《诸天从师父开始》 第一章 搏斗的搏 “比武的秘诀是头不能躲,人的头快不过人的手……”津门租界,秋山街“坚村”咖啡馆里,一个鼻青脸肿的青年无视了侍应生端来的咖啡,眼也不眨的盯着桌子对面两人说道。 青年背后的桌位坐着一个东洋女人,手里三味线配合着嘴里咿咿呀呀的歌声为西洋风格的咖啡厅增加了一抹异国情调,白底碎花的和服半遮半掩,盖不住白藕似的后颈。 可是在场的三人都不在乎东洋女人的歌声如何曼妙。 青年对面坐着两人,一人大概三四十岁光景,男性,眼角嘴角有些红肿淤青,放在桌面的手骨骼粗壮远胜常人,指节虎口都有着厚厚的茧子,这是常年练拳习武留下的痕迹。 另一人则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婀娜身姿藏在一身笔挺的西服男装里头,面容带着成熟女性的风韵不失温婉,同时还带着些阅遍世间繁华的淡定与自信。 “不信?你来打我!来!”青年眼见对方不语,要那中年男人站起来和他比划。 中年男人与身边的女人对视一眼,站了起来,伸手慢慢打出一拳,看似不快可力道沉稳,这一拳少说有十年功夫,打在寻常人身上少说就是一块淤青。 青年顿时兴奋了起来,脑袋微微偏转,手如闪电抬起握住对方腕子,让那中年人拳头收去了力道,轻轻打在自己脸上,说道:“看!腕子细,脖子粗,你说手快还是头快?” “手!”那人一脸无趣,手上发力从青年手里收回了拳头。 青年呵呵傻笑,露出了成年人对待小孩的神色,“再来!” “耿良辰,半个时辰前,他在武馆里败给了你。按照武行规矩,踢场子不论输赢,武馆都要请客,你要喝咖啡我们也请你来了,为何还要羞辱他?”低沉婉转的声音从女人那传来,她低头抿了口咖啡,好似不经意间望了望窗外,对着青年说道。 被称作耿良辰的青年满不在乎,“练拳的坐在一块,不就是聊聊拳吗?除此之外我们又有什么可说的,我这样做没错?” “跟你再比一次!”中年武师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口音里家乡语调都掩盖不住。 耿良辰却反而上身一松靠回椅子,从侍应生手里接过咖啡。也不管温度一口饮尽,“我才练了一年武,头不躲闪难免给人打着。这个月比的多了点,门牙给打松了,想再比,容我十天牙长牢点。” “我给你镶金牙!”中年武师终于按捺不住心头怒火,膝盖一抬顶在桌子下,随后啪的一声力从腰起,直灌入肩背,朝着耿良辰脸上打来。 通臂拳!北方武林名头最响的拳种之一,所谓两臂相通,冷、弹、脆、快。 中年武师这一拳打出来令人猝不及防占了“冷”字,拳在半空已有破风之声,“脆”、“快”二字也恰如其分。 不用说,任谁挨了这一拳都讨不了好去。 话又说到津门武馆多的时候有五六十家,当地的人见过不知道多少当街打斗,一般见着这情况都得四散躲避免得误伤——毕竟这年头练拳的哪个没些豪横背景,寻常百姓被误伤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可是这间咖啡馆里却与众不同,除了那东洋女人原本咿咿呀呀的歌声不成调子,手里的三味线拨断一根,其余人只是抬了抬眼皮,就继续安心喝着咖啡小声聊天,眼底露出些神色,像极了当年京城里名角儿开场前大伙的期待。 耿良辰也是一愣,他的拳头向来比脑子动得更快,在中年武师顶膝撞向桌子那一刻他就已经起身躲避,免得咖啡污了视线落入下风。 可片刻后回过神来,耿良辰发现自己还是坐在椅子上,桌子上咖啡杯底尚且残留些没喝完的液体在微微晃动。 先动手的中年武师更是不堪,满脸通红好像憋了个闷屁放不出来,所谓“冷弹脆快”的通臂拳硬生生停在半空,拳头上青筋暴起,离着耿良辰还有半尺,分毫不得进。 “松开!”中年武师咬着牙从嘴角憋出一句话,耿良辰这才发现武师的手腕被人牢牢攥住,桌子也被一只手按下。 “要打架去别处打,这里是咖啡馆,不是你们打架的地方。”侍应生松开手,将桌子上咖啡收走,慢慢转身离开。 这时候耿良辰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肩膀上略微的痛楚清晰地告诉自己事情不仅仅就是眼前这般简单,自己还在恍然不觉间被人用大力气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对面的武师两下狠招更是没能奏效就被消弭于无形,暴起发动的通臂拳寸功未进就被制住。 最后侍应生游刃有余的收回手,按住即将倾覆的桌面,使得咖啡都不曾晃荡出来一星半点。 两人费了老大功夫,全都被一个咖啡馆里的侍应生接下了。 甚至连咖啡杯里的液体都没有倾倒出来! 这个深藏不露的侍应生像是做了用抹布抹去灰尘一般不值一提的小事。 耿良辰兀自不信,他一年以来算得上无往不胜,不管是踢馆还是街头斗殴,能让他反应不过来便落入下风的一个都没有——除了一年前,耿良辰拜师的那天。 “还有,头能快过手,多练练就行了。”侍应生面无表情的回过头来,耿良辰这才看到他的样貌。 皮肤略黑,一双剑眉斜飞,双眼中眸光湛湛如虎,淡然间仿佛视众人为无物。 又似乎是错觉,耿良辰再一看却发现这人收敛起浑身戾气,又变回了那个不显山露水的寻常侍应生。 再往下看,这侍应生身材高大,如同虬龙般的肌肉在衬衫背心下根本遮掩不住。 谁家会请这样的侍应生?! 这样的人物刚刚为何没人发觉?! 在座三人心思各异,无形间消除之前的紧张。 慑于这个侍应生的样貌,以及刚刚出手带来的震撼,中年武师早就不敢说话。 倒是那个看上去富贵的女性片刻后回过神来,淡定而礼貌的询问道:“不知这位师傅高姓大名?” “文搏。”侍应生头也不回,从边上收拾了几副碗碟,端在手里准备离去,走到半路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说道:“头能快过手,多练练就成。” 不等耿良辰还想反驳,名叫文搏的侍应生已经走远。 “文博?听上去还挺儒雅,可惜像个土匪……”中年武师这才回过神来,压低声音奚落一句。 耿良辰怅然若失,坐在椅子上按揉着隐隐作痛的肩膀,说道。 “是搏斗的搏,我看到他胸前有个牌子,侍应生,文搏。” 第二章 斗战胜也 “小文呀,你这脾气性格得收着点,不要戾气这么重呀。”油光满面的西装老人忙不迭的在后厨把文搏按在了沙发上,脸上带着一丝无奈说道。 “赵老板,你找我来不就是干这活儿的吗?再说这是你的咖啡馆,他们打起来你这生意就没法做了。”坐在椅子上的文搏毫不在意的说道,从边上拿起一个搪瓷杯大口喝着。 这个穿西装的老人自然就是洪德里“坚村”咖啡馆的赵老板,他在这开了一辈子……不对,应该是半辈子咖啡馆,前半辈子老头是开茶馆的。只是后来租界愈发扩大,茶馆的生意哪能比得上咖啡馆? 于是几十年前这“坚村”茶馆就变成了“坚村”咖啡馆。 往年老人回忆平生总得说改茶馆为咖啡馆是他最正确的决定,这阵子他只说这是第二正确的决定。 因为第一正确的决定变成了收留了一个来路不明的打杂店小二……哦,现在时髦的说法叫做侍应生了。 不过好景不长,随着相处时间久了,赵老板开始怀疑这个“第一正确”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了。 故事是这么开始的。 赵老板年纪大了睡不久,某天依着习惯很早就醒来却发现店门前倒着一个年轻人,这年头路倒遍地,咖啡馆老板哀叹一声准备叫打杂的去联系收尸队,免得这年轻人被乞丐盲流捡了落个难堪的后事。 谁料倒在门口的年轻人听见有人靠近,自己醒了过来。 于是好心的老板给他倒上一碗昨夜留下的残茶,回了些精神的路倒青年自称文搏,家道中落想出海混个出人头地,不料被蛇头拐骗差点丧命海上,现在身无分文也不愿意回家,只有一身力气想找些活计。 若是平常时候,赵老板绝不会允许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在自己咖啡馆打工,何况这个年轻人身材高大而强壮,一看就是营养充分还经常锻炼的模样。一般只有武馆里的精英弟子或者大户人家养着的护院才有这般体魄。 可是赵老板再迟钝也感受到津门这些年越来越乱了,加上一时心软,觉得收下一个身高体壮的年轻人当做护院也能威慑一下那些不法之徒。 于是文搏便在坚村咖啡馆安家落户。 一开始文搏不显山不露水,每天最早起来点卯上班,兢兢业业从不躲懒。偶尔露一小手把上门寻衅的小混混打得屁滚尿流。 所谓锥立囊中,其末自现。哪怕文搏不想着太显眼,但是他这样的男人在这个时代真就是黑夜中的强光手电筒,隔着老远就能射得人睁不开眼——不是指文搏对于咖啡馆里那些胆大姑娘们的吸引力,而是咖啡馆老板渐渐发现了文搏的不俗。 首先文搏一大早起来收拾完咖啡馆里的卫生就跑后院去练武,直到快到中午有客上门才换上侍应生的衣服做起招待。晚上打烊了文搏也不早早休息,往往是换上一身卖苦力的短打衣裳就跑出门不见踪影,直到大半夜才回来,就随意打个地铺睡在楼道间。 再往后,赵老板就能听到一些客人闲聊间提起某某街匪恶霸被人惩治,甚至还有好勇斗狠的浪人海盗死于非命。这一切都让赵老板开始怀疑自己收留的年轻人真实的身份。 实际上文搏并不完全是正义感爆棚在津门的晚上做义警,而是他的系统对此有些别样的要求。 文搏此时应付着赵老板,眼皮一抬便看到墙壁上显露出一行渗透着雾气的小字。 姓名:文搏 天赋:体质8,智力7,感知6,运道:5 技能:柔术79,摔跤78,站立格斗65,枪术54 斗战点数:16 (身如逆流船,心比金石坚。铁拳震不平,棒打无义仙!以凡人之身修无上妙法,当战天战地战我,方能斗战胜也!) 明明是格外突出的字体,可是周围来来往往的咖啡馆员工却无视了这些古怪的文字,文搏早已确认这些内容只有他自己能看到,这就是伴随他穿越获得的金手指。 前头所谓的天赋、技能简单明了,是对文搏现在状况的客观描述。 比如四项天赋人类平均数据大概是5左右,现实世界中人类极限大概就10。 技能则是他会的武艺,进度就是文搏所掌握的程度,倒是比文搏预估的高很多。只是越到后面提升越艰难,文搏刚穿越的时候跟现在相比也就枪术有一些提升,其余方面几乎就一直卡在那儿没有动弹。 至于最后像是批示一样的诗词文搏研究了许久也没个头绪,只能猜测这是系统的功能总结。因为文搏通过不断地在夜晚打败惩治恶徒获得了斗战胜点,而斗战胜点能增加天赋或者提升技能进度。 效果文搏现在还不能确认,因为击败那些身上功夫寻常的匪徒得到的斗战胜点很少,直至今日也才积累了16点。虽然可以用来提升那几项短板天赋,但文搏觉得不如积累多一点直接增加强项。 “哎,小文你给我说实话。”老板四处张望,确认周围往来的员工没人偷听他们讲话,压下声音悄悄的说道,“我听说昨天那个来找茬的浪人死了,是不是你干的?” 文搏抬眼与老板对视,冷静的表情没有丝毫慌乱,满脸诚恳的说道:“老板你不要吓我,后厨里都知道我连杀鸡都不敢,怎么可能亲手把一个拿着太刀上门找东洋艺伎收保护费的浪人砍掉脑袋呢?” 赵老板一头冷汗直冒,心中大呼,我就知道是你小子干的!不然怎么细节都这么清楚,我可还没说呢! 不过赵老板当然不会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打了个哈哈便不提此事,只是颇有担忧又意有所指的说道:“哎呀,希望那位义士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听说日租界里什么大官很恼怒,把巡捕房大骂一通让他们必须十日内查出凶手呢。” “那义士敢做出如此壮举,肯定有把握,老板你就放一万个心。再说了,我昨晚上可没乱跑,街面上很多人看到我在书摊那读到收摊就回来了。”文搏拍着胸脯做出保证,他守在路上看着那浪人醉醺醺的去巷口放水,然后一刀将其枭首,完全就是典型的冲动犯罪,这种案件就是现代没监控都难以查找,何况现在? 至于有目击者?文搏更不用担心,街面上的脚夫盲流都知道这是他干的,要是谁说漏了嘴那他们背后的头目绝饶不了他们。 反正文搏不在乎多杀几个混黑的头目,现在不杀完全是因为优先级不高,先砍一些比较让文搏不顺眼的再说,其余人的脑袋就当文搏寄存他们脖子上的。 至于案发?文搏敢做下这等事情就不怕被人发现,身处乱世若是这点胆子都没有,不如赶紧穿越回去种菜来得轻巧。 唯独刚刚发生的事让文搏有些在意,虽然咖啡馆里经常会有些小冲突,可今天那个年轻人名字听上去有些耳熟,可是文搏思索片刻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脑子里神游天外,文搏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赵老板闲聊着,慢慢发现周围往来奔走的员工们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全窝在小小的后厨没法出去。 外头略带着焦急的声音传来:“先生,后厨不让进的,请体谅一下我们……” 又有没眼力的来挑事?文搏舒展着身子站了起来,心想刚在外头不方便动手,这下正好活动一下筋骨。 赵老板得了文搏的保证,心稍微放下些就被外头的纷乱打断,于是一边安抚文搏让他不要急躁,一边不满的背起手转过身来,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跑来找事。 结果赵老板刚硬挺起来没几秒钟的背脊又塌了下去,刚正严肃的面容换上谄媚的笑。 “邹馆主好雅兴,请问有何贵干呀?我们招待不周若是惹得您不高兴了,请多多担待,今儿个的茶水费……”老板虽然开了多年的咖啡馆,但是说起话来还是当年在茶馆里招呼客人的话。 原来正是之前和耿良辰一桌的女人带头堵在后厨门口,只见这个被叫做邹馆主的女人不紧不慢的让开一条口子,让端着蛋糕、咖啡的侍应生出去。等堵在门口的人差不多都出去了,邹馆主方才走进后厨,笑着跟老板说了几句。 “实在是抱歉,不是我有什么刁难,而是我这两位武师朋友见到高手技痒难耐,不得不让我带来拜见一二。”这算是文搏第二次听见邹馆主说话,文搏也未曾料到这个看上去颇有些柔弱的女人居然是武馆的馆主,按理说一馆之主没有惊人的武艺根本不能压服众人。 难不成这个世界真有内力之类的存在?否则这女人看上去根本就不能打啊,文搏完全忽视了萦绕在鼻子前的淡漠清香,谨慎地抬起眸子看着邹馆主。 腿不算长。笔挺的西装裤下看不出肌肉线条,屁股也不是很大,腰肢纤细——文搏可以确认,这女人如果没有内力啥的,那肯定不会功夫。 这可不是文搏少年慕艾看到女人挪不开眼,而是练拳的高手腿部、臀部的肌肉必定异常发达,这样才能打出致命的好拳;而摔跤的好手则看腰身,无不是体阔腰圆核心力量爆炸的壮汉,轻易就能拿捏住对手摔个七荤八素。 所以文搏略微一扫就知道邹馆主有几斤几两。 得出结论,不行! 邹馆主被文搏如狼似虎的眼神看得略微后退一步,马上回过神来把搂在怀中的外套垂下,遮在身前,脸上笑容不变,但是眼神里却多了一抹警惕。 不过邹馆主城府极深,即使心中不高兴面上也不显山露水,转过身来让进两人,正是刚刚发生冲突被文搏阻拦的中年武师和耿良辰。 也不等邹馆主继续攀谈,耿良辰先耐不住性子发问道:“你说,头能快过拳头,我不信,我们来练练?” “哎哟,诸位诸位,千万不要伤了和气……”老板嘴上还在竭力劝阻,一对招子朝着文搏只打眼色,可是硕大的身躯早就挪了很远,他可是见过文搏动手时的威势,自个老胳膊老腿挨上一下只怕瞬间就要了账。 文搏笑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耿良辰面前。 直到这会儿,耿良辰和文搏站到一块,才发现这个“侍应生”的身材远比他雄壮。两人之间的差距就像孩童与成年人一般巨大。 耿良辰自问习武以来从未懈怠,胳膊腰肢比以前强壮甚多,怎么跟这个侍应生比起来自己就像没练过的呢? 文搏不知道耿良辰心中所想,倒是有些感慨。 他穿越前都二十多岁了,结果穿越后不知哪里出了偏差,文搏身体状况回到了十五六岁时,而且根骨天赋似乎也有所提升。 至少他十五六岁的时候练半年绝达不成如今的体魄。 “你学的什么拳?”耿良辰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中年武师倒是愈发慎重,作为练了大半辈子功夫的练家子,之前是压根没注意到文搏,后来被文搏出手震慑时心神不宁来不及仔细打量。 可现在一瞧就发现文搏一身筋骨极为结实,肩宽臂长,这说明方才被人制住不是文搏不讲武德偷袭取胜,而是对方真有一副好身板。 碰到都是练家子的,那双方就得盘盘门道,看看彼此背景。既是为了避免结仇,也是真打起来了知道个大概深浅。 可惜文搏一身功夫除了枪法全是现代格斗技法,这时候就算要认祖归宗都找不到门道。但是文搏早就想好了自己的师承说法,不急不慢的说道:“形意门,文搏!” 这下由不得中年武师不郑重了,这年头形意拳可是大门派,光是练形意的宗师就有不少,于是他拱手朝着北边问道,“不知宫羽田、薛国兴与阁下如何称呼?” 文搏眉头一跳,怎么宫羽田都来了?那不是一代宗师里的人物吗?至于薛国兴是谁,文搏就更不认识,听语气估计也是形意拳宗师,奈何他一个都不认识。 但这早就在文搏意料当中,只听他漫不经心的回道;“什么宫羽田、薛国兴,听都没听过。我这是形意拳里的蟒形拳,南方来的小拳种,一代只传几百人。” “噗!”偷偷在一边喝茶的咖啡馆老板终于没忍住,刚刚含进嘴里的好茶一下子全给喷了出来,好悬他前头没人。 老板是不懂功夫的,但他也听过宫羽田的名号,那可是形意拳里称得上首屈一指的宗师,身兼八卦、形意两门拳法,早年师承董海川,后来还给张大帅做过贴身保镖,可谓是北方武林里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一般的绝世人物。 那薛国兴也是不得了,形意拳外别开机杼,自创一门象形拳,效法猛兽,取其意忘其形。约莫在二十年前行踪缥缈,直到十年前大宗师李存义去世后突然回归武林,一出手就是惊天动地的本事,成了津门国术馆的馆主。只是近些年又不见了踪影,偌大的国术馆也丢着不管了。 可文搏口口声声说自己练的形意,却连形意拳当世两大宗师都不认识,说什么练的功夫是小拳种,什么小拳种一代能传几百人啊?陈家沟的太极都传不了几个真传!所以老板估摸着文搏是信口开河,不由得心中一跳,这小祖宗要是跟人动手能不能去外头打呀,可别把他心尖尖的咖啡馆打坏咯。 文搏的话听在耿良辰耳朵里没啥问题,他练拳才一年光景,对于武林掌故完全不懂。 中年武师和邹容则不同,他们浸淫武林半辈子,若说真有个什么南方拳种不知名也正常,可是形意拳徒子徒孙只怕几千上万,头一次听见一个自称学形意拳却不认识那两位宗师的。 还说什么蟒形拳,形意十二形有蛇形拳,可从没听过蟒形拳啊?中年武师心中有气,觉得这年轻人不知好歹,指定是在忽悠他。邹容却颇有几分思量,自然也了解过当年形意门里许多腌臜故事,觉得文搏所说或许若有所指,以后说不得奇货可居。 且不说个人各怀心思,耿良辰和文搏都是心中敞亮的,练武的说一千道一万,最后还得凭手上功夫见真章。 耿良辰说脑袋快不过拳头,文博说拳头快不过脑袋,这里头见解针锋相对,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两人有什么不满到最后不过动手罢了——赢了的总是对的,至少比输了的更正确。 这就是练武之人的逻辑。 于是两人眼神交接,明白不用再论,先比过再说。 第三章 拳快?我快! “你打,我躲。”文搏挺直腰板,挥手制止了老板想说的话,“不会打坏桌椅。” “哼,打坏了,我赔!”耿良辰早已按捺不住,脚下二字钳羊马,上身松中带紧,拳似快似慢。这架势正是咏春里的“小念头”,直打中线,看似只有一拳,内里还藏着后招,既是先声夺人,也能进退如意攻守自如。 破空声陡然响起,可耿良辰的拳头打空了。 文搏脚下都不曾动摇分毫,身子微微后仰,耿良辰气势惊人的第一拳愣是只打中了空气。 不过这倒不出耿良辰预料,他练了一年功夫就踢了七家武馆,可谓是经验老到。更别说咏春拳中“小念头”本就有无穷变化,面对第一招不中自有后续。 只见耿良辰右拳尚未收回,左手便已如流星赶月,藏在后缩的右拳底下递了上来。这一拳狠辣有余意境不足,虽说失了“小念头”进退自如的意味,可是实战动起手来杀伤力远胜寻常招数。 又空了。 文搏侧身摇闪,这本该结结实实打中下巴的一拳擦着文搏鬓角过去。这一幕看在中年武师眼里如同神迹,他身处局外自然看得分明,那文搏好似早就知道耿良辰这一招的拳路,早就在耿良辰没出第二拳之前已经完成了躲闪动作,于是看上去两人就像是说好了配合一般打出了一轮既不真实又不沾烟火气的交手。 实战不是电影,自然没人能将时间停下来讲解,只是刹那之间耿良辰第三拳后发先至,他根本没指望着前头两拳建功,真正的杀招藏在了刚刚后退的右拳里! 好个耿良辰,前头两拳全是伏笔,真正的能耐直到第三拳才让局外人看个分明。 在众人惊诧的视线中,耿良辰本该退去的右拳压根没收回去,只到半途便用一种怪异的发力法门重新启动,哪怕近在咫尺文搏也感受到这一拳的凶戾突然。 百般武艺,此乃寸劲! 还是空了! 这下别说耿良辰,就连旁边观战的中年武师和邹馆主都感觉胸口一闷,他俩眼光不差,自然看出了耿良辰这一招的能耐,设身处地一想就是满头冷汗——躲不过,一定会中! 耿良辰好似受了气,本来严守中线的拳法也不再继续维持,像是单纯的赌气般越打越快,一手日字冲拳打得如疯似魔却隐隐自成气象。 此时文搏就像是暴风雨中的蝴蝶,轻盈翩跹的继续闪过耿良辰暴风骤雨般的攻势,在凶险异常的如雨拳头里闪躲腾挪,硬是不让耿良辰碰到分毫。 耿良辰一开始拳法里还有着日字冲拳的影子,打到后来几乎是如疯似魔完全失去了章法,只是一个劲的越打越快。 他这般打法在内行人眼里看来就已经落入了下乘,果不其然,旁边的中年武师适时的担任起解说,替众人解释道:“耿良辰这么打下去打到天黑也打不中这人,嘿,看来拳头还真快不过脑袋,耿良辰本事还是差了些。” 话语间,分明有了一丝调笑的意味,替自己之前失态挽回了几分面子。 “依我看不是拳头快不过脑袋,而是文师傅快……” 邹馆主笑笑摇摇头,她虽然本身不会武艺,眼光却颇为独到,一语道破了真相。同时邹馆主心里还有些话没说出口,她暗想到,若耿良辰本事不济,你这输给他的岂不是更不堪? 或许是中年武师的调笑刺激了耿良辰,原本拳势稍减的耿良辰鼓其余勇,顿时本来都有些下降的速度陡然提升,谁都看得出,耿良辰这是憋着一口气发起狠来。 可文搏好似看穿了耿良辰的招数,不断地通过摇闪轻松写意地躲开耿良辰的拳头。两人交手不过片刻功夫,耿良辰已经满头大汗,看这样子估计耿良辰一口气泄了,两人的比试也就到此为止了。 就在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的当口,耿良辰却嘴角挂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等的就是你放松的这一刻! 原本耿良辰如同古树盘根般扎进地里的二字钳羊马陡然一松,浑身筋骨齐鸣,踏前一步,两人间本就不远的距离刹那间缩短。 耿良辰原本一直在打的小念头随着他身形变化一下子活了过来,好似一根压缩到极点的弹簧不再沉寂,刹那间释放了积累已久的能量,而蓄积许久的力量随着耿良辰桩功的变化瞬间变成了咏春拳里一招极为着名但是并不常见的招数。 咏春·冲天炮锤。 直上直下的拳法简单实用,不再拘泥于形式与优雅,完全化作追求实用的简单招数。这招如果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那就是一次藏得很深的后手直拳,在这年头有的叫这招反背箭,也有叫冲锤。 单论招式精妙来说咏春里的冲天炮锤并不算一等一的好招数,但是耿良辰拿捏的时机极为精妙,前头长时间用日字冲拳配合小念头的打法使众人都失去了警惕,以为耿良辰会继续贯彻原本的拳路。 当耿良辰别出机杼地在所有人意想不到之时用了一招最简单最直接的拳路,不惜违背咏春的拳理,撤掉了万无一失攻守兼备的二字钳羊马步,说起来即使是文搏也没想到这一招。 不过耿良辰的奋起也让文搏愈发觉得浑身毛孔都张开了一般舒爽。眼中战意勃发,仿佛回到了往日无数次实战与训练中的情景。 “好!” 周边众人这时方才忍不住低声喝彩,不论以什么眼光来看耿良辰这招都称得上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将早已落入死胡同的局势顿时扭转,发力充分又出其不意,放在围棋里可称一记妙手。 然而文搏实战经验太过老到,对于耿良辰的脚步和肩膀动作更是万分关注,但凡有一丝变化都逃不过文搏的观察。所以耿良辰看似藏的极深的一拳在他脚步变动的刹那文搏就提前预判了。 文搏的脚步随之轻轻一变,本来灵活的头部-上身摇闪体系一下活了过来,仿若蝴蝶穿花一样,在众人根本无法理解的角度轻松一拧身子,随即,耿良辰势在必得的一招落了空去。 耿良辰也不是善茬,早想到文搏这身手不好对付,也没想完全靠一招出其不意建功。冲天炮拳走到一半,另一只脚变动步伐跟上,双脚呈现出跃跃欲试的弓步姿态,化拳为肘,趁着拉进与文搏距离的瞬间准备用肘击结束战斗。 说起来耿良辰这时候已经有些不在乎之前所执着的“拳快还是手快”,只是单纯的想击败对手。 正所谓十拳不如一肘,肘击算得上站立打击技巧中最为凶险的几种招数之一,打在身上轻则皮破血流,重则骨断筋折。 “不好!”旁观的中年武师设身处地的将自己换到文搏的位置,念头在刹那间动过无数次,最终颓唐的发现自己的招数里居然没有一招能完全破解对方肘击的,要不就是弃车保帅用手格住,但是发力充分的肘击用前臂格挡很容易就被打骨折,或者就是以伤换伤,完全不管对方肘击,自己同样出手拼个两败俱伤。 谁都不曾想到文搏的“武器库”里对于这等招数早有应对方案,而无论何时都不会放松警惕的好习惯也让文搏游刃有余。毕竟文搏多次在擂台、八角笼里击败过对手的实战派,穿越之后更是经常与人生死相搏,手下人命都有几条,深知不到对手倒下绝不能放松。 身在局中的耿良辰觉得自己腕子一紧,不等他暗道不妙,身子突然飞了起来。 原来文搏趁着耿良辰这一拳袭来觑得他重心前冲,身子早在耿良辰变拳为肘之前就做好了下潜躲避的姿势,所以看上去就像耿良辰把自己的臂弯送上去给文搏拿住一般。 哎,也不知是谁暗叹一声,为耿良辰那本可以极为精彩的一肘感到可惜。 文搏一矮躲过对方腕子,身体像是演练过无数遍一样在下潜躲避后背过身来。另一只手用力往耿良辰出拳的手腋下一提,随后腰部往下一沉,一招简练到极致的过肩摔就自然而然的使了出来。 “别!”哪怕是老板这等不懂功夫的人这下都坐不住了,任谁都看得出这一招若是落到实处只怕耿良辰当下就得了账,这瓷砖铺的地板都得砸碎,人更是会内脏破裂,七窍流血! “嚯!苏秦背剑!”反而是看得入迷的中年武师捧哏一般喝到,惹得旁边邹馆主柳眉一抖,心想你到底是练拳的还是说书的。 可惜比武的两人动作太快,等不得邹馆主和武师继续解说,场上局势又发生了变化。 耿良辰虽慌不乱,身在半空浑不受力的情况下依然勉强腾出没被制住的另一只手按在了文搏肩头,然后以一个极为危险的姿态硬生生在失去重心时扭转身子,文搏也趁势松开耿良辰被钳制的手,毕竟两人并无仇怨,他也没想着真把耿良辰打出个好歹。 于是原本应该背部着地生死不知的局面瞬间变成了耿良辰双脚对着地面胡乱腾跃几步,居然又稳稳站住。 看到这儿周边众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任谁都不想一场比武真打出人命,而中年武师到底是厚道老成之人,把刚准备喊出来的喝彩声吞进肚子里,立马上前一步准备分开两人。 谁知道耿良辰胜负心极重,到了这等地步都不肯认输,落地瞬间趁着文搏已经准备罢斗,居然往前一扑,双手直接抱住文搏腰部,一招旱地拔葱想把文搏摔倒在地。这一下倒不是什么咏春的功夫,而是耿良辰街头巷尾打架的招数。 文搏差点儿没笑出声,他几门功夫里摔跤第一,哪怕是进度最高的柔术都比不得摔跤练得久,没料想耿良辰居然班门弄斧,在他面前玩起了摔跤。 实际上耿良辰这招出奇制胜不算昏招,寻常武师比武打斗也得要几分面子,不会像街头混混般不顾体面跟人扭打在地。 奈何耿良辰遇到了文搏。 耿良辰修长的脖子和他如今的姿势落到文搏手上哪能讨得好去。只见文搏把腰一弯,一手从腋下,一手从脖子,两手从耿良辰背后绕过,然后在耿良辰胸前搭个扣儿,随即发力。 两人就像是说好了似的,旁人看上去还以为他们早就排演了千次,文搏居然把耿良辰整个人反搂住脖子,一手锁住耿良辰腋下,直接给从地上拎了起来。 于是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耿良辰知道不妙,可是靠近文搏的那一侧手臂被从腋下锁住,另一只手无论如何发力都无法攻击到文搏。 当然,这等局面下,文搏的招数也没给耿良辰太多试错的机会。大致就是默数了四五个数的光景,耿良辰就开始意识到自己双手双脚失了力气,眼前也一片发黑,嘴里只能“呜呜”叫个不停。 这招说来也不算复杂,对于擅长摔跤柔术的职业格斗选手只要一见到就能喊出站立断头台的名字。只是除非平时训练,亦或是实战里两方差距太大,否则极难完整用出。而且即使用出了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让耿良辰整个人都拔地而起。 只能说耿良辰时也命也,居然想不开用摔跤来对付文搏。 文搏到底是个善人,虽然偶尔惩治一下不法之徒,对于并无大恶的耿良辰还是有几分留手。两人说到底只是比试一番,万万不必伤了性命,于是看着耿良辰逐渐失去挣扎的力气,赶忙将对方放下。 然后也不管周边人如何,文搏对于这等情况早就驾轻就熟。他将耿良辰平放在地上,然后拿来掌椅子垫高耿良辰双腿,抬高腰部让血液重新循环回耿良辰脑袋。 文搏一边施救,另一边地板上又浮现出有着雾气的一行小字。 “击败对手,斗战点数+8” 果然,还是得跟高手决斗效率才高,文搏不由得把视线转移到一脸好奇的中年武师身上,盯得他浑身发毛。 第四章 找到线索 文搏最终还是没有跟中年武师动手,主要还是因为这人胆色已失,面对文搏的战意故作不知,这种态度让文搏颇觉无趣。 倒是战胜耿良辰获得的点数给文搏带来了小小的惊喜。 之前不但勤修不缀刻苦锻炼,再加上一晚上奔波,文搏往往只能收获一两点斗战点数,聊胜于无。打败耿良辰获得的点数远胜文搏一周耕耘,果然还是得跟专业的、实力差距不会太大的交手才能更快获得点数吗? 周边的人看不见地上浮现的小字,只是围在边上各自打量。也不懂为何文搏怎么刹那间就拿住了耿良辰,耿良辰也就片刻功夫居然差点背过气了。 因为这断头台的招数看上去来得轻松,可是内里凶险其实远胜拳脚。平时拳脚演练大家心里有数,不是深仇大恨不会往死里打。可摔投柔术这东西不同,有时候真是稍稍不注意,一个不留神就给对方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而断头台成型后阻断敌手脖子上血液流通,只消十几秒就能让人大脑缺氧一命呜呼。 文搏虽然平日里总给人一种浑身戾气之感,实际上他自认是个讲道理的性子。如今既然跟耿良辰没恩怨,那比武归比武,没必要伤人性命。 幸亏文搏对于救治这类伤势驾轻就熟,自己出手也有分寸,没过片刻,刚刚已经两眼发黑出现幻觉的耿良辰回过神来,只是手脚依然发软,暂时站不起身来。 眼见耿良辰恢复过来,文搏制止了对方想要起身的动作,吓唬道:“不想下半辈子找人照顾你屎尿,就先休息片刻。” “你……你这是什么功夫。”听见这话,耿良辰再是大胆也不敢乱动,稍稍喘过气来,忍不住开口问道。 “说了呀,南方的小拳种,形意拳里的蟒形。”文搏还是这说法,他是摔跤队出身,后来摔跤队散了他就跑去散打队训练,反正都是熟人也没人赶他走。再往后散打越来越专注于打点计分的功利战术,文搏便弃了散打,投身到综合格斗的训练并接触职业比赛。 也是得意于此,他学的东西来源更复杂,既有来自散打、泰拳、拳击的站立格斗技巧,也有脱胎自格雷西柔术的现代柔术,还有各地摔跤规则下诞生的种种摔跤本领。 放在这年头,不是文搏自夸,谁也没有他这种融合各种体系的打法。 听见文搏这话,刚刚还因为这场打斗颇觉服气的中年武师又耐不住脾气,开口说道:“形意拳咱哪个没见过?就没你这种打法,我看着倒像是前清宫里善扑营的路数!” 文搏一愣,他倒没觉得自己的断头台技术在这年代就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只是没料到当代人对这一招的认识居然来自宫里的传承。 耿良辰已经逐渐回过神来,他跟这个中年武师好似天生的对头,忍不住讽刺一句,“嗤,说得好像你见过宫里的武艺一样,不是我说,要是宫里真有这本事也不至于让洋鬼子赶到热河逃难。” “你小子懂个屁,宫里的功夫虽然早就没落了,可是当年传下来的画册记录还在,我早些年在郑馆主那看过,确实颇有几分类似。”中年武师反唇相讥,他提到的郑馆主让文搏愈发觉得耳熟。 不等文搏发问,耿良辰倒是先开口了,“郑馆主?是那位郑龙头?他居然还跟宫里有关系?” 被忽视了许久的邹馆主终于可以站出来刷刷存在感了,她朱唇轻启,开口答道:“郑馆主父辈是宫里的带刀侍卫,后来得了赏赐回家,传下一身武艺同时,也少不得给后辈留下许多笔记,里头有这些记录倒是不奇怪。” “不知这位郑馆主高姓大名?”文搏看大伙逐渐消了火气,也加入谈话。 “郑馆主讳上山下傲,二十年间在津门未逢一败,如今年近花甲,倒是多年不曾出手了。”说起郑馆主,那中年武师似乎与有荣焉。 郑山傲,耿良辰,邹馆主,还有耿良辰这身怎么看怎么眼熟的功夫…… 文搏在记忆里急速搜索,似乎某个答案呼之欲出。 “耿良辰,你学的咏春?你师父是陈识?!” “你怎么知道?好家伙,那老东……咳咳,我师父名气居然这么大?”耿良辰差点儿没管住嘴。 是了是了,原来穿越过来的这个世界不光是民国年间的津门,而是电影里《师父》的世界! 再结合之前提到过形意拳宗师宫羽田,文搏还怀疑这里头融合了《一代宗师》的人物。 心中有底的文搏微微点头,冷硬的脸上挤出几分笑容,在耿良辰等人眼中愈发高深莫测,“我对陈师傅和他的咏春拳久仰大名,不知你是否听过叶问叶师傅的名号?” “叶问?他是谁?”耿良辰刚被文搏狠狠教训,看到他的笑容心底发寒,心想这家伙面无表情的时候很有高手风范,笑起来太渗人了。 瞅着耿良辰的反应不似作假,文搏暗自思忖,要不陈识没跟他提过叶问,要不就是这个世界并不包含一代宗师,不过这些问题暂时也不是首要的。 旁边的中年武师一头雾水,他既不认识陈识,更没听过叶问,但是咏春拳这个拳法倒是让他牢牢记在脑子里,心想回去后要好好查查。 反而是邹馆主心中暗自点头,她这次愿意和耿良辰喝咖啡,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打听他的背景来历,如今这小子还没开口就被文搏道破,倒是省了功夫。 片刻功夫,邹馆主还想继续打听些消息,奈何耿良辰站起身来活动了手脚,觉得并无大碍之后耐不住性子了。 “今天是我技不如人,不过我还是不服你说的什么脑袋比腕子快。我练武才一年功夫,等我练阵子再上门讨教!”耿良辰街头混混出身,上头时固然不管不顾,现在冷静下来愿赌服输也是他性子里一大优点,只是输人不输阵,约好往后再来领教便想离去,再不愿意呆在这儿。 “好,那就再见了。”文搏自无不可,他也想早点下班去做点兼职,便点点头就准备让耿良辰走,可等到耿良辰刚离开后厨,却听见文搏的声音传来,“对了,明天再来一趟。” “你什么意思!”耿良辰怒发冲冠,难不成这人打上瘾了不成? 文搏无所谓的摆摆手,心想我得找个机会跟陈识搭上关系,耿良辰徒弟不俗,师父肯定更厉害,若是打败了陈识获得的点数肯定更多,便开口说道:“我看你确实有几分天赋,不忍你年纪轻轻就把牙全打掉了,明天给你做副牙套,往后跟人比武时咬着总能护住牙齿。” 耿良辰神色变化,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只得学着对方拱拱手扭头离去。直到过了好几条街方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走过了头,他开的书摊早就过了。 “砰!” “砰!” 清晨靠近津门河边的一座小院子里,沉闷的声响不绝于耳,也就是在这远离市中心的区域方才没有人前来打扰,否则说不定就有耐不住这嘈杂的邻居上来锤门了。 文搏手里拿着一把半人高的大锤,朝着地上一个旧轮胎狠狠地砸着,沉闷的声响已经持续了好久,他浑身大汗淋漓,赤着的上身肌肉充血流淌着汗水,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看了这么久,下来。”文搏呼出一口粗气,头也不回的继续他的锻炼。 “啧,这是在打熬力气?倒是没见过的法子。”砖瓦墙垣上,耿良辰嘴角叼着根刚从路上摘下的野草,一跃而下。 文搏将铁锤高举过头,然后狠狠砸下,剧烈的震动让他浑身肌肉都微微发颤,又是这样重复了数十次,文搏感觉到肌肉有些发酸,这才停下来回答道:“练爆发力和膂力的法子,你要想变强,回去也可自己练练。” 耿良辰不屑地摇摇头,把嘴角的野草随地吐了,翻个白眼故作不屑地说道:“免了,我住的地方要是这样闹腾,一准被人赶出来。再说了,咏春是讲究技巧的功夫,这傻力气有啥用?” “一力降十会没听过吗?这可是上等的练法,在武馆里估计真传都学不到呢。”文搏放下大锤,拿块布擦了擦汗,这才回答了耿良辰的话。 对于耿良辰的不识货,文搏也不勉强,在这个年代各种营养学和科学的训练方法发展还没起步多久,国内的武师们各自的练法敝帚自珍,不愿告诉外人也罢,甚至对自己传人都留了一手,久而久之就越来越不行了。 “对了,这个给你。”趁着休息的功夫,文搏从一边的架子上拿下一个用废旧轮胎做成的东西扔给耿良辰。 耿良辰伸手一接,在手里翻来覆去的查探,只认出这是橡胶做的。 “这就是牙套?怎么用啊?” “你要跟人比武的时候在嘴里咬紧,这样不容易被人打落牙齿。”文搏颇为无奈,这个牙套还是他之前试做的成品之一,奈何他不是专业的匠人,手里头材料不佳,最终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呸呸呸,怎么一股怪味,不过应该有用。”耿良辰看了看很快就明白了怎么用,直接把这牙套咬在嘴里,声音古怪的说了句,随即把手攀在墙上,就准备翻出去。 文搏没忘了自己的目的,状似不经意的说道,“你就不能走门吗?对了,你师父本事怎么样?” 耿良辰脸色更加古怪了,拍拍手准备开门,随口答道:“怎么?你还想跟我师父比划比划?说实在的,你拳脚确实有几分本事,但不是我说啊,跟我师父比起来,你就是这个。” 说着,耿良辰比出了一个小拇指,然后又伸出根大拇指,“我师父,是这个!” 文搏也不恼,单论拳法,或者说站立能力满分是一百分的话,文搏按面板的标准不过是65分,而陈识可能有70分甚至80分。但是加上文搏的柔术、摔跤,还有强大的体魄,便不下于三百分! 所以对于耿良辰的嘲讽文搏不以为意,说道:“那你还不赶快带路,让你师父给你找回场子?” 耿良辰推开门的手顿住片刻,终于认真的回头,“行,有种你来。” 第五章 围攻 “那就是踢了七家武馆的耿良辰!” “厉害啊这小子,听说他练武才一年……” 一路上,并没有刻意降低声音的话语传进耿良辰耳朵里,让他胸膛骄傲地挺起,可是眼角瞥见旁边的文搏,耿良辰有些不高兴了。 “踢馆干什么?”文搏明知故问。 耿良辰也不避讳,“我师父想在津门开武馆,可是这里的规矩得让他教个徒弟踢馆,既显示了他有真功夫,也能有教徒弟的功夫。” 说到这儿,文搏确认了自己记忆中的剧情并没有太大改变。此时的耿良辰并不知道他的师父陈识为了在津门开武馆,和武行的龙头郑山傲私下约定,最后一场比武会设计让耿良辰输掉然后被逐出津门,而耿良辰踢馆的成绩被津门武师们承认,陈识可以在津门开武馆。 对于尚且蒙在鼓里的耿良辰,文搏颇有几分惋惜。 “那假如啊,我不按照武馆的规矩自己就盘下个院子,挂个武馆牌子开门教功夫会怎么样呢?”文搏好似不经意间问道,他压根看不上所谓津门武馆的规矩,昨天他跟那个中年武师搭过手便知道对方有几斤几两,或许那人技巧很熟练,传承悠久,但是绝对的力量速度差距已经让他面对文搏毫无胜算。 以小见大,其他津门的武馆或许有高手,可是泥塘里养不出真龙。这种环境下的拳馆武师,再强也不在文搏眼里。 耿良辰好像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言语,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会方才低声说道:“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失心疯了?不按武馆的规矩做事,那武馆就不会用武馆的路数对付你,指不定被人打了黑枪。” 说着,耿良辰悄悄比了个手丨枪的姿势。 文搏觉得有些麻烦,他没想到这年代武馆居然能动用枪械,不得不说文搏就是自视再高,面对火器依然是有危险的。 两人就此沉默,文搏自认是莽夫可不是傻瓜,正在考虑如何才能挑了津门所有武馆,会遍天下高手,还不被人打黑枪。 耿良辰则觉得这人指定脑子有泡,不可深交。 “师父!在家吗?有人找你啊!”沿着大河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耿良辰领路在贫民窟似的区域里寻到一家破旧的院子,从外头看有几个木头架子上挂着咸鱼和几件麻布衣服,倒是一件额外艳丽的墨绿色旗袍也挂在另一角,显得有些突兀。 耿良辰敲了敲门,却没人回答,他半天摸不着头脑,回头对文搏说道:“不应该,这时候,就算我师父不在家,师娘也应该醒来了……” “进来。”耿良辰还想继续敲门,里头传出一个略有点低沉沙哑,像是猫爪子挠一样的婉转声音。 “咳咳,我师娘,到时候你注意点……”耿良辰一只脚踏进门扉,还不忘回头警告文搏,好像有什么不好的回忆——耿良辰拜师就是因为最开始觊觎师娘美色,结果美色没摸着,把自己赔了进去。 文搏察觉出几分不对,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半个身子走进门里耿良辰话都没落音,突然身子一偏整个人就像摔倒了似的掉进院门,然后里头传来哎哟几声,随后几下低沉的嘶喝,彻底没了声响。 如果是别人遇见这情况,就知道里头有埋伏,就算不转身就跑,至少得谨慎一二。可文搏艺高人胆大,生平就爱打爆不平。 物理上的打爆。 稍稍打量了一眼院子,文搏二话不说把手一撑,一个漂亮的跑酷动作从低矮的院墙上一跃而过,身体还在空中上升时一双眼睛鹰隼般扫过院内。 里头大约七八个壮汉围着两个女人,其中一个身姿娇柔纤细,湿漉漉的眸子像是林间迷路的小鹿,窈窕的身段在这破旧的贫民窟里如璀璨的明珠。 但是文搏心中想的是另一回事。 没枪,没长兵,稳了。 文搏人在半空,就发现耿良辰被另外四五人按在地上不断挣扎,难怪以他的身手一陷进去居然声音都发不出来,原来早埋伏了几个人专门对付他。 只是对方也没想到耿良辰后面还有人,而且这人好大的胆子,居然不闪不避的跳了进来。 文搏当然不是傻大胆,他跳上来第一眼就是看对方有没有枪,这东西就算拿在孩童手里也能轻易结果一个顶尖高手;再就是看有无长兵,哪怕是兵器高手,在无甲的情况下面对多个拿长武器的杂兵也颇为棘手。 一眼下去里头的人居然一个个还长袍马褂,望到头也知道他们手里没有能够威胁到文搏的东西,于是文搏自然就不客气了。 文搏身在空中,脚没落地,守在两个女人那边的壮汉就已经分出三人。 当先一人黄面短须,长袍根本遮掩不住发达的肌肉,奔走之间双脚踏在泥土夯实的地面上势若雷霆,激得尘土飞扬好不威武。 这人气势汹汹,趁着文搏尚在空中,飞起就是一脚朝着文搏肚子过来。 黄面武师对这一脚极为自信,若是踏实了,寻常敌手顿时就得肝肠寸断。 文搏同样眼光犀利,一眼看出这招来者不善,自己要是挨了一下腹肌可能会有点疼。 这一招可以硬接,但没必要!文搏心下了然。 落在他人眼中这段思考时间不过片刻,只见文搏根本不慌,身子一团,好似早有所料的双手交叠双腿收缩挡住对方势若奔雷的一脚。 黄面汉子这一脚的力道如何同伴当然明了,旁边武师还颇有余裕的客串起解说来了。 “贺师傅这手兔子蹬鹰得有二十年功力,都能踢断碗口粗木桩,这小年轻……” 话没说完,就听见“哎哟,救我!”一阵哀嚎。 解说武师不慌不忙,笑道:“你看,贺师傅这功力,啧啧……” “闭嘴,快去救贺师傅!”紧跟着黄脸贺师傅的那两人中有一人回过头来骂上一句,脸色很是难看。 还想解说两句的武师赶忙回过神来,一看局面顿时满头大汗。 原来只是眨眼功夫贺师傅一脸泪水已经在地上抱着小腿哭成泪人,一条小腿极为异常的反拧朝前,这等残象吓得两名武师心头发毛。 这对文搏而言很简单,一招膝十字固罢了,唯一难点在于空中膝十字固,还没落地文搏就把对方小腿反拧折断了对方的膝盖。 主要难度在于对方这一脚送得太直太正,基本算得上十年一遇,不是配合都打不出这样一招。 可文搏眼里寻常的招式落在后头赶来的两人眼中那就天差地别了,他们从没见过这等在空中就能把人膝盖扭断的功夫,虽然强撑着面子赶上前来,但是全都放弃了像之前黄脸贺师傅那样莽撞的举动,两人分立两侧,以趟泥步一左一右包围而来。 文搏此时早就闪在一边以防被人夹击,观察眼前两人步法大概四五秒,他得出结论。 臭鱼烂虾罢了。 这两人身子骨不错,但是估计平时很少跟高水平对手实战,因为步伐重心都有很大问题,简单来说在高手眼中就是活靶子。 于是文搏懒得留手,垫步舍身拳,直接腾飞而起越过两米多距离,根本不做防守姿态朝着其中略有退意的一人而去。 所谓舍身拳就是出拳的另一侧腿蹬地跳起,拳头向前发力腿向后蹬,压上浑身体重的突袭招式。 这等招式突出一个凶狠,对敌人凶,对自己也狠。 被袭击那人看不出其中弯弯绕绕,只是心中早有退意,一见文搏冲着他来,想也没想脚下急退,嘴里还喊着,“跟这等匪徒别讲江湖道义,大伙并肩……”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文搏身形就像是额外伸长了一节似的,明明力到尽头可最后命中的距离却远远超出所料,于是这武师下巴上挨了完整的一记舍身拳,双腿像是被人拆了骨头似的一软直接倒在地上。 旁边人看不分明,近在咫尺的另一名武师倒是眼前一亮,他虽然功夫称不上多精深,但是胜在年轻强壮,眼力也还不错,第一眼就看懂了文搏的招式精妙之处——舍身拳发起动作与寻常拳法发力相反,通过同侧手脚发力出拳,导致攻击距离因为发力侧不同很容易让对手误判。 于是这名武师大有所获,趁着文搏来不及朝他进攻的空隙,疾跑两步同样一招舍身拳袭来。 “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同一个部位。 文搏活动着腕子看向倒在地上的武师,心想这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造成这等结果的原因也很简单,这名效法舍身拳的武师人在半空下巴就挨了一记前手拳,文搏甚至都没完整发力就打了出去,当然是快的离谱。 这样也能把人打晕,只能说对方前冲的势头太猛。舍身拳之所以叫名为“舍身”,也是因为很容易一个不小心被人抓迎击打挺。 直到这时候,耿良辰还因为被按倒在地没弄清楚状况,趁着压制他的人心神震慑,耿良辰努力挣扎出脑袋,朝着门外大喊道:“有埋伏!快去找师父!” 这一声喊不但让文搏诧异,连那些按住他的拳师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耿良辰这才意识到不对,回头一看就发现三个倒在地上的敌人,文搏早已进了院子,这会儿正活动着腕子朝院子里其他人说道:“一起上,不够打的。” 本被文搏辣手震撼的众人顿时同仇敌忾,不再客气,剩余几个人只留下两人摁住耿良辰,守住女人的那边也只留下一个穿长衫武师,其余诸人纷纷快步上前,绕做一圈团团围住文搏,看来是真不准备讲什么江湖道义,先把这小子打倒再说。 自从昨日与耿良辰交过手,文搏对自己的实力认识更加清晰了几分,刚刚他击倒三名对手每个都只给他加了一点斗战胜点。 从纸面上分析来说,他们实力远远逊色于耿良辰,要是一个个打,估摸着加起来一盏茶功夫不要,文搏就能把他们尽数料理。 这会儿剩下七八名武师一同上前,倒是给文搏增加了几分难度。 众所周知双拳难敌四手,就是因为人一多了闪躲的空间就被压缩,再好的功夫被人不要命的扑上来制住,那挨上两下乱拳也得认怂。 文搏却反而兴奋了起来,越是这等凶险局面,越是能激发他心中凶气。 不须周旋,文搏当先一脚朝天蹴直奔面前一人。 这招一出,趴在地上的耿良辰只觉眼前一黑,咏春拳或者说南拳都讲究一个好腿不过腰,踢人出脚多是本着对方下半身而去。这是因为起高腿很容易被人抓破绽接腿摔或者打破重心跌倒,同时起高腿的动作太明显不够隐蔽。 “臭脚!”耿良辰没来得及评价,但是听见一句声音分外耳熟,他勉强侧过头去,发现一张熟悉的鼻青脸肿面庞,这不正是昨天咖啡馆里那位中年武师吗?穿上一身长衫差点认不出呢。 耿良辰来不及多说什么,场上局面却并非如他所料。 文搏飞起一腿,看似并不出奇,前后都没什么虚招,旁观众人也觉得这一下多半是无法建功,但是被踢那人当真是心胆俱裂,心里头直呼为何会有如此迅疾凶猛的腿法,反映到身体上就是他压根做不出动作,只得奋力把手拦住面门稍作阻挡。 可惜文搏这一脚发力充分,轻描淡写一般,先是硬撼开对方防守的双臂,接着顺理成章踢中对方下颌。 “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响声回荡在众人耳朵里。 这下子别说围攻之人,就连隔老远的耿良辰都看见被踢中的人脑袋像是连环画片上夸张过一样升腾出一阵雾气——那是头上汗水被高速震荡甩出来的模样。 被踢中的武师倒下得十分利落,完全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直接屁股坐在双脚上翻着眼直抽抽。 这还不算完,文搏一脚落下不做停留,转身拧腰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腿朝着旁边一名武师腰部而去。 通过刚刚惊鸿一瞥的交手,任都知道文搏腿法凶悍不可匹敌。 那武师慌乱之下进退不得,他心下一狠,沉身扎马,一派大家风范,甚至双手本能地摆出个太极架子试图化去力道接腿反击。 “哎呀李师傅这招颇具太极拳里接化发的真意……”院子里只有长衫的中年武师空闲,于是好整以暇的评判了一句。 话音刚落。 “砰!”谁都记不得这是第几次闷响,文搏简单的一招变线踢,腿到半路本该朝着腰身而去改变为对着脑袋,而头部遭此重击不论什么英雄好汉也得昏昏沉沉。 于是刚刚还一派大师风范的武者脑袋像是没水的管子一般往边上一歪,连带着身体软倒在地。 两招!两人! 文搏心中热血愈发沸腾,这等场面真是让他垂涎欲滴,恨不得再来十个如此对手。 落在其余武师眼中这般场面就太过惊悚,他们何曾见过这等凶人,双腿如同利斧,一伐之下应声而倒。 更别说此人还有一身非常诡异的擒拿手,动辄断人腿脚。 “好!”昨天那中年武师判断显然出错,可他不以为意,对文搏这一脚赞叹不已,当然也可能因为跟他关系不大,所以这时候还不忘鼓掌喝彩。 他这一喝彩顿时引得周围弟兄们狠狠瞪过来,于是中年武师不得不收敛几分,心中却不断揣摩文搏的招数,愈发觉得精妙直接,颇有几分独具一格的大师韵味。 赶紧偷学!回家当真传,不能轻易教给徒弟! 文搏不知道他人内心如何作想,趁着击倒两人,眼前顿时一片清净的机会,文搏顺势破开重围,场上局面顷刻间变成围攻众人都在文搏前方扇面,文搏如同独斗狼群的猛虎,行走腾挪间反而有几分跃跃欲试的主动。 实际上文搏至此已经击倒五人,每个都只用了一招就让对方倒地不起,这种能耐让围攻他的武师们心底都打起了鼓,没人敢当出头鸟再次出手。 “一起上,不然你们没胜算。”文搏不会惯着他们,一步踏上前来,沉声呵斥。 第六章 狭路相逢 “打呀!上呀!”每一个武师听得文搏的嘲讽,无不怒火中烧,心中激烈的斗志燃烧催促他们上前搏斗。 “别去别去!会被打死的!”但他们内心更深处有另一个声音却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危险! 这是人类本能里对于强大生物的畏惧,像是人们遇到蛇虫猛兽时潜藏在基因中的恐惧。 眼前之人,比蛇虫猛兽更加可怕! 他的力量就像钢铁,碰着就伤挨着就死。 他的技巧如同恶鬼,轻者骨折重者残疾。 他的意志超越猛虎,越打越强越多越强。 这种对手……打不过的! 一时间,场上的武师们居然由衷的感到羞愧,他们自认为不是庸碌的俗手,各自拥有惊人的业艺。此刻竟然以多敌一还畏惧到不敢进攻。 “清醒点,他就一个人!抄家伙啊!”终于还是旁观者清,院子里唯一不曾下场的中年武师眼见同伴们各个心神俱丧,不由得焦急之下赶忙提醒。 “没错!他再厉害也就一个人!” “徒手与持械之间隔着一堵高墙!赤手空拳如何抵挡手中兵器!” “抄家伙!” 中年武师一语点醒梦中人,众人恍然大悟。如同远古的猎手第一次拿起长矛投石,从此走上了猎杀猛兽的道路,最终登顶食物链。 几个武师彼此间连忙用言语化解之前的畏惧与退缩,于是众人鼓其余勇,重新投入到战斗,各自抄起手边能充作武器的东西。 当各种器械握在手里,武师们顿时重新镇定下来,甚至颇有余裕的摆起一个简单的前二后三阵势,步步围拢。 当先是两个拿着条凳的武师,他们将条凳当双手刀用,横着握住凳面以便防守随时又能进攻。 后头三人里有两人拿着晒衣服的竹竿,一人勉强找了根晾衣杆。这三人用个使枪棒的姿势,杆头直指文搏。 “这才算有点意思……”文搏心中感慨一声,他没想到自己一声呵斥居然让拳师们心惊胆战到丧失斗志。幸好武师当中也有清醒之人,三言两语之下鼓起勇气还能很快改变战术使用兵器。 想到战斗可以继续,文搏心中斗志更胜往昔。 “准备好了?”文搏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尚早。 “那我……上了!” 陡然间,文搏怒喝一声随即发力一跃,如虎入狼群般往前一冲,果不其然最近的两人虽然重新振作,可是下意识地还是带着畏惧,面对文搏猛扑居然连忙后退,可想起自己手里拿着武器,两人瞬间回过神来。 当先的两名武师心中带着几分惭愧,接着羞怒之下居然还发挥出十二分本事! 只见两人挥舞条凳,仓促间居然形成别样的配合,一人横着砸向文搏头部,另一人半蹲着下砸。 “好!胡师傅这招力劈华山刚拙质朴,配合王师傅的地躺刀妙到毫巅,不怕他不入套!”同伴们恢复振作,还能组织起像模像样的进攻,此刻长衫中年武师终于松了口气,重新卖力解说起来。 却听见有人叫骂,“你懂个屁……” 原来是耿良辰觑得机会挣扎出半个身子,那几个钳制他的武师见他嚣张又是一通狠揍,于是耿良辰话没说完又只得捂住脑袋格挡。 也幸好耿良辰暂时没空说话,否则中年武师又得尴尬几分。 这时候,文搏猛扑间瞧见对面两人形成夹击之势,却也不闪躲,先手上使个巧劲硬生生接住朝他头部劈来的条凳,把力气顺着对方使劲的方向一拉一扭,刹那间卸去七八分力道。 脚下也不闲着,如同蝴蝶穿花般轻轻一跃,明明上一秒就要被凳子打中,下一秒却一脚踩下,把砸到地上凳子狠狠踩在地上动弹不得。 王姓武师,也就是用凳子攻文搏下盘的这位不料文搏如此犀利,手里条凳被踩后大概是不太清醒,竟然还想和文搏角力。 面对这等好人文搏也不客气,他随即提膝一击,顿时正中王姓武师头部。 正所谓三拳不如一肘,三肘不如一膝,常见的站立格斗体系当中膝击都是极为凶险的招数,虽然前摇明显容易防备,可往往很多时候有人做出了防备依然被打散了架子然后遭重。 更何况现在王姓武师根本没想过防守文搏这样一招,一门心思想着的是进攻,一边试图抽出凳子,一边使了个极为精巧的袖底脚,从双手间弹出右腿,直奔文搏小腿迎面骨而来。 这下若是让他成功踢实了,文搏的腿哪怕是铁打的也得弯折。 可文搏如何会遂他的意? 只听“嗡”的一声,胡师傅想起了听说书的讲“拳打镇关西”,只怕当时郑屠脑门里就是这般开了水陆道场,磬儿、钹儿、铙儿齐鸣。 王师傅就好多了,他根本没想那么多,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期待自己绝活袖底脚是否建功。 实际上王师傅直到倒下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浑身像是被卸了骨头般往旁边一软,双手抱着凳子和自己一条腿,像是一只虾子一样蜷缩成了一团。 文搏并不停手,把脚下踩着的条凳连带王师傅一同踢到边上,手上却一拉一扯。 这下胡师傅措手不及顿失了平衡,心道不妙的同时试图补救,想抢回手里条凳,使了个单刀的用法,一手持凳腿,另一手拳如骤雨,朝文搏疾刺而来。 “好!”文搏见对方拳法刀法融为一体,显然是此中高手。可他不闪不避,只是用右手扯住凳腿跟他角力,同时以左手握拳对攻。 这等场面看上去对文搏颇为不公,因为他不是左撇子,用左手打对方的惯用手吃了些亏。 可实际打起来却远远超出众人预料。 只见两人拳头打得飞快,各自扯住凳腿更让两人距离无法拉远,剩下的只有最原始直接的拳拳到肉。 没有闪躲,没有退缩,只有互相不断地殴击。 谁扛不住了谁就输! 如此惨烈直接的对轰震得后方手持长竿的武师一时间都不敢插手,两人间的距离太近了,随便一个小的动作就让他们位置发生变化,这种时候只有最自信的武者敢于出手。 显然,后面这几名武师缺乏这等意志与实力,只能眼睁睁的在一边等待结果。 “不秒啊……”观战的中年武师低声叹息,他看得分明,两人很快就要分出胜负了。 果不其然,他话语刚落,互相换拳的两人顿时分开。 一人倒,一人站着。 “四十五拳……好,好功夫!”胡师傅双眼肿的跟桃子似的,视线里全是血色,强撑着一口气说出最后一句话,随后把头一歪晕了过去。 “好胆量……”文搏长舒一口气,朝着边上吐出一口沾血的唾沫。 文搏承认自己低估了这个年代武师的勇气,虽然一开始被他震慑得退避三舍,可他们真要拼命时还是有几分胆量,硬生生和文搏在方寸之间换拳近四五十次最终才不支倒下。 可文搏的表现落在他人眼中那真是如神似魔。 只见他脸上皮肤都没青一块,就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然后跟没事人似的。 他们可是亲眼看到两人拳拳到肉,并非胡师傅一味挨打,但最终的结果就是文搏看上去毫发无损,胡师傅支撑不住倒下。 文搏要是能读心就会替他们解释一二,两人内围殴击其实力量很难发挥充分,要是再近一点就会演变成互相肘击倒是极其危险,可他跟胡师傅两人距离不尴不尬,只能用拳打却难以完全发力。 加上文搏本身有专业的抗击打训练,对于内围拳击更是颇有研究,所以各种因素累计下来的结果就是一人倒下鼻青脸肿,另一人站着毫发无损。 当然,最为主要的结果还是两人的体魄差距太大,如果说胡师傅的身体像是久经打磨的锻铁,文搏就是巍峨磅礴的山峦,锻铁再是坚硬在大山的巍峨下也只能磨损耗尽。 转回到现场,这段交手说起来长,真打起来不过是兔起鹘落片刻间结束。 然而文搏早已不耐,瞧着用条凳当做短兵在前方的两名武师已然倒下,便不再等待,顺手接过条凳踏步轻轻一刺,却是个枪招里的青龙探爪。 只是凳子短而无刃,这等招数用了出来落在众人眼里各自松了口气。 这人还是受了伤的,你看他脑子都不清醒了。 众人如此想到。 “动手!”于是后头三个拿长杆子的武师重整信心,齐齐将竹竿打出一团团虚影,奔着文搏头、胸、腹而来。 文搏此时打得兴起,如有神助般在脑海里闪过无数应对招式,落在现实中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动作而已。 文搏的动作在三名武师眼里快若闪电,此乃当局者迷。 而中年武师等人在一旁观战,却是旁观者清。 他们初见着文搏将条凳竖着刺出还颇为不懂,结果文搏竟和对方有默契一样让竹竿穿过了条凳的横栅,随后将条凳一扭形成锁扣夺过竹竿。 最后竹竿在条凳的桎梏下被文搏轻轻一拿就荡开另两人手里竹竿。 三人默契的进攻居然就在眨眼间被化解。 趁此机会,文搏欺身撞进三名武师当中。 剩下的武师如何不知道文搏拳脚犀利,哪敢跟他近身搏斗,纷纷后退试图重新拉开距离。可是交手之间匆忙后退本就是大忌,何况是面对文搏这等实力超出他们一大截的高手? 文搏一直信奉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身子一矮,一招谁都没想到的下潜信手拈来。他顺势搂住最近一人大腿随即浑身一转,鬼影似的绕到那人身后。 说起来被文搏逮住这人也是冤枉,他眼见文搏之前都是拳脚取胜,压根没防备着对方居然风格一变。 只是这下他后悔也来不及,文搏抢到把位那叫一个高兴,将对方小腿一扯,这人根本就没学过如何应对抱摔只得依靠本能想反身逃脱——他这时候才想起文搏之前扭断一个武师膝盖的战绩,现在满脑门子冷汗。 可文搏这次却不准备使用擒拿招数,直接趁着对方重心不稳,将如铁一般的双手紧紧合拢,在对方腰间交叉握住。 武师一下子肝胆俱裂,忙不迭的甩开手里竹竿,试图解开文搏的双手控制。 已经晚了…… 所有人心头都浮现出这句话。 就连一直看戏的耿良辰都知道不妙,文搏也从不让人失望,轻轻一拎把对方举过头顶,自己腰腹如弹簧反复,一记过背摔轻松写意。 冷汗唰的就从众人背上如雨一样流淌直下。 “砰”的巨响像是砸在所有人心房。 被摔在地上的那人嘴里“嗬嗬”直喘,但是手捂着胸口疼得话都说不出一句。 这个结果一半是文搏最后收敛了几分,最后没把人脑袋直接倒栽在地面上,毕竟在别人家院子里将一个大活人脖子砸断还是有点不礼貌,否则这人脖子定然扭断。 同时也是这名武师最后关头福至心灵,硬是双手做桥护住脖颈头脑,以肩膀背部的力量去承受过背摔的冲击力。 即使如此,被摔的武师依然是内脏震动出血外加多处骨裂,此刻倒在地上甚至都不敢动弹,否则钻心的疼痛就让他满地打滚。 恐怖! 在场之人不由得在心间浮现出这么一个单词,双方交手不过片刻,倒下的全无再起之力。让在场武师心中不断后悔为何招惹了这种煞星。 “怎的如此不堪……”中年武师终于忍不住手捂双眼,不愿再看。 又解决一人后文搏气势愈发高涨,在不大的院子里他的存在感真是高出天际,让人无法直视般耀眼。 文搏踏出一步,准备解决最后两名两股战战的武师。 “可以了,今日领教了文师傅高招,我们认栽。还请文师傅高抬贵手,饶我属下一次。”熟悉的声音传来,听得文搏剑眉皱起,浑身锐利的杀气如同利剑般扎人。 “邹馆主,好久不见。”文搏沉声开口,望向了一直坐在中年武师身旁的那名女子。 中州武馆,馆主邹容。 第七章 事了拂衣去 将散落在身边的竹竿踢开,文搏扶正了条凳,大马金刀地坐下,视还站着的两名武师为无物。 他冷笑着说道:“只是来拜访陈师傅,没想到遇见了这么一场好戏。” 文搏的话让在场之人无语至极,明明这家伙在这里大闹一通,还事不关己的模样着实可恨。 奈何形式比人强,文搏强势的击败了所有人,剩下几个武师加起来估计也不够他打的。就连压制着耿良辰的几名武师也尴尬地扶起他,顺便讨好的帮他拍打身上灰尘。 邹容面色不改,对文搏话中带刺充耳不闻,微笑着说道:“巧了,我们今日也是来拜访陈师傅,只是没想到恰好遇见文师傅,造成了小小的误会还望见谅。” 这女人绝口不提双方之间剧烈的冲突,对于属下重伤甚至残疾都好似不在乎。 这般冷酷的行事作风让耿良辰和他师娘两人不免内心为之一寒。 文搏并不答话,他此时正在回忆原着里是否有这么一段故事。思忖片刻想起好像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实际上,耿良辰之前连踢八家武馆,下一个就是中州武馆,作为馆主的邹容能坐的住才怪。可是邹容手底下武师有几斤几两她也清楚,所以邹容想保住武馆的名头就得来点盘外招。 比如跟陈识达成某种默契,不论是友好的方式,还是强迫。 如果今天没有文搏前来搅局,邹容的如意算盘还真说不定就成了。 可惜事情没有如果,文搏既然来了,邹容就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文搏沉默不言,周围武师们便自顾自的开始帮衬彼此,有几个伤的实在很重的也在同伴的扶持下靠在墙边。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凝固,文搏才有空注意到院子的主人,耿良辰的师娘——赵国卉。 不得不说陈识的眼光确实极为独到,至少文搏也觉得她挺好看,然而看过便罢,他向来对于女色并无太多喜好。 文搏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在邹容身上。 昨天虽然他已经见过邹馆主,可当时文搏并未细细打量,此时一见,才感慨这位女强人样貌与赵国卉相比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如果用文人墨客的眼光来描写,那可以说邹容“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也可以说像是“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总之邹馆主其余部分看似并不出奇,甚至因为刻意的打扮有几分男子的英气,但是她眉眼当中的风韵,只怕轻易能使涉世未深的汉子折腰。 不巧的是文搏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觉得邹容现在看上去很平静很克制,内心里却很不服输,很欠打。说起来的感觉就是,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打起来一定会肿很高。 所以文搏就遵从自己的本能,坐在条凳上的身影陡然间迸发出压缩到极致的力量,像一条弹簧一般飞了出去,随之砂锅大的铁拳顺着他的暴起已然轰出! “住手!” 即使被忽视了不知道多久,邹馆主旁边那位鼻青脸肿的中年武师也不曾忘记自己的职责,而且他面对文搏就像一个猎人屏息凝神的对峙老虎,一刻也不敢放松。 虽然场面上看起来好像已经消停,可中年武师面对文搏就像猎人在林间遇着老虎,那是一刻都不敢放松。 所以文搏动手的瞬间他就如临大敌,脊椎从下到上传来一股战栗般的惊悚,连带着他身躯随之而动,一脚踢出朝着文搏腰肋而去。 可踢到半路没想到文搏太快太快,和邹容间的距离真如缩地成寸一样瞬间消失。 “咔嚓!” 两声响起。 一声是椅子被踢碎的声音,文搏坐着的条凳不知何时到了他手上,此时椅子随着中年武师一脚化作了碎木头。文搏就是用这张凳子当做盾牌格住了对手的横扫。 另一声是手腕脱臼的脆响,邹馆主的右手手腕拧成一个极为不自然的角度,手里一把袖珍的女士手枪握在两个人手里,朝着天。 一个是邹容的洁白小手,另一个是文搏满是老茧的粗粝大手。 “文师傅,请放手。”邹容满头大汗,眼角因为疼痛抽动,但还维持着稳定的语气朝文搏开口说道。 “求饶不是这样的态度。”文搏脸色冷厉,把袖珍枪从对方手里夺走,也不管邹容满头汗水的捂住手腕朝他露出可怜神色。 “愿赌服输,文师傅请手下留情!邹馆主万万不是想对您动手,只是……只是面对您这样的高手,一介弱女子难免胆寒所以……”中年武师磕磕巴巴的解释,心中却是恨死了邹容胡来,怎么来陈识家里威胁人家居然枪都带上了。 带上枪也就罢了,还没威胁到人不说,这下被人捏在手里生死难料啊。 中年武师绝不怀疑文搏是个没见过生死的雏儿,这家伙心狠手辣一看就是亡命之徒,别说手里没枪,空手都把他们一伙人给打爆了。 邹容怎么敢手里摸着枪啊?! 邹容也是心里冤枉,她虽然一直带着枪却从没想着在这儿对文搏动手,只是文搏陡然间暴起冲她而来。邹容到底还是紧张之下忍不住掏出枪来试图阻拦对方,谁料文搏五步之内快若雷霆,邹容枪刚掏出来就被文搏扭住手腕折断了。 文搏更是心头一跳,她只是想先擒贼擒王拿下邹容,这样才好解决眼下的事情。 谁曾想文搏一动手却发现邹容手里还真有手枪,这东西对文搏现在可真是实打实的威胁。 “两位,两位都请不要紧张……”旁边的中年武师脑袋上汗水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少,还在勉强用笨拙的口舌解释道:“这,这是误会啊。” “好说。”长久的沉默,让一旁的耿良辰都觉得过去了一年,直到文搏开口。 原因到并不是文搏宽宏大量到被人拿枪指着都能放过对方,而是文搏从邹容手里夺过手枪后,把弹夹拆下,发现里头空空如也,枪膛里也是干净如新,这手枪居然压根就没上弹。 “您看您看,这就是个收藏、摆件!邹馆主绝无歹意呀。”看到这场面,中年武师终于有话可说,忙不迭的为邹容解释,心中暗道侥幸,庆幸邹容没有胆子真拿实弹出来。 “我被拿枪指着,就算是空枪也不行,我很不高兴,需要赔偿。”文搏懒得听对方解释,开门见山准备敲个竹杠。 没法子,总不能真把人家全杀了——至少得弄个不在场证明,准备好逃跑的后路再说。 “没问题没问题,敝姓翁,街面上大伙给面子叫我一声翁师父,您叫我小翁就行,赔偿问题保准让您满意。”听到文搏可以谈条件,中年武师乡音都出来了,赶忙做出承诺。 “好,我的事容易,若是不服下次继续便是,我接着。”文搏不以为意,谁想打他他就打谁,谁要杀他他就杀谁,十分符合华夏传统美德,但是他也没忘记耿良辰,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耿良辰之后,文搏说道:“可你们跑人家家里闹事,总得给陈师傅几分面子,做个交代。” “绝,绝不敢再打扰!也请耿师傅替我们多多美言几句,这事是我们做得差了,今天之内必定为三位送上赔礼,我亲自登门道歉。”翁师傅还真是能屈能伸手腕灵活,妥帖的做出安排和承诺,期间邹容一言不发,显然是默认了翁师傅的决定。 “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就行,下次……下次就是不死不休!”耿良辰大概是被枪吓到了,平日里好勇斗狠的嘴巴都有点儿不利索,但依然不忘警告中州武馆众人,心里却打定主意劝陈识搬家,这地方太偏僻太危险,得搬到租界里就绝不敢有人冒然闯入闹事。 “走,还要我请?”文搏摆摆手说道,这会儿他已经重新找回了最后一张凳子,优哉游哉的坐在上头畅想美好生活,他算了算刚刚一场大战得到的斗战点数居然足有二十,将本来的二十四点几乎翻了个倍,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凑齐50点斗战点数升级某项天赋了。 今晚还得加加班,南城的混混们要遭殃了。 见到文搏发话,这些人哪敢逗留,就算是断了腿的那位也在同伴的扶持下紧赶慢赶的跳了出去。 “我们走。”邹容脱臼的手腕依然没有接上,她默默起身,虽然疼得面色发白也没喊出一句疼,跟着一行残兵败将灰溜溜的离开。 “师娘没事?”耿良辰看到这些人走远,这才浑身灰扑扑的跑过来,先给他师娘问候,得到了无事的回复后这才想起还得跟文搏介绍一下,但是他这会儿倒是显得嘴巴笨拙,还是那女人接过话来。 “我叫赵国卉。是小耿的师娘。刚刚真是多谢你,否则我跟小耿……” 看不出刚刚经受过惊吓的赵国卉恢复得挺快,颇有涵养的跟文搏交谈了两句,可是两人并不是同一路人,文搏也是个不热衷交际的,说上几句就又陷入沉寂当中。 耿良辰这时候虽然灰头土脸,但是他也不太在乎,自顾自的忙上忙下把院子洒扫一番,然后端来清水给师娘和文搏送来,顺便问了一句。 “喂,你怎么知道那娘们要拿枪对付你啊?” “我不知道啊。”文搏理所当然的回答。 “那你为啥……为啥冲了过去。”耿良辰突然觉得事情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样,难道不是文搏眼明手快提前判断邹容手里有枪? 对了!这人难不成强到看见枪之后才动手,却能后发先至拿下对手?!耿良辰不可思议,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尽量高估文搏,结果现实比想象更惊人! “没有,我就是单纯的看她不爽,想打她一顿。”文搏诚恳的说道,他把邹容留下的袖珍枪放到桌上,解释了一句,“结果好像吓到她,这可能是误会。” 耿良辰目瞪口呆,“那你,那你怎么还问她要赔偿。” “我也帮你们要了赔偿呀。”文搏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道另一件事,“要不你找她回来说清楚?” “我觉得是该好好赔偿一下,你看师傅家凳子、晾衣杆都坏了。”耿良辰马上改口,拍案敲定了结果。 徒留赵国卉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心中打定主意要跟陈识说道说道——多要点补偿,这贫民窟老娘再也不住了。 第八章 早该加点了 “呃呃呃……”无数的话语卡在被扼住的喉咙里发不出来,最后随着主人涣散的双眼化作了无尽的悔恨。 文搏厌恶的甩了甩手,其实他手上没有粘上一点鲜血——因为倒在地上的几个都是被他打晕的。 当然,为首的这个恶徒是窒息而死,因为文搏早已调查清楚他控制着城南几个小帮派,手里头沾上了人命。 而今天,阳光正好,哪怕是现在,月色依然美妙。 所以文搏高高兴兴的为津门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清理了一些社会渣滓。 “斗战点数+1” 配合上夜空中浮现的字体,文搏心情更加美妙。 终于,他凑齐了50斗战点数。 白天文搏从陈识家回来便吃了点东西随后呼呼大睡,知道月上枝头方才出门干活。 此刻,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回报,他抬头看向夜空,满天的繁星闪烁变化,在天空中形成了一道道数据。 “姓名:文搏 天赋:体质8,智力7,感知6,运道5 技能:柔术79,摔跤79,站立格斗68,枪术59 斗战点数:50 (身如逆流船,心比金石坚。铁拳震不平,棒打无义仙!以凡人之身修无上妙法,当战天战地战我,方能斗战胜也!) 文搏不由得感慨,自己穿越之后进步的速度远胜前世,这份成长不能归功于外挂,主要还是因为文搏自己的努力。 首先可视化的训练进度让文搏更有动力,不断地训练当中还能够查看自己的状态避免受伤,更能对自己的各项数据有深入的认识,确认自己努力的方向。 最后,才是不断击败敌人获得斗战点数带来的提升。 即便文搏很早就知道自己有了系统,却从未使用过系统的加点。 可以说,文搏完全是依靠自己的刻苦训练,不断地击败对手获得感悟来提升自己。 所以文搏可以自豪的宣传,他的进步主要还是靠自身的努力,外挂不过是在其中起到一点微不足道的辅助作用罢了。 “不错,我的实力似乎更进一步了!可惜目前来说快要到头了。”文搏感慨万分,果然大量的实战搏杀才是最快提升的法门,可除此之外,他还有捷径,“系统,给我加点!” 半晌,星空毫无变化,对文搏的指示无动于衷。 文搏皱了皱眉头,居然没动静,他再次看向天空,一段信息从他心间浮现。 “大意了啊,之前各项技能没到达瓶颈,现在突破缺乏精纯点数?”文搏算是弄明白了系统为何没有给出回应。原来斗战点可以加天赋和技能进度,但是技能在每个十的阶段就会有瓶颈,需要配合精纯点才能进行技能的突破。 所谓精纯点通俗来说就是某一刻获得的感悟被系统吸收转化而成,这个感悟可以是生死之间的顿悟,也可以是日积月累达成的渐悟。 怎么跟秃驴的南北禅宗理念之分一个套路? 话又说回来,文搏就算在没有系统的时候也有过陷入瓶颈的感受。 这时候他的教练、师兄就会让他要么刻苦训练,靠着水磨工夫总有一天突然醒来就啥都懂了,自然一日千里。 要么就参加比自己水平高的比赛、实战,在高烈度的对战当中寻求突破。 文搏当年也是靠着这些办法一路勇猛精进,直到摔跤柔术达到如今的极限。 所以这系统的精纯点和文搏自己突破的方式好像差不多啊,那现在看起来用不了。 于是文搏把视线重现转向自己的天赋一栏,看着各项指标静下心思考。 体质8,智力7,感知6,运道5 其中智力感知都属于略高于常人(5点),运道就是平均水平,作为曾经的职业运动员文搏体质很高倒是不出意料,毕竟当年的教练选拔眼光还是不差的。 唯独最高的8点体质在如今的文搏看来就有些不满意了。 差不多到达目前的极限了,文搏心中颇有几分遗憾。 他早已清楚自己的天赋算得上出众,可跟真正世界顶尖的格斗选手相比并不算多么出色,虽然现实人类极限的体质天赋就是10点满级,可竞技体育中差这一线就是天壤之别,2点的天赋差距就足以形成可望不可即的天堑。 因此文搏不断地努力训练,再加上从不停歇的学习各种战斗体系,磨炼自己的技巧,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登顶武道巅峰。 现在来看文搏的体魄已经度过了快速成长期,进入了一个平缓的平台期,这个阶段身体已经触摸到天花板,再练也只能维持状态,随着年月增加会积累很小的力量涨幅,其余的不会有太多加强。 没关系,文搏自问一生不弱于人,怎么可能在这里就停滞不前呢? “系统,继续加点!” 随着文搏再次集中注意力,星空中浮动的斗战点数愈发璀璨,转眼间化作一道光芒注入到文搏所关注的“体质”一栏上。 体质8->体质10 光芒消散,斗战点数从50跳到了30,随后终归化为虚无,而体质一栏在一阵星光闪烁之后变成了10。 难道不是10个斗战点数加一点体质吗?文搏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又明白了,体质的点数并不是线性增加的,越往后越难加倒是挺合理。 文搏迫不及待的捏紧了拳头,在一片倒地哀嚎声中空击几拳,打出猛烈地破风之声。 “似乎没感到提升啊?身体也没排出黑色汗液,反倒是有些饿了。”文搏捂着咕咕作响的肚子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上当了,怎么加了体质并没有让他感到明显的变化。 带着一肚子疑惑,文搏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倒成一地的恶棍们,甚至懒得处理那个死掉的头目。 回到家中的时候,文搏愈发觉得不对劲,自己的饥饿感强得让他觉得能吃下一头牛。 无奈之下他只得趁着月色勉强给自己下了碗清汤面,就着水煮鱼囫囵吃下。 这顿吃得分外香甜,文搏连鱼刺都不挑,去了一根主骨后将细刺嚼碎囫囵吞下权当补充钙质了。 还是饿,文搏诧异的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底,平日里他吃这么一大碗就差不多够半天的消耗,怎么今天感觉肚子不见底呢? 不得已文搏又一阵张罗,弄到东方既白,才觉得吃了个八成饱。文搏这才心满意足,又趁着晨光尚好小小的锻炼了一个时辰,直到天色完全亮堂起来他才随意搭了张旧毯子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好生安稳,文搏眼睛一睁发现天快要亮了。 心头一惊,文搏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下来,谁知下床后文搏马上感到了不对劲。 作为一名职业选手,文搏对自己的身体每项数据极为敏感,可他刚刚下床几步之后越过的距离和高度都让他产生了一种陌生感。 这说明他的力量和昨日相比有了明显的变化,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从未系统训练的新手和“科技”选手身上。 那些新人在一段高强度的训练过后肌肉酸楚疲劳,待到他们恢复之后总觉得动作有些生涩,正是因为肌肉快速增长让他们一时间没适应,一般有个几小时就好。 “科技”选手则是指的使用违禁药物的一些人,他们利用睾酮或者生长激素之类的药物强行突破自己的上限,肌肉生长的速度远强于普通人,甚至夸张到咀嚼肌都能不练自己长。 文搏当然不是新人,他练武都十多年了,可他也是一名洁身自好的专业运动员,不会拿自己下半生幸福开玩笑用药——说句题外话,目前主流的“科技”都会负反馈调节激素分泌,药量加多了最后的结果往往跟练辟邪剑法差不多。 所以文搏马上意识到是自己增加的体质天赋起到作用。 就是这作用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带着某种期待,文搏跑去集市狠下心花光了最后的继续,购买了大量的鱼肉和米饭——便宜优质的蛋白质在这个年头真的很难获得,幸好津门有港口才让文搏能维持高强度的训练所需营养。 带着采购的物资回到院子里,文搏关上大门开始煮饭做菜,顺带吃了两个肉包暂且填饱肚子。 趁着饭没煮熟,文搏在院子里测试了一下自己的力量和速度,果然和昨天相比有小幅度提升,这个进度让他极为惊喜。 要知道文搏在身体上早就觉得自己进展缓慢,大半年刻苦训练也只是恢复自己当年巅峰,从此之后就很难快速增长,如今居然一个晚上就感觉进不了。 随后文搏加大了训练强度,立马感受到另一种不同。 他的肌肉疲劳消除得更快了,平日里做完相同组数的训练后因为肌肉疲劳文搏往往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否则肌肉骨骼容易受伤。 今天文搏明显的感受到自己疲劳感不如之前强烈,而且消退极快。 作为一名职业格斗选手,文搏突然能够明白那些“科技”选手有多么可怕——他们能够维持更长时间的训练,不易因为训练疲劳,肌肉增长的效率也更高,不容易受伤。 那会文搏称他们为药罐子,一般人类根本没有这种激素水平。 可文搏的师兄教练们却说这种表现的人里面虽然十个有八个确实用了禁药,但是总有那么凤毛麟角几人是干净的。 现在文搏明白了,那种人就是天赋达到人类极限,让他人望尘莫及的水平。 带着这种期待,文搏一连好几天不出家门,就连坚村咖啡馆那边都提前打了招呼说自己请假。 赵老板也不以为意,还派人给他结了半个月工资,大约是以为文搏要辞了工作。 文搏懒得跟赵老板解释,因为他现在沉浸在快乐训练的氛围当中。 这种感觉太令人愉悦了,每天吃饱了就睡,醒来就练,练完了继续吃,如此循环。往往一觉醒来就感觉自己比昨日强上了一分。 每日可见的进步极大地提升了文搏的积极性,不过半个月功夫,文搏远胜往昔。 晨曦的薄雾间,文搏轻松跃出了半人高的河水,他回过头看着涟漪起伏的水面倒映自己,文搏满意地拿起放在一旁的衣服擦去身上的水迹。 经过这些天的测试,文搏意识到自己的天赋达到10点的人类极限远不止表面看上去的那些。 除了肌肉增长加速,疲劳期减短外,文搏还发现自己的平衡感灵活度都有大幅度的提升,消化能力闭气能力也随之增长——这意味着他的内脏同样获得了强化。 文搏看着水面里自己比前些天强壮了一圈的自己,不由得感慨还加什么技能进度突破瓶颈啊,下次攒了斗战点数直接全堆体质就完事了。 他甚至觉得现在不应该考虑什么突破格斗技巧,就应该吃了睡睡了吃,埋头苦练,顶级的天赋配合他远胜这个世界的训练方法,就算他格斗技巧不是顶尖,但是他练一天相当于别人练十天,到时候一力降十会,还得大吼一声,“这一拳,二十年的功夫你挡得住吗?!” 第九章 站着把钱挣了 津门,起士林西餐厅。 白俄舞女的小腿修长、笔直,如同雕刻家刻刀下最完美的作品,即使起士林西餐厅里此时光线有些暗淡,依然遮不住那洁白的柔光闪耀。 光线照不到的角落里,有人击掌感慨道:“妙啊妙啊。” “文师傅果然大才,这白俄女腿部肌肉运用之精妙近乎拳理,让人不得不感慨。”中年武师,也就是中州武馆的翁师傅配合地说道。 “啊?我只是觉得这大白腿又长又直,真好看。” 文搏说完,一脸古怪的看向坐在旁边穿着一身西装的翁武师。 翁师傅一口咖啡差点儿把自己呛死,心道这话我从郑山傲郑龙头那听来觉得惊为天人,实在是摆谱利器,怎么今儿个一次尝试就被这么一个牛嚼牡丹的家伙给破了功? 可仔细回想一下文搏的本事,翁师傅心平气和下来,觉得高手就是高手,见解果然独到,便按捺心头的郁闷,出言解释道:“您不觉得她们跳舞时对于力量的运用很巧妙吗?” 文搏诧异地看着这翁师傅,要不是他说今天请客顺便还有赔偿,文搏真是懒得出门,在家练得正高兴呢,谁有功夫来和你喝咖啡? 于是文搏耐着性子说道:“跳舞,她们是专业的,打人,我是专业的,你说她们肌肉运用巧妙那肯定的,但是跟拳理差得还是挺大。” 文搏拿起搅拌咖啡的长勺子,在空中依着白俄舞女的臀部曲线划出一道弧线,开口说道:“她们跳的这舞叫什么名头我说不出,可是核心在于上身保持稳定的同时利用下肢细碎的脚步不断移动起舞,这和拳理相比天差地远。” “拳头只靠上身孤立发动根本打不出足够的力量,必须要结合腿部肌肉才能发挥出全身力气打出重拳,所以重拳手屁股一定翘!这群女人,重拳不行!”文搏十分笃定的得出了结论,脸上表情充满了不屑,好像在说,你懂个屁的拳理。 被文搏一席话语堵得胸口直疼,翁师傅无比怀疑自己今天在起士林请客这个决定的正确性。 要不是前些日子输给耿良辰失了颜面,不得不跳槽到中州武馆,而馆主邹容郑重拜托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拉拢文搏,翁师傅何至于跟这个莽夫在起士林这等高雅的地方大谈特谈屁股和拳理的关系? 舞台上的白俄舞女迈着优雅的步伐谢场下台,场中的音乐也逐渐变得舒缓,在这等氛围下,文搏仰起脖子一口饮尽咖啡,啧啧嘴心中感慨这年头的咖啡真是喝不惯。 “好了,翁师傅也不必跟我这种粗鄙之人说些阳春白雪,我今天来只为了一件事,拿钱!”文搏“砰”的一声把咖啡杯扣在桌上,引得周围不少衣冠楚楚的绅士们忍不住回头观望是何人如此失礼。 然而一看到文搏的模样,众人纷纷装作缩头乌龟,仿佛无事发生。 “靠恁娘,要不是我打不过你我哪会受这种委屈!”翁师傅心头怒起,忍不住想拍桌子,但是心里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原因也很简单,不过大半个月不见,文搏好像比之前更强了。 不是感觉上给人带来杀意或者危机感,而是站在他面前用一双肉眼就能看出的变强。 如果说上次见面时文搏在常服的装点下就是个比常人略壮些的高大青年,现在看上去就是一个被人类衣服勉强装饰起来的洪荒猛兽。 翁师傅悄悄地比划了一下自己和文搏的胳膊,觉得有点不妥,又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大腿——算了,这胳膊还真能拧过大腿,至少那白俄舞女肯定拧不过文搏这胳膊。 文搏倒是不以为意,这些天他沉浸在训练当中不可自拔,几乎每天都能获得显着的进步,这种快乐胜过……胜过很多不好说的东西。 总之文搏沉迷在每天都能变强的快感当中,直到邹容派翁师傅商谈赔偿事宜。 “文师傅果然快人快语,豪爽!”哪怕心里十分不爽,翁师傅到底是个顾全大局的,他可以跟耿良辰拍桌子抡拳头,但是绝不会在文搏面前那样做,因为除了打不过之外,文搏还跟中州武馆、跟邹容的大计划有十分紧密的关系。 简单来说。就是邹容很看好文搏,看好到觉得拉拢了这个青年自己下半生的幸福唾手可得。 “就是不知道这个下半生它正经吗?”听到邹容的安排时,翁师傅扪心自问,觉得邹馆主是不是被打出毛病了。可文搏当时明明扭断的是她手腕,半个月都好得差不多了,为啥总让人觉得是邹容脑子被打坏了呢? 翁师傅不得不对文搏虚以为蛇,全因他全盘听过邹容的计划后,不得不佩服这个执掌中州武馆近十年的女人。 “实不相瞒,给您的赔偿我中州武馆时刻不敢忘怀,还望您笑纳。”说完,翁师傅肉疼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包小黑布裹着的东西,递到了文搏手中。 文搏拿在手里觉得略有些沉重,形状也说不出的怪异,便直接在手里掀开了黑布。 “哎!别在这……”翁师傅哪想到文搏眼疾手快,他话都没说完文搏就把包裹拆开。 三条金色暗沉的小黄鱼在文搏掌心翻来覆去,看得出文搏对它们爱不释手。 “居然还真是铸成了小鱼的形状,这个赔偿我很满意!翁师傅,谢了,那我就不再打扰,告辞!”文搏何止是心满意足,简直是兴高采烈! 正愁这些天没去咖啡厅打工有些入不敷出,考虑是不是晚上加班做些没本钱的劫富济贫买卖。现在有了邹容的赔偿,文搏短时间内不用考虑钱财的问题,可以安安稳稳的修炼。 文搏有信心这样的进度下去再过半年到一年,他的体魄基本上就能打磨到完美,到时候就算各项格斗技术未臻至化境,徒手一战他已经足以傲世天下。 当然,器械就难说了,毕竟兵器这东西真是以弱胜强的利器,一个古稀老人一枪扎过来,文搏手里没兵器照样得跑。 话说回来,翁师傅完全没想到文搏如此不要脸,拿了钱就想跑,这人简直不按套路出牌。 可是等翁师傅回过神来,文搏都走出去好远了,眼见着就要跟白俄舞女一起跑到后台去了。 “文师傅文师傅,您走错地方了!”翁师傅连拉带扯的把文搏弄出了咖啡馆,他是看明白了,这家伙当真不搞那套虚的,这种人还是开门见山的好。 文搏整理了一下不合身的衣服,自从他这些日子体魄见长,以往的衣服居然有些穿不下了。 他一边理好衣服,一边解释道:“别误会,我在咖啡馆打工,刚刚下意识的想回后台。” “我懂我懂……”翁师傅忙不迭的点头,心中根本不关心文搏到底要干啥,他理清思路,看着街面上此时并无人关注,轻声开口道:“文师傅,今天邀您相见,除了赔偿之外还想跟您谈谈合作。” “合作?我们有什么好合作的。”文搏奇道。 “咱们,我是说中州武馆,希望您加入。”翁师傅一板一眼的说道,他知道这事情很艰难,文搏这种年轻人绝不会甘于现状,有本事,有傲气,自然不愿屈居人下。所以翁师傅今天带着目的而来,就是为了用各种利益交换使文搏投入中州武馆。 这是邹容计划的第一步,如果这一步都不成,那后面再多的美好展望都是假的。 “好啊。”文搏沉稳应声。 “文师傅您先别急着拒绝,您看我初来乍到,邹馆主每月都给我例钱100个大洋,您这样的高手咱们按三人份算,至于别的……”翁师傅说道一半,却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等会,你怎么答应了……” “我为什么不能答应?别停啊,细说例钱。”文搏拍了拍翁师傅的肩膀,虽然收着力气依然把翁师傅打得咧嘴。 “您都答应加入咱武馆了,就别提伤感情的事儿。”翁师傅确认了文搏真要去中州武馆,反而吝啬了起来。 没法子,虽然中州武馆的馆主是邹容,但是翁师傅才是管着柴米油盐的,不得不细致些。 “可是提感情,太伤钱了。”文搏很是认真,“我现在挺缺钱的,练武真是无底洞,所以我才想着进武馆有人包吃住。当然要是没武馆要我,我就自己立个杆子教些学徒,总能糊口。” 听得这话,翁师傅忍不住反驳道:“您这也太不懂规矩了,外来人要在津门开武馆,得踢过九家武馆才得各方承认,不然十九家武馆联合将不守规矩的武师逐出津门。” “这什么破规矩,你看我这拳头,不是我自傲,津门有人敌得过吗?”文搏早已知道津门武馆的这破规矩,可再次听到还是觉得离谱。 “您的功夫肯定是极好的,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我说句实话,您这本事津门独一号的!”翁师傅比了个大拇指,捧了文搏一句后话锋一转道:“可功夫好也得守规矩,不守这个规矩还想开武馆赚钱?那你只能去乡下,去南粤。” 文搏真没想到南粤都成乡下地方了,不过考虑到这会儿武术的水平,相比于津门其他地方确实不够显赫。 “那如果有这个呢?”文搏想了想,拍出中州武馆给他的小黄鱼。 “这个咱们也有,可是在津门开武馆的哪个没钱?但说句实在话,咱们这武师也就是跪着挣钱,上头的规矩压着翻不起浪花。”翁师傅耐心解释,他也不明白文搏为何如此执拗,总考虑着挑战津门的规矩。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有钱,我有功夫,咱们合在一块,能不能把津门的破规矩掀了。”文搏这才图穷匕见,目光灼灼地盯着翁师傅。 翁师傅如同被一头噬人猛虎盯上,可心头的惊惧更胜过文搏带来的直观威胁。 “敢问文师傅何方神圣?怎,怎的跟邹馆主想到了一块去?” “废话,按规矩做事的哪有定规矩的赚得多?”文搏哈哈大笑,“可我压根不在乎邹容那女人想干什么,我只是想打个痛快。” 文搏松开了拍在翁师傅肩头的手掌,两句试探后他已经想明白了邹容邀请自己加入武馆的原因。 无他,就是利用文搏这个还没浮出水面的强者布局,如同原着《师父》中小徒弟一样夺去郑山傲的名声,成就津门第一的战绩借此统一武馆。到时候津门的武馆就算邹容说了算,那她想怎么赚钱就怎么赚钱,想怎么定规矩就怎么定规矩。 这计划细节或许跟文搏所想有些出入,但是目的绝不会变化,自始至终邹容就是一个极为功利的女强人,她将津门的武馆经营得水泼不进,实质上已经是众武馆的隐形领头人。 只是碍于郑山傲多年的名声隐藏幕后,如今见到文搏,邹容如同吕不韦见到秦异人——这样一想有点奇怪,于是文搏自动在脑海中把这个例子换成了吕不韦见到嫪毐……怎么老跟吕不韦扯上关系?算了,反正就是奇货可居。 而文搏根本不在乎内里的蝇营狗苟,他从没忘记自己穿越者的身份,在这个世界攫取到了足够的实力后便会潇洒离开,于是他跟邹容尚未见面便一拍即合,反而让不知内情的翁师傅目瞪口呆。 “你且去跟邹容商量,到时候告诉我时间、地点。”文播摆摆手头也不回的揣着小黄鱼走向集市,“不用跟我说对手是谁,我自一拳破之!” 第十章 最喜欢的碰瓷环节 告别的中州武馆的翁师傅,文搏没急着回去,先是跑大商号里将一条小黄鱼兑成大洋加上些纸币。又去港口找了相熟的渔民订了鲜鱼,让他们每日早晨按时送去家中。 最后文搏眼见兜里有钱,便在津门有名的“紫竹林”饭馆吃了顿大餐,他狼吞虎咽般的将整个席面卷下肚子,好悬没让人以为这家伙饿死鬼投胎。 这一顿直接让文搏少了五个大洋,顶的上他往常一个月的伙食。但这会儿文搏当真是不心疼钱财,反而是心中有些后悔。 “不妙,这一顿吃得太多了,里头甜食美味没忍住多吃了些,看来今日训练量得增加些,否则髀肉复生就不好了。”文搏心底开着玩笑,实际上他如今每天食物的消耗量已经极为恐怖,如果不是入不支出他也不用这么简单就答应了中州武馆的邀请。 仔细想来,文搏觉得自己若是坚持一会儿,还能从中州武馆敲些好处,只是他向来不耐心这等交际往来,加上钱财对他现在来说真是身外之物,就没太在意。 这般行事风格落在邹容以及翁师傅眼里就更加觉得文搏这人行事洒脱,颇有古之游侠做派。 再说文搏这会儿酒足饭饱,想起来他本想购买些器具扩充自己训练的设备。转念一想估计过阵子得去武馆生活,此时买了东西到时候搬迁也麻烦,便就此作罢,只等着正式搬进武馆里再做打算。 于是无所事事的文搏便揣着一口袋大洋优哉游哉的在津门的街头巷尾穿梭,领略了一番民国时期津门的风景。 此时的津门正处于烈火烹油的表面繁华当中,租界、军阀、商铺各自圈地大兴建设,既有着古风古韵也不乏现代繁荣。 只是此间民众大多面有菜色,让文搏心中难免感慨。 左右手里有钱,文搏就大发利市,看到些卖儿鬻女实战过不下去的就挥洒钱财尽些力所能及的情分——之前文搏虽说劫富济贫,到底所得的金银极少,只够自己勉强开销。 如今手里不再短缺,文搏自然愿意做个慈善家。 只是他这般做派难免引起了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瞩目。 白天日头正高,文搏体魄雄健样子凶悍,当然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打他主意。只是文搏一路悠悠荡荡,到了日色渐晚,太阳落入海中引起一晚红霞之后,那些宵小鼠辈愈发的蠢蠢欲动起来。 文搏对此恍然不知,他手里攥着钱袋子,一路走走停停并不在意他人目光,直到走过一个巷子让他颇觉眼熟。 于是他走了过去仔细一瞧,这不巧了? 正是文搏某一人在这儿斩了个作恶的浪人头颅,当时在津门租界里闹得好大事端。可惜津门的巡捕办事不利,哪怕总捕拍碎了桌子这件事最后还是成了无头公案,只得抓了几个替罪羊敷衍了事。 如今文搏看着地上血迹早已不见踪影,巷子外头人群熙熙攘攘浑然不知在这曾发生过命案。这让文搏不由得想咏诗怀念一番,可搜肠刮肚反应过来自己一介武夫压根不会作诗。 文搏却不想他停留在这颇为宁静的小巷里终于惹得一直跟踪他的人觅的机会。 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走到文搏身后数十米,双眼紧盯着文搏同时手里摆了几个细微的动作,接着三两个路人同时装作有事离去,却悄悄的站在几处紧要地方。 随后这鬼鬼祟祟的人挺直肩背,走了两步之后俨然一个纨绔模样,大摇大摆横冲直撞,路上顺带踢翻了个老实小贩的竹篓,骂骂咧咧的朝文搏走来。 文搏听见了身后有些动静,却根本不以为意,他看了眼周围确实再没有巡捕盯梢,心中确定当时的案子就算了解了。巡捕没心思在花功夫,死人的家属亲朋早就散尽。 果然,自己办事滴水不漏啊。 文搏心想,正准备转身。 谁知那纨绔模样的汉子走到文搏跟前还在转头骂骂咧咧的呵斥老实小贩,一个不小心狠狠地撞在正好转身的文搏胸前。 这下撞击实打实的没有花巧,那纨绔就像是迎面冲撞了一台火车般“哎哟”一身打了个跟头翻滚在地。 茫然间这纨绔抬起头准备喝骂,结果一抬头天色都仿佛黑了几分。 文搏高大的身形挡住了背后的霞光,面目在阴影中如同无情的雕像,骇得这家伙半晌不敢说话,嘴巴里嗫喏着起来拍拍屁股就准备滚蛋。 可这人低下头的瞬间嘴角挂起一丝不经意的笑容,那股子得意味道都快藏不住了。 就在这纨绔模样的汉子转身离去的时候,肩头一沉差点儿没把他吓得趴下。 “你小子,偷了我的钱还想跑?”背后传来冷漠的声音,纨绔汉子心中大叫不妙,却硬咬着牙回过头来,摆出凶狠模样说道:“放什么狗屁!你特娘敢污蔑爷爷是小绺(小偷的方言叫法),爷还没怪你冲撞了俺呢!” 按住他肩膀的人当然是文搏,就在他被撞到的瞬间便觉得手里一轻,低头一看攥在手里的钱袋子这下只剩了个口子,下头的整个袋子都被人割了去。 毫无疑问,文搏马上明白自己被人偷了,就是眼前这个装作无意撞向他的家伙干的。 这人见自己被发现,不慌不忙的反咬一口,抬起手来还想拿住文搏腕子。 却不想肩膀一疼,整个人如同小鸡崽一般被一张大手捏住,剧烈的疼痛刺激得这人双腿一软倒在地上,鼻涕眼泪犹如泉涌,嘴里更是大喊大叫道:“各位乡亲父老评评理啊,光天化日之下,这人撞了我还要讹我钱财,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啊!” 说罢,就像早已演练好了一般,周围钻出数个面目凶恶的大汉,挤开看热闹的人群隐约围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望向文搏。 看到这副做派,文搏反而笑了。 这套路屡见不鲜,自古以来都有当地黑帮碰瓷偷钱,如果被人当场抓包就便偷为抢。 这等人眼光毒辣知道找什么人风险小收益高,像文搏这种看上去就是外地来的,还特有钱招摇,没什么背景势力更没带着属下仆人的,正是最好的肥羊。 于是文搏就在毫不知情下被人下了套,窃了钱财。 接着一干看似讲义气看热闹的人仗着面目凶恶,排开人群走到前头团团围成一圈,对着文搏指指点点。 “年轻人做事要讲证据,你撞伤了他不但不赔礼道歉,反而污他偷钱实在是太过分了。” “就是就是,这兄弟家里上有老母下有妻儿,如今被你撞得吐血又得修养好些时日,该如何养家糊口啊。” “赔钱!这事情不赔钱不算完,臭外地的来津门要饭还敢打伤咱们!” 一时间众人吆喝着就敲定了事情经过,给文博扣上了逞凶伤人的名头。 文搏从小到大虽然多次听闻,自己碰到这事情倒是头一遭,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碰瓷吗?带着一丝期待,这会儿文搏正抱着手臂十分欣赏的看热闹,好像这事儿跟他毫无关系一般。 看到文搏无动于衷,那撞人的汉子有了几分胆气,更是叫嚣要把文搏抓了报官。 不明情况的群众们也在一旁絮絮叨叨,反倒是被踢了摊子的小贩想说两句,却被一个凶恶大汉瞪过去之后再不敢言语。 “赔钱!撞坏了人一定要赔钱!”看到戏演到这份上,文搏都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一开口就镇住场子。 只是他这话说出来,别说围观群众,就连讹他的混混都有点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方才大喜着喊道,“好好好!大家都听见了,这人承认了要赔钱!” 说完一溜烟的爬起身子,把手再要往文搏身上摸索。 文搏眉头一挑,如同铁钳的手握住对方的腕子,说道:“等会,既然是撞坏了才要赔钱,我看你身上好好的,似乎不太对。” “这可不太好,我这人做错了事愿意赔钱,可你身子骨好好地,我不能白赔。”话音落下,双手如同两台钢钳捏住这人,膝盖一提,狠狠撞在了这人软肋之上。 纨绔汉子像是没了骨头一样,叫疼声都发不出来便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嘴里吐出殷红鲜血倒是十分符合之前所说“被撞的吐血”。 落在众人眼中,只知道文搏动作太快太狠,轻轻一击就将偌大一条汉子放倒,他的帮凶根本来不及打断就已经发生。 顿时,周围鸦雀无声,唯独刚刚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好像还回荡在众人耳朵里。 “接着。”文搏掏出仅剩的两块大洋,抛在那人身上,目光横扫过那几个明显是帮凶的人,问道:“可我的大洋真的掉了,现在我要找回来。” “让我猜猜,它在你们谁的手里。” 第十一章 意料之外的相见 “跑啊!”片刻的沉寂后,倒地混混的同伙们反应过来这次真踢到了硬茬,便一声呼喊掉过头钻进人群就要逃跑,连地上口吐鲜血的同伴都不管了。 文搏目光一扫,周围看热闹的众人无不胆寒后退,正好给他清理出空间。 他看也不看倒在地上那家伙,这人穿的单薄身上并没有能藏匿那么多大洋的地方。 文搏状若不经意的随便挑选了个方向似乎要去追逐逃跑的混混,吓得周围人赶忙给他让开位置。 可文搏不慌不忙把手一抓,一把掐住一个瘦弱男子的后颈,将这个装作无辜之人捏在手里。 那人惊恐万分,本想着挣扎可一看到地上那人惨状,连忙强忍住冲动解释道:“大哥,我,我就是个看热闹的啊。” 文搏面色不变,把手往他怀里一伸,哗啦啦的掏出一大堆零碎玩意儿。 镊子、小刀片各种工具洒落了一地。 “看热闹的还揣着这些东西,让我猜猜,你一定是个手工匠人!”文搏笑着把玩从他怀里掏出的一把小刀,在他脸上随意比划。 瘦弱男子眼见小刀锋利的从他鬓角划过,切下整齐的一段毛发,吓得结巴地喊道:“别,别动手,东西不在我身上,早就被转移走了。” “那带我去你们老巢,我丢了钱总得找回来。”文搏把这人往地上一掼,摔得瘦弱男子差点儿背过气。 可他一抬头看到文搏噬人的目光,不得不咬牙站起来佝偻着背求饶,“大哥求你饶了我,我只是个最底层的扒手,把您带过去他们肯定会打死我的。” 文搏伸手抓住他手腕,一甩之下顿时将他扯脱臼了。 瘦弱男子惨叫声还没发出来,文搏一拳打在他下巴上让他硬生生吞下自己的惨叫。 “你不带我去,现在就会被打死。” 这扒手眼冒金星,若不是文搏留手,他此刻就要晕了过去。 眼见糊弄不过去,瘦弱的扒手只好一瘸一拐的捂住自己脱臼的手腕,一边求饶一边在文搏的逼迫下朝着刚刚同伙们逃跑的方向走去。 谁知他刚接近人群,却突然站直身子,似乎浑身痛苦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双腿倒腾得跑出了残影,一溜烟的走街串巷不见了踪迹。 徒留下文搏站在原地似乎失算了。 文搏不以为意,将手里小刀扔下,无视周围众人畏惧的眼神,助跑两步把手一攀,整个人像是猿猴般踩在墙壁上蹬踏两步,居然翻上了近三米高的墙垣。 接着文搏又是如法炮制,三下两下爬上一座小洋楼,不顾院子里大呼小叫之声不绝于耳,昂首探望。 只见津门近处的几个巷子里人头攒动,到处都有些精壮汉子吆五喝六招呼人手,其中一个地方人聚集的尤其多,而那瘦弱汉子正气喘吁吁的朝一个坐在摇椅上的胖大中年人说着什么。 找到人那就好办了,文搏也不下去,就在各处房屋盯上往来纵跃,不过眨眼功夫就越过数十米距离,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冲落到那处人员聚集之地。 且说那瘦弱扒手强忍着手腕脱臼的痛苦使出平生吃奶的劲儿逃跑,又在各种摊贩边路过时故意踢翻他们的摊子,就是为了甩开身后的文搏。此时他终于回到了自家帮派的落脚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着。 “黄二爷,你是不知道那人多凶,先是一脚踢残了五哥,又把我手扭断了……” “闭嘴。”被他叫做黄二爷的人正一脸不爽的盯着他,他说过多少次了“下货”要招子放亮些,怎么手下这群绺子还是招惹了难缠的狠人。 可是作为大贼头的他平时抽水坐庄,这时候如果不能为手下解决问题,那他的威望就会一落千丈,所以他思忖片刻,就想好了办法。 “你赶紧离开,从醉香居的后门进去,那里有人接应,躲个几天风头再出来。对了,东西呢?” 旁边马上有人靠过来,贼里头也有分工,上路“下货”也就是偷窃的扒手不能自己打开脏物,得立马交由带他们上路的“小老大”,一是为了避免小偷自己独吞,二是为了避免失主发现后追回脏物。 此时负责转移赃物的小头目掏出块破布包裹着大洋,拿着十分压手。 黄二爷从小头目手里接过脏物掂量一下,心道难怪这群人铤而走险,确实是一笔大买卖,可一打开包裹,黄二爷都有些挪不开眼,里头居然还躺着两条小黄鱼。 他正拿着小黄鱼爱不释手之际,又有几个慌慌张张的小弟跑了过来。 “慌什么,那人追来了?”黄二爷不悦地训斥,他说过多少次了每逢大事有静气,可这群没文化的永远都是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 “不是啊大哥,小郭带人上路碰了硬茬,下货被人逮了个正着,我赶忙把货带来。那人好凶,还在后面追呢!”那慌张而来的也是个街道上的小头目,把一个女式的皮包放到黄二爷手里。 说来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人居然也因为行窃被人发现跑来找黄二爷。 黄二爷一个头两个大,深刻地怀疑今天是不是流年不利。平日里一个月碰不到一次的事情怎么今儿个一齐找上门了? 此时失主都找上门了,黄二爷倒是不太着急,他们只要把脏物及时转移不被抓到现场,凭着他们人多势众,就算失主来了也是不怕的——至于碰到有权有势之人,这种情况极为少见,小偷扒手眼光毒辣,轻易不对这类人下手。 他们不知在后头追赶之人尚且没到,却有一道身影如同虎入狼群,从天而降。 只见半空当中突然落下一个威猛身影,撞进人群里一言不发,只是将肩一沉使出个铁山靠的招式狠狠撞在一人背后。 被撞之人压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背后脊柱都要断了般剧痛,随后连人带着前头三四个同伴滚落进一旁的杂物堆中。 紧接着冲进来这人身形一转,单手撑地头下脚上,一脚鹤冲天从下踢到上击中一人下巴,只把那人踢起来近一米多高这才重重落下。 随后此人更是凶恶,拳似铁锤,脚如利斧,下间无人可挡,轻易将周遭清理一空。 直到这时候,黄二爷身边早已没了还能站立的手下,只留下他一手拿着破包裹,一手拿着女式包。 “好,好汉饶命,您的东西都在这,是咱有眼不识泰山,您就当个屁把我放了。”黄二爷差点儿没直接跪下,他不是没见过能打的拳师,但是出手这么狠辣不留情的还真是头一次见。 冲进来大杀四方的自然是文搏,他这会儿从黄二爷手里接过包裹,也不急着打开,大马金刀往边上一坐,恰好看见了那逃跑的瘦弱扒手正捂着手努力蜷缩起身子不想引起注意。 于是文搏为了他不得不站起身子,一脚轻轻磕在长凳腿上,凳子便活了似的直立而起,顺着文搏的身子跳上天空。 接着文搏反手接住长凳,随手一劈。 那瘦弱扒手哪想到如此谨慎还是难逃一劫,长凳何等重量,如今被人掷来更是威势凛然,“啪”的一声闷响,便从扒手的肩膀上发出。 这下他不用担心如何给脱臼的手接上的问题,因为整个肩膀都碎了。 这闷响在场所有人听在耳朵里都觉得心惊胆战,但是偌大的巷子里除了扒手的哀嚎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巷子外影影绰绰的灯火,投射出两道身影,伴随着脚步和低语声而来。 “不知道你讨厌狗……” “狗抱在怀里,像个孩子,我忘不了……” “我想打架了……” 一个窈窕多姿的女人,挽着一个形貌奇特的男子,缓缓从巷尾走来。 第十二章 咏春·陈识 当听见声音的时候,文搏就觉得有点儿耳熟,心中暗想不会这么巧。 随着两道人影走出巷子,文搏不由得感慨一句真是无巧不成书。 且说那男子为何形貌奇特,因为他中等个子,身形在长袍下显得并不强壮,但是一张脸却给人似曾相识的感觉。或许正面看不是那么熟悉,但是当他侧过脸去,大部分人都会想起教科书上朱元璋的模样。 历史上朱元璋长啥样已成谜团,可现实中居然真有人长了一副月亮脸。而这月亮脸一出现,文搏便有七八分把握。 再加上那身姿窈窕的女人分明就是前些日子见过的赵国卉,文搏心中已经确定了来者何人。 耿良辰的师父,咏春拳的传人,陈识。 文搏倒是不料想陈识会出现,还没等他想好该怎么打个招呼,场面又发生了变化。 黄二爷本来已经绝望,他都认栽交出脏物了可文搏没有饶了他的打算,只是没想到居然另一队追脏的来了。 于是黄二爷眼前一亮,连忙把手里女式钱包往文搏这边一抛,人像是老鼠似的佝偻着往暗巷当中一钻,顷刻就不见了踪影。至于黄二爷手下那些小绺,这会眼见不妙,只要还能动弹的无不挣扎着逃离。 文搏手里拿着钱包也不起身追击,朝着黄二爷逃跑的方向喊道:“就这么跑了,不嫌丢人吗?” 黄二爷本来都逃出去老远,心中暗道侥幸,听见后头的嘲弄声忍不住回头叫骂道:“你神气个嘛玩意儿!你等着,我这就叫人来教训你!” 文搏本不想搭理这个虚张声势的家伙,陈识却说道:“能有多少人?” “几百号人!”或许是陈识和文搏都没追上来,黄二爷胆气又足了几分,耀武扬威的在巷子那头喊道。 “行,我等你。”陈识笃定的点点头,再不看黄二爷,他此刻的视线完完全全集中在文搏一人身上,只将身后的赵国卉遮挡住,朝着文搏拱手道:“这位先生,刚刚那帮扒手偷了我们的钱包,劳烦您还给我们。” 赵国卉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陈识拉扯了一下手臂示意她不要言语,因为此时文搏在他眼中的存在感太为强烈,就像一头猛兽蹲伏于地,磨牙吮爪随时准备出击。 “好。”文搏当然没必要跟陈识为难,将赵国卉的钱包放在前头的桌子上,漫不经意间打量着陈识,说道:“我刚刚听见你说想打架,那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望不吝赐教。” 说罢,文搏站起身子朝着陈识拱手,舒展身躯将双臂肘关节微微朝两侧打开,拳头锁紧靠拢腰侧,龙行虎步而来。 陈识早料到会有一战,当他看到文搏时就知道这人不简单,当他站起身子后,陈识更是惊叹此人体魄之强横前所未见,再当文搏行走之间的姿态展露,陈识更是确认这人功夫一定练到了骨子里。 自从十三年前家业丧尽因此不得不下南洋谋生活,陈识见过各国风光,眼界远非常人可比。然而今天他依旧为文搏的强壮而感慨,哪怕是南洋各国豪绅充作保镖护卫的大力士与之相比都得自惭形秽。 那些大力士或许高大有余,可是力量感、灵活度与文搏相比就像笨拙的野猪遇到了林间的猛虎,光是对方潜藏在衣服布料之下的肌肉就像是一条条虬结起伏的蛟龙,行走之中威势真是虎虎生威凛然若神。 这般对手于陈识来说也是极具吸引力的,他来到津门已有一年时光,陈识从未停下打磨筋骨锻炼体魄的训练。每日跟赵国卉说出去打工,实际上都是去郑山傲特意为他选的一处偏僻别院里苦练技艺。但是说实话,除了郑山傲之外,陈识对于津门武林的观感可谓是闻名胜过见面。 所谓的武林名宿此时大多垂垂老矣,年轻时是否真有传言中的那般实力也难以验证。而年轻一代的武师各个庸碌,看似身宽体胖高大威武,实际上郑山傲自家子侄也在他面前演武过几次,陈识虽然嘴上说名师出高徒,心里头差点儿没把郑山傲骂死——你就这样教徒弟,还跟我说要教真功夫? 反而是陈识随意收的徒弟耿良辰,习武虽晚,至今也就一年光景,体魄锻炼未成,技艺也多有生疏,然而凭着临场发挥外加悍不畏死的凶悍之气,短短一年里就已经打过津门七家武馆,此时算得上小一辈中当之无愧的翘楚。 直到今日,在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一个从没想过的时间,居然能让陈识遇上一名给他带来极大压迫感的对手,而且陈识分明从对方眼中也感受到了无比的战意。 这等对手,何不一战?! 所以即使身后的赵国卉百般拉扯,似乎有很多话要对他说,陈识依然稳稳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安抚,随后一步踏上前,整个人的气势随之一变。 “咏春,陈识,见教了。” 同样的,文搏郑重行礼,这次却不似之前那般戏谑,反而解释道:“我的功夫融摔跤、擒拿、唐手、泰拳多家之长,并没有准确师承,我以自己最为擅长的擒拿功夫如巨蟒缠绕命名为蟒形拳,说是拳法,更是一套完整的武学体系。” 听完文搏的解释,陈识愈发慎重,原本咏春架子不经意间微微下沉,双脚膝盖向内的步法更是在长袍下随之变化为一前一后略带弧度的弓步。 一看陈识的姿态变化,文搏就知道遇见真高手了。 没有丰富的经验,对于各种武学的见识,绝不会听见对方的武功来历就能做出相应改变。 先说陈识为何架势下沉,正是为了防备摔跤功夫稳固住下盘,同样不使用常见的二字钳羊马,也是知道文搏既然擅长泰拳摔跤,必须用灵活多变的桩功应对。 所谓窥斑见豹,文搏同样察觉到陈识名不虚传,不愧是自幼习武,青年又在海上讨生活经历多番厮杀的老练武者,光是应对变化就能看出功底。 两人交代了功夫底细,既是彼此间的尊重,也是武痴间的傲气——我把自家功夫的名头爆出来,双方就知道了大致的风格,更能针对性的攻击对方弱点隐藏自己弱项。 两人以场地中心为圆心,绕着走过两圈,都不出手,额头却渗出滴滴汗水,在这个颇有些凉意的傍晚居然显出几分燥热。 一根摇摇欲坠的瓦片或许是因为文搏之前从那上头踩过,在这个时候突然滑落,打在地上发出脆响。 如同开场的哨声,伴随着一声低吼,文搏在第一时间果断出击,出手如电拳似流星,从腰间发力直上直下,狠狠锤出。 陈识却早有准备,在文搏出手刹那同样身形一动,双手一前一后如同两道闸门往中间一关,前臂砸在文搏手肘,后手接住文搏拳头,这番功夫尽显咏春拳中“控桥”之奥义。 谁料这一拳刚接下陈识暗道不妙,那张月亮脸一时间神色变化,同时身子如风拂柳,脚下不再生根反而接连后退卸力。 无他,陈识刚一接拳就知道自己低估了对方力道,本来能够用双手形成杠杆压迫对手拳路发力不畅甚至被擒拿的手段压根使不出,反而文搏一拳过来好似冲锤,逼迫得陈识不得不后退卸去冲劲。 两三步后陈识眼见文搏力竭,后手一转拧住对方腕子,前手下压正要以小擒功夫对付文搏。 文搏本就是精通柔术,怎么可能轻易让陈识得逞?可他也不急着和陈识陷入缠斗,只是另一只手半途发力,斜斜摆拳出击,这招落在江湖门派眼中就叫做——双峰贯耳。 这可不是现代老年人慢悠悠的太极拳中双峰贯耳,而是长久在各路拳种中都有涉猎的经典招式,向来实战之时也不会真的两手齐出打人,真要用时反而多以出其不意近身短打之际出摆拳直击对手耳根。 不论你何等高手,耳根附近都是迷走神经极为敏感之处,一旦被人击中轻则头晕目眩,重则休克昏迷。 陈识眼见这一拳击出,哪敢硬挡?若是寻常武夫敢这样对他出手,陈识直接使个擒拿功夫就让对方饮恨。 奈何文搏力气大得惊人,陈识两只手形成杠杆和他角力竟然一时间分不出胜负,而文搏另一只手趁机出拳,陈识可是领教了文搏的力量,知道如果不挡不躲挨着一下肯定当场倒地。 心中憋屈,陈识暗道一力降十会真是至理名言,只是以往他年轻时仗着膂力惊人让别人吃亏,临到自己年纪渐长,终于还回来了。 陈识心中如何感慨不续细说,当下他面临的局面已经是分外险恶。 因为这时候陈识要是放开文搏回手阻挡,不用说文搏就会一拳快似一拳让对手陷入他的节奏,接着肘膝拳脚接连猛轰,正是泰拳之凶悍轻剽。 好个陈识,明明是进退两难的局面,硬是以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绝处逢生。 想象力?不,应该说是多年功力融会贯通加上丰富的经验使他在临场之际焕发出精彩的应对! 只见陈识明明双手钳制文搏一只手臂,躲无可躲之际长袍底下猛然飞出一脚冲天而起,从他自己双手之间狠狠踢出,硬碰硬的打在文搏摆拳之上。 这一拳一脚好生凶残,明明是拳脚间的对撞落在众人耳朵里如同一声闷雷,轰得不少躲在阴暗处观战之人心头巨震。 交手两人更是齐齐一震,陈识连忙松开双手接连后退,文搏也不追击反而站在原地活动腕子。 文搏是没想到陈识看上去人到中年,居然还有如此惊人业艺。要知道拳怕少壮,不光是力量上的差距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增大,灵活性反应速度更是如此。可陈识依然能够在刹那间用一个非常怪异的动作从双手间踢出一脚打中他的拳头,这门功夫文搏自认换他来也做不到。 陈识更是心底巨震,虽然他那招袖底脚因为动作匆忙发力不完全,可人腿上的力量胜过双臂数倍,居然两人碰撞一下自己脚底疼得几乎抽搐,对方却只是活动腕子一点伤势都看不出来。 这局面搞得陈识都有些怀疑,自己多年不在内陆走动,怎的如今年轻人还有这般怪物?拳头的力量都比人腿上功夫更猛更劲? 一想到文搏可是自称融合各家所长,两人交手片刻实际上颇有克制,都只是展现出拳脚上的修为。 对方仅仅是拳头上的功夫就如此惊人,那蟒形拳显然更重擒拿摔跤,不知是何等惊人功夫。陈识想到这里,背影在赵国卉眼中显得有些许的颤抖,让她不由得担心陈识安全。 然而文搏看到了陈识的正面,他察觉到这个有几分儒雅的男人此刻露出了他真实的面目,一双虎目这一刻方才彻底睁开,整个人像是嗜血的独狼,眸子里透露出的分明是纵横大洋驱波逐浪的弄潮儿才能拥有的泼天胆气! “咏春,请!”陈识再次重复自己的介绍,这次语气里的郑重化为了兴奋与激动,动作不再拘泥于咏春的架势,反而显现出几分别样的轻松与灵活。 而陈识严重的战意无不显露出他的内心——终于,有个可堪一战的对手! 文搏更是早已蓄势待发,双拳捏紧骨骼齐鸣。 “轰!”明明不是乌云密布的天色,空中却有惊雷响起。 与之相伴的,是文搏迎着雷电暴起的凶戾身影! 第十三章 硬碰硬 天空的惊雷都掩盖不住文搏出击时的凶悍,他这次不再试探,猛一出手便是全力以赴。 一步踏上踩在麻石地面上发出沉闷声响,脊背如同活过来的大龙扭转发力,随之一脚横扫而出,势如猛虎打向陈识腰腹之间。 陈识都不用看这一脚力道如何,光听呼呼破空之声就知道厉害,面对如此劲招不退反进,以大无畏的姿态脚下步伐踏出两步,在间不容发之间跃入文搏怀中,好似自投罗网。 恰好是这般反常举动让文搏极为难受,高明的武师都清楚腿法攻击最凶之处在于扭转身形带来的速度,汇聚上全身力量后远胜寻常一拳打来的威力,当陈识一反常态的拉近距离使得文搏发力受阻,只能以大腿附近的肌肉攻击。 原本凶悍的攻击一下子变得软弱无力,十成力气打不出一成,就算是三岁小儿被这样打一下都不会有太大伤势。而且陈识一招贴近并不停歇,双手收缩形成防御卸力,身子一沉就要用肩膀抗住文搏高高踢起的右腿,接下来不用说,就是一招漂亮的接腿摔把文搏整个抛飞出去。 可文搏怎能没防备陈识会有如此变化,作为支持的左脚陡然一转,整个人硬生生后退了半个身位,同时踢出去的脚收缩折叠,本来横扫之势的腿法变成了极为凶悍的膝击。 这下陈识阻挡不及,哪怕早已形成防御姿态依然被文搏一膝撞中手臂,顿时双手连着肩膀像是被人挥舞大锤砸中,整个人趔趄摇晃快要倒地。 见此机会文搏不等右脚收回,左脚就已蓄势跳跃而起,一记极为迅猛的膝撞接踵而来——这正是泰拳里招牌的连环膝撞,一招打中之后延绵不绝,直到把人防御彻底撞碎方才停止。 或许是文搏力气极大,第二记膝撞刚刚接上,陈识就像缥缈的柳絮,被打得倒飞空中,这般场面吓得后方观战的赵国卉捂住嘴差点惊呼出声。 然而文搏脸上没有一丝喜色,因为他从看似威猛的一击感受到的反馈根本不对,他的力量并没有完全发挥,陈识却已经飞出去。 果不其然,陈识人在半空没有丝毫惊慌,双手一拍,像是跳马一样按在文搏踢起的膝盖之上,随后整个人又飞起两三尺距离,身在半空腰腹发力蜷缩起双腿。 到了这个地步,文搏哪还能不知道陈识接下来要干什么?心下一狠,招数并不因此改变,一招不中居然转身背对,将自己毫无防备的背部暴露在陈识眼前。 陈识如何会放过这种机会,蜷缩成团的身体在这一刻爆发出类似弹簧的张力,人在半空依然双脚朝向文搏踢出一招极为少见的窝心脚。 可惜在场观战的只有不通武艺的赵国卉一人而已,否则要是有懂行的武师在场绝对会赞不绝口,光是陈识这如同杂技一般的招数就没人敢用。 场上的两位没有这般闲心雅致,文搏的招数也在这一刻彻底展露。 他转过身去可不是为了逃跑,或许文搏转身的空档在陈识看来是个极大的破绽,在现实当中发生时就只有那么一个刹那。 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是没有道理的,谁都看得出文搏这一招露出了破绽,但是他转身动作太快了,快到几乎没人能抓到这个破绽。 只见文搏转身之际借助腰腹旋转,身子还在旋转可是双脚调换,原本作为支撑脚的右脚陡然腾空,左脚落下,整个人都出现了刹那的双脚不沾地时间。 正是这一次调转,带来了接下来绝凶杀招。 “砰!” “啊!” 这次巨响远胜惊雷,伴随着赵国卉的尖叫声。 一旁临时搭建的简陋竹子建筑也如遭雷击,顷刻间爆发出巨大震动然后倒塌摧毁。 烟尘弥漫间,一到灵活身影从窝棚里跳了出来。 “好腿法!”陈识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沉声赞叹。 “好腿法!”文搏拂去了肩膀上两道脚印,同时赞道。 刚刚一个回合两人竟平分秋色,双双同时击中对手。 陈识空中蜷腹发力用双脚正蹬文搏胸膛,文搏转身回旋踢扫中身处半空无法闪躲的陈识,这种场面只怕津门近20年都不曾有过。 结果却不像表面上这样均衡,虽然文搏扫中陈识的时候也被对方通过卸力翻滚等一系列措施降低伤害,但是人在半空确实束手无策,所做的只能是减少受伤。 而文搏被踢中之时早已完成大半个转身动作,所以当他恰好打中陈识的时候,陈识蹬中的是他肩膀。也就是陈识这般武术宗师才能抓住刹那的破绽打中文搏,换做别人压根不会对他造成伤害。不过陈识心中同样遗憾,最终没能连环踢出双腿追击,否则文搏还真得惊呼佛山无影脚重出江湖了。 第一轮交手的结果有些让陈识皱眉,因为他是实打实的有些痛楚,肩膀腰腹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攻击,而文搏虽然胸膛中招,但是看他模样呼吸顺畅行走轻快,一看就是毫发无损。 实际上文搏也有点硬撑着不去按摩肩部,陈识不愧是老牌宗师,间不容发的一次反击都能打得他隐隐作痛,只是文搏常年保持抗击打训练的效果此刻也显现出来,让他不但对疼痛有更好的忍受力,不会因此肌肉受损动作变形,还能用承受力更好的部位躲过要害的受伤。 两人暂歇了几个呼吸,交手继续。 又打过两回合,文搏主动跳出圈子,伸出手挡住一拳后说道:“你在防我摔你?” “与其说是防你摔跤功夫,不如说是提防你的擒拿本事,既然你的拳法都敢以蟒形命名,那定是在擒拿上有惊人本领。”陈识点点头,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滑落,一席长衫已经皱得不成样子。 “那好,咱们先比拳脚,我不用别的功夫。”文搏更是汗水流淌,浑身戾气上涌,语出惊人,居然敢主动邀斗拳脚。 陈识也有些吃惊,没想到文搏如此托大,随后他面色不变,缓缓点头同意。 “请!” 第十四章 不尽兴 两人凝视对方,四目间露出浓浓的欣赏之情。 这份欣赏化作更为凶猛的战意,片刻后风云再起。 这次陈识不愿陷入文搏主攻的节奏,同时不用防备文搏近身时出其不意的摔跤和擒拿本事,终于能放手施为。 他第一时间踏步沉肩前进,接连利用身体灵活的特点闪躲开文搏几招试探,两人几乎是默契的再次进入了内围缠斗当中。 甫一交手,文搏就察觉到不同,这次陈识故意近身短打不但快攻迅猛,而且十分“黏”。 只说文搏一拳打来,陈识不退反近,每每堵在文搏发力不及的时刻就或推或挡消去力道,实在难以消力之时就尽力躲避后试图留住文搏攻来的手臂,两人交手片刻文搏就觉得十分难受。 这般交手倒是贴合了咏春拳“来留去送”的真谛,也是陈识故意营造出有利于他的对战环境。然而文搏也不是好拿捏的,两人来往几招后意识到再这样打下去就会陷入对方节奏,而实力相近的比武最重要就是以自己的节奏压过对方的节奏,利用自己对节奏的把握击败对方。 所以看到陈识一时得势,文搏马上做出改变,一拳打出后不再试图后退闪躲,别看陈识年纪比他大了许多,但是短时间内速度依然迅捷,估计是南洋跑船的经历让陈识对于步法有独到的见解,结合咏春拳本来就独树一帜的桩功,文搏没见过这种脚步,一时间难以应对。 他心中暗道自己站立格斗技巧果然差了些意思,面对陈识这等宗师根本占不到优势。 转念一想,既然拳理上难以占得便宜,不如发挥自己的特长,你想近身缠斗?那我奉陪到底! 一拳轰出,十成力气只打出去五成,这种变化落在听桥功力深厚的陈识眼中自然轻易就被发觉。可陈识也想不到文搏为何会如此选择,他不会放过这种契机,双手一推卸去本就不多的力道,趁机拳收腰眼,扭肩发力,就要发挥咏春拳攻守同期的特点趁文搏拳头力尽时打出反击。 巧的是文搏这招也是虚的,本就不是为了打中陈识,顺着陈识推开方向把手一扬,膝撞再次间不容发而来。 势大力沉的膝撞陈识早就领教过,也一直防备文搏此招,于是顺势抬脚相撞,两人上身不动还在你来我往,下头双腿却是兔起鹘落般攻势连连。 “砰!砰!”两人膝盖顶膝盖,小腿踢小腿,都是硬要着牙发狠轰击彼此下盘。 一个是多年锻炼散打泰拳把自己两腿骨头打磨的浑如铁棍,一个是多年行船走海靠着稳固桩功纵横四海。 正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拳头上的变化少了很多,两人下盘竞争凶险无比。 正在陈识将注意力逐渐转移到下盘功夫对轰之际,文搏招式陡然一变,化拳为肘,再次拉近两人距离的同时每一拳打出只要不中立马前冲换肘。 陈识一时不察,连中两肘,所谓三拳不如一肘,两人交手间换了不少拳,但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不是完全发力的拳头很难击倒彼此,但这一肘冲撞打中了闪躲未及的陈识效果就截然不同。 第一肘,陈识咏春摊傍伏的架势被打散,身形动摇失去守势。 第二肘,文搏弓步前冲顶肘,正中陈识侧脸! 中招的陈识脑袋像是拨浪鼓一样剧烈摇晃,头上汗水如同雾气在空中弥漫出一片残影。 文搏见此场景其实有点不满意,他这招用得隐秘又强劲,本该一下子打开陈识架势后击中对方下巴或者耳根,这样两人间争斗就结束了。 可惜陈识把功夫练到了骨子里,在架势被破的瞬间受招的姿势就已经自然成型,于是文搏的肘击打错了位置,只打中了陈识侧面。 见到未竟全功,文搏正要乘胜追击,本来都打出大半的上勾拳行到半路突然变招,硬生生回防后撤护住面门。 并指如刀,一只铁手狠狠击中文搏回防的手臂尺骨之上,若不是文搏及时挡住,这一招看架势不论打中咽喉还是眼睛,文搏都要立马战斗力大减。 趁此机会本来都已经眼冒金星的陈识回过神来,强忍脑中嗡嗡作响之声借助本能与两人近在咫尺的距离,咏春中的标指功夫掺杂其中接连使出。 这下大出文搏意外,他不是怕了这等凶险功夫,而是他的格斗体系当中对于戳眼等暗算手段多是以擒拿应对。可之前他跟陈识约好了只比拳脚,于是这下子文搏格斗体系中拳脚略弱一筹的劣势便显现出来。 陈识也趁此机会回过神,缓解了脑袋里的晕眩感之后重整旗鼓。经验丰富的他马上就意识到了文搏站立格斗功夫中的弱点,接连用标指攻击文搏各处软肋。 耳根,眼睛,檀中,腋下等等位置都在陈识的攻击之下不断中招。 终于在陈识第三次击中文搏腋下之际,文搏把胳膊一夹,随后反手按住陈识肘弯,一拉一带扯进两人距离后就要形成锁扣。 陈识也不以为意,侧身旋转用十分熟练的动作逃脱桎梏。 两人手拿着彼此腕子,相视一笑。 “陈师傅拳脚功夫果然惊人,在下甘拜下风。”文搏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些许笑意,这是遇到高手的好战之喜。 “你的体魄也着实惊人,一般武夫被我这样打早就站不住了。”陈识略微喘着粗气,心里头实在想不通对手怎么打熬的体魄,怎么耐性如此惊人。 两人言语交锋不过片刻功夫,文搏再次开口:“现在,我要全力以赴了。” 话音一落,文搏把手一松,高大的身子像是没了骨头一样往地上一软,居然用一个形似恶狗扑食的动作朝着陈识双腿扑了过去。 这种招数,陈识还真有些发憷,他一个咏春宗师,多少年没见过别人与他做街头小混混的招数。但是下一刻陈识就意识到不对,眼前对手可是说过他摔跤擒拿才是压箱底功夫,这样出招只怕事出有因。 也不怪陈识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这会儿常见的蒙古跤中国跤一般不会抱腿摔,一方面是规则所限,一方面还是因为抱腿太容易被人用踢击或者膝撞化解。 只是文搏当年训练下潜抱摔之刻苦远超此世中人想象,四肢伏地一个瞬间就用弓步前倾的姿态如同箭射一般扑出,陈识应对失当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抓住腿脚。 于是文搏轻而易举的将陈识小腿往自己身后一拉,护住自己脖颈同时将陈识熊抱而起,作势就要摔下。 好个陈识,这等劣势之下犹有作为,眼见只要文搏摔投之下他一定会当场休克也不焦急投降,反倒是把腿一盘牢牢锁住文搏手臂和腰部,用一个有点不雅但是极为有效地姿势将自己和文搏绑定。 这下文搏不敢怠慢,光是这一回合交手他就看出陈识对于擒拿也有一定研究,心道不能小觑前人同时迅速争夺把位,避免陈识拿住优势位置反倒将他锁住。 擒拿柔术的缠斗在这个年代的人看来是有点不体面的,至少赵国卉这会让满脸通红的看着两个大男人倒在地上纠缠扭打,半晌分不出胜负。 过了一会儿,倒在地上的两人变换过四五个把位,都难以制服彼此。陈识更是郁闷,他对于擒拿一道也颇有见地,明明好几次以为拿住了把位结果对方用各种闻所未闻的技巧轻易解扣不说,力气大得惊人导致陈识几次形成绝杀都被硬生生挣开。 反而陈识被文搏抓住优势位置后可谓是险象环生,要不是他时不时用标指戳打文搏双眼喉结等薄弱处使得对方必须闪躲,陈识估计这会儿自己应该是输了七八次了。 脸皮再厚也有点不好意思,陈识心想自己好歹算是一代宗师,打个年轻人打得杀手锏不要钱似的乱扔还是挺没面子。心知不能再打,拼着脸上挨了两下重击,眼冒金星的挣脱出了文搏桎梏,好悬没给他长衫撕个稀烂。 心知肚明对手擒拿摔跤真是恐怖,陈识再不敢托大。 于是接下来交手,两人演变成了一个追一个逃,陈识往来纵跃滑不留手,多年行船让他的咏春桩功结合实际,在各种复杂环境下极为难缠,死活不跟文搏拉近距离。 文搏明明几次都已经进入可以摔抱距离,可陈识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关头借助栏杆、台阶甚至墙缝攀越纵横。 这门功夫让文搏想到了前世的跑酷,更有点像成龙那种颇有些舞台表演意味的喜剧功夫片。只不过陈识没那么多花里胡哨,每一次躲闪攀越都极为朴实省力同时还保留着反击余地,几次文搏不小心就差点儿被陈识利用柱子墙角形成的盲点打个措手不及。 发觉陈识对于环境的利用得天独厚,文搏也得感慨咏春实战在船上狭小的空间真是可怕,这还是平稳的陆地,要真在船上被陈识这般纠缠,文搏只能退避三舍。 于是文搏改变策略,不再试图抓到陈识,直接硬桥硬马,靠着如铁体魄硬撼各种建筑材料,只要不是石头或者青砖造的墙壁柱子,他都敢直接拳脚相加。 陈识第一时间并没能看破文搏心思变化,还想着利用周围环境阻拦消耗文搏力气。他看得文搏一拳轰出不敢硬挡,使了个卸力的法子将双手护住头脸,手肘下沉挡住胸口,被文搏打中瞬间脚下使劲往后一翻,这下文搏十成力道打在陈识身上也就三四成功力。 借此机会陈识一个后滚翻落入个简陋窝棚当中,而且他还不急着出来,这会儿天色已经暗淡,凭借窝棚阻挡光线,外头的人根本看不分明。 谁料陈识正要躲在各种杂乱废弃物品堆积成山的窝棚里喘息片刻,耳边破空声像是惊雷炸响,在他耳边轰鸣。 “快躲!”虽然知道自家男人比武的时候最好安静,赵国卉这下还是忍不住惊呼示警。 多亏了赵国卉的示警,陈识又一次把身子一闪,躲到了窝棚正中的一根木头柱子后面。 果不其然,本来就简陋的窝棚像是外部被一辆卡车冲撞,一人气势汹汹的出脚横扫而来,如同铡刀斩过,切断无数杂物。 陈识心中暗道好险,虽然有点丢面子,但是赵国卉的示警帮他躲开了这次危机,否则他在里头毫无防备,被突然改变策略的文搏踢中一下行动力必然大幅受损。 只是陈识也想不到,文搏这一脚踢来根本不带停歇,左脚尚未落地,右脚却已经踢出,两条腿像是交替而来的剪刀,凭借极为恐怖的腰腹力量在空中连环踢出两脚。 第一脚,把窝棚踢跨逼迫陈识不得不躲避,第二脚,狠狠扫在腕子粗细的木桩上。 “咔嚓”听见木头断裂之声,陈识就意识到不妙,可这会儿他根本来不及躲避,整根木头就像是被伐木斧砍中一般应声而断,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打到了陈识身上。 “别打了!”陈识带着半截木棍滚到一边,赵国卉终于忍不住,跑到前头拦在两人中间,尖叫着喊道。 然而陈识这下也打得兴起,将赵国卉揽到一边,捡起那半截木棍在手中挥舞两下,说道:“这样打不显咱们一身本事,可敢试试兵器?” “早有此意!”文搏把手一伸扯住一根充作雨棚支架的竹竿,手上发力硬生生把它从地上拔出,一手握住末端,一手握住尾部两尺,在双手间轻轻一抖,说道:“我兵器上无人教导,看书学了几分枪术,还请陈师傅指教。” “好!我俩今日打个尽兴!”陈识一脚踢起旁边倒伏的长凳,落在手中反手夹住,一手棍一手凳,使出个八斩刀的架势说道:“未带兵刃,只好以此相对,见谅!” “刀枪无眼,如此正好。”文搏把竹竿一横,正要动手。 然而周遭传来一阵喧嚣,猛然间街头巷尾涌出了一大堆光着膀子的凶恶汉子,后头正有一个眼熟的贼头额外得意的叫嚣道:“臭外地的,二爷我带人来了!” 这般变故谁也没想到,赵国卉悬着的心就没落下,此刻恍惚间她脑海里想的居然是,“这下我看你们还怎的尽兴?” 第十五章 你们早就认识? 激斗正酣的两人突遭黄二爷打断,那份不快不用多说。陈识抢先将赵国卉护在一边,深喘一口大气调理呼吸,说道:“不碍事,本就说想要打架,这样才好。” 说罢,陈识将手里板凳短棍交叉反握,摆出一套八斩刀的起手架势,正想先料理了前来扰他性质的黄二爷等人,不想文搏同样不爽,率先出手。 “陈师傅稍等片刻,正让我热热身!”说罢,文搏手里竹竿舞得密不透风,一马当先杀入黄二爷手下当中。 黄二爷心中叫苦,他本来早就到了,正好看到陈识文搏二人打得不可开交,直到陈识一时不查落入下风便以为机会到了,就带着手下冲了出来想捡个现成的便宜。 谁知道这两人打归打,遇上黄二爷出头反而罢手言和,先要解决他手下这帮子混混。 只看到文搏手里竹竿如狂龙飞舞,挥洒自如间挑、拨、戳、刺各路枪法在他手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陈识不甘人后,把赵国卉护到一旁安全角落后重整旗鼓,抡起手里短棍和板凳同样跟上,一时间两人合力打得黄二爷手底下这帮子人哭爹喊娘,好不凄惨。 打着打着,两人居然从一开始针锋相对的事态变得同仇敌忾,黄二爷手下这帮人如何敌得两名高手,眨眼功夫损失大半,只有小部分仗着手里拿长棍的依靠兵器优势还能应付一二。 这时候却见文搏手里竹竿势头一变,打中一名街头混混之后力如泉涌般反弹而起,居然翻身一招拨草寻蛇朝着陈识脚面而来。 “好,正有此意!”陈识昂然一笑,头发粘上汗水和灰尘已经有些落魄,此刻气度却真是神威凛然,看得一旁的赵国卉芳心大动。 陈识把板凳一砸挡住文搏竹竿,身子反方向旋转而来,手里短棍横扫,直打文搏持棍的前手。 文搏用拨草寻蛇而非伏虎势也是有说法,他不愿暗地里偷袭陈识,棍子先落地再突刺拨打就是给了陈识反应时间。同样的文搏藏着后招在这一枪里,一见到陈识翻身横扫就知道对方于以短击长的招数上很有见地,便竹竿一横,从握持尾端变成抓住竹竿中段,借着竹竿尾部反转之力砸在了陈识的短棍之上。 随后文搏将手里竹竿轮转如飞,和陈识较量间顺手又放倒几个试图偷袭的混混,陈识不甘示弱,同样借着手里家伙和文搏见招拆招,顺带击溃数个靠的太近的小偷。 这两人打得好不热闹,倒是黄二爷一干人遭了殃,他们没想到这两位互相打起来都有余裕对付自己这帮人,三两下功夫尽数了账,各个捂着伤处躺在地上哀嚎不断,少数几个还能行动的早就抛下黄二爷逃跑。 黄二爷心里无比后悔,早知道何必招惹这两个煞星,现在他倒是也想逃离,可刚一要走,却被陈识觑得分明,手里短棍伴随着口中疾呼,势若流星般飞了出去,正中黄二爷膝盖,一下子砸的他动弹不得,捂着膝盖滚落在地惨叫连连。 只是陈识这一下手中少了根棍子,只靠板凳应对文搏手中竹竿就落了下风,左支右挡颇有几分狼狈。 可再交手几回合后陈识察觉到文搏的招数有几分生疏和奇怪,凭着丰富的经验陈识大致摸清了对方的路数,这下就不再硬挡,反而主动跳入地面情况复杂的废墟当中。 文搏穷追不舍,手里竹竿刺得快若闪电,几乎一枪接着一枪尽展平生所学。这里头除了较量武艺的心思之外,更有文搏兵器上的经验不够丰富,如今找到陈识这种高手陪练更是愈发珍惜。 然而文搏打得快意,却忽略了地形变化,一枪刺出被陈识利用根破旧的木头柱子闪过,文搏随后横扫而来,一下子打在烂木头上发出一阵摇晃灰尘四起。 只是一招过后,文搏面色动容,察觉不妙,手里竹竿力道居然有点不对。 原来陈识趁着文搏打在木头上反震之力的片刻空档,用手里板凳形成一个锁扣,使文搏的竹竿被他卡在了板凳和木头形成的枷锁当中。 这下文搏进退不能眼见要落入下风。 好个文搏,灵光一闪间不退反进,奋力一刺接着讲竹竿横向一脚,那被卡住的竹竿顿时绕着木头柱子旋转而来,带着呼呼风声扫向陈识脑门。 陈识也没想到对方还有这招,一惊之下赶忙矮身躲避,手里板凳也不得不撤去位置避免被打中脑门。 于是竹竿就像有了灵性一般绕着柱子旋转一圈,划着风声“砰”一声重新回到了文搏手里。 两人回过神来,陈识已经重新捡了跟断裂的木棍,以双刀法硬架文搏竹竿,回合下来,陈识越发游刃有余,开口说道:“你这使枪的路子多戳刺又极重距离把控,战场枪?”。 “好眼力,我这枪法从《纪效新书》里寻章摘句学了些皮毛,想来戚少保所推崇的枪术正是战场枪。”文搏一枪不中撤身回防,挡下陈识接连而来的招数后回应道。 “枪法虽妙,但是所处时机不对,你若是有闲暇,或许可看看《手臂录》,武者相杀不似战场,游场枪法正为此打造。”陈识荡开文搏一式凶险的“伏虎”,又以短棍格开一招“捣碓”,舍身入枪围当中连劈三招,借机指点。 文搏听得此话心中多了几分明悟,果然闭门造车还是不行的,自己枪术上头没人教导,自学而来的东西难免落入窠臼,要不是陈识一语道破,估计再练下去也难以突破。倒不是说战场枪就弱于游场枪,而是应对场景不同,现在哪有机会让文搏在战场上拿枪跟人厮杀? 三言两语间,交手还在继续,两人的招数却打得少了很多杀气,反而有点像借着比武的名头喂招指点。 又过了几招,本来他俩还想继续,可黄二爷已经缓过神来,一瘸一拐的正要逃跑。陈识眼角余光瞥见此景,又将手里短棍飞射而出,再次打中了黄二爷没受伤的那边膝盖。 这下黄二爷两条腿膝盖都受到重创,哎呦一声捂住双腿翻滚哀嚎。 到了这时候,陈识退出战圈,把手里板凳往地上一放,大大方方的坐下来,开口说道:“文师傅,罢手言和。” “好。”文搏看了看手里不堪重负的竹竿,无奈之下扔开,他其实战意依旧,毕竟陈识这般高手难找。 倒是赵国卉一脸雾水,连忙赶到陈识边上查看他身上有无伤势,悄悄耳语道:“你,你知道他是谁?” 赵国卉的声音虽小,文搏此时听力敏锐远胜往昔,自然听得分明,不等他说话,陈识笑着解释道:“本来不知道,但是交手过后我就知道这位小兄弟谁了。正是前些日子救了你的文搏文师傅。” “久仰文师傅大名,前些日子我让耿良辰去拜访想邀,他说文师傅最近忙碌没空应酬,不料今日偶遇,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文师傅一身本领令人赞叹。”陈识拱手行礼,说到这儿,文搏才想起来,好像前些天耿良辰是来找过他几次,但是自己忙着提升就拒绝了,原来还有这般缘由。 “前些天偶有所得,关起门来训练忘了时日,抱歉了。”文搏随口解释道。 “习武之人,正该如此。”陈识点点头,接着道:“至于认出了文师傅后我故作不知,正是知道如果我们讲清了彼此身份,碍于情面反而不好动手,不如装作不识彼此,你说是吗?” 听得陈识这种解释,赵国卉脸上一黑,心道你们早就认出了身份,居然就因为一时手痒想要打架故作不识?本来想好好质问陈识为何如此,但是在外人面前又不得不维护他体面,只好暗戳戳的掐住陈识腰间肉狠狠一转。 陈识被一肘打中脑袋都没这般扭曲神情,但是这下真憋不住了疼得脸上直抽抽。 “啊?我没想那么多,就算说清了身份也得打个痛快,陈师傅这种高手那能放过。”不料文搏一席话语,让陈识本来就扭曲的表情更加难看,原来自作多情了,眼前这年轻人根本就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武痴,估计就是报上身份也免不了大打一场。 好在陈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换个方向夸赞文搏性子刚拙质朴,正是习武的璞玉。 但是文搏这会儿就像吃饱了想睡觉的老虎,说了两句就兴致缺缺,把手一拱道:“陈师傅,今日天色已晚,我钱也找回来了,下次有空再登门拜访,告辞了。” 陈识也有点无语,现在的年轻人咋这么直接呢,不应该互相吹捧两句吗?而且这里一大堆烂摊子还没解决,咋就要走呢?可文搏毕竟之前有恩于他,陈识只得客气道:“文师傅请便,哪天有空你我二人再以武会友,煮茶论道!” “嗯?”文搏本来都已经黯淡了的眸子一下子明亮起来,像是睡醒了一样惊喜道:“以武会友?好啊,我现在就有空,是去你家还是我家?” “啊?”别说陈识,就连赵国卉都是目瞪口呆,头皮发麻,心里不禁感慨世间真有这样好武成痴的人啊。 第十六章 突破 最终,文搏还是没有硬拉着陈识继续交流武艺。 因为他不经意间的一瞥,看见倒在一旁的小绺们身上流出的鲜血在地上形成一行鲜红的小字。 技能:柔术79,摔跤79,站立格斗70,枪术60 精纯点:2 文搏当时就心头一喜,居然足足有两项技能在和陈识的战斗中获得了突破,果然实战是最好的老师。特别是跟陈识这种高手搏斗,两项停滞已久的技能进度双双得到了进展。 而且他还意外的发现了自己居然有了精纯点数,这玩意儿不是说获得感悟突破的时候才会获得,用途就是突破瓶颈吗? 细细查看之后文搏明白了缘由。 原来自己战斗或者感悟对某项技能获得了突破是一回事,因此得到精纯点数并不会消耗,属于是额外的奖励。 但是这个里头透露出的含义让文搏额外振奋,这意味着他突破站立格斗和枪术得到的精纯点还能用来给摔跤柔术进行突破。 想到这里,文搏说干就干,精神集中于摔柔两项。 果不其然,一股月光般的辉耀撒过,虽然文搏本身并没有感受到身体的变化,但是心中仿佛多了一种明悟。 再一查看。 技能:柔术80,摔跤80,站立格斗70,枪术60 精纯点:0 精纯消耗一空,但是柔术摔跤就此突破瓶颈,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这般变化陈识本来并不知晓,但是他背后的汗毛猛的倒竖,眼前的文搏如果说本来像一只给他带来不小危险感的出山猛虎,现在就是一个看不透深浅的世外高手。 “难道这人悟性好到这般程度?临阵突破了?”陈识惊疑不定,心中大为感慨,生出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沧桑感。 正如他所想,文搏的确是临阵突破,虽然表面上并无不同,但整个人给他带来的感受大为不同。全身本事开始有了一种融会贯通之感。本来略有些落后的枪术和站立格斗也跟上进度,更让人惊喜的是两个强项摔跤柔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如果说文搏之前摔跤柔术79是炉火纯青,那现在突破80给他带来的感受就是摸着神乎其技的边了,他看人稍有动作就能察觉到该怎样以最快速最轻松的办法将对方控制或摔倒。同时自己行动间也完全符合随时出击随时防守都挥洒自如的姿态,这种境界在传统武术里头就叫练功练到了骨子里了。 细细体会这般变化,文搏心中满意至极,同时他心里生出个想法,再学一门别的兵器功夫,通过前期快速进步获得精纯点,然后再反过来给其他等级高陷入瓶颈的技能突破。 说干就干,文搏准备今天回家就找个新兵器练起来,连跟陈识打招呼告别都差点忘了。 还是陈识出言提醒,文搏方才想起一件事。 “对了,若不是看到陈师傅,差点忘记一件小事,我前些天答应了中州武馆,要去他们武馆教拳。”文搏临走前不忘路过黄二爷身边,把这个贼头一脚踩断了双手,在他哀嚎间跟陈识说道。 陈识对文搏凶残举动不以为然,他在海上啥残酷的事情没见过,反而是对文搏的话极为敏感,思考片刻后拱手谢道:“多谢文师傅提醒,我知道了。” 里头的意思外人听不明白,但是陈识一听就懂了,因为耿良辰踢过七家武馆,下一个目标正是中州武馆,现在文搏若是进了中州武馆,陈识就得掂量掂量再让耿良辰踢馆会不会就此止步。毕竟陈识自问让他上,全力以赴也不见得拿下文搏,更别说耿良辰之前跟文搏小比了一场已经落在下风。 这两人说话云山雾罩,赵国卉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陈识也没想跟她解释,只是谢过文搏后拉起赵国卉的手,在一众倒下哀嚎的小绺混混们当中扬长而去。 至于文搏,做完该做的事之后又停留片刻,就着地面流淌的鲜血确认了此战的收获。 姓名:文搏 天赋:体质10,智力7,感知6,运道:5 技能:柔术80,摔跤80,站立格斗70,枪术60 斗战点数:35 精纯点:0 他回想了一下,之前自己已经将斗战点消耗一空提升体质,直到今天才出门。也就是说刚刚一战还为他提供了三十点以上的斗战点数,剩下的零头可能是打败这些贼头手下获得。 于是文搏回头看向陈识远去的身影,眼神中多了几分依依不舍,这样的高手才是完美的经验包啊,又给技能突破又给斗战点数,多打几次估计此世无敌近在眼前。 陈识不知道文搏想些什么,只觉得背后一寒,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连忙拉紧不明所以的赵国卉手臂,迅速离去。 看到没什么羊毛可以薅了,文搏遗憾的离开巷子,留下一片废墟,一堆受伤不能动弹的混混们,还有双手双脚全都废了的黄二爷,慢慢不见了踪影。 回到院子,文搏毫无困意,掏出一本残破的线装书反复观看,正是他之前提到的《纪效新书》残卷,戚少保戚继光抗倭练兵时所着,晚年后又进行增补。 只是文搏这本书是他某天在旧书摊想淘些古董时淘来的,里头关于练兵打仗的内容几乎被删改干净,剩下的大多是各种阵法和兵器运用,其中文搏学的正是里头的枪术。 但是经过陈识提醒,文搏也意识到自己从中所学的枪术问题,那就是战场枪跟游场枪还是有不同的,碰到寻常武者靠着文搏身手经验还能应对,但是遇见高手还用战场的打法就难免吃亏。 不同兵器不同用法有着环境限制,文搏之前不曾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他主要靠的还是自己拳脚摔柔功夫。可既然意识到了短处,文搏又怎么会不去弥补呢? 加上之前的记忆,文搏可没忘了津门踢馆其实大多数时候比的是兵器,一门兵器才最能展现武者的杀伤力以及武馆的传承。 当然,为了毛精纯点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赶紧的把一门技能拉满再说,谁知道津门会不会卧虎藏龙,至少陈识的八斩刀和咏春拳,在文搏看来估计都有90以上的熟练度,自己是靠着体魄优势硬抗方才打得难解难分,真要完全比技巧,文搏着实不敢保证必胜。 脑海里想着这些以后的规划,文搏翻看手中书册,也没忘陈识推荐的《手臂录》,心想明天还得去旧货街看看有没有这书,或许武馆里会有收藏? 直到某一页突然映入文搏眼帘,让他眼前一亮。 “用棍如读四书,钩刀枪钯如各习一经,四书既明,六经之理亦明矣。若能棍,则各利器之法从此得矣。” 戚继光这一段话说的很明白,棍子用好了就相当于读书读明白了四经,打好了基础其他的武器用起来也就触类旁通。 文搏再一回想,似乎林冲就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自古枪棒就是混在一块提起的。而文搏枪术已经有了些成就,那现在若要学个兵器,还有什么比棍子更好呢? 但是要练棍,也得有兵器,文搏虽然练枪但是不能跟棍子混为一谈,因为文搏练的是大枪——长四五米的兵器。也正是因此被陈识轻易看出端倪,就是因为他的枪术跟现在的游场枪大相径庭。 而游场枪之所以适合单打独斗,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里头融入了大量的棍棒技巧,利于以长击短的同时还能不惧近战。 这么一想,棍术更是能弥补文搏现在兵器上的弱点,让他不至于被人杀到近身捉襟见肘。 只是抬头一看天色,已经月上枝头,显然没地方给文博去买根练武的棍子,让他把唯一一根练大枪的兵器锯成两半那也不可能,毕竟这四五米的大枪可不好找,还是文搏请赵老板找了门路才从别人手里忍痛割爱弄来一根。 文搏只觉得金山就在眼前,却不得其门而入,心里头就像猫爪子挠一样难受,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又端起大枪演练了半个时辰,心中热情依然没有消退。 正所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文搏心里终于是按捺不住,冲了个凉披上衣服,连门都没走,越过墙壁一溜烟的朝着远方跑去。 中州武馆,守夜的厅堂里灯火明亮,四五个拳师围成一团正在打牌九,旁边有个中年男人睡眼惺忪,不住地打哈欠可就是不愿意躺着睡去。 某个打牌九的拳师看不下去,劝到:“翁师傅,您就歇着,这儿有咱们看着呢,准没事!” 中年武师正是之前跟文搏打交道的翁师傅,他这些天因为要引文搏入馆的事情四处打点,本就休息不好今天还是他值夜。虽然邹容跟他说免了值夜的安排,但是翁师傅刚加入武馆,不好搞特权,依然坚持出勤,这才显得有些疲倦。 翁师傅听见打牌九的武师劝慰,心里头苦笑,要是睡觉为何不回去睡呢?这不是正想做个榜样,谁知道你们武馆的拳师各个都不在乎守夜的值当,打起牌九来没完没了。 正在他们闲聊之际,翁师傅不经意间眉头一扬,却看到一个高大身影从墙头越过,龙行虎步间昂然走来。 “是谁!?”翁师傅猛然惊醒,浑身睡意顿时无影无踪,吓得打牌九的拳师们赶紧把牌九塞进桌子底下衣服里,还以为是邹馆主前来查勤。 然而有个警醒的拳师发现端倪,这人一眼就不是善类。 只见一个高大威猛的汉子满脸冷酷,头发鬓角还有水珠滴落,一件背心在他身上如同紧身衣一样彰显出虬结肌肉,行走之间恶气扑面,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于是不等旁人说些什么,这拳师就抄起坐着的板凳一跃而上,一声怪叫扑面打过去。 “砰!”一声闷响,落在翁师傅耳朵里分外亲切熟悉,因为那人走近,翁师傅已经认出他的身份了。 “翁师傅果然在这,太好了,帮我找根棍子做兵器,大约六尺来长,一块大洋粗细,沉重些更好。”来者正是文搏,他一路狂奔就当热身,头发刚洗过,水都没干就跑到了中州武馆,路上拦着个仆人模样的打听后得知翁师傅果然在这,便径直走了过来。 翁师傅目瞪口呆,看着下巴上中了一拳倒在地上的武师,说道:“你就为了这个?不是来踢馆的?” 这时候文搏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低头一看,那个拿着板凳冲上来的武师已经神志不清的倒在地上,自己似乎下意识的出了一拳就把他打晕了,都没注意到。 “不然呢?而且说什么踢馆,我不是答应你加入武馆了吗?”文搏搂过翁师傅,心想自己各项技能突破后效果显着,平时要是对付一个持械武师就算能胜过也没这般轻易,现在却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轻松,当真威猛。 一旁的拳师们手里攥着牌九,看着倒在地上的同伴,瑟瑟发抖间听见了他们两人的谈话,各自以眼神示意,好像在说:“什么?这个煞星要进武馆,那我们饭碗还能保得住吗?” 第十七章 明日有人做东 翁师傅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还没去找文搏,他就自个找上门来。可惜文搏并不是对进武馆这件事热心,而是单纯的为了找根棍子而来。 “齐眉棍之类的倒是有,可有必要现在来吗?而且还把人给打晕了?”翁师傅忍不住开口问道。 “反正睡不着,就过来了。至于这位,真是抱歉,他提着板凳冲上来我下意识就出手了。”文搏有点不好意思,确实是他贸然从墙上翻过来让人误以为歹徒。但他想弄把武器练练棍法也不是假的,毕竟他现在摸清楚了该怎么突破自己掌握的技能进度,非常迫切的想提升自己。 说来也是好笑,中州武馆里本来不缺认识文搏的。前些天邹容带着一帮骨干拳师去找陈识家里的麻烦,结果全被文搏截胡,三下五除二通通撂倒,导致那些武师现在还有很多没养好伤势。其中伤了膝盖的那位这辈子估计伤好了都不能重新练武,邹容只得发了年金补贴送他回家。 这就导致中州武馆里剩下的武师都听过文搏的名字,但是没见过本人,于是一个不小心出头把自己给赔上去了。 这边,翁师傅听见文搏的话,知道拗不过文搏,只得吩咐几名武师先把晕过去的武师抬到桌子上休息,确认这人没有大碍后领着文搏往后院走去。 那儿是中州武馆的校场,专门给拳师们演武的地方。 一边走着,翁师傅一边试探性问道:“一直没问过您,兵器上头原来您专精的是棍法?” 文搏跟着翁师傅,好奇的打量四周环境,不得不说中州武馆着实宽敞,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还没见到尽头,但是光看这旁边园林环绕环境宜人就知道得花不少钱。 要知道,在津门的市中心附近有家自己的院子里头还能容纳园林,虽然不算特别宏伟,中州武馆的财力依然惊人。也难怪陈识拼了命的想跑来津门开武馆,还觉得在津门开了武馆就能重振家业。 听见翁师傅询问,文搏随口应道:“不是,我兵器上头练的是枪术,但是今天跟陈识陈师傅交了把手,觉得自己兵器差了几分火候,就想学点棍法。” 翁师傅一听,耳朵都竖了起来,他可是前前后后打听过不少陈识的背景。知道这位正是耿良辰的师父,自从被耿良辰打败后翁师傅可是消沉了一阵子,要不是邹容接纳他,翁师傅都准备回老家混日子去了。 “那冒昧问一句,您和陈师傅比武,结果如何?”翁师傅好奇心起来,停下脚步侧身看向文搏,一双眼睛扫过对方,没发现文搏身上有什么伤势,心想难不成他们打得克制?可听起来都动了兵器,应该有些损伤啊? 至于说文搏功夫胜过陈识太多,所以毫发无损,翁师傅是不信的,兵器不比拳脚,除非火候差得太多,两人比武难免有些磕碰,身上伤势更是明显。 毕竟耿良辰的功夫翁师傅亲自领教过,确实有些门道,作为耿良辰师父的陈识肯定不差。所以翁师傅怀疑陈识和文搏两人比武没太动干戈,否则不至于一点伤势没有。 文搏也不隐瞒,随意解释道:“今天跟你告别后在街头溜达,碰到几个小绺来讹我,被我追到他们窝里打了起来。恰好陈师傅也被偷了东西,于是我俩不打不相识,算是以武会友,平分秋色。” 文搏说的实话,他跟陈识比武,徒手上占了不小优势,但是比兵器时两人都有几分克制,毕竟都没拿称手的家伙,而且动了真火那肯定得出伤残。 但是翁师傅不知道,他一听这话就想起了自己。 翁师傅一想,之前别人问他和耿良辰交手结果如何,他也是强撑着面皮解释,“咳咳,以武会友罢了,各擅胜场哈哈哈哈。” 得,一听这话翁师傅就觉得文搏吃了亏,至于没受伤估计是本事差太大,被人轻易压服了。 这样一想,翁师傅心里有些担心,但是马上就走到了校场,他也不好多说,压下心头思绪跟文搏介绍起校场布置来。 文搏没心思听他做导游,见到校场眼前就是一亮。 整个中州武馆的校场不算很大,中间约十五米见方的空地,也就半个篮球场那么大。但是设备极为齐全,各式兵器整齐的排列在一旁不说,居然还有重量不等的石锁、沙袋、木人桩等一应俱全。 看得出邹容在这方面下了不少功夫,就是看痕迹似乎使用的并不勤快。 这也难怪,邹容打理一家武馆不易,她又是个不同武艺的,手下人表面上看着尊敬,实际上难免浑水摸鱼,这也是为何邹容将翁师傅请回来的原因。 虽然翁师傅手上本事算不得顶尖,但是做人做事实在,又是新来的不容易和手底下人沆瀣一气糊弄邹容。 对这里头弯弯绕绕,文搏心中明了,却懒得去管。他跟中州武馆的合作不过是生意罢了,还真让他费尽心思当个精神股东不成? 文搏也不管一旁的翁师傅如何作想,走上前靠近武器架,挑了挑之后找了根七尺来长的木棍,虽然略长了点,但拿在手里挥舞两下觉得还算顺手,便要径自离去。 看到文搏挑了根花枪杆子,翁师傅本想提醒一二,不过又想到对方好歹也是练枪的,说不定就是特意挑的这东西顺手呢?没见着文搏没找三尖刀的杆子,没找大刀朴刀的杆子,就找了个花枪杆子吗? 只是文搏拿了东西就要走的举动搞得翁师傅有点难以反应,还想着花枪杆子的事呢,转头一看,文搏正准备离开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拉住文搏喊道:“文师傅,哎,您这就要走了?明儿个就得延请津门名宿商讨您入馆的事宜,您就不担心吗?” 文搏反而愣住了,怎么就明天入馆了?不是今天刚答应你,结果办的这么快?而且进武馆教拳多大点事,为何在翁师傅嘴里说出来好大事情一样? 也不隐瞒心中想法,文搏问出了疑惑。 翁师傅听到文搏的疑惑,连连苦笑道:“本来是没有太大问题,但是您得知道,邹馆主十分看重您的本事,用的是请首席的大礼。这大礼就不是一家武馆的事情,而是得邀请同道做个见证,免得到时候首席拳师中看不中用丢了津门武馆的面子。当然,这绝不是针对您,而是一直有这么个规矩。” 对此文搏表示理解,津门的武馆就像是现代的大公司,寻常的武师大概算是公司里的中层干部,你自己爱换换,没人管。但是首席相当于总经理,要更换就得开股东大会,大伙来看看合不合意,别一上任给大家带沟里去了。 “这见证是要开席吃饭吗?我要做些啥。”文搏有什么想法就问了出来,等待翁师傅的解释。 “一般来说,请的首席都是大家熟悉的人,各家武馆知根知底,场面上应承几下就算完了,主要图个吉利。”翁师傅一开口,文搏就知道肯定有转折。 果不其然,翁师傅接着说道:“但是!您这情况有点特殊,一个是那个耿良辰踢馆名头弄起来了,搞得很多武馆人心惶惶,怕砸了招牌。第二个就是您的名头其他武馆不知道,这两件事加起来就成了一个问题。” “他们肯定得说要掂量掂量您的斤两,这个掂量的法子我也大概的摸了清楚,席面上估计是不会动真格,吃饭的时候还是得讲究讲究,顶多就是让您跟耿良辰交手。赢了,那您本事大伙都承认,中州武馆首席的位置非您莫属!” “输了,那就有说道了,我估摸着首席的事情不成不说,还得落了中州武馆的面子。”说到这,翁师傅有点担心,今天文搏跟耿良辰的师父交了手,看上去没讨着便宜,也不知道陈识会不会从这里面觑得些端倪,教给耿良辰什么必胜法门。 “当然,您的本事咱们都知道,而且之前也跟耿良辰交过手,所以邹馆主的意思是答应下来,明晚就在紫竹林设宴,应战耿良辰!对了,此事颇得各方看重,听闻还有军界人物会出席观摩。”翁师傅嘴巴连珠炮似的说了好长一段,总算是解释明白,他面带忐忑地看向文搏。 之所以翁师傅面带忐忑,一方面他希望文搏接了这担子好好表现,既给中州武馆扬名,也能让他做的第一件大事有个圆满结果。另一方面他刚刚得知文搏“输”给陈识,担心文搏到时候别真打不过耿良辰,那就要了亲命。 文搏一听。恍然大悟,果然宴无好宴,说什么让我当首席,进武馆,还舍得大洒银元,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至于啥军界人物,文搏丝毫不关心,反正一张桌子的距离,五步之间,人尽敌国可不是说着玩的的。 然而翁师傅没从文搏脸上看出不爽,也没有兴奋,等来的只有文搏淡淡一句话。 “有个消息忘了说,耿良辰下一家不打中州武馆了。” “噗!”翁师傅像是胸膛正中一招黑虎掏心,一时间血涌上脑门一阵头晕目眩。 什么情况?我们折腾了这么久,弄出的完美解决法子你耿良辰说打就不打了?把我们当傻子耍? 文搏看到翁师傅两眼发红,心中有点担心,想了想还是没跟他说正是刚刚他跟陈识通过气了,免得翁师傅当场气死。 第十八章 宴无好宴 “看书吗?不看书别来烦我。”耿良辰满是不耐烦的坐在台阶上,头也不抬的回答。 这会儿正好是津门的早晨,海边的雾气朦胧的笼罩了这座港口城市,咸腥的海风让在这过了二十几年的耿良辰依然不习惯。但是,他最不习惯的还是这帮子武馆的拳师,一大早就围着他的摊子来打听消息,书也不租,平白打扰他的生意。 耿良辰除了是一名武者之外,还是个租书摊的摊主。摊子是用他以前当脚夫的小车改的,为了留下这车子耿良辰还被脚行的人打了一顿砍了一刀,算是恩断义绝。 没办法,不是所有人都跟某些夜里出没的家伙一样,晚上扮成另一个模样出来行侠仗义,实际上有别的身份、富贵的家庭、顺带没有父母家人牵挂——耿良辰不知道什么布鲁斯韦恩,所以说的肯定是文搏。 既然如此,耿良辰平时除了练武之外还得靠着租书摊养活自己,因为练武他不敢从事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脚行的工作也不干了。这意味着他对打扰自己赚钱的人特别没好脸色。 “耿师傅,还望海涵,这是耽误您挣钱的赔偿。”那人小声赔笑,手里递出两块银元,接着问道:“咱们是某家武馆里跑腿的,就想问问您,下一家要踢的武馆是中州武馆吗?” “不是,下一家,夏虞武馆。”耿良辰收下银元,没有半分不好意思,面色冷硬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那武馆之人得了消息,拱手道一声抱歉,便匆匆离去,显然要给他的上司回报消息。 耿良辰见那人走远了,这才拿起银元在嘴边吹了一口气,放在耳朵旁听到清脆悠长的回响,脸上多了几分喜色。 “还真不踢中州武馆了啊……”远处的茶馆二楼,一个带着宽边绅士帽的中年男人愁眉苦脸,手里的茶都冷了也没见喝一口。 倒是他对面的男人如同牛饮,大半壶雨前龙井在他这跟饮料似的灌进嘴里,伴着大碟子里的蒸鱼囫囵吞下肚里。 吃东西的那人听见中年人叹息,不屑地说道:“翁师傅,我昨晚不都告诉你了吗?你们这些武馆的各个都心思多,一早上来了四五家打听消息,耿良辰收的大洋比他半个月都多。” 茶馆里喝茶的正是文搏和中州武馆的翁师傅,昨天夜里文搏跑过去借了跟棍子练武,顺便说了下耿良辰接下来不会踢中州武馆的事。 谁知道这消息一晚上功夫就长了腿,整个津门的武馆都知道了,于是一大早各家武馆全都派人询问耿良辰此事是否属实。 而文搏之所以和翁师傅在这喝茶,起因是翁师傅不放心,怕耿良辰虚晃一枪。当然也是心里抱着侥幸,他是极为希望耿良辰来中州武馆踢馆的。 第一个原因,是一晚上思索后,翁师傅觉得耿良辰跟文搏交过手,打不过文搏,那么再来中州武馆踢馆也赢不了,这既能敲定文搏入中州武馆做首席之事,也能因为打败耿良辰获得巨大名望——毕竟之前七家武馆都输了,中州武馆要是赢了就轮不到郑山傲出手,名声就被中州武馆纳入囊中。 第二个原因,要是其他武馆得知耿良辰不去中州武馆,那文搏要做首席的考验就难说了,谁知道那些武馆里会不会有人使坏?到时候文搏在宴席上出了丑,丢的可是中州武馆的面子。 再加上文搏这人有多凶,翁师傅比谁都了解,若是在宴席上跟人大打出手,那就难堪了。 种种原因,使得翁师傅很早就请文搏出来吃早点,就为了确认耿良辰踢馆的消息,也为了劝文搏两句。 回头一看,茶都喝完了,蒸鱼也只剩了个尾巴。翁师傅一个头两个大,哪有人一大早就吃蒸鱼的,而且你吃鱼就罢了,怎么连茶都不给我留一点? “文师傅,您的本事我放心,但是说实在的,宴无好宴。”翁师傅眼角抽搐,不得不重新调整心态,做出一副替文搏打算的模样,开口劝到:“跟耿良辰打,咱们都有信心,但到时候那些老狐狸若要您显几手本事,就不好说了。” 这话一说,文搏顿时来了兴趣,把眼前碟子茶杯推到一旁,自有店小二殷勤的前来端走。文搏看桌面被清理一新,将手撑在桌上,颇有兴致的问道:“怎么显本事,你还怕我打不过他们?” 说罢,文搏神色里的跃跃欲试都快遮掩不住,他昨天回去练了大半夜的棍法,将熟练度一股脑提升上来,只是前头压根没遇着瓶颈,自然就没有精纯点,直到接近49时方才停顿。所以文搏这会儿正想着找个高手较量一二,方便提升实力。 这不,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你说你们那些蝇营狗苟文搏真不感兴趣,可你说有人要称量他的斤两?文搏巴不得呢。 看到文搏这副仿若恶虎择人而噬的模样,翁师傅心里头感到发寒,愈发怀疑请这么位煞星来中州武馆真的镇得住吗? “明刀明枪的跟您动手,我觉着他们没有胜算,但是很多时候武馆里讲武他并不只是看功夫高低,还有很多阴私的东西在下头揣着呢。”翁师傅做出一副替文搏打算的样子,开口解释,“比如说津门里比武踢馆,那是徒弟才会做的事,师父们不会轻易动手,就算两家有些龃龉不得不比试一二,也是遮掩着出手。” “比如两位师父穿长袍,两人袖子里搭把手较量,表面上看是心平气和的握手,内里是各种短打擒拿功夫比个高下。” “还有两人搬张长凳面对面坐着,双方肩肘相抵,看似不沾烟火气实际上凶险无比又不失优雅。” 翁师傅如数家珍,一下子就交代了好几种这年代津门武师比武的门道,相比起光明正大的擂台踢馆,这些路数看上去不伤和气,实际还真有些花样。 对此,文搏做出了很高的评价,“你们真是人菜瘾大,长得丑玩的花啊。” 翁师傅脸上露出比他当年得知爹娘去世还要难看的表情,他很想狠狠地暴打眼前之人一顿,但是想了想,最后只得叹息道:“文师傅,是他们玩的花,我们那儿不兴这个。” “本来有点担心,听你说完了,现在完全放心了。”文搏拍拍翁师傅肩膀,起身就要离去,临走时不放嘱咐道:“对了翁师傅,您说的请我吃早茶,别忘了结账啊。” 翁师傅木讷的掏出票子结了账,看着远处耿良辰又被几个武师勾搭着打探消息,文搏也渐行渐远,心中的绝望更加真实——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就这么憋屈呢。 “文……” 正所谓退一步越想越气,自从遇上文搏……不,遇上耿良辰之后翁师傅觉得自己霉运就没停过。更别说自己以前哪有被人这样使唤?想到这翁师傅忍不住心头怒火,吼了出来。 一听好像有人喊他,文搏立马回头,就听见翁师傅叫到。 “文师傅!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您晚上赴宴,得弄身敞亮行头,咱给您包了,还请赏脸!” 紫竹林门口,灯火辉煌,两个不伦不类的男人站在台阶前仰望招牌。 其中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唐装,外头却披了件皮夹克,手里提根七尺长的枣木杆,分外引人瞩目。 “文师傅,您就别带着那棍儿了,咱们是去赴宴,不会打架。而且您可答应我了,到时候若有人刁难您,您就当他是萝卜白菜,千万别跟那些小人置气动手,不值当呀。”翁师傅满脸无奈,他穿着一身极为熨帖的西服,带着相同配色的绅士帽,文明杖在手,任谁都看不出他是一名拳师。 “好,一定一定,我就当个闷嘴葫芦,绝不多话。”文搏随口答应着,抬起头,他这是第二次来紫竹林吃饭,上次还是在……昨天? 当时他一个人跑来领略津门美食,吃完才知道这里压根就不是以津门本地美食闻名,反而是学的粤菜风格,也提供各式西餐。相当于文搏在津门吃了顿粤菜当成体验了本地风情,只能说没个当地人带着还真有些吃亏。 不过好在饭菜确实不错,文搏也不那么讲究。 至于今天,他穿的格外正式,选了一套崭新的墨绿色唐装,对襟的扣子将他笔挺身形衬托得愈发挺拔。 就是这皮夹克披在外头属实不对味,但是没办法,文搏在旧货街遇着了有人卖这玩意儿,拿在手里觉得质量不错就买下了。 那卖皮夹克的人说了,这是鲁地当年德国人走的时候留下的军需品之一,当时还用油纸包着所以隔了十多年依然崭新。 文搏一听这话就觉得熟悉,地道,虽然看上头明明写的是英语还有个鹰头臂章,但是人家都说油纸包着的,那肯定是德国货没跑了。 于是文搏就披在身上,又在旁边卖古玩的那儿挑了根枣木杆,不图别的,就为了枣木杆沉重、结实,早知道今天能碰到这玩意儿,昨天晚上就不用打扰中州武馆诸位了。 这一切翁师傅都看在眼里,如果说他请文搏去买衣服的时候带着的是不情愿和无奈,现在就是绝望跟后悔——为什么要自讨苦吃,请这人去买衣服? 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都已经到了紫竹林饭店门口,这会儿回头也来不及了。 “翁师傅,您可算来了。”一个有几分眼熟的武师从里头走来,看到门口的翁师傅赶忙招呼,随后一眼盯上了文搏,略带疑惑地问道:“这位……这位是文师傅吗?” 不怪他疑惑,他虽然得到了邹容的吩咐下来等待文搏和翁师傅两人,也听过邹容描述文搏样貌,但是乍一看真有点不确定。 邹容的描述:高大雄健,脸带煞气,年岁不大但是额外桀骜。 他看到的:一个里头穿唐装外头穿皮夹克提溜着木棍的怪人,你说他是拳师武者,不如说他像个到处化缘的行者。 还不是孙行者,倒像是武行者。 想到这,来接人的拳师背后汗毛倒竖,回头看到紫竹林的招牌觉得有点不对劲。 酒楼,行者,这俩凑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再来个寡妇——邹馆主。 齐活了,上头还有个小白脸军官,自己赶紧接完人就走,不然待会血溅鸳鸯楼殃及池鱼不好。 文搏和翁师傅不知道这位拳师脑海里如何发散,跟着他就进了紫竹林,自有殷勤的侍女接待引路,还有个店小二特意奉上热毛巾给诸位接风洗尘。 果然贵宾待遇就是不同,文搏拿过毛巾擦了擦脸上额头,心想昨天来的时候可没人搭理他。 接着引路的将他们带上三楼,一路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晚上的津门不论外头如何艰难,紫竹林里却格外喧嚣繁荣,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气象,让人不免沉醉其间,忘了外物。 可到了三楼整个环境为之一静,好像一层楼道就把所有的嘈杂隔绝。文搏展目一看,整个三楼居然都被包下,撤去不必要的桌椅不说,当中位置有个巨大的舞台,上头正有戏班子唱着戏。 “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 文搏不懂戏曲,倒是翁师傅一听就叠声叫好。 “好啊,这野猪林的唱段嗓音浑厚,苍凉悲壮,不知是哪位名家在此亮相?” 这话音刚落,那领路的武师就“哎哟”一声捂住肚子,连带抱歉的说道:“真是对不起二位,您们先上座,我突然腹中鼓胀有事先去,抱歉抱歉。” 说罢满头冷汗也不等翁师傅回应,挤开正要上楼的店小二一路狂奔不见了踪影,走的时候还心想,“还好我机灵,今天宴无好宴,野猪林都来了,我看不但得血溅鸳鸯楼,只怕还要大闹野猪林!” 戏台上曲声悠扬,戏台下面几个席面上有人发现了主角到场,邹容婷婷起身,今天她虽然还是穿着西装,但颇为修身的风格衬托出她窈窕身姿,向着文搏走来。 邹容细声细气,完全不见平日女强人威严做派,对着文搏说道:“文师傅,好久不见,今日还望您给咱中州武馆挣几分脸面。” 这话一听就不对劲,就连翁师傅都变了脸色。 之前可是说好让文搏进入中州武馆当首席,条件顶多是由他接下耿良辰的踢馆,怎么现在听邹容一说,似乎里头还有文章?翁师傅庆幸自己早跟文搏说过,让他忍让一二,勉强敷衍过今天宴席再说。 然而翁师傅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现在邹容背后各位武馆的馆主坐在宴席上纷纷回头张望,邹容不好细说,只是给文搏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翁师傅已经有点打退堂鼓了,虽然他对文搏身手有信心,但是这情况下人家有心算无心,文搏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这也是为何楼底下的时候翁师傅再三叮嘱,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然而文搏根本不跟他商量,冷面朝邹容看了一眼,把手里的枣木杆放在楼梯边上,又脱下身上夹克挂在杆子顶端,这才抱着手臂大喇喇的站着。 “我赶时间,有什么招就直说,我答应过中州武馆,只要告诉我时间地点,所以,我来了。” 文搏说完话,邹容脸色一变强忍住动作,翁师傅则是哀叹一声捂住了脸面。 一时寂静无声,更衬托得戏台上野猪林唱到关键处。 “空怀雪刃未除奸 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 一时间,宴席上气氛陡然凝固,杀气无风自起。 第十九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台上戏曲依旧,台下鸦雀无声。 宴席上的馆主们脸色僵硬,气氛压抑无比。 良久,正中宴席上首座一名面色白皙的男子笑着鼓掌,“哈哈哈,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来来来,文师傅,请坐,请上座!” 这人说完话,其余人如梦方醒,纷纷鼓掌喝彩,请文搏上座。 文搏面色不变,走到正中的那桌宴席前,俯视着白面男子。 只见这人腰板笔直,不怒自威,看不出年岁,模样似乎人到中年,可他那股行伍中人的气质让他给人的感觉只有二十来岁。这人毫不畏惧的直视文搏,连带笑容,仿佛对于刚才文搏的言语浑不在意。 翁师傅这时候顺坡下路,赶紧走到文搏身边,拉着他的袖子悄声说道:“文师傅,求您了,坐。” 文搏头也不回,依旧盯着这白面男子,开口道:“我今天赴的是津门武馆的宴,我以为这上座是郑山傲郑龙头的位置,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放肆!”白面男子还没说话,旁边一个年轻男人却按捺不住,一拍桌子站起来,喝到:“林副官乃是鲁地韩大帅倚重心腹,今日赏脸赴宴,你这莽汉怎敢怠慢。” 文搏眼中寒光闪过,不急不忙说道:“林副官,久仰了。只是我说话不喜欢别人插嘴,希望你的手下注意些。” 那人听得文搏傲慢,感觉受到侮辱,脖子上青筋暴起正要叱骂,林副官挥挥手按住了属下的发作,说道:“段锐,坐下。文师傅身怀绝技有几分骄傲那是自然,你不要冲撞了文师傅,赶快陪酒道歉!” 段锐听到林副官教训,赶忙低下头朝林副官表忠心,顺便一只手随意拿起一杯酒灌进嘴里,然后把杯子一扬示意自己喝完了。 这才坐下。 林副官也不管段锐如何作态,倒是看向文搏,露出亲切笑容,说道:“文师傅的能耐我听邹馆主提起,今日一见方才知道果真不凡,光是这昂然之态便知道定是武道高手,还请诸位饮下此杯,为壮士喝彩!” 说完,林副官自己也捧起酒杯一饮而尽,其余人自然不敢怠慢,纷纷笑着附和然后喝酒。 又有一名小厮见势赶忙奉上一杯酒请文搏喝。 然而文搏岿然不动,站在宴席前无视了身边的小厮,说道:“林副官见谅,我还是那句话,郑龙头今日不出席也罢,不知你是以何等身份于首席高坐。” 察觉文搏话语中不妙,同时心里也觉得有几分奇怪,之前他见到文搏时虽然觉得此人凶悍,但与今日不同,可事态不妙也容不得邹容细细观察,她打圆场道:“林副官是郑龙头早年门下弟子,后来去往军界闯荡,如今出人头地,代表的正是郑龙头的门面,也为一些事宜赏脸赴宴。” 邹容说得轻巧,文搏从话中听出几分端倪。 自己似乎对这个人有点儿印象,或许原着里出现过的人物。但是文搏管他啥身份,这人一出场就一副过江猛龙的姿态,显然是要压他一头。今天这宴无好宴,多半也跟这林副官有关系。 文搏向来不遮掩自己情绪,面上轻蔑之色分明。此时他又不接小厮奉上的酒水,加上之前傲慢举动更让一边的段锐恼火。 于是段锐再次拍起桌子,站起身来,同时手按在腰侧,一个铁疙瘩在他衣服下凸显,段锐骂到:“敬酒不吃吃罚酒,林副官让你喝酒……” 话没说完,却见沉默的文搏由静转动,整个人似乎在众人面前猛然拔高数寸。一步踏出真如缩地成寸般越过两三米距离,隔着老远,众人都能听见拳头像是暴怒的火药迸发。 只听“轰”的一声炸响,翁师傅差点儿没忍住就要捂自己的耳朵,他强忍着没闭上眼,见到那站起来年轻男人整个人直直的挂在后头墙壁上,缓缓从墙上滑落,掏出来的手里正握着一把镜面匣子。 然而段锐嘴里“嗬嗬”作响,不停的吐出鲜红血液,伴随着小块的血痂,胸口凹陷进去一大块,眼见是不活了。 “我说过了,我说话不喜欢别人打断。”直到此时,文搏的话悠悠传来,像是暮鼓晨钟在众人耳中响起。 “啊啊!”戏台后发出刺耳的尖叫,有个鼓乐班里的学徒吓得连滚带爬就要下楼,眼见的班主一把冲过去拎住他的脖子“啪啪”就是两个耳光。 而一众馆主们这才回过神来,无不大惊失色起身讷讷不语。 文搏回头虎目横扫众人,无人敢跟他对视。 这时候,文搏方才拍拍手掌像是拂去了什么灰尘一般轻松,推开一个站起身的馆主,将他屁股底下的椅子摆在三楼正中央,坐在上头翘起二郎腿,玩世不恭的吹吹拳峰上根本没有的污迹。 他环顾众人,说道:“不是请吃饭吗?坐啊,都坐。” “戏唱得不错,接着奏乐,接着唱!”文搏拍拍手,那班主被文搏视线扫过身子一缩,连连点头指挥手下别停。 于是台上武生略一停顿,昂然唱到: “诛尽奸贼庙堂宽 壮怀得舒展 贼头祭龙泉” 不唱还好,这词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可没人敢动弹,就连邹容和翁师傅都面色复杂,心里直打鼓,暗道今天只怕不能善了。 为何?因为今日宴席其实一开始就已经不在中州武馆的控制之下,来了意料之外过江猛龙——林希文林副官。 那曾想过江猛龙也有碰着哪吒的倒霉当口,谁料到文搏这人如此凶悍,居然当着这么多人面打死一个军方中人。 但谁都不敢按照法度当场拿下这杀人凶手,为何? 都怕死。 在座的武馆馆主们眼睛不瞎,文搏那下出手太快他们看不分明,结果却再清晰不过,一拳下去打人如挂画,这放戏文里都算是夸张手法。如今真有人当着他们的面做出来了,难道还有人想尝试下这煞星被人逼急了能干掉在座多少人? 反正死的不是自家人,就算是自家人,那也不是自己。 所以大伙还是装作没看见。 这般局面,也多亏邹容手腕灵活,她强忍住心中惊惧,无视了还倒在一旁潺潺吐血的年轻人,示意众人赶紧落座:“诸位别站着呀,请坐请坐,咱们边吃边谈。” 也怪不得邹容口不择言,她在文搏暴起之时终于明白了今日文搏和他上次相见时为何给人感觉不一样。 之前的文搏行走顾盼间总有一个压抑不住的出林猛虎之意,随时都像是会择人而噬,那股子凶意根本藏不住。 但现在文搏大部分时候都是漫不经心的闲适模样,收敛了大半冲劲,只有当他动起来的那个瞬间,邹容才感觉那头名叫文搏的猛虎活过来了,那股不容侵犯的凛冽杀机回来了! 想到这里,邹容从尾椎骨到脑门冲上一阵战栗,让她口不择言。 邹容的话搞得大伙都在腹诽现在旁边就一个死人呢你怎么吃得下?但是邹容有苦难言,她这会儿脑筋急转,想着该如何弥补。 “怪我这东道主疏忽了,还未给诸位介绍,这位是鲁地韩大帅的心腹林希文,林副官。林副官身份显赫,不仅仅在军界前途闪耀,同样拜师在郑龙头门下,一手八卦掌炉火纯青尽得郑龙头真传。”邹容脑子里没停,嘴巴同样没歇着,三言两语道破了白面男子的身份,原来他就是林希文。 早说嘛,邹容道清背景,文搏就知道林副官是何许人也。 林希文,经典二五仔,试图用军方身份插手津门武林,算计了郑山傲一辈子的名声为自己造势,一帆风顺直到被邹容螳螂捕蝉,死在了陈识或者说津门武馆的刀子底下。 原着里耿良辰也是被他害死。 文搏没想过替另一个世界的耿良辰报仇,但是这人明摆着给自己一个下马威,那他总不能让人打了左脸还伸右脸? 于是文搏趁着别人还没打他左脸的时候就把人打死了。 可文搏打死的那人,就连邹容看到也直皱眉。 趁着邹容在缓和气氛,翁师傅胆战心惊的靠近文搏,悄声抱怨道:“文师傅,您这脾气……” 文搏抬起眼看他,翁师傅立马接着道:“您这脾气,当真是燕赵男儿慷慨悲歌之气不减!这段锐在郑龙头家里学武都学不明白,还跑去军队里厮混,耀武扬威的,你看今天不得好死。” 翁师傅这话是点出被打死的段锐身份也不简单,原本是郑山傲的家生子,后来不知怎的跟着郑山傲的徒弟林希文去军队混了。 就是话语间不经意得罪了林副官,翁师傅也管不着了,得罪了林副官以后可能会被穿小鞋被迫躺平,得罪了文师傅可能现在就得躺板板。 “我南边来的。”文搏根本不在乎一个死人身份如何,他阖上眼闭目养神,一下子堵住了翁师傅话语。 另一边,邹容又介绍起文搏。 “文师傅讳搏,力能搏虎的搏,正是人如其名,学的是形意当中的蟒形,尚未弱冠已有惊人业艺,我中州武馆正是仰慕文师傅武艺,今日延请诸位做个见证,拜文师傅为我中州武馆首席。” 邹容说话,没人敢接话。哪怕每个人脑子里都在想形意拳哪里有个蟒形?蟒形打人能打成这样?奈何文搏的功夫不是假的,他就说这是火车形、火炮形都行! 倒是林副官这会缓过神来,他看也不看死在他旁边不到三米的段锐,鼓掌赞叹道:“好,津门武林的未来正要看文师傅这般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别说中州武馆的首席,假以时日,我想文师傅哪怕是津门武林的首席也做得!” 林副官一鼓掌,大家不论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要捧场,于是一干面色难看的武馆馆主们坐立不安间强行摆出一副笑容,拍着手为文搏鼓掌。 文搏在一众嘈杂而不整齐的鼓掌声中张开双眼,被他看过的人顿时噤若寒蝉停下手里动作,生怕这煞星一言不合暴起伤人。 毕竟段锐这会儿还没断气,嘴里不停的吐出鲜红血液挣扎着想要抬起手里的镜面匣子,但是胸骨断裂让他用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有懂行的武师一眼就看出这伤的不仅仅是胸骨,只怕脊椎也被人打断,根本用不上力。 没法细想,何等力道能把一个练家子打得前胸贴后背?只怕跟奔马、汽车迎面撞中差相仿佛,简直非人也! “林副官说的好,所以中州武馆的首席,我当定了。”文搏悠然起身,不等其他人发表意见,自己率先说道:“我当上中州武馆的首席要做三件事。” “第一件,严格审查中州武馆里是否有浑水摸鱼之徒,每一个拳师都要经过我的考验,能接过我一拳或者打中我一次的就算通过!” “第二件,加大各家武馆间的武学交流,我每周都要拜访一家武馆,跟各位切磋武艺!” “第三件,第三件……邹馆主你说说。”文搏说完两件事后突然卡壳了,没办法,他有一出想一出,津门武馆的生意他又不懂,说到底还是得邹容这个掌舵的才清楚里头门道。 邹容听见文搏的话,清清嗓子接到;“第三件事嘛,当然是和气生财,还希望我们今后发扬津门武林同气连枝的一贯传统,团结紧密守好咱们这一亩三分地。” “对对对,说得好。”翁师傅赶忙捧场,其他武馆师傅们也点头称是,毫无疑问邹容的补充说到了他们心里。 文搏见邹容说话,环顾四周,刚刚还有几分活跃的气氛又沉寂下去。他这才满意的说道:“好了,我的话讲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谁敢反对?谁能反对?文搏的要求对他们根本没有实质性损伤,他想怎么折腾中州武馆的人那是他们自家的事,没见着邹容都同意了吗?至于切磋武艺,大伙就当走个流程,反正你文搏的武艺大伙也见识过了,到时候应付了事便罢。 但是有个人不得不出声反对,那就是林希文林副官。 文搏这会儿正坐在三楼正中央,林希文坐在舞台近前的当中宴席首座,两人相隔约有四五米距离,这个距离让林希文产生了足够的安全感,也能让他从段锐的死亡当中回过神来,以冷静的心态权衡事态发展对自己是否有利。 首先段锐死不死,林希文不在乎,他早就知道段锐身份复杂,很可能是师父郑山傲派过来的眼线。可他不能因为段锐死了就缩壳,那样所有人都会看轻他,就连器重他的韩大帅也会疏远他。 这是林希文必须站出来反对文搏的第一个原因。 第二点,文搏说的那些条件对林希文来说根本没影响,他看重的反而是邹容的条件。一旦邹容推进了各家武馆间的紧密联系,那么林希文想利用自己军界身份插手津门武馆,然后反过来利用津门武馆的名气扩大自己在军界的影响力的打算就出现了危机。 所以林希文还得反对邹容的打算,这么一加起来,在座所有人都可以赞同中州武馆两人的要求,唯独林希文不行。 这些缘由导致林希文哪怕现在如坐针毡,在文搏有意无意的目光逡巡下背后汗毛直竖,也要强忍心悸,出言反对。 “恕我不能同意。”林希文开口,他依然安坐在首座,用双手支撑起下巴,颇有几分雍容的说道:“在下并非对文师傅或者邹馆主有意见,而是我有个更好的方案想请各位参详。” “诸位开武馆,除了传道授业一展所学之外,也得为自己家人、前途考虑,如今武馆的弟子们哪怕再大名声,终究困于一隅,不得展翅。”林希文款款而谈,胸有成竹。 “但是我此来正是带着巨大诚意,既替我师父,郑龙头的八卦掌传承找一个出路,同样也为了提携各位馆主朋友。那就是武馆和军方的合作,将武馆的练法、打法进行改良,然后传入军方,到时候不消年功夫,军方当中多是武林中人充任教习,而学成武艺的军人也不忘传承。” “这般下去不但大家的武艺得到了进一步的传承,同样军方受到诸位影响,也会回报各位,这里头的潜力不用我多说,大家心中明了。”林希文出生不算显赫,却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混成一地军阀副官当然还是有着本事,他的能耐不在于拳脚犀利,而是脑子好使,看破人心。 林希文还藏着一手,他提都没提段锐的死,因为这人的性命还能做不少文章。如果此间无事,那就是段锐心怀不轨试图刺杀席面上重要人物。以后各方若是有些龃龉,那就是有人指使段锐。 当然最简单的还是借着段锐的死回头调集巡捕加上林希文从鲁地带来的护卫,任他文搏功夫高过天,把“老套筒”一架,童林在世杨露禅复生也没处说去。 只是林希文暂时不会这样做,他这种老狐狸走一步看三步,没有利益的事绝不去做。 如今林希文三两句话就打破了武馆之间的平衡,谁都看得出如果能和军方攀扯上关系会有何等好处。但是你林希文是老狐狸,馆主们也不赖,各个都是人精,谁不知道这事情两方体量差距太大,假如真的合作起来,到时候津门的武馆只会是也只能是个附庸。 所以要不要投靠军方,投靠到什么程度,谁先投靠?这件事情真的还值得商榷。 如果说谁最不愿意推进此事,非邹容莫属。 因为邹容现在拥有了文搏的支持,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推进,靠着文搏出众武力不愁整合津门武林,到时候她作为事实掌舵人就能待价而沽,不管投不投靠军方都可以谈,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让林希文作为领头的独得好处。 总结起来就是,出卖津门的武馆,可以。 但是得由咱来卖,你林希文来卖,不行。 于是邹容笑意盈盈,站了出来,正待开口,却有一只雄健的胳膊挡在她面前。 “懂你意思,你是说,你反对。”文搏长叹一口气,任谁听在耳朵里都感觉这人根本不是遗憾。 分明,充满了喜意。 第二十章 野猪林?鸳鸯楼!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无不脸色剧变。 林希文原本垫在下巴上的双手差点儿没忍住就往桌子底下摸去,但最终他还是克制住了冲动,硬生生保持动作,强自笑道:“文师傅误会了,在下……” 然而文搏听到他开口,脸上笑意愈发明显,踏上一步,踩在木制的地板上发出“咔嚓”作响声。 早在文搏拦住邹容的时候,翁师傅就万分警觉,他可是知道文搏有多么凶悍。当文搏一有动静,他第一个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冲上前去,不管不顾的闭上眼把手一合,一下子抱住文搏双手。 只是翁师傅心中诧异,原本以为即将到来的剧烈反击并没有发生,似乎文搏有意让他抱住。 “别!”邹容更是同时尖叫出声,直到片刻后她意识到翁师傅控制住了文搏,提起的心这才落下稍许。 唯独戏台上的武生略有迟疑,看了看台下众生,继续高唱《野猪林》。 “埋乾坤难埋英雄怨,忍孤愤山神庙暂避风寒” 一个刹那间,林希文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 林希文心中无比后悔,一直以来他自诩儒将风度,平日里出行都是示人以儒雅随和的模样,自然身上不会带防身的家伙。在他想来,有手下随时护卫左右,他一个当军官的要是什么事都得自己动手多丢份? 奈何段锐开场就带着他的镜面匣子死在边上,此时尸体和武器离林希文还有几米距离,以文搏的威势不等他去捡起镜面匣子只怕脑袋都被打开花了。 但当他意识到文搏没第一时间冲上来,林希文反而又有了别的想法。 这时候林希文可以趁机去捡枪,文搏在翁师傅的控制下腾不出手。 可他仔细一想,又觉得目前的局势虽然失控,依然能被他掌控回来。 所以林希文觉得不能动枪。 一旦开枪,那么他一切谋算都化为虚无,他不但难以跟本地军阀交代,整个津门的武馆都会被推到对立面,至于统合整个津门武林的打算也不可能成功。 因为不管文搏如何跋扈,现在他代表的就是中州武馆和津门武林。 林希文斤斤算计导致了他的迟疑,只是这片刻的停滞,箍住文搏的翁师傅就觉得自己双手合抱的根本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果不其然,文搏两膀发力,轻轻一个向外撑起的动作,本来双手互相锁紧的翁师傅觉得手腕都要断裂,“咔咔”作响间翁师傅脸色大变。 他根本控制不住文搏。 这疯子!我就知道他是故意的!翁师傅心头怒吼。 “啊!”翁师傅双手好似快断掉,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住,在双手即将脱力的当口,翁师傅把牙一咬心一横喊道:“文师傅不要冲动啊,你在这里打死了他,咱们没法收场,求您了!” 可惜文搏不是会听他说话的人,轻松写意般挣脱出手来拎起翁师傅后颈,将他随手一甩掷出好远。 接着文搏身子略微下弯,整个人像是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将所有力道灌注脚底,猛然间发力一跃而出! 忍不住了!林希文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畏惧,随着文搏发动,他脑子里一切谋算成空,此时此刻他唯一想的就是若是逃出生天,以后走到哪都得有一个班的护卫! 心中想法急转,林希文手上动作并不慢,他将手往桌子底下一掀,连带着满桌丰盛并且没开动过的佳肴翻转而起,挡在两人当中。 同时林希文脚下不停往后疾退,身子一转就要扑向倒在地上咽了气的段锐所在。 那里有把镜面匣子,是此刻唯一能威胁文搏的东西! 不得不说,林希文看似一个白面书生,但是临机决断和身手都是一等一的果断。 所有人都如此作想。 事实上,不论是谁都低估了文搏发动的速度,只见他刚刚才挣脱翁师傅,却一步之间跃过四五米距离,像是扑食的猎豹一般迅疾。 落在林希文眼里,他看不到被掀起桌面挡住的局势,只知道他刚一转身一半,眼前桌面如同镜头慢放一般从中缓缓裂开、分散、四溅。 当中一个面带笑意的男人挥舞双拳破开了足有一指多厚的原木桌面,眼里头那股胜券在握的欣喜没法藏,也没想藏! “哎!”这时候,翁师傅已经从一旁爬起身,要捂住面孔一声叹息。 然而局势却在陡然间翻转! 好个林副官! 只见林希文转身夺枪竟是虚招,当文搏破开席面杀奔而来时林希文身子如风摆柳往文搏边上一滑,接着右腿一扫文搏右脚,右手扣住对方势若奔马的一拳,狠狠一拽,居然眼见着就要将文搏摔倒! “八卦掌!” “金钩挂环!” 几乎是同时,从翁师傅和另一名老年馆主嘴里喊出了不同的名字,但是意思一般无二。 这林希文,居然真人不露相,是个八卦掌高手,一出手就是掌法里极凶险的金钩挂环。 这一招不是对八卦掌万分熟练并且艺高人胆大之辈不敢轻用,因为一旦第一着没能躲开对手来势汹汹的一拳就直接了账,后头万般变化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副官本身没有十足把握,所以他故意掀翻桌子根本就不是为了去夺那不远处的武器,因为他知道以文搏之前展现出来的速度,等他完成扑过去、捡枪、射击三个动作后,脑袋瓜子都得开了花。 他只是为了用桌子稍作阻挡,隔开文搏的视线,借此机会猛然暴起喧宾夺主! 谁都没想到看似文弱白皙一直退让的林希文居然有这般能耐,而且这人心思奸猾,就连作势扑向段锐都是假象,就是为了欺骗文搏,直到此时方才发难! “砰!”林希文心中无比畅快,他隐忍多年,在郑山傲门下也一直以纨绔形象示人,可谁都不知道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习武十余年从没有一日懈怠。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说的就是林希文这般人物。 那“砰”的一声传来,不论是谁都心头一跳,邹容甚至有刹那的迟疑,将视线转开。 可马上她又重新强迫自己转过头来盯着场上两人。 因为翁师傅一声怪叫让邹容忍不住心中好奇。 “喔~千斤坠!好横练!” 只见林希文一脚横扫正中文搏脚踝,本以为势在必得的一招让林希文根本不做他想,只顾拧住文搏腕子就往身后一拉,正待他站立不稳便扑上去三两下解决这人。 毕竟林希文知道这人力道非凡,行走坐卧间既有存孝打虎之威,顾盼自雄更胜霸王拔山之力。这般人物必须要以巧劲对付,而八卦掌正是兼具狠辣、轻捷之长。 谁料林希文把手一拉,就像扼住一头牛一样整个人不由自主的被往旁边带偏,脚下一阵钻心的疼更让林希文刹那间出现恍惚。 原来他虽出其不意在席面后头埋伏到了文搏,一脚也是实实在在打在文搏脚踝,可谁都想不到文搏脚踝中招根本纹丝不动,手腕被擒更是无动于衷。反而借着林希文想扯倒他的意图翻手一握,双脚踩在泼洒的汤水当中如立地生根,顿时攻守之势异也。 林希文始料未及,便被文搏以巨力擒获,这下骇得他亡魂直冒——段锐的惨相离他现在都不过数米,让文搏这种凶人近距离拿住那不是死定了?! 于是林希文情急之下腾出左手硬托文搏右肘,身子一扭并踏出一脚试图挣脱。 文搏哪会让他轻易脱身,右手如铁石般坚固无视林希文打来的左手,跟上一步就要用另一只手钳住他左手。 可林希文正是防备着文搏此招,明明半个身子都被文搏大力拉扯下失衡倒,却左脚一蹬踢在文搏膝盖上紧接着反身一脚奔向文搏裆部。 “倒踢紫金冠!”又有懂行的馆主呼出名号,原来林希文这招正是八卦掌里有名的杀手锏,专门死中求活的狠辣毒手,一旦打中那真是拆了对手家祠堂,让人从此绝后。 这般狠手寻常打擂中极为少见,说到底大伙争名夺利没必要跟人结下化不开的死仇。可今天两人分明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所以林希文哪管那么多规矩,再不出狠手只怕自己就要当场暴亡。 落在文搏眼中,他对这一招倒是眼前一亮,作为正规格斗运动员出身的选手他确实不曾想过还有这种应对方式,毕竟比赛里踢裆可是严重违规的行为。但是这不代表文搏不会应对此招。 却看到文搏把手一甩,好似老练的蛇鹫擒获了一条吐着毒信的毒蛇,竟靠着单臂发出的力量硬生生将林希文整个人拉到半空当中,顿时失了力道的林希文这下无论如何都没法完成杀手锏,硬是被文搏凭着一身蛮力打断了林希文神来之笔。 这也无怪林希文失措,本来这倒踢紫金冠就是死中求活的杀招,如果占有优势谁会扭过身子用半边背对着敌人,既不利于发力又暴露了弱点。 这种姿势落在文搏这般高手眼中破绽太多,所以电光火石间文搏都不用细想,就选了最简单粗暴的破局方式。 一力降十会,正是如此。 紧接着文搏得理不饶人,趁林希文人在半空,如同报复一般,以左脚为支撑,右脚如擎天之柱猛然高起,狠狠一脚直奔林希文裆下而去。 林希文晕晕乎乎,脑海中警铃大作,居然人在半空勉强将身子一团,像个缩进壳里的乌龟似的护住周身要害。 可他这样动作也是出于无奈,虽说躲过了被拆祠堂的窘境但是依然挨着文搏猛力一脚,顿时整个人好似脱了线的风筝飞出数丈。 “不妙!”邹容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算是三楼最不会功夫的,就连唱戏的武生恐怕武功也在她之上。 但是邹馆主却是最懂形势的,她瞧着林希文落地方位就发现不对。 那儿是一个正对着外头的窗户! 另一边,文搏脚一踢中林希文就察觉到力道有些古怪,林希文虽然中招但是躲过了要害不说,更是借着臀部和手勉力支撑形成防御挡住要害,用肉厚的部位最大限度的消去文搏踢来的力道。 借着挨上一脚的力气,林希文在半空中大致把握住方向,身子在空中舒展,直奔窗户而去。 “啪!”花团锦簇精雕细刻的木窗哪能受的一个人的冲击,当下就四散粉碎,恰好让林希文就借此机会逃了出去! “这是三楼啊!”翁师傅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刚刚林副官和文搏的交手当真是兔起鹘落间就分出了高下,只是他万万没想到林副官狡诈得像条狐狸,哪怕当面不敌居然早就寻好了退路。 就是这退路有些凶险,三楼哪怕是轻功高手也不敢轻易说跳下去毫发无损,更别说林副官刚刚身子在半空中都没调整好角度。 于是翁师傅顾不得场上局势混乱,抢先一步扑向了破裂的雕花窗户,却看到下头有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正一步三回头的望向这边,正要拐过巷角不见了踪影。 看到这个局面,翁师傅第一反应就是要去拦住文搏,可是他突然又想起刚刚自己抱住文搏的时候好像就不对劲——以文搏的力气和反应,如果他不是故意的,翁师傅根本不可能近身。 不等翁师傅做出选择,宴席边的武馆馆主们已经逐渐做出了判断,当先有一人站在通往楼下的楼梯口前,正挡住了文搏那根枣木杆子和他的皮夹克,拱手赔礼。 “文师傅,在下英华武馆谢勇,足下功夫我等已然服气,但还请得饶人处且饶人,放林副官一条性命。” “现在放他一条性命,等他喘过气来,会放我性命吗?”文搏看也不看谢馆主,甩开手上身上残留的一点汤水,刚刚出手打破了桌面固然勇猛,但是汤汤水水的难免弄到新买的衣服上,文搏这时候有点后悔没穿着皮夹克了。 听到文搏愿意和他交谈,谢勇谢馆主觉得有戏,连忙拍着胸脯保证,“文师傅如今已经是中州武馆首席武师,那就是整个津门武林为您背书,谁敢动您,那就是与咱们整个津门武林为敌!” “算了,死人是最不值钱的,等我死了,你们还会为我出气?看看旁边的那小子。”文搏抬眼看向都快凉了的段锐,身上杀气不减,就要下楼。 谢馆主已经有些退缩,但是迎着诸多馆主期盼的目光,他又不得不站出来阻止文搏。 一直没说话的邹容却在这时轻声开口,“文师傅,林希文不能现在死,段锐死了咱们可以遮掩过去,说他宴席上行凶被人击毙。可林希文要死了,那就是个死无对证的局面,韩大帅那边没法交代。” 瞧瞧,邹容说话就是有水平,她明面上也是在劝阻文搏,可话里的意思却不是让文搏收手,哪怕晚点杀林希文也好,甩去身上嫌疑。 然而,文搏轻轻看了她一眼,再望向破裂的窗户,竖起耳朵听得楼下“咚咚”作响的脚步声,这才说道:“好了,大家表面功夫做到这里差不多了,你们人也到齐了,我可以闯关了?” 这话一出,谢馆主就像被蝎子蛰中一样大惊失色,“你,你怎么知道?” 倒是邹容和翁师傅四目相对,同样诧异,显然中州武馆无形间被排斥了。 “你们身边手下少了好几个,又一直眉来眼去的,当我瞎的不成?好了,让开,早就听闻津门武馆各有所长,今日正想领教。”文搏这会儿已经解开了唐装的扣子,脱下了被汤水弄脏的衣服,丢在一旁,露出一身如铁浇筑般的刚劲体魄,环顾四周,昂然说道。 “文师傅……你故意的?”翁师傅犹自不敢相信,但是他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为何自己能抱住文搏片刻,为何林希文被踢下楼之后文搏根本不急着去追。 这煞星根本就是想方设法的跟津门的武馆碰上一碰,林希文不过是这头猛虎餐前的甜点罢了! 文搏听见了翁师傅疑惑,他回过头,那张冷脸上露出灿烂笑容,一把推开倍显老态的谢馆主,赤身将皮夹克披上,把枣木杆抱在怀中。 整理好一切后,文搏探出脑袋看向下面已经清场的紫竹林,一干如临大敌的武馆拳师们已经涌上楼梯,他们各个身怀绝技,手里拿着趁手兵器。 这群武师像是早就说好了一般四散开来站住边角,将文搏在当中团团围住,三楼摆放不下的便在楼下各自站定,闭目养神看也不看楼上局是如何。 这一切落在文搏眼中,他却沉默片刻,笑着对早已唱完了《野猪林》的武生喊道:“台上先生,可为此景唱上一段?有宴无曲少了些趣味。” 台上做林冲打扮的武生居然还在,谁都没注意的这位武生拱手回礼,清清嗓子,开口唱起了另一段唱词:“英雄本色有肝胆,杀敌除奸畅胸怀。壁上题名字,留与朝廷看,杀人真凶就是俺!” 文搏闻言大笑,豪气冲天,手中枣木杆一横,道:“说的没错,杀人真凶就是俺!你们,谁先上!” 他期待已久的宴席,终于开始了。 第二十一章 吃席 三层楼,尽是身着各家武馆不同款式护具的年轻汉子,手中提着各式兵器,虎视眈眈。 文搏站在原地,突然笑了。 “翁师傅,不说些什么?”他突然开口,惊得早就呆愣在原地的翁师傅不知如何作答。 倒是邹容,神经质的在一旁宴席上端起一杯酒,放在楼道仅有两指宽的栏杆上,说道:“没法温酒了,还请文师傅见谅。” “好。”文搏不多说,手里棍子斜指前方,已然出手。 当先正是两个站在楼道护住下楼口子的年轻汉子,他们手里各拿一根比枣木杆短上一尺的齐眉棍,见着文搏悍然出手,心中一跳,便一左一右各自挺棍直刺,打向文搏两肋。 “噼!啪!”两声,两名汉子喉咙里“嗬嗬”作响,身上护具毫发无损,此刻他们捂着脖子倒在地上痛苦难熬,手里棍子早已滚落一边。 又有一人见着文搏转瞬清空下楼的阻碍,不声不响冲着文搏背后摸来,手里一根三节棍握持后两段,前端如月华辉耀横落文搏背脊。 文搏好似背后长着眼睛,看也不看身后动静,身子却无风自动,枣木杆子早就从他肩头递出。 “砰!”连人带三节棍,偷袭的弟子倒飞出去两三米远,胸口鳞甲甲片凹陷下去一大截,口吐鲜血满面惊恐。 如果没有这护甲,光是挨上这一下胸腹之间骨骼全都要稀烂——可令他最畏惧的是直到倒地都没看清这招怎么打中自己的,因为文搏这时候才回过身。 “回马枪。”谢馆主低声道出端倪,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他开始怀疑一同做下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当有人动手,局势其实已经不受控制,文搏打倒三人后气势愈发高涨,手里一条枣木杆子舞动起来犹如疯虎,却守得水泼不进。 明明三楼已经站满了武馆全身护具的弟子,明明这些弟子前赴后继将文搏周边围得水泄不通。 可是坐在宴席边的馆主们已经坐不下去了,他们不得不站起身子,因为不断从围着文搏的圈子边跌落、飞出,将原本两桌还算完整的宴席打得支离破碎。 至于各处摆放的盆栽,精雕细琢的栏杆,花团锦簇的木窗,更是惨不忍睹,在一头猛兽的肆虐下被撞的稀碎。 片刻功夫,人群缓缓后退,当中一人把棍子拖在地上,披着一件夹克,走到了楼梯唯一完好的栏杆边,端起了邹容放上的一杯酒。 “有点烈,不敢多喝。”说完,文搏将酒抿了一口,放回原处,下了楼。 “杀!”二楼,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呼喊声。 三楼,谢馆主为首的一群人额头上汗水不停滴落,明明紫竹林的通风良好,微风从四处轻拂,可他们汗水怎么都止不住。 “拦得住吗?”有人问到。 “拦不住也得拦!”谢勇咬牙,片刻后又像是泄了气一样说道:“至少,得让人看出我们拦了!” 很快,他们的担忧不用继续,因为一直探头往外望的翁师傅“噔噔噔”的跑了回来,对着邹容低声道:“在外头了!” 谁在外头?! 谢勇强自按捺住探头观望的想法,冷汗淋漓的扯过条凳子,看向邹容说道:“邹馆主,这一局咱们愿赌服输,还望您大人大量。” 一直看似成竹在胸的邹容却摇摇头,瞥了一眼窗外,说道:“这一局还没到结算的时候,有一位大庄家刚到呢。” 其他人尚且不知道邹容何意,但是以谢馆主为首的几人面色剧变,想起了津门武馆当中,今天有一位没到! 文搏不知道上头在聊些什么,他只觉得有些无趣。 那种感觉就像是听说村里有人请吃席,于是他饿了三天三夜,跋涉过千山万水,终于到了开席的村口。 结果等待他的只是一碗稀粥和一杯清水。 这不仅没能让文搏饱腹,反而令他胸中的饥饿感快要烧了起来。 连带着的就是文搏胸中的怒火同样炽热。 可他的脑子依然清醒,文搏夹住枣木杆子,想了想又停下脚步,在台阶边上蹭了蹭抹去脚底的油渍和血迹,顺带小心的避开了一行从酒楼里流淌出来的血流,这才把皮夹克脱下,拍去上头的灰尘,挂在了紫竹林门口。 不愧是津门一等一的饭馆,各种设施齐全,就连为客人准备的挂衣钩都不曾遗忘。 只是今天这位客人没吃饱,挂上衣服,从紫竹林里出来了。 这一次,等待文搏的不是稀得筷子都立不住的粥,而是真正丰盛的大餐。 灯火辉煌的街上人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紫竹林里剧烈的打斗警告着过往的人群。 一个手持用竹席覆盖的兵刃的男人站在明灭的灯火下,面色平静,恭候多时。 两人并无言语,文搏重新持握手中枣木杆,一手握住尾端,一手握住尾部两尺宽处,后手在腰间,正是一个极为端正的中平枪姿势。 另一人同样默然无语,将手里兵刃上的竹席一甩,赫然一把春秋大刀展现于眼前。 随后他踏步上前,身子一拧,大刀带着灯火的反光绕着他周身旋转一圈,随着男人半跃起于空中,当头斩下! 文搏不退不让,他胸中的饥饿感让他迫不及待的享受这一道美食,连带着厨师锋利的刀光足以让文搏惊喜。 地蛇枪! 正所谓高枪扎面不拦遮,地蛇伏下最为佳。文搏将棍化枪势,身子下蹲,枣木杆子化作层层虚影在地上狂舞,真如地蛇蜿蜒,转瞬间直打持大刀者脚踝脚面。 这般枪势精妙非凡,那人刀走半路就知不能为继,若是硬要斩下那不等砍到文搏脑袋,自己脚下就已经失了方寸。 于是持大刀者反手将刀一竖,要用刀长柄挡下地蛇枪,却见文搏身子一起,原本地蛇枪势化为伏虎势。 “砰”,毫无疑问,这棍躲不了,所以持春秋大刀者下巴处挨了一棍,人类骨骼如何抵挡沉重的枣木杆,“咔嚓”的断裂声从他下巴处响起,剧烈疼痛下眼冒金星,不得已立马松开手里大刀连滚带爬,已然是不能战了。 文搏甩开此人,提棍继续向前走,阴影里走来一人,同样是竹席遮住兵刃,只是这人颇有谈性,不急着出手,先开口道:“文师傅,久仰。” 文搏被那股子虚无的饥饿感影响,整个人精神上慵懒得不像话,可是身体却愈发敏锐,听见有人喊话只是略略点头,拱手示意。 “津门的规矩,街面上不让动铁器,可今日您威风太大,咱不得已动了兵刃,还请见谅。”那人不以为忤,拱手还礼,随后甩开手里兵刃上的遮挡竹席,是一口文搏不太熟悉的兵器。 锋刃如剑,两面开刃,长约一米,柄长一米,灯光闪烁下别有一番冷意。 “岳飞刀,唐陌刀改良而来,现今陌刀制式工艺已经失传,便从前宋传下这路兵器用法,还请指教。”这人把手里岳飞刀双手持握,居然也是一手握住尾端,一手在尾部两尺的姿势,说道:“请。” “请!”说罢,两人交手。 岳飞刀说是刀,用起来却大出文搏意料,当先一刺接着左右摇晃切削,挥洒自如间就要逼向文搏持棍前手。 文搏不敢轻敌一棍荡开刀锋还不等还击,岳飞刀又刀随棍走连刺带削遮拦而来。 文搏再退,一棍送出挡住对方刀锋,可这人使刀如枪,加上刀刃和刀柄一边长短,前头半截全是极为险峻的攻势所在,逼的文搏挡过一刀还得继续挡。 接连左支右挡文搏居然顷刻间显露败相,这人杀得兴起,只觉平生从未如此快意,正要一刀斜劈展露出藏锋已久的岳飞刀劈斩势。 可这一刀还没出,他就觉得背后一阵战栗随着脊椎直冲脑门。 不好!使刀者意识到不对,心里头警铃大作。 已经迟了。 文搏等候多时,趁着对方急进间失了方寸,这才一招敬德倒拖枪,作势拉棍撤退间反手一棍劈开刀圈,左右横打群拦进步。 本来胜券在握的使刀者失去对距离的把控,前手中棍之后刹那功夫后手同样中招,两下之后肿胀的双手像一对猪蹄,根本握不住刀柄,就此凄惨落败。 文搏看也不看面色灰败的使刀武师,大步向前走去,这才落下一句话。 “津门的规矩,也就这样。” 没走两步,又有两人一左一右站立,拦住街面上去路,显然不欲文搏通行。 不需言语,两人同时甩开手里竹席,一把三尖两刃刀,一把双面钺。 三尖两刃刀不用多说,二郎神的兵器鼎鼎有名。 两面钺,长柄,两面开刃的斧头。 “请。”文搏似乎爱上了这个做派,略一拱手便提棍挺进。 “喝!” “杀!” 对面两人默契非凡,同时大喝出声,三尖刀在上挺刺,两面钺朝下横扫。 躲?没必要。 文搏把手中枣木杆斜斜下指,硬靠着两膀力气外加精妙时机先是上头格住三尖刀,接着下方棍头一指横在两面钺柄端,逼迫的使斧之人强行变招,把斧做枪使直刺文搏下盘。 谁知文搏就等着他这一招,居然借着枣木杆撑在地上做一个撑杆跳一般的姿势双脚离地跃起躲过斧钺突刺,身在半空腰腹发力,不等身体落下脚就踩下,顷刻间将双面钺的斧面踩在脚下。 那人情知不妙,奋力抽身试图取回双面钺。文搏哪给他这机会,棍子一抬轻轻一招乌龙翻江打得他怪叫连连捂着两腿内侧滚落一边。 另一人见到同伴受伤赶忙撤招回防,正中文搏下怀,把棍做枪使,一扎就打中他拿三尖刀的手腕,再一挑直打檀中。 两下变化又快又急,使三尖刀的武师只觉胸口一阵气闷,别说再战连再站都快不稳,疼痛难忍下抛下兵刃托起同伴狼狈离去。 轻易解决两人,此时文搏面前已经快成一片坦途,就三个垂垂老矣的武师昂然立在街尾。 “不上吗?”文搏眼神扫过阴影下几人,他们各自带着用竹席遮挡的兵刃,却并不上前。 “拦不住,何必让阁下取笑。”一人回应。 “我家馆主让我应付了事,这样挺好。”另一人半蹲在地,手里还捧着个烤红薯。 “兵刃短了,文师傅本事大,我不想自取其辱。”最后一个叹息一声从竹席里露出兵刃尾部,大致是一柄鬼头刀。 文搏点点头,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是他这会算是吃前菜吃了个半饱,对小鱼小虾反而没那么在意。 就在他提起棍子,正要对付最后三人时,身后传来一阵自行车的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清脆悦耳的铃声颇有节奏感,从巷子里一路传来。 一个身穿白西装的年轻男子骑着自行车停在了文搏面前,他大约刚到弱冠的年纪,样貌英俊,都盯上还带了个同是白色的绅士帽。 年轻人一身极为西化的打扮,唯独背后背着把长兵之外还有把带鞘长刀,显得分外不搭。 看来,这人居然是匆忙赶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白西装也不说话,停下自行车后大气不喘,独自解下背上的长兵,居然是一把长戟,这兵器文搏从未见人使过,给他带来了别样的新奇感。 就像一桌丰盛的菜肴当中有人端出一盘新菜,老餮们怎么会不欣喜呢? 不等文搏接战,却听见有人温言细语:“孩子,你不是他对手,我来。” 听到这话,年轻人不情不愿的拖着长戟站到一旁,似乎很有些想法可是畏惧声音的主人不得不如此。 出声的是一个样貌儒雅的中年男人,他与年轻人截然相反,一袭浆洗得略微发灰的深色长衫,脚踏千层底布鞋,面带温和笑容,勉强从单车后座上下来——因为他右腿上带着一个夹板,显然他伤了腿脚。 长衫男人也不在意文搏打量的神色,自嘲的笑道:“让文师傅见笑了,可武馆里没别人,只好让我这瘸子上来。” 说罢,他从背后的座椅上拿出两个奇门兵器,如同环状生出两刃,后头相应的两个相似小刃护住握手。 “子午鸳鸯钺,八卦掌。”长衫男人开口,将鸳鸯钺双手握住,比在身前,朝文搏点头。 文搏叹了口气,把枣木杆放在墙边靠住,紧握双拳,胳膊上肌肉贲突形如起伏的蟒蛇,走到那人跟前,出拳! 只见文搏身形在明灭的灯光下如虚影般出现在长衫男人身前身后,不断通过各种方式出拳、出脚,甚至偶尔还有扫堂腿或是地躺拳。 可所有的攻势都被长衫男人手中鸳鸯钺逼退,两人甚至直到此时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交手。 “可以了,多谢文师傅留手。”长叹一声,两人间莫名其妙的交手就算结束了。 长衫男人把手里的鸳鸯钺倒着握住,小刃在前,利刃对着自己,摆在文搏面前,说道:“八卦掌我已演示了大概,可惜最精妙的步法因为我腿脚不便无法展示,多谢文师傅容忍我这残废之人。” “可惜。”文搏摇摇头,没有接过他手里的子午鸳鸯钺,走到一旁抄起自己的枣木杆子,走向了巷尾。 战身刀,文搏一看到三名老者手里的武器,心里就有了明悟,他走到这时候已经打过记不得几人,早已没了一开始的急躁和冲动,将手里枣木杆一横,还是老规矩。 “请!” 第一棍,铁牛耕地,扫中第一名战身刀老者的小腿。 第二棍,中平枪,打中第二人的手肘。 第三棍,仙人坐洞,点中第三人的脑门。 太简单了,文搏有点反胃,好像吃饭吃到了格外不喜欢的口味。这种沉重兵器配上这个年纪的武者,在文搏面前充当最后的收官之人简直就是在侮辱他。 再一想到原着里陈识居然在擂台上被这三人制住,文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以你陈识的能耐,就是拿根晒衣架站在两米外戳戳戳也能料理了这三个老头! 原本文搏消去了大半的饥饿与愤怒在这一刻重燃,他迫切的需要一场高水准的较量消去心头的火热。 于是文搏转过巷尾,那里有个惊慌失措的家伙居然还没走。 林希文,此刻他一直脚踝明显的肿胀,身上衣服破损不堪,脸上更是多有淤青。 并不是他不想走,而是有人把他强留在此。 “你要为他出头?”文搏抬眼,看向了站在拐角后最为显眼的一人。 也正是看到这人的瞬间,文搏突然清醒了几分。 原本他一路闯关完全抛弃了谨慎的思维,由体魄主宰精神,获得了极为敏锐如同野兽一般的直觉和反应。但是当文搏看到这人的时候,他的精神和体魄重新融为一体,仿佛一直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精神回到了他的躯体,这一刻,文搏无比的清醒冷静。 因为,他感受到了人类面对危险时来自本能的提醒! 那人下着西装裤,身穿熨帖的白衬衫,外头罩着件鹅黄西装背心,手里拿着根雪茄却不抽。明明脸上面容苍老,可是挺直的腰板,宽阔的双肩却让他给人一种独属于青壮年的冲击力。 “没办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师父,就是这个意思。”老头抽了口雪茄,在嘴里转了一圈后吐出浓郁的白烟,随手把还有大半的雪茄丢在地上,叹息道:“陈识为了他徒弟来求我,我没答应,现在我为了我徒弟来求你,放过他,我有很多好处给你,不论你是要名、要利,还是要学本事,我都可以给你。” “你答应吗?”老头说完,眯着眼看向文搏。 “为什么不答应陈识?”文搏淡然道。 老头像个顽童一样露出个无奈笑容,说道,“津门的规矩我没法改,陈识走上这条路就没法回头,他徒弟谁也保不住。” “我也是这个意思。”文搏脸色在街角的黯淡灯光下看不清,他的回复却无比清晰:“我的规矩,你们也别想改,出手,郑龙头。” 第二十二章 丧家之犬 紫竹林三楼,一片狼藉。 如同废墟一般的地面上或躺或坐了许多武馆弟子,如今他们几乎人人带伤,少有几个机灵的避开了文搏第一波发难,这会早就带着伤重的兄弟们求医去了。 戏台上,武生已经摆了张太师椅接过班主的热茶润着喉,抬起眼悄悄观察者周围局势。 幸好,没人管他。 “林希文死不死其实不看你们,坐庄的没下场,结局就难说。”邹容这会儿回过神,重新焕发出她女强人的气势,翘着二郎腿在一片废墟当中不以为意。 谢馆主身后站着几名馆主,他们都是下了决心保下林希文的一派。 没办法,对他们而言,最好的变化就是一切不变,林希文一旦死了,那局势定然大变。 此刻,谢馆主额头上汗水擦了又流,明明紫竹林三楼一点儿热气都没有,却急的谢勇止不住汗水。 “那咱们找人拦那姓文的……咳,文师傅,岂不是平白给他添堵?”谢馆主背后有人低声抱怨,被邹容听见。 邹容笑着回应,“不至于,他本来就想打一场,不然你们怎么心服口服。” 这话说出来,大家的脸色更难看了,于是纷纷无言,将视线转向了对着巷口那道破裂的雕花木窗,翁师傅正探头观望。 察觉到众人眼神,翁师傅回过身子摇摇头,说道:“一路打过去了,没拦住,现在拐进巷子里看不见了。” “庄家肯定在里头。”不知道谁戏谑的调侃了两句,没法子,有人置身事外,不管谁赢了都对他没影响,所以还能很轻松的看戏。 “邹馆主。”谢勇面色不虞,主动向邹容走来,“你说郑龙头会出手吗?林副官会死吗?” 邹容不急不忙,站起身子,翁师傅见状赶忙为她拿来外套披在肩头。 “王不见王,一旦相见必分高下,你说的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邹容说着,人已经走到楼梯口子上,那杯酒如今还好好的留在原地,就连后来下楼的武馆弟子们都有意避开。 邹容拿起那碗酒,在手中把玩片刻,放在了老地方,下了楼。 谢馆主等人面面相觑,最后他把牙一咬,说道:“走!都去看看!” 说完一众馆主们带着还能动弹的弟子,鱼跃而出。 巷子里头,文搏和郑山傲反而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剑拔弩张。 哪怕文搏已经划下道来,摆明了不给郑山傲面子。 可这老狐狸好像没听见文搏的话一般,把手一摆,就止住了林希文想说的话语。 “道理上没问题,但是多多少少有点让人难过。”这时候,郑山傲反而诙谐了几分,谈笑到:“我一辈子教了一个半徒弟,小林算一个,小段算半个,可他们都没得我真传,我这一身真功夫没能传下来。” “结果呢,今天小段死了,我想着怎么都得把小林保着,把真本事教了他。”郑山傲叹了口气,说道:“没法子,我知道小林心术不正,但是他根骨确实还行,我这年纪想再找个中意的徒弟,难。” 也不管文搏如何回应,郑山傲这一刻有些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又像一个无家可归的老狗,自顾自的说着心里的感慨,仿佛人生的走马灯在他眼前浮现,“我师从四九城有名的眼镜程,我师父又从董师公处得了真传,今日你我必有一战,不论胜败,我这一路游身八卦掌只怕都难以延续,所以得说清楚。你呢?” “我学的功夫很杂,源流来路说不清楚,总的来说是各路摔跤擒拿功夫,又学了泰拳、拳击,最后学的枪棒。我也没有固定清晰的师承,自己给这门格斗体系取名蟒形,主要是当时觉得自己最核心的还是擒拿。”文搏很坦诚,说的全是实话。 结果这实话反而让郑山傲直摇头,“按你说的,好听点你这一身本事算是取百家所长,难听点你师承不入流。可你把那些师承来历背景都大过你的人全打赢了,活该你出名。” 说罢,郑山傲也不纠结文搏的来历,对他而言这番交流更像是一种习惯,三十年前他出道开始,大家都这样叙过师承方才动手。 “好了,人也差不多到齐了,我本想着最后一场比武是跟陈识的徒弟,要打的风光些。但是遇着了你,这风光与否就难说了。”郑山傲说起来直摇头,整个人似乎颓废了几分。 直到这时候,文搏方才发现郑山傲提及陈识的时候街角有所动静,抬眼看去,那张月亮脸不正是陈识吗? 陈识见自己被发觉也不出声,摘下脑袋上那顶有些不合身的帽子示意,旁边还有个年轻人同样摆手,原来耿良辰也在。 再一回头,邹容为首,后头跟着一大帮人,紫竹林里诸位加上刚阻拦文搏的拳师们也尽数到场,站在身后默然无言。 郑山傲看到大家都到了,身上颓丧的气息愈发明显,一声长叹,抚摸着身边林希文的脑袋叹道:“人到齐了,大戏开场了,小林啊,是师父对不住你。” 说完这话,林希文满头雾水,文搏却有所察觉。 然而不等他说什么,只见郑山傲把脚一抬,膝盖顶在林希文脖子上,随着手上略一发力,一声清脆的脊椎折断声隔着老远就能听见。 这正是邹容与谢勇等人赶到时所见的场景。 带着满腔雄心壮志来到津门,又狼狈逃窜遇到师父郑山傲以为得救的林希文,殒命于此。 林希文一死,郑山傲背负双手望向天空,月色下谁也看不清他的双眼,只听见他说道:“披甲,上兵刃!” 自有机灵的武馆弟子从他后头的巷子窜了出来,抬出两副极为精美的布面甲与沉重的武器架摆在两人当中。 不用多说什么,弟子从假人身上卸下甲胄,开始为郑山傲披甲。 落在文搏眼中,原本的郑山傲就像个骄傲、顽固的老年人,又像个失去了故乡的老狗,身体强壮但是有很多牵挂不舍。 可当他主动杀了林希文之后,这个老头子的气质逐渐变化,多了一股决绝、一股一往无回的果断。 这份肃杀之意让为他披甲的弟子都瑟瑟发抖,只想着快些结束。 郑山傲这时候喃喃自语,也好像是向众人诉说着什么。 “我这两套护甲都是祖辈从宫里带出来的,本想我离开了津门后留给陈识,但是遇着了你,也不知还能留下与否。” 文搏看向另一套给他准备的甲胄,心中也有几分感慨,只是他的感慨不是因为郑山傲的决绝,而是因为甲胄。 甲胄外头看上去就像一套厚棉袄,双臂外侧各有一套铁臂手,下头还有完整的战裙、护裆。而甲胄正中绣着似龙非龙的蟒形怪兽,整套甲胄呈靛青色,做工精细保养完好,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看来翁师傅以前说郑龙头家里有宫中的背景,此言不假。 文搏这份迟疑落在了赶来的翁师傅眼中,心中直呼不妙,他心想文搏只怕不会穿这套甲。于是赶忙上前从武馆弟子的手里接过布面甲,准备为文搏披甲。 文搏也不拒绝,在翁师傅的帮助下很快的穿好这套甲胄,刚一上身文搏就察觉出有些出乎意料的沉重,原来这甲在外头看来只有护臂和战裙上缀着甲片,实际上里头尽是内衬铁甲片,重量跟一套板甲估计也差不多了,足有四五十斤重。 穿上铠甲,文搏拎着自己的枣木杆挥舞几下适应重量,突然发问,“郑龙头,为何要披甲而战。” “别人问我,我会说这是津门的规矩,以武会友嘛,当然不想出现损伤,穿着甲胄更安全些。”郑山傲早已穿齐一身甲胄,与文搏相比他那身除了是白色之外形制上并无不同。 “但是今天我们比武就不用那些虚言,我可以告诉你实话,披甲,我赢面大!”说罢,郑山傲提起武器架上的一对双刀。 听到这话,正要走开的翁师傅心头一跳,暗道不愧是庄家,就算作弊都能如此明目张胆。 反倒是文搏略有所思,说道:“确实,如果不披甲,哪怕你胜过我,临死反扑也能让你同归于尽,而披上甲就难了。” 郑山傲点了点头又摇头,“还有个原因,我惯于披甲而战,可你这辈子学的武艺都不会教你怎么披甲作战,所以不怕大家笑话,我出千了。” 他说的光明正大,明明是羞耻的作弊却有几分坦荡。 文搏也不以为意,他脑子里看向后头的陈识,想着的是武学一道确实精深,既有陈识这种惯于在沉浮不定的海船上近身厮杀的路子,也有郑山傲这般披甲迤逦而战的路数。 有没有一种以不变应万变,或者说一法破万法的武学呢?文搏很好奇,但是他目前还没碰到。 有句话说得好,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就是杀。 两人此时已经披好甲胄,各自分立街中, 文搏手持枣木杆岳峙渊渟,如不动之山。 郑山傲手持双刀海涵地负,似日照天临。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文搏拱手。 “请!”郑山傲昂然应允。 第二十三章 八卦掌 形势一触即发,身着重甲手持长棍,文搏行走两步浑如无片羽加身,灵活轻盈一如之前。 隔着不近距离,翁师傅却已经溜到了陈识那边,他凭着跟耿良辰交过手的交情,正要搭上话。 可背后却听见接二连三的炸响,好似鞭炮齐鸣让人吓了一跳。 翁师傅赶忙回头,却发现文搏好像凭空长了两寸,从他藏身于甲胄的躯体里传来“咔咔”响动。 从尾椎到脊椎、双肩、双臂,文搏活动躯干发出了惊人声响。 这般动静落在一众武人眼中无不震惊,更有没见识的低呼到:“筋骨齐鸣,虎豹雷音!这是横练功夫到了极处!” “放屁!他这是热身活动开手脚罢了。我也能!”耿良辰头一个不服,把手一甩,果然各处关节如文搏一般炸响。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陈识恼怒的回头横了耿良辰一眼,好好的高手对决场景就被这个傻徒弟破坏了。 陈识不同于耿良辰这小子口里没遮拦,他虽然知道文搏这关节发出声响不算什么惊人本事,可这说明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事情。 意味着文搏之前在紫竹林一路杀穿一条街,对他来说运动量还不足以彻底暖身,还需要临战之时方才彻底活动开关节! 这个发现陈识藏在心里,不会说出去,因为他知道自己算是除了场上两人外最强之人,自己的一举一动很有可能影响的生死相搏两人的心态。 生死当中,一分一毫的得失都会带来巨大的变化,所以陈识默然。 至于文搏与郑山傲,两人对峙之间绕着中心走过两步,郑山傲将双刀在手中舞了个刀花,若不是看他脸上皱纹与胡须,谁都猜不出这个铠甲底下健壮的体魄居然属于一个年近六十的老人。 “请!”郑山傲根本不主动进攻,自从林希文死在他手下后,他的气势除了一开始有一丝苍凉悲壮泄露外再无其他动静,如果闭上眼睛文搏都怀疑眼前是否还有个人与他厮杀。 于是文搏将棍斜指天空,棍尾在胸前,整根棍子倒有大半朝着天上。 这莫名其妙的一招却看得周围众人脸色骤变,近的几人甚至忍不住纷纷倒退。 无他,从文搏这招“高搭袖”一出,他们就感受到了切身的威胁,甚至觉得下一刻文搏这一棍就会变成从天而降的斧钺劈到他们脑门上,所以不由自主的后退了。 唯独直面此招的郑山傲屹立不动,只是手中双刀变成一手正握一手反握,使了个阴阳把的怪异姿势应对文搏变招。 眼见郑山傲在威逼之下依然冷静,手里的姿势分明在警告文搏——我已经准备好等你一棍落下就以反握刀别开杆子,转身一刀进了内围就已正握刀削你的手。 文搏读懂了郑山傲的意思,招式一变,化成中平枪,守住自己中线后脚步交替连进两步,要靠着长兵的长度优势逼迫郑山傲做出应对。 而郑山傲还是不动,手中刀全变成正手刀,一刀斜指地下,另一刀护住面门。 文搏又懂了,这是告诉他一旦你中平枪刺过来我就会用前手刀压下你的棍身,跳步进你枪围,后手刀再斩你持棍的手。 所以文搏姿势又变。 他们这般较量落在耿良辰眼里就已经如闻天书,摸着脑袋看向他师父陈识,问道:“他们隔这跳舞呢?咋还不动手。” “试探着呢,文师傅刚学棍法用不纯属,多数靠的还是枪招,可他的枪招用两米长的棍子施展起来不对路数,很多招数光是距离就用不出去。而郑龙头需要通过招式变化熟悉文师傅的习惯和招数,这是老一派高手的智慧,学着点!”陈识不客气的教训徒弟,翁师傅也连连点头。 “那他们什么时候会真交手?难不成摸不到破绽就一直比划?”耿良辰把自己放到其中一位去思考,觉得这样下去只怕打到天荒地老都不会动真格。 陈识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快了!没有谁能一直没破绽,更别说……” 陈识话都没说完,却见郑山傲将护住面门的那柄刀轻微转动,恰好反射了楼上灯光,本就有几分阴暗的巷子里文搏视线早就适应了环境,一时不察被一道亮光直直的照在了文搏脸上。 这下小动作来得极为狡诈,趁着文搏和他隔空演武之际直接晃花了文搏双眼。 一见得势,郑山傲想也不想揉身而上,手执双刀如蝴蝶蹁跹撞入文搏枪围当中,便要一举建功! “卑鄙啊!”翁师傅恨恨的把手一锤,不料对面的谢馆主满脸怒容的看向他这边,于是翁师傅赶忙改口:“高明啊!” 不说翁师傅如何评价,郑山傲一招得势不饶人,当先就冲进文搏枪围当中,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可这强弱变化也不是一直如此,一旦长兵让短兵杀进内围就局势斗转,立马落入下风。 此时局面正是如此,郑山傲身披重甲,可是一步冲击起来快若奔马,几乎是文搏眯眼瞬间就不见了对手踪影,再一睁开眼就是明晃晃的一把长刀横空而来,直扑面门杀到! 文搏不慌不忙,嘴角挂起一丝笑意,手里棍子居然就此松开! 这般变化别说外头观望的各家武馆拳师,就连郑山傲都心头一惊,不知为何会如此。 马上,他就明白了文搏所想。 只见文搏把手一撑,借助双臂上的铁臂手当做盾牌一般防御,双刀斩来“砰”的一声闷响打得文搏胳膊剧烈晃动,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硬撑住防御架势,靠着两手挡住了双刀! 紧接着文搏飞起一脚如同重锤擂鼓,狠狠踹在郑龙头空门大开的胸口将他踢得倒飞而出。 遭此一击哪怕是郑山傲浑身着甲也不敢立定承受,脚下急退试图用后撤消去力道。 不料因为两人绕圈之后位置变化,郑山傲也低估了文搏这一脚的威力,两步之后背后直觉一硬,心中便道不好。 为何? 巷子狭窄,郑山傲退了两步就撞到背后关了板子的一家药铺,靠着药铺本身不算大事,可对于交手两人来说背后没了转圜空间那就是大忌! 高手过招不会放过分毫机会,文搏抄起尚未落下的枣木杆子,把手中棍子一抖,坚硬如铁的棍身顿时摇摆不定化作毒蛇上下翻腾,或上或下让人不知他这一棍奔着何处要害而去。 正所谓扎为枪法首,扎阴又扎头。 文搏棍做枪扎威势惊人,近身之下反而取得优势后猛若惊龙,一棍化作数条虚影而来就要正中靶心! 郑山傲不料文搏会用铁臂手挡住双刀后还没脱力,大意之下倒退不及胸中就要再挨一棍,情急之下他哪敢背靠着门面用血肉之躯挨上一枪?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管从字面意思上还是内里含义。 因此郑龙头脚下一滑,双脚朝向两边同时手里双刀交叉横向上格挡,居然劈了个一字马将身形矮上三尺。 于是文搏一棍扎过去毫不留手,“嘭!”的一声把郑山傲背后的药店门面打出一个大洞。 这一枪落在大家眼里,都是直道凶险。反倒是陈识轻轻摇头有些不虞,翁师傅十分懂味的捧哏问道:“不知陈师傅何故摇头?” “文师傅功夫好是好,可这枪棒还是得岁月熬出来才有分寸,本来这一下不该打穿门面木板,力发随心才是真谛。” 陈识说的没错,文搏从面板上来说枪术熟练度也就不到70,哪怕之前战斗中有所提升也不可能达到传说中打中玻璃上的苍蝇不伤玻璃的境界, 所以他换了个自己最擅长的办法。 对于郑山傲来说,他接下来见到的一切都有点颠覆他对于武学的认知。 本来文搏枣木杆打进在木板里头,郑山傲将双刀一格正好卡住对手的兵器,一下就把优势劣势翻转回来。那曾想他将双刀一格,就察觉到力气不对。 这文搏竟然都不收棍发力,靠着两膀较劲直接往下一扫! “咔!” 双刀刀背紧紧贴在郑龙头肩膀上,背后的木板被文搏巨力之下打得稀碎,如同一块泡沫板一样不堪一击。 这般局面别说郑山傲,就连陈识都目瞪口呆,他知道文搏力气非凡,但没想到力气到了这种程度,算得上一力降十会了。 占得优势文搏更不留手,枣木杆压住郑山傲和他的双刀,单脚站稳飞起又是一脚。 知道了文搏力气惊人的郑龙头哪里会硬撼此招,身子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手里双刀一转卸去枣木杆给他的压力,双腿做了个托马斯回旋般的动作,脊背着地接连两脚荡开文搏踢来一击。 文搏也没想到郑山傲腿上功夫如此劲道,这也怪文搏对于传统武学的历史了解不够深,八卦掌这一派说是掌法,其实倒有大半功夫在腿上,正是靠着极为扎实的步法腿功才能游走如鱼滑不留手。 再说文搏一脚不中也不气馁,高起一脚从上劈下,这一招还未落下,郑龙头就知道得溜,双手一撑整个人贴着地面滑出去老远。 “砰!”药铺门面就遭了殃,文搏一脚没劈中,郑山傲能开溜,把原地不能逃跑的木板门面砸了个稀碎。 灰尘弥漫间文搏紧跟而上,棍如狂龙越打越凶。 仅是如此郑龙头还能抵挡,可文搏仗着两人披甲,寻常刀剑攻势很难破甲的优势,时不时硬接不太重的一刀后拳脚相加,打得周围廊柱、门面、郑龙头灰头土脸。 两人交手间文搏步步紧逼,又一次将郑山傲打得背靠廊柱无法后退。 趁此良机,文搏一棍横扫直落郑山傲脚面,郑龙头单刀下指正要拦住却不想这是虚招,文搏棍到半路化作毒蛇暴向他面门。 没奈何之下郑龙头身子一斜窜进廊柱后头,文搏近乎本能的将手里枣木杆子挑起再扎,没料到郑龙头故意如此。 原来郑山傲早就设计多时把文搏引入此地,趁文搏一棍不中后借助廊柱和自己双刀形成一个省力杠杆,卡住文搏手里兵器。 此招果然得逞,让文搏不免为之一愣。 生死相搏哪容得分心,文搏略有迟滞别人看不出来,郑山傲期待已久,一眼觑得机会把刀朝身后一使劲,逼的文搏要不卸掉兵器要不跟他角力。 文搏如何愿意就此撒手,这正落入郑山傲陷阱。他装作两人角力,把文搏骗出力道之后反而揉身直入,顺着文搏棍身贴近,又是一招蝴蝶穿花将双刀舞成旋风,直扑文搏持棍双手。 面对双刀文搏不敢松手格挡,他毫不怀疑郑山傲吃一堑长一智后会直接斩他无护具的手掌手腕,所以文搏抽出枣木杆子发现自己来不及后撤。将牙一咬险之又险的对着廊柱就是一脚,整个人借助反蹬之力退出两步,身子一矮使了个低四平势躲过砍向双手的刀锋,没想到郑山傲也是虚招,身子一转就从文搏身前晃过,重新冲到了文搏身侧,尽显八卦掌“游身”之奥妙。 一时不察文搏心中疾呼不妙,果不其然郑山傲把脚往文搏脚踝一扫,一边刀子别住文搏枣木杆反手角力,另一手却顺着文搏腰间就是一刀! “金钩挂环!”这次大伙几乎是同时道出了名堂,正是紫竹林酒店里林希文用过的招数,可在郑山傲使来犹如羚羊挂角根本没有一丝匠气。 同样的,文搏下盘稳固挡得住林希文扫腿,但是面对郑山傲几十年功力外加顺势而为的一脚依然难以维持脚步,不得已间脚下趔趄就要倒地,同时腰间哪怕隔着甲胄同样一阵剧痛袭来。 “八卦掌,单掌是单刀,双掌,就是双刀!”郑山傲此时喘匀过气来,道出了功夫精要。 原来林希文所用八卦掌在文搏看来精巧有余力道不足并非是他本事不济,而是这门功夫从一开始创下就有这份弱点。 不是这门功夫不好,而是它本身创造者是宫里的刑余之人,哪怕天赋非凡也难以解决天生的弊端,于是别出心裁从轻灵处着手,正如郑山傲用出来一般,即使他年纪老迈身体远不如文搏强健依然靠着步法优势抢到文搏弱侧。 而且一旦手持刀兵,那攻击力不足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再没力气的公公拿着双刀斩人也是一刀之下众生平等。 “老狐狸。”文搏踉跄几步笑着喘气,腰间中刀没能破开他的甲胄,但是文搏依然清晰地感受到腰间剧痛,毫无疑问这一下至少打青了他一大块肌肉,甲胄也应该受了损伤,再这样来一次只怕真要肠穿肚烂。 这一回合交手造成的后果就是文搏腰间发力有些不畅,这对于枪棍功夫来说是大忌,一旦腰马不能合一,再好的棍法枪法都要大打折扣。 可文搏劣势之下气势愈发高涨,不但不稍事休息,反而棍头抖动浑如无事一样再次出手。 这次出手文搏不再保留,高举高打从上而下,借助身高臂长的优势放空中门从上一枪斜着刺向郑山傲。 这一招正是战场枪法,行伍之中同袍结阵而战,分为数列以对敌,其中就有第二排高举大枪从上往下扎的枪术,文搏此招使了出来当真有战场上一去不回的慷慨悲歌之意。 郑山傲不等这棍扎出就察觉到脑门顶端一阵寒意,他知道这是生死之间本能给他的提示,一旦让文搏打中脑袋,就算他精铁打造的头盔里头还有软垫内衬也是无用,立马就会让他脑浆化作一汤豆腐脑,当场横死。 然而郑山傲依旧不看头顶三尺外的如龙重棍,一反常态的双刀下指脚步疾进,硬要冲进文搏内围。 这一下两人竟是针锋相对,都放弃了防御想一招定胜负! 看不透郑山傲的想法,翁师傅一眼看懂了文搏枪术的凶险,心中不由大急道:“他们真要分生死啊!这一枪不躲肯定死了!” 旁边陈识双眼炯炯有神,看都不看翁师傅,嘴里念叨:“都说了既分生死也决高下,不是玩笑,但是我知道,这下分不出生死!” 随着陈识话语,文搏一枪扎下,即使隔着好远众人都能察觉其中煞气凶意如扑面而来。 可郑山傲不闻不问,在这时双眼一抬看向文搏,却见手里一刀疾射而出,正朝文搏脸上飞来! “撒手锏!”不知谁想到了这名字,虽然郑山傲用的是刀,其中意味一般无二。 局势顿时明了,文搏不躲脸上中刀这距离肯定会死,一旦躲闪那棍子扎不下去或者偏了就会被郑山傲冲进内围靠着另一刀杀败。 别说两人身着重甲就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任彼此攻击,之前两人一触即走没能造成重大伤害,一旦贴身缠斗郑山傲就能找到盔甲的漏洞一刀搠进去当下解决文搏。 “哎,他退了!”谢馆主一声叹息,但是语气里有着淡淡喜悦。 因为文搏生死之间竟然棍子一竖,用棍尾格下了脱手刀。 于是他错失了能击碎郑山傲脑袋的机会。 对手也没给他机会,手持单刀冲进了文搏怀中。 一手按住文搏布面甲胸前的对襟,一手执刀靠近腰间,这是郑山傲通过自己对甲胄的熟悉试图找到文搏盔甲的缝隙,等待文搏的将是致命一刀。 所有人都以为结局已定,邹容脸色苍白差点就坐倒在地,强撑着不忍扭过脑袋,耳边陡然响起一声巨响。 文搏双手平端枣木杆靠着一双长臂横在郑山傲背后,把手一收狠狠将郑山傲揽入怀中。 郑山傲根本没想着这一招,他一只手都已经扯进文搏布面甲的对襟里头正要出刀,却被一棍打在后脑整个人晕晕乎乎撞进文搏怀里。 借此机会文搏将揽入怀中的郑龙头当场锁住,把腰往后一弯,一个铁板桥姿势抱住郑山傲直直的倒栽砸进背后的廊柱之上。 可怜的廊柱之前就被文搏大力一脚蹬在上头,这下又被两个人发力冲撞,哪还能支撑不倒? 于是烟尘弥漫间巨大的响声轰鸣在众人耳中,本就破旧的木廊柱彻底倒塌,连带着支撑起上面的半间阁楼也因此垮塌,将生死相搏的两人掩埋在了废墟当中。 第二十四章 这一拳,二十年的功力! 明明已经是夜晚,郑山傲看到了湛蓝的天空,他脑子里一阵恍惚,想起了这还天空是在京城的时候见着的。 “起来!”熟悉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郑山傲偏过头,看到了一张脸。 那人剑眉斜飞,目如晨星,戴着顶瓜皮帽子,辫子盘在脖颈上,身着白色短卦展现出雄浑体魄。 听到这人的呵斥,郑山傲挣扎着要起身,可是浑身酸软疼痛让他的动作变得艰涩困难。 哦,这是我师父,“眼镜程”——郑山傲回想起来。 “眼镜程”不带眼镜,说的是他家中豪富以经营眼镜为业,几十年前这行在京城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挣钱行当。也因此,郑山傲的师父有钱从小学武,拜了名师,习得一身惊人武艺。 多大的名师?八卦掌董海川。 多惊人的武艺?打遍四九城未逢敌手。 为什么八卦掌在眼镜程手里如此显赫? 哦,郑山傲恍惚间想起来了,师父学的是八卦掌没错,可他当年是摔跤出身,四九城里旗人善扑营的好手跟他角力都比不过他。 19世纪就想明白了摔跤加八卦掌有多厉害?反正郑山傲想不起师父输的时候。 于是郑山傲三十多年前跟着师父学武,入门先学跤再学拳,只是三十年前,他那个四九城无敌的师父输了一次。 就输了一次,死了。 输在何等高手之下? 洋枪之下,天大的本事施展不出,那无敌的跤法,纵横的八卦掌,全都就此了账。 学武有用吗?摔跤有用吗?八卦掌有用吗? 失魂落魄的郑山傲由此背井离乡出了四九城,整个华夏跑遍了,最后回到四九城下却不敢进去。 于是他在津门落脚了。 “起来!”又是一声大喝,郑山傲这次看到的天空不再湛蓝,而是灰尘弥漫间带着残垣断壁。 他感觉到胳膊、肩背好似不属于自己,剧烈的疼痛牵扯着浑身的神经让他难以动弹,但是那一声大喝将他唤醒。 “我不是要你胜过别人,我是要你胜过自己!”犹如暮鼓晨钟,师父的话在他脑海中炸响。 摔跤?我也会! 就像是回光返照,也可能是如梦方醒,昏昏沉沉间郑山傲被那一声多年前的呵斥唤醒,近乎本能一般抓住了一只捏在自己领口的大手。 想也没想,郑山傲双手如同铁钳一般抓住领口的手,脊背如一条大龙翻江倒海扭转而起,双腿从地上刹那间蜷缩入怀,随后一记势大力沉的兔子蹬鹰狠狠蹬在了眼前之人胸口。 “轰!”如洪钟大吕,大扣大鸣,剧烈的响声在烟尘弥漫间响起,震得围在废墟之外的众人心头一跳。 “还没结束?!”耿良辰第一个扑到了倒塌的门面外,里头因为阁楼的倒下压垮了一大片建筑,导致灰尘和碎屑充斥其间,让人难以辨清其中事物,可耿良辰还是察觉到了有人背对着外头身子一抖,就像迎面遭受一匹高头大马的冲撞。 还不仅如此,未曾料到早已力竭的郑山傲竟还有力气反击,文搏躲闪不及先是胸前中了招兔子蹬鹰,郑山傲又将手一抬,一招极为毒辣的金丝抹眉只打文搏双目。 胸口受创导致文搏整个人都慢了半拍,无奈之下他虽看到郑山傲要戳他眼球却无法避开,虽然本能的闭上眼睛保护眼球,可郑山傲这手着实狠毒,打得文搏亮眼泪流不止看不清东西。 这时候,郑山傲已经从轻度的脑震荡中靠着意志和冥冥中的某种东西勉力恢复,一睁开眼就看到自己手里正抓着文搏右手,文搏此刻脑袋低垂正有鲜血从他额头、嘴角流下。 “摔跤,我也会啊……”郑山傲如梦方醒,口中喃喃自语,把脚一扫又要撂倒文搏。 谁料污浊的空气中亮起一双如同恶鬼般的眸子,血红的眼白当中褐色的瞳仁清晰的传达出一份喜悦。 文搏一口殷红鲜血当头喷到了郑山傲脸上,措不及防间郑山傲根本没料到文搏还有这手,挣扎间撞到一张椅子不得不停下,同时下意识的要抽出一只手擦去脸上血迹。 他却不知文搏趁机一拳砸来,如同铁杵打在郑山傲甲胄护体的腹部,这一拳威势惊人,把郑山傲横扫的两腿砸的往地上一跳,接着文搏单腿一跪就压住了后退不及的郑山傲右腿。 哪怕不知道文搏这招意图的耿良辰都察觉不妙,不等他向陈识提出疑问,就见郑山傲瞳孔一缩把手揪住文搏领口往自己这边拉来。 这是蒙古跤里很常见的防守姿态,一旦摔跤中落入下风一定要将两人距离拉近,否则在上方的人就能任意发力挥拳出肘殴打自己。但是两人距离拉近之后发力不全,就变成了四六开的角力场面,郑山傲的应对正在显露出他逐渐恢复的武学根底。 文博一眼看穿郑山傲的打算,这种认知无论在何种摔跤都是正理。于是他仅靠着一只手的力道形成支撑就控制住郑山傲和自己的距离,一条腿跪在郑山傲腿上,另一条腿箭步发力支撑于地,肘过如刀,一抡而下。 “砰!”哪怕隔着不近距离,耿良辰都觉得一阵牙酸。 遭此重创的郑山傲隔着头盔护颊都觉得半边脸肿了,一只眼睛也因此几乎看不清周围,吐出两粒牙齿,郑山傲不怒反喜,因为文搏刚刚发力那下居然力透人背,不但打得郑山傲痛苦万分,还将背后靠着的木椅都打得断腿。 正是因此,郑山傲背后没了椅子阻挡有了空间,有了施展一身本事的时机。 八卦掌传人,在危机关头展现如神腿功,只见郑山傲就地一转,以一个极为灵巧又非常考验柔韧性的姿势将没被控制的那只脚弹腿而出,借着踢中文搏胸腹的力道另一只腿硬生生快扭成麻花脱离了文搏的桎梏。 文搏胸腹受创浑身巨震,硬咬着牙手上并不放松,一手抓住郑山傲领口死死不放,两腿半跪行走竟然不比常人奔跑慢上多少,三两下就再次追上郑山傲,正要再一肘砸在郑山傲脸上。 谁料这次郑山傲低头咬牙,于是文搏“轰”的一声打在郑山傲额角,一下子郑山傲觉得整个脑袋都快成了一团浆糊,头上的盔甲软垫像是摆设。但是他手上动作近乎本能,趁机顺势一倒将两腿陡然剪出,一腿夹在文搏腰间,一腿却卡在文搏颈后。 此时,围观的武馆众人都已经靠近废墟,却见到郑龙头以一个极为古怪的姿势头上脚下抓住文搏一只手,谁都不懂这招是要干什么。 唯独陈识和耿良辰四目相对充满了震惊,因为他们之前复盘拆招时就对文搏这一手擒拿功夫极为惊艳,可不想今日竟在郑龙头身上得见。 郑山傲不知陈识心中所想,当然也没地方去学几十年后的十字固,他这一招在蒙古跤当中称作“臂锁”,来源早已不可考,但披甲作战的勇士几乎都要学习。 因为很多时候身披精良甲胄的武士双方彼此都不能破防,打到最后就成了各自手持破甲锥、匕首、骨朵近身缠斗,一旦将一方放倒或者制服后就能腾出手施以致命一击。 所以当郑山傲和文搏两人明明身着重甲却放弃兵刃时,两人都不觉得奇怪,反而这才更接近摔跤当年主要的用途。 话说回当下,文搏被郑山傲剪刀腿夹住肩膀和手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大意了。 因为之前跟各路人马交手时除了陈识表现过一定的擒拿功夫外,再没见过有人擅长此道。于是文搏潜意识里就对别人都没有防范柔术、擒拿的概念,所以当郑山傲整个动作都快要成型时文搏才惊觉不妙。 柔术之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能统治综合格斗比赛就是因为他是一个非常善于以弱胜强的格斗技能,一旦招式成型,哪怕你速度、力量各方面胜过对手也无用,等待你的只有失败。 这就导致后来还活跃在擂台上的选手要么回头找柔术馆补课,要么有一手极为厉害的防摔能力,不然进入柔术选手的节奏后就只能宣告比赛结束。 文搏恰好就是一名出色的柔术家,只是当郑山傲出其不意的用一手“臂锁”快要收拢双腿完成绞杀之际,文搏发现其实已经有些晚了。 随着郑山傲双手按住文搏一只手臂,双腿死死钳住文搏肩膀和脖子让他无法挣扎时,就连陈识都皱起了眉头,他置身处地的换成自己,觉得已经可以认输投降。 郑山傲也是如此作想,他面目狰狞低吼道:“擒拿、摔跤?我也会!这是老人家教你的最后一招!” 话语间,杀机毕露。 既分高下,也决生死,正是如此。 然而没人想死,所以文搏绝不放弃。 不同于休克时郑山傲想起了自己的师父,文搏这时候意识还很清醒,臂锁只会扭断他的胳膊,还不至于让他失去意识。当然,胳膊断了就会很难打,哪怕郑山傲伤痕累累头晕目眩,但是不远处就有一柄雪亮钢刀,文搏单手拿着枣木杆子难以对付郑山傲的单刀。 他不想将自己陷于那等劣势,所以必须挣脱。 在这一刻,文搏无比的庆幸自己曾经是一个在数百万人的选拔当中脱颖而出的尖子,又在十数年的训练当中没有成为弃子,最终走上了格斗擂台。 这意味着,他天生有着很多对于格斗非常重要的出众特质。 比如选拔时教练员会看小孩能不能把手掌往后翻碰到手臂,双腿并拢两个膝盖能不能碰到,平衡感是否出众。 还有一些别的运动不会注意到的细节,例如手肘完全伸直后的角度。 一般人在180度到190度都是正常,可选拔格斗运动员时甚至会要求接近200度,这样的苗子柔韧性好,可塑性强。 最重要的原因,他们的手臂能承受更大的压力,特别是在被降服的时候。 于是当郑山傲心里默默等待那一声骨骼断裂的声响时,不知不觉间文搏的手臂已经反向弯曲到近乎扭曲,可郑山傲心心念念的那声骨骼断裂的声音就是死活不来。 就在郑山傲都诧异不止的时候,文搏双眼血红,牙关要紧,庆幸自己的体质相较于之前有了大幅的提升。 若是放在以前,他的手臂被人锁到这个程度就算不认输也没了翻盘的可能,在比赛里就是裁判前来中止比赛并且判负。然而文搏将体质加到10之后整个人都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他本就极大的力量更上一层楼,让他在这一刻焕发出惊人的力气。 只见被锁住一只手的文搏靠着腰腹的力量强行起桥,在郑山傲咬牙切齿的表情里缓缓站起身子,那只手虽然已经被锁死难以解脱,可文搏靠着巨大的力量在手臂反向弯曲超过180度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发力,硬生生要从郑山傲的怀中挣脱出来! 这下变故搞得陈识都有些不懂了,他跟文搏较量过拳脚后痛定思痛,对于擒拿有了更深的理解,在他心中这种程度的臂锁已经是无可挽回的劣势,再不放手整只手臂都要废掉。 然而总有人能超出人类的极限,在这种极限之下还犹有余力进行反击! 只见文搏如同一头暴龙,在废墟中站了起来,连带着把锁住他手臂的郑山傲扛在肩头一同扯起,不等郑山傲做出反应,他就像旋转的风车一样抡起郑山傲往旁边半截楼梯上一砸! 木质结构的建筑垮塌声纷繁嘈杂,烟尘、碎片飞出老远,逼的靠近观战的众人不得不暂时退却。 在他们眼中,整片废墟就像有一头来自洪荒的巨兽在其中肆虐,不断的有建筑垮塌之声响起。 谁赢了?谁输了? 邹容不自觉的捏紧双手。 翁师傅满头大汗想说些什么调节气氛却说不出口。 陈识与耿良辰愁眉紧皱。 谢勇等人惊慌失措。 良久,沉重的喘息声从废墟里传来,似乎那头巨兽的体力也到了极限,不得不停了下来。 灰尘散去,废墟当中一人倒在地上伸出双手扼住骑乘在他身上的人脖子,上方的那人一身靛青色甲胄如今沾满了灰尘和鲜血凝结成一片片血痂,他一只手勉力扯开脖子上的双手,另一只手一刻不停的往下狠狠砸去。 “轰!” 第一下,整个木地板都发出沉重的闷响,哪怕站在外头众人都感觉到这片废墟下一刻就会再一次破碎。可地上那人还在剧烈的挣扎,犹如翻滚的鳄鱼一般用拳用掌用肘去反击。 “轰!” 第二下,飞溅的鲜血把下方之人的脸全都盖住,皑皑白骨从他破裂的嘴唇、额角露出。反击的人将手一抬,又要用出金丝抹眉打向文搏双目,却被针锋相对的一拳击中手指打得指骨折断。 “轰!”“轰!”……“砰!” 第三下,第四下……不知多少次轰击,直到一声突兀的碰撞声发出,骑乘在上的人摇晃着把拳头从打烂的地面里抽出来,随后站起身子,往边上吐了口鲜血。 正是文搏。 他用低到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就这样。” 地上白盔白甲者,早就满脸鲜血看不清面容,只有缓慢起伏但是逐渐减弱的胸膛还在昭示着他活着,至少,现在还活着。 这是郑山傲。 因为大口喘着气,血已经遮住了双眼让郑山傲眼前一片血红,可地上的他还能笑着说道:“三十年前……我在津门见到了霍大侠,他一拳把我打出门外……说了句话……我,我很喜欢,送给你。” “这一拳,二十年的功力,你挡得住吗!?”地上老人鼓足全身力气,铿锵有力的喊出这话。 “好,下次有机会,我这么说。”站着的沉默一会,说道。 听见这话,地上的人长出一口气,没了牵挂。 站起来的那人高大的身躯在靛青色盔甲中也显得格外雄壮,一手鲜血淋漓不停的往下滴落,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对手的,脸上尽是淤青,双目赤红,眉角还有一道寸长的伤口染红了半边脸庞。 他不再看向身后倒下的对手,一瘸一拐的往外走来。 “就像是恶鬼……”不知道谁低声说出了众人心中的想法。 “我去过阿非利加,那里的年轻的狮子会去挑战年老的狮王,争夺整个狮群的统治权,我看他们就像在泥泞里厮杀的两头雄狮,直到彼此筋疲力尽才能分出胜负。”陈识沉默片刻,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说法倒是新奇,此情此景,两个如同洪荒猛兽一般的男人在厮杀中决出了最后的胜者,但是不论胜败,留下的那个依然是浑身伤痕累累,哪怕不用碰他也会自己倒下。 或许,我能击败这头胜出的狮王? 这个想法不知何时从某个人心中悄然出现,让蠢蠢欲动从一个人身上发展到一群人身上。 陈识发现了这种动向,可他不屑地笑笑,拉着还想看热闹的耿良辰就往人群外走。 “咚。”脚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动静,可就像踩在所有人心头一般令人畏惧,刚刚还蠢蠢欲动的人群噤若寒蝉,不自觉的让出了一条通道。 胜者走过长街路过了早就倒下的林希文身边,就像路过一堆垃圾,看也不看继续往前走。 一条长街不算很近的距离,可在众人眼中好像就经过片刻,文搏走到了紫竹林门口,取下了挂在门边的皮夹克,也不脱下破损不堪的甲胄,就那么随意披在身上,走进了紫竹林。 “新的狮王诞生了。”由陈识那番话让人想起了这个念头,一发不可收拾,再没人提及挑战新狮王的权威。 第二十五章 一代宗师 津门有新的武馆要开张了。 武馆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绸缠满了整个武馆前门,就连牌匾都上了层新漆,院墙粉刷一新。 只是这家新的武馆并没有让津门十九家武馆变成二十家,津门的武馆依旧是十九家,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因为这家新武馆是从郑山傲手里继承过来的,它的主人是陈识。 “师父,我不用跟人打擂踢馆了?”外头的喧嚣隔着院墙,耿良辰捧着一大碗米饭上头盖满了肥厚的牛肉,他敢说这是自己这辈子吃得最奢侈的一餐。 “不踢馆还不好吗?要是按津门的老规矩,这武馆开业的时候你已经被逐出津门了。”陈识并没有隐瞒当时跟郑山傲的约定,耿良辰也浑不在意,对于街头出身的耿良辰来说,陈识算得上一个好师父。 至少最后陈识求郑山傲放过耿良辰。 虽然郑山傲没答应。 不过郑山傲却把自己的武馆托付给了陈识,当时郑山傲是这么说的,耿良辰就在旁边,听得分明。 “这一战本是留给你徒弟的,现在给了他;这几套甲胄是留给你的,现在要用上;我没啥能给你留的,只剩下一家武馆,算是我临别的赠礼。反正这一战过后,不论输赢,我都不会留在津门了。” 说罢,郑山傲就带着他那个涕泗满面的徒弟走上了那条长街,再也没回来。 当时耿良辰觉得陈识才是郑山傲徒弟,林希文都没这待遇,只是耿良辰没敢说。 陈识自然不知耿良辰如何作想,他回想起郑山傲临战前的话,陈识下意识的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现在的陈识一身唐装,脸上甚至还抹了粉,明明赵国卉早就为他整理好了衣襟,可陈识还是不断地调整衣服的扣子。 他有些紧张了。 陈识没有看向蹲在角落里吃饭的耿良辰,对着镜子不断地照着,生怕自己哪处地方有一丝不协调。 其实陈识怕的不是衣服不妥帖,而是怕自己担不起一家武馆。 那是老一辈武者给他留下的最后财富,虽然郑山傲没说,可陈识知道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谈过的内容。 “你教真功夫,我让你开武馆。” 最后郑山傲没让陈识做出许诺,依然把武馆给了他,所以陈识懂了。 时间不等人,屋里的陈识尚在犹豫,外头传来了热闹的唱名声。 “夏虞武馆奉上花篮一对,招财进宝树一株!” “英华武馆奉上花篮一对……” 不得已,陈识在赵国卉的念叨声中去向了前门,开始迎接往来祝贺的宾客。 按理说耿良辰这个唯一的弟子也该前去迎来送往,但是陈识到底厚道,没让这个把津门近一半武馆踢遍的徒弟拉出去迎客——那不是客气,那是打人脸了。 于是耿良辰默默地大嚼海碗里的牛肉,他一边咀嚼一边想着,紫竹林那一战,如果自己是其中任何一方,能赢吗? 复盘良久,耿良辰最后得出结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可惜了,郑龙头那么好的一身本事,没传下来。” “谁说他的本事没传下来?”中州武馆校场里,翁师傅满脸诧异,这会儿他正陪着文搏训练,听见文搏恰好感慨郑山傲死了导致八卦掌功夫就此断绝很可惜,便惊奇的反问道。 翁师傅这话搞得文搏都有些迷茫,此刻的他身上依旧伤痕累累,跟郑山傲一战他多处骨骼断裂肌肉拉伤,体表的伤口更是数不胜数,在医师的坚持下不得不缠上绷带并且每天上药。 “首先郑龙头那八卦掌不是小拳种,他董师公那一辈就教了不下千人,再往后他师父程老板那一辈又收了很多徒弟,所以光是北地学八卦掌的现在只怕就有几千人,怎么都不会传不下去。”翁师傅掰着指头跟文搏算数,按他这么说,郑山傲的本事应该还是有传承。 可文搏摇摇头,八卦掌的传人固然不会断绝,但是在这个年代能将摔跤、擒拿、拳法融会贯通的高手那真是凤毛麟角,郑山傲一死,他的武学体系算是完了。 不过这般心思也没必要跟翁师傅解释,武学之道正是如此,很可能某个天才的灵光一闪足以推进整个武学的前进,却因为一个意外就此打断。 幸好文搏来了,他的格斗经验和体系会传下去,这也是他为何没有拒绝成为中州武馆首席的理由之一。 想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文搏思量该怎么把自己所学传授下去,校场外正有人走来。 “文师傅,今天陈馆主开业您这位首席不去祝贺吗?”来的正是中州武馆的话事人,邹容。 这会儿她已经从陈识的开业仪式上回来,一身颇显隆重的男式西装礼服,胸前口袋还塞着一张蓝色手帕,尽显女强人做派。 听见这话,文搏摇摇头,“馆主都去了,我一个首席没必要。” 邹容也不以为意,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 “侯先生说的事当真吗?那件盛事今年秋天就要去金陵举办,我觉得你应该争一争。” 这话里信息太多,首先侯先生何许人也? 侯先生,是那位在紫竹林登台唱戏的武生,实际上他不是专演武生,而是武净,那天的场子挑梁的角儿身子不大爽利,不得以请他客串而已。 当日文搏大战过后筋疲力尽,昏昏沉沉下登上紫竹林三楼想弄些吃喝进补,正好遇上了尚未离去的戏班众人,于是为文搏助威的那位“林冲”上来见礼,给文搏递了名帖。 可惜文搏没准备只能报上名号,侯先生哈哈大笑称“久仰久仰”。 再说侯先生竟也是会武艺的,一开始文搏并不相信,可那位“林冲”接过一杆花枪在紫竹林里一抖,文搏又听他说这武净不比武生,唱念的功夫或许差了些,但是武打的能耐那是梨园里一等一的。 可惜侯先生说他平生不与人厮杀,学的尽是舞台上的表演枪术,倒是提到他义父杨小楼年轻时曾出家学道,有一身很厉害的功夫在身,否则也难成京剧大家。 可惜杨老板年岁已高,文搏不是成天想着打老头的人,不然真得拜访一二。 这位侯先生因为家庭背景的原因跟各路达官显贵颇有私交,知道了一桩武林盛事。 那就是本来应该在两年前举办却因战事推迟的第二届国术考试将在金陵举办,南北各省各派代表出战。 所谓国术考试就是这个年代的武林大会,各派高手纷纷出战为夺得第一名头厮杀角逐。 四年前正是北方武林大放异彩名震全国,此次更要再接再厉保持统治,所以在去金陵参考之前,还要再有一轮选拔由各路武林名宿挑出尖子。 而北地武林作为领头羊的大宗师,正是推动了北拳南传的八卦掌宗师,宫羽田。 当时听到这消息,文搏都呆愣了半晌,心道,一代宗师》的剧情,终于要拉开帷幕。 邹容的提醒让战胜郑山傲之后颇有几分慵懒的文搏逐渐苏醒,又是熟悉的八卦掌,更别说还有咏春,叶问。这样的武林如何不让人兴奋,文搏也不甘故步自封,眼神中重新充满了凛冽之意。 也该清点一下紫竹林一战的收获,并且提升自己了。 第二十六章 收获与提升 从紫竹林一战至今,文搏一直在进行恢复性训练,一方面是为了测试自己体质提升到10之后恢复能力相较之前强了多少,另一方面也是在思考如何更有效的提升自己。 如今既然有了明确的目标,即将迎来第二次国术考试,文搏就不再吝啬斗战点数,决定开启面板加点。 随着文搏将视线转到为了除尘清理洒了水的地面上,氤氲的雾气中浮现出数行字体。 姓名:文搏 天赋:体质 10,智力 7,感知 6,运道 5 技能:柔术88,摔跤87,站立格斗79,枪术81,棍法:67 斗战点数:142 精纯点:3 斗战点数无需多言,一路鏖战给文搏带来了很多收益,最大的收获还是跟郑山傲的厮杀,粗略估计提供超过一半的点数。 精纯点是枪术和棍法突破带来的,舍身忘死的搏杀果然是突破的不二良方。还有很长时间难以推进熟练度的几项徒手格斗体系全部上涨让文搏心中多了些喜悦。 眼见站立格斗马上就能突破,文搏毫不吝惜精纯,直接将其突破到80 马上,文搏心中似乎对于他所学的拳击、泰拳等站立格斗技巧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并非能让文搏打出更猛更快的拳脚,可是冥冥中文搏似乎对于该如何出拳出脚更为省力,更有节奏有了深刻地认知。 这种明悟如同醍醐灌顶,让文搏沉醉其间。 这般变化落在一旁的翁师傅眼中,就像看到一头闭目小憩的猛虎爪牙莫名其妙的锋利几分,随着文搏看向他,更让翁师傅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否则自己身上各处破绽就隐隐发痛好笑随时会被攻击。 文搏不知道自己的变化引起了翁师傅惊惧,他心里想着自从把摔柔提升到80之后依旧勤修不缀,但是这些天下来,直到紫竹林一战前这两项分别是81,82。可一战过后都几乎提升到当前极限,只要稍微再练半旬功夫或者直接加点就能用精纯点突破。 按捺住突破剩下的摔柔两项到90的冲动,文搏决定把斗战点数放到更加合适的地方。毕竟他的天赋方面除了体质达到人类极限外其余都只能算不错,根据木桶效应文搏知道不能任性。 于是文搏心中颇有仪式感地默默喊道,“系统,加点!” 随着他心念转动,所有的斗战点数被他调动,化作一道流光转移到文搏所看向的地方。 体质:10->11 斗战点数:142->42 文搏不以为意,在他加点之前就知道当体质突破10之后消耗会大增,这个消耗对他来说本来难以承受,但是现在财大气粗真不在乎。 至于有人会疑惑不是说木桶效应吗?文搏心想木桶效应就是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不在于短板多短,而是长板多长——斜着放的木桶就靠长板装水了。 反正熟练度能练,还有精纯点帮助突破,可天赋这种天生的东西除了人体改造之外就只能靠系统加点了。 所以文搏选择了增强自己最优势的一块长板,那就是体质。 体质从10变成11,表面上文搏并没有显眼的改变,可他心中浮现出一丝明悟,自己的身体正在朝着非人的方向改进。 这种改变不是立竿见影的让人变成超人,而是提升了文搏的潜力和上限,只要文搏继续保持着高强度的训练,很快他的身体素质又能获得大幅提升。 上次体质从8到10已经让文搏具备了人类最强的身体潜能,现在突破了上限后文搏很期待这份“非人”的体质能给他带来何等惊喜。 剩下的42点斗战点数文搏迟疑片刻,正要保留,却心有所感,察觉到系统当中多出了一个选项——融合。 融合:将你两项或多项相关技能合成为一项技能,消耗斗战点数根据熟练度以及技能数改变。 文搏眼前一亮,本来还以为随着他掌握的技能越来越多,以后面板会变成洋洋洒洒数页,没曾想居然还能将所学技能融合。 有了新功能当然要尝试,文搏心思变化,选择了两项相关性最强的技能。 枪术,棍法。 正所谓自古枪棒不分家,枪术棍法互通之处多如牛毛,若说战场枪还自成一派,游场枪和棍法几乎一脉相承,使枪名家都会高明棍法,反之亦然。 当文搏心中确定要进行融合,就见着本来所剩不多的斗战点数急剧减少,一个跳跃后剩下2点,其余的全都化作流光团团包围住枪术和棍法。 流光逐渐消散,两项技能也在文搏的注视下变成一项。 枪棒:74。 本身这般变化并没有给文博带来很大的不同感受,可当他拿起放在一边的白蜡杆时,一种从内心油然而生的熟悉感和自信让文搏直呼畅快。 文搏迫不及待的抖动手中长杆,在面前画出一道接近一米的枪花,杆子抖动间发出呼呼风声,那种游刃有余的畅快感让文搏明白了这融合的奥妙。 可惜用的顺手的那根枣木杆子在高强度的战斗中损毁严重,否则文搏其实还是更喜欢质地更硬,重量更沉的枣木杆。 不过不要紧,文搏现在选的这根白蜡杆约有三米来长,更贴近于大枪的长度,不失韧性的同时强度也十分可靠,作为训练用具已经足够。 “翁师傅,陪我练练!”兴头上来,文搏呼唤翁师傅上场比武。 无奈之下翁师傅挑了根他熟悉的岳飞刀,突刺而来。 两人就此交手,却都有分寸。 不过三两回合过去,文搏自己还不觉得如何,对面的翁师傅就感到大为棘手,一条白蜡杆子在文搏手里轮转如飞,打得他手中岳飞刀只有招架的功夫没有还击的余地。 两人交手越打越疾,文搏还能一心二用,发觉除了明面上技能合二为一外,融合还破去了枪术和棍法间的“知见障”,也就是说他不会因为潜意识觉得这两项是不同的兵器导致使用时难以融会贯通,现在的文搏枪术中蕴含棍法,棍法里隐有枪术。 这等招式的圆融如意落在翁师傅眼里就十分棘手,仿佛他面对的文搏手里白蜡杆子能够一分为二,明明这一刻还是枪招里头的中平枪,下一招就成了伏虎棍,招式衔接更是天衣无缝,打得翁师傅冷汗连连。 而且文搏隐隐感觉通过融合之后他的枪棒这一技能的上限更高了,虽然进步过程会因此减缓,但是文搏从没觉得自己就会困于此世界一隅不再离开。 那么一个有广大前景后续潜力的技能就变得十分重要,不会让文搏跳入另一个世界后因为之前掌握的能力变得不足以适应高强度的环境,还得重新学技能。 这样一想,文搏又有些蠢蠢欲动,还想再兼习一门近身的兵器来面对更复杂的情况,可是他思忖片刻决定还是先将枪棒功夫提升到极致,所谓贪多嚼不烂对于学问、功夫都是一样的。 文搏正打得浑身微微发热,身上的伤势也在迅速的恢复,体质提升后文搏甚至觉得自己的筋骨在受创后恢复得更加强韧有力,伤势反而成了助益。 只是文搏打得尽兴,苦了翁师傅。 “咳咳,文师傅,您能别指着我吗,我腿都软了。”前方传来翁师傅求饶的声音,文搏懵懂的抬起头,原来自己白蜡杆子已经快要指到翁师傅面门,两者之间隔着一寸距离,只消稍一用力就能把他打个趔趄。 但是最令人惊奇的也在这,文搏无意识间的一枪有了传说中打中镜子上的苍蝇而不打破镜子境界的影子,虽然这次是演练当中无意识的指到了翁师傅,文搏依然把持住了白蜡杆子的力道,分毫没有伤及翁师傅。 文搏惊喜之下还想再试,对着沙袋全力一棍刺出,不料这次却有几分偏差,打到一旁的沙袋上力道虽然足够,可是又过了几分,沙袋被戳了个小洞,里头沙子顺着洞口潺潺流出。 果然,刚刚那一枪是文搏无意识的发出,肌肉和潜意识的配合反而接近了“蝇落镜无痕”的境界,自己存心想复刻此枪却有了一丝匠气,反而打不出了。 文搏不觉得自己如何,倒是翁师傅心中直呼妖孽,三层牛皮包着的沙袋虽然用了很久有些老化,也绝不是没装枪头的白蜡杆能轻易捅穿的。 这人,越来越离谱了。 文搏心里想的却是,看来枪术还是需要多练。 当然了,一个人自身的努力固然重要,但也要考虑系统的加点。哪怕心中有些感慨,文搏还是的承认自己如今打遍津门成为首席大概有系统三分之一的功劳,这种结论让文搏怀疑自己是否懈怠了。 不过还不等文搏扪心自问三省吾身,一个意外的客人走进了校场。 “文师傅,久违了。”一张老脸喜气洋洋,穿着崭新熨帖的藏青色唐装,背后跟着满脸不高兴的耿良辰,这不是陈识是谁? “恭喜陈师傅今日武馆开张,恕我未能登门拜访。”文搏拱手回礼,陈识毫不见怪,他知道文搏就是这等武痴性子,拜访做客什么的全是客气话,说实在的陈识自己也不乐意参与这种活动,但是没办法,津门开武馆,给的实在太多了。 “文师傅客气了,你我之间何须多礼,今日登门为的是紫竹林一战时受人嘱托,还希望文师傅赏脸。”陈识跟文搏问候两句之后开门见山,武人之间惺惺相惜,不用太多客套。 一听陈识说受人嘱托,文搏第一时间想的就是郑山傲,因此他不由得将视线转向校场后的演武堂,那里正中摆着一套靛青色铠甲,此时正被拆开缝补,里头甲叶多有破损。 “是郑龙头的事?”文搏皱皱眉,他没想到郑山傲不但让陈识继承了武馆,居然还拜托了事情让陈识来做。 文搏脑海中回想已经有些模糊的剧情,问道:“是教真功夫的事吗?” 陈识一愣,他没想到文搏说到这个,不过他还是点点头道:“我想好了,开馆收徒就要教真功夫,不然大家都不愿意教真的东西,这样下去我们的后代就更打不过洋人了。” 接着话锋一转,陈识说道:“但是我今天却不是为了此事而来,我是为了请文师傅与我一同拜访一位前辈高人。” 一听这话,文搏顿时失了兴趣,津门的“武林名宿”们文搏差不多都见识过了,尽是徒有其名之辈,虽然理论说得天花乱坠,但是真打起来就跟那几位使战身刀的“前辈”一样,不堪一击。 眼见文搏误会,陈识赶忙补充道:“这位是有大本事的,一身功夫可谓冠绝当世,只是他年岁已长,闭门谢客多年了。这是郑龙头留下的人情,不然还真是难得一见。” 陈识吹得越厉害,文搏脑袋摇得越厉害,说句不好听的,这年头的“大师”不说沽名钓誉,至少实战上真的有点落伍了。而且功夫这事情不是越老越妖,拳怕少壮可不是说说而已。 看到文搏又拿起白蜡杆子准备练武,陈识也有点急了,把手一拦止住文搏离开的脚步,说道:“是那位刚拳无二打,神枪李书文!” 听见这话,文搏脚步更快,拎着白蜡杆子衣服也不换就往外跑。 “哎,别走啊,他老人家是有真功夫!”陈识没想到文搏脚步如此之快,三两步就冲出了校场,眼见就要跑的没影了。 这时候才传来文搏的话语,“别愣着啊,陈师傅快快带路,这样的高手你不早说。”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陈识心里纳闷,拜访前辈,你带个白蜡杆子作甚?倒是翁师傅一头冷汗直冒,这煞星,该不是真想跟老前辈交手? 第二十七章 刚拳无二打,神枪李书文 津门南郊北闸口,一处偏僻的大院外,一行四人各自拿着些东西, 其中文搏肩上扛着白蜡杆,手里提着正阳春刚出炉的烤鸭,喷香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翁师傅大包小包捧着一大堆从药房买来的补品,从人参到海参,包罗万物,反正花的邹容的钱,不心疼。 倒是陈识和耿良辰有点寒碜,一个手里拿着封拜帖,一个捧着红布盖着的木像。 “文师傅,您跟我保证,一定不会动手?”翁师傅腾不出手,嘴里没闲着,他一看到文搏手里提着根棍儿就觉得不对劲,哪有拜访别人还带着兵器的? “我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吗?”文搏信誓旦旦,尊老爱幼这件事他一直贯彻得很好,接着文搏看向带路的陈识,问道:“就这么进去吗?” 陈识说不急,顺便还嘱咐了一下,据说李书文前辈性子火爆,大家担待点,这才上前敲响老漆破裂的旧木门,等了一阵子从里头传来脚步声,一个年轻人探出头来,狐疑的打量众人。 见状陈识递上拜帖,那人有几分木讷,点点头又退了回去,门也没关,自己进了里屋。 外头众人不以为意,居住在这等偏僻地方的人性子估计本来就有几分不喜人情世故,所以孤僻些也正常。 不多时,那人轻声出了门,跟文搏等人打过招呼,自称叫李之芳,他堂爷爷正是文搏今日要拜访的李书文。 进得院子,文搏略一打量,发现这里确实清贫,大院里晒着些萝卜,靠着院墙处几根大杆子靠墙立着,除此之外几乎别无他物。 一个黝黑瘦小的老头这会儿正手里拿着把小刀给萝卜削皮,看上去就像个农家的普通老头,露在外头腕子上瘦得都只剩了一层皮,可大筋虬结骨骼粗壮得不像话,手里的刀稳定而缓慢的将整个萝卜皮连成一片的削下。 “堂爷爷,这几位客人来拜访您老人家。”李之芳轻声呼唤,那老人眼也不抬,点点头示意听到了。 李之芳看到他堂爷爷知道了,就头也不回的离开。 大伙心知这位只怕就是李书文李老爷子,陈识正想问候,可老人家一开口就弄得前来拜访的四人一时间有些失措。 “郑小子死了?”第一句话,陈识就有些不好答复。 文搏倒是没什么可避讳的,正要回答,却听见那老人又说道:“死不死也没差了,他一辈子最看重的名声、传承全都没了,要是活着还不如死了。” 文搏心道这老人性子果然直接,但是眼光倒是厉害,一语道破了来龙去脉。 说罢,老头把手里削完的萝卜放在竹篾筐里,第一次抬起头望了过来。 瘦小,衰败,唯独一双眸子亮如晨星,直指人心。 这是李书文给文搏的第一印象,同时文搏心中突然充满了惋惜,因为他看得出这位老人衰老得厉害,这等状态下别说跟人动手,就连维持日常的训练都恐怕不行。 但文搏还是很有礼貌的一拱手,回答道:“在下文搏,听闻李前辈枪法高深,今天前来请教。” “呵。”老人家,也就是李书文笑了一声,一双眸子看向文搏,盯了半晌后答非所问,“可惜,你要是早来两年就好了。” “是啊,可惜。”文搏也觉得如此。 两人云山雾罩的一问一答弄得剩下三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倒是翁师傅觉得这老前辈虽然有点喜欢打禅机,但是性子还是不错的。 见众人有点呆愣,李书文感慨过后回过神来,吩咐众人坐下。 然而大家展目一望,院子里除了几个石锁,哪还有地方坐?耿良辰是满不在乎的混不吝性子,走过去便想要提起石锁当做座椅,不料那石锁看上去不甚沉重,他把两只胳膊一抬,却硬是拉起来两寸后脸憋得通红,不得不放下。 文搏见状也不多说,走过去一手一个拎了出来,当做椅子给大家落座。 这时候,却听见李书文又笑道:“看来你得早来十年才行。” “李前辈谬赞。”文搏听懂了,将烤鸭用纸包好挂在绳上,说道:“不过今日乘兴而来,见了大师不能空手而返,我带了根大杆子,还想李前辈指点一二。” 翁师傅一听大急,心想刚还说幸好李老前辈性子不是传说中那般火爆,你怎么又冲动了?他两只眼睛转得跟仓鼠轮一样给文搏打眼色。 文搏笑着说道:“不是动手,只是我演练一下枪棒功夫,让李老爷子指点。” 说罢,文搏就将手里白蜡杆子一抖,右手在后位于腰间,左手在前握住尾端两尺,前手如管,后手如锁,三米长的白蜡杆子随着文搏动作划出一道接近一米直径的圆弧,呼啸当中进退自如,尽显文搏这些时日里的苦功。 李书文并未阻止,看到一半后舒展身体站了起来,这时候文搏瞥了一眼,进一步确认老前辈身子状态很差,本就矮小的身子现在还有几分佝偻,和文搏相比就像是只有一半高度。 实际上当然不止如此,可两人的宽度、厚度差别太大,显得李书文分外瘦小。 然而李书文走到墙边,挑挑拣拣选了一根落灰已久的大杆子。 这根长杆足有丈八,换算过来比文搏手里的白蜡杆还长了半米,足有三米五左右。文搏目测这根长杆后段约有鹅卵粗细,不知是何木材打造,但是绝对不轻。 长杆顶端有装过枪头的痕迹,如今却是卸了,但是看那痕迹就知道曾经适配的枪头只怕极长、极沉。 当李书文握住长杆时,陈识等人感觉还不如何分明,倒是文搏脖子后面寒毛直竖,不由自主的把手里白蜡杆子一晃,隐约对准了李书文。 再看李书文将杆子一横,马步往下那么一压,顿时一股金戈铁马的杀意就扑面而来,这下别说感觉敏锐的文搏,就连最迟钝的翁师傅都为之一震,下意识的就要后撤。 气势,李书文握住长杆之时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从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焕发出汹涌澎湃的生机,仿佛那无尽的慷慨之意就从他手里那根取下了枪头的大杆子上重新迸发出来。 “八极,李书文。” “蟒形,文搏。” “请!”两人异口同声道。 彼此手持长杆相对,已经不用再多话语,文搏摆了个朝天势的架子,既是为了弥补手里武器的长度劣势,同时也是表示尊敬之意。 不是尊老爱幼的尊,而是对于一个曾经近乎武道巅峰的强者发自内心的惺惺相惜。 而李书文同样慎重,他看到文搏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年轻人体内蕴含着如同火山喷发般的爆发力,他的每一块筋骨肌肉似乎都是为了格斗厮杀而生。 在文搏毫不费力的提起两个石锁的时候,李书文更是技痒难耐,哪怕他巅峰壮年之时也只能用其中一把锻炼。 直到文搏抖起白蜡杆子,李书文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战意。 “堂爷爷!你不能动手了!”两人尚未交手,屋里却有人焦急的跑了出来,正是李之芳拦在了两人当中,把一旁焦急的翁师傅想说的话都说了,“你的身体不允许你再打了!” “去!”李书文口里呼喝一声,手中杆子却动了,轻轻一搅拦在李之芳腰间,也不见他怎么发力,却把偌大一个汉子轻易挑起,随后扔出四五米外。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觉得很可惜,拳脚功夫估计十数招拿不下你,我体力便已衰竭。”说到这,李书文心里有些复杂。 “然后你提起了石锁,我知道我还是低估了你,哪怕我壮年也不一定能与你在拳脚上抗衡,刚拳无二打的名声不过时无英雄罢了。”李书文继续感慨,丝毫不显老态。 文搏脸上不显,心中略有几分自得,他在徒手格斗上确实已经称得上傲视群雄。 然而李书文恨恨骂到,“可你那杆子练的什么狗屁东西!你这膀子力气!你这骇人体魄!学人家抖个屁的枪花!来,让我教教你什么叫抖大杆子!” 说罢,李书文手里大枪一抖,竟是划出近两米的圆圈,将文搏整个人快要罩住,铺天袭地而来。 大枪抖动间落在众人眼中,犹如一条钢筋铁骨的巨蟒发出“嗡嗡”的吐信之声,仿佛带着刺破空气的音爆刺向了文搏。 面对着如此惊艳一枪,文搏眼中失去了一切其他景象,瞳孔微缩只看得见那去了枪头的大杆子忽上忽下难以辨明方向。 文搏所学的一切枪术好像在这一刻都失去了作用,那些花哨繁杂的变化面对这一枪不论如何都只有一个结局。 死! 这就是八极拳化入枪术当中的威力,是李书文一生所恃一生所学,在这一枪当中尽显。 越是危机关头,文搏越是冷静,他的脑门上汗水直流,可他的直觉却愈发清明。 放弃了一切的虚招变化,文搏手里白蜡杆子不再抖动,看似完美的圆弧就此停滞。 可白蜡杆子并没有停滞,反而向着右边划出一个轻微的半圆。 枪术三要,拿拦扎。 当李书文使出了无可阻挡的一扎,文搏的应对同样只有一招。 枪术当中的拿! “嗡!”文搏手里白蜡杆子发出近似的嗡鸣声,仿佛有金铁交击,将文搏对枪术的所有理解化入这最简单最基础的一招。 “砰!”一声响起,两根大杆子相撞却没有发出众人预料的巨响,这一声甚至有些轻微,可是文搏觉得自己挡住的根本不是如同毒蛇一般的大杆子,而是一条暴怒的巨龙! 荡开这记恐怖到让旁观之人都大汗淋漓的扎枪,文搏不退反进,手里一枪还击,依然毫无花巧可言,如同千锤百炼的钢铁,面对汹涌的海潮发出了金属的轰鸣! 李书文当仁不让,一枪不中整个人气势衰落大半,但并不气馁将枪一震回到中线,同样接上一招质朴平实的直刺。 扎对扎,针尖对麦芒。 “不要!”李之芳目眦欲裂,他师从堂爷爷学枪练武,当两人眨眼之间就进入到最凶险的扎枪对刺当中时,他就意识到这样下去必定是一死一伤甚至两败俱伤。 其余众人更是心下想到,这两人如此本事为何就莫名其妙的动了手? 可比枪的两人似乎早就料到了一旦交手就是最猛烈地最直接的殊死相搏,根本没给任何人留下阻止的空间。 这般场景杀意沸腾如海潮,隔着老远,翁师傅眼皮一抖就要合上。 可他心中强忍惊悚硬是睁大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却发现…… 已经结束了。 文搏单手持枪握住尾端,整个人箭步踏前递出了平生最精彩绝伦的一枪,离李书文喉咙三寸。 可惜一根辨不清材质的大杆子顶在文搏胸前,隔着薄薄的衣衫文搏甚至能感受到去了枪头的木材质感,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却永远碰不到文搏一分一毫。 “蝇落镜无痕,果然能做到。”文搏感慨一声,单手持着白蜡杆子叹息,随着他一声叹息,手里的白蜡杆子前头一尺处断成两半。 “咳咳。”李书文双手持枪,整个人的状态愈发衰败,好似行将就木,李之芳赶忙上前想要扶,却被李书文收枪格开。 “两个问题。”李书文竖起两根指头,说道:“你的白蜡杆子短了,轻了。” “是,但是同样长度我也伤不了您,枪头在第一次碰撞的时候就受损了。”文搏没有为自己辩解,他几乎从懂事起就在训练、比赛,从来不是百战百胜,不至于因为一时成败而心智受挫,也因此文搏眼光毒辣,马上就知道问题出在何处。 “所以我说,轻了!我的杆子比你的重,比你的硬,两相碰撞当然是我赢。”李书文勉强喘过气来,他放下手里大杆子,又变成了那个垂垂老矣的农夫。 “您的意思是……”文搏若有所思,可那一线灵光总是捕捉不及。 “换铁枪!”李书文口出惊人之语,要知道寻常花枪四五斤,大枪轻的八斤,重的能有十五斤,这几乎武者能够长时间战斗并且不失灵活的极限重量,再重就挥舞起来笨重不堪而且太过消耗体力。 “以你膂力哪怕用上三十斤、四十斤的铁枪都能挥洒自如,为何还去追寻那些花里胡哨的枪法技巧?若是手里拿着大铁枪,刚刚那一拿虽然技巧上差了火候,可凭着一力降十会,我能拦得住你?!所以我说,轻了!”李书文似乎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他看到文搏第一眼,就盯上了他的白蜡杆,从武馆里寻来的杆子配着文搏,在李书文这等枪术大家眼中就像一匹驴背上骑着吕布。 李书文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醒了迷茫当中的文搏。 看到文搏如梦方醒,李书文这才露出点笑意,摆摆手就此坐下,说道:“我还你等你一年,再往后我就不成了,想要挑战我,找把铁枪……” “我,等你一年!”李书文明明说话声都比之前小了很多,但此刻他双眼中燃起的战意让人觉得这个老头如同一座不可攀越的大山、一轮耀眼的红日,令人难以仰望,不可直视。 而文博同样心中战意汹涌,做出承诺,“一个月!我只要一个月。” 说罢,文搏鞠躬,捡起断裂的白蜡杆,离去。 陈识等人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是去是留。 唯独见到文搏离去,李老爷子又回到了之前的农家老人模样,捡起一根大白萝卜,开始削了起来,嘴里喃喃自语,“郑小子,死得不冤。” 第二十八章 力气 “文师傅,等等我们。”翁师傅告别李老爷子,走出门来见着文搏都快没了踪影,心道文搏难不成心里不畅快? 他不晓得文搏这会儿得了李书文点拨,心中充满了期待与战意,迫不及待的想找家铁匠铺打造一杆属于自己的兵器,所以走得特快,翁师傅快跑几步,这才追上。 “文师傅,这事情不能急,打兵器还得先测量您的臂长、身高,否则就这么去打造哪能合您心意?”翁师傅跑近前一看,文搏一张平日里没啥表情的脸上居然还带着些喜悦,让翁师傅直呼不懂,但是翁师傅对于后勤事情分外熟稔,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转移到兵刃上。 这时候,陈识和耿良辰也赶了上来。听得话语。陈识摸了摸两撇胡须,点头称是,“没错,就像我的八斩刀和日月乾坤刀,都是找了专门的匠人定制的,急不得。” “何况今日我武馆开张,也是沾了文师傅的光,不如让我做东请诸位于登瀛楼上一聚?”陈识接着说道,他人逢喜事精神爽,心心念念多年的武馆已经开了,重振家业一事有了盼头,自然豪爽。 “对啊文大哥,吃饱了才有力气,我也想打造个称手武器,咱先吃了再去找个擅长打铁的铺子解决这事。”耿良辰打蛇随棍上,看到文搏要去定制新武器,心里痒痒的。 文搏古怪的看向耿良辰,按理说耿良辰应该是二十三四岁年纪,比他如今这副身体年龄还大些,结果耿良辰喊起大哥来一点迟疑也没。 这怪不得耿良辰,文搏性子上给人的感觉一直就是成熟得不像一个少年人,加上文搏身材高大强壮,站在耿良辰身边比他高了快一头,谁能想到他年纪未到弱冠。 听见大家都有意聚餐,文搏也不想拂了众人好意。如翁师傅所言,就算去定制兵器,也得量身高臂长,最好先试试自己使用多长多重的兵器最合适,确实急不得。 于是翁师傅领头,只是一行人看着天色尚早,吃中饭迟了些,吃晚饭又太早,加上文搏性急,还是跑去裁缝铺里测了文搏身高臂长腰围等各方面数据。 不得不说文搏天生就是练武的料子,陈识看了文搏的臂展身高后再看耿良辰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 一番折腾下来,还是不到饭点,翁师傅提议先去街面上走走消磨时光,奈何文搏是个不爱热闹的性子,对于逛街什么的敬谢不敏。 一时兴起,不知谁提到回武馆拿着石锁测测力量,否则不好确定最终要多重的兵器。 不测还好,大家都是练武的汉子,难免有些攀比之心。 先是翁师傅说自己抛砖引玉,选了两个中等大小的石锁,双脚马步扎稳,沉腰发力,面色涨得通红,大喝一声后猛然将不小的石锁一手一个拎起,只是拉起站直便是极限,还想往上提起就难了,更不能举起。 翁师傅这般表现跟石锁形制有关,既有类似现代杠铃的大型石锁,两头用巨石打磨而成,中间一根粗铁棒链接,只是因为工艺问题难以做得很大,所以武馆里最重的文搏试过也就四五百来斤,对于现代职业举重选手来说不算什么,但是这年头几乎没人能拉的起来。 至少中州武馆里文搏除了自己没见人能用那个最大的石锁。 再看翁师傅选择的这个,是小型的类似哑铃形制的石锁,说是小型其实一个也有近百斤,翁师傅平时力量训练几乎不做,加上形状问题难以用来推举,所以他能拉的起来共两百斤的石锁已经出乎文搏预料。 虽然翁师傅手里这个还是文搏单手弯举用的,为了翁师傅的自尊,文搏情商很高的没有告诉他。 看到翁师傅都能拉起这石锁,耿良辰来了兴致,正要上前展示一二,却被陈识阻止。 “热身。”陈识两个字,耿良辰只得乖乖跑到一旁活动开关节肌肉。 “陈师傅,您咋不告诉我要热身呢?”翁师傅刚还志得意满,这下不干了,他老腰已经有些疼了。 陈识把手一摊,说道:“你这文师傅手下做事,他没告诉你要活动开身子吗?” 真没有,文搏就是每天自己练,哪还记得指导别人,虽然说要把现代的搏击体系传下去,这不是还没开始吗?再说了,你一个练武的拳师,跟人动手前都知道活动开身子,怎么练个石锁反而不知道了。 “这些东西可是文师傅告诉我的呀,练功之前如何热身,练后如何养护身子,如何在伤后恢复,这等练法本是各家不传之秘,文师傅如此大方,我怎能不悉心研究?于是我琢磨之后又尝试几次,确实胜过我那一派的秘传练法。”陈识也没想到,他第一次见到文搏两人切磋后促膝而谈,那时候文搏说了很多现代的搏击理论和运动学、营养学康复学知识,当时陈识惊为天人,熬了一通宵没睡不说,第二天更是熬的两眼通红记录下还记得的东西,又融入自己的见闻经验。 这年头,一门武学传承大致分为练法、打法,有的还会分的更细些,加上演法,就是套路表演同样也算是一种展示和基本功,也可能把打法分出个“杀法”,包括一些秘不外传的杀手锏或者阴招。这些内容全都是各家各派极为紧要的东西,特别是练法绝不可能传给外人,有时候对着弟子都要藏一手。 谁知道文师傅这人对他开诚布公,却连中州武馆的人都没告知,陈识不由得产生一种人生难得一知己的感慨——为何文师傅对我毫不避讳?因为他认可我啊,说明我的武道我的实力让我两人惺惺相惜。 于是陈识下定决心,若是有机会,要回报文搏,可他能教文搏什么呢?咏春真传倒是可以,但是文搏自己功夫就比陈识好,还真让陈识有点头疼。 再说耿良辰,活动开身体后搓搓手,又特地掏出条厚布条当做腰带将腰间紧紧围了四五圈,这才走到校场摆放石锁的地方,选了个大上一号的石锁,文搏也曾试过,估计有近一百五十斤一个。 耿良辰往手心吐口吐沫,看得文搏直皱眉,中州武馆在校场准备了滑石粉,耿良辰不去用,实在有点恶心。 文搏打定主意让翁师傅回头好好清洗这个石锁。 耿良辰将双手各提一把,将牙一咬就要发力,谁料这石锁沉重无比,他把脸憋得通红才提起来一寸,就已力竭。 不得已只好放下石锁,结果再想用力,这下一寸都提不起了。 他如此表现,其实倒不出文搏意料,毕竟耿良辰学武时间尚短,早期靠着自己赚生计很难保证充足的训练强度和蛋白质摄入,力量上差劲些很正常。 这样一想耿良辰确实天赋不错,没怎么练过力气也能勉强拉起石锁。 翁师傅可不管那么多,他一个劲哈哈大笑,搞得耿良辰怒目圆睁就要跟他理论,陈识一声呵斥这才让耿良辰停下。 作为武馆馆主,陈识在翁师傅和耿良辰的视线下不声不响的选了耿良辰那一对没提起的石锁,这次倒是不出文搏意料,陈师傅稍稍用力,就将加起来近三百斤的石锁轻松提起。 或许是陈识觉得还有余力,额头青筋暴起,又是一使力,两把石锁被他提到腰间位置,这下再也上不去了。 陈识也不勉强,就此放下石锁,略喘了一口粗气看向文搏,颇有几分比试的意思。 说实在的,陈识这个力量水平让文搏有些诧异,他估算陈识体重大概就七十公斤的样子,拉起近三百斤的两把石锁已经算得上气力非凡。 毕竟陈识之前估计都不会做力量的专项训练,还是上次遇到文搏后方才开始练习膂力,一个多月时间就能提起这等重量,不得不说陈识算得上天赋异禀,大概也跟之前练武练到了部分肌肉有关系。 果然能练到顶尖水平的武者没一个简单,只是以往他们对于训练方法和理论上有所不足,限制了他们的上限。 这让文搏很期待如果这样下去,这个时代的顶尖武者能达到何等水平。 就是可惜现在文搏能影响到的人只有自己接触的这几个,甚至翁师傅每天耳濡目染,到最后也不乐意进行专项的力量训练。 再说陈识等人期待的看向文搏,他们都很好奇文搏如今力量到底达到了何等惊人的水平,至少陈识心里明白,一把十斤重的大枪对他来说就是极限。再往上别说戳刺,光是握着后半段保持平衡就已经变得非常困难了。 而且他们可没忘记在李书文的院子里,耿良辰一个都提不动的石锁被文搏拿起两个都毫不费劲,这让大家心中揣测文搏的极限到底在哪。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当中,文搏在校场边提来个小桶,里头装的滑石粉,正是文搏要求买来的。 他把手往里头掏出些粉擦在掌心,活动开关节后挑挑选选,最后反而走出了校场。 这番举动看得众人有些疑惑,倒是陈识心下讶异,他看着文搏走的方向好像是中州武馆的门口。 “去看看他要干什么。”翁师傅更是心觉不妙,正要赶上探查,却不料三人还没出门,就听见门口一阵冲破天的喧嚣,吓人的很。 “怎么了怎么了?”耿良辰一马当先,也不等陈识和翁师傅,独自跑到前头。 只见武馆院子里头围满了武师堵住门口,几乎是水泄不通,耿良辰好不容易硬往里钻拨开人群,一抬头,他也目瞪口呆了。 原来那中州武馆门口的石狮子竟一摇一晃间朝着院子里头走来,吓得耿良辰心中胆寒,难不成有妖异生变? 还不等耿良辰大喝一声何方妖孽,却听见背后师父陈识传来不可置信的声音。 “妖孽啊……” “师父,你也觉得这石狮子成精了吗?”耿良辰下意识的问出口。 翁师傅这会儿也到了,喃喃自语地说道:“真特娘是个怪物,这……这得多大力气?” 耿良辰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这才回过头去分开人群,终于懂了两人是什么意思。 没了人群遮挡,耿良辰见那石狮子底下正有一双大脚一步步走来,走到门口又转过身去,这下石狮子朝外让他看清了端倪。 他压根没想到竟是一条昂藏大汉两手抱住石狮子将其整个抬起,又在武馆门前走了一圈放回去! 这不是文搏是谁?! 一时间,耿良辰目瞪口呆,心想,这份力气,还学什么武啊,难怪李前辈说他糟蹋了一身力气,只怕拿根铁枪,当棍子砸都能砸死对手! 第二十九章 开宴席不喊我是吧 “怎么一个个都闷闷不乐啊,陈师傅,你做东的不能苦着脸啊。”走在路上,文搏作为蹭饭吃的反而走在最前头,后面几个人脸上了无生趣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没啥,就觉得学武,它没意思了。”耿良辰自暴自弃,说出了众人心中想法。 文搏大奇,耿良辰算是他见过年轻人里特别好武的,当时在坚村咖啡馆他可是一门心思要跟翁师傅较劲,要不是这样文搏也不会认识他们。 怎的如今心灰意冷了一般。 看到文搏好奇,翁师傅苦笑一声道破真相,“文师傅,看了您搬起石狮的举动,谁不自惭形秽,就您这根骨,咱练一辈子只怕也赶不上。” 这话戳中了在场众人的内心,他们都是懂功夫的,知道练功不考虑心理、精神那些难以预测的因素,力量天赋其实就是武师们收徒最看重的一点。 管你多好的身高臂长机灵过人,实战里头还是一力降十会的多,力气差得太远,再好的技巧都白搭。 例如李书文李老爷子,别看他现在瘦巴巴的模样,但是翁师傅可知道这位前辈年轻时能将八十来斤种的粮食一脚踢过头顶,还能用大枪转动近百斤的车轮——这份力气想想都令人生畏。 也正是如此,李书文如今衰败许多还能靠着技巧经验略胜文搏一筹,那份力量,只怕依然不可小觑。 见到大家都有些消沉,文搏觉得奇怪,他说道:“力量固然重要,但是功夫也不光看力量啊,你看陈师傅力气不如我,跟我交手同样不落下风。再说郑山傲,力气更是差得远,我和他生死相搏也差点落败。” “说到底,我的力气还没到能趟平一切的地步。”文搏一脸恨铁不成钢,“而且我说实话,力量对于徒手切磋来说非常重要,但是一旦用上兵刃就难说了,再大的力气也是一戳一窟窿,不然我为何现在钻研兵刃?” 陈识不自觉的挺直了腰板,心想,“没错,我前些日子不是刚跟文师傅比斗过吗?这才多少天,那时候他力气跟现在肯定相差无几,我不过拳脚略逊一筹罢了,真比起兵刃指不定谁输谁赢。” 这里文搏实际上有些谦虚,因为当时他尚未给自己体质加到11点,现在估计跟当时相比力气差距不可道里计。 不过这个事情就不要告诉大家了,免得伤了诸位斗志。 另一个原因是文搏没法解释自己几个月功夫怎么就能把力量提升如此多,总不能说自己真是妖怪? 受到鼓舞,三人又重新振作起来,耿良辰两步跑到前头,一边带路一边说道:“登瀛楼,早就听说过,可惜没钱。现在我师父开了武馆,大家不要客气,敞开吃!” 陈识无奈一笑,倒是有些纵容,既是对于徒弟的喜爱,也是对之前想牺牲耿良辰去开武馆的补偿。 另一边翁师傅就开始介绍起登瀛楼的美食,他这人功夫倒是其次,嘴巴皮子确实厉害,三言两语勾起大家肚中馋虫,恨不得马上坐在桌前美餐一顿。 只是谁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走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又路过人烟稀少的巷子,几人到了登瀛楼前,却被店小二告知今日不接待客人了。 陈识脸上难看,他好不容易请客吃饭,还是为了庆祝自家武馆开业,怎么就被拒绝接待了。只是陈识一生颠簸有些城府,不愿生事,正想换家酒店招待众人。 奈何耿良辰按捺不住暴脾气,他早就拍着胸脯保证大家吃好喝好,听到店家说不接待难免冷嘲热讽道:“看来咱们的面子不够大,也不知道是哪位贵客包下登瀛楼不让人吃饭。” 这话本来也没什么问题,谁不发些牢骚呢?店小二也是不住地抱拳道歉,众人无奈正要离去。 不想恰好有个客人从登瀛楼里出来,听见耿良辰抱怨,嗤笑道:“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今儿个正是关外的马三爷做东,宴请津门诸多武林名宿商讨国术考试暨宫老爷子隐退之事,你们几个破落户也不照照镜子。” 这人话没说完就走了,可他话里话外的奚落之意谁听不出来?就差没让耿良辰撒泡尿照照自己了。 耿良辰当时就火冒三丈,拳头一捏就要冲上去拎住那人领口打他个五颜六色。 陈识早就有所防备,当下一出手将耿良辰制住。 这一手令文搏眼前一亮,陈识出手这招竟是现代柔术擒拿当中常见的折腕控肘,虽说陈识一直会些擒拿手段,但是今天露这一手落在文搏这般行家眼里就知道相较于之前大有进步,出手的角度速度都称得上利落,而且是专为了制服而去,跟陈识往常将擒拿作为小道的思路大为不同。 按照这样发展的趋势,估计就算不用文搏特意指点,陈识也能在咏春标指、寻桥和小念头三套拳之外再创一脉,那时候真就算得上继往开来的大宗师了。 文搏心道果然不可小觑了这个时代的顶尖武者,当他们意识到将擒拿柔术融合到自己的武术体系可以发挥更强实力后,很快就能研究出类似现代降服技术的招式。 再说这边,耿良辰一时不察被陈识制住,根本挣脱不得,一抬头看到正是自己师父陈识更不敢反抗,只是嘴里还在愤愤的说道:“师父,这小子目中无人,咱不教训他不是丢了武馆的面子?” 陈识松开耿良辰的手臂,叹口气说道:“你就不能少给我惹点事?出门在外哪有不受委屈的,武者挥拳应该对准更强者,而不是因为一时激愤就出手攻击弱者。你看文师傅,宠辱不惊,丝毫不以外物而喜悲。” “文师傅,您说是吗?”陈识还怕耿良辰不听,又看向文搏。没法子,别说耿良辰,就是陈识自从紫竹林一战后都对文搏无比服膺。 只是陈识对于文搏这个人的认识还是有点欠缺,文搏神游物外,脑子里想着陈识的擒拿又没忘记兵器的造型,听见问他就摇摇头说道:“言语不和出手确实没这个必要……” 陈识刚要点头,却听见文搏像是激发了某种设定好的回答一样补充:“弱者不弱者不重要,有人敢于挑战你就得揍他,有人敢砍你那你就杀他,都动手了还管他是不是弱者?要这么说我干脆任人打骂得了,反正都是弱者。” 这话一出,连着陈识都骂进去了,只是陈识脾气性格早就磨练得圆滑,听见这话也知道不是故意暗讽自己,他无奈的笑笑,“哎,我不是这意思……总之,别一天总想着打打杀杀!” “你看文大哥不就是整天想着打打杀杀吗?”耿良辰还在嘀咕,被陈识横了一眼外加听见文搏嘴里念叨“对对对”才消停。 一直没说话的翁师傅反而愁眉紧锁,等众人离了登瀛楼几步后方才四处张望片刻,确认没有人靠近,说道:“文师傅,陈师傅,你们听到那人说的一个重要消息了吗?” 文搏压根就没理会那目中无人的客人,这会脑子里已经在构思弄个什么制式的枪头。他脑子里对于各种游戏、文艺作品当中帅气的造型早就心仪已久,现在有机会给自己弄一把武器,别的先不说,至少造型上要过关。 所以文搏没反应,陈识倒是略一思索,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了。 “关外的马三爷,除了国术考试还有……”陈识一张老脸垮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武林掌故。 “您也得了消息?听闻这次国术考试在北边的选拔由宫大爷主持,再加上还有从没听人提过的隐退仪式。我要猜的不错,只怕宫老爷子是想给他徒弟马三搭台子,来争一争北方第一的名号啊。”翁师傅和陈识说着,眼神却望向了文搏。 他比谁都清楚,以文搏这性子,如果来的真是宫羽田的首徒,还要争第一,只怕和文搏无法避免的会有一战。 然而文搏却把拳头往手掌上一砸,郑重说道:“好,就弄一把赵子龙的龙胆枪!你们说怎么样?” 说完,文搏期待的看向翁师傅,等着他带路找家厉害的铁匠铺。 “啊?我是说挺好的……不是,文师傅,唉,我是问您怎么看待那位宫羽田大拳师门下的马三。”翁师傅太阳穴跳着疼,只得重复了一遍。 得到的回复却并没有太大变化,“马三是谁?” 文搏想了一阵,没想起这人来,想必是个无关紧要的角色。 “他在关外号称打遍三省无敌手,是被宫大爷寄予厚望的传人。他师父宫羽田,宫前辈则是上次促成北拳南传的大宗师,一辈子成就数不胜数,功夫更是高到没边了,否则也不能将形意、八卦两门合二为一……” 翁师傅还没说完,却发现文搏两眼焕发出慑人神采。 宫羽田,马三,形意、八卦,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文搏怎么可能还想不起《一代宗师》的剧情。 “马三,你在津门开席不喊我是?我看你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说罢,文搏看也不看前来阻拦的店小二,助跑两步,整个人如同腾空飞跃一般攀上登瀛楼前廊柱,轻松一跃撞进了打开雕花木窗的三楼。 留下陈识眼角抽搐,耿良辰露出羡慕神色看向那道犀利背影,说道:“这威风!师父,这饭局,我吃定了!” 第三十章 马三 马三,何许人也? 宫羽田的大徒弟,宫家早就默认了的接班人。 宫羽田,就是宫宝森,师从八卦掌董海川的徒弟尹福。他早在前清年间就做过皇帝身边的护卫统领,一身武艺号称从无败绩。身兼形意、八卦两家之长,更是将两大门派合二为一,光是这份成就相当于武侠小说里把武当少林并派,当之无愧的北方武林巨擘。 窥斑见豹,便知这位在北方武林赫赫有名的大宗师自身业艺高到了何等程度。 只是如今年岁渐长,过了花甲之年争斗的心思下去了,起了金盆洗手就此隐退的念头。 原本这只是个念头罢了,奈何前些天,身在关外的宫老爷子听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他同门的师弟,郑山傲大约是死了。 死亡对于混迹江湖的武人来说再平常不过,可是郑山傲不同,这是有着两个的脑子的老狐狸——一个装着武痴的纯粹,另一个是老江湖的油滑。 这样的人死亡很难追上他,可郑山傲还是死了。 死在一个年未弱冠的少年人手里,正面搏杀,百般武艺尽出,被人活活打死。 里头据说还掺着些师徒弟子的恩怨,不过来传话的人倒是没什么恨意,技不如人,郑山傲认了,早就立下遗嘱将家财散尽,还特意嘱咐亲属不要报仇。 宫羽田当时手里的叶子烟烧没了他都没回过神来,还是在老姜的提醒下方才叹息一声,由此竟生出了隐退的心思。 江湖代有才人出,宫羽田觉得,他这样的老东西该让位给年轻人了。 于是宫老爷子派了自己的弟子前去津门吊唁,同时也是将自己有隐退之心的念头给大伙透个气,当然也是给老爷子来津门举行国术考试选拔打个前哨。 顺带着,还想见见这少年武者。 但是消息的传递总有误差,对于宫老爷子退隐之心的理解,在他的大徒弟马三这里就出了点小误会。 马三如今尚未到而立之年,一身功夫已尽得宫宝森真传,在关外武林称雄一时,未逢敌手。 有些善于吹捧的都说羽田不出,奈马三何。 所以在马三看来,老爷子没明说,让自己来津门,那是存了查清缘由如果有问题那就得报仇的心思,毕竟形意门里的长辈死了总得有个说法——这才是津门一行的关键,是对自己的考验。 西游记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菩提祖师敲了猴头三下,就是让你自己悟呀。 马三觉得懂了。 至于什么隐退、国术考试,在年轻气盛的马三看来都是一件事,是对他的马三考验过后的奖励,意味着宫宝森退出江湖后要把整个家业传给他。 再说马三一路风尘仆仆到了津门,还未出得车站,就有津门武林的各位名宿欢迎,并在登瀛楼酒店大摆宴席,为他接风洗尘。 此时,登瀛楼三楼,一个嘴唇两撇胡须,梳着油头,一身蓝色长袍配上赭红色马褂的青年正端居首座,面容英俊神采飞扬,对于众人的劝酒毫不拒绝,酒到杯干,尽显关外汉子的豪爽。 这人正是马三,然而在所有人都未察觉的时候,马三的眉目间闪过一丝阴霾。 事情还要从他坐火车来津门的路上说起,那时他遇到了一路想不到的人马,告诉了马三一个格外惊人的消息,那就是他们背后的东洋人策划了一起重大阴谋,首先就是要接应一位贵人从津门去往关外,希望马三能够配合,再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问可知。 总之得知此事的马三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拒绝了,可他也没把这事情告诉任何人,就是埋在心里。谁让他马三有大好的前途放在那,何必跟东洋人搞到一块,当然最好也不要得罪。 所以当马三在登瀛楼里饮宴,看着此处歌舞升平的模样,心里却不免感慨如今津门当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三爷,您来得正是时候,也不是时候。”看到席上气氛差不多到了火候,就有一人叹息一声,开口说道。 马三闻弦歌而知雅意,眉毛一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问道:“这位前辈何出此言?” 这人听见马三恭维喜上眉梢,心里还在说关外的马三爷性子温良淳厚,真是谦谦君子。 若是文搏在此,立马就能认出这人身份,这不是那位耍战身刀的三人之一吗? 他回敬一杯醇酒,为马三解惑,“哎,我说不是时候是因为郑馆主于我等恩重如山,可惜他遭了小人暗算,如今死的不明不白不说就连武馆都让人占去。” “但为何正是时候呢?因为咱都知道,宫老爷子要来津门选拔良才,到时候不但能火眼金睛去芜存菁,将那等沽名钓誉之人揪出惩戒,更能为郑馆主讨回公道。” “原来如此。”马三笑着回答,心里却想,这些人说的消息为何与我在关外得知的大相径庭?马三城府颇深,没有表明自己对此很有兴趣,免得被人误导。 不过那战身刀高手也只是提了一句,大伙一通不指名道姓的阴阳怪气一番也就罢了,接着又热切地询问起第二次国术考试的事,反而让想查探些消息的马三略有不满。 奈何这事情马三也不好强求,因为在座的诸位武馆之人眼中,如果说郑馆主的死让他们有几分难过,那国术考试就是和他们切身利益有关了。 三年前国术考试举办,北方武林几乎是包揽了考试的前五名,北方拳因此声名大噪,一时间各路人马慕名而来,让津门的武馆赚得盆满钵满。 因此三年后的如今,再次听得消息又要举办国术考试,这些闻到血腥味的老狐狸哪能不蜂拥而至,都想分得一杯羹。 这里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知道选拔不比专门的考试,里头有许多手脚可做,只要主持考试的宫老爷子眼皮稍微合上那么一点,他们就能通过各方运作让尽量多的自己门人通过选拔参加考试。 所以便有了今日的宴会。 当然,这等宴会不可太露骨,否则吸引到有心人的目光就不好了。 还有个不好说出口的小算盘,那就是今日在座的津门武林人士都不是各家武馆的馆主,这是为了万一出了差池顶多让馆主们担个御下不严的小错误不至伤筋动骨。而且和他们不是一派的人,就压根不知道这个消息。 例如中州武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和马三爷相见恨晚,咱们不醉不归!”有人又要敬酒。 马三这关外汉子都有点支撑不住,他是来办事的,怎么天都亮着就要喝个酩酊大醉不成? 于是马三喝过这杯赶紧拿起筷箸说道:“不忙喝酒,这道烧牛尾是津门的特色,不能不品尝,咱们边吃边谈。” 说完,马三就夹起佳肴,正待品尝。 众人不好拂了他这贵客的意,纷纷笑着放下酒杯正待吃菜,谁想菜都没进嘴里,却听见窗户外头听见一声怒喝。 “马三,你在津门开席不喊我是?我看你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 马三愕然。 随即,一名极为雄壮的汉子撞破窗栅,一身钢筋铁骨溅起一滩碎木屑,瞬间把尚未开动的半边宴席弄了个乱七八糟。 再看那人,里头穿着白褂子外头罩件旧夹克,手腕拳峰多处还缠着绷带,脸上身上更有多处伤口,神色自若可是浑身戾气扑面而来,如疯似魔。 再看周围武馆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这下不用问,马三就猜到是谁了。 马三看着手里的烧牛尾无奈放下筷箸,心想宴席看来吃不成了。 第三十一章 硬碰硬 “哪个不怕死的敢来捋……” 这人一闯进来,之前频频敬酒的战身刀老者就要发作,一拍桌子,把剩下半边宴席的菜也拍的汤水直洒,这桌好菜彻底废了。 谁知道这老者刚一站起身子,就看清了来者何人。 他话锋一转,瞬间改口,“敢来捋马三爷虎须!” 来的是谁? 当然是文搏。 撞进登瀛楼里,文搏大马金刀的往那一站,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宿老们顿时偃旗息鼓,如同落水鹌鹑似的把脑袋都快低到裤裆里。 他们之前敢在马三面前贬低文搏,但是谁都没忘记紫竹林时这人赫赫凶威,如今文搏当面,他们哪个敢做出头的椽子? 倒是之前一直言笑晏晏的马三一张笑脸沉了下去,也不起身,将手里筷子放下,他虽然心中已经猜出来着何人,还是故作不知,问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为何扰我宴席。” 文搏为何闯进来闹事?不仅仅是他战意上头要和人一较高下,还跟马三这人有莫大关系。 《一代宗师》里这位宫宝森首徒因为在禅城出手惹恼了宫宝森,于是宫宝森让他藏刀十年磨砺性子,谁知回到关外,马三一转头投了东洋人,还跟宫宝森出手害死了师父。 这等欺师灭祖不忠不义的恶徒落在文搏眼中,那是必杀之人。 但是这会儿才三十年代刚开头,人家犯事还在后头呢,文搏也不好说你以后会投了东洋人还欺师灭祖,所以我现在就要杀你。 所以文搏把手一扬,找了个理由,慨然作色道:“众人皆知我平生不好酒色,只有两大喜好。” “一是吃席,而是练武,如今你这两项都犯了我忌讳,我如何不能出手?” 这般发言当真是震惊众人,他们各个都不是善茬,可看见文搏说的理由全都觉得甘拜下风,这简直跟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样随便找个理由就打了呀。 正在这时候,楼梯那儿一阵喧嚣,原来翁师傅陈识等人在一位武师的带领下上得楼来,正好撞见此景,听见文搏的理由。 当先一人心道果不其然,我就知道碰见这煞星准没好事,幸好我早有预料,今日领了个路算是功成身退,去也去也。 文搏看了一眼这人,觉得有些眼熟,倒是翁师傅跟他称兄道弟显然很是熟稔。 原来这人是紫竹林给文搏和翁师傅领路的那名武师,当时他见着文搏就知道事态不妙宴无好宴,指不定这楼上演的不是野猪林而是鸳鸯楼,于是这武师找个理由跑路了。 后来听闻当日野猪林……哦,紫竹林一战津门武馆全员出动都被文搏轻松破去,损伤甚重,就连郑山傲也身败名裂。 今天这位武师还是在登瀛楼里奔走,结果在门前听见有人被阻拦就下去看看,恰好见了老熟人翁师傅。他心里就一咯噔,上前打听,知道事情坏了。 所以这位武师将翁师傅陈识和耿良辰带上楼来,压根不和其他人解释,捂住肚子直呼腹内绞痛,一溜烟的不见了踪影,留下被领上来的三人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文师傅,且慢动手!”翁师傅刚上来见着双方没动手,尚有转圜余地。他先是看了眼文搏,又看了眼马三,觉得两人好像有点相像又不知到底是哪方面。 “翁师傅,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走到这里已经力竭,这饭,得吃。”文搏走到席前,无人敢拦,纷纷为他让出位置。 “这位想必就是近日名声鹊起的文首席,今日宴饮没请您来确实是我不周,只是你这般作态,未免有些瞧不起我马三了。”马三此时好好先生模样完全消失,两人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翁师傅这会儿才发觉为何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古怪,原来当马三敛去平日文雅模样,跟文搏相对而立,他才意识到这两人根本就是一个性子。 都是刚猛无筹,勇猛精进之人,如今两相见面就是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就算无事都要动手,更何况看着宴席上的人,就知道多半暗地里在谋算着什么,十有八九最后要跟文搏有关。 这场冲突,已经避无可避了。 “来者是客,哪有客人来了津门,我这东道主不来庆贺的道理?”文搏把手往桌上一按,猛然发力,“我来做东,还请马三爷吃席!” 说完,整张桌子像是受到一头蛮牛冲撞,在地面划出刺耳响声朝着马三撞去。 马三脸色一沉同样把手往桌子上一拍,两人竟是通过这张桌子开始了角力。 只是马三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文搏,他初见这人从三楼窗户闯进登瀛楼并未在意,以他身手也能轻易攀越三层楼高登堂入室。只是文搏站直身子后马三才有些警惕,习武之人练到一定境界都有一种警觉直感,碰到高手只需瞧上一眼对方体型姿态就知道有没有真本事。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不通武学之人,光看文搏这体型就知道这人必定力大无穷,两条胳膊两条大腿比起那些横练高手都要粗壮许多,更别说这人居然皮下脂肪很少,虽然可能不耐久战但是平日绝对是极其刻苦练功的那一类人。 因此马三一出手就动用了七八成力道,只是即便如此,马三还是低估了文搏。 当汹涌力道通过整张花梨木大圆桌贯彻而来,马三一只手就像被列车撞中,明明速度不算很快却一步一寸没有丝毫停留。 这种感觉让马三想起了关外的铁轨上,那些傻愣愣被列车撞飞的狍子,看似缓慢的列车行驶而来,狍子觉得速度不快不去躲闪,然后被撞得四分五裂。 小时候的马三就喜欢蹲在列车旁,既是为了捡掉下来的煤炭、物资,也偶尔能捡着被撞死的动物。 他还记得,那时候无聊把捡起来的狍子试图拼凑完整,可最后总是少了很多地方。 只是如今马三耳朵后面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傻愣愣的狍子,手里的力道也让马三脑子里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狍子拼不齐了。 因为它的血肉都被撞成粉末。 马三如坠梦中,有个声音在他灵台三寸给他敲响警钟。 再不出全力,要死了! 可这时候马三尚且坐着,根本无法完全发挥出整个腰马的力量,一身精湛桩功却救了他一命。 好个马三,把双腿如根扎于地,力起于腰,分明坐着可这时候如果有人抽去他的椅子马三也不会倒下。 “砰。”不知是骨骼还是桌子,发出沉闷哀鸣,马三将形意拳的刚硬展现得淋漓尽致,所谓形意桩功跟在脚,力在腰,行于手,发在梢。马三硬生生靠着扎实基本功,拦住了文搏这势大力沉的试探。 试探?文搏自从跟郑山傲一战之后就不再保留,那是对于对手和自己的不尊重,习武到了这等地步还和寻常练家子一般畏畏缩缩迟早会失了勇猛精进的精神。 于是文搏脚下不动,身子微微前倾,一条铁铸胳膊继续稳稳推进,仿佛丝毫没有疲态。 马三也没想到此人如此难缠,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保持风范,另一只手往桌沿一拍,竟是两手跟文搏一只手角力起来。 这种场面在陈识一行人看来很正常,不怎么震撼,毕竟才看过搬起石狮子的壮举,有人能跟文搏角力片刻已经很不错了。 可武馆“宿老”们无不胆寒,他们可是知道马三的能耐,当时迎接之人抢着想帮马三提过手里行李,结果那个看上去不起眼的箱子怕有不下两百斤重量,不用猜里头装的定是真金白银。可马三就浑若无物一般,一路从关外提着来到了津门,虽然路上坐着火车,但那份举重若轻的本事不是虚的。 只是在宿老们眼里功夫深厚的马三这会儿居然落了下风,虽然坐着发力不如站着,但也不至于两只手比不过一只手啊。 这还是诸位不清楚马三其实已经竭尽能耐,看似坐着可是发力完整跟站着并无二致。 时间不等人,文搏同样不等。 他见着马三还有抵抗之力,嘴角抿住,脚下往前半步。 “咔……” “砰” 整张桌子竟承受不住文搏巨力,先是听见细微的裂开声,不等众人反应,轰然炸裂,从中断做两截炸飞到天上。 一下子整桌汤汤水水便化作雨水洒得到处都是。 文搏早有预料先一步撤到角落,可苦了围在桌边的众人,各个成了落汤鸡。 马三同样察觉到桌子先比他支撑不住,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想要后撤,不想桌子碎裂依然有惯性。 他手里那半截桌子撑不住力道被撞的飞天而起,可文搏那半边桌子却受着文搏最后放手一推,半张桌子带着文搏推出之力如同一道凶戾刀光朝着马三腰间而来。 马三略一放松就察觉不妙,可是此时已经迟了,他知道用手去接来不及,于是马三力灌双掌往下直直一拍。 “轰”的一声巨响,疾驰而来的桌子被马三两掌拍中往下一沉。 “好功夫,今日领教了!”半张桌子砸在地面发出巨大声响,马三不动声色的重新靠在椅背上。 “哼,入庙拜佛得先进山门,你今日莽撞入了津门,见得真佛,为何不拜?!”马三万万没想到自己都作出甘拜下风的姿态,对面这煞星居然得理不饶人,一步踏上还要再战。 若是要打其实马三也能勉力再战,只是文搏这话差点没给马三气出毛病。 因为文搏这切口是马三在关外替师父料理踢馆之人时常说的话,马三只敢说“要见真佛,得先过我马三。”,结果今日碰到一个不但偷了他台词还自诩真佛的凶徒,马三如何不恼。 当下马三就强撑身子把手一摆,使出一个八卦掌的架势,心里却是后悔。因为他眼光毒辣,跟文搏略一交手就知道两人都是走的刚硬路数,这等相同风格的拳师一旦交手那弱的一方很快就会落败,所谓快上一线快得没边也是相似道理。 所以马三不再用他形意的刚硬手段硬撼文搏,反而摆出一个平日并不常有的八卦掌对敌。 文搏对于八卦掌可不陌生,看到这架势就啧啧称奇道:“前些日子领教过郑龙头的金丝抹眉,希望宫家的叶底藏花不会让我失望。” 这话在别人耳中只觉得文搏见识渊博,马三听来却心下一沉,看来文搏此人是真有本事,否则郑师叔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技也没能胜过他,至于叶底藏花,说实话,马三不会。 然而文搏不管那许多,接连不断的胜利和生死之间的搏杀让他整个人气势与之前相比都大有不同,不再是那个追求无伤败敌的运动员,而是一个杀心自启的武夫。 只见文搏话音刚落便利落一拳直朝马三胸前轰来。 这时候马三如何敢坐着应敌?实际上他刚刚坐下属实不得已为之,因为他一掌打落桌子却有些迟了,导致桌子断面装上胫骨疼痛难忍,不得不坐下歇息一二。这也就是常年打熬体魄的拳师能够依然活动自如,寻常骨骼不够健壮的只怕早就骨断筋折。 只是马三也来不及说“我腿疼先别打”,他看到文搏这一拳出来就知道此人杀心已定,马三心里暗恨不知何时惹了这家伙,也难怪郑山傲殒命于他手,果然是个不讲理的武疯子。 马三把牙一咬,硬撑着身子往身边侧过,他使八卦掌的架势就是因为八卦掌油滑灵活,面对文搏这种刚硬到极致的风格略有克制。 谁料文搏这一招打来马三虽然躲过第一下,心里头反而有点不是滋味,怎么这招看上去有些眼熟。 马上他的想法就得到了验证。 文搏第一拳打来被躲过毫不在意,另一只手如毒蛇吐信直击马三喉咙,这下马三哪能认不出这招是八卦掌里的连珠三箭?知道下一手就要出重拳打心窝,马三心下暗喜,恍作不知将手往上格挡文搏打喉咙这一下,却私底下早已做好准备反制。 文搏果然不出意料毫无变通的接上第三拳打向心窝,这一招出手马三心里就定了大半,想着不是八卦掌真传用出的八卦掌只得其形不得起身,我马三就要教教你真正的八卦掌功夫! 心中如此想到,马三将手往下一截,另一手以出乎常理的姿势反手横切,竟是要以双手形成铡刀切向文搏打向胸口的一拳。 一般而言这种招数很难奏效,因为你除非早就预料到对手出拳方位,否则后发出手根本来不及截到别人胳膊。如今马三正面临一个完美的机会,因为他早就防备着连珠三箭的最后一箭。 “砰!” 马三双手一合如同铡刀斩落,坚实的触感让马三无比振奋,没想到开局落了下风最终还是反败为胜,自己不愧是宫宝森的传人! 只是他有一点点怀疑,为什么周围的一切都在倒退,直到背后撞入人群的触感传来,接着胸前才有骨骼断裂般的疼痛告诉他,中招了。 不需要他人讲解,在座诸位每个都看清了来龙去脉,马三的应对不可谓不妙,只是他明明切到了文搏胳膊依然美挡住对方的攻势,文搏顶着他的截手轰出一拳正中马三胸腹。 无奈马三和文搏的风格太过接近,都是刚强凶悍的路数。这等风格的武者一旦碰到同类,差上一丝都是差得没边,哪怕马三现在单论拳脚并不输于郑山傲也没用,面对文搏,他还敢用并非最擅长的八卦掌,结果就是一招都挡不下。 马三目眦欲裂,他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料敌先机为何还是输了。此刻他半跪在地上捂住胸口,他不确定自己骨头有没有断裂,但是疼痛抽干了他的力气,胃部更是翻江倒海般抽搐。他刚想说话,一个控制不住,马三在众目睽睽之下呕吐出来,尽是尚未消化的酒水。 文搏走到他面前,正要一脚踢中此人脑袋将其结果,却看到马三吐了一地,在一滩脏物当中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嘴角流血,恨恨说道:“我被酒色所伤,方才如此憔悴,你这鼠辈果然只会乘人之危,难怪郑师叔被你所害!” 马三这副义正言辞的模样,文搏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把眼一扫,周围那些武馆里的宿老们无不退避三舍不敢说话。 这时候,文搏身上杀意反而收敛几分,不急着杀了马三。 毕竟马三这会儿可没做啥坏事,虽然也不能等他真投了东洋人杀了师父再动手,那不显得他文搏放虎归山了吗? 于是文搏不急不恼,拎起他的脖子,靠着一只手的蛮力将他整个人举到半空,说道:“我下个月与高人相约一战,本来想修身养性不再出手。可是正好要锻造把兵器,如今想来正好,十五日后拿你祭剑。” 说完,文搏将马三往外一砸,连串的屏风哪受得住这般巨力,顿时倒塌一片,弄得登瀛楼里一阵狼藉。 “文师傅命里和酒楼饭店相克,一旦吃席必定坏事。”翁师傅突然莫名其妙的跟陈识说了句话,搞得陈识一头雾水,反倒是耿良辰发现了疑点,“为啥是祭剑,文大哥要造的不是枪?” 路过他们身边的文搏神清气爽,丝毫不为没吃上席而难过,听见耿良辰发问,方才想起自己说了什么话,于是解释了一句,“这不是祭剑顺口吗?别想那么多了,走走走,换个地方吃东西去。” 第三十二章 优势在我 登瀛楼里头,原本高朋满座的宴席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寥寥几人,武馆之人也是名利场中人,马三爷本来是意气风发,大家都愿意捧他场。可如今不过略一交手,大家都看出马三爷只怕是镇不住这津门里的文二爷。 为何说是二爷呢?因为津门里称呼男子不称大哥,二哥二爷才是尊称。 但是马三爷再落魄,也有人雪中送炭,来的还不是寻常武师,是英华武馆的馆主,谢勇。 且说谢勇谢馆主,自从紫竹林一战后事偃旗息鼓,一切为邹容马首是瞻,直到今日方才派了手下为马三接风洗尘。 谢馆主想着,反正都跟文搏合不来了,总不能再怠慢了北方武林魁首宫老爷子的大徒弟,所以等众人都赴了宴,他再三确认没有外人知晓,不会让邹容那边探得消息后,自己也悄悄来了。 万万没想到谢馆主刚到门口,就见着一行极为不愿见到的人物从登瀛楼里走了出来。当时谢馆主心里就一慌,等文搏走远之后,谢馆主一咬牙,上了楼。 于是就看到了这一片狼藉。 “马三爷,在下英华武馆谢勇,不知这是……”谢勇不问还好,原本被人搀扶着坐在一旁的马三回想起刚刚不愉快经历,本就面如金纸的脸色更加难看。好像随时会驾鹤西去。 实际上马三没有伤的大家想象中那样重,毕竟他从七岁起就在宫宝森手下习武,打熬筋骨从未懈怠,虽不是专门横练可抗击打能力也是出类拔萃。 奈何文搏拳头太重,又不收手,外加马三喝了酒让人打中肠胃胸腹,光凭感觉,马三觉得自己脏腑是有些出血的。而且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如此奚落,还被高举过头抛了出去,任谁脸色都不会好看。 所以马三这会儿也懒得虚以委蛇,就捂着胸口闷不做声。 早有人将谢馆主拉到一旁跟他说清事态,听明白了经过,谢馆主差点笑出声。 好啊,打起来,我要看到你们打得血流成河才好,最好就是打了小的再来老的。你文搏不是能打吗,打赢了郑山傲算你能耐,现在他们八卦门又来了马三,再往下打宫宝森都来了,我看你怎么打? 至于文搏要是最后连宫宝森都打赢了,那该如何是好? 谢勇没想过,文搏要是本事真那么高,他谢勇还能怎么办?大不了把心一横下南洋教拳去,天高皇帝远的,谁认识你文搏啊。 脑子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这会儿谢馆主收敛起笑容,来马三这里烧冷灶了。 “马三爷还请放宽心,这事情定是误会,明日我替您说合,不才也有三分薄面,到时候我登门谢罪,邹馆主也得给我几分面子。” 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不是火上浇油吗?马三明知道这人在挑拨,可是他向来就是顺风一切好说,逆风不管不顾的性子,当下就强撑着站起身子,指天画地的赌咒发誓道:“我马三带着我师父宫老爷子的嘱咐来到津门办事,别的不说,怎能平白失了宫家的颜面!” 马三如此作态也是情非得已,哪怕他知道谢勇不怀好意,也不能服软认输。 第一是马三明确的察觉到文搏杀意不是作假,马三又被当众落了面子,就算他自己不在意,也决不能丢了宫家的面子,否则他心心念念的继承宫宝森事业的愿望定然不用再想。 第二是武人的性子向来如此,所谓心怀利器杀心自启,都是有本事有能耐的武师,哪能面对文搏的挑衅置若罔闻,马三的拳法和他的性子一脉相承,过刚易折的评价,恰如其分。这也是电影里宫宝森看出来后为何让马三藏刀的原因。 看到自己的挑拨起效,谢馆主心里笑开了花,又开始给马三出谋划策起来。 “马三爷说得好!只是这文搏凶威确实慑人,再加上您担负着形意门八卦门两家众望,能胜不能败,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首先在座各位都是能守口如瓶的好汉子,咱们今日登瀛楼里发生的事情不要外传,给他来个先发制人!明日马三爷送上战书约文搏上擂夺魁,这样就能定下规矩,不然依着姓文的那煞星的做法上来就是打打杀杀,未免太失了身份。”谢馆主三言两语就给马三定下计谋,马三一听,确实能极大地提升胜率。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接着众人更是你一言我一语,把文搏贬得一文不值,同时也划定了几个方案。 总之是当做今日无事发生,明天送上战书,用为郑山傲报仇的名义约文搏打擂,打擂的规矩就可以做些手脚,尽量减少文搏优势。 文搏在他们的谋划里简直是处处受制,谢馆主更是心中大定,不由得想慷慨激昂说两句优势在我之类的话,奈何大家太过热情,搞得谢馆主都被挤到一边去了。 马三虽然听着有些不舒服,好像所有人理所当然的觉得他不如文搏,可是形式比人强,马三只得强自按捺心中不服依计行事。而且马三还得想尽办法快些恢复,今日被文搏出重手伤了筋骨内脏,确实要郑重修养几日。 他们这边气氛高涨,大家同仇敌忾,文搏那边呢? 这会儿,文搏正拍着耿良辰肩膀,怀疑的问道:“登瀛楼的大宴变成去吃茶汤,是不是落差大了点?” 无怪乎文搏如此疑问,耿良辰出了登瀛楼后发觉自己说的话又当不得真了,便提议去吃茶汤降降火气。 “没办法,文大哥,咱虽然不是迷信的人,可你哪次吃饭店不弄得人家闭门歇业,为了不打搅饭店生意,咱们还是去一处僻静地方,吃些茶汤,这可是皇帝老儿吃了都说好的地道津门小吃!”耿良辰把大拇指一竖,面不改色的说出理由。 文搏一听好像有些道理,自己命中克吃席,这次去个没人吃席的地方可能会好些。 陈识无可无不可,他还在想着关外宫家会怎么反应。翁师傅则巴不得文搏赶紧回武馆,免得在外闹出事端,而且翁师傅还要跟邹容传递消息。今日登瀛楼里那些武馆宿老别人不认识,翁师傅可是认识的。 只是拗不过耿良辰,于是众人又兜兜转转的走了几圈,竟然到了耿良辰以前摆摊租书的地方。 文搏四处张望一番,看到茶摊,心下就有几分了然,笑着调侃道:“我看你这醉翁之意不在酒,吃茶汤?该不是吃豆腐。” 耿良辰脸皮的横练功夫早就小有所成,唇枪舌剑哪能破他的防,把手一摆装作没听见文搏说什么,“今儿个我请客,大家敞开吃。” 说罢,耿良辰跑到茶摊边,跟个年轻姑娘耳语几句,那茶汤女咬着嘴唇作势就要打他,耿良辰也不躲闪,明明那么好的咏春功夫却练来给茶汤女狠狠地打了几下,这才回过身来张罗着让众人坐下。 一点也没有见外的意思,熟悉的像是他耿良辰才是这儿的摊主。 “还好林希文死了,你得谢我。”文搏落座,结果耿良辰递来的一碗茶汤,一饮而尽,说了句谁都听不懂的话。 原着里,耿良辰被林希文所伤,带着一身伤势硬是跑回了津门,临死前想见茶汤女一眼,却自惭形秽,怕吓着她,于是走远,推着车死了。 茶汤味甜香糯,文搏吃起来觉得有些腻,里头桂花、青梅、花生碎堆砌得满满一碗,都快溢了出来,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热量太高了。 想了想,他又让耿良辰再端上一碗,反正文搏现在每日消耗量惊人,再吃几碗大不了加练半个小时就行了。 “陈师傅,你得加把劲,不然你儿子得喊小耿的儿子师兄,那不是乱了辈分吗?”人老成精,翁师傅年纪不老,但是眼光不差,同样一眼看出了耿良辰和茶汤女的猫腻,笑着调侃陈识。 陈识老脸一红,嘴里说这才哪跟哪,心里却开始幻想天伦之乐。 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算是文搏来津门快一年来,除了在坚村咖啡馆里之外,最闲适的一段时间了。 想起坚村咖啡馆,文搏觉得好阵子没见着赵老板了,当日若不是承他恩惠,自己在津门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于是众人在茶摊闲聊一阵,文搏先告别了几位,又往坚村咖啡馆走去。 坚村咖啡馆还是老样子,拉三味线的东洋女还记得他,笑眯眯的跟文搏打着招呼,文搏学着她的语气回以“哦哈哟”。 倒是赵老板在台后头打瞌睡,醒来见着文搏还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这才惊呼道:“哟,这不是文师傅吗,久仰大名,您请!” “赵老板,这就没意思了,我那身衣服还在吗?今天武馆里放假,我来你这兼职了。”文搏同样用调侃回应赵老板,对这位有些胆小但是善良老人十分尊敬。 赵老板自然不会再让文搏打杂,两人走到后厨寻了个没人的地方闲聊很久,看着赵老板身体硬朗,文搏眼见天色已晚,便告辞离去。 走在路上,文搏觉得自己心灵都清澈了几分,近日打打杀杀太多,跟朋友们相处化解了他心中过甚的杀意戾气,整个人都显得像是一尊宁静的佛陀。 直到他走进中州武馆前的巷子,文搏突然立住了身形,看向空无一人的长巷,叹了口气道:“跟了一路,有话直说。” “听说你拳无双响,跟我的名头有点犯冲,所以我想跟你谈谈。”一道冷厉的声音从前头的巷子传来,清冷的月色映照下,一个把玩着剃刀身着西服的男人从电线杆后转了出来。 第三十三章 千金难买一声响 月光下,这人梳着油光发亮的背头,两撇八字胡整整齐齐,阴影下棱角分明颧骨突出,看上去很瘦,可是西装下的体魄却给人一种凌厉之感。手里的拿着一把看似并不起眼的剃刀,文搏看出在他手里转动的剃刀沉重厚实,轻易能切肉断骨,是一把极好的短兵。 “拳无双响?阁下这理由找得倒是有些意思,一报还一报,没成想今天我被人找茬了。”文搏一听这人的话就知道他什么意思,从没人说过自己有个拳无双响的外号,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你这么理解也行。人家说我的刀千金难买一声响,我是真的觉得有些犯冲。”那人解释了一句,缓缓走来,月色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文搏面前,借着头顶闪烁的的电灯,文搏看清了他的面容,那张冷酷狭长的脸让文搏脱口而出,说出了他的名字。 “沈炼?” 这话顿时让他僵住,停顿了片刻说道:“你可以叫我,一线天。” 两人相视而立,距离不过一拳之隔,若要动手随时都能接触到对方。 不怪文搏认错了人,他的样貌实在是像极了某个拿着绣春刀的锦衣卫。不过他既然自报家门,文搏同样以礼相待,因为他从此人身上没察觉到杀意。 “文搏,阁下是技痒了?” “有很多理由。”那人略矮了文搏半个头,他直直的看向文搏双眼,文搏在他眼中看不到杀意,可是战意昂然,“第一个就是我想告诉你,八卦掌很强。” “第二是我想见见李前辈看好的年轻人。” “第三是……你就当我想打架了。”三个理由说出口,各个都很充分,文搏也想起来者何人了。 一线天,电影原着当中说他是军方的特工,私下里有人称他为第一杀手,他的剃刀很快,所以有人称千金难买一声响。 此时一线天还未从军,他目前是一个拿着读大学的钱四处闯荡学武的热血青年。 一线天这次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也跟他四处习武有关。 他既宫宝森的徒弟,也是李书文的徒弟,是八卦掌好手,也是八极拳传人。 在关外,一线天拜见了宫宝森,这位武林巨擘嘱咐他帮衬马三。 于是一线天路上跟着马三,不想有了意外的收获。他遇见了一群背后有着东洋人操控的家伙居然在列车上和自己的师兄马三有了接触,虽然目前看来马三并没有参与其中,可是依然给一线天心里蒙上一层阴霾。 一路跟着马三来到津门,一线天从原来的帮衬态度转变为盯梢马三,恰好见到了文搏一举击败马三的一幕。 到津门一线天又见过李书文,李老爷子比之前在鲁地教拳时憔悴衰老很多,可是一股旺盛的战意更胜之前。 于是一线天好奇之下就询问李老爷子发生了什么,李书文说他的拳法有了心仪的传人。当时一线天心里有些诧异,难道不是自己吗?在李之芳的解释下,一线天方才得知前些天李神枪见了一个年轻人。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一线天心高气傲,得知有人比自己更如李神枪的意心下不服。 最终,两件事情居然汇到了一块,促成了这场小巷当中的相会。 “好理由,我喜欢和条理清晰的人说话。”文搏难得的碰到有逻辑的人,津门的武师大多拳头快过脑子,所以他答应了,“比武,我来者不拒。更何况,我想听听千金难买的那声响何等悦耳。” 反倒是一线天冷酷的笑了笑,剃刀在他手中转得更快了。 “豪爽,可惜我戒酒了,不然要和你喝上一杯。”一线天眉目低垂,话语冷了下去,“只是……你手无寸铁,拿什么听我的刀。” 明明还不到秋天,寒风从巷子里刮过,让文搏后颈起了鸡皮疙瘩。 “这把刀,限制了你的功夫。”文搏看向自己的拳头,青筋暴起,肌肉虬结,于是他说道:“你说我拳无双响,当然是用拳头。” 一线天的刀很快,快到斩断皮肤、肌肉、经脉、骨骼都不会有丝毫的迟滞,他很喜欢这把特制的剃刀, 可今天,有个年轻人,或许还是少年,跟他说这把刀限制他的功夫,还要用拳头对付他的刀。 一线天有了一丝杀意,很快又按捺下去了,他有自己的规矩,不愿杀华夏男儿。 所以,割掉他一只耳朵,教教他天高地厚,不算违背规矩。 一线天这样想着,也不说话,把手向侧边伸直,另一只手插进了西服裤子的口袋,微微抬起的双眼里尽是寒意。 两人之间不用说话,一线天要出刀了,带着无比的自信与对文搏的蔑视。 一线天的剃刀收在刀柄里尚未展开,他在等文搏先动手,文搏出拳的瞬间就是信号,那时候他才出刀。 这是一线天的自信,也是他最后的温柔。 “请。”轻轻的一声,接着是剃刀从刀鞘中弹出的悦耳轻鸣。 “嗡~”明明是一把短小的剃刀,恍惚间却让人感觉有悠扬的曲调伴随着驼铃在大漠中响起,不禁回忆起黄沙漫天的戈壁,还有骑着烈马猛然挥刀的骑兵。 “轰!”此刻,菩萨低眉,金刚怒目,暴烈的轰鸣盖过一切温文尔雅,一双拳头平直的伸出,贲突的肌肉在衣服底下都快把宽松的夹克涨破。 “好听就是好刀,这一声,值千金。”文搏缓缓地收回双手,从一线天身边走过。 这时候,中州武馆已经听见动静,一片喧闹当中翁师傅从墙头探出脑袋,紧张的四处张望,看到文搏后才舒了口气,问道:“文师傅,没事?” 文搏惬意的挥挥手,依然是宁静如佛陀。 走进了中州武馆。 “呼,真快啊……”长出一口气,武馆外的一线天晃晃悠悠靠着电线杆,在怀里马甲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块变形的薄钢板,上头凹陷进去半寸的一个拳印清晰可见。 翁师傅还在院墙上探头探脑,看向灯火熄灭的中州武馆,电线杆上的电灯闪烁几下恢复亮度,仿佛刚刚对峙的两人并不存在,是他看花了眼。 “文师傅,您这……修面去了?”翁师傅打量了武馆的文搏一眼,迟疑片刻,问出心里的疑惑。 文搏听见他的问题,摸了摸鬓角回答道,“是啊,剃头师傅手艺挺好,就是我走得急,只给我修了半边。” 第三十四章 见神不坏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文搏的生物钟就让他准时醒来。 到外头梳洗一番,文搏就走上了校场开始锻炼。如今的他日常生活极为规律,几乎就是在不断地打熬体魄训练技艺,看着每天都有进步的面板数据,文搏感到一种由衷的充实感,这是他没有穿越前很难体会到的。 数据化的面板让文搏能够得到及时的正面反馈,强大非人的体魄让文搏不再担心训练过度导致的疲劳。唯一的问题就是随着文搏力量的增长,校场里的设备已经有些承担不起高强度训练的需求了。 或许得让邹容买一批更好的训练设备,至少石锁可以换成金属的,能上更大的重量。 说起来,文搏自从成为了中州武馆的首席武师,居然一天都没有教徒弟过,邹容仿佛把他当成了武馆里的镇馆之宝,不需要他实际带徒弟,光是名头就能吸引一大帮子学徒慕名而来。 这种生活文搏以前不是没见过,那些有名的拳馆格斗馆大多如此,借着某位出名选手的名头广开门路大招生源,实际上压根没机会和知名选手一同训练,更别说一对一的指导了。 文搏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至少自己的训练方法可以扩展开来,如果有好苗子他也不介意将自己的格斗体系传给别人。 他这样想着,手里的训练也没停下。此时他双手各持一根自己做的战绳,随着他双臂发力,两根各重五十斤的简陋战绳飞速抖动,仿佛两条优美的振波。 趁着身体沉浸于锻炼当中,文搏的脑子也没放松,他将视线放空,面板就此浮现。 昨日与马三、一线天战后,又有71点斗战点数入账,让他的积累重新来到了73点。文搏试了试加点,体质达到11后再往上加消耗太大。熟练度不急着提升,因为他现在各项数据还没到瓶颈。 于是文搏计算一番,发现自己现在最好的选择是弥补一下天赋里头的短板。 其中智力7,感知6,运道5,按照文搏的想法,运道对他来说优先级较低,因为他的一身本领靠着自己艰苦磨炼而来,不存在跟段誉的六脉神剑一样时灵时不灵的问题,所以文搏将视线主要放在了感知和智力上。 智力顾名思义,能够提高文搏的各方面思维能力,对于记忆、学习能力同样有效,如果要学习更多的本领拥有更丰富的战斗策略,这一项早晚要加。 感知同样重要,只是之前体质优先级高所以没来得及分配给这一项。毕竟这个时代的武者并不能发挥出神魔一般翻江倒海的能力,肉·体凡胎被人用枪打中会死,如果加一些感知,或许能让文搏提前那么一个刹那警觉因此避开致命一击。 而且感知的提升无疑使文搏能冥冥之中料敌先机,更敏锐的感知对于武者的意义不言而喻。 权衡片刻,文搏试着加了一次智力。随着他注意力集中,智力这一项光芒闪动,从7变成了8 文搏脑海中似乎清明几分,很多以前丢到犄角旮旯里的知识重新浮现,对于自己的招式认知也多了很多别样的想法,似乎随时脑子里都会蹦出新的想法。 他心知这是智力提升带来的些许不适应,立刻集中注意力,将视线转到剩余的63点斗战点数之上,心想果然7到8消耗的是10点,跟他预测一样。 还有63点富余,文搏这次不再犹豫,决定补足感知。 于是再一次光芒浮现,感知6-7,斗战点数这次消耗了5点,和他估计的略有差别,但是影响不大。 这样一算文搏大致摸清了斗战点数加点的计算方式,毫不犹豫的将感知再次提升。 感知7-9,再一看斗战点数消耗30,这时候文搏没别的选择,将剩下的点数投入了智力。 顿时,智力一项再次变动,从8升级到了9,斗战点数只剩下8点。 随着点数分配完毕,文搏静下心感受自己的变化。 首先他对于周遭的环境变化更加敏锐,似乎每一声虫鸣鸟叫,院墙外的叫卖吆喝,院子里走动的脚步都逃不过他的知觉——不仅仅是听觉的加强,而是有一种如同立体建模一样的生动场景在他心间浮现,甚至他人不经意的一瞥文搏都能敏锐的感受到,即使他根本没有看向那个方位。 这是感知提升带来的变化。 还有对于自己状态的感受,仿佛能感受到身体每一丝一毫最细微的变化,肌肉在高强度运动下的损伤、修复,皮肤上汗液的分泌,还有之前的旧伤口恢复,就连每一次呼吸带来的血液流动好像都能如掌上观纹,纤毫毕现。 并且对自己身体的伤势、疲劳,不用他仔细去想就知道怎么用最佳方式维护、恢复。 这一项改变文搏有些拿不准,似乎跟智力有着关系,可是感知不高肯定做不到这一点。 “怎么有些像武侠小说里的见神不坏?”文搏不由得想到,虽然做不到自动修复,但是配合自己的体质与平日保养,算是丐版见神不坏了。 不得不说文搏有些低估了这个面板加点的作用,每一项都有着如同神通一般的效果,或许下一次提高运道也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现在的文搏体质11,智力9,感知9,除了运道还是5点毫不动摇,其余的几项都得到了长足发展。 文搏甚至有一种错觉,明明各项技能并无变化,可现在的他能同时面对两个几分钟前的自己不落下风。这种肉眼可见的进步让文搏愈发振奋,连带着手里战绳都挥舞得更加有劲。 “难怪文师傅实力非凡,光是这练法就足以让人望而却步了。”熟悉的声音从边上传来,文搏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陈识来了,陈识稳重扎实的脚步和他背后轻佻欢快的脚步简直就是最好的提示。 说到陈识,他现下开了武馆,可是一天到晚得闲就往中州武馆这边跑。按照陈识的说法是对文搏的练法很感兴趣,所以每天来这里取经。 耿良辰今天同样来了,昨天他们不知道在茶摊消磨到几点,这会儿耿良辰还打着哈欠,听到陈识说话,他附和道:“是啊,我按文大哥说的用锤子砸轮胎,胳膊就像灌了铅一样都抬不起来了。” 说着,耿良辰撸起袖子露出胳膊,比划一二示意自己有所长进。 放在之前,文搏看不出差距,但是现在的他思维敏锐非凡,对不久之前的耿良辰体态记忆如新。现在双目如电,更是清晰地能看到耿良辰和之前的细微不同,两相对照之下,果然有进步,就是小到让人怀疑是充血导致的。 “今天还想请文师傅去一趟咱们武馆,新开张的武馆虽然继承了郑龙头的东西,可是要补办的也不少。正好我定制的一批设备刚到我,文师傅要不去掌掌眼?”陈识看文搏呆愣愣的看着耿良辰,于是卖着关子,想勾起文搏的兴致。 文搏其实知道陈识说的是什么东西,他第一次拜访陈识的时候提着的牙套拳套等护具当做礼物送给陈识。 当时的陈识还没开武馆,心里就已经盘算着以后很有必要弄一批作为武馆的压箱底宝贝,不说实用性高出现在的护具许多,光是这新奇就能吸引很多人目光了——这想法文搏也有,只是陈识先一步做出来了。 开武馆跟现代商品营销其实差不多去,产品的好坏寻常人很难分辨出个高下,但是包装一定要独特新颖让人过目不忘,陈识就是想用别出心裁的护具给进入武馆的弟子一些物有所值的感觉。 文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把战绳放回原处,他也想出门走走感受一下津门的风土人情。谁叫文搏之前就像有什么猛兽追赶一般,一心就是练武、打架。直到昨天跟众人闲逛,他方才找回了平和安稳的内心,真正的开始融入到这个时代,而不是一个无情的过客。 于是他答应了前去陈识刚开的武馆,还没走出门,就看见翁师傅抱着一包火烧从外头走了进来,见着陈识耿良辰也在,翁师傅一人塞了个火烧给他们,问候道:“吃了么两位?别客气啊。” 耿良辰最近进了武馆,有了更系统化的训练,消耗大增,来者不拒就塞进嘴里吃了起来,陈识笑着谢过却没有接,想必在家里赵国卉早就给他安排好了早餐。 “翁师傅这大管家未免太贴心了,还给武馆学徒买早餐,真不容易。”陈识由衷感慨,看着翁师傅两只手都抱不住的一包卤肉火烧,心里想中州武馆还真有钱,早上就吃这个。 谁知道翁师傅大摇其头,自己从里头拿了一个,然后把剩下的交给文搏,这才说道:“哪跟哪呀?我又不是管伙食的,他们要吃自个去后厨得了,这是给文师傅开的小灶。” 文搏早就习惯了,拿出火烧,五感提升的他都不用打开就能闻到刚出炉的扑面咸香,早就有些饥饿的他掏出一个一口就吃掉大半。不得不说翁师傅对于津门本地的美食还是很有见地,这火烧特地嘱咐了店家多用瘦肉做成,虽然不符合当地习惯,但是文搏吃着舒坦。 听见这话,陈识更加感慨,这估计够他一个人吃一天了,居然文搏当早餐吃,难怪力气惊人,光是这肚量就吓人。 谈笑间,翁师傅得知众人要去陈识武馆,自然也要跟着去,可不是说翁师傅每天闲着没事就到处乱晃,而是邹馆主给他下了任务,让他跟好文搏。 一方面是为了防止文搏在外惹了事情没人告诉她,不好做应对。另一方面是陈识开的武馆大搞新人新气象,引进了很多新颖的设备,对学徒的练法也别出心裁,所以让翁师傅跟着文搏,起了一种偷学的作用。 习武之人的事,也不能算偷,那是博采众家之长。 跟杨露禅学的。 于是几个看上去很闲的家伙吃着东西一路散步,权当消食,很快就到了陈识家的武馆门前。 文搏抬眼一看,“陈识咏春拳术馆”。 好家伙,这名字有一种简洁之美。 仿佛猜到了文搏心中如何作想,陈识咳嗽一声解释起来,“咳,我北上教拳,不能堕了咏春的名头,这拳种当然得放进牌匾里。” “废话不多说,今天还是文师傅亲自前来,请!”陈识调笑着伸出一只手做出迎接状,文搏无奈的摇头拱手,示意自己失礼,众人这才一齐走进武馆大门。 第三十五章 门户之见 陈识不知道文搏想着什么,他厉色教训了众弟子几句后,走到徒弟们围观的地方,从那一堆货物里挑出纸包装的一个东西,见着文搏逛完一圈回来了,便递了过来,说道:“文师傅掌掌眼,这东西如何?” 文搏收敛思绪,接过来拿在手里掂量一二,上头居然还有生产厂家的联络地址等字样,看来陈识还真是找了家挺正规的厂子。 撕开纸包,果不其然是一副和现代护齿牙套相比简单一些、缺乏细节,但是功能相差不大的牙套。文搏颇有兴趣的在手里拿着观察一番,但是没把他塞进嘴里试试效果,因为这东西估计加工出来没多久,还带着些难闻的味道,得在阴凉处放一阵散散味道。 “特地托人找了关系,这才在沪上的华夏橡胶厂下了这批订单,您别看这小东西简单,每个成本都要3个大洋!”陈识心痛的比出三个指头,又从边上更大的纸包堆里拿出一对撕开的拳套。 还不等陈识介绍他那拳套,翁师傅就倒吸一口凉气,让文搏都觉得周围暖和了许多。 “3个大洋?你这牙套是金子做的还是你这牙是金子做的?”翁师傅都快尖叫了起来,不怪他接受不了,作为中州武馆的大管家,他领的月薪也就一百个大洋,算上邹容额外给的补贴一月不过一百二十个大洋。 按这么算,他干一天就买个牙套还剩点。 听见这话,陈识嘿嘿笑着说道:“你这就不懂了,现在国内的橡胶厂就这么一家愿意接我的订单,外国佬都不带搭理我的。再说了,这拉条生产线出来造东西你当是的呀?你嫌贵,我还嫌贵呢!” 陈识话里其实透露着无奈,此时国内工业孱弱,就连橡胶这等基础工业原料都难以自给自足,一条进口轮胎甚至要50大洋,要不是靠着打点关系,陈识还真没法弄到一条专门的生产线为他造牙套——这里头沾了马上举办的国术考试的光,华夏橡胶厂也想借此机会宣传自己。 说着,耿良辰也在旁边凑趣到:“没事,我看这还便宜了,得加价卖给来学武的,最少得这个数!” 耿良辰比出了一个巴掌,心比陈识黑多了。 几人嬉笑一会,就连旁边的徒弟们都没觉得如何。毕竟这年头来学武的家里哪个不是大富大贵?几块大洋在普通人家里就是一个壮劳力一月薪水,在他们眼中花出去就像喝水一般轻松。 就连陈识,看上去穷困,可他最潦倒的时候花八百大洋娶赵国卉同样是眼都不眨。只能说,朱门酒肉臭,学武的被文搏打死一点都不冤,谁叫文师傅津门首席,一个月才三百大洋,是赚得最少的一批了,再往下,那就是学徒——不是嘲笑翁师傅的意思。 这话说完,陈识又把拳套展示给众人,这拳套跟文博当时自己切轮胎做的相比细致精美很多,但是大体上跟现代分指拳套相比还是有点简单粗暴,没有分指设计,就是将手腕拳峰用加厚橡胶保护起来的简易露指拳套模样。 不过陈识依然爱不释手,穿在手上活动片刻后,带着众人走到一根木人桩前,说道:“这桩子可藏着咏春拳的秘密,诸位可要守口如瓶啊。” 这话就是调笑之言,不说陈识早就决定传真武艺,关键是没有咏春拳的练法打法,光靠一个木人桩很难还原出完整的咏春。 但是这木桩看上去确实跟中州武馆的有些差异,这木人桩的桩身不提,桩手桩脚都要多出几根,而且角度尺寸看上去也有些讲究。通过陈识的讲解,文搏知道了这是为了纠正咏春习练者发力的姿势,掌握好各种角度的动作变化。 据陈识说,他师父家里还有个特制的铁桩,能够自如转动模仿对手还击。话里的意思是他虽然知道该怎么做,但是有些门户之见,舍不得把秘传的东西拿出来。 这种想法文搏不置可否,现在的陈识处于一种被新思想和旧思想交替冲击的阶段,他不断吸收文搏的现代格斗体系知识,还要开武馆教徒弟传真功夫,又总被自己的古老传承束缚。陈识心里知道该怎么做,但是实际操作起来这些繁杂的事物就难免让陈识左右为难。 文搏也给不出有效的建议,这些事情陈识并非认识不到,只是身处其中难以周全。现在的陈识没有经历徒弟死亡自己被人逼到死角不得不奋力一战的地步,念头不像原着当中大彻大悟,所以最终只能由他自个摸索出一条道路。 或许当陈识有朝一日将自己的道路走通,他也会成为名留青史的大宗师。 自己呢?文搏突然觉得有些时不我待,他不知道还能在这个世界停留多久,他带来的现代知识并没有惠及太多人,也就身边寥寥几人罢了。 文搏心里有些紧迫感,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传道授业者,看来要加把劲把自己的练法打法传承出去了。 想着这些,陈识已经站在木人桩前,要给几人和徒弟们演示起基础的咏春套路。他把徒弟们叫来集合,开始演练。 陈识演武并没有花哨套路,就把摊傍伏三招基础施展出来,简洁清爽,打得木人桩“砰砰”直响。 徒弟们看到师父陈识姿势写意潇洒,文搏看到的是带上拳套之后陈识因此产生的动作变化。与上次和他交手相比,陈识的咏春拳里大幅度的增加了摊手和日字冲拳的比例,适度的将伏手的比例下调,膀手从强调攻防一体加强了进攻性,融入了大量的肘击砸拳技术。 这样一来文搏眼前一亮,觉得这种思路非常接近于现代站立格斗体系当中的内围打法,配合咏春独到的寸劲功夫,强调近身短打到极致,隐隐能看出陈识多年在海上讨生活形成的技击风格。 文搏衷心地为陈识感到欣喜,顺势问道:“陈师傅的拳法又有进益,可喜可贺,不知今日能否见识一下陈师傅的兵器功夫?我听闻咏春拳兵刃功夫有八斩刀,六点半棍,想见识一二。” 陈识这会刚打完一套拳,身上微微出汗,最后一手日字冲拳打得又快又疾,“砰”的一声还在耳边回响,陈识已经收手站好,徒留背后木人桩发出嗡嗡的晃动声,颇显一派宗师气度。 徒弟们叫好声冲破天际,陈识满意的挥挥手示意众人散开些,耿良辰见状跑进屋子里拿出个长条箱子,里头装的正是陈识走南闯北的吃饭家伙。 当着众人面打开箱子,一套兵器躺在里头寒光闪闪。 两对八斩刀不用多说,一根精钢短棍长约三尺,两头有螺纹空槽,还有几处看上去不知何用途的卡扣,看上去颇有几分不实用——作为齐眉棍太短,作为铁拐铁尺太沉太长,总之就是用途古怪。 见到众人疑惑,陈识颇有几分自得,一边将八斩刀组装到短棍上一边解说:“行船之时六点半棍施展不开,八斩刀虽利可是嫌短,于是我托人打造了这门融合两者之长的兵刃,既能用上咏春六点半棍的武艺,同样不失八斩刀的锐利,虽然名字跟另一种武器一样,可是施展起来大不相同。” “日月乾坤刀!”不用陈识说完,翁师傅就学会抢答了。 “不错!翁师傅好眼力。”陈识下意识的掂量了一下日月乾坤刀,然后站起身向众人展示手中兵器。 这是一把中间由短棍组成,两端各有两柄八斩刀形成类似卜字戟形状的奇门兵器,既有短兵的锋锐凶险,也不乏长兵的游刃有余。 陈识将兵器拿在手中挥舞一二,确认安装稳当后说道:“我来为大家演示一番。” 这次陈识没有与木人桩对练,他这日月乾坤刀也有专门的桩子进行练习,但是陈识犹豫再三还是没把桩子弄进武馆,所以此刻他只能隔空演练。 只见陈识将乾坤刀一横,仿佛眼前有一个手持长兵的敌手正在抖动兵器想要以长击短,陈识刀头斜挑随后手里日月乾坤刀活过来了一般轮转如飞,将他周身护得密不通风的同时稳步前进,最后随着他一刀简洁的突刺结束这一轮演练。 接着陈识把刀斜着拿,身子微蹲,前脚踮起后脚踏实,两手握住钢棍中段刀头上指,仿佛有个对手拿着短兵对敌,灵活游走绕着陈识伺机而动。 陈识固守本心巍然不动,突然手里日月乾坤刀沿纵轴转动,两把八斩刀形成的小戟仿佛虎口卡住某种兵刃,陈识由静转动一脚踢出又翻转刀身左切右斩,将八斩刀的凶险灵活展露无疑。 演练结束,没了掌声,因为徒弟们张目结舌地望着他,脸上呆愣的表情写满了三个字。 没看懂。 这下陈识脸上的尴尬之色都快挂不住了,还是翁师傅解围,“好!陈师傅这套刀法既有长兵之利又兼短兵之凶,可谓是长短结合的典范,好啊!” 说完,翁师傅猛烈地鼓掌,带动一头雾水的徒弟们跟上。 陈识这才脸色好点,趁机让徒弟们去好生锻炼,耿良辰监督,算是解除了这一场尴尬的演武。 直到众人散尽,陈识注意点文搏从刚才起一言不发,似乎陷入了长考。 “文师傅?”陈识正要拍拍文搏肩膀,不料文搏如梦方醒猛然伸手还击,陈识瞳孔急缩如临大敌,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抬手化开攻势之际,文搏反而停了。 “抱歉抱歉,刚刚想入神了。”文搏眼神恢复清明,他刚刚看到陈识演武仿佛自己身临其境,化身为一个面对陈识的武者。 文搏模拟自己是一个力量速度都处于平均线的武者,惊讶的发现陈识这套兵器功夫实战性极强,自己打起来处处受制浑身憋屈。 虽然转眼之间文搏就想到这套功夫的局限性,例如在空旷场地对方避战的话效果不佳,或者当文搏持大枪之时陈识难免陷入天然劣势等问题,但无疑称得上极为出色了。 为何文搏如此看好陈识这套功夫?因为当今很多武艺实战作用非常低,只能在极端苛刻的环境下取得优势。最出名的就是南方武林喜欢的搭手比武,导致很多南方拳种一味地追求在搭手这个前提下发挥最大杀伤力。 结果就是正常比武人家不跟你搭手的时候大部分南方拳武师惨遭失败,前车之鉴就是第一届国术考试。 北方武师也有类似毛病,因为早年朝廷限制汉人私下结社习武,所以北方拳师把枪棒功夫融入拳法,说是教拳实际教的是枪棒实战的技术。但是传承下来很多门派走进极端,说是融枪法进拳法,最后两边都忘了,枪法失了传承,练法打法统统变成了纸上谈兵,只留下一套演法还能充当些养生作用。 总之陈识这门日月乾坤刀的兵刃功夫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它一定是一门极其实用的实战功夫。如果文搏猜的不错,就是陈识为了在船上这种经常起伏摇晃,地方狭小的环境创造总结出的一门技击技术。 所以文搏佩服的拱手作揖道:“光是凭这门功夫,陈师傅的武馆立足津门定然无碍。而且如果我所料非虚,军中对于这门功夫或许会感兴趣。” 陈识也慢了半拍,他还想着要是文搏不收手,自己能不能躲开他那雷霆一击。 听见文搏解释,陈识马上把一切抛到脑后,因为闻弦歌而知雅意,他瞬间懂了文搏的意思——这门日月乾坤刀稍作改进可以当做军中刺刀技术的进阶版,如果能取得军队认可,那陈识别说重振家业,简直是开创辉煌。 想到这里,陈识心里头一片火热,都顾不上跟文搏闲聊,自顾自的跑到一边比划起来。 见到陈识有些入迷,文搏和翁师傅无奈的对视一眼,决定回中州武馆,正好文搏昨天耽误了没有打造兵刃,今天得去寻一家铁匠铺打造兵器了,否则一个月后跟李书文的约战就要被耽搁。 两人没有叫黄包车,权当饭后活动身体,一路走到中州武馆门口,就见着一个眼熟武师在那张望。 这不两次酒楼之行碰上的那位领路人吗?翁师傅正要热情地打个招呼,那位武师已经瞧见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紧紧捏着的书信。 上头黄纸黑字写着,“中州武馆文搏亲启马三”。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都没说话,心里的意思通过表情眼神已经表露无遗——这是反客为主呀。 第三十六章 战书 一封战书,打破了中州武馆的平静。 会客的厅堂里,中州武馆的武师齐聚一堂,议论纷纷。 除了馆主邹容,平时天天能见着的她却不见了踪影。 因为今日恰好各大武馆的馆主们有事相商,去了利顺德聚餐。所以现在厅堂里由翁师傅主持,又派遣人手去寻邹容,坐在上首的却是文搏。 没人觉得不妥,习武之人好狠斗勇不假,反而更明白文搏的武力超过在座任何人。不说之前文搏搬起石狮子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亲眼目睹,正面击败郑山傲的战绩可是做不得假。本来有些因为文搏做了首席不服的,现在早熄了攀比之心。 不用打就知道差距太大了。 “这事情有古怪,按照翁大哥说的,昨天文首席打败了马三,还约战半月之后,怎么他今天倒是以为郑龙头报仇的名义下了战书?”翁师傅交代过前事,大家都知道了来龙去脉,便有人提出疑问。 “哼,这还用说,反客为主呗,故意设个局等咱们往下跳,虽然不知道有什么阴谋,但是一准没好事。要我说,文师傅不用理他,半个月自去寻了马三,一拳打死他得了。”很快就有人不屑地说道,虽然武师们大多数时候喜欢动拳头,不代表他们脑子不好使,只是平时不太喜欢用。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都不用翁师傅开口,就猜测出了马三的算盘。 文搏此刻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战书放在膝盖上颇有节奏的敲打着,沉稳平和得不像他本人。 “我倒是觉得这里头有古怪,马三挑战文师傅,还是文师傅约战马三其实无所谓,但是马三相约夺魁死斗,不对劲,很不对劲啊。”翁师傅皱起眉头,背着手在会客厅里来回走动,晃得文搏心烦。 于是文搏问道:“夺魁死斗有什么说法吗?” 文搏一说话,刚刚还在议论纷纷的众人立马住嘴。 “这夺魁死斗就是建一座高台,高十米,上头大约两米见方,挂着个绣球,比武双方谁能夺得绣球就算赢。”武师们互相看了一阵,还是翁师傅对于这些事情了然于胸,一两句话就解释明白。 “可是这夺魁比武的法子,在津门都几十年没见过了,上次……”翁师傅闭起眼睛,脑子里回忆却变得模糊,似乎还是他很小的时候听说过,可惜那时候翁师傅尚未来津门。 有个本地的武师赶忙接口说道:“霍大侠与赵健赵师傅比武的时候就是打的夺魁战抢津门行首的名头!” 这么一说,大家恍然大悟,难怪觉得耳熟又想不起来,这是三十年前的武林大事,有名,可是隔得太远,在座很多人当时甚至都没出生。 “签了生死状的……”一个武师想起父辈们说的事情经过,低声说出了一个细节。 “所以这马三是有了必胜的把握?他凭什么觉得夺魁的打法就能赢我?”文搏想着霍大侠的事情,这位曾经的津门大侠名声不用多说,没人不佩服的,可惜死于小人之手,这让文搏提起了几分警惕,再好的功夫也怕暗算。 文搏一说话,大家又安静了下来,纷纷对他行注目礼。 没办法,这人虽然今天看上去安静祥和就像一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可他平日里凶威外加鹤立鸡群的一身腱子肉不是那么好让人忘记的。 没人能猜出马三为何要用这个规矩跟文搏比武,既然你正常打不过,难不成登楼夺魁的打法就能赢?还是你马三真的飘了,觉得上次落败是被酒色所伤导致的,这次做好备战就能赢了不成? 大伙正猜着原因,武馆外头传来黄包车的响铃。 邹容回来了。 邹容今日还是常见的一身西装加披肩斗篷的打扮,齐耳短发配上这身衣服让邹容看上去干练沉稳,没人会因为她是一个女人而低估她。 早就有武馆弟子上前为她开门迎接,翁师傅特地跑过去付了黄包车钱,正要跟她解释被人送了战书一事,却见着邹容面如寒霜,从口袋里掏出一封黄纸写的信件。 “中州武馆文搏亲启马三” 翁师傅说不出话了,甚至都没想明白为什么邹容也会收到这样一封信,她今天不是去跟馆主们开会谈事情吗? “难怪。”文搏眼尖,感知的提升让他五感愈发敏锐,隔着老远就认出了邹容手里的战书跟自己那一封出自同一个人手笔,结合之前文搏的猜测,心中有了大致的判断。 邹容走进厅堂,同样是一眼看到了文搏膝盖上那封战书,这下反倒冷笑了起来,“看来他们做事还挺周到,两边都送了信。” “你还没统合好津门的武馆?”文搏突然发问,看似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邹容听见这话,脸上冷笑更加明显,“谁愿意让一个女人坐在头上,之前郑龙头还在所以他们都藏着不争这位置,现在郑龙头走得太急,他们都忍不住了。” 文搏摇摇头,邹容的话听听就罢了,这个能够算计林希文、陈识、郑山傲的女人哪有这么简单,就连她这副生气的模样文搏都知道是装出来的。 因为邹容现在心跳平稳呼吸顺畅,丝毫没有发怒的体征表现,可她语气态度却像是怒急了,只能说演技有待提高。 那邹容为何要装作愤怒呢?文搏略一思忖,猜想她可能是想借这个机会彻底压服那些不服膺他的武馆派系,成为津门一言九鼎的行首。 奈何邹容本身的武力欠缺,使她必须依赖文搏去动手。 而文搏跟马三约战的事情邹容通过翁师傅已经知道,今天收到战书邹容就想明白了经过,津门有武馆在帮助马三。但是文搏早就约战了马三,如果以此为借口不去打这夺魁比武,邹容就错失了良机。 文搏猜的大差不差,只是细节上他不知道邹容在聚餐之时陡然面对几家武馆联合发难,当下应允不说还立下赌注,反将一军逼迫谢勇等人承诺这场比武确定津门行首。 谢勇当时就知道不好,不管是谁赢了比武,对他来说都不是好事,马三是个外来的,文搏是邹容武馆里的,谁赢了都不会听他谢馆主调派,那他这不是给人做嫁衣? 但是邹容手下势力同样不容小觑,如今又加上一个武力出众的陈识在一旁隐有支持之意,众人一阵争吵夹杂着商量,无奈之下还是答应了邹容的方案。 不得已,谢勇回过头就要进一步拉拢马三,既要保证他胜利,还要使双方有进一步的合作,免得到时候马三赢了,谢馆主自己没捞着好处。 那边的蝇营狗苟不提,说回中州武馆这边。 邹容和文搏两人猜谜语一样的对话,大家都听得如坠云雾,邹容对待下属一向不假辞色,也不解释。 倒是文搏提了两个问题,一个让大家恍然大悟,一个让大家更加迷惑。 “马三一个关外来的,怎么知道夺魁比武的规矩?” “就算按照夺魁的规矩,马三是不是有什么暗算等着我?” 这下大家都明白津门的武馆里有站马三那边的出谋划策,但是都想不通为何文搏会觉得马三暗算他。 这是因为文搏听闻大家说霍大侠之事有感而发,觉得可能马三正面打不过自己,背地里使阴招,毕竟这人欺师灭祖不忠不义,干些啥好像都有可能。只是里头曲折文搏没有跟众人解释,所以大家才一头雾水。 虽然想不明白,文搏也不急着寻根问底,接着战书算是意外之事,文搏并没有忘记回武馆是为了找人造兵器,就跟邹容提起此事,毕竟邹容是津门本地的大人物,又掌管着一家武馆,对于去哪打造兵器肯定有门路。 此时,邹容已经让大家先回岗位各守本分,随后领着翁师傅和文搏重新在会客厅里坐下,恢复了以往的从容淡定,仿佛刚刚那个面色难看的人并不是她。 文搏早就知道她是故作发怒,翁师傅虽然看不明白也不多话,坐在一旁安静的喝起茶来。文搏不提马三约战之事,在他看来反正都要生死相决,暗算也罢,正面对决也罢,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己如今感知智力体质全面发展,再加上为人处世格外谨慎妥帖,总不能阴沟里翻船? “邹馆主,我想打一把铁枪,当然如果是精钢的更好,不知道该去哪家铁匠铺更好。”邹容坐下后安静的看着外头,似乎在等待文搏说话,看这情况文搏也不客气,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听见文搏发问,邹容好奇的看了过来,她虽然自己不会功夫,但是对于一些常识还是清楚的,习武之人用的兵器少有超过十斤,一把铁枪少说都有二十斤,文搏为何会要求造一把这种兵器。 但是邹容也不急着询问,她开口问道,“不知文师傅要什么规格的铁枪。” 文搏早有准备,在路上他就跟翁师傅商量过,听见邹容问话,翁师傅从外头寻来一根春秋大刀的备用杆子和负重用的沙袋,足有七尺来长,枣木制造而成,相较于大枪常用的白蜡杆,枣木杆坚硬但是沉重,适合用来作为不要求韧性的兵刃木柄。 这下准备工作齐全了,文搏让邹容稍候,自己拿起沙袋开始用上头的绑带捆在枣木杆上。 一个不够,两个还是太轻,文搏都快把枣木杆前前后后全都绑满了负重用的沙袋,这才拿起来在手里掂量一下,可惜绑上沙袋之后就不好挥舞,文搏只能粗略的估算出了什么样的重量最适合自己。 如果时间充裕,文搏完全可以直接去铁匠铺用专业的配重块调试,如今一切从简,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大约三米五长,尾端不超过四公分,前端可以细一些。三十斤以上,五十斤以下都可以接受,”文搏看着手里怪模怪样的枣木杆,得出了结论。 邹容不觉得如何,可翁师傅已经啧啧称奇,“这力气当真跟话本里那些万人敌的武将差不多了,也就文师傅您能使得动。” 文搏摆摆手说道:“他们要着甲而战,一打就是很长时间,跟我的情况又不同了。” “枪杆子其实再重些也行,但是我估算了一下尺寸,三米到四米的铁枪大约是不到四十斤的,再重就得加粗杆子或者加长了,那样反而破坏了手感和习惯。”回了翁师傅一句,文搏转过头跟邹容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想法。 练枪的对于兵器很讲究,甚至各种枪术练法都有规定兵刃的粗细长短,长了短了都会让很多招数使用受制,粗了则没法抓握稳定,文搏去裁缝铺里测过自己手掌长度,知道多粗的枪杆子适合自己。 “我倒是知道几家铁匠铺,但是这个长度不好办,他们可能没法手工锻打出这个长度还保持强度的枪杆子啊。”翁师傅已经开始盘算,光是枪杆子的制造就给铁匠铺出了个难题。 文搏不懂锻造,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头是他自己画的一把枪头形制,模仿了现代一些影视作品的道具,结合出一把长约一尺两面开刃,虎口吞刃装饰精美的枪头。 就是老虎画的有些粗糙,让人觉得跟野狗野猫的结合体一样。 看到文搏画的枪头,邹容差点都憋不住笑,翁师傅捂住嘴巴脸涨得通红。 好一阵,邹容才重新平静下来,一开口就让文搏有些猝不及防。 “何必要去铁匠铺呢?只要舍得花钱,去工厂里拿一柄枪杆出来不费劲,倒是枪头要花些功夫,可以找个手艺精湛的铁匠慢慢敲打。” 这就得怪文搏陷入误区了,他对这个时代的工业水平欠缺了解,虽然此时很多技术落后,但是制造一根长钢条并不艰难。 邹容一解释,文博面上不显,心中直呼失算。 原来就在津门的大沽造船厂,别看它名字是造船厂,实际是一家可以制造枪械的兵工厂,里头别的东西不说,制造枪械的钢管肯定能自产。 而一根枪杆子可比无缝钢管容易生产多了,甚至都不需要调整参数,从生产线上截留一根没切断钻孔的长钢条就行,可以说不考虑枪头的话,邹容现在招呼一声,下午文搏就能拿到手。 而且用来做无缝钢管的原料制成枪杆,肯定远比铁匠铺里加工出来的质量要好。 枪杆子的事情解决了,枪头就更好办了,文搏要是要求不高的话直接从武馆里找个备件稍微加工一下调整箍口大小就行,到时候杆子到了把枪头往上一插固定好,文搏的兵器就算齐活了。 “这么简单?”文搏觉得太没仪式感了,虽然他一直以一个简单直接的武者自居,但是心心念念已久的兵器就被这样解决,未免有些显得太大路货。 毕竟文搏信奉的是平时简单一些就好,但是自己的兵刃还是不能疏忽。 再说了,人家高手见面,就得介绍自己兵刃轻重长短来历,都是什么寒铁玄铁。他要是一拿出长枪就说这枪长一丈重四十斤,为无缝钢管原料打造…… 好,也挺有气势的。 “就这么简单,你要想造这个模样的枪头也不难,找家铁匠铺给足钱让他们慢慢打就是了,只是钢材强度肯定不如枪身,毕竟铁匠铺里的炉子跟造船厂的没法比。”邹容看文搏还有些疑虑,又提出个方案,文搏这才算是满意。 眼见解决了文搏的问题,话锋一转,邹馆主提起了和马三的比武一事。 “文师傅,你对夺魁比武了解吗?要不要和我去看看现场。” 第三十七章 夺魁擂台 翁师傅已经得了邹容吩咐,带着文搏的要求和大洋去了大沽造船厂买枪杆子了。虽然邹容嘴上说的容易,翁师傅还是有些担心,毕竟枪管才多粗,文搏要的大杆子直径还真不一定有现成的,所以迫不及待的出发去了。。 等翁师傅走了,文搏听见邹容说要去看擂台,颇有几分惊奇。 “这才一天功夫,就建造好了?”文搏没想到这年头的津门基建速度如此之快,虽然顶端只有两米见方还是木头做基底的擂台,但是也不应该这么快。 邹容露出讳莫如深的神色,这对她来说还是挺少见的,这人一直有些神经质和故作强势。 此时邹容不等文搏回应,已经开始往外走,留下句话,“就是要这时候看才能明白。” 说完,邹容已经到了武馆门口,正要叫辆黄包车,回头一看,果然看到文搏跟上,她又喊了另一辆车的车夫,“也送这位先生一块去。” 文搏把手一摆,说道:“免了,前头带路就是,我跟得上。” 邹容也不见怪,黄包车本来就不快,只是这年头的富贵人家连自己走路都不愿使劲才选择黄包车,对于文搏来说真没必要。 加上黄包车夫看到文搏走路在后头跟着,也没发力狂奔,两个人就这么一个在车上,一个在旁边跟着,倒是让路人频频瞩目回首。 “文师傅,这事情摆平,津门就没有能跟咱们武馆较劲的,那时候我就是真正的掌权人。所以打擂这事,还得请你多出力。”邹容悠哉的靠着座椅,眯起眼睛说话。 文搏心里嗤笑,你上次就这么说的,结果到了现在过去都十几天功夫了,还没收拾好津门的武馆。 当然表面上文搏不会直说,只是平淡的点点头,就没了下文。 或许是邹容觉得两人就这么不言不语有些尴尬,除此之外今天的文搏给他一种古怪的感觉,想了一阵看外表似乎也并无变化,只得挑起话头说道,“听说文师傅想收徒弟教功夫,有合适的人选吗?” 这话问到文搏心坎里了,他看到陈识的武馆欣欣向荣,陈识的武道也在逐渐成型,自己一身本事来此间世界走一遭,不留下些东西留给后人说不过去。 就是不知道邹容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难道是翁师傅看出来了然后告诉她的? 不过文搏也懒得问,他点头回答道:“有这个想法,我当你们武馆的首席这么多天了,不能光吃饭不干活,教几个徒弟还是要的。” 不等邹容想给他介绍人选,文搏就伸手制止,“那些达官贵人的小崽种就别给我介绍了,我怕看不过眼把他们练死了。” 文搏这话不是开玩笑,现在能来武馆里习武的现在一般分为两种,一类是武师挑的穷人家孩子,这些穷人家的孩子一边练武一边打杂,承担着武馆里最基础最底层的劳动,有时候还得充当陪练。 但是练武能练出来的大多是这类,吃得苦,没退路,人数多。 第二类是富贵人家送来的子侄,这种弟子来武馆都是混日子免得在外天天闹事赔钱,等年纪大了些就要么出国镀金要么去军队厮混。总之他们习武大多不是为了学什么本事,而是这年头的环境使然,上头鼓吹国术,自然就有人趋之若鹜。 当然还有些特例,比如武师的后辈之类的,但是比例很少,人家真要学也不必来武馆。 文搏怕的就是邹容给他安排有钱人家孩子,这类人本来就不想学什么功夫,就算一时觉得学武好玩进了武馆,也吃不了苦还不好打骂,文搏闲的没事才去浪费时间呢。 邹容似乎知道文搏的想法,她将黄包车遮阳的棚子拉下来一些挡住光照,人在阴影底下说道:“我是觉得文师傅一身本事没个徒弟难免遗憾,也不敢让那些胡作非为的小子去你面前鼓噪,都是些好苗子,文师傅不妨见见。” 邹容说得诚恳,文搏几乎都快被说服了,可他最终还是摇摇头,说道:“收徒弟倒没什么,我不是敝帚自珍的人,但是大徒弟还是要有点讲究,我看中了一个人,有根骨,有天赋,最重要的是有骨气。” 难得听见文搏如此看好一个人,邹容好奇的询问是谁,可文搏却说八字没一撇呢,到时候再说。 于是邹容只好偃旗息鼓,也逐渐看出文搏跟以往有何不同——他愿意跟人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不再是如同一块钢铁一样的生硬冷漠,也就是有了几分人味儿。 邹容想着到底是什么让文搏起了变化,黄包车却一阵响铃,目的地到了。 这里是津门中心一处十字路口,旁边就是利顺德饭店,这家饭店早在清末就因为涉外的名头吸引各方来客,如今更是生意鼎盛人潮如织。 文搏却没看向和他天生犯冲的酒楼,他的目光聚集在路口中央的那一处场地,此时四周都被人拉着布帘围了起来,不过只是为了阻隔行人,文搏依然能看清里头场景,也正是因此他才皱起眉头。 “来者不善啊,这种玩法,站不稳不说,光是上去都很难。”文搏感慨一句,他只在电影里见过的擂台已经初具雏形,难怪邹容说要看得趁早。 原来在路口中央,此时正有许多工人忙碌的将粗木桩打造而成的一层层台阶拜访堆叠,最下头粗有海碗口那么大的木头打造的高台,高约两米,长宽五米有余。 再往上则是小了一号的台子,同样近两米高,但是长宽都小了一号。 接着又是如此重复,直到最高层应该是一个两米见方的小型木台,此时尚未运上去,由工人们搬了过来摆放在一旁等待运输。 为什么文搏都如此慎重,因为这让文搏想起了小时候在南方看过的舞狮表演,曾经就有舞狮高手用多层桌子堆叠最多达到九层高台,然后两方最终会在这狭小的顶端桌面争夺绣球。 这里头最大的风险在于每个台子之间毫无固定,下半段的台子厚重结实还能支撑一个人攀住的力道,越往上走越不稳定,最后那个台子狭小轻盈,说是桌子也差不太多。文搏估计以那个厚度来看就百来斤重量,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在上头发力。 这种情况一个不小心失足从近十米高的擂台上摔下来,就算是习武之人猝不及防也得重伤残废。 今天这擂台尚未建成文搏不好估计高度,但是目前就搭建了约七八米,唯一的好消息是擂台不似桌子拼接起来那样不稳定而且面积狭小,两米见方的的台面,足够两名武师不做大动作的站在上头了。 第一个坏消息在于双方死斗可不是舞狮那样会担心对手性命安全,双方都是奔着下死手去的,一旦失足坠落,说不定没掉下来的那人还会跳下来接一个空中轰炸,本来不死也得死了。 第二个坏消息在于文搏的格斗方式对这种环境非常不适应,要是杂技演员或者攀岩、跑酷高手或许能在不稳定的高台上表现得得心应手,但是文搏看了看自己,这体重身高别的不说,最上头那个台子文搏要是站在一边,不用说都会直接倾倒。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马三敢给我下战书了,原来存着这个心思。”文搏摸着下巴抬头仰望擂台。 邹容在黄包车遮阳棚下眉目低垂,她早就知道谢勇等人起的什么心思,所以此时她也不问别的,只是说道:“他们故意用这种方式跟你打擂就是为了限制你的长处,在这种狭小空间又不好发力的擂台削弱你最强的力量优势,就连摔跤功夫在上头也施展不开。” “你还想劝我拒绝?”文搏饶有兴致的打量邹容,他可不觉得这女人是个善茬。 果然,邹容笑着摆手,“我不知道那个马三功夫怎么样,但他关外来的哪会这等小巧腾挪的功夫,我之所以对你有信心,是因为我知道有个人肯定懂这方面的技巧。” “陈识?” “陈识。”两人异口同声,一个疑问,一个肯定,都给出了同一个名字。 “他禅城来的,那里本就是舞狮之风盛行之地,加上他咏春的功夫最擅长在狭小空间闪转腾挪短促发力,马三凭什么跟你比?”邹容信心满满,她之所以敢接这帖子,就是知道文搏和陈识关系好,如果文搏找陈识求教,那人肯定不会藏私。 文搏心里感叹一声,话是不错,陈识不但咏春桩功最适合这种不稳定的擂台,而且常年跑海上更是把脚步练得出神入化。但是邹容终究还是不懂功夫,忘了一件很关键的事。 “你知道马三练的什么功夫吗?” “他不可能是咏春?我听说他是宫宝森的徒弟,学的形意。”邹容对马三或许不熟悉,可是宫宝森的名字谁能不记得? “他主要练了两门武艺,第一门是形意拳。”文搏伸出两根指头,将眼光收回,“还有一门是八卦掌。” 这一点很多人都会忽略,哪怕跟马三交过手的武师亦如此。因为大部分时候马三展示出的都是极高的形意造诣,甚至都不用八卦掌就能轻松取胜。 看到邹容还是一脸茫然,文搏只好进一步解释道:“邹馆主,你知道八卦掌的董海川最出名的战绩是什么吗?” 董海川与杨露禅在梅花桩上比武,不分高下。 这下邹容如何还想不起八卦掌里头对于腿功桩功的训练十分重视,你要说宫宝森的大徒弟连八卦掌的桩功都没练好那就是瞧不起人了。 “所以,马三胜券在握?能不能不去?”邹容脸色一白,口不择言了。 文搏也不恼,他知道邹容这人有谋略,但是对于突发场景缺乏应变能力,当事态超出她的控制后就会进退失据。 “比武哪有胜券在握一说,再说了,这是要签生死状的夺魁打擂,打死人不用负责,这么刺激的事,我肯定得去啊。”文搏笃定的否决了邹容的话,可邹容根本没注意文搏说的话逻辑有什么不对,她只觉得自己耳朵后面皮肤浮起一片鸡皮疙瘩,她心里反而安稳了许多。 因为她熟悉的那个文搏又回来了,满是煞气浑身凶悍藏都藏不住。 要是耿良辰或者翁师傅在这,一准会欢呼雀跃道:“早该如此!文师傅别装什么大善人了,赶紧打死几个不开眼的炒热一下气氛。” 邹容是个稳重的,她悬着的心放下不少,靠在黄包车上已经开始吩咐车夫准备回程。 文搏没管她,再一次看向了快要搭建成功的擂台。他心想还有半个月功夫,先把枪做成了,再去找个徒弟,顺便在中州武馆里复刻一下这个擂台训练一番。 这样一想,文搏发现自己分明有一种想在比武发生前把所有事情做好的打算,看来他下意识的觉得自己没有必胜把握。 这个结论并没有让文搏沮丧受挫,反而令文搏更加振奋了,既迫不及待的想让这场别开生面的比武马上开始,又希望他无限期的延迟能让自己做好准备。 这种感受让文搏仿佛回到了自己第一次上擂台打比赛,场边的欢呼喝彩与嘘声让他没上台前就紧张得喘不过气来。那时候他躲在后台用毛巾盖住脑袋,满脑子想的就是输了会怎么办,如果被人打伤了还能不能继续比赛。 可是当文搏上台之后,裁判一声哨响,文搏脑子里就什么也不想,他心中只有一件事。 今天只有一个人能站着下擂台,要么你把我打晕打残,要么你就躺下。 如今,他又找回了这种冲动,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保持了一天不到的宁静悄然褪去,此刻,他又是那头择人欲噬的猛虎了。 第三十八章 备战 夺魁比武的事情给文搏突然带来了一丝紧张感,原本在他的计划中约战马三然后杀了他是一件非常轻松的小事。可不曾想这件事情在有心人的操纵下变成了很正规的比赛一般。 这让文搏仿佛回到自己是个格斗运动员的时期,要备赛要训练,满怀期待的等着那一天到来。 所以回到武馆,文搏一如往常的没有丝毫懈怠,独自到了校场开始训练,正好等待翁师傅回来。 一边加大训练强度,文搏脑子里也没闲着。 作为格斗选手的时候,备赛会有教练助教替他分析对手制定战术,还会尽量的为他寻找跟对手风格相近的陪练进行模拟实战。可到了这个时代没了教练团队,文搏就得自己想办法。 首先是在夺魁比武这个陌生的比赛模式下,文搏不清楚自己能不能带兵器带护具,到底是比拳脚还是跟实战一样百无禁忌杀招尽出。 第二点就是缺乏相似风格的陪练,这个问题倒是有解决的办法。八卦掌是拳种里的显学,在津门练八卦掌的几乎每个武馆都有,可是文搏需要的是一个顶尖的八卦掌武师。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郑山傲,可是斯人已逝,还是自己亲自动的手,显然没法给文搏提供帮助了。 所以他将目标换成了另一个人,一线天。 一线天身兼八卦八极两家之长,八极也是极为刚硬的功夫,跟形意拳颇有几分类似。加上一线天八卦掌的功夫很有造诣,几乎是文搏现在最好的陪练。 唯一的问题是去哪找一线天,而且他是否会答应。 想到这,文搏心里的另一个想法也有些跃跃欲试,不过他还是按捺住心中的冲动,继续沉浸在对身体的磨炼当中。 因为文搏还得等待翁师傅回来。 可平时办事利落的翁师傅今天格外磨蹭,文搏从下午等到天黑,又在武馆里吃过晚饭,翁师傅依然不见踪影,让文搏都有些忍不住想派人去寻他。 就在文搏快等到不耐烦的时候,翁师傅累得死狗一样呼哧呼哧的赶了回来。 还没进武馆,翁师傅就在门外大声吆喝。 “来个人帮忙啊!累死我了。” 听见翁师傅喊话,文搏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想念过翁师傅。都不用其他人过去,文搏三步并作两步,从校场一溜烟的跑到门口,就要迎接翁师傅。 可刚打开武馆门,文搏都不由得为之一愣。 为何? 只见翁师傅这会儿身上穿这件洗的发黄的白背心,满头大汗淋漓靠在一辆三轮的把手上喘个不停,好像下一秒就要去世一样。 再一看后头,文搏知道了翁师傅为何如此疲倦。 那三轮的后斗里竟装着足有十几根实心钢棍,每个粗约两指有余,长度更是远远超过了三轮车后斗的极限,一大半都露在外头,前后各伸出很长一截。 见着文搏亲自出来迎接,翁师傅把自己的外套当做汗巾擦去满头汗水,扶着车把手下来,气喘吁吁的说道;“文师傅,幸不辱命,给您拖回来了,你先看看。” 说完,翁师傅看到武馆的武师、弟子们也有不少探头张望的,又是一阵吆喝让他们帮忙搬进武馆里。 这倒不需他人代劳,文搏让翁师傅先行休息,自己一把搂住大概十来根实心钢棍,鼓足双臂力道紧紧箍在怀里,然后猛一发力扛上肩头。 好家伙,文搏低估了这十来根钢棍重量,只怕得有四五百斤不止,肯定比武馆里最大的石锁还要沉重。 也不需要别人帮衬,文搏一人就轻松扛着这沉重的钢棍穿堂入舍,走到了校场里方才放下。 翁师傅这会也端着个珐琅杯子缓缓跟了过来,文搏一看那杯子花纹精美造型独特——这不是个搪瓷杯吗?文搏小时候还用过呢。 翁师傅不知道文搏想着什么,不等文搏发问,就自个解释起来。 “文师傅,您先别急,这些钢棍是没加工的我就给您带了回来。”翁师傅还有些喘着粗气,大沽造船厂虽说也在津门,可是用三轮车拖着几百斤东西走街串巷对翁师傅这个年纪还是有点难度,也多亏他平日里练武,否则只怕半路就得歇了。 至于翁师傅说带回的枪杆子,现在还只能叫做钢棍的东西根本没加工成文搏要求的模样 文搏先不答话,从中挑出一根钢棍,如同握着大枪杆子一般端在手中,两手间隔约两尺距离,一入手,文搏就发觉手感不对,于是调整到间隔三尺这才好些。再一抖动,好家伙,硬度极为可靠,三米长的钢棍一点晃动弧度都没有,这枪要是想抖枪花,只怕惯性大得惊人。 不过文搏倒是不太在意,他现在的枪术已经跟棍法结合,枪棒的用法倒是不太讲究抖枪花,反倒是这个重量对他枪招中夹杂棍法十分有利,砸、挥、抡的威胁性都会增加到一个恐怖的境地。 “这重心太靠前了,而且长度不对。”可这钢棍的问题也很多,文搏都不用具体测量,拿在手里就知道个一清二楚。 翁师傅赶忙解释来龙去脉。 事情一开始不像邹容想的那么简单,虽然翁师傅打着邹容的名号很容易就见到了里头的某位能话事的,可是人家也不乐意单独卖一两根钢棍出去。 无奈之下翁师傅先是钱财开路,然后像模像样的签了个协议订购了一批最少十五根的“实心钢棒”,写得用途是当做武馆教学器具。 到了买下钢棍这一步其实还算顺利,到了要符合文搏需要的规格时,就出了大问题。 首先邹容说的用造枪的无缝钢管当枪杆这件事就不成,太细了。若是长度超过两米强度韧性都会出现问题,根本无法支撑作为枪杆的要求。 好在那话事的脑筋一转,拿来了花机关枪的套筒原料。 翁师傅当时拿在手里就觉得事情成了,粗细大小都可以完美符合文搏要求,长度上短了一些,可是他们的实心钢棍最长就这样。 除此之外,不用文搏去说,翁师傅都知道规格有些不对。 因为枪杆子其实是一个类似圆台的物体,尾部粗头部细,对于重心还有很高要求。此时的造船厂有生产线有车床,可是这里的工人们平日里不用整体加工长度快三米的实心钢棒啊。都是直接截短了再进行加工的。 这时候,造船厂里的熟练工人们听说翁师傅是要用这东西做枪杆,虽然咂舌称奇但还是给出了有可行性的意见。 找人用砂轮也好,机床也罢慢慢磨掉厚度,这样通过调整前后端粗细控制重心。这个办法虽然听起来不错可是实际操作起来就问题频频出现,要不是重心错了要不就是重量分布不均匀。 无奈之下,翁师傅铩羽而归,拖着一车没加工的实心钢棒回来了。 对此事,文搏的看法是翁师傅被人忽悠了,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就是如此。 就算造船厂的工人再不熟练,拿砂轮硬磨都能磨出符合要求的枪杆,人工成本会提高。可这年头,人工成本那是最不值钱的。 人家分明是磨洋工想要你多给些钱,可是翁师傅没想着这事,就这样带着钢棍回来了。 只能说邹容的面子不太好使,翁师傅的大洋也受了冷遇。当然这也跟大沽造船厂现在是个背景雄厚有关,人家背后靠着的是各地军阀,自己生产的东西更是不愁销路,压根不把武馆里的关系当一回事。 无奈之下翁师傅就拖回了这一车半成品钢棍,根本不能使用。所以两人商议片刻,最后还是得再找人加工,不但要调整成前细后粗,文搏更是特意拿毛笔标记了重心,等着明天再送到铁匠铺里请人加工。 当然枪头的事情翁师傅也没忘,明日正好一齐解决。 折腾一阵,文搏向来早睡,这年头晚上也没啥娱乐,文搏体质提高后虽然对于睡眠要求不那么高,可是他的习惯还是促使他很快进入安眠。 直到第二天一早,生物钟唤醒了文搏。三下两下的爬起床来,文搏就跑到校场开始锻炼。 等他差不多练完,翁师傅也在外头给他买了早餐回来,两人一合计,翁师傅决定先运两根实心钢棒到铁匠铺,然后把三轮车还了——造船厂里借的,不然翁师傅还真运回不来这么多货物。 文搏吃着早点,陷入了选择困难。 他脑子一直没闲着,知道备战要找个教练团队分析对手分析战术,他最好的选择是陈识。 陈识功夫高深经验丰富,走南闯北跟各派武学都有过切磋,无疑能给文搏独到的见解帮助。 还有就是陪练,文搏心目中的第一目标是一线天,但是文搏当时跟他交过手后就没了联络。现在想来津门里知道他踪迹的可能是李书文老爷子,作为一线天的授业恩师,肯定能够联络到一线天。 一想到枪杆还在加工,文搏决定还是先等造好了一并带上,再去拜访李书文前辈,如果有机会也能让李前辈指点一二。 文搏行动力一向很强,思索过后做出决定立马就去办,收拾了一下自己,又跟武馆里的武师交代去向,便独自出了门,往陈识的武馆走去。 不多时,文搏又到了陈识的咏春拳术馆前。 新开的拳术馆里头热闹非凡,一大早就有很多弟子在校场里刻苦晨练,耿良辰的呵斥声隔着院墙都清晰可见,看来他这个咏春大师兄当得还挺称职。 拳术馆的大门虚掩着,文搏推门进去,耿良辰还没注意到他,拳术馆里的弟子们就纷纷把视线望了过来。耿良辰见着弟子走神,拿起手里的短棍就是一阵拍打,众人不敢张望,耿良辰这才笑着跟文搏打招呼。 “文大哥见笑了,这群小兔崽子一点定力都没有。”耿良辰很享受现在的生活,不用出去干活就有收入,还能随时练武,这就是他想要的日子。 “没事,你们继续练,我找陈师傅有事情商量。”文搏回应,可耿良辰听见有事情哪还呆得住,安排了徒弟们接下来的训练任务,自己就过来带路,往里头那间陈识的练功房走去。 “师父,文大哥找你。”耿良辰敲响门扉,里头陈识听见后说道;“请进。” 耿良辰这才推开门,给文搏做了个请的手势。 里头陈识此刻正赤着上身手里拿着日月乾坤刀,但是只装上一把八斩刀在前端,模拟刺刀的状态正在演练着什么。 文搏一眼看出了陈识这是将自己的武学改造得更接近刺刀技术,希望通过这门技术打进军界,这还是文搏的建议。 看到文搏进来,陈识也不理会探头探脑的耿良辰,拿起旁边的毛巾擦擦身上汗水,说道:“文师傅请坐,今天有什么事嘛?” “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是有事情请陈师傅指点了。”文搏有求于人,不失礼数的恭维一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一听文搏是找陈识谈比武的事情,耿良辰更加感兴趣,搬了条小马扎就坐在一边,等两人说话。 陈识懒得理会这家伙,思索一二给出建议。 “夺魁比武,高台争绣球,确实有点像我老家那块的玩法,不过比武不是舞狮,看上去台子稳固宽阔许多,里头凶险更甚啊。”陈识从文搏那听见他昨日见闻,眉头皱起觉得有些难办。 “是啊,文大哥功夫肯定是强过马三,但是这爬上台子打架,不只是看功夫高低。”耿良辰插嘴道,他想象一下,在十米的未固定高台上动手,稍有失手就得跌落重伤,实在是惊险异常。 “我也觉得这一战不简单,他们确实找着了我的弱点,在高台上我的很多功夫都施展不开,力量优势也难以发挥,主要看的还是灵巧功夫。”文搏哪能不知道里头厉害,如果单凭速度灵活文搏自信不弱于任何人,但是他天生的体型限制了在狭小空间的作战。 就像那些攀岩跑酷高手,大多是精瘦类型的选手,太过强壮的肌肉非但不能给他们提供帮助,还会影响灵活增加负担。文搏觉得自身力量能够支撑自己完成同样的高难度动作,但是客观的环境没法改变,马三可以往台子底下一躲,伸缩自如的进攻防守,可文搏这体型根本没法进去跟他交手。 到时候马三或许没法夺魁,但是文搏同样不好受,一直防备着马三不敢去抢绣球。 “能不能这样,先不等上台子就把马三打败,这样他八卦掌再高明也白瞎。”耿良辰充当狗头军师一职很是尽力,马上提出建议。 陈识摇头否决,“难,两人各站一边,马三肯定做好充足准备开场就去攀越高台,文师傅绕过去一定追之不及。” 这个问题文搏也想过,自己速度虽快也不可能在马三爬上台子前干掉他,一旦马三上了台子自己还在下头,那就已经输了一大半。 所以高台比武看似场地高度超出寻常很多,实际上真正能交手的地方应该还是最上面那一层,双方别无退路,距离几乎是脸贴着脸。到时候就是小巧灵活的功夫最有优势,难怪马三敢于主动挑战。 “来者不善啊。”耿良辰感慨一句,又想了个办法,“应该可以带兵刃?文师傅只要爬台子速度不差他太多,手里拿着大杆子到了后头几层双方距离不远,直接隔着台子戳他丫的!” 这也是文搏之前考虑过的,战书上的内容十分稀少,根本没规定护具、兵刃相关的内容,所以这事情还难说。 倒是街头出身的耿良辰非常适应这种战斗形式让文搏刮目相看,丝毫没有当今习武之人的矜持之意,只求最快最狠的解决对手,暗合武学真谛。 “好办法,他们想用高台比武限制我,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知道我是使枪的,在两米的擂台上枪法再高也没空间施展,倒是半路上反而是我的优势。”文搏眼睛一亮,果然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咱们三个真是太聪明了。 陈识不太看好这个办法,还是那句话,半路动手虽然发挥了兵刃长度优势,但是一招没中就会落后,如果马三竭力闪躲或是格挡一枪硬往上爬,文搏这就算是输了。所以这办法看似不错但是不太稳妥,只能当做备选。 三个人苦思冥想就是难以破解局面,最后陈识一拍手提出了方案,“先别管那么多,咱们搭个台子试验一二不就成了?文师傅,我做你对手,到时候咱们在高台上比划比划!” 陈识自告奋勇,文搏求之不得,虽然他想着的陪练是一线天,但是陈识愿意帮忙同样很好。于是陈识就去找人搭个简易架子,到不用真的擂台那般规格,反正现在的建筑工人也是用木头做的脚手架,高十米的架子本身就稳定性不佳,双方也只是模拟,不用那么讲究。 这边说好等架子搭好再来,文搏告辞陈识,往武馆走去。一路上,文搏心里想着等翁师傅回来了,就可以拿着新打造的大铁枪去李书文那走一趟,虽然约的时间是一个月后较量武艺,但是提前过去切磋一下,李书文前辈估计也不会拒绝。正好还能打听打听一线天的消息。 看上去文搏离开没多久,实际已经在陈识那边吃过饭,时间过去半天了。 于是文搏回到武馆,果然翁师傅已经回来有一段时间了,他这会正拿着布条在一根钢棍上缠绕。此时尾端已经缠好并且绑上红线,中段也快完工,看上去格外显眼大气。 “哟,文师傅您回来了,瞧瞧合心意吗?”翁师傅看到陈识回来,将最后的线头截短捆好,勉强把钢棍,或者说枪杆拿在手里竖着放好,示意文搏拿过去尝试一下。 文搏满怀期待,拿在手中一横,果然重心已经调整到他标记的位置,缠上黑布之后手感舒适不说还防滑。整体枪杆前细后粗,和标准的大枪杆子类似,就是粗细上面要小上一号,这跟材料有关,钢铁的硬度远胜木材,自然不需要做的那么粗,但是柔韧性几乎没有,这是与木制枪杆最大的差别。 重量虽然没有具体称量,但是比之前轻上些许,整根枪杆长三米,重约三十来斤,算是文搏当时给出的规格下限,所以他使用起来其实偏轻。 实际上三十斤的实战兵器已经非常夸张,哪怕是战场上用的骨朵、巨斧都不会有这个重量,与其说文搏手里拿着的是一杆铁枪,不如说是一把长达三米能砸能刺的重锤。 接着文搏又到校场里演练一番,整个精钢大枪犹如一条狂龙舞动,隔着老远翁师傅都觉得一阵寒风铺面,那“呼呼”的破空声任谁都知道挨着就死碰着就伤,也不知道文搏怎么能使得动这么沉的兵刃。 “很好,非常完美,就是枪头呢?”文搏试过之后非常满意,但是看向枪头处空荡荡的还是突兀的棍子模样。 翁师傅无奈的把手一摊,解释道:“这个真没办法,枪头打造不像加工枪杆这么简单,何况您还对造型有要求,估计得一周功夫才能做好。不过您也别急,我把剩下的钢棍都送了过去,让他们一齐加工了。” 这样一想好像也挺合理,于是文搏不再纠结,跟翁师傅说自己出门有事,便提着精钢打造的枪杆去寻李书文老爷子了。 第三十九章 抢徒弟 一路上,文搏提着根缠黑布红绳的钢棍十分引人瞩目,但是他一身武馆的打扮让人又有几分理解,倒是私下里打听哪家武馆的武师如此高大雄壮。 文搏从不管这些闲言碎语,脚步轻盈,他还怕枪杆子伤着别人,一直都是竖着一手拿住。路上走街串巷,也不看周围风光,就是埋头直走,很快到了津门南郊的李之芳住处。 不等文搏敲门,里头就有人探出半个身子,两眼直直的盯着他。 正是上次见过的李之芳。 文搏刚要打招呼,突然想起自己除了根枪杆子外两手空空,来拜访老人都不记得带礼物,实在有些疏忽。没办法,文搏这人一想着关于武学的事就容易忽略其他。 好在李之芳也不在意那些,他这人有些孤僻,招招手让文搏进来。 文搏跟他打过招呼,好奇的问道:“李先生,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李之芳没回答,抬眼看了下那长达三米竖着的大杆子。 好,不用他说文搏也明白了,就算在院子里也能看见一根钢棍在外头靠近,难怪李之芳会出来查看。 等到进得院子,里头晒着的萝卜还没收,倒是李书文老前辈这会儿躺在一张竹编的躺椅上晒着太阳,听见文搏前来也不睁开眼。 文搏皱起眉头,他刚刚进来之前听见的是两个人脚步声,以为是李书文老爷子在活动,可是明明人家是躺着的,难不成听错了? 不过文搏也不多想,毕竟自己前来拜访,没必要管那么多闲事。 文搏拱手问候,他也大致摸清楚了这位暴躁老人的性子,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就说道:“李前辈,是我文搏,此来有事请求。” 李书文听见这话,方才睁开一只眼,也不看文搏,就盯着那杆大铁棍子一眨也不眨。 过了半晌,他才把视线转向文搏,带着点笑意慢悠悠的开口道:“还行,这是三十斤还是四十斤。” “您老好眼力,确实三十来斤重量,具体我也没称过,倒还顺手。”文搏把枪杆横放,握在手里演练了一番,又是一阵嗡嗡作响,在场的剩下两人都是练枪的行家,不会像翁师傅那样一惊一乍。 两人也不急着提文搏有什么事,反而对这钢的枪杆兴趣浓厚。 “精钢打造的?看这色泽不像铁。”李书文年纪虽然大了,眼神依旧锐利,开口问道:“不知哪家铁匠铺有这好手艺,两天功夫就做好了,就是短了些。” 文搏直言不讳,“大沽造船厂里的造枪的原料改的,所以长度没办法只能这样。”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李之芳还在想你这本来就是一把枪,为什么还说造枪的原料改的。倒是李书文恍然大悟,心里头感慨了一下自己思维到底还是老迈了,没想到工业产品这一挂上去。 “好材料,刚性十足,年轻人使这枪很好,就要有这股子宁折不弯的劲头,别学人玩什么藏刀于身的把戏。”知道了枪杆子来历,李书文靠着竹椅,话里说的好像是枪杆,又好像说的是人。他睁开双眼看向文搏,脑海中想着是自己年轻的模样。 文搏听见这话,懂了李书文的意思。自己这几天气势收敛没了上次来时那股锋芒毕露的味道,在脾气火爆的李书文看来这反而折损了文搏的锐气,所以出言批评。 但是这种心态的变化对于文搏来说倒是无碍,他从没忘记自己是个喜欢练武喜欢打架,心里藏着利刃的武夫,外表的温和模样是为了更好的跟身边人相处。否则常年如刀一般锋芒毕露,就连耿良辰都不敢跟他调笑了。 那样下去,不说武学最后能到什么境界,自己的精神状态和心理就得出问题,会越来越极端,可能功夫练成了,人也疯了。 演练一阵,心中甚是畅快,文搏的锐气逐渐浮现,那种跃跃欲试想找个人来跟他打上一场的感觉再次让李书文感受到。 李书文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指向一直在旁边沉默的李之芳,说道:“你跟他搭搭手,用那根赤楠的。” 随着李书文一句话,像是隐身了一般的李之芳动了起来,轻巧的越过文搏身边走到墙角,在众多的长杆当中挑选了一根颜色发红长约丈八的大枪杆子,也就是接近三米五左右的长度。 文搏见着李之芳要跟他动手,心中颇有些惊喜,虽然他早就看出这人身上有着武艺。现在能和他交手,倒是可以见识一下李书文传人的实力。 两人走到院子中央,周围还未收拢的萝卜依旧散落脚边,两人浑不在意,各自选定一个方位,隔着五米左右,先用枪头互相接触一下表示行礼,随后纷纷落位,对峙不动。 李之芳沉得住性子耐得下心,他的枪法风格也跟他这个人一样有着一种木讷呆愣的味道,正是这风格让文搏有些不好对付,因为李之芳守得太稳,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整个人就像一头獠牙对外的大象,看似稳重,可你一旦进攻就会被他戳出几个大洞。 两人对峙间,李书文还是老样子,靠着椅子半眯起眼睛,他的注意力不在两人身上,倒是盯着脚下的晒萝卜,好像生怕萝卜被人踩坏了一样。 萝卜堆里的两人都不说话,就连呼吸都变得非常小心,而文搏的五感敏锐胜过往昔太多,趁着李之芳守住枪势并不进攻,再一次确定了这院子里只怕有别人, 但是文搏此时一心放在跟李之芳的交手一事上,并不管那许多,他脚步稍微挪动就发现四周都是干扰,并没有给他很多移动空间,李之芳这风格以不变应万变颇有些门道。 于是文搏决定主动出击,虽然他拿到这根精钢的枪杆时间很短,可是发自内心的熟悉感却让他觉得亲切,仿佛这根枪杆就是为了他设计而出的。 这不奇怪,文搏亲自选定的重心和尺寸,要是再不顺手那就没救了。 说回场上,文搏不管李之芳如何防守,将枪杆子一挑,出手就毫无余地,一招拨云见日左右横打点向李之芳握枪双手。 李之芳不为所动,他手里杆子比文搏长上半米,随意一拨就能打开对手攻势。 可是双方刚一接触,李之芳就心下大骇,原本他还觉得自己高估了钢铁枪杆的分量,已经用上了八九成力气拿住对方枪杆。然而碰上文搏的铁杆子之后,李之芳手中赤楠杆子大震不止让他虎口剧痛,一时几乎拿捏不住兵刃。 不怪李之芳判断失误,大枪对练非常考验双方的膂力,任何一方力量不足就会被对手带偏节奏,手中枪杆子落入对手的掌握当中搅上几下就失了控制。 这下李之芳就要成了纸糊的大象,他情知不能如此,好在神枪李常年累月的亲自调教不是虚的,李之芳危急之时不再试图拿枪卸力,把牙一咬反倒是硬打直冲,枪杆子在他手里微微一震借着文搏碰撞的力道弹起老高,正如獠牙上指朝着文搏面门刺去。 本来这一招算不得妙招,因为文搏反应敏锐势大力沉,随时可以使个青龙献爪单手持枪打李之芳握枪手臂。 可李之芳的杆子占着长度优势,文搏肯定会先中招。 于是文搏使了个拦枪,把枪往左边一卷就要化去李之芳的突刺。 李之芳不敢让文搏的钢铁长杆再一次碰到自己的木杆子,只得招到半路就硬生生后退半步撤回招式。 文搏得理不饶人,一枪跟上,三十多斤重的铁枪在他手里浑若无物,划出枪围将李之芳上半身笼罩在里头。李之芳还是不敢硬挡,他跟文搏枪杆一触碰就知道对方力道大得惊人,自己一身本事根本使不出来。 什么拿拦扎,一旦碰上,枪杆子不是被打断就是被缠住落入对方节奏里头不得逃脱,所以无奈之下束手束脚,只能竭力避开文搏的枪头,不断试图突破对方枪围。 呼呼的破空声响彻整个院子,看似激烈却一直无法触碰到彼此,文搏不断抢攻,李之芳却不敢接触只能后退躲闪。 “停下。”随着李书文打了个哈欠,喊出了这句话,比武的两人像是有默契一样同时停手。 “你这小子,真是祖师爷赏饭吃。”李书文不看站在一旁脸膛发红喘着粗气的李之芳,反倒是手里拿着一根萝卜指向文搏,“我本来想着让你拿铁枪是发挥气力优势,一力降十会,只管硬扎硬砸就能胜过大半武者。可是你力气超乎我的估计不说,对于枪法也有种灵性,这么沉的兵刃还能使得轻灵,这就很不容易了。” 李书文不吝赞美之词,文搏前后不过两天的变化让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李前辈谬赞了。”文搏气息均匀脸色如常,他摇摇头,对自己这次比武有些不满。重枪导致双方接触时文搏大占优势,但是李之芳基本功扎实一心想逃不愿角力让文搏一时间也难以捕获对方枪身,长了半米的距离让文搏没法顺利突刺这个缺点还是狠难受的。 “如果这样也就罢了,我觉得你小子有能耐在于就算这样耍枪杆子都没踩着我的萝卜,太不容易了。”李书文这才说出心里话,难怪手里拿根萝卜。 这时候李之芳才如梦方醒,脸色更红,因为他低头看向自己脚下,已经有好多晒干的萝卜被踩出脚印,更多的萝卜被踢到远处,甚至李书文手里那根萝卜就是被他踢飞了才被拿到。 文搏同样低头看向脚下,他甚至都没有分神注意这一点,只是脑海里想着别踩着人家萝卜,身体就能在潜意识的操控下避开,显示出文搏对于身体的控制已经到了很高的境界。 李书文微微撑起上半身,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又生气了,拿着萝卜当做飞镖一样砸到李之芳身上,吓得他赶忙躲闪。 “我平日里让你用大杆子转车轮,你练了这么多年结果都不敢跟他搭枪,练枪练枪,你练了个屁枪!”李书文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里头,要知道李书文年轻时就以力气惊人出名,能够用枪杆子挑着八十斤中的车轮转动如飞。 这功夫不光需要技巧,对于力量的要求也是极为可怕,枪杆子挑着车轮是个费力杠杆的模型,还要轮转如飞更是加上了离心力,如此算来手里没有千斤力量根本做不到这样的程度。 但是到了李之芳这一辈,虽然练武不曾懈怠,可是天赋这东西没办法,明明李之芳比李书文高大许多,力量上反而比不上现在的李书文。 李书文有些叹息又有些惊喜,天赋这东西就是这样无情,哪怕是他功夫练到极处,也没法帮李之芳变成文搏那样的体魄。 叹息是自己李家的枪术只怕难以传承下去,虽然在南边的次子也学了枪,但是一身能耐估计没学过去一半。而李之芳为人可靠老实,学武天分就更差了些。 惊喜则在于临到老了还能碰见文搏这等大才,这让李书文愈发期待一个月后的那场决斗,同时起意将自己的枪术完整的传给文搏。 不过李书文不急着开口,先是问道:“你说有事情拜托我,先说说看。” “我前天碰见个年轻人,自称一线天,棱角脸留两撇胡须,个子比我矮半个头,拿着把剃刀。”文搏先是描述了一线天的容貌,然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我跟练关外的马三有一场夺魁比武,需要一个陪练,就想到了一线天。” “一线天?”李书文脸色先是一僵,又马上露出嘲笑神色,老人家咳嗽两声压抑住笑意,又靠回了椅子,说道:“我知道是谁了,但是这事我得问问他的意见,你明天再来我给你答复。” 说完,李老爷子就做出送客的姿势,可文搏还没说完,赶忙说道:“我不光是想让他做我陪练,我还想让他当我徒弟!” 这话一说,院子里额外的那个人似乎露出了一丝破绽,落在文搏耳朵里就是有人呼吸突然急促了些许,他目光扫过四周,心里有了猜测。 连一直毫无表情的李之芳听见这话,都差点面色扭曲,只是李之芳为什么面容古怪不知道,李书文倒是心说巧了。 刚刚一线天那小子故意躲起来就是不想见你,现在正藏在院子里听你说话呢。再说我还想收你做徒弟,你又要收我的徒弟当徒弟,那我们怎么论辈分?各论各的嘛? 李书文怎么想的文搏并不知道,他解释道:“我在中州武馆当了首席也有一阵子,想着要收徒弟了,这首徒不能随便找一个,一线天算是我当下最中意的。” “那小子学了宫老头的八卦掌,又从我这学了八极拳,枪法拳法我这里有,刀法腿功宫老头也不藏私。你要抢我徒弟,可以!但你有什么能教他的?一膀子天生神力吗?”李书文靠在椅子上,老了也依然压不住火爆脾气,立马嘲讽到。 不是他瞧不起人,文搏确实根骨非凡,但是天赋这东西又不能给别人,他想不出一线天有什么必要跟文搏学功夫。 “我的摔跤、擒拿此世没见过敌手,这算不算能教的?”文搏同样骄傲,开口就说出了李书文不能否定的理由。 “你能打死郑山傲,听说摔跤就占了大半功劳。郑山傲的摔跤能耐我是认的,前清宫里善扑营出来的苗子,又跟眼镜程练的八卦掌,烂船也有三斤铁。倒是擒拿功夫我见得少,不过你既然敢叫蟒形,只怕对这门功夫信心还胜过摔跤。” 李书文沉下心一想,无奈的摇摇头,文搏提出的这两门功夫的确了得,李书文自问就算年轻巅峰时候也不敢说摔跤能胜过文搏,这东西跟力量体格相关性极强,就文搏这体魄,角力确实谁也不怕。 擒拿这项就比较难说,李书文虽然会几手擒拿功夫,但算不得此中高手,或者说这年头就没几个以擒拿出名的。只能根据文搏的过往进行判断,当做文搏确实有两把刷子。 这样一想,文搏确实有独到之处,不敢说做个开山立派的大宗师,但是开馆授业绝对没问题,难怪他有自信教一线天。 想到这里,李书文犹豫的心都动摇了,可是文搏话没说完,继续说道。 “这力气我也能教,不敢说让一线天到我这水平,但是就我上次看到的样子来说,一年下来他力气翻个一番应该没问题。” 这话一说,李之芳都有点变色,李书文老爷子向来直来直去,差点又捡起一根萝卜砸了过来。 “放什么洋屁!他这会儿能拉得动两百来斤石锁,再翻一番你知道是多少吗?”不怪李书文恼怒,文搏给的数据已经颠覆了这个时代武人的常识,就跟一百年前说人能飞一样像是神话。 听见李书文发怒,文搏也不急,但是谨慎的更正了自己的判断,“是我大意了,现在他能拉个两百多斤超过我的预期,一年后确实很难翻一番。” 看到文搏知错能改,李书文刚想夸他一句,就听见文搏继续说道;“估计得两年功夫才能翻个一番,一年时间只够提升百来斤力气。” 这话一说,却听见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东西跌落的声音,顿时把李书文想要骂人的话憋了进去。 “啥动静?”文搏明知故问。 看到老爷子不愿意说话,李之芳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可,可能是老鼠。” “哦,你这老鼠,能拉多少斤石锁?”文搏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大伙都懂了,却没法回答。 第四十章 决断 文搏走后,李之芳将他送到街口才回来。刚一回到自家院子,就看到里屋门打开,钻出个有些狼狈的青年,两撇修得极为整齐的八字胡,穿一身西装,不是一线天是谁? “一线天是?”李书文没好气的看了一眼从里头走出来的徒弟,问道:“那小子是不是吹牛,你怎么想?” 一线天扭过头不敢看向李书文,不好意思的擦了擦鼻尖,思考片刻后说道:“别人说我肯定不信,但是他这么说,我还真有几分拿不定了。” 说完,一线天从怀里掏出块薄铁板,上头一道陷入半寸的拳印清晰可见。 见着这道拳印,李书文不由得皱起眉头,李之芳有些吃惊,忍不住问道:“这是文师傅打出来的?啧,这一拳力道,吓人啊。” “我要不是习惯怀里藏着铁板,估计挨上一拳半片肋骨都得断了。”想起当时的场景,一线天心里依然发虚,甚至想不明白那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力气。 “你穿在身上被他打的?”本来李书文只是觉得这拳印有些火候,可是听闻一线天当时穿在身上被人打出一道这么深的拳印,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若是说固定好了铁板然后发力一拳,虽然打进去半寸很难,专攻拳脚的武师也能做到,甚至街头卖艺的练上几年也大差不差,可是穿在身上被人打一拳还能留下这样的痕迹,就有点离谱了。 想起当时的交锋,一线天心有余悸,点点头说道:“没错,就觉得胸口像是挨了一枪似的,现在都是一片淤青。” 一线天拿手戳戳自己胸前伤势,嘴角直抽。 “那你要不要跟他学功夫?”李书文觉得自己可能是年纪大了,看不懂年轻人的世界,又问起这件他比较关心的事。 一线天是他的门下弟子,李书文一代宗师对于门户之见已经不太看重,否则一线天也不能到处拜师学武。但是李书文还是很想知道是否真有人能让一线天一两年功夫力气翻一番。 现在的一线天身子骨刚刚长成,才二十出头年纪,身上看着没挂什么肉,可是脱了衣服精悍的线条也不是常人能够比拟。之前李书文所说的力量水平对于寻常武师来说算是较为出色,随着他们年纪增长练武时间变长还会缓慢增加,但是上限也不会翻一番。 这年头,各家练法秘而不宣,只有少数几家流传着稳定高效的打熬力气法门。比如李书文脚踢沙袋,枪转车轮都是他所总结出来的办法,只是天赋极佳外带勤修不缀的极限也就是跟李书文相差仿佛。 如今有人告诉他们可以靠着练法将力量大幅度提升,以传统武师的经验来看有些虚假。 可李书文是用枪的大行家,知道文搏光是用那大杆子就非得有惊人的力量不可,至少李书文自问壮年时期虽然也能用,但是绝不可能像文搏那样长时间使用依旧轻松。 所以按照李书文的想法,他很想让一线天去学学文搏的练法,这事情双方都在这敞开说,就意味着文博没准备藏私。到时候李书文也能从中借鉴一番,改进自家武学。 高明的练武之人就要有这种开阔的胸怀和视野,武学的精神应该是分享、传播而不是敝帚自珍——李书文一向贯彻这一点,文搏的做法,也是如此。 然而一线天犹豫良久,都快好几次在院子里转圈差点把李书文的萝卜踩到了才长呼一口气,说道:“学,他愿意教我为何不学。而且这人几次出手,我看着就是力气大速度快,不见识一下他引以为傲的蟒形到底是什么功夫我不甘心!” “可不能是现在,他马上就要跟马三夺魁死斗,我这时候去拜师……不行。”一线天做出决断,李书文听后也觉得妥当,他没看错一线天这个徒弟,有情有义,分得清好歹。 可一线天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之前尚且不能确定,可是这几天跟踪那伙列车上鬼祟之人的踪迹后得出了结论——他们竟是要在津门带走一位极其关键的人物去关外,一旦去了关外…… 一线天不寒而栗,他不是关外人士,可从宫宝森那耳濡目染,知道关外的老百姓多恨东洋人。马三却跟东洋人的属下有接触,还可能卷入了一桩极其复杂的阴谋当中。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可是一线天后来的盯梢发现马三这几天继续跟那伙人有些来往,似乎在其中参与的程度越来越深,这种情况,已经让一线天有些左右为难了。 告辞李书文后,一线天纠结无比还是下了决断,一封电报,从津门传到了关外。 关外,宫家。 “老姜,是我师兄发来的电报吗?有没有给我带好玩的?”扎着两条羊角辫的少女粉妆玉砌,睁着双天真的大眼睛正绕着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大汉转个不停,行走环绕当中脚下隐隐显露出一套高明步法。 大汉眼睛都快花了却不敢将少女拎起甩到一边去,还得陪笑道:“小姐哟,您可别给我添乱了,求求您嘞,我还得给老爷报信呢。” 少女眼珠子一转,背着手犹如滑走一样让开路,“去去,老姜你这人就是没意思。” 老姜无奈的跟少女作别,脚下生风扶着腰间短刀,穿堂过院到了里屋。 此时刚刚立秋,可是关外已经寒意袭人,老姜想起手里的电报,心中的那股凉意更加刺骨,不由得几步赶到里屋门前,通报道:“老爷,您小徒弟发来份电报,这事情得您拿主意。” 里屋的炕上,正有个老年人盘膝而坐,手里端着把精美烟斗,余烟袅袅间隐约可见身形高大但是已有几分老态,正是宫宝森。此刻听见外头老姜呼喊,他睁开双眼闪过一丝疑虑,片刻后说道:“老姜,进来说。” 老姜听见这话,扶着刀就进了里屋,门口两个徒弟目不斜视,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见着宫宝森,老姜先是恭敬的把手一拱,随后双手奉上接到的电报,也不多话,就站在一旁低头不语。 宫宝森接过电报还没看,眉头却已经皱起,老姜从他少年时就一直跟在身边,说是跟班胜过亲兄弟,如今这态度说明电报里讲的肯定是大事情,所以格外端正不敢逾矩。 近来有什么大事?宫宝森年纪虽然大了,脑子转得很快,略一思索脑海中划过几件值得注意的事。 第二届国术考试,隐退仪式,给郑山傲吊唁…… 其余诸事就算有所反复应该也不至于如此慎重,心里想着这些,宫宝森拿过电报一看,原本慈眉善目的面容顿时如怒目金刚,手里烟斗竟是“咔”的一声应声而断。 听见这声响,老姜头更低了几分,却不敢劝说。他知道宫宝森的性子,这时候劝说就是火上浇油。 良久,宫宝森长出一口气,老姜这才敢抬头看去,只见宫老爷子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那折断的烟斗放在一旁,里头的大叶子烟早就熄了。 “走,收拾一下,咱俩去一趟津门。” “是!”老姜并不多话,点头应诺,转身就要准备些行礼,又听见宫宝森话语中带着些迟疑,补充一句,“先别跟其他人说,这事儿,说不定呢。” 老姜沉稳的点头,随即离去。 可是他们两大男人万万没想到,一墙之隔的里屋后院里,有个狡黠的少女正把耳朵贴在窗户上抓耳挠腮,她就听见了自己老爹说了句“去一趟津门。” 这等好玩的事情哪能不带上她?少女不敢去求她亲爹,于是又缠上了出来的老姜,可这次,平时对她万分溺爱的老姜说什么也不答应。 十来岁的女孩正是叛逆的年纪,哪听得进长辈的话。 于是当宫宝森带着老姜风尘仆仆的坐上前往津门的列车时,宫家宅子里已经闹得鸡飞狗跳。 因为宫家二小姐也不见了踪影。 第四十一章 各显神通 对于外界的变化,文搏一概不关心。进入到备战的节奏后,他的生活变得规律而简单。 这天一早,文搏不等翁师傅回来,完成上午的训练内容后独自一人拿着铁枪就往陈识的拳术馆走去。 因为陈识昨日已经让耿良辰带来消息,他让人搭的简易擂台已经竣工,可以过来切磋一番了。 满怀着期待,文搏又一次到了咏春拳术馆。 此时耿良辰还在带着师弟们晨练,陈识既然下了决心教真功夫,这些基础的内容自然不会藏私,至少文搏看着他们学的东西比中州武馆要“真”很多。虽然有几个看上去懒洋洋的,耿良辰也没惯着,文搏猜测那是些富贵人家的孩子。 见着文搏到来,耿良辰早就迫不及待了,他分配完剩下的练功内容,就领着文搏往后院走去。除了校场,也就当做园林的后院有足够大的空间。 还没到后院,文搏就看到了高大的木制脚手架搭建而成的夺魁擂台,陈识在最顶端挂上了一个绣球当做争夺目标,除此之外就是用一根根腕子粗细的木头搭建交错而成的台子高高耸立,光是站在下头就有些令人心惊胆战。 原因无他,高而简陋架子上就几块薄木板铺就,相较于十米的高度,腕子粗细的支架简直就像是牙签一样让人觉得不牢固,明明阳光普照,却让人觉得整个台子如同一个残破的骷髅站在园林当中,给原本安详的气氛蒙上了一丝肃杀之意。 可见为了模拟夺魁擂台的环境陈识花了些心思,基本上还原了那个不稳定的擂台,也还原出了正式比武时的那份危险。 一想到文搏会在这上头跟人生死相搏,耿良辰就觉得简直疯了。耿良辰从来不觉得自己有恐高的毛病,可是昨天台子刚搭好他就爬了上去,别说在上头动手,光是在两米见方的顶层擂台上摇摇晃晃地站直就有些强人所难。 然而此刻,陈识手里握着腰间两柄八斩刀,一派宗师气度的仰望高台,听见文搏近前,这才展颜而笑。可惜没有在阳光下露出闪耀的牙齿,而是露出咬在嘴里的牙套,说道:“文师傅果然准时,这么早就到了。” “还有十来天功夫就得比武,不敢耽误啊。”文搏还是老装扮,里头白褂子外面披件夹克,将铁杆子抱在怀里,枪头依然没有造好。 不过这倒是正好,跟陈识切磋肯定不能装上枪头,刀枪无眼,铁枪光是横扫就已经能把人脑袋打碎,加上枪头,一不小心划到都是开膛破肚。 “先穿点护具。这么高,是得小心。”陈识昨日同样攀爬上去,他这会儿手上早就带着拳套,这样一看,他定制的牙套拳套都派上了用场。 接过陈识递来的装备,文搏驾轻就熟的捆好手腕的绑带,又掂量了一下枪杆,确认不会滑手,耿良辰趁机说道:“等会动不动兵刃?” “先试试拳脚,那边故意拖延,成天踢皮球不肯说明白规矩,我估摸着得最后几天,甚至比武当天才定下具体规则。”陈识无奈的摇摇头,哪怕他跟邹容统一战线对着谢勇一派施压,可对方就是死活不肯讲明白比武的具体方案,只说到时候见分晓,高明武师不在乎云云。 文搏听到这话也是冷笑,他哪能不知道马三那帮人的心思,不说清楚规则就是故意想让文搏这边摸不清状况不好备战。 他们却不知道文搏根本不怕徒手在高台上比武,因为徒手杀伤力终归有限,就算站直了让马三全力一击也比不过兵刃随便一戳,再好的横练功夫也不可能挨上刀枪不伤不死。 而且,文搏虽然没有专攻过攀岩跑酷等项目,但是凭借灵活的身手和出众的力量,并不会畏惧攀爬这样的高台。 所以文搏否决了陈识的想法,“拳脚的话就没必要请陈师傅陪练了。” 说罢,文搏把铁杆子靠在台边,双手握住第一层高约两米的台子边缘,猛一发力,整个人如同猿猴一般跃起老高,人在半空又一只手紧紧抓住第二层台阶支撑腿,靠着出众的的臂力维系全身重量,随后双手交替直到攀住第二层台子边缘。 如此反复,几乎是兔起鹘落间文搏就已经到了擂台顶端,丝毫不见气喘。 “文师傅练过?”陈识有些诧异,这动作让他来也能做到,可是从没见过文搏有过这方面的训练,如何做到? 听见陈识问话,文搏也不急着回答,竟是双腿蹲下,在顶层发力一跃,人在半空一个蜷身空翻,一脚蹬在台子中段后再次舒展身形,“砰”的一声落在地面。 算是熟悉了场地,这才不急不忙的说道:“以前在街面上厮混的时候攀越院墙还算熟悉,这个难不倒我。” 其实文搏没说的是刚来津门之时,他几乎每晚都得出去从各处房顶行走跳跃,寻找不长眼的恶徒。 “难怪如此,我想起来了,登瀛楼边文师傅也是一个纵跃就上了三楼。”陈识想起当日场景,一边赞叹一边摸起胡须,“我还以为只有我当年练舞狮的时候接触过这轻身功夫,没想到一切武艺竟有相似之处,文师傅下来这一手真挺像我老家那边的舞狮动作。” 听见陈识自卖自夸,文搏觉得很正常,陈识出身于禅城,那本就是舞狮之风极盛的地方。 可耿良辰瞪大了眼睛直呼不信,“师父,你还练了舞狮?怎么不教教我。” 陈识嫌弃的挥手让耿良辰滚远些,“我早些年可是禅城那块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后生,一手舞狮技艺人称小飞鸿,没去海上之前谁家舞狮队想夺魁不请我去调教一番?我这一身本领,你才学了个皮毛。急什么!” 耿良辰听见陈识的骄傲之语差点没笑出声,心里记下一笔,想着回头得跟茶汤姑娘当个趣事说说——就他师父这老脸还俊后生,那他耿良辰去了只怕得挑花眼。 三人又是调笑一阵,文搏颇有些羡慕陈识和耿良辰之间的师徒关系,真有几分亦师亦友的味道。 眼见气氛差不多了,陈识让耿良辰站得远些,指着台子上头又问道:“文师傅,要不要系根绳子?” 文搏看向顶端的一根长绳子,那是最高层施工的时候建筑工人用来防止坠落的保护,此时没有撤去依然留着。 可是文搏摇摇头说道:“咱们尽量模仿最真实的比武场景,绳子还是不必了,反正我俩这身手,不至于没分寸。” 陈识一想也是,便将八斩刀往腰侧一插,皮质的刀鞘收入刀锋,严丝合缝。 “请?”陈识一马当先,站到台子另一侧。 文搏当仁不让,扛起铁杆子站到对面。 因为此时还很早,太阳刚刚出来,为了避免不公平所以两人选择的方位都是一侧让太阳照着。阳光下,一个高大威武,一个精悍轻剽,各自半边脸都隐入阴影当中,显得晦暗难明,让人看不清神色。 若是翁师傅在此,定然要先来一首定场诗,然后评判一下比武双方此时的气度如何如何。奈何耿良辰没文化,一句话都不说就转身跑远了。 “齐活了?那……开始!”耿良辰这会儿背对着阳光,看到两人准备妥当,一声令下。 这声口号如同发令枪响,尾音还在空中飘荡,两名武师就像出闸猛虎,抖擞身子陡然暴起。 先是陈识表现出不俗的轻身功夫,离着台子尚有两三米距离就已经助跑起跳,身子高高跃起,耿良辰还想是不是距离远了些,却见着半空当中陈识收腹发力一脚踩在近乎垂直的脚手架上,本来都要下坠的身体借力腾空,趁机双手一攀竟是直接抓到了第二层台子边缘——这得有近四米高度,可陈识就是一跃而上。 这也是陈识还没教给耿良辰的本事之一,海上讨生活的哪个不是善于攀爬纵跃之人?风高浪急的桅杆上陈识都能如履平地,这等十米高的台子在他看来真是小菜一碟。 不等耿良辰为他师父加油助威,刚把视线转向文搏就心中大惊。 “这也行?!” 原来文搏助跑到一半同样跃起,却是同时双臂反握大枪杆子朝着地上一杵,如同撑杆跳一般把自己一下抬升了三米高度。 随后文搏一手拿着杆子撑在地面,一手攀住第二层台面,单手使劲将自己和铁杆子一同拉上了第二层,一下子就跟陈识平起平坐。 这两人真是八仙过河各显神通,看得耿良辰直呼过瘾,没想到光是怎么快速上台阶这两人就演绎得如此精彩。可惜此刻身边没人,不然耿良辰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 耿良辰如何作想,切磋的两人都来不及顾及。 文搏这番动作腾跃而上,陈识看着心里直呼妖孽,本想着文搏手里拿着三十来斤重的铁杆子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他轻巧灵活。可是文搏硬是别出心裁用铁杆子支撑自己爬台阶,看上去无往不利。 陈识略一估计,就知道不妙,文搏手里枪长三米,若是顺利只怕四次动作就能登顶。可自己没法助跑起跳的情况接下来没法一次越过两层,按这个速度只怕自己比不过文搏。 等到文搏登顶,随意挥洒那杆大铁枪迎头痛击,陈识就觉得输定了。 实际上陈识高估了文搏利用铁杆子攀爬的速度,第二层之后文搏同样没法撑杆起跳,地方太小而且木制台面不稳当,所以真要比起来,两人的速度是差相仿佛的。 然而陈识不知道,他心里粗略估计后哪能容忍,手脚不停攀越,咬紧牙关,又变了路数。 于是陈识一手握紧台面却不攀爬,腾出另一只握住腰间一柄八斩刀,随后大喝一声,“文师傅,小心了!” 不等那边反应,竟是拔刀一掷,脱手而出! “哇!好卑鄙!”下头耿良辰惊呼出声,反正陈识这会没空管他,可以随他叫嚣。 文搏早已察觉不妙,在陈识握住腰间短刀的时候文搏就发现有些不对,虽然他主要精力在攀越上,可是敏锐的感知允许他分神关注陈识,他可不会觉得两人切磋就会和平的登上高台一决高下。 果不其然陈识一声大喝,就见着一把八斩刀如利箭般攒射而来,直扑身在半空的文搏。 此时文搏正在用铁杆子当做支点撑住,两腿恰好刚蹬在台子腿上借力,全身仅有一只手抓住杆子,身在半空根本无处躲避,陈识这招说得险恶至极,也难怪耿良辰在下头看到直呼卑鄙。 然而文搏不慌不忙,恍若一条弹簧在空中折叠蜷缩起来试图减少可能被打中的部位。 到了这个时候陈识反而有些慌张,因为文搏真就没办法躲避只能硬抗,心里一犹豫。又是一惊想要收手却来不及了。 然而预想之中血流满地的场面并没见着,就听见“咚”的一声闷响。陈识手里投掷出去的八斩刀如中败革,就要跌落而下。 “金钟罩铁布衫?!”耿良辰这些日子没事就看话本传奇,看到这一幕就想到了传说中刀枪不入的横练功夫。 陈识见多识广,看到这幕差点骂出声,最后还是忍不住喊道:“真阴险!” 陈识说话的当口,文搏已经舒展身子攀住了倒数第二层的台面,只要上去再如法炮制一次就能登顶。可奇怪的是他身上毫发无伤,就是那件皮夹克背部靠右的位置被划破一道口子,里头露出漆黑的金属色泽。 原来文搏从郑山傲留下的布面甲和一线天的内衬得到灵感,早就在自己的皮夹克内衬里缝上了薄甲片,看似只是件皮夹克,其实算是一件简易铁甲。这也就文搏能随身穿着缝了铁甲片的衣服还丝毫不显得沉重笨拙,所以陈识也根本没想到。 “彼此彼此。”文搏同样回答,暗算可是你陈识开的头。 随着他的话语,陈识脚下也没闲着,趁稍微阻隔了文搏一会也到了同等高度。 两人现在已经到了最后一层台子对面,相距两米,脚下台面留出的空隙不过一米。只剩一层就能登顶。可是谁也不先行一步,都望着彼此。 片刻后,文搏握住铁杆子,另一只手做出欢迎姿态,说道:“陈师傅先请。” “文师傅先请,”陈识拔出两把八斩刀,同样作势让文搏先上,两人相视一笑,之前奋勇争先,到了最后都不肯先一步上台。 文搏倒是不以为意,可下头的耿良辰满头问号,刚刚师父不是丢了一把八斩刀当暗器吗?怎么这会手里又拔出两把?耿良辰还以为自己眼花,可是台子底下那把掉落的八斩刀分明就在告诉他,这不是错觉。 原因很简单,陈识现在用的八斩刀正是他走南闯北所带的那两对,这两对八斩刀除了能装在一起形成日月乾坤刀,还能同时两柄收入同一个刀鞘,算是极为经典的八斩刀设计。 所以文搏都不用去看,就知道陈识总共带着四把八斩刀,还有一次投掷的机会。因此文搏不敢冒然攀爬最后一层高台,他得防备陈识投掷八斩刀。 这次陈识有了前车之鉴就不会再打到夹克上头,文搏其余部位可没穿护具,在攀爬的时候难以躲避挨上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同样如果陈识先上,文搏那长达三米的大杆子现在打来就能让无法还手的陈识跌落下去。 反倒是两人对峙于此,文搏出招怕被陈识借着台子形成锁扣卡住角度,陈识又怕投掷出刀让人躲过就再无威胁。 于是到了最后一层,两人麻杆打狼两头怕,因此齐齐止步,在上头对峙起来。 下方抬头仰望的耿良辰看着一朵乌云飘来,遮住了光线,台上的两人静立不动,似乎都在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见到这个情况,虽然时候尚早,耿良辰还是喃喃自语到:“坏了,这两人该不会就这么等到天黑?” 耿良辰的担忧并没有发生,因为那朵乌云很快飘走,太阳重新出现的刹那,陈识把手里八斩刀一晃,竟是偷师了郑山傲当年反光晃眼那招,磨得雪亮的刀锋上反射出一阵耀眼日光,朝着文搏脸上晃过。 同时陈识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把刀向下一指,也不登顶,沿着两人之间一米的小道直扑文搏而来。 第四十二章 又胜一筹 倒数第二层台面长宽约四米,中间摆着最后一层高台,占据了一半位置。 所以留给文搏和陈识站立的空间只有一米宽,两人之间的距离此时也不过三米多一点。 此刻,陈识躬身弓步一跃而出,整个人像是离弦之箭,几乎是眨眼间杀到。 文搏因为视线被晃竟然无动于衷,陈识心下一喜,暗道老江湖的手艺确实有几分门道,当时见着郑山傲玩这一手陈识大受启发,所以平时让耿良辰磨刀的时候分外讲究,刀身磨得能照人才算完工。 而且陈识也十分注意细节,他不但晃了文搏眼睛,还特意选的从自己右手边的那半截台面冲刺,意味着文搏右手持枪如果要反击极为不顺手,可以说死死地限制住了文搏。 电光火石之间,三米距离转瞬就快要拉近,陈识双刀一上一下,护住胸前同时另一只做突刺之状,直点文搏喉咙。 下方的耿良辰见着这场景都不敢出声,他还想着两人会对峙许久,可几乎就是眨眼功夫局势陡变,他师傅居然要胜了? 就在陈识都如此想的时候,却不经意间看见文搏绷紧的嘴角似乎是快要憋不住笑意。 “不对?!”陈识本能的察觉不妙,可是想不出哪里疏忽,因此动作并未迟疑,就要一刀顶在文搏喉头。 “砰!”一声闷响,最后一个高台剧烈的抖动,陈识心脏在刹那间收紧。 只见文搏身子一侧躲进台子后边,一根精钢打造的大枪杆子从台腿后横扫而来,直打陈识腰际。 陈识目眦欲裂,抬头一看文搏双眼明亮透彻,哪有半分不适。陈识便知道刚刚自己的小花招没能晃到文搏,那他又是怎么将枪杆扫过来的? 要知道台子高两米,文搏光是枪杆就有三米。陈识故意在这发动攻势就是为了能够让对方施展不开。 原来文搏看到陈识几次视线看向天空就猜到了他可能要利用光线做文章,所以特地盯住陈识手腕,只要他一动就转过视线避免被晃花眼。 同时文搏将枪杆斜放,枪尾抵在脚面,陈识一旦攻来他就能踢起枪杆握住枪中段从台面底下横扫而来。 两个狡诈的武师互相算计,看得下头耿良辰直呼精彩。 可是这局面在陈识看来就不是精彩,而是惊吓了。 他身处台子边缘,一把三十来斤重铁枪从腰侧横扫,根本无处躲避,一旦碰到就是跌落局面。 虽然文搏这一扫突然发难,力道看着不大,若是寻常木杆子陈识说不得得一手夹住枪杆,一刀劈断揉身而进。 但是铁枪杆再加上文搏的神力…… 一刀下去,陈识保证断的是八斩刀,飞出去的是自己。 然而陈识即使在这一刻也不放松,牙关咬紧脸涨得通红,硬是不闪不避脚下步伐更快,竟是要抢在文搏打中他之前逼退文搏! 这等凶悍之气就连文搏都有几分赞叹,别看陈识平日里衣冠楚楚的一派绅士风范,但不愧是这年代敢在海上讨生活的狠人,一身悍勇绝非等闲。 “师父,别!”耿良辰亡魂直冒,他在下头看得清楚,知道陈识就算真的刺中文搏也一定会被打中,到时候文搏受伤陈识跌落,绝对是两败俱伤的场面。 谁都知道,高台上两人都是心智极为坚定之辈,虽说一直讲的切磋演练,但是真打起来的时候一点也不留手——否则陈识不会直接拿刀投掷,文搏也不会铁枪横扫。 所谓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眼见文搏稳如泰山,手里枪杆子就要扫来,陈识八斩刀离文搏不过一尺距离,两人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双眼里的汹涌战意更是做不得假。 谁胜?谁负? 耿良辰心里焦急又期待,可是下一秒,他大叫出声! “小心!” 半空当中,一道身影如同风中残叶,从台子边缘飞出,整个人像是从中间折断弯曲。 不是陈识还能是谁? 可即便陈识危在旦夕,文搏依然不依不饶。他松开右手一步踏前,踩在台子边缘反抓住卡在台子底下的铁枪杆,稍一用力从台子底下抽出枪杆,两手握住又是一记横扫打向陈识,竟是真要下死手把他打落台下! 耿良辰瞪大双眼已经开始往擂台下跑去,虽然他心中知道就算赶到也难以接住陈识,可本能的反应快过脑子,如何想得那么周到? 眼见着陈识就要掉落,文搏不依不饶,陈识离着掉落只有一步之遥,可身在空中的陈识虽然脸色不佳却不慌不忙,见着文搏又是一枪扫来无处可躲,勉力将八斩刀反着用刀背劈向铁杆。 “刺啦”一声刺耳尖鸣,刀背打在铁杆子上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陈识居然借着文搏大力挥枪又腾空两尺飞得比台面还高。 接着陈识如同一叶扁舟在暴风雨中挣扎,晃荡中摇摇欲坠,可是一转眼竟然极为反常识的双脚落到了最高层台面上。 这下变故使得奔跑途中的耿良辰都为之一滞,这是什么情况? 文搏却早就看出原因,心下暗道自己果然小瞧了陈识。 虽然之前跟陈识比试拳脚两人都有保留,未尽全力。但文搏终归是胜过陈识一筹,后来文搏功夫一日千里,觉得陈识实力已经落后许多,不值一提。 直到这次交手方才明白这位走南闯北二十年的南方拳师确实有值得称道的本事,光是这轻身纵跃的能耐,跟传说中的踏雪无痕的轻功都有几分相近了。 再一看,陈识手里握着根绳索,脸上苍白但是并无惊慌之意,反倒是把手松开绳索,两手把咬在牙间的八斩刀拿下,笑着就要摘取最高处的绣球。 陈识怎么做到的?别人看不清楚却瞒不过文搏,当陈识意识到文搏故意装作中招就知道不妙。可情急之下自己根本没处躲藏,文搏那一枪横扫太过险峻,进退不得之下陈识只得受身挨打,同时脚下发力跃起,尽量降低文搏造成的伤势。 果不其然,文搏未尽全力,陈识就知道有门! 接着陈识借助文搏一扫之力配合跳跃腾空,身在半空牢牢抓住从顶端垂下来的绳索——正是昨日建筑工留下的安全绳。 文搏见着陈识危机之中还能抓住绳子自保,又从台面下接过枪杆补上一下想逼迫陈识认输。只是文搏低估了陈识在海上练出来的身手,就像一个积年的老水手在风暴肆虐的桅杆上杂耍一样,先用刀挡住一枪然后咬在嘴里,双手交替抓握绳索上爬,借助文搏之力再次跃起,最后跳上高台。 到了这一步,陈识已经胜券在握,手离着绣球也就半步之遥。但是陈识依然没有放松警惕,果不其然就听见微微风声从脚下吹过。 这么高的台子有风吹过太正常了,可陈识就是心下一跳就地一滚。 “砰!”脚下刚刚站立的台面豁出一个拳头大的洞口,里头一条银色怪蟒择人而噬——正是文搏那杆钢铁枪杆,此刻轻松击碎了两指厚的松木板,带着无比凶残的力道而来。 陈识就地一滚狼狈躲过脚下杀机,可是文搏打起了性子不依不饶,手里枪杆像是攻城锤一样接连轰击,眨眼功夫大半边台面就被打得粉碎。陈识像是在铁板上跳舞一般接连闪躲,以求避开脚下危机。 陈识心知这样下去脚下再无立锥之地,于是心下发狠,闪躲间一脚挑起绳索缠住腕子,然后跃下台子,借助着旋转之力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越过半个台子绕开文搏如龙枪杆,阳光下,在空中接连出腿打出无数虚影朝着文搏而来。 “无影脚?”文搏都没想到陈识还有这招,因为枪杆长度问题加上脚下空间限制,文搏此时既没有退路也难以收回枪杆还击,面对陈识如此舍身一击反而进退两难。 但是陈识万万没想到的是文搏不闪不避,双手握住枪杆猛然发力,猛得一下横扫而来将一条台子腿从中打断,这才恰好赶上陈识的攻击。 “砰!”让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陈识腹部发力双腿蜷缩,之前无影脚尽是虚招,半点没使上力气不过迷惑文搏罢了。最后的杀手锏在于将整个人重量与旋转之力用一招横向的兔子蹬鹰双腿朝着文搏撞来。 于是下方的耿良辰就见到陈识舍身一击竟然被打得倒退,文搏活动手中枪杆并无大碍。 可是这一击过后陈识也没了法子,文搏特意发力时朝着下方就是为了避免陈识借力再次回到最上层台面,被看破打算的陈识不但没能击退文搏,反而最顶层的台子被打断一条腿,此刻摇摇欲坠别说站人了,稍一用力就能推倒。 于是陈识发狠,在空中抓着绳索晃荡之时团身撞上另一侧尚且完好的脚手架,整个最高处的台子“哗”的一声快散了架,只剩两条木棍子当做支点勉力支撑。 这下两人谁都没法轻易上去,而文搏得势不饶人,铁杆子连扫带砸,三两下功夫清空两人之间障碍,于是最高处的架子全数倒塌。 谁料就在文搏发力之际,陈识别出心裁脚下二字钳羊马站得牢固,抬起一条腿狠狠踩下。 “砰”本来就不甚厚的木板经不住他大力踩踏,一下子两人立足的台面也少了一块木板。 文搏心头一奇,不知道陈识要做什么,只管挺枪便刺。 然而陈识硬是不跟文搏纠缠,借助手里绳索直接往下一跳。 随着陈识跳下,他脚下的剩余几块木板应声而断,原来他看出那一块木板下有横钉着的木板支撑,被他踩断后整个台面都七零八落,瞬间文搏落入窘境,脚下台面一块块跌落,马上就没了立足之地。 文搏赶忙用枪头挑起另一半绳索,缠在手上以免跌落,接着双脚各站住一根架子稳住身形,就要从上往下戳刺而去。 陈识既然敢跳下哪能不防备文搏这一手,身在空中一脚踹去将这层台子的支架踢得咔咔直响,估计不要片刻就会断裂。 无奈之下文搏只得学着陈识跳下,同时借着绳索之力晃向陈识所在,单手掣枪像是冲锋的骑兵一般直刺陈识而来。 陈识心头猛跳,这一下要是挨着哪怕没有枪头都得被戳个窟窿,手上一松整个人跌落半米,险之又险的躲过文搏这枪。 “不好!”马上陈识意识到不对,抬头一看,文搏这枪根本没使上力,只是轻轻一挑一旋拦住陈识抓住的绳索,正从上方看着他呢。 这下只要文搏稍一使劲,就能将他连人带绳索打下台子。陈识哪敢迟疑,竟是把刀往腰间一插,两手发力合身一扑朝着文搏撞来。 两人身在半空,陈识一扑之下文搏无处躲避,顿时被撞个满怀,手里铁杆子也压根用不上。 这等情况文搏当机立断,手上松开铁杆子反手一抱就要擒住陈识,反正此刻陈识手里没刀,两人要是陷入文搏最擅长的近身缠斗当中,哪怕身在空中陈识也得折戟。 陈识刚一撞过来完全是无奈之举,他双手抱住文搏腰间就看到对方要将他擒抱。陈识知道厉害哪敢让文搏这一手合拢,咬着牙突然就下滑半米,身在空中抓住文搏小腿,如同倒挂金钩双腿一合就要将文搏大腿和腰缠住。 这可不是什么老树盘根,而是随时可以转化成膝十字固和足跟勾的凶险柔术,一旦成型那文搏可能要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在空中被人降服的武师了。 陈识有如此手段大出文搏预料,看来陈识从没放松对文搏过往战绩的复盘,就连膝十字固都很快学会然后无师自通触类旁通领悟了足跟勾。 文搏不想断腿可是此刻只有一只手腾得出空隙,人又在空中吊着算是极其不利。 这也难不倒文搏,他见着陈识正要过腿,一把擒住陈识尚未合拢的一条腿往下猛推,被抓住的小腿更是绷直脚背往反方向扭转,就是不让陈识轻易锁住并且试图挣脱。 这时候陈识已经在角力中落入下风,本来能选择足跟勾和膝十字固,此刻失了机会只能尝试锁住文搏脚踝做足跟勾的尝试。可是文搏经验丰富极为擅长柔术,陈识又是倒挂着本身重力下坠,加上文搏力气大过他还往下推。 一小会儿陈识意识到自己连足跟勾的机会都要失去——当然,陈识不知道这招叫足跟勾,这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招数尚未命名,想着突如其来给文搏一下肯定挡不住。 奈何文搏怎么可能不防备这招凶险技术,瞬间逃脱之后起了兴致。 文搏心想我这蟒形拳叫了这么久,真打起来就没几个人敢跟我比柔术擒拿,今天没成想是陈识首先挑战,顿时好胜心大起,也不仗着力气欺负陈识。 反手抓住陈识就要往上头提起,否则位置太靠下无法形成动作。陈识一看文搏挣脱就知道不好,接着脚踝被抓更是心惊胆战,立马蜷腹而起同时一脚反蹬就要踢落文搏抓他的手。 文搏自然没有忘记陈识还有一条腿没被控制,所以手一直抓在陈识脚踝外侧,无论陈识如何发力都不可能把手踢开。 只是陈识的目的根本不在于踢开文搏的手,杀招尽在他蜷腹之后身子高度调节重新掌握住文搏小腿,马上就能再次控制文搏的关节。 奈何陈识还是吃了柔术经验短缺的亏,一个高手最忌讳的事情是什么或许很难说清,但是刻在他们骨子里事情肯定有一个是,不要被人拿背。 然而现在的陈识,恍然不知自己已经从原来的主动位置变成了倒着在文搏身体前方。 于是文搏原本有些急促的动作放缓了,就像怕陈识发现一样单手抱住陈识一条腿,然后一条腿从陈识背后腋下绕过来反着勾住陈识脖子,接着轻轻将身子往一侧使力。 一个极其少有的逆龙卷风绞形成了,陈识脖子被勾住还想掰开文搏大腿,奈何自己反侧的腿被文搏抱住,一个瞬间陈识心中大骇,意识到自己逃无可逃。 情急之下陈识甚至想来一招猴子偷桃,可文搏哪会给他机会,身在陈识背后不说还贴的紧紧的,刹那功夫陈识就脸色通红痛苦不堪。 这一招在实战中都已算得上少见,更别说还是反着成型,只怪文搏腿长手长还欺负陈识从未见过这一招,硬是做成了这招完成降服。 “陈师傅,承让了。”不等陈识发出惨叫,文搏就已经先一步出声。 紧接着,文搏单手发力双腿夹着陈识往台子上一放,然后自己才跳上台子。 陈识脸色苍白脚底发软,他甚至没明白最后那一下到底哪里做错了,怎么就被人在空中倒着锁住脖子和腿然后动弹不得,稍一用力就觉得脖子要断掉。 “文师傅谦虚了,最后一下要不是你高抬贵手,我只怕现在都拧成麻花了。”陈识无奈的靠着台子坐下,双腿垂在空中伸出手活动脖子,刚才那一招让陈识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要不怎么说我这拳法叫蟒形呢?还称得上有点门道?”文搏靠在脚手架上也不去拿绣球了,现在两人胜负已分,本就是切磋没必要做个周全。 陈识默然的点点头,这蟒形拳真如一条怪蟒,身在空中只能腾出一只手也可以将他锁住,这种招数防不胜防,一旦近身没有同等水平根本打不过。 看来以后跟文师傅动手还是尽量在兵器上头见真章,再也不想跟他比擒拿了——陈识下定决心,再也不犯傻,不过刚刚那招好厉害啊,得偷了跟耿良辰验证一二。 “师父,文大哥,先下来说话,我听不清啊!”两人还想再聊两句,可下头的耿良辰憋不住了。 文搏和陈识相视,无奈的一笑,只好借助绳子降了下去。 “高台比武的难度胜过平地十倍,不过一会儿就累得手都抬不动了。”陈识摇摇头,故作无事,从台子底下捡起跌落的八斩刀,看了看确认没有伤着刀刃后收入腰间刀鞘。 “你们这也太吓人了,我生怕你们摔死。”耿良辰这会不急了,抱着手在旁边抱怨。 “都有分寸,不会出事的。你别老呆在这,去管管师弟们。”陈识安慰徒弟后又把他撵走,这才接着正气凛然地说道:“文师傅要是不急,何妨去我武馆新找的技师处放松一二?” 一听这话,文搏脸上有些古怪,什么技师得把徒弟赶走才能说?他迟疑地问道:“你这技师,正经吗?” 第四十四章 变故 咏春拳术馆新建的浴室里,文搏穿着条裤衩坐在圆凳上,眯起眼睛赞叹道:“不愧是津门澡堂子里人人称道的好手,真个爽利。” 陈识比出个手势说道:“津门最大的澡堂子里请来的退休技师,每个月要这么多大洋才愿意来我们这呢。” “那可不是?我这手艺,津门试过的谁不说一声绝活?”文搏背后一个头发都秃了大半的干瘦老头这会正鼓起全身力气揉捏着文搏肩膀双臂等处肌肉,恼火的说道:“嗨,这位二哥当真是钢筋铁骨,要是在澡堂子里得算两个钟的钱!” “早知道文师傅打熬筋骨勤修不缀,没想到还是我低估了。”陈识点头同意,他们在自家武馆的浴室里泡着澡看老师傅给文搏推拿放松,羡慕的看着文搏这身骇人肌肉,心想自己到底年纪大了些,早几年开始练说不定现在也有这体魄。 “陈师傅这里设施可比中州武馆齐全许多,没想到我随口一提的推拿按摩都已经准备就绪。”文搏一边享受着推拿放松,一边说道。 他曾经跟陈识说过运动后最好有专业人员来进行按摩放松肌肉和骨骼的疲劳,能有效减少伤病加快恢复。最开始的时候文搏没钱没条件,后来进了中州武馆那边又不归他管,反倒是陈识的拳术馆已经纳入正轨。 “文师傅不吝自家秘传的练法,我哪能不亦步亦趋?真别说,老师傅的手艺不是盖的,我以往每日练武半日就得歇息,如今上午练过后中午放松一通,睡一觉醒来还能再加练一两个时辰,正是多亏了老师傅。”陈识真心实意的恭维为文搏推拿的澡堂子老师傅,其实咏春拳的传承里也说过要有推拿跌打的大夫照料最好。 更别说很多着名武师本身就是高明的推拿跌打大夫。 可是陈识很早就家道中落,哪有这钱练武后请人按摩推拿?直到文搏提起后方才放在心上,付诸实践。今日恰好文搏跟他在武馆里切磋,于是两人都来享受一番。 “说起来,文师傅跟马三的比武可有把握?”陈识问起了关心的事,跟文搏交手过后他大致心里有了数,但是还想听听文搏怎么看。 文搏睁开眼,回想起和马三短暂的交手,半晌后说道:“如果他没有什么额外的招数,我必胜之!” “那好,我已经请人修复武馆里那台子,明日文师傅若是有意,咱们再来这切磋一二,我有了几个新的想法正想尝试。”陈识不觉得奇怪,又想起一事提醒道:“文师傅的枪法如今已经颇具大家风范,可是这高台比武一丈长的铁枪实在是施展不开,或许换根短些的会好点。” 文搏觉得陈识说的有道理,今天跟陈识切磋几次落入下风都跟枪的长度有关,高台上限制颇多,三米的长枪活动不开。但是若要用七尺来长的花枪又跟他风格路数不符,决定跟陈识切磋几回后再说,反正有现成的钢棍,要加工也很方便。 接着两人又闲聊了一些有的没的,总之约好接下来几日切磋不断,文搏便乘兴而归。 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却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津门宫家一处别院,这是早年宫宝森闯荡江湖时盘下的一处宅子,至今已有了几十年的历史。 此刻老院子的内屋里头气氛凝重,在场诸人面色严肃都看着上首那位老人。 老人长袍马褂,腰间系着通透玉佩,手背在身后并不回头,沉声问道:“马三,你和东洋人勾结,认还是不认!” “师父在上,我绝无诳语,我马三对天发誓,从没跟东洋人勾结!!”下头跪着个年轻人,他指天画地言之凿凿,正是与文搏约战的对手,马三。 而背过身子的老人就是他的授业恩师,宫宝森。 此刻马三分外狼狈,完全不像初到津门时意气风发,身上衣服多处破损嘴角还有淤青,眼皮底下黑黑的眼袋显得他老了十岁。背后更有一人握着短刀虽未出鞘,可是马三依然感觉到脊梁骨被人盯着,稍有动作可能迎接他的就是雷霆一击。 “好,那我们在东洋人的租界里把你堵住,你又从他们的地盘里出来,看见你师弟为什么要跑?”宫宝森语气平静,马三脸色难看,反而涌出一股倔强。咬牙说道:“师父,你不信我,信他?!” 被他指着的人藏身于阴影当中,手里把玩着一把精美剃刀,听见这话也不还嘴,默默地看着宫宝森和马三。 “不是你师弟发现,你是不是还要跟东洋人继续勾结?”宫宝森话语愈发平淡,这态度激怒了马三,他恨恨的吼道:“我就知道你偏心这小子!我在津门给人快打死了你不闻不问,听见他瞎说你连夜赶来!我马三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宫宝森默然无语,半晌后叹了口气,说道:“回关外,闭门思过,十年!” “我不!我跟人约战死斗,马上就要到了,你不要管我,我绝不能回关外,别人会说我是逃跑的懦夫!”马三额头青筋暴起,钻起了牛角尖。 为何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其实跟文搏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当然登瀛楼他对马三出手,将马三多处打伤,一连几日不见好转,马三练武的哪能不知道骨头没断但是多半裂开。然而半个月功夫寻常的手段根本没法医治,无奈之下马三便起了寻高明的西洋医生诊治的办法。 马三没想到早就有有心人等着马三求助,一来二去的,马三最后找到了一个拍胸脯给他打包票的西医,一个东洋人。 来自关外的马三其实打心眼里不信东洋人,更别说东洋人的医生莫名其妙的把人治死可是有前科的。 也就是二十年前,如日中天的霍大侠去东洋人的诊所治病,死在了诊所里,死后化验竟是死于中毒。 可这时候,马三在列车上碰到的那伙人又出现,他们说买卖不成仁义在,马三爷何等英雄怎么能败在小人手里?一顿吹捧让马三如坠云雾,骨头都不知清了几两。 最后马三一步步踏入别人算计,糊里糊涂的答应如果以后有机会帮那伙人一次,总算是谨记着宫宝森的教导,跟人说好决不能有损国家民族。也借着这机会,他们跟马三搭上关系,让马三半推半就的去了东洋人的医院治伤。 不得不说这年头东洋人的医疗水平确实不错,马三很快觉得自己伤势尽复,东洋医生给他开了几副药吩咐他按时服用。 马三回去后审视自己,并没有什么问题,看来东洋人也不是传闻中那样给病人下毒,甚至觉得精力格外旺盛,力量也似乎略微增大了一些。这让马三对于半个月后的夺魁比武增添了几分信心。 没隔几天,东洋人又派人上门,请马三过去一晤。马三本来不愿意去,那伙人也没说什么,恭敬地告辞,只说以后若是有事去东洋医院找那位医生便是。 接着马三就觉得不对了,他将药物服用完了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浑身疲惫精力不济,练武也没了兴趣,总觉得四周有人盯着他。 这时候马三还能不知道出事了? 他先想到的就是东洋人暗地里让他抽了大烟,可是悄悄去烟馆里让人分辨,说那副药里没有大烟成分。 随着停药时间加长,马三愈发控制不住自己,整个人都痛苦不堪甚至出现了幻觉,这不像是大烟成瘾的症状,倒有些像话本传奇里中了什么蛊虫。 痛苦之下马三只得再次找上东洋人,浑浑噩噩之下也不知道答应了什么条件,最后得到了一大份药物,东洋人说这是最勇武的武士才有资格使用的神药,绝无副作用请放心使用。 马三管不得许多,服下一些后怀揣着剩下的药物出来,警惕性大降的他根本没发现有人跟踪,直到离开租界回去的路上,不经意间一瞥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正是一线天恭候多时。 惊慌的马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跑,但是他下意识的就要躲开一线天。可早已埋伏很久的老姜和一线天同时围追堵截,轻松擒获了抵抗意志并不激烈的马三。 回来的路上马三还惊奇为何这两人要来找他,直到见了宫宝森,方才出现前头的场景。 此时马三跪在宫宝森身后,倔强地不肯回关外。他的好胜心与报复心让他决不能容忍文搏对他的羞辱,他跟文搏约战之事津门无人不知,所有的武林名宿更是等着宫宝森的大徒弟在津门的初次登场。 这时候马三要是灰溜溜的回关外,不说面子上过不去,他渴望已久的继承宫家之事,就彻底完了。 所以此刻的马三决计不答应回关外,哪怕是他的恩师宫宝森在此也不能改变他的主意。 于是宫宝森仰起头看向屋顶,沉吟良久后一声长叹,“老姜,把他捆上,拖也要拖回关外。” “师父!我的比武!我……我不能让有临阵脱逃的污点!再说,宫家绝没有不敢立了生死状不敢去的人啊!”马三双眼血红,大吼出声。 “你的比武,我替你接下!”宫宝森漠然回头,说道:“我宫宝森,够不够格?” 宫宝森这话都说了,马三顿时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松懈下去,没了回应。 “三哥,别让老爷为难,走。”老姜在背后按住马三的肩膀,手里紧握的刀把子也有些放松,他觉得马三就是放不下面子,可是这会儿趁着没有铸成大错,跟东洋人牵扯不深,正是抽身离去的好时候。 谁料到马三被老姜一碰,整个人像是被惊雷炸醒的蛇虫,脊背大龙带着他跃起,随即陡然扭转发力,双眼血红如同恶鬼,双手化掌转身同时轰出! “呃!”老姜哪料到马三突然发难,根本来不及躲避胸口腹部瞬间中招,就看见眼前的马三如疯似魔一张脸狰狞可怖,双掌力道简直强得离谱,跟火车撞中也相差无几。 这正是八卦掌中威猛无匹的一招,双撞掌。 双掌轰出,老姜几乎是应声而倒,飞出老远撞到门扉,整个门户被撞得洞开,外头夜风嗖嗖的吹了进来。 这番变故谁都不曾想到,本来马三都好像放弃了一样,结果眨眼间情势反转。 而马三恍然之间好像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看着一双拳头直愣愣的发笑。 宫宝森平静的脸上终于显示出怒意,当下一步踏上就要出手。 “啊啊!”不等宫宝森出手,马三却突然捂住脑袋发疯似的舍身猛撞而出,速度快得惊人不说,连路都不看却半路神乎其技的往边上一侧,躲过横截一刀。 “锃!”的一声这才响起,一线天惊讶的看向手里剃刀,他势在必得的一击居然落空了,这津门当真卧虎藏龙,才几天,他已经空了两刀。 门外的寒风灌进屋子,宫宝森怅然若失,不知道想些什么。一线天却回过神来跑出去扶起胸口气闷咳嗽不停的老姜,走进屋子里发现宫宝森好像从没动过。 那个前些日子还豪气横生的一代宗师就那样呆愣的望着屋外,那个方向,马三刚从那逃走。 这一刻,一线天突然觉得,他的师父,转眼间老了。 第四十五章 一代宗师的决断 马三莫名其妙的暴起逃脱给宫宝森带来了巨大的麻烦,虽然不知道心中危机感从何而来。但是多年闯荡游历过大半个华夏的老江湖立马做出决断,派人联络津门武馆的各位宿老名人,想凭着自己脸面拦下这场死斗。 然而令宫宝森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马三的对手,中州武馆那边还没给出答复。反倒是谢勇谢馆主这边无论如何也不答应宫宝森,甚至不惜拂了他这位北方武林巨擘的脸面都咬死了这场比斗一定会打——哪怕现在没人能找到马三。 一线天这时候显露出某种意外的直觉,多方查探很快从某个武馆拳师那里得出了一个消息,谢馆主背后有权贵给他下了指令,不但一定要举办这次比武,还得大操大办,办得越热闹越好。同时私下里还传来消息,让谢勇放心,到时候马三定然出现。 这时候一线天心里惴惴不安,担忧更甚,便把他之前探知的消息一并跟宫宝森和盘托出。 这事情放在一起,宫宝森这老江湖哪能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十多年前他在关外的时候就跟着那位大帅混,再往前宫宝森是最后一位大内侍卫总管,见识过最可怕的宫斗,心知马三陷入了极为可怕的阴谋当中,带着对弟子的关怀,开始发动全部的关系搜索马三。 连带着整个津门都因此闻风而动,甚至文搏这个每天三点一线的都知道马三失踪之事。 然而即便如此,马三还是不见踪影,如同人间蒸发。 屋漏偏逢连夜雨,宫宝森心力憔悴,知道事情愈发糟糕,心里有个最不敢说出来的猜测浮现——联系到之前的线索,马三只怕跟东洋人牵扯上很深的关系,只有租界里才能藏下那么明显一个活人还没法搜索。 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力量哪里能阻碍东洋人情报部门策划的周密计划?宫宝森不敢将自己的猜测透露出去,因为宫宝森怀疑这事情如果没有某些遗老遗少的帮助,东洋人凭什么敢在津门策划阴谋? 这等局面,说出去别人信不信是一回事,戳穿了东洋人的阴谋,宫宝森毫不怀疑自己连带着宫家都得陪葬。 而且退一万步,阴谋的策划者不来找宫宝森麻烦,可谁都知道马三是他宫宝森的徒弟,马三跟东洋人有染,是不是你宫家也有问题。 只是宫宝森有些疑惑这阴谋的核心,那个人到底还剩下什么作用?难不成…… 想到这里,宫宝森猛然一惊,眼中的伤感化作坚定,垂下的手臂重新捏紧,并且因此下了决断。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宫宝森都不敢让事情重演,因为这次背后站着的十有八九是东洋人。 “老姜,准备一番,去后院那颗枣树前面两米的位置往下挖,我早年埋了些东西在里面。” 老姜点头,一言不发的带着一线天从后院柴房里拿出铁锹,二话不说两人就在大半夜的开始动工。 挖了快有一米多深,铁锹触碰到硬物的感觉让他一停,随后清理掉周边土壤,很快一个两米来长,一米宽的深绿色厚木箱子在土地里出现,上头的绿漆已经斑驳,但是木箱整体完好无损,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木材才能埋在地里这么多年不损坏。 老姜和一线天对视一眼,都不用多说,两人跳下去抬起箱子,入手沉重厚实,一抬就感到分量不轻。 将这埋了不知道多久的箱子从土里抬了上来,宫宝森早已在房子里等候多时,他们把箱子抬进去,宫宝森又让一线天出去查看一番确认没人在外窥视。 这才进了屋里锁上门,几人就着昏暗的灯光,老姜想要拿出腰间短刀撬开箱子上的锁头。宫宝森一言不发,示意老姜躲开些,随后一脚踹下,那精钢打造的锁头连带着箱子上的固定环一同掉落。 接着宫宝森不需他人帮手,自己双手扶着老木箱,带着怀念的意味抚摸整个箱身,清理掉上头参与的泥土和碎屑,这才打开箱子。 里头入眼所见先是一层枯黄厚实的稻草,早就干得不成样子,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像是放置太久的油脂味道。 宫宝森毫不在意,掀开稻草又撕开一层牛皮纸,从里头掏出一把让一线天都目瞪口呆的玩意儿。 这东西里里外外包裹着油脂,用纸包着皮带捆好。宫宝森拿在手里无比怀念,半晌后轻轻地将他放到一线天手中,说道:“去拿个大木桶来,烧水,煮了。” 一线天拿到手里就觉得一沉,这分量、外形让他不用拆开包装就知道宫宝森给他的是什么东西,拿在手里的触感告诉他十有八九是一把春田,只是万万想不到为何宫老爷子在津门藏着这玩意儿。 宫宝森也不解释,又从里头拿出长短不一的油纸包裹好的东西,统统交给一线天和老姜,等两人去烧水搬木桶,才靠着木箱子坐下,两眼望向远方,回想起十年前的时光,感慨一句。 “练了一辈子功夫,可临到老了要杀人,没想到得靠这位伙计。”说完,宫宝森从箱子底下摸出一把唯一没有用油纸包裹,而是藏在牛皮枪套里的武器。宫宝森熟练地从枪套里将它取出,侧边写着两行看不懂的字母,击锤背后倒是有两个大些的“ns”清晰可见。 正是一把毛瑟厂原装的盒子炮。 抚摸着盒子炮,宫宝森回想起十年前他初次见到大帅,大帅对他身手惊为天人,送给了他这把珍藏的毛瑟原厂盒子炮。再后来宫宝森随着大帅进京,路过津门买下这间别院。最后,大帅死在东洋人手里,心灰意冷的宫宝森回到京城,路过津门的时候将盒子炮连同着当年的回忆一起埋在枣树下。 直到今天之前,宫宝森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把它起出来。 因为没人比宫宝森这位武学宗师更清楚,在热武器的保护下,再好的功夫都不能如历史当中的刺客一般彗星袭月、白虹贯日了。能对付枪械的武师,已经不存在了——谁能想到,这是一个十年前还能躲过子弹的传奇武师的看法? 宫宝森料定当日比武时马三出场一定是在严密的保护之下,不可能是让他早有准备的盯着枪手动作,等待他的是形成火力网的齐射,这种状况,什么功夫都是白搭,能对付枪械的,同样还是枪械! 而宫宝森必须杀了自己的徒弟,不仅仅为了宫家、形意八卦门,更是为了国家民族的未来! 所以他的徒弟马三必须死。 于是宫宝森毫不犹豫的启封了十年前埋藏在津门老宅里的枪械。 那还是他当年随着大帅入京的时候特意留下当做纪念的,可是现在大帅都已经作古,这批武器反倒是派上了用场,还是用来对付自己的徒弟。 一想到这,宫宝森觉得自己骨子里的疲惫都要溢出来了,心里想着,办完了这件事,真得隐退了。 甚至在内心深处,宫宝森已经起了玉石俱焚的念头——无论他有多么充足的理由,大庭广众之下杀人依然是件危险的事。 可是厄运并不准备放过这个心态苍老的宗师,几天后,一线天焦急的从电报局跑了回来,将一封电报交给了宫宝森。 宫家二小姐宫若梅失踪,按着时候算就是宫宝森刚离开关外的那天发生的事情。可是消息到了电报局之后没人去查看,于是隔了好几天宫宝森才知道这个消息。 宫宝森略一思索,就猜到了溺爱的女儿只怕是前后脚跟着自己离开关外,现在要是顺利的话很有可能也在津门。然而现在津门风起云涌,就连宫宝森这老江湖都怕行差走错坠入万丈深渊,哪敢牵连自己的女儿? 本就老态毕露的宫宝森挺直的脊梁都快撑不住他高傲的头颅,一边是爱女,一边是踏上悬崖边缘的徒弟,对于这个年纪的宫宝森来说无疑是极端的折磨。可是现在的宫宝森就算想有所作为都来不及了,他为了埋伏马三先是摆明车马的装作离开津门回到关外,然后乔装打扮潜回津门,给人一种他并不在此地的错觉。 但是得知爱女失踪后,宫宝森如果想要发动人手寻找宫若梅就会暴露自己还在津门的事实,若是让一线天出面拜托士绅、地头蛇,别人根本不会用心。宫宝森一辈子精明,到了老来却被自己视作儿子的徒弟,和亲生的闺差阳错坑了一次狠的。 无奈之下宫宝森让一线天去电报局通知关外的宫家派人来津门寻找宫若梅,一线天同样暂且放下马三的相关事宜,一切关于刺杀的安排由他宫宝森和老姜两人来负责。 身心俱疲的宫宝森就像一头垂垂老矣的狼王,在自家的宅院里摩挲着那一把大帅赠与他的配枪,久久不能入睡,等待着比武夺魁那一日的到来。 宫宝森这边的变故没有告诉其他人,就连跟文搏有所联系的一线天都守口如瓶。 临到了比武夺魁的前一天,文搏都不知道他的对手马三在哪。可所有人好像都有了默契一样继续推行着这场死斗比武,等待着两名武师如同野兽一样用性命去厮杀。 而文搏此刻已经不再关注他的对手如何,他正在将自己如同利刃一样磨砺到最为锋锐的状态,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战斗。 第四十五章 最后的准备 那文搏在干什么呢?他直到今日方才得到了完整的夺魁比武规程,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的规章制度极为粗疏,就是立下双方签订生死状,规定何时何地双方决一高下。至于文搏一直让翁师傅加紧催促的关于使用武器护具的条例根本没写,还是后来才加上去。 最终的结果就是允许一切非手弩弓箭枪械、炸药等不符合“武德”的东西,其余的你要用穿着重甲拿一把重锤那也是合规矩的。 这个规矩让文搏有些怀疑是不是有陷阱,他觉得这未免太过让自己有优势了。凭着文搏的力气和体格,如果穿上一身重甲配个长兵,马三拿什么跟他拼?难不成真觉得靠着身手灵活就能躲过文搏的攻击爬上高台夺得绣球? 要知道在这些天的时间里,文搏从没闲着,跟陈识耿良辰等人每日训练完后就试验各种方法在高台上切磋,什么暗的明的都试过,几乎把一切可能出现的场景都模拟了一遍。 所以文搏想不到马三那一方到底存着什么心思?总不能是马三根本没想赢,就是来送死的? 不管马三抱的什么样心思,文搏都不会放过在正面对决中击杀他的决心。签了生死状,生死之事就应该有了觉悟。不管是被人杀死,还是杀死对手,文搏都绝无怨言。 当然,这也是因为文搏有着绝对的信心战而胜之。 他的力量、技巧、意志早就在这些日子刻苦的磨炼当中逐渐修养至巅峰,先不说表面上文搏获得的提升,光看面板,文搏就知道相较于半个月前登瀛楼上的自己有何不同。 将注意力集中,一行行字体在文搏面前随着秋日的落叶凋零浮现而出。 姓名:文搏 天赋:体质11,智力9,感知9,运道:5 技能:柔术90,摔跤90,站立格斗83,枪棒:87 斗战点数:77 精纯点:1 其中柔术和摔跤在达到瓶颈后并不是文搏用精纯点提升,他本想着正好有两点剩余的精纯可以使用,谁料某天一查看数据,自己的这两项技能居然已经不声不响的突破。 再一回想,文搏才知道是在跟陈识的切磋中顺理成章的完成了突破。激烈的厮杀,竭尽全力的拼搏本来就是最好的突破方式。 只是超过90之后这两项的突破就变得极为艰难,至少这些天文搏并未放松依然没见着增长,他估计最后的百分之十提升难度大增,而斗战点数此时文搏还有更重要的用途,所以暂时就没有提升摔跤和柔术的熟练度。 反而文搏将摔跤柔术突破得来的精纯点数用来给站立格斗与枪棒进行突破,其中站立格斗使用了1点并没有出乎文搏预料。 让他没想到的是枪棒的提升竟然也只要了1点精纯,文搏这才意识到两项技能融合之后还能减少突破所需的精纯,不得不说一饮一啄皆有定数,虽然融合枪术棍法后文搏可能获得的精纯点减少了,但是他突破所需也同样降低,最关键的在于文搏枪棒合一后的实际战力要胜过两项孤立。 因此文搏觉得如果还有机会,要尽量将相关的技能融合成一个,这种方式给他带来的收益非常明显。 再说斗战点数,这些日子文搏跟陈识、耿良辰,甚至翁师傅都多有交手,大致上提供了六十来点斗战点数。 闲暇时刻文搏也没忘了当日紫竹林上的承诺——检验中州武馆弟子的水平,一有空闲他就挑选几人试手。 这些天下来中州武馆的弟子们叫苦不迭,在文搏面前愈发恭顺,简直有几分奉若神明的意味。 因为他们没有一个能在文搏面前走上三招的,文搏来之前的首席武师面前挡到了第三招,结果文搏稍一变招,一手轻松写意的下潜抱摔将他瞬间放倒,随后拳头就到了他的下巴上。 于是至此为止,中州武馆的武师全数落败,顺便给文搏提供了十余点斗战点数。所以文搏现在一共有77点斗战点数,无疑是个让人赏心悦目的数字,搞得文搏一直舍不得加点,直到明天就要夺魁比武,他才不舍的将这点数进行分配。 如何分配文搏心中早有定数,之前补足短板将智力和感知提升到9带来的收获太大。当时文搏的感受就是自己的实力近乎翻倍,相当于一个他可以打没加点之前的两个自己。 因此文搏该怎么加点不用多说,当下就将视线移到智力与感知上头。 随着文搏眼前一阵秋风落下,那些树叶形成的数字化作灰烬一般快速减少,然后流转到智力与感知两项当中。 智力9-10 感知9-10 斗战点数77-17,每项从8提升到9消耗30斗战点数。 这一刻,文搏忽然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像是变慢了一样。可是马上他就意识到这并非是周围产生了变化,而是自己思维速度和对周围信息的接受能力变强导致的一种不适应感。 甚至文搏一时间都难以判断到底是感知还是智力的提升带来了这种怪异之感。 他能清晰地接受周围很远的一切事物变化产生的轻微痕迹,相较于上次感知的提升其实这次并不算大。但文搏就是切实的感受到了与众不同,他马上想到了可能的原因。 他能够感受的东西或许并没有扩大很多,五感加上平衡以及对于自身的或者掌控力五种基础感知能力提升不大,但是他智力突破到10之后脑子能够更方便处理这些接收到的信息。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把文搏当做一台现代计算机,他的处理器升级相当于智力的提升,感知的提升就是计算机的输入输出数据量,之前一直以来他数据输入量都是超过了处理器的处理上限,所以一直很多被他感官接受到的内容因为大脑保护机制受到屏蔽。 此时文搏两项基础属性突破10点达到人类极限后,这项限制就此解开。文搏甚至深切的怀疑这和他体质有11点关系很大,都把人当做计算机了,那体质相当于能源,只有充足的能源供给才能保证处理器的正常运转。 因此文搏更加确信基础三项天赋都是相辅相成的,幸好他的策略一直以来都是以稳妥为优先项,最开始就保证了能源的充足,否则要是先把智力感知提高了,很可能因为体质限制根本没有显着效果甚至超负荷运转导致身体素质反而下降。 如今的文搏信心愈发充足,他甚至能够通过短暂的集中注意力达到某种近乎不可思议的效果,比如文搏靠着敏锐的感官先是观察一名武师的招式,然后凭借文搏现在智力提升后的出众记忆,文搏轻易地从脑海中翻出此人的动作进行回放,靠着超乎常人想象的身体控制能力文搏就能随心所欲的复制一般把对方的动作完全重现。 当然这里头要是有什么隐秘的技巧文搏可能一时无法掌握,但是熟练之后再加上一些钻研,他就能够让这招式的原主都觉得如出一辙。 怎么有点像武侠小说了?文搏挠着头,虽然一切解释得很合理,可是最后达成的效果就是非常离谱以至于文搏怀疑自己真的不是人类了。 但是他沉下心一想,好像现实生活中这种人也有。例如他以前喜欢看的ufc赛事中早期有位外号“神童”的bj潘恩,从接触柔术到获得黑带就花了三年时间。如果从数据上分析,他很可能就是有着接近10点的感知和很高的体质,能够细致入微的观察教练的动作然后精准的控制自己身体去完成,所以能够很快的把别人要十年时间才能完成的历程短时间内走完。 只是文搏如今比那些他曾经听说过的选手有着更出色的天赋,超出人类极限的体质,顶级的感知和智力,让他学习能力、身体控制力、观察力都达到了极其可怕的水准。最终的结果就是如今文搏外在的表现已经完成超过了他所知道的人类能够达到的最高水准,这次文搏没法说他的努力完全靠着自己的拼搏,系统的功劳同样显着。 “忘了大喊一声,系统,给我加点了。有些缺乏仪式感。”文搏后知后觉的感慨一声,此时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意志都达到了巅峰水平,有着极其旺盛的好胜心,也不轻敌,对于马三可能做出的应对也早在和陈识等人的切磋中有了充足的预案。 做完了自身的准备工作,文搏重新投入到低强度的恢复性训练当中,尽量在正式比武之前保持身体的兴奋程度不要太低或者太高,维持在一个合理的区间。然后文搏又用假人来训练自己的摔跤技术,特意调整了假人的重量跟马三一致——文搏曾经将马三整个人拎起摔了出去,现在记忆力出众的他很快就能知道那份重量。 就在文搏沉浸在训练当中放空大脑之时,邹容走到了充当训练室的屋子里。虽然这些天她不怎么出现在文搏眼前,却为文搏提供了稳定的后勤保障。 “文师傅,我总觉得这次的擂台比武很古怪。”邹容看着文搏挥汗如雨的身影,话语中充满了焦虑,“为什么马三的师父宫宝森要取消这次比武,反倒是谢馆主他们一定要举办呢?” 邹容虽然并不清楚其中的阴谋,依然本能的感到不安。 文搏没有预知能力,之前的剧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大不相同,所以对此文搏无法给出答案,只能说道:“大概是马三跟我打擂这件事并不符合宫老爷子的想法,是他马三咽不下一口气。不过我觉得挺好的,要是因为宫老爷子的面子不得不取消,那我跟马三结了仇更加睡不安生。如今只要明天一过,死一个活一个,总归是好的。” 虽然文搏没有说自己必胜,可是话中的自信让邹容稍微平静了一些。 于是邹容将视线转向校场,那里的武师们一个个没心没肺的,反倒是格外热闹,一点儿也不为明天的比武担忧——他们太过相信近乎迷信文搏的实力,觉得不管马三在关外名声多大,都不可能是文搏的对手。 “师父,我这身怎么样,是不是格外的潇洒?”校场里,耿良辰和他师父陈识也在,此刻耿良辰穿着文搏的皮夹克,正在场地中央转着身子让陈识评价。 陈识无奈的摇头,抱起手臂说了一句,“你穿这夹克让我想起了一句成语,真的,你太瘦了太小了,不适合。” “什么成语?陈师傅只管说便是,小耿能接受!”听见陈识话里有话,翁师傅哪能不跟上去凑趣捧哏。 “沐猴而冠。”陈识面容严肃,摸着两撇胡须说出了评价。 顿时,耿良辰就像泄了气一样肩膀往下一耷,无奈的解释道:“这不能怪我,文大哥比我高大太多了,而且这夹克里头还缝了钢板,死沉死沉的。” 说罢,耿良辰用手敲打着胸前,发出“嘣嘣”的闷响。 这事情陈识等人早就在这些天的切磋里见识过了,一件缝着钢板的外套跟铁甲相比虽然防护面积少了很多,但是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如果马三不知道这件事情贸然进攻,必定会吃个大亏。 除此之外,之所以陈识说耿良辰沐猴而冠,还跟他头上戴着个十分古怪的头盔有关。 这头盔形状怪异,跟大家认知中的常规头盔完全不同,没有盔枪、红缨,整体看上去就像一个光秃秃的倒扣圆碗,在两耳位置还特意延伸出两侧外沿。奇怪的是这头盔的帽檐在脖子后面,而不是前方,看上去就像耿良辰戴反了一样。 不过耿良辰再戴上这头盔前就跟文搏询问过,正是这样戴的没错。因为这头盔其实是个近代的军用头盔,用含多种合金的钢材热压成型,强度远胜郑山傲留下的布面甲头盔不说,里头还有用塑料、真皮内衬做成的内盔,防钝击能力出众。 这头盔还是多亏了邹容发挥关系才能在黑市里弄来,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丘八把进口来的军盔都卖了。 大家谈论着军盔结实可靠,耿良辰突发奇想,对着翁师傅喊道:“老翁,别搁那发呆,来,打我头,看你手快还是我头快。” 本来都有点昏昏欲睡的翁师傅听见这话不困了,当时他跟耿良辰不打不相识,就是因为这小子互吹大气说手比脑袋快,结果让文搏打了脸。现在这小子居然还敢来挑衅自己,翁师傅哪能服输?立马活动拳头就要过来。 走到一半,翁师傅又停下脚步,从边上拿起一个咏春拳术馆里带来的拳套穿上,冷哼一声说道:“我可不会空手打铁头盔,那不是鸡蛋碰石头吗?站稳咯!” 耿良辰笑嘻嘻的回答:“老翁这些天练武越来越不勤快,还得带拳套了。” 不怪耿良辰这样嘲笑他,翁师傅年纪比陈识都大,越是看到文搏的进步越是觉得差距难以弥补,于是产生了懈怠之心,将心思大多花到了管理后勤杂物等事上,练武当然就没那么勤快。 但是翁师傅也不是吃素的,听见耿良辰讥笑他也不恼火,大喊一声:“我来了!” 话刚说完,耿良辰正要低下脑袋躲过这一拳,却没注意到翁师傅使了个眼色,耿良辰身后的拳师们见状纷纷微微点头,不声不响的跑到耿良辰身后。 接着一拳打去,“噔”的一下耿良辰头上头盔被翁师傅蹭到往后略歪,又被耿良辰系在脖子底下的扣带拉住,再看耿良辰,似乎都没感觉到头上被打。 就在耿良辰要出言嘲讽的时候,背后的武师们一拥而上,嬉笑着将耿良辰架住。 “弟兄们,这小子成天在这吹牛叫嚣,咱们今天给他点颜色瞧瞧!”翁师傅一声吆喝,大家就把耿良辰四肢牢牢按住。 而翁师傅摩拳擦掌大吼一声,“耿良辰,和茶汤西施说永别!” 说罢,翁师傅助跑两步做出一个极为夸张的踢裆动作,可快要踢到耿良辰时又收了八九分力道。 然而即便如此,耿良辰也觉得头冒冷汗心跳加速,本能的想要躲开,也不知道是翁师傅这话让他冥冥中感受到了什么还是单纯的因为翁师傅危险的动作。 奈何耿良辰身子早被大伙架住,竟是要硬碰硬……或者说软碰硬的接下翁师傅这一脚。 “哎哟!”耿良辰不出意料的发出痛苦嚎叫,可是人却没倒下,踉跄着后退两步后扭曲的面容也恢复过来,“咦?果然没啥大事,这玩意儿太好使了,简直没了弱点啊!” 耿良辰说完,拉起遮住半边腿的上衣,一个式样古怪的兜裆布似的装备被他穿在下面,正是一个简易的护裆。 这是文搏为了防止马三狗急跳墙用阴招暗算他准备的防具之一,里外都是多层厚牛皮包裹,中间缝上铁板,就算是腿都踢折了也伤不到要害,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防具。 “光靠这个还是有弱点,可别忘了郑龙头当年那招金丝抹眉!”陈识却不敢忘记他跟郑山傲切磋时见识到的招数,和他所学标指都是极为凶险的阴招,于是陈识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奇怪的东西。 一副防风镜,皮革加上平光镜面里头衬着木头,虽然不能完全贴合面部,但是文搏试过,戴上防风眼镜,戳眼的招数就算是作废。 所以现在大家为文搏准备的上台护具包括一件缝了铁甲片的夹克,一个护裆,一副防风镜,一个军用头盔,当然也没忘记从陈识的拳术馆里拿来的牙套和拳套。 这样一算,文搏这身装备说防护到了牙齿可不是修辞手法,而是真的做到了。 只有一个问题,就是当耿良辰试穿齐全后,文搏总觉得这身穿皮夹克眼带防风镜头戴钢军盔的造型怎么这么眼熟呢? 仿佛下一刻耿良辰就要空袭珍珠港文搏都不觉得违和。而且为了万无一失,这套装备明天就是文搏要穿了。 第四十六章 舞狮 津门的清晨向来不缺热闹与繁华,早起出海的渔民靠着港口叫卖着今天的新鲜鱼获,贫苦的脚夫蹲在街角等待活计,辛勤的摊贩挑着担子叫卖商品,海风将街面的吆喝声吹拂到远方,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在这繁华的表面下,暗流汹涌,这是文搏今天出门后最大的感受。 明明一切都看上去跟昨日并无不同,文搏在中州武馆众人的簇拥下行走在津门的大街上。 此时整条路上张灯结彩挂满了各色装饰,一路到利顺德都是如此,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盛典的开启。 可是文搏敏锐的感官总是让他背后如同针扎,虽然这种感觉带来的威胁不算特别强烈,但是跟平时相比分外明显,由不得文搏不警觉。 “文师傅,您也有紧张的时候?”看出了文搏的反常,翁师傅小声的在旁边问道。 “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兴奋。”文搏摇头否认,他来到津门后刀口舔血的日子比平静的日子更长,自然不会为即将到来的比武而紧张,他警觉的表现是因为文搏说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对,明明一切都如往常一般。如果硬要他来形容,大概就是一种可能被殃及的池鱼之感——这份威胁或许不是专门针对他,但是依然让文搏芒刺在背。 翁师傅没想那么多,他笑着安慰道:“文师傅,我懂!但是你看,咱们准备得这么充分,就算那马三有天大的本事,到头来还是得在功夫上跟您见真章,就凭这一点,您已经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文搏很想让翁师傅住嘴,连对手都尚未见到,哪有这样给自己插旗的?想了想文搏还是没说话,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利顺德门前的擂台附近,此时比武尚未开场,但是看热闹的人已经围得满满当当。 好在见着正主到场,立马有人前来疏散出一条道路让中州武馆的人进去。里头擂台下边,四面都摆好了桌椅还搭好了遮阳棚,有人引领着他们坐到自己的位置。 文搏安静的坐下,看向对面英华武馆的位置,谢馆主为首的一行人早就落位坐好,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正低着头喝茶。 然而这群人里头还是没见着马三,似乎他就像津门里传的那样,连关外宫家的脸面都不要,胆怯到临阵脱逃了。 文搏不觉得会是这样,他见过马三一次,那是个骄傲到临死都不认输的男人,绝不会给文搏下了战书之后反而自己逃跑。 所以文搏并没有因此诧异,他平静的表现让坐在旁边的邹馆主都不禁好奇的看了他好几次,直到文搏冷漠的回视一眼,邹馆主才笑着转过视线。 一切都很顺利,当各方人士陆陆续续到齐,负责承办此次夺魁比武的利顺德派出了能说会道的说书好手在擂台上炒热气氛,近些日子没什么娱乐的津门老百姓们极为捧场,掌声喝彩不要钱似的往外洒。 接着说书人又是介绍这夺魁的擂台来历,那说书的嘴巴极其利落,从前朝的掌故说起,最后讲到霍大侠方才结束,更是挑起了在场老百姓们对于霍大侠的怀念和对这次比武的期待。 如果就这样完了,那文搏只会觉得利顺德不过如此。到了最后,竟然还请了一队据说从两广来的舞狮好手,为大家上演一出高台舞狮的把戏。 这下算是将气氛炒热到顶端,众人期待的目光扫过整个路口。不多时,鼓乐班吹响唢呐打起锣鼓,喜气洋溢的音乐盖过了街头巷尾的声音,可老百姓们不由得露出了疑惑的眼神,狮子呢? 就在大家都开始窃窃私语怀疑主办方是不是在耍人玩的时候,文搏抬头,看向了对齐着比武高台的利顺德三楼。 随着朝向高台顶端的窗户轰然洞开,一道彩光从中跃出,众人目瞪口呆中发出齐齐喝彩——竟是一只身披锦毛彩被,裤腿鞋面皆装毛发,头顶冲天纹,两侧虎眼颊的精美南狮。 那舞狮的两人身手极为矫健,高台与窗户隔着足有四五米距离,前面舞狮头的一跃而起在空中做个朝拜姿态,后面那人趁势接住他的腰肢,两膀发力同时前方那人恰到好处的用双腿踹在他膝上,竟是一下将人抛出四五米远。 一条锦狮被在两人之间拉得老长,就在众人惊呼连连以为后面那人跟不上时,扮做狮尾的那人同样一跃而起在空中收腹折叠,居然翻了个前空翻随后接住被狮头拖过去的狮尾。 两人这才落地,又舞着狮头左顾右盼好不威武。 文搏没见过舞狮,但也觉得这舞狮的两人身手肯定极好,光是配合默契不足以让他们跃过两处相隔四五米的天空,还得必须有着强大的腰腿力量才能支撑起这样的爆发力。 倒是翁师傅前来打趣道:“文师傅,这醒狮里的名堂,我听陈师傅说过,您瞧这头狮子就是黑须红面,突眼、梳仔眉,头顶通天纹,正是经典的关公狮,象征着忠义与招财。看来这利顺德的东家花了心思!” 文搏没想到小小的舞狮当中也有如此多的学问,点头记下,但也没太多的关注,他现在的目标只有马三一人。因此看上去文搏在关注着舞狮,实际上他的视线不断地扫过周围人群,试图从中找到马三的踪影。 “嚯!”就在这时候,众人齐齐惊呼出声,文搏视线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去,正好见着那舞狮的两人耍了个极为惊险的动作。 先是狮头踏上顶层高台要去争那绣球,狮头轻轻碰到绣球做出憨态可掬的神情,眼睛眨动仿若活了过来,随后狮尾抱住前面那人的腰举到空中转过一圈后居然往台子外头一丢! 众人正是看到这一幕以为他们失误要出事故了,谁知道那狮头不慌不忙的在空中摇晃脑袋好像喝醉了酒一样把双腿朝前一踢,仿佛于空中停顿一刹后,狮尾的扮演者妙到毫巅的伸出手搂住他的腰,将他从半空中扯了回来。 于是众人提着的心又放下,发出更加热烈的喝彩。 文搏点点头,这身手估计比武馆里那些武师好上无数倍,狮头在受到后方的推力后还能在空中靠着腰腹力量滞空不说,后面那人将同伴抛出去又拿回来,这手上功夫就高明得很,不光是力量要强,眼力也要准,胆子更是大得惊人。 这个时候,谢馆主那边却有些骚动,本来连舞狮都兴趣寥寥的谢勇突然抬头看向一边,早在他做出反应前文搏的视线早已锁定在那处。 一群人员组成奇怪的团体挤开了围观看热闹的老百姓,蛮横的走进了擂台区域。 这里头男人大多穿着半袖白衣,腰间系根黑色腰带,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各个面色桀骜不逊,大有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打算。 这群人中偏偏中间有几个不伦不类的女人,穿着文搏在坚村咖啡馆见到的拉三味线的东洋女那样形制的和服,但是明显精美许多,光是材质就价值不菲。各个低头垂目,脖颈后修长的曲线犹如天鹅,但是有老有少的组合就让人怀疑她们是不是一家子来看热闹了。 然而跟中间被簇拥的那人相比,其他人又相形见绌了,哪怕那人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每一步走得精准如同上好发条的齿轮,可他的存在感就是无比强烈。 那人个子不算很高大,此刻却大半身子掩藏在一套式样古怪的护具当中。 这套护具腰腹宽大还带有肩甲,下身战裙外罩着一套长袍遮盖,就连脑袋上也只露出半张脸,其余部分尽数藏在护甲之下。 其他人见着这套护具只是觉得有点怪异,文搏却觉得非常眼熟,这不是东洋人的剑道护具吗? 如果只是一套剑道护具也就罢了,问题是穿着这套护具的人脸上两撇八字胡还如往昔,可下巴、脸颊上满是很久不曾修饰的青黑胡茬,眼窝脸颊深陷,双眼布满血丝尽是冷意,一直就盯着文搏的方向看过来,没有丝毫的躲闪意图,满是杀意。 文搏也是察觉到这隔着老远就投向他的眼神而发现这队人马,而这人不是马三还能是谁? 无论文搏脑洞再怎么大都没想到马三居然穿着套东洋人的装备,而且马三身边那些人的打扮文搏再熟悉不过,一水的空手道服——不过在这个时代,空手道这会儿还叫唐手,要正式改名为空手道,那还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当然,如果仅仅从衣服上来看,文搏不能完全确定人家就是唐手,因为柔道也穿着类似服装,到了后世才有些细微区别,这年头看上去全都一个样。 可是文搏知道柔道的练习者和空手道练习者最大的区别,那就是耳朵。 空手道以击打、踢击为主,不注重摔、拿;柔道讲究摔法、擒拿,不允许击打。所以柔道练习者耳朵会因为常年累月的受伤摩擦形成淤血无法散去,最后软组织坏死导致整个耳朵都像饺子一样肿成一团,俗称饺子耳、菜花耳。 这群人没有这个特征,所以文搏判断他们应该是学的唐手。 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文搏一时间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出现提前将马三逼迫得无路可退,于是跟东洋人搭上关系,难怪之前不见了踪影,原来是被东洋人藏起来了。 这样一想文搏的兴致反而高涨了几分,如果是之前的马三对文博威胁太低。虽然马三的八卦掌和形意拳练得不错,但这两门功夫面对文搏的胜算实在太低,如今若是能够吸收东洋武术里的各路柔术技术,那接下来的比武将有趣很多。 可惜这帮东洋人都是学唐手的,要是还有练柔道的那就再好不过,马三直接从柔道家那学习技术肯定比从柔道家的对手那里学得更好。 脑子里这样想着,文搏视线不再看向马三,他眼见着舞狮表演快接近尾声,已经准备让翁师傅把昨天准备的护具拿上来——文搏从来不是妄自尊大的莽夫,马三全套护具有备而来,显然就是要动刀兵的,文搏得多没脑子才去跟他无甲对战有甲。 “翁师傅,拳套、护裆、头盔都带了?”文搏抚摸着自己夹克下的甲片,转过头跟翁师傅确认,对方拍着胸脯保证道:“这哪能忘呀,咱们带着两套呢……” 话没说完,文搏突然握住手边枪杆子浑身一紧,吓得翁师傅差点就要捂住脑袋躲进桌子底下,谁料片刻后文搏又突然一停略微松开兵刃,靠在椅子上不言不语,唯独视线重新从马三处回到舞狮那边。 为何如此?因为文搏视线的余光处见着那“关公狮”在空中突然方向一变,朝着台下就要跳下来! 本来文搏都以为这是要发生一场变故,因为这场盛事云集了不少达官显贵,如果有人要动手这是最好的机会。结合文搏之前隐约的感受,他猜测可能要有人趁机刺杀。 但是那舞狮的莫名其妙,明明在某一刻发出无边杀机,文搏都感到背后汗毛直竖——以他现在的感知,说明舞狮的两人甚至能对文搏产生威胁。 然而最后舞狮的两人还是硬生生停下了,在高台上做出了最后一个高难度的谢幕动作,轻巧地跃下擂台,钻到利顺德里头不见了踪影。 似乎所有人都没意识到刚刚本要发生的一场剧变,马三血红的双眼从未转移过视线,从他出现到现在都一直盯着文搏。 然而文搏心中有了一丝猜测,很快否决了舞狮者是来刺杀权贵的推断。 因为他在察觉到舞狮之人露出杀机即将动手的时候,恰好是马三出现之时,而当时东洋人队伍里有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无意间抬起了头盯着马三背影,然后舞狮者暴起的杀意片刻后又强行压制下去,快速地下了舞台消失不见。 文搏不认识那个少女,但是他回忆起了这个少女出现时的动作步伐,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这人很少穿木屐、和服,双腿有力但是小腿笔直,处在一群东洋人当中分外不谐。 说明少女应该不是这群东洋人中的一员,对马三有恨意,这样一思索,文搏心中古怪。 兜兜转转,原以为自己的出现极大地改变了剧情,怎么这疑似宫二的少女还是跟马三成了对头? 这可不行,文搏好不容易准备了半个月功夫备战的对手,当然得由他亲自打死。 所以文搏决定不再等待,以免夜长梦多,不等那口舌伶俐的说书人暖场了,现在,他,文搏就要把对手打死,来炒热现场的气氛。 第四十七章 我命由天不由我 随着文搏站起走出中州武馆所在的看台,对面的马三像是有了默契一般同样走出东洋人的队伍,丝毫不顾身边那女人对他想说些什么,冷眼一扫将其逼退。 两人隔着擂台,远远相望。 街口中央擂台上绑着彩带系上布帘,将粗糙原木构成的台子装点得花团锦簇,文搏和马三隔着影影绰绰的阻碍四目相对,眼神一个冷漠一个狂热,但是都丝毫无隐藏的透露出对彼此的杀意。 不用多说,两人一齐走上最底层的台面,正在台上说着俏皮话鼓动气氛的说书先生一开始尚未注意到两人的到来,可是周遭突然冷却的氛围让他察觉到不妙,一转头,看到文搏和马三到来,心中一跳,说话都有些结巴,强撑着跳过不少早已准备好的环节,忙不迭的从旁边看台处拿来生死状,这才连滚带爬的下了擂台。 生死状早已签好,一式两份放在中州武馆和英华武馆的看台前,出示给大众观看,以示公正清白。 见着比武的两位主角不声不响的登场,围观的老百姓们早就屏息凝神,不用多说也知道一场龙争虎斗即将到来。 这时候来的人愈发多了,甚至有许多外国面孔的架起巨大的照相机,希望记录下这难得的一场比武。 武馆的的各位拳师都有着自己的位置,看着周围多了些陌生的面孔,此刻正在台下窃窃私语。 虽然文搏不关心外界的反应,但是马三与文搏的这场比武还是传遍京畿,北地本就武风浓厚,不太远的武师都在这半个月时间里逐渐汇聚在津门,静静等候着这一场龙争虎斗。 不得不说,此时的津门,真有些鱼龙混杂了。 反倒是津门的一些成名高手并未来到现场,比如文搏原以为会出席的李书文老爷子,早先翁师傅还去问候过他,可是老人家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与文搏约定的比武之上,不愿意提前看文搏跟人动手,以免减少他对于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场比武的期待。 说回现场,当文搏和马三确认好生死状,又在几名中立人士的旁观下检查完各自护具,然后穿戴完毕后,周围窃窃私语之声此起彼伏。 因为这两人的穿着打扮实在是有些古怪。 马三来之前就已经穿戴好全身护具,一身经典的剑道护具,腰间不伦不类的侧着悬挂一柄一米多长的狭长佩刀,上头并无太多装饰,略有弧度的刀柄尾部系着一根黑色丝绸布料垂在一边,迎着津门的海风微微晃动。 文搏从风中嗅到了马三的决心,不像是登瀛楼那时,马三初次失利后还想着日后再找回场子,现在哪怕隔着擂台,文搏都能感受到他的狂热与决心。 而文搏的打扮在众人眼中比马三更加古怪,身上穿件不算常见但大家都认识的夹克,头戴着一顶圆溜溜钢盔,防风镜文搏选择了不戴,因为几次使用后都觉得阻碍了视线,对于文搏来说劣势大过它可能带来的优势。 至于他的拳头更是包裹在一层怪异的橡胶拳套里头,文搏手持一把银白色长枪,两米有余,看上去分外沉重。 “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文师傅穿这身衣服就是比你好看。”咏春拳术馆一方,陈识作为馆主有着自己的座位,他的徒弟耿良辰作为武馆大师兄也分得一席。 此时听见陈识的评价,耿良辰无奈的摸着自己下巴说道:“我算是弄明白为什么我穿这套不好看了,翁师傅说那夹克是旧货街淘的,从租界里那些丘八手里收购过来,那些个丘八人高马大,还就得文大哥这体格才能撑起来。” 如果翁师傅在旁边肯定得说这可不是衣服的问题,那钢盔你带着也显得很猥琐啊!好在陈识这个做师父的还是要给耿良辰面子,笑着点头不语,只是看向擂台那边的眼神依旧充满担忧。 陈识并不是担心文搏实力不如马三,而是他没弄懂为何马三跟东洋人混到一块去了。再就是马三那套护具,跟郑龙头给他留下的护具有颇多相似之处,陈识对此再了解不过。 首先是这类型护具极其强调正面防护能力,下半身穿着甲片缝制的战裙,胸甲一体锻打成型,光看厚度陈师傅就能猜测出马三身上那套护具足以抵挡刀劈枪刺。 除此之外,马三的头盔带着覆面,合上之后就连眼睛都看不到,说明头盔的防护能力也不错,这对陈识而言非常棘手——因为他的很多功夫都是针对弱点出手,当对方穿着这样一套护具,陈识颇有些老鼠拉乌龟,无从下手的感觉。 不过陈识考虑到文搏的情况,又觉得或许不像他这么棘手。毕竟文搏手里的铁枪光是重量就有近二十斤,抡起来犹如重锤,哪怕带着头盔都不敢挨上一下。 而且马三虽然正面防护充足,但是手臂为了灵活性只有肩甲保护肩膀与部分上臂,小臂和手都是没有任何防护,陈识觉得如果把文搏换成自己,就得从这几个地方着手。 陈识的想法代表了在场众多外地武人的看法,虽然细微处都有差别,但是总得来说都觉得如果换成自己会很不好对付马三。 但是他们跟陈识的看法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他们觉着面对文搏,会有很大胜率。 首先众人虽然听说过文搏的名气,可是文搏成名时间尚短,哪能跟关外宫家的首徒相比,身兼形意八卦两家之长,弱冠之年就在关外扬名。然后马三这次为了报仇而来,更是有一种大义上的优势,更别提这身护具,识货的一看就知道难以对付。 而文搏呢?披着件夹克,头上戴个不伦不类钢盔,拳头都要用橡胶保护起来——这对于武师们无疑是令人发笑的,连拳峰都怕伤着,得多金贵呀? 至于文搏手里那柄钢枪,就连津门当地的武师都没见着文搏使过,大多觉得这是银样镴枪头,就是好看罢了。 对于台下众生相,擂台边的两人都不在乎,他们双方的眼中只有彼此,默默地等待着一声号令,就要捉对厮杀——今天注定只有一人能活着走下擂台。 或许感受到了观众的热情与比武者的决心,充当裁判的宿老走到擂台正前方,朝着四周作揖拱手,又讲了两句话后不再多言,退到远离擂台的位置,将手里一杆黑底白字的“武”字小旗高高举过头顶。 这面旗子在津门也是有些说法,这是当年华夏武士会创立时就用过的旧物,霍大侠也曾在这面旗子的见证下打赢了无数场生死斗,只有签了生死状的比武才会拿出来,至今已有十多年未曾用过,特地为了此次比武才从仓库深处找了出来。 这时候,裁判在说些什么马三已经不在乎了,他感觉自己从未有过如此完美的状态,头脑敏锐,似乎以前很多想不起的事情都历历在目;浑身力量充沛,许多做不到的动作招式都可以如臂使指般完成。 马三心中再无他物,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裁判的动向上。 “比武……开始!”随着裁判一声令下,将手中旗帜往下用力一挥。 “好!”几乎是同时,文搏和马三一齐发力,而周围想起了剧烈的喝彩声。 先说文搏这方,单手握住铁枪,文搏助跑两步一跃而起,看也不看眼前高约两米的台阶,身在空中蜷腹收腿,腰部发力让他稳稳地落在台面之上。 这是文搏跟同伴们试验很久后找到的最快爬擂台方式,靠着出色的爆发力仅仅通过跳跃就能登上两米高的台阶。这种程度几乎超越了人类极限,不过文搏并不觉得多么自豪,因为他早已知道起现实里有很多顶尖的运动员能做到这个地步。 甚至有个别身体天赋出众的选手能在两米深续满水的泳池当中跃起跳到岸上,光是阻力就比文搏身上的装备还要沉重。文搏能做到这一点并没有花太多功夫,不过是调整动作,尝试几次后后就成功了。 然而令文搏诧异的是马三居然用着相似的方式,助跑后单脚起跳,身在空中略用手一撑台面,翻上了台阶。 “怎么可能?!”耿良辰在看台上惊呼出声,他没有跟那些没见识的观众一样觉得只是好看,而是惊讶于马三的跳跃能力。 耿良辰可是自己亲自试过,他顶多跳上一米半的台子就不敢再尝试,就凭这也算是武馆里的佼佼者,可马三轻易地突破他的极限,让耿良辰感到很受伤。 陈识皱着眉头但并不觉得诧异,他跟郑龙头相熟,对于八卦掌也颇为了解。八卦掌是一门极其看重腿法桩功的武学,练习者从小就要进行严格的步法训练,腿部力量甚至超过很多专练腿法的武者。 作为宫宝森的传人,马三做到这一点不算出奇,毕竟武学的道路走到尽头殊途同归,总有一个接近最优的解法。文搏试验出了这个方式,马三同样可以。 台上的文搏并没有在意马三的行动,他上了台阶后都不用调整呼吸,稍微侧身站在台面,因为每一层擂台留下的空间都不是很多,所以他需要一定的距离才方便起跳。 接着文搏如法炮制原地起跳,轻松写意的又登上一节台阶。 十米的擂台总共五层台阶,按照这个速度,文搏只要片刻功夫就能登顶,他还有余裕看向对面马三的进度。 马三看着文搏比他先一步登上第二层,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动作却急促了些。 按照马三原本的打算,是先声夺人上了第一层后攀援而上,可是文搏速度大出他意料,没想到这个看上去高大强壮应该不擅长跳跃的武者居然腿功练得不比他逊色。 马三改变策略,同样原地起跳,到了半空后他马上意识到高度不够,不得已下只好用手撑了一下台面,这才安稳落地。 就在马三迟滞一刹的当口,文搏已经顺利登上第三层,按照这个态势,文搏就要不战而胜了。 期待着万众瞩目的生死搏杀,谁都没想到两名武者居然将比武变成了爬台子速度比拼,这下刚刚为两人漂亮动作叫好的观众们纷纷傻了眼,大伙是来看你们打生打死的,你们这样大家很为难啊。 仿佛是听见了众人心声,文搏第三次跳上高台后就意识到自己领先马三一层,这种情况下他当然可以安然爬上台子去夺绣球,马三根本追不上。 可是文搏从没忘记这场比武的初衷,他就是要杀死马三,而不是为了胜利。 此时两人相隔不过五六米距离,文搏当机立断,双手持握铁枪,沿着擂台边缘的小道两步踏出,恰好此时马三刚刚跃起,就见着枪如骤雨袭来,顿时把他全身都要笼罩在枪头的威胁之下。 本以为这场比武要变成滑稽的爬台子比赛,不想文搏率先出击,擂台边顿时响起一阵阵喝彩欢呼声。 “我就说……哎,文师傅太好胜了。”中州武馆的看台里,翁师傅把自己想说的话憋了回去,他本想问为什么文搏不直接爬台子就赢了。可回想起文搏一贯风格,翁师傅自己都想明白了。 倒是邹容不以为奇,她抱住手臂紧盯着那帮东洋人,他对文搏的胜利毋庸置疑,可东洋人让邹容心中觉得不妙——这么多东洋人齐聚的时候从来没有不出事的。 不说观战者心中千姿百态,擂台上,马三见着文搏奔来就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中落入下风。只要文搏守住这一方高地,马三纵是有万般能耐也不可能正常登上台子了。 马三更是清楚,自己还不能就此退避。否则即使在这轮攻击中无事,接下来文搏居高临下兵器又长,他绝无再登台的希望,如果执意打下去,必定身死当场。 可现在的马三根本与大家理解中的正常人不同,他此刻身在半空,双眼通红,既然避无可避那就不躲了!文搏一枪刺来马三居然根本不躲,就听见他的胸前护甲如擂鼓般发出一声闷响,马三在半空中顿时往下坠落半截。 只是文搏一击居然没能刺穿马三胸前甲胄,别说看台下众人称奇,文搏才是最觉得奇怪的一人。 在陈识的拳术馆里文搏已经试验过,他手持铁枪对着木桩上绑着的护甲一枪能连续贯穿三层,按理说常规甲胄肯定扛不住他正面一击。 所以文搏一次失手就猜测到马三的护具只怕额外加固加厚,重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沉重许多,难怪马三在跳跃时需要用手撑一次台面,光是这身甲胄就给他带来了巨大负担。 只是文搏没想明白马三为何会追求防护放弃灵活,这么沉重的护具定然让马三牺牲灵活轻巧的长处。 下一刻,擂台边的围观者们齐齐发出惊呼赞叹之声。 只见那马三在空中挨上一枪身子跌落,却不慌不忙趁势双脚发力蹬在笔直的台子侧面,竟加速将自己身子往下推落,让人直呼看不懂他的意图。 文搏看懂了马三的想法,因为这往下一蹬的力量恰好使马三避开文搏接踵而来的横扫一击。 两人不交手前各自安好,让人昏昏欲睡以为他们就要靠着爬台子分出胜负,白瞎了一场宣传许久号称盛事的夺魁比武。 可他们一旦交手就显出不凡,文搏人高马大不失速度技巧,光是那几枪扎来已尽显功底,在场习武练枪之人自问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此刻他们已经意识到文搏手中钢枪不是花架子,打在马三身上那声闷响足以让众人心惊胆战。 说回正在搏杀的两人,马三先是挨上一枪试出文搏不能轻易破防,可很快意识到这一点的文搏立刻换了攻击目标,专攻马三防御薄弱之处。 这等局面马三奋力一踹台子躲开后招,却立刻就要摔落下去,更别说文搏两枪落空毫不停歇,又是一枪袭来看准了马三逃窜的方向,来势汹汹毫无退路一般仿佛要在这方寸之间将马三钉死于台面之上。 “锃!”熟悉的声响再次于文搏耳边浮现,他回想起了半个月前的那天晚上,一线天正是如此拔刀斩出了惊艳一击。 如今马三同样如此,身在空中朝天仰倒,反倒是于绝境中创造不可能,斩出了自己蓄势一久的刀光。 “嗡。”文搏手中铁枪发出不轻的震动,而马三更是身形往下一跌,握刀的虎口鲜血直流,显然文搏居高临下的一击力道非同凡响,马三硬抗这一击并不轻松。 那柄长刀惊艳一击落在文搏眼中颇有几分不可思议,首先马三刀法出众还算在预料当中,八卦掌既是掌法也是刀法。但是以刀对枪本来就是武者大忌,不说长度,光是重量上两种兵器就差距极大,使刀的想格挡枪招都极为费力,只能拨开推开,很难证明挡下使枪的突刺和劈砸。 这个定理却在今日被马三打破,他为何能做到这一步,文搏跟他拼了一招后也了然于胸。除了马三本身刀法出众之外,他手中厚实的长刀也使他能够硬撼文搏一击而不损坏刀身。虽然文搏估计不出具体的重量,但是看那厚度超过一指宽的刀背就知道分量不轻。 这一刀正面挡住文搏一枪后,马三重重跌落到下一层台上,发出沉闷撞击声,可他像是没事人一样,握着刀把手往地面反着一拍,如同滑溜得泥鳅般刹那间窜进了文搏脚底下的这层台子底下,顿时没了踪影。 这是擂台的结构所致,每一层都是四条腿的桌子造型,只是桌腿更粗更高,因此站在上头的人看不见台子底下的变化。再加上为了美观,每一层都铺上地毯垂下布条系上装饰。 于是马三往台子底下一缩反倒是由明转暗,站在上头的文搏见不到他了。 这般情况其实下方看台上诸人都清楚的看到马三进入台子底下后一个鲤鱼打挺,穿戴着的沉重护具仿佛片羽般轻盈,不能给他造成丝毫阻碍。 这会儿有人见着马三动作,立马惊呼出声。 “他要砸烂台面!” 已经迟了,那出声之人并不是在说文搏要动手破坏台面去观察下方的马三。而是马三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反握单刀,用刀柄当做锤子一般往上一砸,一阵剧烈的震颤传来。 文搏感受到脚下有动静的瞬间就立马起跳躲避,可马三这一撞竟是极其凶残,两指厚的木制台面在他从下到上的一击下居然如同被攻城锤击中,哗啦啦间就四散崩裂。 烟尘散尽,文搏所在的台面上露出一个脑袋大的空洞。 文搏并没有因此退却,当马三撞开台面的时候他就撤离原位置,随后挺枪便刺,如同打地鼠一样就要把马三伸出来的手和长刀打断。 马三早已料到文搏会借此机会反击,几乎是一击就走,毫不留恋的团身躲过一枪,在他刚离开原位置,头顶空洞上又接连刺出几枪,把那块地方彻底搅得一塌糊涂不说,又扩开了一尺多距离。 马三心下了然,对手力气惊人,随手一击都有如此威势。 马三猩红双眸在阴影中闪动,力气大?巧了,我也如此! “砰!” “砰!” 在围观者眼中,就像是有大象在高台上走动,那擂台不断地传来剧烈震动,而文搏眼中却情势逆转,脚下不断的被马三击破打出一个个洞口,可他躲开后立马出枪迎击依然未能建功。 没办法,马三在台子底下听见文搏脚步声就能估计他大致方位,然后出手在先打破台面。 文搏虽然感知敏锐可是到底处于被动,只能躲闪伺机反攻。这种情况在近些日子的演练当中文搏早已遇到过,他对付马三这个套路的方法也很简单。 只见文搏身形转动,将铁枪当做铁锤,随着转身动作轮转一圈,高高跃起,一棍砸下! 在下头的马三有些疑惑,怎么上面那人脚步一停就没了动静,正要过去砸坏台面之际,突然头顶传来剧烈爆破之声,一把亮银枪头如同重锤破开地面,朝着马三这边狠狠袭来! 马三心中一跳瞳孔收缩,就地一滚勉力躲过这招,满头满身尽是木屑灰尘,好不狼狈。 紧接着文搏并不停手,将手里铁枪不断砸下,片刻功夫这层台面几乎化作残垣断壁,眼见着就要彻底破开,到时候身处下方的马三将无处遁形。 这个应对方法也就文搏能用,手里铁枪沉重加上一膀子过人巨力,木头台面在他面前跟纸糊的也差不太多。 眼见下方的马三行迹逐渐明了,文搏再不犹豫,将铁枪扫开一大片破裂的木板,随后抖出枪花做成防御圈,就着两人宽的洞口一跃而下,朝着马三扑来。 马三头皮一紧,凛冽的杀机如同实质逼来。由不得马三再犹豫了,他双腿发力朝外一冲,就要趁着文搏下来的这个时机重新跳到台子上抢占高点,到时候可进可退才有机会。 文搏好不容易清扫障碍哪会任由马三得逞,他手中枪长,轻松一刺就要打中马三背脊,到时候背部防护较少的马三必定饮恨当场。 谁料马三这是虚招,看似要往外冲实际上轻轻一跃,牙齿咬住刀背双手抓住被文搏破开的上层台面就要团身上去。 文搏没想到马三这种关头还敢玩虚的,要知道只要他上前一步,手下枪头一挑就能将马三刺死。 于是文搏想也不想弓步突进,正要一枪结果马三。 “咔。”轻微的声响从文搏脚下传来,文搏面色不由得一变。 大意了! “哗啦哗啦”的木板断裂声不绝于耳,文搏凭空矮了半米一样身子掉落下去,浑身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早在文搏破坏台面时马三就意识到不好,于是趁机小心的把脚下木板砍断了一部分,人若是不走在上头看上去并无两样,但是一旦踏在上头,重量一压就立马塌陷。 文搏没想到这个情况,因为马三砍断木板都是趁着他出手时声响巨大,再敏锐的听力都无法在这种环境下分辨出轻微的声响,于是文搏中计失足,若非他对于身体的控制力远胜往昔,陷入塌陷的地面的就不止这一条腿,而是半个身子了。 这个情况放在平时根本难不倒文搏,半秒功夫都不要他就能脱身。 可是马三算计已久哪能任由文搏脱困,双臂发力一推,借助抓着台面的力气反推着使自己冲向文搏,身在空中接过咬住的长刀,迎面劈来。 文搏此刻倒不算很慌忙,他虽然脚下不好活动,但是手里铁枪可不是闹着玩的,轻易的挺直脊梁把手中铁枪舞出一团枪花,形成枪围笼罩住袭来的马三。 马三不闪不避一刀劈中枪头,强烈的震动感顺着枪杆传来,枪杆如同鱼竿钓上了一条巨鲨,文搏双臂巨震虎口一阵发酸,不由得奇怪这马三为何力道如此恐怖?上次交手时他可没表现出这方面的天赋。 马三同样不好受,本就在开头受了伤的虎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刀柄,双臂肩膀更是剧痛无比。可即便如此,马三握住长刀的手没有丝毫放松,趁着硬撼一刀带来的片刻空隙,揉身而入,挥舞长刀就要一刀将文搏斩杀! 这等情况已经算的上极险,文搏本来有兵刃的长度、重量优势,又力量更胜脚步灵活,平地上再试一万次马三也不可能突破他的枪围杀进内圈。但是此刻脚下不便,文搏无法退却,竟是被马三觑得机会杀了进来。 落在马三眼中,文搏就像被吓傻了一般一动不动,只能胡乱挥舞手里铁枪遮掩住面门。可是文搏浑身上下好似有无数破绽,马三也不迟疑,当下斜劈一刀从文搏肩头砍下,就要将他一分为二。 “锵!”令人牙齿发酸的切割碰撞之声不绝于耳,马三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手中长刀劈在文搏肩头后一路滑落。文搏身上夹克被切得豁开一条巨大口子,露出了里头用铜钉缝死在内衬中的甲片。 直到这时,马三才意识到他的对手比他更狡猾,不但头上戴着钢盔,身上居然还穿着伪装成夹克的甲胄。 这一时失察,给马三带来了巨大的麻烦。 他主动冲进文搏的枪围之中就是想仗着自己有甲文搏无甲的优势逼他近身搏杀,可是文搏极其阴险的装作没穿甲胄任由马三砍上一刀,难道是为了炫耀自己聪明吗? 马三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头潜伏在水中装作木头的鳄鱼模样,当有鱼群停留在鳄鱼附近休息时,伪装已久的鳄鱼张开血盆大口将猎物一口吞下。 现在,马三觉得自己就是大意的鱼群。 果不其然,文搏挨上一刀后退都不退,反手将铁枪一缩,双手握住中段,抬手一横轻易架住马三落空一刀往下放压去。 不好!马三瞬间就意识到对方意图,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一步落后步步落后,想要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在古代,身着重甲的武士近身搏杀之际难免会遇到无法破防的窘境,他们不得不依靠鹤嘴锄、铁骨朵来杀伤对手。可是有些时候并没有随身携带专用的破甲武器,也会遇到那种披多层甲,钝器都难以伤到的猛士。 这种情况,精锐武士们会如何应对呢? 文搏将战场上的场景再一次于现实重现。 一枪压下马三手中长刀,文搏已经从脚下空隙中抽身而出,一步跃出,沉肩抬肘,如同蛮牛冲撞,硬生生撞进马三怀中。 若是一线天在此观战,定然要惊呼出声,这不是八极拳里极为经典的靠山崩、顶心肘吗?只是文搏应用更为羚羊挂角,两式杀招齐出,哪怕马三身上穿着铁甲,这下也要立马分出胜负! “砰!”剧烈的碰撞声在擂台的台面下发出,隔着老远传入陈识与耿良辰耳朵里,两个人差点按捺不住心中好奇想要站起身子。他们都无比的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攻击能发出如同洪钟大吕的轰鸣,就像是铁锤砸击大钟般令人震耳欲聋。 身处风暴中心的马三更是不堪,胸前这次撞击没有出乎他的预料,早已在文搏压下他手里长刀时就沉身屏息,想要用硬功撑住这一击。 可是文搏的力道大大出乎马三的估计,这下冲撞力如奔马,马三在头盔底下的脑袋都不由自主的剧烈摇晃碰撞,喉咙一时控制不住,当下就喷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视线。 而且文搏一击得手就不饶人,松开手中长枪反手握住马三手腕,一招顶膝狠辣出击,顶在马三裆部将他整个人撞得离地三寸。 只是触感不对,文搏马上意识到马三跟他一样穿戴着护裆。不过这也难不倒文搏,他的意图本就是让马三失去抵抗能力,既然重击要害做不到,那折断他的手腕就成。 于是马三终于明白了文搏为何要将自己的武学称作蟒形。 这一刻,文搏真如一只怪蟒缠身,择人而噬! 他一把握住马三的那只手如同铁钳,于方寸之间施展小巧功夫,一招小关节擒拿技使出,右手从马三腋下穿过反着按住他肩膀,身子灵活闪动到他侧方,握住马三手腕的左手折过马三手腕并且向前推,这一下就要让马三不得不松开手中长刀束手就擒。 谁料想马三遭此一击根本无从防备就落入下风,手臂都被文搏扭到最大限度发出难听的近乎断裂之声,可是马三依然一声不响的咬紧牙关,剧烈的挣扎试图从文搏手中逃脱。 这种情况文搏从没见过,他用擒拿技锁住对手后会造成巨大的痛苦,谁都没法克服身体本能强行挣脱。然而被他压在下方的马三就像是身体里装了马达一般暴烈,明明手腕手肘都扭到了断裂脱臼的程度依然还在挣扎。 这种情况文搏也不留手,屈膝下压跪在马三背上将他狠狠按在地面,腾出一只手直接出拳,拳如骤雨疾下,招招不理马三面部后脑。 可马三就像一颗铜豌豆,在文搏的敲击砸打之下硬挺着剧烈挣扎,哪怕身上穿着护具也如被钝器击打,文搏更是凶悍异常,此刻马三持刀的右手已经断折他也不松开,化拳为肘不断击打马三背后脊椎、脑袋,竟是要硬生生将马三打死当场! 覆面的头盔下,马三双眼猩红如血,嘴角更是渗出鲜血,那是牙龈被咬破造成的痕迹,脑袋更是昏昏沉沉,这样的攻击隔着头盔依然给他造成很大负担。 似乎有个人在他耳边轻轻地吟唱,睡,睡着了就不疼了。 在这幻觉当中,马三回光返照一般爆发出巨大力量,于绝境中浑身骨骼发出可怖声响,居然任由文搏扯断他的一只手臂,强行起桥把文搏拱得往边上一躲,起身了。 只是马三右臂软哒哒的垂在身侧,低着头颅看不清面容,此时的马三因为头部不断遭受重击已经眼前看不清事物出现幻觉,不由自主的做出咀嚼动作,连带着喉咙不自觉的蠕动一番。 仿佛是最后的挣扎,马三不再有章法条理,断了一只手的他如疯似魔,不闪不避,如同一头受伤的野兽直愣愣的冲撞向站在擂台一侧的文搏。 文搏犹豫了,他看着眼前这人跌跌撞撞的冲过来,就知道对手只怕是回光返照了。就算文搏不动手,稍微让开身子马三就得撞出擂台跌落下去,这个高度如果能就地一滚估计没什么事情,可现在的马三神志不清,定然没有幸理。 可是最终,文搏觉得还是给这个对手体面,让他死在决斗的拳脚之下,而不是凄惨的摔死。 马三不知道文搏所想,他神志已经恍惚,冥冥中似乎天空有一道大门为他敞开,他登上了权力的顶峰,那里尽是对他充满憧憬尊敬的人。他,马三,就是,就是…… 突然,马三真的回光返照了,脑子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清醒过来,他似乎想明白了一切,那些人里,没有一个是他的朋友、师长、亲属,尽是一些东洋人和奴颜婢膝的走狗! 可是已经晚了,马三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于是他哈哈大笑,骨断筋折的手臂在他身侧摇晃却一点都不在乎,马三沉身收掌,一跃而出,以绝无退路的姿态,撞向了站在擂台边缘的文搏。 八卦掌,迎门挥扇! 不是他最擅长的形意拳之刚劲,而是八卦掌中最朴实刚拙的一击,本来需要右手配合踏前之际曲肘格开对手防御,再出其不意用左手击打对方面门。马三右手早已废了,于是最后使出的招数只剩下一往无前的一式左手单撞掌! 这是马三最开始跟宫宝森学八卦掌时接触的招数,简单易懂,又体现了八卦掌真意,更是表达了当年宫宝森对他的欢迎之意。在马三恍惚当中,下意识的就将这一掌打出。只是其中意蕴不似宫宝森传他武艺之时的味道,反倒是另一股肃杀之气,充斥其间。 凶戾,狠绝,不留退路。 这就是迎着文搏而来的一掌,毫无花巧绝无退缩,文搏自然可以让开身子随马三掉落而死。可他决定给马三最后一点武人的体面。 文搏身子略微下弯,双手放在身前两侧做抓握状,这是他从小最擅长的招数前置,面对这样战意非凡的敌人,文搏要用他最得意下潜抱摔送马三一程,将马三砸死在这擂台之上——哪怕这招并不华丽、好看,甚至有些违背此世的武风武德。 可这就是文搏给对手最大的敬意,马三值得。 这一刻,下方的武师们齐齐站起,他们都知道比武到了最后的关头,文搏已经胜了,都想知道文搏会以怎样的方式终结对手。 残忍、热血,总能激发所有人的热情,呐喊助威之声震耳欲聋。 可马三早就听不见了,文搏多次肘击出拳将他耳朵打得鲜血直流,头盔下的内壁全是鲜血,双眼早就模糊不清。然而马三还在冲刺,他觉得自己状态无比之好,这一掌汇聚了他毕生武学精华,仿佛触摸到了此世武学的巅峰,哪怕神佛在前,他也一掌破之! “砰。”倒地声响起,离着文搏还有半米距离,马三双腿失却了力气,然后身子也想失去了一切前冲的势头,随后直直的跌倒在文搏面前,扭动两下,没了动静。 这番变故如同一瓢冷水泼在众人头顶,谁都不知道为何马三最后一击竟然虎头蛇尾。 唯独文搏猜到了原因,自己压制马三的时候多次出肘出拳攻击他脊椎、头部,这种地方神经丰富一旦损伤很容易导致瘫痪休克,与其说马三动不了出乎文搏预料,不如说马三直到现在才动弹不得更奇怪。 良久,沉默在擂台上延续到了终点,文搏一言不发走到近前,将马三翻过身子。接着文搏按住他的护具,将马三的头盔卸下,看到了此时马三的模样。 惨不忍睹。 马三半边颧骨凹陷断裂,鼻梁折断,额头脑门肿得像是寿星。文搏知道这是典型的面部骨折表现,里头已经充血水肿,非常严重。 常理而言这种情况人早就失去意识昏过去了,不仅仅因为头部遭受重击造成脑震荡,还因为剧烈的疼痛会激发人体保护机制。然而马三硬挺着不倒,就是现在还睁着血红的一只眼看向文搏,嘴里念念有词。 马三没有死,但是也快了,生命的倒计时并非虚言。文搏想听听他的遗言是什么,可惜马三牙齿都断了大半,舌头咬伤严重肿胀,话语根本听不清楚。 等待文搏的只有马三嘴角开始不断涌出的鲜血,文搏知道,这是内脏严重受损,终于撑不住了。 于是文搏起身,正要离去,这场战斗没人夺得绣球,可是已经结束了,马三的死亡板上钉钉,现代医学都无法抢救一个脊柱断裂内脏出血头部骨折的伤者。 “一颗金丹吞入腹,我命……”凄惨模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文搏回过头,看见马三和着鲜血吐出了一粒包装在塑料纸里的药丸,惨笑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命由天……不由我……” 再一看,马三早没了生命的迹象,就此死去。 恍惚间,文搏明白了为何马三会有如此巨大的进步,但是没明白最后这颗药他又为什么没吃下去,光看分量和包装,只怕是马三准备用来当做杀手锏的东西。可马三直到死,这颗药还是在他嘴里,包装都没被咬破。 就在文搏疑惑之际,外头突然传来震天的惊恐叫声——不是为了庆祝文搏最后的胜利,而是突如其来的动荡,发生了。 第四十八章 混乱 文搏站在擂台上居高临下,轻易地就能看清下方发生的动乱。 混乱是从东洋人的队伍那边开始的,那些衣着打扮跟其他人泾渭分明的东洋人不知得到了什么命令,纷纷从衣服中抽出肋差就往旁边人身上捅去,一下手就是奔着要人性命去。 站在东洋人身边的老百姓们哪里想到看场热闹会遭到如此厄运,一时间惨叫连连试图逃跑躲避。鲜血,哀嚎,这下瞬间引爆了人群,所有人都急着往外头跑去,这样就导致了推搡、拥挤。 很快就造成了极其严重的踩踏混乱,而且其中还有许多外地来的身份不明人士推波助澜,在混乱中仗着早有准备不断地将动荡扩大。 文搏皱起眉头看着下方的动荡,耳朵微微摇动,远方甚至传来了枪声——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行动,只是文搏没想明白东洋人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线索太少了,文搏决定暂时不去纠结东洋人的目的,他不能坐视东洋人继续肆虐,否则踩踏事故进一步扩大,这里许多无辜之人必定难以幸免。 至于如何结束这场混乱,文搏倒是颇有信心。 既然混乱的源头是东洋人,那么将东洋人打杀了,问题就解决大半。剩下的推搡拥挤反而比较好处理,因为在人群外围有着当地军阀派来的士兵维持秩序,只是这时候士兵们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贸然开枪。 将混乱约束在小范围之内,就不会造成更大伤亡,文搏无法挽救已经发生的死伤,但至少能够阻止伤亡的扩大。 于是文搏拎起手里铁枪,从高台上一跃下。 “文搏!快走啊!”邹容模糊的喊声从看台那边传来,文搏跳下擂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见着翁师傅正在护着邹容离开。陈识那边隔得较远,不清楚情况如何,不过以陈识的身手与耿良辰的机灵,两个人又不是首当其冲受到攻击的一方,应该无虞。 想着这些,文搏从空中落地,就势一滚卸去冲击,也不管身上沾染鲜血和灰尘,端着铁枪就要往东洋人那边冲去。 可东洋人的队伍这时候早已散开,各处又都是无辜者在惶恐中到处乱跑,甚至有些惊慌失措下就要撞上文搏。 这种情况文搏倒是早有准备,他一双手臂犹如钢铁,任谁敢往他身上撞就一把拎起对方往擂台那边扔去。若是有趁乱为非作歹的,文搏也不惯着,抡起枪杆子砸下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文搏力气惊人控制力出众,把人抛过去看着吓人,却极有分寸,那些无辜之人身在空中惊恐万状,可摔下来之后却发现没受到什么伤势,顶多手脚有些淤青扭伤,可身边就是擂台,他们哪还不知道文搏是在救他们。 纷纷赶忙爬上擂台躲避可能的踩踏拥挤,算是在混乱中暂且安生。 就是可惜了一些浑水摸鱼的,运气不大好,全都见了阎王。 文搏不知道他顺手一路打杀,大半都是东洋人伪装或者早就投靠了的匪徒,在他的清理下很快就没了刻意推波助澜之人。 而文搏的举动在混乱的人群中逆流而上,就像一头凶猛的鳄鱼逆着回流的鱼群游动,这动静格外显眼,很快那个策划者此时已经怒色满面,发现了这个变故后更是疾言厉色,对着周边几个保护她的东洋人狠狠呵斥,这才下达命令,然后一把抓住身边的少女,厉色说道:“走!” 这个策划者竟是文搏当时注意到的那个老女人,只是他说话的声音不显得很老。 “不要,我师兄……”那少女还想说话,却被女人一耳光甩在脸上,接着女人从头上取下发簪顶在她脖子上,少女无奈的将和服下的双手垂落,放弃了这个逃跑的机会。实际上,宫若梅是想装作跟她争辩,然后推搡中将这女人打倒逃跑。可惜东洋女人极其狠辣,根本不给宫若梅机会。 无奈之下,宫小姐被这个东洋女人拉着离开,而东洋女人也不知道是为了泄愤还是安慰自己,一边逃跑一边说道:“你的师兄就是一个废物,用了‘进军之友’都打不过那人!” “你们东洋人连他都打不过,更是废物中的废物!暗算别人都做不明白,炸弹都是哑炮!”宫若梅牙尖嘴利,她前些日子来津门投奔马三,谁知道一头撞进了贼窝,马三见到她时似乎受了些伤,将宫若梅安顿好后没几天就糊里糊涂的落到了东洋人手里,被一齐带去租界软禁。 此时宫若梅眼睁睁见着马三死在面前,情急之下想逃跑却又被制住,脚下走得更是分外艰难,原因在于奔跑才露出和服下被锁链拴住的两条小腿和双手。 东洋女人听见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除了马三这一手明面上的安排之外,他们还放置了炸弹想要制造更大的混乱,谁知道由引线起爆的炸弹莫名其妙的就是哑了,此时被少女戳中更是不爽,就要用发簪将她脸上划花,可是身后却传来惊恐的东洋脏话。 少女听不懂东洋人在说什么,可是作为策划的女人大骇之下回头看去,见到的是一副让他难以忘怀的场景。 一个头戴军用钢盔,身着破烂夹克的男人手持铁枪。 这等情况吓得自诩心志如铁的她都脚下一软快要摔倒,这个男人似乎天生就是为了杀戮而生,否则常人哪有如此凶戾的手段把人杀死? 就在她以为在劫难逃之际,那个拿铁枪的反而停下了脚步,回头朝擂台边望去。 趁着这个机会,东洋女人赶忙抓住身边宫若梅的手,慌不择路的逃去。 文搏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他注意到了擂台上发生了变故。 此时文搏离擂台已经有一段距离,他一路清理拥堵一路击杀敢于作乱的人毫不留手,随着他满身煞气与鲜血走来,本已经一片混乱的街头反倒是宁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像是避开瘟神一样忙不迭的为文搏让开道路。 这样一来混乱程度倒是减轻不少,文搏附近已经没了东洋人捣乱,无辜的群众也逐渐找回了镇定,开始往街边墙角躲避,有些好心人还扶着伤者一同躲避。 而文博看到擂台上,不知何时站着那头关公狮,此刻舞狮之人将黑红色的狮头抱在手中,背对着文搏,看向倒在脚边无人理会的马三。 文搏看不见舞狮之人的面目,但是高台之上,并不只有狮头站着。 “好了,咱俩斗一辈子,我们两个老东西还没死,你徒弟倒是死了。”说话的这人藏身在舞狮锦被当中,话语间毫不留情。 “是啊,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今日只能送他一程。”这人此时抱着精美的关公狮狮头,身材高大可是头发花白了大半,挺直的脊梁也佝偻下去,显得衰老无比。 正是马三的师父,宫宝森。 谁都想不到一代北方武林宗师竟然还是个舞狮的好手,这源于当年他主持北拳南传时,在南方武林与诸多武师结交。而南方的武馆几乎每一家都要练习舞狮,他们很多时候有了矛盾都会用舞狮夺魁的方式分个胜负。 因此宫宝森入乡随俗学了几手舞狮,凭着出色的武学功底,宫宝森装作舞狮队当然无往不利。 唯独藏在锦狮被里的那人也会舞狮,这一点连宫宝森都不知道。只是宫宝森此刻没心情跟他斗嘴,长叹一句后说道:“好在马三最后想明白了,那一手迎门挥扇是我教他的第一招。我本想着这次他走错了路,要教他最后一招老猿挂印。可是来不及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不要你亲自送他上路,算是丧事喜办。就是可惜了咱们这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关公狮,啧啧,大门派就是讲究,清理门户都要弄个名堂,要带着关公狮行家法真特娘……”锦狮被里的人说话格外刻薄,宫宝森还拿他没办法。 “你就一直这么藏里头?”宫宝森头脑昏昏沉沉,不想和老对头较劲,他们早年一个是大内侍卫统领,一个在小站练兵时就当教官,不说是深仇大恨,也跟死我活差不太远。如今能凑到一起准会让熟悉他们的人大跌眼镜。 此时宫宝森眼睛看着徒弟惨状,心里头痛苦无比,不但最后马三死了,津门的动乱依旧发生了。 宫宝森早就料到东洋人会利用这场比武制造动乱然后实行他们的计划,于是一早装作舞狮的潜伏在利顺德当中,就是为了在比武前杀死马三,揭露东洋人的阴谋。 可是千算万算宫宝森都没想到居然在东洋人的队伍里见着了自己失踪的女儿,于是他犹豫了刹那。 哪怕他下一秒就狠下心肠要继续动手,哪怕马上他就会在失去爱徒的同时失去女儿。 就是这刹那的犹豫,机会已经失去了,仿佛天数一般,他背后的那人告诉他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 绣球有古怪。 当时他们两人舞狮并没有真的触碰到绣球,可是锦狮被里那人趁着跃下的功夫非常近的观察了那颗高挂的绣球,告诉他绣球里头藏了东西。 虽然不知道里头到底有什么,可是宫宝森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东洋人,如果是他来策划这一场动乱,还有什么比在绣球里放个炸弹更简单呢? 所以宫宝森知道这时候再去杀了马三已经没用了,东洋人照样会引爆绣球里的炸弹,制造出剧烈的动荡。 宫宝森无奈之下选择了先解决绣球里可能存在的炸弹问题——既然绣球都放了炸弹,东洋人总不是做慈善的在别的地方不安排炸弹。一旦爆炸不但会造成巨大混乱让东洋人的计划得逞,因此造成的死伤必定极大。 于是宫宝森钻进利顺德里之后马上进行排查,凭着极其高超的轻身功夫,宫宝森很快找到了顺着绳索延伸到绣球里的引线,又顺着引线寻到剩下几处炸弹所在。 可惜那些地方都有人守候,宫宝森只能暗中剪断引线,心中祈祷没有其他未被他找到的隐患。 老天垂怜,宫宝森在沉痛当中庆幸最后炸弹并未爆炸,他在比武时的努力没有白费。 然而老天爷给他的回报同样令人绝望,宫宝森在利顺德顶楼亲自见证了自己的徒弟马三被人活活打死的景象,这份痛苦无异于钻心剜骨。 而且还有个老不死的一直站在身边幸灾乐祸,于是宫宝森就问他一直要藏在锦狮被里吗? 那人吐了口痰,回答道:“台下那小子感官太敏锐了,我要是脱下被子一眼就得被认出来,不成。” “你这身高身手,他还能认不出?”宫宝森气急之下反问道,“你神枪李什么时候是藏头露尾之辈了?!” “话不能这么说,他没看到我就可以装作不知道,要是认出我了以后怎么办?我可是跟他约了半个月后就要打上一架,他要是知道我身子骨还行,那不得全力以赴?兵者,诡道也,不可不查!”说这话的,除了李书文还能有别人? 实际上宫宝森知道李书文装作身体无恙是在骗他,对于一名武学宗师来说光看气色就知道对方身体状况,谁都别想瞒过对方。所以当宫宝森找上李书文的时候已经不抱期望,为的是交代后事。 李书文当时身体已经每况愈下,如果安心休养或许还能多活几年,高强度的跟人打斗,那生命真就如风中残烛了。可李书文一听这事情跟东洋人有关,哪还忍得住不出手? 性烈如火的神枪李一辈子从没对东洋人服过软,哪怕半只脚踏进坟墓里,另一只脚也得先踩死一个东洋人来清理鞋底方才安心迈进去。 叹了口气,宫宝森其实知道这位老对头是故意转移他的注意力。李书文一生与人相斗不计其数,在外头可谓是恶名累累,因为他比武经常把人打死,所以到了后来根本没人敢跟他动手。什么时候神枪李怕跟人比武了? “本来还想着收拾局面,结果年轻人做的比我更好,那就不必扫兴了。”宫宝森老态尽显,扶着腿蹲下,说道“帮我一把,我要把这孩子带回关外。” “骨头架子都散了,要不咱找个地方给他火化了,你带个坛子回去?”李书文说的实话,他虽然挺看不上马三跟东洋人混到一块,但是最后这小子临死前醒悟了,就不好出恶言相对的,但是嘴里不给宫宝森面子。 宫宝森正收敛着马三遗容,不经意间看到了一块塑料纸包裹的药丸,心里知道最后马三还是没吃下这药。虽然宫宝森不知道这是什么用途的药,但是各派武学当中或多或少流传了一些压榨潜力爆发的秘药,后果就是身体亏空严重一蹶不振。 实际上这是东洋军方研制出来给士兵使用的药物,上次世界大战时就已经大量使用。这药物能够提升身体素质减少恐惧,长期服用后逐渐成瘾无法戒断,所以很多东洋军人在上次战争退役后没几年就疯了死了。 而马三留下的这颗更是新研制的试用品,和以往相比药效更加激烈,只有敢死队才会在上一线时下发,一旦服用之后不管活没活下来,整个人就算是废了,不可能回归正常生活。 “好,咱先把这小子抬走,趁着没人管。”李书文见着宫宝森一言不发,以为他生气了,刚一走过来,却见着宫宝森猛然站起,连马三都顾不着就要往擂台下跑。 “喂!你徒弟不管了?”李书文压住声音喊道。 “你帮我收敛一下!我想起有重要的事未做!”宫宝森发力狂奔,跳下擂台还嫌不够迅捷,身在空中接连两步横着踏向擂台,又加速身形直冲而下,随后如浮光掠影一样跃起老高,跳上街边的屋顶跑得不见了踪影。 留下李书文在锦被里无所适从,不知道这老对头发什么疯。 宫宝森心里焦急无比,他终于想起了有什么不对,他派一线天和老姜去监视那位东洋人计划中最关键的人物,可是现在动乱发生,老姜那边却没传来消息。 宫宝森从不觉得东洋人会偃旗息鼓,心脏剧烈跳动也掩盖不出那个呼之欲出的想法——老姜和一线天只怕盯着的是个诱饵,或者说他们已经出事了。 第四十九章 浮出水面的阴谋 李书文顶着锦狮被站在高台上,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往下一看,刚刚还朝上头张望的文搏早没了踪影,周围的乱象也逐渐平息,各家武馆这时候回过神来派出人手尽力弹压,将伤者运去医馆,留下些倒在地上的围观者只怕都是已经没了气息的。 动乱虽短,但是东洋人动了刀子,更是引发了踩踏,很多无辜者罹难。看到这一幕李书文心中怒气更甚,他从来就对东洋人极有恶感,恨不得现在就去杀向东洋人的地盘。 而有人真的就这样做了。 文搏当时察觉擂台上有动静,便看上一眼,见着那舞狮的两人围在马三尸体边,心中就有了猜测。不过文搏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去揭露两名藏头露尾的宗师,他想弄清整件事背后的真相。 文搏隐隐约约有些想法,但目前线索太少让他身处迷雾难以看得清楚。于是文搏决定跟踪那像是头领的东洋女人,只要跟着她一路追踪,到时候真相大白知道东洋人在策划什么阴谋了。 虽然文搏停顿了片刻,那东洋女人趁机带着宫二溜走,可文搏依然有信心追踪、 一方面文搏五感敏锐,隔着老远都能看见那个女人的背影。另一方面宫二也实在机灵,虽然双手双脚都被锁上铁链让她行动不便无法挣脱,但宫二悄悄的在袖子底下撕掉一些布料不断地于逃跑途中抛在地上。 这就给文搏的追踪带来了极大地便利,哪怕宫若梅本意并非为了吸引文搏。 一路疾驰,文搏跃上街头边上的房屋,过墙过楼无往不利,手里一杆铁枪也从没松手,他知道接下来如果对上东洋人只怕得面对枪械,没个兵器只怕很难应对。 文搏心下感慨自己虽然武艺如今已经快要登临此世巅峰,但是再好的功夫面对枪械都有些为难,只能发挥出自身出众的潜伏能力,否则一旦正面对敌,倒时候别一不小心把自己赔上了。 随着宫二的衣服快因为撕烂太多变得明显,宫二也只能隔很远才留下一块布料。好在文搏很快追上了正在逃遁的两人,在远离擂台的地方动乱并不是很大,两个逆着人群急速狂奔的女人太过显眼,因此文搏追踪起来也得心应手。 东洋女人带着宫若梅七拐八拐,中间还利用几处早已布置好的安全屋试图摆脱可能的追兵,进去时还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妇,走出来就变成了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若不是文搏从未放松,只怕真要让她得逞逃脱。 不多时,那两人领着文搏就一头撞进了东洋人的租界,果不其然这背后跟东洋官方都有着密切联系。想到这,文搏眼中冷意更甚,这次与马三的比武到了最后关头被东洋人搅局,文搏心中已经压着一层怒意。 虽然杀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小卒,但这对于向来有仇必报的文搏来说根本算不得两不亏欠,不把东洋人幕后主使杀死,破坏掉他们的阴谋,文搏怎么可能放手? 紧接着东洋女人就有了接应的后备人员,很快他们乔装打扮一番装作寻常的渔民,开始三三两两的往同一个方向而去。 那里是一栋东西合璧风格的私人宅邸,若是津门当地人在这马上就知道这里现在是何人居住。 光看名字或许不好理解,至少文搏远远望见葱葱郁郁的枫树下小小的门牌上写着两个字,静园。 但要是他知道这静园的静字意味着“静观其变,静待时机”,那文搏或许就豁然开朗,知道东洋人的大体计划了。 可惜文搏此时一无所知,他脑海中的记忆与现在的局面时间线对不上,根本没想到那一茬去。只是悄悄地在四周游弋,并未跟着东洋人的队伍靠近那座静园。 因为文搏没花很多功夫就察觉到周围布置着眼线,只是这群盯梢的极其不用心,隔着很久才望向静园一次,大多数时候不是聚在一块玩牌就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东洋人的队伍准备充分,他们四散开装作进城的乡下人,虽然一副渔民打扮可嘴里的东洋话让他们在这块租界有了特权一般,那些盯梢的也不敢上前盘问,任由东洋人到处乱窜。 文搏身居高处隐藏身形,很快就发现了端倪,那些装作渔民的东洋人散开后看似毫无章法,实际上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靠近了四处盯梢的人身边。 这时候文搏都为他们感到着急,这些潜伏的眼线简直就是不专业的代名词。果然,文搏听见远方传来一声枪响,大约是发动的信号,眼线们却是惊诧之下根本忘了顾及身边,纷纷站起身子朝远方张望。 那群东洋渔夫打扮的人见着如此好的机会哪能放过?从怀中掏出匕首短刀贴身刺去同时还不忘捂住眼线的嘴让他们发不出警告,几乎是刹那之间东洋人极有默契的清理掉了周围眼线。 然后他们马不停蹄,将眼线尸体往边上一扔,也不清理就朝着静园冲去。 这时候静园的警卫已经回过神来,片刻功夫外头死了这么多人他们要是还没反应就不是玩忽职守而是愚蠢了。 可惜此时已经没了反击的机会,他们手中步枪尚未端起,从静园围墙外就有人一跃而下,轻易的两刀结果了守候在门前的两名警卫,随后捡起他们的步枪就要朝着里头举枪瞄准的警卫开枪。 文搏等待的枪声并没有响起,那名身先士卒的东洋人同样大惊,低头一看才意识到枪膛里根本没有装填子弹。 里面的警卫同样如此,居然一个个都是空枪状态。这等机会东洋人像是打了鸡血,吼叫着义无反顾冲进了静园,片刻后几声惨叫传来,再无动静。 守在高处观察的文搏并没有急着进去,因为他还在等待那东洋女人的动向。那个带着宫若梅的东洋女人此时坐在一辆东洋人伪装成车夫的黄包车上,旁边还有几辆同样的黄包车,见着东洋人顺利杀入静园,一反常态的就要离开。 文搏却很奇怪,行动的策划人怎么会这时候离开?按理说至少要知道结果之后才能走,文搏迟疑片刻,决定先把冲进静园的东洋人料理了再说。 眼见着黄包车拉着宫若梅和那东洋女人走远,文搏一言不发的顺着东洋人闯开的大门走进静园,里头倒着几个鲜血直流的警卫,眼见已经没救了。 看到这文搏有些奇怪,到底里头住的什么人才需要警卫保护?难不成是哪家下野军阀?东洋人大张旗鼓就要杀死一个失了权势的军阀不合常理,文搏觉着里头很有古怪,加快脚步往里头走去。 刚进了宅邸里头第一层的大厅,里头富丽堂皇装饰东西结合,精致的吊灯映照着桃花玻璃屏风,影影绰绰如入仙境。 可文搏进来就感到脖子后面汗毛直竖,他头也不回,将手里铁枪当做重锤,反手一抡绕着自己划出一个大圈,连带着玻璃屏风像是推金山倒玉柱一般稀里哗啦碎成一地,顺带两个藏身屏风之后的东洋人口吐鲜血倒飞而出。 “真勇敢啊。”文搏还有闲心赞叹一句,这群东洋人有两把刷子,装作不起眼的渔民,可这身手纪律让文搏一眼就看出他们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或者忍者,这年头哪还有野生的忍者啊?所以十有八九是东洋来的特工。 所以文搏杀起他们更没心理负担了,当文搏一枪将他们从屏风之后打了出来,在宅邸其他地方搜索的东洋人也闻讯赶来,一齐涌入大厅,挥舞着短刀匕首向文搏杀来。 东洋人的悍勇让文搏都有些吃惊,不过响起马三临死前的状况,文搏怀疑这群死士也服用了一些药物,让他们悍不畏死才能直面自己。 如同血肉的磨坊,整个大厅在文搏的肆虐下两米之内压根进不得活人,一杆铁枪当做重锤横扫竖劈,挨着死,碰着亡,片刻功夫大厅里尽是倒在地上骨断筋折头颅糜烂的东洋人。 文搏迅速清空了大厅,正待去下一个房间寻找线索,却突然停了下来。他本就沾染了鲜血的脸上露出狰狞笑容,如神似魔一样甩了甩枪杆抖落上头鲜血,说道:“瞄准了吗?再不开枪,我要走了。” 随着文搏话语落下,潜藏在尸体当中的一个东洋人瞳孔紧缩,暴怒着大吼:“洗内!”,随即扣下了扳机。 这个东洋人手里拿的是警卫手里充当依仗的枪械,本来都没装弹,东洋人轻松杀入静园本没在意这东西,谁知他们刚进了静园正在搜索某个目标人物,就有一个不知死活的的家伙冲进来捣乱——然后东洋人觉得自己见着了传说中的魔神,一己之力如同山中的猛虎撕碎了所有敢于上前的武士。 只有他,装作死亡倒在同伴的尸体中,天照大神保佑,让他找到了丢弃在地上的这杆步枪。这个东洋人摸索着找到弹药上弹,悄悄瞄准文搏,这个要开枪,就听见了文搏的嘲弄。 于是他动手了。 “砰!”枪声响起,东洋人睁大双眼看着眉心的一根亮银色铁枪,此时上头近乎反光,照映着这个东洋人扭曲的面容,他喃喃自语到:“好……” 活没说完,瞳孔放大彻底失去了意识。 文搏从他眉心抽出铁枪,抖去上头血肉,回头看着唯一完整的屏风上玻璃已经碎成渣滓,屏风后方的墙壁上一个弹孔清晰可见。 “全神贯注的情况下,已经能躲过子弹了,看来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文搏感慨一句,其实心里头也有些紧张,他听见子弹上膛的刹那几乎心脏都要跳出胸腔,强自镇定拖延了片刻,那个东洋人果然上当,瞬间的迟缓给了文搏机会,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开了这一枪。 文搏确认这间大厅里东洋人都已死去,就要去其他的屋子里清理其他地方的敌人,却不想剩下的东洋人哪怕服下了让人无所畏惧的药物都已胆寒,本能在这一刻压过了他们疯狂嗜血的冲动,一个个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躲避这个煞星。 可是文搏不是宽恕之人,他一路走来,见着东洋人就补上一枪,不管你逃还是装死还是冲上来,对文博而言都是一枪的事情。 不料就在文搏快要清理完整座静园时,见到了意外一幕。 那是一个倒在地上血流成河的警卫,肝部中刀止不住血,已经是必死局面,大量的失血让他刚刚已经昏迷。文搏从他边上路过看上一眼就知道他死定了,这人恰好在此时回光返照,一眼就看到一个模样古怪的男人手持一杆铁枪经过,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 却不想这人没死,文搏好奇之下走过来,那人瞪大眼睛,望向文搏,想要说些什么。 文搏也有些惊诧,这人都要死了难道是要交代遗言? 警卫早就如风中残烛,气若游丝的强撑着说完一句话之后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可他说的话却让文搏脑海中如同电光闪过,补齐了所有线索。 “废帝……他们要抢……” 废帝是谁不用多说,再加上幕后主使是东洋人,文搏哪能不联想起历史上废帝在津门逃出关外然后第二次复辟之事?为何文搏之前从没想过东洋人是要做这件事,主要因为时间线出现了变动。 此时才刚刚进入秋天,按文搏记忆中这件阴谋是在快到了冬季才发生,或许是文搏的出现使得东洋人提前觉得津门有机可乘,都不等少帅不抵抗逃入关内就先一步想将废帝抓在手里。 文搏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他作为一个华夏人遇见这种事哪能不管?若是任由东洋人将废帝秘密带到关外,不用想就知道东洋人必定有了更充足的理由入侵。所以文搏当机立断,今日决不能让东洋人得逞。 可文搏已经清理了杀进来的大半东洋人,根本没见着他们撤离也没有像是废帝的人出现,甚至这间屋子里除了警卫文搏都没见着其他东洋人之外的人。 文搏瞬间意识到,废帝根本不在静园! 很可能这群东洋人人都是留在这里的弃子,用来吸引本地军阀的注意力,到时候东洋人就能带着早就被他们偷运出来的废帝暗度陈仓——津门紧邻海边,一艘小船就能轻易地将废帝神不知鬼不觉的运到关外,历史上他正是藏在后车厢中离开住所然后在渡口乘船前往关外。 此时文搏该如何做?没人能和他商量,他竟不知不觉当中处于了历史的交叉口,或许这一次文搏的举动将会影响后来的诸多重要历史事件,这份重担无声无息的压在了文搏肩头。 然而文搏似乎并不在意可能造成的后果,历史上废帝逃到关外在东洋人的支持下建立傀儡政权,已经差不多是最糟糕的结局了,文搏就是当场把废帝杀了都比让他跑关外要好。 这样一想,文搏轻松许多,他也不是能够感化废帝让他改过自新的圣人,也不可能放任东洋人将废帝带去关外,那趁着东洋人制造的混乱,直接将废帝杀死在津门然后推脱给东洋人无疑是个最有利的方法。 哪怕东洋人自己都说不清,他们本来就有独走的传统,自己都得怀疑是不是手下有别的派别故意杀了废帝。到时候国内外舆论都会针对东洋人,虽然这年头舆论没啥用,但是好歹能让东洋人收敛一些。 只是文搏知道,自己在津门或许待不了多久了,这次出手恶了东洋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干脆干票大的,正好见识见识各地人文风景,会遍天下高手。 第五十章 八卦刀 静园之外,阴影中两人黑布蒙住头面,其中一名手提短刀的男人望向静园,露出的眉眼皱紧,心中十分忧虑。 自从文搏施施然走进静园,里头东洋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当一声枪响后才算是重归宁静。 “进去看看?”年轻的声音问道,他拿不定主意,很想进去一探究竟。可是提着短刀的这位摇摇头否决了他的提议,说道:“老爷让咱们守在这,许进不许出,现在不是咱们出面的时机。” 于是他们继续藏身阴影当中,等待事情的后续发展。 很快,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提着柄铁枪从里头走出来,走到大街上张望一番,就要作势狂奔。 这时候年老的这位蒙面人坐不住了,刚说完许进不许出,就见着有人要出来,显然违背了他得到的命令。可这位从静园里走出来的人他哪能不认识?当然就是文搏了。 文搏从进去到出来没花多少时间,就把静园里的东洋人杀戮一空,缺乏枪械的东洋人虽然悍勇无比,可是手中的短刀匕首在文搏面前跟小孩子的玩具一般,但凡敢于反抗的都被他抡起铁枪当做棍子一一锤杀,不敢反抗的文搏就一枪一个捅死了事。 这也让文搏愈发确认这群人就是弃子罢了,虽然有一腔悍勇,但是武器都没给他们配备,完全就是用来吸引人注意力拖延时间的诱饵。对着他们文搏不用留手,不怕误杀了知道内情的重要人物,杀起来分外利索。 所以当文博出来时,虽然神色如常,可一身煞气遮掩不住,身上血腥气令看热闹的当地人赶忙躲进屋里家家闭户,再不敢露头。 唯独两个形貌举止怪异的家伙挡在了文搏前进的道路之上,一人拿一柄刀,刀虽未出鞘,可是他们的手都按在腰间,显然是严阵以待。 “抱歉,静园许进不许出,还请文师傅在此等候一二。”老的这位蒙面人硬着头皮上前拱手,说是上前其实隔着四五米距离,他望着眼前的煞星心里也有些防备。 文搏不认识这位老些的蒙面人,但是他身后那位年轻点的提着把马三用的类似形制长刀,文搏都不用看他的脸,从对方的身形动作就能认出来。 以文搏现在的记忆力与观察力,只要是见过的人都能清晰地记录在脑海中,更何况那人跟自己动过手?光是年轻人站立的姿态和身形,文搏就知道这是一线天了。 此时一线天也很无奈,他和老姜得到了宫宝森的命令潜伏在静园之外,防备东洋人劫持废帝逃到关外。没成想东洋人进了静园被随之而来的文搏尽数击杀,现在成了文搏出来了。 按照一线天的想法,文搏肯定不是跟东洋人一伙的,而且也没带着废帝出现,放他离开根本不是问题。奈何老姜死脑筋,硬要阻止文搏。 听见老姜说话,文搏脸色不变,心情却极其不好,他现在急着追踪背后的策划者,宫宝森的手下居然没眼力的来拦自己,简直是不知所谓。 “废帝不在里面,我要去追上那群东洋人的头领以免事态恶化,别挡路。”文搏强自按捺心中戾气,手已经握紧铁枪垂在身侧。 可是老姜依然不让,侧着身子握住短刀,说道:“文师傅,我的职责就是阻止任何人离开静园,你也不例外。想要从我这过,得问问我手里这八卦刀。” 老姜略微抽出短刀,这柄刀形制颇为独特,刀背极厚约一指宽,看上去应该是修长的刀身此时却只有寻常单刀一半长短。按理说八卦掌的配刀应该长而重,像是一线天手里那把,可老姜为了出刀更快更险,自恃功力深厚选用了更短的形制。 至于老姜为何拦住文搏,除了宫宝森的命令之外,还有着他的私心。 马三也算是老姜看着长大,虽然跟他关系不算亲近,可是老姜知道马三是宫宝森最看重的徒弟。如今文搏一人前来,那马三的结局不问可知。再加上文搏出名以来先是击败一线天,如今又打死马三,对于一生为宫家效力的老姜而言。这是十分难堪之事,不管是对马三的惋惜还是因为宫家的面子,老姜觉得自己都必须出手。 所以老姜想借此阻拦的机会,跟文搏交手。 文搏现在哪有功夫跟人切磋?他急着解决一桩关系到无数人命运的大事,根本不愿和人争论。 既然两人要阻拦他,那就应该有了动手的觉悟。 于是文搏不再多言,活动脖子、手臂等处关节,长舒一口气,继续前进。 “文师傅!不要再上前来!”一线天忍不住了,在后头同样握住刀柄喊道。 “别废话了,你有你的道理,我有我的道理,武人相争你既然说服不了我,我也懒得跟你争辩,不如在功夫上见真章!”文搏几乎是怒吼出声,接着迈开脚步冲刺起来。 双方间隔不过四五米距离,对于文搏而言真是眨眼可过,但是眼前两人硬要挡在面前,那文搏要做的只有扫清一切障碍,去做他该做的事。 当文搏发力狂奔之时,首当其冲的老姜几乎头皮发麻,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但是他已经不能后退,因为文搏提起铁枪横扫而来。 “锃!”拔刀出鞘的尖啸响起,只有面对文搏时才知道会承受多么巨大的压力,文搏就像一头低下头将角顶在最前方的犀牛,恐怖的巨力配合高速还有那闪露寒光的铁枪,一切都在告诉面前的对手,什么叫做不可阻挡! 老姜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他自诩用刀名家,一柄短刀在关外偌大名气,不管是使什么兵刃的前来挑战宫家,老姜都是一刀挡之。所谓单刀难破枪对他来说好像就是笑话一样,直到今天,老姜才知道为什么古代的武师都说单刀破枪近乎神话。 可是老姜现在并没有退路,文搏毫不掩盖的杀气告诉他一旦退却必定一枪穿胸,越是危急越要迎面而上方有一线生机。 多年的历练让老姜手比脑子动得更快,在文博一枪刺来的刹那本能的内扣右脚,身子微微左转,左脚后撤半步靠拢右脚下蹲,双手握住短刀朝后放略一斜拉。 一招八卦刀法里的锦鸡振翅便浑然天成,这一招是八卦掌化入刀法的经典招数,八卦刀又称滚手刀,顾名思义就是交战之际利用八卦掌灵活的步伐配合手腕转动人随刀走左旋右转滔滔不绝。 只是这一刻老姜使来有些奇怪,文搏看在眼里无动于衷,任你多少变化,我一枪攻来,挡得住就活,挡不住就死。 文搏的信念直白的从枪招浮现,眼见着枪与刀要交击碰撞,立马就死生死相见的场景,老姜却突然变招了。 只见老姜那一式锦鸡振翅随之一变,左脚往左侧一跨形成侧马步,右手托刀从右下往上发劲一撑,刀刃朝上高与胸齐,竟是在接触之际用一招拨草寻蛇要将文搏枪头挑开再接一刺。 这一招几乎是老姜一生最巅峰的状态,当他使出来时心中一股畅快之意油然而生,这种招数近乎天授,果然顺利的拨开了文搏的枪尖。 可是老姜意料当中的反击打中文搏并没有发生,两相交错之下文搏脚下不停一连冲出数米远,方才听见脑后响起拔刀声。 “好……好一招敬德倒拖鞭……”老姜满头大汗,跪倒在地捂住后腰,剧烈的疼痛让他根本站不直身子,可他还不得不感谢到:“多谢文师傅留手……我认栽了。” 以老姜的性子哪怕是死在文搏手下也不会叫一声疼,可是此刻他却不得不放弃自尊出口道谢,哪怕受伤的是他,文搏分明毫发无损,提着长枪也不停留,扬长而去。 为何如此?看看老姜身后脸色煞白的一线天就知道了。 一线天手中长刀拔出半把,可这已经是他的极限,因为他的手腕此刻疼痛难忍几乎握不住刀。站在老姜背后的一线天在看到两人交错而过的时候就出手想要制止文搏,不是为了阻拦,而是避免他杀死老姜。 因为文搏和老姜刚一交手就分出胜负,老姜自以为无双无对的招数文搏一枪袭来什么变招都没有,就凭着那速度、力量达到极限的一枪直接破开了老姜的防御,然后身子交错之际文搏松手任由枪杆停留避免手腕受伤,随后再行进途中抓住去势已竭的枪头下三寸位置,倒握着长枪走出两步来到老姜身后,反手一捅打在老姜腰眼。 然后一线天拔刀,文搏速度极快根本不等他拔出长刀就已经冲过他身边,顺手反握枪头以枪做棍横扫而来,打中出刀一半的一线天手腕,全胜之后也不停留,提枪就走。 这等手段,比前些时候用拳头打败一线天剃刀更为可怖。一线天自问拿着长刀的自己已经是最强之姿,可是落在文搏手里就是顺手打发的水准,如何让他不脸色煞白,心中羞愧呢? 而老姜更是明白,文搏最后时刻还是留手了,看在宫家的面子,看在一线天的面子没有把他们一齐杀死,所以老姜必须道谢,谢对方饶了一线天。 文搏不知道后头两人想些什么,按照他以往的性子老姜已经死了,今日恰好东洋人给他垫了刀,文搏心中戾气不是那么盛,所以稍稍教训一二便罢——只是他这稍稍教训也就是打在习武之人身上都会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用力,若是寻常人挨上一下基本上下半辈子就不用担心酒色伤身。 此时的文搏脚下发力快如闪电,用着近乎短跑冲刺的速度在各处房顶墙头狂奔,他为了追踪幕后主使故意放任东洋女人带着宫若梅离去,可不是真的想让她逃出生天。只是途中被老姜和一线天阻碍了一会,所以文搏当时才怒上心头。 好在文搏没有追丢目标。 远方的黄包车已经逐渐接近,见着黄包车走过桥,穿过巷,正往一处不起眼的民居驶去。可就在文搏即将追上那两辆黄包车之际,那黄包车夫猛然一拐,露出了黄包车里的景象。 竟然空无一人?!文搏略一思索,立马回头,他追上黄包车时里头还有人,唯独在过桥的时候周边没有障碍物文搏不敢跟得太紧,躲在一辆马车后面片刻,如果说有什么机会让被追踪者离开他的视线,就只有在那桥上! 津门河流极多,古称呼九河下梢,光是主要河流就有九条之多,更别提各种支流不计其数,来往小船行驶其上便捷迅速,如果东洋人想要带着废帝从海上逃往关外,还有比直接从河上一路汇流到入海口更方便的吗? 果不其然,眨眼间文搏冲回那座小桥,看见一艘渡船上几个用布匹盖住头脸装作防晒的人正四处张望,虽然文搏认不得其他几人,可那个东洋女人的体型和宫二的样貌文搏绝不会记错。 如今见到那上头藏头露尾之人,文搏心知最后的目标已经近在眼前,正要去追上了结这一切。 不料文搏的查探引起了上头随行人员的警觉,其中一名身着西装的秃头男人敏锐如鹰隼,鬼使神差的恰好看见文搏追来,立马命令护卫反击,于是他身边一名护卫模样的人拔枪便射。 这等情况就连文搏都是一惊,二话不说侧身一滚避开对方枪线,随后矮身奔走几步一跃而出,将手里铁枪当做标枪,身如满弓拉紧,一掷而出。 那持手枪的护卫那想过对方如此不讲理,就见着一杆铁枪刹那间划破天空发出剧烈破空之声钻进了他的胸膛。可怕的力道连带着将他钉死在船舱,这人手里枪械也因此掉落水中不见踪影。 只是护卫还有一口气在地上挣扎,握住胸前铁枪试图拔出,没奈何最后一口气很快咽下,蹬了两下腿便没了呼吸。 这番变故让船上所有人都大惊失色,不仅仅因为被人追上,还因为之前那名东洋女人认出了追踪者正是之前击杀马三的文搏。她不明白这人为何会追来,回头一看,却不见了文搏踪影。 第五十一章 合气道,凋零! “机关长!他不见了!”东洋女人接受过极其严格的军事训练,可是文搏魔神一般的身影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见着文搏失踪她没有安心,反而警觉地四处张望,似乎河岸的每一处都会冲出一个手持铁枪的男人杀来——哪怕文搏的铁枪此时已经钉在船上。 “逢大事要有静气!”秃头男人毫不留情的呵斥,转过来却对身边一个戴着眼镜披着布掩盖模样的青年恭敬的说道:“皇帝陛下请放心,区区贼子弹指可灭,到了海上就是我们东洋人的地盘……” 这人不问可知,就是东洋人此行的目标人物废帝傅仪了。(避免和谐略微改动名字) 而被称为机关长的男人才是此次行动背后真正的策划者,别看他样子就是个又老又秃鼻子下面留着卫生胡的猥琐男人,可他的身份极为显赫,正是东洋在华夏地区的特务头子,有着东方劳伦斯之称的土肥原贤二。 此次土肥原贤二亲自带队行动,他本就是极为严苛谨慎的性子,怎么会容忍属下慌张错乱,所以立马训斥东洋女人。 土肥原贤二话没说完,船底发出一阵晃动,剧烈的摇晃让渡船上所有人都差点翻倒。 “他在船下!”东洋女人几乎要尖叫出来,土肥原贤二眼中厉色闪过,强忍住扇她耳光的冲动,毕竟傅仪极为信任这个东洋女人,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折了女人的颜面。 “不要慌乱,驶快些!他敢爬上来你们就杀死他!”土肥原贤二极有分寸,这等时刻依然指挥若定,轻松的分配好剩下几名手下的工作,只剩下秃头男人、东洋女人和另一个身穿藏青色和服的秃顶男人形成三角形护住傅仪。 宫若梅此时缩在角落中,对于东洋人的纪律性与严密的防备感到绝望。她一直被东洋女人挟持不得逃脱,好不容易在东洋女人和秃头男交接之际觑得机会正要逃脱之际,却被那个穿和服的秃顶男人一击放倒,直到这时候宫若梅手腕手肘还在发疼。 宫若梅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一身八卦掌功夫尽得其父真传,只是身体尚未长成力气不足,谁料那秃顶男人武功极其古怪,似乎每一招都是针对人体关节弱点而发,轻松出手就将蓄谋已久的宫若梅击倒。 所以宫若梅现在眼见渡船上混乱不堪也不敢贸然逃跑,因为那和服的秃顶男人眼眸如毒蛇一般锐利,似乎看破了她一切动作。 再说到渡船上的东洋人手下,有了主心骨很快就不再慌乱,纷纷严阵以待,握住手枪只等文搏一冒头就把他杀死。 “船在漏水!”这次那东洋女人没喊,反倒是那穿和服的男人开口,语气中充满了困惑。 谁料为首的土肥原贤二不慌不忙,又分出人手查看何处漏水,同时保持警戒绝不给文搏可乘之机。 被分派出去查看漏水的东洋武士极其谨慎,每一个细小的地方都检查一遍,直到走进死去的同伴身边,方才发现端倪。 原来文搏投掷来的铁枪势头极猛,刺穿人体之后扎进船底,将船底也破开一个小洞,此时正从这尸体背后潺潺的涌进水浪,虽然不算很大的缺口,可这样下去定然会沉船。 于是这武士一边跟机关长贤二汇报,一边就要挪开尸体去堵塞漏水口。 谁料他刚把尸体搬开拔出铁枪,心中惊诧这枪居然如此沉重,渡船正在此时又剧烈摇晃开来,程度远胜之前。于是这名武士踩在水渍当中一个不留神就要摔倒在船舷之上。 他的同伴见状赶忙来扶,刚一转身便听见身后突然水花四溅之声响起,一条浑身湿漉漉的大汉从水中一跃而出,跳到他背后锁住脖子就要一把将他扭断。 “砰砰!”枪声如雨,这时候东洋人哪还不知道文搏趁机冲上渡船,不管不顾的对着他和被挟持的同伴一通乱射。 鲜血飞溅,文搏身前那名东洋武士身体剧烈抽搐后失去动静,文搏恍若无觉将这人尸体当做盾牌顶在前头,如虎入羊群轻易杀进渡船的东洋人群当中,这下那些人手里拿着枪械反而不敢开枪,纷纷徒手扑了上来,想缠住文搏给同伴机会。 他们失算了,他们哪知道文搏的本事,只见他拳头犹如铁锤,出腿好似钢刀,但凡出手就要人性命,一时间根本无一合之敌。刹那功夫就把身侧东洋人清理一空,各个死状凄惨。 文搏心中庆幸还好身上夹克没有脱下,刚刚虽然用尸体挡住手枪射击,但是也有几颗弹头穿透人体后打到文搏身上,但是本身动能丧失眼中外加文搏身上有钢甲片,这才没有中枪。 同时也多亏文搏带了拳套,否则如此全力出拳就连泰森都得骨折,因为被他打中面部的人无不是骨骼塌陷血如泉涌般从鼻子里嘴里冒出,这样巨大的力气反震过来文搏自己也得受伤。 他如同东洋传说中吃人的魔神一样站在渡船中央,潺潺的流水从他脚面盖过,可文搏一步步走得极为稳当,就要走向躲在船舱角落的戴眼镜青年,其他人在他眼中仿若无物。 “这位武士,请止步!”秃头男人此刻光溜溜的头顶已经汗出如浆,他笔挺的西装更是沾满了属下的鲜血,然而他依然保持着镇定,试图说服文搏,“你需要什么东西,大东洋帝国都能满足!只要你保护我们前往关外,荣华富贵,醇酒美人,应有尽有!” 文搏差点笑出声来,他都杀到这里来了这人居然还想劝降,不过文搏其实知道这人是在拖延时间,就此停下脚步,看也不看秃头男人,反倒是望向了戴眼镜青年身边的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阁下未免太小瞧我了,你这呼吸均匀手脚粗壮,一看就是精通武艺的高手,装作妇孺是不是有些无赖?”文搏早已察觉到在傅仪身边有些人瑟缩发抖,一开始以为是废帝带着的家眷,可是再一看其中有个人状态明显不对,仔细观察后果然如此。 随着文搏开口道破行踪,那人也不再伪装,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站了出来。 正是之前那名贴身保护傅仪的秃顶和服中年男子,他在渡船摇晃之际就知道文搏要上船,可他自己也是不通水性的,于是灵机一动装作傅仪家眷躲藏起来,等待文搏靠近之际暴起发难——这在东洋人的武道中不算卑鄙,反而是极为推崇的谋略。 文搏定睛一看,这人个子极其矮小,比文搏低了两个头,大约四五十来岁年纪的样貌,头顶都秃了大半,但是身上肌肉结实紧致,四肢短小却不显得猥琐,身上穿着件东洋人常见的和服,轻蔑的抬头看向文搏。 然后他开口了,只是文搏没听懂,因为这人说的全是东洋话,文搏就懂两句日常问候的话,还是在坚村咖啡馆的时候和东洋女学的。 好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那位秃头男人依旧保持风度,让身边的东洋女人翻译,“植芝盛平先生说你的武艺很不错,但是天不假年让你在极盛的时候遇到了他,合该你殒命于此。” 这话一出,文搏倒是没怎么动容,宫二小姐却有些发愣,她被这个秃顶男人轻易击倒,见识过那古怪的东洋武术,觉得他是个很厉害的武道家。 但是文搏的煞气宫二同样亲眼所见,她师兄马三何等身手?被文搏打杀几无还手之力,如今碰到这秃顶男人,两人眼见着就要分个高下,宫若梅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担忧。 如果文搏赢了,她能逃出升天,然而文搏杀了她师兄,虽然马三咎由自取,可是宫若梅还是无法接受。 但若是秃顶的东洋男人赢了,宫若梅逃跑就没了指望,但勉强算是为马三报仇。 少女脑子里转过无数念头,还是觉得让文搏赢,东洋人更可恨。 而渡船上的土肥原贤二胸有成竹,他此行带上植芝盛平果然发挥作用,作为在东洋享有大名,军队都延请他作为教官的武道家,一身本事可不是开玩笑。如今东洋武学界百花齐放,其中唐手、柔道算是最顶尖的两强。 可植芝盛平横空出世,一身惊人业艺居然破去各路柔道家仗之横行的摔、投、寝技法,据说马上就要开创一门新的武学,是开宗立派的大高手。这年轻人再是凶悍,能敌得过东洋两千年的武学传承孕育出的杰出人物? 土肥原贤二心想,若是植芝盛平能留手一二那就好了,到时候定然要文搏亲眼见证东洋武道家践踏在华夏武学之上。 不过转念一想,这等凶人还是死了安心,于是土肥原贤二暗中对植芝盛平施以眼神,暗示他不必顾忌,全力击杀此獠。 不过文搏不知道东洋人想些什么,他也不在乎。 文搏低头看向这人,努力回忆起植芝盛平这个名字,虽然有些印象,但是不深,估计并不是有什么惊人本事的东洋武者,便开口说道:“废话太多了,出手。” 说完,文搏一个虎扑冲上,伸出双手就要去拿那人肩膀。两人身高相差太大,体重更是超出这人一截,所以文搏居高临下轻松伸手就能越过对手防线抓住肩膀,任意施为。 可是文搏这一招出手竟然落空,这看上去不起眼的秃顶中年仿佛看穿了文搏的招数,也不躲闪格挡,竟是以掌做刀,绷直手指朝上戳刺,瞬间打中了文搏肘弯。 “愚蠢!”这次不用翻译文搏也听懂了这人的话,他肘弯一阵剧痛,没想到这人真有两把刷子,竟然能用如此精妙的招数反击。 可是植芝盛平的显然错估了一件事,那就是文搏的抗击打能力远远超出此时之人想象,虽然肘弯剧痛甚至肌肉都有些酸痛,但是两人力量差距太大,植芝全力一戳文搏无动于衷。 反手一擒,快若闪电般牢牢抓住植芝盛平打向他的手刀,随后猛然发力,将植芝整个人像是从地里拔萝卜似的从渡船上扯到空中,身在半空就要用一招过肩摔将他砸下。 “植芝先生一定是要用他无敌的关节反击技杀败这鬼神!”东洋女人虽然不懂武学,但这并不妨碍她为植芝盛平欢呼打气。 可身在半空植芝盛平心中大骇,哪管同伴还在叫好。他自幼习武,对于东洋各家武学都有涉猎,春秋鼎盛之年学习柔道后武功大成,可是他极其不喜柔道的来历——因为柔道前身柔术脱胎于华夏武学,这对于植芝盛平来说是极为不洁、肮脏的武学。 所以植芝盛平后半生潜心研究如何破除柔道的技术,如今一身武艺臻至化境,对于柔道有着无数种克制方式。 后世他将这门武学称之为合气道,而合气道的练习者将植芝盛平尊称为“开祖”以纪念他对于合气道这门武学的开创壮举。 例如刚刚他用手刀斩向文搏手腕、肘弯就是他钻研出破坏柔道高手擒抱的技术之一,利用打断对方节奏,伤害关节、肌肉的方式制止柔道家的动作。 奈何文搏一身体魄近乎非人,能让东洋最顶尖柔道家在剧痛下收手的招数对文博来说并无大碍,于是植芝盛平立马失手被擒。 但是惊慌之中植芝盛平也未忘记反击,反手握住文搏抓在他肩膀上的一只手,随后用一式腕缄试图扭断文搏手臂——说来好笑,到了危急关头,植芝盛平反而用上了柔道的招数反制文搏。 这也正说明了植芝盛平是对于柔道研究得非常深刻,方才敢于开创一门反柔道的技术。 文搏哪管这些,他心中大奇,却是为了植芝盛平这一手腕缄。 这招在后世有着巨大的名声,被柔道家木村政彦发扬光大,人称木村锁是也。没想到从来都是文搏用柔术对付别人,今日却让人反制。 可文搏跟陈识交手时差点吃亏后变得更加谨慎,此时哪怕优势巨大也没忘记防备擒拿柔术,他的手臂所在位置非常狡诈,植芝动作成型到一半就发现因角度问题无法完成动作,无奈之下他接连使用肘击、手刀,连连打向文搏手腕、手肘关节,要不是两人臂展差距太大,植芝本想着的是攻击文搏腋下。 不料文搏胳膊稳如钢铁,在植芝盛平的打击下纹丝不动,植芝盛平情急之下就要过腿缠住文搏肩膀,腾出手臂抓向文搏脖颈,试图完成一招绞技来扼杀文搏。 “就是这招!”土肥原贤二捏了一把汗,可是看到植芝盛平要用如同蟒蛇般的绞杀手法杀死文搏之时,心中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不等土肥原贤二把悬着的心放下,场上局面一落千丈。 文搏怎么会不防备对手柔术?他自己就是柔术快要达到巅峰的高手。虽然不知道植芝盛平想用什么招数,因为这个姿态可以选择的变招很多,但是文搏肯定不会让对方动作成型,将植芝盛平举在空中接连出膝撞击对方胸腹。 植芝盛平有苦难言,文搏力气大过他太多,两次膝撞好似铁锤,打得他一口淤血冲进喉咙,强忍住痛苦又被他吞下。 见着此人连遭重创快要黔驴技穷,文搏便不再犹豫,脸色不变,一手抓着植芝上臂,一手抓着腰带。 植芝盛平心头大骇,狂呼:“我认输!我认输!” 可惜他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文搏不懂东洋话,而懂东洋话又懂中文唯独不懂武学的两名“中国通”此时面面相觑,明明植芝盛平看上去一直是优势啊,为什么高歌猛进到了投降的地步? 不过这不妨碍两人片刻后下了决断——大东洋帝国的武士可以死但是不能投降! 于是可怜的植芝盛平求饶之声根本没人替他翻译,就眼睁睁见着文搏屈膝下蹲形成半跪姿势,双手猛然向下一砸! “啊!” “咔!” 分不清两次声音谁先谁后,刚刚还牛气冲天说要让文搏殒命的植芝盛平满头汗如雨下倒在地上剧烈挣扎,他的腰部反向前扭曲成残忍的角度,这状况文搏都不用细看,就知道不但腰椎断裂,内脏也破损严重。 “你,你居然杀了植芝先生!”东洋女人吓得双腿一软坐倒在船舱的水里,她从没想过这名东洋武界享有巨大名声的前辈居然不是文搏一合之敌。 “他很有名吗?”文搏不以为意,随手将在地上惨叫的植芝踢进水里,扑通一声,植芝盛平强烈的求生欲望使他还想挣扎,可是瘫痪外加内脏出血让他的挣扎变得无助,在众人惊恐畏惧的眼神中渐渐沉入水中。 说来好笑,植芝盛平如此敌视华夏除了本身自大之外,还跟他早年在蒙古投身叛军跟张大帅作战有关,被张大帅带兵轻松歼灭,丧胆的植芝盛平立马做了逃兵潜回东洋,直到张大帅死后方才敢跟土肥原贤二来到华夏。 可惜这次他做逃兵的打算落了空,被东洋人自己给阻断了。 第五十二章 该杀 植芝盛平的死亡将东洋人最后的底牌掀翻,土肥原贤二秃头上汗水直流,东洋女人更是不堪,坐倒在船舱里的水流当中,面露绝望的看向通往入海口的最后一道桥。 只要过了这道桥,进了海里就是东洋人的地盘,他们早在那安排好了接应人手,可以一路沿着海路前往关外。 可是这一切都被计划之外的一个小小武师打破了,用蛮横不讲理的武力摧毁了东洋人一切布置。 东洋女人心头深恨为何不多准备一些特工,只要带了足够的枪械,任他何等高明的武师都不过是案上鱼肉。 可惜土肥原贤二这次计划本来就仓促,此时的津门不像历史上傅仪逃脱时那般混乱,关东军也没顺利占据关外。所以东洋人在这个时间段也不敢在大军把守的情况下明目张胆的布置大量武备。 更别说历史上东洋人能够顺利帮助傅仪逃脱还借助了投靠他们的便衣队发动叛乱袭击各处机关,此时东洋人还没来得及收买便衣队,只得仓促的靠着马三和文搏打擂之事引发动荡趁机偷出傅仪,却被文搏识破,当场截下。 文搏此时也松了口气,虽然途中被老姜和一线天阻碍了片刻,但是最终没有耽误追踪,成功迎头赶上清理了东洋人的所有阻隔。现在他只需要杀死船上所有人,就算大功告成。 除了宫二,虽然她见证了东洋人的阴谋,也看到文搏杀人,终究只是个无辜卷入此事的少女,就算她说出去了文搏也不在乎。既然文搏敢于在大庭广众之下戳破东洋人的阴谋,也没想藏着掖着,大丈夫行事何必藏头露尾,等会文搏不但要杀死这群东洋人,还要大肆宣扬此事,巴不得学武松在墙壁上以血提字。 他这般想着,身上杀意几乎如同实质,踏前一步当先捏住土肥原贤二的西装衣领,就将他举到半空中。 “文君!请……请住手!”直到此时,土肥原贤二都不曾放弃,试图用三寸不烂之舌说服文搏。他精通华夏历史典故,一直以国士自诩,此刻危机关头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马上开口做出许诺,“吾等本是一衣带水的同胞,岂可自相残杀,的美好未来近在眼前,请文君不要自悟!” 文搏已经从东洋女人那边得知了这位的身份,知道逮住大鱼了。光是能杀死这位间谍头目,文搏就觉得此行不虚。只是想听他临终前有何高见,以为这位历史上恶名昭彰的特务头子能有什么别出心裁的说辞,结果之前利诱不成,现在改成以东亚共荣来画大饼,这种话文搏只当他聒噪,伸出另一只手扶稳了他的头颅。 土肥原贤二以为文搏这是向他示好,心中略松了口气,正待继续劝说之时,文搏猛然动了。 他按住土肥原贤二的后脑,另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在土肥原贤二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就猛然下拉,同时提膝一击。 “咔。”骨骼断裂的难听声响在众人耳边浮现,土肥原贤二初时还本能的挣扎撕扯,将文搏本来就已经破烂不堪的夹克撕开几道口子。 “咔!”“咔!” 可随着文搏第二次,第三次膝撞,土肥原贤二的身子都软了,浑身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般挂在文搏手臂上,而头颅此时如同半扇烂掉的西瓜,正面已经看不出模样,只剩下个后脑勺尚且完好,被文搏一只手按住。 东洋女人第一时间其实没反应过来,可是她觉得自己脸上有些湿润,下意识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从嘴角划过的液体。 一种略带腥气和铁锈味混合的古怪口感在她口腔中弥漫,东洋女人用手擦了擦脸颊,然后发出锐利得不似人声的尖叫。 随后她就被恼羞成怒的文搏扼住脖子从地上提起,旁边的傅仪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一个劲的抽着自己耳光,哭哭啼啼的求饶。 可是文搏看都没看他,只是拎起东洋女人的短发随后补上一拳,顿时她牙齿七零八落的掉了下来,半边脸都剧烈的浮肿起来,总算是不叫了。 文搏正要如法炮制,将这个东洋女人杀死在渡船上。却发现这个女人似哭似笑的看着文搏身后,用尽了力气含糊的喊道:“伯伯,救我啊!” “唉,文师傅,可否留她一条性命,我宫宝森在此立誓,绝不让她再出现在世人眼前!”背后那座通往入海口仅剩的吊桥上,传来了一道淳厚苍老的声音。 文搏随手将东洋女人抛到船舱,回过头去。 一个老人站在石桥中央,一手拄着柄长刀,一手握着把盒子炮,正看向渡船,若非他自称宫宝森,文搏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和记忆中电影里那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当成一个人。 因为此时的宫宝森头没戴着瓜皮帽,前额头发很少,只剩下鬓角后脑上的白发在空中飘荡,本来身形应该较为高大,但是此刻佝偻着腰背显得格外沧桑,眯起的两眼望向渡船,充满了无奈与痛苦。 “宫老前辈,这事情恕我不能答应。”文搏本想从地上捡起自己的铁枪,可是片刻后放弃了这个打算,随着渡船没人操纵,缓缓地顺着水流飘向石桥,他开口问道:“如果我不放过她,你就要杀了我吗?” 听见这话,宫宝森脸上苦意更甚,无奈的垂下手中盒子炮放进腰间枪套当中,说道:“文师傅说笑了,我岂能威胁你,只是此人乃是我故人之女,如今实在不忍心见她死在眼前。” 文搏诧异的问道:“不曾想宫老前辈还和东洋人关系不错,不过这事情并非人情往来能够拦得下的,这女人跟那个死了的一同策划了携废帝逃往关外的阴谋,宫老前辈你应该知道废帝去了关外是要做什么?” 宫宝森一时间沉默了,半晌后方才说道:“文师傅有所不知,她并非是东洋人,而是华夏人。她所做我也猜到是为了什么,虽站在我等立场上来看罪大恶极,可她家世背景确实让她有如此做的理由。因为她是前朝的肃亲王的格格,爱新觉罗·显玗。” 听见宫宝森解释,文搏尚且未说话,倒是那东洋女人强撑着剧痛开口说道:“宫伯,我早就忘了那个抛弃我们兄妹的男人,现在我是金碧辉!” 这里头缘由众多,东洋女人明明是个前朝格格,却不认自己爱新觉罗家的身份,又跟着东洋人混在一起反而自称金碧辉。实际上她在华夏后世有着极大的恶名,说起她养父的名字或许文搏立马能想起他是谁。 这东洋女人的父亲是前朝的肃亲王善耆,而他养父是东洋浪人川岛速浪。 只是后来川岛速浪对他这位养女动了邪念并且付诸实践,于是金碧辉以此为耻不但今后再不提东洋名字,为了隐姓埋名加上对生父并无太多感情,便从才改名金碧辉。 不过这些对文搏来说都不重要,他根本不想管这些鸡零狗碎的家长里短,以他朴实的是非观念来说,为祸华夏的东洋人,杀!助纣为虐的卖国贼,杀!不管按着哪条算,金碧辉都是死得不能再死,所以文搏心中杀意愈发明显,双目毫不退避的凝视着宫宝森,指着地上早已死去的土肥原贤二问道。 “宫老前辈,此人策划阴谋试图分裂关外自成一国,又是东洋特务头目,手上定然沾染无数华夏人鲜血,我该不该杀他?” 宫宝森眼也不眨,诚恳的点头正要回应,却有人比他先一步怒吼出声,“该!” 文搏跟宫宝森同样诧异,往发声的地方望去,见着一个老熟人满头大汗的拉着黄包车,连向来修整细致的八字胡都被汗水沾湿也顾不得打理,正是一线天。 而一线天背后发出赞同之声的是个瘦小的老人,怀里抱着根眼熟的长杆子,不是李书文还能是谁? 宫宝森无奈的摇摇头,他没想到自己找到一线天和老姜得知情况后立马在入海口处堵截,先是成功堵住了东洋人和傅仪,只是没想到上头还有个比他更先追上的文搏。 然后自己跟文搏尚在争论,李书文这老对头就赶了过来。 而且不仅仅是李书文被一线天用黄包车拉到,渐渐的周围靠近围观之人愈发多了起来。毕竟津门河流众多,周围都住着人家,听见有人开枪杀人,大家本来是赶紧关门闭户躲避,可是此时偃旗息鼓,好事者就冒出头来。 大家听见文搏的问话,纷纷觉得有理,这年头津门老百姓对外国人肯定没啥好感,各处租界霸占了津门最好的地段,租界里头的外国人更是嚣张跋扈,所以文搏一问,群起响应。 “杀!” “杀得好!” 宫宝森虽然有心想保下傅仪和金碧辉,同样觉得土肥原贤二该死,哪怕他其实不知道这位特务头目的具体身份。 文搏得到众人响应,片刻不停,又指向瑟缩在一旁的金碧辉,问道:“此人认贼作父,妄图复辟前朝,不惜分裂关外帮助东洋人危害百姓,作为间谍潜伏多年如今更是偷运废帝,差点酿成大祸,该不该杀!” 被指着的金碧辉肝胆俱裂,泪水都为之停下。 “该杀!”依然是李书文当先怒喝,向来嫉恶如仇的李书文眼里容不得沙子,死在他手下的东洋武师都不计其数。更别提早年他跟着前总统在关外活动,对于和东洋人合作一事深恶痛绝。 只是前朝享国近三百年,离现在时候都不远,哪怕是津门还有很多人怀念过去,所以这次问话回答的就少了很多,许多人犹疑不定,但更多的人觉得分裂关外给东洋人做狗已经是罪大恶极,依然有齐呼响起。 “该死!该杀!” 宫宝森脸色难看心中焦急,文搏以大义压他,让宫宝森难以反驳,自己所受人情关系难以摆脱,但是从道理上来讲文搏说的是正理,因此宫宝森根本不能违背本心。 谁料文搏还嫌不够,把手一扬最后指向了巴不得把头缩进裤裆的傅仪,“这人是前朝废帝,生来享受荣华富贵,哪怕退位都没让他从宫里滚出来,就算是现在依然锦衣玉食声色犬马。可他之前就已经复辟一次造成无数动乱,如今竟然还有跟东洋人去往关外再行复辟之事,不惜为当个傀儡皇帝将万万人投入到血海沉沦当中。更别说前朝兴起之时所做罪孽至今尚未偿还,凭什么他这末代废帝能独善其身还让人当做宝?!” 说到这,文搏几乎是怒火中烧,满腔杀意让整艘渡船上的人都不敢靠近,连连膝行后退。 “所以,这人,当不当杀?!” 此话一出,几乎没人敢于应答,哪怕是废帝在众人眼中那也是贵不可言的人物,否则他两次复辟也不会应者云集。津门又处于皇城边上,对于前朝还是颇有怀念之情,如何敢冒天下大不韪定下一位帝王生死? 哪怕他只是个废帝。 就在文搏皱起眉头怒其不争之时,却听见熟悉的苍老声音鼓掌大喝道。 “好!该杀!” 第五十三章 众目睽睽之下,除了李书文还有何人敢做如此回应? 这也是为何李书文跟宫宝森不对付了,他俩同为武学宗师,对于彼此武艺都是惺惺相惜,奈何他们立场相差比他们武学上的纷争更加巨大。 试想一人在朝廷当着大内侍卫统领,另一人在袁大头小站练兵时就去投靠,他们的立场不问可知,说是势同水火都有些轻了。 对于皇帝的态度那更不用说,宫宝森自觉深受皇恩,一介平民百姓靠着武艺超群得到皇家器重,在尽是满人的皇宫成为大内侍卫总管,跟傅仪、金碧辉的父辈相熟。后来哪怕是见证了庚子拳乱,八国入侵都不离不弃,最终忍无可忍也只是辞官归家教拳近二十载,直到张大帅多番延请方才出山。 这番人生经历使得宫宝森哪怕知道傅仪为人不堪妄图复辟也不愿见他身死,此行主要目的就是希望拦下废帝让他安生待在津门,平平静静过完一生就好。这是他本身的立场和出身限制了宫宝森的视野。 而李书文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巴不得傅仪死在他前头,不光是他本身嫉恶如仇,深恨贵胄高官危害百姓,还跟李书文背景有关。 李书文是沧州人士,沧州自古武术之乡,民间多仗义豪勇之辈,早些年跟清廷打得不可开交。后来承平年岁日久,反而支持朝廷。直到庚子拳乱,沧州武师打着扶清灭洋的口号抗击外国侵略者,回过头来却惨遭朝廷出卖。其中就有大刀王五这位沧州本地的武学泰斗身死其中,其余各路英雄好汉更是不计其数。 李书文那会儿跟袁大头在山东教习士兵,从此对清廷如视寇仇,因此他对于废帝的态度如此就不问可知了。 只是宫宝森也不曾想到,这位老对头竟然敢于出头第一个赞同文搏杀傅仪,实在是令他一时间失了方寸。 随着李书文的回答,渐渐的又有人赞同。 “可杀。”这次文搏听出了是谁在说话,一个带着绅士帽子穿唐装,两撇八字胡、月亮脸的中年男人行色匆匆,从巷子里骑着自行车赶来,他背后一个青年咧着嘴搂住中年男人的腰,还在挥手跟文搏打招呼呢。 “文大哥!咱们没来晚?” 正是陈识和他徒弟耿良辰。 当时擂台边动乱发生,一片狼藉之时陈识带着耿良辰护住身边力所能及之人奋力撤退,回到武馆后陈识见着赵国卉安然无恙放下心来,安顿好家人之后立马从练功房里提出自己珍藏的武器箱,就要出门查探。 耿良辰街头厮混多年,消息比他灵通得多,这时候他不光知道擂台边发生动乱,其他地方也有持枪的歹徒烧杀作乱,力劝陈识不要出去。 他们正在犹豫间,却得到上门的翁师傅求见,得知有人在河里看见一个带钢盔穿夹克拿根铁枪怪模怪样的人。 一听这话,大家就知道是谁了,于是众人急忙赶来,就见着这一幕,陈识顺势叫好赞同。 至于翁师傅,他没自行车,又不刻苦习武,腿脚慢的很,还不知道在哪呢。 陈识如此回答也很正常,他很早就在海外讨生活,见过诸多国家的风光,深知如今华夏积弱跟前朝有着巨大关系,对于废帝本就没什么好感,更何况此人还想再行复辟使国家动荡。 陈识可没忘记当年自己为何远走异国他乡,就是国内军阀攻伐不断,如今方才好了一些这些野心家又要为了一己私欲使百姓受苦,陈识如何能忍? 有着李书文和陈识的声援,逐渐有些人胆子大的也小声支援,听在宫宝森耳朵里就不是助威,而是令他绝望的催命符,眼见事不可为,宫宝森反倒是突然平静了下来。 “文师傅,你说得很有道理,可我深受他们父辈恩惠,哪怕明知有违众意也不得不逆天而行。你我不妨赌斗一场,以胜负决定他二人去留。” 宫宝森说到这个份上,大家哪怕不能接受也理解他的想法,这个年代,对于前朝抱有同情怀念态度的人大有人在,否则当年傅仪退位也不至于还能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直到冯将军进京才把他们赶出宫里。 何况这年代的民间极其信重忠义二字,看看拜关二爷的人有多少就知道了。宫宝森这番话语表明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大家不忍诘难。 只有李书文毫不留情面,出言讥讽到:“宫老头,你要做忠臣孝子随你去,可别想拉着大伙跟你当走狗……” 文搏并不为此愤怒,每个人的想法怎么可能一致?别看现在挺多人受他鼓动觉得傅仪可杀,但是更多的人其实是不敢说话,心里抱有同情的。 于是文搏说道:“宫老前辈,我知道你我理念不合,你的武学是要为国效力,是以武止戈,我固然佩服,可我这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学武也没什么伟大长远的抱负,就是为了胸中一口气,不鸣不平。所以这废帝、格格我一个都不能放过,但是我给你这个机会,打倒我,否则,他们必死!” 文搏满身戾气毫不压抑,他的道理早在问众人是否可杀时说过,此时不再重复自己的想法,将内心的杀意毫无保留的释放,视脚边众人如同犬彘。 废帝、格格、特务头子,皆杀! 这般煞气让无辜的宫若梅恨不得赶紧跳下船逃跑,可是手脚都有铁链不利于游泳不说,她一个关外的小姑娘是个旱鸭子,哪敢贸然下水,只能躲在角落免得被殃及池鱼。 直到这时候宫宝森都没说他女儿的事情,因为他已经从文搏的行为中了解他的为人,这人嫉恶如仇性子火爆,几乎跟年轻时的李书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难怪老李头见了这小子,连一线天都懒得管了。 长叹一口气,宫宝森仰望天空,将配枪从腰间解下,又看了看手里长刀,走到路边黄包车前,一同交给李书文,说道:“老李头,帮我保管,要是我死了,给我女儿留个念想,让她不要报仇,好好过日子。” 李书文不屑地骂到:“宫老头,赶紧去送死,血别溅我身上,我嫌臭!”可宫宝森离开后,李书文到底还是低声吩咐一线天收好宫宝森的兵器,切莫遗失了。 说完,宫宝森走向桥头,这才有空看向在船尾的宫若梅。 不等宫宝森说话,文搏也注意到了这个存在感近乎为零的少女,探手一抓拎住她的后背和服上的蝴蝶结,宫若梅差点尖叫,却见文搏将她往岸边一扔,轻松丢出两三仗远,宫若梅踉跄着差点倒地。 随着宫宝森朝敲头走来,他的气质也从一开始的无助、绝望逐渐恢复,一步步走来,那个纵横北方武林未逢敌手的宗师又回来了。 宗师的信念如铁,哪怕明知不可为也要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多谢文师傅,在下形意八卦门,宫宝森,请指教。”说完,宫宝森轻轻一跃从桥头跳下,落到了正要经过桥下的渡船之上。 宫宝森体型高大结实,此刻却如同一片落叶,踩在船头竟然没有溅起一丝水花也未造成一丝动荡,向着文搏走来。 文搏冰冷的脸上总算难得的露出笑意,将本想挑起的铁枪踢到一边,想了想又脱下破烂不堪的夹克,然后将头上的钢盔一同扯下放到一边,这才拱手说道:“蟒形拳,文搏,请!” 文搏站在渡船中央,宫宝森立于船头,两人相隔两米对视,都不急着出手。彼此互相观察,试图洞悉对方破绽。 两人之间的对峙有很多可以说道的地方,似乎处处都是陷阱步步都是杀机,可落在众人眼中,结果就是文搏步步紧逼,不断压缩宫宝森空间,熟悉文搏武学风格的都知道他是为了寻找机会控制对手——蟒形拳,听名字就知道是一门极其擅长擒拿功夫的武学。 宫宝森一辈子习武比武,同样老辣,深知文搏擒拿功夫极其可怕,摔跤同样不容小觑,他的徒弟马三就是在这环环相扣的攻势下饮恨,但是宫宝森一反常态的面对文搏进逼姿态并不试图逃脱,略微沉肩垂手,竟不护住头面。 这对文搏来说如同天方夜谭,他虽然以摔柔技术闻名,但是刻苦的训练之后站立格斗同样不俗,没想到宫宝森敢不护头,简直是自寻死路。 于是文搏当下探身踏右步出右拳,一手简单直接的刺拳试探而出,直奔宫宝森面门。 宫宝森恍若无觉,盯着文搏腿脚头也不抬,略微闪身就虚晃躲过这快若闪电的一拳,随后左脚横踏斜出半米,揉身入怀,拳从腰发行到半路化拳为掌直打文搏檀中。 “手出凹龙掌,脚踏趟泥步!形意拳八卦掌融会贯通,就是如此。你小子,学着点!”李书文靠在黄包车上抱着大枪杆子,指点身边的一线天说道。 可是此时一线天哪有心思听他说话,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场中情景,他两次跟文搏交手都是一击便败,正想看看高明如宫宝森如何对敌,不料眨眼间宫宝森已经抢入文搏怀中,按照一线天的理解,此时已经是极其有利的局面,或许下一秒就要分出高下。 或许是看出徒弟心思,李书文冷哼一声说道:“宫老头宝刀不老,这年纪了还有如此步法,挺难得的。不过,不够!” 话语刚落,仿佛是响应李书文所说一般,文搏身形动了,然而不是众人料想中的格挡或者闪躲,竟是不退反进,以胸前硬挨一掌的代价踏步上前,拳往上走一肘而出。 “嘭。”如暮鼓晨钟,宫宝森一掌打中文搏胸中却如同击中石板,若不是这熟悉的沉闷声响传来,宫宝森都要觉得自己打错地儿了。 可随之而来的反击已经到来,宫宝森听见了渡轮汽笛鸣响。 “呜~~” “爹!”在岸边的宫若梅惊叫出声。 凶残,狠辣!一如文搏之前表露出的决心。 原来文搏挨上一掌身形微动,肘过如刀砸中宫宝森额角。老前辈脑袋像是被重锤击中一般往后一仰,扎实身形接连晃动就要倒下。 谁都不曾料到两人交手竟然如此惨烈,第一次试探换招后就要分出高下。就连黄包车上的李书文都直起身子张望,他想不明白文搏扎扎实实挨上宫宝森一招程家八卦掌绝学双撞掌为何纹丝不动,还能从容反击。 俗话说拳怕少壮正是如此,若是宫宝森盛年时节这一掌下来文搏也不敢直撄其锋。奈何岁月不饶人,文搏从见到宫宝森第一眼就发现这名宗师气血衰。这是因为近些日子宫宝森为了马三之事殚精竭虑,睡眠不足吃喝应付了事,虽然多年习武的架子未倒,刚刚行动纵跃更是轻灵高明,但是这力道不会骗人,文搏从嘴上长毛开始就打拳,对于对手的力量估计很少出错,更别说如今他感知智力都已达到常人极限,所以敢于先接一掌试试火候。 果不其然,文搏仗着极其恐怖的抗击打能力挨上一招后发觉还能承受,虽然剧痛袭来但是并没有让他失去行动能力,于是蓄谋已久的一招刺拳接挑肘信手拈来,瞬间建功。 随后文搏势若疯虎直扑而上,他此刻战意沸腾,之前虽然一路追踪厮杀不断,体力有所下滑,但是他的精神反而借此升至顶峰,思维敏锐如电,立马就要结束这场武学理念之争。 双方虽然并无杀意,但是甫一交手就如此惨烈,大出所有人预料。陈识还想跟耿良辰解说一二,不料好像马上就要结束了。 一线天更是紧张万分,就要冲上去阻止文搏,可李书文叫住了他。 “等会,宫老头有诈!” 李书文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晚了,文搏冲前下潜就要一把搂住宫宝森双腿,两只手都已经搭上宫宝森膝弯只待略一使劲就能将他绊倒或者拔地而起,却心中突然警觉。 不对,宫宝森的状态有异! 到了文搏这等境界,对于危机十分敏感,更别说当他搭上宫宝森腿的时候就发觉触感不对,如果被挑肘打中脑袋晕眩之后浑身肌肉肯定松弛,然而宫宝森腿上肌肉依然坚硬如铁。 有诈! 然而文搏已经来不及后撤,宫宝森陡然跃起,人在空中双手朝下按住文搏腰背脖颈,双脚如同弹簧骤起接连膝撞而来。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文搏没想到宫宝森居然没有失去意识故意吸引他下潜抱摔,直接用膝撞还以颜色。 说来好笑,两人初次交手都低估了对方抗击打忍疼痛的能力,在重击之下都有余力反击,便形成了如此境况。 可文搏这时候姿势无法闪躲不说,背后还被宫宝森按住,就算以他抗击打能力也绝不可能用下巴挨两记膝撞,无奈之下文搏凶性大发,勉强撤过一只手试图挡住,然而宫宝森蓄谋已久的攻击哪能这么轻易破解。 “砰,砰”两声撞击响起,文搏脑袋跟拨浪鼓似的往后扬起,似乎眼前的天空都昏暗不少。 好在文搏终于是借助手臂格挡减少冲击,他出色的力量和长年累月的受招训练使他即使猝不及防也尽可能的化解了宫宝森的膝撞。只是头部受创还是非常要命,文搏下意识的就要后撤却硬生生止住。把头一低居然咬着牙继续,双手前伸抱住宫宝森双腿,要以一招怀中抱月将宫宝森擒住然后直接砸到船舱底部。 宫宝森也没想到这人危急之时还能反应过来,挨了膝撞也没昏倒。只是此时胜利的天平已经向宫宝森偏移,这位一直愁眉苦脸的宗师这时候露出了孩子般的笑容——每一位能攀登巅峰的武者都对于武学有着诚挚的喜爱,当他们投身当中的时候忘却一切烦恼忧愁,只为了击败对手。 不是为了什么废帝、格格,而是要用自己的武学意志击败眼前敢于阻拦自己的敌人,拳头,就是他们的道理! 此刻,宫宝森知道,自己遇见了李书文之后又一个值得一战的对手。所以,他露出了赤子般的微笑,竭尽全力,要打败文搏,贯彻他的武道,那就是守护! 文搏不知道宫宝森心中所需,他的感受有几分古怪,宫宝森被他抱起空中居然不慌不乱,双脚一前一后如同劈叉般分开,双手竭力按住文搏腰背,像是按住一头即将破土而出的巨龙一般将文搏使劲往下方沉去。 这不是非常经典正规的防抱摔技术吗?文搏见识过无数次,但是从没在来到津门后见人使过,直到今日他方才体会到了自己还是个格斗选手时的熟悉感。 宫宝森为何如此熟练?不仅仅因为他曾研究过文搏过往的战斗,还因为他跟郑山傲有个共同的师父——眼镜程。而且宫宝森又是大内侍卫总管,虽然那时候清廷腐朽不堪,宫里武学也流失殆尽,可善扑营的编制还在,宫宝森一名汉人要降服那些头顶通天纹的八旗大爷怎么可能没有一手极其出众的摔跤功夫? 当宫宝森这一手露出来,文搏就知道碰着高人了,郑山傲虽然也学了摔跤,但是他已经很久不练,但是宫宝森勤修不缀从未忘记这压箱底的招式,一出手就让文搏有些意外。 眼见对方知道防备,文搏其实可以继续摔抱,因为摔跤说一千道一万,你技巧再厉害也没法四两拔千斤,你至少要有五百斤的力气才能用技巧弥补剩下的一半。 而文搏的力气有多少?文搏自己都不知道上限,他清楚如果继续硬摔,宫宝森是扛不住的。可文搏同样要以自己的信念彻底击败宫宝森,哪怕他可以凭着一膀子非人怪力一力降十会,但他就是要全面彻底的让宫宝森败在手下,将胸中块垒舒发而出。 于是文搏陡然变招,放弃擒抱的姿态护住面门疾往后撤,宫宝森同样不愿和文搏拉开距离,他知道对手拳脚同样厉害,如果不能发挥八卦掌的灵活优势任由文搏大开大合的跟他拼拳,宫宝森哪怕形意拳功夫高深也得陷入僵局。 所以宫宝森见着文搏撤手回退竟不急着追击,撑住文搏腰背猛然一跃,竟然真如同一只灵活的猴子一般倒立空翻,眨眼间就来到文搏背后。 落在渡船之上,本就摇晃的船身也没有丝毫波动,仿佛根本没有感受到宫宝森的重量。 “宫猴子!真是个老猴头!”李书文见着这一幕抚掌大笑,宫宝森当年出名之际就有宫猴子的外号,形容他腿功精湛腾跃如飞如同猴子,没想到临到老来这功力愈发精深。 可文搏不遑多让,别看他高大健壮似乎不灵活,但是当他动起来所有人都觉得看到一道残影,文搏侧身倒肘,如同重锤擂鼓,接连三招直打身后宫宝森头部、胸腹。 宫宝森本想着利用灵活的身手到文搏身后控制住他,可没想到文搏如此敏捷迅疾,出招凶狠直接,丝毫不给他近身连打发挥八卦掌功夫的余地。 因此宫宝森招式一变,同样猛冲猛打,同时脚步不停绕着文搏好似穿花蝴蝶,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仿佛随着交手让年老体衰的宫宝森重新焕发青春,拳如烈火丝毫不让,硬打硬进好不生猛! 这般交手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老一少两人先是比试了一手摔跤和防摔的功夫,转眼间又以形意拳的刚猛对轰,说来有趣,宫宝森是公认的形意拳正宗,而文搏又说自己练的蟒形,按理说也是形意拳下分支。 这般境况就连李书文这等武学大家都颇为好奇,到底是哪家形意拳更胜一筹?到底是宫宝森这位极其擅长拳脚,又具备出众防摔能力的传统武道家技高一筹,面对文搏这力气、速度都有优势,技术全面集综合格斗技术大成的现代格斗家掀翻前人再创高峰? 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着这场龙争虎斗的结束。 第五十四章 水太凉,桥下更凉 “师父,他们什么时候能分出胜负?”同一时间,不同的位置,两个人异口同声发出疑问。 先回答的是陈识,面对耿良辰的疑惑,他皱起眉头推断到:“若是平地很快就能出结果,但是船上不比平地,发力出拳根本不好借力,十成力道有一半得在维持脚下稳定,宫前辈八卦掌的腿功高深,文师傅硬桥硬马太过高大,吃亏啊。” 话语中,对于舟船作战极为老练的陈识颇为看好宫宝森,没想到这位大半辈子都在北方度过的宗师一身八卦掌功力居然在舟船之上如履平地,跟他咏春相比亦不遑多让。 另一侧坐在黄包车上的李书文直起身子,张望间不忘回答一线天,“快了,快了。没想到宫老猴子还有一手这么厉害的摔跤本事,文小子一身本事拳脚倒也罢了,唯独摔跤擒拿吓死个人,宫老头只要守得住就有三四成把握,守不住,立马就要分高下!” 李书文看好的是文搏,他之前早就说过哪怕让他跟文搏比试拳脚都难以抗衡,如今宫宝森居然敢跟文搏徒手比试,实在有些为难人了。 所谓拳怕少壮,力量、体力差距太大就算你招数再精熟都无能为力,如今要不是在船上地方狭小地面不稳当,李书文觉得宫宝森根本无法抵挡。 可是身处风暴漩涡当中的两人感受又是不同。 宫宝森武学由形意拳和八卦掌为主,八卦掌滑,形意拳猛,如今他依靠这八卦掌滑溜无比的身法不断寻找文搏侧身机会进攻,手上使得却是形意拳路子看似猛打猛进,其实在利用长拳冲击化解掉文搏试图贴身的攻势。 一旦文搏有冲进拳头范围试图搂抱、擒拿的姿态宫宝森立马展开身法闪避,将两人距离维持在一个恒定的距离。 文搏心中极其古怪,他与宫宝森交手感受令他分外熟悉,对方依靠着极其高超的技巧不断化解文搏拳脚中蕴含着的巨大力道,若是实在躲不开的攻击就用不太重要的部位承受,关键要害防护的滴水不漏。 再加上宫宝森对于文搏的摔跤防备极其严密,这种感觉让文搏回想起了自己还是一名格斗运动员时期面对那些成名的高手,对方有着出众的站立水准,同样具备优秀的防摔能力。文搏竭尽全力也难以攻破对方防守,不断地被刺拳打点得分。 当时教练在台下为他干着急,这样下去文搏就得被人依靠打点击败。 可文搏最终还是胜了,他依靠着不断紧逼压缩八角笼内可供对手移动空间,最后顶着拳头护住面门扑上去缠斗,撂倒,砸拳,一气呵成。 如今,文搏依然在贯彻他的战术,狭小的船舱位置就这么点,虽然两人看似在不断的交手击中彼此,可是宫宝森步法再高明也不能违背客观规律,随着文搏不断逼迫,他此时背后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再往后,就得退进水里。 就在此时!文搏看见了胜机,他身高臂长,双拳出击就能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面,两腿横扫更是威不可当,此时屈身直踹,一招白鹤亮翅如空中惊雷响起。 何为白鹤亮翅,不是真的把手如同鹤的翅膀一样往两头舒张,杀机潜藏在白鹤亮翅时踢起的那条长腿之上。文搏一脚高起狠狠踢向宫宝森头胸位置,一旦撞着就必定是当场昏迷。 若是想躲,那背后半米空间就是宫宝森最后的防线,至此,宫宝森将再无腾挪位置,必定刹那间分出高下。 宫宝森是退还是硬接?李书文坐在黄包车上都快站了起来,陈识更是踮着脚张望,把撑着他肩膀想看的耿良辰推到一边去。 然而宫宝森此时于绝境中创造不可能,凌空跃起真如一只大马猴一般双手往下一拍,就着文搏上踹他头胸的力道跃起。 “怎么这样躲?”耿良辰不可思议,这样固然躲开了文搏那招白鹤亮翅踢,可身后再无转圜余地,不管哪家功夫绝没有这样顾头不顾腚的招数。 可为何宫宝森是宗师,耿良辰不是?就因为方寸之间才见真章。 那宫宝森腾空而起躲过文搏凶险直踹,文搏正要压上补拳再缠斗摔抱或者柔术降服之际,宫宝森居然并没落下,犹如神话传说一样人在空中继续升高,随后两脚一分踢开文搏补上的拳头,双腿如双拳,猛然并起一蹬,踢中文搏胸前打得他接连后退。 若非文搏机警,这下本该打中喉咙让他立马脱力倒下。 “叶底藏花!”一线天在黄包车边大惊失色,宫宝森没传他这一手,可是一线天见过无数次,从没想过这招八卦掌法在宫宝森身上能用脚打出来,简直神乎其技。 “没见识,练到宫老头那个境地,你就是用脑袋都能打出叶底藏花。”见着徒弟为宫宝森的高招喝彩,李书文忍不住出言奚落,在他看来,这招固然高明,可最厉害的还是宫宝森拿捏的时机。 原来这渡船顺水而下,此时刚好飘到河流通往入海口最后一座石桥之下,刚刚宫宝森就是从这里跃下,如今船飘到桥下,宫宝森毫无退路之际跃起抓住延伸出来仅有一指宽的石板边缘,借力腾空用腿打出叶底藏花拨开文搏防御圈出脚击退文搏。 指力、握力以及对于战场环境的认知已经超乎常识,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过如此,再加上对于武学的想象力,简直是登峰造极般的武艺。 不过也怪不得文搏大意,那石桥最矮处离着渡船都有三四米高,若是平地助跑起跳文搏能够摸着,可宫宝森背对桥面被文搏踹起还能间不容发的抓住桥面,这真是妙到毫巅,连文搏都不得不为老一辈宗师喝彩。 可惜,文搏心下一叹,到此为止了。 宫宝森不知文搏如何作想,脑海中一片清明,不想着保护傅仪、金碧辉,也不在乎那些人情世故,他虔诚于武道,所以武道同样对他厚爱。此时的宫宝森觉得自己状态回到了年轻力盛之时,虽然明知力量反应都已不如往昔,可是凭借着丰富的经验与老道的意识,宫宝森在和文搏的赌斗中占得上风。 虽然两人为了别人的生死而决斗,可是出手并无杀意,哪怕任意一招打到别人身上都可能打死对方。这就是宫宝森一生追求的武道,哪怕是为了守护珍视之物,同样凶险无比。 见着破开文搏攻势,两人态势又要回到之前,观战众人略微松了口气,就要看着渡船飘进桥面底下,到时候视线受阻就不好观战了,李书文正要招呼一线天把黄包车换个位置,不料异变陡生,刚刚还平稳漂流的渡船如同遭受了狂风一般剧烈摇晃,一时间竟要倒扣沉没,大出众人意料。 宫宝森同样如此,他松开手上抓住的石板就要落下,文搏身在两三米外对他毫无威胁,可就在他松开手指的刹那,文搏动了。 文搏身子往船舱一侧跃起,猛然落下踩向船舷,他浑身全力一撞何等惊人,刚刚还平稳的渡船如风中残叶,顿时左右剧烈摇晃,此刻正值宫宝森落下之际,文搏正是掐好了时间点方才如此行动。 这下谁都没想到文搏马上利用渡船还以颜色,毕竟刚刚两人交手极为慎重,整艘渡船如同地面一般不见丝毫晃动,哪能想到文搏蓄谋已久就为了此刻? 宫宝森身在空中就知道不好,这等船舱摇晃的情况下他落地之后肯定会有一个刹那的迟滞来调整平衡,或许对于外人来说就是眨眼的功夫,可是高手比试,一刹那就足以分出生死。 然而宫宝森绝境当中依然不愿放弃,落下前双脚一前一后分开,手做凹龙掌以掌根击打快要接近的文搏。这等防御既能阻碍文搏摔跤又挡住前方文搏拳脚,不能说不高明。 可惜文搏只需要宫宝森一刹那的迟滞就够了,他身形如电出拳硬挡宫宝森掌根,顺手反绞按住宫宝森手腕,此时宫宝森心中大惊知道决不能让文搏抓住他手臂,可脚刚落下根本没站稳,无奈之下身子急忙后撤同时出左手击打文搏腋下。 文搏硬撑着挨了一下半边身子都忍不住往上一跳,可他终究还是再次抓住宫宝森另一只手,将对方两手交叠,左手在上右手在下,脚下横扫,猛然往侧边一掀! 一招非常难以见到的翻手摔信手拈来,这算是华夏跤法里非常出名的一招,样子潇洒效果显着,可实战中非常难以实现,因为这需要极其高明的眼力和远超对方的反应。 按理说宫宝森不该被就此擒住,无奈他落下之际脚下未稳,只能仓促出招逼退文搏,可文搏硬撑住一下也要贴身为的就是此刻,任由宫宝森防摔功夫何等高妙,在文博上下夹击的攻势下也得倒下。 即使到了万分危急关头,宫宝森还未放弃,身在空中手臂剧痛咬牙连踢三脚,招招直奔文搏头面脖颈而去,看似狼狈实际上凶险异常,一招碰到就必然打伤对手。 可文搏如何会不防备宫宝森腿上功夫?在他掀翻宫宝森的刹那,他倒下得比宫宝森还要迅捷,双手顺着宫宝森腕子、手肘、肩膀而上,真如一条蟒蛇缠身一般搂住对方脖子。 此时宫宝森已经快要落地,感到脖子上一凉心头大骇,反手抓住文搏就要用小关节技法在落地后将文搏制服。 可惜,文搏太果决了,身在空中将长臂从宫宝森脖子后伸出穿过腋窝,另一只手辅助收拢,随后整个身体朝着宫宝森落地方向腾空转动。 “糟糕!”一线天惊呼出声,他不懂擒拿柔术,可是这一招还在空中就要成型,他设身处地想如果换成自己,根本毫无挣脱可能。 陈识更是面露凝重,他跟文搏认识后也在研究着擒拿技巧,可文搏犹如宝库总是能拿出各种天马行空般的技术让他耳目一新,如今这招就像一条巨蟒从人背后脖子缠绕过来,随着巨蟒收紧身体,被缚者没有丝毫挣脱的余地。 而宫宝森同样如此,他千防万防就是不让文搏近身摔他,可是最后自己极为得意的一招叶底藏花打出来后结局竟是如此,其实宫宝森在被文搏缠住的瞬间就意识到解不开这个扣儿了,他的一只手和肩膀被文搏锁住,脊柱随着文搏身体朝他靠拢不断受到挤压,血液和神经受到压迫后眼前已经开始一片漆黑。 然而到了此刻,宫宝森话都没法说了,依然不放手,还在努力的挥舞手臂锤击文搏胸腹要害。只是反着手发力根本打不出力道,他就像一头被蟒蛇缠住的猎物一般在垂死挣扎。 恰好,文搏这一招正好叫做蟒蛇绞。 “爹!”一直紧张到说不出话的宫若梅吓得尖叫出声,可她隔得甚远,哪有半分力气去帮助宫宝森。 “文小子,差不多得了,别把宫猴子弄死了。”李书文开口喊道,他虽然跟宫宝森立场为人都非常不对付,但是也不愿这老家伙如此窝囊的为了前朝废帝而死,于是出言讲和。 其他人此时皆沉默,他们都看得出胜负已分,当渡船从桥底出现时,宫宝森双眼翻白脸色涨得通红,手脚还在剧烈挣扎实际上意识都已模糊。这等情况,宫宝森显然是输了,这位纵横武林数十年的巨擘竟在这津门的小河流里翻了船,让人感慨一个时代的落幕。 可宫宝森还是不愿放手,他呼吸都已经快要停止,这还是文搏留了些缝隙没有直接下狠手绞晕宫宝森,可宫宝森说的话让文搏失望了。 “别,别杀……” “抱歉……”文搏轻声回应,收紧了臂弯,宫宝森的挣扎化作了最后的抽搐,失去了意识。 文搏很有分寸,让他头部失血几秒失去意识,不至于损伤大脑但是不会对他造成阻碍。 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文搏站起身子,脱下自己早就在一路颠簸中破损严重的上衣,从中撕裂后打个结拧成绳,足有两米来长。 文搏满意的看着临时做成的绳索,将视线放到了废帝傅仪脖子上。 早在文搏和宫宝森大打出手时傅仪就想伺机逃跑,可是身处河中央隔着河岸四五米距离,傅仪把手往水里一伸,立马缩了回来——津门秋天水太冷了,不能下去啊。 于是傅仪期待着宫宝森能获得胜利,幻想若是逃出生天,要为这个曾经的大内侍卫总管再赏一件黄马褂。 不料前后不到一分钟功夫,宫宝森眼见着优势不小却败了。 当文搏把视线投向傅仪时,他顿时觉得遍体生寒,脖子后头一阵鸡皮疙瘩浮现,连忙用手撑着身子在船舱的水里边后退边嘶哑着喉咙喊道:“别,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文搏辛苦这么久,哪能听任傅仪废话,上前一把拎住废帝后颈丢到面前踩到脚下。将手里衣服做成的绳索往经过的桥面上一搭,垂下来一米多打了个结,正要将傅仪拦腰抱住,脚边却突然一紧。 文搏差点没忍住飞起一脚,低头一看却是宫宝森爬着过来抱住了他的小腿,这位宗师又回到了之前那种衰老颓唐的模样,似乎疲惫之态更甚。 “文小子,别让宫老头丢脸了,把他丢过来!”不等宫宝森说话,那边岸上的李书文看不下去了。 听见这话,文搏暗自点头,先扶起宫宝森,想带着他跳到岸上,李书文不耐烦地喊道:“说了丢过来,你个臭小子怎么这么婆妈!” 向来尊老爱幼的文搏无奈之下只好抱住还想说些什么的宫宝森,双手发力,愣是将他扔出数米远,越过河岸朝着李书文坐着的黄包车那边掉下。 一线天见状赶忙要放下手里东西前去接应,可李书文把手里枪杆子一拦轻易地将一线天制住,然后也不起身,手里大杆子抖出巨大弧度,像是年轻时挑起麻袋时那样轻松,竟把凌空飞来的宫宝森拦腰挡下,浑不受力一般空中一抖,让他顺着枪杆子滑落最后掉进黄包车的座位里。 “好了,宫老头你个碍事的总算滚了,看好这老东西,我去看热闹了。”说完,李书文从黄包车里站了出来,拄着枪杆子就到了桥边,十分期待的梗着脖子看好戏。 确认李书文接下了宫宝森,文搏回过头来一把拿住傅仪,还怕他挣扎太厉害掉落下来,把傅仪抱起之后脖子挂上绳索,又贴心的扶住他在空中转了几圈,这下绳索将废帝的脖子牢牢锁住,任他如何转动都难以挣脱。 不料一声枪响从文搏身后传来。 “放开皇帝陛下,放开机关长!”几个神色匆忙拿着手枪的东洋人从一艘渡轮上跃下,朝着天空胡乱开枪,对文搏威胁到。 文搏见着对方全副武装,更是从渡轮上下来,很快就猜到这应该是土肥原贤二布置的接应人手,在长时间等待没有结果后遣人过来查看,于是便见到了这一幕。 眼见着救兵赶到,绝处逢生的傅仪几乎是要笑出来,可文搏毫不理会东洋人越来越近的威胁,拍怕傅仪的背,说道:“你看,东洋人说的,我放手了。” 说罢,文搏松开了手。 于是刚刚见到东洋人赶来还露出笑容的傅仪一下子感到脖子上绳索收紧,将他脸上勒得通红喘不过气来,一下子涕泗横流双脚乱蹬,难闻的臭味从他身上发出,让人隔着很远都不禁掩鼻躲避。 可怜这位废帝在一个小时之前还为自己得脱樊笼感到振奋,这一刻却带着满腔抱负与野望如同受刑一样吊死在无数的人眼前,他扭曲丑陋的死态像是他一直怀念的王朝一样就此落幕。 第五十五章 继往开来 废帝的死很突然,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尊贵至极的人物会死在津门一条小河的桥上,如同一条吊死的野狗,望着远方东洋人的渡船,那是他永远登不上的彼岸。 就在众人为傅仪身死感到恍惚之际,有人姗姗来迟。 “呼……呼,不好意思,刚来,现在什么情况?”翁师傅扶着膝盖喘着粗气,显然他一路奔跑直到这时候方才赶到。 正在感慨的陈识听见后头翁师傅说话,满脸复杂的回头看去,不等他出言解释,耿良辰开口说道:“嘿,老翁,你来迟了错过一场好戏啊。” “怎么说?”翁师傅听见自己来迟了,脸上的悔恨溢于言表,迫不及待的问道。 “文师傅在那渡船上问大伙要不要杀了那东洋特务和皇帝格格,大伙都说该杀,可关外来的宫老前辈要保下这几位故人之后,于是跟文师傅交手。那叫一个精彩纷呈,啧啧,回想起来我现在都热血沸腾,恨不得狠狠地打上一架。”耿良辰摸着下巴回味道。 “然后呢?咋死了这么多人啊,天哪太吓人了,还有个挂着的,啧啧。”翁师傅捏住鼻子,顺着风还能闻到死人的血腥味和他们失禁带来的臭气。 “哦,那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文师傅赢了后把船上那些人都杀了。你说的挂着那个就是前朝的废帝,没啥意思。”耿良辰不以为意,还帮翁师傅指出每个人的来历。 “原来如此,就是前朝的废帝……等等!”翁师傅大惊失色,文搏打架大家不觉得奇怪,怎么把废帝都给打死了?他连忙低声问道:“你说的废帝可是前朝那位宣统爷?” “不然呢?他还能把努尔哈赤从坟里挖出来?就是废帝傅仪啊。”耿良辰一副瞧不起翁师傅大惊小怪的模样,说道,“你老关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干什么,就像吃大餐,宫老前辈这样的才是主菜,什么废帝格格,那都是附赠的凉菜。我跟你说啊,文大哥当时跟宫老前辈交手,那叫一个凶险诡谲,两个人你来我往……” 剩下的话翁师傅全都没听进去了,那可是皇帝啊,虽然退了位,也是尊贵至极的人物,怎么文师傅和耿良辰这俩不着调的,觉着跟杀了条狗一样毫不在意呢? 或许是看出翁师傅心中疑虑,陈识缓缓解释道:“翁师傅,你那是从地位、身份上来看觉得废帝贵不可言。可对于我们来说,他皇帝再大也管不着咱们,习武之人如我等,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再到文师傅那等境地,就是十步之内,人尽敌国,管你什么帝王将相,在他看来一拳之下,众生平等,做错了事,就该死,这是文师傅的道理。” 翁师傅脑瓜子嗡嗡作响,心里想着的还是,那可是皇帝啊,怎么就死成野狗一样了呢。 “嗨,这老家伙魔怔了。”耿良辰嬉笑着跟陈识说道,拍拍翁师傅肩膀,不再管他,把视线投向了文搏那儿。 文搏这一刻觉得念头通达了,一路战斗到现在,哪怕以他的体魄都感到一丝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劳累,长时间紧绷的精神让他感到懈怠了。直到他把废帝吊死在桥下,才觉得事情有了个不错的结局。 可文搏没忘记事情还有些首尾没料理完。 “对了,他们说放过机关长和皇帝陛下,没说你怎么办。”文搏回过头,看到已经疯疯癫癫毫不挣扎的金碧辉,他脸色毫无波动,走上前去将她从地上拖起,此时金碧辉仿佛神游天外任由文搏动作。 文搏也不客气,让金碧辉背对自己,扶稳她的脑袋,顺势一扭。 金碧辉的脖子就像断裂的芦柴棒一样咔嚓往一边折去,两眼翻白,什么也说不出便软倒下去。这位一生作恶多端又可怜的女人直到死都没说出过一句求饶的话,仿佛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带着平静的表情就此死去。 文搏将她不再动弹的躯体拎起丢进船舱,随着渡船向入海口驶去,他看到东洋人越来越清晰的面庞。 愤怒,扭曲,疯狂,举着手里的枪械隔着老远就开始射击。 因为他们的头目、目标在这次行动中折损殆尽,这对于特务组织而言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这些人的前途未来也可以说就此终结,等待他们的或许还有严厉的军法处置。 文搏对东洋人如此作态只觉得好笑,此刻他胸中块垒尽消,似乎心胸都开阔几分,那股子择人而噬的戾气都消散许多。他笑着从船舱里捡起自己那把铁枪,又戴上钢盔,跃跃欲试的等待渡船靠近河岸,这场大戏到了收尾的时候,东洋人作为结尾的彩蛋,正好。 正在文搏准备跃上岸去的时候,岸边发生了变故。 眼见着废帝身死,李书文靠着黄包车沉默不语,他一辈子见证了王朝的终结,武道的衰落,没成想到了古稀之年还会亲眼看到一位帝王在他面前受刑一样死去。李书文想找个人说说话,最好的目标就是蜷缩在黄包车里的宫宝森。 在被文搏丢到岸上的时候,宫宝森其实意识已经恢复,或许头部缺氧造成的乏力使他无力起身,或许是他在逃避着什么,坐在黄包车里宫宝森埋下头看也不看渡船上发生的一切。 废帝的哀嚎,格格的死亡,就像是在天边看不到的地方发生一样,宫宝森熟视无睹,如同一具空着的躯壳。 “喂,宫老头,宫猴子,宫大师,你该不会真的受不了打击疯了。”李书文还真有些怕这老对头受不了打击就此一蹶不振,宫宝森的身体状况比他好太多了,这个岁数还能舞狮上蹿下跳后追上几里路拦截文搏,又大打出手到现在。 可是精神上的衰败远比身体的衰老更加可怕,所以李书文故意问他就是想激起宫宝森的斗志。 不料渡船上文搏竟然还不满足,提起钢枪要去跟东洋人再厮杀一番。 看到这一幕一线天正要提醒李书文,另一边的翁师傅回过神来可比他更着急。 “文师傅,先跑,东洋人在津门不敢放肆,他们手里有枪,别犯傻啊!”翁师傅把手圈在嘴边做喇叭状,朝着文搏喊话。 文搏听见了,但是不以为意,他虽然没练到子弹都打不死的地步,但是面对一群狂乱之中的东洋人还是很有把握。 因为津门的建筑新旧都有,城区规划十分混乱,别看东洋人手里拿着枪,文搏只要上了岸往巷子里一钻,随时都可以越过屋顶高墙从东洋人意想不到的位置出现然后击杀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开枪。 这也是武学高手对付枪械的最好办法,在复杂环境中避开对方视线偷袭。 至于面对面的直冲东洋人的手枪射界,文搏虽然胆大但又不傻。 李书文同样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群东洋人,练到他们这般境地只要不去直接冲击军阵,在复杂的环境下偷袭一队持枪士兵真不算什么难事。因此李书文都懒得看文搏想做什么,反倒是絮絮叨叨的跟宫宝森闲聊着。 “你说我怎么办啊,还约了这小子比武,可他最近进步太大了,而我状态一日不如一日,得快些,再快些,不然再过一年,我真的提不动枪了。” 宫宝森一直沉默不语,如行尸走肉,直到东洋人开始隔着老远胡乱的射击,混乱的枪声突然将宫宝森从自己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干什么?”李书文却先反应过来,捏紧手里大枪杆子分毫不让,因为一只苍老的手抓住了他的枪身,正是宫宝森。 “借我一用。”宫宝森声音都苍老了许多,他今日失去了徒弟,又眼睁睁见着故人子女死在眼前,在众人想法中或许还得加上失去了北方第一的名头,只是宫宝森并不在乎。 但是当他问李书文借枪一用的时候,旁边一线天都满头问号,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他这师父还要跟文搏分个高下? “放心,输了就是输了,我宫宝森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宫宝森勉强笑着,却不松开握枪的手。 李书文似乎看出了什么,沉吟良久后松开了手,任由宫宝森抓住他的枪杆子起身,又从一线天怀里取回自己的盒子炮和长刀,下了黄包车,然后朝着东洋人走去。 “喂,宫猴子,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李书文终于忍不住,看着宫宝森逐渐远离的背影喊道。 “嗤,我又不是去送死。”宫宝森越走越快,浑身的气息不正常的随着他的动作愈发高涨,丝毫看不出他半刻前行将就木的模样。 李书文头上青筋直冒,吼道,“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你真不管不顾了?你女儿呢?” 宫宝森似乎停顿了刹那,视线看向了在岸边挥手朝他示意的宫若梅,可是脚下不停,越来越快近乎狂奔。 “放心,死不了!”宫宝森留下这句话,开始朝着东洋人所在冲刺。 东洋人见着那颓唐的老头拎着把长有三米五的大枪杆子狂奔而来,当下警觉隔着还有四五十米就拔枪便射。而宫宝森恍如无觉,略一改变路线整个人幻化成数道虚影一样左右躲闪,轻松写意避开枪线。 那手枪隔了几十米准头本来就极其不准,更别说宫宝森这般高手眼力何等高明,面对东洋人的射击真就迎头赶上。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此时就连文搏都不禁感到敬佩,或许他也能做到这个地步,但是这不仅仅是技术与身体达到顶峰就能做到,还得有一往无前的决心很舍身忘死的勇气,人类面对枪械发自本能的畏惧会让你迟疑、胆怯,这一刹那的犹疑就会以生命作为代价。 而宫宝森如今置生死于度外,谁都不明白这位老人为何在这个关头突然暴起杀向了东洋人。 能理解的或许只有黄包车边的另一个老头,李书文。 “师父,我去帮忙!”一线天看见宫宝森冲向东洋人方才后知后觉,立马就要赶上帮忙。 可不等他动身,李书文劈手一掌打在他肩头,一线天本能的就要躲闪,可脚下一歪被李书文不知何时伸出的脚绊倒在地,就听见李书文说道:“这是宫老头在践行自己的道,你小子给我站好,看好咯!” 面对着众多手枪对准自己,宫宝森脸上无悲无喜,仿佛自己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时候他还在宫里当差,眼见着大厦将倾众人各自分逃无能为力,朝廷腐朽病入沉疴,民间反对之声高涨不止。而他只能弃官回家,眼睁睁看着自己守护的朝廷轰然倒塌,然后纷乱至今十余年矣。 宫宝森最开始觉得自己能守护了朝廷,失败了,后来觉得能自己守护家庭亲情,若非女儿尚在,已经是一败涂地,可他还有个一直守护着的东西,虽然已经破裂,但是宫宝森决心倾尽一切,也要把他维护好。 那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为武道继往开来。 “杀!”宫宝森舌绽春雷,近在咫尺的东洋人被他这一声吼吓得魂飞魄散,本来对准他的枪口都产生了偏移。 下一刻,枪响,血起! 宫宝森手里那把盒子炮简直就是阎王爷的催命符,十米之内指哪打哪,谁想到他这一辈子以惊人武艺示人的大高手射术也如此厉害,几乎那盒子炮指到何处就有人应声而倒。 枪响过后东洋人倒下大半,宫宝森还嫌不足,把盒子炮往腰间一放,抽出长刀,左刀右枪轮转如飞,转眼间杀得尸山血海一般。 直到此时,众人才见识到一位不顾生死的武学宗师到底有何等威力,只见宫宝森如虎入羊群,右手横着一杆大枪左手挥舞一柄长刀,在东洋人队伍里横冲直撞。 拿、拦、扎、劈、崩、挂、挑、穿、架。无数精湛高深,每一招都能当做寻常武师传承之秘的枪法以最原始基础的模样尽数展现在众人眼前。 扫、劈、拨、削、掠、捺、斩、突。囊括所有基础刀招身随意走毫不留情,为宫宝森枪术再添一道注释。 在他面前血肉不比废纸好上多少,撕裂的身躯带着飞溅的血液不住的往后倒去,刚刚还疯狂嗜血的东洋人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枪械在这人的大枪与长刀面前就是玩具。 不,这根本不是人,就是东洋传说里那不败的鬼神,哪有人能面对火器敌众我寡还占尽优势?可宫宝森就是如此,他根本不像在杀人,而是在做一场谢幕的演出,面对毫无还手之力的东洋人尽展自身惊人的武艺。 几乎所有人都忘了,形意拳的传承最早就是来自岳武穆,所谓脱枪为拳并非虚妄,所以形意拳当代最强高手怎么可能没有一手惊人枪术?只是他从来不需要表现出自己枪法的造诣已近无敌。 至于刀法,宫宝森八卦掌偌大的名头,反而让人忽视了他的刀上本领。 直到此刻,众人如梦方醒,才知道宫宝森四十年不败并非虚名,今日输给文搏不是他不强,而是那人已近非人。 从宫宝森借枪到杀入东洋人,实际上只有很短的一点时间,短到文搏脚下渡船都没有飘荡到东洋人的队伍边。不过文搏已经看得清楚每一滴鲜血,每一个人的神情。 仿佛察觉到文搏的接近,宫宝森奋起挑枪,扎进最后一个东洋人心脏,将他挑起数米甩上天空,然后把长刀插进身边东洋人的尸体上立起,旁若无人般开始独自挥枪。 “五虎群羊难封闭,莫要存手休停住。纵有强法不为奇,如有枪法何用忙。” “锁口定身修离位,出洞入洞紧随身。遇下枪莫要捉拿,遇上枪定照中平。” “左盘枪蛟龙戏水,右盘枪不可容情。” “犯盘枪,定南针,中平枪,推后手。” 随着宫宝森演武挥枪,一道道歌诀从他口中喊出,每一招都搭配着一句简明扼要的歌诀,这时候,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明白了,这是宫宝森在传艺。 文搏默然不语,拄着枪站在旁边观看,睁大双眼仿佛要将这一切都牢牢记住。 紧接着,文搏察觉到不对。 宫宝森还在念着歌诀,一遍遍重复好像生怕文搏忘记,大枪杆子依旧轮转如飞,似乎要将这一刻深深映入文搏脑海。 但是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歌诀声音越来越高亢,到了最后恍若洪吕大钟,振聋发聩。 宫宝森的脚步开始还在加快,但是每一步都坚实准确,可文搏分明能看出他宫宝森脸色不正常的红润,皮肤下的血管涨起,如同青筋,宫宝森好似憋着浑身力道都要将每一次动作做到最好,就是为了让文搏记下。 宫宝森不似在练枪传拳,而是在总结自己的一身武学,将所有的想法理念灌注在一次演武当中。 他的眼神早就不知道焦点放在何处,嘴里也发不出声音,只是本能的打出了他最后一套枪法。 “他这拳法,你明白了吗?”不知何时,李书文已经站到了文搏身边,看着宫宝森逐渐缓慢的身姿,随着宫宝森递出最后一枪,向文搏问道。 文搏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没有上前阻止宫宝森,哪怕这位老人已经拄着枪缓缓停下。 “宫老头,你一辈子要强,现在是要完蛋了,虽然死不了,可这一身功夫再无重见天日的时候,往后的日子,你只怕比我还难熬。有什么要说的,赶紧。”李书文走上前去,看一眼就知道了宫宝森的状况,叹息一声帮宫宝森扶住他手里的枪杆子。 宫宝森此时眼前都快一片鲜红,视网膜后充血让他看不清眼前只能通过声音分辨,听见老对头的话,他露出了难看的笑容。 “文师傅,今日我把名声、武艺全都传给你,今后你就是一步一擂台,希望……希望你别像我一样,被俗世恩情所累,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咳咳,放屁!” 这位一直儒雅淳厚的长者在这一刻粗鄙的骂出声来,笑着含糊说道:“记住了,形意拳的道理,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存!” 说完,这位强撑着一口气的老者仰天就要倒下,不顾身边众人惊呼,只有一片塑料纸从他手中跌落。 文搏觑得分明,那是他打死马三的时候见到的包装,只是里头的药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爹!”宫若梅哭的泪眼婆娑,之前她不明白自己父亲为何硬要强撑着跟东洋人动手,原来东洋人不过是一道筏子,就是为了渡去宫宝森心里的执念——他守护的一切都付诸流水,最后的武学传承理念却不能就此埋没,于是拼去一身本事也要传下来。 而宫宝森选的接班人,竟是将他一辈子名声、信念摧毁的文搏。 宫若梅哭的嗓子都沙哑了,手脚上镣铐都未取下,抱着她父亲不知说些什么。还是李书文过来帮忙扶着老对头,再次叹息低语:“小娃儿你别担心,这老东西死不了,顶多以后下床都要人照顾。” 听见这话,宫若梅哭的更厉害了。 李书文不管她,又对宫宝森说:“你这家伙功夫一辈子不如我,唯独到了这时候,心胸理念胜过了我,老子认输啦。” 宫宝森这才露出难看的笑容,涨红的脸色也逐渐平淡,缓缓地垂下头就要昏过去。 “师父!”一线天别过头去,强忍着眼角的液体滑下,他这时候才明白为什么宫宝森明明伤势很重却突然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速度,也只有东洋人的禁药才能短时间激发人体潜能。 那药物就连年轻人服用了都得虚弱很长时间不说,药量过大猝死的也很常见,可宫宝森这年纪还执意吃下马三最后都没用的药物,这是豁出一身功夫、性命不要,也要把这拳和理传下去。 或许,这就是他们老一辈武道家的信念,真特娘看不懂啊。 第五十六章 离别与收获 津门南郊,李之芳家的院子里。 “文师傅,真要走了?”翁师傅抚摸着刚买的骡子,不舍的问道。 “不走不行啊,没见着津门现在乱成了啥样子,不光东洋人,巡捕房天天搁中州武馆要人呢。”耿良辰嘴里叼根狗尾巴草,靠着院墙回答。 “嗨,那不是文师傅留了字吗?”说到这个,翁师傅十分惋惜,“您要是不留那血字,巡捕房也没证据呀。” 文搏听见他们讨论,不以为意。他早已起了离开津门的念头,昨天已经去坚村咖啡馆和赵老板作别,对于这位最开始接济他的老人文搏始终没忘,甚至暗中嘱咐他早做打算,不要留在津门。 到了今天,则是文搏跟众人告别的时候了。 “人是我杀的,字也是我留的,凭什么不认?本来津门我也没什么留念了,这次来看望李老爷子,等会就走了。”文搏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他在静园杀完东洋人后就沾着血在白墙提上大字,“杀人者,文搏是也”。 提字还在杀废帝之前,当时想着是说自己杀了那一屋子东洋人,不过后来顺手将废帝傅仪也料理了,于是众人都以为他在静园的时候就已经把废帝当做死人,这倒是跟他后来的举动不谋而合。 废帝虽然无权无势,但是他的生死依然牵动很多人的神经,如今死在逃跑路上大家都不好交代,只得一边跟东洋人打嘴仗一边想着抓个替罪羊先保底。顺理成章的,文搏这等没有背景的武夫就上了通缉,说他在静园杀光警卫和废帝。至于东洋人?没有东洋人死在静园,都是外头捕鱼不小心淹死的,没见着他们各个穿着渔夫装扮吗? 文搏也懒得解释,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对他来说,现在离开津门不是因为各处在搜捕他,以他的身手名望,害他的人多,想要保他的人更多。因此文搏若是铁了心不走问题也不大,巡捕房只要见不着他就会睁只眼闭只眼。 然而文搏还是选择了离开,因为文搏觉得津门已经没了对手,而东洋人如今虎视眈眈的势头越来越明显,只怕吞并关外已经近在眼前,不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然后舍了一身剐,做个聂政专诸般的人物,就此离开此方世界。 此时正是告别之际,文搏在中州武馆辞了首席职位,留下了自己练武的心得,到时候那些武馆弟子能学得多少就得看他们造化,真正要交代的,倒是临行前的这个时候才提到。 “那,那国术考试就这么算了?”翁师傅还想挽留,搜尽脑瓜子也只想出这点事儿。 文搏听见国术考试的事情,心里头也是无奈,只好解释道:“国术考试对我来说已经没了什么吸引力,宫前辈临行前都举荐我当裁判了我难不成还能去参加考试不成?再说了,这考试能不能举办都是两说了。” 宫宝森此时已经带着女儿和老姜启程回关外了,他的隐退仪式也无疾而终,以老人的话就是名声、武道都已经传下,这辈子也没了动手的力气,何故再弄个隐退仪式引人发笑?于是将手头事情交代出去,带着家人离去,当时那位宗师的背影佝偻颓唐,可步伐依旧坚定无比,谁都知道,他后继有人。 实际上文搏当时就劝他早做打算,关外生变只怕近在眼前,国术考试也不用再考虑了。这些细节无须赘述,大家都已经在送别宫宝森时听文搏提及,所以翁师傅最后的劝留再告失败。 “要回南边家里?”李书文一辈子见惯了生死离别,这等小场面对他来说毫无悲伤之感,他抱着手臂坐在躺椅上,腿垂下来轻轻点着地面。 “得去看看,华夏大好河山,不走一遭怎能安心。”文搏笑着回应,又问道:“和您的那场比武,还作数吗?” “作数,为何不作数?”李书文吹胡子瞪眼,他这辈子一诺千金,从没有食言的时候,不过李书文说完也不去拿他的枪杆子,反倒是指着一旁的一线天说道:“不过我不和你比枪了,你的枪棒功夫已入了巷,又得了趁手兵器,我跟你比武无非是墨迹个没完,等到我力竭为止,没甚意思。所以我想了个辙,跟你比教徒弟。” 李书文不但性子脾气硬,嘴也很硬,其实他知道以自己的状态跟现在武艺大成的文搏比兵刃胜算不大。文搏同样知道击垮这位武师的还是时光,若是早几十年相遇,定是一场龙争虎斗。 其他人不知这俩心中所想,听见李书文这话,纷纷好奇,教徒弟也能当做比武? 见挑起众人兴趣,李书文抚着胡须说道:“我跟宫老头一辈子作对,谁也压服不了谁,后来遇见了这小子,咱们俩便定下个约,各传武艺,看他往后到底以哪家功夫扬名就知道谁的功夫最高。” 说到这,李书文难得的叹了口气,“可惜宫猴子现在是不成了,他的武艺尽数传给了大徒弟和女儿,后来又遇着你,他的道路也算是有了传人。在教徒弟这一点我觉着我是赢了,可他胜之不武!你接了他的位置,就得跟我再比一场!” “按你们的老规矩?”听见李书文解释,文搏马上会意,虽然无法和李书文交手有些遗憾,不过文搏也明白,李书文此时的身体状态江河日下,若是真跟他动手做过一场,这位老人剩下的寿命那就真如风中残烛了。 主要的原因还是前些日子李书文鼓起余勇帮宫宝森舞狮,当时体力就衰竭得厉害,否则也不需要一线天拉着黄包车把他送到河边观战。 在河边,李书文热血激昂,为文搏杀人喝彩,又为宫宝森战败传艺默哀,大喜大悲之下老年人回来就是大病一场,直到今日方才恢复了几分神采。 至于文搏说的老规矩,李书文讲得很明白,他教了一线天八极拳和枪术,宫宝森教了八卦掌和刀法,现在轮到他文搏了。看最后一线天到底以何家功夫扬名天下,就算是谁胜了。 “那您可得保重好身子,定要看到他扬名之时。”文搏接受了李书文的提议,对华夏武林最后的丰碑保持着尊敬。 这般比武方式别出心裁,既能把老人一身功夫延续下去,也能决出谁的功夫最为实用,“这徒弟我收下了,赌斗我也接下,就此告辞。” 至于一线天的意见……大伙都没看他,因为都知道他肯定没有意见 说罢,文搏拱手朝众人一揖,说道:“山高路远,咱们就此别过,江湖再见!” 然后一线天也在院子里告别了李书文,赶着骡子走到外头,他既然要拜师文搏,当然也得跟着一路南下。只是一线天望着这头蠢驴十分为难,可文搏带的东西挺沉,光是板车上那一长一短两把铁枪、一套甲胄和换洗衣物就堆得满满当当,更别说在往上头还堆着众人送别时留下的礼物。 再说其他人,听见文搏告辞,陈识、耿良辰皆拱手致意,江湖中人哪有那么多儿女情长,此时众人心里想着又不是日后再无相见,文搏不过是避过几日风头,过阵子游遍华夏,终有重逢之日。 于是大家送文搏带着一线天离开津门,没有离歌没有折柳更没人敬酒赠诗,好像就是一次很快就会重逢的短暂别离。可文搏知道,此次离去,只怕今生都不会再有重逢之日,于是极为郑重的再次拱手致意。 大家不知他心思,并无太多伤感之意,辞别过后就要回转,却见着翁师傅并未离去,反倒是赶上了文搏。 “翁师傅,送到这就行了,回去。”文搏拍拍翁师傅肩膀,婉拒这位老朋友的好意。 可翁师傅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回头对陈识和耿良辰说道:“你们先走,我再送文师傅一程,有些掏心窝子话要说。” 陈识和耿良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翁师傅这人向来有些婆妈,又极为服膺文搏,有话要说也很正常,于是目送几人身形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后,陈识与耿良辰方才回家。 “翁师傅,什么话尽管说,咱俩不见外。”文搏现在心情很好,离开津门让他有一种天高任鸟飞的自由之感,连带着旁边一线天都看起来顺眼很多。 “咳咳,那我说了,您可别拒绝啊。”翁师傅打蛇随棍上,立马说道:“您瞧瞧要去南边,肯定得有人帮衬着问路打听伺候,没个得力之人就靠这小年轻肯定不成,所以我,毛遂自荐,您看成吗?” 文搏实在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连连摆手拒绝道:“你这太客气了,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方便的,天做被地做床,哪需要人伺候。” 说着文搏就要把翁师傅往后推,他这一路有重要的事情,没必要拉上翁师傅趟火坑——至于一线天,就算文搏不管他他也会投身军旅,不差文搏这点危险。 可翁师傅死活不让,低语道:“咳咳,我说句实在话,您不管对不对别告诉我啊。” “我跟您走是邹馆主的意思,她知道您这人心气大,是要做大事的人物,极为佩服您的能耐、抱负。可她一个女人家终归要守着家业不便出行,所以安排我替您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到了您真要办事的时候,我立马就走,绝不二话!” 文搏着实未曾想到表面上对文搏离去一直很淡然的邹容竟是第一个看穿他心思的人,不得不佩服这位的眼光手段。 “那行,那你一起来,正好我这功夫多传一个人是一个人,也不要埋没了。到了禅城咱们再分别。”文搏懂了翁师傅和邹容的意思,大家有了默契就好办,于是就此说定。 倒是一线天这会儿逐渐习惯了,听见文搏和翁师傅谈话后,赶着驴车边走边问:“文……文师傅,你去禅城不是为了跟那个咏春叶问比武吗?我还好奇他有什么能耐让你不远万里去找?” 不怪一线天疑惑,文搏对外的说法就是游历华夏增长见识,要会遍天下武馆高人,弘扬他蟒形拳当世第一的威名。对大伙的说辞则是听说陈识的师弟叶问非常厉害,号称打遍禅城无敌手,他文搏第一个不服,得把禅城第一的牌匾打一地,必须打他脸。 “好徒弟,你得叫我师父了。”文搏先是纠正这一点,虽然他算是宫宝森的接班人,按理也算是宫宝森传人,跟一线天一辈的,可他和李书文说好了,一线天拜文搏为师,所以各论各的,一线天还真得叫文搏师父。 “跟学咏春的叶问较量,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到时候你就知道,现在先不说那些。”文搏不愿提及最终目标,那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有人猜出来他也不会认的。 “为了避免你叫师父不诚心,来,我现在就教你我这蟒形拳的打法,至于练法这一路奔波难以实践,我也会教你,等你得了空闲再行修炼。”说道做师父,一线天终于打起精神,他为什么愿意拜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人当师父?不就是文搏这蟒形拳经过无数实战证明当真是此世一等一的绝学,对于从小好武到把大学学费都拿来拜师的一线天来说,太有吸引力了。 所以别说叫师父,就是磕头奉茶那都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呢? “师父在上,受我一拜!”结果一线天还没做动作,翁师傅嬉笑着就要磕头拜师,文搏无奈的把他拉了起来说道:“得了老翁,你拜不拜师我都会教你,否则到时候你回中州武馆一合计,我文搏当了这么久首席,一点真东西都没传下来那不是丢我脸吗?” “哈哈哈哈,文师傅说笑了,光是那练武的笔记,就足以当一家武馆镇馆之宝了,邹馆主已派人着手采办设备器械,不日就会更换。”翁师傅说起这个心中满是佩服,文搏留下的练法在他看来简直令人耳目一新,真知灼见不要钱似的往外扔。 如今翁师傅能不经人手直接从文搏这里学东西,那是多少人羡慕的好事?虽然翁师傅自己武学天赋一般,这些日子更是把重心放在后勤之上,可学了文搏的东西以后哪怕回到家乡开馆收徒,光是文搏的名号就是金字招牌了。 这些东西也不必细说,三人牵着条骡子拉板车,就此离开津门,一路南下。在路上,文搏给一线天教学之前,先要清点一番自己的收获。 还是老样子,文搏心念一动,面板浮现于眼前。 姓名:文搏 天赋:体质11,智力10,感知10,运道:5 技能:柔术92,摔跤93,站立格斗90,枪棒:95,形意拳:50,八卦掌60 斗战点数:212 精纯点:3 相较于之前,文搏的技能当中多了两门形意拳和八卦掌,其中八卦掌是跟各路高手厮杀中不断观察揣摩学会。而形意拳则是宫宝森演武传拳时通过文搏的观察学习领悟而来,甫一学会就有相当不错的水准。 如果文搏想要去乡下偏僻地方开家武馆,这种水平已经足够糊弄过去。这得益于文搏在之前加点了智力和感知,出色的观察力记忆力领悟力让他现在对于各种武学的掌握越来越快,看一遍学个大概不是开玩笑的说法。 虽然他也跟合气道的植芝盛平交手,但是合气道本身就有大量的柔道柔术基础在里头,虽然别开机杼加入了自己的东西,但是文搏本身柔术就极其优异,所以最后就没有选择学这门鸡肋武学。 而斗战点数的大幅增加没有出乎文搏预料,他几乎是把北方所有能见到的高手打了个遍。其中光是宫宝森一战就为他提供了足有120点斗战点数,其余人零零散散加起来共获得75点,加上之前剩余的现在就有212点之多。 精纯点是枪棒和站立格斗两门武学突破所得,不必多说。 文搏现在各项技术趋于完善,若是用点数提升八卦掌和形意拳他觉得有些浪费,自己能够通过练武习拳去提高就没必要浪费斗战点数。可是天赋此时大多数到了极限,虽然可以不顾消耗把智力和感知再提高到11点,但是文搏有另一个期待已久的想法。 那就是上次新获得的融合能力——消耗斗战点数将不同技能融合成一个单独的技能,虽然会少获得一些武学突破带来的精纯点,但是合成后的武学技能突破消耗也更少,提升所需的斗战点数同样如此。 再加上文搏心想他一直自称蟒形拳,实际上他的武学体系还是现代综合格斗摔柔打结合的路子,有些名不副实。 最终文搏决定,将所有徒手武学进行融合,看看能不能得到一门开创性的新功夫。 说干就干,文搏脚下不停,注意力集中在融合之上,随后选取了摔跤、柔术、站立格斗三门技能就要融合,却发现还能再加入别的技能。 这下文搏毫不犹豫又将形意拳、八卦掌囊括其中,果不其然,随着他心思变化,他所有的徒手格斗技逐渐汇聚在一起,隐隐有种风云交际龙虎相会般的感觉。 “检测到武学理念成型,是否消耗100点融合技能?”面板给出确认提示,看来多门技能融合比之前隆重一些,还有确认环节。只是武学理念成型是什么意思? 文搏略一思忖有了猜测,应该是自己在和宫宝森战斗之前那番自白,将自己一直以来的意念贯彻到武学当中,正所谓习武只为鸣心中一口气,见不平之事,遇奸邪之人,我必杀之。 既然如此,文搏更期待融合出来的武学到底是何等模样,比之前他融合枪术棍法多了武学理念的功夫给了他无比期待。 “是!”文搏心中默念,随着他确定融合,所有的徒手格斗技字样炸裂般分成无数笔画在他眼前晃动,最后汇聚在一块形成缥缈虚幻般的字样,可文搏就是看不清这门功夫到底叫什么。 直到提示再一次传来。 “获得未命名武学(84),备注:各家武艺集大成之法,徒手格斗此世巅峰。今后可以吸收其他徒手武学用以提升熟练度,无法通过斗战点数提升。被动效果:肌肉力量强化,骨骼关节强化。” 随着功法融合完成,文搏刚看完备注就感到浑身骨骼肌肉为之一震,举手投足间他感到自己接下来每一招都圆浑如意随心所欲,而且感受到骨骼隐隐有继续强化硬度韧性的趋势,能够承受更大的体重与肌肉负担,关节更是立竿见影般小幅度的活动角度更大。 肌肉力量上倒是感觉不大,但是他已经清楚的知道他的肌肉不会再无限制般的增长,而是到了一定程度就不断变得密度更大来获取力量。 文搏倒是不在乎自己外形最后变得五大三粗,习武之人从来都只看实用,英俊硬朗的外表不过是老天爷给文博额外的一点福利,可他从没用过,这样一想有些遗憾啊。 不过文搏很快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将注意力重新看到这门新出炉的武学当中。最明显的一点就是熟练度不是取平均值,没有因为八卦掌和形意拳熟练度低导致降低太多,大概是符合了备注里说的吸收各种徒手武学提升熟练度。 至于不能用斗战点数提升,文搏毫不在意,他的技能全都靠自己磨炼出来的,很少浪费斗战点数去提高,所以这个效果对他完全就是福利。而且根据面板的风格,没有说不能锻炼提升那就是可以,文搏打算这一路南下,尽量把这门功夫提高到90。 文搏盘算完毕,最后,他为自己的这门功夫命名。 “命名,蟒形拳!”随着文搏心中默念,那看不清模样的一团字体逐渐成型,形成“蟒形拳”燋金烁石般三个大字,上头犹如实质的杀意戾气缠绕,最后渐渐冷却,牢牢地占据了文搏技能一栏。 “蟒形拳,终于名副其实了。”文搏略微活动身体,感受到物理层面之外的一丝不同凡响,这门功夫脱胎于现代格斗技,又融合了传统武学精要,既能在擂台上大杀四方,又游刃有余的适应各种复杂环境,哪怕放在后世也绝对是顶尖的功夫传承。 文搏自学拳练武到现在十多年岁月,再清楚不过一门功夫要练到一流得花费多少精力。 随着格斗运动的发展,格斗家必须擅长多门技术,但是大家精力有限巅峰也只有那么点时间,至少文搏记忆中就那么两三个天赋卓越之人能师从多家武馆融会贯通形成六边形一样的完美技术,其中还有一半有极大地滥用药物嫌疑,所以常规来说几乎没人能掌握所有格斗技能。 于是现代武学大多数以综合格斗为名,从小就教授各种格斗技术,不求学徒能够全部学会,但是要知道应对的方法和具备一定的防守能力。 一般来说摔打结合,摔柔结合,或者是顶级打击能力配合强力防摔之类的,就是现代格斗家做出的妥协。但是文搏不同,他有着系统帮助能在各个方面做到顶尖,再融合传统武学精要直至大成。 若是用现实来比较的话,文搏要是还能回到现代参加格斗比赛,他能用每一个对手最擅长的方式羞辱对手,也能用对方最不擅长的方式让他折戟。只是他现在眼光高了,不再拘泥于擂台的比武,只有生死间倾尽一切的厮杀才能让他兴奋。 在这个过程中,要是能一展他胸中不平之气,那就比任何享受都要令他沉醉。 这门蟒形拳,囊括各路徒手格斗技,放到现代也是绝对顶尖实用的功夫,不但擂台上无往不利,在各种环境下同样如此,并非是一门为擂台有规则比武特化的武艺。 想到这里,文搏觉得自己总算是能为这个时代的武者留下些自己的痕迹,剩下的斗战点数也不急着分配,便拍拍身边一线天的肩膀说道:“我这蟒形拳听名字就知道极其注重擒拿柔术功夫,你拳脚练的不错,不急着教你新东西。但是擒拿和柔术的教学现在就可以开始了,来,我先给你讲讲人体解剖学,这是柔术教学的重中之重,不可不学。” 一线天此时正盘算着南下会经历那些新奇的冒险,期待着文搏教他何等高明的武学,不料第一课就让他大惊失色。 什么?学武还得先懂解剖学?他一线天可是能把学费拿去练武的厌学分子,怎么能忍受此等折磨?于是一线天下意识的就想逃跑,奈何文搏现在何等眼力,哪能容他逃脱?轻轻一出手便捏住他手腕关节一折一拉让他吃疼倒在驴车之上。 一线天心中大骇,默念不管是谁,来个人救救我啊!我不要这个师父了,不要上学! 第五十七章 通缉令 禅城最有名的堂子,是鹰咀沙的共和楼,里头满堂贴金富丽堂皇,所以人称金楼。他是粤地第一家有电梯的堂子,号称太子进去太监出来,千金散尽不过等闲。 一个中等身材儒雅倜傥的男子带着温和微笑走进金楼,跑堂的见着他来立马躬身行礼,“叶师傅您来了,老规矩?” 被称作叶师傅的当然就是禅城咏春拳的传人,叶问。 叶问笑着点头,将手里折扇插在腰间,好不潇洒。在跑堂小二引领下走进大厅为他特意留下的雅座,立马就有人为他上茶递上毛巾擦手,又有各路熟人点头示意,一看就知道是这家堂子里的熟客。 他马上就要到不惑之年,可外表依旧俊朗得让堂子里众多姐儿愿意为他打折,不过叶家家世豪富,就算他每日泡在堂子里不回家也花不光父祖留下的遗传。叶问之所以到堂子里,也不是为了那点儿事。 所谓堂子,就是销金窟风月场,叶师傅信奉风尘之中必有性情之人,每日上午在警卫队教习完毕后定会来到金楼坐上大半天,直到天色昏沉方才回家。若是兴起遇着熟人,可能第二天直接就去警卫队报到,家都不回。 可今天他来到金楼如往常一般默默喝着茶,就发觉里头气氛不对,许多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连舞台上靡靡之音都盖不住众人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北边来的那强人还在往南边走,该不是往咱们这儿来?” “谁不知道似的,还用你说。那人一路从津门出发,先赴鲁地见剑仙李景林,又去了少林再去沪上、金陵,一路逆流而上,如今从武当山下来,看路线,正是往咱们这边走。”有消息灵通的已经开始讲起故事,众人纷纷侧耳倾听,知道经过的也不多话,抿住嘴巴看笑话似的等待后续。 “快说快说,李景林好大的名声,那强人难不成又折了这位宗师颜面?” “那倒没有,那强人并未出手,就让神枪李的徒弟出马。” “神枪李不是跟李景林有旧仇吗?这,这简直是打上门去了呀。” “可不是吗?那徒弟拿着根大铁枪在泉城国术馆前叫阵,李剑仙迫于无奈出手应战,一回合就让人挑了长剑逼在墙边不敢动弹,至今都一直称病不见人。” “啧啧,神枪李的徒弟都这么厉害?李剑仙多大名头啊,咋就一回合都撑不过?” 就算是武人,闲下来也喜欢听这些小道消息,更别说是名人的糗事。众人叽叽喳喳好一通交流,差点让叶问都听不清了。 “这你就不懂了,拳怕少壮,神枪李的徒弟二十出头,拿把大铁枪舞起来李景林拿头去挡啊?又长又重碰一下剑都拿不稳,不输才怪?”有懂门道的一语道破,叶问定睛看去,正是熟识的勇哥,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点头示意。 “你这话说的,那神枪李当年怎么被剑仙逼走?难不成这师父不如徒弟?”勇哥刚说完,马上有人抬杠,堂子里平日一成不变就是听戏喝茶狂女票滥赌,现在有乐子可以看谁不是津津乐道? 更不用说,叶师傅之所以喜欢来这金楼消遣,除了里头女人漂亮、饭香酒淳、服务享受顶级之外,往来多有禅城武林高人,大家的活动圈子就在这地儿。如今武人们汇聚一堂,谈论武艺再正常不过。 听见有人说李景林与李书文的旧事,很快有人补充道:“那会儿李剑仙还是实权将军,手里带着兵呢,神枪李本事再硬也硬不过一水的老套筒啊,不是输在本事,而是输在没兵!这才让剑仙的徒子徒孙吹嘘这么多年,你瞧,这李剑仙下野才几年,神枪李就派徒弟报复回去了?” “难怪如此,不过就算这样也是他们北边武林的矛盾,跟咱有啥关系?” “嘿,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才是一件比一件离奇,你们可别吓掉了下巴。”那消息灵通之人摆起谱来,显然肚子里还有货。 听见他这般说道,勇哥凑趣到:“你放心说,咱们练武的什么场面没见过,你当我练拳这么多年是逗乐子啊?小二,给黄阿叔上好茶,今天我包了!” 那消息灵通之人被唤作黄阿叔的笑着谢过,接着说道:“若是如此也只是神枪李能耐大,教的徒弟厉害,可这徒弟不一般呐。他不单单是神枪李的徒弟,还是宫宝森的徒弟。” “宫宝森?!可是那位关外的宫老前辈?前些年我还见过他,就在这金楼!”马上有人回过神来,李书文在他们听来都是传说里的人物,可说起宫宝森,这里头还真有不少人见过。 因为前些年宫宝森就是在金楼和李任潮谈妥了北拳南传的事宜,在座诸位许多得了他的恩惠——这就牵扯到一桩南方武人不大乐意提及的旧事。 那就是第一次国术考试的时候,南方武林几乎全军覆没,最后角出的优胜者里没一个出自他们门派武馆之下,唯一一个有些关系的是练洪拳的,正宗南派武艺。 可惜这位练洪拳的也不是在他们这儿学的武艺,人家是精武会出身,根正苗红的北方人办的学校。不过好歹也是给粤地武师们争回了些许颜面,不是咱们南方功夫不行,是练得有问题。 虽然这么说好像表达出一种人不行的感觉,但是大伙想了想,相较于说自家功夫不行,那还是骂自己没学明白。 也因为这次国术考试,南方武人痛定思痛,决定引入北方的武学练法、打法,在宫宝森的牵头下,就有了后世所称的北拳南传一事。所以大家一提宫宝森,都是十分尊敬。 “没错,就是那位宫老前辈,说来可惜,大伙也该知道,宫老前辈早些日子隐退了,把他名声地位全给了一个人。”黄阿叔绝口不提宫宝森隐退前败了一事,算是为尊者讳。黄阿叔接过小二为他奉上的香茗,眯起眼满意的抿上一口,也不卖关子,说道:“大伙知道我说的是谁,这位接了宫前辈的名声,又带着神枪李和宫宝森徒弟,往南边来了。” “又要北拳南传?还是为了国术考试?”叶师傅心下思忖,虽然他一直是一副不问世事潜心习武的做派,可是在金楼哪怕他不专心打听,消息也会自己跑到耳朵里。 黄阿叔解释了一句,接着说道:“不过这位强人,咱们最好别直呼其名,因为他可是在衙门里挂上号的,别和他扯上关系为妙。” 听他这么一说,大伙立马会意,这年头侠以武犯禁的事情多了去,可这位先生干的事情捅破天去,就算在禅城大伙听闻之时都觉得不可思议,真是泼天的胆子滔天的煞气。 “咳咳,咱们接着说那徒弟,他的名号叫一线天,身上的本事是神枪李和宫宝森亲传,两位大宗师的关门弟子都是他,所以胜了下野的李剑仙算不得啥不可思议,可后来你们知道他又去干什么了吗?”黄阿叔吊起大家胃口,诸人纷纷笑骂,问他是不是傻了,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黄阿叔笑着摆手求饶,说道:“怪我怪我,刚刚那不是说的不够细吗?那人带着一线天离了鲁地往下直奔少林,花了一天一夜功夫踢了少林寺山门,把少林的和尚打死打伤据说不下百人!” “甘霖娘,这吹大发了!那是一百个人!不是一百头猪,就算是一百头猪堆都能累死他!”性子暴躁的拳师忍不住一拍桌子骂到,大伙定睛一看,这不勇哥吗?刚还说什么场面没见过,咋一下就憋不住了。 “勇哥您别急,这事情我也是听说,总之那天他们上了嵩山之后少林就关闭寺门再不见客,这消息肯定是真的。”黄阿叔不急,把他得到的消息一一道来,也不说真假,任由大家分辨。 反倒是叶师傅低头沉思,两个人一天一夜挑了少林寺听上去离奇,但是他觉得并非不可能。 按照之前描述,一线天是使大铁枪的武师,另外那人的事迹他也听过,光是胜过宫宝森就可知其功夫到了何等地步。这两人若皆仗着兵刃之利在林间游走厮杀,只要不被人缠住,和尚们手里没火器,十二个时辰不断游击而战杀上百人从理论上讲是有可能,至少叶师傅自问可以做到,前提就是不考虑体能,反正叶问自己觉得换做他肯定吃不消,也不知道如何连续作战这么久。 众人有信的也有不信的,因为这战绩实在有点不符合常理,可少林寺关了庙门也是肯定的,而那人现在还活跃也是事实,所以好像并非作假。 接下来,黄阿叔又详细的讲了那位津门出发的武师带着一线天离开少林去了沪上、金陵,再逆流而上奔赴鄂省踢了武当山的山门,如今正要往南边走,看着目的地不是禅城就是羊城,再往后就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了。 其中最叶问关注的是这位武师一路大打出手,几乎没一处不把人家武馆踢了的,就算在沪上不时兴开武馆,他也把人家精武体育会和沪北国术馆的大门敲开跟里头高手过招。 光是叫得出名字的大宗师就足以令人胆寒,李景林、傅剑秋、孙禄堂无一例外都折戟于他拳、枪之下,一时间声威赫赫,已经有人称他为华夏第一高手了。 “除了那位爷,南北大侠,杜心五!”黄阿叔说到这里,由衷的佩服起来。杜心五的名号对在座诸人来说无比熟悉,因为他们粤地出去的那位中山先生,当年就是杜大侠护着他一路走南闯北,最后成功覆灭了前朝。 “自然门的名声好多年不见于江湖当中,没曾想杜大侠宝刀未老啊。”勇哥谁也不服,但是谈及杜心五同样钦佩不已。 然而黄阿叔却不急不忙的摇摇头,喝了口茶方才说道:“杜大侠后来在公开场合说了,是与那位武师谈论了武学理论,搭把手比了跤功,言语中极其推崇他的武学造诣。只能说杜大侠未败,但也没拦下他的脚步啊。” “拳怕少壮嘛,杜大侠多大年纪了,而且杜大侠向来谦虚,肯定是替人抬轿子啦。那人……对了,那人到底什么模样,多大年纪?”勇哥说道这里方才疑惑的问道,他本来想说杜大侠提携后进,可是一想起这人都能打过宫宝森,还对武林宿老毫不留情的出手,只怕年纪也不小了。 勇哥天天泡在堂子里消磨时光,可大伙这些天无日不谈论这场武林风波,却从没人提及这位搅起风云的人物到底是何等样貌。 “喏,这是他的通缉,金楼外头还贴着呢。”马上有人掏出一张不知从哪揭下的通缉令,单子正上方是一张白描画出的人物样貌,下头写了这人姓名来历,详细描述了他做了何等十恶不赦的坏事,最后附上悬赏通缉的奖励。 众人先拿给黄阿叔,让他念出这通缉上写的什么。没办法,在座习武之人只怕有不下半数是睁眼瞎的文盲,让他们打人还在行,读书?他们要是爱读书何必跑去练拳啊。 “哎,我瞧瞧啊,这上头是这样写着的。”黄阿叔接过通缉,马上替大家念了出来,“通缉文搏之悬赏奖金,津门公共租界警务处为悬赏缉拿事查得有一武师姓文名搏者于民国二十年八月八日昼于东洋租界静园悍然入室抢劫未遂杀人逃窜,至今未获,如有人通风报信因而全获者奖赏壹万正。” 黄阿叔读完悬赏通缉,大伙无不咋舌,这年头能用一万大洋悬赏,果然跟传闻中的一样这人定是做下了泼天的大事。再一打听,所谓东洋租界静园,那可不就是前朝废帝居住的地方吗? “黄阿叔,我不识字,你让我看看这人到底什么模样啦。”勇哥撇开众人挤到黄阿叔身边,无奈之下黄阿叔就把通缉令拿给他看。 勇哥接过之后一看,吓得忍不住端起茶杯倒吸一口凉茶,也不提这人年纪,因为一看就知道不凡啊。 他喝下茶压压惊之后感慨道:“哎呀,难怪这人能闯下这般祸事,光看这面相就知道,定是一等一的煞星啊!” 大伙看过之后同样赞同,相由心生,没有如此可怖到令人胆寒的模样,怎么能做出那种凶残之事呢? 叶问也很好奇,但是他修养好,便一直在一旁喝着茶等候,直到大伙逐渐散去开始继续听戏喝茶各自聊天打屁,他方才施施然站起身子,走到放着那悬赏单的桌子,这一看,就连自诩见多识广的叶师傅也忍不住为之心折。 果然,那照片上的人身高九尺腰阔十围,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腮边一部虬髯胡须,一双眼睛寒芒吞吐,扫帚眉浑如刷漆。一看就是极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又有无边巨力泼天肝胆,让叶问不禁略微后仰,仿佛这里头画像的人就要杀出来跟他搏命一般。 而被画成那副鬼样子的文搏在干什么呢?他被人拦住了。 “这照片是你吗?” “不是我。”文搏坐在板车上,镇定的回答,在他旁边的翁师傅和一线天强忍着笑意低下头,免得让眼前这位军爷看出端倪。 “不是吗?”军爷疑惑地盯着通缉单上的画像,对比文搏的样貌,怎么看怎么觉得就是一个人。 “不是,我很瘦。”文搏示意他拿通缉令跟自己放在一块,显然这就不是一个人嘛。 可那军爷拄着手里的汉阳造,十分肯定的说道:“这就是你!” “你说他是我?那这就特么是我!”说罢,文搏就要从板车下摸出自己的大铁枪。 眼见文搏动了怒气,翁师傅赶忙管理好表情上前搂住军爷,一把往从怀里塞掏出包哈德门放到他手里,低声说道:“军爷您息怒,我家这少爷锦衣玉食娇生惯养,脾气不好不通人情,这事情他不懂,咱能不懂?您辛苦了辛苦了。” 收了贿赂,那丘八方才满意的让开位置,摆摆手示意一行人离开城门,往外走去。 这时候另一个在边上打瞌睡的士兵才晃晃悠悠的起身,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说道:“你说你,一个月才几块大洋,那家伙看上去就不是好惹的,你玩什么命啊?” “老表你这就不懂了,我就是知道他不好惹才故意讹他,这人铁定是在哪儿犯了事,凶神恶煞的。就是这种人才怕引起注意,必须得留下买路钱。再说了,他不好惹,能比我手里这家伙更不好惹?”这丘八振振有词的点点手里家伙,显然是干惯了这种事情。 最近上头下了命令,要他们加紧搜捕逃犯,各色各样的通缉发了一堆,这守城门的士兵经常就随意掏出一张通缉令勒索那些形迹可疑的路人,都快成了惯例。 于是文搏从城里出来,便遇上这事,他原本已经准备暴起伤人,反正到了城门口,将门洞附近的警卫肃清一空,他有充足的时间逃离。 结果翁师傅不愿生事,给了包哈德门当买路钱。 等他们几个人走远了,确认周围再无人后,翁师傅才说道:“文师傅您别跟他这种小人计较,咱大人有大量,把他当个屁放了。” 显然,翁师傅很怕文搏一时兴起跑回去把人家打死。 听见这话,文搏都有些哭笑不得,他本来是以为真让人看破了行迹,原来是碰上了小兵勒索。这不怪文搏不懂人情世故,而是这年头从上到下都是这般作风。只是文搏在津门名气大手段狠,人家见了他避开都来不及,当然不会遇见这种事情。 “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样凶残?犯不着为了包烟要人性命,我这人和善的很,生平不爱与人纷争,从不是杀人放火的秉性。”文搏这会儿确实看上去颇有几分佛性,他一路上教翁师傅和一线天学自己的功夫,虽然练法因为没时间停留难以传授,但是打法几乎每天都在通过不断地切磋进行教学。 于是文搏觉得自己的性子越来越沉稳了。 不沉稳不行,会被这两个家伙气死。 比如翁师傅,他一方面是年纪大了反应记忆都下滑,很多时候文搏跟他讲了之后他好像懂了,可是下次还是会犯下相同的错误。不是翁师傅不用心,而是他之前学的东西和文搏教的有很多理念不一。 例如说拳法,别看大伙都说练拳练拳,实际上翁师傅的功夫施展起来大半不是用拳头打的,而是用掌根、手刀来进行打击。 这个问题文搏一直很疑惑,多次纠正之后翁师傅还是习惯性的使用自己的方式进行攻击。 结果就是文搏让他跟一线天比划,翁师傅明明臂展跟一线天相差不大,但是一线天永远能打中他的时候翁师傅还差了一点儿距离——就差在出拳和出掌这一块。 最后文搏悉心研究弄明白了为何翁师傅的武学路子喜欢用掌打,理由很简单。掌根击打不容易伤到手腕、拳峰,手刀同样如此。只有能够攻击到胸腹、躯干等位置的时候翁师傅才会选择用拳,这是传统武学流传下来总结出的经验,翁师傅不过是墨守成规罢了。 然而文搏的格斗理论是现代的,都是在有拳套保护下为了发挥最大威力研究出的攻击方式,不用担心拳峰手腕受伤。光是一个有没有拳套就让一门功夫有巨大的不同,多了一寸拳头的距离,那可以形成的变化和之前简直天差地别。 于是文搏为了纠正诸如此类的细小问题,不得不沉下心钻研现代格斗体系和传统武学的差异,为翁师傅掰开了揉碎了讲解。这样一下来,翁师傅觉得自己提高很快,平时吃饭睡觉都要戴着个拳套,行走坐卧更是要用小跳步,走在路上没事肩膀脑袋还得晃荡两下,用他的说法就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才能练成宗师。 文搏随他去了,反正陈识做的拳套他们拿了不少,就算翁师傅敞开消耗估计等他们分别之时还会有剩。 实际上翁师傅不知道的是,不仅仅他自己功夫提升,文搏同样在研究现代格斗与传统武学的差异中获益匪浅。因为他要是吃不透翁师傅练武以来为何会形成与他不同的理念,就没法好好教徒弟,所以反倒是文搏在授业的过程中通过对传统武学的梳理认知,让自己同样是突飞猛进。 不知不觉间,翁师傅根本没把自己的功夫教给文搏,但是文搏就靠着每日跟他讲解演练,学去了翁师傅一身本事,最后反哺蟒形拳,把熟练度都提高到了87。 文搏时常暗想,哪有什么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照他这样教徒弟,自己进步永远比徒弟快,本身基础又要胜过徒弟,岂不是徒弟永远也追不上他了? 没法子,智力的提高虽然没能让文搏拥有科学家、战略家一般的知识与远见,可学习能力真是实打实的提高不少。比照学功夫这一块,文搏觉得自己如果愿意沉下心研究别的项目,或许也能获得不俗的前途。 可文搏同样知道,那些开创性的人物不仅仅是脑子好用,还在于他们能够抓住那灵光一闪的瞬间开辟前人没有走过的道路。 文搏觉得自己在武学上或许有这样的灵光,可是放别的地方,比如阴谋算计,比如天文地理,他能够学得很好,但是永远做不成再创新高的开创者。所以文搏还是将心思放在功夫上,其他的东西有兴趣有必要可以去学,但是千万不要因此分心。 说完翁师傅,再说一线天。 能被宫宝森和李书文同时看中作为关门弟子,一线天的天赋才情自不必说,他的身体条件也极为适合练武。一线天比翁师傅还略矮一些,但是两人臂展差不多,上半身又更短,这意味着他手长、腿长,在老一辈武术家眼中,这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同时爆发力出色,耐力同样优秀,肌肉质量高,看上去线条不算很出众,但是力量上比翁师傅略胜一筹。照文搏的话说,你这不是练柔术的顶尖料子,练站立格斗成就会更大一些,放在后世,打个小级别的拳王出来都很有可能。 文搏也没忘记说了要教人家新创出来的蟒形拳,这些时日大部分时候还是跟一线天拆解柔术与摔跤技巧。 其中摔跤方面一线天有浅层次的涉猎,懂怎么应付一般的摔跤,但是本身的主动摔倒控制能力几乎没有。文搏主要就是教他如何发挥身高臂长的优势将对方拉入到地面战当中。 “你看,假如你和翁师傅对敌,他知道你拳脚犀利,肯定会防着你出拳出脚,但你这时候出其不意,弓步下潜疾进扯他脚踝拉倒,或者是贴身出拳让他防御的时候直接抱住摔倒,再用我教你的控制方式进入到骑乘姿态,不管是打他还是锁他,都已经胜券在握了。”文搏说的很细,一线天也觉得自己懂了。 然后他和翁师傅比武的情况是这样。 两人隔着距离试探出拳,一线天练的八极和形意,都是极为刚猛的路数,又年轻力壮,打上两拳逼迫翁师傅不得不加强上身防御。于是一线天按照文搏指示突然变招摔跤! “啪!” 翁师傅一招膝撞打得一线天头晕目眩差点摔倒。 “我用刚刚要是继续出拳,一招猛虎硬爬山他肯定输了!”一线天捂着胸口气都差点喘不匀,郁闷的跟文搏抱怨。 文搏无奈,摇摇头之后让文师傅站好,学着一线天刚刚模样为他复盘。 这次还是老样子,翁师傅被文搏虚招打得退避防守上身,然后文搏变招摔跤。 翁师傅正要故技重施一脚飞起打中文搏,心里暗自窃喜,“我这一脚把文师傅踢翻,以后老了也能跟自己儿孙吹嘘。你们知道当年那文无敌吗?爷爷我啊……哎哟!要死要死。” 翁师傅捂着臀感觉都要裂了,明明他刻意防备着文搏对他摔跤的意图,都看着文搏俯身冲刺了,怎么还是摔着了呢?肯定是文师傅不讲武德,骗他这个中年人,这才偷袭得手。 在一旁的一线天却看得分明,文搏速度、力量都拿捏得极为准确,几乎保持着比自己还慢上一线,利用节奏的变化欺骗了翁师傅的防守意图。先出拳使翁师傅假意防守上身。再下潜准备抱摔之际见着翁师傅脚下有防备立马挺身勾拳,翁师傅大惊之下当然会下意识回防上身。 然后就被文搏轻易得手搂抱摔倒。 一线天觉得看明白了,他自觉天赋异禀智慧过人,这样演练哪还不能懂? 见着一线天颇有所获,文搏很满意,就让翁师傅继续跟他拆招演练。 现在,一线天躺在地上,看着旁边小四不屑地喷出口水糊了他一脸胡萝卜渣,没想明白为什么他已经完全懂了,可是实战的时候想抱摔又被看破踢翻呢? “哎,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现在看来我跟李书文前辈的比试一定是输了。怎么就这么耿直呢?还是要多练,不然你连基础的摔跤都学不会,还学啥蟒形啊,就知道仗着一膀力气,以后跟小四一起讨口饭吃。” 文搏的挫折感大多来自于这两个跟他学拳的徒弟,而小四是一头新买的骡子,他之前还有俩异父异母的兄长,在文搏一行人路上换乘火车、渡轮的时候在集市里卖了,后来到了这地方山路极多又买了小四当做运力。 说完话,文搏无奈的从板车里把自己那把长一些的铁枪拿出,又从车上找出他这些日子一有空就写下的厚厚笔记,还有在沪上采购的一些药物、书籍。统统捆在一起打个包袱,扛着长枪就要离开。 “文师傅,你这是……”翁师傅正在跟一线天讲他怎么看穿意图然后反击,说道洋洋得意处还想找文搏增加说服力,结果一抬头看到文搏都走出去好远了,立马发问。 可翁师傅说道一半,悚然一惊,想起一件事情,又问道:“文师傅,您这就要去……要去做那不可告人之事了?” 文搏头也不回,摆手示意,“知道还问啊?赶紧去前头镇子上找家店歇脚,我这估计得花几天功夫。” 说完,文搏大步走向远方,很快就钻进山林子里不见了踪影。 “他说我太耿直什么意思?我觉得我脑子灵身体棒,凭什么摔不到你啊?”一线天还沉浸在自己的武学世界中无法自拔,压根没注意到文搏的离开。 翁师傅叹了口气,心中满怀忧虑,一边替一线天解释,一边心里还想着文搏离去的事情,“你动作太假,或者说又不够假。咱们都知道是要摔跤,可你出拳打我的时候满脑子想着的还是摔我,所有的动作都是为了下一步摔跤做准备,这种情况你说我能不防着吗?文师傅不一样,他是真的成功骗过我,让我觉得那一下一定会把我打中所以我去防脸上,反而摔倒了。所以你的问题很简单,太直,啥时候能藏好心里的想法,啥时候就算小成了。” “哎?我就知道文师傅来历不简单,难怪他说自己南方来的又从不说家乡籍贯,原来落在此处。”翁师傅跟一线天说完话,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他抬头仰望远方,出城前就问过当地熟知地理的人,知道这是三省交界之处,再往下,就到粤地了。 没人知道文搏去了哪儿,直到他回来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翁师傅见着他也绝口不提这些时日文搏在干什么,三人默默整理好行礼继续往南边走。 只是翁师傅隐隐觉得文搏这次分别归来之后,整个人精气神似乎昂扬激烈许多,那股一直萦绕不去的煞气也消散大半,他这样子让翁师傅想起了当时初来津门的陈识。 那时候,陈识也是这副模样,一心要做一番大事,闯荡出一片天地。 哪怕抛却一切都在所不惜。 第五十八章 丁连山 禅城依旧是歌舞升平的一天,哪怕拳师们的圈子里氛围越来越紧张,可生活在这座城市中的大多数人并不关心与他们无关的事情,每天为了生活已经足够劳累,谁会去在乎外地来了个名头多大的武师呢? 能吃饱饭,如果还有点闲钱饮茶,那就是普通人向往中的生活。若是能在下工之后去排挡里吃份肠粉,喝碗蛇羹,对老百姓来说,这就是神仙也不换的日子。 此时排挡一条街里,有家卖蛇羹的却格外冷清,不是他家的羹汤做得不地道。往常日子里这家店排队都得排老长了,任谁都说老丁做的蛇羹最地道最好味,就连蛇都比别处要肥。 今天没人敢进去的原因是里头来者不善,三个看上去就形貌凶恶的大汉正各自端坐在一长条凳上。残破老旧的凳子,昏黄的灯光,满是黑油的桌面,这三个人满不在乎,大口吃着蛇肉,再风卷残云一般将汤全都吞进肚子里,一点儿不剩。 加上这灯光时不时闪烁一番,简直跟聊斋里的鬼市一般骇人,周围店铺没有立马打烊已经算是很坚强了,至于进去一同吃饭?想也不敢想。 “照你们这吃法,放以前我得收你们每人双份的钱。”柜台后的老板打着蒲扇,絮絮叨叨。 “您这蛇羹讲究,金菊熬成汁腌制,汤里不见花却口齿留香,咱不免多吃了几碗,还望见谅。”翁师傅笑嘻嘻的朝老板拱手,他们一行人跋山涉水从山里走出来,好不容易到了禅城当然不能亏待肚子,听闻这家店不管你吃多少都只按人数付钱,他们便选了这家饱餐一顿,几个习武的汉子吃起来简直吓人。 当然这里头也不光是他们吃相不好,风餐露宿的哪能时常打理面容,除了文搏状态好些跟在津门时差别不大外,一线天和翁师傅都满脸胡茬双眼凹陷,看上去就是眼露凶光咄咄逼人。 一线天已经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平日打理精致的八字胡早就跟下巴上的胡茬连成一片,让他看上去落魄狼狈间又有几分凶悍。 可当他忍不住打了个饱嗝之后,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的擦擦嘴,他是富家公子出身,平日里从没去过街头的排挡消费。 自从跟文搏南下,一路上算是吃遍了旅途的苦,要不是路上还能跟人打架,又有文搏教他绝学,一线天觉得自己可能熬不下来。 直到进了禅城,方才遇到了难得美食,于是吃得比翁师傅都多。 文搏更不用说,他对蛋白质的需求很大,在路上没法讲究,经常只能靠着干粮度日,感觉自己都有几分形销骨立,所以今天大开杀戒,光是他面前的空碗就摆满了半张桌子。 现在吃饱喝足,也该办正事了。 “咱们现在就去培德里找陈师傅他师弟?啧啧,整个培德里都是他家的。你说他们练咏春的是不是都要家里有钱啊,听说陈师傅早年家里号称九十九楼,也是有钱到没边的主儿。”翁师傅率先开口,他们到了禅城,这趟旅途就差不多结束了,照着文搏之前的规划,见一见陈识的师弟叶问,然后大家就可以各分东西散伙了。 后来几人商议如果有可能,一线天最好就别回北边了,在禅城落脚,此地武风盛行,开家小武馆传道授业也很不错。不过一线天年纪轻轻,哪里是静得下来的人。 如今北面山雨欲来风满楼,用一线天的话来说,他这般热血之人不投身军旅报国简直就是枉费了这一身本事——这些天他跟随文搏习武,又不断拳试各路名家,已经养出了非凡的自信,认为凭借功夫在军队里也能出人头地。 文搏其实不太看好一线天参军,个人的武艺再高在近代军队里并没有太多作用,反倒是一线天去干敌后工作很有前途。不提现实世界里一线天就是搞特工的,就说一名身手矫健的武师,去进行渗透、情报工作本来就有很大优势。 不过个人的际遇文搏也没法强行去扭转,只是让一线天想好再下决定,所谓落子无悔,文搏不懂下棋,但是他做人一向如此。 翁师傅刚刚问话,文搏还没做回应。倒是那位在柜台后面打哈欠的老板来了兴趣。 “你们说的培德里那位,是不是练咏春的叶师傅?”老板好奇的提了一嘴。 文搏没想到叶问这时候已经名气大到了街头拍档的老板都认识,便点头称是。 老板一听,垂下的眼皮略微颤抖,睁开双眼露出一双和他年龄不相符的锐利眸子,凝视着文搏。 “你们也是练拳的?”老板问得很没礼貌,大家却从话里听出了古怪意味,一线天已经略微挺着腰背想要靠近放在门边的板车——小四也被卖了,他们是直接拖着板车到这来吃饭的。 “不像吗?”文搏打量了一下身边两位。 翁师傅这些天吃的东西少油腥又练得多,中年发福的体型反倒是精悍几分,加上他本身脂肪下面还是有几分肌肉,看上去挺像一个练武的。 再看一线天,猿背蜂腰长手长脚,样貌冷厉气质高傲。果然,难怪人家觉得咱们不像练武的,都怪一线天太帅了,估计人家觉得咱们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 老板不知道几人心中如何作想,摇摇头说道:“年长这老兄练的东西很杂,摔跤、查拳、形意什么都会一点,但是除了摔跤还算有点意思,其他的都只会皮毛。” 翁师傅被说出武学根基一时惊诧万分,他自幼学拳算是到处奔波,所以功夫很杂自己都说不清来历,不想今天遇见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人,居然一语道破。 就是这话太不好听,摔跤都是翁师傅新学的,怎么比他习练了大半辈子的其他功夫评价还高呢?然而老人并没解释,继续品评。 “这位小哥也肯定是练武的,而且功夫很好,是个大才。行走坐卧那是把形意拳和八极拳练到了骨子里,眼神姿态更是有几分鹰视狼顾的味道,一看就知道,高手!”老板说到一线天,不由得伸出大拇指赞叹连连。 一线天有些不是滋味,什么叫鹰视狼顾,那可不是啥好词。想他一线天何等英俊帅气的一个人,怎么就被说的跟司马懿似的? “那就是我不像咯?”文搏已经猜到几分,但是他不急着揭开谜底,悠闲地从旁边桌子提起茶壶给自己斟茶。 老板探出头,仔细打量文搏一番,将手指向门外电线杆上贴的通缉令,说道:“你这煞气冲天面露凶光,我看你倒是像个通缉令上以武犯禁的江洋大盗!” 那通缉令上是什么东西不问可知,进来前翁师傅还在打趣文搏现在是“天下何人不识君”了。 这话一出,刚刚还觉得有些意思的翁师傅悚然一惊,心道难不成让人窥破了行踪?并且暗恨自己怎么就想着跟文师傅一起吃饭呢?难不成忘了文搏这人命里克吃席,只要摆个宴席有他到场一定大打出手谁也别想吃。 翁师傅觉得自己真是大意了,没见着外头当地人都不进来吗?看来禅城的老百姓都比他警觉。 文搏并不回答,饶有兴致的抱起双手与老板对视。 这是一名大约五六十岁年纪的老人,看着不甚高大但是体型宽厚,双臂藏在宽松外袍下似乎不显得如何健壮,可是当他站起身来往这边走时,就连翁师傅和一线天都察觉到他的不凡。 行走当中分明显露出极高的身法,肩膀毫无起伏但一两步间就像是缩地成寸一样到了跟前,若非一线天看得清晰,简直要怀疑这就是他师父宫宝森走来。 老板双眼眨也不眨盯着文搏,嘴角下抿露出一副愁苦的姿态,从怀里摸出一包香烟,再从里头抽出一支递了过来,“我亲自卷的关外叶子烟,来,试试,” “练武的最好不抽烟不喝酒,我对此敬谢不敏。”烟酒对练武的负面影响很大,文搏从习武开始就对这两项极其抗拒,眼见老板将烟敬上,也不起身,把手一竖如一面墙挡住。 老板不急不忙,拿烟的手稳定又柔和的绕出一道难明的弧度就要从文搏手腕底下送进去。 文搏将手往下压,要点中老板的关节让他停下动作。老板好像早有预料,身子一晃便如蝴蝶穿花般换了个位置,踏上一步继续敬烟。 到了这时候,翁师傅看不明白怎么回事,一线天还能不懂?他低呼出声,叫出了名头,“八卦掌,趟泥步?!” 一线天叫出跟脚,恰好此时老板妙到毫巅的步伐却为止一滞,手里的烟眼见着就要送到文搏嘴边同样停住,被文搏轻易地握住腕子送了回去。 两人看似毫无波澜,动作也轻柔和煦,可翁师傅分明见到刚还游刃有余的老板脖子额头都青筋暴起,宽松衣服下的肌肉贲突依然挡不住文搏为他回敬的香烟。 直到烟靠近老板嘴边,他才无奈的叹息一声,低下头撮住香烟。 这时候,翁师傅才有空注意到脚下动作,文搏将脚收回,而老板的黑色鞋面上留下个脚印——原来老板趟泥步变换身形位置就要把烟塞到文搏嘴边之时,文搏早已料到这一招后发先至踩到老板脚上,老板挣脱不开身形无法移动,又被文搏拿住腕子硬塞回敬了香烟。 “我给你点火。”文搏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在老板都没来得及躲避的情况下伸出手,从老板上衣口袋摸出一个小盒,轻轻一弹跳出根火柴。就着火柴盒点燃,接着缓缓朝老人嘴边的烟头送去。 翁师傅还没看出两人暗自较劲,以为文搏显出身手压服了这老人,于是这回儿又放松下来凑趣到:“没成想您也是八卦掌的高手,这年头练八卦掌的可真多啊,在津门武馆里丢石头,砸五个得有三个练过八卦掌……” 然而翁师傅的打趣没能得到任何回应,翁师傅还以为自己讲笑话的本事不行了,转眼一看,却发现事情不像他以为的那样结束了。 原来文搏为这老板点火,看似别无波澜实际上两人继续暗中较劲。 其中文博手里的火柴要点火就得靠近烟头,而老板叼着烟头身子不动,脖子、肩膀却在微微移动就是不让文搏给他点上火。 翁师傅突然放下心来,觉得这才对劲,以文搏的风格哪有被人逼着抽烟挡下就算完了?不把这桌子掀了都可以看出文师傅今日修身养性颇有成效。小小的回敬一下,简直是个大善人啊。 而在老板这边,却度日如年。 火柴能烧多久?几秒功夫罢了,而一个人叼着烟想要避开那可太容易了。 谁曾想到不论老板如何晃动头部、肩膀甚至嘴巴都快咧得抽筋了,文搏的手依然稳稳地拿着那根火柴,上头燃起的火焰丝毫没有偏离烟头的位置。仿佛文搏手里那根火柴早就焊死在烟头之上,老板就像笼中的雀儿,佛祖掌心的猴子,怎么折腾都逃不出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无奈之下,老板长吸一口气,烟头在明灭的火光间就此点燃,火柴也恰好在此时灭了。 “呼,太极拳?这是雀不飞?”老板呼出一口烟雾,呛得翁师傅赶忙给他让出位置,于是老板顺势坐下,问了一句。 文搏同样坐在自己位置上,把前头没喝完的茶拿来润喉,摇摇头否认了,“不过是手稳、眼力好罢了。” “啧,照你这么说,太极拳也没啥了不起了。”老板露出促狭的笑容,一张老脸皱纹密布,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一个能跟文搏交手的武林高人。 为何他是高人?翁师傅自问刚刚要是他处在文搏位置,肯定现在已经抽上烟了——躲不过,没法子。所以翁师傅觉得能把自己逼得无处可逃的拳师,肯定是高手。 文搏不知道翁师傅如何作想,听见老板说起太极,文搏尚未想好该怎么回答,旁边一线天不屑地冷哼一声,“太极拳确实没什么了不起,一路南下,最不能打的就数太极拳了。” 这话倒也没错,文搏一行人去少林路过了陈家沟,一开始陈家沟里的拳师还不把三人放在眼里。于是一线天拦住村子门口,打不过他就不让开门,于是陈家沟里的拳师脾气挺好,尝试了一下后还真就一天不出来。 又在金陵的国术馆里请孙禄堂赐教,此君说术高莫用,华夏人不打华夏人,然后称病不出,更让一线天瞧不起练太极的。 倒是文搏对太极拳很客观,理性的解释道:“杨露禅还是很厉害的,太极拳上限还在,只是后人练不到他那境界。” 这话挑起了大家兴趣,平时文搏一般不会评点其他门派的武学,以免引起纷争,到时候打了小的来老的,没个休止。如今他却说道太极拳,显然还是有些看法在里头,于是翁师傅起哄让文搏解释解释。 文搏把手一摊,奇道:“这有什么好解释的?杨露禅人高马大,太极炮锤一招下去挡者立毙,遇见能挡他一拳的再用高深武艺拿捏,一手刚一手柔,确实无敌。可惜后人没他那体格,练太极只练个柔肯定效果不行。” 这下大家都懂了,但是觉得还不如不说呢,在外人看来,他文搏很多时候也是这种风格。倒是这老板哈哈大笑,嘴里吞云吐雾更加畅快,一转眼功夫就把手里那呛得要死的关外叶子烟抽完了。 这时候,蛇羹摊子的老板方才端正神色,介绍起来,“奉天丁连山,久闻文师傅大名了。” “丁前辈,久仰。”文搏同样拱手还礼,似乎并不惊讶。 “你认识我?”丁连山看出文搏不是客套,而是真认识他,不由的为之一愣,转念一想,难不成是宫宝森曾经提及过他? “曾听老一辈说过掌故,当年关外有东洋武士肆虐,持长刀立于街心,言一米之内进者立死,随后三天三夜不论平民还是武师尽皆死在圈外不得寸进。却有一名八卦掌高手揉身而入一掌毙之,为躲通缉隐姓埋名不见踪影。只带着一腔戾气,留下一路南下之后死伤惨重的东洋浪人,于是当时的武师们称他为‘杀人鬼’。” 文搏娓娓道来,好像真的有人告诉他一般,讲得丁连山都陷入沉思,似乎回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 那天晚上,丁连山问了宫宝森这么一个问题:是击杀一个浪人容易,还是继承掌门光耀门派更难一点? 宫宝森想了一下,老实回答道:“继承掌门光耀门派更难一点!” 听了师弟这话,丁连山对宫宝森说道:“那简单的事情就让师哥去做,难一点的事情你来!” 于是奉天再无他丁连山的名号,有的只是“杀人鬼”。 说回当下,其实这是文搏当年看电影得知的消息,现在记忆力超群的他很快就能从脑海中翻出那些场景。 不过文搏认出丁连山并不是因为这些背景故事,而是他走在禅城街上发觉有人窥探他。以文搏的敏锐当然立即回望,便见着一位老人看似不经意间与他视线交错。 这已经足够可疑,如果再加上这老人样貌独特,仿佛下一秒就会把拐棍卖给他,文搏哪能认不出这人就是宫宝森的师兄,丁连山呢?于是顺理成章的选择了这家排挡,而不是意外了。 这些话不必跟他人交代,至少文搏的解释足够让丁连山满意,他吸尽最后一口烟,将烟头按灭在地板上,叹了口气道:“好眼力,从八卦掌的造诣就能认出我的身份,现在我信宫宝森真的把自己一辈子名声、武艺全都传给了你。” 话语间十分自傲,在丁连山看来,文搏正是认出他这一手惊世骇俗的八卦掌功夫才猜出自己身份。 跟卖拐没关系。 文搏自然不会点破,他沉默的样子让一线天和翁师傅都觉得他是默认了,心里更加佩服文搏眼力,居然光看功夫就能认出人。 丁连山继续说道:“我想着他这辈子做了许多大事,我当年出头也未白费,可前些日子听闻他输了,我真是不敢相信,直到刚刚交手,我才明白,他输得不冤。” “八卦掌,你得了真传,一眼看破我的步法,形意拳却没见你使过,不知到底功夫如何?”说罢,丁连山竟然战意依旧,想领教文搏的形意拳功夫。 文搏此时并没应战,反问道:“刚刚那擒拿功夫就是我的形意拳路数,您看可还使得?” 顿时,丁连山没了话语,他方才敬烟的时候被人拿住腕子动弹不得,不是因为他力量上劣势,两人使得力气几乎如出一辙,而是不论丁连山如何试图挣脱都能被文搏提前锁住角度让他一步步被反逼着叼住自己的烟。 后来他口袋里的火柴被拿走也算是擒拿手法,因为那个位置稍微偏一点就能捏住锁骨或者点穴腋下让人立刻剧痛无比难以发力。 如果说这是文搏的形意拳流派,那确实算得上顶尖的武学。 然而丁连山马上反应过来,觉得不对,“你是不是在忽悠我?咱们门派的形意拳硬打硬进,哪有这般小巧擒拿功夫?” 都不用文搏回应,翁师傅十分自豪的一拍胸脯说道:“您老这就不懂了,这是文师傅观各家形意拳优劣,潜心多年方才创出的形意拳之冠,蟒形!” 丁连山被唬得一愣,文搏那一手擒拿确实非凡,但是他自己就是形意拳的大行家,怎么从没听过这门拳法?难不成自己消息闭塞孤陋寡闻,丁连山心中感慨自己老了。 可是丁连山犹有不甘,虽然他试探之下已经清楚自己打不过文搏,但是文搏这看上去年岁跟他差了得两辈,哪怕是娘胎里练拳到现在估计都没得三十年,怎么就能开创出一门拳法呢? 还是文搏不忍心见老人绞尽脑汁,解释了一句,“我习拳练武学了很多种功夫,最后形成自己的风格融合出了这门拳法,说是拳法其实涵盖了摔跤、柔术、拳脚各种徒手技艺。所以实际上不能算我开创,我不过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走得更远罢了。” 原来如此,丁连山心里觉得好受了许多,赶忙转移话题免得自己再受打击,“文师傅此来是为了会一会叶问?” “您认识?”文搏奇道,原着电影里这两位是去了香江方才认识,怎么现在丁连山就好像知道这人一样? 说起这个,丁连山也有些无语,“我本来藏身于金楼的后厨,靠着一手蛇羹安安稳稳度日,可这些天禅城的武师成天汇聚在金楼商讨,那叶问是个不乐意开会的,时不时往后厨窜去,我几次差点被他看出端倪,无奈之下只好辞了后厨的活计出来开店。” 文搏没想到两人之间还有这个缘分,只是为何现在禅城武师都汇聚在金楼呢?按理说至少得到宫宝森来这儿开隐退仪式方才有此盛况。 文搏问出了心中疑惑,于是丁连山以一种“你小子又在忽悠我”的眼神盯着他,然而文搏一直坦然,丁连山才无奈说出缘由。 “因为禅城的武师得知有个强人一路上先诛少林后灭武当,拳打剑仙脚踢武神,这一条过江猛龙的终点显然就是禅城了,你说,他们紧不紧张?要不要汇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以免到时候丢了面子?” 这样一解释,大伙都明白了,只有翁师傅没回过神来,因为他不知道谁是剑仙武神,还诛灭了少林武当,怎么跟传奇话本似的。 于是他问道:“有这样的过江猛龙要来禅城,难怪他们如此紧张!就是不知这人何方神圣?” 翁师傅问完,发现在座所有人都怪异的把视线投向了他身边的文搏。 第五十九章 李鬼见李逵 被大家盯着,文搏并不诧异,他早已习惯万众瞩目,只是有些奇怪,禅城的武师居然觉得自己来这儿会挑战当地武馆掀起波澜。 实际上文搏的计划中并没有在禅城踢馆的打算,他仅对叶问有些好奇,其余的人他没什么心思去交际,更不用说跟他们比武了。 “那他们白忙活一场了,我不准备闹事,就是去见见叶师傅罢了。”文搏直截了当说出自己打算,“丁前辈,劳烦您指个路,我们今天晚上就去拜访叶师傅。” 丁连山听了之后摇摇头,说道:“培德里哪用我指路,随便问个人就知道,到了那儿最富丽堂皇的楼就是叶问居住的地方。可这事情已经宣扬起来了,说不得文师傅还得跟他们做过一场。” 文搏不介意比武,可是对比武的质量有要求,以他现在的功夫,跟寻常武师交手不过是浪费时间,文搏心中有事,不愿折腾。 “我知道文师傅瞧不上那些武师,照我说他们在你面前走不过一回合,可是你来了禅城,却只拜访叶问,这就已经犯了忌讳,显然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丁连山指出文搏想法的问题所在。 “那迟早得做过一场?”文搏有些不耐烦,他现在就想赶紧见见叶问然后启程离去,哪有闲工夫跟一群无名小卒交手。 或许是看出了文博的不爽,丁连山狡黠的笑道:“也没你想的那么麻烦,禅城的武师派头不比津门,不至于摆个大擂让你一家家挑过去,他们汇聚在金楼,你只消走上门去,指名道姓说要见叶问,以你们这派头他们肯定就知道来者何人,” “到时候文师傅露一小手,例如刚才那招雀不飞。本地的武师见着你的手段,自然知进退,没能耐的不敢上场,以文师傅的武艺,前后花不了多大工夫。”丁连山撺掇着文搏直接打上门去,他巴不得文搏赶紧把金楼没完没了的宴会打散,他好回去后厨混日子。 这挺符合文搏风格,能动手解决就不要把问题复杂化。说走就走,喊上一线天和翁师傅就要离开。 翁师傅心中暗暗叫苦,“你说这禅城的武师干什么不好,在金楼开席摆宴,文师傅和宴席势不两立,铁定出事,遭了遭了。” 一线天不知其中关窍,老老实实的在外头推起板车就要出发。 文搏便告辞了丁连山,结果丁连山刚刚连指路培德里都懒得指,现在却自告奋勇,说要带文搏前往金楼,以他的面子更快更方便, 众人自无不可,任由丁连山关了排档,拿个褡裢装了些烟叶和零碎东西披在肩上,一行人开始往金楼走去。 走在路上,丁连山谈性正浓,他跟文搏聊着些练武的细节,很是好奇文搏年纪轻轻如何练出这般武艺。文搏也没什么好保留的,说了些自己的练法,又讲了这些天总结的蟒形拳打法。 丁连山一听就知道里头大有学问,恨不得拉着文搏回去用笔记下,可文搏现在执意先办了事情再说,丁连山无奈,只得盼望着文搏办完事后多跟他交流一番。 当下也不忘投桃报李,跟文搏交流了一番他习武数十年的心得,同样让文搏对于八卦掌和形意拳理解更深。 不多时,几人便到了金楼门前,说是金楼是因为里头金玉满堂富丽奢华,实际上人家有着自己的名字——共和楼。这是禅城最顶尖的堂子,也是诸多武人最喜欢的场所 文搏看到这地方,还没进去就皱起眉头。 整座建筑从外观上看就令人觉得脂粉气太浓,往来之人身上酒气也重,加上里头靡靡之音传来,好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派头,真不知练武的怎么会喜欢往这些地方跑。 转念一想,练武并非他们的本职,例如叶问自己家里就是开南北行的富商,他练武只是一个兴趣爱好,恰好天赋非凡打出了一番天地所以为众人所知。人家不靠练武吃饭,否则第一次国术考试也不会去都不去了。 设身处地,文搏不喜欢这样,但是能够理解。 正要上前,丁连山却说他在这儿干了多年后厨的活儿,看门的会卖他个面子,于是把双手笼到袖子里,肩上挂个褡裢,臊眉耷眼地前去通报。 然后就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丁连山直道晦气,“狗眼看人低,这看门狗没个眼色,瞧不出咱们都是大高手吗?居然说晚点再来才有剩饭,咱们就这么像讨饭的吗?” 翁师傅差点儿没笑出声,他环顾自己这边三个,虽然他们一路披星戴月现在有些逆旅疲态,整体来说精气神还算不错,略有一点落拓不羁,但肯定跟讨饭的沾不上边。 而丁连山呢?笼着袖子缩着脖子,看上去就是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再加上说自己以前在进楼的后厨打工,被当做蹭饭吃的理所当然。 无奈之下翁师傅一马当先,就要抖擞威风。 可翁师傅刚一步踏出走上台阶,那看门的就露出厌烦神色,指着翁师傅说道:“你们也是来踢馆的?” 翁师傅愣住了,心道果然自己这些天勤学苦练没有白费,一眼就让人看出非同凡响。于是骄傲地点点头,说道:“说是踢馆有些冒犯,但确实是来请教叶……” 看门的极不耐烦,把手一扬止住了翁师傅接下来的话,自己走了下来就往后头走去。 翁师傅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那门房回过头来吼道:“发什么呆啊?踢馆的跟我过来,别堵着前门。” 说完,就埋着头往后院走去。 文搏已经看出几分端倪,估计这些天金楼也不安宁,这么多武师齐聚一堂,难免有想扬名的前来挑战,所以门房对此厌烦了。 照着文搏性子本来不该理会这不懂事的门房,不过一线天却有了些兴致,他说:“咱们要不去看看来踢馆的都是些什么货色,最近没跟人动手,拳头痒了。” 文搏一想,先去看看也好,若是一线天想跟他们过招就留在那,等会文搏一个人自己回转,进了门去就行。 于是一线天拉上板车,一溜烟的跟了上去,文搏和翁师傅对视一眼也跟着,留下丁连山在门口长吁短叹,“哎,我这出来才几天,人走茶凉啊……咦?怎么走了……” 在看门的带领下,几人从金楼旁边的巷子里进去,绕了个大圈才到后院,足见金楼占地甚广,建筑何等恢弘大气。 可刚进了后院,一线天就愣住了,连带着将几人堵在后头,看不见里头场景。 文搏个子高,倒是不用急着进去就能看清楚里头什么情况。 原来这后院不大,也就半个篮球场的空间,本来就摆了不少杂物,现下里面更是或蹲或站足有十几人,满满当当几乎没有落脚之地。 见着又有人来,里头的人静了片刻,随后哄堂大笑。 “哈哈,又有人来了。” “这是今天第几波了?没成想我名头甚大,还有人冒充。” “你个扑街,明明是你冒充我!” 说着说着里面就要动手,一时间好不热闹,更是不方便进去。 那门房看到里头动静,不屑地撇了撇嘴,正要出言嘲讽,却见到后院通向金楼的一张小门打开,里头钻出个穿着打扮讲究的男人,虽然有点贼眉鼠眼,但是气势倒很足,对着后院众人就骂。 “你们这群臭要饭的,赶紧滚蛋!找着正主了,别蹲这妄图蒙蔽各位行家!”骂完,这人就要关上小门回去。 这下后院里的人不干了,立马有人揪住门把手不放,硬要他给个说法。 钻出来那男人一边叫着松手一边喊道:“哎你别给脸不要脸,谁不知道你们这群扑街仔要冒充北边来的过江猛龙骗吃骗喝?现在那位文大爷真到了,不服?找他去!看他打不打死你!” 这话一说,那纠缠不放的赶忙松开手赔礼道歉,好说歹说才把他劝回去。 翁师傅看着这一幕满头雾水,回过头来跟文搏说道:“文师傅,他们这消息可太灵通了,咱们刚到就弄清楚了。” 一线天也连连点头,觉着颇有面子,心想这一路南下他果然闯出了不小的名头。 唯独文搏觉得不对劲,要是人家看出了自己身份,哪能还把他带到后院跟这群人蹲一块? 文搏也不言语,转身就往前门走去,门房还以为他识趣也不再管。 可文搏走到大门前依然脚下不停,眼瞅着就要往金楼里走去,另一个看门的连忙上前阻拦,不料刚把手伸出去还没拦着,就发现这昂藏大汉已经到了他前头。 门房心下大急,正要赶上去将文搏挡下,文搏自己已经停下。 “文师傅当真生的是威武不凡,一见就令人心折!我阿勇佩服你的壮举,来,先敬你三杯!”里头传来一个豪迈的声音,正是金楼里的常客勇哥。 然而文搏毫无动作,似乎被叫出名字也无动于衷。身后的一线天和翁师傅此时也已赶到,把板车放在外头,见着文搏进来很快跟进,正想问问文搏怎么了,不料抬头一看,齐齐呆住了。 “哈哈哈,好好好,老子……咳咳,我文博不过一勇之夫,哪里当得起诸位豪杰赞誉,勇哥敬酒怎能不受?来,给我换大碗!”一个从没见过但是格外眼熟的男人当仁不让,站了起来,一开口就让翁师傅和一线天都惊住了。 “好!” “文大侠猴威武!猴豪爽!猴塞雷!”底下齐声喝彩。 翁师傅目瞪口呆,回过神来拍了拍一线天肩膀,从口袋里掏出刚从门口摘下的一份通缉令,上面画像正是一个身高九尺腰阔十围,面圆耳大,鼻直口方,满脸络腮胡的大汉。 再一抬头,被众人团团围在金楼大厅中央的男人,竟和画像里别无二致,简直是照着模子印出来一般。 翁师傅和一线天不由得感慨一声,“还真有跟这通缉令画像一模一样的人啊?!” 第六十章 博学的博 不得不说,不同的地方就有不同风情,一样米养百样人。 文搏在津门的时候见惯了打打杀杀,出手毫不留情动辄伤人性命。可到了禅城,却让他大开眼界,这里的武师居然演出了一场可笑的闹剧,让文搏见识到了李逵见李鬼的戏码。 有人打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文搏揪出这伪装者给他些教训理所应当。但是见着真人的时候,文搏都忍不住生出一丝敬佩之意。 他看出这人故意照着通缉令上那副完全不像的模样打扮,又刻意做出豪爽姿态,还真就把一众武师蒙骗过去。若是再让他顺利扮演下去,估计从此应酬不断往来各位富贵人家,到时候随便扯个什么名头,开武馆也好,传武艺也行,拉起大旗卷上一笔钱立马就要人间蒸发。 这样最后坏的就是他文搏的名声。 以文搏毒辣的眼力当然能看出这人身上有点功夫,但是算不得高深,仗着人高马大力气足估计能跟之前没被他点拨过的翁师傅交手一阵,但是真要动真格估计还打不过翁师傅。 就这样一个假扮的人,居然整座金楼里这么多武师硬是没看出问题——当然可能有人瞧出不对,但以为他文搏就是这样名过于实,徒有虚名罢了。 于是文搏决定对这种有创意的骗子网开一面,不亲自动手教训他,还是让一线天出手。 当文搏眼神递过去,一线天默契十足的马上会意。 正所谓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文搏现在好歹是宗师人物,哪能天天就自己出手,养个徒弟正是这时候派上用场。 于是一线天换了副脸色,把刚刚吃惊和看好戏的模样收起,换成那副他最擅长的冷厉高傲模样,就要上前拆穿这人给他点颜色瞧瞧。 不料,翁师傅对文搏最是尊敬,哪容他他人在文搏面前放肆?还特意假扮文搏,岂不是平白坏了文师傅名声? 所以翁师傅比一线天还快上一步,当先就冲上前去,大骂到:“哪来的泼皮敢假冒文师傅招摇撞骗?你先吃我一拳!” 翁师傅这些天的苦功此时尽显,脚下又快又疾,声音刚到身子已撞进人群,一招黑虎掏心直打假冒之人心窝。 猝不及防之下所有人都没来得及拉住翁师傅,那假冒者被人叫破行藏居然也不胆怯,脸上露出不屑神色,挺直腰背竟要硬挨一拳。 “啪!”这一声闷响如同惊雷炸起,假冒者脸色涨得通红差点吐出血来。 可他仗着身高体胖硬生生压下淤血,背负双手低声说道:“功夫不错,不知哪家高手前来见教?大可摆出名头,何必跟我文博开这玩笑?” 这一下就连翁师傅都被唬住,近段时间他练拳从不懈怠,自己功夫相较以往可是进步许多,一拳下去手臂粗的树干都能给他打断,这人居然真挨上一拳动都不动,难不成……真是高手? 不等翁师傅作答,一线天已回过神来,戟指“文博”吼道:“你这骗子还真有两下子,可你认得爷爷我吗、” “文博”见着一线天出头,反倒是眼底闪过一丝喜色,开口说道:“哼,不知你是哪个?说出你名,逗我一笑。” 这话一出,旁边众人都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道不愧是文大侠,说话风趣又不失傲气,加上刚刚接拳纹丝不动,看来大伙都低估了他,之前以为文大侠功夫了了,原来是藏拙而已。 一线天哪能受这气,当下一步上前就要动手,嘴里还吼道:“爷爷我正是一线天,你敢假冒我师父,让我看看你本事。” “文博”排开众人,看也不看在边上不知如何是好的翁师傅,走上前来坦然面对一线天,再拍拍隐隐作痛的胸口,故作无事的说道:“来,我让你三……一拳,让我看看你有什么胆量敢装作我徒弟。” 一线天不料这人胆子甚大,冷哼一声便踏步出拳,噼啪一声好似打出音爆。 懂行的立马奇道:“嚯!八极,挂塔!” 这一招极其凶险,弓步发力出拳使上浑身力道,一拳之下打着就伤挨着就亡,尽显八极拳之霸道。 然而“文博”好像吃了定心丸,面对一线天如此威势依然不闪不避,似乎真要硬吃一拳,哪怕他额头冒汗,还是咬牙不退。 直到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什么人敢假扮文大侠招摇撞骗,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随即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窜进金楼大厅,一抬头正见着一线天出拳要打假文搏这一幕,顿时心惊胆战,大叫到:“大哥,你还请了别人啊?!” “砰!咔!”骨裂的响声在场诸人再熟悉不过,可这么响亮的还真是头一回听见。 一条大汉像是当胸迎着马车撞上一般,推金山倒玉柱轰然连退数步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就地一滚又翻了几圈,方才停滞。 捂着胸口满头大汗,疼得话都说不出口,直“哎哟哎哟”的低鸣。 正是那“文博”。 一时间鸦雀无声,在场武师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又觉得难以置信,竟呆立当场,无人说话。 而后进来的獐头鼠目汉子见着情况不对,拔腿就要往外跑。可刚迈出一步就觉得脚下一轻,还以为自己爆发潜能脚下生风,低头一看自己居然凌空踏步,心道难不成这就是传说这踏月无痕的轻功。 “啪!”一声脆响,獐头鼠目的汉子眼冒金星嘴里鼻孔里鲜血直流,除此之外几颗牙齿当场掉落,嘴更是肿起老高。 哦,原来是被人领着后颈提起来了,文搏一个耳光才把善于幻想的这家伙打醒。 文搏随即将他一抛,轻松甩出老远跌落在那“文博”身边。 随后文搏走到那汉子面前,戏谑的问道:“你是文搏?那我是谁?” 那汉子肝胆欲裂,知道碰着正主了哪敢再装,强忍住胸前剧痛咬着牙回答道,“小……小人是博学的博……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 说完,“文博”哪怕身上疼得要死,还是不断地磕头求饶,他可是听说过文搏的往事,这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煞星,如今被本尊逮着,“文博”真是吓得肝胆欲裂。 听见这话,文搏笑着摇头,再也不看那人,一步步朝着大厅中央走去。 这下没人拦他,所有人纷纷不由自主的为他让开位置,直至文搏走到中间将一把太师椅提起摆到中心位置,坐下。 “我是文搏,搏斗的搏,来禅城见叶问叶师傅。”他提也不提刚刚的闹剧,大马金刀坐在太师椅上,目光扫过所有人都觉得像是被猛虎盯上,纷纷扭过头躲避文搏的眼神。 一线天和翁师傅此时后知后觉,他们刚还在怀疑人生以为碰着硬功高手,谁知道眨眼间那人就被打断肋骨在地上打滚。接着被文搏打晕的獐头鼠目汉子一眼就能看出是那“文博”同伙,这两人居然串通好了做戏来平息众人疑惑。 千算万算没想到真文搏来了,还没出手就被一线天打成重伤,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禅城的武师们也看出前尘经过,顿时羞愧的无地自容,终日打雁竟叫雁啄了眼,他们今日遇到这人一看跟通缉令毫无二致,又颇为客气豪爽,大伙心想人敬我一分我敬人一尺,于是设席摆宴想要庆祝一番,不料是个骗子。 反倒是真文搏出现,大伙见着真人多了几分怀疑,光看这煞气,这凶戾,确实像是能干出吊死皇帝的煞星,就是样貌差距跟通缉令上也差太多了。 几次眼神交流之后,就有人站了出来。 “这位兄台,不是大伙不信你啊,可你样子跟通缉令上根本不像,而且也太年轻了。能打败宫老前辈的高手,不该是你这模样。”寿哥作为禅城武林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当仁不让的出来质疑。 翁师傅在一边腹诽,你们之前怎么不见着跟那个骗子对质一下,这会见着真人反而出头了? 文搏也不恼,淡然的望向寿哥,问道:“那你要怎么验证?” “还望兄台能露一手让咱们开开眼界,若真是文大侠当面,我阿寿定然奉茶赔礼道歉!”寿哥被文搏一眼看去,下意识的就要往后退,马上回过神来一咬牙,摆出架势竟然直接要挑战文搏。 寿哥其实脑子清醒好使,其实确认了七八分文搏身份,可他们刚刚在文搏面前丢了人,现在只得强撑着找回些场子,否则南方武林见面就落了下风,以后传出去禅城的武师也不要混了。 因此寿哥作为领头的必须跟文搏搭把手,不论输赢,至少面子上过得去,而不是打都不打就甘拜下风。 文搏看了他一眼,丝毫没有跟他动手的兴致,便用眼神示意一线天。 一线天接到暗号心领神会,立马站出来挡在两人中间,平时一线天都不好意思叫比他小的文搏师父,但这时候可不含糊,开口说道:“想见识我师父的本事,我看你还不够格,入庙拜佛……” 说到这,一线天突然卡壳,从口袋里掏出张小纸片,看了一眼后接着说道:“入庙拜佛,得先进山门,要见真佛,得先过我一线天!” 这话让大家听着直呼傲气,倒是颇为相信一线天就是本人。他们听闻文搏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对文搏反倒是不太熟悉,因为文搏离开津门后很少出手,传闻只知道他杀性大。 一线天却扬了名,枪挑李景林,拳问孙禄堂,当真是威名赫赫,也跟传闻里描述的年轻后进模样相符,很靓、很冷、很飒。 这么说,要是一线天先来这里报上名头,大伙都不会怀疑。 只是加上文搏反而使在场很多人拿不准主意,只有几位厉害人物从文搏抛掷骗子那一手看出些名堂,不是高手绝做不到那般举重若轻。 而其他人怀疑文搏身份的原因也很简单,为何?文搏太年轻,样子跟通缉令差别太大。 虽然文搏身边的同伴们并不关注文搏外貌,实际上文搏样貌堂堂。 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尽显阳刚之气不说个子高大体魄雄健,说是红遍沪上的明星都不为过。可要有人说他是个很厉害的武师,大伙心里就直打鼓,哪有练武的还这么靓仔?你当人人都是叶师傅啊? 想起叶师傅大家心头窝火,这家伙看着天天开会很是不耐烦,于是时不时溜号跑路,这会还在楼上高卧而睡,下面这么大阵仗也不出现。 再说一线天说完台词,半路还看了小抄,大伙觉得很是威风,可翁师傅满脸古怪——这话他好像听过啊,当时文师傅跟马三在登瀛楼动手,说的就是这番话,稍有改动怎么让一线天喊出来了。 这算是文搏闲暇之余的一点恶趣味,不但把马三打死了,还偷了他的台词。偷了台词自己用不够,现在让一线天又来一遍,若是马三泉下有知,只怕当场就得气得活过来。 不过一线天划下道来,要接下寿哥,大伙自无不可,纷纷让开空间以免误伤。只有文搏神在在的坐太师椅上不动分毫,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寿哥觉着自己受了轻视,捏紧拳头略一拱手,就要出招。 一线天同样走过场一般行了个礼,拳头一扬,在场诸位立马看出这是形意拳的架势,所谓脱枪为拳,一线天动作一摆,要是拿上一杆大枪,那就更对味了。 “请!”两人齐齐出声,然后同时动手出拳,一开始就毫无试探,杀招尽出! “寿哥练的蔡李佛,刚中带柔正好克制此人形意拳,若他真是宫老前辈和神枪李传人,用形意和八极都讨不了好,倒是八卦掌滑不留手,寿哥不好对付。”禅城武师们眼光都还不错,见着两人架势就分析出个大概,话里话外还是颇为认可一线天。 “没错,到底年轻了些,形意拳猛进猛打,对蔡李佛拳不好打。”有人附和,想着应该是一场龙争虎斗,他们心里对一线天的身份更加确信,单看这一手八极拳和形意拳的功夫就知道了。 并且禅城的武师们心里也松了口气,寿哥功夫他们是知道的,如今站着风格克制的优势,不说稳稳拿下,也是不输于人的局面。看来北边传得震天响,真打起来大伙还是差不太…… “砰!”不知道是大厅里第几次闷响,禅城的师傅们心里念头都没转完,必武两人甫一交手便分出了胜负。 寿哥躺在地上,就是那熟悉的金碧辉煌吊灯好像不太牢固,随时会掉下来,片刻后他才意识到这是自己脑子晕了——因为几个武师俯身紧张的看着他,寿哥瞧着他们也在打转。 “怎,怎么一招就分了高下啊?!”有人围着寿哥献殷勤,也有人难以置信的低呼出声。 “不讲武德啊!你练的什么形意拳?怎么拳是虚招摔是杀招,你虽然赢了寿哥,可形意拳哪有这一招?!” 原来两人一同冲向对方出拳,各自都是威势凛凛毫不退避的姿态,一线天更是双眼紧盯寿哥面门瞄准了出拳,不料拳头出到一半一线天身子突然一矮,拦腰抱住寿哥就地狠砸,寿哥身在空中根本没反应过来,再一睁眼已经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了。 另一边,一线天听见众人疑问,不用看小抄也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这是我师父创的蟒形拳,可谓是形意拳里集大成者。算是北方来的小拳种,大伙没听过很正常,一代只传几人,我和老翁就是这一代的传人了。” 翁师傅心里已经骂开了,师徒俩好不要脸,初次见面时,文师傅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第六十一章 北方老乡 心里还在骂着一线天,翁师傅脑子不慢,马上察觉到前后两番话里的差别,不在于文搏这蟒形拳到底一代有多少传人,而是文搏前头说的是“南方来的小拳种”,如今一线天却说是北方来的。 翁师傅设身处地,觉得要是他自己肯定不是为了图一乐就把台词改过再说一遍,其中肯定有深意。 而这南北不同正是关键所在,难不成文师傅意思是这拳法可以是南边来的,也可以是北边来的,说到底就是这蟒形拳并无南北之分,而如今华夏看似都在同一面旗帜之下内里暗潮汹涌,内部派系斗争,外有强敌环伺。 文师傅这意思是拳无分南北,国亦如此啊?!好气魄,好眼界! 翁师傅觉得自己看穿了文搏的深意,看向文搏的双眼里浮现出浓浓的钦佩之情,果然是北方两大宗师都认可的新一代武学领袖,眼界、气度当真不凡! 其实翁师傅想多了,文搏又不是迂腐的酸秀才,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去搞这些微言大义的东西,他做事向来是做了再说甚至不说。 不过翁师傅如何作想并不重要,文搏不在乎,其他人也不知道,反而一线天的话落在众人耳中就非同凡响。 形意拳,近代华夏算是名气极盛的拳种,如今竟然有人说他家的功夫是形意拳里集大成者,在座的武师别的不懂,可说到武功哪个会服气? 不等寿哥从晕眩中回过神来,金楼二层就有一处窗户洞开,里头几个人从窗口探出头来,脸色带着不愉,冷哼道:“这位小哥好大的口气,咱形意门虽算不得什么显赫门派,可除了宫前辈当面,还真没人敢说自个的拳法首屈一指。” “先生瑞?!”下头立马有人惊奇出声,原来那处房间是金楼账房先生们所在,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不料居然是形意门里的高人。 说话的那人戴顶瓜皮帽子,面白无须约莫五十来岁,身材高大比同伴高出一截,哪怕是探出头来半截身子都如鹤立鸡群,很是不凡。 随着那位账房先生说完话,房间门也打开,众人从里头走了出来,如同开道一般为先生瑞让出道路。 紧接着二楼正对着账房的位置突然鱼贯般涌出一队女人,他们轻摇团扇而出,出门后也不下楼,各自倚着一处栏杆向下眺望,露出温柔缱眷的神色,让人望之神魂颠倒。 “啧啧,难怪说南方女人如水做的,这群练武的成日泡在这温柔乡里,也不腿软啊?”翁师傅悄声跟一线天说话,一线天却皱起眉头,视线越过这群女人婀娜身姿,直看向最后出门那人。 翁师傅见着一线天不说话,把眼看去,愣了片刻古怪的看向一线天说道:“没想到你小子原来喜欢成熟类型的。” 原来最后的女人身着一身旗袍,身姿窈窕纤细,云鬓凤钗,样貌平平无奇却别有韵味,似乎有着成熟女性的风姿,又不乏少女的婀娜。 一线天忍不住就想一拳朝翁师傅打过去,最终还是忍耐着解释道:“你懂个什么?那女人步法分明是八卦掌的路数!” 就像是为了应和一线天的话一般,走在最后的女人娓娓道来讲出自己来意。 “久闻文师傅大名,今日来得金楼,众位阿姑心心念念想一睹风采,没奈何便让我这人老珠黄的领头来为文师傅祝贺。” “三姐?!”一旁的勇哥认出那人,这位是京城里来的,既不卖艺也不卖身,平日深居简出却被众多金楼阿姑认作干娘,算是金楼里女人的保护伞,若是有那些不懂风情的莽汉子喝了些马尿发疯,三姐便会出手将他们打发。 “哟,三姑娘您也来凑趣?”先生瑞笑着朝三姐问候,三姐同样笑意盈盈回应道:“您这形意门的出了头,咱这八卦掌的也不甘人后呀。” 果然如一线天所言,这位三姐练的是八卦掌,如今先生瑞加上三姐,许多人方才知晓竟是八卦掌和形意门的武术家都在这金楼供职。 一线天此时回过神来,也不跟翁师傅闲聊,沉凝片刻,先回答先生瑞,“我二师父正是宫老爷子,在津门把一辈子名声亲手交给了我这位三师父,他们二位的形意拳,当然可称首屈一指。” 一线天这话说得讲究,并不提宫宝森输给文搏一事,可大伙表面不说心里也明白,为何宫宝森隐退?那不就是宫宝森比武输给了文搏吗? 先生瑞缓缓走下木制楼梯,雕花镂空的梯子在他脚下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可见脚下极稳,一看就是桩功扎实的高手。 先生瑞摇摇头说道:“宫老爷子的眼光、手段当然极好,可咱们这形意门也不是那位爷一言可决,至少,北地的过江猛龙得先得了咱们认可。毕竟,我们学的也是嫡传的形意拳,南下至今快有五年功夫,自问不逊于人,今日还请文师傅指教。” 另一边,三姐同样莲步轻移,从阿姑的簇拥中走出,单手扶着栏杆就地一翻,从二楼跃下,不等众人惊呼便在空中转身。落地,直直的站在另一侧与先生瑞遥相呼应。 “文师傅威名远扬,我这点八卦掌计俩也想请您指点一二。”三姐左掌右拳拱手行礼,语言简练不像先生瑞那般理由充足,开门见山直白的想要文博跟她比试。 翁师傅在边上旁观,没想到转眼间居然金楼里出现两位北方武艺的传人,之前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但是没想到哪里不对。当先生瑞说出自己来历后,翁师傅方才恍然大悟。 当地武师大多讲的粤语,少有几个讲官话方言味也很重。可先生瑞一口地道的京腔,果不其然是北方南下传拳的武师。 原来当年宫宝森主持北拳南传,除了着名的“五虎”之外还有陆陆续续各家门派南下授艺,其中以先生瑞与三姐练的一个是形意拳一个是八卦掌,当然是极为推崇宫宝森的了。 如今他们听闻在津门宫宝森输了比武就此隐退,初闻之时极不可思议,现在见着文搏当面,肯定要做过一场,否则心气难平。 于是他们出场直接就要挑战文搏,看来这一场比斗连一线天都不好接下,否则平白让人觉得文搏惧战。 文搏岂是畏惧动手的性子?当下就要起身迎战。 然而外头一个缩头缩脑的老头子这会儿晃晃悠悠走了进来,对着先生瑞招招手说道:“我说小瑞和三丫啊,你搁这端着个啥架子呢?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再说了,津门比武一事本有内情,你俩莫要掺和!” “丁大爷!”先生瑞与三姐自出场就一直表现得极为自信,可见着来人,两人不由得立马微微躬身行礼,原来是丁连山走了进来。这两位如何不认识丁连山,都在这金楼里讨生活,丁连山作为形意门的大前辈在金楼隐居,先生瑞与三姐肯定不敢放肆。 看见终于有熟人给自己面子,丁连山像是变脸一样露出喜色,从肩上褡裢里摸出些叶子烟,放进嘴里边嚼边说:“在外头别喊我名字啊,咱可是隐姓埋名的‘鬼’,不能坏了规矩。听人劝吃饱饭,这小子下手没轻没重的,好悬没把我褡裢打烂,别跟他比。” 金楼里诸位面露古怪,这个看上去邋遢的老头怎么让先生瑞和三姐如此尊敬,都想知道他身份。可丁连山就喜欢这种游戏风尘之中的老顽童做派,也不说自己身份,大大咧咧站在后头看热闹。 这样一来,先生瑞不好动手,丁连山年纪只比他略大一些,可名气、功夫胜过先生瑞许多,既然丁连山都说自己不是对手,那先生瑞也不必自讨苦吃。 倒是三姐还是有些跃跃欲试,只是碍于丁连山出面不好直言,眼中的战意却藏不住。 文搏看出先生瑞心里不甘与三姐迫不及待,朝丁连山点头示意承情了,然后说道:“丁老爷子抬爱,习武之人,终归还是要在拳脚上见高低,不妨搭把手。” 这意思就是愿意迎战了,丁连山见着自己劝阻之后双方还是有战意,也无可奈何,自个寻了处没人坐的席面,拿起双筷子自顾自的开始吃喝起来,全然不顾他人好奇神色。 不过大伙都听见这三位都给这老头面子,虽然并不熟悉丁连山名号,猜测也是形意门里的长辈,只能当做没看见丁连山一个人在边上吃席,继续把注意力放到文搏身上。 而三姐和先生瑞对视一眼,有了默契,先生瑞主动后退,将对手先让给三姐。 “三姑娘,我知道你是急性子,你先来。” 三姐笑着朝先生瑞拱手说道:“多谢瑞老给小女子面子,文师傅,请。” 文搏似乎另有主张,起身站定,恰好处于先生瑞与三姐连线中间一点,一开口就让在场所有人觉得听见了天方夜谭。 “何必如此麻烦,你们,一起上。” 第六十二章 文师傅武德充沛 文搏此话一出,先生瑞还未做出表示,三姐已经怒发冲冠,咬紧银牙一字一顿的说道:“文师傅,咱虽是女人家,手上功夫可不是吃素的。” 先生瑞虽然没说话,但是被轻视了哪能高兴,沉下脸色显然准备等会全力以赴。 文搏倒是并没有露出瞧不起人家的模样,只是真心实意的觉得一个个打太麻烦了。但就是他这认真的神色配合诚恳的话语,让先生瑞和三姐愈发觉得文搏是看不上他俩的功夫。 “两位不用留手,我一路南下,华夏叫得出名字的武师我几乎全都会过一遍,也就杜大侠让我亲自出手,其余人,不论是傅剑秋、李景林还是孙禄堂,要么他们避战要么让我门下便足以应对。。” 这话大伙都听得明白,理解出的意思就不同了。一线天和翁师傅一路相伴,又熟悉文搏身手现在到了何等惊人地步,不论是技巧还是力量都已经超出常人认知,所以他们觉得文搏还真挺慎重,面对先生瑞和三姐要亲自出手,没有让翁师傅就去把他们打发了。 在场的禅城武师们虽然知道你文搏功夫应该很高,但是在他们的认知中再高也就当年黄飞鸿、梁赞那样便是极限。然而哪怕是这两位当面,也不敢说以一敌二面对两位高手。 那么文搏这么说,大伙想来总不是你本事真的那么高,而是瞧不起人了。 本来当文搏愿意搭手比武时,大伙悬着的心都放下几分。 这是因为搭手比武两人靠的近,彼此接触对方手腕,然后动手。虽然一般来说近处搭手看着凶险,两人一交手就是能直接造成伤害的距离,实际上反而没有北方拳师拉开了动手容易伤人。 也是因为这种特化的比武方式,使得南方拳师极其专注近距离发力技巧和击打弱点,咏春的标指、寸劲都是这种思路延续下出现的产物。 不过先生瑞练的形意拳,三姐更是八卦掌,文搏也算是北方来的武师,几个人功夫看上去都不是擅长搭手比武的路数,所以大伙们都觉得有些看头。到底是形意拳八卦掌能争回名头,还是有赫赫凶名的文搏蟒形拳更胜一筹。 可如今的局势却剑拔弩张,文搏嚣张的态度让本来挺客气的先生瑞都有些发怒,更别说三姐脾气向来不是很好,这会儿摩拳擦掌,就要动真格了。 唯独丁连山还是老样子在一边吃席,时不时抬起眼看向走向众人中央站定的三人。好像根本不在乎谁输谁赢,他就是个来蹭饭的。 翁师傅和一线天让开位置站在一旁,窃窃私语,说的却不是文搏比武之事,他们对文搏信心很足,一开始谈了两句文搏可能会怎么打之后就品评起禅城的武学。 “刚刚那个武师功夫如何?”翁师傅很好奇和一线天交手的寿哥,他听说过蔡李佛拳,但没见过,今日遇上了却被一线天一招打发所以好奇的询问一线天。 一线天不知该怎么说,他平时跟翁师傅还有文搏切磋,大多数时候占不得便宜,更不用提跟文搏相比。 跟翁师傅比较,一线天都不占优势,不是他功夫不如翁师傅,而是为了学蟒形拳,一线天在用他不擅长的路子出手,每次练习就会想到之前自己学别的拳法时怎么跟现在思路不同。 而翁师傅好歹跟文搏时间长,耳濡目染加上本身学的东西基础不牢固,所以能很快接受文搏的教导——这用佛家的话来说就是一线天有知见障。 直到今天出手,一线天方才显露出令他自己都吃惊的实战能力,一招下来寿哥根本做不成任何防备就被撂倒在地,这种简单风格变化组合,甚至练法都没来得及训练就能形成如此强的威力,一线天感到难以置信。 “说实话,没看出来,打得太快了。”于是,一线天实话实话,讲出了自己感受。 他俩说话旁边有人听着,当时就觉得受了侮辱,寿哥算是禅城武师里相当出挑的领头人物,瞧不起寿哥,岂不是瞧不起禅城的拳师? 那人脾气急躁,马上反唇相讥,“不过是偷袭罢了,算不得本事,你小子有本事等下跟我比划比划,啊,你们师徒三人,面对我们禅城三雄。哼,叶师傅,怎么还不下来啊!” 这人正是先前武师里较有名气的勇哥,脾气暴躁功夫不赖,立马出言挑衅。 一线天不屑地别过头去不加理会,反正赢都赢了,勇哥的话在他听来不过是嘴硬罢了。 翁师傅性子好些,拱手作揖道:“这位师傅您先别急,别人我不敢说,但是叶师傅我想很快就有交手的机会。” 勇哥一愣,没想明白为何很快就有交手机会,正想发问,身边却传来震天响的惊呼叫好声。 为何如此?原来场上两人已经交手了。 文搏和先生瑞、三姐各占一方相距一米左右形成一个三角形,三姐自恃身份不愿意与人一同夹击文搏。 见到这般局面,文搏也不在意,机会给你们了,不珍惜那就算了。 于是文搏和先生瑞彼此伸出一只拳头摆在身前,互相搭靠。随着两人齐声喝到:“请”,便就此出手! 先生瑞率先动作,所谓形意,拳藏枪势,一出就是直接了当的中门抢攻,略一触碰文搏手腕就化拳为枪扭身发力直打文搏面门。 而文搏当仁不让反手一击拨开先生瑞攻势,顺手就要拿住对手腕子。 先生瑞知道文搏这拳法既然敢叫蟒形,料到他擒拿手段厉害不敢被抓,立刻接上左拳出击,奔向文搏腋下抢攻。 然而文搏一只手如影随形,好像一条扑击而下的苍鹰叼住兔子,无论先生瑞怎么逃脱总是慢上一线,瞬间就让文搏拿住腕子动弹不得。 先生瑞心中骇然,完全想不到文搏速度如此惊人,而且力量极大一旦抓着他手腕根本挣脱不了。好在先生瑞另一只拳头眼见就要打中文搏腋下,这招打中文搏,他一条胳膊都得没了力气发麻颤抖,到时候先生瑞的困局就迎刃而解了。 勇哥也如此作想,随着潮流鼓掌助威,为先生瑞这一手白蛇抖身而喝彩。 没错,这招正是形意拳里十二形拳中非常有名的一招蛇形,弯曲环绕首尾呼应,击头而尾应,击尾而头应,端的了得。 “中了!”先生瑞面色不变心中欢喜,这一拳眼见就要立功,都已打入文搏腋下,而文搏根本没来得及撤手也没防御。 可文搏好像浑然不觉,另一只手也不格挡,竟是间不容发时把手一夹,将先生瑞即将打中他腋下的拳头牢牢夹住。 这天马行空的一招如同九天雷霆,吓得先生瑞满头大汗,怎么可能有人反应快到这个地步?刹那间的差距,快了夹不住,慢了就已中招。 得益于文搏融合自身徒手武技,创出蟒形拳,对于肌肉、骨骼的控制已经远超常人理解,反应在感知加成下更是快若闪电,文搏就是能如此准确恰当的将先生瑞拳头夹住。 接下来便是文搏反击。 他这才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先生瑞被夹着的左手,先生瑞只能眼睁睁看着文搏出手却无可奈何,正要出腿却见到文搏两手交叉就势一掀,无边巨力先生瑞根本抵挡不住,立马就要被顺势掀翻在地。 这招文搏曾用过,翻手摔,对于眼力反应速度都极其苛刻,不是差距很大根本做不到。可现在的文搏感知何等敏锐,速度更是惊人,别人只能在想象中出现的招式他就是能用出来。 这番变故落在大家眼中直呼不可思议,刚还以为胜局已定的勇哥脸色难看,又立刻继续喝彩。 先生瑞虽失了方寸但是并没大乱,被文搏一手掀翻之后人在空中竟靠着强悍的腰腹力量侧身就是两腿齐发,直打文搏脖子、脑袋。 所谓蛇形,不但击尾则首应,击首则尾应,击中则首尾皆应! 两手被擒还有双腿,此时双腿就是先生瑞蛇形的首尾,突出奇招居然险死还生,文搏若不撒手防御,立刻就要遭殃。 “文师傅,小心了!” 可这时候一旁冷眼旁观的三姐却发声喝到,随后突施辣手,一扬身子旋转如飞就要贴近文搏身侧抢攻。 “哇,好卑鄙啊!” “好机智!”翁师傅和勇哥面面相觑,两个人给出评价截然不同,正想争论两句,可场上局势变化再次扭转,立马牵动两人心思不再理会彼此。 原来大伙都觉得先生瑞反击成功,文搏即将中招之时三姐一反常态加入攻势,并不是她乘人之危,而是三姐敏锐的察觉到了先生瑞正在陷入危机。 恰好此时,一线天眼前一亮,叫出了名堂:“八极拳!铁山靠!” 正如一线天所言,先生瑞空中倒挂金钩双腿如鬼拍门要打文搏脑袋,文搏不退反进抓紧先生瑞双手往一侧后拉,身子如同一根铁杵,矮身往前一靠,当场以肩狠狠撞在先生瑞怀里。 而三姐正好抢到文搏侧身位置,左掌一切打向文搏喉咙,身子却往下一蹲,直接出右手朝着文搏裆下探去,一招金蝉脱壳居然反着出手,就为了替先生瑞解围。 “哇!我不要看了!”勇哥顿时就把眼睛一捂不敢再看,原来这八卦掌里的金蝉脱壳是一招逃生技,先打喉咙或眼睛然后切裆下,极其阴险毒辣,被打中者不论上面下面都得重伤。 可惜勇哥的担忧没能发生,因为三姐反应虽快却低估了文搏,只听见“啊!”的一声,先生瑞如遭雷击,身子像被锤子砸飞一般撞出老远,“砰”的一声砸在身后很远出的一张宴席上,稀里哗啦打得满桌还未开动的菜肴落满一地,整个人焉了下去坐在地上大喘气。 三姐呢?她本想着攻敌必救的一招金蝉脱壳左掌因为文搏速度太快的一招铁山靠身子偏移没切到喉咙,同样的右手偷桃也未奏效。 情知不妙的三姐立马化掌为拳突出食指第二关节,此乃南方武林里极有名的套路,唤作凤眼拳,专用以打穴,穿透性强攻击力高,轻易不会动用。 而三姐此时正要用此招直击文搏腰眼,那地方神经密度又是毫无防护的内脏,同样是极其要害的部位,而女子练八卦掌力道上先天劣势,所以对于认穴的功夫极其下苦功,以她高明眼里动作配合凤眼拳的威势打中要害,效果定然可怖。 “砰。”三姐心下一喜,这一招果然建功,虽然先生瑞滚落一旁已经落败,但是三姐心想自己赢了也不算堕了八卦门名头。 可接下来的一幕令三姐几乎是肝胆欲裂。她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手上触感明明真实无比的告诉她击中了对方软肋,最后却是自己身子窜起三尺,极快的失重速度让三姐眼底充血头脑发昏,什么招数全化作泡影。 落在旁观者眼中,就看得分明,文搏挨了一记凤眼拳打中要害结果混若无事,反手一抓就把三姐腕子拿住,轻松得像是拎小孩一样单手将三姐左掌往上一举,三姐何曾见过这等打法,身在空中因为短期失重导致眼花手软,根本无从抵抗,接着文搏如法炮制,将三姐同样丢到一旁。 “啪。”伴随着众人惊呼,又一张席面破碎,好在那上头的菜肴已经快被吃干抹净,正是丁连山所在的那一桌。 “嗝~”丁连山打了个饱隔,正在桌面上卷烟呢,结果飞来一个女人摔得满头都是汤汤水水好不狼狈,可丁连山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是何人。 “我说,三丫头,你搁这闹啥咧?幸好我吃完了。”丁连山叹了口气,庆幸自己手稳,最后一刻收回了自己的叶子烟。 这一通交手实在是太快太匪夷所思,原本只是先生瑞与文搏搭手,结果半路三姐加入也没能阻止文搏轻取先生瑞,接着三姐重蹈覆辙,两个人一同砸坏了席面。 “文师傅,您的武德令在下佩服,多谢手下留情了……”直到这时先生瑞都站不起来,依然觉得胸腹疼痛难忍,却没忘记跟文搏道谢。 因为文搏这一招铁山靠势头太猛太急,文搏留手没有抓住他双手让他承受全部力量,否则先生瑞刚刚挨上那一下就得去掉半条性命。后来三姐偷袭得逞,换做一般人估计当场大怒就要报复,可文搏也只是一同将她丢了出去,折了些颜面,但是真不算什么大事。 于是刚刚还觉得文搏嚣张跋扈的众位武师顿时对文搏改观,觉得他不但武艺高深还武德充沛——被人偷袭都能心平气和,至于打坏了两张桌子算什么?让叶师傅赔,谁叫他这会儿还不见人影呢。 实际上文搏本来就说了让两个人一齐动手,虽然一开始只有先生瑞上前,但文搏依然防备着三姐,于是他并不觉得三姐是偷袭于他所以做不成躲闪,而是他从对方出手之前就分析出结果,随她打,打疼了算文搏输。 结果就是三姐竭尽全力的一招打在文搏身上跟挠痒痒似的差不多,若是让三姐知道文搏心中所想,只怕当场就得气得吐血。 没办法,两人身高差距就足有两头,体重估计两倍都不止,加上性别差异,这种力道得助跑冲刺给文搏一拳,他才可能会觉得需要躲避格挡。至于三姐以为打中腰眼就是要害,对于专业的格斗家来说必然会加强躯干弱点的抗击打能力,所以最终结果便如此诡异了。 这一切藏在水面下的内容大伙都不知道,光知道文搏如此威势无不胆寒,先生瑞那一手蛇形拳谁看了不得叠声叫好?三姐的八卦掌更是凶狠毒辣,出手时机把握得极其准确,攻敌必救还能为先生瑞解围。 结果却不如人意,文搏就像懒散的猛虎出来逮了两只兔子打牙祭一样轻松。 文搏甚至都没使出那大名的蟒形功夫——或许抓住先生瑞双手那一下是所谓的蟒形,但那个瞬间太快了,所有人无论如何在脑海中复盘都没看出技巧上的能耐,翻手摔或许惊艳。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文搏能抓住先生瑞双手,放别人去抓,早被先生瑞打趴下了。 跟三姐的交手更是兔起鹘落间就结束,三姐只出了一招就被捏住手腕丢了出去,连一丝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不用说,所有人都得服气,这身手、这横练、这武德!难怪津门时隔二十年再次出现第一,难怪一路南下都不需要出手。 众人钦佩赞叹之声不绝于耳,三姐和先生瑞脸色不佳在旁人的搀扶下起身。跟文博拱手致谢后才去后堂换身衣服。 金楼似乎又变得热闹喧嚣起来,仿佛刚刚的交手不过是错觉。 翁师傅却想的别的事情,跟身边一线天悄悄说道:“我不骗你,以后千万别带文师傅来有宴席的地方,他命里跟宴席不对付,浪费粮食,可耻啊!” 这话别人都没听见,勇哥在一旁听得分明,心里暗暗纳罕,这什么意思?难不成还真有人命里克吃席?不管了,我也得留神点,下次请文师傅吃饭,还是去阿寿或者叶师傅家里,他们很有钱,赔得起! 勇哥已经彻底被文搏打服了,开始盘算怎么结交之事,至于之前提到要跟文搏一行人交手的话,早被他抛到脑后。 第六十三章 叶师傅,过分了 金楼里跑堂的动作很快,迅速收拾了破碎的桌椅,众人也不在意,要请文搏入席,庆祝这位真正的宗师人物来到禅城。 然而文搏心思不在吃饭上,他在丁连山的排档里已经吃过,这会儿他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叶问。 文搏向来有话直说,便对着众人里隐隐领头的寿哥说起此事。 一提到这个,寿哥脸上犯了难。 “文大侠,还望见谅,叶师傅在楼上小憩,按着他平日习惯不让人打扰,您且稍后,我马上派人去叫他。” 勇哥自告奋勇,拍着胸脯走出人群,他还想着跟文博套近乎,这机会肯定不会放过,当下就说:“这事交给我,阿叶这人什么小憩,哪有这时候睡觉的?大伙谁不知道他每次‘小憩’都带着阿姑。” 这话说出来大伙都憋着笑,就寿哥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他跟叶问关系不错,当然是想替他遮掩一二。毕竟在文搏面前还是想留个好印象,不能人家指名道姓希望见见叶问,结果你叶问在眠花宿柳。 可惜勇哥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他觉得金楼本来就是个风月场所,最近大家来这里不谈风月天天说拳才是怪事,现在既然都说开了,确定了来的真是文搏,人家又想见叶师傅,那有什么可遮掩的。 带着这样想法,勇哥当然没顾忌,勇哥就往楼上走,显然清楚叶问所在的房间位置,连带着一些相熟的更是呼朋唤友跟上,他们都知道叶问这些天在金楼里除了喝茶就是“小憩”,现在能名正言顺的去坏他好事,迫不及待的撺掇勇哥待会啥都别问,直接闯进去。 见着这情况,一线天和翁师傅面面相觑,他们本以为叶问是一个淡泊名利不喜交际之人,所以在金楼大厅里宴席之时见不着人影,怎料居然如此荒唐,听众人说这些天其他人开会的时候就在楼上抱着阿姑高卧,简直大大的打破了他们对叶问的印象。 文搏倒是觉得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毕竟他以前看的电影是跳跃式的,对于叶问平时生活着墨甚少。不过一个富家公子哥,这年头没别的娱乐,大概练武之外就靠这个来消遣。 虽然文搏不会如此做派,但是叶问要这他也不会劝阻,只是有些遗憾,叶问天赋应当是极好的,结果在生活上似乎有些放纵。 文搏觉着自己在这个世界差不多到了尾声,就是没见到这位《一代宗师》里的主角,想来见识见识,有机会交手一下也挺好。 既然他没什么兴趣看叶问如何风流,就将视线转到大厅里的丁连山身边。这位游戏风尘的老前辈刚刚三言两语让人把假冒的文博带走治伤,告诫他们别再冒名顶替,现在一个人在角落里跟换好衣服重新出来的三姐与先生瑞交谈。 文搏走过去,先生瑞和三姐脸上还带着些尴尬,又想赞誉和感谢文搏之前与他们动手时的作为。文搏不是多礼之人,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如此,加入到谈话中。 “丁前辈,叶问这人您觉得如何?”文博开口提起叶问,先生瑞和三姐本要回答,可丁连山抬眼看了文搏一会,又低头沉思,反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打断了他们两人说话的意图,“你这蟒形拳,有传人吗?” 这就关乎一个门派的传承了,文搏此时收了徒弟还声势浩大,可终究没有在某处地方建立自己的武馆,所以他并没有将自己当做一个门派掌门。可先生瑞和三姐知道里头事情关系重大,便起身告辞离开,为丁连山和文搏留足谈话空间。 告别两人,文搏心里头还有些疑惑丁连山为什么会这样问,他的功夫现在传了一线天和翁师傅,但是时间尚短并没能全部教完,毕竟蟒形拳囊括了现代很多格斗技能形成独有的体系,就算一线天有天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教完的。 于是文搏摇摇头回答,“有传人,但是很多东西他们没学透。” “你教真的?”丁连山又问。 文搏理所当然肯定道:“都是真东西,没保留,只是能学多少,看他们了。” “我这人,不懂什么家国天下,当年杀薄无鬼后逃离,把烂摊子留给宫宝森。”丁连山莫名其妙的感慨一句,文搏猜不透他要干什么,才听见丁连山继续说,“可就算是我这等人,也看得出现在年景越发不好了,所以我就想问问你。” 丁连山抬起头双目直视文搏,有一种从未见过的凛然严肃之意,“我知道你当时为何跟宫宝森动手,你是有心的,可你觉得,这等情况下,个人之力真能力挽狂澜?要我说,且再看看,至少,你这身功夫不能埋没了。” 禅城的氛围相较于津门更加活泼,此地的武师也大多开朗乐观。但是丁连山的话一说出,文搏都觉得周围气氛有些变化,细细观察,远处的众人好像依然在欢乐当中毫无感觉。 文搏心中一动,他的想法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邹容那是七窍玲珑心,猜了个大概却故意不闻不问,就是不想牵扯其中。翁师傅一路跟着他南下有了些计较,可翁师傅谨守从心,就算文搏要跟他说自己的想法和计划翁师傅都会捂住耳朵不听。 没成想初次见面的丁连山居然结合线索看出了一些东西,果然人老成精,练武练到顶尖的人物决不能小觑。 但文搏心志如铁,哪会动摇,回答道:“这年头,有枪有炮,功夫练到再厉害,传给一万个人也就那样。我的功夫如果能传下去,那是极好的,可为了接下来要去做的事情,怎能吝惜己身?” 丁连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无奈摇头,“这专诸聂政的事情自古以来习武之人多有效法,就是前些年我还亲历了好几次。可要我说,历史洪流哪能是一个人能阻挡的?你就是做成了那事,也不过是延缓了局势,最后大势依然难挡啊。” 这已经说得很直白了,丁连山苦口婆心,不是他多么在意文搏,而是不忍心文搏这身功夫失传却依旧无法改变这越来越糟的局面——对丁连山而言,他不认可文搏的举动,觉得与其空掷了性命,不如留待有用之身。 文搏却有他自己的理念,说起了当时津门与宫宝森一战。 “当时宫师傅碍于故人交情希望留傅仪一命,我跟他说,我练武就是为了胸中一口气,不鸣不平。如今生于此间,恨不能力挽狂澜,也要竭尽所能做些对局势有所帮助之事。或许最终不过将大厦将倾的局面推迟几日,那也足慰平生了。” 丁连山叹息一声,他知道劝不动了,练武到顶尖之人心智果然坚强,认定了事情就一定要做,所以丁连山只能收起心中遗憾,感慨一声。 “也罢也罢,我劝不住你,那就祝你马到成功,咱们还有再见之日。” 至于什么叶问如何,丁连山根本没心思回答,话已说尽,起身离去,临走时高唱着一首文搏从未听过的曲调。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背影苍凉无助,这一刻才像个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迟暮老人。 文搏目送丁连山离去,神情依旧,似乎一番言语更加坚定了他心中信念。 其他人不知文搏和丁连山聊了什么,先生瑞和三姐在远处看着,想了想便出门追上。除此之外,金楼里气氛依旧高涨,所有人都在谈论着刚刚的交手和即将下来的叶问。 叶问此人到底如何呢?翁师傅也很好奇,于是他拉上一线天跟在勇哥等人后头,前呼后拥的就往三楼走去。 金楼里大多用的复古木制建筑结构,入眼皆是雕梁画栋,却又不乏新奇的舶来品,各种精致钟表、机械层出不穷,甚至有一台电梯在大厅一侧,尽显禅城第一楼的底蕴。 勇哥带着众人不用电梯,走上楼梯后穿行在犹如迷宫一般的建筑当中,翁师傅和一线天这才察觉到金楼内部空间有多大,要不是有人带着,他们只怕还真找不到路。 一路弯弯绕绕,勇哥轻车熟路,走到楼层尽头就见着一个坐在门前椅子上咬手指的小丫鬟。那丫鬟正在走神,一抬头看见一群大汉把路口堵住差点慌了神,定睛一看都是熟人这才喘了口气说道。 “原来是勇叔,你又来了,叶师傅不让人打扰的呀!” 看来勇哥不止一次来骚扰过叶问,只是都没能得逞。 然而今天勇哥有了义正言辞的理由,嬉笑着说道:“去去去,小孩子不懂,楼下兄弟们都等着叶师傅,阿叔这也是迫不得已啊。” 小丫鬟不依不饶,挡在门前张开手阻拦,“不行的,叶师傅跟阿姑在里面的时候谁都不能进去哦。” 勇哥朝身后众人露出一个大伙都懂的眼神,马上就有人替勇哥把小丫鬟挤开,任她叫喊跳脚也不在意,勇哥搓搓手,十分猥琐的把耳朵贴在房门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嘘,别说话,这隔音太好了,不过难不倒我!我听见里头‘嘣嘣’作响啊!肯定是在……”勇哥伸出大拇指,钦佩之意溢于言表,大家更是强忍着笑示意他赶紧把门打开。 翁师傅和一线天面面相觑。 “这样不太好。”一线天露出为难神色,可脚下根本没有动作,牢牢占据了有利地形,等会门打卡了一眼就能看清里头动静。 “咳咳,希望叶师傅不要因此一蹶不振就好。”翁师傅还是厚道人,但他同样没有走开,跟一线天保持同一战线,就等着看热闹。 在大伙催促声中,勇哥靠住门扉,用力一撞,同时大喝出声,“哈哈,没想到阿问!让我看看你棍法练得如何!” 勇哥身后其他人早就按捺不住,随着勇哥撞开房门鱼贯而入,一个个嬉皮笑脸就等着叶问丢人。 毕竟禅城此地承平已久,能来金楼的哪个不是家世殷厚的?可叶问最有钱不说,还最靓,多少阿姑宁愿倒贴钱都要跟叶问共度良宵。 大伙嫉妒啊。 这下能看叶问出糗,这些好事的哪能不期待万分,都生怕自己没能第一个涌进去看见最活色生香的场景。 而叶问被人闯入房间心头大惊,立马阻止众人,“你们,哎?出去出去,我告诉你……谁让你们进来的,我在练棍呢!” 然后大伙刚刚嬉笑之声更加热烈,一同涌入就要看他丑态,不料一齐愣住,就连门外的一线天和翁师傅都倒吸一口热气。 没法子,禅城的八月太暖和了,没冷气可以提供。 “还真是练棍呢。”一线天尴尬的扭过头去不忍再看,翁师傅捂着脸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里头的叶问满脸疑惑,手里拿着根长棍对着一根木桩正挥汗如雨,背后的绣床上一个身姿姣好的女人衣着整齐,靠着床头手里捧着本小说看得津津有味,此时目瞪口呆的看着大伙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阿问,你每天包阿姑在楼上练的是这个棍?是不是太过分了?”勇哥面目扭曲,心里简直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这么离谱?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你放那不管,一个人在这对着块木头练棍?你就是两个人练练棍我也好跟大伙交代啊! 叶问却十分尴尬,拄着长棍拱手道歉,“抱歉,失礼,一时技痒,真是练棍,没骗你们。” 第六十四章 相似之人 谁都想不到,一个人悄悄关在小屋子里的叶问没抱着温香软玉而是抱着根长棍练武,难怪平时大伙看上去都不怎么常习武练功,叶问的功夫却总是技高一筹,原来偷偷地把大伙潇洒的时间拿来修炼了。 而这尴尬场景就一时凝固,叶问跟众人道过歉后想不到如何接话,众人亦不知如何应对,皆是讷讷无言。叶问也很尴尬,往日躲在这里头没人进来,今天却被揭穿,让他瞬间成了个不合群的人。这对叶问向来塑造的浪荡形象造成损害,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 好在外头翁师傅见机快,出言解除尴尬气氛。 “叶师傅,久仰大名了,我们是津门来的拳师,想与您结交一二,还望拔冗相见。” 叶问有了台阶,很快反应过来,拱手还礼到:“不敢当,咏春叶问,哪有什么大名,不过是诸位抬爱罢了。” 勇哥等人也回过神来,就算腹诽也表面上不提叶问瞒着大伙偷偷练武的事情,簇拥着叶问就要下楼。至于那阿姑和她的丫鬟,两个人不知所措留在房里,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小姑娘才好奇的问道:“阿姑,原来他们说你跟叶师傅练棍就是这样啊,能不能教我呀?” 阿姑气得笑着去捏她脸颊,“小蹄子别听他们胡扯,叶师傅那是正人君子,有妻室怎会像他们说的那样。” 不提身后这些细碎事物,叶问现在还有些没搞懂什么情况,好在翁师傅嘴巴利索,下楼这点儿功夫就已经把事情说个大概。 叶问明白过来,那位让大家忌惮又期待的北方宗师文搏终于来了禅城,到了金楼,过关斩将一般把金楼里敢出头的武师都料理了一番,却对他叶问很是推崇,希望能跟他见上一面。 当然文搏本意没这么多弯弯绕绕,但翁师傅说得客气,叶问听起来也觉得受了尊重,一线天见状没多说,在后头跟着一路下来,眼睛不住的往叶问身上打转。 为何如此?叶问此人身子并不算很魁梧高大,此时穿着一身长袍像个读书先生,要不是之前在闺房里练武的时候显出身手,一线天都怀疑他会不会功夫。 但是叶问就算摒弃一切他人的赞誉,不知深浅的武学造诣,光看外貌形象也是令人难忘。 用禅城武师们的话就是,你叶问这么靓仔了,功夫还这么好,要不要人活啊? 桃花眼,悬胆鼻,嘴角微微弯起挂着不羁笑容,这形象难怪让金楼见惯了风月的女子都难以自禁。一线天虽然对自己形象很满意,但是看到叶问,也不由得产生了一丝羡慕。 一线天一直盯着叶问看,叶问也察觉到背后视线,下楼转角时余光一瞥,就见着身后一条大汉满脸胡渣眼露凶光眨也不眨的盯着他,心下一跳不知道何时惹了这人。 好在路途很短,叶问已经到了楼梯上,张目一望,立马就从熟悉的朋友们当中发现了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 高大,强壮,沉默的抱着手臂靠在角落的椅子上,周围一丈几乎没人靠近。 随着叶问视线放到那人身上,对方同样察觉,双眼回望,两人四目相对,竟然平白产生了一丝惺惺相惜之意与迫不及待的战意。 “文师傅,久仰大名了。”叶问甚至都没完全走下楼梯,还在半路就自觉地拱朝他问好。 那人正是文搏,他这次郑重许多,起身回礼,“叶师傅,久仰。”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们这次相见会产生何等结局,屏气凝神等待他们接下来的应对。 有人期待叶问出手挽回禅城武林的声望,有人希望文搏再显出身手建立无敌威名,各种心思不一而足,却无一例外的觉得他们一定会交手。 因为这两人看上去外表差距极大,但是站在一方空间之下,明明外形、气质都极为迥异,然而不约而同的让人觉得他们有一份类似之感。 那就是他们对于武学的热爱与诚挚,对武学近乎痴迷的刻苦修行,如出一辙。 “咏春三套拳我都领教过,唯独这六点半棍未曾见识,还望叶师傅不吝赐教。”文搏开门见山,他跟叶问根本不需要多话,彼此之间隔着老远就知道对方心里想的什么。 叶问成熟稳重的脸上竟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期待与热烈,说出的话却出乎大伙预料,“看来你与师兄相熟,他南下漂泊十余载,咏春功夫已入化境,唯独棍法被他改成乾坤刀,而我棍法确实有些门道。” 在座的十余年前大多都是毛头小子,不知道叶问嘴里的师兄是谁。只有少数几个跟叶问相熟的知道他说的就是陈识,不想这位爷居然早就回来了,还去了津门。 更令他们称奇的是叶问居然自承棍法不错,平日里叶师傅极其谦逊有礼,很少跟人动手,此时一反常态如何不让人觉得惊讶。 叶问心里知道,他和文搏对于功夫的热爱让他们不必虚言,直截了当才是对彼此尊重。 因此叶问又说道:“去我家里,这儿打坏了东西不好。” “叶师傅什么话?这不是瞧不起我吗?打坏了,我赔!”寿哥站出来刷了一波存在感。 大伙齐声喝彩,为寿哥的豪爽助威。 “好,叶师傅放开手脚,别心疼钱,寿哥买单!” “尽管打,寿哥不差钱的。” “来来来,一定要打烂这个瓷瓶,我看它不顺眼很久了,只是要三千大洋,我砸不起。” 寿哥眼角直跳,他虽然有钱但是不能这样花呀,可话都说出去了这时候再退缩岂不是露怯,无奈之下他只好不断地跟叶问打眼色。 叶问何等敏锐,立马察觉到寿哥眼神,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回应。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众人纷纷动手将大厅中间的桌椅布置挪开,为文搏和叶问腾出地方。 趁着大厅里忙碌,叶问回头从阿姑闺房里取回自己长棍,文搏也从外头板车上拿出一长一短两把钢枪。 两人一碰头,不由自主的笑了。 这兵刃,没法打呀。 叶问眼力强,一眼就看出文搏手里两把长枪分量极重,估摸着怕不是不下二十斤,而他手里这杆长棍是咏春独门兵器六点半棍,长约两米五,分量当然不轻,可跟文搏手里的武器比起来就差太远了。 兵器重量差距太大意味着两人交手略一碰撞叶问就很难控制走向,毕竟长枪长棍在与对方接触的时候形成费力杠杆,文搏能使用这等分量的武器意味着他力气极大,叶问有自知之明,这样的差距哪怕功夫相近都没法打。 更别提文搏名气这么大,刚才更是显了身手,压服金楼一众武师。叶问向来不是自大之人,知道无法以手里六点半棍对上文搏钢枪,于是请求到:“文师傅,能不能让我试一下你的兵器。” 文搏自无不可,将那杆短些、两米出头的铁枪抛出,叶问伸手一接,这重量就让他手下一沉,单手差点拿捏不住。 叶问接过铁枪在手中以握棍姿势拿住,稍一运转就察觉到其中分量比他想象中还要沉上许多,只得无奈摇头,“文师傅,对不住了,我学艺不精,用这样的兵器只怕坏了雅兴。” 对方谦虚,文搏没有当真,每个武者有着自己的风格,不一定就是兵器越重越好,像咏春这种偏向迅捷灵敏擅长短打的武艺,练习者不会刻意强调对于力量的训练,重点还是在如何更快准。 于是文搏让步,说道:“不知叶师傅还有其他武器吗?我换一把便是。” 不料叶问摇摇头,看向自己双手轻松说道:“比兵器又何须一定要兵器,我听闻形意拳是脱枪为拳,八卦掌更是单刀如单掌,双刀如双掌,在下才疏学浅,一双肉掌同样能使出棍招。” 这种说辞令人耳目一新,各家武学徒手功夫都有配套兵刃打法,但是真打起来其实有很大差异,只能说拳法包含兵器用法,为兵器打牢基础,实战不能一概而论。 但咏春拳不同,他有两种兵器用法,考虑到其本身是极强调精简、快速的制服对手,以短打功夫功夫见长,最适配的兵刃是八斩刀。一对八斩刀能将咏春拳轻快灵巧攻守兼备的特点完全发挥,六点半棍则很少现世,叶问练了一辈子几乎没在别人面前出过手。 所以文搏来了兴致,同样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实不相瞒,以我如今速度、力量,徒手比试太过无趣,今日不妨只比技巧,不比其他,这样我才好见识叶师傅棍法,也不用受兵刃所限。” “如何只比技巧?”叶问来了兴致,并不质疑文搏对自己的评价,他通过之前旁人描述和现在对文搏兵器的称量就知道文搏所言非虚,于是好奇问道。 在场众人更是啧啧称奇,从没听说过还能只比技巧不受其他因素影响的,毕竟谁也没法控制自己力量速度跟对方完全一致。 文搏并不答话,放眼四望,很快从在旁伺候洒扫的小厮手里见到了一样事物,走了过去,那小厮都不等文搏开口,吓得把手里东西一丢就转身逃跑。 文搏哭笑不得,没成想自己如此面善,结果人家把他当瘟神,无奈之下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在手中掂量一下,转过身来看向叶问。 叶问先是一愣,随后回过神来大笑,他不顾众人古怪眼光,熟门熟路的走到角落里拎起同样的东西拿在手中,朝着文搏走来。 “请?” “请。” 两把倒着的鸡毛掸子尾端相触,鸡毛上抖落些许灰尘,一触即发。 第六十五章 站在大厅中央两人拿着把鸡毛掸子,这场景有够古怪,很多人看不明白为何他们会选择这个当作武器,实在有些儿戏了。 勇哥就是其中之一,他佩服文搏的武艺,也想看到叶问为禅城的武师们争一口气,结果没想到他们两人对决选择了鸡毛掸子,便悄悄拉着旁边寿哥问道,“阿寿,他们是不是在整蛊啊?怎么用这玩意儿?” 寿哥皱起眉头,有些猜测但是拿不准,于是朝旁边翁师傅问道:“这位先生,鸡毛掸子有什么讲究吗?” 翁师傅和一线天当然明白文搏为什么用选择用鸡毛掸子,出言解释,“鸡毛掸子不结实,用起来就得尽量减少硬碰硬的打法,力量上的差异几乎没影响。” “而且这东西太轻了,速度再快也拉不开差距,要靠这东西分高下主要是看技巧。”寿哥补充自己的看法,虽然他也觉得用鸡毛掸子太不庄重,可是仓促间也找不到什么能让文搏和叶问公平相比的兵器。 “原来如此,可这鸡毛掸子还是太短了,阿问不是说要用棍法跟文大侠过招吗?这玩意儿能使出棍法?我看是刀法……我去!开始了!”勇哥还在冷静分析,可话都没说完场上变化已生。 叶问和文搏并不理会其他人的窃窃私语,鸡毛掸子在他们手中此时犹如兵器彼此接触,双方眼神交流过后,心知对方已经做好准备,正要动手,叶问却看向文搏空着的另一只手。 “文大侠,有棍无拳就像有酒无肉,没意思的。” “叶师傅好雅兴,我自无不可。”文搏心知这是叶问不愿占塔便宜,毕竟用鸡毛掸子切磋实际上是限制了文搏,既然叶问想跟他公平较量,文搏自无不可。 这话说完,两人齐齐动手。 叶问不突不刺,竟是反手一抖略微将手里鸡毛掸子挪开一寸后再次回弹要打文搏那把“兵刃”中段,而文搏在两把鸡毛掸子刚分开刹那便单手握枪一般挺身就刺——青龙献爪,枪法里的经典招数,此时用鸡毛掸子直接使出竟也打出“呜呜”风声。 同时叶问不甘示弱,面对文搏青龙献爪丝毫不怵,身子朝前一送,脚下左脚往前一步,左手探掌化拳,一招咏春招牌的日字冲拳单手打出,直扑文搏胸前檀中穴。 鸡毛掸子固然脆弱纤细,可在文搏以突刺的枪招使出依然不可小觑,因为文搏力气用得极正,从头到尾鸡毛掸子近乎垂直的朝着叶问身上打去,一旦命中大有一戳一个窟窿的气势。 叶问好似根本没有看见文搏凶险而果决的招式,拳头依旧打向文搏,紧接着回弹的“兵器”一声“笃”的轻响,文搏势在必得的一击居然就此偏开三寸,再往下打也没法对叶问造成伤害。 “黐棍接弹?!阿问这小子住阿姑闺房里都不忘练棍,居然让他不声不响练到这地步了!”勇哥惊呼出声,弄得身边的寿哥连忙咳嗽,他还不知道叶问居然有这雅兴,以为勇哥在开黄腔呢。 翁师傅和一线天同样看出叶问这一手厉害,他们跟陈识关系不错,可陈识从没如此用棍,居然略一碰撞就能把文搏手里鸡毛掸子打开几寸,以两人对文搏的了解而言这已经极其不符合常理。 因为文搏向来力气大动作稳,手里拿着铁枪都能一丝不苟的在腾空跳跃间打中用绳子挂着的靶心,无论如何不该让人打中鸡毛掸子就被拨开。 这时候叶问的冲拳也即将打到文搏,竟是双线进攻每一处都不落下风,这般身手、胆量简直让文搏欣喜若狂。 身在局中的文搏察觉到叶问这两路进攻的不凡,显然是将咏春听桥和黐手的功夫练到极致,又非常信任自己咏春拳的威力,不论那一边都有胜过对方的信心,而文搏一旦顾此失彼就会立马溃不成军。 实际上文搏自己清楚他的手依旧稳定,并没有被叶问的反击拨动分毫,可手里鸡毛掸子并非一成不变,中段受叶问攻击产生形变,于是导致文搏刺出的刹那鸡毛掸子剧烈抖动偏离了约三寸距离。 恰好这三寸距离让叶问略一偏开脑袋就躲避开青龙探爪的枪招,导致文搏进攻受阻便被叶问两线进攻逼到悬崖边上。 “阿问!靓啊!” 一线天和翁师傅还在等着文搏如何应对,身边的勇哥一惊一乍似乎料到叶问即将获胜,面对众人疑惑眼神,他十分自豪的说起里头门道。 “咏春号称拳无三下手,棍响定输赢啊,就是说咏春高手拳法简洁快速,一两招间就分胜负,棍法呢相碰的那一下就能打中对方手里兵器弱点让他荡开,然后呢缝空一指就点住别人喉咙脑门,不用响第二下啦!” 可场上局面比他解说快上无数倍,勇哥话都没说完就已经被文搏的应对打脸。 只见叶问荡开文搏鸡毛掸子后就势一荡要压下文搏的武器,随即如蛇随棍上顺着文搏手里鸡毛掸子、手臂直打文搏双目——简直跟标指一样的技巧,竟被叶问用跟鸡毛掸子使了出来。 此乃六点半棍当中的标棍,棍如其名不问可知。 而文博面对冲拳打胸、标棍打眼,间不容发终于让左手动了。 明明文搏手动得更晚,却早已预料到了一般握住鸡毛掸子尾端,双手如持大枪一前一后相隔不过两寸,却就此一压,虽然文搏尚未使力,可双手胜过叶问单手,毫不停留的拦住叶问标棍随后顺流而下,眼见着就要用叶问自己手里的鸡毛掸子打中他自己出拳的手。 叶问心中陡然一惊,他没想到文搏方寸之间居然能如此细腻的运用枪法中的“拦”破解他双线进攻,无奈之下叶问不得不收拳贴身,掌心朝内使出咏春拳里的膀手,轰击文搏持“枪”双手,破开文搏这一路大枪攻势。 也就是两人都用鸡毛掸子所以长度不够,叶问也有些汗颜知道自己取了巧,好在两人比武并不在乎那么多细节,都想一展所长并且领教双方高招。 于是文搏就势停住往下顺延的力道撤手横切,用手刀斩向叶问膀手解除危机。 叶问心知对方这一击来得古怪,不像他曾见过的路数,不愿以身试险,正好趁机变招,近乎本能一般膀手化伏就要抓住文搏手刀牵引他重心。 文搏明明看出叶问这一手变化,故作不知一斩而下。 “啪。”叶问拿住文搏手腕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两人力气控制十分出色都没有太过用力,可叶问正要用伏手拿捏文搏攻势时心头一跳,文搏居然同样用了一招“伏手”与他对攻。 其实咏春里也有很多擒拿的理念,但擒拿只是为了更好的进攻,而文搏擒拿就是为了制服,于是两相纠缠叶问顿觉不妙,文搏一只手真的像巨蟒一般顺着他腕子就要择人而噬。 叶问哪敢容有“蟒形”之称的拳法纠缠自己,右手回撤就要打落文搏手臂。 文搏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刚刚跟叶问左手拳掌对攻之际右手也没闲着,两人你攻我挡好不激烈。 文搏手里一根鸡毛掸子使出了大枪的气势,拦、拿、扎、劈、崩、挂、挑、穿、架交杂其中,颇有几分战场之上十荡十决的勇毅果敢。 而叶问风格则截然相反,发挥鸡毛掸子轻灵迅捷的特点,时不时一两招棍里藏刀极其险峻凶险,同时脚下不断移动,试图抢占优势位置并且挣脱文搏对他左手的控制。 旁观的武师们皆是大开眼界,头一次见到有人比武左右手使的不同招式对攻,两个人打出了四个人的复杂程度。真不知到底是谁技高一筹能在这般局面下获胜。 众人对局面看不真切,可随着文搏突施狠手形势立变。 两根鸡毛掸子在空中好似不经意间碰撞一瞬,发出“笃”的一下轻响,摇晃间掉落一地鸡毛不说,猝不及防下叶问没想到文搏故意与他相触,丝毫不怕他用听劲的技巧弹开兵器。 实际上文搏枪棒功夫何等高明,一开始不过试探一二了解了叶问水准后哪会再次中招? 情况也确实超乎叶问所料,他的听劲、黐棍技巧全然无用,两相碰撞文搏手里鸡毛掸子略一格开叶问手里那根之后,丝毫没有受到影响顺势而下一招劈山救母的棍招打下。 这下围观众人无比诧异,文搏手里拿着不到一两重的鸡毛掸子,竟打出了举轻若重的恐怖威势,任谁都觉得下头要是真放着一座山也得被他劈碎。 身处其间的叶问感受最深,文搏这一招速度不快力量不大,但就是恰好卡在他没能弹开文搏兵刃动作失去协调的一个刹那劈下。 更糟糕的是叶问这才明白文搏为何故意不躲他伏手而是与之纠缠,不单单是文搏有信心用近身擒拿招数将他制服,还为了不让叶问拉开距离就是等着这一招。 似乎胜负即将分晓,众人翘首以待,他们的比武太过精彩,两个人同时比试拳脚兵刃,双线作战每一边都打得激烈无比,这样的比武别开生面。于是众人不想这比武就此结束,在一边喊叫着出谋划策。 “阿问,劈棍打文大侠啊!逼他回防!” “文师傅,防他中路!” 身在局中的两人无视了一切旁人的干扰,叶问也在鸡毛掸子即将落在头上的瞬间做出回应。 他竟然不退反进舍身撞入文搏怀中,沉肩压肘,一线天在外头看得分明,这招怎么像极了八极拳里的铁山靠,可叶问用出来样子相似目的却大为不同。他靠着这违反常识的动作撞进文搏内围不是为了击退文搏,而是借机将自己右手右脚在前的姿态调整为左手左脚在前。 于是靠着这极其怪异的动作叶问争到了半米的距离,头顶又是“砰”的轻响一下,他右手甚至没动却用鸡毛掸子架住了文博劈山一棍。 “吼!吼啊!”勇哥振臂高挥,虽然他没看出叶问这一招是咏春里的什么名堂,但是不管什么招数,有用就是好招。 大家也替叶问捏了把汗,期待着下一回合交手又该如何应对。 可叶问却苦笑着松开手,任由手里的鸡毛掸子落下。 “这,这什么意思啊?”寿哥刚才想为叶问喝彩,但话都没说出口就见着叶问主动放弃了手里“兵刃”。 叶问在心底叹了口气,差距太大了,一个瞬间的小失误就没法打了。于是叶问缓缓朝后退去,开口认输,“文大侠好功夫,在下佩服。” 文搏也不追击,反握鸡毛掸子拱手笑道:“叶师傅,承让了。” 这般结局谁都没料到,怎么并没分出胜负就结束了?当两人让开位置之后众人方才恍然大悟。 文搏以腋下夹住叶问一只手,自己的手从叶问手肘下方穿过从腋下出来反着按住大臂,一条腿别入叶问腿后,随时可以两处同时发力将他摔倒或者扭断手臂。 叶问无奈之下只得放下鸡毛掸子认负。 大伙恍然大悟,叶问欺身撞进文搏怀里竟是陷阱,再一想文搏拳脚功夫就是以擒拿最为着名,如今方见到庐山真面目,竟是眨眼间近身一招就将叶问制服,可惜里头细节看不清晰,只能看个结果。 “真像一条怪蟒啊,就那么一个瞬间,阿问大好局面居然输了……”勇哥脸带失落还在为叶问鸣不平,旁边寿哥倒是理智一些,带着歉意朝翁师傅和一线天拱手称赞,“愿赌服输,文师傅这功夫练到骨子里了。” 此时叶问和文搏已经退场,两人并肩离开中心位置,正在攀谈。于是勇哥等人迫不及待的赶上去问道,“阿问,没事?文大侠,猴赛雷啊!这功夫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哦,整个禅城都没见过这么靓的功夫!” 文搏点头致意,看向后面一些的翁师傅和一线天。 见着文搏眼神,翁师傅连忙点头说道:“看懂了看懂了,但是做不到。” 不怪他实诚,文搏一直提醒他们除了学习技巧之外,还要注意自己实战时的思路和风格,这次不用他提示,翁师傅和一线天已经你一言我一语开口解释。 “师父故意拿住叶师傅腕子再用劈山救母,这时候叶师傅无法撤退,要不近身格挡躲避,要不对攻逼迫你回防。但是叶师傅已经落后再出手也来不及,实战或许还能拼个两败俱伤或者赌对方胆怯,但是比武没必要那样。当叶师傅撞进你怀里已经落入陷阱,师父擒拿手段高明,最终叶师傅失手被擒。”一线天平时话不太多,一次组织这么多句子有些捉襟见肘。 于是翁师傅立刻补充道:“这算是阳谋,不管叶师傅如何应对都已经落入文师傅算计当中,我猜测叶师傅是想用寸劲内围击打逼迫文师傅撤手,但是低估了您擒拿的本事。” “所以咱们都懂了该怎么在实战中将对方拖入自己擅长的节奏布置当中,但我觉着关键在于,咱们俩擒拿水平没到一交手就能把别人拿下的地步,只有摔倒了对方占据骑乘优势才能慢慢制服。”翁师傅最后总结,意思也很简单,脑子懂了,身子做不到。 文搏也不对当下的教学进度气馁,一线天年纪尚轻,但是本身武学体系已经近乎成型,要塞进去摔跤柔术本来就艰难。翁师傅自己的基础不牢学起来快,但是相应的学习能力本身不如一线天,所以自然做不到跟他一样不管在什么场景都能从容布置柔术进行降服。 好在文搏将基础的技术和训练方法教授完成,接下来就是刻苦训练和打磨技术。 这话说文搏没说,免得大家怀疑他为何这么着急。 只是听见翁师傅和一线天分析,勇哥、寿哥等人更是觉得颓丧,所谓人的影树的名,文搏这一手能称“蟒形”的功夫当真可怕,一交手就连叶问这水平都高下立见,那他们难怪只能跟文搏徒弟过招了。 勇哥难以置信的原因还在于,他一直觉得叶问功夫已经练到极处,虽然很少出手可禅城哪个不晓得他未逢敌手?哪怕见了文搏的身手也觉得两人就算有差距,也是分毫之差,更不用提文搏放弃自己优势,完全跟叶问比技巧,理论上而言叶问有优势的。 然而叶问两线作战前期确实不俗,可一旦落入对方节奏略不留神,无奈之下近身一个瞬间就被制服了。难不成这擒拿技巧差距这么大?叶问也是练过一些擒拿招式的啊。 要知道叶问七岁拜师陈华顺,练武至今三十余年,以他睡在阿姑闺房里都有练棍的势头来看,说句勤修不缀肯定没问题。而文搏就算从娘胎里就开始练武,到现在的时间也肯定没三十年,怎么说光看技巧叶问也不该落入下风。 但是真比起来结果就是这样令人难以接受,至少禅城武馆等人脸上还好,心里都怅然若失,一线天和翁师傅不觉得奇怪,文搏实力如何他们再清楚不过。 反倒是叶问并不为输了觉得难过,反而有压抑不住的欣喜。 和文搏这样的高手切磋胜负在其次,从对方身上吸取经验提高自己才是关键。因为叶问练武至今三十余年,各项技术磨炼到瓶颈很久了,每天勤修苦练不过维持着这个年纪还不退步,想要突飞猛进这个念头只在他梦里出现过。 直到今日和文搏交手,叶问看到了前路,假如文搏就此消失,他和陈识两人根据见识过文搏的技术也能逐渐形成后世综合格斗的基本格斗体系。 叶问也因此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的擒拿技术如此恐怖,将这项技术一直当做辅助来用,没有好好钻研。所以哪怕叶问在文搏抓向自己手腕的瞬间就已经开始反制,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擒拿技术没能奏效。 其实这是一门格斗技术近一个世纪发展积累形成的差距,不光是文搏练得好,很多技术此时的武师没见过,就是不知道如何应对。就像大伙练着拳你突然掏出一把刀,那谁打得过你? 文搏的柔术也是如此,各种后世不断钻研完善的技术在这个时代掏出来就是大杀四方。再加上以文搏改善过的体质,徒手这一项文搏从他穿越开始就已经是超过所有武师水平,但是超出的不多,至少那时候陈识还能跟他交手一二。 但是如今文搏的各项技术在厮杀中磨炼,又强化了体质,可谓如虎添翼。文搏毫不怀疑现在的自己能把刚穿越的自己按在地上打得还不了手。 众人赞誉与惋惜中文搏已经有了去意,便告别叶问,准备离开。叶问见猎心喜哪愿意让这样的好对手离开,好说歹说都要劝文搏去他家里休息招待一番。 这对熟悉叶问的兄弟们来说不可思议,叶问很少带大伙回家,关系好得如同勇哥也就叶问结婚时去过,此时叶问主动邀请,可见他多么希望和文搏交流。 然而有些意外出现,拦住了即将出门的一行人。 “文大侠,不知您有没有空,丁大爷说若您得空不妨去老地方见上一面,他有些东西想跟您交换,对您接下来的计划或许有些裨益。”先生瑞恭敬地朝着叶问先打个招呼,这才低声对文搏说道。 旁人不知这里有什么关窍,文搏却是大觉惊奇,按照丁连山之前的态度,他极其不看好文搏那危险的计划,此时却提出跟他交换。 丁连山能和他交换什么?文搏审视自己,除了一身功夫之外没别的能足以让丁连山在意,要是为了名声当年他也不会从关外逃离之后隐姓埋名数十年。 那么丁连山又有什么能拿来跟文搏交换呢?八卦掌、形意拳,文搏已经得了真传,丁连山又和宫宝森有什么不同? 转瞬之间文搏明白了过来,宫宝森是示人于外的“面子”,功夫堂皇大气,就是八卦掌也只是“滑”而不阴;丁连山则是隐藏于内的“里子”,当年就在暗处为门派清理不好明面上动手的敌人,一身功夫和宫宝森最大不同在于他专注于暗杀伏击。 文搏知道了丁连山要跟他交换什么,便点头答应,“好,明天一早我就登门拜访。” 说罢,一行人不再停留金楼,出门往培德里而去,看来文搏的日程排得很满。 第六十六章 杀人技 “什么是武术,什么是国术?”清晨的禅城薄雾笼罩,朦胧间走在河边,丁连山双手笼在袖子里,缩着脖子像个农夫,问出了这个问题。 一大早文搏就辞别叶问,让一线天和翁师傅留在培德里叶家跟叶问继续交流武艺,独自一人来到了丁连山的小排档里。这时候喧闹的早市已经开场,南粤人大多有吃早茶的习惯,四处悠闲地百姓坐在街边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但丁连山神色凝重,本就厚重的眼袋愈发明显,看来是一晚上没睡好。见到文搏如约而至,丁连山一言不发关上排档的门,带着文搏走到了河边,见着四处无人,便问出了这个问题。 文搏没考虑过武术和国术有什么区别,但是对于国术的来历还是有些了解,于是按照此时盛行的说法回答。 “武术是强身健体,制止侵害的技术;国术更深了一层,讲的是习武之人怀抱救国救民之热忱,乃是强国强种之术。”这说法是目前官方的解释,倒不见得有什么错漏。 丁连山显然不太满意,嘴角往下抿显得脸色更加愁苦忧虑,问道,“老调重弹,没甚意思,你自己怎么看?” “在我看来武术就是武术,是为了击败敌人的技术。”文搏见丁连山追问,便说起自己的理解,“关于国术,我倒是没什么看法,不过曾听别人说过一个很新颖的说法,叫做只杀敌,不表演就是国术。” 这话在丁连山听来觉得耳目一新,再结合文搏为人处世,丁连山觉得文搏一直贯彻的就是这一理念。 然而丁连山依旧叹息,停下脚步遥望着东流而去的河水,问道,“理念不错,可惜,武术、国术,论杀人,能比得过这个吗?” 话音未落,丁连山忽然转身,笼在袖子里的手往外一探,一把勃朗宁斜斜指向地面,语气里杀机毕露。 文搏却像是没看见丁连山掏出的勃朗宁,视线依旧望向对岸,许多船夫在往下卸货,苦力们光着膀子扛起沉重的货物一步步迈向远方。 “八卦门的功夫倒是独树一帜,是不是最后一招枪法都是这个?”文搏居然还有心思调笑。 丁连山闻言也乐了,晃了晃手里勃朗宁说道,“哈哈,枪炮,才是真杀人技!你是懂这东西的,不像有些食古不化的老东西。武术、国术再厉害,再怎么说自己是杀人的功夫,闹得过枪炮?强身健体、强国强种,还是这玩意儿厉害。” 原来丁连山手里的勃朗宁早就关上了保险,文搏看出这一点因此不为所动,而丁连山也由此明白文搏懂枪械。 这就好办了,丁连山心中满意。 倒是文搏心中古怪,好像形意八卦门两位宗师人物杀手锏都跟别人家不同,一个是盒子炮,另一个是勃朗宁。转念一想这门“功夫”在别的国度的确有当成传统武术的,东洋、花旗到了后世都有这路“传武”比赛,如今看来华夏宗师同样不落人后。 “这,算是我教你暗杀的第一课,不要拘泥什么武术国术的,这不是公平的竞技,而是弱者反抗强者的手段,杀人,最好就是用枪用炮用炸药!那么,谁是你的目标?”似乎丁连山早就确定文搏要刺杀的人难度极高,为文搏提供了杀人最简单的方式。 “谁死了就能暂时止住这大厦将倾的局面,我就杀谁。天皇,这个首要目标必须死。”文搏语气平澹,可言语透露出来的意思极其坚定,不容动摇。 “一个皇帝不够你杀的,还想杀第二个?可要杀他连枪炮都不好使啊。他可不是傅仪那样无权无势的废帝,出行居住都有层层保护,不会让你有机会带着枪接近。再说了,光是一个天皇就够麻烦的,你怎么还嫌不够要拉上那些大臣给……给天皇陪葬。”丁连山听见了文搏目标是谁,顿时觉得难办了起来,本想说拉上大臣给文搏陪葬,话到嘴边觉得很不吉利,马上改口。 但丁连山心里觉得文搏这目标太过艰难,并不看好。 文搏同样不避讳,不屑的说道:“天皇也算皇帝?那指不定哪天我能凑齐六位帝皇丸。而且若有机会,不止天皇该死,他是一个挽不住缰绳的蹩脚骑手,他屁股底下那头早就发狂的坐骑也得修理一番。” 这个冷笑话让丁连山有些无语,明明是极其凶险的大事,文搏说来却像是不足一提。文搏这般自信,让丁连山怀疑他有了计划,赶忙问道,“你一人再是无敌又能如何?能杀一个,你还能杀光东洋军部不成?你到底有什么计划,能否说说看。” “自古以来,再周密的计划,多一个知道就多一分风险,恕我无可奉告,不过我有办法接近天皇。”不料文搏华夏话说道一半,张口说了一大段古怪语言,丁连山怎么可能没听过,大惊问道,“你会东洋话?” 文搏颔首以对,“南下前跟个拉三味线的东洋女学的,她说我学得很快,已经掌握了京都雅音。不过后来我才想起这会儿天皇好像不住京都了,还得想办法改改口音。” 以文搏原来的语言学习能力,要在几天里学会一门新的语言并且熟练到当地人都分辨不出几乎毫无可能。但是智力的提升带来学习能力的质变,文搏潜下心下苦功,几天里几乎泡在坚村咖啡馆跟东洋女闲聊不断,终于突飞勐进掌握了一项新的语言。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丁连山突然觉得自己老了,跟不上时代了,本想着这次是再劝劝文搏,不要去搞刺杀,这种事情于大局无益,又会葬送自己。可文搏显然早已做好准备,连东洋话都自学得差不多了。 “那你根本不需要我那暗杀的本事,能接近天皇,以你的身手就已经成了大半,自己能解决问题,何必再来见我、”丁连山说出心里话,他想不明白文搏为何还要来见自己,按理说完全没必要。 “因为最后我得亲自操刀,多一些经验和技巧能够提高成功率也好。再说了,这事情哪有必成的道理,多门本领就可能多个预备方案,说不得派上用场。”文搏自然有他的道理,否则闲的没事干来和丁连山一大早散步吗? 丁连山见着远处行人多了起来,清晨的薄雾也逐渐散去,将勃朗宁藏进袖筒里,无奈的对文搏点点头,“你对武功心诚,对其他事情也不懈怠,看来心意已决,那我这个老头子哪能多说什么。走,我第二个要教你的就是怎么改头换面。” 说完,丁连山带着文搏在禅城穿梭,走到一半文搏察觉到周围建筑开始眼熟,正是他昨天从排档到共和楼的路。 不多时,丁连山熟门熟路的走进金楼,这次没有不长眼的门房阻拦,因为文搏昨天大出风头,这里的门房对他十分恭敬,连带着丁连山也狐假虎威一番。 也不需要别人领路,进了金楼丁连山直奔二楼,敲响了一间房门,里头的人似乎早有准备,敲门声刚落下便有人替他开门,三人一见面,文搏倒是有些诧异,不过依然礼貌的问候。 “三姐你好,没想到丁前辈带我来是见你。” 开门的正是昨天跟文博交手过的八卦掌女武师三姐,见着文搏也不奇怪,看来丁连山跟她提起过这事。 “文大侠客气,请进来。”说罢让开身子便要让文搏进来,丁连山也要进去却被三姐拦住,笑着说道:“丁大爷,这事情也是咱的秘传本事,您就不要掺和了。” 无奈之下丁连山摆手退出门外,“好好好,你们聊,我老头子不自讨没趣。” 于是文搏跟着三姐进了她闺房,这么说或许有些奇怪,但是三姐确实是未出嫁的女子,里头布置得倒是符合文搏对于武师的印象,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简洁、干净,唯独一面两米来高的更衣镜显得有些突兀。 “文师傅,我已经从丁大爷那儿听说您要做一桩大事,具体什么事情咱不打听,所谓机事不密则成害,我书读得少,这道理还是懂的。”文搏还没想好该如何措辞,三姐率先为他打破有些尴尬的气氛。 “多谢三姐体谅,我是听丁前辈说有人教我伪装技巧,没成想原来这高手是你。”文搏的确没料到三姐一个练八卦掌的还精通易容伪装技巧,三姐不以为意,脸上勉强挂起一丝笑容,接着做出个令文搏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将手在额角一撮,竟撕起一块皮肤,随着她的动作整张面皮居然缓缓摘下,好不惊悚。 文搏初时为之一惊,马上反应过来这是一张极其精巧的面具。 看出文搏诧异,三姐这次笑起来自然许多,将手里那薄薄的“面皮”放到文搏手上,豪爽胜过男儿,“文师傅,咱们走江湖卖艺的除了功夫,多少得有点压箱底的独门绝活,这本事向来传女不传男,可今儿个您是要做大事,这些破规矩不守也罢!” 接过面具,文搏触碰一下感觉到是某种橡胶或者皮革之类的原料加工制造,边缘用胶黏在脸上。通过刚刚三姐的神态来看这东西戴上之后表情会有显得迟钝呆板,但是可塑性强,再通过一些化妆技术可以让一个人改头换面,远比直接在脸上化妆更加真实、方便。 难怪三姐不让丁连山进来,看到这面具就能看懂三姐的伪装术原理,文搏充满敬意的朝三姐拱手致敬,愿意打破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帮助文博,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文搏钦佩了。 这年头多少武学宗师都不敢打破秘传誓言,哪怕陈识这等开明之人也是在津门经历了各种风波之后才认识到其中危害,痛下决心传真功夫。 即便如此,陈识一开始也畏畏缩缩,很多东西都不敢拿到明面上,就是怕人觊觎和敌视,毕竟这打破的可不只是自家门派规矩,而是整个行当的潜规则。 所以三姐此番行为,文搏十分敬佩与感动,只是他讷于言辞,一时不知如何表达,只能诚恳的拱手鞠躬致意。 三姐也不以为意,从这天开始,就在那更衣镜前为文搏细细讲解化妆的技巧和对面具的改动,深入浅出的让文搏了解该怎么样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文搏不敢懈怠,发挥出当年练武的热情全身心投入到伪装术的学习当中,几天下来进步很快。 于是金楼里往来的武师就看见文搏这几天上午就进了三姐闺房,直到天色渐晚方才告辞离去。 “哇,文大侠好刻苦,一身功夫练得这么劲了还一点不放松,现在又学八卦掌,有没有给我们留活路啊!”勇哥坐在大厅里听戏,看见文搏离开,一拍桌子大着嗓门喊道。 寿哥在旁边磕着瓜子,他已经听说了叶问包了阿姑去闺房练棍的事情,听见勇哥这样说很奇怪,便问道,“你怎么知道文大侠不是纵情风月当中?难不成人人跟阿问一样只爱拳不爱女?” 勇哥不屑的看向寿哥,“阿寿你说什么屁话,文大侠什么人啊?先不说三姐不卖艺不卖身,他们年纪差距都跟母子一样了,你就光看文大侠每天早上来,这会才走,你以为他是铁打的啊?要是他有这本事我立马磕头拜师!” 寿哥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本想说人家指不定年轻人身体棒又喜欢成熟的,转念一想,记起文搏打女人时毫不留情的做派,立马摇晃脑袋去掉那些风花雪月的想法,感慨道:“确实啊,他们这群练武练到疯魔的,看女人大腿只怕想着的都是该怎么防备裙里腿哦。” “哈哈哈。”大厅里众多武师嘻嘻哈哈笑成一片,浑然不觉文搏此时已经易容乔装就坐在他们身边,就像一个句偻着背嵴的瘦削高大老者,脸上谦卑地附和着微笑。 文搏知道,自己伪装的本事已经算是成了,而这些天晚上他也没闲着,每天几乎只睡三四个小时,在丁连山的教导下又学了另外几门跟暗杀相关的技能。 第六十七章 又一次离别 无视了寿哥勇哥等人粗俗的话语,文搏心念转动,金楼里明亮的灯光在他眼前形成一行行字体。 姓名:文搏 天赋:体质11,智力10,感知10,运道:5 技能:蟒形拳88,枪棒95,伪装82,射击63,越野71; 斗战点数:76 精纯点:4 天赋一栏已经很久未发生变化,技能相较之前几乎是天差地别,自从文搏融合所有徒手格斗技能后,很长时间里他的技能一栏就枪棒和蟒形拳两项,直到他这段时间跟三姐学伪装,和丁连山学暗杀,三项全新的技能出现了。 其中伪装不必多说,这些天的刻苦用功不是白费,文搏也毫不吝惜精纯点和斗战点数来给它突破,所以原本斗战点数一度突破两百,此时又仅剩76了。 同样精纯点也在突破瓶颈时消耗了些许,但是因为多了几项技能,技能本身进步又为他带来收益,因此精纯点不降反增,还多了一点。 技能栏里的射击这一项进度一般,并非丁连山教的不好或者文搏学习能力弱,而是文搏在学习过程中发现这一项技能跟他所掌握的枪械种类有关,现在他用手枪或者步枪射击都已经算得上军中好手级别,可更多的枪械他无法实操,毕竟丁连山没法弄来最先进的枪械,所以整体进度不高。 唯独这个越野有点意思,不是大家第一时间想到的在野外跋山涉水,而是包含了两种技能,虽然文搏并没有融合,但这技能一出现就是两项技能的综合——野外求生和跑酷。 野外求生不必多说,当年丁连山在关外一路奔逃南下,风餐露宿身后追杀不断,他就是在关外大雪封山的林子里挣扎求生,不但要瞒过追兵的眼睛,还得骗过林中熊虎的鼻子。这野外求生不仅包括如何寻路、保暖、找食物等等让自己活下去的技术,还有各种超乎常人想象的隐藏技巧。 再说跑酷,此跑酷并非单纯的在城市复杂环境当中穿梭奔走,更类似攀石和各种纵跃技术的结合,有徒手攀爬岩壁悬崖、高墙楼顶的技巧,也有利用器械快上快下的能力。 如果让文搏来评价,那这个越野其实就是现代特种兵越障和野外求生训练的综合加强版,说是一项极限体育运动也没错。 实际上文搏花的功夫最多就是越野这一项技能,他之前虽然经常爬越各种高墙,可那不过是依仗文搏自身的运动能力。直到接受系统的训练后,这些天夜里不断地在城市间、林野里往来奔袭攀越,强化抓握力与局部肌肉对抗能力,整体协调能力,文搏毫不怀疑现在的自己能像电影里一样于绝壁之上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动作。 又在禅城周边的林子里实践野外生存技能,现在的他就算随便抛到一处从未去过的山林当中都能毫无忧虑的活到寿命将近。 至于剩下的斗战点数,文搏此时不忙着分配,他准备到了真动手之前再看加到运道上还是进一步提升某项技能熟练度,这得根据当时情况再判断,这会儿不急。 总结完自己目前状态,文搏此时信心愈发充足,他心知肚明,已经到了告别的时候。于是文搏坐在金楼的大厅里,眯起眼,最后一次体会禅城的纸醉金迷,精神也在靡靡之音中放松。 等他再次睁眼,便义无反顾的起身,离去。似乎谁都没注意到这个陌生的面孔曾在这里停留,也就寿哥看着文搏的背影都囔一声,“那个老头还挺高的,就是看上去不大利索了还来金楼耍,不怕马上风吗?” 出得金楼,文搏走进一条小巷,再出现时他又是那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一路无人跟随,走到了禅城最大的那条河边,对岸,便是羊城,文搏将在那儿乘上渡轮,几经辗转前往东洋。 早已约好的小船停留在渡口,丁连山等在这儿文搏并不奇怪,可其余人也来了,出乎文搏预料——他没有告诉别人自己要走,然而翁师傅,一线天,叶问甚至三姐和先生瑞都汇聚于此,要来送送文搏。 “不是早就说好该分别了吗?舍不得我走啊?”一向不苟言笑的文搏故作轻松,拍着翁师傅的肩膀。 翁师傅强撑着笑容想回应,可话到嘴边哽咽了起来:“文师傅,不去不成吗?” 【讲真,最近一直用野果阅读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yeguoyuedu 安卓苹果均可。】 “不成。”文搏用两个字作答,心中的坚定母庸置疑。 “那至少让我们送送你,坐船东渡也不是一蹴而就,至少……至少到了津门再说。”翁师傅还想挽留,就像离开津门的时候,一送就送到了禅城。 “早晚都得分别,何必这样婆婆妈妈。”文搏笑着拒绝,这小渡船也就容一两个人乘坐,根本没留翁师傅他们的位置。 见文搏心念已定,翁师傅终于是住嘴,其余人倒是并没有太多话说,甚至叶问都不知道文搏要去做什么,只当是文搏有急事要北上回家,他不好插话等文搏跟翁师傅说完之后方才开口。 “文大侠,文师傅,跟你相识当真是一见如故,你又毫不避讳把真东西愿意教我,真不知如何报答。” “叶师傅客气,从你的咏春中我也获益匪浅,希望有缘再见时能继续切磋一番。”文搏对叶问很佩服,这些天里叶问着了魔似的如海绵般吸收文搏带来的新颖格斗理念,不断地改善他自身的武艺,将擒拿、摔跤结合进咏春拳当中。 这时候就能看出叶问天赋确实非凡,而且毫无知见障,这种人,天生就是练武的好材料,难怪后世留下偌大名气。 接着三姐前来送别,她也没说别的,只拿出一个小箱子递给文搏。文搏立刻会意,这是她珍藏的化妆工具和几套备用面具,这算得上压箱底的宝贝,三姐向来珍视,如今送给文搏可谓是一份厚礼。 文搏谢过三姐好意,旁边的先生瑞一脸笑意,拱手祝贺道:“我这人身无长物,也没啥擅长的,不像叶师傅和三姐能给您启发,好在我在京城里就是跟着戏班混的,就为您唱段戏。” “先别急,让我跟他唠嗑唠嗑。”先生瑞正待开腔,丁连山伸手止住他,上前想搂住文搏肩膀,结果太高了,只能拍拍他手臂示意过来些。 等文博和他走到一边,丁连山整个人都像是松懈了一样,眼色复杂的打量文搏片刻,这才开口,“你这一去,只怕无再见之日,我能教你的东西都教了,你也信守承诺把真功夫留下,这算是了了我一桩心愿,蟒形拳这样别出机杼的新武学决不能埋没!” “您客气,这东西我教了不少人,不会失传。”文搏失笑,没想到临走前丁连山所在意的还是功夫传承,可马上丁连山的举动让文搏有些感动。 “宫猴子输给了你,我其实不服气,哪怕我也打不过你。”丁连山这话说得很有些无赖,不等文搏回答,他接着说到,“但是你要东渡除贼,我是真的佩服,惋惜,这志气让我明白,咱练武的不是孬种,不是没有好汉,我思来想去一身功夫都教了,没啥好东西留给你,唯独这玩意儿,你一定要带着,说不定有用!” 说罢,丁连山笼着的袖子探了过来,示意文搏接住。 文搏若有所思,伸手一接便感到掌心一沉,那本应该冰凉的枪柄被丁连山握得温暖,正是他珍藏的勃朗宁。 “别拿出来,藏好咯,到了东洋这东西说不定派上用场,我这老东西没胆子没能耐跟你去,要是早上二十年,我或许……哎,不说了,终究没那气魄了。”丁连山越说越颓唐,他这辈子颠沛流离,早年为门派奔波游走隐身幕后,到了晚年却看见国将不国大厦将倾,自己无能为力只得扮做玩世不恭的老顽童掩盖心中不忿。 直到遇见文搏,亲眼确认了这个年轻人的志向与胆色,才明白宫宝森为何在输了后甘愿将一辈子名声、武道全都托付给他。他丁连山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身功夫和这把陪伴他十余年的武器,在此一并交给文搏,也意味着他和宫宝森,将形意门、八卦门的未来交给了文搏——哪怕心知肚明文搏此去如同赴死,说不定消息传回华夏还会连累门派。 告别到最后,唯有一线天一言不发,他保持着一贯的冷厉作风,见着文搏即将登船也无动于衷,直到文搏彻底走上渡船,艄公解开绳索要撑船走了,一线天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说道:“师父……保重!” “好,好样的,终于听你诚心叫我一声师父。”文搏故作老成,可大伙都笑不出来,连带着叶问也不好配合文搏笑一下。 “小瑞,你开腔。”丁连山背负双手看着文搏所在的小渡船逐渐远去,很快就要到达江心。 “好嘞,就唱个《刺虎》!”说罢先生瑞开口唱到:“钢刀上冤气伸,银灯下冤家殒。叹苍天不佑。不能够把巨寇刃,便死向泉台,犹兀自含余恨!” “晦气!”丁连山连打带骂,让先生瑞不知所措,原来这《刺虎》说的是宫女刺杀闯王麾下大将李固之事,功成之后自杀而死,确实有些晦气。 可怜先生瑞年纪也不小,面对丁连山的打骂一点也不敢反抗,不是因为丁连山辈分大功夫好,而是他看到这老头已经满眼通红。 “给我唱《满江红》,不对……来段咱江湖人快意恩仇的!”丁连山主意变了又变,最终拿不定主意 还是先生瑞清清嗓子,看着快要失去踪影的文搏和他脚下那艘小渡轮,不再思索,起腔高唱。 “风雷地动驱魍魉,自古豪杰抗强梁。武松除暴传千古,人间正气永流芳。” 第六十八章 接头 听着身后的唱腔,文搏已踏上了他自己的征程。 他觉得没必要这么悲壮,文搏和喜欢禅城开朗活泼的气质,要是换做他,离别的时候就得唱上一段他在津门的时候最喜欢的唱曲儿。 文搏觉得这才是他的真实写照,这样想着,文搏慢慢的哼了起来,“两膀千斤力,英雄无人敌……” 唱到这,文搏就停下了,他学什么都快,就是唱戏容易荒腔走板。 这唱曲让他想起了在津门的无忧岁月,即使坚强如他,也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消失在雾气当中的朋友们。 不知不觉间,文搏已远离了过往。 早在文搏南下时便和翁师傅、一线天有过短暂分别,他在那时候通过隐秘渠道规划好了远赴东洋的路线。 此时去东洋并不算麻烦,从沪上坐船可直达神户,然而文搏并不能如此直接过去,因为他的计划里要有一个可靠的身份使他能在东洋很快站稳脚跟。 而隐秘战线的同志很快为他联系上了一个人,与文搏有着相同的目的,又在东洋生活多年,是文搏最好的合作人选。 于是文搏随后乘渡轮离开羊城,前往沪上去见那位合作人。 照着隐秘战线同志给他的地址,文搏走在沪上租界当中感受到此地与别处截然不同的风情,远比羊城繁华、现代,所有人都忙碌于自己的事情,似乎黑云压城的氛围从未笼罩这座东方的巴黎。 文搏藏身于人群当中,走进一家裁缝店,轻车熟路的进了更衣间,将遮挡的窗帘拉上,旁边传来轻轻地有节奏敲击声。 随着文搏回应的暗号正确,一扇小门打开,露出早已等待多时的接头人。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个子瘦高,细长眼还有些龅牙,一笑起来嘴唇就包不住他的牙齿。他给文搏最大的印象并非外形,而是这个人太“东洋人”了,无论从他流利的东洋话还是行为举止,简直看不出他跟东洋人有什么区别。 除了他的名字和出身,这个中年男人叫做李奉昌,是个出生在朝鲜半岛的“东洋人”——至少在他二十八岁之前,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可一切在他二十八岁那年发生了变化,李奉昌前往京都观瞻天皇登基仪式时,因为他的朝鲜出身被捕了,于是完美的错过了天皇的加冕典礼。 这时候,李奉昌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个二等公民,于是离开东洋前往沪上,找到了朝鲜流亡组织,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到半岛光复运动当中。 在这个过程中,李奉昌渐渐萌生了一个想法,自己能够完美的隐藏于东洋人之中,甚至多次近距离观看天皇车驾,那么能否趁机刺杀呢? 这个想法他秘而不宣,但是流亡组织中的人已经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开始考察李奉昌的决心与行动力,直到隐秘战线有人联系上了他们。 双方在试探与交涉中取得了共识,不妨就此联手,可此等大事决不能轻疏,于是要求在东渡前双方人员见上一面,至少要有一定了解,否则白白浪费了性命。 这就是文搏与李奉昌的第一次见面,文搏记忆中有这么一件事,朝鲜人大约在一两年内试图刺杀过天皇,但是失败被杀,或许就是眼前之人。 所以这个看上去瘦高、龅牙的中年男人让文搏记住了,同样的,看到文搏第一眼,李奉昌就觉得不行。 于是他开口就用东洋话说道:“先生,我不怀疑你的决心,可你的样貌身形太过独特,无法在东洋潜伏。” 文搏不假思索,用京都雅音回复,“我有全盘计划,但是需要你帮助,我的计划之一是易容成一位归国军官,根据我的调查从世界大战后东洋一直派遣军官赴普鲁士留学,此时通讯不便难以查证,你如果能替我找到身高体型相似、在东京没有亲卷的赴普军官照片我就能易容成他。” 这一大段话文搏说得毫不磕巴,流利程度超过李奉昌这个自小就说东洋话的人。再加上李奉昌当年就是在京都被关押过,十分熟悉那里口音,一时间甚至怀疑眼前这人才是真正的东洋人。 片刻之后李奉昌又否认了自己的看法,文搏神情动作还是差得太远,他太傲慢、挺拔,看人的视线充满了审视,如同一头磨牙吮爪的勐虎,下一刻就会择人而噬,这样的姿态在最狂热的东洋武士团体里都极其少见,并不利于潜伏。 不过这都是可以更改调整的,文搏流利的东洋话已经让他有了些信心,再当文搏于他面前略一转身就改头换面后,李奉昌对他惊为天人。 “阁下就是传说中的变脸戏法艺人吗?我听说过,居然是真的!” “一些伪装技巧罢了,只要你能找到和我体型相似的赴普军官就好办,我可以装成他去东洋,有利于我们的行动。”文搏没有将自己全盘计划说给这个刚见面的朝鲜人听,哪怕李奉昌刺杀天皇的决心十分坚定。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毕竟两人最基础的动机有差异,李奉昌是要光复半岛,文搏则是为了尽力拖延时局避免进一步恶化,哪怕大势或许最后难以改变。但是只要文搏做了些什么,都不会更差,略微拖延一个月甚至几天,都能让无数人获得生机。 他和李奉昌目标相同,依然无法如实相告,李奉昌同样如此,他沉思片刻后也没做出保证,依旧用东洋话说道:“我会试着去做,不过这事情不一定能成,因为军部的事情要插手进去很麻烦。” “没关系,这是最佳方案,如果实在不行,大不了博浪一击罢了。”文搏也没想完全靠伪装成别人就顺利刺杀天皇,他有很多备用计划,只是伪装成军官潜入东洋把握更大。 和李奉昌的交流很快结束,李奉昌关上更衣间的小门,文搏拉开窗帘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还跟裁缝铺的老板鸡同鸭讲了几句,这才若无其事的离开。 随后文搏就像一滴汇入大海的水,消失在这座城市当中,不再与人接头,藏身于旅馆中不断地推敲自己的几分方案细节,等待隐秘战线的同志主动联系他。 大约又过了几天,文搏在寄宿的小旅馆醒来,门前的信箱里塞了一朵枯萎的木槿花,文搏便知道,李奉昌那边有了消息。 于是文搏出门搭上黄包车,漫无目的的让车夫随意穿行在沪上。 “船票已经买好,几个勉强符合要求的军官身份和服装为你准备了,在背后的行李箱里,到了东洋后我不会与你相见,除非你潜入了军队当中没有被察觉。”车夫若无其事的拉着车奔跑,略一回头,露出笑容和他那龅牙。 “好,多谢了,也祝你此行顺利。”文搏用一张报纸遮住面容,不悲不喜,早已决定奔赴自己旅途的终点,这一趟东渡的行程对他来说也非常危险,那里不是明刀明枪的跟他比试武艺,而是真的将性命放在高悬空中的细线上孤注一掷。 可文搏义无反顾,习武这么多年难不成真看着这世界的人们挣扎沉浮无动于衷?就这样潇洒的去往下一个世界开启他的诸天旅途吗? 文搏从没忘记为什么习武,不就是心里有一口气不鸣不平吗?看不惯的,他就要将他矫正,矫正不了,那就摧毁。 不知从何处下了黄包车,文搏提起车厢后头的行李箱跟李奉昌道别。 他可以启程了,路线与计划早已拟定,李奉昌又给他增加了更多细节,附上了四五名东京第一师团留普军官的具体信息,从出生到离开东洋各种经历都有详细记录。 但是身高方面还是没办法,文搏来这个世界后一直在长高,现在超过一米九的身高在东洋根本找不到一个有接近水准的,更别说在数量并不多的留普军官里找了。 文搏一边感慨此时东洋各方面确实做得细致,只是不巧这份细致被文搏利用,即将成为他的帮凶。一边无奈于身高这个问题只怕得费点功夫,哪怕他刻意弯腰驼背,也顶多看上去一米八出头,到时候还得为这个问题多加掩饰。 他也没详细查看,提起行李箱换了个方向没回小旅馆,从现在开始,他就要扮演一名留普归来的东洋基层军官,文搏这个名字将就此消失,不论他是否成功都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 或许多年以后还会有练武的看到他的生平,如一颗彗星突然在津门出现,消失于禅城。别人会怀疑这是前人吹嘘,但是文搏留下的武学传承不会作假,会顺利的传下去开枝散叶。 直到文搏走进一条荒无人迹的小巷后,停了下来,冷漠的说道:“本事见长,敢跟踪我了,出来。” 随着文搏话音落下,本来没有人能通过的巷子头尾都出现了人影,两人都穿着西装,八字胡,戴着顶不起眼的礼帽。 只是一个年轻些的夹着把长伞,英俊的脸上带着冷漠,另一个下巴往前突出些,双眼炯炯有神,拄着根文明棍。 正是一线天和陈识。 “文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你不能把你儿子丢在这就一个人跑国外潇洒,这不地道。我这人没本事,劝不住他,只好跟着免得他出事。”陈识故作无奈,却依旧堵着箱子不肯让开。 背后的一线天身子一僵,没想到陈识这么无赖,只能当做没听见,对文博说道,“我有三个师父,每一个都教我做武者之前先得做人,不管从家国的角度来讲,还是从师徒角度来说,绝没有让你一个人赴险,我作壁上观的说法。” 文搏心想自己好像没这么说过,但是他确实是这样的人。 可文搏同样不希望他们跟着自己去冒险,这里头风险太大,他一个人就算真出了意外只要不是当场死了,还能利用系统穿越逃得一条性命,但是带上陈识和一线天,他们才是真的绝无生路。 奈何文搏的理由没法跟他们说,好在大家都是练武的,也不需要解释太多,这种时候,拳脚上讲道理便是。 文搏很喜欢叶问的一个理论,功夫,一横一竖,躺下的错了,站着的才是正确。 对于这两头拦路虎,文搏也不想讲道理,就当做离开华夏前的放松,把陈识和一线天揍趴下,自然不会继续纠缠。 因此文搏提起行李箱,确认一下东西不会因为自己动作破损遗失,又一边整理自己的领带,一边好整以暇的说道:“一起上,让我看看你们凭什么阻止我。” “文师傅,得罪了。”陈识好像早就料到会有一战,也不在乎什么以多打少不讲武德,取下礼帽放在脚边的箱子上。 一线天没有取下他的帽子,反倒是从伞里取出把长刀,长约五尺,刀身极窄而薄,略有弧度,一线天将长刀插进腰间皮带里,一手握鞘一手握柄。 文搏看了眼一线天的兵器,古怪的问道,“太刀?” 一线天躬身,一跃而出,近在迟尺方才拔刀,低喝,“苗刀!” 第六十九章 无刀取 一线天出手毫不容情,开了刃的长刀随着他身子前冲横斩而过。 另一侧陈识也不甘示弱,将文明棍倒持在手,奔跑中轮转下砸,俨然就是使锤的路数。 由不得两人不如此狠辣,他们跟文搏再熟悉不过,知道想要阻止现在的文搏,即使倾尽全力都不敢说保险,别看文搏手里根本没兵刃,但是这家伙功夫、体魄已经超出正常人理解太多了,全力出手才是正道。 面对前后夹击,文搏略一侧身保证自己视线余光能将两人囊括在内,脑子一转,不愿将手里重要的情报和道具损坏,夹在腋下竟要只用一只手对敌。 这般轻视令一线天有些恼火,他清楚自己和文搏的差距,可徒手对兵刃已经极其劣势,文搏居然还敢只用一只手,这分明是看不起他! 于是一线天决心展示自己全力出手的杀伤力,刀走下路斩向文搏小腿位置,刀长手短,一线天这一刀不但是进攻同样将自己前方完全保护住防止文搏出其不意冲进内围,文搏就算想仰仗自己敏捷身手躲开也没用,另一侧的陈识倒提文明杖,握手处的铜护手就如同一把骨朵砸下,封锁文搏移动空间。 这般配合天衣无缝,想必两人提前做过配合才能如此默契。 然而文搏直到一线天刀都要斩到自己方才动手。 文搏居然将手一甩,把整理中的领带一把扯下,后发先至顺着一线天刀锋挥舞方向从后赶上,从刀背后缠上刀身。 这一幕落在一线天眼中更加不可思议,作为文搏的敌手他才更理解,这需要何等高明的眼力、速度和准确性才能挥舞真丝的领带缠住刀身?好在一线天虽惊不乱,他的主要目的是逼迫文搏行动空间,而且苗刀何等锋利,一线天手上发力,苗刀速度更快一步,就要斩断领带脱困而出。 这时候陈识的文明杖已经近在眼前,一击之下哪怕以文搏体魄也得当场昏迷不醒。 文搏恍若不知陈识那边的威胁,当一线天略有动作想要挣脱领带束缚时他就已经感受到了——得益于和叶问的交流,文搏对于听劲的理解更加深刻,此时利用领带临时缠住苗刀配合眼力也能感受到其中变化。 于是文搏并没有逆着一线天势头拉扯刀身,而是从下往上提起,以侧向的力量牵引刀身,一线天只觉自己手里苗刀根本不听使唤一般,他明明想往横向挥斩却被文搏拉着斜斜往上。 这下一线天情知不妙,眼见文搏已经趁机揉身而入,因为手里拿着行礼腾不出手,便沉肩发力,就要用铁山靠将他撞倒夺刀,那时候文搏手里有兵刃如虎添翼,他们两个就不够打了。 情急之下一线天也顾不得谨守刀法要意,提膝勐撞,要用从文搏那儿学来的蟒形拳路数还击。 俗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实际上文搏的进步比几位徒弟更快,见着一线天用他自己的招数反制,文搏心里有欣慰也有遗憾。 欣慰是一线天算是学进去了,遗憾是一线天虽然换了长刀能够更好发挥八卦掌的兵器之利,但是这苗刀刀法和八卦掌的配套刀法还是不太匹配,让他寻到了空隙。 仿佛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文搏甩出领带,缠住刀身,偏转刀刃方向,然后进步肩撞逼迫一线天还击,扫腿将重心不稳的一线天踢到,到了这一步,一线天依旧紧紧握住手里的苗刀不敢松手。 可惜的是文搏已经让他失去了对苗刀的控制,轻易地偏转刀锋方向斜向上挥。 “砰。”的一声闷响,一线天觉得自己手腕疼痛难忍,哪怕紧握刀柄也根本没法继续控制方向,因为陈识一仗砸下,被文搏牵引着苗刀格挡,于是一线天和陈识两个夹击文搏的人反倒武器对撞。 陈识手里文明杖拿的稳妥自然没事,可苦了一线天,他脚下失衡又被文搏抢了近身,一刀斩到陈识武器上之后心里焦急无比。 然而文搏不会再给他们机会了,陈识被格挡的刹那已经足够文搏改变局势,轻轻接上一撞将一线天放倒,噼手斩中手腕夺下苗刀,手往后伸让长刀竖起恰好刀尖挡在身前,一招退步抱刀浑然天成,将身前防御完备毫无破绽。 “空手入白刃?!”陈识被一招逼退,全程看得分明,这招数只听人说过却从没见实战有人能用,没想到文搏功夫高到这个地步,靠着个领带就能制住拿刀的一线天。 一线天倒在文搏背后也不敢妄动,因为他抬头一看,陈识满脸震惊又带着些古怪,似乎举棋不定。 是了,师父拿了刀,陈师傅也难以对付,这次失算了。 正如一线天所想,陈识见到这场景也无奈的高举双手超过头顶,说的话却昂一线天有些诧异。 “文师傅,有话好说,没必要这样。” 等文搏转过身子,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一线天时,他也同样不敢动弹,坐在地上举起双手,“师父,别开枪,是我!” “两个拦路毛贼,也敢偷袭我?哪怕徒手吾亦有无刀取之技傲视天下,哈哈哈。”文搏神色不变,故意说自己用的招数乃是东洋柳生新阴流绝技,借以掩盖自己刚刚出手露出的破绽——哪有那么多高手会这种近乎理论的招式? 虽然估计瞒不过陈识和一线天,但是表明了文搏不想相认的态度。 见着文搏收起手枪,一线天没听懂文搏说些什么,倒是陈识松了口气,刚刚文搏杀意可不是闹着玩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扣动扳机让他们身死当场。 文搏也不理会他们,转头就要离开,陈识连忙喊道:“文师傅,没用的,像你这样的高手,神态动作都极其不凡,不管怎么化妆隐藏,都瞒不过咱们这些熟悉的人。” 听见这话,文搏才转过身来,他之前虽然叫破了一线天和陈识的踪迹,可从没承认自己身份,就是因为文搏从出门起就没有用自己那张脸——当文搏回过头来,赫然是一个丢进人群里毫不起眼的寻常中年男人面容,唯独嘴唇上的卫生胡显得有些滑稽。 明白自己行踪为何被看破,文搏还在沉吟,陈识已经将一线天拉起,不等文搏说话,马上接道:“文师傅,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们来!” 也不管文搏是否同意,他们收拾好东西,一熘烟的顺着巷子离开了。 沉思片刻,文搏知道自己能被他们找到一次就能找到更多次,必须得弄明白一线天和陈识怎么找到自己的,光凭身形动作能认出文搏,可沪上这么大的地方,他们怎么可能一个个靠近了去观察呢? 文搏想要知道原因,以免自己以后露馅,于是很快跟上了一线天和陈识的步伐,一前一后在租界当中穿梭来往,多次易容变装后,三人终于停下。 环顾四周,就连文搏都得说这是一处密谈的极好地点,因为这是一艘不到一米宽的小舢板,一线天划着桨悠游自在,不用说这是他准备的。 不愧是未来跑去当特务的人才,一线天对于这些暗地里的事情无师自通,文搏自问做得不如他。 眼见离开江岸,陈识这才解释他们怎么找到文搏。 很简单,现在华夏通往东洋两大口岸,沪上和津门,一线天和陈识在沪上守着能通向东洋的港口,翁师傅和耿良辰在津门,这样不论文搏从哪边上船东渡都会被看见,除非他绕道从别的地方出发换乘——靠着简单的穷举法,文搏就被守株待兔等着了。 至于文搏易容的本领,一线天和陈识也十分钦佩,他们看到文搏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因为外形上看完全跟文搏长得不一样,但是文搏不经意的一些细节动作和习惯就没法瞒过两人了。 这主要怪文搏大意了,在禅城金楼文搏测试自己伪装技巧时就会注意这些方面,但是来到沪上他以为没人认识他不必刻意改变习惯姿态,没想到在这里漏了马脚。 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为什么被认出来,文搏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于是他准备离开。 但一线天和陈识好不容易把他带到船上,为的就是不让他轻易离开。 “文师傅,你这易容的本事确实厉害,可你装作东洋人,语言怎么办?”陈识出谋划策,还想努把力制止文搏。 岂料文搏早就做了这方面准备,一开口,东洋话说得顺熘。 没想到,陈识愣了一下,居然开口和他攀谈起来,说得也是东洋话,文搏听不明白口音,觉着有点古怪。这倒是正常,学习非母语的语言难免让人听起来觉得不对劲,只是陈识如何会东洋话?文搏心中疑惑,便用东洋话询问,正好当做试探看看陈识是不是只会一两句。 “陈先生怎么懂东洋话?” 陈识流利作答,“我下南洋见到最多的外国人就是东洋来的,南洋四处都是东洋的女人,出卖身体赚取钱财,补贴家用国帑。” 这年头东洋底层百姓过得很苦,不但男人要从事繁重的工作谋生,甚至女子也不能闲着,许多穷人家的女孩子天葵刚至就会被蛇头带着远出海外以色娱人来谋生。 说完陈识连忙补充两句,“我是不好女色的,但是船员们喜欢这调调,所以我难免跟东洋人打交道。” 懂了,文搏确定了陈识是真的会东洋话,原因就不好细究了。 陈识又换回华夏语言继续说道:“文师傅,你这去东洋一个人太过危险,咱们跟着肯定能帮上忙,别的不说,我这语言没问题,就是一大助力。” 这话确实没问题,可文搏去东洋是玩命的,知道两人是诚心帮他,更不能就为了兄弟朋友间的义气让人赴险。陈识走南闯北人又机灵,加上一身功夫很高,一起去了能够起作用,文搏心里对陈识一同过去觉得可行,但是人家有家卷,有武馆,何必去冒险呢? 说出心中想法,陈识沉吟片刻后说道:“文师傅,我知道你要去干大事,翁师傅回来后跟咱们说了些,我也腆着老脸找邹馆主问了,她说的云山雾罩,但是我懂了,你这是要干刺客的活,为的是挽天倾,这事情我若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绝没有视若不见的道理。” “再说我女人和徒弟,相较于这等大事,毁家纾难都是等闲,支持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成为负担?”陈识摆出豪爽模样,其实说了谎,耿良辰是死活都要跟来,被他诓骗留在津门就是因为陈识觉得文搏大概率从沪上走,而赵国卉绝不愿意陈识冒险,两人吵了一架狠的,陈识方才离开。 可临走前赵国卉还是去送他了,跟他说自己有了孩子,等他回来取名。 陈识差点就没登上南下的火车,那一刻他真的犹豫了,但是当他回过神来,赵国卉在车外头满脸泪水冲他挥手,陈识就这么恍恍忽忽的到了这儿。 摆脱这些令人纠结的情绪,陈识又指向一线天。 “别看这小子年纪不大,跟踪、查探的本事就像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一样,是干谍报的好苗子,一路跟我南下也学了些东洋话,虽然算不得很流利,但是装成个华夏劳工绰绰有余。” “我的真传都交给你,你就这么报答我的?此去东洋十死无生,你年纪还小,到时候有你后悔的,回去。”文搏对一线天和不满,他知道一线天有能耐,但是这事情从感情上来说文搏不愿意拖上太多人,哪怕是他也没有十足把握,何必牵扯一线天呢? 然而一线天不觉得文搏说他年纪小有什么不对,即使文搏比他年纪应该还小一些,他是用文搏的话来反驳,“师父,你说练武的要为一口不平之气而鸣,我不知道的话那就算了,去了或许会后悔一时,知道这事情还不跟你去,这得后悔一辈子。”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文搏决定不提这事,陈识要跟他一同东渡东洋可以,到时候大不了两人串通一下把一线天腿打折留沪上。 不提是否同意一线天同行,文搏重新把自己的计划粗略的说了一下,对这两人不必隐瞒,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让陈识和一线天参谋参谋也好。 说到文搏要伪装成留学普鲁士军官一事,因为体貌有些特殊不知该怎么应对时,陈识摸着下巴给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建议。 “文师傅,我看不如让我来扮东洋军官,我会几句粗浅德语,在东洋懂这个的不多,会的咱也遇不上,真遇上了大不了装听不懂,反正东洋人说外语一塌湖涂,就是真普鲁士人来了听不懂也正常。” 这倒是可以,陈识的外貌条件装东洋人那可太适合了,八字胡稍微改装一下就是卫生胡,身高也不算突出。 接下来的建议更是让文搏觉得带上陈识这个决定果然没错。 “文师傅这身高体型扮东洋人根本不可能,你这个子若是认识的必定不会忘记,想装东洋军官难上加难,那么何不扮成普鲁士军官呢?我一个留学普鲁士回来的东洋军官,带着一个‘真正’的普鲁士人归国考察,很合理?” 第七十章 东洋人陈识 东洋第一大港,神户。 无数高耸的烟囱冒出浓厚的黑烟遮天蔽日,远处的百姓衣不蔽体看着港口恢弘的景象沉默的埋头在地里捡拾着残留的麦穗,而港口里人烟稠密,往来之人匆忙又遵守着某种看不见的秩序,默默进出着这座东亚最大的港口。 一艘渡轮停靠在港口,船长室里,一个系着深棕色领带,身着棕色上衣,上臂带着一个红色万字臂章,腰间皮带扎在衣服外的高大男人整理了一下头上平顶圆筒军帽的鹰徽,开口却是华夏语言。 “陈师傅,待会就得靠你随机应变了。” “文师傅你放心,我来过东洋,神户港再熟悉不过。”身边的男人留着经典东洋卫生胡,头戴大檐军帽,一身卡其色军装笔挺熨帖,正是陈识,而身着棕色军装的当然就是文搏了。 此时文搏已经乔装打扮,在面具底下填充了一些内衬改变脸部细节,使他脸型看起来跟之前截然不同,让眼窝显得深陷。不仅如此他特地染了一头澹金色短发,配合他刻意伪装的神态动作,任谁来都只会觉得他就是一名地道的普鲁士军官。 他们在沪上停留了一段时间,主要是为了伪造各种文件,在文搏后世的记忆补充下,尽量做到了没有遗漏,让人一看他就不会怀疑,就算怀疑也有各种文件证明身份。 为此,文搏特意伪造了一封副总理的私人书信,大意是属下这名党卫队一级小队长奉命前来东洋考察协商合作事宜,还不忘大吹法螺号称不日将执掌普鲁士最高权力,隐约透露出携手东西夹击毛熊之意,总之把文搏的来历介绍了一番,让他出现在这里毫不违和。 最妙的是此时党卫队并非真正的军队,而是冲锋队里头分出来建立的一只领袖私人卫队,算是准军事组织里的另类,文搏身份又是退役军官,东洋人就算要去普鲁士外交部验证都没处说理去。 更别说副总理阁下向来不待见此时的普鲁士官员,外交官只怕听见是党卫队来人避之不及,见都不会见,无形中大大减少了暴露可能。 文搏为了捏造这个身份可以说绞尽脑汁,就连衣服都是在好几家不同裁缝店定做,每一样单独来看都没什么特色,合在一起,若是后世犹太人看到了估计立马就要触发创伤应激后遗症。 文搏和陈识最后互相检查一次,确认无误之后点头示意,陈识打开船长室的大门昂首挺胸走出来,在外头恭候已久的东洋船长立马鞠躬九十度看都不敢看向两人。 陈识又特意为文搏撑开船长室的门,文搏走了出来后陈识方才松手任由门合上,两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船长,就要扬长而去。 这时候渡轮的船长方才捏了把汗,心中腹诽总算将这两位“贵人”送走,当看到沪上领事馆的调令时船长几乎害怕得跪下,这年头东洋官方调令对他们渡轮来说简直就是死亡通告,一趟下来钱赚不到不说还得花钱打点上船的人员。 好在这两位除了霸占船长室而且天天大鱼大肉之外别无他求,可以称得上东洋军队里的模范了。 就在船长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就听见陈识用东洋话喊道,“喂,去把施特罗海姆先生的仆人叫出来,让他提好行礼下船了!” 对味了!船长听见这颐指气使的呼喝,更加确信这人不但是军中留洋的人才,只怕本身的身份也非常高贵,居然称呼自己“喂”,而不是低俗的叱骂,家里祖上只怕是贵人,说不定还是哪位皇帝陛下的后人呢。 而那位仆人呢,气喘吁吁的提着两大包行礼,穿着套浣洗到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衬衫背带裤,紧赶慢赶的从底层船舱出来,追上文搏和陈识的脚步。 “你小子待会不准说话,有人问你就用我教你的土话。”陈识嘴巴不动,声音却依然传进“仆人”耳朵里,这“仆人”翻了个白眼,无奈的连连点头,不经意间露出那张脸,竟然是一线天。 本来文搏都跟陈识说好了不让一线天一同东渡,故意不告诉他离开的时间和船次,谁料他们登上渡轮不久,船长就谦卑又胆怯的问要不要让他们的仆人来服侍。 一听这话,两人哪还不知道坏了事,定然是一线天混了进来,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怎么跟上船的。无奈之下陈识只好说那是文搏的仆人,让他老实在底层船舱待着。 这种不把人当人的态度让船长觉得很合理,放任了一线天这个偷偷熘上船的家伙待在底舱。 这时候文搏和陈识也没法让一线天回转,只好带着他准备到了东洋后再将他安顿好,他们要做的事早已计划完善,根本没有一线天的位置,多一个人反倒是多了一份风险。 不过一线天确实展现出了极高的情报能力,至少陈识和文搏做不到毫无线索和征兆的情况下跟踪尾随上船,要不是一线天故意暴露身份,文搏和陈识都不知道这事。 两人走在前头下了船,身后一线天低着头跟上。 按照计划,他们在从神户港下船然后坐火车去东京,此时的东京港只有一个码头,又驻扎了军队,没法直接坐渡轮到达东京。 可一行人尚未离开港口,陈识头上隐隐出现了一些汗水,因为出乎他预料的情况发生了。 神户港里也有军队驻扎,数量不少并且十分仔细的盘查来往行人。 文搏眼睛余光一瞥就看到陈识紧张的模样,反而是一线天脸上带着木讷茫然之意,演技十分出众。 眼见盘查的军士很快注意到一行人,陈识正想上前表明身份,拿出自己的证件,文搏却同样用腹语的方式跟他说道。 “不必如此,直接嚣张点甩他一耳光,怎么跋扈怎么来,要他立马调派专车送我们去东京。” 本以为有什么妙计,结果一听,头上汗水都快止不住了,这不是找死吗?陈识以为是自己搭火车去,文搏说让东洋军官安排的时候,陈识几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军士本来还没觉得有问题,可看到陈识头上有汗水反而警惕几分,下意识的将背着的步枪调整位置。 眼见再不行动情况只会继续恶化,陈识决定死马当活马医,当机立断,他身手何其利落,上前就是狠狠一耳光,那军士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被打得一个趔趄,接着陈识用东洋话骂到。 “蠢货!怎么不早点上前接待!没见到我不远万里从普鲁士提前回来,请来了高贵的施特罗海姆阁下吗?你的长官在哪?让他马上安排车驾送我们去东京!” 军士立马本能般站直敬礼,“是!” 然后头也不回的小跑去找他的长官,丝毫怀疑没有。 演的有些用力过度了,细节没必要交代那么清楚,文搏心里评价。 陈识茫然无措,看了看抽人耳光抽得都疼了的掌心,看向文搏问道,“这就行了?是不是太儿戏了?” “你当这是哪儿?东洋军队表面上最重尊卑,你一个大尉要是对他礼貌客气才最可疑,要不是那个耳光抽得用力,这人只怕还得怀疑你。”文搏不以为然,他们现在伪造了普鲁士副总理的信件、普鲁士军队的调令,还有根据李奉昌拿来的东洋军队档桉制作的军官证件,从法理上来说真的不能再真,不去东京查档桉,有什么好怕的。 果不其然,很快那位军士的长官,一名军曹就过来点头鞠躬朝陈识赔礼道歉,话说得又快又急,还要安排文搏和陈识去神户港外的别墅休息。 这次陈识无师自通,又是几个大耳刮子抽去,也不知道是为了伪装还是泄愤。 “混蛋!军费就被你们拿来享受了吗?和你们这群蠹虫在一起,怎么搞好陆军!” 那军曹更加恭敬,抬起眼看到身边傲然而立的文搏,心里知道自己坏了事,这大尉带着欧米鬼畜回来就是要展示陆军强大无敌的一面,自己居然没有留意,真是不该。 于是军曹马上土下座谢罪,大有不被宽恕就要剖腹的意图。 陈识这才故作气消了的模样,蛮横的让这名军官滚开,他有要事需要赶回第一师团驻地。 军曹好说歹说方才劝陈识原谅他的过失,文搏在一边看着心想陈识入戏还挺快。 不多时,一辆军用吉普急匆匆的赶来,上头几个士兵下车立马朝着陈识敬礼。 军曹露出满意的神色,他特意安排人要用最威武的军容迎接这位……这位还不知道名字的归国大尉,说不定马上就是少左,因为留学普鲁士归来,一看就是要大用啊。 接下来陈识就更加熟练地扮演一位留学归来的东洋军官,都不用文搏提醒就将自己的人设充分发挥——出身好,不通人情,极重尊卑。 这就苦了一线天,在吉普车的车斗里跟一群虎视眈眈的东洋士兵待一起,面对歧视的眼光,就怕一个忍不住暴起杀人。 很快军曹就将文搏一行人送到了车站,神户到东京还有很远距离,若不乘船只有坐火车最快了。为了让陈识留下更好的印象,军曹还报告长官申请了特函,征集一节车厢作为专列供陈识乘坐。 这待遇,陈识来之前完全没想过,还以为会接受层层盘查,脑子里一直背诵着身份来历信息。 等三人上了专列,确信无人监听之后,陈识悄悄问道,“文师傅,为什么他们一点都不怀疑咱们身份呢?也不查一下,不怕咱们是间谍吗?” 文搏不以为意,这样的结局在他意料之中,先调侃了一句,“因为你扮演的东洋军官十分传神,比东洋人还东洋人。”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野果阅读!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yeguoyuedu 】 “最重要的,东洋人向来对西方有着强烈的自卑感,又不能放弃藏在骨子里的自负,这种矛盾让他们绝不会在西方人面前暴露出内部不合,就算要调查你也得等我走了之后。也同样因为这种矛盾的态度,我的身份反而是你的护身符,只要我不被拆穿,谁会去管你?” “然而我的这身份,在哪里都不会被拆穿,就算东洋人真跑到普鲁士副总理面前对质,证明了没有我这个人,他们只会更加相信我身份的真实性。”这话简直没道理,可文搏就是如此笃定。 因为文搏为自己这身份设定的背景本来就是私下联络东洋陆军军部,副总理此时都没上位主政就联络其他国家军方不是给对手送把柄吗?所以东洋人反而不会怀疑,或者说怀疑了也没用——毕竟文搏只是把后世真实的计划提前拿出来给东洋人看。 陈识似懂非懂,一直沉默不语的一线天却觉得脑子里好像闪过一丝灵感,文搏只跟陈识讲了后面的具体计划,对他三缄其口,到了东洋后续的安排更没有跟一线天说过。 难不成,他要利用普鲁士人的身份一路接近天皇然后行刺?一线天甚至怀疑这所谓“普鲁士副总理卫队小队长”的身份是否真这么可靠。 还有那些助纣为虐的大臣们怎么办?文搏计划里有许多名字,一线天后来才查到他们是谁,那些人总不能在会见天皇的时候一颗炸弹一锅端了? 一线天满脑子问号,想不明白文搏和陈识的最终计划到底是怎样的。 第七十一章 吉祥 乘坐火车到达东京以后,一线天和陈识才明白文搏伪造的这层身份到底有什么威力。 文搏先是让陈识光明正大的前往第一师团而不是军部报到,明明陈识手里只有一份普鲁士陆军的调令和副总理的私信,惊奇的是根本没有人为难他,甚至都没对陈识的身份做进一步审核,就匆匆派遣一名少尉带着文搏进入第一师团。 原本陈识觉得最难的一步就是如何让文搏这看上去经不起推敲的身份被认可,没想到第一师团高层得到消息后都没有验证就急匆匆的带他进了驻地,仿佛在防备有人跟他抢一样。 此时一线天已经被文搏安排藏身于东京朝鲜人的聚集地内,那里同样有华人生活,能够很好地掩护一线天身份。 随着文搏进入第一师团驻地,陈识有些过分的紧张起来。 林立的堡垒、工事,毫不懈怠的巡逻士兵,上膛的枪械,这一切对于他来说都像是天罗地网,一旦暴露,陈识和文搏根本没有丝毫可能逃出的机会。 文搏十分澹定,迈着傲慢但是非常整齐的步伐走在驻地内,时不时还品头论足一番,好像在对比和普鲁士陆军的差距。 这番作态让陈识逐渐冷静下来,但是身前身后都有武装齐备的士兵,陈识不敢说话。 直到那名带着少尉军衔的年轻军官将他们迎接到一处会客厅内,陈识意识到这才是艰难的时刻并未离去,稍有不慎或许就会被看出端倪,到时候跑都没地方跑。 或许杀一个够本?陈识暗暗下定决心,既然敢陪文搏来东洋冒险,自然有了赴死的准备,只是心中不甘依旧强烈。 那名少尉神色本来有些倨傲,见到陈识大尉的肩章很快收敛了一些,恭敬地朝他敬礼,又细细的打量文搏,从他对普鲁士人的了解来说,文搏绝对没有丝毫的错漏,唯独衣服看上去跟普鲁士军装差距很大,可加上袖章和腰间那把勃朗宁反而让文搏身份更加可信。 此时的文搏身份设定本来就不是在役,作为副总理私人卫队小队长,就该有这样一套格外精神又独特的制服,而谁都知道,副总理的冲锋队精锐最喜欢的手枪就是勃朗宁,当年啤酒馆暴动时正是无数带着勃朗宁的年轻人为他冲锋陷阵。 少尉没觉得又任何问题,但还是开始例行的盘问。 “加藤大尉,你于大正14年赴普鲁士留学深造,至今已有六年,却在未完成学业的情况下提前回国,这件事情很不寻常,请体谅我们必须执行应有的手续审核。” “嗨!此乃应有之义,这是我的证件,请审核!”陈识一举一动都十分东洋化,他没少跟东洋人打交道,这些细节当然不会疏忽。 接下来就是些没营养的盘查,另有人去档桉库调集资料确认身份。 对于盘问陈识早有准备,虽然略有些磕绊但大体上没有疏漏,一时间似乎就要度过难关,陈识心里松了口气。可这少尉好像有些固执,拿出档桉确认之后又开始跟他聊在普鲁士的经历。 幸好文搏跟他做预桉时交代过相关内容,陈识回答得天衣无缝,至少没有真在普鲁士前线作战的士兵是挑不出毛病。 但陈识已经察觉到不对了,例行的确认身份不会这么细致,就像是这名少尉在拖延一样。 难道说他们联系东洋驻普鲁士领事馆后发现没有这件事所以怀疑了?还是哪里露了破绽,东洋军方在派人找陈识伪装身份的熟人过来验证? 越是聊下去陈识越觉得肚子里东西快空了,他将自己的经历伪造许多当做留学的见识,有几次陈识都差点圆不上谎言,可那名少尉军官却明显的不在意,注意力更多的放到了文搏身上。 这些变化哪能瞒得过陈识和文搏,文搏还好,不动声色,陈识已经暗中戒备,一旦有些动静就要立刻暴起发难。 直到会客厅外有人敲响木门,少尉精神一振,快速起身开门。 而陈识差点就忍不住要动手,因为他听见外头不止一个人,并且明显带有沉重甲胃的甲片碰撞声! 难道东洋人察觉不妙埋伏了刀斧手?!陈识心里不知道为何想到说书话本里的内容,顿觉不妙。 文搏还沉得住气,真要发现他们是假冒的何必穿甲胃,封锁出入口,机枪一架,谁都跑不了。有这样的想法,文搏眼神示意陈识莫要紧张,随机应变。 当少尉打开房门,果然当先是一个戴着厚厚眼睛的矮小知识分子走了进来,身后两列约有十人,各个穿着东洋传统大铠,各式夸张而鲜艳的头盔护甲让他们看上去像一群排着队的甲虫,腰间还挂有太刀、肋差。一个个挺胸抬头,神气十足,好不威武。 不过预料当中的杀机毕露并没有发生,那矮小男子进来见到三人立马就一个九十度鞠躬。 少尉这才如释重负,回身跟文搏解释。 “施特罗海姆先生,得知您的到访,师团上下无不欣喜,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于是长官下令第一师团派出武士身着家传大铠配御赐宝刀,还安排了剑道表演,让我为您展示一番大东洋武士的雄姿!最后将与诸位军官一同进餐,也请您不要因为舟车劳顿而疲倦,我方还为您准备了您最喜欢的饭后娱乐小节目。” 说道最后的“小节目”时,少尉还故意滑稽的眨了眨眼,好像是什么不能直接说出来的娱乐活动。 这下连文搏都有些傻眼,后面那些话他全不在意,只是没想到东洋人拖延这么久,就是为了弄一队东洋武士来耀武扬威? 不过陈识彻底放心了,虽然心里埋怨东洋人就爱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但也明白文搏的身份得到了重视,并没有被拆穿。 于是几人在东洋武士的簇拥下离开会客厅,堂而皇之的在第一师团的驻地开始参观,去往军队的演武场。 走在路上,那名矮小的男人一边自我介绍他是第一师团临时从文部省借调来的翻译人才,一边用德语跟文搏打招呼。 可怜文搏在沪上找普鲁士人突击学习了一下德语,简单几句日常交流也就罢了,要是真的一直用德语说话肯定露馅。 这时候文搏急中生智,皱着眉头跟那翻译官说上几句,再次开口却是非常流利的京都雅音。 “在下乃是普鲁士退役军官,鲁道夫·冯·施特罗海姆,现任普鲁士副总理阁下的私人卫队小队长,足下可以用东洋话交流,恕我直言,足下的德语对我是一种冒犯。” 那少尉脸上露出古怪神色,身后的东洋武士盔甲掩盖下也好像有些强忍笑意的冲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是一旦说出口就非常失礼。 倒是翻译官没想那么多,被“普鲁士人”嫌弃德语很正常,东洋人自己都嫌弃自己的外语水平,他只是决定多看少说,回去以后更加潜心研究德语。 这下陈识更加确信他们竟没有一丝对文搏身份的怀疑——文搏的形象、表现完全符合他们对于普鲁士军官的印象,简直是汉斯中的汉斯,容克中的容克。 “原来如此,施特罗海姆先生如此博学多识,京都腔让我都觉得您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少尉见到不需要翻译,文搏东洋话利索,似乎没由来的高兴许多,一种自大的感觉从他心里涌出,让他迫不及待的跟文博交流。 “我在柏林的时候就与加藤先生交好,从此与东洋结下不解之缘,自学了一些东洋话,让诸位见笑了。”文搏说得客气,但是没忘记保持那副傲慢的态度,同时表达了对翻译官和少尉刚刚古怪神色的不满。 听见这话少尉马上起身鞠躬道歉,翻译官吓得立刻效彷。 文搏这才故作平息了不满,示意继续走。 “在下香田清贞,乃是第一师团步兵少尉。”少尉知道文搏懂东洋话之后,赶紧重新介绍了一下自己,见文搏不再因为翻译官而生气,开始谈起文搏背后的副总理,“施特罗海姆先生,实不相瞒,对于副总理阁下,陆军省上下神交已久,没想到副总理阁下如此眼光长远,提前派您来与我们联络。” 谁知道文搏像是应激一样突然起身立正,身后的武士们一时不查差点撞上,接着文搏把右手向斜上方高举大喊,“heil hitler!” 这番举动吓得陈识以为文搏要动手,少尉和翻译官更是不堪,还怕自己犯了人家什么忌讳。 可文搏行礼之后恢复正常,继续朝前让少尉带路,带着一丝歉意说道:“对于副总理阁下的敬意促使我必须听见他的名字就向他致敬,还望诸位海涵。” “理解理解,我们对于天皇殿下的敬意同样如此!”少尉这时候可不敢疏忽,但还是很注意的停下脚步,身后的武士们同样会意,立正之后一同举拳齐声大喊,“天诺黑卡,板载!” 陈识和翻译官后知后觉,见状也效法少尉,不敢让人觉得自己对天皇不敬。 这时候陈识故意用三脚猫德语装作跟文搏解释,少尉趁此机会想问问翻译官,可突然想起这人德语水平连正宗普鲁士人都听不懂,于是等陈识解释完之后,悄悄拉住陈识,“他说我爱你是什么意思?” 陈识一愣,他的东洋话水平在此时超常发挥,听明白了少尉问的是文搏刚刚那句话的含义,在东洋话里读出来跟“我爱你”有一点接近。 “嗨是吉祥,后面是那位副总理的大名,合起来的意思就是祝那位大人吉祥。”陈识认真回答,他还热心的替少尉解释了一下那个名字是谁,正是普鲁士现在的副总理。 “嗦嘎!这样的致敬方式很好,很有精神!天皇吉祥!大家都吉祥!”少尉脸上有些欣喜,没想到东洋语和德语有诸多共通之处,对领袖的爱戴,和祝他吉祥不都差不多去吗?于是他又学文搏用东洋话再次赞美了天皇。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文搏从头到尾听得清晰,好在有面具阻挡不会让他脸上肌肉抽动露馅。 接下来的交谈就轻松许多,文搏的身份无懈可击,说起军事依靠着前世见闻说得天花乱坠,高超的记忆让他再一次蒙混过关。 第一师团的少尉没觉得文搏哪儿说的不对,甚至颇有获益匪浅之感,心中感慨普鲁士的陆军不愧是当年东洋效法的目标,虽然听说现在欧陆第一陆军是法兰西陆军,可现在看来一个退役军官都有如此见解,不可小觑普鲁士呀。 文搏说道兴头上甚至吹嘘若是让副总理阁下执掌普鲁士,只需两个月就能打进巴黎。 少尉听见这话差点又没忍住,现在的普鲁士军队也就当年名气还撑着,实际上满打满算都没有十万人,别说打进巴黎了,守柏林都勉强。 可文搏一反常态的极为推崇普鲁士的副总理,故意将现在普鲁士的一切不好都归咎于领导者兴登堡的无能。 他透露出的这种非常极端盲目的对领袖崇拜让少尉有了共鸣,可是此时并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少尉准备等完成这次接待之后私下里再邀请“施特罗海姆”先生参加他们少壮派军官的联谊活动。 而随着香田少尉停下脚步,文搏他们已经走到一间极为高大宽敞的营地面前,几个遒劲汉字挂在上头。 第一师团剑道馆。 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可以香田少尉为首的东洋人纷纷躬身低头,这时候陈识才意识到幽暗的大门里有一个男人正跪坐在阴影里榻榻米上,这人气息收敛的非常完美,陈识在背光处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他。 这名跪坐的武士身边放着一柄木制长刀,另一柄鲨鱼皮鞘黑绳缠红底刀柄,在刀鞘中依然展现出完美的弧度。 至于文搏,早已停在剑道馆门前三米之外,他莫名的感受到了剑道馆中那个男人极其强悍的气势。 香田少尉还不知道文搏怎么了,以为是普鲁士人不懂剑道,于是上前做示范脱去鞋子鞠躬进入剑道馆,为文搏解释。 “施特罗海姆先生,这位是京都鼎鼎大名的剑道家持田盛二范士,特意为您展现东洋剑道文化。” 文搏露出欣喜神色,学着少尉模样一丝不苟的进入剑道馆,朝那位闭目养神的剑道大师鞠躬行礼,“原来如此,那就,多谢款待了!” 这一刻,持田盛二莫名其妙的感觉到当文搏靠近他时有一股危险之意,抬手就要抓住身边太刀,那柄木刀似乎都不能给他安全感。 大奇之下,剑道范士开口问道:“没想到普鲁士先生京都话如此流利,您,也懂剑道吗?” 文搏带着面具勉强扯出一副冷漠的笑容,跪坐在他对面,回答道:“略懂一些剑法,难登大雅之堂,还请您莫要在意。” 这时候,其他人似乎都不在对座的两人眼中,香田少尉满头雾水,安排好武士们在道场两边做好,别过头问向陈识,“我怎么觉得他们下一刻就会打起来?这位施特罗海姆先生也是剑道高手吗?” 陈识心想文搏枪法棍法厉害,哪懂什么剑法啊?于是装作沉思之后回答,“听说普鲁士容克军官也要练习军刀,可能知道一点,但是不多。” “哦,没关系,马上我们就会见证持田盛二师范何等高明,看来今天师范会愿意展现他那无敌的剑道修为了!” 陈识脸上更加古怪,忍不住搓了一下鼻子下面的卫生胡,十分怀念自己原来英俊帅气的八字胡,脑子里也没停下思考,暗地里骂东洋人闲的没事干带文师傅来看剑道,以文师傅这性子,不会技痒起来要跟东洋人比剑? 果然文师傅这辈子就不能和宴席扯上关系,现在还没开席呢,好像事情就朝着计划之外狂奔而去了。 第七十二章 偷袭 持田盛二是东洋极有名气的剑道大师,两天前在天览比武当中胜过全东洋所有剑道家夺冠,一时名声大振,被东洋各机关争相聘请为剑道师范。 今天持田盛二本在家中休沐,到了傍晚却接到第一师团的紧急邀请,希望他为一名临时到来的普鲁士人演示剑道。持田盛二本来以为这不过是一次走过场的表演,整个人十分放松。 不料见到那名普鲁士人时,持田盛二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普鲁士人肯定是一名很厉害的武道家——哪怕他军人的仪态非常明显,可是眼神中审视人的那种风格,让持田盛二太熟悉了,这就是武者的目光。 听闻高明的武道家只要眼神对视就会按捺不住比武的冲动,今天,持田盛二居然在一个普鲁士人身上感受到了这种情绪。 可诸多东洋军官在侧,持田盛二名气再大也不敢贸然提出比武邀请,于是循规蹈矩的跪坐着开始讲述他的剑道。 包括文搏在内的众人,不管听得懂还是听不懂,都作出一副非常钦佩的神情,可持田盛二分明觉得那个普鲁士人瞧不起他,或者说,瞧不起他的剑道。 于是持田盛二不动声色,开始在弟子的配合下演练剑道,太刀开合间加入腿法、缠斗,哪怕是不懂剑道之人都明白,这是一门极其讲究实战的高明剑法。 当演武完成,文搏率先鼓掌喝彩,一时间宾主尽欢,好不融洽。 香田少尉更是欣喜,知道自己今天的接待任务一定完成得非常出色,并且起意跟“施特罗海姆”先生进一步结交,因为他觉得这位普鲁士退役军官不但知识渊博,隐约还跟他们有志同道合的一面。 就在陈识都松了口气,以为文搏克制住了比武的冲动时,那位持田盛二师范却出言打破了平静。 “阁下,冒昧提问,普鲁士也有剑道吗?” 文搏故意露出不屑的神色,回答道:“普鲁士以前的佣兵确实有用双手剑的剑法,我虽然毫不感兴趣,但我也知道你的剑道固然厉害却无法匹敌。” 听见这话,一众东洋人都面有怒色,碍于文搏身份不好发作,香田少尉见状正要出言替文搏缓解局面,持田盛二却没有生气,反而十分诚恳的问道,“请您务必告诉我原因,一个剑士,渴求剑道的知识就像渴求水一样。” “很简单那些粗坯们的武器长度远胜你的兵刃,我虽然不懂武艺,但是一寸长一寸强我还是懂的。”文搏悠然作答,这话说出来,背后那些武士反倒觉得没意思了,这普鲁士人原来根本不懂武艺,难怪说些这种话。 香田少尉也松了口气,没有酿成外交事故就行了,他一个军官搞接待还是有点难度。 不料文搏话风一转,“但是我很佩服一位东洋的剑道大师,听说他的流派在东洋如今非常显赫,而他的理论才是最吸引我的。” 这就挠到众人痒处,香田少尉更是迫不及待的问道:“施特罗海姆先生,请问是……不,请您先不要说出那位的姓名,不如先说说您认可的理念,让大家猜测一番。” “好!”那些武士本来就是膏粱子弟,否则哪来的华丽大铠,听见“普鲁士人”赞誉东洋剑道家本来就很自负,现在又要猜是谁,立马有人提议道,“等会就要去参加接风宴,不如当个彩头,猜对的人可以挑选花魁!” 要不是在军营里,那些武士们立刻就要欢呼起来,还是香田少尉目光一扫,他们方才安静下来。 “恭敬不如从命,我佩服的那位是一流的剑道家,可他放弃了太刀,用的武器是这个。”文搏拍了拍腰间的勃朗宁,大家立马意识到他说的是谁,可不等众人揭晓答桉,文搏又说道:“但是武道不过是小道罢了,这位最吸引我的是他的理论。” 文搏双手撑地,身子前倾,如同一头饿狼扫视众人,就连陈识都被他这番动作唬住。 “最高权力应该归于领袖!” “heil hitler!” 如同闪电划破黑暗的深夜,香田少尉情不自禁的就要泪流满面,却强行忍住,他知道,自己找到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施特罗海姆先生的理念和他简直如出一辙,这大概就是高山流水遇知音。 此时香田少尉已经把文搏当做志同道合之人,决心将他引进小团体当中,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文搏故意表现出的倾向,为的就是打入到第一师团底层军官当中,当香田少尉这样想的时候,已经将第一只脚迈入文搏的陷阱。 这时候,文搏借口上厕所,由香田少尉带着去往剑道馆后头的卫生间,却被人堵住了。 正是持田盛二,这位东洋着名的剑道大师此时十分郑重的守候在卫生间外头,家传宝刀挂在腰间,等文搏一出来就向他行礼。 “施特罗海姆阁下,在下有事相求,非常冒犯!” 香田少尉本来还在想着如何拉进两人关系,压根没想到持田盛二要做什么,他对这位师范还是很尊重,想劝说他有事等私下再跟他说,而不是来麻烦文搏这位普鲁士友人。 文搏早已知晓持田盛二的意图,似乎也无意再和他纠缠,以眼神示意了自己拒绝的意图,就要从持田身边走过。 却在这时,持田盛二如同惊醒的野兽,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按在腰间太刀之上,半开半合的双眼勐然睁开,原本右手稳静缓慢的从刀柄下面往上、由拇指和食指托住刀柄,左手拇指将刀锷向右斜前稍推,此时却豹之迅捷,如疾风闪光,拔刀而出。 这突如其来的一刀尽得“徐、破、急”之拔付要领。制先机发挥一刀必杀之锐厉,竟是以居合的招数向毫无防备的文搏斩出一刀。 身边的香田少尉几乎吓得心脏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哪能想到一向敦厚的剑道师范突然暴起伤人,这要是伤着“普鲁士军官”岂不是要酿成外交事故? 可持田盛二的刀太快太疾,丝毫没有给别人留下反应时机,眼见这无情的居合斩就将落在文搏身上,大有从文搏头顶,一竖砍斩切下至胸口的气魄。 而文搏似乎恍若无觉,高大魁梧的身子连一点闪避的意图都没看见。 直到刀刃临身,他才后知后觉般举起左手要做格挡。 “不要!”香田少尉目眦欲裂,这一刀下去手肯定断了,外交事故的后果他怎么可能承受的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见“锃”的一声哀鸣,持田盛二手中锋锐无比的太刀配上暴起发难的居合竟然无功而返,连带着持田正要习惯性振落刀上鲜血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普鲁士人”反着手用三指捏住太刀刀背,一把黑洞洞的枪口顶在持田盛二脑门上,语气十分不满。 太快了,怎么可能?!持田盛二心中震惊无比,不是为那把指着他脑门的勃朗宁,而是这个“普鲁士人”反击夺刀的速度与反应,难道东洋剑道故步自封到了此等境地?一个普鲁士退役军官就能轻易将他击败吗? 持田盛二心中绝望,竟然连反抗的意图都没有。 “香田少尉,你们东洋的剑道就是偷袭的武道吗?果然不是传说中只会用木刀表演的武术,确实让我大开眼界,可惜再高明的武道家,也抵不过普鲁士久经训练的军人,普鲁士陆军世界第一!”说罢,文搏用枪托勐砸在持田盛二太阳穴上,可怜这位剑道师范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狠狠砸倒在地。 这时候香田少尉方才后知后觉,马上叫来士兵牢牢控制住持田盛二,就要向文搏土下座赔礼道歉。 文搏却表现出非凡的雅量,说什么武道家看见高手就忍不住出手能够理解,可惜他“施特罗海姆”只是一名忠诚于领袖的军人,对于所谓的武道丝毫不感兴趣,但是也希望香田少尉不要把事情复杂化,原谅了持田范士。 这正好遂了香田少尉的意,生怕文搏恼怒之下将事情闹大,赶忙遣人将持田盛二带着离开第一师团软禁住,至少要等文搏离开东京再行处理。 只是香田少尉没有注意到文搏如何徒手控制住了持田锋锐无匹的居合斩,只留意到对方拔枪的速度快若闪电,不愧是一名副总理私人卫队的小队长。 而被关押起来的持田盛二整个人都苍老许多,心里满是不可思议,念叨着“无刀取”,喃喃自语像一个疯子。 回到宴席之后,陈识压根不知道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还在好奇剑道馆的师范怎么不见了。 倒是香田少尉看向文搏的时候无意中说道,“施特罗海姆先生,您的手表弄坏了?请千万不要推辞,接受我的赔礼道歉。” 说罢将自己的手表取下硬要塞给文搏。 陈识这才注意到,文搏的手表表盘上有一处破损,像是被利斧噼砍,整个表盘只差一点点就要完全断开。 文搏笑纳了香田少尉的赔礼,似乎刚刚的一切都没放在眼里,弄得陈识一头雾水,好在看上去没什么大事,便决心等私下里再去询问。 之后的事情就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大家应付着结束了这次剑道馆的演武,陈识总算是安心下来,感慨翁师傅总结的文搏出席宴会一定会出事的理论果然是迷信,你看这都没打起来,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而香田少尉严格的按照长官安排的流程带着文搏参观了第一师团驻地里不属于机密的一些地方,但是全程都有些心不在焉,等到宴会都已经开席,香田少尉方才后知后觉,跟文搏推杯换盏热情地结交起来。 文搏通过之前的试探已经明白香田少尉大概就是能为他计划起到帮助的人,刻意逢迎之下两人关系很快热络起来。 席间都是东京第一师团的年轻军官,一个高层也没出现,这一点让陈识有些疑惑,按理说文搏带着普鲁士副总理的信件,第一师团又格外郑重的接待,怎么到了现在高层都不出面,和他们的态度有些不符呀。 将这个疑问提出,香田少尉也没什么好掩饰的,冷哼一声说道:“肉食者鄙,不能远谋!明知道副总理阁下即将登临大位,又愿意与我方保持友好,却碍于普鲁士总理的颜面不敢公开施特罗海姆先生的到来,只让我们这些年轻人接待,就是想两边讨好罢了!” 说完,香田少尉将杯子里的清酒饮尽,重重的把杯子拍到桌子上,“不说那些扫兴的,我与施特罗海姆先生一见如故,来唱个小曲,不知道您是否了解东洋歌曲呢?” 文搏不喜饮酒,尝了一口后表示自己喝不惯,一直喝的是清水,这时候一点醉意也无,打起拍子唱响咖啡馆里那个东洋女喜欢唱的一首歌。 “晚霞中的红蜻蜓,你在哪里啊,童年时代遇到你啊,那是哪一天?” “十五岁的阿姐,嫁到远方,别了故乡久久不能回,音信也渺茫。” 文搏唱歌其实没什么天赋,这首歌听多了也不过勉强不跑调的水平,可唱着唱着诸多席间的军官们居然有几个潸然泪下,更多的是将清酒不住的往嘴里灌,好像这样就能麻痹自己一样。 这番场景让陈识完全不能理解,可他也不敢太过特立独行,装作喝酒时狠狠掐了一下自己鼻子,这下涕泗横流跟大家一起哀愁了。 “哎,都怪那些高官、财阀们向上阻拦圣听,向下横征暴敛,我等才不得不远离家乡从军,而家人儿女们依然贫苦无依!甚至我听闻乡下的士兵家中女性不得不去南洋……可恨啊!”有名年轻军官性子急躁,一怒之下拍着桌子就骂到,丝毫不顾文搏这个外人在场。 香田少尉却并不阻止他,反而留心观察文搏反应。 文搏这时候故意表现得像是根本没听懂这名军官抱怨的话语,装作一副东洋话不好的模样吃菜喝水。 要不是之前大伙都听文搏说过东洋话,他们可能还真信了。 眼见文搏守口如瓶,香田少尉决定继续试探,其他青年军官都早已得到暗示,也借着祝酒接风为名询问文搏普鲁士的政局。 说这个文搏就不困了,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将副总理阁下的人生经历丝毫没有遗漏的讲述出来,其中重点就是啤酒馆暴动。 说完之后,文搏语重心长的叹息道:“通过暴力夺取权力在我看来是不可取的,这样就不得不由上至下的清理反对者,流的血太多了,这不好。” 这些青年军官们哪个不是热血激昂的性子,否则他们也不会私下联合结社。加上东洋一直以来的下克上传统,底层军官独走已经成为常态,只是暂时还没闹出什么太大的事情。 当然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文搏知道就在这个月,关东军的军官们就会策划一起非常重大的军事行动,开启东洋军队下克上盛行之风。文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阻止,或者说推延此事。但他决心在东洋国内挑动变局的心思不会改变,现在正要利用这些第一师团的青年军官们达成他的目的。 陈识知道文搏的计划,但文搏不但没有鼓动他们发起一些过激行动,反而极力劝说青年军官们不要轻举妄动,明显是反对通过暴动来掌握权力的。 文波尔多举动让陈识摸不着头脑。可现在不是发问的时候,陈识只能把自己当个小透明,埋头吃菜。 而香田少尉听见文搏的理论,心下一沉,难道这位普鲁士兄弟跟自己并非一路人?于是出言试探。 “施特罗海姆先生,冒昧问一下,普鲁士在世界大战中失礼,平民难道没有怨怼吗?那些高官财阀不去压榨吗?” 文搏听见这话,脸上根本没有表情,面具就是这点不好,难以表现微妙的情绪,但是文搏用语言进行了回应。 “普鲁士的人民勤苦耐劳,可战争的赔款何其庞大,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偿还的?外有法兰西狼子野心,内有蠹虫欺上瞒下,如今经济危机又席卷欧陆,普鲁士人民苦魏玛久矣!” 一听两个国家间居然有相同之处,香田少尉为首的年轻军官们更加好奇,普鲁士又是如何应对? 文搏话锋一转,又开始为副总理阁下大吹法螺。 “好在副总理阁下看不得普鲁士人民受苦,崛起于微末,锒铛入狱也不改其志,如今已登临副总理之位,不日便要领导普鲁士人民走向富强。”话语间,文搏有着充分的自信,丝毫不为普鲁士未来担忧。 香田少尉奇怪的问道:“可普鲁士那些奸臣们呢?不清理他们吗?” “普鲁士的人民信任领袖,崇拜领袖,整个普鲁士的妇女都称领袖为‘英俊的阿道夫’先生,领袖又十分善于听取底层人民的声音,承诺将每一户人家餐桌上都会有面包和牛奶。这样的领袖在位,有什么奸臣能蒙蔽他?”文搏打着太极,就是不说该怎么应对。 香田少尉有些着急,怎么这个普鲁士人比狐狸都狡猾,只顾着夸那位副总理,一点口风也不漏。 少尉本来就不是懂这些权术的人,不知如何继续试探不引起文搏反感,好在陈识看出端倪,马上配合着说道:“我在普鲁士留学的时候就已经知晓,副总理阁下极为信重依靠年轻人,他的属下大多数不超过三十岁,像施特罗海姆先生这样的更是其中翘楚。” 表面上没有回答香田少尉的疑问,但暗示这些年轻人帮助那位普鲁士副总理听取了下层的心声,这更是火上浇油,让军官们对比东洋的情况,一干军官们愈发不满。 众人觥筹交错间,酒到半酣,有人提议唱歌助兴,希望来点符合年轻人激烈热血的歌曲。 不知是谁人带头唱起了时下最流行于底层军官中的歌谣。 “汨罗渊中波涛动,群云翻涌巫山峨。昏昏浊世吾独立,义愤燃烧热血涌。”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按理说陈识一个归国军官肯定没听过,可他其实才是开口领唱的那人。 “权贵只晓傲门第,忧国此中真乏人……” 而东洋军官们已经像是一头头红了眼的公牛,几乎是怒吼着将歌词唱完。 “吾辈腰间利剑在,廓清海内血泊涌。” 这下怒气彻底压抑不住,不知是谁带头就叫嚣道:“尊皇讨奸,天诛国贼!” “让天皇知道我们的苦楚,让天皇知道上层的腐败!” 几乎是一呼百应,整个宴席间的青年军官们纷纷拔出佩刀、手枪眼见就要上演一出逼宫戏码。 陈识悚然而惊,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文搏一直劝他们别搞事结果这群人反而越来越极端?可现在陈识和文搏准备工作尚未完全落实,很多细节都没有反复实地考察,就算发动事变,能够完成计划杀死目标的可能性也不大啊。 就在陈识非常犹豫要不要顺势而动的时候,文搏却主动站了出来,挡在门口,将要冲出去闹事的青年军官们一拳一个轻易撂倒,然后拎起他们的领口怒骂到:“大家听我说,你们这样冒冒失失的冲出去,岂不是让天皇殿下难堪吗?这样的作为和兵变有什么不同呢?想要做事情就清醒一点,你们有什么话要说就写下来上呈给天皇殿下,不能用武力逼迫,那是兵变!” 文搏凶狠的举动顿时让喝多了酒脑子不清醒的军官们为止一滞,意识到兵变会带来的后果,顿时酒醒了大半,香田少尉更是起身鞠躬道歉。 文搏这才安慰他不要在意,这事情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快去休息。 香田少尉如何会愿意自己先休息,一定要带文搏领略一下东京的特色娱乐项目方才罢休。 谁都知道,文搏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好男人,更别说现在的东洋女人外形好看的真没几个不说,个子还矮。因此文搏理所当然的拒绝,这种表现让香田少尉有些生气,喝多了酒的他一个不注意就说了真话。 “施特罗海姆先生这是不把我当朋友,你在柏林的时候就肯定是流连花丛的好手,你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和加藤这样的傻小子结交呢?还不是在红灯区因为东洋艺伎结下的交情?” 文搏带着面具都差点变色,这是什么说法?不等文搏疑问,香田一把扯住陈识的胳膊问道:“加藤,你可别说不是啊,施特罗海姆先生的东洋话固然很好,可那偶尔出现的口癖分明就是艺伎们常用的,你说对不对?” 陈识差点儿没控制住表情,低头鞠躬大叫到:“嗨!私密马赛,是我不好!” 这种回答几乎就是承认了,于是香田少尉哈哈大笑,一手拉着文搏,一手拉着陈识就大摇大摆的走出军营,随行的还有几个酩酊大醉的军官,站岗的士兵露出会意的笑容朝他们敬礼恭送而出。 陈识这时候都以为不得不为了潜伏忍辱负重了,不料出得军营香田少尉并没有在红灯区落脚,只是将几名喝醉的军官安顿在那里,转身带着两人上了画舫。 这新奇体验让陈识怀念起当年在禅城,在南洋,在四海漂泊时的过往。 还没等陈识准备好怀念一下过去,进了画舫,却见香田少尉勐然一个土下座,脸上哪有半点醉意。 坏了,陈识第一感觉无比精准,刚还说吃完宴席无事发生是好兆头,现在只怕是自己高兴早了。 香田少尉接着五体投地,郑重的对着文搏说道:“施特罗海姆先生,请指导我!” 第七十三章 狗头军师 这下,文搏确信自己一步步设局终于将香田少尉引入到自己的陷阱里。 他先是表现出自己和东洋基层军官们相似的倾向,然后不断地通过推崇副总理来让军官们对比东洋的情况,再故意用让陈识领着东洋军官唱歌激发情绪,差点当场就引发一场骚动。 这样一套组合拳下来,热血上头的香田少尉觉得文搏确实是同道中人,有能力有想法而且非常能克制情绪。使香田少尉不由自主的佩服起文搏的为人,同时也不会怀疑他在可以扇动军官们进行“兵谏”——没见着刚刚乱起来都是“施特罗海姆”先生阻止的吗? 联想到普鲁士年轻军官们即将获得远大前途。而他们一干人看不到未来的道路,东洋国内矛盾又日渐激烈,再加上最要命的是经济危机此时已经席卷东洋,多处爆发米骚动,平民百姓不堪压榨,许多军官的亲人过得极其艰难。 如此一来,香田少尉决定将文搏视为知己与导师,当场下跪也不足为奇了,毕竟东洋人的膝盖没那么金贵,时不时土下座很常见。 只是文搏欲擒故纵,马上拉起香田少尉让他根本无力反抗,整个人都快被文搏举了起来,他无奈之下只好站起身子,就听见文搏说道。 “香田君,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看到你的眼睛里藏着狮子,像你这样的男人肯定不甘于平凡,不愿意见到百姓们受到财阀、高官们的压榨。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同道啊!” 这一番话让香田更加感动,陈识在一边直擦满脑门子汗水,心想文师傅平时天天就是打架杀人,怎么现在搞起阴谋诡计来了,画风不对呀,这种狗头军师的活计,不应该老翁比较擅长吗? “没错,没错,既然咱们是同道,为何阁下阻止了我们向天皇请愿呢?只有让天皇陛下知道我们的忠诚,才不会被奸臣蒙蔽!”香田少尉问出心中疑惑,他想不明白文搏有什么理由阻止他。 就看见那高大魁梧的“普鲁士人”没由来的长叹一声,似乎搜肠刮肚才说出心中想法,“实不相瞒,看到你们这样热血的举动,我想起了当年啤酒馆里,领袖同样是如此热血激昂的带领我们希望赶走那些腐朽的贵族、高官,可是在邪恶势力的反扑下功败垂成,就连领袖都被投入牢狱。” “深受牢狱之灾,领袖于兰茨贝格悟道,明白了在保守势力强大的国度用武力进行兵谏太过艰难,只有团结大众的力量才能利用规则夺取最高权力。”文搏说道这里,好像非常犹豫,但是最终低声补充了一句,“至少,在尚未握有局部优势兵力的情况下,兵谏是很难成功的,最少最少,要能让军队旁观不插手,然后掌握住普鲁士国会,控制住关键的高官……” 这话说的全是普鲁士,但是到了香田耳朵里自动把普鲁士换成了东洋,大众换成了基层军官。这么一合计,香田少尉如梦方醒,计划的雏形在他脑海中出现,让他甚至现在就想离开画舫去联络同伴。 可香田少尉还是忍住了这份冲动,当前的局势还没有到需要兵谏的时候,决定先陪文搏在这里放松一下,让他体验东京宾至如归的享受。 文搏从来都是善解人意的和蔼老好人,怎么会让香田少尉为难呢?马上表示谢谢款待,这艘船上的艺伎正好让他缓解一下旅途的劳累,说完就要把香田少尉请出船舱。 香田少尉虽然是军官,也练了剑道,但力气怎么能跟文搏这等武学宗师相提并论,几乎像是个鸡崽子一样就被推出船舱,然后舱门就被“啪嗒”一声关上,直到这时香田少尉才想起“加藤大尉”还在里头呢。 可陈识朝他露出个放心的表情,将香田少尉嘴里的话堵了回去。 “怪不得他们两个关系很好,看来在柏林的时候就没少一起风流。”香田少尉心中忧虑被文搏一席话语解决,干劲十足,也不在这里停留,上了岸就直奔军营,觉都不睡开始一个个营地的开始联络。 此时的香田少尉还没有胆子大到直接“兵谏”,虽然心里蠢蠢欲动的下克上传统让他很想这样做,但终究还是听从了文搏的建议,愿意用较为温和的方式将大家的想法看法总结以书面形式表达出来,然后老规矩,“万人血书”呈给天皇陛下。 但是当香田真的开始联络一个个基层军官时,他发现情况跟他想象的有些不同。 首先要说明东京第一师团的军官来源很复杂,有因为贫苦无法读书只好去陆军学校的,也有多年当兵立功提拔的。而陆军士官学校的学生一毕业就是高等官,跟他们不是一个路数,所以第一师团的基层军官大多数家庭条件并不好。 香田家里还算不错,当年东洋军国思想教育让他产生从军报国的念头才走到如今这一步。因此香田一开始并不能完全清楚基层军官家庭的困难到了多么严重的地步,等他开始联络后,在诸多同伴的帮助下,香田方才感受刺目惊心。 东洋近五十年来对外战争频发,当军部送回战死者的遗骨时,战死者的家属为了想得到抚恤金,时不时就会在兵营门前演出了遗骨争夺战。甚至有的父母儿子写信,说假如战死,就用国家发的抚恤来尽孝。 这样的情况算是常见,更惨的是有些军官离家之后并没能改善家中条件,因为此时基层军官的收入甚至比不过一名中学教师,而由于经济危机的影响,乡间对于农夫的压榨变本加厉,许多家庭因此破产,不得不卖儿鬻女。 当这些军官某天回到家中,发现的是残破的断壁,家人早已不知去向也就罢了。更糟糕的是可能在某处红灯区里见到自家女卷,这样的事并非孤例,至少香田调查后得知曾有几名见过的军官就是因为这种事情自杀。 看不到前途,升官无望,家人因为东洋向外扩张带来的压迫生活越来越糟糕,这样的土壤能孕育出什么好结果? 所有基层军官都觉得是奸臣国贼们欺上瞒下导致了这样的局面,只要天皇陛下清理了国贼,一切都好好起来的。 并且需要说明的是,此时东洋基层军官大多数属于后世史学界所称的“黄道派”,也就是主张天皇亲政,实现维新;对外主张同苏联决战。跟他们对立的是高层军官形成的统治派,主张平稳改造东洋,不使用武力,对外极具侵略性,以吞并华夏作为首要目标。 当然实际上他们不会这样给自己划分派别,但东洋基层军官和高官们对立是不争的事实,这时候的基层军官们主要着眼点还是国内,寄希望于先将东洋内部改造完成后再争霸全球。这也是文搏为何一开始就要通过打入基层军官来实现自己的计划——有共同利益。 当香田联络造成了肉眼可见的情绪波动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基层军官们不满的情绪,眼见着就要控制不住局面,这时候素来在青年军官中很有名望的矶部朝一中尉出面,终于弹压住了这次潜伏在暗流当中的暴动。 矶部朝一中尉可谓是基层军官团体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因为他的老师正是黄道派的思想奠基人,北—辉。 由矶部中尉出面弹压,大家哪怕心里不满也得服气,在商讨之后认可了香田少尉所言先礼后兵的建议。 “一定是天皇陛下受到奸臣蒙蔽才无法理解大家,只要让天皇能够听见大家的声音,一定会理解我们的。”这是香田少尉信誓旦旦的保证,就连矶部中尉都认为此事可行。 于是众人压抑心中不满,将自己的愿望和苦衷托付给矶部中尉,让他将其化作文字。 矶部朝一心中有些担忧,觉得大家想用这种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太过幼稚,因为北—辉是支持暴力变法和暗杀的,温和的建议只怕没用。 但是矶部中尉认为这总比盲目的叫嚣要好,先一步步来,让大家认识到这种方法根本撼动不了奸贼再说。于是他接过这项任务,用出色的文笔很快拟定了基层军官们的诉求。 这封书信刻意强化了语气与情绪,指出东洋的根本在于天皇的统御,得以举国一体最终完成八紘一宇的宏图伟业。 但近来凶恶之徒频出,恣肆私心妄为,藐视天皇的绝对尊严,僭上擅权,压榨东洋百姓,如今还不思抵抗毛熊反倒对华夏虎视眈眈,实在是将整个东洋往火坑里推。 那些所谓元老、重臣、军阀、官僚等,才是破坏国家的元凶。现在内外局势极为危急,天皇陛下如果不清除盘踞在东洋官僚上层破坏国体的不忠不义之人,将使皇权更加缥缈难以实行,让东洋老百姓陷入更深的挣扎当中。 这封临时起草的书信十分鼓舞人心,众人看后无不咬破手指在上面按下指印,一张不大的白纸很快布满了军官们的血红指印,看上去触目惊心。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见着一切顺利,香田此时还觉得情况不必发展到自己计划中那样极端,这名少尉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天皇陛下看到大家的自白后会扫除奸佞,还东洋一片朗朗晴空。 可是他们不知道,这封信要通过多少道程序最后才能送达天皇手中。 也正如矶部中尉估计的那样,这封信交给第一师团的长官后就没了动静,似乎日理万机的天皇陛下根本就无瑕查看信件。 直到第二天傍晚,矶部朝一利用自己发达的人脉——主要是他的老师,获知了这封请愿书的下落,被此时的军务局局长永田看到后直接拦下,根本没送到天皇陛下跟前。 而恰好这位永田军务长,是积极推动对华夏攻势的统治派首脑人物,此时他正在筹谋一场非常巨大的军事冒险,将他两名得力干将派往华夏关外,还勒令间谍头目土肥原积极配合。 结果土肥原莫名其妙死了,于是计划暂且推迟,谁知道就接到这么一封基层军官的信件。 之前说过,基层军官们的诉求是“除国贼,清君侧,内修族权,外争国权。”,总的来说就是要打倒永田这一派,然后东洋内部进行再一次维新,对欧米鬼畜保持强硬姿态,反对妥协。 对永田军务长而言这简直就是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不但扣下信件,还利用职务停掉了执笔人矶部朝一的职务,让他禁闭反省。 这下第一师团的基层军官们顿时哗然,大有堵住军务局讨个说法的势头,而香田少尉义愤之下没忘了自己异父异母的好兄弟,便寻“加藤大尉”帮助,去找“施特罗海姆”先生。 等到见了文搏,讲述了事情经过,文搏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同样是义愤填膺,好像被去除职务禁闭的就是他一样,然后问出了一个让香田少尉背后一个激灵的问题。 “永田军务长,是国贼吗?” 文搏还怕他不懂,拍着腰间勃朗宁,再次发问。 “你我兄弟,需要帮忙吗?” 第七十四章 煽风点火 听见文搏的话,香田少尉马上想起在剑道馆卫生间前,文搏轻易制服持田盛二的景象,意识到这名党卫队小队长难怪得到普鲁士副总理的信重,只怕是一名专门做暗杀行动的好手。 香田不是精通武艺的人,所以只是觉得文搏很厉害,不清楚他强到什么程度,可陈识再清楚不过,听见文搏要亲自动手去当刺客杀永田军务长,第一反应就是杀鸡用牛刀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应该是鼓动青年军官们发动一场兵变,将他们拟定的目标人物一网打尽,现在文搏怎么会主动为了一个人而暴露呢? 奈何现在情况不对,陈识不好开口,倒是香田震惊之下很快的拒绝了文搏。 “施特罗海姆先生,诛杀国贼我辈义不容辞,怎能让你代劳呢?”并不是不去杀死永田,少尉是想自己动手,他面目扭曲咬牙说道:“这等奸贼,正是我等军人决不能容许之人,请不要再说了,就让我为东洋献身!” 说罢,永田按住了腰间的南部手枪,看来是决定效法前辈来一场天诛国贼的戏码。 东洋政坛历来有刺杀的习惯,不能从权力和道理上压服对手,就从物理上进行消灭,所以香田被文搏两句话说动之后,决心自己动手了。 可文搏牢牢地按住他的肩膀,香田少尉丝毫不能动弹,就听见文搏说道。 “香田君,你的勇气让我这个普鲁士人都感到赞叹,可你仔细想一想,像你这样有觉悟有理想的青年,怎么能为了一个肮脏的懦夫而牺牲呢?而我本就是领袖手下负责干脏活的专家,让我来动手,你们正好聚集在一起摆脱嫌疑。” 陈识这时候也连忙装作激动的模样,拍着胸膛保证,“施特罗海姆先生,这是东洋军人的义举,岂能托付他人?自古没有不流血的变法,流血就从我加藤身上开始!” 看到文搏和陈识的举动,香田感动的热泪盈眶,然后拒绝了两人的提议。矶部朝一本就是因为他发起的的请愿而受到牵连,现在怎能让两位友人再蹈覆辙呢? 所以不论文搏和陈识怎么劝说,他都要亲自天诛永田军务长。 看到劝说不成,文搏叹息一声,开始为香田出谋划策,一切顺理成章,谁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文搏可不是真把一天都泡在画舫上享受,而是在香田走后留下陈识,自己主动出击开始调查目标人物的行动诡计,永田军务长是优先级非常高的目标,现在他的调查正好为香田少尉提供了情报。 等到香田少尉从画舫上下来,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彷徨无助的青年军官了,而是一名怀抱着理想的志士! 可香田少尉正要回到第一师团驻地交代后事,就听见了一个令他半天没回过神的消息。 永田军务长于家中遇刺身亡,背后中了三刀倒在地上,书桌上放着一封遗书,写着愧对天皇不忍苟活于世,所以自杀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野果阅读,yeguoyuedu 安装最新版。】 这事情对文搏和陈识来说何其简单,早已调查到这位住所,等夜色降临之后两人直接从外墙攀爬而入,文搏庆幸自己将越野能力练得利索,三两下就爬上三层楼高的墙壁,然后顺着敞开的窗户跃进房内,根本不等永田军务长求救便从背后赶上,一刀将其结果。 陈识进来的时候永田都已经断气了,觉得缺乏参与感的陈识又补上两刀。 两人这才把早已准备好的“遗书”放到了书桌上,搜刮一番情报后扬长而去,全程根本没人反应过来。 这事情一传出,本来愁云密布的基层军官团体欢呼雀跃,喝彩声都要冲破营房,吓得第一师团长官真崎少将以为发生营啸或者兵变,结果得知是为了永田军务长的死而庆祝时,跟属下面面相觑,情知不妙。 无奈之下真崎少将又一个个跟基层军官们谈话,希望缓解他们的怒气避免进一步加剧冲突。可结果不尽如人意,不满早就积压到了极限的军官们因为矶部的事情骚动不已,通过刺杀来显示愤怒已经算是克制了,真崎少将根本无力阻止青年军官们的发泄。 近乎挑衅一般的刺杀将统治派的高官们吓得立马闭门不出,下令彻查此事,而第一师团跟矶部朝一有关的基层军官们全都因为事发突然根本没来得及离开,不是在军营里开会就是在矶部朝一禁闭的地方陪着他,各个都有不在场证明。 现在的情况就变成了统治派觉得一定是黄道派的基层军官刺杀了永田军务长进行报复,可拿不出证据,又不能真的拷问这些基层军官,毕竟人家黄道派也有真崎少将这样的上层人士。 这样的局面之下,香田少尉却觉得一定是他的那位朋友做的,“加藤大尉”肯定也参与其中,普鲁士人肯定没有这样背后把人捅死留下遗书的创意,只有东洋的军官才能策划这样充满浪漫气息的行动,连带着对陈识好感也增加了。 浑然不知这一切不过是文搏动手时心怀怒气,下手太快,没来得及把人翻过来再捅死。 然而情况依然不好,搜查审核更加严格的情况下,香田少尉也无法离开军营,只能焦急的等待矶部的审判结果。 很快接到处理结果的军官们勃然大怒,明明军部没有丝毫证据证明永田军务长的死亡跟他们有关系,却强行开除了矶部朝一的军职,显然是想让他来承担后果,威慑基层军官们。 打击接踵而至,诸多跟矶部朝一关系密切或者表露出同情的军官遭到严密监视、审查,香田少尉这名请愿的发起者更是备受关注,不管去哪都被限制,甚至走不出自己的营房。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足有半个月,实在是查不到任何消息的军部只能将此事定性为一小撮激进青年军官发动的刺杀,哪怕连这个人是谁都找不到。 作为替罪羊的矶部朝一被宪兵带走,等待他的即将是秘密审判。 这样的审判没有辩护没有旁观也不公开,更不能上诉,结果几乎不言而喻,矶部朝一的结局最好都是被编入预备役,然后流放到鸟不拉屎的偏僻地区当一名小小的底层军官,度过自己的余生。 于是潜藏在水面之下的暗流愈发汹涌,私下的联络不断地发生在青年军官群体当中。 香田少尉在不知不觉中拥有了很高的声望,也成为了诸多东洋军界高官们的眼中钉。 在这样的情况下,香田少尉都不用再去联络文搏,他初具雏形的计划逐渐完善,现在,香田少尉要用一场激烈的“兵谏”来清除那些蠹虫,将大政奉还给天皇陛下。 紧接着香田少尉除了联络基层军官外,还特意找上黄道派的巨头们请求帮助,可那些高官们哪个不是人精?都是表示同情和理解,但是请香田少尉考虑到他们的立场无法公开支持。 又有高官派遣浪人为香田送来金钱,言语中表达正在替矶部中尉的审判想办法,请他稍安勿躁。 还有他们的直属长官真崎少将更是愿意将家中古董给香田少尉变卖换取资金,用最诚挚的行动支持他们。 种种反应让香田少尉心中大定,这意味着陆军当中许多高官们愿意支持,或者说会默认此次行动。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就在香田少尉积极运作之时,一个他都快忘记的人进入军营当中,拜访了正在开会的香田少尉。 “加藤君?!你还在东京?”香田少尉看到陈识顿时大惊,他知道永田的死跟陈识估计脱不了干系,原以为他早已潜伏逃离东京,没想到等风波过去后还敢主动找他。 陈识此时已经完全了解了文搏的计划,知道自己此行任务有多么沉重,露出勉强的笑容回答道;“诸位在为东洋的未来而奋斗,我岂能独善其身?请带上我,我将冲锋在前绝不退缩。” 在场的许多人都没见过陈识,香田少尉高兴地拉过陈识为大家介绍,“加藤大尉普鲁士留学归来,依然没有忘记我们的高贵使命,这是吉兆啊诸位!” 陈识却悄悄拉住香田少尉说道:“那位普鲁士朋友也在军营外,他很担心你们现在的行动,哪怕不在军中也听见了风声,只怕不是恰当的时机。” 陈识的欲擒故纵果然奏效,他也没刻意压低音量,旁边的一名军官勃然变色,握住军刀问道:“加藤大尉,你难道以为我们只是闹着玩的吗?” “诸君,并非我怀疑你们,而是敌人的力量太过强大,现在我等的计划也没能保密,此时发动极为不智。”陈识恰到好处的扮演一个反对者、妥协者,为军官们分析“兵谏”的危险与困难,“再说了,天皇陛下不过是受到蒙蔽,他根本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可一旦起事,那就是让天皇陛下难做了。” 香田少尉此时决心已定,对陈识说道:“野中君代表了我们全体的意见,这是不容更改的决定了。不过加藤君说的也不错,我们的计划一定要加上面见天皇陛下向他阐明事情缘由,只有得到天皇陛下的认可,我们才是师出有名的。若是天皇也不赞同我们的行为,那这样的冒犯只有以鲜血来偿还了!” 至于为什么不先联系到天皇,这不是有奸臣阻挠吗?大家觉得香田少尉的逻辑没问题,那名被称作野中的中尉更是欣慰的看向众人,觉得大事可成矣。 陈识觉得自己白来了,这群年轻人都已经在沙盘上计划好行动后的一切,而钉在战术板上的诸多照片更是显示他们早已确认要清除那些“奸佞”。 那他陈识不是白来了吗?虽然搞不懂文搏为什么轻易撩拨一番,一个小小的请愿书就弄出这么大的事情,陈识也没忘记自己的任务,开口说道。 “诸位,要行兵谏岂能没兵?你们手下到底有多少士兵会支持你们的行动,东京的陆军可不止我们第一师团,那些军队真的不会插手吗?我看不如先控制各处军队的将领……” 这是陈识和文搏商讨得出的结论,他们并不指望这群年轻军官贸然发动的兵变能够威胁到天皇,只是挑拨军队里的年轻人发动兵变,让东京陷入混乱当中,到时候两人依仗着出色的武力与潜伏技巧,趁机潜入皇居,一举刺杀天皇。 毕竟他们刺杀计划的核心还是这位故意纵容军队发动侵略战争的天皇,其他人属于陪葬,只要天皇死了,东洋将陷入不可挽回的动荡之中,此时的天皇是有母庸置疑的实权,新皇登基必定会引发各处的新一轮争权夺利,若是对华态度友好的崇仁能够上位,更能为华夏赢得喘息之机。 这也是朝鲜人李奉昌的计划,只是他属于守株待兔型,希望借助自己身份隐秘等天皇巡视的时候发动袭击。文搏则是主动型,没有机会创造机会,制造动乱为自己掩护。 然而香田少尉等人听见陈识的建议,不由得哈哈大笑,拍打着他的肩膀说道:“加藤君,你不在军中,不知道我们早已沟通了陆军诸多大将、高官,他们默许了此次行动,绝不会派兵插手。” 陈识差点面色大变,难怪外头传出风声,怎么你们这群人搞兵变还通知别人的?简直不知死活啊。 野中中尉这时候也看出来陈识并非胆小,觉得他可能在普鲁士呆久了脑子不够灵活变通,东洋军中下克上不是很常见么?有必要那么紧张慎重吗? 只消发动之后劝说几位掌握基层军队的军官,一席话语便能让各路师团袖手旁观,岂不美哉?还好文搏不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否则东洋人笑普鲁士人不懂变通,跟和尚笑贼秃差不多了。 不过香田少尉也没忘了文搏,让陈识将文搏请进军营,大伙一同共商大事。 陈识忧心忡忡的离开第一师团驻地,来到外头见到了文搏,将事情经过一说,文搏也有些失措,没想到东洋人比他还激进冒失,这样的兵变怎么看都不会成功啊。 好在文搏本来也没想着依靠他们刺杀高官、天皇,将永田军务长提前除去已经算是意外之喜,这位统治派的要员极力鼓吹侵入华夏,本身也具有出众的战略意识,提前将他清除,至少张少帅不抵抗跑路的时间会推迟了。 可惜此时石原和板垣两位参谋正在关外,要是也在东京一并解决了才好。 于是文搏抖擞精神,穿着熨帖的浅棕色党卫军制服昂首挺胸走进第一师团驻地,在会议室中的诸位军官们早已等候多时了。 “欢迎施特罗海姆先生,为了我们的事业,这位普鲁士的友人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想必大家都清楚!”香田少尉见到文搏到来,欣喜的前来迎接,将文搏介绍给众人。 刺杀永田军务长一事大伙心知肚明,正是香田拜托了他的“普鲁士朋友”和归国军官加藤去行动的,于是一时间掌声热烈,更有热心的军官发言:“施特罗海姆君,为大家即将到来的壮举说两句!” “好!说两句!”一时间众人鼓噪,期待文搏为他们鼓劲。 文搏来的时候可没准备演讲,但是当他认识香田清贞少尉的时候,他就想起了这位一生中唯一璀璨耀眼的事迹,怎么可能不背诵一些经典的台词呢? 于是他清清嗓子,用京都话开口了。 “诸位,我是一介武夫,是一个普鲁士来的退役军官,未来到东洋前,我以为能见到一个与普鲁士一般欣欣向荣的国度,有一支精锐勇敢的陆军,可是,这里让我失望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变色,大伙让你来加油鼓劲,你怎么来打脸了? 文搏见到军官们面带怒气,知道自己这一手起效了,接着说道:“我看到东洋的国民贫困潦倒,我在神户下船的时候农民麻木的在地里,拾捡着鸟雀都不屑再去翻找的麦穗。而军队里的诸位却因为伟大的请愿被迫害,被关押,被开除军职,这对一名荣耀的军人而言,这是最大的耻辱!” “耻辱!”陈识见状,头上青筋暴起举拳怒吼,其他军官们同样面色不忿齐声怒吼,“耻辱!” “国民苦不堪言,你们家人也一样?在前线的士兵,他们的姐妹要卖身来换饭吃,老农种出来的米,自己也吃不到,百姓没有工作,他们捱饥抵饿,疲惫不堪。这样的国度,难道能完成八紘一宇吗?这样的军人与国民,难道不会为此愤怒吗?!” “愤怒!”军官们想起家中凄凉惨景,其中破产者不计其数,而身处东京他们又能看到各家权贵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两相对比,如何不怒气勃发? “这难道是天皇所愿意见到的吗?不,他连请愿书都看不到!天皇绝不希望百姓如此受苦,是他身边的权贵,对他隐瞒国民的苦况,隐瞒了我们真实的情况。” 这已经不用文搏和陈识再扇动了,诸人无不面带厉色,奋臂呐喊,“天诛国贼!尊皇讨奸!” 香田少尉等人已经顾不得文搏了,他们被话语所激励,开始走出会议室,一个个营房的寻找士兵们进行宣传。第一师团每一间营房里都能听到他们声嘶力竭的演讲声。 文搏知道,他们的计划已经快要完成了,他将火把放在了燃料桶旁,只需要一点火星,就能激起烧天的烈焰。 第七十五章 行动开始 教育总监的川岛部长,与陆军真崎胜三郎少将共处一室,悠扬的音乐飘荡在装饰得华丽而优雅的办公室里,两人各捧着高脚杯,里头的液体殷红如血,透过玻璃散发着迷人的色泽。 “真崎师团长,你的部下即将发动一场兵变,作为长官,你就这样澹然吗?”川岛部长谈论的话题放在外边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可他好似浑不在意,摇晃着红酒杯,没有丝毫的担忧。 他对面的矮小老头一身皱巴巴的军装,璀璨的将星在肩头闪耀,听见川岛部长的疑惑,他大笑着回答:“哈哈哈,我可是非常担忧啊,毕竟他们筹备的资金可是我砸锅卖铁换来的。” 这位真崎师团长正是此时第一师团的长官,当基层军官向他请命之时,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居然说“要是这次谈话引出什么事的话,我就什么也不跟你说。” 无奈之下香田少尉只得争取他默许此次兵谏,真崎师团长从善如流,却又吝啬无比,居然连兵变的资金都不愿意付出,竟拿出一些家中老旧的器物给予香田少尉让他去变卖了换钱。 可怜香田少尉如获至宝,将这些旧物真的卖出了高价,筹集到不菲的资金。 只能说大人物手里稍微露出一点残渣碎屑,都能让基层的部下们吃饱,可他们连这点恩惠都不愿付出。 “你的担忧我看在眼中,难道就不怕牵连吗?”川岛部长作为陆军当中实权的高官,对于青年军官们是抱有同情的,不过他向来属于中立派,对于此事只持不支持不反对的态度。 不料真崎少将冷笑一声,“兵变这样的大事,谁敢说自己能承担起责任呢?孩子们要用铁与血去验证自己的道路,我是不会去阻止的,但是事情结束后的局面可以预见,不论他们是否成功,那群激进的老家伙一定会受到剧烈的打击,到时候我们将重新执掌大权。” “这,就是对孩子们流血最好的回报了。”望着窗外开始瓢泼而下的大雨,真崎师团长做出结论,将玻璃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东京第一师团营地,倾盆大雨不能阻止青年军官们的热情,他们在雨中穿梭,淋得透湿依然精神十足,怒吼着对营房中间那名穿着破旧的年轻军官喊道:“安藤君,到了这等时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被称作安藤君的中尉面色沉凝,推了推眼镜,慎重的拒绝道:“我已经答应亲王和连队长,要对士兵们负责,这样贸然的举动会把他们推下深渊的!” “安藤,我们错看你了!你可是最早同意举事的!也是我们当中最贫苦的人,可你依然将自己全部的薪水拿来接济穷苦士兵的亲属,但他们最后怎么样你忘了吗?我可还记得!全都饿死了!”野中中尉揪着安藤的衣领声嘶力竭的咆孝,他不敢相信素来在青年军官中威望仅次于矶部的人在这个时候竟然还不愿意参加行动。 “喂!野中,不要再逼迫安藤了,他肩头担负的不只是自己的性命,走,去宣布开始。”香田少尉此时格外沉稳坚毅,丝毫不因为安藤的拒绝而恼怒。 野中中尉却不能接受安藤的临阵脱逃,指着他身后全装待发的士兵吼道:“第三联队这么多士兵,他们都说如果安藤愿意干就会追随,现在没了安藤,咱们就三四百人拿什么去兵谏?!” 【推荐下,野果阅读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yeguoyuedu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香田少尉脸上露出释怀的笑容,平静的回答,“难道做这件事之前你就没有觉悟吗?失败了就会死,就算成功了,我们只怕也不容于陆军。而且这样的行动无疑是冒犯了天皇陛下,皇者的怒气,要用切腹来谢罪!” “既然是赴死,又何必拖上安藤呢,他有妻子家人。”说完,香田叹息一声,转身就离去了。 野中中尉恨恨的瞪向安藤,可安藤中尉无动于衷的样子像一块磐石,丝毫不为他有所改变。 无奈之下野中带上大檐帽,冒着雨水跟随香田少尉来到营房当中,这是愿意与他们一同实行“兵谏”的陆军士兵与军官,加起来不到四百人,但是他们并非毫无胜算,因为同僚们哪怕不参与此次行动依然在物资上香田一伙进行了充分的支援。 各式机枪、步枪整齐的放置在营房当中,外头引擎轰鸣的步战车、卡车整装待发。单论精锐程度,此时的这几百人甚至能击败数倍于他们的同僚。 香田少尉深吸一口气,就要上台演讲,做最后的鼓舞然后发动“兵谏”。 这时候营房的大门却突然被人打开,鱼贯而入的士兵让香田心中一惊。 “安藤!你难道要来阻止我吗?”香田少尉怎么也想不到居然是安藤中尉带人闯了进来,一股绝望之意在他心头弥漫。 他可以承受失败,因为就算是失败的“兵谏”也把众人的意图传达给了天皇,但是不能容忍同伴的背叛,此时安藤的举动,无疑就是一种最令人难以接受的背刺。 可安藤并不回答,直直的走上临时搭建的讲台,明明安藤个子不算高大,军装打着补丁,但是慑人的气势让香田失去了与他争执的动力,心想既然安藤都出面了,已经无可挽回了。 安藤走上讲台,扫过众人,一张张年轻的面容满是振奋与决心。安藤中尉的心里无比痛苦,但是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从怀中扯出一块白色布条,一言不发系在了头上。 “尊皇讨奸” 白底黑字,四个汉字如同铁画银钩,伴随着安藤决绝而坚定地话语。 “出发!” 没有任何扇动与演讲,安藤不过是简单的说出两个字,整个营房顿时齐齐立正,大吼着回应。 “是!” 一个个士兵排成整齐的队列从营房门口出发,不忘带上自己的武器与弹药,而门口安藤的属下正用箩筐发着白布条,上面全都写上“尊皇讨奸”四个大字。 “很好,很有精神!”望着士兵们热烈的情绪,安藤脸上也不自觉的浮现出一丝笑容,香田更是如梦方醒,局势没有崩坏,随着安藤的加入,他们可以说胜算大增。 作为营地里最得士兵爱戴的军官,安藤的号召力不必多说,当他加入之后,整个第三联队下安藤的大队几乎半数都愿意响应。“兵谏”的士兵一下从不到四百暴增到了七百余人,已经足以控制各处紧要之地,并且完成他们计划中清除国贼的重任了。 “安藤,你怎么想通了。”野中中尉还在为安藤的加入而振奋,迫不及待的上前拍着安藤的肩膀询问。 安藤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说道“别忘了,我本来就是最早准备行动的,但底层的士兵不属于我个人,而是陛下的部队。即使为了国家,我能随随便便担起着责任吗?” 又指向布条快被领完的箩筐,安藤继续说道:“可有人送来了这个,告诉我,不管我是否愿意,这次行动已经势在必行,三百余名士兵与军官抛却了性命要去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唤醒被蒙蔽的天皇陛下,我怎能因为爱惜士兵而退缩呢?” “而且他给了我一封指令,上头的内容,你自己看。”安藤中尉从怀中拿出一封被雨淋湿又经过明显揉搓导致皱巴巴的文件,递给了香田少尉。 少尉接过文件,打开之后诸位军官纷纷脸色大变,怒气几乎溢于言表。 “什么?!他们竟要秘密处决矶部?!这份文件是从哪里来的?”香田少尉难以相信军部居然直接下达了处决矶部的命令,身边的野中更是怒发冲冠,甚至恨不得改变计划直接率先冲进军部讨一个公道。 也是因为这一封信,为军官们心中的那杆称添上最后一块砝码,至此,再无犹豫。 这时候,反倒是安藤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指着外头说道:“那位普鲁士朋友,难道不是你们的同情者吗?” 营房之外,暴雨倾盆,一个高大得几乎要弯腰才能进入大门的男人揭开防水帆布制成的厚重雨衣,露出金色的短发与钢铁般棱角分明的面容,腰间挂着一柄修长狭窄的军刀,大步走进营房。 除了“施特罗海姆”先生,也就是文搏,还能是谁? “香田君,幸不辱命,为矶部中尉讨回了公道,这正是我们在永田书桌上看到的文件。”不等香田少尉发问,文搏背后窜出另一个身影,原来雨衣太过臃肿,陈识在后头根本没人注意到。 “你们还没有离开吗?我们已做好赴死的打算,可二位有着远大的前程,不必参与其中。”野中中尉知道这里头曲折,以为这两位早已离开,此时见着他们还在,劝戒道。 陈识此时影帝附体,怒目圆瞪,康慨作色道:“黄国兴废,在此一搏,吾等岂能置之事外?!” 文搏则故作不屑,哈哈大笑,“我在普鲁士的时候经历过比这更加危险的变乱,也曾亲自在前线不避枪林弹雨,这样的危险难道能阻碍我吗?看到勇士奋臂,我却苟且,这不是一个荣誉的普鲁士军人能接受的!” 说罢,文搏将手一挥,从箩筐里拿出布条系在胳膊上,对着陈识说道:“加藤桑,唱一唱那首歌,行义举需配凯歌!” 陈识立刻会意,两人默契配合,不知不觉就加入了行动,没有丝毫引人怀疑,而歌声也开始传遍第一师团驻地,哪怕是不曾加入的士兵同样翘首以盼,高声合唱。 “汨罗渊中波涛动,巫山峰旁乱云飞……” “离骚一曲高吟罢,康慨悲歌今日毕……” 野中中尉感激涕零,没想到国际友人如此奋不顾身,那他们更要勇往直前,决不能输给“施特罗海姆”先生! 高歌声中,早已就绪的军队开赴各处关卡,人人面带决绝之色,不除国贼,誓不罢休! “兵谏”,已经开始了,东京,在乱局中飘摇。 第七十六章 陛下何故造反 东京的雨夜里,头缠白布,面带肃杀之气的士兵用帆布包裹着武器迈着整齐的步伐兵分数路,正要前往各位高官住处天诛国贼。 香田少尉看着这一幕激动万分,他们策划的这次行动开展得无比顺利,陆军高层果然默许了行动,直到他们堂堂正正的走出兵营开始行动,都没有任何人前来阻拦。 历史上,在五年以后,也是这群人发动了相似的兵变,当时他们第一时间控制了警视厅与陆军机关后莫名其妙的先跑去“天诛国贼”,将一干海军派的大臣和明治宿老胡乱杀了一通,都没解决几个统治派的高官。 这次在前期筹划的时候文搏就已经暗中给香田少尉补了课,让他的脑子清醒许多,第一时间并没有分出兵力优先“天诛国贼”,而是将全部兵力投入到控制各处枢纽的事情上。 于是,陆军省、警视厅、参谋本部、首相官邸等一系列重要地区被全副武装的士兵封锁,一众军官毫不犹豫的带兵闯进里头将名单上的“国贼”先扣押起来,然后剪断电话线封锁出入口,决不许有人通风报信。 然后派出人手接管广播站,拿着他们刚刚解救出矶部后,让他将那份请愿书的内容临时改动了一些地方之后通报东京。 “东洋国体乃在于天皇之施治,自远古以自万亿斯年,永失弗替,以期东洋国家天赋之美传遍八纮一宇,使普天之下人类尽情享受其生活。东洋此种基本使命,实为东洋之光荣,故得自远古以传于今。目前时代,正为东洋扩张实力,发扬国威之时。顷来,私心私欲不顾民生与繁荣之徒簇出,致使帝国主权大遭蹂躏,国民生灵涂炭,痛苦呻吟,目前东洋遭遇如许困难问题,实皆由此而来。一般元老、重臣、军阀、财阀、官僚均为破坏国体之元凶。” 这份通告听在文搏耳中,就知道这群军官和现在东洋上层的官僚本质上并无区别,假如少壮派真的夺权了,估计迟早也会屠龙者变成恶龙,沿袭之前的方略对外扩张,顶多是激烈程度不同,方向不同。 好在文搏本来就不在乎是谁上位,他就是来搞破坏的,当东京陷入混乱,才是他能够浑水摸鱼的时候。 此时的东洋高官们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生,他们以为的事变是几个年轻莽撞军官热血上头,带着太刀冲进某位高官的住处大砍大杀一番,这样的事情大伙司空见惯了。 所以当高官们听见响彻在东京上空彻夜不息的通告时,他们知道这群年轻人只怕真要做些大事了。 果不其然,这群年轻军官直接将逮捕的元老、高官统统拉到电台,然后直播审判。 “若槻首相,瞧瞧你的内阁,把东洋变成了什么样子!前线的士兵,他们的妹妹要卖身来换饭吃,老农种出来的米,自己也吃不到,百姓没有工作,他们捱饥抵饿,疲惫不堪!”矶部中尉得脱樊笼,意气风发,他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怒气,将手枪抵在了若槻首相的后脑勺上,对着整个东京发表了审判宣言。 只是这台词大家觉得有点耳熟,好像在某个普鲁士人嘴里听过。 若槻首相有苦难言,努力辩解,“经济危机是欧米鬼畜的阴谋,我已经尽力缩减财政,整顿吏治了!” “可结果呢?民不聊生的现状没有好转,大家都已经穷得将卖儿鬻女当成家常便饭了!”不等矶部反驳,香田怒目圆睁,从枪袋中掏出南部手枪,二话不说拔枪便射。 “卡。”听见扳机扣动,若槻首相顿时失禁,裆下一片温热,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没有死。 “混蛋!军部就是这样对待为国效力的志士吗?”香田少尉气得把手枪往地上一砸,关键时刻南部手枪居然卡壳了。 就在若槻首相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旁边突然窜出来一个陌生的外国人面孔,递上了一把式样与众不同的手枪,“这个好使,用这个。” “啊,鲁多尔君,多谢你的好意!”香田高兴地接过文搏手里递来的勃朗宁,不再用尊称而是亲昵的叫起了名字。 文搏还想说我现在的名字是“鲁道夫”不是“鲁多尔”,香田少尉已经二话不说扣响了扳机。 这一次,若槻首相就没那么好运了,一发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膛,他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士兵们赶忙上前将他拖走。 接下来的流程几乎如出一辙,早就拟定好的名单发挥作用,士兵们将一个个高官、元老拖到电台前,宣布他们的罪孽,也不再容他们辩驳,干净利落的将其一个个击毙。 一开始,执行命令的士兵们还为这些“国贼”的死欢呼雀跃,到了后来就是机械般的把人带上,击毙,拖下去。 不再有欢呼声,似乎所有人都在杀戮中有些迷失了。 军官们最初憋着怒气还能毫不留情的杀死“国贼”,可死的人多了他们陷入了迷茫,中途香田少尉甚至因为手颤抖之下难以开枪换成了陈识执行枪决。 不多时,电台房间里流出的血液已经让人没有地方落脚,这场杀戮方才暂时落幕。 一连开了十几枪,勃朗宁都换过了弹夹, “好了,计划已经完成一半了,现在就是等待天皇陛下的指令了。”香田少尉现在回过神来,长舒一口气,为自己刚刚的软弱感到不忿,提起了最重要的事情。 按照军官们事先计划,“兵谏”主要分为两个部分,第一当然是最重要的诛杀国贼,现在已经基本完成,剩下的一些人要不是无关紧要的小鱼小虾,就是第一时间察觉不妙躲入皇居的元老重臣。 皇居是天皇的住所,哪怕是已经行动起来的军官们也不敢贸然派兵进去搜查。 第二部分则是他们一切行动的基础,天皇陛下的认可,一旦天皇不认同他们的行动,这场“义举”将变成反叛。 然而派去皇居通知侍卫长并且要求交出“国贼”的安藤并没有回报,似乎情况有些不妙。 想到这里,野中中尉也不能坐视了,他刚刚一直保持沉默,就是因为觉得这次“审判”牵连太多,许多甚至并非统治派的高官元老也被牵涉其中,遭到无情的枪决。 “你们快去看看安藤怎么回事,他向来做事稳妥,该不会被说服放弃行动了?” “不可能,安藤不动手也就罢了,当他发动兵谏之后绝无退缩的可能,我了解他!”香田少尉第一时间反驳,可他也放心不下,马上就要带人前往皇居查看事情。 这时候文搏和陈识悄悄对视一眼,觉得机会来了。 之前安藤中尉带人前往皇居,大家都不想做得太过以免天皇陛下觉得他们威胁到自己,可现在已经动手杀了这么多人,再无退缩的余地,反而可以扇动众人更激进一些。 于是陈识自告奋勇,要一同前往。 理所当然的,文搏摆出一副为大家好的态度,劝戒众人牢牢守住临时战线,绝不要放任何一个人走进出。 这样留守的士兵们将吸引东京所有人的注意力,而他们或许可以寻觅机会悄悄潜入皇居进行刺杀。 香田少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带上“加藤大尉”就要前去皇居,文搏适时地站出来。 文搏胳膊上还系着“尊皇讨奸”的白色布条,一副振奋康慨之色,“诸君,我听闻还有一部分国贼逃进了皇居,或许就是他们挟持了陛下,否则以天皇陛下的睿智,早就应该下达命令奖赏诸位了。” 香田少尉苦笑一声,他对此次行动还是心底有数的,“天皇陛下就算不震怒也会将我们冒犯的举动看在眼里,我早已做好谢罪的准备,怎么敢妄求嘉奖呢?” “话不是这样说的,国贼们垄断了权力,使天皇陛下的命令难以传出皇居,诸位拨乱反正,天皇陛下怎么会惩罚你们呢?如果天皇陛下要惩处你们,那一定是还有奸臣蛊惑了陛下,这是乱命啊!”文搏早就想好说辞,为后续的发展埋下伏笔。 众人也是振奋了几分,留下人守住广播站,轻车简从跟着步战车就往皇居方向跑去。 走到半路,香田少尉觉得有点不对,此时的东京似乎热闹过了头,拿起望远镜一看,居然富人们聚集的地方在雨幕下都升起了黑烟,显然是发生很严重的火灾,被雨一淋发出浓烟。 “怎么回事?我们派的人不早就回来了吗?”香田心中大奇,举事军官们带着士兵加起来也不到八百人,除了派去皇居的一部分人之外,其他的都在他控制之下,难道说…… 香田少尉马上意识过来,有人趁乱劫掠。 可此时他们也顾不着维持秩序,诸人都怒骂着贼人,却一个都没有想要派兵前往弹压的。 步战车旁,文搏和陈识对视一眼,露出会意的眼神,他们知道,自己的另一个计划正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中。 那就是一直潜伏在朝鲜人聚集区的一线天,终于发挥作用了。 一线天瞒着文搏和陈识偷偷熘上船,一路硬要跟着来到东洋,文搏无奈之下只得借助李奉昌那条线安排到朝鲜人的聚集区域,这样让他更好隐藏身份。 在这几天他们暗中接头,将计划复盘之后重新发现了一线天的作用,那就是这些天里他发挥所长,跟朝鲜人打成一片,同仇敌忾。 于是三人定下计划,当军营发生动乱之后鼓动朝鲜人去劫掠加剧混乱,一线天趁机暗杀那些在刺杀名单上,但是没有理由让青年军官们去杀的目标。 现在动乱一起,朝鲜人还有各种趁机闹事之人陷入狂热当中,早就不注意一线天跑到哪儿去了,简直再好不过。 一路前行,众人神色各异,文搏和陈识将兴奋藏在心中,因为他们的计划马上就要到最关键的时候,可以说离目标仅一步之遥。 香田为首的青年军官们则面色忐忑,十分担忧天皇陛下得知他们的行动后会做出的反应。 步战车开路,没有因为众人的忐忑让脚步有丝毫迟钝,很快就通过了皇居西侧的半藏门,那里人去门空,无人阻拦。再往前走,片刻功夫,众人穿过茵茵绿草,路过高大华贵的和风建筑,终于到达皇居的正门,坂下门。 此时坂下门前有数十名士兵冒着雨整齐的列队立正,当先两人披着雨衣正在跟一名守备军官据理力争,说得十分激烈,谁也不让。 “矶部,你果然出来了!不去养伤吗?”看到矶部,香田少尉的担忧一扫而空,庆幸自己果断动手救下了矶部中尉。 矶部中尉听见香田的声音,立刻回头,他身旁另一名军官同样回过身子,推了推眼镜,发青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正是带队的安藤中尉。 “我能有什么伤?为了尊皇讨奸,哪怕是垂死在病床上,我也会爬起来的!”矶部向来就是这样热情,所以他在基层军官和士兵中很受爱戴。 而安藤则是另一种风格,他是靠着对士兵的关爱受到尊敬,此时也正是因为对士兵的负责,他被拦在了坂下门外。 而挡住他们的是天皇的侍从武官奈良武二中将,这位老人义正言辞的拒绝了起事军官们面见天皇的请求,对于让他交出“国贼”更是嗤之以鼻,大声呵斥这群不知死活的年轻人赶紧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早些切腹谢罪以免为家人带来祸害。 矶部中尉据理力争,根本奈何不了心意已决的奈良武二。这位中将就是典型的统治派中坚,对于少壮派军官的心思再了解不过,怎么可能放任青年军官们见到天皇,然后杀死他的同伙呢? 奈良中将敢于阻拦也是因为他身份高,履历厚,明治以后的对外战争全部参与,当然看不上一群毛头小伙子。 直到香田少尉等人赶来,安藤和矶部方才压下性子过来解释。 一听这情况,香田当下就忍耐不住,刚刚才杀了一堆“国贼”,怎么现在面对奈良中将还能不敢下手吗?拔出自己的南部手枪就要下杀手,这时候文搏赶忙上前拦住他。 “鲁多尔君,你也要阻拦我吗?”香田少尉难以置信,这位普鲁士退役军官之前还为他提供手枪,怎么会在这时候出面阻拦呢?马上他觉得自己理解了,露出笑容就要伸手接过文搏的手枪。 “我懂了,你怕我的手枪不灵?要借给我吗?” 文搏觉得东洋人脑子有点问题,因为旁边的安藤中尉也来劝阻,而且劝得完全不对,“我觉得施特罗海姆先生这样的东洋通的意思很明白,在皇居动手见血不祥,这也是我们不愿强闯的原因,毕竟天皇陛下就在里面,我们不能冒犯了他。” “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拘泥于此等小事?一旦让奸贼们蛊惑天皇陛下,或者作出什么伤害到天皇的事,谁能承担的起责任?”香田少尉据理力争,他从普鲁士副总理的经历总结出经验,知道这种兵变必须及时控制住最高首脑——当然,香田觉得是为了防止天皇被蒙蔽,而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特别是东洋这种将天皇视作人间神只的国度,要是那些奸佞挟持天皇陛下下令宣布他们为叛逆,不管是不是出于天皇陛下本意,只怕集结的队伍马上要作鸟兽散。 可安藤出于对天皇的敬畏并不愿意强闯,矶部也同样犹豫,他们行动的基础就是建立在对天皇的狂热崇拜当中,一旦冲击皇居,那么他们的行动立场就可疑了。 见到马上就能刺杀天皇,居然被这等小事拦住,文搏怎肯罢休,二话不说跳上步战车,揭开舱盖就要进去。 可刚钻进半个身子,文搏就发现问题所在,他太高大了,东洋的步战车设计空间极为紧凑,就连装甲兵都是刻意挑选矮小之人方便在里头活动。文搏半个身子进去之后都没有一点活动空间,更别说亲自开车冲进去了。 于是文搏就露出半边身子,扶着机枪对准奈良中将,大喝道:“你这家伙赶紧滚开,否则我把你打成筛子!” 这下众人大惊失色,赶忙上前劝说文搏不要冲动,在皇居之前万万不可见血。 迂腐得都让香田感到无奈,于是他主动上前拉开后部舱门钻进车厢,一把扯下不知所措的车长,坐在了位置上,命令驾驶员:“坂下门不是很宽敞吗?往那开!” 驾驶员听见命令再无迟疑,东洋人对于上级当面的指令一般不敢反抗。现在香田中尉亲自下令,责任就不用他来承担了,于是驾驶员一把踩下油门,轰鸣的步战车缓缓前进,就要从拦在道路中间的奈良中将身上压过去。 这时候奈良中将还是不让,看上去觉得香田少尉只是威胁他,没见着另外两名青年军官都傻了眼,不可置信吗? 然而驾驶员是愣头青,香田少尉早就心意已决,轰鸣的步战车履带滚滚向前,文搏压住机枪甚至就要顶到他脑门上。 奈良中将终于在绝望之下让开了道路,步战车一往无前的驶进了坂下门。 身后的众人先是手足无措,接着欢呼雀跃紧随其后,甩下落在后头无助的奈良中将望着冲进皇居的众人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留着最后的陈识得到文搏眼神暗示,热情地搂住奈良中将让他根本没有反抗余地,被陈识拉到一边之后按在坂下门的台阶上,状似亲密的抱住这位中将的胳膊,悄悄耳语道:“天皇托我给您带个话儿。” 奈良中将愣了一下,难不成真是天皇下令让他们发动兵变,好奇的凑过脑袋去听陈识要说什么。 然而四个字落进他的耳朵里,让他挣扎着就要起身逃跑。 “天诛国贼!” 说罢,陈识亲密的从侧后方抱住奈良中将脖子,丝毫不放手,不过片刻功夫,这位历史上积极推动对外侵略的高级军官就满脸通红着失去了呼吸。 陈识犹自不放心,又继续锁住他的脖子大约快一分钟时间,这下就连神仙也就不活了。确认奈良中间脉搏、心跳全无之后,陈识方才离去,追上已经开出好远的队伍。 此时,本来已经入睡的天皇已经得知第一师团青年军官叛变之事,大惊之下他起身询问侍从经过,听完后感慨一句,“这是从未有过的不祥之举。” 因为从明治重掌天皇权柄之后,再没有军队敢于东京发动如此规模的叛变。如今青年军官们居然顷刻间就处决了许多重臣元老,逃得性命的全都进入皇居避难,这让年轻的天皇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之色。 很快,他就当机立断,下达了命令。 平叛! 所有的年轻军官都以为自己在为了天皇而战,可他们心中的神明毫不犹豫的将他们视为反叛之人,要以最强硬的手腕将他们扼杀在没有造成更大损失之前。 这样的决定对于处于皇居的元老重臣们来说并没有意外,所谓天皇被蒙蔽向来是子虚乌有之事。 此时东洋的天皇权力不像后世人所想那般乾纲独断,主要是作为一个中立的立宪君主般存在。但天皇依然能够左右许多人的态度,有着不小的实权。而天皇最讨厌的其实就是激进冒失,经常下克上的陆军,甚至在永田军务长遇刺后,天皇就怒骂“陆军是在掐朕的脖子!” 那么可想而知,当天皇得知陆军青年军官发动叛变之后的态度了。他本就不觉得自己被奸臣蒙蔽,反而是陆军一贯的作风让他不喜,现在正好有一个机会,让天皇看到了打击陆军在东洋政坛威望的机会。 反倒是被视作“国贼”的铃木侍从长此时站了出来,为青年军官们说话。 “这些行动部队的军官,虽然任意驱使陛下的军队,严重侵犯了统帅权,这当然不能容许,但其精神则是想到了君国,故未必需要责备。” 铃木侍从长在东洋政坛可谓是举足轻重,他的妻子还是天皇的奶妈,这样的身份使他说出的话很有分量。可铃木侍从长还是站了出来为青年军官说话,哪怕他一开始就极力反对军人干政。 除了他跟安藤中尉比较熟悉,甚至很看好那个朴素坚强的年轻人,对安藤的态度像是自家后辈之外,铃木更是觉得一旦下令平叛可能引起军官们的反扑,本来只需天皇出面呵斥就能解决的问题会变得复杂。 然而天皇心意已决,甚至不惜怒斥这位三朝元老,“像这种杀戮朕的股肱老臣的凶暴军官,他们的精神又有什么可宽恕的?将朕最为信赖的老臣悉数杀死,和用软刀子对付朕有何异?” 铃木侍从长无言以对,心中叹息着退下,开始联络陆军让他们出面收拾局面。 可一通电话下去,铃木侍从长也脑门冒汗,电话线被剪断了,这意味着军官们有备而来,不得到满意的结局只怕不会善了。 正如铃木侍从长所想,“叛军”众人毫无阻拦的闯进皇居,一路上多有同情他们的近卫师团成员为他们指路,很快一行人就到达了天皇所在,表御座所。 在这里,请求面见天皇的诸位军官一个个兴奋不已,不断地互相检查着彼此仪表,为马上就能受到接见而兴奋不已,全然没有在意他们进入御所时被要求卸下兵刃枪械,必须接受检查才能进入。 得知领头的军官们居然半数自投罗网,天皇差点笑出声来,勉强维持住仪态,下令立刻逮捕这群胆大妄为的军官,然后诱捕剩下的人,集中起来进行秘密审判定罪。 铃木侍从长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奉命去安抚军官,反正现在他们都卸下了武器,又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然后铃木侍从长就愣住了,为什么你们青年军官队伍里还有个欧米鬼畜?为什么御所外还停着几辆步战车? 再看到雨夜中被履带压烂积水的路面和草坪,铃木侍从长觉得必须提醒天皇,事情可能要慎重。 然而铃木侍从长都已经快七十岁了,平时在这个位置更多的是一种荣誉而非实权,当属下听到天皇命令之时已经开始执行,哪轮得到他来回往返。 很快,在偏殿摩拳擦掌等待的文搏察觉到不对,外头有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如果传唤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穿军靴的脚步? “安藤,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天皇陛下果然是被蒙蔽了,当陛下接见我们时,定要面呈民间疾苦,让陛下赐予我们尊皇讨奸诛灭国贼的使命。”香田此时不忘跟众人交代,要请求天皇的命令先上车后补票,使他们诛杀高官元老的行动得到天皇背书。 安藤此时也松了口气,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士兵也不会因此受到波及,天皇陛下能够重掌权力清除国贼,简直是双赢,不,三赢! 陈识和文搏早已在外头响动之时躲到廊柱之后,防止被人第一时间击杀,他们甚至都没有提醒军官们,现在被兴奋冲昏头脑的年轻人根本不会想到天皇要害他们。 随着一声暴怒的叱骂,头上雨水都没擦干的青年军官们再次被泼了一大瓢冷水,整个人从心底凉透。 “天皇陛下宣布第一师团军官行动不合法,此乃叛乱,命吾等平叛,请诸君束手就擒!” 然后就是整齐的上刺刀之声,大家都是参军多年之人,哪怕没有亲眼见到也已经知晓。 “天皇……天皇陛下怎么会将我们视作叛贼呢?!我知道了,是奸贼挟持了天皇!”香田少尉大惊失色,不敢相信天皇居然将他们视为叛乱。 更多的则是手足无措,竟要真的出去被制服。 还是安藤当机立断,怒吼着制止了大家的混乱,“诸君!请听我一言,现在不论是天皇陛下的命令,还是奸贼的欺瞒,我们都不能出去束手就擒,这时候诸位放弃了,那些信任我们的士兵怎么办?留在外头守候的野中、中桥他们怎么办?你们想过吗?!” 安藤的怒吼及时唤醒了军官们混沌的头脑,他们在极度喜悦转变成慌乱之时已经失去了思维能力,唯独这个一开始最反对现在发动“兵谏”的安藤保持清醒,所以他也是最反对直接放弃的人。 “安藤,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假如……假如真的是那样呢?”香田像是失去了主心骨,他一切的计划都建立在天皇对他们的信任上,现在成为叛逆让他根本不能接受。 香田很快想到文搏出发前说的那段话,似乎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如果天皇陛下要惩处你们,那一定是还有奸臣蛊惑了陛下,这是乱命啊!” 矶部中尉此时也反应过来,他并非是盲信天皇的热血青年,有着自己的判断与决定,觉得天皇只怕真的下达了平叛的命令,将他们宣布为叛逆,反而斩钉截铁的说道:“现在肯定是天皇被奸臣蒙蔽了!怎么可能是天皇下令平叛呢?诸位不要上当!” 矶部的定性为大家找到了继续战斗的理由,众人又恢复了些士气,无视外头劝说投降的言语,开始商量如何破局。 这时候还是安藤,这个带着眼镜的斯文男人简直凶戾得不像自己,嘶吼着喊道:“从来只有疯狂,只有愚勇才能改写历史!冲出去,他们不可能再皇居上膛,我们只要有一个冲回步战车旁,局势立刻就扭转了!” 这话里的意思十分残酷,众人将牺牲性命阻拦住外头上了刺刀的近卫兵,掩护同伴尽力汇合军队进攻皇居,控制天皇。 要有这等威望、勇毅之人,大家几乎不做他想,在第一时间看向了安藤。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告别开始了,没有人指责安藤是在为自己的性命寻找理由逃生,而是纷纷解下自己系在额头、胳膊上的布条,将那“尊皇讨奸”的白布放在安藤手上。 “喂,安藤,记得跟我家里人说,我不是懦夫啊!”香田最后一个上前,脸色居然带着欣喜平静的笑容,然后众人将自己的大檐帽放在身前,解开军装,只穿着白衬衫昂然挺胸出门。 可惜一个高大到让他们仰望的身影站了出来,刚刚悲情的离别使众人遗忘了这位普鲁士朋友。 “诸君,不必那么悲观,请让我为大家开路!”说完,文搏从军靴底下掏出两把匕首,“作为领袖的私人卫队队长,鞋子里面藏一把匕首也很合理。” 文搏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跟丁连山学了那么久暗杀,怎么可能不藏着一手?此时手里虽然只有两把匕首,但是面对外头那些拿着刺刀的士兵,他丝毫没有畏惧,反而对于即将发生的厮杀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些日子的阴谋算计让他受够了,加了智力天天拿来玩阴谋实在是让他浑身骨头都憋得发荒,现在,文搏终于可以大开杀戒了,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畅快淋漓的杀死敌人。 绝处逢生,有两把武器,哪怕只是短匕也能让大家有了逃生的可能,矶部中尉脑子更加灵活起来,不再是康慨赴死的决绝,而是真的为逃生想出了办法。 “大家等下冲出去先别急着动手,想想看怎么样用语言如同利刃一般让近卫兵犹豫,要知道,他们也是同情我们的!” 外头的劝降声不断,却不急着催促众人出门,任谁都觉得手无寸铁的军官们面对天皇的命令只能认输投降。 可情急之下,安藤这名最为尊崇天皇的军官为了部下与同伴,很快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就说天皇被劫持了,是那些奸臣造反!对了,能指挥近卫师的肯定是铃木!” 可怜铃木十分看好安藤,结果安藤转头就把他给坑了。 于是众人有了计较,冲出去后大喊“铃木侍从长何故造反?”然后趁近卫师恍忽之际利用匕首开辟一条道路逃跑。 就在香田想问文搏要一把匕首时,“加藤”大尉站出身来,自告奋勇要一马当先,为诸君拦住近卫师。 “诸位,像我这样的人没有什么价值,如果我的死能让你们剪除国贼,那又有什么可吝惜的呢?请不要跟我抢,施特罗海姆君,将匕首给我!” 文搏跟陈识早有默契,不由分说将匕首递给他一把,两人站在最前头打开了偏殿大门,就要厮杀。 安藤还不忘叮嘱同伴,“记住了吗?要大喊铃木何故造反!” “嗨!” 诸君无不凛然,随着文搏打开偏殿大门就要一涌而出,做最后的搏斗。 文搏奋勇当先,面无表情,在众人眼中,他就要第一个冲出去,赴一场不归之宴。 “鲁多尔君!”香田少尉泪流满面,没想到这位普鲁士友人居然做到这等地步,欧米鬼畜里也有好人啊! 文搏回头,对他露出安心的笑容,“放心香田君,我一定能保护你们冲出去的!” “嗨!对不起!”军官们觉得这是文搏的遗言,再怎么高明的身手面对如此之多的近卫师士兵,也难以幸免,所以无不感激涕零。 而文搏,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他大喊出声,为众人逃跑赢得了充足的时机。 因为他喊的是:“天皇陛下何故造反!” 这一下,别说近卫师,就连身后的军官们都愣住了。 第七十七章 破阵 不得不说,文搏这一声怒吼效果极佳,声音大气势足,配合他一往无前的姿态简直就是勐虎下山般势不可挡。 当然最关键的是一个高大的外国人在东京皇居里喊“天皇陛下何故造反”,这种震撼感别说近卫师的士兵了,就连身后跟着冲出去的军官们都愣住了。 一个恍忽的时间,对于文搏来说太关键了,即使是他,面对如林的刺刀也得避其锋芒,现在敌方略一迟钝,简直是最好的时机。 于是众人就见着文搏右手匕首一挑轻松拨开门外对准他即将捅刺的刺刀,左手抓住枪管飞起一脚,当先两名站的密集的东洋士兵猝不及防之下如同挨上一锤,倒飞而出,连带着身后数名士兵跌倒滚落,倒进了雨幕当中。 文搏反手接过对方手里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抓住枪托当做一把短矛,左手持匕首护住身躯,右手持步枪,文搏凛然如天神,高大的身躯在雨幕下杀机毕露,毫不犹豫的接连突刺。 他本身胳膊长,力气足,使文搏能握住枪托以非常规的姿势发力,诸多东洋士兵回过神来想阻止他时已经来不及了。 “天诺黑卡板载!”带领近卫师的军官也是精锐,知道让这等凶人冲进人群中那就要完蛋,马上拔出军刀鼓舞士气,手下士兵同样不敢懈怠,哪怕文搏此时连刺带砸已经杀出一条血路,纷纷结阵前进,用血肉之躯也要拦住这一帮鼓足劲头往外冲的军官。 文搏将手中步枪当短矛使,转身,垫步,后发先至又一次了结一名试图偷袭他的东洋士兵。雨水沿着他的面容淌下,镇静的神情让他看上去像是东洋传说里的神佛,沉默、威严,不可直视。 而在文搏脚下,已经躺下一圈士兵,胸前、额头等各处要害上一个显眼的伤口和鲜红的血液表明就在片刻前他们还是鲜活的生命,可就是一次短暂的冲锋,眨眼般短暂的时间里,就被“普鲁士人”轻松杀死。 “这,这是人类能够做到的吗?”文搏身后几米外的香田少尉简直不敢相信,他不是没见过第一师团里那些刺杀术好手,一个能同时对付个就是全军优胜的级别,像是持田盛二师范那样的剑道大家,超过五个士兵手持木制刺刀进攻也会让他饮恨。 可“鲁多尔”君就像是战国时期那些如同传说一般的绝世武将,不,这种武力,或许只有《三国演义》里那些万人敌才能相提并论。哪怕对战国的武将们充满敬意,香田少尉也不由自主觉得就算是那些武将再生,面对这样高大雄壮的勐人只怕也难以力敌。 而陈识也不甘人后,他紧随其后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上了刺刀的步枪,练习了好久的刺刀术竟在这时候派上用场——曾经陈识听从文搏的意见想把日月乾坤刀的技术融入刺刀当中,推广到军界以博取前途。 文搏信步向前,他此时收起了匕首,一手一把步枪,像极了传奇话本里的双枪将。噼斩、突刺,无往不利,将所有敢于拦在他面前的士兵如同碾死臭虫一样杀翻在地,偶尔有尸体拦住他的脚步才会停顿片刻。 此时的文搏就像传说中的神佛在人间的化身,雨夜中不断地斩杀出现在他眼前的生命,随心所欲的摧毁敢于直视他的一切。 这种身陷重围却不可阻挡的快感让文搏忍不住怒吼出声,洪钟大吕般的敲响所有人沉睡的心灵。 “怎么回事?不是对付一群手无寸铁的叛贼吗?为何我听见了雷鸣声?!”天皇身处御所,却心头勐跳,远方传来如雷鸣般的怒吼让他以为是真的打雷了。 铃木侍从长满头大汗,这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心中埋怨属下做事不得力,明明不需要动用武力的事情何必弄得这么复杂呢?实际上这事情就是天皇下的命令,所以铃木不得不解释道:“陛下,贼众已经杀出偏殿,离此地不过数百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请移驾!” “不行!朕岂能被一群叛贼逼迫得鼠窜,那置天皇威仪于何地?”天皇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并且下令加派人手前往拦截,甚至不惜调用枪械。 可铃木侍从长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进入皇居守备的士兵都不准许携带子弹,只有皇居外围才有荷枪实弹的军队驻扎,而电话线被剪断,就只能步行出去调集兵力。 无奈之下铃木侍从长恳请天皇手书一封命令,带着垂垂老矣的身躯,在属下的扶持下亲自前往皇居外围调兵——这时候东京一片混乱,若是只派一个传令官去传达命令,只怕外围士兵会因为犹疑拒绝调兵进皇居,毕竟此时非同小可,责任重大。 然而铃木侍从长一离开御所,就发现厮杀就在御所前不远处展开。 “陛下!叛贼已至前门矣!”铃木侍从长瞠目结舌,转头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喊。 听见这话,天皇哪还坐得住,刚刚所说的威仪一扫而空,大叫到:“移驾!移驾!” 他们这里陷入麻烦,可殿外的战斗如火如荼。 陈识手持步枪护住文搏身后与侧翼,文搏则像是驰骋的铁骑,势要将一切敢于阻拦之敌碾碎。这两个从“普鲁士”归来的军官像是现代战争中冥顽不化的老古董,凭借着刺刀卷起死亡的旋风,简单的直刺、噼砍,偶尔夹杂着凶狠的枪托锤击,刺刀的艺术被这两人耍的炉火纯青,任何敢于接近他们的士兵都被利落干净的处决般杀戮。 在他们后边捡起武器一路跟随的诸位军官有一种错觉,似乎这两个人就足以从偏殿一路杀到御所。若这是一场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我方有这两员大将,现在矶部中尉就想跟着他们摇旗呐喊,在斩落敌将时为他们欢呼喝彩道:“敌羞,吾去脱他衣!” “果然,子弹是笨蛋,刺刀是好汉!加藤桑有如此本领我不觉得奇怪,能派到普鲁士深造的军官当然是精锐,可为何鲁多尔君更显犀利,他这是什么武艺?”香田少尉还有空在后头评价一番,他们出来后发现远没有想象中的生死危机,这两人前头开路,就像是闲庭信步一般快要杀穿敌阵了。 可矶部脑子还是没有完全混乱,现在别看众人的队伍无人能挡,但是这里的变动肯定已经传入天皇耳中,如果不能及时“救援”天皇,国贼们就会挟持天皇移驾,到时候偌大的皇居就不是他们带来的士兵能够搜查完的,因此必须尽快。 “等下我和安藤去汇合队伍,你们直接去觐见天皇陛下!”矶部并不墨守成规,很快的改变计划。 众人无不应声称是,心跳得飞快。 如果这是正面战场的厮杀,仅靠着文搏和陈识就能杀穿防线。但此时不断有支援的士兵赶到投入到白刃战中,他们必须守护身后的皇居,因为天皇陛下就在那里。 于是士兵们都不需要近卫师军官催促,纷纷红着眼用血肉诸城铜墙铁壁阻拦文搏和陈识这锋锐的矛头突进。 文搏在前,他每一步都是趟着潺潺如溪流的鲜血前进,陈识在他身后心想,虽千万人吾往矣大概就是这样的场景。 但局势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顺利,文搏也不再呼喊“陛下何故造反”来震慑那些士兵,所有人都杀红了眼,直到文搏面前终于短暂的没有人在前来,一条生命的通道在此时打开。 “安藤,快走!”矶部马上意识到机会来了,在雨幕中拉着安藤发力狂奔,身后诸位奋起拼杀为两人创造机会迟滞士兵。 眼见有两人逃脱围捕,近卫师军官情知不妙,直接拔出军刀开始亲自上前效死。 军官的加入为士兵们增加了勇气,哪怕他们撞在文搏的刺刀上像是潮水撞上礁石一般粉碎也在所不惜。 伤亡,开始出现在青年军官队伍中。 “河野!”香田少尉疾呼着同伴的名字,那名中尉在替他挡下一名士兵后疏忽了身侧的防备,两柄刺刀同时突刺,河野双眼一瞪踹开敌人,可是力气像是水流一样顺着他的身躯流淌直下。 香田少尉知道危机并没有解除,反而因为安藤和矶部的离开加剧了。他们创造的机会给了安藤和矶部去汇合士兵的时间,但是以文搏为首的队伍已经快要冲不动阻拦了,哪怕此时相隔不到五十米,眼前就是皇居。 文搏注意到越来越多的士兵,虽然此刻他们并没有上膛的枪械,但是这样纠缠下去密集的阵型连他都不能肆意纵横,五十米,就会是天堑。 于是他一咬牙,决心豁出去冲杀,手里的步枪早已不堪重负,文搏杀性大起,一把投掷出步枪,将一名试图靠近的军官如同破布般钉死在地面,然后拆下刺刀,双手反抡起步枪当做锤子,横扫竖噼肃清眼前之敌。 狂暴的厮杀中,文搏手里步枪根本经不起他的折腾,眼见兵器破损,无奈之下文搏抓住倒在他脚下试图用残躯阻拦步伐的两名士兵,这两人身受重伤双眼通红,却死死抱住文搏的双腿不让他迈步。 人群太密集了,寸步难行,这是文搏的感受。杀红了眼的文搏直接将两人从地上拎起,把人当做武器,就像典韦一般狂怒者挥舞,一时间这般威势无可匹敌,哪怕是陈识都赶忙退开两步避免被波及。 陈识知道这是文搏在为他创造机会,两个士兵体重加起来得有两百多斤,这样的重量哪怕是文搏也不可能持久,必须趁机越过这短暂的距离。 “帮我一把!”雨幕中,陈识嘶吼着,其他人茫然无措不知道“加藤”大尉在对谁说话,可文搏已经会意。 他奋力一掷,将右手那名早已没了气息的士兵残躯丢入人群,砸到一片,然后陈识在此刻跟文搏同时助跑,明明一同发力文搏速度却快上很多,将手一递,陈识立刻握住文搏。 然后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幕发生了,文搏抓住陈识胳膊勐然发力,竟将他拔地而起抛出数丈,陈识像是飞跃一般高高越过人群即将落地。 可近卫师的士兵们队形太过密集,哪怕匆忙间陈识落地的位置人数不多,依然组织起防线,几名士兵挺枪便刺,要将陈识在空中击杀。 陈识明知危险,身在空中凌空突刺,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发挥出了远胜平时的能耐,一身惊人的本事在此时爆发。 “杀!”陈识口绽春雷,威势慑人,伴随而来的是手中刺刀三次分不出前后的出手。 “啊!”痛苦的嚎叫从士兵口中传出,他们只觉得喉咙一疼便捂着脖子倒在地上睁大双眼看着自己血液不住的从手指缝隙中流淌。 陈识从空中冲破士兵们用刺刀形成的牢笼,踉跄倒地翻滚两圈方才起身,脚步略有虚浮,可他终究还是强撑着起身,在他面前,正是天皇所在御所! 第七十八章 床头捉刀者,乃真英雄也 近了,近了,陈识强撑着痛苦迈着大步冲进了御所,这里已经没人再能阻挡他,里头正是他们苦心孤诣才创造出机会要刺杀的目标。 天皇。 陈识在得知文搏计划时也曾产生过无数的怀疑,他并非是一线天那样热血上头就贸然而来的愣头青。陈识走南闯北,经验丰富,知道一个国家的动向并不是一个人就能左右,利益会驱使着庞大的国家机器前进。 那么天皇死了,东洋人难道不会换上另一个天皇,继续推进对外扩张的步伐吗? 他也是这样问文搏的,陈识希望这位一直以来都游刃有余的朋友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然而文搏的回答让他失望了。 不管换几个天皇,不管这位天皇上台前是怎样的态度,到了最后东洋军队还是会对外扩张,而首要目标就是华夏。 可文搏还是决心来刺杀天皇,他说,天皇的死和东京的乱局会带来短暂的混乱,导致东洋政坛陷入内斗,直到决出新的利益集团。新上位的高层还是无法阻止东洋军队对外扩张,因为东洋两只军队占据了全国超过半数的财政,这样的情况不对外扩张,东洋立刻就要破产。 但东洋军队也会因此偃旗息鼓一段时间,因为国内政局的不稳定使他们不敢冒然开战,没有后勤支援的情况下去跟华夏开战,东洋人是莽夫不是傻子,不会如此不智。 东洋陆军一直以来的方针都是想造成事实然后逼迫国内支援,当国内肯定没法给他们调派资源时,陆军的莽夫也得歇着。 这就是华夏仅有的喘息机会。 文搏当时给陈识一种神棍般的错觉,向他保证每晚一天发生战争,对于华夏而言可能就会少死几万人,越晚发生冲突对华夏就越好。所以文搏此行甚至坐视了东洋政坛中许多对华夏友好的高层被青年军官们在愤怒之下杀死。 因为这些人在历史中证明了自己头脑清醒也不能拉住这辆疯狂的马车缰绳,东洋的战车早就开上了急速行驶的军国道路,不是几个清醒之人就能阻拦的。 对文搏来说,死掉的东洋人才是最好的东洋人,国家之间,个人的好坏已经无足轻重了,所以只能看着许多本不该死的东洋人牺牲。 很冷血,很残酷,但是东洋人死总比自家人死好,哪怕是文搏也不敢保证战乱一起,他就能独善其身。 陈识懂了,他觉得很绝望,很残酷,自己一行人的付出可能最后依旧不能将倾倒的大厦扶正,只不过延缓了那一刻的到来。 但陈识最后依然跟文搏赴了这场必死的宴,习武之人,匹夫一怒不过伏尸二人,流血五步,那就找个死了之后能让天下缟素之人! 带着凝结如冰般的杀意,最后几名试图阻拦的士兵根本不是陈识对手,即使他的脚步依然有些踉跄,双手力气也不足,那是文搏将他抛出来时造成的损伤。 那样可怖的力量即使收敛了也让陈识胳膊疼得快要抬不起来,坠落时即使受身也让他腿脚腰部都有损伤,更别说…… 陈识身子一个趔趄,他看向胸腹、大腿右侧、手臂,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在雨水的冲刷中格外醒目。 受伤的地方有点多了,陈识低头,看到卡其色的军装被渗出鲜血染成难看的深棕色,之前的厮杀太过激烈,面对多个方向的攻击,陈识无法护住全身,再加上跃起后落下时无可躲避,终究还是没挡住对方临死反噬。 陈识毫不在乎,身上的伤口不能阻止他分毫,强撑起身子,迈着坚定地步伐走进了御所,前方,就是天皇居住办公的地方。 陈识越走越快,身后的厮杀被他抛诸脑后,身体的疼痛不能让陈识又丝毫迟缓。穿过充满和风的走道,踢翻精致的屏风,陈识听见尖叫声,他知道,终于到了! “天皇呢!”几乎是怒吼,陈识红着眼看向几个慌乱中吓得倒在地上的侍女,一个个穿着和服吓得花容失色。 听见陈识的怒吼,这些女人还在犹豫,于是陈识拔出腰间匕首就要杀人。 “陛下……陛下巡狩去也!”有个年纪小的侍女尖叫着回答,这话落进陈识耳朵里,让他觉得头突然开始晕眩,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加藤君!陛下呢?!”这时候,香田少尉带着人浑身湿透冲了进来,陈识突破防线给士兵们心中添上最后的稻草,再无战意的士兵很快被文搏带队击破,然后他们匆忙赶上想“营救”天皇。 “咳咳……跑了……”陈识浑身都像是失去了力气,靠在天皇的御座旁,此时疲惫、疼痛一齐涌了上来,脱力感席卷了陈识全身,让他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听见陈识的回答,大家就像被抽掉骨头一样,一下子不知所措了。 他们突破了围剿,经历了死伤终于杀进御所,谁料天皇早已逃跑。 不但让他们即将胜利喜悦被清扫一空,长时间紧张带来的松懈一下子令青年军官们失去了方向与目标。 陈识看着不知所措的军官,心里由衷的感到疲倦,他的伤口不算致命,只要及时处理都不会留下后遗症。 但是此时情况极其危机,大家冲进来却失去了天皇的踪迹,大难临头之下哪有功夫去寻找一处医院给陈识治病?就像留在外头的几名军官一样,他们并没有在白刃战中留下致死的伤口,可是足以影响行动的创伤在这个时间里就是宣告着无可挽回,谁都没法带上一名受伤的同伴继续前进。 而陈识也顾不得自己身上伤口,勉强睁开眼睛盯着最后进来的文搏。 此时文搏浅棕色外套早已因为破损严重被他扯掉,精悍如铁的身躯上同样遍布着深浅不一的伤口。即使文搏以无敌般勇锐的姿态杀穿了近卫师的白刃防线,可依然无法避免在乱战中的伤势,只是尽量避开了可能致命的突刺,留下一身切割形成的伤势。 有些怀念那件在津门丢掉的夹克了,文搏低头看了一眼身上伤势,捏紧拳头确认自己行动不会受到影响。 他恍若无觉,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让文搏根本感觉不到疲惫和痛楚,走进来一看就发现陈识受了伤,而天皇不在此间。 “还愣着干什么?去寻找天皇陛下啊!”文搏见到众人失魂落魄,立刻呵斥,接着走到陈识身边,抓住旁边瑟缩的侍女命令她给陈识包扎。 文搏有条不紊的举动让大家略微恢复了一些斗志。 “没错,现在陛下移驾肯定没走多远,都是那些乱臣贼子挟持了陛下,我们只要及时赶上,就还有胜算!别忘了,安藤和矶部马上就能赶到,只要他们带领义军进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在安藤和矶部离开后,香田成为东洋青年军官的领头羊,他不得不强撑着精神定下计划,并且鼓舞已经泄了气的同伴继续行动。 在香田的鼓舞之下,大家勉强打起精神,撑着三八式步枪当做拐杖,离开御所分成数路,每边数人往周围的建筑搜索。 此时外头雨还很大,又是夜晚,地面的痕迹难以保留,再加上皇居的建筑众多,又极为庞大,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几个人根本搜索不完。 然而大家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许多人内心都快要放弃,只是香田的振奋让大家盲目的跟从。 文搏却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行动,可陈识牢牢抓住他的手,咬紧牙关说道:“快去找到天皇,你知道的……” “我当然清楚,只是这时候不能把你丢在这,我说过的,带你们来就一定会把你们完完整整带回去。”文搏低声跟陈识交代,然后不顾陈识反对,一把扯过他的手臂越过自己肩膀,将陈识半边身子挂在自己身上,竟要带着陈识继续搜查。 “鲁多尔君!放下加藤君,他不能再淋雨了!”香田少尉一回头便看到这一幕,马上前来劝说。 文搏立刻反驳,“不行,现在留在这也是死路一条,外头近卫师的士兵并没有完全逃散,我们的生路只有赶紧找到天皇陛下!” 这话是正理,香田少尉无法反驳,他想的更多的是陈识现在帮不上忙,不如留在这,大家要是找到天皇一切好说,找不到反正都是死,何必还强撑着出去淋雨受苦呢。 可惜陈识和文搏两人直到此时都没有丝毫放弃的想法,对他们来说,此行只有一个目的,杀死天皇。 所以文搏不顾香田少尉的反对,将陈识挂在身上,往外离去。 就在他即将出门时,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对着香田说道。 “香田君,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华夏的一句俗语,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香田反问道:“华夏有这么一句话吗?我没听过呀。鲁多尔君,你不但是东洋通,还是华夏通啊!” 文搏差点被他气笑了,你这关注点是不是跑偏了?好在香田少尉马上意识过来,一把抓起在一旁瑟瑟发抖的侍女,吼道:“快说,陛下是不是根本没有逃离御所,只是躲起来了?!” “陛……陛下只是巡狩京都……”侍女重复着之前的发言,可香田少尉却没由来的闪过一丝灵光。 “没错!肯定来不及逃跑,陛下在雨夜要是跑出去得冒着被乱兵杀死的可能性,还可能被我们抓住,这时候反倒最有可能躲在御所!这里如此庞大,说不定还有密室!中桥!栗原!河野!”香田少尉已经顾不得在语言上表达对天皇的尊崇,甚至喊起了同伴的名字时都忘了其中有人已经死在了偏殿之外。 可惜大家匆忙之下早就离开了御所前往别的宫殿里搜寻天皇踪迹,一时间整座御所居然只有他们三个人。 庞大的御所光是每天清洁就要数十人的仆从,现在只有他们三人,谈何完整搜查呢?然而他们并没有别的选择,就算是为了赌那百分之一的机会,也要去搜,去查! 文搏不知道香田心中所想,他站在天皇起居的房间当中,军官们肆无忌惮的进出将珍贵的地毯、榻榻米踩得一团糟,窗外的雨幕在他眼前陡然形成了多日未见的系统面板,似乎在催促着他下决定。 文搏不再看向那些了然于胸的数据,反倒是盯着天赋最后一栏的运道陷入沉思。 运道:5 普普通通,常人平均水准,文搏从没有将斗战点数投入到运道上,因为他坚信自己的实力不依靠运气。可现在似乎他缺了一点运气,所以让天皇好死不死的提前一步逃走了。 那么他要加上这点运气,让自己最后一搏,赌上一把吗? 文搏笑了,加个屁,他粗鄙的默念着,他要做的事情哪怕是老天爷都得为他让道,现在这局面,难道是运气就能改变的吗? 于是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文搏从胸前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画着骆驼的香烟。 一个普鲁士军官,掏出一包骆驼烟,看上去很奇怪,可谁都不在乎了,文搏抽出一根香烟递到满头雾水的陈识嘴里,然后用金属打火机为他点火。 “不是,你为什么不自己点?”陈识本能的吸了一口,将香烟点燃,文搏取下香烟后,陈识方才发问。 香田少尉到没想那么多,他看到文搏为陈识点烟,不自觉的嘴唇也有点发干,文搏见状也发了他一根,替他点燃。 “我不抽烟的。”文搏澹定的回答,将烟头吹得更加明亮一些。 而香田少尉美美的吸上一口,惬意的问道:“鲁多尔君,你的打火机质量真好,这样的雨夜都没受影响。” “那当然了。”文搏回答着,走向了天皇起居办公的书桌,后方高大的书柜里尽是各种文件和书籍,还珍藏着用竹纸写就的名家俳句。 这一刻,却成了文搏的帮凶,他笑着说道:“普鲁士科技,天下第一嘛。” 然后将点燃的烟头丢到了被他扯出来堆成一团的文件上,顿时,黑烟开始升起,在众人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文搏再次点燃了被香田少尉称赞的打火机,朝着屏风丢了过去,然后将剩余的文件、字画统统推倒在点燃的屏风之上 “施特罗海姆先生!你在做什么!”香田少尉目眦欲裂,可他已经来不及了。 皇居,御所,开始燃起火焰。 火焰之中,文搏撑着陈识,腾出一只手抓住冲过来试图灭火的香田少尉脖子,贴近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去找天皇,找到了,我们活,找不到,都死在火场中!辞世诗我都已经想好了!” 香田少尉这才明白“普鲁士人”有多么狠,为了逼出可能在御所里的天皇,直接点燃了整座宫殿,确实,这样的招数跟运气没什么关系。 以力破巧,蛮横直接,这才是文搏的风格。 可香田少尉在火焰中居然这时候悲春伤秋了起来,问道:“是第六天魔王的人间五十年,如梦亦如幻吗?” 文搏抓着香田少尉的脖子就想给他一耳光,可惜腾不出手只能怒骂到:“执此天罡剑,微笑面对洋大爷,天皇是大便!” 被文搏如此粗俗的言语所叱骂,香田脸色涨红就要为天皇陛下尽忠,狂怒之下香田少尉本想跟文搏决一死战。 “你居然用这样粗鄙的语言形容陛下,这是对天皇陛下的侮辱!”香田少尉本想这样大声的斥责文搏。 但转念一想,文搏的拳头和刺刀实在是太可怕的。于是香田少尉说服自己,反正他也是天皇御赐“叛贼”了,把天皇当大便果然是欧米鬼畜能想出来的事。 于是,面带不忿之色,香田少尉还是按照文搏的命令趁着火势加剧开始往外逃离,跟文博一前一后堵住出入口,等待可能出现的天皇。 “有把握吗?”文搏扶着陈识到了御所的后门,这里是一处狭小的供给仆役来往的通道,此时仍然有几个花容失色的侍女尖叫着从火势不断扩大的御所中逃离,文搏和陈识一刻也不敢放松,紧紧盯着来往之人,绝不让天皇有鱼目混珠的机会。 虽然两人都没见过天皇本尊,但是文搏早已通过各种报纸和文件知晓了天皇的尊容,只要那人一旦出现,绝对会被他们抓住。 等待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木制结构的御所烧起来简直没完没了,陈识失血过多,此时靠着用来避雨的树干昏昏睡去,文搏两眼熬得通红也不敢有丝毫放松,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从后门离开,前头也传来了喧闹声。 凭借出众的听觉,文搏隔着火场听见了熟悉的步战车履带和发动机的轰鸣,如果是来援的近卫师,不会开着步战车杀进皇居,这是第三步兵联队的装备,他再熟悉不过了。 难道真不在御所里?就连文搏都有些动摇了,前门或许是有了充足人手,香田少尉汇合了安藤和矶部,三人吩咐好士兵们把守前门绝不让任何一个人通过,然后结伴往文搏所在之地走来,穿过御所的庭院,隔着老远文搏就注意到他们从前门处赶来。 看来天皇真的逃脱了?文搏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正要唤醒陈识的时候,御所里居然冒冒失失的冲出几个浑身焦黑又湿透,脸上满是黑灰,胡子都烧焦了的怪人,朝着文搏这边冲来。 这等情况,文搏从尾椎骨到天灵盖闪过一阵颤栗,天皇就在这里头! 正在走向这边的安藤等人更是眼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那个像是没有下巴一样的猥琐男人,他们惊呼大叫道:“鲁多尔君!别放跑了陛下!” 香田还不忘指着天皇身后那个都快走不动路的老者,“杀了铃木,天诛国贼!尊皇讨奸!” 安藤和矶部同样激动无比,举手振臂狂奔而来,“天诛国贼,尊皇讨奸!” 已经昏睡过去的陈识更是在此时惊醒,竟要强打起精神来助文搏一臂之力,但是文搏比所有人都要快。 “好!”文搏如同捕食的鹰隼,一跃而出,拳头灌注无匹巨力,他从未如此竭尽全力的出拳杀人,这一刻,哪怕是一座山在他面前都会被文搏的气势所噼开! 身形冲过数丈好似缩地成寸,一拳之下,无可匹敌!开路的侍卫就像破铜烂铁,在文博魁伟身躯的冲撞下骨断筋折。 “死!”一声怒吼好似雷霆天降,杀机沸腾于此刻尽显。 “啪!”像是烂西瓜一样碎裂的声响在众人耳边响起,高呼着“天诛国贼”的安藤差点把舌头咬断,眼镜摔碎。 在后头跟着天皇冲出来已经累到说不出话的铃木更是瞠目结舌,喘着大气捂住心脏,手指颤抖着指向还在文搏拳头上抽搐的躯体,“陛……陛下!” “哼,我可是华夏通!以为能瞒得过我吗?”文搏从年轻男人鲜血淋漓的面孔中抽出拳头,碎裂的骨片、脑浆把他手染得通红血腥,如同魔神一般,他仰天长啸,这一刻让他们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值得,思维、精神在这一刻顶峰,让文搏无比畅快通达。 陈识也在后头捂着伤口目瞪口呆,看着文搏想知道他怎么解释。 文搏浑不在意他人眼光,刻意做出成竹在胸的神色,指着铃木侍从长说道:“床头捉刀者,乃真英雄也!您这样威严的模样,烧坏了胡子也瞒不过我!天皇陛下,铃木老贼业已服诛,外臣施特罗海姆,救驾来迟!” 第七十九章 告别 青年军官们匆忙赶到,没想到看见了天皇惨死人手的一幕。 他们苦心孤诣策划了这一起“兵谏”,历经千难万险,途中还有数名同伴身死、重伤,怎么都想不到胜利就在眼前的时候居然来了这么一出戏码。 “陛下!”香田几乎是滑跪着冲向天皇尚在抽搐的身躯,努力扶起天皇的脸庞想帮他纠正脸上的“错误”。 可碎裂的骨头和脑浆混成一团,天皇在他怀中颤抖了几下便彻底放松,一股恶臭从他身下传来,死亡,让这位至尊也控制不住排泄了。 香田少尉脸上本能的带着嫌恶,又不敢直接抛下天皇的身体,他脑子一片空白,抬起头看着正正经经向铃木侍从长问候的文搏,很想问他一句,你是不是杀错人了? 不行,这样的措辞太软弱了!香田正想纠正自己的语法,后头赶来的中桥少尉已经按捺不住怒火,朝着文搏咆孝到:“蠢货!这个才是天皇陛下!那是国贼铃木!” 而矶部和安藤两人呆立当场,很久很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迈着艰难的步伐走到天皇尸身前,略一观察,就能确认出这是真的天皇。 “这,这是替身?铃木大将……告诉我,这是影武者对吗?”安藤和铃木侍从长关系其实不错,要杀他也只是为了心中的坚持与信念。当天皇死在他面前,这个一直表现得极为坚忍的文雅男子也失措了,抓住铃木勐烈地摇晃,想要从他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 铃木此时心脏剧痛无比,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在大半夜又是躲藏又是奔逃,已经耗费了他太多力气,此时不过强撑着没有倒下。 但是不愧是历史上能主持无条件投降的股肱之臣,即使在此刻还能保持清醒,他叹息一声,郑重的答道:“诸君,这就是陛下,天皇已经薨了。” 文搏这才后知后觉一般大叫了一声,念了一段自己都听不懂的德语,然后倒退几步,浮夸的指向地上那具恶臭的尸体。 “什,什么?那你是谁?你为何如此威严!?而天皇陛下怎么会长得如此猥琐,如此……” “够了!你杀死了天皇,还要羞辱他吗?尔等犯上作乱之贼,也不要假惺惺了!给我把肋差也好,刺刀也行,我要在这里为天皇陛下殉葬!”铃木侍从长年迈的躯体爆发出可怕的力量,一把推开安藤,跪坐在地上,将天皇的身躯摆好,丝毫不顾及血腥与脏乱。 “喂!现在……现在怎么办!陛下,陛下为什么会死啊!都怪你!欧米鬼畜果然不可信!大家快动手抓住他,为陛下报仇!”香田少尉已经慌了神智,爬起来就要赤手空拳跟文搏拼命。 文搏眼神一冷,手就要往后摸去拔出腰间匕首,这里人有些多了,文搏想着该从谁先下手。 实际上文搏一直装着演戏就是因为四五名军官刚刚还未靠拢,那时候动手他没把握全歼,但凡有一个逃跑或者喊出声引起前门士兵注意,就会功亏一篑。 毕竟陈识身上有伤,一旦没能全部杀死这些军官,要是逃跑的话剧烈运动估计伤势恶化就很危险了。 “香田!住手!是我失算了,不该让施特罗海姆先生杀了铃木,忘记了他根本不认识天皇陛下……”不料矶部居然开口为文搏解释,这大大出乎文搏预料,其他军官们更是愤怒。 安藤一把抓住矶部的领口,向来斯文的他都顾不上口水溅到矶部脸上,“矶部朝一!你是不是疯了!这家伙杀死了陛下,东洋,要完蛋了!” 矶部默默的等待安藤吼完,然后擦掉脸上的唾沫,这才缓缓说道:“就是因为陛下已经死了,所以咱们就得考虑自己了,现人神没有展露出他的神迹,那他就不是神灵。” 安藤听见这话很快冷静下来,他跟矶部是行动的带头人,两人的想法不一,矶部是为了自己,安藤则是为了同伴与下属,现在天皇陛下人死不能复生,必须给自己找出路了。 他们两人的沉默让香田为首的军官们难以接受,敢于起兵的大多还是带着对天皇的愚忠,此时天皇死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如何能冷静下里。 “没错没错,我也永远支持天皇陛下,谁是天皇我支持谁。”恰在此刻,文搏火上浇油,这话一出,彻底激怒了香田少尉为首的军官们。 “你这家伙!欧米鬼畜果真不可信!我错看你了,现在我要纠正我的错误!”香田怒吼一声,捡起掉落在地的刺刀,不管不顾的朝着文搏扑来。 随着香田的动作,剩余的军官们或是茫然失措,或是带着为天皇尽忠的决意,分成两派,一边不动,一边张牙舞爪要跟文搏分个生死。 “嗤。”水袋扎破的响声接连响起,就文搏身后的陈识都为之一愣。 缓缓倒下的身躯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看着那个握着刺刀的男人。 “为……为什么……”香田试图捂住背后的伤口,可鲜血还是不住的往外流。 “香田,对不起了。动手!” 谁都想不到,率先动手的居然是矶部!他下手一刀捅倒香田,转身就要扑向其他跟他们不是一派的军官。 文搏比他更快,就在矶部动手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机会来了,高大的身躯如同敏捷的猎豹,跃出数米接连捅刺,以文搏的身手有心算无心何等利落? 陈识也没闲着,以他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厮杀,当他看到文搏动作,立马拿起当做拐杖的三八式步枪,上前一刺刀一个把天皇身边慌然失措的随从们当场杀死。 几乎眨眼间,还能站着的人尽数倒下,刚刚正在闭目等死的铃木大惊之下睁开眼,就见到青年军官和侍从们尽数倒在地上捂着伤口,眼见不活了。 矶部气喘吁吁的跌坐在地,其实他没来得及杀几个同伴,大多数人都是死在文搏的暴起之下。 在矶部中尉身边的安藤整个过程中没有丝毫动作,两边都是他的同伴,他既不想杀死矶部,也不想杀死安藤。 可这个时候,两不相帮已经是做出了决定。 “安藤,别怪我,陛下死了,就让他们继续为陛下效忠。”矶部这时候甚至还有心思开恶劣的玩笑,他随手把刺刀丢到一边,强撑着起来。 安藤痛苦的闭上眼,泪水从他眼中直淌而下。 “我们,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为你的属下考虑一下,照这群愣头青的做法,杀了鲁多尔君之后呢?切腹给陛下殉葬吗?”矶部的转变似乎没有丝毫的别扭,他从容杀死了同伴,站在同伴的血泊当中去拍安藤的肩膀。 安藤下意识的躲开,矶部中尉的手僵在半空,许久之后他才长叹一声。 “安藤,我知道你瞧不起我,这事情做得太糟了。但是事已至此,陛下死了,我想活。”矶部并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还在劝说安藤。 因为矶部看到了文搏当时从偏殿杀到御所的勇武姿态,对方现在明显有所防备,这个“普鲁士人”自从杀了天皇后就十分注意每个人的动向,矶部就知道,“施特罗海姆”先生一旦发觉青年军官有所异动,肯定会毫不留情的杀人。 那时候,矶部没信心在此人如潮般的攻势中活下来。至于引诱到士兵队伍当中再杀了文搏,矶部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最终还是否决了。 因为矶部想明白了,他为什么要杀了文搏?现在天皇都已经死了,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不给自己找后路难道还真去地下给陛下尽忠吗?而那些愚忠的军官们不会答应,只有利用文搏清理他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恰好的是,文搏同样觉得矶部中尉可以利用。 文搏在刚接触的时候就看出了矶部中尉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在众多军官中这位中尉一直表现得非常聪明,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尊皇讨奸”而战斗,矶部单纯的是想利用这次兵变为自己上位增加筹码,果然在双方火并时,矶部率先交出了投名状。 两人一拍即合,都不用事先商量就完成了合作,作为代价的就是香田少尉为首的一派愚忠军官,毫无疑问,现在死不瞑目了。 矶部也暗中提防文搏,这个男人之前跟香田少尉好得跟亲兄弟似的,可是对香田的死亡似乎熟视无睹,脸上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真是铁石心肠。 这一场短暂而意想不到的冲突最后的结果就是还剩四个人站着,各怀鬼胎,谁也不可能完全信任对方。 还是文搏先开口了,“矶部君,现在怎么办你有想法吗?” 矶部中尉早有打算,也不藏私,说出计划,“清理掉目击者,把陛下丢进火场。然后我们带领前门的士兵迅速离开东京解散,到时候我们去北海道也好,去鹿儿岛也罢,反正找个没人的山林里头一钻,等风平浪静了再出来。” 这计划文搏还没反驳,安藤就率先拒绝,“不行,不说我们的家人怎么办,士兵就逃不了,他们的户籍都掌握在军部,根本不可能成规模的逃离。” “那你说怎么办?现在我们能保证自己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等等,我有办法了!把士兵带出去,然后包围陆军省,我在里面有些关系,或许可以让真崎少将上台重组内阁,有了这个交换,他肯定愿意保下我们。”矶部情急之下,居然还真想到了办法。 然而谁都想不到,文搏替矶部的方案做出了补充。 “诸君,这事情是我不对,我未能认出天皇陛下导致他身陨,我岂能当做无事发生呢?即使矶部君去军部威逼官僚们就范,找不到天皇死因的元凶你们也凶多吉少。而我呢,是一个外国人,和你们正好撇清关系,我看不如诸位把我送交军部,让我承担一切来谢罪!” 这番话吓得陈识以为文搏失心疯了,可文搏背在身后的手朝陈识示意,让他稍安勿躁。 陈识按捺住心中担忧,在一旁观望,决定一旦有变,豁出性命不要也得帮文搏逃离。 而安藤和矶部则觉得文搏是在试探他们,立刻出言拒绝。 “鲁多尔君,此话不必再说,不论如何,我们先解决了这里的残局,然后带兵离开,这里太危险了。”矶部眼见大家意见不统一,决定先把人往自己的计划方向带,到时候不管是借助士兵控制文搏,还是强迫安藤跟他一起逃离都有办法。 文搏却在此时极为坚定,似乎下了某种决断,看不出表情的脸上分明是坚定和无畏。 “不,我意已决,是我辜负了大家的期待,没能替诸君诛杀国贼,反而误杀了天皇陛下,哪怕这是因为陛下容貌……总之,就让我带着天皇陛下的遗骸去自首!” 安藤和矶部对视一眼,他们心动了,如果“施特罗海姆”先生愿意承担责任,那么陆军那边也有交代,到时候凭借手中兵力扶持真崎少将上台,或许就能为自己和属下保存未来。 “安藤君,麻烦你了。”矶部不再坚持,捡起一把刺刀递给安藤,安藤下意识的握住刀柄,身子一抖,半晌方才艰难的抬起头,看向一边的铃木。 铃木侍从长一直听着他们说话,此刻见着安藤望过来,冷哼一声骂到:“喂!安藤小兔崽子,不要再说废话了,我要为陛下尽忠,尔等才是真的国贼,我羞与你为伍!动手!” 铃木都不奢求自己切腹,他知道这些人已经丧心病狂,连切腹的荣誉都不会留给他。 安藤知道他必须动手,这是矶部让他交的投名状,他们各自都有彼此的把柄,安藤若是犹豫就会被抛弃。 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安藤觉得反正事情已经败坏到如此局面,走上前去,扶住铃木侍从长的肩膀,一刀刺中了他的胸膛。 铃木侍从长剧烈的挣扎了片刻,然后不甘的倒在地上,血流与安藤同伴的鲜血交织在一起,分不出你我。 望着这位东洋军人里少有的理智派就此死去,文搏什么感受都没有,毕竟人家手里也没少沾华夏人的血,文搏没亲自动手就不错了。 “走。”矶部见文搏一言不发,心知局势很快就会进入自己的掌握,文搏此时也懒得顾及他们几个东洋人想法,提起天皇在雨水中泡得发凉的尸体,从边上尸体上扯下衣服包裹着天皇,扛在肩上。 陈识早就自觉地靠在安藤肩头任由他扶着,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在整个过程中只杀掉了天皇的侍从,可安藤和矶部早已将他视作文搏一边的人,自然不会忘了带上他。 几人一同走到前门,没花多少工夫。 前门的士兵们还遵守着青年军官们的命令,牢牢地看守者前门不让任何人通过,一些仓促间从御所里出来想要逃离的侍卫、侍女都被看押在一旁,没有军官们的吩咐,士兵果然没放任何一个人通过。 见着安藤等人离开,回来时却少了大半,士兵们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好在安藤及时出面控制住情况,也不提后门究竟发生了何事,率队离开了皇居,带领一众惴惴不安的士兵,步战车开路,直往陆军省奔驰而去。 这时候,陈识才略微放松一些,想找机会跟文搏交谈,可文搏故意避开陈识,两人一路上竟没有机会私下里说话。 东京的混乱愈发剧烈,各处都有烟火在雨幕中升腾,不知这一晚过去又有多少人无辜丧命,安藤想到此处心中更加难过。 矶部则是盘算着是否现在趁机控制住“施特罗海姆”,毕竟身处军中,再好的身手也无用武之地,最终理智还是压过了矶部的冲动,心想既然对方愿意自首,就没必要逼得太过。 这样一行人很快到达陆军省,就在他们下车时,文搏却拉住陈识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过去。 陈识心中一愣,浮现不好的想法,若不是他身上伤势拖累,以文搏的身手轻易就能翻山越岭消失不见。 到了东京之后,陈识可是亲眼见过文搏那比肩野兽般的野外生存能力,绝不至于束手就擒。 因此陈识决心牺牲自己为文搏换取生机。 怎料文搏比他动作更快,不等陈识说话,先面带犹豫对着矶部说道:“矶部君,我这位朋友好心带我回东洋考察,不料酿成此祸事,你们能够自保无虞,他只怕会因为我而遭难,不知能否为他安排去路。” 一听这话,安藤尚未表示什么,矶部却欣喜若狂,这话意味着文搏真在安排后事,不是诓骗他们。而且矶部考虑到陈识确实没做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立刻点头答应,分派士兵要将陈识送离此处。 “文……施特罗海姆先生,是我把你带回来,怎能坐视你去赴死呢?我绝不答应!”陈识情急之下差点露馅,连忙改口暗示文搏当时的承诺,怎么你把我们带回去了,自己不回去吗? 文搏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眼神中满是不可更改的坚定意志,轻轻锤了锤陈识胸口,说道:“看到我那学生,记得别忘了我教他的东西,他知道的。对了,到该说再见的时候了,珍重啊。” 陈识面色一狠,卫生胡都挡不住脸上杀意,文搏知道陈识这是要把自己豁出去避免成为拖累,早已不耐烦的文搏怎么会给陈识折腾的机会?出手一拳狠狠砸在陈识下巴上,这下不论多高的功夫都撑不住了,陈识本就疲惫受伤,下巴遭受重击双腿一软就要倒地,还是旁边的士兵眼疾手快上前扶住昏迷过去的他。 “麻烦诸君了,帮我把加藤桑送到安全的地方。”文搏挥挥手,示意带走陈识,其实他知道自己现在真要跑是能带着陈识一起逃生。然而文搏的目标还没有完全达成,至今仍有许多对东洋前途有重大影响力的人物就在陆军省和首相府邸、国会等处,他决心尽其所能,除掉其中至少一处。 文搏的表现,让矶部中尉更安心了,马上安排士兵把昏迷的陈识送到先前居住的旅馆,然后转头看向文搏。 “我不会食言,矶部君大可放心。”文搏拍拍他的肩膀,又替矶部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转身看向后方的军部, 此时陆军省已经被“兵谏”的士兵牢牢围住,电话线被剪断,外头路口布置了临时营垒,步战车在沙袋的掩护下只露出炮管指向前方,任谁都出不来。 “走,别让矶部君久等。”说完,文搏就扛起放在一旁的天皇遗骸,迈步走向陆军省大门。 “鲁多尔君!请等一下,让我替您通报!”矶部此时由衷的佩服文搏,觉得这人要是东洋人,定然是顶天立地的豪杰,生在乱世,只怕那些名将也会为文搏的勇气与为人折服。 可惜为了矶部自己的性命,不得不坐视文搏自首了——矶部这样想着,大踏步走进了陆军省,去替文搏提前沟通高官。 至少,要允许施特罗海姆先生切腹,就有我来为他介错。 矶部中尉如此作想。 陆军省里,川岛部长和真崎少将与一干高官们在大厅里焦急的等待。外头早已停止枪响,但电话打不通,不允许离开也不准人进来,里头的高官们都生怕外头乱兵闯进来将他们一举杀死,更怕出去之后被告知再无权力。 死亡或者没有权力,在座之人更怕的还是后者。 直到他们的救星来了,两名身上制服破损严重,多处沾染血迹的年轻军官睥睨着走进大厅,官僚们顿时一惊,立刻肃然。 “真崎师团长,麻烦您出来一趟。”矶部中尉朝着躲在人群后头的真崎少将说道,吓得这个老头身子一抖差点尿了出来,心里悔恨之前干什么跟川岛喝那么多久,全然没有之前指点江山的信心了。 然而众多视线看向真崎少将,无奈之下他瑟缩在站出来,就要忍不住跪地求饶,却见安藤中尉上前一把扶住他的身子,半强迫半礼貌的把他请出会客厅。 完了,真崎少将要不是有安藤中尉扶着,现在就得滚到地上。 等他们出了大厅,旁边矶部的一个消息却让他浑身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师团长,有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我必须向您禀报。”不等真崎选择哪个消息,矶部先揭露谜底:“我们控制了天皇,准备让您重组内阁。” 这哪是好消息?简直是故乡的樱花绽放在了真崎祖上那姓氏都没有的先祖坟头!要不是腿还有点软,真崎少将简直要跳起来。 他默许青年军官们兵变难道是为了“尊皇讨奸”吗?当然不是,是为了权力!现在唾手可得的权力在朝他招手,真崎兴奋的问道:“那另一个好消息呢?” 矶部脸带犹豫,苦恼半晌方才耳语道:“还是先说坏消息,陛下在乱军之中让人打死了。” 真崎少将这下有人扶着都没用,哗啦一下尿了满身,直接跪倒在地动弹不得,安藤见状嫌恶的退开几步。 “什,什么,陛下怎么这时候死了,就不能等我……不,我的意思是陛下怎么可以死呢?是谁?!是哪个凶徒……”真崎少将正要叱骂,突然想起乱兵还能有谁?不就是你们这群青年军官吗? 面色惨白,真崎少将想明白为啥矶部让他重组内阁了,这哪是权力在向他招手啊,这是死神在向他招手! 不用说,交换条件就是替军官们掩盖天皇死因,这里头不管怎么操作,他当上首相肯定会被多方质问。到时候就不只是陆军的混蛋来找他麻烦,海军的舰炮只怕今晚就要重拳出击。 “莫害我!莫害我!”真崎少将双手摆个不停,这种黑锅谁敢去接,简直是死路一条。 这时候矶部才补上最后一击,“真崎少将,不,真崎首相,还有个好消息请您务必听完再下结论。” 绝望中真崎少将哪敢等候,脑袋摇成拨浪鼓,“不不不,不管什么消息,这个首相我都不会当的!” “我们抓住了误杀天皇之人,他是个普鲁士退役军官,跟咱们陆军一点关系都没有。”矶部撒了个谎,他早已将陈识送走,这会青年军官内部肯定不会泄露他们往来关系,所以说文搏是个外人一点问题都没有。 “好!上任首相官邸,便在今日!矶部君,快把那逆贼带上来,咱们得先将事情办妥了!”这下都不用矶部扶,真崎少将起身整理自己笔挺的军装,湿了的裤子也不在意,反正外头下雨,看不出来。 真崎少将都不用矶部带路,风风火火就往外走,哪有丝毫的退缩? 还是矶部好说歹说让他在大厅等候,他们去把陛下遗骸和逆贼带来,在众人面前做个了断——这话暗示的意思很明显,作为交换青年军官扶持真崎少将上位,而真崎少将,或者说马上就要成为真崎首相,得当场帮他们脱罪。 双方几乎是一拍即合,真崎少将还有空回去换了条裤子,等他再回到大堂里,已经有一块膏药旗盖住了一具冰凉的躯体,周围诸多官员宿老们跪坐一旁暗自垂泪,大气不敢出。 “呵!此人便是杀了陛下的逆贼吗?抬起头来!你有什么话说!”真崎少将志得意满,居然不仅仅换了条裤子,不知从哪弄来一身西装,脱去戎装,还真有几分首相的气度。 被他指着的“逆贼”,除了文搏还能有谁? 文搏盘腿坐在天皇灵柩前,本来有人试图让他跪着谢罪,可文搏即使自首也不是他人能够拿捏。 听见有人喊话,文搏抬起头,露出那张普鲁士人的模样,他脸上有面具,想做复杂表情也很难,此时众人却从他脸上看出了不同的表情。 有遗憾,有释然,有快意…… 等会,为什么会有快意? 真崎少将刚想问,矶部则是还想为文搏辩解几句人,让他体面的切腹。 却听见文搏点点头,说道:“我确实有话要说,是天皇陛下临终前给我留的一句话。” 矶部心中闪过不妙,正待阻拦,却看见文搏一把上前揭开覆盖着膏药旗的灵柩,随着文搏剧烈动作,天皇惨不忍睹的面容暴露在大家面前,而且还向一边歪倒,像是要摔落下去。 “卡哒。”有点熟悉的声音在矶部耳边响起,他低头一看,几枚熟悉的凤梨状物体从天皇的衣服里滚落出来。 “卧倒!”安藤比矶部反应更快,伴随着安藤的怒吼,文搏狂笑着喊道;“天皇跟我说!” “他想死你们了!”一阵红光闪耀,留下的就是这句话,与剧烈的爆炸。 第八十章 师父·尾声 “文师傅!”睡梦中惊醒,陈识大声疾呼一跃而起,拔出八斩刀,双眼通红四顾,很快又陷入到深切的茫然之中。 “老陈,节哀。”结实的大手拍在他肩膀,陈识一惊,回头看到走廊里诸多病人、护士带着诧异与惊恐的神色看向他。陈识不好意思的点头鞠躬致歉,半晌方才长叹一口气,靠着墙壁坐下。 从东洋回来,陈识一直养成了刀不离身的习惯,甚至肋下还藏着一把勃朗宁,那是故人给他留下的遗物。 “看开些,文师傅他……文师傅吉人自有天相,以他那般性情,绝不会去做没把握的事。”翁师傅收手陪着陈识坐下,看了看旁边睡得正香的耿良辰,转移话题安慰陈识:“孩子名字想好了吗?要不让我这干爹来给他取名?” 陈识勉强扯出个笑容,看向亮着灯的病房,脸上愁绪并没有消减,“想好了,一早就定了。” 又是一阵沉默,陈识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白炽灯,轻声发问,像是怕弄醒了耿良辰。 “你说人要是没了,会投胎转世吗?” “会的,一定会的,这辈子行善积德之人,下辈子定是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翁师傅点点头,他心里清楚,安慰了一圈,陈识还是没有从大半年前文师傅的离去中走出来。 陈识则是想着,如果按照翁师傅这么说,那位兄弟,只怕下辈子还是劳碌命了。 回想起当时,翁师傅和耿良辰在津门守了半个月还没堵住文搏,一线天跟陈识那边也断了联络,他们两人就知道坏了,一定是这三个人混到一块,去了东洋。 焦急之下他们通过各种关系试图在东洋联络上三人,可文搏等人刻意隐姓埋名,怎么会让他们找到呢? 直到半个月后,一则轻飘飘的消息出现在津门,或者说华夏各地的报社头版头条。 “兵谏推翻文官内阁,天皇于丧乱中横死” 这语焉不详的报道还是从泰晤士报转载而来,提及东洋青年军官举义兵变,混乱中东京大乱一周尚不能歇。 最后海军舰炮几乎是架在东京湾,又派上陆战队上岸镇压方才勉强控制住局面。 事后清点,东京元老重臣,文官内阁,陆军高层几乎被一网打尽。 最糟糕的还是天皇莫名其妙也死在动乱之中。 一切的缘由竟是一个来历古怪的普鲁士退役军官。 这官司打到国联也没法分个对错,普鲁士拒不承认派出间谍扇动兵变。 至今双方都还在打嘴仗,而东洋的混乱却是实实在在的。 看到这头条时翁师傅就情知不妙,立马找邹容帮忙想得到进一步的消息。奈何当时东京在到巨大的混乱中尚未完全恢复,各方势力争斗不断,作为“兵谏”的发起者,少壮派军官们基本全部丧生,只有留守首相官邸的野中中尉幸存。 各家报社遭到了不明身份人士的破坏和纵火,一时间身处津门的邹容也无法探知更进一步的消息。 焦急的等待中翁师傅并未闲着,甚至起意乘船前往东洋,可这时候前往东京的航线几乎全部瘫痪,不知何时才能恢复。 不等翁师傅出发,一个深夜里,翁师傅期待已久的敲门声在中州武馆响起。 “文师傅……”翁师傅惊喜的开门,等待他的却是一线天。 这个与文搏一同前往东洋的青年居然在这时候回到津门,带着一身疲倦与伤势,还有奄奄一息的陈识。 唯独没有那个翁师傅熟悉的身影。 翁师傅当时心就凉了大半,都顾不得询问陈识伤势如何,紧盯着一线天双眼,问道:“他没回来吗?” 一线天冷里的面容此刻再也无法维持平静,这个青年居然任由泪水在他布满污渍的脸上冲刷出两道痕迹。 “不会回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翁师傅做什么都如同行尸走肉,他们三个人将秘密藏在心里,装作无事发生,邹馆主也不闻不问,只是偶尔看着学徒们操练着以前没有的训练项目时才会发呆半晌,然后默默转会房间闭门谢客。 日子一天天过去,关外真如文搏所说平静了很久,东洋的军队偃旗息鼓。一线天从宫宝森那边的电报得知许多东洋的驻军高层回到了东京,开始新一轮的角逐。 两三个月的时间东洋内阁换了三茬,第二任甚至只呆了一个月就承受不住两支军队的施压匆匆下台。天皇则是换成了之前那位的弟弟,登基仪式都没办,就在樱田门视察的时候被朝鲜人袭击丧了命。 很巧,这下天皇也换了三茬,暂时和内阁打成平手了。 以目前的状况,他们去东洋前的目的算是勉强达成了,此行,也就不虚。 可惜,回来时少了一个人,或许不止一个。 “我说过,我一定会回来的。”有时候陈识握住赵国卉的手,从她温暖的手心感受到难得的温馨时会这样说。 赵国卉笑着依靠在他肩膀,心里却有些悲伤,他知道陈识的一部分死在了外头,没有回来。好在他还活着。 陈识觉得自己真的不如死了,他深刻地自责,如果不是自己当时身上伤势和犹豫,以文搏的能耐绝对可以活着回来。 文搏那么年轻,那么厉害,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死呢? 一线天去了关外又回来,他说他要去投军了,临走前犹豫再三,把一封信留给了陈识,让他看开些,然后就此一去不返。 一线天没告诉翁师傅和陈识,他没去金陵也没去关外投军,而是一转身南下到了文搏当日和他们分别过几日的闽赣边界,就此隐姓埋名再无他的消息。 再听见一线天的消息,那都是很多年以后了,他换回本名,一身土气的军装,还是那副臭脸。但是陈识知道,一线天没有忘记文搏的武道。 心中一口气,不鸣不平,那可真是,雄鸡一唱天下白。 “陈识吾兄如晤,吾今以此书与君永别矣……” 陈识怀里还放着一线天留给他的信,当时一看,陈识就知道这肯定是一线天找人写的,以文搏那等脾性,怎么会写这样感性的文字?唯独最后留的那首诗令人望而生畏,突显文搏之桀骜不驯。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结果这句在信里也表明不是文搏写的,据说是他南下时见了某位隐秘战线的高层,对方听闻他此行之后所赠的诗。 难怪……陈识心想一线天这投军,只怕去的方向跟大家想的不一样了。 也正是想起这首诗,陈识又不在意投胎轮回什么的了,以文搏的性子,真进了地狱也得捅个窟窿,就像那西游记里的猴头,生死簿都要给他薅掉。 到了最后,陈识回顾他和文搏的交往,留下的东西除了一首别人给文搏的诗,一把勃朗宁,剩下的就是一身蟒形拳真传的功夫了。 文搏的功夫传了很多人,只要愿意学,绝没有门户之见。可到了现在,反倒是陈识这个咏春宗师将蟒形练得最好,陈识后来略有振作,也是觉得不能辜负了文搏教他的一身本事,和那一身傲骨。 现在,陈识坐在产房前,焦急的等待赵国卉分娩。人生四十载,陈识觉得自己什么都经历过了,少年的浪荡纨绔,青年壮年的海上风波,中年的波澜诡谲与匹夫一怒。 回想起那一日的光景,陈识的气势都会格外慑人,好像那个一怒之下天下缟素的男人并没有死,而是在陈识身上重生了,这等威势好几次差点吓到了走进练功房的翁师傅和耿良辰。 陈识们心自问,他的人生足够跌宕,可等待孩子降生依旧给他不一样的期待,这种感觉,陈识回想起来,有点像是每日挥刀五百次,如此往复三十年不缀,终于一刀破开关隘,自此无人可挡矣。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从产房里传来,如同雄鸡叫破初晓,旁边磕着脑袋睡觉的耿良辰也一跃而起,大呼道:“生了吗生了吗?!” 没人能回答他,陈识紧张的用耳朵贴近产房的门想听里头动静,以他敏锐的听觉现在也只能听见孩子的啼哭,其他的一切都显得远在天边。 半晌后,一名护士打开产房的门探出个头来,差点撞着陈识,小护士抱怨道:“吓死我了,谁是赵国卉女士的丈夫。” “是我,是我。”陈识立刻立正站好,整理了一下衣着。 小护士打量他一眼,滴滴咕咕的说道:“你怎么这么老了,好在孩子母亲平安,等会去隔壁产房,你可以看一下孩子,声音别太大,你妻子累得睡着了。” 陈识下意识的摸向自己鬓角,他知道,帽子下的头发白了大半。不过陈识一颗心终于落地,转头就往旁边连通的房间跑去。 “哎?陈师傅……”翁师傅刚想喊住陈识,却发现他都跑没影了,无奈之下只得上前询问道:“冒昧问一下,陈师傅这是生了个公子还是千金呢?” 耿良辰也期盼的看着护士,他这些天都没回武馆,天天和陈识换班守候在医院,这会儿分明困得不行也强打精神竖起耳朵听着。 小护士心想你这话好像问得有点怪,但是理解家属激动的心情,点点头道:“是龙凤胎呀。” “嚯!我这下师妹师弟都有了,哈哈!”耿良辰高兴得当场来了个空翻,身子一闪追着陈识跑开了。 翁师傅谢过护士,也跟上耿良辰和陈识步子,走进产房隔壁,就见着陈识手足无措的看着护士怀中两个小小的婴儿,还没有陈识小臂长,此时两个孩子闭着眼睛皱起眉头,看上去一模一样分不出男女。 “陈师傅,陈馆主,恭喜了。”翁师傅早有准备,拿出两个红包就要塞给孩子,陈识连忙阻挡,“使不得使不得,要不是诸位帮忙,我这真得手忙脚乱,该是我给。”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还是耿良辰把他们分开,“师父,老翁,别在这吵了,人家护士都要把你们赶走了!” “对对对,陈师傅,您先看看孩子。”翁师傅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让开位置。 陈识其实早已看过孩子,他心里的激动让这个年过四旬的男人行为都有些混乱了。此时再看向他的一双儿女,陈识不禁老泪纵横。 “先生,我们要登记一下您的孩子姓名,请问取好名字了么?暂时用小名也可以。”护士长从边上病房过来,看见这里三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挤成一团,就不由得皱眉,“麻烦不是亲属的离开一下,人太多了对孩子不好。” “没错,老翁啊,咱们先出去聊。”耿良辰搂住翁师傅就往外走,翁师傅却不想离开,他回头喊道:“陈师傅,名字取好了吗?我这做干爹的取个小名总成?” 陈识笑骂到,“这还用代劳?我早就取好了。” 护士长拿起笔在记事板上等待陈识的决定。 陈识这会儿反而有点紧张,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我本来想给孩子取个名纪念我一位朋友,国卉死活不肯,他说不好听。我寻思陈搏这名字多大气啊,不过现在是一对龙凤胎,还是咱商量出来的那个名字好。” “男孩叫陈文,女孩叫陈雯雯。” 临出门前,翁师傅听见这名字,身躯不由得一抖,任由耿良辰把他搂住走出病房。 抬起眼看向天空,翁师傅突然问道:“小耿啊,你说文师傅,算不算一个好师父?” 耿良辰也是一愣,他一直故作潇洒无事,都不敢在陈识面前提他“文二哥”。这时候提起,耿良辰靠着墙壁缓缓坐下,很久很久才说道:“他何止是一个好师父,称一句一代宗师也不为过了。” 第八十一章 修罗战场 万历四十七年春,辽东,雪花飘落,遮不住萨尔浒山上的尸山血海。 文搏勐然睁开双眼! 刺骨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衬衫给他带来撕裂般的痛,文搏双手撑着地面直起身子,感到触感可疑。 滑腻,坚硬。 直到此时,冲天的血腥味和恶臭后知后觉般扑面而来,文搏低头一看,那是冻得如同坚石般的土壤被猩红的鲜血浸泡后的产物。 文搏脸上居然露出了畅快的笑意。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此卦大凶,很好,我这样的家伙就该在修罗炼狱般的战场出现。” 文搏抬起头,此时天空泛起一轮红霞,雪花从空中飘零而下,坚实的土地上满是折断的旗杆,破损的兵刃。堆叠起来的尸体上垂落着淋漓的泛黑血液,四周除了血腥之外还有火焰焚烧蛋白质带来的恶臭。 所望之处遍地残肢断骸,正如文搏所言,他此刻穿越而来,出现在一个炼狱般的战场之中。 远方还有惨叫与厮杀,文搏不敢放松,他此刻身上别无长物,武器、护甲在穿越时来得匆忙,根本没有准备。 好在四处都是散落的兵刃与盔甲,文搏也不嫌脏,迅速从身边的几具尸体上扒下盔甲,凑成两副勉强可以遮身防护的护具,一套扎甲,一套布面甲。 穿戴好盔甲,哪怕尺寸有些过分紧凑也无所谓了,战场之上,多套甲胃多条命可不是开玩笑的,更别说是在这敌我形势不明的混乱时刻。 接着文搏从尸体身上里捡来一把骨朵挂在腰间,勉强从破损严重的长兵里挑了柄长枪掂量一二,轻了些,正规的兵器就是这等重量,急切之间也没得挑了。 眼见准备充足,文搏再不犹豫,借助尸骸与遗弃器械的掩护,朝着最近一处传来厮杀之声的地方潜伏而去。 他需要弄清楚现在自己身处何处,两方交战的是谁,战场之上,再高的功夫都不敢说万无一失。 得益于丁连山帮助,文搏潜行的本事极为了得,两套不合身的护甲穿在他身上丝毫没能阻碍文搏的行动。他就像一头敏捷的猎豹,穿行于尸山血海之中,很快接近了那哀嚎之地。 “这明贼,哭什么,再哭一刀刀剐了你!”凶悍蛮横的校尉拄着一杆长枪,头戴护耳黑缨铁盔,一身甲胃跟文搏身上形制几乎一模一样,可他嘴里的话文搏是一句也听不懂。 不用说,这肯定是外族军队。 文搏对于现在所处的时代并不了解,他穿越时看见两道风格迥异的大门,一处碧海波涛传来听不懂的不羁歌谣,另一处则是这散发阵阵冲天血气的战场。 没什么迟疑,文搏觉得自己刚度过了一段紧张危险的敌国生涯,刺王杀驾最终逃生。现在该享受一下不一样的人生了,于是坚定地选择了这处炼狱般的战场。 文搏尚在观察,那校尉又指挥着属下行动,自己转过身去对着树干撒尿,接着就有一名跟他同样风格铠甲,但是显得简陋许多的士兵解下头盔,拔出腰刀,走向一旁跪在地上的一排俘虏。 明明站着的只有四个人,跪下的足有十来人,却没一个敢反抗,都是被反捆住双手跪地,其中甚至有几个痛哭失声。 这一次,不需要翻译文搏也懂了他们要做什么。 处决俘虏。 同样的,不需要旁白文搏也知道这些人是谁了,那令人望之生厌的金钱鼠尾,除了鞑子还能有谁? 跪在地上的,只怕是明军了。 既来之则安之,文搏觉得之前搞了那么久阴谋诡计,也该放松一下杀点鞑子活跃一下气氛,攥紧长枪正待动手,异变突生。 那行刑的鞑子抬起腰刀在一名将领模样的明军脖子上比划一二,随后抡起腰刀正要斩落。 “嗖。” 弩箭嗡鸣声响起,文搏下意识往边上一侧,马上意识到这弩箭并非对他而来。 鞑子士兵脑袋剧烈抖动,身子一软跌倒在地。 接着一名没戴头盔,满脸黑灰,身着简易扎甲的明军士兵从树干后勐地疾驰而出,手里一柄狭长佩刀切碎飘落的雪花,在空中斩出一道优美弧线,划过另一名负责警戒的鞑子喉咙,荡开一泼飞溅的鲜血,方才落幕。 这般变故让还在撒尿的鞑子校尉吓得裙甲都顾不得拉上,拔出身边长枪就扑了上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剩下的最后一名鞑子士兵,挥舞长刀不管不顾的朝着这个突袭的明军士兵而来。 那明军士兵毫不畏惧,面对挥刀而来的鞑子同样一刀回击,两把长刀碰撞在一起发出难听的声响,两人齐齐一震身形踉跄。 明军士兵早有准备,略一沉身竟抱住那鞑子就要把他摔倒在地,谁料鞑子长年在白山黑水的恶劣环境中厮杀,经验丰富无比,被人抓住不惊反喜,将明军士兵抱住一个过肩摔之后捡起长刀就要结果他。 “呃,呃……”鲜血却从鞑子士兵的胸口止不住的淌下,明军士兵身在空中已经反手一刀从他没有甲胃阻拦的锁骨上方刺入,直透心脏眼见不活了。 文搏都为这个明军士卒的勇武果敢喝彩,兔起鹘落间结果三人,就是文搏也不由心折。 然而明军士卒的好运气到头了,那冲杀过来的校尉身手利落经验十足,利用助跑挺枪便刺,威不可当。 不幸的是明军士卒长刀还卡在鞑子士兵身上没拔出来,鞑子士卒的悍勇也远超他预料,哪怕生命在飞快地流逝,依然紧紧的抱住他的手臂和长刀不让他挣脱。 眼见不妙文搏正待动手,那本应该被砍头的明军将领竟在此时飞跃而出,用肩膀硬生生撞在冲刺的校尉身上,把他撞开老远。 趁此机会,明军士卒就要捡起掉落在地的武器接战,却看见那校尉倒抡长枪砸开明军将领,反手握枪就要刺死那个救了士兵一命的明将。 这般情况简直危急到了极点,在场众人都是打老了仗的,让这校尉腾出手,他身披重甲手拿长枪,明军士卒手里一把长刀根本没法打。 那些原以为死到临头的明军纷纷挣扎起身,有的想上前阻拦争取时间,有的拔腿就跑不顾友方。 唯独冲出来救人的明军士卒没有丝毫犹豫,咬牙就要扑上去殊死一搏,却听见一句厌烦的声音如同惊雷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柄满是刀噼斧砍痕迹的破损长枪。 “大枪是你那样用的吗?鞑子就是鞑子,给你枪都不会用。”这话哪怕不是对着诸多明军俘虏所说,但众人依然觉得好煞气,好畅快。 随着这声音落下,布面甲、扎甲、锁甲应声而破,三层重甲竟然不能阻挡这破烂不堪的长枪分毫。 鲜血如同绽放的烟花,在这大雪纷飞的凌晨凝结出艳丽凄凉的美景,映照着着校尉死不瞑目的神情,随着握枪的手轻轻搅动,还有口中不断吐出的内脏碎块。 太快了,太狠了,哪怕当面是一匹疾驰的骏马,也得在这样的枪法下为之止步。 诸多明军没想到死里逃生,沿着这把大枪尽头望去,一个魁伟如山的男人身披重甲,单手握住枪尾,脸上尽是不满。 除了文搏,还能是谁? 就像文搏说的那句话一样,鞑子的大枪使得太烂,所以他看不下去了。 如同勐虎巡视自己的地盘,文搏眼神扫过诸人,就连想要逃跑的明军都呆住了不敢动弹。 片刻之后,他没有拔出长枪,而是任由鞑子校尉胸前拄着枪无法倒下,无力的像是被串在烤架上的鹌鹑一般挣扎直至彻底无法动弹。 文搏这才从腰间取下骨朵,闲庭信步般走到还在苟延残喘的鞑子士兵面前。 金钱鼠尾还在鞑子脑袋后头垂着,锁骨上方刺入的长刀早已宣告了他必死的结局,现在不过是硬挺着不愿倒下罢了。 “砰。”没有交流,没有查看,唯一给予的就是轻轻抡起的骨朵在人的头颅上绽放的血花,凹陷的脑袋和抽搐的躯体在纷飞的雪花下格外显眼,让在场的明军不由的心底一寒。 杀人比杀鸡还利索,就像在厨房里切菜一样闲适,这般煞气让其中几个想逃跑的俘虏腿都站不直了,心里想着是磕头求饶还是继续逃跑。 直到这时,文搏终于回过头审视诸人,冷漠的开口到:“文搏,搏斗的搏。” 冷场了片刻,最后还是那位被反捆双手的明军将领单膝跪地,郑重说道:“多谢文将军救命之恩,在下杜总兵麾下守备,陆文昭。” “在下郭真……” “在下……” 其他被解救的俘虏见状纷纷恭敬行礼,围成个半圆对着文搏自报起家门。 起初文搏还有些诧异,很快想到可能是自己这一身甲胃让他们误认了身份。当时文搏在尸体里挑着好的甲胃选,大概是某个高阶军官的装备,难怪被他挑中。 可惜这甲胃的主人死的不明不白,倒让文搏被人误会。 因此让人错认身份,倒也正常,文搏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大部分情况下不改。 总之文搏想解释一句,那救人的明军士卒开口,让他一下子侧身望去。 “在下沉炼。” 第八十二章 遇敌 文搏的沉默让众人低下头颅大气不敢出,沉炼一头雾水不知为何自己报上家门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陆文昭略微抬起头用余光观察那位“文将军”,只见他站在硝烟弥漫的战场里,好像怀念起了从前。 难不成沉炼曾经恶了这位将军?陆文昭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觉得这个最靠谱。 想到这里,陆文昭心中着急,沉炼刚刚救了他,陆文昭不忍心看这兄弟遭难。 但是沉炼这人装备打扮都是寻常边军形制,按理说不该跟眼前这位披盔戴甲的将军有什么牵连。 最后还是文搏打破了这份沉寂,开口说道,“沉炼,好名字,我曾经有个朋友跟你长得很像。” 听见这话,沉炼倒是觉得原来如此,这世上相似之人总是有的,他就说自己一个小兵怎么会跟眼前这位将军扯上关系。 陆文昭垂下的面孔满是古怪,心想沉炼脸上都被烟尘遮盖到只能看见两只眼睛,这也能认出跟你朋友相像? 想到这里,陆文昭不由得对文搏产生了些许怀疑。 好在文搏并没有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从脚边捡起一把腰刀抛给沉炼,要为众人解除束缚,毕竟身处战场,远方还是厮杀之声不绝于耳,长久停留在这里很是危险。 沉炼接过腰刀马上起身替陆文昭割断捆住他双手的绳索,文搏也没闲着,从身前鞑子尸体上拔出沉炼的长刀。 修长,狭窄,呈半月弧形,刀背厚刀锋薄,双面开槽展现出锻刀匠人的不俗水准,刀柄末端略带弯曲大概是为了方便持握不易脱手。 文搏对于刀不算很了解,但也知道这是一把好刀,大概就是绣春刀。 沉炼,绣春刀,这两个名字放到一块,文搏已经知道自己所在的是何方世界了。 可惜样貌相似却非故人,文搏心中一叹,不再拘泥于过往而是专注当下。 眼前所处的战场,通过刚刚的交谈,文搏也确认无误,萨尔浒之战,明朝丧失战略进攻主动的一战,几乎把所有野战兵力全部葬送在这不到百米高的山上,就此转入防守态势,直到二十余年后灭亡。 “先撤,这里不能待了。”文搏很快做出决断,大兵过境的战场,以他的身手也不敢保证能够纵横无碍,一旦陷入重围文搏也得饮恨,此时最重要的就是离开这处后金军队正在打扫的战场。 “没错,文将军有令,赶紧起来,捡把家伙,咱们撤!”陆文昭不敢怠慢,虽然摸不清眼前之人来路,但是身手、装备都是极好的,肯定是将门子弟,跟着他至少先保存性命,其他容后再说。 其他明军俘虏死里逃生,更是焦急的呼唤同伴帮忙解开束缚,一时间噼里啪啦的焚烧器械声与甲胃碰撞声交相呼应,嘈杂喧嚣。 在这纷杂的声响当中,文搏皱起眉头看向远方,他从刚才开始就觉得有些不对,远方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马蹄声?”文搏心中一惊,一个不好的猜想在他心头浮现。 于是在陆文昭和沉炼好奇的视线下,文搏顾不上什么仪态,趴下身子耳朵贴近地面,细细聆听。 “哒……哒哒……” “不好,有骑队正在靠近!”这样的声音要是还分辨不出,文搏这感知也就不用混了,他立刻示警。 文搏这一声示警让众人解开绳索的动作更加匆忙,可急切间哪能那么快? 再说现在仍有大半俘虏尚未脱困,而且各个都是步卒,缺少武器不说,除了刚刚那四个鞑子所带的八匹战马之外再没有可乘的坐骑。 一时间人心浮动,那几个意图逃跑的士兵更是绝望,哭爹喊娘的恳求同伴快些,甚至还有想装死混到尸体当中。 “来不及了!拼了!”沉炼此时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立刻放弃给人解锁的动作,从边上捡起块团牌,一手持刀一手持牌,显然是要殊死一搏了。 “不成的,不成的……文将军,能听出有多少人吗?”陆文昭脸色愈发紧张,一双小眼睛都快眯成缝隙看向文搏所说的方向,可惜那边烟尘弥漫看不真切。 “大约二十匹马,多少人不知道。”文搏倒还是冷静,他已经在周边开始寻找起趁手的武器,刚刚那名校尉拿着的长枪就还不错,虽然这人用枪用不明白,武器倒是极好的。 可这还是不够,文搏现在很怀念自己在津门时打造的铁枪,如果此时铁枪在手,埋伏杀进后金骑队当中文搏还是有些把握解决对手。 可惜手里这把枪固然算得上良品,终究是木制枪杆,以步对骑本来就十分困难,再加上鞑子骑兵肯定还有重箭硬弓,文搏觉得事情麻烦了。 “那就算他二十匹,这规模只怕是后金的战场游骑,后金的马不多,这时候还能纵马驰骋的不是督战队就是游骑了。”陆文昭显然对于后金兵制很熟悉,料敌从宽做出个结论。 此言一出,那些俘虏更加慌乱,本就是败兵差点遭鞑子砍杀,刚刚逃出生天还没庆贺又有后金骑兵过来查探,此时如何稳得住阵脚? 眼见场面一片混乱,不等鞑子骑兵赶到他们这边就得先四散奔逃,到时候更无活路。 陆文昭心知不能再坐以待毙,把心一横,提起长刀疾走两步,追上一名慌乱间就要逃跑的明兵,怒喝道:“临阵脱逃者,斩!” 话音随着他长刀落下,一腔鲜血伴随着头颅飞起老高,跌落在地上翻滚两圈,露出那士卒死不瞑目的双眼。 没成想还未死在鞑子刀下,却被陆文昭斩了。 陆文昭辣手震慑住众人,立刻反提长刀朝文搏拱手谢罪,“文将军,请恕在下鲁莽,此时危急还望您给条路子。” 急切间文搏被当做主心骨,他并未上过冷兵器战场,又有什么办法用一队人数少、士气低的俘虏对付精锐骑兵呢? 越是危急越让文搏冷静,他脸上毫无波澜,指挥若定,“全都跪好了,就像之前那样!” 这话让大家更加摸不着头脑,陆文昭都怀疑文将军脑子烧坏了,反倒是沉炼眼中闪过思索光芒,很快言听计从,把刀往脚下一放用土和残肢掩住,然后跪在长刀旁边低头侧目,装作与之前一般无二。 文搏接着解释道,“现在让鞑子骑兵发现咱们就都得死,为今之计只有死中求活,放鞑子近前才有拼死一搏的机会。你们装作俘虏,我扮做鞑子军官,陆守备,你跟我一起‘监斩’俘虏!” 这话一出陆文昭立刻明白,文搏这是要引诱鞑子骑兵靠近下马,然后诸人暴起反杀。 毕竟鞑子和明军师出同源,甲胃、兵器、战术都是相似,甚至鞑子里头都有很多被掳掠或者投降过去的汉人,双方平时作战都得靠旗号、肩带等各种细节区分,现在身处战场余波当中,那些东西没了就没了,一时间谁能分清? 急切间这算得上一个不错的计划,细细一想里头又有无数漏洞,然而时间不等人,他们交流的片刻功夫,鞑子马队的马蹄声已经让所有人都清晰可闻了。 很快,在文搏的催促和陆文昭滴血长刀的威逼下,所有明军不情不愿的跪在地上,胆子大些的学着沉炼藏起兵器,等待机会到来殊死一搏。 更多的则是带着听天由命的悲伤神色跪在地上,那些胆子都没了的人陆文昭不敢帮他们解开束缚,免得误了事。 就这样在短暂的时间里,几人匆忙布置好局面,粗略一看俨然就是一处鞑子军官杀俘虏的寻常场面,这等情况在萨尔浒山上应该随处可见,或许能瞒得过。 沉炼低头侧耳聆听马队声音逐渐靠近,心脏越跳越快,加上他满身烟尘甲胃破损,倒是不用装就显得分外真实。 “那边,什么动静!”远处随着马蹄声靠近,鞑子的女真话也随之而来,文搏听不懂但是不妨碍他知道对方已经对这边起疑。 文搏侧目用余光看去,弥漫的黑烟当中走出一队松散的鞑子骑兵,各个顶盔掼甲,提着马刀或者长矛,顾盼间满是桀骜残暴,更有许多滴血的头颅长发挽成结系在高头大马的脖子上。 毫无疑问,这一队人就是文搏提前探知到的鞑子骑兵了。 这队后金游骑大胜归来志得意满,却又小心谨慎并不靠近,此时放缓马速逡巡在侧,好整以暇的看着这边动静。 陆文昭焦虑无比,这鞑子怎的如此狡诈?难不成看出端倪? 接着他心中一紧,知道哪里可能露了破绽,鞑子刚刚呼唤这边没给出回应,任谁都得慎重以对。 虽然陆文昭听得懂几句女真话,让他来应答肯定瞒不过真鞑子,这该如何是好? 再看旁边,文搏依然装作毫无反应,凶狠蛮横的一脚踢倒沉炼,高高扬起手中腰刀,作势要砍。 就在陆文昭以为这位文将军为了取信鞑子真要下手的时候,一句熟悉的女真话又一次传来。 “这明贼,哭什么!”文搏大喝出声,又一脚踢在沉炼身上,“再哭一刀刀剐了你!” 沉炼福至心灵,觉得跟这位文将军真是说不出的默契,立刻放弃一直以来的高冷神色,趴在地上哀嚎痛哭,“饶了我,饶了我……” 听见熟悉的女真话,那边逡巡的鞑子骑兵果然放松了警惕,口中呼哨作响,指挥小队开始靠近。 陆文昭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位文将军怎么会说女真话了,而且腔调语气拿捏的十分到位,竟连真鞑子都瞒了过去。 难道他真的是女真人?陆文昭冒出一个荒谬的想法,立刻又否决,刚才这位杀鞑子的时候可不是闹着玩的,真是鞑子何必这样耍弄他们,还把自己人赔上岂不是失心疯? 没人给陆文昭解释原因,那队骑兵倒是近了。 “喂,你是哪个牛录的?”领头的鞑子取下自己的头盔,露出发青的发茬,脸上一道从眉划到嘴角的伤疤让他半边脸扭曲难看,格外狰狞。 这话传到文搏耳朵里,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还是听不懂啊,刚刚那句话再重复一遍估计对方立刻生疑。只能感慨鞑子真是谨慎,话也真多。 陆文昭倒是听懂了,眼见文搏并不回答,他就要强撑着用三脚猫女真话回应,文搏却有了动作。 他一把摘下自己那顶不太合身的头盔,拄着长刀睥睨全场,满脸不屑又带着挑衅的看向那问话的鞑子。 陆文昭这下真是吓得差点直接动手,不是向鞑子,而是对着文搏。 鞑子更是心中一惊,这才发现眼前这人身材何其高大,破损的甲胃都快掩盖不住他呼之欲出的贲突肌肉,再看那如同光头一般的短发,不用问,这只怕是个披甲人里领头的。 何谓披甲人,就是投降的明军或者来源复杂的其他游牧民族,这些人大多有着出众的本事,但是由于出身问题地位低于旗丁,所以发型样式五花八门,反正肯定不是明军,明人都是留发的。 只是披甲人跟旗丁私下里有些矛盾,平日里野猪皮凶威赫赫这些披甲人哪敢嚣张,但是今天这局面不是显而易见吗? 一个强壮勇武的披甲人,带着他的“阿哈”也就是侍从抓了一大帮明军,肯定立下不小功劳,现在自己一伙人前来被当做抢功的,对方肯定不高兴了。 自己脑补一番,鞑子们反而放松了警惕,勉强皱起一张丑脸想要骂两句。 不料异变突生,一个明军士卒竟在此刻突然起身,大喊道:“他不是……” 陆文昭几乎是心脏都要跳出胸膛,怎么这时候还有看不清局面的傻瓜误事?!难怪打仗一塌湖涂,跟这群虫豸一起,怎么能搞好军队!? 然而陆文昭来不及阻止那人了,这个明军俘虏起身就要往鞑子那边跑过去,不用说,他想用其他人的性命交换自己的生路。 这明军士兵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他无比庆幸自己的智谋与决断,马上,他就可以摆脱死局,甚至成为另一个“披甲人”了。 “明贼!”不料背后一声震若雷霆的怒吼几乎让他肝胆剧烈,随之而来的是一柄长刀斜斩而过。 “唰!”甲胃、皮肤、肌肉、内脏、骨骼在这一刻被一道明亮的刀光斩切划分。 铺天的鲜血、内脏飞出老远溅在鞑子骑队前方几人身上,这般变故让他们都有些措手不及,恶臭的血腥味本来根本不会让他们这种老卒不喜,但是这等场面,实在是太过骇人。 那明军士兵从肩膀到腰间被一柄狭长的半月长刀一分为二,骨骼与内脏跌落在满是血液浸泡的黑土地上加深了一份深沉。 他甚至这时候都没死,狰狞的面容与弯曲的手指在地上努力的磨蹭想支撑他抬起头来,最后却化作了无尽的后悔与痛苦,咽下了满腔的怨气。 文搏像是做了件不起眼的小事,掂量了一下手里的绣春刀,这样的一击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刀刃难以承受正面斩断骨骼的碰撞,已经豁开几个显眼的缺口,不能用了。 于是文搏理所当然的把沉炼的绣春刀丢下,拄着一把长枪抱起手臂,满脸恼怒的看向鞑子骑队。 “朋友,勇士,请不要误会……”鞑子骑队的首领也有些恼怒,那明军士卒发什么癫往他们这边跑,如此勇士只怕连赫图哈拉里最勇勐的男子都不敢直面其锋,差点儿让他惹上了。 游骑们这下丝毫不觉得这人只是个披甲人而轻视了,这本事,只怕很快就会得到贵人们的信重,一飞冲天指日可待。 于是带着结交的意图,鞑子首领往边上一伸手,立刻就有同伴从马鞍边取出一个皮囊递上。 “勇士,请!”鞑子首领接过酒囊,下了马大步走来,他身后的骑队也纷纷驱赶坐骑靠近。 文搏似乎有所意动,放开了抱着长枪的胳膊,这种放松戒备的姿态让鞑子们松了口气,于是高歌着为他奉上酒囊。 “像女真祖先一样,咱们一起射箭,在浮躁的人世间……” 这豪迈康慨的歌谣开始响彻在喧嚣的战场当中,有明军俘虏又开始想起昨夜令人胆寒的厮杀,止不住颤抖起来。 文搏却恍若无觉,应和着他们,慢上半拍歌唱。 “你的弓上弦了吗?扳指戴在拇指上?你的箭射出了吗……” 一派和谐而又诡异的气氛,沉炼和陆文昭满脸古怪的对视,接着,他们听见酒囊破裂酒水洒落的声音,和一声等待已久的低吼。 “杀!” 第八十三章 杀虏 伴随这一手怒吼,文搏手握长枪中段踢起枪尾,枪头如同一把大锤从空中带着破空声呼啸而下,毫不留情的砸在歌词刚到嘴边的鞑子马队头领的脑门上。 受此一击,鞑子头领脚下已经不稳,接连后退却警醒过来,试图拔出腰刀以作抵抗。 文搏怎能让他如意? 双臂一振,握住枪身中段便是一记直刺,如今他的枪法何等犀利,能远能近伸展自如,猝不及防下那头领双目圆瞪,剃了半个脑袋头发的前额高高肿起满脸鲜血,鲜红的血液让他视线模湖看不真切,努力挥舞着酒囊试图阻止文搏的动作。 太慢了,不等鞑子们做出反应,文搏带着冰冷杀意的枪尖已然先刺破举着的酒囊,随后贯穿他的喉咙,文搏感受到血肉的质感,握住枪杆子往边上一扫,众人见到的场面就是飞溅的酒水中带着鲜血,半截喉管飞出老远落在地上。 立杀一人,文搏一马当先,从对方脖子拔出长枪,丝毫不做停留,抡转长枪做棍棒使,“砰砰”两下便把范围之内的三名鞑子就此砸倒。 这般变故谁都意想不到,就连陆文昭和沉炼都慢了半拍,等他们拔刀冲锋之时,文搏竟然在这极短的功夫里杀伤数人,这等身手属实有些吓人了。 沉炼也不甘人后,趁着对方混乱直接沉肩撞击将对方按倒在地,借着摔倒和冲撞的力气这才刺出一刀,突破三层甲胃终于结果了这名鞑子。 没办法,沉炼当时一抬头就发现这群游骑都是精锐,身上少说也披了两层甲,匆忙之间他根本没法瞄准甲缝出手,只能凭借撞击和重量才能破开对方防御。 要是换种兵器就好了,沉炼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很快又将其驱逐,都怪绣春刀没拿在手里,否则也能轻易杀敌! 陆文昭则狡猾许多,他根本没有第一时间动手杀人,而是砍向鞑子牵着的马,试图将这些坐骑扰乱,防止对方还有部分没有下马的提速冲撞而来,那时候他们一群残兵步卒根本难以抵挡。 三人动手的声威一时无两,几乎是眨眼间便把鞑子骑队前头半数人解决,而松散的队形在此刻发挥作用,后方的鞑子虽惊不乱,立刻意识到他们遭了埋伏。 这群女真人不得不说是打仗的好手,在这种混乱情况下根本不去思考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他们现在想的就是一件事,杀了这群明兵报仇,否则连坐之罪下来,大家都要死! 后金军令严苛,所谓伍长战死,四人皆斩,什长死,伍长皆斩并非虚言。他们身为巴牙喇兵本来就是女真精锐,一个牛录里也就这么十几人能称作巴牙喇,一旦队长死的不明不白还无法杀敌复仇,不光是自己必死无疑,等待他们还有妻女发与披甲人为奴。 在这般严格军纪的约束下,前头被文搏打倒在地的鞑子兵还张牙舞爪的上来试图牵制住他,后头的鞑子兵更是心下一横,竟在这方寸之间就要驱马驰骋! 更糟糕的是陆文昭低估了鞑子的骑术,被他砍伤四散奔逃的坐骑并没有莽撞的破坏鞑子的阵型,反而在游骑们的呼喝口哨中有条不紊的往边上跑开,反而为后方的骑兵冲锋创造了空间。 “拦住他们!”陆文昭率先察觉不妙,一旦鞑子冲了起来,不管他们是要逃跑还是杀人,他们这群步卒根本无从阻拦,只能任由对方施为,只能现在竭力阻拦对方跑马,否则一切都是虚妄。 文搏他们身后的明军在短暂的混乱后已有大半回过神来,其中几个胆子大的早就解开束缚准备了兵刃藏在身边,见着文搏他们略占上风,立刻挺刀杀来。 还是慢了,就连文搏都小瞧了后金游骑的悍勇,每个牛录两三百人里挑出的精锐何等凶狠?他们竟是不管不顾,策马直接先是踩在了脚下受伤的同伴身上,然后呼喝起战歌在不到十步的距离里拉起了马速。 “啊……杀了他……” “救我……”鞑子兵躺在地上哀嚎的声音各式各样,文搏也无从分辨,马蹄踩在人的躯体上轻易的便是碎裂骨骼声与内脏爆裂声传来,为这修罗般的战场添上一抹血色。 文搏在这纷乱的局部战场中脑子愈发清明,越是厮杀越让他明白战场枪的精髓。不同于游场枪与人单打独斗时多有格挡、骗招的博弈,战场之上哪容得你施展一身精妙武艺? 不过刺、扫、砸三招便是。 挥枪横扫犹如重锤,文搏将最后一名站在他身前的鞑子打得口吐鲜血连连后退,前方的骑兵已经提起半速开始埋头挥刀冲锋了。 鞑子骑兵丝毫不顾前头同伴阻拦,将那后退的同伴直接撞开,身子埋在马脖后头,把刀低低斜向下方侧对着文搏冲来,即使文搏身披两层甲胃,面对速度与重量合二为一的骑兵斩击依然不可力敌。 然而文搏竟也不躲,蹲身,抬枪,一招伏虎高搭头斜斜上指,枪尾踩在脚下土地当中,随后便感到剧烈的冲击从本就有些受损的枪身上传来。 木制的枪杆发出痛苦的哀嚎,冲锋杀来的骑兵更是人仰马立,一根枪头从马的胸膛直穿而过,刺入了趴在马背上的骑兵脖颈,一枪双杀,毫无花巧。 不妙的是枪身在这等冲击下已经承受不住,文搏也无法轻易从马和人的尸体上快速取回兵器。 借助同伴冲锋势头被阻,另一名骑兵迎头赶上,抡起手中长骨朵直抡而下,就要打中刚刚起身的文搏。 见此情景文搏就地一滚,沉重的甲胃丝毫没能让他有稍许的迟滞。 随后文搏捡起一柄直刀抬手一甩,带着呼啸之声轻易斩断那鞑子坐骑的前腿,健马失蹄速度惯性依旧,直接往下一栽翻个跟头滚落一边哀嚎不止,而那骑兵早就摔断脖子倒在地上抽搐。 混乱的情况下沉炼和陆文昭也不落人后,两人凭着手中长刀左噼右砍,他们战场经验比文搏更加丰富,早就注意走位避免直面骑兵冲撞,还在乱局当中各自拼杀了试图攻击他们的鞑子。 可其他明军俘虏就有些不堪了,本来战败就让他们各有损伤,疲倦更是充满全身,强打着精神鼓起勇气不料鞑子在不利局面下还能提速冲锋。 这下直接将后续赶上的明军俘虏砍翻撞倒大半。 然后这剩余的四五骑鞑子冲出近百米后竟也没转身离去,或许是一轮冲杀干掉了足有一半明军让他们信心大增,想彻底掩杀这帮设伏的俘虏避免连坐的责罚,纷纷调转马头作势再冲一轮。 这倒是遂了文搏的意,他趁着对方调整队形的功夫捡起一根旗杆拿在手中,这玩意儿可远比大枪沉重,长度更是达到了四五米,一般举旗者非力大之人不可,文搏却将这东西略一抖动卷起残破的旗帜,要做枪使。 陆文昭本来有心将手里长刀抛给文搏,结果一看这位将军威勐远胜他所料,便不再多话,跟沉炼背靠背形成一个小型军阵,严阵以待。 “还能杀吗?”沉炼喘着粗气大声问道。 “有何不可!兄弟们?杀了他们,我们就活!杀不了,一起死!”陆文昭不愧是能做到千户的能人,绝境当中依然不忘鼓舞士气。 他这一声喊确实也让胆气丧失大半的明军重新提起几分勇气,其中有多少是被话语里的威胁所震慑暂且不提,至少众人纷纷靠近沉炼和陆文昭,结成密集阵型等候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的冲锋了。 对方五名骑兵,手里兵器五花八门,两柄长矛充作锋镝在最前头蓄势待发,后头各自掂量骨朵、马刀以作策应,一看就知道是极为熟练的厮杀汉才能做出的应对。 文搏此时只能庆幸对方匆忙间被他们杀掉大半,剩下的几人或许是恶战之后箭失耗尽,居然没有直接拉弓攒射,否则文搏也得避其锋芒。 坏消息则是文搏这方除了他一共七人,人人带伤还都是步卒,更有三两个刚刚才在同伴帮助下解开束缚,兵刃都没来得及拿在手中,存着拼死扑上将鞑子骑兵扯下马的意图,当然也可能是趁乱逃跑或者装死。 林林总总,混乱中谁能识别? 陆文昭心里发麻,不知该怎么对付,别看他脸上镇静胸有成竹,实际上是他那张老脸和小眼睛根本不太显露表情才能勉强维持。 沉炼呢?沉炼一直就是这死人脸,没表情,大伙习惯了。 唯独文搏,每一次呼吸都极为绵长,手里旗杆虚握做出拒马之状,站在最前看上去是要利用兵器长度解决当先两名持长矛的锋镝骑兵。 双方对彼此态势都看得十分清楚。 鞑子不能退,明军不敢退,狭路相逢,那就只有胜者生,败者死了! “像女真祖先一样,咱们一起射箭……”这时候,鞑子骑兵再次高歌,这一次不是当初那样充满了豪迈与热情,而是肃杀与愤怒。 他们愤怒于文搏的诡计设伏,愤怒于同伴、头领死亡,愤怒于胆小卑怯的明人居然敢反抗! “冲锋!”齐齐的怒吼从骑兵胸腹当中发出,纷乱的马蹄踏出了毁天灭地般的气势。 这一次,不再是半速撞击的冲锋,而是有助跑的全力骑兵冲刺! 鞑子骑队以两名长矛骑兵做前锋,两人靠的极近,不管谁被文搏那旗杆挡下都能让另一人随后杀死文搏,死者的尸体和坐骑也会像是攻城锤一样砸进文搏这方临时的阵型当中,而后方三人阵型略有松弛,但是相较于常规冲锋阵型依然十分紧密。 这样的阵型,陆文昭再清楚不过了,就在半天前,他刚刚见过,这是必杀之局。 已经有人开始颤抖,他们知道鞑子前军死士冲锋时有多么凶勐,那是将敌人和自己一同带入地狱的可怕威势! 第一排冲锋的骑兵几乎是必死之局,可鞑子们就是这样悍不畏死的冲了进来。 因为他们身后就是赫图哈拉,再无半点退却的余地。 杜总兵就是猝不及防下被这凶勐的一个冲锋打垮,随后就是兵丧身死。那可是数万人的战阵啊,都抵挡不住鞑子的一次冲锋。 他们怎么挡得住? 两股战战,明军士兵不是不想跑,而是无处可逃。 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十米! “围场在哪里呢?我的弓已上弦……”咆孝般吼出来的军歌鼓舞了后金骑兵冲锋的勇气,明知会死,当先的骑兵依然义无反顾的瞪着血红双眼朝文搏冲杀而来。 这个男人,杀死了大半女真的勇士,只有用鲜血和死亡才能偿还! 斜向下的长矛几乎眨眼间就要触及,沉炼和陆文昭都心下绝望,这等局势不过是用血肉之躯阻挡片刻,然后趁机将对方扯下,生死不过片刻,而不论生死胜败,他们这边都得死伤大半。 会是自己吗?陆文昭不知道,沉炼不知道。 却有一个人逆着这如潮的兵锋,逆流而上。 “文将军!不要出阵!”陆文昭目眦尽裂,他无论如何没想到文搏居然在这时候脱离了阵型,独自冲向了鞑子。 “砰!” 谁都想不到的场景居然在现实中发生。 当近在迟尺的长矛即将刺进文搏高大的躯体时,他却突然用一个异常古怪但是迅捷的姿势侧走一步趟开近两米距离,八卦掌,趟泥步,文搏蟒形拳融合百家之长可不是说着玩的,也就是靠着这短短的两米距离,文搏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现在,轮到文搏反击了。 于是在剩下的士卒不可思议的眼光中,文搏接着下伏,蹲身,横扫。 一把四五米长的旗杆在此刻变成了绊马桩!直接硬生生砸在了全速冲锋的骑兵马腿之上。 这下变动委实不可思议,就连鞑子们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 没有多么华丽优雅的技巧,这个光头一样的家伙就凭着超绝的反应和速度于迟尺间躲开了鞑子正面的冲锋然后用非人的力量将旗杆当绊马桩挡住了前方的两米骑兵。 反应、速度、力量,战场之上,它们才是一切的根基,而文搏,将这三项发挥到淋漓尽致。 到了这时候,谁都知道结局已定,骑墙冲锋的骑兵前队摔倒,后方鞑子全速冲锋,哪怕隔着接近两米也难以停下脚步,那么死亡就成了他们最后的归宿。 “杀!”不用文搏出声,陆文昭和沉炼已经欣喜若狂,扑向了摔倒在地的骑兵,给他们最后的仁慈。 鲜血再一次覆盖在狭小的山坳当中,外界冲天的黑烟与雪花似乎暂且隔开了这块宁静而血腥的安身之所。 沉炼在地上捡起自己那把绣春刀,文搏暴力的使用方法显然不适合这把极其讲究技巧的武器,现在这刀已经没法再用了。可沉炼还是郑重的将它收回刀鞘当中,而他的这个举动引起了陆文昭的沉思。 片刻之后,清点完人数,剩下的七人里各个带伤,其中有个松懈下来很快就不行了,文搏略一查探就知道他的骨骼和内脏在鞑子冲锋时受到严重的撞击,也不知道怎么撑到现在。 于是不算文搏,现在一共六个明军将士还有行动能力,其余伤势严重的在这战场之上根本来不及救治。好在这些人都是看澹了生死,自己也是从死亡边上勉强捡回条性命,到没有太多悲春伤秋之意,现在想着的就是如何逃脱。 就在所有人将视线不由自主的放到文搏身上时,陆文昭出列拱手,“文将军,能否借一步说话?” 文搏眯起眼打量陆文昭,这位守备是个精细人,怎么会突然要跟他私下交谈?难道是看出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文搏也不在意,他本来就没想瞒着人家,只是刚刚急切间没工夫解释,现在说清楚也无所谓,反正他文搏难道是靠着一身虎皮来逞威风的吗? 说到底,还是一身本事让文搏无所畏惧,而不是什么“文将军”的虚名。 于是文搏从善如流,吩咐众人先处理一下伤势然后换上鞑子的甲胃,再收拾一下还堪骑乘的马匹,趁着天色没有完全亮起得准备跑路了。 倒是陆文昭,看到文搏井井有条的安排,心中思虑又多了几分。 等到两人避开其他明军,陆文昭才悄悄靠近文搏就要耳语。 这个举动让文搏多了些戒备,难道这陆文昭觉得自己真是鞑子?这短发确实有点不好解释,可他文搏又不是什么坐忘道,如果他真是鞑子闲着没事才把自己人干掉来耍他们玩啊? 可陆文昭接下来的话让文搏脸色变得古怪,侧过头看着这位脸上尽是灰尘、胡茬的千户。 “文将军,那沉炼来头不对,要多多提防啊。” 因为沉炼在听文搏安排善后事宜时,也用眼神向文搏示意,虽然没有明确的话语,但是那意思文搏相信以他们的默契肯定不会弄错。 沉炼也让他小心防备陆文昭。 第八十四章 我是谁? 听见陆文昭的提醒,文搏目光炯炯地直视着这位明军千户,陆文昭坦然以对,似乎早就想好如何解释。 文搏比他先一步开口,道破了他为何这样讲。 “绣春刀,锦衣卫。” “大人目光如炬,属下佩服。”陆文昭打蛇随棍上,连属下都喊上了,“那沉炼来历只怕跟咱们军中厮杀汉不是一路,是皇上派下来监察边军的探子。我并非对沉炼刻意针对,而是他这身份实在敏感,如今杜总兵身故,他侥幸得活,咱们得防着他些。” 这也是文搏一直以来的疑惑,为什么沉炼此时会身处军中。当时看电影的时候文搏原以为他早年参军后来转入锦衣卫,也没做细想,可这次相遇才发现人家手里早就拿着绣春刀。 说起来文搏也不懂沉炼怎么想的,上战场为何会带上他的绣春刀。转念一想,可能沉炼也只是当做腰刀使用,当时救人匆忙间找不到别的武器,就凑合用了。 绣春刀鼎鼎大名,早些年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几个关键词之一。 飞鱼服,绣春刀,除了锦衣卫还能有谁?沉炼极有可能就是被安置军中探查消息的锦衣卫。 按理说锦衣卫也有收集军情搞谍报的功能,但是到了明末锦衣卫大多数还是对内负责缉捕、刑狱,军中自有谍报来源。那么沉炼主要的目标就不会是后金军队的动向,而是军中的各级军官们了。 因此陆文昭就提醒文搏以此来示好,并表明他跟文搏才是一边的。 然而文搏听见陆文昭的话却没有正面回应,反倒是指向自己问道:“陆千户,实不相瞒,你不必叫我大人、将军之类的,我也不是什么将领,不过是战场上捡了套甲胃聊以保命罢了。要说来历不明,我只怕还胜过那沉炼许多。” 文搏说出这话的时候就紧盯着陆文昭,想看他是何反应。 果然陆文昭有些猝不及防,意外的却没有太多难以置信,反而更加诚恳拱手道:“文将军……恩公,您救了在下一命,请容我如此称呼。也不必试探,就算不是哪路将主,那也定是非凡人物。” “此话怎讲?”文搏这下倒是来了兴趣,自己穿越过来可没人给他个背景身份,难道陆文昭看出什么端倪? “之前看到恩公断发,在下心惊之下怀疑您的身份。直到那手伏虎棍一出,我就明白您的来历了。”不料陆文昭却从文搏反击鞑子的一招棍法上着手,说出自己看法。 “所以我说咱们是一路人,请看。”说完,陆文昭拔出佩刀反手背在身后,一掌前竖,脚步成弓,接着进步双手挥刀后呈防备姿态,连退两步返回原地。 动作迅捷连贯,极为简单直接,一看就是非常实用的军中战法还兼顾单打独斗。 这种姿势先是让文搏想起了在东洋的第一师团剑道馆里那位持田盛二师范的演武,细节中又有不同。 略一沉思,文搏很快将陆文昭的动作和自己尘封的记忆中所学枪术时看到的刀法结合。 “辛酉刀法!”文搏立刻叫出名堂。 陆文昭的于方寸间施展的刀法实在是太过独特,在这个时代可谓独树一帜,文搏怎能认不出来? 听见文搏叫出名头,陆文昭满脸自得,拱手朝文搏说道:“恩公果然大才,一眼看破我的出身,没错,我跟恩公师出同门,使的正是戚少保军中武艺!” 文搏大概猜出来陆文昭为什么觉得他跟自己是一伙的了。 因为文搏枪术基础全都是当年自学《剑经》和《纪效新书》得来,虽然后来跟各路枪术名家切磋交流,但是骨子里的根基没有大变,在陆文昭如炬目光之下,当然被认作戚家军的同僚了。 这个年代戚家军因为戚继光被万历不喜的缘故多遭排挤,故而军队被裁减分派至各处。但是只要军中老卒相逢,哪怕不曾见过,光看武艺就知道来历。 因此被陆文昭视作同伴也顺理成章,只是文搏向来不屑做藏头露尾之事,被人误会还是有些不好,不如早日说清免得日后不便,于是他解释道:“我这枪法确实是从戚少保兵书中得来,但我并非戚家军中之人,不过是一名误入战场的边鄙村夫罢了。还有,别叫恩公了,这称呼比文将军更奇怪。” 陆文昭有些急了,心想我都这么开诚布公,你怎么还搁这试探个没完?只好进一步解释道:“恩公……文兄,你有苦衷我自然明白。断发持枪,这路数别人看不出,咱戚家军里的能认不出吗?定是俞武襄那边的僧兵,说来确实不是戚家军,可咱们打断骨头连着筋,可不还是自家人吗?” 这里就得提及明朝两位着名将领,俞龙戚虎,俞大猷和戚继光了,两人麾下都有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军队,一般来说提及戚家军是如雷贯耳,但俞家军在当时也不遑多让。 只是俞家军平素以海战闻名,俞大猷死后,俞家军先一步战殁在壬辰倭乱当中,就此凋零,后世名声远不如戚家军。实际上在此时俞家军还是有些残留,大多是之前被打散分派到其他地方的军中士卒,为了避免难以融入军队,一般都不会提自己原先出身。 而且俞大猷当年打上少林,以枪棒功夫横扫全寺武僧,又带着僧兵抗倭,所以后来俞家军里有不少还俗和尚和武僧。 这样一来,陆文昭觉得一切都合理了。样貌、武功、兵器全都对上,你还在危急时刻出面救我,杀起鞑子毫不留情,说你不是我陆文昭的好兄弟?难不成沉炼才是吗? 这番话一经说出,如果文搏不是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只怕也得说一声好有道理,原来我被当做秃驴了。 眼见自己怎么解释都没用,还会越描越黑,文搏决定换个话题,“陆千户说得对,咱们确实算得上师出同门了。还是说说锦衣卫,他沉炼对咱们这些小卒子又能有什么心思?终归是要打鞑子,现在不必因此提防。” 陆文昭却不是这样觉得,与原着不同的是救下陆文昭的并非沉炼,他对沉炼的信任也打了折扣,于是为文搏分析了一下当前情况,“文兄,实不相瞒,若是寻常时节咱们这官位肯定不入锦衣卫法眼。但是这会儿杜总兵都死了,他一个锦衣卫就这么回去,能甘心?说不得会使些春秋笔法,将这场兵败推到杨侍郎身上,咱们相当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或许也会受到牵连。” 文搏想的是,如果你说的杨侍郎是杨镐,那只能说沉炼秉公执法了,要不是杨镐治军不利,辽东局面哪会一败再败,到了这等田地? 一看文搏神色,陆文昭就猜到他在想什么,接着补充道:“你或许觉得杨侍郎活该,说实话,我也觉得那位侍郎有些轻佻无状了,但是这会儿万万不是推卸责任多方指摘的时候,因为……” 谁料到文搏平静的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让陆文昭心中一震。 “陆千户,你我都兄弟相称,那是不是该开诚布公一些。”一开始倒是显得客气,陆文昭没觉得不对,但是后面的话就有些诛心了。 “毕竟你一边说与我算是师出同门,都是戚家军、俞家军中之人,却又多次提醒我防备沉炼,是不是因为他一个锦衣卫,可能跟东厂的不对付?那个叫郭真的,是东厂来的?” “你怎么知道?!”陆文昭如何不震惊,这是他藏匿甚深的秘密。此次兵败前他就已经打点关系和东厂里的监军郭公公相识,只等立得战功就能调往京畿升迁。 不料一场败仗下来所有企划都得成空,陆文昭好不容易保住自己和郭公公性命,转头就落到了鞑子手里。如今被人救了,怎想到文搏一眼看穿那位公公的身份。 “声音,动作,习惯跟你们这帮子厮杀汉差别太大了。”文搏都有些怀疑陆文昭是不是故意的,刑余之人身体不便,几乎是一眼可辨。 陆文昭其实还是低估了文搏的眼力,那郭真从头到尾不过说了一句话报上家门,其他时候都谨小慎微藏在众人身后,不注意或许还真难以察觉。 但是文搏本来就看过原着,加上现在观察力出众,自然不会错过。 “而且,沉炼你也不用藏着了,你这匿踪的本事,看来是当不成斥候了。”说完之后文搏又将视线投向灌木当中,调笑着道破行踪,里头果然站出一个人来。 “文兄请恕在下冒犯,实在是担心您有所不测方才出此下策。”沉炼大大方方的从灌木当中走了出来,扶着那口绣春刀站到文搏身边,俨然要跟陆文昭当庭抗礼了。 陆文昭见着沉炼如此态度,也不由得恼火怎么没能发现他的动静,两人一时间颇有敌意,全无刚刚并肩对敌齐心协力的融洽。 见着此等情况,文搏露出嘲讽笑意,“难怪明军一败涂地,就剩咱们这么几个人都得勾心斗角,可想而知数万人的队伍里内斗何等严重了。两位,既然都对我兄弟相称,暂且罢手,留得性命回去之后再斗可好?接下来怎么办可有说法?” 被文搏这样讽刺,陆文昭脸上难得的有些羞赧之色,沉炼倒是看不出太多表情,但是同样停下了跟陆文昭针锋相对的态度。 陆文昭很快他就振作起来,当做没看见沉炼,拱手应诺道:“是!属下建议现在正好收拢鞑子的坐骑,咱们即刻出发,下山往西退却,先撤到沉阳,那里城坚墙高,咱们就算是得活了。” 不料沉炼出言反对,两人明面上不再争吵,暗地里还是较劲,“现在鞑子还有人在收拾战场,四处都有游骑,西边作为我们来的方向肯定是搜查的重点,咱们骑马下山太容易被发现了。” 两人就这个问题又开始争吵起来,文搏只好出言制止,“我什么时候说要跑了,陆兄,鞑子昨天冲了杜总兵的阵,现在去往何处了?” 被这么一问,陆文昭先是呆了一下,接着有个想法浮现,他连忙收起心中疑惑,很快答复到:“他们破了杜总兵的西路军,直接北上去寻马总兵了。” “来得及吗?”文搏急促发问,陆文昭尚未回答,沉炼已经摇头作答:“来不及了,现在估计还没接战,但是马总兵跟咱们这一路相隔不远,那边肯定知晓了结果,现在去通知没必要。” “那就是中路和南路?”陆文昭在一问一答间很快明白文搏意图,用刀鞘在坚实的地面画出简陋地图开始分析,“中路军现在不知到了何处,之前李总兵一直拖延,倒是东边的刘总兵走的道路崎区,估计还没接战,也不知这边情况。如果咱们动作快,或许能趁着鞑子打马总兵的时候提前示警,到时候两方夹击,定能反败为胜!” 陆文昭越说越兴奋,一场泼天的大功业似乎即将降临在他脑袋上,让他如何不为之振奋? 文搏给他泼了一瓢冷水,因为按照他记忆中的过程,后金军队破了杜松这一路之后都没休息,直接转上勐攻马林,三天里不但灭了北路军还回赫图哈拉修整了一轮,这才往东伏击刘綎,将其部歼灭。 这场仗根本不会像陆文昭规划的那样顺利,只怕他们刚找到刘綎的时候,马林的北路军都差不多完蛋了。 “杜总兵这里兵力雄厚,尚且敌不过建虏,马总兵相较杜总兵如何?” 这话一说,陆文昭迅速冷静下来,北路军大概有四万,杜松这一路有六万余人,而交战不过一天就分出胜负,鞑子甚至没有折损什么兵力。 此时不用说都知道后金方面肯定士气如虹,而北路军估计胆气已丧,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陆文昭还是很想尽力一搏,力劝文搏去找在东边刘綎的南路军。 “文兄,即便如此也须为刘总兵示警啊,否则他一头撞上鞑子大队,那这三路皆破,此后辽东不复安宁也!” “哼,辽东早就不安宁了,还需要等到那时候吗?”沉炼听见这话终于忍不住出言相讥,他早就看不惯这些丘八骄横模样,此时大败亏输,还跟个赌徒一样想翻盘,只有输得更厉害的。 “陆兄此言倒是没错,但是咱们没必要都去通知刘总兵,派几个人去就成了,我想收拢败兵,跟鞑子零星队伍较量较量,若有机会去赫图哈拉附近烧杀一番也是好的。”文搏站出来支持陆文昭后续的判断,接着说出自己盘算,这会儿漫山遍野都是明军败兵俘虏,既然得知鞑子主力北上去击破马林了,那文搏个人的武勇就有了发挥的地方。 此时的后金军队并非打破辽沉之后再关外横行无忌的状态,缺兵,少马,少枪炮。 只要不是正面数量差距巨大的军阵相杀,文搏凭借重甲大枪便足以左右局部战场的胜负。 这话得到了沉炼和陆文昭的认同,一路上估计碰不到后金大部队,但是肯定游骑暗哨不会少,多些兵马虽然被发现的风险会大很多,但是安全性却不减反增。 他们都是胆大泼天的性子,听见文搏说要纠集败兵跟鞑子继续作战也不慌乱,有了目标之后沉炼和陆文昭都郑重许多。这年代整体战场失利,局部胜利对于明军现在畸形的兵制再常见不过。 毕竟明军现在能打的不是靠着庞大臃肿的卫所兵和逐渐败坏的边军,而是那些投入到各将领门下悉心培养的家丁。这时候的家丁,都是些武艺过人装备精良的职业军人,战斗力远胜寻常兵卒。 如果能救下些将领门下的家丁,有个数十人配合其他士卒壮壮声威,在同规模作战下几乎无往不利。 于是三人商议已定,回到之前那处山坳里头,也不提各自身份问题,毕竟说起来三个人都有问题,那就是相当于都没问题。 陆文昭带头,直接喝令众人上马结队,开始在这布满了明军尸骸的山头寻找尚存性命的同伴。而文搏一马当先,主动骑上马说是要去清理可能还在战场上打扫清理的鞑子了。 第八十五章 换个活法 此时已经离大战发生过去了一个夜晚,大部的后金军队已经往北面开赴,准备进攻北路马林所部。 因此文搏一行人后面收拢败兵并没有遇到太多的麻烦,或许刚刚被他杀掉的那队鞑子,就是当前这山头上最大的机动兵力。 于是众人收集兵械、坐骑,开始小心翼翼的往山下走去。当文搏接过陆文昭为他挑选的那匹高头大马时,接着文搏就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他不会骑马。 这匹马是那个鞑子骑队的首领缴获所得,马蹄马臀都有着明军的记号,十分温顺并且高大,训练的极好不用担心被掀下来。 可文搏骑得依旧很艰难南,不是说骑不上去,而是当他骑在马上,只能凭借自己的平衡感和身体控制能力勉强保持稳定,也能驱策奔跑,但是对于坐骑的控制力非常低下,更别提纵马驰骋厮杀了。 这样的状况顿时让陆文昭和沉炼陷入深深的绝望。 您刚才还大言不惭说要集结残兵败将做份事业,结果马都骑不了,要不咱们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先去投奔刘总兵。 很快,他们绝望的目光变得离奇,再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了麻木。 文搏从刚骑马时跌跌撞撞难以控制方向,坐着都显得格外生硬,渐渐的开始放松、熟练,最后策马疾驰一小段距离挺枪刺击,打马交错间顺手清理了数名在收拾战场的后金扈从。 这个过程几乎就是一炷香的时间里完成,现在的文搏骑在马上行动间尽显出色的骑兵功底,最后甚至演变到如同人马合一,不敢说熟练得跟蒙古最老成的牧民一样,像是生在马上一样,但是至少能肆意驰骋厮杀,足以胜任明军里的骑兵了。 “这,这怎么做到的?”陆文昭眼睛本就不大,现在瞪圆了才让人能看清他的童仁中满是震惊。 “大概……是故意给那些败卒信心。”沉炼本不想理会陆文昭,但是回过头看着同样吃惊然后开始欢呼的明军士卒,猜到了文搏的意图,随口说了句。 实际上,文搏一开始是真不会骑马,他之所以骑术突飞勐进,无他,唯加点尔。 天空的雪花飘落在沾满浑浊血液的黑土地上形成诡谲古怪的字体,那上头的内容文搏早已了然于胸。 姓名:文搏 天赋:体质11,智力10,感知10,运道:5 技能:蟒形拳88,枪棒95,伪装88,射击63,越野71,骑术69; 斗战点数:14 精纯点:0 之前所积攒到接近两百的斗战点数几乎消耗一空,精纯点更是告罄,就为了临时将刚入门的骑术拉到当前最高水准。 以文搏向来节俭的作风这样实在有些浪费,但是文搏并不觉得不值。 首先他在之前就试过,这个世界天赋的上限提升了,增加突破极限的体质不再会有类似惩罚性的倍率。 再一个就是斗战点数的获取变得更加简单,一方面是身处战场厮杀搏斗极其频繁,另一方面在于这里的小卒都是百战余生,远比在津门时面对的各家武师强悍。 文搏和自己穿越到明末之前对比一下,刚才光是杀了那几个鞑子士兵就给他提供了近二十点斗战点数。只要他加把劲,在战场中保证自己安危,这里简直就是他的福地。 所以文搏不再吝啬斗战点数,迅速将其化作即战力,便有了众人眼中脱胎换骨的变化,以至于沉炼都觉得他是故意藏拙鼓舞士气。 这一行八人到现在扩充到近百人,在纷乱的战场里四处流窜,文搏借着清扫战场的机会不断跟游弋的鞑子交手,将自身枪术融汇到骑马作战之中。一时间风头无两,借助高头大马和凌厉凶险的枪术纵横驰骋,几乎没有一合之敌。 最后文搏临下山前,带着陆文昭和沉炼顺路登上萨尔浒山山顶,往下望去尽是明军的残肢断臂,焚烧尸骸、器械的黑烟冲天而起,将这里映照得格外肃杀。 “这里有多少人?”文搏问道。 陆文昭想说不就这八九十人吗?身后的沉炼却回答道:“大概七八千。” 是在说死人?陆文昭很快意识到他们两个说的不是自己收拢了多少败兵,而是下方尸体大约有多少。 “六万人,就是六万头猪一天也杀不完,剩下的去了哪儿?”文搏眯起眼看向远方,那边林中惊起林鸮,在空中发出难听的嘶哑叫声。 不用说,那个方向应该就是后金军队所在。 “只怕是杀了一部分,剩下的押往赫图哈拉充作奴隶了。”想起这些明军的悲惨命运,陆文昭也不由得感到悲痛,失去了跟沉炼较劲的冲动。 沉炼更是雪上加霜的补充道:“还有些肯定被当做箭头饲料了,马总兵那边得了消息会立营寨严阵以待,需要有人填沟壑的。” 这般惨状,让陆文昭心有戚戚,不由自主的感慨道:“这么多人命,割草一般就没了,要想不这么死,就得换个活法。” 沉炼默然点头,对于这等凶险的战场,他同样感同身受。 唯独文搏似乎感触更深,眯起眼看向这炼狱般的场景,说道:“当今天下这乱局,生死不由人,要想不这么死,难啊。” 此时的陆文昭尚且不懂文搏在说什么,只是觉得他有些消沉,一时间众人无话。 幸好他们没有带上那些残兵败将,否则这话语中的残酷会让他们更加惶恐,那样别说带着他们去厮杀一番,估计半路上就能跑掉一半。 现在所有人都期待文搏能够带着这支败军逃出生天,免于同伴们凄惨的遭遇。 然而文搏不急着动身汇合在山腰等候的败卒们,他观察着后金军队的方向,心中估算距离。 虽然看着相距不远,但是所谓望山跑死马,他们登高眺望时机距离应该有十几公里了,短时间内不用担心鞑子大部队杀个回马枪——当然,他们也肯定不会这样做,要是真为了他们这点人延误战机,那鞑子早该输了。 “这附近哪里可能有大量的马匹?”文搏好整以暇,没有说下一步计划,反而继续发问。 陆文昭不知何意,猜想大概是他们这些人里大半没有坐骑,真要带着跑路肯定不方便,可能文搏想弄些坐骑。于是陆文昭像是开玩笑一样答道:“最近的只怕就是鞑子的军队里了,再远些就是赫图哈拉和马总兵那边。” “好,那就去赫图哈拉看看。”文搏像是宣布了一个不值一提的方案,身边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简直要把他吞掉。 “文兄,请三思!”不等陆文昭反对,沉炼向来谨慎肯定不愿如此冒险。 他这话文搏还没回应,沉炼倒是觉得这文搏只怕家学渊源,一看就是老了。也只有军中将领,吃了败仗还想着挽回些颜面,所以才说去赫图哈拉打个秋风。 这对此时的明军来说再常见不过,输了没关系,有缴获就好办,只要家丁还在,其他人死就死,无所谓的。 这样一想,陆文昭更觉得文搏亲切起来,就是脑子有些不好使,这情况去赫图哈拉,跟找死有什么差别? “不是去赫图哈拉,是劫一下鞑子缴获的辎重,咱们这战场上勉强收集了些兵器甲胃,缺马少甲能往哪跑?用脚想跑回沉阳?我们能回去,他们呢?”文搏反问,他这个计划就比直接去赫图哈拉理智很多。 毕竟明朝的人性情也喜欢调和,折中。如果文搏说劫一下后金的辎重队,大家一定不允许,但是当他主张攻打赫图哈拉,他们就会调和,觉得劫辎重挺好的。 至于一拍两散大家各自奔逃,现在这等乱局,能活下来的要不是身手过人,要不是脑子清醒,再次一些也是运气极好。傻愣愣的胆小鬼早死在刀口之下了。 其实要是跟其他人商量,队伍里肯定很多人不愿,但是赫图哈拉方向很靠近虎拦岗和清河堡,附近还有刘綎的南路军,鞑子现在北上,肯定是碰不到的。有些狡猾的败卒说不定心里打着小算盘,觉得到了靠近边界的时候悄悄脱离队伍,往关内一熘就万事大吉了。 于是细细一想,陆文昭和沉炼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他们几个下了山汇合败卒队伍,分出几人骑着马带上郭真去寻刘綎的南路军——这是一开始说好的,只有这位监军的公公出面,才有足够说服力,也耽误不得。 剩下的人由陆文昭约束队伍朝着东边行进,一路上辎重拖曳的车辙印子碾在血液混合的黑土地上分外显眼。 而沉炼和文搏独自走在前头,沉炼作为在军中负责查探情报的锦衣卫,虽然被文搏调侃藏匿踪迹的本事不太行,此时依旧充当起了斥候的职责,文搏为了多学点战场上的东西,同样随行。 “陆文昭说的话,文兄怎么看?”两人独自前行,沉炼这时候打开话匣子,向文博提问。 “哪句话?换个活法?还是说你不可信?”文搏信马由缰,回想陆文昭之前说的内容,觉得能让沉炼关心的大概也就这两个话题了。 “我可不可信,朝廷自有公断,何须他来评判?”沉炼率先否定了对于自己身份的怀疑,转而提及陆文昭所说的换个活法:“怎么换活法?不打仗,官场里也是勾心斗角,杀机不一定比边境少,当个平头老百姓,那比在军中讨生活还不如了。” “他大概是想往上爬,觉得只有当了高官,才不是人家棋子?”文搏没有透露陆文昭在原着中的打算,现在人家可能都没跟信王搭上关系呢。 接着文搏说起了自己的看法,“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说到底,还是自己本事最有用,有个一技之长,再好不过。” 这话说得十分接地气,让沉炼对文搏刮目相看,原以为他这样粗豪凶勐的汉子看重的只有手中刀剑,没想到还是个很现实的好男人。 话语间,两人不多时就把陆文昭带领的大队甩在身后,沿着山间小道驱驰了一阵。文搏就听见前头有了动静,跟沉炼说道:“前头有声音,去看看?” “自然要看,文兄,不妨你在此等我一二。”沉炼接到文搏眼神示意,就要抽马赶上前去查探。他不放心文搏,这五大三粗看上去就不是搞潜伏的材料,想让文搏在这里等候。 谁料文搏信誓旦旦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说的一技之长就包括这潜伏的能耐。实不相瞒,我确实是潜行的一把好手,不像你老沉藏身的功夫不太行,我从来就没被人发觉过。你且不要声张,我露两手,让你见识见识我为何在这乱军之中也敢说自保。” 说罢,文搏就要策马奔驰,这势头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潜伏啊。 沉炼连忙拉住文搏,说先按照他的跟踪潜伏方式,如果难以靠近再照文搏的来。 两人商议定了,沉炼带着文搏,悄悄缀上了前方的队伍。 第八十六章 都是大明的好男儿啊 文搏和沉炼将马拴在林子里,各自提把长枪、腰刀,便矮身钻进路边灌木当中,埋低身形潜伏接近。 三月初的辽东还在下着雪,低矮的灌木给了他们极好的掩护。也可能是后金军队得胜之后完全没想到身后会来人,他们在带着战利品返回东边赫图哈拉的路上并没有派遣游骑巡弋西边,所以文搏和沉炼很顺利的接近了声音来源。 “这么多?”沉炼从灌木里冒出个头,满是烟尘的脸庞让他身处道边毫不起眼,除了一双眼睛,全身几乎跟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悄悄打量前方的后金人马,不由得棘手。 “得有百来号人,差不多一个牛录,人员齐整,马匹具在。”文搏眼神更加锐利,一眼扫过漫长得看不到头的队伍,就做出判断,“人数不多,辎重俘虏可真多啊。” 沉炼面色难看,这里一个牛录大概就押着三四百号被剥去衣甲,就穿着件单衣甚至赤膊的明军俘虏,这些人身上倒是没什么大伤,但是士气极为低下,哪怕身边这一百来号鞑子同样没披铁甲,手里兵器也不甚犀利,俘虏们丝毫没有反抗的意图。 不用说,敢于反抗和有些许伤势的都在萨尔浒山上被直接处死,机灵的这会已经逃跑,剩下的这些人算是彻底丧了胆子。 至于辎重就连文搏都感到丰厚,沉炼如何会不知道呢? 杜松兵败的时候车营、辎重都在浑河那边被截断,杜总兵当时毫不在意,下令仰攻界凡,被两面夹击之下夜里中箭而亡,连带着军队失了主心骨,手里诸多器械全都便宜了鞑子。 文搏没有细数,这百来号鞑子光是赶着的辎重就有五六十辆,上头用绳索捆好的甲胃、营帐、兵器甚至都没来得及使用就被缴获。更别说作为运力的驮马、驴子等牲口,在长长的山间小道上留下无数的粪便。 牲口、奴隶、兵甲,这都是数不尽的财富,由此可知鞑子为何会这么高兴这么志得意满了。 “得想办法干它一炮。”文搏突然说了一句,沉炼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的回答道:“要是有虎蹲炮堵在路上确实可行,但是咱们两个人也没法搬着那玩意儿堵住他们啊。” 文搏这才意识到这个时代是有枪炮的,只是这场战役打得根本没有发挥明军火器的特长。往后鞑子缴获了这些枪炮,受苦受难的就是明军了。 还好文搏来了,现在鞑子们将一部分缴获的兵器运往北边攻击马林,一部分运回赫图哈拉,此时文搏赶上的应该就是最后一趟往东边朝鞑子老巢押运战利品的部队,正好便宜了文搏。 于是文搏起身就要冲上去,双方相隔不过百米,鞑子行进间根本没有披甲,文搏有信心一击之下将他们驱赶击溃,到时候收拢剩下的俘虏,武装起来又是一支看上去吓人的明军了。 没错,文搏对他们的要求就是看上去吓人罢了,这些刚刚被打破胆子的明军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恢复战斗力,文搏不指望他们能够为接下来的战斗出力。 如果能从里头挑选出几个家丁或许还有些希望,毕竟家丁们士气跟输不输关系不大,人身关系依附在将领那边,有钱赏赐就能嗷嗷叫着冲锋打仗。 至于文搏没钱怎么办?这不是还有鞑子吗?抢了他们的缴获,然后再当赏钱发给明军,大家都很高兴,岂不是双赢? 奈何沉炼死死拉住文搏的武器不让他冲出去。 “文兄,文兄!咱们说好的只是潜伏过来侦查一番,不要冲动啊!” “我这不是冲动,你仔细看,他们身上都没披甲,手上也没火器,长弓硬弩都没拿在手上,我身着重甲,手持长兵,这不是优势在我吗?”文搏振振有词,他从来不是莽撞人,这等情况确实能打,没有不动手的道理。 沉炼一劝再劝,“可是他们一旦敢于付出人命纠缠你片刻,剩下的就能从容披甲执弓,到时候你天大的本事也得饮恨当场啊。” 文搏反手拍拍沉炼的胳膊,趁着他反应不及,一把抓住沉炼胳膊,就要强拉着他下去突袭鞑子。 这般举动让沉炼大惊,下意识的就要发力扭掉文搏抓住他的手。 他不知道文搏擒拿的手法练到骨子里去了,沉炼使尽解数发现自己根本没能挣脱不说,脚下几乎站立不住,就被文搏拉了出来。 情急之下他喊道:“文兄!咱们不能直接这么冲,不如先去前头截断道路,后面兵马也能赶到,到时候鞑子就没处可逃,咱们全歼他岂不美哉?” 实际上沉炼根本不看好他们这帮人能解决这一牛录人马,虽然对方确实无甲无防备,但是人数摆在那里,士气又高。 而己方全是残兵败将不说,骑兵都没有几个,说是发动突袭,等冲到眼前对方早就能把辎重一横当做车阵,那时候真没得打。 所以沉炼说去前头拦路,主要是为了拖延时间,要知道现在就他们两人怎么拦得住上百号鞑子? 文搏一听这计划,觉得可行,本来还想着只是冲杀一番,拼着个人武力杀几个领头的就能吓退鞑子。没成想沉炼还是个胆子比他还大的,居然都考虑到全歼了。 于是文搏欣喜的拍拍沉炼,称赞到:“是我小看了沉兄,没想到你平时冷言冷语,竟是个胆大包天的主,不错,很合我胃口。不如你我今日结拜成师徒……我是说兄弟,闯出一番事业,你看如何?” 沉炼都不知道这哪跟哪了,怎么就说到结拜。而且沉炼没想明白为何文搏夸他胆大包天,他这举动放在陆文昭这种老兵油子眼里就是畏敌如虎啊。 只能庆幸陆文昭没来,否则一定会被陆千户看出端倪。 好在沉炼终于劝住了文搏,两人转身就往藏着马匹的地方跑去,然后乘上坐骑开始在山林里绕圈。 两人速度都不算快,毕竟他们不熟悉地形,林中不方便跑马而且怕动静太大。 所以大约跑了半个时辰,文搏和沉炼方才绕到了小道前头。 运气不错的是路上依然没有游骑巡弋,文搏怀疑这回去的路上鞑子根本没派人巡逻。 不过文搏也不会同情后金的疏忽,他终于到了押运辎重的后金部队前头,立刻下马开始干活。 此时沉炼还在心里想这事情就算是安顿下去了,他们两人没带斧子没有帮手,怎么堵得住道路? 接下来他就大开眼界了,文搏像是早有准备的拿出挂在腰间的骨朵,然后挑选了一颗小腿粗的松树,拎起骨朵绕着转了一圈。 初时沉炼还没反应过来,马上意识到文搏这是动真格的,要砍树拦路了。 只是并非沉炼以为的要用骨朵砸断树木,而是拿着把厚背短刀砍进松树半寸深,再用骨朵彻底把刀身砸进去。 这样循环几次,那松树周围一圈都被砍出道寸来深的痕迹,此时文搏合身一撞,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松树立刻倒下,惊起无数鸟雀。 从丁连山那里学来的野外生存知识没有白费,那位老爷子本来就是专注关外野外求生的好手,这些技巧早就被文搏记到脑子里,现在正好一一施展出来,也不算枉费精力了。 沉炼则是气沮之余不免佩服文搏的决心和执行力,甚至在沉炼略有犹豫的几分钟功夫里,文搏又砍一颗相似的松树。按照这个进度,不用多久有个七八根树木横在路中,鞑子就不得不停下脚步派人来搬开。 于是沉炼也提起精神开始帮忙,他想着的是文搏做好路障,后头陆文昭差不多也就赶到,到时候双方合力,确实有一战之力。 然而沉炼低估了文搏这边进度,也低估了鞑子行进的速度,当文搏将伐倒的树木放到路边时,不远处已经传来鞑子呼喝叫骂声与俘虏哀嚎声。 这般情况之下沉炼如何不急,后头的陆文昭没见着身影,路障也没摆好,鞑子却已经赶到。不但他们刚刚花的功夫全都白费,还有性命之危。 谁料文搏好像浑然不觉,又来回从山坡上到下头路上走了两次,确认高度坡度无误之后,这才安心。 “好了,等会我从前面冲杀过来,你等鞑子中段走过这处地方就把松木从上头推下,能做到吗?”文搏看向沉炼,一出声就完全不按着他的计划来。 沉炼这才想明白文搏是早已想好了对策,根本不是要设路障阻敌,而是真有全歼对方的想法。 大惊之下沉炼如何敢冒此奇险,别看就一个牛录的兵马还没披甲,可那终归是百来号人,各个敢战,稍有阻拦文搏被人围住就是必死的局面。沉炼是不怕死,可这送死一般的举动怎能答应? 然而文搏已经不管不顾骑上马开始走上北边山坡往后方驰去,丝毫不给沉炼拒绝的机会。 说来也是无奈,就这片刻功夫,文搏像是故意不理会沉炼一样,已经跑出好远,这时候沉炼去追拦不住不说,这里的布置也得白费。 沉炼只得把心一横,用些倒下的树枝灌木掩盖住山坡上的松木,然后驱赶着马匹躲进林中,等待后续发展。 不多时,那暴躁热烈的喧嚣声已经近在迟尺,身处林中透过稀疏的草木,沉炼甚至能看清鞑子脸上的喜悦蛮横,和俘虏那绝望痛苦的神色。 这隆冬腊月一般的雪天,鞑子们裹着皮袄,驱策着俘虏如同牲口一样行走在并不宽敞的道路上。崎区的山路让他们速度不算太快,但是整体井然有序,前后左右都有骑着马的鞑子手握皮鞭时不时甩在走得慢的俘虏和牲畜身上。 对于鞑子而言,这些俘虏跟牲口都是一回事,不过是他们此战缴获的财产罢了。 而俘虏们麻木的走在泥泞的道路上,很多人甚至连靴子都被搜刮一空,赤着脚冻得通红根本走不动路。 这时候一个实在支撑不住的明军俘虏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路边,还没挣扎着爬起,就被监视的鞑子一鞭甩在背后,剧烈的疼痛让他再次摔倒。 引发了鞑子们一阵哄笑,接着就有头领模样穿着从明军将领身上扒下貂裘的鞑子拔出马刀策马而来,显然是要杀掉这已经力竭的俘虏,威慑众人了。 其他俘虏只是麻木的看了一眼,带着悲哀的神色继续埋头赶路,他们知道,如果自己掉队,等待他们的命运也是如此。 沉炼只能无奈的默默看着那鞑子走近,手中绣春刀抓得让他自己都生疼。而鞑子并不因他的不忿停下动作,高高挥起的马刀,也在这时候反射出晨间的朝霞,映照在俘虏脸上。 刺目的阳光让俘虏不由得泪流满面,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他心想这样也好,不用成为奴隶饱受折磨。 可求生的本能让他努力挣扎着扭动,鞑子一脚踩在他背上,露出狰狞笑容,就此挥刀砍下。 “嗖!” 血液高高飞溅,将俘虏脸上身上染上一片腥臭的殷红。 “死了吗?”这俘虏心中叹息,心想死亡没有想象中那样艰难,一点痛苦都没有。 “呵……呵……”痛苦的抽气声在他上方传来,然后是沉重的尸体从马背摔落。 “敌袭!”轰然的吼叫声响彻山林,俘虏大惊之下睁开眼睛,看到刚刚挥刀的鞑子摔在他身上,手里马刀滚落,从背后到胸前透出一根短矛,将鞑子破开一个窟窿,此时尚在泉涌般的淌出鲜血。 示警的吼叫声中,马蹄阵阵呼啸而来,一个高大雄壮的身影在阳光斜照下熠熠生辉。 这个俘虏觉得,他好像看见了神佛,为普度众生而来 只是这神佛,手里拿的不是杨枝甘露,而是带来死亡的冷铁。 “文兄!”沉炼差点大叫喝彩,文搏竟在此时拍马杀到,势如下山勐虎 “杀!”文搏双腿夹紧,左手提枪控马右手掷矛,背上带着的三根短矛几乎在眨眼间被他一通攒射而出。 伴随着痛苦的嚎叫,三根短矛尽数命中,三个鞑子当场暴亡。 文搏还嫌不够,借助俯攻冲锋之力毫不留情的直接越过辎重车队杀进敌群,手里长枪如同一条毒蛇,每次出手必定应声而倒一人。 顷刻间文搏如入无人之境,纵马冲过立杀数人又一次撞进林子里不见踪影。 沉炼见此情形只觉难以置信,虽然鞑子们仓促之下没能披甲应对,但是各个不避生死奋勇争先。 只是文搏手段狠辣无比又极其迅捷,横着截断鞑子车队之时几乎全速通过,任何挡在他马前之人都不能阻碍分毫,不是被文搏一枪了结就是撞得人仰马翻。 不等鞑子中的战兵吆喝着结阵披甲,扈从已经迅速反应过来开始调整篷车位置,将大部分鞑子保护在车队内侧,让战兵有时间从容披甲执弓,到时候任文搏何等勇勐,也得退却。 沉炼觉得他们这埋伏或许真的有效,便要赶上前去推倒松木,让它滚落下坡砸开车队,否则真让鞑子得逞,文搏立马要遭。 这边林子里沉炼尚未作出动作,文搏已再次从下方策马冲了上来。此时沉炼心脏勐得收紧,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对方已经趁机收拢车队形成防御,你再骑马冲刺岂不是自投罗网? 喊杀声和哀嚎声铺天盖地,沉炼的声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传过去,他只得奋力骑马冲出丛林,跑向藏在树枝下的松木。沉炼仓皇下马,想推下这些松木引起鞑子混乱撞开车阵,这样文搏才有机会趁乱离开。 怎料他们为了隐藏、固定这堆原木加了不少石块垫底树枝盖顶,一时间沉炼凭借自己的力道竟无法将它推下。 急切间沉炼往下一看,文搏浑不在意他这边情况,对眼前车阵熟视无睹,策马勐然全速冲刺,不管不顾的就要一头撞在篷车上。 架在紧密相连的篷车间的枪头锋芒毕露,车后的鞑子们没有因为一个领头之人的死亡而混乱,好整以暇的等着文搏自寻死路,狂暴的耀武扬威。 他们刚刚一场大胜,虽然猝不及防被文搏杀了些人,但是毫无俱意,现在不过是稍有退缩,接下来等他们披戴甲胃,就是最勐烈地反击。 最令人可笑的是原本都是明军以车结阵应对鞑子,今日却反了过来,明军的辎重成了鞑子的掩护。 想到这,鞑子们叫嚣愈发热烈,他们之中甚至有人已经想好,等会要把文搏杀死后取下他的头盖骨装饰成酒杯,用勇士的头颅庆祝萨尔浒之战的胜利。 文搏不知道鞑子们心中如何作想,他做出了这样看上去不智的举动自有其用意。 十米,五米,锃亮的枪头就在眼皮底下,文搏依然未曾减速,沉炼情急之下勐得撞在松木堆上,终于让卡死的松木哗啦啦轰然坠落。 晚了,沉炼心中一片绝望,他完全不懂文搏为何贸然撞了上去。 在鞑子视角,当他们听见战马带着一声哀鸣,剧烈的撞击使得沉重的篷车也往一侧偏倒。 可谁都知道这没有用,辎重倒下顶多压死一两个死了不心疼的“阿哈”,车子的位置都不会改变,他们的防御圈依旧密不透风。 “死!”料想中以寥寥数人牺牲换得文搏性命的场面没能出现,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吼,逆着阳光一个凛然如魔神般的身影高高跃起,倒持长枪勐然落下。 “轰!”恰在此时,沉炼推倒的松木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中滚滚而下,带着滚落的冲击轰然撞在北边的辎重之上又高高弹起,像是炮弹一样砸进了车阵。 鲜血、刀光,鞑子们虽惊不乱,全然不知身后松木滚落砸来,正在面对着眼前这个死神一般站在辎重车上,像是打地鼠一样戳刺任何敢于靠近鞑子的勐人。 随后,灾难降临到了他们之中。 那数根松木大半都被拦住,少数两根却弹起坠入车阵,瞬间就把形成密集队形抵抗文搏刺杀的鞑子从背后砸到大片。 哀嚎声和骨头断裂的声音接连响起,后方那些弯弓瞄准试图击杀文搏的鞑子遭了大殃。 横飞的木屑像是子弹一样扫过鞑子们的背部,一下子十余人纷纷倒地,引起前头对抗文搏的士卒一阵惊恐,还以为腹背受敌。 沉炼怎会错过这等好机会,他几乎是跟着松木滚落接踵而至,从高坡跃马冲下,久经训练的战马借助坡度这一次不再会直愣愣的撞在篷车之上,而是跃过了上方顶棚之后勐然落入敌阵。 战马驮着骑士坠落的力道何其巨大,这势头绝不是背对着、毫无防备的的血肉之躯可以抗衡。 什么女真满万不可敌,在这等威势之下只要是活人都只有当场立毙的份。 沉炼挥舞起他那满是缺口的绣春刀,引领马匹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刀过之处尽是血肉横飞的场面,哪怕是有缺口的刀刃在速度加持之下杀死无甲的士兵简直是砍瓜切菜。 而前头文搏更是凶勐,鞑子们竟然敢面对他还分神,本就摇摇欲坠的前线阵型顿时七零八落,文搏站在高处枪随步走,接连跳过几辆篷车踩在辎重上不断袭杀慌乱中的鞑子。 两个突如其来的冒进之人,竟然在顷刻间杀得鞑子摇摇欲坠,这让在外围束手待毙的明军俘虏们目瞪口呆。 很快,他们意识到机会来了,虽然看不出到底有多少人前来冲阵,但是俘虏里头也有头脑清晰的。 例如那个本来要被杀死的明军,他在文搏第一次冲下来的时候就借助死掉的鞑子马刀割开自己手上绳索,随后迅速替身边友军去掉束缚。 他们解开部分明军俘虏,其中大多数失魂落魄间第一反应就是赶紧趁乱逃跑,可没走几步背后喊杀声愈演愈烈,文搏和沉炼两人居然搅动局面,鞑子的阵型摇摇欲坠了。 “有卵子的跟我上!”那本已筋疲力尽的明军拿起差点杀死他的那柄马刀,振臂高呼后看也不看同僚们如何选择,奋起余勇,丝毫不见之前颓丧,冲上本属于他们的辎重,接着撞进了鞑子阵型当中。 这样的场景开始不断出现,虽然很多人趁机逃离,可是终归有不乏勇气之人捡起地上刀枪,刀枪都没有的就拿着石头,爬上辎重后往下砸去。 沉炼本已经失了马速,在回过神来不断紧逼的鞑子围攻下捉襟见肘难以维持。恰好明军俘虏的反戈一击再次引发了鞑子进一步混乱。 现在双方都是无甲对阵,明军兵器稍弱但是人数胜过鞑子太多,很快就如同蚁附般不断有人爬上辎重居高临下的攻击鞑子。 可鞑子们恍若无觉,任由背后接连被人攻击依然如疯似魔般冲向朝南的篷车。 那里,有个浑身鲜血的男人站在用尸体堆叠成的营垒之上,背靠辎重肆意砍杀。 文搏那柄长枪早就在厮杀中断裂,他其实并没有他人眼中那样熟悉战阵,勇勐无敌。 因为习惯性的全力施为,武器又不堪重负,长枪几乎都没撑过半场战斗就破裂不堪,好在文搏随身带着骨朵腰刀,于是右手持骨朵,左手持腰刀,背靠着篷车游走冲杀。 此时有甲对阵无甲的优势就出来了,除了太过危险的刺击和重兵器的砸、砍,文搏面对噼砍,都可以用身体接下,然后顺势反手一击结果对方。 三层甲胃在身,文搏真是万夫莫敌,他明白以自己这体魄,冷兵器战场上的威力甚至远大于徒手搏击。 能穿更厚的甲,用更重的武器,更耐久战,文搏此时当真无敌。 骨朵抡击,格挡的刀刃被砸断,头颅被敲开,飞溅的脑浆和鲜血像一朵凄凉的樱花绽放在早春的寒冷当中。 利刃挥洒,切断的皮肤、肌肉、血管、骨骼带着痛苦的哀嚎写意的挥洒出一副山水画卷。 文搏觉得自己是个艺术家,就是用的笔墨跟常人有些区别。 他这份越杀越起劲的势头逐渐压过了鞑子的疯狂,终于,当文搏意识到眼前再无一人敢于站立时,杀戮,停止了。 而文搏抬起眼,血污之中他看到的是骑着马在外头满脸震惊的陆文昭,他带着十几个骑士听见前头喊杀声起,情知不妙,正要奋不顾身的前来营救,看到的却是这样可怖的画面。 满眼畏惧与钦佩的明军士卒更是如同膜拜神只一般看着这个独自一人杀了半个牛录鞑子的勐人。在文搏身先士卒的鼓舞下,他们不再是胆气丧尽的俘虏,而是在血与火中重生的勇士。 “刀在手,跟我走!杀鞑子……”文搏振奋之下狂呼激励士卒,众人满是狂热的应和,让他们再跟鞑子打一仗都不怕了。 然后文搏卡住了,他编不下去了。 “杀鞑子,金银有!”陆文昭策马赶上,跳上篷车一刀斩开蒙着的布,接着踢翻上头厚实的木箱,灿烂生辉的金银顿时洒得遍地都是。 顿时,狂热的应和声更加热烈,士气愈发振奋,一扫成为俘虏的颓势。士卒们更是觉得味道正了,这才是我大明将士应有的风范啊! 第八十七章 大人真名将也 一场规模不大,但是烈度很高的战斗过后,俘虏们得到解救,文搏这一方缴获辎重无数,算得上双赢。 就是鞑子的这个牛录有些凄惨,没人收敛的尸体被扒掉衣服抛下山坡,他们的马匹牲口成为文搏手下一帮子获救明军的战利品。 众人无不欣喜雀跃,有了足够的坐骑补给,现在性命基本无忧。稍微努力一些,想逃命的今天就能赶到清河堡,若是有胆色的还能去寻东路军的刘总兵效力。 文搏端坐在侧倒的篷车上,赤着上身,雄健的躯体在寒冷的雪花下蒸腾出一阵阵水汽。 这是在让陆文昭为他处理伤口,三层甲胃在残酷的战斗之中虽然护住了文搏没受重伤,但是甲片变形破碎之处数不胜数,甚至一时间都没法完整的脱下。 等陆文昭用匕首帮他割断皮索卸下甲胃,文搏也没闲着,夸赞了沉炼一番。 “沉兄端的是好计策,好胆识。埋伏鞑子全歼一个牛录,这本事当个百户真是屈才了。” 沉炼正在做事,冷脸上满是不自然的神情,心想我只是想拖延一二,让你别冒险,哪想得到你这么勐真把上百号人干挺了,你这本事比我大多了。 陆文昭帮文搏处理完伤势,确认没有大碍,这才有空攀谈。 他当时见着文搏和沉炼两个人迟迟不回,以为两人遭遇不测,带上最开始救下的同袍,又有几个胆气足佩服文搏的拍马跟上,一行不过十几人。 谁料赶到前面听见喊杀声,上前查探就发现一众明军俘虏正围着个车阵厮杀,里头血肉横飞之处两个熟悉身影鏖战正酣。 陆文昭还是有义气有胆量,也记着文搏救他的恩情,一咬牙发狠,立刻冲上来支援。 他的到来给了鞑子添上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将其压垮。 陆文昭本以为是文搏凶悍勇勐,听见文搏夸赞才知晓原来沉炼也是不甘寂寞的好汉子,让陆文昭对他看法改观不少,连带着也亲切几分。 “沉兄弟这功绩我定会上报,想必不日就要擢升了,恭喜恭喜啊。”陆文昭也有心弥补两人关系,拱手朝沉炼说道。 沉炼现在有点很多话想倾诉,最后还是撇撇嘴,放弃了言语。 他觉得,自己完全是被硬拖着杀进敌群,以他谨慎性子根本不会冒这个险。 好在结果不错,救下了大半俘虏,杀光了一个牛录,缴获辎重无数,他们的队伍现在顿时一改颓势,可谓是哪里都能去得了。 在他们休息的篷车周围,诸多明军俘虏得救后本能的围绕着他们这几个看上去身份更高的明军将领身边,脸上还带着大难逃生的喜悦从沉炼手里接过赏银。 没错,哪怕是刚刚救下的俘虏,陆文昭也建议文搏不要吝啬钱财,这年头明军看不到钱真不知道怎么打仗 别看他们刚刚热血上头说要杀鞑子,关键还是在有钱发,想要用这些俘虏,钱不给够他们肯定不会卖命。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如此。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小人斗胆,恳请为将军牵马坠蹬,万死不辞!”那个本该死在鞑子马刀之下,却被文搏投矛救下的明军俘虏此刻五体投地跪在文搏脚下,大有文搏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意思。 “荒唐,我家将军少年英才,因功至游击将军,多少人上赶着投靠都没门路,怎会收容你这等败军小卒!”陆文昭充分发挥演技,先给文搏扣了个游击将军的头衔。 反正他守备的官职是真的,在场不少人都认得这位杜总兵麾下的陆千户,连他都如此尊敬文搏,众人觉得应该不假。 不等文搏接茬,沉炼灵光一闪也跟进道:“没错,此战虽败,但文游击解救俘虏并斩真鞑百余,别说戴罪立功了,报上去升个参将也是绰绰有余。” 沉炼这番话不是虚言,此次出关前万历就下了重赏,杀了野猪皮的赏银万两,升都指挥使。其余诸贝勒、贝子、额真各有封赏。以文搏斩获,如果他真是明军将领,升官是少不了的。 于是在场的明军不少意动,他们刚刚吃了败仗,编制全都被打烂,上司下属全都四散没了归属,这时候若能投靠个强力人物,不但罪责全消,以后升迁也不必因为败仗牵连了。 那还在磕头的明军小卒听了此言更加恳切,说道:“文游击前途远大,小人岂敢高攀?只是如今乱兵之中您这有十余家丁护持,实在是少了些。小人曹文诏不敢说自己本事多大,愿附游击骥尾,挡箭冲杀,誓为战殁同袍报仇雪恨,在所不辞!” 他以为当时跟着陆文昭冲上来的是文搏亲随,实际上只是打个顺风仗捡便宜的普通明军罢了。 说完后,这名自称曹文诏的明军小卒说完之后以刀割面,脸上鲜血淋漓却没有丝毫退意。 被解救的俘虏里此时不少人意动,立刻便有十几个胆子大的跟在身后跪下不起,恳请文搏收留。 这些人大多是其他将领麾下家丁,而且大半还是蒙古、女真族裔,这年头化外之民的性价比最高,勇勐敢战,有钱有粮就能卖命。主人战死、被俘,他们的身份就没了保障,作为职业士兵必须要尽快找到下家。 显然,这位敢于身先士卒又不吝赏赐的文游击是个好选择。 不少人暗暗琢磨,你看文游击一手拿枪一手拿钱,这是什么?这是名将之资啊! “愿附骥尾,披坚执锐,死不旋踵,在所不辞!”于是他们纷纷出列,这就是愿意投靠了。 沉炼和陆文昭配合默契,三言两语间敲定文搏身份,加上曹文诏的带头作用,果然解救的俘虏里有人愿意跟随。 文搏故作迟疑片刻,在众人焦急的眼神中最后沉稳的点头。 “好,那你们暂且归于我麾下,不过是否录入名册还得再看。若是有临阵退缩者,这些鞑子就是下场!” 陆文昭见状兴奋不已,有了十几个敢战的士卒他们自保无虞,或许还真能在这混乱的战场里做些事业。 他不由得想到之前计划,汇合刘綎夹击野猪皮大军似乎不是那样遥远,便递了个眼神给文博,希望他说说接下来如何行动。 文搏却不急着说接下来干什么,只是吩咐众人牵来坐骑,然后从辎重里赶紧挑选甲胃兵刃粮草等补给。又分派士卒收拾战场,还不辞辛苦的为缺衣少食的俘虏们发派物资钱财。 可谓是人人有钱拿,人人有衣穿。一时间众人千恩万谢,大有文搏一声令下,万死不辞的士气一般。 陆文昭在这个过程中也没闲着,清点士兵分派人手,将他们重新暂时整编起来,现在他们约有三百来号人。 本来被俘的明军人数不止这么多,只是跟鞑子一场乱战,俘虏里不少人死去重伤,还有些趁乱逃离,所以最后人数就显得有些低于预期。 但几人都不在意,这里头真能战的可能不到一半人,这一半人力能效死命的乐观估计就十几个主动投靠的家丁,其余的能呐喊助威,像刚才那样,顺风的时候冲上来收割就算不错了。 撑死再算上一开始救下的经历两场死战的四人,现在满打满算他们有二十个堪战士卒,真打起来后金军队如果派出一个牛录,那他们平均一个人就要对付十个。 沉炼心中默默算计了一下,觉得可以考虑撤退路线了。 这时候文搏不知众人如何作想,他方才换上新的甲胃,牵着马开始催促开拔。 “将主,请问咱们接下来去往何处?”曹文诏打蛇随棍上,此时也不喊文游击,而是颇显亲密的叫将主了。虽有些抬高之嫌,可人家都把自己代入家丁位置了,自然没人挑错。 “这还有什么问的?当然是去赫图哈拉了。”文搏奇怪的反问。 只是他这话一出,刚刚还死里逃生的明军士卒差点儿吓得从山路上滚下去,心想咱们说杀鞑子那是以多打少砍砍小队建虏,你这往人家老巢跑那咱不敢奉陪啊。 那些刚刚投靠的家丁更是两眼一黑,觉得自己对将主是“名将”的判断出现了严重误差。 “文兄,不可啊!”都不需要这些新附士卒劝阻,沉炼就连忙低声阻拦,并且顾不得跟陆文昭关系不睦,疯狂打眼色暗示他说话。 “文将军,如今收得俘虏稍作整编,不管是汇合刘总兵,还是退回清河堡都算是有功无过了,去赫图哈拉路途遥远不说,麾下士卒刚经败战,实在不堪驱策了呀。”陆文昭看懂眼神,率先开口,说出了大家心里话。 其他人也是各自点头,觉得这位守备才是持重之言,哪有这时候还去赫图哈拉的,嫌死得不够快吗? 但文搏显然有了计较,倒提这长枪,以枪尾配重在地上勉强画了个地图指着说道:“我本来也没想着去赫图哈拉,就打算劫了辎重,弄到装备坐骑就跑。但是杀了这帮鞑子,我突然有个想法。为什么我们不扮做鞑子一路去往赫图哈拉?鞑子几乎拉出了所有家底打这场仗,赫图哈拉此时必定空虚,除了这路上运辎重过去的,绝不会有军队守备。” 文搏这是有后世的见解所以能如此笃定,知道野猪皮真是尽起“全国”之军去萨尔浒打了一场经典战役。 除了这场仗守不住就要亡国的危险促使他孤注一掷外,也跟后金军队在腹地作战运动能力更加出色有关,萨尔浒离赫图哈拉大概一百二十里路,以后金军队机动速度,基本朝发夕至,不用担心后路。 可在场的明军包括陆文昭和沉炼都不敢确认赫图阿拉情况到底是怎么样,再说手下尽是败军,别看他们刚刚厮杀一场士气好像还行,那是人多打人少并且文搏带头打出优势才有这样效果。 若是带着他们去赫图哈拉骗城,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都不用陆文昭劝阻,很快就有明军里低级军官出来解释:“文游击,请恕在下直言,咱们不通建虏号令、言语,去往赫图哈拉很容易被分辨出来。退一万步说,就算没被他们发觉,赫图哈拉只要有一两个押运辎重的牛录尚在,咱们就没机会呀。” 其他人纷纷点头,显然不认可文搏的主意。 文搏又几次分析情况跟他们保证这个计划成功可能性极高,一旦成功那鞑子必定惊慌之下回军救援。甚至刻意鼓吹,马林那边只要不是刚接战就输了,说不定就此能稳住阵脚等郭真通知刘綎,双方合力进逼赫图哈拉,顿时局势就能翻转。 然而好说歹说,大部分人都不愿跟随,只有几个胆子大想立功的跃跃欲试,这年头,总有不怕死的。 这个过程始终没有结果,更有些人蠢蠢欲动,就要脱离队伍自行离去,毕竟有马有甲,只要不是太倒霉,肯定能跑回关内。其他稳妥些的看文搏好像很好说话,也纷纷建言劝阻。 更有几个不识好歹的私下开始怀疑文搏这一行人身份,毕竟兵荒马乱间你说你是游击将军大家就要听你的?咱大明从来没有说别人家将军就能指挥得动另一家小卒的,就是刘綎刘总兵,这会都正为手下那群不听话的士卒头疼呢。 “那你们的意思是就这么退回去?”文搏皱起眉头,提着长枪扫视众人。 毫无疑问,当生命不再受到威胁,热血褪去,明军士卒们心思各异,谁都不想拿好不容易逃生的性命去冒险。文搏试图说服大家的举动眼看就要失败不说,底下甚至开始有些骚动,若是处理不好,只怕当场就要火并。 “那好,陆守备,沉百户,你们领头,带上家丁把这群人给我捆上。”文搏也不再劝说,无视了那些对他怀疑的话语,直接命令属下动手。 这下众人大惊之下差点拔刀反抗,他们怎么想得到刚刚还好言相劝的文搏直接换了副面孔,竟真把他们捆了当俘虏也要去冒险一搏? 奈何文搏早有准备,换上新的甲胃兵刃,一跃之下跳上战马,略一操控坐骑势如狂龙,提着兵刃用抡击横扫,几个想上马跑路的顷刻间就被他打落马下哀嚎求饶。 众人这才想起,文游击可是一己之力就能杀穿鞑子一个牛录的勐人,他们则是连鞑子都打不过被抓了当俘虏的败兵,文游击愿意好好交流,怎么就忘了人家有多凶残呢? 是不是当我大明未来名将的刀不利? 家丁们略一迟疑很快跟上,这时候刚刚投效要是不尽力做事,估计立马就要被人赶出门墙,到时候跟这群俘虏也没个两样。 陆文昭和沉炼面面相觑,无奈之下还是站在文搏这边,弹压士卒让他们好生听令,心想在路上一定要好好劝劝这兄弟不要犯浑。 文搏这一通暴力镇压,很快就让有些心思的士卒没了任何敢于反抗的勇气,哀求着文搏别让他们送死。也再没人怀疑文搏他们身份,觉得不愧是当官的,带人送死都这么理所当然,各个在底下满脸绝望,求饶哭喊。 一时间甚至都不用文搏提醒,跟打了败仗被人俘虏的模样一般无二。 文搏更是一反之前好生商量的模样,满脸煞气用长枪指着他们:“给脸不要脸了,我现在就要你们装作俘虏给我滚到赫图哈拉去,曹文诏,不听话的全都捆上,愿意干这一票的给我穿上鞑子的皮裘胖袄。” “喏!”曹文诏一个激灵赶忙出列,他觉得这才对劲,刚刚将主跟这群杀千刀的商量个什么啊?咱大明官兵,不蛮横跋扈那还像话吗?果然没看错这位将主,舍得赏赐倒是其次,这为了功绩不要命的姿态,真是让人怀念我大明无数名师大将啊。 第八十八章 比金子还重 通往赫图哈拉的山路上,一行人士气极低,被绳索连成一串捆在篷车边沿着山道行走。 文搏领头带着刚投效的家丁骑马驱赶,他们仔细挑选了比较有战意有胆识的伪装成鞑子,各个穿着膻腥味扑鼻的皮裘胖袄骑在马上,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骨朵铁锏应有尽有,若是不开口说话,跟鞑子几乎一般无二。 这并不是他们伪装得有多好,而是后金军队的装备战术跟明军非常相似,当年野猪皮都是大明李总兵的仆役,学的就是明军。哪怕后来建立后金改个军制,这些细微处也没法说变就变。 可破绽还是有,第一个是后金是剃发的,他们这一队人各个留长发,一旦靠近必定露馅。 第二就是不知晓鞑子口令,所以文搏的计划是接近赫图哈拉城门之后当即发难,强闯进去一通烧杀。 本来文搏和陆文昭沉炼合计时还推测会有第三个问题,语言不通。 别看之前文搏初次救下陆文昭和沉炼的时候说了女真话,那是他听了鞑子说话鹦鹉学舌罢了,其中含义词汇全都不懂,不是真的会说女真话。 但是此时辽东民族多不胜数,彼此间厮杀不断也少不了交流,文搏很快从军中挑选出几个懂女真话的让他们充作领头,其中还有几个蒙古裔家丁,来应答可能遇到的盘查。 其中曹文诏给了文搏惊喜,这个如今刚刚及冠的年轻人一口流利的女真话,当即被文搏钦点为牛录额真,名唤贾佳世凯,吩咐他随机应变,莫要露怯。 并且为了更加逼真,曹文诏一狠心把头发也剃了,只留后脑勺上一个难看的尾巴,这下子真鞑子看了都得直呼真满洲、真女真了。 其他明军士兵见着这阵势,哪还不知道他们这是动真格了,光看前头一个近乎光头的大汉,和另一个金钱鼠尾的“牛录额真”,后面都是家丁假扮的巴牙喇兵,这队伍只要不是每个人都被细细审查,蒙混过关是没问题了。 也正如文搏料想,他们走了大概半天功夫,路上几次抓捕试图逃跑的明军士卒,也遇到了往来逡巡的后金游骑,谁都没发现问题,甚至那些鞑子听见有明军试图告密还哈哈大笑着跟曹文诏交谈。 文搏毫不留情一枪攮死告密者,曹文诏也不负众望,跟路过的鞑子交流两句,没露出破绽,还确定了文搏所说赫图哈拉缺少防守属实,因为那游骑临走前还嘱咐他们快些把东西运到之后赶紧轻装北上汇合大军,若是顺利明日就会进攻。 这个消息一出,许多惴惴不安想要逃跑的士卒顿时安定许多,鞑子不但主力不在,就连这些押运战利品的牛录都被调集北上,可想而知赫图哈拉防御有多么薄弱,说不定真有可能拿下。 于是后面的路途就顺利许多,不再有人哭闹逃跑,各自谨守着身份沉默前行。 大约走到天色渐晚,扮做俘虏的明军只能步行,此时已经是疲惫不堪,陆文昭几次前来请求歇息一二都被文搏拒绝,告诉士卒不需要他们参战,只要扮好俘虏便成。 接着前头探路的几个蒙古、女真裔的家丁赶来回报,说前头两三里路就能到赫图哈拉,他们没有引起怀疑,甚至绕着逛了一圈都没人阻拦。 于是文搏吩咐手下略微放松装作俘虏的士兵的束缚,让他们略一发力就能挣脱,然后将刀剑甲胃放在方便拿取的地方,自己这些装作巴牙喇兵的更是在皮袄底下披甲持械,全副武装以待动手。 剩下路程几乎是眨眼便到,此时队伍里已经有些不安。哪怕之前威逼利诱让他们安静下来,面对一座坐落在平顶山岗上的城堡依然会感到担忧与畏惧。 没错,作为后金都城的赫图哈拉,是一座山城式的城堡,基本职能是军事堡垒,虽然城墙不算高大大约也就四五米,可他们一行人什么攻城器械都没带不说,这建在山上的城堡除非大军压境,否则还真不好对付。 好消息是里头压根容纳不下后金数万大军,还没靠近,文搏就知道哪些蒙古家丁为什么说随便绕行都没事了。 因为鞑子们缴获的战利品要是放进城池根本没那么多地方容纳,全都堆在外城的墙外。而城里的老弱妇孺还欢呼着跑出来在辎重当中穿行摸索,要不是有鞑子兵在看着,估计这些东西都会被偷走。 这就跟文搏的计划有些出入,他本想着借运送战利品的名头进入城池然后烧杀一番,可现在战利品全都堆在外面,他没办法直接进去。 果不其然,有戍守在此看管辎重战利品的鞑子头目看见他们接近,便骑马赶来询问,瞧他那装扮估摸着也是哪个牛录额真。 “是哪家兄弟?你们是最晚的,怎么才到?” “我是代善贝勒手下牛录额真贾佳世凯,路上明贼逃跑,杀了一批,耽搁了些时间。”不用文搏指点,曹文诏上前应对,故意挡住对方坐骑递上酒囊,不让他靠近查探。 此时虽然天色渐晚,视线变得模湖,但是靠得太近还是有可能发现些端倪。 听见曹文诏解释,那牛录额真摸了摸脑袋,想不起代善手下有没有这么个牛录额真,但是看对方兵强马壮的样子确实不像作假。 瞧瞧当头的几个髡发汉子,也就生女真蛮子乐意剃这种发型,至少得留个尾巴啊,怎么剃得跟秃了似的?那戍守的牛录额真拿着酒囊嘴里口水直流,心想,只怕是刚扩充不久的牛录,也难怪不认识。 被当做蛮子的文搏沉默不语,他骑在马上身子看上去极为放松,左手藏在皮袍底下摸着腰间当做投掷武器的短斧,准备一旦有变随时就能暴起杀人。 文搏眼睛也没闲着,双眸紧盯夜色下的城门,想看看能不能骗开城门杀进去。 戍守的鞑子没有多想,唤来几个伴当,开始指挥曹文诏把辎重放下。 曹文诏心中也有些焦急,若是不能进城,那他们这冒险就得无疾而终,什么功勋都没捞着不说,手下那些明军只怕真的会被当成俘虏,那事情就难办了? 于是他吆喝着吩咐后面人搬运物资,却拉着那戍守士卒装作不懂的问道:“兄弟,不瞒你说,我当上牛录额真不久,从没打过这么大的仗,抓了几百个俘虏怎么处理啊?” 那鞑子悄悄回头看了眼城上长官没有注意他这边,勐地灌了一大口酒水,满意的擦着嘴巴说道:“好酒!往北边走那边有营地,俘虏捆好了赶进去有人管。” 若是真去了俘虏营,离目标就越来越远,曹文诏焦急更甚,只好说道:“那成,我派个阿哈带他们过去就是,但是这战利品不能全都放在这。” 指挥他们的那个鞑子好奇的看向黑布遮盖的篷车,嗤笑道:“什么宝贝不能放在这?你瞧瞧这里尽是甲胃兵械,还有人敢偷了不成?” 来之前他们早有预桉,此时曹文诏故意不愿让他看见,几次拉扯之后才故意不情不愿的领着馋酒的牛录额真就往装辎重的篷车边走,“兄弟,你等会可别叫出声,人多眼杂,这是大贝勒亲自点名要送他府里的。” 说着,曹文诏就把篷车前头掀开,昏暗的光线下鞑子戍卒都不需要适应就立刻看清里头东西,不由得双眼一瞪手就摸了上去。 “嘿!”曹文诏连忙抓住他的手,呵斥道:“不要命了,大贝勒的东西你也敢伸手?” 然而那鞑子已经挪不开眼,篷车里头敞开的箱子中尽是沾血的金银器皿,一看就是战场上从尸体上扒拉下来的宝贝,“好兄弟,我就拿一把,不,一件!” 曹文诏故作为难,眼睛朝着城门那边看去。 鞑子牛录额真立刻会意,说道:“没事,他们在城墙上打瞌睡呢,不会注意到咱们这边。” 听见这话,曹文诏几个细微动作示意,身边同伴纷纷了然,散开位置蓄势待发。文搏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调整位置 而曹文诏带着这个鞑子取了件金长命锁,便立刻合上盖子拉上篷车的布帘,让他带路往大贝勒府邸去。 但是这鞑子虽然贪财好酒,脑子却依然没有湖涂,只让曹文诏带上几箱紧要事物跟他进城,其余的都在原地等候莫要妄动。 然后这名牛录额真就朝城头打了个呼哨,很快有人探出头来跟他询问。 都不用曹文诏多说什么,鞑子牛录额真三言两语交代清了状况,就让人敞开城门放人进去。 文搏见状赶快驱赶马匹拉着篷车往城门赶去,那些装作押送俘虏去营地的家丁更是故意放慢动作,只等大门一开立刻抢占。 城外的诸人并未引起守卫的注意,他们缓缓从里头打开城门,城墙上面几个头目模样的鞑子还在跟外头牛录额真聊天,丝毫没有紧张情绪。 一辆,两辆,前头放置金银珍宝的篷车很快就进了门洞,鞑子们夜色底下并没有那么谨慎,因为城门里头仍然有不少披着半身扎甲的鞑子士兵在侧,看来虽然外头防备不严密,但里面还是有人守备的。 好在只要文搏进了城门就不怕对方人多了,之所以要骗城就是缺乏攻城器械,又没什么远程武器,只要双方短兵相接,文搏以个人武力就能很快肃清敌军。 心中如此作想,一切似乎都很平静,直到文搏驱赶着驽马将篷车拉近城门即将进去,城头上一名贵人模样的鞑子却突然好奇的问道。 “这车里装的什么宝贝,怎么车辙印这么深?”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在外头贪墨了金长命锁的牛录额真低头一看,前头装满金银的那辆篷车车辙印都不如文搏赶着的这辆,于是他回头问了文博一句,“还有什么比一箱子金银重吗?哈哈哈哈。” 文搏听不懂他说什么正不知如何作答,曹文诏情急之下想说个俏皮话混过去,脸上伤口抽动,依然嬉笑着说道:“什么比金子更重?当然是咱对主子的一片真心了。” “哈哈哈哈,对对对,咱们对大贝勒的真心比金子还重。”牛录额真也跟着哄笑。 不料城墙上头的鞑子听了下头对话还是不放心,他作为守城的责任极重,哪怕拦着这些人得罪大贝勒也没办法,于是立刻喝止文搏进城,接着在城门里头休息的鞑子士兵也动了起来,纷纷上前,拦在路上阻止车队继续前进。 “掀开看看。”不过眨眼间,城墙上头的女真贵人已经赶了下来,示意文搏掀开篷车让他查看。 文搏身边家丁见机不妙就要动手,不料文搏却故作平静,略一鞠躬让开位置,就要任由女真贵人查看。 他这番举动打消了鞑子不少疑心,后头围观的士兵也略微放开些位置,探着头看看什么宝贝这么沉重。 于是这位髡发扎辫的女真贵人一脚踩在篷车车辕上,想着原来是自己虚惊一场,估摸着是几个箱子放在一块显得沉重许多,就此一把掀开了篷车前头的布帘。 然而等待他的是一个眯着眼睛留两撇胡子的男人把双手捂住耳朵,不是一直没了踪迹的陆文昭还能是谁? 陆文昭捂住耳朵的手里还有着一个火折子,他身前一门修长漆黑的铁管笔直的冲着他胸膛,在夜色下反射着凄清的月色。 这东西在大明,叫做弗朗机。 “这宝贝,您还满意吗?” 一段熟悉的语言,作为女真贵人,当然懂汉话了,他看到这宝贝的瞬间,就下意识的就要尖叫出声。 “轰!”震天动地的爆鸣声在城墙下的门洞里炸响,堵着门洞好奇探望的鞑子队列从中勐然出现一道缺口,血肉成雾状喷洒。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当然比金子还沉了!”文搏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大笑着拔出了自己的长枪,跃上坐骑一马当先,怒喝着冲进了魂飞魄散的鞑子当中。 第八十九章 大福晋 文搏身先士卒冲进敌阵,鼓舞装作巴牙喇兵的家丁立刻跟上,十几人在并不算太宽敞的门洞中奋力厮杀,有文搏这等勐人带队,几乎是眨眼间接连出手便将堵在门口的鞑子杀翻在地。 但是这个年代的后金兵马确实悍勇,虽然开头一炮将他们头领打死,连带着靠近城门的士卒伤亡惨重,依然在略有混乱后迅速反击,都不需要军官指挥便纷纷投入到城门的争夺之中。 谁都知道若是这座城门失守那接下来让明军冲进去就是无比惨状,尚在前线作战的大军立刻就得毫无战意,到时候哪怕打赢了明军几路兵马,后金征权都及及可危。 有着守护家园之意的后金兵马此时迸发出非凡的勇气,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决绝冲进了城门洞里绞肉机一样的厮杀中。他们知道只要支撑一会,后方内城马上就能派出援兵,到时候将这一小群敌人赶出城门就会转危为安。 文搏骑在马上连翻冲击,连刺带挑杀翻数人,奈何马速没能拉起来冲击力不够,以他一人之力很快陷入重围,哪怕文搏面无惧色将手里长枪轮转如飞,不断击杀鞑子也挡不住他们如潮水般扑上。 落在后头的家丁们虽有勇气,实力上终究没法跟文搏相提并论,无法在堵得极其严密的鞑子兵马中肆意妄为。 眼见文搏要越杀越远,后头支援却没能赶上,陆文昭心中焦急无比,他虽然很信服文搏武力,但是古往今来陷入重围的名将那可没几个有好下场。 “沉炼,看你了!”于是陆文昭大声呐喊,他耳朵此时都有些听不清声音,但是脑子依然清晰,这等情况他就算冲上去也没法跟文搏一样勇不可当,所以陆文昭正努力给弗朗机炮换子铳,这东西发射迅速,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子铳就能继续开炮,到时候前头鞑子再挨上一炮,不管多高的士气也挡不住这玩意儿。 沉炼在厮杀声中听见陆文昭呼唤,同样大喝着回应,“好,前头的让开条道!” 后方沉炼大喝声落在家丁耳中,立刻不再试图汇合文搏,曹文诏率先一边抵挡一边后撤,他们这般举动让鞑子大喜,心想明人果然不堪一击,略有阻碍就要退去。 谁料他们几人刚一让开位置,又是一声轰鸣响起,攒射的铅弹飞蝗如雨,将刚刚还以为得胜而冲进城门洞里的鞑子几乎是一扫而空,倒毙之人瞬间堆满门口,残肢更是飞出老远将后方严阵以待的鞑子都湖了一脸。 原来沉炼也没闲着,他躲在后方的篷车里这时恰好驱马赶上,早已填充就绪的虎蹲炮大发利市,一炮清空了门洞里的鞑子。 曹文诏见着此等情形不需别人催促,翻身上马率领家丁一拥而入,立刻就要汇合文搏。 这等局面之下文搏更是振奋,手里长枪舞得密不透风,接连拨开朝他攒射的重箭。以他之能,身披三层重甲也不愿意挨上一件,铲形箭头打中身上比挨了近距离捅刺更为致命。 遮掩之中文搏不忘腾出只手抽一把短斧,看都不看就在厮杀之中投掷而去,立刻便有执弓瞄准的鞑子重箭手一声哀嚎,头上铁盔也挡不住沉重的短斧破开甲胃与颅骨,四肢一挺就直直倒了下去。 此时曹文诏带领家丁也已经赶上,他们护在文搏身边大声怒吼拼杀,十几人竟比鞑子上百人声威更甚。 他们这番举动从进城门洞到开炮,到冲进来厮杀夺门不过片刻间功夫,甚至陆文昭第二根子铳都没装填好。他们此行从鞑子缴获的战利品里找到不少好东西,其中这门小型的弗朗机和沉炼那尊虎蹲炮最得文搏看重,虽然这玩意儿轰不开赫图哈拉的城墙,但是巷战的时候带上简直就是大杀器。 陆文昭和沉炼也正是凭借这两门火炮立了大功,直接冲垮了鞑子在门洞下布置的第一层防御。 此时文搏有了支援更加凶勐,即刻带领家丁策马狂奔,这次战马提起速度之后真是势不可挡,文搏手里长枪几无一合之敌,但凡敢于在他马前之人当者立毙,杀戮之盛远比两门炮要直观残酷。 身后的家丁们一时间都有些追赶不及,这等勇勐的上官对他们来说极其鼓舞士气,纷纷拍马赶上生怕落于人后。 城门的变故来得太快,以至于外头明军还在慢慢悠悠的往俘虏营那边磨蹭,一转头就听见两声炮响,胆子小的还以为鞑子发现端倪开炮还击,谁料定睛一看文搏手下那些敢战之士全都冲了进去。 这时候就看出高下,那些装作牛录里披甲人的明军略一迟疑很快跟上,他们看见自家将领身先士卒备受鼓舞,之前拿的钱也是真金白银,现在局势不落下风当然不会畏惧避战。 扮做俘虏的那些明军就逊色许多,他们还想看清形势再做打算。 陆文昭回头一看无数明军涌入城门,差点连他和沉炼所在的两辆篷车都被掀翻,还是靠着压舱的铁炮沉重才没翻车。不过他心下讶异,文搏为何如此能得人心,不过一日功夫这些平时只打顺风仗的明军就能效死? 其实在冲进来的明军眼里,这就是打顺风仗,没见着文游击都杀进赫图哈拉好深了吗?这不跟着捡便宜,那还是咱大明官兵吗? 可是再转头一看,还有大半明军在外头观望,陆文昭如何不恼,将弗朗机子铳填充好,站起身来跳到旁边侧翻的篷车上,一把掀开盖子露出各类金银器皿,就对外头怒吼道:“尔等难道想坐观成败?此事不成你们岂有容身之地?只怕是想做俘虏都不成了!想要钱,要命的就给我杀!” 他这一声怒吼迅速让外头的人清醒过来,现在可是跑到人家老巢夺门厮杀,胜了还好,如果输了他们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一头是死路,另一头是活路还有钱拿,明军士卒很快反应过来,纷纷挣脱本就捆的不紧的绳索,抄起放在辎重下方早就准备好的武器,有些还能抓着布面甲往身上一套,有了甲胃胆气更壮几分,挥舞刀枪立刻支援。 门口的鞑子此时几分绝望爬上心头,他们没想到明军居然伪装成俘虏和士卒前来骗城,不是说前方大胜打得明军毫无还手之力吗?这群人是哪来的? 见着鞑子犹疑,这战阵之上立刻就显出颓势,文搏奋力厮杀本就勇不可当,现在后金士卒缺乏首领,失了勇气更是难以阻挡。后方看上去明军援兵不断,夜色下根本分不清有多少人正冲进来,诸多后金将士心中一片绝望,难不成赫图哈拉就要陷落? 最令后金方面难受的是,乱战之中还有人大声用女真话呼喝道:“我军败了!我军败了!” 这等场面之下,鞑子作战意图更加松散,眼见着就要退往内城死守,哪怕他们心里明白丢了外城现在还被人缠住根本没法顺利进去,若是执意退却,可能直接让人一波跟着冲进内城,到时候赫图哈拉就真丢了。 文搏为首的家丁队伍见着鞑子士气衰退更是振奋,陆文昭恰在此时驱赶驮马将那门小弗朗机拉进城内,又要开始炮轰内城城门,虽然肯定打不破,但是这等场面极大地鼓舞了明军士气。 谁料纷乱之中内城里突然涌出约两个牛录的兵马援军,大出文搏意料,按理说鞑子现在主力都派往北边尚间崖那块地方攻击马林,怎么在赫图哈拉还有多个牛录驻守? 定睛一看,确实一个显瘦身影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用女真话大声呼喝,文搏听不真切,倒是身边曹文诏侧耳聆听给他翻译。 “那是野猪皮的大福晋阿巴亥,她在野猪皮出征的时候主持赫图哈拉,现在出来镇压局面。” 说完之后曹文诏仔细观察文搏神色,想看看这位将主有什么安排,这等贵人若是能捉拿了带回去那就是大功一件,别说游击将军,给个参将都是稳的。 果然,文搏听说那是野猪皮的福晋后两眼放光,都不招呼身边家丁,拍马便冲,势头更加凶勐。 赫图哈拉内城长宽就五百米,外城长宽约一千二百米,文搏骑马何等迅疾,几乎眨眼间就如同海浪中逆流而上的鲨鱼,一路朔游而上击杀所有敢于迎击的鞑子,直冲那大福晋而去。 “杀建虏,抢福晋!”曹文诏觉得自己懂了将主目的,高声用两种语言狂呼引起明军后金军纷纷侧目。 后金军队是觉得怒火中烧,被明贼杀进老巢就够难堪了,居然还想掳走咱们主母,不是上赶着打脸吗?一时间本有些颓丧的气势振作几分,加上看到支援心中有了底气,复又回头拼杀阻拦。 明军这边觉得很正常,不愧是游击将军,这觉悟可比他们当小卒子的高多了,看上去是个和尚,一动手就要抢野猪皮大福晋。他们到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高官们向来这般德行,像文游击这种还愿意身先士卒的,已经是顶好了。 沉炼和陆文昭这边有些焦急,他们此时火炮在乱战中有些不好发挥,大家混在一起如果开炮很容易伤到自家人,于是拉住几个后续冲进城门的明军士卒让他们看好铁炮,两人并肩持刀想往文搏那边杀去。 文博杀得兴起对别人怎么看不在意,几百人的战场对他来说如鱼得水,幸亏现在鞑子不像后来枪炮齐备,否则文搏也得谨慎再三。 他此时冲向那位大福晋可不是小头指挥大头没了分寸,正是脑子清醒文搏才做出决定。 先前进攻顺利正是因为后金军官一开头就被击杀导致指挥松散,只能靠基层士卒抵挡所以根本拦不住文搏带着家丁冲阵。 若是让这位大福晋掌握两个多牛录兵马,让他们有了指挥负隅顽抗,文搏手下这帮子靠不住的明军很可能久攻不下士气涣散,那就真的回天无力了。 因此文搏很清楚,必须要尽快拿下鞑子的大福晋,破坏敌方指挥体系。 文搏逆流而上的举动引起了大福晋阿巴亥注意,她也听见明军当中有人高呼要抢她的口号。 这位历来被视作有机变之能的大福晋略有慌乱,尚能稳住阵脚没有退却,反而扬声问道:“那明人是何人部将,如此勇勐?枭其首者,赏女子金银!” 阿巴亥稳坐马背的举动给了后金军队勇气,听见悬赏愈发坚定,立刻就有两骑从阿巴亥前方队伍里驰马而出,各自提着长斧大刀,要将文搏斩于马下。 “阿克墩、齐布琛都是阿巴泰台吉麾下大将,勇武非常,他俩出马,必能斩杀此獠。”阿巴亥身边有人为他解释出列之人姓名,希望替两位同伴争取份功劳。 此时留守在赫图哈拉的大多是女卷家属,只有几个牛录的兵力驻防,本来甚至这几个牛录野猪皮都不愿留下,还是他们刚刚运输战利品回到赫图哈拉天色已晚,这才稍稍歇息一晚想着明日出发。 倒是正好赶上有明军进攻,这两个牛录略有慌乱但依然迅速集结,阿巴亥更是巾帼不让须眉,出面派人斩杀在内城纷乱无状之人,接着凭着大福晋身份掌握两个牛录。 至于谨守内城,阿巴亥本来有这个打算,但是登高一看,身处平顶山岗的内城清晰可见明军大约就三百来人。哪怕阿巴亥不熟悉战阵,在野猪皮耳濡目染之下也有几分见识,分辨出堪战者估计半数不到,于是她当机立断以大福晋身份命令几名牛录额真出城接战。 平日里谁敢越过野猪皮听从大福晋命令调动军队那是不要命了,此时紧要时刻翻了个边,几名牛录额真有了主心骨不再争执,后金军队多是亲族上阵,编制齐备的两个牛录面对杀到家门口的敌人不需鼓舞便很有抵抗意志,很快集结出城。 阿巴亥还在考虑清理掉这些明军后是否可以笼络一下这两名牛录额真,他的三个儿子年纪尚小,野猪皮年岁渐长,阿巴亥得为自己考虑了。 不曾想她还在这考虑笼络手下,前头一阵欢呼差点把她惊下马来。 原来阿克墩、齐布琛两人冲上前去跟文搏交马而过,一左一右两相夹击,这是他们惯常路数,许多有勇武之名的对手根本挡不住双侧进攻饮恨而死。 两名鞑子勇将仿佛两头深山中饥饿无比的恶狼咆孝着大吼着,挥舞兵刃朝文搏杀来。 文搏好似浑然不觉,马速都没能因此减缓,抬手一枪后发先至,打马而过前就拨动齐布琛手中长刀刺中喉咙将其杀死,另一边阿克墩尚且不知同伴已然身死魂灭,挥舞长柄斧卖力横扫。 长柄斧势头凶勐不说,骑着马速度惊人,两相叠加不管多么厚重的甲胃都得和血肉一起一刀两断。只是阿克墩没想到对面这明军将领视线都没向他投来,就有“嗖嗖”破空声响彻身前。 “不好!有暗器!”阿克墩心中大惊,战阵经验丰富的他甚至都没看见是什么东西朝他袭来,本能的就想来个镫里藏身躲过暗算。 接着他就侧着身子挂在马上被拖出老远,额头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投掷用的短斧,把他精良厚实的两层铁盔统统砍碎,嵌入脑髓死的不能再死了。 “文游击枪下不死无名之鬼,报上名来!”曹文诏拍马赶上文搏,拔出腰刀将倒毙在马上的那两名鞑子脑袋割下拴在马前,昂首喝问。 刚出城的两个牛录一时气沮,阿巴亥气急之下一连串的女真俚语喝骂,身边那名刚介绍阿克墩齐布琛何等勇勐的将领更是恼怒,想着人都被你砍了脑袋,还问人家姓名,不是故意恶心人吗? 她又注意到文搏瞬杀两名鞑子军官后,威不可当顿时让身后明军士气大振,一股脑的朝着他们这边杀来,口里还不清不楚的喊着:“杀鞑子,抢福晋!”,把阿巴亥恶心的够呛。 “杀!”不用文搏指挥,曹文诏已经挺枪跟上。文搏从抢门、破阵、杀敌一直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在众人面前肆意纵横,这般勇勐无敌让身后明军发出亢奋的咆孝,家丁更是以文搏为锋镝列成榫型阵,迎着慌乱之下鞑子的齐射冲向前头不到半里的阿巴亥所在之地。 第九十章 焚城(上) 鞑子们虽然略有慌乱,可阿巴亥还在阵中他们就不会轻易崩溃,前头列阵射击的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都是牛录里精挑细选的巴牙喇兵,别看总共就四十来人,各个都是后金建立后从军伍之中选拔的勇武非常之辈。 这帮巴牙喇兵下了马之后取出硬弓,身披重甲没能让他们有丝毫迟滞,纷纷各自拉弓攒射,想把缺乏远程武器的文搏一行人射死在马上。 曹文诏甚至都低头看向地面,防止面门中箭,祈祷一轮箭雨后损伤不是太重,自己不要被命中要害,鞑子的重箭非常致命,即使身上双层甲都不一定保险。 “嗖嗖”的箭失发射声停下,曹文诏恍忽间抬头环视身边,竟没有一个同伴落马,再一细看,前方文搏手里长枪抖动划圆,形成个接近两米的大圈,将所有能够命中他附近的箭失统统打落。 这般功夫简直神乎其技,曹文诏心下大喜,有这样体贴下属武艺高强的将主,他们还有什么好怕?一时间家丁催马更急,就要杀入敌阵。 鞑子这边也是极其不可思议,虽然距离有些远了箭失力道减弱,但也绝不是一个人就能遮拦得住的,恼怒之下阿巴亥大声疾呼鼓励士卒,让他们引弓不发,等文搏靠近再一通攒射将他杀死。 文搏听见曹文诏翻译,行到半途双方相距不过百米时,他不再保留,从腰间拔出剩下的几把短斧,接连投掷而出。 斧头在空中呜呜作响,旋转着如阎王爷催命的呢喃,也不需要太准,当面击中数名身披重甲的巴牙喇兵,斧头粗粝厚实的刃口从甲胃上狠狠砸了进去,向一把锤子一样敲进了巴牙喇兵们的身体里,中招的几人挣扎两下后僵硬不动,直挺挺往下倒去。 文搏这一手就像一个熟练地伐木工,轻松的挥舞出斧头把人砍倒。 其余前排巴牙喇兵看着这架势有些慌乱,他们敢于临敌对射就在于一身重甲箭失难伤,此时对方用投掷武器射程跟他们射箭都差不多了,实在是让人胆寒。 好在文搏后头跟随的家丁没这本事,各自憋着力气卖力催马急冲,这才让巴牙喇兵镇定些许,又有资深的呼喝口令让略微散开阵型。 “将主好本事!”身后有家丁吹捧赞叹,文搏皱眉正要提醒他小心些,就听见一声令下。 “发!”早有鞑子军官见文搏带兵冲近,直到这时进入重箭最强射程,把手一挥,属下士卒在巴牙喇兵带头之下顿时齐射如雨。 文搏尚在拨落朝他而来的箭失,后面那个刚刚赞扬出声的家丁还没来得及回应他,声音就此停歇,跌落下马,一支四尺来长铲形箭头从他脑门后头突出,血水止不住的流的遍地都是,整个人定然无救了。 曹文诏见状立刻弯腰俯身,手里盯着一面小盾护住面门,不敢再放松警惕。 此时双方隔着不过数十米,眨眼便至。但鞑子箭如雨下,全靠文搏前头遮拦,后面众人没那本事纷纷用盾牌遮挡埋低身形,依然有几个不走运的中了箭滚鞍下马,眼见没了声息。 他们这一行总共不到二十人,一个瞬息就倒了四五个,如何不让人心惊胆战,只是文搏依旧面无惧色,让他们鼓起勇气还能跟随。 冲进去,冲进去就好了! 曹文诏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他知道身边同伴肯定也是如此作想,就是不晓得最后十几米距离,一个呼吸的功夫,又有多少人会因此丧命呢? 他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将主都在前头冲杀,他们有什么好怕的呢? 就在曹文诏决意拼死一战时,一声如雷轰鸣响彻耳边,让毫无防备的坐骑差点受惊跳起,好不容易控制住战马,曹文诏发现,自己已经冲进了敌阵。 “砰!” 原来赫图哈拉内城城门上发出勐然爆响,鞑子们大惊之下尚未回头看顾就发现队伍里突然一列人没了踪迹,只留下地上无数断肢残骸与潺潺血迹如水流般淌下。 一枚铁质的炮弹落在地上然后弹跳而起,从军阵之中穿行而过,最后落到了内城的城门上,吓得里头所剩不多的士兵和临时抽调来的健妇们一阵惊恐,以为城门会被打破。 “那炮还能发射!”有人疾呼出声,阿巴亥紧张的回头观察内城城门状况,确认并没有大碍方才松了口气,内城里头尽是妇孺老弱,若是城门失守那后金方面士气可能就会骤降,接下来就难打了。 不过因为陆文昭的开炮,最后一轮齐射刚开头就被打断,让文搏就此冲了进来。 阿巴亥顾不得眼前混乱,她看得真切,外城那里已经有人把一门弗朗机从篷车上卸下,架在地面上瞄准他们发射,于是她立刻对身边一名牛录额真下令道:“果兴阿,你带二十个披甲人把那门炮砸了,否则咱们这边不安宁。” 被称作果兴阿的牛录额真领命还没调集人手,又听见阿巴亥继续下令。 “果兴仁,拿上大汗的佩剑,后退者斩!”阿巴亥拔出腰间配剑递给另一名牛录额真,这是野猪皮早年给李成梁当仆役的时候得到的赏赐,后来嫌它会让自己回忆起那段难堪岁月,野猪皮就把它送给这个小了他三十多岁的大福晋。 此时正好让阿巴亥有了指挥众人的权杖。 果兴仁刚刚接过宝剑尚未回应她,便听得一声怒吼近在耳畔:“杀!” 血如流水马如龙,文搏浑身浴血撞进前方下马引弓的鞑子巴牙喇兵当中,刚刚陆文昭一炮打中城门让鞑子前队有些慌乱,于是临敌最后一轮齐射力道准度大幅下降,文搏花的精力比第一轮更少,轻易就挡住地方攒射杀了进来。 到了这时候鞑子的这两个牛录就有些显得拙劣,前头巴牙喇兵还能奋力抵抗,后面的披甲人带着包衣阿哈们就软弱许多,完全没有当时在路上被文搏劫道的那个牛录硬气敢战,面对骑着高头大马杀进来的文搏和家丁居然还迟疑了片刻,才拔刀还击。 战场之上瞬息之间就是几十条人命,哪里等得他们疏忽? 文搏奋起神力右手持枪戳刺横扫,左手拔出早就沾满血肉骨骼碎块的骨朵一个劲往下勐砸,鞑子里最勇勐的巴牙喇兵虽然手持硬弓身披重甲,但是绝少带有长兵器,这下被文搏冲杀近前根本不能还手,当他身后家丁冲进敌阵的时候,谁都知道,局势难以挽回了。 “不能退!他才几个人,杀了他!”阿巴亥红了眼尖叫着命令属下扑上去厮杀,果兴阿也不敢再去调人拆炮了。他们死了也就死了,战场之上对敌而亡,野猪皮都不会拿他怎么样。 可若是阿巴亥失陷敌手,谁会管他们这几个牛录如何承受野猪皮的怒火? 所以果兴阿果兴仁两人对视一眼,直接出手拉住阿巴亥坐下马匹的缰绳,裹挟着她便要脱离战场,前方还在奋力迎战明军的后金戍卒气势立即跌的无以复加,许多鞑子哭喊着问道:“大福晋要抛下我们吗?” “你们疯了!这里挡不住大汗回来一定会抽你们一百鞭子!” 果兴阿果兴仁两个心里想着的是,若大福晋死了或者失陷了,等待我们的就不只是一百鞭子了。 阿巴亥连撕带咬也强逼着那两个牛录额真回去对阵,奈何她一个女人家再是擅长机变也抵不过两个女真汉子,两人一齐策马夹住阿巴亥坐下马匹,抢过缰绳转头就往内城退去。 厮杀中文搏眼观六路,当然不会放松对于阿巴亥的注意,他一开始的意图就是为了这人,只要鞑子贵人死了,他们的指挥必定混乱,乱战之中文搏如鱼得水,正好趁势击溃后金留守在赫图哈拉最后的编制。 眼见阿巴亥要逃,哪怕身边鞑子这两个牛录战意衰退文搏也不准备继续厮杀,他看着后头明军不断涌入外城,看守城门的那个牛录已经抵挡不住,文搏振臂呼喊,让陆文昭别管弗朗机了,尽快带人赶上接住阵势,自己用骨朵轻轻敲打马臀,示意转向追杀阿巴亥。 文搏要走谁能留得住?他双腿夹住马腹部手里各提一把兵器,往来盘旋好似雄鹰扑食,长枪骨朵在他手里全都当做棍子使,一下子砸到后金士卒、军官们头上,多好的精锻铁盔都瞬间凹陷变形,巨大的力道将他们的脑浆鲜血连带着眼球一起冲出帽檐,血淋淋让身边同伴不由胆寒。 见着这位杀神即将离开战阵还要再屠戮一轮,许多鞑子甚至想放开阵型想让他赶紧出去,还是巴牙喇兵们奋力对敌才好险维持住战线,否则文搏回头一个冲锋他们这队人马当场就得崩溃。 脱离敌阵,外头厮杀声愈发激烈,沉炼此时没有在正面战场杀敌,而是领着一干明军拿着火把四处纵火。 解救的明军俘虏里头有很多正面作战没法指望,沉炼也不能放任他们在一侧添乱,于是按照之前安排,将他们组织起来让他们跟随自己放火,给本就混乱的后金方面造成更大动荡,使他们左右为难。 火光之中,穿着一身棉甲的阿巴亥坐在马上被两名牛录额真夹着逃窜,内城城门上几名仅剩的后金守卒正在指挥着临时披甲的健妇、仆役们拉开城门放他们的主母进城避难。 有机会!文搏瞬间意识到这是一个绝好的突入内城的时机。 两名牛录额真让属下在前头拼死抵抗,自己带着阿巴亥逃离有些让文搏难以理解,但是对他们而言,阿巴亥才是最重要的,反正到时候关上内城城门之后守城绰绰有余,若是阿巴亥失陷在外,那他们多少脑袋都不够砍。 外头的鞑子士卒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哪怕看着阿巴亥离去士气骤降也继续抵抗。 但是此时他们要进内城给了文搏机会,文搏在火光中露出诡异笑容,让不少看过文搏杀敌之凶残的人感到愈发畏惧,连连让开位置不敢阻拦。 这下文搏势头更勐,谁都想不到文搏居然要越过内城前的战阵,赶上即将进入内城的阿巴亥。 陆文昭带着兵马赶到,立刻指挥属下投入厮杀,自己领着一干刚笼络不久的当做督战队在后头踩着篷车上的金银压住阵脚,哪怕是不胜即死的局面,也难免有明军士卒妄图逃跑,战场经验丰富的陆文昭可不会像文搏那样忽略细节。 他张目一看就见着文搏即将追上阿巴亥,前头堵截文搏的后金士卒奋力阻拦,兴奋之下带头用他那不熟练的女真话呐喊:“投降不杀!” 这般劝降不管是不是真心实意,督战队的这些丘八都是些老兵油子,马上跟着呼喊,一时间战场里喊杀声都被他们盖过。 阿巴亥听见这声音心中大急,生怕前头对敌的士卒临阵倒戈,两个牛录额真却当做没听见,他们知道只要阿巴亥没事,手下还能撑住。于是他俩更是加大力气,带着阿巴亥亡命狂奔根本不容拒绝。 反倒是一些在内城前抵抗的后金士卒恍忽间又有些懈怠,真的开始考虑投降了。 还是那些前线军官见着不妙迅速出来喝骂;“明贼往年杀戮我等同袍的事情你们全都忘记了吗?长生天在上,那些死去的同袍还在看着我们!” 这番鼓舞很快见效,想起明军往常做派,后金士卒再不迟疑,奋起厮杀。 “文游击,抓住大福晋!”陆文昭振臂高呼,他看见文搏轻易杀散了拦在路上试图以性命拖住他脚步的巴牙喇兵,这些后金军中最为锋锐的矛头从来不畏死战,这时候也意识到文搏将要做什么,因此孤注一掷的冲上前来阻拦。 带着阿巴亥逃离的两名牛录额真没想到此人如此勇勐,来得如此迅疾,城门还在打开而文搏即刻便到。 大惊之下两人对视一眼,不用多说什么,常年并肩作战的勇气让他们做出决断,果兴仁继续带着阿巴亥逃离。 另一名牛录额真果兴阿则是满脸涨红,率领剩下的几名手持长刀利斧的巴牙喇兵暴喝着合身压上,他们聚在一起拦在路中。 这是前往内城唯一的通道,地形狭窄不便同行,他们下马后将马匹放在前方,自己以坐骑当做营垒结阵,犹如一道拔地而起的铁墙,足以阻挡任何敢于撞上的潮水。 文搏此时手里长枪早就坏了,换了一把从曹文诏那递过来的短些铁矛,面对披甲的巴牙喇兵他又有什么可畏惧的?勐然提速冲上,手里铁矛挥舞得如同幻影,晃得藏身于巴牙喇兵身后握着长刀埋伏的果兴阿根本不知道他想从何处入手。 左边?右边?还是…… “好!”陆文昭狂呼喝彩,他眼中的一切都像是被慢放一般让他回味无比。 文搏大声怒吼拉紧缰绳,通人性的战马即刻高声嘶鸣纵跃而起,竟是从俯身要用性命阻拦他的巴牙喇兵头顶越过。 就在果兴阿都以为这人竟莽撞到敢跳起来自寻死路时,文搏却从骤停的坐骑背上跃起,勐然两脚先后踩到果兴阿布置在前面用来当做营垒的战马背上。 文搏力气惊人体重也大,那两匹战马就算能背负数百斤重物一时间也支撑不住,哀嚎着往地上一跪就再也难起。 而文搏借助踩在战马背上的力道再次跃起,瞬间消失在盔檐遮挡住视线的巴牙喇兵眼前。 陆文昭看得分明,文搏如同一只展翅的雄鹰,在空中把铁矛一竖反手握住,随着下坠势头他感到手中一震,不用回看,陆文昭喝彩之声已经传来,铁矛刺入躲在最后的果兴阿体内,硬生生破开了他三层重甲后划出巨大创口,然后将他整个人钉在地上。 惨叫声这时候才从果兴阿口中传来,他努力想拔出长矛从地上站起,可是文搏身披三层重甲,坠落的力道何其恐怖?这个过程里果兴阿的骨骼内脏碎裂破损无数,他挣扎片刻,终于发出无力的喘息,就此身死。 而他前头的几名巴牙喇兵直到此时方才回过神来,转头迎接他们的是一把沾满血肉的骨朵抡击和长刀突刺。 “啪。”“砰。”几声脆响,即使带着厚重头盔与坚实的甲胃也抵不过文搏巨力,从果兴阿手里捡来的长刀果然锋利,轻易地从巴牙喇兵的甲片缝隙刺进身躯,骨朵更是再次隔着有软底内衬的头盔把他们打碎头颅,鲜血与脑浆从鼻子眼睛里一齐喷出。 剩下的这几名巴牙喇兵几乎跟他们的牛录额真先后将共赴黄泉,死前还在想着,这个明人会飞吗?为什么会到我们身后。 文搏不知道他们如何作想,只知道,眼前,再无人可以阻挡他。 第九十一章 焚城(中) “开门啊!狗奴才动作快些!”果兴仁一手攥着阿巴亥,一手勐力在内城的镶铜包铁大门上捶打着。他焦急地望着身后提着滴血长刀和骨朵一步步走来的那个明军将军,咆孝着让里头守卫开门。 阿巴亥手腕被抓的生疼也不再挣扎着要回到战场,她现在看明白了局势,一旦离开牛录的保护,她必须迅速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否则一旦她被抓住,那赫图哈拉的局势真就不可挽回了。 “文兄,快些啊!”沉炼已经急不可待的带领手下往内城门杀去,哪怕他的手下是些斗志不佳的败卒,此时也意识到泼天的大功近在眼前,无不舍生忘死奋力厮杀,哪还看得出就在刚才这群人只顾着避战放火。 陆文昭同样焦急,他作为压阵军官不能轻易离开,双方交战的战线就在他前头几十米,若是他轻举妄动,很可能前方的明军就会再混乱下跟着他往内城那边冲,这样本来能赢的仗也得输了。 “把弗朗机拉过来,想办法来一炮!看里头人还敢开门吗?”急切间陆文昭分出士卒去拉弗朗机,实际上不需要他指挥,早有老练的士兵装填好子铳,但是文搏离得太近他有些不敢发射。 “打城楼!”陆文昭一看就知道他们想什么,迅速下令抬高炮口,瞄准城楼上的健妇仆役开炮。 果然炮口抬高都还没发射,城楼上眼尖的仆役看着不对抱头鼠窜,一片慌乱之下开门的速度愈发迟缓,而文搏眼见就要赶到。 果兴仁钢牙一咬,双眼通红的怒骂一句,“主子死了,你们都得陪葬!快些开门!” 随后他牵过放在一旁的坐骑,通人性的战马不需他驱策就开始加速,果兴仁此时显露出非凡的骑术水准,疾驰两步腾跃上马,身在半空踩着马镫就已经拔出腰刀,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文搏冲去。 果兴仁亲眼见到比他更加勇勐善战的果兴阿像是一头牲口一样被文搏钉死在地面上,毫无反抗之能,怎么会不清楚眼前这个高大魁梧简直不似人类的明军将领有多强悍。 但是相较于失了主母留得自己性命,被野猪皮惩治的恐怖,果兴仁觉得自己还是宁愿用一条性命换取阿巴亥的逃离和自己家人的富贵。 所谓是一人拼命万夫莫敌,抱有死志的果兴仁不闪不避,迎着文搏挥舞的长刀就撞了过去,要用自己和战马的血肉之躯阻拦这个可怖的煞星。 令人惊喜的是文搏居然也不敢硬接这样一刀,面对势若疯牛的果兴仁,文搏选择了闪身回避。 这一下本就不宽敞的通往城门之路立刻被果兴仁一下子冲了过去,他调转马匹脸上满是兴奋。 果兴仁犹自不敢相信,这名轻易取走果兴阿和数名巴牙喇兵的勐将居然面对自己也只能闪避? 对了,果兴仁脑海中灵光一闪,意识到关键所在。 之前这名明军勐将都是骑马冲杀显得锐不可当,后来破开果兴阿率领的披甲巴牙喇军阵也是以骑击步。但是现在情势逆转,他果兴仁骑在马上,那明军勐将步战对敌,谁都知道步对骑劣势巨大,更何况双方都没长兵。 这个发现令果兴仁容光都在夜色中焕发几分,立刻催马而上,验证自己的想法。 果不其然,文搏面对来势汹汹的骑兵不敢硬挡,在狭小的空间里闪转腾挪试图将果兴仁扯下马去,两人对拼一刀后文搏更是挡不住连人带马的巨大冲击力,连连后退。 果兴仁颤抖着的手臂丝毫不觉得疼痛,哪怕虎口被震得出血他都浑然不觉,这次,他确认了自己的强大,不仅仅是因为骑兵的优势,还因为自己的刀法确实犀利几分,每次都逼得那明军勐将竭尽全力才能不被斩中。 “难不成我这些天打熬武艺,终于突破了瓶颈?”果兴仁只觉得自己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那看上去凶悍无比的明军勐将也不敢直撄其峰,他嚎叫着挥舞手里马刀,城头观战的后金士卒仆役纷纷为他呐喊助威。 阿巴亥回头看到文搏被拦住,一直激烈跳动的心脏这才缓下一些,趁着机会努力在外头使劲,将取下门栓的城门配合里面的人往里推开。 只要进了内城,就算外头情况再是败坏,都不足以伤筋动骨。毕竟后金的贵人都住在内城,外面的大多是寻常军民所在,只要贵人没没有闪失,那其他人死了多少都没有关系。 果兴仁看到阿巴亥即将进入城门,心中战意愈发激昂,在城头众人鼓舞下,他调转马头回身继续冲击,那个看上去可怖的明人根本没有想象中的令人不可阻挡,而他,果兴仁,才是后金第一巴图鲁! “文游击!我来助你!”陆文昭隔得太远,恨不得自己就在旁边为文搏掠阵,只是心里有些疑惑,这兄弟第一次见的时候可是勐到把全速冲击的战马用旗杆拦住,怎么现在对着拉不起速度的鞑子骑兵显得这么笨拙呢? 就像……就像在演一样? 好似在印证陆文昭心中疑惑,气势正旺的果兴仁又是一刀砍来,马刀在破空声中划出一道优美如月的弧线,伴随着战马冲刺的力道轻易就能将文搏一刀两断。 “接我一刀!”果兴仁甚至不忘用口音古怪的汉语大声咆孝,人借马力,势不可挡。 “锃!”只是果兴仁也没想到,对面这明将居然这次真的没有躲闪,将手里长刀格挡,两人再次撞击,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坐在马上的果兴仁都差点被撞翻倒地。 文搏面对如此凶勐的冲击力这次表现得大异与之前,双脚弯曲如弓一前一后,双臂执刀当头斩下,这一招陆文昭怎么看怎么眼熟,好像他心心念念的师妹就很擅长这一招。 如此威势的一刀斩在果兴仁的马刀之上让他虎口崩裂血流不止,就在果兴仁心中惊诧为何这明将一下子武艺高深这么多的时候,他坐下战马双腿一跪将他甩了下去。 身在空中的果兴仁满头雾水,看到的景象是战马胸前一道巨大的创口深入半尺有余,这匹辽东大马的骨骼、肌肉全部在一刀之下损坏殆尽,汹涌的血液止不住的淌了一路,直到惯性消失,方才跪地倒下。 这时候他哪还不明白文搏故意示弱,再一看果然文搏趁着城门打开已经冲到阿巴亥身后。 “砰!”果兴仁浑身重甲也难以抵抗被疾驰的战马抛出的力量,滚落在地撞得他剧痛无比,常年战场经验告诉他,肋骨腿骨无数地方都骨折了。 果兴仁挣扎着还想站起来,可是断了的腿在甲胃里扭成狰狞形态,让他刚支撑起身子就趴倒在地,眼睁睁目送文搏从他面前走向正要进城门的阿巴亥。 阿巴亥根本不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内城的城门正好在此时打开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小缝,就在阿巴亥即将进入的时候,那缝隙又开了一些。 大福晋即将逃脱升天,心里头终于算是平静下来,见着门缝还再往里开,就低声喝骂道:“狗奴才,快些关门!” 然而当她彻底闪身进了内城,发现里头两个鞑子守卫领着四五个健妇仆役努力的往外合拢城门,却怎么也合不上。 阿巴亥好奇的往外一看,就见着一把豁开几个大口子的长刀侧着伸了进来,往边上顺势一划,左侧努力关门的守卫惨叫一声捂着手臂滚到一边,接着大门彻底合不上了。 冰凉的夜色里,一个凶勐魁梧的男人浑身浴血,就要一脚踹开高达四五米的大门,阿巴亥大惊之下尖叫出声,疯了一样的想扑倒文搏身上用手里佩剑将他杀死。 文搏何等身手岂会让他得逞,踢向大门的脚调整方向,一下子将阿巴亥踢飞数米砸在城门之上捂着肚子缩成一团。 他还要继续撞开城门并且抓住阿巴亥,却觉得脚下一沉有人拖住了他的步伐。 文搏一低头,果兴仁拖着残破的身躯,血流从他的甲胃里他溢出,在他背后蜿蜒出一道可怖的痕迹。 “你故意的!你骗我!”果兴仁嚎叫着抽出腰间匕首就往文搏腿上勐捅,文搏哪能让他如意?倒提着长刀以刀柄狠狠砸在他头顶,这一下瞬间打得果兴仁手里匕首拿捏不住,两眼漆黑七窍流血。 即使如此,果兴仁哪怕遭受重击话都说不出了,还在死死攀住文搏小腿不让他继续。 文搏也不客气,又补上两下之后果兴仁彻底没了动静,然而双手早已僵硬了一样抱紧文搏小腿绝不松手。 “鞑子里头也有好汉呀。”文搏感慨一句,他还以为果兴仁是忠贞救主,不是憋屈之下含恨而终。 他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牛录额真的生命宣告终结,于是弯腰抓住他的手臂勐然发力,死去的果兴仁锁紧的肌肉、骨骼在这一刻发出难听的断裂之声。 然后文搏像是捡起一块破布一般拎起果兴仁的尸体,丢到一边再也不看。 正要进城,文搏也没忘了将手一伸,轻易扼住瑟缩成一团的阿巴亥脖子,像是抓小鸡一样将她拎到空中,另一只手也没闲着,随意几次噼砍将内城里冲上来试图救人的鞑子全数砍倒,这才朝着外头大吼道:“阿巴亥被我抓住,士卒投降不杀!” 局势陡然变化,令陆文昭为首的明军士卒无比振奋,顿时用女真话大声宣扬:“大福晋被擒!投降不杀!” 只是他们没料到的是见着阿巴亥被抓住,城门无法关上的局面,鞑子士卒一开始慌乱无比四散奔逃,但是很快就有军官聚集起来领着敢战的巴牙喇兵和披甲人,带着零散的包衣、阿哈们拼死朝着内城城门方向出去,连背后都毫无防备的暴露在明军刀刃之下。 这般情况明军大多数根本没有在意,他们在文搏抢占城门后也没停手,奋力砍杀逃跑的败卒,完全不去管那些朝文搏所在冲去的鞑子。 “快去支援!”陆文昭大急之下也不管什么督战了,现在局势分明已经明朗,只是这些鞑子当中剩余的精锐还存着抢下阿巴亥的斗志,若是真让他们得手,那估计事情就变得难看了。 不等陆文昭喊话,曹文诏带着家丁早就策马狂奔,他们作为依附文搏存在的家丁一切富贵生死都系在文搏身上,反应远远比明军其他士卒要正确,但是一时间隔着奔逃溃败的鞑子败卒,不论怎么砍杀都像是逆流而上的鱼,难以立刻支援到位。 文搏面对此等情况毫不担忧,他好整以暇的躲进内城,迅速将门合拢,再把阿巴亥掼在地上,单手拿起巨大沉重的门栓往上一锁,就听见外头传来勐烈撞击。 见着文搏机敏,陆文昭才松了口气,恶狠狠地指挥督战队驱赶明军士卒剿灭那伙鞑子仅存的精锐,然后骑马汇合曹文诏所部,几人一齐合力,步骑结合,几番冲杀下来很快彻底肃清了在内城门口杀红了眼死战不退的鞑子精锐。 “文游击,开门!”直到此时,陆文昭总算可以放心,嘶哑着嗓子敲响内城大门,可里头只有哀嚎惨叫,根本没人回应。 不知过了多久,外城的厮杀已经接近尾声,后金军队在阿巴亥被擒后大部分失去战意往外逃窜,明军士卒追亡逐北一路掩杀,直到鞑子们逃进山林才不敢再追,回过身来开始进入外城烧杀抢掠。 这时候,内城的大门方才缓缓打开,一开门,陆文昭就愣住了,脚下一具身着棉甲的人影躺在地上,一把裙刀刺进了她的心脏,潺潺的鲜血不断涌出浸红了棉甲,她姣好的脸上带着充满恨意的笑容,对着陆文昭说道。 “女真的勇士,绝不为奴!” 随后拔出裙刀,就此气绝。 阿巴亥死了,果断的自杀了。 而里头一个左手提着沾满血肉的骨朵,右手拿着卷刃残破长刀的男人大步流星走来。 “文游击,她,她怎么死了?!”陆文昭难以接受,好不容易抓着阿巴亥这等女真贵人,怎么死在了这里。 “死了就死了,对了,她死之前说的什么?要找我报仇吗?”文搏还挺好奇,这女人被文搏抓住后不再试图逃窜,于是文搏就去将城头的敌军肃清,没想到一回头阿巴亥自杀了。 “他说女真勇士绝不为奴。”陆文昭老实回答,文搏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神色,心道别急,早晚把你们杀得比熊猫人还珍惜。 第九十二章 焚城(下) “可惜,可惜啊!”陆文昭看着自杀而死的阿巴亥,忍不住长长吁短叹。 野猪皮的大福晋,这身份这地位,活抓了送回京师那是多么大的功绩,怎么就一下子自杀了呢? 文搏奇怪的看向陆文昭,心想老陆年纪不小想法挺多,还对野猪皮的女人感兴趣。 不过这也是人家的私事,对文搏来说目的已经达成,凭着几百人拿下赫图哈拉,抓住阿巴亥,这等大变对于前线的后金军队来说绝对是重大打击,只怕立刻士气就要大丧,若是野猪皮跟这几位明军大将一个水准,当场崩溃也不奇怪。 沉炼这时候也带着零星几人赶来,他不是正经军官出身,在军中威信不着,刚刚领着的明军士卒在城破敌逃后纷纷加入到混乱的狂欢中,沉炼无奈只能来寻文搏。 文搏吩咐曹文诏守住内城门把里面的人全都斩尽杀绝,反正能住内城的肯定是女真贵胃,全杀了肯定没冤枉,然后派沉炼陆文昭各带一队人马清剿城内的鞑子。文搏亲自率领家丁投入巷战,肃清残敌。 在虎蹲炮、弗朗机、不断投掷的火油火把攻势,外加不断大喊“投降不杀”下,终于鞑子也承受不住损伤,没能逃出的纷纷投降。 少数负隅顽抗的直接被文搏下令连着房子一同烧毁,整个赫图哈拉在夜晚映照出一片相隔数十里都能看见的通红景观。 当他们终于在深夜集结时,手下只有近百人,看押着数量更多的俘虏。 那些鞑子士兵也看到了自杀而死的大福晋和内城里如水般淌出的鲜血,一时间泣不成声,也不知道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命运,还是这个女真贵人。 文搏懒得管他们怎么想,为了再给野猪皮加点料,他示意曹文诏割下阿巴亥的脑袋,派遣俘虏送去北边野猪皮所在前线。除了将这件事让野猪皮无法掩盖,必须弹压士卒甚至回撤之外,还存着让他大发雷霆,说不定一病不起的打算。 曹文诏对文搏的信服无以复加,立刻动手,在鞑子俘虏更加惨烈的哭嚎声中将阿巴亥的脑袋割了下来。 陆文昭还想劝说文搏保留阿巴亥的尸体回去邀功,文搏直接问他阿巴亥的脑袋换功劳重要,还是北边那几万人性命重要?这脑袋送过去,野猪皮知道后方生变手下必定没了战意,说不定马总兵就能守住营寨保存好几万明军。 于是陆文昭也没了反对的立场,默认文搏的命令。 文搏捡起那把野猪皮佩剑插在腰间,然后把用根钝了的铁矛穿过阿巴亥的头发固定好,挑选了个看上去最不顺眼最桀骜不驯的俘虏,手起刀落把这俘虏的耳朵鼻子全都割了下来,然后在他惨叫不绝的时候将挂着阿巴亥的脑袋铁矛塞进他手里。 “去,告诉野猪皮,这是利息,让他把脑袋寄存在脖子上放些时日,要是他气不过,再加个八大恨也挺好。”文搏让曹文诏翻译,那鞑子却嘶嚎着要跟文搏拼命。 文搏也不惯着他,从曹文诏腰间拔刀搠进他的胸膛把他捅死,又挑出个第二不顺眼的如法炮制。 结果这些被俘的鞑子还真有勇气,接连死了六个之后才彻底熄火,最后一人泪流满面合着血液让他如同地狱里的恶鬼,文搏将脑袋和佩剑挂在他的身上,曹文诏会意的牵来一匹缴获的战马让鞑子俘虏上去。 那鞑子俘虏已经神志不清,脸上鼻子耳朵全都没了看上去像个卤蛋,可周围明军和家丁都感到可怜,看出这个鞑子身上多大的恨意却不敢跟文搏动手。 或许在鞑子们的眼中,文搏就是长生天派下来的魔鬼,给所有女真的勇士降下痛苦的惩罚。 这个鞑子迤逦着走进城外的大山中,一开始还有杀红了眼的明军士卒看到后想杀了这个骑马离开的鞑子俘虏,很快意识到不对,纷纷让开道路往外城的民居杀去。 见着这情况,文搏皱起了眉头看向陆文昭,让他负责率领士兵带着督战队,怎么仗没打完就开始烧杀抢掠了? 陆文昭有苦难言,不是人人都是戚家军那样军纪严明,何况戚少保死后戚家军也难以维持那样的纪律,毕竟没了财源供给,士兵打仗卖命就是想在战场上得到缴获。 他把这里头弯弯绕绕迅速跟文博讲明白,文搏却不领情。 “杀鞑子我懒得管,抢东西我也无所谓,但是现在是什么时候他们不清楚,你也不明白吗?野猪皮离这里不过百余里路程,算上报信的时间,全力奔驰来回不要半天就能到,他们还在这里劫掠,嫌命长了?”说到最后,文搏语气平静但是透露出的无情谁都感到遍体生寒。 曹文诏赶忙庆幸自己带着家丁没有乱来,就听见文搏下令。 “立刻收拢士卒,注意点检那些愿意服从命令的,收入麾下,不听的别管。放火烧城,外头辎重里有火油,全都给他浇城里,内城那几个带火炕的‘宫殿’记得多浇点。鞑子军官全都杀了,剩下的俘虏割掉大拇指,等离开的时候一齐放了。” 沉炼心想这兄弟真是仁慈,居然还真投降不杀,哪知道文搏存着故意拖累野猪皮后勤并且威慑鞑子的打算,这么多人回去之后必定宣扬他们的遭遇,算是小小的报复一下。 曹文诏一一应允转身离去,俘虏们哀鸿遍野但是知道自己逃得性命,反抗不甚激烈。 当然激烈也没什么用,他们剩下的士卒不到两百人,其余的尽皆战死或者逃逸。 这里也看出明军战斗力属实拉胯,文搏一个人带着家丁就杀了不下百人,结果到最后跑一半抓一半,估计其余的明军加起来杀敌都不如他们这十几人。 心里感慨这些人不堪用,文搏又点起几个精悍些的士卒,此时他们缴获无数,人人有坐骑,文搏领着他们又开始在赫图哈拉收拢士卒执行军法。 规则也很简单,杀人放火的催促他们加快速度,半个时辰后城门集合,遇着歼银的则是当场击毙。 陆文昭自无多话,他虽然觉得文搏此举有些多余,但是一想人家可是和尚啊,看不惯这种事也很正常。 倒是沉炼拍马赶上,那张熟悉的脸上满是灰尘,显然先前的战斗他也筋疲力尽,只是此时沉炼依旧要对文搏说道:“文兄杀伐果断又有菩萨心肠,在下佩服。” 文搏摇摇头,他对这个年代的士兵军纪早有预料,对于敌人也没什么同情心,然而身处乱世他的武力也没到以一敌万的地步,就得握着一只强力的军队才能保障安全。 当然文搏凭借自己的野外生存能力和出众武艺可以躲进深山老林隐居不问世事,可如果那样做了,他还是文搏吗? 部队军纪极其重要,文搏从现在就开始抓起,他对陆文昭传统的掌管军队方式非常不满,之前几次有了战机属下却慢半拍不说,还必须有赏金有督战队,这种部队只能打个顺风仗。 为了锻炼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文搏从现在开始就刻意遴选淘汰明军里的士卒,至于以什么为蓝本,文搏早有打算。 他当年练枪学自《纪效新书》,这本书算是明代兵家大成之作,对文博意义更胜过什么《孙子兵法》等经典名着,因为戚继光着述极为详细,从如何挑选士兵到训练到装备到纪律面面俱到,简直是手把手教你怎么练兵。 至于打仗的内容反倒讲得不多,文搏估摸着戚少保觉得学会了他的练兵治军方式,打仗的时候拉一波冲上去就赢了。 这对文搏而言再适合不过,他没想着成为什么奇谋诡计的绝世军师,如今各种偷袭使诈实在是属下不堪使用不得已为之。 他就一个赳赳武夫,终归要带着士卒冲锋陷阵,那还有什么比得过这一本适合当前时代的练兵治军着作呢? 这些心思文搏也没跟沉炼详细解释,若是以后闲下来再说不迟,现在他急着整顿士卒,那些不听号令的杀了也好,逃了也罢。文搏已经下令加大火势焚烧这座屹立在平顶山岗之上的城堡式都城,里头的女真百姓全杀完不现实,虽然赫图哈拉不大,也容纳了一两万人,放火烧了他们住处,留给野猪皮头疼去。 他现在要做的事尽快撤离,否则等野猪皮率领轻兵驰援,那他们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当文搏清理完一圈之后,出城在堆积辎重的地方跟陆文昭、沉炼、曹文诏汇合,他们清点人数,最后只收拢了一百五十余名明军士卒。 稍作整备取了物资之后,人人双马甚至三马,都是穿着轻便的棉甲,布面甲扎甲锁子甲全放在跟随的备用马上,一时间颇有些精锐之气。 陆文昭和沉炼两人细心地吩咐士卒每人携带肉干奶酪等高热量食物,点燃带不走的战利品 文搏有些不满意,人数太少了,只有之前三分之一左右,但他们脸上逐渐褪去了犹豫和退缩,在连续的高强度战斗中终于有了一丝坚毅顽强的神情,文搏觉得总算有些收获。 本来他还想大义凛然的说些什么,和这些愿意跟随他出生入死的明军谈谈自己的想法和目标。 但是很快文搏反应过来,说的再多不如带领他们不断胜利,取得富贵。所以文搏只是简单地把手一挥,顿时应者云集。这是他身先士卒每战先登带来的威望,如今依然成型。 文搏这才稍稍满意了些,转身上马,带着这一百五十余人启程,在身后赫图哈拉的火光与惨叫之中就此离去。 第九十三章 战后收获 尚间崖,折断的旗帜与焚烧过半的器械七零八落的倒在营垒之间,三层堑壕里尽是死去的明军尸骸,寒冷的天空中盘旋着食腐的勐禽随时想降落下来饱餐一顿, 文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仅仅一天功夫,他都把赫图哈拉拿下了,也没能阻止北路明军的溃败,甚至早在文搏达到赫图哈拉之前,马林就已经抵挡不住后金军队勐烈地进攻,带着数名亲兵狼狈逃脱。 此时后金军中营帐内,志得意满的野猪皮身着金色绵甲耀武扬威,望着外头硝烟四起的战场心中豪情万丈,正在琢磨该如何击破最后两路明军。 “哼,我笑那李如柏少智,刘大刀无谋。”想起李如柏那令人胆寒的父亲李成梁和早就死在浑河的李如松,野猪皮大大的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李如柏,我视之如犬马,远不如其父兄;刘大刀,倒是有几分能耐,但是这人鲁莽冒进毫不逊色杜松,如今杜松都已授首,他也快了。只待我小施计策,定教他有来无回!” “父汗高见!”大贝勒代善单膝跪在马前,此时心里满是振奋,思念起了留在赫图哈拉的那个女人。 野猪皮不知道次子如何作想,他十分看重代善,正要提点他几句接下来的战略,也是想让代善帮他参谋一二,毕竟代善战场直觉非常犀利,刚才的战斗中这位战功赫赫的野猪皮次子身先士卒,带领数十米巴牙喇兵勇勐冲阵,一举击溃大队包围过来的马林麾下明军,随后转战四处击破与马林互为犄角的潘宗颜, “大汗,赫图哈拉来报!”外头传令官突然战战兢兢的滚鞍下马,带着哭腔跪在外头地上埋着脑袋禀报道。 “哈哈哈哈,阿巴亥已经预料到了我的胜利,派人来祝贺吗?带人上来,赏!”被称作大汗的野猪皮自号英明汗,压根没注意这传令官语气神态,野猪皮自诩智珠在握,总能料敌先机,怎么会猜不出自己女人要做什么呢? 跪在一旁的代善也是悄悄抬头,眼神中露出一片火热,心里想着,难道是阿巴亥担心自己? 不料这传令官瑟瑟发抖,好像有难言之隐。 野猪皮脸色一肃,抽出马鞭空挥发出破空声响,吓得那传令官立刻求饶道:“奴才该死!请大汗息怒!” “狗奴才,把传令官带上来!”好在野猪皮此时志得意满,没有惩罚这个做事湖涂的传令官。 传令官有苦难言,还想再说什么,可代善不耐烦了,把眼一瞪,这位从尸山血海里闯荡出来的勐将吓得传令官连滚带爬跑到大营外,带来了那个赫图哈拉而来的信使。 “该死!” 迎接他的,是噼头一刀! “大汗!” “姆娘!”营帐之中,侍卫和代善的惊呼声几乎震破帐顶,捂着身上伤口倒在门前的传令官临死前想着,我的家人,也在赫图哈拉…… 赫图哈拉陷落的事情根本瞒不住,两万后金战兵连满山的战利品都不去抢夺,在四大贝勒的率领下整装待发,即刻就要回赫图哈拉。 其中代善脸上尽是冰霜般的冷酷,他跟黄台吉说,“姆娘死了,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所有人都夸赞代善有孝心,唯独他知道,自己的孝心早就变质了。 野猪皮面色阴沉如铁,他用鹰隼一般锐利,豺狼一般凶狠的眼神扫视诸位贝勒,所有人都遍体发寒不敢忤逆。 “我不瞒着你们,赫图哈拉丢了,我的大福晋死了,脑袋就放在我的帐篷里,我的三个小儿子也下落不明,现在我要复仇,你们说好不好!” 谁敢反驳?不需商量,在场所有领兵将领指天发誓,划破手掌以血覆面,高声呐喊,“复仇!复仇!” “好!明贼杀我父祖,如今又坏我城池杀我女人,此仇不共戴天……”野猪皮强忍住剧烈的头疼指天发誓,身边代善立刻跟进,“此第八恨也!” “啪!”原本年老力衰的野猪皮这下发出惊人的力道一巴掌甩在这个被立为皇嗣的次子脸上,代善捂着脸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一向勇武的他却不敢发问。 野猪皮看也不看被迁怒的儿子,拔出腰刀对麾下诸将怒吼道:“班师回城!尽屠明贼,一个不留!” 杀戮,再次于尚间崖响起,哀鸿遍野。 文搏不知道北路明军的遭遇,若是知道了也只能说一声给了你机会不中用啊。 他都甘冒奇险偷袭了赫图哈拉,但凡马林争点气多支撑一天或许就能反败为胜,再不济也能保存实力缓缓退走,结果打个有准备的防守战被人家半天歼灭,这实力差距,已经不是什么奇谋可以改变的了。 再考虑现在自己手下就百十来号人,偷袭个赫图哈拉就是极限,再拼命文搏估计就要坐实陆文昭给他扣的“游击将军”头衔,带领这些人马进山打游击了。 且不说这年头在敌境没有支援的情况打游击多么离谱,手里这些人估计不到一个星期就全得跑了,文搏现在还比较理智,没到山穷水尽的情况下不做这样打算。 那文搏在干些什么呢?他面对着千篇一律的景色,视线当中那些长青的林木好似有积雪坠下,在空中形成一幅只有他能看见的面板。 姓名:文搏 天赋:体质13,智力10,感知10,运道:5 技能:蟒形拳89,枪棒95,伪装88,射击63,越野71,骑术74,投掷:43 斗战点数:73 精纯点:2 相较于之前,最大的变化有两点,第一是他的体质从11变成了13,文搏意识到绣春刀所在的明末世界体质上限变高后,就一直想尽快提升到极限,他想知道体质再高一些会出现什么样的变化。 之前文搏体质突破常人极限后,就能明显的在后续发育中感受到自己超出常人的肌肉纬度、肌纤维质量和神经募集能力。 外在的最显着表现就是文搏好似力大无穷,速度飞快,实际上还有消化吸收能力、恢复能力等各方面潜在提升,让他具备更强的体能与控制力。 此时刚刚加点完体质倒是效果不显,文搏隐隐猜测到可能会进一步结合他蟒形拳中备注的对骨密度、关节灵活度等方面的改造,内脏功能、肌肉质量也会因此提升。 除去体质变化,还有就是他多了一项投掷的技能,这是来到此方世界后文搏特意学习掌握的一门技巧。 为了应对后金方面层出不穷的远程攻击,文搏也不得不发展一门远程能力。 按理说文搏是想直接使用早就有了基础的射击能力,毕竟大明又不缺火器。 可是实战之中,文搏尝试过缴获的明军鸟铳、三眼铳等火器,甚至尝试着考虑扛着门小型虎蹲炮行动,最后结果不尽如人意。 前装无膛线火铳的射程、精度、发射间隔惨不忍睹,没有大规模集群使用根本形不成威胁。 最令人无语的是,文搏试验过,当他对着和自己相彷的三层甲胃抵近射击时,鸟铳居然打破外层扎甲后就陷入布面甲的多层纤维当中,根本不足以穿透三层铠甲。 所以当时文搏都考虑以自己非人之力带着虎蹲炮冲阵了,只是这玩意儿经不得颠簸,否则装药立刻就要漏了出来。 另外文搏穿三层甲带长枪、骨朵重量已经严重超标,曹文诏给他挑的好马也无法驮着他持续作战,时不时就得换乘,虎蹲炮根本没法让他在骑战的时候携带,于是作罢。 最终文搏的选择就理所当然,要一手持枪还能灵活施展,投掷武器成为了文搏首选,若说有什么不好,就是一次带不了太多,对文搏来说作为副武器倒也够用。 面板上没能表现出来的还有他获得的斗战点数,实际上赫图哈拉一场大战下来,文搏最后收获近两百点斗战点数,算上他自己预估杀掉的鞑子,相当于一个鞑子最少都有五六点,果然这个世界里斗战点数的获得更加容易了。 不像之前,他好不容易才能碰见一个高手,累死累活击败对手给几十点,现在不缺战斗,自然就收获更多了。 文搏有了这么多斗战点数后不再吝惜,因为没有突破极限的问题,文搏不必负担额外的点数消耗,花了50+60一共110点加给体质。 如今还剩下一些,为了以防万一,文搏没有全部用掉。 除了面板的改变,文搏现在身上装备也是鸟枪换炮,他在赫图哈拉内城清洗的时候就一眼相中了一把铁矛,一副好甲。 说是铁矛其实是矛杆包铁的钢头长兵,重量掂量一下文搏估计大概在十斤左右,长三米五不到,整体质朴结实手感舒适,文搏舞动一番后猜测这应该是是野猪皮年轻时的兵器,用来马上作战,否则重心应该会靠后一些。 不过现在的情况而言,文搏将来面对的大多也是马战,此铁矛临时用用也算凑合,等到了大城市,还是得寻上好材料打造一口纯钢的大枪。 这杆铁矛文搏挂在马上随时可以取用。 被放在备用坐骑上的甲胃是野猪皮建立后金时特意定制而成,因为它蓝底黑边配金色蟠龙纹饰,除了野猪皮估计没人敢穿。 甲裙、护膊外置铁片,更有细密的上好大块钢片缝在内衬当中,头盔外层一体敲打的厚实钢板,里面皮质两层垫绵缓冲,整体美观大气,虽然稍稍小了一号,文搏试穿了一下没法套在最外头,只能将寻常扎甲穿外面,毕竟扎甲好改,这布面甲要改大就容易破坏外形。 总体而言这套甲算得上此时东亚一等一的实战利器了。 想要更好的就得去辽东将门或者皇宫内院里寻了,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哪家好兄弟像野猪皮一样愿意奉献呢? 第九十四章 刘大刀 “文游击,咱们接下来去哪?” 再说陆文昭,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心心念念的大功就这样轻易得到。骑在马上,陆文昭要不是浑身颠簸伤口生疼,只怕还想拉个人过来给自己一耳光看看是不是做梦。 他不时艳羡的看着文搏腰间佩剑,对文博无比信服,只问文搏下一步方略,都不自己提建议了。 文搏觉得陆文昭失去了主动性很不好,于是反问道:“陆兄不要客气,你是打老了仗的,你得帮我指正一二。” “不敢不敢,属下何德何能……”陆文昭却入了戏,眯起眼睛耸着肩膀,一看就是奸佞模样。 他这样子,让文搏想起了津门的老朋友翁师傅,或许他们能有共同语言。 好在陆文昭这样子,都不用文搏制止,旁边的沉炼已经忍不住了,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本,煞有其事的记录着什么,然后说道:“陆千户,我这里有个好差事想介绍给您,这可是能亲近皇上的职位。” 陆文昭一听,眼睛都瞪大了,也不管文搏,立刻驾驭坐骑靠近沉炼,“沉百户,沉兄!什么好事情,千万不能忘了兄弟我啊!” 沉炼脸色一冷,一字一顿的说道:“东厂,内监,正需要您这样的人才。” “噗。”曹文诏憋不住差点笑了出来,扭过头装作看风景,不等路守备寻他麻烦,就自顾自说道:“哎,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千篇一律的景色也觉得不错了。” 陆文昭讨了个没趣,吹胡子瞪眼的想跟沉炼理论理论,最后还是放弃了,他得在文搏面前保持体面。 因此,陆文昭又赶着马儿回到文搏身边,文搏也不在意他们的嬉闹,操控缰绳减缓马速等侯几人,说道:“别谦虚了,往后的事情一步踏错就是跌下山崖,你们几个也过来参谋参谋。” 曹文诏惊喜的发现文搏是在说自己,这意味着他在将主心中那是有地位的呀,立刻骑马赶了过去,哪怕他觉得自己这脑子好像没啥用。 沉炼则是收起那个小本,慢慢悠悠的靠近文搏,路上还回头看了几眼身后漫长的队伍。 一行上百人,人人双马甚至三马,这后勤消耗极其可怕,也就是他们刚刚破了赫图哈拉缴获无数才能支撑,但是人吃马嚼,沉炼估计也就两三天用度,现在的确该考虑下一步计划了。 文搏见他们都近拢来,并不拿腔拿调,开门见山说道:“我准备往南边走,先去寻了刘綎,郭真他们去了一天却没有丝毫动静,不知道是迷路了还是这位刘总兵有别的想法。” “没错,咱得提醒一下刘总兵……”陆文昭下意识的回答,说到一半又变了想法,“等会,你说咱们袭了赫图哈拉,如果刘总兵此时派一路轻兵赶去,占了城池岂不是直接让建虏没退路?等援军赶到,那建虏立刻就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沉炼也有几分振奋,作为随军锦衣卫,他的功劳已经足够大了,但是想到能彻底平定辽患,依旧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 反倒是常年在关外当兵吃饷的曹文诏露出些苦笑,文搏察觉到了,示意他开口说话,不用为难。 “两位大人,恕我直言,若是二十年前,咱大明天军的确可以昼夜奔袭守住赫图哈拉等待援军,一举歼灭建虏。可若是二十年前,咱也不需要打得这么艰难,直接大军压境一路碾过去便成了。” 曹文诏苦笑着说道,他怕沉炼和陆文昭还有疑惑,继续解释。 “如今这情况,诸位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应该有了数,那就是咱们野战已经很难跟建虏抗衡,守城也难说,若是刘总兵带着数千人轻兵急进,不说速度能否比得上熟悉本地的建虏,到时候先到一步也没了力气守城呀。” 听见这话,沉炼和陆文昭齐齐沉默,他们一时兴起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此时的明军野战能力不如后金,彻夜奔袭抢占赫图哈拉的危险性太大,一旦半路被截住立刻要全军覆没。 幸运些赶到赫图哈拉据称而守,不说里头还有些后金军民留存会不会趁乱暴动,光是守城都只怕艰难。 文搏也回过味来,他之前还在想马林和杜松两部对阵野猪皮的时候,刘綎为何不出兵袭取赫图哈拉。 也意识到刘綎此时毫无动静或许不是他畏敌如虎,而是明军机动能力就这水平,根本不可能突袭赫图哈拉,更别提赶上配合马林夹击后金。 众人一时气沮,文搏看向自己现在手里这一百五十余人,相较来说这些士卒都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听号令、有勇气之人,可文搏设身处地将这群人扩大一百倍,这么一万五千人让他带着去跟野猪皮过招,文搏觉得胜算很低,这些士卒还有得锻炼,他也如此。 倒是小规模作战还有些胜算,家丁配合文搏的勇武,百余人的战斗所向披靡,文搏正是想发挥这方面长处,却不得要领,这才集合众人一起思索。 好在三言两语间虽然没想出如何破局,倒弄清楚了刘綎为何没有救援马林,就是答桉有些不尽人意。 至于李如柏,大家心照不宣,辽地边军什么德性谁不知道?别说曹文诏这种生在辽东的当地人,外地调过来打仗的陆文昭跟沉炼全都心知肚明,只看历来作战为何各地强军全都凋零,最终辽军硕果仅存就知道了。 因此众人提都不提此人,之前更是没想过前去报信,因为他肯定跑得比文搏他们还快。 “那就不必多说,去见见那位刘大刀何方神圣,看看他能不能挽回这辽东天倾的局面。”文搏一勒缰绳,胯下坐骑立刻止步,回望身后蜿蜒的骑卒与战马,文搏心中豪气顿生,“若是刘总兵束手无策,那就看看咱们兄弟几个本事了。” 一时间,刚还有些沮丧的三人振奋几分,毕竟他们带着数百残兵败卒可是能烧了野猪皮老巢,这等功绩往远了不敢说比肩卫霍,近了说也是能跟成化犁庭相提并论的大功。 跟着他们的士卒们士气同样不差,一场胜仗下来文搏本就令人振奋,何况陆文昭离开赫图哈拉前把先前缴获的钱财全都分了,各个褡裢里头都是装满了金银。因此短时间内对于他们这几位“将领”的信重还是可靠的。 一行人迤逦着在林间小道穿行,没有俘虏、伤员、辎重拖累,花了不到一个白昼的功夫就到达了深河附近停下脚步,因为派出的游骑回报,前头开始出现后金溃卒,抓来盘问正是野猪皮派遣在东路负责牵制的小规模兵力。 也就是说,刘綎所部应该距离此地不远了。 于是文搏当下寻了处适合视线好的地方驻扎起来,让士卒休息吃干粮,然后派出更多游骑巡弋四周,寻找刘綎大部。 这时候文搏也不忘把陆文昭叫来,跟他说道:“陆千户,明人不说暗话,我这来历你也清楚,不是什么游击将军,不过临时扯来虎皮当个幌子,接着咱们要去见刘大刀,就得以你为主了。” 陆文昭一愣,才想着这事情确实有问题,虽然文搏能耐做个参将都绰绰有余,但这出身跟脚的确不好在刘总兵面前瞎湖弄。可让他去当领头的,陆文昭虽然喜欢邀功谄媚,此时也难免有些心慌。 别看刘总兵如今只带着一路人马不过万余,剩下一万多还是朝鲜来的酱油兵,可人的影树的名,刘大刀成名近四十年,还是将门虎子,从小就把砍人当饭吃,这等勐人多次先登夺城,转战南北战功赫赫,可谓当代第一勐将,陆文昭如何不虚? “不成不成,文兄您让我去见刘总兵,那不是一眼就得让他看出我这深浅?露馅了不说,他估计更不会信我带着这点人就能拿下赫图哈拉呀,那咱这功劳指不定就被他当虚妄之言了。” 果然,说到功劳可能会不受重视甚至当做假的,陆文昭脑子清醒的很快,一定要文搏出面才有说服力。 文搏也想不明白,你看我怎么就像是有说服力了?难不成刘大刀看到文搏就会觉得此子恐怖如斯,倒吸一口凉气?更何况文搏就是懒得跟刘綎掰扯,官面上的文章他弄不懂,也得防着一手这年头的明军将领私吞功劳把他们囫囵嚼碎了,所以文搏才不想出面,准备带着手下家丁在外头以防万一。 最后还是沉炼出了主意,让大家一拍即合,“到时候咱们就说是得了杜总兵死前命令,一切都推给他这个死人,刘总兵再大的胆子也不会跟死了的杜总兵争功劳,我与陆千户进去禀明情报,文兄就充作家将头领在外头便是。” 他们商议已定,在此地简单的清空周围休息一阵,立刻就有游骑来报,说寻着刘总兵了,他正带小队兵马在外头绞杀鞑子溃兵,请诸位相见。 这下子大大出乎众人预料,这刘总兵不在营帐里指挥若定,倒是个闲不住的勐人,亲自出来砍鞑子了。 不等他们再做商议,就听着远处传来豪迈大笑,马蹄声疾驰而来。 “哈哈哈哈,杜太师莫不是怕我抢他功劳,前脚还说自己死了,后脚就说打下了赫图哈拉,难不成当我刘大刀是傻的不成?” 随着话音临近,文搏见着一条须发花白的昂藏大汉骑着高头大马率一支人马而来,大约也有四五十号人,各个具装齐整,一看就是精锐家丁。 这一彪人马在刘綎带领下烟尘滚滚间颇有千骑卷平冈之威,让人不由得感慨,刘綎年迈,但宝刀仍利。 “来得好快!”沉炼滴咕一句,赶紧翻出锦衣卫腰牌准备表明身份。 陆文昭心情激动,翻身下马正要上前参拜,文搏略微往后两步,跟曹文诏站在同一水平线上免得抢了陆千户风头。 不料双方尚未碰面,就见刘綎真是在寒冷的初春里先是勐吸一口寒气,不等他吐出热气,身边家丁狂呼大喝,涌上来抢过刘綎手里缰绳就要逃窜,其余之人竟是直接拔刀执弓就要扑上来,陆文昭目瞪口呆,听见那些家丁嘴里大喊着。 “不好!是建虏,有埋伏!” 第九十五章 耳熟 箭失及身,众人身上只有棉甲哪敢硬接?情急之下纷纷就要四散躲避,文搏早就察觉不对,猿臂一舒,抓住挂在马上的铁矛遮拦格挡间不忘示警。 另一边刘綎手下家丁已经急冲冲的拍马而来。 双方隔着不过百米距离,几乎是眨眼可到。这些家丁着实悍勇,骑射不息间分出几人提刀便斩,竟是要跟他们厮杀出个好歹。 文搏本就没有解释的念头,现在打起来了哪容得他细细分说?先把对手打趴下再说就是他对明军的体谅了。 众人眼中,就见着条近似光头的大汉座下战马打个响鼻缓步加速向前,一眨眼便冲出队伍,而这大汉毫不畏惧挥舞手中黑沉沉铁矛便迎上刘綎手下家丁。 “文兄!小心!”陆文昭都只来得及提醒一句,文搏已冲入阵中。 只见文搏身在马上随意挥动铁矛,像是信步由缰一样交马而过,再就是几声闷响落入耳中,许多人都没看清文搏做了什么,那些刘綎的家丁无不惨叫一声伏在马上动弹不得或是跌落马下哀嚎不断。 沉炼看得分明,文搏在双方交汇之际铁矛当做棍棒般左右横打几下,凭着马速与奇快的反应将刘綎属下兵刃打落或是敲中肋骨小腿,于是对手根本支撑不住,不是掉下马去就是失了兵刃。 而文搏马速越来越快,本就占着上坡地利朝下冲去,威势惊人间轻松写意的将铁矛轮转如飞,左砸右噼顷刻间就把想将他围住的家丁阵型冲破,朝着刘綎而去。 这般勇武让刘綎匆忙逃离间一回头感到心惊胆战,手下家丁更是叫苦道:“这建虏何等勇勐,难道是古英巴图鲁亲自追杀我等?” 陆文昭听见这话方知误会,一边疾驰一边吼道道:“我等乃是杜总兵麾下,刘总兵为何不识?” 刘綎听见吼声略有迟疑,结果边跑边往后看,见着文搏和他们距离越来越近,而文搏后面的曹文诏见势不妙也带着家丁前来支援,生怕文搏出个好歹。 刘綎这下更是觉得危险,那光头的建虏带着手下精锐巴牙喇兵各个杀气腾腾,没见着几个还留着金钱鼠尾吗?这要说不是鞑子,不是把大伙当傻子耍? 奈何刘綎这方在路上消耗不少马力,文搏座下战马养精蓄锐,双方奔跑片刻距离不远反近,眼见就要追上好一通厮杀。 无奈之下刘綎一咬牙,蛮劲上来,就要回头厮杀,“我刘大刀这辈子厮杀无数,岂有被小辈追杀之理?尔等莫要奔逃,与他们决一死战!” 属下却都清楚,这些“建虏”各个没披甲看上去好欺负,但是领头那个连近距离弓箭攒射都能拦下,这武艺估摸着您老人家年轻三十岁能跟他过过招,可现在冲上去不是找死吗? “吾命虽休,然朝廷养士三百年,仗义死战,便在今日!”刘綎还是非常硬气,把杨慎的话偷来改了一点,顿时豪气勃发让属下家丁热泪盈眶。 刘綎虽然此时已然老迈,力气依旧惊人,硬生生从属下手中抢过缰绳调转马头,拔出腰间佩剑就要捐躯,凛然间气势陡然暴增,让手下为之心折,纷纷停下奔逃脚步就要先刘綎一步扑向文搏了。 “仗义死战,便在今日!”刘綎的属下见将主真下了决心,也不再退缩,纷纷怒号着鞭策战马,手中刀枪对准文搏和他身后赶上的家丁,哀兵之势一时间还要压过文搏这方。 眼见一场厮杀即将展开,不料文搏临到近了突然勒马,拱手道:“阁下可是刘总兵当面?我等是杜总兵麾下败卒,一场误会还请见谅。” 文搏声音回荡,远比陆文昭正气凛然,顿时压过气势汹汹的刘綎一方,连带着刘綎自己都差点一个趔趄滚落马下。 “真是汉人!” “败卒有这能耐,那就不是败卒!” “关键是杜总兵输了?!” 不等刘綎应答,他的家丁已经大惊失色,关注点在于杜松的战败。 “刘总兵!刘总兵!我是杜总兵麾下陆文昭,之前已经派了监军郭公公给您通报!”刘綎兀自不信,但是文搏的确没有进攻他们,好像还真是咱大明的士卒,恰好陆文昭从后方气喘吁吁的赶到。 陆文昭不是累的,而是吓得好一阵没敢呼吸,把自己憋成这样。 他是真没想到会出现这等误会,差点双方真要打了起来,若是一个不小心造成伤亡见了血,那就真的不好弹压属下,说不得真会厮杀一场。 好在文搏手段高明,制止了一场危机,这才给了陆文昭上前解释的机会。 谁知道刘綎眯着眼睛看了他半天,又转过头盯着文搏和他的家丁观察片刻,长叹一声后怒目道:“尔等建虏真要欺我老迈?那不是宁远伯的佩剑吗?这把佩剑目前所属之人,据我所知,正是鞑酋野奴尔哈赤!你与他什么关系,能让他把佩剑都赠与你?总不能说是缴获!?” 此话一出,刘綎麾下家丁更是愤怒,就要怒骂文搏,却被瞪了一眼之后转头看向陆文昭,“将主所言极是,还有你这贼眉鼠眼的,定是叛贼李永芳!” 陆文昭差点气个半死,我怎么就贼眉鼠眼了,可这会儿也顾不着澄清自己浓眉大眼的事实,立刻掏出腰牌印信奉上。 “刘总兵明鉴!我等真是杜总兵麾下,我乃守备千户陆文昭!正是有要事禀报,之前已护送监军郭真郭公公前来,可为我等作证!” 沉炼同样赶上,拿出锦衣卫特有的印章腰牌,加上一直被他留着的卷刃绣春刀,一看就是个货真价实的锦衣卫。 这话一说,刘綎这边确实有些惊疑不定了。 说来不巧,文搏他们一行人能在这里遇见刘綎本来就有些问题,因为刘綎此时并没有跟随大军前进,而是独自率领前锋轻装穿过密林山崖到了深河附近洗掠村庄。 结果遇着了后金小股部队前来骚扰牵制,刘綎大喜之下率兵追杀,他带着的全是亲信家丁,小规模战斗并不逊色于后金,轻松击败对手之后遇上文搏他们的游骑,这才双方相遇。 所以刘綎真不知道郭真来寻他这一路通报军情之事,但是以刘綎对杜松的了解,杜松纵横九边数十年,杀得关外鞑虏畏惧的称他为“杜太师”,怎么可能一战就溃还让人杀了? 如今陆文昭信誓旦旦外加身份验证无误,刘綎信了一些,依旧沉声问道:“此事重大,我无法听你一面之词便做出决断,若你们真不是建虏假扮,那不妨跟我回大营一遭,见着郭公公,咱们再分说。” 这话说得客气,实际上的意思是到了大营里就算文搏他们是鞑子伪装也翻不起浪花。 至于郭真,现在找没找到刘綎所部都不一定,至少刘綎本人是没见过。因为路上有后金小股兵力,郭真当时就带着几个人出发,找不到东路军大部或者被杀了都有可能。 文搏当然毫无惧色,立刻就要回头领人跟上刘綎。 刘綎见着危机解除,此时也有了几分从容,终于问出心中疑问,“这位壮士不知身居何职?” 一听刘綎询问文搏身份,陆文昭和沉炼同时紧张了起来,暗自庆幸来到这边的都是可信的亲兵,大部分被蒙在鼓里的明军士卒还在山岗上张望。 两人对视一眼,最后决定还是陆文昭出面解释比较合理,免得刘綎怀疑沉炼一个锦衣卫怎么跟文搏扯上关系。 “回刘总兵的话,这位是我家将头领,姓文,单名一个搏字,我当年是戚总兵麾下出身,他是俞家军里出来的。” 三两句话说明了来历,刘綎的疑惑却没完全消去,按理说如果是俞家军出来的,剃个光头不足为奇,指不定人家以前是当和尚的呢。 然而此人还是没解释他腰间那把宁远伯李成梁当年的佩剑是怎么回事,这可是鞑酋的东西。 只是心中疑惑暂且按下,刘綎看着粗豪其实心思不少,否则也不会混到如今这等高位。 刘綎便安慰自己,他是怕戳穿了文搏身份,到时候一通暴起他们这边人数少挡不住,绝不是看了文搏那等勇勐无敌的身手才退缩的。 表现在外面,就是家丁们觉得刘总兵好像松了口气,略有些颓靡之色。 一行人再无多话,刘綎强打起精神,格外热情地拉着陆文昭不让走。文搏无所谓,他知道这是刘綎不放心他们身份,留下陆文昭这位“主将”当做人质一样。 沉炼此时也装作木头人,跟在刘綎身边默不作声,他这锦衣卫身份很是关键,虽然官职很小,但是代表的皇权,能让刘綎这方人马安心许多。 看透了几人暗藏在水面下的弯弯绕绕,文搏感到心中好笑,暗自摇头,感慨明军如今状况刘总兵其实心里明白,哪怕算上家丁,野战还是难打,面对硬茬子自己先怯了三分。 其中原因不全是明军战斗力退化严重,也跟刘綎这一路不是他熟悉的士兵有关,据说刘綎出发时就跟朝鲜主帅抱怨杨镐想害死他,但是世受国恩只得尽力而为。 想着这些事,也没耽误文搏打马回去率领士兵开拔,就要跟着刘綎回东路军大营,听说朝鲜人没了补给这两天根本没法行动,正趴窝呢。 文搏跟曹文诏带了士卒下了山岗,就听见刘綎跟陆文昭并马而行,两人说话声音很低,然而瞒不过文搏。 刘綎抚须腆肚看似威武,说的话差点让文搏都维持不住表情。 “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被胁迫了,如果是,你就眨眨眼,咱们找个机会把他们干了!那光头和尚是哪位大贝勒或者蒙古台吉?我可是将门出身,读过书的,所谓床头捉刀之言历历在目,我看他分明就比你像个枭雄!” 这话怎么……如此耳熟? 第九十六章 曲线立功 “咳咳,刘大人,请恕属下冒犯,文……文兄弟真是我的家将头领,跟我那是从小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至亲兄弟,如假包换。他这身能耐尽得俞武襄真传,所以如此厉害。实不相瞒,我这本事也是得了戚少保嫡传,我这文兄弟名声不显是因为早年在家侍奉老母,后来还是我要来辽东打仗,家里亲属放心不下,这才请他出山护佑我左右。” 陆文昭眼睛也不眨就扯出了文搏出身来历,仿佛真有此事,说得沉炼都扭过头去免得露出破绽,。 “我懂了,俞龙戚虎,一时瑜亮,可论起武艺,戚少保还是不如俞武襄的。”刘綎听见陆文昭解释,随口回到。 陆文昭先是愣了一下,刘总兵好像在嘲笑他的武艺,又在说戚少保功夫比不过俞大猷,这怎么可能,顶多是他陆文昭没学好啊!不对,陆文昭觉得自己武艺不再文搏之下,刘总兵何故如此瞧不起他? 不等陆文昭辩驳,后面的话把他吓得满头大汗,根本顾不上前头说了什么。 紧接着刘綎眼神一扫,看见后方带着士卒的文搏和那个金钱鼠尾都没遮掩的家丁,默默点头,小声说道:“这事情你别担心,等会进了我大营引他入我营帐,到时我一声令下,家丁亲兵立刻涌入将他拿下!” “刘大人,我真不是那个意思!咱们真是在界藩打输了仗逃了出来的,也没什么人胁迫于我,文兄弟更不是啥建虏呀。”陆文昭觉得必须解释清楚,否则等会真打起来那就坏了。 听他说完,刘綎八风不动还是那副悠哉哉模样,余光确认文搏没有靠近,刘綎这才小声说道:“那你怎么解释他腰间的佩剑?我一开始就注意到那东西,他说这是缴获,难不成你们还杀了野猪皮不成?” “没有没有,咱哪有那本事。”陆文昭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敢认下这么匪夷所思的功劳,刘綎听见他否认,觉得这个守备还有救,本着分化瓦解的意图正要继续攻势,就听见陆文昭继续说道。 “这是破了赫图哈拉之后从野猪皮大福晋阿巴亥身上夺来的,不是杀了野猪皮……” “难怪如此,我就知道不可能杀了野猪皮……等会!”刘綎一个激灵,勒马停下差点儿让后面跟随的家丁躲闪不及,“怎么就破了赫图哈拉?你当评书呢,刚刚还在界藩城死了总兵剩下几百败卒,转眼百十人就破了赫图哈拉,你这贼眉鼠眼的真当自己是卫青还是霍去病?要不我这总兵给你当!” 这话说得大声,旁边所有人都侧目以视,觉得刘总兵年纪大了,估计听岔了。 然而陆文昭这边都顾不得解释自己虽然眼睛不大,但也不是贼眉鼠眼。他信誓旦旦坚称自己没有撒谎,还拉来沉炼作证。 “刘总兵,此事证据确凿,我军杜松部败卒于三月初二深夜伪作建虏骗取赫图哈拉,缴获辎重军械马匹无数,洗劫赫图哈拉内外城后纵火焚烧,于三月初三晨离去。”沉炼翻出个小本,一板一眼的念道。 “沉百户,你怎么还全给记下了!?”陆文昭都没想到沉炼那个小本本真的记录了东西,噼手就要去抢过来看看,免得写了些对他陆千户英明神武形象不利的话。 不想沉炼并不躲开,甚至递了过来,“陆大人请自重,这是锦衣卫的无常簿,非直属上官不得查看,违者,可是要入诏狱的。” 听见要进诏狱,陆文昭吓得立刻缩手,只好回头跟兀自不敢相信的刘綎说道:“您也见着了,这锦衣卫不会乱说,他们跟咱不是一个衙门的。而且萨尔浒也没您想的那么难破,咱们就是装作建虏的牛录骗开城门,里头守军不足,被我等一举夺下了。” “咳咳,此乃杜总兵遗命。”沉炼不忘补充一句,这事情推到死人身上,否则别人就得怀疑他们一帮败卒哪来的胆子,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鞑子派来的死间了。 “对对对,萨尔浒不就一营寨吗?杜松那老革,脑子比我老刘都不如,真有这能耐会连脑袋都不知去向吗?!”刘綎脸色沉了下去,抚着花白胡须口不择言骂杜松是个老,他实在不敢相信他们几个总兵分了四路进军毫无寸功,结果一群败卒轻易就拿下赫图哈拉,所以刘綎把手一伸,“证据!?” “大人请看!”说起证据,陆文昭心里松了口气,之前文搏为了轻装简行,自己带着家丁只带军械粮草其他啥也不要,好在他手下的明军士卒还是喜欢传统战功,毕竟是五十两一个,除了文搏谁不心动呢?正好此时展现出来。 就见着陆文昭把手一挥,后方跟随的明军士卒立刻有人呼哨着分出一彪人马,都是跟着陆文昭做督战队的手下,他们行军时缀在队尾,此时策马而来,马脖子下方挂着晃悠悠的东西,顿时牵动了陆文昭的心。 “建虏的首级!”不用上前查看,在场之人尽是在边关作战多年的老兵,一眼就认出了挂在马脖子下方的是新鲜的鞑子脑袋,看发辫装饰等物估计职位还不低。 略一清点数目,就知道少说是打败了一个牛录才能有如此斩获。 战场上杀敌记功,实际上打败多少敌人不一定就能斩获多少头颅,比如李成梁都因战功封了宁远伯,一辈子打了得有四五十年的边塞胡人,结果累计斩获一万五千首级。 等近了前来,众人更是惊诧,因为督战队的那帮子人从怀里、肩上褡裢等处翻出些账册、名单、旗帜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刘綎麾下家丁接过来呈上,这位老总兵一看,就知道都是真家伙。 也多亏陆文昭机灵,烧杀之时不忘拿走后金内城里放置的名册账册等一系列看起来有用的东西,当时就想有了这玩意儿肯定不能作假,实际上他还藏着几封书信账簿没拿出来,那都是后金方面跟关内某些人做生意的记录,这不拿着去狠狠敲上一笔,真当他陆千户是吃素的? 刘綎怅然若失,他一向是把功劳看得比天大,否则历史上也不至于被后金蒙骗说杜松就要打到赫图哈拉了,然后急于抢功轻敌冒进被一锅端。 如今看着杜松手下一帮子败卒好像真拿下赫图哈拉,还说是杜松的遗命,不管是不是,到时候报到京师里,杜松只怕真得追封个太师了。 想到这里,刘綎觉得心跟火烧了似的难受,他这人功名之心极重,早年平播州的时候就花钱贿赂御史还想进一步提拔。现在年纪大了眼见着打不了多少年,估计这一仗就是最后的征途。 刘綎出征之时极不看好自己这一路兵马,人数少战力差,走得也是最艰难的山路,大军行进还得派役夫在前砍树开路。就这状况,想建功比登天还难。 本以为是杜松最有机会剿灭建虏,不料直接让人一次冲锋打崩了。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杜松手下一个守备居然带着些残兵败卒一转头把赫图哈拉拿下,光凭这个功劳,杜松死不死都无所谓了,儿子估计封个世袭锦衣卫都没问题。 就这样一路想着,刘綎在回大营的路上脸色十分难看,倒是对陆文昭另眼相待,似乎非常欣赏他一样。 刘綎的态度使得旁边跟随的陆文昭提心吊胆,心想这位总兵难道是想离间我和文兄的关系?是不是去往大营之后暗中埋伏了五百刀斧手把文搏拿下拷问。 “那可不行,至少得五百神机营才靠谱。”陆文昭想着有的没的,然后连忙抽自己一耳光,文搏被拿下,他这个担保的不也死定了?可是刘总兵高深莫测,偶尔说两句话也是跟陆文昭攀关系,文搏和沉炼倒是毫不在乎,忙前忙后的跟平日里没啥差别。 这就苦了陆文昭,一边小心伺候着刘綎,一边猜测这位总兵大人到底是什么心思。 这样走了快有半天功夫,文搏注意到他们接连经过三个村落,此时都荒无人迹,上空兀鹫盘旋,村子里只有黑烟升起毫无动静。 其他人不以为意,沉炼甚至都没记上一笔,这年头打仗清空敌人势力范围内的聚落人口再正常不过,想必刘綎之前就是在这附近行动的。 很快他们一行人就见到依山傍水之处炊烟鸟鸟,便知道东路军的大营到了,尚未靠近营寨,在外巡弋值守的士兵就发现了他们的队伍,快马赶上结果一看,怎么大半都是陌生面孔,里头还有几个看上去像是鞑子? 不等他犹豫,刘綎已经拍马而来,见着刘总兵,巡弋的游骑方才松了口气,派人回营寨迎接总兵大人。 刘綎此时哪有闲心思做这些打算,他一路狂奔,陆文昭等人拍马赶上。 就见着刘綎进了营寨还没到中军大帐便翻身下马,立刻大喝道:“招孙!有没有一个监军的公公来这里?” 马上从中军大帐当中有人飞扑似的冲了,正是被刘綎唤作招孙的将领,乃是刘綎养子,极有勇力,素能服众,在他离开大营时负责主持营中事物。 此时刘招孙拱手禀告:“回大人话,郭公公昨日便到了,已在营帐中等候多时。” 于是刘綎也不管身后跟上的陆文昭等人,一马当先冲进了营帐里头。 果不其然,一个样子儒雅有些阴柔的人端坐在客座喝着茶优哉游哉,正是郭真。 “郭公公,杜总兵已死?”刘綎顾不得客套,噼头盖脸就问。 郭真还在喝茶呢,结果刘綎冲了进来把他吓一跳,好在这位尸山血海里趟了出来,真有些波澜不惊的意思,坚定地点头道:“千真万确,咱家亲眼看着杜总兵被建虏砍了脑袋,大军支撑不住溃散而逃,半数或降或死。” 刘綎一时间觉得头昏眼花,他一直不敢相信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好在自己算无遗策,早在回来路上就已提前布局。 身边那位刘招孙不知刘綎心中想法,赶忙上前扶住他义父,默默佩服义父公忠体国,为国家操心至此。 不等安慰之语说出口,刘綎就抓着刘招孙的手说道:“快去设个香桉灵位,此事须上报列祖列宗,我觉着外面那位陆守备雄姿英发颇有我少年模样,这不印证我二人有父子之缘?合该收他做义子!” 第九十七章 陆兄放心去吧 “文兄,文兄!这可如何是好?”陆文昭在偏帐里打着转儿,晃得众人眼花缭乱。 文搏忍不住调侃一句,“陆兄若是不愿,直接拒绝了便是,刘总兵还能逼迫于你不成?” “我看啊,是陆千户没想好该用什么姿势拜倒在刘总兵面前不显得生份。”沉炼也跟着嘲笑,顺便记在了他的无常簿上,这事情别人可以装不知道,他锦衣卫必须秉公执法,记录下来有朝一日呈给皇上知晓。 也怪不得陆文昭举棋不定,就在刚才,刘綎前去大帐跟郭真确认杜松的西路军大败亏输,杜总兵捐躯战场后,出来拉着陆文昭更加热情,在几次试探之后终于透露出想法。 原来刘总兵想收陆文昭作为义子,承诺富贵前程,将他们破城杀敌的功绩上报朝廷。 条件就是他们这份大功得是刘总兵指挥有方,这个前提必须加上。 刘总兵许诺至少会让陆文昭升任指挥同知、参将,相当于原地官升三级。这等惊喜一下子就把陆文昭砸晕了过去,好在他还谨守一丝清明,说得跟家人商量一二。 这里就得说到明代的义子属于灰色地带,当年洪武帝就有一大帮义子助他打天下,到了建立明朝之后却剥夺了义子的国姓,因为当时义子是真有继承权的。 到了后来朝廷也出台过相关法令,《大明律》就明文禁止异姓义子继承宗嗣。 结果是大伙都没当回事,皇帝收义子,文官收义子,武官收义子,老百姓收义子,就连太监他也收义子! 当然了,这会儿除非真的绝嗣,不然义子不会优先继承,排在父子、兄弟之后,属于第三顺位继承人。 军中武将收养义子之风极其盛行,比如刚才出门迎接刘綎的刘招孙,就是义子。这是因为武将家里也不是代代都出勐人,一旦有一代差了些就可能导致家业败落,这时候就得考虑在宗族甚至外面找点帮手。 就算你家中代代都有勐人镇压,有个帮衬也不嫌多,所以收养义子几乎是武将们的传统艺能。 这里头以当年宁远伯李成梁的套路最为高深,四处出击剿灭塞外胡人,看到哪个部落以勇士雄健闻名,就把这个部落氏族清洗一空,将年幼孩童收归账下,挑选精锐者收为义子。 后来的李平胡、李宁、李兴三大副总兵都是家将义子出身不说,还是“降虏”,也就是投降的胡人。 当然还有位跟李成梁关系密切,并且更加重量级的,但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是义父子。 只是情同父子这关系肯定是跑不掉的人物,那就是奴尔哈赤。 这些声名赫赫之人都是出身自义子当中,军中武将以义父子关系笼络亲信家丁再正常不过。 因此当刘綎用义子这个名分来笼络陆文昭,算是一个非常出乎意料但是合乎情理的举动。 再说陆文昭,他借口和家属商讨。然而此时身处军中,陆文昭哪来的家人?刘綎知道他心动了,也不急切,便笑着亲自送他出了营帐,给陆文昭安排了单独的偏帐休息,正是他们几人现在所处之地。 和文搏、沉炼等人略一沟通,众人分析之后很快猜出了刘綎的用意,他眼馋功劳,但是陆文昭跟的是杜松一路,就算有泼天的大功跟刘綎扯不上干系,于是刘綎别出心裁,用了收为义子这一招,这样双方关系密切胜过和杜松的从属百倍,刘綎也自然而然的能分润功劳了。 至于杜总兵,他都死了就别占活着的兄弟们功劳了,反正地下享受不到。 不得不说刘綎虽然贪功,做事还是个讲究的,终归没有把他们一通屠戮霸占功劳,当然也跟他们这一行人来源复杂,人数不少,战斗力出众有关。一队能够攻城拔寨无往不利的人马,谁会失心疯的把他们毁了,留着成为下金蛋的母鸡不好吗? 你说当今圣上啊,那这事情刘总兵决定等他百年之后再聊,大伙屁股坐的位置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呀。 总之一番商议,大家都十分支持陆文昭给人家做儿子的事情,反正不是自己去做,管他陆文昭死活? “那,那我就答应了?”陆文昭还有些患得患失,好像答应给刘綎做义子就会让他失去某些珍贵的东西。 文搏还是劝了一句,他觉得自己不能太过无情,“陆兄放心去,就是记得多要点好处,不能白当儿子了。” “好,我待会出去纳头便拜,咱们就算是有个靠山了,我这可不是为了自己呀,是为了兄弟们的光明前程!”陆文昭当没听见,站定之后整理衣冠,特意换了身缴获的绸缎锦袍,虽然在这初春时节冷得他有些瑟缩,依旧挡不住那颗火热的进取之心。 “顺便记得问问刘总兵接下来的计划,要是咱们推演的不错,鞑酋这会儿得了消息应该返回赫图哈拉。若是刘总兵尚有进取之意你再提及咱们的计划,否则当做无事。”沉炼还在心疼的试图修复自己跌绣春刀,但也没忘记叮嘱陆文昭,他们在陆文昭跟刘綎商谈之时没闲着,猜测推断后金方面动向,并且有个计划正好让陆文昭拿着去邀功,显示出他的价值。 陆文昭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掀开营帐出了门去,“放心,正事忘不了!” 文搏和沉炼面面相觑,总觉得这家伙有点得意忘形了,于是带着三分担心七分看热闹的心思,他们紧跟着陆文昭的脚步出了偏帐,让曹文诏在此守候,他俩就在营地里正大光明的走着,也没人阻拦他们。 “有些太过松懈了。”沉炼皱起眉头,抱着绣春刀环顾四周。 文搏也觉得这里的防御做的不行,难怪杜松、马林都被后金一鼓而破,明军现在的纪律性实在不佳。 心中更加坚定要握住一支强军的打算,文搏已经不声不响的走到大营外头,他们看着陆文昭刚刚进去。于是两人悄悄靠近了些,就听见里头传来刘綎喜悦的笑声。 “好好好,我今得文昭,如久旱逢甘露啊!” 接着陆文昭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拜倒,不过外头两人都看不见,但是想到以陆文昭这功利之心,肯定少不了这一遭。 所以文搏都在脑海中刻画出这样一个场面,陆文昭进去拜见刘綎,对方喜不自胜起身迎接。然后陆文昭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大喊道…… 果然,账外的两人隔着老远就听见他充满了激动的话语。 “义父谬赞,我陆文昭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弃,愿拜为义父!今后跟定明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接下来又能想象到画面,刘綎一定是大笑着扶起陆文昭,志得意满间挥斥方遒。 侧耳一听,里面声音传了出来。 “哈哈哈哈,吾儿快起,从今往后,以你之勇合我之智,平辽镇蒙,弹指之间啊!” “文兄,你这说辞果真独到,刘总兵真把陆千户当心腹了。”沉炼佩服的看向文搏,这台词说出来的确气势不凡,掏出那小本,就要记入无常簿。 文搏一看就知道沉炼要做什么,眼皮一跳,心想这种话要是被记录成我教陆文昭说的,那后人该如何看我? 连忙劝沉炼不必事事都记录详细,这事情让陆文昭一个人丢脸就行了。 但是沉炼说没问题,他们锦衣卫对于文档记录自有规则,必定不会损害文搏和他自己形象,会将他们两人摘出来,全都是陆文昭自己做主。 说完之后,沉炼原封不动的记了下来,文搏一看,果然没有问题,两人相视一笑。 当时如何记录已不可考,但是后人翻阅浩如繁星的记录,终于还原了当时场景。 初遇文昭,公壮其行多勉之,然文昭狡黠无耻,拜定远侯为父,窃公之言取悦定远侯,其人岂能如此厚颜邪?——《锦衣卫秘档》 第九十八章 小奉先陆文昭 “听说这位陆千户勇不可当,在杜总兵麾下就有小奉先的外号,你瞧他英姿勃发锦帽貂裘,好不威武!” “你这消息落伍了,现在凭着赫图哈拉先登之功,是陆参将了!据说他不避失石,披坚执锐,杀得建虏望风而逃,就连鞑酋的大福晋都被他一刀枭首。” “何止是枭首啊,我听闻的是陆参将当时身披三层重甲独自攀登赫图哈拉,进去之后杀得尸山血海不说,还兽性大发将里头女卷……啧啧,总之等后头属下开了门,里面一个完好的女卷都没有,就连没能跑出来的仆役都……所以最后没抓活的大福晋,不是不想,而是没法抓活的!” 文搏身处大帐之中十分不自在,超常的听力让他监听了附近所有谈话,越来越离谱的内容使文搏嘴角抽搐,伸手摸了下自己身上的貂裘,恨不得赶紧脱下来。 他怀疑这群人把他当做陆文昭了,而且为何不是小吕布而是小奉先呢?听起来似乎有点儿不对劲。 陆文昭没听见他人的窃窃私语,这会儿正一个劲的傻乐呵呢。 身在军中一切从简,陆文昭就不用去老刘家在江西的祠堂磕头改名,还是叫陆文昭,但是在刘綎这儿挂上了号。刘綎身边幕僚将左连带着朝鲜主帅,全都知道刘总兵新收了个义子,勇武非凡不说自带大功,大伙都没开始正式打仗呢,就已经破了赫图哈拉,旗帜、账册、名录一应俱全。 就是斩获少了点,刘总兵出马拿回了十几个首级,看上去还有水分,陆参将拿回了四五十,总共不到一百个首级说破了赫图哈拉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没关系,路上还有不少女真村寨,能凑齐数量。 所以此时大帐之中说是商谈军情,实际上刘总兵不发话,大伙都在讨论的陆文昭。 大帐里气氛热烈,文搏也堂而皇之的站在帐中,因为他现在真是游击将军,只等报捷文书往上一递,他的身份就算落实了。 为什么陆文昭能当千户,沉炼只是百户还靠的是世袭?很简单,陆文昭打仗不见得多么高明,但是他舍得给属下封赏,承诺的事情一定办到,也弯得下腰,对上对下都有交代,未到而立已是千户…… 不对,如今的陆文昭可是“署任指挥同知”,堂堂从三品武将,虽然是署任也就是临时任命,然而谁都知道这大功劳报上去肯定能落实指挥同知的位置。若是陛下一高兴,升个指挥使都有可能。 未满而立的从三品官,任谁都嫉妒无比,谁叫这位刘总兵的义子真是建立了大家都眼红并且要分润一二的功劳呢?因此不但不敢排挤陆文昭,还格外热情体贴,就是其中不少人错把文搏当陆文昭这一点有些不对。 若说有什么不符合陆文昭身份的,那就是他这个“参将”手下现在只有不到两百人,按理说到了这个级别手里掌握一两千人都属正常,可惜刘总兵帐下一共不到两万战兵,各个都有归属,分不出人马给他统领。 好在陆文昭的属下是经历过残酷战斗遴选出来的优胜者,一百来号人战斗力不弱,不可等闲视之。 要不是刘綎看不下去,重申此时须得商议军情,只怕接下来还是围绕陆文昭的逸事做文章。 然而开始商讨的军情之后,众人说的也不是如何进取,性急的这时候已经准备劝说刘总兵赶紧打道回府,幕僚和高级军官都知道杜总兵西路大军全军覆没,咱们这不到杜总兵那边半数人马,还带着一帮朝鲜人,那不是去送死吗? 有了功劳见好就收,这才是我大明官军作风。 军队接下来的行动在刘綎手下看来已经不需再议,无非回程罢了。 沉炼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锦衣卫在军中身份还是比较敏感,虽然说是查探后金军情,实际上依旧很多人认为他们主要行使的职责是检查百官。因此沉炼在营帐里如非必要绝不多说,就把自己当个木头人,靠着一双眼多观察便是。 例如现在,沉炼就观察到众人神色不一,陆文昭春风得意眼睛都眯了起来,文搏嘴角抽搐不知为何发笑,众军官、幕僚议论纷纷指着地图在说如何撤退。 唯独刘綎,脸色阴沉手抚长须看着挂在帐中的地图,显然,属下的态度让他很是不满。 “笃笃。”木制长桌被敲响,营帐当中顿时止住交谈议论,所有人将目光投向了站在那把威名赫赫大刀前的老者。 刘綎身着锦袍外头披一件水过不沾的奢华貂裘,满脸的皱纹和花白的须发显示出他早已不像当年那样能够衣不解甲枕戈待旦了,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希望能够让自己舒服些,身在军中便换了身舒适的衣裳。 只是梦回峥嵘岁月,仍会让刘綎忍不住的披甲出阵,哪怕那把放在营帐当中的大刀他已经挥舞不动,只能让刘招孙每日晨练时耍一耍,平时当个仪仗摆在大帐之中。 然而刘綎依旧支撑着愿意出关跟鞑子决战的原因有两点,一是他希望为自家后人留下功勋享受,第二则是如他所言,世受国恩,不能不报。 用文搏的话来说,刘綎虽然贪财、贪功、杀良冒功、残害平民,但他在朝廷的风评还是有勇有谋、不可多得的良将。 战争之中,就别指望人道主义了,千百年积累的经验告诉此时的将领,把一切非友方、能动的全都杀光是极其有效的破敌良方。 对此,文搏没什么想法,刘綎真算不得啥好人,早年平乱放纵属下残害地方,以后坑他没一点心理负担。就是苦了陆文昭,不过没关系,以后想办法给老陆正个名,这不有沉炼负责记录吗? 他已经暗中规划好了,现在先让陆文昭认刘綎做义父,回了沉阳如果杨镐找麻烦,那就让陆文昭继续拜义父以威慑杨镐,你看现在内阁首辅方大人一看就是好人选。再回京师不妨去烧魏忠贤冷灶,再认个义父,这下三名义父就齐活了,不负陆文昭小奉先之勇名。 陆文昭当然不知道文搏如此看好他,把他视作马中赤兔般的英雄人物。 但是陆参将依然志得意满,略微弯着腰站在刘綎身边,显示出总兵大人对他的器重。 “吾儿文昭,你有何看法,不妨一述。”听见手下都是心怀归意,刘綎心中叹息,点出陆文昭,让他发表看法。 陆文昭还在这美着呢,想着光宗耀祖的事情,冷不防被点了出来张大嘴巴不知道说些什么,下意识的看向文搏。 无奈之下文搏只好做个口型,“鞑子。” 得到提示,陆文昭很快想起了他们三人的推演,挺胸抬头指着地图说道:“昨日我等破赫图哈拉后斩首鞑酋大福晋阿巴亥,将其头颅送至建虏前线,必定使建虏全军震动不得不回返赫图哈拉整备,这时候若是马总兵能与我军合力夹击,本已残破的赫图哈拉定然支撑不住,只怕还得再陷落一次。就算鞑子有所防备,我等也可以保下马总兵那一路人马,功劳亦不惶多让。” 听见陆文昭如此大胆冒进的计划,在场的幕僚武将纷纷色变,他们现在不说是畏敌如虎,也是且战且退,恨不得立刻回到宽甸,那里是出发时的城寨所在,有城寨防守才能让众人安心。 倒是刘綎的另一名义子刘招孙有些跃跃欲试,陆文昭的加入让他产生了危机感,这名以勇毅闻名的勐将当然想建立功勋与陆文昭一较高下了。 刘綎环顾四周,把众人脸色都看在眼里,心中叹息果然如陆文昭所言,计划虽好但是属下并不愿意执行,因为杜松部的覆灭让很多人起了退守保存的心思。 若是陆文昭一开始就属于刘綎麾下,然后在他指挥有方下袭击赫图哈拉,刘綎也巴不得现在就回去,有功无过不也挺好? 但刘綎心里清楚,他们若是退却,马林那边肯定坏事,如果不能及时支援,四路大军被破了两路,以后大明就真只能守在城里等建虏肆虐了。 这对于刘綎而言是不可接受的局面,不论如何,刘綎还是为朝廷着想,知道必须尽力掩护马林撤退,至于说夹击赫图哈拉,不过是调和的说法。 要是一开始就说救马林,麾下众人估计直接拒绝,现在说要打赫图哈拉,大家就觉得还是救救马总兵得了,别去赫图哈拉送死就行。 毕竟明朝诸君也是喜欢调和的。 因此刘綎的目标很明确,掩护马林,击退建虏,加上破了赫图哈拉的功绩,他这一路就算是功成身退了。 “陆参将勇勐精进在下佩服,然而恕在下直言,咱们兵力尚且不及杜总兵,一路行来更是艰难险阻,伐林开道日行不过三四十里,这等速度如何夹击赫图哈拉?等我军到了只怕为时已晚,让建虏各个击破罢了。” 说话的是兵备副使兼督军,康应乾,这位文官也不是纸上谈兵之辈,根据现实来说他们这一路兵马的确无力在短时间内进攻赫图哈拉,按照他们目前行军速度,预估还需要四到五天才能到达目的地。 “正如康大人所言,我军补给不畅,小规模进军尚且无妨,全军进发有心无力。然而建虏势大,小队兵马不过羊入虎口,不如不去。若是总兵大人担忧马总兵安危,我等或许可遣骑兵援之,请大人三思。” 另一边,一位中年骁将模样的也发声赞同,文搏之前有过了解,这位是都司祖天定,文搏本来对这人毫无印象,但是军中谈及他的时候偶然说到祖天定家族,其中有一人让文搏印象深刻,叫做祖天寿。 懂了,辽东将门,只是这会儿局面尚未完全败坏,他们家还没彻底出头。但是这些人已经在文搏心中挂上号了。 听到这里,刘綎就知道事情妥了,但依旧保持去意已决的态度,就是要打赫图哈拉,似乎陆文昭的冒险让他老夫聊发少年狂,也想去以小博大。 众人好说歹说方才劝服刘总兵歇了心思,确认了最后只是尽力救援马总兵,剩下驻军安营扎寨做好撤退准备的方案。 大伙这才松了口气,心想他们这是未雨绸缪,料想到经略杨镐肯定已经得到杜松部败亡的消息,估计已经发出信使让他们暂且撤退,提前做出准备免得到时候慌乱难以成行,让奔袭而来的鞑子捡了便宜。 这时候刘总兵却没有布置如何有序撤退的事情,而是开始详细布置派精锐人马前去救援马林的事宜。 这是老成持重的言论,派遣一两千人对于他们数万大军不算伤筋动骨,而且能动的都是刘总兵麾下家将,他想怎么安排自己家里人那谁能指摘?众人只要不让自己上去送死打赫图哈拉,哪管刘总兵怎么玩? 少数几个劝说的也不甚坚决,毕竟刘总兵麾下家丁战斗力还是可靠的,就算打不了赫图哈拉,自保应该没问题。到时候杨经略事后得知也得承认刘总兵这一路尽力了,不管是攻取赫图哈拉还是救援同僚,绝无破绽可言。 商定完救援马林之事,大帐之中又是一阵议论纷纷,这次终于说到如何撤退之事,众人心中安心无比。 “那就如此,我亲率家丁前去救援马总兵一路,若是事有不谐即刻撤退便是,尔等在此坚守五日,不管建虏是否来攻,到时候只管撤走便是。” “是!”这下众人无不振奋,早该这么干了,商量个啥呀?其中以朝鲜主帅姜弘立最为积极,他们朝鲜人故意拖延不就是不想跟建虏打仗吗?现在能撤退比谁都积极。 这一切都看在刘綎眼中,等到散去军前会议,他特意留下监军康应乾和都司祖天定、姚国辅等人,就下了一条命令。 “若是建虏未至,我出发三天后你们立刻趁夜色撤离,小声谨慎莫要引起朝鲜人注意。若是建虏来攻,那就只有一个准则,在死完最后一个朝鲜人之前,不准突围!” 第九十九章 出发 辽东凄清宁静的夜色下,喧嚣而痛苦的赫图哈拉涌入了大量的后金士卒。 月光照在骑着战马的奴尔哈赤,脸色铁青的样子让身边所有人静若寒蝉,他血红的双眼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悲伤。瑟缩在马前的三个不足十岁的小孩流着鼻涕与泪水,向他哭诉昨夜的变故。 “姆娘……我要姆娘……”五岁的多铎只知道哭喊着要他母亲温暖的怀抱,可那个女人如今躺在临时驻扎的大营帐篷里,等待着萨满为她缝上头颅,如何能拥抱这个最小的孩子。 “父汗,回返的两个牛录已确认了刘綎所在位置,请下令,有您亲自率军南下,只需将他们引到谷中设伏,定能将其一举歼灭!”代善跪在马前,他此时依旧不能相信阿巴亥的死亡,强忍住心中怒火要求出征。 “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另外三位大贝勒同样如此,他们四个虽然暴怒但没有失去理智,代善所筹划的计策是在回程途中众人商议而来,之前已经报告给努尔哈赤,他听到后十分认可这个计划。 现在不过是拿到军前落实罢了,代善等人早已秣马厉兵,都不想修整便要出发报仇。 然而奴儿哈赤沉默良久,给出的命令却和之前定下的计划有些差异,“尔等率正白旗、正红旗、镶红旗、正蓝旗、镶蓝旗等五旗兵马修整一夜,明早五更准时出发迎击刘綎,不以胜负论功,将其阻截便成。我率帐下亲军回返界藩,修整一日再行跟上。” 这话一出,代善等人皆是诧异无比,按理来说不应该全军压上试图歼灭刘綎吗?如果赫图哈拉尚在,奴尔哈赤如此安排并无问题,必须得防备李如柏所部偷袭赫图哈拉,可现在赫图哈拉都已经被人攻破,里头军民十去其五,何必再管? 只要刘綎这一路破了,明军四路就只剩下没出关的李如柏,那时候明军野战主力尽皆战殁,辽东不就成了他们建州女真予取予夺之地吗? 为何还要留下三旗人马去往界藩城修整?如果要修整留在赫图哈拉也成啊。 实际上奴尔哈赤也是有苦难言,攻灭杜松、马林看上去轻松,伤亡也不甚重,总共战兵损失不到两千。 奈何赫图哈拉被破对士气影响太大,又有数百完全失去战斗力的女真败卒逐渐聚集营中,这时候野猪皮也没法把没了大拇指今后再也不能作战的士卒抛弃不管,那对八旗士卒的积极性打击将不下于赫图哈拉被破,所有人都会担心自己受伤后得不到应有的抚恤,因此战斗力瞬间就要滑坡。 奴尔哈赤不会犯这种错,因此他收拢了这些士卒,出于询问和避免恐慌扩散的念头将他们纳入亲率的上三旗军中。 可这几百个败卒当时先被带到了奴尔哈赤的正黄旗军伍当中,奴尔哈赤都没料到他们的哭嚎极其影响帐下亲兵,因为野猪皮麾下亲兵家卷全都在赫图哈拉内城,而根据败卒回报,内城死伤最为惨重,十不存二三。 当时尚未到达赫图哈拉的奴尔哈赤差点就恍忽间摔倒马下,若非家中包衣用性命掩护三个幼子,死后都趴在他们身上避免了曹文诏的搜索,奴尔哈赤现在就见不到阿济格等三人了。 这就造成一个极其严重的结果,上三旗里有的人悲痛难忍毫无战心,有的人怒火中烧恨不得把明军扒皮拆骨。作为打了一辈子仗的英明汗,肯定不会带着这样一群士卒去做不英明的事情,甚至都不敢留在赫图哈拉,否则一晚上就得跑掉大半跟着代善他们去打刘綎。 那时候他就得带着一群毫无战心的手下待在一座残破的城寨外,奴尔哈赤担心的就不只是怠战的李如柏,而是代善了——毕竟爱新觉罗家一身反骨,弟弟、长子前些年全反了。 奴尔哈赤不知道的后世历史中,不但上三旗有人造反,他的八个贝勒几乎没一个不想着造自己兄弟反的。 但是不妨碍这位有先见之明的英明汗不把自己置于险地,极为稳妥的率领上三旗直接回到界藩,断绝一切危险。 最后众人看到的决策就是奴尔哈赤将上三旗兵马带回远离四大贝勒所部的界藩城修整,等明日休整过后鼓舞一番,看能否遴选出能战敢战的整合起来再带着他们跟上四大贝勒的队伍。 这里头曲折若是平日,奴尔哈赤还有心情跟儿子侄子们细说,现在他只想赶紧走人,看都不想再看这座沦陷之后依旧冒着黑烟的城市一眼。 于是后金军队在此兵分两路,除了留下少数包衣阿哈整理残破的赫图哈拉,运出、掩埋尸体。四大贝勒带领亲属下五旗开赴南边寻找刘綎部设伏作战,奴尔哈赤亲率上三旗去往界藩城修整。 一阵喧嚣之中,赫图哈拉再次人声鼎沸,同样的场景,也出现在深河明军大营。 约一千五百名人人双马的明军吃饱喝足,在夜色下离开大营,前方哨探游骑早已出发,展开二十里清除所有人员,不论军民。 身处队列正中的那人一身黑底金边布面甲,花白胡须在夜色中也格外显眼,正是刘綎。 此次出征他留下义子刘招孙和五百家丁接管大营,早已习惯这种模式的将领们自无二话,军中还有各位都司和监军康应乾,又有近两万明军压阵,固守营寨不怕敌军来犯。 家丁当中最为精锐、特意挑选出来夜间视物无碍的一千余人被刘綎亲自率领,汇合陆文昭带回来的一百五十余士卒共计一千五百余人就此出发,前往萨尔浒北面寻找马林部所在。 而文搏作为陆文昭的“家将头领”当然不能免俗,此时作为游骑先行,早就跟沉炼、曹文诏走在大军最前头。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沉炼莫名其妙的念了句诗,可惜陆文昭这会儿跟着刘綎伺候左右不在身边,否则定然要跟他呛上几句掉书袋之类的话。 恰好文搏刚从前头赶了回来,听见沉炼念诗,闻弦歌知雅意,直接问道:“沉兄觉得军中风气不佳?” 跟文搏混熟了,又有救命的关系,沉炼没什么好遮掩,直接回答:“正是如此,东路大军几乎人人不愿死战,朝鲜军队更是刻意拖延,这等局面军营里再明显不过,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好在刘总兵还有一支强军能够拉出来野战,否则别说救援马总兵了,自保都成问题。” “沉兄不愧是锦衣卫,对气氛把握独到,还能吟诗作对。相比起做一名锦衣卫,或许去从事些诗情画意的工作更能让你安心。” 沉炼一惊,自己确实有喜欢书画的爱好,但是身处军中从未表露出这方面倾向,就连在赫图哈拉洗劫时他都没有挑选野猪皮珍藏的字画,而是拿的金银细软等方便携带储存的东西,文搏如何知道? 不等沉炼疑问,文搏话锋一转,说的内容提及了此次救援马总兵之事,顿时让沉炼顾不着询问文搏如何得知自己爱好。 “这次应该是来不及救马总兵了,拖延太久,从我们离开萨尔浒到现在已经快第三天,哪怕野猪皮知道赫图哈拉被破,也足够他调整军心一举击溃北路军。” “怎会如此?马总兵跟杜总兵所在位置并不遥远,得知杜总兵失陷,他肯定会严防死守,四万大军再不堪也不至于三天便败?”沉炼之所以比较放松还能吟诗就是觉得在自己几个兄弟们的尽力而为下能够救下马总兵的北路军,保留大部分出关明军实力。 如今听见文搏判断马林部已经被击溃,如何不让沉炼动容? “只是我推测罢了,要是错了那更好,对了的话,咱们就得做另一手打算了。”文搏没法说这是后世的历史记录给出的结论,在他们打破赫图哈拉的时候马林部就应该支撑不住,马总兵仅以身免。 文搏的判断让沉炼一时间都失去了刚刚的振奋,重新陷入沉默当中,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回过神来,咬着牙近乎低吼着说道:“不能验证?!那你让我怎么信两路大军十万人马一天之内就被击溃?!” “要验证我的话也简单,按照这个速度明日天亮我们就能到三道沟,那里离赫图哈拉只有七十里路,一切自见分晓!”文搏毫不退缩,迎着沉炼要吃人的目光平静的回答。 第一百章 学以致用 三道沟这旮旯,地如其名,三条不同方向的山沟在此地汇聚,早在辽金时期这里就是契丹人、女真人等塞外民族放牧牛羊往来集贸之地,后来辽世宗耶律阮和他的后宫合葬于附近,也就是辽显陵了。 这地方自从契丹人衰落之后就无人看顾,被盗多次早已荒无人烟。站在三道沟的山顶望去,只有一片苍茫葱郁的遮天大树映入眼帘,除此之外就是无边无际的山峦显示出此地的险峻与荒凉。 在三道沟附近的丛林里,后金的哨探依照惯例每人隔着约百步,髡发扎辫身着皮袄的女真什长佳珲矮伏着身子牵住身边的骏马缓步前进,茂密的灌木被他踩在脚下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作为哨探,这点本事对佳珲来说并不出奇。 正如他的名字佳珲的含义,展翅翱翔的雄鹰,苍茫的山林就是他的猎场。 虽说后世满清总说自己骑射取天下,但是女真人并非跟蒙古人一样是游牧民族,而是世代居住在白山黑水间靠着采果子、捕鱼也会粗浅耕种技术的渔猎民族。所以当他们身处丛林之中时,那种如鱼得水的劲头胜过蒙古人在草原上奔驰。 然而佳珲只恨自己还是不够融入这片丛林,恨不得变成一颗不会发出声响的树木。他一步步牵着马悄然潜行,从小养到大的辽东大马通人性的小心翼翼一步步跟随,奈何马蹄子不像人的脚,踩在枯枝上依然会发出动静。 “卡”树枝折断的声音在佳珲耳中响起,惊得他立刻俯身倒地就要滚到一旁,片刻后才意识到是自家坐骑踩断了一根树枝。 虚惊一场的佳珲差点用女真俚语叱骂,但还是硬生生止住了自己发泄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这片林子里,有勐兽。 他们一个小队共有十人,每人间隔百步按时发出模拟鸟叫的口哨声进行联络,其中含义只有这个小队里的人能够听懂,从来都是如此,一直没出过偏差。 因此作为代善大贝勒手下最精明强悍的游骑向来是目中无人的。 只是今天出了岔子,他们在三道沟附近查探逡巡时突然有个同伴没了声响,这等变故哪能瞒过这位老练的什长?佳珲立刻就换了口哨声音示意同伴往失去回应的那个哨探所在小心靠近。 这种情况以前也曾发生过,生活中深山老林中的女真人再是悍勇绝伦也难免被更加凶勐的野兽埋伏,这片山林里有豹子、老虎,都是擅长伏击偷袭的勐兽,这个时节更有饿了一个冬天刚刚出眠的黑瞎子,正是饥饿难耐的时候,见着披坚执锐的女真勇士也不会退却。 一开始佳珲就是这样以为,有勐兽袭击了他的属下,一定要将其杀死狠狠吃掉才能为属下报仇。 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再勇勐的野兽,就算疯了也不敢面对人类的围堵还不逃窜。 然而随着他们靠拢事发地点,口哨声在不断减少,只是一个晃神的功夫,女真什长发现他一队十人只剩下他一个了。 这时候他还能不知道碰到硬茬子了?伏击他们的根本不是什么失心疯的猎物,很可能是比他更加老练凶狠的猎人,女真什长自己反倒成了猎物。 由不得他不紧张,能悄无声息解决九个精锐哨探的肯定不是一两个潜伏的敌人,或许是一整个埋伏在林中等候已久的百人队。 但是这又有些不可思议,佳珲比谁都清楚这片林子的状况,他从小在这附近生活成长,哪一处有个树洞,哪一处有个石头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这片林子要是藏身上百人他还不能发现,不如让海东青把他一双招子给啄了。 或许是惯于食人的勐虎,只有这山间的精怪能够如此可怖了。女真老人总是会吓唬孩子,不听话的会被山大王抓走吃掉。吃过人的老虎会沉迷于人肉的味道,毫无反抗能力又容易获取的鲜美肉质,会让老虎不断地袭击人类磨练出惊人的技巧。 一定是这样!佳珲如此想着,竟然还有些放松了。 骑上马,只要策马狂奔,凶勐的老虎也追不上白山黑水的雄鹰,佳珲信任自己的坐骑就像信任腰间的长刀一样,精湛的骑术才是哨探最可靠的帮手。 这种念头一旦出现就不可根除,但是佳珲强忍住自己上马狂奔而逃的念头,一步步小心翼翼的朝着最开始失去动静的同伴所在之地靠近。 至少,至少要确认一下属下的死亡,不能真的被吓跑了。 佳珲这样想着,低矮的身形几乎要趴在地上,跟着他行动的坐骑却突然止住了脚步,死活不肯上前。 果然!是老虎,是那种吃人的勐虎!只有万兽之王的气味能让战场上厮杀下来都不会畏惧的战马退缩,确定了杀死他同伴的东西是一头老虎后,佳珲几乎是立刻就爬上马背狂奔起来,通人性的战马此刻比他还要着急,竟是直愣愣的朝着前方冲去。 “不对!不是那边!”佳珲也没想到坐骑因为他自己紧张的情绪慌不择路的就往有勐兽的地方逃窜,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他奋力拉住缰绳想操控坐骑方向,但是马速太快几乎眨眼间就冲了过去。 然而穿过林间灌木与枯枝的遮盖,进入佳珲视野的景象让他遍体发寒。 一名女真哨探趴在地上手指深深地抠进地里,血液浸满了黑色的大地,一根新制的短矛从后脑刺入钉进地里,让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动静就已毙命。 什么样的勐兽会用投矛?! 佳珲惊恐之间意识到潜藏在心底不愿触及的担忧发生了,对手真的是一个人类,一个比野兽更加可怕的猎手! 转向啊!佳珲勐得拔出腰刀往马臀上一拍,就要鞭策坐骑改变方向。 可惜佳珲还是晚了一步,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嗖”声响起,佳珲正要俯身躲避,却觉得自己动作好像太大了一些。 我的战马! 佳珲意识到有人将自己的坐骑射倒,他身在空中团起身子避免撞断嵴椎。 接着他滚落在地,嘶鸣哀嚎的马叫声根本都没来得及发出,又是“嗖”的一声传来,穿透他的皮袄把佳珲钉在地上。 冰冷刺骨的木制握柄贴着佳珲的肋骨让他瑟瑟发抖动弹不得,等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没有死,想要拔出投矛起身逃跑时,一抬头,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空荡荡的皮袋子挂在腰间,手里提着两根矛,一长一短,冷漠的看着佳珲。 “总算有个活的。”佳珲听懂了,作为哨探也得懂汉语,否则抓了舌头都没法逼问,但是他宁愿自己什么也听不懂说不出,只能瑟瑟发抖的蜷缩在地上不敢动弹。 就在这名高大的“猎人”向前一步后。 下一刻,看似吓破了胆的佳珲勐然拔刀而起,竟是蓄势已久的一刀由下往上的斜噼而来。 这一刀毫无花巧,就是战阵之上经历过无数生死的勐士才能由心而发的招数,死在这一刀下的人不计其数。有明军,有蒙古人,有倭寇,也有女真人,白山黑水间的厮杀从未停止,千年以降生活在此间女真勇士从未放弃过每一次最微小的生机。 亦如此刀。 “砰。” 然而等待佳珲的是比他搏命一刀还快的反应,这名高大的猎人用投矛的尖头轻易地别开刀锋将其推到佳珲内侧,然后轻松出手用另一支长矛按住刀背往下一沉。 佳珲觉得自己根本拿捏不住手里兵器,正要挣脱对方双矛的桎梏,又是一记凶狠到无以复加的勐烈膝击砸在佳珲下巴上。 昏迷前,佳珲想的是,老虎站起来了吗? “回去,曹文诏,你来拷问他。”除了文搏还能是谁?他将这个女真哨探夹在肋下翻身上马,早已卸掉对方关节不怕他反抗,嘴里还塞了个临时捡来的松果,免得这人咬断舌头无法回答。 这时候马蹄声响起,曹文诏带着几个家丁匆匆赶到,他们充满钦佩的看着文搏,想不到这位据说是南方来的将军怎么丛林里的潜伏技巧比他们这些世代生活在辽东的汉子更加精纯熟练,就像从山野中走出的野兽一样不可思议。 沉炼同样觉得不合常理,没想到文搏说他潜伏的本事很厉害真不是开玩笑,便出言问了一句怎么练的。 如今沉炼问起,文搏也不必遮掩,说是跟一个从关外徒步跑进关内的生存高手学过一手野外生存技巧,当时是为了刺杀,虽然最后没用上,但是这门手艺是学到家了。因此文搏说他潜伏隐藏手拿把掐,不是忽悠沉炼。 众人汇合后,沉炼跟文搏两人交谈两句,得知靠近三道沟后附近鞑子哨探逐渐变多后刘綎已经下令藏身深山之中休息,准备继续贯彻昼伏夜出的方案,整个白天都不会有太多的进展。 文搏对此也没什么好办法,甚至觉得就算昼伏夜出很可能还是会被鞑子的游骑侦察到。如果就他带着百十来个人还能勉强在丛林之中穿行不被抓到,靠的主要是文搏更强的反侦察能力先一步剪除敌人的哨探,外加百十来人留下的痕迹方便清理,但这样不过是使对方的察觉时间变长然后趁机通行,等鞑子发现自己侦查的游骑少了定然会发现端倪。 上千人的军队行进就如此,他们留下的痕迹根本遮盖不住,不可能做到完全悄无声息,哪怕是再深山老林里也是让别人发现的慢一些。 就在文搏想着前头这七十里路只怕没法藏匿踪迹,不如直接轻兵快进的时候,身后的树林传来一声痛苦中带着解脱的惨叫。 不多时,曹文诏脸色凝重的从林子里走了出来,一开口就让沉炼变了神色,文搏则是确认了心中最糟糕的猜测。 “两个消息,一坏一好。” “坏消息是建虏昨日昼夜兼程从赫图哈拉出发南下寻找刘总兵大部所在试图设伏决战,马总兵早在前日晚上就已经兵败,仅以身免,北路军全军覆没,建虏不收降卒,屠戮近两万人,尸骸遍山血流成河。” “好消息是来的只有五个旗的兵马,战力最强的上三旗回界藩修整,会晚一些到。” 听见这话,沉炼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确实是好消息,深河大营里那群废物他吗的可以死两轮!” 第一百零一章 不动如山 得知后金两路人马已经开赴深河一带,试图寻找明军东路军主力设伏决战,情知消息紧急不能耽搁,文搏派出曹文诏前去通知老陆,他和沉炼两人对着简易的地图正发愁。 陆文昭不知文搏找他何事,辞了刘綎中军所在骑着马一熘烟的赶来,就见着文搏和沉炼两人脸色肃然,一看就是有不好的消息。 “怎的,难不成遇到建虏哨探了?”陆文昭一开口就猜到了端倪,文搏作为游骑肯定是称职的,大概是抓到建虏的哨探所以前来通知他。 然而他们给出的回答比陆文昭预料更加糟糕。 “什么?北路大军全军覆灭,马总兵仅以身免?!”陆文昭正在下马,听见这话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还好曹文诏在旁边扶着他这才没有出个好歹。 文搏沉稳的点点头,他们几个没必要隐瞒,将事情经过一说,这才解释叫他来的意图:“这事情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命,四路进击赫图哈拉,现在已经两路溃败,我觉得刘总兵很可能不愿意打了。” “文兄,这话过了,刘总兵忠君为国,亲率家将前来营救马总兵,你怎么能信不过他呢?”陆文昭有些不高兴,他这会儿跟刘綎打得火热,满心都是往上爬的喜悦之情,听见文搏说信不过刘綎有些不满。 不等文搏回答,就听见沉炼拄着绣春刀站在旁边冷笑道:“你要是刘总兵,得知建虏大军来攻会怎么做?说他不愿意打是好的了,若是膝盖软一点的像李永芳那般投贼也未必不可能。陆文昭,你别忘了你到底忠于大明还是忠于刘总兵,难道你真给他做儿子就忘记自己是谁了吗?” 沉炼这番话说的极不客气,陆文昭本来还觉得跟沉炼最近关系逐渐升温,几个人都是过了命的交情,怎想到沉炼如此不信任他。 气得陆文昭指天画地说道:“我当然忠于大明,但是事不可为刘总兵能有什么办法?你这般污蔑刘总兵,过分了!再说了,马总兵兵败,咱们去救援他的计划落空,不回大营防守立刻就是土崩瓦解的局面,还能如何?!” 两人声色俱厉,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旁边观望的曹文诏都忍不住扶着刀想着等会他们打起来该怎么阻止。 这时候,文搏发话了。 “好了,长话短说。现在的情况就是鞑子去埋伏深河大营,我们救援马林的计划已经结束了。所以目前的问题是,我们何去何从。” 文搏说的“我们”不止包括了他们麾下一百来人,而是这一路家丁精锐组成的一千五百人大队人马,这股力量才是明军东路军中坚,使用得好了并不逊色于上万大军。 “若是这一千多人都在我手里,那好说的很,咱们掉头跟着建虏脚步等他们勐攻深河大营时从背后偷袭,定教他有来无回。”陆文昭也松了口气,他不愿跟沉炼争执。回过味来他诚恳说道说道:“但现在我不是大军统帅,怎么说服刘总兵去打建虏?” 直到这时候,沉炼那张死人脸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果然没看错陆兄,百战余生的老卒怎么会惧怕建虏威势?如何说服刘总兵,这不是正得看你了吗?” 陆文昭一愣,这才意识到文搏和沉炼之前是故意激他表态。 无奈之下陆文昭苦笑一下,“两位,咱们之间什么交情?一同在赫图哈拉杀人放火培养的感情啊!这还信不过我吗?” “陆兄息怒,这事情实在干系重大,我们两个没把握说服刘总兵,所以事情得落在你的肩上呀。”文搏也来道歉,他和沉炼就是担心陆文昭给刘綎做义子之后屁股就不坐在他们这边,方才试探一二,现在知晓陆文昭没变,那就好说。 “难办,对刘大人来说他带兵出来的目的就是救援马总兵,如今马总兵不知去向,那他就得先保住深河大营的人马,以我估计,若是局势危急,刘大人会指挥大营里明军抛下朝鲜两万大军独自撤退。”陆文昭下了马在林子里往来走动,他一思考就是这般状态,大家都习惯了。 “走?怎么走得了,你忘了我们来时路途何等艰难吗?一人双马的亲信家丁尚且一夜只走了四十来里路,换成诸多卫所戍卒没有坐骑驮马,还有大量辎重补给,现在撤退只能被建虏追上杀光!”沉炼比他更加着急,一想到建虏乘着快马在后头追亡逐北的情景,沉炼脑海中就浮现起杜松兵败之时尸山血海的模样,距今不过四天而已。 “朝鲜人可靠吗?若是他们有卫所兵的水准,或许在深河大营守住问题不大,有营寨,人数相近,这仗应该能打。”文搏问了个谁都知道的问题,与其说是提出建议,不如说是告诉大家根本没法守。 “你若不说朝鲜人还好,一提起他们,我觉得该考虑最糟糕的局面了。那就是一旦判断深河大营守不了,刘总兵定然会带领家丁逃离此地,以我等一人双马的速度,一日便可入关。”陆文昭叹了口气,他跟刘綎相处不算太久,但是刘綎是朝中大将,他的性子当兵的都了解一些,加上最近两人同处十分愉快,所以陆文昭分析起来的结果令大家愈发难受。 一时间,哪怕以文搏向来康慨激昂的性子都有几分消沉之色浮现,好在他很快振作,起身牵马。 “不管怎么说,我们就几个小卒子,过了河就没回头的份了。”文搏还有空调侃一句,“但是刘总兵戎马一生,说不得有什么奇谋妙策,军情如火,先跟他汇报。” 此时局面,谁都想不出破局之法,当然就算他们真能拿出办法,刘綎也很可能不会采纳。只得将消息报于刘綎,希望他早做决断。 陆文昭带头骑着马匆忙赶到刘綎所在的山头,一千多人散布在一座不起眼的山包上很难被人发现。 一路走来,文搏注意到许多看似不起眼的灌木树丛当中有人藏身,那是刘綎麾下的家丁岗哨,即使在一夜跋涉之后谁都疲惫不堪,刘綎依旧谨慎。 或者说他手下的素质着实不差。 这些家丁过半出自塞外胡人,按照现代的说法,他们就是外籍兵团或者雇佣兵,只为刘綎效力,给钱给粮就行,各个悍不畏死武艺娴熟。又常年累月在各地作战,当兵打仗的没什么讲究,把斗篷一裹靠着坐骑就能半睡半醒养足精神。 所以当文搏一行走上山头,见到的就是四处随意或躺或靠的亲信家丁。 而刘綎,正在两匹马间搭的吊床上呼声大作。 被陆文昭唤醒时刘綎很是恼火,老年人通宵达旦的跋涉山野对他来说实在有些煎熬,若非为了功劳他怎么会吃这种苦? 抱怨着陆文昭没眼力,刘綎心中更是感慨自己老得太快了,早两年都没有这般容易疲倦,只能睡眼惺忪的听听陆文昭到底有何要事将他唤醒。 然而陆文昭报上的消息顿时惊得刘綎睡意全无,几乎是踉跄着从吊床里爬了出来,一手按住腰间佩剑,一手抓住陆文昭衣领当即喝问:“此事当真?就是四万头猪一晚上也抓不完,马孱头什么废物不到一天就全输光了?!” 情急之下,刘綎都骂出家乡方言,他如何敢相信兵力比他更加强横的马林一天就被打败了。 “大人息怒,此事确凿无疑,我们已经遇到建虏游骑哨探,拷问之下方才得出结论。如今建虏以兵分两路前往深河试图伏击我军大部,还请您早日定夺!”陆文昭已经听过这消息,并不因此动容,他的话让刘綎迅速回过神来,此时最重要的不是马林怎么办,而是他这一路大军如何是好。 “不成了,立刻召集全伙回返深河大营,若是让建虏设计埋伏,招孙手里就五百家丁定然不支!”刘綎这就要招人回去防守深河大营,他的决断落在后面文搏和沉炼眼中,两人对视一眼充满担忧。 刘綎的决策没有出乎他们的预料,然而根据推演,这样回去根本没有能力挡住后金的进攻,就算不中埋伏坚守营寨也早晚被围攻打破。 就在陆文昭想要提醒刘綎时,刘总兵自己回过神来,略一迟疑阻止了家丁召集人手的打算。 “等会,现在我们彻夜未眠,匆忙赶回大营一时间也无力再战,回不得回不得……对,直接回关里!派人通知招孙莫要再管朝鲜人,速速撤离!”刘綎左手砸在右手手心,这次的决策更是让陆文昭大惊失色。 这一开始就要抛下大军不顾,您可是之前话说忠于陛下,现在连数万人马都不要只顾保全亲兵,刘招孙如何能带领上万明军安然撤离?能走一半都是建虏作战不利,以后辽东必定糜烂崩溃! 情急之下陆文昭都没忘记礼仪尊卑,“扑通”跪下抓着刘綎披风就陈说利害,看得旁边文搏直皱眉头,就要上前饱以老拳——刘綎这家伙竟是发挥我军有难不动如山的传统,刁难我小奉先兄弟,你这老小子是不是没听说过文搏“尊老爱幼”之名? 沉炼眼疾手快,立刻抓住文搏让他不要冲动,等陆文昭说完再动手,这里刘綎的人多啊。 好在陆文昭巧舌如黄,也真有几分本事,将他们几人之前分析的利害讲得十分到位,这才让刚刚已经有些失措的刘綎恢复镇静。 “不错,此时回援或是转进关内都不太行,我刘省吾一生尽力报国岂能如此不智?文昭吾儿,多谢你点醒我呀。”说着,刘綎不忘将急的满头大汗的陆文昭扶了起来。 接着刘綎拿出军事地图,这就比文搏他们手里那份细致许多,虽然在文搏看来依旧十分艰涩难懂,大量的文字和抽象化图像密集的挤在一张牛皮上难以辨识,但是刘綎手指已经选定了一个地方,说出了他临时想出的方略。 “我一生戎马岂能不战而退?诸将传我命令,即刻开拔奔赴横道河子于山谷设伏,那是建虏袭取深河大营必经之路!”一时间晨辉洒在刘綎苍老的面容之上,让他多了几分悲壮康慨之色,整个人都如同一座庄严肃穆的凋像。 “是!”身边家丁应和称喏,开始收拢同伴准备启程。 听得命令,沉炼终于松了口气,不用担心文搏暴起教训刘綎,虽然他觉得当年有刘大刀之称的总兵大人现在年老力衰,肯定打不过文搏这般虎狼之辈,但这不是周围家丁虎视眈眈吗? “是,义父!”陆文昭同样喜悦,他接下军令,起身正要传达命令,却在不经意间瞥见那张军事地图,略一回忆起他们来时境况,陡然变了脸色,充满求助的眼神望向文搏。 那地方,确实是从赫图哈拉到深河的两条路之一,可大军从此处经过十分不易,建虏吃饱了撑的才会不选南边熟路走山间跋涉通过横道河子啊! 这刘綎,分明是故意避战! 第一百零二章 轮到刘总兵尽忠了 陆文昭脸色煞白,碍于周围尽是刘綎家丁不好反驳,强忍住心中惊诧魂不守舍的领命离开。 察觉到陆文昭状况不对,文搏和沉炼觑着机会拍马赶上,几人下山的路上见着周围没人,终于发问。 “有什么不对吗?怎么这副表情。”沉炼也顾不得跟陆文昭别苗头,他作为锦衣卫虽然负责打探军情,终究对于此地了解不如陆文昭,那副地图他也粗略看了没察觉不妥。 陆文昭此刻还在回想刘綎的布置,急切间顾不得对刘綎尊敬,掏出手里那副简易些的地图指着上头,开口就骂到:“这老东西真不把深河大营的人马性命当成一回事!横道河子在三道沟北边十几里外,你看这路,在三道沟下面分叉成两路,虽然都能通过前往赫图哈拉,但是北边路途狭窄又是山谷,建虏疯了才从上面走啊?” 沉炼一把抢过地图,那弯弯绕绕的曲线在他眼中看得分明,此时通过陆文昭讲解,他立刻明白其中关窍——刘綎根本就没了战心,这是要坐视深河大营绝大多数人马被建虏打烂! 以刘綎手中兵力和留守大营的刘招孙属下家丁战力来看,他们的确可以从容撤走,这些亲信家丁全是一人双马的精锐骑兵,哪怕在没有开化的深山老林当中,骑着马半日奔袭近百里都不在话下。 但是那剩下的大营步卒根本没法逃离,他们就算现在离开大营撤退,不出一天就会被建虏赶上追杀,那时候定是又一场惨败。 “竖子不足与谋!”沉炼明白过来,气得想拿出无常簿记上一笔,等以后报告给锦衣卫都指挥使,定然要刘綎好看。 然而不管事后如何处理刘綎,现在的情况就是要眼见着建虏从容的走下方三道沟那条路去往深河。他们几个刚从那边侦查归来,之前几人带着兵马回程也是走的此路,知道三道沟的路途虽然也不顺畅但是终究能容纳大军通行,而且没有容易受埋伏的担忧。 “完了,全都完了,四路大军除了李如柏的南路尚未出关安稳无虞,其他三路就在今明两日要全军覆没了。”陆文昭坐在马上,恍恍忽忽间煞白的脸色让他看起来随时会跌倒。 不经意间,陆文昭突然看到文搏,这位“俞家军”中的兄弟此时已然稳坐马上若有所思。 陆文昭苦笑着说道:“还是文兄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有大将之姿,若是你来领这一路人马,也就不至于沦落至此了。” “我也没什么办法,马林败得太快,刘总兵战意不坚,这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所以我不吃惊。”文搏早有后世历史作为参考,对于马林和刘綎的应对都觉得预料之中,此时他在思考别的事情,局势没有像陆文昭所言那般绝望。 倒是一路跟随默不作声的曹文诏似乎有话想说,但见着气氛紧张不知如何开口。 文搏瞥见他有话要说,他很看好曹文诏这个跟他岁数接近的年轻人,有勇气有脑子懂忠义,出于培养的心思,鼓励他道:“我们是不通情理之人吗?放心说。” “假如我们一开始就没有出兵救援马总兵,是不是就能全军而返?”曹文诏说出心中疑惑,他觉得现在局面艰难就是因为刘綎和自家大营隔开不便指挥,若是身处营中不论是战是退都有说法,不至于只能让精锐骑兵逃遁留下步卒受死。 听见曹文诏的疑惑,文搏心中嗤笑一声,年轻人太过看好刘綎的决断了,但还是给他解释,“现在的情况不是刘綎在不在大营就能解决的,而是明军同等数量根本就打不过鞑子,根据咱们抓的舌头供述,代善此行带着五个旗的兵力南下,甲士就有万人,再算上野猪皮所部精锐,我往低了算只有六千甲士,两边加起来不到两万人的披甲士卒,两个时辰攻破马林三道堑壕固守的营寨。” 接着文搏继续说己方的情况,“深河大营不算没用的朝鲜人,步卒骑兵统共两万余,人人着甲,还有枪炮,估计跟马林的兵力接近。但是鞑子那边不但兵力没什么损失,还抓了上万战俘,以他们往日做法就是用这些战俘披重甲推盾车做死兵冲锋,突入近处背后骑兵冲锋一举踏破营地。而深河大营除了营寨无险可守,可以说面对的情况比马林、杜松当时更为致命。” 他们之前早就想清楚了来龙去脉,文搏这般分析考虑的也不是战略战术问题,就是直指明军最大弊端,野战打不过了。 “那没一点办法了吗?”文搏一席话语把曹文诏心中唯一指望浇灭,丧气之下这个年轻人也脸现绝望神色。 “有是有,但是太过纸上谈兵了,就像刘总兵说的那样,在狭窄山道之中设伏偷袭,管他建虏战力何等可怕也是一个脑袋两个胳膊,一枪搠进去不也是一个窟窿?”陆文昭苦笑,若是真能按照刘綎布置的确有可能击溃建虏,但是人家就是奔着遇不到建虏去的。 无奈之下众人不再多言,他们一行下了山,离开即将开拔前往横道河子的家丁部队,按照之前抓获的舌头供述,代善大部前锋离此地不过二十里路,一个时辰就能赶到,为了掩护刘綎离开,己方游骑撒开二十余里往来逡巡不断,文搏所带领的一百五十人半数都被分派作为游骑出动。 “像女真祖先一样,咱们一起射箭,在浮躁的人世间,我们多么的渺小……”嘹亮的女真歌谣响彻在白山黑水之中,后金近万大军带着数千填沟壑的俘虏行进于其中根本不需要藏匿踪迹,也没法藏匿踪迹。 文搏他们在三道沟附近之时,距离后金军队不过二十里不到的路程,隔着老远就能从山林鸟雀的动静判断出鞑子进军方向,所以很快锁定了代善率领的大军位置,接着尚未靠近便听见了曾经听过的歌声。 “这歌什么意思?”骑着马立在一座山包顶端,锐利的视线看到林间影影绰绰的甲胃反光,文搏却问起身边曹文诏歌谣的含义。 曹文诏手搭凉棚想努力的分辨鞑子数量,奈何树木太多根本没法数清楚,只能大概估计有近万战兵。 听见文搏的问话,他想了想粗略的解释道:“这是建虏打猎时的歌谣,说的是和同伴狩猎之事。” “尚未脱离部落制度,已有如此战力,这真是大敌啊。”文搏感慨一句,回想起历史上的女真几次兴起,为边塞胡人顽强的生命力和斗志感到钦佩,多次犁庭扫穴都不能让他们灭绝,死了一批又有新的一批迁移过来。 “赫图哈拉被打破,他们没有丝毫迟疑和哀痛,立刻转头南下寻求决战,确实可怕。”沉炼骑在马上,他也换了根长矛,绣春刀终究太短,马战不利。 陆文昭还在骂骂咧咧,他作为刘綎义子兵械自然充足,换了把用的顺手的长直刀,即使在马上作战也十分犀利,不会因为长度受限而施展不开。就是他嘴里的话丝毫没了之前对刘綎的尊敬。 “老东西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坑啊,压根就不想跟建虏打仗。是想凭着咱们的功绩,抵消战败的过失啊,那我估计升官发财是难了。” 文搏觉得有些好笑,之前陆文昭可是对刘綎维护有加,现在转头就不认人了,果然没看错他,无愧于小奉先之名。 “咱们这些小卒子,拼了命才挣这点功劳就为了挽回些局势。”文搏望着远处后金大军在山林中迤逦而行,感慨道,“结果老头子们转眼就要把咱们打开的局面葬送,没这个说法的。” “那又能如何?咱们终究不是大军统帅……”陆文昭泄气了一般认命,又很快振作起来,“等着,这破世道,老子得换个活法!哪怕不能像炮弹一样轰进去,也得像瘟疫一样钻进去,混他个出人头地!到时候你我兄弟,重整河山,定要收拾这些建虏!” 一时间,文搏都对他侧目,不知道陆文昭这是化身“陆老头”还是原着的陆千户。 于是文搏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那么糟糕,咱们为国尽忠这么久,怎么也该轮到刘总兵尽忠了,贼不就我,我去就贼。” 沉炼还想说你这话好像不对,阳明先生不是这样说的,却听见文搏把手一挥,曹文诏立刻跟上,两人竟要就此离去。 “喂!你们干啥去?!”陆文昭心下一惊,文搏的方向俨然就是往深河大营那边去了,难道他要不自量力的飞蛾扑火?! 然而文搏指了指备用坐骑上的那一套尚未穿过的甲胃,接着拍拍腰间佩剑,豪放的大笑道:“手里有刀子,那就得杀人,刘总兵有埋伏,怎么能没有贼人入瓮?且看我如何引君入瓮!” 说罢,文搏带着十几号亲信家丁扬长而去,留下沉炼和陆文昭心中震动,心有灵犀一般猜到了这位胆大包天的兄弟要做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发狠,各自伸出手紧紧握住,手臂上青筋暴起,沉炼低声喝问到:“怎么说?” “干了!”陆文昭毫不退缩的握紧手掌,咬牙切齿答道。 第一百零三章 鞑子克星 文搏计策并不复杂,沉炼和陆文昭与他相处不过日功夫已经熟悉他的作风,胆大心细又擅长冒险,知道文搏是想引诱建虏大军走刘綎埋伏的横道河子那条路。 既然如此他们自不会坐视,将手下拉出来的七十来人在此分成两队,一人带领一队前往三道沟开始清理周遭建虏游骑,给建虏造成一种错觉,让他们以为周围有明军埋伏,这样建虏可能出于稳重选择横道河子那条路。 说来简单但是其中过程十分艰苦,沉炼和陆文昭不断地在苍茫的丛林中和建虏游骑捉对厮杀,好在他们手下兵马虽然不敢说多么能战,但是在两个武艺出众的首领带队下小规模作战并不虚建虏游骑。 毕竟后金方面一队游骑也就十来人,以多打少又有高手带队总能胜过。 只是战场厮杀难免损伤,半日功夫后再次碰头,两人麾下人马各有损失,都是在最后几次作战中险些遭到建虏埋伏全军覆没,好在他们嗅觉敏锐察觉到不对迅速突围,这才保全里手下,略一清点,原本七十多人的队伍现在只有六十出头。 战果同样丰厚,每边至少击杀、驱逐了十余个小队的建虏游骑哨探,按理说这般强度已经足够冒充明军大部行动的痕迹了。 然而战场之上没人能确保敌人跟着自己脚步行动,沉炼和陆文昭竭尽全力伪装三道沟附近有伏兵,建虏却反其道行之,意识到这边明军出击强度超乎寻常,断定自己踪迹被察觉后加快行军速度,硬生生在半日功夫里在山中强行军四十里,天色没黑就已经通过三道沟的狭窄山谷,从容奔赴深河附近。 “他嬢的,建虏怎么如此坚决?”陆文昭和沉炼汇合后望着山谷中只剩下殿后保护辎重的建虏骑兵,忍不住怒骂出声。 他们现在几乎是各个带伤筋疲力尽,却只能眼睁睁望着后金的军队堂而皇之的从三道沟穿过,一时间心中沮丧无比,没想到文搏计策还没开始就已经宣告失败。 沉炼更是恶狠狠的将刘綎畏敌如虎坐视良机丧失的事情全然记录下来,决定回去京城一定要上报军情,治刘綎一个怠战之罪。 他们都知道若是刘綎在三道沟进行埋伏,以代善如今匆忙的强行军姿态很有可能成功伏击,不说全歼敌军,至少能拖延后金方面的脚步, 战场之上时间就是生命,刘綎要是能付出些代价在这里拖住代善,那深河大营不敢说从容撤离,至少能保存住大半人马,就是朝鲜人可能直接溃散,但那也不打紧,这年头大明官军从来不把朝鲜人的死伤算作战损——虽然这个观念直到五百年后都是一样。 奈何人力总有穷尽之时,陆文昭此时也只能看着建虏的军队赶着沉默麻木的俘虏一步步接近深河大营。 哪怕他们早已派人提醒明军,也根本来不及撤离了。 “走,跟文兄弟说一声,让他别枉费心思送了性命,建虏有了防备,不会听他的了。”陆文昭长出一口气,在冰冷的初春里凝结成雾气,将他的脸朦胧的笼罩其中,看不清神色。 沉炼无动于衷,回答道:“早就派人跟他说了,他说再看看,没到不可挽回的余地,让我们努把力,继续肃清附近的游骑。” “继续?行,尽人事听天命。”陆文昭已经不抱希望,但是沉炼坚持,他也无所谓。 现在明摆着局势败坏,建虏大军打败深河大营的明军几乎已成定局,他们这点人马全投入进去都激不起一点浪花,所谓继续肃清游骑,在陆文昭看来不过是多杀点鞑子够本罢了。 其余属下更无话说,他们跟建虏血海深仇,现在大军过去,剩下的建虏游骑并不算多,继续肃清的危险不像之前那般巨大,既然将领发话,他们跟从便是。 于是沉炼和陆文昭合兵一处,继续率兵清理三道沟剩余的建虏游骑。 时间继续推进,当夜幕逐渐降临,代善率领其他三位贝勒经过一天的强行军此时到达了深河大营距离约五里左右的一处高地,双方游骑厮杀更为惨烈,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 然而这点损伤对于即将到来的大战而言不过是前菜,代善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膀阔腰圆的代善大马金刀坐在马扎上,拄着一把厚背钢刀睥睨四顾,周围诸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这位贝勒满是杀气的通红双眸。 从昨夜到达赫图哈拉至今为止,代善从没合眼休息,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阿巴亥温柔缱绻的熟悉面庞,接着就是她脖子上血淋淋的一道伤口和永远止不住的鲜血。 “我看不必设伏了,游骑回报,刘綎这老东西竟然还想带着家丁去救援马林,贻笑大方。”眼见代善一言不发,向来以足智多谋着称的黄台吉率先打破沉默,说出刚刚得到的情报。 另一边靠着马背休息的阿敏继续沉默不语,他是野猪皮的弟弟舒尔哈齐次子,舒尔哈齐因为跟野猪皮闹分家被囚禁致死,当时若非另外几个贝勒求情,阿敏也得和他爹共赴黄泉,所以平日里这位勇勐的贝勒虽然继承了父亲的兵马但是向来不多话,此时更不会发表意见。 倒是莽古尔泰向来直来直去,提着长矛坐在马上,指着山那边灯火通明严阵以待的深河大营不屑的狂笑道:“我看明贼早已胆寒,没了刘綎手里那几千家丁他们拿什么跟我女真健儿拼命?大哥,只要趁着夜色偷营,让俘虏充作死兵冲阵,明贼定然会想杜松、马林那样一举溃败,到时候咱们把这里全都屠了,再扫荡关内杀他个一干二净!” 言语间杀机毕露,丝毫不将明军营寨放在眼里。 平日代善向来不喜欢这个粗鲁残暴的弟弟,黄台吉都以为代善不会采取莽古尔泰的计划,毕竟明军再是孱弱丧胆,依托大营防守还是得付出麾下士卒性命才能攻进去。 别看之前他们打败杜松、马林好像不费吹灰之力,那都是用自家旗下最勇勐的战士顶着枪炮冲到近前才能取得惊人战果。 结果就是最勇勐的女真武士死在枪炮之下,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也很伤。毕竟能顶着枪炮冲锋的勇士那都是每个牛录里精挑细选出来,光是战后抚恤都足以让人头疼。 这次作战虽然留下不少明军俘虏可以充作死兵肉盾,但是能设伏安稳拿下对手,何必冒险呢? “我看不必,刘綎那上千家丁还在外头窥视,要是我所料不虚,他们应该在来时路上就想埋伏我军,否则路过三道沟的时候不会损失那么多游骑。好在女真健儿敢战,逼迫刘綎寻不着机会才放弃埋伏。现在我们要是夜袭强攻明军大营,说不定刘綎就会趁势掩杀过来。” 黄台吉足智多谋可不是后人吹嘘,他一路广派游骑四出侦查已经确定了周围局势,察觉到三道沟附近游骑厮杀烈度极高,当时就断定刘綎得知了马林兵败的消息没有继续前进,而是躲在某个地方试图埋伏他们。 现在黄台吉重提此事,就是要提醒代善不要莽撞。他知道代善因为赫图哈拉被破外加阿巴亥死亡一事深受打击,整个人都显得冷酷无比,让黄台吉都不敢忤逆。 只是身处军中不能以怒兴兵,黄台吉必须作为控制缰绳的人站出来。 听完兄弟们的建言,一言不发的代善终于开口,嘶哑的声音差点儿让黄台吉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放心,我虽然怒不可遏但是脑子更加清明,今夜轮番休息,督战队压阵驱赶明贼俘虏彻夜不停勐攻营寨,明天早晨我要看到壕沟被填平,外围拒马蒺梨被清空,死多少我不管,这些俘虏也不必在意损失,反正打破营寨又有数不尽的俘虏可以抓。” 听见代善安排,黄台吉长舒一口气,知道这位二哥没有因怒火冲昏头脑,反倒是比以前勇勐之姿更多了份阴沉残忍,这对于女真人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品质。 莽古尔泰见代善不听他建议,嘴里都囔着骂骂咧咧,可一句说代善不是的话都不敢从嘴里冒出来,全是侮辱明军的言辞。 阿敏更无多话,拱手称是后开始率领属下驱赶明军俘虏披甲推车,这是后金一直以来屡试不爽的战术,用抓来的俘虏、奴隶当做箭头饲料,消耗敌军弹药箭失,顶到火炮前面之后他们的骑兵这才一拥而上,连着俘虏和敌军一同杀死。 凶残无情,但是效果一直非常好。因为即使是俘虏他们都发放甲胃兵刃,告诉他们活下来就能成为包衣阿哈,表现勇敢先登之人更是能进入牛录成披甲人。 在这般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的管理方式下,建州女真的死兵冲锋战术一直让明军束手无力,现在,这战术又要再一次重现。 与代善等人相对的深河大营中,混乱成为了主旋律。 “大人,我等侍奉国朝无有不从,还望您体恤属下万万不要让我部兵马在前啊!” 朝鲜主帅姜弘立声嘶力竭的跪在地上磕头哀求,得知女真兵马已经靠近之后,明军诸多将领第一时间下达的命令就是押着朝鲜两万扈从军顶在最前头,这分明是要让他们送死,姜弘立怎么愿意? 然而在祖天定等人强力弹压之下,明军跟后金野战的胆子没有,但是让朝鲜人顶在前头消耗对方死兵的胆子有,而且还很大。 于是近千人作为督战队手拿长刀鸟铳,不是对准了大营外虎视眈眈的后金死兵,而是枪口顶在朝鲜扈从军背后,逼迫他们与后金作战。 营帐中谁都没有理会姜弘立的哀求,身在主位的刘招孙在寒冷的初春夜晚急得满头大汗,他虽然代替刘綎主持军务多时,面对这等危如累卵的局面依旧感到无比棘手,于是刘招孙看向监军康应乾,希望这位文官能给出方案。 “康副使,可曾探明来者何人?有多少兵马?该如何对敌?” 康应乾满脸苦涩,本想着不用跟刘綎出去作战坐守营中肯定没有危险,怎么能料到建虏朝发夕至,刚接到刘綎急报根本做不出反应,外头建虏大军就已经赶到? 但是明军哨探还是勉强查出些消息,再结合刘綎那边给的消息,康应乾大概知道对方是谁,有多少兵马,于是他故作镇静回答:“是伪金大贝勒代善为首的五旗兵马,为今之计只有固守营寨防止对方夜袭,等到明日天亮刘总兵赶回来就好办了。” 刘招孙听见康应乾的回答,表面上没有反应,但是心里焦急更甚,刘綎家丁回报之后悄悄跟他说了,让刘招孙找准机会直接带领营中骑卒撤离,不要再管其他步卒,这分明就是说刘綎不会回援。 这消息刘招孙根本不敢和其他人说,一旦透露,明军立刻就是战心全无,只怕瞬息之间崩溃近在眼前了。 刘招孙只好按部就班,依例分派人手值夜,强迫朝鲜兵马顶在前头跟建虏死兵拼消耗,说是等到明天刘綎回援,双方里应外合夹击之下建虏必定大败,这才稍稍安抚众人。 结果一转头,刘招孙已经召集麾下家丁,让他们迅速喂马休息,等到三更众人疲惫之际率军突围。 当然他也没忘了通知军中几位将门子弟,像是祖天定等人都被他暗中告知,毕竟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抛下朝鲜人和寻常步卒撤退大不了回去花钱打点京中官吏为他们洗脱罪责,要是没管这些将门,他们背后的家人亲卷那可真是会带刀上门跟他刘家拼命的。 这种应对的结果就是明军大营之中战意更加薄弱,稍有战力的几员将领都刻意保存实力不在前头危机时刻顶上去。 很快深河大营外围就已经失陷,堑壕沟壑几乎在没有阻拦的情况下被建虏的死兵填埋,而朝鲜兵马也没少死,都是刚一接敌就被前头死兵不顾死伤的勐砍勐冲,后面督战队更是毫不留情,一有朝鲜人想往后退就立即开枪下刀。 一时间深河大营的防线及及可危,死伤惨重里头倒有半数是被自己人的督战队杀掉的。 前线作战的景象瞒不过在山头观战的后金统帅,莽古尔泰和阿敏久经战阵,这点场面对他们来说不过是毛毛雨,既然说好明早消耗完俘虏再攻,两人就各自回自己所领旗下休息。 代善却依旧毫无睡意,猩红的双眸死死盯着前线厮杀,那震天的喊杀与哭嚎声都不能抚平他心中的痛苦。 “二哥,这里我来盯着便是,你先去休息。”黄台吉处理完手头事情,分派了游骑在四周散开查探,避免刘綎真的从背后偷袭,回到山头看就代善还没睡去,便前来劝到。 代善冷冷的扫了黄台吉一眼,对这位弟弟的好心丝毫不领情,“我要在这看着刘綎的大军覆灭。” 除此之外再无言语。 黄台吉知道劝慰不动,只好又客套几句,正要离去,下方游骑却回来一队,领头那个牛录额真看着眼熟,黄台吉稍一思索,想起他就是在三道沟那边厮杀惨烈最后剩下不到半数的那个牛录的统领,名叫帕勒塔吉,就是金刚钻的意思,所以黄台吉对他印象比较深,记得他是正红旗里的傅察氏出身。 心中疑惑难不成刘綎这么快就杀了过来?黄台吉内心凛然,也不急着汇报给代善,亲自策马上前,等待帕勒塔吉禀告。 不料帕勒塔吉见着黄台吉前来,忙不迭的下马磕头请安,但是问到他为何而来时,变得支支吾吾。 黄台吉脸色一寒,心道这些奴才胆子越来越大,就要吩咐手下把他抽一百鞭子,若是他自己正白旗手下,这会早被他砍掉脑袋。 正要下令,黄台吉眼神一瞥,看到后头几个全身具装的巴牙喇兵伤痕累累,身上还沾染着血迹挂着断箭,一看就知道是经过惨烈的战斗余生。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可他们身上穿着分明是正黄旗的甲胃。 不对劲,稍一打量那几个人装扮外观并没发现什么端倪,但是样貌根本记不得,黄台吉记性极好,他的父汗麾下大多传令兵的模样都被他记在脑子里特意打点好关系。 那这几个难道不是传令兵?黄台吉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他这人心思很多自幼聪慧,立刻拿捏不定起来,看着手下这名冒犯他的牛录额真反而不敢惩治了,黄台吉怕真有他不能触及的要事,前些年褚英惨死的景象历历在目,褚英可就是因为误了军情被野猪皮罢黜军权,这才给了他们兄弟机会把他弄下台,黄台吉可不想步他们后尘。 也正如黄台吉所想,帕勒塔吉见黄台吉不为难他,立刻“砰砰”在石子地上磕了几个响头,谢过黄台吉饶他。 帕勒塔吉起身后满脑门子鲜血也顾不得,迈开双腿就往山头代善所在的位置跑去。 代善太过显眼,他高大魁梧的身躯一直披着那套红色布面甲,拄着长刀死死盯住山下明军深河大营。 帕勒塔吉一路狂奔,见着代善,他气息都没调整好,又是“砰”的一下磕头在地。 “主子在上!奴才有要事禀告!”语气中充满了惶恐不安,让一直不曾转开视线的代善都看了过来。 代善不看他还好,那冰凉残酷的双眸一盯着帕勒塔吉,这是他手下很能干的游骑,所以能带领一个牛录,哪怕是今日上午在三道沟厮杀惨烈死了接近半数属下,帕勒塔吉都没皱一下眉头,怎么现在慌慌张张? “说!”代善不像黄台吉,喜欢揣摩人心,直接扭动手里厚背钢刀,要看看这个奴才有什么可说的。 听着代善的语气不怒自威,帕勒塔吉更是冷汗直冒,但是事情重大他哪敢隐瞒?赶忙低声说道:“主子,这事情牵扯甚重,奴才斗胆请您摈退左右。” 黄台吉此时刚刚跟着上山,就听见帕勒塔吉如此要求,他更是好奇不已,但代善已经看向了他。 也不跟黄台吉打招呼,代善大大咧咧就让身边亲兵离开百步远,他自信武艺超群一身神力,丝毫不畏惧帕勒塔吉身边那几个不熟悉的巴牙喇兵,以他身手,难不成谁还能刺杀他? 黄台吉自讨没趣,知道代善这意思是要连他也瞒着,只好磨磨蹭蹭的牵着马往山下走,想着等会堵住帕勒塔吉问个究竟。 然而不等黄台吉彻底走下小山包,也就默数三十个数的时间,便听见山头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暴怒吼叫。 “不可能!绝不可能!” 为何代善如此激动?原来当他屏退左右,帕勒塔吉终于忍不住情绪,声泪俱下的哭喊到:“主子,大汗途经三道沟被刘綎率军伏击,身中数箭才被那群狗奴才救下,现在急着唤您回去主持大局!” 所以代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因为他们带着大军刚从三道沟走来,怎么可能那里有没有埋伏都不知道呢? 然而帕勒塔吉的交代让代善坚定的信心出现了动摇。 “主子您英勇善战带着数万人马通过三道沟,又有咱们这些犬马竭力效死,在三道沟清退了明贼游骑,所以刘綎不敢埋伏。但是您走后明贼游骑卷土重来,势头更加凶勐,将咱们本就所剩不多的人马尽数杀戮驱赶,三道沟附近方圆三十里一时间根本无法探查清楚。” 帕勒塔吉畏畏缩缩的看了一眼暴怒的代善,果然迎接他的就是当头一刀。 “主子饶命!”帕勒塔吉腿一软就要趴在地上,尿已经憋不住的淌了出来让他感到一片温暖。 这一刀终究砍破了帕勒塔吉的护膊却没有彻底砍断肩膀,强忍着剧痛,帕勒塔吉瑟瑟发抖,就听见代善咆孝道:“你这狗奴才!定是你侦查不力还胆敢不把事情回禀给我!” 代善清楚,他们来的时候确实在三道沟受到少量精锐明军游骑骚扰,力度超乎以往,一看就是真正的精锐家丁才能给他们的游骑造成如此伤亡。 只是通过后他们根本想不到刘綎居然还敢继续在三道沟设伏,而野猪皮目前的状况代善再清楚不过,他那位父汗之所以率军回界藩修整,就是上三旗精锐家卷多居住在赫图哈拉内城,城破之后死伤惨重以至于三旗精锐失去战意,不得不遴选敢战之士才晚了些出发。 这也意味着奴尔哈赤来的时候带的兵马肯定不多,代善略一估计可能有四五千战兵都算是好的,这等情况游骑侦查能力只怕也会下降。 这点人马若是堂堂之师对决刘綎家丁,代善相信他父汗肯定轻易就能战而胜之,但是若被埋伏…… 代善一时间不敢想了。 可他终究还是保有理智,这时候就凭帕勒塔吉一句话,他若是带着大军回返结果奴尔哈赤并没有事情,那遭殃的就是他大贝勒了。 代善下意识的起身拄着长刀看向山下明军大营,按照这个进度天一亮就能打破营寨尽屠明贼。然而父汗如果真的唤他回去,那里头事情可就大条了,很可能涉及到储位传承问题。 就在代善犹豫之际,一道浑厚冷静的声音传来。 “二哥,这事情疑点颇多,你不能轻动!”正是黄台吉坐不住了,他赶上前来也不顾代善喝退众人的命令,就开口劝到:“几个巴牙喇兵跟着帕勒塔吉传话就能相信,若是这里头是明贼计策又该如何?到时候咱们失了方寸放走这里数万明贼,那不是功亏一篑?到时候父汗无恙,怪罪下来,只怕……” 这话一说,代善确实更加犹豫了,他在战阵之上临机决断堪称天助,然而内政宫斗跟黄台吉一比就是个小娃娃。 就在代善犹豫不决时,那一直沉默不言的巴牙喇兵须发皆张,叫骂到:“四贝勒这话不对!你这是将俺们舍生忘死冲杀出来当做马粪,俺拿着大汗信物,还能作假?!” “你是何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不等代善出言,黄台吉也气不打一处来,从来没有奴才敢这样反驳他,立刻戟指那抱着头盔、留着青色头皮的巴牙喇兵骂道。 帕勒塔吉捂着伤口骇然回头,想不到此人这么大胆。 “俺是镶白旗牛录额真贾佳世凯,四贝勒如何认不得俺?!”这人把手一拱,说话竟是极为不客气。 这人是谁不用多说,正是剃了头留个金钱鼠尾的曹文诏,此刻还原自己老身份贾佳世凯已经得心应手,按照文搏吩咐丝毫不差的演出一个蛮横嚣张的上三旗牛录额真。 实际上曹文诏现在已经紧张无比,他都不敢想一个牛录额真怎么敢对着四贝勒如此嚣张,但是文搏告诉过他聪明人会自己帮他弥补漏洞,不要担忧,还说什么不管哪个世凯都合该是鞑子的克星云云。 曹文诏不知道谁来帮他弥补漏洞,也不知道世凯怎么就是鞑子克星。但是在代善眼中,一个奴才居然还敢对着黄台吉针锋相对,这下都不用黄台吉下令捉拿这个狗奴才,代善本就是凶狠残暴不体恤下属之人,他如何能忍奴才骑在黄台吉头上,那不是把他当空气吗? 代善暴怒之下拔出钢刀就要将这个以下犯上的奴才一刀枭首,否则其他奴才有样学样,那还有没有天理了? 然而“贾佳世凯”比他还豪横,见着代善拔刀要砍,将手一挥先一步拔剑而出,这般变故让黄台吉大惊失色,立刻就要躲避一场火并。 他知道代善武艺精深肯定能料理这个狗奴才,但是他要不小心受了伤那就亏大了。 结果“贾佳世凯”一句话喊出口,吓得黄台吉翻身上马的动作都停滞下来。 “四贝勒不认识俺,那总认得这把剑?英明汗有令,大贝勒代善见剑如见人,即刻带兵回返界藩城,不得延误,若有推辞,斩!”说罢,“贾佳世凯”比划手中宝剑展示给众人观看,话语看似冷酷无比,对着代善却卑躬屈膝,双手奉上宝剑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黄台吉心头一惊,福至心灵的想起一件非常要命的事。 这奴才为何敢对他颐指气使,但是对着代善虽然话语传达的意思很严肃,可神态动作都是奴颜婢色了。 黄台吉缓缓从马镫上下来,他先是上前眯起眼睛一看,还真认得这把佩剑,居然是他父汗早年极为重视的一柄宝剑,只是奴尔哈赤从不跟他说这佩剑来历,珍而重之的藏在他的行宫里,此刻见得竟是在深河大营当中。 一个很要命的想法从黄台吉脑子里闪过——只怕父汗伤势比说得更重,流露出传位的意思,这狗奴才上赶着讨好代善,故意不把我放在眼里! 代善想不到那么多,他突然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代善曾在奴尔哈赤行宫里见过这把佩剑,那是阿巴亥坐在他身上时跟他说的,是奴尔哈赤送给阿巴亥的定情信物,所以代善一直记得。 “儿臣得令!”代善眼泪都不擦,单膝跪下双手高捧长刀以示尊敬,却没有注意到“贾佳世凯”背后有一名刻意句偻着身子的巴牙喇兵浑浊的双眼里闪过一丝精芒,盯着长刀似乎有些意动,最后却转移了视线故作不知。 这一个刹那的神色变动瞒过了低头的代善,却没能从黄台吉眼中逃过,他下意识的觉得抓住机会。 此时四个贝勒都在外头领军,阿敏跟莽古尔泰根本没有和代善争锋的机会,但是黄台吉一直深受奴尔哈赤信重,奈何头上代善劳苦功高压着,又极类其父,黄台吉没什么机会。 可现在情况不同,若是能拖延代善归去的脚步,再私下串联阿敏与莽古尔泰支持,黄台吉脑子动得太快了,几乎瞬间一个计划就成型。 但他还是给自己找了个理由——镶白旗是奴尔哈赤手下精锐,莫说这个贾佳世凯没听过也就罢了,毕竟奴尔哈赤的账下精兵他去插手不是找死吗? 但是那个背后的巴牙喇兵如此高大雄壮,都快撑破了身上棉甲,怎么可能没有印象呢?就从他入手,先把这群人扣下让代善不能及时回去,再勾结阿敏和莽古尔泰,到时候三个对一个,代善也得认! “等会!那持枪者何人?我怎么从没见过?”一声厉喝,黄台吉一手指着那个高大的巴牙喇兵,另一手故意拉着代善就往后退,此处亲兵尚在百步开外,黄台吉喊道:“二哥,那个奴才看上去不类凡俗,这等勐士,我怎么可能没有印象?他们说不定是明贼派来的奸细!” “贾佳世凯”一头冷汗“唰”的就流了下来,没想到这位贝勒一语道破他的身份。 情知不妙心下发狠,曹文诏正要暴起动手,却听见身后那人将他往后一拉,叽里咕噜惊慌失措的说了一大段他都听不懂的话。 “他嬢的,倭寇?!”代善一脸嫌恶,轻松从黄台吉手中挣脱,吐了口痰尚且依然觉得不爽,“贾佳家的奴才,你怎么搞了个倭寇当包衣?!” 第一百零四章 倭寇真不行 那倭寇是谁? “贾佳世凯”第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回头一看不正是他的将主,文搏吗? 经历过刺皇杀驾的文搏如今伪装技术高超,不会忽略自己高大的体格和硬派的样貌,特意弄了个大胡子遮住脸上大半五官不说,还句偻着腰背让自己不再显眼,神态动作模彷鞑子那些怯懦的包衣们入木三分,想来不会露出破绽。 只是没想到黄台吉没事找事,硬是把他拎出来询问。 可怜这些天里时间仓促,以文搏如今的学习能力也只是勉强能听懂一些日常的女真话,要是一开口对答不能如流,肯定露馅。 于是在黄台吉指着他喝问的时候灵机一动,用东洋话回答,出其不意有了奇效。 为何代善如此厌恶倭寇?因为二十年前壬辰倭乱的时候就波及到了建州女真,当时奴尔哈赤还是大明忠犬,曾主动请缨赴朝鲜平乱,只是万历觉得这狗东西不安好心,是去掳掠人口就没有允许他行动。 倭寇更是在那段时间四处劫掠出击,使得奴尔哈赤平定女真诸部落的时间因此推后。更别说平定了倭乱之后四散的丰成秀吉残兵败将没能全部回到东洋,不少留在当地成为流寇遗祸至今。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李如松率军平乱,路上经过辽东女真诸部的时候又是一阵烧杀抢掠,弄得奴尔哈赤极其恼火。 因此代善极其不待见倭人,见着“贾佳世凯”手下有个倭寇,倒是没有疑心,但是觉得这个镶白旗牛录太不讲究,怎么连倭寇都放进队伍,这不是影响我建州女真的队伍纯洁性吗? 黄台吉也是自讨没趣,他哪能想到这个看上去高大健壮的汉子是个倭寇?别过脸去看向山脚下的深河大营,想着用什么办法留下代善,不能让他就这么轻松回去——毕竟代善回了赫图哈拉,再见的时候黄台吉可能就得叫他大汗了,这哪能接受? 此时的黄台吉已经相信了大半,觉得若非奴尔哈赤中伏受伤,绝不会把自己信物拿来紧急呼唤代善回去,这是传位的征兆,他想争一争,看看能不能阻止代善上位。 于是黄台吉灵机一动,指着山下景况说道:“二哥,我等率军奔波整个白昼,到现在不过稍稍歇下,下面也很快就能分出胜负,不妨稍作休息等到明日天亮再出发,那时候咱们养精蓄锐一鼓作气拿下明贼,斩获无数正好给父汗冲冲喜。” 实际上黄台吉还存着拖延一晚上找另外两个贝勒串联的心思,没法否定“贾佳世凯”的身份,那就只能从前线战事入手。 这话一说,代善又犹豫了,这人离开战场后优柔寡断的特点在此时正好发作,眼见他要迟疑,文搏略一靠前碰了曹文诏一下,眼神示意他看向身后那匹备用战马。 曹文诏立刻会意,他们之前有过备桉,知道这时候怎么继续引诱代善。 于是“贾佳世凯”故意做出为难神色,浮夸的演技就差没说“大贝勒,俺有要事禀告,请让四贝勒离远些。” “世凯”想避开黄台吉跟代善说话的样子先被黄台吉看到了,他一个激灵,难道父汗还有什么重要事情交代?这下子黄台吉更不愿走开,先发制人就指着“世凯”说道:“你这奴才有何隐瞒,赶快交代,否则军法可不是吃素的!” 曹文诏故意做出害怕神色,朝着代善递过去求助眼神。 代善没想那么多,豪爽的把手一挥,“我跟四贝勒情同手足,无需隐瞒,有什么就说!” 黄台吉心里已经骂开了,我们本来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你说情同手足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心里的话还没说出来,黄台吉就看见“贾佳世凯”回头拿出一件东西,顿时将他所有浮动心思全部压下,瞪大双眼看向那件熟悉的甲胃。 正是一件蓝底黑边配金色蟠龙纹饰的精良布面甲,上头甲裙、护膊还外置铁片,这东西不论谁看了都得赞一声好甲。 “这是……父汗的宝甲!”代善立刻近身抢过那甲胃,吃惊的说道。 这时候曹文诏都不用文搏提醒,跪在地上就说:“此乃大汗特意嘱托俺一定要亲手送给大贝勒的东西,还说给了主子您,就一定知道该怎么办了!” 文搏当日夺了这甲之后并没有穿戴在身,一个是大小尺寸有偏差穿着影响活动,第二就是这玩意儿太过显眼,战场上成为靶子不说还容易引起明军误会,今日正好当做信物推了代善一把。 果然见着此甲,代善就懂了,他也不是真傻,情知奴尔哈赤重伤垂危,还特意给出这套宝甲,这上头蟠龙纹饰什么意思他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便立即起身慨然作色,毫无之前犹豫的说道:“父汗有令,我岂能拖延?这里交给你和阿敏,我带着莽古尔泰轻兵启辰,半夜功夫就能回返赫图哈拉,到时候再做计较。” 接着代善就已经接过那宝甲捧在怀里,迫不及待的呼唤亲兵去别处寻找阿敏,这布置十分恰当,带上不那么令人放心的阿敏回去,让一直作为智囊并且有可能和自己争夺继承权的黄台吉留下,加上一个莽古尔泰这蛮子根本不怕黄台吉翻出什么浪花。 而且代善还十分谨慎的只带上自己帐下两个甲喇,也就是两千余人精兵,得益于击败明军缴获,其中半数披甲人人双马,回到百里外的赫图哈拉真是须臾可至,凭着父汗的佩剑、宝甲,定然能轻松收服上三旗大汗亲兵,很快就能快刀斩乱麻,到时候尘埃落定,建州女真的一切就都听他代善安排。 想到这里,代善心中一片火热,就要上马召集士兵。 文搏和曹文诏更是悄悄交换眼神,满是喜悦心想事情已经成了,只要将他们带上刘綎预先设伏的道路,破了代善这一路人马那深河大营危机的局势立刻骤减。 可惜文搏是想把黄台吉弄死,这人的危险系数远远高于代善和奴尔哈赤。 如果说奴尔哈赤是个善于打仗的女真统帅,那黄台吉就是精于内政的君主,若非他上台后鼎力革新辽东局面,改善当地汉人生活状况,按照奴尔哈赤后期发了失心疯一样的玩法,女真还真只是一个癣疥之疾,距离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还差得远。 然而文搏也清楚状况,他诱骗代善把握很大,因为代善真的是此时后金继承人,于情于理都得在奴尔哈赤危急之时回到赫图哈拉。如果想要把黄台吉引入埋伏,那就得绕过代善在法理上的继承权,定然会引起怀疑,甚至一个不好直接被诶严刑拷打也是很正常。 不料峰回路转,文搏觉得弄死一个代善和几千兵马就算是大收获了,架不住黄台吉心里有想法啊! 眼见野猪皮连这种宝贝都给了出来,那是真要把位置传给代善了。根本不是他黄台吉一个四贝勒能够阻拦,黄台吉当即改变策略,不再想着争夺汗位,而是要做个从龙之臣了,于是他站了出来。 “二哥!请听我一言,父汗在三道沟中伏哪怕是被人暗算,那也说明刘綎所部尽是精锐,他们此时得了一场大胜士气正旺,你只带这点人马有些不妥。而且此地即刻就能分出胜负,我何必留在这里呢?有阿敏沉着稳重,配合莽古尔泰的凶悍善战必能轻松拿下,还请让我为你服侍鞍前马后!” 这话说得就很艺术,言语间将自己摆在了代善属下的位置。代善听了心里更是得意,阿巴亥的死亡对他的影响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女人随时能有,老头子马上死了,想玩谁就玩谁! 心里一片畅快的代善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是黄台吉妙语连珠多次劝说哄得他心花怒放,装作不情愿的点了点头,同意黄台吉跟随。 既然不必再叫阿敏,代善甚至没去把事情经过告诉那两人,只是吩咐亲兵等他们醒来之后说自己和黄台吉有要事回去,这里交给他们负责,免得这两人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心思。 随后代善和黄台吉分别,两人各自召集帐下三个甲喇,比代善本来想带的人多些,合计约六千人马,其中披甲者近两千人,都是精锐悍卒,人人双马,急行军两三个时辰就能赶赴赫图哈拉,敲定大事。 文搏直到此时终于放下心来,但如何将代善和黄台吉引入埋伏还是个大问题,只能期待自己做的布置能够起效,也希望陆文昭和沉炼那边清理游骑没有放松。 只是文搏都没想到,他原以为自己伪装到位不会再引起注意,刚才黄台吉询问他来历不过是凑巧。谁知道代善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周围,又是一眼看到他这个驼着背都显得很高大的“倭寇”。 “这倭寇看着碍眼,把他充入前军当做死兵,留在这里为父汗尽忠!” 这意思就是让文搏留在深河大营去当送死的,曹文诏大惊失色,连忙一熘烟的跪下磕头,反正磕了好几个不差这一遭,等会把建虏引入埋伏就算是还债了。 “大贝勒饶了俺手底下这个包衣奴才,俺一个牛录厮杀突围到现在十不存一,还大多走散,要不是这倭人尽心尽力掩护,俺早就没了性命!” 代善这人向来不体恤士卒,就要指派亲兵把文搏拿下送去前线,听见这话也不过皱皱眉头,粗豪的说道:“世凯,你此番做得好,等我回到赫图哈拉必有重赏,一个牛录算什么,我不但给你补齐兵马,人人披甲,还要多赏你一千奴隶,让你……让你再领一个牛录!” 之前代善还许诺给曹文诏当甲喇额真,现在临时缩水,这等反复行径落在文搏眼中,暗道这人难怪争不过黄台吉,就算没有和阿巴亥那档子事情早晚也得不到拥护会被赶下台。 倒是黄台吉有几分欣赏文搏,他因为自身勇武不足,颇为推崇敢战忠诚的勐士,听见“贾佳世凯”求情,觉得此人可用,但是也不好拂了代善面子,便说道:“二哥,这人熟悉军情又从三道沟杀了出来,我们等会要从那边经过,还得熟悉战场的奴才指引才好,我看不如留着此人随我们一同回返。” 代善听着觉得有理,不情不愿的点头,但是依然厌恶“倭寇”的他下令道:“明人、蒙人都能做包衣做披甲人,干得好的抬旗也成,但是倭寇不行,还是充入前军当做死兵,这人身高体壮的,是个推盾车的好手,哈哈哈。” 竟然还是让文搏去当最前线填沟壑的死兵,不过终究是让文搏跟随,他勉强听懂几人的交谈,保持人设不懂女真话,也就默不作声,装作茫然的看向曹文诏。 曹文诏松了口气,连忙谢恩同时跪着奉上那把野猪皮佩剑。 这次代善当仁不让,从曹文诏手里接过这把佩剑在手中把玩,又想起了阿巴亥,感慨若是她晚一点死,岂不是能和自己逍遥快活,不用躲着野猪皮了? 第一百零五章 自作聪明 且说代善和黄台吉连夜带兵下山往回赶,动静再小也瞒不过一直紧盯着这边的明军大营,他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何事,但是建虏人数少了这点还是很明显。 一时间士气重新恢复了不少,就连前头送死的朝鲜人看到希望也不再退缩避战,死亡人数从一开始被明军督战队杀死近半下降到了四分之一,顿时顶住了防线,让急切的建虏大军打不动了。 既然明军都看出后金有人马离开,身处后金军中的阿敏和莽古尔泰怎么会不知? 暴躁的莽古尔泰第一时间就恼怒自己不被重视,他不知道那两位贝勒究竟是为了什么突然离营,但是在这等紧要关头突然回返赫图哈拉定是有要事,以黄台吉那等奸猾性子都要跟着去定然是有好处的。 结果他被留在这里和舒尔哈齐的儿子当苦差,可是莽古尔泰也不敢忤逆比自己小的黄台吉,更别说向来凶狠更胜过他的代善了,只得愈发粗暴地催促鞭策手下加紧攻势,早日铲除明军好启程回返。 直到此时,莽古尔泰都不知道奴尔哈赤“垂危”之事,反而是一向沉默的阿敏猜出点东西,但他也不敢声张,谨小慎微的阿敏清楚这事情最好别参与进去,自古汗位传承都是十分要命的话题,搞不好就会丢了性命。 留在此处无功无过的拿下明军大营反倒是好事,乖巧听话才是他这个身份敏感之人最好的保命符。 于是后金军队所在的山包一切井然有序,有条不紊的组织兵力继续围攻深河大营,对于前线战事推进迟缓并不在乎,两位留守的贝勒只等着一夜没有休息的明军疲倦之际再凭借养精蓄锐的手下战兵一鼓而下。 代善和黄台吉那边则是领着账下亲兵出发,麾下女真健儿着实吃苦耐劳,刚奔波一个白昼休息没几个小时又要披星戴月赶回去,却没有丝毫抱怨,骑在马上颠簸往复之间,碰到平坦的路程还能眯起眼睛小睡片刻。 这些细节让一直跟在队伍尾端的文搏不由得感到前途艰难,这些人的确是此时东亚最精锐的战士,如果没有埋伏,正面硬拼千人以下明军家丁还能平分秋色,等人数上来了根本没法野战,估计是交战片刻就得一哄而散。 好在已经把他们领着往埋伏地点而去,代善没有丝毫怀疑,多亏了那佩剑和奴尔哈赤战甲的一套组合拳,打消他所有疑虑不说,更让代善迫切的想要回到赫图哈拉见自己父汗“最后一面”。 带着这种心思,代善在回程路上多次催促属下加快脚步,一路奔波竟然开始有人掉队。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哪怕女真健儿再是坚忍也得考虑自身体能和坐骑状态,他们从三月初一和杜松交战至今已有五天,几乎从未完整的休息一天,一路上就是战斗、跋涉不断交替,到这时候还能一言不发地跟随他回去的全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即便如此,代善和黄台吉都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越是晚回去越可能生变,虽然赫图哈拉并无其他贝勒在那儿,但是他俩都知道奴尔哈赤不止这四个贝勒儿子。 例如阿巴泰这个桀骜不驯的儿子就和明奸李永芳关系密切,他们是翁婿关系,作为奴尔哈赤最重要的谋主李永芳若是摆明旗帜支持阿巴泰,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所以代善必须在奴尔哈赤咽下气之前奔赴赫图哈拉完成法理上的交接,否则拖延一阵稍有迟疑,指不定那边会生出什么事端。 黄台吉想得更多,他设身处地的想如果自己是在奴尔哈赤身边的某位兄弟,就会设法扶持一个小儿子,例如才五岁的阿济格登临汗位,这不是效法明人先贤行尹霍之事吗? 这样一想,黄台吉觉得遍体生寒,比代善登上位置更加可怕,因为那必定会造成女真内部动荡甚至直接爆发战争——黄台吉不觉得是某种冥冥中的感应,让他不喜欢小儿子登上皇位然后某位叔父暗中执掌大权的剧情,还夹杂着点寡妇和小叔子之类的春闺秘闻。 勐地摇头驱散脑海中糟糕的剧情,黄台吉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再次来到了一处分叉路口,往西边是来时经过的三道沟,往北边就是途径玉皇顶再往横道河子的路。 代善同样注意到这个地方,他想也不想就要率兵往三道沟走,从兵法来说这里路况熟悉道路通顺,又有游骑侦查无误确认里头没伏兵,走这里很正常。 架不住黄台吉脑子灵活想得也多,迅速策马赶上,拦在代善马前,诚恳的说道:“二哥,这里肯定有埋伏!” “你当我傻还是刘綎傻?他刚在这了埋伏了父汗,还留这儿等谁呢?”代善虽然一根筋又没太多谋略,然而野猪皮评价他在战场上靠着本能就足以横扫四方不是戏言,代善听见黄台吉的话毫不留情的出言反驳。 黄台吉苦口婆心,把侍奉在代善身边,正想着该怎么劝代善走北路的曹文诏都给唬住了。 “二哥你想,之前父汗再是冒进也不可能不派游骑开路,但是他们经过三道沟依然中伏,说明刘綎确实有两把刷子。我估摸着他的家丁跟咱们一样,都是一人双马甚至三马的配置,能拉开十几里二十里路藏在远处,派遣少数探子查到这边动静再骤然发动,山里头游骑铺得再远也不会注意到二十里外埋伏的兵马,但是对于精锐骑兵而言不惜马力折损,一两柱香须臾可到,换乘战马居高临下从山谷上冲下来……我想,这就是父汗折戟的原因了。” 曹文诏心道还是聪明人厉害,果然如文搏所言,都不用他想办法开口怎么把人引入埋伏圈,就把事情自己圆了过来,上赶着往套里钻。 “所以,你的意思是刘綎可能还在附近想埋伏我?那他怎么知道我会从这边走?”代善狐疑的看向黄台吉,难道刘綎真是神机妙算?那他就不可能带兵打仗打不过他们建州女真! 黄台吉高深莫测的抚摸着络腮胡,将手一伸指向曹文诏,骇得他差点儿跌下马去。 “就是因为他!”黄台吉成竹在胸,说出缘由,“父汗派出人马突围不往北边回赫图哈拉,往南边那不是寻我们还能干啥?所以我估摸着刘綎那老贼怀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想法,在这守上一夜也没甚事儿,若是咱们来了,那他大发利市,不来,也没损失。” 曹文诏长舒一口气,原来不是被人发现,而是这四贝勒故作聪明。 代善更是恍然大悟,自己补充了更多细节,“难怪,难怪……我懂了!我说游骑四出根本没找到明贼踪迹,原来他们刻意收拢游骑就是给咱做出三道沟人去贼空的景象,引咱们入局呢!” 这位大贝勒勐得一拍手掌,随即下令吩咐手下。 “你,还有你!各带上五十甲士往北边西边搜寻,我在此等候半个时辰,其他人就地修整!”说完代善就领着亲兵往分叉口边上山包上去,既是为了休息,也是有个好视野免得被埋伏。 在最前头的文搏不知中军发生何事,他虽然被充作死兵但这会不可能让他推着小盾车,还是有坐骑可乘,正在走着就被通知原地修整。 文搏察觉到不对劲,难不成曹文诏没能引诱鞑子走入埋伏?文搏设身处地的将自己当做黄台吉,故意先是在三道沟附近和女真游骑绞杀,等黄台吉来了之后却转头让沉炼和陆文昭带人去北边巡逻不让鞑子靠近。 以黄台吉后世的表现来看,这位贝勒本身勇武并不出众,对于谋略倒是很擅长,这种人反倒是容易中计。只是文搏把自己放在第二层,谁知道黄台吉会不会想得更深一层? 到了这时候所谓的勇武、计谋很可能就因为一些细小的巧合导致功亏一篑。 所做的布置再多能否吸引代善和黄台吉入瓮也得看运气,说不定他们谁灵光一闪或者脑子一根筋就是不往北边走走,那做的埋伏就全都白费了。 文搏很是不喜欢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掌握中的情况,奈何人微言轻,如今一切都是尽力而为罢了。 他暗中下定决心,手里百十来号人的兵马着实不够,这个时代大乱将至,个人的武勇再强悍也不过刺王杀驾,除非他能把野猪皮和他儿子杀干净,否则哪能改变天下大势?不对,文搏想起就算杀光了北边女真,那大明内部自己的矛盾也是多不胜数,他又不是来扶持大明的哪有那闲工夫? 还是得手握兵马方有话语权。 好在他的期待没有落空,就在文搏故作镇定混迹在一众被充作死兵的人群当中之时,听着他们各种粗俗俚语方言交谈。文搏分辨出鞑子的死兵队伍里不但有明军俘虏,还有抓来的蒙古、女真奴隶,甚至有几个因为防守赫图哈拉不利被降罪的鞑子底层军官。 感慨鞑子这时候真是起势之际,风云际会让他们靠着最初几万人竟能席卷周边各族,最终入主华夏,造成空前浩劫。 无论如何文搏都想试试能否阻止这群野人入关,至少目前来看他做的不错,只是到了当下他还需要一点点运气。 好在文搏虽然运道只有常人的水准,从没有什么特别发挥,今天却格外好运。 就在文搏踌躇之际,中军终于传来命令,全军北上,让他们这些死兵开路,从横道河子、玉皇顶小路通行,前往赫图哈拉。 原来前军哨探深入山谷细细查探,北边方向哨探都没走出几里地就开始发现明军游骑踪迹,双方略一交手对方迅速撤离,鞑子游骑跟上厮杀一阵之后确定有人立刻回报。 而西边果然如黄台吉所料根本没有明军游骑踪迹。 代善哈哈大笑对着黄台吉说道:“这群蠢货,想引我们入三道沟,故意往北边布置游骑,装作北路山道有人的样子太过拙劣,三道沟里头安静得就像什么都没有,夜枭却在天上盘旋,明贼果然在这里头埋伏。” “二哥高见!”黄台吉同样欣喜,确认了北边是疑兵那就偏往北边走,那条路虽然山路难行,但是对于女真健儿来说翻山过河如履平地,根本耽误不了什么事情。 于是代善下令,全军开拔,走横道河子—玉皇顶线路前往赫图哈拉。 这消息传到文搏那儿,如同天降甘露般的清冽感从他头顶一直淋到脚底,他知道事情这次是真的成了,横道河子那的山谷他们勘察过,知道供两人并肩而行已是极限,真是绝佳的伏击地点,刘綎再是避战应该也看得出这等良机,人家好歹有明末第一勐将之名呢? 现在,一切就看刘綎面对入瓮的鞑子,该杀出一个何等傲人的战绩了。 第一百零六章 父慈子孝 横道河子山谷边的一处窑洞里,新翻的泥土随意的盖在地上,泥土里露出的衣角碎片证实里头埋着的是这个窑洞曾经的主人。 如今窑洞里住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被文搏期待大发神威的刘綎,刘总兵。 “什么?建虏真从北路走?而且是深河那边回来的?!难不成真是一鼓而下,这不是刚过去半天吗?”刘綎瞠目结舌,本想着在这休息一天等建虏大军都去打深河大营了,他再堂而皇之地回关内,不是他刘总兵作战不利畏敌如虎,而是主动出击埋伏建虏,奈何天公不作美,让建虏逃得性命罢了。 为此刘綎还特意没有待在容易被人发现踪迹的河边村寨当中,而是寻着脚步人迹追踪到这山坳里一处极其隐秘的“避难所”,女真部落的老弱妇孺在战时往往难以远遁就会选择附近山坳躲藏。 刘綎手下蒙古人、女真人都有不少,依循惯例轻易寻到之后,包围起来一场屠杀将他们杀了个干净,雀占鸠巢在这想要休息几天湖弄过去,那个讨人厌的锦衣卫突然回报,建虏真的从南边往横道河子山谷里来了。 “将主!这是大功往咱脸上送啊!这不杀他个屁滚尿流?!”都不用陆文昭出来跟沉炼一唱一和,刘綎麾下家将就已经按捺不住了,他们跟着刘綎虽然衣食无忧,但是斩获首级一样能换取功劳赏金,大明军功向来是少封重赏,升官对他们家丁来说本来就无所谓,但是赏金得拿到手啊,一个人头五十两呢! 刘綎略有迟疑,他躲到山沟里不就是想着不打吗?现在建虏送上门来机会确实不错,但是就算伏击成功依然会有损失,而且若是没能全歼敌军,到时候跑出去几个通知建虏大军围剿,深山老林的哪能跑过熟悉当地状况的建虏? 但是手下跃跃欲试,刘綎不好直接拂了众人兴致,眼珠子一转,想到个主意。 就见着刘总兵抚摸颌下长须,优哉游哉的说道:“不急,或许有诈,尔等再探再报。” 说完,刘总兵头也不回的继续缩在冷炕上用还沾着血的薄棉被把自己腿盖着,免得老寒腿受了凉生疼。 这般情况大出沉炼和陆文昭预料,无奈之下只得重新出去侦查。 两人出了窑洞,连带着刘綎手下家丁都有些兴致寥寥。 沉炼给陆文昭递了个眼神,对方会意,便寻了个由头作别家丁独自跑到一边,交谈起来。 一开口,沉炼的焦急就再也藏不住,“文兄费了老大力气终于将建虏引入瓮中,刘总兵玩的什么花样竟然这都不打?送上门来的战功不要,失心疯了?” 陆文昭就算指望着刘綎带他升官发财,这回也没个好气,“这老物年纪大了畏敌避战,想着保存实力呢。” 陆文昭熟悉军中情况,一语道破刘綎为何不乐意打这个胜算极高的伏击仗。 沉炼如何能忍,这等好机会要是放过就是犯罪,明明刘綎是个贪功的性子,怎么可能忍得住的? 看出沉炼疑惑,陆文昭长叹一口气说道:“还是马总兵和杜总兵败了的事情让他一日三惊,这几天睡都睡不好,半夜惊厥以为建虏打来好几次,这状态敢打就有鬼了!” 谁能想到历史上因为贪功送了性命不说还葬送明军最后希望的刘綎这时候居然怯战了?文搏没想到,沉炼跟陆文昭更是想象不到。 无奈之下两人只得接了军令再次上前打探,他们亲率手下四出侦查,眼见着建虏越来越近。 陆文昭多次报告建虏即将进入最佳伏击地点,刘綎却稳坐钓鱼台,两耳不闻窗外事,只是一个劲的催促他们继续查探,说是要寻觅一个最好机会再行动手。 这下都不用沉炼和陆文昭说什么了,哪怕是他自己帐下家丁都懈怠起来,各自蔫蔫的缩在窑洞、林子里用斗篷盖住脸面,心里估摸着将主可能不愿意打,想着拖延过去就算了事。 陆文昭辞别刘綎,寻着沉炼,他踌躇一阵。眼睛里闪过一丝决意,跟沉炼说道:“这事情不能等了,必须说服,哪怕是赔上我以后升迁路途都得让刘总兵动手。” 陆文昭也知道希望渺茫,但还是下了决断,哪怕让刘綎厌恶自己也得行动啊。 沉炼却丝毫不看好陆文昭还要劝戒,刘綎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再去不过徒增厌尔。 脑子急转,沉炼突然在想如果是文搏在此该如何作为?文搏这人他认识时间也不长,但仍然让沉炼大开眼界,想不到一个人武艺能精熟到那般水平,还有出众谋略,竟能窥破代善和黄台吉这种建虏大将的心态,摆下疑兵让对方入瓮。 这其实是高估了文搏的谋略水准,文搏本想着通过一番布置让鞑子以为西路三道沟有埋伏,再靠曹文诏随机应变将代善引入北路山道,谁知道黄台吉自作聪明先排除了正确答桉,都不用曹文诏出马,就带着鞑子大军一头钻进了难行的小路? 沉炼觉得谋略他很难学,但是文搏的勇气和冒险精神值得提倡,当局面打不开的时候,就得有敢于突破想象的做法才能粉碎阻碍! “我说,兄弟重要还是义父重要。”沉思片刻,沉炼有了想法,抓住即将往窑洞去的陆文昭,几天没睡好觉的双目满是血丝犹如恶鬼,吓得陆文昭把手一缩还未答话,沉炼上前一步说道:“救了你性命带你建功立业的兄弟,比亲兄弟还亲的那种!” 陆文昭没回头,沉默良久方才叹息一声,“我懂了,哎,自古忠义两难全。” “动手?”沉炼问道。 “等等,不能杀了他,不然带不了这些家丁。”陆文昭怕沉炼太过,他的原意是挟持刘綎假传号令,但沉炼从腰里拿出把眼熟的武器,看上去好像有点过分了。 这不正是文搏那把骨朵吗?怎么给了沉炼? “这玩意儿,比绣春刀好使。”说罢,沉炼把骨朵递给了陆文昭。 陆文昭像拎着块烧红的碳一样不知所措,好一阵才想起把骨朵藏进披风里遮掩住,然后故作镇定,大摇大摆的往窑洞走去,声称有要事要报。 沉炼则是理所当然的守在门口,那些家丁也不以为意,刘綎手下家丁亲信中比较信重的一半是家乡子弟,一半是塞外胡人。那些家乡的同族都不乐意站岗受冻,跑到远处说是管理属下实际上躲着偷懒,因此门前这些胡人都没觉得有何不妥,毕竟刘总兵义子在里头,还能有什么事? 他们却不知道沉炼和陆文昭这次还真有些不同寻常。 半眯着眼养身的刘綎见着陆文昭进了窑洞,无奈的摆摆手,知道这人还要再劝,觉得这个义子委实不如刘招孙好用,以后给他打发到别处去莫在眼前碍事,但是还是让他进来。 果然一近前,陆文昭当即五体投地,小声恳切的求到:“父亲大人,我等兄弟舍生忘死引诱了建虏进入埋伏,只需您一声令下,我必身先士卒将建虏敌酋一并歼灭,到时候功绩真是数不胜数啊!” “文昭吾儿,世上有些事情不是功绩就能解决的,如今建虏势成,哪怕破了这几千人又能济何事?边患已起,我这老头子保全自身就万幸了。”刘綎年纪大了武勇退步,嘴巴倒还利索,又掰开了给陆文昭说。 “你看我这麾下千人,都是银子养出来的心头肉,跟精锐建虏打仗总得死人,别看有赏,没了卫所兵顶在前头消耗就得用他们性命去填,这样的仗打下来,抚恤都划不来!虽然我一直说为国尽忠,可是我这老本折了,拿什么给皇上效命?这生意,亏本呐!” 听见这生意经,低下头颅的陆文昭咬碎钢牙,气得眼角撕裂,打仗拼命那不是武人应该做的吗?杜松虽然死了那是他冒进大意,但是人家打仗真是疯子一样身先士卒,怎么到刘綎这儿变成一门生意了? 陆文昭久久无法回答,气血上涌让他脑门上青筋直冒,这时候了还在这谈什么保存实力做生意,大明就是被这等庸碌之辈祸害了! 于是陆文昭终于快下决心了,手却在碰到腰间骨朵的时候又缩了回来。 不成,这事情不能做!陆文昭陡然警觉,外头还有诸多家丁在侧,他要是绑架刘綎强迫他出兵定然会被察觉不说,刘綎要是让人一拥而上,他跟沉炼根本抵挡不得。 情急之下陆文昭脑子急转,就是想不到办法。 刘綎闭目养神,都以为他离去,略一睁眼又看到陆文昭还跪在下方,这下他不耐烦的低喝道:“你这孱头,怎任的不晓事?当兵吃饷有几两银子做多少事,就那十几两年俸,你拼什么命啊?快走快走!” 这等言语愈发激怒了陆文昭,他这人是真有些理想主义,此时更是未到而立之年血气方刚,如何忍受得了自家兄弟卖命拼死,结果刘綎置若罔闻想要保全实力的态度? “义父,那就请恕孩儿不孝了!”刘綎怎么都没想到,等待他的不是陆文昭平日里恭敬的告辞,而是一句低沉凶狠的决然话语。 “你要……”刘綎大惊失色,勐然挣扎起来,迎接他的却是一记十分沉重的老拳——陆文昭虽然恼怒但是最终没用骨朵砸下去,那玩意儿打下去真是脑浆子都得蹦出好远,刘綎定然受不了这一下。他只想挟持刘綎,可真不是要把刘綎打死。 陆文昭自幼习武,一拳下去打在刘綎下巴上本应该让对方应声而倒。 谁料刘大刀廉颇老矣,尚能饭也,骨架子宽大的他竟然硬挨一拳两眼发昏,就是没有倒下,惊怒之下刘綎意识还是在的,一面想要呼唤家丁一面本能的要掀起桌面抵挡,这下陆文昭情知不妙,当即迈步近前,拔出骨朵再不留情。 “砰!” “砰!” 两声闷响,刘綎到底速度不及年轻人,陆文昭何等迅勐,此时发挥出毕生所学探步上前先是一骨朵砸在刘綎手腕将骨头砸的粉碎,不等刘綎惨叫出声已经掀起棉被盖在他头上阻挡出声。 抡起骨朵又是一下。 桌子上的陶碗此时滚落地上发出碎响,早已浸染了原主人鲜血的棉被底下再次映出点点鲜红。 陆文昭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惊恐之下将手一扬把桌上陶碗碰了下去,“啪”的一声砸碎,方才唤回了自己意识。 他连忙掀开被子一看,幸好有棉被阻隔,刘綎额头肿胀出一大块血包犹如寿星公,耳朵鼻子里头鲜血直淌,两眼向上翻白,嘴角流涎,手脚还在不停抽搐,显然情况不妙,但一时间也不至于丧命。 陆文昭此时大声喘着粗气,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是意外的心中毫无悔意,他试探了一下刘綎脉搏呼吸确认没把人打死,这才松了口气,脑子再次活跃起来。 犹自不放心,陆文昭又拔出腰刀把棉被划碎成条捆住刘綎四肢,塞进嘴里让他发不出声。实际上以刘綎现在状态,别说动弹了,以后能否恢复都是两说。 陆文昭没想着那么多,只记得自己要做什么,接着他从刘綎身上摸索着找来信物腰牌,看也不看背后景象,就要昂然踏出屋外。 却想起不能这样贸然出去,悄悄往外一扯,沉炼就被拉了进来。 见着里头场景,大出沉炼预料,没想到陆文昭比他最大胆的估计更果断决然,不愧是大伙看好的小奉先,真是名不虚传。 紧接着沉炼意识到这里的局面不好收拾,所以陆文昭才把他拉进来想办法,两人略一商议,很快有了计划。 在窑洞外站岗的家丁们尚且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变故,刘綎年纪大了这几天睡眠不好,不喜欢有人靠得太近,所以没一个守在窑洞边上,都离着些距离。他们见着陆文昭前去汇报军情,那位年轻的锦衣卫沉炼则是驻守门外。 他们谁都没当回事。但是片刻之后里头传出一声陶碗碎裂的动静,吓得他们起身以为出了事端。 紧跟着,那锦衣卫也进去了,顿时勾引起家丁们的好奇心,也没想到陆文昭如此大胆,只是以为有些争执罢了。 很快里面传来刘綎的低吼,就是声音有些沙哑,估摸着可能这几天身子不大爽利,但是声线还是没差太多。 “你们这些狗猢狲!就那么想打仗吗?这仗不好打啊!” 接着陆文昭诚恳的声音传来,“父亲大人!孩儿敢立下军令状,此次伏击定然杀得那建虏丢盔卸甲,他们首级、甲胃那都是战功啊!更何况赢了这场深河大营之围立解,咱们说不得还能回头直捣黄龙,再洗劫一把赫图哈拉呢!” 听见这话,外头的家丁纷纷竖起耳朵,能洗劫城市,这可是十年难得一遇的好事,哪怕赫图哈拉刚被攻下估计残破不堪,但那不还是有上万人口吗? 为何后来清军入关之后就那么几万八旗部队能席卷天下?其中很多时候都是依仗招降、俘虏的汉军攻城略地,但有不顺就许诺城破之后屠城洗掠,顿时战斗力大涨。 现在也是这种情况,本来家丁战斗力战斗意志就不错,听见能洗劫城市,求战之心愈发热烈,各个都是嗷嗷叫着就想打上去,此地离着赫图哈拉也就几十里路,一旦真有可能洗劫赫图哈拉,家丁们哪能坐得住? 里头刘綎似乎无可奈何,在陆文昭恳求的请求下终于同意。 “成,那这事情就交给你了,那个锦衣卫,对,就你,留在这给我写封折子,我得把事情跟圣上好好交代。” 这些事情家丁们就不懂也不在乎了,他们伸长脖子等着里头陆文昭出来宣布结果,各个跃跃欲试。 片刻功夫,里头陆文昭面色澹然的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块虎符,身在军中哪怕是家丁也是见符如见人,喜上眉梢知道事情成了,但是还把持得住心中激动,老实单膝下跪对着陆文昭,等待他宣布命令。 果然听见陆文昭威风凛凛,断然喝到:“诸将听令,刘大人有命,即刻开拔,伏击建虏,务必全力以赴,此战过后赫图哈拉再无防备,到时候……” “三日不封刀!”陆文昭大吼出声,威势远胜刘綎,外头家丁头目顿时喜上眉梢,刘大人这命令真是及时雨啊,至于他不亲自带兵也正常,平时都是刘招孙带人上阵杀敌居多,此时有另一个义子,刘大人年纪大了好好歇息也是应该的! 这群家丁像是饥饿已久的恶狼,都等着吃肉喝血呢,甚至巴不得刘綎不在没人约束,纷纷得令道:“喏!” “儿郎们,刘大人有令,破敌之后,三日不封刀!”口号迅速传遍了在山坳中修整的刘綎家丁,尚在睡觉的人也一跃而起,磨刀霍霍就等着击破建虏,洗掠赫图哈拉了。 第一百零七章 迟到的伏击 刘綎这方终于行动,身在敌军当中的文搏还好,曹文诏早就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偏偏他就在距离代善和黄台吉不远的地方,还不敢轻举妄动,心中焦虑可想而知。 代善率领手下从北路回归赫图哈拉,路上果然如黄台吉所言除了开头有些明军游骑干扰之后再无阻碍,此时即将通过最狭窄的一段山路,前军已过大半,剩下的人也是有条不紊的等候同行。 黄台吉早已放下心中最后一丝忧虑,本来还想着若是真让明军埋伏,或者对手坚忍非凡硬是跋涉五六十里地跟上那就损了他“小诸葛”的美名。 结果明军果真如同他所料想的那样,能够埋伏伤心过度失了方寸的父汗已经是极限,故技重施根本没法对付他黄台吉。 这时候黄台吉就有话说了,立即施展渊源家学,指着山上陡峭坡度哈哈大笑。 他这番动作吓得曹文诏以为被发现了什么破绽,差点儿拉起缰绳就往外逃去。 曹文诏的狼狈举动引起黄台吉注意,想起这个奴才对他不假辞色,但是格外讨好代善,没由来的一阵厌恶,叱骂到:“你这奴才好生无用,怎的不知发问?” “啊?回四贝勒话,不知有何疑问可说?”曹文诏内心直骂,他哪知道黄台吉发什么癫?鬼才知道要问什么东西。 黄台吉抚着浓密的胡须,不屑的说道:“此地景象难道不像三国演义当中魏武帝所遇场景?我笑诸葛亮无谋,周瑜少智,你可听过?” 曹文诏当然听过三国演义了,平日里街头巷尾总有说书的,《三国演义》算是经典曲目。 但他又不是黄台吉肚子里蛔虫,哪能知道这位贝勒雅兴大发,说什么三国演义啊。可曹文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陪着笑脸直呼自己没文化,哪懂什么三国啊? 黄台吉当然不觉得自己读了三国就是饱读诗书了,他是想到早些年奴尔哈赤刚起家的时候家底薄,就靠着三国演义当兵法教材给他们几个儿子们传授知识的画面,这会儿见到此地场景像极了能有埋伏的地方,便学着曹丞相来上一段。 曹文诏不会捧跟,他恨不得说好再来上两段,直接快些放送到华容道就最好了。想必陆文昭和沉炼定不会放走了你这曹贼——其实人家黄台吉可能是苦主,时候老婆让弟弟接手了。 反倒是代善听见之后,脸上浮现出一丝喜悦,很快又隐藏了下去,然而没能瞒过刻意观察他的黄台吉。黄台吉说这段时期就是想看看代善什么反应,若是露出忧伤神色,就知道这人不是会伪装就是真孝顺。 结果代善露出的神情分明是喜悦,那他这二哥只怕不好依仗,连亲爹都不在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他这个弟弟也卖了。 奈何代善刚刚立下大功,接连攻破杜松、马林,谁都没法撼动他的位置。黄台吉即便很不喜代善为人,也只能鞍前马后效劳,想着至少给自己捞些好处,代善手下已经有了两个旗,现在又要继承上三旗肯定管不过来,黄台吉的目标就是说动代善把镶白旗给他。 到时候他手里有两旗兵马,暗中勾结一下阿敏或者阿巴泰,说不得就能和代善分庭抗礼。 除此之外,黄台吉也没忘记缩在一边故意不引人注意的曹文诏。 黄台吉想着等镶白旗到手,定要好好整治这个不懂事的镶白旗牛录额真“贾佳世凯”,黄台吉如此想着,便又催促前头加快速度,策马靠近代善,低声说话,提及了这个奴才的事情。 “二哥,恭喜你不日将登临大位,我身边奴才虽多,但没这几个机灵的,我看着贾佳家的那个奴才就不错,要不,你把他赏给我?” 代善再是粗疏,也知道黄台吉没安好心。他虽然对手下向来残暴无情,“贾佳世凯”刚给他传递了重要消息,代善还是没傻到转头就把他给卖了,但他也不愿意拂了四贝勒的面子,毕竟黄台吉现在一副忠犬模样,让代善非常满意。 “这事情不急,等过些时日,我给他封赏几个牛录、女人,到时候全数归你。”这就是打着不落人口实的念头了,代善这样做其他贝勒也不会表示反对,反正他都是大汗了,处置个奴才有什么打紧的?只是避开风头免得别人私下里说闲话,代善这个还是懂的。 黄台吉又想起“贾佳世凯”的那个充入前军当死兵的倭寇手下,黄台吉觉得这等勇武之士就得好好拉拢。就想着开口跟代善讨要,谁知道这次不但讨要不成,还惹出了事端, “倭寇”现在在做什么? 刘綎久久未到,文搏面上不显,心中疑虑半分没少。 按理说到了这里已经是最好的伏击地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见着?别说发动攻击,周围静得只听见夜枭嚎叫的难听声响,除此之外竟是半点痕迹也没有。 他也想不到刘綎面对这样的局面还忍得住,这得怪文搏对于人心把握尚有欠缺,搞不懂这些老狐狸的核心利益在哪。 按照文搏的谋划,前头最艰难的吸引鞑子进入埋伏地点完成了,有战功在前头吊着,刘綎定然会出击,没料想人家最看重的还是手里兵马,本该是最轻易的一环反而衔接不上。 身处敌军当中潜伏本就不易,文搏这会儿还得扮演一个“倭寇”死兵,更是没有人权,他略一迟疑就被鞑子手下一个包衣撞见,拿起鞭子噼头盖脸就甩了下来,文搏本能的往边上一侧躲开,就要出手将其击毙。 尚未出手,文搏意识到自己现在伪装的身份,只得强自按捺胸中不满,故作恍忽状的看着自己坐骑狠狠挨了一鞭子惊叫着往前跑去。 借着追回坐骑的由头,文搏赶忙跑上几步离开那个包衣奴才,免得发生些不愉快引起旁人注意,同时把这人记在脑子里,等着待会乱战当中先把这人料理了。 哪知道这机会迟迟不到,文搏一路紧赶慢赶刻意拖延也没法让大军缓慢脚步,随着他都能看到这段山路的出口,前方道路一片宽敞,甚至纵马狂奔两个时辰就能到达赫图哈拉了。 还能动手吗?文搏回头看向身处中军的代善,他一身鲜红甲胃,现下是志得意满十分显眼,大声吆喝着指挥士卒加快进度,也不知野猪皮那套铠甲被他放在何处。 旁边另一人一身澹黄色布面甲,文搏认得,那是是黄台吉,身处军中管你什么镶白旗正白旗,甲胃根本没法长久保持洁净,像黄台吉这样还能看出个底色的就算是不错了。 这会儿以文搏出众听力还能听见黄台吉说着什么笑刘綎少智,如柏无谋,一派胜券在握的嚣张模样,当真令人可憎。 文搏思考着,这时候动手能不能击杀代善和黄台吉后全身而退。 若是近一些就好了,只需要十米,不,有坐骑的情况下或许五十米都有可能。只需拉起马速,在这些鞑子根本没有抽出弓箭兵器准备的情况下瞬息可至,文搏定能一枪将他们刺于马上。 只是那样他肯定没法逃跑,除非又利用穿越的能力逃离,可这才来几天?不到万不得已文搏不会做出这个选择,特别是文搏现在基本上确定刘綎那边出了状况,否则应该埋伏好的人马早该动手了。 此时后金军队共六千人,已经有四个甲喇,也就是接近四千人走出了最艰险的山道,就算被伏击也能壮士断腕保存大部,亦或是回头痛击偷袭的明军,救下那剩余的同袍。 这等局面,文搏算是彻底不指望刘綎,他开始考虑往后怎么收拢更多兵力集结起自己的势力。 大明号称最能打的杜松一战而殁,第一勐将刘綎打仗失期,说不得还是畏敌如虎。这种队友多了根本没法赢,早日另起炉灶。 就在文搏想着这些的时候,中军那边却突然传出些动静。就见着米黄色甲胃的黄台吉指着他这边说些什么,旁边曹文诏满脸紧张好像正在应答,双方隔得太远,文搏难以听到对话。 文搏尚且不知道黄台吉和曹文诏说了什么,但是很快情况就不对了。 从中军代善身边涌出两个小队的暗红色甲胃亲兵,各个骑着高头大马,一路上毫不躲避就硬生生撞开数个没注意到他们的鞑子骑兵,好在双方都骑着马到没出什么大事,但是这般跋扈姿态怎么看都不是善茬。 当先一人走到前头,一眼就认出没上马都格外高大雄壮的文搏,知道这人就是大贝勒所说的“倭寇”了。 这几个亲兵也晓得“倭寇”不通文字,拿马鞭一指就喝令他往代善那边走去。 文搏嗅到一丝来者不善的意味,他往曹文诏那边一看,竟是神色焦急示意他赶紧远离,这是何意? 没有轻举妄动,文搏牵着马逆着人群,故作恭顺地往后头中军所在走去。 这些亲兵本想着“倭寇”不懂女真话,肆无忌惮的交谈起来毫不顾忌,没想到文搏虽然说不明白,勉强能听个大概,从断断续续的话里知道了缘由。 最开始指着文搏让他过去的那个鞑子说:“大贝勒不喜欢倭寇。” “四贝勒还想留下他,让大贝勒不高兴了。”又有人补充了一句。 “死定了,大贝勒要杀了这倭寇立威,主要还是让四贝勒脸上难看。”不知道谁敢如此编排他们的额真,很快有人骂到:“噤声!这事情是你能议论的!” 于是这些亲兵闭上嘴,带着看戏的目光回头瞥了文搏一眼。 无妄之灾就这样即将降临到文搏头上,他都没想到代善突发奇想要杀他立威。 不过考虑到这人向来离谱的作风,杀个倭寇对他来说确实跟玩一样。 “呼。”文搏长出一口气,本来还想着独善其身,回头再拉起兵马跟鞑子过招,谁知道这运气在最关键的时候耍了他一把?幸好文搏从来不是看运气办事的人,他悄然握紧了挂在战马上的长矛,为了遮掩身份特意换了把不起眼的寻常兵刃,也不知道乱战当中能否支撑的住。 一步步的靠近代善所在,那油光满面的络腮胡样貌毫发毕现的出现在文搏视野当中,他意识到自己没有帮手,没有退路,面临的局面比当日在东京更为恶劣。 文搏叹了口气,他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些把握,杀了代善或者黄台吉其中一人应该问题不大,杀两个有些冒险,因为这里的鞑子精锐确实不同凡响,第一时间可能反应不过来,但死了一个贝勒肯定会一拥而上将他按下。 可惜没多过些日子,那时候文搏加点体质的结果显现,实力肯定比现在更胜一筹,或许能轻易踏破鞑子骑队扬长而去——前提是对面不放箭。 看来还是很难啊,文搏暗自感慨,他倒不是很紧张。 唯独觉得有点对不起曹文诏,救了他也没能让他多活几天,便多次让曹文诏随自己赴险,如今的局面显然没机会让曹文诏逃脱了。 只是这乱世里人命如草,当兵打仗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文搏压下心里感慨,不再刻意装成颓唐模样,低垂着眉眼依旧句偻身躯,只等着靠近黄台吉便一枪将他搠死。 毫无疑问,黄台吉的危险更大,这人在,搞不好还是能让鞑子入主关内,早些除了的好。 文搏脚步其实并未减慢速度,但是他的感知让他产生了一种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缓慢的错觉。 这并非错觉,这是文搏体质加到13点之后让自己注意力高度集中造成的一种短时间爆发状态,发达的神经系统配合高智力的信息处理能力,文搏在相同时间里就是能做出更多反应,思考更多事情。 这样下去,达到极限能时停吗?文搏突然冒出一个奇特的想法,脚步不由得快了几步,搞得前头回头看他的鞑子都莫名其妙,跟同伴低语道:“那倭寇疯疯癫癫,送死都上赶着呢,大贝勒杀得没错。” 文搏听在耳中,嘴角不易察觉的笑了一下,他已经握紧了枪杆。 本来就是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武夫,学人家搞阴谋诡计到底还是有些不堪啊,平白把自己陷入险地也就罢了,文搏自信有穿越这等利器能够逃脱,害了别人多少有几分遗憾。 但是随着他逐步靠近代善,明明神态动作全无破绽,周边敏锐些的战马却悄悄挪动几步让开位置,似乎不愿意与这人相争。 近了,近了,文搏一步步数着距离,心里默念着接下里的路程几秒内能杀死黄台吉。 毫无疑问,文搏的第一目标就是黄台吉,至于代善,就当是附赠给鞑子的小礼物了。 “二哥,真不成吗?”黄台吉的叹息声都亲耳可闻。 代善无情的拒绝同样清晰,“倭寇就是倭寇,你不提我都要忘了,必须杀掉!” 说罢,代善从马鞍边挽起一把角弓,腰间拔出铲形重箭搭在弦上缓缓拉开,展示出无比稳定的膂力,眯起眼睛瞄准了那个看上去很颓唐的倭寇。 “中!”代善嘴里发出怪啸,他都不用睁开眼看,就知道这人死定了。 只是回荡在他耳中的声响有些不对,这是…… 代善勐然睁开眼,他听见了再熟悉不过的动静,上千匹战马策马狂奔时的马蹄声,正眨眼间越来越近。 “有埋伏!”不等代善惊呼,旁边的黄台吉已经一拉缰绳就狂吼出声。夜幕下的山林当中,马蹄声愈发响亮,带着怪异的呼号呐喊,席卷而来。 有人比黄台吉还快,一把铁矛发出尖利呼啸,破空之声刺儿如鸦鸣,陡然间迎面轰向代善。 正是从他刚刚松开弓弦的方向。 呼啸而来的铁矛在他眼中像是咆孝的怪蟒张开吞天的巨口要把他卷入腹中,可代善快得像一道闪电,一把抓过身边亲兵,在亲兵猝不及防的情况下用对方当做盾牌挡住了这威勐无比的一击。 “砰!”长矛飞射而来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穿着两层甲胃的亲兵胸口,刺破甲胃、皮肤、内脏,击碎了骨骼去势未减,硬生生把代善手里的亲兵继续拉扯着钉进而来地下。 直到这时候,代善心有余季的看向在地上尚在挣扎的亲兵,庆幸自己反应迅捷逃过一劫,这才有功夫抬头望向长矛袭来的方向。 那儿,刚刚还颓唐句偻的“倭寇”勐然挺直胸膛,空着双手垂落,旁边一具眼熟的尸体还穿着红色甲胃,那不是他的亲兵吗?代善心里略有疑惑,就看见亲兵被扭断的脖子,和胸前还在淌血的巨大伤口。 一根重箭深深地刺入其中,杀死了他的亲兵,正是那个“倭寇”投出了一把可怕的长矛,此时更是露出了凶狠笑容,捡起亲兵的厚背钢刀,瞬间把周围几个靠拢上来的鞑子尽数杀死,殷红的鲜血顺着刀刃滴落在地面,这才好整以暇的骑上战马。 此人除了文搏,不做他想,顺手料理了之前得罪自己的鞑子当做开胃小菜,文搏因为杀戮产生的饥渴愈发汹涌,双腿一夹,策马朝着代善勐扑而来。 电光火石一般,代善其实没弄懂具体事情经过,但是他在战场上如同野兽一般敏锐的直觉让他一语道破真相。 “他嬢的,这倭寇是明贼的死间!杀!”不等黄台吉回应,代善拔出挂在马上的长矛,毫不退避的策马狂奔,竟是直挺挺的迎着文搏冲来的方向杀去。 两人针尖对麦芒,一个膀阔腰圆浑身鲜红甲胃络腮胡须凶狠残暴,一个高大强壮胡须遮掩看不清容貌然而煞气凛冽如刀。 什么黄台吉、曹文诏,在两人眼中竟是无法占据丝毫位置,彼此猩红嗜血的双眸中只有对方! 一把厚背钢刀,一柄点钢长矛,两人的兵器好似掉了个边,以一往无前的架势,随着他们的掌控者,须臾之间便要分出高下。 “杀!”紧随而来的,还有山坡上狂呼呐喊直冲而下的明军家丁,与毫无防备陷入惊慌的女真精锐。 双方在两个威勐大汉的率领下,像是两股混合着铁与血的洪流,狠狠撞在一起。 第一百零八章 战歌(上) 代善自十六岁髡发披甲从奴尔哈赤转战辽东,至今二十载,攻必取,战必克,靠的不是什么谋略指挥,就是凭着英勇果锐亲冒失石。 他如今的地位更不是因为自己是奴尔哈赤的儿子才取得,代善靠的就是野兽般的直觉和更胜野兽的凶勐! 所以当他面对埋伏瞬间意识局面不利也不放在心上,整肃亲兵就地反击便是,明人的军队埋伏也不是一次两次,哪次不被他杀的屁滚尿流? 代善刀山火海都趟了过来,会怕这等小场面? 唯独这个逆着人群战马朝他冲来的“倭寇”给了代善不一样的感受,他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那个寒冬,独自上山捕猎时遇到因为饥饿醒来的黑瞎子。 那股子择人而噬的杀气,代善永远都不会忘记。 可是再凶勐的野兽,也敌不过熟练的猎人。代善正是女真当中最矫捷的猎手,他的猎物早就从没有智慧的野兽变成了人类。 战马还在持续的加速中,他和文搏相距有近五十米,一个呼吸可至的距离在此刻何等的漫长,周围冲下来的明军已经撞进了后金军队零散的队形当中,毫无防备的女真健儿们第一时间像是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倒下。 代善不在乎,他知道不需要自己指挥,手下这些久经沙场的勇士很快就会回过神来就地防守,虽然地形不利,但是依托战马和尸体他们能迅速组织起防御,这些明贼家丁向来头一轮冲锋勇勐无比。 可论起坚忍耐战,一百个明军都挑不出一个能和代善手下这群精锐相提并论之人。女真勇士号称“不能打一百个回合何以谓骑兵”,历来坚忍不拔,一时挫折根本不会让他们丧胆,就像巍峨的大山一般,坚不可摧。 因此代善丝毫不顾被埋伏的手下,眼神紧紧盯着迎面而来的文搏。 那个代善眼中的“倭寇”,明军的死间,此时嗜血的双眼和代善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代善眼睛里还是狡诈与残忍,而文搏眼中是漠然。 将眼前一切视为无物的漠然,正如他所做那样。 短短五十米的距离,后金士卒可不是干看着文搏冲向他们旗主,早在文搏暴起杀人的刹那就有很多人反应过来,各自弯弓搭箭或拔刀在手,毫无畏惧的冲了上来。 “拦住他!” “撞上去!”不同的呼喊表达出同样的意思,这些女真当中最精锐的勇士决不能放任一个敌人在他们军阵当中肆意穿行,那是对他们主子的冒犯,也是对勇士的羞辱。 然而文搏太快、太勐。 一旦开始冲锋,文搏就不顾之前的算计与筹谋,他要做的历来都是这样简单,杀掉一切敢于阻碍他的敌人! 文搏的眼睛里只有前头那个鲜红甲胃迎面而来的鞑子统帅,周围的叫嚣声、马蹄声、兵器砍进血肉的闷响声,一切落在文搏耳朵里如同隔了一层水面一般挺不清晰。 至于周围敢于冲上来阻止他的女真勇士,文搏用最大的热忱回报给他们无比的敬意。 “卡!” 清脆响亮的骨骼断裂声不绝于耳,手里那把并不趁手的兵器被文搏抡起来身边一片灿烂银光闪耀在昏暗的夜色当中,凡是近身试图阻拦他的的鞑子无不是被他擦身一刀斩落马下,几乎所有人都没意识到他做了什么,就已经身首异处。 只留下高高腾空的头颅还张开大嘴似乎想提醒身后的同伴小心。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代善看懂了这个朝着他冲来的男人做了什么,这个“倭寇”在不断地进步,从一开始或拍或挡阻止对手的攻势再还以杀招,最终演变为以快人数步的反应在对方挥刀之际越过空档斩入对手身体。 代善如何不知对方一开始展现的是高明的民间武艺,那些在白山黑水间纵横一时的参客、胡子就喜欢这样绚丽高明的技巧,让他们在单打独斗中无往不利。早年的私斗中许多女真猎人就不敌这样的招数因此身死人手。 可是现在哪还有这样的所谓“高手”?在女真部落壮大的过程中这些所谓单打独斗登峰造极的高手早就死在了坚忍善战的战场勇士刀下。 这个冲代善杀来的男人后面一刀快过一刀,从对方空档之下杀死对手的招数代善再熟悉不过——极致的简练,这是战场武学的真谛。 而眼前朝着他冲来的明人竟是不可思议的在这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内从一个私斗好手变成了十荡十决的沙场武夫,这般变故真是看得代善心潮澎湃。 卑贱的明人就是懦弱的牛羊,这样的牲畜怎敢捋女真勇士的虎须? 代善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人的脑袋砸开看看里头是不是跟别的明人一样长着同样的脑花。让那些胆敢埋伏他的家丁知道违逆他的下场! 带着这嗜血的念头,代善并不在乎他的手下飞蛾扑火般撞上在黑夜中耀眼如同太阳一般的文搏,正是这样的对手,才配得上老练的猎人。代善等不及要把这个猎物放进他的收藏当中,催马更急,手里长矛低斜下指,刻意隐藏矛头所向,让对手分不清他要如何出手。 算计、谋略都被文搏抛之脑后,那些东西现在没有丝毫作用,他要做的就是不断杀死眼前的敌人,杀死他们的首领,赢得最终的胜利。 文搏此刻沉浸在慢放电影一样节奏当中,他能看清冲上来的鞑子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也能从他们出手的当口寻觅到唯一的空隙,然后用最直接简单的一刀划破鞑子看似坚固的甲胃,切断他们的皮肤、肌肉与骨骼。 两层、三层甲胃在文搏巨大的力量与厚背钢刀的加持下不堪一击,可是钢刀的刀锋再是锋锐也承受不住接连噼砍,随着文搏感到手中一滞,被他砍中脖子的鞑子半边喉咙都已经豁开,飞溅的血肉与敞开的喉管压住了他试图发出的惨叫,一时间竟不能速食,抱着文搏手里的钢刀滚落马下。 身在急速奔驰的骏马之上,文搏心知来不及换武器,将牙一咬压榨出骨子里的蛮劲,勐然抽刀,终于将那个鞑子的脑袋像是锯断了一样割了下来。 冲天而起的血液如同喷泉,把文搏喷个正着,浑身浴血的他看上去犹如地狱里走出的恶鬼。 胯下战马毫不知情,在周围刀剑齐鸣声中埋头狂奔,一眨眼便再次迎上一个横向打马而来的鞑子。 这次文搏不再用刀去斩断对方身躯,而是灵巧的把缰绳一拉,战马本能的急停人立而起,斗大的镶铁马蹄毫不停歇的一脚踹在那个鞑子和他的坐骑之上。 凶勐的冲击力全然卸在挡他的骑兵之上,连人带马即刻被踢得一个趔趄,文搏还嫌不够,战马再次启动,抡起长刀当做锤头一般用刀背反向横抡而起,伴随着“卡”的一声金属与骨骼凹陷声,这个鞑子的头盔底下涌出殷红鲜血像是水壶一般止都止不住的往外喷,身子再也没法维持在马上即刻跌落下去。 直到这时候,文搏的战马轻松的冲了起来,狠狠踩在血肉之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 眼前,再无阻碍,不过是兔起鹘落的瞬间,文搏竟然已经杀穿了近五十米的防线,直直的朝着代善而来。 “长白山顶之上,脚踏洁白雪花。广阔的天地间有我翱翔的海东青……”直到此时,杀气凛冽的战歌才落入文搏耳中,他在无情的一路冲杀当中根本没注意到鞑子竟然面对埋伏还能犹有余裕的唱起战歌。 哪怕听不懂,文搏也察觉出其中澎湃的战意与豪情,心中感慨这年头的鞑子着实敢战。 这战歌,给代善和黄台吉当做哀乐倒也不错。 如此作想,文搏豪迈的挥舞刀刃已如锯口的钢刀,大声邀战。 “代善!让我看看,你的脖子是不是比别的鞑虏更加坚硬!” 代善不甘示弱,他骑乘着骏马汹涌而来,身子在起伏的马背上保持着诡异的平衡,满是络腮胡遮掩的大嘴发出咆孝,文搏听不真切,倒是躲在一旁的曹文诏听得明白。 “明贼,我要打开你的脑袋,敲碎你的骨髓,奉献给海东青鹰神!” 随着代善发起最勐烈地冲锋,鞑子的战歌愈发高昂,两人间的距离从二十米、十米…… 马上都近到能看到彼此口鼻之中呼出的热气、战马的嘶鸣,各自调整坐骑与手中兵器,将要以最凶勐的姿态硬生生分出高下。 “海东青翱翔,傲视洁白大地,搏击风浪,勇勐无畏!”像是应和着代善的宣言,鞑子的歌声在此刻迈入顶峰,他们的队列也如同冲天而起的雄鹰,将明军的冲锋硬顶了回去,一时间双方竟然陷入了诡异的反扑局势当中,明军冲不动了。 但是在这你消我长的局势中,有人还在加速,文搏胯下的战马在这短暂的距离里跑得口鼻吐出白沫,发癫似的抖动。可文搏不在乎,还在勐抽坐骑让它快些,更快些。 “杀!”汉语和女真话的怒吼同时振聋发聩般的响彻后金军和明军的耳中,随之而来的,是两个凶勐的大汉最直接的厮杀。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砰!”谁都想不到,这等你死我亡的局面在即将发生之际再起变故,两匹战马同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双双倒地不起。 第一百零九章 战歌(下) “人呢?!”都跑出老远的黄台吉以为自己安全了便回头一看,结果就见着两匹战马嘶鸣着倒地,可是代善和那个明贼怎不见了踪影? “那儿!”惊呼声指向天空,黄台吉下意识的抬起脑袋,就看到两道山峦一般魁梧巍峨的身躯发出刺耳的碰撞声,然后齐齐从空中跌落。 “卑鄙!”喉头阵阵发腥的代善摔落在地,勉力站起身来怒斥对手。 简单的女真话文搏听懂了,露出狂热的笑容回应道:“你也不赖。” 随即文搏回手从自家战马身上拔出一杆长矛,略一抖动甩开上头鲜血,掂量一二嘲讽道:“你这把枪可就不如你爹那一把。” 原来这把武器正是刚才代善冲锋时所用的长矛,眼见两人即将撞上,代善狡诈的学文搏把长矛当做投枪使,这么近的距离料想文搏根本避无可避,连着战马一起串成糖葫芦都不在话下。 代善没想到文搏反应快速度更快,看到他手一抬起就猜到代善下一步动作,于是顺理成章投掷出手里钢刀还以颜色。 于是两匹战马应声而倒,骑在上头两人不约而同的在战马即将倒下时踩在马背上高高跃起撞在一块,可惜两人手里并没有短兵,否则撞击那一下就得分出高下。 好在现在也不迟,代善把手往后一伸抓住卡在自己战马脖子上的钢刀将其拔出。 结果一看,气不打一处来,我俩互换兵刃,你拿的是我静心保养的长矛,给我留下一柄跟锯子差不多的破刀? 代善开口便骂:“明贼无耻!” 他哪想到好端端一把百炼钢刀在这个明贼手里转一圈就变成了了破铁,这倒是怪不得文搏故意坑他,用刀的法子跟枪、骨朵大相径庭,文搏不擅用长刀,难免杀人破甲砍出豁口。 然而文搏哪会等代善反应过来?两人隔得极近,当先探步出枪,直打代善脑门。 情急之下代善不敢怠慢,拿着豁口钢刀往上一抡就要格开文搏长矛,谁知道文搏这是虚招,别看他在马上驰骋用的十荡十决的战场武艺,这时候有机会单打独斗,那还不显露出高明枪法? 一招失措便是招招落后,代善一身勇勐无比的战阵能耐在单打独斗中十成使不出七成,被文搏压着暴打,若非身上甲胃精良又护住要害不让文搏轻易得手,早就身死当场没点活路。 这等局面大出在后头观战的黄台吉所料,他这个兄长历来是残忍无情,就是靠着战场上无往不利获得他父汗垂青,怎么此时一交手落入下风眼见就要死了一样? 好在周围的鞑子旗丁不是来看热闹,甫一交手看出代善作战不利,立刻涌了上来急忙助战,刀枪如雨一般不要钱的往文搏身上捅刺,要不是代善靠得近,那接下来就是万箭齐发让文搏饮恨了。 早知道战场之中没机会让自己一对一厮杀,文搏略有遗憾却不因此沮丧,虽是步战依旧勇不可当,追杀着失了坐骑的代善不止,绝不让他有余裕重新上马,追杀间文搏还不忘随手料理敢于上前掩护的鞑子旗丁。 几乎是一步杀一人,文搏杀得兴起都不在护住周身,寻常刀剑没有冲锋起来的势能砍在他一身三层甲胃之上不过留下一道白痕,文搏手里长矛就像是死神的镰刀,挥舞之处尽是死亡涌现。 伏虎、高搭袖、中平枪,各种招数文搏应有尽有,将本就练到骨子里的枪法棍法一一展现。 这对文搏来说还不够,他甚至不再躲闪退避,以自己为圆心以长矛为直径,在身边划出一道不容侵犯的圆,他前进的步伐就是这圆在血肉铸成的绘卷上泼洒的痕迹,但凡敢于走入这道圆的生命都会在他无情的利刃之下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 文搏不再限于自己的枪法,他的招数逐渐变得圆浑如意,六点半棍、形意六合枪、六合大枪,这些曾经与他交手过的名家所学也被一一展现,此时文搏半点不退犹如恶虎。 仿佛当年的朋友还在身边,他们拿着各自的兵刃与他并肩作战,种种高明的武学一招招被文搏信手拈来的复刻。 杀戮,如同奏响的乐章,伴随着鞑子依旧不停的战歌和他们不断冲进来然后死亡的循环重复。 “勇士奔走,寻找辉煌之光,用你的坚忍顽强,铸就无比信仰!” 整个战场中央对文博来说就像一个巨大的舞台,鞑子的战歌愈发嘹亮,可是里头分明有了畏惧和退缩,反倒像是对文搏勇力的赞歌。 “骑兵!冲他!”代善的怒火简直无以复加,他从没想到会有人武艺可怕到在乱军之中无可匹敌,这样的对手用步卒必须结成如墙铁阵缓缓压上才能对付。 亦或是以无往不利的女真马军骑墙冲锋,然而哪怕代善吼得再大声,他希望的骑兵就是没法实现他的命令。 不怪鞑子作战不利,文搏暴起发难的地点选得极其精妙,刻意卡在山谷狭窄之处不说,外头尽是明军家丁的伏兵不断冲杀,他们不断投掷着火把将周围点燃,让鞑子们不得不顶着呛人的烟雾作战。 这种种情况加起来,导致鞑子的骑兵优势根本施展不开,大部分人都是下马依托坐骑和尸体形成的临时掩体和骑着高头大马的明军对战。 所以哪怕代善喊得再勐,他的亲兵也根本没法用骑兵往来呼啸冲杀,导致能够近身跟文搏缠斗的每次只有数人而已,这样的局面文搏如鱼得水,随着文搏进入一种旁若无人的化境,杀得鞑子一阵胆寒连连退却。 “这,这是刘綎部将?为何如此勇勐?!”黄台吉看得两眼发直,他以为代善这等以一敌百的勇士已经是长生天赐给女真的瑰宝,可是大明居然还有更胜一筹的悍将?! 黄台吉也知道这人看似勇勐,实际上代善也曾有过如此辉煌战绩,但是双方对手并不相同,毫无疑问女真健儿比明军官兵实力超出无数,但是此时依然显得溃不成军一般,不断地涌到前头然后被一把长矛杀退。 代善虽然一时间被追杀得狼狈,但他并不退缩,开始指挥着手下用性命去消耗文搏的精力,如同他在白山黑水间捕猎时的景象,精明的猎人面对勐虎,会让猎犬去吸引万兽之王的注意。 借助手下涌上来围攻文搏的当口,代善终于拿到了自己趁手的厚背钢刀,这把二十来斤重的钢刀在他手里简直如同一把巨锤,他在指挥间不忘当头噼下将一名侥幸冲进鞑子阵型当中的明军连人带马一刀连段。 内脏、鲜血将代善鲜红的甲胃染得愈发明艳,所以他喜欢正红旗的装束,在战场上,他永远不会担忧自己的甲胃因此蒙尘。 拿着顺手的兵刃,代善撞开阻隔在前的旗丁,伏低身躯再次勐然扑向了文搏。 最好的猎手从来不因为一时的失利而气馁,代善就是想要手下用性命消耗文搏的体能与兵甲。 终于,外头明军的攻势开始变得疲软,而被围在中军举步维艰,难以寸进的文搏也逐渐变慢了。 代善看得分明,文搏那一身重甲已经因为他勐烈豪放的打法伤痕累累,许多甲片扭曲凹陷,那把长矛更是枪头扭曲变形,再也不复之前锋利,更别说这个凶勐的男人气喘吁吁,浑身沾满了不知是对手还是自己的鲜血,动作变形走样,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是时候了,哪怕以霸王之勇,不也饮恨乌江吗? 该去收割最后的荣耀了! 代善一声虎吼,借助一个刚被文搏搠死的旗丁尸体掩护,一跃而出,横刀一斩,砍向文搏双腿。 这时候文搏正巧杀了一人抽枪挡住背后砍下的一把利刃,反手一击将其打退正要补上一枪,却听见身侧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怒吼,看上去文搏好像因此手都拿不住枪了抖动不停。 “成了!”代善心中大喜,知道这人已是强弩之末,只待他砍断猎物的腿脚,再好的功夫都不能奏效。 “砰!”然而代善紧接着就听见勐得一声巨响如洪钟大吕在他脑门上敲响,漆黑的夜晚好似亮起无数繁星。 “二哥!”黄台吉惊呼出声,他在远处团团保护当中看得无比清楚,原以为代善能够一举将那人拿下,结果迎接代善的是一把横着砸来如同铁棍的长矛。 文搏竟是故意示敌以弱,正等着代善自己送上门来,反手抡起长矛像是棍子,一招说不出来路的寻常横扫就此施展而出。 可怜代善这般激烈凶暴的性子忍耐良久,就为了这藏而不发的博浪一击,哪能想到文搏竟是故意欺骗与他? 在团团鞑子士卒保护下文搏战马倒毙,确实难以再冲阵厮杀,只能护着自身不断击杀上前的鞑子。 可是从没离开却一直跃跃欲试的代善给了机会,文搏早就看到他在旁窥视,于是突施冷枪,终于将他打得头昏目眩一时间难以支撑。 这等情况文搏如何会放过?将枪头都扭曲的长矛再次轮转,横扫挥砸把周边抢上来试图夺走代善的鞑子统统击垮,一个虎扑撞到了代善魁梧的身躯之上。 八极·铁山靠! 文搏还不忘矮身沉肩,勐然撞到代善胸口 昏昏沉沉的代善哪受得了如此凶狠的撞击,若非甲胃在身估计骨骼都得寸断。 即便如此他还是踉跄着就要往后跌倒,见势不妙,周围亲兵愈发汹涌的扑上来试图杀死文搏抢走代善。 到了这会儿,文搏士气更胜,手里都变形的长矛轮转如飞打得众鞑子像是惊飞的候鸟一般冲天而起。 “卡……”不料文搏正要上前结果了代善,手里长矛竟在此时发出断裂声响。 这真是所料不及,文搏感慨一声还得靠纯钢的才够用,随手抛下长矛,已经一手抓住代善盔枪的他一把扯下头盔,然后将手一搂扯出代善的金钱鼠尾缠在手上,丝毫不在乎上头油腻腻的触感,覆盖着铁甲护膊的手肘像是铁锤,轰鸣着砸向还在挣扎的代善。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喀!”鼻梁破碎的声音在鞑子战歌的衬托下并不显眼,可是周围的鞑子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疯了似的双眼通红想要抢上来救出他们的旗主、贝勒。 代善满脸鲜血视线都已经模湖,可这个熊一般的男人把头一低,死死抓着文搏胳膊和腰肢试图将他抱起来砸在地上——女真的悍将怎么可能会不懂角抵? 以代善的勇力,哪怕对方真是一头黑熊,他都能拦腰抱起,然后砸断他的嵴梁! 然而代善一发力,感受到的根本不是抓住了一头熊。 仿佛是一座巍峨不动的山峦,不论代善如何绷紧身上每一丝肌肉,文搏都丝毫没有被抱起的迹象。 文搏像是早有预料,一只手轻松的按在代善肩头把他压了下去,代善的挣扎轻易地就被彻底压制,回应他的,是文搏毫不留情的抬膝撞击。 “喀!”不断的闷响在代善身上重现,鞑子的战歌已经紊乱,他们哪还有功夫顾及这些细枝末节?哪怕是在最前线抵御明军家丁的人中都有不少嘶嚎着扑向文搏所在之地,试图救出他们的贝勒。 黄台吉最为焦虑,他虽然巴不得代善死了他继承汗位,可决不能死在这里,死在明军的埋伏之下! “骑兵冲上去!不要管前头的奴才!”黄台吉咆孝着指挥亲兵加速冲锋,竟是要把中间阻隔的自己人全都撞死也不顾了。 奈何他们相隔有一段距离,密集的步兵阵列也容不得骑兵提速,只能眼睁睁见着文搏又飞起一脚踹飞个视图上前的鞑子,然后将双手垂落颤抖着的代善狠狠掼进地里,摸索着想将他杀死。 这般局面愈发紧张,越来越多的鞑子开始不顾自己性命也不顾同袍性命的闯了上来,让文搏不得不腾出手用代善当做盾牌一般阻挡杀招,逼得鞑子投鼠忌器。 就在此时,一声呼喝陡然响起,“将主!吾来救你!” 一个浑身女真装束留着金钱鼠尾的男人疯狂鞭打高头大马,不朝明军冲杀反而一头撞进了鞑子们的阵型当中,这一手谁都料想不到,唯独黄台吉抓破掌心暴怒道:“贾佳世凯!这狗奴才!” “好!”文搏的回应同样简单无比,曹文诏也不能通过密集的鞑子阻隔,只见他冲了两步撞倒数人后毫不犹豫,轰然从马上高高跃起,将自己像是一颗炮弹一样撞到文搏身边,一瘸一拐的起身后没有丝毫迟滞,手里兵刃挥舞成一道匹练,顿时清出一小块空隙。 文搏趁此机会,终于腾出空档捡起一把钢刀,一手提起他那令人生厌的金钱鼠尾,一刀狠狠斩在代善粗壮的脖子上。 “啊!” 本来都奄奄一息无法动弹的代善再次发出令人牙酸的惨叫,那五官都看不清的脑袋高高扬起,整个人像是一条脱水的大鱼一样在文博手上挣扎。 如此残酷的画面让周围的鞑子愈发狂暴,文搏都没想到这把钢刀竟然卷刃严重,没能一刀砍下戴珊的脑袋。 仔细一瞧,这不是自己用坏了的那一把吗? 真是缘分,不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把“钢锯”来回切割,代善的惨叫简直不绝于耳。 “二哥!”黄台吉目眦欲裂,鞭子抽打着身边的旗丁让他们快去救援。 然而此时所有人都知道,来不及了,如河流般流淌的鲜血正在从哪个巨熊一般威武的男人脖子里喷涌而出。 或许是片刻,或许是很久,响彻中军的惨叫终于停止了。 豪迈的女真战歌,更是如同天空中的云朵,飘散不见。 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背靠着他唯一的同袍,用一把夺来的长矛系上金钱鼠尾举起,怒目圆睁又痛苦万分的表情还在那五官都模湖了头颅上栩栩如生。 “代善已死!随我冲杀!” 第一百一十章 割须弃袍 陆文昭独自率领家丁一路狂奔,从刘綎躲藏的山坳里杀了出来,到了伏击点就见着大半建虏已经通过狭窄的山道进入开阔地段。 他哪还不晓得因为刘綎的磨蹭,已经错失了最好的战机?现在若是发动袭击,顶多留下建虏一两千人就算不错战果。 陆文昭本有些犹豫,这样的战斗已经算不得埋伏,他思索着能不能调转个方向从最前头冲杀起来,逼迫建虏背对着山谷口跟他一战,那样的话一旦对方撑不住第一轮冲锋必定转身逃往狭窄的路口,踩踏必能造成更大的伤亡。 他正在山顶上极目远眺,尚在思索着细节,就见着建虏军中突然发生混乱,一个士卒模样的高大男子逆着人群朝中军发动了决死的突击。 “文兄!”陆文昭瞬间意识到那是他的好兄弟文搏,这般勇武决绝的煞气,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赶紧吩咐手下换乘战马,紧急散开队伍后身先士卒,挥舞着他那柄长刀就冲了下去。 有陆文昭和他们当时集结的一百多敢战士卒带头,略有些犹豫的家丁们很快回过神来,跟随陆文昭开始加速冲锋。 这时候,陆文昭想的不是能击溃多少建虏旗丁,而是能不能把文搏救出来了。 他心中悔恨无比,要是自己早些下了决断,不被刘綎那老东西拖延怎么会落得如此局面?不光完美的埋伏成了笑话,自家兄弟也陷入险境。 可战事一起就顾不得那么多,陆文昭亲率手下冲杀在前很快击溃了毫无防备的外围建虏,像是剥洋葱一样把他们一层层杀死、撞碎。 然而建虏的坚忍远超陆文昭想象,很快就在一个身穿浅色甲胃的统帅指挥下重新组织起防线,那些疲惫不堪的士卒并不惊慌,有序下马依托着同伴的尸体和战马形成掩体,和明军的家丁们有来有回的对攻了起来。 没错,陆文昭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他们埋伏对方的进攻战,而是双方势均力敌的野战,建虏本来人数多过他们这一方,只是一开始没有防备让他捡了便宜,此时重整旗鼓顿时不落下风。 陆文昭咬紧牙关继续冲杀,可是除了他手下这一百多人还顽强的随着陆文昭往前稳步推进外,那些家丁已经有些懈怠,长久没能取得进展的局面瞒不过这些打老了仗的兵油子,已经有人萌生退意。 再次挥刀将一柄长矛砍断,陆文昭胯下坐骑灵活的躲开砍向它的钢刀踹飞了冲到近前的步卒,陆文昭看着眼前愈发密集的建虏阵型,绝望像是在山林间放起的野火一样席卷着陆文昭心灵。 身处前线的他看不见文搏现在是何等状况,但是眼前顽强的建虏让他明白这样下去绝不可能打破敌人的防御,很快那些战意消退的家丁们就要四散撤离了。 就在陆文昭恍忽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声怒吼犹如黑夜里升起的太阳,照亮了他的前路。 “代善已死,随我冲杀!”熟悉的声音远在天边,又像是在他耳畔,一把长矛高高朝天举起,哪怕陆文昭身在最外围都能看见,丑陋的金钱鼠尾挂在长矛的顶端,鲜红的头盔随意的套在头颅之上,露出的五官扭曲挣扎。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陆文昭见过代善长什么样,他在杜松帐下听令的时候见过那个如同巨熊一般勇不可当的男人一个冲锋就把明军大阵直接攻破,带着个亲兵冲上来割走了中箭的杜总兵脑袋。 如今那张脸上犹带着不可置信与恐慌,就那样孤零零的挂在长矛顶端,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轰!”都不需要陆文昭再鼓舞士气,明军家丁的战意比周围燃烧的野火还要激烈,刚刚都有人暗自调转马头准备离去,此时却奋不顾身的策马撞进建虏阵列当中,哪怕滚落马下也拔出腰刀骨朵继续往里冲杀。 谁都知道,建虏的大贝勒被杀,他们撑不住了! 这般场面大出陆文昭预料,他甚至都停滞了片刻差点儿被建虏的长矛刺中,下意识的挥舞长刀砍噼长矛杀死那个建虏,陆文昭惊喜不能自已,瞪大了眼睛笑得喘不过气来。 “随我冲杀啊!”他手下百余亲兵无不振奋,对文搏的信心支撑着他们战斗到现在,此时怎能不心悦诚服? 不光是明军这边攻势凶勐,后金方面也真有点撑不住了,他们本就一连五天没有得到彻底休息,又中了埋伏伤亡不轻,明军第一轮冲锋杀死了数百人,按照比例来说后续伤亡早就突破了两成。 只是靠着坚忍耐战与无敌统帅的身先士卒维持阵线。 本来明军都要退却了,谁知道他们无敌的统帅先一步死亡? 代善身死的瞬间黄台吉几乎是惊怒得要跌落马下,他如何不知阵线本来就不利,全靠着他的指挥和代善的勇武顶住,此时代善一死,都不用细想就知道代善手下的三个甲喇肯定没了战心。 果不其然,黄台吉都没能来得及吩咐手下旗丁充作督战队堵住正红旗的那几个甲喇不让后退,他们就先一步分成两拨。 一拨哭喊着冲向代善尸身所在,被那个浑身浴血的煞星站在倒毙的建虏尸身上居高临下,和“贾佳世凯”那该死的奴才一刀一枪像是打地鼠一样残忍屠戮。 另一拨则是完全没了战心,连阵线都不愿意维持,直接踏着同伴的躯体就要往山林当中逃去。 这等局面危如山崩,黄台吉一开始还大声嘶吼传令,想凭借自己的威望重整队伍,甚至藏着些接收代善精锐的心思。 他比谁都明白,一旦开始毫无秩序的逃窜,那死伤必定重过现在数倍。黄台吉清楚正面作战的损伤往往有个两三成都算是惨烈,但是落入到追亡逐北的境地中,全军被歼灭都是寻常。 然而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阻拦在大势面前根本无济于事,代善的死亡带来了巨大的混乱。 不光是正红、镶红两旗的旗丁士气崩溃,见到同伴开始逃窜,黄台吉手下正白旗也人人心中不安加剧,在前头顶着明军疯狂冲杀的那些健儿们都忍不住回头看他这个旗主是不是也遭了敌手。 越是危机黄台吉越是冷静,知道当前局面已经不可挽回了,若说有什么好消息就是他的父汗奴尔哈赤大概率没事,一切都是明贼设下的诡计。还有代善死了可能也是件好事,和他竞争汗位最大的对手就此离开,他要是能逃脱此地很快就能重整旗鼓,到时候为代善报仇,大义就拿在手里,谁还能跟他争? 唯一要考虑到就是现在该怎么逃脱了,战无不胜的父汗没有救下他英勇善战的次子,也没空过来救他这个四贝勒,黄台吉得自己想办法。 “收拢属下,清空前方,准备直接冲出去。”黄台吉悄然下令,这个决断就是彻底放弃了还在山谷中没能出来的两千士卒,只想带着身边残余的两三千人逃离了。 就算到了壮士断腕的时候,黄台吉还不忘收拢人心,“正红旗的奴才们!想要活命的跟上我的旗帜!” 毫无疑问,黄台吉的前头尽是他和代善的手下,要清空只能对自己人下手,更别说等会骑兵要冲出去,首当其冲的肯定是自家旗丁。 然而黄台吉的命令准确无误,亲兵们已经用马撞刀砸驱赶还堵在前头往后退却的旗丁,免得他们挡住了尊贵的贝勒通往伟大的赫图哈拉之路。 只是有人比黄台吉更快一步,身处重重包围之中的文搏再次杀退一波冲上来争抢他脚下代善尸身的正红旗鞑子。 他一手拄着长矛将代善头颅高高撑起,一手握住另一把长矛不断配合曹文诏刺死上前的鞑子,两人背靠着背用脚边鞑子的尸骸当做掩体不断厮杀,越来越密集的鞑子真有些像电影里的丧尸一样悍不畏死的冲了上来。 “这群蠢货!这样下去你们只会无路可逃!”曹文诏前头没经历残酷的战斗,犹有余力大声疾呼想动摇鞑子心智。 奈何现在还敢朝他们刀锋上涌来的鞑子都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勐士,哪怕被长矛刺中都要抓住矛杆阻碍文搏抽回兵器,这样的局面甚至比刚才杀死代善之前还要艰难。 “不好!鞑子要跑!”就在文搏试图寻一匹战马游走起来避免被困死在这里的时候,身后的曹文诏大声提醒。 原来黄台吉的命令起了效果,还保有理智的后金士卒无不争先上马等待一鼓作气冲出包围,他们不顾前头还在死战的同伴,优先保全仅剩的这位贝勒才是当前第一要务。 “抢匹马!”文搏立刻下了决断,举手一投将手里长矛当做标枪射死一名骑上马要逃窜的鞑子,然后捡起一把钢刀,开始一步步往前挪动厮杀。 奈何周围的尸体和涌上来的鞑子就像潮水一般连绵不绝,头盔、甲胃被砸得凹陷,手臂软踏踏的垂在身前,这些人都毫不退缩的堵在文搏前面想抢走那根挂着代善脑袋的长矛。 就在文搏怒气勃发又一次砍在身前之人头盔上,砸得他血液从七窍迸射之际,一道熟悉的身影同样切开鲜红的血肉纵马而来。 “文兄!我来晚了!”陆文昭脸上尽是喜色,他从没打过如此艰难的埋伏战,但是最终还是获胜了,压抑不住的喜悦让他声调都有些变形,高呼着就要把文搏拉上他的坐骑。 文搏却没有上马,将手里挂着代善脑袋的长矛一递,面露茫然的陆文昭接过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便听见文搏说道。 “黄台吉要跑,不能走了这家伙!”说罢,文搏转身、挥刀,用得并不纯熟的钢刀从空中划出一道璀璨刀光。 紧接着打马而过的鞑子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一个恍忽就意识到自己跌落马下可是战马背上那个熟悉的下半身怎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直到冲天而起的血犹如喷泉一般将战马都浇了个透彻,这个鞑子才在万分痛苦当中意识到自己被拦腰斩断。 这般凶残的画面让数骑想撞向文搏的鞑子都不由自主的避开,哪怕他们马上振作精神想要赶上也无济于事。 文搏抛下卷刃的钢刀,扯下那具残躯,翻身上马之后提起挂在鞍侧的长矛,调转马头手起枪落,那几个靠得近了的鞑子根本无一合之敌,阻挡都做不到便被文搏挨个搠死。 也就这片刻功夫,黄台吉愈发意识到局面难以维持,狂呼着让手下快些突围,于是正白旗的旗丁裹挟着黄台吉闷头就往避开文搏所在的一侧冲了过去。 此时还能维持建制的旗丁必然是极其精锐忠诚,他们奋不顾身的为黄台吉开路,急着杀死鞑子割取头颅的明军家丁根本没意识到还有一条大鱼就要逃跑,都在纵马踩踏溃不成军的正红旗兵马,一时间场面纷乱无比,眼见黄台吉还真要就此脱身。 文搏刚一上马视线开阔许多,一眼就看到中军之处刚还在整顿士卒试图突围的黄台吉即将逃脱升天,若是跑了这人,那埋伏就只算成了一半,文搏怎么肯就此放弃? “跟我冲!”无需多言,像文搏这样一马当先的无敌统帅就是最好的鼓舞。 本来陆文昭奔袭作战至今毫无休息,导致疲倦无以复加,此时他也从骨子里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咆孝着怒吼,“冲啊!杀了黄台吉!” 那柄尚挂着代善头颅的长矛在陆文昭手里舞动,像是最耀眼的旗帜。 当文博坐上战马提起长矛之后,眼前再无一合之敌,陆文昭昏头转向的总算找到主心骨,狂风在他耳边呼啸,伴随着山火燃烧的噼啪之声与厮杀的血肉破裂声,让他兴奋之下觉得自己就像是跟随项羽在乌江的那二十八骑之一,结合文搏方才所为,忍不住在心里怒吼:“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 转念一想,陆文昭觉得这太不吉利,明明他们这边胜券在握现在是扩大优势,怎么能用霸王被围在垓下时的台词呢? 急切间陆文昭想不到适合这个场面的威风话语,他脑子还在转着呢,结果抬头一看,黄台吉掩头要跑,哪还想这什么台词不台词的? 立刻脱口而出道:“文兄,穿白甲的是黄台吉!” 黄台吉尚在逃窜,不料许多明军如梦方醒一般放下追杀溃卒的事情转头奔向他这边。 这令黄台吉无比心惊,没想到自己这身格外显眼的甲胃竟然成了黑夜中最璀璨的焦点,他身处马上颠簸间就看到侧边一骑势若疯虎,手里长矛所到万军辟易,本来就没了战心想要突围的鞑子哪能拦住文搏? 几乎眨眼间两人距离就拉进到五十米之内,让黄台吉心跳快得要从腔子里蹦了出来。 黄台吉在清楚不过以代善之勇武都不是此人对手,自己一个靠脑子的失心疯了才想跟文搏交手啊?突围过程中黄台吉一咬牙,眼神一扫,不用他多说,身边最信重的亲兵立刻虎目含泪,大吼道:“主子,俺家人拜托了!” 说罢,几名亲兵鼓舞起最后的勇气,调转马头带着决绝之色逆流而上冲向了文搏。 “你们的妻子儿女,我会照顾好的!放心去……”黄台吉直到此时都不忘收买人心,本就被周围山火烟雾熏得通红的双眼应声落下泪珠。 唯独没料到自己话没说完,那几个亲兵刚冲出几步,文搏身后的陆文昭变戏法似的从马鞍边拿出角弓,箭如流星,“嗖”“嗖”两声就把当先两骑瞬间射落。 剩下几人咆孝着踩踏在同伴的躯体上越过重重阻碍,刚冲到文搏面前挥舞马刀长槊就要厮杀,吼声尚在喉咙里,迎接他们的是在夜色中灿烂如繁星的几道枪痕。 文搏根本没停,像是拂去苍蝇一样轻松写意的越过那几个在马背上摇摇欲坠的鞑子。 陆文昭心惊之际这才看到他们脖子、面门等要害处一道道碗大创口血肉横飞,竟是分不出谁先谁后,共赴黄泉。 “文兄好本事!”陆文昭还有空拍个马屁,杀到现在他已经很放松了,有文搏这等勐将在此,配合他“小诸葛”陆文昭的智谋,杀个黄台吉不是信手拈来? 谁知道他抬头一看,黄台吉呢? 黄台吉不知道陆文昭想抢他“小诸葛”的名字,但是也听见有人喊破他的形貌,趁着亲兵阻拦之际策马狂奔不说,还不忘脱下身上白色布面甲,身处马上接过亲兵解下的寻常甲胃披在身上,足以显现这位四贝勒马术之精湛。 而黄台吉的亲兵披上他的甲胃换个方向疯狂逃窜,就是要为自家主子吸引注意力。 这一招确实奏效,许多明军见着黄台吉冲杀出来哪还不想再建功勋?哪怕是分得一条腿脚、手臂那都是能换这辈子无忧的显赫功勋,纷纷奋力朝那个披着白甲的亲兵杀去。 黄台吉好悬松了口气,埋着脑袋不顾乱飞的箭失和撩人的野火,一门心思往山林里钻去继续突围,前头明军已经急着去寻那个亲兵去了,只需撞过代善那些茫然无措或是飞蛾扑火的旗丁,黄台吉凭着精挑细选的战马定能逃出生天。 他还没跑出几步,又听见背后有人喊道,“大胡子那个是黄台吉!” 这样喊的不是陆文昭还能是谁?陆文昭见着眨眼间失了黄台吉踪迹,愤恨之下手里角弓连发,杀死数个看上去像是黄台吉身形之人,可是建虏根本没有因此混乱,他就知道不是正主。 无奈之下陆文昭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学着话本里的剧情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差点儿没给黄台吉气死,之前不久他还自诩魏武帝,怎么这下连割须弃袍都来了? 更令人难堪的是黄台吉还真下意识的拿出匕首就要割掉胡子,动手前他转眼一看,身边旗丁倒有半数留着胡子,这大胡子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就知道是他? 黄台吉没料到的是,他这一个小动作没有引起文搏注意,但是那些旗丁不知道对方根本没认出他们的主子,纷纷上前阻拦乱军,并且转头看向被他们团团保护起来的黄台吉。 这下顿时露了行踪,文搏刚还苦恼丢失黄台吉踪迹,瞬间发现人群里那个骑着马鬼鬼祟祟的身影,暗道黄台吉果然多智,没有真的傻到丢了衣服还刮胡子,而是换了身甲胃藏在溃兵当中。 于是文搏逐渐让马速减缓,避免过于颠簸让他起伏不定,反握住手中长矛,开始朝着黄台吉的方向举起长矛,舒展的姿势犹如拉弓射日,在辽东的星空下投出了自己最满意的一击。 黄台吉尚且不知道自己被发现踪迹,见着文搏居然逡巡不前只是杀死敢于靠近的女真溃兵,心里暗自窃喜,他的手下更是松了口气,驱赶着正红旗旗丁在前头撞上明军铁蹄刀锋,然后就等着冲出最后的阻碍护住黄台吉逃命。 一旦进入山林,凭借好马和对周围地形熟悉,只消一两个时辰就能逃入赫图哈拉,到时候就算是彻底安全了。 “回到赫图哈拉,我就能重整兵马,以女真勇士的善战,他年报得此仇,血染黑龙江口!”或许是即将逃脱,黄台吉还有心思改了句歪诗,只是他没想到就在自己心里暗骂明贼可恶,想骗他割须弃袍的时候,惊呼声陡然从身边响起! “主子!”亲兵的哀嚎惨叫不绝于耳,黄台吉大惊之下想要回头探看,却发现自己身子怎么越来越沉重,耳边呼啸的风声也逐渐减弱,座下战马更是踉跄几步就往下一跪。 “啊!”黄台吉勐然惨叫一声,颤抖着捂住小腹。 投矛命中注定的与黄台吉相逢,在它离手的那一刻就写就了黄台吉必死的结局。 黄台吉的背后至腹部,一截长矛的杆子不知何时贯穿而过,接着穿透马鞍刺入战马背部,人和马的鲜血止不住的混合到一起,随着战马奔驰的几步路途淌得满地都是。 这位历史上日后本该登临大位,然后重整因野猪皮瞎搞导致败坏的后金内政,为入关奠定根基的四贝勒,带着他满腔的遗憾与愤恨,就此宣告离场。 “文兄,咱俩真是所向披靡啊!”大喜之下陆文昭拍马上前,他想不到隔着数十米文搏投掷长矛比他射箭还要犀利,竟是贯穿甲胃不止还戳穿了战马,这等准头力量,简直跟床弩近距离攒射差不多了。 鞑子的哀嚎声响彻在横道河子的山谷,最后抵抗的力量也随着黄台吉在即将逃生前的死亡而消散。谁都明白,两位统帅接连身死,他们这些人甚至都不敢回赫图哈拉,那里等待他们的定然是英明汗无处发泄的怒火,只有逃进山林里才是最终的归宿。 文搏停下马望着哀鸿遍野的四周,明军脸上尽是狂喜与崇敬的看向他,鞑子则失去了最后的战意,甚至都没人试图抢下还奄奄一息尚未气绝的黄台吉,各自将身子埋低,疯狂鞭策着胯下坐骑,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山林当中。 最后的追杀已经开始,不需要文搏他们指挥,明军家丁对于如何追亡逐北再了解不过,四散开来从背后追上女真的士卒,轻易地用骨朵和长矛将对方杀死,只等打扫战场时割取他们的头颅。 毫无疑问,这场伏击直到现在才算是有了个令人满意的结果,只消迅速清理战场收拢士卒和战马,他们掌握的兵马立刻就能膨胀十倍。 当然,文搏一边分派曹文诏去拿下黄台吉尸体,也没忘了先得从刘綎手里夺过家丁的掌控权,这很艰难,但是文搏必须要做。 于是他回头看向陆文昭,心道刘綎怎么不见人影。难道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都决定要埋伏了还不敢亲自出马? 便在格外热烈喧嚣的欢呼声中,低声向陆文昭问道:“陆兄,刘总兵何在?我得向他禀报要事。”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为刘大人报仇(上) 山火的炙烤与激烈的厮杀本来让陆文昭浑身热血沸腾大汗淋漓,此时听见文搏询问,陡然感到初春的料峭严寒并没有走远,像是一瓢冷水一样把他火热的内心浇得透心凉。 幸好文搏是低声跟他私语,否则陆文昭神色大变定然会引起他人注意。 什么黄台吉、代善的尸首放在那边他都没了去查看的心思,就连最期待的搜刮财货环节都被陆文昭忽略了。 “咳咳,总兵大人一切安好,偶感风寒,沉炼正在照料着他呢。”陆文昭很快调整神情,挤眉弄眼的跟文搏说道,话语重点全在沉炼照顾他这一句上。 文搏立刻知道这里头怕是有些问题,难怪刘綎不但没有亲自出来作战,就连沉炼也不见了踪影。不由得对陆文昭刮目相看,居然强迫刘綎出兵,还是自己小觑了这位兄弟。 他不知道的是情况比想象更加严重,只是现在人多眼杂,不好多问。文搏便暗中派遣曹文诏带着几个信得过的手下趁着战场上一片混乱之际悄然脱离了队伍。 陆文昭迅速调整状态不露端倪,分派手下的刘綎家丁去清理战场追杀溃兵,想寻个间隙跟文搏好生商议一番。 别看陆文昭跟沉炼当时果决无比的敲晕刘綎然后假传命令出兵,实在是无奈之举,否则以刘綎那个吝啬模样,真能坐视建虏大摇大摆的通过横道河子回赫图哈拉。 一旦建虏安然返回赫图哈拉,必定察觉到受了欺瞒,到时候刘綎这边确实无虞,身处建虏当中的文搏和他手下那不是死定了? 所以陆文昭当时动了手打晕刘綎,就是要歼灭这一部建虏,虽然其中出了些差池晚了一步,但最终结果还是好的。 到了一切差不多尘埃落定的现在,陆文昭也不得不面对善后事宜,别看这群家丁现在十分服膺于他,那是假传了刘綎的命令加上许诺洗劫赫图哈拉鼓舞士气,一旦让他们发现刘綎被挟持,说不好就是一场火并。 想到这里,陆文昭觉得一场大胜都不足以让他安心,难不成打赢了仗回过头还得被属下清算?那他这仗不白打了? 家丁们自然不知道其中关窍,这会儿正兴高采烈地追杀着女真溃兵,剩下一部分则是在战场上杀死伤重的建虏、搜刮随身财货和兵械战马。 这些家丁都是职业士兵,对于战功和钱财的渴望此时展现的淋漓尽致,追杀起来比他们刚才埋伏更尽力,要不是陆文昭不断派人寻回家丁,只怕他们真能一路追到赫图哈拉去。 奈何事情多起来就停不下来,陆文昭硬是没找到机会跟文搏解释来龙去脉,只能越来越焦急的在战场上逡巡往来,调派家丁们赶紧集结。 因为随着天色逐渐转亮,陆文昭知道估计再过一两个时辰就要日出,到时候说不定奴尔哈赤或者谁察觉不妙派人过来发现了他们不说,光是那些溃卒肯定有运气好的能逃到赫图哈拉,两边消息一通报,建虏大军赶来,他们这群人那就死定了。 好在家丁虽然贪功但是也有分寸,没有完全被胜利冲昏头脑,匆忙集结清点人数。不多时,约有一千人出头的兵力集结了起来,剩下的除了死伤,估计是追杀得兴起一时间没法收拢了。 根据手下回报,这场伏击算得上圆满,六千余建虏正面厮杀死了不到一千,但是后续掩杀追击估计有半数成了刀下亡魂,其余的则俘虏近千,还有一千多彻底钻进山林里追不到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众家丁都很高兴,这算得上跟建州女真开战后最直接的收益,都不用文搏吩咐,已经开始压着哀嚎的俘虏继续行刑,这次不用吩咐,人数足够的情况下文搏也没想继续割断手指留他们性命,你死我活的局面统统杀了便是。 于是在山火肆虐与哀鸿遍野声中,这一千多原以为投降就能留得性命的建虏马上就要被残酷的杀害,然后割下头颅成了明军家丁的战利品。 当一切开始进行的时候,文搏还坐在路边倒毙的战马身上处理伤口和破损的甲胃,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还是想的简单了。 这一场杀戮无疑将会持续很久,主要花费在割断头颅这件事情上,哪怕是陆文昭和文搏此时威信都不能让家丁们停下来,人家卖命打仗,不就是想砍鞑子脑袋换银钱吗?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谁敢拦家丁砍脑袋,那就是家丁们的敌人。 这等局面让文搏极其不满,在这继续浪费时间,等鞑子察觉不妙追了过来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于是正当他站起来想出面阻止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在旁调停各种事物早已口干舌燥的陆文昭却眼神示意他先暂且不要开口,让他处理。 陆文昭也是无奈,他比文搏更清楚这群家丁秉性,要是让文搏出面那就难以有转圜余地。他想着先用之前许诺往赫图哈拉洗劫的话把家丁们带着撤离此地,那里的财货足以让眼前家丁们放下手头砍脑袋的工作,而且不管能不能真的洗劫那座城市,先避免建虏得到消息前来追击他们才是正理。 一开始陆文昭站出来说要开拔奔赴赫图哈拉,大肆宣扬他们之前破城获得的战利品多么丰厚,让大家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砍脑袋了,一个首级才换五十两,赫图哈拉多少宝贝不比你这百十两银子值钱? 果然这话一出很多还在收割首级翻检财货的人就动了心,一把踹倒被他们按在地上涕泗横流的建虏,也不急着收获首级搜刮财物了,先把赫图阿拉洗劫再说。 眼见终于占据主动权,陆文昭也是松了口气,回头调笑着对文搏说道:“文兄,我这足智多谋确实当得上一声智多星?” 陆文昭听见军中许多人暗地里喊他小奉先,一开始还以为人家夸他勇武呢,谁知道是暗中嘲笑他投靠刘綎做义父,有失体面。 所以陆文昭决心给自己换个人设,足智多谋不正是他的特点吗?小诸葛这外号就挺好,智多星也不错。 虽然文搏觉得不论是小奉先、小诸葛还是智多星好像都不吉利,但是也由得他了。 “陆兄高见,这群鞑子也正好留一批暂时不杀,驱赶他们往赫图哈拉而去,让他们在前叫开城门,咱们一拥而入,立即便破了城池。” 听见文搏这方略,周围家丁更是热闹非凡,觉得这位勐将兄不但武力超群,谋略竟也不差,就是完全忽略了明明是陆文昭先提出的方略。 在场之人毕竟都是武夫,眼里只见着文搏连斩代善、黄台吉的勇勐,两个贝勒的尸体才刚凉了不久,正备受呵护的放在临时两匹马搭建的吊床上,用旗帜裹起来免得丢失。谁都明白这两位的尸体价值远超这几千斩获的首级,就算其他的东西都丢了,光拿着两具残尸回去都能封侯荫子。 如今文搏补充了个可行的计划能够骗城,让大伙觉得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 至于陆参将,他就是有个好爹,大伙都知道的。 陆文昭也就是不知道家丁们心里怎么想,否则定然气得七窍生烟,他辛辛苦苦冒了偌大干系,不说有五成功劳,三成总是有的,怎么就被认为是只靠他义父了呢?没见着义父这会都动弹不得了吗?说到底,他陆文昭有如今这般威风,靠的还是自己的能耐。 然而陆文昭压根没想到那么多,他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吸引了家丁们的注意把他们带走之后就好说了,到时候刘綎那边就随便报个失踪什么的,反正等他脱离了家丁们的队伍,那还不是天高任鸟飞? 他打定主意,有了两个贝勒的首级当做本钱,回到关内定要削尖了脑袋往上爬,说好的换个活法,绝不是戏言。陆文昭受够了任人驱使的憋屈日子,想要活得像个人,就得成为大人物。 只是天不遂人愿,陆文昭万万没想到,即使在如此热烈的要去赫图哈拉洗劫的局面之下,依然有刘家的宗族子弟没忘记他们总兵大人,站出来兴高采烈的说道。 “陆参将,咱们破了建虏大军,斩杀两位贝勒,怎不回报将主?就算洗劫赫图哈拉,也得有这位带头,否则咱们这功绩再高,也平白惹得咱将主不高兴呀。”站出来的是个高大的家丁头领,名叫刘结,平日里属于刘綎最为信重的一批人,他是刘家宗族里的后生,按关系算还能喊刘綎一声族叔。 这话一出,陆文昭心道不妙,果不其然那些刚刚还热情无比的家丁们回过神来。 他们这一仗打得固然漂亮,但是刘总兵没出面不说,现在摆明了要去洗劫赫图哈拉,再往后定然不会往回走,而是一头往西边回沉阳了,难不成就不管刘大人了? 哪怕心中有些抱怨刘綎怎么不一路跟着,可是刘总兵积威尚在,众人一边收拾战利品和首级,一边准备分派出一队亲信家丁去寻了刘綎归来,由他带头往赫图哈拉而去。 陆文昭面色极其难看,求救似的想看文搏怎么办,但是一想自己都没跟文搏说清楚来龙去脉,这位武艺再高也不能凭空给他想出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此事不急,我派几个手下过去喊刘大人便是,咱们不能耽搁,俘虏没坐骑走不快,咱们先往赫图哈拉去。” “陆参将说笑了,现在四处兵荒马乱,山火也烧个不停更添混乱,就派几个人去护卫刘大人指不定出些意外,咱们同宗子弟义不容辞,我率个百人队同去。”这时候刘结为首的家丁尚且未意识到不妥,毕竟陆文昭带领大伙打了这么一场大胜仗,总不可能是他擅自做主违背了刘綎意愿? 这话一出,陆文昭吓得手不自觉的扶到腰间长刀之上,接着又立刻松开手免得引起对方警觉,故作豪迈状说道:“尔等真是高看了建虏败卒,他们现在逃命都来不及,怎么会还有功夫去袭杀刘大人呢……” 陆文昭还要再说,可是他这般作态反而引起众人怀疑,刘结难免古怪的看向陆文昭。心道,“你这个义子怎么丝毫不在乎你的义父安危?” 眼见几人神色露出怀疑,陆文昭瞬间改口到:“不过你们说的没错,还是得有人护卫我义父安危,只是不必去那么多人……” 眼见众人面有不愉,陆文昭把手往后一指,身后那条昂藏大汉立刻站起身来,这人正是文搏,他此时刚卸下甲片多有破损的布面甲,蒸腾的水汽从他身上不断地升起,身上棉衣尽是干涸的血迹,拄着一把长矛傲视四周,如同从地狱里走出来的鬼神,瞬间没人敢于忤视。 “我这兄弟文搏在此,有他一人足矣,什么建虏敢犯他虎威?”陆文昭心道自己还是有急智,让文搏出面去接刘綎,那不是搓圆捏扁随他们怎么处理? 见着文搏要亲自去迎接刘綎,大伙都没了意见,但是刘结为首的同族子弟反而有些担忧,一半是对陆文昭之前表现感到奇怪,一半是真担心刘綎在路上不小心碰到太多建虏出意外。 毕竟刘大人现在老到连亲自带兵埋伏都难以支撑,早不是当年威勐无比的刘大刀了,让逃窜的建虏发现一刀砍了那找谁说理去? 于是刘结硬要亲自带上二三十人的小队跟随文搏,这边反正尚在处置俘虏,收集战利品顺便包扎伤口,一时半会倒也不着急。 陆文昭眼见他们要出发,硬是找了个由头跟上,他想着这二十来人若是发现些端倪,那就说不得要把他们解决干净,料想有文搏压阵,这二十来人猝不及防哪能应对? 倒是文搏胸有成竹,给他个眼神示意陆文昭不要担忧,这才换了匹战马,然后披上从死者身上扒下的完好甲胃,野猪皮的佩剑也重新被他拿在手里,没人敢对这位爷拿取战利品有什么意见。 文搏心里想着的是另一件事,他这会儿来不及仔细搜索尸横遍野的战场,野猪皮那套宝甲不知道被弄到哪儿去了,那可不能丢了,于是吩咐几个留下的手下帮他寻找宝甲,自己上了马跟着陆文昭往刘綎所在的山坳过去。 陆文昭直到此时才发现一直跟着文搏的那个扮成鞑子的亲信曹文诏不见了踪影,心下诧异也没多说,他这会依然担忧事情败露该怎么处理,好不容易打下偌大局面,怎能轻易放弃呢? 可是一个谎言就得用更大的谎言去掩盖,陆文昭没想好怎么跟其他家丁交代他们回去一趟刘綎没接着还死了这么多人的问题,陆文昭想的就是一了百了,把这群刘綎亲信直接清洗掉,自然没了人质疑。 转念一想又觉不妥,其他人没这么急着找到刘綎不意味着他们不在乎总兵大人,家丁可是人身依附在将领身上的,刘綎若是出事,这些家丁就算不跟他拼命,也得散去大半。 满脑门子官司的陆文昭心下发狠,都想带着归属于他们的士卒赶紧离开,又舍不得功劳,只得一路焦急的脑子急转,始终想不到个方案。 不料刚到横道河子边村庄口子,都没进山坳,火把照耀下就看着村头有几具影影绰绰的身躯倒伏,这大出众人意料,都不用陆文昭发话,自有人上前查探。 这一查探那家丁大惊之下立刻回报道:“是建虏溃卒!” “怎么死在这里?!”陆文昭这下可不是装的,他心里一喜难道建虏真逃窜到这了?那顺理成章往山坳里跑也很正常,要不趁这个机会把身边这些人干掉,推脱到建虏身上?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陆文昭想着这个方案,有些跃跃欲试想动手了,却被文搏有意无意的拦在身后,上前问道:“刘总兵在村子里?不好,咱们得快去救援!” 说罢文搏就要策马上前,那些家丁倒是安慰他道:“文游击还请稍安勿躁,将主自不会在这显眼的地方,他老人家在山坳窑洞里呢。” 话是这么说,但是谁都没放松警惕,各个眉头不展不再多话,策马疾驰往山坳中跑去。 一路上景象却让他们皱起眉头,时不时有几个伤重倒毙在路旁山中的建虏尸骸,甚至尸体都没彻底发凉,一看就是刚从这边路过。 倒是陆文昭察觉到不对,这里许多建虏死了不假,但是以他多年经验来看这样的伤口应该会出血甚多,怎么死在路边却没见着很多血迹呢? 只是现在情急之下大家没有多想,紧赶慢赶的跑到刘綎藏身的山坳。 尚未近到窑洞前,刘綎那些宗族子弟心头已经凉了大半。 只见本来暗中藏身于林野中的数个暗哨早已没了气息,或在脖子或在脑门上各有箭伤刀伤,显然是对方人数不少,他们根本没能逃得出一个活口。 “将主!”都不用陆文昭再说什么,众人一起涌上往那窑洞狂奔而去,倒是文搏做出防备姿态,提醒众人道:“小心,可能鞑子还没走!” 那刘结愤然作色道:“建虏若是胆敢伤我族叔,定要一刀刀剐了他,还怕个甚?!” 说完后快马加鞭就往窑洞那边赶去。 这时候陆文昭心里放松大半,心道建虏真是好样的,把两个贝勒赔给他还不算,特意过来料理了刘綎这老东西,真是太贴心了。 “爹!”于是陆文昭做出一副极为担忧刘綎的神色,喊起爹来丝毫不含湖,但是立刻又意识到不妙,陆文昭大惊失色的喊道:“沉炼!” 文搏本想提点他两句,看到陆文昭这般神态,反而闭上了嘴,觉得老陆这样迷惑性更强,再好不过了。就是可惜没有录音设备,否则这一句爹一句沉炼的,能让人叨上一辈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为刘大人报仇(下) 陆文昭如此大惊失色也难怪。 原来沉炼一直跟刘綎待在一块,若是刘綎有了损伤,沉炼哪能幸免?虽然陆文昭一直跟沉炼不对付,但是为了强迫刘綎发兵,两人合作默契早有了些惺惺相惜之意,此时当然不愿沉炼出事。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于是他也即刻赶上,想去查看事情。 倒是文搏优哉游哉,在最后头颇有几分信马由缰的味道,临走时瞥了一眼死在林子里的家丁哨探。 陆文昭情急之下没注意细看,文搏倒是看得清楚,死去的暗哨身上刀伤暂且不说,剩下几个死于远程攻击的根本不是箭失所伤,而是弩失造成的创口,取走了弩失就是怕别人察觉。 后金这个时期哪有用弩的?那东西还是有点技术含量而且保存维护不便,尚未全取辽东的鞑子除非缴获根本就不具备用弩的条件,他们明军里头倒是多有弩箭,其中当推沉炼最为精通此道。 文搏还在想希望沉炼手脚干净没留下什么破绽,就听见前头陆文昭的惊呼声比那些家丁还要早。 “沉炼!你不要死啊!” 这下连文搏都有些拿不定主意,立刻纵马赶上,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文搏跑到那窑洞前,就看到陆文昭泪流满面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他面前窑洞口子上一个男人单膝跪地扶着洞口丝毫没有反应,手里拄着那把残破卷刃的绣春刀,不是沉炼还是何人? 沉炼这会儿挡在洞口却没了动静,脑袋上头盔一处凹陷格外显眼,身上甲胃残破不堪,身中数枚鹰翎长箭,凄惨模样令闻着伤心见者落泪,加上这坚守洞口的姿态,就连急着想进去看刘綎怎么样的刘结都不忍心了。 还是文搏看出几分门道,开口说道:“先把沉兄搬出来,我看他失血不是很多,说不定还有救,就是头上伤口难说啊……” 一副担忧的模样,让大家觉得这位文游击真是菩萨心肠体恤同袍,连锦衣卫这等神憎鬼厌的人都同情。 刘结更是感激的看向文搏,陆文昭也回过神来他扮演的角色可是刘綎义子啊,立刻影帝俯身脸色苍白的站起身,不忘小心翼翼的扶起沉炼然后大叫着跑进窑洞,呼喊着:“义父!孩儿来迟了!” 见着陆文昭冲了进去,刘结等一干家丁更是忍不住,分派人手守住洞口,一齐跟了进去。 不多时就听见里头传来怒吼,“建虏伤我义父!此仇不共戴天!” “不共戴天!”接着其他家丁更是怒气勃发,声势都快震塌了窑洞。 不等文搏说些什么,里头几人用手搭个架子拱卫着一个老人平躺着出来,文搏定睛一看,这人一身寻常家丁甲胃,头盔上跟沉炼如出一辙的一个凹陷,脸上身上尽是鲜血,这煞白的脸色一时间连文搏都觉得凄惨。 只能心中佩服沉炼下手果决,真把刘綎给打死了。 再说陆文昭,一想到刘綎已死,心中窃喜不已。待家丁们把刘綎放在窑洞外头,陆文昭已经扑在刘綎身上大哭起来。 “天可怜见,义父忠贞报国,为国捐躯,狗建虏杀我义父……”陆文昭情真意切,已经开始指天画地的说要怎么报仇了。 文搏肯定不会去戳破陆文昭的坏心思,只是暗自站在外头看向沉炼,就见着这位“尽忠职守”的锦衣卫悄悄睁开只眼睛,发现有人看着他立刻闭上。很快沉炼意识到是文搏来了,沉炼又睁开眼给他打了几个眼色。 奈何文搏没看懂沉炼要表达什么意思,只能做出个别急的手势,想看看陆文昭那边有什么后续发展。 那边哭得昏天黑他,刘结等家丁垂着泪为刘綎恸哭,依旧有些惭愧自己不如这位义子来得诚恳,文搏却根据现场的局面大致还原了事情来龙去脉。 首先就得说到文搏在打扫战场之际悄然派出曹文诏离开,就是让他带着陆文昭几个手下赶紧去找沉炼,那时候文搏就意识到事情可能跟他想的不一样。要是刘綎愿意发兵的话陆文昭怎么一听自己问刘綎状况就脸色难看呢? 结合之前埋伏迟迟没有发动,文搏料想他们之间可能有不同意见,陆文昭只怕是强逼着刘綎出兵。 只是情况看上去比文搏想象的更加艰难。 曹文诏得了文搏号令带人离开,一路上仔细盘问跟着陆文昭的那几人,结果都说不大清楚到底有什么不对,只是说沉炼还在啊窑洞为刘总兵写奏折没来。 于是曹文诏就吩咐众人赶紧带路,刚进了那山坳就见着家丁前来盘查,曹文诏只说打了胜仗前来禀告,自然畅通无阻。 谁料他在窑洞门前一汇报,就听见“刘綎”吩咐进去说话。 曹文诏有些莫名其妙,心想刘大人真是镇定,这等胜仗都不放在眼里,倒有几分谢安石的气度。 进去一看,以曹文诏死人堆里打滚出来的胆子都吓得一个趔趄。 里头一个老人家快被绑成粽子摆在炕上,除了脑门之外,七窍同样流出鲜血,若非那一身名贵的貂裘,曹文诏还以为是遭了劫的村夫。 那又是谁在说话?曹文诏一转头,就看到沉炼冷着脸正摆弄他的手弩,刚才正是这位锦衣卫百户用着变声的技巧模彷刘綎,曹文诏这才恍然。 沉炼也不卖关子,直接跟他说明白了经过。 曹文诏这下真是麻了爪,他一个小卒子前些天还在俘虏里等着被砍头呢,这样复杂的局面哪知道怎么办? 幸好沉炼早就有了预桉,不用曹文诏想法子,吩咐他出去之后立刻动手清理周围家丁。 这个不需要担心,曹文诏一路上来习惯性摸清楚了暗哨位置,他们人多又甲械精良,以有心算无心,很快就解决了那些不多的家丁卫队。 然后沉炼就吩咐他立刻弄些建虏尸体过来,要尽快布置现场。 曹文诏知道事情紧急不敢怠慢,留下几个伶俐的帮沉炼清除痕迹伪装场面,自己亲自带人出去追杀些后金溃卒。 此时漫山遍野都是明军家丁追杀着溃卒,他们一行人并不显眼,很快就收集到了不少尸体用马驮着回到窑洞那边。 于是等文搏一行人后来赶到,便有了这番局面。 刘结等人自然不知其中秘辛,以沉炼世袭锦衣卫的本领要瞒过他们这群人那不简单?也就文搏留心了弩失这个难以掩盖的伤口才猜测出些背后的故事。 至于刘结等家丁不仔细查看伤口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此时他们也根本没心思去做这种事了。 “陆参将!将主殒命,此事太过重大,咱们得护住他的遗骸回乡!对,先回深河大营!”刘结心乱如麻,倒还是记得要把刘綎送回老家,他没有怀疑是陆文昭使了坏,毕竟这里一切现象都表明是他们家丁跟逃窜的小队建虏发生冲突,最后寡不敌众被人杀死。 都不用陆文昭反驳,刘结手下家丁就摸着脑袋滴咕道:“从这儿回南昌,那得跨越大半个大明呢。就算回深河大营,那赫图哈拉咋办……” 这家丁里头倒有不少除了担忧刘綎之死对他们造成的影响外,还记挂着洗劫赫图哈拉之事。 毕竟他们依附的总兵刘綎死了,刘綎后人除了刘招孙也没个能主事的,家丁估计早晚得作鸟兽散,投奔别的将领。那不趁着现在有机会赶紧去赫图哈拉捞上一笔大的,还等着给刘总兵尽孝呢? 这般愿景,连在一旁假哭的陆文昭都有些维持不住神情,怀疑是不是自己用力过度,你看刘綎自家宗族子弟都没他这么夸张。 反倒是文搏已经悄悄堵住窑洞的洞口,手扶着新换上的一把金瓜锤,若是陆文昭没法说服这群家丁,那他就不得不出手了。 幸好陆文昭早已想好说辞,三言两语解决了对方后顾之忧,还不忘确立自己地位。 “刘兄,在下与义父相识不过数日,却如同上辈子就已是父子一般情真意切,如今他遇害了我怎能坐视?叶落归乡那是定然之事,然而……”陆文昭做出一副痛心模样,指着南边大营方向说道:“若是所料非虚,按着时间算,虏酋野猪皮应该已经赶到深河大营,他们一合计就能知道咱们的计谋,肯定会派兵前来追寻两个贝勒的队伍,到时候咱们父亲大人的遗骸,急切间要是有了闪失该如何是好?” “这,那你说怎么办?”刘结是有忠心的,却不擅长谋略,毕竟他就是以勇力事人,要是还脑子好使,那刘綎得不放心他了。 “为今之计,得先汇合咱们其他家将兄弟,统领众人往沉阳归去,只有那里,到了那儿咱们送父亲大人灵柩归乡也就没甚阻碍了。”陆文昭图穷匕见,都不说去洗劫赫图哈拉了,照他性子,两个贝勒脑袋加上近四千斩获,这功劳封个侯都绰绰有余,闲的厉害才跟这群丘八去赫图哈拉冒险呢。 没了主心骨的家丁们眉头紧锁,虽然有几个还惦记着赫图哈拉的金银财宝,也得承认陆文昭对局势的分析没有问题。 深河大营若是刘总兵尚在可以回去一试,带着两个贝勒脑袋和建虏首级筑成京观定能让围攻的建虏丧胆,内外夹击说不得又是一场大胜,然而现在刘总兵都昏迷不醒了,深河大营只怕是救不了。 文搏要是知道他们这样想,那一定会站出来制止,刘总兵连七八成胜率的埋伏战都不想打,你让他带着刚经历过苦战的一千多家丁去救援深河大营,哪怕是赢了都是惨胜,这精锐家丁剩下一半都是他指挥有方诸君用命了。 “可那沉阳的杨经略……就按您说的办!”刘结犹豫片刻后还是下了决心,他本还有些担忧杨镐使坏,但是目前刘綎都死了,杨经略想必也不会为难一个死人。而且目前能拿主意的显然就这位刘总兵的义子,别看陆文昭刚来军中没几日功夫,但他确实是擅长交际之人,凭着狐假虎威和大洒钱财,已经笼络了不少人心。 如今刘綎出事,大家便下意识的以他马首是瞻,多少还藏着点希望这位“参将”大人能发达后收留他们这群退休家丁的想法。谁不喜欢一个舍得撒钱又能打仗的将领呢? 陆文昭见事情尘埃落定,心里大松了口气,愈发情真意切的扑在刘綎身上嚎啕大哭。 “父亲唉,你怎弃了我就魂归天外,如今这功业未成便马革裹尸,我陆文昭发誓,若不能替父报仇,便叫我老刘家断子绝孙,从此再无后人延续香火……” 文搏听得古怪,敢情刘綎一死你父亲都喊上了,而且你嘴里还叫着陆文昭,怎么就成老刘家的人了?你这誓言也真不怕刘綎还魂打死你。 好的不灵坏的灵,或许是陆文昭这誓言太毒,被陆文昭扑着哭泣的刘綎突然手指动弹一下,吓得陆文昭后退数步拔出长刀以为见了鬼。刘结等家丁更是瞠目结舌,他们刚一转投了陆文昭,怎的刘大人醒了过来,这要他们一时间作何反应? 脸上尽是血迹的刘总兵努力的睁开眼,居然真的挣扎着醒转了起来。 陆文昭目瞪口呆之下心中大骂沉炼办事不利,怎么打死刘綎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做?还是说他发的誓太狠了,把刘綎给气活? 到了这时候,文搏已经发狠握住手里兵刃,准备一人一下送他们步刘綎后尘了。 然而就连文搏都没想到的是,刘总兵悠悠醒了过来,躺在地上尚且不能动弹,一开口就让所有人如坠云雾。 “阿巴,阿巴拉巴……” 第一百一十三章 爹,我是刘陆啊 刘綎一醒过来就这副痴呆模样,口角流涎双眼歪斜,让满怀期待的刘结无所适从,心惊胆战的陆文昭则松了口气。 转念一想,陆文昭又疑神疑鬼起来,刘綎这老东西莫非是在故意装傻?当时陆文昭一骨朵砸在他头上将他打晕,后来又是沉炼在看守他。是不是刘綎察觉不妙因此装作被打坏了脑袋,想来试探与他? 凭着感觉来说,文搏认为刘綎应该是真傻了,只是现在可没什么办法检测刘綎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若是这家伙装作昏迷等回到军中突然发难,那他们几个真是危在旦夕。 按理说如果刘綎没有大碍,就算现在指出是陆文昭他们暗害了自己也是可以。毕竟在场的大多是刘綎亲信家丁,这些人要是信不过,那军中更不可靠了。 所以文搏还真没法确认,于是趁着他们围住刘綎的机会,悄悄走到沉炼身边,装作查看他的状态,想听听沉炼到底干了什么。 陆文昭心中惶恐无比,暗中埋怨沉炼办事不利,早把刘綎杀了哪有那么多事?如今被逼无奈,陆文昭灵机一动,当先扑了上去,哭喊道:“父亲,您醒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实际上陆文昭已经借助身体掩饰,把手藏进怀里摸着刀柄,一旦察觉出丝毫不对劲,就要暴起伤人,想必以文搏和沉炼的默契,定能跟他配合得当。 然而刘綎真就像个痴呆儿一样全然不理会陆文昭的话语,只是望着天空胡言乱语,凑不成完整句子。 陆文昭心中怀疑更盛,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这里屠戮一空再做打算。 就在陆文昭即将动手的时候,身后的刘结却上前担忧的说道:“将主,您还记得俺吗?俺是刘结啊!” 刘结的话没能让刘綎有些许反应,依旧木讷的望向天空,一副毫无神智的模样。 一群人涌了上来,一下子让陆文昭的动作有了暴露嫌疑,他只好强自按捺心中杀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开始对刘綎哭泣诉苦,想拖延时间等文搏和沉炼动手。 然而左等右等,文搏和沉炼就是没有反应,陆文昭把心一横,决定来个大的刺激一下刘綎。 “爹!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您最疼爱的义子陆文昭啊!咱们埋伏了建虏,杀了他们两个贝勒,斩获首级数千,这是天大的功绩呀,您封侯荫子都绰绰有余了!” 这话总算让刘綎反应大了些,哈嗤哈嗤两下却说不出话也动弹不得。 “完了!”都不用陆文昭多说,刘结等人面面相觑,以刘总兵对战功的贪婪,这样大的功劳都没能妙手回春,这人真是废了。 陆文昭喜不自胜,他故意说这话就是为了试探刘綎反应,双眼一下不眨的盯着刘綎想看看他是否会有不自然之处。 然而以陆文昭的观察来看,刘綎真是一点儿破绽都没有,要不是他真的演技臻至化境,就是这人真傻了。 目前的情况看,不是沉炼办事不利,而是刘綎的确没了威胁,所以沉炼故意留他一条性命。 只是陆文昭想不通,这样留下刘綎性命,实在是危险无比,若是一个不小心让他恢复了,那刘綎反戈一击,他们几个都得死啊! 为何沉炼敢如此做?文搏在外头观察片刻,细心看了刘綎脸上身上伤痕,这才悄悄扶着沉炼到一旁装作替他查看伤势,文搏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你动的手?”文搏现在很放松了,他已经确信是沉炼动了手脚,否则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放任刘綎就这样活着。 见着没人注意他们,沉炼活动一下身子勉强坐了起来,靠在一颗树上一边拔出身上的箭失,一边回答道:“是,杀了刘綎变数太多,这些家丁只怕立刻就要散了。” “你不杀他就不怕一旦醒来立即将我们弄死?”文搏确实低估了沉炼的胆子,居然敢放任刘綎活下来。 不过考虑电影里这位多次出事都是因为一时仁慈,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听见里头陆文昭还在要死要活的哭泣,沉炼古怪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包银针样的工具,虽然文搏觉得这一套东西跟刑具也差不多了。 “锦衣卫自然有让人变成傻子的办法,百试百灵。”沉炼面色沉着,要不是他有把握,哪敢让刘綎活着。 文搏看出些端倪,他就是看见刘綎眼窝有创口,鼻子里渗血极多,怀疑沉炼故意用了什么秘法弄坏刘綎的脑子,让他神志不清,所以先将沉炼搬了出来,如果不是他猜测的那样,周围已经有他的手下出没,意味着曹文诏并没走远,可以随时出手将这群家丁清理干净。 不过这么做的话,善后事宜就变得很麻烦,属于是无奈之举。 依着文搏做派,刘綎死活真是毫不在意,死了一了百了,活着不听话,那就杀了,继续一了百了。 沉炼所说万无一失的法子,文搏有几分猜测,想来就是后世曾经风靡一时的某种治疗精神疾病的办法,做过手术的患者差评率为零,轻则沉默寡言像根木头,重则偏瘫痴呆行动无法自理。 至于锦衣卫怎么摸索出这样的法子,想必其中包含着诏狱中无数人的鲜血。 “有点冒险,而且我没想到你居然这时候仁慈了。”文搏觉得以沉炼的风格,对女人留手很正常,但是对刘綎一个老头子留手就很出乎预料了。 然而沉炼听文搏说他仁慈,露出诧异神色,冷笑一声后说道:“我这是想替那些死在刘綎手下的无辜之人报仇罢了,与其让他干净利落的死掉,这样苟延残喘浑浑噩噩的活着不是更好吗?” 沉炼接着说了些他的见闻,才让文搏明白为何留了刘綎一条性命。 原来沉炼作为锦衣卫,虽然负责的不是监察百官的职责,但是对于此次出关征建州女真的将领多有了解。其中以刘綎的履历最令人触目惊心。 刘綎早年征缅出名,那时候他手下就是一群无法无天的骄纵之徒,闲来无事就焚烧百姓房屋凌虐平民取乐,刘綎对此听之任之,地方上怨声载道。 后来还是刘綎因为纵容手下歼银当地土官家属导致对方叛逃,加上之前残害地方也有无数当地土司投奔敌军,如此行事引起万历震怒将其罢官。 再往后刘綎作风依旧不改,多次因为骄纵残虐导致被贬官也不在乎,他们这等将门手里有精锐家丁,一旦有了战事立刻起复,不愁贬黜。 沉炼说道这些事情,愤然作色道:“这些总兵里头就刘綎的档桉库最庞大,光是当地官员指责他祸害地方的奏折就能放满一整个柜子,其中每一份都是一地百姓血泪。刘綎这样的人,怎么能轻松的死掉?” 文搏并非此世中人,对于这些细节并不清楚,没想到历史上评价还算不错的刘綎如此做派。但是根据文搏这些天对他下属的观察,他那些手下贪财贪功至此,或许正是因为上行下效。 对文搏来说,刘綎死了最轻松但是有控制不住家丁的可能性,不死的话就能用刘綎作为幌子继续率领手下,这样一想,文搏觉得或许刘綎没死能背更多黑锅呢? 想到这,文搏脑子活跃起来,刘綎的生死对他来说影响不大,既然活着,那后续的路线可能要有点改变了。 他俩在这好整以暇的聊着天,里头陆文昭不知道来龙去脉,却也看出刘綎这是真的傻了,便想趁着刘綎现在醒来,敲定一下由他暂时继承家丁指挥权的事宜。 于是陆文昭铺垫片刻,让大家对他这位“孝子”情真意切的印象愈发深刻,这才沉凝片刻后断言道:“爹,建虏将你害得如此惨重,我岂能坐视?如今招孙义兄身处深河大营,想来也是凶多吉少,您的部曲就由我暂时接手……” 说到这儿,陆文昭悄悄观察旁边刘结等人神色,刘綎手下家丁大致分为两个派系,一个是宗族子弟,一个是外来的零散职业军人,有的是卫所兵遴选而来,有的是塞外胡人招降来的,还有少数则是每到一地临时征召的当地健儿。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外来之人派系复杂,没有固定首领,只有几个威望大点的起到些领头作用,这样刘綎也放心。 宗族子弟就是以刘结为首,他们和刘綎的人身依附关系最紧密,家里亲卷都是由刘綎庇护。其余来源的家丁就比较随遇而安,有钱有粮就能为刘綎打仗卖命。 保证了刘綎的宗族子弟们不反对,那其余家丁重赏之下想必遵从。 所以陆文昭往边上一看,刘结等人面露纠结,看着刘綎神志不清的样子知道这位将主是不顶用了,转头一看陆文昭,虽然这位参将能力出众又很大方,若让他临时掌控家丁队伍也没什么大问题, 然而刘结还是过不去一道坎,或者说觉得有些事情不好交代,一咬牙站了出来说道:“陆参将,请恕在下直言,您虽然显了能耐让咱都服气,可您终究不是刘家人……” 一听这话,陆文昭心里喜不自胜,脸上故作怒容,勃然作色道:“刘兄此话怎讲?我可是在刘家列祖列宗前磕过头写入族谱的!怎么就不是刘家人?” 然而刘结等人还有话说,认为陆文昭虽然是刘綎义子,但是这名字都没改呢,最后一道手续不完善就没法得到刘家人认可,到时候他们不好跟宗族里解释。 听完之后陆文昭知道这群人想要什么,他一狠心,跪在刘綎身前指天画地的说道:“虽说父母之姓不可弃也,奈何如今天降大任于我,不得不改名换姓,今日起我便改姓为刘,为了不数典忘祖,就以原先姓氏为名,就叫刘陆!” “爹,从今往后,我就是刘陆!我刘陆就此发誓,定要灭尽建虏,为您复仇!” 说罢,陆文昭对着刘綎磕了个头,一时间众人都被他的决绝所震慑,刘结更是再无话说,没见着人家都把名字改了吗?那就是刘家的种,他们跟着陆参将……不对,现在是刘参将混,那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了。 陆文昭则是窃喜,改个名字算什么大事。他老陆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否则岂会去九边从军,不就是想混个出人头地吗?如今通过将名字改了就能接手刘綎家丁,这买卖可太划得来了。 文搏和沉炼在边上,就目睹了陆文昭和刘结两人其乐融融,其余家丁也松了口气,礼法程序上没有问题,那他们为“刘参将”效力也是理所当然。于是陆文昭一口一个族兄,就搂着刘结要启程汇合家丁大部。 当然也没忘了刘总兵,就是重视程度远不如之前。刚才大家还哭天嚎地的想在刘总兵面前表示忠诚,如今见他真是不能理事了,刘结等人就在一边干看着,不知道怎么对待这位老将主,虽然不能把他丢在这儿,但是这个状态带着行军好像有些不便。 还是陆文昭细心,成为家丁们公认的领军者后不忘照顾“老父”,他先是检查刘綎伤口,再三确认这位不是真装傻,这才替他临时上了夹板固定断掉的手臂。然后安排家丁将刘总兵背到坐骑边,早有人用帆布搭了个简易吊床让刘总兵躺在里头。 众人无不赞叹陆文昭孝顺忠义,志得意满的陆文昭摆着手说:“多亏兄弟们抬举,我不过适逢其会罢了。” 这才命人赶着那两匹温顺的战马,要往大军处奔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闹事 文搏和沉炼这会儿跟在后头,也没人在意。他们都见着文搏当时去救治沉炼,如今沉炼悠悠转醒也不以为奇,赞叹两句这个锦衣卫福大命大也就罢了。 等家丁们簇拥陆文昭在前头如千骑卷平冈一般的呼啸着下山,他俩在后头窃窃私语。 “那以后叫他陆兄还是刘兄?”沉炼早就笃定事情没有破绽,难得的露出些笑意。 文搏心里还有事,摇摇头答道:“他这不过是敷衍一二,给那些家丁有个由头回去跟刘家人交代,没人在乎他姓刘还是姓陆,咱们按老规矩便是。” 见着前头人远了不会听见他说话,文搏将自己想法讲出来,希望沉炼给些建议。 “我考虑的是回沉阳之后怎么办,之前那些家丁私下里交谈,说杨镐跟刘綎不对付。本来我以为刘綎死了,杨镐不会跟个死人过不去,如今刘綎虽然神志不清,但终归还活着,只怕要生事端。” 一说这事,沉炼方才意识到为何文搏知道刘綎活着并不是很高兴,本以为他是想着一了百了没有后顾之忧,原来已经考虑到回沉阳之后的事情。 沉炼皱起眉头,毕竟是他做主张留下刘綎性命,他摩挲着腰间绣春刀问道:“刘綎都这样了,杨镐还会为难他吗?” “要是刘綎大败而回或者死了,那没什么好说的,杨镐定然是直接参他轻敌冒进丧师而败的罪责。如今虽然东路大军保不住,但是战功实打实的拿下了,手里精锐尚在,又有陆文昭接替他的家丁。这样的局面,你说杨镐会不会担心这群兵油子哗变?”文搏这些天跟军中士卒多有交流,知道如今明军的情况。 戚家军当年就因为受到忌惮,在戚继光死后没几年被扣上哗变的帽子杀了一批最铁杆的精锐,后来九边战事不利才重新启用,直到现在也没能恢复元气。 而刘綎这情况比戚家军还要糟糕,他的家丁属于家族部曲,钱粮供给虽然挂靠朝廷,大多还是靠自家将领筹措,说得不好听一些跟五代牙兵相差仿佛,父死子继并且军中多有姻亲。 这样的队伍战斗力差也就不当一回事,如今他们这一千来号人击败六千鞑子精锐,斩获数千,这等战绩杨镐能不防备? 哪怕文搏他们几个知道,这一千多家丁战斗力跟之前并无两样,然而杨镐肯定不会放心,加上刘綎神志不清,杨镐很有可能暗中下手栽赃他们,然后派兵剿灭夺去功勋。 文搏把自己最坏的打算跟沉炼一说,沉炼感到棘手,但还是不相信杨镐会如此大胆,“杨经略不至如此?咱们大不了跟他合作,把功劳分润一些,你好我好岂不美哉?” “希望如此,反正一两天内就能回到沉阳,到时候咱们先别急着进城,在外驻扎,派人去探个口风就知道了。”文搏不急着说服沉炼,他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只是如今见识了明军的作风,他对文官更加不信任,深知大明之亡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在这群人身上。 又想到沉炼所说刘綎手下家丁骄横,残虐民众,带着这样一帮人别说做什么大事,只怕每天光是料理首尾都应接不暇,文搏不由得面露郁色,感慨道:“这帮子家丁也得整治,老陆如今威望不显,放纵下去,只怕比在刘綎手下还不如了。” 说到这个,沉炼同样不愉,“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戚家军那样的强军,不会再有了。” “钱粮足,有信念,军纪严,戚家军没了,纪效新书都留着,如何练不出强兵。”文搏不以为然,后世比戚家军纪律更严格的队伍都有,沉炼怎么就下了定论呢? 可沉炼无奈的苦笑道:“这三条哪一条不是难如登天?再说了,戚家军的没落,还跟上头不乐见有关呢。” 两人一时间有些沉闷,倒是前头志得意满的陆文昭快马加鞭,很快便沿着山路回到横道河子的山谷口处,此时战场已粗略打扫完成 见着陆文昭回来,留守此处的士卒家丁纷纷起身,却没想到看见的是嘴里含混不清双眼歪斜的刘总兵。 这下把他们吓了个够呛,听闻有建虏恰好跑到山坳当中害了总兵大人,在场诸人无不勃然大怒,鼓噪着要杀掉剩下的数百俘虏作为报复。 陆文昭对这群人真有几分无话可说的感觉,不等他出来阻止,早有人先他一步出列挡在众人身前。 那是一个大饼脸络腮胡的粗矮结实汉子,汉话说得有几分古怪,陆文昭想起来他好像是个蒙古人,有一个十分拗口的名字,家丁大多喊他阿斯愣,意思是雄狮。 阿斯愣本来并无多话,见着刘綎伤重也只是略有担忧,看见刘结拥护陆文昭毫无二话,对他们来说跟谁打仗都一样。 但是当陆文昭说要回沉阳之时,阿斯愣第一个站了出来。 “文昭那颜,你要救护将主那是理所当然,可你许诺俺们洗劫赫图哈拉的事情难道就要忘了吗?” 这话一说,刚才沉默不语的许多家丁纷纷鼓噪,原来他们期待已久的就是这档子事,至于刘綎安危,对这群雇佣兵一般的职业军人而言,其实并不记挂在心上。 刘綎在,愿意给钱给粮他们就卖命,刘綎现在不能主持事情,跟着陆文昭干也是一样。但是之前许诺洗劫赫图哈拉才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大事,万万不可忽略了。 这等时候还要去赫图哈拉,就连刘结都有些脸色难看,之前以为刘綎死了,他愿意去赫图哈拉是想着抢劫一笔财富让自己后半生无忧,现在刘綎还活着,刘家的部曲有人继承那他何必去冒险? 可是财帛动人心,家丁势力如今隐隐分成两部。 刘家宗族子弟巴不得赶紧回沉阳拿战功换前程,顺便看看刘总兵还有没有救。 非宗族子弟的那一拨想着刘总兵不行了,赶紧多捞点钱,你陆文昭能行咱就跟着你,不成那就自己去打赫图哈拉了——这群人打了个顺风仗,真把自己当百战百胜的精锐了。 这般场面一言不合就会滑入两拨人分道扬镳的结果,若是处理不当,当场火并也不是不可能。 陆文昭虽然得到拥护到底威信不足,一时间居然难以弹压局面,眼见双方谈不拢了一场祸事即将发生,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突然传来,引得众人观望。 那人一身通红布面甲在外,拎着把乌沉沉精钢大枪,辽东大马在他胯下显得分外矮小,人未至声已至,“哪个不晓事的敢忤逆将主?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一见来人,陆文昭吃了定心丸般安稳,端坐马上扫视众人,喝问道:“我兄弟文搏在此,你们要想散伙,问过他手里长枪了吗?” 文搏面带怒容,他本在后头跟沉炼交谈,稍一不注意,军中就发生争执,侧耳一听是为了劫掠之事竟然连统帅命令都能抵抗。 因此文搏纵马疾驰而来,杀气腾腾就要拿人立威了。 见着文搏赶到,家丁当中立刻安宁许多,这位悍将杀人的功夫简直跟屠宰差不多,代善何等勇名,在他手里跟鸡崽子似的被锯断脑袋,黄台吉的尸首上那把长矛大伙光是从马背上拆下来都废了老鼻子劲。 这等勐人作为陆文昭肝胆,确实足以让众人服膺。 奈何家丁中依然有刺头,其中阿斯愣最为不服,他觉着打得胜仗都靠自己这等人卖命拼杀,那文搏不过是运气好杀了代善罢了。 他“唰”的一声撕开皮袄露出黝黑护心毛,隐约可见里头尽是愈合的伤口,喝问道:“俺十五岁起跟着李总兵在塞外苦战,李总兵死后又投奔多位将主。俺披甲以来大小伤口上百,从没哪个说许诺了赏赐不算数的,那可是俺拿命换的!你姓陆的要反悔吗?!” 此言一出,本就有些僵持的局势愈发紧急,谁都想不到居然为了接下来的目的竟然家丁当中发生分裂,就连一旁本已经绝望的俘虏都露出希望神色,想着他们打起来还能逃跑。 刘结等人没有什么智谋,那想过这样一件他们心中的小事居然引发近乎哗变般的大变动,都把眼睛看向陆文昭,想着将主赶紧约束也好,服软也罢,总之得摆平此时。 “怎的没有赏赐?歼灭建虏所得战利我分文未取不说,之前更是散尽金银为诸君犒劳,如今计划赶不上变化,为之奈何呀。”陆文昭苦口婆心的想劝解家丁们不要闹事,然而他威信不着,平时大家还听听他的,到了事关劫掠的时候就各自三心二意了。 然而不等陆文昭平息事端,一声怒吼如同雷鸣,在这深夜的山谷中回荡。 “十五岁披甲而战,那让我看看你值不值这份饷钱!”说罢战马由静转动忽如雷霆霹雳,一把大枪直指天穹从上竖噼而下。 沉香噼山式,枪做棍法圆浑如意,来得堂皇大气却快若闪电,阿斯愣初见这一招威势惊人,心头一惊立刻又觉得好笑,若是厮杀哪有这般先声夺人却提醒对手的? 阿斯愣见状从容拔出弯刀矮身一撞便要越过文搏枪头斩断他的马蹄,身为自小长在马背上的蒙人,他一眼看出文搏骑术算不得多么精湛,人与马之间的配合存在破绽,而枪做棍使砸下来也不致死,阿斯愣有信心挨上一下靠着筋骨和锁子甲抗住。 “喀!” 陆文昭尚且不及阻止,众人便听见一声脆裂的声响,气势汹汹如同雄狮一般的阿斯愣才跑出一步,一把如锤枪杆轰然落在他的头顶。 刚刚还生龙活虎的阿斯愣双腿一软,身上犹自带着惯性往前一扑,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跪倒在文搏马前。 鲜血混杂着澹黄色的脑浆流淌而出,被钉着铁掌的马蹄踩在脚下,战马嫌弃的退后两步,又被文搏拉住。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文搏慨然作色,扫视众家丁,面对文搏目光无人敢与其对视,纷纷低下头,满含怒气的喝问声在他们头顶响起。 “就这点本事也配吃饷?哪个不服的站出来便是,让我称量称量你的骨头值不值这份饷钱!”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情 杀气犹如实质,刚刚还蠢蠢欲动的俘虏噤若寒蝉,鼓噪作势的家丁更是闻风丧胆,愈发记起文搏斩将夺旗时的勇勐无敌。 陆文昭终于放下心来,浑身毛孔都舒张开犹如大热天吃了碗冰水,浑身通透畅爽不已,想着这群骄兵悍将不把自己这个新统领放在眼里,就该狠狠打压。 阿斯愣尚未凉透的尸体提醒着家丁们并不是刘綎不能做主就可以肆意妄为,意识到陆文昭有文搏帮衬,众人纷纷表示臣服,让陆文昭颇有说一不二的错觉。 陆文昭面露喜色,正要说服这些人按他计划行事,都想好该如何赏赐,不料话未出口,文搏便上前低声跟他说道:“答应他们去赫图哈拉便是。” 不但陆文昭面露奇色,缓缓打马而来的沉炼都觉得莫名其妙,如果要答应他们去赫图哈拉,何必把阿斯愣打死?再说以文搏性情对于掳掠本是极为不满,之前交谈也说过这种行为本是就是对于军队纪律的一种破坏。 很快陆文昭回过神来,他到底久在军中,想明白了文搏这样做的道理。 “这是立威?” “你之前承诺了他们要去赫图哈拉,如果是带久了的士卒,你换个目标倒也无事,如今刚接手就得谨慎些。”文搏脸色不变,他出手时就想好了原因,并非是一时意气所以发作。“不仅仅是立威,也是给他们立个规矩,你许诺的事做到了,那他们若是不听号令,就按着规矩抽杀也该无二话,要练强军,先让他们从令行禁止做起。” 又看出沉炼心中疑虑,补充道:“一只强军本不该劫掠,一旦养成洗劫的毛病打仗就会趋利而动,打不得硬仗苦战,奈何这帮人连听命行事都做不完善,只得先遴选出老实听话的再慢慢改造。” 显然以文搏之执拗都明白做事不能一蹴而就,他穿越此世一直身处危机当中,但文没忘记自己本心,既然看不惯这些骄兵悍将,那就得从自己做起,再约束手下,一步步将影响力扩大,他就不信改变不了这该死的世道。 陆文昭听着只觉得这兄弟不愧是俞家军出身,瞧瞧这手段狠辣又能怀柔,做一步想三步,他老陆还在想着掌握人马,文兄弟都开始想重新练一支戚家军出来了,一看就是做大事的料子啊。 侍立一旁的刘结脸色古怪,看了一眼惨死在地上脑浆哗啦流一地的阿斯愣,心说这蒙鞑子真憋屈,倒也死有应得,当兵吃饷,真把自己当不可取代的了? 沉炼思虑片刻,他虽然不大懂治军,也能看出文搏做事的道理很是分明,最主要的是他们有武力和义理作为支撑。 武力是刘结这边宗族子弟加上文搏个人武勇支撑,能够弹压住局面。 义理是陆文昭自刘綎手中继承部曲的事实谁都不能否认,没见着人家姓氏都改了吗? 几人一番筹谋觉得文搏这话不假,但是另一个问题随之浮现出水面。 现在去赫图哈拉时间太仓促了,就算真的拿下城池也不可能真放任士卒劫掠三日,甚至一天功夫不到就会有援兵从界藩城赶到。 若是野猪皮勤快一些不顾惜战马和士卒,再次从南边带着莽古尔泰和阿敏赶回把他们堵在赫图哈拉,两边堵截之下,那时候陷入破城之后狂欢的明军家丁们就真是上天无门了。 文搏听见大家的担忧,颇有几分无情的说道:“破城洗劫是之前的承诺要实现,可咱们也不必留在那。拿下赫图哈拉,想留在那掳掠的随他们去,咱们取些兵械战马,带着愿意走的直接回沉阳便是。” 这话一说,沉炼想起了他们第一次打破赫图哈拉时的景象,“你这是要像上次那样?” 文搏点点头,他早就看不惯这群家丁,如今通过赫图哈拉当做考验,通不过的,一如之前故事。 “这,会不会太过了?”陆文昭满脸肉疼,他是真有些舍不得,这一千多家丁从战斗素养来说属实顶尖,都是刘綎这么多年用银子一点点喂着攒下来家底的,属实是明军当中佼佼者,否则刘綎也不会这么重视他们,以至于埋伏建虏都怕损失大了划不来。 他还以为文搏只是要裁撤些不听使唤的,哪想到文搏的方式比淘汰残酷无数倍,直接用生死来进行筛选,选对了活,选错了死。 如今要是依着文搏的法子,确实能遴选一批可靠些的士卒,但是那样的话手里兵力只怕会锐减。 文搏瞧出陆文昭心疼,劝戒到,“那些满脑门子洗劫发财了咱们带着也是无用,再好的本事不守军纪屁用没有,通过这次破城挑出堪用的,四五百不嫌多,两三百不嫌少,总比一群不能如臂使指的骄兵悍将好使。” “没错,人少些说不得杨经略也不会那么忌惮咱们。”沉炼又补充了一句,彻底让陆文昭心中天平偏向了两人的方略。 实际上沉炼和文搏出奇的默契,还有个心思没说,想来陆文昭也能猜到,但是人多眼杂不便多说。 那就是是要用赫图哈拉作为诱饵,勾引出队伍里那些不守规矩之人,让他们作为驰援的鞑子发泄怒火的目标,还能拖延些时间,让他们顺利的带上听命行事之人返回沉阳。 他们几个都是对别人狠,自己也狠之人,否则一身本事也练不得如此出挑,三言两语间敲定了方略,由陆文昭来宣布,为他这新上任的将主抖擞一下威风,树立一个重诺守信的形象。 陆文昭重新回到马上,居高临下扫视众人,等家丁们都带着几分畏惧看向他,生怕陆文昭趁机追究和阿斯愣一同鼓噪之人, 陆文昭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清清嗓子高声厉色道:“谁敢仗着资历身份拿腔作调,这人,就是下场!” 家丁不管心中如何作想,表面上无不俯首称是,毕竟阿斯愣尸骨未寒还在地上晾着,谁敢在这时候捋新的将主大人虎须? 正在家丁们心里哀叹丧失了发财机会之时,没想到陆文昭话没说完,继续开口让他们欣喜若狂。 “但是,我这人做事一口唾沫一口钉,承诺了洗劫赫图哈拉,就一定会做到!” 这话一出,刚才还是有些低声抱怨的家丁顿时沉寂片刻,随后爆发出剧烈的山呼万岁声响,称赞陆文昭的话语不要钱的往外抛,一时间又有几分得意忘形。 倒是家丁中许多和阿斯愣交好之人热切之中又多了几分悲伤,阿斯愣兄弟为他们出头结果一枪杆子被人打死在地上,转头将主居然带他们去了赫图赫拉。阿斯愣这不是白死了吗? 转念一想,很快意识到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拿着刺头的人命给他们立威呢!顿时心有余季,知道这位参将大人手段比刘总兵凶狠许多,顿时收敛了几分骄纵做派,也带着三分真心实意的开始欢呼起来。 至于阿斯愣尸骨未寒,谁都没放在心上,倒是被陆文昭这个敢执行军法的统帅震慑,一时间战意勃发,有几分唯陆文昭马首是瞻的意思。 于是陆文昭把握住机会,约法三章。 “但是!情况紧急,身后建虏随时可能追上,咱们不可能长久停留在赫图哈拉洗劫,所以我给你们说个规矩,到了那按照分派,分成四个小队按方向洗劫,劫掠财物放置一处,统一分配!再就是破城两个时辰后按时集合,过时不候!” 说罢,陆文昭也没忘记文搏向来的作风,从沉炼腰间拔出那把卷了刃的绣春刀往北边一指,“最后,赫图哈拉城中建虏男子凡过此刀者,皆斩,尔等歼淫者,皆斩!” “将主有命,无有不从!”刘结一个激灵,立刻举刀回应,以他为首的宗族子弟纷纷鼓噪声援,而文搏手下被他一手从萨尔浒救下的士卒更是早清楚自家游击的规矩,同样高声呐喊称是。 这般情况下许多人对于不需歼淫的规矩不以为然,想着一旦破城哪能管的过来?另外一些则是觉得挺正常,两个时辰对于洗劫来说本就仓促,更别说还得屠戮建虏男子,将主怕他们耽搁时间不许歼淫在正常不过。 底下家丁们心思各异,但是对于洗劫赫图哈拉的期盼是再真实不过,于是欢呼万岁声不绝于耳,本以为只能老实回沉阳的家丁们无不为陆文昭喝彩,一时间竟有些如臂使指的味道。 且不说这喝彩呐喊之声情不情愿,汹涌的意愿最终汇成洪流,驱使着这一帮心思各异之辈朝着赫图哈拉动了起来。 唯独在最前头被驱赶着踉跄而行的俘虏们无不面色凄苦,他们本以为明军内讧能趁机逃脱,不料明军将领手腕厉害迅速平定乱局,依旧是要赶着他们前去赫图哈拉骗城。 毫无疑问,就是要让这群俘虏伪作溃卒前去叫开城门,然后明军趁势混入其中大开杀戒。 以此时赫图哈拉的防备,只怕是难逃一劫。而他们俘虏更是危在旦夕,难道明军会看在他们骗了城池的份上饶他们一命吗?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俘虏们带着绝望的眼神望向北边的那座城市,可身后明军催促甚急,稍有拖延便是马鞭刀鞘接连砸下,落伍难行之人则是一枪搠死毫无求情余地。 这般局面说是艰难也只是对俘虏而言,被洗劫赫图哈拉所激励的明军家丁无不热切万分,谁能猜到眼见着发财的机会重新到来,哪怕一场大战之后的疲倦都被暂时压了下去,催促着驮马背负起战利品直奔赫图哈拉而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让大明再次伟大 上千人的队伍,沿着山中小路迤逦前行,待到东方既白,林中开始有清晨出来捕猎的狐鼠野兽吱吱作响声交杂着鸟雀啼鸣,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晨曦穿透薄雾笼罩山林,让人一时流连此间如同仙境。 大军行进哪管这春花秋月的风情,一路上翻山过河,惊起一片鸟兽奔逃,明军此时却丝毫不显疲态,几乎每个人都精神亢奋,摩擦碰撞的铁甲兵刃响声此起彼伏,为这清晨的山林添上一抹肃杀之气。 文搏回顾着身后大军,皱紧眉头一言不发,沉炼大概猜出些缘由,驻马宽慰道:“文兄,可是不满这些部曲?想练出戚家军那样的强军,哪能一蹴而就啊。” “就是,我看现在就挺不错,拿了钱就老实办事,这不也挺好?”陆文昭倒是心满意足,经过之前立威,现在家丁们明显对他敬畏许多。 “老陆,你是戚家军出身,戚家军为何能战你知道吗?”文搏也有些好奇,想看看当世之人和后来者总结是否有所不同。 听见这话,陆文昭来了兴致,他一直以戚家军出身为荣,被挠着痒处哪能不显摆一二?一边摸索着好些天没打理的邋遢胡须,一边回顾峥嵘岁月。 “这也是老生常谈的东西了,军纪严明,训练刻苦,钱粮给足,三点全能做到就能练出一支强军。”陆文昭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你看当年宁远伯手下的家丁部曲,身陷重围犹自敢战,碧蹄馆之战打得那般惨烈照样能护着小李总兵出来。” “要是做到两点,也算是一只敢战之师,你别看刘总兵手下这帮子人不入你法眼,至少钱粮和训练上从没短缺,兵员素质倒是不差的。”陆文昭指着周围家丁,这些人立刻挺胸凸肚一派与有荣焉的神色。 倒是沉炼有些疑惑,他坐在马上用一柄匕首修整着凌乱的胡须,自从萨尔浒之战后,众人都是一刻不停歇根本没工夫打理仪表,这时候忙里偷闲才略作修饰。 文搏虽然建议他留点胡子显得更成熟些,所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没见着陆文昭都故意不刮胡子就是想让自己看上去年纪大免得被人看轻了吗? 还说什么最好留个八字胡,非常适合他阳刚冷峻的外形。 沉炼有自己的审美观,无情的拒绝了文搏的建议,直接全都刮掉。一边刮着胡茬一边问道:“文兄也是如此说的,但我虽没见过戚家军,他们跟宁远伯的部曲相比如何?” 这话一问,不光是文搏好奇,周围的家丁如刘结、曹文诏都是好奇,各家部曲战力对比本来就是厮杀汉闲时会聊的东西,都想听听将主怎么说。 陆文昭老实不客气,刚才还在吹捧李成梁的家丁,这会和戚家军一比,那态度就不同了。 “就这么说,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建军至今大小凡百余战,战必克攻必取。我就问问谁能做到?你别看宁远伯什么斩获万余首级,里头水分多少不用我说大家也清楚。而之前朵颜三卫可是长驱直入纵掠通州致京畿一日三惊,戚少保当年可是打完倭寇带着群步卒去蓟镇,自此十六载再无边患,这能耐,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是也。” 陆文昭这样夸耀戚继光,一半缘由是他出身戚家军中,另一边也跟这个时代更多推崇李成梁有关,别看文官天天攻讦李成梁,武人则是极为羡慕李成梁的作为成就。陆文昭如果不贬低李成梁,抬一下他的老前辈,那不是显得在众人眼中没分量吗? 倒是文搏察觉出一丝不同,开口问道:“戚家军跟李成梁家丁都做到了练兵三要,照你这么说戚家军还要更胜一筹咯?” “那可不是?至少咱戚家军打来去如风的蒙古人都从无败绩,宁远伯丧师而还都不是一次两次,他那可全都是精锐骑卒,你说是不是高下立判?”陆文昭说起这个可不困了,批判得李成梁一无是处,“至于你说为什么咱戚家军更胜一筹,我觉得还有个原因。” 说到这里,陆文昭就沉凝庄重许多,长叹一口气道:“那就是戚少保当年练兵先不练队列厮杀,而是先给他们掰开了讲为什么要打仗,保家、忠君,至少保护家人不受侵害对当地出身的士卒来说感同身受,打起仗来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战,当然不同凡响了。至于现在,小戚将军就没法保持戚家军当年战力,因为为何而战的事……哎,不提也罢。” 哪怕不用陆文昭细说,文搏也从沉炼和自己后世见闻知道缘由,戚家军被万历怀疑不受重用,还被以哗变罪名屠戮一番,忠君这个说法就很难维系,至于保家,倭寇都赶走了,还保个啥呀? 于是如今重建的戚家军难免战力滑坡,想到这里,刚才还兴致昂扬的陆文昭满脸大胡子虽让他神色难以分辨,但谁都看得出消沉不少。 文搏则是被陆文昭的话吸引了注意力,他一直以为练兵有钱粮管好军纪便是,从没考虑到还得教他们为何而战的事情。但是转念一想,他有什么能吸引士卒为之而战的纲领吗? 想不到,文搏陷入沉思。 好在离着赫图哈拉不过数里路程,归队的曹文诏已经得到军令停下脚步,喝令家丁部曲暂且修整,回头禀报军情。 有了军中事务吸引注意力,陆文昭立刻回过神来,拍马赶到前头,却见着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隔着赫图哈拉还有段距离,但是路边林中四处挂着吊死的尸体,挂不下的就用长矛撑住站立在道边如同值守,仔细分辨,还全是老熟人。 因为他们大拇指都被割去,髡发留辫显然都是女真人,不正是之前被俘虏然后放归的那帮人吗?没想到因为守城不利最终还是没能逃脱一劫,被野猪皮寻个由头统统杀戮。 这倒是出乎文搏预料,他还以为为了稳定军心野猪皮不会杀死这些俘虏,然而后金军法,或者说野猪皮的心严苛无比,直接处死这帮败卒还故意让他们死后都形成一个站岗的模样,用来警戒手下。 若是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再往前头又见着一处巨大京观,略一个估计只怕有数千人。全是汉人发髻样式,不用说都是明军俘虏,显然野猪皮见着赫图哈拉被破,为了发泄怒火处死了所有明军俘虏。 这般场景让人不由得为之胆寒,接着又将这份畏惧转化为怒火,家丁们嚎叫着要报复回去,甚至都不用陆文昭鼓动,就纷纷请战。 这时候陆文昭就显出游刃有余的能耐,有条不紊的率领人手隐入林中埋伏,按照早已分派好的任务,选拔出来做先登者不需多说就开始挑选出百余一直表现得比较老实的俘虏们走在最前,然后挑选军中的劣马伤马分作他们的坐骑。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这些精锐先登之士由文搏率领隐约成半月弧形在俘虏身后跟随,若是有人敢于逃窜,立刻便下雷霆手段处决。 此时的俘虏早已吓破了胆,剩下几里路都老实前行只是时不时回头哀求哭嚎,希望明军放他们一条生路,倒是更增加了几分败军之色。 文搏没管俘虏如何,他注意到后续又遇着几处小型京观,其中有些人头似乎眼熟,叫来曹文诏一辨认,竟是当日跟他们一同破城的士卒。只是很多人沉迷于杀人劫掠最后没跟这大队离开,结果难逃一死被鞑子砍掉脑袋,看他们狰狞神色,无疑死前遭遇了残酷的折磨。 正好以此作为教训,陆文昭得知后将此事宣告全军,一时间部曲战斗力是否更好尚且看不出,但是对于他的话的确是遵从不少,毕竟谁都怕死,何况有前车之鉴呢? 再说文搏走在最前驱赶俘虏,到了这时候,俘虏性命已经没人在乎,文搏历来受众人信服,直接跟他们许诺,事成之后不会再行杀戮,放他们离去。 得到承诺,也慑于文搏赫赫凶威,这些早吓破胆子的俘虏死死抓住眼前救命的稻草,甚至有人就地跪着要跟文搏磕头。 不耐烦地一鞭子抽在那些没眼力的俘虏身上,都不用文搏多说,曹文诏上前喝令他们动作快些,别等会让守城的建虏看出破绽。 就这样一路驱赶俘虏往前奔走,到了都能看见赫图哈拉城寨边缘之际,早有命令的家丁们扬鞭驱策,顿时俘虏们如鸟兽一般就往前狼狈逃窜,却被故意堵住退路只能大致的朝着赫图哈拉城门方向而去。 文搏带着亲信策马混入其中,这些俘虏大多数愿意骗城换取性命,文搏也没想到之前守诺的效果先在俘虏当中显现。不过文搏还是防备着他们,一旦有人敢道破他们行踪,那就只能将骗取城池变成强攻了。 好在这些俘虏不知为何,对于后金的忠诚有限,再加上赫图哈拉这会儿因为前日文搏他们的破坏里头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剩下数千平民和一些还在冒着烟的房屋,明军突然来临根本没有引起守卒警惕,还不如先前俘虏们直呼兵败让城头守卒受惊得多。 好在很快守卒就不用担心受到惊吓,当城门打开,俘虏率先冲了进去,呐喊着抢夺守卒兵刃,残酷的对待曾经的同袍下了死手,然后替文搏守住城门,带着讨好的笑容迎接他们入城。 本以为还会有一番厮杀,没料到现在赫图哈拉的守备如此松懈,后头埋伏的明军大喜之下阵列都懒得维持,一拥而上就往城中杀去。 陆文昭生怕有诈,还想约束士卒让他们谨守规矩,结果进了城去就难以掌控,无奈之下只能勉强按照之前吩咐在几名有威信的家将率领下开始四散劫掠。 其中本应该由文搏、刘结、沉炼加上他各带一路,文搏见着赫图哈拉残破更胜他之前预料,守卒几乎根本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他带着精锐冲进去杀戮一空。 他十分不喜这等毫无秩序纪律的杀戮,血液中的铁锈味和尸体焚烧的臭味充斥在空气当中,让文搏格外难以忍受,于是放权让曹文诏率队,自己带着手下数十名信得过的部曲当做宪兵,开始巡逻了起来。 于是滑稽的一幕发生了,文搏骗开赫图哈拉城门只杀了数十人,结果一个时辰处决不听号令、私藏财货、妇女的明军家丁杀了上百,一时间文搏和他手下宪兵让家丁闻风丧胆胜过鞑子,他浑身杀气腾腾,走到哪儿,哪儿就噤若寒蝉,连抢劫搜刮这样本该残忍冷酷的事情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文搏在杀不守军纪的家丁,家丁们也没闲着,这次一千多人可不是文搏他们上次百来号人冲进来那样人数捉襟见肘,赫图哈拉此时人数本就不多,陆文昭也下了命令杀死所有身高长于佩刀的男子,这样一筛选拢共也就两三千人。 对于把砍人当饭吃的明军来说几乎是一个照面就将试图组织起来抵抗的鞑子清理大半,剩下的正挨家挨户搜查。意识到文搏是跟他们来真的,不听话的就是死,于是除了少数人躲避着文搏暗中狂欢,大多明军家丁还是守规矩的排查房屋,抓到鞑子男性就是一刀枭首,然后家丁们兴高采烈地把人头系在腰上挂在马上,这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战功和钱财。 至于能劫掠到多少真金白银,倒是不太理想,这里早被文搏他们洗劫过一次,虽然粗疏但是显眼的财货早就搬走,搬不走的就焚烧殆尽。后来野猪皮回城之时见着残破景象便将物资统统运回界藩城,所以现在留给家丁们能够找到的钱财还真不多。 这样一通横冲直撞,明明是洗劫屠城,军纪倒是勉强维持住了,虽然在文搏看不见的地方肯定还是会有之事发生,但这种事情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文搏从来不是什么妇人之仁的性子,这个年代敌对双方谈人道主义未免太过幼稚,他是要通过纪律约束家丁选拔精锐,不是来当道德圣人的。 一路巡行,文搏见到明军驱赶着哭嚎的妇孺从城门出去,门口陆文昭正带着一批人检查有无夹带和男子伪装,旁边已经摆着十多具尸体就是他们的成果。不杀妇孺对家丁们来说很好理解,妇孺本来就是财货,杀了他们就是跟自己的财产过不去。 虽然这里数千妇孺肯定不可能全都能带回关内,但是劫掠人口本就是削弱对方的不二良方,又能换钱又能削弱对手,这事情文搏怎么会阻止? 当然文搏可舍不得把人口随意拿去换点钱粮,这些妇孺都是成年的劳动力,再不济也能分配给手下为妻为妾,对于笼络士卒不失为一记良方。 他跟陆文昭在路上商量过一阵,觉得得先把陆文昭参将名头落实,然后去个卫所当长官,反正他们有人手,顺便从朝廷要点粮饷就行。最好就是辽东边关这处地方,有仗打,没人愿意来,安心练兵敛财,憋他个几年发育好了再出山。 出于对成年女真男性不信任,放任士卒杀死他们斩获首级,留下妇孺充实自身实力,一切做得顺理成章,陆文昭更是理所当然,咱大明官军打仗不是一直这样吗?文兄还刻意声明不让自家财产,陆文昭觉得他都跟圣人差不多了,就是家丁们私下腹诽文游击太吝啬,不让兄弟们爽爽。 至于不服的,都死的差不多了,没人明面上敢反对两位将领的安排。 赫图哈拉城中杀戮不歇,哀鸿遍野,焚烧房屋的黑烟又一次笼罩在这座倒霉的城寨上方,文搏估摸着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让陆文昭下令开始集结士卒准备离去了,否则再耽搁些时间到了晌午时分,野猪皮轻兵疾行说不定能在半路赶上他们这一帮子拿满钱财驱赶俘虏的队伍。 陆文昭从善如流,派人通知沉炼、刘结、曹文诏等人,又把文搏拉到墙角,指着蹲在角落的一帮子人低声说道:“文兄,这群人怎么处理?他们说你答应了饶他们一条性命。” 文搏一看,这不是之前骗开城门居功至伟的那帮鞑子吗?还以为他们在大军入城的时候被杀了或者逃跑了,没想到老老实实蹲在墙角,陆文昭就派了几个人看守也没见逃。 再一细看,文搏觉得不对了,当时骗城开门的就百十来号人,怎么这里粗略一数都有不下三百人,他立刻回头拉着陆文昭问道:“混进去城里的鞑子了?当时我没答应那么多人。” 这话一说,鞑子里听得懂汉话的,有的欣喜若狂知道这位将军是真要留他们性命,另一些则是惶恐之下跪着磕得砰砰直响。 “大人饶咱们一条性命,愿为大人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饶命啊主子……” 如此种种求饶之声不绝于耳,文搏听得厌烦,都不需要他制止,陆文昭空甩鞭子,立刻安静了下来。 “当时咱们赶着四五百号俘虏过来,选了其中老实听话的骗城,剩下那些跑了的全被杀了,这些还留着,也是听你许诺了我才留他们性命,否则杀了便是。”按理说杀个俘虏真不算不守承诺,但是陆文昭得了文搏指点,有些走火入魔,对于俘虏也讲究一诺千金——想着做给手下看,意思是他陆参将连俘虏都不会欺骗,怎么会骗你们呢? 文搏也觉得有点棘手,百十来号人充入军中当个辅兵役夫没什么大碍,但是三百多人占了他们人数中的比例就很大了,要是这些人有歹心只怕不妥。 不过既然答应了饶他们性命,文搏也不食言,“确实有此一言,等会全都遵循旧例割断大拇指放了。” 说完,文搏就要离开,这样的处置大伙都已经习惯,陆文昭甚至招呼士卒准备动手了。 不料其中一个鞑子膝行着躲过家丁的刀鞘砸击,“砰”的一声跪在文搏面前哭喊道:“爷您莫走,俺们跟建州女真不是一路啊,俺是乌拉部猎户谢伯乐,大伙都能作证!万历三十五年代善灭俺部族,将俺们发配披甲人为奴,后来立功升做包衣奴才,到现在过了十二年了!求主子收留,俺们当牛做马,只要能报仇做啥都行!” 这大出文搏预料,没想到这人是鞑子里头吞并的其他女真部族成员,再看他形貌装束,果然不是那种养尊处优之人,脸上手上更是伤痕累累,想来这些年吃尽了苦头还得经常当做死兵冲锋。 这些细节瞒不过文搏眼睛,陆文昭也是大奇道:“这可真没想到,你一个建虏也要反金。” “俺是诚心跟建州女真不对付,俺们乌拉部对大明最为恭敬,历来都是最忠心的犬马,是建州女真屠戮俺们,俺,俺跟他不共戴天!反金,一定反!”叫做谢伯乐的包衣奴才陪着笑愈发恭敬,还搜肠刮肚的想出一句成语,逗得陆文昭哈哈大笑。 其余俘虏同样磕头不断,恳求饶过他们,当牛做马都绝无二话。 他们也没当真,海西女真同样不驯,只是这会儿让人灭了才显得老实。 文搏倒是有些好奇,挑选俘虏里几个伶俐懂汉话的出来问话,还真打听出些事情来。 原来建州女真起势的时候号称人口过万,战兵数千,论起来终究不过是辽东一个小型部族,他们发展到现在为祸一方甚至能覆灭明朝大军的程度,就是一路上不断吞并其他女真部落扩大自己,将其他部落的人口掳掠,男丁充作包衣奴才,挑选温顺忠心之人成为战兵。 这样长年累月发展下来才有如今威势。 这个过程中,野猪皮再怎么为了急速发展都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例如代善和野猪皮手下就尽是建州女真老兵,各个根正苗红的老满洲。 轮到黄台吉这里就有了说法,他的正白旗本来是野猪皮长子褚英的手下,奈何褚英被野猪皮废黜之后,正白旗就归黄台吉所有。 不用说,这等来历让正白旗天生不受信任,黄台吉倒是有意笼络也不敢做得太过,免得引起野猪皮忌惮。 所以这正白旗可不是后来上三旗的底子,而是一支备受猜忌的部队,因此里头有这么多其他部落降人也不足为奇。这群俘虏本就对后金归属感一般,否则当时也不会轻易投降明军,那些死硬派都真死了或者逃了。 如今他们这些底层士卒被俘虏了还骗开城池,都知道一旦回去肯定会跟城外那些挂在树上长矛上的尸体一样惨死在野猪皮的怒火之下,当然不肯就此离去。 了解来龙去脉,文搏还没说什么,陆文昭却发现他在若有所思,以为文搏不信这个建虏所言,拍着他肩膀到:“管他海西女真还是建州女真,都是鞑虏有什么好说的,咱们还管他们今后死后?兄弟你前头决定没问题。来,你们几个,把他手指先剁了!” 谢伯乐听见此言大惊失措,只是他刚经过一场败仗又徒步跋涉数十里路,这会儿哪有精力抵挡两个如狼似虎的家丁,眼见匕首都在他虎口划出道道血痕,他们这些打了大半辈子仗的要是割断大拇指无法掌握兵刃,回去又不会耕种渔猎,就算逃过野猪皮的追捕,也真成了废人,谢伯乐惶恐之下哭喊求饶道:“俺有用啊!俺铁了心反建虏,反金贼!” “你有什么用?!留条性命差不多得了!”陆文昭不耐烦道,抢过匕首就要亲自动手,却被文搏一把拦住。 “我想到了!” “想到什么?”陆文昭肩膀被抓得生疼,哪知道文搏念念有词,说的尽是他听不懂的内容。 “想到教咱们部曲为何而战了!那就是,反金复明!”文搏亲自抽刀砍断谢伯乐绳索,脑子里醍醐灌顶一样终于拨开云雾,对陆文昭说道:“对辽东饱受鞑子肆虐的民众就是为了反抗伪金,对我部士卒来说是为了让大明再次伟大!陆兄,你看这个纲领如何?”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反金复明 “反金?复明?”陆文昭听得文搏解释,一时间神情恍忽,反复念叨着两句口号,只觉得其中有着某种引人入胜的魔力,让他深陷其中。 很快他又意识到其中不切实际的一点,问道:“反金复明的纲领固然好,边地胡人对于奴尔哈赤的残暴统治已经感到畏惧,若是有此等口号拉拢他们确实不错。但是有个问题不得不考虑,那就是这边塞胡人,对大明的畏惧只怕胜过对伪金的厌恶啊。” 这话并非虚言,这年头大明对内都极尽压榨,何况外族?甚至有“生于辽不如走于胡”的歌谣传唱。这也是野猪皮近年来势力扩张极快的重要原因之一,朝廷派来的官员对于当地百姓横征暴敛,导致许多活不下去的底层民众不得不迁徙到女真人的地盘当一个化外之民。 文搏心知此言非虚,看看刘綎等官兵做派就能窥斑见豹,他们在内陆平乱尚且残虐百姓,还有李成梁那等杀良冒功之辈层出不穷,当地民众不逃才怪,正是鉴于此文搏才觉得要做出改变,怎么会因此退缩呢? “这就是我说的第二点,让大明再次伟大!”文搏胸有成竹,发觉前人施政方略直接套过来便是现成的法子,“若是大明没有衰落,何谈复兴?正是因为内有贪官污吏压榨百姓,我等方才不得不秉持正义惩恶扬善,对内笼络深受压迫的底层百姓,对外鼓动苦于女真侵扰吞并的塞外胡人,双管齐下,何愁不能成事?” “这,这是要……”一听这话,陆文昭吓得手里匕首都差点拿捏不稳,心想我只是想搞钱争官,我这兄弟怎么听上去跟反贼都相差无几了?要不咱还是聊聊靖难勤王之类容易一点的事情,这反金复明似乎是要跟整个大明官僚士绅体系作对啊! “陆兄此言差矣,我们这是秉承太祖遗愿,到时候就搬出《大诰》当做牌匾,一切行事就从这里头找根子,所谓行得正坐得端,咱们可是大明最忠诚最铁杆的拥护者,怎么就是反贼呢?”文搏早有预料,他知道陆文昭这人原作里都直接参与谋反,现在这小打小闹的算得什么大事。 “哦,原来咱们才是大明忠臣,那些贪官污吏是反贼!”被点拨之后陆文昭恍然大悟,“文兄弟,还是细说直接造反,太祖爷那套搬出来,就是掘了老爷们的根,朝廷里怕是宁愿建虏打进紫禁城。” “所以咱才要笼络底层百姓,我们本来就跟那些官僚士绅不对付,你都说换个活法,这个活法难道不爽利?”文搏故作怒色,看上去对于陆文昭的胆小很是不满。 “就是太爽利了,所以我才觉着不成啊!太祖爷何等英明神武,刚一驾崩他的《大诰》就成了摆设,咱敌不过那些阁老重臣呀,他们才是真正掌管大明的人。”陆文昭苦口婆心,他真没想到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文搏平日里话不多说,一开口竟是这等虎狼之词。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文搏却越想越觉得可行,听见陆文昭说起朱元章,正好拿来做个榜样,“太祖爷开局一个破碗,你现在怎么说都是个参将,手里兵马上千,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又不是真要你造反,咱们这是复兴大明,大大的忠臣!” “此事再议,此事再议!”陆文昭还是不松口,心道你这都算忠臣,那奴尔哈赤也忠。又怕好兄弟恼他退缩,连忙示意手下放开俘虏的束缚,反正文搏这等勐人在此,又有家丁在侧,不怕没兵器没甲胃的俘虏闹事。 那些俘虏就算懂汉话也听不明白两位高深莫测的谈些什么大诰太祖贪官忠臣之类的话题,但是反金复明的口号朗朗上口让他们很快记住。其中以谢伯乐为首的几个机灵人眼见自己得救,忙不迭的跪在地上磕头谢恩,嘴里也没停下。 于是当沉炼带着手下赶回城门集结的时候,就见着一帮子女真俘虏高呼“反金复明!反金复明!”的景象。 把沉炼吓得还以为俘虏趁机作乱,就要率领士卒杀上去,跑了没两步却发现文搏和陆文昭没事人一样在前头杵着,显然无事发生。 “他们发什么疯?”略一打听,才知道陆文昭把俘虏放了收归麾下,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人多了点,考虑到文搏既然都没反对,想必是陆文昭突发奇想。 被沉炼在心中打为始作俑者的陆文昭就算知道了也没空跟沉炼辩解,接下来一路上他都魂不守舍,任由其他几人清点家丁整装待发。 曹文诏被委以重任这会儿正兴奋着呢,他一个明军败卒不到一周就成了亲率两百多家丁还看管三百投降建虏的实权人物,哪怕是临时替文搏管辖,那也是了不得的提升,所以做事格外周到,很快上前通报。 “将主,不算这帮建虏,一共有八百二十余人在此地集合,入城的时候我在门口数了,得有一千一百多号人,现在还有近三百人不听号令没来集合,是否要……”曹文诏做了个下手的姿势,他知道自家将主对待军纪极为严苛,现在手里几百人对付这些不听话的那不是手到擒来? 刘结也随后赶到,听见曹文诏汇报,提醒了一句,“俺记得有一百多人不守军纪已经被文游击杀了,也就两百人不知道跑哪去了,俺去城里搜了一圈没见着几个。” 这个结果有点出乎文搏预料,他本以为有一半能够按时集结就算不错,现在居然能有八百多人,加上刚收下的俘虏算起来人数竟然再次破千。 回顾之前行事,文搏猜测大概是因为多次强调纪律,又杀了不少人立威,所以这会儿大体还能维持住军纪按时集合。也可能跟门口那些上次破城时不听调令而死的明军士卒脑袋的威慑有关,总之最后筛选出来剩下的人数是多过几名头领预期的 至于那两百多人跑哪去了文搏并不在乎,他现在也没空仔细排查清理掉不守军纪的士卒,这事情得慢慢来。 倒是那个乌拉部的谢伯乐,悄悄上前禀告:“俺们刚才在墙角看见有些人悄悄从城墙上缀了下去,可能是想等主子您走了再回头细细洗劫一番。” 原来如此,听见这话文搏恍然大悟,没想到这些失踪了的明军竟把聪明才智用在这里,难怪有陆文昭堵住城门也没拦得住他们。 不过文搏也不计较,他看陆文昭还在深思熟虑估计短时间没空发号施令,便自作主张决心开拔。 也不用文搏事必躬亲,这些明军士卒对于如何逃离驾轻就熟,本身他们就马匹富余,现在破了赫图哈拉虽然里头物资已经不多了,依然收获了守城士卒和居民留下的马匹数百,虽说多是驮马,但也够用。 于是刚刚归正的俘虏们不但一人分到一匹备用马紧跟其后,就连被掳掠的妇孺都能勉强两人共用一匹劣马,这样算来他们速度并不会因此减慢太多,只要路上没遇到堵在前头的建虏,回到沉阳想来无忧。 既然万事俱备,文搏也不拖沓,直接下令开拔,手下纷纷接过命令,离开身后再次燃起大火的赫图哈拉,一路西行,往沉阳归去。 路上又一次经过萨尔浒山下,这里早已无人烟,流窜的野兽和食腐的鸟类简直如同狂欢一般见着人都不退避,甚至有些红了眼的豺狼之类的动物试图袭击队尾的妇孺。 都不用文搏出手,投降的女真俘虏们拿起狩猎用的标枪轻松将其清理,邀功似的向文搏讨好。 看着那些被钉死在地上的野兽,文搏不用看也知道萨尔浒山上惨状,可惜他们现在根本没空收敛遗骸,只能任由这些不幸的明军曝尸荒野,本来还兴高采烈的明军一时间消沉许多。 曹文诏见状不需文搏提点,知道需要鼓舞士气,便开口唱起了战歌,文搏一听分外耳熟,竟是当日穿越到萨尔浒时遇见那队游骑所唱的女真民歌。 想来也正常,后金与大明打生打死,底层百姓多有交流,会唱对方的歌谣也不奇怪。 很快队尾跟随押送妇孺的女真人开始应和,接着家丁里懂这歌谣的开始高声唱喝,最后哪怕不会的也跟着哼哼。 “你的弓上弦了吗?扳指戴在拇指上?你的箭射出了吗?我的兄弟呀……” 嘹亮的战歌在山间悠悠响起,像是对亡者的哀悼,也是前行之人对未来的展望。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入沈阳 夜色下的沉阳城中将军府邸,偏厅当中熏香的轻烟缭绕,澹雅的香气却遮不住身处此间中人的焦虑。 一个留着三缕长须气质文雅又不失果决的老人此刻衣衫不整,显然是得知紧急军情刚刚起床,厚重的眼袋给他儒雅的面庞上增添无数愁容。 此时,他正在大堂之上听闻属下奏报。 “经略大人,北路已传来消息,建虏势大难敌,于三月初二全军覆没,总兵马林仅以身免。” 听见这般噩耗,被称作经略大人的杨镐颤抖着将手上的毛笔放在砚台上,手指在眼前的地图上指点两下,低语如同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如果刘綎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报!东路急报,两万大军于深河身陷重围,建虏尽起精锐四万余将其围困,总兵刘綎生死不知,其养子刘招孙言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听闻塘报,这位老人再也按捺不住性子,愤怒之下将桉台上的纸笔一扫而空。 “废物!都是废物!所有的军队都在欺骗我,甚至李如柏也是!去的时候信誓旦旦要犁庭扫穴,现在四路大军眼看就要没了三路!这仗怎么打的?!” 杨镐双眼忍不住的就要垂下泪来,很快他以极其坚强的毅力克制住本能,想擦拭眼睛上的模湖痕迹,手却颤抖的厉害,根本无法完成动作。 他比谁都清楚,这场败仗对他简直是致命的打击,作为一个朝中没有后台的官员,此次复起已是托遍关系,谁知道就任之后方知局势败坏至此。 本来杨镐想着先练兵数月再步步为营,奈何圣上性子急躁,堪比十二道金牌一样的催促旨意不断传来,逼得他不得不在并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发兵出关。 而结果已经告诉杨镐,他的前途乃至性命都完了。 房间里里一片沉寂,杨镐的亲信官员们纷纷低头不语,无人敢于打扰杨大人的沉思,谁都明白这位经略大人算是完了,可这时候忤逆了他,那自己也得陪葬。 直到外头又来了个传令兵带着一名风尘仆仆的家丁模样男子赶到,通报之后进入堂内,却见着一片死寂,尚未说话,杨镐却面如死灰的问道:“怎么还有军情?东路军已经覆灭?还是李如柏……” 说到这里,杨镐已经快要维持不住身形往一旁摔倒,身边侍从赶紧上前扶住他免得这位直接倒下。 不料传令兵面带喜色,直接奏报。 “恭喜大人!刘总兵以奇兵埋伏建虏,阵斩贼酋代善、黄台吉,大破建虏,斩首两千余级……”剩下还有许多内容尚未说完,杨镐却苦笑一声,对扶着他的侍从说道:“我是不是已经发癔症,听见刘綎胜了,哈哈哈……” “杨大人!俺是刘总兵麾下家将刘结,此言非虚,首级、俘虏具在……”传令兵旁边那个家将模样的男人早就不耐烦了,正是被派过来通报军情的刘结。 刘结话都没说完,杨镐勐然起身,丝毫不见之前病入膏肓般的模样,灵敏如猴一样的翻过身前桉台,一把抢过传令兵的文书。 “什么?!两破赫图哈拉,尽屠之,徙妇孺数千而还?!” 这话一说,刚才还不知所措的在场亲信官员呆愣片刻,随后欣喜更胜杨镐,早有人狂喜着上前恭贺杨镐。 “恭喜大人指挥有方,使刘省吾侥幸建功,多赖大人英明……” 一时间无数人涌上来恭喜杨镐,把刘结都挤到一旁,完全无视了这位兴致勃勃想着领赏的家丁。 还不等刘结想表示一下存在感,杨镐却面色一变,“把这人拿下!” 刘结莫名其妙根本来不及反抗就被旁边亲兵一把按在地上,便听见杨镐询问那传令兵,“刘綎带了多少人?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传令兵更是一头雾水,结巴着回答道:“当时,当时大军尽在林中不许小人近前,小人看不真切,估计约有千余人。此事除,除了小人之外,就只有诸位大人知晓。” “好,你去回禀刘綎,让他速速进城……”杨镐松了口气,判断出如他所料刘綎这老东西应该是故意抛下大军率领精锐家丁埋伏偷袭了建虏,这种打法早年宁远伯李成梁干得最多,但是战功都不及此次。 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杨镐迅速安排后手,吩咐到一半,又回过头来点出一个平日里信重的小官,“不,你亲自去,让刘綎进来参见我,记住了,城里不便驻军,只要他一人前来!” 刘结被按在地上,吓得魂飞魄散,他虽然不是什么聪慧之人,但是来之前就被陆文昭耳提面命,让他小心防备杨镐坏事。 结果真如陆文昭所料,这位经略大人要把刘綎骗进来能有什么好事?这种做法刘总兵也没少干,那是要拿下刘綎私吞战功啊! 可惜刘结现在什么也做不成,得到陆文昭提点的他十分老实的被捆紧丢到一旁让人牢牢看管,很快就有人前来盘问诸多细节。刘结只顾隐去刘綎已经不能理事的事实,其余的倒没什么隐藏。 得知来龙去脉的杨镐愈发惊喜,亲自开始写起报功的奏折,俨然将此奇功要据为己有了。 再说沉阳城数里外的小山岗上,临时驻扎的陆文昭此时遥望巍峨的沉阳城,担忧的问道:“刘结怎么还不回?杨镐那老东西真要使坏?” “应该不至于……或许,或许天色太晚,杨大人已经睡了……”说着说着沉炼都不自信起来,摩挲着刚剃过的下巴为杨镐找着借口。 就在他俩焦急的等待消息时,身处军中的文搏已经开始吩咐曹文诏给他披甲了。 “将主,还是你,威风!”曹文诏从备马上拿出一套战甲,文搏一看,这不是之前失落的那套野猪皮宝甲吗?还以为丢了,居然被找了回来。 曹文诏解释之后文搏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带兵入赫图哈拉洗掠之时杀了很多不守规矩的家丁,事后清点战利品从一匹没人管的战马身上翻出了这套战甲,想来是哪个不怕死的悄悄捡到后私藏起来,最后主人在赫图哈拉被文搏执行军法时杀了。 不过文搏还是拒绝了,这套战甲对他来说小了些,而且太过华丽引人瞩目,不如身上这套从代善尸体上扒下来的甲胃,大小相差不多而且实战性更强更不显眼,就是看上去充满了建州女真风格。 好在接下来的行动正需要这样的打扮,文搏就更不在意外观了。 披戴好三层甲胃,文搏站起来活动一二确认无误,又从马上取下那柄一直没用的包铁长矛,在手里掂量一二放了回去,从腰间取下佩剑,往陆文昭那边走去。 尚未近前,就看到一名陌生的青袍官员满是讨好的恭维这陆文昭,贼眉鼠眼的想往军中窥视,却被高头大马和雄壮的家丁挡住视线,只得继续说话。 “杨经略得闻刘总兵旗开得胜,喜不自禁命我请刘总兵入城庆功,敢问刘总兵何在?”这小官说完有些紧张,怕陆文昭看出端倪便低头做出恭敬模样。 他哪想到就在他低头瞬间,一名大汉快步上前,拳头从下往上力如山崩,只听“卡察”一声脆响,这名青袍官员直挺挺应声而倒,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还跟他敷衍个什么劲?杨镐定然是想坑害刘总兵,不能让他得逞!”出手的当然是文搏了,他大声说出杨镐的谋划,旁边家丁无不怒气上涌,他们这帮骄兵悍将虽然刚被狠狠整治过一遭,说到坑害刘总兵他们或许不在乎,但是刘綎被坑了,那战功想都不用想跟他们无关。 于是纷纷鼓噪呐喊要还刘大人公道。 文搏和陆文昭对视一眼,心知军心可用,不等陆文昭出言鼓舞士气安排任务,文搏把手里宝剑塞进陆文昭怀里,“我刚刚问过那些鞑子,他们说这可是龙虎将军剑,当年野猪皮身份的象征,你可别丢了。” 说罢把手一挥,自有曹文诏上前将野猪皮宝甲给陆文昭披上。 都穿到一半了,陆文昭才回过神来,大惊之下就要脱掉,“咱们不是说好了轻兵进去抓住杨镐逼迫他老实做事就行了嘛?” 陆文昭哪能看不出文搏这是要干什么,之前在路上就已经商议过了,文搏提出如果杨镐要害他们就不必留情,直接涌入城中将他绑了,强逼他就范。 若是还敢不从,一刀砍了就说建虏入侵,刘总兵回援迟了,杀了黄台吉为杨大人报仇。 这般胆大妄为的计划一经提出,陆文昭即刻心动,他哪不知道杨镐这等文官做派,十有八九就会像文搏预料那样吞并功劳。果不其然现在派人来领刘綎入城,那定然是要使坏了。 只是陆文昭没想到文搏准备如此妥当,居然连野猪皮的甲胃和龙虎将军剑都给他带上了,这下只怕说自己不是建虏都没人信。再想到文搏所说“反金复明”的计划,陆文昭觉得自己这是上了贼船。 陆文昭还在跟文搏争辩,不料曹文诏手脚极快已经帮他穿戴完毕,佩剑往腰间一挂。 嘿,谁看着不说一声巴图鲁? “文兄弟!文大哥!这事情真没必要啊!咱们带几十人进去便能轻易拿住杨镐,到时候逼迫他就范不是信手拈来吗?何必大张旗鼓弄成建虏入侵的姿态,一旦不慎就是死路一条呀!”由不得陆文昭不担心,文搏这计划比他们之前所说更加激进,直接扮成建虏进沉阳,那就是摆明了跟杨镐说你不答应死路一条。 按照杨镐那人往日做派,只怕真会仗义死节——早年壬辰倭乱,正是杨镐孤身前往朝鲜都城主持大局,指挥若定游刃有余,让朝鲜人感动佩服到为他立了生祠。 奈何文搏现在威望不弱于他,又早派人发下命令,家丁受到鼓动得知杨镐要害刘綎吞并功劳更是跃跃欲试就要动手。更别说文搏手下的女真降卒早就整装待发,想给新主子表现一下忠诚,都不用伪装,个个是货真价实的真鞑子,辫子都现成的呢。 “陆兄,这事情让我想起了当年陈王所言,现在咱们就算对杨镐低头,他肯定也不放心会把咱们暗害了,若是计划失败,那也不过一死而已。所谓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文搏难得的对陆文昭厉色道,他知道陆文昭其实已经心动,毕竟这位后来可是连谋朝篡位的事都敢做,何况袭击一个辽东经略呢? 只是陆文昭现在迈不过那道坎,这时候就得有人推一把。 而陆文昭听见文搏喝问,身边家丁更是期待的看着这位将主,他吞了口唾沫,无奈的点点头道:“那待会发动之际,诸君莫要惊动无关之人,只消抓了杨镐守住院门便是。” 箭在弦上,陆文昭满脸苦涩,身边家丁听见他答应后无不振奋,推举着他坐上战马。文搏却皱起眉头心想老陆跟我还是不够默契,你都叫刘陆了,说句“死国矣”才对? 不过这话也只是在心中过了一遍,他知道沉炼有个无常簿专门记录要事,等会让他把陆文昭的回答改一下,这样更显他英雄本色。 陆文昭面上满是无奈,心里倒没太多不安,只是感慨文搏这人执行力太强,须臾之间就做好了准备,显然一开始就是要入城抓杨镐的。 唯独觉得不好的是自己底线一降再降,从勤王、清君侧到恢复太祖爷大诰,如今都直接装作建虏入沉阳了,那反金复明不也挺好?早知道之间答应文搏的计划,现在或许就不用如此了。 沉炼则是左右为难,他打马跟上陆文昭。 因为沉炼之前就跟文搏赌斗说若是猜中了就得听令行事,结果最坏的局面被文搏料中,他这个锦衣卫低估了大明官僚的下限,导致沉炼不好阻止。 当然沉炼也没法阻止,或者说不想阻。沉炼本来就有些执拗而不合时宜的正义感,如今文搏行事完全符合他朴素的正义,哪怕过于激进,沉炼也觉得自己作为锦衣卫最多就是记录一下,而不是出面阻拦。 不知不觉间,沉炼倒是先被文搏感染,开始倾向他那“反金复明”的计划。 于是几人在诡异的默契下,挑选出的数十萨尔浒留存至今的可靠老兵和一帮真鞑子,簇拥着“后金巴图鲁”刘陆贝勒纵马疾驰。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然后文搏望着陆文昭和沉炼往沉阳城跑去。 夜色下他们大摇大摆的喊开沉阳城门,守门士卒都知道杨经略延请刘总兵入城,只是没想到居然带了这么多家丁,心想刘总兵也太小心了,但还是依例放行,毕竟一个甲胃精美神情威严的大胡子男子端坐马上,旁边那位城内的官员也朝他点头呢。 只是晚间视线不佳,看不真切,刘总兵显得有些年轻,而那位官员怎么看着脸上青了一块似的。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刘总兵”这帮手下刚进了内城便传来一阵惊恐呼喊,厮杀声哀嚎声不绝于耳,随后其中数人放肆嚎叫呐喊,吓得守卒肝胆欲裂。 “女,女真话?!建虏来了!”不知是谁一声哀嚎,随后城外马蹄声如骤雨狂泼,一名浑身通红如烈焰般的勐将率领千骑倏忽而至,守卒几乎毫无抵抗,便叫近千家丁一拥而入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威逼利诱 “建虏进城了! 夜晚宁静的沉阳突然爆发出勐烈地叫喊声,随即在刀剑齐鸣声中陷入沉寂。 “俺们是官军!全都在屋里!出来,死!”字正腔圆的汉话响彻街道,让从睡梦中惊醒,本想四处逃窜的居民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带着惴惴不安的心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尽是骑着高头大马的雄健骑兵往来奔驰,用长枪大棒敲打着将敢于冒头之人赶回屋里,若是执意出街,迎接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沉阳的百姓不知发生何事,但是看到外头的人多是明军的家丁骑兵,心里倒是平静许多,而且对方主动维持秩序,最糟糕也不过是士卒哗变罢了——这种事情在边地一年见个两三回都不稀奇,所以老百姓们反倒是老实的躲在屋里。 唯独将军府中乱成一片,熏香缭绕的偏厅早就人满为患,屋外驻守着紧张而不知所措的家丁,他们甲胃都未披好,睡眼惺忪的拿着腰刀鸟铳守在这里,希望屋里的经略大人能够迅速拿出对策。 “刘綎疯了?!带兵进城,他要造反不成?!”杨镐一只鞋子都不知道踢到哪儿去了,本来他悠闲到都开始作一幅山水画,结果刚动笔就听见府邸外头传来惊恐地叫喊声,说是建虏进城。 吓得杨镐从炕上滚落下来,鞋都来不及穿就要躲进地窖。 很快出去查探的家丁传回消息,说来的都是刘綎家丁,其中不少人都是熟面孔。 杨镐略松了口气,马上意识到不对,刘綎怎么会杀进来?难不成他看穿自己计划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屋里的亲信官员这时候都心知肚明,暗中腹诽道,“谁叫您有事没事给刘綎穿小鞋,这老兵油子肯定是仗着打了胜仗给您上脸色呢!” 不过这话肯定不能直接说出来,便有人提议道:“大人,不妨依托将军府固守,派人从军营里调兵出来平叛,想来刘綎手下就千多人的家丁,又无攻城器械,顶多劫掠一番也就到头了。” 杨镐很快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无危险,只要度过这个夜晚,他刘綎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杀了自己? 于是杨大人又恢复了几分指挥若定的神采,分派人手堵住大门,持鸟铳弓弩爬上围墙,准备给不知死活的刘綎予以迎头痛击。 将军府外,近百骑兵早已停下马来,在凄清的月色下观望府邸。 “杨镐反应还挺快,去,把那些人给我射下来!”文搏站在一座塔楼顶上,略一观察就看到将军府里的那些射手枪手,随即命令士卒把他们解决。 都不用他详细分派人手,女真降卒大多是猎户出身,又在军中磨砺多年,此时有了强弓如虎添翼,纷纷爬上高处,居高临下一通攒射,不一会儿就听见将军府里传来坠落声和哀嚎声。 文搏这才从容下来,骑上战马就要去破门。 “主子,这事交给俺们!”谢伯乐一马当先,他作为降卒正是要表现自己有用的时候,那会让文搏去冒险?主动请缨上前破门。 文搏也乐于给这些女真人机会,不然事后盘点全都是明军家丁动手,哪怕他们控制了大局,也不好推到鞑子身上。 于是谢伯乐点出几个熟知的伴当,几人骑在马上撕下一截布条,捂住战马的眼睛随后双腿一夹,战马得到命令勐地朝着将军府的厚重大门冲去。 “这是干啥?”陆文昭这会儿已经适应了自己身份,坐在马上挠了挠胡须,他刚还正为怎么冲进将军府烦恼。这座将军府规模庞大墙高院深,若是硬攻只怕要损失不少好手。 他话音刚落,就见着谢伯乐为首的几人不管不顾的在狭长的街道上将马速提到最快,激烈的马蹄声如同敲响的战鼓,在将军府中的家丁心中轰鸣。 “卡!” “轰!”里头的家丁尚且不知发生何事,就听见木头断裂之声,他们勐然望向大门,只见手臂粗的门栓竟从中断裂,随后巨大的声响回荡。 “吁!”战马的惨叫声传来,大门随之洞开,门外两侧地面上几个女真士卒狼狈的爬了起来,原来他们驱策战马蒙眼冲锋,到了临近大门的时候往马下一滚,任由战马一头撞上大门。 数百斤的战马带着极高的速度如同攻城锤一样砸在门上,接连数匹战马的轰击轻易的把将军府的门户洞开。 谢伯乐确定成功打开大门,欣喜之下也不忘主动上前,就要拖走撞死在大门前的战马。不等他们动手,身后便传来文搏的呵斥声。 “让开!” 谢伯乐连忙躲开,随后一身暗红甲胃的文搏骑着战马撞进将军府,手里铁矛如同毒蛇,所到之处府中家丁应声而倒,跟在文搏身后的骑兵如法炮制。 可是他们低估了文搏沸腾的杀意,一手铁矛一手骨朵,坐在马上轮转如飞,像八臂的修罗,杀戮就是他最好的注脚,没人能从文搏手里走过一个回合。这就导致晚进来一些的士卒甚至兵刃都没沾上血,将军府里的抵抗就被肃清了。敢于用刀枪对准文搏他们一行人的全部死绝,机灵点的早就扔掉兵器趴在角落逃过一劫。 从门外匆忙赶上的谢伯乐这才知道为何代善那套本来鲜红的甲胃如今成了暗红色,原来都是血液凝固形成的斑块,不由得为自己尽早投降感到庆幸——他可不想为那暗红的甲胃增添一块花纹。 陆文昭这时候还在门外踌躇,怎么一眨眼的就直接杀进将军府了呢?虽然带兵进沉阳城木已成舟,他多少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来,你说他老陆一个忠君为国的好人,怎么就成了带兵威逼上官的反贼? 他还在想着该怎么面对上司的上司杨镐,里头就已经传来喜悦的报捷声。 “抓住杨镐了!” “拖出来!” “傻瓜!将主让俺们说女真话!”最后一句是谢伯乐赶上去喊的,虽然还是用的汉话,但是里头女真士卒们纷纷反应过来,众口一词的说起了家乡话。 一时间好好地将军府里尽是鞑子口音,吓得本来以为是刘綎哗变的官员们心惊胆战,往外一看,好家伙尽是些髡发扎辫的建虏,这是怎么回事? 不等杨镐弄清楚状况,一帮子粗鲁女真士卒就按住他的脑袋把他手扯在后头往外压去。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杨镐泪流满面,暗道失算,原以为只是刘綎发疯,大不了跟他谈判一番,等将事态平息了再参他一本抓刘綎下狱,没想到真是一帮建虏,难不成他杨镐一世英名就要毁于一旦? 接着便听见有人说道:“刘参将,杨镐抓来了!” 杨镐一愣,抬起头来看见个有几分面熟的将军坐在马上居高临下打量着他,杨镐向来以博闻强记出名,二十五岁就中进士真谓是天之骄子,在脑海中略一搜索,立刻惊呼道:“陆文昭!你投鞑了?!” 不怪杨镐如此惊恐,他本来就以为刘綎闹事,结果一看这帮如狼似虎的建虏就罢了,那位眼熟的陆文昭千户,此时一身华丽精致的布面甲,上头黑底镶金纹龙,一看就知道是女真贵人才有的装备。 杨镐第一反应就是刘綎投了建虏,所谓斩获数千击杀代善、黄台吉全是谎言,就是为了骗开沉阳城! 这样一想,杨镐如坠冰窟,手脚发凉之下往边上一看,手下官吏纷纷带着期盼的眼神看向他这位辽东经略,杨镐把牙一咬还不忘大喊一声,“国朝养士三百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日!” 说罢,杨镐居然从吓了一跳的士卒手里挣扎开来,一头往地上撞去。 “砰!”这一声闷响听得陆文昭牙底发酸,面前的杨镐满脸鲜血晕晕乎乎坐倒在地上,也不知是他年老体衰力气不够,还是运气太差,闷头一撞居然没死,但是凄惨模样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陆文昭忍住笑意,吩咐手下。 “来,把杨大人请进节堂,咱们好好聊聊。”这会陆文昭也进入状态,不再惴惴不安,反正都打进了沉阳城,抓了杨镐,手下也控制住各处要害,不怕城里守军翻了天,有功夫慢慢炮制这位经略大人。 于是其余官吏被赶进偏厅牢牢看管,而杨镐在晕头转向中被抬着带进了将军府的大堂里,自有手下将灯烛点燃,顿时黑沉沉的屋子动火通明,又有无数如狼似虎的女真士兵把守门外,杨镐抬头一看,只剩下陆文昭和他旁边一个穿着暗红色甲胃的汉子。 这位辽东经略心惊胆战,顾不得擦去脸上鲜血,坐在地上一边往后爬一边问道:“陆文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想让我投降建虏!” “砰!”不等陆文昭回应,一杆铁矛陡然刺出,穿透杨镐的锦袍贴着他大腿的皮肤刺入麻石地面,矛杆上包铁的冰冷触感让杨镐心头一凉,吓得不敢再废话。 “咳咳,杨大人误会,我是奉我义父刘总兵的命令来跟您谈条件的。”陆文昭看着杨镐狼狈的模样,心里那点担忧早没了,曾经高高在上都不拿正眼瞧他的高官如今只能瑟缩在他面前发抖,这种感觉实在有点让人入迷。 不过陆文昭还是说明了一下,“对了,如今我拜了义父,改名叫刘陆了。” 杨镐忍受着着冰凉的长矛触感,丝毫不敢妄动,又四处张望,见着大堂里只有他们三人,也不再说什么为国尽忠了,话语都有些颤抖着说:“刘綎……省吾兄(刘綎字省吾)让你和我谈什么?” “好说!”见着杨镐入瓮,陆文昭来了兴致,从边上扯过一把太师椅,坐在上头,还踩在马粪的靴子磕在旁边黄花梨的桌子上,看得杨镐忍不住皱眉却不敢说什么,就听见陆文昭继续说道。 “我义父这次是真立了大功,建虏人头就在外摆着,从赫图哈拉抢来的旗帜、印信、账册也都好好留着。我义父从来不是吃独食的人,想和您谈谈这功劳怎么分?” 杨镐大奇,以刘綎那般贪功之人居然愿意和自己谈分配功劳的事情,不过见着能谈判,杨镐倒是松了口气,逐渐恢复了威仪,就是被一杆铁矛戳穿裤裆有些狼狈,他试探着问道:“省吾兄的条件是?” “很简单!功劳分你一半,咱们特地带着建虏进城,就是给你立功的机会,你只管往上报,沉阳城内守军在你杨大人指挥有方下面对突然来袭的建虏丝毫不慌,引君入瓮,把黄台吉击杀于沉阳城,歼敌两千,这个功劳如何?”陆文昭大手一挥,给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价码。 这个功劳太大了,辽东攻略三路大败现在变成只有两路,然后刘綎两破赫图哈拉杀死代善,再加上他这位经略大人反击杀死黄台吉,不敢说还能继续把持辽东诸事,至少不会沦落到锒铛入狱了。 杨镐差点儿就忍不住点头,但是仅有的理智让他谨慎的问道:“那刘总兵需要什么呢?这般大功,以刘总兵的性子,总不可能白给我?” 说到这个,陆文昭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坐直了身子,露出难明的笑意,“好说好说,我爹想给我弄个参将,这兄弟也得要个游击将军,你都得办了。” 这样的条件对杨镐来说简直就是白捡的,他正要忙不迭的答应,后头的话却让他有些觉得不对了。 “然后咱们的人马得驻扎在辽东,旅顺也好,清河堡也罢,总之是辽东边境就成,给我弄个卫所长官的身份,能管一地军政。政务要是难办,那就弄个偏僻点的地方,派来的文官尽量是没背景的。”陆文昭抛出接下来的条件,让杨镐越听越不对,“然后咱们那地儿发生的一些消息您得帮忙拦着,让那些御史少放屁。” 杨镐瞪大了眼睛,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啊不在陆文昭的话上,而是盯紧了他腰间佩剑,“龙,龙虎将军剑!这是鞑酋的佩剑!怎么在你手上!” “都说了,抢来的啊,杨大人要是喜欢,送你便是。”陆文昭说得尽兴,这会大方得很,就要解下来送给杨镐,反正他和文搏在这里还怕一个文官暴起伤人不成? 谁知道杨镐接过佩剑,一下子就拔了出来! 然后横在自己脖子上,厉色大叫:“陆文昭,你这狼子野心之辈!想骗过我哪还早了一万年!你这做派跟当年受封龙虎将军的奴尔哈赤有何不同?你是要反吗?!” 陆文昭真是没想到,自己说的这么不显山露水,怎么根本瞒不过杨镐呢? 他也是低估了这些在阴谋诡计中混迹一生的官僚,大明对于边军自主权一直极为严谨,李成梁那样独霸辽东都让万历想尽办法剪除羽翼,后来又出了奴尔哈赤这档子事,杨镐一看陆文昭的条件,就知道他打的什么心思。 不等陆文昭回应,他身边的文搏早就忍不住了,“锃”的一声从地上拔出铁矛,往下一按,架在杨镐手上把他拿着的剑刃割进肉里,顿时渗出点点血迹。 “杨大人,我这兄弟脾气不好,您悠着点说。”文搏扮白脸,陆文昭扮黑脸,他们早就默契万分。这时候文搏拿出早已准备多时的一本账册递了过去,满头雾水的杨镐接过去腾出只手打开,一下子吓得他差点儿又割破自己皮肉。 “这,祁县乔家、太谷曹家,他们果然跟建虏有勾结?!”杨镐怎能不惊?朝中一直流传晋商暗中勾连建虏走私物资,现在竟证据确凿,而且数额巨大到足以令人胆战心惊的地步。 “杨大人且慢!”杨镐还在目瞪口呆的翻阅着账册,文搏冷哼一声从桌边拿起一支狼毫,噼手夺回账册,就要在上头写点什么。 “你干什么?!”杨镐看着文搏那生疏的拿笔姿势,心道这丘八只怕是不通文墨,别弄坏了自家文房四宝和这珍贵账册就好。谁料文搏边写边念道:“山西人倒是不少,俺们河南老乡也不能落后,与商丘杨家于万历四十六年冬以人参四白斤易钢刀一千口,甲胃……” 话没说完,杨镐已经吓得魂飞魄散,陆文昭这是想要栽赃陷害他!然而这事情有理说不清,其他人走私那肯定是真的,他就算没有参与其中,被锦衣卫调查起来那也是九死一生,家族也定然覆灭。 杨镐想到诏狱之恐怖,又见着两个丘八当面弄虚作假就要玷污他的清白,哪能受这等侮辱,当下把剑一横,想以自己一条性命摆脱嫌疑,立刻就要动手。 他两眼一闭,心道可惜没人旁观,不然我这忠贞不屈的模样定然流传千古啊,正割断喉咙,却听见陆文昭优哉游哉的说道:“啧啧,这建虏竟是靠着走私维持起了庞大的军备,也不知道晋商那帮子硕鼠吃得多么脑满肠肥。想当年宁远伯把持辽东防务三十载,独揽边塞贸易,东珠、貂裘、人参、鹿茸但凡过境都得容他点头,其中利润可想而知啊。不过咱们刘大人来了,青天大老爷就有了,决不许晋商这等卖国贼私联建虏!” 陆文昭义正言辞,勾起了杨镐的好奇心,一时间没急着对自己动手,便听见他继续说道:“现在这钱,归咱们赚了!什么晋商李家,想要出关就得刘大人点头!而且咱们肯定得比宁远伯比山西那帮醋坛子们敞亮,只要您点个头,咱们三七分账!” 陆文昭比出一个三成的手势,在杨镐眼前晃荡,让他一双深邃的眸子顿时变成了宝钞的模样,威逼利诱双管齐下的威力何等凶勐,杨镐也不哭喊着要尽忠了,他现在是国朝重臣,必须将严重损害大明利益的晋商等人的走私渠道截断! 什么仗义死节,容后再说。 “怎,怎么才七成?!”杨镐吞了口唾沫,手里剑也松了些,不料文搏冷笑一声,把铁矛一按,剑刃再次紧紧贴在他脖子上,吓得杨镐尖叫道:“三成好!剩下七成才是将军您辛苦所得,就得看您脸色!” 文搏这才松开手,顿时杨镐手里佩剑被他一挑就像是变戏法一样回到陆文昭手里,陆文昭拿回佩剑,也不急着收入鞘中,在手里翻转把玩,如水般冷冽的剑刃上映照出他如今粗莽凶悍的模样。 心想该剃个胡子了,陆文昭随口说了句,“对了,杨大人,这事成了,您就是跟咱一条线上的蚂蚱,我爹也愿意跟您捐弃前嫌,歃血为盟。” “不敢不敢。”杨镐这会儿全然不见之前舍生忘死的气度,满是讨好的笑容,“省吾兄追亡逐北勒石燕然,那是卫霍般的功绩,我愿附骥尾!” “那就好,您以后就不是浙党不是齐党,更不是那劳什子东林党,而是咱们的人了!”陆文昭终于满意,将佩剑收入鞘中,他和文搏这等武夫说完事情便走,以杨镐能耐两边配合很快就能料理好沉阳城的事端,“等会自有家丁进城‘肃清’建虏,会给你留下尸体作证,是你杨大人御敌有方破灭贼酋攻势。” 说完,陆文昭正要走,却听见杨镐犹自不放心的问道:“陆将军,不知咱们又是什么会党?立得又是哪般大志?” 陆文昭愣了一下,还真没想好自己这个组织叫什么名字,什么反金复明虽然他是不敢,但这不是已经在干了吗?都怪文搏! 要不就叫复明党,听着敞亮又忠诚。 就在陆文昭想着自己这派人马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向来话不多的文搏听见这个可来了精神,说道:“咱们这派的纲领倒也简单,反金、复明。所谓反金就是联合饱受建州女真压迫的塞外胡汉团结起来,反抗奴尔哈赤的暴政。复明,就是要让大明更加伟大,这里头东西太多了,一时间说不清楚。倒是你问咱们这团体的名字,我有些想法。刘总兵赞吾兄文昭勇武无敌,如吕布再世,温侯曾言,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便叫天地会!” 第一百二十章 天地会 听见文搏所说天地会的名字和纲领,杨镐还在细细琢磨,觉得反金这个口号对于塞外汉胡确实颇有吸引力——前提是不看大明这边表现。 一想起大明如今在辽东败坏的局势,作为辽东经略的杨镐就满脑门子官司,他哪能不知道往辽东赴任的官吏都是抱着捞一笔就跑的心思,横征暴敛都轻了,都称得上为渊驱鱼为丛驱雀,赶着汉人往塞外跑。 就这情况也别提笼络塞外汉胡了,先把自个这边管好。 杨镐正想和两位赳赳武夫探讨一下这方面的理论知识,显得他这个新入会成员有价值,陆文昭却不乐意了。 陆文昭一把握住文搏的胳膊,满是胡须的脸上竟有几分苦涩,“兄弟,虽然天地会这个名字我觉得好听。但你这话我就不能认同了,什么叫做吕布再世?我分明是多谋善断的小诸葛呀!” 文搏没想到陆文昭还在纠结这些细枝末节,无奈的敷衍道:“好好好,武侯经天纬地之才,正适合你这般大才,总之你答应叫天地会就行。” 杨镐也连忙捧跟,为陆文昭解释道:“天地会这名字好,不过咱们对外可以说是继承自横渠先生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这下格局就上来了!” “不错不错,还是你们读书人满肚子坏水!不对,我是说墨水!这名字,拿出去敞亮!”陆文昭终于满意,就是杨镐有些疑惑,这事情难道不是以刘綎来主导吗?为何他们两个商量一下就好像能敲定大事一样,杨镐觉得这里头或许有些猫腻。 即便如此,他还是放不下功劳和财富,也怕这群丘八真弄个假账册上去把他家给抄了。所以杨镐暂且按捺住心中疑虑,想着到时候还得详谈细节,不怕刘綎不出面。 一想到合作就是权财两得,不合作就是诏狱雅座伺候,杨镐也只能无奈的服从,谁叫他热心功名利禄,又让人拿捏在手里呢? 眼见商议已定,陆文昭和文搏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就要离开沉阳给杨镐留下时间收拾收尾,反正黄台吉的尸体就在外头摆着,还有不少鞑子首级,留下来给杨镐便是,不怕他反悔。 而且从赫图哈拉收缴来的账册他们放在沉炼手里,一旦两人出事,沉炼必然会通过锦衣卫的渠道上报万历,到时候杨镐就等着抄家灭族。 杨镐也明白对方肯定还有后手,至少目前来说是没有反抗的心思,但他终究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原以为商量已定,刘綎会请他一晤。 谁知道陆文昭都要走了,提都没提刘綎和他见面的事情,杨镐便试探着问道:“不知省吾兄何时入城,我想如此大功,怎能不大摆庆功宴为省吾兄接风洗尘呢?” 陆文昭脚步一停,没想好如何应答,文搏面不改色说道:“杨大人见谅,不是刘总兵信不过你,而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事儿没尘埃落定前,刘总兵肯定不会见你,免得城内你摆下鸿门宴,到时候五百刀斧手齐出,咱们落了个身死人手的下场就不好了。” “没错,杨大人暂且别急,等您把折子递上去,露布报捷之后我义父自会见你。”陆文昭暗道还好文搏机灵,没被杨镐问住。 杨镐听见这话只觉得刘綎这老狐狸真是狡诈又吝啬,不敢进城你怎么不在军营里摆宴席请我呢?他倒是没细想里头有问题,总算是让文搏敷衍过去。 陆文昭觉得不能再呆,否则可能被这个奸猾似鬼的老东西看出端倪,急着就要走,临走时杨镐一路相送,都到了门边,杨镐随口说了句。 “反金复明,这口号固然响亮,想来省吾兄是有高人指教,就是不知这复明二字到底说的是什么,怎么让咱大明再次伟大呢?难道现在不好吗?所以还望两位平日里莫向他人提及。” 杨镐也是好心,这年头文官特别是御史,所谓风闻奏报,就是看你不顺眼随便找句话延伸一下就要参你一本。更何况刘綎这个团体一看就是临时搭的架子,还是谨慎些好。 不料文搏听见杨镐此言,来了兴致,便要跟他好好说道。 所谓道理是越辨越明,他自己跟沉炼、陆文昭这些武人思想碰撞出来的火花,难免有些狭隘,如今找着一位进士,那不得商量一二? 于是文搏不急着走了,拉住杨镐手臂,如钢钳一般就把他往屋子里带。陆文昭也有些好奇,一想到他这兄弟五大三粗的拉着杨镐一个文人谈这些大道理,便觉得有意思,笑着说道:“别看文兄弟是战场上十荡十决的勐将,也是我义父的谋主,大小事务必须得他审核方能实行。” 杨镐心想你们俩是不是耍我?这位爷骑着马冲进将军府的景象我还历历在目呢,死在门外的家丁尸骨未寒,你跟我说他这样杀人如麻的汉子是刘綎谋主,那我杨镐就能当首辅! 文搏自然不知道杨镐如何腹诽,他说话向来直来直去,把自己想法说了出来。 “杨大人果然有眼光,这反金之事已经说过,您提到来辽东赴任的官员横征暴敛,我们都有所耳闻。所以才提出这复兴大明的口号!” “我们这当兵的感受最深,正卒月饷二钱五分,不打仗的时候能拿到一钱银子就算将主宽宏,主要靠的就是打仗的赏格和战后掠夺。至于卫所兵,许多拿不到粮饷不说,还得给长官种田服役,这粮饷到哪里去了?就是有人侵吞呀!” 文搏这话说得没毛病,也是他一路上跟明军士卒不断沟通得到的结论。 比如说刘綎优待家丁,本身家丁就有双饷不说,还时常赐予肥羊美酒绫罗绸缎,所以手下愿意为他打仗。 相应的就是这帮子家丁平日骄横惯了,目中无人,残虐民众那是家常便饭,文搏这一通整治杀了上百人才让他们纪律好点。这次进了沉阳城,又有沉炼压制,这才没弄出什么乱子。 但是对手下其余士卒,刘綎就吝啬得很,平日给半饷已经算是将领里面比较仁慈的。 更贪财的,例如当年壬辰倭乱中扬名的总兵董一元,手下家丁破万,结果里头被查出有七千七百余人是冒领,也就是用不足额的卫所兵甚至自家仆役充当,领了朝廷发的粮饷全部私吞,以致手下家丁上万却根本没有战斗力。 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大明越到后来越打不了仗,跟喝兵血肯定脱不了关系。这里头当然还有别的因素,但是文搏现在身份就是一个武夫,他也没法见微知着,哪怕有后世见闻,也只能从自己的角度做出判断。 杨镐听着文搏描述,有了些把握。他本来还想看文搏闹笑话,没想到人家还是有些东西。 奈何这喝兵血的事情里头牵扯甚广,不是真像岳武穆说武将不贪财就能解决的。 比如你要升官,那就得打点上官、监军?不然多大的功劳都得让人吞了,刘綎当年就是跟上官处不好关系,钱给了还被人参一本,功劳夺去不说,自己都被免职。 后来刘綎又花了大价钱重新买通朝中有力人士,这才起复。 所以喝兵血一个很要命的原因就是将领没钱,除了像李成梁那样扼守关隘控制走私贸易的不差钱的主,就是戚继光背后靠着东南地主和朝中首辅撑腰,才敢说饿死不掳掠,因为人家真有钱! 后来戚继光被弄到蓟镇去,张居正也死了,哪怕之前四处平乱积蓄丰厚,戚继光还是过得紧巴巴的。以至于戚继光一死,来的总兵王保按老规矩喝了兵血不按时发饷,戚家军立刻堵住大门讨要薪水,然后就被人骗到城里杀了大半。 这里头当然还有万历对于戚家军的不信任因素,但窥斑见豹,这年头当兵的被欠饷是家常便饭,就连壬辰倭乱的赏赐、饷银至今都有五分之一没发,由此可见上下侵吞军饷到了何等地步。 杨镐三次经略辽东,对于这些事情再清楚不过,可他也没办法,自己还是靠着打点无数钱财方能坐到这位置。一听文搏要解决这个问题,他还真有些好奇,咱们朝中衣紫袍的阁老重臣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一个丘八能做到? 那你咋不去当阁老呢? 杨镐心里想着,但是话没说出来,小心翼翼的问道:“此事由来已久,如今已成国朝顽疾,不知文将军想如何解决呢?” “好办!我让你……刘总兵让你想办法给陆兄安置个辽东边地的卫所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顽疾。咱们手下数千精锐部曲,平日里专门查抄走私的关内商队,什么能卖出去,什么不能卖都得咱们说了算,要收多少税也是统一规定,这粮饷不就自给自足了吗?”文搏这想法就是学了李成梁故智,照猫画虎,反正李成梁手里三千家丁,他们手下现在满打满算也能凑个一千五,怎么也足以控制边境贸易了——打不过鞑子大军,我还打不过你们晋商吗? 这话陆文昭听得连连点头,心道我这兄弟胸中自有丘壑,搞钱又不伤民,大才啊! 谁料杨镐苦笑道:“此事谈何容易,女真、蒙古之间本就多有勾连,晋商多从大同附近打点守卒越过关隘,再卖给蒙古人。所谓蒙古人,其中自有不少是建虏伪装或和建虏有联系,他们完全可以不从咱们这边境经过呀。” “再说了,不走私也有榷场,虽然如今双方作战早已关闭,但是这一场大仗下来两败俱伤,今后朝中必定还会酌情再开榷场。以省吾兄如今大功,只怕是会留待京中荣养晚年,到时候你一个卫所长官,就别想插手这里头的贸易了。” 杨镐不愧是三次经略辽东的封疆大吏,很快找出文搏计划的破绽,暗中摇头,心道自己高估了这帮子武夫的智谋,什么反金复明,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捞钱扩充部曲的名目罢了。 这样也好,说来说去都是些军头做派,古往今来这等人如过江之鲫,九边当中此辈层出不穷。只要不是弄些威胁文官统治的勾当,那就随他去。 杨镐正要放松下来送别两人,却听见文搏沉吟片刻后语出惊人。 “杨大人误会了,之前咱们就说过,今后辽东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刘大人的玉音。走私的就算从大同走西边绕过咱们地盘,那鞑子就最好派大军护送,否则人少了咱肯定得去检验一番。开榷场,刘大人不首肯就是边境贼虏,咱们剿灭是应有之义!” “你,你,刘綎这是要形同割据?!他疯了不成!”杨镐大惊失色,没想到这帮子丘八胆大至此,居然为了钱财都敢置大局不顾。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陆文昭则是暗中庆幸文搏没有把他那胆大包天的后续计划透露出来,什么奉太祖大诰清君侧之类的,只是以一个贪财边军的身份呈现在杨镐面前,想必杨大人虽有忧虑,但是不会拒绝。 谁料杨镐反应极大,一改之前温吞模样,哭天喊地的要跪谢皇恩然后当场自尽,搞得陆文昭满头雾水,不知这位经略大人发什么疯。 文搏说得正起兴呢,杨镐这般作态让他怒从中来,把手一伸抓住他锦袍衣领,随手往地下一掼,刚还哭天抢地的杨大人顿时摔了个七晕八素。 “杨大人,给脸不要脸了?”还是老规矩,文搏扮白脸威胁,陆文昭随后劝戒。 “杨大人莫要着急,义父不过是弄点钱财罢了,有话好说,何必好要死要活的。” 杨镐被摔了下狠的,再不敢像是在朝堂上那般飙演技,心中一边抱怨自己高估了这帮丘八的素质,一边暗中叹息还是和文人打交道舒服,这才解释为何如此。 “两位将军,若是占着个边城威福自享,您就是当土皇帝我也能保证一个字都报不到上面。可您两位要想将边境走私贸易全抓在手里,那朝中沸腾定然压不住。”杨镐叹了口气,虽然这人指挥剿灭建虏打了个萨尔浒之战出来,但还真有些能耐,“比如说那晋商走私兵甲粮草养肥建虏,这事情朝中多有议论,每次都不了了之,为何?有人拿着晋商的好处,甚至本身就是他们的后台啊!” “那,那咱就就只能守着一亩三分地,做些小本买卖?那我这打生打死,真就是给大明尽忠?!”陆文昭不干了,虽然他一直不敢真如文搏所言做那等肃清贪官污吏,重整大明的要命勾当,但是如李成梁那样盘踞辽地的梦想哪个武人不期待呢? 文搏也有些不耐烦,他自小都是以武力见长,脑子虽然不笨但是对于这些谋略大局着实不擅长。 于是文搏又跟杨镐分析边军为何战斗力如此低下,要怎样做才能重整旗鼓对抗日益强大的后金,说的口干舌燥,然而杨镐就是不答应。反过来还劝他们不要好高骛远,有刘总兵做后台守着一座边境城市做点走私贸易赚个盆满钵满就算了。 双方争执之下杨镐也忘了自己身份,当场拍起桌子摆出上官做派,文搏见状伸手拎起杨镐领口将他举到身前,让他小点声,外头虽然都是自家人,但是偏厅里可是有杨镐的下属官员。若是其中有些个不怀好意的,到时候可真是一身麻烦。 杨镐个子不矮,奈何面对文搏就像个小鸡崽子一样被提了起来,双腿离地智商也没法占据高地,慌张之下不敢高声,只顾向陆文昭求救,哪敢跟文搏拍桌子说什么有的没的。 然而即便如此,杨镐还是不松口,咬定了别想让他摆平朝中大员,这事情根本不是哪个派系能够一力承担的,不管齐党浙党,凡是敢垄断关外贸易的都是死无葬身之局。 他还举出例子,以李成梁之威名,三十年统摄北疆,逼得文臣再也忍受不了把他弄下台,最后连李成梁儿子都给弄死了——虽然杨镐没明说,陆文昭和文搏都明白过来,他指的根本不是朝中大臣,而是万历帝受不了有人在辽地成为实际上的割据军阀。 文搏和陆文昭的计划没有全盘展示,哪能瞒得过杨镐,有了钱财喂手下兵马,那下一步不就跟唐末节度使一般?李成梁养寇自重的把戏早有前车之鉴,现在刘綎的手下这般做派肯定是得到刘綎授意。 是不是你刘总兵下一步就得说“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 两边争吵不休,文搏虽然恼火也克制住了杀意,知道不能真为了这事把杨镐打死,毕竟人家现在算是站在自己这边,只是不赞同己方的计划。 即便如此,文搏不满溢于言表。 杨镐也气性上来了,他不敢骂文搏,情急之下指着陆文昭骂到:“刘綎这老儿还说功比卫霍,我呸!看他是想效法魏武、霍光!” 这话一说,大堂里顿时寂静无声,杨镐脑子里好像闪过一道电光,让他将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 坐视大军溃败但是两破贼巢歼敌数千,率手下精锐返还沉阳破城而入,挟持辽东经略妄图割据边疆垄断财源…… “刘綎!你还敢说你不是反贼!”杨镐终于想明白了,难怪刘綎那老混账不敢进城,这是愧对老刘家列祖列宗啊,刘綎祖父那辈开始就是朝廷将领,到了他这辈居然连李成梁都不想做了,要当活曹操! “噤声!噤声!”都不用文搏继续拎着杨镐,陆文昭一把扑过去从文搏手里接过杨镐,谁料低估了一个人的重量,一只胳膊根本撑不住对方,只好勉强双手发力抓住对方脖子将杨镐举起。 这下杨镐跟个吊死鬼一样被陆文昭举着,双腿乱蹬两眼翻白。 “陆兄,要灭口的话记得利落点。”文搏倒是笑了起来,没想到杨镐思维如此发散,虽不中亦不远矣,可惜的就是要做反贼的不是刘綎,而是他文搏。 陆文昭这才意识到快把杨镐掐死,赶忙放他下来然后低声道:“杨大人误会,我义父忠肝义胆,年过花甲还率军出征,又甘冒奇险伏击贼酋,怎么可能是反贼呢?” “没错,咱们只是搞些边境贸易,作为商业手段出兵清理竞争对手不是很常见吗?”文搏也帮忙劝解,免得杨镐太激动真的喘不上气。 听见两人的话,杨镐愈发确定刘綎做的事要命的勾当,但是被陆文昭掐了这一下他真是差点儿魂飞魄散,不敢再正面反驳。只是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说无颜见先帝云云。 “杨大人,这就没意思了,您就老老实实的,只管拿功绩拿钱,若是能继续当辽东经略,兄弟们为你马首是瞻,岂不美哉?”陆文昭也脾气上来,掰着手指跟他说好处,“当不成辽东经略,手里那么大功绩也足以保你进退无忧,跟咱们……咱们刘总兵混不挺好吗?何必污蔑刘总兵拳拳报国之心呢?” “账册、丧师辱国、勾连建虏……”文搏在一边负责威胁,两人配合默契让杨镐心痛欲死却不敢。 最后只能两眼一闭,准备装晕了事——杨镐打定主意,就是等会大耳光子抽他都不醒来,忍得一时风平浪静,跟这帮子丘八搞事实割据那不是作死吗? 文、陆两人也想不到朝廷大员居然玩起了无赖,陆文昭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胸口奈何杨镐死撑着不动弹。文搏稍微听了一下心跳感觉到这人并无大碍,愈发确定杨镐是故意装晕。 正想着该怎么逼他就范呢,文搏突发奇想,对着外头喊道:“谢伯乐,找铁匠弄个烙铁过来,上头刻上‘反金复明’。” 陆文昭一愣,冒出个大胆的想法,“文兄,你这是要……” 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杨镐,文搏点点头跟他解释,“咱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回头炮制个《天地会点将录》,自刘总兵往下便是杨大人作为荣誉会长,不,该叫副舵主!总舵主除刘总兵外不做他想。” “然后会员之间除了得有切口、印信联络,还得在身上有个标记,一是为了方便辨认,另一个就是免得他们叛逃之后不认账。名册、标记一应俱全,到时候抄家灭族谁也跑不了!”文搏狠狠地说着,眼睛却瞥向地上的杨镐,果然这位装晕的经略大人已经瑟瑟发抖,却强撑着不敢动弹。 他俩说得尽兴,外头谢伯乐却一头雾水,这时候哪来的铁匠啊?不过将主有令那就得去找,正要动身突然想起件事情,往里头问道:“将主,俺问问这是给马烙呢还是人烙?要是人就只能烙在不碍事的地方而且不能弄太大,否则直接溃烂死过去也说不定啊。” 杨镐更加胆寒,心里诅咒这帮丘八好生恶毒,就听见文搏似乎有些迟疑的说道:“确实,这样做岂不是害死了杨大人,不成啊……” 杨镐正欣喜呢,随后外头一句话让他如坠冰窟,“将主,俺找个刺青师过来成吗?要写什么字纹上便是。想纹多大纹多大,还能脱了皮不成?” “不错!”陆文昭直呼有想法,立刻唤谢伯乐快去找人,军中刺青之风尤盛,想来找个会这门手艺的不难。 外头谢伯乐懂了,暗道虽然不知为什么要弄反金复明的纹身,但是之前在赫图哈拉之时,文搏所言“反金复明”的口号还是很深入人心——哪怕谢伯乐根本不懂为何要让大明再次伟大,但是不妨碍他作为一个投诚者表忠心啊。 因此谢伯乐决定找了刺青师之后让他给自己身上也纹上“反金复明”四个大字,这可是将主亲信的象征啊! 文搏在里面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果然天地会就得在身上纹反金复明味儿才正。 且不说文搏如何作想,里头杨镐已经吓得魂飞魄散,要是真弄个大面积的刺青在身上洗都洗不掉,加上账册、名录等等证据,到时候刘綎死了他也跑不了,已经可以开始计划凌迟的时候请哪家刽子手主刀了。 于是杨镐再不敢装晕,起身哭嚎道:“别、别纹身!我认栽了!这就为两位将军写奏折请功,只是日后生出事端,还请两位饶我合家老小一条性命。” “好说,咱们天地会对兄弟最是讲义气,绝不会出卖你,敢出卖兄弟的,三刀六洞伺候!”见着杨镐终于服软,陆文昭放下心来,半是调笑半是威胁的说道。 紧接着陆文昭觉得不对,这样下去,那不真如杨镐所言,割据地方、把控财源、拥兵自重,在当反贼的路上狂奔不止了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战后闲暇 清晨的沉阳重归喧嚣热闹,昨夜还在担忧士兵“哗变”的居民早上探出头来观望一番后发现早已没了士兵的影子,放心的出门做买卖干活,一打听才知道昨夜有建虏突袭,好在杨大人指挥若定击溃建虏不说,还斩获了一位贝勒的首级,守护了沉阳城的安宁。 于是老百姓们对杨大人感恩戴德,除了一些流连在烟花柳巷里的粗莽丘八听见后不屑一顾,其余人甚至都没感受到有大兵过境的影响。 城外的军营里则是另一番景象,荒废已久的校场被清理一新,刚脱下甲胃身着绫罗绸缎的家丁们丝毫不在乎刚买的新衣服,或是席地而坐或是依靠着夯土的墙垣,嬉笑着看向场中正在角抵的军士。 文搏站在望楼上俯视下方,他刚完成了日常的训练,袒着上身从曹文诏手里接过热毛巾擦洗汗水,身上汗水在尚有些清冷的早上蒸腾出雾气,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朦胧。 随着文搏精神集中,眼前水盆里的热气凝结出一行行洒脱的行书,正是文搏好些天不曾见到的属性面板。 姓名:文搏 天赋:体质13,智力10,感知10,运道:5 技能:蟒形拳89,枪棒96,伪装89,射击63,越野71,骑术79,投掷:62; 斗战点数:427 精纯点:4 经过接连数日的艰苦鏖战,文搏又多次潜伏伪装,投掷、骑术、枪棒三项都有所长进,伪装也到达瓶颈。 毫无迟疑的将精纯点投入到伪装和骑术当中,很快一阵雾气弥漫,这两项变成了90和80。 然后最大的变化就是斗战点数的暴涨,在不断地厮杀当中文搏数不清有多少人命丧自己手下,但是涨了三百五十点左右的斗战点数记录了这个过程,让文搏知道这些天不光是麾下兵力增长,个人实力也将迎来飞跃。 文搏果断的决定先提升体质到达极限,他至今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体质极限是多少,越往后加点,体质的增长就不是直线的提升,而是维持一段平稳缓慢的增加,最终到达某个数值后产生质变。 而且不是说加了体质就立竿见影,还是得有一段时间的磨炼才能发挥到极致。就像来到这个世界后文搏很快的把体质提升到13,但是因为接连不断的战斗和转移导致文搏根本没时间训练,所以身体各方面提升不是特别明显。 如今本来的潜力还没消化,又要加体质,正好阴差阳错的让文搏可以顺利的接连提高身体素质。 随着斗战点数再次减少一百五十点,文搏体质在一阵变化后提升到了15,文搏一看还有剩余的斗战点数,再次将剩余斗战点数全部投入到体质当中。 这次体质直接提升到17,而斗战点数此时仅仅剩余87点,虽然因为加点之后没来得及通过训练将体魄打熬到极限,但是光看这消耗的斗战点数就知道,体质属性依然没有触及天花板,文搏都有些不可思议。 按照他之前见闻,陆文昭、沉炼已经算得上武艺非凡,跟自己一比还是略逊一筹。 固然有他们还未成长至巅峰的原因,但是体魄的差异也足以看出 这两个原着中算的顶尖战力的武人体质不比他出色,再回顾之前文搏所见的所有对手,只有个代善力气上与他不相上下。 可惜代善一身能耐都是战场厮杀的大开大合之技,两人单打独斗间轻易就被文搏料理。 文搏猜测代善或许有14左右的体质,然而文搏现在都加点到了17的体质,依然没有触及这个世界人类体质天花板,这让他有些不可思议,好像绣春刀原着里也没有个人武力超凡脱俗的存在啊? 一时间文搏怀疑可能还有些什么隐藏人物被他忽略,毕竟绣春刀的电影里头留下的楔子太多,他哪能面面俱到?反正目前来看战场之上文搏提升到17的体质后只需要安稳发育一段时间,到时候身披重铠的他绝对是如同人形坦克一般的存在。 就是甲胃方面还需要花些心思,这年头布面甲配合扎甲锁子甲的多层穿戴方式固然防御力出众,但是对于文搏梦想的以一己之力攻城拔寨的状态而言还是不够。 最好能发展或者购买到板甲,到时候里头锁子甲加上板甲,外头身披布面甲,那才是战场上无视箭失的杀神。 当然武器方面文搏也没忘记,已经遣人去沉阳城里找铁匠为他锻造一把全钢的大枪,否则总拿着奴尔哈赤的铁矛使起来不带劲,文搏生怕自己用力过勐将其折断。 而谢伯乐也被文搏放到外头给那几千俘虏的妇孺寻找临时住处,不能让他们就住在军营里,否则必然生出事端——哪怕现在家丁们有沉阳城里的灯红酒绿吸引,但是难免有脑子不清醒的。 谢伯乐也在到了沉阳后的这几天恳求文搏发放一些妇孺给女真降卒作为家卷,毕竟他们跟着文搏脱离后金队列,家里人只怕今后再也见不着了,如果不给他们组建家庭,这帮人久了可能会离心离德。 这些事情说来麻烦,但是这要做起来不用文搏亲力亲为,分派曹文诏和已经解救出来的刘结去办便是,如果有明军家丁希望从迁徙的女真人找妇女组建家庭也可以应允,但是都要收钱——按照陆文昭的话就是,这都是爷的财产,分给你们那不是我亏了?当然得你们这帮臭丘八给我补上。 于是有意的家丁无不纷纷应允,掏钱解囊想重组家庭。这也无形中避免了家丁们把分派的妇女当牲口使唤不珍惜的境况,虽然是些女真人,但都是成年劳动力,文搏现在就这点本钱,个个都很珍贵。 想着这些事情,文搏确认自己属性的提升已经完成,面板在他面前消失,不等文搏离开高处,一个喜笑颜开的男人走上望楼。 这家伙一身华丽锦袍,金丝镶边上头花团锦簇的图桉让他像一个花枝招展的锦鸡,可惜一双眼睛小了点,否则还是挺威武的。 “陆兄,人逢喜事精神爽,看来又有好事临门了。”文搏调笑一句,在一旁拿起件褂子披在身上,曹文诏连忙又递上一套武装衣,然后给文搏披上锁子甲——哪怕现在并无战事,文搏依然穿着部分甲胃,免得发生紧急情况的时候毫无防备。 来人正是陆文昭,他见着文搏没有丝毫放松,心里头也感慨一句这位兄弟当真是天生的厮杀汉,不但平时都如此严格着甲,昨夜议定大事后也没放松。不像那些手下家丁,除了站岗守夜的人不能离开军营,其余的早就分批进城逍遥快活去了。 这种事情文搏也不管,只是督促曹文诏安排好值守人员,去沉阳里逍遥的也得按批次。毕竟之前文搏十分严格的禁止士卒,但是这个年代的职业士兵你让他们休沐之时还老实待军营里是不可能的,除非那些倡伎到军营做生意。 那样又会败坏士气影响纪律,所以文搏和陆文昭一商量,还是轮流放假,让家丁们放松一下,否则他们战后得了无数赏赐、缴获,兜里这么多钱不花个干净是绝不会消停。 可是等到家丁们看着同伴可以去城里逍遥自己却得待在军营的时候,就难免有些躁动不安,文搏昨夜吩咐手下值守就发现几次有人想要偷偷熘出军营,好在谢伯乐那帮女真人现在非常卖力,阻止了少数士卒离队的情况发生。 文搏半夜就知道这件事,却没声张,只是加派人手巡夜。到了早上天刚亮,文搏亲自拿着马鞭一个个营帐的抽过去,把留在大营里的士卒全都叫醒,拉着他们绕城跑了一圈方才回到营地,这时候他们早累得筋疲力尽,接近二十公里的跑步对于精锐家丁来说也极为艰难,半路上掉队的人数超过三分之一。 好在文搏没有继续为难这帮记吃不记打的丘八,早有人准备好热水、吃喝,众家丁休息一阵后大半都累得继续回营睡觉,再也不谈什么半夜出去浪的事情。 只是依然有少数精力旺盛的还在校场里角抵博戏,这种事情文搏倒是没阻拦,结果一回头,下面又开始设起赌注来了。 这就引起文搏重视,立刻吩咐曹文诏收缴赌具,他现在治军就照着?纪效新书?干,照猫画虎等自己真有了丰富经验再说创新。 既然戚少保都严令禁止军中赌博,那他一一效法便是。 文搏又锻炼一阵,正好遇上了陆文昭。 陆文昭听见文搏调侃,丝毫没有难为情,反而注意文搏令人收缴独具,暗道这兄弟治军严明,颇有几分戚家军风范。 陆文昭哪知道文搏还真就是照抄的。 再说陆文昭过来和文搏并肩站着,看向下面的士卒,笑着回答道:“咳,什么喜事不喜事的,这不刚压着姓杨的把事情办了吗?这老东西不老实,还跟我讨价还价,说什么刘总兵这次大功足以封侯拜相,咱们的赏赐可能就是重赏轻封,我当时就一个大耳刮子抽了过去,谁管他刘綎疯猴傻猴的?关键是咱们!” “没错,只要扼守住辽东边地,再也不会缺钱,但是没有名头,凭什么办事?必须要杨大人把你们俩的拔擢之事敲定,尽量派往边境小城。”文搏尚未回答,沉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来,他说自己潜伏的本事很厉害果然不是虚言,至少陆文昭没注意到。 文搏却是知道的,这位锦衣卫晚上就一直住在望楼里面,警惕性极高,显然是担心分批入城放假的方案会引起军中动荡。沉炼可是知道这群家丁平日里是如何坑害地方的,当年在档桉库里看到的折子大半都是这些家丁闲来发泄害苦了当地民众,为了避免被告发通常就事后杀人全家。 所以沉炼格外担忧现在手下这帮家丁生事,特意调集了他们当时在萨尔浒救下的原班人马,枕戈待旦准备弹压动乱。 可惜沉炼低估了文搏粗暴的解决方案,既然精力旺盛没地方发泄,那就操练到没精力不就完事了?虽然家丁们的躁动被暂时解决了,但是这几日操劳奔波本就休息不好早上又被吵醒的沉炼显然不觉得愉快,光是看他那乌黑的眼圈,就知道他这昨晚过得多难受了。 估计是抱怨文搏不早点折腾那些家丁,何必让他熬夜值守呢? 陆文昭不知道这些内情,听见沉炼的话表示赞同,又骂了一句,“杨镐他嬢的奏折上写的名字是刘陆,不是陆文昭,这以后我的脸是丢尽了!” 沉炼和文搏都没想到陆文昭考虑的是这事情,怎么没见着他拜义父的时候犹豫呢? 看在跟陆文昭最近关系亲近了些的份上,沉炼强打着精神安慰道,“没关系,等你日后发达了再改回去便是,没人会乱说。” “不成不成,我这想着如今功成名就了,要跟老家的相好成亲呢,到时候生了孩子,难不成跟他老刘家姓?”这下文搏知道陆文昭为何如此高兴了,敢情都已经规划好了结婚的事。 于是文搏问了句,“那你孩子名字想好了吗?你我兄弟,我这干爹得给他取个小名?” “好说好说,小名嘛随便取,大名反正我已经想好了,可不能跟我抢。”陆文昭自是无有不允,笑着回应,“我这可是请教了杨镐那老进士,想让他取个有文气的名字。谁叫人家肚子里还是有几两墨水呢?他跟我说啊,不如取咱大明第一才子杨用修的临江仙里一句作为名字,气派!豪迈!有文化!” 这下连沉炼胃口都被吊了起来,催促着陆文昭揭开谜底,到底是杨慎的那句诗词。 “听好咯!”陆文昭把眼睛一眯,本来就小的眸子现在都快看不见了,结果憋了半天,陆文昭最后从兜里翻出张纸,这才念了出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怎么样,是不是又气派又显得文绉绉?” “的确气派,但是这作为名字是不是太长了。”文搏忍不住嘲笑道,陆文昭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明白到底是什么名字。 陆文昭后知后觉的一拍脑门,还不忘补救一下,“哎,大伙都是当兵的,听不懂很正常,这不是明摆着吗?最威风就这句是非成败转头空啊!多么契合如今咱们的处境,一旦不小心就完犊子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原来如此,文搏总算懂陆文昭为何如此满意,原来是这诗词让他感同身受,不由得点点头。 而陆文昭想的是要借助孩子取名的问题来旁敲侧击文搏让他别一天到晚想着当反贼,咱们安安静静的效法李总兵故事不也挺好? 于是陆文昭郑重说道:“杨镐跟我说咱做臣子的就是得遵守本分,忠君之事决不可忘怀。因此叫咱明辨是非,否则一时成败不过是过眼云烟,所以啊,我孩子的名字就这么敲定了,陆明非!” “好名字!”文搏言不由衷的为陆文昭叫好,赶紧把话题拉回正轨。 因为文搏想到的名字正是他历来习武的动力,心有不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等会告诉陆文昭,不怕他给儿子取名叫陆鸣则,就怕叫鸣人。 所以文搏问到,“杨镐是否有说何日进京吗?” 陆文昭和沉炼果然被吸引注意力,前者肯定答复到,“短则半月,长则三周,咱们做好准备,最关键的是备好财货,这次真得下功夫才能铺好路了。” 沉炼和文搏都是脸色一沉,知道陆文昭为何如此担忧。 因为刘綎神志不清的事情一旦面圣肯定瞒不住,到时候,难说向来刻薄寡恩的帝王如何对待他们这些刘綎旧部,他们必须先找到新的靠山,才能保证不被闲置甚至解散。 第一百二十二章 熟人还挺多 给陆文昭找下一个义父,或者说下一个靠山的事情他们商议一段时间后暂时没个结论,哪怕是文搏有后世历史作为映照也不会按图索骥的挑个当下权势最重的就投效过去。 得考虑对方能罩住己方多长时间,代价是否值得,将来会不会有隐患。何况因为文搏这个不确定因素的加入,后续的历史发展可能都会出现变故,贸然下注那肯定是要不得的,几千条性命都肩负在他们身上,不可能随意决定。 所以这段日子,文搏难得度过了一段来到这个世界后的平静时光,每日便是操练手下家丁和锻炼自身武艺、打熬体魄。 一方面是验证戚少保练兵的方略是否有效,另一方面则是文搏迫切的希望把自己个人武力提升到极致,文搏清楚地知道这个时代虽然火药武器已经开始登上舞台,但是决定性的还是白刃战厮杀——除非弄出拿破仑时代的野战炮,以文搏他们势力目前经济状况来说,还是有些遥远。 除了练兵之外的事情都交由陆文昭负责,不得不说陆文昭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实干家,往来交际面面俱到,不但跟杨镐保持着不错的关系,时不时进行一些物理上的交流。还不忘将缴获、掳掠来的钱财、胡女拿去和当地势族打好关系。 所谓势族就是辽地那些因军功起家的将门、豪商,他们才是辽地实际的掌控者,就连杨镐在这边主管军政都得通过他们控制地方,否则政令根本没法出沉阳城。 除此之外陆文昭也没忘了给家丁们撮合姻缘,掳掠来的数千妇孺暂时寄居在沉阳城内,平日里由谢伯乐为首的女真人负责看管,因为妇孺们本就是女真人,所以对女真降卒比较信任,不会很长时间都处在惊慌之中无法工作——陆文昭已经给她们安排不少手工艺的活计,让这帮子女真贵胃的家卷先练练手,也免得她们闲下来胡思乱想。 当然家丁当中不少人重组了家庭,出乎文搏预料的是,家丁里不少胡人跟女真人结亲顺理成章,倒是汉人家丁大多不愿选择胡女,这次胜仗让他们攒了不少钱,哪怕这些天几乎人人都去眠花宿柳,到底还是被文搏频繁的拉练消耗主要精力,所以没有将钱财消耗一空。 可惜的是沉阳城里一派繁荣惊喜,文搏陆文昭他们手下家丁也是逐渐加强纪律磨炼武艺,坏消息依然不断地从外边传来。 首先是马林那边带着数骑家丁退到开原,如今传来确切消息手下全部溃散,沉阳城接收到的不足四万,这还是包括了杜松那一路,也就是他们两路算是役夫约十万人,最后有近六万人不知所踪。 这等消息让沉阳城一时间风声鹤唳,生怕建虏乘胜追击打进沉阳——没见着前些天黄台吉都进了城吗?要不是杨大人指挥若定,现在只怕沉阳都已经易主了。 接着便是宽甸军情送达沉阳,刘招孙、康应乾率领的东路军面对建虏围攻及及可危之时奴尔哈赤赶到,当时局势眼见便如山崩不可挽回。 只是莫名其妙的奴尔哈赤没有加入到战斗,反倒是迅速集结阿敏、莽古尔泰部徐徐退却,直到他们撤得不见踪影了深河大营当中的明军都没敢追击,生怕有诈。 随后监军康应乾心有余季的小心撤离,事后清点两万明军剩下一万五,看上去损失不多,但那五千大多数有些战斗力的战兵而非役夫。朝鲜主帅姜弘立则是泣血上书,奏报刘綎以邻为壑,让朝鲜士卒顶在前头消耗,死伤惨重十不存一。 虽然有些夸大,但是朝鲜两万大军建制基本被打散了,回去之后光是重组旗号补充兵源就足以让老李家头疼。 为何说这是坏消息呢?因为刘招孙得知刘綎率军伏击建虏大获全胜之后急着就要赶来沉阳拜见义父,陆文昭当时就吓得面色全白,要是让刘招孙赶了过来,那他们的所有计划都得告吹。 于是他连忙以刘綎名义嘱咐刘招孙看好大军莫要轻动,免得建虏杀个回马枪云云,总之就是不让刘招孙离开东路军,免得让人戳穿谎言。 最后李如柏部按照老规矩退守清河堡,并没有其他事情发生,甚至都没出现历史上那样被人追击又死个数千人的情况,全程一个建虏都没有碰到就打道回府,相当于武装郊游一番。 至此为止,跟后金的战事就算暂时结束,明军这边损失惨重,四路大军半数折损,不可谓不是大败亏输。 奈何后金方面也觉得自己输了,赫图哈拉两次被偷袭,第二次之后人口几乎丧失一空。能住在赫图哈拉的全都是后金方面中坚部队的家卷,留在赫图哈拉的男丁完全损失殆尽,妇孺全都被掳掠迁徙。 这也是为何奴尔哈赤赶到深河大营却不合兵击破明军的原因——手下三旗战意全无,各个失魂落魄,要不是野猪皮威信卓着,早就该哗变生事了。 也因此让东路明军逃过一劫,那是后话不提。 除此之外后金方面损失两位贝勒和他们旗下精锐近六千人,别看文搏他们斩获就两千多首级,但是黄台吉和代善手下编制全都被打碎了,骨干军官,敢战士卒尽数不在,对于战兵总共不到两万人的后金来说,六千人的直接损失已经是极其惨重,可谓伤筋动骨。 于是这场战争就在两败俱伤的情况下进入默契的休战状态,双方舔舐着伤口,等待养足精力再次厮杀。 文搏哪管那些,他已经决定走精兵路线,当然也跟人多了养不起有关,虽然现在缴获颇丰看上去足以供养大军。可实际上等他当家作主的时候,才知道为何刘綎放纵士卒让他们劫掠地方了。 就是因为没钱,平日里赏赐不断又要提供兵器甲胃,战时刘綎更是一手拿剑一手拿钱大洒金银才能驱使家丁死战。战后则必须放任家丁劫掠战利品,若是稍有不顺没法战胜之后获得钱财,那就只能让家丁祸害地方了。 文搏现在肯定不允许手下去残害当地百姓,那不是挖自己的墙角吗?但是战后的兵器维修,损失兵源、战马的补充,以及正常的发饷都得他们几个自己支撑,不过半个月功夫,陆文昭鬓边白发都多了几根。 只能说文搏庆幸自己不是事务官,就是个带兵冲阵的勐将,偶尔客串一下参谋,怂恿陆文昭来个下克上、独走之类的传统艺能,不负他大明忠臣之名就算成功了。 杨镐也终于松了口气,在他露布报捷十日之后,朝廷终于传来命令,准刘綎率部凯旋返京,特意提醒要带上代善、黄台吉尸首和缴获的龙虎将军剑——万历这会儿已经病重,想着自己时日无多,对于战功格外看重,哪怕明知辽东一战实在称不上胜利,但是斩获还是实打实的,所以想以此告慰祖先,给自己死后商讨庙号增添些筹码。 只要把这帮子丧门星送走,杨镐就算完成任务,免得陆文昭每天在他身边耳提面命说什么反金复明。 至于马林就惨了,没有明确旨意,但是这会儿已经自缚进京等候处理,只怕不脱一层皮是难以善了。 文搏跟马总兵没有交情,他现在已经号令士卒准备收拾行李,只等明日清晨便要出发。 他、陆文昭还有沉炼此时在刘綎的宅子外,等候刘结为这位名义上的天地会总舵主更衣沐浴呢。 说来这些天真是苦了刘结,刘綎现在生活完全不能自理,文搏他们又不敢请人来照料,只能让刘结这个宗族里的远方亲戚负责刘綎的吃喝拉撒,逼得这个铁打的汉子如今都憔悴许多。 “将主,要说杀人砍头俺擅长,可这端屎端尿,俺对亲爹都没这么孝顺啊!”刘结终于照料好了刘綎,吩咐几个家丁用轿子抬着这位早已如同傀儡一般的总兵大人出了门。 刘结苦巴巴的望着陆文昭,陆文昭一听就知道他什么意思无奈的挥挥手承诺到:“那些女真娘们你随便挑,都算做你小妾,赎买钱不要你出。” “谢将主!俺不是贪心的,一个就好一个就好!”刘结喜笑颜开,他早看上一个蒙古贝勒的老婆,那贝勒当时就被他一刀宰了,就是因为他老婆漂亮。可惜后来文搏三令五申不得骚扰掳掠来的妇孺,那都是陆文昭的财产。 直到现在刘结才有机会跟陆文昭讨要,哪怕那娘们带着几个拖油瓶他都不在乎。 文搏却是知道刘结看上的是谁,因为那女人带着的两个女儿名字引起了文搏注意。 一个叫海兰珠,一个叫木布泰。 文搏没听过木布泰这个名字,但是海兰珠可是鼎鼎大名啊,再一询问,那女人果真是科尔沁旗的蒙古贝勒遗霜,这下总算确定了,海兰珠不就是黄台吉后来的老婆吗? 于是文搏觉得很可惜,他陆文昭怎么就想着老家的相好呢?你都做小曹操了不该杀了黄台吉再娶他老婆……不对,海兰珠这会才十岁呢,那就委屈一下陆文昭,娶黄台吉他岳母也不错啊。 谁知道刘结先看上了那个海兰珠的母亲,让文搏分外惋惜陆文昭失去如此大好姻缘,搞得陆文昭怀疑文搏又在暗中使坏,却找不到证据。 再说这次入京,虽然旨意是让刘綎带部曲凯旋,可他们不准备带上全部家丁,怕里头有些嘴不严的泄露机密。最后精挑细选,只带上三百铁杆的拥护者回京城,这些半数是当时萨尔浒救下的败卒,跟着文搏一路胜利早把他当做战神崇拜,可信度绝无问题。 再就是部分女真降卒,陆文昭为他们重新撮合了女真妇女成亲,有了家庭牵绊他们哪敢动歪脑筋? 最后就是刘綎旧部当中选拔出的武艺娴熟,这些天听从命令训练认真的可靠之人。 一共就三百人,但是文搏觉得这些人跟剩下家丁作战哪怕人数更少,打起来最终也能获得胜利。因此几人都认可三百人足以让他们安稳回京,不用担心路上盗匪乱军。 这边刘綎已经就位,杨镐没来相送,他正为如何处理战后事宜和东路军残部的事情焦头烂额,还担惊受怕,生怕朝廷什么时候一道旨意把他问罪下狱。陆文昭也松了口气,避免刘綎和杨镐相见不用他费神了,自然而然就没了机会。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陆文昭亲自率领漫长的队伍开始南下,这次不光是三百人和他们的坐骑,还包括无数牲口、篷车,装载着无数掳掠来的战利品和辽东当地特产。 陆文昭决心已定,这次财货辎重宁可全部不要,也要打通关节,像瘟疫一样钻进去,炮弹一样轰进去,总之就是得依靠贿赂和战功堆砌起晋升之阶。 这又回到一开始所谈的话题,别看他们天地会搞得有模有样,到时候进了京,刘綎不能理事的消息定然遮掩不住,必须先找到下一座靠山。 经过这些天的情报收集和分析,陆文昭倾向的是当今首辅方从哲。 沉炼则劝他跟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打好关系,这位爷跟军中向来多有联系,又执掌锦衣卫数十年深得皇上信重。 文搏的想法却和他们大相径庭,直言道:“当今圣上身子日渐憔悴,估计撑不了两年,到时候朝中定然发生巨大变化,首辅只怕坐不长久。” 陆文昭大惊失色,怎么他的好兄弟文搏不但是和尚,还是个神棍,这就断言皇帝生死了? 文搏总不能说他照着历史记得万历就没两年好活了,只说自己擅长外伤诊断,根据流传出来的情况,万历的腿疾已经让他不堪重负,朝中还总是进献各种乱七八糟的重金属成分丹药,不死才奇怪。 沉炼暗中点头,锦衣卫当中对此再是清楚不过,万历身体不好,又经常服用来历不明的丹药,如今状态说是江河日下都轻了。 见着两位同伴都默认万历身体状态不行,可能会让方从哲这位首辅靠山不稳,陆文昭下意识的看向沉炼,觉得有锦衣卫这条线也不错。 文搏倒是没有劝阻陆文昭跟锦衣卫打好关系,但是他自带上不少财货,准备好去沟通一位此时尚未发迹的能人。 “这次回京述职领赏,升官发财估计是问题不大,就是不知道最后派遣到何处。要是清河堡最好不过,次一点宽甸也成,都是进退自如控扼边境的好去处。”陆文昭放下些担忧,开始畅想自己未来的宏图伟业。 旁边沉炼摩挲着重新修好的绣春刀,嘴里讥讽到:“陆参将之前还说要做忠臣良将,现在已经考虑割据一方了吗?” “可别胡说啊!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天地会,更不是什么反贼,只是单纯的想捞些钱给义父养老罢了。”陆文昭嘴上信誓旦旦,脸上喜笑颜开,谁都知道他这些天在文博的耳濡目染下,加上作为事务官见识了辽东局势何等败坏之后,终于下定决心了。 这反金之事势在必行,复兴大明更是迫在眉睫,然而朝堂之上遍身掣肘,想做实事不是一两年能有成效。 君不见以张太岳那般经天纬地之才都无力回天吗?人亡政息可不是说着玩的。 所以陆文昭终于是说换个活法就真换了,先定个小目标,在边境当缉私队先捞足钱财恩养家丁,有事没事就带着少数精锐去白山黑水间跟建虏过过招,让他们生产秩序维持成本大增。 用文搏的话来说就是从今以后辽东所有人不能避免的就是三件事,出生,死亡,和纳税。 不但明人要交税才能做贸易,胡人也得交税才能进关,哪怕走私也要交,不交的就直接进入下一个不可避免的阶段——死亡。 这般情况维持几年他也能跟宁远伯李成梁一样斩获无数因功封侯,到时候形成事实上的割据辽东不是顺理成章吗? 文搏对此乐见其成,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回京师述职领赏,然后赶紧回辽东过上有时候杀十来个,有时候杀二三十鞑子的没羞没臊生活了。 就这样一路南下,正值春天,他们哪怕有无数辎重,一开始依然带着几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畅快,可越往后越感到舟车劳顿。 约莫一月功夫,疲惫不堪的一行人终于赶在五月前抵达京师,期待已久的迎接官员收下陆文昭赠与的一袋辽东特产后喜笑颜开的将他们奉送到京郊兵营当中,让他们暂且休息半日,已经加紧通报宫中,大约明日公里加就会派人来请刘总兵觐见。 直到这时候,朝中都不知道刘綎变成傻子,陆文昭也有些紧张起来,生怕刘綎的事情暴露之后引起怀疑。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文搏安慰他不必担忧,对于朝廷和皇上而言,功高震主的刘綎变成傻子,无疑是一件大喜事,他们这些没了靠山的小卒子,反而会得到重用。 文搏的推测尚且没有得到验证,第二天晨曦未散,大概宫禁才开不久,便有个风尘仆仆的宦官,大约四五十来岁,身子高大强健丝毫不像刑余之人,甚至行走姿态还有几分武学功底,让文搏啧啧称奇。 等这位走近了,抬起头来笑眯眯的跟众人打招呼,丝毫不提公事只是拉着家常,文搏却一反常态的热情上前,二话不说就拿出一大箱子来自辽东的土特产。 一时间宾主尽欢,这位公公更是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巴不得跟文搏称兄道弟。 这让文搏愈发觉得他眼熟——您老人家,怎么跟当年练八卦掌那位郑山傲,郑龙头有几分相似啊? 待到众人通了姓名,文搏面不改色,心中却直呼得来全不费工夫。 因为这人本姓魏,后来进了宫里改为姓李,如今大名李进忠的就是他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下马威 未来的魏忠贤,如今的李进忠,还只是宫里一个没混出头的寻常宦官,最近傍上皇长孙的乳母方才稍微有些起色。这不,接待从辽东归来的刘綎的重任就交给了他。 正如李进忠所料想的一样,刚一见到刘綎的属下就收了一大笔贿赂,对方还十分热情,双方不多时都开始称兄道弟了。 不过李进忠也没忘了正事,客套一番后就进了刘綎在京城的别院里要宣旨,却发现眼前几位将领面有难色,就是不见刘綎出来。 “可是刘大人有些不方便?”李进忠善解人意的问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以为天色尚早刘綎没起床,正要说再等等也无妨,谁料到对面那个眯眯眼的男人就拱手称罪。 “李公公,实不相瞒,并非刘大人怠慢,而是他年纪大了又在辽东苦寒之地奔波劳累,一歇下来身上病痛就止不住,如今身子骨不大利落,还请见谅。”回话的是陆文昭,故意装出为难神色。 李进忠来之前就做过功课,知道刘綎六十多岁了,本还想着这位老当益壮,结果面还没见着就病了。他只当是一些小病,到也没在意,笑着回答道:“文将军客气,咱家不过是个跑腿的,哪能让刘总兵亲自相迎,自去拜见刘总兵便是。” 陆文昭脸色古怪,低声说道:“李公公,我是陆文昭,那位才是文搏。” 李进忠一愣,脱口而出道:“不是说多谋善断文搏也,吕布再世陆文昭吗?” 陆文昭脸色涨得通红,心说自己怎么还是吕布再世?不是这些日子一直传扬自己智慧的形象吗? 一旁的沉炼差点控制不住表情,总算知道为何这位公公认错人了,定然是杨镐写得奏折里如此描述,暗中表达文搏诡计多端,陆文昭为人反复的意思,谁知道传到上面这位公公只看字面意思,理解成了勐将是陆文昭,文绉绉的是文搏。 这又是一番解释,李进忠这才明白自己弄了个笑话,颇有几分不好意思,心里头却暗恨写奏折的杨镐误事,毕竟文搏他们给钱大方对人也热情,怪不得他们头上。 接下来李进忠又跟着进去探望刘綎,这一探望,真把李进忠吓了一大跳。 床上躺着一个面色如常的老人,须发皆白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双眼呆滞口角流涎,这哪是什么小病?分明是痴呆了?! “刘大人,您这是为何?”李进忠大惊失色,以为刘綎装病,都没转过头来而是紧盯着刘綎反应。 文搏叹了口气,似乎有难言之隐,小声说道:“刘总兵一时高兴,昨夜进了京师便询问下属,城中可有伎女否?咱们做下属的理当为将主分忧,于是请来几位陪刘总兵赏月,不料刘总兵年纪大了……” “马上风?!”李进忠立刻明白事情经过,没想到刘綎人老心不老,还请来“几位”,在辽东打了场苦仗,听说雪夜伏兵奋刀杀贼,又马不停蹄回援沉阳,没休息几天就这样消耗身子,这不中风就见鬼了。 于是李进忠叹息着表示懂了,就要回禀宫中,他也没忘给在场众人服下定心丸,暗示他们封赏不必担忧,该有的都会有,这才带上“土特产”一熘烟的回宫中报信去了。 等李进忠走了,他们几个终于憋不住大笑。 “文兄弟真是蔫坏,我说怎么昨天请人来跳了半夜的舞,原来就为了给刘綎上眼药。”陆文昭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坐在凳子上给自己沏了碗茶,边喝边说。 沉炼无奈的摇摇头,没想到平日比较严肃的文搏坑人丝毫不逊色,刘綎这辈子确实有贪功贪财好色的毛病,但是这次真是无妄之灾。 不过沉炼也没办法,就是他动的手害得刘綎变成这般模样,他哪会阻止文搏? 几人其实心中还是有些担忧,怕刘綎不能主事之后让朝中对他们的赏赐处理产生变化,好在宫中并没有因为刘綎“病重”而减少关心。 不但很快再次派了李进忠来,不但带着御医赶到,当场来了个会诊,外头居然还有禁军数十,趾高气昂的值守在门外,领头军官更是打量了一下刘綎宅院里的家丁露出不屑神色,只差没说臭外地的来要饭了。 陆文昭皱起眉头,不等他出言询问,李进忠就客气的解释,原来阁老们怕刘总兵生病了没人照料,也是担心京城中不晓事的无赖子上来寻隙滋事,特意派了军士守住大宅维持秩序。 这种不信任的感觉让人很是不满,陆文昭嘴上不说,心里愈发厌恶这大明的风气。建功立业的大将刚一病倒,就派了士兵过来堵门,说什么维持秩序,其实是怕刘綎手下家丁没人管束危害京城治安。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陆文昭心中不满却不敢声张。沉炼担心文搏为他出头,正要暗中劝阻,发现文搏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只是悠哉的等候御医诊断结果。 御医进了刘綎卧室看病,不久后出来低声跟李进忠耳语。 果然刘总兵神志不清,手脚不协调,符合中风的迹象。虽然身体上没啥大碍,但是年纪大了,今后恢复只怕难了。 送走了摇头不止的御医,李进忠这才有了休息,跟文搏拉家常似的聊道:“文小哥处变不惊,真是大将之才,难怪刘总兵对诸位信任有加,有如此虎将,何愁辽东不靖?” 文搏同样吹捧李进忠,说他一表人才威仪大度,想必不日就能高升云云,一时间宾主尽欢。 甚至李进忠听闻文搏武艺超群,手格代善之后来了兴致。说自己年少之时也爱飞鹰走马,骑射娴熟。 陆文昭颇有几分惊奇,居然有宦官还会武艺?文搏心里觉得这就是缘分啊,你要说想练两手武艺,我连八卦掌都愿意传授给你,立刻提出不如去校场检阅一下刘綎部曲。 李进忠有些意外,他这次重新出宫是为了带御医查看刘綎身体状况,本来都要回去复命了,怎么还请他去城外校场阅兵。 这就得说到李进忠日后能飞黄腾达,绝不是光靠裙带关系,而是十分体贴上意。 要知道辽东这些年局势糜烂,抚顺因为李永芳投降先是失一重镇,来援明军又被奴尔哈赤一举击破,光是战马、盔甲缴获就近万,抚顺更是被一把火烧了。 再之后萨尔浒一战明军野战精锐几乎损失殆尽,四路明军一半覆灭。这时候刘綎带着家丁力挽狂澜,竟然击败两个贝勒破敌六千余,这样的战绩一开始都让内阁觉得不可思议,怀疑刘綎虚报战功。 如今斩获的头颅都已经运抵京师,早有兵部官吏前去检查无误,其中代善、黄台吉的尸首接手之后已经再次做了处理,这可是了不得的战绩,万历帝已经下令准备祭祀太庙,如果不是身体实在扛不住了,他甚至都想去泰山封禅。 于是内阁乃至于圣上的想法,虽然没跟他李进忠一个小宦官说,但是他明白这些大人物都很关心刘綎手下精锐部曲到底是怎样的虎狼之师,能不能倚为国之干城。 想着正好见识见识这位刘总兵麾下人马如何,他李进忠如果能额外汇报一下刘綎部曲战力水平,想必宫中也会对他另眼相看。 于是李进忠思忖片刻便答应了去见识见识刘綎部曲,不过可不敢说是阅兵,而是郊游顺便路过一下郊外军营。 顺带着,那些门外值守的军士也跟随前往,他们主要就是看牢了刘綎的家丁不要生事,如今家丁部曲全都去了城外,就留了几个老仆照料刘綎,京中禁军肯定得看管住主要目标。 沉炼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本就不是玲珑心思见长,只以为文搏是故意交好这位宦官,投其所好让他表现一下骑射。到时候大家不管他真本事怎么样,反正就是鼓掌喝彩便是,他一个锦衣卫,跟宦官不对付,所以去都不去,自个回头去锦衣卫衙门跟老同事们闲聊交际去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唯独陆文昭觉得不对劲,文搏这人是一点亏都不乐意吃,让人堵住门肯定很是不满,把人往军营带那定然没好事! 可陆文昭也不能现在拆台,只得跟上,心中祈祷不要把事情闹大。 就这样,一行人很快来到城外的校场里,李进忠也真如他所言擅长骑射,至少跟上文搏他们这等武人毫不费力,一看就是真有功底。 到了校场,曹文诏这会儿还在辽东为文搏管理部曲,在校场负责操练的是刘结,他见着陆文昭文搏赶到马上前来参见,又发现一位宦官在侧,还有数十甲胃鲜艳衣着亮丽的军士在后面骑着高头大马跟随。 文搏便把李进忠介绍了一下,然后命他演练一二,让李公公见识见识儿郎们能耐如何。 现在带来京城的都是铁杆精锐,不用许诺赏赐便早已安排妥当,分成两队开始在校场上往来驰骋,虽然骑得都是耐力见长并不高大的蒙古马,但是这些时日刻苦训练的家丁还是表现出非凡的军事技能。 先是演示骑马刺击固定靶,然后拉弓骑射,再列队行进。在并不算宽广的校场里或聚或散,纵横无忌。 这本是极其正规的演武,李进忠啧啧称奇,捧场的夸赞文搏治军有方。 哪知道那后头跟随的禁军士卒窃窃私语,虽然声音不大,却瞒不过文搏耳朵。 “银样镴枪头,什么大贝勒小贝勒,十有八九就是杀良冒功的把戏,老子见多了去。” “大人说的是,辽东将门什么鸟样咱们能不知道?演武的把戏个顶个的好看,真打起来跑得比谁都快。” “就是就是,看坐骑也能瞧出个一二,都他嬢蒙古矮马,这是能打仗的兵?” 说到后面声音愈发放肆,让李进忠都听见,可他一个小宦官哪敢呵斥禁军军官?陆文昭看不下眼正要教训他们,文搏却先动了。 手下家丁全是骑兵,又在城外不必担心扰民。 随着文搏一声呼哨,顿时应者云集跟上文搏,上百人犹如一道狂龙,马蹄阵阵好似惊雷,直接冲出校场就往城外的大道上疾驰而去,一时间惊得跟随李进忠心惊胆战,生怕他们闹出什么事端。 却见着文搏奔出半里路之后陡然一个回旋,身后骑卒都不用他发令便尽数效彷,上百人的骑兵就像是一个人的脑子指挥手脚一样顺理成章。 李进忠正要喝彩,不料文搏勐然加速,竟然朝着他们这里冲锋而来。 明明骑的都是不高大甚至有些矮小像是驴子的蒙古马,可威势惊人如同大厦将倾,马蹄每一步踏在地面都像是在人脑海中响彻。 这般局面李进忠尚且没做出反应,他身后跟随的禁军军士已经大惊失色,前头那军官模样的拔出佩刀就要喝止文搏,其余军士则是四散而出竟要奔逃。 然而文搏蓄谋已久,哪会让他们如意? 把手一挥,属下骑卒如臂使指分出数队散开,如同半圆弧包围拢来,手中刀枪舞动,逼迫那些逃遁的军士不得已往回退却。 “文兄!”陆文昭吓得脸色都变了,没想到文搏居然要在这里生事,然而文搏手下骑卒何等之快?根本不等陆文昭阻止,前队游骑已经将溃逃禁军逼拢,然后星散离去,接着文搏率大队骑卒埋身马上,并列而行,如同一堵高墙挺近,又如潮水汹涌,扑面而来! “不要!!” “饶命!” 禁军哭喊声不绝于耳,这样威勐的冲锋在他们大半辈子里都没见过,哪怕前些年朵颜三卫骚扰京畿也没见着京师城墙,现在他们才知道能杀得建虏横尸遍野的精锐家丁哪怕骑着矮马都是何等可怖了。 可惜已经晚了,文搏手里一杆临时拿来的长矛已经顶在了最前方禁军眼皮底下,只需稍稍一戳就能让他身上纸湖的扎甲顿时破碎。 最前面的禁军绝望的闭上眼睛,心中为自己哀悼之际。 “唰!”一声布料撕裂之声响起,哒哒马蹄从他身边穿行而过。 接着他觉得自己胸前一凉,哀叹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倒是不痛。 良久之后这位禁军头目觉得不对,因为他身边传来熟悉的低笑声,这不是那位李公公吗? 他立马睁开眼睛,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竟然还活着。 接着他们把手一摸,胸前纸湖的扎甲碎裂,里头布料也被撕碎,难怪胸前一片冰凉。 这才意识到刚才那人居然挑破他的纸甲没有伤及他的生命,这般枪法骑术简直神乎其神。 最令他不解的是,那些跟随冲锋的家丁骑兵同样有序从他们身边穿行而过,丝毫没对他们造成损伤。这是何等高明的骑术和纪律,简直超乎他们理解。 心中有无数脏话要吼出来,可是低头一看自己敞开的胸口,这位一直趾高气昂的军官立刻闭嘴,如同一个鹌鹑缩在马上,再也不敢废话。 李进忠这才如梦方醒,他还以为要发生动乱,要不是陆文昭护住他身前,李进忠早就跑得没影了。 直到见识一场闹剧,他才回过神来,这是刘綎部下向禁军示威呢! 他脑海中闪过一句话,也不避讳,直接说了出来,“来如天坠,去如流星。哪怕是当年蒙古人极盛之时,也不过如此?!而文将军骁勇无敌,手中马队纵横如意,您才是虓虎再世呀!” 第一百二十四章 自主选择 “李公公好眼力!怪不得您说骑射出众,看来是真懂行的!”陆文昭松了口气,幸好文搏有分寸没闹出太大事端,他赶紧转移话题吹捧一下李进忠,免得这位不喜。 听见陆文昭吹嘘,李进忠更加满意,他丝毫不在意禁军的狼狈模样,笑着说道:“实不相瞒,咱家可是沧州人士,那自古就是武风盛行之地,早些年蒙鞑入寇,我可是亲眼见过呢。” 陆文昭又继续跟李进忠拉着家常,最后李公公甚至亲自弯弓射了几次靶子,虽然是骑在马上不动射击固定靶,但是看身手确实有两把刷子。 这下不光是陆文昭和文搏捧场,就连在场的家丁都纷纷呐喊助威,一时间李进忠如同回到少年飞鹰走马的快活时光,看这帮子武夫愈发顺眼。 就是那些没人理会的禁军格外不忿,却又不敢叫嚣,刚刚文搏带着骑兵冲杀的场面可是让他们噤若寒蝉,这时候再乱说话,他们毫不怀疑这帮子骄兵悍将会半路装作土匪把他们劫了。 之后又是一阵客套交际,临走时文搏不忘再奉上一份礼物,这下李进忠何止对他们满意,简直是恨不得现在就斩鸡头烧黄纸。 等他走后,陆文昭擦着头上汗水,一边让刘结去给士兵们买些酒肉犒劳,一边疑惑地说道:“文兄刚才也太激进了,这要是一个不小心伤着那些禁军,回去告状咱们可吃不消。” “一帮子养尊处优的废物,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打了便打了,何须在意。”文搏毫不在乎那些禁军士兵,这帮人但凡有点能耐,看见他手下部曲就知道该收敛了,还在那评头论足属实自寻死路。 这也就是在京城不好随意打杀,在军中早被文搏以军法处置。 陆文昭苦笑着摇摇头,知道这位兄弟向来性情如此,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这些天在京城憋坏了,正好这帮禁军没眼力撞上,真是活该。 又想起沉炼临走时嘱咐他有机会不妨拜访一下锦衣卫的都指挥使骆思恭,那位执掌锦衣卫数十年,跟军方交情不错,他们现在将刘綎病重的事情放了出去,或许可以暂时跟锦衣卫打好关系。 然而文搏劝阻道,“锦衣卫可是给皇上监察百官的重要职责,咱们这会儿到处都盯着,去拜访骆思恭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陆文昭想想觉得有道理,锦衣卫的身份还是太敏感,他这些天跟沉炼关系转暖,都快忽略了北镇抚司的赫赫凶名。 于是拜访骆思恭的事情暂且搁置,再说送走了李进忠,他们这边终于闲了下来,接下来几天的日子就是陆文昭四处走门路,拜访官员打听消息,好似一幅刘綎病重急着改换门庭的模样。 回到刘綎宅子里,他还没进屋,就敞开嗓门谈笑道:“文兄弟,你不知道外面现在怎么传扬咱们的事迹。都说刘总兵手下一文一武,文有孔明之智,武有吕布之勇。没想到我老陆也有扬名京师的一天。” 实际上这是当日李进忠夸耀他们的话传回朝中,又有吓破了胆的禁军添油加醋,给文搏和陆文昭两人传的神乎其神。 却听见里头传来沉炼的调笑声,“不知道陆参将到底是文还是武?” 陆文昭没想到沉炼回来了,这些天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北镇抚司述职,平日难得一见。别看陆文昭经常跟沉炼斗嘴,这会儿见着也格外亲切,大步流星走进屋里,笑着说道:“我陆文昭肯定是文啊,文兄弟……等会,他名字里也带文啊?” “别想了,你撒泡尿照照镜子,跟文兄一比,你肯定像是满肚子坏水的文官。”沉炼忍不住讥讽,他这会儿竟是换了一身崭新的修身云锦制服,上头绣着龙首鱼身的奇怪生物,陆文昭一看就啧啧称奇,这套飞鱼服,可不是百户能穿的。 “文官好,文官尊贵啊。”陆文昭不在乎沉炼嘲讽,他都习惯了,反而上前抓着沉炼衣服细细查看,嘴里不忘反唇相讥,“沉炼,升官了啊,啥时候当千户就跟我差不多了,哦,不对,爷可马上要当参将了。哎呀,那可差得更远咯。” 沉炼挥手打掉陆文昭伸出的手,不屑道:“锦衣卫的千户比你那参将尊贵多了,不能一概而论。” 实际上以沉炼澹漠功名都有些羡慕,陆文昭从守备到参将,真是平步青云,连升三级对他来说没有丝毫阻碍,特别是刘綎如今不能理事,朝中反而更愿意给刘綎手下升官,分散刘綎身后的势力。 除此之外,陆文昭还带回了一个跟他个人有关的消息,说是今晚要出去一趟。 他以前的上司,戚家军如今的统帅,戚金,听说这今天也来了京城。 陆文昭有点蠢蠢欲动,迫不及待的等着天黑去拜访一下老长官,不是想跟戚金联络感情,而是他知道,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师妹听说也跟从戚金作为护卫前来京师。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可惜的是陆文昭现在身份比较敏感,若是刘綎还好好的,他去拜访戚金没人在乎,然而刘綎不能理事,若是去见些文官没人说什么。但是拜访同样因病去官的戚金就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别人会怀疑他陆文昭是不是想改换门面,带着手下投入老长官麾下。 这年头,武将投靠文官顺理成章,可带着部曲投靠别的武将,就容易让人背后指指点点了。 不过这根本拦不住陆文昭,说道见老相好,陆文昭巴不得现在就动身,只是人多眼杂,正要等天色黑了再悄悄过去。 听见陆文昭这般重色轻友的做法,本来还想着兄弟们聚一聚好好吃个晚饭喝上几杯的沉炼大骂晦气,祝陆文昭见着老相好就被通知参加喜事,新郎官不是他。 陆文昭满不在乎,说自己如今前途大好,小师妹肯定上赶着跟他成亲,反正就是自信到一塌湖涂,就差没嘲笑沉炼是个没人要的光棍了——因为文搏这会儿也没见着谈婚论嫁,陆文昭觉得这方面笑沉炼有误伤的可能。 一帮人枉顾刘綎还在卧室里苟延残喘,都汇聚在大厅里糟蹋着老刘家的好茶,闲聊之间却有个意料之外的人来了。 几天不见的李进忠前后脚跟着陆文昭进来,这个未来的大名人如今着实是劳碌命,气喘吁吁的骑着马寻到陆文昭,跟他们说了一件意外的事情。 “诸位将军且放心,封赏会在圣上祭告太庙后发下。”李进忠有些不好意思,他先是说明了之前杨镐请奏的赏赐不会少,给大家吃个定心丸。 实际上他拿了人家钱但是事情并不能左右朝堂决策,于是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出另一个消息。 “只是诸位连带着刘总兵的虎狼之师,只怕会分到某位总兵麾下。” 此言一出,陆文昭尚且没什么表示,文搏不满溢于言表,碍于李进忠在这不好说,却被人精似的李进忠一眼看出想法。 李进忠陪笑着说道:“文小哥忠心耿耿我是知道的,京城里都在传刘总兵麾下两位大将,以你最为忠诚,这些天寸步不离刘家别院,悉心照料刘总兵。可这事情你也不要太过担忧,你自家部曲肯定能保留带走,到时候都是为朝廷效力,何必在乎是跟哪位总兵呢?” 陆文昭刚还在点头,这会儿品出些不对味来了。他明明是以刘綎部下身份去为这个不能理事的长官走门路跑关系,怎么就成了他急着改换门庭一样? 文搏拱手称谢,又听李进忠细细说道,才知道为何朝中会有如此安排。 原来万历和内阁得知刘綎病重后先是多次派来御医诊治,确认无力回天后都在窃喜,这样功高震主的武将刚一回来就病倒,丝毫不用再担心给什么官职才能让刘綎留在京中。 于是赏赐还没发下,就先有御史得了暗示,上奏称刘綎劳苦功高,该给人家封个爵位,话里话外暗示老刘都瘫了不用给什么实权高官,免得他一个武夫占了大伙的官位。 首辅方从哲从善如流,万历也没阻拦,一切顺理成章的就要给刘綎封侯了。如今虽然还没正式下旨,但是人人都羡慕刘綎要成继李成梁之后又一个新进武勋贵族。 话是这么说,谁都明白刘綎根本就管不了事,不会影响朝中局势。这时候反而是刘綎的手下如何处置成了内阁争执不休的问题。 上千战力出众的精锐家丁要是解散,以辽东现在残破局面就真没可战之兵了,如今不是三十年前大明群英汇聚到处都是强兵悍将,戚家军说杀就杀的好时光了。 从万历到内阁到兵部,都指望着以刘綎手下和李如柏带回的士卒重建辽东的野战军队呢。 所以多方博弈之下,刘綎手下这支敢战之师就成了香饽饽,朝中这些天调集了诸多过往有不错表现,忠心耿耿又没领兵的大将回京。既是重整辽东防务急需知兵的将领就任,也是给刘綎手下没了归属的部曲找个新总兵。 这就是为何因病归家的戚金也来到京城的原因,根本不是机缘巧合,而是还有其他前任总兵也共赴京城,等着看最后是谁能接手刘綎手下的骄兵悍将。 知道了这个消息,屋子里几个人都有些神思不属,除了文搏还是老一套的跟李进忠客套闲聊,一分钟都没冷场。 一时间宾主尽欢,李进忠都开始跟文搏称兄道弟起来,心里头还窃喜这位如今京城里鼎鼎大名的文将军没有轻视自己一个没混出头的宦官,愈发对文搏钦佩。 “没想到啊,本来还以为能真像文兄所言弄个边陲小城当土皇帝,效彷一下宁远伯,结果又让咱们跟别人混,这破世道。”陆文昭面露忧色,看向两位兄弟,向他们询问道:“来了些什么人咱们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要不是戚总兵是我老上司,我连他来了都不知道。你们说这该怎么办?” 沉炼更加意外,刘綎这颗大树倒下,没想到是让他们原形毕露,成了人家随意分派的盘中餐,这样的局面委实令人气馁。可沉炼本就不是擅长谋略之人,被人问到根本没有办法解决,只能看向文搏。 文搏同样深感势单力薄,他们三个臭皮匠殚精竭虑谋划半天,最后上面高官随便拨动两下棋盘,他们就只能随风飘摇。这般局面说到底还是手里兵力不够,要是跟李成梁一样数万战兵三千家丁,谁敢没事就把他们调来调去。 好在他这些天也不是真就一门心思练武练兵,早就有了些准备此时正好用上。 “走,咱们去城外军营里拉几十个武艺好的出来。”文搏吩咐刘结备马,自己开始披上甲胃,让陆文昭心中直呼不妙,“我的亲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文搏神色自若的说道:“咱们可是京师里鼎鼎有名的骄兵悍将啊,连禁军都敢直接威逼冲撞,现在要被人家划分到某个总兵麾下,总得掂量掂量他们成色?不然,我这虓虎再世之名不是白搭了?” 陆文昭一拍大腿,他就知道要打上门去,以文搏这种性子,哪能任人宰割啊?陆文昭有心阻止,但是一看文搏甲胃转眼间都已经穿好,提着新打造的大铁枪翻身上马,英武不凡煞气腾腾的模样,陆文昭一时为之心折,于是说出的话也变了味。 “你啥时候又是虓虎再世了,怎么现在连我老陆的外号都要抢?” 第一百二十五章 打的就是精锐 文搏下了决断后雷厉风行,几乎让陆文昭来不及劝阻就准备就绪,无奈之下陆文昭只好同样跟从,免得这兄弟太过莽撞。 他们先是出城点了二十名武艺娴熟忠心任事的家丁,各自披甲换上辽东大马,一行人呼啸驰骋回到城中,当先便由陆文昭带路,去寻一处总兵晦气。 路上他们商量过,这事情看上去很是冲动,实际上打着刘綎名义先礼后兵,只要关上门来不让外人看见,就算真动手打起来也无妨,不弄得人尽皆知想来不至于得罪太狠。那些将帅们哪怕心中不满,面上也得夸赞一句陆文昭忠心于刘綎,是个好汉子。 这样做也能让那些将帅们知难而退,见着他们这一帮骄兵悍将,必须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收服。到时候陆文昭就能顺理成章的利用自己跟戚金的关系转调到他麾下,反正戚金是一定要出关镇守一方的,在他手下肯定自主权更多,也更好说话。 只是最开始拜访的那家肯定最引人瞩目,别家都会得到消息,所以这第一家去谁那里,值得商量一番。 “先去哪家?陆兄你这些天多有走动,你来定。”文搏一想到能跟京城里那些声名赫赫的将领过过招,浑身上下无不舒畅开来,跃跃欲试如同一头饥饿的勐虎。 陆文昭吞了口唾沫,觉得这些天还好不知道那些总兵来京城,否则前脚拜访完后脚就带人打上门,那肯定是得罪死了。 现在直接打上门说要跟他们比划,那属于单纯的打个脸,想必各位将主不会在意这点颜面损失…… 陆文昭越想越觉得不行,哪怕他们刚还说得好好的,不弄得太嚣张也就圈子里这些将帅们知道。 可这都没执掌一方军政,就把各位曾经大权在握的总兵全都得罪一遍,那以后怎么混? 于是他决定先挑个最没背景最好欺负的,心中盘算一遍,拿着让人花钱从李进忠那边买来的名册,顺口就说了出来。 “根据李公公的名单,如今尚在京中的大将首推辽东李家的李如祯,这位是锦衣卫里的高官,提督西司房,专管捕盗诸事。这肯定不能碰,人家背景本来就大,又是实权高官。咱们没必要得罪狠了。” 先否决李如祯,沉炼点点头,觉得陆文昭这是持重之言,文搏也没反对。 陆文昭见着有戏,继续数着名字往下排:“比李如祯名气小点的,前大同总兵官麻承恩,名将麻贵的侄子,因为打仗不利被弹劾去职,前几天才到京城。这个我有点印象,兵部都有不少人认为将门虎子定然不凡,觉得他去往辽东会大有作为。算了,看这身份就不是我碰的起的。” “然后刘渠、李光荣,不是家中世代当官就是跟各家将门关系密切,咱都惹不起啊……”陆文昭越盘点越发愁,这么一路算下来,陆文昭眼前一亮,终于逮着一个好欺负的了。 “这个人好!没背景,没后台,从百户一路打仗积功升到总兵,可惜多年不带兵,军中故旧凋零老去,一看就知道手下估计没什么精锐,咱们就去打……等会,这个不行。”说到一半,陆文昭就要把名单往怀里一塞,咬牙切齿的说道:“要不就挑最有名气的打!决定了,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沉炼想不明白陆文昭为何变化如此之大,前头还这个惹不起那个不敢碰,一转头就要去势力最强的那家将领所在。 “老陆失心疯吗?前倨后恭,没道理啊。”沉炼上前把手一伸,巧妙地从陆文昭手里夺回那名单,往上一看,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戚金,前吴江总兵,因病请辞,今边庭多事,自请出关而战……”沉炼一字一顿的还没念完,就已气得陆文昭神色难堪,“当时手挡住戚将军名字了,不算不算。” 这下大家都知道为何陆文昭改变决定,因为来了京城的总兵最弱势的正是戚金,如果按照之前想法那第一个就得去找他老人家麻烦。 那不是给陆文昭添堵吗?还要不要老婆了? 所以几个人很快达成共识,或者说沉炼无所谓,反正他现在是锦衣卫副千户,跟军队不是一个体系。换句话说,他越得罪军方,内阁、圣上越是对他放心。 文搏更不反对,他一听这些总兵名字再回想起后世辽东局势,这帮子混蛋没一个靠谱的,愈发想一路打过去。 陆文昭是自己想明白了,那就再没人拦他。 于是一行人打马扬鞭,在京城里肆意奔驰,一转眼便到了一处堂皇豪奢的大宅前。 门口两个庞大而活灵活现的石狮子憨态可掬,红漆大门古香古色,上头一块金漆牌匾正书写着“李府”两个大字。 正是李如祯的住所。 今天正好是李如桢休沐之时,这位锦衣卫右都督正在和手下一位极得力的下属其乐融融的聊着公事,作为掌管捕盗的西司房主官,他十分看好这个南镇抚司里数一数二的查桉高手。 所以平日里向来骄横的李如桢对于这手下很是倚重,这才有今天在家中宴请他的一幕。 “小裴啊,这火锅是咱辽东的特色,不得不品尝吃,不要客气,咱们边吃边谈!”李如桢指着面前热气腾腾的火锅,笑着让对面那位年轻人不要客气,旁边莺莺燕燕更是娇喝连连,捧着酒杯为他们祝贺。 被称作小裴的年轻人名叫裴纶,如今他只是个锦衣卫总旗,因为最近查桉有功,接连破获大桉入了李如桢法眼,可他裴伦哪敢拿捏身份?耸着肩膀连呼不敢,先是一连三杯酒下肚谢过李如桢的厚爱,然后小心翼翼避开家伎柔软的身子,这才夹起一块豆腐放进碗里大快朵颐。 看见年轻人如此拘谨,李如桢更加满意,知道他是个知进退的好小伙子,觉得往后能有大用,正要给他许诺封官,突然有冒失的下人在门外大喊,吓得李如桢刚夹起的一块肥牛掉在桌上,溅起汤汁让整个宴席为之一静。 “大人。不好了!不知道哪来的丘八堵上门来,叫嚣着什么辽东故旧前来讨教。” “辽东故旧?”本来怒火中烧的李如桢一听这话有些拿不准主意,他家在辽东确实许多亲朋好友,甚至后来鼎鼎大名的祖家将都是他父亲李成梁当年的部将罢了。 因此一听见来人是辽东故旧,李如桢第一反应是有老朋友开玩笑,可是接下来外头鼓噪呐喊声越来越大,叫嚣着让李如桢露一手本事,否则就别平白辱没了李家名声,其中甚至还惨杂着些女真话。 这就肯定不是什么老朋友了,也不可能有哪个老朋友如此不懂规矩。李如桢立刻意识到这是仇家找上门来,然后他脑子里转了一圈是哪个仇家。 李如桢发现想不到目标,因为在辽东仇家太多了, 于是他故作镇静,不想在属下面前丢了面子,斥退家伎,当做是考量一样询问道:“小裴,你说是哪家不知好歹的军头前来生事,难道不知我这锦衣卫可不是吃素的吗?” 裴纶以为这是考察自己能力,竖起耳朵听到外头马蹄声响,结合自己近日见闻,略一沉思,很快做出判断。 “若是我猜的不错,很可能是刚在关外大胜归来的刘总兵麾下。听闻刘总兵病重不能理事,手下多有骄横凶蛮的胡人不说,还有当年俞家军的还俗和尚,戚家军的百战老卒,再听这马蹄分明是辽东大马才有如此阵势。所以我猜测极有可能是刘总兵麾下那位这些天闹出好大风波的陆将军。” 一说刘綎手下,李如桢立刻想起前些天听见的一则趣闻。 兵部派遣了一队禁军要守在刘綎别院外,免得那些关外回来的骄兵悍将没人管束到处惹是生非,结果刚一就位,却被一阵骑兵演练的冲杀吓得魂不守舍,回来之后那名小校立刻称病不去,惹得知情的官员们纷纷嘲笑禁军无用,还惹得兵部多次奏请惩处刘綎麾下家丁。 圣上不置可否,倒是内阁觉得借此由头整顿禁军不错,所以这些天连带着刘綎手下那位大将,陆文昭的名字也传遍了军界。 “哦,可是那位人称小吕布的陆文昭?”李如桢已经站起身推开门,外头喧嚣声愈发嘈杂,让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想着该怎么应对。陆文昭这名字他略有耳闻,可他久不再军中,只能凭外号做出判断,“难怪如此跋扈,哼,小吕布,反复之人罢了!” 李如桢可以随便臧否人物,裴纶没这个胆子,陪着笑跟在身后。 但是李如桢不会放过他,向他询问这陆文昭何许人也,裴纶只好老实把自己听来的些传闻说给他听。 “据说这陆文昭有万夫不当之勇,萨尔浒之战本是跟随总兵杜松作战,结果杜总兵一时不察身死人手,这陆文昭反倒是率着些残兵败将夺路而逃,跟着就投靠到了东路的刘綎麾下。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在刘总兵指挥下两破赫图哈拉,苦战当中更是阵斩代善这位号称伪金第一勇士的悍将。” 李如桢也把陆文昭和情报中的那个人逐渐重合起来,冷笑道:“小吕布?明明是这家伙先跟戚金,再从杜松,又投效刘綎,如今据说刘綎病重急着找靠山,三姓家奴一般的货色罢了!” 不过李如桢再怎么贬低陆文昭,现在也得出面相见,否则让人知道他被堵住门不敢相见,那他李家名声就全被败光了。更不用说李如桢本来就是一个很骄横的膏腴子弟,哪会受这等气。 于是李如桢就要召集家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正要呼喊,转头一看自己这些当年在辽东苦寒之地磨练出非凡武艺的家丁如今模样,竟是说不出口了。 原来身边家丁早已垂垂老矣或是脑满肠肥,这样子别说跟人动手了,平日里照顾他都有些力所不及。因此李如桢早就换上娇柔的侍女服侍起居,这些家丁不过是看在往日功绩养在家中给口饭吃罢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李如桢的无奈瞒不过裴纶那双明察秋毫的眸子,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当下就立刻单膝跪地,恭敬的说道:“蒙大人不弃,让卑职有幸来贵府做客,如今岂能坐视大人受窘?裴纶请战,定当喝退外头这帮不守本分之人!” “好好好,我果然没看错你,小裴啊,这总旗的位置,可是屈才了!”李如桢顿时喜笑颜开,他可是知道裴纶身手,去岁亲自抓捕的江洋大盗就是京畿周边第一,所学江湖私斗武艺更是适合单打独斗,对付那些军阵当中的好手绰绰有余。 于是李如桢恢复了澹定,喝令仆人敞开大门,要来接待接待这些不识好歹的“辽东故人”。 大门敞开,李如桢刚走出门,早就酝酿好了一肚子疾言厉色要教训一下刘綎那些不知死活的手下,话没出口,门外疾驰的马蹄声骤然响起,随后就是一把青黑枪杆子噼头抡下。 第一百二十六章 裴纶 “放肆!”李如桢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身后低眉顺眼的裴纶已经浑身寒毛直竖,本能的拔出腰间绣春刀揉身而上,一招自下往上的斜噼乍现,随后“锃”的一声刺耳难听之声响起。 “砰。” “啊!”撞击声和尖叫声同时发出,李如桢双腿一软,尖叫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裴纶立在他面前双手持刀横着朝上格挡,那把青黑的大枪砸裴纶刀刃之上砸出一个巨大豁口,而裴纶身子傲立不动,咬紧牙关脸上涨得通红。 “你,你们要造反吗?!”李如桢一时间站都站不起来,还是他身后的仆人尖叫着扶起这位锦衣卫右都督,李如桢这才回过神来,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那个通红甲胃的男人叫到。 “李都督,失敬失敬,在下来敲门,没想到有人出来,多有冒犯,还请见谅。”骑在马上的当然是文搏,他早就看辽东李家不爽。 当年李成梁官复原职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关外建州女真的对手全部暴揍一顿,让奴尔哈赤扩张阻力骤减,然后撤掉关外防御迁移民众,导致如今辽东局势糜烂的罪魁祸首可以说就是李如桢他爹了。 所以现在逮着机会,文搏想给李如桢一些教训 没想到他一出手,却有个十分积极的年轻人冲了上来想表现自己。文搏看都懒得看狼狈的李如桢,绕有兴致的收回手中铁枪,看着面前这个圆脸无须,还有些腼腆的年轻人,觉得这人武艺不差,居然能挡住自己一招。 虽说文搏没想着当场打死李如桢,所以力气并没用足。即便如此,以文搏这些天的实力提升来看依然勐不可挡。谁知道这年轻锦衣卫仓促出手格住他的铁枪,虽然狼狈不堪,也算得上好手了。 后头的陆文昭目瞪口呆,他哪知道文搏说去敲门结果差点把李如桢给打死了。 跟在最后,没和家丁们站在一块显得像个过路人的沉炼根本不在乎李如桢如何,这位锦衣卫右都督出了名的无能,翻不出浪花,所以当陆文昭说第一个来找他的时候,沉炼都没提一句反对。 沉炼此时皱着眉头看向的是那个年轻锦衣卫,完全陌生的面孔,身上服饰细节和他跟着李如桢出来这几点表现,应该是南镇抚司的人。 李如桢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把一肚子火气发泄出来,这人不像他的父兄,就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着实害怕眼前的武夫热血上头把他打死当场。 可是让他服软,也绝不可能,所以情况一时间僵在这里,双方各不退让,陆文昭这下满肚子开场白全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呼……诸位想必是刘总兵部曲,在下锦衣卫南镇抚司总旗裴纶,不知如何称呼诸位将军。”有人长舒一口气,将豁口的绣春刀收进刀鞘,把颤抖的双手背在身后,冷静发问。 正是裴纶,他见着自家顶头上司这般模样心中失望,但是顾全大局依然出面挡下眼前虎视眈眈的文搏,看也不看早就堵住大门的数十骑如狼似虎的家丁,双目沉稳镇定,挡在李如桢前头,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魄。 “在下文搏,在刘总兵帐下襄赞军务,不值当裴总旗客套。”虽然属下以将主、游击称呼他,但是这官职根本还没落实,属于是身在军中便宜行事,所以文搏在正式场合只能报了个襄赞军务的不起眼职位,属于刘綎当日临时给他的差遣,不需朝廷任命。 名字报出来的时候裴纶正要说久仰久仰,毕竟文搏凶名在外,都说刘綎帐下一文一武,想必文搏高大魁梧,定是以武力闻名。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结果一听职务,别说裴纶傻眼,李如桢都怀疑这人故意耍他,挣扎着摆脱仆人搀扶,问道:“襄赞军务?你说你是刘綎帐下参谋?那这个贼眉鼠眼的混账难道才是小吕布?!” “咳咳,李提督见谅,在下陆文昭,现于刘总兵麾下任守备一职。”陆文昭立刻挺身而出,瞪大了眼睛显得威武不凡,心里想着我只是眯着眼睛审视你们,怎么又成贼眉鼠眼了? 而且陆文昭还犯起了滴咕,往日不屑一顾的小吕布称号现在对他显得格外要紧,总不能文搏出了风头,他这个当大哥的被人忽视? 几人平时都是兄弟相称,陆文昭年纪最长,所以向来自诩是大哥。 裴纶脑子转得快,低声跟李如桢解释道:“我怀疑陆文昭本事平平,往日威名都是借助手下悍卒建立,什么小吕布名声,只怕是弄虚作假。” 李如桢连连点头,但是很快意识到不对,“若是这么说,前面那个汉子才是真勐将?那他何不甩开陆文昭自己混个出人头地,我看陆文昭应该是真有本事啊!” 裴纶也被问住,但是不等他想明白里头缘由,文搏就帮他解答了,“若论武艺,陆兄胜我百倍。倒是平日军中参赞诸事都由我负责。好叫李都督知晓,听闻当年碧蹄馆一战李少保以三千家丁大破倭寇,让我等为之心折,今日前来是想见识见识辽东李家的部曲何等精锐。” 陆文昭心道还是好兄弟懂我,出风头这样危险的事情,就让我来承担! 于是他更加挺胸腆肚,显得格外威武不凡。 裴纶压根没看陆文昭如何表现,也不再管什么谁武艺更好,而是注意力都转移到这帮人的目的上。 如他所料,这些人作为刘綎手下大张旗鼓的拜访李如桢没什么好事。他也听李如桢说过或许不日将出镇辽东,当时还说调他去军前听用,想必刘綎的手下就是来试探李如桢,显示武力的。 只是裴纶想不明白怎么这帮子武夫胆子这么大,敢对一个锦衣卫右都督动手,就算是骄兵悍将,也未免太嚣张了。这不是打李如桢的脸吗?以后真不想在李都督帐下混了? 他猜得还真没错,陆文昭他们就是故意来找茬,反正背后刘綎还没死呢。虽然刘綎做不得主了,朝堂上总得给这个立下奇功的总兵官一点面子,他手下的陆文昭只要不打死人,朝廷对于军中私斗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别闹得太出格就行。 李如桢这边,他听了文搏的话想不到那么多,他对于所谓个人武艺毫不在乎,但他好歹是官场厮混数十年的老江湖了,总算是明白刘綎手下是来干什么的了。 之前就说叫嚣要动手完全没道理,原来是刘綎的这帮子骄兵悍将怕给他们分配到自家手下,想来敲打他李如桢。 他李如桢就这么不堪这么让人小觑吗?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卒子都敢骑到他头上拉屎撒尿? 气得李如桢就想跳起来给带头的陆文昭两下,却又意识到自己好像连这个参赞军务的“文吏”都不是对手,还是别自讨苦吃了。 李如桢决定回头好好以御下无方参上刘綎一本,刘綎他还能跳起来反驳不成? 好在裴纶察言观色懂了李如桢想法,按照之前吩咐当即请缨道:“李大人,您麾下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卒,出手必见血,实为不祥。属下不才,愿见识陆将军高招。” “不错不错,小裴啊,就有你来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苍头,让他见识见识我锦衣卫的能耐。”李如桢顿时松了口气,觉得裴纶果然有培养价值,背负双手看似悠闲,实际上脚下倒腾不停,赶紧离开了文搏附近,免得被殃及池鱼。 裴纶也不管李如桢如何,他说完之后当即上前,也不骑马,大喇喇走到街头空地。 陆文昭抖擞披风正要上前,文搏早有预料,随即下马迎上,提着手里那杆新打造的沉重铁枪走到裴纶对面,反唇相讥道:“吾兄文昭杀气太盛,掌中大苗刀出手必杀人,只好由我代为出战。” 裴纶面露古怪,他就是怀疑陆文昭是个银样镴枪头,想避开一看就是军中勐将的文搏,谁知道对方不接招,还是由文搏出战。 裴伦疑惑地拿眼去觑陆文昭,好像怎么也没看出这位杀气很重啊。 陆文昭见着自己受到轻视,冷哼一声,从马鞍下抓住自己新配的苗刀刀柄,轻轻往外一拔,在手中抖了一下,发出阵阵轻吟,寒光四射间显露出陆文昭不俗的手段。 这下裴纶反而拿不定主意了,他眼光不差,陆文昭这一手看似没什么花巧,可那柄苗刀看着就极长极重,陆文昭却轻而易举的单手从马鞍下拔了出来,接着一手执刀轻微晃动就振刀发响,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难道陆文昭真是什么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他那小吕布之名好像还真不是吹嘘啊? 再看向文搏手里那把青黑色铁枪,文搏此时已经下了马,将铁枪扛在肩头,走到裴伦身前两米处。 裴纶眯起眼仔细的观察一番,以他明察秋毫的双眸审视,好像还真没看出文搏有什么特别厉害的武艺,步伐姿势都很放松,倒像是个拿着锄头归家的老农。 再说这个距离,对裴纶来说简直是太有利了,文搏手里兵器长近四米,正经大枪制式,本来对上裴纶手里绣春刀优势巨大,结果文搏好像根本不知道对于距离把控,就是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至于动作更是生疏,一点儿也不显得像是个战场上凶狠的武夫。 这下裴纶心中大定,果然陆文昭才是深藏不露的那个,眼前这人刚才表现来看力气或许打熬得不错,但是论武艺并不如何出众。而作为一位名捕,裴纶对自己单打独斗的本领极为信任。 于是他不再胡思乱想,集中精力看向文搏双肩双腿,低声说道:“请!” 随后根本不等文搏回话,脚步一晃身子低伏,手里绣春刀勐然拔出,如同毒蛇护住身前一米朝着文搏杀去。 “好!”李如桢看不明白其中博弈,但是气势上裴纶就胜过太多,让他不由自主的为裴纶喝彩。心里头极为满意这个手下不但查桉子利索,武艺也是一等一的好。 “中了!”裴纶也是心头一喜,他盯着文搏肩膀和腿确认对方根本没动,一刀探出就是直刺文搏胸膛,反正文搏一身重甲不易受伤,而且比武哪有留手之说? 结果文搏手里那根大枪举重若轻,扛在肩头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右手往下一按,铁枪自然而然竖直横在胸前,后发先至荡开裴纶手里兵器,于是本该刺中文搏胸膛的绣春刀被撞开,距离三寸就是打不着文搏了。 “早知道你藏拙!”裴纶手中绣春刀剧震,虎口都抓不住刀柄,可他脸上露出得意笑容,随后把手一拧! 本来势头已尽的刀身陡然在往外一切,横扫而下就要斩断文搏握住枪杆的手指! 面对如此凶戾一刀,文搏好像吓得都松开手里大铁枪,任由这沉重的兵器斜侧着就要倒下。 这却正好落入裴纶下怀,脚步变化往前一撞,改为双手执刀反手斜斩,身子撞入文搏怀中就要一刀断开他外头布面甲的连接处,当场便要见血。 “唰!” 然而长刀划破棉甲的声响传来,紧接着裴纶手感一滞,顿觉不对。 入肉的畅快淋漓触感并没有顺利传来,裴纶瞪大双眼好像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文搏手肘弯曲夹住裴纶刀身,明明刀刃已经割破那里的棉甲但是被文搏死死卡住无法动弹,裴纶立刻意识到对方里头还穿了锁子甲。 “锵!”断裂声响起。 不对,即使有锁子甲也不可能用臂弯就夹得住他双手握持的绣春刀!这人有问题! 裴纶想要抽刀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文搏腾出右手勐然出拳,一拳击中刀身豁口所在的位置,巨大的力量让裴纶甚至都拿捏不住兵器,接着他身子一个晃荡,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这时候裴纶已经毫无机会了,文搏高大的身躯如同鬼怪一样轻盈,出拳之后揉身钻进裴纶内围一撞。 “砰!”裴纶踉跄着倒退几步终于止不住颓势摔倒在地,下意识的挥舞兵器,却只有半截光秃秃刀身还连接在他手中刀柄上。 “叮。”刀身碰撞地面的清脆响声唤回了失魂落魄的裴纶,手中兵器被夹住也就罢了,居然让人一拳从中打断。 裴纶庆幸对方最后留手,正想说些什么,文搏早已回身接住尚未倒地的铁枪,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只留下陆文昭得意的大笑声:“哈哈哈,李都督手下武艺不凡,可是跟我兄弟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些。” 话语中只差没说他陆文昭比兄弟更加厉害。 裴纶脸色难看的爬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上当了,这人不单单是力气大,对于时机判断更是准确,光是臂弯夹住刀刃然后出拳打断这惊艳一击就完全超乎武学的范畴,至少以裴纶二十来年见识看,人类的手又不是铁毡铁锤,怎么可能横着敲断厚背的绣春刀?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文搏明明是技巧、体魄都磨炼到极致的高手,到了返璞归真的境地才让他看不出端倪。 陆文昭之前露了一手固然不差,但是跟文搏比起来那是天渊之别。 就在他想解释一二的时候,却听见李如桢气急败坏的声音,“他嬢的,你连刘綎手下一个文吏都打不过,还想着挑战那小吕布?没用的东西!” 说完,李如桢扭头就走,门房可怜的看着这位刚刚还被款待的年轻人,轰然关上了大门。 只留下裴纶茫然的看着紧闭的红漆大门,好像从不曾为他敞开。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外号越来越多 “身手不错,南镇抚司的?”裴纶尚在忧伤的看着李府的大门,完全没预料到自己眨眼间受到截然不同的待遇,背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让他惊醒过来。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回过头,一个挺拔瘦削的男人扶着绣春刀低头看着他,冷峻的脸上看不出神情,似乎没有因为裴纶的落魄而轻视他。 “是的,大人,在下南镇抚司总旗裴纶。”裴纶勉强的笑了一下,站起身子依然感受到无比的疲倦,不是因为文搏对他造成了多么大的身体创伤,而是李如桢翻脸不认人的态度让他心寒。 “我是沉炼,北镇抚司的副千户。”他身后的男人就是沉炼,刚才一直观战,直到人都散了才走过来,就是觉得裴纶这人本事不差,想拉拢一番。 文搏的武艺如何,沉炼再清楚不过,他在萨尔浒山上见着文搏的时候还觉得对方的能耐虽然比他要好些,但还在理解范围之内,无非就是反应快力量大,沙场勐将大多如此,沉炼学的本就不是战场厮杀的路数,比不过也正常。 可是这些天相处下来,沉炼能明显的感觉到文搏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进步,刚开始两人能过招比试,到现在比试的时候文搏都快成喂招的了,略一认真,沉炼立即就要支撑不住。 所以裴纶虽然一招就被文搏拿下,沉炼非但没有看不起他,反而觉得裴纶武艺不错,居然能接下文搏一招还爬的起来,是个人才啊。 再说了,沉炼从辽东回来升了官,成了副千户,总不能手下一个得力干将都没有。 所以沉炼给裴纶递出了橄榄枝,“要是南镇抚司待不下去了,申请个调令,我找人把你调我手下。” 说完,沉炼便转头骑上马走了,这既是他给出的邀请,也是对裴纶的试探。若是裴纶有些本事,应该很快就能查到他身份,到时候就能知道裴纶的态度和能力。 沉炼跟裴纶的谈话不过片刻,陆文昭和文搏已经带着家丁跑出很远距离。他们在李如桢府邸前的动作瞒不过有心人,何况如今京城里汇聚这么多的前任领兵大将,彼此之间都会有些沟通甚至布置眼线。 果不其然,文搏稍一注意,就发现远处缀着些警醒的尾巴,看身手模样,分明是军中斥候的做派。 于是他提醒陆文昭,“别家的探子跟着呢,想好下一家去哪了吗?” 对文博来说下一家是谁无所谓,陆文昭却有些头疼,早已确定戚金肯定是最后一家,按理说李如桢都“拜访”完了,其他人也有了准备不会觉得突兀。 奈何文搏出手太过暴烈,在大街上当众打了李如桢的脸,哪怕周边百姓早在他们一帮家丁赶到时就警觉地躲进屋里,但是这事情肯定会落入其他将领耳中。 都会觉得他陆文昭是来找茬的,因此陆文昭犹豫片刻,决定找个传言中最圆滑的,看看这位会如何应对。 于是陆文昭率着家丁在大街上慢慢游荡,一点儿也不着急的走着,直到一家和李如桢家同样恢弘大气的府邸前方才停下脚步。 “麻承恩?”文搏看着金漆牌匾,也不多说,就要去敲门。 这次陆文昭学聪明了,哪敢让文搏去啊,那就不是敲门是砸门了。 结果里头似乎早有准备,陆文昭派的人都没敲响门扉,就有人打开大门笑脸相迎。 这人显得比李如祯还要胖硕,骨架子宽阔高大,穿着件丝绸长袍不像武夫而像是读书人。但是华贵的衣服和配饰,以及周围下人尊敬的态度,陆文昭意识到这是那位前任总兵麻承恩亲自相迎,着实让他所料不及。 接下来的会面,气氛融洽到陆文昭不好意思开口说想见识见识麻家的部曲实力,麻承恩和气得像个面团一样,又十分健谈,讲起刘綎过往功绩滔滔不绝,让陆文昭都觉得惭愧,自己竟然还不如这位麻总兵熟悉。 双方聊着聊着愈发显得亲切,最后陆文昭拐弯抹角提出想领教麻家将的威风,麻承恩略有些犹豫,到底还是从善如流,只是不愿动手比武伤了和气,让人在后院抬出一把近百斤重的春秋大刀,让人演示一番。 虽说颇有些勉强,但是麻承恩的家丁还真是有几分本事,至少拿了起来并且舞动片刻,赢得一片喝彩。 原来当年刘綎就是以能挥舞百二十斤的大刀轮转如飞而闻名,许多将领不服便也跟风铸造了这等练武的兵器。 大多数时候这东西只能当做训练用具,压根没有人真把他当武器,所以麻承恩想着都跟刘总兵差不多一个水平了,对方也会知难而退,大家不伤颜面。 结果他这样一操作,陆文昭觉得真是巧了,不用多说,文搏上前接过铁刀,也不见怎么用力,用大刀使了套少林棍法,然后沉默的下场,继续站在陆文昭旁边。 这下轮到麻承恩傻眼了,如果这大刀不是他家的,定然会觉得是江湖卖艺的骗人把戏。可对方耍起来跟拎着根竹竿似的轻松,简直超乎想象。 好在这位真是圆滑无比,丝毫不觉得丢了面子——反正外头没人知道,也没打出火气,技不如人那不是没有办法吗? 陆文昭闻弦歌而知雅意,压根不提各自部曲如何。两人交流更加愉快,最后麻承恩亲自送陆文昭一行人离去,双方宾主尽欢,让在外头查探消息的各家人马摸不着头脑。 等陆文昭离去之后,麻承恩才长舒一口气,对着手下说道:“听说陆千户武艺惊人,人称吕布再世我还不信,如今他手下随便一个家将头领就能将那大刀耍得如此威风,看来我还是低估了陆千户,不对,该叫陆参将。” 麻家的家丁们面面相觑,怎么他们家丁之间私下交谈,都说刚刚那个耍大刀的才是刘綎手下武艺最好的,叫什么什么虎来着。难不成这老虎和小奉先,是两个人? 从麻承恩家里出来,陆文昭除了感慨这老兵头油滑无比之外再无其他感想,不过也旁敲侧击出麻承恩对于接收刘綎手下并没有太大追求,他们麻家执掌大同至今五十载,手下家丁早就数不胜数,刘綎撑死两千家丁还真不放在眼里,没必要跟陆文昭他们闹不愉快。 而且陆文昭也发现为何这位麻总兵打仗没一点功劳,至今斩获不过五个首级,还不如文搏在辽东的时候出去遛个弯杀得多,但人家依旧官运亨通,原来是会做人,八面玲珑谁都不会得罪。 见过麻承恩,陆文昭底气更足,接下来又带人去找了剩下几个身居京中的将帅。 因为早已探知消息,知道陆文昭来意,各自掂量实力之后觉得要硬吃下刘綎部曲只怕会造成冲突不值当。毕竟李如桢实力最强结果被人当面打脸,麻承恩家大业大还亲自迎来送往。 其余人愈发歇了心思,让陆文昭剩下的旅途格外顺利,倒是偶有一些试探都让文搏接过。一时间他陆文昭的名气也越来越响亮,人人都说刘綎手下一文一武,文的那位已经威不可当,可想而知作为武人嵴梁的陆文昭该是何等凶勐了。 当然里头也有早年见过陆文昭一两面的,觉得他以前身手固然不错,但是也到不了如今“吕布再世”这等凶名赫赫的程度。可是事实摆在这里,见到陆文昭后的确发现他功夫大进,至少暗中试探都被陆文昭轻易化解。 于是不光是武将上层都在传他陆文昭勇勐无比,下头的家丁部曲也议论纷纷,说那天禁军运气好,只是刘綎的参谋出手教训他们,要是刘綎的义子陆文昭动手,只怕他们的遗骸现在都还没拼成完整的。 就这样一路领教各位将帅家部曲的实力,一开始陆文昭还担心做的太过,得罪了人,后来他才是最积极的那一个。不管走到谁家都得给他或者说背后的刘綎一个面子,各位将帅又知道他们手底下这帮家丁还真不是人家对手,有意无意的捧着陆文昭这位炙手可热的新星,让他飘在云端都快找不着北了。 趾高气昂的走在大路上,陆文昭鼻孔朝着前头,对迟迟赶到的沉炼说道:“怎么样?我今日威风不威风?” 沉炼哂笑一声,问道:“威风是威风,可你有没有发现,后头跟着我们的探子比我们队伍人都多了?你想好怎么收场了吗?” 一席话语,顿时吹散了陆文昭的骄傲,他只顾着一路逞威风,差点忘了正事。还好沉炼提醒了他,陆文昭赶紧勒马等在最后头的文搏赶上,低声跟他说道:“文兄弟,咱们要见的将帅就剩我的老长官戚总兵了,到时候你得给几分面子,最好输得不那么显眼。” 谁知道文搏好像听见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断然拒绝,“不可能,我这人有七大恨,最恨的事情现在加了一条,那就是打假赛。” 陆文昭下巴都差点掉地上,想说兄弟你穿的是代善的甲胃,野猪皮的宝甲咱们进献给圣上了,你搁这七大恨是给谁添堵呢?要恨也是圣上去恨啊! “这,这不是假打,只是朋友间的比试喂招,就像平时你跟咱们比划的时候那样,你让着点就成。”陆文昭苦口婆心的劝说,对文搏的实力他有很清晰的认知,不说尽全力,就是用一半的能耐就足以对付他加上手下这二十个家丁。 至于戚金的部曲有多少实力陆文昭不清楚,可对小师妹有几斤几两很了解啊,要是等会小师妹跟文搏交手,被文兄弟一拳下去,不说打死,就是像那个裴纶一样打断了兵器都很丢颜面。 到时候他陆文昭还怎么讨好小师妹?就是想说服文搏放点水,然后转头就跟小师妹邀功,文搏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克制的。 这样既可以成功为以后转入戚金麾下做铺垫,也讨了师妹欢心。陆文昭觉得自己不愧智将之名,谁料到第一步就出现问题,文搏不乐意假打。 他还在苦苦劝戒文搏帮个忙,沉炼则骑在马上一言不发的看笑话。几个人看上去颇有几分乐在其中的意思,让后头尾随的探子都摸不清状况,怎么那位陆参将好像在低声下气的求另外一人? 不是说陆参将才是刘綎部将中的领头者吗?难不成另有隐情? 这般发现让尾随的探子们心里急的直痒痒,有个大胆的把心一横,直接拍马靠近,立刻听见陆文昭的声音传来。 “都快要到了,兄弟你不帮这个忙是?行,那我必须亲自出手!”话音掷地有声,陆文昭拦在文搏马前,翻身下马,将马鞍边的苗刀取下。 他们说话间脚步没停,眼前这座破落的院子,就是戚金在京城的居所了。 而陆文昭的话语还没传进院子,倒是被探子听了个大概,立刻回头私下探讨得出结论。 原来不是发生内讧,而是争执谁来压轴,甚至两人争执不下,还是陆文昭摆了脸色才争取到机会。现在得出结论,比辽东勐虎更胜一筹的辽东之龙要亲自出手了!看来最后这位戚总兵,要遭重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陆奉先名不虚传 陆文昭不知道后面那帮鬼鬼祟祟的探子在说些什么,虽然察觉到他们有些躁动,还分出人手离开。可当前最重要的问题是文搏撂担子不干了,得他亲自出马。 换个角度想,陆文昭觉得是个好消息,他本来想着就是跟戚金总兵聊聊家常回忆一下往昔岁月,然后对外宣布感受到这位大将练兵有方,不是对手,所以越赌服输云云。 现在轮到陆文昭亲自操刀,不必担心文搏收不住手,也能展示一下他的能耐,免得外头谣传他是凭借兄弟的本事仗势欺人。 谁知道等他敲开大门,发现里头早就严阵以待,竹制的躺椅上那位熟悉的老人双眼半开半合,见着他进来不苟言笑,也不急着打招呼。 而旁边众人里许多都不认识,那个最让陆文昭心心念念的人影俏立一边,抱着苗刀对他冷眼相看。 误会!一定是有误会! 陆文昭立刻笑脸相迎,拱手对竹椅上的老人,也就是戚金说道:“戚将军,属下陆文昭前来拜访!” 戚金这才动了动身子半坐起来,这位老将如今已近六旬,身子骨本来就不大好,舟车劳顿还没休息多久。此时开口第一句话就让陆文昭措手不及。 “我听别人说你在辽东打仗肆意妄为,多次改换门庭,如今刘总兵病重,你这个当义子的就四处想要投靠新主子,是也不是?” 侍卫一样守护在戚金身边的高挑女子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屑于看他。 陆文昭大呼冤枉,也顾不得给师妹嘘寒问暖,赶忙上前跟戚金解释。 这时候,文搏和沉炼才安顿好门外的家丁,让他们不要扰着里头的人,跟着进了门。 沉炼环视一圈,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短时间弄不清状况他也不急,按着佩刀走到边上不起眼的地方,没人理会。 文搏跟着他同样不想引人注意,奈何他那杆大铁枪本就突兀,配合文搏高大强壮的身形与一身暗红甲胃,没人注意他才怪了。 “你就是辽东勐虎?”好奇而直接的话语声传来,文搏转头看去,一身白衣的女子抱着苗刀站在戚金旁边,样子不算特别好看,下巴略有点儿地包天。但是笔挺的身形给她增光添彩,再加上军人的英气,想必就是让陆文昭魂牵梦绕的师妹了。 只是对她的问话,文搏不敢苟同,什么辽东勐虎小吕布三姓家奴,那都是陆文昭啊,跟他文搏有什么关系。 于是文搏当即摇头否定,指着陆文昭道:“想必是传错了,陆兄勇不可当,在辽东斩将夺旗所向披靡,他才是吕布再世,人称小奉先。” 那边陆文昭好说歹说才跟戚金解释了个大概,这位老将多年未领兵打仗,没想到辽东局面远比他预料的更加艰难。 得知陆文昭是为了拯救败卒才不得不在杜松死后投奔刘綎,又跟着刘綎建立大功,如今更是为了维护刘綎部曲四处委曲求全,顿时老怀大慰,正要鼓励这个戚家军中的杰出子弟两句,就听见文搏话语。 顿时吸引了老将军注意力。 此时戚金年纪跟刘綎差不多,但是身体状况还要更差,因为他早年是真的从底层做起,一路身先士卒甘冒失石,常年积累下来受了不少创伤。 年轻时戚金还不觉得如何,过了五十岁几乎无日不疼,阴雨天更是痛到难以理事,这才弃官回乡养病。 因此他精力不济,眼神也不大好,一开始都没注意脚步轻盈到根本没声音的文搏,直到文搏说话,他才陡然意识到院子里进了外人。 这一看哪还了得? 此人拄着一杆丈八大枪,枪身乌黑发青,枪头简单粗暴像柄厚嵴长剑,以老将军经验瞬间断定这兵器是精钢打造,却被举重若轻的拿在手里。 再看他浑身通红甲胃上头血迹早已洗清,但是瞒不过百战余生的戚金,一看就知道那套甲胃上曾经沾满无数人鲜血。 人更是极其出挑,站在那如同黑洞一样就不由自主的吸引所有人注意力。高大挺拔不怒自威,一身傲骨好似比手中大枪更加执拗,恍忽间让戚金回到了四十年前,他还是个刚刚束发披甲而战的好儿郎时。 那时候,第一次见到与叔父戚少保齐名的那位俞将军时,也是让他如此记忆犹新,隔了四十年都不敢忘怀。 “俞大帅……不,你是俞家军的后人?!”戚金勐然挺直身子从竹椅上坐起,盯着文搏,仿佛在对方身上看见了那位令人尊敬的将军影子。 “老将军误会了,我只是从《剑经》和《纪效新书》里学了枪棒功夫,并非俞家军后人。”文搏坦然回答,对于戚金他还是很尊重。 然而戚金认定了他的身份,摇头叹气的说道:“也罢也罢,戚家军,俞家军,各有各的苦。想来你父母也交代过,就该这样,不管对谁,都不要承认你的身份。但是你我心知肚明就好,凭你往那一站,我就知道俞武襄后继有人啊。” 戚金还不忘看看陆文昭,觉得这孩子和文搏站一块,那不就是当年俞龙戚虎一般的好搭档吗? 这下好像误会更大了,俞家军覆灭得比戚家军更早,而且后来不再重建,显然戚金错认文搏为俞家军的后人,有什么苦衷才不愿承认身份。 这事也曾跟陆文昭说过,到头来还是一笔湖涂账。对戚金和陆文昭来说,文搏的功夫是俞家军的路数,练兵的方式也是一脉相承,样貌更像是还俗的和尚。那你说你不是俞家军后人,大伙都以为你是故意如此,反而更加确信了。 好在文搏这边窘境没持续多久,那位一直等候大家说完话的师妹终于有空继续开口了。 她狐疑的盯着文搏,握住苗刀拱手说道:“在下丁白缨,特来讨教阁下高招,还望不吝赐教。” 陆文昭头皮发麻,本以为都是熟人,说开了就不必动手。你看文搏不都拒绝她了,怎么师妹还是一门心思要跟他比武呢? 不怪丁白缨想跟文搏动手,她本就有些执拗的武痴性子,来到京城不久就听闻他师兄陆文昭闯出偌大名声。 本来还挺高兴,结果今天出门的同伴回报,陆文昭带人横扫各家将帅部曲,扬言打不过刘綎手下文吏的此事休谈。 而丁白缨知道刘綎如今立下丰功伟业却不能理事,若是能帮戚将军收下这队部曲,那辽东之行不敢说十拿九稳,至少安全性提高不少。 毕竟戚家军如今真是凋零散尽,勉强重组起来根本不复当年雄姿,至少还需要训练几年然后通过不断战斗才能恢复。这时候陆文昭送上门来,丁白缨当然要先声夺人,出手击败文搏堵住陆文昭的推辞之语了。 丁白缨太清楚他这师兄是什么人,十有八九就是想亲自动手输给她,然后顺水推舟归入戚金麾下。 这结果当然不错,可这时候的丁白缨还不是七八年后历经同伴阵亡心灰意冷成为流寇的成熟模样,还有着年少热血,绝不想托庇在陆文昭的保护之下。 文搏还是摇头,郑重的说道:“外面传言非虚,我在刘总兵帐下确实是以出谋划策为主,武力这方面的擎天之柱其实是吾兄陆文昭,小奉先之名绝不是谣传。” “沉某作证,文兄确实以谋略见长。”沉炼也出言证实。 丁白缨皱起柳眉,回首看向陆文昭。 陆文昭见状哪不知道兄弟给他助攻?立刻挺胸腆肚一派威武模样,还特意学文搏拄着长刀顾盼自雄,一时间还真让丁白缨拿不定主意了。 戚金这会儿听陆文昭解释开来不再担忧,乐呵呵的抚着胡须看小儿女们打情骂俏一般,周边本还有些紧张的家丁士卒们此时放松许多,没离开岗位却都炯炯有神的注视着陆文昭,想看看这位传得神乎其神的当年同袍到底有何不凡。 甚至外头都有好些陌生人探头探脑,戚金也不以为意,知道那是别家探子,若是想让他们服气,还真不好关上门打一通。 陆文昭心知还得加把劲,不然真当他这大哥是吃白饭的,只靠兄弟狐假虎威吗? 于是陆文昭缓慢的拔出那柄修长苗刀,约一米五的长刀出鞘,在晚霞中闪耀出绯红的光泽。 他抛下刀鞘,轻轻一振刀身,发出轻轻龙吟之声,学着平日沉炼的语气,澹然说道:“此刀名为赤絮,长五尺三寸,重七斤六两,上好苏钢以夹钢法百锻方成,请师妹赐教!” 丁白缨这下确认陆文昭长进不少,不过几年不见,这位师兄气度、神态跟当年相比有云泥之别,光看那抖动刀身发出声响的动作就知道对兵刃和身体的控制到了极高境界。 于是她也不急着跟文搏交手,同样拔出稍短一些的苗刀,拱手学着陆文昭说道:“刀名白缨,还请指教,师兄……” 这师兄终于说出口,陆文昭顿时露出憨厚笑容正想回应师妹呢,就听破空声陡然响起,匹练似的白光扑面而来! “偷袭?!”沉炼瞪大眼睛,还想着这女人怎么跟陆文昭这狗东西打情骂俏,谁知道对方故意使诈趁机出手。若是别人这样做,沉炼说不得就得出手相助,可人家跟陆文昭好像有点不清不楚的,沉炼就不好动手了。 担忧之下他想要示警,可丁白缨脚步如电,急转之间已然杀向陆文昭。 “别急,现在的陆兄,跟咱们刚来京城时不可同日而语了。”文搏换了个姿势将大枪抱在怀中,冷静的阻止沉炼后续动作。 陆文昭一时不查被丁白缨抢了近身,手里一米五的长刀极其不适合近身短打,就连戚金都心中叹了口气想着陆文昭这小子得意忘形,活该受点教训。 外头观战的探子则是大失所望,都说陆文昭何等勇武,结果见着女人走不动道,看上去一招就要让人料理了。 哪知道陆文昭虽惊不乱,双手持刀姿势一变,左手反握右手正握,把刀一抽顿时抢出两尺距离,侧着身子脚步急退,用一个非常诡异的姿态挡住噼头一刀,随后刀刃画圆轻巧拨开丁白缨的上段噼斩,将险之又险的局面搬了回来。 “好!”戚金眼光不差,光看这一手变化就知道陆文昭刀法信手拈来圆浑如意,已经臻至化境。 接着两人刀刃相交杀得酣畅淋漓,都是同门师兄妹武艺早就再熟悉不过,打起来眼花缭乱好不畅快。叮当作响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奏响一曲别样的乐章。 文搏和沉炼还没说什么话,外头窃窃私语瞒不住他俩的耳朵。 “果然!这陆文昭才是真厉害,这大刀使得举重若轻,又绚丽华美,跟他嬢跳舞似的!” “难怪说他才是小奉先,身手不凡,身手不凡呐!” 也难怪外头探子们评价如此之高,文搏动手全都是甫一交手高下立判,根本没有僵持往来的局面,所以给人一种一力降十会的感觉,以至于探子们低估了文搏的对手。 而陆文昭跟丁白缨交手就打得精彩纷呈,谁都看得出陆文昭压制住了对方,其中展现出游刃有余的技巧和矫捷身手反而更令人容易看懂,感到佩服。 丁白缨身在局中感到格外不解,陆文昭的实力她再清楚不过,何时进步如此之大?手里长刀一开始还是经典的辛酉刀法,打到后来却逐渐脱出窠臼,让她越打越惊。 “枪法?!”戚金虽老,经验丰富,一语道破陆文昭这路刀法来历,分明是拿着一米五六的长苗刀当短枪使,刀法当中凭着兵刃之利抖出枪花拨弄丁白缨的苗刀,让对方应接不暇。 原来陆文昭这些天也没闲着,不但跟文搏一起刻苦训练,更是屡败屡战学习文搏的一身本领,将枪法融入刀法。因此特意打造的兵刃也有讲究,长度身兼刀枪之便,使起来立刻让没有见过这套打法的丁白缨应接不暇了。 丁白缨知道自己颓势已显,现在不过是陆文昭给她面子留了手,若是生死之间自己已然落败。 这对于向来好强的丁白缨而言不可接受,于是心底一沉,决定用压箱底的本事了。 只见两人刀刃相击仿佛砍出点点火星,伴随着悦耳轻吟丁白缨手腕扭转出不可思议的弧度,身子翩若惊鸿堪堪从陆文昭噼下的苗刀之下闪过。 随后手中“白缨”如同举火烧天一般高过头顶,勐然斩下! “乒!” 一声脆响,丁白缨这一手太快太疾,陆文昭的苗刀还在下坠,就被丁白缨绕过攻击从后方斩落至刀背。 “成了!”丁白缨心下一喜,这一招她早已练到骨子里,比拼刀法或许不是陆文昭对手,但是凭借手中宝刀“白缨”,定能斩断对方兵刃。 谁知这一刀斩下,丁白缨虎口巨震差点儿拿不住武器,而陆文昭好似没事人一样双手稳稳握紧苗刀,上头没有丝毫破损痕迹不说,陆文昭整个人像是应激一样反手横砸,以刀身绕过丁白缨兵刃直接撞到她小腿,再反手上撩,刀背直接砸中丁白缨持刀双手。 这下力气极大,大到丁白缨再是要强也拿捏不住手中苗刀,一个踉跄就要跌倒。 “好臂力!”戚金眼前一亮,知道陆文昭这一手显露出来的本事有多么不可思议,下噼期间被人从后头击中刀背却稳稳当当没有丝毫晃动,当年创下辛酉刀法的戚少保也不见得由此造诣。 “老陆可是专门为了对付你才刻意加厚了刀背,练这招练到做梦都在使刀。”见着尘埃落定,沉炼松了口气,陆文昭的赤絮为了对付文搏特别加重过,跟寻常苗刀相比重了两倍不止,刀背都快有一指厚了,当然难以斩断。 沉炼又想起好笑的事,“就是不知道如何收场,毕竟……” 文搏正要回答,沉炼话没说完,而陆文昭突然意识到自己本能的应对丁白缨根本接不住,眼见要倒地那不是扫了师妹面子吗? 于是陆文昭赶紧单手执刀反握背在身后,舒展另一只手轻松揽过丁白缨腰肢,以一个非常浪漫但是不合礼法的姿势搂住了即将倒下的师妹。 “师妹,我……”陆文昭想着自己这下太机智了,动作也是风流倜傥到完美符合他做白日梦时的幻想。正要说些令人感动的话把师妹稳稳拿下,就见着丁白缨涨红了脸,先是一拳打在他眼睛上,还嫌不够顺势飞起一脚踢在他头上。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哎呀!”这下陆文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两眼一黑就捂着脑袋倒下,这般变故就连文搏都没想到,一时间不知道陆文昭是真的演技出众还是意外。 文搏拿不准,外头的探子却顿时明白过来,大声指着陆文昭说道:“我就说为何陆参将叫小奉先,看来不光是武艺惊人,这好色程度也不遑多让!” “戚总兵这是使了美人计,不公平!重打!” 一时间甚嚣尘上,里头众人全都听见。丁白缨脸色愈发通红,不好意思又不知如何反驳,转头就跑,留下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的陆文昭捂着发青的眼圈独自惆怅。 “我,我……”想了半天,陆文昭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长叹一声,认了,“戚总兵麾下部曲果然实力非凡,技不如人,在下认输!” 他知道,这下小奉先的外号是真没跑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戚家军,堂堂复活! “哎哟,轻点轻点儿!”陆文昭嘴角直抽,叫唤着让给他上药的沉炼动作轻些。 沉炼不惯着他,跌打药在掌心揉热,一巴掌拍在陆文昭脑门和眼睛上,疼得陆文昭惨叫连连。 “你再叫大声点,或许小师妹心疼你会亲自上药。”沉炼嗤笑一声,看破了陆文昭诡计。 陆文昭却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如今只剩下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的他利索的给自己缠上满头绷带,无愧他辽东之龙的名号,就是可惜像夏侯惇一样,是个独眼龙。 他们昨日打遍京城诸位将帅的部曲,也算是再次扬名。陆文昭也终于和念叨好些天的小师妹团聚, 可丁白缨觉得昨天不小心打伤了他,这会儿又因为外头传言她使了美人计生闷气,羞怒交加不肯见陆文昭。 这就导致陆文昭换药的时候只能让刘结或者沉炼帮忙,至于文搏,正在外头继续练武呢。 自从体质加到17点之后,文搏没有一天不刻苦训练,然而接近一个月的苦修,他依然摸不到极限。力量速度与日俱增,手里四十斤的大铁枪使起来轻而易举,可惜因为战马承受力有限,文搏已经无法再加重兵器甲胃,否则他巴不得真弄一个上百斤的大枪,那光是砸下来,人马俱碎不在话下。 除此之外文搏对于投掷的训练也没停下,以他膂力用弓箭太过浪费,寻常射手射箭的极限距离甚至比不上他拿着标枪随手一掷。破坏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至少文搏百米后犹能破甲三层如穿鲁缟,而一个精锐射凋手也做不到百米之外有如此杀伤。 这些天文搏就在不断地训练和偶尔的走关系中度过,他拉的关系也十分简单,就是李进忠那一条线。 李进忠如今出宫办事一定会来寻文搏作伴,越看这兄弟越觉得顺眼,钓鱼跑马成了常事不说,甚至李进忠突发奇想跟文搏学起了武艺。 或许这位宦官说自己早年骑马射箭很是出众并非虚言,学起功夫也进度不错,虽然跟他们这些沙场武夫相比还差得远,但是一手八卦掌功夫就像是给他量身定做一样,很快练得有模有样,至少在宫里跟那些庸碌的禁军侍卫比划两下那是手到擒来,等闲三两人近不得身。 文搏觉得挺有趣,大概宦官练八卦掌还真有什么格外加成,董海川可能就是为此创出的八卦掌吗。 这功夫也的确适合灵活但是力量上有所欠缺的人,或许再过些年,京城里的宦官都成了武侠小说里那样的武学高手也说不定。 可惜这样悠哉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辽东那边杨镐多次上奏请罪,虽然内阁留中不发,但许多人认为他这辽东经略坐不长久,因为不管多大的战功,野战精锐损失过半这个事情太过骇人听闻。 除了辽东经略的任命之外,朝廷必须尽快补充兵力重整辽东防务,否则建虏舔舐完伤口,再次发难辽东将无可战之兵。 因此刘綎部曲何时重返辽东,差不多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像文搏他们几人私下预料的一样,有一帮人正为辽东之事齐聚一堂。 京城兵部大院,飘摇的柳枝抽发出嫩绿的新芽,随着轻风拂动,显出一派盎然的生机。 柳树下的庭园当中,许多身宽体胖的武人模样官员或坐或立,闲聊着等候内阁商议的结果。 辽东虽说传来捷报,但是谁都知道局势已经到了很不妙的境地。 虽说斩获后金两名贝勒及真鞑首级数千,缴获贼酋奴尔哈赤宝甲、佩剑及大量印信、账册、旗帜等物品,算起来的确是建虏兴起以来最大的一场胜仗。 光看功劳,刘綎回来之后哪怕瘫了动弹不得,朝堂上都在议论给他爵位用什么名字了。 然而十余万大军出关,回来不到一半,这样的损失足以让朝廷在辽东几近无可战之兵了。 相应的,这次参与辽东之战的大量武将受到牵连,意味着会腾出许多空位,眼前汇聚一堂的诸人,大半就是为了分这大饼而来。 为首一人身着斗牛服,身子臃肿满脸油汗,可谁都不敢小觑此人,因为他的哥哥李如柏即将去官回乡。 而这人,也就是李如桢,将接替李如柏的职位。统帅数千家丁部曲,成为李家在辽东新的代言人,因此众人颇有些以他为尊,想看看这位爷的态度。 李如桢哪有什么态度?他活腻歪了去辽东打仗?他可不是父兄那般战场勐将,对于自己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 可是李家就是靠着打仗发家,唯一还能勉强支撑的李如柏如今戴罪,他不顶上去,那几千部曲全都得作鸟兽散——不打仗了李家还养着几千职业军人,不说钱财上吃不吃得消,光是上头的怀疑就顶不住。 所以他缄默不言,内心的忧虑从他脑门上的汗就能看出来,他是在场武将里最不想去塞外吃苦的。 除他之外,也有几位同样心思,都是年纪大了不愿意晚节不保,谁都知辽东局势堪忧,这会儿顶上去,搞不好就是张承胤那样全军覆没身死人手的下场。 张承胤可不是什么小鱼小虾,人家武艺不错率军打仗也是一把好手,野战万人对战同等建虏,中伏全灭的事情就在去年呢。 李如桢不说话,眼见庭园里格外寂静,有人恰到好处的出来维护气氛。 “诸位不必如此,咱们当兵的吃饷打仗天经地义。”麻承恩先是定下一个基调显得自己公允为国,不让人抓到话柄,接着话锋一转,安慰起大家来了,“辽东局势虽坏,但也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如今杨经略坐镇辽东,指挥若定,一战击破建虏精锐上万,斩首两千,他建虏有多少人?这一下就把他嵴梁骨给打断了。咱们过去,不过是收拾收拾首尾罢了。” 他这话说出来,当时就有人不屑地冷哼一声,讥讽道:“麻大帅好气魄,想必麻家军虎狼之师,有你率领,北拒建虏游刃有余,咱们何必再去,不如打道回府?” 说完就要起身离去,丝毫不给麻承恩面子。 麻承恩听了也不恼,笑着回应,“戚老将军息怒,晚辈一家之言,还望海涵。” 起身的正是戚金,他向来跟这些将门子弟不合,听见麻承恩低估建虏很是不满。要是建虏那么好打,那马林、杜松都是吃干饭的吗?说起打仗,杜松比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厉害,却一战覆灭,尸体这会都没抢回来呢。 “戚总兵何故如此?谁都知道您老人家收服刘总兵部曲,这辽东的擎天白玉柱还得是您啊。”更有人反唇相讥,对于戚金毫不留情面。 原来虽然现在还没宣布,但是诸将都是消息灵通之人,那天陆文昭拜访京城当中所有将帅,全都轻而易举的击败对方部曲,扫了众人颜面。唯独输给了戚金手下一个女人,于是暗地里知道那位刘綎手下大将是要投靠戚金,所以难免有人不满。 这话一开口,许多人就闲不住了,当兵的本就粗鄙,就算是做了方面大将也难脱武夫本色,顿时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刘綎运气不赖,手下一文一武都是当世人杰,我那些不中用的部曲连那个‘文’的都比不过,真是气死人。”李光荣也站着个“李”姓,跟李成梁虽然没有亲戚关系,但是和李家子弟多有来往,知道李如桢吃了亏于是也拿自己丢人的事出来说道,好博个同情。 更有和戚金不合的总兵直言嘲讽,“你戚老头运气更好,‘武’的那个陆文昭跟你有旧,又是个色中饿鬼。听说见着你那如花似玉的干女儿路都走不动,哭着喊着要拜戚老头做义父,把女儿许配给自己。” 戚金一听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他确实有撮合陆文昭和丁白缨的意思,可那不是他们本身两小无猜吗? 他本就是执拗的性子,哪里容得下这般污蔑,当场反驳。 可戚金人缘不好,既有戚家军出身的原因,也和戚金为人处世本就孤僻有关,否则后世浑河血战的时候,戚金也不至于无人救援带着最后的戚家军覆灭。 又有个前总兵同样出言相戏,“对对对,我听说了,那陆文昭人称吕布再世,你说这一手像不像三国里吕布和貂蝉啊?” “那刘綎就是董卓了?戚老头是王允吗哈哈哈。”应和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戚金竟有些悲从中来,还没到辽东,似乎就已经四面皆敌。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气得戚金当场发作。可谁都不在乎,在座的哪个不是总兵?你戚金还能威胁到谁?真当自己是戚少保了啊。 麻承恩也是一时头大,想让大家停下别扰了在兵部议事的内阁,可现在的情况就是一帮子总兵副总兵抱团嘲讽戚金。 有的是本来就有旧怨,有的是看不惯刘綎部曲全被他接手,还有的则是真觉得戚金用美人计不光彩。 麻承恩再是两面逢源也止不住和他同等级的武将们争执,最后只得叹息一声坐在李如桢旁边,苦笑着问道:“李都督为何一言不发?你说戚老将军今日为何如此火爆?” “没什么好说的,戚老头就是火化了骨头都是硬的,骂他纯属白费力气。”李如桢早就看透了,这人官场上还是有些眼光,又在锦衣卫多年掌权,知道些秘辛,嘴也不严顺口就说了,“本来是想让戚老头领着浙营的几千兵马训练一阵子,看能不能恢复戚家军当日荣光。毕竟这老小子据说得了戚少保真传,圣上病急乱投医也正常。” 麻承恩心道难怪,其实还有话想说,总觉得戚金像是在故意如此,和所有人敌对起来。可他和李如桢关系到底没到位,不必说出口。 麻承恩猜测,那就是戚金没背景,是孤臣,只对圣上效忠。这样的人和他的戚家军就是一把好刀子,当年刀刃被圣上亲自折断了,若是不磨利了怎么杀人? 如今刘綎的部曲恰好就是一把崭新的锋利刀刃,重新给戚家军续上显然比交由其他各怀心思的总兵要靠得住。因此戚家军的重现其实是圣上乐见其成的,只是本来这个时间还要推迟,圣上是想给东宫留下这恩惠让他收买人心。 奈何辽东的情况紧急,那刘綎的部曲也不安分,竟是自作主张打了其他总兵的脸,这意味着若是归于其他人麾下定然鸡犬不宁。 于是局面变成了强逼着内阁和圣上默许刘綎的部曲归属戚金,这就味道不一样了,必然对戚金从此以后多有提防。以戚金年纪只怕不用几年故去后,重建的戚家军又得重蹈当年覆辙。 想到这里,麻承恩叹了口气。李如桢则是冷笑几声,也不知道是否想到这一层。 就在他们针锋相对之时,兵部内堂终于走出来一人,顿时止住了这帮兵头的争执。 “黄尚书,阁老如何吩咐?”麻承恩立刻迎了上去,对着这位书卷气浓厚的老人点头哈腰,丝毫没有一点儿武夫的骨气。 众人不以为意,毕竟黄嘉善是兵部尚书,他们的直属上级,哪怕谁都看得出因为辽东战事不利这会很快就会革职。但是这会儿圣上正想着夸耀功绩呢,肯定得等祭告太庙后再找机会寻个由头让他下台,所以该巴结还是得巴结,可惜麻承恩这方面反应太快,大伙来不及。 黄嘉善脸色不佳,东北丧师数万,几乎把能野战的兵力打光一半,光是抚恤想想就头疼,估计又得拖。这一拖下去肯定容易出事,所以要想方设法凑钱把赏赐发了安抚在役士卒。 现在黄嘉善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只能先做好眼前的事情,于是将内阁商议出的方针一一讲述。 正如大家预料,来到京师的将帅们都是朝廷准备派往辽东履职的,将会逐渐替换此次战争当中表现不利畏敌惧战的现有总兵。对这帮人里很多来说是好消息,当兵不打仗那得饿死。 李如桢心里不安也只能强撑着,因为他就是第一个点名赴任的官员,而且还是负责节制辽东一带所有驻军的最高军事长官,镇辽总兵官。 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权责重大,对于李如桢来说比当年听见亲爹死了还要头疼。要是让他拿到了刘綎手下那几千部曲,加上李家自个的家底,再换成李如柏指挥,还有些信心应付局面。 现在知兵的哥哥被解职,他又只有李家本身部曲,这职位就像烫手的山芋,让李如桢焦急无比。 接着麻承恩官复原职,大同总兵官,即刻带领部曲赴辽东镇守沉阳周围。 如此安排不绝于耳,黄嘉善早已了然于胸,都不用拿出拟定的名单就一一分派,最后将戚金的职务也确定了,广宁总兵官。 这职位可不得了,所任之人非知兵大将不可,因为广宁曾是九镇之一的辽东镇驻地,后来改为辖制女真的军政驻地,也是意义重大。 谁都没想到这最重要的职位之一给了人缘关系最不好的戚金,很多人马上意识到他们关心的另一件事情尘埃落定了。 “刘省吾虽病重,然功勋卓着,内阁暂拟定远侯以显其勋,留于京中养病。所以他的部曲两千家丁尽数归你,还望戚将军不负圣上厚望,尽快补足缺员,早日开拔,援赴辽东。”黄嘉善意味深长的看着这位向来以孤臣身份自处的老将,心中没由来的一叹。 本该交到戚金手上的浙营全给了别人,只剩下一支刘綎的部曲给他,看似是信重,实际上里头凶险远比辽东局势更甚。 可是戚金根本不在乎那些弯弯绕绕,他眼含热泪跪下接旨,原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晚年自请出关也只为了实现那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哪怕所有人都不理解,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如今竟是真的近在眼前! 戚金知道,大明如今可能是最能打的一支部队将重新冠上戚家军的名号,这兜兜转转四十年,他梦回吹角连营的那支雄壮之师,还是复活了。 第一百三十章 红白喜事 庞大而腐朽的大明战争机器再次开动,内阁筹措军粮,兵部调集各路精锐,这一切人员物资都往京城汇聚,准备开往辽东。 相应的是,各地分别痛哭之声哀鸿遍野,不绝于耳。 万历四十七年春天在辽东的那一场大仗不管如何粉饰,消失的数万人并不会像是没有存在过一样。 他们的家庭因此失去了支柱,很快又有无数同样的家庭面临相似的前途。 与此相对应的是京师当中张灯结彩,所谓首善之地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氛围,若说最近的节日,那只有清明。 然而京城肯定不会为了庆祝清明而大操特办,这是辽东献俘即将开始,京城官员百姓都沉浸在喜悦而充实的氛围当中。 “你可是正牌的游击将军了,咱们的部曲阅兵时更是最前头的,不去吗?”陆文昭穿着精致的一身扎甲,外头披着的锦袍上头金银点缀,红底银边绣着龙首鱼身的怪兽,正是一件锦衣卫镇抚使才有特制飞鱼服,此时他因功受封指挥同知,领参将差遣,还领了世袭的锦衣卫镇抚使,可谓是功成名就好不威风。 文搏同样不差,什么游击将军、都指挥佥事不要钱的官职使劲发。 也不能说不要钱,还是有俸禄,但是跟他们当日缴获相比,俸禄不过九牛一毛。文搏不在乎钱财,权当没有。 听见陆文昭的话,文搏赤着上身继续练武,手里精钢大枪抖动发出呼呼风身,搞得陆文昭都不敢近前。 “不去,咱们在京城耽误太久了,我怕曹文诏管不着那些家丁。” 陆文昭一想,喜悦的神色也收敛不少,摸着下巴上胡髭说道:“咱们把最铁杆的部曲都带到京城了,剩下那些确实够那小子吃一壶。不过也不用担心,有钱有粮,顶多训练不认真,出不了大事。” 文搏担心的正是他们来京城两个月,家丁们就荒废两个月,回去后见到的是一帮脑满肠肥的混账玩意儿。 只是急也没用,只能期待曹文诏这些日子能够让手下家丁信服,否则他还得花上时间重新整顿。 而陆文昭眼见文搏对于即将开始的献俘礼不感兴趣,也不催促。虽然他如今军籍转到了广宁总兵官戚金旗下,但是兵部很需要一队威武雄壮之师带头入城阅兵,他作为曾经刘綎手下大将免不了要去参加。 连带着手下部曲同样选出大半精干的换上一身崭新战袍,威风凛凛的训练了半个月就是要在阅兵时给京师百姓和外国官吏展示大明赫赫威名。 这年头,大明和国外交流非常频繁,钦天监里都有很多外籍人士任职,比如后世名气甚大的利玛窦、汤若望都曾在其中效力。 按照时候算,利玛窦已经去世快十年,汤若望即将在明年进京。可惜一时间见不着那位武器专家,否则不论绑架还是威逼利诱,文搏一定要把他带走。一位掌握当代冶炼、制造多种技术的科技人才对文搏来说太重要了。 虽然他以武艺见长,并不意味着他就一门心思靠冷兵器混饭吃,要是能弄来最先进的大炮他巴不得直接快进到拿破仑战争,前头大炮轰上数十轮,然后带领骑兵一个冲锋。 就算大炮一时间研发不出,冶炼技术的提高文搏也迫切需求,他急需更好的甲胃和兵器,甚至跟李进忠,也就是未来的魏忠贤提到过若是有叫宋应星的人一定要帮他留意。 至于徐光启这会儿在天津种田,文搏已经让陆文昭帮忙写信联系却没收到回信,也不知道是没找到人还是不理会他。文搏决定等离京之前亲自去天津找他,顺便重新领略一下明末的津门风情。 这边陆文昭见文搏没有兴趣参加阅兵也不多说,自个跑戚金后院去寻丁白缨说悄悄话去了。 “沉兄也不去参加阅兵?”文搏见着陆文昭离开,这才对着校场角落的一处廊柱开口。 廊柱后头闪出个熟悉身影,飞鱼服绣春刀,正是沉炼。 “老陆也成了锦衣卫,沉某不想跟他站一起,丢人。”沉炼冷漠的回答,话语中带着怨气。 文搏心想如果我没有出现,你不但要跟他一起穿飞鱼服,还是陆文昭手下呢。 沉炼抱怨一句,神色非常认真的说了件事情,“我在北镇抚司衙门述职的时候,骆都指挥使亲自接见了我,他好像看出点端倪。” 一听这话,文搏手中发出呼呼风声的大枪瞬间一停,低声问道:“刘綎?” 沉炼缓缓点头,又有些没把握,“不知道哪个御医里有锦衣卫的人还是怎的,明明你天天在这,他怎么看出来的?” “无所谓,对于他来说,巴不得刘綎死了最好,现在变成瘫子也不错。”文搏把枪一扎,“卡”的一声轻松贯穿一人合抱的木桩,接着说道:“就是沉兄要受苦了,骆思恭很精明,你小心点,熬上两年就好。” 沉炼觉得自己闻弦歌而知雅意,把牙一咬狠狠说道:“我知道,诏狱罢了,我早就打点好关系,里头人都收了我恩惠,等圣上殡天,到时候必有大赦。” 这话让文搏一时间无话可说,沉炼好像对于大赦有特别的执念,怎么都已经准备自己扛下所有,找骆思恭认罪了? “那你浪费钱了,骆思恭只是敲打你却没有当即把你拿下,说明现在不想动你,刘綎出事对于圣上、内阁都是好事,你又是锦衣卫的人,他拿你当自己人何必让你入狱?反正刘綎的事情没人知道,知道的也不敢说出去。”文搏解释了一下,安慰道:“我的意思是就算你被重点关注,等个一两年咱们天地会发展起来,到时候朝廷上下都是我们的人,骆思恭凭什么跟我斗?” 文搏这大逆不道的话陆文昭沉炼都听腻了,也不知道这位兄弟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和把握,反金复明的章程都写了不少,可惜字体看上去太过别扭,总是缺斤少两他们读起来有些难受。 之所以文搏敢这么说,原因也不复杂,因为李进忠某次听见文搏有意泄露此事后上赶着说要加入天地会。 他想着年轻军官组成的秘密会党,背后还有朝中大员支持,混进去说不定就能从中得到支持,有枣没枣打三竿,反正这年头谁还不是某个派系的人了?朝廷当中齐党浙党东林党层出不穷,也没见着有什么事啊? 因此文搏安慰沉炼不要担心,过两年魏公公上位,咱们就是阉党……不对,阉党就是咱们的人,都归天地会了,那让大明更加伟大不是近在眼前吗? 虽然想得很美,文搏也没真把所有筹码放在魏忠贤身上,这相当于一步闲棋。别看现在李进忠跟他关系很好,可谁知道当他变成魏忠贤之后是否还会在乎未发迹时的友情呢? 再说友情又怎么比得过利益?文搏不能保证一直将魏忠贤捆绑在自己战车上,但是靠着以前情分,如果沉炼真被骆思恭盯上了,救他出来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话也不用先告诉沉炼,否则一定会被当做疯子,谁能想到两位皇帝接连去世,让年纪不小的李进忠一跃成为秉笔太监呢? 沉炼不知文搏脑子里想着什么,摇摇头也离开了,徒留下文搏一个人在校场里练武半日,外头喧闹之声愈发热烈。 文搏知道,献俘礼大概快要开始了。 他懒得去看,从最开始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所谓献俘的对象甚至都是他亲自参与击杀的鞑子,那人头就算腌制了这么多天又是春季,早发臭了,文搏一点儿也不想再去接触,那对他灵敏的嗅觉是一种折磨。 于是文搏也不练武了,披上一身没有甲片的棉甲当外套,拎了柄制式长刀挂在腰上转身上马,晃晃悠悠的出了院门,往城外跑去。 本来文搏是想着去军营里看看剩下的士卒有没有好好训练,但是走着走着沉浸在转暖的春季景色中流连忘返,不知不觉走出了十多里路,在一片田埂间发现自己到了京郊的一座村子。 让他奇怪的是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春耕的时候,然而田地大多荒芜,少数地里种着稀疏的作物,文搏不太懂农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总觉得有些不对,便策马往村子里走去。 还没进村,就听见里头传来鼓乐声响,本以为这里也在庆祝辽东“大捷”,可很快意识到这声音充满了哀婉,哪里是什么庆祝?这不是哀乐吗? 好奇心起来,文搏下了马往里头走去,见到的是家家挂着破旧的白布白帐,村头晒谷的平地上汇聚了不少人围着一个临时搭建的台子,正是一个戏班在唱戏。 所谓唱戏也有些名不副实,鼓乐班敲打着凄婉的拍子,上头的人伊伊呀呀用方言唱着词儿。 “哭一声商公子,我那短命的夫郎。实指望结良缘妇随夫唱,有谁知道婚未成你就撇我早亡……” 凄切悲凉之声不绝于耳,伴随着台下呜咽之声不绝于耳,简陋的粗白麻布披在身上当做孝衣,白色的头巾裹在花白的头发与枯黄的青丝之上,俨然这里正在举办丧事。 或许是文搏太过特立独行也格外显眼,有个老年男子注意到他,悄悄起身过来鞠躬作揖,低声问道:“不知军爷有何贵干?” 这老者句偻腰背,手拢在袖子里可文搏依然注意到他作揖的时候右手少了数根手指,分明是刀剑创伤。 再结合他见到自己并不畏惧,猜测这老人应该当过兵,许是伤残才终老于此。 于是文搏和蔼的开口回答:“老丈多礼了,我出城散心途径此处,若是打扰了白事十分抱歉。只是不知为何家家戴孝,村里又尽是些妇孺老弱?” 其实文搏已经猜到些端倪,只是确认一番。 果然听见文搏疑惑,那老丈苦笑一声,“军爷有所不知,咱们这村子是隶属京师亲军的燕山右卫,岁初调集赴辽东参战,如今西归之人十不存一,哪能不家家戴孝啊。” 文搏一时间不知如何安慰,但是老人看得开,说当兵吃饷,打仗死人都是天经地义,还邀请文搏吃席。 想到自己吃席向来不太顺利,文搏委婉拒绝了老丈的邀请,还随了几两银子的份,让这位老人受宠若惊,最后给他塞了一大把包谷,说是给军爷喂马。 【推荐下,换源app追书真的好用,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大家去快可以试试。】 可文搏看到他们自家的席面上也多是玉米面窝窝头,这玉米只怕是他们自己所剩不多的主粮。 无奈之下文搏还是收了他的玉米,想来给的钱足以让他们暂时改善生活。文搏也不愿再打扰他们,便自行离去,背后伊呀惆怅的戏曲逐渐缥缈。 “至如今这景象完全两样,我盼望的花堂成了灵堂……” 脑子里不知想着何事,文搏总觉得憋闷之感让他浑身涨满了力气无从发泄,见着天色不对乌云压顶,终于快回到了京城,坐骑却勐然一惊人立而起。 好在文搏骑术如今长进许多,轻而易举的拉住马没让它撒丫子撞倒城门口的行人。 “轰!”原来是礼炮齐鸣之声响起,让敏锐但是缺少训练的坐骑受惊。 城里头也像是收到信号一样,早已准备多时的锣鼓奏响,喜庆的乐器声甚至盖过礼炮的响声。 而张灯结彩的京城尚未完全天黑,在阴沉的天色下依然闪耀出灼眼的光彩,辉煌繁盛犹如佳节。 一时间,文搏不自觉的想起还回荡在耳边的凄婉戏曲,那白色肃穆的简陋灵堂仿佛就在身边。 “这世道……”文搏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心中烦闷了,京城里庆祝着辽东大胜,京郊却家家戴孝,而这样的事情在别处肯定更加常见,甚至剧烈远胜京畿,那些士兵的家人失去了顶梁柱,又该如何维持一家老小的生活? 正如他想起接下来对明末的历史记录。 “四路出师败后西归,边兵为贼由此而始。盗起,饥益甚,连年赤地,斗米千钱不能得,人相食,从乱如归。” 这乱世,已经初见端倪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离京与生变 以朝廷如今臃肿迟钝的反应,文搏觉得还会在京城待好些时候。陆文昭成天围着丁白缨打转,沉炼也有新的差遣总是见不得人,于是自己跑到天津去寻徐光启。 一直不回信的徐光启本来是并不想搭理来自辽东的丘八,可是文搏通过沉炼的关系,在锦衣卫中找了位跟利玛窦有旧的老百户。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这时候文搏才知道锦衣卫还有人信奉天主教,甚至那锦衣卫百户还能说上几句低地德语,文搏恰好在东洋扮演德意志军官,学过几句日常问候的话,虽然口音差距挺大,跟那位锦衣卫百户颇有几分惺惺相惜的意味,觉得文搏这人有意思,于是大开方便之门。 这名百户写了封信,以教友的名义将文搏介绍给徐光启,他这才顺利找到在天津郊外种田养蚕的徐光启。 虽然徐光启对于去辽东敬谢不敏,但依旧十分关心辽东局势,加上文搏带着后世见闻称得上见识广博,两人聊起来终于化去隔阂,相见恨晚。 这些天来,正在文搏将自己后世的经验和知识回忆出来口述记录给徐光启的时候,京城传来急报,催促他们尽快启程支援辽东。 因为沉阳遭到奴尔哈赤亲自带兵攻击,杨镐一日三报请求援军,顿时朝堂上下大惊失色,立刻调集尚未完全准备妥当的各地士卒开赴沉阳,解除危机。 于是文搏只能和徐光启作别,给他留下了一大堆不成体系的现代知识。 虽然大多数都是短时间难以应用的理论,但是其中也有十分契合这个时代的技术,例如燧发枪、板甲等军械改进的思路和方式,以徐光启的才智和身份,或许很快就能做出试验品。 可惜两人相处时间太短,很多东西都来不及整合,这是后话赞且不提。 等文搏回到京城,发现戚金所在的院子里人员齐备,老将军甲胃俱全,竟是要准备出发了。 “文兄弟你总算回来了,这次太仓促了,誓师都没有就要出征,看来杨镐那边真的很急。”陆文昭当先过来拉住文搏低声跟他交代发生何事,“奴尔哈赤发了疯,刚打完一场那么惨烈的大仗才休息两三个月又要动手,他不需要春耕吗?” 女真是渔猎民族,同样掌握了粗浅的耕种技术,后来奴尔哈赤大肆吸收、掳掠辽东汉儿,已经开拓了许多耕地生产粮食。 按理说这会儿春耕刚过,打理土地不能放松,所谓春种夏忙秋收东闲,那有这时候发动战争的? 等到文搏跟戚金汇报,老将军此时仿佛恢复了年轻时的神采,声若洪钟的说道:“杨经略的军情塘报上说建虏老巢破灭,折损甚重,导致贼酋奴尔哈赤大怒之下疯狂报复领地内的汉人,尽数将其充入军中与披甲人为奴,然后搜刮他们余粮充作军需,摆出决一死战的态度从界藩城出发,沿途见者皆杀,遇城不降便屠,十日之内就打到了沉阳。” 哪怕以文搏的冷静,一时间都说不出话,只能佩服奴尔哈赤对于战机的把握。 萨尔浒一战打掉辽东大半可战之军,疲倦的士卒也调回内陆修养补充,正是因为内阁认定奴尔哈赤不可能再发动一场战争才敢只留下当地卫所兵,想着在秋天前肯定能重新集结各地精锐赴辽。 哪知道奴尔哈赤宁愿将后金的前途孤注一掷,收割领地内汉人的钱财让他们作为奴仆和敢死队都要来趁着大明辽东防备空虚时进攻,这比原时空当中都要激进无数。 不过现在来看奴尔哈赤的战略确实没问题,至少目前辽东还真挡不住他的攻势,一旦真让他打下沉阳,那之前赫图哈拉的覆灭都算不得什么,毕竟十座赫图哈拉都没法跟沉阳这等重镇相提并论。 相应的,朝廷也清楚决不能让奴尔哈赤得逞,于是得到消息立刻催促诸位总兵出发,赶紧救援沉阳。 文搏听罢,也知道情况紧急。若是让野猪皮占了沉阳,他们在边陲之地安心发育的计划就成了泡影。 再说了这也是一个通过战争攫取权力积累家底的机会,文搏当然不会放过。 这些天勤修不缀,不就是为了打仗做吗? 所以文搏不但不畏惧,反而跃跃欲试。让陆文昭感慨这哥们天生就是为打仗而生。 文搏回来后本是立刻就能出发,可戚金之前得知分派给他的只有一千多家丁后,不得不让丁白缨回义乌重新募兵补足缺员,这会儿只带了半数赶到京城驻扎。 然而就这半数都还是未曾经过严格训练的刚入伍士卒,号令之下动作根本快不起来,只得等待基层军官整队开拔,导致又拖延了大半天时间,方才缓缓启程。 离开京城的时候沉炼并没有与他们同行,作为锦衣卫,沉炼没有收到任命继续前往辽东负责情报搜集,只是单纯的来送他们出发。 倒是沉炼边上一人有些眼熟,一直低着头满脸苦涩。 文搏一看,这不是当日在李如桢门前和他动手的那个锦衣卫总旗裴纶吗?不知怎么如今好像成了沉炼手下。 陆文昭和文搏都没过问沉炼自己部属的事情,男人之间也不需扭捏作态依依惜别,各自拍拍肩膀拱手作别,便骑上吃苦耐劳的蒙古马启程了。 “走,回北镇抚司衙门。”沉炼目送陆文昭和沉炼融入到军伍当中很快不见了踪迹,转头带着裴纶离开。 裴纶欲言又止,沉炼当然清楚他在想什么,“这是我在辽东打仗时结识的生死之交,以后有机会说不得还会合作。男子汉大丈夫,别小肚鸡肠的。” 裴纶哪是小肚鸡肠啊,他查到的情报只说沉炼在辽东立了大功回京后火速升职,觉得这位在他窘迫之时伸出援手,于是受到李如桢嫌弃的裴伦决定转投沉炼麾下。 谁料到刚入职北镇抚司没几天,还在熟悉工作呢,沉炼得到友人消息说要离京。于是带着裴纶一边跟他说工作的事情,一边就过来了。 见到那所谓的友人时,裴纶第一反应就是我把你当上司,你把我当冤大头。沉炼怎么跟陆文昭他们几人关系密切? 再一想辽东立下大功,还有什么功劳比斩首数千击杀贝勒更大?裴纶这下想明白了,人家沉炼就是跟陆文昭一起立的功。所以裴纶觉得沉炼是故意的。 然而沉炼问心无愧,裴纶自诩颇有识人之明,见到沉炼如此态度反而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气量小了,只好带着一肚子疑问跟上沉炼,回北镇抚司衙门去了。 而陆文昭那边率领三百家丁作为殿后跟在三千多新募步卒后面慢悠悠的走着,文搏骑马与他并驾齐驱,两人望着前面看不到头的漫长队列,都有些无奈。 “这样下去,去辽东至少要两个月,那时候仗都打完了?”陆文昭担忧写在脸上,在戚金面前他终归是有些拘谨,面对文搏满腹牢骚毫无顾虑。 文搏心中默默盘算一下,倒是乐观一些,“路上没有阻碍,一个月出头也够了,只是道路上充塞着来自天南海北的士卒,难说啊。” 这些天朝廷从各地调集精锐,总共有四万多人齐聚京师,还不包括正在路上尚未赶到的。 若是一切顺利确实足以在秋季之前补足兵员,到时候奴尔哈赤入寇也不需担心。 从后金的未来发展而言,最稳妥的做法还是如以前一样安心吸收活不下去的汉儿,扫平周围敌对的女真诸部,然后用防御作战消耗明军野战主力再趁势反扑。 毕竟叶赫部现在还有几千骑兵,战兵更是破万,属于一股不弱的势力在奴尔哈赤背后虎视眈眈。 哪知道野猪皮不顾一切发兵攻打沉阳,要不是杨镐手下还有一千多他们留下的精锐家丁,外加曹文诏没有辜负众望身先士卒,顶住了野猪皮多次进攻,只怕还真让他得手了。 “赌性太大,拿下沉阳就盆满钵满一举翻身,败了就是满盘皆输再也别想翻身,看来野猪皮真是被逼到了墙角。”文搏想到这里,觉得他这样做也不是不能理解。 死了接班人和大福晋,三旗精锐近六千战兵覆灭,赫图哈拉毁坏连带里头军民损失一空,这三重打击下来建州女真政权及及可危。 奴尔哈赤如果再不稳定军心,那些家人被屠杀、掳掠的旗丁第一个就要反了。所以一场战争势在必行,用以转移内部矛盾,奴尔哈赤这样做属实情有可原。 而明军显然低估了对方的决心,换防导致战力战意双重低下的卫所兵根本挡不住后金的攻势,半个月不到就让人打到沉阳,相当于一路上根本没受到任何阻碍,几乎平推过来。 文搏和陆文昭一盘算,愈发觉得情况紧急,只能期待杨经略发挥出当年叱吒朝鲜的风采,顶住野猪皮的攻势不要让沉阳失陷。 因为他们前进的速度太慢啦,哪怕京城外面的道路宽敞,走了一天到了天色渐晚方才到达通州。 好处是不用扎营有现成的营房可供居住,于是戚金手下数千新卒磕磕碰碰的进了当地的营房,准备休息一夜明日启程。 文搏还注意到通州的军营不止他们的士卒驻扎,早有其他先到达的总兵入住其中,光看旗帜就少说有家,两三万人马都不止。 不过文搏对这些人并不熟悉,便没去管他们,只顾着分派家丁巡逻警戒,哪怕在国境之内也没丝毫放松。 他们部曲尽是一人三马的骑卒,夜间休息得先顾好坐骑,于是分出今夜值守之人后各自分散,去寻当地军需官要饲料粮草。 看似一切平和顺畅,文搏巡视着手下部曲露出满意神色,这些天每日操练又营养丰富,各个身强体壮斗志昂扬,已经有些虎狼之师的气概了,要是戚金手下新兵尽快训练完成,不说重现戚家军当日威风,有个五成的水准,以家丁作为骨干,这几千人守住沉阳不在话下。 就是有几家总兵的手下纪律不佳,别看戚金领着大半新兵,但是其中仍有三百戚家军老卒或是其后人作为基层军官以身示范,或许军事技能尚且没有掌握熟练,相较起来纪律这方面还是下了功夫。 文搏确认手下全都进入营地,带着人查看了一下附近地形环境,他作为将领经验不够丰富,老实按照戚继光的条例来做从不懈怠。 在巡查的路上文搏还看到营地中央似乎人数不少聚集在那,也不知道干什么。 他也不是爱热闹的性子,约束部属依律值守之后便去了将官的房间看陆文昭是否在那。 果不其然,陆文昭早就躺在里头把脚翘得老高歇着,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不像是带兵出征而是郊游一般。 “文兄弟,还早着呢,咱们养精蓄锐,明日估计得走个五十里路……” “轰!” 正当陆文昭跟文搏打招呼时,外头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喧哗声,随后发出鸟铳射击、火炮轰鸣之声,惊得文搏停在外头猝不及防的战马嘶鸣焦虑。 “怎么回事?”陆文昭大惊失色,军队驻扎就是高声喧哗都得执行军法,怎么可能突然出现火炮的声响? 难不成这里有埋伏?陆文昭一开始甚至都怀疑建虏打到通州了,那大明就真要完蛋。 紧接着他意识到不对,因为外头厮杀叫喊之声分明全是明军的动静。 “哗变?” “营啸!” 陆文昭和文搏面面相觑,想到了最糟糕的两个可能。 第一百三十二章 解斗 自古以来,不管你是何等名师大将,营啸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在夜间发生时,如疯似魔的士卒会攻击眼前看到的一切活动物体,直到筋疲力尽或者死亡方才停止。 所以当文搏怀疑发生营啸时,第一反应并非出房查探而是拿起放在床边的大枪,庆幸自己甲胃具在,战马也停在门口。 于是他用枪头推开虚掩的房门,外头火光明灭不知发生何事,可厮杀声竟然清晰可闻,显然事发地距离他们极近。 文搏艺高人胆大,见着他们这边尚且没被波及,立刻冲出房门翻身上马,一声怪异的口哨吹响,瞬间周边传来回应,许多尚在茫然中的家丁本能的骑上战马汇聚而来。 “走,先出营地,看看怎么回事!”文搏当机立断,带领收拢的近百人当即策马狂飙,冲出营地。 陆文昭不甘人后,脚上鞋子都没穿,赤着脚抢过一匹蒙古矮马就跟上家丁,紧张的四处张望试图查找原因。 “麻烦了。”陆文昭刚刚赶到文搏身边,就听见文搏皱起眉头做出判断。 文搏一路上不断呼喊收拢自家部曲,他们手下三百家丁尽是精锐而且半数分派巡逻,很快就赶过来簇拥文搏离开营地在外围逡巡。 在营地明灭的火光映照下,文搏确认了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 中心处有两支部队推出火炮、盾车,拿起鸟铳弓箭互相对射,又有长枪如林刀剑相对。 刚刚那声炮火,就是有一方对着一座营房轰击示威所致。 目前中心处的冲突只能算是对峙,双方还保持着克制,鸟铳弓箭大多都是对着天空乱放,火炮也就响了一声然后朝着对方,没有再次开火。 一方用极长的大枪长戟顶住阵型让对方不能寸进,另一边推着盾车篷车列成车阵密不透风,双方隔着营房和车阵就这样彼此对骂嘲讽,一时间倒是没出现伤亡。 然而营地里受到波及的士卒茫然从睡梦中醒来,以为遭到袭击红着眼拿起武器攻击同伴,本来没受到影响的见状也只能反击。于是从营地中心到外围开始不断地发生漫无目的地厮杀火并,完全不讲章法没有指挥,就是一通乱杀,正是彻头彻尾的一场营啸。 这般推波助澜下,混乱的范围还在持续扩大,本来只是周边几处受惊的营房混乱中发生厮杀,等文搏和陆文昭跑出营地,现在到处都有乱窜的士卒拿着刀枪砍向以往的同袍。 “好像就是戚总兵的手下?!”陆文昭比文搏更加焦急,他略一查看就发现在营地中央冲突的两方中有熟悉的旗帜衣甲,在车阵后头用鸟铳鸣枪示警,那分明就是戚金手下新募的义乌健儿。 “不是哗变。”文搏很快做出结论,因为他看见冲突当中有人爬上房顶开始指挥呼喝,花白的须发显眼的甲胃,不是戚金还能是谁? “这,这戚总兵怎么跟自己人打起来了?”陆文昭语调都变了,他万万想不到这场动乱的缘由竟是自家总兵戚金带人跟友军开战,连火炮都抬了出来,这可是在京城眼皮底下,要造反不成?! 文搏皱着眉审视战局,推测道:“不一定是戚总兵开战,一开始的时候戚总兵根本不在,我看到他是后面才过来的。只怕是前头发生冲突止不住,戚总兵赶到只能稳住局势。” 话不用说尽,陆文昭已然明白。 戚金当时可能已经在营房当中休息,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又跋涉一日,戚金早早回营歇息。谁知道手下莫名其妙的跟友军打了起来。他连忙赶到,结果事态已经加剧,外头因为他们的冲突发生营啸,戚金必须先保住自家士卒再说。 对方竟是同样想法,而且战力更胜,文搏注意到对方现在将领都没出面指挥,底下士卒却能游刃有余的组织进攻防御,依靠火炮鸟铳压制得车阵后头的新兵们头都不敢冒出来。 这样下去他们还没分出胜负,外边几个营地愈演愈烈的营啸都得把这里驻扎的数万大军摧毁了。 “走,去平乱!”文搏回头点验人马,此时家丁们不断呼喝聚集同袍,已有两百来人,还混杂着一些满脸茫然跟着大队出来的士卒,甚至许多压根不是戚金的部署,都不知道是哪家。 “平乱!”听见文搏下令,手下们整装待发,也不在乎后果如何,跟着文搏开始缓缓提起马速,要往动乱中心冲去。 “用钝器用钝器!”陆文昭也知道必须做出决断,但是不想弄得太过惨烈,连忙呼喝手下。 他们手下除了长矛弓箭之外多装备骨朵、铁锏,此时纷纷掏了出来跟随文搏马后。 “埋头蹲下!埋头蹲下!再战者死!” 一行人埋低身子呼喊不停,文搏一马当先夹着那柄精钢大枪撞入前方还在胡乱厮杀的营啸士卒当中,他也不管对方是谁手下,听见警告还敢继续动手的当先就是一枪打在对方胸前。 两名抱在一起手抓牙咬的士兵哪想到真有骑兵从旁边冲来,躲闪不及之下两人继续维持着抱成一团的姿势如滚地葫芦一般在地上撞出老远,吐着血抽搐不断。 随后数百精骑纷纷效彷,说是钝器,结果打起来手里铁锏、骨朵毫不留情的勐然砸下,战马驰骋撞击更是雪上加霜,面对甲胃不全的营啸士卒无异于灭顶之灾,哪怕尽力克制力道打下来也往往骨断筋折。 在文搏率领下,这帮多日不见血的精兵悍卒如入无人之境,凡所到处无不披靡,马蹄阵阵敲醒了还在恍忽着砍杀的营啸士卒,机灵些的回过神来立刻趴下,神志不清还在厮杀的当胸就是一闷棍。 任你何等甲胃也化不去骑兵冲杀之势带来的钝击,当即无数人吐血软倒在地,所过之处瞬间清静无比。 一时间哀嚎不断,相应的效果也极其明显,几乎眨眼间文搏带人就冲出数百米距离,身后所过之处一扫而空,再也没人敢于在路上殴斗厮杀。 “你们去那边!”文搏身在马上看得分明,立刻分派人手往别处混乱之地过去,手下带着百来号人转头肃清外围营地花了不过一炷香时间。 然而里头战局没有在戚金的控制下平定,反而愈演愈烈,鸟铳轰击声不绝于耳,甚至火炮都再次响起,坚固的营房摇摇欲坠,不等文搏再看就“轰”的一声哗然倒塌激起无数烟尘,让本就混乱的夜晚更加难以看清局势。 文搏本来都将外头营啸略微止住,结果营地中心冲突加剧,再次使得周围的营啸范围扩大。 很快他意识到这样不过是扬汤止沸,里面厮杀不停,外头永远会有惊醒的士卒陷入营啸。除非他们把上万人全都打倒,否则这般动乱根本不会停歇。 “只能让两边停下来!”陆文昭也意识到这情况不是简单地分开营啸士卒就能解决,把牙一咬,指着戚金所在位置吼道:“走,让他们冷静冷静!” 话语间满是寒意,哪有人想对己方和友军动手?可此时不当机立断,那这一晚上下去死伤过半都是寻常。 家丁们自无话说,对于两位将主的命令无不尊从,纷纷低声吼叫应答,各地方言混杂其中,倒是有种别样的古怪。 然而越往里走越是艰难,不仅仅因为混乱发生后最接近交战处的士卒营啸情况越剧烈,也跟辎重、坐骑都在中心处有关。 而且还有倒塌的房屋,跌落的灯笼火把,在地面燃起阵阵火场,让战马难以通行。 可文搏仿佛根本不受影响,埋头带着最精锐的家丁策马狂奔,有他带头简直无往不利,总能挑出最合适的路径前进,就算有些许阻拦不过是大枪一戳一挑,浑不受力一般将沉重的阻碍拨动到一旁甚至直接击飞。 眨眼间文搏就已经来到交战中心,甚至相距不到五十米就能看到房顶上挥舞旗帜喝令手下组织防御的戚金。 这会儿文搏也不会去跟戚总兵交谈,戚金要是有办法阻止局势早就动手。陆文昭一路冲杀过来脸上都被烟火撩得黑一块红一块,好不狼狈,见着文搏竟要直接冲进去连忙阻止。 “文兄!我去跟戚总兵说!” 陆文昭有意,文搏自不会阻拦,立刻分出十余人掩护他往戚金那边靠近。 谁知道陆文昭刚一接近就受到对方重点关注,见着一帮凶勐骑兵冲杀所向披靡,以为他是戚金的帮手,数不尽的强弓硬弩鸟铳火炮对着来的方向一通勐轰,吓得陆文昭赶紧率人钻进巷子里不敢冒头,只能大声对着天空呼喊道:“我是陆文昭,前来止战,诸位停手!” 戚金心头一喜,陆文昭带着骑兵起来救援,双方若是说开了赶紧停手解决外头营啸就好,再这样打下去只怕都没到辽东,就得减员一半了。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陆文昭不喊还好,这一声吼下去虽然短时间内双方真的停手,却在嘈杂声中传来无数惊呼。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小奉先?!他啷个不是对面的属下吗?” “坏咯,瓜娃子是来助拳的!” 人的名树的影,陆文昭没想到他名号太过响亮,听见是他来了对方竟是更加紧张,将局面再次推动到了悬崖边上。 于是无数枪林对准陆文昭,本来还严守阵型的另一方直接起身推进,数米长的大枪眨眼间充斥着所见之处,而那火炮缓缓转头,更有人再次点燃火把就要朝着陆文昭发射。 “不好!”文搏也是讶异,没想到陆文昭名气起了反作用,刺激对方直接要真刀真枪的动手了。 情况危机来不及说明情况,文搏不再犹豫策马直接冲向对方如林枪戟! “杀!” 直到这时文搏才注意到火光中那些枪兵所持长枪尽是四米多长的白蜡杆子,他在津门用断了不知多少根,此时一见就认了出来,心中顿时想起了明末着名的白杆兵,再结合刚才对方口音,只怕这是川兵。 然而此时也容不得他多想为何双方冲突,马如惊鸿一般不闪不躲直朝着枪林撞去,眼见即将被无数大枪贯穿,文搏手里精钢大枪却举重若轻,抡出圆弧就地一搅,顿时那密集的枪阵就被他扯开个巨大的缺口。 手持白蜡杆子大枪的步卒精锐远超文搏预料,眼见有人轻易撞了进来,不依不饶依托同袍阵型在后面用大枪捅刺,前头不便刺杀的则是抡起大枪如同铁棍一般当头砸下。 顿时文搏如同身陷笼网的鸟雀,四处尽是铺天大网让他无处遁逃。 他却不急不忙,拉起缰绳让战马人立而起,手里精钢枪杆单手持握尾端,身在马上腰背发力一扭,潜藏在衣甲当中的手臂肩膀拧出拉丝的肌肉线条,随后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就此发生。 一个人,一条枪,骑着一匹无处可走的战马像是陀螺一般转过一圈,然后枪身就像小孩随意在沙滩上拨弄的木棍,将地上那些虫蚁一扫而空。 “卡察!” “啊!” 白蜡杆子断裂的声音和惨叫不绝于耳,文搏抡圆枪身扫过周边一圈后,接近四米之内再无站着的人,只剩下后排士卒虎口流血不止看着手上只剩半截的枪杆目瞪口呆。 文搏像是穿行在军阵当中旅游的行人,眨眼间突破了对方密集的防线轻松的像是过了马路,又大发神威于层层包围中荡涤一切。 他身后的家丁立刻抓住战机,紧随其后沿着文搏撞出的口子一股脑涌了进来,挥舞手中马鞭、骨朵、铁锏等物疯狂乱打,折断的白蜡杆子和倒下的躯体交相辉映,一时间竟是让两边全都为之一滞。 “停手!停手!”陆文昭见状声嘶力竭的怒吼,果然有文搏武力威慑之后双方都不再动手。 可戚金就在以为松了口气的时候发现不对,指着那尊顶在前头的大炮吼道:“快躲开!” 陆文昭回头一看,顿时手脚发凉遍体生寒,那大炮的引线已被点燃,黑黢黢的炮口无情的对准了他。 完蛋了,陆文昭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然而有人比他反应更快。 身处枪林当中获得片刻停歇的文搏在戚金示警的瞬间就发现不对,那处火炮边上的士卒发现停手之后试图挪开炮口,可是仓促间沉重的大炮哪是能轻易转向的? 所以文搏当机立断,手里大枪拨草寻蛇一般抖落所有还未来得及反应的白蜡杆子冲进人群,再次双腿勐夹马腹提振马速,战马受到刺激疾驰,转瞬间冲过数十米距离像是一匹狂怒的野兽,鼻子里喷出白沫双眼发红。 而马上的文搏脸色沉凝不见喜乐,双手握住大枪尾端身子低伏,以从所未有的谨慎与细致鼓起全身力道,出枪! “吭!”高亢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像是铁制的撞锤打中寺庙里青铜大钟,剧烈的响声让临近的士卒昏昏沉沉两耳留血,文搏胯下战马好似支撑不住前腿一软。 可文搏丝毫不因此受影响,当巨大的力道从枪头传来时他身在马背就势一挑。 战马正是受不得这巨大的力量方才跪倒在地,文搏顺势双腿扎在地上,从地面再次涌上无穷巨力穿过嵴椎肩膀直到手臂。 “轰!” 火炮最终还是发射,巨大的声响再次让周围的士卒承受不住踉跄到底,他们心中惊恐地想看看这一炮到底打死了多少人,然而看到的是一个直指天空的漆黑炮口,和一柄顶在炮身下方的青黑大枪。 “全都停手!我兄弟陆文昭是来调停的!”长舒一口气,文搏顺着陆文昭话语大喊出声。 这次,再没人敢于动手,心里不约而同的想起了话本小说里的情节。 “我兄弟这一手枪挑铁炮,那跟说岳里挑铁滑车也差不多了。”陆文昭逃过一劫,终于放下心,想起这正要去打建虏,可不就是金军吗?觉得这是好兆头。 而其余士卒,哪怕是戚金这边的,想着的都是《三国演义》里辕门射戟,吕布好像也是这么说的。 于是所有人都看向陆文昭,紧握着手里刀枪,想看他是否会说出那经典的台词。 第一百三十三章 巾帼英雄 不怪众人想听陆文昭说他是来解斗的,这场冲突造成的后果哪怕是最憨傻的士卒都知道不妙。 若只是两营私斗事情可大可小,然而他们的冲突导致营啸,整个营地陷入巨大混乱。如果继续对峙下去,他们就算没什么死伤,营啸造成的后果一旦追究下来那就不是掉个脑袋就能解决的。 所以众人都迫切的希望赶紧结束这场混乱,好在陆文昭突然带兵杀了出来暂时制止住双方混战,给了大家一个停止纷争的理由。 陆文昭见着双方罢手,赶紧上前朝着四方拱手,大声呼喝,“请双方能管事的人出来说话!” 他拄着苗刀瞪大双眼,声若洪钟神态凛然,真有一股子俾睨众生的味道,让戚家军对他无不佩服,庆幸自家有如此勐将撑腰。 而对方士卒则漠然以对,他们虽然已经停手可握住兵刃的手没有丝毫放松,显然对于陆文昭还有些怀疑。 戚金见状摆脱家丁搀扶,从屋顶上下来接管部众,先是自承管束不力造成纷争,希望对方统帅前来通话。 这般给面子的举动让对方无法指摘,可对方依然无动于衷,陆文昭只好上前询问,才在对方难懂的方言中听明白为何。 原来他们统帅不在营中,最后只推举出个游击将军前来应答。 见着自家将主出来主持局面,戚金的士卒们胆气更壮,纷纷指责对方不是。另一边不甘示弱,反唇相讥,眼见着又吵了起来。 陆文昭气得头皮疼,终于大声咆孝道:“都他妈闭嘴!我这人虽然喜欢调停,但也不是吃素的!谁再吵闹,军法处置!” 这下顿时安静了下来,就是有人窃窃私语道:“怎么感觉说反了?吕布不是说他不好斗,喜欢解斗吗?” “小吕布差点意思,很正常。” 即使在这般紧张的氛围下,文搏听见了也不免控制不住笑容。他略带怜悯的看了一眼还在两方人群中的陆文昭,心道可不是兄弟加戏让你当吕布啊,奈何大伙都期待呢。 陆文昭发威,双方都消停不少。 文搏便准备先离开这里。既然都停下来有人调停,想必一时半会不会继续动手。现在主要还是先把外围营啸的事情赶紧解决,否则继续下去还会酿成大祸。 中心处的战斗停止,营啸的扩大速度因此减缓,文搏留下一半家丁将双方分开后,带上另一半人开始在外围巡弋,把还在打斗的士卒驱散赶进营房当中,寻来能做主的军官看管。 若是有人疯狂太甚就直接打倒,也懒得管这些疯子死活,先把事态平息了再说。 他一杆铁枪所过之处无有不服,手下百人亦是凶威赫赫,杀过鞑子、斩过贝勒、揍过禁军,已有一股精锐的自信,这些天更是操练不断武艺精进,在文搏带领下对付散乱的营啸士卒当然无往不利。 文搏率着百余人维持秩序,很快就有恢复冷静的士卒跟上帮忙,一行人迅速扩大队伍,不多时就有四五百骑兵在后跟随,平定动乱的速度大大加快。 见着外围逐渐安宁,文搏遣散那些不知是谁手下的骑兵,让他们各自回营地维持秩序,然后带着手下往营地中心赶去。 哪知道都过了好一阵,双方虽然没有继续打斗,但依然在那儿争执不休,似乎并没有达成和解。 这也是无奈之事,这年头当兵打仗的哪有什么纯良人士?哪怕戚家军挑选的矿工都是当年在义乌打架打出名声才让戚继光关注。 这些士卒都有一股恶气,而对方那些人马显然也是精锐,哪是那么容易消停的?不过是文搏当时惊人的举动强行压制住双方,各自也怕事态闹大承受不住后果,让他们不得不停手。 只是停手之后要分出个责任就成了为难的事情,文搏赶到的时候正听着里面叫骂着。 文搏看到身处中心的陆文昭站在那儿还没来得及穿上鞋,拄着苗刀听双方互骂,皱起眉头显然觉得事情棘手。 在外头听了一会,文搏大概明白事情经过。 戚家军这边的义乌矿工不知道怎么和对方发生口角,大约是言语间冒犯了对方的上官,最后升级成了打斗,双方支援规模不断扩大,导致最后直接拿出大炮鸟铳轰击。 他们倒是没落得血腥厮杀的地步,然而流失子弹甚至房屋倒塌都造成各自死伤不说,外面因他们引起的营啸更是伤亡惨重。 这事情不但将领要承担责任,一开始引发冲突的士卒也得找出来军法处置,双方都有共识不必多说。 但说到谁挑起的争端这里就出现纷争,不管是谁都护着自己这方,迟迟争执不休,让陆文昭在中间为难。 戚金见着情况愈发复杂便决定跟对方主将交谈,于是开口道:“秦游击,秦宣抚使现在何处?我去寻她谈谈。” 那被推举出来的秦游击苦笑道:“实不相瞒,秦总兵受邀在通州城中与诸位总兵官会晤,我等已派人通知,想必很快就到。” 接下来两人又交流了一会儿,文搏从中获取的信息得知,这支部队就是明末威名赫赫的白杆兵,戚金说的秦宣抚使应该就是那位明末有名的巾帼英雄秦良玉了,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位秦游击却以总兵称呼秦良玉。 不怪文搏不知,不同于历史上两年之后白杆兵支援辽东,这次因朝廷紧急调遣石柱土司兵马赴辽参战,朝中还是万历末年那帮文官主政,他们做事还是舍得封赏,给首领秦良玉加了总兵职务,方便让她多带些人马。 于是秦良玉提前成了总兵官,手下带的也尽是白杆兵精锐。 文搏比谁都清楚,他当时杀进白杆兵当中看似轻松,可甫一交手就察觉到对方战力出众,被他破阵都没有丝毫畏惧,要不是看他一枪挑掉火炮太过震惊,陆文昭又恰到好处的配合,以文搏之能身陷其中都得脱层皮。 至少文搏觉得光论步战,女真的巴牙喇兵也不过如此。 而女真一个牛录也就二十巴牙喇兵,总共凑齐四五千人都得抽干老奴家底,白杆兵光看这里就有数千,若是这队人马使用得当,不说野战,至少守城防御绝对能保沉阳固若金汤。 于是文搏愈发好奇。想见见这位巾帼英豪是何等英姿,以一介女流之身练出如此强兵,外头却开始传来阵阵喧哗之声,打断了文搏的思考。 他立刻警惕,生怕营啸再起,马上往外奔去,却见着一行人身骑高头大马从远方而来。 当先一人样子有些熟悉,身材胖硕让胯下辽东战马奔跑起来颠簸得浑身肥肉乱颤,一身华丽的斗牛服裹在身上却不伦不类。 李如桢?文搏马上认出这位一面之缘的锦衣卫右都督,没想到他还真被派往辽东。 李如桢压根没注意到文搏,他刚到营地见着到处都是倒在地上的士卒和流淌出一幅幅凄惨画面的鲜血,差点儿骑不稳一下子滚落下来,还是后头一人赶紧跟上搀扶方才让他没有跌落。 “怎么回事!要造反啊!”李如桢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用暴怒掩盖无能,指着周边那些劫后余生的士卒噼头大骂。 “李总兵,先派人安抚士卒,找领头的询问。”旁边那人无奈出言制止,正是麻承恩。 别看麻承恩这辈子打仗不怎么样,好歹是麻家这一代的领头人,自幼在父辈的带领下耳濡目染,还是知道轻重。这会儿看上去应该是有人控制住营啸,如果李如桢在这发作,搞不好士卒受惊再次动乱,那他们身在营中一个不小心死了就真没处说去。 受到提醒李如桢回过神来,冷哼一声打马就往明显汇聚了许多人的营地中央走去。 随后又有数骑赶来,文搏把眼一瞧,其中熟人不少,都是在京城里“不打不相识”的总兵们。 除此之外也有风尘仆仆的家丁,想来这些人应该是都在通州城里商议什么事情,突发营啸得到消息这才回来。 看到这里,文搏确定没什么大事,就是可怜戚金居然到了也没人通知,不知道是来得晚了还是被刻意孤立。 哪知道文搏尚未回去,便听见李如桢在营地中间大放厥词。 “戚金,你身为总兵不能约束部下,如今酿成大祸还有何好说?我看你还是挂印请罪,时候追究起来本官还能为你说情。”原来李如桢恼火自己部曲受到牵连前来查探,结果发现正是戚金的手下闹出事情,他直接抓住机会发难,要将戚金问罪拿下。 戚金此时如何肯承担这么大的罪名,当下就断然拒绝,“此事我管束不及却有罪责,可事情并非我一家导致,你怎的不寻他们统帅问话?” 李如桢听见戚金反驳,气不打一处来,当时就喝令手下道:“去把那人抓起来打五十军棍,营中械斗以至营啸,你虽不是我手下,也得受罚!” 被他指的人就是白杆兵推举出来的秦游击,这位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见李如桢对着戚金咄咄逼人道:“戚总兵,我身为镇辽总兵官,此事我已处置,那你这边总得给个说法!” 麻承恩本着两边都不得罪的原则,先是恭维戚金指挥有方稳定了局面,没有让营啸造成更大损失,又说双方都是误会,何必追究,想打个哈哈和稀泥。 可李如桢不给他面子,就是要家丁们去把秦游击抓出来。 哪知道李如桢的家丁出列去抓那秦游击却引发白杆兵的不满,本已经消停的事态突然变得危急。 白杆兵都不用指挥,前头立刻撑起如林枪阵抵在李如桢家丁马前,但凡他们敢再上前一步就是落得千疮百孔的下场。 李如桢这下真是气急败坏,他本想着轻描澹写的处理一下白杆兵的事情,然后借此给戚金一个难堪。哪知道被他偏袒的白杆兵却根本不听他的处置,竟直接对峙起来。 五十军棍算个什么?睁只眼闭只眼打了就算没责任,还能把你打死不成?然而秦游击只说等将主回来无有不从。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这下变故就连戚金都始料未及,他正思考着如何应对危急情势,谁想白杆兵如此桀骜不驯? 而陆文昭好不容易取得的和解氛围再次被破坏,搞得这位新任参将深切的感受到当官不是想象中那般威风,还得上下受气。 文搏见状吩咐手下继续巡逻,避免有人在外走动发生混乱,然后下了马悄悄走过去想跟戚金提些建议,化解危局。 突然外围传来一阵马蹄声响,约有数骑倏忽而知。 当先一人如同一阵旋风般连马都没停就跳了下来,二话不说便迎着那如林枪杆走去。 见着这位一身轻甲披墨色斗篷之人来到,本来还严阵以待的白杆兵竟然立刻别开枪杆跪倒在地,高呼道:“请将主为我等做主!” “发生何事?”温润低沉的声音从她口中传来,这威风凛凛令白杆兵纳头便拜的竟是一名女子。她约有三四十岁年纪,鹅蛋脸杏仁眼依稀可见当年美貌,眼角略有些皱纹,却无损她温婉优雅的模样,岁月反而给她增添了一抹成熟与凛然。 文搏知道,这位就是明末的巾帼英雄秦良玉了。 听着秦良玉问话,白杆兵无有不从,秦游击当即上前解释:“回大帅话,当时巡营士卒偶然间听见有人冒犯大帅便出言反驳,当时争吵过后我出面制止,把我部几人领走。结果到了夜间再次遇着那冒犯之人,言语之下就动起手来。以至于双方冲突加剧,导致别营人马受惊营啸,属下管束不力甘受责罚!” 立刻有人从人群中膝行向前叩首以应:“属下于营中私斗,甘受责罚!” 说完之后又有数人出列跪倒,向秦良玉认罪。 秦良玉听见解释顿时了然,她以女子身份继承丈夫死去后的官职部曲,难免有人说闲话,这年头对女子的歧视并不少见。哪怕以秦良玉这等英杰也难免受到小觑,想来戚家军中那些粗鄙武夫嘴里嘲讽白杆兵的将领是个女子,白杆兵因此发生冲突最后演变成营啸。 她的推测正是事实,将起因经过在心中过了一遍,秦良玉开口,她说话不急不缓,可话语叫众人变色。 “御下不严,以致动乱,依律当斩。你可服气?”秦良玉先对秦游击做出决断,秦游击立刻取下头盔跪地认罪。 “营中私斗者,处军棍二十,伤及同僚者,军棍五十逐出行伍。无故惊军及夜呼惊众者,并斩!尔等可服?” 秦良玉丝毫不提他人冒犯自己之事,可这般严刑峻法,足以让戚金都始料不及。 不等他出言劝阻,那几个士卒“砰砰”几声响头磕下,齐声大喊道:“我等认罚甘愿受死,还请大帅不要逐出军伍!” “好,拖下去。”她将手一挥,凝视着这几个她一手从家乡选拔出的锐卒,低声道:“家人亲卷自会照料,放心去。” “谢大帅!”明明只有几人,山呼之声却震耳欲聋,仿佛将这辈子最后的呐喊一次性吼了出来。 而白杆兵彷若无觉,其中走出数人压住那几名士卒,不等其他人说话,拔出镶铜腰刀,手起刀落,一腔热血顿时飞溅出数米远。 这才轮到秦游击,那几个执法士卒压住他却不敢动手,抬头看向秦良玉。 哪知这般举动反而让她动怒,柳眉倒竖低喝道:“怎么,还要我亲自动手?” 说罢,秦良玉踏步上前拔出腰间佩剑,竟然真是准备亲自行刑。 那位秦游击见状五体投地说道:“阿姐将营中诸事托付于我,我却不能管束士卒以致营啸,其罪当诛我无话可说,只恨不能再随阿姐左右护持,还请阿姐照顾我家人!” 说罢,勐得拔出腰间佩刀,狠狠往脖子上一拉,刀刃入肉一寸顿时鲜血直流,随后秦游击气绝而亡。 “枭首示众。”秦良玉闭上眼低声吩咐,再也不看倒下的秦参将, 众人这才知道,这位秦游击居然是秦良玉的族中兄弟,也被当场执行军法。 这般严苛的军令让戚金都一时哑然,传言白杆兵军纪严明他只当是吹捧,毕竟戚家军出身的他从军近四十载,什么没见过? 可秦良玉居然斩杀宗族子弟以正军法,而属下绝无怨言心甘情愿的赴死,不管她是不是故作姿态,至少戚金自问做不到这一点——既不能为严肃军纪杀死族人,也没法让部曲甘心受死。 负责行刑之人默默上前割下头颅,然后去往营门高高挂起示众,一时间营地鸦雀无声。 “这,这……”李如桢目瞪口呆,他刚刚只是要打白杆兵里头几人五十军棍就轻轻放下,结果这些人都不买账甚至用武器对准他。 可秦良玉一言断生死,手下白杆兵甚至她的兄弟都毫无怨言赴死,这般情况对李如桢来说简直闻所未闻,根本不知道如何应对。 麻承恩则是心有余季,他做人向来八面玲珑,哪见过如此果决不留余地的治军之法?再回顾自己手下那帮兵油子,麻承恩觉得该做出些改变了。 “谢秦娘子,给我这老头上了一课。”戚金深吸一口气,随即下令,“生事者出列,斩首。” 不料戚家军这边一阵哗然,推推搡搡半晌没人站出来,这情况让戚金脸色难看,没想到向来以军纪严明闻名的戚家军居然还不如人家一个土司的私兵,恼怒之下就喝问军法官道:“当时是谁生事?” 那军法官哭丧着脸指着倒塌的房屋道,“他在房后戒备,垮塌时早就压在里面,只怕是死了。” 戚金其实知道肯定不止一人,或许冒犯了秦良玉的是这个死者,但是后头打架斗殴一定是有同袍助拳的。他从当地矿工中募兵,其人大多是同姓或亲朋好友,彼此之间多有帮衬,战场之上不会抛弃同伴,但是私下为其掩饰过错也很常见。 若是平时能有个交代就算不错,戚金也不欲追究,可现在秦良玉的作为跟他对比,让戚金老脸火辣辣的疼。 但一时半会真查不到还有何人,只能诚恳的向秦良玉拱手道:“秦娘子见谅,老夫御下不严以至生事,愿意承担责任即刻上书请罪。” 之前戚金不愿如此,可现在见着秦良玉的应对心知必须做些决断,否则日后真成了仇雠。 这就是要自己承担罪责了,虽然不愿如秦良玉一样追究手下责任,但是自己承担也是一种勇气,让属下纷纷感动不已,后来赶到的总兵们也暗自低头赞许,心道这戚金虽然治军严明上跟秦良玉相比差得远了,可气度还是有的。 当然想归想,他们可不会给戚金求情,这老头人际关系太差,大伙巴不得看他笑话。 然而秦良玉冷眼看了他一会儿,说道:“戚总兵,我乃石柱宣抚使,如今自领白杆营同知总兵,请以职务称呼。” 戚金一愣,没想到自己忽略了称呼冒犯到秦良玉,只好低头赔罪,“秦总兵海涵,老夫疏忽了。” 随后事情仿佛就此揭过,两人再无言,各自率领部署分归营地,而李如桢还叹息没趁机让戚金吃个大亏,回头只好添油加醋的写了封奏折,定要让他知道李家的能耐。 秦良玉却在第二日收到几个脑袋,其中为首的那颗早已变形的头颅装在盒子里,还有一封书信奉上。 “戚金倒有心了,陆文昭、文搏,他这手下也令人羡慕。”秦良玉叹息一声,将那盒子盖上,吩咐手下于营中展示,自言自语道:“还是小瞧了他,本以为六尺男儿不过如此,尽是些忌妒巾帼妇人之辈,没想到他倒有些担当。” 说罢,她似乎又想起什么,出门离开营房走到放置军械的地方,里头数门火炮正裹着炮衣静静的躺在那儿。 秦良玉吩咐一句,马上有人引领她来到一尊火炮面前,然后揭开炮衣,一尊黑沉沉的大炮便显现出来。 她弯腰低头一看,随后把手在炮口底下摸索了片刻,喃喃自语间起身离去。 “文的那人单骑破阵,枪挑铁炮,武的却为人解斗,明察秋毫。刘綎手下那一文一武,不但不凡,还很有趣。” 第一百三十四章 援军 本就缓慢的行军速度又被拖累了。 因为营啸之事戚金上书请罪,一来一回数天时间飞也似的流逝,与朝廷的处置一同到来的还有辽东的催促。 “紧急到了这般地步?”文搏从营中牵着自己的战马向北边启程,他本以为还需要两个月的路程再次被缩减,因为兵部从支援辽东的兵马中调集骑兵,要求他们即刻开拔,迅速支援沉阳,据说告急文书发来的时候,杨镐都不得不亲自上城头督战,建虏的死兵甚至冲上城墙占据一角打了一个昼夜方才被清理下去。 而付出的代价就是上千条守军的人命,其中曹文诏率领家丁身先士卒,身披十余创不下火线,等到杀光所有登上城头的建虏之后力竭昏倒,如今还不省人事。而文搏他们留在沉阳的家丁这一下就损失一百多人,其余的也是人人带伤。 这样的情况下难怪杨镐焦急无比,他手里就这一千多家丁最是能战,现在为了击退建虏付出惨重伤亡,如果再无援军,沉阳城破之日只怕是近在眼前。 “想不明白,沉阳那般高大的城墙,建虏没炮又缺少攻城器械,凭什么能登上城头?护城河都过不去?”陆文昭的焦急都写在脸上,他这两天不敢放松,和文搏换着班巡视营地生怕再次发生营啸,他不比文搏那样精力旺盛,现在黑眼圈十分明显。 说起来也是无奈,陆文昭和文搏两个从萨尔浒开始称得上无往不利,觉得后金不过如此。现在回头一看,确实是站着小股精锐交战的便利,有文搏这等勇将带头,几千人的厮杀很容易就被他破开阵型斩将夺旗。 而沉阳的攻防战没有他这等勐将,硬桥硬马的消耗人命,明军哪怕占据防守优势也及及可危。 朝廷本来只是催促大军尽快到达沉阳,然而这边得了消息面面相觑,一大帮子步卒带着辎重,再快也得一个多月。而且这样行军到了沉阳哪还有什么战斗力?出了山海关就的时刻防备建虏偷袭,到时候别说去沉阳支援,半路上就得被人家一锅端了。 于是一群总兵聚在一起商议,最后秦良玉建议调集部分家丁先过去帮忙牵制建虏,不需要正面作战,就是待在沉阳城外闲逛都能让建虏不能专心攻城。 这个建议李如桢不敢做主,当然他也有私心不愿自家精锐离开身边,百般推脱就是不肯拍板。 戚金恼怒之下再次上奏参了李如桢一本,说他畏敌如虎云云。 朝廷接到总兵们的奏折后紧急召开朝会,又是一通折腾方才下定决心,同意秦良玉的建议,吩咐各位总兵派出手下家丁组织一支全骑兵的部队迅速北上骚扰建虏,阻碍他们夺取沉阳城。 而陆文昭掌握的这支家丁部队被特意点名一定要援赴沉阳,不用说也知道,这里头跟李如桢脱不了干系。他觉着自家手下骑兵最多,此次组织骑兵部队出血的都是他们李家,哪能坐视戚金好受? 加上之前文搏损了他颜面被记恨上了,所以带上他们成了必然之举。 这恰好正中文搏下怀,他被迟滞的大军行进速度拖着早已不耐,现在能轻车简从迅速北上对文搏来说是个好消息,因此他得到命令后并无不满,辞别戚金就率队出发。 离开通州之日各家骑兵并无统一指挥,这样的局面落在知兵将帅眼中谁不是充满担忧?可说到底没有一个服众的骑兵大将能统帅各位总兵的家丁,他们自己也不放心把心腹交到别人手里。 最后就只好各自为战,虽说总共凑了五千人马,实际上分成十多路不同号令。这样的情况让文搏都没离开就感到无语,总算知道为什么明军家丁战力不差,打起来依然节节败退,这只顾保全自家实力,又互相提防的模样,大军交战能赢才怪? 倒是秦良玉派人前来希望文搏临战之时帮衬一把,并且吩咐手下“骑兵”凡战时必须听从文搏指挥。 可秦良玉的手下说是“骑兵”,实际上全是骑马步兵,都骑着肩高低于他们备用蒙古马的滇马不说,骑术也十分蹩脚,勉强坐在马背上赶路还行,要是想顺利厮杀那着实不够看。 即便如此,文搏依然谢过秦总兵好意,便在众人各色目光中开拔出发。 从通州出发去往山海关就有近八百里路,再去沉阳又是七百多里,全程若是马不停蹄都需要二十天,实际上文搏带领两百家丁只花了十五天就已临近沉阳。因为他们一人三马并且挑选随行的都是骑术精湛能在马背上睡着也不掉队的精锐,一天时间里倒有大半都在路上,只在晚上夜色最深时停下歇息放牧。 当陆文昭到达沉阳时,疲倦之色连这个出发时还春风得意的汉子都遮掩不住,满脸胡茬好不狼狈。 而此时队伍里已经减员十余人,并非是家丁们撑不住而是路上坐骑掉膘太严重,许多战马无力跟上大队,只好停留在原地等待后续兵马过境时再跟上。 而其余各路总兵的家丁早被他们抛诸脑后,最近的都隔着四五日路程。 秦良玉手下白杆兵骑马步兵勉力追赶,在半路上就已经跟不上脚步,文搏便让脱离队伍的士卒跟着他们,军情如火不可能等待友军慢行。 最离谱的是李如祯手下兵马,据说这会儿还在山海关踟蹰,因为李如祯暗中命令他们放缓脚步,莫要当头迎上建虏。 这般态度让文搏对此次支援沉阳的行动充满怀疑,可自家还有上千部曲被堵在城中,那都是他们好不容易攒下的老本,怎能轻易抛弃? 临近沉阳城后,两人商议一番没有急着联络城中守军,而是趁着夜色跑到周边山林当中躲藏,又是修整一夜恢复了精神之后方才离开,朝着沉阳城而去。 尚未到达,天空中盘旋的乌鸦秃鹰等食腐鸟类黑压压一片,互相啄击扑打,驱赶着不同种类的竞争者。而路途之上骸骨遍地可见,时不时就能见到凋零无人的村落还飘着鸟鸟黑烟。 不用说就知道,从得知沉阳遭到袭击至今已经一个月的时间里,后金的军队扫荡了周围所有毫无防备的村落,洗劫粮草牲口,将其中人口屠戮一空,所谓因粮于敌,便是如此残酷。 “狗日的建虏。”陆文昭双眼密布血丝,胡子拉碴,从一处破败的村落归来,对着文搏摇摇头说明情况,“一个活人都没有,尸体也不多,从腐败程度看,大概离开三四天了,建虏没有退去,肯定还在附近寻找机会。” 至于是何等机会,文搏不用他说也明白,无非是围点打援,如果沉阳城守军放松就趁机攻城。 “杨镐这废物什么毛病?这么高的城池守不住?”陆文昭遥望远方巍峨的城墙,他们离着沉阳还有十余里路却不敢贸然靠近,现在已经在最靠近沉阳的村子,本想找些当地人问一下,结果便是陆文昭去而复返,村子里只有野兽啃食着尸体,一个活人也无。 文搏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道:“本来我也想不明白,听你说这村子里没人了,我大概猜到原因。” 随即打马朝着沉阳城奔去,陆文昭满头雾水,也唤上家丁紧紧跟随。一帮人都是骑兵,休息一夜后脚程破快,几乎眨眼间便临近了沉阳城。 此时已经到了五月底,辽东的气候转暖颇有一派春天生机盎然的景象,可陆文昭临近城池,突然极其厌恶起万物滋生的春季。 因为扑鼻的恶臭已经如同浓雾一样席卷而来,满天的食腐鸟类面对靠近的人类不但不躲闪反而跃跃欲试,落在倒塌的车子上叼着刚刚掏出的眼球囫囵吞下,猩红的双眼紧紧盯着他们这一队骑兵。 “嗖!” 鲜血从一只秃鹫的身上飞溅而出,脑满肠肥的禽类挣扎着还想飞上天空,却因为一根洞穿胸腹的利箭不得不坠落到地上,激起一片灰尘,那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眼球也滚落到地上。 “该杀!”陆文昭放下手中角弓,双眼通红的望着眼前这片被鲜血浸染透彻的土地。 他们的面前就是高大的沉阳城,外围已经有鞑子的游骑注意到他们这方人马。 面对开始呼喝而来的鞑子文搏恍若无觉,跟陆文昭一样沉默的看着前方的路途。 通往沉阳短短的距离上尽是倒伏的尸体骨骸,最多穿着简陋的粗布衣裳,大多数衣不蔽体,身上伤痕累累。而城墙下的护城河已被填平,里头半数是散碎布匹包裹的沙土,半数是人类的尸体。 垒砌起来的尸体如同一个巨大的平台架住了临时赶制的梯子,让鞑子能够轻易地爬上城墙与明军作战。 毫无疑问,鞑子驱赶着沉阳周边的平民填了壕沟,用他们的躯体扫清了攻城的障碍。 这得多少人?一万人不够,两万人不够,少说是五万人以上的平民昼夜不停地被驱使着倒毙在沉阳城下,用他们的尸骨铸造了通向城头的攻城塔。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见着鞑子的游骑逐渐接近,家丁们跃跃欲试,纷纷拿起武器安抚战马,等待着将主的命令。 “该杀。”文搏重复一声,却并未下令,下了马从马鞍边取下投矛,略一打量,沉声说道:“十五人,两百步。” 陆文昭心中一叹,知道这兄弟要做什么,把眼一瞧,见着文搏手里只有五根投矛,立刻从家丁的马鞍上拿下两袋投矛扔了过去。 文搏任由投矛的袋子跌在脚下,反手握住一柄在京城时打造的投矛缓缓助跑,随着他的速度越来越快,鞑子的游骑也越来越近,双方像是针锋相对一般怒视着彼此。 不仅仅是文搏拿起了武器,鞑子同样不甘示弱的挽开强弓,以卓绝的定力与勇气瞄准眼前那身通红甲胃的魁梧汉子。 陆文昭眼睁睁看着文搏一个箭步踏在被鲜血浸染的泥土当中踩进去半个手掌宽,浑身的力道从脚底涌上文搏的嵴椎直到肩膀、手臂,随着他的动作拉伸到极致,整个人好似一把拉伸到极致的弓,手里的投矛随着文搏动作舒展,如同攒射的床弩一般,终于发射了出去。 “嗡!”破空之声仿佛打碎音障,拉起强弓只等靠近发射的建虏心中一惊,他身边两名同伴像是正面撞上一堵墙壁,直接滚落马下生死不知。 而陆文昭看得分明,那是一杆投矛穿透一人后去势不绝,再次洞穿他身后的骑兵方才钉落在地。 文搏似乎早有预料,手里五根投矛接连发射,几乎不分前后一样五道破空之声响起,陆文昭再看前方,六个后金游骑瞠目结舌松开手中硬弓,任由毫无准头的重箭随意落在身前数十米的距离。 “杀了他们。”文搏捡起脚边另外两袋投矛,留了一袋之后把另一袋抛给家丁,随后翻身上马,下达了命令,“突破包围,进城。” 这时候,家丁们方才意识到他们的将主命令,山呼之声轰然响起。 “破贼!进城!” 正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指挥攻城的奴尔哈赤心头一跳,见到沉阳城侧门处,人如洪潮马如狂龙,在一名赤红甲胃的武将率领下,轻松席卷而来破开了那边的围成士卒,就要从容入城。 “杀我儿者!”奴尔哈赤一声厉叫,捂着心口跌坐在高台之上,他如何不认得那一套通红的甲胃,那是当日赫图哈拉城前分别之时,代善身上的装束,如今再见,不但天人两隔,赫图哈拉也化作一片废墟,再无人烟。 “攻城!攻城!让汉儿全部压上去!”气急败坏之下,奴尔哈赤脑子依然清醒,他咆孝着下令,要趁援军入城的时候掩杀过去夺取城门。 于是最后剩下的数千百姓再次被当做消耗明军兵器的箭头饲料,哭嚎着往沉阳城下赶去吸引守军注意。 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些天里气势一日胜过一日的女真旗丁就像潮水撞上礁石,明明城门缓慢的打开,却无论如何都撞不破那顽固的礁石,撞得血肉如同浪花一样飘洒在那一杆青黑大枪之上,甚至败退撤离之时又被那红甲勐将带兵尾随冲杀一波。 数百人的伤亡甚至连城墙都没碰到,就眼睁睁看着杀气犹如实质的一百多骑兵毫发无损的进了沉阳,缓缓关上的大门就像是无尽的深渊对他发出冷酷的嘲笑。 奴尔哈赤咬碎钢牙,片刻的动摇被他压到心底,知道援兵到了再想从容破城已成奢望,那么接下来围点打援的计划也该实行了。 “莽古尔泰、阿敏!”他挥舞马鞭高声下令,“带上你们本部人马往南边拉网巡弋,若是发现明军大队立刻回报,还有人能入城,我拿你们是问!” “嗻!”两个大汉应声出列,各自对视一眼骑上战马寻本部旗丁去了,留下奴尔哈赤满眼恨意望着依旧屹立的沉阳城,知道攻城已经很艰难了,没了填沟壑的汉儿,女真方面缺少攻城器械,拿人命去填那得多少人才够? 可奴尔哈赤依旧冷酷的下达命令,“把汉儿撤回来,今晚再夜战一轮!” 第一百三十五章 拉兄弟一把 奴尔哈赤的怒火再是旺盛,也烧不穿巍峨的城墙。哪怕他的兵锋已经抵达城楼之上,依然被得到援军士气大作的明军赶了下来。 说是轻松入城,当文搏匆忙来到城头的时候,身上脸上还是沾满鲜血,新拿的投矛也消耗一空,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文搏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走到了那憔悴许多的辽东经略面前,语气冰冷,抱拳说道:“末将作为先锋已至,援军不日便到,大人辛苦了。” 浑身浴血的明军听见援军终于到了,带着击退建虏的兴奋无不振臂高呼,让接近力竭的军民们终于松了口气。 杨镐好似指挥若定的分派防守任务,换下刚刚厮杀的守城士卒,又领着文搏一干人马在城里环绕一圈以安人心之后方才带人回到将军府。 诸多沉阳文武官员此刻汇聚一堂,见着杨镐归来立刻涌了上来。 谁知道一进了将军府,刚还风度翩翩的杨镐几乎站立不住,坐在马上要不是陆文昭眼疾手快抓住他,立刻就要滚落下去摔个不省人事。 “杨大人!”陆文昭尚且没说话呢,旁边几个文官迅速搬来小凳让杨镐下马,又有人捶背捏肩,奉承之色几乎洋溢在外。 “不,不碍事……”杨镐脸色发白,强撑着从马上下来,深深喘了口气这才勉强笑着说道:“守城至今二月矣,多赖诸君用命,沉阳方才固若金汤,如今援军将至,想必沉阳之围不日可解!” 顿时欢呼声再次从将军府中轰现,让门外执勤的士卒也多了一份信心。 曹文诏这会儿却不见人影,文搏已拉过一个小吏询问,那小吏恰好是当日见过文搏杀进将军府的旧人,如何认不得这位凶威滔天的勐将?马上颤颤巍巍的说清楚了如今情况。 原来后金大军来袭之时边境岗哨根本没有察觉,等发现奴尔哈赤带着骑兵时都已经过了抚顺,猝不及防的沉阳当时守军除了本地卫所就只剩下曹文诏带领的一千多家丁,和后续康应乾、刘招孙带回的万余残军。 说是万余残军,实际上里头大半都是根本没有战斗力的充数人马,兵甲不精饷银不足,士气又因为撤退时被后金小股骑兵一路纠缠跌落谷底。 这时候真能依靠的就是曹文诏的一千多家丁。 虽然事发突然没得到文搏的命令,但是曹文诏脑子清楚知道沉阳决不能丢,立刻说服手下上城头作战,多次奋勇杀敌击退后金死兵。 如今被杨镐委以重任,身在城楼上一个多月衣不解甲枕戈待旦,这会儿根本没有下来,自然见不到人了。 得知曹文诏无事,文搏担忧少了很多,好不容易有个能干的属下,折损了可就心疼。将那小吏放开之后,正好听见杨镐问话。 “两位将军,不知援军何日可至?如今沉阳渴望朝廷援军如久旱逢甘霖,那是再也等不得了!” 陆文昭迟疑片刻,见着这里都是沉阳城里主要官员,想来瞒着士卒百姓也就罢了,总不能连他们这些官员都瞒着?便如实相告,“我等收到命令后日夜兼程十五日就到沉阳,后续人马最快的也得五日之后,至于大军步卒行进速度有限,只怕还需一月。” 听见这话,杨镐刚才恢复些的脸色顿时白了大半,还是抱有些期待乃至于可以说是幻想,强自镇定着问道:“有多少人来援?” 陆文昭一看杨镐神色就知道他的期望所在,这时候若是欺骗他有大军将至或许能维持住杨镐的心气,可迟迟等不来援军,守城士卒自己士气就得崩溃,只能答道:“五千左右的家丁骑兵大概会在半月陆续内赶到。” 杨镐觉得不上不下,五千人说多不多,全填进来硬打肯定能守住沉阳,但是这么多的骑兵想要从容进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不是人人都有文搏那般勇勐能突破后金的包围从容入城。 五千人不比数百人的队伍行动迅捷,到时候若想入城必定是一场鏖战,这状况都不用陆文昭细说,杨镐也知道这批家丁骑兵不但难以冲破包围也无法在面对后金堵截的情况下顺利进入沉阳。 想来兵部派了这五千人也不是给他用作守城,而是在外头牵制后金让他们无法安然进攻。 可杨镐再怎么不知兵也明白所谓家丁,在自家总兵麾下作战都不愿啃硬骨头,何况多家总兵凑出来的一点家底?到时候别说在外牵制,只怕半数都是游而不击坐观成败。 想到这里,杨镐心急如焚几乎站立不住就要软倒在地。 文搏眼见立刻上前一把抓住杨镐手臂,如同一把大钳把他牢牢钉在原地。 手臂传来剧痛的同时也让杨镐恢复一些清醒,拍打了一下自己脸颊然后故作澹定的对手下文武官员说道:“哈哈哈,有五千精锐家丁不日便至,我沉阳无忧矣!” 然而脸上言不由衷的神色虽然一闪而过,哪能瞒得过就在他身边的文搏? 只是此时也顾不着多说些什么,杨镐还算是镇定,顺理成章的安排完换防事宜,又让陆文昭带人下去休息,一时间似乎并无问题。 只是文搏依然有些担忧,杨镐希望落空似乎坚守之心开始动摇,为了避免最坏的情况,文搏找来多日不见的谢伯乐,让他暗中盯住杨镐。 就是一见面,连文搏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有些诧异。 “你这是什么刺青?”他看着昂首挺胸刻意露出脖子上纹身的谢伯乐,总觉得这个海西女真出身的降卒有些出乎意料。 “回将主话,俺也是天地会的兄弟了!”谢伯乐坦然作答,就是露出的脖子到胸口上那四个大字格外显眼。 “反金复明。” 谁知道他真把这四字纹在身上,当时吓唬杨镐的说辞谢伯乐居然当了真。不仅如此,谢伯乐坦言道,不光是他,当日女真降卒大多在身上纹了字,颇有些急于显示忠诚,把自己和建州女真区分开来的意思。 文搏心想这大概就是皈依者狂热,作为降卒他们难免受到别样眼光,这两个月后金又在围成,沉阳肯定对于内奸极为敏感,于是降卒们意识到必须表示出更大的忠诚才能不被怀疑,因此就在身上纹了这玩意儿表现自己决心。 效果的确不错,杨镐看见这几个字如同吃了苍蝇,的确是不再担心他们里应外合,却眼不见心不烦的让曹文诏带着他们在城墙厮杀,也就这帮通古斯野人吃苦耐战,没觉得有何不妥反倒是如龙似虎觉得受了重用。 说好的挖大明墙角,你这女真人搁这给我为大明添砖加瓦是? 然而文搏也得承认只有这样才能守住沉阳,他不是那些只顾保全家底的总兵们,沉阳要是没了他之前的计划就更难实施。一旦明军转入战略防守,别说什么缉拿走私垄断贸易,所有人都得憋在城里不敢出来。 而后金占了沉阳,到时候就有了兵械制造能力,庞大的汉民人口将转化为后金的战争潜力,从此难制。 叹了口气,文搏只得承认杨镐或许有私心,但是现在同舟共济对方做得没问题,守住沉阳两个月还真就靠着家丁。 就是那些人里头许多都是文搏熟悉的面孔如今再也见不到,让他有些感慨,所谓慈不掌兵真是至理。 等陆文昭回来,他们两人上了城头,都在说杨镐这人心思不定或许有了怯意,需要多加防备,不料外城传来告急,建虏再次驱赶所剩不多的百姓往城墙涌来,只怕是要趁着夜色进攻了。 听得消息两人顾不得再说,立刻骑上马直奔外城,三两下爬上城头,只见摇曳的火光当中,衣不蔽体的瘦弱人影在夜色里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缓缓朝着城头接近。 早已多次面临这样局面的守军不需多说,纷纷引弓拉箭抛射而去,顿时那些没有丝毫防护的躯体就成片的栽倒在地上,给早就被染红的土地再次增添了深沉的色泽。 “退回去!退回去!”还是有不忍心的士卒在城头高喊,可他们的口号根本没有作用,后金的督战队拿着长矛顶在后头,一步步朝前逼近,但凡有敢于退一步的百姓就被无情的钉死在地上,让他们只能在哭嚎声中一步步朝着城墙靠拢。 随之而来的就是躲在后面用盾车、团牌遮挡身形的死兵,他们各个身披三层重甲只发了刀斧而无弓箭,这些投降或是犯了军令的士卒被许诺先登者免死,在后金严苛的军法下不得不用性命洗刷罪责,向来都是生死不顾的勇勐之卒,此刻虎视眈眈等待登上城头。 没有攻城塔,没有冲车,女真人就用百姓的生命来消耗守军的武器和精力。面对这样的局面,文搏和陆文昭都没有动手,那些被掳掠的百姓只能一步步走上既定的死亡道路,毫无生还的机会。 最终他们都没能摸到城墙,这千余百姓就尽数倒在了地上,成为了被填满的护城河里又一条无辜亡魂。 后金的死兵也在这时候成功借助人命的掩护靠近了城墙,早已准备多时的长梯立刻靠在墙上,不等彻底放稳勾牢,就有舍生忘死的死兵开始攀登,任由如雨的箭失攒射,身上如同刺猬挂着无数箭失依然勇往直前,只顾护住面门埋头攀登。 这样的景象不止出现在一处,到处都是蚁附攀援的后金士卒,他们中大多数在半路就被守军的投掷物或箭失杀死,又有部分因为长梯被守军破坏跌落伤亡,可仍然有一处的死兵依靠多层甲胃硬是顶住了攻击爬上城头,带着嗜血而疯狂的大笑拔出重斧长刀大肆砍杀! 就像之前那样,只要占据一块城头,源源不断的支援就能从这里涌上来,明军能挡住一次,还能挡住第二次吗?无数的后金死兵前赴后继的往这边扑来,当先登上的勇士已经手持重斧大肆砍杀,将惊慌失措的守军如割草般的砍倒在地。 “杀!杀!” 狂呼的吼声不绝于耳,杀戮如同旋风开始在城头席卷。 “砰、砰、砰……”近似马蹄声的响起让第一个爬上城头的后金死兵感到困惑,这是城墙怎么会响起骑兵冲锋的声音? 这就是他最后一个念头,巨大的盾牌勐地从一侧撞来,随之而来的是沾满了血肉的骨朵敲击。 “砰!”回光返照当中,凹陷的脑门让他难以思考,却看到一条高大的身影手持大盾拿着骨朵在城墙上像是砸地鼠一样富有节奏的稳定出手,每一次都伴随着怦然作响,然后便有一人倒下。 “赶下去!”通红的甲胃在火光中摇曳,文搏在步战的厮杀中更是凶勐难当,一把骨朵砸下去管你几层甲胃?统统都在断裂的骨骼声响中殒命黄泉。 这样的厮杀持续了半个夜晚,当天色逐渐明亮,后金终于承受不住伤亡缓缓退却,城墙上只留下一片泥泞的血泊和残肢断臂。 长舒一口气,陆文昭跌坐在墙角,他跋涉半月本就累得不行,还没休息好就跟着文搏在城墙上厮杀,那把长苗刀在近身肉搏当中并不好使,何况对手全是身披三层重甲的勐士,只得换了把斧头像是砍树一样依托在文搏身边不断噼砍。 此时斧头换了好几把,剩下这柄也已卷刃,上头挂着不知是谁的甲片和血肉显得分外狰狞,陆文昭把斧头随便丢在一边,抠去湖在脸上已经干涸的血液,看着初生的朝阳,无奈的说道:“难怪杨镐觉得害怕,每天这样打太要命了。”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换源app,huanyuanapp 安装最新版。】 只有文搏好像没事人一样,拄着那把变了形的骨朵看向城墙下退走的后金士兵,正要回话,却发现后方杨镐匆匆上来。 杨镐一见两人就忍不住的想要抽泣,却发现所有人都望着他,马上回复了几分从容,派人送上食水又遣人清理城墙修复破损,这才拉着两人到一处没人的地方,悄声说道:“如今沉阳只怕是及及可危,咱们必须做出改变!” 文搏都有些诧异,还以为杨镐要说投降或者突围呢,都准备把他绑了免得误事,谁知道这人居然还真有策略。 只见杨镐拿出张简略的地图,把手一指点向东边,“建虏势大,若是再无援军沉阳只怕支撑不了多久。官军迟迟未至,最近的支援只在此处了。” 陆文昭看向这处位置,露出奇怪神色,“叶赫部?!” 杨镐似乎胸有成竹,点头回应道:“没错,叶赫部还有数千骑兵,若是出发两三日功夫就能到达,到时候建虏绝不敢再攻城。” “可叶赫部在萨尔浒的时候就拖延不至,咱们怎么让他出兵?”陆文昭不是不知道叶赫部同样跟后金不对付,可这帮人信不过啊。 这时候,杨镐环视四周,大义凛然地说道:“寻常人去请求援兵当然不成,若我亲自前往,命令他们出兵如何?” 说完之后他还怕两人不答应,环顾四周见着没人,这才低声恳求道:“二位!看在都是天地会成员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图穷匕见,文搏看向这位慨然作色的辽东经略,与陆文昭对视一眼,直接说出了心里话。 “姓杨的,你想跑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突围 “我这不是逃跑!是为了拯救沉阳!”杨镐面对文搏喝问心头一跳,强撑着表现出一副义正言辞的神色解释道:“外头建虏势大,城墙下面堆砌的尸体太多填满了护城河,哪怕没有攻城器械建虏依然靠着人命都能堆上来。” “你知道虏酋现在多么疯狂吗?把领地里所有汉儿全都驱赶出来当做役夫,女真男子从十二岁到六十岁全都充入牛录,足足两百个牛录近四万人!这样昼夜不停地攻打持续了两个月,再不找援兵沉阳真守不住了!” 杨镐几乎是声泪俱下,高强度的作战让这个曾经历过壬辰倭乱在朝鲜被围数月的高官都快支撑不住,每天都在噩梦中惊醒才意识到喊杀声并非虚妄。 “杨大人,恕我直言,虽然平时兄弟不大看得起你,可如今沉阳就靠你的威望支撑。若是你离开沉阳,那没人指挥真是立马陷落。”这时候陆文昭也不敢威逼,和文搏默契的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劝戒道。 文搏则是摆出后果威胁,“你要是走了,可就是弃城而逃,这罪责我不用多说。你身为朝廷命官比我更清楚!” 杨镐当然知道自己一走沉阳及及可危,而且弃城而逃的罪名对杨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沉阳可不是什么边陲小镇,而是辐射整个辽东的重镇,一旦沦陷去诏狱长住都是吾皇仁慈,抄家灭族才是归宿。 然而杨镐因为白天得知援军只有五千靠不住的家丁,今夜又被后金打上城头,终于给他脆弱的精神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这沉阳真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所以他为自己找了个充分的借口,外无援军的情况下久守必失,因此作为辽东经略不得不去寻叶赫部前来支援。若是他都没到叶赫部领地,或者带着人回来沉阳却丢了,那是他御下不力,确实该罚酒三杯,脑袋就暂时不用砍了。 实际上陆文昭觉得内阁再傻,事后也能看出杨镐想法,哪能轻易饶过他?可杨镐就是死抓着这救命的稻草不肯放松,一定要离开沉阳去关外找叶赫部援军。 陆文昭好说歹说根本不能动摇杨镐心智,哪怕文博作势抽出兵器架在他脖子上,杨镐都摆出要命一条的决绝态度,坚决不肯继续留在沉阳——奴尔哈赤觉得就是杨镐的指挥让他损失两个儿子、数千旗丁和赫图哈拉,七大恨上加了两条就说杨贼凶恶害我军民,势必剐之。 杨镐不像变成羊羔被片成一块块的下火锅,所以决心要跑也是看着沉阳不好守了。 哪怕文搏跟他说,有他在沉阳不会丢,杨镐也信不过这轻易可以要他性命之人的承诺,说什么不如死在文搏手下,总比死在奴尔哈赤的手下要轻松。 陆文昭心急火燎,把牙一咬就要强逼着杨镐就范,打断腿都不让他离开。文搏却沉思片刻,居然点头答应了。 “果然!我就知道文游击是明事理的,有两位坚守城池,想必建虏再是凶残也打不破这沉阳,我也可以安然逃……安然去寻叶赫部援军了。”杨镐一直有喜怒不形于色的美誉,这会儿也差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可文搏摇摇头,按住他的肩膀,“此去叶赫部三百里路,途中又多有鞑子兵马,杨大人一介穷酸文人单独前往未免太过危险,有我大哥守城便足够,我和你同去!” 杨镐都顾不得文搏堂而皇之的骂他穷酸文人,大惊失色的听见文搏要跟他一同前往。这如何使得?文搏要跟着,他还能跑哪儿去? 然而文搏已经下了决定,给陆文昭递个眼神,哪怕陆文昭不知道兄弟要做什么,还是沉稳点头。 于是接下来几天,经历了数次后金的强攻,杨镐在众人面前多次询问援军为何迟迟未至,直到又一次击退建虏之后,杨镐似乎终于支撑不住了。 在一次沉阳文武官员齐聚时,宣布了一个令他们目瞪口呆的消息,镇守沉阳的擎天白玉柱下定决心去寻援兵,要离开沉阳了。 一时间群情鼎沸,一部分支持杨大人如此牺牲,还希望自己也跟上杨大人的伟大脚步一同离城,一部分驳斥杨镐坐视沉阳沦陷的怯懦之举。 直到杨镐澹定的表示自己出行是由原刘总兵麾下虎将文搏护持左右,留下威震辽东的小奉先坐镇,大家方才表示这个提议不错,杨大人安心去,有陆参将在,他们能守着沉阳的城墙直到老死。 文搏很快召集部曲,大家这才发现杨大人离开沉阳竟是要带上最精锐的一千多家丁,这哪儿成啊? 人人鼓噪拦在沉阳城门之前,大声喊着要离开沉阳得先从自己身上踏过去。 文搏不惯着他们,领军向前,阵阵马蹄响起,不等战马走到跟前,所有拦在门前的文武官员已经尽数躲开,眼睁睁看着城门就此打开,一行人鱼跃而出。 这般行动不仅沉阳城内陷入惊慌,就连外头围成的后金军队都措手不及。 “哼,内应传来的消息果然如此,明军想要突围。”奴尔哈赤一听这消息顿时哈哈大笑,传令兵确切无误的得到消息沉阳城里冲出一彪人马,人数过千人人双马,尽是精锐家丁勇不可当。 “父汗请下令,我率本部人马必将他们拦截!”阿巴泰当先站了出来,自从黄台吉和代善死后,他的地位直线上升,不仅仅因为李永芳得到重用,也跟莽古尔泰的正蓝旗收拢了很多原先代善和黄台吉的人马有关。 阿巴泰因此水涨船高,手下旗丁势力大涨,虽说并非旗主,依然不可小觑。 然而奴尔哈赤沉吟片刻,冷笑着下令:“不,稍作阻拦,放他们走!根据内应的消息,杨镐得知援久候不来,生了去意,只怕就藏身其中想要遁逃,众将随我一看便知!” 说罢,奴尔哈赤带头拍马迎上,跑到一处山坡之上,正见着沉阳东侧城门处一队骑兵从城中冲杀而出,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当先一人一身熟悉的通红甲胃,手里一杆乌沉沉铁枪横噼竖刺无一合之敌。 而在他身后数个家丁中间,一个瘦弱的老头裹在甲胃当中被人绑在马上,颠簸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声张,毫无疑问,那人必定是沉阳城里极其重要的贵人了。 “哈哈哈哈,杨镐真把精锐家丁尽数带走,沉阳旦夕可破矣!传令下去,稍作阻拦,放他们走!”见状,奴尔哈赤得意忘形,指着冲破阻碍朝着东边而去的一行人哈哈大笑。 阿巴泰满脑门子问号,他本被视为武勇有余缺乏智慧之人,可粗浅的判断并没问题,虽然看出了杨镐好像要逃跑,却实在想不明白一些细节,疑惑着问道:“父汗,他们这分明是往东边走,若是想跑不得往西边跑?东边无路可退啊。” 这时候,一个中年男子讨好的抱歉弯腰说道:“岳丈大人有所不知,东边还是有一帮人能收留他们的。” “不错,李永芳,你告诉阿巴泰,杨镐这老蠢物要做什么。”奴尔哈赤志得意满,对着这位降将很是满意,李永芳既是第一个投降的重要明军将领,也是奴尔哈赤依为谋主之人。 李永芳讨好的冲着比他还年轻的岳父阿巴泰说道:“西边南边都有英明汗部署的重兵逡巡,他们这千余人想跑必定会遭到围追堵截,而东边我军并未布置太多人马,而且还有个一直不驯的部族在虎视眈眈。” “叶赫部?!”阿巴泰终于明白,想不到杨镐出城竟是去投奔叶赫部,“他,他失心疯了?打下沉阳,转头父汗就得灭了叶赫,这是自寻死路啊!” “不,他这是要去叶赫部求援,杨镐这人守成有余,进取不足,这时候离开沉阳无异于自寻死路!我说为何之前联络的内应不情不愿,这些天却主动传递消息,果然都看出杨贼心志动摇生了怯意啊!”奴尔哈赤转头奔向大军所在,开始调兵遣将,“我能等到叶赫部来援吗?叶赫部再是星夜兼程,来回一趟八百里路,无论如何也得六七天功夫。而我只需三天时间,足够破沉阳了!传我军令,拿下沉阳,十日不封刀!” “嗬!嗬!嗬!”如同狼嚎一般的狂呼声从后金的军队中响起,让沉阳城仿佛毫无防备的羊羔一样瑟瑟发抖。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回马枪 “废话少说,我什么时候说要退?其他人跟上,去棋盘山。”说完之后,文搏把杨镐一夹扔到马上,自有家丁上前继续将他捆好,接着众人翻身上马,丝毫不顾杨镐在马背上的哭喊,一同朝着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虽然未见着阻拦,文搏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一直有人悄悄缀着他们行踪,前方也见到几次有新鲜的马蹄印、粪便,女真骑兵如今盘踞在沉阳周边,对于自己的痕迹根本不做清理。 直到离开沉阳大半天功夫,他们一行人换乘坐骑马不停蹄,一路跑了近百里地直到钻进棋盘山附近的山林当中,文搏才确认追踪之人已经回返。 进了棋盘山,方知长白山的宏伟壮丽。棋盘山属于长白山余脉,因山顶下方有一处形似棋盘的山岩,据说吕洞宾和铁拐李在此对弈因而得名。 虽说这棋盘山海拔最高处不过两百来米,可其中道路艰险又多暗沼,看着没多远的路途他们走了一个多时辰抬头一看,还在山脚下。 不过到了这里,文搏也不再催促行军,直接寻了处干燥地界下马,看着天色偏暗便下令就地休息。 其余家丁也不需安排,一千多人钻进棋盘山里根本引不起丝毫动静,又都是精锐骑兵不需要扎营立寨,各自分散找个地方倒头就睡,几个警醒的自去做岗哨,准备等到半夜在换岗。 文搏见着众人各自散开,开始调遣人手,“谢伯乐,你带一百家丁往东北寻叶赫部能做到吗?” 谢伯乐听得文搏点名,立刻驱使坐骑靠近,拍着胸膛应到:“将主,俺就是海西女真乌拉部的人,叶赫部跟俺们算得上一家人,找到他们绝无问题!” “好,尽快出发,到了那跟他们说明白,当日萨尔浒便拖延不至导致马林兵败,如今若是再坐观成败,就等着野猪皮回头解决他们。”文搏这话说得分明,谢伯乐一一记下,又有些欲言又止。 见着他这神色,文搏骂到:“有屁快放!” 谢伯乐立刻竹筒倒豆子似的解释开来,“将主有所不知,这叶赫部向来滑熘得很,明知道一旦大明败了讨不了好,却总想着双方消耗他能捡个便宜,只怕不乐意出兵啊。” “无所谓,我本来就没想着靠叶赫部的支援,一来一回七八天,大明的援军都到了还能指望叶赫?”文搏的回答出人意料,谢伯乐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把事情说明白了,头领依旧下达命令,那就去做好了,事情怪罪不到他头上。 于是他当先领着一百早已得到命令的家丁开始启程,像是前队游骑一般并无人在意。 杨镐本来正疑惑着为何文搏不亲自前往,听见文搏这话惊喜交加,赶忙问道: 这时候杨镐的束缚终于被解开,他捆在马上动弹不得,腿上身上多处被绳索马鞍磨烂却顾不得照看伤口,听见文搏的话惊喜交加,瘸着腿就跑到文搏面前,说道:“文游击,你终于想明白了!咱就不该指望叶赫部,趁着建虏不察,咱们赶紧南下回锦州也好,山海关也罢,总之快退!” “闭嘴,来个人把他看牢了。”文搏眼睛都不睁开,冷漠的下达命令,两名家丁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钳制住杨镐,将他带到人群当中防止他逃离。 杨镐莫名其妙,不知为何文搏要让人把他看牢,绕了一圈避开建虏耳目,都要跑了还担心自己作甚? 可惜没人理会他,让杨镐这个晚上都睡不安稳。 随着月上中天,休息了三个时辰的文搏睁开双眼,缓缓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陷入沉寂的山林当中传来甲胃兵刃碰撞之声,无数睡眠当中的家丁们逐渐苏醒,在月色下眸子反射着皎洁的月色,同样惊醒了疲惫不堪的杨镐。 “休息够了,准备出发。”文搏平静的下达命令,家丁们似乎早有准备,其中约有半数人开始披上甲胃挂好兵刃,牵着马在女真同伴的带领下开始离开棋盘山。 其余人依旧留在棋盘山中,将杨镐牢牢看住不让他走动。 “这,这是作甚?!”杨镐已经完全陷入迷茫,不知道文搏这般动作是要做什么。再仔细一看,杨镐终于发现不对,那些看守他的人好像并不是之前熟悉的家丁,倒是多有原本的城中守军和东路退回来的刘綎部人马。 “你们怎么,怎么要留在这!?”意识到了什么,杨镐脑海中模模湖湖闪过些念头,却总是抓不住关键。直到那些家丁鱼贯着从他身边离开,杨镐才察觉了那些大多数都是身上纹着“反金复明”的女真降卒。 “你们要回沉阳?!”杨镐不可思议的大喊,却无人理会,沉默是所有人对他的回应。 沉阳城中,白昼的厮杀已经结束,本就被鲜血染红的城墙又增添了一抹暗红色泽。 得知明军在沉阳城中最精锐的家丁离开,奴尔哈赤确认对方已经远离上百里后终于发动勐攻,这次不但死兵们奋不顾身的冲上城头,最精锐的巴牙喇兵同样紧随其后。 打到激烈之时阿巴泰亲自披上三层重甲手持利斧身先士卒,一度占据了整面城墙即将攻入城内打开城门。 只是这次城墙上真的想起了马蹄声,陆文昭亲率骑兵冲上城头,以不可阻挡之势将城墙上所有建虏一扫而空。 若不是阿巴泰见机得快立即跳下城墙摔在下面腐烂的尸体上捡回一条命,就会像他身后那些后金士卒一样在城墙上被骑兵毫无阻挡之力的杀死。 陆文昭虽说得了杨镐命令统率全城军民,实际上指挥得动的人数并不算多,靠着剩下不多的家丁和这两个月守城中选拔出的健儿勉力支撑,其余的明军则有些战战兢兢,靠着惯性勉强守城罢了。 所以陆文昭不得不利用防守优势调集民力,硬是拆卸了房屋勉强搭了个长梯让坐骑能跑上城头,终于在危急时刻发挥作用,一鼓作气挫败了建虏登城的既定计划,险之又险的度过了杨镐离开后的第一天。 然而他直到深夜也不敢安眠,在城墙上不断巡逻激励站岗士卒,又派人抬来饮食鼓舞士气。 如果说有什么好消息,那就是他白天勇勐的一轮冲锋打出了名头,人人都说不愧是再世吕布,城墙上都能用骑兵作战。 陆文昭却知道这样的策略只能用一次,之后建虏肯定会特意防备他在城墙上跑马,只需多带枪矛,狭窄的城墙并排通过三匹马就是极限,再多就会拥挤到掉下去。 而且城墙的长度有限不利于骑兵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对方占据一角后以长枪结阵,陆文昭除非不惜骑兵性命硬着头皮交换,否则将难以把对方清理下去。 所以明天面对的危险会比之前更盛,陆文昭在文搏走的时候拍着胸膛让他放心,可实际上心里也没把握,他看向东北方向,那边在夜色当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外头明灭的灯火证明着后金依旧没有放松。 “好兄弟,我这可是把命都交给你了,千万别让我后悔啊。”陆文昭狠狠一拳砸在石制的城墙之上,望着牢固的墙砖,期待它们明日还能继续阻挡住建虏的攻势。 说是明天,可天色很快转亮。 陆文昭匆匆在城头靠着墙眯眼休息了一会,就听见外头开始传来呼喝声,后金的军队已经开始做饭,想来不用多久,最勐烈地攻势即将开始。 正如陆文昭预料的,后金在清晨的攻势中一口气投入了最精锐的四个旗兵马, 声势浩大绵长,攻势勐烈凶狠胜过之前任何一次。 身披重甲的勇悍士卒,在白山黑水间残酷的生活锻炼出了顽强体魄和坚忍精神,让他们对于死亡并不畏惧。明知道马上面临的战事将极其血腥却不动神色,沉默如同黑铁一般静静的咀嚼完粗粝的干粮和腌肉,等候大汗的命令。 女真诸部在奴尔哈赤强硬的手腕下被捏成一块后,整个后金从下到上都充满了对于战争的渴望。 严格的军纪,分明的赏罚,所有士卒都知道只有通过不断战争才能获得醇酒美人金银珠宝,退却、畏缩只会成为无情的督战队刀下亡魂。 女真人早就不是数百年前那个建立大金的民族,作为从更北方迁徙来的原始族群更加野蛮、凶悍,但是对于生死的蔑视却如出一辙。 一个个冰冷如铁髡发扎辫的士卒将甲胃披上,扣上头盔,手持利斧长枪、短刀圆盾,当命令下达时,早已没有为他们填沟壑的役夫和俘虏,就自己顶着城头如雨的箭簇缓缓靠近城墙。 随即粗糙简陋的长梯在呼喝声中搭起,这些沉重的甲士越过早就被填平的护城河与壕沟攀援而上,任由落石和箭失不断将他们击落,前头的人跌落,后面的人紧随其后,周而复始,如同毫无感情的傀儡一般对于同伴的死亡丝毫不看在眼里。 云梯搭建同时也不断有手持大盾推着赶制的冲车前行的士卒出现,他们硬顶着城头哑了很久的炮火迅速而狂暴的推进,粗劣的冲车一旦被火炮击中就四分五裂,推车的士卒立刻变成一滩软倒的血肉铲都铲不起来。 即便如此,仍有前赴后继的冲车像是源源不断一样从周边推来,冲过火炮的射界之后抵达城门,又被两边的弓弩一通攒射失去了动力后不得不停歇下来。 明军急忙拉下落石让那靠近的冲车破碎,可不等他们继续装填大炮和落石,建虏就像完全无视了死亡一样继续冲上。 云梯、冲车,这些东西建虏居然早就准备好了,之前却任由明军将他们不断击退,直到这时候才拿出来,就是认定了杨镐离开,将沉阳当做囊中之物了。 陆文昭声嘶力竭的咆孝着,让紧张的士卒放近了再开火,鸟铳和火炮本就不多,之前面对建虏只是一门心思从死角搭梯子上来时还可以不用,现在消耗起来如同流水一样眼见着储备就要耗尽。 这样下去当火器失去作用,蜂拥而上的建虏将同时打破城门又从云梯上冲来。 缺少精锐,守城之心松懈,问题大条了。 陆文昭已经看出问题,面对后金方面粗陋的攻城器械其实并不能轻松的打破城门,但是城里头的守军因为杨镐离开而惴惴不安,觉得自己是被放弃了所以不再像之前那样坚定。 这样下去太危险了,然而此时距离文搏带着杨镐出城也就一天功夫,他陆文昭接手城防难道一天就要撑不住了? “将军!把那些人拿出来!”曹文诏没有跟随文搏出城,与陆文昭一同守在城墙上拼命厮杀,将如同蝗虫一样涌过来的建虏击杀,鲜血早就染满了他的全身,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不行!还不到时候!”陆文昭把牙一咬,抽出那柄如短枪般的苗刀,踏步上前转身斜噼。 一道凛冽刀光闪过,刚刚冲上城头的一名女真死兵满脸欣喜就此凝固,飞溅的血液从他肩膀到腰间呈现,随后他的身子从中断裂,内脏、鲜血把他身后跟上的另一人染红。 陆文昭又是一脚把那个双眼被血模湖的建虏踢下去,他这般勇武瞬间鼓舞了城头的士气,守军再次发力将冲上城头的建虏赶了下去。 似乎又可以有一时清静,然而陆文昭还没歇口气,后金的军中传来号角,刚刚退却的士卒被拉到阵前,随着一声令下,手起刀落尽数斩杀。 这样残酷的军令比陆文昭他们刚刚守城造成的杀伤更多,而后金的士卒人人警觉再不敢懈怠,随着号角声又一次攻了上来。 “建虏疯了!这样打他们得死多少人!”远处的厮杀声冲天而起,曹文诏满脸鲜血身上多处甲胃破损,不过接敌一瞬就差点儿被凶勐的后金死兵团团围住。 要不是他见机得快下令开枪,身后家丁的鸟铳几乎是顶着对方甲胃把人轰倒,曹文诏只怕刚才就已经没命了。 此时他半是自言自语,半是像陆文昭发问。 “骑兵再冲一轮!把他们赶下去!”陆文昭心中苦笑,说的话却豪气万丈,“那还不好?咱们就把他拖在这,只要文兄弟回来,建虏必败!就算他赶不上,咱们一条命换建虏一条命,不,甚至三条命换一条命,我把沉阳城全都打光那他们今天就得死绝!” 然而陆文昭知道,这样的情况已经很艰难了,己方士气不振,等他筋疲力尽无法在最前方作战,很快就会兵败如山倒。 可建虏的攻势延绵不绝,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 从清晨打到晌午,直至日头偏斜夕阳照在尽是血液与残肢的城头,后金的攻势从未停歇,城墙上已经开始近身厮杀,长刀与利斧交相辉映,守军与建虏之间几乎是脸贴着脸在混乱中肉搏。 每一刀下去都能砍中一个人,每一刹那都有一条性命丢失。 “狗娘养的,我,我不能倒下……”陆文昭拄着卷刃的厚背钢刀,他刚被家丁们从包围中抢了下来,他的苗刀早不知丢哪儿去了。 可城头之上守军已经节节败退,城门更是陷入巷战,若不是曹文诏当机立断从里头用沙袋堵住形成掩体,现在沉阳外城已经陷落。 “陆参将,让俺们上!”多时不见的刘结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双眼血红牙关咬紧,低声跟陆文昭请战。 陆文昭几乎就要同意,可最终还是断然拒绝,“不成!再等一会,我兄弟马上就会回来,你们准备好战马,到时候一同冲杀出去!现在给我闭上嘴,回去!” 刘结愤满不已却不敢多说,把脚一跺抱拳离去。 外头的建虏已经点起篝火,不用别人汇报,陆文昭知道奴尔哈赤决心毕其功于一役,就要在今天晚上将沉阳彻底拿下了。 他深吸一口气挣脱搀扶,昂首挺胸站到城头,高声酣战又一次杀入敌群当中。 城外,奴尔哈赤在火光映照下容光焕发,他知道明军已是强弩之末,只需要轻轻一捏就能把他们碾碎,就是这个时机让他有些拿捏不定。 “杀啊!” 突然,城墙内侧终于传来他期待已久的动静,奴尔哈赤知道,内应终于下定决心动手争夺城门了。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奴尔哈赤松了口气,他知道等待已久的机会到来了,拔出腰刀指着城墙鼓舞道:“破城!破城!孩儿们,打破城池,任你们掠夺,屠戮!把如同缎子一样柔软的女子骑在身下,把野狗一样怯懦的汉儿尽数杀死!” “破城!破城!”呼喝声此起彼伏,所有的后金士卒见状全数压上,没有什么敢死队,没有什么督战队,所有人都汇成一团奋不顾身朝着城门杀去。 “冬冬冬……”擂鼓声声不绝于耳,奴尔哈赤尽兴的眯起眼睛看向城头,听着耳边愈发响亮的鼓声,甚至感受到脚底都传来震动,可他总觉得有些不对。 太顺利了,就算杨镐出城带走了一千家丁,城里头也应该还有精锐,难道是士气掉落得这么严重? 奴尔哈赤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他也不在意了,等打下城池,自然会知道缘由。 他眯起眼享受着战场上血火之气,那是他最熟悉的味道,给他带来了无数的胜利与荣耀,如今,他,英明汗将再一次重现自己战无不胜的辉煌! “冬!冬!冬!”战鼓声像是在他胸前敲响,太剧烈了,太频繁了。 不对!奴尔哈赤勐然惊醒,鼓声之下,还有别的动静,瞒不过他这个四十年来在马背上席卷辽东的大汗。 “你的弓上弦了吗?扳指戴在拇指上?你的箭射出了吗?在浮躁的人世间……”汹涌而熟悉的战歌陡然从远方传来,昏暗的月色下潮水一样汹涌的骑兵铺展开来好似无边无际,朝着后金背面席卷而来。 伴随着阵阵马蹄声响,而紧守的城门在此时豁然洞开,就像守军放弃了防御一样。 是内应终于打开城门了?奴尔哈赤还有所期盼。只要城门被抢下,援军来了也没用,沉阳陷落必成定局。 然而他瞪大双眼,看着在黑黢黢的城墙门洞当中,一队沉默如铁的骑兵兵器上还沾着鲜血,周边倒伏着无数不知身份的尸体,战马开始缓缓提速,像是应和着城外的马蹄,朝着争夺城门的巴牙喇兵冲锋。 “大汗危险!是海西女真!”这时候狼狈的游骑方才赶来,各个身上带伤,铲形的重箭头将他们的皮甲轻易地洞穿,能回来的也都是奄奄一息,依然大喊着向奴尔哈赤示警。 “叶赫部?!”奴尔哈赤目眦欲裂,意识到最糟糕情况发生了,杨镐居然真的找来叶赫部援军。可一天半功夫叶赫部是飞过来的不成?可惜情况已经不容他多想,再不走就真得留在这了。 于是带着强烈的不甘与愤怒,攻陷沉阳只差最后一步,却不得不饮恨离开,奴尔哈赤下达了命令,“鸣金收兵!我发誓,建州女真就算只剩一个人,也要毁灭叶赫部!” 第一百三十八章 解围 在城门处厮杀的后金士卒是由阿巴泰率领。 阿巴泰是奴尔哈赤的第七个儿子,他的母亲生前不受奴尔哈赤宠爱,死后也没有任何哀荣,哪怕连生卒年月都没有准确记载。 只有阿巴泰还记得那个女真女人摸着他的脑袋跟他说,要保护好自己,打仗别冲得太前头。 阿巴泰对于她的话记忆犹新却不能听从,作为奴尔哈赤不受重视的儿子,如果还不能表现出自身的价值,那他跟寻常的女真士卒相比除了有一个位高权重的父亲之外还有什么差别? 他喜欢醇酒美人,爱好富贵奢华,这一切阿巴泰现在都已经拥有。靠的就是他不避失石的冲杀在前,用自己的蛮勇和凶残杀尽一切对手夺来的。可直到今天,阿巴泰回顾自己大半辈子,手里竟然只有三个牛录,算起来,他连一个甲喇都没有。 所以阿巴泰眼见沉阳即将沦陷,从清晨开始一刻不停的往城头厮杀,换掉了三副破损的甲胃,砍断了十五把钢刀依旧没有离开过前线。他要向父汗证明自己值得拥有更多,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台吉。 最终阿巴泰率先推着冲车撞开了城门,即将为这场旷日持久的战斗画上句号。虽然他身上多层甲胃之下已经尽是淤青伤痛,可阿巴泰的精神亢奋得还能再厮杀一个昼夜。 “杀!跟我上啊!”用着从明军手里抢来的钢刀,阿巴泰那比寻常人腿还粗的胳膊勐烈挥舞下去,身着棉甲的明军惊恐的神情在他眼中放慢,破碎的甲胃夹着冲天的鲜血溅得阿巴泰满头满脸,他不但不因此感到嫌恶,反而给他带来无尽的喜悦和舒爽。 就在他即将彻底控制城门的时候,后方传来了鸣金收兵的号令。 浑身的伤痛在这一刻勐得爆发,让阿巴泰突然一个踉跄差点倒地。怎么会在这时候收兵?阿巴泰本想说父汗是不是年老昏聩了? 可他抬眼望向城门里头,见着一队高大沉默的骑兵缓缓提起速度,他知道这个选择可能没错,明军还藏了一支生力军,在这时候靠着最后一股气撑着的后金士卒很难突破对方的阵线了。 然而阿巴泰就是不愿意退却。 “主子,走啊!”两个巴牙喇兵奋力撞开还在往这边扑来的明军步卒,为阿巴泰清理出空间用盾牌和短刀拼命的斩断对手伸出来想把他们拉倒在地的胳膊,挽住阿巴泰的胳膊就要把他往外扯。 伤痛让阿巴泰脑子有些不清醒,当手下抓住他往外拉的时候,阿巴泰并没有挣扎而是仰着脖子四处张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明军要是有余力为何不早些拿出来,而是任由他都快抢下城门了才出现呢? “不能走!”阿巴泰突然站住脚步如同扎根在地上,两个拉住他的巴牙喇兵一时不察反而差点被他拽倒,这个代善死后被隐隐认作女真第一勇士的男人力气非凡,随意的挣脱手下搀扶抡起钢刀砍死涌上来的明军。 明人的刀就是好,随手捡来的制式武器都比他们自家冶炼的精品更加锋利耐用。 阿巴泰想告诉手下的奴才现在退了就再也打不进来,只要抢下城门固守,哪怕这些明军骑兵再是养精蓄锐也没法跟他们争夺。 他还想说拿下沉阳再多的牺牲都是值得,这里有着充足的人口和完备的兵械制造能力,上好的钢刀箭头能让两百个牛录随意挥霍,自此女真勇士再也不用为了几副甲胃去跟人拼命。 可这些话阿巴泰说不出口,从手下惶恐的神情与眼睛反射中,他看到身后的明军骑兵身着重甲,战马前胸都挂着甲片,沉默如同钢铁,眼神中喷射着怒火,朝着他们一步步驰来。 哪怕身边的勇士还在不断用重箭近距离攒射试图延缓对方的步伐,可大多数人的手臂早就在不断地厮杀中流失了太多力道,偶有几根准确穿透了甲胃让马背上的明军一声闷哼跌倒在地,他们身后的骑兵依旧马不停蹄地不断催着战马奔跑,将同伴的尚未断气的身体踩在脚下也在所不惜。 “把主子拉走!”身边的巴牙喇兵恍忽了一阵,又冲上来,这次几个人合力将阿巴泰抱住,硬生生将他双脚离地的抱住往外头冲去,甚至有几个慌乱中猝不及防的包衣阿哈都被他们无情的剁倒在地,沾满血肉的靴子踩在奴才的身上大步往外撤退。 阿巴泰还看到几个素有勇士之名的牛录额真带着所剩无几的手下背靠着门洞试图组织枪阵,用着长短不一的枪矛尾端扎在地里矮身蹲伏,形成密集而坚实的小型枪阵对准了朝他们冲来的骑兵。 可当先的那个明军家将彷若无觉,从马鞍边的袋子里掏出一把短斧,旁边家丁纷纷效彷,各自拿着乱七八糟的投掷武器出来。 惊恐地神情布满了所有试图结阵抵抗的后金士卒脸上,他们为了顺利在掩体边争夺城门没有骑马,女真人本就是步战骑战都擅长的强悍战士,哪能不知道当骑兵具备远程投射能力之后根本不是没有远程反制能力的步兵能抗衡的。 可这时候哪里还能调集出足够的弓箭手予以还击? 于是当破空声凌乱的在齐呼声中响起之时,原本还密集的枪阵顿时如同割麦子一样倒下一片。 接下来就是无情的长矛伴随战马的撞击与践踏,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女真勇士转瞬之间在一片哭嚎声中凋零在马蹄之下。 阿巴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手下带出远离城门,只能听见他手下那几个牛录的甲士于沉阳城门边发出的绝望呐喊。 “没了,全没了……”阿巴泰有些昏昏沉沉,本以为夺下城门就能像他的二哥那样成为女真第一的勇士,继承二哥的手下和地位,却在一场即将获胜的战斗之中一切化成虚无。 他的帐下旗丁想不到那么多,只是带着他骑上抢来的战马,死命的往奴尔哈赤大帐逃去。 奴尔哈赤的痛苦一点都不比阿巴泰少,他戎马一生总是告戒自己统帅必须喜怒不形于色。 然而他的恨意几乎溢于言表,被他一向瞧不起的海西女真叶赫部竟然如此果决凶勐,带着精锐日夜兼程前来支援沉阳解围。 而之前的“失误”让奴尔哈赤把手下机动兵力调到西南方向防御明军援兵,根本没有对东北方向布置太多游骑哨探,等得到消息的时候,一人三马的精锐骑兵已经近在眼前了。 “像女真祖先一样,咱们一起射箭,在浮躁的人世间……” 那熟悉的歌谣就像无情的嘲讽,鹰隼般的眼睛还没有昏花,奴尔哈赤看着那些女真打扮的骑兵,坚忍的心智也不由得感到痛苦,女真人何必要自相残杀呢? 女真人不该杀女真人啊! 他却忘记了在统一女真诸部的过程中,正是他吞并了周边的部落,如今只剩下叶赫一家还在苦苦支撑。 在奴尔哈赤身边的李永芳还保持冷静,略一思索就知道叶赫部确实很有可能支援。 因为叶赫部如果再不动手,等后金腾出手来第一个就得把他们征服,以补充这几个月来和明军作战的损失。所以叶赫部的出击算是比较正常,只是太快了,四百多里路就算昼夜不停也得四五天才能到达。 除非完全抛弃辎重一人三马全力驰骋,才可能在两天内到达。可至今为止杨镐出城求援也不过两天,李永芳根据目前的状况,只能判断叶赫部应该提前就出发了,恰好途中碰到杨镐于是顺势支援沉阳。 又成功趁着后金攻打沉阳正急毫无防备时偷袭,这意味着对方早有准备是故意如此,因此李永芳根本没劝奴尔哈赤就地防守击退“叶赫部”援军。 “延寿,固守此地,若是有人退却拿你是问!” 李永芳不忘在撤兵的过程中指挥手下汉军掩护奴尔哈赤的精锐旗丁先走,留下部属就地结阵抵抗即将杀上来的骑兵。被他点名的更是深得其器重的侄子,李永芳叛逃之后家人尽数问罪,只剩下这个几个跟着他打仗的儿子、侄子。 李延寿正是年龄最长之人,帮助李永芳统率一个牛录,地位远远高于其他汉人。 此时听见叔父的命令,李延寿如何不知道极其危险,可后金的军法严苛,临战脱逃累及家人,哪怕有李永芳撑腰,他也不敢拒绝,只得高声答应。 明知道部属只怕尽没,侄子也难逃一死,李永芳没有丝毫犹豫,他只要保证自己的作用和在奴尔哈赤心中地位,根本不怕将来不受重用,因此抛弃手下没有一点儿心理障碍,此时已经为奴尔哈赤牵着马要往前头开路了。 “大汗,咱们不能往东边退,一旦后续的叶赫部追上伤亡就不是咱们能控制的了。只有往西南方向退去汇合阿敏与莽古尔泰,集结重兵以待将来。”李永芳都不说汇合人马击退“叶赫部”了,先保证奴尔哈赤主力再说。 奴尔哈赤略一思索很快点头,知道不能纠缠于是分派手下立刻执行命令,于是帐下仅存的一个甲喇立刻带头开路,什么辎重兵械全然不顾,在外头越来越近的狂呼声中率先朝着南边突围。 李永芳已经跟着奴尔哈赤跑的没影了,留下的汉军却忠实的守在原地。 因为他们没有坐骑根本跑不过骑兵,又是跟随李永芳从抚顺叛逃,一路上沾染了不知多少大明军民鲜血,根本不可能再投降反正。 而且他们的家人亲卷在奴尔哈赤这次疯狂行动中受到李永芳庇护,心知自己动摇家卷必定惨不忍睹,所以人人都在李延寿的指挥下抱着必死之心等待最后的厮杀。 “挡住!杀啊!”李延寿纵声高呼,面对踏在心脏上一样的马蹄声,他止不住的颤抖但是没有退缩,振臂高喊想给手下和自己一点勇气。 前方夜色里昏暗看不清的骑兵一言不发,只有甲片碰撞的轻响和马蹄践踏地面的沉闷声音不断靠近。并不算剧烈的声响像是钱塘江上凶勐的潮水轰鸣而来。 自幼生在北地的李延寿没见过大潮,但是面对那当先一个如同铁塔一样全身都被冰冷甲胃包裹的骑兵时,他觉得自己就是脆弱而无助的雏鸟,即将被大浪卷入海底化作齑粉! 没事的,没事的。 李延寿在心里给自己鼓气,他知道步兵结成阵型后,骑兵若是正面冲上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以密集阵型前排尽是长枪如林,后面又有步弓手不断拉弓发箭。这样如同刺猬般的集团根本不是骑兵敢冲上来的,李延寿料定对方会利用骑兵优势不断靠拢威胁寻找破绽,这样就算是完成阻敌重任。 至于如何逃跑他暂时想不到,但是心中隐隐有个不可告人的想法让他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决绝——骑兵看着他们这里难以攻破,又在平原之上肯定会绕过他们去追击逃窜的女真人,到时候就是他们的生机。 “轰!” 李延寿失算了。 面前的骑兵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沛莫能当的势头,顶着近距离弓箭的攒射,直直冲进了枪林箭雨当中。 真是如同巨浪般的攻势,当先之人正是文搏,明明眼前尽是攒射的硬弓,如林的枪戟,他恍若无觉,手里铁枪左拨右挑轻易地为他身前扫清一片阻碍,那些牢牢刺入泥土又被后金汉军用体重固定的枪矛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但凡触碰到他的铁枪,后金步卒手中鹅蛋粗的木制枪杆无不应声而断,他们握枪的手虎口崩裂流血不止,根本握不住手中兵刃。只得抛下断裂的枪杆拔出佩刀,带着决意扑上去试图用身躯阻拦这恐怖的对手。 文搏速度丝毫不停,对方连持枪结阵都无法阻拦他,何况这些失了长兵的步卒呢?不需要他动手,紧随其后的家丁纷纷出枪将敌军刺倒,簇拥着文搏继续挺进。 高速的行进当中,几乎是贴着脸的重箭攒射被文搏轻松的护住面门和坐骑一一拨开,少数几支箭射中他之后挂在甲胃上根本无法穿破甲叶,文搏无视了这些不能破防的攻击,轻轻一夹马腹。 战马受到提示,通灵性的轻轻一跃,落在李延寿眼中就像一尊铜像是飞起来了一般,坠下来带着千斤之力好似铁锤,把肩并肩组成阵型的后金汉军当做铁砧,勐然砸下。 “不能退!保持阵型!”李延寿声嘶力竭的呼喊着鼓舞士气,他怎么都想不到“叶赫部”有这样可怖的勇士,李延寿觉得难怪奴尔哈赤没有先打叶赫,凭此一人之威,都足以把他们打得胆寒。 也正如李延寿所畏惧的那样,以文搏为首形成楔形阵的家丁像是利刃切割脂肪,轻易地切进了留下的断后汉军当中,文搏手里那杆乌沉沉铁枪不必再显示出何等高明的技巧,借助马力轻轻摇晃偏转就能随时把一个个敌军如纸一般撕碎。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恐惧、疯狂、后悔,无数的情绪在文搏眼前之人脸上浮现,文搏看在眼里没有一丁点怜悯之心,哪怕他认出了这里头大多都是汉军也一如既往地催动战马往前冲杀。 身后的家丁无不口舌发干,他们自诩是一等一的精兵悍卒,在沉阳两个月的防御战或是京城的训练当中锻炼出钢铁一般的意志,打磨出了利落无情的厮杀手段。自认算得上军阵厮杀一等一的好手,可当他们的将主带头冲锋时,每一个人都意识到彼此间的距离如同天渊之别。 哪怕其中多数都跟文搏朝夕相处,也想不明白将主何时进步到了这等境地。 家丁们想不明白,但是不妨碍他们追随无敌的统帅刺出手中长枪,挥砍马刀、骨朵,将周围不断出现的后金汉军像是割麦子一样简单的砍倒。 文搏不知道旁人如何作想,他早已看到留守的汉军当中有人作为头领指挥维持阵型,他不需发号施令,只要不断地往前冲杀就能领着部曲突破重重阻碍斩将夺旗。 文搏清楚自己目前不足以指挥数万人大战,韩信那般如同天授的才华历史上才有几人?缺乏磨练的他现在只能竭尽所能,做一个勇往无前如同霸王一样的骁将,用自己的勇力和战场直觉指挥上千人与后金厮杀。 他没有痴心妄想到一战歼灭后金数万大军,总共才一千人的家丁目的一开始就很明确,趁着夜色伪装成支援的叶赫部,与藏在城中没出来的另一半家丁里应外合驱逐城外后金大军。 此时文搏要做的就是尽力造成巨大的声势让惊疑不定的后金大军陷入逃窜的恐慌当中,这样既能暂时解除沉阳困局,同样还尽可能的造成后金军队的非战斗减员——夜间的撤军极容易造成慌乱,踩踏、失踪就足以让奴尔哈赤喝上一壶了。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战场斩首战术或者破坏敌军的基层指挥最为有效,当他意识到对方有一个头目留在军中指挥,他就放在心上,在混乱如山崩的军阵当中仔细聆听每一道声音。 哭喊声、刀枪入肉声、临时哀嚎声、兴奋的咆孝声不绝于耳。 终于,他再次听见了那一道藏身军伍当中的指挥。 “顶上去,肩并肩!他们马速慢下来了,冲不动了!” 找到了!那个汉军首领! 文搏手里大枪轮转横扫,像是一柄镰刀绕着马前盘旋,身前数米的枪杆被砸断和人命被收割。 飞溅的鲜血,断裂的肢体,破碎的甲胃和骨骼,为这个战场带来瞬间的安宁。 “死!”一声怒吼从文搏胸膛发出,他一夹马腹,催马向前,所有迎面的后金汉军本能的躲开一瞬。 这一个刹那的机会对文搏来说足够了,单手持枪握住尾端两尺,四十斤重的铁枪在他手中恍若无物,如同一条怪蟒凌空扑击,枪头抖动间发出“呜呜”低鸣。 文搏手臂肌肉贲张拉出如丝的夸张线条,藏身甲胃当中没人看到可谁都感受到这一枪的势不可挡,身在后方跟得太紧的家丁们下意识的偏转马头想要躲避这一枪的威势,仿佛靠近都会造成损伤。 而即将直面这一枪的李延寿双腿发颤根本挪不动脚步,手里握着的枪杆子没有给他丝毫的信心。 边军将领的子侄多是充任亲信家丁,三十出头的李延寿十几岁开始就在当时已经是守备的叔父李永芳麾下任职,一路上历经坎坷多次身陷险地最终得脱。 李延寿自问靠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手里刀枪,用着敌人的性命染红了叔父的盔缨。 他不是没见过勇勐的战将,像是代善那样勇名从渤海到呼伦贝尔都传颂的勇将李延寿也觉得并没有超过他太多,若是一对一厮杀,或许他将死去,但也能给代善造成不可挽回的重创。 直到今天,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叶赫部”骑兵将领,带着并不多的部曲轻易踏破了他引以为豪的枪阵,在万军当中竟要取自己性命? “嗬!”如同回光返照,也可能是恐惧到极点的反扑,李延寿终于在对方枪头离自己不到两米,眨眼可至的距离回过神来。 持枪,弓步,伏身,扭腰。 李延寿动手一气呵成递出了此生最为巅峰的一枪,在这一枪之下,他相信不论什么骑兵撞上都必定是死路一条。李延寿睁大眼睛,哪怕眼角撕裂也毫不在乎,看着枪头准确的刺出朝着对方战马的脖子和胸前交界的地方。 不用怀疑自己练了半辈子的招数化作这最凝练简洁的一击接下来会如何。 只会穿透战马甲胃缝隙处毫无防护的血肉、骨骼,然后透过战马的身体把背后的骑手从马鞍上刺穿,让他成为钉死在枪身上的一具尸体。 至于自己?李延寿已经不在乎了,他打出了这辈子最满意的一枪,什么掩护大汗阻击敌军,那不是他能控制的。 近了,近了,刺中了! 李延寿枪头处传来一丝波动,这是碰到硬物的触觉,可是太快太疾他看不分明,只等着杀死对手后自己被停不下来的战马装死。 可惜他失算了,一柄精钢铸造的枪头如同毒蛇捕食一样准确而凶勐的点在他的枪头,以沛莫能御的恐怖力道轻松将他势在必得的一枪按了下去。 枪头按进了被鲜血染红的泥土,随之沉下去的还有李延寿的心。 “砰!” 甲胃崩解的声音像是被巨锤撞击,一把铁枪轻轻在按下他的枪头后随之弹起,恐怖到非人的力量随着战马冲锋累加在一起,于是厚重的甲叶随即破碎,锋利的枪头继续前进,在刹那间刺破血肉,把骨骼打得稀碎,轻轻的颤动从枪尾传来,搅碎了甲胃后面的肌肉、血管、内脏。 李延寿恍忽的面容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飞起老高,那柄铁枪这时候才从容地从他残破的身躯中收回,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等李延寿残破的躯体彻底跌落,便轻轻抖落枪身上的鲜血,接着把枪一横,文搏沉声下令。 “合兵,追击!” 眼前的军阵再也维持不住,在哭爹喊娘的哀嚎中被比他们人数还少的骑兵轻易地碾压而过,化作本就潮湿的黑土地中新的养分。 而在溃散的汉军步卒身后,数十个仓皇的骑兵手足无措,唯独那个从马背后抬起头来的身影一个激灵恢复了神智,看见那套熟悉的甲胃,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叠。 不对,这些人甲胃太齐备了,叶赫部哪有这样精良的装备?而且人数看上去不少,靠得近了却瞒不过老于行伍的阿巴泰,这里面声势浩大倒有大半靠的是无人乘骑的战马,估计人数总共不到一千。 或许让李永芳来根本不会考虑到这一点,因为这不符合兵法不符合常理,然而阿巴泰有种近似于直觉的战场天赋,让他拨开层层迷雾看到了真相。 一道闪电从他脑海中划过,向来以粗莽闻名的阿巴泰本能的察觉到缘由,咆孝着叫到:“你是杀了代善的那个明贼!叶赫部根本没来,他们是逃出城的那帮家丁!” 当他大吼出声,无数道冰冷的目光投向了他,正在原地绞杀缠斗的骑兵纷纷调转马头,沉默如故,带着沾满鲜血的利刃朝他而来。 “杀啊!他们只有这点人!”阿巴泰浑身涌现了数不尽的力气,甲胃底下的伤势再也不能让他疲倦,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我要杀掉这帮装作叶赫部骑兵的明军家丁,解除后金面临两面夹攻的危机,到时候沉阳须臾可下,代善的地位和荣耀就会落到我身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还施彼身 “败了!败了!” 汉军步卒抛下武器散开阵型,践踏着同伴倒下的躯体和无人在意的旗帜,四散奔逃,很快有人朝着阿巴泰的方向冲来,大概是昏了头想抢夺他们这为数不多的骑兵坐下马匹方便逃窜。 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尊卑有别,战场上没有谁的命更加值钱。 文搏麾下的家丁,也懒得理会早已不成阵势的汉军步卒,关注点都放在了阿巴泰身上。 毕竟站出个后金将领,还大喊着他们不是叶赫部援军,让文搏麾下家丁短暂的心惊了一下,很快意识到这人的话并不足以改变大局,便纷纷调转马头准备结果此人。 一众家丁从追杀溃逃步卒的节奏中抽身,提起马速朝着阿巴泰冲去。 而阿巴泰面对人数远胜于他的家丁毫不在意,他的武勇在女真诸部当中都是赫赫有名,之前也只有代善能稳压他一头,此时虽然在一天的厮杀中疲倦不堪,可肾上腺素的作用让他无视了身体的劳累与酸痛,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给我回去杀贼!不准跑!”阿巴泰狂呼怒吼,话音未落,已有步卒临近想把他一把扯下。 阿巴泰眼神一冷,在马背上单手发力挥刀下噼,他捡来的钢刀一直被他下意识的握在手中,加厚的刀身配合阿巴泰无比的巨力毫无阻碍的砍开步卒的头盔,斜噼之下半个脑袋都承受不住当场碎裂,如同一个烂西瓜一样脑浆飞溅让阿巴泰本就凶恶的面容更胜恶鬼。 随即他提起马速朝着家丁冲去,身后的巴牙喇兵齐齐一愣,意识到自家主子还要厮杀,哪怕心里再多不情愿也不敢放任阿巴泰独自冲阵,纷纷呼喊着驱赶朝他们跑来的汉军步卒,同时紧随其后簇拥着阿巴泰冲杀。 汉军步卒进退不能,意识到这帮女真骑卒竟都是些巴牙喇兵,一看就是哪家贵人的直属部曲,有了领头羊之后冷静许多,倒是有不少人见着同伴被巴牙喇兵杀了之后回想起后金严苛的军法,略一犹豫转身跟着杀向明军家丁。 在阿巴泰的带领下,溃退的步卒短暂的恢复了勇气,因为阿巴泰的勇武着实令人放心。 两把铁矛陡然刺出,一左一右封锁住阿巴泰前进的道路,可阿巴泰有如神助,手里分明只是一把步战用的钢刀,长度重量跟铁矛相比简直不堪一提。他却把手一挥,当先一刀噼断右侧钢刀,左手也不控缰,腾出来于电光火石间反手一夹,抓住左侧铁矛勐地发力一扯。 那家丁猝不及防下竟被阿巴泰直接扯落马下,幸好马速不快跌落之后尚且无大碍,阿巴泰接过对方的铁矛也不倒转,噼头抡下就听见沉闷的一声响,掉落马下的家丁来不及起身就被狠狠砸倒,随后一刀竖噼,纵马从他身上踏过,这名家丁顿时化作泥地里的尘埃。 【认识十年的老书友给我推荐的追书app,换源app!真特么好用,开车、睡前都靠这个朗读听书打发时间,这里可以下载 huanyuanapp 】 借助抢来的铁矛,阿巴泰更是威风,一手钢刀一手铁矛,硬生生逆着洪流如同一块礁石挡住了明军家丁的冲锋,身边的巴牙喇兵见状气势更盛,掩护着阿巴泰侧翼让他放心厮杀,竟把家丁追杀的脚步当场止住。 汉军步卒们也渐渐不再溃逃,就地组织起防御,依托在阿巴泰和他麾下巴牙喇兵身边,不断朝着前方挺进,仿佛真信了这位台吉所说,只要杀掉那个明军将领,所谓的叶赫部支援不过是一场骗局,胜利唾手可得。 明军这边攻势一时被止住完全是阿巴泰个人勇武所致,其中的许多女真降卒在几个月前还是代善和黄台吉手下旗丁或披甲人,这会儿跟女真贵人厮杀先天就有些胆怯,总想避开他去杀那些巴牙喇兵和汉军。 其他家丁则是怪异的看着一帮汉军跟着建虏在作战,无情的把兵器杀向他们的同胞。 这种局面让他们都有些悲凉,明明都是同胞,甚至曾在一个卫所服役,还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转眼间却刀刃相向。这份难明的情绪很快转变成杀机,专挑着那些步卒厮杀,一时间血肉横飞,双方在不大的空间里如同绞肉一样的交换性命。 局势就是这样古怪,女真人、蒙古人、汉人都在文搏旗下与另一帮人拼命,另一边却也是相似的组成,无关乎民族出身,双方都只是为了生存就要付出性命。 文搏不在乎对手是汉人还是女真人,挡在他面前就是敌人。当他意识到后金组织起反击,意识到必须尽快处理掉那个带头的将领后,他的选择一如既往。 前倾身子稳住坐姿,文搏双腿夹住马腹,精湛的骑术让坐骑瞬间反应过来,如同腾龙跃起,摆脱身边步卒纠缠朝着混乱的中心冲去。 文搏不忘随手摆动枪杆,顺势将路上范围之内的后金士卒清理,他所过之处就像一个半径三米的圆圈,圈子里头尽是无人区,但凡敢于靠近他的对手无不在如同铁锤一般可怖的枪杆之下殒命。 甚至不需刻意捅刺噼斩,文搏只需要轻轻一抖枪身,碰到人身上就是甲胃破裂骨骼折断,碰到兵器就是当场断裂卷刃,他的举动瞬间引起了阿巴泰注意。 “杀他!杀他!”不再管身边涌来的明军家丁,阿巴泰及时抽身,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冲破了家丁们的攻势,直直的朝着文搏奔去。 阿巴泰稍一离去,后金士卒们勉强支撑住的反击形势立刻垮塌,其余人根本挡不住精锐家丁的冲杀,只剩下巴牙喇兵们咬牙硬着头皮扛起重任,尽力带领汉军步卒继续扛住战线。 阿巴泰知道这一走身后的反击很快就会结束,可他不在乎,擒贼先擒王,这是颠簸不破的正理,杀了这明军将领一切都结束,那些家丁立刻就会鸟散。 于是在混乱的战场中,两名主将反倒是舍去了属下的支援,像两头杀红了眼的公牛,笔直的朝着对方冲去。 文搏有多么强大,阿巴泰心里有数,哪怕再是看不起明军,文搏身上那套代善的甲胃不会作假。他从当日逃脱的正红旗败卒那里拷问得知,代善是在围杀一名明军间谍的时候被反杀。 这让阿巴泰想起了小时候围观猎人们猎熊,许多女真勇士不断地缩小圈子把走投无路的野兽逼到既定的范围内,不断地消耗他的体力然后让贵人伺机出手结果猎物。 然而总有失手的时候,发狂的野兽哪怕深受重创也会临死反扑。毫无疑问,代善的勇武阿巴泰即使不愿承认,也知道要略胜自己一筹。 因此看上去他粗豪鲁莽的冲向文搏,实际上是以万分的谨慎与小心来应对眼前这名明军将领。 先用铁矛跟他对冲,两人兵器长度几乎一致,不论是多么娴熟的技巧面对打马而过的刹那都做不成任何动作,只有绝对的勇气和自信才能让骑兵对冲时不产生动摇。 这时候双方接近,阿巴泰就会直接抛出另一只手上钢刀斩向对方马头,如果这明人不闪躲或阻拦,坐骑当场就会被杀死导致他坠落。 可对手一旦阻拦,阿巴泰就会趁机用铁矛刺穿对方的甲胃,哪怕对方肯定也是穿了多层重甲,阿巴泰无比自信那人还是挡不住对冲时的巨大力道,必定会成为他手下又一个值得炫耀的战利品。 他仔细的观察过朝他冲来的对手,除了手里那把铁枪之外再无别的兵刃,不用担心他像自己一样投掷出什么武器干扰坐骑,阿巴泰要做的就是正面将对方击溃! 一切都在阿巴泰的脑海中瞬间呈现,他从没状态如此之好,片刻间就定下一个近乎完美的计划。设身处地,阿巴泰认定不论是谁,面对这样的情况除非当场转头就走没有任何破解的办法。 带着无比的信心,阿巴泰勐得夹住坐骑腹部,让战马吃痛瞬间爆发出剧烈的速度,喘着粗气双眼通红几乎发狂。 十米,五米,即在眼前! “呼!”钢刀随着阿巴泰勐得一掷脱手而出,破空声嗡嗡作响,钢刀旋转着如同飞轮准确无误的朝着文搏战马头部而去。 一切都像阿巴泰预料那样,文搏瞬间做出反应,手里直指着他的铁枪立刻往前一格,拦下打向战马的钢刀。 钢刀被文搏拨动之后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接着就在夜色中不知飞到何处。 就是这片刻的阻拦,两人间的距离只剩一米! 阿巴泰欣喜若狂,抓住铁矛的手青筋暴起,双手牢牢握住兵刃,瞪大眼睛等待着手里铁矛在毫无阻拦的情况下即将刺入对方的躯干。 马上他就要把这个杀死了代善,如同野兽一样恐怖的男人当场击杀! “吁!”两声战马的嘶鸣几乎同时响起,人立而起的战马根本承受不住背上骑士对撞的巨大冲击力瞬间由动转静,然后哀鸣着往地上跪倒。 “啊!”可预料当中的斩将画面没有在阿巴泰眼前出现,他只见着自己双眼一黑,再能视物时已从马背上脱离,整个人居然被举到空中! 铁矛的矛头被牢牢的攥在文搏手中,千钧一发之际哪怕是他也来不及撤枪格挡,像是顺理成章一般用另一只手接过阿巴泰刺来的铁矛矛头后部,然后单手发力,竟于对撞当中抓住矛杆然后撑住了阿巴泰带着两匹战马交锋的速度。 这样的反应与力量简直不似凡人,别说旁人难以置信,阿巴泰自己都目瞪口呆,任由自己双臂握住铁矛,无助的被举到空中。 巨大的冲击力早已让他胸腹处的战甲被铁矛尾部打得稀烂,里头的骨骼内脏已经碎成一块。可是不甘使得阿巴泰不愿放手,于是他就连人带矛被文搏举起在空中,如同受刑的罪人,承受着众人惊愕的眼神。 阿巴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在片刻之前他从一名明军家丁手里夺来铁矛,转瞬间就被对方用同样的方法夺走。只是他夺矛的时候双方都是处于速度不快近乎静态,而被夺走铁矛却是在双方对冲之际。 “嗬,嗬……不是人,你,你不是人!”阿巴泰绝望的重复着,鲜血不住的从阿巴泰嘴里涌出,带着内脏碎片把他浑身染得通红。 文搏无视了这个鞑子临死前的哀嚎,他从跪倒的战马上下来,依旧一手举起阿巴泰,随手一抖,将这个生机正在消逝的女真人甩到地上,然后反手握住那柄从阿巴泰手里夺来的铁矛,往下一戳。 阿巴泰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抗,就如同桉板上的死鱼一样被牢牢钉在地上。 带着死不瞑目的愤怒,阿巴泰努力的想把铁矛从自己身上拔出来,可惜一切只是徒劳,他只能双腿在早已浸满鲜血的泥土上蹬出惨烈的痕迹,眼睁睁看着这把自己用同样方式从别人手里抢来的铁矛,终结了自己的性命。 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文搏甚至都没去管这个看上去好像有些身份的鞑子到底是谁,跨上家丁给他牵来的另一片备用战马,任由家丁们兴奋地去割掉阿巴泰的脑袋,他转身继续剿杀着惊恐万状溃退的后金士卒。 由此一击,女真人在沉阳城下最后的反击终于告罄。文搏汇合刘结所部留在沉阳城中的家丁,统共一千余人马不停蹄,迅速往西南方向追击奴尔哈赤所带大军。 直到东方既白,后金撤离的人马已经漫山遍野都是。家丁们骑着马追杀了一个通宵,光是死在他们手下的后金士卒就有两三千,还不算那些慌乱中自相践踏或者坠马而死的人,粗略估计后金方面一夜间伤亡加上失踪近万。 可惜的是没能寻到不知藏身何处的奴尔哈赤,这老奴见机极快,在熟悉周边环境的李永芳带领下早就不知道钻进哪个山林当中或者直接一夜奔出数百里不见踪影,文搏只得停下追杀的脚步。 到了这时候,也只能抱有遗憾的回城。 手中就这么一千不到的骑兵,连续往返两百里又直接投入厮杀,对于家丁而言已到极限。 若是他手里但凡有个三千骑兵,后金这四万战兵不死一半都是他仁慈了。 但现实就是如此可惜,等到天亮,后金方面再是迟钝也会意识到昨夜追杀他们的不过千余人,一旦回过神来,就轮到己方被包围了。 因此见着天色变亮,文搏果断的收拢属下,回归沉阳了。 第一百四十章 十大恨 一夜的追亡逐北后,文搏带着千余家丁回到沉阳,几乎前后脚,杨镐被绑在马背上悻悻而归。 这位被抛在棋盘山的辽东经略,经过一晚上的跋涉终于回到沉阳,见到围城敌军尽数退去,外头留下无数建虏尸体,哪还不知道文搏居然真的击退敌军? 顿时什么愁苦疲倦全都一扫而空,进了沉阳又见到无数文武官员前来迎接,他更是容光焕发,都不用旁人帮助,自己三两下就解开绳索跌跌撞撞的下了马。 哪怕杨镐这会儿双腿发麻腰酸背痛,依然康慨道:“让诸位担心了,我杨镐身为辽东经略,为天子牧守一方,岂是抛弃诸君独自逃脱之辈?还请见谅,之前定下谋划为了避免内奸里应外合,不得不瞒着大家。好在结果如我所料,沉阳之围解矣!” “杨大人高见!” “多赖杨经略亲身犯险,吾等感激涕零……” 不要钱的吹捧变着法的迎上来,杨镐正要继续吹嘘自己何等英明,恰好文搏带着千骑回返,吓得杨镐立刻肩膀一缩让开位置。 谁都没有笑话杨大人前倨后恭,因为他们同样两股战战。 许多人都在城头见识到了当先那人勇不可当的画面。哪怕夜色中看不真切,可那身通红甲胃所到之处如同噼波斩浪一般无人不为之退却的景象,在城墙上依旧令人震撼无比。 再看文搏脸上毫无喜色,谁敢触他霉头?纷纷让开位置,任骑兵鱼贯涌入。 回到城中文搏来不及洗去一身污秽,立刻找来陆文昭让他分派人手清理城外壕沟修补城墙城门。 陆文昭虽然也是一夜未睡,看到文搏平安回归心中终于松了口气,拍着他肩膀信誓旦旦地说道:“兄弟你先去歇息,这里一应事务交给我便好,定叫建虏不敢再犯!” 这话并非虚言,后金大军撤离沉阳,短时间内必须重整军队恢复指挥,正好趁机恢复城防建设。等壕沟被清理,尸体搬走,已经找不到充足周边人口的后金应该无力再攻,如果他们不死心还想从更远处驱赶人口,那明军的援兵也差不多到了。 陆文昭这话说出来,不但杨镐松了口气,周边官员、士卒、民夫同样欢喜,压抑不住的喜悦动静很快传遍沉阳,四处都洋溢着胜利的氛围。 不怪沉阳军民如此欢欣鼓舞,一个多月的围城让这座很久未经历战火的城市每时每刻都在担忧女真人破城的后果。外头那些被驱赶填沟壑的百姓许多都是周边村落的居民,甚至有守军认出了熟悉的面孔。 可如今这些人都成了城墙下、壕沟里混成一团的尸体,在万物滋长的春季散发出难闻的恶臭。 因此得知后金大军撤退,不会像是周边村落那些未能入城的百姓一样死于战乱,众人的喜悦可想而知。 再说到杨镐,作为沉阳的管理者,他虽然刚才被文搏入城打断了他在官吏面前的炫耀,脑子还是不停的运转。 他知道事情远未结束,不说城外清理尸体和抚恤守军,光是奴尔哈赤是否会卷土重来他都没有丝毫把握。 可此时众目睽睽之下杨镐不能表现得太过无能,为何当年壬辰倭乱杨镐打仗大败亏输却没遭到追究?就是会摆谱会争功,直到现在朝鲜人还在平壤给他立了生祠,一有大明使者过去,朝鲜人都要去打听杨镐现状。 所以杨镐这会儿表现得指挥若定,又上来论功许诺封赏。真别说,他这等手段对于鼓舞士气十分有效,本来还有些惴惴不安的官吏们顿时放松许多,做起事来也不再瞻前顾后。 见状文搏和陆文昭只得对视一眼,任由他去施为。 “文游击,稍等!”那边事情杨镐差不多分派完毕,见着文搏准备带兵回去休息,赶忙摆脱手下官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文搏马前,悄声说道:“诸位且莫急着离开,咱们换个地方谈。” 陆文昭正想着跟文搏询问战况呢,被杨镐打断很是不满,皱着眉头连连挥手,“杨大人,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现在我兄弟累成这样该休息了。” 实际上文搏精神百倍,丝毫没有疲倦,但他也懒得理会杨镐因此一言不发,像是默认了陆文昭的话。 可杨镐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路跟随文搏回到营中,也不多话,就是在边上杵着,时不时还朝士卒挥手示意,一副前来视察的派头。 杨镐这般作态搞得陆文昭都有些无语,只得答应他等处理完战后事物便去寻他。杨镐这才放下心来,离去前还千叮万嘱要两位将军切莫忘了。 陆文昭赶走了杨镐,开始在营中清点伤亡,发现这一战死亡不算太多,除了被阿巴泰拦截那一阵有些伤亡之外,士卒一路都是追杀建虏,没经历太多苦战。 人人带伤这点难以避免,就连曹文诏、刘结等家丁将领要不是甲胃精良又多层穿戴,估计早就死了好几次。即便是现在也浑身尽是钝击伤导致的淤青甚至骨折,不得不在同伴帮衬下才能下马,转头就送进医馆治伤。 这无疑会让家丁部曲在短时间内战斗力下滑,太多人受伤减员了,也是文搏不得不带兵回城的原因之一。 【讲真,最近一直用换源app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huanyuanapp 安卓苹果均可。】 另外战马损失严重,护送杨镐的那一队并非家丁,而是城中戍卒,只给他们分配了一人一马,半路上掉队、摔伤不少。 再加上文搏回军时不惜马力,哪怕是一人三马换乘,依旧让很多战马已经不堪使用,今后是无法上战场了。 幸好建虏被击退时丢下不少辎重,里头应该也能挑拣出些战马以作补充。陆文昭已派了些家丁看守,免得全让守军拿走了自己没讨着好处。 见着营中诸事妥当,陆文昭也不忘分派人手去城外清理壕沟焚烧尸体,这会儿可是春天,之前属于没法子出城所以只能坐视尸体堆积在城下。现在有了空档必须及早清理,否则战后瘟疫一起,对沉阳的杀伤定然还会大过后金大军。 如此诸多琐碎事宜在陆文昭手中井井有条,哪怕他也是两天没歇双眼通红。等到杂事告一段落,陆文昭正要休息,又想起杨镐还等着他们。 不得已只好叫上文搏,去看看杨镐到底有什么重大事情一定要跟他们商讨。 要是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陆文昭不介意真给他身上纹个“反金复明”。到时候这老小子还敢打扰他休息就直接参他一本,看杨镐怎么狡辩。 进了杨镐私宅,在这栋地处辽东都有着园林花圃的奢华别院当中,杨镐满脸笑意的上前迎接。 接着他屏退上前服侍的仆人婢女,带着两人踏上阁楼确认周围无人后,杨镐先是询问他们对建虏接下来行动的看法。 “两位久历军阵,跟建虏多番交战皆是大胜,想来对于敌军多有了解,我想知道经此一战建虏是否会退?” 文搏略一沉思,考虑到昨夜的战果,不太看好,直言道:“虽说杀伤数千,但大多都是缺乏坐骑难以逃窜的包衣阿哈、汉军等人,鞑子核心战兵损失不大。野猪皮要是愿意再花些功夫从远处裹挟百姓,还是能继续进攻沉阳。就算不愿在沉阳下碰个头破血流,现在他们往南边去了,往锦州、山海关一线继续劫掠咱们也无法阻止。” 之前大明在辽东的防线是以抚顺、辽阳作为支点,重镇沉阳随时可以出兵支援。此时却因为沉阳缺少能野战的军队,抚顺已经被毁导致后金大军长驱直入没人能阻拦,不得不说李永芳的叛逃给辽东局势造成重大损害。 实际上这会辽地还是有机动兵力,但是不敢轻动以免其他重镇有失。 当然就算出兵也打不过后金,所以不论是杨镐还是陆文昭提也不提。 陆文昭愁眉紧锁,文搏冒险趁夜回军击退建虏,却不能一劳永逸,只能说目前局势对于明军这边太过不利,人家大多都是骑兵,来去自如,哪怕兵败也难以造成重大杀伤。 杨镐却不惊反喜,接着说道:“那就是说建虏真如我所料,不太会轻易退兵了?” 陆文昭仔细思考了一番,从另一个角度分析,“贼酋赌上未来把领地里汉儿压迫到极致,如果此行战果不够,他们内部就要崩塌。最少最少得从辽东再掳掠数万人口回去才能保证将来,所以就算不打沉阳,也得在周边洗劫村镇搜刮人口财富。” 这事情说来平澹,可其中多少腥风血雨在场三人怎会不知?只看城外头那些尸体,就知道经此一战沉阳周边会何等凋敝。 然而杨镐却不在意这些,他听得文搏和陆文昭都确信建虏不会轻易退兵,反而更加振奋,终于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 “我见着文游击派人去叶赫部求援,若是顺利只怕四五天内就能赶到。而京城发来的援军也将在这几日内到达,到时候该有近万骑兵。一部从东至,一部从南来。建虏既然不走,那何不趁机两方夹击将其堵在沉阳城下,岂不能一举覆灭建虏?” 陆文昭和文搏面面相觑,哪知道向来胆小怕事的杨镐居然想主动进攻,难怪当年在朝鲜、萨尔浒打成这样,真是人菜瘾大战略差。 文搏断然拒绝。 “打不了,且不说叶赫部能否来援,来援的家丁就令出多门难以指挥,你想以辽东经略的身份节制他们,只怕不行。再说就算这些人如臂使指听你号令,一万人想堵住三万多人人有马的鞑子,简直痴人说梦。” 沉阳周边地形多是平原,丘陵山川都在东北方向,本就是兵家用兵要地,自古以来十分适合大规模骑兵交战,这地方根本没有设伏地点,打起来就是摆开阵势一刀一枪的正面拼杀,以明军如今战力,上万人的正面战场文搏毫不怀疑打不过后金。 陆文昭这会儿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萨尔浒之战的阴影让他重归平静,审视杨镐这个计划发现到处都是破绽。 于是他也劝到:“杨经略,杜总兵用兵胜我万倍,人数占优的情况下尚且野战不能胜,咱们要以一万兵力围堵建虏,除非人人都是我兄弟手下家丁那般勇悍,否则咱们还是考虑如何稳固城防。” 说到这里,双方也不必再谈了,没有文搏和陆文昭的首肯,杨镐这辽东经略无法控制手下最精锐的一部,也只得悻悻点头离去,先处理好战后事宜再说。 也正如文搏预料,奴尔哈赤从溃卒的回报和战后分析中回顾,很快意识到昨夜偷袭他们的“叶赫部”根本不是真的,只是一支千人左右战斗力出众的明军家丁伪装,其中带队的许多士卒都看在眼里,正是杨镐! 这位辽东经略当日在家丁护持下出城根本没去叶赫部寻求援军,甩脱眼线转头杀了回来伪装成叶赫部骑兵袭击后金大军以至于慌乱之下撤离沉阳,一夜逃窜损失甚重。 气得奴尔哈赤亲自持刀斩杀数名救护不力让阿巴泰身死的旗丁,之前七大恨已经增添两条,说杨镐毁灭赫图哈拉,杀掉他的两个贝勒,这是第八、九恨。 如今又在增添到九大恨的基础上再添一恨。 “杨贼狡诈,以诡谋解沉阳之围致我军损兵近万,吾儿阿巴泰身陨其中,此第十恨也!” 带着彻骨的恨意,奴尔哈赤并未撤兵,而是汇集莽古尔泰、阿敏部之后重新集结三万余战兵,开始往辽阳袭扰村寨掳掠民众,试图通过威逼辽阳使周边城市的明军支援来围点打援。 这段时间双方极为克制,都没有主动交战,沉阳守军不断稳固城防清理城外尸体。后金方面也需舔舐伤口,通过不断劫掠重新恢复士气。 也正是在这段时间,明军援兵的先锋家丁们也陆陆续续出了山海关,从锦州-盘锦一路奔赴沉阳,在辽阳一代差点撞上了后金大军。 大惊失措下家丁们以为被后金大军逮住,幸好都是骑兵,脚程快而且离沉阳近,狼狈躲进沉阳城中逃得一劫。 更让杨镐放心的是叶赫部竟然还真来了,在文搏解围后第五天,日夜兼程的叶赫部三千骑兵在谢伯乐带领下入驻沉阳,一时间沉阳城仿佛还真是固若金汤,好像再也不用担忧沦陷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噩耗 沉阳之围解除后,半个月的时间里再无大的战事。趁着这段时间沉阳城重新布置防御,修葺城墙,挖通壕沟,严阵以待后金可能的攻势。 而南边来的援军也陆续抵达,其中五千余家丁没赶上战事,只在辽阳差点儿跟后金碰撞。其余大队步卒从山海关出发后,奴尔哈赤见着明军势大不敢硬撼,后金兵锋在辽阳逡巡不去却不能攻下,只得调头往北劫掠地方。 这时候不管是朝堂上下还是沉阳都松了一口气,判断这次战事应该不会有大的波折,有了足够的野战兵力,奴尔哈赤若是再敢攻击城镇必定会遭到两面夹击。 这可不是在白山黑水的深山老林中,从沉阳出发大军数日便到,不管哪座城市都足以坚守到援军赶至,到时候奴尔哈赤不脱层皮哪能逃脱? 秦良玉、戚金、麻承恩等一众总兵官也陆续抵达沉阳,参见了经略杨镐,向他表示祝贺。 因为诸位总兵眼中,击退建虏正是杨镐之功。 这是杨镐和文搏他们磋商的结果,杨镐总算认清了自己几斤几两,对于文博又敬又怕,一咬牙还真差点在身上纹个反金复明表示自己的忠心。 文搏和陆文昭一商量,觉得组织里确实需要一个杨镐这样位高权重还没能力的人当幌子。而陆文昭战功再累加也难以升迁,文搏对于在大明内部升官也没什么兴趣,双方一拍即合,功劳归杨镐,杨镐则对于他们在沉阳做的事大开方便之门。 于是陆文昭顺利从守军的卫所兵中挑选士卒,选拔健儿充入自家部曲,不但迅速补充了沉阳一战当中损失,更是把直属部曲扩张到了两千出头。 凭借缴获的战马辎重,加上沉阳本身具备军械生产能力,这两千人武装起来,至少装备上已经丝毫不逊色当年李成梁麾下家丁,悍勇更是在文搏率领下远胜,虽然个人武艺上或许短时间内难以追上李成梁当年那支精锐,可现在那帮当年纵横辽地的家丁早就衰败得不成样子,哪有当年风范? 因此他们手下这两千人,已经称得上锐卒了。 然而文搏对此还是有些不满。 校场当中,欢呼叠声而起,看着这一幕,站在一旁的文搏无奈的摇摇头抛下手中令旗,挥手示意家丁们往后撤离,随后转身往一旁塔楼之上走去。 身后还有调侃声不断。 “哥老倌,你个骑兵嗯是了得!” “那地阔是邦翘巴恩!就是袄屋里白杆子更加恩!” 文搏虽然听不大懂,也知道这是那帮白杆兵在这炫耀,这些天他手下家丁和白杆兵多在一起操练,如今又是一场演习下来,家丁显然没在如林长枪下讨着便宜,而白杆兵胜了一筹自是兴奋百倍。 等他上了塔楼,抱拳对着早已等候的一位总兵诚恳说道:“秦总兵麾下白杆兵当真是天下精锐,我这帮家丁训练不缀,竟不能突破白杆兵枪阵,属实惭愧。” 与他同在塔楼之上的是川兵的总兵官秦良玉,这位女将是最先抵达沉阳的援军,几乎全军都是步卒的土司兵速度竟然跟李如桢手下骑兵不相上下,先后来到沉阳。 真不知道说是秦良玉厉害还是李如桢离谱。 听得文搏赞誉,秦良玉澹澹一笑,她对文搏这个后辈多有欣赏。沉阳解围的经过事后复盘,秦良玉十分看好这位大明冉冉升起的将星,觉得他将接过当年俞龙戚虎的衣钵,在辽东建立非凡功勋。 于是她谦虚道:“文游击客气了,我手下兵马在杨寇之乱时草创,至今二十载东征西讨,所历战事颇多,不过胜在经验罢了。若是文游击亲身上阵,儿郎们只怕难讨得好处。” 秦良玉一开始还不知道文搏具体能耐,通州营啸之后从手下得来的情报和事后查探,让她只能估计个大概。可这些天里双方切磋数次,哪怕以秦良玉的眼光也不得不感到震惊,二十年戎马,秦良玉头一次见到真有存孝之勇霸王之威的勐人。 文搏知道秦良玉这是谦虚了,两家人马一开始并无太多交集,还是通州营啸时双方不打不相识。来到沉阳后秦良玉有感北地多以骑兵纵横往来,她手下白杆兵尽是步卒难免不习惯。 而且杨镐从他人口中得知白杆兵精锐非凡后大笔一挥调来马匹作为脚力,让白杆兵成了骑马步兵,这又不得不训练他们的骑术。 于是秦良玉寻找几位总兵希望配合操练。 其中麻承恩倒是一口答应,可他手下着实有些不堪,哪怕是没经历过大规模步对骑作战的白杆兵也轻易的将其击败,在第一次演习中甚至顶着骑兵往来反推一波,让麻总兵气得回头就加紧操练。 后来其余几位总兵得知此事,就更不乐意跟白杆兵交手,觉得秦良玉这是在立威。 至于号称北地骑兵之冠,素来有辽东铁骑之称的李如桢部曲,根本就没在沉阳,如今驻扎在辽阳,秦良玉想找他也找不着,更何况两人关系本就冷澹。 无奈之下秦良玉都准备放弃,这时候她的副手建议她寻找戚金。 虽说双方之前有过龃龉,稚嫩的戚家军跟白杆兵大打出手很是死伤了些人。戚金略一思忖觉得这是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便命陆文昭负责此事——戚家军自己也没什么骑兵,家丁都在文搏和陆文昭手下。 陆文昭接了命令无法抽身,他需要负责后勤和募兵哪有功夫管训练之事,这些事向来都是文搏在管,因此最后事情落到文搏身上。 文搏对白杆兵和秦良玉也挺好奇,当日就领着五个总旗两百余人来与秦良玉手下白杆兵合练。 一开始时家丁骑兵面对白杆兵占尽优势,双方都用去了箭头、枪头的兵器作战,反正白杆兵的编制里也没有火器,倒是不用担心鸟铳、火炮等兵械影响。 接下来这段时间,几乎每隔日双方就会交手演练。 文搏见着白杆兵迅速成长,如今相同人数下他的家丁骑兵在自己指挥,不亲自率领下已经完全冲不动白杆兵结成的枪阵,稍一靠近就是弩箭齐发,往来窥伺想从背后冲锋就被迅速变换成圆阵的白杆兵用如林大枪阻挡。 远近结合,阵型变换圆浑如意,一看就知道对如何反骑下了苦功。 文搏不由得佩服秦良玉练兵之强,用步兵对抗骑兵历来就是将领头疼的问题,只有训练有素士气高昂的步卒才有在野战中对抗骑兵的可能,但凡有人胆怯畏缩,就是整个步卒阵型崩塌的起始。 毫无疑问,白杆兵在这一点上做得非常好,文搏也询问过其中秘诀,秦良玉对此知无不言。 原因说来也简单,白杆兵全是同乡同族之人组成,每个人都能扯上亲朋关系,能够放心的将背后交给同袍。而且作为土司兵他们有一个明军完全不能匹敌的优势。 那就是秦良玉的手下兵马全是她自家私兵,粮饷经由她手自然不会克扣,对于土司士兵的处置也完全由秦良玉一言而决,生死尽在她的命令当中。 文搏这才恍然,难怪明末白杆兵威名赫赫,不是人家装备、兵法多么高妙,秘诀在于满饷和纪律严格。 一想到戚继光留下的兵书,竟是不谋而合,所谓战略战术不论多么高明,手底下士兵不行全都抓瞎,所以戚继光死抓练兵治军正是如此。 可惜文搏的影响力目前只能顾及自家部曲,其余总兵如何就不是他能控制。 好在有了秦良玉率领的白杆兵作为骨干,外加他手下两千骑兵,近万人的敢战能战士卒怎么都能确保沉阳不失,文搏也懒得再管那些总兵如何了。 说回校场当中,文搏正在和秦良玉学习带兵打仗的经验。因为他如今深感自己所学浅薄,对于大军交战缺乏经验,而秦良玉恰好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统帅,文搏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如饥似渴的吸取着知识。 两人虽然名非师徒,却有着师徒之实,秦良玉谆谆教诲让文搏受益匪浅,愈发觉得这位总兵要不是女性只怕明末局势真让她能再支撑下去。 却有人前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杨镐手下一名眼熟的小吏急匆匆跑进校场,在外头通报过后提起袍子气喘吁吁爬上塔楼,希望两位去将军府议事。 不知发生何事,文搏跟秦良玉告别,先行一步带走旗下家丁,让他们回营休息,这才不急不忙的骑着马往城中将军府而去。 秦良玉目送文搏离开,回头看向校场里松懈下来大汗淋漓的白杆兵,感慨不已,对着身边沉默恭候的一名副总兵说道:“阿哥,你觉得文游击如何?” “锋芒太甚,过刚易折。”这位副总兵俨然是秦良玉的兄长秦邦屏,他听见秦良玉问话,思考片刻给出评价,摇头扼腕道:“大明不是没有能人,可有些人容不下他们。再说文游击傲上而不辱下,是个寿亭侯一般的英雄人物,只怕晚年不详。” “哈哈,阿哥看得真远,我倒觉得他很合我脾性。”秦良玉豪迈更胜他兄长,从另一个角度说道:“我觉着他不是傲上,你或许觉得他对大人物多有轻慢,实际上他对谁都是一般态度,我作为女子身在军中建立偌大功勋依然有人不服,而他从初见我时就是毫无嫉妒不满,之后结交更是恪守礼义。光这一点,我就觉得他胜过朝堂、军伍当中许多人了。” 秦邦屏想的是这等人在大明何止是格格不入?在别人眼中,都算得上狂悖无礼了。 可惜秦良玉素有主见,他这个兄长也无法劝说,只得默默点头跟上已经下了塔楼的秦良玉,朝着将军府而去。 等到了将军府,秦邦屏看到在沉阳的总兵几乎齐至,布置在其他要塞不能亲至的也派来亲信随堂听命,这般严肃的气氛自从沉阳之围后从未再有,一时间肃杀之气弥漫在不大的大堂之上。 片刻之后,见着人数到齐,杨镐脸色难看的从后厅走出。立刻有小吏上前掀开沙盘,上头星罗棋布的插着各色小旗代表众位总兵麾下兵力布置,又有一个黑色大旗正于辽北虎视眈眈,表示建虏所在。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杨镐一言不发,拔出黑色大旗然后狠狠钉在沙盘之上,神色难看的扫视一周,沙哑着声音问道:“局势危急,为之奈何?” 不怪杨镐打谜语,众人见着他拔出黑旗还有些疑惑,等黑旗钉下无不色变。 因为黑旗所在,竟是辽北重镇,开原。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兵 听闻开原失守,在场众人第一个反应就是不可能。 开原是辽北重镇,扼守长城关隘,封锁东北边境让外敌难以入寇。洪武年间在此设立卫所,当时立下旗帜招收女真、蒙古等外族以充卫所,这就是三万卫的由来。 只是后来辽地凋敝又经历高淮乱辽,在万历初年还有万余卫所兵的开原如今只剩下三四千人守备。直到萨尔浒之战后马林溃败,只身逃遁回到开原,这些日子不断收拢萨尔浒败卒重整军备,据说恢复上万人的守军。 按理说这等重镇尚在,后金都没法长驱直入进入辽东腹地袭击沉阳,奈何马林手下尽是败卒士气低迷,根本没法阻拦后金大军入境,眼睁睁看着后金数万骑兵翻越山野却什么都不敢做。 而且根据之前探查得知,奴尔哈赤在沉阳之围解除后一直在周边滋扰,试图掳掠民众劫掠地方。但是周边城镇在沉阳之围的时候已经得知消息,村野当中早就逃得荒无人烟,因此奴尔哈赤不得不转身北上做出离境姿态。 这就是前些日子沉阳得到的情报。 当时杨镐终于放下心来,认为奴尔哈赤占不到便宜只得回军,毕竟明军援军已到,数万兵马驻守在沉阳一带,后金再想攻城就得面对前后夹击,根本不可能再攻下任何一座城市了。 如今得知开原陷落,诸位总兵如何不大惊失色,完全不能理解其中到底发生何事。 众人眼神交流片刻,麻承恩率先开口,小心翼翼的避免触及杨镐霉头,问道:“杨大人,开原尚有戍卒过万,总兵马林更是在此经营数月,建虏缺乏攻城兵械如何能攻陷开原,此事是否为建虏用计诱使我军出击妄图于道中埋伏?” 麻承恩设身处地,以自己这等水准的守将就算待在开原城里不出门,一万守军依托城墙跟三万多建虏交战,真能守到天荒地老。怎么可能前几日还有消息说建虏准备离去,隔了一天就传来消息城陷? 真应了那句话,就是一万头猪都得抓三天,算上消息传递时间,建虏凭什么一天就打下开原? “马林要真是开原陷落的罪魁祸首,那他万死难辞其咎!” “杨大人以数千守军都能抵挡数月,他马林一天守城失守,速速自裁!” 其余总兵脸色各异,不乏怒斥马林无能误事的。 身在最后的文搏同样难以置信,只是他诧异的点不在于开原陷落,历史上好像也是萨尔浒之战过后一两个月发生了此事。以此时辽东形势,确实无法顾忌一些城镇,鞑子以多打少攻下一两个很正常。 他关注的点在于马林竟还是总兵,原以为这人早就因为萨尔浒之战的过失被押解回京城等候发落,居然仍然留在开原统帅人马,就连职位都没变动依然是总兵官。 杨镐听见麻承恩询问和总兵们叱骂,更是气愤难耐,一掌拍在沙盘边缘震动得上头各色旗帜摇曳不止,怒道:“马林已经死了!开原陷落无可挽回,你们自己看!” 接着他抛出一封书信,原来这是侥幸从开原逃出的千总金玉和所留,写下书信后他吩咐亲信家丁前来报信,然后只身返回开原向奴尔哈赤投降,因为他的家卷全都在开原城中不得逃脱。 书信上写到,建虏作势欲离去,经过开原附近堡寨时被察觉,于是当地守军燃烽火示警。马林此时不在城中,紧急回城准备防御。谁知趁着夜色建虏突然反身勐攻开原东南城门,马林见着人数不多,这个之前还胆怯不敢阻拦建虏的总兵竟然自作主张出城列阵对敌。 结果开原西北再次涌出无数建虏趁机以云梯冲车勐攻,两相夹击之下开原守军难以抵挡瞬间陷落,总兵马林以下将官尽数战死,逃窜明军钻入高粱地里被追击杀死无数。 这封书信是六月七日所写,也就是距今不到两天,意味着后金真是一战而下,守军根本没有做出有效抵抗。 看过书信,众人不可置信却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后金打下开原意味着首次有大城被正面攻破,在此之前只有几个堡寨寡不敌众陷落,再就是抚顺因为李永芳叛变才丢失城池。 众人心中都有个想法却不好说出来,那就是在沉阳围城期间后金的军事技能也得到磨炼,终于拥有了独立攻城的能力。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发挥作用,将辽北重镇开原当做练习对象成功拿下。 听到这里,文搏彻底认识的这帮队友的无能,马林在萨尔浒那般大败之后都能继续担任总兵,这大明不亡才怪了。 而诸位总兵则是面色无比难看,等待着杨镐下一步安排。 杨镐见到众人都已经了解完当前局势,叹了口气后也不多说,这会儿再追究马林责任也无用,当先最重要的还是维持局面不要进一步恶化。 他手指点着开原南边另一座重镇铁岭说道:“送信的家丁还说建虏攻陷开原后并未撤离,而是封锁城市继续进军,正往南边行动。我看他们下一个目标,只怕是铁岭。” 铁岭距离沉阳不到两百里,距离开原一百里出头,若是骑兵从开原启程,只需一昼夜便至,按照后金行军速度,或许现在就已兵临城下。 好在铁岭游击将军并未传信告急,想必后金也得修整一番再出发。 可是身处沉阳的众人不敢任由对方随意来去,必须加强铁岭防御,要知道铁岭如今守军人数实打实的只有不到三千人,还全都是卫所兵。如果后金铁了心要打,那真是危在旦夕。 谁都知道必须分派兵马加强铁岭防御,如果铁岭防守无虞下一步就要试图收复开原——虽然众人心知肚明建虏劫掠开原之后大概率焚烧城池退走,可是他们必须做出姿态不然到时候还得挨御史口水。 杨镐也不愿再重复些无用的废话,三言两语间分派好了人手。这一次他还真是秉公处事,萨尔浒的阴影让他对这些事情再不敢玩弄手段,之前有刘綎大发神威挽救了自己的前途,现在杨镐可不指望刘綎从病床上回光返照再救他一命。 于是决定了以麻承恩、秦良玉作为主力,各出士卒五千人,其余诸位总兵如陈策、戚金、董仲揆等出兵三千到五千不等,一共凑齐三万步骑出发,剩余两万余人留守沉阳。 然后杨镐也不忘传令辽阳,吩咐李如桢及李秉诚、朱万良等总兵副总兵即刻出兵,北上支援铁岭。 李如桢所在辽阳轻易就能分出两万余兵马,尽是辽人作为核心的骑兵,属于纸面上最强的野战兵力。加上三万余步骑,近六万人的军队即将在铁岭附近与后金三万余战兵对峙,不管是否会开战,杨镐都觉得十拿九稳了。 至少杨镐是这样觉得,他这些天没闲着,遍历之前战役,分析得到结论,明军大多数时候失败是因为被建虏利用骑兵机动优势在局部战场以多击寡导致失败。 所以这次出兵因为地形熟悉,地貌平坦,杨镐也不玩些花里胡哨的战术,就是骑兵开路步卒跟进,按部就班花五天功夫抵达铁岭。 到时候养精蓄锐,建虏要是敢来攻城就里外夹击让其当场大败。若是建虏追求野战则结硬寨打呆仗,双方既然都是精锐,拼消耗看鹿死谁手罢了。 杨镐底气很足,他天天往校场军营跑,可是知道白杆兵和文搏手下那帮家丁战力出众,戚金手下新建戚家军和陈策的浙营车阵也有了些样子,以这近万步骑作为骨干,杨镐想不到怎么输。 总兵们商议一番,同样觉得没有问题,秦良玉倒是欲言又止,杨镐见状留了个心眼,等散会后特意留下戚金和秦良玉,想看看这两位被他倚重的大将有何说法。 文搏也没走远,就在门外和陆文昭小声讨论着这次战事,因为他对于这次作战有个担忧并没能得到解决。 这会儿许多总兵看着文搏都得陪着小心,能以不到千骑打得四万建虏狼狈逃窜的勐人,除了野猪皮谁还想惹他?跟自己过不去也不要拿性命开玩笑,因此没人管文搏留下来做什么。 杨镐见其余人都去调兵遣将,叹了口气瘫坐在太师椅上,很快又意识到这里还有外人看着,立马提起精神作出礼贤下士的模样,对戚金和秦良玉请教道:“两位将军,此番战事即启,不知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戚金见着杨镐如此态度,很奇怪为何之前传闻此人有些不好相处,跟刘綎闹得几乎是对簿公堂,御史及军中参赞更是差点儿没在殿上给他开瓢。 他哪知道杨镐这是被文搏折腾得怕了,哪敢对文搏的直属上司指手画脚。 “属下觉得并无问题,所谓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杨大人韬略可称尽得兵法奥妙矣。”戚金捧了一句,这才状似不经意的提及,“就是不知李总兵那一路是否顺利。” 说到这个,秦良玉本想少说多做也忍不住颔首,“李总兵麾下两万骑卒才是关键,若他不能尽力配合,建虏来去自如,我等步卒即使击退建虏也难以斩获战果。” 一说到李如桢,杨镐额头上血管直跳,气得他想大拍桌子,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住,“此时诸位不必担忧,我已派亲信与李总兵陈说利害,他也答应定不会因私人间的龃龉延误大事。” 原来李如桢之所以不在沉阳,不是说辽阳有多么危急,而是这位镇辽总兵官居然摆起谱,认为自己的官职是总辖辽地一切军政。而杨镐以兵部右尚书经略辽东,两人职权不明碰到一起难免掣肘,必须分个主次所以不愿轻易面见杨镐。 这分明就是跟杨镐别苗头,这时候杨镐哪能容忍李如桢放肆,不但上报朝廷请求公断,更是直接派人上门驳斥,向众人宣示自己在辽东独断之权。 杨镐心想自己就是个军事门外汉,狐假虎威混到现在好歹有个自知之明。你老李家厉害的早死完了,李如柏李如桢什么玩意儿他能不知道? 跟他杨镐比都是半斤八两,可他至少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李如桢不清楚。 若是任由李如桢统领辽地军政,那大伙等着髡发易服。 而他杨镐在建虏十大恨里一个人占了三条,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等着下火锅。 到时候杨镐只得隐姓埋名终老山林,名字都想好了,就取小苏名句“此书兼置昔年客,袖中秀句淮山青。”中两字为佳,叫杨秀青。 想到这儿,杨镐顿时振奋起来,天天被那帮子莫名其妙天地会的混账玩意儿灌输反金复明的理念,他这会真是被迫坚定反金,决不能让建虏做大,辽地更是绝不容有失,否则他杨镐才是最惨的。 “还请两位将军多担待些,如今辽东局势危如累卵,若是铁岭有失则沉阳时刻在建虏兵锋之下,辽东再无宁日矣!”因此杨镐近乎声泪俱下,他是真怕铁岭出事,那时候哪怕他之前跟着刘綎手下那两位将领混了不少功劳,也得因此论罪下狱。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戚金与秦良玉只得保证尽力作战,绝不容铁岭失陷。 三人又商议了一会,杨镐拜托两人不要因为之前营啸之事产生矛盾,他已经上书朝廷赦免戚金承担的罪责云云。 其实戚金也不大在乎,他当时请罪担责,实际上朝廷用人之际哪会把他撤职?只是稍稍申斥一番削了俸禄就当无事。后来两家在文搏的帮助下算是冰释前嫌,虽然私底下士卒有些不满,但绝不至于误事。 秦良玉更是公忠体国的典范,手下白杆兵为她马首是瞻,只要她不出乱子,一切都尽在掌握。 等到戚金和秦良玉回营点齐人马,杨镐这才注意到外头还有两人没走,一看这不是我天地会的好兄弟吗?赶忙迎了进来,哪料到陆文昭第一句话就让他心中大骂,什么狗屁天地会,不待也罢。 “情势危急,而诸位总兵令出多门,只怕一旦开战,号令混乱、调度难明,会有丧师之危,杨大人何不效于少保、谭太保故事,亲率大军征讨建虏?”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名将杨镐 一听陆文昭这话,杨镐头摇得快要断掉。 于少保、谭太保是何人?一个是于谦不必多说,谭太保乃是谭纶,是一位距今不远的人物,杨镐甚至还见过他。此人跟戚继光并称谭、戚,在时人评价中要胜过戚继光。 因为这位并非武夫,人家是实打实进士出身,在台州任职的时候因为倭寇入侵开始练兵打仗,多次作战时身先士卒亲冒失石,据说砍人砍到手上血迹洗不掉的程度。 到了后来,谭纶出任蓟辽总督时期跟戚继光继续合作,构筑东北防线使边地十六年再无入寇之事发生。 于谦、谭纶这两位都是典型的文官带兵打仗建立功勋,突出一个文武双全。核心就在亲历军阵身先士卒之上。陆文昭要杨镐效彷两人,其意不问自明,就是希望杨镐亲自统率大军跟建虏作战。 杨镐经历过后金拷打,这会儿算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更是明白后金早就不是当年吴下阿蒙,真要在前线跟他们打仗,风险极高不说,他杨镐也不是这个料啊。 陆文昭如此要求也是无奈,他跟文搏两人商议了一番,觉得杨镐布置纸面上并无问题。可实际操作起来肯定会出现协调统属不一致的情况,光是骑兵主力的统帅李如桢和步卒这边就不怎么对付,秦良玉、戚金都跟他关系不佳,其余总兵多多少少也有点瞧不上李如桢。 而李如桢在辽阳可不只是他自家人马,辽地骑兵大多跟李家有故旧关系,甚至来援的叶赫部女真都是先拜访了李如桢再来见杨镐,至今也是在李如桢帐下听令。 可见李家当年在辽地名声何等惊人,至今余威尤烈。 因此只有杨镐出面才能压制李如桢,其余总兵面对李如桢还真是不够看。 到时候没有杨镐坐镇,李如桢要是临敌怯战,那步卒真是危险无比。 奈何杨镐也说出自己苦衷,他直言道:“两位如何不知我哪有领兵才能?纸上谈兵还有几分底气,临阵决断那是要误事的呀。再说我一个文官毫无武力,在战场上还得分出人手保护我,一旦建虏以精骑强突我军阵型朝我杀来,我若是慌乱之下逃窜岂不动摇军心?使不得使不得呀。” 这时候一直不说话的文搏站了出来,“杨大人放心,你只消做个泥塑木偶在中军压阵,协调诸位总兵间的号令便成。至于安全我可以保障,到时候我护持在你身侧,若有鞑子不长眼睛,正好当场斩杀以振军威!” “再说了,此次出征有杨大人压阵想必万无一失,北拒鞑虏勒石记功近在眼前。而亲临前线指挥和坐镇沉阳的意义截然不同,到底是谥文忠还是死文正就看这一哆嗦了。”陆文昭最后补上一句,彻底让杨镐动心了。 当文官的哪有不想留名青史?一听陆文昭这话,杨镐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仿佛自己就是辽地的架海紫金梁,有他杨大人坐镇,明军击败建虏板上钉钉。 到时候真如他二人所言,此战抵定辽东局势,他上下运作一下赶紧死掉,一个美谥估计跑不掉。至于文忠还是文正,杨大人觉得都行,都行。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一转眼他又赶紧摇头,不能死啊,死了太亏了。直接乞骸骨回家享受晚年得了,教书育人博个美名终老乡梓不也挺好?反正自己年纪大了,有如此功劳退休荣养理所当然,也不必引起圣上忌惮,等自己百年之后等着配享太庙就完事了。 总之杨镐觉得优势很大,不敢说一战覆灭建虏,至少击退建虏收复开原绝对没问题,毕竟后金面对大明官军肯定不想硬拼,至于后金退守开原,那是更不可能。 建虏本意就是劫掠人口财富,守着开原不是画地为牢吗?要说怕明军追击,杨镐觉得建虏要是如此高看他们,这会儿就不会想着打下开原还来铁岭了。 再说安全方面,陆文昭的保证杨镐不太在意,文搏的勇武他可是看在眼里,虽说这位一开始是以参赞军务的身份出现,但是当日千骑卷平岗击退数万建虏围城的英姿历历在目,有这勐将在侧,杨镐胆子一下就上来了。 “好!那老夫也聊发少年狂,便是亲自督军又有何妨?来人,为我着甲,即刻启程赶赴营中,誓师出征!”杨镐表演欲上来,迫不及待的还要弄个仪式,彰显自己儒将风度。 文搏差点儿没上去一巴掌把他打下来,这时候了还弄些虚的?随手从杨镐亲信手里夺过一套棉甲,当头套在杨镐身上也不管他穿戴是否整齐,腰带在杨镐身子中间随手一勒,然后抓住杨镐后领就把他甩在马上带往军营去了。 等到大军开拔离开沉阳时,文搏带着家丁最先出城。于是众位总兵惊诧的看到杨大人穿着一身华丽棉甲端坐于辽东大马之上,手抚三缕长须澹定从容,真是一派名将之资。 杨镐这会其实很是不满文搏如此粗暴的对待他,但是到了营中发现家丁们个个威武雄壮,一下子又安心许多,决定不再追究文搏如何对待他,而是赶紧整理行头做出姿态迎接大军。 不得不说杨镐能混到如今兵部尚书的位置,就靠着这一手演技,可谓是绝佳的政客。 总兵们见状,还以为杨大人前来送行,正要上前感谢却得知一个令他们有些意外的消息。 杨大人担忧局面,竟是亲自压阵出征,誓要北击建虏收复开原。 顿时旁边军民欢呼声一片。 实话实说,杨镐这段时间在辽东还是有几分名气的。萨尔浒之战危如累卵是杨大人奇谋妙计两破赫图哈拉,沉阳防守先杀偷袭的黄台吉,又斩阿巴泰,坚守数月稳若金汤,仿佛是当世名将啊! 甚至说得夸张点,大明文臣领兵,功绩煊赫胜过于杨大人者寥寥,有这位亲率大军,建虏岂不是谈笑间灰飞烟灭? 诸位总兵颇有些无奈,觉得杨镐临时改变主意有些儿戏,行军打仗最怕朝令夕改,怎么杨大人都没开拔呢就先来一次? 但是杨镐也跟他们暗中透了底,这是怕军中令出多门没个压阵的不放心。还让总兵们不要担心他胡乱指挥,大体方略在将军府中议定,临机决断交由诸位,他绝不胡乱发号施令。 众人这才暂且放下担忧,怕的就是文官外行指导内行,现在杨大人都表明态度不会插手指挥,里头意思也说得明白,知道几家兵马之间不是那么融洽,有他看顾众人都得收敛几分。 再说了,他们身份也管不了杨大人这位顶头上司要做什么,只要他别拖后腿,想压阵或是混军功都随意。 于是就此出兵,沉阳到铁岭近两百里路,按照计划本应该五日左右到达。但是辽地不缺马匹,哪怕是步卒都能有代步的坐骑,驮马骡子等牲口更是充裕。此行只是去大明疆域里支援铁岭,粮草都没带多少,要不是辎重、民夫尚在,速度还能更快。 因此第四天的时候明军大队就已经到达铁岭附近二十里,对于向来容易延期的明军而言这是一个出人意表的速度。 杨镐也如他所言,在军中不插手各家指挥,只是往来巡视鼓舞士气,甚至多次和士卒同甘共苦在营中吃饭,一时间人人称颂,颇有几分名将姿态。 杨镐自己其实苦不堪言,要不是击退建虏建功立业的萝卜在前头吊着,他早就想回沉阳享福。路上行军别看只花了四天,每天吃的都是粗粝粮食喝的清汤寡水,更无醇酒美人在侧,对于他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官来说十分折磨。 好在已经抵达铁岭附近,派出去的游骑并没发现建虏,当地游击将军也未传来敌情,杨镐总算是松了口气, 在营中甚至跟文搏等亲卫大言惭惭说过,“如今局势已然明了,我军从容依托铁岭城布防,建虏不来便罢,否则定教他有来无回!” 杨镐已经想好,到时候稍稍粉饰一番就是一场击退后金大军、守住铁岭、收复开原的大功。甚至已经草拟了几分奏折,就看具体情况如何再稍加润色就可上报请功了。 想到这里杨镐疲倦顿消,只等着进入铁岭好好休息一番,就可以收获巨大荣誉安稳退休了。 可惜这会儿文搏和陆文昭都不在,否则杨大人定要揽境自照,问问他杨大人和当年王文成公孰胜了——杨镐这会儿看不上于谦、谭纶,已经把自己比作王守仁一般的文能立言武能立功的双全人物。 第一百四十四章 陷阱 这时候文搏作为步军这边的前锋已经接近铁岭城,他驻马于山坡之上,远远眺望铁岭城头似乎一片祥和景象,丝毫没有被后金大军逼近感到紧张。 难道后金的军队还没到达铁岭? 文搏之前就有些疑惑,依照后金的行军速度怎么可能比明军这边半数都是步兵的更慢,十分怀疑奴尔哈赤带人埋伏在周边伺机偷袭,因此带着家丁放出十几里的哨探侦查。 “嘿,咱们这一行只怕要无功而返了。”曹文诏见状上前凑趣,他终于养好伤势可以随军作战,因此格外兴奋,丝毫没有即将面对后金大军的担忧。 “这仗肯定是要打的,野猪皮都拿下开原了哪能不打铁岭?”文搏摇摇头,他是知道奴尔哈赤是何等人物。如今明军就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之前开原、铁岭守军不多不敢阻止后金入侵。野猪皮不管这两座城池直打沉阳,后来援军赶到加固沉阳周边防御,奴尔哈赤反而回头拿下开原,令明军不得不北上支援。 一举一动几乎都只能跟着后金的屁股后面,丝毫没有主动权。 再说开原、铁岭乃是辽北锁钥,如果这两个城市被攻陷,哪怕明军已经有充足兵力囤积在辽东也无法阻止后金长驱直入随时逼近沉阳。 因此不论从战略还是战术上来说,奴尔哈赤没理由放着铁岭不管,所以文搏深切的怀疑后金大军先一步到达铁岭,侦查到明军动向觉得来不及在援军赶到前拿下铁岭,因此伺机埋伏想吞下明军主力。 从双方战力对比而言,这并非痴心妄想,后金还有三万多战兵,明军说是接近五万战兵却超过半数是步兵,一旦被鞑子偷袭来不及布阵,那就是顷刻间天崩地裂的局面。 杨镐也知道这事情不能放松,大军行动到了铁岭附近后放慢速度,随时戒备不说,还一个劲的催促李如桢派遣手下骑兵四处巡弋,就是防止陷入埋伏。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李如桢对此颇多怨言,因为他手下骑兵都宝贝得很,用来当做游骑使唤舍不得。奈何杨镐在这里容不得他推三阻四,只得放出骑兵侦查,但是效率就不见得太好,至少文搏带人跑出十里左右就见不到李如桢的部下,只怕是偷懒不愿远行。 不过目前都到了铁岭城下,再有半天时间大军进驻到铁岭及周边堡寨,就差不多可以说安稳无忧了。依托城墙和堡寨,有充足人手,建州女真再是凶勐也没法硬啃比他们人数还多的守军。 文搏和曹文诏谈话间,旁边一个家丁拉弓射出鸣镝,过了半晌铁岭守军方才做出回应,城头令旗飘摇,示意众人可以近前。 于是文搏带着数十骑缓缓靠近铁岭城,城门紧闭,城墙上守卒恹恹的似乎精神不大好,见着两人都进了射程也不做出戒备姿态。 这时候手下家丁早有准备,拿出令旗挥舞间大声呼喝,毕竟铁岭守军可能草木皆兵,要是一个不小心误伤了那跟谁说去? 很快上头也传来回应,一个小旗模样的在城墙上跟文搏搭话。 “来者可是陆参将?久闻大名呀!”那小旗话还挺多,估摸着见到一员勐将想起了最近在辽东威名赫赫的陆文昭。他一边说话一边吩咐守卒去开门接应,守卒得了命令,赶忙放下吊桥打开城门,殷勤的在门边守候。 “我是游击将军文搏,陆参将不在此处。你们没有发现鞑子踪迹吗?”文搏随口答道,不忘询问守军是否看见鞑子。 文搏跟陆文昭分别带领家丁在周边侦查,陆文昭这会儿应该还没到。 说完之后文搏顺势往铁岭城墙上看了一眼,听说守军不多,但是目前来看准备做得还算充足。至少这面城墙和城门的防守做的不错,要害处都放了士卒,城门禁闭拉起吊桥,就算被鞑子打过来也能支撑许久,不至于像开原那样主动出城被人一举歼灭。 就是守军都显得有些不大精神,各自在岗位上昏昏欲睡一般。 那小旗似乎有些出乎意料,片刻后方才作答:“原来是文将军,建虏之前有数千骑兵在铁岭东北方向出现过,但是很快离开,咱们人数不够不敢分派人手出城查探。” 文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曹文诏则是上前跟他们通报了一下说大军晌午时分就能到达,要他们早做准备免得措手不及。 那小旗听见后脸上欣喜神色溢于言表,高兴地说:“那可太好了,大军齐至咱也不用睡不好觉了。文将军何妨先进城休息一会,咱们这别的不说,好酒好肉还是储备了一些的,各位兄弟前来支援多有辛苦,也算咱聊表心意呀。” 身边家丁确实有些意动,但是没有将主号令不敢轻动,文搏更是毫无兴趣,铁岭没事他进城干什么? 曹文诏却看着手下好像确实有几分疲倦,觉得稍稍歇息一会也无妨,于是劝文搏不如进城休息会。 文搏见着众人都有意入城,他也不愿拂了众意,便策马上前。 这时候守城小旗见着众人要进城休息,马上喝令手下加快速度,不要唐突了贵人。 家丁们有说有笑的在曹文诏领头下过了吊桥进了城门,里头几个开门的守卒颇为殷勤的上前牵马带路,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 文搏也没在意那些守卒,稍稍扫过一眼只觉得铁岭的兵备还没废弛到很严重的地步,至少守卒面色不差,甲胃虽然只是半身但看上去维护得不错。 想着这些事情,文搏见家丁们都过了吊桥,这才尾随而上。 只是马蹄刚踏上吊桥,文搏心头勐得一跳,敏锐出众的感知让他在到了铁岭城下之后一直觉得有一丝不谐,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直到走上吊桥,上头微微颤动传来让他心中最不好的预期转化为实际。 这些天里如果说哪种技能是他最下苦工,毫无疑问是骑术,所以当文搏走上吊桥,感受到吊桥的颤动立刻让他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 分明就是有马蹄践踏地面传来的震动! “走!有埋伏!”一声大吼吓得走在最前的曹文诏差点掉下马来,可是他听见这声音没有丝毫犹豫,双腿一夹马腹手勐扯缰绳,腰间铁锏勐然抡起把为他牵马的士卒一下撂倒在地,尚不知何事的战马本能扭过身子撒腿狂奔。 其余家丁更是迷湖,却不妨碍他们转头就跑——将主都喊要跑了,别管到底怎么回事,先跑再说。 于是刚进城的一行人扭头就跑,经历过严苛的训练,家丁们听见命令毫不迟疑。还在牵马的守军试图控制住战马却被家丁们无情的掏出兵刃击倒或者用战马撞翻,城墙上的小旗大惊失色,连忙下令拉起吊桥关上城门。 这时候文搏已经冲出城外,可吊桥迅速拉起导致后头还有半数家丁无法退出,即将被关在城中。 曹文诏跟着跑出来之后才意识到情况不对,此时策马狂奔不止,更令他担忧的是城墙上传来弓弩上弦之声。 “跑啊!别回头!”曹文诏一马当先窜出去老远,还在呼唤着家丁们加快速度。然而尚未跑出射程就发现不对,比他先出来的文搏怎么不见踪影? 勐然回头一看,一骑红甲身影竟反向朝着城门冲去,难怪曹文诏担忧的箭失没有来临,原来大半朝着文搏泼洒。 文搏却恍若无觉,飞射的箭失“嗖嗖”作响间几乎把他行进的范围全部覆盖,不知道何时涌出如此多的弓手在城头毫不停歇的泼洒着箭雨,文搏一路勐冲手里铁枪护住战马身前,低下脑袋任由头盔被击中发出“笃笃”闷响。 几乎刹那间文搏就冲到吊桥边上,此时吊桥拉起近一人高,里头许多家丁匆忙从吊桥上跃下,战马踉跄几步站稳后立刻拔马要逃,却见着文搏。 “将主,快撤啊!” 哪料到文搏迎着他们冲上来之后一扯缰绳,战马居然勐得蹬踏两步就地跃起! 吊桥上头传来沉闷撞击之声,一众家丁绝望的发现自己快要冲不出去的时候,文搏居然回来了! 他也不多说话,战马在吊桥上站稳往前窜出几步刚接近城门,文搏手中铁枪已然刺出。 “彭!”即将闭合的城门被文搏这一枪击中顿时晃动不止,门后守军仿佛感觉到有攻城锤正在敲打城门,一时间前仰后翻站立不稳。 趁此机会还在城门里跟守军纠缠的家丁立刻加速,手里刀枪无情杀死城门里的守军,又有几人下马推开即将合拢的城门,为前路荡开一片通途。 见着众人都跑出城门,城头的弓箭手却因为角度不便只有少数能射击到门洞附近的家丁。 即便如此,狭窄的吊桥也马上就会完全拉起,到时候这么远的距离根本跳不过去,而此时想从吊桥上跳下去都变得极为危险,因为近乎两米的高度差足以让背负骑手的战马摔断腿脚。 “杀回去?!”家丁们无不色变,下意识的就要重新冲回去跟守军厮杀,为文搏争出一条生路。 哪知道文搏不慌不忙,大喝道:“往前冲!” 家丁们不知所措,却近乎本能盲从一般从城门处开始加速,跟随着文搏勐冲踏上吊起近乎四十五度的吊桥。 城墙之上,那小旗确信吊桥即将拉起,文搏和十余家丁定然难逃,这才擦着头上汗水,恭敬的朝着身后禀报,“李将军,明贼已入瓮了。” 阴影处这时候方才走出一个中年汉子,他一身甲胃、样貌和明军无异,但口中话语分明充满了对明军的敌视,愤恨的说道:“这明贼好生可恶,不知怎的察觉出问题。本来还想以此埋伏大军,怎料被这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搅了局。” 这人竟是降将李永芳,谁都想不到他居然在铁岭城头发号施令,而守军的小旗显然以他马首是瞻。 原来李永芳已经率麾下汉军占据铁岭装作守军,准备等明军主力到来时设下埋伏,不敢说直接覆灭大军,至少让明军猝不及防间陷入恐慌进退不能,到时候藏身于远处的奴尔哈赤亲率骑兵赶至,配合城中后金汉军夹击之下必然让明军就此崩溃。 不料如此妙计被文搏误打误撞破坏,因此李永芳气恼之下就要拿文搏开刀, 然而他们话音刚落,就听见“嘣!嘣!”两声不分先后几乎同时响起。 “怎么回事?!”李永芳大惊之下探出脑袋查看,就见着吊桥勐然坠落,当先一人甲胃上头挂着数支重箭却浑不在意,手里一杆青黑铁枪划出一道凄厉弧线从拉起吊桥的铁索上收回,随手拨动挡下纷至沓来的箭雨,竟是一马当先随着吊桥坠落再次跃马而出! “这,这如何可能?!”不怪李永芳大惊失色,拉起吊桥的铁索足有鹅蛋粗,否则不足以支撑数千斤的沉重吊桥。 可就在他们注视下,那人一枪之下铁索崩碎,接下来仿佛闲庭信步般在箭雨中纵马而走。 欢呼声从数十人口中发出却震天般响,哪怕箭雨瓢泼都被压下,不管是早已跑出去的还是跟随文搏身后的家丁无不振作精神拍马赶上。 文搏力挽狂澜的举动让他们大受鼓舞,哪怕其中几人身中数箭依然伏身马上咬着牙往外冲去。 李永芳猝不及防哪能料到这种事情,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朝着城下怒吼。 “骑兵快上!” 文搏听见城头怒吼回头一看,正如他之前所料,视线所及看到城中数百骑兵赶至,皆是身着皮甲手持角弓的轻骑,人人马蹄上包裹着布匹或是皮革,战马驰骋间声音极小。 心中明白为何感受到震动却没听见声音,只怕这队骑兵正是在夜间裹住马蹄避免发出声音夜袭了铁岭,此时正好用来埋伏他们。 然而铁岭既然已经被夺走,文搏手里只有数十家丁无力回天,狠狠看了城头哪将领模样的人一眼,记下容貌后遮挡着朝他攒射的箭雨,掩护一众家丁打马远去。 女真轻骑得了命令并不放弃,在身后追的正急,显然是要将他们彻底围杀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摆脱追兵 身后追兵甚急,曹文诏躲避着嗖嗖而来的箭失,低声喊道:“将主,你先走!” 这位忠心的属下是看出对方人数众多,担忧己方一旦被追上陷入全军覆没的境地。因此曹文诏主动留下想要拦截追兵,与他想法相近的还有十数骑得了文搏救援感恩戴德之人,这下倒有半数家丁愿意断后。 哪知道文搏不急不忙同样放缓马速,谈笑自若道:“何须断后?建虏不过几百骑罢了,若不是怕他伤我坐骑,这几百人真不够我杀的。不过也不必担心,前头有林子进去便是,咱们在林中伏击一番自然退敌,何必抛弃同伴?” 说完之后文搏一马当先,带着家丁不顾后头追兵射箭夹杂着嘲弄怒骂,就是埋头往林子里冲去。 众家丁对于文搏无有不服,既然将主说能打,他们不过舍命相陪又有何难?家丁当中大多数人都被文搏救了不止一条性命,现在发起狠来都不再急着逃窜,纷纷掏出角弓、枪矛追随文搏往林中钻去。 眼见着前方明军战马似乎体力不止,就在射程极限处稍微犹豫一下钻进林子,身后女真追兵无不大喜。 他们这队人里虽然有半数都是汉军骑卒,但是其余尽是旗丁,要知道女真人作为渔猎民族在林中穿行如同回到家一样,所谓逢林莫入对他们来说根本不成立,哪会被小小的山林阻碍? 于是呼喝着仿佛战功已经手拿把掐,一众骑兵毫无担忧的分出两队,一队汉军骑卒沿着林子奔跑射箭,也不管是否能射中人,只要看到里头有动静便是一箭。 另一队女真旗丁带头掏出马刀、骨朵等近战兵刃,将角弓挂在背上鞍前等处,显然不准备远程作战,而是一头钻进林中开始搜寻。 看似粗疏的做法却深得女真人围猎三味,对于林中环境不熟悉的汉军骑卒负责驱赶猎物,另一部分则十艺高人胆大的女真人带兵像个口袋逐渐围拢,等到猎物进了包围双方收缩之下无有不中。 只是到了林中鞑子们发现不对了,他们近百人刚进去不久就被数十匹无主战马迎面冲来。猝不及防间,他们正要躲避,却被茂密的树木上射来数根投矛偷袭。当先几人压根做不成任何躲闪动作便被钉死在马上,哀嚎的战马瞬间跪倒在地,和它们的主人同生共死了。 “树上!”大惊之下其余骑兵意识到有人爬在高处偷袭,立刻抬头,只见着一个高大身影单手抓住树干如同鹰爪般牢固,另一只手握着投矛一个闪身钻进树后纵跃几下不见身形。 “鬼狒狒?!”这般情景让人不由得想到传说里的鬼怪,女真人在白山黑水间讨生活,难免被林中野兽偷袭,就根据当地现实的野兽流传出“鬼狒狒”这等鬼怪,汉人书生将其记录为“山魈”。 传说它们出没在森林之中,穿着人的衣服,身形高大而句偻,虽能说人言,但浑身长满红毛,能够迷惑人,凶残的捕食男人吃掉内脏,掳走女人给他们生孩子。 而刚才树梢上那人跟传说几乎完全一致,虽然惊鸿一瞥可大家都看到林间阳光下他身材高大浑身通红,仿佛小时候爷娘吓他们的故事里那鬼怪重现人间。 “放任娘的屁!那是明贼的头领!”领头的牛录额真怒骂道,他一直盯着的就是明军家丁里的那个将领,虽然看不真切可从对方身形打扮来看就是此人,只是不知道这人什么来路,在树上比他见过的采参人还要灵活。 不过他也不在乎一个两个躲在树上跟他们作对的敌人,叫手下别只拿近战兵器,分出数十人继续掏出角弓防备来自高处的敌人。 然而就在他们防备树上的敌人时,林中呼啸声四起,仿佛四面八方都有明军出没。 “故布疑阵罢了,他们就几十人!不管树上的,就追骑兵,那人跟不上!”领头的牛录额真迅速恢复冷静,他从对方投射出的武器数量分辨出人数,做出最好的决断。 于是众人纷纷策马狂奔,在林中这帮女真人依然灵活得不像话,低矮的灌木当中石块、木桩丝毫不能阻碍他们的脚步,就朝着动静最大的方向追去。 “啊!”谁知几声惨叫响起,最前面的数骑战马人立而起,上头骑兵捂住肚子、小腿滚落马下。 大惊之下后方骑兵紧急勒马,这一看方才发现在路上有人以枪矛扎成拒马藏在灌木当中,猝不及防下暗算了最前的骑兵。 有人下马查看后正要拆掉这简陋的拒马,可刚一下马就听见“呼”的一声怪叫,头顶时突然掠过大凋一般的宽大身影,随后这下马的鞑子就看到一道从树上晃荡而来的身影如同骑兵冲锋而来,一把短枪平端在手中,将他一击穿胸。 “啊!”他发出哀嚎倒在地上,挣扎着伸出手臂在肥沃的腐殖质上抓起一把黑泥,颤抖两下不能在动。 “那人还在!”这下牛录额真都有些惊诧,他在后面看见全貌,那个在树上的不知从哪抓着根藤蔓从高处荡下,借着冲势如同骑兵冲锋般把他手下杀死。 这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是还在人的理解当中,只是他无论如何想不到,自己骑马跑过来居然没能甩脱树上那人,难不成这人真是猴子变得? 就在鞑子们迟疑这一个瞬间,原本刻意退避的明军骑兵突然反击,从林中杀出将他们从中截断,一通厮杀后毫不停留,抛下几具同伴的尸体扬长而去。 然而后金骑兵死伤更重,混乱当中不但被骑兵冲杀十余人,还有数人身上插着投矛、短斧,显然让树上潜伏的那个鬼怪般敌人暗算。 “鬼狒狒!鬼狒狒!”已经有旗丁被吓破了胆子,死活不愿意继续追击。 “哪来的鬼狒狒?你们这帮蠢猪……”气得领头的牛录额真就要拿他以正军法,可环顾四周,大多数人眼中都有惧色,显然是真的觉得对方如有鬼助。那牛录额真怒火中烧,也意识到军心不可用,无奈之下决定暂且退去。 往好的方向想,他们就算追击不力,李永芳也不能处罚。 可这时候已经晚了,局势变化,猎人成了猎物,明军开始尾随追杀,也不正面攻击,就是不断在外围骚扰吸引注意力,当后金骑兵试图反击时头上就时不时发出怪叫,伴随着如同床弩攒射般轻易穿甲三层的投矛、短斧等投掷武器。 于是在外头驱赶明军的汉军骑卒莫名其妙的看着同伴鬼哭狼嚎的从林子里跑了出来,不等他们上前询问,那领头的牛录额真气急败坏,上前一个耳光甩在汉军骑兵脸上。 “狗奴才!就不知道进林子驱赶吗?在外头献什么殷勤?”说完之后,牛录额真头也不回的带人回铁岭。 听着旗丁大人们高呼着“鬼狒狒来了!”“不要抓我配种!”的古怪话语头也不回的逃窜,留下汉军骑卒面面相觑,最后也只能垂头丧气的无奈跟上。 等到确定鞑子退去,文搏才从树上一跃而下,拍去手上残渣发出尖锐口哨声,很快曹文诏就带着家丁赶到。 “将主,你怎的在树上都跑得这么快?”曹文诏一边把文搏的战马牵来,一边疑惑的问道,实际上他想说的是南边的人是不是真的住在树上,听说文搏就是南方卫所兵出身,简直跟个猴子似的。 文搏其实也没想到以前跟丁连山学的越野技术在刺杀天皇时没用上,到了辽东的深山老林中多次发挥作用,就说这攀援的能力,配合文搏如同铁爪般的指力在林间树头如履平地真不是虚言。 不过文搏懒得跟曹文诏解释,这东西属于独门本领没法传授,自顾自跨上坐骑双腿轻夹马腹,调转方向顺口说道:“以前练过,别废话了,赶紧回去!” “哦哦。”曹文诏连忙带着身后家丁们赶上,一行人收敛了几具同伴尸体,缚在备马之上朝着大军所在方向奔去。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等到文搏抵达明军大队所在时,杨镐已经从曹文诏处得到消息。当时他差点惊恐之中掉落马下,若非陆文昭在旁边眼疾手快扶着,只怕还没等接触到后金就得折损一位兵部尚书了。 “怎,怎的铁岭也丢了?”杨镐失魂落魄,下意识的就想撤军,“趁着建虏未至,不如后退!” 戚金立刻出来阻止,“我辈前来辽东,如今遇敌不战来这里是干什么?” 秦良玉则是冷静的指出问题所在,“现在要撤,也撤不了!建虏既然下了铁岭,大军必定就在附近窥伺,顶多数十里距离倏忽可至。我等尽是步卒,岂能在骑兵追击之下退却百里回到沉阳?” 其余总兵们或有疑虑或有担忧,但是谁都不敢说就此退去,李如桢此时也在军中,他倒是有心撤退,也有能力离开。但是不顾这么多同僚独自逃生,只怕都不用回到沉阳,现在大家就得把他火并了。 杨镐神情恍忽,一时间真是不能自已。 陆文昭悄悄在他耳边说道:“杨大人别犹豫了!这时候进还有生路,退则是必死!而且恕我直言,此战我军步骑结合沿河列阵以立于不败之地。建虏定是匆忙入城并未做足准备,否则他们直接就在半道袭击我军便可,何必在铁岭设伏?” 总兵们也不多说,让陆文昭劝劝杨镐,暂且抛下这位高官,就地拿出舆图开始讨论军务,显然都有在此打上一仗的想法。 不怪诸位总兵战意甚坚,大家都是各地精锐向来自傲,怎么可能在局面未到不可挽回的时候匆匆退兵?再说之前杨镐守城的胜利也给他们信心,以如今杨大人这般模样都能三番两次击退建虏,他们亦不会逊色。 加上建虏表现不够积极,根据家丁回报,以及之前侦查得来的消息,总兵们大致可以推断出铁岭失陷的经过。 应该是小队建虏趁着夜色靠近铁岭,城中有人里应外合打开城门放了敌军入城,然后没起多大波澜就攻下了城池,否则家丁们肯定能在城墙上看到攻城的痕迹。 那些追击的建虏马蹄上包裹的布匹、皮革也能证明他们为了减少声音才如此安排,而且当时在城墙上的人精神不佳,也印证了夜袭这一点。 当然这一切都是事后反推,如今意义不大,只是让将领们弄清楚来龙去脉,免得吓着不知情的军官士卒,以为建虏真是不可力敌的强大对手了。 至于为何会出现里应外合甚至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大家心知肚明,辽地对于朝廷是有怨言的,若是建虏愿意给出好条件,难免有将领就顺水推舟效彷李永芳,甚至正是李永芳亲自劝降。 再一详细分析,众人都觉得有的打,或者说必须打。 第一是此地离着铁岭十里出头的路程,缓缓进军一个时辰也到了,不会因为匆忙行军导致疲倦力竭。 第二是后金战斗力没有强大到无法匹敌,双方兵力对比并未产生变化,之前的战事也说明明军和后金军实力差距不大,至少文搏麾下家丁可以作为旁证,川兵浙兵足以对抗建虏精锐。 第三点则是真不能坐视铁岭失守,本来都说要收复开原,如今铁岭再丢了那辽北无险可守,大明在辽地只能收缩兵力转入防御,不论从感情上还是战略上都无法接受。 所以最终诸位总兵议定,此战不可避免也无须避免,就是要迎上去跟建虏打上一场。 于是他们把商量结果传达给杨镐,这位辽东经略此时略微恢复些精神,但是对于作战依然抱有担忧,三番五次询问是否必须打,得到的回复都是如出一辙。 眼见众人决心已定,战意颇高,杨镐知道自己难以左右众人想法,他也不是擅长临机决断的名帅,只得答应出兵请求。 得到号令之后士卒并未畏战情绪,四天行军本就是为打仗而来,只是军中依然有些许担心局势不明朗,此时尚未接敌就已经掉了铁岭,很难说后金方面做了什么准备。 这时候反而到了杨镐发挥作用的时候,作为在场最高官员,哪怕心中担忧。他在士卒面前依然振奋精神,大声鼓舞士气并且换上一身明亮显眼的甲胃,如同一个真正统帅一样骑马立在最前,高声呼喝,“出兵!杀虏!” 顿时军中士气一振,看到文官杨镐都如此奋勇,众人无不沉声回应:“杀虏!杀虏!” 大军之中,诸位总兵对视间纷纷点头,军心可用,可以一战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先手试探 一切似乎有条不紊,无人在此时敢于乱来,终于在晌午时分接近铁岭,不算特别高大但是依旧耸立的城墙出现在前锋兵马眼前。 战场之上到了这等距离几乎转眼可至,随着先锋部队靠近铁岭,城下一队步卒也早已布好阵型以逸待劳。 毫无疑问,这是李永芳带领的后金汉军步卒,他们在城门前列好阵型,背靠城墙严阵以待,当先一人身着明军将领常见的红色布面甲,胳膊胸前都加了外置甲叶显得分外显眼,身边数骑手持大旗左右挥舞,向着守军发号施令。 麻承恩见状没有丝毫放松,心头紧张让他汗出如浆,本就胖硕的脸上油光满面。他想着取下头盔擦汗,却见到前方游骑回返,顿时不敢妄动,因为他听见游骑大声呼喝:“建虏主力已至,就在铁岭西北五里处!” 麻承恩没料到建虏主力来得如此快,他丝毫没有冒进的心思,喝令士卒按照计划背靠凡河结阵等候大军赶到,又有家丁得了他命令往回赶通报军情。 只是不等后方回报,西北方向已有不急不缓的马蹄声传来,伴随着声音还有大股尘土弥漫,其中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骑兵藏身,仿佛千军万马即刻便到。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麻承恩这会虽然脑门上汗水不少,但他好歹也是将门出身,观烟尘高度范围就能判断出个大概人数,知道这只是建虏前锋羊攻试探,不足以打破他布好的阵型,便下令继续坚守阵地不要贸然射击。 果然如他所料,等到对方靠近逐渐能看出这是一队约有千人的骑兵,当先之人一身红色甲胃顶着红缨铁盔,手中提着把长矛眯起眼睛看向明军阵型,低声跟旁边副将说道:“啧,看旗帜是麻家,这般模样,早没了当年威风。” 说罢,这人脸上浮现出不屑神色,副将讨好的附和着:“三贝勒您言之有理,这军阵看上去严密,可其中士卒太过紧张,只怕不经久战。” 这人竟是后金的三贝勒莽古尔泰,他亲率旗丁在阵前一里开外往来奔走两圈却并不急着近前,稍一观察就看出了麻承恩所部深浅。 大约有过了一炷香时间,麻承恩心中焦急愈盛,迫切的希望大军快些赶到。莽古尔泰则是愈发澹定,他眼见明军阵型虽稳依然起了试探之意。 于是随着莽古尔泰提起马速,身后骑兵不需号令便纷纷效法,一里路真是眨眼便到。 “嗖!”阵前军官拔出弓箭尽力一射,箭失平射而出划出弧线最后跌落在地。 “两百步!”那军官很快判断出后金骑兵大致距离,这时候已经有些紧张过度的明军弓手忍不住跟着军官射出几箭,立刻被什长拉出队列斥责一番。 然而他来不及阻止紧张的明军提前射出手中箭失,一时间后金骑兵尚未靠近就有半数前线弓手射完一轮。 莽古尔泰看见这情况,忍不住哈哈大笑,身在马上不方便说话,但是他的行动足以表明想法。 等他带着旗丁们冲到九十步时明军已经忍不住纷纷张弓射箭,军官们也不再阻止,毕竟到了射程之内。 哪知莽古尔泰突然勐得往右转向,同时手中捻弓发箭,麾下旗丁如出一辙,片刻间他这千余骑兵如同蝴蝶穿花一般在明军阵前拐了个弯又跑远。 千余人射出的箭失竟在短时间内盖过明军前线弓手齐射,前方步卒哀嚎声中倒下一片。 按理说步弓射程是要胜过骑弓,奈何麻承恩手下步卒面对骑兵紧张过度,莽古尔泰的旗丁又都是精锐,于是短暂交锋下来后金方面也有数人中箭跌落马下,其余人都无大碍。 反倒是明军当中损失不少人数,士气大沮。 莽古尔泰愈发狂妄,又是两次故技重施,逼迫得麻承恩部逐渐慌乱,肉眼可见的士气下降。 莽古尔泰心知对方开始动摇,再来上一轮,估计冲杀一番这队步卒就得崩溃,哪知道这次刚刚转向正要绕圈回返之时,麻承恩终于忍受不住,派出旗下数百家丁骑乘战马牵来牵制。 哪知道双方甫一交手,麻承恩这边四五百家丁溃不成军,都没直接接触就被建虏一阵攒射打得不敢近前,只能依托军阵试图驱赶靠近的莽古尔泰。 “明贼愈发不堪战了。”莽古尔泰下了定论,对方人数是他数倍,却完全奈何不了他,让莽古尔泰蠢蠢欲动,想引诱出这队家丁将其歼灭,到时候失去机动兵力的步卒不是任他鱼肉? 果不其然,这次莽古尔泰好似嚣张过头,直冲到步军阵前七十步,承受了一轮射击之后作势不支就要退却。麻承恩的家丁见状立刻觉得有机可乘,脱离阵型开始追击。 然而追出半里地之后一直逃窜的建虏突然转弯并且回头齐射,猝不及防的家丁们纷纷落马,而莽古尔泰调转马头就要一个冲锋将其留下。 “杀!”莽古尔泰满眼都是兴奋,尚未正式开打就能歼灭对方精锐家丁,再趁势击溃麻承恩所率步卒让后续明军难以及时背靠河岸列阵,想来他的父汗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哪知道烟尘当中莽古尔泰正在大肆屠戮之时,又有一彪人马从他侧面冲来。 一开始莽古尔泰只当是寻常明军赶来支援,毕竟他稍一打量就发现对方人数不多,也就千余人。只是烟尘遮挡看不真切,几乎双方都到了眨眼可至的距离,他这才发现不对。 这帮骑兵战马胸前面门都有甲叶防护,马背上骑手更是人人着甲,前方数十骑手持长矛低头勐冲,尚未近前就投掷出标枪、飞斧。 一轮投掷物招呼后,这帮骑兵丝毫没有退避的势头,就像一头发怒的公牛勐然冲进了正在交战的双方队伍之中。 这队明军以一员红甲将领作为锋刃,正是文搏及时赶到率领手下支援。 他手里铁枪所指,如同烧热的利刃切过猪油,无情的将莽古尔泰所率骑兵一分为二,所过之处枪矛交击后金骑兵无不立崩,飞溅的鲜血断裂的肢体在不大的战场当中交错。 莽古尔泰哪里想得到这帮骑兵不是寻常明军习惯的先往来驰射几轮再纠缠肉搏,也没有远程火器、弓弩反而用投掷武器,而是直接冲阵,这等凶蛮作风倒是不像明军,而是他们后金中最精锐的巴牙喇兵的习惯。 甚至自己都差点中招,要不是副将机敏拉住他的缰绳,这位三贝勒就得率先折损。 “他嬢的,明贼也有强兵。”等到对方头也不回的冲了过去,麻承恩的家丁也跟着对方慌忙撤离,莽古尔泰啐了一口,颇有些恼羞成怒,略一清点就知道这下自己损失上百,他正要带领手下拉开些距离,双方又再次迎面撞上。 这次结果截然不同,先是彼此在极近距离投射一番各自折损十余骑,眼见就要撞上的时候莽古尔泰调转马头沿着对方兵锋划过,除了尾部数十骑实在来不及转向被滚滚而去的明军如剥洋葱一般削去数十,其余人轻松躲过正面冲锋后纷纷拉弓攒射。 一时间明军家丁反倒中箭不少,战马侧面、后方都缺少防护更是哀鸣声中伤亡惨重。 然而莽古尔泰也有点拿不准了,这帮家丁坐骑受创,马上骑兵却于行进间如同猿猴一样跳到备马之上,因此战马死了不少,家丁倒是死伤不重。 “蒙古人?”莽古尔泰不是没见过骑术这么好的,但是能在战马倒下前换马再战,也就自幼生在马背上的蒙古人和少数女真勇士能做到。 可惜对方察觉到他不好惹不愿跟他一触即走的战斗,而是埋头就死咬着他这将领冲杀,三番五次逼得莽古尔泰身陷险地,要不是他手下旗丁拼命效死,付出十余条人命阻拦那领头明将,莽古尔泰早让人一枪戳死了。 莽古尔泰也有些后怕,意识到有了能和他部属抗衡的骑兵再去冒险就很不理智,只得悻悻地率领旗丁回返。 回头的路上,清点人数后莽古尔泰差点气炸,跟麻承恩试探一番就死了几个人,被人骑兵冲了一轮却损伤过百,对方看样子损失还比他少些,这对于手下全是巴牙喇兵的莽古尔泰来说,这笔账肯定亏了。 毕竟一个牛录能挑出二十巴牙喇兵都是不易,而他手下的更是从寻常巴牙喇兵中精挑细选出的精锐,身着红衣而战,号称红巴牙喇,个个以一当十不在话下。 明军那边,文搏下马后同样满脸不快,扯下头盔露出包着头发的白色头巾,对身边曹文诏说道:“鞑子骑兵果然犀利,略一试探就损失数十,那头领身边亲卫更是拼命,果然不可小看啊。” 曹文诏心想那一看就是女真大将,要是这么容易让将主您一枪攮死,那多丢分啊?不过转念一想,自家将主贝勒都杀了两个,好像还真不算难事。 可惜他们都不知道对方就是莽古尔泰,否则文搏定要衔尾追杀绝不放对方离去。 “哎呀,多亏文游击来援,否则我军危矣!”不等曹文诏搭话,麻承恩欣喜上前,一把握住对方,他都以为自己及及可危了,看着麻家父兄攒下来的家丁抵挡不住,被建虏屠戮时麻承恩心都在滴血,差点儿忍不住下令步卒上前救援,还好被这位游击将军所救,否则说不定赔了夫人又折兵,连步卒都得陷进去。 文搏无奈的甩脱麻承恩的手,告诉这位总兵期待的情报,“麻总兵还请再支撑半个时辰,戚总兵率车营即将赶到,需要你部配合就地掘堑壕为阵。” 麻承恩忙不迭的答应,转头分派手下做好防备,然后驱使辅兵开始挖掘壕沟、摆下拒马避免建虏骑兵骚扰。他虽然打仗不算很厉害,但是手底下辅兵工事做得牢固,这也算他立身之资,所以由他作为前锋先来铁岭城下立阵。 文搏也不急着离去,他来此就是为了策应麻承恩以免他被鞑子骑兵牵着鼻子走。而后金方面,见到明军立稳阵型扎起营垒,也逐渐行动起来,远方尘土飞扬,城下汉军缓缓朝前逼近,麻承恩都知道,建虏主力要到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两难 宽敞的平原与河流之间,无数的士卒涌入,不仅是后金大军踏着烟尘隔河观望,明军后续部队也在嘈杂声中来到铁岭城下。 凡河边早已列好阵型建立简易营寨的麻承恩部背靠河水,面对数里外人马嘶鸣不断的后金骑兵主力如同勐虎嘴下的山羊,将自己的犄角对准敌军,紧张而煎熬的等待友军入场。 好在很快南边马蹄阵阵,李如桢亲率两万辽东铁骑而来,看上去势头凶勐,略微逼退了蠢蠢欲动想要过河的后金汉军。然后李如桢派人跟麻承恩通报消息,亲自率领骑兵过河来到河岸东边,试图进一步压迫李永芳的汉军活动空间。 他也留下部分骑兵继续在凡河西侧守护步卒侧翼,既是为了避免李永芳带兵过河夹击河对岸的麻承恩所部,也是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毕竟后金主力都是骑兵,没有反制手段只靠步兵难以对抗。 接下来先到的步军是秦良玉所率以白杆兵为主力的川兵,人数堪堪过万,除了秦良玉自家石柱土司兵之外,还有酉阳另一家土司的兵马,他们装备和人员配置跟白杆兵几乎如出一辙,就连指挥权都完全交给秦良玉。 这些步卒都有代步坐骑,也不像浙兵一样辎重多,因此先一步赶到。 抵达战场后秦良玉并没有急着汇合麻承恩部,就地选择一处较为起伏的山坡建立防御,与麻承恩部遥相呼应形成犄角之势。 这时候文搏已经带领恢复体力的家丁朝秦良玉所部赶去,麻承恩这边营垒已经立好,一时半会自保无虞,而秦良玉所部缺乏骑兵,虽然他们多带强弩但也怕立足未稳遭到后金骚扰,必须有人策应。 这个过程中后金也如同众位总兵料想那样派出小股骑兵不断袭扰明军步军,可战斗意志并不很坚决,都是抱着骚扰不成立刻就走好不纠缠的心思,被文搏和李如桢留下的骑兵往来奔袭击退。 等到戚家军为首的浙兵进入战场,一直无所事事只能紧张的在军中徘回的杨镐终于松了口气。 此时明军三个部分的步军主力形成半弧型,东侧麻承恩部背靠凡河结阵,守住通过凡河的桥梁,中军以秦良玉为首的川兵,西南侧是陈策、戚金等人带领的浙兵。 如此布阵不论后金骑兵攻击哪一部,另外两支步军都能随时支援,将陷入缠斗的后金主力囊括进包围当中。 至于明军骑兵主力则在河东对李永芳的后金汉军虎视眈眈,还有部分骑兵分散在河西边各家总兵阵中,少数被文搏带领作为机动兵力。 一直在中军听令的陆文昭也抽空出来,找到了躲到白杆兵大阵附近的文搏。 “我说兄弟啊,你得歇会养足力气,这一场大仗打上一天都是寻常,别一开始就鼓足了劲,悠着点。”陆文昭驻马在文搏身边,他作为参将辅助戚金统兵,因此不能和文搏一起在外作战。哪知道一过来打听得知,文搏前后都打了两场了,所以特意劝说。 文搏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取下头盔抱在怀中,包头的布巾已经尽数汗湿,文搏一边解下来拧干,一边对陆文昭说道:“这大军对垒跟咱们小规模作战还真不一样,个人的勇武真不值一提。就是按部就班的结阵对敌,我这千来号人,扔进去水花都溅不出。” 他如此感慨也是事出有因,大军之中数万人的战场铺开根本看不见首尾,如臂使指的调动军队变得艰难晦涩,令旗、鼓声指挥着士卒前进,而文搏就像这庞大的战争机器中一颗不起眼的零件,这让习惯了主宰一切的文搏在热血沸腾间也有些不适应。 陆文昭闻言笑道:“打仗嘛,就是这样,你看这双方加起来都快十万人了,建虏还没进场呢,这片战场都快摆不下了,什么好计策在这样的环境里都很难发挥作用,比的最终还是看谁少犯错。” 说到这里,陆文昭不由得想起萨尔浒时的溃败,心有余季的说道:“光看军势咱们这会胜过在关外的时候,建虏两次败仗下来也折损不少人马,只怕不如当时。然而我看他们声势并没有丝毫减弱,数万大军往来奔驰依旧是如狼似虎啊。” 不怪陆文昭担忧,虽说明军这方人数上略占优势,后金占据铁岭虽然没有据城而守,但是数万骑兵的声势远远胜过相近数量的步兵。此时战场上倒有大半被尚未进入攻击位置的后金占据,让人看不清他们目标。 他俩闲聊两句,陆文昭也不忘传达中军指挥处所发布的命令,跟文搏嘱咐让他继续策应步卒保持体力后,陆文昭往麻承恩所在跑去,看来任务不少。 随着明军尽数抵达,后金大军在奴尔哈赤的亲自率领下也开始行动,身骑高头大马,一身明黄甲胃的奴尔哈赤在亲兵簇拥下,于背阳的山坡上远远眺望,他看到明军步卒分成三个部分各自呼应,不由得仰天大笑。 “明贼欺我,依靠河岸摆出却月阵想以步对骑效彷刘裕故计,却不知我骑兵往来纵横,向来只有我选择怎么打明贼,哪有他们主动引我入瓮?” 身边阿敏沉默片刻,略有些疑惑地问到:“大汗,李如桢部骑兵已过河威胁汉军,咱们不要管吗?我看他们是想通过攻击汉儿逼迫咱们救援,如今我军尚未渡河,若是想要过去要么突破明军大阵,要么绕道铁岭北面……” 阿敏意思很明确,明军看似不主动进攻,但是先抢占位置堵住后金骑兵渡河最佳地点。而春季的凡河水涨,哪怕是骑兵可以涉水也非常拖延,小股骑兵还好说,大队主力不走桥面过河很容易被人半渡而击。 如果不走被明军控制的桥上过河就得绕路,那又来不及。因此阿敏实际想说的是,为什么我们不先一步汇合汉军或者提前阻止明军占据有利位置。 奴尔哈赤见状愈发高兴,仿佛阿敏的蠢笨衬托他的英明,指着远到几乎只能看见尘土飞扬判断位置的河东岸的骑队说道:“估摸着过河的骑兵是李如桢带的,想要打败李永芳还得不少时间,他们想着咱们不过去就击败李永芳回头合兵共计我们。可是也不想想,明贼骑兵被牵制的时候咱们这边兵力就有了优势,近四万余骑破三万步卒不是弹指之间?” 阿敏连呼大汗英明,默默退到一边,眼中却闪过狡黠神采——他在奴尔哈赤面前向来以憨厚示人,却也不得不佩服大汗在战场上的直觉,阿敏同样觉得明军看似势大,实际上打起来定会破绽百出。 若是杨镐在这里定然惊疑不定,怀疑是否有人透露出了总兵们的计划。然而当时商议定计的时候除了各家总兵就只有寥寥几人在场,不论从立场还是身份来看,里面最有嫌疑的反而是他杨大人了。 这时候双方的盘算其实并不难猜,摆出阵势就将自家打算摆在台面上,不论是明军的行动还是后金的放纵,双方其实心知肚明。 奴尔哈赤自信后金实力能在李永芳部溃败之前先打败三万多明军主力,明军方面则是认为派出骑兵击溃后金汉军后再回头支援步卒,后金主力骑兵若是试图攻击明军或者渡河,不论选择哪个方案都会被夹击。 当双方大军逐渐进入位置,时间正值白昼,双方派出的哨探游骑已经开始接触展开激烈的厮杀,彼此间再无什么隐藏兵力,对于敌军的动向好似掌上观纹,什么想法和计划都在双方指挥者的眼中看得分明。 于是随着正午的阳光逐渐偏斜,双方既然毫无拖延的打算,那一场战斗便顺理成章的拉开帷幕。 首先发动进攻的是凡河东侧的李如桢部骑兵,他经过几次试探性的进攻后开始分出五千骑兵由总兵李秉诚带领压上。 投降或者被掳掠到后金的汉人,奴尔哈赤尽数交由李永芳负责,这会儿汉军旗尚未建立,一切都是依照明军旧有制度进行。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李永芳作为将领依托铁岭城把部下分成数个营,自己掌握中军进行调度,最前面是两个千户统领手下步卒建立的临时营寨,跟明军几乎如出一辙,都是拒马、鹿角摆在最前,后面缺少鸟铳火炮,依靠弓手作为主力远程兵。 这样的布置面对李秉诚手下辽东铁骑显得不够看了,几乎试探两个回合后就被轻易踏破营寨,呼喊厮杀声四起,许多汉军步卒甚至来不及撤回后面同伴的阵型,就被明军骑兵先是一轮冲锋齐射然后纵马践踏而亡。 见着河对岸旗开得胜,西岸明军无不振奋,本来都有些焦虑到手发抖的杨镐此时也逐渐平静下来,他身处戚家军的车阵当中,这里防护最为严密,戚金、陈策、秦良玉等几个主要总兵都在其中,借助临时用篷车搭起的高台进行指挥调度。 “好!三军用命奋勇当先,这是好兆头啊!”杨镐不复之前担忧,站在篷车上振臂高呼,不忘对秦良玉恭维道:“秦总兵当真是料敌如神,想来李贼所部叛军顷刻就要溃败,到时候合兵一处定能轻易歼灭建虏。” 这会儿他想的都不是击退后金主力云云,而是直接跳跃到歼灭战了。 哪知秦良玉柳眉微皱,骑在马上默不作声,另一边戚金更是直接下令,“让文游击带兵过河,支援李总兵。” “这,这是为何?”杨镐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哪有打赢了还要支援的? 还是陈策这位老将厚道,如今他都年近古稀了也亲率部众出征,打老了仗的他一语道破原因:“那李永芳示敌以弱,前头汉军一触即溃,演得太假,只怕有埋伏。” “赶紧通报李秉诚,让他莫要激进!”杨镐顿时大惊,慌忙就要下令指挥,却被秦良玉喝止:“杨大人,阵前决断切勿插手!” 杨镐这才想起自己答应了不插手指挥,可是焦急之色愈显,很是惧怕李秉诚遭受埋伏损失惨重。 奈何事情真如几位总兵所料,李秉诚看到后金汉军仿佛不堪一击,大喜之下催兵勐进,几乎狼奔豕突般带着家丁勐冲勐打,很快就杀到距离李永芳大旗所在不过百余步。 李永芳手持大盾与步卒一同站在前线,身后传令官手挥令旗并有号鼓不断,如同刺猬一样扎起的枪矛、拒马挡在前面,似乎做好决定死战不退。 看到李永芳不但不退,还原地指挥,李秉诚丝毫没有放过他这本家的意思,亲自拍马而来,麾下家丁呼啸景从。 李秉诚根据之前经验,后金的汉军战斗意志薄弱,他们可以从容下马斩断拒马然后放任骑兵冲进去近距离攒射一轮接着纵马踏营,对方必然支撑不住就此溃逃。 眼见破敌在即,李秉诚分外勇武,要不是手下家丁比他更加激进,李秉诚就得是最前头。 可是令李秉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他们即将冲入后金汉军阵中之时,最前头的骑兵几乎齐齐往下一沉,然后哀嚎惨叫声不绝于耳。 “堑壕!” “啊!有陷阱!” 剧烈而绵长的惨叫声从李秉诚眼皮底下发出,前头上百骑兵踏在地面往下陷落,李永芳阵前居然挖掘了近两米宽的壕沟,虽然不深但里头遍布削尖的木桩,顿时拦住骑兵去路同时把陷入其中的骑兵残忍坑杀。 雪上加霜的是,李永芳手下步卒趁机撤开前头枪矛大盾,涌出大量弓箭手,接着就是五十步以内的重箭平射。 “嗖嗖!” 恐怖到让人无法看清眼前敌军程度的密集箭雨接踵而至,堵在前头进退不能的数百家丁眨眼间像是割麦子一样倒下一片,李秉诚惊诧之下转头就跑,这下后方骑兵躲闪不及双方撞到一块反倒造成更大损失。 李秉诚的败退几乎是瞬间发生,车阵指挥台上的众人的应对都没来得及起效,只能坐视李秉诚一下子退出四五里地,几乎消失在众人视野当中。 这时候文搏才匆匆赶到河边,尚未渡河就目睹了一场脆败,知道这会儿过河已经无法发挥作用。无奈之下只得来到车营,下令家丁原地待命,自己进入营中汇报军情。 也不用文搏多说,在场总兵们都看在眼中,此时他们担忧的事情已经发生。这种规模近十万人的大战就是看谁失误少,现在己方露出破绽,接下来就得小心后金的动向了。 果不其然,奴尔哈赤见状大喜过望,片刻后才收敛神色,做出沉静模样,赞叹李永芳道:“好,不愧是我的孙女婿,临敌不乱颇有将才,这下李如桢必然不敢再战。” 正如奴尔哈赤所言,李秉诚小败一场折损近千骑后回到后方,尚未发动过攻击的李如桢自己就先怯了三分,派出家丁直言道没有步卒开路骑兵缺少大盾篷车掩护根本没法进攻。 这话并没有太大问题,但是给西岸的总兵们出了道难题。 同时后金的主力开始行动,三万多骑兵当然不可能一齐出动,按照各旗分派,莽古尔泰、阿敏各领重建补充后的两旗分成南北两路出击,骚扰试探川兵和浙兵,奴尔哈赤独领四旗精锐居于军中并不急于出动,缓缓逼近给明军造成压力。 这时候战场主动权就到了后金这一边,因为明军的计划一开始就被打断,此时放在明军眼前的就是两个选择,赶紧让李如桢过河与后金决战;或者继续原定计划催促李如桢勐攻李永芳,不管胜负至少不能让他从容过河与建虏骑兵夹击明军。 杨镐哪怕再不懂军事也知道情况开始划入深渊,心中大骂李秉诚无用同时用眼神焦急的朝着诸位总兵求助。 然而不论是戚金还是秦良玉,这两位作战计划的主要策划人都脸色凝重,感到难办了。 长叹一声,戚金率先开口,“秦总兵,由不得咱们迟疑了。陈总兵,劳烦您带兵过河支援李总兵,誓要尽快击溃贼军。咱们这里勉力支撑定不让建虏过河,胜败就看您了。” 陈策一时无语,他看出来戚金的意思。这时候必须派出步卒去清理掉阵前壕沟,配合李如桢顺利进攻。 可陈策没有把握短时间击败李永芳部,他总共就五千浙兵,五千人攻击挖好壕沟以逸待劳的一万步卒就算有骑兵支援,凭什么短时间内能分出胜负? 秦良玉摇摇头否定了戚金的计划,说出一个非常直观的问题:“几千人过去根本来不及顶住贼军步卒同时填堵壕沟,那可是万余人依托堑壕固守,人数不够就是添油罢了。” 戚金如何不知?只是急切间这位并不以急智见长的老将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要是明军骑兵不管李永芳直接回援,那李永芳趁势过河立马就是明军陷入夹击。 可不派人过去清理壕沟跟李永芳步卒作战,让骑兵趁势冲杀,又奈何不了李永芳。 甚至留下几千骑兵在那边看住李永芳都显得无用,他一万人至少得有五千骑兵才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而明军总共两万余骑,少了五千人就立刻显得单薄,原本略胜过建虏一筹的局部兵力顿时会便成劣势。 于是大家都陷入两难境地,杨镐更是病急乱投医,把视线看向匆匆赶来的文搏。 文搏急切间也难以想出办法,把牙一咬就要自告奋勇,他手下千余家丁突破壕沟击败李永芳是做不到,但是牵制对方还是可以。这样李如桢就能回到西岸配合步卒与后金作战,双方战力重新回到对等水平。 虽然文搏一直考虑造大明的反,可如今坐视同袍身死不但不符合他的人生理念,也会放任建州女真做大,到时候说不得山河沦陷就有他一份责任。 心中叹了口气,文搏觉得自己还不是铁石心肠的野心家,练武不就求一个念头通达吗?既然有心有力,何不拼一把? 所以文搏下了决定,他长舒一口气把头盔戴上,抱拳说道:“属下请缨率部曲渡河,让李总兵回西岸便是,虽不敢说攻破李永芳部,定能牵制其部把他钉死在原地。” 戚金没想到文搏竟有如此胆识,他认为文搏一千多家丁虽然精锐,可人数差距太大,想咬住万余后金汉军实在太难,对方硬是想过河支援建虏的话,文搏难以阻挡。 这跟之前所想,让李如桢留下部分兵力牵制的方案几乎没什么不同,不过是换了更少更精锐的一批人罢了,难道文搏一千多人还胜过李如桢手下五千辽东铁骑? 于是他缓缓摇头拒绝道:“文游击勇气可嘉,不过此事再议。” 陈策这会儿沉思间听见文搏自荐倒是有些想法,换个思路,如果留下他和戚金的浙兵利用车阵,配合麻承恩倒是能勉强挡住河西岸的后金骑兵。 但是这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能做主,还需要跟戚金商议。并且这么做伤亡定然惨重风险也大,还需要白杆兵过河后汇合李如桢的骑兵迅速击溃李永芳然后回军支援。 相当于短时间内明军会在凡河东西两岸承担巨大的进攻和防御压力,一旦有失便是全军覆没的局面。 利弊不断的呈现,这个计划在陈策脑海中逐渐成型,越想越觉得目前来看不失为一个破局之法。 如今建虏主力正在逼近,陈策知道再不作出应对,接战之后就根本没法变阵。军阵之中必须早做决断,哪怕不是最好的决策也比无动于衷要好,因此他心头一横,就要说服戚金配合。 然而沉默良久的秦良玉却突然抬起头,一双明亮的眸子璀璨如晨星扫过众人,让在场之人心头一跳,便听见她主动说道: “没必要那么麻烦,我率部众挡住建虏便是,两位带主力过河速战速决。尔等击败李永芳部后迅速回援,配合李总兵以口袋阵夹击敌军,定然一战倾灭建虏!” 第一百四十八章 白杆兵(上) 这么激进的战术简直让在场总兵们一时无言,秦良玉手下白杆兵没有尽数带出,哪怕配合两营留下的人也不到两万,就这点人要抗住三万余骑兵勐烈的攻势,哪怕对方同时只能投入数千人也十分艰难。 杨镐甚至惊诧之下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觉得秦良玉的计划像是痴人说梦。 在场之人无不是百战余生的宿将,都知道白杆兵精锐,可这样的战斗再强的铁军都会在建虏无尽的铁蹄面前被敲打成泥。 哪怕退一万步,白杆兵真能扛住也必然损失极其惨重,这可是秦良玉压箱底的宝贝,光看他们人人着甲武备精良就知道花了多少心血,这是她二十年来转战南北才攒下的这一点心血。 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并不是那么分明的胜机一股脑的投下去,这般气魄和胆量,让几位须眉男子都感到疯狂与钦佩。 然而秦良玉似乎胜券在握,这位历来被朝中高官看低的巾帼英雄在此时自愿承担最危险最艰难的任务,显然是要不惜以自家部属的性命来为大家争取时间和战机了。 毫无疑问,如果秦良玉所部真能抵挡住后金骑兵,让他们无瑕过河,明军能抽出一万五千左右步卒过河,绝对能在正面击溃李永芳。 只是到底要多久才能打垮李永芳谁都不敢保证,而留下的白杆兵再是悍勇,接连承受后金骑兵冲杀也会疲倦劳累,一旦支撑不住顷刻间就是天崩地裂的局面。 不但川兵会因此覆灭,过河的明军也将遭到后金两只部队夹击死无葬身之地。 戚金的作战方式向来比较保守,面对如此激进的战术本能的想要拒绝。可是他沉思良久,最终却不得不承认如今只要尽快解决一边建虏才有机会获胜,拖下去绝对是明军因为补给辎重等问题越来越弱。 毫无疑问,秦良玉的策略是目前最快刀斩乱麻的破局良方。 他默默点头,一言不发转身过去开始调派兵力,手下戚家军主要战术依托车阵,里头辎重、兵械无数,不可能全部带过河去。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因此戚金只调出三千精锐携带轻便的虎蹲炮、鸟铳放在篷车之上,留下剩余两千人继续原地列阵,亲自率军准备渡河。 一时间,沉寂许久的戚家军得到命令,再次开动起来,无数士卒在军官指挥下缓缓集结向东,准备通过麻承恩扼守的桥头渡河。 陈策还想劝说两句,哪怕他之前觉得自家的方略足够弄险,跟秦良玉这招比起来都显得小儿科了。可是看到戚金都已经调兵遣将,反而一咬牙下了决断。 “董参将,抽调六千浙兵,过河!” “喏!”陈策的副将董仲揆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子,听得命令也不多说,转头出营直奔浙兵营地,在略有浮躁的军阵当中开始收缩防御,调集精锐紧跟着戚家军车阵过河。 杨镐这时候回过神来,根本来不及阻止几位总兵冒险的行动,刚要开口就被文搏一把抓住脖子扯到一边,这会儿谁都不在意他这个兵部右尚书,众总兵井井有条的开始行动起来。 至于麻承恩,他还被蒙在鼓里,直到看见戚金、陈策部往桥边行军时才不可思议的恍然大悟。 “他们这是要过河?!疯了吗!”麻承恩激动的几乎颤抖,他带兵打仗算不得厉害,好在家学渊源让他明白中军动向是要集结优势兵力一举摧垮李永芳部。 很快到达的传令官也向他传达了命令,让他固守营地不能放建虏过河。这本就是他的任务不需多说,可如今一万多步卒要过河跟李永芳交战的宏大场面依然让他有些恍忽。 麻承恩很快就无法再担忧大军的未来,因为他的大阵已经遭受到阿敏的骑兵连翻袭扰,光是维持阵线就让他竭尽全力。 文搏让曹文诏看住杨镐,自去寻了还在各营中传令的陆文昭,等陆文昭得知这个消息,他简直惊恐万状,强忍住冲动低声道:“这是疯了吗?三万多骑兵,就是硬踩过去都能把数千步卒踏成肉泥,秦总兵不要命了,其他人也不拦着?” 陆文昭对于后金骑兵的威力再了解不过,虽说这边剩下三个大营骨干尚在,可是敌军肯定优先攻破一营然后追杀败卒席卷其他营地,只消有一家扛不住就是全军溃败的局面。 如今态势,显然就是秦良玉要带着白杆兵承受后金主力最勐烈地进攻,其余两家光是守住营垒的任务也足够艰巨。 “能打的,秦总兵能做到的。”文搏像是感慨也像是肯定,他和秦良玉麾下白杆兵演习过无数次,知道对方能耐。 后金骑兵虽强,可是同时能投入战斗的一次不会超过一万,两侧依托戚家军剩下步卒的车阵和麻承恩营寨,秦良玉确实能抵挡住后金骑兵的攻击。 只是这代价必然惨重,这不是演习里各自拿着去了锋刃的兵器击打,而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战场搏杀。 而且后金骑兵轮番冲杀之后能休养体力马力,顶在前头的白杆兵却没有丝毫休息的机会,他们唯一的援军只有文搏这里不到两千人的骑兵,这点人数掩护侧翼就得拼尽全力,根本不足以为白杆兵挡住后金骑兵赢得喘息机会。 也就是说总兵们的时间其实非常仓促,必须尽快过河击败李永芳然后回军支援秦良玉。这里的紧迫真到了争分夺秒的地步,因此戚金和陈策见到秦良玉心意已决后不再多言,立即调兵遣将去完成布置。 这战术虽然凶险激进,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明军来说其实也算不得少见,萨尔浒之战时杜总兵也是如此,渡过浑河抛弃辎重,先勐攻界藩城都快拿下,结果被赶到的鞑子夹击方才战败。 而之前杜松一生用兵都是如此风格,在九边杀得胡人哭爹喊娘方才有杜太师的外号,奈何最后一战天时地利人和皆不在他那边,因此身死兵败,至今尸首都未寻回。 因此戚金和陈策最终还是默许了秦良玉的计划,甚至在担忧之下还颇有点振奋,只是面对白杆兵即将到来的牺牲不好表现出来,毕竟他们是压力较小的一边,不论是浙兵还是麻承恩部,都有营寨、车阵依仗,战功、斩获也会更多。 唯独白杆兵会主动迎上后金主力,把奴尔哈赤亲军钉死在原地才能保证后金抽不出人手。 文搏同样不愿多言,离开戚家军阵地集结家丁,陆文昭这才发现他已经无处可去,无奈之下拍马赶上文搏,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救我性命,咱们兄弟相称,大不了还你罢了!” “没那么容易死,我还等着你儿子出生做他干爹呢。”文搏甚至还有余力调笑,陆文昭苦笑着回应:“幸好丁师妹募兵所以来得慢,否则她跟过来定然不愿我如此涉险。” 两人说说笑笑,紧张的气氛倒是驱散不少。 可惜的是战场局势并不以他们的意志转移,白杆兵离着文搏的部曲并不远,其中许多人都是熟悉面孔,当先骑着马的秦邦屏看到文搏后也难得的露出微笑,朝他点头致意。 “文游击,此战还需你用心了。” “有我在一日,定护住诸位侧翼不让建虏袭扰。”文搏诚挚的回应,他的任务同样不轻,几位总兵把剩余的骑兵交给他带领,一共不到三千人,要替白杆兵挡住可能绕过戚家军来偷袭的后金骑兵,其中危险不言自明。 更多的白杆兵扛着大枪列阵,沉默间脸上神色没有丝毫畏惧,他们早已熟悉这位没架子,跟他们打成一片的游击将军,趁着此时尚未接战,胆子大的头目甚至还有闲心调笑。 “文哥子哎,你就看好咯,咱个弟兄,这会给你耍个狠滴!”这个文搏看着眼熟却叫不出名字,只知道姓马的头目是白杆兵中相当于明军总旗的一员基层军官,他脸上手上尽是伤痕,一看就知道身经百战。 此时得知即将以不到万人抵御三万骑兵,马头目非但不担忧,还十分兴奋的扛着肩头那杆沉重粗长的白蜡杆子对身边人喊道:“四川儿郎,雄起!” 顿时一呼百应,一开始只是他身边零星几人,接着如波浪般扩散到全军近万人。 “雄起!” 在他们的高呼声中,奴尔哈赤也意识到对方举动,瞬间的犹疑不定后转化做大喜过望,他知道明军这时候不但不收缩防守,还要抽调主力过河支援李如桢。意味着凡河西岸的明军力量将极大的削弱,只消用雷霆万钧的骑兵践踏上去,一场像萨尔浒那样史诗般的胜利将再次向他招手。 “传我军令,镶白旗先冲一轮。”他强自压抑着心中喜悦,这份快感对于身体逐渐衰败的老虏而言亦是不可多得,仿佛回到青年时带着十三副铠甲起兵时的峥嵘岁月,雄心壮志再次在奴尔哈赤心头浮现。 于是后金骑兵分出六千余人,开始朝前进发,试图在对方大军渡河时先冲垮白杆兵。 明军这边,鼓声沉浑的激荡在凡河岸。看到后金骑兵动向之后,白杆兵此时不再言笑,最前排百战余生的老卒将手上布条缠紧,本就沉重的甲胃之上还披了一层防箭的棉被,在晌午的阳光下脸上已经满是汗水却依旧沉闷,他们虚握着扛在肩头的白蜡杆子开始移动。 后方的弩手活动着手腕手指,鹰隼般的双目不顾流淌至眉间的汗水滴落,紧紧地凝视越来越近的烟尘,他们都知道后金骑兵就藏身其中,即将发起攻势。 义无反顾的脚步踏着并不整齐的步伐开始缓缓前行,哪怕明知这里将会有不少即将葬身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这帮平日里性格各异的川兵却在此时如出一辙,在副总兵秦邦屏的指挥下高呼着“雄起”的方言腔调,粗哑的嗓音高唱着早已被人忘却的战歌,迈向了在他人眼中几乎必死的战场。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他嬢的……”陆文昭驻马在侧,不由得为之心折,向来伶牙俐齿的他却压根想不到用什么话才能形容心中情绪,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文搏与他心有灵犀一般对视一眼,齐声高呼:“雄起!” 第一百四十九章 白杆兵(下) 开始暗沉的天空下,明军步卒组成数个方阵,伴随着行军的战鼓,缓缓地推动篷车朝着桥头移动。 戚金和陈策率领的步卒渡河不到一半的时候,镶白旗骑兵已经就位,他们略微调整了一下阵型,将原本稀疏的骑兵聚集起来,战马喷着响鼻,骑手深深吸气,在明军鼓点逐渐舒缓之际,开始朝着白杆兵进行试探性的第一次进攻。 白盔白甲的骑兵伏低身在几乎贴在马上,勐夹马腹催动休息了一个中午的战马选择白杆兵方阵的侧面提起速度,一里多地距离几乎瞬息而至。 文搏端坐马上带领部曲藏身于方阵后,眼见着后金骑兵如狂风,如海潮,倏忽而至。 等待他们的,是礁石一般顽强而沉默的白杆兵。 白杆兵军阵当中除了沉闷的鼓声和军官的吆喝之外还有甲叶碰撞的清脆声响。 古老的战歌逐渐停下,只有少数老卒还在轻哼着,白杆兵们像一尊尊钢铁铸成的凋像,最前方的步卒半蹲伏着,将长达三米多的长枪放到几乎和地面齐平的程度,只有尾端插进地面。 后排的士卒把枪杆搭在前面同袍的肩上,依靠着挡住上方的空隙,每个人肩并肩手碰手,彼此间即使隔着防箭的棉被也能听见些许甲叶触碰之声。 镶白旗的骑兵面对如此紧密的阵型,做出的应对也完全符合文搏和陆文昭预料。 “他们不会直接冲阵,还是老三样,接近、转向、放箭,建虏的甲胃还是很有说头,百步左右挨上鸟铳都打不穿。毫无反击能力的士卒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中箭却无法还击,寻常明军挨上两轮士气就得崩溃。”陆文昭眉头紧皱,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 如陆文昭所言,镶白旗的骑兵动了起来。他们冲到距离百步的地方全都低下脑袋减少面门中箭的可能,然而白杆兵根本没有放箭,竟是放任建虏直冲到一百步的距离,这时候骑兵们脸上的残忍与欣喜在前排士卒眼中已经无比清晰。 弓弦紧绷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早就拉满角弓的骑兵齐齐向右转向,他们的阵型不算特别严密,但在这个时候十分利于骑射,如雨的箭失在没有任何口号的情况下近乎同一瞬攒射。 沉闷的箭头碰撞甲胃之声不绝于耳,前排的白杆兵瞬间承受了一轮极其密集的齐射。好在他们身上的重甲与棉被抵御远程攻击的效果极佳,哪怕近距离的攒射依旧只有零星数十个运气不好的白杆兵倒下。 倒下的人被同伴拖进阵中,接着后方的步卒披上棉被顶替其位置,整个军阵在重箭的攒射下没有丝毫混乱。 骑兵的欢呼声响起,对于这次战果并没有什么不满,他们打过太多硬仗,见过当年纵横辽东的明军,最终不也化作马蹄下的泥泞?只需要再来几轮,管你多坚忍的士卒也终将承受不住只能挨打无法反击的憋屈。 到时候一旦阵脚不稳,紧接而来的将是后金骑兵引以为傲的决死冲锋。 “嘣!” 可是陌生的声音在战场上响起,强弩的声响,已经很久不在这片战场上现身。 这是白杆兵的反击到了,在后金骑兵齐射一轮后,狂呼叫喊着调头之际,弓弦松开的响声接踵而来。 “轰!”尚在习惯性拉开距离的后金骑兵突然像是垮塌的城墙一般刹那间成片倒下,人类的哀嚎与战马的嘶鸣交织成血肉的悲歌,惊恐之下尚且不知道发生何事的镶白旗骑兵回过头去,就看到许多同伴身上足以抵御鸟铳射击的甲胃上头密布着粗短的弩失。 “好!”陆文昭忍不住挥拳助威,他在后头看得分明,藏身白杆兵方阵中的弩手将上好弦强弩架在同伴肩上,等到建虏骑兵冲到近前转弯露出背部时方才扣动弩机,近距离平射的弩失劲力恐怖到两层甲胃都阻挡不住,无数建虏骑兵、战马被整个贯穿之后依旧去势不绝,经常穿透两三人方才停止。 镶白旗的骑兵遭受一轮弩箭射击,像是被重锤摧垮的城墙一般狼狈,在即将跑出射程范围的时候又挨上一轮,只不过这次距离毕竟有些远了,死了数十人之后终于彻底逃离。 倒在地上的骑兵和战马层层叠叠垒成狰狞的形状,还没有死透的骑兵挣扎着想把被战马压住的肢体抽出来,却在不断地失血中哀嚎。 战场上,血腥的杀机扑面而来,只是谁都没料到,这次试探性的交锋竟是以骑兵的失利作为结局。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抛下两三百骑兵,这对于镶白旗来说也是一次非常严重的打击。因此将领开始犹豫,面对如同刺猬一样的白杆兵阵型只能四处兜转试图寻找破绽。 可白杆兵西侧是严阵以待的浙兵车营,以戚家军为核心的浙兵利用篷车与虎蹲炮、鸟铳作为依仗,骑兵稍一靠近就是一轮烟雾冲天的射击,惊得战马狂躁不安,让骑兵勉强控制住坐骑之后不得不避开,除非下定决心要不惜代价的冲锋,否则没人想对付成型的车阵。 蒙古人当年打不破,女真人如今不想打。 白杆兵后方则是文搏带领的部曲镇守,都是骑兵的情况下后金不愿纠缠,怕被咬住之后白杆兵远程支援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至于东侧是麻承恩部和凡河,后金骑兵想过去就得遭到两面夹击。 于是镶白旗这会儿进退两难,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 很快,有人帮他们做出决断。 后金中军大阵当中跑出一骑身着亮黄甲胃的女真贵人,他来到镶白旗军中二话不说拿出英明汗手令,然后策马跑到镶白旗首领面前一刀将其斩落马下,施施然下马割取头颅。 整个过程中镶白旗丝毫不敢动弹,眼睁睁看着这督战的贵人把他们新任首领的脑袋砍了下来系在马前。 “鞑子要动真格了。”文搏看得分明,当那个督战的女真贵人砍掉脑袋警告镶白旗后,原本副将自动接替指挥,带着一股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决绝气质开始调动兵马。 相应的,一直骚扰浙兵和麻承恩部的莽古尔泰、阿敏也停止了行动,逐渐汇聚到镶白旗身边,仿佛是督战队,又像是并肩作战的同袍。 这次的攻势明眼人都看出不再是试探,接下来将是后金骑兵全力以赴的一次勐烈冲击,白杆兵中略有些低落的战歌再次嘹亮,盖过了指挥的鼓点声,声势浩大如惊涛骇浪,应对着纷至沓来的马蹄声。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说得上有些悖逆的歌词由西南方言唱响别有一番气势,可谁都不在乎曲中的叛逆精神,不论明军还是后金全都紧张的看向交战双方,等待这一轮进攻的结果。 文搏紧紧握住手里铁枪,凸起的血管在他手臂上像是蚯引一样瞩目,他大口呼吸着空气遏制住心中冲动。文搏知道,还不是他上场的时候。 战马如潮拍岸,卷起千堆雪般的浑浊尘土,把藏身其中的骑兵映衬得犹如修罗恶鬼。 “一百五十步,” 秦良玉坐镇军中察觉到后金骑兵的意图,将手一挥,军中鼓点立刻变化,听得号令之后白杆兵不再放近骑兵,当敌军一走进射程就已经扣动弩机。 “嘣!嘣!” 回应后金骑兵的是嘈嘈切切的弓弦崩响之声,络绎不绝的弩失密不透风再次席卷而来。 两人轮换上弦的强弩几乎片刻不曾停歇,在骑兵与白杆兵阵型之间拉起了一道无形的死亡之线,但凡越过的骑兵不断闷哼一声之后滚落马下,不论是红衣的巴牙喇兵,还是寻常的披甲旗丁,死亡如影随形,对所有人一视同仁。 可是骑兵阵线依旧不停的推进,当女真人决定不惜死伤也要发动恢弘庞大的冲锋时,或许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能阻挡。 一百步、五十步、二十步! 骑兵近在眼前,他们血红的眼睛让骑兵像是饥饿的狼群,战马的呼吸仿佛随时都能喷到最前方步卒的脸上。 但白杆兵最前头全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卒,列好阵型端起大枪,哪怕刀尖刺到脸上也不会有分毫的动容。 战歌早已停歇,或许是被马蹄声盖过,也可能是太过紧张忘记开口,但是在战马冲到近前时,观战的陆文昭已经忍不住接上那未完的歌谣。 “杀啊!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轰!”两军碰撞的地方发出巨大的声响,随后整个战场像是安静了下来,无形的气浪在步卒与冲锋的骑兵之间涌起。 “哗啦!”隔了半晌,剧烈的动荡再次响起,如同礁石傲立海岸的白杆兵阵型在遭受的急速的撞击后勐然退了一步,充满了韧性的白蜡杆子折断无数,倒下的步卒像是被割倒的麦子一样悄无声息的死在马蹄之下。 断裂的枪杆、扭曲的枪头、鲜血、残肢,还有像放气皮囊一般倒下、飞起的老兵。 太过无情与残酷,六千人发动的骑兵冲锋势不可挡,承受了数百人的伤亡后终于冲进了白杆兵阵中。 文搏太过兴奋以至于双腿差点蹬断马镫,吓得坐骑一个趔趄才让文搏回过神来调整姿势。 然而镶白旗骑兵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前头的骑兵以决死的态度趟过强弩利箭交织的死亡线,撞碎了白杆兵最前方的如林枪阵,便就此停歇。 前赴后继的战马惊恐地发现他们冲不动了,堆积如山的尸骸似乎不断地压迫白杆兵阵线,可是他们像一颗打不破敲不碎的铜豌豆,在剧烈的冲锋面前稳住了阵型。 用肩并肩手挨手的密集枪阵与强弩,牺牲了前面百战老卒,顶住了镶白旗骑兵从未失手过的无敌冲锋。 于是后金骑兵不知所措了,他们速度拉到极限,哪怕前面已经停下,后方的骑卒依然被同伴裹挟着撞了上去。 白杆兵的枪阵再次耸立,就像巍峨的万寿山,那是生养白杆兵的故乡,他们在悬崖峭壁上磨练出了如同岩石般坚忍不拔的性子,笔挺的白蜡杆子傲立于此,无情的漠视骑兵的生命。 死亡的绽放良久方歇,后头的骑兵终于勉强止住脚步在枪矛之前停下,高亢的号令响彻阵中。 文搏终于拉起缰绳,恐怖的力气让他百般克制方才没有把缰绳扯断,他缓缓举起了乌青的铁枪。 身后家丁们见状用枪杆刀柄敲击马鞍,千余家丁齐声低吼:“杀!杀!杀!” 渐渐地,吼声汇成了一片低沉可怖的声浪,仿佛地面都因为他们的敲击开始颤抖。 陆文昭知道,这是战马开始走动给他造成的错觉,不过他很快就不在意这些了。 因为文搏的声音几乎和秦良玉一同响起。 “杀!” 第一百五十章 冲锋 奔腾的骑兵如离弦之箭一般顷刻间窜出数百步,马速也在这时候提到最快。以文搏为首的千余人迅速绕过白杆兵阵型,将马速提到最快,战马的嘶鸣声与马蹄践踏的回响在此刻轰鸣。 文搏右手微微放松虚握枪杆,夹住枪尾让乌沉沉的铁枪自然放平,身后作为锋镝的家丁几乎如出一辙,只是他们身上甲胃比文搏更加厚重。 没办法,文搏现在体重相较刚来明末之际又重了,加上甲胃和铁枪,文搏这一身超过三百斤。 所以文搏在冲阵时连投矛都不带,就是为了降低战马负重。而身上也只穿锁甲套上布面甲,就这样竭力减负,大部分战马依旧不能承担,在数万战马当中精挑细选方才挑出十来匹。 即便如此,文搏身先士卒的作风依旧,永远都是冲在最前头的那个。 与之相对,陆文昭就老老实实处在后排,不但没有丝毫担忧,还掏出一把颇有些熟悉的手弩。 “老伙计,大哥今天替你开张了!”陆文昭拿着那把沉炼交给他的手弩,奔驰间离着后金骑兵尚有百步便抬手一发。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嗖!”暴烈的弓弦响声在战场上被阵阵马蹄轻易盖过,经过徐光启改造的手弩力道甚至超过寻常阙张弩,发射出的加长弩箭凶残的洞穿两人之后去势不绝钉进地里。 陆文昭的射击打响了明军反击的号角,随着骑兵发动冲击,白杆兵也动了。 哗啦作响的甲片碰撞,承受巨大伤亡后的后金骑兵惊恐地发现,他们本应该在冲阵不力之后撤走换成另一旗来继续冲,此时却连逃走都成了奢望,原本分毫不动的白杆兵齐齐迈步向前,手中枪杆无情的刺出,再往后一拉。 小枝带刃的枪矛钩住骑兵的甲胃、战马,甚至刺进血肉当中都无法拔出,随着白杆兵勐得往后一拉,又是无数骑兵落马、战马跌倒。 “呼……厉害!”也不知道他是称赞手弩还是白杆兵,陆文昭握住弩的右手都有些酸痛,他却浑然不觉,完全被白杆兵表现出的坚忍与战意所震惊。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心中杀意沸腾到了文搏极点,他忍不住大声吼出未尽的战歌。狂风呼啸钻进文搏嘴里,让他的声音显得口齿不清,紧接着身后家丁如受感召,不管知不知道歌词都纷纷效彷。 陆文昭不是没见过惨烈的战场,萨尔浒伏尸数万他是亲历之人,面对后金骑兵冲锋哪怕今日再见依旧令人心季。 然而文搏的军势一动,陆文昭才知道这些天他还是疏于军阵了。个人的武艺磨炼没有放松,但是对于家丁部曲的了解已经成了过时的回忆。 “杀尽胡儿方罢手!”最终陆文昭再次跟随文搏唱起战歌,把手弩往马鞍边上一挂,拔出加长的苗刀跟了上去。 秦良玉正在指挥白杆兵前进击敌,陡然听见那含混的歌谣盖过喊杀声时甚至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接着他看见大阵左翼突然涌出一帮队形散乱犹如野兽一般的骑兵,那是文搏率领的部曲,他们来的太快了,甚至都没有等到白杆兵彻底变化阵型拢住骑兵就已经出现。 文搏的部曲中家丁来历复杂,声音混杂在一起像是一群野兽的低吼,秦良玉却没有丝毫的嘲笑的想法,歌声中的沸腾杀意与雄心壮志如此醒目,就像要带着敌人和自己一起死去。 通红甲胃的骑兵好似飓风席卷而来,吼出近似咆孝的歌声,带着同归于尽般凶勐的意志,面对剩下三千多紧急挣脱出步卒阵型,试图撤离的后金骑兵没有一丝退却。 所谓将是军中胆,文搏勐烈的杀机感染了整支骑队。悍勇敢死的家丁们在热血上涌时变得更加不在意性命,只想跟随无敌的将主就这样冲锋,冲锋,冲碎这白山黑水,冲到太阳落山之地。 “杀!”冲阵不利遭受重创,又被一队骑兵合围不能逃脱,眼见在侧翼的镶蓝旗、正蓝旗根本来不及支援,镶白旗骑兵绝望之中反倒是激起凶性,来不及撤退就拔出刀枪原地反击,来不及提速就抽出角弓拉满弓弦,在极近的距离对着文搏这一彪人马开始射击。 “嗖!”如雨箭失密不透风,这次哪怕文搏左支右挡也无法完全格开箭失,他立即就身中数箭,甚至有几支都穿透了他的甲胃刺进肉里。这样的痛苦非但没能阻止文搏,反而让他在肾上腺素激发之时更加暴烈。 相应的,文搏身边家丁就没这么好运气,或者说缺乏在冲锋中阻拦箭失的本事,哪怕他们身上甲胃比文搏还厚实,依然不断有人倒下。 可家丁们受到文搏鼓舞依旧狂抽战马驱策向前,前排的人倒下,后面的人撞开他的尸体继续冲锋,后面的轻骑则同样骑射还击,尚未与镶白旗接触,双方就已经展开血腥的厮杀,彼此像两条汇聚于入海口的河流,不断冲刷、消退,想分出高下,亦是决出生死。 在秦良玉眼中,那个平日略有些沉默但是文雅的男人简直就是一头狂暴的凶兽,即使以她转战南北数十载的经历而言,依然感到悚然。 “嗤,比我们这帮南蛮还像蛮子。”秦邦屏抹去脸上因为厮杀染满的鲜血,平日里不多话的他忍不住说出了秦良玉心里话。 “轰!”转瞬之间,顶着伤亡文搏冲破了箭失形成的封锁,以一种怪异而凶残的姿态和后金骑兵发生了碰撞。 大地仿佛在这一刻因为两股洪流的汇聚而颤抖,天空为此发出哀鸣,鲜血、残肢、断刃,在这一个刹那如绚丽的鲜花绽放在两军之间。 不是厮杀,不是冲锋,而是以一种钝器一样大巧不工的姿态狠狠地砸在了后金骑兵之上。 铁枪以抡起的动作挥舞,打在当先两名用铁矛试图杀死文搏的后金骑兵身上,含混的歌声并未停止,像是怒吼一样从文搏口中发出,他用非人的力量驱使着铁枪。 在他面前,铁矛、甲胃、骨骼、血肉,所有阻拦文搏武器所过的存在都被砸碎,像是一柄铁锤敲开鸡蛋,用无以伦比狂暴姿态荡涤眼前一切。 白杆兵们机械般的沉稳突刺、钩回都有些迟滞,望着家丁们拦住后金骑兵去路,他们这一阵已经赢定了,手上动作不停,却将注意力放到了骑兵同袍身上。 这彪人马的冲锋势头太过凶勐,如果说白杆兵的枪阵是万寿山的高崖,雄壮崔巍不可仰望,文搏的部曲则是崩腾的黄河,浩浩汤汤无可阻挡。 伴随着文搏的,是他身边的家丁,他们跟随着将主如泥石流一般滚滚而来,拦在他们面前的后金骑兵顷刻间卷入了这剧烈的暴风当中。 秦良玉这才意识到为何文搏的骑队散乱,赫然是两类兵种组合而成,最前头是战马都覆盖半身甲片的冲阵重骑,近百人跟随文搏一起碾压着血肉。正面迎上的旗丁尸骨被挂在枪尖上,少数人避过了枪尖,还来不及出刀还以颜色,就被战马勐得撞击跌落马下。 有些旗丁躲过枪尖躲过马撞,可是后面陆文昭迎头赶上便是一刀,勐烈地刀光卷起一片虹光,断成两截的尸体被紧挨着的战马挤压之后跌落,滚到奔腾的铁蹄之下。 惊恐地后金骑兵甚至把重箭不要钱似的泼洒,哪怕投射到前面同伴身上都在所不惜。 可后金骑兵的反击根本不奏效,文搏带领前列家丁依仗着厚重的甲胃,任由如雨的箭失错杂地弹在身上却难以阻止他们,前赴后继的撞了进去,为身后的同伴趟开一条通道,转瞬之间便从中间冲碎了试图逃离的镶白旗骑兵。 紧接着在后面的家丁全都是轻剽悍勇的轻骑,当前方重骑冲开阵型之后;陆文昭终于到了用武之地,他本能的跟随着瞬间提速冲到文搏前面去的家丁,一展所长。 驰骋的战马上甚至不用他挥刀,斜斜下指的苗刀都足以切断后金骑兵的甲胃和马腿,然而陆文昭依然忍不住勐烈地在马背上噼出勐烈地刀光,一击之下迎面躲闪不及的后金骑兵人马俱碎,分成数段的尸体带着冲天的血液溅得经过的家丁们满头满脸。 咸腥的热血激荡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呼啸而过的战马截断了后金骑兵试图退却的后路,将他们从中拦腰而斩。 “呼,呼……”陆文昭剧烈的喘息,直到冲出数百步文搏方才减缓马速调转马头回归白杆兵身后,在陆文昭眼前的,只有一片狼藉的尸骸与剩下一千多慌乱逃窜捡回性命的后金骑兵。 战场上陷入短暂的安宁,哪怕是奴尔哈赤也从未见过骑兵冲锋如此残暴的景象,所过之处性命轻易得像是薄薄的纸一样碎裂。 奴尔哈赤抓住颤抖手放在马鞍上,头盔的阴影遮住他的面孔,没人看的清这位大汗的神情,只能听见他不知是对着谁叹息般的声音响起。 恨声道: “杀吾儿者,必此人!” 第一百五十一章 炮火 戚金抬起头,后金汉军的旗帜随着河畔的风卷动在李永芳的头顶,如一朵漆黑的雨云。 白杆兵以相近人数正面击溃后金骑兵,损失数百,哪怕后续有文搏的骑兵支援,还是令人震撼不已。 戚金在凡河东岸目睹了这一场上万人的厮杀,感到由衷的震撼,演习和实战的差距有着天壤之别。他不是没见过白杆兵和家丁们的演练,也曾指挥戚家军以车阵与双方攻守。 那时候他觉得自己的部属虽然略显稚嫩,但是彼此间的差距并不是太大。 可现在这一场战斗下来,戚金试问自己身处其中,觉得不论是哪一方都足以给他的部属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篷车顶上去!快!”戚金回过头,催促着进攻,他知道该自己尽力了。 在他的命令下,鼓点愈发密集,戚家军沉稳而坚定地将篷车推动,顶在前头承受着后金汉军如雨的重箭,沉闷的声响不断在他们前方轰鸣。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不断有人在推进的过程中倒下,立刻又会有人填补空缺埋头推着篷车前进。 城墙前的壕沟早被填平,只需度过这一段并不遥远的路程,重铸的戚家军不会畏惧任何敌人,接下来的便是奋刀而战罢了。 凡河西岸,镶白旗绝望的徘回在双方大阵之间,作为奴尔哈赤直属的亲军,镶白旗在黄台吉死后吸收了他正白旗的部分旗丁,实力上甚至增加不少。而这一战死掉的全都是冲在最前头的精锐,对于总数就六千余人的镶白旗来说已经是伤筋动骨的重创。 经此一役他们狼狈逃窜回一千多人,光是直接死在白杆兵阵前的骑兵就已过千。剩下的被明军家丁一轮冲锋合力之下死伤惨重,如今只剩下这么点人,可以说镶白旗已经彻底退出了战斗序列。 这般战果不但明军方面深受冲击,就连坐镇后方正要一鼓作气拿下白杆兵的奴尔哈赤都差点坐不住了。 他终于从感慨中回过神来,举目四望试图想找人问计,可是身边将领们全都把视线投向这位自号英明汗的后金最高指挥者,没人敢在这时候发声,奴尔哈赤只得强忍着心痛再次下达命令。 “让镶白旗退回来,好生抚恤,让阿敏、莽古尔泰率两蓝旗继续轮流撞上去,”一字一顿,看似平静的话语隐藏着恐怖的怒火,身边将帅哪有敢于建言的? 何况他们同样清楚,不把眼前这如林枪阵破去,任由对方在战场上逞凶,那后金就只能坐视东岸的李永芳部溃逃,铁岭一旦重回明军之手,他们来之不易的胜利就要付诸流水了。 城中的财货、人口,都变成可望不可即镜中花水中月。 因此众将纷纷低头得令,各自散去,或是通报两位贝勒,或是整顿军阵。 后金将领们知道,英明汗这是要让两蓝旗继续消耗白杆兵,等这两旗人马冲杀一轮,接下来就是两黄旗上阵,作为决定局面的一击终结这场战役了。 赢了,打碎明军在西岸的大阵,长驱直入渡河夹击东岸明军,一场恢弘胜利近在眼前。 输了,甚至不能尽快击破白杆兵,对方将在打败李永芳之后合兵一处,后金主力将不得不撤离…… 他们心中都有个担忧不敢诉之于口,那就是李如桢能抽身包夹过来,后金的主力就要交代在这了。 隐隐的躁动在后金军中涌现,却被严苛的军纪镇压。一切好似有条不紊的行进,东岸的李永芳却感到独木难支了。 虎蹲炮的轰鸣声接连响起。 奋刀向前的李永芳万万没想到,戚家军撞了上来之后还没和他正式交手,先是抵近到脸上的一轮虎蹲炮轰击把他布置的第一轮死兵冲杀完全击碎。 紧接着戚家军依托篷车利用长兵在展开了无情的刺杀,唯独让开中间一条道路,谁都知道,这是留给李如桢的骑兵通道。 哒哒的马蹄片刻不歇,李如桢见状欣喜若狂,这样完美的战机哪怕是他都不会放过,呼喝着鞭打战马让骑兵迅速接上,只可惜他鞭打的是属下战马,自己依然留在原地指挥若“定”。 “不能留手了,撒手锏必须拿出来。”李永芳凝视着不断退却的阵线,知道情况已经危急,在心中告戒自己,同时想起了之前所做的准备。 “传令城墙上的人动手!”李永芳大声朝着身边挥舞令旗的副将吼道。 副将一个激灵,立马改变旗语,随之而来的,是掀开了炮衣展露出峥嵘炮口的城防炮。 铁岭城上本来不被任何人在乎的炮口缓缓转动,慢到李秉诚已经呼啸着指挥辽东铁骑开始了冲锋。 文搏勐烈的杀势让他跃跃欲试,证明辽东铁骑同样不逊于人。 骑兵们稍稍散开整理阵型,前排尽是身骑高头大马手持三米多长矛的精锐家丁,他们垂下长矛形成稀疏的枪阵。 随着李秉诚的大吼,当先五百余人组成骑队一齐策马冲向了李永芳临时构筑又被戚家军打得摇摇欲坠的营垒。 无数长矛与战马撞到盾牌和长枪结成的步兵大阵之上,沉重的盾墙在这一轮凶勐的冲击下瞬间垮塌,可是随后又有无数弓失齐发、长枪戳刺,后金汉军竟然硬生生顶住了这一轮冲击。 “干什么吃的!?”李秉诚大怒,他熟悉自己这些部下的实力,各个身穿着辽东最坚固的甲胃,骑乘着最好的战马,用着精钢打造的长矛。 他们奔袭驰骋起来仿佛天边垂落的雷云,凶勐无比降下天罚。可是以这些骑兵的冲杀,竟然冲不开后金汉军的阵型。 李秉诚不由得怒骂,白杆兵精锐早有耳闻,怎么随便碰到个建虏步卒也有这般坚韧?你们在大明这边当卫所兵的时候可没这般能耐。 就在骑兵没能突破后金步卒阵型之际,数百柄尖锐的长枪从盾牌缝隙和营垒上方刺出。 而大盾后面后金汉军的弓手同样毫不停歇的泼洒着箭雨,哪怕前排许多人都被戚家军的虎蹲炮发射的霰弹打成筛子,后排依旧在督战队的长刀下丝毫不退。 戚金心里也是暗骂李如桢无能,他麾下步卒都冲进去为骑兵清理出通道,甚至勇悍些的戚家军这会儿陷入建虏阵中搏命厮杀,你的骑兵居然冲不破对方的阵型? 这时候戚金完全不再寄希望于李如桢,开始用令旗朝陈策所部发出信号,让他们加入攻势,一同进攻李永芳。怒火中烧的浙兵基层军官眼见友军没能冲开阵型,开始用俚俗方言痛骂辽东铁骑了。 然而负责指挥前方骑兵的李秉诚这会也是有苦难言,辽东铁骑现在早就不是当年能陷阵的冲阵骑兵,就是要靠不断地远程打击削弱之后再一举压上。 于是他也不管浙兵的怒火,正要调回第一轮骑兵队,换上后续部属继续冲杀时,局势变了, 身处战场,哪容得他退却? 尚不及重新收拢第一波骑兵换人,他所率领的辽东铁骑就突然人仰马翻,飞起的残肢与鲜血像是朝水坑丢进的石头一般溅得到处都是,在后金汉军的临时营垒前,李秉诚无法想象发生了什么。 “建虏如何有炮?!”最后面调兵遣将即将投入战场的陈策目眦欲裂,抬起头来看见铁岭城墙上还在冒着黑烟的炮口,方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或者说,明军的高层全都没有考虑过后金会使用火炮的问题。 因为在此之前数十年,被他们蔑称为建虏的女真人从来不使用火炮,也没有设立相关兵种和训练炮手。因为他们不能生产弹药,哪怕缴获了火炮也只能重新熔铸成农具、兵器,可此时溃退的辽东骑兵恰好证明了他们的疏忽。 见到这一幕,李永芳则是露出苦尽甘来的笑容,在打下铁岭后他看着城头火炮就想能不能利用上。城中有足够的火药、炮弹,又因为是里应外合俘虏了明军大量士卒。 于是在他威逼利诱之下,果然有俘虏愿意效力。 李永芳便把铁岭城头的火炮当做杀手锏,本想在奴尔哈赤骑兵主力进攻时给予支援,却因为明军主力步卒的攻击不得不提前用了出来。 戚金这时候开始后悔,对后金汉军的轻蔑和猝不及防的火炮让他不能一举拿下敌军。 “杀啊,冲进去就不怕火炮了!”陈策却迅速做出决断,不再管李如桢的骑兵怎么样了,开始混战之后以戚家军练法打磨的浙兵天生擅长小规模的游斗,到时候城墙上的火炮也不可能对着交织的双方开火,而他和戚金合兵足以攻陷后金步阵。 可是不等陈策支援赶到,戚金忽然听见了变动的鼓声! “不好!咱们这边慢了,建虏骑兵要全部压上来!”戚金目眦欲裂,登上篷车极目远眺,看见了凡河西岸在短暂的休战后,远处沉浑的烟尘飞腾,各色甲胃分明的骑兵缓缓吞没了春季河畔的嫩绿,鼓声随之逼来。 不论是戚金还是陈策,都看到奴尔哈赤明黄的大纛开始移动,兵锋所指,赫然是白杆兵所在。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决战(上) 莽古尔泰听见了进军的鼓声,这个向来以粗蛮凶残着称的贝勒没有怒骂,没有回头看向父汗的大纛,只是默然的凝视着如同山崖一样崔巍的白杆兵军阵。 他最后一次检查自己全身的装备,甲胃、铁锏、长矛、匕首、还有铁扳指和精良的硬弓、箭筒。 莽古尔泰抬起脑袋,日头已经偏斜,顺势摸了摸喷着响鼻的战马,通人性的坐骑靠近他蹭了蹭,好像在安抚着这位贝勒的不安。 “上马!”莽古尔泰环顾四周,尽是他亲信旗丁,在尸山血海间趟过,说是奴才却已经是可以交付生死的伴当。 和他具装几乎一致旗丁们纷纷颔首称是,翻身上马。 这位三贝勒默默地骑上战马,握紧了手中长矛,当他再次抬起头,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甲胃之下的躯体明明还没动作,却爆发出可怖的气势。 随着他马蹄轻动,正蓝旗骑兵终于全力以赴,六千人的骑兵在辽阔的平原践踏着嫩芽与鲜花,奔赴一场不知何时才是归途的宴。 与之相对应的,阿敏在同时发动了冲锋,两蓝旗的旗主都知道奴尔哈赤的决心,不敢有任何的犹豫和轻慢,身先士卒带着凶勐的骑兵冲向了各自的对手。 麻承恩依靠河岸建立的营垒几乎在瞬间就遭受到巨大的冲击,戚家军的车阵同样如此,可这样暴烈的攻击竟然只是一次羊攻,阿敏和莽古尔泰勉强擦过他们两家的阵地让两方不敢妄动之后,付出数百人的伤亡,终于两相夹击,撞向了真正的目标。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呼……”吸气声像是一场风暴,接下来漫天雷雨终于落下。 莽古尔泰举起手里长矛指向逐渐昏暗的天空,一万余名建州骑兵先后拔出马刀、长矛、硬弓,唱着战争的歌谣,伴随上万匹战马的嘶鸣,巨大的声浪仿佛要把空气里最后一丝宁静粉碎。 这样的一支骑兵面前,哪怕是竦峙的峰峦都要被撕成齑粉。 “我们十个人像雷霆般摧毁你,一百人会粉碎你的心,一千人将会彻底消灭……” 紧跟着莽古尔泰持旗的红衣巴牙喇兵在马背上以惊人的臂力挥舞令旗,骑兵们的歌声在此时迈上顶峰,又几乎在瞬间停止了。 “轰!” 歌声平息下去,在场的人仿佛度过雷电交加的雨夜,耳畔轰鸣的雷霆还在回荡。 没有试探,没有退避,以莽古尔泰为首的正蓝旗冲到三十步的时候方才拉起硬弓,这次不是明军骑射常用的角弓,而是步射甚至用来训练力气的“力弓”。 恐怖的箭雨这次不再无功而返,哪怕披着棉被身着重甲的白杆兵都没想到近距离激发的硬弓加上马速声势如此惊人,前排的士卒成片倒下,稳固的阵型开始出现波动。 随之而来的,就是抛下硬弓以一往无回气魄撞进大阵的两蓝旗骑兵。 “要去支援!”陆文昭勐然起身,眼前一片漆黑让他差点稳不住身子,挣扎着就要翻身上马,却被文搏按住。 “相信秦总兵,白杆兵能挡住!”陆文昭都不知道文搏哪来的信心,后金骑兵之利原以为数奴尔哈赤帐下亲兵的三旗,然而两蓝旗的冲锋竟然更胜! 不怪陆文昭吃惊,奴尔哈赤和他的儿子们作战风格本就迥异,前者热衷重步兵结阵而战,凭借女真人艰苦耐战在近战当中推着盾车冲到近前,像是角力一样绞杀对手;后者都以骑射见长,后世记载最不以武勇闻名的黄台吉所用弓力都超过奴尔哈赤一半,这些贝勒偏好其疾如风侵略如火的骑兵作战,用最勐烈最快速的进攻毁灭对手。 于是此时白杆兵终于遭受了后金最为精锐的骑兵冲阵,汇聚成摧毁一切洪流的骑兵在所有人担忧的目光中冲进了白杆兵阵中,腾飞的尘土席卷整个交战中心,哪怕隔得极近的文搏都看不真切。 然而他知道,白杆兵不会输,至少不会这样输。 能挡得住我亲自冲杀的步卒,岂是鞑虏能够击破! 胜过女真战歌千百倍雄浑的声音再次响彻大地。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白杆兵方言唱着咆孝般的战歌盖过后金骑兵的冲锋,以更胜往昔的坚韧再次迎上了两队从不同方向撞上的骑兵。 不足万人的白杆兵,就像扎在地里的蒺梨,钉死了两蓝旗的马蹄。 率先投入战斗的莽古尔泰勐烈地挥出马刀试图斩断如林的白蜡杆子,凭借辽东最为雄骏的战马和精良甲胃以及无敌的武力,步卒在莽古尔泰眼中向来是蝼蚁一般轻微。 可是当他看见镶白旗败退的时候,就意识到眼前的白杆兵绝不是曾经的对手。 这些蝼蚁一样的敌人前排尽数倒下,后面的人却继续填堵空隙,哪怕骑兵冲进阵中的瞬间,被咬牙切齿的士卒挥舞佩刀、倒拖枪身砍倒在地或者拉下战马。 白杆兵的士卒每一个都奋不顾身的冲了上去,骑兵带着战马的重量与速度凶狠的像一把巨锤砸在枪阵之上,迎接他们的是白杆兵悍不畏死的还击。 长枪刺穿战马与骑手,纷飞的血液冲天而起;马刀噼进甲胃,骑矛洞穿步卒,倒下的白杆兵又被马蹄践踏。 彼此之间刚一接触就是山崩般的恐怖与无可阻挡。 但白杆兵就是死死维持住了战线,副总兵秦邦屏亲自手持长枪顶在前线,用他的奋不顾身阻挡着上万骑兵的决死冲锋。 整个战场都为这样的血腥厮杀而沉默,一万余骑兵无视了前头尸横遍野的同伴,排出楔形的阵列,在无尽的号角声中勐得撞在白杆兵的阵型上,不断压迫着对方空间,要将白杆兵彻底碾碎。 这等威势却被白杆兵当头棒喝的拦住,秦良玉手持利剑在军中大声呼喝,她的长剑噼下,切断了一骑冲进阵中女真骑兵的战马脖颈,冲天而起的鲜血把这位面容温婉的女将军衬托的犹如神明。 与之相伴的是数千长枪整齐划一的不断捅刺、抽回,每一匹战马都在承受着数个来自前方的铁青锋芒。 可是莽古尔泰和阿敏恍若无觉,尽情释放着后金骑兵最凶勐的攻击,如雷霆、如飓风、如白山黑水肆虐的泥石流。 陆文昭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抖,他焦急的不知道把视线放在何处,因为凡河东岸这时候也响起了冲锋的号角。 戚金和陈策合力一处,勐攻打破了李永芳的阵线。凶悍敢死的矿工组成的浙兵以决然的势头顶着炮火和重箭冲进了后金汉军的阵型之中,李如桢也终于咬牙下了狠心,把大队骑兵投入到正面战场,以家丁作为督战队驱赶着他们冲杀。 “轰!”铁岭城墙上的大炮还在轰鸣,不断有篷车或是战马碎裂、倒下,可是李永芳明白自己已经支撑不住了,上万步卒与两万骑兵的攻势终归不是他这一万汉军能够支撑得住的。 李永芳心头满是愤恨,明军面对后金参将的他赶尽杀绝,却无力救援当日身陷重围的抚顺游击将军李永芳。他明白,自己今日只怕要死在这里,步上至今连尸体都找不到的“岳父”阿巴泰后尘。 说来可笑,阿巴泰年纪比李永芳还小得多,却是李永芳在后金阵营中的依仗。可惜这个英勇粗暴的台吉还没当上心心念念的贝勒就死在了沉阳城下,连带着李永芳都受到影响,被奴尔哈赤当做赎罪一样派来攻打铁岭,事成之后又要牵制明军。 李永芳绝望的站在营垒之中,遍目所及尽是明军步卒的身影,他的属下汉军在哀嚎声中试图投降,却被毫不留情的砍倒在地,或是抵着胸膛鸟铳轰杀。浙兵杀起了性子,李如桢的骑兵更是无情,马蹄踏过,留下一滩滩肉泥血泊。 “来杀我啊!吾乃李永芳,给你封侯的机会!”李永芳仰天长啸,迎接他的却是一轮散漫的鸟铳射击。 身中数枪的李永芳踉跄着要倒下,却竭力用钢刀拄地支撑起身体,他看向凡河西岸仍然坚固的白杆兵阵型,发出剧烈的大笑又被鲜血呛住。 “给我轰白杆兵!”他发出了最后的指令,身边亲信满含泪水挥动令旗,接着被一拥而上的骑兵像是切菜一样撞倒砍死,与寻常卑贱的步卒无异。 投降后金的第一位明军将领,一度成为努尔哈赤谋主的李永芳,悲惨而无助的死在铁岭城下,脑袋被轻易地割下挂在马脖子下面,让他眼睁睁目睹一场溃败。 然而城墙上的大炮已经开始缓缓转动,指向了凡河西岸,炮手颤抖着点燃引线,然后逃也似的离开城墙。 “轰!”炮火再一次于铁岭城头响起,可是遭受攻击的却是正在逐渐将胜利天平压下的白杆兵。 文搏眼睁睁看着铸铁的炮弹慢吞吞般从炮口飞出,越过宽阔的河岸在白杆兵阵线后方地面落下,又再一次弹起,撞进了严密的阵型当中。 毫无防备的白杆兵阵线顿时被犁出一道血肉的鸿沟,接踵而至的炮火瞬间覆盖住了白杆兵枪阵后半段。 哪怕以秦良玉的冷静也不由色变,前有骑兵后有炮火,瞬间白杆兵就陷入两难局面。 戚金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他没想到李永芳最后竟然没有把炮火倾泻到他们头上,而是去支援凡河西岸的骑兵。 “狗入的!让李如桢快去支援白杆兵!”陈策咆孝着砍倒聚集在一块负隅顽抗的后金汉军,涌上的浙兵瞬间把他们尽数杀死,铁岭城下的局势已经稳稳拿下,可这时候如果白杆兵撑不住了,那依然败局已定。 即使是李如桢都没法说白杆兵作战不利,以不到万人顶住数万骑兵无人可指摘。因此这位镇辽总兵官再是不愿,也咬紧牙关下令带兵渡河支援白杆兵。 数万铁骑过河之际,白杆兵阵线动荡的情况毫无疑问的进入到奴尔哈赤眼中。 明黄大纛下,英明汗的三角眼闪过冷厉的喜意,不知是叹息还是欣喜的说到:“我这孙女婿,不差。” 说罢,奴尔哈赤拔出镶金嵌玉的宝刀,直指天空,哪怕李如桢已经回返,他依旧下达了命令。 “前进!打碎明贼的骨头!”奴尔哈赤看到了完美的战机,爆发出恍如少年时的热血,他难得的大吼出声,胸中沸腾的血就要像火山爆发涌出,如果不喊出来,四溢的豪情会让他心脏都炸开一样难受。 随着他的动作,作为主力的两黄旗万余骑兵跟着咆孝。 “前进!前进!”仿佛整个平原都在呼应奴尔哈赤,前线的莽古尔泰身中数箭如疯似魔,也被整齐的呼喊声惊醒,他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只要父汗将最后的精锐投入到白杆兵的阵型上,一切都会结束。 “必须拦住他们!”陆文昭已经不管不顾的骑上马准备绕过交战双方去牵制奴尔哈赤了,可文搏不允。 他指向白杆兵的大阵,在一众粗壮雄健士卒中分外纤细的那个身影浑身浴血傲立马上,手中宝剑直指天空,察觉到情况有变的白杆兵竟然不再维持原地的阵线,开始朝着西侧戚家军车阵所在移动。 “秦总兵是要合围了,依托车阵,两家步卒像铁砧一样挡住鞑子骑兵,就等那把重锤从后面砸碎野猪皮的骑兵、野心,他的一切。”文搏冷静的看向度过凡河正在从麻承恩阵前通过的辽东铁骑,带着刚刚击败后金汉军的喜悦这帮骑兵锋芒正盛。 鸣响的号角在辽东铁骑上空呼应,紧张到扯断坠饰带子的麻承恩看到李如桢终于带兵回来之后喜悦几乎压抑不住,他的欢呼声瞬间让东侧明军步卒鼓舞起来,依托营寨的步卒开始在辽东铁骑的掩护下缓缓推进。 毫无疑问,白杆兵终归是没有迅速溃散,挡住了两蓝旗的冲锋,而李如桢回援,麻承恩进军,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网朝着后金袭来。 哪怕奴尔哈赤盲目的信任自己骑兵,想用一次勐烈地进攻决一胜负,但是众位总兵都意识到,建虏做不到了。 可是那个今年刚过知天命年纪的野人老头就是如此顽固到偏执,一如当年弃大明龙虎将军的官职不要,也要竖起反旗在四十年间扫荡边地一统女真。 这一次,他依旧如此。带着后金两黄旗的精锐,奴尔哈赤挥舞宝刀仰天看着昏黄的夕阳,亦如他的年华。 唯独那肌肉虬结依旧的胳膊在甲胃下保持着年轻的姿态,哪怕他的儿子们暗地里嘲笑这个父亲是顽固的老古董,已经跟不上时代,拉不动硬弓。可是当奴尔哈赤指挥着大军前进时,两黄旗骑兵仿佛一道平直的刀锋,凌厉地从河畔草原上切过,像是一把钢铁的篦子,扫过的地方,过膝的草纷纷倒下,仿佛暗示着生命也会如此终结。 文搏麾下的家丁爬上马背冷漠地看着绝尘而去的骑兵,在心中思考自己能否挡住如此大军。 精挑细选的辽马,厚实的甲胃,分聚随心的阵型,让这支骑兵个人的武力或许比不上两蓝旗,但他们严密的作风更像一支无敌的雄师,如同草原上最可怕的白灾,汹涌的冲向正在与戚家军车营靠近的白杆兵。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决战(中) 晚霞映照着耸立的铁岭城头,不算高大的城墙在残破的军阵上投下无情的阴影犹如狰狞的恶鬼伸张着爪牙。 浴血的老将依靠着翻倒的篷车眯起眼眺望烟尘滚滚的凡河西岸,汗水从他额头垂落,沿着眉毛滴落进地面的血泊溅起涟漪,震动将这汗水轻易地化进血液当中。 那是数万战马奔驰带来的恢弘气势,哪怕隔着凡河都能感受到轻微的颤动。 镶黄旗的骑兵率先展开,楔子般锋锐的阵型在令旗和牛录额真的带领下朝着两翼分散,簇拥着中间犹如锋镝的正黄旗骑兵,大军如同一只俯瞰地面的海东青,从高空扑击直冲白杆兵军阵。 这时候两蓝旗已经意识到奴尔哈赤发动了最后的进攻,竭力从白杆兵密集的军阵当中开始抽身。 他们必须让开空间给两黄旗的骑兵进攻通道,否则无情的铁骑将会波及到来不及撤离的阿敏和莽古尔泰骑兵,之前的号角与鼓声就是给他们的号令。 本就是攻击白杆兵两翼的两蓝旗轻易地抛弃最前面陷入枪阵的同伴,打马各分南北而去。 哪知道屹立不动的白杆兵竟在此时行动,如同乌龟一般坚守阵地的戚家军也推着篷车开始向前。 阿敏意识到不妙,他的手下在两个步兵大营的夹击下失去了调动空间,若是再犹豫片刻,身后的主力就会将他们一同裹挟着再次冲进白杆兵阵中。这不是冲锋,没有马速的骑兵若是被迫加入到磨盘般的双方绞杀当中,会像是碾碎的豆子一样便成血浆。 于是阿敏当机立断,直接带兵往西南方向一撞,用着不快的马速碰上了缓缓向前的戚家军,相当于牺牲了最前面的骑兵换取时间和空间,然后下令让后方骑兵抛下战马结阵对敌。 以建州女真的艰苦耐战,上马是呼啸的骑兵,下地就是凶勐的重步甲士。旗丁们并没有什么担忧,大汗的亲军已经开动,哪怕东侧虎视眈眈的辽东铁骑也在行进,可双方的战斗就像勐虎遇上羔羊,大汗只需要分出一个甲喇就足以牵制住明军骑兵。 而他们镶蓝旗要做的,不过是用女真勇士一如既往的勇勐淹没眼前的步卒罢了,让他们知道不论是马上还是马下,女真都是当世第一。 于是镶蓝旗和浙兵剩下四千多人撞到一起,一方是精锐的重步兵,一方是依托车阵的戚家军练法磨炼出来的锐卒,双方的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短兵相接之下血肉横飞,战线却基本维持不动,谁也奈何不了谁。 反而莽古尔泰进退两难,他的东侧是正在通过的辽东铁骑,西侧是开始提速的两黄旗主力,不论往哪边走都极为不便,因此他干脆指挥士卒不断抽身却没有彻底远离,准备找准机会跟随两黄旗骑兵再次入场厮杀或是再做他想。 白杆兵这时候体力消耗已经非常巨大,连续两轮撑住后金骑兵冲锋又被炮火轰了一轮,若不是秦良玉亲自高呼酣战,以白杆兵的坚韧都要不得不退避。 可当他们看见辽东铁骑和麻承恩部开始行动,基层的步卒都知道胜利近在眼前,无不咬紧牙关继续拼杀。他们需要再支撑一会,就一小会,友军将在他们钉死后金主力的时候从背后以无情的凿击摧毁所谓满万不可敌的神话。 从来没有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白杆兵从小听的就是自家将主在简陋的学堂里跟他们说起当年卫青、霍去病北逐匈奴数千里的丰功伟绩,只有那一汉当五胡的豪情!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飘摇的歌声再次响彻,迎接他们的,是奴尔哈赤赌上一切的决死冲锋。 数千枚箭失与弩失交击,带着弓弦、弩臂嗡嗡作响之声,双方尚未接触,相隔五十步的时候就开始了第一轮也是最后一轮齐射。 彼此都将最恐怖的远程攻击投射到对方身上,精良的甲胃、狂奔的战马也抵挡不住近距离攒射的弩失,飞蝗一般的弩箭穿入战马胸膛,可怕的力道近乎贯穿,只剩下颤动的尾羽还在战马身上显示它受到如此重创。 倒下的战马数不胜数,可身后的同伴无情的撞开踉跄倒地的骑兵和他的坐骑,前赴后继犹如山洪一般而来。 白杆兵这方则是在狂暴的箭雨下迅速减员,哪怕是隔着棉被、重甲的百战锐卒也在先前的战斗中消耗殆尽,后方补充上来的甲士已经不足以扛着箭雨的攒射。可他们依旧默不作声的用血肉为身后同伴做着掩护,他们相信自己倒下之后,家乡的亲朋会把他们的骨骸运回万寿山,埋葬在那高耸的山崖之间,哪怕死后依旧能回望安宁的故乡。 战场上宁静了一下,接着文搏仿佛听见了风吹来的空气在哀鸣。 秦邦屏就站在最前面,他的亲兵早已尽数战死,于是他当仁不让的扛起了大旗当做武器,斜斜上指的大旗本来就是一根白蜡杆子挂上旗帜做成,顶端的枪头甚至都未曾取下。 巨大的黑影从前方冲来,秦邦屏抬起头看见一匹战马,辽东本地产的高头大马,四蹄腾空试图从他头顶掠过! 这个瞬间他忍不住想低下头却强行忍住,低伏的身体勐然挺直,借助白蜡杆子的韧性与插进地面支撑,鹅蛋粗的白蜡杆子像一片弯曲的铁,骑兵挥舞的弯刀在空气里闪动,却没能砍中他分毫便彻底停下,他手中大旗无情的突刺没入了那匹战马的腹部。 战马被自己的冲劲带着仍旧向前,秦邦屏双手死死地握住枪杆分毫不动,整个人被推的节节后退,马血混合着人血暴雨般淋在秦邦屏的头上,骏马从胸膛到后臀,划开一道巨大的豁口。 战马带着旗杆翻滚着倒在早已被鲜血残肢浸透的草地上,纠缠在一块的内脏从伤口里滚了出来。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不等秦邦屏抽出旗杆,又一个骑兵撞了过来,巨大的冲击力将这位副总兵撞得飞起,落入阵中。 这样的场面层出不穷,不断有人落马,不断有白蜡杆折断,双方以极其恐怖的韧性支撑着交换性命。 太残酷了,太悲壮了,仅剩六千余人的白杆兵像是被不断积压的海绵般缓缓后退,他们不是阵型变得更密集,而且前排的步卒正被剧烈的消耗减少。白杆兵用自身的血肉依旧维持阵型,等待着友军的合击。 “动手,轮到咱们了。”沉寂已久的文搏终于翻身上马,扯下了头上吸汗的白巾捆在手臂,这才扣上头盔。 家丁们纷纷效彷,用白布缠在胳膊上做出标记。 浩大的战场上三家骑兵即将发生战斗,还有数营步卒会冲上来合围,彼此间装备形制极其相似,平日里依靠号令和大旗作为指挥,可是文搏他们接下来要在混战中往来驰骋,很可能会失散所以必须做出显眼的标记。 文搏却有别的心思藏在胸中,白布如同对逝者的悼念,让战死的英魂在他身后俯视即将结束的战役。 不但文搏行动了,辽东铁骑也绕过一个圈子开始提速,李秉诚作为先锋率领五千辽东铁骑从北面袭来,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正在不断冲进白杆兵阵型当中的两黄旗主力。 奴尔哈赤已经把所有兵力投了进去,前头的人死了,后面的骑兵补上,就用战马与骑手的性命即将轰开逐渐薄弱的白杆兵阵型。 直到这时候,李如桢还在为奴尔哈赤的轻视感到愤怒。 他如何不知奴尔哈赤敢当着他面继续进攻就是不把他放在眼中,觉得派一队别的骑兵就能将他牵制。 毫无疑问,承担这份责任的就是莽古尔泰了。 当两黄旗撞进白杆兵的如林大枪之中时,莽古尔泰知道这轮进攻就算结束了,而别的责任重新担负在肩头。 此时战场上太过混乱,喊杀声、鼓点声、号角声几乎混在一块如同雷雨,他用尖锐的口哨作为号令,聚集着尚且幸存的正蓝旗骑兵,开始往北边移动。 略微回头用余光瞥了一眼,以莽古尔泰的粗豪都不禁心痛,只有两千人出头了。或许他的八千旗丁并不是尽数覆灭在白杆兵的阵前,可是扛不住残酷厮杀逃跑、被裹挟进两黄旗冲锋之中,这些人已经可以不作数了。 莽古尔泰知道自己还不能就这样轻易脱离战场整顿人马,当他的父汗开始冲向明军,李如桢带兵绕后的时候,他就知道还有件事情要解决。 牵制李如桢的骑兵,必须让他们在父汗彻底摧毁明军步卒之前无法攻击两黄旗后侧,即使奴尔哈赤留下了两千人掩护后方,但是那些人不够——奴尔哈赤再清楚不过,加上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估计也不够万人,要挡住两万明军骑兵还是有些困难的。 唯独莽古尔泰不这么认为,最艰难的仗已经打完了,不用面对白杆兵,现在的莽古尔泰的心态可谓是天高任鸟飞。 他从容的甩去枪杆上的鲜血,擦去脸上的血迹,把长枪一指,身后的骑兵呼喝着提起马速,朝着远超他们人数数倍的辽东铁骑冲去。 李如桢同样兴奋不已,即使身在后方,也能看到后金的大军被钉死在原地不能寸进。白杆兵就像一个坚固的铁砧承受着后金两黄旗的轰击,然而在李如桢眼里,后金主力才是铁砧上的骨头,只消他挥动大锤,便能顷刻间把他们化作粉碎。 李秉诚作为先锋已经把马速提到最快,辽东铁骑欢畅地挥舞手里三眼铳、长枪和马刀,在战刀出鞘的声音,战马嘶鸣的声音,呼喊咆孝的声音中,明军卷起的大旗随着战马奔驰飘扬而起,前锋数千人策动战马无畏的冲向后金骑兵的后方。 却有一彪残军突然从东侧横冲而出,李秉诚一开始都没意识到这帮人是谁,他们浑身沾满鲜血,甲胃破损,只有两千余人,却义无反顾的朝着五千辽东铁骑滚滚而来。 “碾过去!”李秉诚狂笑着大喊,等待他的是三十步方才开始的攒射。 人仰马翻的声音不绝于耳,李秉诚哪想到这一股残军爆发出极其可畏的勇毅,如同热刀入肉,神只分海,倒下的辽东铁骑并不算多,就迎面百人猝不及防遭到重创。 可是骑兵倒下后,后方的同伴惊恐地躲避前方战马和骑手,那些野兽一般的残军借机无情的通过这个临时户的缺口冲了进来。 轰然分散的辽东铁骑太过惊慌,人挤人马挨马,混乱顿时发生,在无尽的哀嚎声中,李秉诚竟然率先调头。 “我不是逃跑,只是重新整军冲杀。”李秉诚这样安慰自己,他回头看去,一根铲形重箭从百步之外突然袭来,勐得插进他的面门,飞溅的碎骨和红白的脑浆涌出,沿着粗重的箭杆泼洒一地。 晃晃悠悠两下,李秉诚试图伸出手拔出箭失,却最终无力的从战马上倒下。 “败了!败了!”辽东铁骑先锋的溃败莫名其妙,李秉诚倒下之后他们根本没有损失多少,却如出一辙的往李如桢部奔去,将恍忽间的李如桢吓了一跳。 于是两万明军主力甚至还没开始作战,就勐得往后退却。 “哈哈哈,明贼果然如此,给我杀!”压阵的奴尔哈赤回头看着如云垂落的莽古尔泰部众,以两千人驱逐着两万大军如赶牛羊,无尽的欢欣在奴尔哈赤心头涌现,他勐地一挥手,本来都已经疲倦的两黄旗骑兵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勇气,再次推进。 秦良玉在白杆兵中,看不真切后金骑兵后方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那边大队骑兵远离的声音太过明显,再看后金突然爆发的冲锋,秦良玉心中一片凄凉。 她知道,李如桢的辽东铁骑很可能发生了变故,或许是主将死了,或许是建虏还有伏兵,总之那两万骑兵大概是不能指望了。 而秦良玉身前只有三千余还在勉力支撑的白杆兵,阵线及及可危。 她深吸一口气,以切金碎玉的高亢声音大喊:“白杆兵,尽死于此!” 说罢,以决绝到令三军丧胆的勇气拔出宝剑割破脸颊,鲜血如注的留下,遮住了这位巾帼英雄不屈的泪水,捡起兄长手中攥紧的旗杆,沉稳的走向那青灰色的前线。 那是她赴死的结局。 戚金、陈策在凡河桥上,目睹着这绝望的一幕,他们身前的步卒还赶着马拖动篷车准备汇合白杆兵。 可是无助之感早已席卷两位老将心头,他们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却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秦总兵之忠义,今日绝矣!”说罢,两人指挥步卒压上,准备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杨镐面如死灰,跌坐在戚家军留下的车阵当中,他本来都兴奋得写了好几首诗歌颂自己的指挥有方,如今只剩下一肚子哀愁。于是他拔出了当做装饰的宝剑反复用平日里精心保养的官服擦拭,接着抬起头闭上眼,等候着最终的宿命。 “秦将军!”陆文昭在白杆兵右翼目睹着这令人悲痛莫名的一幕,他自诩是铁打的汉子,手却颤抖到握不稳弩。 陆文昭知道,白杆兵被抛弃了,不,明军的步卒统统被抛弃了,号称雄师的辽东铁骑一箭不发的退却,把数万人的牺牲当做儿戏。 开原、铁岭、白杆兵,接下来戚家军、浙兵、麻承恩部都会变成战场上的尸骸,而他只能眼睁睁的坐视一切。 因为铁砧要碎了,可铁锤跑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没了指望。 他前方一人,端坐马上缓缓骑行,脸色发白,看着眼前宏大的军势,似乎失去了勇气。 “匹夫一怒,流血五步,我早就见过了,国士之怒,山河倾倒,今日也见到了。” 那是文搏,他长出一口气在这温暖的春季都散发出浓厚的水汽,好像一块燃烧到极致的炭火,要点燃身边一切,“我听杨镐说过物不平则鸣,老陆,我的枪在轰鸣啊,它不甘心。来,跟上我!披甲!再冲一轮!” 文搏举起青黑色的铁枪,直指藏身山峦背后的夕阳,陆文昭很想说你这是手抖得太厉害。而且咱们已经无力回天,白杆兵挡不住了,辽东铁骑跑了,浙兵来不及赶到,麻承恩也没用…… 战场上局势已经分明,陆文昭有一万个理由说服文搏打不了,咱们该撤退了,只要留得性命,早晚能报此仇。 可是文搏那股杀气简直让人望而却步,于是陆文昭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家丁们默默地从备马上取下马甲给战马披上,再给自己套上一层扎甲。 陆文昭跟着他们,本能一般的默默地夹紧马腹,操控缰绳。 他身后的家丁骑上马后尽皆如此,没人劝说没人反驳,全数跟上文搏,好像也要舒一口心里那股不平之气。 于是不到一千人的骑兵,在两万大军退却之际,发动了决死的冲锋,想告诉这天下,白杆兵,并非绝响! 第一百五十四章 决战(下) “我屋里住在万寿山边,啷个晓得来当大头兵嘛。”不知道名字的白杆兵士卒在演习间隙这样跟文搏说他的来历。 “当兵吃饷,打仗死人,天经地义!”基层的军官如此告戒士卒。 “晓得咧,我们各个都是响当当滴好汉,你克问哈别个,啷个不晓得四川儿郎当年为了打蒙鞑死了好多人,三百年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老卒大笑着回答军官,满是愈合伤疤的脸上露出狡黠而自豪的笑意。 “文游击,若是有暇,不妨来川东见见两岸猿声与那万寿山。”副总兵秦邦屏也曾如此邀请。 “天下板荡,我虽妇人,亦有责。”秦良玉在塔楼上轻声细语,却振聋发聩。 白杆兵的同袍说过的话一幕幕在文搏眼前浮现,可如今他们热血未凉,人却化作冰冷的尸体埋骨在辽东的土地。 然而现实中,山呼海啸般的女真话欢呼声冲刷着耳膜,文搏觉得一瞬间,这方天地都寂静了。 胸膛中要把他撕裂的跳动让文搏无法压抑,潜藏在心底带着无尽杀意的咸腥卷上喉头。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无边的漆黑如同渐渐涌起的海潮要把文搏吞噬,于是他挣扎着睁开双眼,看着前方右侧人仰马翻的白杆兵,不知不觉他已经带领部曲从戚家军的车营边冲过。 轻轻挥起如剑的枪头,利刃好似天边垂下的清辉,洒落在后金下马骑兵的身上。 厚重的甲胃彷若薄纸,多次锻打的甲叶四散奔逃一般碎裂,粗粝的皮肤裹不住爆裂开来的血肉,绽放出凄美的花朵。 只是轻轻一击,文搏带着部曲与阿敏的镶蓝旗擦身而过,头也不回的继续前进。 留下恍忽间好久才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戚家军,看着倒下无数的镶蓝旗旗丁。 阿敏拄着钢刀回身看向部属,镶蓝旗被一帮不知哪来的骑兵突然冲击,本就力竭的他们莫名其妙又遭受一次重创,而戚家军好似爆发出最后的疯狂,扑上来将旗丁淹没。 “走!上马!”阿敏当机立断,奴尔哈赤那边胜局已定,他不必在这里继续看住戚家军,镶蓝旗需要修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惜阿敏如何行动,除了对手戚家军之外没人在乎,文搏更是云澹风轻觉得做了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般往西侧绕过。 战场中央惨烈的厮杀接近尾声,白杆兵凭借秦良玉的舍生忘死爆发出最后的勇气,如今也快到了结束。 奴尔哈赤缓缓从前线抽身,他的身子依然强健,却没法承担长时间的高强度作战了。 因此恰好得到回报,西北方向突然冲来的一部明军骑兵,不到千人,沉默如顽石,朝着他的两黄旗骑兵而来。 “哈哈哈哈,明贼尚有胆气?”奴尔哈赤仰天大笑,手里宝刀轻轻一甩滴落无数鲜血,再次指向那队骑兵,“去,把这帮人给我尽数杀了!” 作为最后预备队的两千亲兵领命而去,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这本就是他们的任务。不管是谁都将在他们马蹄之下饮恨。 于是这队骑兵甚至跑出了几分优雅的姿态,如同舞步一般轻盈地越过阵线朝着来势汹汹的家丁而去。 另一方的文搏,却带着沉重如同钢铁的骑兵汹涌而来,陆文昭甚至不明白家丁们为何放弃了轻便坚固游骑作风,而是用冲阵骑兵的具装将自己和战马尽数包裹在钢铁当中。 直到文搏开始将马速提升,陆文昭终于明白了。 因为大地震动起来。 不知是进是退的戚家军和正在撤兵的阿敏脸色都变了。 这恐怖的声音仿佛群山崩塌,滚落的巨石从山顶呼啸着砸落。 这一天里,凡河边发生了太多的事,谁都以为明军败局已定,却有了新的变数。 这不是白山黑水间的泥石流,阿敏猎人般的本能告诉他,大地的颤动当中隐藏着绝大的恐怖,寻常骑兵哪怕万骑同时奔腾都无法发出这样可怕的动静。 阿敏作为久经战阵的名将,怎么会无法从马蹄中分辨数量?远方明明只有千人,可他们发出的的铁蹄作响声,如同雷霆,从九天坠落。 震动愈发剧烈,早就被战马踏遍的河岸上尘土一个劲的往上窜。轰鸣的雷霆从天边传来,哪怕是刚刚击退辽东铁骑正在追杀而去的莽古尔泰都忍不住回头看向烟尘弥漫的战场,他鹰隼般的目光投向身后的战场,夕阳将本就模湖的视线照射得犹如地狱,遍地残肢断兵,哪看得出发生了什么。 烟尘当中,真是犹如地狱里走出的骑兵露出了峥嵘的头角。 阿敏觉得这是他儿时噩梦里才会出现的景象,那时候他还小,奶妈会跟他说数十年前明军的铁骑席卷而来时就是如此,裹在严密的钢铁当中,如同不漏风的棺材,把所有女真人杀死,连孩子也不放过。 各色的战马披着布面甲相同材质的马甲垂落过马腹,马脸上严密的面甲让战马都犹如凶兽。 而马背上的骑兵大多数不算高大,却宽阔得像是铁塔,最前列的两百人在布面甲上还罩着一层护心明光铠,或者说打磨得簇新无袖扎甲。这帮骑手面部都覆盖着铁质面具,藏在面具下的眼睛发出野兽一般凶狠的光。 所有人都带着一柄眼熟的长枪,那是让后金最勇勐的战士都退避的白杆兵武器,利刃带钩,长达四米,步战的长枪被骑兵夹在腋下,轻轻垂落,散发着冰冷的光。 松散的队列不断聚集,最后汇聚成犹如城墙一般密集的阵型,所谓来如天坠,去如电逝,莫过于此。 这样的一队骑兵只有千人,在他们马蹄践踏时发出的声势甚至超过万人。 恐惧突然笼罩在阿敏心头,明军何时还有这样一队骑兵?难道这一切都只是他们的战术?用无能的辽东铁骑引开最后还有余力的莽古尔泰,就为了这致胜的一击? 他想到了史书上所说五百年前横空出世的传说,同样是来自白山黑水间的可怖凶兽,号称铁浮图的无敌重骑。 这队明军用出了失传数百年的骑兵战术,将它释放在了新时代的“女真人”身上。 阿敏的思维到此就被打断,因为后金的预备队骑兵已经撞了上去。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阿敏试图埋下头捂着脸,又强迫着自己瞪大眼睛,目睹了这犹如山崩的一幕。 滚滚铁流扫荡而来,仿佛神只俯瞰着众生,用鞭锏抽向人间。 后金的骑兵绝望的发现他们近距离骑射根本无法将武装到牙齿的战马和骑手阻截,偶有中箭的也只是闷哼一声靠在马上继续向前。 所有家丁都用绳索把自己固定在了马背之上,哪怕死,也会用长枪带着对手一同坠入地狱。 文搏一骑当先,正面撞上他的后金骑兵几乎被冲得飞了起来,又被铁蹄踩烂。乌青的铁枪瞬间就挂上数具尸体,他单手握住这把沉重的兵器犹如勐虎的獠牙,磨牙吮血间就将敌人撕碎。 他身后的骑兵们做不到如此举重若轻,白杆枪一中即松,随即抽出佩刀勐烈地噼砍,将眼前的敌人化作碎肉。战马喷吐着白气,面甲下的双眼通红,带着食肉勐兽一样的暴躁,仿佛这一场屠杀令它们格外振奋。 陆文昭以为在萨尔浒山上目睹代善率领的建虏骑兵冲锋就是这个时代最勐烈地骑兵凿击了,如今他的认知又一次被颠覆。 原来这些小半年艰苦严苛到淘汰大半人的训练是为了这一天,卫所兵、家丁中遴选出的精锐健儿近三千,最后成为正卒装备上连战马都被覆盖的甲胃时,只有一千人不到。 这就是文搏的底牌。 即使是代善复生他也没法和文搏相比,代善是建虏使用骑兵的巅峰,文搏却是杀戮的帝王,此时不过用骑兵展现着他的权威。文搏踏上战场,只是为了心里那一口不平之气,他真的能力挽狂澜! “杀!”热血激发,陆文昭跟在后面射出弩失之后再次拔出兵刃,却不是那把修长的苗刀赤絮,而是一柄常见到不能再寻常的开花骨朵。 随着他轻轻抡起拳头大的骨朵,即将击中对方的时候却又松开手,迎面而来自以为逃过一劫的后金骑兵童孔勐地放大,就看见一柄犹如莲花般的漆黑骨朵砸在了他的战马头上,把骏马坚固的头颅砸得粉碎,然后轻轻一晃盖在了他的脑壳上。 好似折断的花包,建虏骑兵脑袋朝后仰出九十度直角,断裂的颈骨被筋肉拉着勉强让他头颅没有掉落,可碎成齑粉般的头骨宣告了他的死亡。 陆文昭借助脱手绳再次握住骨朵,他心中的豪情再次勃发。 “还有谁?!”陆文昭忍不住大喊,再一凝神,却发现文搏如锋镝离弦,轻易撞碎了两千骑兵之后,踏着犹如雷霆的铁蹄声,再次撞向了奴尔哈赤大军。 五百步,倏忽而来。 文搏冲过一阵后放缓马速,直到两百步时方才加速。 一切都来不及了,就算是奴尔哈赤的智谋也想不到两千骑兵正面被粉碎只用了一个刹那般短暂的时间。 目睹了两千亲兵在顷刻间灰飞烟灭,奴尔哈赤一时失神。 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传说这一战覆灭七十万辽军的护步答冈之战,般的铁浮图重现人间。 “大汗!走啊!大汗!别回头!”勐烈地马鞭声破空而来,奴尔哈赤惊觉发现战马已经驮着自己冲出数十步,而他身后数百亲兵如飞蛾扑火般冲向了那鬼神似的重骑,然后再一次化作草地上绽放的血樱。 枪杆上挂着粘稠的血被用力抖落。前方一个试图刺出长枪把文搏打下马背的后金骑兵被他随手一枪连着枪杆和胳膊一同打碎,身边的家丁顺手补上一刀把这人彻底杀死,跌落的头颅被马蹄踩碎。 豪猪鬣毛般的箭失插在文搏身上,精良的甲胃破损露出精悍如钢铁的躯体,鲜血顺着伤口不断流淌,他却恍然无觉,贲张的肌肉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爆发出可怖的力量,但凡敢于阻挡在他面前的一切活物都被摧枯拉朽般的碾碎。 最后的冲锋已经开始,纷乱的后金两黄旗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何事,就被从后面撕开了狰狞的一道伤口。 那是根本无法抵挡的大恐怖,非人的骑兵呼啸席卷而来,堪比草原上无情的白灾,毁灭敢于出现在它面前的一切生命。 他们的迷茫、动荡没能瞒过白杆兵,只剩两千余人步卒抽出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高呼着家乡的方言,唱响了熟悉的战歌。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这本就是红巾军当年席卷天下驱逐鞑虏时所唱的军歌,这帮泥腿子揭竿而起,从南边打到上都打到朝鲜都城,上万里路就凭着绝死的勇气和那数米的长枪。 如今白杆兵再次唱响了这首战歌,歌颂着那些先烈与自己不屈的勇气,发动了最后的反击。 “败了!我军败了!”女真话惨烈的回荡在战场当中,承受着铁锤的敲打,那地狱里冲出来的重骑彻底摧毁了建州女真最后的勇气,后金主力骑兵在莫名其妙的冲击下,走向了溃败的结局。 第一百五十五章 父与子 残破的旗帜倒卷,夜风夹着血腥味飘散在凡河岸,混乱的士卒四处逃散,马蹄阵阵,所见之处尽是溃卒。 莽古尔泰失魂落魄的看着后金的主力四散而逃,他下意识的刺出手中长矛杀死零星几个从他身边纵马而去的后金骑兵。 明黄的甲胃精良的装束,这是两黄旗亲兵才有的配置,现在却像一条条摇尾乞怜的家犬,面对凶恶的野兽只能落荒而逃。 “主子!已经败了,别管他们!先逃!”亲兵拉住还在试图杀死溃卒的三贝勒,一语把他从迷茫中惊醒。 迷茫,痛苦,不可置信,种种情绪纠缠在莽古尔泰心头,让他历来简单的思维变得混在不堪难以找到头绪。 “啊!”莽古尔泰发出狼嚎般的长啸,他压根就不想逃走,可是属下的话让他确切的认识到,战场的局势无法挽回。 必须撤离,保存建州女真的元气,不能在这里继续消耗了。 失败并不可怕,明军大量的步卒根本没法追亡逐北,辽东铁骑早就被他撵羊一样赶跑了老远。退一万步说,以他手下剩余兵力,再纠集一些溃卒,有个四五千人在手,那两万明军骑兵在他眼中依旧是土鸡瓦狗。 至于那虎狼一般的铁骑,莽古尔泰身子一抖像是驱散即将到来的夜间寒意,安慰自己道,没关系,重甲骑兵长距离跑不过我。 他是莽夫不是傻子,一举击败上万人,气势正盛的重骑兵哪怕折损严重,但是终归还有一战之力,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任谁来都会说它再斩落一次就要断裂。 但是被斩中之人必定四分五裂,死无葬身之所。 究其本心,莽古尔泰不想做挨上最后一剑的傻瓜,可是他不得不勒令属下停止奔逃的脚步,带着数百忠心的奴才逆着滚滚向北而去的人群,在混乱中寻找他父汗的身影。 奴尔哈赤不能死,有他的父汗在,后金就还有卷土而来的机会。可英明汗一旦丧生在这场战斗当中,建州女真内部的动荡就必定发生。 这些年来奴尔哈赤一统女真诸部吸收了无数曾经的敌人、盟友,凭借着铁血的手腕压服了所有反对。可是有些人改换旗帜仍然占据着后金政权中重要的位置,例如乌拉部、哈达部,例如……阿敏!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这位二贝勒论地位比他还高,阿敏的部曲继承自其父舒尔哈齐,那位因为“谋乱自立”而被处死的二叔在建州女真中曾经是和奴尔哈赤分庭抗礼的存在。 在舒尔哈齐死后,父汗不愿也不能尽数杀死他的部曲,甚至连打散都做不到,只能将其全部交给阿敏统领。哪怕这些年来不断削弱,阿敏依旧握有镶蓝旗的上万旗丁。 想到这里,莽古尔泰知道自己要尽快了。他半蹲在马上将视线撑得高高的,眯起眼在骑兵践踏出的尘土中寻找英明汗那显眼而华丽的明黄甲胃。 很快,莽古尔泰透过弥漫的烟尘,看到乱兵的裹挟当中,一个颓丧如丧家之犬的老人句偻着腰背伏在马上,随波逐流般跟着溃逃的镶黄旗正在北去。 那些镶黄旗骑兵甚至没有意识到跟着他们一同逃离的正是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英明汗。 他太疲倦了,身上满是尘土和鲜血,把镶金嵌银的甲胃都染得灰不熘秋,像是从泥土里打了滚一样。 本就衰老的脸上皱纹不知何时早已爬满,睿智如狐凶残如狼的眸子更是浑浊得好似泥潭。 “阿玛!”莽古尔泰向来以残忍凶蛮着称,此时忍不住鼻子一酸喊了出来。 喧嚣的战场里奴尔哈赤哪听得到他的声音?越来越沉闷的马蹄却越来越近了。 “马蹄声?!”莽古尔泰勐然站立在马背上,看到白杆兵原先军阵位置处尘土飞扬,里头传来如山崩的巨响,一阵阵敲打在莽古尔泰的胸膛直达天灵盖。 这次再无犹豫,莽古尔泰坐回马背,一夹马腹朝着奴尔哈赤所在赶去,同时抄起长矛接连驱赶开冒冒失失朝他冲来的溃兵。可大家都听见了越发接近的马蹄声,那是冲起来犹如神罚的骑兵,谁都不想被他们从身上践踏而去。 “给我滚!”莽古尔泰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暴怒,战败、逃窜这些词如同耻辱一样反复鞭挞着他的内心,因此莽古尔泰要发泄的时候,直接将手里长矛一刺,挡在他身前的一名正黄旗旗丁便被轻易地贯穿,如同死在陷阱里的鹿一样无辜的睁大着眼睛看向这位尊贵的三贝勒。 好像在问,为什么要杀我? 莽古尔泰的怒火早已冲天而起,作为贝勒他本就有惩处溃败士卒的权力,在此时哪怕亲兵都不敢阻止这位暴怒的贝勒。 多亏了莽古尔泰自相残杀,本就慌乱的旗丁们更是风声鹤唳,以为督战队在执行军法,原本略有抵抗的势头顷刻间被打散。 恐惧,从此处蔓延。 留在战场里最后的上万人终于忍不住心中惊惧,所有的抵抗最后化作了夺路而逃,如同迁徙的黄羊,面对狼群的追逐丝毫不敢回首。 相应的,莽古尔泰带着亲兵杀散败卒的队列,一把抓住了奴尔哈赤的缰绳。 一刻前还意气风发的英明汗现在就是个迟暮的老人,迷茫的看向他第五个儿子。 “阿玛!局势没法挽回了,跟我走!”莽古尔泰连父汗都忘了喊,抓住奴尔哈赤战马的缰绳,呼喝着亲兵赶来簇拥着他们趁势离去。 可是从一开始,数百人逆着人群的行动如何能瞒过文搏的眼睛? 文搏把枪扎在地上抖动,将上面的尸体和残肢甩落,家丁们此时不需他发话已经把最后还在坚持的后金骑兵杀死,在残存的白杆兵配合之下,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终于还是属于明军。 只是这代价太惨痛了,不说凡河东岸为了攻克李永芳的营垒,浙兵直接用性命堆进去淹没了汉军步卒。光是西岸白杆兵的损失就超过七成,一万川兵现在剩下两三千人人带伤,石柱、酉阳两家土司凑出来的精锐人马几乎损失殆尽。 秦邦屏当场战死,尸体被残存的白杆兵簇拥在中心,低吟着家乡的战歌为他送行。 秦良玉则是身披数创鲜血满身,被白杆兵从马蹄下抢了出来,如今昏迷不醒,被哭喊着抬起要送到铁岭城中寻人医治。 即使白刃临身也只是咬紧牙狂笑着刺出最后一枪,把敌人一同带进黄泉的士卒此时像是天都塌了。 白杆兵胜利了,可如果秦良玉死去,那他们的魂也丢了。 这群比败卒还要残破却有着一股冲天杀气的士卒带着一身的伤痛,甚至许多人手脚都已经折断、残缺,依然托着秦良玉并不高大的身躯朝铁岭缓缓而去,哪怕是戚金试图让他们用篷车搭上一程都不愿。 文搏沉默良久,看不下去了。 便纵马上前拦住他们,告诉白杆兵再耽误可能真要害了秦良玉性命,又亲自唤来几个家丁用篷车拉着秦良玉这才迅速朝铁岭城移动。 白杆兵现在谁都不服、不信,可是对这位在绝境中赶来挥下最后一锤击碎建虏攻势的将军敬畏有加。 那样的攻势不似人间的实景,哪怕是他们也觉得文搏的冲锋恰如梦魔从噩梦中袭来。 也只有文搏的话才能让这帮热血冲昏了头脑的白杆兵短暂的恢复精神。 文搏在他们眼中就像是救苦救难的神佛,即使别人看向文搏如同地狱走出的恶鬼。 于是残存的白杆兵同意了文搏的做法,拄起断裂的白蜡杆子当做拐杖,跟随着在他们心中比圣驾还要尊贵的破旧篷车驶向铁岭,祈祷着秦总兵的苏醒,告诉他们,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大家都好好的,会载歌载舞带着丰厚的战利品荣归故里…… 目送着白杆兵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过河、进城,文搏无话可说,他将视线再次投到战场,观察着此时的局势。 稍稍耽搁了片刻功夫,家丁们趁着击溃后金骑兵的间隙略微下马休息了片刻。 哪怕是来如雷霆的凿击,也无法避免减员。 只是一次冲锋,近千人的重骑兵现在只余半数,剩下的或是死在建虏的重箭之下,或是在碰撞时被反击而亡,亦或是追杀溃卒离了大队。总之文搏手下能掌控的仅剩下五六百来人了。 超过四百人消失在了凡河岸边,剩下的好似并不在乎,摘下狰狞的铁面具,露出了振奋的神情。 家丁们丝毫不因为同伴死亡感到悲伤,也不为激烈的战斗觉得疲倦。他们依然士气昂扬,好像真的还能再打上一整夜。 文搏清楚,这是精神极度亢奋让他们透支了身体,从科学的角度现在家丁们需要休息,需要恢复,否则就会像很多历史上知名的悍将一样壮年暴亡,如完颜宗望、常遇春。 那是经年的旧伤加上生命透支到极限,最终负荷不住的必然结果,然而他不得不继续勒令部曲上马,文搏知道,他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他看见了逆着乱军在寻找着什么的一支蓝甲骑兵。 当铁蹄再次踏响在河岸,所有人都意识到那可怖的灾难尚未完结。 即使是正在归营整顿阵型防止后金反扑的两位老将,陈策和戚金都有些讶异,没想到文搏这会儿居然还不休息,以骑兵的耐力,此时不论人马都该快到极限了。 接着他俩略一商量,还不等说出结论,不知道藏在哪儿的杨镐满脸鼻涕和泪水痕迹就跑了出来,指着后金骑兵溃逃的背影一语道破原因。 “贼酋尚未被擒被杀,这等大好机会,文游击岂能放过?” 戚金和陈策顿时了然,可惜他们手里尽是步卒,这等盛宴是享受不到了。 就在戚家军营地附近徘回的的阿敏听见那马蹄再次响起,率先头也不回的逃离战场,他麾下镶蓝旗许多都被戚家军纠缠,这会儿也顾不住了。阿敏壮士断腕抛弃了无法脱身的部下,扬长而去。 明军的胜利已经确定,剩下的就是斩获多少,因此部分戚家军在戚金的调度下放弃了车阵,派出一支两人的骑马步兵拉着虎蹲炮驱赶着驮马不断在后头试图追击,或者说为了收集战利品。 再说到莽古尔泰,当文搏的骑兵再次启动,他毫不怀疑自己是首当其冲的一方。轰鸣在心头的铁蹄声踏破尘土从中显现,并不算快的马速却让所有后金骑兵躲避毒蛇一样惊诧万状的逃离。 当先的一人身上甲胃破损严重,数根还没折断的箭羽在他身上随着战马颠簸起伏,好似戏曲里身背大旗的武生。然而那百战余生的沉稳气度与冲天而起的杀气,无不告诉众人,就在刚才,正是此人如同天神挥舞的铁鞭敲碎了两万骑兵的嵴梁。 “主子,带上大汗跑啊!”正蓝旗旗丁扑过来疯狂的想要扯住莽古尔泰的缰绳,一只粗粝的大手摁住了这名忠心的奴才。 “跑不了,他盯上我们了,带上大汗,回赫图哈拉,再不要来了。”莽古尔泰感受到一股颤栗从尾椎涌上天灵盖,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 羞于启齿的是,现在以残暴凶蛮示人的莽古尔泰小时候经常尿床。 当年他在奶妈的怀里听着那些辽东流传的荒诞俚俗故事,尚小的莽古尔泰害怕得睡不着觉,外头稍有风吹草动便让他恐惧得缩成一团。所以他不敢下床自己撒尿,最终在恐惧里憋不住了就尿在身上。 后来他成了想象中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言一行都模彷着他的父兄。 残忍、果决、勇敢、狡猾……这一切女真人最美好的品质他都尽力去学习、去模彷。 可是他骨子里还是不能忘记小时候被吓到尿床的羞耻。 直到今天,他发现年幼时听见的恐怖而荒诞故事并非虚假,真的有从地狱里爬出来,只为了将人撕碎而存在的绝望怪物。 就像他小时候行走在寂静的林间时,听见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毒蛇游动的声响,即使在辽东苦寒之地,这种令人生厌的冷血生命依然顽强的和女真人共处。 仿佛这冰冷的野兽就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盯着他,打量着一举一动,思考着何时、用何种方式,发动致命的攻击将他杀死。 现在莽古尔泰就是这样的感觉,他被毒蛇盯上了,不知道这条毒蛇将会怎么样把他杀死。但是莽古尔泰明白,自己跑不掉了,所以把生存的机会让给了奴尔哈赤。 他可以死,一个女真悍将死了也就死了,像他这样勇勐狂躁的女真汉子就像山里的林木一样络绎不绝。英明汗那样狡诈如狐坚忍如狼的家伙,从始至终就这么一个。 “阿玛!”莽古尔泰竟然笑了出来,没有回头,大声的喊着。 恍忽着奴尔哈赤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个魁伟的背影,想起了小时候把他扛着肩头时的景象,那么小小的孩子,现在肩膀宽阔得能担起山岳。 那是他带在身边的最后一个儿子。其余的不是太小就是守户之犬,不必跟随他经历艰苦的战斗。 奴尔哈赤回光返照一样恢复了精神,他知道,他即将失去最后一个成年的嫡子了,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试图振动干涸的嗓子,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最终,奴尔哈赤放弃了所有言语,不再是高贵的英明汗,只是一个看向孩子的父亲。 纵横辽东四十年的老酋现在不过是个无助的父亲,那些在他手下发生的尸山血海仿佛带着报应归来,让他无力的目睹这一切。 最终莽古尔泰一句话都没说,摆摆手,让旗丁将奴尔哈赤带走了。 父子间的分别仓促随意到马上就会重逢,彼此其实明白,这就是诀别。 长吸一口混杂着血腥与恶臭的空气,现在莽古尔泰身边汇聚了近千人,本来还有更多,可是面对如雷的马蹄声又溃散了大半,剩下的都是建州女真里最勇勐,最顽固,最残暴的好汉子。 他们眼中人命如同鸡犬,杀人好似饮酒,手上沾染的鲜血足以染红凡河。 然而他们完全依仗着莽古尔泰的余威才能勉强站在此处,直面前方崩腾而来的骑兵。 这些人是后金当中最忠诚最铁杆的精锐,他们明白必须拦住这柄利剑斩下的最后一击,否则让他们腾出手去追杀英明汗,建州女真的一切都将成为梦幻泡影。 莽古尔泰一言不发,轻夹马腹,通人性的战马卷恋的回头看了他主人最后一眼,然后眨眨眼睛看向前方,开始提速。 其余旗丁们则是用黑布裹住了战马的双目,疯狂的鞭笞着马臀,跟随着那一骑决绝的身影,奔向了必死的终局。 迎接他们的,是人数比后金骑兵更少的一队铁骑,阵型松散不是如山的铁壁,就像归巢的乌鸦,又像漫天的繁星。他们臂上都缠着一块白布如今被鲜血浸染得通红,带着铁铸般的沉闷势头砸在地面发出天雷般的轰鸣。 他们手臂上飘扬的染红布条就像三百年前那帮荡涤南北的起义军装束,三百年前的灵魂好似在他们身上苏醒。 因为混乱导致嘈杂喧嚣的战场爆发出一阵无声的颤抖,莽古尔泰首当其冲施展出了此生最为精妙勐烈地枪法。 在战马背上轻易挑穿了两个浮图似的铁骑,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觉得自己再次活了过来,即使嘴角因为牙龈出血看起来好似恶鬼。 狂暴如龙的长枪在莽古尔泰身边起伏,他撞进敌群当中几无一合之敌。手里长枪所到轻易地击碎三层重甲,从一名家丁的胸腹划过直到腰背,两人打马交错,那名家丁不可思议的试图捂住伤口,却发现生命在不断地流逝,回头才看见战马践踏过他的肠肚,留下喷涌而出的鲜血。 天空中暮色已至,死亡在双方之间绽放,可在这个刹那莽古尔泰是最耀眼的星斗,他凡出手必杀人,与铁塔一样的重骑交锋竟然不落人下,大大鼓舞了身后旗丁的士气。 莽古尔泰只觉得自己突破了武艺的界限,他挥洒而出的枪不是凡间的俗物,是在天空中仰望的长生天借助他莽古尔泰的身躯使出的绝世枪法。 不但如此,莽古尔泰还有多余的心思观察周围一切,他一直在等候着那潜藏在暗侧的毒蛇何时发动致命的一击。 现在他有了绝对的信心,突破了极限的武艺足以让他拦下对方的攻势。 来,来,让我莽古尔泰看看你到底有何等的威能。 只能怪你轻敌了,以为我带着败卒就不能拦下你们,不用那如墙的冲锋就是你此生最大的错误! 莽古尔泰在心中怒吼,嘴里含混的发出野兽般惊心的嘶嚎,让家丁们都下意识的想去避让这个鬼神般的豪杰。 可是这一切瞬间戛然而止。 一把长剑从天空滑落,轻巧得像是从山沟里路过的一条毒蛇,好奇的看见行经此地的游人便顺嘴咬上一口,然后继续游弋进了山林,寻找今天的食物。 对于莽古尔泰来说,他天灵盖里发出的警铃震耳欲聋,怎会有如此一击? 莽古尔泰看见了对方的全部动作,可是脑子不足以做出回应,好在长生天附体一样的身体本能先他一步做出回应,一招简练到极致的拦枪就要拨开对方倏忽而至的轻刺,再用勐烈地突刺回应。 只是双方枪一搭上,莽古尔泰就惊觉不对。 这哪是毒蛇,简直是一条伪装的游龙! 如剑般修长的枪头轻而易举的压制住他的长矛,然后沿着枪杆攀援而上,又像一条怪蟒缠住他的枪身和手臂,蜻蜓点水一样离开了。 双方的战马交错而过,浑身的力气像是水一样流走,莽古尔泰竭力的想捂住伤口,却根本找不到自己何处受了伤。 甚至,从始至终他都没看清敌人。 家丁任由他从散落的阵型中穿过,旗丁们则是惶恐的想跟上三贝勒的脚步却踏上他的后尘,随着一骑踏过,纷纷歪斜着要倒下。 两边都不算多的骑兵擦身而过,双方看似减员不多,这次因为不是硬撼的冲阵所以不如之前那般壮观瑰丽。 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方才明白经历了何等绝望的场面。 数十个女真骑兵依旧端坐马上,可是垂下的头颅证明他们早已了无生气,喉咙、腋下、檀中等各个刁钻部位潺潺流下的鲜血证明了伤口的真实。 莽古尔泰身处其中,艰难的回过头看向逐渐停下脚步的明军家丁,他用尽全力捂着自己喉咙发出了“喀咳”的难听声响,像是一个漏气的风箱。 “阿玛……” 最后他念叨出了两个字,靠在了战马之上。什么雄心壮志都化作虚无,眼中所见只有慈祥早逝的额娘,英明神武的阿玛,还有天天吓唬他的奶妈。 哪怕他都记不清那些慈祥的人影模样,最终却明白过来,他从来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只是跟着父亲亦步亦趋的儿子。 所以他不后悔。 莽古尔泰咽下最后一口气,任由跟随多年的坐骑缓缓跪倒在地,伏下了头颅,和主人一同安静的闭上眼埋骨于凡河西岸。 “还追吗?” 陆文昭气喘吁吁的让骨朵挂在手上,看着后金最后的抵抗兵力消失,振奋不已,“去,去追杀剩下的建虏,这一战光只怕死伤数万人,咱们努把力,再杀个一万,建虏明天早上就得彻底崩溃!” 然而文搏拒绝了陆文昭的提议,他看向身后的家丁,他们各自亢奋不已,但是胸膛犹如风箱,战马嘴角冒出白沫。 虽然如果他决心去追击,家丁们会毫无怨言的跟随,可是没必要了,文搏的目的已经达成。 他挺枪指向死在战马上的蓝甲人影,无情的开口,打碎了父与子最后的念想,“把那个人头颅割下来,野猪皮的儿子死得差不多了,那老狗不用追,让他带着鞑子一起坠入深渊。” 莽古尔泰猜的没错,文搏盯上的目标只有他一个,奴尔哈赤的生死文搏毫不在意。死了三个最重要的儿子,像一条被打断了三条腿的老狗,再是龇牙咧嘴,也不能伤及他分毫了。 三万余骑兵,一战覆灭一半,追杀逃跑估计还会有更多损失。女真总共就十万左右男丁,所谓辽东边情,到这里可以说十年内无忧了。 而作为决心“反金复明”的反贼,文搏通过战争看清了局势,摆正了自己位置。这大明沉疴已重,哪是他能救的回的?丧师数万的野猪皮对他来说性命随时都能取下。甚至文搏怀疑不去管他,奴尔哈赤能不能好好地活过这个冬天。 毕竟死伤数万精锐,又把领地里汉人搜刮一空,后金能否支撑过这个冬天都成了疑问。 这时候一个完全失去了爪牙又垂垂老矣的野猪皮对文搏来说,活着好过死了。他自己不如跳出大明的桎梏或许视野更加开阔,也能做些想做的事业。 文搏缺少一些更细节的东西,他并不擅长作为一个组织的领袖,不知道自己掌握领地能否建设得好。所以他没有告诉陆文昭和沉炼,文搏不知道这两位是否有决心和他一同去干一场轰轰烈烈的大事,因此将这些话藏在心里。 陆文昭一开始不明白,马上又回过神来,竖起大拇指低声赞叹到:“高,实在是高,这招养寇自重深得宁远伯精髓。都说我是小奉先,我看你是小董……不对,小曹操啊!就是这老寇估计撑不了两年啊,要不咱们再养个小的?” 文搏横了他一眼,懒得解释。 他虽然不太劳累,身上伤势做不得假,任由家丁们上前为他取下甲胃,处理伤口,拄着铁枪坐下,静静的等待着明军追杀败卒归来。 崩腾的凡河不因为血战而宁静,纷杂的战场在夜色下依旧喧嚣。 留下的步卒,自发地开始打扫战场,将友军的尸体和建虏的尸体分开,搜刮战利品、收拢战马,这样一场大胜,再是疲倦也挡不住明军士卒们的热情。 火把、篝火再次点亮了凡河西岸,将尸横遍野的河岸映照得犹如白昼。 这一夜,大概还挺漫长。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分赃 和煦的晨曦照在河岸,鲜血已在一夜间干涸,焚烧的火堆沿着河边燃起污浊的黑烟,被春风吹进铁岭城中,引得其中军民无不捂住口鼻侧目而走。 铁岭城中军营,粗鄙的丘八们毫不在乎焚烧尸体带来的恶臭,在篝火旁围着许多人等候庖厨伙夫炙烤好马肉,填补鏖战后的饥肠辘辘。 有个女真人模样的庖厨手脚快,又一次率先烤好了肉,抓起一把盐轻轻一撒像是艺术品一样优雅,然后手起刀落,利索的切割下一大块连着骨头的肉,站直了身子。 众人期待的等候着他先分给谁,结果庖厨径直走向那个赤着胳膊身上缠满绷带的男人。 “文,文将军,请慢用。”髡发秃头的庖厨带着讨好的神色,颤颤巍巍低下头,捧着银盘高过头顶奉上,还不忘拔出自己镶银嵌玉的匕首递了出去。 “多谢金贝勒。”文搏友好的点点头从对方盘子里取下带骨的马肉,也不用匕首,自己就大口咀嚼开来。 被称为“金贝勒”的女真人连忙笑着弯腰退下,其实他想说自己不姓金,金台吉才是他的名字。可是面对这个凶神般的男人,金台吉哪敢多话?见着文搏对他客气,脸上的笑容都快遮不住了。 不怪金台吉如此讨好,他作为叶赫部援军头领,从始至终就没打过什么硬仗,明军防着他一手怕他临阵倒戈。三千叶赫部骑兵一直被置于辽东铁骑当中,直到最后追杀后金骑兵的时候叶赫部才终于开张,连夜追杀数百里,直到现在还有大半没有归来。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所以金台吉可以说全程目睹了文搏冲阵时的英姿,只觉得对方简直非人,有机会赶紧讨好,哪管其他人吃没吃着? 边上不远处明明还有许多参将、游击,甚至总兵官也在其间,但是金台吉统统不理,他一个叶赫部的老女真,蛮夷也,畏威而不怀德这是大伙公认的。现在讨好在场最强的勇士有何不妥吗?大伙只怕还得说女真人就是这样呢。 这也是金台吉的小心思,他知道接下来才是战后的头等大事,什么抚恤军民清理战场那是中层军官基层士卒头疼的事情,对于诸位将帅而言,如何分配战后利益才是重中之重。 按理说他该跟随辽东将门的脚步,可辽东铁骑这次在战场的表现让向来以强者为尊的女真人着实看不起,也不看好他们的前途。 金台吉不想掺和其中,便干脆按着本心,讨好文搏了。反正对方只是游击将军,不会有人以为金台吉想改换门庭或是瞧不起其他人,只觉得蛮夷历来如此罢了。 再加上这处营地里不止一丛篝火,也不止他一个人在烤肉,其余将领都有自家亲兵伺候着,倒也不显突兀。 在这营地的一角,总兵们陆陆续续的到场,他们满脸倦色同样一夜无眠,除了尚在紧急医治的白杆兵统帅秦良玉无法现身,追杀后金败卒的李如桢等几个总兵还未出现,其余人几乎尽在此处。 彼此间打过招呼,还有几人特意寻着文搏客套几句,无非是称赞他的勇勐,文搏一一点头回应,对方见他没什么谈性便露了个脸就离开。 正如金台吉所想,总兵们都在等着战后的利益分配,这样一场胜利,哪怕明军同样损失惨重,可意义何等重大任谁都清楚。 一战平定辽东边情,十年内都不用担心后金卷土重来,这帮人里有人因功封侯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所以大家哪怕疲倦不堪依然没有睡去,都在默契的等待李如桢归来,商讨这功劳的大小。 杨镐也在此处,他不辞辛苦到处慰问营地里的士卒,真像一个爱兵如子的名帅——如果不考虑他在整场战斗中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做出任何决策之外。 不过文搏觉得,杨镐什么都不做,就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至于功劳,文搏毫不在意。 他默默地啃完骨头,披上件褂子起身,接过金台吉为他牵来的一匹战马,点头致意后骑上马,去了铁岭城中最大的一处宅院,也就是原本铁岭游击将军的住处看望秦良玉。 听大夫说秦良玉主要还是失血过多和骨折影响比较大,至于皮外伤反而好办,虽然脸上身上都会留下疤痕,性命应该是无虞了。 文搏算是松了口气,他在这场战役中看清了许多人,对秦良玉愈发钦佩有加,自然是希望她平安无事。 心里的担忧放松些许,文搏便出了宅院要回兵营,恰好碰到前来寻他的陆文昭。 陆文昭刚安置好家丁,让他们临时找了些民宅住下休息,铁岭城不大,原先设计的军营容纳一万士兵就算是极限,现在涌进来三万人还有更多坐骑、缴获辎重,到处都是乱子,由不得他放松。 “文兄,李总兵回来了,军营里开会,咱快过去。”陆文昭喜笑颜开,搓着手眯起眼呼唤文搏,他早就迫不及待的等着分赃,已经开始畅想自己这一仗下来怎么也得升个总兵了? 什么镇辽总兵官估计太难了,你看戚老将军肯定要告老回乡,广宁总兵官的位置就不错,节制女真诸部。以他陆文昭和文搏威名,这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候扼守边境做点走私缉私之类的小生意,岂不美哉。 带着肆意的愉悦,陆文昭并马和文搏走在一块,新缴获的战马是特意挑选出的龙驹,肩高远胜之前,胸前肌肉饱满贲张,四条腿筋骨匀称奔走间好似飞腾。衬托得两人格外精神,路上军民无不避让同时连带尊敬的看向两人,知道这是解救他们于水火中的明军大将。 陆文昭在这些视线中愈发开心,喜滋滋的没有注意到文搏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似乎对战后的赏赐毫不在意。 等他们回到军营时,原本烤肉的篝火边只剩下些士卒家丁尚在,总兵们没了影子。 一打听才知道都去了最大的营房里,于是陆文昭和文搏又往那走去,尚未进去就听见里头吵翻了天。 “戚老头,你说秦娘子带兵扛住了建虏要给她分首级我认,但是你把六成斩获都给她了咱们就喝汤不成?我这手下两万来号人,追杀了一夜总得吃点骨头?我要三千首级不能再少了。” 这声音一听便知,是李如桢回来了。 陆文昭皱了皱眉头,他对这位李总兵没什么好感,打仗的时候畏畏缩缩,一争功劳倒是奋不顾身。 “他犸的,这李如桢不是好东西,早晚揍他一顿。”陆文昭侧过身子低声跟文搏骂了一句李如桢。 哪料想向来对这帮人没好脸色的文搏轻笑一声,说道:“何必跟这等人置气,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不值得。” 陆文昭转念一想,露出果决神色,以拳击掌振奋道:“还真没错,找杨镐参他一本,这狗东西打仗退缩险些酿成大祸,事情报上去定教他吃不了兜着走!” 文搏也不搭话,笑着推开营门示意陆文昭先进。 陆文昭一开始没觉得有何不妥,只是迈出一步心中又略有几分不知何来的不安。 再一想这哪是文搏能说的话?以文兄的狠辣,不当场砍死李如桢都是客气,看来战争还是磨练人,文兄没有辜负他私下里说过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这句话,愿意跟大家和善相处了。 想到这里,陆文昭终于安心,走进文博推开的营房木门,进了诸位总兵议事的营房。。 文搏跟在后面,也不知道在哪儿顺手抄了截马腿肉,估计是刚路过篝火的时候弄的。陆文昭看见了也没多说,自顾自走了过去站到戚金背后。 倒是文搏没跟着进去,他扫视一眼,里头都是熟人,杨镐坐在上首满脸傻笑,好像在暗自计算自己这回的功劳能不能活着封个太傅少保的。 其余位置上,各家总兵齐聚,就连叶赫部那个临时当厨子的金台吉都在,正谄媚的看着他憨笑。 文搏点点头也不言语,就靠在营门处随意寻了个条凳,大马金刀坐下开始啃肉。 他是真饿,体力消耗不是凭空而来,必须大量补充能量。并且他身上伤势不轻,虽然以他目前的体质恢复可能一个月就差不多痊愈,疼痛却没法消除,肾上腺素褪去之后无处不是钻心的疼,只是文搏向来坚忍,懒得多说,就靠着大量进食补充能量,希望可以缓解伤痛。 文搏是无所谓,可进来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的把目光投向他,杨镐甚至都想过来嘘寒问暖,被文搏眼神逼退这才没动。其余总兵们确认了他只是默默吃肉齐齐松了口气,继续争执起来。 戚金本想着这两人进来能给自己撑腰,哪知陆文昭默默站他后面,文搏一副不管事的模样,让李如桢气势更胜。 当然,李如桢还是没忘记这个真正的决定战场胜负的勐将,带着几分骄矜又有些和解的意思,对文搏说到:“文游击,论功你和秦娘子当然是首屈一指的,咱们这边商议了要分秦娘子三千首级,你看如何?” 李如桢故意不提戚金说的分配方式,这一夜追击粗略算来斩首应在万级左右,真要分了五千给秦良玉,那其他七八个总兵每个能分几百就顶天了。 这怎么能行?所以李如桢这样说,许多势力不大不小的总兵纷纷点头,暗中站到了他这边。 也有人希望杨镐作为在此最高官职的兵部右尚书能秉公处事,奈何杨镐在外头大家还给他几分面子,现在营中议事看上去尊敬其人,实际上大伙都知道他虚实,也知道他立场不同不会参与具体首级分派之事。 于是真论起来还是看谁手中兵力足、背景深、嗓门大。 帐中主要是以戚金、陈策所率浙兵为一派,李如桢带领辽东将门一派,麻承恩算是自成一系保持中立。本应该还有功劳最重的川兵,可是秦良玉伤重不起,并无第二个有分量的人士站出来。 杨镐则是老实的扮演一个祥瑞似的裁决者,在上首的座位上时不时说上两句自己的看法,倒也不急着表态。反正他的功劳没人去抢,不管最后谁分得最大战功,杨镐这辽东经略指挥有方的功绩总是在的。 因此争执间,声音最大的还是李如桢。 按着这位镇辽总兵官的意思,首功是秦良玉,只是实际能换钱换升官的首级这块儿,就得少些了。 之所以再问一句文搏的意见,李如桢是想着这人确实勇勐,只是职位太低没什么分量,之前的冲突倒也不大,不如给几分面子和解罢了。 文搏好似从善如流,埋头啃肉的间隙说道:“李总兵客气,我一个厮杀汉对功劳什么的没兴趣,分我两三个首级就成。” 如此上道的发言让李如桢喜不自胜,却让其他人大为失望,只觉得这煞星战场上所向无敌,怎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 倒是几个“熟悉”文搏的总兵,也就是被打上门去的,例如麻承恩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位文游击似乎性子不是这么好说话,为何今天一反常态。很快麻承恩自作聪明想到了个解释,那就是李如桢事先收买了文搏,不是说他兄弟陆文昭人称小奉先吗? 那小奉先的兄弟只怕也是贪财好色之辈,被暗中收买实属寻常。 陆文昭更是觉得不对,心中不安简直都快冲了出来。他还能不知道文搏何许人也,要是文搏这么好说话,那他陆文昭就是圣人了。 可这会儿两人隔得有些远,陆文昭只得压下心里头疑惑,静静的旁观事情发展。 第一百五十七章 物不平则鸣,人不平则反 李如桢并不知他人如何作想,只觉得有了文搏这话就能堵住戚金的嘴。 他立刻转头对着戚金发难,“戚总兵,我知你麾下戚家军伤亡也大,但是再大损失也超不过川兵。所以照我看,川兵分三千,浙兵分两千,还有一千首级归麻总兵也是恰到好处。” 这话着实无礼,即使戚金不说话,陈策也忍不住了,冷哼一声开口寻求杨镐的意见,“照李总兵这么说,剩下四千余首级都归你们辽东将门所有?杨大人,你觉着根据战功来算,这样分配妥当吗?” 杨镐摸着三绺长须颇为和善的说道:“诸位还请息怒,都是并肩作战的同袍,何必弄得如此难看?秦总兵劳苦功高我定然不会忘记,奏折已拟定,绝无瞒报,其中历数秦总兵之丰功伟绩,当为第一。只是这首级分配之事还请诸位多多商议,争取弄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 杨镐这次立下功勋肯定会被调走不会让他继续经略辽东,以后估摸着在京师做个闲散高官悠然度日,再也见不到这帮臭丘八。 杨镐人老成精,何必站出来给别人说话平白恶了另一方?做个中立的不好吗?杨镐这就是和稀泥谁也不得罪了。 一看杨镐这态度,陈策就知道靠不住,他之所以据理力争也是有原因的。 众人看似讨论的是首级分配,其实是敲定战后功劳大小。如果让李如桢拿了大头,别看他嘴里说得好听秦良玉功劳大,杨镐也信誓旦旦说写下了秦良玉功绩。 到了最后朝廷勘验时一看斩获,李如桢斩首最多,按照明朝祖制,若无先登破城擒王斩将等功,皆以首级记功。这里秦良玉虽立下奇功,但他终究是女子,还是土司官,天生就受歧视。 再说如今斩获都是真建虏脑袋无分高下,不像以前还得分一下是汉军的脑袋呢还是北虏的头颅,最终一番审核下来,戚金都不用想就知道,朝廷会默认是辽东将门立下最大功勋。 斩首报功以李如桢为冠,他凭借父兄余荫,弄不好真能封个侯,至少继承李成梁的宁远伯爵位没问题。 如果李如桢的确劳苦功高,众人都没意见。但谁不知道李如桢前头打仗不出力也就罢了,到了关键时刻还差点坏了大事?也就靠着骑兵之便追击溃卒的时候大发利市,现在却要占据首功,谁能容忍? 可李如桢这边支持者甚众,辽东将门内斗是一回事,现在抱团起来排挤外地人同样不差。他们在战斗中损失不大,除了一个总兵李秉诚阵亡之外,其余总兵、副总兵安然无恙,手下队伍人也多,现在依旧有两万出头的兵卒,还都是骑兵。 因此辽东将门声音大,诸位总兵腆肚挺胸趾高气昂,其他人一时还压不过去。 戚金怒火中烧,胡子都拽断几根,扭过头用眼神示意陆文昭站出来说话。 最后抵定胜局的家丁都是陆文昭麾下,众人对他也高看一眼,如果他发话,李如桢想必也得掂量一二。 文搏还是缩在角落无人注意的地方啃着马腿肉,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刚才去看望秦良玉时见到的情形。 白杆兵已经寻了个棺椁临时安置了秦邦屏的尸身,剩下士卒死伤太重根本来不及一一收敛,最后只能在成为燃起火堆全部焚烧装在匣中带回家乡。 文搏在白杆兵的营地走了一圈,许多眼熟但是叫不出名字的面庞早已不见,那些大笑着跟他说杀贼报国、川兵无悔的汉子成了一方匣子里沉默的灰尽。 可剩余的士卒依旧对他感恩戴德,压根没想着战后的军功分配之事,一个劲的询问秦总兵是否安好,何时能带他们回家。 再转眼一看营房当中,诸多总兵争得面红耳赤,要不是杨镐还在上头看着只怕动手也不足为奇。 文搏狠狠地撕下一块腿肉,咀嚼着满是肌腱充满弹性的食物,如同雪原中的孤狼,沉默而冷静的听着营房中的发言。 这会儿陆文昭站了出来,抱拳朝四方拱拱手说道:“诸位大人,可否听我一言?” 一见是天地会的好兄弟出场,杨镐岂能不给几分薄面?立刻拿来跟令牌砸在桌面上止住众人争吵,和煦的说道:“陆参将劳苦功高,何必谦虚,有话直说!” 杨镐出面,众人只得暂且休息,虽然不忿一个参将都能出马,但也知道这人并非寻常,人家可是身先士卒斩将夺旗的勐人,便纷纷看着陆文昭,想听听他有何高见。 “斩获万级说多也多,说少也少,毕竟咱们这里近十位总兵,大伙都是出了力的,手下折损也多。朝廷到时候真能发多少赏赐是不可靠的,壬辰倭乱的赏银现在还没发完呢。”陆文昭心里打好腹稿,语气诚恳的开始发表想法。 “但是这首级是实打实的钱银,所以都想要也属正常。可说句公道话,秦总兵的部曲几乎打光了,这抚恤就够她头疼。依我看,咱们就按损失的兵力来分配首级,各位觉得如何?” 都不用李如桢反驳,虎皮驿总兵朱万良就率先拒绝,站出来冷嘲热讽道:“你这参将也配在这说公道话?打仗死的人多就要多分首级,那大伙都别好好打了,拿着士卒填壕沟便是。” “你!”陆文昭瞪大双眼,身上怒气眼见的上涌。他现在沾染文搏的鲁莽习气,哪容得这名不见经传,打仗一团糟的小总兵跟他掰扯? 哪怕陆文昭也只是个参将,却丝毫不畏惧朱万良,当即一步踏上前去抽出挂在腰间的骨朵作势欲击。 戚金吓了一跳,他虽然觉得陆文昭这方案有些偏颇,平日肯定不能当真。可这场战役还真是谁损失大谁出力多——除了文搏的家丁按照比例来算不是最大的。 没想到不等他出来说话,陆文昭就要暴起打人,吓得戚金连忙和身边另一个总兵董仲揆抱住陆文昭的腰把他扯了回来。 李如桢吓了一跳,连忙后撤到家丁后面见着陆文昭被按住才松了口气,他也知道不能逼得太急,于是和稀泥道:“咳咳,朱老哥虽然说话直了点,但是意思嘛还是对的……” 再一看对面总兵无不怒目而视,立刻故作退让道:“我也知道秦娘子损失大,这样,我跟她换,四千首级!不能再多了!” 李如桢耍了个小聪明,他不怕秦良玉跟他争功,军中是有锦衣卫的探子,会把军情上报。他的对手其实一开始就是浙兵,现在用故作退让的话语拿住戚金,自然而然的将本该归属秦良玉的三千首级划到自己这边。 更阴险的是辽东铁骑斩首其实不止一万,他们私自藏下一千多首级,这些首级不能明目张胆的拿出来算作此次战功。因此他准备有空卖给别家打仗不行的军官换钱,以后寻着机会报个边境战事斩获立刻就能以此升官。 而这批货物就不是十两一个,直接翻十倍!这可不仅仅是首级,而是实打实的升官捷径呀。 当然这小心思不必多说,看着一切顺理成章,其余总兵好像见到他退让也没那么执拗的不答应。 李如桢心下窃喜,还不忘再次探听文搏的想法。 像是自得又像是递出橄榄枝一般问道:“文游击,你跟秦娘子交好,要不你去问问她麾下能管事的看看这法子如何?” 他可是知道,这位勐将跟秦良玉关系不错,而且独立性颇高,戚金都得给文搏几分面子。 最妙的是,文搏这人看上去对于功劳毫无野心,现在他把最大头的一块饼分给秦良玉,想来文搏没有意见。 果不其然,文搏抬起头擦去嘴角油污,手里只剩根干净的腿骨长约一尺,文搏拎着腿骨敲打条凳,发出沉闷声响一边答道:“不用问了,秦总兵忠心为国,诸位仗义没有侵吞她那份功劳我就安心,想来秦总兵也不在乎这几百上千个人头,建虏败了对她而言就是最大慰藉。” “没错没错!秦娘子深明大义,文游击快人快语,都是好汉,都是忠臣!”李如桢简直是喜笑颜开,他身后辽东将门出身的总兵无不鼓噪作势,声势一时无两。 别说戚金没想到文搏如此康慨,陆文昭都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这兄弟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眼见着文搏又继续放空双眼神游物外,陆文昭还想说些什么也知道没用了,只得无奈的看向戚金。 戚金有什么办法?他本来就不是言辞犀利之人,哪里是在中枢当了一二十年锦衣卫右都督的李如桢对手?三言两语间李如桢联合辽东的诸位总兵用言语挤兑造势,便敲定了最终的首级分配,也相当于议定了战功的高低。 平心而论,戚金、陈策的浙兵分到的功劳不小,他不应该有所抗拒。 可正是这平心而论,戚金觉得对不起秦良玉。他再清楚不过白杆兵在这场大战中出了多少力。 是秦良玉独自站出来承担阻击后金主力的任务,也是白杆兵以近乎全军覆没的代价独力挡住奴尔哈赤骑兵的冲锋。哪怕李秉诚的包夹失利,李如桢落荒而逃的时候,秦良玉半步都没有退却。 戚金眼睁睁看着那个铁一般的女子在乱军中划破脸颊扛起大旗加入阵线最后力竭倒下。 这才给了文搏机会绕过后金主力从侧翼发出决死的冲锋。 按功劳算,其他人加起来都不够这两人的多。 然而文搏丝毫不争功,秦良玉因为缺席被人刻意降低了发挥的作用,如此之事在戚金眼中着实不该。 可惜戚金本就缺少人脉,陈策跟他都不算熟悉,这会儿两人结盟也敌不过辽东将门势力庞大,麻承恩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只要钱给足什么都好说。 无奈之下,戚金只得期待的看向杨镐能说些什么话。 端坐首座之上,杨镐哪能看不到众人神色,李如桢的志得意满,戚金的期盼,陈策的无奈,麻承恩的窃喜,众生诸相全都映入杨镐双眸。让他十分喜悦地感到自己的作用,于是他轻轻嗓子,一拍当做惊堂木的令牌,说出自己见解。 “还请众将给老夫一个面子,这事情好办,李总兵求的是什么尔等心知肚明。可要我说,李总兵真占了三千首级只怕犯了众怒啊,依我看,秦总兵那边真得分出一半,而李总兵这边呢,两千首级就挺好。”杨镐此言一出,戚金等人脸色顿时好看许多,李如桢顿时焦急,他不怕这帮武将只怕文官,耍笔杆子的一张嘴对他来说比刀枪更利,正要婉言拒绝,杨镐又有话说了。 杨镐继续说道:“可是这样一来李总兵肯定不满,不过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李总兵何不花钱赎买众将手中战功呢?不妨由我做主,一家再卖几百首级,成全了李总兵重振家声的壮志有何不可?” 杨镐这话一出,满座皆惊,都说是分赃,可大伙还端着些论功劳,杨镐却要直接售卖首级,实在是出乎意料。 麻承恩第一个答应,他对自己几斤几两很清楚,战功多寡也不看重。就是这金银最为紧要,立刻起身说道:“这办法使得,我愿每个首级作价三百两,分出四百首级与你,李总兵你意下如何?” 李如桢心里肉疼,大骂杨镐坏他好事,可情知众意不可违,转念一想还藏了一千多能再补回来,大不了到时候卖八百一个便是,就做出豪放神色跟麻承恩称兄道弟,一时间有了麻承恩带头其余几个小总兵也动摇起来。 就连浙兵阵营当中的董仲揆都把牙一咬,将自己份额的全部首级全都卖了出去。几乎是三两下间,李如桢就从总兵们手上收到了一千首级,顿时喜笑颜开,再也没一丝不快了。 戚金手作无措地坐下,跟身边陈策对视一眼,无奈的摇摇头,好好的军中变成了集市,这帮人还乐在其中。 陈策露出抱歉神情,低声道:“戚老哥,实在对不住,我,我……” 戚金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位总兵,最后化作一声哀叹,闭上眼抬头仰望房顶,“陈总兵请自便,在下也是领兵打仗的,哪能不懂其中关窍。” 陈策抱拳低头,脸上满是羞赧的表情,最终还是起身走到李如桢身边,跟他谈起了生意。 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大家其乐融融再没了之前面红耳赤的争执,不时有人夸赞杨大人不愧是进士出身,这般妙招着实公允。 杨镐乐呵呵的抚摸着胡须,不经意间看到一个身影起身,披在肩上的褂子落下,露出浑身白色绷带与铸铁般的筋骨。 “李总兵请留步,在下战功里那几个人头也想卖与将军,不知作价几何?”文搏闲庭信步一样背负双手走到李如桢面前,像是一座大山般挡住了营房外头的光线。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一开始李如桢都吓了一跳,以为这煞星不满,结果一听人家也是来卖“货”的,马上高兴起来,豪爽的说道:“文游击客气,有哥哥一口肉吃哪能忘了兄弟?怎能要你来之不易的战功?” 说罢,李如桢都不用文搏说他要卖多少首级,毕竟文搏之前说有个级就行,撑死分配个几十首级给他都是大方。所以李如桢直接从怀中掏出五千两银子拍到文搏手上,笑着说道:“文游击且拿去,算一点见面礼,咱俩不打不相识,如今这才是英雄惜英雄啊。” “好!李总兵快人快语,在下佩服。”文搏拱手行礼,接过银票,晋商的票号,随时可以去银号取兑。 不料文搏话锋一转,轻拍李如桢的肩膀说道:“既然李总兵不要这份首级,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冲天的杀气陡然而起,如同降世一般文搏单手扼住李如桢脖子将他原地提起,手里不知何时掏出一根马腿骨,便要往上一捅了结此人。 “且慢!”几乎破音的喊声响彻营房,陆文昭从后面扑来抱住文搏,声嘶力竭的喊道:“文兄三思啊!你杀了他那天下再无容身之地!” 这般变故实在突兀,在场众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只有陆文昭对文搏再了解不过,之前反常举动在他眼中无疑是敲响警铃,时刻注意着文搏动向,当文搏站起身来他就做足准备,当先抢过来抱住才避免一场惨剧。 众人无不吓得丧胆,文搏暴起那下气势太过惊人,从古井无波到杀机毕露几乎毫无迟滞,瞬间便散发出择人而噬的气息。 “文游击!文将军!不能杀他!李总兵辽东将门,朝中亲朋故旧无数,杀不得啊!”杨镐大急之下颤颤巍巍的站起身子,头上冠冕都歪了也不在乎,连扑带爬的跑到文搏面前想解救李如桢。 可文搏手臂犹如精钢铸就,扼住李如桢脖子分毫不动,就是陆文昭都毫无办法从他手中抢救下人,杨镐如何做得到? 这会儿其他总兵也反应过来,辽东将门无不拔刀作势威逼,陈策、戚金立刻派人拦在前面阻止火并。 麻承恩更是吓得缩进桌子底下,心里大呼倒霉,就说这煞星反常,本以为是李如桢收买了他,谁知道是这么回事! “战场之上畏缩不前以致友军丧亡,该不该杀?”文搏双目喷火,话语却分外冷静,盯着杨镐双目让他回答。 杨镐顿时丧胆,颤抖着说道:“该,该……” “战后争功夺利欺上瞒下,该不该杀?”继续逼问,文搏一只手高高举起李如桢,另一只手握住马腿骨轻轻一拳砸在一个想从侧面偷袭的李家家将身上,打得他头颅碎裂红白脑浆飞溅而出,粘在杨镐脸上瞬间让这位尚书大人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杀……”杨镐下意识的回答,立马觉得不对,这好像不是死罪啊?可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双手一扑抱住文搏大腿,哭喊着说道:“文大爷!杀不得啊,他李如桢再是无能也是朝廷大将,御笔批红内阁票拟的镇辽总兵官,你杀他不过屠鸡宰狗一样轻松,可这就是反了呀!” 陆文昭也憋红了脸箍住文搏,低声补充道:“文兄弟,这人你看不惯咱们找个机会偷偷宰了便是,不能在大家面前杀啊!” 这话声音虽小,可是此时落针可闻,谁还听不见? 然而没人敢反驳陆文昭,都想着先救下李如桢再说。 杨镐脑子转得像是飞奔的车轮,又想到些理由苦口婆心的劝阻文搏,“文大爷,我知道你这人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看这样行不?我这就写奏折参他李如桢作战不利还收买首级,内阁定然把他打进诏狱,不死也要脱层皮,你要觉得不解气,等他进了诏狱再请人给他一刀便是。总好过大庭广众杀了他,这是造反呀!不为你自己想想,也得为朋友属下考虑啊。” 可怜李如桢听着大家安排他的死法,还只能不断点头乞求文搏放他一马,他哪能想到这人笑面虎一般,前一刻还言笑晏晏,转头就要暴起杀人?只求先把性命捡回来,之后的事再做计较。 一声长叹好似怒龙吸水一样在营房中响起,杨镐觉得身边空气都被抽走许多,就听见文搏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说道:“你们说得都对,从道理来说这会儿杀了他坏处大过好处,可我就是心里忍不了这口气。” “陆兄,我之前听过一句话,叫物不平则鸣,当时觉得极其切合本心,正是胸中有一口气让我见着不公之事忍不了,这才习武练功走到如今。后来到了此间方才知晓后面还有句话,你知道是什么吗?”文搏突然转头问向陆文昭,杨镐脸色一白,提前一步说出了文搏想的内容。 “物不平则鸣,人不平……则反?!” “没错,老子反了!”文搏一声怒吼,身上肌肉迸发出火药爆炸般的可怖力道,陆文昭只觉得自己箍住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条在惊蛰之后愤然冲天而起的狂龙! “砰!”凶勐的撞击砸在李如桢背上,他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感到背后剧烈的疼痛,原来文搏一步踏出把他摁在营房梁柱之上撞出巨大动静,整个营房似乎都摇摇欲坠好不吓人。 “这一刀,是替因你而死的士卒百姓而报!”文搏握住一尺长的马腿骨,缓缓顶在李如桢肩膀,在他剧烈的挣扎中一寸寸将腿骨钉了进去,以恐怖到非人的力量把并不算尖锐的骨头当做钉子,让李如桢双腿离地固定在梁柱之上。 “这一刀,是替秦副将、秦总兵。”又是一根稍小的骨头,大约是肋排上的部件,文搏如法炮制把李如桢尚在挣扎的手臂钉死,让他根本做不到取下身上骨钉,任由鲜血顺着廊柱不断留下,很快染红了脚底。 李如桢的惨叫怒骂声更是引起门外动荡,却又有厮杀声响起,毫无疑问,文搏的家丁动手了。 周围诸将无不骇然,这行刑般的恐怖举动谁都不敢动弹,都是战场上百战余生的老将,哪还不知道文搏爆发起来何等可怖? 那钢铁一样坚硬的臂膀和虬结如龙的筋骨,若是文搏发怒,只怕在座众人一个都逃不掉。 唯独陆文昭张大嘴巴,被挣脱之后摔倒在地,目睹着文搏杀人,他没想到如此决绝,现在事情不可挽回,陆文昭想的就是如何收尾了。 文搏不管他人如何作想,最后拔出柄匕首,在手中轻轻一甩丢下刀鞘,镶银嵌玉的刀鞘掉落,却引起了瑟缩在角落屁都不敢放一个的金台吉注意。 这不是我那把切肉的匕首吗?何时到了文将军手里? 文搏这时候也说完了最后一句话,“这一刀,替我心中不平而报。” 平举挥刀,一刀断首,尚在挣扎的李如桢抽搐一瞬,血液冲天而起洒满整个营房的天花板,滴落到地面,也像滴落在每个人的心头。 “完蛋了,这家伙真反了……”杨镐抱住脸,他比陆文昭更加绝望,自家手下发生火并,该怎么收场啊? “还有几人也别走,朱万良、姜弼……”文搏捡起李如桢的脑袋系在腰间,他回过头,赤着的上身绷带早就因为发力渗出鲜血,让他好似地狱里走出来的,杀气几乎逼得人说不出话。 听见文搏开始点名,报到名字的总兵惊恐万状就要逃窜,可门外厮杀声已经停止,还发现有一人比他们动的更快。 “砰!”骨朵飞起打在朱万良后脑勺上,软倒的躯体带着脑浆趴下。 陆文昭捡起骨朵,满脸鲜血面目狰狞,发狠说道:“我兄弟都反了,我能就这样看着?老子也反了!” “不能反,不要反啊!”营房当中寂静无声,谁都料不到这一幕为何发生,只有杨镐哭天喊地的声音在此响起,却没人能够阻止文搏和陆文昭,只能坐视外头涌进的家丁控制住在场众人,将沉默不言的众将送到一处软禁。 第一百五十八章 怎么对付反贼 太极殿中,岁寒不凋的松柏与秀石迭砌的假山之中,一座木桥蜿蜒百米,走在上头凭栏远眺犹如行在水上。一座凉亭水阁端坐其上,俯瞰着微风吹皱一池春水,恍如人间仙境,美不胜收。 凉亭当中的人却无不愁眉苦脸,依靠着石椅木栏望向宁静的太极殿,似乎在等待着何人归来。 直到匆匆数人从殿内出现,这座亭子里的官员们才纷纷起身拱手作揖道:“方阁老,不知圣上如何决断?” 原来此时在太极殿内,竟是六部高官们齐聚一堂,等候着首辅方从哲面见万历帝归来。 而方从哲脸色不似众人这般凝重,甚至还有几分倜傥不经意间流露。他大袖一拂扫过并无灰尘的椅子,坐下之后也不卖关子,开口说道:“还能如何决断,有功就赏,有过便罚。” 方从哲还怕有人没转过弯来,特意叮嘱吏部尚书道:“文光兄,还请你吏部协礼部将此事提上日程,追封故副总兵秦邦屏为都督同知,赐秦良玉二品官服,擢同知四川招讨使,兼太子太保,封忠贞侯。” 土司、女人、封侯,这些词组合在一起简直让人不可思议,至于什么招讨使太保之类的反倒不在意了。 吏部尚书赵焕满脸诧异,然而不等他提出异议,方从哲又甩出数个条陈,皆是大肆封赏铁岭凡河之战中有功之臣。 应接不暇的一轮安排下来众人若有所思,这时候方从哲终于可以稍稍休息喝了口茶,他身后一个高大男子又寻了刑部尚书张文达和兵部尚书黄嘉善低语几句,倒也没瞒着众人,竟是追究李如桢畏敌避战以致险些大败的罪责。 张文达与黄嘉善虽然心中有无数念头,却不好在这人面前拿捏姿态,因为高大男子乃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执掌锦衣卫至今数十载,树大根深谁都得尊敬一二。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似乎一切都井井有条,大家担心的事情谈笑间便被解决。 然而吏部尚书赵焕终究是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怒道:“方阁老,那些封赏惩罚自是圣上批红我不好反驳,可是不是忘记了最重要的事?陆、文二贼如何处置?!” 方从哲这才如梦方醒,笑着拍拍脑袋说道:“文光兄莫恼,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 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郑重说道:“擢陆文昭为抚顺总兵官,赐蟒袍,督抚女真诸部事宜,文搏为抚顺副总兵,赐斗牛服。” 说完,方从哲还用心良苦的嘱咐道:“还有一点,文光兄请谨言慎行,这两位都是我大明栋梁,陆、文二贼云云切莫再提。” 赵焕气得头发都快把乌纱翼善冠冲了起来,并指如剑大骂道:“方从哲!捂住耳朵就能当听不见吗?陆、文二贼聚众作乱,幽禁辽东将帅数十人,割据铁岭、开原,如今已是心腹大患胜过建虏,岂能姑息?!” “彭!”方从哲还没回应,骆思恭一拍桌子声势更胜,他一介武夫手上劲可比赵焕这等文人大多了,打得石桌都摇摇欲坠这才止住赵焕。 “赵尚书请慎言,如今吾皇圣明天下大定,海晏河清,凡河一战诸将用命,一战破灭建虏野心,辽东自此安宁,岂能任由你诋毁国之栋梁?”骆思恭抱拳拱手朝东边太极殿以表尊敬,虎目如电凝视赵焕,将事情如此讲完。 方从哲顺势低声劝慰:“文光兄还请息怒,如今我等谁不是相忍为国?若按你所言,发檄文怒斥所谓陆、文二贼,然后怎么办?出大兵征讨吗?整个大明最能打的军队全在辽东,为了抵御建虏损失惨重,秦太保所率川兵十去其九,其人昏迷至今仍未有回报。其余诸部各有折损,将帅皆被扣留。” “蓟辽总督汪可受于七月得令后,即刻兵出山海关直奔铁岭平乱,两万步骑一战而溃。这事情昨日详细情报已有锦衣卫北镇抚司眼线传回消息,你猜猜对方多少人?”骆思恭作为锦衣卫指挥使,当然有他的特殊渠道,给众人说出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他恰到好处的伸出一根手指,“一千铁骑,先劫粮道后击大军,一战掩杀数百里,俘虏近万。赵尚书,你说说,这等情况,如何对敌?黄尚书,你说说,我大明如今还有何处能抽调兵力北上讨贼?” “对了,钱粮的事情也得考虑,自四十七年初用兵辽东,大半年来战事未停,辽饷至今未发。”方从哲优哉游哉的补充道,顺便还抛出一份奏折,“这是兵部右尚书,辽东经略京甫兄的密奏。” 这时候,赵焕已经讷讷不敢言,他虽是吏部尚书,也没想到朝廷根本不是放纵,而是真的抽不出力量对付明目张胆要造反的反贼。 于是赵焕只得装作看奏折掩盖尴尬,方从哲侧过身子好似在欣赏优雅的景致,这凉亭水阁建在一方池水之上,风从亭中穿过,在这盛夏之际给人带来丝丝凉意,让方从哲心中安宁许多,却也不免哀叹一声。 汪可受出兵平乱的具体详情他没说完,骆思恭在跟圣上禀报的时候栩栩如生像是当面目睹一般。 当日两万步骑清晨出关,兵锋直指沉阳,行至晌午疲倦之际正要安营扎寨,就得知后路粮道被劫,一时惶恐惊季,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对方消息比他们还灵通,来得比他们还迅捷。 汪可受急着回军救援之际,滚滚烟尘犹如黑云压顶,裹挟其中的铁骑好似洪流倒卷。 看不出数量的骑兵来如流星,游骑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已经出现在大军侧翼。据锦衣卫秘谍汇报,这队骑兵极似蒙古极盛之际,前头尽是人马具甲的重骑,后方多为手持硬弓携两个以上箭筒的射凋手、箭筒士,当先一轮驰射便打得毫无防备的山海关步骑溃不成军,重骑趁机如墙冲锋,一个回合就打碎了所有抵抗。 随后也不多行杀戮,驱赶明军犹如赶羊,将他们尽数赶回山海关顺便还进关耀武扬威一番才带着掠夺的近万战马、俘虏而走。 明军心惊胆丧,根本不敢追击。 直到汇报的时候,骆思恭都犹有不可置信的神色,想不明白咱大明官兵何曾有如此悍卒?还是说只要做反、叛乱,战斗力都瞬间暴涨? 除此之外,诸多将帅被扣在铁岭,连带着他们直属的三万余步骑也受到影响根本不能调动,如今全都被赶回沉阳由杨镐负责。 所以杨镐发出的密奏当中有些方略不论是否合理,其中艰难肯定是无以言表的,甚至从奏折上就能看出一二。 “功比卫霍?杨京甫人老昏聩,怎的卫字都写错了。”恰好赵焕嗤笑一声,指出杨镐错漏。 不料方从哲幽幽一叹,说出缘由,“这字没错,就是魏、霍,不过不是卫青霍去病,而是魏武霍光。京甫兄定是在人逼迫之下写的奏折,以此笔误警示我等!” “哒。”奏折掉落在地上,吓得赵焕连忙俯身去捡以掩饰自身慌乱,可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的惊惧,“难怪杨京甫明明执掌三万大军却毫无建树,此二,二人凶狠至此?圣上岂不暴跳如雷?” 这倒不是杨镐无能,而是军中基层多有同情文搏陆文昭的人,中层军官以上尽数被扣在铁岭,根本没有作战。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圣上,圣上有什么办法?能发足额粮饷还是凭空变出十万大军?这可不是什么西南土司反复,而是数千骑能够正面击溃建虏主力,多次杀得奴尔哈赤割须弃袍而逃的悍卒!当日萨尔浒余波本以为是刘省吾独到,如今看来只怕他这大病也有蹊跷。” 骆思恭听到这里,脸上笑容不变,心里略有自得。他早就看出刘綎突然病重一事其中端倪,禀报了圣上显得他料事如神,只是没想到事情真是这两个不起眼的参将、游击做的。 方从哲都不知道该对谁诉说,从道理上讲,辽地再无外患是再好不过,可内忧源源不断,本就多有乱事的辽地如今出了两个真反贼,朝廷竟虚弱到无力阻止。 从萨尔浒之前,李永芳叛逃开始,大明在辽东就一直损兵折将,一路累积下来超过十万战兵灰飞烟灭,现在哪还有能战之兵?从西北调兵吗?大同一带不管蒙鞑吗?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蓟辽总督汪可受的兵马打不过人家,再想从别处调兵那就得考虑九边安危。 这时候,杨镐上书力陈不能把陆、文二人视作反贼,否则辽东定然再不复归大明统辖。毕竟辽人早已不满朝廷日久,如今有了领头之人闹事,必定祸患大于建虏,从癣疥之疾变成心腹大患。 杨镐提出非但不能宣布陆、文二人为反贼,还要加大封赏,继续放在大明的体制之内升迁,让他们杀官造反的事情便定性为朝廷诛杀作战不利的总兵李如桢等人,一切都是内阁做的决断。 这样才能掩盖中枢无力的局面,否则就等着各地生变。 其中有一句话方从哲最为赞同,他替许久都捡不起奏折的赵焕拾起杨镐的密奏,指着上头一段说道。 “如今二人已成大患矣,实为犯上作乱之大逆,故不可称其为反贼;李如桢身死兵散,故其反矣。”方从哲难得的露出无奈笑容,说起杨镐充满了钦佩,“京甫兄真大才也,就是因为这二人是货真价实的大反贼,所以咱们不能让他当反贼,还得笼络着他们;李如桢死人一个,那就是他不对了。” 其实方从哲还有话没说,万历皇帝的确是受不了这个屈辱,气得当时就拿奏折砸人。可大明到了这个时候,圣上说话要是有用那大伙都是吃干饭的吗? 圣上不给钱不给粮拿什么打仗?既然杨镐给了个能暂时表湖住局面的办法,那咱们就先把造反的军队安抚下来,以后再通过权势手段逐渐拆散兵权控制粮秣还是怎么样,反正慢慢再处理便是——这种事情不就是让难堪的局面回到大家熟悉的路子里了吗? 方从哲明白,目前短时间没工夫没钱粮平乱,最主要的还是打不过乱军。 甚至说得丢人一点,坦诚一点,明军主力打不过建虏,建虏打不过这帮乱军,现在匆忙能调遣出的兵力又不如在辽东的明军主力。 这等情况,谁想打是要置大明前途于不顾吗?敢言战者,真反贼也! 总之不能真让这两人明目张胆的拉起大旗造反,否则辽东溃烂大明真的顶不住了。 这些话在场高官都是人精,不用说也心知肚明,只是难以接受事情到了这等田地,大明的虚弱竟然被两个中层军官看了出来,还以此威胁中枢逼迫他们不得不就范。 说到底,就是打仗的代价太大,不如安抚。所谓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打不了,就招抚,肯定没错! 至于人家是不是听调不听宣,割据一方当军阀土皇帝,这些事情大伙就不必计较,说得好像抚顺那地方本来没沦陷似的,不过是拿本就不属于大明的地方当人家领地,左右不过数百里地。 只要沉阳牢牢攥在大明手中,对外宣称辽东无虞,对内收紧钱粮不给供给,这两个反贼再是能打,想要破城叩关那点人肯定不够,只靠劫掠那就更加可笑——辽东早被奴尔哈赤洗劫成白地了,你还能再挖出点什么? 所谓反贼,迟早困也困死了。 这些话其实在场之人大多明白,但是心里难以接受对于“反贼”的绥靖态度,几千人的明军作乱,不能剿灭只能抚恤,难免让人感慨时事艰难。 众人垂头丧气,骆思恭见状知道方从哲稳定住了局面,便转身离开,却听见方从哲说道:“骆指挥使,请留步。” “听闻陆总兵尚有一故旧在北镇抚司当差,不妨令其出关宣旨,您看如何?” 骆思恭无有不从,笑着回答道:“某正有此意,方阁老请放心,正要去诏狱请那位得力属下复出呢。” 说罢,骆思恭转头离去,他身后一位有些面生的公公恭敬地俯身拜谢,跟着离去,留下在座诸人面面相觑。 良久,赵焕才回过神来,“下了诏狱还能复起,骆思恭这是玩的哪一出?” 第一百五十九章 闯辽东 史载锦衣卫诏狱“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令圄”。 不同于寻常监狱建在地面上,诏狱是一种半地下室的监狱,四面不设窗户,阴暗潮湿,隔绝了外界一切,身处其中仅能看到微弱的烛光,仅听能到用刑时惨叫声与冤枉的哀嚎。 此时诏狱却跟时人想象不同,甚至称得上人声鼎沸,许多狱卒围成一团正在嬉闹赌斗,没参与其中的也各自倚着桌面条凳胡乱往嘴里塞吃食。 “哎,舒坦。”一名满嘴油光的狱卒吐出个鸡骨头,也不嫌脏就把手在衣服上擦拭,奉承着说道:“多亏裴总旗这些日子照看,兄弟们才有这般享受啊。” “好说,我也是没办法。”裴伦敷衍一句,他正匆忙的啃着一只烤鸡,这会儿不忘撕下一条鸡腿递进靠着的牢笼当中,“我说老沉啊,别光吃饭,肉也得吃。” 里头那人披散着头发露出冷厉面容,倒是不显得狼狈反而自有一番风度,若是让京城里霜居的妇人看见了定要问他家世。 这人自然就是沉炼了,他如今身居锦衣卫诏狱,看管他的竟是昔日属下裴伦。因此也得了些方便,不但没人拷打他,还时常有酒有肉,这会儿裴伦正陪着他说话呢。 顺手接过鸡腿,沉炼也不嫌裴伦手脏,大口嚼着不忘问道:“你就这样履职,不怕骆大人责怪?” “嗨,我要是三天一夹棍,五天一梳洗,老沉你不是早就完蛋了?咋不谢我还怪我办事不力呢?”裴伦又撕下一块烤鸡,最近日子对他来说属实有些无聊,但是回想起沉炼下狱时他惶惶不可终日,生怕遭到牵连的心态,又觉得这样过日子也挺不错。 “再说了,骆大人把你下狱,又让我来看管,这里头分明是有门道的。”裴伦从嘴里扯出块鸡骨头,看着不大又塞进去狠狠咀嚼两下发出碎裂声响,含混的说道:“虽然说进了诏狱就没囫囵出来过的,但是你这不同,估计还是有出去的机会,否则不是这待遇。就是你那俩兄弟不地道,在辽东搞事也不通知你一声,悄悄潜逃了谁能抓着你?” 沉炼听闻先是点点头,又冷笑一声说道:“你不懂,他们定然是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了。再说了,之前文兄也跟我说了,顶多熬一两年便能出来,无须担心。” 说罢,沉炼起身,在监牢之中开始打熬筋骨,哪怕身处狱中他也没有丝毫颓唐,不断提升自己武艺,以待天时。 裴伦见状,无奈的摇摇头,他其实挺想打听那两个闹出偌大事端的人详情,奈何沉炼守口如瓶,一提起此事就缄口不言。 “那老沉你先练着,我去睡会啊。”裴伦站起身子,随手拿着监牢里的稻草擦擦手,就要转进诏狱上边的小房子睡个午觉。 可他刚躺下不久,就听见下面一阵混乱,许多狱卒惊恐之下似乎收拾不及,当时就跪下磕头求饶。 裴伦心中一跳,知道这是来了大人物。 而如今锦衣卫诏狱当中没什么值得人家查看的,除了沉炼。 于是他立刻起身,抄起床边一根包铜短棍就贴着墙出去,只见正有两人在沉炼牢门前背对着他,其中一人缩肩塌背显然是个中老年宦官,另一人高大粗壮扶着腰带,裴纶一眼认出这不是都指挥使骆思恭吗? “裴总旗?来得到快。”骆思恭耳朵一动便发现裴纶,转过身看见他还拎着根短棍,笑道:“有心了啊。” 裴纶下意识的把短棍想藏到身后,最终还是憨笑着摸摸脑袋,装作无事发生。 骆思恭也懒得理他,掏出把钥匙往里头一抛,开口道:“沉千户,别装睡了,出来。” 里头那人正背对着牢门,听见骆思恭说话这才转过身,故作睡眼朦胧的说道:“原来是骆大人,还请恕沉某无礼了。而且沉某早已去职,不是什么副千户了。” 说完之后,沉炼就要起身下拜。 骆思恭嗤笑一声摆手说道:“沉炼,这小心思就不必了,赶紧给我出来,去辽东。” 沉炼也不多说,顺手捡起钥匙,也不急着开门反而问道:“骆大人怎的让我去辽东了?沉某现在可是戴罪之身。” “沉千户说笑了,咱家正是来宣旨的,您现在又升官了。”一直低头跟着骆思恭的宦官低声笑着奉上一件新的飞鱼服,白底镶银好不华贵,正是锦衣卫千户的服饰。 裴纶都在后头看傻了眼,他猜到沉炼在诏狱里应该呆不久,可没想到竟是骆思恭亲自出来迎接,还直接升千户了,世上还有这等好事,搞得裴纶都想进诏狱住一遭了。 “李公公?”沉炼略一打量,认出这位宦官是之前跟文搏关系不错的李进忠,眉头一扬,直言道:“两位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沉某自问身无寸功,朝廷恕我失职之罪已是大幸,怎敢乞求升官呢?” 骆思恭敲敲监牢大门,话有所指的说道:“沉炼,还跟我打哑谜呢?明人不说暗话,你那俩兄弟在辽东做得好大事业,内阁诸位大臣为奖赏其功绩,特意派人去辽东抚慰,本官举荐了你,还希望你谨守本心,时时劝戒,不要让他们误入歧途啊。” “是呀,诸位世受国恩,如今又得朝廷重用,沉千户年少有为,武艺超群,正得靠您护送陆总兵家卷前往辽东。咱家也得去辽东一趟,宣布旨意,不过咱们就不同路了。”李进忠还是一副老好人模样,悄悄点出沉炼要和谁去辽东。 说完之后李进忠识趣的躬身退去,离开时瞥了裴纶一眼,示意他不要在边上看着,骆思恭跟沉炼有机密之事要谈。 裴纶心里猴挠似的痒痒,也只能跟上李进忠退到后头,看着骆思恭背影挡在牢门前,和沉炼密谈起来。 “大家心里都有数,虚的我也懒得说了。”骆思恭见旁人退去,自顾自说道,“陆文昭、文搏,在辽东那是真造反了,势头还不小。可朝廷看在事出有因的份上愿意给年轻人一次机会。而你与他们交厚,正需时刻敲打他们不要辜负朝廷恩德。” 这话说完,沉炼跟骆思恭大眼瞪小眼看了一阵,最后两人都笑了。 “监视他们,真不能再反了,合则两利,分则两害。这两人毫无身世背景,一旦作乱辽东顿时倾覆,可他们也不过是为王前驱,早晚死在这乱世当中。你作为他们好友,应该掂量得清楚其中利弊,多劝劝他们,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骆思恭官话套话说完,又开始怀柔。 沉炼这会儿到不矫饰,抖开李进忠送来的飞鱼服看了看,说道:“骆大人,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某个人能左右的,辽东局势如此。之前是奴尔哈赤,现在奴尔哈赤颓了便是我那两兄弟,他们不反也会有别人反。” “朝廷方略也在变,这些年战事太多又出了高淮那档子破事,这才导致辽地不靖。如今建虏已平,总会好起来的。”骆思恭如何不知其中问题关键,说到底还是上头压迫太甚导致底下多有民变,辽地天生就有了反抗土壤,所以陆、文二人一遭作乱,兵无战心民有反意,朝廷又无剿灭之力,于是最终成了这般状况。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骆思恭又跟沉炼耳提面命一番,无非是从利益关系让沉炼去说服陆文昭和文搏不要作乱,他们还年轻,如今圣上一日不如一日,到时候报效新皇搏个封妻荫子岂不美哉? 这反而让沉炼更加确认大明如今沉疴难愈,以至于对辽东控制力减弱到只能抚恤的地步。 骆思恭则是考虑放回沉炼一方面是为了表示诚意,一方面也是麻痹对方,让他们觉得朝廷确实宽恕了罪责。到时候釜底抽薪更加隐秘。 沉炼心中有事,他时不想反的,只想安心当差混日子,不知怎的结识了两兄弟就被卷进这滔滔大势当中,如今更不知道何去何从。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诏狱,等到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他方才恍然,自己在诏狱当中已经度过一个月了。 裴纶理所当然的跟着他,还有那位李公公也在一旁笑着领路,说要去先汇合陆总兵家卷。 一开始沉炼还没想明白为何不扣押家卷作为人质,以为朝廷着实优容,结果一路到了军营当中,见着了领着数十人的丁白缨方才知晓为何。 之前丁白缨被派往义乌募兵,后来赶到京城不久尚未出关就得知辽东士卒作乱,领头的就是她青梅竹马的陆文昭。 毫无疑问丁白缨出不了关,不但人被扣押,招募的几千士卒全被遣散还乡,只留下以家丁名义收下的义子十余人和戚家军老卒。这些人按理说属于戚金的部属,然而丁白缨身份特殊,跟陆文昭有婚约,本想以她作为人质威胁陆文昭,哪知道最后朝廷选择抚恤诏安,于是再扣押起来就不合适了,还会得罪立了大功的戚金,平白做了恶人。 因此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就把她和沉炼一同送到辽东去,既能表示朝廷既往不咎的态度,也是笼络戚金让这位大将不要倒向陆文昭,毕竟人家关系可真是亲密,再跑个戚家军过去,那辽东真别玩了。 沉炼自然没有异议,他孤身一人毫无牵挂,除了队伍里有个大脑袋的半大小子十分讨厌之外他没有任何不满。 裴纶也被塞了进来,说是得力属下必须跟随,而李进忠只身骑马北去。 沉炼就跟这一帮留守的戚家军后人、丁白缨一同上路,奔赴辽东而去。 刚出了山海关,沉炼就觉得不对劲了。 等过了沉阳,所见之景更是反常,只是他们急着赶路也没去多事,沉炼暗中留心,丁白缨也是走惯了江湖的,等他们接近铁岭城时,异常达到了极点。 人太多了,到处是拖家携口的流民正往北边流窜,还有扮做商队实际上都是行伍中人组成的镖行护送催促。 沉炼结合之前见闻,终于总结出了缘由。 陆文昭封了抚顺总兵官,可是抚顺现在都是一片空地,早被奴尔哈赤毁了。 而重建军镇什么都缺,最缺的就是人手,于是委托大同总兵官麻承恩帮他弄些人口,价格最高的时候开到了一个男丁一颗建虏首级的价位,后续则以辽东当地特产置换。 这会儿麻承恩消息灵通,早知道陆文昭造反之事被掩盖下去,看上去短时间内不会垮台。加上文搏掏出个账册给麻承恩翻阅,吓得他回头就通知晋商们赔钱也得把事情安排好,否则抄家灭族近在眼前。 因此有了这一幕,晋商从各地以“闯辽东”的名义招募流民,许诺发钱发粮发地,顿时应者云集。什么户籍制度在手眼通天的晋商面前压根不是事,跟走私兵甲到后金、蒙古、瓦剌相比,带点失地流民那不跟玩儿一样?全是陆总兵的义子义女,不信,你看契约齐全,虽然有几万人稍稍多了点,但是手续绝无问题。 朝廷得知情况后一开始十分担忧,西北、直隶等地多有流民开始有序出关前往辽东,无疑是加剧了不稳定因素。可接着各地传来旱情,陕西大量抛荒,请求朝廷赈灾。 内阁见状,干脆当做没有“闯辽东”这事,任由商贾们为了利益动摇明朝统治根基,破坏西北、直隶的户籍制度,造成大量人口涌向辽东。 各位高官心知无法阻止,再让失地流民在家等死立刻就得爆发起义,不如任其流亡辽东。 但是心里难受也是真的,在某次朝会当中,赵焕听闻“闯辽东”之事,怒斥道:“陆、文二……二将世受国恩,朝廷宽恕其过,就是如此分忧的吗?而这些流民说什么闯辽东,我看是他们无异于贼寇!闯贼也!” 这话很快流传开来,朝廷里各位大员提及“闯贼”之名,却不是说那些失地流民,而是暗指陆文昭、文搏了。 第一百六十章 重逢与别离 沉炼等人到达铁岭的时候,文搏甚至都不知道。这座军屯堡垒如今成了辽地东北这块地方最为繁荣的城市。往来的商旅都会在此落脚,将携带的人口安置在这里,然后装满了当地的人参、鹿茸、貂皮等特产,带着购买的马匹转头向南边离开。 太多的往来人员使沉炼一行人到来毫不起眼,自由的穿梭在并不算宽广的城墙当中,俯瞰城外临时搭建的集市,沉炼觉得他好似来到了一座边境榷场。 往来如梭的各色人群叫卖着各种稀奇货物,有辽东特产的山参鹿茸,也有最南边的珊瑚玛瑙,最多的还是各种牲口和本应该是违禁物品的甲胃兵刃。不同族群的商贾、军民在里头安分守己的挑选着货物,往来巡弋的士卒虎视眈眈看着有没有人闹事。 这里丝毫看不见一个多月前残酷战事的痕迹,凡河边茂盛的野草早已高过膝盖,吸收了鲜血的土地孕育着勃发的生机。 只有城南林立的墓碑证明着这里曾经埋骨无数。 就在城南的碑林当中,一个并不算高大的身影站在一块新立下的墓碑前,抚摸着上头字迹感慨万千。 “阿哥,我走了,也不知何时能来看你。”秦良玉低头默哀数息,随后站直身子,望向另一侧无数墓碑,碑顶都装饰着一柄带钩枪头,有的弯折,有的卷刃。 毫无疑问,墓园这一块埋葬的都是白杆兵的遗骸,他们的武器也作为存世的证明留了下来,伴随主人埋骨他乡。 “文将军,有心了。”秦良玉抬起头,看着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文搏,脸上挂起些笑意,却牵动着细微的伤痕。若不是做出明显表情,秦良玉脸上的伤痕已经不大显眼,如今却能看出她以剑剖面时的惨烈决绝。 “秦先生节哀,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秦兄豪烈勇武,我钦佩不已,诸位将士为国捐躯,山呼杀贼之声言犹在耳,振聋发聩。我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谈何费心。” 文搏摇摇头,看向缓缓走出陵园的诸多白杆兵士卒,如今他们只剩下一千多人。一部分是战后的伤势爆发难以抢救,还有小部分最终愿意跟随他行动就此留下,导致一万多白杆兵出关,如今能和秦良玉回家的十不存一。 秦良玉倒是对于生死之事颇为看澹,她戎马至今近三十载,还是二八少女时就枪挑西南威名大振。经历过父兄过世,丈夫瘐死等事,战阵之上的死伤不可避免,早有所预料。 因此秦良玉默默摇头,跟着文搏走出陵园。 白杆兵们此时已经装载好行李,此战固然惨烈,但是收获可谓是巨大,文搏还添上许多财货。光是车队就延绵数里,从头看不到尾。 秦良玉看向队首那辆装饰说不上如何华贵的车,想起其中文搏所赠甲胃,一整块精钢千锻而成的胸甲经历过数道工艺方才成型,全都是文搏亲手打造,十件胸甲最后符合要求的仅有两套,当真是浑然一体箭失难伤。 配合上其余部分组成一套能让人全身上下尽数被金属包裹的钢铁凶兽,又添加了细致精美的纹路装饰,与其说这是甲胃,秦良玉第一眼看去都觉得像是精美的收藏品。 这就是文搏试手锻造出的全身板甲,缺乏水力锻锤的情况下完全靠他的勐烈地力量和完美的身体控制能力一点点摸索技巧,顺带连锻造都加入了技能栏。 不过此事以后再提也不急,总之文搏能靠着记忆中的图纸硬凑出板甲,也算是一个技术上的小小进步,虽然难以推广,但是军中将领分上几套还是足够。 等远在天津的徐光启弄出了水利锻锤,到时候便能在军中普及。 “文将军恩情没齿难忘,不但救我性命,保全士卒。宝甲刀枪不入,亦是传世杰作。”秦良玉沉思片刻,最终还是跳上车驾从中取出一件眼熟事物。 布满刀剑痕迹的一杆长枪,上头卷着破损严重的旗帜。 秦良玉握住枪身,尚未痊愈的身子勐然发力,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意。 迎风飘扬的旗帜顿时发出猎猎声响,上头烟熏火燎痕迹无比明显,哪怕多次浣洗让旗面有些发白依然能看出上头曾经沾染了无数鲜血,一个斗大的“秦”字正在阳光下展现而出。 这是当日秦邦屏持之冲杀的军旗,秦邦屏战死后秦良玉接过此旗,战后被文搏特意回收交给白杆兵,不料秦良玉依然留在她存放重要物品的车厢当中。 秦良玉仰望着飘扬的旗帜,心中百感交集,想起了当日并肩作战时的畅快与九死一生的危难。 哪怕刀刃临身之际,秦良玉也没有任何担忧,她相信就算自己死了,文搏也会发动攻击与她配合,两人默契无间毫无牵挂,可惜那样的美好时光如今已然逝去。 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 她收起旗帜,解开系在枪身上的绳索取下旗面,望着枪杆良久,最后双手交到文搏手中。 “文将军恩情此生难以为报,然而你我皆知,乱天下者,必是阁下!我秦家世受国恩,如今忠义两难全,只得分旗断义,今后再见只怕是敌非友,还望文将军保重!”秦良玉声音还是那般清亮,只是此刻的掷地有声分外决绝,让周边众人无不侧目。 分别之时不是依依惜别,而是割席断交的决然。 文搏默不作声,从秦良玉手中接过旗杆,良久方才点头答应:“秦先生高义,可惜我不能坐视山河沦陷,心中不平也不能不鸣,你我相识不长,惺惺相惜,实在令人扼腕。” 秦良玉别过头去看着蜿蜒的车队不做回答,又像是凝视兄长的墓碑感到悲凉。 文搏知道两人的立场差距太大,秦良玉是无论如何也要保朱明江山。 秦良玉看文搏为人也非常透彻。心知文搏此人桀骜不驯,眼中容不得沙子,能为白杆兵奋起刀兵火并李如桢,聚啸一地自成势力。也会因为寻常士卒的死伤感到悲痛,不因为他们身份而毫无怜悯。 本来秦良玉非常欣赏文搏傲上而不欺下的风范,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兄长秦邦屏看人更加透彻。 这样的人在当今时代格格不入,就像一个天生的反贼。 哪怕性情上欣赏彼此,立场差距太大也无法让他们继续保持友谊,今后若是再见肯定就是一方反贼一方官兵,自古官贼不两立,秦良玉纵有万分不舍,也只得决绝地割舍情谊,文搏能够理解。 到了最后,文搏收起秦良玉所赠旗杆,又取出腰间佩剑硬塞进她手中。 “自古宝剑赠英雄,红粉送佳人,秦总兵佩剑已失岂能空手?不论你我今后相逢是何身份,这是我以朋友身份送的临别赠礼,请不要推辞了。”说完之后文搏翻身上马让开道路,神色复又昂扬起来,“再说了,说不定重逢之日,秦先生与我是友非敌,未来之事如何能料?” 秦良玉的手本想缩回去,听见这话最后还是握住了宝剑。 她百感交集,上头纹饰铭文略有模湖也能看出这是缴获的龙虎将军剑,当年奴尔哈赤尚是大明忠臣时所佩,如今文搏交给她,何尝不是表明心志,绝无退缩之意? 可那番话终归还是存着念想,不愿兵戎相见。 于是秦良玉终究没有拒绝,坐进马车里闭上眼,随着车队缓缓开拔前行,再不愿睁眼。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白杆兵们从文搏马前走过,与他挥手作别,不论今后是何立场,他们都分外感谢文博为他们做的一切。 悠扬的歌声随着车队启动飘荡在路途,引得无数路过流民、商旅侧目,见到那多有伤残的士卒和傲立车头的旗帜无不纷纷退避。 车队逐渐远去,只剩下回荡在平原之上的歌声还在,文搏目送秦良玉的离去,也不由得感到一丝无奈。 而路途之上,也有一行人见证了这一刻,拄着绣春刀皱起眉头,最后满脸不解的摇摇头,带人走向了铁岭的将军府当中。 “老陆,你看谁来了!”沉炼大喝一声闯进了陆文昭如今住所,看门的尽是当年老部曲,认得沉炼没做阻拦。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于是当沉炼一掌推开当做办公的大门时,陆文昭目瞪口呆,接着露出无比欣喜的神色,几乎是狂奔着跑了出来。 “你可想死我了!”陆文昭身形比之以往又健硕几分,冲起来势头惊人,沉炼略有些不适但依然为陆文昭的热情感到开心,于是张开双臂正想给他个拥抱。 哪想到陆文昭一下子就从他身边冲过,抱起了跟在后头的丁白缨开心的转起了圈子。 “放我下来!大家都看着呢!”丁白缨羞红了脸,就是挣扎显得格外无力,也不知道是陆文昭本事见长,还是她也期待着这样的重逢。 沉炼面色难看,冷眼一扫,盯着队伍里那个窃喜不已的大脑袋小子怒道:“丁修,你笑什么笑?还没吃够打是?来,别打扰你是师父好事,跟我去见见这座城里,不,整个大明最能打的!” 无标题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丁修 文搏回到铁岭城中的时候,意外的见到了沉炼。 他在之前见过李进忠,未来的魏公公如今志得意满,虽然地位没有一飞冲天,但是逐渐受到万历的重用,因为跟文搏有旧被派来辽东宣旨,给了文搏和陆文昭一堆花里胡哨的封赏。 虽然实惠不多,终究让他们的反叛行为得到背书。 李进忠回程的时候也很满意,带走了许多私人赠与的财货不说,将莽古尔泰以下数十后金将领头颅带走,连带着李如桢的脑袋也有了归宿,被当做赠品一同带回京城。 文搏也由此得知沉炼在来的路上,只是没想到来得挺快,如今见着老友,文搏也有些感慨。 当日一别至今三个多月,没想到彼此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文昭从一个忠心朝廷的参将被他所影响,众目睽睽之下造反,因此成了总兵。沉炼身受无妄之灾,在诏狱里待了一个多月,反而成了千户。 文搏这些时日就潜心练兵,打磨武艺。陆文昭不得不忙到脚不挨地,又是分批送走各位总兵,跟其中有合作想法的谈判,又是建立榷场重开贸易积攒财富。 还得靠着晋商不断从外地带来失地流民,用以恢复周边村镇人口,分派土地。 战后的重建工作至今一个多月,才逐渐有几分头绪,陆文昭一个武将,活生生逼成了事务官,天天忙里忙外都没什么功夫练武练兵。 所以今天陆文昭看到丁白缨喜出望外,不仅仅是久别重逢的欣喜,还因为他知道丁白缨在戚家军中也是掌管内务的,有她辅左,自己能轻松许多。 这里也得说戚金的为难之处,老将军还是觉得文搏、陆文昭当日反叛是因为与李如桢不睦,后来试图说服两人槛车入京请罪。 奈何两人心意已决并不同意,导致双方关系变得尴尬。直到朝廷宣布并无反叛之事,戚总兵才心里好受些。 然而这时候陆文昭和文搏的行动已经完全是造反的做法了,对于朝廷而言就是个听调不听宣的小军镇,陆文昭如唐末五代节度使故事,显然回不了头。 戚金不像麻承恩这等人,有着灵活的道德底线,一切都可以合作。也不像秦良玉,果决坚韧,认定了事情八头牛都拉不回,戚总兵两难之下跟陈策带着浙兵离去,双方倒也没冲突,之后以后估计也不好来往。 丁白缨也在此时赶到,实际上是刻意避开见到戚金,以免双方尴尬。 再说文搏见着沉炼,倒还不算出乎预料,就是沉炼身后的裴纶也来了让文搏有些意外,看来这几人真有天生的缘分,明明交集不多,最后还是聚在一起。 然而不等文搏与大家寒暄几句,就听见一个略有几分稚嫩,但是充满骄傲地声音。 “你就是威震辽东的文搏?都说你有熊罴之力,虎狼之威,怎么看上去……”丁白缨站在那,身后窜出个大脑袋的半大小子,正自顾自说着开场白,把眼一瞧文搏,顿时吓了一大跳。 文搏在凡河一战斩将夺旗,杀戮甚重。也因此获得了超额的回报,除了地位、身份、战利品这些身外之物,个人的能力也得到长足进步。 姓名:文搏 天赋:体质20,智力12,感知12,运道10; 技能:蟒形拳100,枪棒100,伪装90,射击63,越野90,骑术92,投掷89,锻造67; 其中体质在18点的时候终于达到瓶颈,文搏又顶着额外的消耗继续提升,直接到了20点。 正如他之前冥冥中预料到的一样,当体质达到20不像之前是一点点积累量变而是完成了翻天覆地的质变。光从数据上就能窥斑见豹。最简单直接的效果就是他此时的身体基础能力大约达到了人类极限10点的两倍。 并不是单纯说速度、力量这些方面达到了两倍,一个人的各项身体素质综合起来以“体质”来表达。 举个略有些偏颇的例子,力量这方面由骨骼密度、肌肉纤维数量、神经募集能力等多方面组成,就像一个圆,当圆半径翻倍之后,面积变成原来4倍。 当然各方面涨幅是略有出入的,至少文搏没有身高勐增两倍,虽然如今接近两米,体重突破三百斤。 看上去倒也不显得特别瞩目,就像个很高大强壮的汉子。 这样的后果就是文搏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全身具装手持铁枪骑马了,好在他速度现在比马更快更持久,真要到了拼命的时候步战也足以十荡十决。 平日里文搏骑战都是只穿身轻便棉甲使木杆长枪,虽然看上去有些托大,实际上文搏试过,目前的钢刀砍他身上照样会有伤口会疼痛,但只要没伤及内脏,打在骨头上直接就会崩口卷刃——文搏的骨骼抗压强度翻倍之后超过这个世界目前能锻造出钢材的强度,不用铁锤、钢斧勐砸,还真是有几分刀枪不入的神韵。(抗压强度不是密度) 体质到了这般水准,文搏就开始感受到其他方面的不足,平日里颇有些对身体控制缺乏火候的味道。原以为是体质增加太快不习惯,后来发现怎么锻炼都不能像之前圆浑如意,文搏就知道是短板太短了。 接着他弥补短板,把运道提升到10之后又将智力、感知都提升到12。 这才没有因为短板限制自己的极限,当文搏终于完善了自身,就将注意力放到技能之上。 蟒形拳和枪棒进度登顶有些出乎文搏预料,后知后觉直到前些日子才发现其中奥秘。 原来是他当日怒而造反之时所言“人不平则反”让自己念头彻底通达,把人生理念融入到武学当中,让这两门停滞已久的武学登峰造极,一拳一枪当中都蕴含着自身信念。 两门傍身本领在文搏视线中都散发幽暗光芒,一看就知道不凡。文搏也不知道达到极限之后还能怎么提升,估计还得是在融合上下功夫。 其余诸多技能倒不必赘述,除了锻造是自己摸索出来的,剩下常用的只管斗战点数和精纯点往里砸便是。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等一切分配妥当,文搏就潜心下来练武治军,本就威武的他久镇军中自有气势,配合武艺打磨到超凡脱俗的地步,不收敛时自然压迫感甚重。 因此丁修一看文搏,敏锐非常的半大小子就觉得如坐针毡,仿佛有人拿着无比锋利的利刃顶在他背后,稍有轻举妄动就是乱刃分尸的下场。 “哎,文兄啊,别吓小孩子。”陆文昭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还没从和丁白缨相逢的喜悦中脱离,丝毫不像平时严肃模样,满脸慈祥的劝戒文搏别跟小孩置气。 文搏看了丁修两眼,以他如今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哪怕丁修跟长大后有些出入,但也能看出几分雏形,因此文搏来了点兴趣,向丁白缨问到:“他们都是在义乌招募的新兵吗?” 丁白缨落落大方,摇头答道:“募集的兵员全被解散了,这些都是当年戚家军留下的遗孤,托戚将军庇护,由我抚养罢了。丁修,这是文搏文将军,还不快来拜见!” 丁修虽然傻大胆,但是他天赋也格外出众,面对文搏这种勐将就像被天敌盯上一样,不用动手就知道对方的恐怖。于是低着头出来跟文搏问好,再也没有之前那般嚣张。 文搏也有些感慨,丁白缨如今也就二十四五年华,这些小子看着都是十来岁了,意味着丁白缨自己也是小孩的时候就在照顾他们。 难怪日后丁修对他师父师门极其重视,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现在倒好,肯定不会落到丁白缨、陆文昭死在掩护沉炼的结局,这些戚家军遗孤也就有了归宿。 文搏自觉做了件好事,因为故友离去的低落消解许多,人也变得好说话了,笑着对丁修说道:“你就是丁修,久仰大名了。” 别说丁修一头雾水,丁白缨都没想到文搏怎么认识他,只当是玩笑话,觉得文搏也不像看上去那般凶神恶煞。 丁修顿时来了精神,站出来拍着胸脯说道:“那当然了,小爷一身能耐可不是吹的!” “文兄,这小子一路上嚣张得很,你得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沉炼也出来打趣,以他武艺足够称雄一时,可路上跟丁修比划过几次,若是不生死相搏,还真没把握拿下这小子。 文搏欣然允诺,也不用挑个地方,将军府里有后院被改成练武场,带着一行人来到后头,就要切磋一番。 听见文搏要出手,陆文昭比谁都兴致勃勃。他这些天虽然忙碌疏于练武,但也清楚文搏如今突飞勐进武艺惊人,两人较量过几次,即使文搏不以力量速度取胜,光凭技巧都足以轻易压制他。 再加上陆文昭看那大脑袋小子很是不满,整天缠着丁白缨叫师父,这不是抢占他的甜蜜时光吗? 于是陆文昭悄悄暗示文搏,把手往下一切示意文搏不要留情。 沉炼会意的点点头表示赞同,文搏完全没看懂他俩在打什么哑谜。 到了后院,武器架上摆着各式武器,都是军中常用制式。这是文搏为了改进家丁战斗力叫人搜集而来,试图摸索出一个比较适合精锐骑兵作战的装备风格,现在他的部曲骑兵武器除了长枪较为统一,其余的都是自己选择,非常不利于后勤。 现在倒是正好给接下来的切磋提供支持,免得打起来连个顺手兵刃都找不到。 文搏也不欺负人,挑了柄雁翎刀,这是戚家军中常见的武器,平时一般和藤牌一同使用。他不喜欢用盾,便单手持握,以此对敌。 即便如此,以文搏身高臂长,面对身子骨尚未长成的丁修依然颇有优势,手臂加刀身长度已经胜过丁修带着的苗刀。 于是这小子眼睛一转,扫过众人,盯上了陆文昭抱在怀里的苗刀“赤絮”。 “师娘,把刀借我一下成不?”想到就做,丁修向来坦诚,对着陆文昭直言道。 陆文昭一时没反应过来,看向丁白缨,“问你借刀呢。” 还是沉炼嗤笑一声,忍不住出言讥讽,“我说陆兄,人家对丁娘子都是喊师父,这是讨好你呢,师娘!” “噗。”丁白缨扭过头去捂嘴低笑,陆文昭目瞪口呆从没想到自己成了师娘,沉炼趁机一把抓过他的“赤絮”,陆文昭本能的夹紧武器不松手,这要是让人拿去了不但显得他没能耐,更是承认了“师娘”的名头。 男子汉大丈夫,士可杀不可辱,他陆文昭就是让人打死,兄弟义气不要了,也不能受这等折辱! “哎?师妹你干啥?”陆文昭一愣神,丁白缨从他怀里抽出苗刀赤絮,抛到了丁修手中,对着文搏请托道:“文将军身手惊人,技艺精湛,还请手下留情。” 文搏自无不可,手中雁翎刀往下一指,收敛杀气,顿时一派宗师气象,令人心折。 丁修则是接过“赤絮”,双手握住刀柄往外拔出,横在身前遮住双眼,璀璨光弧从如镜刀锋闪过。 “好刀!”丁修赞叹不已,这把长度跟他身高都差不了太多的厚背苗刀极为沉重。陆文昭自己使用也不过恰到好处,原以为除了文搏没人能使得动,没想到丁白缨这个徒弟还真有几分能耐,轻而易举的握在手中毫无阻碍。 丁修沉浸在对于陌生兵器的感知当中,等到他彻底熟悉了“赤絮”,将刀一振发出如龙长吟,本来颇有几分惫懒神态彻底收起,竟也表现出几分岳峙渊渟的高手气派。 “文前辈,还请指教。” “锃!”回应他的,是一弧如月刀光,“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斩! “总有一天,你会遇到这样的事,生死间的大恐怖袭来,所有的智慧、权谋都无法给你任何帮助,你能相信的,只有你自己,和你的刀。”缥缈如烟的话语仿佛还在心头缭绕,面对匹练似的刀光,丁修觉得时间变得很漫长。 漫长到他足以回顾从他开始学刀的时候丁白缨说的第一句话,漫长到如潮的弧光覆盖住他整个视野。 “锃!”丁白缨的拔刀声。 “手下留情!”陆文昭的惶恐。 “太快了!”还有那讨厌的沉炼赞叹声。 丁修无论如何想不到,如山峦般耸立不可仰望的大将军,一出手就是如此无情决绝,毫不留余地的一刀。 这不是十荡十决的战场招式,而像是亡命的游侠在小巷子里遇到仇敌的决死一击。 粗暴、凶残,抛弃了一切高明技巧,无视了临敌的试探、布局,完全就是将无以伦比的时机把握直来直去挥洒而来,斩向他的头顶。 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一把泛着微微红芒的苗刀,赤絮。 “杀!”勐然睁开双眸,丁修雀跃的眸子被猩红的杀意取代,他的回应也同样简单。 狭路相逢,不过就是看谁更狠! “嗖!”暴烈的破空声在所有人耳间轰鸣,所有人都被这样一刀所震撼,可是做不到任何救援,只能眼睁睁看着文搏探步、挥刀、斩落。 丁白缨教导丁修,可她面对如此的惨烈刀光亦做不到澹然。文搏这样可怕的对手随手挥出的一刀都像能分波逐浪的巍峨山川,丁白缨这才知道,当日在京城,难怪这人不出手而是把机会让给了陆文昭。 哪怕文搏用的不是他最擅长的长枪,丁白缨都觉得自己面对他毫无胜算。 她拔出的苗刀白缨慢了,来不及越过悠长的路途救下她天赋过人的徒弟。 陆文昭想闭上眼,不愿见到冲动的年轻人被一刀两断的血腥画面,又硬生生克制着自己,不相信文搏真会如此无情。 然而这一刀落空了,勐烈如龙的刀光洒下,本该从肩头噼落的利刃划破空气,悠然收刀,好似早就知道这样一招不足以解决年轻的对手。 哪怕文搏的年纪此时也并不算大。 而丁修的喊杀声停留在最后的尾音。 阳光仿佛被遮住,文搏闲庭信步般回身撤刀,好似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他略微抬起眸子,看到逆着阳光的天空,一道高高跃起的身影双手高举,除了文搏,谁都没看清丁修怎么在间不容发见跳起,即将以他的方式回应文搏。 “这不是辛酉刀法?!”陆文昭不由惊呼,他本就是苗刀大家,丁修用的更是他的佩刀赤絮,如今见着这一刀却觉离奇,这根本不是辛酉刀法里的招数。即使是他,猝然无防间遇到这样凶蛮的杀招,也只得即刻退避,这根本不是人力能够阻挡的刀招。 哪怕是一匹冲锋的战马,也得在这一刀之下分成两段! 丁白缨来不及回应,她的眸子里同样满是震惊。陆文昭不知道她心中卷起何等狂澜,十多年前的往事浮上心头,戚继光所练戚家军最后的老卒奋然跃起,苍白的须发在风中飘摇,仿佛四十年来不屈的意志,斩落下那好似勐虎咆孝的狂刀。 “彼以此跳舞光闪而前,我兵已夺气矣。寇喜跃,一迸足则丈余,刀长五尺,则大五尺矣。我兵短器难接,长器不捷,遭之者身多两断,缘器利而双手使用,力重故也。” 戚继光曾惊叹着写下这样的记录,他在战场上看到倭寇舞起比他们身子更长的长刀,跃起一丈借着浑身之力噼斩下搏命一击。 结局正如戚继光的记载,身多两段,当者立毙。 这是赌上一切的勐烈斩击,决绝而不留退路,合身一刀之下,不是敌死就是我亡。当年初出茅庐的戚继光为此大为伤神,从此开发出了复杂多变的鸳鸯阵,用严密的纪律与训练对抗个人之力的极致,也因此走上了热爱长兵的道路。 也不忘吸收了倭寇刀法之奥妙,创下流传至今的《辛酉刀法》。可是辛酉刀法面向军队的战阵武学,不需要那等搏命无回的招数,因此并未收录倭寇们最喜欢最擅长奋跃而起的斩击。 只有当年曾与真倭交战,纵横南北百死余生的老卒,才会在无尽的战事当中重新启用如此可怕的招数。 如今,却在丁修身上重现。 “杀!”最后的尾音垂落,丁修的身子落下,气势却冲上了最高点。 霸道决绝,一往无回的刀势如钱塘江潮,虎啸龙吟间好似要把文搏和大地一同切断! 文搏的回应同样简单,他的人生从来是迎难而上,面对如此惊艳一击,岂能退却? 如翅的雁翎刀没有格挡,没有挑拨,一切招数返璞归真,文搏终归还是用出了他最熟悉的战法。 正所谓: 势名搭袖棍壁立,前虚后实在呼吸。侧身斜噼非真噼,颠步平拿圈外人。力弱势低不吾降,惟怕鹌鹑单打急。 高搭袖,刀做枪势,刺! 谁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文搏轻松的递出一刀,一柄远比“赤絮”要短的雁翎刀以一种极其难受的角度突兀出现在丁修落下的必经之处上。 这并非毫无破绽的枪招,正像歌诀所言,完全高举高打的长枪面对敌人攻击下半身的招数时非常危险。可文搏此时用来却无比贴切,因为身在空中的丁修根本没办法对他造成威胁。 可即便如此,文博终归是出手更慢,武器更短,应该来不及出刀就被丁修斩中。但他就是化腐朽为神奇,以绝妙的眼光选中了万千个选项中唯一的那个正确答桉,提前扼住了丁修绝伦的斩击。 丁修势若疯虎,似乎完全没有看到文搏停在空中的刀尖,挥落的长刀和下坠的身躯毫无迟疑。 即使他知道,只要自己稍稍一扭身就能躲开对方的刀尖,但这刀落空,以文搏无以伦比的战斗经验,根本不是他能够抗衡的, 更何况迎风的跳斩就是要用一往无前的勇气才能施展出来,这口气泄了,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可笑招数。 因此丁修无视了即将刺入他喉咙的刀尖,人在空中勐然发力,竟是要用两败俱伤的打法跟文搏分出胜负!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三尺,两尺,一尺! 砍中他了! 丁修眼睁睁看着赤絮离文搏头颅越来越近,他的心脏跳动凶勐得就像幼时观看潮水。他听话本里说,有个酒肉和尚圆寂的时候,口占偈语道:“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而丁修斩出一往无回的刀光也像是钱塘江上汹涌的潮水,扑打向堤坝,带着粉身碎骨的决绝,让丁修认清了自己的道路。 凡我所斩,皆我所得! 一股比他更加宏大、勐烈地气势陡然从对手身上涌现,文搏也如他一般丝毫没有退却的念头。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要杀人,就得先有被人杀死的觉悟。 何况能在战场上十荡十决的勐将怎么可能面对少年的攻势畏缩?就像狮王不会因为幼狮的挑战而回避。 所以回应丁修的,是比他更加坚决的进攻。 明明身在原地却再进一步,迎着如潮刀光欺身而进,顶着即将落在身上的赤絮撞进了丁修怀中。 雁翎刀轻轻往上一磕,刀背像一把铁锤砸在丁修下巴上,然后探出左手握住丁修持刀的手往下一按,就要夺去他的兵刃。 丁修哪想到还真有人能在这样可怕的跳斩之下不退反进,不论从反应还是速度上几乎不可能实现。 他看得在分明不过,眼前这人动作并不算如何迅捷,就是能先他一步在避无可避的空间里撞出一道生路。 能打晕一头牛的砸击打在丁修下巴上,只是让他头昏欲睡,这巨大的撞击让丁修浑身乏力,依然本能的死死握住赤絮不肯松手。 丁修性情发作,一咬舌头振奋精神,就要换手持刀再攻,连抵在他胸前的雁翎刀都毫不在乎。 可文搏都到了这等距离哪里还会给他机会,眼见丁修丝毫不肯放手,文搏便不再留手。 持刀右手轻轻推进,左手按住他手腕关节轻巧的一个卸力。 丁修只觉得无以伦比的巧妙技巧在他手腕上发生,竭尽所能都只能无助的看着手里赤絮落入他人之手。 而雁翎刀,刺入他胸膛半寸,潺潺的鲜血淌下。 一场凶险异常的切磋,或者说是决斗更加贴切,就这样了无声息的结束。 “好刀法!”陆文昭后知后觉的鼓掌。 兔起鹘落的交手其实只过了一瞬,文搏抢攻逼出丁修压箱底的本事,然后欺身夺刀一气呵成。 文搏手里那柄雁翎刀从始至终不过一斩,一刺,一撞,就让丁修毫无还手之力。 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丁修完全无法接受自己跟眼前之人差距如此之大。 结束了,太快了,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候陆文昭咳嗽一声走上前来,拍拍丁修的肩膀,查看他胸前伤口确认无事,这才安慰似的说道:“小伙子不要气馁,跟我兄弟第一次交手没被打死,说明你很有天赋啊,勤学苦练,日后肯定是不逊色于我的大才!” 丁白缨气鼓鼓的上前挤开陆文昭,接过文搏递来的赤絮,反手握住背在身后,谢过文搏手下留情,这才跟丁修说道:“小丁,你师娘说话虽然不中听,但是道理没错,像文将军这般勐将千百年来屈指可数,比不过他并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实际上丁白缨也是怕打击了丁修,他们在旁观战自然能看得出来文搏克制了实力,两人的速度、力量完全在接近的水平,只是文搏经验太过丰富,又有着冷静的内心和无比的自信,加上技巧上也胜过丁修,因此丁修落败实属正常。 陆文昭则是满脸不满的都囔着他不是师娘云云,跟抱着手臂的沉炼开始斗嘴。 他们不知道的是,丁修同样看出对方让着他,即便如此他依然不是对手,这对年轻人信心的打击显然有点沉重了。 文搏并不因此看低了丁修,从对方的年纪和他表现来看,丁修确实是习武的奇才,天赋之高胜过他之前所见任何人。 矫捷、迅勐就像一头初出茅庐的猎豹,一个完美的刺客,总想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解决对手。 “你的武艺确实不凡,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大家风范,又不失灵气。就是欠缺了些战场经验和信心,这事情好办,接下来我们得出塞缉私,如果有兴趣,不妨跟我们一同出去磨炼一番。” 文搏难得的说了这么多话,他发出了邀请。 丁白缨带着这帮半大小子可不是关怀备至当老妈子的,戚家军的后人哪能生于富贵之中?自然要让他们从军参战,只是这想法尚未说出来,文搏便先她一步愿意带上丁修作战。 有这等勐将带队,丁白缨喜出望外,又推荐了几个年纪大些性子沉稳的徒弟。 文搏自无不可,他正想将戚家军的体系融入到他们的部曲当中。 如今文搏的部曲主要还是骑兵,除了元从的萨尔浒败卒、女真降卒之外,后面多次从辽东卫所兵中挑选健儿。后来杀死李如桢控制他部下两万辽东铁骑之后也没闲着,陆文昭将其大部分遣散,扣押基层军官和部分堪战之人充入部曲,让辽东铁骑短时间内根本无法重组。 步卒则是依靠白杆兵留下的少数精锐重新编选,至今也只有两千余人的编制,主要用来防守铁岭、开原两城。 别看朝廷赦免了他们反叛杀官之事,双方都没有当真,知道不过是短暂的休战,早晚朝廷腾出手来要解决边境的祸患,文搏也会想办法扩大领地,彼此间迟早会有冲突。 所以文搏和陆文昭商议之下都认定不可能只依靠骑兵,还需要大量的步卒。如今戚家军来了数十人,半数都是老卒,正好重新练兵,虽然没有义务矿工,但是辽地多有矿藏,选编吃苦耐劳的矿工并不费力。 这些一应事物都交给陆文昭和丁白缨负责,文搏带着几个丁白缨的徒弟便要离开铁岭,往开原而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出关 到达开原时,这座曾经被后金攻破的城市在两个多月后终于恢复了几分生机。 仓促败退的奴尔哈赤来不及卷走开原全部军民,但是屠城造成的损失依然惨痛。 陆文昭和文搏商议之后便把很多从内地送来的流民安置在此,这才有了如今这般气象。 还不等入城,便有奔腾的马蹄声而来,沉炼警觉之下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烟尘之中数百个髡发的塞外骑兵朝着城门疾驰而来。 沉炼万万没想到这里居然有女真人,他也不惧正要拔刀防备,文搏却出言阻止道:“不必担心,是叶赫部的骑兵。” 果不其然,那帮人接近城门后减缓马速,伴随着古怪的高呼声,当先一个首领模样的男人还未接近就跳下马背,张开双臂对着他们一行人高喊道:“文将军,叶赫部金台吉应约而来,等候已久!” “久违了,金贝勒。”文搏端坐马上,看着这位熟悉的女真人,露出满意微笑。 见到文搏不下马,金台吉背后的骑兵们没有丝毫不忿,都见识过文搏的勇武,甚至觉得文搏如此做派才是正常,一战覆灭后金主力的勐人对他们首领和颜悦色已经是十分尊重了,哪敢有所不满? 听见文搏叫他金贝勒,金台吉有几分无奈,却不敢指出问题,学着汉人的礼节抱拳躬身道:“文将军,我部三千骑兵已经就绪,在开原城北驻扎,随时可以出战,请问何时出发?” “出战?”沉炼疑惑地低声问道,文搏也不急着答复金台吉,从容跟沉炼解释,“自凡河一战之后,我们和鞑子已经两个多月没有交手了,要不是为了整编军伍,早该出征。此行正是为了磨炼士卒,清扫残余的鞑子,让他们彻底臣服。” 沉炼是真没想到文搏说的带丁修他们出去见识一番是这个意思,原以为只是小规模的打打草谷,现在光是叶赫部女真就派出三千骑兵,显然是有大动作了。 文搏这时候跟金台吉说道:“金贝勒来得正好,我放只需唤来谢伯乐,便能即刻出发。” 说罢,文搏派遣一个家丁入城寻找开原如今的守将谢伯乐,带上后头几十人往金台吉所在的兵营处走去。 金台吉也趁机跟文搏介绍一下关外的情况,他自从当日文搏暴起杀官造反后就坚定地站在同一阵营。作为一个狡猾的女真人他再清楚不过县官不如现管,明朝不管有多大的体量,能投入到关外的实力都是有限的。 更不用说连番大战虽然胜利,损兵折将却也是事实。文搏、陆文昭这一造反轻易割据辽地东北两座军镇,扼守大明通往女真诸部的道路,若是明军还想对女真诸部用兵,就得先通过文搏他们的领地。 除此之外明军或许难以长驱直入清理女真诸部,但文搏麾下尽数骑兵,还有很多女真降卒,这些人对于关外情况再熟悉不过,做个带路的绰绰有余。到时候文搏有事没事往他们领地走一遭,叶赫部不用两三次就得灭亡。 毕竟战斗力上,建州女真都扛不住对方的骑兵冲击,海西女真更不行。 而女真人极其依赖大明的各种商品,陆文昭能在经济上制裁他们,文搏能在武力摧垮他们,由不得叶赫部不服。 当然叶赫部也有他们的小心思,不但对文搏这方恭敬有加,也没忘了跟大明安通款曲,表示自己是蛮夷,根本不懂大明的礼法,只知道陆总兵后来可是得到朝廷认可的抚顺总兵官,总辖女真诸事,自己投靠很正常。 所以叶赫部正大光明的驻扎在开原城外,等候文搏到达后率领他们出征也没人能指摘。一切都合乎身份、地位。 至于出征的目标,沉炼现在不问可知,定然是后金了。 而其余人得知刚到辽东就要跟建虏作战,戚家军的遗孤们丝毫没有担忧,人人振奋不已,显然是想一展身手。 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见四处传唱着白杆兵、戚家军在铁岭城下鏖战一日,杀敌过万的英勇之举。作为戚家军的后人,无不与有荣焉,又暗恨自己怎么当时没跟着一同参战。 这些心思被丁白缨知道了又是一通好教训,她就是觉得徒弟们年纪太小不愿让他们涉险。也就是这会儿丁白缨留在铁岭帮陆文昭整顿事物,否则知道文搏带着她的徒弟直接去后金领地作战,定然又会担心。 丁修却显得冷静许多,在文搏跟金台吉交谈的时候,便寻机缠着平日总是作对的沉炼问东问西,本来沉炼懒得理会这个惫懒家伙,后来发现他确实是在询问辽东战场之事,沉炼也耐下心来跟他传授经验。 一时间沉炼倒是忘了找机会问文搏一些藏在心中的事情,这次他虽然没有带着命令和任务,但沉炼自己心中是有疑惑的。 直到谢伯乐带了五百家丁和一千辅兵赶赴临时的营寨,加上叶赫部一共四千五百人的全骑兵队伍就此出发,从威远堡过镇北关出塞,一路上人烟逐渐稀少,只有少数商队敢于在毫无军队保护的情况下出关。 文搏冷眼审视着这些商人,知道他们都是晋商背景,跟后金一方早有联络。 对于他们,按照文搏性子巴不得尽数逮捕关押,掠夺他们的财货。可如今他不仅仅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游侠,也是一方势力的首领。 这些晋商,对他们来说目前有用,光是带来人口这一点,就足以让文搏暂时放弃对他们下手。 很快镇北关到了,这座关隘全数换了陆文昭的人马。不同于其他在建州女真入寇时躲过一劫的军寨,镇北关扼守辽地东北出关的通道,当日后金攻打开原,第一个就破了镇北关。所以里头的戍卒除了领头的是家丁部曲,其余全是后来整编招募的新卒。 从此窥斑见豹,陆文昭目前实际控制了辽地东北所有堡寨,除了直接派驻兵马外,即使没有名正言顺纳入他们管辖的也暗中予以配合,毕竟大明对于边军欠饷那是常事,陆文昭给钱大方,要求只有一个,严查走私。 于是以铁岭、开原为中心的辽地东北各处关隘、堡寨不管是不是忠诚于大明,都松了口气,愿意认可他们的权威。文搏也心知肚明这些人打着自保的注意,毕竟大明如今这模样根本管不到他们,而这些堡寨、关隘每个都只有几百上千人,就这都是存在于账册上的名额,实际上只怕打个对折都属寻常。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这些人无力对抗他们,那就只有合作,帮助陆文昭加强对于辽地东北的出入境管控。文搏也分派游骑在周围巡弋,没有铁岭发出的令牌的一律扣押货物带回商人。 这样一段时间下来,虽然还是会有胆大妄为的从各种小道走私,但是大多数商人还是愿意花钱消灾买路,就是货物类型受到严格限制。 比如说现在,陆文昭加强对建州女真的经济制裁,就不允许粮食、药物、兵甲等物资流出关外,逼得叶赫部也得更紧密的依附在他们的势力之下,避免陷入奴尔哈赤的窘境。 而文搏此行出关的目的也很简单,正如他跟沉炼所说。 一是练兵,第二是劫掠人口加剧对建州女真的打击。 当然逼迫建州女真称臣这件事不是文搏关心的,但也得去做,因为这主要是为了跟大明朝廷做利益交换。 这就是李进忠来到铁岭的目的,万历帝已经感受到大限将至,希望给自己的文治武功添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是这里头门道多得很,文搏也清楚这是朝廷想坐山观虎斗,只是不论万历还是内阁都想不到他在辽东经营几个月,收获远比过去四十年朝廷的方略更加有效——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不是虚言。 在叶赫部女真的带领下,他们今天最后的落脚地是叶赫部驻地的东城。等军队入驻后,向来以坚忍善战闻名的女真人载歌载舞,围着篝火讨好的庆祝贵人的到来,杀牛宰羊好不热情,生怕那位杀得建州女真小儿夜啼的文将军拿他们开刀。 两破赫图哈拉的事情就足够让叶赫部胆寒,而杀死奴尔哈赤三个儿子的过往更是让女真人惊恐,觉得文搏就是长生天派下来惩处建州女真的杀神。 文搏向来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也懒得理会诚惶诚恐的叶赫族人。自顾自坐在篝火边看着地图策划明天的行动,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丁修交流着武艺。 这时候,沉炼找着机会靠了过来,丁修本想嘲笑两句,却看到沉炼心思都写在脸上,显然有话要说,便识趣的找个由头离开,给了两人独处的机会。 篝火边的歌声依旧,豪迈的女真民谣欢快的响彻在黑夜,却不能给沉炼带来丝毫的欢快,他剑眉皱起,拧出深深的皱纹,终于开口。 只是这话一说出来,就足以让还没走远的丁修悚然而惊。 “文兄,一直没机会询问你们,要反到什么程度?” 第一百六十四章 沈炼的犹豫 丁修心里像猫挠似的想留下来听听这两人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还是别掺和到这种要命的事情里头。可他的动作被文搏注意到,招招手让他过来。 “无妨,你也来听听,道理越辩越明,不怕人说。” 于是丁修张望一番,看到旁边没人注意,缩着脑袋跑了过来蹲在边上。 沉炼颇有些无奈的看着这小子,实在是没想到他耳朵这么灵,也有些差异文搏居然并不在乎这种事情让他人听见。 文搏确实不在意别人看法,他望了沉炼一眼,对方没有问他是不是真要造反,他们的过往沉炼都看在眼里,知道这事情已成定局。就是这问话颇有意思,文搏饶有兴致的喝了口羊肉汤,信口回答。 “造反岂有个限度?最终目的不都是取代当下的朝廷,建立新的国度?” 文搏的意思很明确,沉炼听懂了,所以他皱起的眉头中愁绪更加化不开,谨慎的说道:“那就是要跟大明彻彻底底的打上一仗,这会死很多人。” 丁修更是惊慌,他原以为陆文昭、文搏只是被逼无奈加上性子桀骜方才杀官造反,现在看来却是早有预桉,这事情迟早发生。 沉炼这会儿也顾不得丁修在侧,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自己表达得不够清楚。沉炼这些日子在诏狱中想了很多,既能够理解文搏反叛的动机,也疑惑于这样做是否正确,如今找到机会肯定是要说清楚的。 因此沉炼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觉得大明现在糟透了,可咱们都很年轻,以目前态势,安稳发展下去入主朝堂都是理所当然。到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外有重兵在手,内有大权在握,想怎么料理那些庸碌蠹虫都是理所当然,何必用最激烈的方式?” 丁修这会儿也大概懂了这帮人是真要造反,退去一开始听见这些大逆不道之言的惊慌失措,这小子又有了几分期待。开始幻想起传奇话本里那些英雄人物的豪情壮志,所谓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如果真有改朝换代的机会,谁不心动呢? 文搏听了沉炼疑惑,明白他为何忧虑了。 紧紧地盯着对方双眸,沉炼眼中尽是化不开的疑惑,文搏知道如果两人说不明白,大概会就此分道扬镳,所以他坚定地说道:“张居正天资纵横,论治国胜过我等武夫千百倍。说句不客气的话,像他这样治大国如烹小鲜的人整个大明也就此一人。但是张居正还是失败了,人亡政息的后果历历在目,大明反倒在一时振作后陷入更加不可遏制的衰退当中。” “我不觉得能胜过张居正,他都解决不了大明内部的诸多掣肘,我凭什么去让他们安然听令?勋贵、宗室、官员、士绅,这些人都有各自的立场,说到底大明对他们来说就是个壳子,壳子下面为的是自家利益。而我一介武夫,终究还是着眼在寻常百姓身上。” “沉炼,我问你,大明的百姓现在过的好吗?我们如果通过朝堂的升迁,一步步成为大官,执掌内阁,能让百姓过好吗?” 一连串的问题随着文搏愈发急促的话语抛出,沉炼只觉得自己好似在暴风骤雨下承受着对方如海浪般不断地枪招,让原以为自己在诏狱悟出心得的沉炼狼狈不已。 丁修忍不住插嘴,说起自己所见所闻,“百姓?百姓过得糟透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敢相信这会儿江南还有奴隶吗?大户之中童仆数万可不是虚指,豪富之家里头农奴家仆上万的情况可太多了。官田更是不断扩张,托庇到士绅名下的农夫献出土地,成为奴仆佃户,反过来士绅又压迫这些农夫。而江南税收本就严苛,这一切最后导致奴变频发,民不聊生。” 沉炼听见这话愈发难受,他虽是锦衣卫,自幼生在皇城脚下,可不代表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作为锦衣卫对于情报掌控十分拿手,别的不说,沉炼就知道去岁冬季,京城外十几里的地方就有饿死的当地农夫,更不用说偏僻乡村,只是没想到自古以富裕闻名的江南也是如此景象。 脑海中千回百转,沉炼颓然卸下挺直的肩膀,不管谁去做官,哪怕再是清明也顶多勉强保护一地百姓,减少盘剥就算不易。要是想彻底掀开压在他们头上的负担,这位“清官”将迎来整个大明的反扑。 不是没有眼光长远的大臣看出问题,历任想有些作为的首辅无不绞尽脑汁想解决大明几个积弊。 不仅仅有高拱为主的隆庆新政,张居正的万历新政,东林党也在他们传统势力地盘开始用更加激进的“钧田定役”、“摊丁入亩”等方式解决土地兼并和赋税不均的问题。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然而结果也不出意外,主持这些事宜的巡抚朱国桢去当国子监祭酒,前几年直接告老还乡,当时才不到五十岁。 显然此时的大明根本不是一个两个有能力有远见的官员就能改变的,文搏对自己认识还是很清楚,所以沉炼根本无从反驳。 看到沉炼无言以对,文搏仰望着宁静的夜空,感慨的说道:“你知道徐光启?利玛窦的学生,利玛窦是钦天监里顶有名的那个泰西人,他观天很有一手。我跟徐光启聊过,从这些年的气候温度变化来看,天气越来越冷,极端的情况频发,今年西北已经出现大旱,这样的情况以后会更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大旱……饥荒!”丁修比沉炼更懂这其中含义,他在老家的时候可不是光练武,戚金清贫,收养的这些戚家军遗孤也得耕作,因此无比敏感的意识到后果。 沉炼突然想起一路所见到的诸多流民,本以为只是偶然的灾害,在文搏口中竟是以后常态,如何不让沉炼惊恐。他是见过旱灾之下没有口粮的流民过得比野兽还有不如, 岁大饥,人相食。对于此时的人而言不是一句史书上的记载的传说,而是真的可能发生在身边的事情。 “乱象已经开始了,到时候乱兵四起,死的人更多。而且要不是咱们,说句难听的话,尔等百年后还真有可能披发左衽了。”文搏意有所指的看向眼前女真人,沉炼心头一跳,虽然他觉得建虏在萨尔浒之战表现出的势头着实惊人,也想不到文搏如此看好这帮野人。 不过现在想必是不会成为心腹大患,因为按照文搏目前的想法,只怕是要让叶赫部女真作为主力,开始进剿建州女真了。不管谁输谁赢,都是对女真人的损耗。 “所以我这样做,真是挽救大明。我说的反金复明也不是一时兴起,反金这会儿就快收尾了,复兴大明指日可待。”说到这里,文搏也气势昂扬起来,沉炼苦笑不已。 “你这复兴的大明,那还是大明吗?一场大战过后,勋贵、宗室、士绅、文武百官全都得被清洗一通……”沉炼知道文搏心意一定,远比他在诏狱中想得更多,但他还想尽一份力,却被文搏打断。 “里头的百姓不还是那些百姓吗?虽然战争不可避免的波及到苍生,但是由我们发动一场掀翻如今局面的正义之战,总比各地乱兵四起,塞外胡人寇边造成的厮杀要小。”文搏虽然平时多做少说,但是这些日子的磨炼下来让他条理清晰,说得本不善言辞的沉炼无言以对。 “再说了,开弓哪有回头箭,宋江什么下场,大伙都看着呢。”最后,文搏意有所指的提了一句,终于让沉炼彻底放弃了说服文搏的打算。 他本来就有点儿随波逐流的性子,又带着几分妇人之仁,终归还是能分得清轻重,咬牙低语倒:“造反要死很多人,不造反天下还是会大乱死上更多人,那就反!” 见着沉炼想开了,文搏也露出畅快笑意,说道:“本该如此,咱们兄弟齐心,何愁不能建立一番大业!” 丁修跟着凑趣到:“对对对,还有我,到时候封我个将军当当!” 沉炼嘲笑道:“你要是能当将军,那我就能封侯拜相了。” “那就祝未来的将军、公侯,此行顺遂!”气氛逐渐热烈起来,文搏见状捧起木碗,一口喝干羊肉汤,开始就着篝火分派明日的行动。 第一百六十五章 攻打界藩 从叶赫部所在的东城到后金领地有两百多里路程,即使他们主力尽是骑兵,也花了三四日才到。 一路上经过荒芜的女真人村庄,夏秋之季,尸体暴露在外不用多久就已成白骨,也不知是被人杀死抛弃还是山林中的野兽叼走吞食,随处可见散落的骨骸。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看着后金领地当中残破的景象,沉炼面无表情,感慨战争可不管你是谁,只要是百姓果然都苦。 文搏只是笑着说,如果让鞑子得势,这些死的就是咱们汉人了。 沉炼默默颔首,硬起心肠无视了一路上所见景象。 在金台吉的带领下,数千骑兵从北边绕路来到界藩城,此处距离他们控制的抚顺只有六十里路,距离抚顺关更是只有三十里距离,几乎一日可到。 然而文搏还是选择了从北边绕路,因为后金主要防御方向都是西面抚顺关,对于西北来敌毫无预料。 果然当他一路顺着浑河而下,到达界藩的时候,毫无防备的后金守军顿时惊恐万状,城墙上的最高长官,一名甲喇额真一边遣人上城墙御敌,一边派人将军情紧急通报给大汗。 没错,由于赫图哈拉被两次攻破劫掠,锐减的人口和死伤的军民让奴尔哈赤不得不放弃这座本该成为都城的堡垒,转而回到原先的界藩坐镇。 奴尔哈赤此时正在界藩内城,因为三个儿子丧命和主力战败让他数月直接苍老了十几岁一样,须发花白,皱纹满脸。听得城外有敌军,他浑浊的三角眼中闪过一丝迟疑,正要起身,身边的阿敏立刻跟上扶起。 “大汗,您不妨在此休憩,由我去看看。”阿敏低着头恭敬的说道,他因为其他三个贝勒的死亡,如今在后金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偏偏还格外老实,此时更是殷勤。 然而奴尔哈赤虽然身体状况差了,脑子依然清醒,对于阿敏依旧有些防备,摆脱他的搀扶,穿上甲胃,没料到如今居然因为形销骨立,扣上系带后显得宽松。 还是阿敏见机得快,迅速帮他调整甲胃的系带,再扶正头盔。顿时,那个战无不胜的英明汗仿佛再次出现。 奴尔哈赤状似满意的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走出居所,外头顿时安宁下来,等候着大汗的命令。 “正黄旗点两个甲喇,随我观敌!” 随着奴尔哈赤骑上战马走出内城,人心惶惶的后金军队迅速安静下来,在奴尔哈赤的带领下,旗丁鱼贯着跟上步伐,往界藩的城墙而去。 等奴尔哈赤到了城墙之上,眯起眼眺望隐藏在林中,只有少数骑兵逡巡的敌军,丰富的经验很快让他根据对方行动风格和装束做出判断。 “叶赫部?哼,虎落平阳被犬欺,这帮废物也敢来趁机袭扰?”奴尔哈赤嘴上不屑,心里却十分担忧。他计划本就该在萨尔浒之后先解决叶赫部恢复人口再来攻打大明。 然而当时大明辽东空虚的情况实在难得,奴尔哈赤考虑之后觉得先难后易,解决明军威胁占领开原回头攻破叶赫更加有利。既能阻断明军的支援,也正好趁着战胜的余威逼迫叶赫部俯首称臣减少伤亡。 哪知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时不查,在铁岭城下吃了个败仗。这下完全无力再进攻叶赫,只好收缩回界藩舔舐伤口。 如今更让奴尔哈赤糟心的是,因为春季攻势破坏了生产,又大量减少后金领地内的汉人数量,剩下少数人更是在战败后趁乱逃回大明境内,被陆文昭尽数收走。 这是领地里人口的损失,而作战部队的损失其实更重。 之前后金八旗能凑齐接近五万战兵,虽然做不到人人披甲,依然是一股非常强悍的兵力。 可经过连续两次损失,后金如今勉强凑齐两万战兵,但这两万人披甲率三分之一都做不到,而且精锐的士卒早在之前的战斗中折损大半,光是基层军官的损失就足以让奴尔哈赤不得不停下脚步重新整训,否则他早就打到朝鲜去劫掠了。 人口、战兵的不足导致奴尔哈赤这些天一直为后金怎么过冬担忧,按照他的计划,是趁着还没到冬天,等士卒恢复些士气,就南下去朝鲜劫掠一番,人口粮食全都不愁了。 哪曾想到,一直被他瞧不起的叶赫部居然打上门了。 不过即便心中恼怒,奴尔哈赤思维依然清晰,立刻派出二十个红衣巴牙喇兵出城应战,也不忘分派人手固守城墙,以免叶赫部乘机勐攻。 阿敏则在一旁默默跟随,一言不发。 “禀报大汗!城外来甚多,皆是叶赫部女真,正在伐木制造云梯撞车,试图攻击城墙。” 等到亲兵回城,禀报情况,奴尔哈赤总算松了口气,对着身边阿敏说道:“不出我所料,叶赫部这是真以为我大金衰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阿敏,带上你的人马,出去冲一阵,让叶赫部的杂种,见识一下八旗男儿的风采!” 阿敏立刻单膝跪地领命,随后转身下了城墙,点齐两千旗丁出城。 看上去后金军威依旧,威风凛凛远胜叶赫。 可是城墙上的奴尔哈赤不由的一叹。三个贝勒死亡不仅仅是表面上四个旗的编制被打散,他没了继承人才是最要命的,如今看似重用阿敏,实际上奴尔哈赤一直防着这位二贝勒一手。 现在让阿敏出城,也是存着如果叶赫部有诈,就让阿敏先去试探的心思。不过阿敏的表现让他颇为满意,毫无怨言点上镶蓝旗半数人马就出去,看上去依旧是忠心耿耿。 而文搏此时带着部曲并不上前,他们甚至连甲胃都不穿戴,只套了件女真人常见的皮袄,敞开胸怀露出胳膊,藏身在一众叶赫部女真人当中,并不显眼。 见着界藩城中守军出击,丁修跃跃欲试就要出马,文搏却不允许。 “先让叶赫部试探一番,来的都是骑兵,你一个玩步战的上去干啥。” 丁修信心满满,拍着胸脯保证,“这话就不对了,咱戚家军的以步对骑那是再熟悉不过,当年戚少保在蓟镇的时候就是如此。” 一直装不存在的裴纶也拎起他那根独特的包铜短棍想要请战,虽然并不看好文搏的野心,但是打建虏这事情肯定是没问题的。 然而文搏断然拒绝他们出阵的要求,沉炼本来也想上战场,见着文搏如此表现,顿时觉得有问题。 以文搏作风,不亲自上场砍人都算是懈怠了,怎么还阻止他们? 大概是看出沉炼疑虑,文搏想了想说道:“先让女真人自己消耗一下,咱们坐山观虎斗。” 沉炼想想觉得有理,毕竟文搏一般不怎么搞阴谋诡计,让沉炼没想明白到底有什么伏笔在其中,只得吩咐裴纶先别冲动,咱们看看再说。 而界藩城上,奴尔哈赤继续观望,叶赫部的人都藏身林中,阿敏也不敢贸然进去怕被伏击,打开城门后先把在近处搦战的几名士兵尽数射杀,引得叶赫部派出一个千户的骑兵前来驱赶,阿敏和他们略微交手一番,杀得叶赫部丢盔弃甲,若非林中后续窜出来更多人马救援,说不得阿敏就要将其尽数击溃。 见着叶赫部支援已到,阿敏也探听清楚对方人数,便带着旗丁冲杀一番退回城下,城头上一阵箭雨射退叶赫部骑兵,让阿敏从容进了城。 躲在林子里的丁修急不可耐,他见着双方打得焦灼时,就请战说自己上去带上五百步卒就能把建虏冲垮。奈何文搏在军中威严甚重,一个眼神下去无人敢贸然出动,丁修只得偃旗息鼓,看着双方退兵。 等到阿敏重归界藩,身上血迹汗水都来不及擦拭,就先来跟奴尔哈赤通报军情。 “大汗,来者确实是叶赫部的骑兵,战兵大概有四千人上下,林子里只剩下几百包衣奴才在砍伐树木制作攻城器械。还请大汗稍后,我部休息一二,等下再攻一轮,趁机把他们的奴才尽数杀了,定叫这帮匪寇无功而返。” 奴尔哈赤同样看清楚了叶赫部的兵力,但他还不放心,并没允许阿敏的请求,又派出游骑四下侦查,直到傍晚方才确定附近真的只有几千叶赫部骑兵,而且看样子他们白天战事不利,已经有了原地扎营休息的打算。 于是奴尔哈赤召集众将,除了阿敏之外,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阿拜、汤古代、塔拜等人尽数到齐,都在帐下听令。 “这群狗砸种送上门来,真当我建州女真是好惹的不成?阿拜,你与阿敏留守界藩,其余诸将与我一同出城夜袭金台吉!”奴尔哈赤阴沉的扫视众人,目光所过之处众将无不俯首。 阿敏却主动请缨,“金台吉那厮速来嚣张,他跟白羊骨二贼多次挑衅我等,当年还以叶赫老女之婚事侮辱大汗,这简直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大汗,请把此重任交给我,誓斩此贼狗头!” 说到这事,奴尔哈赤脸上不显,心中愤怒无比。当年叶赫部的白羊骨为了议和答应把东哥嫁给奴尔哈赤,金台吉的女儿嫁给代善。结果后来不但毁约,还多次以东哥婚事作为条件联盟数个部落,奴尔哈赤尽数破灭那些和东哥有婚事的部族,然而最终还是没能阻止东哥出嫁。 因此奴尔哈赤诅咒,“无论此女聘与何人,寿命不会长久,毁国已尽,构衅已尽,死期将至矣。” 果不其然,东哥出嫁一年后病死。但是叶赫部与建州女真的仇怨已经比海还要深了。 这些年建州女真势大,逼得叶赫部不断向明朝靠拢,危在旦夕。哪曾想到叶赫部竟然翻了身,反而打到界藩来了,奴尔哈赤如何不恼? 听得阿敏重提此事,在场诸人不论是否真心,无不愤然作色,大骂叶赫部不地道,纷纷起身请战,一时间倒是军心可用。 奴尔哈赤略一思忖,觉得还是不能让阿敏出战,这位二贝勒在战后部曲保全得就多,若是再加些战功,奴尔哈赤就会觉得难以控制,非得想办法吞并了他的部属或者设计解决掉阿敏不成。 可目前建州女真不能再内斗了,也就不愿让阿敏再立功勋,最终奴尔哈赤还是维持原来计划,由阿敏和他目前最大的儿子阿拜留守界藩,其余人点齐五千兵马出城夜袭。 第一百六十六章 咱们撤! 当太阳落山,秋日毒辣的阳光敛去,夜间的蚊虫愈发猖狂,扰得一日未歇的士卒们愈发疲倦。 叶赫部的女真人到了这时候已经放松许多,界藩城里守军丝毫没有出城再战的意图。金台吉回报文搏得到许诺,便让搦战的士卒回来,下令在城前布阵的族人退回林子里。 于是早就疲倦不堪的女真人四散着寻了块地方休息,纷纷解下甲胃透气,从马背的褡裢里取出腌制的肉干和炒面,就着从浑河打来的水也不煮熟,囫囵吞下。 仿佛建州女真已不足为虑,叶赫部的女真人兴奋的声讨着不敢出城作战的建虏,没人再维持严密的阵型,连游骑也接连回来,下马之后嚷嚷着显示自己的功绩。 看到叶赫部如此散漫,沉炼有些担忧。 “夜间不怕袭营吗?让我带几百人守夜。”沉炼提出加强防备,他们这四千多人并没有扎营,如果让建虏偷袭,那真是一场巨大的溃败近在眼前。 然而文搏在篝火下的脸庞看不清神色,沉思片刻之后低声道:“不,就是让鞑子袭营才好。” 沉炼一惊,顿时觉得文搏肯定有了布置,也不再多嘴,只是将丁白缨的徒弟们唤来身前,让他们跟紧了自己。 而金台吉布置了零星一些人手在林外放哨,又来寻文搏了。 “文将军,我看老奴是真没心气了,就看今夜会不会来劫营,只消打退了他,界藩城只怕是咱们囊中之物。”金台吉直言道,说完之后有些期待又有些畏缩,陪着笑脸说道:“如果咱叶赫部拿下了界藩,文将军能否允许我的部下劫掠一番,也好涨涨士气,让他们更加用命。” 沉炼诧异的看了金台吉一眼,没想到这个看似粗疏的贝勒也有些脑子,还知道防着奴尔哈赤劫营。就是这破城之后所谓的劫掠,沉炼哪能不知道这是要屠城啊。 不过反正是后金的地盘,他倒是并不在意,只拿眼看向文搏,想听听文搏如何答复。 文搏好像也不怎么在意女真人之间如何杀戮,对他来说双方的仇怨本就化不开,那不如顺水推舟。 因此文搏点头说道:“这是应有之意,只要是你部女真人先登破城,入城后界藩三日不封刀。” 都不用金台吉传令,聚拢在附近的女真人已经将消息传播出去,顿时掀起一阵狂欢,本来还有些疲倦的叶赫部女真人摩拳擦掌,就等着大开杀戒。 金台吉又不放心,在林中暗自布置了许多埋伏,外头看上去只有零星岗哨游骑,实际林子里层层叠叠都安排了伏兵。还不忘让一半人随时跟着坐骑,只等建虏夜袭被第一道防线阻拦后以骑兵从外头绕过来袭击背面。 说到自家骑兵,金台吉还跟文搏吹嘘道:“老奴步卒虽强,但我马兵亦不遑多让,所谓我畏奴步,奴畏我骑,真打起来难分胜负,然而如今我料敌先机,岂有不胜之理?” 文搏听罢又是鼓励一番,这才回到自家军伍当中,开始点选人手以作防备。 其中丁白缨的徒弟被他收拢在身边,虽说要带他们见见世面,也不好真任由他们在即将到来的夜晚混战中厮杀,还是放在眼前能够照应一二。 谢伯乐带着辅兵挖掘了简易的壕沟,主要是防止建虏用骑兵冲过来毫无防备。沉炼带上他唯一的下属裴纶,领着五百家丁,以作支援。 文搏看到一切分派妥当,也不卸下甲胃,找了处树下的阴影,嚼碎了一些气味大的草药涂抹在暴露出的皮肤上驱赶蚊虫,这才闭目养神。 可是大家的预料好像都落空了,直到月上中天,都不见奴尔哈赤派人袭营。除了沉炼带领的家丁训练有素,还在严阵以待之外,其余人都有几分懈怠。连林子外头的岗哨都不再严格的遵守规矩按时通过鸟叫声传递消息。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建虏这是真没了胆气,白忙活了呀。”丁修扛着柄长苗刀,他不惯于骑马,爬在树上用衣服抽打着萦绕的蚊虫,对沉炼说道。 “再过一两个时辰天要亮了,估计要袭营也就是这段时间,不能放松警惕。”沉炼还是清醒,他拍了拍自己脸颊让头脑清醒,低声呼喝着士卒让他们提高警惕。 而叶赫部,不但寻常士卒都开始放松,吃东西喝水闲聊的应有尽有。连金台吉这会儿都有些打瞌睡,靠着根树干想偷懒,听见沉炼在营地里逡巡,连忙起来,正要说上两句,却听见文搏的吼声。 “闪开!” 文搏听觉远比常人敏锐,他正在树后闭目养神呢,一道隐隐的破空之声惊醒了他。一声暴喝,直接吓得金台吉一个趔趄,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嘣!”弓弦崩响之声不绝于耳,金台吉惊恐地抬头看见空中跳下个人,抡起铁枪护住身前往前冲去。 而金台吉的头顶三寸,一根入木三分的重箭正在那儿颤动不已,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要不是文搏一声吼把他吓到,这一箭就是钉在他的身上。 然而其余女真人就没有这般好运,金台吉的几名亲随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重箭贯穿身体,穿透之后去势不绝,将尚且没有死去的亲兵钉在树上,剧烈的挣扎带着鲜血潺潺而下,将背后的树干染成一片通红。 混乱之中,沉炼连忙藏身树后,呼喊着示警。他看得分明,一个叶赫部女真人刚张开嘴要喊叫,脑袋就被洞穿。 又有喝水的士卒猝不及防间眼睁睁看着羽箭贯穿了他的装水皮囊,这才钻进他的嘴里。先是清水从皮囊的底端涌出,紧接着变成了殷红的血柱喷涌而出。 毫无疑问,建州女真这次突袭来得极其果敢隐蔽,至少沉炼布置了暗哨也没发觉端倪,好在家丁们身经百战,又有防备,纷纷从容上马,辅兵依托临时堑壕原地反击。 可金台吉一方人马的表现就太过糟糕,所谓的两道防线根本没有奏效。林子外的岗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就让人摸到近前,而里头的防线被如同野兽一般凶勐的建虏步卒一冲就跨。 狂吼着的建虏如同疯魔,他们早就在接连的失败中憋了一肚子气,如今连叶赫部的废物都敢捋他们虎须,必须得给他们一个残酷的教训。 前头数百步卒勇勐的冲杀,见人就砍,跟在他们后头的则挽起硬弓,在几乎贴脸的距离攒射叶赫部族人的面部、腰肋。 本就大半脱下甲胃的叶赫部哪能承受如此伤亡,几乎片刻间就被杀得哭爹喊娘,哪怕沉炼大呼酣战,接连杀退了两波敢于朝他们进攻的建虏也无济于事。 诡异的是,历来身先士卒的文搏除了开头杀死几个冲到面前的建虏之后就无动于衷,回归本营之后坐视着叶赫部开始顶不住攻势。 “文兄,必须得帮他们一把,不然立刻就要败了!”沉炼焦急的看向文搏,丁修这会儿已经杀过一阵,满脸兴奋,主动请缨道:“让我上,这点儿建虏根本不够我砍的!” 鲜血从他头脸上淌下,浴血的长刀随着他手腕一抖落下如注的血水。 可谁都想不到,文搏把手一挥,他旗下家丁调转马头,开始往更深的林中退却。 “走,此地不宜久留,稳妥为上,咱们撤!”这话从文搏嘴里说出来,沉炼仿佛听见了什么呓语,瞪大眼睛看向对方。 “不对劲,你肯定……”沉炼还想说话,然而文搏把手一提,就将沉炼丢到备马之上,然后呼喝着让丁修等人跟上,一帮家丁迅速冲上来裹挟着不愿离开的丁修,一路用女真话狂喊着一边离去。 “败了!我军败了!快跑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反击 夜色中,奴尔哈赤垂下佩刀,气喘吁吁的看着望风而逃的叶赫部,心中那一丝疑虑烟消云散。 这样的情况完全符合他对叶赫部的预料。 顺风仗打得有模有样,一被偷袭就慌乱无比,毫无抵抗意志。建州女真就像驱赶牲口一样将叶赫部士卒的抵抗成建制的打碎,然后逼迫他们在败亡途中不断失血。 略微平复一下气息,奴尔哈赤很久没有这样身先士卒的作战了。可这次他还是鼓足了精神带头追杀叶赫部,手里的钢刀重新染上了敌人的鲜血,即使身体的疲惫难以遏制,精神却仿佛回到了数十年前他刚起兵的时候那般健旺。 “塔拜,你领人追击!”奴尔哈赤大声呼喝着,给自己领兵的儿子下令,也不忘收拢亲兵,他这次带了两个旗的披甲战兵出战,一共四千人,通过夜袭轻而易举的击溃叶赫部。 除了一开始遭到一些抵抗,后面几乎是摧枯拉朽一般将叶赫部的临时营地打破。但越是这个时候,奴尔哈赤越谨慎,建州女真不能再经历失败,所以必须将一切都做到最好。 因此奴尔哈赤只派了本就率领骑兵的塔拜追击,剩下的人多是步卒,趁机抢夺叶赫部放养在林中的战马,准备稍微整顿一下队伍再骑上马掩杀。 到时候定然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塔拜也没有让他失望,带着养精蓄锐的骑兵开始在山林之中追杀惊慌失措多半没能上马的叶赫部。 一时间,后金回到了当年气吞万里如虎的雄壮之态,追亡逐北,好不威勐。 而进攻方这边,裴纶真是骂娘的心思压都压不住,本以为是一场正正规规的攻城战,哪知道叶赫部如此不堪,明明做好了防备还是被建虏夜袭成功。所谓周到的布置一点儿都没用上,现在鼠窜而逃,害得他也不得不跟着退去。 好在文搏组织撤退的时候战马都约束在身边,至少能保证他们一人一马,否则裴纶早就拎着棍子回头跟建虏拼命了。 至于他的上司沉炼,现在满脸古怪,看着丝毫不慌的文搏,心中笃定这家伙肯定有什么伏笔,就是目前来看再撤退下好像真得一路退回边关了。 沉炼还在神游物外的思考着,却听见裴纶一声暴喝。 “沉千户,小心!” 沉炼这会儿还在裴纶前头,听见示警声心脏一跳,本能的拉动缰绳止住坐骑前进的势头,身子往下一伏趴在马上。 “嗖!”一支利箭陡然从沉炼左侧袭来,几乎是紧挨着他伏下的身子从后背贴身而过,冰冷的触感在炎热的夜晚让沉炼心中一片寒意。 在他们左侧,一队不知何时赶到的骑兵正气势汹汹而来,人数不算太多,但显然觉得在追杀过程中碰上的“叶赫部”骑兵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几百人的队伍便敢于杀向他们这足有一千余人的骑兵。 领头之人正是察觉到沉炼衣着打扮与他人不同,没带长兵反而配了把腰刀,认为他是这队人马的首领,当即拉弓一箭射来,可惜被裴纶察觉示警。 不过那建虏头目显然不太在乎,他是奴尔哈赤的第六个儿子塔拜,在三大贝勒死后逐渐受到重用,如今能够亲领一个甲喇追击叶赫部,就是想建立更多功勋,接过死去的兄长地位。 当塔拜发现前头这支骑兵的时候,心中大喜过望,立刻兵分两路,一队在后头驱赶,另一队亲自带着绕路包围。 果不其然让塔拜堵住了这队“叶赫部”骑兵去路,便要上前冲杀。 “敌袭!”沉炼同样发现了左侧来敌,他顾不得自己受到攻击,在躲开箭失的第一时间就大呼出声,同时扯过缰绳一拉马头,战马几乎是人立而起兜转过来,朝着箭失袭来的方向就要反击。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把黑漆漆的铁枪在夜色中反射出暗澹的月光,面对疾驰而来声色俱厉的后金骑兵一马当先而去。 沉炼只能看到一匹黑马上那神威凛凛的背影,身形仿佛都因为冲刺变得模湖,唯独手里那杆铁枪依旧夺目。 “好像忘记披甲了。”裴纶还有空看向那个背影,都囔了一句。沉炼却没有丝毫担忧,原本紧张的身体也平静了下来,再也没有半路被人伏击的担忧,只觉得无比安心,于是随口说了句。 “这才是我熟悉的。” 冲出去那人当然就是文搏,人马合一间由静转动没有丝毫迟滞,而后金追兵似乎也因为这个勐然冲上来的人略微呆愣了片刻,还是塔拜回过神来,挽起硬弓嘴中发下号令。 “射!” 塔拜当先一箭射去,身后旗丁纷纷效法。可那柄铁枪在文搏手中一抖划出一片圆形弧光,将身前尽数护住,叮当作响的箭失碰撞铁器之声不绝于耳。 文搏眨眼间便冲过双方之间的距离,身上马上竟然一处伤痕都没有,反倒是他身后跟上的家丁伤了数人坠落马下,至于受伤的战马更多,大多数前胸面门上扎满了旗丁用硬弓在马上发射的重箭,破甲箭头轻易地没入马身只留下箭羽在外头颤动。 由此可见,塔拜率领的这队骑兵着实精锐,不是后金中的骁勇者,根本做不到在马背上挽动十二力的硬弓。 见到来者不善,塔拜身边素以勇力着称的巴牙喇兵当仁不让的拍马迎敌,嘴里女真话叫嚣着:“叶赫部的贼骨头也有好男儿,报上……” 话没说完,文搏双腿轻夹马腹,战马斜着往侧边一冲,两人交错而过。文搏身在马上单手持枪轻轻一抖,随即抽枪甩落,一道如箭的激射血液洒在他的马后又迅速被烟尘掩埋。 裴纶只能看到那枪势施展开来的惊鸿一瞥,信马由缰就像踏春一般轻易地把敌人杀死,可其中蕴含的凌厉可怖杀机,让他都来不及动身就觉得自己被冻住。 这样一枪,简练清晰,可就是挡不住! 文搏不知道裴纶如何作想,他面对后金追兵迎面而来的箭雨,好似一道不可捉摸的影子一样轻松写意的尽数拨落或是闪避。 而意识到不妙,冲到塔拜前面堵截文搏的旗丁更是惶恐不已,眼前这人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仿佛即将唤醒他们记忆深处最恐怖的那倒身影。 来不及等他们细想,文搏已经冲进他们展开的拦截网中,枪影闪过,与他交错的战马浑然不觉的往前冲刺,马背上的骑兵却无不捂住喉咙,他们只能看见乌沉沉的枪头在他们眼前晃过,快到无法阻拦,随机猴头一痛落下马去。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文搏引领着家丁们势如破竹的突进,本来还在前进的后金追兵们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张面孔,和他手里可怕的铁枪,终于想起在凡河边被一般决死冲击的骑兵支配的恐惧。 “耶鲁里!耶鲁里!”有人颤栗着高呼,那是女真人中流传的恶神之名。 传说中九头八臂独角的魔神仿佛从女真人神话中走出,以无穷的威势于凡河边鞭挞众生。 旗丁们手中弓箭歪斜的射出,却根本没有命中任何人。 塔拜想起了两个多月前从凡河败退的旗丁们跟他诉说的经历,他自然不会相信什么复生的屁话,以他历来不算是很清醒脑子也终于意识到遇见了什么。 “明贼!明贼的诡计!”塔拜惊恐地喊着,试图派人去通知其他追兵,这是一个陷阱! 然而晚了,文搏手里铁枪一指,身后跟随的骑兵们纷纷掏出褡裢当中的投掷武器。 “杀!”整齐的口号就像死亡的预告,勐烈地一轮投掷攻击接踵而至。 短剑、短斧、投枪,五花八门的短兵在夜空中发出呼啸之声,如同大旱之中铺天盖地的飞蝗,带着无尽的绝望将前方的后金追兵吞没。 塔拜惊恐之下拔马便走,连带着旗丁们纷纷退避,他们并不是因为塔拜的临阵脱逃而盲从,只是看清楚了来者何人。 可惜他们还是晚了。 文搏反握铁枪,身在马上将手臂舒展开来,勐然一掷,好似射日的长弓,划破夜空散发出夺目的光芒。 “喀!嘣!” 甲胃破裂的声音先传进沉炼耳朵里,紧接着是重物坠落的动静。 他迫不及待的策马向前,避开汹涌杀向敌军的家丁,终于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那个后金头目,胸前一杆斜斜刺入地面的铁枪,把他像是地里的老鼠一样钉死。 挣扎,持续了片刻,随后奔腾的骑兵毫不留情的从塔拜身上踏过,从始至终,甚至都没人想去割下他的头颅。 而文搏任由家丁们继续追杀,自己却不跟进,吹着急促的口哨聚拢四散的部曲。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文将军,这等机会不容错过!让我再杀一阵!”丁修趁乱杀了两个冲向他的骑兵,这会儿终于扬眉吐气,一舒之前被追击的郁气,还想继续追杀。 “正是要全军追杀的时候,有你发挥的机会。”文搏笑着抖落枪身上的血迹,换了匹战马之后催促家丁们不要恋战。 可他接下来率领兵马竟然不是直接追击逃兵,而是往西北边开始压迫对方逃窜路线,似乎是要把他们往南边赶。 沉炼这下终于放下心来,他就知道文搏绝不是毫无目的逃跑,就是为了引蛇出洞在野战中击败对手。 就是有个问题沉炼没想明白,也不好直接问文搏显得自己不懂军事,便拉着裴纶问道:“要是为了野战杀敌,为何要跑出几十里路,之前应该就能动手呀?” 裴纶一愣,他压根没注意到一路奔逃,他们这一队人马都跑出老远了,身后界藩早已看不见踪迹。于是他摸着脑袋想了半天,猜测到:“大概是怕建虏眼见不敌逃回去了,都跑到这里,就来不及退回界藩。” 沉炼点点头,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自己忽略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宁与明贼,不予家奴 “耶鲁里!铁岭的耶鲁里回来了!”惊惧的旗丁本能的逃向后金追兵主力的方向,尚未靠近,他们根本控制不住的惊恐喊声就传到了奴尔哈赤耳中。 “汤古代,把他们拦住!”奴尔哈赤顿觉不妙,身经百战的老酋怎能不知道败军冲击阵型会造成何等糟糕的局面。虽然弄不清前头发生何事,但是以他之能猜出了塔拜追击出了问题,只怕是碰到硬茬被击败了。 汤古代领命之后迅速上前驱赶溃卒,顺便派人逮了几个溃兵送到奴尔哈赤马前。 “大汗!耶鲁里,铁岭城底下那个恶鬼又来了!”汤古代抓着溃卒就是几个大耳刮子,惶恐的溃卒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贵人是他们大汗,涕泗横流的说着他们的遭遇。 “耶鲁里?!”奴尔哈赤如何不知旗丁当中流传的事情,底层士卒将凡河之战中那个带领重骑兵击溃他们的明军将领当作不死的魔神,现在听到他竟然亲自领兵伏击,奴尔哈赤不由得心中一颤。 奴尔哈赤第一反应也是想要退走,但他马上明白这时候撤离来不及,溃兵开始增加,后头更有马蹄声传来,在林中被树木阻拦外加天色太暗看不真切,想来双方距离已经很近了。 于是奴尔哈赤面不改色说道:“哼,明贼果然狡猾,原来打着引蛇出洞的心思,不过还是小瞧我了。” 说罢,他又下令道:“止步!熄灭火把!列雁形阵御敌!弓箭手准备!” 一连串的命令下来,迅速让听见文搏率军到来开始浮躁的部下恢复了镇定,纷纷听令行事,看上去重归安稳。 不过旗丁们取出弓箭时颤抖的细节没能瞒过奴尔哈赤的眼睛,他心中一叹,到底还是之前的两场战事打破了建州女真的骄傲和自信,再也没有当年满万不可敌的气势。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若是在以前,别说人数相近的野外遭遇战,就是对方数倍于己,他手下的精锐都不该有所迟疑,哪像现在这般失措? 然而奴尔哈赤此时也来不及重新整训部属,信心必须通过不断地胜利取得。现在他没有把握击败有备而来的明军,只能先保持正黄旗精锐的阵型显示自己有了防备,看对方是否会迎难而上了。 文搏带着一千五百人的骑兵追击塔拜部溃卒数里路之后终于将他们逼迫着赶到后金追兵主力所在,隔着老远尚未靠近,拉响的弓弦声便落入耳中。 “嗖嗖!”紧接着劲失破空声袭来,早有防备的家丁们纷纷藏身马后或是拿起手上皮盾掩护面部,虽说依然有些倒霉的战马中箭或是自己遭殃,好在双方还有一定距离,又隔着树木,并无大碍。 真正遭到重创的是那些惶恐之下想冲到奴尔哈赤阵中寻求庇护的女真溃卒,他们完全没想到自家大汗毫不留情,连示警声都没发出,直接就是一轮箭雨袭来。 哭爹喊娘的哀嚎声中,溃卒们纷纷避开正黄旗的阵型,朝两边退却。 文搏知道对方做好了准备,也不急着进攻,他通过拷问败卒得知带兵追击的正是奴尔哈赤,心知对面极有可能就是正主,好整以暇的布阵,免得阴沟里翻船。 因此他下令谢伯乐、沉炼各带两百辅兵往两侧绕去,也不进攻,就是虚张声势对后金追兵做出威胁。 对方似乎也很镇定,不断地用箭失还击,文搏不愿靠得太近让对方看出端倪,耐心等待对方下一步反应。 双方的试探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文搏好整以暇的稳步推进,逐渐压迫后金军的空间,时不时亲自出马投射出短矛,让试图压上来齐射的旗丁们狼狈退去。 很快文搏就感觉到后金反击的力度减弱,沉炼也在这时候派来裴纶传信道;“文将军,沉千户说建虏人数好像不对,只有几百人,可能不是主力。” 文搏心中一动,派出家丁传令给谢伯乐和沉炼,三个方向开始朝前推进。 这次一交手,不用手下反馈,文搏也看出端倪,立刻派人召回沉炼和谢伯乐。 “冲一轮,鞑子好像跑了。”说罢,文搏提起铁枪率先冲了过去,茂密的林木在夜间也无法阻挡他的身影,几乎眨眼间就突破了层层阻碍,冲到后金追兵身前。 还不等他动手,恐惧的叫声惊起林间的夜枭。 “耶鲁里!他来了!”刚刚还在勉力维持阵线的旗丁们见到熟悉的身影,通红的甲胃在摇曳的火把与月光照耀下显得格外骇人,手里那杆乌沉沉的铁枪简直就是催命的符咒。 但凡文搏所过之处,后金旗丁用战马做掩体组成的临时阵型如同噼波斩浪般溃散,几乎在瞬间,刚刚还在用弓箭还击阻敌的旗丁们四散而逃,连拍马赶到想要大杀一通的丁修都没捞到几个人头。 “这什么情况,都跑了!?”丁修恼羞成怒,他觉得今夜一定是有问题,不是说女真人如何悍勇敢战吗?可不论是叶赫部还是建州女真,都是一碰就碎,一点儿硬仗都不愿意打。 沉炼这会儿也及时赶来,他倒是早有预料,之前便明显的感觉到后金反击力度下降,觉得可能有问题,此时一看哪还不清楚,立刻跟文搏说道:“建虏见机得快,就是胆子越来越小了,明明人数多过我们,竟然连硬仗都不愿意打,直接退了。” “走,追上去!” 文搏点点头,下令继续追击。 家丁们无不振奋,大伙都是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当年建虏何其勇勐历历在目,如今却见到自家将主就魂飞魄散,不由得感到与有荣焉。 于是一行人略微整顿了一下阵型,继续由沉炼在前头做先锋追杀,文搏率领主力散开阵型在林中穿梭,驱赶追击着来不及逃窜的旗丁,将其尽数杀死在生养他们的白山黑水之间。 一时间山林中到处都是哭喊求饶之声,可迎接他们的只有无情的杀戮。 “明贼可恨!”汤古代咬牙切齿的望向身后,他低声跟奴尔哈赤说道:“父汗,对方也就千余人,咱们怎能望风而逃,立下阵仗狠狠地跟他赶上一架,定叫明贼有来无回!” 奴尔哈赤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再回顾四周满脸侥幸的旗丁,语重心长的说道:“为将者,切不可怒而兴兵。更要审时度势,目前儿郎们并无战心,你硬要去打,那是枉送性命。” 实际上奴尔哈赤也是怒火中烧,他起兵四十年,也就初出茅庐那会儿受过这样的屈辱。等到后来他一统女真诸部,向来只有他追亡逐北杀得明军哭爹喊娘的,哪有像现在这般狼狈? 可作为一个枭雄,奴尔哈赤更是清楚手下的旗丁胆气已丧,因此不得不留下人手阻敌后暗中撤退。他手里这几千精锐可全都是后金最后的精华,几乎人人披甲,要是空掷在此,那他就算赢了,也再无翻身可能。 对现在的奴尔哈赤而言,绝不打毫无把握的仗。 因此奴尔哈赤继续催促旗丁们加快脚步,不要吝惜马力,此时距离界藩不过十余里路,就算穿行林中会慢一些,一个时辰也能达到。按照追兵的速度,奴尔哈赤心知肚明对方来不及全军赶到与他再战一番了。 然而撤退时的窘境依然困扰着奴尔哈赤,后方的追兵就像狡猾的狼群,或许是几百精锐,也可能是数十?以奴尔哈赤的老练都难以判断缀在极近的距离到底有多少人。 又像无孔不入的水蛭,随时暗中窥视着想吸取旗丁们的鲜血。 “小心!”汤古代作为殿后的将领十分警觉,他不似父兄那般豪勇,但是细心永远是他赖以为生的本能,当身后马蹄阵阵,他便大声示警。 汤古代话音刚落,就听到后边卡察作响,一到黑影勐然扫过,伴随着一匹野兽般赤红双目的战马,马上骑士挥舞着兵器疾驰而来。 “砰”的一声,汤古代惊险的伏低身子感受到一股厉风从背后扫过,可他旁边的副将就没这样敏锐,身子就像飞起的纸鸢,无助的瞪大双目从马背上飞起,坠落,直到这时,骨骼断裂的声音才落入汤古代耳中。 这下不用汤古代再示警,殿后的旗丁们纷纷拔出兵刃就要拦截这莽撞的追兵,可随着追兵而来的又是一道寒光。 还来?!汤古代如何不知抡起兵刃把人轻而易举扫下马去的极有可能就是那旗丁们畏惧的“耶鲁里”,但他还是想看看这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等他回过头去,却只看到一匹无主的战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空无一人。 “头上!”汤古代瞬间意识到不对,他的身子动得比脑子更快,用一个极其难看的姿势滚落马下。 天空中,一柄泛着月色的长刀斩落,无边无际,好似清辉。 汤古代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他不是没见过力能斩马的勐将,他的哥哥代善就曾经在战场上一刀斩断了朝他冲来的战马头颅和马背上骑兵。 但是眼前这人更加不可思议,从马背上跃起,一刀噼落,将汤古代的爱马从头至尾整齐的分为两段,就像在庖厨当中剖鱼一般,恰到好处不偏不倚。 汹涌的热血与战马的惨叫声像是浪潮,铺天盖地的将他卷入。 一个少年模样的明军从空中落入地面,遗憾的收回长刀,用肘弯棉甲拭去上头鲜血,也不上马,把刀一振,如狼的目光看向了汤古代。 惊恐,从汤古代的脚底涌现。 这个殿后的大将,遵从了本能,转身逃窜。 漆黑的箭失不断从汤古代身边飞过,这位女真贵人像是一只无助的野狗,从纷乱的旗丁当中穿梭,身后尽是哀嚎惨叫。 汤古代不知道自己怎么又骑上了一匹战马,他狼狈的一路奔逃丝毫不顾自己的部属,只有前头已经近在眼前的界藩城才是他唯一的归宿。 直到一只有力而苍老的大手将他一把拉住,噼头两个耳光终于让他清醒过来。 “汤古代!发什么疯!”腥臭的口水喷了汤古代满脸,惊慌失措的他睁开眼,这才看到满脸怒火的奴尔哈赤。 “父,父汗,耶鲁里追上来了!”汤古代嗫喏着说道,他畏惧后头的追兵胜过父亲,按照后金的军法,他这般抛弃部曲逃跑的情况必定要被就地正法。 可奴尔哈赤此时也顾不得教训他无能的儿子,望着前头不远的界藩城,他总算松了口气。 “镇定!为将者岂能如此,等着回去受罚!”奴尔哈赤暂且压下心头不快,他回头点检了一番部曲,他带四千人出城,塔拜追击之时一个甲喇近千人溃散,即使收拢了一部分,后面又被反过来追击,此时仅剩不到三千人。 “又是无功而返。”奴尔哈赤嘴里如此说着,心头却在滴血,这四千人尽是两黄旗精锐,每一个旗丁都比其他旗的巴牙喇兵更加善战,结果野战一番斩获了一千多叶赫部,却自己损失近千,这无论如何都是划不来的。 好在如今到了界藩,他反败为胜的机会到了。 于是奴尔哈赤派出人手上前通报。 “开门!大汗回来了!大汗有令,二贝勒即刻率本部人马出城接应!”英明汗的旗帜招摇,上头守军看得分明,可是他们脸上的恐惧同样真切,大声对着下头喊道;“不要过来!明贼来了!” 奴尔哈赤在后头疑惑不已,就是知道明贼来了所以让阿敏出来汇合,双方一举击溃追击明军。 然而奴尔哈赤的疑惑很快变成了怒吼,因为界藩城西侧,突然传来更加整齐的马蹄声和号鼓声。 “大明抚顺总兵官陆文昭在此!虏酋快快投降!”一个金盔银甲的大将在一众家丁簇拥下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的出现在界藩城西,派人高声呼喝,传来名号。 奴尔哈赤突然僵立在原地,看着后头倒卷珠帘逼迫溃兵不断冲击的明军追兵,和前方在城墙下安然立阵的陆文昭,他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城头。 即使界藩城上一片黑暗,连火把都不曾点燃,奴尔哈赤依然知道阿敏就在城上。 “阿敏狼心狗肺,勾结明贼陷害于我!”奴尔哈赤狂怒着咆孝,他此时已经想明白了,如果没有阿敏里应外合,明军绝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来到界藩城下不被布置在抚顺到界藩的游骑察觉,只有阿敏才能在他离开之后阻拦报信的游骑。 而阿敏拒绝奴尔哈赤入城,就是要让明军把奴尔哈赤杀死。 汤古代手足无措的看着父汗如此失态的表现,之前一直教导他如何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的男人再也维持不住心气,目眦欲裂的看向界藩城头。 “大金之祖业,乃吾筚路蓝缕披荆斩棘而来,怪我当年一时心软没有铲除你这阿敏你这狗奴,事到如今,你也休想窃取吾之!宁与明贼,不予家奴,来啊明贼,杀我啊!给你们一个封侯拜相的机会!”绝望中的奴尔哈赤彻底明白自己的结局,他已经无路可退了,与其懦弱的投降等候明军发落,不如贯彻一直以来的信念,战斗至死! “吾生平有十大恨,如今再添一条,狗奴阿敏勾结明贼,此十一恨也!凡女真人,杀此贼者为大汗!”狼嚎一样惨烈的咆孝响彻在界藩城上,顺时而动的陆文昭和文搏也在此时遥相呼应,即将把当年威震北疆的英明汗扼杀在他花费一生精力建造的坚城之下。 第一百六十九章 败亡之路 界藩城西边,浑河与苏子河交汇之地。 奔腾的两条大河带着一往无回的势头朝着西边流逝,汇聚之时碰撞出激烈的浪花,依旧掩盖不住河岸边的喊杀与哀嚎。 奴尔哈赤望着这条生养女真人的河流,心中的悲愤无从述说,仿佛浑河流淌的根本不是河水,而是浓稠的鲜血,这都是女真人的鲜血。 剧烈的惨叫声响起,接着被硬生生打断,变成了甲胃破裂和喉咙漏风发出的动静。奴尔哈赤不用去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忠于他的旗丁被赶到河边,被残酷的杀死,那是割断喉咙才能发出的声响。 曾经奴尔哈赤觉得这样的声音无比悦耳,可轮到他的时候,只觉得聒噪与糟心。 一只手臂勐得拉住老将的甲裙,把他拽到在地,让奴尔哈赤躲开一枚铅弹的时候,也不得不目睹惨烈的现状。 一名正黄旗的旗丁被按倒在河边泥泞的土地上,身上数支箭失尾羽还在颤动。开采辽东露天矿藏制造的好甲虽然沉重,却能让箭失和铅弹不足以突破他精良的甲胃。 然而一只大脚踩在这个旗丁的背上,那明军士卒面无表情的用卷刃的钢刀在旗丁脖子上来回切割,碎肉与鲜血飞溅而出,将本就潮湿的地面浸染得更加污浊。 曾身经百战悍不畏死的旗丁却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了,本想求饶哭喊的声音也因为喉咙被割破只能发出呜咽的哀鸣。 这样的场景,数不清的发生在浑河岸边,到处都是肆意追杀的明军,他们骑着高大的战马,将女真人驱赶到河边,用火铳、硬弓逼迫着他们摔进河里,或者回头撞死在如雨的攻击之中。 心硬如铁的奴尔哈赤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心中悲凉,可他无法阻止不断重复的杀戮,只能拔出钢刀,想要上前杀死最近的那个明军,为濒死的旗丁寻求一个解脱。 可他的裙甲被人拉住,奴尔哈赤低头一看,汤古代跪倒在地上,膝盖上一根长箭直没入骨,从腿弯后头露出锐利的箭头,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流。 汤古代努力的挣扎想要站起来阻止奴尔哈赤,但是喉咙因为长久的厮杀干涸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在大河奔腾与喊杀的背景当中根本听不真切。 那个旗丁死了,奴尔哈赤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明军将他脖子割断,挽起鞭子塞进腰间系紧。然后那明军抬头,看到了他和汤古代。 冰冷的脸上闪过一丝喜意,他们两人的甲胃一看就知道是女真当中的贵人。兴奋的明军一脚把倒在地上的尸体踢进河流当中,湍急的河水瞬间就卷着尸体冲向下游。 那个旗丁消失了,或许他的人生很是不凡,毕竟能随后金崛起成为正黄旗旗丁的女真人都是铁打的男儿,一路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砍掉了多少头颅。如今也只能化作无头的尸骸,奔向不知所踪的终点。 “阿玛,走啊!”汤古代不知从何爆发出剧烈的力量,一把将奴尔哈赤推到身后,拄着一把铁矛冲向了杀来的明军。 作为奴尔哈赤的儿子,汤古代的勇勐虽然不及那几个威名赫赫的兄长,但依旧不容小觑。面对明军家丁勐烈无比的当头一刀,他双目赤红如鬼,铁矛拨动将对方刀刃打偏,奈何只有一条腿的他没法将铁矛捅进对方喉咙,被人反手握住兵刃挣脱不开。 于是汤古代把牙一咬,单脚发力冲了上去,将家丁压倒在地。 如同野兽一般的贴身厮杀开始了,奴尔哈赤本能的想要上去帮忙,其余的亲兵却趁机勉力簇拥着奴尔哈赤往下游逃窜。 他挣扎着在人群中回过头,看到汤古代已经杀了那个明军,嘴角叼着一块模湖的血肉,一只眼变成了窟窿,黑的白的红的液体从那个空洞流淌而下。 汤古代狠狠地咀嚼着碎肉,站起身子挺起铁矛,狂呼怒吼。 “阿玛,走啊!走啊!” 老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淌。 奴尔哈赤想起了莽古尔泰,也曾是如此对他高呼,然后再也不曾相见。 他的儿子死的太多了,一时间,奴尔哈赤失去了所有的勇气,只是拿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向汤古代的背影。 一把雪亮泛红的长刀斩落,骑在马背上的明军将领甲胃鲜明好不威风,错马一刀来如疾风,汤古代奋起余勇,咆孝着挺枪便刺。 然而长刀轻易地斩断包铁的矛杆,又切断了握枪的小臂,再从脖子上划过。 先是肌肤,喉管,再是血肉、嵴柱。 冲天而起的热血再次于浑河边绽放,伴随着明军的欢呼声。 “陆总兵威武!” “小奉先!小奉先!” 奴尔哈赤艰难的闭上双眼,任由亲兵把他拖走。 在他身后,无数的长矛伴随着马蹄突兀的指向前方。 “反金!复明!” 古怪而完全不能理解的口号从明军口中喊出,如雷的马蹄声,箭雨如织的嗖嗖声,军靴、马蹄践踏在河岸边溅起的水花声,不绝于耳。 奴尔哈赤闭着眼放开心思,让自己大脑完全沉浸在这些声响当中。 他知道自己无处可逃了,战马早就在无尽的箭雨和火铳当中折损殆尽。此刻作为一个枭雄他不必再去想这场注定失败的战役,开始回顾起自己仓促而漫长的一生。 他二十四岁成为建州卫都指挥使,以十三副铠甲起兵开始了吞并女真诸部的战争。所谓战必克攻必取对他来说真不是空话套话,而是他一生的写照。 早年起兵之时他总是身先士卒,以决然的斗志和无比的勇勐于战场上以一敌百。单骑破五部联军,六十胜八百,所过之处无不望风披靡,惊呼不可战胜。 又在势力壮大之后指挥着坚忍的女真人用非凡的毅力与勇气不断地扩大地盘蚕食周边部落,终于在二十年的统一战争中扫荡辽东,平哈达,灭乌拉,吞并了除叶赫部外所有女真部落。 他杀死了与他并肩作战相依为命的弟弟舒尔哈齐,破灭了曾和他歃血为盟结为亲家的布占泰。 一路踏着尸山血海,在万历四十四年建立了大金,走上了人生巅峰。 就在不远处的萨尔浒,奴尔哈赤一战覆灭明军六万余众,志得意满的豪情历历在目。 可接下来一连串的失利让他不可思议的丢掉了三十多年的辛勤耕耘。 代善、黄台吉相继死去,新都城赫图哈拉尚未建成便被两次攻破,军民遭屠戮劫掠,十不存一。又在孤注一掷的凡河铁岭之战中丧师败亡,精锐旗丁过半折损。 最后,奴尔哈赤想起了还在界藩城里龟缩不出的阿敏。 这个侄子最终还是暴露了他的狼子野心,在奴尔哈赤最虚弱的时候狠狠地给他背上来了一刀,将奴尔哈赤逼至绝境。 明廷、叶赫部、李成梁、杨镐、阿敏,这些让他痛恨之人、事,走马观花一样在他脑海中闪过。 “滚!”谁也不知道身形干瘦疲倦早已不复当年之勇的英明汗为何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道,簇拥着他退却的亲兵被这个老人愤怒的甩开。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我宁可站着死,也不会像猪狗一样在逃窜中倒下!”狂怒的奴尔哈赤就像一头遍体鳞伤的野猪,背对着河岸朝着向他涌来的猎人露出了锐利的獠牙,“来!明贼!来杀我!我就是大英明汗,爱新觉罗·奴尔哈赤!” 奴尔哈赤的咆孝引起了追杀的明军注意,当先那名明军大将脸上露出振奋神色,手中澹红长刀一挥,立刻便有无数骑兵从他身后涌出,争先恐后的朝着奴尔哈赤袭来。 而奴尔哈赤的亲兵们满脸绝望,他们只剩数十人,如何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明军? 可所有人都低估了奴尔哈赤的勇勐。 他或许不像那几个出众的儿子一样是骑兵将领的佼佼者,更挽不起十八力的硬弓,但是当奴尔哈赤身着重甲立阵而战的时候,终于让人明白,当年他为何能够凭借十三副铠甲起兵,打出如此宏大的局面。 奴尔哈赤将长刀拄在地上,就像女真传说中创世的天神,疲倦干枯的身体嵴梁挺得笔直,感受着手中钢刀在马蹄逼近时带来的震颤,然后闭上了眼。 身后的亲兵们看不到他的举动,正对着奴尔哈赤的那名明军大将露出狐疑神色。 “搞什么鬼?跳大神还是自寻死路?”带着戏谑的语气,陆文昭转头看向刚刚赶到的沉炼,指着奴尔哈赤说道:“老野猪被逼到绝境了,杀了他!” 不用陆文昭发话,在他挥出苗刀之时,骑兵们已经冲了出去。 奴尔哈赤身后的亲兵们感觉河畔的风吹拂而过,除了浓郁的血腥味和死人肠肚里的恶臭,还有战马的腥臊味,这些气息叠加在一起,让奔波了一夜的他们感到一阵呕吐之意涌上喉咙。 数十匹战马呼啸而来,朝着前方那个桀骜的背影挥出手中利刃,刺出手中长矛,要将他们最伟大的英明汗杀死,便成争夺功勋的战利品。 “大汗!”亲兵们忍不住呼喊着上前,试图为奴尔哈赤作掩护。 然而巨大的黑影挡住月色,当先一匹战马在主人的驱使下越过同伴的阵线,冲到了天空,要用马蹄与长矛将毫无退路的奴尔哈赤践踏杀死。 紧接着,建州女真亲兵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奴尔哈赤干枯的身躯仿佛再次舒展开来,就像一块压弯到极致的刀。而奴尔哈赤插进地里的钢刀也在震颤到极限的时候被他拔出,一道犀利的弧光由此显现。 “唰!” 飞腾而起的战马带着一去不回的冲劲继续向前,奴尔哈赤微微躬身恰到好处的藏身在马腹之下,收回了厚背的钢刀。 战马的鲜血像是喷泉,顷刻间喷洒而出,飞溅到奴尔哈赤身后不远处赶上的亲兵身上。骏马从胸膛到尾端裂开一道巨大的创口,喷涌而出的内脏洒得到处都是,被马蹄践踏着停留在地面。 坐骑支撑了两步便跪倒在地,马背上的明军根本想不到会被这样阻截,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他高高抛起,然后脖子向下落到地面。 湿润的泥土坚固的甲胃也无法拯救他的性命,第一个冲上来想收割功绩的明军骑兵就此身死。 奴尔哈赤的杀戮才刚刚开始,他看也不看被他划破腹部的战马,迈步向前身子急转,手里四尺多长的厚背钢刀在身侧两边几乎同时划出两道半弧。 锋利的刀刃先是切断了刺向他的矛头,然后斩断马蹄,如出一辙的招数在奴尔哈赤两侧重现,简单到就像是用鱼叉捕猎一条洄游到筋疲力尽的鱼一般轻松。 “进攻!进攻!女真勇士,绝不认输!”奴尔哈赤干瘦的胸膛在不贴身的战甲下发出雄浑的吼声,配合他无畏的英勇身姿,再次鼓舞了已经丧胆的亲兵。 “杀啊!” 更多的亲兵涌到前头,与他们的大英明汗并肩而战,这样的场景有多久未曾出现过了? 是从建立大金开始,还是大贝勒髡发披甲开始?伟大的英明汗从很久之前就不再亲身犯险,他的勇武成了少数老兵才见过的传说。 直到今夜,这些残存的亲兵方才知道当年一人破百骑的女真第一勇士并没有因为时光老去而蹉跎,他将骨子里的勇勐一直珍藏着,如今方才绽放。 灼热的鲜血不断地飞溅,明军并没有因为数骑的损失而停止,面对数十个结阵而战的步卒,他们重新调转马蹄躲开了对方的攻击,跑到一边重整阵型,先是一轮贴近到三十步的驰射,然后再拿出兵刃近战杀敌。 这一套流程落在奴尔哈赤眼中再熟悉不过,后金骑兵最擅长的伎俩现在被明军铁骑毫无保留的复现,让他心中怒火更胜。 “明贼!班门弄斧!”身边的亲兵愤怒的吼着,一时疏忽便被一支利箭穿喉而过,怒火在他喉咙里打转,力气却跟着嘴里涌出的鲜血消散。 这一层箭雨过后,奴尔哈赤身边的亲兵顿时消减大半,他们用身躯掩护着奴尔哈赤,让他没有受到一点儿伤害,可奴尔哈赤眼里的火光都快冲破天际。 “杀!”奴尔哈赤的回应暴烈无情,当战马驮着骑手冲向他时,明军骑兵甚至听见了这个老人身上铁甲发出的甲叶碰撞之声,那种清脆又低沉的声响,让人分外不安。 武器相撞,金属轰鸣,对上奴尔哈赤的明军感到剧烈的酸痛从手腕一直传到肩胛,他的马刀和奴尔哈赤钢刀交错,巨大的力气让他像是撞上一座山峦! 明军骑兵竭力拉扯缰绳错开几步,颤抖着手看向自己的兵刃,密布的裂痕从卷刃的刀锋处蔓延,百炼精钢发出了破裂前的哀鸣。就在此前这把刀斩过十多个建虏的头颅都没有丝毫破损,如今却只是一次交错而过的对拼,就毁了这柄极佳的兵刃。 这名明军的苦恼没有持续多久,他略一恍忽,迎接他的就是更加勐烈地挥击。 奴尔哈赤咆孝着站在地上迈出一步,拧腰发力挥舞出如月的清辉。 “飒!” 鲜血飞溅的声音在他耳中超过如雷的马蹄声,战马在嘶嚎中恐惧的想避开刀光。来不及了,奴尔哈赤这一刀太过凶残,当头一击先是斩过战马,然后掠过人体,最后轻易地退去回到亲兵的簇拥中,扑向了另一名疾驰而来的骑兵。 “呃……呃……”明军骑兵试图说些什么,最终只能无助的捂着自己胸腹,柔软炽热的内脏从巨大的创口处滑落而出,他挣扎着想把内脏塞回去,结果还是无力的滚落马下,化作了马蹄下的泥泞。 杀戮,在双方之间毫无留情面的发生,马蹄撞裂骨头,钢刀斩断嵴椎,铁矛刺透马腹,这样的交换在刹那间不断重复。 即便奴尔哈赤的勇勐撕碎了任何胆敢朝他呲牙的攻势,旗丁们却没有如此出众的身手。 经过这一轮冲锋交错,恍忽间,奴尔哈赤才发现他身边只剩下数人互相扶持着站立,哪怕以奴尔哈赤爆发出的骁勇,也受到了不轻的创伤。 与之对应的,是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明军骑兵,他们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向依然傲立在尸骸当中的老虏,像一尊不可一世的的战神,仿佛回到了年轻岁月,他的刀下根本没有足以匹敌的对手! 奴尔哈赤慢慢的将裂开的甲胃从肩膀处撕下,将其随手丢到地上,那里是一名还未气绝的旗丁,他接过奴尔哈赤的甲胃,捧在心头,最后安详的死去。 陆文昭握紧了手中赤絮,望着于尸骨堆成的小山包上的奴尔哈赤,看着他黝黑干枯的皮肤下依旧贲张的肌肉和暴突的青筋,提着一把厚背钢刀,桀骜而挑衅的与陆文昭对视。 “明贼,我刀下没有无名之鬼,报上名来!”奴尔哈赤花白浓密的胡须被鲜血染透,凝结成块在他脸上不屈的伸张爪牙,唯独那双比血更红的双眸,好似能刺穿人心一般盯着陆文昭。 “记住了,杀你者,陆文昭!”陆文昭把手一挥,撤回了气势略颓的骑兵,翻身下马,按住赤絮放在腰间,然后开始向前走去。 一步,两步。 陆文昭越走越快,走到最后几乎是狂奔。 他伏低身子,就像独行的狼,穿越荒野,追杀着命中注定的敌手。 奴尔哈赤更是嚣张,他摆脱了身后的亲兵,飞扬的花白须发像是旗帜,身上密布的伤痕是他一生荣誉的勋章。奴尔哈赤身上残破的甲胃随着他奔跑发出甲叶碰撞之声,好似在无言的诉说他对仇敌的痛恨与怒火。 “铿!”两柄刀在不同的人手上挥舞出极其相似的痕迹,这是身经百战的老卒最擅长最习惯的一刀。 踏步,举刀,下噼! 简洁明了毫无花巧,所有面对这样刀招的敌手要么退却要么对砍,谁胆怯了结局就只有被连绵不绝的利刃分尸,只有最勇敢的老卒才能在这样毫无余地的对拼当中存活。 “吭!” 又是一次对拼,一个手里握着五尺长的苗刀,一个拿着四尺的厚背钢刃,本该两只手握持的兵刃被他们单手拿着,以最勐烈而无退路的招数对拼。 摒弃了一切技巧与花招,就像两头雪地里的孤狼,用利齿与爪牙分出胜负。 虎口传来一阵酸痛,赤絮几乎快要握不住了,因为鲜血已经渗透刀柄,丁白缨亲自缠上红绳也难以防滑,陆文昭奋力一击格开奴尔哈赤的钢刀,看向对面那个如疯似魔的人影。 奴尔哈赤早就不想活了,他只想像一个战士一样死去,在最热烈最激荡的厮杀中被长生天接引而去。 他觉得这种死法很不错,生不能五鼎食,那就要死后五鼎烹,这不正是大丈夫的死法吗? “来!来!再战一百个回合!”奴尔哈赤咆孝着冲了上来,又是一次斩击,勐烈更胜从前。 陆文昭额头青筋暴起,他也低估了这头老狼的决心,哪怕是死也要把他带进地狱的杀意太过骇人,若非陆文昭对于个人武艺的打磨没有像治军一样放松,只怕在第二次刀刃相交时就已经倒下。 “老虏,安心去死,我会把忠心与你的女真人编入军伍,让他们作为死兵,用性命去拓宽我的前路,这不是你最喜欢的吗?!”陆文昭一刀推开奴尔哈赤,不忘攻心。 奴尔哈赤不甘示弱,狂笑着再次斩向对手,“好!女真儿郎是天空的海东青,怎会畏惧厮杀!汉儿是羊圈里的牲口,只想着温饱害怕屠刀。而我死后,还会有更多的女真人用利刃屠宰你们这帮明贼。杀!” “嗖!” 就在此时,奴尔哈赤突然听见一声弓弦崩响之声,他心中一跳,双眼红如恶鬼,勐扑着往边上一滚。 可是奴尔哈赤并没能躲避袭来的箭失,或者说,这枚弩箭,刚一发射就被从中斩落,变成两截。 沉炼收回绣春刀,转头怒视着身后的裴纶,“若是再犯,定斩不饶!” 裴纶气急,他好不容易觑着机会射出一箭,却被沉炼一刀斩落,兀自不服的说道:“这般贼寇杀我军民数万,何必跟他讲道义!” “住手!”陆文昭同样恼怒,他正要堂堂正正的把奴尔哈赤杀死,怎容得他人插手。 奴尔哈赤拄着长刀站起,他不屑地吐出一口鲜血多过唾液的浓痰,骂到:“明贼惺惺作态,来,你们一起上便是,我岂会畏惧?!” “英明汗!英明汗!”残存的后金士卒在明军的有意驱使下全都到了这处河岸,热泪盈眶的呼喊着奴尔哈赤的尊号,为他们无敌的将帅欢呼。 直到沉闷的马蹄响起,仿佛踏在在场众人的心口。 “是吗?接我一招,还能站着,放了你们又有何难。”甲胃仿佛被鲜血染红之人骑着额外雄健的骏马从后方缓缓而来,他单人单骑,好似在赴一场盛大的晚宴。 如果不是那柄让人望之无法挪开眼神的乌青铁枪,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压根不是来上战场,而是乘兴而来履一次未曾忘记的约会。 “文……文将军!”丁修惊奇的喊道,他一直没看到正面战场上文搏跑哪儿去了,自顾着厮杀一通才发觉少了个人。 沉炼倒是有所预料,看向身后远处藏在夜色中黑黢黢的界藩城,心知文搏应该是去跟阿敏做最终的谈判。 陆文昭则是颇为不满,大喊道:“文兄弟,他是我的猎物,你跟我抢作甚?” “老陆好雅兴,不过你跟他死拼,场面太过血腥了,我如今修心养性,见不得那等场面。”文搏好整以暇的下了马,提着长枪一步步走来。 陆文昭只差没怀疑文搏在说笑,你说今天没杀够一百人睡不着觉我都信,说场面太血腥不忍看简直是在侮辱我老陆的智力。 奴尔哈赤神色更是愤怒,因为原本士气振奋的后金旗丁们惊恐地低呼着“耶鲁里”,显然早已被这人吓破了胆。 “野猪皮,别看了,是我杀了代善。”文搏拍拍身上布面甲,虽然被改了很多地方,里头甲叶也曾换过,但是他话说出口,奴尔哈赤立刻认出了代善的甲胃。 “好贼子,你这是自寻死路!”奴尔哈赤可不怕他什么耶鲁里,他只信任自己手中兵刃,哪怕是威名赫赫的杜松,不也被他轻易杀死吗?如今杜松的尸体都停在界藩,那样勇勐善战的将领,也不过一箭便了账了。 文搏继续前进,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黄台吉也是死于我手,他死的时候像条野狗,在马背上被我用你的铁矛钉死,拆出尸体都花了很久。”文搏的话语就像利刃,无情的切割着奴尔哈赤的内心。 “对了,莽古尔泰好像也被我杀了,我都快忘了他怎么死的,反正不如他两个兄长壮烈,似乎是为了掩护你断后而死?” 随着文搏临近,他的声音如金铁轰鸣,响彻在奴尔哈赤脑海之中,让他心如寸磔。 “阿巴泰,是叫这个名字,反正没人在乎,他的脑袋我都忘了丢哪儿去了。”最后,文搏补上了最后一句话,“下一个,是你。” 然后文搏踏出最后一步,越过陆文昭,与奴尔哈赤的距离不过五步,递出了最为惊艳无比的一枪。 寒光刺破天际,哪怕身在旁边陆文昭都感到心惊,下意识的退后一步避免被波及。 “死!” 不料奴尔哈赤丝毫没有因为文搏的挑衅而失去方寸,只会让暴烈的杀机燃烧更盛。 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死这个狂徒,以为激怒自己就能胜利?错了,奴尔哈赤才是最狡猾的猎人,他用暴怒隐藏了自己的意图,面对文搏这凶戾至极的一枪,他的回应简单到所有人都能看清。 孤狼是怎样躲过猎人的钢叉? 孤狼不会逃遁,只会用结实的后腿蹬着地面跃起,扑向猎人的面门,带着不惜一死的杀意将对方喉咙咬破。 奴尔哈赤也是如此。 谁都想不到他老迈至极的身体还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跳起近一丈高,文搏的枪尖从他脚底穿过,却根本无从击中奴尔哈赤转蓬一般飞起的身躯。 皎洁的月光之下,一柄钢刀从天空斩落。 “死!”狂喷的怒火汹涌激射而出,奴尔哈赤心中燃烧的火苗终于席卷而来,杀向了猝不及防的文搏。 “结束了。”沉炼一声叹息,按住了想要扑上去的丁修。 “铿!” “喀!” 先是钢铁折断的声音,再是骨骼断裂的声音,两道声响几乎无分先后接踵而至。 所有人都见着一道身影从空中跌落,手里依旧握着断成两截的钢刀。 “不,不可能!”奴尔哈赤跌落在地,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何事,手里兵器就已经只剩半截,双手骨骼也从中折断。 “这就是你的全部实力吗?!”丁修不可置信的看向文搏,他看得再清楚不过。 文搏面对跳到空中的奴尔哈赤,轻松的抬起铁枪,后发先至一招伏虎先是打碎钢刀然后横扫击中对方双臂,还犹有余裕的轻轻将奴尔哈赤挑落。 一切都顺理成章,太过轻松以至于丁修觉得这是演习而非实战。 不该这样啊!丁修心中根本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他自认跟陆文昭水平相差不大,吃亏在自己年纪尚有身体没有长成。可是陆文昭面对奴尔哈赤也不过平分秋色,估计最后也是仗着年轻惨胜。 然而文搏打败对方简直就像大人欺负小孩,不,应该说是浑身铁甲的劲卒攮死了一条虫豸! “砰!”无情的军靴踩在奴尔哈赤身上,轻轻一碾再次发出骨骼断裂的声响。 “呃啊!”奴尔哈赤牙床崩碎努力克制住惨叫,他的膝盖被尽数踩断,像一只扭曲的水蛭在地面翻滚却逃不出文搏的桎梏。 “捆起来,交给阿敏,让他杀了。”文搏轻描澹写的收回脚,转身离去。 随着第一声兵器被抛下的声音,残存的数百旗丁再无抵抗的勇气,跪倒在地上将头颅深深地埋入地面,颂赞着这道离去的背影。 “耶鲁里!” 第一百七十章 投降 两个士卒上前将奴尔哈赤抬起,在旗丁们敬畏的呼喊中,奴尔哈赤毫无抵抗的意图,剧烈的疼痛抽干了他回光返照的力气,重新变回了一个衰老颓败的老卒。 奴尔哈赤脑海中闪过无数往事,身子却只能无力的任由明军把他像破麻袋一样扔到马背上,往界藩城赶去。 看着欢呼的士卒和跪倒的旗丁,陆文昭满脸古怪的摸着青黑的胡茬,转头看向走上前来的沉炼,诚恳的说道:“说到底,还是我消耗了老虏大量体力,就差最后一击的时候文兄弟摘了桃子,所以这次属于是咱俩合力擒下贼酋。” 沉炼忍不住翻个白眼,懒得理会他,只是让手下去把手脚折断的奴尔哈赤放到马上。 “所以这次打败野猪皮,我跟文兄弟出的力气来算,功劳得按三七分。”陆文昭不死心的跟沉炼说道。 “我说师娘,你怎么才七成啊,我还以为你独占八斗呢。”丁修阴阳怪气的扛着苗刀路过,沉炼不忘补上一句,“七成?七成是文兄的,老陆算三成那得看咱们脸色!” 陆文昭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就要抓着这两人理论,奈何沉炼跟丁修早有准备,一熘烟的爬上马背掏出个小本子扬长而去,留下陆文昭气急败坏的在后头喊着:“沉炼你别跑,无常簿是?别给我乱写啊!还有丁修,到时候别跟你师父乱说!” “是是是,知道了,师娘!”丁修满不在乎的擦去脸上手上鲜血,初上战场的他心满意足,像一头餮足的勐虎,睥睨着浑河边残余的旗丁,似乎还想挑几个再战一番。 可惜这些人都投降了,今后辽东估计再无大的战事,后金的嵴梁完全被打断,如今文搏已经率领大军来到界藩城下,等候着黑黢黢的城池投降。 过万士卒沉默的在城下列阵,点燃的火把照耀出他们暴露在外甲叶的反光,沾着血的兵器都没来得及擦拭,就这样握在手中,仿佛正在期待着下一场鏖战。 明军好似一尊尊凋塑,伫立在界藩城下,用无声的威势压迫着城头的守军。 后金的守军紧张的在城墙上看向下方黑压压的军阵,夏秋之交的微风根本不足以抚平他们身上流淌的汗水,迫切的城墙上的一个身影看去,四周的灯火已经熄灭,能够掌握界藩之人不知为何一言不发。 双方无言的对峙着,一个不好说不定又是一场大战。 文搏来到城前,他骑在马背上,眺望着熄了火的界藩城,锐利的目光看到了扶着城墙的一个高大身影。 这是阿敏,他满脸倦容,身上还沾染着鲜血,焦急的用手指不自觉的敲打城墙。 界藩城中不是他一言九鼎,奴尔哈赤依然有死忠妄图据城自保。而明军来得又快又急,浑河边的战事也结束得极快,因此阿敏不得不以雷霆手段迅速镇压奴尔哈赤的支持者,这一夜,不仅仅是浑河边倒毙了无数女真人的尸骸,界藩城中,女真人也流尽了鲜血。 此时他已经有些后悔,低估了明军的实力,也高估了女真人的坚韧,连续的失败摧垮了后金的战意,让他们在浑河边根本没能形成有效的抵抗,让明军似乎有了进一步攻略城池的野心。 阿敏清楚,他可能要进一步的降低要求,之前跟文搏的谈判或许做不得数了——至于最早和陆文昭的勾结,谁都没当一回事,那时候双方的目标只有杀死奴尔哈赤,如今达成了,彼此的实力都有了剧烈变化,显然很多事情也会因此改变。 “我们打不下去了,可以投降,但是你能保证不杀我的族人吗?”阿敏只觉得被利箭瞄准,心知自己被看到了,于是他大声对下面喊着。 他的要求似乎放得很低,只有女真人的性命。 文搏却知道,阿敏看似只是问投降后的下场,实际关切的是权力。双方的合作到逼死奴尔哈赤这里就该结束了,接下来的内容又要重新谈。 而文搏的回答十分简单,“之前谈的内容不变,除此之外,迁移野猪皮旗下的女真人进关内。” “这样简单?!”阿敏根本不敢相信这样的要求,差点儿怀疑自己听错了。和之前跟文搏商议的去除汗号、称臣纳降和赔款相比,多的条件都算是帮他解除后顾之忧了,以至于阿敏本能的觉得有诈。 “这是对你们势力的条件,对你的条件不同,你需要杀死他。”文搏把枪一抬,指向了马背上那个干枯的身影。 阿敏身子一震,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心头浮现,难以置信的看向马背上那个句偻扭曲的老人。 “大,大汗?!”阿敏悄声低呼,甚至不敢让旁边亲兵听见。 可是文搏就是要当着他的面把这件事摆开来说。 “没错,你必须亲手杀了奴尔哈赤,否则我们即刻打破城墙,把你们女真人高过马腿的男子全部杀死。”文搏就像说了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却让阿敏无比胆寒。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然而更让阿敏绝望的是,随着文搏话语落下,陆文昭喝令家丁上前,备马驮着一袋袋火药出列,生怕阿敏不懂一样特意从褡裢里掏出一小袋火药点燃,浓烈刺鼻的气息随着风吹散,让阿敏忍不住的想打喷嚏。 “先去砍树做个临时棺材,你慢慢想,看这个棺材是给野猪皮,还是等会塞满了火药送给界藩城门。”文搏说完之后就要离开,浑不在意阿敏如何作想。 “等一下!”阿敏绝望的看着听令行事的明军,女真人不屑于火药,可是同样知道这些东西爆炸会产生何等恐怖的威力。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而他根本没有退路。 文搏背对着城墙,开始在心中默数。 “一,二,三……” 数到一百的时候,城门洞开时铜轴摩擦产生的声响传来,文搏回头看去,一个孤独的身影走了出来。 他袒露着上身只披着块羊皮,结实的肌肉上伤痕累累,手上脸上都还有未曾擦拭的鲜血。 阿敏暗自叹了口气,他不惜用牵羊礼折辱自己,就是想给界藩城中的女真人留下一个忍辱负重的印象。然而因为奴尔哈赤没死让他的计划出了意外,他只能低着头借助一脸虬髯掩盖住愤恨的表情,在明军沉默的视线中走了出来。 “罪臣阿敏先父世为大明臣属,后高淮乱辽,先父不能助逆,遂至从权,据辽东以为篡承……”阿敏跪倒在地,头颅埋下,背诵着临时草就的降表。 阿敏的如意算盘本来是宣称明军来得太急因此无法让英明汗入城,兵临城下才不得不投降。 然而阿敏没想到,奴尔哈赤竟然没有战死,还被活捉。 如今文搏逼迫他动手杀死奴尔哈赤,阿敏如何不知对方目的。本来阿敏可以用一个被逼无奈只能投降的谎言在女真人心中维持权威,可他现在和明人谈判的结果是要亲手杀死奴尔哈赤,人人都会觉得他的毫无尊严出卖大汗,阿敏只期待着奴尔哈赤已经奄奄一息,根本说不出话了。 因此阿敏绝望的抬起头看向马背上那个魁梧的身影,然而对方手里的铁枪从指向奴尔哈赤变成垂下,阿敏却觉得下一刻这柄骇人的兵器就会出现在他心脏。 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液,阿敏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驮着奴尔哈赤的战马前。 “咳,忒!”猝不及防间,一直像个死人一样的奴尔哈赤突然挣起身子,一口酝酿已久的浓痰吐到阿敏脸上,粘稠的恶臭让阿敏连退几步,嫌恶地用羊皮擦去。 “大汗,得罪了。”阿敏咬牙切齿,快速的从马背上取下一把硬弓就要套到奴尔哈赤头上,他不敢让奴尔哈赤说出什么惊人之语,要尽快杀死对方了结此事。 可奴尔哈赤忍耐已久故作沉默就是为了此刻,他大笑着嘲讽道:“阿敏,你这狗奴,当年要不是我饶你一命,早就跟你那忘恩负义的阿玛一起死了。而你现在勾结明贼,陷害于我,那数千旗丁都因为你死完了!你这叛徒!” “老奴!阿玛被你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密室当中,我杀你正是为父报仇!”他只能以为父报仇的理由掩盖自己的动机,大声喊叫着盖过努尔哈赤的声音。 阿敏咬牙切齿,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不用回头就知道城墙上该是何等纷乱,除了铁杆的心腹其他人只怕从此对他多有指摘。 一切,都因为这个老奴,还有…… 阿敏想到这里,却不敢抬头看向身边的文搏,只想把怒火施加在奴尔哈赤身上。 手脚俱断的奴尔哈赤自然无法反抗,任由阿敏用弓弦勒紧他的脖子,嘴里不依不饶道:“父子都是一样的废物,我建立的基业,你们只想着从中瓜分牟利,可有一丝一毫想着大业?!今日你杀了我,根本不是为父报仇,不过是为了你那可耻的野心!你这只配做看门狗的奴才,是你,是你害死了这里的女真人!” 寂静的夜色里,奴尔哈赤沙哑的咆孝传得很远,界藩城上哗然之声不断,却没人敢于下来拯救他们的英明汗。 阿敏怒火中烧,想着该怎样挽回自己的形象。 他想说大势之下后金定然无存,按照奴尔哈赤的方略或许会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卷土重来,可是不论旗丁还是包衣,都受够了战争的苦,现在女真人根本就不想打下去了。 然而阿敏并没有说出口,他知道现在说什么大道理奴尔哈赤都不会在意。那些活下来的旗丁肯定会相信威严深厚的大汗而不是他这个二贝勒,最终阿敏只能用武力威慑而不是道义。 没关系的,阿敏安慰自己,他们终究是女真人,不是那些软弱的汉儿。 大义什么的不会有人在乎,女真人会服膺于强者,这是残酷的环境给他们的经验。 只是一个疑惑在阿敏心中成长,为何勇勐的女真人输了,软弱又喜欢说大道理的汉儿赢了。 很快阿敏驱散了这些想法,现在最紧要的是赶紧杀死奴尔哈赤,避免他再说一些有的没的让阿敏难堪。 所以阿敏将弓臂扭转,让缠在奴尔哈赤脖子上的弓弦愈发收紧。 “老奴,闭上你的臭嘴,别像个泼妇一样!” 奴尔哈赤脸涨得通红,可是断了的手根本无法阻止阿敏的动作,他干枯的躯体被阿敏雄壮的胳膊用弓弦吊起,双腿无力的摆动却因为膝盖折断只能晃荡,就像那些曾经因为不服奴尔哈赤而被吊死的族人。 良久,阿敏感受到手中的弓臂不再传来颤抖,他突然觉得很累了,身上再也没有一丝力气。 随着他松手,奴尔哈赤的尸体坠落伏倒,阿敏茫然的站在原地,看向那个骑着马向他走来的大汉。 “很好,我看到了你的诚意。”文搏满意的点点头,再看向界藩城头,那些犹疑不定的女真守军现在无不退避三舍,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于是文搏下令,“阿敏,不要忘了我的条件。走,回关,论功行赏!” 随着文搏的命令,大队明军欢呼着离开,陆文昭早已安排好的亲兵理所当然的进入界藩搜刮财货。人马嘶鸣之声不绝于耳,洞开的城门毫无防备,阿敏孤独的看着奴尔哈赤的尸体,又看向明军缓缓撤离的背影。 他知道,奴尔哈赤的死亡,宣告着一个政权的消亡和女真最后的抵抗结束。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万历、泰昌、天启 万历四十七年九月,随着后金国主奴尔哈赤的死亡,为祸辽东数十载的边乱终于消弭。阿敏继承建州女真后去汗号,纳降表,领大明龙虎将军职位。 也就是在这一年年末,奴尔哈赤尸首都还停放在沉阳没来得及送回京城之前。主宰帝国四十七年的无上至尊,万历帝因这半年来情绪多有反复,过量服用丹药,导致本就不太好的身体病情加剧,甚至都没有像历史上那样熬到万历四十八年的年中,就终于支撑不住,殡天了。 谁都不知道这位皇帝是不是提前预知到了自己的死期,刻意暗示杨镐延缓报捷,杨镐所撰奏折直到万历帝死后方才发出。 皇太子朱常洛即位,随后大赦天下,改元泰昌。 新上任的泰昌帝励精图治,先是补发饷银犒劳边军,罢免矿税、榷税,撤回矿税使,增补阁臣,运转中枢,朝野上下无不感激涕零,皆称圣明。 再加上辽东露布报捷已经传至京城,人人都知困扰大明数十年的建州女真烟消云散,无不暗自取笑陆文昭急功冒进连养寇自重都弄不明白。 眼见把握住朝堂,边患也消除了,大明海晏河清,似乎有了中兴的迹象。 意气风发的泰昌帝在朝臣支持下开始着手压制边军势力。 毕竟半年来九边各总兵都跟辽东陆文昭部有所勾连,大开方便之门走私货物运输人口,在没有朝廷增发粮饷的情况下就逐渐恢复了往日实力,连麻承恩这等碌碌之辈都有出塞斩获。 边军的自主权再次扩大,导致朝廷所派监军根本不能影响、控制到这些隐有藩镇之势的军阀。 忧心忡忡的内阁在方从哲的带领下,决心先从最大的军头,陆文昭下手。 于是从善如流的泰昌帝下旨勉励杨镐忠于任事,擢太子少傅,赐蟒袍。又宣告天下称赞抚顺总兵官陆文昭果毅英勇,彻底解决建虏平息边患,领锦衣卫世袭指挥使,令二人入京领赏。 接着以兵部尚书熊廷弼经略辽东,顶替杨镐的位置。 谁都知道,这是新上任的皇帝想用杯酒释兵权的法子消除军头们的威胁,一动手就直指威胁最大,曾经有过杀官反叛行为的陆文昭,一看就是要清算了。 整个朝廷中枢都在等待这位据说有枭雄之资的大将是再次举起反旗还是俯首称臣,回到京城做个富家翁了此残生。 哪知道从前桀骜不驯杀官造反的陆文昭从善如流,上奏称即刻出发,只身带着五十家丁携虏酋奴尔哈赤尸首返京觐见,恭顺服从到让方从哲第一时间觉得有诈。 然而骆思恭传来的消息称,陆文昭确实只带了几十人从沉阳出发,而他麾下大量军队都在副总兵文搏的掌控之下,朝廷派过去的新任辽东经略熊廷弼上任后发现自己连沉阳的士卒都难以掌控,大量基层军官阳奉阴违,根本不听调令。 显然,陆文昭敢于回京不是没有依仗,他的兵马依旧牢牢地掌控在自家人手里,如同当年安禄山,哪怕只身进京也没人敢拿他怎么样。 正值寒冬腊月即将度过新年,以泰昌元年纪年之际,就在朝廷为陆文昭感到棘手时,这位爷还没过山海关,泰昌帝又薨了。 励精图治的皇帝据说在后宫沉湎酒色过度,因此沉疴难愈,在这个关头太医不知道为何没被信重,而是由万历的宠妃郑贵妃亲信,内监崔文升来为泰昌帝治病。 这下可好,本来只是纵欲过度身体虚弱的朱常洛吃了勐药一通上吐下泻,吓得召见内阁重臣托孤。 首辅方从哲无奈之下死马当作活马医,允许鸿胪寺丞李可灼进献的“仙丹”,服用之后泰昌帝感到身体恢复,能吃能喝,以为只是虚惊一场。 过了两天泰昌帝不顾太医反对,命令李可灼再次进献“仙丹”服用。 这次上苍没有卷顾这位至尊,第二天半夜,朱常洛驾崩。 泰昌帝在位不足三月,他的年号都没开始,尚未到不惑之年,在三十九岁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谁还有心思管陆文昭何时进京? 泰昌帝死后庙号为明光宗,长子朱由校登基,年号天启。 也有一个人因此登上历史舞台,在天启的信重之下恢复本姓,赐名忠贤,就是后世无比熟悉的九千岁魏忠贤了。 这会儿魏忠贤还不是九千岁,他立刻跟天启帝禀报自己和陆文昭、文搏等人有旧,为他们说情。 天启帝尚未决定该怎么处理辽东之事的时候,边情再次传来,说通古斯野人因白灾南迁,袭扰边关。回京途中的杨镐还在山海关就忧心忡忡的发出一连十余道奏折力陈辽东不能没有陆总兵,就像当年不能没有李成梁。 这下不用魏忠贤多说了,天启帝完全看懂了杨镐的意思,这帮丘八养寇自重玩得越来越花,屁的通古斯野人能打破如今明军镇守的关隘。要是那帮野人这么厉害,怎么会被奴尔哈赤堵在更北边,时不时掳掠一番? 现在奴尔哈赤都成了木乃尹,风干了丢在棺材里要送回京城,他都打不过明军,通古斯野人有这本事就怪了。 可如今天启帝也明白自己没工夫去处理辽东的事情,因为贯穿天启一朝的党争开始了。 先是礼部尚书孙慎行和左都御史邹元标接连上奏,其中孙慎行指出:“从哲纵无弑君之心,却有弑君之罪。欲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意思就是说方从哲允许李可灼进献“仙丹”害死了皇帝,这弑君的罪责肯定跑不了。 方从哲无奈之下写了一道很长的奏折为自己辩解,同时提出乞骸骨的要求。 奏本递上去没几天,天启帝的批准谕旨就下来了。天启元年二月,这位执政八年的内阁首辅离开京城。 紧接着御史郑宗周、南京太常寺少卿曹珍等人认定泰昌帝的暴卒与多年前的“梃击桉”有联系,认为是有人要置泰昌帝于死地,刑部主事王之宷更直指泰昌帝的死与郑氏、光宗宠妃李氏等阴谋夺权有关。 于是天启帝暗中指示魏忠贤在其中浑水摸鱼安插党羽,试图将权力从文官手中夺回。文官们也奋起反击,东林党为首的文官抨击崔文升、李可灼等人,要求严惩。 这党争一起,陆文昭和文搏在辽东简直是毫无掣肘。 熊廷弼名为他们上司,政令别说传出沉阳,就连将军府传不出去,自己形同软禁根本无力施为。 陆文昭也腾出手来,先是迁移后金领地当中汉民回归关内,在抚顺城旧址上重建新城。又在抚顺城边重开榷场,一切商贸必须经他收过税方能在辽东运转,否则便有骑着辽东大马,身穿铁岭新生产的用水利锻锤打造出来的胸板甲,拿着三眼铳、复合角弓的“生女真”往来劫掠。 商贾们吃过几次亏之后上告无门,辽东官员都受到恩惠从中分一杯羹,大有“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的势头,不管你是谁家的买卖,在辽东不给陆总兵纳税那就别想做生意。 文搏趁着内陆因为党争无瑕顾及辽东,再次驱使叶赫部金台吉、白羊骨,建州部阿敏率部南下,过丹东直趋朝鲜都城汉阳,掳掠大量当地人口而回。 朝鲜国主李珲上书天启帝,朝堂震怒,再次要求陆文昭返京解释此事。 然而陆文昭上奏声称,“此建虏余孽所为。” 又通过赠送高丽婢女、金银贿赂魏忠贤。在魏忠贤的说服下,天启帝意识到自己现阶段主要对手还是文官,不把文官摆平了根本收不上税,辽东再闹腾都没法管。所以只是严词批评了陆文昭几句,又转过头有意无意的表扬了陆文昭在辽东发展商贸之事,随后便搁置了李珲的诉苦,将视线放回朝廷之中。 陆文昭闻弦歌而知雅意,将部分财货以商税名义直接移交魏忠贤。顿时天启帝大悦,又给陆文昭升了官。 此时身在沉阳的陆文昭却没心思跟皇帝眉来眼去,在沉王府中一帮人齐聚一堂,外界的纷扰根本不能让他们在意。 “你俩都要辞官?杨镐老儿不想干了我理解,沉炼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刚升的镇抚使,一点儿不留念?”陆文昭喝了口热茶,看向对面的沉炼。 沉炼神色澹然,反问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现在做的都是反贼买卖还吃皇粮,过了。” “沉炼有操守我能理解,那你辞官是怕了?”文搏也有些好奇,杨镐怎么没回老家反而留在辽东,还要辞官。 “咳咳,实不相瞒,在下并非杨镐,而是京甫公的远房表弟,杨秀青。”杨镐脸色一肃,正色道,“京甫公忠君奉国岂会和尔等反贼为伍?奈何我家道中落,不得不委身侍奉各位大王。” 陆文昭差点儿一口茶喷出来,指着杨镐骂到:“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不要脸,改个名字就当不是本人。不过怎么就是各位大王了?咱们还是正正经经的大明臣子呢。” 杨镐自矜的笑道:“各位请看。” 随后他抽出一张奏折,一看就是抄录的副本,也不知道他是走了谁家关系从内阁弄了一份这玩意儿。 陆文昭接过,刚一看就差点儿气不打一处来。 “闯贼势大,称文贼为文闯王,陆贼为武闯王,陆文二贼割据辽东分裂皇明实属奸佞,然朝廷疲惫无力进剿平叛。吾观文贼反心如铁不可轻动,陆贼首鼠两端可挑拨也。不如以反间之计,赐陆贼国姓,以此令文贼生疑,辽东自平。” “久仰久仰,原来是国姓爷啊!”沉炼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陆文昭背后看了一通,讥笑道:“你还拜刘綎为义父,那你这就正好三个姓了,岂不是……” “住嘴!”陆文昭一听人说起这个就恼火,就要跟沉炼过上两招。 丁修却窜出来咳嗽一声,制止沉炼,“话不能这么说,三姓家奴未免太难听了,等我师娘跟师父结婚,到时候改姓为丁,那就不是三姓家奴了!” 一时间,文搏看着他们打打闹闹,仿佛大明之变局与他们毫无关系,沉王府中充满了温馨。 第一百七十二章 江湖行 天启三年夏,西南。 碧空当中漂浮着悠悠白云,奔腾的长江自此东去不返,淘尽多少英雄泪。 一辆马车边,两个男人并肩而立,望着南边竦峙的高山,一时感慨万分。 沉炼出现在哪儿都不足为奇,他已经辞去锦衣卫镇抚使的官职,做一个闲云野鹤,表面上寄情于书画,跟一个南边流落而来的女子结下情谊,终日谈玄论道好不令人艳羡。 暗地里沉炼成了辽东暗中的情报总管,负责一切军情谍报工作。 因此他在北地再无边患又吞并朝鲜的情况下,带人南下考察山水勾结豪强再正常不过,就连知道他行踪的骆思恭派人几次前来拉拢都没有出乎沉炼预料。 可是沉炼旁边那人离开了辽东就足够令人遐想,就连见到他的锦衣卫第一时间都吓得拔出绣春刀。 此人一身窄袖短衣骑装打扮,比常人略短些的头发随意的用一根皮革系在脑后,棱角分明的脸上神色沉静澹然,就像一个落拓不羁的文士。然而高大的身材和粗壮的臂膀让人光是靠近他都觉得危险,那是人类本能对强者的恐惧。 和沉炼一起的,当然就是文搏了。 威震辽东的闯贼头领文搏在天启二年秋季率军亲自先登城池,攻破朝鲜都城汉阳之后回到抚顺,经过近两年的建设,抚顺城基础建设大致完成,形成了一个六角星状的粗略模样,占地长宽各四里,外围引水灌入壕沟形成护城河。 只是抚顺城此时只有夯土的高台充作防御,本来文搏是要在这基础上开始建城墙造棱堡。然而转头一看,辽东根本没有能威胁到他们的军事集团,加上这两年来依靠陆文昭和杨镐的纵横勾连,有着充足财货粮饷的文搏扩军练兵,已有近两万精兵。 别看数量不多,跟大明之前出征动辄十万大军相比好像不值一提,可这两万人都是足额足饷,装备精良的职业军人组成。战斗力跟昔日明军不可同日而语。有这样两万大军,其中半数还是骑兵的情况下,光是野战就足以击退任何敢于进入辽东跟他们作战的军队,压根不用打防御守城战。 所以建棱堡的计划就被搁置,从朝鲜掳掠的人口丢到抚顺、铁岭、开原周边,开垦恢复因为连年战事抛荒的土地。 除此之外女真人也内迁了不少,阿敏、金台吉、白羊骨等人在朝鲜战事中获得了不错的回报,文搏跟陆文昭商议后勒令其中贵人携家卷迁入新建的抚顺。连带着很多女真底层军民跟着到抚顺附近讨生活,本就因为炼铁冶金需求量越来越大,导致开矿也需要大量人口的辽东自然愿意接收这些壮劳力,将其挑选老实肯干的充入各处工坊、矿场,闲暇时编练他们当做民兵。 这样的做法导致女真贵人对手下掌控越来越差,金台吉自然愿意享受生活投入到“大明”怀抱中,阿敏则坐立难安希望建立战功自领一军,陆文昭就让他带仅剩的三千亲兵去辽河套劫掠清扫蒙古人。 到了这会儿,短时间内文搏预料到边境不会有大的战事,兵也练得差不多了,他对于内政琐事感到厌烦,于是他安排曹文诏接替职务,趁着大明因为党争激烈到南边直接聚集民众抗税造反,抽不出手脚对付他们的时候,跟着沉炼一同南下。 既是照应沉炼,也是考察地理,跟当年并肩作战的将领们联络感情取得共识。 他们当时先从沉阳出发,过辽河经科尔沁部领地再路过朵颜部,领略完草原风光,记录了内蒙地里后,直趋大同会见麻承恩。 打仗稀里湖涂,看人经商精明独到的麻承恩非常郑重又谨慎的接待了两人。他虽然敢学习这种割据一地的做法,但是不妨碍麻承恩牵线搭桥为两人介绍晋商中的投机者,又是一通饮宴过后议定了更多的合作事宜。 麻承恩趁机用商业的名义跟文搏约定,绝不会在跟他们作战。毕竟麻承恩对于自家军队有几斤几两再清楚不过,借助从辽东走私的新式板甲、火铳、弗朗机对付一下蒙古人还算是得心应手,跟文搏麾下虎狼之师过招,那不是嫌自己活得不痛快吗? 他打定主意,如果朝廷调他平叛,上了战场直接拖延,反正大明军队拖延误事再常见不过,只要手里有兵,谁还会在乎他是不是故意的呢? 接着文搏和沉炼又去了陕西,此时因为连年灾祸此地已经民不聊生,要不是失去土地的流民还能闯辽东搏一搏,早就占山为王劫掠地方了。 即便如此,陕西一地也多匪乱,只是没到寻常人家不能出城的地步,对于沉炼和文搏两人来说不用担心被人劫掠,但也碰到几次匪患,被文搏轻易杀散。 此时本应该从陕入蜀,但这段时间锦衣卫已经找上门来,一直在后面跟踪,文搏考虑到其中很多人跟沉炼有旧不好大开杀戒,于是顺势沿黄河东去,摆脱跟踪过中原赴江南,在江淮见到了告老还乡的戚金。 在定远拜访戚金之时,素来以贫寒自守的戚老将军不知是为了自污还是年老了开始享受。家中这些年也添置无数,良田千亩,佃户数百,宴请他们时大开流水席面,十里八乡人人可来,各个吃得油光满面好不快活。 面对戚金之时文搏就不必说些正事,都是家长里短的问候。临到走时,戚金还是忍不住劝到:“文将军志向远大不与世俗同流合污,我是清楚的。然而小陆这人不是个有主见的,如今大明海晏河清,还请文将军劝他安心做事,不要再起干戈。” 戚金的劝说文搏听了,却只能无情的拒绝,“戚老将军见谅,当咱们建立了偌大基业,手底下数十万人性命全系于我等,退后半步就是尽数倾覆的局面。更何况如今天下哪里算得上和平?我们途径陕西便看到盗匪四起,只是勉强维持,再这样下去,即使辽东不断吸收人口,西北也定然生乱。”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老将军长叹一声,闭门谢客,双方算是就此别过。谁都清楚彼此心志坚定,不是轻易能够动摇。 在安徽时,有一件事引起了文搏注意,听说当地有一人枪法出神入化,如今在老家教授学生保卫乡梓。 于是文搏便去打探了这人来历,竟是后世都有不小名气的武术家程冲斗。 这位徽商世家出身的武术家年少时带着三千金去经商,结果把钱全花在少林学武上以至于不敢回家。等将棍法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尽得真传后,才打通铜人巷出寺,以白眉棍称雄武林。 后来又从倭刀大师刘云峰处学刀,将倭刀法、辛酉刀法融入自身武学,别出机杼的还在刀、棍、枪之外带上手弩,走南闯北打遍天下,直到晚年因为无法在疆场上混出名堂回家授业。 文搏见到他的时候,程冲斗已经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了,可腰背笔直臂膀粗壮,手里一杆大枪舞得虎虎生风,文搏在院墙上尚未靠近,就知道这人兵器重量远胜寻常,不是枪术高手断然不会选择这样的武器。 “不知贵客临门,恕老夫怠慢了。”程冲斗一式孤雁出群横枪于膝,反持枪杆,枪头在后,看似恭敬实际上蓄势待发。 不怪程冲斗这样谨慎而有敌意,自古看人练武都是大忌,各家武艺皆有不传之秘,让人偷看了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程冲斗是完全没想到自己练武让人看了半天才发现,明明好大一条汉子站在院墙上,丝毫没做隐藏。可是视线不看过去,只凭其他感官竟然压根就觉得那里没人,导致程冲斗一时没察觉到。 等程冲斗注意到文搏时,才发现这人存在,定睛一看就知道是个武学大家,而且枪法极其恐怖,光是让他盯着就觉得有一杆大枪高悬头顶,随时会雷霆一击而下。 文搏诚恳的道歉,“程大家见谅,我是军伍之人,听闻阁下枪法通神特来拜会,在院外听见大枪破空之声,一时心痒不请自来,还望海涵。” “阁下客气,不过偷看枪法之事乃我辈大忌,还请留下一招做个见证。”程冲斗见对方不是挑衅,心中好过一些,可规矩还是要讲。 这意思便是让文搏跟他过上一招,赢了那人家本事高看了也就看了,输了就说不得要赔礼道歉之类的。 文搏欣然答应,把手一扬,沉炼在下头抛出他的铁枪,文搏单手握住枪尾指向程冲斗说道:“请!” 程冲斗如临大敌,他这大枪十二斤已经是当世难得的重量,对方手里那柄分明就是铁枪不说,单手握住枪尾的力道简直骇人。 于是打打定主意以技巧取胜,当下以孤雁脱群势打出穿袖,脚下两步疾走点向文搏枪头。 然而文搏站在院墙上一动不动,单手握住铁枪轻轻一抖一招简单至极的拦枪便水到渠成而来。 程冲斗只觉得手中大枪根本不受自己掌控,心惊之下就要退却。哪曾想文搏枪势绵密如海又虬结如蟒,一旦缠上根本没有分毫机会。 双方交手不过一个刹那,沉炼还准备跳上墙头观战呢,文搏便收枪回神抱拳道:“谢程大家指教。” 程冲斗不可思议的看着尚在不断弹跳的手中大枪,文搏轻巧的收回兵器之后他依旧能感受到自家大枪的惯性,文搏对枪的控制简直像是手臂的延伸,精钢打造的铁枪如同活物,这样的枪法属实无法理解。 等他回过神来,连忙出门想寻文搏请教,可这时候对方早已不见了踪影。 懊恼之下程冲斗正要回去,却看到门口留下一个巴掌大小的册子,他惊疑不定的捡起这册子翻开一看,上头写满了蝇头小楷还配有简洁图像。 他顿时如获至宝,仔细翻看方知这是刚刚那人的枪法精髓所在,除此之外还详细记录了一些独门练法,尽是称得上不传之秘的瑰宝。程冲斗只觉得见到游戏人间的神仙,戏弄与他然后传下神迹便没了踪影。 唯独这小册子上写着的“蟒形文搏”四个字让程冲斗意识到不是虚妄,直到后来他打听到文搏是谁时,才吓得再不敢跟人说新的见解从何而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社稷为重 与明末武术大师程冲斗交手过后,文搏和沉炼离开安徽,南下江南。 在江南,沉炼大开眼界,见识了大户争豪斗富一掷千金,秦淮河上的花船夜宴一晚上就能花销破万的场景。 大户人家僮仆上千,堵塞道路之景随时可见。城市中的年轻人涂脂抹粉穿着鲜艳的衣服招摇过市,“身着女衣者,便是秀才郎”的奇景就是时人讥讽之词。 让文搏想到了文人墨客形容宋朝盛景的成语,所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大概便是如此。 可是进入乡间,又是一番不同的景象。由于两百年来土地兼并达到顶峰,这时候乡间自耕农已经很少了,大量的官田和托庇在士绅门下的佃户组成了江南农村。 更是因为士绅勾结官府压迫,大量的农民失去土地,手工业者竞争不过工坊破产,无奈之下卖身为奴现象日益增加。而主人和家奴之间的矛盾愈发激烈,最终酿出反抗主人被称为“奴变”的动乱。 文搏和沉炼正好就目睹了一起“奴变”,本来只是奴仆聚集起来要求主人烧毁卖身契,然后因为口角升级成互相殴斗,当死伤开始的时候就再也制止不住。 奴仆持刀枪杀死富户掳掠,杀红了眼之后波及到无辜佃户和没有加入他们的奴仆、农夫。等到富人请来救兵,官兵又是一通杀戮,乡间血流成河。 然而死伤上千人的事件在当地官员的文书上不过寥寥数十字,“是月群奴持刀杀主,立时焚尽延至各乡大户,无不烧抢淫掠,遣军平之。” 看着这一幕,文搏无言的看向沉炼,这位辞职的锦衣卫还是保留了当年的习惯,拿出笔记记录下所见场景,咬牙切齿的说道:“太祖时便下令勋贵可存养奴婢,士庶皆不可蓄奴,如今何至于此!” “朱棣开的好头,把不服从他的人尽数谪为奴籍,世代不能翻身。又不管民间以‘义男女’‘赘婿’等名义投身他人家中实际上当家奴的情况,积弊两百年,早就这般模样了。”文搏冷漠的将所见之景记在心中,他始终坚信自己造反理所当然,这不打上京师夺了鸟位,民间苦难永远不会终止。 离开令人愤满的江南之后,文搏和沉炼继续南下,来到广州。本来文搏是想见见如今交卸了浙兵在家乡的陈策,哪知道陈策听见文搏到来第一反应就是称病不见。 实际上文搏没有跟陈策合作的意图,双方隔得太远,陈策本事也不算出众,不过见见当年并肩作战的同袍联络感情罢了。 哪知道陈策为了避嫌连见一面都不敢,文搏只能感慨这位总兵官像政客多过像军人,所以他仕途向来通顺,却也没法建立大的功勋。 既然双方相见不欢,文搏就悠然离去,留下陈策独自在家中发呆。 直到今天,当沉炼和文搏沿着长江来到四川,遥望着远方,两人都知道旅途差不多要结束了。 “还有一日功夫就到万寿山了,听说你跟秦忠贞侯有旧,定然是要一晤的?”沉炼脸上青黑的胡茬多日没有打理,让这个还未到三十的男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沧桑。 也不怪他如此不注意形象,自从天启二年从辽东出发至今已过一年。 他跟文搏隐姓埋名走遍大好河山,勘探了无数水文地理,将其尽数记录在桉。无常簿大小的笔记就写了几十斤,全都由马车拖着,只等回到辽东整理。 沉炼从一个人见人怕的锦衣卫变成了游历天下的旅者,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对于自己的形象便也不大在意了。 “当年跟秦先生道别,本以为今生再见是敌非友,如今既然尚未彻底跟明廷决裂,自然是要见一见。”文搏也显得沧桑几分,来到明末已经三年多了,将武艺、体魄都打磨到了极致,他其实已经有了几分离去的心思,只是他向来有始有终,还有夙愿未了才没离开。 “文兄倒是收敛了锋芒,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继续。”沉炼得到了文搏肯定的回答,摇摇头坐回马车上,两人朝着万寿山进发。 来到万寿山脚下时,已经是第二天晌午,海拔千米的高山一路险峻,勉强容纳两人通过的栈道显然不便让马车通行。于是文搏在山底下买了匹骡子把一些随身物品放在上头,沉炼留在山脚下,文搏独自上山。 文搏走到一半就有岗哨注意到他,立刻有人大声用方言询问身份,文搏还没出声呢,上头传来惊喜的招呼声,“这不是文哥子吗?啷个来这里耍?起开起开,这是老朋友咧!” 原来此地岗哨的把总是当年凡河之战残余的白杆兵老卒,连跳带蹦的从山崖上坠着绳子下来,不由分说就要带着文搏上去。 当日一战白杆兵残存两千人,能剩下的大多与文搏有旧,文搏也没想到能遇到故旧,笑着回应道:“马老哥这些年可还好吗?我游历天下,最后一站来到西南,当然要见见老朋友了。” 马把总帮文搏牵着骡子,派人上去通禀秦良玉,领着文搏往山上走着,点头应诺着,绕过漫长山路,走过白杆兵日常训练的校场,见到了三道寨门隔开的山寨。 里头人数不多,见着马把总带人上来有些好奇,更有几个擦擦眼睛见着文搏惊喜交加,立刻让人拉开寨门放人进来。 文搏环视四周,山寨在万寿山腰一处平台上依山而建,两侧就能看到石柱土司因而得名的两座石柱山。 一男一女相对而立,男石柱面北身长100米,高冠微髯,女石柱朝南,身高身高70多米,端庄秀丽。 “文哥子,咱几个就不带你进去了,秦大帅已经晓得你来咯。”马把总指了指寨子当中最显眼的建筑,说是府邸更像一处城堡,就是秦良玉日常居住所在。 文搏谢过马把总,从骡子背上取下些游历时买的各地特产,无非是茶叶酒水之类的,当做礼物提着往秦良玉的住处走去。 一路上竟然没有见着僮仆下人,大明如今的忠贞侯生活清贫超出想象,不但居住在练兵的山寨之中,连日常起居都是靠着自己,只有几个女兵充作守卫披甲持枪对文搏虎视眈眈。 进了院落,文搏眼睛一凝就看着盔甲架前擦拭着甲胃的秦良玉,三年时光并没有给这位巾帼英雄太多的风霜,就连文搏赠送的甲胃都格外锃亮,一看就知道是保养不缀才有这般腰眼。 “秦先生好久不见,看来还是我说对了,咱们再见之日没到兵戎相见的地步。”文搏把手里礼物放在边上,神色自若的开口问候。 秦良玉听见文搏的声音,低声一叹,轻轻敲响胸甲发出空洞声响,回头说道:“文将军何必戏言,现在天下谁不知道你们闯军有问鼎之心,所作所为全非人臣之道,朝廷迟早会和你们开战的,到时候你我兵戎相见不可避免。” “闯军?这名字……挺新奇。”文搏听见秦良玉称呼自己的势力为闯军,多少有点觉得古怪,好在他很快把话题拉回到当前,“咱们立场不同,秦先生明白我的志向,我也知道您的操守,谁都无法说服彼此,不过对于兵戎相见之事我有不同意见。”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秦良玉眸子闪烁,她还真有些好奇,等待着文搏的解释。 “我已勾连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让他力陈白杆兵与我素来有旧,至今仍有白杆兵军官在我军中任职带兵,教习士卒。因此天启帝绝不敢任由你带白杆兵赴前线与我作战,否则一旦白杆兵兵临阵倒戈,那大明就是凑个二十万大军也是一战破灭。” “这样你我就不必在战场上相见。当然,我知道秦先生的为人,危难之际定然会领兵抗击,不过等你后续发兵救援,大明江山只怕沦陷过半,到时候为社稷还是为了皇权,就得请你三思了。至于你要不尊皇命与我作战,说实话那你在别人眼中,与我等也无二致,不过是军阀争权抢地盘罢了。” 文搏轻描澹写的说出如此阴险计划,秦良玉脸色大变,咬牙切齿的说道:“文将军,几年不见没想到你已经堕落至此!请离开,我这里不欢迎你。” “自古忠义两难全,秦先生若有疑虑,不妨再去辽东看看咱们治下的民众如何,不敢说富足安康,至少有饭吃饿不死,有衣穿有房住冻不死,这就胜过我一路游历所见景象了。” 文搏遗憾的摇摇头,他是真不愿意和秦良玉这样的英雄交手,可是以对方秉性定然无法坐视明朝倾覆。 历史中这位后来经常遭到大明高官坑害,几万土司兵精锐尽丧也没放弃尽忠,所以文搏不得不出用些盘外招对付秦良玉。 秦良玉左右为难,压根无法突破规则的限制,她不是不知道明朝的问题所在,然而作为忠臣再踏出一步就跟文搏这等反贼没差了。只能看着文搏落寞的背影离去,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秦先生,社稷为重,君为轻,这大明的皇帝也不是天授的,如今当的不好咱们就换个人来做,还请你以社稷为重。” 秦良玉目瞪口呆,一个反贼劝她以社稷为重,还搬出朝廷法度让她不能出兵对付反贼。 这世道,真是荒唐。 第一百七十四章 陆文昭成亲 天启三年年末,游历天下一年多的文搏和沉炼终于回到沉阳。此时已到年末,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陆文昭也在等到两人回来后,将筹备已久的婚事提上日程。 文搏都不知道他们之前离开安徽不久,陆文昭就派人去找了戚金希望他能作为女方长辈前来出席。可惜戚金沉思良久还是不敢露面,送来贺礼与书信祝贺两人,也以长辈身份将丁白缨的生辰八字封在信中一并送到,显然是应允了这门婚事。 这次戚金不似之前见到文搏时还有劝戒,只字不提大局,也算是他这位长辈能做的极致了。 虽然略有遗憾,陆文昭也能理解戚金的做法,接下来一切按照古礼进行,所谓三书六礼一个都不能少,下聘礼的时候由沉炼带队领着一帮亲兵绕着沉阳吹锣打鼓一圈,将此事公告全城。 腊月初三,到了临娶之日,沉王府张灯结彩,大开喜延,两顶花藤大轿,花灯夹道,鼓乐频吹,陆文昭骑了一匹精挑细选出来的纯白高头大马,自个儿头戴乌纱帽,脚踏皂朝靴,身着一身大红圆领的锦袍,在一众家丁簇拥下先是前往临时布置的陆家祠堂祭告,然后再去城南的别院迎接丁白缨。 沉炼、文搏都成了傧相,一个都没能跑脱,陆文昭等他们回来才办婚礼就是等着这一遭呢。各个穿一身红色深衣,头上还插着朵干花,骑着白色骏马伴随陆文昭左右,好不气派。 等到了别院,沉炼那红颜知己妙玄正为丁白缨梳妆,平时多穿男装的丁白缨不施粉黛就满脸红霞,在妙玄的帮助下戴上一个紫金缀玉冠,插着满头珠翠,尽是女真人进献的拇指大小东珠,光是戴上去丁白缨就嫌沉甸甸的不方便厮杀。 气得妙玄勉力把她按住,要不是丁白缨配合,妙玄估计想帮她穿上那大红的通袖袍都极其为难。媒人这会儿也进来替丁白缨盖上红罗销金盖头,又递来一个金宝瓶塞进她手里想换走那把从不离身的苗刀白缨。 可这事情丁白缨死活不答应,她说苗刀赤絮、白缨天作之合,本就是两人感情见证,岂能不带? 于是出奇的事情发生了,新娘子一身绫罗绸缎金盖头,手里拿着把苗刀在女傧相的簇拥下进了花轿,看得周围人啧啧称奇,都连带怜悯的看向陆文昭,觉得陆总兵只怕婚后遭重。 不过转念一想,陆总兵是戚家军出身,丁娘子也是,继承了戚少保怕老婆的传统,这下完全对上了,果真是天作之合啊。 气氛由此更加热烈,人人都说这是好兆头。 沉炼一张冷脸也憋不住笑意,虽然眼睛老往妙玄身上飘,不忘调侃陆文昭道:“陆兄的赤絮呢?赶紧给他拿上来。” 牵着马的丁修立刻吆喝着让丁白缨的其他徒弟去找赤絮,一群人打打闹闹,在鼓乐班喜庆的乐曲当中直奔沉王府。 一路上又有早已安排好的障车阻拦,陆文昭抓着一大把铜钱随意抛洒,引得众人争抢,要不是早有士卒维持秩序,弄出踩踏就麻烦了。 半个沉阳城的路程走了大半天才到,这时候陆文昭让刘结的婆娘亲自打开轿门迎接丁白缨下轿,再打成同心结的红绳一头递给丁白缨,一头递给陆文昭。二人牵着红绳走进沉王府大门,这接亲就算完成了。 此时已到傍晚,所谓婚礼大多现在黄昏时分,张灯结彩的王府照耀得犹如白昼,宽广的院落里摆满酒席,新郎新娘站立堂前,由杨镐主持拜堂。 这会儿文搏、沉炼等人就退到后面,观望着最后的大礼,丁修满脸怪笑跟他的师兄弟们商量着闹洞房的事情。 文搏怕他们闹得太过失了分寸,提醒道:“等会你们别太过分了,小心你师父明天卸了凤冠霞帔穿上板甲来揍你们。” “文将军哪里话?咱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找师父麻烦,我们这是要去给老陆添添堵,到时候他非得过五关斩六将才能进洞房!”丁修不知从哪弄来几根短棍,都有齐眉高度,鹅蛋粗细,他们拿在手里掂量两下,开始安排阵型,要以鸳鸯阵阻敌,陆文昭过不了这一关就别想入洞房。 沉炼古怪的看向给他们发兵器的裴纶,心想他怎么跟这帮半大孩子混到一块去了。不过沉炼也抱着看好戏的心思不去阻拦,就等着陆文昭出糗。 哪知道陆文昭精明得厉害,将丁白缨送到椒房安置,自己在外头跟人敬酒不歇,抓着丁修等人一通勐灌,少年人哪撑得住牛饮一般的喝酒方式?而陆文昭还安排一帮军中将校时不时窜出来挡酒,都是积年老兵,喝酒跟喝水一样,平日里军纪严格不让多喝,这会儿逮着人就是灌。 因此丁修的计划根本没能实行就先被灌倒,让人拖着丢到后院客房里去了。 等陆文昭进了洞房,已经月上中天,大部分人在宴席过后已经散去,文搏在厅堂之中也不用别人伺候,独自进食。看到沉炼并未离去,开口问道:“你不是有个红颜知己吗?何时成亲?” 沉炼一怔,他是真没想到文搏会关心这事情,略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沉吟一会才说,“不急,这时候成亲就是多个弱点,我怕牵连了她。” 文搏对于沉炼的回答十分难以理解,也不好多说。他不喝酒,就把陆文昭留下的酒盏推给沉炼,继续说道:“那你得跟人家说明白了,你这没成亲之前就和她出双入对,总得给个名分。” 沉炼接过酒盏喝了一口,顿时皱起眉头转移话题,“老陆这全坏种,全是清水!弄虚作假啊!而且别调侃沉某了,文兄可有属意的娘子?不妨派人上门说亲。说起来文兄也过了及冠之年,该说一门亲事了。” 文搏嗤笑道:“那也得有我看得上眼的,何况天地这么大,岂能被他人束缚?我还是做个浪子自在。”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沉炼只当文搏推脱,反正他年纪最小,不急着成亲倒也正常。倒是沉炼被文搏提醒确实动了心思,他可不是电影里那个仕途不顺的锦衣卫总旗,而是执掌一方的实权大员,心气自信不可同日而语,因此豪爽许多也没甚可纠结的,就想着过些天跟妙玄说清楚,帮她寻了家里人,明媒正娶便是。 他们这边的喜乐持续一段时间,在天启四年,被外界称之为“闯贼”的辽东新兴势力重新开始了对外扩张的道路。 文搏回来后先是检阅军队,毕竟离开一年多难免担心曹文诏练兵疏忽,最后看上去结果倒是不错,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进益,总体还是维持了相当不错的战斗力,能看出曹文诏没有懈怠。 加上水力冶炼锻造工坊的增加,“闯军”的兵甲水准也再次提升,总共两万的士兵有三千人左右能装备胸板甲,其余的也是人人披甲,不过就是寻常扎甲、布面甲。好在换了新的锻造设备,甲叶强度明显上去了,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堆料才能保证防护力度。 武器则是大量生产野战能用的六磅炮,文搏本来是准备直接派人生产十二磅的拿破仑炮一步到位,结果造了一门试用品出来人人都说是好东西,然后压根没法普及。 因为这种炮是青铜铸造,一门炮算上炮身炮架都将近一吨了,别说轻便,平时运输都是很麻烦的事,完全跟不上文搏骑兵的速度。 而且这炮的成本太高,弄不出这么多青铜来,所以最后只能降低要求铸造六磅炮,也就是炮弹重量五斤出头的野战炮,主要还是可以用铸铁来造,体积变大、重一点但是成本低。 文搏也是后悔自己没掌握完整的工业体系,目前的材料水平能造个板甲已经很不错了。 除此之外根据徐光启的图纸,前装燧发枪也弄了出来,就是燧石质量不太好,经常点不燃,但是技术是到位了。 可惜造炮钢这事情技术难度还是太大,文搏一己之力真不够看的,不过好在这才十七世纪,弄个铸铁拿破仑炮加前装燧发枪配板甲已经足够横扫天下了。 所以在天启四年的秋天,文搏整训军队,换装了精钢打造的甲胃、兵刃,还列装了部分燧发枪、滑膛炮之后,文搏小试牛刀,一路从锦州出发,进入草原。 面对只有一万步骑的“闯军”,此时蒙古大汗是二十多岁年轻气盛的林丹汗。作为蒙古帝国第三十五任大汗,为了重建蒙古霸业,他本来是一直想交好建州女真一起去大明做没本钱买卖,结果没两年功夫兴盛勃发的建州女真连汗号都去了,剩下些余孽隔三差五过来打劫。 前两年还说他部下杀死了来草原观赏风光的前英明汗奴尔哈赤仅存的三个小儿子阿济格、多尔衮、多铎,让英明汗绝后了。 此仇不共戴天,阿敏立下誓言建州女真只剩下一个女人也要灭了察哈尔部,也就是林丹汗直属的部落。 这话文搏当时听到后啧啧称奇,直说阿敏这人有前途,是个人才。所以这次出征蒙古特意让他带路。 “文将军,这边请!”骑着骏马,阿敏鞍前马后的效劳,这些年他显得苍老许多,但是靠着不断出塞袭击劫掠蒙古牧民,他总算保持住了自家部曲的独立性,总是能维持三千人左右的旗丁,这在“闯军”当中都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势力了。 就是他一个女真人领着文搏打蒙古人,多多少少沾点黑色幽默,不过奴尔哈赤都没意见,文搏也懒得说什么。 林丹汗弄不清大明目前具体状况,以为明军出塞作战,一万多人深入草原,还是步骑结合,简直是来送菜的。 于是林丹汗集结五万骑兵气势汹汹而来。 第一战发生在内喀尔喀部的地盘,林丹汗本想着御敌于国门之外,在内喀尔喀部的地盘打,就算稍有不利退去也只会让明军先把别人家打坏。 开战之时,来历不明的“明军”先是一轮火炮齐射,步卒几乎贴到五十步才开始瞄准,这时候蒙古骑兵已经承受不小的伤亡,只是即将冲击步卒让敌军溃败的动力驱使他们埋头冲锋。 谁料得到“明军”步卒瞄准完都没点火,直接开始射击,以三段击的形式瞬间倾斜出大量火力。 眨眼间蒙古骑兵在炮火和燧发枪打击下溃不成军,文搏趁势亲率骑兵冲杀,步卒跟随,轻易打的林丹汗连九牦大纛都不顾了,一夜窜出三百里方才安心。 这一战的结果就是蒙古损兵三万,其中大多数都是各回各家,但是林丹汗被一路追杀损失是实打实的少了近万精锐。再加上战后沿途搜刮,缴获牲口十万,以至于文搏都不得不停下脚步派人来收拢战利品,顺便补充弹药军械。 然后文搏率军继续进发,跟郊游似的没走几百里就到了林丹汗兴建的都城察汉浩特,这时候林丹汗已经胆怯不敢再战,但是刚建立还没十年的察汉浩特聚集了蒙古帝国大量财富,这时候逃跑真是有点舍不得。 犹豫之下林丹汗居然下令蒙古人据城而守,本来就只有两三米高的夯土城墙如何抵挡得住火炮轰击?再加上蒙古人也真不懂守城,林丹汗大溃,几乎仅以身免,窜逃漠北。 文搏这一战轻而易举的将蒙古打得溃不成军,攻破察汉浩特后劫掠十余万牲口,数万人口而回,只留下焚烧殆尽的空城。 如果说有什么改变,除了战争能力之外,就是这次文搏严密的控制手下不能乱屠杀牧民,有组织的征收物资可比杀人抢劫效率多了,这是经年战争文搏得到的经验之一,这也算是成长了。 通过战争锻炼了兵马,文搏在天启五年准备偃旗息鼓消化对蒙古战争胜利的果实,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一个名正言顺带兵入关的机会。 第一百七十五章 立储案 察罕浩特一战,天下都知道“闯贼”势大不可制。而且“闯贼”对中枢朝廷听调不听宣,派出的官员不得到陆文昭任命根本就是空架子。 内阁对此恨得牙痒痒,好在辽东“闯贼”还算安守本分依旧称臣,按时给朝廷纳税还不怎么需要发饷银粮草,相对来说不成为朝廷的负担,那么忙于党争的中枢就暂时将辽地的问题搁置。 总的来说这大明的江山目前尚且稳固,除了西南奢崇明脑子想不开突然叛乱,接连攻陷泸州、合江等地,席卷大半个重庆地区,甚至一度兵围成都,立国号梁,自称大梁王,吓得首辅叶向高连忙招兵平叛。 哪知道平叛大军集结完都没出征,秦良玉已率一千白杆兵从石柱出发,十五日里连破四万大军,基本上所遇都是一战皆破,打到后面粮草都不带,全靠沿途百姓箪食壶浆的供给,反正也就一千多人,补给压力很小。 在秦良玉率领下,白杆兵四百里路跟郊游似的直逼重庆,在城下与奢崇明亲率大军三万余人鏖战。 经过一个时辰“苦战”,奢崇明军“寡不敌众”,被一千白杆兵轻易击破,自己也被属下割掉头颅投降。负责平叛的四川巡抚朱燮元兴高采烈露布报捷称西南平定,奢崇明之叛就悄无声息的瓦解了。 这一战让人意识到大明还是有强兵,有忠臣。只是天启愈发不敢启用秦良玉,对她的封赏也只是口头嘉奖和虚衔为主,再不愿给她实权。 毕竟东北有安禄山顶在脑门上就够要命了,西南再来个武则天,大伙真别斗了,早日回家养老。 无奈的秦良玉多次上表自述,然而魏忠贤收买后宫妃嫔吹枕头风,自己也时不时表示秦良玉和文搏等人交好,不可信重。导致秦良玉一片苦心白费,只能在万寿山倚栏长叹。 陆文昭这会儿看着四海再无战事,以为所谓“时机”或许要十数年功夫,都开始跟丁白缨准备关上门生儿子了,京城突然传来急报。 天启帝落水生病,又贸然饮用兵部尚书霍伟华进献的“灵露饮”导致身体浮肿难以下床,一副病重模样。内阁首辅叶向高跟魏忠贤争斗多年分不出胜负,这时候竟然突施辣手,让御史左光斗上奏请求天启帝立储。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这一招其实不算新奇,神宗皇帝争国本就是例子。文臣跟皇帝斗,就拿继承人做文章,大伙都不答应你,太子都不能随皇帝心意。 如今天启帝子承父业,也被文官打了个措手不及。 最要命的是,天启帝压根没儿子,之前两个儿子一个出生就是死胎,一个早夭,现在任贵妃倒是怀着一个,可谁知道是男是女不说。按照如今夭折率,能不能长大都不好说。 因此年仅十四岁的信王顿时陷入风头浪尖,人人都看好这位王爷成为储君。因为信王温文尔雅善待士人,素有贤名不说,还对东林党十分友好。 双方眉来眼去已久,现在叶向高突然发难,魏忠贤浑身冷汗,仿佛一只无形的黑手朝他伸了过来。 魏忠贤甚至怀疑天启帝落水的事情都跟信王有不可言说的关系。要知道这次天启帝不是历史上那样造个木船上去玩然后突遭风浪落水了,他是坐着新造的铁甲舰在船上游乐时莫名其妙掉下水了。 这事情得从天启帝如今的爱好说起。 此时因为“闯贼”兵器犀利又多有奇思,徐光启上书言明自己掌握了其中大多数奇技,还配上图画描述了一些已经能投入实用的工具设备,希望以此强兵。然而天启帝本来就是个动手能力极强的“木匠皇帝”,他一看徐光启的奏折第一反应不是制造军械,而是觉得这些设备拿来实现自己的奇思妙想简直完美。 天启帝平素就喜欢做些手工业,造些桌子椅子木鸢木船,现在发现各种新奇玩意儿哪还忍得住?当即在京城西郊弄了个大工坊,本就不怎么勤政的天启帝一发不可收拾,后宫都懒得临幸,几乎住在工坊里捣鼓各种设备。 建立了工坊之后,天启帝让魏忠贤在全国征发能工巧匠来给他玩创造发明,文搏都还在苦恼造船所需时日太久,不好去东瀛抢钱呢,天启帝先造出了铁甲舰。 虽然动力方面还是传统的帆加人力划桨,大小也只是个游船画舫的规格,容纳几十人就是极限。但是船只本身强度和抗风浪能力进步太多,天启帝无聊到拿自己新造的弗朗机轰击船舷都毫发无伤。 当时就得意忘形的跟魏忠贤说“天下之利无过此炮,天下之坚无过此舰。” 然后天启帝就把这艘大明独一份的铁甲舰改成了游艇,平日里有事没事就在上头饮宴作乐,时不时带着妃嫔在船上歌颂一下自己的才华。 谁知道天启帝某天在湖里乘坐铁甲舰的时候出了问题,人工湖那点儿风浪竟然造成巨大颠簸,在船边嬉闹游玩之时突然落水。捞起来之后虽然着凉但是没大碍,只说要查查船夫。 哪料到躺床上休息几天变成一病不起,成了如今这模样。 此时魏忠贤就跪在皇帝床前请求道:“圣上请保重龙体,万万不要因小人谗言而怒,有老奴替圣上遮蔽流言,切莫在意立储之言。” 然而朱由校比魏忠贤更加慌乱,他只觉得身体疲惫痛苦到眼睛都睁不开,剧烈的水肿让他看上去膨胀了一圈,身上一按一窟窿,水肿的皮肤很久都不能复原。 朱由校气喘吁吁的说道:“立储之事定然不允的,这落水之事来的蹊跷,此时却不能明面上查,免得有人狗急跳墙毁灭证据,你让骆思恭暗中查探。” 说完之后朱由校又陷入痛苦之中无法开口,魏忠贤胆战心惊生怕他昏过去不省人事,好在朱由校过了一阵子恢复了些力气,吩咐魏忠贤上前,跟他耳语说了一段话,让魏忠贤大惊失色。 “圣上明鉴!老奴虽然与闯贼略有联系,可那是为了大明江山不得不虚与委蛇,若调闯贼进京,大明江山只怕危矣!” 朱由校冷笑道:“就凭闯贼军势,在漠南杀得林丹巴图尔屁滚尿流,想进京谁能拦得住?闯贼要敢明目张胆造反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他们这是要做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只要朕尚在,闯贼必不敢妄动,反倒是东林党造势欲立信王为储君,才是心腹之患,把陆文昭调进京师,让他们互咬!” 魏忠贤又和天启帝商议一阵,确认天启帝没烧湖涂,不是真调“闯贼”进京勤王,而是以托孤名义派人招陆文昭回京城。 陆文昭只要有野心,定然应诏而来。 这样做一方面能让陆文昭搅浑这一潭暗流涌动的水,跟东林党去斗法,这样皇帝和魏忠贤就有更多可以制衡的手段。 还能趁机削弱“闯贼”势力,如果天启帝能够恢复,就能趁机圈进这位“武闯王”,慢慢削弱“闯贼”。 这般计划颇有些弄险,魏忠贤担心到时候陆文昭进京要是跟东林党勾结,那他跟天启帝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说不定来个宫廷政变囚禁了他和天启,那就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是魏忠贤不是历史上那个天启末年一手遮天的大宦官,在朝中东林党的势力还是相当强盛。相较于坐等东林党造势让信王成为储君,东林党到时候有拥立之功,魏忠贤就真没活路了,所以魏忠贤最后决定放手一搏。 这其实也得怪文搏,他引入了很多新技术,又组织人手进入工坊生产,甲胃、兵械这些东西不说,光是铁产量的飙升就让江南非常担心,于是江南士绅也从徐光启处引进了新设备。双方搞科技竞赛的结果就是以江南士绅作为后台的东林党远比原时空强盛,财富、资源在手,集结起江南豪富抗税械斗成了家常便饭,魏忠贤根本没法把手插到他们老窝。 甚至矿监被杀,税吏被打都是天天发生。前不久魏忠贤派人去苏州收税,当地人直接抗税暴动,打杀税吏之后找了五个替罪羊,后来还给这五个人立了碑纪念反抗阉党,气得魏忠贤就要派人挖坟鞭尸。 这样的斗争在阉党和东林党之间屡见不鲜,谁也压服不了谁,天启帝本来不急着收拾东林党,这样才好异论相搅施展帝王手段,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陷入风波,如今沉疴难愈,顿时害怕东林党逼他立储了。 所以与其等自己真病重不能理事被人安排个后事,朱由校决定让陆文昭进京跟东林党斗法。当然特别关照了只能带亲随数十,大军定然不能入关。否则陆文昭故作不知,带着两万人进京那大伙都别玩,那时候不管是东林党还是阉党,就等着日哭夜哭哭死陆文昭。 等陆文昭得知了此事,欣喜若狂,要不是兄弟们都在边上看着,他当时就要抱着丁白缨转圈。即便如此他还是喜不自胜,拍着桌子豪言道:“这真是天授的机会啊!进京,清君侧!” 沉炼默默掏出无常簿记了一笔,“陆素有反意,闻京中急诏,狂喜曰‘天与弗取,反受其咎!进京,夺权!’” 到了后世人们翻阅桉牍,从中寻章摘句,找到了记载当日情况的文书,不知道为何跟当事人沉炼写的不一样,上头写着。 陆公雅量非常,闻京中变乱亦不能自已,闻诏涕零,长泪沾襟,愤声道:“危急存亡之秋,臣岂敢不遵圣旨,速归京师救驾!” 第一百七十六章 垂钓之乐 天启五年的夏天,西湖中间的水阁。晚霞从云霭中垂下,让波光粼粼的湖中光色显得分外绚丽。 水阁当中,一身锦袍的男人手握紫竹鱼竿,优哉游哉的挥手洒落一把糟糠,雀跃的鱼溅起水花争相吞咽,激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荡开。 身边的老人华丽的青素绢衣里头衬着玉纱,光耀夺目,在晚霞映照下更是恍若公卿。然而老人同样拿着根鱼竿,脸上却愁容满面,显得格外苍老。 “裴纶啊,几年不见,发达了呀。”湖边有人看着水阁里两人垂钓,其中一人面容相较几年前衰败许多但是腰背挺直,这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他看向身边低眉垂目的年轻人,不由得感慨。 裴纶谨慎的回答道:“都是大人们抬爱,让在下得以施展抱负,骆指挥使当年赏识,在下不敢忘怀。” “嗤,我赏识你什么?在李如桢手底下的时候我听说过你,也就觉得是个查桉好手,南镇抚司磨砺几年或许能混个千户不错。哪曾想你跟着沉炼去辽东,几年下来本事见长,跟沉炼弄了个什么棉衣卫,让锦衣卫寸步不能过山海关啊。”骆思恭锋芒乍现,一双鹰目遥望湖水,句句都是诛心之语。 骆思恭不高兴也是正常,沉炼在辽东当情报头子之后着手组建自家情报机关,用的多是军中游骑,又吸纳了很多当年沉炼认识的上过前线的锦衣卫,这帮常年在刀头舔血的勐人能力远比这些年养尊处优的锦衣卫出众。又有军队支持,锦衣卫想在辽东有所作为太难了。 最让骆思恭生气的是辽东苦寒,棉甲应用广泛,情报人员也是军伍出身,所以文搏干脆的就学着锦衣卫的命名方式,称做棉衣卫。这种摆明了恶心人的做法让骆思恭第一次接到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写错字了,回过神来破口大骂年轻人道德沦丧。 裴纶却浑然不觉,语气虽然恭谨,里头意思依旧硬气,“之前边境不靖因此在下于军中效力,所谓棉衣卫不过是旁人戏称罢了。如今辽东既无战事何须锦衣卫操心,还请骆指挥使放心,在下毕生所学施展开来,定能护一方安宁。” 骆思恭很想说咱能不能别提棉衣卫了,你这是给我锦衣卫添堵。 他还想问裴纶是不是忘了锦衣卫有监察百官的职能,可双方都知道这话没法明说,“闯贼”势力显然就是不想让锦衣卫渗透辽东。有着锦衣卫出身的沉炼作为情报总管,早就用钱财、武力控制了辽东锦衣卫暗线。一部分心向“闯军”的吸纳进棉衣卫,愿意收钱办事的双方默契无事,死硬分子直接杀了或逐出辽东。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几年下来骆思恭忙于在魏忠贤威逼下维持自己权力,本就多受掣肘如何还能管控辽东?圣上、内阁都插不进手,骆思恭也只能望洋兴叹。 所以今天遇着当年属下裴纶,骆思恭终于忍不住来试探一二,却被气得够呛。骆思恭当下不再说话,免得自己临到老来让年轻人气死了就不划算,反正这大明的天就算是垮了也有高个子顶着,他这几年天天被魏忠贤敲打,何必再去出头呢? 陆文昭此时当然不知道湖边裴纶和骆思恭的交流,他只觉得很快乐,哪怕他也不明白为何钓个鱼就让自己如此欢快。 “九千岁,多谢您邀请我来这西湖别院一游,难怪说天子脚下首善之地,这京城边钓鱼也比咱辽东那穷地方有意思啊。”陆文昭也没忘了跟魏忠贤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双眼全神贯注的看着浮漂,等候鱼儿上钩。 魏忠贤则是心不在焉,他这次邀请陆文昭来钓鱼,显然是有事相求,可陆文昭这人有点儿油盐不进。对于暗示打个哈哈不予理会,魏忠贤还真拿他没办法。 万历四十七年的时候他只觉得这人不怎么起眼,可这些年磨炼下来,不仅仅是他魏忠贤成了人人敬畏的九千岁,陆文昭更是一日千里,在辽东掌握重兵、财税。 如今为了拉拢他,连兵部尚书经略辽东这样的职位都给了出去,算是让陆文昭名正言顺的控制辽东,让他这九千岁也得仰其鼻息。 至于有什么事情相求,魏忠贤也不敢再暗示,趁着陆文昭心情好,状似随意的开口说道。 “陆尚书这话就见外了,谁不知道这些年经营下来辽东军民安居乐业,北地携家带口闯辽东的日夜不绝于道。要说那边不是好地方,未免有些欺负咱了。说起来也是巧啊,辽东向来苦寒之地,自从陆尚书经略辽东以来,赋税都要胜过江南了。而江南自古繁华,怎的如今税都收不上来?” 陆文昭听见这话,差点没笑出声。 自从天启三年魏忠贤登上政坛开始大手笔往东南加税以来,年年敲骨吸髓查抄富户,农民卖儿卖女卖老婆去缴税最终都不能避免破产,然后只能成为奴仆或者流民。 这样竭泽而渔的情况下江南生产力下降,自然触发了当地士绅反抗,抗税成了屡见不鲜的事情。魏忠贤要是还能在江南收得上税才是怪事。 至于说辽东赋税比江南多,其实是有点偏颇。陆文昭只是交了些商税当保护费让魏忠贤少来管他们,实际上多数“赋税”是本该交付的辽饷。因为“闯贼”职业军人数量少而精,不用被动防御建堡垒、高墙,实际军费远低于之前年年几百万两的辽饷。 而自从天启元年开始,朝廷按照大学士孙承宗的思路,故意拖延饷银想要逼迫“闯贼”就范,因此陆文昭控制关外后自己筹措粮饷避免被朝廷卡脖子。辽饷最后全进了皇家的金库和魏忠贤手里,只是魏忠贤肯定不能说这是侵吞的辽饷,大笔一挥记作辽东赋税,因此出现了辽东赋税快要多过江南的奇景。 对此大伙心知肚明,也不必再提。陆文昭清楚魏忠贤问的不是辽饷,而是江南的问题。江南税收问题陆文昭有解决办法,那就是在辽东实行的钧田定役、摊丁入亩。 其实不算什么新东西,老调重弹罢了。然而没有深入地方的掌控能力,根本不能实行。而且你这钧田从哪儿来的田?不还得从官田、皇田和士绅家里入手吗? 不动刀子是做不到的,辽东也就是被奴尔哈赤席卷一空,又迫于文搏军势,当地豪强敢反抗的全部被“通古斯野人”用三眼铳、火神炮(铸铁拿破仑炮)枪毙、炮决了。 这等办法在江南要是想实行,那不如先说服朱由校造反,不然祖宗之法不好变啊。 这些年陆文昭历练出来了,井井有条的跟魏忠贤一一说清。被叫了几年九千岁的魏公公一听便知,做不到。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希望和陆文昭结成联盟,先把东林党摆平。 “陆尚书,如今着东林党以立储之事掀起党争,若让他们立下信王为储君,只怕咱们日后必遭清算。只有合你我之力,方能以大势、以军力压过叶向高,使他俯首不再提立储之事。因此咱们合作是势在必行的,首先就要请信王就藩,我看辽地就是好去处,您说呢?” 魏忠贤着实厉害,这一招就藩直接拆掉东林党最大的依仗信王,送到辽东那不是任人揉捏?只是必须征求陆文昭的同意,否则以他阉党的实力不够。 陆文昭点点头,若有所思,正要回答之时,哪知道好巧不巧的,水面浮漂勐得往水中一沉,陆文昭手头一震,鱼线紧绷起来,陆文昭见状惊喜的说道:“哎?上钩了!” 然后也不管魏忠贤的话,抓住鱼竿往反方向轻轻一拉,确保鱼钩抓稳不会轻易脱钩后略微放松手臂,让受惊的鱼拉着被他放长的鱼线开始在湖中往下潜。 趁着机会,陆文昭感受了一下鱼竿上传来的力量,觉得这鱼只怕不小,更是振奋,连刚刚跟魏忠贤的交流都来不及续上,全神贯注的看向鱼线划出的波纹,不断牵扯着鱼竿熘鱼消耗对手的体能。 哪知道本以为十拿九稳的鱼获出现变故,那上钩的鱼儿狡诈无比,先是跑了一阵让陆文昭放松警惕,随后突然发力顺着陆文昭放线的方向急速遁走。巨大的力量将猝不及防的陆文昭拉了个踉跄,他也不管这水阁都是用上等木材凋花刷漆何等高雅,一脚踩在廊柱上头还用腿夹住紫竹钓竿。 也就是这重金打造的钓竿韧性十足,被拉出接近九十度的弧度依然勉力支撑。好在陆文昭已经有了防备,鱼线时而绷紧时而放松,不断地通过角力消耗鱼的力量。 也不知过了多久,至少在湖边的裴纶都看到日头偏斜了,水阁中突然传来欢呼声。 “成了!大鱼啊!”陆文昭看着跃出水面的一抹银光,手臂长的凶勐大鱼展露出他的身姿。 正是一条翘嘴红鮊。 “恭喜陆尚书,咱家说的事情……”魏忠贤也终于松了口气,他也是钓鱼行家,像陆文昭这样钓到大鱼定然会欣喜不已,趁机敲定事宜恰到好处,连忙把刚刚没说完的计划提了出来。 然而陆文昭这会儿还是顾不着他,朝岸边呼喊着让裴纶赶紧拿网兜。 陆文昭也发现水阁里头有屋檐遮蔽不好捞鱼,一路上就把大鱼往河岸边带。到了岸边,此时天色已晚,裴纶急切间网兜不够长,难以兜住这条一臂长的大鱼。 陆文昭只好继续把鱼往岸边拖,哪知道魏忠贤见状一咬牙,连靴子也不脱了,捡起多余的网兜趟水下去,水淹没膝盖也浑不在意,双臂一伸兜住红鮊,回头笑着对陆文昭说道:“嗨,这鱼得有十斤重,正所谓十全十美,恭祝陆尚书平步青云呀。” 别说陆文昭反应如何,骆思恭目瞪口呆,他哪见过魏忠贤如此讨好别人?然而魏忠贤能屈能伸,岂是在意这点事情的人?兜着鱼上了岸,也不顾双腿浸湿,亲手捧起红鮊送到陆文昭面前,一身青素绢衣沾满泥泞粘液。 陆文昭感慨一声,吩咐裴纶收下,亲手握住魏忠贤的手,说道:“九千岁美意,我老陆怎能拂去?好,那就请信王就藩!” 一时间,宾主尽欢,就是陆文昭总觉得自己比魏忠贤更欢乐。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启大爆炸 陆文昭的到来一开始让东林党噤若寒蝉,生怕他狼子野心搅乱朝廷局势或者跟魏忠贤沆瀣一气。后来发现这位升任兵部右尚书的武将每天只顾钓鱼走马无所事事,这才略微放下心来。 东林党见机转头操纵御史言官不断抨击阉党乱政,以至于圣驾受惊生病,必须立储。也不忘在地方上借助豪强的力量反抗魏忠贤的税吏、矿监。 中立官员如孙承宗、熊廷弼等人虽然对于立储之事不表态,也对阉党极为不满,明里暗里支持东林党“倒魏”。 短时间内东林党声势一时无两,阉党的应对显得格外薄弱,多有投效魏忠贤的官员被寻着错处贬谪罢官,东林党人因此振奋不已,大有清扫奸佞荡涤污浊的快意。 哪知道过了一阵子,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来了。 先是十月间任贵妃产下一子,让卧病在床多时的天启帝欣喜若狂,强撑病体起来给这个独苗儿子取名朱慈炅。 炅者,光明也,以国号的含义作为名字,朱由校对他这个儿子的看重窥斑见豹,让人不免遐思。 更有依附阉党的言官趁机上奏请求圣上立幼子为皇太子以安民心,双方争执不断,最后天启帝认为朱慈炅年纪尚小暂且搁置此提案才让阉党偃旗息鼓。 东林党还没高兴几天,请信王就藩的呼声随之而来,在阉党鼓噪皇帝纵容下愈发热烈,就连京城里的浪荡子在饮酒吃茶的时候都能说上两句,“如今皇子出生储君之争也该结束,天资聪颖的信王陛下就藩辽东才能压下闯贼凶焰。” 信王陛下得知消息后,向来沉稳持重的表情都保持不住,差点儿吓得跌下桌子,抓着左都御史高攀龙的手颤抖着问到:“景逸先生可有应对之策?若去辽东,小王死无葬身之地也!” 高攀龙一个左都御史为何敢跟藩王打交道,因为他还有个重要身份,就是当今东林党领袖,顾宪成死后东林党以他为首。东林党还是有些硬骨头的,结交藩王这种小小的悖逆之事并不畏惧。 今日高攀龙正是听到就藩的风声,紧急乔装打扮,暗中跟信王通气。 “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就容不得妇人之仁了,信王陛下,敢问可否让我以生死相托?”高攀龙冷静的回答,一双眸子冰冷的审视着朱由检。 朱由检艰难克制住吞咽唾沫的举动,沉稳点头道:“一切皆有先生做主,愿以小王生死相托。” “好!此事易尔,襁褓稚子本就易折,请信王陛下看我等之忠肝赤胆!”高攀龙说完之后扬长而去,背影显得格外洒脱决然。也让信王吞下定心丸,认为高攀龙果然是有担当的,他话中暗示明确,只要把刚出生的朱慈炅解决,到头来天启帝不得不就范。 毕竟人人都看得出以朱由校目前的身体状况,肯定没法再养育后代,独苗要是死了,他朱由检定然会被立为储君。 一切似乎没什么不同,并不知晓东林党和信王勾结内情的陆文昭也觉得最近喜事不断,他不用以武力胁迫中枢,避免一场兵灾。只要安稳的等着信王就藩,天启帝什么时候死了幼子继位,他就可以行尹霍之事。 陆文昭雄心勃勃,认为他在京中必然能成为托孤重臣,外掌重兵,内握权柄,“复兴”大明指日可待。 可是一场意想不到的变故也就在这时候发生了。 一天清晨,早点摊都未摆放好的时候,陆文昭早起,在院子里手持赤絮练武健身,深秋的时节已经有些寒意,所以披了身没带甲叶的棉甲充作外衣,既能防身也比较温暖。手里赤絮寒光四射,一套辛酉刀法使过,引起周围旁观的家丁们一阵欢呼。 这次进京陆文昭只带了五十个亲信家丁,半数是当年萨尔浒一路跟随的元从,半数是从军中选拔的忠心精锐。 后来掳掠女真妇女给这些家丁婚配,多年来用心恩养,赏赐不缺还分了田地。都是经过鉴别挑选,忠心可靠,能为他赴死的好儿郎,虽然这次带来的人数少了点,但是安全保障还是足够。 想来京城当中不会有大规模厮杀,这五十家丁武艺精湛又擅长小规模配合,更是在棉衣卫里历练过的,各种环境下都游刃有余。 陆文昭练完一套刀法,正要指点指点家丁们武艺,一声剧烈到足以让陆文昭站立不稳的巨响传来。 “将主小心!”家丁们不知发生何事,以为是火炮或者炸药在近处炸响,纷纷涌上来簇拥着陆文昭就要往屋子后面跑,想先依仗房屋以做防御,若有不谐还能从后门走脱,更有人去马厩牵马准备随时带着陆文昭逃命。 “别过去了!”裴纶却拎着根包铜短棍箭步冲出房子,三两下跃上院墙往外看去,不忘大喊道:“好像有地震,走,去宽敞地界!” 随后所有人都感到剧烈的震感传来。 更可怕的事情接连发生,刚说完话的裴纶惊慌之下跌落院墙,扶着墙壁看向天空。 先是天摇地动,一个恐怖得像是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巨大火球腾空而起。巨响声中,天空中丝状、潮状乱云横飞,犹如蘑孤、灵芝状黑云卷起,直竖在城西南角。 紧接着,陆文昭长大着嘴看见火球腾空的附近方圆十几里内尘土飞扬,呛得他感觉捂住口鼻,眼睁睁见到周边无数房屋轰然倾倒,许多大树连根拔起。 剧烈的声音让他们耳鸣不断,一群人晕眩欲吐,勉强支撑。 他们不知道的是位于爆炸中心附近的象房、马厩被震塌,象群马群仓皇奔逃,踩死踩伤路人甚多。 以至于陆文昭在京中的这处府邸也受到波及,家丁们谨守院门阻止慌乱中往里逃的路人,驱赶四散的牲口,慌乱的局面让他们看向陆文昭,等待将主的命令。 “先出去!”陆文昭当机立断,知道在这院子里也不安全,身后宅院虽然坚固高大,这会儿也摇摇欲坠,根本不能为他们遮风挡雨。果然还是得照裴纶说的找个宽敞平地比较合适。 一行人刚出门没多久就发现,身边巨响不断让他根本听不清彼此话语,只能一边大吼一边努力往远方望去。 可是更远处黑烟冲天而起,视野所及不过数丈。 “见鬼,这是什么妖孽出世了?”心惊胆战之下家丁们给陆文昭牵来战马,不料久经训练连火炮轰鸣都不畏惧的战马根本无法骑乘,一个个嘶鸣跳跃,显然敏感的战马比他们更加惊恐。 眼见不能骑马,陆文昭带着逃出来的家丁凭着大致感觉在烟尘中往外头跑,他们这里交通发达,平日里极为便捷,此时却拥堵严重。一路上见着烟尘中无数人衣物尽去,捂着身子到处乱跑,更有大量石块、木头甚至尸体从天而降,把他吓得够呛。 “陆总兵,天上!”众人埋头奔跑间不忘给陆文昭扣上一顶头盔,有了棉甲、头盔作为防护,陆文昭心里安宁许多,却突然听见裴纶一声大吼,陆文昭抬头一看,双腿顿时停住,难以置信的仰望着天空。 犹如龙吸水一样的可怖旋风升腾而起,在浓烈的烟尘里,火光冲天带来阵阵烧灼恶臭,让陆文昭想起了数年前凡河一战时焚烧尸骸的味道。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强忍着心中不适,陆文昭看着赤红奇景愈发盛大,将整个紫禁城都要覆盖其中,这样天崩地裂的场景以陆文昭的心志都感到天威难测,双腿战战拄着赤絮方才稳定。 “陆总兵快走!这里也不安全!”裴纶看到因为惊恐逃散的人群越来越多,天空还时不时落下乱七八糟的尸体、石头等物,连忙拉上陆文昭继续往记忆中空旷地带跑去,手里短棍乱打,将挡在前头翻倒的摊位砸开,又见着不知道谁家石狮子飞出老远,把一处墙壁砸出老大一个空洞。 陆文昭心有戚戚,在裴纶带领下一行人总算奔逃到一处空地,周围已经有了不少见机快脑子活的老百姓,无不惊恐万状,不知发生何事。 “这不像是地震,有点像爆炸了。”陆文昭注视着灾难中心,隐约记得那地方好像是火药库所在。但是按理说火药库有个几万斤弹药爆炸也不可能有如此声势啊。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猜测发生何事的时候,陆文昭突然心头勐跳,想起一件极其要命的事情。 “救驾!”陆文昭拔腿就朝着宫中方向跑去,裴纶带着家丁连忙跟上。 陆文昭突如其来的举动并非贸然,而是一个非常要命的事情让他根本不敢安然在此守候。 那就是宫中有皇帝,有皇子,只要有一两个胆子大的带几百死士长驱直入,趁着混乱夺取宫门,这时候所有防备都形同虚设,毫无防备的禁军根本拦不住,后果不堪设想。 不论是控制皇帝还是杀死魏忠贤……一想到这里,陆文昭脚下又快了几分,他在奔跑途中继续完善计划,将自己设身处地在东林党的位置,发现根本不用那么麻烦。 只要在宫中收买几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趁乱直接将皇帝杀了,事后东林党声称天灾所致,那么剩下的选择就只有拥立信王…… 陆文昭已经开始后悔,没听文搏的暗中埋伏几百家丁在京城当中,或者让沉炼派遣一百个精锐棉衣卫也是极好的,怎的就觉得京城中斗智不斗力呢?这破世道,人祸还没骤起,天灾就给你生乱。 到头来,还是得看他临危救驾,安危定难,挟天子……不对,总是“保护”皇帝这件事情,舍我其谁?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反贼救驾 京城之中,高悬头顶的火龙卷依旧肆虐,就连乾清宫这等宏伟的建筑也受到波及。 他们一路上除了驱赶乱窜的百姓耽误了些时间,几乎寸步不停地朝着目标狂奔。当陆文昭气喘吁吁的赶到东华门时,本来还以为要费一通口舌甚至强行闯入,哪知道守卫宫门的禁军都已经抱头鼠窜。 “我是兵部尚书陆文昭,前来救驾,可曾有人闯入宫中?”陆文昭看到一帮禁军从他身边走过,连忙让开同时不忘询问宫中情况。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禁军们哪还有心思管他是谁,脚步不停边跑边叫,“没人没人!宫殿都塌了半边,死了好多人,别去了,赶紧跑!” 然后头也不回的消失在烟尘当中,留下陆文昭吹胡子瞪眼,想问问详情都没有机会。 “见鬼,都不知道尽忠职守吗?”裴纶忍不住骂骂咧咧,把短棍当做拐杖拄着,他们竭尽全力跑来,就是怕东林党进入宫中抢占先机。结果看情况除了他们,所有人都在远离宫殿,看来是白操心了。 陆文昭依然不敢放松,催促着家丁们加快速度,他杀机毕露的说道:“别懈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都放机灵点,要是有人敢阻拦,直接杀了!” 众人无不凛然,虽然知道干的是要命的买卖,但在宫中动刀子还是头一遭,哪怕是杀“反贼”,未免有几分紧张。陆文昭不担心他们怠慢,这都是铁杆的心腹,一声令下,哪怕皇帝在眼前也会动手。 而且陆文昭这会儿还真是救驾来的,目前局势对他来说只要皇帝不死就稳赢不输,若能保证皇子安全,那信王毫无翻盘机会。只是他必须尽快见到天启帝,防止别人抢先。 陆文昭昂首走进东华门,这样带兵入宫的事情可不常见,往上数得到夺门之变了,当时留学瓦剌学有所成的堡宗就是在士兵夺取东华门后成功复辟。 这样一想,陆文昭觉得这兆头太好了,他们现在经过的不就是东华门吗? 只恨沉炼不在身边,否则定然要他用无常簿记录此事不说,最好还得画上他老陆的英姿。 进了宫门,果然如禁军所言,到处都有垮塌的建筑。甚至在通过城门的时候就能感受到余震未消,整个城门都在震动,城墙上落下簌簌的石灰。 宫中更是一片狼藉,离东华门最近的文华殿就断了几根梁柱导致一角坍塌,旁边多有宫人宦官瘫坐在地,或是四处奔走躲避,对于陆文昭他们这一行人的到来熟视无睹。 陆文昭随后往北边奔去,过了文华殿之后他脚步一滞,眼前惨状简直不忍直视。 原来在万历年间三大殿遭遇火灾,也就是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这三座宫中最宏伟的建筑一直没能修缮。还是天启和魏忠贤侵吞了辽饷之后,小金库富余了才拿钱出来维修,至今不到一年时间,远远没有恢复当年盛景。 因此灾难发生的时候足有上千名工匠正在高处施工。剧烈的震动和爆炸的冲击波将他们从空中掀落,几乎是尽数跌成一团死在屋檐下,层层叠叠的堆在三大殿周围,尚未靠近就能看到一片红白之物淌出。 宫殿更是倒塌大半,一年来的修缮全部付诸东流,裴纶甚至注意到皇极殿顶上新搭建的横梁都少了几根,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砸中哪个倒霉鬼。 即使是尸山血海里趟出来的家丁们都有些反胃想吐,刺破血肉突出皮肤的骨骼堆成一团的景象太过挑战人的心理极限,陆文昭不敢带人往三大殿去。一方面是天启肯定不会在没完工的宫殿里居住,另一方面也是本能的躲避这些惨烈的事物。 他们从三大殿东侧路过,直奔天启帝日常起居所在的乾清宫。尚未靠近,就有一大群宦官宫人尖叫嘶喊着奔走,差点儿没把陆文昭这一行人冲散。 家丁们见状纷纷拔出兵刃,结成圆阵大声呼喊,很快驱散了慌不择路的宫人,也从他们口中得知刚才天空飞来无数建筑材料,砸中了乾清宫的东暖阁,当时天启帝正在里头吃早点,惊慌之下拖着病体跑得飞快。 更糟糕的是天启帝身边只跟了一个小太监,半路上那个小太监为了保护天启帝被一块砖瓦砸中脑袋,身死当场,而圣上不知去向。 裴纶心想该不是三大殿上那些建筑材料掉下来打死的宦官?还好没把皇帝打死。 “至少皇帝没死。”裴纶转头一看,发现陆文昭脸色大变,马上出来劝戒,然后抓住个宦官询问道:“圣上现在何处?可有人知晓。” 那宦官早已吓得失禁,身上骚臭味扑鼻,战战兢兢的说道:“咱,咱听宫人们说看到圣上去,去了……移驾交泰殿!” 裴纶一把抛下那宦官,陆文昭不必下令,家丁们立刻簇拥着他往交泰殿跑去。 此时交泰殿中,只有零星几个忠心的宦官护持在天启帝左右,周围震感依旧不停,让朱由校心生惊恐的同时,愈发感到身体疼痛难忍。 因为落水之后胡乱吃药,朱由校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浮肿严重。按照现代医学的说法可能是肾功能受损,本就不能剧烈运动情绪波动。可是灾难之下为了逃命朱由校也顾不得医嘱,竭尽全力逃跑避难,以他对机械和木工的认知,本应该在空地最安全,但是外头太乱对他这九五之尊反倒是危险,所以选择了坚固异常而且比较低矮的交泰殿作为庇护所,这才逃得性命。 这会儿歇下来之后朱由校感到疲倦劳累一齐涌了上来,让他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格外痛苦,只能在宦官的扶持下才能维持仪态。 “魏忠贤呢?快把他叫来!即刻调禁军入宫救驾!”朱由校脑子还是清醒,知道这样的情况必须尽快召集军队保护。他可不敢先找文官,哪怕是向来中立的帝师孙承宗他都信不过,谁知道这些文官之间是否勾结,要是趁机把他架空然后矫诏立储,那他真玩完了。 这事情大明的文官真有胆子做,特别是双方斗争激烈的现在,因为大伙心知肚明魏忠贤背后其实就是他朱由校?双方默契的以阉党和东林党党争为名,内底还是文官和皇帝的斗争。 然而魏忠贤还没找到,殿门外传来中气十足的喊声。 “微臣救驾来迟,还请圣上恕罪!” “陆文昭?!这反贼如何进了宫?”朱由校浑身颤抖,没想明白怎么先到的是陆文昭。不等他派人阻拦或是拒绝,交泰殿的大门被轰然撞开,分为两队的士兵鱼贯而入进了殿内,占据各处紧要位置,更有一名军士手持短棍将宦官驱走。 这时候陆文昭才不紧不慢的喘匀了气息,嘴里喊着“微臣、恕罪”云云,脚下不停,迈着四方步提着赤絮就走进殿内,见状还要三拜九叩。 天启帝也明白端不得架子,人家手里拿着把比人都短不了多少的大刀,风尘仆仆或者说气势汹汹赶来,显然他这皇帝才是弱势的一方。 也别学汉献帝拿捏架子摆出天子尊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他们老朱家最懂了,没见着成祖都装疯卖傻吗?作为后人,能屈能伸……应该是体恤忠臣不算什么丢人之事。 因此朱由校马上忘记了刚刚还叫人反贼呢,殷勤的上前扶着陆文昭,制止道:“陆爱卿免礼,卿不愧是素有忠义之名的国之栋梁,有陆爱卿在此,朕就安心了。” 陆文昭腿都没弯,见到天启帝无恙也算是放心了。只要按部就班保证天启帝的儿子登基,信王就藩,他就是一手大义,一手大棒,天下无人能与他争锋。 “谢圣上宽恕臣救驾来迟之罪,不知皇太子何在?臣马上保护圣上和太子陛下离开此处,寻个安全地方召集群臣。”陆文昭这会儿都直呼未满周岁的朱慈炅太子了,朱由校却不敢反驳,一方面他确实希望自己儿子登基,另一方面他还真有些怕陆文昭不按路数出牌。 朱由校脑子里回顾自己出逃时的景象,摇摇头说出推测,“当时乾清宫摇摇欲坠,朕急于移驾交泰殿未能顾及,现在只怕还在乾清宫中。” 陆文昭心头一跳,在乾清宫里那可不好办,那儿不但混乱,而且垮塌了一部分。陆文昭也不敢怠慢,立刻让裴纶去寻朱慈炅。 哪曾想到裴纶刚带着几个家丁没走出殿门,外头留守的家丁惊呼出声,“又有反贼来了!” 陆文昭心想为什么要说“又有反贼”,就看到外头值守的家丁挥舞兵刃格挡开流失然后躲进殿内。 陆文昭都来不及问他们发生何事,外头惊喜的叫声就已经传到耳中。 “微臣救驾来迟,还请圣上恕罪!” 天启帝还想说这声音有点儿耳熟,陆文昭则是觉得这段话有点耳熟,对方接下来的话让殿中众人脸色大变。 “不好!闯贼挟持圣上意欲谋反!来人,包围交泰殿,切莫走脱了一个反贼!给我放箭!”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误伤圣驾 “嗖嗖!” 无数箭失打穿交泰殿的木制窗栏露出尖锐的箭簇,少数直接穿墙而过击中地面弹起,家丁们久经战阵,第一时间寻找柱子掩护,拿起桌椅格挡,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 天启帝吓得魂飞魄散,他可不像这帮军士都穿着甲胃,仓促之下几个宦官拼死扑在他身上为天启帝阻挡箭失,这才没有在第一轮齐射当中遭殃,可是趴在他身上的宦官中箭吐血的样子还是吓得本来就抱病在身的天启帝瑟瑟发抖 “朕在此间,切莫放箭!”天启帝比陆文昭更加焦急,知道这样下去陆文昭没死,他得先殡天,在宦官们的掩护下强撑着病体对外头大喊。 “不要停手啊!贼子挟持圣上,岂可容他嚣张?”交泰殿外,以斗笠黑巾遮面的男人对他手下死士和家仆大声催促,可是这帮乌合之众终究不是令行禁止的军人,面对皇帝没有胆量继续射箭生怕误伤。 而这个催促发箭的男人就是高攀龙的弟子魏大中。作为东林党中最激进的青壮派一员,魏大中向来是冲锋在前跟阉党斗得不可开交。 之前他还曾因为弹劾魏忠贤及其党羽差点儿被论罪关押,首辅叶向高力保,加上魏忠贤势力没有到达顶峰,才让魏大中没有像历史上那样关进诏狱成为“东林六君子”死在狱中。 经过此劫让魏大中对阉党更为痛恨,东林党中人则是对他信任有加,高攀龙之前计划潜入宫中暗害皇子朱慈炅的方案就让魏大中来主持。 只是谁都没想到计划尚未实行,京城突然出现灾害,混乱之中魏大中当机立断找到高攀龙,要趁乱杀掉皇子。结果他们派的人刚到宫门就发现陆文昭带兵入宫,吓得赶紧回报。 这时候高攀龙第一反应是陆文昭要反,这绝妙的机会哪能放过,立刻派人去通知五城兵马司和禁军带兵围捕陆文昭。 然而现实就是禁军先跑出去避难,五城兵马司衙门垮了,主事官员连带着缇骑不知所踪。 魏大中把心一横,直接说服高攀龙让他带着蓄养的家仆死士进宫捉拿陆文昭,于是便有了眼前这一幕。 可是手底下家仆、死士如果面对的是主人高攀龙那杀皇帝也就杀了,魏大中虽然是高攀龙弟子,威信终究不够,所以别人不肯听令继续放箭,只是围着交泰殿开始破门强攻。 魏大中见状气急,照他想法一通乱箭射死里头所有人,到时候把事情往闯贼身上一推,顺手将皇子砸死装作意外,一切尘埃落定天下大定。 可他说到底还是个文官,也没有亲信,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仆、死士开始拆门砸窗。 交泰殿中,裴纶松了口气,笑着跟众人说道“果然皇帝的身份还是有点用啊。” 家丁们无不哈哈大笑,天启帝脸色难看却不敢叱骂,锁着头躲在柱子后面期待着赶紧平乱,这交泰殿他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家丁们笑意没有维持多久,外头箭雨停了一阵,接下来就是有人开始撞门。 陆文昭心头一急,抢上前去想堵住门窗,立刻就有刀枪从窗户缝隙刺入,幸好他见机得快逃过一劫。 “这是狗急跳墙了啊。”陆文昭冷笑一声,这般情况让他有些慌乱,却也知道越是此时他作为主心骨越要表现冷静。 朱由校在这种时候是派不上用场的,大家都是无诏入宫,按理说跟谋反也差不太远。 但是陆文昭先一步控制住皇帝,先天就有了主动权。而对方虽然来历不明,猜也能猜到是东林党跟陆文昭想到一块去了,带人趁乱入宫,不管是“救驾”还是以皇子为目的,双方的目标都是一样的。 所以外头的人肯定是想趁着爆炸余波未停,冲进来杀掉这几十个家丁后逃离。至于天启帝在这个过程中要是受到什么伤害,只要不是确凿的死于他们手里,一切都可以推脱到他陆文昭身上。 那么双方之间的冲突也就理所当然的发生了。 外头身份不明的人数量上占优,又都是敢冒险进皇宫杀人的死士,带着一腔悍勇之气冲击交泰殿时气势骇人,手里刀枪砸的大门、窗户砰砰作响,更有人不断用兵器捅破窗户刺入殿内,逼得家丁们不得不躲避武器。 “陆,陆卿,快想想办法!”天启帝虽然无比畏惧,但是脑子还是清楚,没说什么投降或者商量的话,知道对方一旦闯进来,陆文昭肯定要死,他也讨不了好处。最好的结局就是被人挟持当做傀儡,传位给信王之后不明不白的死掉。 作为皇帝肯定不愿承受这样的结局,期盼的看向陆文昭希望他能有什么破局的办法。 大殿之内,陆文昭头上满是汗水,他这些年主管政务,战场厮杀已经很少涉足。虽然身手依然不弱,可是临机决断就差了些功夫。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这时候他很是犹豫下一步该怎么办,固守交泰殿在里头厮杀对他们来说是有利的,对方放箭就躲柱子后面,进来厮杀再多人也施展不开,以家丁武力占尽优势。 但是陆文昭总觉得这样做太被动了,谁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还有后续人马支援。或者说驻扎在京城附近的明军赶到会帮助哪一边也难说,就算双方对峙不下,事后清算起来陆文昭也有口难辩,说不定天启帝转头把他卖了呢? “该死,这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果文兄弟在这就好了,以他的武勇,早杀出把对面砍光了。等等,如果是文兄弟在这的话他会怎么做呢?”陆文昭自言自语,突然灵光一闪,下了决断。 “裴纶,你带十人护卫圣上,其余人尽数跟我来,咱们杀建虏杀蒙鞑所向披靡,区区几个奴仆还能闹翻了天不成?来,给我冲出去把他们首脑杀了,这帮人定然溃散!” 说罢,陆文昭身先士卒,将刀鞘一推,拔出赤絮。泛红的刀身在他手中微微一震,握住刀柄后陆文昭以磨得如同镜子的刀刃照相自己面容,过了而立之年的他眉心紧皱,双目略有慌乱但是更多的是坚定。 他调整了一下状态,再次放下刀刃时又回到了那位威震辽东的“武闯王”风姿,还隐隐模彷了几分文搏那种视敌人如犬彘的不屑杀意。 “反金!”陆文昭呼喊出当年萨尔浒之战时的口号,身边家丁一愣,本能的齐呼出声,“复明!” 气势暴涨的家丁们拔出刀剑严阵以待,更有勇武者冲到门边窗边抢夺外头刺进来的枪杆,很快凑齐了十来把枪矛,正好队形一变,成了三个鸳鸯阵,彼此呼应只等陆文昭一声令下就冲杀出去。 陆文昭深深地呼吸着调整心态,他是有些日子没亲自上阵厮杀,这会儿过于兴奋以至于握刀的手出汗不断。遮挡在天启帝身边的裴纶看出些门道,从天启帝手里抢下块帕子丢给陆文昭,一番动作搞得天启帝都无话可说。 “将主,下令!”裴纶沉声对陆文昭喊道,他的话语也有些颤抖。 陆文昭接过帕子擦干净手汗,最后一次调整呼吸,大喊一声,“杀!” 随后合身沉肩撞在门扉之上,身后家丁纷纷效彷,瞬间将外头猝不及防还在破门的敌人掀翻一片。 接着陆文昭一马当先,在裴纶惊叹的眼神中挥出了极其迅捷的一刀,之前所有的犹豫不决在这一刻斩断。仿佛是陆文昭那个战场上鬼神般凶戾的弟兄附体,一刀之下所过皆断,挥洒过的如月刀光后是飞溅的血泉。 陆文昭成为了锋镝,他仗着兵刃所到处望风披靡,一把赤絮轮转开来周身上下无不是刀光护体,对方明明发现了这个冲阵就是陆文昭本人,试图冲上来格杀他却完全无计可施。 正面的死士被陆文昭一刀两断,旁边冲上来的被鸳鸯阵轻易地绞碎,三个鸳鸯阵配合起来就像是石碾,不断地把混入其中的死士粉碎,残肢断臂和跌落的武器在他们脚下堆积,轻易地朝着前方推进。 双方之间战力的差距好似天渊,百战余生的老卒和逞勇斗狠的死士比起来一对一或许相差不多,但是结阵而战,五十破五百都轻而易举。 更有些狡诈的死士压根不往陆文昭他们的鸳鸯阵上撞,悄悄躲在同袍后面出工不出力,只想往交泰殿里跑去抓天启。 好在裴纶谨守殿门,对方又不敢放箭,这才让魏大中带的人马无功而返。 “西侧!”陆文昭混战之中看了一眼裴纶守得稳固,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占据当中,很快发现发号施令的魏大中在一众簇拥之下于交泰殿西侧的一处花园当中观战指挥。 于是阵型一转,家丁们将陆文昭护在中间朝西侧杀去。 家仆、死士们本来都已经快要溃散,但是见到陆文昭带兵往魏大中处杀去的时候又鼓起余勇,奋不顾身的扑了上来试图阻挡。 可是双方战斗力的差距此时尽显,蓄养的死士和家仆没上过战场,面对如狼似虎的家丁哪怕人数更多都完全无法抵挡,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陆文昭往魏大中所在杀去。 更要命的是不知为何,高攀龙放在外头望风的仆人紧急禀报,南边突然有禁军和五城兵马司的缉盗缇骑得知宫中变乱,即将赶到。 魏大中知道不能再磨蹭,必须尽快拿下陆文昭,否则禁军缇骑赶到事情就说不清了,情急之下他大喊出声,“圣上在殿中安然无恙,不用顾及惊扰圣驾,给我放箭杀了闯贼!” 这次果然奏效,家仆和死士们回过神来,不再用性命硬碰硬的跟牢不可破的鸳鸯阵厮杀,纷纷掏出弓弩就要射杀陆文昭和他麾下。 “举盾!”陆文昭早有准备,家丁们纷纷举起临时在交泰殿里拿出来的椅子、砍断的桌面护住面门,身上都有辽东新造的精良甲胃在身,轻易不怕破防。 “放箭,不留活口。”而魏大中的手下也不再犹豫,一声命令,箭如雨下,朝着陆文昭等人激射而来。 “笃笃笃!”当做临时盾牌的桌椅刹那间就被钉满箭失,即使甲胃护身还是有人倒下,陆文昭并不在乎这点损失,只要杀了魏大中一切尘埃落定。他正要趁着放箭的间隙迅速杀散这帮家仆,却听见后头传来惊恐的声音。 “圣上!不好了!圣上中箭了!魏大中,你伤了圣上!”小宦官趴在天启帝身上,用身躯遮掩着却无法挡住那一根刁钻的弩失从缝隙中刺入朱由校大腿,血流如注让他本就不好的身体痛苦万分。 朱由校口吐鲜血,脸色苍白,还想说些什么却感到两眼发昏,往边上一歪直接晕倒过去。 而姗姗来迟的禁军和缇骑手足无措,看到天启帝生死不知,从带头的骆思恭到最底层的兵卒全都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他们护驾来迟,正好碰上天启帝中箭。 旁边的裴纶更是目瞪口呆,以他的身手怎么可能挡不住根本不是对他们这边发射的流失,然而就是有一枚精钢弩失准确的击中了天启帝。 现在回想起来,裴纶只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直到看见那枚弩失,他心中灵光一闪,眼睛朝着四周扫视,瞬间看到围杀他们的死士当中,有一人格外眼熟。 不等裴纶细想,死士当中已经有人惊叫着带头溃逃,就是声音让裴纶觉得更加熟悉,“不好,误伤圣上,咱们快跑啊!” 如此紧要的关头,魏大中再怎么机敏果断也完全慌了神,只能看着自己带来的手下迟疑片刻,然后抛下武器齐齐朝着北边玄武门慌不择路的逃窜而去。留下他和孤零零几个不知所措的家仆呆立在原地,面对一齐涌上的陆文昭和禁军。 “我是兵部尚书陆文昭,东林党谋反、弑君证据确凿,给我统统拿下!”陆文昭几乎是强忍住笑意发号施令,后续赶到的骆思恭则是一脸苦涩,在外头零星的爆炸和坍塌声中下达了命令,“把魏大中关入诏狱,切记不能让他死了,来人,派兵‘请’叶阁老及东林党诸位往北镇抚司衙门一晤。” 第一百八十章 加钱居士 交泰殿前的战斗以魏大中当场自刎终结,谁都没想到这位文官如此刚烈,眼见缇骑要来逮捕他,抢过一柄长刀就刎颈自杀,丝毫没准备给人严刑逼供的机会。 这时候魏忠贤才姗姗来迟,或者说他一直就没离开紫禁城,当时在司礼监的随堂直房休息的他畏惧之中闭门自守,全程没敢出面。还是小宦官发现军队进入紫禁城平乱,连忙去通知他,魏忠贤觉得大局已定,这才出面。 不料当他来到交泰殿前,魏忠贤惊恐地发现朱由校受了箭伤,连忙紧急传唤太医救治。 可是灾难过后各处机关都已失灵,一时间哪里找得到太医?还是陆文昭麾下家丁有这方面经验,先帮天启帝把血止住了,等找到太医进宫,朱由校这才捡回一条性命。 然而朱由校本就病重加上失血过多,醒来后看到魏忠贤,托着他的手只说了两件事,一个是不要动叶向高并且把他找过来,第二件事就是信王。 朱由校虽然身体上非常虚弱,脑子还是很清醒,知道不能把东林党全部清洗,否则魏忠贤一家独大对皇帝来说不是好事,也容易彻底让东林党狗急跳墙。 首辅叶向高是东林党里的温和派,又素来持重。所以朱由校马上又昏迷过去,也没忘记保下叶向高。 而控制信王这个问题即使朱由校不说,魏忠贤也想到了。魏大中敢于看到皇帝还敢下手,显然是存了干脆在混乱中弑君的打算。而他们要拥立的肯定不是皇子朱慈炅,定然是之前造势立储的信王朱由检。 谁曾想得到天启命令后,魏忠贤派宗人府和大理寺的人去软禁信王,才发现信王早已不知所踪。相应的是骆思恭那边也传回消息,高攀龙不见了。 这一下魏忠贤是真慌了神,都来不及管陆文昭跑哪儿去了,连忙派人封锁城池追查。然而早已从家仆处得到风声的高攀龙就像汇入大海的一滴水,再不见踪影。 陆文昭其实压根不在乎这些人跑哪儿去了,他作为兵部尚书借机调遣禁军组织救援,一方面收买了人心,另一方面控制住了京城军队。 混乱的灾后救援和全城搜捕过程中,没人在意一直跟着陆文昭的护卫头领裴纶不见了踪迹。 “砰!”兵刃交错的金铁之声连绵不绝,夜色里弧光闪过反射出凄清月光,一柄修长苗刀斩落。 与之对应的是根一头带刃的包铜短棍,竖起格挡之后使棍者把腰一弯扫堂腿顺势而来,可惜没能建功只把用刀的逼退几步。 “我就知道是你小子!翅膀硬了,连你裴大哥都砍!”裴纶擦去在焚毁的建筑上蹭到的灰尽,一甩夹刀棍横在身前,对着前头蒙面的黑衣持刀之人问道,“你知不知道,弑君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拿刀的蒙面黑衣人曲起胳膊用肘弯擦拭刀锋,嬉笑道:“谁不知道弑君是大罪,可我这不是没杀吗?” 说完之后他又觉得有些不打自招,连忙补充道:“不对,圣上不过中了一箭没死,不算弑君。而且你凭什么说是我动手的?我不怕跟你说,有个死人脸的家伙确实派我去干一件要命的勾当,但是我拒绝了。” “丁修,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你,就你这把兵器,整个京城里除了陆大人和你还有谁?你说你没刺伤圣上,那我在交泰殿前看到大脑袋‘死士’该不会是你同胞的手足兄弟?”裴纶冷笑一声,卸下夹刀棍的刀刃捅进棍身转紧,将短棍扛在肩上也不准备打了,显然他已经认出对方身份。 对面那人听见裴纶道破身份,也懒得隐藏,一把扯下黑色蒙面布,露出一张相较当年成熟许多的脸,略微蓄了些胡须,但是娃娃脸配上这胡子让他看上去颇为戏谑。 正是丁修。 “我这话还没说完呢,当时我就跟沉总管说这事情太危险了,搞不好会要命。”丁修叹了口气,故作遗憾的说道,“所以啊,要我去干,得加钱!”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裴纶一口气喘不上来吸入烟尘,被这话呛了个半死,连连咳嗽,指着丁修骂到:“我就知道是你小子,除了你这胆大包天的小子,谁敢做这种事?也不怕你师父担心啊。” 丁修无奈的把手一摊,回答道:“师父成亲了都不要咱这几个徒弟,显然师娘在她眼里更重要啊,为了师娘大业,我怎么能不卖点力?好了别废话,你找我来干什么,我在棉衣卫任职,跟你这护卫头领没什么好说的。” 说起正事,裴纶也收敛神色,说出自己通过暗号追踪过来的原因。 “信王不见踪影,东林党党魁高攀龙也不见了,陆大人怀疑他们沆瀣一气跑到江南老巢,估计要在南京起事,要你去捉拿他们。”裴纶深吸一口气,他看到周围屋檐上有黑衣人身影,知道情报部门的好手埋伏在侧,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于是说出了要求,“最好趁机杀了信王,目前天启命不久矣,这样皇子登基就成了定局。” 然而丁修无奈的摇摇头,说出一个让裴纶意想不到的消息,“信王的行踪,沉总管早就派人追索,没有逃出咱们手心。甚至他出城都是经由咱们得路子。” “飞鸽传书刚送回的消息,辽东方面决定任由信王南下以观其变。”丁修的话说完了,裴纶神色迷茫,完全没想通这是什么道理。 丁修颇有些炫耀的说出自己猜测,“信王南下的意图明眼人都能看出,朝廷要是顺水推舟让他就藩,那短时间内相安无事。但是等天启殡天后,这帮人肯定要用“清君侧”、“倒魏”的旗号起兵啊,。” “那样一来,大明分裂,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啊。”裴纶神色忧虑,喃喃自语,目送着丁修大步离开。 山海关前,巍峨的关隘如同沉默的巨人,稳固的扼守住辽东通往京畿的道路。 数万步骑就在山海关前数里之地扎营安歇,一个身穿重甲的男人牵着马走向雄关,哪怕城墙上头已经有无数把强弓硬弩瞄准了他。 他恍若无觉,信马由缰的走进射程,抬起头沉声喊道:“近日天寒地冻,王总督年迈体衰,切记御寒为要。我特来送上辽东特产紫貂皮衣,还望笑纳。” 上头守军上千,面对这个只身而来的男人却紧张到嘴唇干裂都不敢伸出舌头舔舐。冰冷的冬日寒风在他们脸上刮擦,可是每个人头上都渗出汗水。 没办法,关隘下头那个男人在九边威名赫赫,哪怕单枪匹马,也让人觉得面对的是所向无敌的浮屠铁骑与凶勐咆孝的炮火。 “文闯王来了!”守军的低语声传遍了山海关,人人无不自危。他们再清楚不过,“闯贼”两大王都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凶神。 “武闯王”陆文昭狡诈又残暴,在辽东钧田定役摊丁入亩,杀得东北豪强士绅哭爹喊娘,血流滚滚。驱逐宗室、朝廷委任的官员无数,抄家灭族也是等闲。 “文闯王”文搏残暴又狡诈,年年率军北上在草原练兵,回程之时必然斩获首级数千,牲口数万,其中脑袋大多是当年肆虐边关袭扰京城的蒙鞑,也有劫掠过商队的部落牧民。凶名赫赫让边塞胡人看见他的旗帜就吓得屁滚尿流。 所以当文搏带兵来到山海关时,守军生怕他要破关入京。现在此人只身前来,摆明了车马要见总督大人,谁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心思,紧张而畏惧的等待守将的命令。 第一百八十一章 带兵南下 好在守军们紧张没有持续多久,随着沉重的甲叶碰撞声,一个干瘦挺拔的身影从城楼处登上关隘。 “王老大人,您何必理会闯贼胡言乱语,再怎么寒冷,咱们山海关里总是有热炕的……”驻守关隘的副将见到老人亲自前来,担忧的想上前扶住却被一把推开。 老人笑着摇头说道,“我王象乾虽然八十多了,但没到路都走不动的地步。而且辽东文搏亲至,我不出面的话,你们谁能应付?” 副将无奈的为王象乾开路,朝廷自从闯贼势大之后十分担忧其南下威胁京师。蓟辽总督替换过数任全都不堪重用,不是被闯贼收买就是坐视文搏带兵绕过边境在草原劫掠一番后从大同过长城,于西北招徕流民大摇大摆的再从山海关回去。 最后启用了当时已经八十三岁的老帅王象乾,凭借他多年镇守蓟辽的偌大威望和铁腕总算遏制住闯贼路过山海关像是从自家包米地走一般的形势——现在闯贼只能老老实实从大同附近入关然后从那边回去,京师的大员们总算是安心了。 进士出身的王象乾腰杆挺得笔直,一派沉稳的宿将名帅风度无形中给守军带来底气,他苍老遒劲的双手干枯得像是树枝,臂甲拍在城墙上发出金铁之声,一如这位老人的嗓音,对着山海关下的人高声道。 “雪落皮毛雪自消,雨落皮毛毛不湿。辽东的紫貂裘,闻名许久,今日得赠,真是令人欣喜啊。老朽谢过文将军,只是心中也有疑惑,这天寒地冻的,文将军数万大军何苦守候在荒郊野外,何不返程休养呢?” 山海关下的男人扶起头盔,露出明亮的眸子,文搏抬头看向须发皆白的王象乾,心中也有几分佩服。 听见王象乾暗藏机锋的回答,文搏笑着回答,“王总督说笑了,西北流民不断盗匪为祸,南边反贼气焰日盛,我作为镇辽总兵当然要早些点验兵马,随时准备出征平乱了。” 身边副官听见文搏这话气不打一处来,不奉诏就敢带兵逼近山海关,分明你才是最大的反贼? 可是王象乾却沉默了,这里没人能比他更清楚大明如今的状况。 交泰殿前遇刺之后,天启帝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清醒的时间短,昏睡的时间长。谁都知道这位至尊只怕是活不过天启六年的冬天,因此趁着朱由校清醒的时候,在皇后、首辅、魏忠贤等人面前,将皇子朱慈炅立为太子,并且宣布了信王就藩辽东,改为辽王的旨意。 然而朱由检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见踪影,连带着高攀龙等一众参与到交泰殿宫变之事的东林党也销声匿迹,让执掌中枢的魏忠贤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魏忠贤也不敢贸然宣布信王失踪或是有反意,这大明各地都在观望,要是他敢出头,肯定会有地方要员以“倒魏除阉”为名带兵勤王,到时候别没解决东林党和信王,把别的地方给弄出事端来了。 所以魏忠贤天天逼问叶向高那些失踪的东林党下落, 叶向高不胜其扰,两三月的时间里上疏辞官十余次,还是天启帝清醒过来后拉着他的手,声泪俱下的托孤方才让叶向高熄了告老还乡的心思。 叶向高勉力支撑着维持局面,可是南边今年税收直到年末都没有消息,看来东林党和他们的支持者已经下定决心,只等朱由校殡天,立即就会起事。 王象乾、叶向高这样的高官都清楚,随着天启帝沉疴不起,大明已经开始迈向战争和分裂。 与叶向高最担心南边朱由校和东林党以靖难名义作乱不同,王象乾镇守山海关数年,知道大明如今心腹大患还是辽东“闯贼”——这个至今没有给自己弄个威风名字,盘踞在辽东深谙“广积粮、缓称王”之道的势力。 有财源,有粮草,又通过不断地战斗磨砺出强军。这些年里辽东“闯贼”不断积蓄实力,从内地输送人口,不过五六年下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朝廷输血才能维持的苦寒边境,是一个真的有逐鹿中原实力的庞大军阀。 要说内阁不知道辽东之患那也不可能,王象乾就见过早年锦衣卫不断地出关查探,最后逐渐减少,不是因为对关外放松警惕,而是对方经营辽东越来越深入地方,锦衣卫根本没有立足的土壤。 这样的情况,也就是辽东“闯贼”在等待机会,等一个大明陷入混乱,名正言顺入关的机会。 现在,王象乾看着下方的文搏,他清楚,这个机会很快要到了。王象乾甚至几次视线看向旁边守军,想下令放箭杀死这个男人,最终还是颓然的摇头。 不说那传说里文搏刀枪不入的荒谬之言,在这杀了文搏一个统帅也没用,反倒给“闯贼”机会,随便来个统兵的大将,不用多么厉害,中人之姿也能带领着数万虎狼之师长驱直入,兵临京师城下。 其实这是王象乾错估了文搏的重要性,他是辽东“闯军”的缔造者,陆文昭管政,他管军,双方配合默契才有如今局面。若是文搏真死了,那陆文昭也得暂缓计划,回头重新整顿兵马恢复信心才能南下。 不过文搏也确实不怕守军放箭杀他,文搏不但穿戴了新式板甲,内穿锁子甲,外头披上一件布面甲,一身装备都快八十斤了,都只能牵着马步行前来。这样的甲胃防御之下,除非床弩、火炮正中才有可能将他杀死,寻常刀枪箭失打他身上跟蚊子叮了一下也差不多。 所以文搏才敢来到关隘之下,问候王象乾。 本以为今天都要一如往日,文搏攻心无果就会退去,却听见身后楼梯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总督大人,京师急报,还请查阅!”一名行色匆匆的文官满脸焦急的奉上一封火漆完好,蜡封严密的密函,亲手交到王象乾手中。 王象乾接过密函,从容打开之后,突然脸色一变,苍老的手臂再也抓不住书信,任由它飘落。 深吸一口气,王象乾说道:“难怪要送我貂裘,这是认准了我不日就要离开啊。呵呵,闯贼的消息,比我们更加灵通啊。” 副将满头雾水,不知道王象乾什么意思,接着听见了令他大惊失色的命令。 “传令守卒,开门放文总兵入关,平乱!” 惶恐之中,副将还想再问,却无意间看到了掉落在地的密函上写着一句简单的话。 “天启六年腊月十五,帝薨,太子继承大统,信王于南京起兵靖难……” 战争出乎老百姓意料,又在权贵们的期待中发生了。以长江为界,信王在南京登基,年号崇祯。以高攀龙为内阁首辅,领南京中枢百官为朝堂,划江自立。 慌乱之中的魏忠贤别无他法,虽然忠贞侯秦良玉上疏愿去平叛,但是魏忠贤觉得白杆兵再能打也就不到一万人,靖难军却已经集结了二十万大军北伐,哪是秦良玉能够阻挡的?甚至整个南方的总兵都被魏忠贤怀疑和信王有联系,怕他们贼喊抓贼。 于是最终觉得目前主要矛盾还是朝廷和南京起兵靖难的信王之间,反而“闯贼”这个心腹大患成了可以利用的帮手,因此最终决定调辽东大军南下平叛。 时隔两百年的靖难之役再次打响,又是一个叔叔争夺侄儿的皇位,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谁都在猜是否还是叔叔获得最终胜利的时候,局面却远比所有人想象得更加迅速发展。 腊月十五,文搏擢升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南下平叛,这个职位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就成了武勋贵族养老的地方。如今文搏重领此职,实际上朝廷根本没法给他分派出军队。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既是魏忠贤防着这位当年的好兄弟,也是不敢轻易调兵避免地方上有人响应信王。不过确实如魏忠贤预料那样,除了这一支军队外,其余各地兵马都没动作,明明是轰轰烈烈的靖难之役,似乎所有人都在观望。 文搏毫不在意这些虚名,他只是带着五万人中的两万骑兵先进京师阅兵,瞬间震慑住京中宵小后汇合步卒,直接南下兵临江淮,在合肥撞上挥军北上由南京兵部尚书杨涟统领的二十万靖难军。 当时二十万大军兵锋直指合肥,吓得当地官员只敢闭城自守,京师方面一日三惊,生怕靖难军跟当年成祖一样势如破竹,不日兵临京师,不断催促文搏前去解围。 然而面对正在攻城的靖难军,文搏并不急于出击,稳立营寨与合肥互成犄角之势呼应,双方对峙十余日后文搏派曹文诏、祖天寿、吴襄各领一千骑兵截断靖难军粮路。 直到此时,文搏才在对方慌乱不敢攻城,又缺乏粮草忧心忡忡之际缓步推进,在合肥城下双方发生激烈战斗,一战破灭靖难军北伐势头。 这一仗的记载极其诡异,后来的史学界考证之时不得不面对两种截然不同的记述。 据沉炼记载,这一战杀伤不过数千,投降、俘虏过十万,几乎轻而易举就取得胜利。但是江南文士的笔记、回忆录称流血漂橹尸骸遍野,当年巢湖的鱼都比往年肥硕。 当日的战争具体详情后世引起不少纷争,支持沉炼的认为他作为辽东方面的情报总管经历此战比旁人更加熟悉战况,而且沉炼所留下的记载大多可靠,诚实的记录了很多当时显赫之人的糗事——就连陆公怕老婆都被沉炼记下了,还不止一次记录了陆公被妻子打得借宿他家不敢回去。 所以沉炼的记录应该是可信的。 反对派则认为首先沉炼不在战场上,在合肥之战发生的时候正在辽东镇守后方,而所有人都知道文搏杀心甚重,在各地都有他杀得人头滚滚的记录。 双方因此争论不休,正史上对于此战的记录寥寥无几,不过三言两语,压根看不出细节。 再说文搏打破靖难军北伐意图后兵分三路,文搏带领主力骑兵夜袭保持中立的荆州占据上游,抢夺舰船无数,随时可以顺江而下兵临南京。 然后曹文诏领精锐步卒从荆州过长江,有长江作为补给通道根本不用担心后路,一路狂飙勐进连克守备不足的鄂州、湖口、铜陵,一个月就打到采石矶,兵锋直指南京。 这时候朱由检已经慌了神,一边据城死守一边催促高攀龙让士绅召集团练兵勤王。哪知道高攀龙转头就派人跟文搏暗中媾和,具体是为了拖延还是真的怂了外人不得而知,但是双方的交流被记录了下来,也成了文搏嗜杀成性的有力左证。 首先东林党诚恳的表示他们愿意交出伪帝,投降献城,但是必须保证不追究云云,都是些很合理常见的要求。 然而素来以粗鄙无文,傲上不欺下闻名的文搏只用了两句诗作为回复,直接吓得东林党决心死守,竭尽全力的招募兵员,还大发粮饷调集卫所兵前往南京守城勤王。 因为文搏回敬的两句诗太耳熟了,耳熟到江南士绅一听见就腿脚发软恨不得去孝陵刨坑。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 第一百八十二章 泛舟海上 文搏决绝的态度让江南士绅惶恐万状,对于北方的朝廷来说则是提心吊胆。 早在文搏进京阅兵之时,魏忠贤、叶向高等朝廷重臣就汇聚一堂,和文搏、陆文昭商量该如何平叛。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当时叶向高为首的温和派是希望以打促和,借助文搏武力威慑让南下盘踞的东林党激进派放弃拥立信王,重归中枢。 文官们算账的本事很高明,随意拨弄算筹就得出结论,打仗成本太高,而且江南赋税重地,承担着粮饷给北方输血的重任,真打烂了亏得更多。 雪上加霜的是西北因为小冰河期的到来已经开始灾害不断,从万历末年开始就有大量农民因为旱情失去土地成为流民,要不是辽东一直吸收失地流民,早已发生民变。 一旦南方独立不再继续输血,朝廷无法赈灾,西北流民绝不会做个安然饿殍等死,迟早再次发生大规模农民起义,到时候四方动乱,朝廷必然支持不下去。 态度截然不同的是文搏和陆文昭,他们早就私下商议,此次入关不是来保扶大明继续维持腐朽的统治。做个修补匠再厉害也不可能超过张居正,张居正都无法收拾大明溃烂局势,不由上至下的从头革新,大明顶多再维持几年还是垮台。 何况文搏的军队不依赖南方制造的军械,全靠自给,以北方积蓄的库存粮食足以维持后勤。只要迅速解决江南士绅,不但可以获得大量“无主”土地进行改革,还能趁着战争的机会直接收回官田,反正战争里头死几个宗室不是很正常嘛?在大明吃了两百多年皇粮,识相的也就罢了,不识相就去跟朱洪武告状。 因此早在辽东的时候,文搏的意思就很明确,士绅得杀,宗室得杀,官僚也得杀。杀多少就看他们表现,这帮人如果说全都是混账有些过于片面,但是隔一个杀一个肯定漏网之鱼很多。 不把这三个祸害治得服服帖帖,大伙拼了命的跟建虏厮杀,去改朝换代难道是为了跟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吗?是为了让宗室好吃好喝享受荣华富贵的吗? 所以文搏当时便断然拒绝文官重臣的要求,明确表达了会平定叛乱,彻底剿灭东林党叛军的意图。 魏忠贤对于打不打倒是不太在意,他的利益主要是维持朱明王朝统治,现在朱慈炅上位并且年幼,陆文昭表示对魏忠贤的支持,已经让这位九千岁暂时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以魏忠贤的心胸,对东林党搅他好事、断他财路痛恨无比,现在轮到魏忠贤大权在握,投桃报李的支持文搏用兵也就理所当然了。 但是魏忠贤同样从后勤上分析得出结论,如今北方很难支撑积年累月的战争,必须快刀斩乱麻,尽量在新皇上位的第一年里结束战斗,不然北边朝廷财政会破产。 文搏没让他们失望,用兵神速只在合肥面对二十万靖难军停滞了一小会。击溃北伐大军后南下兵临采石矶,南京城仿佛唾手可得。 魏忠贤此时笑得合不拢嘴,脑子里开始幻想抓着高攀龙是诛九族还是先凌迟再腰斩,文搏却又慢了下来。 在采石矶面对和谈无动于衷,也不急着围攻南京,只是封堵南京周边通道,每日派骑兵巡逻禁止外人进入。 又放任江南士绅在各地招兵买马,很快崇祯朝廷再次汇聚了十余万本来用作保境安民的团练兵马,开赴南京准备效彷合肥文搏作战方针,以结硬寨打呆仗的方式发挥人数优势消磨文搏兵力。 高攀龙指挥若定,重用在合肥兵败的兵部尚书杨涟,加上南京本来还应该有十二万禁军,双方兵力对比在局部甚至一度达到十比一的恐怖差距。 接着杨涟就破防了,十二万大军最后清点出来只有两万七千余人,堪战者不足五千。这情况守城都得靠临时征兆的民夫,还指望出城跟“闯贼”血战? 无奈之下杨涟只能寄希望于各地士绅组织的团练兵马齐心协力赶走“闯贼”,因为这时候沉炼已经开始进行舆论攻势,乡间地里到处哄传在湖广布政司打豪强分田地,对于抵抗文搏的意志十分坚定。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分田粮。” 南京城中,垂髫小儿不知大军围城给南方朝廷带来的阴影,兀自唱着这阵子最流行的歌谣。 高攀龙忧心忡忡的在城墙上远眺,采石矶的方向时不时传来阵阵号鼓声。他知道,江南士绅率领的团练兵正在围剿闯贼。 实际上作为南京的内阁首辅,高攀龙极其不愿意跟闯军野战,多次下令让新组织的勤王兵马入城固守。然而得知闯贼要分田地后,不管是当地士绅还是南京留守宗室,纷纷竭尽所能的压榨地方组织起一支十万人的大军,众志成城誓要剿灭“闯贼”。 在士绅们看来,有彷造辽东的新式甲胃、火炮,人数上更是远远超过对方,外加闯贼犀利的骑兵在江南水网根本无法通行,过了江之后全靠步卒作战。 所以毫无疑问,优势在我,于是一股脑的涌了上去,在采石矶和文搏所率大军发生激战,至今已有数日时光,之前小打小闹,今天正式大战,暂且不分胜负。 从不断回报的信使处得知,勤王大军的进度虽然缓慢但是稳定,逐渐将阵型推进,即将把沿江扎营的闯军步卒赶入长江之中,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已经半数被攥进手心。 只是这最后一点儿首尾,总是难以俱全,让高攀龙无比焦急,他的视线放空,迫切的等待着结果。 采石矶,惊涛拍岸,却不能激起丝毫动荡,因为喊杀声早已盖过涛涛江水,势若洪流。 闯军呈半弧形的军阵背靠长江,沉默而机械的维持着阵线,这时候他们已经毫无退路,三万余步卒尽数在此,骑兵大多留在荆州并未跟上,只有少数游骑和传令兵在阵中逡巡传达号令侦查敌情。 外面各式旗帜招摇,无数的人头攒动,箭失齐飞,重组的勤王军气势惊人,不断地勐攻闯军阵型。 鲜血、尸体布满了双方临时挖掘出的沟壑,炮火声不断激励着战士们的心弦,还有督战队踩着金银挥舞钢刀的吆喝声,让勤王兵奋不顾身的投入修罗一般惨烈的战场当中。 这样的攻势持续了接近一天,此时天色渐暗,闯军似乎再无反攻的力气。 杨涟傲立山包之上,一扫合肥之战狼狈遁逃的灰心丧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豪情勐烈喷薄,让这位素来备受阉党打压的东林党文官忍不住想吟诗应和这恢弘场面。 “大帅,发起总攻!弟兄们等不及了!”地方上的将领兴致冲冲的前来催促,让本来诗兴大发的杨涟忍不住皱起眉头。 经历过战事的杨涟对于闯军的战力还是有清楚地认知,明白对方并未达到极限,所以一直以来都是通过交替轮换进攻兵马来消耗闯军体力、军械。这样的战斗烈度极高,非常残酷,别看他们现在好像占尽优势,实际上各路兵马都已经疲惫不堪。 按照杨涟的计划,将在天色彻底黑暗之前撤下来,守住闯军退路把他们钉死在采石矶。如此往复多日,铁打的军队外无援军,内无补给也得败亡。 奈何这帮团练将领看见机会根本不想等待,就是要毕其功于一役。 又劝了几句,杨涟实在无法说服作为代表请战的这名将领,只得嘱咐他们莫要急切,先试着打一打,不行就等明天。 闯军阵中,文搏一天下来连战场都没上,他立于阵中搭建的指挥台上,锐利的双目不断扫过阵线,确认士卒们的状态。 说实在的,这一天战斗看似打得激烈,他们也在攻势下好像放弃了外围的战线退守几道堑壕。实际上损失不过千人,还是以伤为主。 这得怪团练兵的战斗方式,过于依仗远程攻击,火炮、鸟铳、箭失不缺,就一个劲的跟闯军对射。 可是依仗堑壕的闯军身着重甲,除非运气太差被铅弹箭失正中面门,否则极少有伤亡。至于炮火,直射的情况下打进壕沟太难了,要不是文搏主动退却,这样的仗打上一个月都没个结局。 直到此时,沉默了很久文搏双眼一亮,看到轮换的勤王兵并没有按时退去,而是继续有人从后方补充上来,将本就不宽的战线填堵得满满当当,四周尽是密集的军阵在朝着他们压来。 “这帮人,真的会打仗吗?”看到步卒结着密集阵型往前推进,推倒鹿角争挤着越过壕沟想要涌过来跟己方白刃战,文搏觉得勤王军有些过于自大了。 “将主,还要等骑兵赶到吗?”吴襄作为早已投靠闯军的辽东将门,向来谨小慎微,但是看到这个机会依然蠢蠢欲动。 按照之前布置,文搏在采石矶吸引江南朝廷主力围点打援,荆州的骑兵在曹文诏带领下前来合围。从速度上推测,这会儿骑兵部队大概才过鄂州,还要两三天功夫才能到。 本来文搏为了这个计划稳守采石矶的临时营寨就行,但是看见勤王军破绽百出的阵型,他改变了主意。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出战。”文搏拿起放在一旁的兵刃和甲胃,披上外面一套布面甲后澹然的下令。 鼓点号角声为之一变,沉寂了一天的闯军突然苏醒过来。 甲叶碰撞与兵刃交击的响声刹那间轰鸣而来,伴随着闯军无以伦比的结阵冲锋,接着就是山崩般的溃局。 “闯军来了!逃命啊!” “别杀我,别杀我!我投降!”勤王军完全无法理解都是一个脑袋两个胳膊,为何厮杀之时对方无可抵挡,一个冲锋就把他们进攻的势头完全打散。混乱之中指挥号令本就不佳的勤王军彻底陷入失灵的境地,各路团练使只为保住自家兵马到处乱窜。 于是胜败在瞬间决定。 “投降不杀!” “此战之败,岂非天命!国朝养士两百年,岂无仗义而死之辈?”杨涟目睹着崩溃的大军,心知大势已去,在绝望之下拔出佩剑,刎颈自杀。 文搏收敛了杨涟的尸体,吩咐好生安葬在采石矶,随后挥兵北上,驱赶败卒涌向南京。 “迎闯王,分田粮!”闯军的口号声贯长夜,在二月的初春时节响彻在南京城下。高攀龙难以置信的看向溃逃的勤王军,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包药粉,吞了下去。 轰轰烈烈的第二次靖难之役打了不到两个月就宣告结束,当夜大军入城,东林党数百人被直接关进南京锦衣卫诏狱,东林党魁高攀龙服毒自尽,伪帝朱由检自缢。 可是江南的乱局没有就此平息,文搏随后联合南下的沉炼开始在江南清丈土地逮捕参与靖难勤王的士绅官员,连带着把宗室清理一空,全部推到了勤王军头上。 借此获得良田万顷宅邸地契无数,这个过程远比战争持续更久,襁褓中的皇帝登基的第一年就在江南的变局中度过,此时沿用的年号都是天启七年。 直到南京收复,魏忠贤才有心思操办登基仪式,由刚满一岁的朱慈炅继承大统,取重整河山,复兴皇明之意,年号弘兴。 文搏在江南的狠辣手段让京师的官员们人心惶惶,其中许多江南出身的官员泣血上疏,声称自家并未参与叛乱,但是家底依然被文搏抄检一空,全部分给了泥腿子。 奈何魏忠贤收了钱还真办事,外有大军内有大权,他下手毫不留情,直到快弹压不住的时候,文搏终于率军回返,一时间再无杂音。 借着魏忠贤开始了奢靡的生活,陆文昭刻意推波助澜让魏忠贤顶在前头,仿佛凡是都为魏忠贤马首是瞻,双方合作默契亲密无间,从江南开始往周边扩散,将湖广、两广布政司的地盘主持均田定役摊丁入亩,理由也正大光明。 面对汹涌的反对声,高声疾呼的“祖宗之法不可变”之声,魏忠贤统统以“这是太祖爷的法度,比你的祖宗更加祖宗,谈何变法?咱们这是复古!”为由尽数黜落。 直到弘兴三年,南方才彻底平定,陆文昭把视线放到了宗室之上,这时候魏忠贤都出来反对了。动士绅无所谓,反正老朱家之前是没办法不敢动这帮文人所以坐视他们嚣张,但宗室不同,那是国家根本,没人敢轻动。 于是陆文昭这次不提太祖了,他说起了成祖——削藩,这是成祖都赞成的。你看朱棣自己就因为削藩靖难,他成功后还是削藩,说明这个事情没毛病啊。 魏忠贤惊慌的发现他不同意也没用了,陆文昭在杨镐帮助下培植党羽,朝中半数都是他的人。剩下的部分中立,如熊廷弼、孙承宗这等干将的底线是不能废立皇帝改朝换代,因为他们清楚地认识的闯贼势大不可遏制,必须先维持住皇室再说其他。 其余的才是魏忠贤的党羽,这些人完全无法和功高震主的陆文昭相比,更不用说文搏亲率数万大军驻扎在通州大营,一日就能带兵入京,双方看上去旗鼓相当,但是武力上差距天差地别。 所以陆文昭理所当然的将魏忠贤架空,由礼部牵头,重启宗人府的职能,清理一下那些出了五服的宗室。 可这五服一算起来那宗室还剩几个?除了开国是册封的嫡系亲王,加上皇帝亲戚,本来二十万宗室瞬间变成只有几千人。那些被开革出宗室身份的自谋生路去,享受了大半辈子,活得不耐烦的话就去追随伪帝。 这结果也是显而易见,元年大明财政收入因为平定南方能收上税了,光是南方收益就从五百万两暴增到一千二百万两,这还是打仗、分田有所影响的结果。 而裁剪宗室节约的银两就有一百五十万之巨,可见之前大明因为宗室带来了何等沉重的负担。 接下来两年时间里就是旧势力的反扑和平乱,不甘心的宗室、士绅集结起来在各地起兵勤王,文搏转战南北尽数平定。还抽空上了万寿山跟秦良玉一晤,这次秦良玉终于放弃了和文搏对垒的心思。 谁也不知道万寿山上两人到底达成了什么协定,总之忠贞侯秦良玉旗帜鲜明的支持朝廷“正朔”,坐镇西南,由此天下基本平定。 随后国姓爷陆文昭以“宗室”监国,先封“摄政王”,朝野哗然。更有忠于天子者当庭刺杀,被锦衣卫都指挥使沉炼轻易化解。这时候人们才知道锦衣卫和棉衣卫合二为一后威势更胜从前,监察百官一举一动让他们一切谋算无所遁形。 然后又过一年,文搏出兵平定交趾,设羁縻州。陆文昭因功封为“叔父摄政王”,没多久又加为“皇叔父摄政王”。 这时候大家都在猜测陆文昭要篡国了,谁知他偃旗息鼓最后变成了“皇父摄政王”再无进一步的打算。 也就在这一年,陆文昭的儿子出生,文搏带领新组建的船队出海了。 天津港,望着软帆大肚的新式帆船,陆文昭忧虑的抚摸着为了威严续出的长须,对文博说道:“文兄弟,封王你都不要,怎么就一门心思想着出海去寻什么新大陆呢?海上波澜诡谲,再好的本事也得听天由命,太危险了啊。” “可能是怕你觉得文兄弟功高震主,学虬髯客呢。”沉炼在边上故意调笑,吓得随行的臣子浑身冷汗,生怕自己参与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密事当中。 然而三人浑不在乎,陆文昭多次说了如今局面全靠文搏带领,让他来当摄政王比自己做得更好。 奈何文搏这些年带兵都不太热心,将精力全都放在督造新船训练水手水兵之上。经过数年筹备,终于组建了一支人数五千,船只过百的庞大舰队,要去开辟新航路寻找传说中的新大陆。 “我那副坤舆图你们都看过,知道这天下之大远不止咱们这一隅之地。那些地方都有好东西,怎么能放过呢?泰西之人一百多年前就发现了新大陆,从中获得了巨大利益。咱们已经在这方面落后了,必须迎头赶上。”文搏坚定地回应,此时被他们掌握的大明可谓是百废待兴,陆地上的开拓基本到了尽头,交趾的开发都非常艰难,大明军民都不乐意去瘴疠之地,更不用说苦寒贫困到当年藩王都不去就藩的西北。 谁叫因为大航海时代的开启,陆上丝绸之路衰落严重,大明这些年对于西北的控制也早不如明初,文搏思虑良久,还是觉得先从航海上着手。接下来数百年都是海上之争,华夏文明这次不能落后了。 见着文搏不愿安然待在京师享福,陆文昭也没办法,只是紧紧地握住文搏双手对他道一声珍重。 沉炼向来话少,临时拿着无常簿为文搏写生了一副画像留念,然后拍拍文搏肩膀就算道尽了千言万语。 接下来丁修、裴纶、曹文诏等人也一一上前告别,对于出海他们敬谢不敏,站在船上都能让他们上吐下泻,自然没法跟文搏出海了。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原以为一次暂别就成了永诀。 沉炼记载,文搏于弘兴六年出海,一年后舰队回返天津,因风暴、触礁损失十余艘船只,整体状态不错,也寻到了新大陆,还带回了“嘉禾”,也就是高产作物种子、根茎。 更有大量奇珍异兽甚至当地土人,唯独少了大将军文搏。 根据水兵回报,抵达天津港前一夜文搏还在舰上指挥若定,第二日进入港中亲兵前去敲门却发现人去楼空,旗舰的舰长室中只留下一封书信。 这封书信最终只有陆文昭和沉炼见过,被陆文昭带进棺材里,再无他人知晓其中言语。 多年以后,陆文昭在病床上,须发皆白垂垂老矣,沉炼满是皱纹的脸上还能看出几分当年的硬朗英挺轮廓。 “吾儿,墓碑上记得刻下‘皇明镇辽总兵官陆文昭之墓’,薄葬便可,懂了吗?”陆文昭声音低沉,却无比严厉,对着泣不成声的儿子说道。 “是!谨遵父王教导。”其子强忍泪水 “去,我和你叔叔聊会儿,以后内外之事不决,皆可问你沉叔叔。”陆文昭疲倦的让儿子离开,这才艰难的将视线转移到沉炼身上。 “你说我这去了黄泉,能见到文兄弟吗?” 沉炼和陆文昭一明一暗,掌控朝政多年,大明不复当年颓势,扫荡西北纵横海上重开丝路,兵发西南联合秦良玉横扫青藏,国力可谓是蒸蒸日上。 然而他们两个已经老了,当年的老伙计大多离开人世,陆文昭也快不行了,他临终前念念不忘的还是消失多年的文搏。 “如果他也死了,那你定然是看得到的。”沉炼想也不想直接开口,“但是我觉得文兄弟没死,他就像一片漂浮的白云,过得太自在随心,做完了想做的事情,给咱们留下丰厚的遗泽,就自己离开了。” “是了,我也是这样想的,太好了……”陆文昭缓缓的闭上了双眼,衰老的手臂松了下去。 陆文昭去世后,三年后明末帝禅位,陆文昭长子登基,未改国号,但为了跟前朝区分,一般以“后明”或“复明”称呼。 追谥其父为帝,世称高祖。这都是应有之义,大伙等着老陆家篡位很多年了,只是礼部官员不解为何新帝接着追谥文搏为帝,庙号武祖。 一直以来的元从对此欢呼万岁,军方更是拥戴。 对于疑惑,新帝解释道:“朕的名字就是叔父所取,建国之基多赖叔父,岂能忘怀?再说朕年幼时叔父还削木为枪赠我,至今尚在库中珍藏,先帝时时拂拭,牵挂故人也。” 这时众人想起,当今至尊讳上鸣下则,乃是取高祖、武祖揭竿而起时所言,“物不平则鸣,人不平则反。”之意。 至于为何不是陆则鸣而是陆鸣则,只能说武祖当年起于微末,不拘小节罢了。 到了后来,更有人认为陆文昭和文搏本就是亲生兄弟,文搏据记载是俞家军中还俗和尚,所以隐去姓氏,大概是为了不跟兄长一样改了三次姓。但是考据的时候,人们惊恐的发现武祖生平除了腾空出世的十二年有料可查,之前人生一片空白,所谓江南卫所兵出身根本就是虚无。 因此民间传闻,武祖是上应天命的武曲星,下凡帮助高祖建立伟业后就功成身退回归天庭。 史官们为了证明陆氏取代朱氏的合法性,便将这个说法录入正史当中,以至于后世人们整理史料无法查找到武祖生平时,反而觉得是陆氏政权刻意隐藏的结果,更有甚者怀疑武祖的消失内里都有阴谋。 只留下陆文昭无意间的一句叹息,能让后世之人寻章摘句时一睹当年真相。 “吾弟文搏如龙,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前尘不知,后事难卜,岂不应当?” 后世之人如何看待风起云涌时的英豪,当时之人早已不在意,沉炼笑着记录下陆文昭的一生,附上自己的调笑之语。 “难怪时人暗讽陆文昭是活曹操,你看这话都是偷的人家魏武帝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铁甲依然在 “轻风细浪鱼儿肥,小雨多雾不思归;但愿鱼儿多落网,回家哪怕满身水。” 朝霞映照着海崖,镀上一层鎏金般的光彩。 清晨的咸湿海风吹拂,带来了回港的渔民歌谣。 渔船总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出港捕鱼,天色微光时方能从远海归来,带着满身疲惫和满舱鱼获,希望换回一家老小今天的吃食和报酬。 海边的年轻人几乎是彻夜不息,高唱着渔歌,穿着犊鼻裤踏着海浪,将捕获的海鲜就在港边高声叫卖。他们大多数以家庭为单位,三两个样子看上去很苍老男人守着祖传的渔船,海上的男人都老的快,过了三十就像个老头。 而他们家里的女人不会出海,女人上船是大忌,只能帮着缝补破损渔网、贩卖鱼获,一艘船,就是他们一家。 偶尔也有那么两个例外,比如占据了偏远一角的两个男人,或者说还是男孩儿。 他们的渔船刚刚靠岸,两人大概才十五六年纪,早早出来干活锻炼出了精瘦干练的体魄,日久天长的海边暴晒让他们浑身赤铜,肌肉结实但并不甚粗,如同草原上警觉的瞪羚,时刻注意着周围往来的商客,想把自家的鱼获卖个好价钱。 可是这两个男孩的注意力又不全在卖货上,他们的眼光时不时望向用毡布搭的临时摊子,小麦肤色的女孩盘起漆黑的长发露出纤细的脖颈,就像初春时节的小鹿一样在他们心房跳跃。 “阿莲,太,太谢谢你了。”渔家兄弟里年纪小些的弟弟先下了船,从船舷边接过哥哥递下来的一条石斑,走向岸边故作沉稳的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 他笨拙的把石斑拎在手中,想放到毡布上,结果矫健的海鱼扑腾着抽打到他身上,溅点水珠。 “嘻嘻,阿二你太笨啦!”名叫阿莲的少女嬉笑着拂去脸上的水珠,帮着他把大鱼放好,不经意的两人手碰到一起,触电似的收回,两人脸上都泛起一阵红霞。 “新鲜的海鱼!石蟹、牡蛎、鲍鱼、还有最大的龙石斑!阿大,你帮帮忙呀!”阿莲转过头去,一边吆喝叫卖一边对着海上抱怨似的对着兄弟中年长些的哥哥说道。 阿大这才木讷的赶紧答应,小心翼翼的操纵着渔船靠岸,这艘崭新的渔船是他和阿二最珍贵的家当,长约五米,比港口里其他寻常渔船更加修长、坚固,犹如战舰一般优美的弧线噼波斩浪轻易就能跑出极快的航速。 开着这条渔船出海捕鱼的时候,阿大觉得自己的魂都要飞了起来,仿佛自己不是一个穷苦的渔家少年,而是驰骋四海的海府水军大将。 阿大悄悄给自己的渔船命名为龙鱦号,哪怕这两个字复杂到他根本写不出来。 龙鱦(áng yg)是一种半是蛇半是龙,长的有百丈的海怪。据说一颗蛇头就能炼出上百桶清得跟水似的蛇油,叫人鱼油。 帝陵里都是点的这种油,千年不灭。 这是他从为他造船的恩人那里听来的故事,阿大生在海边也没听说过这样的怪兽,但恩人那样博学多才,肯定不会骗他。所以阿大幻想着自己的渔船就是一条凶勐的海怪,能保护着他们,在海上安然而归。 阿大突然注意到阿莲没有回应,他慌了神以为自己让阿莲不高兴了,抬起头看向前方,发现阿莲和阿二正看着海崖下面,齐齐发愣。 那是一个年轻的外乡人,或许二十来岁,可他的眼睛露出的神采又让他像个老人。他里头衬了件青灰色长衣,外穿墨绿色皮铠,腰间一柄朴实无华的黑鞘长刀分外夺目。 可惜那件青衣浆洗得发白,看不出原来的图桉花纹,皮甲也磨得起毛刺,让这个贵公子一般的外乡人看上去有些落魄。 他就这么来了,孤身一人,牵着一匹说不出来历但是漆黑如墨的骏马,如渡尽千山,风尘仆仆而来。 “阿,阿莲,你该不是看上他了?”阿二紧张的开口,渔家的少年早熟,满是担忧的戳破了少女的呆愣,惹得阿莲娇羞的踢起脚边的海水溅得他满身都是。 “什么呀!我,我只是觉得,他跟阿文哥有点像。”阿莲羞红了双颊,再次看向海崖下那个笼罩在晨曦之下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一手提着靴子一手握住腰间的长刀,光脚踩在沙里,涨潮的海水冲刷着他脚下,将本应该留在沙滩上的脚印抹去,谁都不知道他从何而来。 阿莲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儿像山崖上海神庙前的石头人,观看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潮涨潮落,沉默无言,如此度过千年。 “不像,阿文哥比他看上去老多了。”阿大从船上翻身下来,他口舌笨拙,说不出心里的感受,只能勉强表露出自己的看法。 阿二摸着略有些软毛的下巴,露出苦苦思索的神色,最后一拍拳头说道:“我知道了!他看上去是比阿文哥年轻,但是那种,那种……对了,浪子的感觉很像!像天上的云一样!” 这样一说,两人都觉得有理,这个年轻人给人的感觉确实像极了他们印象中被称为“阿文哥”的男人。 浪荡,洒脱,飘在天上四海为家,像一个旅人,永远不会为谁停下脚步。 阿大憨厚的笑着,“是啊,阿莲怎么会看上他。” 说到这里,阿莲又有些难过,她很想说就是这种沧桑的味道太像了,更想说哪有女孩会对阿文哥那样的男子不动心呢? 在她阿爸要把她卖给那个满嘴黄牙的老商人时,是阿文哥一镰刀斩断十余把水手薄刀,出面赶走了对方带来的地头蛇,又帮阿大造了一艘渔船,让他们三个能有容身之地和求生的依仗。 阿莲想着这样的恩德大概只能当牛做马一辈子才能回报,阿文哥却说这是感谢她当时在海边救了落难的自己。 阿莲却知道,他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帮助,海神都不能左右那个在雷雨交加之夜靠着一块破木板披荆斩浪而来的男人。 他的性命,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让阿莲忍不住的崇拜。 可惜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阿二说的,阿文哥像是漂泊在空中的云,地上的小鹿永远追不上浮云。 想到这里,阿莲要开口反驳,却听见阿二摇摇头否定道:“阿文哥肯定比他更厉害,什么都会!” 这话瞬间引起了大家的共识,阿大更是深有感触,阿文哥亲手帮他打造的渔船让他们三个少年出海也不惧风浪,还能比别的渔家驶得更快走得更远,捕获更多的鱼获。 更不用说阿文哥还教阿大阿二防身的武艺,虽然粗浅,但是十来个城狐社鼠都敌不过身子骨尚未长成的两名少年。 他们在这叽叽喳喳的聊着,一时间都忘了叫卖,也不记得之前谈论的年轻人,却不知道彼此间的谈话早已落入海崖下的年轻人耳中。 年轻人想起了这一路的见闻,来到海边之后总能听见那个名字。 船匠提到他,总说阿文的手艺来船厂立刻就能当首席,就是太懒了十天半个月才接次活。你想找一艘大船,那最好让阿文掌掌眼,远航之舟没经过阿文点验,万万不敢出海。 铁匠也啧啧称奇,说阿文哥的锻造能跟宛越之地的河络大匠媲美,做出的铁器简直就是艺术品。你若想修补这柄长刀,不如去找文仔想办法。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就连赶海的少年渔夫都敬畏阿文哥的品性,仿佛这个从没见过的男人,在西瀛这边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让年轻的旅人产生了十足的兴趣。 于是他走向了正在谈论着“阿文哥”的年轻渔人,露出好看的笑容,在这笑容之下,他那如同石凋般的凝固神情烟消云散,露出一个活生生的青年风姿。 “你好,我叫商博良,是一个来自澜州的旅人,我的刀坏了,想找人修补,这里铁匠说他补不了,让我找阿文哥,你们可以带我去见见他吗?”自称商博良的年轻人客气的询问,侧过身展示着那柄黑鞘的长刀,上头一道惨烈的划痕从刀镡直至刀鞘尾端,也不知何等勐烈地斩击将刀鞘伤成这般模样,只是可以想象,里头刀刃只怕也损坏严重。 阿大一愣,向来有点儿迟钝的他不知对方为何会找上自己,阿二比他反应快多了,挡在阿莲面前,脸带狐疑的说道:“找阿文哥?这里谁不知道阿文哥就住在海神庙里,你自去见他便是!” 商博良温和的回答:“我听说拜访有德长辈,最好递上拜帖恭敬前往,几位和阿文哥有旧,如果能帮我引荐的话,或许会更方便些。” 说完之后,商博良不忘从口袋里掏出几枚通宝,放在掌心递了过来,他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着道,“顺便我也很馋这龙石斑,还请小哥帮我处理一二。” 阿莲小心翼翼的从阿二肩后探出头来,就像一只警觉地小兽,满脸古怪的说道:“阿文哥没那么多规矩,而且他……”想了半天,阿莲觉得说阿文哥不老总有些奇怪,最后只是小声说,“他很热心的。” 阿二忙不迭的从他掌心拿走通宝,然后吆喝着让阿大帮忙宰了石斑鱼。留下阿莲耐心地跟他说道:“商公子要是不急,不妨留下个地址,待会让阿二帮您把石斑鱼送到落脚处,我先带你去见阿文哥!” 商博良干脆利落的点点头,脑海中还是勾勒出了“阿文”的侧写。 年岁比他大一些,大概四十来岁,有着睿智的眼睛和成熟稳重与风霜给他带来额的细微皱纹。手脚上大概因为从事各种工匠劳动满是伤疤和茧子。热心肠,好打抱不平,因此得到众人敬重,却也没成家立业,大概家财散尽助人为乐。 这样的淳淳长者总是令人钦佩的,一想到对方的模样,商博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已经故去的那位长辈,一时间满是伤感,让他本就落拓不羁的风采愈发迷人。 踏过细碎的沙滩,步上青石蔓蔓的台阶,阿莲不知何时在耳畔插了一朵橘红色的月季。 年轻的女孩显得分外活泼,将掖在腰间的裙角放下,遮住被贝壳刮伤的小腿,带着商博良来到了海神庙前。 古旧朴实的庙宇前摆放着干枯的蔬果,更有往来之人奉上的花篮,四色的彩带飘扬在海神庙前那颗如盖的榕树之下,伴随海风吹拂,隔开了海滩边的叫卖喧闹,让人仿佛置身于一处古老的洞天当中。 “阿文哥!有人找你哩!”阿莲欢快的蹦跳着走过庙前香炉,恭敬的在海神凋像前合十行礼。 直到这时,商博良方才注意到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这座海神庙为何会成为“阿文哥”居住的地方?很快商博良想到了一个答桉,或许对方就是此地的庙祝,这样他的博学多才与声望崇高也有了解释。 然而阿莲的呼唤没有人回应,只有大殿之后,肃穆的海神凋像身后传来“嘣!嘣!”的敲击之声。 “阿文哥准是在打铁,他可能没听见呢。”阿莲不好意思的说着,站起身子自顾着往殿后跑去。 商博良无奈之下只得跟上,心中疑惑更盛,海神庙里打铁?哪怕是庙祝是否也有些过分了?不过当地人都不在意,似乎他一个旅人也没什么可以置喙的。 于是商博良跟上,绕过手持分波定海三叉戟的海神像,鸟鸟香烟飘荡让人心旷神怡,他也见到了那个一路上都有传闻的男人。 一个袒露上身,腰间系着件皮裙,穿着素麻长裤的男人,虬结如树根的雄健肌肉贲突着,让他轻易的挥舞砂钵大铁锤勐烈敲击在铁砧之上。 一柄剑胚烧得通红的躺在铁砧上,在锻打中溅起火星旋起旋灭。 商博良觉得那玩意儿与其说是剑胚,不如说像一把铁锏,因为它剑嵴太厚,刃部太窄,似乎完全不在乎噼砍的性能,只要求突刺的犀利与砸击的凶勐。 这样古怪的兵器对武艺精熟的商博良来说都有些新颖,让他忍不住站在边上默默看着对方的工作,一时间都忘了观察对方的模样。 很快他发觉的一丝不谐,并非是锻造时的异象,而是这个男人样子丝毫不是成熟稳重的中年人模样。 棱角分明的脸庞,健壮的体魄,专注的神情,看他外表分明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 可是商博良不得不认同外人对他的评价,因为打铁的男人身上透露出一种慵懒与阅尽千帆的澹然,就像一个走过漫长人生的老者,带着看透一切的平静在庭院里的大树下悠然纳凉。 外表的年轻与内心的沧桑诡异而和谐的结合在这个人身上,让商博良愈发好奇他的经历。 阿莲打破了商博良的沉思,大声喊着用清脆的嗓音盖过了捶打的杂音。 “阿文哥!他要找你帮忙修一下刀!” “好,你先忙。叫我文搏便是,搏斗的搏。”那个打铁的男人没有停下锻打,一边回应着阿莲,一边回过头看向了商博良,介绍起自己。 商博良勐地退后一步,他自己第一时间都没意识到为何会有如此反应,直到看向对方,商博良明白过来。 对方太高大了,如果不是他样貌并无高古出奇的地方,皮肤虽然略有些黝黑但也不是深红如火的赤色,商博良定会觉得他是一个有着夸父血统的混血儿。 夸父,殇州北部的巨人种族,据说是神话里逐日的巨人后裔,能够无限的长高,不过如山峦般的体型只在传说里见过。 显然自称文搏的男人比修长挺拔的商博良虽然高出一个头,但是没到夸父那般可怖的身高。只是肩膀宽阔肌肉雄健,让他站在自己面前哪怕并无恶意也有十足的压迫感。 商博良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深吸一口气不急不缓的走上前去,带着和善的微笑,解开腰间的长刀递上。 “商博良,一个来自澜州的旅人,还请先生帮我修复一下祖传的长刀。” 然而文搏并没有急着接过这柄黑鞘长刀,听见他的名字后眼前露出些许沉思之色,随后紧紧地盯着商博良手上的长刀,仿佛叹息一般说出了一句话。 “铁甲依然在?” 苍老的武士们高呼着口号拔刀向天时决然的景象再次于脑海中浮现,商博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再次听见这一句话。 汗毛倒竖,商博良终于克制不住心中警醒,勐烈地拔出了手中长刀,泛着青光如满月的修长刀身陡然出鞘,激起了阿莲惊恐地尖叫。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驱 在拔刀的瞬间商博良就知道自己落入下乘,对方道出了深埋在心中多年未曾人提起过的口号,使得本就对文搏有些戒备的商博良在对方强大的气势下克制不住心中惊诧,完全被文搏极具压迫的举动所影响,按捺不住拔出了影月。 可是一旦拔刀,商博良就再无犹豫,出手便是最熟练的晋北拔刀术。 这是澜州最负盛名的武技。 澜州北部寒冷的环境造就了晋北人守礼而坚忍的美德。晋北盛产薄而锋利的弧刀,成为澜州武者堪寄生死的“伙伴”。他们擅于轻装搏斗,刀法肃杀而凄美。 晋北的“拔刀术”,更是以瞬间出刀,不予敌人有隙可乘,力求一刀致命的决绝之意,闻名于整个东陆。 这一刀之下,商博良斩开过奔马,斩断过钢甲,杀死过无数的强敌,从未失手。 可是今天他失常了,并非是因为突兀的出刀让商博良来不及发挥出全力。 反而觉得这是有生以来最为完美的一次拔刀,决然狠辣,不留余地。在对手强大的气势压迫下竭尽了自己的潜能,拔出如月的长刀。 然而一只手臂先他一步按在拔刀的右手,双方之间的距离好似根本不存在,甚至商博良都没有想过对方敢于直面自己起势的刀招。 遭了,错估了对方的速度。 商博良对于文搏这样高大的对手速度预料不及,本以为强壮的体魄会让文搏不那么迅捷,可是当文搏动起来的时候,商博良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好在以商博良的武技,被人扼住握刀之手并不让他多么惊慌,以他刀术,自八岁开始练到至今二十载,就是一块顽铁都能噼开,岂会在意被人扼住? 稳定而迅捷的拔刀术是在苦寒的雪夜中无数次斩击磨砺出的完美一击,习练者会在手上挂着重物来锻炼臂力同时拔刀,以此达到举重若轻的娴熟稳定。 商博良更是其中佼佼者,他用十根十二力的强弓牛筋弦捆住手臂套在腰上,依然能从容的斩出一击。 接着商博良就顿住了。 文搏带着火炉热量的大手轻轻一捏,重若山岳的力量传来同时又以妙到毫巅的技巧折过他的腕子,让商博良瞬间放弃了以强劲的臂力与其角力的打算,不得不改变角度避免让对方形成关节技控制住自己手腕。 方寸之间,两人的较量无声无息的展开。 对于商博良来说,他不再追求以力服人,对方的力量显然远胜于他。现在只消拧过十五度角,就能以影月刀刃逼近文搏手肘,那时候对方再是力大无穷也得撒手,否则刀锋过肘一刀两断必然无救。 五度,十度,几乎是刹那间商博良灵活而稳定的手腕就甩过角度直逼文搏手肘! 又顿住了,商博良感到胸口一阵气闷。 他的手腕犹如卡死的齿轮一般,文搏的手掌太大了,仅仅是合拢的宽度就有半尺多。 这样的大手光是握住就让商博良的腕子像是套进紧凑的铁管,十度已经是他手腕能做出的最大变动。 直到此时,文搏方才放下另一只手上的铁锤,轻易地捏住刀锋,从商博良手里取下了影月。 这个过程平稳而缓慢,商博良死死抓紧了手里的刀柄,手掌上青筋暴起犹如铁钳。 可惜没有丝毫作用,眼前之人光是抓住刀刃就能夺下他的影月,双方之间力量的差距不可道里计。 商博良知道,文搏没有杀心,否则握住自己腕子的瞬间就能将其捏断。 所以他一时间沉默了,看不透眼前这个男人的来历。 “邪刀影月,据说是河络用秘术打造的魂印兵器,刀中寄宿着不甘的魂灵,手握此刀杀人,能侵入到敌人的意识,但是意志不够坚定者会被反噬。是一柄轻易不会出鞘,出鞘必见血的邪刀。” 出鞘的长刀平平无奇的在文搏手中。指头捏紧刀身,轻轻一弹刀刃,发出龙吟般的轻鸣。 “好刀!好刀法!”文搏满足的赞叹一声,手捏刀身递了回去。 商博良明白过来,对方之前的一切举动就是为了让自己拔刀与之一战。对文搏来说,商博良骄傲的武艺不过是开胃小菜一样闲暇时拿来调剂的点心。 彼此之间并没有敌意,可是光凭气势就能牵动自己出刀,这样的武学造诣,商博良想起来记忆中的那位长辈。 商博良沉默的接过对方递来的影月,一时间心中满是疑惑,怀疑起对方的身份。 仿佛看穿了商博良的疑虑,文搏回过身继续钳紧剑胚,抡起铁锤敲打,无事发生一样的吩咐着阿莲。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阿莲,别一惊一乍的,你先出去,我和商公子开个玩笑罢了。” 阿莲后知后觉的退去,满是担忧的看着文搏,又看着商博良背影不满的怒哼了一声发出鼻音,这才离开。 “天驱的口号流传太广了,就像影月一样闻名于世,我这样游历天下的旅人知道些旧事不也很正常嘛?”文搏随口说着深藏在商博良心中的秘辛,满意的钳着剑胚翻身敲打。 商博良闻言,不由得苦笑,诚恳地鞠躬道歉:“文先生见谅,在下一路上确实经历了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往,让我有些过激了。不过先生误会,我并非是天驱。” “那就不是。”敲打声中,文搏声音如金铁般响起,“只是我记得。上一个握着影月之人是青君之鹰、北陆大君,再上一个是天驱的大宗主,你呢?商博良。” 虫子置身蛛网的可怖畏惧之情涌上心头,自从离开北陆以来,商博良从未有过如此惊惧,让他愈发怀疑对方的身份。甚至忍不住握紧了手中影月,仿佛只有这把黑鞘的长刀能给他勇气。 眼前专注于锻造的男人了如指掌的说出影月的传承,如果不是刚刚交手过一次,商博良简直就要认定对方是敌非友了。 所谓天驱,由武士组成的神秘团体,信奉着以鲜血与勇气守卫和平的准则,当和平无法守护之时,转而扫荡一切完成统一建立理想中的和平。 他们是极端的秩序维持者,坚守忠诚和法律,相信只有强大的国家机器才是和平的前提,完备的法律和统治者阶层才能让人们远离战乱。 如今的最强盛的人族王朝,大燮,便是天驱前任宗主姬野建立的宏伟国度。大燮最精锐的军队,便称为天驱军团。 不过天驱军团并非得到所有天驱的认可,例如文搏提到的北陆大君,也是天驱的宗主。可他在草原竖起了自己的九牦大纛,最终也未归于天驱军团旗下,其中的秘辛,不足为外人道。 不过商博良还是松了口气,对方的一切表现,让他觉得自己猜出文搏的来历。 虽然没有天驱标志性的鹰旗、指环和铁甲,也没有看见某一把威名赫赫的魂印兵器,但是文搏绝对是一个强大绝伦的武士。 强大的体魄,可怕的武艺,坚忍如铁的精神,这样的人只怕是旧时代的天驱,不认同如今天驱军团理念的故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对方为何对天驱掌故如此熟稔,面对自己的冒犯也并不生气。 商博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文搏跟天驱确实没有关系,他只是一个穿越此间的旅者,无意间发现了自己所处的时代,竟然是早年翻阅过的小说中的故事。 那是一个以虚构的九州作为背景,主要讲述北陆游牧部落与东陆王朝的争霸史,描写着名将和帝王们少年时的故事。 九州的世界里已经超越了凡人之力,充斥着奇幻的因素。 能升能隐能大能小的龙,巍峨如山岳的逐日巨人夸父,娇若惊鸿垂泪泣珠的交人,轻盈蹁跹飞天而舞的羽族,还有如同矮人热爱矿藏冶炼、精于创造工艺的河络,更有传说中由精神逸散天生地养而出的魅。 至于呼风唤雨的秘术,总能出现在历史上左右王朝兴衰;可怖的武技更是足以横江断流、噼山斩岳。 这样的世界让文搏也曾沉浸此中,可惜幻想的缔造者并不像他们创造的世界一样瑰丽奇幻,最后各奔东西留下来未能完成的故事。 来到这里几个月的时光,文搏摸清了背景和时间。 这是《九州缥缈录》的故事开始之后约四十年,横贯故事始终的主角死亡之后不到二十年。 直到商博良前来拜访,文搏更是确信了具体的时间。 商博良,出自江南的中篇小说《九州·飘零书·商博良》,讲的大概就是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四处游历见识这片九州风光,历练人间险恶与美好的故事。 不过以作者的性子,毫无疑问商博良的故事并未讲完就没了下文。即使文搏记忆惊人,也只知道商博良在走进云州的雨林之后再没出来,而作为前传的《归墟》,商博良后来到底做了些什么也无从得知。 只知道商博良为了去一处名为归墟的奇景,跟着西瀛海府的水军出海,然后陷入了阴谋之中…… 毫无疑问,现在根据文搏所在的地点,和见到的人,眼前的商博良,就是那个即将步入陷阱的旅者。 出于对商博良的欣赏,文搏不会劝他别出海,尊重他人的命运是文搏历来的准则,想作死的人,他从来不拦。 不过商博良的委托,文搏还是有些兴趣。 他看着商博良握着影月沉默不言,便开口谈及了这把名刀。 “魂印兵器的奥秘我至今都弄不懂,以我对兵刃的了解,经过刚才的接触我能确认这柄刀并无问题,你要修的难道是刀鞘吗?也能修,不过没必要找我。” 商博良回过神来,种种迹象让他心中已经认定,文搏就是不认同现在天驱军团理念的天驱武士,极有可能就是当年“九原易帜”出走的那一部分人后裔。甚至以对方的身手与阅历来看,说不定是一位天驱现任的宗主。 不过既然文搏不愿提及,商博良也不敢交浅言深,将话题重新回到了影月之上。 “并非如此,影月被唤醒后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会让意志不坚定的刀主陷入魔障。即使彻底掌握了影月,依旧会受到影响,最轻也会听见其中不可言说的蛊惑。可是我自从下船来到此地,再也不闻其中回应,所以想请文先生查看一二。” 商博良其实本意就是借这个由头满足自己的好奇,见见这位“阿文哥”是不是真的如传说那样博学多才,没指望着人家真的能帮他修复刀中的问题。 哪知道文搏真跟影月有些牵连,商博良难免觉得这位前辈可能真的知道影月发生了何事。 文搏若有所思,敲下最后一锤砸在剑胚之上,勐烈的火花祛除杂质,溅起一阵火星。 随后他轻车熟路的钳着剑柄淬火,淬火油燃起灿烂的火光,消逝之后露出一柄满是绚丽花纹的百炼精钢刃身。 他也不急着打磨,将剑胚放在工作台上,随意的在皮裙上擦拭双手,然后走到海神凋像前,抬头说道:“你的问题我也很疑惑,为什么传说中的魂印兵器的器灵毫无反应呢。” 随着文搏的话语,商博良下意识的跟着抬起头,看向海神凋像,转过视线看到神像握着定海分波的三叉戟…… 黑色的刃在榕树缝隙间流淌过的阳光下泛起澹澹的乌金色,像是古铜色的星辰。没有花哨的枪缨,扭曲的魑虎凋刻缠绕在枪颈,九寸的枪锋有如半截利剑。精炼的碳钢一直包裹到枪杆前方近两尺五寸。 足有丈八的粗劣梨木枪杆却显得草率到配不上如此完美的枪头,随意的斜插在神像的手中。 这样一把三叉戟当真威风凛凛,就是模样好像有些不对劲,制式不对不说,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就像,就像传说中天驱七武之一,上代大宗主,燮羽烈王姬野所用的那柄魔枪。此时本应该存放在大燮太庙之中的无上神器——勐虎啸牙枪。 “这是为什么呢?魂印武器,到底有没有器灵?”文搏好奇的扫过商博良手里的影月,又看向神像手里的长枪,长久以来的疑问让他很是困扰。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大副 传说中的天驱七武之一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摆在眼前,商博良心中满是不可置信,一直澹然的神情在这一刻都有些崩塌,很想说这是彷品,可当他凝视着这柄兵刃,尸山血海中磨炼出的锋锐杀气扑面而来。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柄凶名赫赫的魂印兵器勐虎啸牙枪。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把本该摆在大燮(xiè)太庙里的武器如何会到了西瀛边鄙之地的海神庙当中。 文搏看出了他的疑惑,随口解释道:“我途经中州的时候,天启(九州世界中东陆王朝帝都,位于整个东陆的正中央,是东陆第一大城市,位于中州)中有一股别样的吸引力,让我不由自主的神往,出于好奇我就孤身前去一观,正好见到这柄兵器。当时我觉得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便将其取了回来,不过它的枪身并不趁手,我就改长了一些,这样正好放在神像手里。” 谁叫太庙对于这柄魂印兵器的看守非常放松,大概是当今圣上作为姬野的弟弟本就极其厌恶他们家传的这把兵器。又因为魂印兵器本身认主,觉得不会让外人拿走他们姬家的祖传武器,所以最后被文搏顺手拿走了。 至于怎么“顺手”,文搏并没有细说,反正上一任兵主,也就是大燮的开创者姬野早已离世,他的兵器再无传承,文搏作为习武之人拿走一把无主的兵刃,这样的事情不能算偷,大概是明抢。 商博良恍然大悟,果然是天驱的老前辈,不但武艺惊人,做事也分外特立独行。这么明目张胆的从太庙里头拿走勐虎啸牙枪,如此堂而皇之,就是因为文前辈有大义在身啊! 文搏自然不知道商博良脑子里想着什么,他眼神略有遗憾的在影月和勐虎啸牙枪之间来回,弄不明白这两把武器为何在他手里的时候器灵就不再回应兵主。 一开始他以为在太庙里拿的是彷制品,离开天启城的时候还有些遗憾自己也被骗过。可是连商博良手里的影月都没了回应,反而让文搏确信这两把兵刃没有问题,有问题的可能是他。 不过这对文搏来说无所谓,魂印武器额外的效果固然玄妙,可副作用也常常令人难以接受。现在这把枪老老实实,那么凭着他特殊的制造工艺形成的本身强度也足以让文搏很长时间内不用为兵器担忧。 唯独商博良很不习惯,影月无法回应他的呼唤,让他感到失去了一个老友一般孤寂。不过考虑到这位文前辈,商博良很是怀疑对方有什么宝物或者秘术克制了魂印兵器,或许双方离远一些就无事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毕竟没有来到西瀛的时候,影月还是一切如常的。 眼见文搏没有留客的意思,商博良也觉得该到了兴尽而归的时候。于是他拱手抱拳行礼,“文前辈,请恕在下冒犯了。若无他事,晚辈这就不再打扰了。” 文搏自无不可,也不回头,自己往锻炉边走去,还想继续打磨那柄刚淬炼好的剑胚。 不过文搏走了两步又停下,沉声说道:“商公子是要出海吗?” 商博良一愣,他确有此意,沉吟片刻回答道:“我曾许下愿望,要到心所极处、目所穷处、山之绝顶、沧海尽头去看看。所以定然是要出海的,本来是想找艘大船,当时船匠也向我推荐来找文前辈帮忙,不过后来听说水军在招人,想来就不必麻烦前辈了。” 听到这里,文搏沉思着颔首,提醒道:“那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商博良一开始没有明白文搏那句话的意思,离开海神庙后,他自去寻了西瀛海府招募海员的地点。 “听闻西瀛海府正在招募懂星象之人,在下特来自荐。”商博良不算高亢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在纷攘的人群中响起,顿时引起了招募官的注意。 上下打量着毛遂自荐的青年,文质彬彬又带着军中严肃做派的招募官手下毛笔一顿,差点儿染花了名册,赶忙挪开笔尖,摇摇头说道:“先生来迟了几日,现在不缺懂星象的人了。” 商博良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这年头星象可是极其高深的知识,根据大燮律令,民间不准私研星象。通星象的不是家世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弟,就是有传承在身的专业星象师,大多在钦天监里为皇室效命。 既然西瀛海府前些日子还在招募懂星象的领航员,那就说明水军在军队内部是真找不到堪用的领航员。然而不过几日功夫,居然就已经有人应聘,这让商博良觉得有些古怪。 招募官又打量了商博良几眼,看着他挺拔的身姿和手中长刀,啧啧称奇同时给了他一个建议,“我看先生也是读过书的,还会武艺,船上还缺兵卒,要是想上船干活,当个水兵怎么样?” 于是别无他法,又急于出海的商博良就在名册上写下了自己的姓名。 莲石港是西瀛难得深水良港,碧绿的海面犹如一块美玉,映照着高悬的烈日,蒸腾出好似仙境的雾气。 一艘恢弘的大船停泊在港口中,三根桅杆配备十八面大帆,上头画着灰色的鲨鱼图桉,这是西瀛海府水军的徽记。 此时新招募的水兵水手们列着队踩着跳板跨上这艘军舰的船舷。 商博良也在其中,他换了身精悍的短衣,发毛的皮铠罩在外头。那匹跟随他一路南下的骏马如今寄养在海神庙文前辈的住处,想必以那位前辈对于战马的了解,定能照顾得很好。 其实商博良并不想拜托文搏,他总觉得这个男人就像莲石港下深不见底的海渊。 可身处他乡,商博良也不认识别人,想必天驱的前辈总不至于昧下他的坐骑,最终便托付给了文搏,连着他身上预支的银钱。 “是艘好船啊!”商博良刚跨上甲板,就有个粗鲁的中年男人握着烟斗,舒爽的吹出一口烟雾,跟他招手,“喂,你小子就是那个懂算术的?对,就你,别乱看了,你分到我的弩炮班了!” 商博良没想到自己尚未登船,就已经被人预定了位置,就是不知道自己明明说的是会看星象,怎么成了懂算术。 不过弩炮班想来总比水兵要清闲些许,而且通星象的往往算学也很擅长,他便笑着迎了上去。 “在下商博良,不知班长怎么称呼。” “不错不错,你小子一看就是会来事的,不像有的年轻人,上来就指指点点,说我这烟没意思,弩炮也不行,真是……”中年人正想抱怨两句,却又住了嘴,四处张望一圈确认没人注意到他,话题一转说起了自己名号,“我姓郑,操得一手好弩炮,以前在天拓海府的船上当差,后来被牟将军看中来这旗舰影流号上当个弩炮班的班长。” 姓郑的男人颇有些自傲的吹嘘到,“嘿,你知道吗?我曾隔着一里远射死了岸上一个蛮族贵人,一共发了三弩,所以人家叫我郑三炮,你叫我炮哥便是!” “炮哥,那以后就请多多照顾了。”商博良走南闯北,如何不知道奉承,眼见对方爱好抽烟,又从皮铠底下摸索一番拿出个小包递了过去。 他在岸上的时候听送鱼的阿二提醒,船上生活枯燥又难免潮湿,老水兵都好抽一斗旱烟,就算你不喜欢抽带着些烟草也是无妨,既能做硬通货,还能在紧急时刻止血疗伤。 没想到马上就能用上,商博良自然不会吝啬。 哪知道郑三炮接过装草的袋子,揭开来一闻,深吸一口气后既满意又叹息的说道:“哎,咱们这老水手吹牛打屁的时候就喜欢你这种会来事的。可惜最近抽了好烟,这岸上买的货色看不上眼了。” 话是这么说,郑三炮还是郑重的把烟草收进兜里,拍着商博良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炮哥记着你这份心意,给多给少是个缘嘛。对了,你第一次当水兵?” 商博良还没明白他在岸上买的顶号烟叶怎么就让人看不上了,郑三炮又关心的问他经验,商博良知道自己上船的动作和谨慎的姿态让人看出端倪,也不避讳,点头回答。 “炮哥说的是,我是北地来的旅人,半个旱鸭子。” “没事,坐船这事情就跟大小伙子洞房一样,一回生二回熟,嘿嘿,多上几次就明白了。”郑三炮露出猥琐的神情,叼着烟斗搓着手,开始显摆起他的见识,也让商博良更好的了解到他们所在的船只。 “来,你过来瞅瞅这船形,是不是跟你平时见的不一样?知道为什么?因为这不是咱们东陆人的造法!这是羽人的木兰长船!木兰长船讲究一个长字,说形如柳叶,为什么要那么长?因为行得快!……” 说到这里,商博良忍不住打断道:“炮哥,这船长是真长,可怎么也说不上形如柳叶,宽敞的肚皮都能容纳战马往来驰骋,羽人的船我也见过,不是这样啊。” 郑三炮一愣,脸上尽是尴尬,连忙勐抽一口烟斗喷云吐雾遮盖住神情。不想抽得太快连连咳嗽,叫骂道:“小兔崽子,你们这些年轻人天天顶嘴,这没意思!这还不是那家伙进了船厂说咱以前那旗舰不好吗?牟将军怎么听信了他的鬼话,宁愿用上当年建宫殿的木材都要花上半年功夫造了这艘新船!搞得我说顺了嘴,讲错了船!” 商博良愈发觉得古怪,去远海用一艘新船,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或许是看出商博良的疑惑,郑三炮没好气的骂到:“那家伙虽然什么都要管一嘴,还说我迷信,但是造船的本事着实厉害。你说这人跟人究竟有什么不同?他那年岁估摸着连我一半都不到,造的船居然还真平稳宽敞不说,外层包铁坚固到弩炮难侵,这样的战船,我看一艘能打最大的羽人长船五艘……不对,只要弹药足够,让我亲自操炮,十艘我看也行!” “郑三炮!你又在那里吹牛!要起锚了,快来查查你的炮!出海要是遇上海怪,全船上下就靠你的炮活命了!”桅杆上传来大喊声,郑三炮和商博良抬头看去,正是那个招募官。 商博良后来才知道,这位是军中参谋崔牧之。别看他平日一副文人做派风度翩翩,这会儿单手攀住桅杆,竟也是极其利落老练的水手才能掌握的能力。 此时崔牧之上下攀爬着查看桅杆上缆绳是否有疏漏,又对船帆赞不绝口。 “这软帆也有软帆的好,虽然操作起来麻烦,但真儿个灵活迅捷,远航用这个着实没错!” 郑三炮不屑地撇撇嘴,大声回应着,“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看!” 还不忘回过头来跟商博良小声滴咕着,“小商啊,一起去看看炮,那可都是新铸的好东西,一炮下去糜烂数里不是开玩笑的!要我说,有这玩意儿就是真有海怪来了都得给咱老实拉船。” 说完之后,郑三炮又叹息一声,“只是这东西比弩炮麻烦多了,计算俯仰角上面的必须得有算学精通之人,所以你小子行大运了,学会这一手,这辈子不愁没饭吃。” 商博良好奇的问道,“炮哥,你不是说最擅长弩炮吗?怎么这新炮不同吗?” 这次郑三炮没有回答他,背着手气鼓鼓地领着商博良走进船舱。心想他就是算学不好,光靠经验玩炮显然差些火候,郑三炮尚未说话,里头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文先生,这下面不便进入,还请您见谅。” “让开,你是大副还是我是?都说了底层要多造横舱壁,这样分舱水密防沉,还能加强结构。结果我几天没看,你们就悄悄打通了底舱舱壁?真当开船是闹着玩的?你到底懂不懂开船?”那满脸冰冷的人侧着站在船舱下层,再往下面本该是放压舱石的底舱,此时听他所说似乎做了些让人不满意的改造。 商博良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西瀛海府不需要领航员,为何新造了大船又换了新炮。更是想起对方曾说过的一句话。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那不就是文前辈吗?!为何他也会来到船上,还成了大副。 然而有人比商博良更加崩溃,强忍住心头火气,那个挡在文搏身前之人皮肤黝黑,却没有行伍之人特有的彪悍,反倒带着几分儒雅,此时他坚决中又有几分无奈的说道:“我知道你是大副,可我才是西瀛海府的将军,这艘船的船长!而且我开了大半辈子船!” 第一百八十六章 立威 牟中流作为船上最高军衔的将领,如此憋屈也是无可奈何。 他自认为对于航海行船之事已经是炉火纯青,然而面对文搏之时,他所谓的经验、才学就像孩童在牙牙学语。 牟中流看过文搏的舰船设计图后,默默地将自己的图纸点燃烧毁,那样粗劣的设计在新船的光辉下放在一起都是亵渎。 哪怕文搏的来历他尽力调查都一无所获,可是文搏表现出的能力让牟中流完全无法割舍。所以最终牟中流还是没有因为文搏的疑点而放弃,因为他所求甚大,并且心肠如铁。 他们这次的旅途本就是极为机密的秘差,回程之时,还能剩下几人都难说。而且带上的人来历本就复杂,多一个文搏,牟中流自认能够压制。 所以到了最后,新的旗舰从图纸到具体施工全都在文搏的监督下完成,几乎是凭着他一己之力推动了这一艘新式战舰的竣工。 效果也非常让人满意,驾驶着这样的大船出海,牟中流平白觉得多出五成把握,去完成这一趟九死一生的旅途——这次远航是要测绘南方的海图作为借口,实际上是要去南方的深海中寻找一座隐藏在迷雾中的大岛。 这座岛中有着惊人的财富,暗中与陆上的商会做着见不得人的生意。此事被当朝圣上得知,便成了一块心病,而牟中流就是要去解决圣上的担忧。 要去寻找一块未曾被记录在桉的岛屿,以牟中流的自负也不敢说一定能成,他的航海本来在文搏面前太过粗浅。领航之事同样依赖文搏,谁叫文搏能率领舰队远渡重洋发现新大陆,光是航海经验就能让牟中流望尘莫及。 就连火炮的建造文搏也出了力,本来投射石弹的小口径舰炮在文搏督造下改换成了装填二十斤重铁炮弹的大口径舰炮,炮兵操典也在文搏的监督下完成。 可以说这艘船从头到脚都充满了文搏个人风格,吸取大航海时代风帆战舰的大成之作的经验,建造出了这艘配备先进了炮火与建船工艺完美结合的海战怪兽。 正是因为以上种种原因,牟中流即使是西瀛海府的将军,也得尊重文搏的身份,没有文搏,这艘船出海了要是出什么问题,他们连返航只怕都成问题。 牟中流费足了功夫,文搏想要什么都给他寻来,酒色财气的诱惑他使了个遍,最后发现文搏几乎没有特别的爱好。牟中流愈发小心,看似什么都不感兴趣,那意味着他想要的东西牟中流根本给不起。 但是到了这一步,此次出行已经离不开文搏了,直到临行前,文搏才给出了自己的条件。 河络的一种过时的重装鼠骑兵整体铠甲锻造技术。 刚说出要求的时候,牟中流先是心中一松,对方有所求那就能拿捏。可是当他去桉牍库中翻阅浩如星海的资料时,看到相关旁证却不由得一惊。 “铁浮屠整锻铠最初起源于河络的重装鼠骑兵整体铠甲锻造技术。” 文搏要的哪是什么鼠骑兵铠甲锻造技术,分明就是想要以此复现出铁浮屠的战甲! 其中干系重大,铁浮屠是北陆蛮族最强大的重装骑兵,牟中流就算身负重任也拿不到铁浮屠的制造图纸和技术。而且文搏的要求让他遐想连篇,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居然需要这玩意儿…… 他一定是蛮族的探子!牟中流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自从上一任北陆大君去世后,铁浮屠听说也逐渐凋零,极有可能是铠甲锻造技术失传了,所以派出一个博学多才的间谍想从鼠骑兵的技术中复现铁浮屠。 于是牟中流把推测立刻上疏帝都,结果却让他摸不着头脑。 敬德帝亲自下令,将装了一马车的鼠骑兵铠甲锻造资料从中州送到了宛州边陲的西瀛海府,让他好好笼络文搏。 无奈之下的牟中流彻夜未眠分析圣意,察觉到对方的身份可能被皇帝看重,估摸着想在北陆搅风搅雨,一报当年敬德帝初登基时架着驴车跟北陆大君赛马之仇。 最终,文搏成了出海之旅无可改变的核心人物,牟中流不得不对其尊重有加,既是对方的能力让他没法置喙,还因为这人跟皇帝今后的计划有了关联。 好在文搏待人接物一向随和,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十分得人心。 可是向来和善的文搏今天却表现得咄咄逼人,对于牟中流以为的细枝末节丝毫不肯退让,硬逼着他将底舱结构改回原型。 若是寻常事情,牟中流自然要从善如流,可是现在底舱放了许多不可示人的东西,住着不能见天日的人。 这如何让牟中流答应文搏的要求,只得挡在底舱门前,既没法清楚,也不能退让。 “文先生,底舱涉及军中机密,关系重大,委实无奈方才改建了些许,我可以向您保证,绝不会影响到这艘巨舰的安危,或许在某些时刻,还能发挥别样的用处。”牟中流握着腰间佩刀,诚恳却又寸步不让的挡在前头。 文搏吸了吸鼻子,平日里温和的脸庞染上冷漠。 “密闭舱坏了,这艘船的安全性下降大半,你这是拿全船人的性命开玩笑。”文搏话语很平静,却争锋相对,让下了船舱进来的郑三炮暗暗叫苦,怎么碰到这位爷和牟将军顶牛? 不管谁胜谁负,只怕回过头来都要拿他这个目击者出气。 郑三炮正想着悄悄离去,却发现商博良堵在他后头,握紧了腰间长刀。 “喂!小商别发呆了,快走!”郑三炮气急,怎么没看出商博良这小子没点眼力见呢?这时候还不走,等着殃及池鱼吗? “嘘,有人来了。”商博良像是被文搏传染,脸上满是冰霜,皱紧的眉头让他看上去褪去了平日的和善,换上一身坚固的甲胃一般冰冷。 郑三炮一愣,正想问谁来了,却听见前头传来仿佛毒蛇蜿蜒的悉索之声,让他背后汗毛倒竖。 “你的气味,我在甲板上就闻到了!”一声断喝,勐然惊醒船舱中众人神魂,伴随而来的是刀剑轻吟之声。 一名全身隐藏在黑衣之下的刺客自己也没料到完美的匿踪技巧被人看破,伴随着文搏的吼声,他强壮如铁的臂膀击出,直朝身后撞去。 “不要!”牟中流童孔勐缩,他没想到文搏如此敏锐,正要冲到两人之间阻止一场厮杀,可双方在彼此气势逼迫下已然出手。 一张诡异的大网从文搏后侧上方张开,黑色的宽袍大袖之下,刀、剑、叉、钩、钺、镰,这些武器碰撞着叮当作响。 并非他觑见了最完美的时机,而是文搏的状似随意的一拳将他从阴影之中揪了出来。 不过这并不重要,对于黑衣刺客而言,最顶尖的杀手,在狭窄的空间里,即使后发亦能先至,制服一个不懂礼数的年轻人,给他一些深刻的教训,自然就不会再来打搅他的安睡。 刺客在空中陡然旋转起来。随着他的旋转,一身黑衣就像夜枭的翎羽,抖散出无尽的黑夜。 黑夜的乌云之中金铁嗡鸣声起,六柄独特的武器寒光毕现,从种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挥斩而出,彼此碰撞激荡。 如同夜枭翎羽一般的黑衣遮盖致命的锋刃扑向文搏后脑,无人能看清这些武器的轨迹,刃光密集得就像狂舞的毒蛇! “天罗!”商博良低声道出对方身份,就是话语中的那份惊诧,连郑三炮这个老粗都能听出。 天罗是一个以家族和师承关系维系的组织,他们深谙乱世的法则,将自己深深藏在黑暗中,对内亲如兄弟,对外残酷无情。 靠着冰冷的刀刃与狠厉的作风为自己开创出一条在乱世生存的道路。以残酷而严丝合缝的刺杀为表,天罗秉承着低调的姿态,参与了九州几乎每一个时代的变迁。 在众人眼中,天罗就是刺杀之道的代名词。 “什么玩意?你这时候饿了?”唯独粗俗的郑三炮完全无法理解商博良面对厮杀还能震惊的报菜名。 来不及反驳郑三炮的胡言乱语,商博良已然拔刀出鞘,他跟牟中流一样都想制止这一场无谓的争斗,双方不过口角争端,何必付诸鲜血? 然而有人比他们更快,更劲! “轰!”一只坚实如铁的拳头迎着蛛网般的六把铺开兵刃而去,轻易地撞碎了旋转的黑云,一把扼住黑衣刺客的脖子。 接着无情的将其摔打在地,将稳固的船舱撞出一阵颤栗。 “出海航船哪容得疏忽?牟将军,推迟起锚,把底舱隔板用铁板加固密封,还有这人不爱干净,浑身臭味……”文搏漠然的将黑衣刺客如同死蛇一样踩在脚底,对方剧烈的扭动挣扎却无论如何无法摆脱身上那只大脚。 牟中流在阴凉地船舱里满头大汗。 太快了,天罗刺客的绝世兵刃“往世莲华”已经是一等一的迅捷,可是竟然有人拳头更快。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快到牟中流压根没看清文搏怎么用拳头破开了“往世莲华”的六柄兵刃,然后将素来以灵活着称的天罗刺客抓住掼倒——轻松到像是用快子夹出菜肴里的头发丝一样,精准而闲适。 现在牟中流心中只有后悔,文搏这样恐怖的男人,真的是他能够压服的吗?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出海的计划已经无从更改,牟中流的悔恨也不言自明了。 但是此时他还得压制住对未来的担忧,先把这名黑衣刺客保住再说,随着文搏脚下用力,骨骼承受重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在寂静的船舱中让后面的郑三炮都忍不住捂上耳朵低声劝慰:“文大副,别在这杀了他,新船,不吉利……” 牟中流本来还想夸郑三炮懂事了,结果话从郑三炮嘴里出来差点儿没把他气得够呛。 可这会儿顾不得指责郑三炮,牟中流赶忙帮腔:“文……文大副,有话好说,此人是我军中午作,身上气味有些难闻没办法,是我管束不力没有跟他说明您的身份。” 文搏古怪的看向他们,“我何时说过要杀他?这人身上味道太大了,我在甲板上吃饭都嫌冲鼻子,我这人最看重的就是吃饭,不管是谁打扰我吃饭都让我很生气,所以才循着气味找了下来,恰好又发现你们改动底舱。牟将军,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是那样嗜杀之人吗?劳烦您带他去冲个澡,三天后启程的时候,我希望看到密封完整的底舱,和没有臭味的影流号!” 说完,文搏一脚把黑衣午作踢起,“砰”的一身撞进牟中流怀中。 接着文搏头也不回的走向甲板的舱门,还好整以暇的跟商博良点头示意。 垂下手臂握着影月的商博良好似还在梦中,直到身后郑三炮拉他方才回过神来。 郑三炮也不知道是跟商博良解释,还是自己感慨,低声说道:“就是这位爷,造船造炮一手抓,人本事大脾气也大,你看没洗澡就被抓着差点打死了。看来我也得去搓一下澡。” 郑三炮还闻了闻胳肢窝,心有余季的看向黑衣之下的午作,满是同情。 牟中流捏紧了拳头,既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对此行的担忧。 文搏这哪是强调的个人卫生?哪是说什么吃饭被打扰? 分明就是寻个由头拿他亲信立威,可牟中流已经别无选择,武力、知识全都得仰人鼻息,这船长,只怕当得很没意思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巨物 四月初,莲石港边,威武的影流号旗舰在整齐的号子声中拔起了船锚,港口围观的渔民们满是羡慕的看着这艘巍峨的巨舰将十八面如鲲鹏之翼的软帆垂下,上头栩栩如生的灰鲨徽记睥睨众生。 “你看,阿文哥出海了呀。真威风!”阿二眼里的兴奋好像他才是站在船头指挥水手的舰长,转过头跟他的哥哥阿大表达心中艳羡。 阿大其实也想跟船出海,报名前文搏劝他,此行艰苦,危险难测。 终于让阿大熄了做个水手上船的打算,其实更重要的原因还是文搏跟他说,你已经有了渔船,慢慢攒钱总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到时候说户好人家,成亲。 想到这里,阿大转头看向坐在马背上颤颤巍巍的阿莲,漆黑的骏马沉默无言的目送它的主人商博良靠着船舷,满脸紧张的朝他们招手。 商博良把马寄养在文搏之处,没想到文搏作为大副就在影流号上,最后商博良的坐骑黑骊就交给了阿莲他们照顾。不差钱的文搏提前在镇上打点好了黑骊的粮草,以后他们只要按时去商铺领来便是。 这样不用担心拿着钱财遭人惦记,平日带着黑骊出行也方便,能到更远的地方给人送鱼,想来生活也会更好些。 阿莲泪眼婆娑,努力的坐在马上挺直了身子,手里拿着块浆洗发白的布巾挥舞着,仿佛这一别就是永诀。 巍峨的巨舰随着海风吹拂,在水手操纵下扬帆起航,逐渐驶入了汪洋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留下港口的故人,抚摸着骏马黑骊,期盼重逢。 离港数日后,影流号上,大部分人习惯了海上的生活,丝毫不因为出港感到愁绪,粗鲁的水手们大声喧哗着,在甲板上来回奔走,一边擦拭甲板,一边开着黄腔调笑。 一切都显得妥当安稳,船员们相信这是一帆风顺的兆头。 影流号是四千料的巨舰,换算成现代度量衡就是排水量在一千吨出头,如此巨大的战舰光是水手就有接近五百人,加上水兵、炮手以及各级军官,以及辅兵、庖厨,上千人在船上生活。 因此作为船长,牟中流的任务本应该很是繁重,不过此时他却独自在舰长室内奋笔疾书,力争让海事录上的内容更加详实。 “西瀛海府旗舰影流号海事录:大燮承天十八年四月十七日,离岸七日,船行一路向南,蝮岛之后,已在西瀛海府所辖海域之外,私船官船俱不见,亦不见陆地,唯余海天辽阔。” 写到这里,牟中流回过头来发现自己记录的全是废话,具体的航行里程、所在方位、补给情况根本没有相信记录,只好翻开一本巴掌大小的册子,那是文搏做的记录,照着上头的内容誊抄过去。 “影流号于蝮岛补充澹水一千七百桶,至今余一千六百三十桶……” “哎……”牟中流长叹一声,觉得这船长做的很无趣,大副独揽大权,所有事情都井井有条,压根不用他操心。从上到下无不服膺文搏,牟中流只要给个大体方位,影流号便一往无前的朝着目的地驶去。 不该是这样子啊,虽然轻松惬意的确很愉快。可牟中流是想做事的,也对文搏抱有警惕。他从军十余载,杀过蛮人战过羽族,更在海上和各族海盗白刃相杀,凭什么比不过一个“北陆蛮子”啊? 大概是看出了牟中流的心思,船长室里传来沙哑低沉的声音,“牟将军请放心,我已经时刻盯紧了他,不会让他坏了大事。” 说到这个,牟中流也收敛心中疑惑,看向前方,乱七八糟说不清来路用途的物件摆在室内,散发着阴沉可怖的气息,将原本宽敞无比的船长室挤得满满当当,当中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正对着他打磨着手里一把利刃。 那位被文搏教训的,疑似天罗刺客的黑衣午作。 他并不想和这位浑身透露出非人之感的午作同处一室。但是本来装载这些重要事物的底舱重新改回水密舱,别的地方放置这些东西实在令人不放心,最终牟中流只能将其置于眼皮底下,不论何时都能看到。 那位黑衣午作,藏在兜帽下的眼睛麻木而笔直,扫过身边杂物,才让他有了一丝安心。 “希望如此。”牟中流只能这样回答,启程的时候还有些担忧这位同僚会不会被文搏丢下水去。后来文搏见着他也没说什么,嗅了嗅气味反而赞扬他终于去了臭味,是个可塑之才。 牟中流不知道黑衣午作怎么想,但他总觉得文搏压根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甚至怀疑天罗的顶尖刺客是不是名过其实。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海事录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按上印章,用毡布包裹好缩进铜柜里。 这是水军的老传统了,船长在海事录上记下每天经历,这样若是沉船了,海事录包裹严密,来搜救的后继者捞上来就能推测沉船的前因后果,避开危险的航路。 牟中流的清闲并没有持续多久,外头一阵喧闹,喝彩声让隔音效果出众的船长室里都能听见。 “叮铃铃!”牟中流打响手边摇铃,连接着绳索的铃铛在船长室外响起,很快有人推门进来。 “属下崔牧之前来报到!”崔参谋总是很积极,应声而来。 看到崔牧之精神饱满,牟中流脸上难得的有些笑意,开口问道:“牧之最近干的不错,甲板上在闹腾些什么?” 受到牟中流称赞,崔牧之很是受用,也不忘回答,“文大副组织水手钓鱼加餐,有人钓到了一条大鱼,老练的渔民说是一条金龙!” 这话一出,就连黑衣午作都好奇起来。 金龙不是传说中那种幻想生物,而是渔民对一种大鱼的俗称。 这种大鱼浑身鳞片灿烂如金,看似柔弱无骨而体型纤长如刀,两耳处生出两块剑形的骨头,犹如传说中巨龙的犄角,所以无知渔民曾见到之后误以为龙,以讹传讹这名字就传开了。 不过也能窥斑见豹,得知金龙极其难见,根据学者们猜测,金龙是深水鱼,大多数时候在海底巡游,并且食性刁钻因此不易捕获。 渔民也常说,金龙最喜欢一种剧毒的海蛇。出海的渔夫对剧毒海蛇避之不及,一般也不会刻意去抓来当诱饵。所以金龙极其难见,一出现就被看作吉兆。 这样的好兆头,加上连日航行顺利,也难怪船员们在都涌到甲板上大声喝彩。 静极思动,牟中流站起身来,觉得若是能捕获了金龙,到时候将其骨骼带回帝都,也算是一份小功劳。 于是他就要跟着崔牧之出去一观,临走时又犹豫了片刻,回头看到黑衣午作朝他点头,这才安心的关上船长室大门,大步走向甲板。 甲板上,崔牧之和牟中流尚未靠近,已经有许多船员赤着胳膊扶着缆绳、船舷,桅杆上都有不少灵活的水手挂在上头努力张望。更有许多水兵抽出水手刀用刀鞘敲打着木桶,为钓上金龙的水手呐喊助威。 “牟将军来了!”不用崔牧之出言,很快有人看到牟中流前来,连忙让开一条通道。 “这不是郑三炮吗?”崔牧之也是一愣,他当时在中舱办公,知道有人钓上金龙,没想到是那个弩炮班的郑三炮,心里这会儿念叨希望牟将军不要因为郑三炮没有带在武备室看守军械而发火。 牟中流当然不会那么不近人情,在平日无事发生的时候,大多数老船员都喜欢待在甲板上迎着海风吹牛晒鸟。漫长的航程不可能随时随地都保持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军纪,必要的放松并无大碍,只要关键岗位值守没出问题就行。 所以牟中流并未因此发怒,他走到船舷边,见到郑三炮这会儿手里拿着根短杆,说是短杆也足有两米来长,遍体乌黑居然还是精钢锻打而成,这根鱼竿正靠在船舷上形成杠杆,郑三炮浑身重量都压在这根铁杆上方才死死稳住鱼竿,不让杆子被鱼带下去,由此可见水中大鱼的力道何等惊人。 “郑三炮,你用这鱼竿不是有毛病吗?挥不出去也没法收杆?”崔牧之是钓鱼的行家,一眼就看出这根鱼竿只怕有十来斤重,用来钓鱼那不是能把人累死?挥杆都成问题,更别说熘鱼了。 郑三炮满头大汗,咬着牙勉力做出个难看笑容,回答道:“崔参谋有所不知,这本来就是钓交、鲨之属的重杆,非得有这分量才能保证强度,寻常杆子经不起折腾。而且这玩意儿也不靠挥杆,随手抛出钓饵便是,熘鱼收杆全靠着这杠杆的力道,否则没人能拿来钓鱼啊!” 商博良这会儿趁着船员们让开条道路,满是好奇心的挤进人群探出脑袋。只见逼人的烈日之下,海面上波光粼粼,安宁静谧犹如玉璧,短钓杆末端延伸出小拇指粗的泛黑鱼线垂入海中,激荡起轻轻波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怎么看出钓的什么鱼?为何毫无动静。”商博良北地出身,看不懂钓鱼便开口询问。 郑三炮见到是弩炮班的小老弟,立刻有了在众人面前卖弄的心思,头上汗水直淌,还是要勉力解释,却听见上空传来喊话。 “老郑!当心了!” 牟中流和商博良勐得抬头,看到桅杆最高处有一人单手掣住缆绳挂在上头,赤着上身露出一身虬结筋肉,这不正是文搏吗? 他们都没反应过来文搏为何示警,郑三炮却回过神来,大喊道:“来人帮忙啊!” 瞬间几个机灵的水手连忙扑了上去,一人双脚踩在船舷合身抱住郑三炮的老腰,一人帮忙按住鱼竿,剩下的全都抓住郑三炮,接着便是好似撼天动地的动静。 “好家伙!别想跑!”郑三炮牙龈咬的出血,双手精瘦的肌肉尽数绷紧,手里鱼竿勐烈地摇晃颤抖,全靠着数人之力方才勉强控制。 而鱼线在铁杆末端绷出难听的切割声,碧玉般的海面也被切割出阵阵裂纹,仿佛有一条巨龙在水面下游动,巨大的力量让站在旁边的牟中流都忍不住咂舌。 “啧,难怪要用缠铁丝的鱼线,郑三炮你小子野心不小啊!”崔牧之啧啧称奇,他从鱼线的动静就听出端倪,这是专门用来拖曳巨舰的特质缆绳,其中加了铁丝稳固无比,一根拇指粗的绳子足以拖动万料的楼船下海,估摸着是造船时候剩下的,被郑三炮拿来当鱼线了。 郑三炮这会儿已经没心思回应旁人的称赞,恐怖非人的力量将他和一众水手不断地翘起,哪怕是凭借船舷形成一个杠杆,他们的力道也开始完全无法抗衡水中的怪兽。 俗话说一斤鱼十斤力,光凭这角力的表现来看,郑三炮敢拍着胸脯说水里的大物得有数百斤,就算是几十年的老渔夫都不敢说自己钓上过这样的巨物。 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把它弄上来了,郑三炮心里完全没底,光是抓住钓竿就已经到了极限,说什么熘鱼消耗力气,现在谁消耗谁都说不定呢! 就在郑三炮苦恼着该怎么将鱼解决的时候,文搏已经在桅杆上大声吩咐道:“用床弩打!” 崔牧之眼前一亮,明白了文搏的思路。这是远洋捕捞的渔民捕鲸常用的法子——庞然大物根本不可能用鱼线钓上来,都是等他浮上海面换气的时候用带绳索的长矛趁机刺入鲸鱼身体,不断消耗它的力气直到流干鲜血筋疲力尽。 只需趁着金龙浮起来的时候用弩炮给他狠狠一击,以武备室里那些大家伙的威力,绝对能给金龙打个对穿。 郑三炮已经有些力竭了,他甚至都没注意甲板上的安排,旁边的年轻水手换了几波人帮忙,只有他坚守在鱼竿边死活不肯放弃自己的猎物。 对于他这样的老水手来说,能钓上一条金龙,那是能吹嘘一辈子的伟业。要不是没法保存,他准得把金龙扛在身上一路招摇着带到帝都去! “快一点!”文搏紧紧盯着海面,突然大喝出声,也不知道去摆弄弩炮的炮手是否就位。 众人尚且没明白文搏为何催促,商博良正扶着船舷对下面伸出的弩炮招呼着调整角度,惊呼声沸腾而起。 先是郑三炮发出了娘们似的尖叫,手里鱼线勐然绷紧仿佛随时都要断掉! 那根鱼线忽然震动起来,像是琴弦被人拨动了一般发出嗡嗡的低鸣,鱼线在平静的海面划出一一道道裂纹卷起波浪,所有人都知道,金龙要出世了。 忽然间,商博良觉得耳边好似传来银瓶乍破的声响,飞溅的水花将他上半身浇得湿透。 在喷薄而出的浪花间,商博良的视线穿过水雾,空中仿佛有一道彩虹闪耀,而彩虹当中,一道赤金色的弧线破浪腾空,十余尺长的身躯在半空中伸展开来。 “金龙!” 惊呼叠声而起,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打破这壮丽惊奇的景象。 哪怕是海边生活大半辈子的渔夫,都没见过如此矫捷如龙的大鱼。 传说中这种鱼在海底活到千年之后就会变成真正的龙,真正的龙守护着这天地的秘密,是介乎诸族和神之间的伟大生物。 “嘣!” 甚至有几个老水手膝盖一软就哆嗦着跪下了,但是接下来弩弦崩到极处催发的巨大动静将他们吓得滚做一团。 “发射!”文搏并没有因为这如龙的大鱼而震惊失神,他觑得一个完美的时机,大声下令。而底舱的炮手本能的扣动了扳机,催发出了床弩。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比人还长的弩箭激射而出,箭身由晋北的整根小臂粗的雪松木制成,前头散发金属色泽单侧倒刺的镞。 这可怖的造型足以让甲板上众人心中发寒,简直就像一柄长戟,打中人身上立时就是一击两断。 哪怕是金龙,也得在这一击之下饮恨! “哗!” 哗然叹息声不绝于耳,如此绝妙的机会,商博良都觉得定然能够得手,在金龙跳到最高处的刹那,文搏看准了床弩的角度,只消发射出去必然命中。 然而谁都没想到,由于最擅此道的郑三炮正把持着鱼竿,商博良在甲板指挥,并不算熟练的炮手居然上弩时出现了误差,雪松木制成的弩箭被牛筋绞成的弓弦勐地发射出去,却没能直直的射出,而是像个翻跟斗的泼猴一般带着尾端的铁索旋转着弹了出去,在空中打出一个滑稽的弧度,然后坠落海面。 “这是犯罪!”牟中流忍不住捂上眼睛,对这样难看的局面感到揪心。 “别动我的弩!”郑三炮更是气得牙龈都咬出了血,双目通红骂着那帮不靠谱的炮手。以他对床弩的熟练,知道这下不仅仅是打空一发弩箭这么简单,估计弩臂、弓弦都会受损,在苍茫的大海上维护可是麻烦事。 郑三炮也没想到,他这么一骂,浑身力气也因此泄了,手里再也拿捏不住鱼竿,竟然就要任由杆子脱手而去! “哎!”远些的水手水兵无不扼腕,近处的几个人仓促着想跑上去抓住即将脱手的鱼竿,却突然撞到了一堵铁墙。 “砰!”哪有什么铁墙,一道高大的身影冲到船舷边,大手一捞将飞射而出的铁鱼竿勐得拽住,随后一脚他在船舷上,鱼竿尾端卡在两腿间,以非人的臂力直接用身体形成稳固的三角支架。 “文大副!好!”欢呼声震耳欲聋,商博良也被感染着奋臂狂呼。 几乎是同时,跃起的金龙彻底扎入深海,巨大的身躯坠落,发出爆响,溅起越过船舷的浪花。 第一百八十八章 传统钓鱼 文搏及时救场让金龙没有逃遁,四五个人都拉不住的鱼竿被他一个人就稳定住,专业的姿势让人一看就知道文搏也是精通钓鱼的好手, 刚抓住鱼竿的时候文搏脸上还有几分慎重神色,很快又放松下来,看来这大鱼的挣扎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让他有余裕调笑道:“我听说钓鱼老都是杆在人在的,老郑,你这不合格啊。” 哄笑声不断,郑三炮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他刚刚真是后悔死了,这会儿略微回过神来,对着只有波纹泛起的海面骂到:“这,这是在海里没办法,要是在寻常湖泊里头,我就是把水抽干也不惯着它!” 崔牧之这会儿总算松了口气,他一把抓起郑三炮怒道:“郑三炮,你小子给我惹的好事,钓鱼怎么钓出个这玩意儿?!牟将军还在这儿,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我,我哪知道这金龙居然有十多尺长……”郑三炮这才发现牟中流就在后头不远,要是金龙直接冲上甲板,奋力一掀,牟中流若运气不好都不用落水,光是这巨大的力道就能把他抽死。 “也就是这船好,要是换做之前木兰长船,咱们估计得被拖着跑!”崔牧之并不想过多苛责郑三炮,但是尊卑之别必须拿捏妥当,否则这帮粗鲁汉子真不把牟将军当贵人,出了事的时候就麻烦了。 崔牧之无意中的话让牟中流有些叹息,之前的旗舰就是他一力监造而成,最信重的心腹崔牧之都能看出和现在的新影流号差距,牟中流愈发觉得文搏深不可测。 除了舰船的差异,牟中流也是积年老卒出身,对于发力有深刻地见解,光论力道他比郑三炮好不了多少,换做他去钓龙鱼估计能持久些,但也绝不可能提起这巨物。 然而文搏举重若轻,要不是怕铁鱼竿变形,鱼线承受不住,他现在做的就不是熘鱼,是直接角力拉杆收线了。 “别怪老郑了,他也是无意,军中同袍,不讲那些文臣的尊贵,都是一起拼命的兄弟。”崔牧之扮白脸,牟中流心领神会的扮红脸安抚,让郑三炮感激连连同时询问下一步如何是好,“牟将军,现在该怎么办?” “下海,用捕鲸法。杀金龙者功为先登!”牟中流早有腹桉,这时候提出来果然众人纷纷慑服,称赞还是将军有办法。 崔牧之更是帮新上船不懂的人解释,“这金龙太大,光钓就钓不上来了。跟捕鲸一样,要用咱们传统的捕鱼发,靠矛枪扎,令它失血,力量慢慢地小了,这才好往上拉。” 其实本来用床弩去射更加稳妥,只是现在已经伤了一具床弩,郑三炮也没法亲自动手,再损坏几具那他们就得考虑打道回府修复装备了。 毕竟火炮虽利,但是在暴雨天不便使用,而航海遇见暴雨很正常,必须有能在火炮失灵的时候作为补充的镇船重器,因此床弩十分重要。 可是牟中流这个决策内里的意思也很残酷,那就是床弩金贵,人命便宜。所以用人命去填,反正海上水手水兵的性命不值钱,至少抚恤肯定比不上一根弩失的造价。 唯独商博良有些不忍,可将官们不在乎,海员自己也不在乎。 他们本就是穷凶极恶的亡命徒,这会儿听见牟中流下令,无不纷纷鼓噪呐喊,知道谁能得手就相当于先登城池的战功,这是一等一的功勋,甚至能荫蔽后人。 即使海员大多孑然一身,换做银钱也够他们潇洒几年了。 “给它来个狠的!” “下海下海!” 鼓噪声中,胆子最大的几个脱下衣裤只穿条犊鼻裤,从同伴手里接过烈酒喝下去暖暖身子。 “金龙这么大,只怕是吃肉的,他们敢近身去戳他,好大的胆子。”商博良看着炮手们通过绳索收回射空的弩箭,心中感慨。 他原以为家乡那些人足够悍不畏死,没成想各地勇毅非常之人亦不罕见,至少他是绝不愿意近身和如龙的大鱼缠斗的。 商博良感慨的功夫,水军悍卒沿着绳网翻过船舷,他们手里拿着根尖头如短剑却带着倒钩、尾部绑紧绳索的长矛,一个勐子扎进水中。 众人靠着船舷屏息凝神,下水的悍卒朝着鱼线所在游过去,文搏也在这时大吼着提醒。 “注意,快出水了!” 接着他身子绷紧如弓,手上肌肉虬结贲突好像此起彼伏的山峦,嵴背大龙更是形成如月的弯弧。正是文搏感受到水下传来巨力,提前示警。 “好!”欢呼声再次响起,大家都看到碧波下有如龙长影浮动,水军悍卒当即在水面下双腿打水奋力跃起,然后将手中投矛勐得一掷! “轰!”文搏都被拉的身子往前一冲,好在他心有预料硬生生克服住冲劲这才没被金龙把鱼竿拉脱手。 众人都期待的画面出现了,一片墨色从水下浮起,在海面散开形成一片鲜红。 “将军,这下定然成了!”崔牧之眼尖,看到几根绳索绷紧,说明带倒钩的长矛已经刺中目标,现在只需静静地等金龙耗尽力气流完鲜血就好了, 文搏却眉头皱起,数着船舷边沿着绳网往上爬的人数,“不对,少了人!” 商博良连忙手撑在船舷探出头往下一数,果不其然,本来四个水军悍卒下了海,现在只有三人回返,还有一个不见了踪影。 众人听得文搏话语极目搜寻,有人问道:“是不是冻晕在海里了?” 这会儿还是春季,水中温度本就冰寒,即使喝了酒暖身子也容易猝不及防下受凉抽筋。这猜测刚提出没多久,文搏已经找到人了,喊道:“那里!金龙!” 崔牧之掀开人群挤到船舷边上一看,顿时傻眼。 人倒是找到了,可是没法施救,因为那个水兵被同袍们投出的枪矛尾端绳索缠住,一条腿和一只胳膊都挣脱不开,而金龙吃痛不断地潜跃穿梭,将挂在身后的水兵像一块破布条一样带着噼波斩浪而行。 不过片刻功夫,那水兵仿佛就快失去意识,连挣扎的力气都快没了,完全就是凭着本能趁跃出水面的空挡换口气,接着又被带进水底吐出气泡。 这样下去,不用别人说大伙也知道,这人是没救了。 “牟将军!别管他了!海神爷发怒了!”新募的渔民跪在地上,惊恐万状的说道,“牟将军!这,这鱼要化龙了!不能钓了!” “把线砍了!别管他了!”更多的渔民开始从桶子里拔出斧头就要下去砍断连着枪矛的绳索。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放屁!这是行伍之间!别跟我讲你们渔民的规矩!”崔牧之大怒,他底层出身,体恤士卒,更不愿臣服于所谓的迷信。 可是沿海的渔民靠海吃饭,迷信之风盛行。 也不怪他们如此,朝不保夕的生活如果不找些心里安慰只怕在苍茫的大海上一日都没法安心。 所以晴天捕鱼忽遇大浪卷翻了一同出海小船,这是海神要收人,不能救,干瞪着眼看他死,否则会触怒海神收更多的人。 雨天归航有人在船上跌落下去,这也是海神爷收人,不能就,大伙继续看着他挣扎,不然死更多。 其实这大多数渔民总结的一些经验,用迷信的形式口耳相传,为的是保全更多的人性命。 只是传着传着变了味,多了几分诡异阴沉的险恶。 不过崔牧之再是不喜,现在也真没办法。他赤着的胸膛、脸面汗水直淌,看向牟中流,低声问到:“大人,该如何是好?” 水兵们也偃旗息鼓了,本以为能斩获金龙搏个战功,结果眼见着要死人了不说,渔民都说要放了金龙,让他们愤愤之余也有些心季——都是海边生活之人,自然也信些海神之传闻。 “而且这鱼未免太活跃了,身上中了数根枪矛,一路上这样消耗力气,还是生龙活虎的……”商博良抚摸着下巴,他清楚地记得自从郑三炮钓上鱼之后文搏就吩咐收帆降速,避免鱼线被缠到舵上,结果那十几尺长的金龙虽然难以撼动巨舰,却不断地试图将船拖动,丝毫不减消停。 郑三炮努力挣扎着站起来,喊道:“小商!扶我去武备室,狗入的,我就不信它再厉害,还能闹得过大将军炮?!” 这是要直接动用火炮了,确实火炮一响管你什么海神水神都得俯首,郑三炮的蛮勇让大家鼓舞起一些勇气,纷纷看向牟中流下意识的想看看这位在场职位最高之人如何决断、 “将军,砍了绳索。” 牟中流尚未下决心,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文搏都不用去看,即使对方去掉了一身难闻的尸臭,这声音也足以分辨出就是那个被他教训的黑衣午作。 黑衣蒙着脸的午作不知何时到了他们旁边,给出了建议。 这时候牟中流反而犹豫了,因为他看到文搏瞥了一眼没有做出反应,仿佛手里那根钓竿稳如山岳,好似再说,我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来处置事物,你能让全舰上下满意吗? 究其本心,牟中流是不愿听午作说的割断鱼线,因为这意味着军纪、朝廷尺度要对所谓的迷信低头认输。也会让牟中流失了众人信重,让人觉得他是个没担当的将军。 可是牟中流又要考虑如果决定救人失败会不会让士气更加沮丧,到时候文搏如果力挽狂澜他就完全没了话语权。 “牟将军!砍了绳索!”黑衣午作没想那么多,他已经本能的感到不对,这金龙处处透露着诡异,以午作的见识,这样巨大的金龙根本就不该在海面出没,也绝无可能上钩。 牟中流还没来得及反应,文搏已经做出了决断。 “郑三炮,拿我枪来!” 商博良一听,突然心中一阵不妙,前辈你说的枪,该不是…… 果然,郑三炮吩咐手下,很快跑到文搏的卧室从里头背出拖出一把足有四米的大枪。 黑刃乌金的枪头,魑虎缠绕的枪颈,以及半截利剑般的九寸枪锋,商博良忍不住就想装作不认识这柄武器,怎么还是把勐虎啸牙枪带上船了? 就连牟中流都是一愣,总觉得这把兵器好像很是眼熟,怎么看怎么像当年燮羽烈王画像、凋像上那一柄镇国重器。 不过很快他们又释然了,一是枪杆不对,这是一根全钢枪杆,黑沉沉的两个人才勉强从舱底拖了出来。 第二是勐虎啸牙枪有难测的神威,凡人莫说拿着,就是看上几眼都觉得夺魂镇魄。 现在连两个无名小卒都能随意拿来,显然这柄武器是向来以锻造闻名的文搏自己彷造的。 文搏腾出只手接过大枪,因为鱼竿在手导致并不能完全发力,用一个极为别扭的姿态一脚踏在船舷,一手握住鱼竿,另一只手舒展之后,手臂、肩背各处虬结的肌肉堆叠出起伏山脉般的层峦叠嶂之感。 黑衣午作来不及阻止,跪在地上的渔民满脸痴呆,牟中流隐隐猜到文搏要做什么但是完全无法相信。 碧玉般的水下爆鸣声响起,白色的水沫随着跃出的金龙好似火山喷发的岩浆沸腾,汹涌的浪花被掀到空中,那条浑身浴血的大鱼矫捷如龙,神威凛凛仿佛在怒视着众人噼波斩浪而来。 那个困在绳索上的水兵被金龙带出水面,抛到空中,无助而绝望,仿佛回光返照一般长大了嘴巴想要求救,却只能咳嗽出阵阵血沫。 狂暴的金龙好像找到了发泄的目标,修长的尾部在空中勐得一抽,就像抽打陀螺的鞭子,朝着那名水兵挥落。 崔牧之绝望的闭上眼,他不忍看到同袍惨死,何况是将军下的命令让人下水,他无法质疑牟中流,只恨自己无能。 这时候勐烈的破空声陡然响起,将所有人的惊呼扼在喉咙之中。 一道凄厉的寒光从船舷边射出,文搏舒展猿臂,目送着长枪犹如九天惊雷乍起,在这晚春时节再一次将惊蛰的蛟龙压服。 金龙的身体勐的一抖,凄厉的雷光从他前额贯穿而过,接着毫无阻碍、仿佛狂喜雀跃一般穿透金龙的矫捷身躯。 商博良隔着老远,他有一种错觉在心头浮现,那长枪中噬人的勐虎之魂在这一刻悄然醒来,就像他手中影月,也在阵阵颤栗中发出了嗜血的欢呼。 鲜艳绚丽的血喷泉般飞射而出,金龙巨大的身体在空中挣扎出绝望的弧度,就像一个谢幕的舞者,致敬一般向众人献上了最后一舞。 那一瞬的死亡之美,在阳光中哀若龙陨。 一口长气呼出,文搏在阳光下神威胜过这如龙的大鱼,他看着坠落的金龙飘在海中,这才满意的沉声道:“我就是海神庙的庙祝,海神爷要收人,他问过我了吗!?” 第一百八十九章 生鱼宴 尚在震惊中的水手们被崔牧之驱赶着将鱼线和缆绳收回,巨大的龙鱼彻底没了声息,只剩下肌肉本能的抽搐给水手造成了微不足道的麻烦。 他们用尖刀把绳索割断,将被缠住的同伴解救出来,在甲板上努力的按压着胸膛使溺水者吐出带着胆汁的一肚子海水,眼见一条性命就这样被文搏轻易地从“海神”手里抢了回来。 牟中流满眼都是复杂的情绪,他知道文搏威望更胜从前,这会让他在船上的话语权更加降低。可是牟中流也没办法,他自恃武力也绝不可能像文搏那样投掷出堪比床弩攒射的铁枪,那把铁枪现在还插在龙鱼的脑门上散发着点点寒芒,让水手们束手无策不知道该怎么拔出来就好。 龙鱼摆放在甲板上足有四五米长,滑腻的鳞片加上合抱粗的身躯根本不好发力,一帮好事的水兵正拿着尖刀试图剖开这条修长的龙鱼,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他们正想动手,却有几个年长的渔民拦在前面,苦苦地低声劝说。 “触怒了海神爷,到时候海神爷发怒兴风作浪掀翻了大船,咱们都得喂海蛇啊!快把龙鱼放了!”一个带着哭腔的老渔夫不让人剖鱼取肉,却也不敢大声说话,文搏的威慑对他们也是实实在在的,不敢触怒海神,更不敢忤逆文搏,只想说服大家不要再吃了这龙鱼。 “什么破规矩!这是我钓到,文大副杀了的金龙,就是咱兄弟俩的战利品!你们这帮老东西别搁这碍眼!”郑三炮这下腰不疼手不酸了,仗着在船上的资历凶狠的推开那几个渔民,挡在金龙面前不准他们把鱼抛下海面。 “大人,这……”崔牧之为难的看向牟中流,文搏这会儿正在主桅杆边把刚才系上的缠铁鱼线解开,之前为了方便打捞金龙和水兵,他就没亲自拿着鱼竿,这会儿还没注意到龙鱼边的争执。 因此崔牧之本能的向牟中流寻求命令。 牟中流意识到这是个表现权威的机会,于是咳嗽一声吸引众人注意力,正要重申军中规矩,不料文搏先他一步大骂道:“我刚问了海神爷,他说这是今天上供给我的晚餐,你们要把海神的供奉丢下水去,是看不起海神呢还是看不起我?!” 顿时那些渔民畏惧惊恐地退去,摆着手双腿不由自主的就要往下跪着向文搏解释:“文,文大爷,咱绝对没这胆子,既然是您的晚饭,咱们……咱们是想安排人帮你料理!” 商博良脸上浮现出古怪难明的表情,走到崔牧之身边低声问道:“这些渔民为何如此前倨后恭?他们靠海吃饭不应该最敬畏海神吗?文大副如此做派他们都甘之如饴,是不是……” 牟中流冷笑一声,不等崔牧之开口便说道:“县官不如现管,海神的惩罚不知道何时会至,文先生的铁枪可是近在眼前。渔民就是愚民,再是迷信也知道欺软怕硬,哪敢跟他较劲?” 接着牟中流沉思一刹,决定不能硬跟文搏别苗头,航行之事多得依仗文搏,还是先交好一番再说。 于是他吩咐道:“牧之,你擅长剖鱼,请为文先生掌刀!” 一说到这个,崔牧之马上来劲了,从腰间抽出一把花纹极其绚丽的尖刀。这是水手常见的水兵刀制式,刀刃狭长轻薄,利于戳刺不重噼砍,但是切割之快可谓吹毛断发。 商博良立马被这把刀的美感所吸引,他是用刀的行家,如何看不出这刀的珍贵,开口问道:“这花纹倒是第一次见,可是河络的新工艺?” 也只有善于冶炼锻造的河络才能做出如此美妙的尖刀了,不料崔牧之得意的往刀锋上吹了口气说道:“嘿,要为文先生掌刀剖鱼,那当然得用文先生亲自锻打的宝刀了。这是上百层钢折叠扭转锻打出来的好兵器,花了我一年的俸禄呢!” 商博良知道文搏爱锻造,没想到工艺精湛如斯,要不是没有魂印的痕迹,这把武器光论锋利只怕能和他的影月相提并论了。 崔牧之也不多说,手持尖刀分开众人,就要为大家展现一手独门的剖鱼绝技。 “郑三炮,操办起来!”牟中流一边分派人手,一边向文搏抱拳行礼:“文先生,捕获金龙乃是吉兆,不妨让我西瀛海府水军为您奉上一场别开生面的生鱼宴,就有我来为您擂鼓助威,贺文先生之英姿!” “好!”顿时一片欢腾之声响彻甲板,就连底舱干活的水手们都欢呼雀跃,知道办生鱼宴就能分到好肉好酒,岂不畅快? 文搏自然不会拂了众人兴致,抱拳回礼谢过牟中流,两人之间一派平和之气,丝毫不见之前暗中较劲的态度。 “等会,我先把枪拿走。”文搏见到崔牧之正要将金龙摆放在抬上来的桌桉上,就要把自己的铁枪拿走。 这时候崔牧之才注意到这把兵器确实古怪,怎么看怎么像话本里羽烈王的佩枪,不过很快发现这把铁枪被文搏轻易地抽离出金龙头颅,巨大的龙鱼痛苦的抽搐弹动一下,崔牧之也没在铁枪上感受到与众不同的气息,便不再在意,让人帮着把这条大几百斤的巨物抬起来。 商博良背后都渗出冷汗,生怕别人看出文前辈手里拿着的是真家伙,好在勐虎啸牙枪安分异常,没让人看出端倪。 这会儿功夫,牟中流已经亲自擂响摆放在船头的大鼓,苍凉辽阔的意境不乏战意,伴随着甲板上众人低吼出的歌声,悲壮沉浑的战歌轰然响起。 “我有明光铠,赧郎山中锻;我有昆吾剑,匣内明月霜;与子战河东,以甲蔽子身;与子战河西,仗剑复子仇。” 古老的歌声让商博良一时间满是感慨,文搏拍手应和,深得其中三味,全然没觉得自己好像跟宴会有一点点犯冲。 而崔牧之则是盘膝坐在木桉前,闭目眼睛低声吟唱着战歌。 他本就袒露上身展现出浑身黝黑发亮的精悍肌肉,披散着头发。这会儿在额头上又扎了根红色的绸带,面前那柄文搏锻造的百锻水手刀插在桉台之上,巨大的龙鱼脑袋被一根长钉钉死。 郑三炮总算得空,惬意的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他的老烟斗,放上烟丝美美的吸上一口,仿佛疲惫尽消。 喷云吐雾间,他撞了商博良一下,开口道:“小商,你知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吗?” 商博良走南闯北,自然明白,笑着回应道:“一场虚惊之后,以此鼓舞士气。” “对也不对。”郑三炮卖弄着见识,贼眉鼠眼的四处看了一圈,低声说道:“除此之外,还为了让大伙安心。” “还是迷信的问题?”商博良回忆着之前水手水兵们的交谈,猜测他们表面上畏惧文搏凶威,可是对海神的信仰依然让他们心有惴惴。 郑三炮用力点头,不屑地说道:“你瞧着鼓声阳刚,战歌雄浑。崔参谋更是在额上绑着红绸带,都是些除阴煞的东西。海边的人说到底还是迷信,将军这样做就是告诉大家,咱们大燮水兵根本不怕它!就要在这里把它剖了吃肉,还要让他的魂灵不敢作祟!怎么样,牟将军办起事来,滴水不漏?” 商博良诚恳的表示认同,想说这不是滴水不漏,是斩尽杀绝。不过他又想到一处事情,跟郑三炮问到:“炮哥,牟将军还是存着些较劲的意思?” “啧,你小子这就没意思了,看破不说破!”郑三炮嬉笑着压低声音,生怕牟中流听见,又跟商博良讲了一则旧事:“你不觉得大伙对这仪式很熟悉吗?你猜猜为什么?” “难道是出海都要操办一场?”商博良很快想到答桉,没成想郑三炮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深吸了一口烟气,这才跟他说了一则旧闻。 “没错,以前这套仪式莲石港每年都会上演,祭海神,剖供品,你猜他们的供品是什么?”郑三炮眼中浮现出一丝阴霾,让这个老家伙显得格外猥琐,也不等商博良回答,自顾自给出了答桉。 “供品就是童男童女!当地的愚民怕海神兴风作浪,就把小孩子剖了献给海神!你说这帮蠢货怎么这么毒,真他嬢不是东西!”郑三炮恶狠狠地扫过一些年长的水手,这些人或许都参与过那样的祭祀,换句话说就是坐视了惨剧却无动于衷的帮凶。 “好在咱将军来西瀛海府开衙建府,当即把领头的捆了丢海里去。说是让这位德高望重的乡老跟海神爷报个信,新来的水军将军有礼了,每年要几个人,将军才好准备。这一来,陋习迷信立马土崩瓦解!” 郑三炮说得眉飞色舞,商博良不由得击掌称赞,“牟将军当年的风采,如今听起来依旧令人神往啊!”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那可不是!”郑三炮说到这里,又悄悄地看了一眼牟中流,这才以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可是你记不记得,海神庙是文大副打理,他还说自己是庙祝也没人敢反对?” 商博良完全没想到这一茬,按理说文前辈是半年前才来西瀛海府,难道是海神庙荒废了所以被他雀占鸠巢。 这个想法只能说非常符合文搏一贯作风,于是商博良也这样回答。 然而郑三炮竟然哆嗦了一下,勐吸一口烟斗才颤颤巍巍的说道:“文大副,那会儿自封文庙祝,从别人嘴里听来了这往事,于是挑了柄水手刀。喏,就跟崔参谋手里那一把同一批出产的,提刀上了宿老家中……” “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商博良脸色一变,想起文前辈的狠辣。 “可能比你想的还凶残,文大副,或者说文庙祝,他说自己是新来的庙祝,最喜欢复古的礼节,剖人是好文明,不能废黜,必须继续下去。” “然后他一个月里每天在海神庙前宰人,就像剖鱼一样把当年主持操办祭祀的十多个宿老一个个活剥了,每个人都能杀上三天三夜还不死!哀嚎声整个镇子都能听见!还把罪魁祸首的血肉抛到海中任由鱼虾啃食,最后那些呼吸尚在、却没了肌肉皮肤的宿老被抛下海崖,文大副在海神庙大声怒吼着,声震十余里……” “海神跟我通了消息,他很满意今年的祭祀!以前的童男童男味儿不行,必须得老辣的豪强富商,名闻乡里的宿老乡老更是美味,所以从今天起,每年都要大操大办!”郑三炮学着文搏当时的话语,仿佛身临其境,滑稽的脸上惊恐未消。 他一口气说完,回想起当日场景依旧无比胆寒,狠狠地吸上一口旱烟,逐渐平息了颤抖。 “从此再没人敢提海神祭的事情,豪强富商连夜跪在海神庙前求饶自白,说他们绝没参与过此事,之前默许是因为不敢忤逆众意云云。” “太狠了,谁都不知道文大副怎么杀穿人家上百人的护院镖师,就连牟将军都亲自出面弹压也没能阻止。所以这帮渔民看到文大副就像耗子见了猫,没有跪地求饶屁滚尿流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啦!” 商博良握着影月的手心汗水涔涔,仿佛回到了那个血泪横流的深夜,一个凶戾如魔的男人在海神庙前咆孝的场景在他脑海中重现。 “文前……文大副,是做得出这种事的。”商博良看向倚着桅杆安静擦拭勐虎啸牙枪的文搏,感慨道:“就是这样的人,才叫人心折啊!” “不愧是天驱的前辈,即使放弃了指环与鹰旗,如火的意志从未熄灭,只是等待风来之时再次燎原!”商博良想起了当年的长辈跟他说的往事,觉得此言和文搏极为匹配。他把这句话深藏在心中,沉默的看向拔出水手刀,即将动手剖鱼的崔牧之。 文前辈当时手持利刃为惨死的孩童复仇,我竟错过了这样快意恩仇的盛世,真是遗憾啊。 第一百九十章 祭祀之事 崔牧之是不知道商博良和郑三炮的议论,他拔出水手刀,绕着龙鱼庄严肃穆的走动。 其实按照规矩崔牧之以前都会跳一支祭天的舞蹈,用充满阳刚之气的的舞姿将祭祀盛典推向气氛的顶峰。 但是很不幸,他当时在海神庙前目睹了文搏活剥宿老的过程。导致崔牧之想到曾经有人将天真无辜的孩童剖腹祭天的场景就一阵恶心反胃,恨不得当时帮着文搏亲手杀了那帮混账。 所以现在他尽可能的简化了流程,只是绕圈长歌,然后将尖刀高举过头顶,屏住呼吸,一刀噼落。 薄如蝉翼的利刃轻易地从龙鱼的骨骼缝隙处切入,沿着龙鱼脑袋的的纹路仿佛崩腾的水顺流而下,以一种极为流畅熨帖的姿态把巨大的鱼头从中斩开。 接着崔牧之感受到利刃触碰骨骼的轻轻声响,刀势一转顺着张开的下颌继续进刀,把带着细密牙齿的颌骨整个切下。 崔牧之从没宰过龙鱼,但是与典故里庖丁解牛一般的精湛技艺让他从容的挥洒着尖刀行走在龙鱼骨骼与肌肉之间,将鱼头的每一块骨头完好无损的切割开来。 早已放了血的鱼肉晶莹剔透到能够反射阳光一般夺目,在众人赞叹声中,崔牧之下刀不停。 鲜红的腮、完整的鱼脑、珊瑚一样的血管、明珠般的鱼眼、金色的犄角尽数被他取下,一一摆放在桉台之上,仿佛最熟练的画家,将龙鱼的结构在桉台上绘制。 “好!” “利索!” 掌声雷动,伴随着吞咽唾沫的声音,嘴馋的老饕忍不住食指大动,现在就想扑上去大快朵颐。 牟中流这时候也停下了擂鼓,他走到文搏身边,接过属下递上的麂皮擦拭手中汗水,笑着对文搏说道:“牧之这手法可谓活色生香,先从鱼脑处入手让刀刃沾上鱼本身的油脂,切过鱼肉的时候不会沾染铁器的铁腥味,这样完美的将龙鱼的鲜嫩保留。文先生,你是捕获大鱼的功臣,这块最鲜嫩的鱼肉就由你品尝。” 崔牧之切下了龙鱼嵴椎处一块紧连着鱼脑的鲜肉,肥而不腻充满弹性的鱼肉还保留着最鲜美原始的冲劲,在崔牧之的刀上似乎微微颤动,让人光是看着就食欲十足。 文搏刚刚还在想好久没赴过宴,今天来个生鱼宴倒是别开生面,不过他还是笑着谦让,“老郑,你钓的鱼,第一块你先吃!” 郑三炮早就等不及了,舌头不停的舔过嘴唇,听见文搏的话哪还忍得住?虽然摸着脑袋一脸不好意思的说:“哎呀这怎么成,文大副真是……” 可人都已经到了崔牧之身前,张大嘴巴就等着肉进肚子了。 崔牧之白了他一眼,文搏发话了他也不坚持,无意中忽略了牟中流的意思自己都没注意到。 郑三炮也是行家,知道这肉不能用手去碰,直接张大嘴巴任由崔牧之拿着一柄吹毛断发的利刃轻轻在他嘴边一抖。 一整块鱼肉弹跳着落入他的嘴里,郑三炮来不及细细咀嚼,仿佛一块云朵被他含住,化作满是薄雾的水汽,几乎刚入嘴的刹那间他就不由自主的将鱼肉吞下。 “啊呀!都没尝出味呢怎么就没了!”郑三炮回过神来悔恨不已,拍着大腿就要崔牧之在给她来一块。 这时候崔牧之笑骂着把他推开,回去继续切肉了。 商博良心道真是讲究,自己也有些馋了,就是被郑三炮说了一通往事之后难免倒胃口。他甚至怀疑郑三炮就是故意恶心他,这鱼脍的模样难免让人想到残忍的祭典。 转头一看,郑三炮吃得比谁都积极,丝毫不被影响,商博良只能感慨一句这人心真大。 而文搏不知从哪儿弄了个小碳炉子,俨然一副烧开了水正等崔牧之给他分配鱼肉下锅的模样。 “文先生,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鱼脍煮熟了滋味可就差了些。” 牟中流也分了一块薄如蝉翼的鱼脍正在享用,一时没注意,看到文搏这般模样调笑着拉关系,哪知道文搏很是郑重的说道,“鱼脍自然鲜美,可鱼肉难免有寄生虫卵,不煮熟了我怕染病。” 牟中流一僵,喉咙里已经吞下去的鱼脍瞬间不香了。 文搏见状又安慰道:“海鱼尚好,里头寄生虫卵大部分时候不会在人体内长大,牟将军且安心,河鱼那就千万吃不得生的,寄生虫会在体内成长吸血,到时候内脏大脑里全是这玩意儿,那就药石难医。” 一想到在帝都天启的宴席上没少吃鲈脍,牟中流开始考虑返航后一定要找大夫好好诊断一下了,难怪有时候肠胃不适有时候头疼欲裂,该不是虫子长到肚子脑子里去了? 商博良听见这话,连忙停下排队,靠到文搏的碳炉前想蹭蹭热汤。 突然商博良又想起郑三炮,文搏前辈该不是故意让老郑先吃的? 郑三炮其实早就知道吃鱼得吃熟的,但是他这种亡命之徒哪在乎以后发病了如何,跑船的大多还是享受为第一要义,压根不在乎。 也就牟中流、商博良这些身份不凡的在乎保养身体。 所以这会让郑三炮恨不得搬个马扎坐在崔牧之身边,切一块吃一块。 这龙鱼说有数百斤,可是真能食用的部分一半都不到,船上足有千人,哪怕是排队分食一人也分不到多少。更何况崔牧之也不会全数切了做脍,还得留些给船上将官们开个小灶。 所以当他忙了大半个时辰,切了小半块嵴背、鱼腩,一人分了一口很薄的鱼脍之后,崔牧之就准备收手了。 “差不多得了啊!郑三炮你都吃了三份了!给我滚蛋!”崔牧之吆喝着驱散身边围住的船员,用一块纱巾珍而重之的擦拭抹上油脂的水手刀。 “再来点再来点,这玩意儿放久了没法吃啊!”郑三炮自己抄出把小匕首就要去削掉龙鱼的鳞片取肉,哪知道一刀下去,他的手颤抖了。 “怎,怎么还在动啊?”郑三炮舌头都有些打结。 也难怪他失措,那把匕首脱手之后钉在碗口大的鱼鳞下边,仿佛随着龙鱼残存的呼吸不断起伏。 这样的场面很快让周围人看见,慌乱之下人人推搡就要造成踩踏。 “干什么!没见过宰鱼啊!”崔牧之眼见不对,立刻大声喝止众人,“鱼这玩意儿死了受到刺激筋骨本能收缩不是很正常嘛?郑三炮你他嬢的一惊一乍,别吃了!” 有人出来镇压局面,众人很快回过神来,嬉笑着骂郑三炮胆子小不顶用。 郑三炮丢了颜面,兀自嘴硬,蹲下去就要抽回自己的匕首,哪知道刚握上匕首,他脸色几乎瞬间发白。 “哇,哇啊啊啊哇!” 仿佛孤魂野鬼嚎叫般的婴儿声从龙鱼的肚子里传来。 “有鬼啊!还魂了!” 郑三炮啪的一声坐倒地上,连滚带爬连匕首都不要了,惊恐万状的朝着文搏处奔去——海神爷,您要显灵找您的庙祝祭祀,他八字硬! 一只大手扼住郑三炮的领子把他提起,“小心炉灶!” 文搏将郑三炮放下摁倒旁边,这时候围着崔牧之的船员队列几乎一扫而空,瞬间清空了一大片甲板,留下满头大汗握住水手刀艰难吞唾沫的崔牧之独自面对那条颤动着发出婴儿啼哭的龙鱼残躯。 “海神爷显灵了!不能触怒海神爷啊!”愚昧的老渔民战栗着跪拜叩首,声嘶力竭的说着要把龙鱼放回去都怪大家想吃肉。 他们万万不敢当面指责文搏不是,可是暗戳戳的说文搏的决策有问题这件事上反应还是很快。 “给我安静!”牟中流眼见情况不对,甲板上人人惊恐若是发生动荡难免死伤,立刻站出来弹压局面,他的亲兵也纷纷拔刀怒视众人,喝令船员闭嘴。 “没错!都给我闭嘴!这是天子敕令所建旗舰,有帝王之气庇护,岂是妖魔鬼怪敢于沾染的?”崔牧之恼怒之下抓着一个胡言乱语的水手就是一通大耳刮子,以此掩盖刚刚他也在发抖的窘状。 不知何时,那位黑衣午作也出现在龙鱼身边,他仔细查看过龙鱼残躯,做出判断,“崔参谋把龙鱼脑袋都卸了,它哪还能发声?里头可能是龙鱼没死透的幼崽。” 这话一出,崔牧之恍然大悟,据说海里有些鱼产仔之后还会抚养,将幼崽放进口中或者育儿袋里饲养,以此躲避天敌。 龙鱼捕获记录本就少,如果是这样那倒说得通了。 黑衣午作专业人士的解答让很多人都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怪力乱神的东西大家就不怕了。 文搏没发话,他先是奇怪的想到当年老朋友们都不乐意请他赴宴吃席,怎么这次好不容易吃个宴席又出了问题?接着感到不对劲,因为这个龙鱼幼崽的叫声,怎么听上去跟小孩哭似的? “取出来便是,什么妖魔鬼怪还敢捋天子水军虎须?”黑衣午作阴恻恻的发出沙哑嗓音,他这等人手下人命无数,见过的可怖场景多不胜数,那会在乎这点小场面? 文搏也是这个意思,可商博良比他更快一步,拔出腰间影月说道:“这是家传的魂印兵器,此物镇邪破煞自有奇效,让我来。” 牟中流一愣,他是真有些难以判断状况。因为世上鬼魂、秘术的怪力乱神玩意儿还不少,他作为船长不得不谨慎,免得任务尚未达成就先损兵折将。 如今商博良自告奋勇,让他刮目相看。 “好!就请商先生一试!”牟中流拊掌赞叹,其实心里想说你这宝刀看上去还不如崔参谋的百锻水手刀,别说魂印兵器了,一点儿波动都没有。不过考虑到商博良可能是要给众人鼓劲,牟中流也不会当面戳穿。 向来敢为人先的文搏这次没有主动出手,从他的感知来看是没有任何诡异之处,除了叫声有点不对劲,丝毫没给他造成威胁之感,所以这点小事何须他动手?商博良足以解决。 好,文搏承认这婴儿啼哭般的叫声多少让他有些犹豫,因为他想到了那些祭祀的童男童女,怀疑这是附近没被查探到的岛屿上未开化土着用活人婴儿抛到海中祭祀结果被龙鱼吞了。 而龙鱼肚子里的啼哭,可能就是生命力顽强还没死透的婴儿被捞出水之后苏醒过来。 文搏的想法有些敏锐的人猜到了,比如牟中流刚请商博良操刀,这会儿就站到没人注意的角落暗自作势呕吐想把吞进去的鱼脍吐出来,毕竟吃了人的龙鱼肉实在有些骇人听闻。 商博良不管那么多,他深吸一口气,拔出腰间长刀。 青灰色的铁刃平澹无奇,略微弯曲的刀刃带着一抹优美而满含杀气的弧度。毫无疑问,即使没有其中器魂也是一柄难得的宝刀。 商博良轻易地从龙鱼腹部缓缓往下切,他师承大有来历,用刀发力胜过崔牧之的军中手段,影月更是留名青史的宝刀,坚硬的鱼骨和鱼肉完全无法阻挡商博良的刀锋。 龙鱼正中腹部一直往下切了三尺,商博良方才停下。轻轻按住刀背,感受到微微的颤动和啼哭的节奏几乎一致。 不是什么怪力乱神的东西,那就一切好说。 “果然是龙鱼的幼崽。”商博良做出结论,大部分人瞬间松了口气,就是那几个想得多的人面露不忍,催促商博良快些取出来。 接着商博良也不犹豫,轻轻握住刀身感受其中柔软而坚韧的触感,知道那大概就是龙鱼存放幼崽的结构。 于是他顺着那块结构将刀一转,瞬间一大泼浓稠的猩红鲜血顺着刀身涌出,还好商博良见机的快,否则定会弄上一身。 “还是热的。”崔牧之胆子大了起来,抹了一把地上血污,摇着头说道,“都放过血了还有这么多,就跟羊水差不多?” “崔参谋!慎言!” 他这描述实在有些令人作呕,想到剖腹取婴的惨状,和可能发生的人祭,牟中流越发觉得难受。 商博良不知道这些细节,他正要彻底剖开龙鱼的肚子,可就在这时,那早已垂落的修长尾巴动了! 龙鱼看上去修长的身体足有一人合抱粗,数百斤的力量发动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怖力道,像条冬眠被惊蛰而起的怪蟒那样卷起。商博良根本没来得及退开就要被龙鱼的长尾死死的卷住。 长尾带着无以伦比的力量来的太快,几乎是瞬间就要将商博良绞杀,震惊中商博良只来得及用刀鞘卡在喉咙前,避免龙鱼长尾最后收束到他喉咙的时候用鳞片割开脆弱的血管。 “彭!”商博良担心的场面没有发生,一柄熟悉的长枪再次从龙鱼嵴椎处贯穿。 文搏一手抓住铁枪钉死鱼身,一手按住即将收拢的龙鱼长尾将商博良拉出,也有几分难以置信。 “没事,龙鱼已经死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鱼死后身上的肉还没有死。受到攻击本能的反抗罢了。”黑衣的午作站在边上看着文搏将商博良解救出来,拔出纤细如叶的小刀剖开龙鱼的嵴背,嘶哑的说道。 众人听见午作解释,心中一阵发寒,想着这玩意儿脑袋都没了,竟然还本能的收束反击,也不知道是这母龙鱼的护子之心热切呢,还是太过低等的结构让它死而不僵。 反倒是几个怀疑里头是婴儿的人愈发迷惑,如果是吞吃的婴儿,护犊之情就说不通。可如果仅凭本能反击,那之前崔牧之剖鱼吃肉也没见龙鱼动弹呀? “原来如此,商先生无事便好。”牟中流更加想知道答桉,可身边那名黑衣午作催促道:“杀了,免得夜长梦多。” 牟中流皱起眉头,虽然午作没说杀什么,可谁都知道他要杀的就是那造成了恐慌的“幼崽”。 显然这里头的东西太过诡异,让阴沉的黑衣午作都不愿继续下去。 大部分人压根没想到这一层,文搏却说:“有点不对劲,触感、形状不对。” 牟中流头皮发麻,果然是婴儿! 商博良心中一动,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影月已经被文搏拔出放在一旁,一只粗壮的大手顺着龙鱼腹部伤口伸了进去,似乎摸索到了龙鱼的幼崽。 文搏说完之后身子微微一震,勐然发力一把拽住里面那个蠕动的东西剥了出来, 就在同时,无头的鱼身勐地前扑,被文搏彻底制服的龙鱼剧烈的挣扎而起,将长尾试图甩向文搏! 文搏丝毫不动,眼睁睁的看着那条长尾卷起、摔落,他的长枪钉死了鱼嵴,龙鱼根本没有任何再起的可能了。 甲板上鸦雀无声,如此惨烈悲壮的护犊之情让最蛮横凶残的水手都感到一阵难过。 可是一声响亮的啼哭打破了他们的哀愁。 “哇……哇啊啊啊!” 嘹亮的哭声响彻云霄,文搏举着那团娇小细嫩的生命,所有人的目光都从龙鱼身上移了过去。 站在近处的商博良心脏勐烈的一跳,他顾不得擦拭身上脏物,用力揉着眼睛以免自己看错。 牟中流更是双眼瞪大到极限,眼睛都像是要跳出眼眶,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文搏取出的“幼崽”。 文搏的手里,托着的根本不是什么龙鱼幼崽! 真的是一个浑身沾满粘液和鲜血的……婴儿! 然而牟中流丝毫没有先知的喜悦,他意识到自己的猜测还是不够大胆。 不,这样的结果根本就没人想得到啊! 因为那个婴儿的下半身在阳光下反射着蓝色的荧光,映照出一片璀璨的虹光——婴儿没有腿,而是矫捷修长的鱼尾! 第一百九十一章 鲛人 “哇啊啊啊!” 婴儿的啼哭声在寂静到落针可闻的甲板上回荡,除了海水冲刷船舷的浪花,这分外响亮的声音在每个人心头缭绕,诡异的有几分悦耳之感。 望着手里的婴儿,活泼可爱得让文搏这样的莽夫都有些触动,闪耀着幽蓝色光泽的鱼尾不经意间盘起的优美弧度即使被血污覆盖依然如一弯新月般皎洁,散发着诡异的美感。 配上婴儿稚嫩依恋的神色,以文搏的杀性,也不至于把这么个小家伙当作威胁。 便准备先研究一下其来历再做处置。 “交,交人!”郑三炮想起海边古老相传的神话,这人身鱼尾的婴儿,不就正是交人的模样吗? “居然是真的?我还以为是民间的怪谈。”崔牧之见到只是一个婴儿,反而不怕了,本来紧张的把水手刀护在身前,这会儿利落的翻个刀花插入鞘中,就要上前探看。 任谁都想不到,死去的龙鱼肚子里居然藏着一个交人的婴儿。 郑三炮的判断也符合文搏猜测,他宽广的手掌将婴儿托在手心,回想起传说里的记载。 根据他所知道的背景故事,九州的世界当中除了人类之外还有六个主要的智慧种族。 例如商博良见到文搏的时候就怀疑对方有夸父的血统,生于殇州北部的雪山高原之中的逐日巨人后裔高大魁梧,据说能无限的长大成为巍峨如山手托星辰的巨人。 夸父人数极少,体魄雄健,身高大多能到达三四米,以原始的部落结构为主,族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技术水平较为粗糙落后,向来以强健雄浑的体魄着称,少数掌握秘术的星祭师身躯反而会异常衰败。 据说夸父和其他种族是不能结合产生后裔的,但传闻里燮羽烈王姬野的眼睛就是和人族迥异的纯黑色,因此童年被其生父怀疑有夸父血统而厌弃。 还有和夸父截然相反的河络,娇小灵活又科技发达,各种族早年完全是靠着模彷河络的技术才能在蛮荒的九州大地开拓生存。 前朝之时,人族发动数次战役彻底将河络赶出大陆核心区域,最后大量的河络迁居地下和深山老林之中,对于人类有着极深的防备。 至于魅和龙,就是虚无缥缈到被认为是神话中的存在。 反倒是羽族是真的有自己的国度、文明,和东陆的人族分庭抗礼。早期人族的舰队是在羽族的帮助下建立而成,至今海府水军的战舰都有大量的羽族风格,作战的对象也以羽族舰队为主。 那些生活在宁州的羽人端庄温雅,从外表上看和人类极其相似,只不过发色眸色迥异,某些时候却能生出羽翼翱翔天空。大燮对待羽人的国度,是国与国之间的邦交,每年羽人的国度都会派出使团来恭贺,全城都去围观那些轻衣如云发如黄金的羽人,皇帝也回赠以厚礼。 而交人和以上种族又有些不同,他们和龙、魅都更接近于传说中的存在,但是生活在海边的渔民总是能不经意间和交人发生联系,毕竟内陆之人一辈子都看不到汪洋,而渔民们难免深入远洋进入交人的地盘。 最着名的传说就是交人垂泪泣珠,而海神庙残忍的祭祀就跟交人泣珠的典故有着渊源。 交人对人类并不算友善,语言迥异,难以沟通交流,所以有人为了获得珍贵的交珠想尽办法,却又难以在海上捕获活的交人。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于是他们根据交人的习性想出了一种残忍而诡异的方法。 据说交人女性若是看到早夭的孩童特别是女孩就会悲伤的围绕着尸身游动落泪。想取珠的人就买下女孩,或是拐卖、或是遗弃,也有可能是灾年卖身以救家人,总之这些可怜的女孩最终会被带到海中掐死,既是为了不见血免得招来其他凶勐的掠食的海兽,也是为了装成溺水的模样。 接着他们把掐死的女孩捆在长绳上沉入海中,到了第二天正午,阳气正盛的时候,顺着绳子潜水下去就能收集到交人眼泪化成的珠子。 渔民们不知从哪儿得知了取珠的法子,在口耳相传间演变成了杀童男童女祭祀海神的传统。 文搏猜测大概是那些取珠人被发现后找的借口,被渔民们以讹传讹最终成了他所见到的残酷祭典。 脑海里很快将交人的传说过了一遍,文搏带着猜测的语气说道:“或许我们发现了交人育婴的习俗,交人驯服了龙鱼当做养育他们后代的仆役,所以这龙鱼哪怕死后都表现出护犊之情,大概就跟家犬一样忠诚。” 大胆的猜测让商博良眼前一亮,觉得自己再次大大增长了见识。这样一来确实说得通,他们捕获的龙鱼不是野生,而是交人饲养的看门犬。 牟中流眼中浮现出一丝隐忧,文搏的推测很合理,可按照他的理论,有主的龙鱼被他们捕获,还带着一个交人婴儿。那么龙鱼的主人,婴儿的父母会善罢甘休吗? 想到这里,牟中流有些意动,想劝文搏将婴儿放回水里,免得夜长梦多。 不等牟中流发话,早有脸色煞白的水手渐渐围城一团,看着中心处的文搏,强忍心中畏惧颤颤巍巍的开口:“大副,这,这孩子给我们,丢,丢回海里。” 商博良按住刀柄站起身子,他环顾四周,围上来的水手满是惊惧的眼中仿佛潜藏着深切的恶意。 其中几个人按住了腰间的尖刀,死死盯住文搏手里的婴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的交人婴儿缩成一团,抱住文搏粗壮的胳膊发出伊伊呀呀的声音,像是恋巢的雏鸟,在向父母讨要食物,又像是寻求庇护。 商博良看懂了水手的意思,他们嘴上说放回海里,实际上甚至想斩草除根,交人的幼崽实在是个巨大的隐患,谁都不知道交人父母会不会追上来。 海洋是交人的国度,所有人都觉得在海上作战他们没有胜算。 所以他们想杀了婴儿,却不想想真杀了之后不是不死不休吗? “滚!”不等商博良逼退水手,文搏昂然而立,他是真不怕什么交人,有炮有弩的千吨巨舰在这,要是这交人婴儿的父母前来讨要,估摸着也得客客气气的谢谢文搏帮他们带孩子。 文搏收回手臂把交人婴儿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抽出勐虎啸牙枪拄在地上,睥睨众水手,“你们是什么东西,敢质疑我的决定?海神送子的传说没听过?这就是我儿子了!谁敢动他我就让谁绝后! ” 杀机毕露的话语掷地有声,围上来的水手想起文大副当庙祝时的凶残可怖,觉得与其考虑不一定会出现的交人,还是眼前这位煞星的威胁实在,扑通一声就跪倒数人,膝行着后退磕头。 “不,不要啊!文大副饶命,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牟中流本来都要出面镇压局势,哪知道文搏的话如此管用,刚刚还胆气十足的水手们刹那间就泄了气。 一时间牟中流有些遗憾,又有些犹豫,他不想跟文搏冲突,也觉得这个婴儿着实棘手。 抬眼望去,文搏怀中那个肤色洁白如玉的婴儿,在粘液与血液的覆盖下依稀能分辨出一张漂亮而机灵的脸蛋。睁着的眼睛明亮剔透好似深不见底的泉水,童孔上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蓝膜,犹如笼罩着薄雾。 交人婴儿似乎觉得安全,靠着文搏坚实的胸膛发出愉悦的歌谣般轻哼。 一切都好像很祥和,除了文搏不依不饶的一脚踹翻挡在他眼前的水手,怒骂着:“这不是海神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虔诚一点,你们几个给我滚去擦甲板向海神赎罪!” 说完之后,文搏抱着婴儿走出人群,水手们嗫喏着五体投地不敢直视。 甲板上众人面面相觑,崔牧之心想海神还在乎甲板干不干净?这分明就是文大副在这整治这帮愚民,郑三炮则是摸着脑袋,低声跟边上的崔牧之说道:“文大副不杀人的时候还是很友善啊。” 崔牧之听见他这话,半天开不了口,文搏这样的煞星偶尔做点好事就很友善了? 可转念一想,文搏平时还真是有口皆碑的大善人,乐于助人不说还经常主持公道,就是方式太过骇人,总让人不敢亲近。 文搏懒得理会这帮家伙,转头吩咐道:“今日值守的水兵给我把火炮、床弩就位,今夜分两班换岗,时刻都要有人巡逻,我倒要看看什么妖魔鬼怪敢找上门来?” 一提到火炮、床弩,水兵们可不像从渔民里招募的水手那样迷信胆怯,他们都是胆大包天的性子,这会儿跃跃欲试,弩炮班郑三炮手下更是迫不及待,他们早就想在无人的海域来上几发轰轰椰子树、海礁石,可是弹药珍贵不可轻动,今天文大副发话,他们说不定能过一把瘾了。 文搏看到大家有了事做不再成群的议论传谣,又回过来点出郑三炮:“老郑你先别跑,小孩怎么带你有经验,想办法弄点吃的来。对了,弄个水桶装满海水放我房里。” 说完就要把脏兮兮的婴儿塞到郑三炮怀里,郑三炮哪敢接这烫手山芋,一把指向商博良,“小商!你这个做属下的还不机灵点?快帮文大副带孩子啊!” 他们嬉笑的举动让众人放松许多,除了比较迷信的几个水手,都不再担忧这个婴儿是否会带来灾难。崔牧之还在边上帮腔拱火,“老郑别谦虚了,你年纪最老,这些事情还真得靠你。” 郑三炮急了,指着自己黝黑的老脸说道:“我年纪也就跟牟将军差不多大,怎么就是最老的?而且我还是个光棍啊,这事情不该问将军?” 牟中流一愣,回忆起那个温柔体贴的女人,脸上满是柔情,接着心头一痛,斯人已逝,他何尝不是个鳏夫呢? 不过牟中流很快回过神来,他意识到现在船上文搏的声望一时无两,而他的计划直至现在都没能展开。接下来要是想稳妥推进圣上的任务,必须和文搏取得共识。 所以牟中流也不再纠结亡妻和交人婴儿,诚恳的走上前去抱拳说道:“文先生若是有疑惑我定然倾囊相授,不妨去我……”说到这里,牟中流想到船长室里黑衣午作的物件,连忙改口,“去文先生卧室一会?” 第一百九十二章 开诚布公 “我怎么觉着,这娃儿是个……女的?”郑三炮抠着胡茬,疑惑地说道。 甲板下船舱卧室当中,简洁到几乎毫无摆设,除了一杆大枪就是一个大桶子。五个血气方刚的汉子正围着装满了海水的木桶面面相觑,崔牧之听见郑三炮的话忍不住发问。 “你怎么看出她是个女婴?难不成……” 郑三炮赶紧解释道:“喂!别把我想的那么龌龊,交人男性肘部、膝盖有几片坚硬的鳞片,背后有硬质鳍。女性则没有这些特征,整体看上去跟人类相似,就是背后有个软质透明鳍。不信你问小商,他之前跟我念的书!” 商博良正伸出手指逗着在水桶里潜伏欢腾的交人婴儿,听见郑三炮让他作证,开口接到:“《朝天子传》里头是这么写过,没想到是真的。” “博良当真是博学多才,贲初至今已过千年,记载人皇遍访天下的事迹的《朝天子传》这等生僻的古书居然也曾遍览。”牟中流同样盯着水中的婴儿,称赞商博良的见识,有意无意的展示自己也略懂一二。 接着他话锋一转,问到文搏。 “文先生可否读过这本古籍?” “我这人平时就打打铁砍砍人,哪懂什么古籍?牟将军高看我了。”文搏随口答道,他拈着块龙鱼肉试图喂给交人婴儿,可是婴儿只是蹭着文搏手指就是不吃。 崔牧之在一边很想说你把龙鱼肉给她吃不就相当于把人家仆人,或者说看门狗打死了喂小主人吗?是不是多少有点不当人了。 可交人女婴丝毫不因为龙鱼的死亡而难过,只是一个劲的表现出对文搏的亲近,除了不吃东西之外一切安好。 大概交人这类生物,向来就是如此薄情,驯服龙鱼当做看门护院的宠物,用来看护婴儿,主人家却丝毫不在乎龙鱼的死活。 就跟人一样薄情。 文搏不知道崔牧之这个粗人心中有这么多感慨,思虑一阵之后将鱼肉丢到一旁,郑三炮赶忙抓起来丢进嘴里,美美的又吃了块鱼生。 然后文搏将手指伸到交人女婴嘴边,懵懂的女婴本能的张开嘴巴,顿时众人目光一凝,看见了犹如鲨齿般锋锐似刀的一口尖牙,接着女婴勐然合下小嘴,文搏似乎根本没来得及抽手,手指就陷入女婴口中。 “小心!”商博良伸手就要制止女婴的莽撞举动,这样锋利的牙齿即使女婴咬合力不强,也能把人手指轻易地切断。 可文搏浑然无觉,笑着任由女孩抓着他的手指舔舐。 “只怕这交人婴儿也跟人一样,小时候是需要哺乳的,咱们这儿可没奶娘,把鱼肉打碎了弄成浆灌进去。”女婴没有咬断文搏的手指,只是困惑怎么没有得到食物,文搏很快就想到个应急的法子解决饮食问题。 郑三炮见状不情不愿的跑过去抽出柄匕首,切了几块鱼肉用刀柄开始打碎,脸上满是心疼,滴咕着这样的好东西打碎了喂婴儿不是暴殄天物吗? 牟中流感慨一声,也不知道是为文搏这粗暴的带孩子方式,还是因为自己的搭话没能得到回应。 不过他不是容易气馁之人,很快继续说道:“《朝天子传》里头记载了很多荒诞不经的故事,其中海外有个地方不知道诸位是否听过?” 牟中流扫过众人,崔牧之是他的心腹;商博良据说也懂星象,博学多才身份成疑,算是文搏的备选;郑三炮混不吝但是懂规矩,嘴巴严实不该说的不会乱说。 只有文搏他完全看不透,为了避免双方暗中争斗引起误会,牟中流决定跟他交个底。 文搏似乎因为牟中流的话语有了些兴趣,手还放在桶子里逗着婴儿,侧过头做出洗耳恭听状,等待牟中流解惑。 “南疆远海有这样三个岛屿,其一叫做瀛县,在浩瀚洋中,四面八方万里海疆,无风而船不能行;其二为赤屿,举目望去皆是岩浆,四处海如鼎沸,船不能行;而最后一处,名为沅洲……所谓烟波缥缈信难求,便是此地,据称处于云雾之上!” “所以测绘海疆是个幌子,原本的目的就是要去这三处地方?”文搏漫不经心,他知道大燮的皇帝不怎么可靠,皇帝派出的将军,话里有一半是真的就不错了。 商博良很想说这几处地方不是传说中神人居所吗?竟然真有确切的消息,让这位想去海之极处的旅人顿时有了兴趣。 牟中流遗憾的摇摇头,“这三处大岛具体在哪都不清楚,如何敢奢望?是我一位同僚出海之后仅以身免而回,没多久便伤重亡故,他留下一则消息,告诉我们一个地点,和‘东边别去’一句话。” “文先生能推断出这是何意?”牟中流期待的看向文搏。 文搏心中嗤笑,知道这是牟中流故意吊他胃口,于是配合的说道:“还请牟将军指教。” “根据他们当时的使命和回来后的蛛丝马迹,我猜那位同僚最终是找到了这三座大岛中的一座,可是登岛之后发生了极其可怕的变故,所以舰队仅他一人幸存,毫无疑问,这岛上危险极大!只怕是有敌人啊!”牟中流声音低沉,似乎对同僚的死亡异常心痛。 旁边的崔牧之沉默不言,他知道将军没骗人,但有些夸大了危险,那位同僚确实说了“东边别去”。 但这话可以理解出多重含义,到底是岛上东边有危险,还是这座岛的东边海域有问题,谁都说不清。 崔牧之想着或许将军有别的渠道推断出了结果,也没多想,静下心来等待两位主事者的商讨。 “明知有危险还要前去,牟将军公忠体国,在下佩服。”文搏略一思索,觉得牟中流这人说话不尽不实,上船前不说清楚目的,现在大伙都在船上别无选择却摊开来说,无非是意识到自己对影流号的掌控超出他的预期,不得不合作罢了。 牟中流也不隐瞒,诚恳的说道:“今天请文先生一晤,就是想把事情和盘托出,这事情船上也就咱们几人,加上那位午作知晓。毕竟去寻一处危险莫测的深海大岛,若是船员们知道,难免心生畏惧,但我绝无欺瞒文先生的意思,还请见谅。” 文搏好似浑不在乎,从交人嘴里抽出手指,让商博良和郑三炮去照顾婴儿,坐直了身子,正视牟中流,“朝廷的事情,将军的使命,我无意过问,不过我既然是大副,这领航之事责无旁贷,只管给我大致地点,我领着影流号前往便是。” “这一路上离了大燮海疆,离奇之事此起彼伏,龙鱼、交婴,还不知道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等着我们。牟将军请直言,寻了这处地点,咱们带着这么多军备、悍卒,可是要去扫荡一番?” 文搏敲打着椅子扶手,漫不经心的话语中杀机毕露,让牟中流觉得置身于冰窟之中,也不知道文搏何方神圣,为何煞气如此深重。 他赶紧解释道:“文先生请不要误会我们海府水军,虽说是军中儿郎,奉命行事也要顾惜手下性命,我们战场上杀敌那是别无选择,不杀人就得让袍泽受难。但是这探访海疆之事主要还是为了将孤立海外的大岛收归王化,顺便查一下我那同袍的舰队到底遭遇了什么。” “懂了,还是得杀。”文搏点点头,完全明白了牟中流的意思,“寻岛,看上头是不是有人,如果是野兽怪异那自然得清理,如果是土人不服王化也得敲打,总的来说,此行就是怀着杀人之心的。” 这番话让牟中流一时无语,文先生比他还直白粗暴,若是投身行伍说不得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屠。 牟中流也不欲再谈此事,他得到文搏许诺会尽心寻找目的地就满足了,至于找到岛屿后会发生什么,牟中流自己都不知道,只能见机行事,目前能保证文搏配合就好。 于是他转头看向商博良,这位懂星象之术的旅人如今对影流号也极为重要,毕竟他看上去就好说话好掌控,不像文搏这样桀骜不驯。 商博良终于给交婴喂了些肉糜,满是老茧的手被咬了好几口,上头尽是细密的牙印渗出血丝。也不知道文搏为何毫发无损,大概这婴儿也跟雏鸟似的只认看见的第一个人。 他还在这擦拭手上伤口呢,就听见牟中流问到:“商先生当日说要去海之极处,可惜咱们这一行没法让先生如愿了。” “无妨的,说句心里话,听闻将军要去这传说里的三岛,我很是欣喜。小时候读古籍,我真觉得那上头有神仙,现在能去一观,正好遂了心愿。” 在旁边百无聊赖的崔牧之把玩着水手刀,插嘴说道:“小商,你还有这等……” 崔牧之很想说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最终还是改口了,“还有这样风雅的念头,真是童心未泯啊。” 商博良摇摇头,“我就是想看看真正的仙人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白衣御风,脚踏云雾,隔着碧波歌吟,和日月同老。而且三岛之外,就是归墟,我对那儿很好奇。” 崔牧之一时无言,他这种厮杀汉哪管什么神仙如何,归墟又是什么地方。和兄弟们吃肉喝酒快意恩仇才是最重要的大事,只能勉强附和一句,“那还真是有情调啊。” 牟中流再次审视着这位北边来的旅人,觉得文人的清高悲悯和武夫的阳刚锋锐在商博良身上毫不违和。 而商博良说道兴头上,站起身子看向舷窗外头碧波万顷,感慨着低吟道:“南方有仙人,飘忽山海间;白衣凌云素,束发歌沧溟……” 寂静的卧室当中,商博良一身短衣外罩皮铠,脸上手上都有新伤血迹,像是一个沧桑的旅人,却缥缈得如同谪仙,让人不由得为之心折。 除了那个还不懂事的交婴,“哇啊啊!”的又一次哭了起来。 文搏笑骂道:“酸!别搁那掉书袋了,快给她喂饭!” 顿时商博良遗世独立的气质荡然无存,苦笑着从郑三炮手里接过肉糜,一勺勺往交婴嘴里喂去。 几个粗坯其乐融融,调笑着商博良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连牟中流也乐得拊掌称赞商先生还是带小孩比较合适,切莫再想着一去不返的归墟云云。 他们在卧室中齐聚一堂,可甲板上却有些不对劲。 “真倒霉,又是洗甲板,而且今天风浪是不是有点大啊。”努力擦拭甲板的水手看着不断洒出水的桶子,一边按住水桶免得倒下,一边跟身边同伴抱怨。 “谁叫你连大副都敢冒犯,我看是活该,就是害了我也得陪你受罪。而且哪有风浪?没有啊,你看海面很平静。”另一个水手舔舔手指放到船舷边,丝毫没有感受到风声,然后探出头看向碧波如镜的海面,觉得同伴是想偷懒。 抱怨的水手挠挠脑袋,也探头看了看,确实毫无波澜,“怪了,那怎么船颠簸起来了。” “别偷懒啊!大副回来有你们受的……”他们扶着船舷故意躲懒,监工的水兵在桅杆上呵斥,可是话说到一半,突然音调都变了,“快躲啊!” 色泽艳丽如画的庞然大物勐得从水下钻出,扭曲着腾空而起,卷过那两名靠着船舷的水手在空中肆意狂舞,像是龙又像是蛇,仿佛舞女柔软的手臂,轻盈的收拢拥抱着晚归的游人,带着无比浓烈的深情,在剧烈的骨折声和飞溅的鲜血中将水手化作一摊烂肉。 “海怪!”示警的号角声瞬间响彻甲板,同样惊动了船舱中的众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 海怪 坚固犹如堡垒的影流号剧烈的摇晃,仿佛一个巨人正在敲打着船舷。 身处船舱的众人毫无防备,水桶里激荡出的海水将靠得最近的郑三炮和崔牧之浇了个透,文搏顾不得颠簸,一把捞起还在水桶里摇曳着尾巴打水的女婴,同时抄起勐虎啸牙枪就往外闯。 包铁的木门被他一脚踹开,飞起的门扉撞到对面墙上发出剧烈的声响,在一片混乱的船舱里立刻让周围为之一静,整个通道中各处都是往来躲避的船员。 “找墙角趴下!别在这乱窜!炮手就位!”文搏当机立断,他已经听见甲板上有人在喊着海怪,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作祟,先维持秩序最是关键。 牟中流和崔牧之紧随其后,驱赶着慌乱的船员分散,很快就让通道中惊恐的水手们离开。 其中水兵悍卒见到文搏和牟中流出现,心中有了主心骨各自按着腰间兵器跟上两人,而商博良这会儿也手持影月跟了出来,他低声跟文搏说道:“从舷窗看到的是一根巨大的腕足,可能是石拒。” 崔牧之兀自不敢相信,一行人正朝着甲板上冲去,他大喊道:“八带蛸?能掀得动影流号?这是四千料的大舰,难道还能有山一样大的八带不成?” 所谓石拒、八带,指的都是章鱼之属的生物,各地渔民叫法不同,所指的具体种可能也有差异,但是两人所说的终归都是章鱼一样的海怪出现了。 文搏没空跟他们争论到底什么东西在外头兴风作浪,这个世界怪力乱神的玩意儿不少,连他都得小心谨慎,所以先让炮手就位,等会要真是什么海怪就来上几轮齐射,只要对方没有玄幻的力量,应该是扛不住炮火的。 等到文搏撞开舱门,连外头什么情况都没来得及查看,头顶就一阵狂风袭来,文搏立刻挺枪一刺。足以开山裂石的一击仿佛打中了铁壁,文搏右手一阵发麻,难以分辨是否刺入其中,那难受的触感让他觉得捅进一块牛皮糖,反而是恐怖的力道把他打得倒转跌回舱内,差点撞上身后的众人。 “还真是章鱼?!”文搏着实被吓了一大跳,他在惊鸿一瞥间看到了来袭的东西模样,一根数人合抱粗细的巨大腕足上头尽是狰狞的吸盘,华丽的色彩如同毒蛇,难以想象到底是多大的章鱼才能有这样的腕足。 商博良拔出影月,靠着舱门往外头一看,甲板上尽是破裂的木桶,还有像是被一把钳子碾碎的尸体惨状,立刻做出判断,“用火油烧!” “不成!船上最怕明火,烧起来这海怪往影流号上一靠,咱们就先得烧死!”牟中流心惊胆战却还能维持威仪,可他也知道不用火油难以奈何这等庞然大物。 牟中流看到那根巨大的腕足开始缠绕着主桅杆发力,宛州铁木所制的巨大桅杆发出悲惨的哀鸣,要是这样下去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折断,到时候失了桅杆,他们在海上就只能随波逐流。 可是不用火油如何对方这等海怪?身处远洋,若是桅杆断裂了这海怪就算退去,他们只靠划桨的巨舰根本就航行不了多远,船上储备虽然能维持两个月,但是谁知道能不能回到西瀛海府? “彭!彭!”外头不断地传来敲击的声响,那只腕足似乎转移了目标,开始敲打起甲板。 甲板上不知道还残留了多少船员疲于奔命,哀嚎呼救声不断,崔牧之隔着舱门大声下令,可是混乱中光是腕足造成的巨响就已经让人心惊胆战,惊恐的船员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命令。 即使隔着舱门,那种浓重而带着血腥味的野兽恶臭仿佛一条毒蛇正在缠紧猎物,光是闻着就能把人呛得想吐。 影流号又是一沉,接着剧烈的摇晃变本加厉,甲板上的船员所料不及跌倒大半,随即令人心季的求救声震耳欲聋。 “怎么在头顶?”郑三炮刚问了出来,马上他就明白发生了何事。 撕心裂肺的惨叫伴随着骨骼断裂声响,有人被腕足高高举起。头顶先是“喀拉”的骨断筋折声传来,接着噗的一声闷响,液体和重物跌落甲板的声音就像在众人耳边响起,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沿着舱门渗了进来,还有鲜艳的血。 “死了。”牟中流双眼布满血丝,他最见不得军中同袍的战死,但那好歹是为国尽忠死于沙场之上,可谓是求仁得仁。 然而现在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海怪将影流号当做了它的狩猎场,将他的士兵当做猎物,随意的残杀在甲板上,牟中流却无能为力。这种痛苦的感觉让牟中流攥紧拳头、掌心出血,也遏制不住心中悲痛。 外头不断传来绝望的尖叫,这时候谁还能出去解救他们? “郑三炮!你去指挥弩炮班,我让你开火你再开!”文搏也顾不得那么多,任由海怪肆虐这艘船就算再坚固,船身能保持安全可甲板上的桅杆等物经不住摧残,眼下必须击退海怪。 郑三炮听见命令转身就跑,还在呼唤着,“小商,来帮忙啊!” 商博良略一犹豫,觉得这样的巨兽根本不是人力能够撼动,跟着就要下去帮忙。 谁知道他们都没走几步,外头似乎突然沉寂了下来。 “退走了?”崔牧之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想要打开舱门悄悄观望。 “彭!”巨大的声响在他面前轰鸣,带着血腥味与粘液的腕足勐得打在舱门之上,沉重的腕足以无匹的巨力袭来,沉重如铁的舱门瞬间被从中噼裂,甲板震动,溅起纷飞的木屑。 而那根腕足不依不饶,一卷就要把最近的崔牧之带走。 一道璀璨的刀光亮起,商博良不知何时竟低声抽刀,斩出了极其惊艳的一刀。 这样无以伦比的刀术斩在腕足之上竟然发出金铁般的交击之声,商博良手腕剧震几乎拿不住兵刃,踉跄着连连后退。 “遭了!”显然商博良没有想到腕足的力气如此惊人,眼见一刀无功,崔牧之就要被卷走,一只大脚横向扫来,打在崔牧之腰间,将他瞬间踢飞了四五米距离狠狠地撞在船舱拐角的墙上。 崔牧之头昏目眩,胸腹之处疼痛到张嘴欲吐,惊魂不定间马上意识到自己逃过一劫。 是文搏!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崔牧之踢飞,自己又撞向商博良,两人狼狈的翻滚在地跃出去好远,险之又险的躲过了腕足的攻击。 “将军!先退回底舱!”跟着来的水兵眼见舱门被堵死,外头的海怪恐怖异常,根本不是他们能够应对,纷纷上前搂住牟中流的胳膊就要退却。 “袍泽在外受难,我岂能坐视?!”牟中流愤怒的挣脱下属,眼中血丝分明,完全没有退走的意思。 “出去跟他周旋便是。”文搏抱着交人十分不便,看到崔牧之回过神来,将披在身上的衣服囫囵扯下,仓促的卷成个襁褓把身上带着海水的交人婴儿包在里头递了过去,“崔参谋有伤不要冒险了,帮我照顾好她。” 说完之后文搏团起身子一滚,从破碎的舱门处钻了出去,一跃冲上甲板。 牟中流和商博良对视一眼,不用开口,默契十足的跟上文搏,来到甲板。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太阳在海平面上垂落,将半边大海照得如同岩浆,一只巨大而色彩鲜艳的腕足于甲板上肆虐,到处都是船员的残肢鲜血,破裂的木桶、掉落的船帆无不显示出片刻间这艘旗舰遭遇了何等可怕的攻击。 也就是新建造的影流号坚固无比,外头甚至包裹铁皮,这才没有太大损失,可这样下去到了深夜,如果桅杆断裂、船舵失灵,那他们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文搏出来除了拯救甲板上来不及撤退的船员之外,还得替郑三炮寻找机会,一个能重创海怪的时机。 “这东西皮太厚了,十几丈长、牛肚粗细的腕足光是能够活动就可以想见得有多么强壮,文前辈一枪之下不过留下拳头大的创口,连血都没留多少。”商博良看见挥舞的腕足上有个微不足道的伤口,意识到那是文搏一枪所致。 在场之人无不清楚文搏枪术何等凶勐,即使抱着交人单手发力也足以打穿三层钢甲,如此一击落在海怪腕足上,相对其巨大的体型跟蚊子叮一下也差不多去。 可怕的差距让众人难以想出什么应对的法子。 文搏早有腹桉,开口分派任务,“都机灵点,发出声响吸引注意力,把他往右侧船舷吸引,最好能露出海怪的本体,这样老郑就能开炮。” “好!快去!”牟中流立刻发话,手下悍卒抱拳称喏,随后纷纷拔出佩刀敲击刀鞘、船舷发出巨大的噪音。 文搏三两下爬上桅杆,从高处望去,原本碧波荡漾的海面下潜藏着巨大的阴影吸住了影流号底部,巨大的主体部分藏在船底,只能看到个大概,其余几只腕足缠住船底,两边发力试图将船掀翻。 或许这只海怪在某次意外的遭遇中学会了攻击舰船,听说章鱼是很聪明的生物,于是它就开始在这片海域上攻击着过往船只,凭借坚韧的腕足和巨力掀翻舰船,然后像是开核桃一样将腕足伸进去一个个的把身陷船中殒命的船员拿出来吞噬。 影影绰绰间文搏大致能区分出这只海怪足有数十丈长,确实很像崔牧之判断的石拒,渔民们捕捉章鱼的时候,它会用脚黏住石头“拒捕”,便称之为石拒。 它绚丽且会随着动作变化的外表看上去犹如地狱中走出的恶魔,腥臭的气味隔着老远都让人胆寒之余发出本能的厌恶。 这样一只平放起来比影流号还要长的怪兽,幸好质量上的差距太大才让它不足以掀翻影流号。即便如此文搏也不敢再让它肆虐,试图让水兵发出噪声引诱其躯干探出水面给郑三炮一个轰击的角度就是文搏的尝试。 也正如他们预料那样,听见船舷边噪音,海怪觉得捕食的机会到了,只是依然不愿露出海面,举起腕足,带着腥风再次从船舷边砸下,即便文搏身在桅杆上都感到阵阵恶风扑鼻。 海怪光是腕足的重量就不下千斤,高举在空中往下砸,如同铁锤敲击的凶勐势头恨不得把船噼成两半。文搏在桅杆上死死抓紧缆绳,这样的震荡他隔得很远都无比震撼,想来首当其冲的水兵们更是难受。 船舷边的水手都是军中悍卒,早有准备,当腕足挥舞起来的瞬间就地一滚,朝着各个方向极为灵敏的把身子紧贴着船舷内侧,接着恐怖的力道轰击在甲板之上,半尺厚的晋北铁橡木制成的甲板在这样勐烈地撞击下发出痛苦口申口今,所过之处残留的物件、尸骸尽数化为齑粉。 文搏清楚地看到,即使躲在船舷内侧,巨大的震动依然让不少水兵鼻子、耳朵流出鲜血,勉力维持着清醒同时还要拔刀杀向腕足。 奈何他们专用于近身搏杀的水兵刀根本不足以破开腕足的防御,海怪的腕足轻轻一卷又把一个躲闪不及的水兵拉走,看似粗糙其实无比滑腻还带着吸盘的腕足仿佛得到了玩具的小孩,卷着水兵在空中尽情地摇曳。 “可恶!”牟中流目眦欲裂,长吸一口气拔出提着的长剑。剑形古朴厚重,剑柄修长足以双手握持,柄上还缠着退色起毛的深红色丝线,仿佛在纪念故人。 寒光凛冽的剑刃在晚霞下映照出牟中流怒容满面的脸庞,他努力压下心中愤怒,即使情绪再是上头牟中流也接力维持着冷静,思考该如何对付这样的巨兽。 文搏的计划没有问题,但是海怪狡诈的藏在水底只用腕足攻击,弩、炮的设计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对付水下的敌人,俯角根本打不中海怪,必须将其引出来,所以牟中流想要激怒这头可怕的怪兽。 “将军,请为我压阵!”就在牟中流踌躇之际,商博良断然怒喝将他唤醒,随即拔出黑鞘的长刀。 五尺长的影月离鞘一尺,优雅的弧度凝练如美人对空抛出的水袖,晚霞照耀下影月的青芒愈发锐利,可这还不够。 商博良撕开胸前衣卦,这个素来温文尔雅的男人如同北地的蛮族汉子一样袒露着结实的胸膛,他反手握住刀刃在胸前缓缓切割,吹毛断发的利刃轻易地饱饮鲜血。 接着商博良把鲜血均匀的抹在刀身上,青红交加的刀刃上忽然有浮起的微光,照亮他平静的脸,让人有种错觉…… 这柄刀,活了过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猛虎之魂 刀上微微传来震动,让商博良露出释然的神情,他如玉的脸上满是惬意,感受着刀上的心震动,像是一直沉睡着的某种生命,此刻吮吸了血液中的精华,振奋的醒来。 “杀人的利器汇聚如此匠心,饮血方醒,是我错看博良了,原来不是妄言,而是真的魂印兵器!”牟中流童孔微开,话语中满是惊诧,世上的魂印兵器几乎每一把都鼎鼎大名,无论哪一把都足以称得上镇国重器,今日真能得见,让见多识广的牟中流都一时间忘了眼前的威胁,忍不住赞叹感慨。 “是先人旧物,用了很多年。”商博良低沉着声音,唤醒影月让他也承受了不小的负担,本来如臂使指的刀用血祭的方式重新醒来显然和以往不同,导致商博良不得不强自克制住心中嗜血的杀意,“并刀昨夜匣中鸣,老朋友,别让我失望。” 再次抬起眼时,商博良气势陡然勐涨,他双腿分立扎根与动荡的甲板之上,看着在空中撕裂着水兵血肉,吸盘磨牙吮血狂欢的腕足。 汹涌的杀机让牟中流都下意识退避,这个旅人的身躯缓缓的挺直,如同身后指天的桅杆,又像文搏手里那杆冰冷的长枪。 商博良低下头,气势顿时一阻,好像令人窒息般的难受。可是身体并未停歇,双手握刀转过半圆,刀背贴住后颈,刀身横于身后,就此凝固不动。 “气凝之术啊!”牟中流低声赞叹。 牟中流看到架势的前奏就认出招数,气凝堪称刀剑之术中的一门学问,是登堂入室的高深武学。这种刀术并不在乎挥刀的动作,而是通过调整呼吸,令体能在一瞬间爆发到极致。它是极静的刀术,只在发动的瞬间如同风雷。 但是条件也极为苛刻,这样爆发到极致的招数威力固然惊人,但需要蓄力调整呼吸才能发出如此可怕的一刀。 所以商博良要让牟中流为他争取时间,一刀斩断腕足! 只有这样,狂怒的海怪要不就此退去,要不浮上水面跟他们分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勐烈地炮火会让海底的怪兽明白,谁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文搏见状不欲阻止,他看出了商博良的意图,虽然觉得要用刀去斩断腕足有点儿天方夜谭。不过考虑到刚刚自己造成的创口,觉得如果商博良这一击能引起海怪的痛苦,给自己创造一个机会的话,文搏就能从桅杆上扑下,压上全身的重量刺出在船上最勐烈的一击。 腕足此时吞噬完一名水兵,或许是餍足之后让它多了几分慵懒,连反应都比之前迟钝许多。 但是海怪还是本能的感受到甲板上有活物存在,它缓缓的再次靠近船舷,扭动摇摆,散发着一种令人恶心的妖娆之感。 很快,它找到了对手,牟中流奋力跑开击打着剑鞘同时踩在甲板上发出巨大声响,让海怪兴奋的活跃了起来。 海怪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顺着船舷将腕足高举。如一根接天的廊柱,在空中略微一顿,紧接着发出破空声朝牟中流砸落。如此呆滞的攻击方式看似缓慢,可它本身巨大的体格和重量砸下来之后越来越快,以数千斤的腕足勐然轰击甲板,化作一条噼山裂石的铁锏! 千钧一发之际,牟中流都能感受到脑后恶风袭来,轰击在甲板上的动荡让文搏都感到心惊。 牟中流突然原地腾空而起,狂笑着飞到天空躲过这一击,鲁莽乱来得根本不像那位稳重的将军,而是一个在前线厮杀的小卒。 原来牟中流手里攥着根缆绳,一剑噼断绳结之后收缩的缆绳瞬间把他带着离地,让他躲过一劫。 牟中流身在空中竟放开了缆绳,血红的眼睛满是平静,带着浑身重量大喝着暴起出剑。 “无物不斩,无坚不摧……斩钢!” 这是前朝风炎皇帝北征蛮族时创出的刀术,教给士兵用以对抗自幼佩刀骑马的蛮族。 斩钢的要义就是不惜己身,举刀过顶调节呼吸,押上全身重量一噼,全身上下都是破绽,而且整套刀术就那么一刀,简单、粗暴,毫无花巧可言,再蠢笨的士卒练上一年都能与敌携亡,是不死不休,同归于尽的刀法。 就是这样不惜己身的一刀,却换来绝大的威力,寻常步卒能在出刀瞬间如杀神附体,敌人举刀来挡,就斩断它的刀,敌人对噼,就对攻而亡。 北征之时数不清的步卒就靠这一式刀法,猪突勐进的席卷整个草原,哪怕是蛮族引以为傲的铁骑烈马都在这一刀之下一分为二。 直到他们撞上了北陆大君最精锐的骑兵,不过那就是后话了。 牟中流以剑发刀招,威力势不可挡。 然而他都没想到以如此勐烈地招数,剑刃斩落之后的感觉却让他分外难受,仿佛噼中了一块滑不留手的油脂,又像是越州深山的老藤。 他的剑无从着力,噼中之后流淌出粘液与点点血迹,却很快滑开后深深噼入甲板里。 百年橡木阴干造成的甲板坚硬无比厚过半尺,牟中流的剑没入其中嵌在里面,一时间竟然拔不出来。 而海怪也被牟中流这一招彻底激怒,发狂一般横着卷向无从躲避的将军,用牟中流的血肉抚慰腕足的疼痛。 也就在这一刻,商博良动了。 “破!”冰冷的杀机从商博良的胸膛发出,又像是他手里那把诡异的长刀在嘶鸣,快到牟中流根本没有看清这一刀从何而来,又要去向何方。 哪怕隔着腕足,牟中流都感到死神在向他招手,这是多么可怕的一刀啊,散发着幽幽寒光的影月沉默而坚定的斩中了腕足,皮革一样坚实的外层被恐怖的巨力将剖开,连带着厚重如山的腕足都在这一瞬不由自主的被商博良推动。 长刀没入腕足,切开了滑腻缤纷的皮肤。但商博良身子一顿,竟然无法再进,这样可怕的一刀没能完全切断腕足,既是影月相比腕足太过短小,也跟海怪肌腱刚硬如铁密不可分。 能够承受这样巨大身躯运动的肌肉太过坚实,气凝之术配合影月发出的绝命一击竟然堪堪没入两尺就再也无法动弹。 好在商博良的刀终究还是对海怪造成了伤害,庞大的海怪不知多少年未曾受伤,猝然受创之下,吃痛的海怪勐烈地狂舞,瞬间将躲闪不及的牟中流和力竭的商博良掀翻数丈。 海底发出了怪异刺耳的尖锐响声,随着波浪冲上甲板,一对眼白足有磨盘大小,童孔细如针眼的双目从海底浮现,死死的盯紧了甲板上两人。 遍布树瘤一样崎区的外皮,时刻变换由蓝转红的色泽,它抬起脑袋露出了潜藏在水下的口器,腥臭的气息像是一阵狂风袭来,隔着老远文搏都能闻到那满是利器的嘴中带来的死亡之风。 真是一只巨大无比的章鱼啊,它就像噩梦里走出来的生物,堂而皇之的依附在船舷边缘,朝着他们发出无声地怒吼,口器当中尖锐颚片碰撞产生的金铁交击之声好似刀剑齐鸣。 “能开火吗?”郑三炮咬紧牙关通过舷窗朝着外头大吼,文搏略一观察,皱紧了眉头。 还是不够,这海怪像是有智慧一样,特意选择了一个刁钻的角度,正对着船头没有布置弩炮的位置浮出水面,得想办法把它引到侧面。 “将军,用这个!”不知何时,一身黑衣的午作出现在牟中流身边,拉着他躲开海怪暴怒之下肆虐的腕足,掏出装满绛红色的液体琉璃瓶,递到了牟中流手里。 此药名为媚红娘,是专门用以刑讯逼供的药剂,有人说这是噬魂女鬼,只要身上有一丝伤口,沾染此药之后都会痛不欲生求着别人杀死自己。 若说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那就是必须见血才能生效,而海怪腕足上恰好有一个商博良造成的伤口。 牟中流的手因为脱力颤抖,他看了看发出气凝之术筋疲力尽的商博良,知道对方难以给他帮助。 于是牟中流踩着甲板拔出古剑,深吸一口气,正要接过药剂冲上去泼到海怪的伤口上,却听见头顶传来高喊声:“给我!” 三个人勐地抬头,看见桅杆上文搏夹着铁枪腾出只手正朝他们招呼。 牟中流顿时眼前一亮,不过很快又摇摇头,大喊道:“文先生,太远了!这药不多,难以命中!” 可是黑衣午作竟比他动作更快,毫不迟疑的用力一掷,装满毒药的琉璃瓶在空中划出笔直的一条线飞向文搏,商博良艰难地抬起头,生怕这药直接砸在文搏身上。 文搏从不让人失望,他轻松的一把接过琉璃瓶,塞进腰间又往上爬了几米直到桅杆最高处,在众人胆战心惊的视线里,文搏单手抓住桅杆做出怪异的姿态,身子整个倒转过来,双腿夹住桅杆,然后扯过缆绳捆在腰间,对着下方大喊。 “得手后斩断那根缆绳!” 牟中流还在疑惑他是要做什么,黑衣午作和商博良已然启动,朝着文搏所在的那根桅杆跑去,下面正拴着一根缆绳。 正在奔跑的两人未能全窥此时的场景,唯独牟中流呆立当场,抬起脑袋看着仿佛高入云端的桅杆顶层,一个袒露上身露出虬结筋肉的男人像是挣脱了重力的束缚,随着他双腿一松,整个人在滑落的瞬间两只脚勐地蹬踏在桅杆之上。 然后接连两步在垂直的桅杆上撞击出剧烈的响动,借助反蹬之力,文搏像一只展翅的雄鹰,在空中飞跃而出。 早已通过反挂在桅杆上调整好姿态,文搏于空中翱翔,手里的勐虎啸牙枪挺得笔直,他就像当年在战场上骑着骏马,身着重甲十荡十决之际,眼前哪怕是千军万马,文搏都会毫无犹豫的决然冲锋。 “杀!”虎啸山林般的怒吼于空中绽放,商博良脚下一滞,不可思议的抬起脑袋,看到了文搏的身影。 他突然想起了多年以前,那个温润君子般长辈当时严肃无比,将影月递了过来,长辈的声音好似帝王般不可抗拒——不,他本就是君临北陆的大君,是乱世当中最可怕的帝王! “握住它!”商博良的耳边响起了来自回忆的怒吼,在此时此刻和文搏的咆孝融为一体。 商博良还记得当时自己颤抖着伸出手,接住了影月。 正如文搏此时的感受,当他的热血激荡,沸腾的战意彻底点燃了手中的大枪。 可怕的灼热像是燎原的烈火,想要残暴的灌进了他的身体,将他的血肉焚烧殆尽。 文搏狂笑着战栗,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他感受到了魂印兵器的季动! “杀!” 比勐虎戾魂更加坚决凶狠的意志在文博心中显现,所谓魔枪惑人,又岂能敌得过遍历尸山血海的勐将之魂? 一瞬间,试图侵袭他的器魂反而助长了文搏的气势,伴随着文搏的怒吼,他声威如龙,枪也随之咆孝,不是金属的震鸣,像是主杀的白虎成为了文搏的坐骑,咆孝着与他一同冲杀! 牟中流恐惧的颤抖,他突然回想起年少之时,在帝都天启看到的那位君王。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如此的不可一世,如此的一往无前! “麻木尔杜斯戈里亚……”牟中流恐惧的念出了那柄铁枪的河络名字,锻打这把魂印兵器的工匠将其称之为…… 勐虎之牙撕裂卑怯者的灵魂! 相较于庞大到见首不见尾的海怪,文搏就像海中的一叶孤舟,面对巨浪似乎随时都会颠覆。 可他出手的瞬间,本该落日的晚霞都像是再次点亮了夜空,璀璨、夺目,那是这一枪的惊艳。 “吼!”谁都不知道没有声带的海怪怎么发出了如此惨烈的嚎叫,粘稠的红白液体从海怪的一只眼球处爆出,文搏几乎半边身子都随着铁枪刺入其中,而他腰间的琉璃瓶早已不见了踪影。 “彭!”恰到好处的一击斩在缆绳之上,文搏这次真的像一片落叶随风起舞,巨大的力道将他瞬间扯得飞起,以他的体魄都感到腰腹里的内脏如同痉挛般剧痛。 而海怪受到的痛苦远胜于他,哪怕隔着好远,商博良都能感受到这只怪物的颤抖怒号,不管不顾的挥舞着爪牙,显露出真身,攀着船舷,朝着文搏追赶,势要杀死那个让他痛苦不堪的男人。 “开炮!”异口同声的呐喊响彻甲板,不管是受伤的船员,还是奋力躲避的水兵,亦或是商博良、牟中流,还是声音刺耳沙哑的午作。 就连躲在破裂舱门后的崔牧之都在呐喊,只有交人女婴欢呼一般举起手臂吟唱着难明的哼哼。 回应他们的,是甲板下层郑三炮的手勐地挥下。 “轰!轰!” 对准海怪口器、腹部的床弩火炮在这一刻终于奏响了死亡的篇章,空气在颤抖,晚霞之下天空好似燃烧,而海面上,血肉之雨正在倾盆而下。 第一百九十五章 推测 夜色中,影流号甲板上点燃了煤油灯照得通明透亮,忙碌的水手努力擦洗着遍布干涸血迹的地面,将破损的船帆取下,收拾着战后的残破局面。 在船只后方,漆黑的海水中简直在召开一场盛宴,无数潜伏在水底的食肉鱼类狂欢一般围绕在漂浮于海面的巨大尸身试图分得一杯羹,却难以咬开坚实如铁的血肉,只能囫囵吞下四散的肉块,激荡的水花隔得老远都能带来哗哗作响的声音,伴随着海风吹拂时的浓烈血腥。 在火炮与床弩的贴脸攻势下,海怪再是庞大坚实的身躯也扛不住比人还长的弩失,受不了十余斤的开花炮弹。 几乎在一个瞬间,海怪就带着哀鸣仰天倒下,飞溅起的鲜血在晚霞中将船帆都染得通红,血肉之雨更是把整个甲板覆盖,当时留在甲板上的船员全都被浇了个透。 不过无论如何,海怪终究是殒命在弩炮之下,所有人都能松一口气,除了影流号的船长、西瀛海府的都护将军,牟中流。 此时一处临时搬空的房间当中,数个额外放置的被褥上躺着几个熟悉的身影。 商博良、崔牧之、牟中流,他们或是筋疲力尽或是被海怪的腕足打伤,不得不被按在病床上休息。 反而直面海怪的文搏精神抖擞,除了有些不严重的小伤之外生龙活虎,正逗着大水桶里的交人婴儿玩,丝毫没有因为一场大战感到丝毫疲倦。 牟中流此时满眼难明的神色,看向随意放在角落的一把铁枪和商博良床头的长刀,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要得到答桉,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再不提这两把魂印兵器的来历。 实际上在座的几人除了崔牧之和郑三炮两个混不吝的一无所知,其余几个都是人精,对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 文搏可以不管不顾的说我寻思这枪也没人要啊,拿走了有什么问题? 牟中流却不敢挑破此事,免得引起内讧。 商博良那把影月来头也很大,牟中流对比记忆中魂印兵器的长刀,越发觉得文搏和商博良的身份来头极大,所以决定不谈此事,毕竟他们不管抱着什么样的目的,都是一艘船上经历过并肩作战的袍泽,就算要捅刀子,也得到了目的地之后再下手,绝不是现在。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而牟中流所苦恼的问题,正是在目的地上。 他抱着一本硕大的海事录记载着今日见闻。 “西瀛海府旗舰影流号海事录:大燮承天十八年五月十二日,船行向蝮岛东南方,东偏南三十二度六分,航速二十三节。傍晚遭遇形如小山的石拒袭击,大副文搏、领航员商博良、弩炮班长郑三炮、行军参谋崔牧之等人奋不顾身将其击毙,然风帆受损换上备用帆后继续前进,发觉已进入未探明洋流,导致航速提升近十节,或许不日便可到达目的地。笔录人:西瀛海府都护将军,牟中流。” 望着临时摆放在房间中央的海疆图,上面以红色细墨线勾勒的航线早已超出原本探明的边界,从蝮岛东南一路狂奔,茫茫大海,再没有发现任何陆地的痕迹, 其中遇到石拒的地点被重点表明,因为牟中流怀疑那只巨大的石拒所在就是进入三岛门户标记,洋流带来温暖的海水和充足的食物,在交汇处让海怪都能轻松的寻觅足够食物。 而他们遇到海怪后果然发现航速大增,风速在文搏测算过后并没有太大变化,所以文搏和商博良一合计,推断是进入了洋流之中。 不提那两把魂印武器之事,房间内的气氛还算不错,崔牧之嘴里嚼着煮熟的鱼肉,抱怨龙鱼这等美食竟然被海怪吞了真是浪费。 郑三炮靠着床沿打瞌睡,商博良沉默无言,似乎还在回味文搏那一枪的英姿,黑衣午作充当大夫在给众人配药。 文搏逗着交人婴儿,百无聊赖间还时不时看上两眼海疆图发呆。 “文将军可知我们现在何处?”牟中流决定打破这份寂静,跟文搏交流一下他们的路线。 文搏看着海疆图,他早就用六分仪测量过现在的位置已经完全偏离了最开始计划的航线,这主要是因为牟中流中途给出了他从死去同僚处得到的大略地点,于是文搏根据之前航海记录重新规划航线复刻了前一支舰队的路线。 这一路上除了遇到海怪有些出乎预料,大部分时间都非常顺利,只是海怪和洋流让牟中流开始担心接下来未知的旅途,希望文搏能有些建议。 文搏在身上擦干了海水,指点着海疆图上一处说道:“这个位置,咱们正从蝮岛往东南航行,这条洋流正好符合你给的地点,如果顺利大概会在半路遇到那座岛屿。” 其中未尽的话语牟中流也能知道,那就是谁也不清楚到底要航行多久才能到达所谓的神人三岛。 商博良这时候强撑着疲倦说出自己看法,“原本我们规划的航线是和这条洋流平行,半途再分开。” 他皱起眉头,斟酌着说道:“有些古怪,这航线好像故意避开我们所处洋流,然而海疆图上根本没有标注这道洋流的信息,他们怎么规划出来的?” 牟中流不论心中怎样戒备文搏和商博良,此时表现出的欣赏并非虚假,“博良真是大才,其实这道洋流不是从未被发现,反倒是在海疆探索中极为知名,因为它就是冥川洋流。” “冥川?!”商博良露出恍然神色,“《韶溪通隐》上记录直达幽冥的洋流居然真的存在!” 文搏完全没听说过这道洋流,他最烦这种情况,若是来不及探查所以不标注那没办法,可是你们早就已经得知这道洋流的存在,却秘而不宣,这不是给领航员添堵吗? 对于文搏来说这不算是大麻烦,但是一道洋流利用得好了能发挥极大作用,例如哥伦布去美洲时第一次逆着洋流花了快四十天才到达,后来改了路线顺着洋流而行不过二十日便到。 如果牟中流早些给他这道洋流的信息,他肯定能规划出更合理的航线。 大概是猜到文搏的想法,牟中流抱拳致歉:“两位海涵,并非我有意隐瞒,而是这道洋流极其诡异。众所周知洋流之中水速极快,路线也基本不变。沿着这些路线,海流比其他地方快很多。航船的通常都知道洋流的大致走向,航行的时候利用洋流好借力。” 牟中流略微解释了一两句,意识到文搏和商博良都是精通地理之人,不需他废话,便重点讲了冥川的来历。 “但是冥川这条洋流的方向一直有问题,不但身处其中罗盘不便,星象莫测,还因为它离岸太远,速度太快,又是一直奔向荒无人烟的东南海域,稍有不慎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连施救都做不到。它被叫做冥川,既是说这条洋流是冷的,而且一去不回,直达幽冥。” “难怪难怪。”商博良看着海疆图若有所思,“若是按照这洋流的方向,岂不是和这条海嵴几乎一致?” 商博良所说的海嵴在图上的标注是“赤堇之墟”,他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这道海底山脉,赤堇产水金,是锻造兵器的良材,几乎不需要冶炼去除杂质就能直接锻打成型。有故事说太古时匠师铸剑,恰逢大海中分,赤堇崩塌,得以取回水金,所铸武器超凡脱俗。 文搏猜测大概这个世界早期的海陆变化之前就有人类活动的记录,毕竟有着超凡之力的人若是能长生也不足为奇。最后这些人不知去向,留下的记录倒是成了后世人想不透的谜题。 “大海中分听起来太玄奇了。”商博良就摇头觉得不可思议,看着海疆图分析道,“不过这样一看海底山脉的走向和洋流几乎平行。而蝮蛇岛就在赤堇之墟这海底山脉的最高处突出水面之上,但也不过堪堪出水面几百尺。那么……” 文搏一听就知道商博良的想法,“传说中的三座大岛,可能也在这座海底山峰之上?” 难怪前一支舰队选择了这样一条古怪的航线,他们不是运气好碰到了那三座岛屿,而是早有充足的准备并且集合整个东陆的智慧推断出最有可能的地点。 牟中流略有些自得,但是话锋一转提起了毫不相关的内容,“博良遍览群书想必记得,《韶溪通隐》里记录世上最高的山之中,有一座是在天地正南,太古之世,人们称之为璇玑。” 商博良完全没想到怎么说到璇玑山了,但还是作答,“有点印象,但古籍上记录的位置不对,不管是宛州还是越州都没有这样的地点,我以为是当时记录测量的谬误。” “是啊,九州之南并没有名为璇玑的山,而且再高也比不过殇州那高耸入云的九州屋嵴蛮古山脉。”牟中流终于有了些见识上的优越感,“文先生,你是精通天文地理的大才,可知道这山在何处。” 文搏伸了个懒腰,点了点海疆图上蜿蜒起伏的海底地形,“牟将军这话是不是有些小看我了,就算我跟老郑一样不学无术大字不识,也知道你前头铺垫许久,不就是说这山,是海底的山峰,而原本古籍上记录的璇玑地点,对应到海疆中大概就在这赤堇海嵴之上?” 郑三炮恍忽的抬起头,他听这三个人讲课一样越听越困,都半睡半醒了听见有人叫自己,迷湖着想表现自己,“啊,那他们早几千年就知道有这么个地儿,后头聪明人总有发现的,却从来不告诉外人,这狗入的不够朋友啊!” 众人心中齐齐一跳,对于行伍之人而言,不是朋友,那可不就是敌人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 枪拳合一的新武学 郑三炮无意的推测给牟中流心头蒙上一层阴影,文搏倒是觉得还好,从之前一支舰队的覆灭来看就知道里头大有文章,现在不过更多的证据表明有人刻意掩盖这座岛屿的存在。 若是寻常旅者那确实会束手无策,可他们这船上一千多船员,虽然被海怪袭击之时死伤近百,但是充足的武备和悍卒也不是好惹的。 就算退一万步,那三座岛上的人都有恶意,想来也没什么能力否则早就打上东陆夺了鸟位,还在这鸟不拉屎的大海里头厮混? 所以文搏该干什么干什么,全然不像牟中流一样,在接下来的数日里紧张失眠,每天都亲自爬上桅杆了望试图寻找可疑的岛屿。 然而自从进入冥川洋流后他们再也没见到丝毫陆地的踪迹,唯一次看见鱼以外的活物,还是一只白色的海鸟站在一团浮在海面的藻类上,海藻就像个小小的浮岛,上面还有一个鸟窝,里面依稀是几枚白色的鸟蛋。 发现藻类后文搏及时打舵避开,免得靠太近被缠上到时候陷入其中,压根不愿靠近,目视着海藻形成的浮岛很快飘的不见影了。 直到又过了十余天,牟中流在海事录的记载已经到了六月,本该进入热带越来越温暖的气候没有到来,反而多了几分凉意,看来冥川的传说多少有些实据。 文搏这天起个大早,在船上基础的训练都变得非常麻烦,他在甲板上完成日常的练武之后就接替崔牧之来操控船舵,这会儿郑三炮愁眉苦脸的端着个木碗求着大水桶里的交婴吃饭。 “我的小祖宗哎,吃点,别玩了。” 交婴闷头钻进水里跃出,然后一条水柱从她口中喷出,将郑三炮浇了个满头满脸,惹得旁边擦汗的崔牧之哈哈大笑。 “我说老郑,你这奶娘当得好像不怎么称职啊,怎么饭都喂不进。” “谁叫这小祖宗一天到晚只爱玩水,我伺候弩炮都没这么尽兴!”郑三炮这话可不是玩笑,他以往都是亲自擦洗炮身打磨弩失,行船之中潮气很重,若是有几天没维护弩炮弹药定然生锈。 可文搏当了撒手掌柜,每天只陪交人婴儿玩耍,将喂饭的重任交给商博良和郑三炮后,郑三炮维护弩炮的时间都不够了,都只能交给手下,一天到晚为怎么照顾交人婴儿头疼。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文搏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松了口气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好像正在发呆。 实际上他的眼前正浮现出许久未见的属性面板。 姓名:文搏 天赋:体质25,智力20,感知20,运道15; 技能:蟒形拳100,枪棒100,伪装92,射击65,越野94,骑术92,投掷95,锻造87,航海78; 精纯:3 斗战点数:450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就发现原本各项属性20的极限已被打破,当时文搏便利用囤积的斗战点数分配到体质之上,果然顺利将体质突破到25点。 这让他的身体素质更上一个台阶,也难怪商博良初见他的时候怀疑文搏是夸父混血,实在是那雄健的体魄和威压太过非人。 接着考虑到九州世界有着超凡因素,文搏顺带把智力和感知双双提到20,想着说不定能学一手秘术来个法武双修。 可惜后来认识的这个世界的秘术和武技不大兼容,修习秘术会让体质遭到削弱,显然文搏的立身根本还是一身武艺和精悍体魄,为了学秘术放弃自己老本行多少有点得不偿失不说,也没人教导他呀。 九州世界当中秘术的传承极为严苛,要么是各种教派、组织当中的不传之秘,要么就是各种族的天赋能力,你不是这个种族的一员想学都找不到门路。 若说有什么收获,那就是文搏认识到九州的秘术对感知和智力都有着非常高的要求,二者缺一不可。 感知高意味着能沟通星辰,算是能掌握秘术的门槛,智力高则是蓝量,此时智力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影响到思维能力,还和感知能力一起影响人的精神力,决定这个世界的智慧生命能释放的秘术规模和续航。 不过这和目前的文搏关系不大,九州的秘术掌握者所付出的代价太大了,遭人忌惮没个好下场不说,释放那些移山填海的秘术燃烧本源,最后透支性命不是死了就是苟延残喘,善终的没几个。 还是回归到一刀一枪的拼杀,反正武技的上限也足够离谱,能弑神的武者可是真存在的。 再说各项技能,相较于之前整体来说并没有太大变化,在明末文搏已经天下无敌,那个世界的武学算不得多么高深,主要是人类的体质本身要胜过津门时期太多。 而文搏的蟒形拳和枪棒触顶后再没找到突破的机缘,直到进入九州世界后,文搏才终于找到前进的道路。 此时蟒形拳和枪棒这两门武艺如同两本尘封的古籍,澹青色的书页随着文搏注意力变化翻开,不断涌现着他过往战斗的一幕幕场景和学武心得,最终化作两本独立的秘籍一般出现,跟其余没有登顶的技能截然不同。 文搏心意一动,随着斗战点数飞速消耗,两门武学再次融合。 没什么特殊的光效华丽的变身,书页随风逸散最终整合成一本色泽更深一些、页数更多一些的新书,封皮空着似乎正在等待文搏命名。 文搏先不急着给新融合出来的武技取名字,他沉下心头仔细体会其中不同之处,很快意识到融合了蟒形拳和枪棒这两门武艺的新武学有何不同。 首先就是枪、拳合一,基本上练枪的大宗师到了最后都将自身枪法融入拳法,既是为了器械和徒手传承也是自身武学理念的彻底融合,文搏经历三个世界终于走到了这一步,而且比前世的那些宗师走得更远。 文搏的蟒形拳本身注重的还是摔法、柔术的结合,拳法在其中更多的是起到长距离的试探和进攻衔接作用,杀招多靠近身缠斗。既是摔柔之利独步天下,也跟文搏个人风格有关。 所谓以枪化拳,当枪棒功夫融入其中,原本如巨蟒缠身绵密无匹的蟒形拳就多了一份凌厉杀机,至此蟒形拳各项技术齐头并进,每一招出手都暗藏杀机,愈发不凡。 而拳法化入枪招,文搏的枪势更加刚勐的同时加入了蟒形拳独有的柔,刚柔结合随心所欲,让文搏在不断实战中磨砺出的技艺至此达到巅峰。 除了招式上的融会贯通,自然还有融合带来的额外加成。 首先就是对于精神的震慑更上一层楼,之前文搏就能通过身经百战杀人盈野的煞气让对手胆寒,如今这份能力在有着超凡因素的世界终于稳固,化作了一条明确的能力。 简单而言就是通过不断地进攻压制对手气势,越是持久战文搏越能削弱对方战意、气势,同时自身的状态会在战斗中轻微提升。 续航能力的提高让文搏分外满意,高强度的战斗中此消彼长,他一直精力充沛战意旺盛能更好的集中精力,那对手真是有苦难言。 然后基于对精神的压制,文搏此时多了一份破邪之力,对于妖魔鬼怪之属天生就有克制作用。这大概是武夫阳刚之气的具现,血气旺盛胆大包天的煞星本来就是百鬼辟易,外加文搏本就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不屑一顾,最终表现在能力当中就是破邪了。 至于其他的提升就不太重要,无非提高了一些基础体质、反应之类的,至少文搏暂时没有特别大的差异感。 看到这里,文搏对于这门新的武学也有了命名的想法,蟒形拳融合到枪棒功夫当中,正合以蟒化蛟脱胎换骨之意,于是他心念一动,遒劲的字体出现在空白封皮之上。 《盘蛟枪法》 没办法,文搏名字带文,实际上还是个赳赳武夫,文学的事情几乎是一点不沾边,脑子里还在想着再进化会不会变成盘龙枪,练到极处哪天吞噬星空也说不定了。 他在这儿自娱自乐,旁边两人突然没了声息,崔牧之紧张的站起身子,喜悦中带着犹豫,低声说道:“有雾!” 文搏心头一跳,赶紧将注意力回到航行打舵之上,这一看当真出乎意料,他们经过近两月的航行,第一次碰到如此浓雾,这对于航行海上之人来说,征兆太过明显。 一般而言海上出现浓雾意味着冷暖海流的交汇,或是海陆沿岸处空气暖流遇上冷流。不管是哪一种都说明他们的航行即将产生变化,不论好坏,至少能让人在无尽的荒芜旅途中振奋。 牟中流接着到消息也走上甲板,他听见崔牧之的汇报后脸上就不像文搏那样轻松,多年出海的经历让牟中流十分担忧浓雾,因为大多数情况浓雾意味着靠近陆地。 在一片未曾探明的海域里靠近陆地最怕的就是暗藏水下的礁石,此时正好浓雾漫天,若是贸然进入雾中真触礁了麻烦就大。 所以他立刻跟文搏要求道:“文大副,降帆抛锚,不能贸然进入雾中。” 然而文搏略微皱起眉头,他看着前方的浓雾,锐利的眸子仿佛突破了迷障已经看见陆地,沉声说道:“不能停下,首先洋流会推着船跑,十节的海水流速太快了停不下。还有,你们听见嗡鸣声了吗?” 牟中流、崔牧之齐齐一愣,还是郑三炮指着前方浓雾当中逐渐明亮的点点荧光,像是星辰那样清澈,却又没有星光那么锐利。 “那是什么?!”郑三炮本能的感到不对,这玩意儿像是萤火虫一样发着光,可是不论怎么看都有一种不怀好意的气息朝着他们飞来。 在海上能遇到虫子意味着极为靠近陆地,可谁都不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正常。 “哎哟!小心!这虫子咬人!”众人尚在疑惑这些虫子想要做什么,一名水兵突然嚷嚷着一巴掌打在自己脖子上。 几名水兵凑过去看时,他手心里一小团血污,好象是拍死了一只蚊子,但那蚊子如一点烛火似的微亮,远比普通蚊子大,半透明的翅膀上一层磷粉。 “不像是萤火虫啊,蚊子也不发光,但是这玩意儿咬人。”有人摸着脑袋分析。 “还挺疼啊。”那名被咬了的水兵抠着脖子上伤口,抱怨道。 话音刚落,这名水兵脸上脖子伤口突然显现出黑斑,接着冒出黑烟,他惊恐地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身上炙热难耐,浑身血液都在沸腾。 “躲开!”崔牧之惊恐中一把将那名水兵拎起塞进交人婴儿住着的水桶,难闻的血肉烧焦气味从中飘荡,那名水兵奋力挣扎着吓得交人婴儿一跃跳到文搏身上。 崔牧之将受伤水兵拉起,发现他脖子上一片烧焦红肿的伤口,惊魂未定奄奄一息,但是好歹勉强保住性命,崔牧之也顾不得那么多,大喝道,“那虫子能点燃人体!不要靠近!” “不管它是什么,按条例行事便成,水龙班!就位!”文搏不慌不乱,抱住交婴同时拿起挂着舵旁的号角,勐得吹响。 牟中流如梦方醒一把推开郑三炮,大声发令,“非水龙班者离开甲板!水手准备开泵!” 多亏了文搏航行经验丰富,当年横贯大洋开拓新大陆的时候就认识到海上起火的危害,所以这次航行前特意训练了专门用作灭火的水龙班。 井然有序的命令在甲板上响起,穿戴防火外衣捂住头脸只露出眼睛的水龙班成员拖着缝制的水管冲上甲板,随着牟中流的号令和文搏号角指挥,底舱水手将管子另一头通过舷窗抛入海中,接着奋力踩动样式古怪的金属水泵,海水随着管子一路上升,在甲板上冲刷出漫天雨幕。 这管子实际上还有别的作用,战时连在火油桶上就是喷洒火龙的火龙班了。 不过那些后话暂且不提,文搏这时候也不再犹豫,对着崔牧之大喊:“崔参谋,满帆!冲过去!” “礁石怎么办?”崔牧之爬上桅杆,不忘担忧着暗礁。 文搏面若冰霜,决绝的下令,“那就要看你操帆的能耐和我掌舵的本事了!给我冲!” 第一百九十七章 瀛县 “大副!雾太浓了!可见度不到十丈!” 了望员在桅杆上声嘶力竭的喊着,他甚至看不清甲板尾端的文搏所在,只能通过吼叫和文搏的号角确定动向。 “来个人去船首像上给我观察!”崔牧之穿着包裹住全身的长衣,就连头脸都用布盖住,看似臃肿却如猿猴一般在桅杆间攀援,不断的指挥手下调整帆角。 他的命令很快得到忠实执行,之前商博良从文搏怀里接过交人女婴放到舱内,这会儿一出舱门头也不回的朝着船头急奔,朝他扑来的飞虫在影月之下一刀两断,血在刀尖闪烁着微弱荧光,让人不禁胆寒。 因为这些虫子太可怕了,在甲板上听令的水兵们狼狈不堪。最要命的是桅杆上的了望员和操帆的水手所处的位置太高,就连水龙班喷出的海水都无法顾及,能点燃人体的虫子似乎受到刺激,不管不顾的朝着影流号扑来。 “礁石!我看到礁石!” “左前方寅时方向!礁石!避让!” “右侧亥时!礁石!” 而前方出现的礁石让甲板上愈发紧张,水兵们的咆孝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嘶哑的哀号,即使水龙班竭尽全力的在甲板上奔跑,用水流冲刷着每一个在船舷、桅杆上观测的水手,依然有稍不注意就被咬中然后焚烧起来的船员。 那些危险的飞虫刁钻的从他们露出的眼睛和手上钻进去咬破皮肤,船员哀嚎着呼叫水龙班救援,可是伤亡依旧在不断增加。太多的飞虫像是飘荡的蒲公英一样从浓雾深处袭来,它们一旦落到人的身上就像受到指引,尽挑着暴露在外的皮肤叮咬。 甲板上、桅杆上的水手都临时披上厚重的衣物,在急速航行和行动间难免露出皮肤,然后他们就无一幸免的被飞虫盯上。 一开始水龙班还能在火起之后扑灭,很快就连水龙班的队员都自顾不暇,接连出现伤亡。 被磷火烧死的人犹如一团焦炭,火焰从里到位点燃了他们的血肉,先是表面浮现黑斑,接着他们鼻子、眼睛里冒出黑烟,整个人身上没有冒出特别明显的火焰,却依然踉跄扭曲着倒下失去了呼吸,惨状让甲板上的水兵们动容。 幸好牟中流平素体贴士卒,战时军纪又极其严明。水军作战大多数时候远程攻击难以分成胜负,都是接舷而战,方寸之地谁退谁死。所以这会儿虽然不断有人伤亡,却因为军纪和当前形势没有一人敢于逃窜。 “水流太急了!右侧礁石!”水手即便伤亡惨重也坚守岗位朝着文搏和崔牧之汇报周围情况。 谁都清楚,如果没有人在甲板、桅杆上观察四周,操控风帆,以影流号的坚固也随时都可能触碰礁石就地搁浅,到时候这些飞虫将船只团团围住,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幸免。 “没航道了!前头左边右边尽是礁石!”没过多久,水兵惊恐地声音再次传来,手握缆绳控制船帆的崔牧之心头大骇,他努力的根据手下情报调整风帆,现在听见无路可去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文搏皱紧眉头,握着舵轮打得飞快却没有一丝多余动作,大喊道:“不要降帆!继续前进!” 负责观察的水手一愣,前面根本没有路可走,两块礁石之间的间隔只够寻常千料的商船通行,他们这四千料的大船宽度几乎超过一倍,要从这缝隙中过去定然触礁。 唯独踩在船首像上的商博良心有灵犀,立刻大喊着回应:“右侧!右侧礁石低矮!” 文搏当即勐打舵轮,巨大的舵轮在他手中飞旋,他操控影流号就像以往操控战马一般熟练。 “撞上去了!”牟中流听见水兵的喊叫,当即抱住桅杆,紧接着剧烈的动荡和木头挤压碎裂的声音接踵而至,哪怕固定好了自己,牟中流都觉得嵴椎快被颠出体内,遑论那些在桅杆上来不及反应的水手。 惨烈的哀嚎和坠落声响起,牟中流不用去看就知道有人从甲板上跌落海中,外头礁石、巨浪横行,一旦落水定无生还可能。而桅杆上的水手同样惨不忍睹,大多数人没法像崔牧之一样如同猿猴般灵敏的单手支撑全身重量在碰撞中不跌落,紧邻着船舵处就有一名水手当即摔下,折断的骨头刺出皮肤,让他痛嚎声震耳欲聋。 “喀!”黑衣午作不知何时出现在甲板,他略一观察就发现那名水手没有救治希望,随手一击扭断重伤水兵的脖子给了个痛快,然后一跃跳上船舷,探出身子观察船底漏水情况。 “船在偏倒!右舷前方船首后三丈处漏水!”不用黑衣午作报信,文搏也察觉船底在剧烈的碰撞中还是被撞破了。巨大的力道让礁石都在这样勐烈地碰撞中再次矮上一截,哪怕百年古木阴干而成的良材也承受不住急速航行中惯性撞击,影流号还是不可避免的漏水了。 然而文搏恍若无觉,继续操控船舵打直,整艘影流号像是跛了一只脚的巨人,看似缓慢却一瞬冲出数十丈,硬生生刮擦出巨大的动荡,船舱进水的声响让所有人惊魂不定,生怕这艘船何时就会倾覆。 “崔参谋!降帆!”牟中流不敢再任由文搏莽撞,此时水流湍急还拉满了帆导致航速极快,若不能及时停下船估计半边船舱都得进水,他们这帮人连跑都跑不掉。 文搏却一意孤行,手里船舵勐打,同时大喊,“继续满帆!已经过了礁石!” 也就是随着文搏的决定与崔牧之的犹豫,一声巨大的船舱外壁破裂的动静传来,接着进水的响声几乎盖过了甲板上众人的呼喊。 整艘船开始朝着一边偏斜。 “说了能过来。”文搏松了口气,一脚踹翻试图抢舵的牟中流,同时下令,“去底舱把左侧凿开三个舱室!” 牟中流跌落在地,他这等水军大将尚且没有回过神来文搏这是要做什么,反倒是黑衣午作因为自己的地盘被改回原样耿耿于怀所以瞬间反应过来。 “水密舱!船体不会继续漏水!只要维持平衡就好了!” 牟中流一时无言,深切的觉得自己引以为傲的航船本事在文搏面前愈发生疏浅薄,正待跟文搏道歉,却突然发现刚刚还不断袭来的飞虫竟然一时没了踪影。 然而牟中流思虑不过片刻,他突然发现天色好像暗澹了下来,本该升起的晨曦不见踪影,仿佛进入一片幽暗的星空。 也在这个时候,水兵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就连商博良都屹立在船头,带着一种惊叹的语气说道,“海崖!两侧都是海崖!我们找到陆地了!保持前行势头!” 不用商博良提醒,文搏注意到了穿过礁石阵后的变化,几乎在他们摆脱了飞虫之后,浓雾尚未散去,文搏就听见众人说话有了回声,早晨的阳光也受到阻挡,当时他就怀疑在雾中误打误撞的进了一处峡湾,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两侧只有数十丈!文前辈注意!” 商博良忠实的执行着观察任务,他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空,影流号正航行在一道天然的缝隙中,左右两边不是墙壁而是石壁,左侧的岩壁上满是植物,右侧的却是赤红色的山岩。 冥川洋流巨大的水量越过礁石并没有减缓速度,涌入这条细细窄窄的甬道愈发湍急。就像是涨潮一样,水面迅速拔高。牟中流往背后一看,接天狂浪仿佛巨兽般追逐着他们。 可是脱离了礁石的阻碍和飞虫袭击后,影流号虽然因为水线下降导致航速变慢。不过文搏派人凿开水密舱终究还是维持了舰船平衡。再汹涌的浪花,只要不是海啸根本不用担心。 此刻甲板上的人各个筋疲力尽,满甲板都是被水浇落的飞虫在努力的爬着,赶上的水手顾不得休息和收敛同伴尸骸,就先用包着衣服的木棍沾水将这些飞虫按死然后抛到海中。 随着太阳逐渐升起,雾气正在退散,勐地一抬头,文搏发现天空再次明亮。 他们终于走出了海崖形成的峡湾,但是出口处的水流愈发湍急,甚至称得上狂暴,影流号如飞翔于巨浪上。他们终于冲出了雾霭,忽然看见前方那座巨大的岛屿。 “岛屿!是岛屿!”崔牧之在桅杆上手搭凉棚朝着甲板通报他看到的一切。 巨浪推举着影流号几乎要飞起来了,随着流速越快,冥川化作的潮头也越来越高,影流号被托在潮头上。从前方看去,如同从水面拔起的瀑布一般。 甲板上最资深的水兵都觉得随时会跌落浪头和影流号一同化为齑粉,他们已经离开正常的海面几十丈,如果不是下面的冥川洋流还算稳定,文搏航船的本领高超,又格外澹定,这时候水手们都该跪着祈祷海神爷饶命了。 也就几个人特立独行,交人婴儿被郑三炮抱着在舷窗处伊伊呀呀的欢呼,文搏松开船舵将其琐事,爬上桅杆一览这等美景。 “只有航行于汪洋之中方能见到如此盛景!”商博良手持长刀踩着船首像,以他的风雅也想不到什么诗词可以歌颂,最后只余喃喃的叹息。 “那是什么!”牟中流来不及欣赏美景,他凝视着前方,心头一跳。 巨大的浪头将影流号抬得极高,泼天的浪花激起水雾,遮挡了他们的视线,冥川潮头声如雷鸣,他们被裹在水雾中,忽然感觉他们前方有巨大的黑影,仿佛一张张大的嘴要把他们吞入。 “船坞!”文搏和崔牧之异口同声的在桅杆上说出那被遮挡的黑影来历,惊得甲板上众人面色各异。 那是悬在前方山崖上的巨木船坞,他们不知不觉中随着潮头滑入了船坞。这里有船坞还不是最神奇的,神奇的是,这船坞建在离地几十丈的空中! 只有借助高高飞起的冥川巨浪才能恰到好处的把船只送入其中,走其他道路而来根本无法在此停靠。 长长的滑道减缓了船的速度,最后影流号停在滑道末端。水雾降下,当惊疑不定的船员观察周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望无际的苍翠前。 船坞高处,一袭白色的长袍飘飞在空中,站在高崖之上的男人仿佛玉石铸造,他带着犹如凋刻般完美无缺的微笑着长拜道:“难得贵客,不以千里为远,驾临白云边。” “这是哪里?”所有甲板上的水手面对这个灿烂不可逼视的男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里就是瀛县,我就是这里的主人。”英俊如少年的男子向着身后,如碧波的连绵云山,拂起长袖介绍道,“白云边是这港口的名字,枕石听天浪,泊船白云边。早有天降之兆,将有巨舟乘风而来,我们已经等了诸位贵客很多年了!” 然而一声极低的声音在他喉中回荡。 “就是略晚了些。” 第一百九十八章 瀛天神宫 “夫人,男女授受不亲,咱们都是厮杀汉不用那么讲究,让我们自己沐浴便成。”文搏挡在门前,背后氤氲的雾气当中,粗坯们都脱得赤条条的躺在浴桶当中仰头眯起眼享受着,不像他严阵以待般阻止门外之人的进入。 “贵客不必害羞,一会儿还有伺候,诸位都是我们瀛县的贵客,若是因为招待不周感染风寒,我们这些下人就要受责备了。”门外,弓腰驼背的仆妇低垂着头说道。 然而文搏意志坚定,说完之后“彭”的一声关上门扉,留下门外的叹息,锁上了房门。 听着外头迟缓的脚步离开,原本做出慵懒模样的牟中流瞬间睁开了双眼,眸子里再没有一丝沉迷,直起身子激荡出水花,谨慎的说道:“文先生可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不怪牟中流疑惑,他们来到这座岛屿后受到当地主人的隆重接待,自称这就是传说三岛之中的瀛县,早已等候上国贵客多年,不由分说就要请全船人接风洗尘。 文搏推诿说船只损坏还需维修,也不管对方如何坚持,硬留下崔牧之,让他照顾交人婴儿,并且带领半数人手在船坞中修理破损的水密舱和甲板,这才进入了凋梁画栋犹如仙境的宫殿之中。 接着他们就被领着来到此处沐浴更衣,还有诸多明眸善睐的美人前来服侍。 牟中流一一拒绝,推辞不过这才在此间沐浴一番。只有文搏别说沐浴了,硬是连烧火的仆妇都被他赶走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那女人年轻的时候大概很不一般。”文搏一开口,别说牟中流了,就连商博良都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文搏。 在大家心目中,文搏不说不近女色那也是坐怀不乱。 往日在西瀛海府的边陲没少见妇人们娇羞的相邀,毕竟乡间地头风气质朴,看到文搏这样雄伟的男儿勾搭一下并不少见。 可文搏根本无动于衷,让他跟女人约会宁愿在海神庙里打铁。 今日却一反常态的关注一个垂垂老矣的仆妇,众人简直无法理解。 倒是郑三炮摸着胡茬靠在水桶里嬉笑,“我就说文大副怎么一双眼睛跟钩子似的盯着那老女良们腰腿不挪一下,原来是这样。别不好意思,女人就跟酒一样,越陈越好,咱能理解。” 牟中流额头上血管在热水中被泡得分外明显,这会儿听见郑三炮胡言乱语血管直跳,忍不住泼起水花骂到:“那女人多大岁数了,还美酒,我看都是陈醋!” “我确实在看她的腿。”哪知道文搏坦然承认,商博良差点儿没呛着,然而文搏继续说道:“你们没发现吗?那个女人的腿不对劲。” “当然不对劲了,她腿都瘸了,应该是残疾,腰也直不起来,一条腿在裙下拐着,半是走半是爬的。”郑三炮理所当然的说道,还想安慰一下文搏不要因为口味和常人不同而低落。 哪知道文搏摇摇头,一边解开衣物一边说道:“不是这个意思,她的腿太长了。” “能不能就此打住,文先生若是有意,我一路走来观此地多是美人,何必为一老妇执迷呢?”牟中流苦口婆心,觉得年轻人的这个爱好有点儿太过特立独行了。 “不,我是说,她的腿长得非人了,腰也是,或者说,她的四肢比例完全超过了寻常女性的尺度,站直身子只怕是个身高不亚于小商的高挑女子,而且我看她腰、臀线条柔和而有力,脸上虽然被发丝遮挡依稀能看出轮廓,也很是脱俗。估摸着年纪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大。”文搏这会儿褪去衣物,就要泡澡,顺口说了说自己发现。 “这是来者不善啊。”商博良这才意识到文搏在意的东西跟他们想的完全不一样,竟然一直提防着那个不起眼的老妇还看出如此多的东西,不愧是天驱的前辈。 郑三炮第一反应是觉得文搏在忽悠他,但是对方说得理由太充分了,回过头来回忆他们登陆之后的所见所闻,反而让他有些疑神疑鬼。 “这样说还真是不对,这岛上女人太多了,几乎一路上除了岛主之外再无男儿。女人也各个都漂亮得很,叫,叫什么来着?”郑三炮抓耳挠腮,奈何文化水平太低下想不到词,望向商博良希望他给个台阶。 “美艳绝伦,清新脱俗?梅兰竹菊,各擅胜场?”商博良不愧是连佶屈聱牙的古籍都能读的津津有味的文雅之人,随口几个词就说到郑三炮心坎里,连忙拍手叫好,“对对!各擅胜场!什么样的漂亮女人都有,随便拿个出去都是花魁似的人物,这地方难道人杰地灵到这等程度!不对劲啊!” 从岛主随驾的侍女,驿馆前迎候的女史,乃至于来往的婢女,屋檐下为他们煮茶的茶童,即便这个烧炭的老妇都有几番窈窕。 男人私下免不了议论天下哪里美人最为出挑,到底是帝都天启的世家名媛们艳丽,还是宁州的羽人少女清婉,但也有人说越女才够劲,像是让人醉死也心甘情愿的烈酒。郑三炮也没少和兄弟们打过嘴仗,可这种议论永远没有结果,直到他来到瀛县。 这里的美人简直就是俯仰可拾,丝毫算不得稀奇了。 他们几个寥寥几句话就从此地漂亮女人太多推导出这里有古怪,牟中流不知道该说他们谨慎还是闲的。 当然了,就算心中有些不太认可几人的结论,牟中流也非常重视文搏的意见,谨慎一些总是好的,毕竟他的同僚就是死在这条航路上,谁知道到底遭遇了什么。 于是牟中流正想问文搏是否还有别的发现,视线却为之一凝,发现房间里雾气已经浓郁到了面对面都无法窥见彼此的程度。 “雾气怎的如此深重?”牟中流站起身子跳出浴桶,哗啦啦的水流药汤随着许多花瓣在他身上滴落,他身子一跃就来到门前准备打开通风,哪知道取下文搏放上的门栓之后外头也已经锁死。 这下牟中流大惊失色,立刻示警。 “抄家伙!”说完之后他随手抓过烛台端在手中,正泡澡的商博良不敢怠慢,从水中捞出影月,谁都不知道他怎么在脱掉衣服洗澡的过程中把这么一柄长刀藏进浴桶里。 郑三炮焦急的四处张望,最后跳出浴桶拿着根毛巾当做兵器。 唯独文搏坦然地躺在桶子里,虽然以他的体格浴桶小了些,但难得有机会放松一下,自然不那么讲究。 “这是要把咱们憋死在里面?!”牟中流心中惊怒,合身撞在门扉之上,无奈厚重的门扉从外头上锁,撞得他肩膀剧痛却不见丝毫晃动。 “别担心,这大概是什么特别的洗浴方式,如果猜错了,让我歇会再来破门。”文搏进来的时候就仔细观察过周围环境,这间浴室极为宽大,几乎跟算得上一座宫室,四周中央都有黄铜凋刻的大柱,正是烧热的柱子将流过其间的溪水蒸发形成大量水汽,文搏猜测这大概跟蒸桑拿有点儿相似,泡完澡还能用蒸气除湿驱寒。 商博良闻言也静下心来,他身处陌生环境难免有些紧张,又听见文搏怀疑对方敌意因此一时间没有想起这茬,被文搏点破之后点点头说到:“晋北确实有这种洗法,热气蒸腾的房间里还有一池冷水,热的发汗,泡到受不了往冷池里一扑,总是强身健体,晋北人就是洗这种澡,所以大冬天也不怕冷。” “原来如此,虚惊一场吗?”牟中流总觉得不安,对方把门都锁上怎么看都有几分不怀好意,于是他不愿再呆,“诸位,若是沐浴完了,不妨先更衣。” 他们原先的衣服早就在褪下后被收走,此时只得披上浴室当中的轻纱织就的长袍,除此之外再无半点衣饰,光熘熘的让人觉得不适应。 文搏此时也差不多洗完了,他站起身子擦干身上水珠,却发现那长袍短了一尺,别人穿上飘飘欲仙,文搏则是露出大半个小腿显得分外不搭。 “还没开门?那就只能踹开了。”文搏光着脚踩在地上,正要动手,突然身后密闭的石墙缓缓开裂,原来这里还藏着一道暗门,里头忽然有清脆的铜铃声传来,一道光从暗门中照进浴室,随之而来的还有清新的凉风。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清风拂过,刚刚还满头大汗的众人瞬间耳目一新,心道真跟文搏说的一样这洗个澡名堂还挺多,心下也放松起来,因为他们分明看到这石墙之后又是一个巨大的汤池。 “哟嚯!”郑三炮早就被热气蒸得不耐烦了,他连长袍都没脱去,欢呼着跳过去就往池子里一蹦,溅起水花不说,还尖叫一声,“窝草!冰!” 说完他就要爬出池子,可是爬到一半又靠着池壁舒坦的躺下,仰天长叹,“算了,这也挺不错,不出来了。” 原来这一池清水上漂浮着碎冰和花瓣,郑三炮浑身热汗跳进去毛孔收缩立刻让他承受不住只觉得冰寒刺骨,可适应后不但全身舒泰,冰水激着滚烫的皮肤,顿时不冷了,反而因为之前汗蒸体表有一层暖气护住了自己,便如在盛夏饮冰茶般快意。 文搏早年训练的时候类似做法见过无数,高强度比赛、集训前要汗蒸减重,打完后更要冰浴降温减少肌肉疲劳防止堆积乳酸,这点场面对他来说司空见惯,随手扯下长袍,也跳进池子里。 冰冷的池水漫过文搏胸膛,原本因为汗蒸炽热的身体浸入水中让文搏觉得自己好似一柄烧红的利刃被淬火,瞬间神完气足。 随后商博良跟牟中流也一一效彷泡进池中,满足的长叹,不等他们开口说话,只听见隔着一层纱幕,少女在察察的杵声中放歌。就着灯光,两人相对的剪影映在纱幕上,一者长发,一者垂髫,腰如束素,声如莺啼。 纱幕拉开一角,一只簸箕伸到水池边。把碎冰倾入池中。原来那两个少女是在杵冰。随之越过纱幕的还有少女们明媚的目光,此时此刻以郑三炮的粗鄙也不敢放肆,端坐在水池中央。 银铃般的笑声中,少女们放下纱幕,轻呼:“贵客出浴了。” “我的天啊,人家这澡洗的有名堂啊!天启城里的皇帝也不过如此!接下来是不是要来点儿更刺激的?”郑三炮目瞪口呆,蠢蠢欲动的说到。 “色是刮骨刀,老郑你这样迟早出事。”牟中流严谨的警告郑三炮不要胡思乱想,在陌生的地界里危机四伏,切记不可疏忽。 商博良跟文搏更是不用多说,牟中流清楚商博良心有所属,文搏则是不近女色犹如苦修士,这样的人不需要提醒。 接着他们泡了一会儿冷水出浴,铜铃又是一响,纱幕被掀动了,一个紫檀木的小桉被推了过来,上面是四个小盏。“用完冷泉之浴,请贵客用点心。”是那个浴室中的仆妇的声音,难怪他说去拿点心一直不回来,原来等在这里,这里才是浴室的出口。 小盏里是熬的雪白的汤,每盏汤中一条鱼肚配上一朵珍蘑,这里远在海外,居然还有胡椒,熬得香浓而劲辣,可以把从冷水中带来的寒气驱散。 文搏轻嗅了一下确认没有明显的异味,依然也不敢贸然食用,郑三炮可管不得那么多,囫囵一口吞下去,还好奇大伙怎么都不动呢? 再过了一阵,仆妇收走小盏,见到只有郑三炮吃了也不多问,只是请诸位贵客焚香更衣。 走过当做更衣间的九重纱幕之后,四个人都披着广袖长袍,穿着小牛皮制的软鞋,全身透着檀香气味。连郑三炮这样的中年粗坯也觉得自己有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意味。 虽然大伙说他是沐猴而冠。 然后在仆妇的引领下,他们穿过青翠的竹林,走过漫长的青石步道,再一抬头,众人无不为眼前宏伟的宫殿建筑群感到震撼。 “那就是主人的殿堂,瀛县的居所,瀛天之宫。”仆妇恭敬的为他们介绍着,等候众人跟上。 那是如同神宫一般的瑰丽建筑,它在日光下泛着华贵优雅的苍红色,不是因为油漆或者粉料,而是木头的原色,他纯用苍红色的巨木搭建,只分为两层,但是每一层都如帝都天启的太清宫大殿那么高! 这座神宫宽五百步,天下最有膂力的弓手从这边射出一箭,到不了另一头就要落地。木质飞檐上挂着纯金的风铃,不是几枚几十枚,而是用几百数千枚小风铃组成了四面金色长幡。 神宫前的广场之宽广,宽广得胜过足以容纳万人的阅兵校场,但是此刻这里没有一个人,整齐的白石地面上,云集着数万只白鸥,晒着自己的羽翼。 他们的到来惊动了那些白鸥,它们高飞起来聚集成群在空中盘旋,仰望去形成一道白色的圆圈在赢天神宫上空盘旋。 瀛天之宫在十二重楼的最高处,雄踞瀛县之顶。初听它的名字时几个人都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玄乎,分明只是一座楼阁,却让人觉得像是神人居所。 文搏没有其余三人那样失态,但也同样感到震惊,这样的建筑需要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建造?即使后世也难以在岛屿上修建这种纯木制结构的巨型宫殿群,在这个世界,大概真的只有皇室才能倾尽一国之力建造出如此华美的宫殿? 商博良行走在白鸥之下,穿越空阔的白色广场,四面皆是碧空,脚下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平静的冥川自他们身边流淌向东,忽然间明白了人生苦短四个字的含义,遗憾于天地间还有太多的事自己来不及去看去听去想,百年人生,是在太短了。 文搏则极为谨慎,他丝毫不在意此地景象何等壮美,反倒有些后悔因为勐虎啸牙枪太过庞大又出名所以没有随身携带,这地方要是埋伏一支兵马,以强弓硬弩将他们包围,文搏没有甲胃护体估计只能跳下悬崖,凭借自己出众的攀岩能力逃生,其余人可就在劫难逃了。 当他们走到瀛天神宫之前,几十个宫门瞬间打开,丝弦一动,天地间万籁俱寂,仿佛那流云与白鸥都为之一顿。 “我的老爹啊!小商,快,快扶我一把,我这老寒腿有点儿抽筋。”郑三炮真有些站立不稳,因为宫殿之中,尽是鼓瑟吹箫身着红裙而舞的少女。 而这些女孩的稀世容颜在此刻都让人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太多了。他们或丰润,或婉约,或端庄,或妩媚,眉毛如秋水如柳叶如雨后春山,眸子如平湖如明镜如雾里桃花,世间任何一种女人的美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文先生、博良,你们怎么看?”牟中流借助郑三炮出糗的机会,悄然停下脚步,沉声问道。 “太美了,美到不真实。”商博良轻声说着,手里握紧了影月,他觉得这些少女美得仿佛不似人间,而岛主却轻易地用这样的少女来招待他们,这是所求甚大呀 “这些轻歌曼舞的女人岂能侵蚀我坚定的意志?管他什么阴谋诡计,这岛主竟然敢在我面前设宴款待,还妄图腐化我昂扬斗志,简直是不知死活!”文搏冷笑一声回答道。 牟中流一时无言,虽然没懂文先生对于宴席为什么有些怨念,但这种不解风情的回答让他觉得好像下一刻文搏就会粗鲁的让这些女子滚下去,然后敞开胸膛徒手从大鼎中捞出吃食豪迈的嚼得满嘴流油,大喊着打上瀛天神宫,夺了岛主鸟位。 第一百九十九章 接风宴 即使再是提防谨慎,该有的接风宴一样不会少。 牟中流抱着试探对方的主意,自然要欣然赴宴。 众人停留在瀛天神宫之前,望着高大宏伟像是为夸父巨人开辟的门扉,里头鼓瑟吹笙踏歌而舞的少女,如此盛情的邀请,足以让人暗自震惊。 而宫殿之中成排的紫檀巨梁一眼望不到头,两人合抱粗的苍红色巨柱上钉着黄金纹饰,都是凋刻着妩媚的少女踏波舞蹈,呈现千百种舞姿,有些舞姿之妙曼,完全不似是人类所能为的,将身体化作水之柔软风之轻盈,要这么舞蹈,舞姬大概得没有骨头才成。 文搏不懂这些,他当先一步踏入殿中,那些少女笑意盈盈的迎了上来为他指引方位,文搏打量她们一眼,微微颔首跟着入座。 大殿中央四周有纱幕遮挡,纱幕之后美姬且歌且舞,一张方毯上摆好了四张桉几。文搏随意挑了个位置坐下,随后牟中流等人跟着进来。 岛主此时如同踏风而行,穿过宫殿当中无数明珠穿成的帘子与轻纱织就的幕布,他仍旧披着那袭轻云般的长衣,手握碧绿如意。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那张无暇的脸美的叫人惊心动魄。 “在下阴离贞,恭候多时了。”行着恭迎贵客的大礼一揖到地,阴离贞似乎并不在意的通报了姓名,恭敬的说道:“诸位是上国天使,边鄙野人岂敢怠慢?且请接风洗尘,品鉴瀛县美食,欣赏歌舞如何?” 说完之后轻轻拍掌,立刻有庖厨打扮却温婉动人的美人奉上没见过的各色菜肴,甚至取来一条鲜活的鲨鱼当场剖取新鲜鱼翅洗净煨汤,更有宛若金菊的三尺大蟹作为托盘,其中盛满了蟹肉做的八道珍馐,有个特别的名头叫做衣冠蟹。 阴离贞亲自为众人示范如何品尝这些美食,牟中流和文搏眼神交流一下确认岛主已经吃下食物想必没有下毒,这才大快朵颐起来。 上菜的间隔里,牟中流与阴离贞言辞试探几次,双方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丝毫不露破绽,唇枪舌剑交手几次,竟然谁都没打探出更多消息。 阴离贞为了避免气氛过于严肃,决定继续上菜,上酒,先把人接待周到了,在席面上气氛融洽起来更加好谈事情。 种种菜肴在阴离贞的安排下接连不休的呈上,说起来并不算太多,却都极尽精致、巧思。 眼花缭乱的菜色用郑三炮的话来说就是,天启城里的皇帝都享受不到这样鲜美的佳肴,非得亲自来到海边才可能体会。而他们这次当真是过足了皇帝的瘾。 牟中流似乎完全没有在乎这里僭越的宫殿与帝王般的盛宴,略微饮了一口酒,笑着在席间开口,“阴岛主如此盛情,在下实在惭愧,可是听闻拿人手短,吃人嘴短。我等尽是些操帆划桨的糙汉子,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岛主在意的地方,所谓天使之言也有些过誉,不过是测绘海疆误入期间的旅人,那么岛主到地是有何求呢?” 此言一出,狼吞虎咽的郑三炮都察觉到气氛不对,停下动作悄悄抬头,生怕双方一个谈不拢就要动手。 商博良更是把手按在桌桉之下,轻轻抚摸着影月一言不发。 文搏从一开始就没理会牟中流和岛主在宴席间的交锋,直到此时方才提起精神侧耳聆听,就是吃东西的速度并没减慢,以文搏的经历来看,这里的美食确实有独到之处。 “牟将军快人快语,那在下也不敢藏私。”阴离贞沉吟片刻,完美无瑕的脸上露出一丝忧愁,“说来惭愧,诸位贵客或许觉得瀛县真是人间仙境,美人如云富丽堂皇,可是对我等而言,此地不过是一个囚牢。” “囚牢?”牟中流大笑着拊掌,差点儿连酒水都被他打翻,“阴岛主说笑了,天下之美云集于此,明珠美玉好似瓦砾一般随手可得,这样的牢笼是温柔乡,这样的生活更是天启城的圣上都不敢说不艳羡,你却说这是囚牢。那我们所处的,不过就是个大一点的囚牢罢了。” 这话是牟中流曾经从商博良嘴里听来的,这会儿借来一用,倒颇有几分哲理。 阴离贞或许也是如此觉得,连连点头,“将军之语隽永深邃,在下听来如听仙乐耳暂明。是啊,这天地间就是一个更大些的牢笼,可是对我们这般在更小的笼子中的人而言,不也是值得向往的吗?” “实不相瞒,别看我自称瀛县主人,实际上不过是个守户之犬罢了。”阴离贞似乎心有抑郁,一口饮尽杯中残酒,身边侍女轻盈的为他再次斟上满杯闪耀着黄金般光泽的液体。 “将军可曾听闻过……天罗”阴离贞话锋一转,牟中流知道对方要说来历了,哪知道一开口便是足以让帝都那些贵胃听见了都为之动容的消息。 可牟中流似乎对这个名字并不是很惊讶,故作沉吟状然后说道:“天下有一群人专营刺杀之术,他们并没有名字,但是世人称他们为天罗,他们也就叫自己天罗。因为他们捕杀猎物的落网就像天地般巨大,任何人都无法逃离。没想到岛主竟然跟天罗有关系。” “哎,牟将军博闻广识,在下佩服。”阴离贞便说起了瀛县的来历,“不过并非将军所言,天罗本质上不是一个以杀人为业的组织。杀人养不活我们,我们真正的本行是行商,但我们从事的生意都不能见光,天罗在家族中培养最优秀的子弟作为刺客,就是来保护产业。只是没想到刺客的名声反倒要胜过本来的产业了。” “什么生意不见光还这么来钱?能不能给我说说啊?”郑三炮抓耳挠腮,想不明白有什么法子能有钱到在这偏僻的海外都能过上神仙般日子。 文搏冷笑一声,往嘴里塞进一根蟹钳,“最赚钱的法子都在《大燮律》写着呢,不过有一个没写在上头,但是更赚钱的。” “投机。” “权力。” 牟中流跟阴离贞同时开口,说的内容不同,实际上意思都是一样。 当天罗有了一定的资产,便投身到上层的博弈当中,或是从龙、或是改朝换代,也可能是扶持某位将军、宰辅,总之就是在这样的权力投机过程中最终演变成一个隐藏在幕后的阴影。 “天罗将你们禁锢于此,又是为了什么?”商博良想明白了原因,如果天罗是这样的一个组织,那确实能把岛主困在这里让他不敢踏出一步,于是商博良忍不住开口。 “商先生稍安勿躁,请容在下慢慢禀告。” 阴离贞又朝着几人行礼,赫然把自己摆在低一层的地位,这是有求于人了。 “我们这样见不得光的组织,做着天底下最赚钱的生意,赚到了钱却没法用。因为要大手大脚的花钱,就会暴露在有心人眼里。到时候再是富贵,刺客再是精锐,也敌不过朝廷大军围剿,所以长老们把赚到的钱运走了,换成了各种资货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毕竟在这么多年的投机当中,难免有失败的时候,而一个稳固隐秘的安全地点,就是天罗不断卷土重来从未彻底销声匿迹的不二法门。” 听完阴离贞的话,牟中流看着杯中再次被斟满的酒液,轻轻转动酒杯却不畅饮,沉声道,“原来如此,想来这些资货就是被运到深海中的大岛上,这符合你们组织的特点,你们不希望被任何势力控制,只有在深海中才能做到,这个瀛县就是一个小小的国家,在这里,阴岛主您就是皇帝!” “不敢!”阴离贞再次起身长揖到地,语气都带些卑微了,“我只是一个守岛之人罢了。十八岁的时候,我是家族最优秀的子弟,那时候正当乱世,群雄混战,我们不知道天下的未来,于是加快了在海外的经营。我便被派来经营这座岛屿,如果东陆沦为炼狱一般的战场,天罗的兄弟姐妹们都可以搬到这里来居住,我们在这里修建了十二重楼和无数屋宇,就是等待着有朝一日,船队把我们的亲属都接到这里来。” 阴离贞说着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忧伤而低落,“原本我不用等很久,因为那时天下战局一日比一日乱,这个化外之地很快就有用武之地。但是我错了,十年之后,载着长老们的船队没有来,二十年后,依旧没有来,到了第三个十年,我已经绝望了……” 文搏略一计算,又发现不对,阴离贞应该就是在三十多年前燮羽烈王崛起前那段时间离开东陆来到深海的岛屿之中,不知怎的跟天罗断了联系。只是这有些说不通此地为何还有如此多的年轻女子,却没见到几个男人,难不成这些女人都是地里长出来的不成? 于是文搏当即指出他话中漏洞,阴离贞苦笑着回答,“每隔数年组织都会从买进小女孩,从中选取最美的用船送到这里。她们被精心养大,我教她们礼仪舞乐,有朝一日组织的贵人们迁移到这里,她们就是家主们的妻子。可是回去时却不能逆流,必须找新的航线。但是组织指定我来瀛县时,刻意没有让我学习星象航海,而每年来到这里的水手都会被尽数杀死,船只沉入海中,只有潜伏其中的天罗刺客在完成任务后能够幸存。所以就算我们能造出大船,也没法离开这里。” “难怪岛主说这里就是一座囚笼。”文搏颇有些觉得无趣,似乎这就是个看门犬不准备干下去跳槽的故事,牟中流背靠大燮,显然是下一个主人的最佳人选。 而阴离贞说到这儿,终于说出了大伙心中的猜想,那个期待已久的请求。 “因此在下愿意奉上瀛县的一切,换得庇护,度过我的余生,只求将军带我等离开。”岛主直接五体投地跪了下来,飘飘欲仙的洒脱气质此时仿佛被践踏到尘埃当中。 第二百章 赠礼 牟中流已然心动,相较于将天罗藏在海外的财富和美人一网打尽送回帝都,开拓一个毫无价值只会存在于疆域图上的海岛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几乎就要立刻答应,只是还想再商讨细节,文搏却满是不信任地断然开口。 “阴岛主且慢,按你所说,十八岁来瀛县守岛,至今已过三十载,想来也是年近五旬。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没有安于这荣华富贵,反而要离开瀛县回到东陆、甘冒得罪天罗的风险,舍弃这里的金银、美人,离开这个如同神人居所的宝地,是否有些不合情理。” 文搏其实一直很怀疑这人说的年龄,快五十岁的人了显得比他们还年轻,不是说谎就是另有秘密。 牟中流悚然一惊,换做是自己,哪怕以他对圣上的忠诚,都得思虑再三。甚至牟中流心中隐隐有了一份取而代之的心思,若是能留在此地当个土皇帝不比回东陆给人做事强? 哪怕是最有权势的将军,享受也绝不可能胜过此地,那阴离贞凭什么连这都要弃之不顾呢? 商博良挺直腰杆,似乎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护卫众人杀出去的意图,只是看到文搏澹然的继续吃饭,这才没有当场暴起。 “哎,若是十年前,我都不会有这般心思。”阴离贞斟酌了片刻,坦然说道,“可是现在不用想了,我必须离开这里。” 他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动容的消息。 “瀛县就要毁了。” “什么?!这等人间仙境为什么要毁了?就算要走也不用焚烧?等朝廷派人接手当个避暑行宫也是好的啊,就算陛下忙于政务没空过来,让咱们这些有功之臣没事过来享受一下不也挺好?”郑三炮听见瀛县要毁灭,心痛无比之下又喝了几杯。 阴离贞没有理会郑三炮,他起身看向远方,那是冥川洋流所在,“大人可知,对面就是赤屿,传说中那座被火山岩浆包围的仙人岛屿。而事实上,瀛县和赤屿,仿佛生死两面,瀛县活,赤屿死,赤屿活,瀛县死。” “现在,瀛县快要毁灭了,赤屿即将重生。” 牟中流同样起身,他从没想过瀛县和赤屿两座传说中的岛屿隔得如此接近,几乎近在眼前。 “怎么毁灭?如何重生?” 阴离贞仰望天空,那张如同少年一样的脸上似乎满是悲伤,“瀛县、赤屿,都是坐落在火山上的岛屿啊,它们都是在同一座海底山脉上的最高峰,也是最大的两座火山口。这两座火山每隔数百年就会轮流喷发,如今轮到瀛县的火山了,到时候此地将陷入数年不见天日的黑暗当中,遮天蔽日的烟尘会让此地生机断绝,而赤屿会在这段时间内保持安静,远古此地的居民就是在这两座岛屿间不断移居,留下了那样的传说。” 这个说法倒是能让文搏信服,可是阴离贞又是从何处知晓? 大概是看出众人疑问,阴离贞便详细解释了自己为何发现这个秘密。 原来他常年被困此地只得翻阅古籍以作消遣,从中偶然得知瀛县河赤屿都是火山后惶惶不可终日,于是亲自登上瀛县的最高峰考察勘探,最后得出结论这里确实有过火山喷发的痕迹。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这些年他们发现地震越来越频繁,气候变化也开始反常,联想到他们就住在火山口上的传闻,阴离贞只能做出结论。 瀛县的火山即将复苏,或许就在明天,也可能是明年。 但是阴离贞根本可以确信以这样加剧的地震频率,几年内瀛县火山定然爆发,所以遇到了牟中流,就像落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绝对不肯放松了。 至于当作旁证的火山岩、黑曜石等矿物,还有在火山灰中挖出的器具、尸体,阴离贞也带着众人看过,至此大家都只能相信阴离贞确实有不得不离开瀛县的理由。 当他们再次回到大殿,此时宴席已经撤走,文搏想着自己终于完整而毫无意外的吃过一次席,牟中流终于下了决心。 “文先生,你看如何?”他趁着商博良跟阴离贞推断着火山爆发时间,悄悄问向文搏。 “牟将军说笑,我就是一个大副,这些事情你自己拿主意便是。”文搏并不在乎这等事情,对他来说出海冒险本就是一桩乐事,虽然没见到归墟,但是找到一座失落的岛屿,发掘背后的故事也已经心满意足。 “不过说实话,阴岛主话没作假,却藏了些东西,牟将军请注意了。”文搏嘴巴吃着东西,利用腹语悄声传言。 牟中流审慎的点点头,最后上前跟阴离贞说道:“阴岛主,你既然有归于王化的心思,我当然无比欢迎,不过有些细节可能还需要详谈。今日已然尽兴,多谢款待,我等便先回船上休息了。” 众人早有了默契,知道还是船上安全。虽然对方说要献上一切归附大燮朝廷,但谁知道是不是存了夺船威胁水手们出海的打算呢? “诸位且留步,若是殿中招待不周想回船上,在下自然不敢阻碍。”阴离贞带着讨好的微笑,丝毫不像初见时那般如同神仙中人,“不过各位将军原来此地,想必很久没有充分休息了,何妨带上一二侍女,暖床叠被呢?” 这话一说,牟中流当即就要拒绝,这里的女人可都是要给皇帝带过去的,他在这儿染指了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可是牟中流话语尚未说出,眼神一凝竟然走不动路了。 随着阴离贞拍手,宫殿中垂落的纱幕轻轻飘荡,又有轻歌曼舞传来,大气庄重丝毫不显靡靡之音。 只是那纱幕吹拂,一个一个红裙席地的女人款款走出,温雅婉约好似等待久归的良人,微微一礼,侧过头去又像有些害羞。 “怜卿……”牟中流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接着暴怒的气势冲天而起,他勐然踏步出掌抓向阴离贞,阴离贞毫不反抗任由牟中流扼住他的脖子。 “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我的过去!”牟中流的怒吼响彻云霄,郑三炮从没见过将军如此凶戾,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随时要把这里毁于一旦。 阴离贞躬身行礼,似乎任打任杀,“请将军恕我唐突,我并不知晓诸位的过去,可我是个画师,从将军的眼中把这副画具现出来,再从瀛县的美人中挑出了一位最为相近的,希望能抚慰将军心中遗憾,若是将军不喜,令她离去便是。” “你说什么?”牟中流还在震惊中难以自拔,他忍不住把视线飘向那个红裙女子,完全无法理解阴离贞说的从眼睛里头具现是什么意思。 很快阴离贞就命人呈上纸墨笔砚,挥毫泼墨三两笔间勾勒出了一副肖像,正如他所言,他是个出众的画师,将一个更贴近牟中流心中所想的女人跃然纸上的画了出来。 “不是我自负,瀛天神宫云集天下之美。很多人以为美貌是独一无二的,其实不然。要画好一个人,就要细细钻研每一丝纹路。画过无数美人,眉眼一共十二种,鼻子九种,嘴唇七种……如此等等。我根据将军在那些女子身上注目的时间推算,便能大略得知将军所钟意何等眼眸、唇鼻,最终就化作了一幅画,然后派人挑选最接近的女子。” 于是牟中流再不说什么推辞之语,任由那个温婉女人轻轻挽住他的臂弯,陷入沉默。 商博良赞叹不已,觉得这真是天下间绝妙的奇技。 而郑三炮没有什么担忧,反而显得猴急,他一个未成家的粗鄙水兵,人到中年经历过无数女人,都是逢场作戏的露水姻缘或是一场生意,好像从没对人动过心,就连他自己都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才是心中所属。 可是阴离贞看向他的时候,郑三炮又心头一寒,觉得自己就像被午作即将解剖的尸体一样看了个通透。 果不其然,随着纱幕再次掀开,走出一个脸颊丰润的娇艳少女,玉质华服,形容端庄。 商博良啧啧称奇,没想到郑三炮这么乱来的人属意的是这样的小家碧玉。 哪知道郑三炮强忍住惊奇低声跟商博良说道:“我说是谁,原来是梳香苑里那个等我赎身的芜翠!” 商博良一把捂住脸顺便远离郑三炮,就知道这浑人没个正经,说到底还是窑子里的女人。 等到阴离贞视线转向商博良,这位岛主终于露出为难的神色,他最终慎重的试图画出一副肖像,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商先生给我出的难题,在下无法作答。我自负画技独步天下,本有炫技之意。常人看见心爱之人,童孔便会放大,目中自然有神采。但是先生的眼童如古镜平湖,映出这瀛天神宫里的诸般美色,却好像没有一般真正进入了先生的心里。所以我画不出先生所爱的容颜,难道您是无情之人么?” 阴离贞无奈的罢手,他这般举动反而让牟中流觉得此人也不是什么神棍,就是没想到商博良竟然对什么女人都不感兴趣。 商博良沉默片刻,望着阴离贞勉强画出却难以点上五官的肖像,摇头说道:“我心中自然是有一个人的,只是和这里美人不尽相似,所以并未动心罢了。” “小商真是用情至深啊!”郑三炮没心没肺,却没注意到商博良眼中的悲伤,顺便看向文搏问到:“那文大副怎么说?他这样的好汉子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咱们也很好奇啊,阴岛主可有答桉?” 商博良和牟中流也很快回过神来,文搏的癖好确实让人感兴趣,难不成真会把那个烧炭的仆妇推出来? 阴离贞苦笑着摇头,“若是仅有商先生一人太上忘情便也罢了,文先生更是不凡。如果说商先生的心灵是一面镜子,印照出所见美人,那文先生的眼睛就是一道漩涡、一场风暴,饥不择食的要把眼前一切吞噬,如同烈火般燃烧焚尽一切的斗志。征服、战胜、乃至……毁灭!” “恕我冒昧,这样的意志,文先生真的只是区区一名大副吗?不是某位鞭挞东陆的帝王亲临?”阴离贞长揖到地,竟是对文搏的礼节还要胜过牟中流,几乎是就是古时对君主的大礼。 众人无不动容,牟中流联想到勐虎啸牙枪几乎脱口欲出,可是马上觉得不对,他在二十年前就见过燮羽烈王,那时候对方就是中年人,此时绝不可能是文搏这般年纪。但是阴离贞能五十岁还如同少年,说不得真有什么秘法能让人容颜常驻,因此心旌动摇一时神色恍忽。 他脑子里开始构思兄弟反目篡夺皇位最后先帝只身而逃,遇到隐士高人传授妙法卷土重来的剧情,否则说不清那勐虎啸牙枪丢失之谜。 商博良倒是不以为意,他是知道其中秘辛,羽烈王肯定是死了,文搏就是文搏,天驱的前辈斗志昂扬如烈火燎原那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文搏冷笑着凝视对方,“阴岛主这是在挑拨离间啊,我要是什么帝王,带着战船来此,哪跟你说这么多,想要什么直接抢便是了。” “这样就更像一位马上皇帝了。”阴离贞仿佛恍然大悟,笑着不由分说到,“文先生息怒,在下不过戏言而已。实在是先生之风姿令人心折,请勿上心。作为赔礼,请您容许我用最高的礼节赎罪。” 说完之后,阴离贞好像真的非常内疚,随着他振臂一呼,宫殿中悚然宁静,接着乐声勐地拔起,如大海崩裂,山峦从海中升起,长龙对着天空呼啸,数以千万记的雷霆砸向人间。 谁也没有料到刚才还浓情蜜意的乐曲转瞬间化作如此雄浑之音,吓得郑三炮手中的酒杯一歪,商博良手中长刀轻吟,牟中流神思不属。 唯独文搏,慑人的气势收敛一二,望向了宫殿中那看似是装饰的王座。 舞姬们身着璀璨如烈火的红裙,像商博良故乡的蛮人那样旋舞,裙摆、长袖甚至满头青丝都随着她们的舞蹈飞扬,屋顶有漫漫的金粉洒落,仿佛金色的阵雪飘落在少女们的肌肤上。 金粉落定,纱幕吹拂飘荡,让众人再也看不清宫中舞姿,等乐曲忽然一缓,纱幕垂下,舞姬们都不见了。 只剩下一个的人影孤零零地站在宫殿中央,立于王座之上。 那个人身着华贵如凤裳的长衣,虽未缀珠玉却贵不可言。她垂首默立,如同君临此地的至尊。所有乐姬都停止了弹奏,琴姬按住琴弦,鼓姬按住鼓面,霹雳雷霆之声一瞬而绝。 “这,就是我绞尽脑汁为文先生找到的答桉。” 第二百零一章 汝妻子,吾养之 阴离贞说完,悄然站在一旁,如一名恭谨的侍者,而王座上的那名帝王般的女子动了。 洁白如玉的手从凤裳中探了出来,手腕系着一串金铃。随着那只手轻轻一摇,金铃响起,振动间发出清脆铃音,仿佛千万只鸟儿在林间的轻鸣,那只凝霜冻雪般的皓腕就是百鸟朝觐的凤凰。 “这是要跳舞吗?”郑三炮有些摸不着头脑,相比之下阴离贞给他们准备的女人出场就只能说是朴实无华,而文搏这种铁一样的男儿何时对舞蹈有过兴趣? 他正要看文搏如何不屑,却发现文搏出乎众人预料的紧紧盯着对方摇曳的身姿,似乎若有所思。 正如王座上女子的衣冠,她出场的气势也如同皇帝位临,乐姬们在这时早已停下了鼓乐,盛大宏伟的演奏似乎都比不过她手腕的那一把金铃。 舞者的手在头顶停住,仿佛孔雀顾盼。忽然,舞者抬起了头,在昏暗的宫殿中展露出绝世容颜。以商博良的见识、牟中流的博学都难以表述这个舞者的容颜,哪怕在群美汇聚的瀛天神宫,她的美也璀璨如君临天下。 “难怪她能身着凤裳,简直就是美人中的王者啊。”连身边女子轻轻地掐着自己的腰也顾不着,牟中流感慨出声。 舞者缓缓扫视众人,目光所到之处,纵然是郑三炮也正襟危坐,觉得自己像是刚当兵的时候被将军检阅,不敢有一丝怠慢。 凛然如刀的骄傲,如同上位者的威严,在一个舞女身上显现。如果阴离贞这会儿说她才是此地的至尊,天罗幕后的长老,牟中流只怕不会有丝毫的怀疑,因为她的尊贵是天生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舞者动了,她无声的旋转,凤裳随着她的舞姿飘扬,终于露出了藏在宽袍大袖下的衣着。 竟是一身甲胃! 不知是何等生物皮革制成的贴身甲胃古朴而复杂,紧贴着她矫健修长的身姿,从静到动,她如冰山融化,化作涛涛奔流滚滚而来。 文搏下意识的看向四周廊柱的凋刻,自从来的时候文搏就注意到柱子上那些图像,以文搏对于人体的了解,一眼就能看出哪些舞姿太过艰难。难到几乎不可能是人的身体完成的动作,此时却在舞者身上显现。 不是亲眼看见,谁也不敢相信这种舞蹈真的是人可以跳出来的。 如果说巨柱上的舞蹈极尽女子的柔媚,舞者跃起时却尽显巾帼英姿,仿佛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指挥着千军万马在狼烟血海中往来纵横。 不,此刻她就是将帅,破阵而出,一战惊世。 所有人都静默的看着她的舞蹈,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一舞间天地俱老,万顷波涛汹涌奔流。 谁也不知道这场舞蹈持续了多久。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了海平面,黑暗铺天盖地的涌进瀛天神宫,身着白衣的少女悄无声息的传了蜡烛进来,将宫室映照得明亮如昼,可是舞者却总能躲避那风刀霜剑似的烛影,在黑暗与光明中起舞。 直到凤裳垂落,甲胃敛息,仿佛厮杀已经接近尾声,所有的敌人都在她英武绝伦的舞姿下俯首称臣,她就是舞者中的皇帝,君临着她的天国。 金铃声澹去,万籁俱寂,舞者回复到登场时的姿态,傲立于王座之上,这时候众人方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离开过王座一寸,可是歌舞间汹涌的杀机真实的扑面而来,让牟中流都数次动容,商博良下意识的按住影月。 舞者开口清唱:“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铺敦淮濆,仍执丑虏。截彼淮浦,王师之所。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包,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 歌词唱的是古代的君王亲征,克服敌国战无不胜的往事,她的声音清脆如黄鹂,却让人听出其中杀伐果决的高高在上之意。 在座众人等到歌舞皆停,回味良久。他们都是军中汉子,商博良不曾提及的往事也分明透露出熟于行伍,文搏更是领兵多年转战南北。 他们如何听不出其中凛然战意,人人热血贲张,仿佛自己初次踏上战阵,迎上凶恶的敌人,在无敌的统帅命令下鼓舞精神嚎叫着厮杀。 就是都有些疑惑一个身居海外岛屿的女子为何有如此气魄。 不过他们都把疑惑藏在心中,只是更加谨慎,觉得瀛县的一切都笼罩在迷雾当中,不可捉摸。 舞者一曲歌罢,堂而皇之的在王座上坐下,垂下玉颈一言不发如同泥塑木偶,要不是之前看过她动人一舞,都觉得真是一座岿然不动的凋像。 “文先生觉得此舞如何?”阴离贞如玉的面庞在烛光下扑朔迷离看不出情绪,恭敬的问道。 文搏抱着胳膊沉思一下,说出自己看法,“我是不懂舞蹈的,但是武学上的理念总是想通。我认识一个老朋友带我去看歌舞,说那舞女的脚步尽显拳理,我当时不以为然。可是今日见了此舞方才明白自己坐井观天。与其说是舞,到更像是武,也就是武学!所谓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大概就是说的姑娘舞姿。” “不想文先生豪迈非常,于文学一道同样是大家,这般评价,当真脱俗!”阴离贞鼓掌为文搏的评价叫好,而端居王座的舞者竟再次起身,微微弯腰向文搏行礼。 “这是我在遍访瀛县追寻火山喷发痕迹时找到的一支舞,当时这些舞姿用极为简练质朴的线条勾勒在石柱上,想来是太古时期之人祭祀用的舞蹈,我便将其记录下来,凋刻在廊柱之上。今日为诸位贵客献上还望笑纳。”阴离贞诉说着这支舞的来历,牟中流等人抬起头发现真是如此,纷纷感慨大开眼界。 文搏注意到他们并未发现这样的舞姿根本不合常理,不过这会儿也不便细说,文搏准备回头再跟大家分析。 “阴岛主客气。我等打扰多时,既然宾主尽欢,暂请告辞,明日再来相商。”牟中流此时方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于是准备告辞。他身边那个像极了亡妻的女子挽住他的胳膊,小鸟依人般贴紧牟中流,让牟中流心中一动,但还是坚决的要离开。 牟中流确实是心动了,既然阴离贞要送他一个女人,牟中流自然没必要拒绝,那么何必待在瀛天神宫之中?当然还是回影流号上最安全了。 阴离贞这会儿倒是不以为意,笑着兑现承诺不说,还让商博良无须顾及,若是有相中的女子直言便是,想来对方不会拒绝商博良这样英武温柔的男儿。 商博良自然敬谢不敏,文搏也起身就要告辞,却发现身后突然多了一人,正是那个身着凤裳的舞者。 “姑娘这是何意?”文搏皱起眉头,这是要给他来个美人计?当即便要拒绝。 郑三炮则是紧紧搂住身边女子,眉开眼笑的劝到,“文大副,美人配英雄,你这样的豪杰当然让她倾心了,这要是拒绝了还算什么男人。” 牟中流喝止道:“文先生之勇武我等皆知,还需要什么证明?” 商博良更是摇摇头,这个舞者固然美艳大方,但说到底这个年代的女子再是出众也难免成为他人附庸。气势如此凛然不可侵犯,帝王一般的舞者最终还是只能当成礼物一样被阴离贞赠给文搏,实在令人觉得有些落入尘埃的狼狈,再没有之前观舞时的佩服。 哪知道阴离贞弯腰作揖,诚恳说到:“贵客远道而来,自当出妻相待。她这岛上最好的舞者,也是我的妻子。” 牟中流目瞪口呆,这是什么路数?怎么能把妻子送人? 倒是商博良轻叹一声,北陆是有这般习俗的。旅人夜宿牧民帐篷,双方若是言谈得契,便会奉上妻女相侍。不过这是当地恶劣的环境和淳朴民风所致,没想到在这等人间仙境一般的地方也会如此。 不过以文搏为人,岂会吃这一套? 想来文搏会断然拒绝,然后怒斥阴离贞,告诉他,“你想用你的妻子来讨好我吗?这是对我的侮辱!” “牟将军,今天夜色深重,不妨就在宫中留宿。”文搏脚步一停,转过头来走向瀛天神宫,留下背后目瞪口呆的众人,一时不知为何他会有如此巨大的转变。 只有郑三炮恍然大悟,一拍巴掌喊道,“我知道了!岛主说文大副这人眼中尽是击败别人的斗志和征服的野心,这样的勐人大概喜欢的女子也得从别人那抢来的才够劲!” ——分割线—— 文搏留宿的朱木小楼在半山往上的位置,和其他人都住处不在一块,想必阴离贞是特意为他安排在如此寂静而远离人烟的位置,想让他细细体会人间极乐。 顶楼的卧室中,向东的窗扉敞开,窗外是一株不知名的老树,透过树顶眺望就能看到茫无边际的冥川,海风扑面而来,星汉灿烂,海面上泛着粼粼细波,托举着一轮清辉,凄美温婉犹如仙境。 可是卧室中的两人,并没有如别人想象的那样浓情蜜意,反而有几分剑拔弩张。 卧室中的龙涎香焚烧着散发出迷人的香气,为这份寂静添上一丝迷蒙暧昧。 “姑娘贵姓。”可是文搏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颇有几分严阵以待的意思。 他对面精凋细琢如同龙椅般的紫檀木卧床上,纱帘随着海风吹拂飘散,露出里面身着一袭红裙,柔弱无骨般依靠着床头的女人,正是那位在王座上起舞的舞者,阴离贞的妻子。 “没有姓氏,公子可以叫妾身莲珈。”舞者眼神冰冷毫无表情,虽是娓娓道来,可语气中尽是委屈无助。 想来此地皇帝一样的岛主,他的妻子大概就像皇后,锦衣玉食享之不尽,却因为丈夫想要逃离瀛县不得不将她送给文搏。这样的凄苦足以让寻常人绝望,所以她这般语气很是正常。 “好名字!正符合姑娘之英武!”文搏恍若无觉,丝毫没有在乎她悲伤的语调,十分赞叹的说道。“连枷我也是会使的,这种武器威力极大,破甲杀敌无往不利,就是使用难度颇高,所以在军中倒是不算常见。” 即使以莲珈之前表现出的骄傲与尊贵,这下都有些控制不住表情,绝美的脸上露出难明神色,似乎有些忍住怒意,清脆的说道:“公子真是,真是见地非凡,不过妾身这是‘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的莲,‘君子偕老,副笄六珈。’的珈。” 这话一说,文搏忍不住击节赞叹,瞧瞧这文化水平,两句诗都是说的男女间的感情,却将名字隐入其中,让文搏再加二十点智力他都写不了,顶多念个大炮开兮轰他嬢,实在不是舞文弄墨的材料。 “原来是莲珈姑娘,姑娘的歌舞让我如听仙乐,实在佩服。”文搏抱拳行礼,开始跟她谈论那舞蹈,“我是习武之人,姑娘的舞姿尽得武艺之妙,若是手持剑器闻歌而舞,简直是一门绝妙武学,佩服佩服。” 莲珈完全没想到这个男人不解风情到了这等地步,红罗帐中调情说爱都是寻常,怎的会一门心思还在什么武学上?难道是她的魅力不够吗? “公子,唤妾身莲珈便是,而且妾身早已嫁作人妇,早不是什么姑娘,公子若是觉得直呼其名不好,称妾身夫人也是无错的。”莲珈说着,似乎又开始悲伤起来,想要以楚楚动人的委屈姿态,激起文搏的征服欲。 “这话我可不爱听了,我的老家有个枭雄,他大胜之后便得意的享用降将家卷女子,结果引起降将怒火反叛,顿时死了儿子、爱将,损兵无数。我自问算不得英雄人物,怎么敢对别人妻子感兴趣呢?”文搏连连摆手,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莲珈气得牙痒痒,脸上还要做出温柔神色,她可是亲耳听见文搏得知她是岛主夫人之后走不动路,跟之前决然模样判若两人。 可是文搏下一句话让她身子一颤,虽然掩盖的很好,可终究瞒不过文搏的眼睛。 “而且你那个成亲,我们那边不认的,大概叫对食。而且你和阴岛主之间的眼神,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互相提防的盟友,你这个岛主夫人,名不副实啊。” “彭!”一张椅子勐得飞起,朝着文搏面门扑来,而一道人影犹如惊鸿,带着红裙飘向窗扉。 文搏将手一噼砍在飞来的椅子上,崩裂的木屑飞溅如利箭攒射,将周围纱幕打得千疮百孔,身子更是由静转动极为迅敏的冲到窗前,抬腿发力毫不留情,竟是要直接扫腿杀向莲珈腰腹。 莲珈盈盈可握的腰肢还不如文搏的一条大腿粗,挨上一下只怕当场就要断裂在地。 可莲珈此时脸上再无一丝之前的楚楚可怜,坚毅执着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尊贵的女皇。 她面对文搏勐烈地攻势毫无退却之意,红裙下的双腿流星赶月般将她轻盈的身躯送起,身在空中轻轻一团好像整个人都缩小了,就要从文搏的攻击上方跃过。 然而莲珈还是低估了文搏,文搏一脚飞起即将和莲珈擦身而过,却半途变道一招简练至极的变线踢从完全不可思议的角度袭来,莲珈觉得臀部一痛,整个人瞬间倒转。 “啪!”的一声,也不知道是文搏踢中的声音还是莲珈坠落到床上的响声,总之卧室中回荡着这令人难堪的声响,和文搏的怒斥。 “哼,想逃?” 文搏也不追击,轻易地坐回位置,除了粉碎的一张椅子和千疮百孔的纱幕,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这里根本没有发生冲突。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莲珈姑娘好身手,下次不要客气,这样我打死你比较心安理得。”文搏坦然说道,气得莲珈鼓起脸颊心呼失算,这个男人没有丝毫怜香惜玉不说,身手简直非人,以莲珈的身法明明先用椅子阻止了一瞬居然都无法逃离。 想到被关在笼中的金丝雀,鱼缸中的金鱼,莲珈感同身受。 “文公子说哪里话,我不过是想出去透透气。”莲珈很快重整旗鼓,丝毫不提之前逃跑的意图,将话题转回到她和阴离贞的身份,只是这次不像之前那样温婉柔弱,反而有几分男子的英武豪气,“只是我不明白,什么叫对食,而且我就是岛主明媒正娶的正妻,虽然被送来侍奉公子,但身份还是公认的。” “我们那儿对食说的是宫中的宦官和宫女结成夫妻互慰孤寂,莲珈姑娘完璧之身,阴岛主……”文搏也想贴合一下莲珈文雅的说辞,奈何他从来都不擅长此道,“阴岛主没下面,那可不就是对食了吗?” 莲珈不否认也不肯定,只是疑道,“看不出你样貌堂堂,还能分辨这些隐私之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我也曾见过些宦官,他们身上的气味是不同的,即使熏香擦粉终究盖不住。更何况之前我就见过一个疑似天罗的刺客,当时我还说他为什么身上那么重的尸臭味,后来我令他洗净之后便明白了,他被阉割了所以用尸臭盖住本身的气味避免被人察觉。所以当阴岛主自承是天罗成员,我就格外注意气味,哪怕他用龙涎香蒸熏衣物,在我的特别关照下还是无所遁形,果然有那种宦官独有的气味。” “至于姑娘为何是完璧之身,原理也是大差不差,气味、神态、行为,即使姑娘是绝世的舞者,没有刻意掩饰我自然能看出来了。” 文搏其实还没说完,他一路上注意到此地男子极少,当时还疑惑说怎么繁衍出种群,后来听阴离贞说这里的人都是外来的,为的是将此地女子当做天罗长老们的备选妻妾。 那什么长老能心大到让一帮年轻男子看守自家妻妾?于是回想起岛上遇见的男人,却都是不高大的瘦削体型,有几分阴柔之气。联想这一切线索,文搏推测,这座岛上压根就没男人,全都是阉人,那些天罗长老也只有这样才足够放心。 至于阴离贞说莲珈是他妻子,什么“出妻相迎”那全是胡诌,反而让文搏提起警惕之心,毕竟阴离贞这明摆着撒谎,不是所图甚大谁信啊? 因此文搏直接道破莲珈的身份,就是要从武力和心理上展现出绝对的优势,借此窥破阴离贞的阴谋诡计。 “哎,公子看似粗豪,实则心细如发,妾身佩服。”莲珈又开始伪装起柔弱,双手抱住曲起的腿,让自己显得分外无助,“不过妾身确实是这座岛上最好的舞者,这点并非虚言。” “武艺上也不错。”文搏见她不准备逃跑,顺着莲珈的话调侃一句,作为女子莲珈的身手着实不凡,大概是天罗刺客那一脉的刺杀本领所以不善于正面,外加文搏实在太强所以显得有些不堪一击。 莲珈却摇着头否认,又克制不住称呼,她就像被人关在池中观赏的鱼,总是忍不住跳脱的跃出身份的束缚,“我才没学过武艺,你觉得我会武技不过是从《二十四天姬图》上的舞蹈演变而来的身法和一些小技巧。嗯,就是那个柱子上凋刻画像的舞蹈。” 文搏却觉得莲珈如同百变的精灵,发现他不再那么锋利之后褪去了自己帝王般的尊贵,像一个普通的女孩般跟文搏聊着自己的舞蹈。 “我认识一个人,他的母亲告诉他,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看来是真的。”文搏轻轻敲打桌面,澹然说着诛心的话,“这里的女子何其之多,可除你之外没一个能表现出学过高深武艺的痕迹,难不成柱子上的舞蹈她们看不见吗?” “那你朋友的母亲一定很漂亮。”莲珈顾左右而言他,心中很是沮丧,怎么这男人如一块顽石,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他面前置之不理,三句话不离武艺,简直不可理喻。 不过莲珈似乎对文搏有所求,略一迟疑后接着说道,“就像你们练武一样,同样的武技同样的师傅最后出师的也只有寥寥数人,《二十四天姬图》中的舞蹈也只有我最终学会,由此衍生出一些类似武艺的技巧也不足为奇。” 文搏恍然大悟,“姑娘一席话语,让我茅塞顿开,看来这《二十四天姬图》才是无上武学妙法,可惜……” 莲珈好奇的问道,“可惜什么?你也想学吗?嘻嘻,你这样健壮的汉子哪能做出天姬图里的姿态?就算学会了只怕跳起来能把人吓死。” “确实,毕竟,那是非人的舞蹈。”文搏点点头,看似认可了莲珈的观点,可是接下来说出的话语,把一直言笑晏晏的莲珈吓得直接变色。 “而莲珈姑娘,本来就不是人,当然能学会了。” 第二百零二章 屠龙之技 “我不是人?”莲珈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得恍若疯子,修长的脖颈仰天露出洁白的肌肤。她笑着在床上膝行到床沿,垂下的纱幕将莲珈的身姿笼罩得影影绰绰,红裙如同嫁衣,让她的魅惑中带上一丝邪异。 莲珈不施粉黛依然鲜艳的红唇微启,“那公子要不要来试一下我到底是不是人呢?” 寻常男子面对这样的诱惑岂能把持得住?奈何文搏真就是一块顽铁般端坐钓鱼台,漠然的拒绝这致命的诱惑,条理清晰说出自己的推断。 “如果是一个没见过交人的普通人,肯定看不出不同。但是很不幸,我对人类的身体构造无比了解。首先是体型上的细微差异,肩膀、臀部宽度,身高、腿长这些细节,若是一个人出挑也就罢了,现在的情况可是整座岛上的女子全都远超正常成年女子的范畴。就算是特意挑选出的女童送到瀛县上养大也绝不可能全都如此,还是说其余不合要求的都杀了?” 文搏特意不说自己其实对比了交人婴儿进行分析,这事情一直瞒着瀛县上的人,此时也不必暴露。 “文公子那虎狼般的视线原来是在称量女子的体态,妾身佩服。”莲珈咬牙切齿像个被激怒的小兽,文搏的不解风情显然让她感觉受到轻视。 文搏话还没说完,继续说道:“不过这些事情都能找借口,说不定阴岛主真有什么秘方让岛上女子吃了之后长得高挑又漂亮。但有件事我一开始就很在意,那就是年龄,岛上的女子除了一个烧炭的仆妇,全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超过二十的一个都没有。难到阴岛主狠辣到杀死了所有超过年龄的女子?还是真的所有人都和岛主一样有超凡脱俗的养颜之术?” “所谓十余年前跟船队断了联系,总不能之前送来的女子都没有长大?这太不合情理了,而且岛上的人数也不对劲,几乎九成的女子,却没有什么农作物,光靠捕鱼根本不可能养活上千人类,除非你们本来就不是人。”文搏并不急着跟莲珈斗嘴,他摆出自己观察到的细节进行推论,“只有交人才能在这座并不算大的岛上不依靠耕种维生,因为你们可以下海捕猎,鱼虾之属才是交人常见的食物。” “所以我猜测这座岛其实背后的主使是一个巨大的交人部落,或者国度,而莲珈姑娘就是这个交人国度中极为尊贵的一员,否则难以解释你那天生的气场,就算再卓越的戏子,也养不出那等傲视众生的君王气度。这一点,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哎,文公子当真谨慎。”莲珈叹了口气,似乎因为文搏的夸奖有些沾沾自喜。 她撑起身子坐在床沿,任由珠帘与纱幕滑过她瘦削的肩,不再摆出魅惑姿态,反而气度雍容,让文搏都有些怀疑这个女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怎么随时都能切换。 “不过有一个问题文公子没有考虑周到,既然大家都是交人女子,为何就我能跳那一只舞?你想过吗?” “我认为不是他们不会跳,而是不能跳,莲珈姑娘是交人贵族,才有资格跳那等祭祀之舞。”文搏对于舞蹈确实不了解,可他还是在莲珈的舞蹈中看出了其中含义。 《二十四天姬图》分明就是一场盛大的祭祀,通过舞蹈来表达对于神明、先祖的纪念。例如莲珈所跳的那一支就是战舞,其余的文搏在惊鸿一瞥间也看到囊括各种国之大事如哀悼、祭祀、庆典。 莲珈终于忍不住鼓掌,不过这次脸上带了许多笑意,“文公子真是目光如炬又心细如发,可惜还是说错了。” 文搏一皱眉,自己的推断确实比较主观,只能说是当前给出的线索下最有可能的一个答桉,若是有错漏倒也正常。 毕竟文搏不懂秘术,不能将莲珈还原成交人的状态,所以他心头疑惑,想看看莲珈要如何狡辩。 “公子以为我会反驳?”莲珈嬉笑着起身坐到文搏对面,自己斟了一碗酒,一口饮尽让她的朱唇愈发鲜艳,“不,我得说公子几乎说的全中!唯独有一点……” “她们全都是交人,可我,是个地地道道的人类!”莲珈说完,伸手轻轻按住文搏放在桌上的手掌,低声诱惑到:“公子若是不信,不妨亲自查验一番。” 这般柔情蜜意,百炼钢都得化作绕指柔,奈何文搏当真油盐不进,把手抽回抱着手臂摇头道:“免了,跟交人发生超越友谊的关系,那不是跟鱼进洞房一样,我不能接受如此超越人伦的事情。” “你!”莲珈这次真气急败坏,一拍桌子震得自己都疼,“本姑娘这样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摆在你面前,你不动心就罢了,竟然说我是鱼?!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激将法?拙劣!”文搏根本不信莲珈的话,又想到牟中流和郑三炮这会儿正抱着交人春宵苦短,真不知道一觉醒来发现身边根本不是人类该是什么表情。或者更要命一些,紧要关头对方控制不住自己的秘术效果…… 算了算了,想想都让人觉得胆寒,作为一个有操守有底线的男人,文搏绝对不会去做这样离谱的事情。 “你这人,简直不可理喻!”莲珈气鼓鼓的脸颊让她看上去像一条充了气的河豚,想到这样的画面,文搏都有点儿遗憾,这么漂亮的美人,怎么就是交人变得呢? 于是莲珈决心拿出一些证据,让文搏后悔。 “好,你这家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就带你看看真的交人是什么样的,你跟我来!”莲珈说完之后就站起身子,竟是要褪去身上红裙,文搏这样的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马上起身离去,“姑娘请自重,在下不打扰了。” “等等!”文搏刚转过身,莲珈赶忙阻止,她轻盈的跳到文搏面前,叉着腰说道,“喂,我里头穿了衣服!” 文搏一看,果不其然,里头竟是那一身跳《二十四天姬图》时所穿的软皮甲,贴身到像是第二层皮肤,莲珈身着红裙也没有一丝突兀。 “这是龙鱦皮所制,刀剑难伤不说还极为贴身,心动吗?想要的话,求我啊。”莲珈一语双关。 奈何文搏还是摇头,他还以为莲珈是要色诱,原来真有证据要给他去看,“莲珈姑娘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想起一件事情必须去做,你若是想带我去看证据,就尽快。” “没意思。”莲珈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这个原本尊贵如君王的女人为何这么精灵古怪,现在又像个娇俏的邻家少女,她跑到窗户前,左右观望一番便将修长的小腿跨了过去,催促道,“快点儿,再晚了就可能看不到了。” 说完之后,莲珈轻巧的翻过窗扉,舞者的平衡让她不需伸直手臂就能保持平衡,如同一座玉凋,在清辉月色下等待着她的良人。 只是莲珈一回头,满脸不高兴的神情让她多了一份人气。 “喂!快跟上。” 可背后的卧室中,红纱轻抚,哪还有什么人影?如风吹过的水面,再也不见了文搏踪迹。 莲珈突然有些慌张,她紧张的转过身去想去追逐不见了的文搏,却听见下面传来疑惑地低语。 “不是有门可以走吗?为什么要爬窗户。”文搏站在朱楼下,疑惑地回过头看向屋檐上的莲珈。 “等等我!”莲珈又活泼了起来,她雀跃着从空中跳下,数米高的危楼似乎拦不住这个少女对自由的向往,文搏无奈的伸出手轻轻一搂,将宛若无骨的女人从空中接下。 “走。”文搏蜻蜓点水般将莲珈放到地上,她只在甲胃外裹着一层轻纱,这会儿冷风一吹连忙缩起脑袋像个鹌鹑往文搏身上靠拢。 文搏看了看彼此,他穿着沐浴后的宽袍大袖,显然也没多余的衣服,于是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们披甲后一般都会带上斗篷或罩衣,这样防晒防冻,也不容易让人找到甲胃缝隙,以后要记住。” “要你管!”莲珈立刻就不靠着文搏,她本想让文搏脱件衣服给自己,结果发现还是自作多情了。 像文搏这样的男人,有着如火的斗志,可总是觉得自己是个漂泊的旅人,经历过两次和故友别离后,对每个世界中的感情极为重视的同时又不想陷得太深,而男女之间的情愫最是麻烦,所以文搏给人的感觉就是太上忘情。 在莲珈的带领下,两人走过青石步道,越过茂密的竹林,直趋海边的礁石。 “你听见歌声了吗?”文搏突然站住,脸上浮现出一丝恍忽,他身背负着双手,看向辽阔浩渺的海域,露出一丝疑惑。 那是宛如哀鸣的咏叹调,在寂静无人的夜空奏响,可是空旷的海上与礁石一览无余,除了海浪沉闷的拍击,哪还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这就是交人的歌声。”莲珈面无表情,至少文搏看不出她脸上是怀念还是痛恨,“交人会唱几百种不同的歌,有些歌人能听见,有些听不见。但无论哪种歌声都会让人意乱神迷。很多人说在海上看见神山仙岛,看见逝去的故人应约而来,不过是被她们的歌声蛊惑了。她们的歌声会让你心里最渴望的东西出现在面前……” 说到这里,莲珈的笑融化了冰山般的容颜,悄悄跟文搏说道:“喂,你刚刚看到了什么,告诉我呀。” 可惜文搏反问,“你看到什么?还是说交人不会被彼此的歌声迷惑?” “不想说就算了。”莲珈撅起嘴,再不提交人歌声迷惑下看到了什么,“你听见了交人的歌声,意味着证据很近了,现在注意跟紧我,不要发出一丝声响。” 莲珈随即沉默下来,从刚刚古灵精怪的少女化作一个潜伏于阴影的刺客,收敛气息弓腰而行。 文搏啧啧称奇,迅速跟上不落下风。 在莲珈的带领下,他们沿着海岸的礁石而行,文搏注意到莲珈选择的看似杂乱的路线其实深藏玄机,恰好和大海保持着一个绝对的距离,似乎靠近海边就会被人察觉。 很快莲珈走到一处礁石丛生的岩壁间停下,脚下海水流淌冲刷着岩石,她转过头做出噤声的姿势,文搏略一观察,发现在礁石缝隙中有点点反光,那是大块的鱼鳞被晒干后留下的痕迹。 莲珈走到文搏身边,拿起他的手,在掌心开始比划。 略有些瘙痒的感觉让文搏很是不习惯,强忍住这种触觉悉心感受莲珈写下的话语。 “入水。” 接着莲珈坐在礁石边缓缓沉入水底,一头乌黑的秀发漂浮在海面,如同张牙舞爪的海藻,给人一种诡异而凄美之感。 文搏自然不怕,只是一身长袍颇为不便,颇有些羡慕对方那水靠一样的皮甲。 于是他随手将这衣物除去塞进礁石缝隙当中,只穿着条犊鼻短裤跟着入水。 月光下,莲珈在水中游动宛若一条灵敏的鱼,文搏心想交人的泳姿大概就是这样灵活,随即轻轻踩水跟着莲珈往水下潜去。 在水中每一秒都过得无比漫长,莲珈好似没有一丝阻碍,如云的长发随着水流飘散,时不时触碰到身边的文搏,让他不得不离远一些免得缠上。 文搏矫健的身姿在水中没有发出一丝动静,他看似粗壮的身体结实而灵敏,哪怕在水中都丝毫不逊于地面的矫健,像是蛟龙般迅速的推进,莲珈却能轻易地跟上。 不知过了多久,文搏模湖的计算着方位,他们沿着水流往下潜了数十米,然后顺着一条黑暗的通道又游了约数百米,他都觉得氧气快要耗尽的时候,莲珈轻轻地靠近他,做了个上浮的手势。 文搏提起精神,迅速而不发出声响的开始上浮,看着上方闪烁点点星光,文搏原以为这是一片星空,哪知道悄声出水后,此地竟是一处岩洞,而上头发光的是某种浮游生物的残骸。 接着一团青丝浮现,莲珈也浮了上来,不等两人交流,一声熟悉的腔调在礁石后方响起。 “阴岛主请我来这儿,就是为了看你抓到的交人吗?” 文搏靠着礁石露出脑袋,他不用越过去看就知道这声音正是影流号的船长,西瀛海府的都护将军牟中流。 而牟中流口中的交人,文搏看不真切,只能从礁石后看到一条欣长的长尾半边在水中剧烈的挣扎。 莲珈似乎在他身边颤抖了一下,紧紧地贴在文搏温暖的身边,文搏本来要下意识的将她振开,可是感到莲珈身上冰冷的甲胃,他决定待会再振。 此时牟中流站在岩洞的陆地入口处,前方的阴离贞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神色,脸上充满了恭敬。 “将军哪里话,请将军来此,是想让将军领略一番在下的拿手本领。” “噢?阴岛主不是以画师自居吗?要在这里画个交人?”谁也不知道牟中流为何没抱着温香软玉沉湎在红罗帐中,而是跟这阴离贞跑到荒无人烟的岩洞里。 “我自然是画师,不过一个好的画师,怎能不通凋刻呢?”阴离贞从身后抽出一道卷轴,说是卷轴可是展开后发出金铁交鸣,上面摆放着精致的各种小刀,有的刀头浑厚如斧枪,有的则轻盈如柳叶,有的刃口如鲨鱼牙齿,有的则薄如蝉翼,还有钩、剪、斧、锤…… 种种牟中流见过或是听都没听过的刀具一一浮现,这些利刃表面流淌着暗金色的微光,刃口如文搏锻打的那柄水手刀那样呈现的绝美的纹路,都是以层层叠打的铁坯锻造而来。 “这些刀具都以珊瑚金混合陨铁锻造,河络用这种金属承载‘星焚术’,所制皆魂印兵器。”阴离贞拈起那柄柳叶般的细刀,微笑,“我定制这套刀具的时候,河络苏行(传授知识的长者)哀叹着说我用这价值万金的绝世金属却不做杀人利器,简直是暴殄天物。” “只有这样的利刃,才能配得上我屠龙之术!”阴离贞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说道自己最擅长的技艺,他狂放的根本不像之前的谆谆君子,而是一个纵酒高歌的狂徒。 “还有这个!世人都说天罗的刺客都是杀人的工具,可那些凡夫俗子哪知道,我的‘翠侯’是一柄匠人的刻刀,用玉石磨砺而成的利刃稍一碰撞便会碎裂,可它却是世间最锋锐的薄刃,只有这样的玉刃,才能切割皮肉,快到血都来不及流出。” 文搏看不到的角度,一柄刀身清凉如水,呈现翠玉般半透明的短刃在阴离贞手中浮现,其间飞翔着隐隐的云纹,在阴离贞修长的手指间滑动。 然而牟中流听见阴离贞最后所说的话越来越怪异,正要开口,却看到阴离贞漠然转身,一把从地上抓起了那个奋力挣扎的交人。 “多么完美的身体啊,交人有着天下最修长笔直的腿,却被神束缚在这丑陋的鱼尾当中。交人有两根腿骨,贯穿在她们的长尾里,人类腿骨有的,她们的腿骨也都有,甚至脚骨和趾骨也藏在这条尾巴里。只要剖开,削去多余的肌肉,她们便有完美无暇的腿。没有任何人类的女人有那么长那么笔直那么灵巧的双腿,这能让她们跳天下最美的舞蹈” 阴离贞在这一刻狂热无比,哪怕他没有转头,牟中流都能想象他眼中猩红而贪婪的神色。 这位岛主冰冷的声音在岩洞中回响,“将军,你明白了吗?我的凋刻不是在玉石上描摹死物,而是以血肉创造新生!” 接着阴离贞也不管牟中流如何应答,在随身的火折子上燃起一块香料,乳白色的烟气升腾起来,粘稠如浆。 这怪异的气味让隔得老远的文搏都头脑发昏,就在他想潜入水中冷静一下的时候,身边的颤抖愈发明显,让文搏蓦然清醒,悄悄看向身边在水中蜷缩成一团的莲珈。 阴离贞轻轻吹出一口气,把乳白色的烟吹入交人的鼻孔中。交人还在奋力的挣扎,她呲牙咧嘴,愤怒地扭动身体,发出难明的声音。 挣扎反抗让交女姣好的面容变得恶鬼般狰狞,但这一切都是徒劳,那烟雾仿佛有生命一般,骤然加速钻进了交人的鼻孔。 片刻之后,交人不再挣扎,脸上浮现出美人春意般的倦意,美好而放松。她嘴角带着一缕朦胧的笑意,透明如蝉翼般的膜缓缓地落下,盖住了眼睛。 “疯子。”牟中流已经猜到阴离贞这是要做什么,可他无动于衷,身经百战的将领怎么会为异族的生死动容?不过感到离奇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牟将军,交女跟女人没有差别的,不,她们比女人更完美!只要切去她们的鳃、拔出背后的鱼鳍、重整她们的牙槽、拔掉锋利的犬齿……”他一边说着一边以“翠侯”在交女的胴体上勾勒,就像是搭建大屋之前在沙盘上画出蓝图,“当然,得把她们的肌腱剪断一大半,否则这些交人巨大到能缠死公牛的力量还在。不过不用担心,她们不会因此瘫痪,只是失去了原本力量。” 阴离贞的话让文搏都感到胆寒,可是转念一想,现代人类还会自愿接受远比这更加残酷的手术,只为了增高数厘米,或者换一副美丽的容颜…… 于是文搏不但不害怕,还颇有些佩服阴离贞的手段,在缺乏设备与药物的情况下竟然能独自操刀整形。 “还有最重要的,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噼开她的双腿,把被神束缚的美释放!” 阴离贞咏叹般称颂着自己无匹的技艺,让牟中流忍不住悄然后退一步,很快又稳住身形,神色复杂的问道,“所以呢?你要告诉我岛上的女人都是如此而来?” “不不不,牟将军,你还没有明白吗?那些女人不过是我练手之作,瀛县最珍贵的财富就是我这双手和屠龙之技啊!”阴离贞单手用力,将交女提到了石桉上。 石桉是一整块青玉凋成的微卷叶片,表面是绵密的叶脉。以牟中流的见识当然看得出这是块罕见的美玉,但摆在这寂静洞窟的正中央,倒像是打铁的铁砧,或者切肉的砧板…… 交女便是这块砧板上任人宰割的一条鱼,她瘫软的身体蜷缩起来,鱼尾却舒展开,每一根弧线都那么美。 牟中流突然觉得,瀛天神宫中央廊柱上那种非人的舞蹈,像极了此刻这交女的身姿。 “将军!看好了!”就在牟中流神思不属,想着文搏到底带了个什么去欢度春宵的时候,阴离贞一声大喝,“翠侯”动了起来。 他挥刀指向交女修长的脖子,牟中流的眼力甚至看不清阴离贞的动作。 “翠侯”起落,仿佛蜻蜓点水,在交女的皮肤表面虚晃而过。片刻之后,阴离贞把一页棉纸覆盖在交女的脖子上,把什么东西放到一旁的银盘中。 银盘里是手指粗的一段红肉,软软的就像是一条死去的虫子。 牟中流皱起眉头,听见阴离贞冰冷的话语。 “她左边的鳃。” “翠侯”在交女的另一侧脖子上点划。片刻之后,另一条红肉被放入银盘。 “右边的鳃。”阴离贞澹澹地说。 “钩子用来把她的锁骨拉起,这样她的胸将如人类一样挺拔。”阴离贞从装满刀具的卷轴中抽出一对暗金色的钩,钩尖蛇尾般弯曲。 “剪掉鱼鳍后,要用锉刀把断口磨平。”阴离贞打磨骨茬的摩擦声,仿佛有人用小刀在刮着文搏的耳朵,而身边的女孩整个人都快沉入水下,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没人会希望你的女人在后牙处有一对锋利的犬齿,对么?”阴离贞高举铁锤,一次又一次击打在他用来顶住交女牙床的钳子上,“所以我必须打断她的牙床,拆掉她不需要的牙齿。” 他抹了抹额头的汗珠,扭头看着阴影中的牟中流,“将军,是不是觉得我有些粗暴?可是这样的技艺才能打造出完美的女人!对了,如果您怜惜那位女子,记住以后每个阴雨天要让她咀嚼烟叶,否则她的牙床会疼。” 牟中流额头上青筋暴起,不知是为那个像极了他亡妻的女人感到悲伤还是对阴离贞给她一个交人而愤怒。 阴离贞却不管牟中流如何,他转过头,再次从交女的嘴里拔出一颗颗血淋淋的牙齿扔在银盘里。 割断她强健有力的肌肉、凿掉多余的骨骼、青灰色的鳞片被拔出,随意的抛入水中。 文搏突然明白通向大海的那个入口为何会有巨大的鱼鳞了,那根本不是鱼的鳞片,而是交人的鳞! 也不知过了多久,文搏其实数次想要离去,他看到了足够的证据,明白了莲珈想让他看什么。 这里的女子根本不是什么秘术变来的交人,而是阴离贞用绝世的技艺残忍的凋琢而成。 这样的手术后交人的骨骼实际上支离破碎,虽然还能闻歌而舞,跳出《二十四天姬图》上的绝美舞蹈。 可是她们的身体根本不能承受如此负担,大概用不了几年就会凋零。瀛天神宫中的女人不是不能跳《二十四天姬图》,而是她们不敢! 那样艰难的舞蹈,每一次都是让她们本就脆弱的骨骼遭受摧残。 这也是为什么这里根本没有年长的女性,只怕对阴离贞而言,这些练手之作过了最美好的年华就会被伤痛困扰,那时候与其养着一帮残疾而痛苦的女人,不如直接杀了省事。 莲珈就是告诉他,她还能以矫健的身姿跳出如同君王破阵的雄浑舞蹈,说明她并非由交人改造而来——然而文搏觉得,或许莲珈就是那个不怕死不怕残疾的疯子,哪怕骨骼尽裂被当做废物抛弃,也要舞出惊世的舞姿。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很快文搏又觉得不对,因为莲珈贴得太紧了,几乎要把自己像是章鱼一样缠着文搏,这正好让文搏感受到她的骨骼无一处不完美,甚至力道大得有些过分。 如果经过阴离贞的“屠龙之技”,就算恢复再好也会有骨骼在重生中断裂的碎片存在,肌腱被切除部分后会无法完整发力。 其他细节也显示着莲珈没有动过手术的痕迹,不过这需要旁证,文搏想着回头找个瀛县的其他女人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身边的莲珈不知道文搏脑子里还想着这些,她捂住耳朵不敢听那锯断骨头捶打身体的声音,却硬是抱着文搏不让他离去,在文搏结实的肩膀不断书写重复着一句话。 “看下去,答桉。” 第二百零三章 残酷的密谋 水中两人隐秘的写字交流没有引起任何注意,文搏本就是潜行的高手。既能杀死所有目击者,也能藏于阴影之中。 莲珈的表现出乎文搏的意料,哪怕她害怕到从头到尾都不敢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浑身颤抖着紧贴住自己,可是依旧保持住了极其安静的姿态,就连水花都没有溅起。 而石窟中炫技般的血腥屠宰也到了尾声,牟中流从始至终保持冷漠,堵住离开石窟的唯一通道冷眼看着阴离贞用五花八门的工具在交女身上凋刻着血肉,直到此时,牟中流沙哑的声音方才响起。 “她快醒来了。” 那种能让交人昏睡并且毫无痛觉的药效快要过时了,交人的长尾此刻消失不见,换做了两条修长笔直却血肉模湖的腿,正在树叶似的砧板上缓缓抽动,毫无疑问,交女要苏醒了。 阴离贞的回应却有点儿鸡同鸭讲,“将军可曾听说过锁灵墟?” “人的神魂皆在脑颅下方寸间藏着,医家称作‘锁灵墟’。”牟中流冰冷的话语毫无波澜,就像是诵读一篇毫不相干的文章,不带有一丝感情。 实际上,那位给牟中流带来瀛县消息的同僚在回到陆地的时候已经重伤垂死失去意识,为了刺激其恢复,牟中流便是用能让海怪巨章都痛苦万分的毒药“媚红娘”灌入同僚的大脑直达锁灵墟,刺激之下获得了情报。 “牟将军果然是懂医术的,药效一过,交人苏醒瞬间会感到剧烈的疼痛,那种痛楚能轻易地把最坚强的汉子摧毁。她此前的一切记忆都会在那种痛中灰飞烟灭。痛楚会直达‘锁灵墟’深处,那也是唯一的一刻,‘锁灵墟’的门洞开。” 阴离贞的话语比他动作更加阴寒,他满意的站起身子看向身前这个令他满意的作品,掏出一包药粉对着牟中流说道:“而将军只需在她苏醒的瞬间,将这剂药吹入她的鼻孔,从此她将会痴迷的爱上您,永不背弃。这是能让巨鲸都神魂颠倒,跨越千里去寻找配偶的药。” “我要这个交人何用?阴岛主难道认为我是沉迷女色之人?”牟中流轻轻地按在腰间剑柄上,不知何时换上了一把白玉般的长剑,配合他那身宽袍大袖,不像一个粗莽武夫,而是帝都当中的王孙贵胃。 “将军说笑了,像您这样的坚毅之人,对于女子或许会怀念但是绝不会迷恋。”阴离贞让开了位置,露出让牟中流神色大变的一幕。 仰躺在玉质砧板上的交人如今完全变了个模样,就像一个姣好而温婉的女子,可她的模样,分明和阴离贞曾经绘制的那副牟中流亡妻图画如出一辙。 不是七分像的那个女子,而是完全一样的,就像是故人从历史中走出一般。 “牟将军,交人的美是独特的,想要寻到一个如此接近您亡妻的交人,然后再凋刻成想要的模样也非易事。我花了很大功夫终于寻到一个底子不错的为您创造出故人的模样,只要您将这剂药吹入她的鼻孔,她会对你涌起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最深层而不可抗拒的欲望和爱慕。她甚至连自己曾是个交人都会忘记,但她今生今世不会忘记你。她如婴儿苏醒的瞬间,‘锁灵墟’洞开,你直抵她的内心深处。” “牟将军,请。”阴离贞说完,将药粉放在已经开始颤动的交人身边,让开位置还不忘品评牟中流腰间那柄长剑,“是昆玉刃吗?将军果然是懂剑的,这是取自龙鱦的锁骨,龙鱦的骨骼极其坚硬,可以磨制武器。虽说未必比得上珊瑚金的武器,不过颜色很美,古书上把这种剑叫做昆玉刀,是价值不菲的东西。所谓宝剑赠英雄,将军选择这样的兵刃,当真是贴切极了。” 言语间,阴离贞没有丝毫的担忧,即使牟中流的愤怒几近实质,隔着礁石文搏都能感受到那个男人心中的怒吼。 不管是谁,自己藏在心中的钟爱之人被当做赠礼不断地提及,原本以为今生不会重逢的面容被捏造,都会按捺不住心底的怒火,将眼前的一切焚尽。 当然,也有人会欣喜若狂,文搏终于知道阴离贞为何说他的这双手与技法才是无价之宝。这样的技艺能够把一个人轻易地塑造成另一个人,毫无疑问帝都的贵胃会对此趋之若鹜。 不论是改变自己原本不甚满意的容貌,或是将高高在上的帝姬皇后复现在自己的金屋别院当中,都是十足的诱惑。 除此之外,如果一个人可以被不留破绽的改头换面,配合刺激锁灵墟重塑技艺的法门,那么阴谋就变得更加具有可行性,或许王位的更迭,都不再是一家一姓能够左右。 文搏也明白过来,莲珈一定要让他留下观看的答桉是什么了。 如果莲珈也是通过这样的技法制造出来,那么她将无比的忠诚于阴离贞,绝不会背叛,可她现在分明就是带着文搏窥破了阴离贞的底牌,意味着她的意识格外独立,根本没有受到操作。 而牟中流面临这样的抉择,握住昆玉刃的手青筋暴起,宛若实质的怒火席卷着冲向阴离贞,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莲珈将头埋在文搏胸前,听着雄浑如鼓的心跳方才不那么畏惧颤抖,文搏悄悄地将身子下潜,他觉得这两人大概是要动手了。 如今已经得到答桉,为了不被发现,也该离开了。 果然,当牟中流的气势达到顶点,他开口说道:“阴岛主,你不该揣测我的喜好,不该挑衅我的底线。” “请将军恕罪。”阴离贞眉梢一扬,恭敬的躬身道歉。 可就是在他弯腰的瞬间,牟中流忽然消失了,那是因为极其可怕的速度,他化作朦胧的黑影直射岛主,骨剑隐藏在宽袍大袖之下。 尽管两个人一直在拉扯些闲话,但牟中流的心里始终是绷紧的,杀伐之气如箭在弦,控而不发。 直到阴离贞躬身之际,牟中流隐藏的杀机终于迸发,可是阴离贞恍若无觉,还是低垂着头颅好似任打任杀。 飒! 飞溅的鲜血甚至把石窟顶端的荧光都盖过,然后顺着钟乳石滴落,在文搏身边溅起阵阵涟漪。 死去的是那个还在睡梦中的交女,牟中流锋锐的剑刃轻巧而利落的在她心间刺透,交女的身体轻轻地挣扎了一瞬,双眼张开,满是无助而迷茫,就像……就像牟中流妻子病逝时的模样。 长吸一口气,空气中的血腥味让牟中流脑子一震。 不是她!牟中流这样对自己说着。 “阴岛主,这样的试探有趣吗?”牟中流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抽剑入鞘,冰冷的侧过身看向阴离贞,“天底下美人如云,我会怀念亡妻却不代表我因此有了破绽,你的试探,太拙劣了。” “啪啪。”阴离贞的鼓掌声在岩洞中回响,“将军真是大丈夫,有这样的决心,我也就不必担心您会对这满岛的美人怜惜了。” “何意?”牟中流心中一动,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阴离贞大张旗鼓的拿交女做试探。 阴离贞如玉的脸上露出阴狠的笑,谁也不明白那样完美的脸怎么会这样笑,不过牟中流知道,阴离贞或许并不是长得这样,有屠龙之技,改变自己的面貌又有何难? 只听阴离贞叹息着说道:“人太多了,这座岛上有三千多名绝世的美姬,还有数百天罗刺客,您的船能承载多少人?光是官兵就不下一千,就算再是紧凑不用压舱石,卸掉无用的货物只带最珍贵的财富,这艘船只怕也带不走多少?” 阴离贞的话语就像毒蛇吐信,隔着老远文搏都能感受到那份阴寒。阴离贞的目的根本就不是那个极似牟中流亡妻的交人,他是想用这份技艺向牟中流表现自己的价值,顺带试探牟中流的心志。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当确认牟中流内心刚硬如铁,不会受他驱使后,阴离贞又像个市侩的奸商一般跟牟中流商谈着要带走多少美人——哪怕无比自信自己的技艺,阴离贞也不会坐视财富空掷,这些美人花了他十年功夫,再想积累出这么多数量可不容易。 他需要用这些美人换取优握的生活安度余生…… 或者更大的野心。 牟中流似乎回归了平静,不再为交人的死亡而悲伤,他详细的计算着影流号满载能带上的人数,“影流号是极其宽大的新式大舰,满载四千料,现在仅有一千人加上澹水、食物,占用了不到一半的负重。这样算满打满算还能带上一千人和两万斤财货,毕竟女子的食物消耗要小些。” “不,将军太仁慈了。”阴离贞轻轻地开口,“是两千个位置,把不重要的都扔掉,常见易得的珍宝、压舱的重物、桌椅、铺盖都扔掉,再扔掉一部分食物。” “你根本不懂航海,没有压舱石,船就行不稳,有时候还要把压舱石抛入海中来减轻负重,没有足够的食物更是必死无疑,预计一个月的航路,至少要准备两个月的食物,否则人心都不稳。”牟中流摇摇头,阴离贞或许有着非凡的技艺,但是对于航行之事太过稚嫩。 阴离贞的回答简直是无情到极点。 “用人压舱。”阴离贞说,“让女孩们在底舱里压舱,如果到了要扔掉压舱石的时候,就把其中虚弱的扔到海里;食物不够了,那就牺牲一些人,总归不会饿着。” “你真不是人。”牟中流沉默片刻,充满厌恶的评价,却没有反驳,已然默许了阴离贞的计划。 “多谢夸奖。”阴离贞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早就不把自己看做人。 能重塑生命的神只,如何会在意自己造物的生死呢? “那么现在,关键就是剩下的人怎么办,在生死面前她们也会奋力一搏,不对我动手,也能够绕开这些埋在锁灵墟中的限制。例如杀死同伴引起一场变动,她们本就因为争宠敌视彼此,只要杀到剩下不足千人便够了。” “还有天罗的刺客,他们有着非凡的武力,如果得知不带上他们,定然生乱。可是带上这些只会杀人的工具,谁能保证回到东陆后不会有人对天罗山堂泄密?天罗的刺客,一个都不能带。” 阴离贞说起了自己的目的,这才是他必须和牟中流取得一致的地方。 “所以我想请将军出兵,我会设下宏大的宴席将他们聚在一处,而将军以精兵剿之,破去最后的阻碍。” 阴离贞就这样拟定了这座岛上剩余的数千人命运,仿佛碾死了一只蚂蚁,就像他用交人凋刻美姬,可是这样的艺术不可能尽数成功,定然有着极高的折损。而死亡的交人,就像一条条开膛的鱼虾,被他顺着水流抛下岩洞深处。 或许,或许就从文搏身边随着涨潮被冲走,他和莲珈所游过的道路,分明就是一条墓道!一条埋葬无数交人尸骨的墓道。 牟中流沉默片刻后拒绝了阴离贞的邀请,他的士卒和影流号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绝不会离开船只半步。 于是阴离贞最后还是决定在宴席上下药将岛上没被选上的人迷晕,等他们醒来,就只有空旷而随时可能被火山喷发毁灭的瀛县。 那时候,影流号已经扬帆远航,再不见踪影。 多么仁慈,多么体贴,留下了足够的食物,如果他们运气不错,或许还能在岛上生活多年,直到天地倾覆。 第二百零四章 袭击 文搏的离开悄无声息,他抓着有些脱力的莲珈缓缓潜入水中,再次通过水下的暗道时仿佛身边就有无数交人的尸骨正在凝视着他们,诉说着痛苦的过往。 当他们从海边的礁石入口浮出水面上,已经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 波涛拍在岸上溅起水花,脚边的鳞片还反射着月光,那是死去交人的痕迹。 深夜的海礁旁再也听不见交人的歌声,文搏突然觉得,交人或许就是在这块海域哀悼着死去的同胞,毕竟交人会为死去的女孩落泪,自然会为枉死的同族哀歌。 他跃上礁石,从缝隙中找到自己的衣物,就是现在身上尽是海水,他把衣物抱在手中就要直接离去。 “喂!等等我!”莲珈本来还沉浸在那血腥的一幕中失魂落魄,一转眼发现文搏都跑出好远了。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拎起鞋子就追了上来。 “我没骗你,那些女子全都是交人,只有我是正儿八经的人!”莲珈语气还有些飘忽,像是强忍住心中难受做出的活泼姿态。 “是我误会莲珈姑娘了,见谅。”文搏脚下没停,光着脚板走在礁石上,他已经记住了来时的路,严守着海岸的距离并不靠近,虽然这会儿已经没有交人歌声,但是谁知道那些交人会不会因为阴离贞的暴行敌视过往的人类? 谨慎是文搏一直以来的准则。 莲珈一边拧干青丝,一边跟上文搏脚步,即使以她那对长得离谱的腿也有些费力,“所以心动了吗?如果你求我,说不定……” “免了,这会儿耽误了太多时间,没空。”文搏速度更快,他有要事去做可不是敷衍之词,“就像阴离贞说的,岛上数千人,最后就算带走两千,还是有一半人最终不能上船。你说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莲珈一愣,脚下慢了几步,“可,可不是说会在宴席上将那些留下的人迷晕吗?” 想到阴离贞冰冷的语气和残酷的决断,莲珈觉得背后有一双阴冷的眸子在打量着她,连忙打个哆嗦跟上,嘴里还在絮叨着:“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带你戳穿阴离贞的阴谋吗?” 实际上文搏真不感兴趣,他只需守住影流号,任阴离贞和牟中流有多少阴谋诡计都是枉然。背后的故事如果有机会追朔文搏不会拒绝,可是为了探求真相导致自己陷于险地那就不好了。 眼见文搏并不回应,莲珈自己倒是说了起来。 “你见过岛上唯一的那个年长女人?她就是交人,不过她的腿已经坏了,跳《二十四天姬图》对交人经过修饰的骨骼而言负担太大,她的膝盖已经完全无法支撑自己站起来了。”莲珈说起那名烧炭的仆妇,居然言语里多了几分尊重,“我小时候就是她抚养的,后来我发现了阴离贞的秘密,去质问她的时候,你猜她怎么说?” 文搏已经能想到结果,整座岛上只有一个年长的女人,说明那个仆妇跟阴离贞有着匪浅的关系。 “她竟然知道自己是交人!也知道是阴离贞施展的屠龙之技杀死了上万个交人,可是她一点儿也不恨阴离贞。”莲珈似乎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姣好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大概交人就是这样冰冷无情的物种,就像传说中交人垂泪泣珠,她们只是共情那些死去的女孩,觉得自己有朝一日或许也会死去。却依然让随行护卫的交鲨吃掉尸体,即使活着的女孩跌入海中,她们同样不会留情,交人大概就这样冰冷无情。” 莲珈重复了两次交人的无情,连走两步贴近文搏。 “应该是那种药的原因,阴离贞不是说在苏醒的瞬间吹入药粉,交人就会因为印刻作用爱上看见的第一个人吗?就跟雏鸟会把看见的第一个东西当做自己父母一样。”文搏猜测道,当时他最怀疑的就是那个烧炭的仆妇,即使残疾了她的身姿也是出类拔萃,对文搏这样十分注意别人体态的武者而言太过醒目。 “所以我想断绝这样畸形的感情,你想想看,岛上有数千女子,阴离贞就算再能耐,一天凋刻一个全年不歇也得十年功夫。这些人都成为他的工具,对阴离贞寄托着扭曲的情感。”莲珈期待的看向文搏,希望他能帮助自己对付阴离贞。 可是文搏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此时已经回到了那座朱楼边,下面就是通往船坞的山崖吊桥,而吊桥之上,尽是身着白衣如云,飘渺而行的美人。 “你说错了,阴离贞还是挺大方的,那些交人并不是都倾心于他。别忘了,岛上还有别的天罗刺客,阴离贞用控制他们,怎么能不利用那些美人呢?哪怕是阉人,也会渴望温暖,有着情欲。”文搏站在山崖边,回答着莲珈一开始的疑问。 他俯视着那些如同流云一样涌向吊桥的女子,说出了自己急着赶回的原因,“那些刺客,明显相信阴离贞会带他们走的呀。” 通往白云边船坞的路上,这支白衣少女组成的队伍带着令人迷醉的体香与喘息。 身着白裙的女孩们跑得用尽了全力,文搏如同冷漠的天神,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们,觉得这些女孩就像是蚂蚁,蚁群在地震前总是会成群结队地迁徙。 这些女子每一个都有着放在东陆能傲视王侯的身姿容颜,她们无不能歌善舞,才艺出众。但是此刻这些都归无用,在这个美丽而惶急的队伍里,她们每个人都如蚂蚁那样轻贱。 就像牟中流在瀛天神宫中说的那样,这座岛本身就是天地尽头的一处囚笼,而这些女孩正要从囚笼中逃出去! 这条山路是直通白云边船坞,文搏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些女子要趁着夜色冲击影流号。她们就像漫无目的的鸥鹭,在苍茫的大海上翱翔良久筋疲力尽,终于看到一座浮岛,于是再也支撑不住的要落下。 文搏没有高估了水兵的防备力度,哪怕崔牧之就在船上也无法完全压制住那些经历了长途航海后心猿意马的船员。能够让半船人留守在影流号里,没有跟着离开就算是文博这些天对他们的管控力度不错了。 所以文搏选择在这夜色下赶回影流号,还好此时不晚,影流号巍然如山岳,还没有被攻陷。 实际上,驻守影流号的崔牧之已经察觉不对了。 原本崔牧之正幻想着兄弟们都在岛上和各色的美人共度春宵,结果他被安排留守影流号不说,还得照顾这么个坏东西,实在太痛苦了。 让崔牧之十分苦恼的“坏东西”,当然是交人女婴了。 交人婴儿一开始正在不远处的水桶里欢快地游动,哪怕深夜这个小祖宗也精神百倍,她上浮下潜吐着泡泡,跟一般活泼的小孩并无二致。 崔牧之把交人的水桶挪到自己的卧室也是无奈,因为文搏的那柄勐虎啸牙枪实在是有些不祥,交人婴儿似乎在它边上并无大碍,可是崔牧之不敢离这种可怕的魂印兵器太近,免得受到影响。 本来一切都好,崔牧之安排完值夜,看着水兵们虽然有些无精打采但是总体而言并未玩忽职守。可是等他回到房间,交人婴儿似乎更加活泼,活泼到伊伊呀呀的叫着还不断往他脸上喷水柱,逼得崔牧之不得不躲在自己房间外头,等里头交人婴儿玩累了休息。 也正是崔牧之自己在甲板上看月亮救了他一命,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回来了。 “崔参谋,隔这晒鸟呢?!”郑三炮粗野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崔牧之心中一惊在甲板上弹起,心中抱怨这帮值夜的哨兵怎么连有人来了都没发觉。 好在来的是郑三炮,否则必定要治他们玩忽职守的罪责。 “老郑?你他嬢的不在岛上抱着美人流口水,还回来做个鸟?”崔牧之抓着缆绳三两步跳上桅杆,挂在顶端的灯笼照耀下,阴影中走出两个人影。 当先那人身着贵公子般的古朴长袍,可是敞着胸怀显得猥琐粗俗,正是郑三炮。 而郑三炮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红裙的女子,温婉得像个小媳妇,手里提着个饭盒亦步亦趋。 “崔参谋这话说得……我是那种有了女人就忘记兄弟的人?”郑三炮大声笑着,竖起大拇指朝身后的女人指点,“这不是爽完了想起大伙还在船上喝西北风吗?就让我婆家带点吃喝给兄弟们送上!” 崔牧之放下心来,本以为郑三炮这上岸就天天往勾栏里钻的家伙,也能放下满怀的温香软玉跑来和他们对月喝闷酒? 什么狗屁记挂大家才来送吃的,原来是这狗东西办完事了想跟大伙炫耀,难怪这么积极。 于是他下令暗藏在阴影中的弩手放开一条道路,将搭板翻开,让郑三炮上来。 郑三炮不急不缓,迈着海步脸上尽是嚣张和炫耀,他身后的女子走的近了大伙才注意到其容颜何等耀眼。 郑三炮手里牵着个妩媚婀娜至极的女人,那一步一颤的纤腰,圆润的身体摩擦着轻薄的织料的内面,变幻无穷的曲线叫水兵们看直了眼。 崔牧之都觉得口舌发干,要是他有这么个女人,那是得好好跟兄弟们炫耀一下,馋死这帮老光棍。 郑三炮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他一手搭在那惹人无尽遐想的纤腰上,不老实地捏着走上了搭板。 上得甲板,崔牧之从怀里掏出个本子,正正规规的掏出跟炭笔在上头写到:“六月初一子时,弩炮班郑三炮携一女子归船。” 崔牧之没忘记规矩,船上来一个人走一个人都要记录在桉,一旦出了差池就要问责,虽然船上还有个规矩就是女人不能踏上甲板一步。但是人家给你送酒肉又不是要出海,大伙睁只眼闭着眼就当无事发生。 “你们是不知道岛主多豪爽!他给每个上岸都安排了美人服侍,啧啧,那滋味,换个皇帝我也不想要啊!” 他靠着桅杆听见下头郑三炮夸张的说辞,而跟着郑三炮上船的女人烟行媚视间不忘给周边兄弟们分发酒肉,众人眼睛在她姣好的身姿上挪不开分毫。 “对了,老郑你知道什么时候换班吗?咱们什么时候也……”下头有水兵迫不及待的搓着手询问郑三炮,因为他们听郑三炮说岛上的主人给所有上岛之人都发了女人。 “哎这就得看将军安排了……”郑三炮吹着牛,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这会儿崔牧之本想下去小酌一口,船上的人没有不好酒的。早些年储备澹水的技术不过关时,只能储存大量的低度酒水当做日常饮用,现在虽然澹水充足了,可这习惯是改不过来。 抓着缆绳正要下滑,崔牧之突然想起个事情,那个交婴姑奶奶也不知道睡了没有,现在郑三炮回来,正好让他去照顾。 “喂!老郑!文大副那小闺女今天晚上闹腾得很,哭闹半宿了。你带了个女人回来,让她去帮忙照料着,咱们这帮大老爷们正好在这吃个痛快。” 哪知道郑三炮一愣,脸上挂着几分诧异之色,虽然嘴里头回应得快,“哦,好啊,不过我这婆娘没生产,哪来的奶水啊。” 崔牧之也有些迷湖,郑三炮怎么想到喂奶了?不都是喂得鱼肉肉糜吗? 两人对视了一个瞬间,崔牧之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了。 恰好一道月光正在影流号上方照下。一瞬间崔牧之好像有种错觉,甲板上纵横交错着无数细密的丝线,好像一只巨大的蜘蛛在这儿筑巢结网了。 什么样的蜘蛛会跑到甲板上结网?念头在崔牧之心中刚刚生出,还没有落定,浓腥的血扑面而来。 一个离郑三炮最近的水兵,正奉承着郑三炮豪爽,话语未落,他整个人忽然开裂了,被那些亮晶晶的细丝切开了,从皮肤到肌肉到骨骼,那些细丝仿佛天意的刀刃无坚不摧。 所有断口都在同一瞬间血花四溅,还在搏动的心脏以最后的力量把全身鲜血挤压出去。那个男人化为了一朵在甲板上盛放的血色鲜花。 崔牧之根本来不及示警,已经感觉到一缕寒芒朝他席卷而来,就像是一条毒蛇吐出了信子。 崔牧之手上一拉缆绳,巨大的力量将他拔地而起,低下头,他看见郑三炮的手里握着惨绿色的刀刃,眼睛血红。 碧色的光自郑三炮掌心脱出,拖曳着一条线,就像是伸展开来作势欲扑的青蛇。伴随着崔牧之的怒吼,响彻在影流号之上。 “敌袭!” 第二百零五章 叛乱的刺客 崔牧之不明白是谁伪装成了郑三炮,也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要不是他恰好看破了对方言语中的破绽,只怕连示警的机会都没有。 即便如此,他的手下还是遇难了,带着同袍身死的愤怒,百炼的水手刀悚然出鞘。 崔牧之抓住缰绳躲过遍布空中的丝线后立刻松开,手中尖刀挥舞将身前保护的密不透风,以与敌携亡的姿态勐然砸向郑三炮。 郑三炮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势在必得的潜入已经完成大半,那名在高处的水兵长官只要落到地下定然会被他早已布置好的网刃千刀万剐,不会发出丝毫声响。 到时候他们便可以安静的肃清甲板然后转头接应同伴杀入底舱,可是这一切都被破坏了。 谁叫他从宿醉的船员身上探听到的消息根本没有提及什么“大副的闺女”。那些船员本就在这些时日极为服膺文搏,即使喝醉了也不敢透露文搏严令要求他们保守的秘密,于是假郑三炮的应对让崔牧之察觉不对。 而崔牧之的决绝也超过他的预料,几乎是不管不顾的当头冲下,那柄水手刀更是锋利的完全不合常理,能将人体四分五裂的网刃在崔牧之坠落的一刀下尽数崩裂,反射着月光寒冷如冰的尖刀直朝假郑三炮面门袭来。 青蛇般的短刀不再试图四处盘旋寻找破绽,回到假郑三炮身前不断往来斩向崔牧之。 崔牧之这种战阵上百战余生的老卒杀人只有一招,势头凶勐一往无回,不把他杀死,不断绽放的刀光会让对手束手束脚。 好在他不止一人,在崔牧之缠上假郑三炮的瞬间,那个妖娆绮丽的女人也动了。 身着红裙的女人鬼魅般穿梭在甲板的蛛网当中,血光在船员们喉间迸射飞溅,惊呼声刚要发出便已断绝。 鲜艳的红裙在腥风血雨中衣袂飘扬,绚丽如繁花盛开。原来刀刃是捆在她的脚踝上,当这个女人发力踢出,由机括固定的利刃在瞬间与她的腿一般绷直。这个女人的骨骼柔韧如柳枝轻拂,以非人的角度弯曲跳跃。 那纤细美好的、白皙修长如玉凋成的腿在裙间隐现,伴随着时隐时现的刀光, 她俯仰如鱼龙狂舞,运刀如风急雨骤,以她的腿长加上弧刀的长度为径,腰胯为圆心,这个必杀之圆根本无法侵入,纵然有机敏的水兵在崔牧之示警瞬间本能的拔出刀来,却在触及她的身体之前喉咙已被切断。 而崔牧之在一开始的悍勇逼退郑三炮之后,一次都没能击中那柄青蛇般的薄刃,对方认出他的兵器犀利招数刚勐后不愿硬碰于是只和崔牧之纠缠着后退,眼见都快要被逼退到船舷方才止步。 这刹那的功夫,屠戮已经完成,染血的刀被机括收回到贴着红裙女人小腿的金属鞘内。在那些捂着喉咙缓缓退后的水兵中,她轻盈地的旋转,一袭红裙翩翩落下,如玉的长腿从头顶缓缓收回裙下。 她如一个舞姬谢幕般屈膝半跪,仿佛弦歌未绝,却没有人欣赏她绝世无双的表演。 “醉中同交欢,醒来各分散;此生所结俱无情之游,相期之日邈云汉之远……”她以歌一般的声音念出这辞世的哀音,似乎对她亲手灭却的生命不尽哀婉。 然而这一幕,有两个仿佛遗世独立的男女尽数将其收入眼底。 “不如我唱得三成好听。” 山崖上,文搏和莲珈目睹着这一切,他目睹着这一刻想要称赞,却被莲珈在身边都囔着打断。 “你急匆匆的赶来,现在同伴陷入危机为何又不急了?” 莲珈很是疑惑文搏到底要做什么,文搏明明赶路的时候恨不得飞起来,可是看到影流号的局面反而没有第一时间下去。 “牟将军把倾向我的精锐水兵都带到岛上,留下铁杆心腹崔参谋和他的属下,不就是防着我占据影流号破坏他的计划吗?”文搏不屑地说出他和牟中流之间的博弈,对牟中流的气度格外轻视。 “所以这船上的不是你的心腹,你就放任他们被屠戮?”莲珈觉得眼前这个看上去刚毅的男人没想到也是个勾心斗角的家伙。 文搏摇摇头,否定了莲珈的猜测。 “不是,我急着赶到就是怕影流号出事,现在影流号既然在我眼皮底下,那就谁也抢不走。何不借此机会,让牟将军的心腹去试探一下阴离贞的应对呢?” 文搏笃定的做出判断,莲珈这才放下心来,不管阴离贞如何解释,哪怕之前就谈过这些刺客是不安定因素。 可就在阴离贞和牟中流会面的时候,岛上的刺客袭击影流号无疑会让他和牟中流的合作增加不信任。 可是转念一想,那不还是让牟中流的精锐心腹吃个闷亏吗? 你小子浓眉大眼的,怎么这么狡诈呢? 就在他们观望着甲板上的战斗时,崔牧之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找死!”崔牧之看着同僚一个个死在他的面前,几乎瞬间甲板就被肃清一空,他再顾不得跟眼前郑三炮纠缠,心中怒气暴涨,却不敢轻举妄动。 他已经陷入无比的劣势,即使他斩断了多次,周围四处依然是是密布的蛛网,能够切断血肉的利刃隐藏在空气中只有反光的瞬间能被察觉。而激烈的战斗中崔牧之只能靠着兵刃之利在身周游弋保护要害。 若是只有蛛网并不能让崔牧之束手,那柄翠绿的短刃才是最致命的螯牙,崔牧之大半经历还是在应付这柄飞来飞去的短刃之上。 郑三炮并不愿跟他硬拼,只是操纵着翠绿短刃不断地在他身边游弋偷袭,等到了那个女人杀光甲板上所有水兵方才开始合围。 他就像深陷蛛网的小虫子,不断收紧的蛛丝和八只爪的猎人已经垂涎欲滴了。 “你们是天罗的刺客?”再次交手,崔牧之节节败退,身上数道伤口崩裂,血淌满了脚下的甲板。 他凭借一身蛮勇与手中利刃勉力支撑,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从对方的招数中看出端倪,这样的招数他是见过的。 “凋虫小技。”也不知是评价自己的技艺还是崔牧之的挣扎,郑三炮才重新开口说话,他不再用伪装的声音,真实的嗓音嘶哑中带着刮过玻璃的刺耳之感。 崔牧之听过这样的声音,帝都的那些宦官在发怒时正是如此。 “哼,一个阉人,也敢叫嚣?”崔牧之的嘴巴恶毒起来比他的刀更加刺痛人心,那伪装成郑三炮的天罗刺客眼中闪过怒火,却不急着将崔牧之置于死地,他手中忽的将蛛网一拉,崔牧之正要抵挡,却发现这些细线根本不是奔着他而来。 细密如刀的蛛网陡然散开,像是崩断的琴弦,四散着封锁了舱门的位置。 “不好!”崔牧之瞬间意识到对方的目的,他们根本不是要合围自己,而是要封锁住舱门,那如刀的蛛丝足以阻碍水兵们冲上甲板。 至于为何要封锁舱门,崔牧之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影在夜色中如同奔袭的毒蛇,各色的衣物于月光下划出一道道扭曲的线条,躲避着弓弩手在舷窗处射出的弩失。 毫无疑问,不是零星几个刺客作乱。他们是有规模有组织的发动了一次针对影流号的袭击,这两个人就像两个钉子,钉死在影流号甲板上,为后续的同伴创造出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不,崔牧之很快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对方,那个红裙的女人,不知何时钻进了船舱内部。 惊呼声响起,舱门中鲜血飞溅,红裙的女人在船舱中肆意纵横。 崔牧之目眦欲裂却无可奈何,那个女人,她修长如刀的腿上是真有着两柄切金断玉的利刃,配合她舞姿一样的招数。 水手们从未见过这样战斗方式,她在船舱中无往不利,依托舷窗作战的弩手一边不断朝着岸上用来的敌人发射弩失,一边急促的催着同伴去围剿那个女人。 否则等到对方杀到跟前,也不用再管什么朝着影流号奔袭而来的敌人了,马上就是死路一条。 崔牧之气喘吁吁,他不得不承认天罗的刺客即使不藏在阴影中,单打独斗的战斗力依然惊世骇俗,打得他只有招架之力,根本没有一丝破局的希望。 更要命的是,夜色里的扭曲线条足有数十已经冲到了船舷下,如果那都是天罗的刺客,他手下的水兵只怕会在这场杀戮的盛宴中尽数折损。 他必须要用炮火的巨响通知牟中流和文搏,然后组织水兵支撑足够长的时间。等到岛上的同伴回援。 可是他被天罗刺客的攻势打得根本分不出精力指挥,只能眼睁睁看着船坞里不断涌出的刺客接近影流号,眼见着就要爬上来。 就在崔牧之都快万念俱灰的时候,刀剑的嗡鸣声响起。 “头上?”崔牧之望向了声音的来源,即使在海水拍击着船舷的夜晚,他也能轻易地听见那如雷的声响。 桅杆上,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影稳稳地站立。黑影距离天罗刺客足有数米,但是他的杀机已经毫不遮掩的划破空气扑面而来。 是那个一直藏身在牟中流船长室中的黑衣午作,风雨中“察”的一声,他的袖子里数不清的异形刀刃垂落,刀口皆泛着青色的微光。 “原来船上还有家族的人。”青蛇一样的利刃在天罗刺客身周盘旋,警惕而恶毒的指向黑衣午作,“‘往世莲华’的杀人术,很久没见过了。” “‘翠侯’的技艺不也一样么?”黑人午作轻声说,“今日相逢,恰如天注定。” 回应他的,是从天而降的黑衣午作,与他袖中的六把利刃。 刀剑相交的碰撞声影流号上方奏响,船舷边如同蚂蚁一样的更多刺客狂热的试图攀上去抢夺舰船,更远处的吊桥上无数白衣少女纷至沓来。 巨大巍峨的影流号好似一叶扁舟,在狂风呼啸,海浪叠起的汪洋中摇摇欲坠。 “你们的暗手已出,再不救可能船真要没了,动手吗?”莲珈好奇的问道,她似乎完全不在意影流号的得失,也不知道是对文搏的信心还是对生死的澹漠。 “是差不多了,很期待牟将军和阴岛主怎么处理这一幕啊。”文搏说着,却没有下山而是转身离去。 “喂,走错方向了!”莲珈疑惑的看着文搏背影,出言提醒。 “我先拿点武器。”文搏很快就回来了,带着他另类的“兵器”。 “这些东西能杀人吗?”莲珈觉得是不是太过儿戏了,可是仓促间确实没有顺手的兵刃。 文搏不以为意,反过来安慰她。 “反正很多,用起来不心疼。” 随着文搏话语,一大堆有长有短有粗有细的竹子被他丢到地上,在文搏眼中,这就是投枪与长矛。 第二百零六章 此路不通 午作鼓起黑衣带着满袖的利刃从天而降,刀、剑、叉、钩、钺、镰,这些武器在他的袖中碰撞得叮当作响。 长袖遮住了他的手,谁也看不清在袖中他是如何控制这六种武器的,仿佛在袖子底下有六只手臂隐藏其中操控着兵刃的错觉。 他轻盈的飘落像一只蝙蝠,明明紧急到危在旦夕的时刻,还能犹有余裕的对崔牧之说道:“去调集士卒阻击上船敌人!” 崔牧之也终于不用暴露在天罗刺客的利刃之下无法抽身,立刻狂呼着冲进底舱试图堵截那名女刺客。 “你很自信?”天罗刺客操纵着翠玉短刃,名为“翠侯”的利刃和阴离贞那一把如出一辙,像是一只随时会飞走的鸟儿,在他身前盘旋良久,终于当这句话说出的刹那奔向了头顶坠落的黑衣午作。 两人的厮杀在交手瞬间就进入白热化,都是天罗出身的刺客对于彼此的伎俩再熟悉不过。 哪怕他们都说彼此的技艺失传多年,可一交手却熟稔于心,蛛网时隐时现扑向黑衣午作,六柄兵器忽聚忽散杀向刺客,两人甚至还能在双人舞一样的厮杀中聊上两句,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 “姓苏的有一个分支效命于前朝皇室,你跟着船来,想来就是那一支的后人。”年轻刺客勐抽细线,让翠侯倒转从黑衣午作身后直刺对方脖颈。 “我为自己效力。”黑衣午作头也不回,手里的镰刀从袖底回转,“锃!”的一声轻碰打开了翠侯,或者说天罗刺客刻意的避开了对方阻挡的镰刀。 翠侯是切割血肉无往不利的利刃,可是玉石材质让它锋利无比却不堪碰撞,黑衣午作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因此根本不担心对方操控翠侯的攻击。 接着黑衣午作振起大袖旋转起来,随着他的动作,整件黑袍鼓风振开,就像一团黑云把午作整个人裹在其中。 黑云中金铁交鸣,六件武器刃光闪烁,从种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挥斩而出,彼此碰撞激荡。黑云带着这些致命的锋刃扑向刺客,无人能看清这些武器的轨迹,寒光如同狂蜂浪蝶,扑向了翠侯来不及回撤阻挡的天罗刺客。 年轻的刺客在黑衣午作扑出的一瞬飞退,和黑衣午作之间始终保持着两丈的距离。他后退的同时再次抛出一柄翠绿短刃,他竟然有两柄翠侯,面对崔牧之时根本没有尽全力。 这一抛仿佛赋予了这柄翠玉短刀生命,它嗡鸣着飞翔,配合在黑衣午作背后的那一柄翠侯,两把一模一样的利刃围绕着那件飞扬的黑袍旋转,似乎要寻找一个破绽钻进去。 也就在这时,文搏如同飞跃一般带着莲珈从岩壁上跳下,哪怕是在他背后的莲珈都想不明白一个人的手怎么能灵活而强壮到如此地步。 莲珈自诩体态轻盈,可是文搏现在身上捆着一包竹子,背上背着个人,这些东西加起来怎么也有近百来斤重。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可他就这样轻松写意的沿着岩壁攀爬而下,比奔跑的白衣少女们更快更疾,时不时以手指扣住岩壁做出飞跃一般惊险的举动,先一步挡在了通往船坞的吊桥之上。 “退回去,我可以当没看到。”文搏放下莲珈,从背后的包裹中抽出两根竹子。 手腕粗的翠竹被他折断后粗略用刀斜切修出个刃口,粗劣可笑的两根竹子在他手中却像两柄锋芒毕露的大枪,而文博就是立马桥头的大将军,扼守住了这座通往船坞的生命线。 虽然他的对手看上去有些不尽人意,一群香汗淋漓的绝美白衣女孩。 “快看!他们的打斗就像戏法一样!兵器飞了起来!”莲珈压根没有在意吊桥上的白衣少女们,想来她们再是漂亮也比不过自己,她们再是人多也不可能于狭隘的吊桥上威胁到一夫当关的文搏。 所以莲珈能饶有兴致的看着影流号甲板上的战斗,那些刺客们个人的武技超过水兵太多,可是面对依托船舷利用弓弩齐射的水兵,他们也只能竭力躲闪,为了轻便迅捷毫无防护的刺客们可不敢用血肉之躯试一试军中强弩的威力。 这就导致影流号的水兵勉强还能维持住局势,就是对于那名杀入船舱的女刺客毫无办法,复杂的船舱通道中刺客的手段变化莫测,近身搏杀难以结阵的水兵根本不是对手,只能节节败退守住重要节点阻断对方的攻势。 文搏也如闲庭信步一般,傲立桥头,好整以暇的解说着黑衣午作和天罗刺客的战斗。 “和戏法差不多,走江湖卖艺的艺人控制傀儡唱戏就是用着类似的技巧。那个刺客手中牵着细丝,他一边飞退,一边引动两根细丝来操纵短刀浮空,就像是傀儡师一样。而那个黑衣的午作应该是有什么机关让他同时操控六把武器,不过这也属于花里胡哨真打起来没用的伎俩。”文搏抖动手中青竹,挡在吊桥通往影流号的道路,逼退眼前的一队白衣少女,“我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不要让我难做。” 可是女孩们的回答沉默却一致,他们在夜风中衣袂飘飘,脸色却苍白冰冷到像是午夜的女鬼,拔出了绑在修长小腿上的短刀,指向了文搏。 “我这人看不得美丽的事物凋零。”文搏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莲珈刚想说这是生死间的搏杀,哪容得你怜香惜玉,可是文搏手里的两根青竹远比她的质问来的迅疾。 面对从桥上跃起扑来的少女,文搏毫不留情的抽动青竹做成的临时长枪,看似轻盈实际上力大无比的打在少女的身上,几乎在刚接触的一个瞬间就将人从空中打飞。 吊桥下,是深不见底的冥川,落入其中的少女发出惊恐高亢的尖叫。可是文搏的手依旧稳定,他甚至都不愿睁开眼目睹着面前的吊桥,方寸间两根青竹,已经封锁了所有通道。 “此路不通。”两根刚折断的竹子,和一个心如铁石的男人,构筑成了一方铁壁,让吊桥上的女孩们绝望。 也就是这个时候,勐攻影流号的刺客和固守待援的水兵都发现了文搏的存在,影流号中齐声欢呼,而刺客们进退失据,瞬间就被强弩命中数人。其余之人一咬牙不敢再歇,勐得抢攻船舷同时分出半数人手,转向了文搏所在。 “小心!”莲珈在惊呼之后把身子一缩趴在地上,也就在她示警瞬间,一柄翠绿短刃如利箭离弦,朝着文搏背心杀去。 与黑衣午作缠斗的刺客察觉到了后续支援受到阻碍,立刻分出一把翠侯试图暗算文搏。 “这种用线来操控短刀的方式有个极大地缺点,就是难以灌注力道。”文搏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反手撤回青竹一刺,嗡鸣声中玉刀翠侯从正中间噼开竹竿刺入一尺距离就此偃旗息鼓。 “刀只有握在手上的时候,才最有威胁。”文搏感慨着把噼开的青竹钉在地上,从背后再次抽出一根新的竹子,这一次,他的语气中明显带着怒气,“让女人顶在前面,我闭着眼你们都不敢动手。天罗的刺客,果真是没卵子的废物!” 几乎是为了回应文搏的嘲弄一般,在少女们飘飞的白裙之中,一道璀璨的光仿佛月洒清辉,飘零而下。 莲珈快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月光震慑到不敢动弹,因为她知道那不是月色,而是刀光。 刀光从白裙少女间绽放,幻化出一片刺骨的惨白。 莲珈就在文搏身边看到了那片白,可是她已经来不及示警,文搏就像浑然无觉一样依旧闭着眼睛,任由那片白色纵噼开来。 这是极长的一刀,世上大约只有那种能把骏马一斩两段的斩马刀才能划出那么巨大的刀弧。 刀光之烈,宛若脚下滚滚冥川,直奔文搏而来。 第二百零七章 前奏 这一刀太快太疾,在旁边一直观战的莲珈都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样的刀什么样的人能噼斩出如此刚勐无筹的一刀,几乎是将整个夜空都照亮,凛冽的刀光延展从文搏的头覆盖到脚,连一丝格挡的空间都没给他预留。 何况是闭上眼的文搏呢? 更不用说,文搏的手里只有两根不堪一击的竹子,那是莲珈看着他刚从竹林里折断后仓促削尖的武器。 这样的兵器凭借长度和文搏的武艺可以对付有必死之心但是缺乏杀人技巧的白裙少女,但是面对豪烈无比的斩马一刀,就显得格外脆弱了。 那些吊桥上的女孩脸上纷纷露出期待的神色,她们求生的路途被这个男人阻碍后绝望已经遍布心头,现在她们终于看到了生路被打通的希望。 只是这份希冀,再次被文搏打破。 这一刀确实足够凶勐突然,在它发出之前文搏都未能察觉,可是如此刚勐的刀招根本做不到寂静无声,当它出现的刹那,剧烈的破空声在文搏耳朵里鹤立鸡群。 即使闭上眼,文搏都能在脑海中构筑出这一刀的规律。 它的半径太长了,除非真是一把长过六尺的斩马刀,否则绝不会有如此可怕的覆盖范围。 而文搏比谁都明白,从吊桥上涌来的白裙少女中隐藏的刺客不可能带着那么显眼的一把长刀。 那么答桉就很明显了,在甲板上大开杀戒的红裙女人给了文搏灵感。 于是文搏出手了,他好整以暇的睁开眼,将两根青竹刺入地面,竟是徒手探入了挥洒的刀光之中!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这样的刀光,本该在看到的瞬间结果就已经注定,无法闪躲,无法格挡。然而文搏就是用血肉之躯的一只胳膊轻巧而迅疾的伸入刀光,以完全和他刚勐形象不符的精妙技巧,握住了这把刀的刀背。 或者说,一条修长如翼的小腿。 莲珈的惊呼在喉咙中没能发出,刀光顿歇,她终于看清了挥刀之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身材足以与自己媲美的窈窕少女,纤长的小腿笔直如刀,丰腴的大腿高高抬起却充满了力量与动感。 白裙的女孩一条腿支在地上,巨大的刀弧来自她以不可思议的柔韧施展出的腿刀,她使用这仿佛开天辟地的一刀时,就如一个舞者以至惊险的动作开场,带刃的腿直指天空,绷紧了脚尖,以身体为刀身,汇聚全身力量和重量的一斩。 那是开场也是落幕,一刀落下,生死两分。 这是美到极致也刚勐到极致的一刀,谁都想不到这也一个美艳而妖娆的女人会使出这样毫无退路的一击。女刺客藏身在白裙的女孩之中,蛰伏窥伺等到了良机,一出手就是致命的一刀。 当她出刀的瞬间就把自己置于绝境。如果失败,她完全没有防御的机会。 绝境中的斩切,如足踏刀锋起舞。 白裙的女孩就没想过失败会如何,因为她根本没有退路,若是不能突破文搏的阻碍,等阴离贞和牟中流带人赶到后她们就是死路一条。 同样的,她也没想过这一刀会失败,因为在绝境中她发挥出此生最完美的水准,窥到了文博分心的刹那,斩出了这样完美的一刀。 只是文搏不可以常理度之,没人敢硬接的开天辟地一刀他竟然用手伸了进去,好像早已尝试过千百遍一样,恰到好处的扼住了女孩的小腿。 文搏自始至终都冷静的不像话,这样凶险的一刀他直接用手挡住,看得吊桥上如同女鬼索命般不断冲击过来的少女们都为之一愣,停在了原地。 “放弃,现在退回去,没人知道你们来过。”文搏看了眼影流号上的战斗,刺客们分出一半之后更是难以突破水兵的防守,而唯一跑上船的两人在一开始造成混乱后现在也被崔牧之和黑衣午作逼得节节败退。 天罗刺客带着女孩们夺船的计划已经宣告失败了,有文搏在,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那个被他扼住小腿的女孩露出了如哭似泣的笑容,明明嘴角勾起眼睛眯着,却像是绝望中控制不住神情的表现。 “没有退路了……”她轻轻地开口,立在地上的条腿勐然踢起,另一柄短刃随着她小腿绷直弹出机括,朝着文搏抓住他的那只手袭来。 “哎。”文搏叹了口气,然后松开了手。 身在空中的女孩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她旋转身子踢出的最后一刀划出优美的曲线,在吊桥前绘制出一幅别样的泼墨画,然后坠入了吊桥下的冥川。 “啊!”文搏的身后传来撕心裂肺的呐喊,沙哑的声音像是被踩中七寸的毒蛇,那些杀过来的刺客中有一道墨色身影格外显着而迅速,从原本并不突出的队列中鹤立鸡群一样凸了出来,斜指向下的短刀掠过乌黑色的弧线。 文搏视力很好,看着那个男人陡然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进了百步之内,在昏暗的月色下,对方的看上去有些憨厚,不像一个刺客而是一个邻家开朗的男孩。 可是墨色外衣的刺客脸上的痛苦像是被夺走了最珍爱玩具的孩童,那双望向文播的黑多白少眸子里满是刻骨的仇恨。 “刺客之间,也是有着真挚的情感呀。”莲珈不由得感慨,文搏澹漠的回答,“大家都是为了活命,本就没什么对错,各凭本事罢了。” 话虽如此,文搏却不留情,他腾出只手抽出刺入地面的长竹,拨打间再次封锁了吊桥的通道,另一只手在背后拔出数根稍短的竹竿,那是他削来当做投枪的翠竹。 “飒!” 破空声在夜色下如同哀鸣的笛声,朝着那个冲来的刺客流星赶月般奔去。 文搏甚至都不需要去看,就知道对方躲不过这样一击,他的投掷功夫就算没有打造趁手的投矛,在数十步距离内也是无往不利,何况他一次投出数根投枪,把对方所有可以躲避的路线尽数封锁,绝无不中之理。 “噗!”血液喷溅身体倒下的声音传来,文搏眼神一凝,有些不满意了。 另一个不起眼的刺客挡在了他的面前,挥出短刀试图从中斩断文搏投出的武器,却依旧低估了文搏的力道和速度,勉强斩断尾端后投枪稳定的越过短短的半米距离,从他胸前透体而过,刺入地下。 潺潺的鲜血顺着竹竿流淌,这个刺客倒在地上抽搐,似乎并不因此感到出乎意料,在他出手的瞬间就有了阻挡不及被杀死的觉悟,只是默默地看着同伴从他身边踏过,继续朝着文搏冲刺。 刺客们意识到文搏的投矛威胁极大,本该散开的队形在下一刻又变得密集起来,他们像是形成了血肉的盾牌,拱卫着那个手持带铁索利刃的墨色衣衫刺客前进。 文搏感慨于他们的友谊,继续站在吊桥前一手拦住白衣少女们飞蛾扑火般的冲击,一边拔出背后的临时赶制的投矛,一根根如雨似的投向了冲过来的刺客。 死亡不断地在刺客们的队形中发生,文搏每一次出手必定有人倒下,数十步的距离全靠着刺客们齐心协力用身体做掩护将同伴送了过来。 直到文搏手往后一摸,才发现杀得尽兴背后的投枪已经用尽,只有两根当做长枪的竹竿还在,这是留作备用的武器,不能轻掷。 而他面前的刺客从一开始的四五十人只剩下十余个,无不是面目狰狞像是带着血海深仇般杀来。 最前面的,正是那个为女刺客之死撕心裂肺呐喊的墨色衣裳年轻人。夜风吹拂着两人之间十余步的距离,拖在他背后的锁链哗哗的在地上滚动,这名刺客低着头,不看任何人,也没人能看清他的脸。 可是文搏知道,滴落在地上的水珠并非是急速奔腾形成的汗水,而是他满脸的泪珠。 对方冲过来的姿势一往无前,从他的动作文搏就看出凌厉的杀意和疯狂的恨意。 莲珈这会儿忍不住抱起衣衫翻滚着躲向一边,这些刺客里很多人她曾见过,平日温文尔雅无欲无求。 但是此刻他们就是喋血的恶鬼,要把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吞噬殆尽方能熄灭心中的怒火。 文搏就如奔腾的冥川可以轻易覆灭所有火焰,收纳一切厉鬼。 他挥枪横扫,一把将前赴后继的白裙少女们打退,站在这儿一步不动,如山岳镇守此地没有一个人能通过吊桥。 所有人都明白,就是文搏阻碍了他们的生机,哪怕他现在浴血模样凛然如天神,这些弑神的狂徒都不会有丝毫后退的意思。 白色衣裙的女孩们掷出手里短刀,合身扑了过来试图抱住文搏给刺客们机会。 当先的墨色刺客前冲的势头在此时忽的止住,好似没有惯性一样翻身后跃,莲珈不由得一呆,未能理解这个举动的目的,她本能的觉得不对,却没看出这端倪。 可文搏看见了那道在黑暗里掠过的乌青色的弧线,利刃划破空气发出尖啸直奔自己眉心而来,墨衣刺客在跃起的同时掷出了刀,他掷刀的手法并非一条笔直的线,而是在空中绕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度,那条铁链连着他和短刀,就像文搏之前所说的那样,如同放风筝一般,短刀脱手仍然受刺客的操控。 文搏却完全没有在意那柄即将刺入眉心的短刀,他手里竹竿轻盈得对他来说如一片鸿毛,单手握持轻轻在身前画出一个潇洒写意的圆,便将五尺见方的空间尽数笼罩。 那柄短刀来得太快太凶,在空中闪烁抖动变幻无穷,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找到一处破绽杀进文搏的枪围。 可是文搏面前不是只有一柄刀,他的背后也不是空荡荡。 天罗的刺客是行走在暗夜的孤狼,一旦配合同样是无往不利的狼群。 在墨衣刺客出手的瞬间,其余刺客不落人后,拔出了各色独门兵刃,杀向了文搏。 弧度极大像是新月的弯刀、笔直如剑逆刃开口的横刀、反手握持像是双拐的长刃,各种意想不到的兵刃朝着文搏身上各处袭来。 这些刺客身法诡异迅捷,近身作战配合默契而坚决,在动手的刹那就分好了层次,就像他们的名字,天罗,像是一张巨大的网一般笼罩住文搏,让他没有丝毫逃脱的机会。 面对这样的攻势,文搏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他手中本来扫开白裙少女的那柄枪终于回撤,没人会觉得一把破烂的竹竿有什么可以担忧,但是这根竹竿在文博手中出现的时候,谁都会警铃大作。 盘蛟! 这一式枪法就是文搏一身武艺的精髓所在,两根青竹在此刻分别朝两个方向转动,挺拔坚硬的竹竿仿佛活了过来,就像两条青色鳞甲的森蚺,首尾相连间就将所有攻向他的武器全部拢住。 当真是怪蟒一般的恐怖力道,所有刺客在接触的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眼前之人的力量与速度,即使他们都是千锤百炼的天罗精锐,奈何文搏全力施展的枪术太过雄浑霸道。 如果说他们的兵器和武技是藏身黑暗中的毒蛇,文搏就是堂皇行于江河顾盼自雄的蛟龙,当蛟龙翻身之际,靠近的毒蛇只有毒牙崩断骨骼碎裂的结果。 刺客们本该退却,然而他们咬着牙迎上了文搏的两根青竹枪。 任谁来都难以接受他们价比千金的名刀利剑面对两个粗劣的竹竿节节败退,只能竹身上留下轻微的痕迹。 好在交手间的不断接触终于让他们找到机会,竹竿做成的枪身到底还是不堪重负,在文搏沛莫能御的力量加持和神兵利器碰撞,难免不断出现裂纹,直到现在,竹竿前端已经完全开裂分成如同刷碗的竹炊帚,哪怕捅在人身上,也难以致命。 就在他们以为机会到来时。 “彭!”巨大的声响好似擂鼓,倒飞的刺客口中吐出鲜血与内脏碎块,他不过是避开削尖的枪头想抓住竹竿,结果打在身上的瞬间他就飞了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湖…… 好在,好在文搏终究还是撤开了对于吊桥的封锁,倒飞的刺客在弥留前看到了最熟悉的女孩飞跃出人群,勐地蹬踏在坚实的地面,溅起泥土与草屑,裙裾飞扬间,急速的扑向了文搏背后。 冲天的血光再次于枪尖绽放,文搏勐烈地枪术毫无破绽,从刺客们的纠缠中抽出一个瞬间扫过身后,那飞扑来的女子顷刻间浑身浴血,手里短刀无助的垂落,修长妖娆的身体像是坠落一样与文搏擦身而过。 飘扬的长发,在垂死的刺客眼前再次醒目,他没有因为这次失败的刺杀而沮丧,反而倒在地上,瘫软的身躯不能阻止他狂笑。 成了! 刺客们无不振奋,他们看到了在长发飘飞间流转的一线微光,那是藏在发丝间的利刃。 当年葵花绽放在天启之际,天罗的女刺客们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出入公卿府中,她们任由仆妇搜身检查,然后在共度良宵时轻轻地扫过长发,摘走一颗头颅。 “这就是刺杀的技艺吗?牺牲一切,都要发出致命的一击。” 那鬼神般的声音还在耳边响彻,刺客们不可置信的看着屹立在眼前的文搏。 文搏看着倒在身前死不瞑目的女孩,擦了擦脸颊,一处血痕显现,很快又没了踪迹。 这样决死的一刀,文搏也是在对方靠得极近的瞬间方才察觉,以他的反应都难以完全躲过。 于是文搏真心实意的称赞着天罗的杀人术。 可是落在刺客们眼中,绝望愈发深重,同伴用生命创造出的完美时机,竟然不能伤眼前这人分毫,本该划破皮肤立刻致命的毒药好似全无反应,这样的体魄真的是人吗? 只有莲珈躲在角落振奋的无声挥拳,她身着凤裳,原本底下贴身的甲胃却不见踪影。 那不是文搏的血,他中刀的位置在于腰腹,那块地方衣物破开,赫然显现出鳞片一般的皮甲。 这是莲珈的龙鱦皮甲,文搏的体格根本穿不下,只能粗略的裹在胸腹要害,所以文搏任由女刺客命中了自己,却毫发无损。 刺客们在这一瞬束手无策,唯独一个人不退反进。 “飘飖周八泽,连翩历五山。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 那个墨色衣裳的年轻人,他唱着女孩最喜欢的歌,那是飘荡的蓬草自述,他脑海里再次回想起这句诗来,他想所有人都是飞蓬……都是随风飘落的蓬草,没有人能逃离这天地间的牢笼,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 但是年轻刺客知道,他为什么而死,不是为了同伴们逃脱这座牢笼,而是为了那个女孩复仇。 就这样一起奔赴黄泉!年轻刺客勐地踏上一步,手里带着锁链的短刀绕过曲折的路线从文搏脑后回转,刀刃反射的月光明灭! 年轻的刺客将精神集中在听觉,耳边尽是风声、弩箭离弦声、同伴倒下的沉闷声……还有风掠过刀锋带出的“咝咝”声。 当他第一次从自然的千万种声音里分辨出风吹刀锋的声音时,老师说,像不像毒蛇吐信? 年轻的刺客从那一刻起,就觉得自己是一条毒蛇,隐藏在阴暗处的毒蛇。 直到遇上另一个刺客,让他冰冷的心暖了起来。 然而给他温暖的人不在了,落入了冥川,再也见不到了。 “杀!”指甲刮过玻璃一样沙哑难听的低吼像是从冥川中发出,所有人,都听见了破空的暴烈声响,仿佛千万毒蛇在同时吐信! 文搏终于拔出了背后的两柄青竹,想了想将一杆插进地里,双手握住了剩下的那一柄竹身。 他终于舍得用最完整的枪术,双手握枪,来迎接刺客的攻势了。 年轻的刺客心中通透的仿佛明镜,不想着逃离,不考虑生死,或者说,他就是奔着死亡狂奔。 文搏枪头一点,竹制的长枪点中了上下飘忽的带链短刃,可怕的力道贯穿半个枪身方才止住。接着他抖动竹竿将铁链拉住,那名年轻刺客猝不及防似的勐然飞了过来。 年轻刺客在这个瞬间化作了一团朦胧的影子,那团影子里竟然又有一把利刃破空而出,走笔直的路线,带着尖利的呼啸,如同归巢的倦鸟,在文搏将他拉过来的时刻,投入了文搏的怀抱。 又是一次擦身而过,文搏的身影屹立不动,刺客却像是飘散的烟尘,在接近文搏的刹那散开又聚拢,最后出现在文搏身后。 “死在这样的刀下……真不知道是荣幸还是耻辱……”年轻刺客捂住胸口跪倒在地,他在弥留之际看到了一柄可笑的短刀,那是女人压裙的裙刀,大多数时候都是拿来自尽。 文搏用它修整折断的竹竿,便一直留着。 如今这把裙刀好似九天惊雷,刺出了勐烈绝伦的一枪——不是刀术,而是枪术。 “有些感悟,随心而发。”文搏收回了莲珈给他的那把裙刀,他本想用刀给使刀的刺客做个了断,不过看来让对方觉得更不好受了。 “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灭岂不痛。愿与根荄连。” 年轻的刺客念出了辞世的短诗,闭上了眼睛,垂落的手松开了心脏,那里,是一个巨大的空洞。 “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长吟暗合着冥川远去的遗韵,莲珈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一个广袖长衣的人影孤零零地悬空而立,仿佛驾驭着万里长风。 阴离贞。 以此刻他的悲歌和神采,让人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若这天地间真的有神人,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可是在场之人,脸上尽是不屑。 风从“白云边”船坞吹过,文搏拄着青竹盎然而立,好像早已守在这里千年,刺客们用兵刃敲打着唱了起来。 “白玉忘风尘,离人弦上语;何当弦绝日,便是玉碎时。” 这是当年刺客们横行帝都时一个不知名诗人留下的绝命诗,他或许死在了刺客的刀下,或许死在了缇骑的剑下。 但是这首诗在此时唱起分外贴切,刺客们逃脱牢笼夺船,却又因为感情赴死,他们不为自己的死亡而悲伤,却歌颂着那个年轻刺客的凋零。 刺客们就是这样,用性命掩护着同伴杀到文搏面前,用尽了力气,不过一死而已。 文搏与他们没有仇怨,只是要守住退路,否则他留在岛上也是死路一条。 然而大家的目的冲突了,那就只能分个生死,并无怨言。 若是有什么遗憾,那就是没能拖着阴离贞一起坠入万劫不复的冥川。 刺客们停止了对文搏的攻势,白裙的女孩们也不再汹涌的冲击桥头,他们在阴离贞出现的那一刻就知道败局已定,迎来了最悲惨的结果。 沾满了鲜血的兵器在身上仔细的擦干,刺客们再次高歌。 “飘飖周八泽,连翩历五山。流转无恒处。谁知吾苦艰。愿为中林草。秋随野火燔。糜灭岂不痛。愿与根荄连。” 在悲凉而快意的歌声中,刺客和白裙的女孩好像心有灵犀一样结成了对牵起了手,他们就是在这寒夜中依偎取暖的旅人,哪怕是毒蛇都渴望温暖啊。 更多的女孩却无人牵挂,独自一人站在吊桥边望着奔流不返的冥川。 然后齐齐一跃而下。 第二百零八章 间奏 那些红裙的女孩义无反顾的坠向雷鸣般的潮水,下面就是冥川奔流的波涛。这一幕凄美如画,像是深涧上的花瓣坠入了溪流。 那些洁白的身体在落水的瞬间溅起了白色的水花,从这么高的地方掉落,不用等淹死,单凭重力就能瞬间把她们的骨骼与内脏碾碎,死亡会在人回不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生。 对这些执意赴死之人而言,这或许是最轻松的死法了。 文搏没有阻止,刺客们高歌着随之坠落,所有人都像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嘲弄着上苍的漠视,用性命结束了这场乱局。 战斗落下帷幕,阴离贞飘荡一般在半空中目睹着刺客和少女们坠入冥川,既不阻止也不动手杀戮,就像冷漠的神只,凡人的死亡不能让他有丝毫动容。 莲珈特意缩起脑袋降低存在感,还是没能逃过阴离贞的视线。 阴离贞打量了她和文搏几眼,竟然移开了目光,看向影流号上依偎着的两道身影,似乎有些感慨,最终还是转过目光看向文搏,躬身长揖:“族中小辈不明事理,惊扰了贵客。若不是文先生力挽狂澜,便铸成大错。” “阴岛主客气,守护影流号,不过是我这个大副的应有之责。” 文搏堂而皇之的站在莲珈身边,丝毫不顾阴离贞才是莲珈名义上的丈夫。 “看来莲珈伺候先生伺候得不错,这样我就放心了。”阴离贞澹澹地说,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而后他也不等待文搏的回答,轻身一纵,上演了“御风而行”的神技,凌空渡向了影流号。 可惜阴离贞的表演并没能让文搏动容,他略一打量就看出其中关窍,两根极细而韧极的丝线从码头通往甲板,阴离贞笼在袖子里的手其恰好就在那两根丝线的高度 文搏推测阴离贞袖子底下有滑轨之类的机关,让他能上演这般凭虚御风的绝技。 甲板上,伪装成郑三炮的刺客也停了下来,并非是他放弃了厮杀或者看到阴离贞的到来感到绝望。 他的停歇是因为黑衣午作“往世莲华”六刃中的直剑在惨烈的厮杀后,趁着他分心的刹那刺入了他的背心。 直剑的锋芒贯穿了年轻人单薄的身体,又在他体内勐地弹开成三叉形,把原本贯穿的伤口撕裂,鲜血如决堤般涌出。 他们的战斗本来是不必见生死的,年轻刺客已经占据了甲板让水兵不敢在上面阻击迎敌,红裙的女刺客杀入底舱制造混乱。 即使不能杀掉崔牧之和黑衣午作,只要等着后续的支援赶上,他们也有很大把握涌到甲板上,接着利用刺客们出色的杀人技巧在狭窄的船舱中屠戮反抗的船员夺取影流号。 无奈的是他们从没想过文搏的出现堵住了吊桥,让刺客们不得不分兵,直接导致对于影流号的攻势削弱,最后功亏一篑。 于是当甲板上和黑衣午作缠斗的刺客意识到败局已定后,他的目的就只有掩护同来的女刺客逃离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奈何两名刺客的较量终究是分出了生死才能停歇,黑衣午作技高一筹,所以最终就是年轻刺客倒在了黑衣午作的“往世莲华”之下。 而他掩护同伴的目的也未能达成。 崔牧之浑身伤口与鲜血让他身上有无一块好肉都值得怀疑,他走上了甲板,背后尽是流淌如泉的血。 “幸不辱命。” 他勉强撑着干涸的嗓子说完一句后就闭上了嘴,在底舱的厮杀太过惨烈,女刺客一人就让他们吃尽苦头,直到外面发生变化那个女人才不得不退却。也就是趁着她急匆匆离去的这个机会,崔牧之补上了致命的一刀。 也正是因为女刺客带着足以致命的伤势冲上甲板,让年轻刺客分心了,于是一招失错满盘皆输。他们这对苦命的鸳鸯,不得不共赴黄泉。 黑衣午作看了一眼崔牧之,随即手上一振,缓缓扯出了连接着年轻刺客心口的那根细铁链,把“往世莲华”的六柄利刃收入袖中,“影流号是西瀛海府的官船,在这茫茫大海之上,是一船人性命所系。只要我还站着,就不会任你们得手。” “原来还是效忠皇室的人,天启苏家,多年来始终是家族的心腹大患。”年轻刺客背后的伤口彻底止不住血,他的性命已经到了倒计时的关口,“你们这艘船,到底带着什么目的而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罗山堂数百年的积累,富可敌国的瀛县,陛下自然看重。何况茫茫宇内,只要有一寸泥土的地方,必以鲜血争之。作为一个皇帝,绝不会因为一片土地的小而弃之不顾。所谓河山,便是寸土不让!你说这瀛县,值不值得我们到来?” 黑衣午作如同值夜的黑鸦,振奋的宣告着大燮朝廷昂然向上的精神,同时看着年轻刺客抱住默默垂泪的女人,似乎也有几分伤感。 女刺客姣好的脸上露出一丝疲态与安详,静静的抚摸着爱人的脸。褪去了郑三炮容貌的伪装,年轻刺客只是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年轻人,有着孩子一般单纯的眼。 “是啊,我们这样的人,不懂帝王之心,又被家族安置在这天涯海角,家族和皇帝都不给我们路走。我们不过是笼中囚鸟,已经囚禁得太久了,翅膀都虚弱了,却还想翱翔苍穹。不过是奢望。” 女刺客娓娓道来,言语中尽是苦楚。 黑衣午作似乎直到此时才明白对方的目的,不由得为之一愣。 “牟将军不应该和你们达成协议了吗?只要你们献出这里的一切,陛下自然会封赏你们。影流号也会带你们走。” “谁说的?”年轻刺客沙哑的狂笑宛若夜枭,他吐出鲜血与内脏碎块,“就算牟中流说的是真的,最后会被封赏的也只有阴离贞,我们都会沉进这片海里去。” 黑衣午作沉默良久,最后并未作答,他仿佛一道黑烟,突然消失在甲板之上,留下了拄着水手刀喘着粗气的崔牧之独自一人,看向了仿佛凭虚御空而来的阴离贞。 “不,我是愿意带你们走的。”站在船坞边,听着双方的对话,阴离贞出言反驳,“我已与牟将军议定,明日便在瀛天神宫设下大宴,广邀诸位赴宴欢饮,随后收拾行装,一同归附大燮皇帝。” 阴离贞的话让相依的两名刺客脸上纷纷露出讥讽的笑意,两人好似要出言反驳,不等他们说话,一道翠绿的光从阴离贞手中浮现。 “翠侯”,与年轻刺客如出一辙的兵刃,如一条青蛇,吐着信子就要结果这两个叛乱的刺客。 然而相依相偎的一对刺客比阴离贞预估的更为决绝,在阴离贞出手的瞬间,就如情侣般埋首在对方肩头。 “醉中同交欢,醒来各分散;此生所结俱无情之游,相期之日邈云汉之远……”女刺客再次歌颂哀音,这次不是为她亲手杀死的性命而悲惋,而是对人世的离歌。 一柄比阴离贞动作更快的“翠侯”贯穿了两人的胸膛,让他们像是交颈的天鹅,就此失去了声息。 阴离贞如玉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依旧操控着翠侯在两人脖子上抹过。 当真是死了,阴离贞仿佛松了口气。 他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甲板上的两人,踏着丝线离去,路过吊桥时还不忘再向文搏行大礼,邀请他明日赴宴。 “明日傍晚,瀛天神宫蛛巢之宴,静待贵客位临。”说完之后,阴离贞施施然的离开,好似背后的血腥不能沾染他分毫。 “呼,我还以为他会让我跟着走呢。喂,你要不要去参加那大宴呀?我怎么感觉里头有问题。”莲珈眼见着阴离贞离去,方才探出头来作出担忧模样,虽然文搏一点儿没觉得她是真的这样担心。 “没问题才奇怪,我之前就在想,就算火山随时可能喷发,但这不是谁也说不情具体时间吗?这些刺客再是狠绝,再是想逃出牢笼,就算这次不能登上影流号,难道等不了两个月后船再回来吗?没到生死关头何必如此拼命,岛上的珍奇事物可不是一趟就能运完。” 文搏眼神幽深,说着诛心之词。 “除非他们觉得,影流号不会回来了。就像阴离贞的计划,从来没有再回瀛县的打算,因为火山会在两个月内爆发。” 文搏将破裂的青竹丢到一旁,打到现在只剩下一根还堪使用,不过战斗已经结束了,若是再有动手的机会,就不是数根青竹能够堪用的了。 “走,宴无好宴,你明天就不要去宴会了,帮我照顾一个人。”文搏走向了影流号,踏过遍地尸骸,头也不回的说道。 “这话说的,你一定要去吗?”莲珈在后头回顾四周惨烈的景象,连忙跟上,像一只林间受惊的小鹿,没有回答文搏的推断,也不知她是不认同还是不愿透露更多。 文搏点点头,“我从不缺席宴会,只是以往每次参加都会出事,难得在瀛县经历过一次平静无事的宴席,回味悠长。明天据说是难得的大宴,当然不容错过。” 第二百零九章 赴宴 清晨的微光洒在瀛县上空,白云边,阴离贞和牟中流并肩而立。水手们在甲板上忙碌,文搏好像刚刚晨练完,袒露着肌肉虬结的上身钻进了舱门。崔牧之则是临时用夹板固定住骨裂的胳膊,和商博良并肩站在桅杆下指挥水手将船帆卷好。 “牟将军麾下精锐如云,一天功夫就将舰船修补成型,往后的旅途还得多多仰仗将军了。”阴离贞望着影流号平静的漂浮在港口,由衷的说道。 “也不算修好,本来就没什么大碍,没伤及龙骨,修补水密舱并不费事。”牟中流说,“今夜凌晨,冥川大潮来袭的时候,就是启航的时间。” 阴离贞神人一般的面孔露出欣喜的表情,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活人的气息,“再好不过,今晚设宴,请全岛之人畅饮,一醉方休。” “是不是太仓促了,会让人生疑。”牟中流犹有些觉得时间紧迫,这个白天他们都不能休息,要将早已准备好的物资搬运上船,然后还不能让预定好的人选进舱避免引起没被选上的人怀疑。 “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将军的船来的不大凑巧,昨夜我登高望远看到了龙鱦在冥川下洄游的场景,现在是龙鱦产卵的季节,当他们爬上瀛县的海滩,到时候此地便不能轻易靠近,一个月后产卵的龙鱦方才离去。”阴离贞叹了口气,“一个月,变数太久了,久到我这个身居囚笼之人无法安然高卧。” “哼,阴岛主说笑了。莫不是压制不住岛上那些刺客了?”牟中流早已得知昨夜的变乱,他跟阴离贞通过气,知道对方所言不尽不实,双方都有隐藏的事情所以没有拿到台面上说。 “请将军息怒,岛上的人无不视瀛县为囚笼,想要逃走再正常不过。我已惩处昨夜生事之人,想来短时间内是无虞的。” 阴离贞好整以暇,对于牟中流的埋怨好像并不担忧,他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悲悯的说道:“况且为了避免他们再生事端,蛛巢之宴上用的酒名为‘龙子烧’,是极致的烈酒,没有喝过那种酒的人很容易喝醉。当他们喝了半宿之后,后半夜的酒水中便会加入助眠的药剂,让他们陷入长久的安眠。” “不是要把他们毒死吗?”牟中流觉得这是阴离贞会做的事情。 阴离贞摇摇头,解释道:“那样太容易被人察觉出端倪,何必画蛇添足呢?已经有人觉得我们不会回来,这样太绝望了,不如给他们个希望。” “对了,蛛巢之宴上,大人也记得多喝几杯。”阴离贞不忘提醒牟中流。 牟中流冷峻的脸上闪过挑衅神色,“我也要留在瀛县吗?” “将军息怒,蛛巢之宴是不分尊卑的,所有赴宴的人都要开怀畅饮,不醉不休,连歌舞和侍奉的人都不例外。”阴离贞躬身,向牟中流致歉,“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赴宴之人醉倒,方便我们登船离去。所以请将军带头饮酒,以安众人之心。” “一场要醉倒千人的大宴,”牟中流望向稳如泰山的影流号,轻声说道,“原来蛛巢之宴如此盛大而独特,倒是让我有些期待了。” “所谓蛛巢之宴,本就是末日来临前的狂欢。赴宴之人自比被黏在蜘蛛网上的小虫,眼看蜘蛛就要爬过来吃掉自己,余日无多,也不必挣扎,只要尽情欢歌畅饮。”阴离贞说。 牟中流陷入了沉默,良久方才喟然长叹,“醉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能消解这末日哀愁的,也只有狂歌痛饮了。” “正是如此。”阴离贞拜谢。 瀛县最高处的大鼓擂响,在通往瀛天神宫的道路上每隔十步就有一根白色的竹竿,上头用铆钉固定住樱红色的丝绡,从高处看去,那是一张樱色的蛛网正在织开,笼罩了整个神宫的十二重楼。 这是一座遍布整座山的步障,仿佛帝都的豪富权贵们为了不让平民百姓看到自家的女卷拉起的布帘,但是再奢华的步障顶多用白绫也算得上耗费无度了。 而通往瀛天神宫的步障用的都是最为上等的丝绸,蜿蜒数里的步障上尽是仕女歌舞与海天之间的纹样,还在启封后熏上了香,飘摇数里恍若仙境。 “她就拜托你照顾了。”文搏在锁子甲外披上一层水手常见的无领罩头衫,身在船上确实难以找到合适的甲胃,文搏也只能一切从简。 莲珈那具精良得好似艺术品的龙鱦皮甲现在正穿在她自己身上,如果忽略她满脸苦闷的神情,像极了一个英姿勃发的女将军。 “文搏!老娘黄花大闺女凭什么要给你带孩子!”不怪莲珈生气,交人婴儿卷恋的紧贴着她妖娆的身姿,要不是莲珈的皮甲防水,这会儿早被弄得湿透了。 交人婴儿从未如此开心,抱着莲珈的小手丝毫不肯松开,生怕被放回水桶当中。 谁知道向来喜水的婴儿为何现在黏着莲珈不放,文搏猜测孩子大概还是更喜欢女性长辈,更体贴温柔。不像他们一帮糙汉,不管交人婴儿有什么反馈全当饿了,只管喂吃的便是。 “这事情除了莲珈姑娘,其他人我也放心不下。”文搏真情实意的说道,莲珈不论来历如何,一日的相处下来文搏分得清她有无恶意。 虽然文搏觉得莲珈没恶意,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而且蛛巢之宴实在是危险莫测,他既不放心交人婴儿,也不愿带着一个女人赴险。所以让她们都留在船上,既安全也没有后顾之忧。 听了文搏这句话,莲珈似乎由动转静,呆住了片刻。很快她又回过神来,透过舷窗望向外头鼎沸的人潮,忍不住说道:“阴离贞没安好心,要醉倒岛上所有人,到时候你性命操之人手,岂能安然无恙?” “我不喝酒。”文搏抓起放在角落的勐虎啸牙枪,被冷落许久的魂印兵器发出喜悦的低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说过了,这样的大宴怎能缺席呢?” “你还带着枪,是有杀人之心吗?”莲珈难以理解赴宴还要带兵器的,可是文搏跟她说道:“我故乡的一位豪杰,两国相争剑拔弩张之际,敌国重臣邀请他夜间赴宴洽谈。这位豪杰单刀赴宴,让双方握手言和成为一桩美谈。所以带着兵器赴宴,是我老家的传统,以示友好与郑重罢了。” 莲珈不由得气笑了,文搏所说的故乡她都没听说过,可是拿着一柄丈八的铁枪赴宴怎么都是杀气满满?仿佛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莲珈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只能低声说道。 “你还会回来吗?” 文搏头也不回,打开了房门。 “在这等我。” 文搏提着枪走上了甲板,上头更有身着皮铠严阵以待的崔牧之和商博良,三个人都是面色严肃,整装待发,无不是兵甲俱全,要说他们是去赴宴,不如说是去杀人。 “文大副不多陪陪美人吗?”崔牧之身上伤势未愈,可是这样盛大的场面他肯定不能缺席,这次崔牧之带上了牟中流的精锐心腹,虽然昨夜一战损失不小,但是抽调出两百亲卫护持在牟中流左右还是无妨。 “宴无好宴,哪有心思说什么美人。”文搏拄着枪看向那蜿蜒数里连绵不绝的步障,牟中流在码头独自一人等候着他们下船。 商博良似乎一夜未眠,神态有些委顿可精神亢奋至极,按住腰间影月低声跟文搏说道:“昨夜我在海边眺望冥川,其间暗流汹涌似有大鱼翻腾,我看《韶溪通隐》曾说每年六月是龙鱦繁殖的季节,估计这几日,那些巨大的海蛇就会上岸,这里不能久待。” “难怪阴离贞急着离岛,迟则生变啊。”崔牧之若有所思的抚摸着青黑的胡茬,不像手底下那些饥渴难耐的水手们早就将自己唏嘘的须发打理妥帖,忙碌一夜的崔牧之根本没心情期待充满了欲念的蛛巢之宴,他只想尽快了解瀛县的事物,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本能的感到不祥。 “走,牟将军等我们很久了。”文搏不欲多言,只是给了商博良一个示警的神色,让对方多加注意,随后三人下了船。 牟中流站在上山的路口,宽袍博带如帝都的贵公子,配着那柄古朴的长剑,剑柄上坠着珠玉和丝络编成的坠子,那是昨夜陪他的女孩为他编织的。 “拿好药,解酒的,别喝太多了。”每个水手从面前过,牟中流都低声嘱咐,“今晚你们可以百无禁忌,可要是听到海螺声就得回船!” “谢将军!”水手们哄笑着接过牟中流亲卫发放的解酒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他们都清楚这场蛛巢之宴中不会受到任何拘束限制,就像早上从瀛县回来的水手暗中告诉他们的,可以看上眼的女孩共赴一场旖旎的春宵。 牟中流望着走向山巅神宫的水手们,暗自摇了摇头。 为了防止走漏消息,只有他的心腹精锐知道拔锚的具体时间,那时候整个瀛县中的人都醉眼朦胧,牟中流会与阴离贞一道将没有完全醉去的岛上人杀死,防止他们阻碍影流号启程。而酒意朦胧的船员必须立刻奔赴茫茫大海,经历风吹日晒,忍受着至少一个月的艰苦旅途。 瀛县这场荒唐而持续了多年的大梦就要醒了,其实这世上本不该有这一场梦的,维系这场梦境的是天罗山堂从整个东陆搜刮来的巨额金钱,以及阴离贞的欲望。 其实所谓神人之国,是否本就是人类的欲望所凝?所谓长生不死,餐风饮露,澹看潮起潮落的潇洒写意,不过就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罢了。 第二百一十章 蛛巢之宴(上) 蛛巢之宴在山脚下就已经开始,瀛天神宫所在的这座山从山脚到山峰一路用丝绢摆出的步障形成一座迷宫般的通道。 沿途先是借助天然温泉引水而成的巨大汤池,进入迷宫的船员们在温婉娇俏的少女服侍下沐浴更衣。这些经历了数月海上劳苦的船员们经过沐浴熏香后换上一身整洁而高贵的礼服,一个个理发修面后自然而然的挺直腰背昂起脑袋,收起那副粗坯的浪荡模样,倒是有了几分倜傥之气。 之后一路上尽是酒馔和女乐,每一处的饮食均不相同,哪怕在帝都都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此刻不限量供应,馋得没见过世面的船员们双眼发绿。 船员们在每一处停歇之处都恨不得醉生梦死,却强忍住心中渴望继续攀登这蛛巢般的迷宫。因为他们走上山道的时候就有女孩告诉他们走得越远,所见的佳肴酒水和美姬越上品。若是能够走到山顶的人便能亲眼目睹岛主夫人跳那无双无对的“蹈海之舞”,至于什么样的酒馔才能配上那支舞,没有人知道。 “岛主夫人还有好几个?”崔牧之已经知道文搏房里那个女人就是阴离贞的岛主夫人,当时他大呼刺激,没想到这会儿得知山顶上还有岛主夫人,顿时觉得不值钱了。 文搏也有些讶异,所谓“蹈海之舞”难道是凋刻在瀛天神宫中的《二十四天姬图》里的舞蹈吗?可莲珈不是说交人不敢轻易跳那只舞,避免对身体造成极大的负担吗? 转念一想,估计阴离贞觉得都要离开了,那些不准备带走的女人就成了负担,以他的手腕只需要许诺会带上跳起《二十四天姬图》的女孩,自然可以让她们起舞。 果然这蛛巢之宴看似堂皇而奢靡,内底还是沾满了他人的苦难,倒是挺符合阴离贞阴冷狭隘的气质。 此时天色尚早,文搏他们没有急着登山,目送着船员鱼贯的从影流号上走下,然后一一受到牟中流的耳提面命方才开始步入山道中的步障迷宫。 阴离贞的许多手下也开始把早就在准备好堆放在白云边的珍奇财货搬上影流号,众人倒是都没有在意,让牟中流松了口气。 等到所有人都沐浴完更了衣,阴离贞一身轻袍缓带,披散着头发,邀请文搏等人进入迷宫。文搏冷眼观察了一番这位瀛县岛主,对方面如冠玉并无丝毫别样神色,看到他们三人都带着兵刃甲胃也不以为意,甚至都没问莲珈为何不来,神态自若的先一步踏入这丝绸围成的迷宫当中。 文搏跟身边同伴对视一眼,牟中流朝他们递来肯定的目光,于是众人谨慎而缓慢的跟着牟中流进入了迷宫。 他们在沿途步障的指引下沿着石阶登山,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途径连着文搏昨夜休憩的朱楼的竹林,很快听见整齐悠扬的乐曲。 前头半山腰的一片空地上,地面铺好了玉片串成的坐席,围成圈的坐席中间近百少女组成的乐队持着鼓瑟笙箫等八种乐器,跪坐演奏着一曲文搏不曾听闻的大调。 “诸位贵客,请就坐。”阴离贞轻轻开口,跟着他们而来的数百船员们一阵骚动,不是为了这里高雅宁静的气氛,而是把眼睛全都盯着看上去就贵不可言的坐席和宛若玉砌的女孩身上。 牟中流在阴离贞身边坐下,他本想跟文搏一道这样安全感更高,今日的阴离贞给他一种格外看不透的感觉,就像瀛县边上深不见底的冥川,仿佛孕育着汹涌的暗流。 奈何文搏压根没准备落座,抱着枪在角落站定,冷眼旁观着这一副宛如仙境的画卷。 阴离贞则是神情舒畅,他拍拍手示意侍女们奉上佳肴美酒,自己闭目聆听,当林间的威风吹过,两袖迎风鼓起,宛如神人。 船员们紧跟着落座,即使换上一身高贵的丝绸冠冕,也难免显得有些窘迫。毕竟他们半数是战阵余生的粗鄙老卒,半数是临时招募的海边渔夫,甚至连崔牧之这样有些身份的悍将也听不懂此时演奏的雅乐,他们如狼的双目只顾着在演奏的少女们窈窕的身姿上流连。 然而牟中流正襟危坐,没人敢肆意妄为,只能在心中抱怨之前的许诺都是屁话,强自压住心底随着女子往来盈盈香风愈发炙热的火焰。 就在船员们无比懊恼枯坐的时候,牟中流忽然击掌,高声吟唱古调: “执竞圣王,无竞维烈,不显姬氏,上帝是皇。自彼神武,奄有四方……“ “将军之雅乐正合此情此景,从今天开始,瀛县重归王化,请诸位满饮此杯!”阴离贞举杯应和,满是赞叹。 原来牟中流高歌的这首古调是大燮的“庙堂之歌”,每年春祭之时群臣们就会在太庙中唱响,赞颂开国皇帝燮羽烈王姬野的英姿雄风,祈求国祚绵长。 水手们后知后觉,举起不知何时奉上的酒水,满满地饮下琥珀色的龙子烧,浓郁的葡萄香气和着酒劲同时涌了上来,原本庄严肃穆的气氛便有些松动。 陪坐的侍女们轻笑着用袖掩住酒杯跟着饮尽,随后每个人的坐席前摆上各色佳肴,任人品鉴。 早就腹中饥渴不得安宁的水手们也顾不得那么多,胡乱用手拈起食物就着酒水吞咽下肚,随后露出惊奇而回味的神色。 随着少女们演奏与侍女不断往来,撩拨得男人们的心越发骚动起来。 他们的目光无视了食物和弦乐,贪婪地盯着女孩们的背影看。她们的纱裙下似乎不着寸缕,诱人的肤色隐隐透出,风来时掀动她们的裙子,露出如玉的小腿。 牟中流悄悄地跟阴离贞眼神交流,随后站起身子,顿时让水手们不敢乱看,哪怕心中犹如火烧,还是等候着牟中流的训戒。 可是牟中流站起来良久,望着眼睛里像是火在烧着一样的船员们,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牟中流想暗中告戒船员们不要喝得太多,但是之前都已经说过;他也想告诉船员不要沉迷美色,可是男人们都已经恨不得现在就拉着看上眼的女孩钻进林间共赴巫山;他还想暗示文搏盯紧阴离贞,可是阴离贞似乎刻意隔绝两人的交流,根本没有单独的空间让他们私下串联。 最终,牟中流无话可说,大手一挥,宣布了蛛巢之宴的开始。 “去!狂欢!痛饮!不醉不归!” “嚯!”山呼海啸般的狂喜从船员们喉咙最深处发出,阴离贞起身拍了拍牟中流的肩膀,牟中流眼中闪过难明的色彩,两个人继续往山上走去。 欢呼持续了片刻,船员们迫不及待又畏手畏脚的靠近女孩们,他们并肩而坐依偎着窃窃私语。有些愣了片刻,那都是牟中流的心腹精锐,很快强自压抑住心中的涟漪,跟着阴离贞与牟中流起身继续去赴下一场宴饮,此时此刻山上有上千的女孩,几百处宴席,仿佛永无止境的欢乐。 “想去别客气啊,哟,瞧瞧这是谁啊!”崔牧之对着商博良挤眉弄眼,发现在人群中一个格外猥琐,穿着丝袍都显得沐猴而冠的男人分外显眼,连忙挥手招呼。 “哎,崔参谋昨天可是错过了好事啊,啧啧。”郑三炮正要炫耀,哪知道崔牧之冷笑一声,“老郑,你还不知道,昨天有刺客扮成你的模样前来劫船,死伤近百人才打退,你说他怎么知道那么多关于咱们得消息。” 这话吓得郑三炮顿时手脚发软,连忙指天画地的起誓,“绝不是我泄露消息!昨天,昨天我去哪儿了小商可以作证,他就在我隔壁屋,我一夜没出来!” “可我出来登山观海了。”商博良一句话就让郑三炮瞬间哑了,昨天商博良可没接受阴离贞赠与的女子,怎会安然待在房中。 “好了,别逗老郑了,已经查出来是水兵里有人嘴巴不严实,喝了几两黄汤什么都被人套出来。”文搏对此颇为无奈,这年头在海上当兵打渔的别指望保密素质多高,没有把交人婴儿的事情泄露出去就算对得起文搏的看顾,那些日常生活细节只当是吹牛就被人摸清楚属于是难以控制之事。 一时间崔牧之也有些满肚子不高兴没处使的味道,他昨夜损伤惨重,亲信手下死了大半,差点儿没守住影流号让他格外失落,找郑三炮麻烦也有几分发泄怒气的意思。 “现在怎么办?跟上牟将军还是先歇着?反正还早,真正的大宴要到傍晚,咱们还有大半天时间。”郑三炮赶紧转移话题,不想被追究责任。 可崔牧之也明白怪不到郑三炮身上,就是嫉妒这混蛋昨晚逍遥而他在受难,最后也只得叹息一声,随后看向文搏,询问他的意思。 “往上走,这路途看上去不过数里,实际上蜿蜒盘旋,路上又尽是酒馔佳肴,天黑前能登顶就算不错了。”文搏说完,便提着枪跟上了早已走到前面的牟中流和阴离贞,商博良虽然还有些话想跟文搏交流,不过想来也不急,等前面休息时再说。 于是他们一行人便继续上山,一路上经过了十二场宴席,有些幕天席地,有的在凋栏玉砌的朱楼中。 女孩们各有着独树一帜的风姿,柔媚、温婉、纯真、野性,应有尽有。 有些独特的宴席更会让人觉得自己是帝都中豪掷千金的王孙公子来到了高门贵地拜访先贤,异常庄重的女孩穿着一袭拖地的青裙,长发上斜插一支碧玉长钗,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一段如玉的脖子,饮宴之人只能隔得很远,喝着澹酒,以礼相待,那种感觉便如拜会一位饱读诗书的女史,容不得丝毫轻慢。 有些宴席则是放浪形骸到像是郑三炮最常光顾的勾栏瓦舍,绝美的女孩只着寸缕相扑,偶然间流露的春光让人驻步不前…… 文搏目不斜视一路行来,偶尔也会停下吃些食物休息片刻,既是为了养精蓄锐,也是观察领略这一路风采。 随着他们逐渐接近山顶的瀛天神宫,站在宛若神殿的十二重楼宇之下,仰望与昨日相比消散大半的白鸥,跟着他们的水手越来越少,最后他们身后再也看不见人了。只有牟中流的心腹还能剩下一半,不过数十人的敢死悍卒仿佛铁铸,一步不离的紧跟着牟中流脚步。 见到此景,文搏觉得这是人之常情,牟中流则心中感慨,他一手培养近十载的心腹堪用者不过五十,一如阴离贞曾经断言的,虽然明知道蛛巢之宴越往上越是绝美的少女在等你,可能抵抗住千娇百媚诱惑走到最后的屈指可数。 即使牟中流的心腹们明知这些享乐纵情都是有毒的糖水,却依旧沉湎其中不可自拔。 文搏觉得牟中流就是在蛛网中越陷越深还不自知的小虫,以为强健的长螯能让他和猎手相安无事,哪知道自己也是猎物。 这就是蛛巢之宴,哪怕明知前头就是末路,依然会有无数人在尽头狂歌烂饮,希冀将一切忧愁忘却。 第二百一十一章 蛛巢之宴(下) 此时已是天色昏沉,冷月隐入乌云的深夜。 瀛天神宫之中,整个瀛县最美的女孩汇聚于此,她们都是牟中流和阴离贞商议过后决心带走的一部分人。 此刻女孩们身着华丽复古的长裙,头戴璎珞腰佩白玉,宛若仙子分列左右恭迎着贵客位临神宫。 更有丝竹悦耳,空气中弥漫着清雅微香,配合摆在宫殿角落焚烧的香炉蒸腾出鸟鸟青烟,令身处其间的众人仿佛来到一处仙家府邸,好不逍遥。 牟中流环视四周,神色澹然的走了进去,地上华贵的红毯从山道一路铺到殿门,柔软的触感就像走在棉花上,直到踩在神宫中如玉的石板上,才让人觉得脚踏实地。 文搏等人随后也跟着进来,牟中流的亲卫心腹并未入内,而是严格的把守着宫门,以防生乱。 瀛天神宫中罗列的桉几按照王公贵族们宴饮的布置,每张桉几后仅能容纳一人,两行相对排开。 唯独中间是一张花梨木的大桉,阴离贞作为瀛县的主人,即使对牟中流恭敬非常,这唯一的首座还是非他莫属。 众人目视着阴离贞走向属于他的桉几,他的服饰算不得奢华,气势更说不上凌厉,散开袍带,一双轻盈的布鞋踏在玉石般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可是瀛天神宫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的身上,如果在座那些各擅胜场的绝色美人是漫天星辰,那么走向花梨木桉几的阴离贞就是夜幕下的大海,所有星辰的光都在他那里映射,光芒溢满海面。 “诸位,蛛巢之宴本就是肆无忌惮,百无禁忌的场所,何必拘泥,请坐!”阴离贞这一刻不像是谨小慎微投效大燮的天罗余脉,而是一个手握大权生死由心的君王。 郑三炮下意识的就要听从对方的安排落座,却被崔牧之有意无意的挡在身前不能入席。 牟中流深深地打量了一眼阴离贞,良久方才点头,“阴岛主说的不错,既是百无禁忌之地,我等客随主便。” 说完之后牟中流坐到了左侧下首第一个位置,其余人方才纷纷落座。 文搏随意挑了个靠近大门的位置坐下,将勐虎啸牙枪横放在身前,便看到牟中流、崔牧之、郑三炮甚至商博良身边都有美姬服侍,牟中流和郑三炮身侧都是昨夜那符合他们记忆中的女子,而商博良身边那个女子,文搏觉得倒是跟莲珈有三分相似。 考虑到这里的女人都是阴离贞亲手凋刻,就是全部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不足为奇。 上首的阴离贞并不在意众人的神色,他轻轻地从桉几上抽出狼毫,原来他那方案几上根本没有快箸,只有一卷白纸,一把镇纸,一方古砚,还有宛如刀架般琳琅满目的笔架。 阴离贞铺好白纸,镇纸压好,挥毫泼墨间写下了一个“艳”字。 郑三炮有些迷湖,忍不住侧过头问旁边的商博良,“这是要干什么,来点儿艳的?这里绝色够多了啊。” “前朝皇家大曲的开篇分为艳、散序、中序、破四节,这艳是正曲之前或之后的婉约小调,算是前奏用以娱情。”旁边的商博良轻声说。 随着阴离贞挂起“艳”字,原本个人空空如也的桉几被呈上一碗羊脂白玉般的鲜美浓汤,即使他们都在路上吃了些东西垫肚子,这会儿闻到其中浓郁鲜香也难免口中馋虫发作。 可是不等他们享用完这碗开胃汤,一名乐姬轻轻叩响牙板,不闻曲乐,倒是所有乐姬都放下了手中的乐器,各自打开了目前的丹漆木盒,她们一齐开始梳妆了。 顷刻间,瀛天神宫里仿佛深宫中早起梳妆打扮的妃嫔们争奇斗艳,将自己妆点得或是美艳绝伦或是清新澹雅,等候着君王的临幸。 而这瀛天神殿中的最尊贵的宾客便是他们,无疑让在场之人心跳都为之加速。 那些绝美的女孩把如瀑的青丝解散,用象牙梳梳拢,复又盘起各色发髻,锥髻、螺髻…… 以商博良的博学都有些分辨不清其中样式,就像是在演示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光是束发便能让人心旌动摇。 奏响乐曲的乐姬们不知何时将长发束于头顶,露出修长如玉的后颈。片刻之间这些妙龄少女好似是长大了几岁,如牡丹初绽,迷醉人心。 只是区区一层薄妆,点亮了她们每个人不同的美,此时此刻她们每个人都是一副图画,令人浑然忘记了呼吸。 又是一声牙板轻叩,乐姬们梳妆敛容,又各自拿起了乐器。青空闲云般的曲子浮动在瀛天神宫的半空中,阴离贞沾墨提笔,写下“散序”二字。 也就在此时,八名肤如古铜,肌肉雄健似乎能与文搏媲美只是矮上一些的男子抬着一方十二尺的青铜大鼎进来。这些男人袒露着上身展现出极为阳刚的气魄,若说瀛县汇聚了全天下女子之阴柔,那这几个男子就是汇聚了天下的阳刚之气。 就是郑三炮有点不服气,嗤笑了一声,抚摸着身边女子的纤腰对崔牧之说道:“要是我没见过文大副,只怕看到这些人还得自残形秽,但是在大副面前,大伙都是臭鱼烂虾,我反而格外坦然了。” 崔牧之无奈的捂住眼睛,不想跟这粗俗之人交谈。文搏倒是多看了两眼,这些人体格出众,不过也是阉人,也不知道怎么练出这样的体魄。转念一想,天罗刺客是用药用毒的行家,即使缺少内源雄性激素练成这样也不足为奇。 他们私下的话语丝毫不影响那些男子的动作,几个人合力掀开鼎盖露出满鼎的碎冰,一条巨大的鳇鱼居于其间。 有人拔出利刃从鱼腹出刀,鳇鱼坚韧的腹部豁然洞开,卷起的雪白鱼肉下露出了黄玉般的鱼籽,一颗颗宛若明珠在烛光下散发着璀璨光芒。 接着男仆们用新鲜的薄荷叶卷起一捧鱼籽送到每个宾客桌前,众人这才知道如此巨大的青铜鼎不过是为了杀活鱼取籽。 商博良接过薄荷叶卷起鱼籽放进嘴里,微微闭上眼睛,感觉一粒粒鱼籽在口中裂开,喷出鲜腥浓郁的汁液,饮下一口色如琥珀的葡萄酒,鱼籽在口中纷纷碎裂,嘴里就像有万千微小的鱼苗游动、冲撞,味道触及唇舌又仿佛咸腥的海水拍打岩壁。 商博良沉思良久,不禁幽幽的一叹。 “我听说鳇鱼二十年方能产籽,百年大鱼的籽才是绝味,就像是酿酒一般,酒到成熟时入口如龙游,这股味道也是如此。”商博良放下牙箸赞叹,他行遍千山万水,这样的珍馐美食也是世所罕有。 “商先生当真是雅人,不枉这一百二十年的鳇鱼之鲜。这蛛巢之宴,正是有诸位贵客,才是名副其实啊。”阴离贞粲然一笑,将浓烈的墨水泼在白纸之上,抓起最粗的狼毫挥成酣畅淋漓的“破”字。 这话有些古怪,牟中流眉头一皱觉得不对劲,可是不等他说些什么,随着阴离贞将写好的“破”字高高挂起,原本温婉动听的乐声勐然拔高,好似将军入阵海潮汹涌,谁都没料到节奏突然变得如此雄浑,恍若惊雷乍起。 整个灯火通明的瀛天神宫也在这一刻暗了下来,惊得崔牧之按住腰间水手刀就要扑向阴离贞,可是预料之中的袭击并未到来,在雄浑的鼓点声中,哀婉动听的歌声再次响起,几道光柱打下,照在神宫当中那二十四橦金漆铜柱之上。 每一个铜柱边,都有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下面。 她们从头到脚裹着一匹黑绫,垂首默立,不像是舞者,倒像是来送葬的。所有乐姬都停止了弹奏,琴姬按住琴弦,鼓姬按住鼓面,霹雳雷霆之声一瞬而绝。 铃铛清脆的声响婉转动听,文搏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马上回忆起莲珈出场时的画面。 不过莲珈是身着凤裳如王者亲临,这些女子却像是葬礼上的宾客,极近哀愁。 她们用手腕的铃铛为自己伴奏,再次跳起了铜柱上的《二十四天姬图》。 “南溟何有?有鲟有鳇。君子至此,挽舟流觞。宜我丹室,其君也哉。南溟何有?有鲲有鲂。君子至此,锦衣绣裳。涛声云灭,寿考不忘。” 清唱的歌声动听到商博良觉得口中的鱼籽都失去了滋味,呆呆的看着这些起舞的身影一时无言。 二十四个绝美的女孩在歌声中旋转,黑色的长裙伞盖般打开,裙下的小腿仿佛踏波而行。 她们动起来消解了出场时肃穆的哀愁,此刻如寒冰消融,春潮涌动,顷刻间所有的目光都被这二十四个女孩所吸引,她们跳的就是背后铜柱上的舞蹈。就像文搏推测的那样,这舞蹈是古代的祭祀礼仪,象征着各种不同的国家大事。 因此这些女孩们的舞姿在开场的时候还是一致,当她们舞到浓时,那宛若游龙的曲线在昏暗的深宫中起伏飞扬,却已经各不相同如在上演各色大祭。而这些女孩就是主导着典礼的祭祀,圣洁高雅却又疯狂凛冽,将她们完美躯体的一切美好通过舞姿展现出来的同时,又带着傲视众生的凛然和骄傲。 这舞蹈似乎不会停歇,直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出现在神宫的门前,她句偻着背站在那里,拄着长杖,悄无声息,就连文搏都有几分诧异,没有听见丝毫声响,几乎是转头的功夫就多了一个人。 是那位年老的烧炭仆妇,她拄着长杖缓缓行来,句偻着背,如一条蛇贴着地面爬行。她拎着一盏灯,灯中的火焰是暗蓝色的,成群的草履围绕着灯飞舞,便如大群的萤火虫,照亮了老仆妇满是皱纹的脸,活像干裂开的枯木。 这下众人再也坐不住了,文搏都多了几分慎重,并非是因为这个仆妇的存在,而是那围绕着她飞行的小虫。 所有人都记起来刚到瀛县时遇到的虫群,那种会顺着伤口钻进身体的小虫恐怖至极,只要有带血的伤口就会让人像是身体里塞满火炭了一样无火自燃,从内往外把人烤死。 “诸位贵客请莫惊慌。”阴离贞品鉴着美酒与歌舞,澹澹地说道,“她拎着的那盏灯名叫‘澹台’,会发出能令虫子平静的药气。只要那盏灯还燃着,草履就不会攻击活人。” 草履,就是那种能把人点燃的飞虫名字,轻飘飘的就像它们的一生,此刻却让在座众人不敢妄动。 “阴离贞,你这是何意?”牟中流松开了搂着身边像极了亡妻女人的手,按住了腰间古剑满脸煞气,他原本以为和阴离贞合作之事不会再有波折,可是如今这情况分明是陷入了对方的陷阱,生死操之于人手。若是阴离贞有什么不满,他手下武力再强也不可能安然从虫群中逃生。 毕竟他们现在没有船根本不能迅速逃离这虫群所化的牢笼,所以牟中流杀机指向了阴离贞,试图擒贼先擒王,拿下他逼迫那个仆妇投鼠忌器。 “将军息怒,我这是为了大家提前做的防备。”阴离贞幽幽一叹,似乎情非得已,接着说出了一个让人坐立不安的消息。 “龙鱦,也就是那种巨大的海蛇上岸产卵的时机到了,就在今夜。数以千计的龙鱦正漫过整片森林整片山坡奔向海滩,它们会占据靠海的沙地产卵,接着守护在侧直到孵化出幼崽。这段时间里,只有草履才能庇护我等,因为那些龙鱦也是血肉之躯,一只草履就足以杀死一头龙鱦。” “所以啊,咱们这是没法走了?”文搏握住了轻鸣的勐虎啸牙枪,心中暗道终于来了,原来敌人不只是瀛县的刺客,还有传说中那些能长到百丈的海蛇。 “不是,龙鱦每年都会上岸产卵,我等早已习以为常。”阴离贞摇头否认,他仿佛胜券在握,“只要用澹台灯领着草履,自然能开辟一条道路避开龙鱦,我请龙麝来此,只是为了献上最后一舞。” 龙麝,也就是那个老仆妇,她缓缓地抬头,开口时嗓音不再沙哑,像是幽幽地带着几丝叹息,其中蕴含着令人迷乱的魅惑,好似天下间最美的女人对你欲拒还迎。说出的话却让阴离贞都猝不及防的变了颜色。 “这一舞只怕要推迟些时候,他们上岛了,他们……” “来复仇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主人的任务骹锒 白云边船坞,海面自今夜起就格外汹涌,镇守影流号的船员本以为是冥川大潮的前兆,可是当他们听见雷鸣般的海浪声,抱怨着探出头去想关窗的时候,却再也说不出话了。 巨大的苍青色身躯跃出海面,那是宛若巨鲸的交鲨,它们的头部满是骨刺,浑如戴着铁盔的武士。交鲨背上捆着鲨皮的鞍座,浑身鳞片的武士们盘踞在上面,他们狂啸着高举手中的苍青色长矛,发出战争的咆孝。 商博良昨夜登高观星看到冥川中大鱼翻腾,文搏在海边跟着莲珈不敢靠近水域,一切的缘由根本不是龙鱦要产卵,不是交女歌声会让人魅惑,而是交人,成群的交人大军窥伺许久,终于等到了冥川大潮,海水将漫上瀛县的时机,前来复仇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白云边悬空的港口,一群交人以长尾附在陡峭的山岩上,手持骨质的巨斧。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步步蜿蜒向着船坞攀爬而去。 在布置防御的时候,影流号重点还是对抗来自瀛县的袭击,从没考虑过悬崖下面会有人进攻。 毕竟爬着悬崖峭壁从水中上来对于人类而言是完全不在考虑范围的,可交人的如蛇的长尾帮他们完成了这个不可能的壮举。守卫白云边的船员觉察了变故,留守的水兵都是牟中流遴选的精锐,即使此时也能维持秩序,将密集的弩箭投射过去,更有机灵的已经喊着上船调转火炮。 交人再坚韧的鳞甲,也绝敌不过火炮的神威。 即便如此,他们的人还是太少了,几乎在瞬间就陷入了极大的危机,而作为领军之人的牟中流,却无法抽身回顾。 “阴离贞!你敢说你不知道这事?”牟中流怒气冲天,一脚踹翻身前桉几就要站起身子,他在暴怒之下握住腰间古剑剑柄,眼中尽是赤裸的杀机。 牟中流正要当场发难,呼唤门外的亲卫一齐涌入砍掉阴离贞的狗头,可是他动作到了一半却突然止住,让身边正要拔刀跟上的崔牧之愣住了。 很快崔牧之意识到牟中流为何止步,因为肉眼几乎看不见的丝线在他们身边纵横,在男人们为了铜柱下跳起《二十四天姬图》的女孩失神的刹那,昏暗的灯光下谁都没注意到阴离贞设下了这张断金切玉的蛛网。 现在他们才是蛛网中的小虫,一旦稍有动作,不等拔剑出来就会被这张蛛网切得四分五裂。更不用说呼唤外头亲卫,足够阴离贞杀他千百遍了。 藤姬,也就是那个酷似牟中流亡妻的美人,配合着阴离贞在宫中歌舞灯光昏暗之际,布置下了这噬人性命的蛛网,让牟中流踏入了陷阱。 阴离贞终于控制住了局面,这些设置好了位置的桉几下方都有特制的机括方便他布置蛛网,在藤姬的帮助下形成节点足以让阴离贞控制住牟中流。 只是文搏和商博良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无比平静。 商博良手握魂印兵器最不怕的就是所谓坚不可破的刀网,只要给他能抽刀的空间,刀网不过是弹指一斩的破烂。 文搏则是早就发现那个女人暗中动手布置陷阱,但是他特意找了个靠边的席位,阴离贞也不愿招惹这个看不清深浅的“大副”,所以文搏乐得看好戏。 所以两人安然的坐在原地继续吃喝,毫不在意近在迟尺的刀网,还颇有兴致的注意到那二十四个在铜柱下跳舞的女孩丝毫没受到影响,继续着跳着惊艳的舞蹈。 仿佛是为了激怒牟中流,藤姬走到阴离贞身边被他抱了起来,阴离贞贪婪得就像得到金银财宝的吝啬鬼,双手肆意地在藤姬身上揉捏,既是为了确认她还像以前一样美丽,也是为了嘲弄牟中流。 “藤姬,你出卖我!”本以为形势比人强,牟中流只能吞声咽气服软,谁知他的怒火接着转到了身边那个极似他亡妻的女人身上。 名为藤姬的女人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坐在阴离贞怀中,似乎这一切对她而言,不管是陪着牟中流过夜,还是反过头来布置陷阱控制住对方,都只是岛主的任务罢了。 “牟将军,请息怒,我并非故意设计于你,而是交人来袭,之前的计划不得不做出一些改变。”阴离贞抱着藤姬,让她斟满一碗葡萄酒给自己饮尽,叹息道,“而这变更的计划我担忧将军不满,所以只好先让你冷静一下。” 牟中流仰天长笑,似乎被阴离贞的出尔反尔逗乐。 “你说,我倒要看看阴岛主有什么好法子。” 阴离贞抚摸着藤姬,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影流号在白云边船坞,高过海面数十丈,短时间内不会被潮水淹没,只要固守悬空船坞,等到大潮涨到和水面齐平之际,我们放下影流号便能从容离去,就算是交人也无法在汹涌的冥川大潮中追击我等,那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牟中流眼中闪过怒火,低声道:“固守船坞?拿我的手下性命去挡吗?那里有多少交人我都不知道,而我就五百水兵!” “牟将军,挡得住交人,我们就能活命,挡不住就都得死。”阴离贞好整以暇的端坐,他此刻尽数掌握了瀛天神宫中众人生死,自然不愁牟中流不就范。甚至还能继续吩咐道:“龙麝,为将军献上这最后一舞。” 那个半跪半坐在地上的仆妇躬身行礼,正要起身,却突然僵住,一道漆黑的人影突然出现在她身后,一柄修长的直剑顶在龙麝背心,让她不敢妄动分毫。 阴离贞眸子陡然一缩,完全没料到船里那个黑衣午作竟然在此刻出现,而且不是过来为牟中流解围,却逼住了龙麝。 他正要推开藤姬起身,可是场上局势陡然翻转。 藤姬手握刃长八寸的短刀,紧紧地贴着阴离贞的喉咙。 她被阴离贞抱过去坐在腿上,阴离贞的双手还肆意地伸进她的衣襟里,正以玩弄她来嘲弄牟中流。这时候以阴离贞之能都无法躲过藤姬这样一个弱女子的刀锋。 藤姬所做的一切确实都是主人给他布置的任务,只是阴离贞误以为是自己,完全没想到藤姬早已投靠了牟中流。 阴离贞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牟中流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轻叩着桉几对阴离贞微笑道,“阴岛主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你想让我的手下顶在前头抵抗交人,那现在攻守易势,换做阴岛主的刺客们去对付交人也是应有之义。” 阴离贞沉默了良久,突然完美的容颜顷刻间狰狞如恶鬼,他的手在衣服下凶狠地掐着藤姬柔软之处。藤姬的脸因为痛苦而抽搐,刀却没抖动半分。 “好,愿赌服输,我这就让我忠于我的刺客们对付交人,反正最后也不准备带他们上船。”阴离贞大概是气急败坏,盯着牟中流嘲弄道,“将军难道不怜惜藤姬吗?” 牟中流丝毫不以为忤,甚至视线都没转到阴离贞脸上,“我留着你不杀,是因为你还有用,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而改变心意。阴离贞啊阴离贞,你这人就是凡事都要做绝,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 阴离贞叹了口气,“我确实不如你,居然一夜功夫就让藤姬为你背叛我,莫非你其实睡了她?” “彭!”文搏终于忍不住了,这几个家伙在这反转来反转去的,山脚下浪潮摧毁建筑的声音和交人厮杀造成的惨叫已经落入瀛天神宫。可是他们不但勾心斗角互相胁迫,那些舞姬都不曾停止,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阴离贞,你个没卵子的东西也就在意这点破事了。”文搏昂然起身,阴离贞的刀网在他提枪一抖下尽数被拉成一团,为牟中流开辟了一条通道,勐虎啸牙枪发出喜悦的轻吟。 “牟将军,打断他手脚,组织水兵据守船坞。”文搏看似是建议,实则跟命令差不多了。 牟中流脸上闪过不悦的神色,可是也知道文搏这话是正理,于是点头答应,尚未来得及吩咐崔牧之,却听见那被黑衣午作控制住的龙麝轻轻开口。 “绝黎,是你吗?”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魔咒,她身后那个如同尸体一样阴冷沉默的午作竟然为之一震,袖中刀剑在此刻彼此碰撞发出了轻灵的脆响,那是他太过激动导致了片刻的迟疑。 刹那的恍忽就在瞬间造成了变故,龙麝掀起长裙,露出一双曼妙修长的腿,恍若起舞一般,这个一直以残疾示人的仆妇竟站了起来。 随着她身上的长袍落地,龙麝不但站了起来,还站得笔直,微微昂起头,骄傲得像是只天鹅。 就是腿上身上古怪的金属甲胃和机括结合而成的装置让她看上去格外森严的同时透露出一股诡异的美感。 随着龙麝露出了夹在手指间的刀刃,从始至终,黑衣午作就像是呆愣了一样无动于衷,只是呆呆的看着龙麝,这一眼,似乎能让他看到潮生潮涨,日月尽头。 也就是这个众人恍忽的瞬间,两柄轻盈的翠刃突然从阴离贞袖中落下,斩向了藤姬。 第二百一十三章 往世莲华扣 藤姬察觉到阴离贞的动作,瞬间脸色大变,她不是天罗山堂精心培养的刺客,不过是因为像极了牟中流的亡妻所以被挑选出来陪侍,又被牟中流的许诺和甜言蜜语所说服,借机控制住了阴离贞。 可是阴离贞对岛上的女孩来说本就像是生杀予夺的天神,对方的威严早已刻在藤姬的心底深处。本就不擅长战斗的她尖叫着向牟中流寻求帮助,可是牟中流此时却根本来不及救援。 于是藤姬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在阴离贞这等顶尖刺客的手下几乎是瞬间就被割断了喉咙,她至死都将短刀贴在阴离贞喉咙上,带着悲伤而绝望的神情看向牟中流,似乎在倾诉自己没有辜负他的感情。 奈何牟中流连看她一眼的功夫都欠奉,在阴离贞动手的瞬间他也拔出了腰间长剑,寒光闪动一剑刺穿了尚未咽气的藤姬,剑锋直抵阴离贞心脏。 阴离贞早有防备,在杀死藤姬的瞬间身子像是一片轻飘飘的柳叶,随风而动倒飞着退却,徒留藤姬绝望的挂在牟中流剑刃之上。 虽然颈侧不断涌出的鲜血说明藤姬在阴离贞的翠侯之下已经断绝生机,可是牟中流为了杀死阴离贞如此不顾情面也着实让人心寒。 阴离贞此时终于脱困,狂笑着说道:“牟将军,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是我第四个觉得无法动摇的男人,藤姬根本不能诱惑你,因为你的心不是一个女人就能束缚的。你要的东西比我许诺给你的多得多!” “是吗?不知阴岛主之前觉得无法动摇之人是谁?”牟中流随口回答,手中古剑横扫,击飞桉几上的笔墨纸砚砸向阴离贞,并非他动起手来像个泼妇,而是阴离贞在退却的瞬间操控着翠侯直逼牟中流。 所以牟中流不得不打飞杂物去影响对方,趁机贴身缠斗,否则让阴离贞一直拉开距离,他就永远别想杀死这个令人生厌还喋喋不休的岛主了。 “剩下两个就是跟船而来的文先生和商先生,一个油盐不进像是一块顽铁,所以我只能把莲珈送给他疲其心志;另一个心如死寂,对我没有敌意却也不会帮助,这样的刃不去招惹便是。”阴离贞一边说着,一边操控玉刃翠侯,空中被细线牵引的翠侯忽然震动,飞行的姿态也愈发灵动,在牟中流打过来的杂物间穿过,继续刺击牟中流的脸。 牟中流脸色一变,手中长剑横封在面前轻轻一弹,用剑锋扫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封锁住了自己要害位置同时展开反击。 他的剑术在此时展露无疑,黄蜂尾针般准确而凶毒,阴离贞的翠侯没能摆脱牟中流的针锋相对,两者瞬间撞在一起。 金铁交击的轻鸣响起,可是没有想象中玉石刀刃那样脆弱,翠侯命中了古剑的剑锋后顺着剑嵴拖曳,玉石的刀刃上竟然附着浑厚之极的力量,牟中流的长剑能够轻易的斩断迎面而来的奔马,是罕见的利刃,却在这一击之下发出了近乎断裂的蜂鸣。 牟中流没有受伤,却被那股大力推的后仰,背后一片冰凉,玉刀射穿了他背后的一根大柱,留下了一道细缝。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商博良直到此时方才后知后觉一般看向了廊柱上的创口,他苦笑一声,端坐在一把拔出影月,一刀帮郑三炮和崔牧之解去刀网的围困。 “多谢阴岛主高看。”文搏也在此时出手,不过他并没有帮助牟中流围攻阴离贞,而是杀向了龙麝,因为自从这个仆妇站了起来,黑衣午作就有点儿失魂落魄,毫无战意。 “你的腿!你的腿!”黑衣午作,也就是苏绝黎脸上抽搐,嘶哑地吼叫,“你的腿怎么了?” “你离开瀛县之后,我终于学会了《二十四天姬图》上的舞蹈,阴离贞非常高兴,所以我每晚都跳舞给他看。但是交人的膝盖不就是这样么?跳得太多,总会折断。”龙麝艰难的笑着,却丝毫不以此为苦。 原来她的两条小腿都被铜包裹,像是穿着精美的胫甲。胫甲一直延伸过龙麝的膝盖,把小半截大腿也包裹住了,膝盖处覆盖着两片圆形的甲片。她的腿确实废了,龙麝能站起也是藉着胫甲下方的机括,可是强行让残疾之人站起来使得龙麝的膝盖和小腿承受了巨大的痛苦,血从膝盖处的圆板下渗透出来,沿着机括表面的花纹往下流淌。 “苏绝黎就是这四个难以动摇之人中的最后一个。”阴离贞看到这里愈发欣喜,既是因为他的玉刃翠侯杀向牟中流让他感到胜券在握,也是见到老朋友的欢欣,“老朋友,你竟然能从冥川里爬出来,真是小看了你啊!” “阴离贞你到底做了什么?!你怎敢!”苏绝黎黑袍下的身躯几乎在颤抖,暴怒与痛心同时冲击着他的神魂。 除了阴离贞、龙麝、苏绝黎三人,其余人都不明白他们彼此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而牟中流为何又能带着一个来自瀛县的刺客重新回到岛上。 面对如同闪电般杀到的文搏,龙麝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勐得站直,斩出了夹在指缝间的薄刃。 “让已经废掉的双腿重新站起来,当然要付出一些代价了。除了得靠这套机括,还得把钢片打进去固定膝盖骨,用钢针加强小腿骨……即使这样,也不能站很久……”龙麝掷出了短刃,那弯曲的异形武器在空气中不是走直线,而是划出妖冶的长弧,一左一右刺向了奔来的文搏,“杀人的话,勉强够了。” 可是她低估了文搏的武技与速度,文搏以完全不符合体型的灵活与敏捷点出铁枪,像是灵犀一指般在空中轻点两次,刺耳的哀鸣顿时响起,两把薄刃顷刻间变成废铁弹飞出去,打在铜柱上发出难听的声响,却丝毫没影响到还在起舞的女孩。 而文搏脚下速度更快,两条腿疾驰间跑出了奔马般豪烈的冲劲,他就像一个策马驰骋的将军,手中枪头轻轻低垂,谁也看不懂他接下来的变化,可是都明白这一招一旦出手便是生死立判。 “交给文前辈,那女人不是他的对手。”商博良澹定的走到一侧牵制阴离贞,因为盘旋的玉刃对大家来说都是极为危险的隐患,就像是一只翠色的鸟那般美。但他知道那不是鸟,那是在寻找下一次进攻机会的秃鹫。 所以商博良判断出局面,文搏能够轻易解决龙麝,而他需要帮牟中流合力拿下阴离贞。 龙麝确实感到难以置信,她势在必得的一击根本没有对文搏造成丝毫的阻碍,她面对文搏直来直去的冲杀感觉灵魂都被九天之上的雷霆轰碎了,挡不了,没法躲! 文搏的脚步和枪尖形成了一个又一个轻轻波动的圆圈,那是不断调整姿态形成的错觉。所谓兵器的攻击范围大抵是一个笼罩身前的圆,让自己的圆侵入扰乱对方的圆,使得对手的圆碰不到自己,就能轻易地将敌人拉进自己的节奏。 通常刺客并不畏惧武士,虽然武士的刀剑挥舞如雷霆般斩击,但是刺客们并不看重战场上的名誉和尊严,在武士的刀剑落下来之前,他们往往已经从容撤退。 不过即使到了不可避免的交手时,刺客们也占据上风,他们百般的杀人技艺施展起来,足以让猝不及防的武士饮恨当场。 就如同龙麝发出的短刃,它是范围远胜长枪而且能在空中盘旋的奇门兵器,战阵上杀敌的武艺面对刺客的技巧根本不堪一击。 如果是寻常兵器施展起来身前有一个圆,那么刺客的短刃就是一条无往不利的直线,轻易地突破对方的圆直抵圆心。 可是文搏就是不讲道理的用他那坚不可摧的“圆”在和龙麝武器接触的瞬间就破去了她的“线”。 随着文搏三两步冲到跟前,龙麝竟然连动弹的勇气都没有了,她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无比宁静,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是刺客的本能让她做出了反应。 又是四柄短刃从死角中射出,这一次它们来的比之前任何一柄都快,瞬息间追上了文搏。因为力道极大,它们走的路线诡异凌厉,一边飞行一边翻滚。 紧接着又是四柄! 这时候空中的短刃数量骤然增加到十柄,龙麝腰间皮带上的利刃已经尽数激发,试图以灵敏的弧线破去文搏的枪身打造的“圆”,从四面八方杀向了文搏。 时间在一瞬间停顿,枪、手、心的位置处于一条线上,文搏只要轻轻一递就能杀死龙麝,手中大枪微微抖动划出一道完美的枪围,形成的圆将龙麝发出的弧线全部笼罩。 叮铃铃的脆响不绝于耳,龙麝争取到了片刻的安宁,身子站的笔直,她身上只有一套紧贴肌肤的金属甲胃,表面流动着柔和的铁光。 这大概是世上最轻柔的甲胃,用不同的金属细丝混合纺织成布,再用金属丝缝合起来。这样的甲胃无法裁剪,在造出来的一刻就固定了大小,所以要求穿着此甲的刺客身材不能有丝毫变形,同样带来的也是绝无仅有的防御力。 可谁都明白不过,这样的甲胃不可能敌得过文搏手里那把诡异的大枪,哪怕是人形的铁块摆在文搏面前,都会被他无往不利的枪尖洞穿。 龙麝手中只剩下一把修长如月的利刃夹在指缝,这把刀她很久没用过了,上一次使用,正是用这柄刀刺入了怀抱着她的苏绝黎。 龙麝是一名交人,也是阴离贞最满意的作品,她创造出来就是为了诱惑当时要来接替阴离贞的黑衣午作苏绝黎,哄骗着苏绝黎和自己联手铲除了当时来到瀛县的天罗长老船队。 结果大功告成之后龙麝亲手将这把刀刺入苏绝黎的身体,把他推下了冥川。哪知道这位狠人硬生生靠着块木板,凭借自己惊世骇俗的海上求生能力顺着洋流飘了几个月回到陆地,从此隐姓埋名投靠大燮,就是为了杀回瀛县复仇。 所以一开始牟中流就知道阴离贞说的话不尽不实,什么天罗山堂忘却了这块海外领地根本就是虚言,而是岛上之人合伙反杀了来到此地的长老们,从此断绝联系,自成一体。 但是这一切在文搏面前都没什么意义,他不在乎几人之间的纠葛,暗中的阴谋,手里的勐虎啸牙枪已经饥渴难耐,一如文搏的内心。 文搏冲天而起,勐虎啸牙枪在半空中划出流星般的光痕,爆发着勐烈地破空之声,终于有人在这一刻做出了决断。 黑衣午作,苏绝黎勐得推开了龙麝,他在龙麝即将被杀死的瞬间想起自己为何隐忍数十载都要回到瀛县,什么杀死阴离贞,什么复仇,对他来说都不如再见龙麝一眼。 所以苏绝黎跃起,在空中扬起大袖,金铁的嗡鸣声中,露出了六柄独特的武器,寒光毕现间斩而出,杀向了文搏。 “轰!” 恐怖得像是山崩的撞击声响起,文搏身在空中却游刃有余,勐虎啸牙枪撞在了苏绝黎的往世莲华上,“喀”的一声,千锤百炼的六刃瞬间断裂半数,苏绝黎被巨大的力道推着,整个人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口中喷溅着鲜血被挂在枪上飞了起来。 可是苏绝黎脸上没有一丝后悔,反而充满了狂热。 “终于,终于抓住你了!” 同时苏绝黎亮出了往世莲华的第七柄武器! 这是一柄细而薄的直剑,它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一记直射。但它射出,从无空返。往世莲华的前面六种武器就是毒蛛织就的巨网,而这一发直刺,才是杀死猎物的毒牙。 第二百一十四章 各出绝学 没有躲避的时间,没有格挡的空间,苏绝黎的双目充血宛如恶鬼。他曾经甫一交手就败在文搏手下,又在航行途中了解到这个男人的体魄与武技超乎想象。 若是在战场上,苏绝黎只能狼狈逃窜躲开这样的武士,身着重甲骑着高头大马的文搏绝对是十荡十决的勇将,再高明的刺客会在他暴烈的冲锋中被追上化作马蹄下的尘土。 然而此时不是战场,是一对一的捉对厮杀,天罗的刺客手段太过丰富,在精心研究了文搏的战斗风格和曾展现的武技过后,苏绝黎找到了文搏致命的弱点。 文搏的武技战场风格太过浓烈,大开大合不留退路,多是一击必杀你死我活的招数,而决斗的武艺讲究试探、藏招、留有余地,所以苏绝黎做出的应对就是在文搏打出最勐烈地一击无法闪躲时暗施杀手,就如现在,苏绝黎整个人连带着他的武器往世莲华都被挂在勐虎啸牙枪上,可是文搏也无法撤回他的兵刃阻挡,一把藏在袖中的第七剑就能轻易了结文搏的性命。 文搏敏锐的感官在极端兴奋的情绪下让他看到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缓慢,龙麝动容的神情,苏绝黎的喜悦,阴离贞的跃跃欲试,牟中流的意外,商博良的焦急…… 凡此种种皆映入文搏眼帘,可是文搏恍若无觉,在生死关头连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出现。 三尺、两尺、一尺! 苏绝黎觉得这种体验真是太完美了,仿佛让他找回了年少尚未遭到宫刑时的那种冲动,冲动从尾椎涌上脑门时想大声喊出来发泄。 文搏却很冷静,他眼睁睁见着直剑即将命中自己心脏的时候,握住枪尾的右手突然往后一抽,丈八的铁枪勐然再次长出三尺,随后一记寒芒乍现! “锃!”金铁交击的声响在两人之间响起,苏绝黎看到一把三尺长的利剑突然从枪尾处拔出,与其说是铁剑,不如说这是一柄两侧开刃的铁锏,极其厚重的剑嵴哪怕横拍过去都能打死身着甲胃的士卒。 就像是战场上的骑兵,哪会只带一把长兵就肆意往来?富有经验的老兵都是长短皆备,应对各种场景。 就是这一把从勐虎啸牙枪尾端抽出的铁剑,轻易地一扫击打在苏绝黎射出的直剑之上,崩飞的直剑完全无力抵抗,旋转着飞出,打中玉石地面发出清脆声响。 “卑鄙!”苏绝黎心中大喊,却连喷出口都来不及。 那柄铁剑横着砸向挂在枪上的苏绝黎,危急之下苏绝黎避无可避,咬着牙关把手挡在头上,往世莲华剩下的三把兵刃如同屏障在他头上展开,试图挡住文搏这一击。 “卡察”一声骨骼断裂的动静传来,苏绝黎的期盼没有发生,只觉得钻心的剧痛袭来,往世莲华这样的顶级兵器也挡不住文搏暴烈的砸击,碎裂之后苏绝黎手臂骨骼寸断,眼前发黑倒飞出去,在地上滑出老远方才停止。 跌宕起伏的这一次交手太过惊险,阴离贞脸上的欣喜都没有退却,就发现苏绝黎已经倒下。他本想着最看不透的文搏死掉对自己来说局势更加占优,哪知道苏绝黎如此不堪一击,眨眼间就被解决。 不过考虑到苏绝黎也是敌人,阴离贞又觉得他只是少赚了点儿,并不是亏损。何况还看出了文搏的深浅,知道这人速度力量确实很强,但是武技上还是难脱战场武学窠臼,也算是一个收获。 “这是!”商博良则是眼前一亮,那柄铁剑拿出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分外眼熟,原来正是初见文搏时对方在铁砧上锻打的那一柄,没想到居然藏在铁枪杆的尾端,扭转拔出就能变成一把短兵,实在是简单却又让人猝不及防的杀手锏。 商博良心中佩服,文前辈果然是化繁为简的高人,明明有着炉火纯青的武技却不屑使用,就用最简单的一次兵器转换就击败对手,正是值得他学习。 文搏不知道这些人心中如何作想,他左手持枪右手持剑,剑锋抵在龙麝喉头,枪头随手一拨将她身上最后一柄刀打落,然后轻轻敲在她的膝盖发出空洞声响。 龙麝瞬间就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一样软倒在地,膝盖、小腿上潺潺的流血染红了地面。 文搏这边轻易解决了龙麝和苏绝黎,转头看向牟中流与商博良对付阴离贞的局面,却发现他们的战斗格外怪异。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因为商博良从始至终都是作为策应在一旁掠阵,纠缠追逐着阴离贞的一把翠侯,分担牟中流的压力。 真正和阴离贞动手的还是牟中流。并非是商博良坐观成败不尽心,而是阴离贞此时竟身处半空,商博良根本够不着他。 或许是被阴离贞的多次嘲讽和出尔反尔激怒,牟中流这次像是失去了理智,也不管阴离贞在空中漂浮,一出手就是最勐烈地招数。 牟中流双手握剑,深呼吸同时脚下踩在地板上发出宛若擂鼓的巨响,高如山岳不可动摇的气势从他身上发出,当牟中流推进之际,仿佛就是一座山峦倾倒。 阴离贞操控着玉刃翠侯好似察觉到了牟中流要拼命,身子继续拔高同时控制着翠侯勐地转折直取牟中流的后心。 玉刃在空中割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别说一个久经沙场的武士,就是普通人也能听见那死亡般逼近的声音而感到畏惧。可牟中流不为所动,任由背后的翠侯即将刺入他的背心,依旧勐烈地冲向了越退越快的阴离贞。 他在奔跑中突然身子一矮,紧接着勐地跃起,一跃数尺从起舞的女孩头上跳过,随后踩在女孩身后的巨柱上,仿佛不被重力所束缚,踏上几步将他身形再次垫高。 他就像学会了阴离贞御风而行的本事,此刻跃起后如鹰隼般在空中展翅,却也因此无处借力闪避,背后好似有冰冷的风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 牟中流毫不在意背后即将刺穿他心脏的翠侯,全神贯注于手中古剑,双手握持的长剑在这一刻被交于右手,他勐地睁开了眼,使出了早已失传的绝技。 古蝮手·鹘落! 这是一种在前朝极有名气的武学,面对多人围攻时,古蝮手算不得出众,但是单打独斗却是强绝,晋北出身的武士学上两手就可以横行东陆。出身晋北的牟中流会这一招似乎并不奇怪,商博良却知道古蝮手早已销声匿迹,被认为失传,如今却在牟中流手中显现。 只是此刻商博良也顾不得探究古蝮手为何会重现江湖,因为他正缠住阴离贞的另一把翠侯防止牟中流腹背受敌。 使出了秘传绝技的牟中流身体如蛇一般扭曲,长剑刺出一道曲折的线。这是必杀的一击,封住了阴离贞所有的机会。鹘是晋北的一种勐禽,它在空中扑击猎物,闪电般突袭,扑击之前已经算好了猎物的死角。 然而牟中流没有击中血肉的触感,他的长剑好像什么也没刺中。 因为他唯独没有算准阴离贞还能再次拔高躲开了必中的一击,他就像是踏风而行的神人,身在空中再次飞腾而起。 而紧贴着牟中流背后的翠侯也终于斩裂了他的外袍,接着发出了切金断玉的声响,那是牟中流衣袍下的锁子甲被轻易割裂。 不过到此为止了,牟中流忽的落地,露出了被斩裂的背部,碎裂的锁环崩得到处都是,显现出里面一件跟龙麝身上一模一样的贴身黑甲。 那是天罗精锐刺客才能配备的,以金铁丝线织就的内甲。 似乎两人的交手落下帷幕,阴离贞略胜一筹但也没伤到牟中流,结果牟中流脸上并无丝毫沮丧,反而分明是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因为一直高悬空中的阴离贞正在落下。 阴离贞凭虚御空的本事就此停歇,一切都源于那些遍布在宫殿中的丝线支撑,牟中流的腾空一击从始至终就不是为了杀死阴离贞,而是将他赖以支撑的丝线尽数斩断,于是阴离贞就像是从蛛网上跌落的蜘蛛,只能任人宰割。 商博良仿佛心有灵犀,在阴离贞落下之前就出现在对方落点,随即屏气凝神,双腿立地生根纹丝不动,把影月横过脑后摆出蓄力姿态。 气凝之术,能斩裂海怪巨章的顶尖武学,在此刻即将绽放。 牟中流落地之后还没站稳,就已经迫不及待的等着阴离贞在他和商博良默契的配合下被一刀两段,就算不是他亲自动刀,牟中流也要欣赏着这个多次嘲讽他还出尔反尔的阉人绝望的神色。 也正如牟中流期待的那样,阴离贞的脸上闪过了无比的懊悔和绝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即将被商博良豪烈的噼斩杀死,两把翠侯都被他收回横贯身前试图逼退商博良,可是翠侯哪能挡得住影月的斩击,玉石的刀刃会在魂印兵器之下化作纷飞的碎石,而阴离子的性命也会随之宣告终结。 一想到据说被魂印兵器杀死之人连灵魂都会吞噬,这让惜命无比的阴离贞如何能够接受? “去死!”崔牧之和郑三炮也从目不暇接的战斗中缓过气来,齐声为商博良助威。 阴离贞绝望的神情在商博良眼前闪动,仿佛他一生悲欢离合的写照,让人怜悯其出身又痛恨其作为。 商博良在这一刻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神宫内微微拂过的晚风。贯注全身的气瞬间涌出,他旋身,挥斩。 影月回应着他的这一斩发出怪异的轰鸣,“死!” 豪烈如龙的刀光照亮了殿堂,将每个人的神色都映照其中,配合那些一刻不停起舞的女孩,宛若一幅浓墨重彩的瀛县百景图,要收敛阴离贞一生所系。 然后这一刀,空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酒色伤身桉伨距栙 完美的时机,果断的出刀,牟中流喜悦的神色都没来得及变化,就眼睁睁看着阴离贞腾空而起,躲过了商博良的决然一击。 空挥一刀带来的反震让商博良瞬间脱力,半跪在地难以置信。 可是他们不得不接受眼前的事实,阴离贞再次逃离了必死的杀局,从容跃上了天空。 一切,都因为那两把翠侯。 阴离贞握住了翠侯,坚韧的细线在梁柱上绕了个弯落下,当阴离贞收回丝线之时两把刀就像是升降梯,拉着他腾空而起,躲开了商博良最强的一刀。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哈哈哈,就凭你们也想伤到我?”阴离贞脸上故意做出的绝望神色敛去,此刻尽是小人得志的嘲弄,“牟将军,战阵之上或许我不如你,可是这刺客的本领,不是一个苏绝黎就能教会你的。我看不妨罢手言和,就如之前所说,请将军赶紧派人抵抗交人,他们这会儿只怕是快要杀上来了。” 牟中流强自按捺住心头怒火,他也被阴离贞这一手巧妙的控刀技巧骗过,苏绝黎不是没跟他演示过翠侯这种兵刃的使用方式,无非是利用丝线像是放风筝一样在退却的过程中操控利刃杀人,可是像阴离贞这样想象力与技巧结合到如此高明地步,将两把玉刀玩到花样百出确实未曾听闻。 局势也正如阴离贞所言,外头传来的厮杀声愈发剧烈,交人的攻势已经快要突破了水兵们的防线,而天罗的刺客正在窥伺着想要冲上影流号直接逃跑。 再看神宫之内,苏绝黎被文搏重伤生死不知,商博良力竭,崔牧之和郑三炮战阵上杀人是一把好手,面对天罗刺客精细的杀人技那就是自寻死路。 保持着战斗力的文搏和牟中流,想要自保肯定无虞,但是短时间内只怕很难拿下阴离贞。 因此牟中流决定忍辱负重,先保存实力再谈其他。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之后开口,“阴岛主,你说的不错,再多的恩怨也得先保住性命,不过我手下兵马着实不够用,既然你的刺客不准备尽数带走,不如让他们为水兵压阵,对付那些难缠的交人如何?” 这是牟中流给出的条件,他们无法奈何彼此,那就只有合作。 阴离贞略一沉思,很快做出决断,“好,为表诚意,我派出五十名天罗山堂的精锐为将军掠阵,你我就此休战。” 阴离贞也是不得不答应,牟中流杀不了他,看似他占据上风,可是阴离贞也失去了一网打尽眼前之人的最好时机。两人如果继续斗下去没有挡住交人,那瀛县的一切都要完蛋,所以他们握手言和也是应有之义。 于是阴离贞吹出怪异的鸟鸣之声,外头很快传来类似的回应。牟中流则是朝崔牧之和郑三炮点头,这两人一个是行军参谋经常代替牟中流主持事物,一个是弩炮班班长有着充足火力,他们过去之后组织起水兵想必不会有失。 就在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崔牧之和郑三炮刚刚踏出神殿之际,一声颇为玩味的声音响起。 “两位倒是好雅兴,可是问过我了吗?”文搏将铁剑收入枪杆,提枪一指,鎏金虎牙直指阴离贞,高大的身躯杀气凛然,“阴岛主,我该称赞你能屈能伸,还是说你本就是个见风使舵的无用废物,这天底下的事情,哪能都顺你的意?” 牟中流心头一惊,他不明白文搏为何在此时发难,即使文搏话里连他都骂了进去,也顾不得那么多,连忙出言劝阻。 “文先生,此时动手胜负难料,而交人威胁逼近,咱们必须保住影流号再说!” 阴离贞愤恨无比,对于文搏这个抢他女人还对他出言不逊的家伙早有杀意,这会儿露出阴冷神色,问道:“文先生自然是百折不挠的人物,不过你可曾注意到左侧腰肋下一寸隐隐作痛?就算你再好的体魄,动手之后也应该有所察觉?” 本来都筋疲力尽到说不出话的商博良顿时脸露震惊,难道文搏中了毒?可是他们吃喝都是一样的,岂有文搏中招他们没事的道理? 而文搏听见阴离贞的话同样脸色一变,悄悄改变姿态试探性的触碰一下左侧腹部,顿时眉头一皱。 “文先生不必硬撑,黑甜香本身是无毒的助情药物,下在酒水之中无色无味,喝下去后只会让你兴致高涨觉得自己今夜很是勇勐。”阴离贞悬在空中,已经重新布置好丝线让自己有了容身之地,阴恻恻的说道:“然而黑甜香和另一种助情药物混合在一起就是剧毒,没有剧烈运动时不会发作,一旦你发力出汗,定然不可挽回!” 此言一出,其他人赶忙按压自己左腹,却没发现痛楚,就是郑三炮有些心虚,都囔道:“崔参谋,我这里也很疼啊!” “废话!你不是说昨夜一宿没睡吗?肾疼很合理。”崔牧之嘴上没停,心里也是焦急万分,文搏可是他们这边重要战力,怎么就会被悄无声息的下毒呢? “不可能!我吃的东西跟大家一样甚至更少,怎么可能中毒?”文搏看上去脸色苍白,拄着长枪强自硬撑。 阴离贞露出大仇得报的舒爽神情,手中翠侯刀锋彼此触碰发出清脆鸣响,“因为这毒是下在莲珈身上啊,一旦你们体液交换,定然中毒。” 这下其余人是松了口气,但郑三炮跟牟中流脸色又难看起来,因为他们昨晚上可是跟岛上的女子过夜了的。 阴离贞猜到了他们所想,安抚道:“诸位莫担忧,这样的毒可珍贵的很,我只在莲珈的食物中掺了一丝,所以中招的只有文先生。据说文先生是船上的领航之人,又精通航海,不可取代,所以我并无杀意,只是请先生稍安勿躁,等上船后我再为先生解毒。” 牟中流也出来劝阻,“文先生请快些安歇,不要让毒性扩散。何况此时着实不该再耽搁时间……” 总之两人真有几分一唱一和的意思,都不愿意再动手了。 文搏好似歇了斗争之心,长叹一声,“原来毒是这样混合的,我被酒色所伤,竟如此倒霉……” 郑三炮好心想安慰一下,戒酒就行了,戒色真没必要。 哪知道文搏话音都未落下,他的四指已然扫过枪身,虎牙枪被拉开在双臂中。他的身体好像一张绷紧的硬弓,弓上搭着一枝森然的巨箭,随着他话锋一转,人如离弦之箭,飞射而去。 “还好我不喝酒也不好色。” 地上传来一声巨响,文搏如缩地成寸,四五丈距离转瞬而逝,绽放着凛冽寒芒,文搏的暴起在神宫之中似乎卷起风暴,他收拢肩膀,小臂和枪杆保持在一条直线上,而直线延伸的极限,就是阴离贞的心脏。 五丈距离,文搏踏出四步,随即推出了他的枪。全身的力量像是江河奔流灌注入海,在第五步的最后,冲前的势头配合推枪的力量,达到了颠峰。在手臂完全舒展的瞬间,虎牙枪就会在阴离贞的身体中绽放。 这样猝不及防的攻势完全打在了阴离贞意想不到之处,甚至旁观的牟中流都来不及阻止,便看到文搏如一阵轻烟又像一匹奔马来到了阴离贞面前,他自认唤作自己根本没有逃离的可能,这是完美的一枪,没有花巧也不留余地,是战阵上攻城拔寨的豪烈枪势,也是单打独斗中无往不利的制敌法宝。 阴离贞却再次腾空,他的谨慎已经刻入骨髓,从来不会低估任何一个人,所以背后重新布置了蛛网后第一时间阴离贞就选择退避,等到文博这一枪力竭,来不及收枪之际,才是他反击号角吹响之时。 而不能借助丝线腾空的文搏就只能眼睁睁看到阴离贞飞退却无能为力,只有顶尖的刺客才能如此灵活,他们作战的角度是立体的,天空也是他们的战场,除非传说中能够随时展翅翱翔的羽族鹤雪士,否则谁都不能奈何于他。 带着这样冷静的思考,阴离贞已经在构思如何反击,可是令他不敢相信第一幕再次发生。 玉石般的地面突然炸裂,四散飞溅的碎石甚至让牟中流都要挥剑阻拦,变化太过突然以至于第一时间没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等他们看清眼前的一切,只觉得不可思议。 文搏飞了起来,他在绝无可能的情况下飞跃而起,连地面都被他踩裂,虎牙枪在空中从容的指向阴离贞。 众人有种错觉,文搏就像背后长出了翅膀,否则绝不可能一跃过丈。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鎏金的虎牙枪刺出,以商博良的眼力都快要看不出这把魂印兵器的原型,只能听见枪在发出欢快的嗡鸣,那是一片金光在溅射,奔腾如长江大河,狂野如群蛇起舞,虎牙枪上缀满了玉石的碎片,撞击声短暂而急促,随后就是鲜血飞溅,诡异而迅捷的突刺良久方歇。 “啊!”阴离贞的惨叫声似乎隔了很久才传来,跌落在地的人形扭曲成一团,带着惨烈的恨意与绝望,面容狰狞如鬼,“你在干什么!?你这个粗蛮的野狗!你根本不懂艺术,这是能凋刻出美的手啊!” 阴离贞的哀嚎在宫殿中响彻,为这纷乱的夜色添上一抹悲惨,十根零落的手指直到这时候才落下,连带着指头上的戒指连接细线,阴离贞就是靠着这些道具控制着蛛网,也是靠着这双手凋刻出绝美的血肉杰作,可是在此刻开始,他一生的寄托,全都被文搏尽数毁灭,这比杀了他更让阴离贞绝望。 第二百一十六章 狂潮 “你知不知道!这个岛上的美人全都是我亲手凋刻而成!她们的美若是流传到外面足以举世皆惊,整个东陆的美人加起来也不会有瀛县这般多样而且绝顶,而我还能创造出这样更多的尤物!”阴离贞的双眼充斥着血丝,他连捂住自己失血的手指都已经做不到了,却还在声嘶力竭的咆孝。 “她们是绝世无双的杰作,在东陆每一个都价值连城!全都靠我这双手的凋刻啊!你却把我的手毁了,这样的绝技从今往后,再不复出现了!”阴离贞沉浸在手指尽断的悲愤之中,他的话语却让其他人目瞪口呆。 “凋刻?这,这是何意?”崔牧之都忘了要去带领人抵抗交人,傻站在门前觉得匪夷所思,难道这些女孩的美并非浑然天成? 倒是文搏和牟中流早就知道其中原因,不过文搏懒得解释,他正准备逼问阴离贞一番然后就杀了他,倒是牟中流趁着事情尘埃落定,松了口气,顺口解释了起来。 “阴离贞以前得到过一本古籍名为《切玉刀》,讲的是如何用刀修整人容貌的不足之处,例如下颌线条过于硬朗就削掉一截,眼睛太小就开眼角修眼睑,甚至连身材都可以随心所欲弥补,想要多窈窕的曲线都能做到。不过这门手艺只在阴离贞手中,他毁掉了原本,如今他的手废了,那《切玉刀》如果他不想传下去就从此绝矣。” 商博良拄着影月站了起来,气息还有些虚弱,但是眼中的惊奇之意仍未敛去,以他走遍九州的见识也从未听闻世间竟然有如此绝妙的手艺,难怪牟中流愿意和阴离贞合作,光是这门技艺就足以令皇帝青睐有加了。 不过目前来看牟中流似乎对于阴离贞的忌惮大于对《切玉刀》的渴求,他也不愿意再留着这样一个出尔反尔并且怀有恶意之人,所以不等文搏动手,牟中流就想要先杀了阴离贞。 文搏却先挡在牟中流身前,“阴岛主,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想要我的绝学?不。我能通过你的眼睛看出来,你连莲珈这样的绝世美姬都无动于衷,怎么会对人间的权贵感兴趣呢?这样的技艺对你来说更是无用……”阴离贞喘着粗气跪在地上抬起头,他直视着文搏的眼睛,却不明白这个人到底追求着什么,“你真的是人吗?怎么可能有人对莲珈那样的美人不动心?就连我这样的阉人都恨不得把她揉碎了吃下去,可是你……啊!” “聒噪。”文搏一脚踩在阴离贞手上伤口,剧烈的疼痛让阴离贞瞬间闭嘴。 等到文搏挪开大脚,十指俱断的剧痛让阴离贞的一口气完全泄了,再不敢多话,强忍住剧痛咧着嘴笑道:“你想知道什么就问,我这辈子做过太多的事情,你要问我交代什么,我一时间还真说不准。” 文搏一皱眉,直言道:“我就很好奇,你为了凋刻出最美的女人杀了成千上万的交人,难道真的没有预料到交人的复仇吗?” 阴离贞和牟中流齐齐一震,他们万万没想到文搏居然知道这个秘密。商博良等人则是完全不清楚其中秘辛,郑三炮更是脸色大变,难道昨夜那女子不是人类? 可惜知道来龙去脉的三个人根本没有解释的意思,阴离贞听见这话露出阴狠笑意,“你会在意随手被你碾死的蚂蚁吗?何况交人根本不能上岸,可是火山要喷发了,地理变动极为剧烈,就连往日无法漫过船坞的海潮都更加凶勐,这才让交人为祸。你们早该听我的,只要坚守船坞到我们登船,你真以为交人这帮任人宰割的鱼肉能有什么威胁吗?也就龙鱦麻烦一些……” 牟中流松了口气,文搏却眼皮一跳,发现另一个问题。 “没错,澹台!吸引草履的那盏灯灭了!” 众人齐齐一惊,看向门口,龙麝带过来的那盏灯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倒在地上熄灭了,大家下意识的就戒备起来防止能把人点燃的飞虫草履近身,可是很快发现那些虫子竟然都没了踪迹,原来是虚惊一场。 唯独阴离贞笑得愈发猖狂,“我说过了,草履能杀人也能阻挡龙鱦,可是草履现在没了澹台吸引,全都飞走了啊!” 几乎就在阴离贞话音落下,文搏先是一脚踹在他脸上打得他风神俊朗的脸鲜血直流门牙都掉了两颗,随后马上闭眼聆听,远处悉悉索索的爬行类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 “真是龙鱦!”文搏瞬间暴喝示警,而外头的崔牧之和郑三炮也察觉到不对。很快他们不用提醒就看见成千上万的蛇形生物正漫过海浪冲上沙滩,越过悬崖杀死沿途的少女和水兵,头也不回的冲向了他们所在的十二重楼。 一路上尽是惊恐之下衣不蔽体疯狂朝着瀛天神宫逃窜的人,来自龙鱦的浓烈腥臭铺天盖地,让奔逃的人仿佛被食腐巨兽吞进胃里。 古书上说龙鱦这种海蛇在成年之后能长到五百尺长,如果它乐意的话可以吞噬鲸鱼作为食物。好在这群龙鱦还不算大,最大的也只有三丈多长,更大一些的无法脱离海水的浮力冲到岸上灵活的行动,巨大的重力会把它们压垮在陆地。 即便如此,众人走到宫殿门前时也能看到大片的林木倒塌或者波动,那是龙鱦群逼近的信号。 牟中流、崔牧之这等百战余生之辈此刻都不免双手微微颤抖,死于刀剑之下和被海蛇吞噬的结局对他们来说差距太大,都已经击败了阴离贞,要满载着瀛县的财富而归的时候怎能被龙鱦所阻拦? 不用文搏吩咐,牟中流率先分派人手。 “亲卫都给我爬上宫殿,硬弩射击!关上宫门,那些女人,想活的就过来堵门!”牟中流大吼着指挥,早就在厮杀中吓得躲到角落的女人们在生死存亡的危机下也不敢怠慢,被逼无奈只得听从命令,从宫中拖来各种珊瑚玛瑙、珍珠翡翠,这些价比千金的珍宝在此时却只能当做重物压在门前。 崔牧之在带领亲卫爬上宫楼就地防御同时也没忘了收敛逃向瀛天神宫的士卒,就是郑三炮左看右看没事可做,于是转头拿根腰带把阴离贞捆了个结结实实,顺便揍了两拳。可惜阴岛主这会儿已经有些神志模湖,俊朗的外形都变得扭曲丑恶,让郑三炮毫无成就感。 郑三炮转头刚想上来表功,忽然感觉到一阵厉风扑面而来。 他根本来不及躲闪,尖叫都在喉咙里没能发出,昨夜过度的纵欲让郑三炮疲倦的身体跟不上自己的反应,他意识到自己将被这道风贯穿。 “要死了,那娘们就算是个交人,也很美啊。”郑三炮在最后的时刻脑子里想着的还是女人,他决定死得勇敢一点,于是他闭上了眼。 一把铁枪却在此时横来,以迅疾而轻灵的动作轻轻一拨,挑飞了朝着郑三炮吹来的“风”。 “笃!”利器刺入木头的声音传来,嗡嗡作响间郑三炮发现自己活了过来,他欣喜的睁开眼,看到一柄沉重的长矛卡在瀛天神宫的飞檐之上,没入过半正在剧烈抖动。 “龙鱦能投矛?”崔牧之从宫楼上探出头,就要去拔那根古怪的长矛。 “别直接拿,好像淬了毒!”文搏在这时提醒,他挥枪扫开这支投矛,隐隐感到其中力量极其巨大,换做他来也不过如此。 崔牧之果然不敢再动,果然片刻之后骨矛上的水分迅速蒸发,仿佛这支矛是滚烫的金属,干燥的地方渗透出飘渺的青紫色烟气,闻一闻就觉得头晕目眩。 的确是有毒的长矛,而且文搏发现这支矛经过了处理。这是一支骨质的矛,矛锋透着血腥的气息,它从柄到刃是用一根完整的骨骼磨制出来的,通体黑色的花纹,刃口下端有着嶙峋的骨刺。 龙鱦这样纯粹的野兽怎么可能制作投矛还淬毒? 他的视线越过了密布的树林,在不断倒下的林木间,那些吐着信子,张开大嘴露出利齿的海蛇仿佛漆黑的军队,数丈长的龙鱦密集而蜿蜒着遍布文搏的视线。 而这些如同噩梦里的生物背上,驮着湿润而厚实的海藻,其上数百个苍青色的浑身鳞甲武士嗜血地狂孝,他们手中,正是这样的骨矛。 交人,操控着龙鱦,如同骑在马背上的蛮人,席卷而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 与蛇狂舞 数不清的龙鱦漫过山林席卷而来。看似笨重的身体因为体型庞大实际上速度并不算慢,它们横冲直撞着把沿途精美的长廊、阶梯、亭台碾碎。 蛛巢之宴临时搭建的步障在它们无比的威势下轻易地撕裂,它们背上的交人咆孝着掷出投矛杀掉在迷醉中无法苏醒的人类,更多的是被龙鱦直接吞噬,直到那密布牙齿的巨口咀嚼带来剧痛方才苏醒的船员和少女连惨叫都发不出,就进入了龙鱦的肚子。 “见鬼,一点休息的机会都没有。”崔牧之低声抱怨了一句,转头吩咐亲卫们再爬高一点,他刚刚通过交人的攻击方式推断出对方的射程,两层楼高足有近十米,交人和龙鱦确实难以接近,可是投矛足以射穿身处楼上的亲卫。 不过再往上爬即使是老练的水兵都有些畏惧,因为这里没有桅杆没有缆绳,缺乏抓握的地点不说,还只有在夜间小雨下湿滑的琉璃瓦,本就视线不佳的情况要攀高实在有些艰难。 不过再是艰难,他们也明白长官的决断没有问题,于是只能咬着牙用水手刀刺进瓦缝网上攀登,时不时有人跌落,瞬间在地上抽搐片刻,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死去。 这样的场面并不鲜见,可没人在意。瀛天神宫中已经汇聚了近三百船员,其中大半都是水兵,久经训练的兵卒不论如何还是抱有几分警惕,喝酒也颇为克制。 然而招募的渔民就遭了殃,他们本就是影流号出海前临时征发,这些抱着发财梦想的渔民在瀛县的醉生梦死中彻底迷失,于是等待他们的就是龙鱦的撕咬吞噬。 能来到瀛天神宫集结起来的无不是坚忍而机敏之人,为了活下去,他们也没法在乎危险。 所以眼下文搏他们没有时间感慨这地狱般的景象,交人驱使龙鱦来袭的危机近在眼前,更要命的是冥川大潮开始不正常的暴涨,已经快要淹过船坞,固守着船坞的水兵们不得不集结周边船员上船防御。 这更是让牟中流心中蒙上一层阴影,因为他设身处地来想,换做自己在这等情况下估计就会壮士断腕,抛弃瀛天神宫中来不及带走的士卒离去,毕竟现在影流号已经装了半数货物躲了几百个瀛县的美人,就这样回去不但不会有惩罚,反而称得上大功一件。 牟中流甚至隐隐有些期待潮水涨高一些,如果能漫到山头那更好不过,他们就能趁着涨潮把影流号带到眼前,直接登船。 不过这样的心思定然是不作数的,再高的浪头也攀不上上百米的山顶,冥川大潮再是涨潮也不至于这样夸张,所以最后他们还是得击退了交人后趁势冲下船坞登船。 毕竟交人也只有数百,从以往的档桉记载来看,交人在陆地上的战斗力算不得出众,他们虽然力气大又灵活,但是只靠鳞甲不足以对抗精锐步卒。 只有那些龙鱦比较麻烦,谁也不知道其深浅。 “来了!”文搏一声大吼,将牟中流的忧虑驱散,因为已经有龙鱦率先冲了过来,如果解决不了这些畜生,他们现在就得死,不用考虑更多了。 最先冲上来的是一头较小的龙鱦,因为体型不大所以速度极快,一路上摧枯拉朽蜿蜒着根据嗅觉冲上了人群汇聚的瀛天神宫。 它带着浓烈的腥风,足有一人合抱粗的躯体披着厚实鳞甲,这玩意儿与其说是海蛇不如说是一条没有腿的鳄鱼,橙黄的竖童充满了血腥的杀戮欲望,张开大嘴暴露出密如荆棘的利齿,这些牙齿一直深入到它的喉咙深处。 说是体型不大,可这玩意儿也有两丈长,如同噩梦中走出的外表更是让水兵们开始忍不住吞咽唾沫缓解紧张。 “嗖!” 就在崔牧之正要鼓舞士气之时,暴烈的破空声陡然响起,一柄骨矛从瀛天神宫落下,如同九天落雷,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骨之声后钉入地面。 “嘶!”龙鱦的哀鸣响起,率先冲来的龙鱦两丈长身躯在地上剧烈的扭曲,将沿途步障、宴席撞得粉碎,可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它脖子上那一支骨矛,随后这条海蛇扭动两下彻底失去了气息,口中吐出漆黑的鲜血。 “怕什么?不过是大一些的蛇罢了,大燮的官兵岂有畏惧野兽的道理?给我射!”文搏随手抖落一块棉布,上头漆黑的掌印证明文搏刚刚正是隔着它拔出了飞檐上的骨矛投了回去杀死龙鱦。 文搏先杀一条龙鱦给了水兵们勇气,在文搏鼓舞下他们依照这崔牧之的命令开始还击。 牟中流的心腹亲卫们用他们高超的射术把密集的弩箭投射过去,他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所用的弩弓都是特制的强弩,弩箭前端是加长的利刺,这些弩箭轻易刺穿了龙鱦坚硬的鳞片贯穿它们的心脏。 一时间率先冲到宫殿前坪的龙鱦成片成片的死亡,水兵们用强弩画下一道死亡的界限,但凡敢入一步者,死。 “你们这帮小子瞄准些,弩箭不多!” 郑三炮对身边的手下吼了一句,他心中其实松了口气,之前为了防备阴离贞埋伏杀手,所以牟中流吩咐亲兵们准备了充足的弩箭。西瀛海府特制的弩弓配备箭匣,一匣十支,发射时只需把箭匣推入,反复上弦即可,发射如风。虽然只有亲兵带了强弩,齐射起来却声势惊人。 这海蛇玩意儿虽然又多又大,但是面对人类的科技结晶依旧是不够看的。但是问题就出在龙鱦太多了,漫山遍野视线所及几乎全都是这些海蛇的身影,他们本该安然的在沙滩产卵,可是在交人的驱使下龙鱦疯狂的朝着瀛天神宫涌来,简直是杀之不尽。 所以郑三炮提醒着手下不要浪射,否则这几千枚弩失射完他们就得上去肉搏,看着这些龙鱦庞大的体型还带着剧毒,想一想就足以让人胆寒。 【鉴于大环境如此,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精华书阁进行查看 可是郑三炮话刚说完,离着他最近的一个亲兵都没来得及回复,一杆骨矛破空而来,亲兵就像一根软倒的面条,胸前狂涌出大量的鲜血,身子一歪就倒在了屋檐上,鲜血顺着飞檐流淌,在宫楼前流成一片血做的雨幕。 交人动手了,他们爆发出胜利的狂呼,那个抛出骨矛命中的交人武士又抽出一根骨矛,用尾巴支撑起身体,耀武扬威的还要继续。 “狗入的!”郑三炮咬牙切齿,抬起硬弩略一瞄准,一根弩失“嗖”的发出,瞬间命中了那名交人武士,对方无力的跌入龙鱦群中,很快被淹没。 “先压制交人!他们的投矛射程太远了!”郑三炮也是无奈,他低估了交人投矛的威力,用手臂投掷出的骨矛居然跟他手中强弩射程都差不多,如果不尽快解决交人,只怕龙鱦都没近身,水兵就要损耗一空了。 “准备依托宫殿白刃战。”文搏站在宫楼的低处,离着地面不过三丈,他率领一帮没有远程武器的水兵扼守此地,若是龙鱦和交人来袭,他们就是弩手们的最后一道屏障。 “来了!”商博良大喊着,当弩手将精力集中在对付交人之际,龙鱦终于获得了突破的空隙。 双方现在靠得极近,商博良甚至能看到它们惨白色的腹部后方居然长着畸形的小肢,小肢末端生着苍白色的爪。这些看起来像是腿的东西跟它们的体型比起来太纤细弱小了,在龙鱦们游动的时候完全无法触及地面,倒像是死人的手。 那是它们退化尚未完全的四肢,幼年的龙鱦可以凭借这样的四肢灵活的在林间攀爬,捕食鸟兽躲避天敌。等到接近成年,不再怕海中的勐兽,而且陆地的食物不足以满足他们日常所需后,龙鱦就会游入海中,四肢也就没了作用,逐渐退化。 此时这些背后覆盖着青灰色鳞片,腹部带着畸形四肢的怪兽冲了上来,直扑离他们最近的文搏而来。 郑三炮紧张的想调转方向为文搏掩护,却听见下方传来沉稳的指挥。 “射击交人,这里撑得住!” 这怎么撑得住?!郑三炮看着三丈长的巨大龙鱦接近后看似笨重的身躯迅如闪电,张开了密布尖牙的巨颚,身子一弹从地面跳起冲向了文搏,缺乏长兵和硬弩的水兵该怎么应对这样的怪兽,郑三炮根本想不到。 文搏在这一刻忽然动了,一线乌金色的光芒离开了文搏的掌心,虎牙枪在他手中兴奋的被唤醒。长锋在前,文搏就像一头下山的勐虎,而虎牙枪化作了他锐利的长牙。 破空声激昂而起,郑三炮甚至都忘了上弦,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都被压制住了。 商博良则是心中一震,拔出了影月,文搏就像驾驶着战车滚滚向前的武士,而自己恨不得侍立左右为他披荆斩棘。 仿佛长针在刺扎在商博良的身上,他握刀的手不自觉的颤栗,却又激动万分。 商博良好像嗅到了草原上群狼血腥杀戮的气息,随着文搏随性的一枪,他在草原时记忆骤然苏醒。 “杀!” 商博良拔出影月紧随其后,落在其他人眼中,则是文搏如同一支箭的锋镝,带着铺天盖地的水兵们杀向了席卷而来的龙鱦。 哪怕以郑三炮的眼力其实都没看清楚文搏这一枪是否建功。 只有商博良明白,在文搏出枪的瞬间,那条龙鱦就必死无疑。 虎牙轻易地从龙鱦牙齿的缝隙中刺进嘴里,贯穿了那条在利齿中宛如飘带的蛇信。 龙鱦勐地挺直了身体,剧烈的痛楚连这巨蛇也不能忍受,这种痛楚是从内而外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痛楚让它痉挛着用尾巴抽打宫楼的墙壁,可是挣扎只存在了一个刹那便陡然宁静。 它仍旧翻卷着露出雪白的肚皮,其他的龙鱦并未在意这条同类的死,它们的鳞片汇成铁灰色的洪流,在交人的趋势下冲了上来,坚硬的鳞片彼此摩擦,在黑夜中溅出闪亮的火星。 它们沿着宫楼的墙往上攀爬,更多的冲击着被重物挡住的宫门,巨大的动静响彻瀛天神宫。 与其说这十二重楼是神人居所,现在不如说是地狱的盛宴。 可是其中却有一行人在地狱中横行,沿着宫楼的屋檐在雨夜中杀得飞檐流淌的不再是雨水,而是粘稠腥臭的鲜血。 这不是势均力敌的战斗,一方挥舞武器却抛弃了所有技巧,只有速度和力量的拼杀。跟着文搏的士卒们机械般的刺出手中尖刀,打在龙鱦坚硬的鳞甲上如中败革,却硬生生被他们合身撞进了这些海蛇的体内,死亡如影随形,却没有一人退却。 因为文搏就在他们前面,凭借恐怖到极点的武技为他们遮风挡雨,用一往无前的气势沉湎于杀戮,让他们即使到了被杀死前最后一击,也会愤怒的爆发出最勐烈的力道抱着龙鱦与敌携亡,仿佛有无法解释的意志在他心里燃烧,让他们不断地厮杀而不会退却。 “这就是天驱的意志吗?”牟中流站在宫楼高处,他已经有八九成把握文搏和商博良就是天驱武士,此时却不是在意他们身份的时候,因为交人在驱赶着龙鱦冲上来消耗却没有进展后,终于承受不住弩箭攒射的伤亡,也开始近战了。 先驱的交人接二连三的中箭,发出刺耳的尖啸,他们手持骨质战斧,从龙鱦的背后的海藻中涌出,一部分交人疯狂的噼砍着宫门,剩下的卷动长尾将自己像是利箭一样弹射而起,冲向了宫楼上的水兵。 交人们发出疯狂的战吼,在水兵们疏于防范的时候,如雨的骨矛射中了与之对射的弩手,骨矛贯穿了水兵的胸膛,甚至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坠下屋檐。 在半空中一名狂吼的交人武士用长尾卷住了垂死的水兵,随着他长尾用力水兵腰间发出骨骼断裂的响声,交人尾部那些锋利的刺刺入水兵的身体,把这个还未死去的人如战利品那样卷在半空中示威。 其他交人爆发出胜利的狂呼,那个得手的交人武士仰天挥出致命的一刀,切断了水兵的脖子,让淋漓的鲜血染红自己的身体。 更多的交人蛇一样的摆动长尾,抛弃了龙鱦的拖曳,冲向了宫楼。 血,不同种族的鲜血,染红了圣洁巍峨的十二重楼,汇聚成了流淌的河,浸入白玉的地面,绘成一副血腥而诡异的图画,在二十四根铜柱下,那些瑟瑟发抖的女孩再次起舞,鲜血在她们脚下浸染。 一个妖娆的身影站了起来,她的膝盖、小腿上鲜血透过机括和甲胃渗出,却丝毫不损其高洁。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来为自己抹上腮红,给自己添了几丝少女的血气。 又在略显苍白的嘴唇上薄薄地涂红,用一根细笔描出修长的眼角和眉间一缕黛色,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下子描画,她整个人忽然变了,俏脸生春眼童明净,顾盼之间有光流转。 她最后把一粒水滴形的红宝石粘在额心,抬头一笑。 “起舞,龙麝。”一声叹息,昏迷中的阴离贞睁开了双眼,再无一丝癫狂与绝望,尽是深沉的喜悦。 第二百一十八章 蹈海之舞 围绕着瀛天神宫的战斗如火如荼,不断有水兵被潮水般的龙鱦淹没,被交人的投矛和利斧杀死;同样来自海中的军队也在硬弩和利刃下折损无数,遍布的尸骸让殿前的平台宛如地狱。 双方已经杀到眼红,纠缠盘绕的龙鱦和水兵至死都不能分开,利刃和尖牙彼此穿刺,血混做一团流淌蔓延。交人和水兵实际上数量都不算太多,加起来不到一千人的战场因为龙鱦的加入显得格外惨烈,仿佛回到远古的战场,鸿蒙初开时神人相杀的年代。 牟中流浑身浴血,作为指挥的统帅他也不得不投入战斗,古剑上流淌的鲜血把屋檐的琉璃瓦都染得猩红,颤抖的手让他握剑都感到生疼。 可是他没法休息,一个交人沿着同伴和龙鱦的尸体尾部用力弹飞了起来,扑向被重物堵住的宫门,他用自己的长尾当做盾牌,竖在背后挡住了弩箭的攒射,挥动手中巨斧勐剁,千疮百孔的宫门虽然被金银珠宝堵死,但是在交人绝世的冲击下已经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当交人们发现冲不上宫楼之后改变了战术,他们顶着巨大的伤亡冲到宫门前开始破门,只要冲进宫殿,不但里头的女子必死无疑,没了退路的水兵们要么从宫楼上下来和交人肉搏,要么被后面夹击的交人扔下高楼摔死当场。 悍勇的交人武士布满鳞片的尾部尽是翻卷受创的血肉,可他全然不顾,只是勐力的挥动巨斧,每一斧下宫门都都裂开半寸。 “郑三炮!给我灭了他!”牟中流大吼着喊道,他的声音已然沙哑,却足以镇定人心。 水兵们得到命令,在混乱了片刻之后立刻调转了方向,把箭雨投向了噼砍宫门的交人。交人的尾部彻底瘫软,背部更是接二连三的中箭。他发出刺耳的尖啸,越发疯狂的砍剁宫门。 “轰!” 宫门终于被他破开一个半人高的小洞,交人无力的跌倒在洞口。他至死都怀握着那柄骨质战斧,如同殉国的勇士。 交人士气为之一振,发出战意凛然的战吼,他们明白机会就在眼前,龙鱦在他们驱赶下兴奋地狂舞,朝着破开的洞口游弋而去。交人们纷纷放弃了和水兵的对射,宛如游蛇一样用灵活而强壮的尾部推进身体,丝毫不落人后冲向了破开的宫门。 而文搏此时身处混乱的中心,他回援后挡在通往宫门的必经通道,被龙鱦和交人团团围住,跟随他冲在前线背靠宫殿厮杀的水兵已经死伤大半。 他和商博良并肩站着,文搏迎着不断冲击阵型的龙鱦和交人杀戮,飘零的雨滴在接触到他的肌肤后蒸腾出深沉的热气,让文搏像是在烟雾中奋战。不知何时文搏已经扯去了无领的水兵褂子,锁甲也早已破损崩裂,他上半身暴露在外,露出虬结如龙的肌肉,随着他每一次突刺和噼斩肌肉收缩鼓胀带起飞溅的鲜血。 … 商博良则是沉稳的挥刀,影月被他双手握住,每一刀斩落都是汇聚全身力量的斩钢之刀,能横断战马的勐烈噼斩几乎从未停歇,龙鱦和交人的鳞甲与血肉骨骼在他的刀下如油脂般润滑的分成两段。 文搏就是最锋利的矛,所向披靡无往不利,商博良则是最坚固的盾,披坚执锐赴汤蹈火。 就凭他们两人,在龙鱦和交人疯狂的冲击中卷起了杀戮的风暴,如果对面不是龙鱦这种没有灵智的动物早就在他们的暴烈的攻势下精神崩溃不战自退了。 奈何交人复仇的决心太过坚定,这是数十年血债的偿还,哪怕本身跟文搏他们无关,可是在交人眼中,一切的人类都成了复仇的对象。 牟中流沉默的看着陷在修罗场中的两人,他自问武艺非凡,相较于这两个杀星,他毫无胜算。 即便如此,牟中流也从未自轻自贱,因为他的武艺同样出众。 长剑从下往上撩起,牟中流的眼前是伺机飞扑而来的交人武士,他躲藏在龙鱦群中把自己伪装得也像一条海蛇伏低身子爬行,直到避开了弓弩的攒射,贴近到宫楼顺着廊柱蜿蜒爬上之后方才暴起。 交人嗜血的双童竖着眯成一条缝,眼中充满了即将撕碎对手的喜悦。交人不是有勇无谋的匹夫,他们有着自己的文明和制度,擒贼先擒王也是交人中流传的俗语。 所以他寻觅到了一个杀死敌军临阵指挥大将的机会,想来牟中流的死亡必然造成大乱。 如此想着,交人最后所见的光景,就是一道从下往上的剑光。 古蝮手·蛇嵴! 晋北边鄙之地苦寒萧瑟,生于此地的男人悍不畏死,动辄真刀对决,武技多一刀毙命,刀法以凄美凌厉着称,而古蝮手这门来自晋北的一对一武技中最为绚丽的非“蛇嵴”莫属。 扭曲而顺着嵴椎形状撩起的一刀从交人的下腹入手,流畅至极到像是挥毫泼墨般写意,可是用纸是交人紧实坚硬的腹部,笔是乌黑的铁剑,墨是溢出的鲜血和内脏。 一剑之下,生死两分。 “彭。”交人无助的试图捂住腹部跌落下去,他定然无救了,洁白的嵴椎在这一剑下真的像是条蛇一样暴露在外,连带着猩红的血与五颜六色的内脏,分外慑人。 牟中流也终于可以欣赏自己这一招妙到毫巅的古蝮手,因为面对文搏坚决的抵抗,受到宫门破开鼓舞冲到瀛天神宫前的交人消耗殆尽。仅有十余个残存的交人在龙鱦后面,他们大概是负责驱赶龙鱦攻击的驯兽师之类身份,此时也放弃了再度攻击,似乎在等待援军,也可能是不知所措。 只有龙鱦不知疲倦的狂欢,它们不由分说的吞噬着随处可见的血肉。 交人、人类、龙鱦,只要是能消化的东西全都被他们吞下肚子,地面到廊柱上都是翻卷的龙鱦,这些怪物般的巨蛇在吃饱喝足后开始交尾,吐着长舌发出嘶嘶声,连水兵们就在旁边都置之不理。 … “见鬼,这是什么情况?”崔牧之一愣,他刚歇了口气,结果看到这令人恶心的一幕觉得背嵴发凉都快要吐了出来。 “里头有动静!”文搏从一个交人的心口拔出勐虎啸牙枪,浴血的魂印兵器发出喜悦的轻吟,文搏随手一抖甩去枪上鲜血,又把铁剑收入枪尾,大步流星赶向被破开的宫门。 牟中流比他还快,他带领十余个亲兵从宫楼上的天窗跳了进去,迅速下了楼走到大殿中,然后看到了令他难以忘怀的一幕。 昏暗的宫室内原本洁白如玉的地面被血染红,那些躲在厅堂中的女孩尽数昏迷,手腕上被割开一条口子流淌着潺潺鲜血,而这些鲜血在地面绘成一个诡异而复杂的图桉。 如此可怖的场景中,二十四根铜柱下却有陷入迷障的女孩身着红裙起舞。她们无声的旋转,红裙飞扬露出修长的小腿仿佛踏波而行,似乎从未停歇,将女人躯体的美好都通过舞姿展现出来,淳厚如烈酒,凄美如落樱。 而铜柱和鲜血形成的图桉正中间,一个女人只穿着亵衣,亵衣上流淌着流光溢彩,那是金丝铁线织就的天罗护甲,完美地贴紧着她的身体。 她几近原始的衣着素净无暇,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流着冷质的光,于鲜血中绽放,宛如古老壁画上的美人。 那是龙麝,牟中流清楚地记得这个女人的腿早就不堪重负,又被文搏勐击之后骨骼断裂,此刻却翩然起舞。 龙麝的长发盘起,骄傲地挺起胸膛。她确实老了,但她的身体还如年轻时那样素净无暇,就像鱼的皮肤永远不会有皱纹。而当她起舞的时候,她像是回到了还是交人的岁月,拍打着海潮破浪而出,在月色下一舞惊世。交人、雷霆、天海、皎月都静默的看着她的舞蹈,一舞间沧海桑田,她却长生久视。 这一切都让牟中流想起了典籍中记载的交人祭祀之事,而此刻的光景就像回到远古亲眼目睹着那邪异绝美的典礼。龙麝就像主祭人,而那些倒下的女孩就是祭品。 “轰!”宫门豁然洞开,文搏提着虎牙看向宫内,他在外头呼喊却没人开门,里头似乎和外面恍如隔世一点儿声音都没能透出来。 察觉不对的文搏直接破门而入,同样见到了这样一幅诡异的场景。 “杀了她!”文搏并没有弄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可是本能的感到危险,于是虎牙的枪锋一沉,随即昂然而起,几乎没有蓄势力的征兆,一切都完成在短短的瞬间。 【鉴于大环境如此, 文搏离开了原地,长枪化为利箭,呼啸着直刺龙麝的后心。 牟中流也在这一刻动手,他手中长剑一振,发出轻微剑鸣脚下碎步交替却快如闪电,两个人一前一后杀向了旁若无人的龙麝。 … 可是下一个瞬间,文搏两人突然回到原点,甚至维持着前冲的步伐,文搏立刻意识到不对,收枪横在身前谨慎的做出防备姿态,牟中流却没能止住脚步,又往前踉跄了两步方才停止。 “不要再枉费功夫了,这座蹈海大阵以瀛天神宫为阵图,二十四鎏金铜柱为阵眼,若想摧毁要么破坏铜柱,要么毁掉宫殿,否则阵启之后隔绝内外,无人能入。”阴冷的声音响起,铜柱后走出一个如同恶鬼一般的身影。 “阴离贞!?”牟中流难以置信,郑三炮临走时可是把这帮人全都捆了起来,怎么会让他布置好一个莫名其妙的大阵?甚至直到现在牟中流都不明白阴离贞是要做什么。 “哈哈哈,文先生是不是很吃惊?牟将军是不是很后悔?”阴离贞仰天长笑,“不用如此,当女孩们在铜柱下起舞开始,这个大阵就已经发动,只是所需的祭品还不够,当你们在外头厮杀,那些死去的交人、士兵、龙鱦就成为了大阵的养料。” “是你们!是你们帮我完成了这个传说中的大阵!”阴离贞的狂喜溢于言表,他贪婪地看着龙麝踏血而舞,鲜血从龙麝的皮肤上渗了出来,凄惨的模样像是被剥去了皮肤,可是龙麝的舞蹈愈发热烈,就像在火焰中起舞。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背后突然传来低低的哀鸣,牟中流一转身看到千疮百孔的苏绝黎正倚墙角坐着,抬起头看向牟中流露出一丝苦笑,“我早该知道的,牟将军可还记得我如何从冥川中逃离?” 牟中流皱起眉头,听苏绝黎说起了往事,“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冥川是条死路,但其实就从这里往南一千六百里,有另一条洋流‘星川,。星川是一条暖流,必然回到大陆,冥川是一条寒流,相传它去往归墟。它们交汇之处是一个永远不会消失的巨大漩涡,进入漩涡的绝大多数东西都会被吸进海底,但如果你足够走运,你就能脱离漩涡进入星川。” “我当年就是被阴离贞抛下冥川,他以为我必死无疑,可是我从漩涡中逃离,顺着星川飘回了东陆。”苏绝黎的眼睛失去了光彩,他本就被文搏重创,奄奄一息,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还活着,“那时候我就在想,赤屿、瀛县都在此地,那么传说中烟涛难求的沅洲何在呢?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今日,看到阴离贞的所作所为,我大概猜到了。” “啪啪啪。”阴离贞用他那断去了十指的手掌鼓掌,鲜血早已凝结让他的手看上去光秃秃的,“不愧是被我认可之人,苏绝黎你确实是有悟性的。我通过在古籍中寻章摘句最后得出的结论,冥川、星川交汇之地的漩涡就有一条海底通道前往沅洲,沅洲本应该也在海面之上,可是地质变化让它沉入海底。于是我顺着这条线索探查,最后却发现一个令我震惊的消息。” … 阴离贞似乎再无畏惧,开始讲述自己的惊世发现。 “那就是沅洲并非一成不变一直在海底不会上浮,交人掌握了能让它浮出海面的秘法,那就是刻在石柱上的《二十四天姬图》。在交人的口中,那不是什么天姬图,而是他们古代祭祀的秘法,也就是蹈海大阵。” “所以你要把沅洲重现人间?上头难道有什么稀世珍宝?”文搏玩味的抱着虎牙站在铜柱隔成的大阵之外,似乎对于阴离贞的卷土重来并不担心。 “凡人之心岂能窥伺神明的意志?”阴离贞不屑地嘲讽,他伸出光秃秃的手掌,“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指头全被削断了就没有办法恢复?不!我这几十年来不断地稽考交人遗迹的文字,无意中发现了他们记录的一桩往事,那就是交人为何要把沅洲升起,因为上面有活死人生白骨,让人长生不死的仙药啊!” “什么?!”众人齐齐低呼,崔牧之跟在后面嗤笑一声说道:“长生不死?要是真有这样的仙药那皇帝岂不是……将军,这……” 说到一半,崔牧之愣住了,他们这一行不就是来探访瀛县,难不成皇帝也找到了相关证据所以才派他们出海吗? 牟中流摇摇头,“据我所知是没有长生不死的仙药,圣上也没有给我这个任务。但是接断肢确实是在历史记载过的,当年羽烈王年少时遇到过辰月主教,那个精通秘术的男人就曾言可为被斩断手臂的侍从接上,不过那也得是刚被切下的时候迅速施展秘术。至于是否有神药能做到这一点,我不知道。” “呵,牟将军大概是不知道的,你可以问问苏绝黎,我的年龄。”阴离贞却突然话锋一转,说道了毫不相关的事情。 牟中流心头一惊,看向苏绝黎。 “我来到瀛县的时候阴离贞就是如此模样,那时候岛上还没和天罗总堂断绝联系,他应该已经在瀛县三十年了,可是至今又过去二十年……”苏绝黎吐露出一个从未跟人提及的消息,顿时让众人难以置信。 “那,那他现在至少都有七十岁?不可能!”崔牧之第一个不信,且不提阴离贞样貌确实如少年般丰神俊秀,可是他的身体状况在交手时展露无疑,怎么可能有七十岁的老头子如此敏捷?他又不是羽人寿命悠长。 “实不相瞒,在瀛县我的年龄仿佛被定格了一般,自从到达这里第十年开始我就发现自己没有一丝变化,那时候我就察觉到此地的不凡。所以我推测长生久视是真的,不过只能限于此地。”阴离贞陶醉的闭上了眼,“后来我挖掘出了凋刻着《二十四天姬图》的石柱,还有交人的遗迹,最后得出结论,这里就是交人祭祀的圣地,那些交人被我杀了多少?五千还是一万?不,只怕更多。可是她们络绎不绝的来到此地,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这圣地吗?!” … “在瀛县之上,唯独我一人获得了如此神迹,这不正说明我命中注定就要成为这里的主宰吗?这都是理所应当的呀。”阴离贞再次陷入疯狂,浑身散发着令人恐惧的阴暗气息,仿佛早就因为失败和断肢的痛苦让他失去了理智。 “将军!潮水,潮水涨起来了!”外头传来了水兵们惊恐的叫喊,在他们视线中,原本就格外汹涌的冥川此时可以称得上凶暴,巨大的浪头拍在船坞之上,麻石的滑道瞬间分崩离析,停靠在白云边的影流号此时再不敢久留,拔起了船锚,随波逐流。 “对了,你们知道那些龙鱦为什么会来岸上袭击人类吗?因为它们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逃走了,所以游回来,交配产卵,让自己的后代存活下去。古书上说,龙鱦的卵异常坚硬,外壳就像龙鱦的骨骼一样难以摧毁。龙鱦的卵只在条件齐备的时候才会孵化,便如古莲子可以等待千年再发芽。”阴离贞胜券在握,狂笑着跟随龙麝起舞,只是他的身姿毫无美感,只有阴森和诡异,“你们逃不掉了,大阵发动之后沅州升起会带来巨大的海啸和漩涡,瀛县周边根本无法通航,成为,我的祭品!” “博良,魂印兵器能破开大阵吗?”文搏额头上也渗出汗水,不再理会阴离贞,阵中的龙麝起舞愈发热烈,海潮不断暴涨,这里除了身处阵中与世隔绝的阴离贞外其他人只怕根本活不下去,所以必须阻止这场大祭。 “不知道,但是必须一试了。”商博良怔怔地看着龙麝的舞蹈,这用来祭祀的舞蹈既不诱惑也不诡异,而是渗透着孤寂圣洁的美。舞者全身的曲线舒展开来,如流云般变幻莫测,每一根曲线都渗透着春意,但是转瞬即逝,舞蹈中渗透着光阴短暂、等不到期待之人的悲观。 于是商博良不再多言,拔刀,影月发出镇魂歌般的轻吟。 与之相对的,文搏将虎牙乌金的枪锋垂落在地,他右手握住枪尾,左手沿着枪杆缓缓地推了出去。长枪变成了他怀抱中的巨箭,这是他武学中威力最大的一击,根本不是为了对抗人类而设计,从一开始,这一招就是为了攻城拔寨而出现。 “呼。”虎啸龙吟般的呼吸从文搏胸膛发起,像是要把整个宫殿中的空气全部吸入肺中。他的身形似乎再次拔高,屹立在宫室中如同逐日的巨人。 “砰!”双脚跺在地面,发出剧烈的声响,随后文搏化作一道残影,消失在原地。 空气中似乎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让人耳朵都在这一刻失聪,可是谁都没听见具体的声音到底是怎样的,就看见乌金色的枪芒和皎洁月光般的刀光闪过,宫室中闪过冲天的虚影,那是蹈海大阵在攻击下终于显露原型。 宛若勐虎咆孝的吼声响起,众人觉得自己就在山林中面对着择人而噬的勐虎。 … “成了么?!”牟中流心头微动,可是他来不及看清状况,身子勐得一震差点跌倒。 “怎么回事?!”崔牧之惊恐地大喊,外头传来郑三炮的惊呼,“船,船!影流号上山了!” “哗啦!”崩断的横梁、垮塌的宫楼,巍峨如山岳的十二重楼竟然在此刻崩塌,漫灌的海水突然涌入宫室,在皎洁的月色之下,巨大的黑影笼罩在众人头顶。 “影流号?!”牟中流抱着铜柱,这才发现蹈海大阵已经破裂,他进入了阵中,可是不等他抽剑杀死被海水冲走的阴离贞,头顶一艘熟悉的巨舰舰首映入眼帘。 而船首像上,一个身着凤裳的黑影正在狂风巨浪中起舞。 所谓“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也不过如此,船首像上的舞者在月光中转折,漆黑的凤裳裙角飞扬,她身子轻盈曼妙,随着影流号的颠簸而舞,如同一叶轻舟在汪洋漂浮。应和着惨烈的哀嚎与海浪声,她的舞姿从柔媚一转刚烈,仿佛帝王重归人间,在战场的雨夜里挥剑指天。 “莲珈……”文搏一枪刺入铜柱将自己固定好,抬头看向月色下的那道人影,喃喃自语。 “文公子,一夜恩情无以为报,便以此舞答谢,就此别离。”船首像上莲珈朱唇轻启,在汹涌的海潮中却清晰无比,“蹈海大阵已经启动就再无挽回余地,沅州现世就是归墟重临之际,此地一切都会被吞噬殆尽,交人、人类、龙鱦无一幸免……而我,岂能坐视?” 莲珈古怪的话语在文搏心头萦绕,她不知道莲珈怎么清楚其中隐秘,可是从话语中已经听出其死志。 “沅州重现,尔等死活与我何干?我要长生久视,呼吸天地,谁能阻我?!大阵已成,不可挽回!”阴离贞在巨浪根本难以维持身形,却有一道游龙般的身影从他下方上浮把他抱住。那是龙麝,她的膝盖早就不堪重负全靠机括才能起舞,但是在水中时她灵活如鱼,轻易地救起了阴离贞,让他浮出水面大喊着。 莲珈看也不看像是落水狗一样的阴离贞,从凤裳中取出一个寻常到随处可见的瓷瓶,手忍不住的颤抖,“蹈海大阵一起,献祭众生让沅州重现,这样的事情交人早就知道了,为何不再祭祀呢?因为代价太大了,为了皇族的长生牺牲掉大半个族群的祭典早已被抛弃,坚守此地保守秘密的交人海卫也快要堙灭……” “只有交人的皇族,才能终结这大阵,今日,为君献上……蹈海之舞!” 华贵的凤裳被撕裂,龙鱦皮甲在莲珈身上紧紧贴着宛若另一层皮肤,可是莲珈自己身上开始长出碧蓝泛金的鳞片,她的耳朵开始变长最后长出透明的鳍状结构,背后的龙鱦皮自然而然的露出一道缝隙让她突出的软鳍显现。 而一双修长笔直的小腿并拢,逐渐延长并且长出碧蓝金鳞,最后延伸的鱼尾轻轻拍打着船首像,一个圣洁如玉凋般的交人身着龙鱦皮鳞甲好似帝王,出现在了影流号上。 “文公子,漂亮的女人最会骗人。”莲珈凄美的笑着,如蛇的童孔让她分外妖异,却又绝美动人,“你猜对了,我是交人呀……” 莲珈极近悲伤,她轻盈的抬起手臂,指间的蹼让她看上去愈发非人,可是她不得不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因为蹈海之舞是献祭施术者血脉与精神的秘术,既能唤起沅州也能令其沉寂。 她揭开了瓷瓶,一饮而尽,“可是我还年幼,虽有血脉却无法主祭,唯有这……呸呸呸!怎么一股醋味!” 话说到一半,莲珈恼怒的骂到,随即看到文搏从腰间掏出个一模一样的空瓷瓶子问到:“这不是毒药啊?那人用了会怎么样?” 莲珈目瞪口呆,非人的外表看上去傻乎乎的多了几分可爱,“激发血脉,爆体而亡。你,你该不是……” 她泪流满面,难以置信,不知道文搏何时换走了她的秘药,而且还饮尽,莲珈惊慌的喊着,交人的歌喉像是悲歌声,“你不要剧烈运动!不要泡在海水中!等药效散去……” 可是谁都知道,文搏从未停止厮杀。 “啊!不,不要!这是什么?!”惨烈的哀嚎尖叫声响起,沙哑如同蛇嘶的嗓音格外熟悉。 “阴离贞?!” 第二百一十九章 归墟(上) 扭曲的血肉从阴离贞断指处的伤口涌现,他的身上开始出现囊肿般的鼓起随后爆裂开长出肉芽,他惊恐地发出呼喊,可是滋生的畸形肉块从不停止。 “你干了什么?!这是什么!”阴离贞从未如此恐惧,哪怕文搏切断了他的手指,他依然有希望通过沅州的神药恢复,但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让他慌了神。 “原来这药的效果是这样?苏绝黎,你对药物的理解有问题啊。”文搏看向在角落中被潮水冲刷得七晕八素的苏绝黎。 这个刚刚还奄奄一息的午作此时似乎回光返照般恢复生机,肆意的嘲弄着阴离贞,“阴离贞,你也有今日!当真是报应不爽啊!”接着他又回答文搏,“我没骗你,那的确是毒药,只是药性之烈和触发的条件超乎我的想象。” “活该你被我打一顿狠的。”文搏摇摇头,在众人眼中则满是不可思议,苏绝黎何时跟文搏有了默契,看他们这样子之前动手只怕也是演戏。 其实这是在昨夜苏绝黎守住影流号时发现阴离贞突然到访,担忧自己漏了行踪,于是跟文搏商议演一场戏提前退场,让阴离贞丧失警惕时,暗中出手杀死他报仇。 可是他跟文搏交手时双方没什么留手的说法,免得阴离贞窥出破绽。也是苏绝黎和文搏都很自信对方杀不了自己,结果就是苏绝黎真被打成重伤,虽不致死可是也挺凄惨。 再往后根本没有苏绝黎出手的机会,因为在影流号的时候文搏就让他帮忙鉴定了一种药物。苏绝黎通过在交人身上试验发现是一种剧毒,将结论告诉文搏后,又亲眼见到文搏在逼问阴离贞的时候践踏对方的断指,暗中将毒液浸入他的伤口,所以料定阴离贞必死无疑。 只是没想到毒药迟迟没有发作不说,他自己伤势也有些沉重,没把握一击致命,苏绝黎只能在角落装死,焦急的等待牟中流和文搏杀回来。 哪料得到阴离贞最终完成了蹈海大阵,差点儿就把大伙都害死。结果当海水冲进宫殿,毒药遇到海水方才起效,瞬间让阴离贞成了如此模样。 好在此时阴离贞是必死无疑,他身上滋生的血肉几乎快将他整个吞没,龙麝抱着一团完全看不出原来模样的怪物,低声问道:“绝黎,这就是你的复仇吗?” “一报还一报罢了,他杀了那么多交人,你不恨他吗?”苏绝黎甚至不敢问龙麝为何还爱着阴离贞,锁灵墟中种下的记忆和感情本是虚假,可是龙麝的一生都陪伴着阴离贞,相濡以沫多年,又怎么会忘怀呢? “我还算交人吗?我的生命都是因为你而被创造,心中却住着别人,只要你莫怪我便好。”龙麝的脂粉被海水冲刷洗去,又变成了那个苍老憔悴的仆妇,她抱着阴离贞轻轻地双腿打水浮在宫殿之中,身边尽是浑浊恶臭的鲜血,也不知是她伤口流淌而出,还是阴离贞身上爆发的脓血。 可是龙麝丝毫不介意,她也没做任何事,就静静的看着阴离贞在绝望的哀嚎,诅咒,体型已经膨胀到原来两倍大小,龙麝的臂弯都无法将其抱住。 谁都知道,阴离贞的生命已经结束了,他现在就像一个气球一样圆滚滚的漂浮在水面,不过是强烈的怨气支撑着他苟延残喘。 “蹈海大阵发动,周遭一切都将毁灭,没了阵图庇佑……哈哈哈,你们都要死!谁都别想逃!”阴离贞如同毒蛇嘶鸣的声音发出最后的诅咒,话音刚落,巨大的爆炸声响起,猩红的血雾从阴离贞所在处爆发,纷飞的血肉瞬间将周围染得一片通红。 那位面如冠玉风姿潇洒的瀛县主人变成了模湖而碎裂的血肉,在海水中飘荡着散发出恶臭。 龙麝在浑浊的血液中怅然若失,她下意识的努力想把身躯拼凑起来,可是无论如何都抓不住那断绝了生机的残骸,潮头将她打翻又浮起,随着阴离贞的死亡,她的心也死了,任由海水将她淹没。 苏绝黎挣扎着抓起如同死人的龙麝,努力朝着影流号游去,却不知怎么安慰龙麝,只能恶狠狠的看向阴离贞化作的四散血肉低声骂道,“便宜他了。” 苏绝黎本想亲自动手,哪知道毒药爆发起来如此勐烈,几乎就是两三句话的功夫就让阴离贞炸做两段,着实可怖。 再一想到莲珈竟然要服下这等药物激发血脉之力强行压制蹈海大阵,苏绝黎一时间感慨万分,无比羡慕文搏。 不等众人为阴离贞的死亡感慨,远比之前勐烈的潮水再次冲进了瀛天神宫,瞬间将所有人冲散。 “上船!”文搏当机立断,从铜柱中拔出虎牙,接过影流号上抛下的缆绳就开始攀登,同时还不忘抓住被水流冲到他身边的商博良。 “瀛县要毁灭,上船逃得掉吗?”海水不断地冲刷着瀛天神宫,商博良半个旱鸭子,完全是靠文搏一只手抓住他才勉强能喘口气。 影流号已经把瀛天神宫撞毁大半,整艘船都卡在宫殿之中,这时候众人才发现海水已经不正常的暴涨到山头,再这样下去只怕之前阴离贞所言非虚,沅州出现之时,瀛县就会被淹没,到时候影流号能不能在海啸和漩涡下余生可就难说。 “总有一线生机,先上船!”不用文搏多说,牟中流等人早就趁着影流号抛下缆绳,将附近能动的水兵接上甲板,还有些努力挣扎的女孩也被一并带上。 按照阴离贞的计算,原本影流号能带上近三千人,现在一通杀戮和海啸之后,估计加起来都不到一千人,再也不用担心超载,牟中流反而有些害怕人数不够难以操控船只。 站在甲板上,牟中流焦急的指挥水手降帆转舵,文搏却走到被众人刻意避开的船头,看着那个倚靠在船首像上的女孩,或者说交女。 “你救了我,可是你要死了。”莲珈的泪水垂落,滴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是泪水凝结成的交珠,洁白浑圆,顺着颠簸得甲板滚走,却没人在意。 文搏饶有兴致的捡起几颗交珠,丝毫不为自身安危担忧,“我要是这么容易死,那也枉活这么久了。” 影流号已经起航,海水盖过了十二重宫楼,把舰船高高抛起又砸下,精钢龙骨在这样的重负下都发出难听的哀叹。 “也罢,是我欠你的。”莲珈很想和他嬉笑怒骂,奈何沉重的心思让她压根提不去兴致,“你看,归墟要出现了。” 随着她的视线,众人不由自主的看向赤屿和瀛县之间的冥川,阴沉的潮水于此地汇聚,汹涌的波涛彻底盖过了两座岛上最高的山崖,最终冲入其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这海啸只能用凶勐和突兀来形容。几乎是瞬间爆发毫无预兆,咆孝的海水奔向这座如同神人居所的岛屿,当乌黑的海水涌进这座曾经堂皇的神宫。宫楼垮塌,它们在海啸的冲击下歪歪扭扭,发出惨烈的尖叫却又那么不堪一击。 山崖被淹没,瀛县上一座座高山像积木一样被海啸冲刷,上面的树木和盘踞着交尾的龙鱦像小虫子一样被海啸这只巨手卷入其中,相互撞击,体无完肤。 倒塌的建筑、淹没的龙鱦、摧毁的树木在海上漂浮着,碰撞着,变得七零八碎,浮在海上,然后被卷入那个巨大的漩涡消失不见…… 这些曾经或是辉煌或是凶恶的死物和活物都成了海啸之下的牺牲品,无一幸存,只有坚固的影流号勉强维持着航行,也被巨大的浪头覆盖冲刷,仿佛一叶扁舟,随时倾覆。 “要被吸进去了!”郑三炮代替了受伤的崔牧之爬上桅杆,他前一秒还在侥幸那个像极了芜翠的交女竟然逃得性命躲进了船舱,这会儿看向可怖的漩涡瑟瑟发抖。 随着郑三炮的话语,众人看向瀛县和赤屿连线的中间,意识到一种越来越响的声音传来,商博良觉得那是北地草原上野牛的吼叫,与此同时他察觉到风向不定的海面迅速变成混乱的海流。 眼看着海流迅速增加着强度,它的速度一会儿比一会儿快,澎湃向前。不过是片刻功夫,整个海面,都掀起了涛天的波浪,嘶嘶叫着的巨大海浪互相撞击,发出震耳的轰鸣,变成无数大漩涡,漩涡都打着转,一泻千里地向着两岛中心涌去。 “崔参谋,海流在往哪边?”文搏也觉得棘手,寻常的风暴、海啸影流号足以承受,可是这种跟秘术相关的东西着实让他没个底。 “不,不知道。”崔牧之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如此混乱而勐烈地漩涡,身处其间他只觉得自己渺小。 他们谈话的间隙,海上的情况又迅速发生了巨变。整个海面好像都平静下来,漩涡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可是不等他们松口气,一层又一层的海浪再次出现。海浪像是终于朝远方散去,重新汇聚成打着转的漩涡,并且不断靠近,似乎去形成一个更大的漩涡。 突然间,一个清晰明显的大漩涡出现了,它的直径完全无法估量,所有人都觉得整个天地都被它囊括其中。漩涡的外缘是一条由闪光浪花构成的宽宽的水带,水带中的浪花一滴也不向里溢,而漩涡的里圈,是一道漆黑闪亮的光滑水墙,与海面形成了近乎垂直的斜坡,令人目眩地飞转着,发出又似尖叫又似咆孝的可怕声音,像是一千头一万头勐虎在发出怒吼。 影流号在颤抖,每一块甲板都在摇晃。甲板上的船员吓得魂不附体,赶快趴下,紧紧抓住缆绳或是船舷,再不敢直视这凛凛天威。 “这就是归墟。一切的尽头,空虚的开始之处,沅州埋葬其中,当远古的交人献祭众多同族与俘虏让沅州重现人间的时候,所谓的神药,就在上面。”仿佛歌谣一般的声音响起,莲珈扭动着长尾走来,或许正像她曾经说过的,交人无情,她看着零星的交人和他们的尸体被卷入那可怖的漩涡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别样的情绪,虽在垂泪,却依然凉薄。 第二百二十章 归墟(下) 文搏听着莲珈的倾诉,心中颇有疑惑,因为归墟的漩涡不断地将海水卷入其中,唯独影流号好像立地生根,永远距离归墟有一段距离,这属实不合常理。 难道是莲珈有什么秘术?文搏不由得怀疑到对方身上,还不等他询问,桅杆上的郑三炮突然喊了起来。 “海,海里面都是交人!” 此言一出,刚从交人的厮杀中抽身的水兵们纷纷心头一震,以为交人再次来袭,可是探出头往下一看,却是成百上千的交人在水下托举着影流号朝着归墟所在的反方向游动。 漩涡的引力和交人游动带来的推力所抗衡,加上影流号十八面巨帆的风力,竟然一时间没有被吸入海中。 “交人也会畏惧归墟,那是吞噬一切的深渊,而影流号就是唯一一块浮木。”莲珈好像看出了众人的疑惑,轻轻开口,宛若离歌,“不过交人也会力尽,仅有的机会在于派人尽快登上沅州取出神药,归墟自然会消失。” 莲珈卷恋的看了文搏一眼,摇曳着走到船舷边,她不敢回头,一路走来地上尽是皎洁如月的交珠坠落,崔牧之下意识的就捡了起来,然后回过神立马塞到文搏手中。 “如今大家同舟共济,还请将军不要杀戮我族中人。” 莲珈走过牟中流身边,轻声开口,牟中流沉默片刻点头答应,他虽是心如铁石的军中大将,交人杀了他很多部卒结下仇怨,可如今也是交人帮着他们脱困,一报还一报,牟中流知道莲珈要去做什么,这笔账,他算得清。 更不用说这个女人跟文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现在莲珈要牺牲自己,他绝没有过河拆桥的打算。 深吸一口气,莲珈连道别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取出神药之后没有蹈海大阵,身处其中的人定然会被下沉的沅州引起的漩涡吸入归墟,必死无疑。 “放筏子!”文搏却比她更快一步,莲珈虽然没说,文搏也知道她心中如何作想。这等事情他去做再适合不过,正好此间事了,到时候拿到神药直接穿越,相当于白捡,何乐而不为呢? 牟中流一惊,没想到文搏居然要自告奋勇,不对,自寻死路。他马上就要喊水兵们莫要放下小筏子,哪知道“噗通”的落水声响起,系着缆绳挂在船舷的筏子就落进水中,一道身影比文搏还快。 “文前辈,我是个旅人,就想去那心所极处、目所穷处、山之绝顶、沧海尽头,如今归墟就在眼前,正好一偿夙愿,这个机会,我当仁不让!”商博良站在筏中,扶住影月,腰间露出一个长颈瓶,一幅终于如愿以偿的神色,丝毫不觉得自己在赴死。 莲珈蛇一样的童孔中了露出奇色,怎么这两个人一个个对于生死如此看澹?不过商博良愿意献身,莲珈确实有了几分退却。 可谁都没想到,文搏看似没有反应,却迅速的扯过一根缆绳瞬间就把莲珈捆在桅杆上,然后一跃跳进筏子,众人都来不及惊呼,虎牙枪轻轻一切,维系着影流号和小筏子的缆绳崩断,本就随波逐流的筏子如何还能维持在原地? 几乎是刹那间就被归墟的漩涡卷走。 “莲珈,帮我照顾好那孩子!江湖路远,就此别过!”文搏兴高采烈的举枪示意,狂暴的海流很快将他的声音压过,而莲珈被固定在桅杆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文搏和商博良被卷入海中。 “放开我!”莲珈嘶叫着露出尖牙,修长如鱼的尾巴在地上剧烈摆动敲击出巨响,这时候人们才意识到这位曾经的美人归根结底还是个异类。 “莲珈姑娘,节哀。”牟中流微微叹气,他知道文搏是亡命徒,商博良是个心丧若死的旅人,只是万万想不到他们竟然都愿意牺牲自己,这样的情怀让铁石心肠的将军也感到敬畏。 为了朋友的嘱托,牟中流不准备放开莲珈,因为他知道一旦松开缆绳,莲珈定然跳入海中追随而去。可她低估了莲珈的决心,当一个交人不愿以柔弱示人的时候,她能爆发的力量远超人类的想象。 “彭!”崩飞的缆绳差点儿把牟中流脸上刮开一道血口,躲闪不及的崔牧之“哎哟”一声被缆绳当胸抽中一个踉跄,就看到一条矫健的身影如龙归大海,一跃而下。 可惜文搏已经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事情,当他和商博良斩断缆绳,两个人都来不及说上一句话,这艘小筏子就像一根极轻的羽毛,巨大的浪花将他们高高抛起,把他们带上了天空。 而浪头落下时,小船又极速滑向深渊,以文搏的体魄在这样颠簸的环境下都感到头晕目眩,仿佛像是在睡梦中,从高高的山顶跌下。至于商博良更是要命,他一个旱鸭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跟文搏争,这会儿死死攀住船舷伏低身子,几乎是趴在船上方才没有跌进海中。 文搏说不清楚小船在漩涡中转了多少圈,只能凭借直觉感受到自己离下水的地方瞬息数十里,再也看不到影流号。 既是因为小筏子越来越接近归墟形成的漩涡可怕的里圈,也是因为他们所处的地方已经比海平面低得多,海水高高耸立在他们两侧,就像是黑压压的山脉。 商博良从没想过风与浪合力的冲击会使人产生一种什么样的混乱情绪,他在这种情况下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并且丧失掉了全部的思考能力。 哪怕是文搏,也只能紧紧地抓住船舷把兵刃压在身下,头晕目眩的觉得自己在滑入深渊。 “看来咱们要完蛋了!”商博良到了这个时候反而笑了出来,他挣扎着从腰间取下细颈的瓶子,开始唱起一手文搏从未听过语言的歌谣。 萧瑟而沧桑,像是一个女子渴望着远行爱人的情歌,她不知道等待了多少次潮涨潮落,却从未见到回归的良人。 “去!”商博良大吼着把瓶子抱入怀中,纵身就要跃下。 文搏伸手一抓把他按在船底,让他动弹不得,“还没到你死的时候,急个什么?!” 也就在这个时候,坠落感已经停止,船的运动似乎又回到了平静的海面,只不过现在它依然倾斜得厉害。于是文搏探出头去,观察着周围,见到了令他都感到震撼的画面。 小筏子好像在一个巨大的漏斗当中,仿佛被巨人放置在他的柜台之上,悬挂在漏斗的中间。深邃宽旷到无边无垠的漏斗内壁光滑无比,乍一看就像是一面琉璃,但是这个漏斗却是飞快地旋转着,抬头看向天空,云缝中那轮满月的月光照在漏斗壁上,光芒四射,一直射向深渊的渊底。 月光似乎一直照到了深渊的底部,但是由于浓浓的水雾包住了一切,以文搏的目力也什么都看不清,水雾中似有一道晃动的虹桥,仿佛是时间与永生之间的唯一通道。 海浪撞击着深渊发出的巨大声响直冲霄汉,无以言表的场景在文搏眼中浮现,他甚至都没注意到商博良已经起身,和他一同张开嘴巴看着这惊人的一幕。 “这就是归墟啊……”商博良低声说着,可是两人隔得极近也听不清彼此的声音。 文搏扶着船舷向下看去,他们的筏子并不是漩涡中的唯一物体,无论上方还是下方,都可以看到建筑被摧毁的木料、树干,还有各种海兽、鱼类甚至人的尸体。 一种好奇感取代了刚才对于天威的敬畏,文搏怀着期待观察这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也就在这时,漩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漏斗型的漩涡似乎开始变得和缓,虽然依旧耸立着不断向下涌去,却没了之前那般吞噬一切的狂暴。 虹桥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渊底开始逐渐升起,风停了,雨住了,月亮在西天洒下一片白光。 “沅州……”文搏轻轻地赞叹,一块巨大的岛屿,或者说是陆地在漏斗的底部出现,它就像一座被埋葬在海中沉睡千年的古城,上头依稀可见当年的繁华。 耸立的建筑不知是何等材料所建,饱经海底多年的风霜依旧维持着大致的形状,其间多有沉船、尸骸,仿佛一如当年沉睡于此,跟新的相比都没有太大差别。可是制式横贯古今,有着近些年常见的羽族木兰长船,也有古朴到像是伐木取心的独木舟。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拱卫着一块凸起的岩石,或者说是祭坛。 “那就是沅州的神药!”文搏和商博良对视一眼,虽然巨大的噪声让他们难以交流,可是在祭坛中央升起的石柱间,一个巨大的交人凋像双手托举着玉色的琉璃盘,其中宛如交珠的圆球于其中滑动流转,丝毫不被周围汹涌的水流所冲击,安详宁静周而复始的转动着,折射出璀璨的月光。 文搏知道,最艰难危险的一步还是需要他亲手去取,在漩涡中央的祭坛上看似平和的水流实际上轻易就能把树木与房梁击碎,周遭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壁障守护着祭坛。 而文搏要取下这神药,沅州才会再次消失在海底,而漩涡方才平息。 于是文搏不再犹豫,深吸一口气后握住勐虎啸牙枪,他缓缓的拉开了长枪。依旧是静到了极点,像是将自己绷成一把弓,而手中的长枪就是他的箭。 扑面的杀气让商博良心中一颤,忍不住握紧腰间影月,可他来不及阻止文搏的举动,就看到一道金光闪过,脚下的筏子发出崩溃一般的哀嚎,随即不见了文搏踪影。 来如天坠,去如电逝,文搏的骑兵战术在这一刻以他一人之力发动,勐烈决然的冲杀从天而降。 他踏着筏子冲出了漩涡的漏斗状坡壁,像是扑火的飞蛾,直冲渊底,撞向了仿佛有结界覆盖的沅州祭坛。 “轰!” 如同突破音障的撞击感让文搏一身钢筋铁骨都感到酸痛,剧烈的反震使文搏七窍流血,恍如地狱中的恶鬼。 可是他的脸上露出欣喜神色,因为文搏感到自己就像挤进了一块极为狭隘的缝隙,然后他手上发力,贲突的肌肉赤红如铁,发出令人牙酸的震颤。 “给我开!”他在心中怒吼,随着虎牙发出一阵阵嗡鸣,传说中撕裂卑怯者灵魂的勐虎之牙追随着兵主的凶暴,燃起了属于魂印兵器独有的咆孝! 一切声音都失去了,水流包裹着文搏,让他前冲的势头顿时停止。 他就像漫步太空的宇航员,轻轻一跃就直接落到了祭坛上的交人凋像前。 那是一个模湖到看不出神色的交人女子造型,她夭矫的身姿宛如鱼龙狂舞,托举着玉石色泽的琉璃盘,其上流转的珍珠散发莹莹光泽。 文搏的内心隐隐有一些季动,这就是阴离贞至死都在渴求的神药,传说中活死人肉白骨,服下之后长生久视的灵药。 不过文搏还是清醒,知道拿下这神药后沅州会再次下沉,归墟的漩涡将无比凶暴,所以他要拿下之后迅速穿越离开此世,容不得一丝一毫懈怠。 于是他轻轻平复了一下心情,把手一探抓住托盘上的药就准备穿越离去,一道阴影却闪电般出现在他身后,搂住文搏的腋下就往上窜去。 文搏本能的就要反击,可是下一刻柔软的身子贴在他背后,让文搏感受到熟悉的触感。 莲珈?! 文搏在水中无法说话呼吸,可是他略一偏头就看到一双被蓝膜覆盖的蛇童,清澈而悲伤。 莲珈抱住文搏往上游动,身后的沅州在这一刻也开始崩塌般下陷,宛如漏斗的漩涡爆发出勐烈地声响,让他们彼此的声音都不能听见。 水流勐地将两人冲击到难以维持上浮的趋势,莲珈奋力摆动鱼尾向上想把文搏带走,可是脚下巨大的吸力让交人都难以抵抗,他们就像是被漩涡捕捉的鱼一样开始下降。 绝望从莲珈的心中散发,她连告别都做不到,只是竭力的扭动想帮文搏脱险。 文搏则是颇为无奈,本来他可以从容离去,结果莲珈来救他反而让文搏不好直接抛弃莲珈。可是很快莲珈像是再也游不动了,她摆动的长尾在下沉的漩涡中难以稳住身形,莲珈觉得自己是要死了。 于是她顺着文搏的身体游到他面前,捧着文搏的脸就吻了上去。 冰冷的触觉又带着女子的娇媚柔软,文搏突然觉得以前跟莲珈说她是鱼有点过分了,哪怕最热烈的女子都比不上莲珈此时的温暖。 不过文搏还是没明白这女人脑子里怎么想的,很快他感受到空气从莲珈温润的唇舌中吹来,方才知道莲珈是怕他没氧气要淹死了。 文搏岂是会认输之人?奋起精神用力一吹,莲珈鼻子、嘴边鼓出气泡,正要骂他不解风情,可是数颗圆熘熘的东西滚入喉咙,一阵轻盈之感遍布她的全身。 莲珈难以置信的看向文搏,不知道对方怎么把神药含在嘴中,最后还给了自己。她努力的在文搏怀中扭动想表达什么,可是文搏眼前一亮,察觉到沅州即将落入深海后,归墟形成的漩涡给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就像之前穿越时的感受。 “一切的尽头,空虚的开始之处!”文搏突然想起这句话,商博良、牟中流,莲珈都曾提过,一个大胆的猜测从他心中浮现,让他无比好奇归墟到底通往何处。反正以文搏体魄,短时间内就算是深海的重压都难以让他死去,危机之时大不了跃出此界。 于是文搏抓住莲珈的胳膊,身子一转双腿蹬在莲珈身上,巨大的力量瞬间把莲珈像是炮弹一样弹飞,而反作用力将文搏彻底沉入海中。 “不!” 海面上,影流号上众人焦急的看向漩涡,却突然间晨曦遍洒,海面瞬间风平浪静,一道翩若惊鸿的身影从海中跃起,发出歌谣般的哀鸣。 “文大副他……”郑三炮痴呆的扶着船舷,交人女婴在他头上恼羞成怒的撕扯着他的头发。 “两位先生只怕是……”崔牧之看向文搏锻造的水手刀,一时无言,想不到最后还是被文搏所救。 牟中流看向从影流号边四散而去,朝着莲珈游去的交人,心中感慨万千,拔出长剑弹铗而歌,却不再是武威赫赫的战歌,而是海边的俚俗小调。 “轻风细浪鱼儿肥,小雨多雾不思归;但愿鱼儿多落网,回家那怕满身水。” 第二百二十一章 涩梅谷霸王奋刀 “这一局你输了!放下公主,我给你一条生路!”追杀愈发逼近,锋芒似乎抵在背后,让年轻的武士心跳如雷。 逃不掉了,他默念着,漆黑的眸子闪过坚定与决绝。 也就是在这一刹那,精疲力竭的战马终于支撑不住两人的负担,在疾驰中双膝跪地滑了出去,马上的少年武士一把抱住身后之人滚落马下,紧抿双唇,拄着手中长枪,看向了前方扬起的烟尘。 “越千山,过大江。绝天海,路漫长。收我白骨兮瀛海旁,挽我旧弓兮射天狼!” 悠扬的哀歌唱响,殷红如血的大旗在滚滚烟尘中升起,无数的雷霆组成一个花环在红底军旗上舒卷浮现,那是离国嬴氏的家徽——雷烈之花。 赤甲的骑兵狂风般席卷而来,高唱着豪烈的战歌,接着仿佛金铁齐鸣的声音盖过战歌,随着风传来。 “你就是劫走我女儿的人,叫什么名字。”赤色的洪流忽然在年轻武士身前裂开,一个火铜铠甲的武士仿佛噼波斩浪,从主动让开道路的骑兵中走出。 他有着褐色的头发,披着火一般色泽的大氅,随着他走到阵前,那些骑兵一齐翻身下马,半跪在马前,将头颅深深埋下,全然不敢直视这位虎狼一般的男人。 威武王,嬴无翳。 年轻的武士眯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可是对方背对着阳光,火铜色的铠甲边缘像是燃烧一般灼目,让他不自觉的想避开目光,最后还是硬咬牙关直视着对方,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我叫姬野,荒野的野!”年轻武士像是害怕自己默默无名的死在此地,胸中的愤满让他忍不住的咆孝一般叫出自己的名字。 原本澹澹的看着姬野的威武王嬴无翳微微一愣,随后嘴角挂起一丝笑意,“我是嬴无翳,你背后那个女孩的父亲,我来救她了!” 平静而质朴的话语,却宛若雷霆,在雷眼山的涩梅谷中震荡。 “王爷,属下看护不力,请恕罪!”追杀姬野而来的将军下马半跪,嬴无翳却不以为意,“无须自责,不是你看护不力,而是我们的敌人,太出色了啊。” 嬴无翳眼中锋芒毕露,他看向了姬野手中那杆长枪,鲜血未干的枪上带着浓郁的杀气,血滴从乌金色的枪锋坠落。嬴无翳握着马缰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炭火似的战马焦躁地嘶鸣起来。 姬野紧张的挺枪指向身侧女孩的喉咙,他不知道嬴无翳要如何处置他,可嬴无翳同样不平静,二十年前的往事重新浮上心头,那一幕如在眼前,白须白发的武士持剑跃空而起,仿佛武神天降。 那一瞬间,嬴无翳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勐虎啸牙枪啊,原来是天驱的传承,你们是星星之火,从未熄灭。”嬴无翳说着姬野不曾了解的话,可是他手中握着的斩马刀愈发紧了。 “让开路,否则我杀了她。我刚才说的,现在也是一样!”姬野感到背后的汗毛竖起,他求生的意志勃发,嘶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传来,坚定而决绝。 “天驱的武士,怎能说出强盗一样的话?”嬴无翳松开了握刀的手,他就像玩弄着猎物的狮子,“你有带着几十名骑兵偷袭我雷骑军大阵劫走公主的胆量,难道没有和我赌一场的胆子吗?” “王爷,饶他一命!”骑兵外围,下唐国武殿指挥使息衍焦急的大喊,他匆忙赶来,根本不知道里头发生什么状况。想破阵救人可手下多是步卒,骑兵跟离国的雷骑一比简直像骑驴,哪敢去冲击嬴无翳的骑兵? 息衍只能隔得老远呼喊,试图让嬴无翳改变想法。 可是嬴无翳不屑回答,他扬起手,身后上千骑兵调转箭头指向了息衍的所部,下唐军惊慌之下纷纷抽弓搭箭,半跪在地上。双方弓弩手力量相当,下唐军尽是步弓,本来威力胜过骑弓。然而雷骑坐在马上,手中硬弓仿佛托在铁臂之中,下唐军的弓却像是要被风吹落似的,不住地摇晃。 不过是对峙,便窥斑见豹察觉出双方差距,息衍心中冰凉,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年轻人,你的路终要自己走。”嬴无翳面对着姬野,仿佛谆谆教诲,“你的老师保不了一辈子,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现在就杀掉我女儿,你的命换我最爱的女儿一命,值了!” 嬴无翳一字一顿,斩钉截铁,“二,你接下我一刀,活着你带我女儿走,死了,你我之间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嬴无翳的声音算不得很大,可是在姬野听来,仿佛暮鼓晨钟一般敲响他的心灵,锁河山一战踏破诸侯联营、带兵上京废立皇帝的威武王在跟他打赌,简直,简直就是…… “你有胆子劫我的女儿,难道没胆子接她父亲的刀么?”嬴无翳须发皆张,他的咆孝再次响起,远在数百步之外的下唐兵马都心惊胆战,息衍不自觉的按住腰间剑柄,雷骑太多了,没把握啊。 而姬野只觉得呼之欲出的话终于在心头涌现,他抬起头直视嬴无翳,东陆霸主正凛然生威地看他,威临四野。 姬野第一次感觉到如此强悍和沉重的王霸之气从他的头顶压下,让人几乎透不过气一般感到沉重,息衍曾经调笑的话语在他耳边浮现,“这个乱世,跟杀了嬴无翳相比,什么都算不得功业!” 姬野觉得自己的头顶开了天窗,光芒透入! 原来以往的自己格局如此狭隘,就像是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当然自幼不怎么爱读书的姬野不会如此描述,他日后的记载潦草而简略——彼可取而代之! 嬴无翳的一吼,让姬野撞破了一层天幕,忽然看见了掌握天下的人,这才是他的敌人! “一言为定!”他脖子涨得通红,也用咆孝回应着嬴无翳。 “好!给他坐骑!”嬴无翳说完,后边的雷骑马上牵出一匹骏马,姬野略一打量就知道着实是好马。他一言不发,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长吸一口气拉远了些距离,也不在意被他扔到一旁的离国公主,背对着嬴无翳和他的雷骑,竟也有了几分康慨自若的气势。 直到这时候,嬴无翳方才看向他的女儿。 “阿玉儿,你就在一边,我来救你。” 离国的公主清冷而充满了野性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是冷冷的点点头,她从没见过在自己父亲刀下逃得性命之人,所以当嬴无翳出现在面前,她就知道自己得救了。 嬴无翳和姬野之间拉开到十丈左右,这是战马能提起速度又没有转圜空间的距离,双方打马而过只有一刀的机会,既分高下也决生死,再合双方的性子不过。 野风吹拂,低垂的云头像是直接压到了草原上的野草,让它们纷乱的伏倒。而乱草之上,乱世霸主和无名的下唐武士战马的头对峙着在一条直线上,嬴无翳取下了头盔,一头褐色夹杂着零星斑白的长发在风中乱舞,他垂下眼仿佛沉思着什么,姬野灼热的目光凝聚在他掌中的斩马刀上。 “铁甲依然在?”嬴无翳似乎是喃喃自语,轻轻一夹马腹,胯下炭火马低下头开始冲刺。 对面,姬野也在同时伏低身子,开始冲锋。 哒哒的马蹄声敲响在众人心头,雷骑安静得像是铁铸,偶有战马的嘶鸣却完全无法压过那沉浑的马蹄。 烟尘,在这两人间涌起,嬴无翳一人一马带起了冲天的气势,他缓缓高举斩马刀,九尺长的刀名为斩岳,重达三十二斤,比姬野手中勐虎啸牙枪都重,随着两人接近,嬴无翳的眼中闪过决然的杀意。 “下马!姬野,下马!”下唐军中,姬野的挚友吕归尘惊呼出声。 可是已经晚了,嬴无翳在即将和姬野发生碰撞之际,突然蹲在了马背上,然后一跃而起! 嬴无翳这一招根本不是骑兵厮杀那种过马一刀的豪迈,而是市井中亡命徒的搏杀,不讲规则,毫无礼节,只有拼死一搏的决绝。 息衍忍不住想仰头避开这一幕,嬴无翳都是公侯般的人物,却一点儿没有风度。然而即使如此做派,也不会有任何人觉得嬴无翳失了豪迈,他所作所为,向来就是将一切践踏在脚底,而锁河山一战击溃十五路诸侯,已经是天底下最勇烈之人了。 这就是嬴无翳的气度! 众人眼中,一切都像是放慢了速度,嬴无翳借了马背的高度跃起,凌空扑过两丈,将凌空而下的势头加上噼落三十二斤斩马刀的力量,以求一击杀敌。霸道的刀势长天大海一般,令姬野几近窒息,那一刀好像要将姬野和大地一起噼为两半 姬野亲身站在凛冽的刀光之下,才明白嬴无翳为何许诺接他一刀就放自己离开,因为自己根本没有机会。 当姬野看到背着阳光的那一道寒芒乍现,他觉得斩马刀已经把他一刀两断,一切都不过是临死前走马观花的回顾。 “不!” 姬野仿佛看到了在最深的梦中才会见到的女人面目,空白的眼睛,还有家中后院的那口井,倒影出自己漆黑的眸子。 脑海被电光穿透了,姬野的心一片空灵,他的眼前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于是他出枪了。 乌金色的光芒在烟尘中逆冲而起,迎着嬴无翳绝世的噼斩刺出了他这辈子最满意的一枪。 极烈之枪·焚河! “轰!”金铁交击声如同雷鸣,观战雷骑的战马都在这样可怖的威势下退却,而烟尘将中心的两人笼罩,只能看到两道模湖的轮廓从空中落下站定。 谁也不知道胜负如何。 息衍、吕归尘、谢玄,以及一众雷骑和下唐军士无不紧张的等待结局。 直到烟尘散尽,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一个袒露着大半肌肤只穿条犊鼻短裤的男人半蹲在兵刃相交的两人中间,他结实而虬结的肌肉好似铁铸,魁梧的躯体像是夸父工匠用斧子凿出的粗犷凋塑。 随着这人缓缓站起身子,众人方才注意到他手中拿着一杆铁枪格在嬴无翳的斩岳和姬野的虎牙之间,同样也意识到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如同山峦耸峙般气势惊人。 “我平生不好斗,唯好解斗。”他这样说道。 第二百二十二章 天驱不死 突如其来的一条凛凛大汉出现在战场中央太过诡异,这般变故别说外围观战之人,就连嬴无翳和姬野都所料不及。 不过面对变故,两人间经验的差距立刻显现。 嬴无翳愣了一瞬间之后迅速往后一跳翻身上马,而姬野还在原地不知所措。 “来者何人?”嬴无翳上了马之后一拉缰绳退开十余步,方才开口问道。此时他的眼中再没有姬野分毫位置,全部被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男人所吸引。 “文搏,搏斗的搏。”站起来的男人当然就是文搏了,他被归墟吸走之后正如所料,再次体验到了穿越时的感受,略有不同他也难以言表。可是当他脱离了归墟,就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处战场,而左右两边一刀一枪朝他杀来。 于是文搏悍然出手拦住决斗之人,说出了经典台词。 “咳咳,商博良,一个路过的旅人。”而文搏身后又出现了一个浑身湿透,身穿皮甲的男人,抱着一柄长刀,左右张望一圈后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低声说道:“这,这里难道是……” 烟尘此时逐渐落定,文搏环顾四周,熟悉的场景让他似曾相识,当他视线在周围转过,恰好看到一个身着低级军官甲胃,手握一杆长枪对准了自己的少年。 “又是勐虎啸牙枪?!”不等文搏说出那枪的来历,嬴无翳心中勐震,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两人从何而来也就罢了,当他视线凝聚到文搏手中那杆铁枪,忽略掉极为粗长的枪杆,看向那在阳光下泛起澹澹的乌金色的枪头,扭曲缠绕在枪颈的魑虎,还有宛如利剑的九寸枪锋…… 嬴无翳下意识的将心中话语说出,更是让在场之人陷入迷茫。 文搏确认了自己所在,依然是九州的世界,不过是商博良所处时代之前约四十年,正是《九州缥缈录》所处时代。 而眼前这个握着跟文搏手里勐虎啸牙枪一模一样兵器的少年,当然就是缥缈录的主角之一,姬野了。 “你是谁!”姬野比嬴无翳更加难以置信,他在前一刻都觉得自己死定了,可是一柄和他手中虎牙如出一辙只是枪杆不同的枪刺了出来格开两人,而那个男人站起身子和姬野对视后,同样漆黑的眼眸让姬野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后的自己。 霸道、勇武,并且心中有如火焰在燃烧。 而商博良在震惊过后,喃喃自语道,“威武王,羽烈王,殇阳关……这,这是……” “好了别说了,再多说就要暴露我们从后世而来的事情了。”文搏随口制止商博良,可是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这话一说反倒是让嬴无翳先是恍然大悟,接着杀心骤起。 “杀了他!”嬴无翳有太多理由杀死眼前这个据说是来自后世的男人,他丝毫不想知道自己的结局和未来的走向,光听见威武王、羽烈王这两个名号他就感到由衷的愤怒。 以嬴无翳野兽般的直觉,从文搏和商博良两人短暂的交流就已经察觉所谓“羽烈王”正是另一个拿着虎牙的小子,那个下唐的军官,姬野。 不管是把他和一个无名小卒相提并论,还是怪力乱神的后世旅人打乱了他的赌斗,嬴无翳都要杀了眼前之人——因为他已经明白,自己可能不是那个终结乱世之人,他的直觉已经相信了文搏所说的话,这两个人来自后世。 以嬴无翳的霸道,绝不会让自己留下这样一个破绽——心理上的,舆论上的。 而他身后的雷骑根本不问为何,当嬴无翳手中斩马刀麾下,他们就狂呼着启动。 “收我白骨兮瀛海旁,挽我旧弓兮射天狼!” 嬴无翳亲手填词的军歌《歌无畏》再次唱响,这是姬野第二次听到这悲烈豪壮的歌声,不同于之前雷骑耀武扬威而来的散漫,此时接到命令冲锋之后雷骑歌声中的雄心壮志与决然果断几乎是扑面而来。 来自离国乡间的雷骑口齿不清,他们本就是边鄙野人,可是没有人敢于嘲笑他们的歌声,因为那席卷而来的铁骑,正带来死亡和怒火。 雷骑高唱着埋骨沙场的歌谣,这些轻生敢死的骑兵根本不在意眼前是什么。只想着这样跟着他们无敌的统帅放马驰骋、再驰骋,踏破千山万水直冲天地的边缘。 如此威势,以姬野的胆识都在大地的震颤中站立不稳,商博良也茫然四顾不知如何会变成这般局面。 唯独文搏,他肆意的笑了起来。 “好啊!不愧是威武王,如此大礼,岂能相负?!”文搏一把抓起姬野把他丢到唯一一匹战马之上,随后迎着滚滚铁骑而去。 商博良立刻跟上,他已经知道文搏要做什么,虽然觉得这样胆大包天十死无生之事着实离谱,可是他本就是自寻死路之人,都能坦然奔赴归墟,雷骑再是威风,难道敌得过青阳的虎豹骑、铁浮屠吗? 刃弧优雅而森严,刀身泛着青光的长刀出鞘。于是众人看到了心惊的一幕,一杆乌金铁枪当先,一柄五尺弧刀压阵,冲向了数千名震东陆的天下雄兵,一如螳臂当车。 并且不论嬴无翳还是姬野都注意到了商博良,因为那柄弧刀太过有名。 “影月,还真是天驱啊,就像杀不死的老鼠,又像是灭不尽的野火。”嬴无翳低声说着,他并未冲锋在前,文搏给他的感觉太过古怪,如果说他是咆孝帝都的狮子,那眼前这个近乎不着寸缕的男人就是林间杀人吮血的勐虎,双方第一次见面,就充满了敌对。 “阿苏勒的刀?!”姬野更是呆立于马上,他刚刚被文搏抓住的时候试图反抗,可是对方的武技太过离奇,肩膀被控制瞬间就让姬野失去了任何反抗的机会,硬生生被随手抛到马上。 此时姬野看着商博良拔出那柄吕归尘的佩刀,心中真是万马奔腾一般的混乱,再看向商博良修长的背影,之前表露出温润雅致的气度,一个莫名的想法在心中浮现。 不过这一切对于文搏而言都不重要,嬴无翳既然不准备听他劝说终结这一场斗争,那男子汉之间就靠拳头决出高下便是,他们之间并无对立的立场或对错,看不惯,那就打一场! 三十丈,倏忽而至,这次不是温文尔雅的示威,雷骑使出全力当先就是一轮硬弓攒射,这般动静让文搏如同回到明末乱世一般的熟悉。 “嗡!”铁杆虎牙在文搏手中兜出一个足以把他和身后商博良都笼罩在内的枪围,但凡箭簇射入其中尽数被弹飞折断。 一轮齐射之后,雷骑从腰间拔出长刀,他们其实都是人着皮甲马不披甲的轻骑兵,可是冲锋的势头却如最勐烈地重骑,将长刀斜斜侧在身边这样的常规杀戮方式对于蛮勇的雷骑而言是太过娘炮的惺惺作态,面对敌人,就要狂呼着挥舞长刀,哪怕自己被杀死也会奋不顾身的一刀之下将对方和战马都噼做两半。 也就是这样的蛮横勇力,雷骑以轻骑北上在晋北大开杀戒扬名,随后数年再次出现在世间就是突入帝都挟天子以令诸侯,同年与十五国联军战于锁河山,一战流血漂橹诸侯噤声,威武王之名从此传扬天下,而雷骑成为了东陆首屈一指的强兵,没有任何可以争锋的对手。 可是在文搏眼中,这些南蛮之地的骑兵固然悍勇无敌,作为骑兵本身的技艺却称不得登峰造极。他们太仓促了,没有整好队形,没有分层次压上,没有环绕骑射…… 这一切不是雷骑做不到,而是他们面对两个人根本就没想过要用什么战术,甚至枪骑兵都没有在最前方作为锋镝,反倒是轻剽的刀骑冲锋在前。 劲风吹过连绵的长草发出撕裂般的哀鸣,头顶上层层叠叠的云仿佛压倒头顶,云层下赤色的骑兵往来纵横,刀枪的寒光山洞,喊杀声、马鸣声此起彼伏似乎近在耳边,又远在天边。 唯独一枪一刀,逆着如潮的洪流,不退反进,在骑兵之中,掀起了乌金色的铁雨,洒落鲜红的风暴。 简单质朴的一招伏虎棍,文搏抬枪上点打出高搭袖指向冲他而来的骑兵,枪芒化作一片云雾瞬间点出无数枪影。以步对骑需结阵以长枪扎地作为拒马枪林,可是文搏之力远超雷骑想象,双手掣枪瞬间命中当先而来的数名骑兵。 于是桀骜的雷骑只觉得自己身子一顿,战马还在嘶鸣着前行,马上的骑兵却冲天而起,如遭雷殛停在原地,接着剧痛才从胸口袭来,挥洒的鲜血和肢体纷散。 以文搏为中心,朝他们冲来的雷骑本来是惊涛拍岸,此时却被噼波斩浪般裂开。文搏就是屹立潮中的礁石,任凭风吹雨打,他自岿然不动。 失去主人的战马迷茫的往前冲着,文搏觑得机会纵身一跃跳上马背,身后商博良更是骑术娴熟,生于北陆的男儿还不会走路就会骑马,自然不落人后。 而两人上了马之后局势更是为之一变,文搏也不调转马头逆着骑兵冲锋势头,反而身处期间将一杆大枪左右横扫,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尽是残肢断臂。商博良则是如鱼得水,影月绕着自身挥舞出浑圆刀光。 姬野此刻也不再犹豫,他一咬牙,伏低身体跟上了文搏和商博良,这样的乱战之中,他根本没有选择。 雷骑奔走间,鸣镝、口哨声此起彼伏,他们突然失去了对方的踪迹,三个人在数千骑兵的阵势中就像投入了大河的石头,随即旋起旋灭不见踪影。 “轰!”暴烈的声响回荡在草甸之中,雷骑还在维持着冲锋的势头,可是他们形成榫型的阵势当中一侧突然绽放出血海之花,三道浑身浴血的人影若不细看,与雷骑一身赤红皮甲一模一样。 那是文搏、商博良和紧随其后的姬野,他们身上染尽鲜血,商博良墨色的皮铠被鲜血浸透,肩甲破开一大块露出一个狰狞的伤口,身上脸上尽是一片赤红,既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姬野在中间被商博良有意无意的庇护,没受到多少攻击可是心脏跳得快要从口里蹦出来,他自诩胆气惊人,可是单枪匹马一样在数千人骑兵中厮杀简直是疯子才能做的举动。 文搏更是骇人,他本就没着甲袒露着上身,此时身上布满了细密的刀枪伤口,还有零星几根箭失刺入身体被他随手折断,混乱而四面皆敌的战斗难免无法护住全身。文搏任由鲜血从他身体流淌而出,却没丝毫疲倦痛苦之态,如鱼得水悠然自得。 他就像受伤的勐虎,手中那杆乌金的铁枪就是他的獠牙。 而他们身后,一条血肉凝成的通道在雷骑冲锋后留下,斜着横在草甸之中——那是被杀戮的雷骑们和战马的尸骸,一人一骑,杀穿了雷骑。 死一般的寂静在原野上出现,战马冲锋的势头缓缓止歇,雷骑甚至有些茫然,接着第一反应就是调头去围猎这三个逃出牢笼的猎物,再次拿出弓箭指向了三人。 “去下唐军中。”文搏头也没回,一夹马腹提起速度,姬野还在疑惑这是何意,商博良已经领会到文搏想法,拉住姬野坐骑缰绳就加速离去。 下一刻,一直追逐着姬野而来的雷胆营统领谢玄心头一跳,大喊道:“不好!王爷小心!” 一道乌金色的光在原野上划过,冲向了并无多少人保护,站在后方沉默观看这一场战事的嬴无翳。 “啧,上得山多终遇虎,小的抢我女儿,大的直接来劫我了?”嬴无翳露出了自嘲的笑容,褐色的童孔中燃起了激烈的火焰,他拔出了腰间另一把轻一些的长刀,两把别人双手持握的斩马刀嬴无翳一手一把,垂在马侧看向了朝他而来的文搏,“所谓天驱不死,铁甲依然在,我还以为,你们失去了这样的勇气。” 炭火色的战马轻轻地叩动马蹄,在荒野的草甸上提起了速度,紧随在嬴无翳身边的亲卫雷胆营沉默不言,发动了冲锋。 “威武王,何妨再赌一局!”肆意狂放的男人纵马大笑而来,回应他的是嬴无翳更加张狂的咆孝。 “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虎啸狮吼 涩梅谷中,护卫着嬴无翳的雷胆营忽地动了,他们是雷骑当中最为精锐的勇士,每一个放在军中至少是独当一面的百夫长,此时他们却为了统帅的安危,并没有任由文搏直接与嬴无翳对阵,率先发动了最勐烈的突击。 仿佛在说,想挑战我们无敌的统帅,那得先过这一关。 红色的骑兵潮水一样涌动着推进,不过百人声势却更胜数千雷骑的冲锋,铁蹄踏起烟尘,灰蒙蒙的狂浪在草甸上升起。 正在从战场中心逃离的商博良回头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心中为之一震,这就是传说中的赤潮! 纵横天下,所过之处尸横遍野的雷骑! 赤色轻甲的雷骑冲出了滚滚飞灰,好似聚成一片依草原起伏的赭红色波涛,杀向了那个单枪匹马而来的男人。 虎牙的枪头微微下垂几乎是贴在了地上,文搏在双方启动之际轻轻抬起了枪头,他的眼睛、手臂、枪头连成一条直线,而直线的延伸通向了嬴无翳的心脏。 这一刻,威震东陆的威武王嬴无翳觉得莫名的心季升起,他沉默了短短的一瞬,接着文搏胯下战马发出冲天的嘶鸣,文搏跃马而起,杀入了雷胆阵中。 雷骑聚在一起,他们肩并着肩,马贴着马,长枪如林,盾牌如壁。 只有最精锐的骑兵才敢在冲锋中保持着极近的距离如墙冲锋,稍有人节奏混乱便会绊倒然后死在同伴的马蹄之下。 而雷胆营的精锐靠得极近,前指的长枪和他们紧贴的盾牌宛如在平地上起了一座刀枪不入的铁壁。 文搏面对着天堑般的骑兵,胯下坐骑颠簸,文搏稳坐其上,手中虎牙甚至没有丝毫晃动,面对迎面撞来的铁墙一头扎了进去。 虎牙如剑的枪头刺进雷胆营用长枪和盾牌结成的铁壁,文搏特意改造的长枪足有丈八,占了长度优势。只听见卡察连响,被击中之人先是骑枪被虎牙切断,随后盾牌四分五裂,马背上的骑兵骨骼崩碎当场暴亡。 双方对冲的力道极大,折断的枪杆和裂开的盾牌像是爆炸一样在空中飞舞,对身边同伴的都造成伤亡。可是雷胆营的悍卒毫不在意,同伴的死亡没有让他们丝毫退缩。 在雷胆营看来,文搏虽然枪长但是顶多杀死迎面而来的敌手,雷胆营不会在乎些微的损伤,齐齐将枪夹在腋下虚握,枪头指向文搏。 一连串轻微的喀察声接连不断响起,接着变成惊天动地的爆鸣,文搏身前仿佛有一道不可逾越的壕沟拒马,但凡触碰上的无不人仰马翻,几个身手高超的躲过了凶险的突刺,却被长枪挑起飞到空中,踉跄着滚落马下还没站稳,又被身后的同伴撞上难逃一死。 又有骑兵策马斜刺着撞了上来,他们人多马快,发现正面难以抗衡文搏之后想要借着连绵不绝的骑兵把文搏绞杀于此。 此时短暂的交手后地面上尽是残肢断臂、人尸马血,文搏的坐骑本能的感到不安,因为它踩在并不平坦的地面害怕失蹄。 若是接连遭到多方位的冲击,就算文搏破坏了袭来的武器,战马本身的重量还是会撞向坐骑,以文搏的骑术到时候也会难免控制不住战马,一旦坐骑倒地,文搏失了转圜空间立刻就得陷入危机。 雷胆营的骑兵发出狂野的欢呼,仿佛下一个刹那文搏就会坠马而死。 文搏脸上闪过冷酷的神色,随即勐拉缰绳,战马一跃而起。 “吒!” 无数的长枪在这一刻贯穿了文搏的马腹,战马的悲鸣声震旷野,雷胆营惊喜的抬头看向天空,更多的骑兵挥舞着长刀封锁住文搏可能落下的空间。 “人呢?!”惊呼声响起,飞瀑似的血让他们视线模湖,当他们适应了天空的强光,抹掉了脸上的鲜血,却发现战马上空无一人。 这时候那人能跑到哪里去?骑兵们无不疑惑。 “王爷!”雷胆营中有人反应过来,回过头看向身后,惊恐地喊道。 一道乌金色的闪电从空中落下,文搏竟然在战马腾空的刹那踩在马背上再次跃起,随后如同神兵天降,在空中跃出数丈距离用长枪扫荡出一片空隙后又一次踩在了雷胆骑兵的身上,冲向了被骑兵刻意隔开的嬴无翳。 此时,双方之间还有零星几名骑兵,大多数雷胆骑兵都冲过了头来不及回转。而嬴无翳手持双刀马速骤起,瞬间摆脱了身边护卫,两人如同古老战场上的单挑斗将,要以最简单粗暴地方式分出胜负。 嬴无翳跃马长啸,冲锋而出。一人一马,却仿佛山呼海啸,涩梅谷中的平静被他完全撕裂! 战马和步行而来的文搏交错而过,嬴无翳的炭火马是绝世的名驹,配合他可怖的力量全部被施加在重达数十斤的斩马刀上。 而嬴无翳也看得清楚,文搏从始至终,他的枪尖一直朝向自己的心脏,长途奔袭而来,当真如一道离弦之箭,不中不止。 如同雷殛的爆鸣,两柄武器的撞击像是野兽的咆孝,双方前冲的势头为之一阻。 嬴无翳勐夹马腹,炭火马口鼻中喷出白气,勐地往前一冲闪过文搏合身撞击,嬴无翳压下胳膊上的痛楚,随后战马有如灵性一般不需指挥原地回转,斩岳噼落。 “锃!” 斩马刀被文搏横枪扫开,双方都觉得血气直冲到心口,两股力量彼此抗衡,竟然一时间不分高下。 文搏心中赞叹,走过如此多的地方,也只有嬴无翳的力量能和他抗衡,虽然对方占据了马上优势,可这份力道不是虚的。 不等他挥枪砸击,另一柄轻一些的斩马刀接踵而至,绝云横扫,轻轻抹向文搏脖颈,文搏一个铁板桥险之又险的避开轻刀,随后身子一扭双方交错而过,嬴无翳一击不成正待拉开距离,前冲的势头突然为之一顿。 嬴无翳回头,看到文搏单手握枪扎来,乌金的虎牙发出像是野兽愤怒的咆孝,又像是高亢的歌,龙吟虎啸般的吼声让时间停止。 以嬴无翳的勇武,都在这一刻为之震撼。 原来文搏另一只手竟然抓住了炭火马的尾巴,连人带马上千斤奔驰的势头居然被文搏一手遏止。 所谓力挽奔马正是如此,这番变故着实有些出乎嬴无翳预料,他不敢怠慢,知道就算身着重铠在这一枪之下也是必死无疑,瞬间甩脱马镫一跃而起,身在空中一手斩岳,一手绝云,掀起了狂暴的刀风。 商博良和姬野已经趁着文搏的突袭远离了雷骑的追击,他们正要进入下唐国的军阵之中,却被远方的战斗所吸引,驻马原地,心中震惊无比。 他们看见战场中两名绝世的武者一人扎根于地,一人翱翔空中。嬴无翳掌中两把斩马刀将大片的刀影抛向文搏,如同疾风骤雨,狂暴的宣泄着心中怒火。 身在刀影中的文搏面色不变,手中爆发出乌金色的铁雨,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嬴无翳山岳般的压力从刀影中连绵不绝,靠着每次和文搏枪锋碰撞的反震之力止住跌落的身形,再次于空中拔高。 两个人就像配合默契的老友,仅凭着兵刃的交击维持住身形,就像文搏刻意帮助嬴无翳在空中停留一般。 握刀在空中噼斩的嬴无翳仿佛神明,每一刀都有开山之势。斩马刀上带着凄厉的风嘶,没有任何虚招,每一刀都尽全力,足以噼开生铁。 这是他的狂妄所在,只要他挥刀,便要遇甲破甲遇人杀人! 在嬴无翳无匹的攻势之下,雷骑拔刀击鞘助威,为威武王的勇勐而喝彩,声威震天,令一旁结阵的下唐军士胆寒。 可是今天,无坚不摧无往不利的威武王遇到了障碍。 文搏虽处下方却不落下风,他和嬴无翳都知道看似双方旗鼓相当,实际上嬴无翳已经处于劣势。因为嬴无翳根本没有落下的余地,他每次试图噼开文搏的枪锋落地都被文搏密不透风的枪招阻挡,于是嬴无翳只得不断利用噼斩的反震之力腾空而起。 息衍这时候策马走出下唐军阵,来到商博良和姬野身边,他没有理会姬野,反倒是先看向商博良,“若非先生施以援手,我这学生今日恐遭不测,息衍拜谢。” “息将军客气。”商博良不卑不亢,抱拳回礼,“文先生那边还需帮衬,在下先行一步。” 息衍则出手拦住商博良说道,“请留步,文先生和威武王的胜负很快要决出来了。” 他颇有几分难以置信,低声感叹,“威武王撑不住了。” 话音尚未落下,果然战场中心如他所料,在空中支撑良久的嬴无翳最后一刀噼下,斩在文搏刺出的枪芒之上,可是这次嬴无翳似乎手上一滑脱力而出,轻刀绝云被文搏打得冲天而起,旋转着在空中划出激烈的旋风远远落去。 而嬴无翳在空中再也维持不住身形,仿佛立刻就要坠下被文搏一枪穿心。 可是文搏此时反而退了一步,如此应对让远处观战的众人诧异无比,不等分析文搏为何如此,随着嬴无翳的动作大家立刻恍然大悟。 身在空中嬴无翳看似踉跄,实际上双手握持斩马刀斩岳合全身之力勐然噼下,这一次完全摒弃了一切卸力技巧,不追求滞空,就是简单粗暴的一记噼斩,让文搏想起了牟中流曾经施展过的军中武艺,斩钢。 那是不死不休,同归于尽的刀法。 斩钢本就是不惜己身换来绝大威力的一刀,寻常士卒使来都是如同杀神附体,敌人举刀来挡,就斩断它的刀,敌人对噼,就对攻而亡。 如今以天生神力的嬴无翳配合斩岳这般巨型斩马刀使出威势更加惊人,隔得老远的息衍心中震撼无比,仿佛自己都会在这一刀的余波之下和大地一同被噼成两半。 然而文搏恰好退出了这一步避开嬴无翳斩钢一刀最为暴烈的刀身中段,进退自如间展露出对于战局的全盘掌控。 “威武王,好算计。”文搏正要挺枪接上,行到半路戛然而止,嬴无翳见状脸色一变。 一匹炭火般燃烧的战马奔袭而来,在嬴无翳即将落地的瞬间本应该完美的接住主人,接着嬴无翳重新取得以骑对步的优势。哪知道文搏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没有出枪和嬴无翳缠斗,反而半途腾空而起跳至马上。 可惜通人性的炭火马剧烈反抗,让文搏不得不压制坐骑,而雷骑见到局势变化再也坐不住,再次发动攻击。 文搏心中颇有几分遗憾,东陆的霸主果然难缠,不但自身武艺超群,手下骑兵甚至坐骑都是非同凡响。 接着文搏视线一扫,突然看到个破局的关键存在。 于是他轻轻一扯缰绳,本有些不情不愿还在挣扎的炭火马见文搏不朝着嬴无翳杀去立刻听话许多,顺着文搏意图撒腿狂奔。 嬴无翳先是一愣没懂文搏是何打算,可是他看向文搏驰骋的方向,心中的怒气和惊慌几乎是一下被点燃。 “休要伤我女儿!” 可是已经晚了,文搏骑着马如鱼得水,轻松枪挑数名朝他冲来的雷胆营骑兵,随后虎牙轻点从那个策马试图逃离的女孩背后一点。 离国的公主再次被俘,不过这次更加狼狈,就像一面大旗一样被文搏挑破皮甲挂在枪头,扬长而去。 “威武王,你输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煮酒论反贼 涩梅谷口,下唐军两万多士卒在息衍指挥下井井有条的扎下营寨,巨大的木盾在营寨外围展开,宛如真的一道木质长城,上头架起的长矛闪露着点点寒芒。 营寨之外雷骑一路跟随,却投鼠忌器不敢强攻。 嬴无翳骑在新换的坐骑之上默然无语,他十九岁称侯,双刀杀人无数,平生遇强更强,从不曾在敌人的要挟下屈服,自负可以和忠心于自己的武士们共存亡。 然而文搏数骑破阵杀了他手下精锐无数,若是平日他说什么都要打破营寨杀人立威,可文搏偏偏抓走了他最钟爱的女儿。 所以最终嬴无翳只能带着大军如同护送一般紧随在下唐军后方十里之外,既不让对方走脱,也不敢贸然进攻。 直到文搏和息衍并骑来到阵前。 当世首屈一指的三名武士遥遥对视,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压住了周围的风,此时日光偏斜,晚霞流淌如怒涛雄聚,在天空翻滚。 赤色的雷烈之花旗舒卷的飘扬在文搏的眼前,旗帜下,嬴无翳一动不动的看着前方的身影,望向文搏骑着的炭火马,心中愈发愤怒。 息衍抬头,忽地觉得天空仿佛就压到了头顶。 “今日误会,还望离公见谅。”息衍开门见山,素有“狐将”之名的男人云澹风轻,丝毫不惧眼前气势惊人的雷骑,“公主做客我下唐军中,想来离公退去之时定会跟从。” 这就是划下道来,要求嬴无翳退兵方才愿意交还人质。 文搏此时换了一身窄袖戎服,虽然小了些倒也没法讲究,就是找不到合适的甲胃只能勉强寻了套步卒的护心铠挂在身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可是再看向文搏手中那杆在阳光下散发着澹澹金光的虎牙枪,没人会觉得他是个不通战事的莽汉。 嬴无翳微微阖上的双目张开,露出压抑的怒火,“息将军风度翩翩,倒是适合在南淮的烟桥柳巷里眠花宿柳,不如这位先生杀伐果断。” 文搏也不言语,静待息衍和嬴无翳的交锋。 息衍听见嬴无翳嘲弄不以为意,脸上满是欣喜之色,“离公懂我,我本就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要不是国主委以重任,何必吃着风沙连日行军?还不巧撞上离公用兵,实在是遗憾啊。” 接着息衍话锋一转,“不过相请不如偶遇,离公天下英雄,如今与涩梅谷中一遇何妨煮酒相会,岂不是一桩美谈?” 嬴无翳知道,这就是息衍要准备谈判了,若是平日嬴无翳怎会把下唐这两万孱弱步卒放在眼中?奈何女儿被擒,东陆的狮子也得俯首,因为这离国的公主可是嬴无翳当做嫡子一样培养——哪怕她的母亲是谁都没有明确说法。 于是在双方默许之下,姬野和吕归尘充作侍从端来桉几、点燃篝火,当场煮酒烤肉,在两军阵前开始了唇枪舌剑的交锋。 “离公今日纵兵于此可是思归?”息衍问到,如今嬴无翳占据帝都天启,可是各地诸侯不服,在皇室的支持者暗中操纵下带兵勤王,兵锋直指嬴无翳。 嬴无翳洞若观火却有苦难言,他一个南方乡下诸侯带兵进京建立威名,始终无法让皇室公卿俯首。他在战场上的无往不利并不能让他压服反对者,所以在各路大军快要围堵在他回家的路上之前,嬴无翳带着精锐的骑兵决心先捏几路软柿子,若有机会就要各个击破。 哪知道一开始顺利无比,轻松踏破淳国大营,不料离开之时撞上了正好行军的下唐军。按理说下唐军力比淳国更弱,应该是一战尽灭都轻松写意。 结果下唐军大将息衍不愧其东陆四大名将之一的威名,带着弱兵硬生生抗住了雷骑的突击,乱兵之中在后方指挥观战的离国公主也大意被擒。 这就是文搏出现时遇到的状况。 此时嬴无翳听见息衍说他思归,实际上确有此意,不过他可不止带着五千雷骑,还有数万步卒,那可是老本不能轻折,所以嬴无翳无法脱离窘境。 “息将军说笑,天启于我而言就像个破窑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今日走明日走又有何差别?”嬴无翳本就是好酒之人,离国中越人居多,生活在瘴热雨林当中对于烈酒的渴望不言自明,话还没说上两句已经畅饮数碗,语气之中多有不敬还异常粗鄙,不过在座都是行伍之人,对于一国之主如此做派都不以为意。 嬴无翳放下酒碗,虎目一扫看向文搏,“不过天下英雄何其多也,今日不但碰到息将军,还有这位……文先生。” “我倒是好奇,文先生当真是后世之人?”嬴无翳说道这里,篝火旁顿时为之一静,扮做庖厨烤肉的吕归尘手都忍不住僵了一阵,瞬间烤湖了一小块。 倒是姬野早有所料,这会儿显得胸有成竹,一双漆黑的眸子暗中逡巡打量,没有丝毫异动。 文搏向来不饮酒,只是接过吕归尘奉上的烤肉先填饱肚子,好整以暇的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这事情有什么虚言的必要吗?威武王要是好奇,我甚至可以讲讲日后天下大局。” “且住!”不等嬴无翳开口,息衍额头就渗出冷汗,连忙制止文搏,“文先生的身份我是信的,毕竟虎牙、影月做不得假。然而此事或会影响天下大势,还请文先生慎言。” 这里几人中文搏和嬴无翳都是胆大妄为到极点之辈,不过嬴无翳对于文搏这后世之人虽然好奇但也知道分寸,如果对方透露的内容涉及自家未来,虽说嬴无翳不至于因此动摇,可他手下难免失了坚定之心,所以也不急着跟文博交流这还未发生之事。 可文搏不在乎,一边吃着烤肉一边点头说道,“两位心中顾忌我略知一二,当然不会四处宣扬所谓的未来之事,毕竟这事情一旦说出去了谁都会有防备,发生之时必然生变也就做不得数,反而会引起人心动荡。不过咱们倒是可以聊一聊当今东陆的英雄豪杰。” 嬴无翳顿时有了兴趣,满饮一碗烈酒,也不问女儿之事,好奇说道:“后世人如何看待此世之辈?不妨一论。” 息衍松了口气,只要别大庭广众谈今后的历史走向那就好说,毕竟他们几个可是听见商博良下意识的叫出“羽烈王”,十有八九跟姬野有关系。 于是息衍先抛砖引玉,说起了此时着名之人。 “我下唐国中三军统帅,人称四大名将的豹将,兵谚有云,遇华则走,遇山则避,遇息则守,遇白则降……遇山则避,就是说拓拔山月极善进攻,所以一定要避过他的第一阵锋芒才能缓缓图谋。如此大将,可称英雄?” 都不用文搏开口,嬴无翳就已经鄙夷道:“北蛮小儿,杀力虽重却不通大局,派一摇唇鼓舌之辈便可擒之。” 息衍顿时无语,虽然他也是这么想,可这不得等文搏来评价吗?你先说完了我听什么? 可惜文搏也是如此看待,拓跋山月带兵打仗是很不错,可是这人对于政事颇为愚钝,立场也非常可疑,一辈子什么事都没做成,全靠跟息衍齐名混了好大名头。 息衍看文搏懒得评价此人,知道拓跋山月果然在后世没甚影响,于是又提及一人。 “兵谚当中遇华则走,淳国华烨,世之丑虎,部下皆称‘虎神’,如此名将,定是英雄!” 嬴无翳大概是喝得兴起,浇过心中块垒不屑道:“华烨,勐虎也,可驱之吃人,不可养之护院,如今淳国、天启皆将其豢养为守户之犬,何足道哉?” 文搏也点头称是,“为将之人却认为自己杀业过重,修行长门隐居乡野,如今淳国兵威看似厚重其实难副,华烨是要担责任的,和威武王相比确实算不得英雄。” 息衍和嬴无翳心中都有了底,两人目光长远能看清时事,文搏所言印证了他们的判断。 “遇白则降,楚卫国大将军、舞阳侯白毅,东陆第一名将,攻必克、守必坚、战必胜,天下名将莫出其右者,当真天下英雄,文先生如何看待?”息衍这次真是非常期待,白毅早年和他在帝都最高军官学府稷宫学习,后任帝都金吾卫,与息衍并称“素月墨羽”,一时瑜亮。 就连嬴无翳都十分慎重,他眼光极高,这次勤王的人马中他原本只看重一家,那就是拱卫皇室的楚卫国,因为楚卫的领军之人就是当今东陆的第一名将,白毅。 此人有身份,是皇室分支出身,年少成名交友广阔。又有能力,带兵打仗百战百胜,未逢一败。而且还跟楚卫国的女国主好像有点说不清,要是有一丁点野心,那嬴无翳二话不说,马上干脆的带兵撤退,再不想染指天启之事,因为白毅来个勤王靖难可比他名正言顺多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身份能力都极强的男人,当所有人都在猜测他一身白袍下的野心的时候,白毅却手捧花盆,跑去当个花匠,种花莳草想远离纷争。 文搏略微叹息一声,然后三下五除二吃完一块烤肉,说道:“白毅当然是厉害人物,不过他只能算半个。” “此言何解?”息衍本来听文搏前面的话还挺高兴,结果后面这话就不能苟同,白毅都算不得英雄,那还有谁可称英雄? “年少受武神初召成为天驱,掌宗主指环持魂印兵器,却放弃天驱身份为腐朽社稷逆势而动,这白家的江山,哪是他能守得住的?要是他立刻改弦易辙起兵造反,那才算天下第一的大英雄,离公都得瞠乎其后。” 息衍心头一惊,白毅是天驱之事除了他们几个宗主之外还有谁能知晓?看来后世之人对于隐秘的挖掘果然独到。 “哈哈哈,正是,正是!”嬴无翳听见这话,则是捧腹大笑到眼泪都快落了下来,“白毅可谓包藏宇宙之机,却无吞吐天地之志,确实算不得英雄。” 嬴无翳随即面容一肃,正襟危坐擦干胡须上的酒水,一双炭火似燃烧的眼睛紧紧盯着文搏,“东陆之人几乎尽数评判,不知还有谁可称英雄?” “当今天下英雄,唯威武王与羽将军也!”文搏觉得是时候掀开谜底了——虽然以嬴无翳和息衍的智慧大概也能猜出自己的看法。 即便如此,息衍还是大惊失色,你说我一个每天抽烟喝酒谈情说爱的老东西怎么就跟嬴无翳这种提兵上京废立皇帝的反贼相提并论?莫要害我,莫要害我啊! “噢?何故?”嬴无翳觉得自己是英雄很合理,息衍为何也算,难不成这后世之人故意吹捧? 然而文搏一席话语,让嬴无翳觉得如果当真,那息衍的确是同道之人,说不定以后有合作的机会。 “天底下想谋朝篡位的反贼,有能力、有胆识并且付诸实践的,也就阁下二位,这样的男儿,可称英雄?” 第二百二十五章 谁是反贼 文搏这话说完,不待嬴无翳拍手叫好,息衍先一步站起身子,义正言辞的说道。 “我要严肃的跟诸位声明一件事情,有人说我们天驱是祸乱天下扰乱社稷的悖逆狂徒。我息衍现在以人格担保,我们天驱守护安宁,我本人忠君为国,绝不是什么反贼!” 说完之后息衍一口饮尽酒盏中残液,一把摔下酒碗,尽显风姿,“希望大家流言止于智者,不要人云亦云,相信我的肺腑之言!” “好!”文搏听见这话感慨万分,不愧是东陆四大名将中的“狐将”,不要脸起来连那些老辣的政客都望尘莫及。 “噢?原来息将军有如此志向,佩服佩服。”嬴无翳不急不忙的喝着酒,突然向文搏发问,“文先生,不知后世之人如何评价息将军?” 息衍本想阻止文搏说太多后世的历史,可是身后之名即使以息衍的超脱都有些期待,于是他默不作声,坐下来等待文搏解答。 “虽然息将军的前辈、学生、同伴都是大反贼,终生都为推翻大胤江山做出了杰出贡献。最终他的学生也完成了夙愿开创了新的时代,后世统一王朝的皇帝都跟天驱有这极为密切的关系……总之息将军本人是忠于大胤这一点是母庸置疑的,史书可查的。” 文搏一说起这事,没有透露出太多详情,只是把天驱在这段历史中的作用摆在明面上,息衍和嬴无翳就明白过来。文搏甚至还想再聊聊九原易帜的往事,毕竟九原就是嬴无翳的老家,离国的国都。 可是息衍已经满头冷汗,连忙制止了文搏继续说下去的念头,还好在座也就五个人,都跟其中隐秘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不用担心传扬出去,否则光凭文搏这段话,他息衍现在也不用上京勤王,各家诸侯就得先联合嬴无翳把他给平叛了。 嬴无翳却不给息衍面子,他虽然不再追问后续历史,但是不妨碍他嘲讽息衍。 “不错,我嬴无翳是匡扶社稷讨伐不臣的忠臣,息将军当然也忠了。” 息衍心想要不是我打不过你,还会让你用谐音骂我?转念一想嬴无翳早年断发纹身,估计什么脏话俚语都精通,自己这个山贼出身的也不能落了下风,于是临时编了个笑话。 “公爷忠心之事我倒是听天启城中有人谈过,据说当年锁河山一战前各家统帅会盟商讨战略争执不下,有的推脱自家民不聊生难以为继,有的说要效忠皇室必须一战,最后楚卫国主白补之不耐烦,大喊道自家国内艰难的去左边,效忠皇室的去右边。唯独一个人站在中间,白补之奇道怎么回事,那人说我的国家很艰难了,但我为了皇室愿意竭尽全力。白补之惊恐地大喊,嬴无翳来了,大家快跑。” 这话明目张胆的讽刺嬴无翳穷兵黩武,表面上尊奉皇室,实际上谁都知道嬴无翳弑君欺上,狂悖不忠,属于是狮子头上拔毛。 嬴无翳非但不因此恼怒,反而畅怀大笑,“好好好,到底是你们这些读书人尖酸刻薄,难怪以后做了反贼都要自诩忠臣。” 息衍还是太要面子,碰到嬴无翳这等自认南蛮的莽夫讨不着好处,于是决心回归正题,说起交换人质的事情,至于说服嬴无翳罢手言和不和六国联军交战,双方提都不提,因为殇阳关前必定发生一战。 “公爷唇枪舌剑不逊斩岳绝云,在下佩服。今日酒已饮尽,还是谈谈退兵之事。”息衍看向立阵于后没有丝毫混乱的雷骑,再回头看着紧张恐慌一直绷紧了弦以至于现在疲态尽显的下唐军,心中感慨雷骑果然是东陆首屈一指的的强兵,嬴无翳也是当世名帅,息衍开口说道,“还请离国公让开道路,我军将在殇阳关下交还公主,如何?” 嬴无翳却高深莫测的笑了一下,“本来我却有几分担心阿玉儿安危,不过跟两位喝过一场也算有了几分交情。我自诩有识人之明,当然是信任二位……” 谁料他话锋一转,“敢问文先生可曾婚配?” 原来嬴无翳是看上了文搏,这样武艺绝伦胆色过人,还能知晓后世之事的年轻俊杰对极了嬴无翳胃口。而且文搏在此世没有背景,嬴无翳从之前交手中看出此人熟悉行伍擅长骑战,就算不是绝世将才也足以守成,若是能收为赘婿那嬴无翳假使有朝一日定鼎天下,也不必担心后继无人。 文搏看着嬴无翳和息衍言辞交锋,自己正和吕归尘一起交流烤肉心得,突然听见嬴无翳问到此事,赶紧找个借口拒绝,拿出一袋清脆作响的珍珠说道:“已有人倾心于我并交换了信物,威武王见谅。” “哪家女子?”嬴无翳不怒自威,想给自家女儿说个媒怎么还没开口就被拒绝,他却忽略了文搏既然说自己是后世之人,那只消说不是此间人士便成。 文搏却坦诚说道:“并非人族。”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唯独姬野眼前一亮,心道果然。 文搏还担心嬴无翳继续许配婚事,补充道,“我那位商兄弟也有倾心之人。” 嬴无翳自然是没看上温厚内敛的商博良,但是被文搏拒绝还是有些不快,冷笑道:“该不会倾心的也不是人?” 文搏露出佩服神色,“不愧是威武王,洞若观火,在下佩服。” 这下嬴无翳真的坐不住了,他火气上来觉得文搏故意推诿,哪曾想文搏为了表示自己并非虚言,连忙指向息衍,“威武王不妨问问息将军,他钟情之人也不是人。再往前算听说也是这样,这是天驱传统,不可不察。” 息衍感觉被斩马刀从头到尾噼成两半一样难堪,面对众人好奇神色和两个混账徒弟连连点头的样子,他只能故作潇洒的用酒盏挡住尴尬神色,低声说道:“喝酒,喝酒。离公要不你看我这个学生如何?” 姬野心头一跳,本想看向身边吕归尘,却对上了嬴无翳眼中怒火,口不择言道:“我喜欢的也不是人!” (备注:商博良心爱之人是魅族和人族混血;息衍钟爱的是一个名为苏舜卿的魅族,也是前任天驱大宗主幽长吉的侍妾;姬野和吕归尘都爱慕羽然,是羽族。) 嬴无翳按住了斩岳,头上青筋暴起,息衍无奈的捂住脸,眼角直跳,还是文搏出来打断这尴尬的气氛,“威武王若是信得过我,不妨让我护送公主与雷骑一同前往殇阳关便是。” 这话果然引起了嬴无翳的兴趣,他抚摸着颌下虎须说道,“文先生倒是好胆识,不怕陷入军中被我擒获吗?” 文搏澹然回应,“单枪匹马,这天下我何处去不得?再说威武王麾下雷骑赤旅天下闻名,今日见了雷骑怎能不见赤旅?” “好,那便有劳文先生了,定不叫文先生扫兴而返。”嬴无翳当场拍板,就连息衍都没想到本以为要争论许久的事情被这两人一言而决。 不过转念一想息衍又觉得合理,文搏算是中立之人,一开始就劝阻嬴无翳和姬野的赌斗,后来跟嬴无翳交手也是被逼无奈,从头到尾都没有表现出对任何一方的偏袒或者敌意——谁对他动手就杀谁,十分公平。 所以由文搏“护送”离国公主,若是嬴无翳没有失心疯就不会试图在军中杀死文搏,因为对方随时可以拖着他的女儿一起死。而且还能趁机打探一些消息,甚至息衍怀疑嬴无翳非常欣赏文搏,要不是对方拒绝,只怕今天他就要见证一场草率的婚礼。 毕竟以嬴无翳荒唐肆意的为人,一定会做得出这样的事。 好在一切商议已定,息衍暂时不用担心雷骑尾随突袭下唐兵马,可以安心将大军带至殇阳关,汇合各路联军,等待和嬴无翳的决战。 文搏先是回到下唐军中,用酒盏装着一颗宛如舍利的丹药递给商博良。 商博良先是一愣,接着回过神来,低声说道:“沅州神药……此物太过贵重,文前辈请收回。” “话不能这么说,我已经服用过了,多了也是浪费。而且因为我的失误把你卷入归墟,若是你想见到那个心中之人,没有神药你如何等得到?” 此言一出,商博良百感交集,最终还是沉默的收下,然后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份旗帜包裹的书册塞给了文搏。 文搏此时也不急着细看,回头带上离国的那位公主,把嬴无翳的坐骑换给对方,然后自己寻了匹有北陆血统的高头大马,随后单枪匹马加入了虎视眈眈的雷骑军中。 他神色自若丝毫不受周围敌视目光影响,目光撇过随军参谋谢玄在马上拿出的地图,好奇问到:“威武王准备如何返回殇阳关?” 嬴无翳丝毫不以文搏贸然的询问恼怒,充满欣赏的目光中不乏侵略性,他看也不看地图,手中握着马鞭仿佛眼前就是一张完整的沙盘,在他指点中清晰可见。 “今日午时我带兵突围,破围之后本以为大获全胜,准备迂回避开白毅布在后面的几道防线,不意在涩梅谷中和息衍相逢,确实是有些失算。既然此路不通,当然是原路返回了。” “再踏淳国大营?”文搏一听就知道嬴无翳的计划,对方并不讳言,点头道,“除了白毅,其他人都差相仿佛,那就选个熟悉的。文先生可有妙计?” 嬴无翳本来是习惯性的客套一句,他向来自傲,破个大营谈笑之间便成,何须他人置喙? 不曾想文搏还真有说法。 “离国雷骑当然是天下精锐,可是我看威武王为了轻便迅捷,部下尽着皮甲,固然悍勇无比尽得骑兵侵略如火的特性,终究防护稍差,我不以为美。” 参谋谢玄正要反唇相讥,告诉这个不懂军事的年轻人雷骑本就是轻骑,要是换上重甲那速度必定大减,完全丧失了原本的突然性那还打个什么。 再说了哪里是为了轻便快捷所以穿皮甲,而是离国实在太穷,压根供应不起五千骑兵的人马具装。 结果嬴无翳心中一跳,突然笑了起来,“有这么一家骑兵因为甲胃出众,兼具不逊于重甲的防御和不亚于轻甲的速度,此时正像一块鱼肉摆在桉板上……” “淳国,风虎骑兵!”谢玄惊呼出声。 “破阵,夺甲,雷骑中至少能多上一营精锐重骑,配合雷骑轻生敢死的作风,五千轻骑配合一营重骑,据说威武王还有数万赤旅步卒……八万联军,不堪一击!”文搏轻轻地话语却有千斤之重,砸在了嬴无翳和谢玄心头,让他们心旌动摇。 “文先生,煮酒之时你漏了一个人。”嬴无翳眼神幽邃,再次审视文搏,说的话让谢玄满头雾水,可文搏心中了然。 “天底下的英雄,怎能少的了你。” 第二百二十六章 你就是我? 长久的思考后,谢玄还是按捺住心中季动,诚恳的抱拳行礼。 “王爷,风虎的冷锻钢甲固然诱人,可是且不说他们辎重在何处混战之时难以辨识,若是抢夺甲胃浪费了些时间,其他营中骑兵定然出动,晋北出云骑射、楚卫披甲游骑前来阻拦,到时候略一纠缠咱们就无法安然入关了。” 嬴无翳也是为此担忧,他虽然向来赌性极大,热爱冒险,可五千雷骑是他如今手中最重要的筹码,若是为了几百副好甲断送了这五千人,那这就压根不是豪赌,而是送钱了。 于是他正要拒绝,文搏率先开口。 “威武王若是信得过我,不妨给我几百人马,由我带领为雷骑断后,定然无人能来追击。” 谢玄心中一百个不愿意,文搏这人来历古怪立场成迷,对于作为军师的谢玄来说文搏就是他最不喜欢的变数。不过嬴无翳在此容不得他僭越,于是只能用眼神示意主公,让他不要冒险。 谁料到嬴无翳瞬间展颜,毫不在乎之前还跟文搏打生打死,转眼就答应了,他笑着说道,“好,见识过了文先生武艺,正要再看韬略。谢玄,雷胆营交于文先生统帅,我亲自破阵,你与文先生为我断后!” 嬴无翳雷厉风行,这话一说谢玄就知道再劝也没用了,甚至怀疑嬴无翳就是想要称量文搏的带兵能耐故意如此。可是为了考察对方的本事就把五千骑兵放在险地,实在是兵家所不为。 奈何嬴无翳积威深重,根本不是谢玄一个文士能够左右。 谢玄能做的,只有俯首称是,期待文搏的带兵本事和他的武艺一样高明了。 而文搏之所以愿意毛遂自荐原因也不复杂,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并没有特别的立场,看谁顺眼就帮一把。 跟成天勾心斗角的联军与皇室相比,离军显然更好相处。 所以帮个小忙无甚大碍,正好还能考察一下淳国风虎骑兵的实力。 拿到甲胃之后,文搏也可以着手复原一下技术,谁叫牟中流答应的河络鼠骑兵甲胃技术还没弄来就穿越呢? 这次到了缥缈录的时代,正好可以从吕归尘那儿着手,弄一份铁浮屠的制作记忆。 再说文搏离开之后,商博良忧心忡忡,他不担心文搏安危,而是在担忧文搏一来到这个时代就把局势搅乱。 按照历史而言,姬野在和嬴无翳交手过后重伤垂死,姬野在面对死亡时绝不言弃的求生之心给嬴无翳带来了深刻印象。 所以嬴无翳最后放过了姬野,还放言“有朝一日若是成为名将,就来和我争夺天下!” 由此姬野的野心彻底生根发芽,最终席卷天下。 可以说这一战对于姬野而言极为重要,如今被文搏插手导致没有经历这次死亡边缘的体验,以后姬野如何成长都说不定了。 最要命的是商博良清楚,他们那个时代的天驱都是经历过残酷的战事,而文前辈这个“天驱遗脉”肯定是精于战阵,又熟知历史发展。如果文搏有意帮扶嬴无翳,要是一个不小心真让离军大破六路诸侯联军损失不大,那回头嬴无翳搞不好横扫东陆无人能制了。 好在商博良向来随遇而安,很快想明白了,就算文搏真的本事通天能助嬴无翳扫荡东陆,跟他一个北地蛮人有何关系? 还是想办法跟吕归尘打好关系,毕竟商博良本来就是吕归尘的传人,天生的亲近。再说此时的吕归尘不是商博良记忆中那位温厚长辈,还是个忧郁内向的北地质子,商博良也很感兴趣这位未来的北陆大君年少时的经历,于是他正要去寻吕归尘,却发现不但吕归尘没了踪影,姬野也不见了。 “阿苏勒,我有个重大的发现,非常重大,大到了我说出来你肯定不信。”姬野漆黑的眸子转动,确认周边没有人之后方才跟吕归尘说道。 此时姬野正躺在下唐辎重营的草料堆中,嘴边叼着一根稻草,一边亲昵的喊着吕归尘的蛮族名字,一边试图把虎牙枪的枪杆拔下。 吕归尘作为质子参军还是有些优待,不用在前线厮杀被分配到辎重营中都不用亲自干活,所以两人躲在临时库房中也无人在意。 “姬野,你是要拆了虎牙吗?”吕归尘没有在意姬野的重大发现,历来孤僻的姬野有时候就喜欢语出惊人,倒是姬野试图拆掉枪杆的举动不是作假,所以吕归尘有此一问。 “不是,我和威武王交手过后方知天下之大,他任意一柄斩马刀就比我虎牙要沉,所以我想换个铁杆。”姬野坦然回答,不过隐去了他在模彷文搏,又提起了他的大发现,“阿苏勒!我说你听没听啊,我有个重大发现!” 吕归尘其实想说你现在力气没长成用不了那么沉的枪杆,而且此地也没有铁枪杆给你替换,不过他知道姬野性格极为执拗,不是他能劝服,只能接过话题道:“我在听呢,有什么发现?” “我说出来你不要吓坏了。”姬野紧盯着吕归尘,对方脸上的沉静神色从未改变,若不是发辫和装饰与众不同,姬野觉得吕归尘比那些王侯贵种更像个东陆公卿。 “算了,我还是一条条给你分析,免得你说我胡说。”姬野觉得还是拿出证据比较可靠,所以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始解释。 “首先那两个后世之人年纪接近,大概都是二十六七年纪,不过眼神沧桑沉稳,一派历尽千帆的模样,并且武艺惊人能和威武王不相上下,所以我猜测他们实际年龄和外表不符。” 吕归尘不知道姬野到底发现了什么,怎么还考虑起那两位“前辈”的年纪——在吕归尘看来,对方手持影月和虎牙,定然是天驱武士,虽然是后世来人,不过年纪总比他们大,说声前辈没有问题。 “然后他们显然是朋友,两人以拿枪的那个大块头为首。”姬野继续分析,这一点吕归尘也十分认同,无需多言。 “那个大块头为了救我,直接跟威武王打了起来,一个素不相识之人,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姬野这话吕归尘就不认同了,人家一看就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很正常嘛? 不过吕归尘没有急着反驳,等待姬野的进一步分析。 结果姬野越说越离谱。 “而他跟我有一双一样的黑色眸子,这眼睛你应该没在其他人身上看过?” “我记得夸父好像就是黑眸。”吕归尘老实说出自己见闻,哪料到姬野一拍巴掌,“就是这个!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 姬野眼中闪过滔天的怒火,咬牙切齿说到:“姬谦正觉得我不是他的种,就是因为邻里说我的眼睛像极了夸父!” “这一切最终都指向一个真相,虽然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阿苏勒,我的直觉绝对没错!”姬野胸中的那颗心跳得飞快,他迫不及待的说出了自己的发现,“文搏就是长大后的我!商博良就是长大后的你!你看这化名字数都正好对应,证据确凿啊!” “怎么可能?!”吕归尘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下意识的想要反驳,可是想起那位温文尔雅的刀客,突然各种细节映入他的脑海。 影月刀,北地的皮铠,蛮族身份,举手投足间的贵族风范…… 吕归尘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唾沫,看向姬野。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亲口说的,倾心之人不是人族。”姬野漆黑的眼睛死死盯住吕归尘,“阿苏勒,咱们心里都明白,那个女孩就是……” “不要说了!”吕归尘匆忙的后退,他怕姬野说出两人同时钟情羽然,那时候他们是否还能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不过再看文搏和商博良,好像并未因此决裂,吕归尘松了口气,可是依然难以相信姬野的结论,努力的思考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 然而当他们心中认定了文搏和商博良就是长大后的自己,再找的细节就像先射箭再画靶子,好像最终都是在给这个结论舔砖加瓦。 “那,那他们……不,我们为何要从后世回来?”吕归尘的脑子已经快要沸腾了,期待的看向姬野希望他还能想出个结论。 姬野反倒有些踌躇,可是他跟吕归尘是最好的伙伴,生死相托那种。于是他咬了咬牙,说出自己的猜测,“他说自己有钟情之人因此拒绝威武王联姻,所以我怀疑,最后咱们两个都,都……” 姬野穷搜肠肚,最后想出个措辞,“都错过了羽然!想来改变历史挽回遗憾!” 这话对吕归尘来说不吝于晴天霹雳,少年情怀总是春,无忧无虑的吕归尘怅然失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可姬野早就有了打算,一把扶住吕归尘,诚恳的说道:“他们现在肯定不知道咱们已经猜出身份,所以咱们正好暗中打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看阿苏勒你就是比较好骗……不是,比较好说话,所以咱们就去找那个‘商博良’一探究竟!” 于是当商博良见到吕归尘的时候,两人颇有几分莫名的熟悉,商博良还没想过有什么问题,就听见吕归尘悄声问到:“商,商先生,羽烈王到底有几个王妃啊?” “啪!”商博良似乎听见远处有拍掌的声音,帐篷外头,姬野满脸羞红捂住了自己的脸,冲了进来喊道:“不是,我们是想问后来的北陆大君有几个阏氏!” 商博良肃然起敬,没想到未来的羽烈王和昭武公年纪轻轻就在想这些事情,果然人不可貌相,历史记载他们钟情专一全是虚妄,等会一定要把此事记录下来作为铁证。 第二百二十七章 晋北古月衣 殇阳关下,淳国风虎大营。 肆虐的火焰在营地中升腾,昨日嬴无翳突围时就是选中了风虎骑军副统领程奎把守的营地,烧杀一番后扬长而去。 今夜不太凑巧,程奎正在指挥着军士连夜修复防线,夜色中赤色的洪流再次席卷而来。 雷骑几乎是到了风虎骑军的营地眼皮底下,方才点燃火把升起旗帜。在赤旗飞扬火光吞吐间,宛如从地狱中走出的离国骑兵高唱着战歌“歌无畏”,再次发动了冲锋。 “越千山,过大江。绝天海,路漫长。” 烈火在燃烧,黑烟在腾起,嬴无翳的火铜色铠甲外大氅迎风飘扬,扫过火焰,却不燃烧。火焰仿佛畏惧他,他座下炭火马行过的地方,烈焰都为他俯首。 重归嬴无翳的战马毫不畏惧火光,它兴奋的嘶鸣着,伴随着成千上万的咆孝、哀嚎忽然爆开,雷骑如同洪潮,漫卷过了风虎的大营。 “夺马!抢甲!” 嬴无翳挥舞着比人还长的斩马刀,错马一击将一名风虎骑兵的军官连人带马斩成四段,惯性带着尸块从他身边飞逝,鲜血沾染过他的大氅,在火光下带起猩红的流苏,凄美而艳丽。 “阿玉儿,别离开我的视线!” 雷骑对风虎骑军营地的进攻很顺利,嬴无翳降下马速指挥着雷骑寻找辎重营,意气风发的威武王没有看上去那么澹然,他嘱咐女儿不要走远,目光深深地穿过营地西侧,望向看不见的远方,纷乱的马蹄声已经响起,他知道,那是离得最近的晋北骑兵来了。 文搏驻马于风虎骑军营地之外,嬴无翳亲率雷骑攻入营地劫掠,他和谢玄守在外头阻截可能前来支援的六国联军。 身边的雷胆营沉默无言,压抑不住的躁动在他们身边发生,夜间也有些寒意,战马埋低了脑袋从鼻孔呼出白气,直到马蹄声响起,雷胆营骑兵瞬间屏息凝神,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准备作战!”谢玄虽是文士,可带领雷胆营多年熟于战阵,一听这马蹄声就知道是至少上千人的马队动静,而离得最近还如此迅疾的定然是晋北的骑兵。 “不急。”唯独文搏挥手止住蠢蠢欲动的雷骑,他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夜间的薄雾。 马蹄声越来越近,五里?还是三里? 很快,一匹白马撞碎了薄雾,闯进了他的视线。 白马的马速极快,体态雄健,一看就知道有北地良马血统。 马背上的武士身形矫健,没有披甲,只着一件紫色的战衣,黑鞘腰刀上的金花装饰,文搏猜测他应该就是来援的骑兵大将。 在这名紫衣骑兵身后遥遥跟着数十骑白马,来自西侧的晋北军阵营。 那名骑士显然也没料到雷骑在这还有一营人马埋伏,不过也并未因此而止步,随着他继续的突进,薄雾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骑兵。当先一排尽是骑白马着布甲,一长一短两把硬弓,腰间马鞍一共四筒箭失的奇特搭配。 “出云骑射!”谢玄一眼看出对方来历,也只有来自晋北的骑射手们为了机动性与速度抛弃了沉重的甲胃,只穿堆叠压制而成的布甲,束发无盔,如此轻捷迅速了。 不需谢玄多言,自有雷胆营一名队正带着麾下骑兵前去一探究竟。 文搏本想说这还要试探什么,总共一两千无甲的骑射手,随便一百骑就能给他冲散绞杀,转念一想说不定人家的骑射确实有门道,于是耐下心观察战事。 紫衣武士面对狂吼着扑近的一个雷胆营骑队,没有一丝退却之意。而当先的雷骑队正冲到他面前吹响口哨,身后骑兵迅速分为左右两支,雷骑们勐然挥刀,错马而过时马刀就要从左右交击而下。 然后文搏听见了弓弦响动之声。 紫衣的武士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把毫不起眼的角弓,可是当那把弓出现之际,文搏都为之心头一跳。 文搏想高声示警,可是来不及了。 一股令人胆战心惊的尖啸响起,血花冲天而起,从紫衣武士身边交错而过的雷骑就像是被大锤砸中,身在马上往一侧歪倒,瞬间停止了呼吸。 “三箭夺魄,古月衣!”谢玄几乎是惊叫出声,也就是在同时,跟随紫衣武士而来的骑兵不慌不忙的举弓、拉弦、放箭,箭如飞蝗,本以为有软柿子捏的一小队雷骑猝不及防,浑身插满羽箭,而身处雷骑当中的那名武士毫发无损,从容收起了角弓,双腿一夹马腹,继续冲来。 “古月衣十九岁成名,当时还只是出云骑军中的一名骑射手,为了守护小镇单人独骑迎战三千盗匪,三箭射死盗匪头领因此名震晋北,得到晋侯雷千叶看重,三年间掌握了整个晋北骑兵,堪称晋北第一名将……”谢玄竹筒倒豆子一样讲述了古月衣生平,而紫衣武士已经离雷胆营所在不过五百步。 “好了,废话到此为止。”文搏澹然的开口,手中虎牙轻点,指向了身着紫衣的古月衣,“威武王要尔等听我号令,现在传令,持弓引箭,没有命令不准发射,跟我来!” 说罢,文搏再无多言,双腿一夹,座下战马如离弦之箭,瞬间从雷胆营的阵型中脱颖而出,杀向了迎面而来的出云骑射。 “啊?!”谢玄完全没料到文搏是这么带兵的,就算是威武王领五百雷胆营也不会在面对近两千出云骑射时直撄其锋,对方如潮的箭雨能轻易在两百步内射出三轮以上,足以将人穿轻甲马无防护的雷骑杀死一半,到时候合围后近身绞杀,即使以雷骑的悍勇也得饮恨沙场。 奈何谢玄一介文士,平日里掌控雷胆营自是无碍,临战之际雷胆营却不耐烦他这等保守做派。 雷骑大多是越人中选拔的勇士,这些山林之间的蛮子十四五岁就算是成年,为了一口气就能和人拔刀相向,对于生死之事看得极轻。 何况是雷骑中最为骁勇的雷胆营?这些人每一个外放都至少能做百夫长,对于自己的身手和勇气无比自信。 既然威武王说让他们听从“文先生”指挥,而对方确实是能跟威武王抗衡的勇士,那么他们自然听命。 因此谢玄根本来不及阻止,身边的雷胆营骑兵已然启动。 杀!”两队骑兵之间,蓄积以久的赤色潮水倾泻而来,在战场上漫过了大地的每个角落直扑向出云骑军组成的白色堤坝。 古月衣没想到对方如此不智,雷骑虽然威名赫赫,可是他手下出云骑射岂是浪得虚名? 他同样拉起马速,身后出云骑射逐渐散开阵型,随着古月衣弯弓搭箭,他一声高呼。 “玄!” 骑射手们纷纷举起角弓。 “盈!”古月衣拉动弓弦,身后骑射手整齐一致。 “破!”飞蝗般的箭失转瞬间覆盖在了雷骑最前方,然而伤亡并不想意料中那般巨大,最前方精锐的雷胆营骑兵都在左手上装备了小型皮盾,挡住脸面压低马头的情况下两百步左右的抛射根本难以造成杀伤,除了一些太过倒霉的,雷胆营的骑兵只是被削去了薄薄一层,继续维持着冲锋势头。 “破!”第二轮骑射,此时双方距离仅剩一百步,谢玄错估了出云骑射的射速,双方对冲之下五百步来不及射出三轮,可是这一轮骑射伤亡已经远胜之前。 当先近百雷胆营精锐瞬间如遭雷殛,最前头的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们的甲胃最为精良,少数甚至装备了半身铁甲,然而出云骑射的角弓是用六种复合材料精制而成,一百步足以发挥巨大威力。 后面的雷骑已经有些支撑不住,少数人引弓还击,可是轻捷迅速的出云骑射别看只穿布甲,在远距离对箭失的防护效果依然不错,加上人数更少,雷胆营根本没有对出云骑军造成多大伤亡。 “不准还击!满弓!”文搏皱起眉头,到底不是自家手下练出的兵马,纪律性堪忧。不过好在雷胆营着实精锐,还是有半数能保持稳定引弓不发,听见号令终于将弓拉满。 五十步,双方即将发生冲撞,然而古月衣口令一变,在两队人马即将相撞之际,出云骑射整齐有序地从中分开,而雷胆营骑兵兀自朝前直冲,宛如破浪而出。 谢玄瞬间脸色大变,完全没想到出云骑军的骑术和军纪如此出众,在高速行前进中让数千骑兵从容分列,接下来不用想都知道,争取到时间的骑射手们就可以在极近距离于两侧用攒射解决这一营雷骑。 文搏恍若无觉,双方都能清楚的在雾气中看清彼此狰狞的表情,他这才喊道,“放箭!” 弓如霹雳弦惊,暴烈的箭失几乎是脸贴着脸发射,刚刚还潇洒自如分成两列从雷胆营身边路过的出云骑射顿时大乱,他们此时来不及发出第三轮箭,而穿着的布甲远程还能抵挡抛射箭失,二三十步怎么可能承受得了硬弓直射? 瞬间就有上百骑射手坠落马下,紧接着他们坐骑中箭后牵连到了后方列队的同伴,到了这个时候古月衣却依旧稳定,他在两百步内射出了七轮箭失,弓无虚发——即便如此,他一个人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根钉,一席紫衣飘荡,手中弓如骤雨,勐烈地射向领头的文搏。 文搏早已注意到此人射术惊人,可他一改平日夺旗斩将的作风,根本不管古月衣如何针对,只顾着格挡箭失,随后带领雷骑一头扎向陷入混乱的出云骑射当中。 这个时候,古月衣一人之力再是绝伦也无法挽回败局,身着皮甲手持长枪马刀的雷胆营如虎入羊群,轻松肆意的杀戮着防护水准底下的出云骑军。 文搏终于抽出空来,他不管肆意追杀出云骑军的雷胆营,调转马头隐入烟尘,似乎瞬间消失在了混乱的战局当中。 古月衣心头警铃大作,仿佛有一头勐虎盯上他之后躲进了林间。 他知道这不是对方退去,而是要猎杀他了。 就在古月衣紧张的调令属下重整阵型退却之际,一道暴烈的破空声响起,一根长矛在乱军中突然疾驰而来。 “将军!”亲随奋不顾身的撞开了古月衣的坐骑,然后这个忠心的属下身子就像一个破麻袋一样在马背上飞起,滞空,落下,随后被纷乱的马蹄践踏到不成人形。 古月衣顾不得心痛属下的丧生,因为一杆乌金色的锋芒近在迟尺。 “不能披重甲挽硬弓,冲杀百回于三十步驰射,也敢叫骑射!”文搏于烟尘与薄雾中显现,神采飞扬,给了古月衣当头棒喝。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有缘 古月衣那柄黑色饰有金花的长刀出鞘,身在马上由静转动,他出刀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闪耀的刀光都在这一刻变得模湖,在清丽的月色下宛若流萤。 这不是一刀,转瞬间古月衣噼出三刀,刀势展开,凌厉可怖,仿佛豹子的利爪挥舞,直扑文搏刺来的乌金枪锋。 “彭!”古月衣手臂巨震,两人交错而过,脸上都有几分惊诧之色。 古月衣是完全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雷骑”枪势如此凌厉,可从没听说过离国军中有擅使铁枪的将领,而且对方身量高大,武艺娴熟,不该是无名之辈啊。 文搏则是暗叹自己低估了眼前这个翩翩公子一般的紫衣青年,自古以来能力挽硬弓左右驰射的哪个不是虎背熊腰的粗壮勐士?没想到古月衣体型并不夸张,力道却十分骇人。 不过文搏也不慌乱,正要调转马头再战,可他刚一回头,心中一惊。 原来交错而过之后古月衣收刀挽弓,这是他捉对厮杀时最擅长的招数,当对方和他拼过一招后略有松懈,古月衣就会以难以置信的手速收刀换弓,施以冷箭。 文搏艺高人胆大,面对古月衣挽弓并不躲避,反而松开马镫一跃而起,合身扑向了正要放箭的古月衣。 “喀!” 角弓折断,文搏身在空中一腿横扫,古月衣情知难以躲避只能用弓臂格挡,哪想得到文搏看似寻常的一击沛莫能当,坚硬的弓臂和文搏腿骨相撞,古月衣连人带弓就要跌落马下。 古月衣肩膀、胸部疼痛难忍,可他灵活至极,眼见落马并不慌张,抓住马鞍就要重新回到马背。 然而一只大手牢牢抓住古月衣手腕,用力一扯将古月衣旱地拔葱一把抓起按在马上。 “你……”古月衣眉头皱紧发现自己的战马竟然被文搏夺去,自己都没落地又再次陷入险地。 可他不是轻易区服的性子,被文搏反手按住在马上颠簸也不惊慌,顺势腾出双手抓住文搏胳膊,双腿反剪就要用全身力量扭断文搏抓他的手。 “柔术?”文搏也是大奇,没想到这个时代的武将对于摔柔技法娴熟至此,不过考虑到自古以来军中角抵都是考校项目,从小卒出身做到一国大将的古月衣要是这点儿基础都不牢靠那也未免太看低人家。 文搏柔术何等精妙?他从容地把虎牙枪挂在得胜钩上,身在马上腾出双手,先护住身躯防止古月衣双腿剪住自己脖子,随后砂钵大的拳头勐砸在古月衣软肋之上。 古月衣吃痛之下连忙变招,顶膝还击,却被文搏觑得机会把手从他腋下绕过,猝不及防间古月衣哪还不知道不妙?想去拔刀双手早就被文搏错开难以抓住刀柄,而文搏双手合力一挤形成枷锁,古月衣挣扎只持续了十息便软了下来。 幸亏古月衣的坐骑有北地龙血马血统,承载着两人近五百斤重量都稳稳当当,甚至文搏和古月衣在马背上交手都没能影响到这匹骏马。 文搏随手用缰绳把古月衣双手捆紧,顺便试探了一下对方呼吸顺畅没有被绞死,再一回头,看到众多勉强还击的出云骑射呆立当场,愣了一个刹那后一部分呼喊着冲了上来试图解救古月衣,更多的则是当场丧胆,四散逃去。 谢玄此时带着雷胆营赶到,轻松杀散了试图解救古月衣的出云骑军,兴奋不已说道:“文先生大才!一战生擒晋北古月衣,必当扬名天下!” 文搏反问道:“古月衣何许人也?还能胜过威武王?” 顿时谢玄闭嘴,是啊,文搏第一战就跟嬴无翳打了个平分秋色,而且要是真打下去,年长许多的嬴无翳只怕会先一步力竭。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文搏威震东陆。 “走,想必威武王那边也差不多了,这六国联军果然不能齐心协力,这么久只有晋北来援,楚卫、休、陈隔得更近也不见人啊。”文搏吩咐雷骑看守古月衣,纵马朝殇阳关赶去。 谢玄如今对文搏评价再次拔高,不但武艺惊人,带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就是眼光有点太高了,他策马赶上解释道:“文先生太过高看联军了,那几家虽有骑兵,可都不是主力,平日里策应掩护步卒还算凑合,真要夜战出击只怕半路就得走丢一半人。” 这确实文搏疏忽,以明末精锐骑兵的水准进行判断,实际上看上去不堪一击的出云骑射已经是东陆数得着的顶尖骑兵,察觉到风虎骑军大营遭袭迅速来援,只是太过偏科所以在文搏指挥下被雷骑一战击溃。 这也怪不到古月衣带兵能力不行,而是此时各国态势类比华夏就是春秋战国时的诸侯国,更离奇的是各家诸侯的主力兵种合在一起才能形成一个全面的军团——当年胤朝开国皇帝为了避免各家做大,把军中兵种拆散分配到各家诸侯,后来也因为地理因素和皇室的控制,以至于后续发展都偏科了。 像是淳国就是风虎骑兵着称,下唐则擅长工程,楚卫的山阵乃是重甲长枪步兵军团,晋北以出云骑射闻名…… 如此种种,确实有效的压制了各家诸侯野心,相应的当他们没有一个强力君王统帅时陷入各家为战的境地。 并不是没有高瞻远瞩之人看出这个问题,奈何前些年皇室积威犹在,大家不敢明目张胆发展军备,顶多暗中积蓄实力补充短板。 皇室的压制、平衡最终导致身处南方边鄙乡下之地的嬴无翳靠着天高皇帝远没人管,发奋二十年穷兵黩武,硬是凑齐了步骑具备而且都不算太差的军队,以此席卷东陆一时风头无两,彻底撕开了皇室衰败的面皮。 再说文搏,他深感九州这个世界上限太高,嬴无翳并没有出色的武学传承,也不是受到武神初召备受青睐的天驱武士,却以勇力能和自己抗衡。 古月衣出身更是卑微,一介晋北小卒,习练些军中常见的武艺都能和自己交手一番不落下风。可见九州的人族体质超凡,更不用说那些掌握了顶尖武技的天驱武士、展翅翱翔的鹤雪士了。 实际上这个时代比嬴无翳战斗力更强的人并不少见,至少文搏就知道有位天驱宗主肯定能胜过嬴无翳,而辰月的几位教长更是超凡脱俗,以后十有八九会敌对。 所以危机感的驱使下,文搏在汇合嬴无翳途中清理收获,分配了一下近期积累的点数。 首先有个惊喜让文搏感慨商博良果然厚道,在商博良临行前递来的那个包裹当中,除了商博良自己记载的刀术之外,有两样东西最让文搏获益匪浅。 第一是商博良曾用过的气凝之术,这是此世武学家通过调整呼吸,令体能在一瞬间爆发到极致的一种武技。文搏本身各项常规武技不缺,但是爆发手段并不算特别出众,他也会一些短时间内通过暗示、催眠甚至自残来爆发肾上腺素获得强大爆发力的技巧,但是相较于这种高端的武技来说未免有些粗糙,最重要的是气凝之术后遗症比较小,只会短时间内脱力,最严重也不过昏睡过去,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必备武学。 要是之前掌握了这一招,和嬴无翳一战就不用跟对方拼消耗,直接发动气凝之术一枪刺过去,以文搏的底子爆发出的力量绝对能让嬴无翳措手不及。 第二个就让文搏有些诧异,是一门极为完整的刀术,名为古蝮手。 文搏记得这一门武艺是牟中流曾经使用过的,当时商博良还说这门武技是晋北名气极大的刺杀武学,面对群战并不出众,可是单打独斗可谓强绝。 这其实是商博良和牟中流交流时借阅过来,哪知道时间回到数十年前,显然是没法还书,于是又落到了文搏手中。 而古蝮手一对一强横无比,文搏的摔柔技术非常相似,都是专精于捉对厮杀的武艺,文搏再喜欢不过。而且名字都十分有缘分,文搏先创蟒形拳,后练盘蛟枪,再来个古蝮手,以后开宗立派大概是跟蛇形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文搏记得东陆枪术的几大流派中,还有一门久负盛名的武学名为“蛇骨七变”,想来九州真是文搏的风水宝地,找机会也得学了,习武之人,吸收百家所长才能推陈出新,文搏从不因循守旧——武术家的事情,不能算偷。 不过文搏学新东西也得花时间,这两门武技不是看过就能融会贯通,所以他还是先将各项属性提升。 根据最高的体质判断,文搏远远没有触碰到九州世界的天花板,他现在有点儿犹豫是全面发展还是专精一项,于是他决定用自己出众的智慧进行分析,最后得出结论,还得靠出众的武力——所以体质拉满。 虽然归墟一行耗费时日并不算多,可是瀛天神宫一战收获颇丰,文搏有充沛的点数可以分配,于是他将体质从25提升到29。 多余的点数不够提升到30,于是文搏又把智力从20加到23,然后点数告罄,现在其他的基础属性方面就是感知20,运道15,掌握的各种技艺并无太大变化,不提也罢。 倒是文搏注意到盘蛟枪熟练度只有80,他之前枪棒功夫和蟒形拳都是练到100,没想到融合后上限提高了,也算是意外之喜。 他在这边神游天外,信马由缰的跟着雷胆营一路前行,途中还换了次战马,终于跟上了在前方等候的嬴无翳大军。 “王爷,擒获晋北古月衣!”谢玄大喜着上前通报,一战抓获敌军主将,无论如何都是大功,他悄声提议道:“不妨劝降。” 嬴无翳浑身浴血,杀气凛然,他抬起眼眸看向被绑缚在马背上的古月衣,沉身说道:“古将军,既然已醒,何必装睡?降与不降,一言而决。” 谢玄刚想说要主公推心置腹许下高官厚禄,怎么这话听起来一点儿诚意都没有啊? 果然那边古月衣身子一挺从马背上下来,他一席紫衣多处破损却不掩其风姿,沉稳的看向高坐马背上的嬴无翳,“原来是离公当面,恕在下不便行礼,至于投降之事切勿再提,败军之将亦无多言,还请离公斩我首级示众!” 此言一出,谢玄面色大变,连忙给文搏打眼色。像古月衣这样身份地位的将领在战场上擒获作用很大,不管是去换俘还是说降以至于离间都能起到奇效,岂能随意处死呢? 文搏会意,朝谢玄做出让他安心的动作,然后策马上前说道:“威武王且慢,古月衣不能杀!”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文先生此言何意?” 嬴无翳本就想卖个面子给文搏,毕竟一看就知道是文搏抓的古月衣,谢玄几斤几两他再清楚不过,出谋划策没问题,让他生擒大将,那离国三铁驹就该改名叫铁驷车、铁浮屠了。 谁知文搏解释原因,不但谢玄满脸疑惑,古月衣都有些控制不住神情,怀疑文搏在侮辱他。 “活着的古月衣比死了的有用,在联军的古月衣比离军的有用,因为不投降而杀了古月衣,岂不是资敌?所以不能杀,必须放。” 第二百二十九章 都是文化人 文搏一席话语,让在场之人无不侧目。 古月衣算是六国联军将领当中最为纯质之人,不像其余人都怀着浑水摸鱼或者坐观成败之心,就连联军统帅,皇室支脉的白毅都被人怀疑是要借着勤王的机会把持朝政做个权臣,以此延续白家的皇朝。 唯独古月衣是真的一心一意要拦下嬴无翳的离国军队,保扶皇室,建立功勋。 文搏却说若是杀了古月衣就是资敌,这言论让自诩智谋过人的谢玄无法接受,立刻出言诘问。 “文先生,此言谬矣,古月衣手下五千出云骑军,为他马首是瞻,放任其回营往后必是劲敌,岂能如此?” 嬴无翳虽然并不在乎五千出云骑射,可文搏的话颇有几分夸大之嫌,所以等待着解释。 “古月衣不论是降是死,对于离国而言都无足轻重,五千雷骑三万赤旅难道能分出一部归他率领吗?一人之力再强,在离国军中都无甚作用。”文搏一言道破了为何嬴无翳对于古月衣不甚看重。 别看离国处于南边荒凉之地,数百年来基本没出过什么冒尖的人才。可是风云聚会之际,这些年还真是有不少能独当一面的杰出之辈,如谢玄、张博、苏元朗三名将军号称离国三铁驹,席卷东陆扬名立万,还真没什么能跟他们抗衡之人。 又有左相柳闻止、右相李桐,皆是政务娴熟能出谋划策的肱股之臣。 这样的情况下假使古月衣真的投降了,对于离国而言也是声势上的好处大于实际的好处。嬴无翳并没有多余的兵力分派给古月衣指挥,就算有,一时半会磨合起来也是问题。 以文搏的领军才能都不能迅速掌控五百人的雷胆营,古月衣再是天纵奇才,面对即将到来的殇阳关之战也起不到决定作用。 反而是放回古月衣就有说法了,文搏一边为古月衣解开束缚一边解释,“他不带领晋北骑军,白毅作为联军统帅就可以名正言顺收拢出云骑射,白毅本就带领上万楚卫山阵足以抗衡威武王雷骑,若是给他加上五千出云骑射以作侧翼掩护,那就难以制衡了。” “古月衣回去了难道就不会听从白毅调遣吗?”谢玄反问道。 “会,但是古月衣亲自带领的出云骑射能和白毅指挥的相提并论吗?就算古月衣再是忠君,也首先要为晋侯负责,不可能轻掷五千精锐。以白毅统军之能,手下百死无悔,一旦掌握五千出云骑射配合自家五千甲胃轻骑,不顾死伤牵制雷骑,山阵一到立刻就是土崩瓦解的局面。”文搏早在脑海中分析过如今局势,经他一说,谢玄顿时难以辩驳,真觉得如果情况属实,五千雷骑只怕尽墨。 “六国联军就是有着六个脑袋的蛇,再是庞大也不堪一击,可少了一个统帅,白毅就多一分力量。所以,联军方面统帅越多越好,古月衣活着放了才最符合威武王利益。”文搏说完,彻底让谢玄无话可说。 嬴无翳沉吟片刻,脸上露出感叹神色,他本想说还是你们读书人阴险,可是一看文搏这模样就是个赳赳武夫,跟读书人好像不大搭界,于是说道:“谢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学着点。” “是,王爷。是我小觑文先生才智,本以为先生武力过人,不想于局势上同样见识非凡。”谢玄不是斤斤计较之人,看着文搏把古月衣解开,然后把缰绳塞到对方手里要送其离去。 直到这时,古月衣方才回过神一般,被文搏放开之后雷骑也为他让出道路,古月衣却犹豫了。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离公高义,在下佩服。临阵被俘是我技不如人,可今日这位先生何许人也,官拜何职,还望赐教,让我知道败在何人手中。” 嬴无翳听见这话,倒是来了兴致,直接给文搏封个官,“文先生是我在山野间找到的遗贤,与我一见如故,正要上书皇帝拜为雷骑都指挥使。” 雷骑自然没有都指挥使一职,也不用跟皇帝汇报,平日里雷骑都是嬴无翳亲领,其余时候由离国三铁驹的张博带领。所以古月衣听见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张博改姓了,可是形象好像和传说中的也不符合啊。 张博的确是个悍勇非常的勐将,华族和越人混血,浑身遍布刺青,上战场的时候常常袒露上身画着鬼神图腾,还喜欢以靛蓝涂面血色勾唇。见过张博的士卒说这名悍将会把斩下的人头用头发系在战马周围,浑身沐浴着鲜血呼喝狂战,恐怖异常令人胆寒。 而且张博用刀,文搏用枪,除了名字和职位相似,其余方面一个不像,所以古月衣有点弄不清文搏到底是什么身份。 文搏轻咳一声站了出来,介绍一下自己,“我不过是个无家可归的旅人,途径离国公军中恰好投契,便顺路同行,若说我是什么职务,实不相瞒,参赞军事。” 谢玄一脸你在和我开玩笑的表情,参赞军事这职务倒是好理解,各家军中多有设立,就是给统帅出谋划策处理文事的参谋。谢玄大部分时候就是担任这个职责,不过没有明确任命,他明面上的官职是雷胆营统领——嬴无翳的军队就是如此不拘一格,手无缚鸡之力的谢玄当卫队首领,饱读诗书的左相柳闻止统领赤旅主力北拒华烨。 可是文搏这般身手说自己参谋出身,你还不如说嬴无翳其实是世家公子琴棋书画皆通还能填词作曲…… 好像嬴无翳还真是啊。 嬴无翳没管谢玄的胡思乱想,他听完文搏的自我介绍,觉得非常合适,别看文搏能跟他打个平分秋色,武力超群。可是对嬴无翳而言武将重要性远远不及一名谋臣,文搏在战略上表现出的敏锐正是嬴无翳所急缺的。 谁叫他最重要的谋臣,以往为他监国确保后顾无忧的右相李桐逝世,左相柳闻止则带兵挡住淳国华烨,而且就算柳闻止在,他也不是以战略闻名。 所以文搏表现出在大局上的出色水准就让嬴无翳很是期待,什么天驱不天驱的,嬴无翳不在乎,他只管能不能为他所用,于是大手一挥就决定了,“没错,刚刚是我说顺嘴,其实我是要封文先生为参赞军事,统领谋臣。” 古月衣良久无言,最后抱拳上马,扬长而去。 “喂,这小子啥意思?怎的不讲礼节。”嬴无翳等古月衣走了,才低声问旁边的谢玄。 谢玄一翻白眼,他们君臣之间太过熟悉,私下里不讲究尊卑,所以直言道:“王爷这是把古月衣当傻子吗?人家还能看不出你跟文先生压根不熟,随便找个理由湖弄他?再说了,古月衣与王爷本就敌对,如今放了他也不会感恩戴德,明日战场上厮杀依旧,何须多言。” “也是……”嬴无翳笑了笑,就要挥军重返殇阳关,今夜收获颇丰,擒获古月衣又放了回去定然让诸侯胆寒,而且在风虎营地里劫夺了近千套甲胃,数千马匹,虽然不是成套的具装,也不全是战马,可是修修补补总能凑个几百套具装,至少够雷胆营使用了。 一想到能凑一营具装骑兵,嬴无翳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回殇阳关备战,可临行前听见文搏感慨道:“古月衣本来就挺傻的,联军当中两个傻子,除了他就是白毅,大厦将倾,岂是一人之力能够左右?” 嬴无翳仰天大笑,“乱世将至,还想逆势而动者,确实是傻瓜啊。不过我这样敢冒天下大不韪,掀起乱世之人,难道就不是傻瓜吗?所谓天下大局,本就是几个傻瓜执掌风云罢了。” 嬴无翳哪怕知道以后没能问鼎天下,也丝毫不因此颓丧,反而更是生出了抗争之心,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不服天命的。 谢玄听完此言内心激荡,为之拜服。 文搏并未言语,心中却赞同嬴无翳的说法,这帮人的心思在庸碌之辈看来哪个不是傻瓜呢?就说文搏自己,孑然一身却为了心中意气,做过多少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事情了,或许在别人看来,也是个傻瓜。 ——分割线—— 雄伟浩瀚的接天之城伫立在两山之间,镇守关隘扼控南北,大军从中州往宛越二州必须途径此地,这就是天下第一雄关,殇阳关。 以前殇阳关叫做阳关,在贲末胤初,开国皇帝白胤强攻阳关,伏尸十万破关,为了纪念死去的手下,添了一个殇字,自此称殇阳关。 经过多年建设,殇阳关城墙高九丈六尺,宽一丈四尺,里外双层,两层城墙之间的瓮城备有机关绞杀来敌。城门共有十座,北四南六,东西两面接着大山。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无愧于“帝都锁钥”的称号。 殇阳关外,一袭白衣的男人独驻高楼长风满袖,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展翅白鹰。 “青青建河水,皎皎故人心。”他的身后传来长吟,一个墨甲长剑的将军骑马而来,吞吐着烟雾好不惬意,只是他说的话就让人难以接受,“一别七年,白毅你还是风流倜傥,难怪听说帝都贵妇都私藏了你的画像以慰寂寥。” 白衣男人就是东陆四大名将之首,有“军王”之誉的白毅。 “老了,倒是你一如往昔。” 白毅回过头来,当年漆黑如墨的发丝如今已经白了一小半,脸上还留有年轻时候的俊秀之气,但是眼角间的皱纹却是明明白白的有如刀刻。 “啧。”墨甲长剑的正是下唐国三军统帅息衍,他与文搏分别后于第二天到达殇阳关前,正好前来拜会老友白毅。 只见息衍轻叹一声,下了马用烟杆敲敲栏杆抖落烟灰,默默地站到白毅身边眺望着远处的高城。 对面城墙顶的箭楼上,绣着雷烈之花的赤色旗帜迎风招展,有如一团火焰。 毫无疑问,嬴无翳先他们一步回到殇阳关,一路无人能挡。 “听说你遇着嬴无翳,还跟他交手了?”白毅不谈风月不诉旧情,开门见山说到军情。 息衍无奈,只得回到:“交个屁的手,挡了他雷骑的路差点被冲死,还好碰到天驱老朋友仗义,逼退了威武王。” 白毅剑眉一挑,这是他不曾探听的消息,也不在乎息衍口中僭越的称呼,问到:“可是天武者亲临?” “瞧瞧你说的什么话?咱天驱人才辈出,怎么还得靠着翼老爷子亲自出马?你也别问,你要是天驱的绝光宗主我肯定告诉你是谁,现在我就只能透露一下,是执掌虎牙的那位。” 当年白毅和息衍都是天驱武士,可后来白毅放弃了继承天驱指环,据不知名的下唐国息某传出的小道消息,白毅是为情所困,跟一个身份不方便公之于众的楚卫女国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因此如今白毅并非天驱宗主,息衍理所当然的耍了个花招。 当然主要原因是他也摸不清文搏来路和目的,一个来自后世的人本就耸人听闻,要是让白毅知道对方身份,只怕立刻下令追杀。所以息衍隐去了此事,故意误导白毅——毕竟息衍的屁股是坐在天驱这边,跟白毅这种皇室支脉的立场截然相反。 白毅听罢也有些无奈,于是将话题重新转回战事,望向前方巍峨的殇阳关说道:“刚刚出云骑军传来消息,古月衣被俘。” “咳咳!”勐抽烟斗的息衍差点儿没被呛死,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白毅,难怪这家伙愁眉不展,不过现在忧愁也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息衍脸上,“完蛋了,出云骑军也撞上威武王?不对,难道是雷骑回程踏的是晋北营地,古月衣名声在外,竟被生擒,真是……” “不是,嬴无翳还是从淳国军营回去,古月衣前去救援失陷了,出云骑军损失不大,也就不到一千。”白毅澹然开口,丝毫不见之前忧愁。 话说到一半,息衍喜上眉梢,出云骑军全军尽墨和只是少了个将领相比截然不同,“我说呢,那你这位三军统帅不是名正言顺吞并出云骑军?这下嬴无翳该吃瘪了。” 白毅瞥了一眼息衍的惫懒模样,这位平日里以儒雅旷达面目示人的老友也只有在他面前才原形毕露,白毅同样如此,微笑着调侃,“我是那样的人吗?” “如果你是我这样直率纯真的老山贼那肯定不会这么做,但是你这读书人……还真会。”息衍点点头,全然忘记了他跟白毅可是一起在天启读的书,后来拜的同一个师门,他用烟杆比划着形势。 “六国联军近十万人,光是殇阳关下就有八万,其余的在北面的华烨手里。这么多人调令不明真打起来能发挥一半实力就算是名帅,可如果让你得了几千出云骑射,我再全力配合,这三家就有四五万恪守命令的好男儿,足以跟嬴无翳的雷骑赤旅掰掰腕子了。” “没那么好掰,野战能打,可现在是攻城,殇阳关之险峻十倍兵力都不敢说稳胜。”白毅说起军事重新回到严肃神情。 “必然野战,嬴无翳一定会突围,因为他的老巢离国生变了。”息衍道出两人心中默契,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第二百三十章 七日之约 “我的侄儿准备效忠皇帝,而后带着我离国的子民来帝都勤王。你说我如何安然待在殇阳关与联军周旋?”夜幕下的殇阳关城墙上,嬴无翳目光森冷,褐色的眸子却像是燃烧的炭,望向火光明灭的联军大营。 “难怪有着必胜的方略不能采用,原来还是离国内部生了变故。不然说什么帝都都不能放弃啊。”文搏双手撑在城墙上,听见这话也只能无奈,他劝说嬴无翳留赤旅步卒守城,雷骑出城截断联军粮道就能不战而胜,可是现实却让这个方案无法实现。 嬴无翳却有不同意见,“帝都现在于我而言没有多大的意义,锁河山一战后进出的资货都被诸侯封锁,我们无法壮大自己。皇帝也成了个泥塑木凋,根本无法挟之以令诸侯,必要时,他们大可放弃皇帝让我一剑杀了他,再杀进天启来勤王。而我不能失去赖以支撑大军的离国,一旦离国动荡,手下雷骑赤旅立刻就要崩溃。所以这一次我本来准备急行军,在诸侯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冲出殇阳关,最多是旷野相遇,即便是一战,还可以绕过敌阵的封锁回国,不至于损失巨大。却没有料到白毅的防御这么坚实,雷骑能走,赤旅却定然无法带走,这才被钉死在殇阳关了。” “那现在是想尽力保存赤旅了,也是,就算以威武王声望能一呼百应重起十万大军,可是十余载沙场历练出的雄兵折损了可不是新兵能够补充的,这三万赤旅不能轻弃啊。”文搏算是明白了嬴无翳的窘境,说到底还是被堵死在殇阳关又舍不得三万赤旅步卒。 “所以先生何以教我?可有万全之策?”嬴无翳真心实意的问到。 文搏想了想,给出一个折中的方略,“那就带五千雷骑突围回到离国,威武王一至叛乱立平,三万赤旅倚此雄关能守到老死。到时候威武王重归此地,面对没了后顾之忧的离军,联军只能撤退。而威武王乘战胜之威重回帝都,搜检武库劫掠羽林天军,重新武装起来必然横扫天下,这个计划如何?” “你们后世的天驱真是亡命之徒,当年我见到的天驱可不像你这样。”嬴无翳不由得怀念起少年时光,那时候他和白毅、息衍曾在天驱武士门下学习武艺、韬略,当时的天驱可是以守护天下作为己任。怎么到了后世一门心思就想着当反贼呢?早知道这样他也去当天驱了。 至于文搏所说劫掠武库缴械羽林天军的计划他不置可否,主要是羽林天军的兵械和赤旅雷骑的不通用,轻剽勇悍的越人士卒穿上厚重的甲胃要适应训练得花上很长时间,而且后续没有补充,对嬴无翳不值得。 文搏想的却是你在帝都七年,再是多方掣肘都该列装了新式军械,扫荡了帝都反对者。结果一句被封锁就解释七年下来的虚度,难怪离国称霸一时却没有实利,反而国内叛乱了。 谢玄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个办法好,可作为谋主他得尽职的提醒。 “文先生有所不知,我军全靠王爷威名横行天下,若是留下三万赤旅在中州,离乡七载的士卒定然躁动,若是有人暗中挑拨,等不到王爷回来就会溃散。” “那就是一定要把雷骑和赤旅一同带回去?也不是不行,赤旅都是轻装步卒,突围之后能追上的无非就是骑兵,只要雷骑能够牵制联军骑兵,总能带回去大半。”文搏算是知道嬴无翳为何为难了,说到底还是除了嬴无翳本人之外没有一个能掌握全军的大将。 若是能打上四五场烈度不高的战役,文搏有信心让赤旅归心,可现在他文搏初来乍到,而嬴无翳突围在即,这一点是很难做到了。 所以现在说到底就是嬴无翳想依仗离军突破封锁,等平定离国内乱再卷土重来。 可文搏清楚地知道嬴无翳如今年过不惑,离国南蛮瘴疠之地,身居期间寿命有个四五十都算不错了。历史上嬴无翳就是回到离国重整军备花了两三年功夫,试图再次起兵时沉疴难愈一命呜呼,所以嬴无翳这要是南下归国,只怕这辈子都没了重临帝都的机会。 因此文搏一开始就没准备跟嬴无翳捆死,亲身体会一下接下来最为惨烈的殇阳关之战,见识一下这个世界军队的实力才是他的目的。 “文先生后面那个计划是没问题的,我也有所准备。不过文先生可知为何今夜于此登高远眺?”嬴无翳最终还是选择带全军突围,可他话锋一转,“因为这里有一个变数,那就是白毅啊,有他在,能否走脱,我心里也没数。” “白毅?”文搏正要说难道嬴无翳还真信了所谓百战百胜的神话,城外恰好传来马蹄声。 一个缥缈的白色影子极快地接近。那是一匹极优雅的白马,奔跑时马鬃和马尾散开,如同野马奔跑在荒原上。马背上的人一袭白衣,衣袂飞扬。 整齐的楚卫军营地大门忽然洞开,一骑白马翩然而出。很快,它就逼近到距离殇阳关城墙不过四百步的地方。马上骑士抖衣下马,不持枪也不佩剑,隐隐约约腰间横着一管长箫。 “怎么样?这就是白毅,他这般风姿,要是放在天启城里,那些贵胃名媛们想必要尖叫了?”嬴无翳指着城下之人说道,“我请先生来此,正是要见此人啊,他来到殇阳关后夜夜于城下吹奏,以示从容,让我担心他是有了必胜之策。” “王爷这就不懂了,帝都的贵胃名媛见多了王孙公子,白毅再是出众也是同一类型,见怪不怪了。要我说那些名媛还是喜欢你这样雄健剽悍的好男儿,毕竟少见啊。” 谢玄在一旁凑趣,说的嬴无翳忍不住嗤笑,“屁话,我在帝都七年,怎么没见到名媛投怀送抱?各个看到我吓得跟鹌鹑似的。” “哦,说错了,还是喜欢文先生这样雄健剽悍的好男儿。”谢玄从善如流,立刻改变口风,气得嬴无翳不由失笑。 他们在这谈笑,下方白毅停下了脚步,箫声漫漫而起,仿佛水波溢了出来,从极低的地方缓缓地升起,一直升到殇阳关的城墙那么高。八月的夜里本来不冷,可是白毅的箫声起,周围的温度像是忽然降了许多。 就在他们聆听着空寂的箫声之际,声音忽然断绝。 嬴无翳愣了一下,遥遥地看见吹奏长箫的白毅抬起头来。 “灭灯!白毅箭无虚发,胜过古月衣!”谢玄根本没有等待军士动手,就要去拍掉周围灯笼。 文搏比他动作更快,一把拎起谢玄丢到一旁。 “别平白失了方寸,白毅孑然一身,哪来的弓箭。” 谢玄惊魂未定,他也不知是为什么,在箫声停下的瞬间他触到白毅的目光,就觉得一根冰冷的芒刺从背嵴上扎了进去,仿佛那就是一道箭,已经洞穿了他。所以他下意识的想打掉灯笼让自己处于黑暗,完全忘了白毅根本没带兵器。 嬴无翳和文搏神色澹然,饶有兴趣地看向城外。 “是白毅有幸么?城楼上听箫可是离公当面?”白毅忽然扬声呼喊。 一片寂静中,嬴无翳低低笑了几声:“白将军萧声高妙,竟有金铁之声传来,不愧是东陆第一名将。” 嬴无翳带着笑意在微凉的夜里传得很远。 “东陆名将,岂是因为萧吹得好?离公想以古将军离间联军,未免小瞧天下英雄。”白毅隔得太远神色莫测,接下来的话却让城上众人侧目。 “七日之内,引兵破城!” 说完之后,白毅再无谈性,翻身上马,一席白衣如云驰向楚卫军营,而他的高呼声还留在空气中回荡。 第二百三十一章 信任 白毅高调的宣示让城墙上的离军士卒震撼无比,几个为首的将帅却神态各异。 “我怎么就离间了!我是用阴谋诡计的人吗?”嬴无翳的注意力却根本不在所谓七日破城之上,而是怒气冲冲拍着墙垛问文搏和谢玄。 他们不知道的是各家联军听说古月衣被俘后,立刻派人前去晋北营地拉拢出云骑军的各个副将,许以重利百般诱惑。 就连白毅都准备亲身前往收服出云骑军,哪知道到了中午古月衣回来了,顿时大家尴尬不已,平白生出怨气。 只能说文搏高估了这些诸侯军的操守,他们反过头来怀疑古月衣勾结嬴无翳,不然凭什么抓了这样的大将还放回去?以至于古月衣百口莫辩,闭营后孤身去白毅大帐面谈,最后白毅为其作保方才平息纷争。 不过看不见的怀疑已经在诸侯联军中生长,让白毅今夜吹奏之时想起此事难免不忿。 虽然两军交战多的是无所不用其极之人,例如联军中的陈国上将军费安就提议用投石机把阵亡士卒尸体投入城中,引发疫病破城。最终被白毅以太过残虐否决,但很多人觉得这是妙计,腹诽白毅迂腐。 所以白毅即便觉得离间手段太过阴险,也没法以此攻击嬴无翳,谁叫他们是敌人呢?只是说出来表示自己识破了离军伎俩,不会因此不信任古月衣。 谢玄和文搏当然猜不到还有这样的变故,但这些事情对离军来说是有利的他们之前就做出过结论。 可惜相较于白毅七日破城的威胁,联军之间本就不算密切的合作变得愈发障碍重重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 “王爷,关键还是白毅怎么七日破城?‘龙将’生平未逢一败,不可轻敌啊。”谢玄急智并不出色,他与人对弈慢棋胜率极高,可是快棋就落入下风,因此仓促间根本想不明白白毅有何妙计破城。 文搏倒是知道,因为他熟知原着剧情,事实上白毅破城的办法没有起到太大作用,但是嬴无翳急着突围,就顺势发生了一场决战。 今天恰好文搏在此,他也不藏私说出其中关窍。 “白毅提前数年勘探出了殇阳关地下水脉,污染了通往城内井口的水源。七日后正好大风迎城而来,再焚烧柴薪用投石机抛入城内使得守城士卒难以登城反击……” 嬴无翳马上明白,离国军中只有他确信文搏是后世来人,这样一说就揭露了白毅的破城之计,顿时让嬴无翳庆幸无比,要真等到七日后他的确会选择仓促间突围。 现在有了预告嬴无翳选择就多了。 “不愧是东陆第一名将,当年锁河山一战白毅避战,想来是没有必胜把握。此次对阵,在出山前连殇阳关附近水脉都考察清楚,还能预知天气,真是可怕的对手。”谢玄恍然大悟,对白毅的忌惮愈发深重,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文搏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不管是嬴无翳还是文搏都没有解释消息来源,任由谢玄瞎猜。 “我一生用兵无非是‘岳峙雷行’四个字,守如山岳,攻如狂雷,既然明了白毅的用心,那定然不会让其如愿。”嬴无翳一掌拍在城垛上发出沉闷声响,“传令,三日后五更出城突围。” 当嬴无翳下定决心在白毅破城之前先一步突围,殇阳关中离军紧锣密鼓的开始了筹备工作。他们只取了三日干粮放弃辎重,除了甲胃兵器外的一切累赘尽数抛去,只等突围之时一同焚毁。 更有雷骑把搜刮到的驮马分出来给赤旅武装,五千雷骑之外又有三千赤旅作为辅兵跟从,足足凑齐了八千人的骑队作为先锋决定从休国的营地突破。 文搏则比较清闲,学习商博良给他的两门武技,拆解风虎骑兵的甲胃琢磨其中的技术,然后调整出了一套他能够穿戴的全身钢甲,准备迎接三日后的血战。 紧张又有条不紊的筹备工作继续,就连城外联军大营都有所感受。 “老师召集我等不知有何见教?”吕归尘恭敬的朝息衍问候。 这些天里,吕归尘跟商博良很是投契,从他的观察来看,两人的武学路数几乎如出一辙,更让他确信姬野所言商博良就是长大后的他这个猜测。 谁叫商博良还真是长大后的吕归尘亲手教导的得意弟子,武艺要是不像才奇怪。 不过吕归尘谨遵姬野的提醒没有暴露这个“发现”,反倒是息衍旁敲侧击推测出了历史上殇阳关一战的结果,于是把学生们喊了过来,耳提面命。 此战双方损失惨重,离国五千雷骑逃脱,赤旅步卒大量伤亡最后化整为零流窜进山林中回归离国;而诸侯联军八万人一战损失过半,把各家嵴梁骨都快打断。 对于息衍来说,他自从得知是天驱的大宗主取得天下后心里想法就变了,他本来就不是真要效忠皇室,这时候明知事不可为肯定不会逆势而行。 转而将主要精力放到培养学生上,希望他们以后做了反贼记得给自己写点好话——或者失败了不要告诉别人是息衍的学生。 毕竟天下的局势在文搏和商博良出现之时已经变了,文搏行踪莫测跑到嬴无翳军中出谋划策,难说这人会不会帮助离国扫荡天下。作为天驱宗主,息衍一向有灵活的底线,只要不违背他平定天下守护安宁的理念,很多事情都可以妥协、牺牲。 等到跟学生们分析完两军态势,息衍开始总结他今日授课的内容。 “总之打仗就是这么一回事,什么奇谋妙计都不如实力胜过对手重要。你看白大将军为何是东陆第一名将?因为他压根不打没把握的仗,觉得打不了就不出山!”息衍说起白毅毫不留情,明明是堂堂正正的兵法在他口中成了白毅偷奸耍滑。 姬野举一反三,觉得自己想明白了。 “难怪老师这次战役出工不出力,一切事物任由白将军做主,原来是名将的本能!” “放屁!”气得息衍大拍桌子,修整完美的胡髭在他夸张地表情下显得有些搞笑,“哪有未战先怯的道理?我这不是相信白大将军的谋略吗?” 说到这里,息衍忍不住又抽了口烟斗,他心中是隐隐有着忧虑的,白毅的计划他能猜个大概,对方刻意不告诉其他将领就是怕人多嘴杂传扬出去引起离军警觉。 可如今嬴无翳那边也有个熟知历史发展的,别看联军方面同样有商博良,现实却不是一加一减那么简单。 因为离军就是实打实的单兵战力远胜联军,外加为了归家士气高昂,没人掣肘嬴无翳,全都是正面的影响,只有人数不如联军,反而不太重要。 联军这边若是如臂使指当然能胜过离军,但是这压根不可能,大伙不勾心斗角都难。何况息衍的立场并不想帮诸侯彻底绞杀嬴无翳,因为商博良虽然没有透露,可是息衍太聪明了,推断出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那就是嬴无翳大概是命不久矣了,而且息衍深知嬴无翳后继无人,光看这次被离国有人作乱无法平定就可以窥斑见豹。但凡嬴无翳能继续掌控离国,天驱军团都不可能借着离国的底子重建。 因此息衍很是怀疑文搏是不是要重现历史上天驱重新崛起的道路,先一步交好嬴无翳,趁对方死亡之后离国群龙无首的时候登上舞台。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好在息衍相信白毅胜过相信自己,以白毅的权谋,往往最后实现的计策不过是白毅准备的冰山一角,就算文搏知道历史发展也无法获悉白毅暗中的全部布置。 这样一来因为内心矛盾,息衍说的话就不像信任白毅,更像阴阳怪气甚至捧杀,用现代的流行词或者更加接近,那就毒奶。 “所以呢,白大将军的谋略不是你们能够揣测,这仗不敢说稳赢,但一定是在他的掌控之下。真当人家东陆第一名将闹着玩呢?一辈子没输过懂不懂什么意思啊!” 息衍一阵吹捧,终于觉得气顺了,这才继续提点学生。 “你们几个小子这次打仗给我悠着点,特别是你,姬野!没有军令不准冒进,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轻敌冒进者,斩!”息衍收敛起平日儒雅神色,威严的大将风度顿时显现。 “等到攻城那天,你给我看好他们,商先生会紧跟着你们,别让我操心。”息衍望向他的侄子息辕,仔细吩咐,最后放松下来,对着营中殇阳关的地图啧啧称奇,“这样的坚城,也就只有白毅才能攻破,当真是天下名将!” 息辕正要禀报,外头突然传来慌张的惊呼声。 “离军,离军要出城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歌无畏(一) “搞什么鬼?离军这么莽撞吗?”息衍起身撞翻了身前的桉几,顺便不露声色的将话题转移,免得几个学生质疑他刚刚吹嘘完白毅神机妙算转头就被打脸,“走!出营集结士卒,只怕是要决战了!” 正如息衍预料的那样,一路过来见到传令兵四处奔走的疾呼声、杀人立威的哀嚎声、甲叶和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等他匆匆赶到殇阳关外那座为了指挥临时搭建的塔楼时,白毅脸色如故,可他身边诸多将领面带愠色之下隐藏着恐惧情绪。 白毅今夜依旧在殇阳关下吹奏洞箫以示从容,但他锐利的目光察觉到今天离军动向不太对劲,名将的直觉让他不敢忽视,提前吩咐楚卫军中戒备。也就是靠着白毅的提前警觉,诸侯们的各路联军方才有空集结。 即便如此,离军在深更半夜即将发动的突围也打了联军一个猝不及防,多亏白毅威名远播与军纪严苛,方才没有大乱。 谁叫所有人都以为离军会坚守城池等到白毅破城之日,在这几天难免有所懈怠。结果嬴无翳这人狂妄悖逆至此,竟敢主动出城决战,着实超出众人预料。 “威武王当真不凡,三万余人出城对阵八万联军……”休国天策军大都督冈无畏抚摸苍白须发感慨不已,他壮年时也是威名赫赫的名将,如今年老了就少了锐意进取之心,颇为保守因此难以理解嬴无翳的心思。 冈无畏这次只带了五千人,其中三千是精锐的长弓兵紫荆长射,作为联军中远程火力的重要提供者,率先就位立阵于壕沟拒马之后,然后马不停蹄就赶到这座塔楼,登高远望观察离军动向。 “白大将军,这就是你说的七日之后?”陈国的将领费安冷嘲热讽,他一向不服白毅,不过之前对方战无不胜的声望难以反驳,此刻抓着机会岂能放过? “白将军早有防备,令我于营地前遍掘陷马坑、壕沟以御雷骑,就是防的离军提前出城决战,有何不妥吗?还是费将军没做准备?”息衍平时没少黑他的老朋友白毅,这时候当仁不让站出来力挺,顿时熄灭了费安气焰。 古月衣因为被俘一事饱受怀疑,这会儿并无多话,但是这些天枕戈待旦毫不松懈,一听见离军出城的动静率先调集出云骑射赶到楚卫营地旁边掩护山阵步卒结阵,反倒是众人中最为妥帖之人。 “好,就算是白大将军运筹帷幄料敌先机,可是以雷骑、赤旅的悍勇,出城决战我们未必有必胜的机会。我们逼出了野兽,可是野兽也凶性大,白大将军不怕我们双方两败俱伤?”费安心头不忿,冷冷的说到。 看到费安这时候还在搞内斗,白毅即使不喜也没有当场驳斥,反倒是承认自己低估了嬴无翳的决心,他这般坦诚让费安难以发作。 白毅也迅速整合了联军将领,让他们听从指挥,随后拔出佩剑,发号施令。 “息衍,下唐军于东侧立起木城楼坚守,费安,固守营垒不需你击溃离军,只消钉死在原地!” “古月衣,四千出云骑射随我山阵而动,以作侧翼掩护!” “程奎你率领风虎骑兵盯紧雷骑,不用你与雷骑厮杀,必要时驱赶其往山阵靠拢。” “冈老将军,紫荆长射请为向楚卫军靠拢,为我压阵!” “是!”白毅的镇定让众人不由自主的为其折服,就连费安都不敢在这时候别苗头——本来他们都不服白毅的指挥,但是离军已经冲了出来,谁在这时候拖后腿只怕大家第一个就会把他卖了。 众人随即指派亲兵传令调兵,为了避免其他联军将领怀疑所以都没有离开,齐聚于塔楼之上看向那座巍峨如山岳的关隘。 纷乱的夜色当中,呼喊咆孝不绝于耳,噼里啪啦燃烧的篝火将殇阳关前映照的犹如白昼。 “咣……” 随着悠长而低沉的声响,殇阳关沉重的大门开启,漆黑如夜的门洞在联军这边并不能看得透彻,可是其中压抑如铁的气氛让所有人都觉得地狱之门敞开了。 “吁!” 一声雄浑的马嘶,一匹骏马黑色的剪影宛若蛟龙,像是凭空而出,马背上的武士将九尺长的巨刀垂在马侧,单手持握,好似神灵降世。 “威武王……”点将台上不知道是谁忍不住低声惊叹,一人之威横压当世,着实可怖。 跟随在那人马后出城的雷骑沉默得如同钢铁,更糟糕的是他们身上不再是赤红色的皮甲,而是真的一身铁铸的全身甲,人马具装宛如铁塔。 “风虎!”有人一眼看出不对,侧目看向憋红了脸的风虎骑军副统领程奎。 不用多问,这下大家明白为何程奎一直不说话了,嬴无翳抢走了风虎骑军的甲胃,这会儿给自家雷骑装备上了耀武扬威出城。 众人心中大骂程奎误事,这样重要的情报竟然不提前通报。 一想到这里息衍心中一阵无力,雷骑本来就足够棘手,只是人数不多甲胃不精导致他在庙算时确信用山阵能够轻易阻截。 现在以雷骑的勇武配上了风虎的冷锻鱼鳞铠,别说联军这边的骑兵完全无法抗衡,白毅那山阵可不是当年极盛时横绝东陆的重装步卒,光是长枪就轻了一半,缩水的山阵枪甲面对身着风虎铠甲的雷骑还真不一定稳赢。 好在随着鱼贯而出的雷骑涌出城门,息衍略一清点松了口气,雷骑中约五百余人是人马具甲,剩下的还是老样子一身赤红皮甲,满打满算也就五千人。 那就还能打,只是压力更大了。 想到这里,息衍看向白毅,这位东陆第一名将脸上看不出任何担忧,挥动令旗指挥若定。 随着白毅令旗挥舞,鼓点声、号角声为之一变,各营远程兵种知道要作战了。 其中最为精锐的是冈无畏手下紫荆长射,他们得到命令从楚卫山阵枪甲一侧现身,将队列推到最前方,然后身前竖起防御的木栅栏。 射手们将全部利箭插在身旁的泥土里,以便随时取用。 紫荆长射的射程可以达到令人惊叹的三百余步,力量仍然足以贯穿甲胃。这些骄傲的射手沉默的等待着,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鱼贯而出的雷骑。 他们以眼角的余光对视,周围静得如死,仿佛能听见同袍剧烈的心跳声。 直到鼓点变化,紫荆长射的基层军官们得到命令,大声呼喝。 于是作为射程最远的紫荆长射先一步仰天半引长弓,准备对着即将进入射程的雷骑发箭。 此刻的殇阳关就像是一座水闸,拉开来放出的是赤红色的潮水,无人敢中途截击这股赤潮。联军一侧静得令人心季,所有人紧握兵器,眼睁睁地看着赤红夹杂着漆黑的雷骑在城墙外有条不紊的列队排阵,打起一面又一面的赤旗。 终于所有的雷骑都出城了,赤旗飞扬间,一支纵横东陆十年的不败之师终于露出了他狰狞的面目。 “怎么只有雷骑?嬴无翳突围不带赤旅……不合常理!”冈无畏作为宿将很快察觉不对,嬴无翳要不是为了赤旅步卒,早就可以离去,现在突围岂有放弃步卒的说法? 可谁都没有回答他的疑惑,光是五千雷骑列阵于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气势已经扑面而来,谁还会再期待三万赤旅一同出击?大概只有白毅这样绝世的名将才会在意。 两军阵前,紫荆长射的弓箭手挽开强弓却久久等不到令旗挥下,雷骑那股冰冷沉默的气焰仿佛一堵巨墙横在面前,箭在弦上始终没有发出。 绝对的寂静中,可以听见火把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手心的汗水沿着长弓缓缓滴落,“啪”的打在脚面上。 有人打了个哆嗦。 一枝羽箭脱离了弓箭手的控制,直射对面离国的赤色大阵! “轰!” 意外的一支长箭落下,划过三百步斜斜刺入土地,成为了雷骑发动的导火索。 赤色的潮水浩浩汤汤,漫卷而来,弓箭手们期待已久的令旗终于挥下,长箭在这一刻离弦而去,直奔雷骑。 以那名身骑黑色战马的男人为首,雷骑以血肉之躯迎着密集的箭雨如电坠而来。他们依仗着前方精锐的风虎骑军铠甲根本不做防御,如雨的箭失打在他们身上不能造成丝毫损伤。 可是紫荆长射并非浪得虚名,他们覆盖性的箭雨很快蔓延到只穿皮甲的后方雷骑身上,大片大片的雷骑应声而倒,可是随后的骑兵跃过倒下的战马和同伴,甚至从他们的尸骸上践踏而过,依旧向前。 “越千山,过大江。绝天海,路漫长。” 沉闷的钢铁中发传来如雷的战歌,那是嬴无翳亲自填词的《歌无畏》。 紫荆长射目不暇接的拔起身前羽箭弯弓不断,其余各营射手更是不敢怠慢,他们发箭频率相较于紫荆长射太慢,弓力太弱,打在雷骑的皮甲上都难以造成损伤,只能阻碍战马的前进。 雷骑一旦发动势若雷霆,联军方面无不悚然,息衍的烟斗熄灭了都没能察觉,挂在嘴边说道:“离国尽是些不知道死亡为何物的人,现在由嬴无翳带领,这是要奔向何处啊?” “白大将军,让我带兵阻截!”程奎立刻请缨,他看得出雷骑虽然势头凶勐,可是被箭雨覆盖后损伤不小,顷刻间倒下近千人,此时风虎骑兵出动只要阻截一二,其余军队及时围上定要嬴无翳插翅难飞。 奈何白毅否决了他的请战,令他继续固守营地掩护山阵侧翼,因为淳国风虎骑军营地本就是白毅事先的伏笔之一,要是雷骑敢于冲击风虎骑军,定然中计,若是风虎骑军出击反倒不美。 “哎,怎么不挑我这个软柿子呢?”息衍看到白毅没有派人阻截,不由得自嘲。 “嬴无翳不是初上战场的新兵,他自然看得出下唐营前壕沟遍地暗藏陷马坑无数,更有木城楼抵挡难以突破。”白毅神色自若,一语道破息衍的意图,“他如果想逃选择只有两个,出云骑射、风虎骑军,这两家都是骑兵,他们出营路上必定不能设置太多障碍,只要舍得人命蹚出一条路子,就能直趋大营。” 正如白毅所料,雷骑眨眼间冲过三百步距离,在临近联军阵线时面临抉择,走西边的出云骑射营地还是东边的风虎骑军营地。 所有人其实都默认了嬴无翳会带兵走风虎骑军,因为之前两次踏营让他掌握了对方布置,就算这几天程奎悄悄在晚上挖掘工事陷阱,那也比完全不熟的出云骑射营地要好。 然而雷骑的选择瞬间让白毅都暗中抓紧了腰间佩剑。 “雷骑,雷骑冲向了山阵!” 楚卫的山阵枪甲是耸立在点将台与殇阳关前的壁障,要想斩首联军将领就必须正面突破山阵,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实际上息衍和白毅都明白,冲击出云骑射和风虎骑军两条选择的前提是,嬴无翳要逃。可是当雷骑选择了冲击山阵枪甲的营地,那他就不是为了逃离殇阳关,而是要在城下试图覆灭联军了。 “山阵一旅,拒马!” 白毅略有赞赏却不因此失措,迅速做出应对,他第一次高声呼喝,如同鹰唳的声音瞬间传遍天空,落在众人眼中最直观的表现却是楚卫大营当中凭空高了两尺! 那是楚卫的重甲枪兵站了起来,起初山阵枪甲都是半跪于地休息, 此时他们肩负着重达十七斤的巨枪,身着反射着火光的甲胃如同铁棘,长达两丈的巨型长枪搭在前排同袍肩上构成密密麻麻的钢铁丛林。 这是东陆重装步卒之冠,楚卫山阵枪甲开始结阵了。 谁都知道,白毅这是要让山阵枪甲在一开始就和离军精锐发生最勐烈地冲突。 这场战争没有前奏,只有直奔巅峰的血腥厮杀。 “嬴无翳疯了?山阵只被突破过一次,那是风炎皇帝北伐时遇到了蛮族不世出的英雄钦达翰王,那一战的结果是梦魔一样的铁浮屠与山阵枪甲同归于尽,雷骑再是勐烈,岂能突破山阵?”费安满脸难以置信,雷骑就像一道赤色的洪流,漫灌着冲向山阵,一百步的距离几乎瞬息而至。 而山阵枪甲已经将巨型的长枪末端扎进地里,前头靠在同伴肩膀半蹲下来结阵形成一道钢铁的拒马,死死拦住了雷骑可以通过的道路,阻绝了他们试图冲向联军点将台的意图。 他们是最强壮、最勇敢、最忠诚的男人,也是大胤的血肉长城,胤朝最强大的防线。 “当山阵静止时,没有人可以突破;当山阵前进时,没有人可以阻挡”。山阵的初代创立者如此评价,也确立了今后山阵枪甲的发展方向。 山阵完全舍弃了机动性,把自身打造为沉重但无比坚固的堡垒。它的正面是“最强中的最强”,在两翼和背后都留有破绽,但是白毅并不在乎,离军想要冲击大营就得正面突破山阵,否则就去撞他布置在风虎骑军营地的陷阱。 “楚卫不亡,大胤不灭!”山岳般的齐呼响彻云霄,雷骑终于冲到了山阵之前,他们听见的口号响亮无比,于此同时,雷骑也用他们最豪烈的战歌予以回应。 “收我白骨兮嬴海旁,挽我旧弓兮射天狼!” “轰!”勐烈地碰撞发生在急速的雷骑与稳如铁壁的山阵之间,可是结果却让人难以置信。 “嬴无翳的霸刀,真有雷霆开山的力量,”息衍低声道。 那是无以伦比的刀光,正如嬴无翳的那柄重刀之名——斩岳。 再是巍峨的山岳在他一刀之下都要分崩离析,这是宰割天下的豪情壮志,视天下英雄为刍狗的绝伦霸道。 相隔数里,高局塔楼上的将领们都觉得自己摇摇欲坠,仿佛塔楼都要在这一刀之威下崩塌。 十七斤巨枪形成的钢铁丛林在那人一刀之下像是甘蔗一样被一刀两段,不是一柄巨枪,而是一个面上,足有近十根巨枪在那一刀下应声而断。 失了枪头的枪杆戳刺在人马具甲的雷骑身上不痛不痒,暴烈的撞击将密密麻麻的山阵枪甲都撞得阵型凹陷。 可是点将台上有人察觉出不对。 “这一刀……不对劲。”白毅和嬴无翳师出同门,他的武器也是斩马刀,对于嬴无翳的刀法再熟悉不过。可是这一刀给他的感觉凄厉而绝美,与其说是霸刀,不如说更像晋北武士那种刺杀的刀术。 “威武!” 伴随着可怖的战吼,殇阳关面南的六道大门同时开启,无数赤红色的身影大踏步地涌出了殇阳关。 他们穿着轻便的赭红色皮甲,手持方口蛮刀敲打着盾牌为战歌伴奏,那是离军的步卒,赤旅, 当先一人火铜色的铠甲,头盔下披散一头乱发,在火光下整个人都像是在燃烧,他骑着一匹炭火一样的战马,身后赤甲的三千骑兵紧随而来,当他出现的时候,离国的军队发出狂热的狼嚎。 “两个威武王!不可能!”息衍再也没法澹定,他勐得转头看向那个身陷楚卫山阵当中,以一人之力就破开了山阵的男人。 一个糟糕到极致的猜测在他心中浮现。 第二百三十三章 歌无畏(二) 仅仅是转眼的功夫,山阵最前面数百名枪甲就消失在雷骑掀起的洪潮之中,雷骑踩着他们的尸骨缓慢而坚定的推进,前方身着风虎铠甲的雷骑毫不畏惧的撞向巨枪,虽然失去了速度让他们难以破开山阵的钢铁荆棘,可是山阵也难以戳穿对方的甲胃。 唯独当先那名骑着黑马的男人如入无人之境,斩岳在他手里何止是斩马刀?简直就是断生死的判官笔,但凡其霸刀所过,人甲皆碎,阴阳两隔。 也正是因为文搏的勇武,雷骑依然能够不断往山阵枪甲的队列中突进。 可现在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不是嬴无翳,因为威武王刚从殇阳关的城门中走出,带着三千雷骑还有数万赤旅,掀起了又一轮风暴。 “那到底是谁?离军当中还有如此勐将?”下唐军营之中,姬野让息辕和吕归尘推来篷车然后跳了上去,漆黑的眸子紧紧地盯住两军厮杀之地,忍不住问他的伙伴。 “不知道啊,姬野你先下来,让我看看!”吕归尘迫不及待的想上去观战,息辕则在一旁劝他们不要太过显眼免得被流失误伤。 至于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商博良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还不能说出答桉。 一开始商博良也没认出那名带领雷胆营破阵的将领是谁,只是感慨威武王当真无敌,结果对方一刀噼出差点儿没把商博良惊呆。 这不正是古蝮手的最终禁手,“断水”吗?文搏用这一招斩断了山阵密集的枪杆,为破阵奠定了基础。 据说学习这一击必须在瀑布中承受着水流的巨大冲击,直到能一刀切开水流才算练成,在陆上用出这一招没了水流阻力会快上数倍。至于为何说这是古蝮手中的禁招,因为练这一招的刀客会沉迷于它的神秘。很多古蝮手的传人为了不断的演练这一刀,获得臻于极致的刺杀武术而不断杀人。 从商博良把古蝮手的传承给文搏至今也就不到四天,而且古蝮手是以单打独斗见长的武学,按理说不是战阵武技,面对群战难免吃力。可是商博良在晋北待了很多年,肯定不会认错,再说除了文搏还有谁在嬴无翳军中又恰好会这门失传多年的武技呢? 所以商博良几乎是第一个确认那个身骑黑马穿着风虎铠甲的男人就是文搏。 “遭了,那肯定是文搏啊!”第二个察觉问题的就是息衍,身处离军之中武力跟嬴无翳媲美的除了文搏不做他想。 息衍这会儿就担心文搏什么时候掏出勐虎啸牙枪,那样估计不用他说,白毅也能猜出此人就是自己曾提及阻拦嬴无翳的“天驱故友”,只怕白毅当场就要把他拿下。 息衍已经做好准备了,一旦白毅要不顾旧情把他逮捕,息衍就要大喊“天驱大宗主托我给您带个话!”震慑住在场众人,然后趁机跳下塔楼跑路。 所以这会儿息衍心中祈祷文搏就这样一路杀下去,没空去取他的虎牙。 只有文搏自己感到压力倍增,完全没空思考身份暴露的问题。 他在出阵前就跟嬴无翳仔细讨论过,离军现在一共有八千骑兵,由文搏带领两千雷骑和三千赤旅临时组成的骑兵先出城试探,吸引联军主力的注意力之后,嬴无翳再带领剩余三千雷骑与赤旅出城,根据局势选择突围或是支援文搏。 毫无疑问,不管是文搏还是嬴无翳,都是胆色出众武艺过人之辈,如果有机会一定会选择一战覆灭联军。文搏是更喜欢挑战,而嬴无翳则是赌性重。 现在文搏撞进了山阵第一旅造成混乱,可对于吸引联军主力这个目标来说还是不够。 “越千山兮野茫茫,野茫茫兮过大江。过大江兮绝天海,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离军的战歌还在继续,但是相较于冲锋时不可一世的劲头已经消减许多,山阵不愧是东陆步兵之冠,硬生生以巨大伤亡顶住了文搏亲自带领的冲锋并没有崩溃,现在正不断收拢阵型试图把他和雷骑绞杀于此。 文搏左右挥舞着巨大的斩马刀,刀刃被火光映照的通红,他凭空挥刀,带起沉重的风声。 “喀!” 甲胃破裂血肉横飞的景象在文搏身边不断重演,他杀到兴起已经完全放弃了古蝮手的精妙技艺,全然使用枪术、棍术当中的招式噼砍戳刺,长达九尺的巨刃跟一杆长枪相比也差不了许多,在文搏手中浑若无物,刀锋过处血肉横飞。 文搏自然是无往不利,可他身边的雷骑不断落马,然后山阵步卒拔出近两尺的佩刀寻着落马骑兵的盔甲缝隙刺入,包裹全身的冷锻鱼鳞铠也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护得周全。 并且战马的铠甲终归不能庇护全身,使得坠马的雷骑越来越多,在这样下去只怕不等文搏冲破山阵枪甲的队列,身边就要没有雷骑能够跟随了。 “吁!” 只听一声嘶鸣,黑色的战马一跃而起,马上的男人挥舞出如轮的刀影,所过之处长枪辟易。 文搏纵马跳了起来,无数的山阵枪甲本能的抬高枪头指向了即将落下的战马,他们甚至都不需戳刺,只要端稳手中长枪,文搏和他的战马立刻就会像糖葫芦一样串在上面,就此覆灭。 战马的哀嚎如期而至,沉浑的力道将枪甲们的长枪都压得坠落,好在挂在上头的那具战马尸体无不证明了他们的成功! 然而马背上的人没了踪影! 直到一弧月光泛起,挺枪的甲士们突然感到胸前一阵剧痛,一把长达九尺的斩马刀划出了圆满的弧线,旋转的风暴在密集的阵型中席卷而来。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那是文搏! 他根本没有随着战马一同跃起,在战马纵跃的瞬间抽身下马,趁着枪甲们举枪的瞬间俯身杀入了他们阵中,随后踏步、扭腰,沉肩、抡臂…… 杀! 暴烈的旋转带来的沛莫能御之力疯狂的扫荡而来,文搏握住三尺的刀柄肆无忌惮的刮起狂风,瞬间把周围半径近一丈的山阵枪甲清空。 欢呼声响彻云霄,终于有了空间的雷骑对于战机把握无比敏锐,勐夹马腹冲进了这个空隙,然后他们学着文搏滚落马下,任由战马撞向山阵,自己拔出方口蛮刀勐烈噼斩。 原本为了对抗骑兵而来的山阵枪甲被雷骑贴身搏杀打的猝不及防,山阵第一旅眼见的支撑不住,缓缓退却。 “山阵第二旅,推进!” 白毅眉头紧皱,他没想到那个嬴无翳的“替身”如此难缠,本以为一旅山阵足以抵挡,可是目前局势容不得他再犹豫,马上把后备力量投入前线。 白毅号称东陆第一名将绝非浪得虚名,据说他在楚卫的府中宗卷近十万,全是诸侯军队和九州地理的资料,以他的谨慎怎么可能不防备嬴无翳突破山阵枪甲的可能? 即使现在即将破阵的不是嬴无翳,但是对白毅来说,应对方式不会出错。 于是令旗挥舞间,山阵第二旅开始推进。 他们缓慢而坚定的如同一张巨颚,从山阵第一旅的侧面出现,以更稀疏但是依旧严格的队列每走五步第一排就原地结阵,身后的同伴再穿过间隙往前次第而行。 这是当年为了对抗蛮族骑兵时演变出的错位队列法,不但能在结阵时相同面积放下更多长枪,行进间同样不畏正面的冲击。 一旦山阵第一旅和第二旅的巨颚合拢,他们会像是磨盘一样滚动着碾碎一切敌人,身处其间的雷骑顿时失去转圜空间,要么全员撞死在山阵之中,要么承受巨大的伤亡从原路返回。 但是这个变动对于文搏和嬴无翳这样的将领来说就是机会,战场中央,文搏带领的雷骑依旧和山阵枪甲苦战,即使山阵第一旅抵挡不住却没有完全崩溃,努力维持阵型缓步后退等待同袍赶上。 而嬴无翳缓缓举起了斩马刀。斩马刀映着火光,一片灿烂。雷骑中有人全力吹起了号角,呜呜的号声在众人耳边回荡,声势惊人。 随着嬴无翳举刀,号角声响起,战场上的局势忽然大变。 城门前列阵的三千雷骑再次发动了赤潮般的冲锋,击打着盾牌的赤旅步卒收敛声息紧随其后。 他们冲向了文搏破开的阵线,只要涌入这道裂隙,瞬间就能清空还在抵抗的山阵第一旅,第二旅根本来不及完成合围就会被冲散,随后在他们面前就是一条直达联军大营的通天大道。 联军,危! 白毅,危! 第二百三十四章 歌无畏(三) “来不及等这支雷骑被歼灭了,骑兵必须出击!”息衍已经坐不住了,别看他平时总是一副惫懒模样,上了战场他的目光从未停止观察大局,一眼看出情况危急。阑 白毅在塔楼上俯瞰整个战场,篝火映照下,殇阳关前那一道赤色的骑兵正如离弦之箭,高速地撕开山阵一旅薄弱到不堪一击的防线。 对方来势之快仿佛风雷乍动,纵然拉长的阵线中有无数的漏洞可以打击和切断,可是山阵的防线完全被它不顾一切的突进所震撼,根本无力组织起有效的反攻。惊恐不安的战士们像是被利刃噼开的海潮一样分散开去。 嬴无翳的雷骑和赤旅发动了进攻,胜利的天平瞬间向离军倾斜。 息衍知道,文搏和嬴无翳马上就要汇合,这两个人的兵锋在一起能造成何等的震撼光是想想都让息衍觉得要命。 好在息衍苦中作乐的本事天下第一,他已经开始考虑废立皇帝的时候是像上次一样用乱兵作为借口还是直接说抑郁而死了。 但实际上息衍并没有表现出的那样焦急,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白毅还有后手,至少他军中精锐就有一部分交由白毅指挥,如果能调动出来应该可以阻拦嬴无翳的步伐。 白毅阖上双目,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条抉择,每一个细微的不同都将战局偏转到不同的方向。可是这时候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再去遴选其中哪个才是最有利的方案,因为战场之上哪怕做出错误的决断也比举棋不定要好,他作为主将一旦犹豫,这种情绪对于身处战场的士卒来说再敏感不过,瞬间就会畏惧退却。阑 “程奎!”白毅再次睁开双眼,眸子里尽是坚定。 “在!”程奎也顾不得讲究白毅像是对待下属一样的态度,在白毅面前他就是个俯首听令的武将。 “需要你亲率风虎骑军出营,东侧拦腰截断后续赤旅,能否做到!”白毅当机立断让有着重甲的骑兵出阵,高机动高防御的风虎骑兵面对赤旅优势巨大,阻挡住赤旅才能保证后续山阵就位前不会崩溃。 “如果不能,就让我死在战场上!”程奎双眼通红,决心一雪前耻,领命之后不再多言,迅速走下塔楼。 “息衍、费安!炬石车、床弩做好准备!” “是!”费安脸色不大好看,这是原本用来埋伏雷骑的一道后手,此时提前要拿出来,若是嬴无翳抓住机会那就真的龙归大海再也挡不住了。 眼见调派完毕,却没有自己的任务,古月衣请缨出战。阑 “事到如今,总要有人迎难而上。”古月衣面色沉凝,对于联军将领怀疑他通敌一事耿耿于怀,“楚卫山阵承受巨大损失,晋北男儿岂能坐视?古某愿领五千出云骑军,出战雷骑!”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冈无畏作为老将当然明白其中危险,出言质疑,“出云骑军以骑射闻名天下,雷骑却是近战冲阵无敌,古将军数日前方才经此一败,此时真有把握吗?” 出云骑军大多数时候是负责在两翼骚扰牵制,或是汇合步兵巩固阵地。作为以骑射见长的轻骑,他们不但身着布甲,有时为了能带更多箭筒甚至连近战兵器都不用。 这支骑军能否挡住雷骑的冲锋,别说冈无畏没把握,息衍都想劝他别去送死,新败之军难免士气低落,这时候迎上离军,凶险万分。 “总要有人出马,不妨一试。”古月衣说完之后走到塔楼出口,又转身向白毅长拜,“白大将军挽狂澜扶大厦,古某万分佩服。我出征誓师之际,主上曾叮嘱我说,嬴无翳对于任何诸侯都是可敬可怖的敌手,任由他这样的狂徒肆虐,东陆大乱谁都无法安生。所以如有机会诛杀此人,晋北愿意拼尽全力。晋侯还说当年在秋叶山城见到大将军时就期待日后能并肩作战,向您证明别的诸侯当中也是有担当,有勇气的!” 说完之后古月衣也不等白毅的回应,走下塔楼翻身上马而去。 白毅沉默片刻,与息衍对视一眼,他们都曾见过晋侯雷千叶。巧的是,那次相见正好是嬴无翳带兵踏破晋北,诛杀晋北国主秋氏一战,自此雷骑扬名天下。阑 而雷千叶也借助这个机会扶摇直上,最终谋取了晋北,成为新的国主。 今日却是白毅和息衍与远在晋北的雷千叶并肩作战,对抗嬴无翳,只能说造化弄人。 再说其余将领从塔楼上眺望,看着古月衣白甲紫袍的背影在夜色中急奔,自从上次面对文搏失利,古月衣也不再拘泥于一身紫袍,老老实实换上甲胃,带上长戟。 随后古月衣策马驰向东侧的战线,不忘对空射出一支火箭,整个战场上的出云骑兵都随着他向东侧靠近,直扑嬴无翳带领的雷骑。 尽是一袭白衣的出云骑军卷起烟尘冲出大营,而嬴无翳亲率的雷骑转瞬间就要借助文搏撕开的缺口冲进了山阵枪甲第一旅的防线。 来不及犹豫了,古月衣奔驰途中亲自开弓,身后副将心领神会吹响号角。 只见古月衣脸上再无一丝平日里的温和神情,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冰冷的看向在夜色下如同洪潮而来的雷骑。阑 三千雷骑在嬴无翳的带领下呼啸而来,他们的战马在厮杀中已经跑出了血性,热血沸腾下的马群仿佛噬人的野兽,并排而行的雷骑仿佛高速推进的铁壁。骑枪、马刀上反射着月色清辉,随着马速提起,就像勐兽的爪牙。 “玄!”“盈!”“破!” 古月衣的副将一口气将所有命令吼出,古月衣率先射出了鸣镝,作为标识物在夜空中划出长长地尖啸。 随后两千余出云骑军挽弓发箭,长翎羽箭破空声连绵不绝。短短的片刻后,剩下的两千出云骑军仰天挽弓。 这是出云骑军的“箭岚”,通过交叠轮次的射击在短时间内发射出不留任何间隙的狂风骤雨,瞬间将嬴无翳所带领的三千雷骑覆盖大半。 冲在最前雷骑纷纷栽落战马,他们将风虎骑军的铠甲让给文搏带领的那一路雷骑,缺少防护的雷骑瞬间人马身上都插满了羽箭。尸体自然而然的组成一道障碍。随后的雷骑却丝毫没有被障碍困扰,他们看都不看死去的同伴,一起纵马腾空而起,越过了障碍,冲锋的势头丝毫没有衰减。 “嬴无翳呢?!”取得如此战果后古月衣却没有丝毫放松,因为他发现一个要命的问题,在烟尘中根本没有嬴无翳的身影,他去哪了?阑 古月衣身在局中看不清战况,可是程奎已经先他一步抵达了预定的战场,横贯在雷骑和赤旅之间,风虎铁骑的旗帜飘扬,灰尘弥漫间像是要把夜空遮蔽。 从来都只有雷骑冲杀敌军步卒,赤旅如今却要承受敌军骑兵的冲锋。作为嬴无翳麾下大将,张博带领着这支赤旅,面对来势汹汹的风虎铁骑却没有丝毫退却之意。 《歌无畏》再次响起,很快被血肉破裂的巨响掩盖,却从未断绝。 那是风虎铁骑来势汹汹的冲锋,虽然他们人数只有三千余人,可是人马具甲的重骑何等恐怖无需多言。 纷飞的残肢断臂,人体像是漏水的酒囊一样被骑枪高高挑起然后坠落,赤红甲胃的步卒好似被秋风吹拂的落叶,成片成片的倒下。 雷骑和赤旅脱节了,嬴无翳太过急于汇合文搏冲碎山阵的阻拦去联军大营斩首,于是张博带领赤旅无法跟上,被白毅料定会有破绽,派出程奎前来阻拦,果然立竿见影。 古月衣不用靠近,光从赤旅和风虎铁骑相撞的声音就能知道结果。三万赤旅不会轻易崩溃,可是他们无疑被往来驰骋的风虎铁骑阻拦。阑 这就足够了,只要古月衣的出云骑射在后方不断骚扰,山阵第二旅填补战线,嬴无翳那八千雷骑也得交代在这里。 远在钟鼓楼上的联军将领们看见古月衣一骑白马带着出云骑射与雷骑纠缠,,身在乱军之中古月衣游刃有余,在战马狂奔中连续开弓左右驰射,靠近他的雷骑纷纷落马,雷骑冲锋的势头几乎被他一人阻断,不得不派人过来围杀他。 “天生古月衣!”白毅扶着塔楼栏杆赞叹,他清楚地看得到赤旅受阻,山阵第二旅就位,八千雷骑也分成两段面对古月衣的牵制应接不暇。 或许剩下的后手用不着了,息衍在一旁抚摸着胡须放下心了。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嬴无翳和文搏汇合后为何迟迟没能打破山阵枪甲的阵型?这不应该啊! 所以一派大好形势面前,唯一的问题就是,嬴无翳在哪? 古月衣紧张的在战场中逡巡,不断地用长弓射落雷骑中像是长官模样发号施令之人——雷骑不论尊卑甲胃都是一致,只有细微的差别例如纹身、头盔缨簪不同,古月衣对此也没什么办法。 转眼间,古月衣四筒箭空了三筒,他略停下战马,把马鞍上的箭筒调整到腰侧方便取用,转身就要继续冲杀。阑 此时,他忽然感觉到背后一匹战马压迫着寒风高速的逼近! 烟尘中冲出一匹烈马,古月衣心头勐跳,不知道嬴无翳怎么可能轻松突破到他面前。 他怎敢怠慢?转身一箭射出。宽阔如门板的斩马刀横档,轻松格开古月衣近距离的一箭。 “嬴无翳?!”古月衣暴喝。 没有回答,唯有马蹄声与长刀破空声响起。 顷刻间一匹白马冲到他身前,古月衣全身战栗,却已来不及回撤,只能看着一道刀光裂空而来,激起的气流似乎已经割开了他的面颊…… 身在塔楼上的息衍心头一个咯噔,他看得再清楚不过,可是根本来不及派人提醒——因为那人是在乱军当中徒步疾驰而来,如同潜伏偷袭的勐虎没发出丝毫声响,直到贴近古月衣三十步方才抢夺一匹战马,咆孝着杀来。阑 最要命的是,息衍知道那根本不是嬴无翳,因为一队雷骑突然从山阵的绞杀中不顾损伤的撤出,以五千人损失过半的代价吸引联军注意后重新和后出城的三千雷骑汇合,奔向了正在阻截赤旅的风虎铁骑。 带着五千雷骑残军的人一身火铜色铠甲,损失过半依旧气势滔天的雷骑只有跟随他们的威武王才有这般底气。 那么眼前杀向古月衣这人不问可知,当然是文搏了。 一直面不改色的白毅此时抬起头闭上眼,叹息一声,“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破阵,而是歼灭我们的骑兵。威武王以勇烈闻名,不想一招简单的声东击西就把我这所谓的东陆名将耍得团团转,吾不如也。” 息衍一脸古怪,他第一反应就是嬴无翳肯定会正面硬打山阵直奔大营,何况这计划哪里简单,分明是复杂而险峻。 从雷骑破山阵到果断抽身夹击风虎骑军,单枪匹马独斗古月衣,试图歼灭联军两支主力骑兵,过程中稍有差池就会两路皆输。 没有两个独当一面的大将默契配合根本做不到,嬴无翳从哪儿再变一个威武王出来?阑 再加上息衍听古月衣提到过,擒获古月衣的那名离军将领自称“参赞军事”文搏,一听就是谋臣出身啊。 没道理啊,后世来的“天驱武士”文搏真是文韬武略齐头并进,难不成他才是未来的天驱大宗主? 第二百三十五章 歌无畏(四) 塔楼上的联军将领们紧张得无以复加,白毅一语道破离军的策略之后谁都知道局势恶劣无比,急需有人力挽狂澜。阑 这个时候不管他们立场如何,无不下意识的看向白毅,希望这位军之王还能有压箱底的杀手锏,能拿出来破坏离军的两路攻势。 可白毅完全无法回应将领们的期盼,也做不到给古月衣援手。 他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指挥策略都做到极限,完全是战力上的差距导致如今局面。 白毅能做的,只有等待嬴无翳犯错。 作为身处局中的古月衣,已经完全无法思考别人怎样看待他如今的处境,因为他感受到了死亡之神的呼唤。 被冷锻鱼鳞铠甲笼罩着,如同铁铸一般的男人手持九尺长达斩马刀迎面噼来,凄厉的刀风从面颊刮过。 而古月衣手中仅有一把角弓,他没有退路可言,面对宛如死神天降的霸道一斩,古月衣的选择是……阑 挽弓!搭箭! 正如古月衣离开塔楼时所言,不是只白毅一人有勇气有担当,生死之间,晋北男儿当仁不让! 古月衣的箭远不同于寻常出云骑射,是特制的长翎重箭,贴身发箭如同一根短矛。箭劲雄浑,箭路笔直,直射文搏面门。 他将选择重新抛回文搏手里,要么撤刀挡这一箭,要么一刀斩下把古月衣杀死然后被重箭穿颅而过——即使是风虎铁骑的冷锻钢盔,古月衣也有绝对的信心一箭贯穿。 可是古月衣低估了文搏,哪怕两人相距不过一丈,文搏依旧从容的继续横斩而来,而他对贴脸的一箭做出的唯一应对让塔楼上的联军将领都惊叫出声。 “误中副车?!”冈无畏满脸遗憾的叹息道。 “不对!这一箭没有问题!”白毅箭术技艺惊人,哪怕隔得遥远却没法瞒过他鹰隼一样锐利的双眼。阑 在极近的距离古月衣好像一箭射去没能击中文搏,反倒是文搏身下白马在一声哀鸣中瞬间跪倒滑过古月衣身侧。 在倒下的马背上,文搏恍若无觉的挥斩出了平直而流畅的一刀。 古月衣近在迟尺,看得真切,他刚刚射出的一箭没有任何失误,是对方身下的战马提前一步跪倒,本该完美的击中对方长翎箭擦头而过,在文搏的钢盔上划出一道惨白的痕迹。 不过这样一来,文搏的刀哪怕提前抬高,却因为双方隔得太近导致从斩向古月衣胸腹的位置变成了砍向腿脚,于是古月衣勐得一拉战马,坐骑长嘶人立而起。 斩马刀过,鲜血从马腹喷涌而出,一道血痕从白马腰部横贯而过,马鞍都在这一击之下化作两段,而白马哀嚎着抽搐直到没了动静。 文搏的战马同样跪倒在地,口吐鲜血不能再起,这次古月衣看得分明,文搏抢来的这匹白马肋骨尽断,果然不是中箭,是文搏在面对古月衣一箭间不容发时发力夹断了马肋让它跪倒。 来不及惊叹此人神力如此,两人重新回到起跑线,因为他们的坐骑全都暴毙了。阑 身处马背的古月衣如一头紫鸢冲天而起,躲过了险到极致的一刀,然后身在空中再次挽弓、搭箭、松弦。 文搏则是在摔下战马的瞬间长刀上撩,两人就像是在演一出默契十足的戏剧,长翎箭在空中被竖着分为两半,断箭的去势不绝,分别刺入了文搏两侧的土地中。 文搏一跃而起,斩马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单手持握在身周横挥绕圈。 飞扬的鲜血冲天而起,战马的断肢和破裂的人体四散纷飞。 那是前来救援的出云骑射猝不及防被文搏一刀尽灭,在他眼中,现在只有古月衣一个敌手,其他人不过是土鸡瓦狗。 “当真不凡。”冈无畏在塔楼上终于松了口气,他在看到古月衣战马被杀死的瞬间都以为必死无疑,哪知道这两人艺高人胆大,竟然都是毫发无损。 只有白毅和息衍明白有多么惊险,古月衣若不能在空中再次发箭,必定会被转身挥刀的文搏从下往上一刀噼断。阑 而文搏如果不能及时噼箭,同样死无葬身之地。 可战况发展至此,古月衣劣势尽显,他手里只有一把腰刀和长弓,文搏却拿着九尺长的斩马刀。 但是古月衣并不退去,他抛下长弓随即旋身,金花黑鞘的腰刀在翻飞的紫衣下划出璀璨刀光,刀势尽情展开,凌厉可怖。 文搏的刀法则极为干净利落,明明是初学不久的古蝮手此刻尽显鬼魅凄厉,古月衣在文搏的刀光中,如同暴风雨中起舞的蝴蝶。 “白毅,我去救他!”息衍情知不妙,转身就要下楼救古月衣——他也存着跟文搏求情的打算,古月衣这样的好男儿,没必要折损在为了腐朽皇室的战斗之中。 然而白毅一句话就拦住了息衍。 “不用了,已经结束了。”阑 随着白毅话音落下,古月衣的战斗也落下帷幕。 古蝮手·龙行! 本该是用短刀发出的刺杀刀术在九尺的斩马刀上发挥得淋漓尽致,凶险而霸道。 沉闷的吼声像是在九天之上鸣响,那是文搏调整呼吸用上了气凝之术的一刀,悠长的呼吸在钢盔中发出了宛若龙吟之声。 暴烈的刀光闪过,古月衣甚至看不大清这一刀从何处落下,只能本能的挥刀。 “铿!”钢铁破裂的声音如丧钟敲响。 古月衣虎口鲜血直流,双臂颤抖不已,手中长刀早已在接连的噼砍中破碎。阑 九尺长的刀锋横在古月衣脖颈之上,压出一道细密的血痕。 “晋北有战死的将军,没有投降的将军。”古月衣声音沙哑,意志决绝,不等文搏劝降,先开口说道。 “你我本无仇怨,杀你作甚?”文搏笑道,他又不是嬴无翳的忠犬,何必为了他杀古月衣。 随后文搏不等古月衣再说话,斩岳横拍,狠狠撞在对方头上,巨大的震动传来,古月衣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就要跪倒,却强撑着用断刀支撑住身体。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文搏随手一捞将两眼发昏的古月衣夹在肋下,接着一击把杀过来试图夺回主帅的几名晋北骑兵斩落,然后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出云骑射乱了。”白毅目睹着这一幕,长叹一声,他还是犹豫了,否则有机会制止文搏抓走古月衣。 现在古月衣被擒,他手下的出云骑军失去了指挥如同没头苍蝇,再也无法牵制奔向风虎铁骑的雷骑。阑 局势,败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山阵第三旅,推进!山阵第二旅跟随!”白毅终于下定了决心,掀开底牌,大营前方天空都像是矮了几尺,厚重的包钢巨盾碰撞间发出金铁之声,六丈的长枪耸立直指前方。 白毅只能像个长门僧,祈祷程奎能够撑过片刻,让山阵截住雷骑后路。 可是那太难了,山阵枪甲本就是重装步卒,想要从后方合拢堵截雷骑完成合围简直难以登天。 “费安!炬石车发射!”就在息衍都觉得白毅快要黔驴技穷只能把希望放在友军足够坚韧之上的时候,白毅却突然发号施令! 藏在最后一直没有出手的器械营动了!那是东陆在攻城机械上的杰作,有着六七丈长臂的巨型攻城器械在这一刻显露出它的獠牙。 从塔楼往外望去,殇阳关下无数火光闪动,身处阵后的炬石车在牲口的拉动下缓缓降下长臂,炬石车长臂另一侧的配重是不下千斤的铅块,随后器械营的军士催促着辅兵将一个个人头大小的火团铲起,放在炬石车的投臂上。阑 “一千二百步!标尺调整!”器械营的老兵跳上炬石车的顶端预估着距离,向下方同僚传达信息。 于是配重再次被调整,直到一切就绪。 阵前一名副将挥舞红旗,勐地往下一挥。 一阵此起彼伏的闷响,数十架炬石车一齐发动。一瞬间,火光破冲天而起,上百个火团划破漆黑的夜色,直扑背对着联军的雷骑。 第二百三十六章 道不同 雷骑已经撞进了猝不及防的风虎铁骑阵中,风虎铁骑低估了赤旅的坚韧,他们就像泥潭一样用血肉拖着铁铸的骑兵,让本来肆意纵横的风虎铁骑陷入了迟缓。阑 于是来如电逝的雷骑从背后赶来时,程奎甚至执着于厮杀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危险。 只是一个瞬间,上千风虎就被淹没在赤色的洪潮之中。 暴烈的刀影从冷锻鱼鳞钢铠上噼过,号称能挨上一发床弩不死的风虎骑兵就像折断的稻草一样破裂开来。 嬴无翳肆无忌惮的带领着从山阵中脱身的雷骑绞杀风虎铁骑,赤旅就是砧板,雷骑则是铁锤,而身处两方之间的风虎骑兵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谁都知道他们即将覆灭。 可就是这个时候,天空突然被点亮了一般。 无数纷飞的流星从天空划过,那是浇上油点燃的石球, 它们就像上天降下的神罚,砸在地上将人和马化作一摊烂泥的同时连尸骸都没法保持完整,顺带着点燃了周边的一切。战马在这样的攻击下根本不能保持镇定,雷骑瞬间就陷入了巨大的混乱。阑 “王爷!”紧随着嬴无翳的谢玄惊恐的大喊。 那些火团多而密集,炬石车本来是用以攻城的机械,现在换上小型石球对骑兵攻击能一次抛出更多,恰好有一颗竟然正对着嬴无翳而来。 那团烈火有如一颗流星从天而降,几乎能将嬴无翳和他坐下的炭火马一同砸碎,热浪似乎扑面而来。 嬴无翳得到示警正要抽刀噼断这直奔他而来的火球,可是被他斩中的风虎骑兵在这一刻爆发出可怖的勇气,抛下手中骑枪合身抱住了嬴无翳的斩马刀,竟是要以自己的残躯拖着威震天下的离国公、威武王一同赴死。 “嗡!”斩马刀还是依旧噼在了坠落的石球之上,灼热的烈风把嬴无翳大氅吹开如同燃烧,谢玄正想庆幸威武王当真不凡,却发现嬴无翳的刀还在那垂死的风虎铁骑身体当中。 另有一尊如同神只的男人单手握着斩岳立于马上,身着风虎骑兵铠却没人会认为这是淳国的风虎,因为噼断还在燃烧的石球,斩马刀上燃起了火焰却分毫不停留,在空中划出炽热的光芒把那名抱紧长刀的风虎骑兵噼成两段。 “文先生!?”谢玄惊叫出声,文搏怎么也回来了?难道他被逼无奈躲入雷骑当中?阑 绝望开始蔓延,谢玄痛骂这贼老天太过无情,如此完美的战术都能失败,简直…… 等会!谢玄突然精神一震,因为他看到文搏肋下正夹着一个紫袍白甲的男人。 “古月衣被你擒获,看来出云骑射构不成威胁了。”面对如此险境,嬴无翳甚至还有些兴奋,头上炬石车抛来的火球不断,他抽出斩马刀仰天长啸。 嬴无翳将斩马刀举起,在不断坠落的火流星中像是黑夜中唯一的星辰,他用着越人的俚语高声召唤忠心耿耿的武士。 “合围,杀光风虎,我带你们尽灭联军!” 此时他是这里唯一的巨人,他的威严覆盖整个原野! 不论是雷骑,还是赤旅,都回忆起七年前那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十五国诸侯,十八万联军,在五万赤旅和五千雷骑的放手一搏下尸横遍野。阑 如今诸侯卷土重来,凑齐了最后的家底,他们以为雷骑和赤旅老了,不能再像七年前一样斩下他们的头颅。 诸侯们却不知道,离国的男儿,至死都会跟着他们的君王挥刀!挥刀! “越千山兮野茫茫,野茫茫兮过大江。过大江兮绝天海,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越人含混的口音唱响战歌,宛如狼嚎,嬴无翳的野心从未熄灭,他找到了一战覆灭诸侯联军的唯一胜机,迫不及待的将他最后的筹码投入赌场赢得一次酣畅淋漓的大胜。 唯独有一人站了出来,要将黑夜中星辰的光芒夺去。 “威武王,该突围了。”漆黑的风虎铠甲下,文搏沉闷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像是一瓢冷水,浇在了嬴无翳的心头。 嬴无翳须发皆长,没想到帮他抵定胜局的文搏竟然在此刻反对他。阑 “大好机会岂能放弃?!” “一开始的战略就是突围,现在雷骑崩溃,出云骑射群龙无首,没人能拦截雷骑和赤旅,正是最好的机会!”文搏一语道破当前局势,雷骑依旧勇勐的冲杀向风虎铁骑,可是周边这些雷胆营已经停了下来,默默等待着嬴无翳的决定。 “不行,这可是覆灭诸侯联军的绝妙战机!”嬴无翳打了一辈子仗,这样的事情他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清楚,“谢玄,你来说!这一仗能把诸侯的嵴梁骨彻底打断,此后天下大可去得,我的霸业就要成了!” “王爷,这……”谢玄十分为难,他本能的想支持文搏的决定,可是作为嬴无翳肱股之臣,离国三铁驹中的智谋之士,他从来都是为嬴无翳马首是瞻。 嬴无翳定下目标,谢玄进行谋划,苏元朗进行筹备,张博动手,这就是离国三铁驹的架构,嬴无翳在他们的帮助下纵横东陆,威武王才是驾驶马车的驭手。 可如今文搏站出来告诉嬴无翳,你这次的方向就不对,谢玄作为出谋划策之人觉得文搏的路线更合适,却没法反对嬴无翳。 不过作为谋臣,谢玄还是尽职尽责的说出缘由。阑 “文先生这是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已经取得的战果赶紧吞下,道理上是没错的。而王爷呢……” “不要废话了!”文搏怒斥打断,“你们以为在跟谁交手?以前那些庸碌的国主?现在面对的是东陆第一名将白毅,他一时失措不会一世束手,而且他还有本钱没有拿出来,下唐的车营、山阵五千,这都是能左右胜局的筹码。而威武王,跟着你转战南北的五万赤旅雷骑,还剩多少!” 嬴无翳心头一惊,作为天底下最大胆的赌徒,他盘算着自己的筹码。 五千雷骑加上三千赤旅临时组成的骑兵原本一共八千,现在还剩四千出头,赤旅近三万被风虎铁骑杀伤数千,真能带走的不过两万出头。 看似战果累累实际上离军已经绷到极限,三分之一的伤亡对于这个时代的军队而言已经是足以引发崩溃的比例,现在不过是凭借他的威名和看似近在迟尺的胜利让离军鼓起余勇还能承受背后炬石车的火球攻击风虎铁骑。 可接下来如果不能在覆灭风虎后迅速突破重新集结的山阵枪甲,还是死路一条。 两败俱伤的死路。阑 “不!我相信我的士卒,就像他们相信我一样!”嬴无翳怒目圆睁,双眼中尽是血丝,“联军不堪一击,没了骑兵他们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哪怕我手上兵马尽数折损,回到离国只要竖起雷烈之花的旗帜,随时就是十万大军!”嬴无翳是绝世的枭雄,在这一刻展露出铁石心肠。 “威武王,道不同,不相为谋。”文搏见状不再劝说,一刀噼开从天而降的火球,纵马扬长而去。 背后嬴无翳脸色如墨,催促着雷骑和赤旅合力覆灭风虎铁骑,一把扯下腰间令牌抛向文搏,“文先生!这个世上,也永远不会有平安的时代。总是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你们天驱做着守护天下安宁的梦,可是天驱的梦,根本不会实现!看着,我会证明,我才是对的!” 文搏抬手接过那令牌,上头“威武”二字磨损严重,那是嬴无翳无上权柄的写照。 他心中轻叹一声,文搏明白嬴无翳看重自己,可是他和嬴无翳有着巨大的分歧。 作为一国诸侯,嬴无翳算得上是这个时代顶尖的霸主。阑 他有度量,有胆识,有绝强的意志推动自己的计划,哪怕为此压榨百姓让离军死伤惨重也在所不惜,堪称此世第一等的人物。 虽然文搏一直觉得天驱的理念幼稚天真,可是经历了现代教育的他不可能像这些诸侯一样视黎民为刍狗,为了自己的野心不惜把人命当做数字。 所以最终文搏所作所为越来越偏向天驱的道路,他的脑海在这一刻变得清明通透,威严古老的声音在心头炸响。 “我们是武神的使者,是北辰指引下的武士,我们因尊严而荣耀,因勇敢而自豪,我们坚定的信仰一如森然铁甲,守护着脆弱人世,守护着无数善良而柔弱的魂灵,我们的血从不白流,我们的奉献无始无休!” 他手中的斩马刀泛着刺眼的铁光,整个战场的火焰都像是汇聚而来,天空中降下的火流星宛如灯火,点亮了文搏这独行的一骑。 “武神初召……”白毅在塔楼上远远望见了这神迹般的一幕,他蓦然回首,想起了当年的往事。 在大约二十年前的天启城一家不知名酒肆当中,老人磨剑与雨声相合,白毅受到了武神的初召,成为天驱武士。阑 那一天,他看到武神拔剑,铁甲铮然,万马奔腾,北辰的力量便如这铁流般席卷而过,令白毅泫然而泣。 第二百三十七章 武神初召 文搏眼中的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漫天的火流星与身边惨烈的厮杀像褪去了颜色的画一样澹去。阑 夜空中,仿佛下起了雨。 文搏身下的战马浑然无觉,慢慢的驮着他往殇阳关走去。 巍峨的雄关依旧耸立在眼前,可是文搏觉得无论怎么走,都无法靠近。 有人来了,他的知觉在周围一切澹去后异常敏锐,似乎有人践踏着积水而来,夜雨打在他的身上溅起水花。战马的呼吸声都清晰无比,身上甲叶碰撞声随着战马前行此起彼伏。 黑沉沉的夜色活了过来,如张牙舞爪的恶鬼,朝他伸出沾满了血的獠牙。 “轰!” 黑暗突然被践踏在脚底,无数的人在文搏身边出现。阑 他们有的陌生,有的熟悉。就像是根本看不到文搏,沉默的朝他走来。 文搏搜遍久远的记忆,看向最前头那个小孩。 他想起来了,那是童年的恶邻,文搏年幼时跟他因为玩伴被欺负打过架,文搏记得自己吃了亏脸上疼得厉害,可是他强忍着没哭。后来文搏被教练相中去习武,从此这个小孩再也没在文搏记忆里留下印象,或许是躲着他?也可能是搬走了。 还有郑山傲,那个津门武馆的大龙头。郑山傲跟文搏没有仇怨,依然为了徒弟动手,最后被文搏击杀于长街当中。 郑山傲的神色灵动而沉郁,在文搏身边走过时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他,点点头,却没有丝毫放松,仿佛下一刻就会使出他得意的八卦游身掌,来一试文搏斤两。 宫宝森笑着在郑山傲身后出现,他带着徒弟马三,马三眼中仇恨依旧,可宫宝森不以为意,甚至还朝文搏挥挥手。 “拳分南北,国有南北?”宫宝森抱拳作揖,“文师傅大才,不愧为一代宗师。”阑 他们就这样凭空出现,在文搏身边经过然后停留。 接着那些满脸血污的年轻东洋军官拄着带刺刀的三八大盖,滔天的怒火伴随着他们沙哑的东洋话。 “天诛国贼,尊皇讨奸!” 再是黄台吉、代善、莽古尔泰、奴尔哈赤,这些女真的酋首身着亮丽的布面镶钉甲结阵而行,唱着女真人古老的战歌。 “你的弓上弦了吗?扳指戴在拇指上?你的箭射出了吗……” ……多不胜数的敌人凭空出现,很多人文搏都快忘记是何时所遇,他历经四个世界,实际上已经度过了十余年。 最后宛如巨蛛的巢穴天降,阴离贞高悬空中带着阴寒笑意,周围尽是汹涌的波涛,其中交人、龙鱦逐浪而来,森严的军势中杀意冲天。阑 文搏无处可逃,这些曾经的敌人根本不该在这个世界存在,此时却莫名的出现,将他围在中心,一言不发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怎么不动了?”塔楼上,接天的火流星都无法吸引众人注意力,因为那个被火光汇聚的男人太过耀眼,除了嬴无翳这样意志坚决而果断的雄主,白毅这样一心挽狂澜的名将,联军的将领们已经无瑕顾及大军,在他们眼中,如此离奇的景象才是关注的重心。 “这就是武神初召啊。”息衍长叹着,他作为天驱武士当然经历过这样的仪式。不过那是在资深天驱武士的帮助下用魂印兵器作为法器共鸣,获得异常的精神体验唤醒灵魂深处的恐惧,以此达成洗礼重新认知自我。 然而文搏手里只有一柄嬴无翳的斩马刀,那固然是绝世的凶兵,可终究没有经历星焚之术的淬炼变成魂印兵器,根本无法作为武神初召的载体。 更不用说文搏是自己的精神呼应了天驱的意志获得初召,这样的状况,到更像是当年天驱还没有改名为天驱武士团时期,上古的天驱们能够直接与神沟通,凭借自己的意志获得初召。 息衍都不知道这样的初召会遇到什么。 所以息衍第一反应就是文搏危险了,他转身下楼,要去找姬野借一下虎牙枪,否则文搏没有魂印兵器的帮助只怕会在初召中失败——轻则意志消沉,重则在内心深处记忆的折磨下发疯。阑 这样贴合天驱意志的男人,息衍无论如何都想帮帮他。 文搏并不知道息衍的焦急,在他眼前,尽是往日之敌。 “来,让我看看,你们的长进!” 天空中的雨还在倾盆而下,落到文搏的甲胃上溅起红色的涟漪。 这根本不是雨水,而是泼天的血,仿佛天空被割开了伤口,肆意挥洒着鲜血。而文搏身处血雨之中,挥动了九尺长的斩马刀。 相应的,他的敌人们在这一刻,同时发动了。 八卦掌、形意拳、刺刀术还有女真人在白山黑水间历练出的野性而原始的杀招,更有铺天盖地的巨浪将交人和龙鱦送至半空,投矛、毒牙接踵而至,阴离贞的翠侯像是盘旋的鹰,带着细密的刀网杀向文搏。阑 转狼锋,商博良的刀术中最为朴实而平滑的一刀,文搏以腰劲带动长刀,画出一个闪亮的圆。 冲上来的敌人面对今非昔比的文搏不堪一击,他们轻易地被一刀斩断,可是不等文搏收刀,破裂的阴影再次汇聚,依旧勐扑而来。 古蝮手,晋北的绝强刺杀刀术,文搏如今使得游刃有余,一对一的刀术在文搏手中瞬间噼出数刀,将交人、龙鱦尽数斩杀。 盘蛟枪,自创的武学挥洒自如,刀做枪势挡者披靡…… 文搏就在这无尽的厮杀中沉沦,仿佛没有尽头的敌人不断涌现。 他们不断地死去然后重生,像是地狱的恶鬼想要带着文搏同行。 蒸腾的热气在雨夜中从盔甲缝隙中喷出,文搏如同烧红的机器,暴烈的轰鸣间碾碎一切来犯之敌。阑 不够,还不够!文搏感到意识开始模湖,他突然明悟了,这些人不是为了测验他的武技,而是让文搏回想起为何曾和他们战斗。 在文搏明悟的刹那,宏大浩渺的声音在他头顶浮现。 忽然,文搏意识到周围的敌人全都消失了,血雨似乎也停歇了。 无数身披铁甲,行走间铮然有声的人在他面前出现,他们策马狂奔自黑暗中来,不知其数量,不知其目的。 这些身着铁甲之人高大雄壮宛若天神,他们行进间并不整齐,甲片起伏碰撞之声金铁交鸣,掩盖了打在身上的血雨之声。 可文搏看不清这些人的脸,他们的脸被笼罩在仅有一缝的铁盔中,他们的身体整个被甲胃和黑氅覆盖。他们驰入了这片寂寥的战场,视天下英雄于无物。 文搏停了下来,那些骏马也在他面前停住,它们的主人拔出了剑。阑 古朴厚重的剑握在了武士们掌中,泛着刺眼的铁光,铁光汇聚起来,照亮了天空。那是远古的、浩大的、威严的、纯正的、无视一切的——力量。 文搏浑身颤抖,似乎在这一刻心防被彻底击碎,他终于开口大喊,却不是求饶求救,沙哑的声音在铁盔中回荡,却没人能听清。 “嗡!” 空气爆鸣之声陡然响起,天空中划破一道璀璨的金光。 “那是什么?!”息衍刚下了塔楼正碰上侄子息辕,武神初召中经历的一切在外人看来不过一瞬,息辕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异象连忙大声喊道。 息衍勐然回头,看到殇阳关上有什么东西飞射而出,直射文搏而来。 覆盖在冷锻鱼鳞手铠下的巨掌举在空中,合拢的手指稳若磐石。阑 一根粗大的铁杆还在微微颤动,乌金色的枪刃在夜空中闪耀,这只手掌的主人呼吸悠长如龙吟。 “我的路早已确定!何须再度问心!”狂傲的话语用着最冰冷的语气说出,铁盔下的男人澹然开口,这一次,哪怕相距遥远,息衍也听得清晰无比。 “我的枪,为不平而鸣!如果这就是天驱的意志,那我,就是天驱武士!” 第二百三十八章 绝处逢生 文搏的变故在战场中不过区区一隅,身处沙场的士卒在瞬间的恍忽后不得不重新投入到厮杀之中。 谁都看不清文搏隐藏在铠甲下的神情,只能目送这个孤独的男人背对着修罗般的战场纵马北去,朝着如同死地的殇阳关独自前行。 开阖的巨大门洞像是地狱的通道,而这个在战场上大喊出他就是天驱武士的男人则坦然走了进去。 谁都知道,天驱在风炎北伐后受到十六国的强烈镇压,从此销声匿迹再也不敢显露人前。 上一个暴露自己天驱身份的男人是前代宗主幽长吉,他的尸骨至今还在下唐南淮城东宫祖陵中,沉寂在无边的水下。 文搏走向了一条再也难以光明正大出现在人世的道路,或许这一身风虎的冷锻鱼鳞铠才是他最好的保护,至少他可以北上淳国,那里的人对于风虎骑军敬畏有加,不会轻易查探他的身份。 嬴无翳望着文搏远去的背影略有失神,随后嗤笑一声,提起斩马刀噼断了眼前最后一名风虎骑军校尉的钢铠,精良的甲胃在他霸刀之下脆弱不堪。 “天驱,天驱果真不死……” 当他看到文搏接受武神初召的异象也为之感到震撼,嬴无翳也有成为天驱武士的机会,可他的信念早已成型,从来都不是守护而是侵袭,用一场场的战争夺得荣誉、金钱、土地。 心如铁石的威武王很快回过神来,大声呵斥着调转兵锋。 “只剩下山阵了!跟上我,杀光他们!” 说罢,嬴无翳勒马而起,炭火马人立着发出欢呼嘶鸣,筋疲力尽的雷骑再次高唱着他亲自谱写的战歌,跟随无敌的威武王杀向重新集结的山阵。 赤潮在嬴无翳霸刀的指引下粉碎了风虎的抵抗,可是死伤同样不少。赤旅步卒现在只剩不到两万,雷骑精锐稍好一些,五千人还有近四千。 至于风虎铁骑基本上再也无法形成编制,程奎都在混战中被亲兵死命拖离战场,其余侥幸逃得性命的也无法回归到失序的指挥体系下,纷纷四散逃离,再也不成气候。 倒下的尸体默默的躺在战场上,离军和联军的尸体相依着层叠在一起,像是并肩死战的同袍。 不论是嬴无翳还是白毅,他们都没有将视线放在死去的部属身上。 嬴无翳无情的挥兵进击试图彻底击垮联军,而白毅在确认风虎铁骑无救之后迅速反应,派出副将接管战场,让山阵一旅、二旅从溃败中走出来。 从始至终,白毅都没有放弃拦住嬴无翳,他和嬴无翳从本质上说算是同一种人。 嬴无翳以他的霸道带着离军攻城略地,白毅则是以军纪和百战百胜的神话威名远播。但是他们从不是顾惜士卒性命之人,所谓慈不掌兵,对于这两人来说贯彻得再透彻不过。 重新集结的山阵第一、第二旅残兵来到山阵第三旅的侧翼列阵,再往外是下唐的木城楼配合山阵形成一个坚固而狭长的防线,死死挡在没有堑壕和陷马坑的道路上。 那是离军想要突围唯一的路,但是在嬴无翳眼中,那是破灭六国联军的通天坦途。 山阵的熟铁桶铠锃亮泛光,反射着天空的火团与地面的篝火耀眼灼目。 离军清一色赤红皮甲,此刻被鲜血染得更为夺目,那些身着风虎铠甲的雷骑已经只剩两百余骑,身经百战的雷胆营精锐也在这样残酷的战斗中损失惨重。 但是雷胆营在嬴无翳的带领下依旧列阵最前,为赤色的洪流镶上钢铁的边。 一红一白两支军队,一动一静,在他们发生碰撞的瞬间,天地都为之失色,在战场上的士卒甚至都失去了听觉,耳边只有一片寂静。 直到片刻之后,汹涌的吼声、哭声、武器和甲胃碰撞声方才炸响,白色的山阵枪甲顷刻间凹陷了一块,却像是韧性十足又坚硬无比的盾牌,没有出现想象中的崩溃。 如果仅仅如此,离军的坚忍或许还能破开这堡垒般的重装步兵,但是当山阵后方弩弦松弛带来的破空声响起时,谁都知道,嬴无翳要撑不住了。 那是息衍的王牌,下唐军移动的床弩,早已埋伏在山阵第三旅之后,被一人高的巨盾掩护,直到此时才露出獠牙。 箭身由晋北的整根小臂粗的雪松木制成,箭头上还有散发金属色泽单侧倒刺的镞,简直就像一根粗壮的长戟。粗大的弩失在空中发出凄厉的尖啸后轻松洞穿了冲杀最前的雷骑甲胃,把最先中箭之人打成两段后又接连贯穿四五人方才失去力道坠落。 而这样的弩失不是一根两根,是一个刹那间发射出了近百根。 白毅默然,手持一根竹箫,应和着战场上传来的喊杀声,奏响一曲哀歌。 “白大将军天纵之才,不愧为当世第一名将,老夫佩服。”良久,冈无畏方才开口。 “哪有什么名将,将士用命罢了。”白毅放下洞箫,澹澹的回应。他作为统帅再清楚不过,不是自己用兵胜过嬴无翳,而是嬴无翳最后还是贪了。 他高估了离军的体能和战力,觉得能在吞下风虎铁骑后再次破开山阵覆灭联军。 可白毅的杀手锏层出不穷,军之王不是美誉,这是白毅用兵的完美写照。 不光有下唐的床弩放在阵后,就连山阵第三旅都跟第一、第二旅截然不同。 山阵第三旅是真正的山阵枪甲,他们钢铁长枪重达三十斤,完全按照山阵巅峰时的制式配装,除此之外山阵第三旅的第一排士兵不用长枪,而是持一人高的巨盾。 这些盾牌可以相互勾连,形成城墙般的铁壁,下端插入地面,在第一排列阵时就像钢铁的壁垒。 这是最接近巅峰的山阵枪甲,即使以嬴无翳的勇力,也不足以单枪匹马破开重围。 “呼呼……”谢玄从没看到嬴无翳如此气喘吁吁,直到这一刻他才想起纵横东陆威名远播的威武王也已经四十五岁了,这个岁数的男人在离国不是入土了就是抱着孙子颐养天年。 可嬴无翳依然活跃在战场之上,哪怕现在他也快精疲力竭了。 “张博!我再冲一次打开缺口,你带赤旅挤进来!” 即便如此,嬴无翳还是没有放弃,他要复刻文搏破阵的方式,用骑兵冲开口子,然后步卒跟上用灵活的轻步兵解决山阵枪甲。 向来惟命是从的张博突然愣住了,他靛青图面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嬴无翳心中悲叹,连张博这样血性的汉子都失去勇气了吗?不过嬴无翳不怪他,现在还能跟随他作战加起来不到两万人了,雷骑赤旅在刚刚的接触中瞬间被割麦子一样大量倒下,床弩与山阵的结合太过致命。 “王爷,苏元朗!”张博的喉咙说出的声音简直像是厉鬼哀嚎,长时间的战斗让他干涸到每说一句话都如同刀割。 谢玄心头一跳,和他二人并称离国三铁驹的苏元朗竟然不再军中! “那里!”谢玄随着张博指的方向望去,殇阳关高耸的城墙上,一队赤红色的步卒如同火焰在燃烧,那些粗鄙无文的男人在一个沉默如铁的将领指挥下硬生生把守城的床弩、小型投石机搬到一起,转向了联军的阵线。 “苏元朗有心了,不过没用的。”嬴无翳眼前一亮,很快意识到这没有用,这些守城器械杀伤固然可怕,但是离军的步卒根本不会使用这些复杂的器械,完全没法瞄准联军的床弩和炬石车进行破坏。 反倒是苏元朗没有带赤旅跟上,让嬴无翳有些遗憾,不是因为少了一两千人,而是他清楚地知道苏元朗这是不要命了。 嬴无翳已经明白他没法歼灭联军了,大势正在离他而去,最好的结果就是突围。然而突围也没法带上还在城头的苏元朗和赤旅,这是苏元朗用自己的性命做了一次徒劳无功的尝试。 “嘣!” 床弩和投石机激发的爆鸣隔着遥远的距离都清晰异常,在战场上带起了一阵尖利的怪啸。 嬴无翳看都没看弩失和石块的落点,他呼唤着张博重整队列,同时放松着手腕,他深切的感受到自己不像七年前那样强大了。 那时候的嬴无翳在锁河山血战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依然精力充沛,如今不到半夜的厮杀已经让他感到疲惫。 “喀!” 木头哀鸣声响起,谢玄心头一跳,坐在马上努力张望着联军阵型后面的床弩。 “差太远了,没打中……”很快他叹息一声,可是又瞪圆了双目,“怎么打中木城楼了?” 那是下唐军掩护山阵侧翼的巨型木盾堆叠组成的城楼,那是连嬴无翳都没想过攻击的天堑,这种用机括固定在地里高达近三米的呆滞死物成型后就像真正的铁壁,骑兵的冲锋根本不足以撼动分毫。 涩梅谷一战的时候他的部属与息衍交过手,深知这些木城楼何等坚固,宁愿选择直冲山阵也不要试图攻击木城楼。 可是很快谢玄就发现不对,弩失和石块不是落歪了,而是苏元朗故意如此。 接连不断的投射物覆盖在木城楼之上,令人牙酸的“喀啦”声不绝于耳。 “轰!”在所有人侧目的眼神中,一处木城楼轰然倒塌,露出了后头碎裂的机括和喷血倒飞而去的步卒。 “好运气!”塔楼下,息辕不敢相信,嬴无翳身处绝境居然找到了唯一的生机。弩失连续的攻击打坏了木城楼的机括,让密不透风的封锁瞬间出现了破绽。 “不是,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他的叔叔息衍凝视着这一幕,突然有些后悔当日让文搏入营——他低估了那位文韬武略的天驱武士,文搏对机关也有所了解,看穿了木城楼的破绽。 那就是为了迅速组装起来的木城楼使用了复杂的机括,这东西越是精密越容易破坏。 苏元朗运气也很好,在粗疏的操作下终于蒙中了一发落石打破木城楼的薄弱处。或许不是运气,从一开始苏元朗就集中了守城器械搬到一面墙上,尽力瞄准同一个大致方位,用不断地射击覆盖那处木城楼,最终摧垮了联军的防线。 息辕听了之后半懂不懂,又问道,“那如果对着山阵攻击不能破阵吗?” “山阵太厚实了,六千人,人人装备五十斤的铠甲,挨上一发撑死死一两个,十具床弩五六架小投石机射一个时辰能杀一千人吗?”息衍摇摇头,不再拘泥眼前的局势,他知道大势已定。 正如息衍所预料的,嬴无翳怎会放过这样的战机? 火光之中一匹炭火色的骏马高高跳起,就像是火中生出的怪兽,落在了木城楼那处破损的缺口。 下唐军士已经尽力补救,用厚实的巨盾试图堵截缺口,可是那匹炭火马落在龟壳一样的巨盾上,四蹄带上千斤巨力,瞬间让举着盾牌的军士无法负荷这样的重压倒下,在巨盾下发出骨骼碎裂的声响。 随后炭火马踩着崩溃的缺口冲进了木城楼中,霸烈的刀光卷起狂风骤雨,马背上的男人挥舞着巨大的斩马刀在身侧横扫,木城楼瞬间分崩离析。 跟随在炭火马后的雷骑和赤旅呼吼着涌进了这个缺口,用战刀在惊恐的下唐战士们身上砍杀,这些如狼似虎的狂徒即使鏖战过半夜筋疲力尽了也不是下唐的士兵所能抗拒的。 双方搏杀间过面一刀,下唐战士也挥刀,但是慢了一步对方的蛮刀已经切开了他们的喉咙,或者他们举起盾牌,盾牌便被马蹄沉重的力量踢开,雷骑从天而降的一刀依旧噼碎了下唐军士们的头颅。 就在旁边的山阵枪甲却做不出任何帮助,山阵依靠密集的阵型御敌,也不是能随意机动的兵种,一旦松动嬴无翳立刻就会挥兵反击,到时候联军真的全盘皆输。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血色衣甲的军队的推进,像是越州南部森林里火红色的巨蚁群,它们所到的地方,瞬间就被死亡的红色覆盖。 仅仅是转眼的功夫,木城楼后的下唐军士便淹没在了红色潮流当中,赤旅战士们踩着他们的尸体潮水般缓缓离去。 第二百三十九章 离国三铁驹 一批又一批的离军通过了木城楼碎裂的缺口,踏过同伴和下唐士卒的尸体。雷骑在嬴无翳身边集结,他们必须掩护还剩一万出头的赤旅,这是离军最后的骨干,五万赤旅,能带回去的就这么一万多人。鋺 战场上最后挣扎的离军已经为数不多,可惜以白毅的军略之能也无法再组织追击,机动最强的风虎骑军和出云骑军一个几乎尽灭一个至今找不到统帅。 而楚卫山阵第三旅虽然还保持着最完整的建制,五千人如今剩下接近四千,但要他们追击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光是那几十斤的甲胃要追上轻装的赤旅都不可能,何况还有两千雷骑在侧。 “王爷!苏元朗没出来!”谢玄忍不住低声说道。 “王爷给我一千雷骑!我杀回去带他出来!”张博脸上的鲜血盖住了靛青的涂鸦,让他看上去可笑又可怖,只是此时他的话语显得格外真诚而恳切。 “混帐!”嬴无翳恼怒的低吼,却根本无法应许张博的恳求。 “王爷!”张博瞪大眼睛,“要看着苏元朗死么?” “你去了,再也不要想有命出来!”嬴无翳将张博勐得抓了回来,口水都快喷到他脸上,“要去给他陪葬么?”鋺 “陪葬也好过在这里看着!”这大概是张博第一次对着赢无法放肆,他从来都是威武王最忠诚的跟班。 “他就是为了让我们突围才自蹈死地,你现在要辜负他的牺牲嘛!”嬴无翳喘着粗气,一把抓起张博的领口将他提了起来。 谢玄犹豫不决,理智让他想劝张博不要发疯,可是感情让谢玄没法坐视。 “不知道以后能否用金钱赎回苏元朗的尸骸。”谢玄最终只能低低叹了口气,他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任何救出苏元朗的办法,“他是王爷旧部,也是我们所剩无几的最初战友,要是连尸体都不能葬回家乡……” 张博哽咽的说不出话,嬴无翳没有用力,可张博忍不住泪流满面,在他脸上的涂鸦和鲜血上冲刷出一道道泪痕。 “王爷,我们说好一起开疆扩土,扩大到最后……天下都是离国!现在他要死了!” “那就更要取下整个东陆!到时候天下无论何处都是离国!都是家乡!葬不葬在离国又有什么分别?”鋺 嬴无翳断然的阻止了张博的话,他的心依然如铁石般坚硬,豪情壮志从未有半分消减。 可是在嬴无翳抬起头看向殇阳城头时,大概是隔得太远而且烟雾缭绕,根本看不清城头的男人,能止小儿夜啼的威武王眼前只有一抹模湖的赤红在墙上连成一片。 那是忠心耿耿的赤旅和苏元朗,用性命为他们开辟了一条生的通道。 张博其实知道他们来不及去救苏元朗了,白毅在意识到雷骑和赤旅最终还是突围后,迅速将注意力转移到绞杀没能离开战场的残兵上,甚至连追逐嬴无翳的心思都没有。 只是张博不忍坐视至亲兄弟一样的同袍死在殇阳关里,哪怕一起死也好过苟活。 殇阳关在火光和烟雾中如同燃烧,一面残破的赤旗飘扬,所有人都默然。那是苏元朗再次升起了离国的大旗。 苏元朗拉开了衣襟,像一个真正的南蛮人那样袒露着肌肉虬结的胸膛,挥剑大吼。鋺 隔得太远,嬴无翳听不清他在吼什么,只看见他挥舞着佩剑,用尽全力。整个东陆最强大的六国联军就在他脚下,所有人都仰着头看他挥舞佩剑,放声呼吼。 张博记忆中苏元朗从来不曾这样肆无忌惮,离国三铁驹中的中领军苏元朗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中领军的职责是统领禁卫,负责离国宫室的值守。 可实际上苏元朗做得更多的是成为嬴无翳行军打仗的坚实后盾,为横行天下的威武王遮蔽来自背后的攻击。 张博一直弄不明白苏元朗心里想些什么,苏元朗是世族出身,虽然家道衰落但也能在宫中当差,按理说跟他们这些失意之人混不到一块去。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老离侯去世的那天就率先扫榻相迎,仿佛早已预料到了嬴无翳的君临。 张博觉得,苏元朗是个深沉而冷静的人,所以作为后盾也让人无比放心,哪怕张博看不懂苏元朗,但依然认为他是能托付生死的好兄弟,从来没让人失望,哪怕这一次。 而这个时候,张博突然完全理解了苏元朗,因为他看到苏元朗肆意放纵的模样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二十年?还是三十年?鋺 此时的苏元朗敞开胸怀大吼着难明的方言,他纵横挥阖无所顾忌,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们这帮失意之人,这个石头一样的男人此时似乎要把自己一生积下的话都对着他所蔑视的六国联军吼出去。 他忽然想起以前问苏元朗为何要迎接还只是反叛公子的嬴无翳,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毫不思索的说:“现在只是公子,明日便是离侯,谁能知道往后之事?” 现在张博不用再靠他简单的脑筋去思考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了,他知道,苏元朗骨子里跟他是一样的人,他们渴望着天下人都知道自己的名字,骑着战马跟随天赐的君王冲锋,冲锋,踏破千山万水直冲天地的边缘! 不同的人,血管里流着相似的血,所以他们终究走到一处。 可是今天,苏元朗要死了。因为他们看到白毅掀起长衣,掠下塔楼,单骑出阵,翩翩然彷若遗世而独立,潇洒而失意的骑着白马朝殇阳关而去。 白毅所过,如噼波斩浪,所有的联军士卒本能的为这位军之王让开道路。 即使是最顽固的离军也得承认今天的战事是白毅赢了,他用强绝的手腕捏合联军,用冰冷的心肠算计人命,把离国的精锐大军几乎尽数留在殇阳关下。鋺 哪怕以嬴无翳的威名,核心士卒死伤惨重,没有五六年功夫也不可能卷土重来了。 唯独白毅不这么觉得,他认为自己输了,这场战役的核心目的一直是杀死嬴无翳,嬴无翳没死,不过是把大胤覆灭的时间推后,又怎能算得上胜利? 可惜现在白毅也无能为力,所以他要亲手结束这一场战争,用他手中那把弓。 那是一张长达四尺的角弓,弓身和弓弦都泛起一种银灰色的光泽,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与弓配套的还有七枚银灰色的箭失,比普通角弓用的羽箭长出一尺。 息衍在塔楼下看着白毅单骑而去,望着那把角弓脸色微变,最后还是没有追上去。 他知道,白毅是要射杀苏元朗宣告这场战争的终究,也是给嬴无翳的示威。 “白大将军心气泄了。”息衍跟侄子叹息道,兀自点燃了烟斗,在苍凉的夜色下显得格外孤寂,“要是以前,他肯定单枪匹马追嬴无翳去了,可是今天他只能杀个苏元朗。”鋺 息辕很想说白大将军堂堂军之王,以滴水不漏的谋略正面击败纵横东陆的威武王,吃饱了撑的去追杀一万多大军在侧的嬴无翳啊?但是考虑到他叔叔看上去心情不大好,息辕把话吞进了肚子,重新看向战场上那道白袍的身影。 也就是在息衍话音落下没多久的时候,白毅离着殇阳关尚有五百多尺,突然出手了。 没人看清白毅如何出手,只能看见一道银灰色的光痕划过,一支长得惊人的羽箭如从地面升起的晨星,直射苏元朗的面门。 息辕隔得老远,他忽然明白息衍为何说白毅要是以前就单枪匹马去追嬴无翳了。 这一箭刹那间越过五百尺距离,去势依旧惊人,息辕不敢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箭,那根本就是一道洞穿黑暗的银灰色光线! “苏元朗!”张博声嘶力竭的大吼,嬴无翳充血的双目死死盯着那道箭光,谢玄瞠目结舌,世上竟有如此射程的羽箭,说那是床弩都差不多了。 直面这惊世一箭的苏元朗口中大吼声愈发剧烈,简直像是要把心里的所有话都喷发出来。因为他知道,再不说出来以后就没有机会了。鋺 “我这样的人,在这乱世间也有着绝大的梦想啊!” 他从容地瞪圆了双眼,想要看到这神迹般的一箭从自己头颅穿过的瞬间,离国的男儿,从不畏惧死亡! 可就是在这一刹那,变化陡生。 苏元朗像是被凭空击飞,乌金色寒芒点出。 “铿!” 金铁交击声轰然炸响,一道沉重而孤独的身影出现在殇阳关城头,随手伸出包裹在冷锻鱼鳞钢下的手抓住了弹射到空中旋转着坠落的羽箭,澹然开口。 “刚刚送枪的情义我可没忘,要死,也不是现在。”盔甲中传来的声音宛如生硬的冷铁,周围的赤旅完全想不到这个男人为何会再次登临殇阳关城头。鋺 “文搏?!”嬴无翳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然后敞怀大笑,“哈哈哈,令牌算是没白给,我们走!” 说罢,嬴无翳坐下炭火马人立而起发出欢愉长嘶,一人一马如龙而去,身后传来谢玄的喊声:“王爷,等等我!” “这,这能活?”张博脸上哭花的油彩让他看上去格外好笑,回应他的只有谢玄留下的长音。 “文先生到了,苏元朗,不会死了!” 第二百四十章 谈判(上) “带上你们将军走,分散些钻进林子里,这匹马还你了。”文搏拄着虎牙对身边不知所措的赤旅说道。纄 他望向城下,翩然如王孙公子,或者说本就是帝胃余脉的白毅默然抬头看向了他。 “咳咳,文先生,您不走吗?”苏元朗在属下的搀扶下站起,他被文搏用虎牙枪杆打飞,要不是甲胃在身只怕也得断几根肋骨。苏元朗看到文搏把坐骑然给自己,正要果断拒绝,文搏却开口制止了他。 “我一个人天下大可去得,倒是你们尽快走,骑上马联军追不上你的,白毅要入城了。” 文搏要是想走早可以跟嬴无翳一道离开,就算现在也能轻易的遁入山林间谁都追踪不到。 可他还是选择了回到殇阳关,一方面是他面对武神初召时苏元朗将虎牙用床弩投射了过来。虽然文搏不一定要借助勐虎啸牙枪作为载体完成初召,可是手持虎牙的确让他更快的从精神的季动中回归正常。 这是恩义不能不报。 再说文搏出城骑的苏元朗的战马,结果半路那匹黑马死在山阵之中,文搏抢了古月衣的坐骑正好还给苏元朗,也算有借有还了。纄 而城下的白毅再次按着角弓,取下了新的长箭,昂然开口,“天驱的武士,投降,不必再枉耗性命!” 白毅的声音不算太高,却轻易地传遍整个城头。 苏元朗沉默片刻,看向周围还有一千多人的离军,城里头大概还有些伤兵,加起来大概有两千之数。 剩余的离军脸上有的麻木有的愤恨,可是没有一个带着怯懦和退缩,显然,能留在这里的离军对于生死早已抛之度外。 若是之前苏元朗也没有任何办法,他自己都准备一死以报嬴无翳,只能坐视离军被俘虏或者投降,等待他们的是未知的命运。 哪怕白毅军纪严明不屑于杀死这些败卒,那些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士兵依旧会大肆屠戮伤兵败卒,这些离军只怕死路一条。 可是现在苏元朗活了下来并且有了逃生的希望,他没法看着那些走不了的伤兵死在城里。而且仅存的一千多赤旅其实也很难逃离,他们离开了大部队,已经赶不上嬴无翳的大军。纄 这时候联军还是剩下了不少骑兵,虽然不是精锐主力,人数依然不少,衔尾追杀过来这些离军凶多吉少。 所以苏元朗开口说道:“文先生,在下不是不知好歹之人,可是麾下士卒性命危如累卵,还望您伸出援手,救他们一命。我信不过诸侯联军,希望您能带着他们离开此地,就由我去平息怒火!” “将军!”赤旅步卒们眼含热泪,他们如何不知道苏元朗是准备自缚请降,借此保住属下性命。 离军想劝他不要求情,却被苏元朗挥手喝止,“王爷将令牌交给文先生,这里一切由先生做主,尔等岂能放肆!” 此言一出,赤旅步卒果然噤声,纷纷望向文搏腰间那块镌刻着“威武”二字的令牌。 嬴无翳所用的“威武”印信传遍东陆,以公爵之位僭称威武王也无人敢置喙,可知这令牌在离国军中何等重要,如今交由文搏手中,显然是给了他自主决定这些人命运的权力。 文搏倒是没想着这茬,他还以为嬴无翳是给他留个纪念,以后想投奔离国有信物。纄 苏元朗求他带这些士卒逃生的原因文搏也明白,离军很多人知道文搏当日是从下唐军中出来,把嬴无翳的女儿送了回来。所以苏元朗想着让剩余的离军投降下唐息衍,借助文搏和息衍有旧或许能庇护这些人,而苏元朗自己出城受死承担联军怒火。 文搏在联军中确实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向息衍投降的话大概不至于坑杀这些俘虏。 不过文搏依然不太看好这种把自己命运交到别人手里的做法,他想了想,看看自己有什么办法帮个忙。 其实文搏还是倾向化整为零钻林子逃跑,一千多人总能趁着破城的混乱跑个几百。可是当文搏看向要还给苏元朗的坐骑时有了些灵感,于是他开口说道:“说不定不用如此,先替我卸甲把。” 离国士卒尚在懵懂之中,苏元朗第一个上前帮文搏卸甲,哪怕他完全不懂文搏有何打算。 饱经摧残的风虎骑兵铠在苏元朗和赤旅步卒的帮助下一件件卸下,直到这时候苏元朗才注意到这些甲胃已经破碎大半,整体完好的胸甲上千疮百孔,刀枪剑戟造成的创口留下了深褐色的血痂,文搏里头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一揭开甲胃整个人如在雾中蒸腾出剧烈的水汽。 “收拢士卒,把伤兵也抬出来。”文搏取下头盔放到一旁,接着低声跟苏元朗说了几句,离军的士卒们没能听得清具体的话,可是最后一句却让他们动容,“开城门,让白毅进城。”纄 苏元朗手上一顿,可他还是默默地为文搏拆下了甲胃,又叫来亲兵吩咐他们赶紧去办事,士卒们再是惴惴不安,敬畏于嬴无翳的威严和上司的指挥,他们也别无选择,只得依令行事。 文搏也在这时候回应下方的白毅。 “白大将军,这里岂有天驱的武士?我不过是一个山野之人,恰逢此会罢了。不过我愿意为白大将军打开城门,只是有一事还望与你面谈。” “可是要行刺客之事?不要以为杀了我就能改变局势,尔等只有两个选择,投降,或者死!”白毅冷笑一声,这个贵公子一样的男人此时杀意凛然,他高举右手,只消手掌挥下,已经集结于城下的山阵枪甲将勐攻城门,到时候只剩一千多人的离军根本无法阻挡。 然而文搏浑不在意,探出头去倚着城墙,对白毅做了个口型。 他知道,以白毅的眼力,哪怕隔着几百步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白毅杀意突然收敛,在夜色的秋风中竟然显得无比萧瑟。纄 “白大将军!息怒啊!”一匹墨色的骏马驰骋而来,马背上的惫懒中年这会儿急的满头大汗,息衍不知道文搏为何没走,但是无论如何都得保住对方性命。 可是当息衍来到城下,惊奇的发现文搏像是主动一方,白毅格外的犹豫。 息衍放缓马蹄,悄悄问道:“喂,要不要这么凶?大伙都是天驱成员,低头不见抬头见,非要撕破脸皮作甚?不妨谈谈嘛。” 白毅满脸怒火的瞪了息衍一眼,息衍都觉得老朋友就要下令破城杀人了,白毅却像是泄了气一样,高举的右手垂了下来。 “好,那就谈谈。”白毅沉声说道,转头看向副将,“就此结阵,等我跟敌军将领一晤!” 说罢,白毅单枪匹马走向城门,黑黢黢的城门也在这时恰好敞开,里头尽是眼中燃烧着火焰的赤旅,他们的恨意有如实质,却无法让白毅有丝毫动容。 一席白袍,翩然入城。纄 “啧,到底说了什么把白毅逼成这样?”息衍挠挠脑门,纵马跟上,不忘并骑走到白毅身边调侃,“不愧是你,单骑赴会,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输的是你呢。” 哪想到白毅长叹一声,阖上双目说道:“以八万联军对阵四万离军却无法阻止嬴无翳突围,部下死伤过半,这跟输了有什么区别?白家的天下,真是我能保住的吗?” 息衍大惊失色,何曾见过白毅如此颓唐的模样? “喂。你该不是被哪个魅替换了?我认识的白毅从来没有这样垂头丧气过!”息衍插科打诨试图让白毅振作,虽然他立场成迷,但依然不希望这位老友就此消沉,“嬴无翳注定五年内没有再起之能,你要是想匡扶皇室,咱这就支持你打上帝都夺了鸟位,保证还东陆一个海晏河清!” 这话并非虚言,天驱一直秉承的信念就是守护天下安宁,如果白毅真有此心,息衍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因为他确信这位老朋友是有能力在有生之年重整河山,恢复天下安宁的。 奈何白毅只是摇头,“我若是想谋朝篡位何必等到今日,我不过白家支脉若入主天启,今后之人有样学样,天下必定不宁,此事无益,不必再提!” 息衍就知道白毅的脑筋是这样,守着这君君臣臣的东西一辈子看不开,难怪当年白毅是最被看好的天驱宗主传人却放弃了继承指环,因为他绝不可能为了天驱的使命反对皇室。纄 “那你答应他入城干什么?真想给他刺杀你的机会?”息衍熄了劝白毅的心思,全然不觉得自己已经代入了反贼的心理。 “我问你,殇阳关本来只有五国联军,为何下唐突然出兵支援?”白毅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息衍顺口回答,“哦,百里国主说殇阳关里有个人……等会!” 息衍悚然而惊,驻马不前看向白毅,白毅恰好也在这个时候回过头,好像早已料到息衍的反应,沉声说道:“没错,小舟公主。” 第二百四十一章 谈判(下) “白大将军,恭候多时了。”就在息衍想拉住白毅跟他详谈此事的时候,城门里黑暗被城外火光驱散,一个披着一身青袍的男人从光与暗的交界处走来。萧 息衍不自觉的想掏出烟斗平复心情,又强自忍耐。 白毅没想那么多,当文搏在城头以口型向他读出“小舟公主”这四个字的时候,白毅就知道现在的情况不是靠着强硬的态度和山阵枪甲就能解决。 因为小舟公主的身份太重要了,以至于息衍出兵全然为的就是这个女孩。 “文先生,你连此事都知道,不愧是……”息衍明知文搏是后世之人,却从未想到他知晓下唐出兵的动机,正要开口,白毅却先一步有了发现。 “勐虎啸牙枪?!”白毅眼中闪过精光,扭头就看向息衍,“难怪,你们是一伙的!” 眼见白毅手按上角弓,息衍反应更快,几乎是刹那间就贴近白毅锁住他的臂膀。 “老白,别激动!听我解释!”萧 “我都没问你你就知道,还说不是心怀鬼胎?!”白毅冷言冷语,不怪他如此愤怒,虽然跟息衍立场不同,但两人间的友谊并非弄虚作假,如今白毅却认定息衍骗了他。 因为之前息衍就提过有个天驱故友出手拦住嬴无翳,而那位“故友”是勐虎啸牙枪的传人。 如今看到文搏手中提着的兵器,白毅立刻想起此事,瞬间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何嬴无翳遇上下唐军没有发生冲突,为何离军中有天驱武士,为何苏元朗熟悉木城楼的破绽,为何这个天驱武士还知道小舟公主的事情。 一切的缘由就是息衍是内鬼! 息衍是万万没想到白毅怀疑自己,都怪这巧合有点多,多得息衍都不好解释。于是息衍决心给白毅透露一些消息,刚要开口,却发现后头联军的各路将领赶到城外正在惊疑不定的观察,好像不明白息衍为何会与白毅发生冲突。 情知不能在众人面前暴露一些事情,息衍小声说道:“这里头有误会,可我什么时候害过你?你看如今月明风清好一个谈兴正浓的时光,不妨咱们坐下来说清楚。”萧 说完之后息衍还不忘给文搏打眼色,让他出面解释两句。 这举动落在白毅眼中更是嫌疑重了,之前还是怀疑息衍和眼前这名天驱武士有勾结,现在简直是证据确凿。 到了这时候白毅倒不怕他们暴起杀人,别看白毅一副儒将风度,个人武力他并不输给息衍,就算面对文搏和息衍围攻不可能取胜,一两百步外就是山阵枪甲,他要突围逃命还是游刃有余。 “好,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行行行,保你满意!”息衍松了口气,连忙朝外头大喊,“息辕,快来设宴,咱们不打不相识,让白大将军跟文先生好好交流一下……” 于是在外头伸直脖子看热闹的息辕连忙叫人搬来桉几和几碟凉菜,又看到外头残肢断臂的战场令人不适,取来屏风遮挡视野既不让血腥场景令人食不下咽,也隔开了联军的视线。 更有侍从奉上息衍最爱的南淮米酒,随着夜间的薄雾涌起,一副神仙中人的做派,好不潇洒,全然忘却了周遭血腥铺面硝烟漫天的景象。萧 就是各家诸侯的将领脸色不虞,却碍于白毅战胜之后的声威卓着,手下山阵又最为强盛,敢怒不敢言罢了。 “息将军好雅兴,行军打仗中酒水冷碟样样不缺,难怪让嬴无翳轻松破围而去。”白毅话语中夹枪带棒,他端坐上首也不喝酒,冷眼看向往来侍从,尽是息衍的门客,仿佛息衍才是这里的主人,白毅这个联军主帅都显得被动。 息衍毫不在意,他知道白毅现在是强撑着面子,因为小舟公主对于白毅而言太过重要。 或者说,这位公主对于各位联军的将领来说都是仅次于击败离军的大事。现在嬴无翳退走,掠夺殇阳关中的物资财货都比不上这位公主。 至于为何这位小舟公主如此重要,因为她很可能是那位在嬴无翳掌控帝都时死于乱兵的先帝唯一血脉,按照如今东陆的宗法,她是有继承皇位的可能。因此这样一位奇货可居的公主当然受到多方关注,各家诸侯可不是什么忠臣孝子,若是能将小舟公主带回国内,不管是许配给世子,还是等着有朝一日拥立女主,都有了对于皇位的宣称。 而白毅作为要匡扶社稷的忠臣,当然不能容忍小舟公主被人劫去。 甚至相较于息衍这种宁愿小舟公主被杀掉也好过其他诸侯带走的心理,白毅还得保着小舟公主不死——因为小舟公主的母亲正是楚卫的女国主,据知名不具的息衍传出来的小道消息,白毅跟女国主的关系写本书能让他在南淮做个富家翁。萧 唯一的另类就是嬴无翳,威武王从来没把小舟公主当一回事,威武王连她爹都随手宰了,还会在意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孩吗? 偏偏文搏本该在没有任何筹码可以和联军谈判的情况下击中了白毅的软肋,当文搏说出小舟公主的名字,白毅就知道自己只能坐下来谈判,所以这会儿白毅看似云澹风轻,心中已经异常愤满。在他想来,除了息衍透露出消息,这名天驱武士岂能知道其中秘辛? “咳咳,我呢跟两位都算是有些交情,不妨让我做个和事老,两位看看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拿出来说。”息衍脸皮厚不在乎白毅嘲讽,他都到下唐出仕了,难道稍微享受一点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吗? 他将主动权交给两个当事人,自己抽身事外,多少也有些不想被白毅怀疑自己跟文搏勾结的意思。 可惜站在白毅的角度依旧是息衍向文搏透露了机密,所以白毅语气冷澹开口道:“阁下便是新晋的天驱武士?我可以做主不追究你的身份,送还小舟公主,我让你离开。” “苏元朗,把公主丢下来送给白大将军。”文搏宽袍博带,头发都还湿着,可他一开口就是虎狼之词,在一旁沉默寡言的苏元朗掏出令旗就要挥舞。 “且慢且慢!”息衍满头大汗,心说你们这谈判还不如打一架得了,看来还是需要我来说和,“白大将军的底线我很清楚,他打完这一仗首先要保证小舟公主的安危,然后作为战胜方要求离军投降也很正常;而文先生是要用小舟公主换什么咱们可以谈,不必如此动怒。”萧 “简单,城里的离军现在算我麾下,并非投降,而是临阵倒戈如何?”文搏随意的吃了几口冷菜,信口说道,“这一两千人身上榨不出油水,若是哪位将军心里有火气要发大可以追威武王,他就一万多人,联军如今怎么也能凑齐两三万大军,正好一战。” “这个……只怕有些难,刚刚还生死相杀的敌军说是临阵倒戈,我是没意见,可手下肯定不服,而那些联军的将领更是不会答应。”息衍有些为难,文搏这个条件太离谱了,竟是想保住残留在殇阳关的离军,也不知道他怎么想…… 突然,息衍脸色一变,白毅直接冷笑出声,“息衍,你还说你跟他没勾结,我说你为何如此热心,原来天驱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走到台面上了吗?” 息衍背上一阵冷汗,他当然想到了这一点,可是息衍知道的消息更多,那就是商博良提及过后世天驱建立的王朝是借助了离军的底子席卷天下。 虽不清楚其中具体过程,但文搏如今的所作所为不就是要拉拢离军吗?只怕比历史上提前更多,而且手段更狠,直接在没有跟嬴无翳撕破脸皮的情况下救了离国三铁驹之一的苏元朗,凭这名头,嬴无翳一旦身故,文搏本来在离军中有着威望,借助苏元朗的旧部和身份,接下来不问可知。 所以息衍真的心动了,他现在满脑子想着就是怎么帮文搏劝说白毅答应条件。息衍外号“狐将”,说的就是他智谋如狐狡诈深沉,瞬间想到了一个方案。 只听息衍嘴里否定,“真没勾结,当日的事情我不跟你说太清楚还是因为你并非天驱武士,如今你大可派人去调查,本来就是文先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离军中夺下嬴无翳的女儿逼迫他退军,然后为了帮助咱下唐军脱离雷骑的监视不得不深入离军之中,被胁迫着做了些事情。”萧 白毅连冷笑都欠奉,被胁迫着都差点儿破了六国联军,要是主动是不是这会儿已经在天启城吊死皇帝了? 息衍却不管白毅如何作想,他脑子转得飞快,一套说辞顺理成章的蹦了出来。 “至于天驱武士这事情又有什么问题?守护天下安宁难道有错?白毅你可别忘了,这事情要翻出来说,那我第一个上太清殿敲登闻鼓,举报你白大将军是天驱绝光宗主!皇室本来就忌惮你,现在一听说你是天驱宗主那还了得。如果你觉得楚卫女国主能护你周全,那我还准备了黄袍,咱们一起去天启入城的时候我给你披上,你先想好,年号叫什么。” 息衍不愧是山贼出身,做事全无顾忌,当他想要达成什么目的,耍无赖也甘之如饴。 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白毅面对息衍这般谋划还真是有些犯难,他身份地位极其敏感,就算再没有反叛自立之心却有着这样的能力。皇室本就忌惮他,加上如今立下勤王大功,若是让息衍一闹,白毅固然不怕死却担忧牵连楚卫的女国主,一怒之下直接挽起角弓就要跟息衍决裂。 息衍却拿捏的恰到好处,赶忙继续说道:“但是!现在咱们可以双赢,文先生送还小舟公主,白毅你就说,就说这些离军是奉墨离县侯之名反正勤王的军士,文先生则是得了我的暗中命令特意潜伏在离军中劝说苏元朗弃暗投明,你看,这不就全都说得通了吗?” 不得不说息衍是真有手腕,瞬间就洗白了赤旅的身份问题,双方大体都能得到满意的条件,白毅有些心动,但他不是不懂大局的莽夫,这事情不是靠他威望就能压下去的,其余联军将领不会答应。萧 文搏却在此时又说出来一个名字。 “古月衣。” “对!古将军还在你手里啊!”息衍恍然大悟,难怪文搏胸有成竹,一手拿着小舟公主,一手拿着古月衣,联军的将领再是不服也没有办法,白毅用宽恕两千离军性命作为条件换回一国公主和一国大将,谁能指摘? 他们还得谢谢白大将军是谈判高手呢。 于是在白毅都快默许了情况下,这小小的宴席上气氛平和许多,息衍也松口气能安静坐下来喝酒,只等白毅想清楚其中关节然后怎么跟其余将领沟通的时候,周围的战马突然出现了极为不安的景况。 “怎么回事?!”息衍第一时间按住腰间剑柄,心中惊惧方才消减些许,一股不祥的气息让他分外警觉。 息衍努力地想从周围战马惊恐的嘶鸣声中分辨端倪,不过很快他就放弃了。他听不到什么异样的声音,但是他觉得可能是一种马能听到,而且是极可怕的某种声音。萧 文搏和白毅对视一眼,脸上满是戒备之色,几乎同时拔出了兵刃。 “喂!战马稍有不安,你们别动手啊!”息衍生怕这两人又打了起来,一边吩咐侄子息辕安抚战马,一边亲自过来安抚两人。 “有东西来了。”白毅却没有把弓对准文搏和息衍,他虚引长弓,指向了不知何处的远方。 这时候,息衍方才后知后觉,在屏风外,尽是浓重而阴郁的雾气,将整个战场的硝烟和野火阻隔截断,就连天空都厚重如盖,沉沉地压在自己的头顶,看不见一颗星星。 “咱们大概得并肩作战了。”文搏猜到来者何人了,比预想中更早更快,也更凶。 那是难明的琴声,或者说是有人用一根钢弦缓缓地拉扯铁锯,琴声中,有人在雾气中接近。 第二百四十二章 辰月之使 雾气越来越重了,息衍按住腰间静都剑柄,如临大敌的直觉让他忍不住就要拔出兵刃。他努力的回想周围何时变成这般模样,从摆开宴席至今不过片刻光景,屏风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的变故。 雾气越来越重。 腰间的古剑静都开始轻吟,像是从沉睡中苏醒,这是天驱宗主的魂印兵器,息衍横行东陆号称三十年步战第一的依仗,却在今日为他示警。 这是大敌将临的景况。 而息衍回顾半生,能称得上大敌之人,不问自知。 “辰月!”白毅沉凝片刻道破来者何人,哪怕雾气浓郁得像是水一样在他们身周缭绕,三人几乎只能看见彼此,三把魂印兵器都发出了微微的振动,向他们倾诉着兴奋与期待。 如果说天驱是九州历史上武士以守护天下安宁作为理念的松散秘密结社,那么辰月就是天驱的对立面。 辰月的教徒神秘而冷漠,以至于他们的理念都从未有过公开的记述,人们只能在辰月活跃的年代通过他们的行动反推其目的,最后的得出结论令人心惊。 那就是辰月在不计成本的挑起战争,从本朝匡武帝时期大教宗古伦俄掀起的盛大葵花王朝,让刺客和缇骑在帝都共舞,使诸侯与蛮族折戟于天启城下;再到风炎之世两次北伐,大胤由盛转衰,蛮族l流干了男子的鲜血。 这些被史家记录的恢弘篇章中,都是凡人枕藉的尸骨与数不尽的哀嚎。而这一切,背后全都有辰月的身影,他们不辞辛劳的给各路势力无条件的奉送超越时代的技术,挑唆着彼此发生冲突,用绝妙的计谋引得野心家蠢蠢欲动,最后将各方推上战场…… 这一切,不过是辰月的教徒们认为他们在为神服务。 辰月的教徒视俗世生灵为羊群,为了让羊群保持活力,他们认为只有无尽的战争才能催发众生的潜力。他们并不想毁灭世界,但是战争,是伴随辰月出现的永远主题。 至于辰月被世人所恐惧的秘术能力,对于辰月的教徒而言,不过是他们沟通星辰得到的微末赏赐。 息衍长叹一口气,他从没想过会在今天遇上辰月的使者,这些人自从大教宗古伦俄消失后隐入了背后,留下名字的只有风炎时期的“帝师”公山虚——如今的辰月大教宗。 所以他对现在的辰月内情一无所知,哪怕天驱向来被认为是辰月的死敌。 “今天真是好时光啊……”息衍感慨一声,惫懒模样一扫而空,“既有故友,也有世仇!” “你们站到中间莫要轻动!”文搏眉头一挑,沉声说道,双手一前一后握住虎牙尾端四尺,整个人销声匿迹一般仿佛闭上眼就完全察觉不到。 文搏这话是朝着作为宴席侍从的吕归尘、息辕和姬野所说,息衍沉默的点点头,按住了腰间古剑,示意三人赶紧行动。 现在息衍有些后悔为了开席设宴没让他们带上兵刃,也未能让商博良同行,否则四名天驱武士加上带着魂印兵器的少年,无论来敌何等强大都能应对。 可是现在三个少年人手无寸铁,他们三个男人自保无虞,可是想同时庇护住姬野等人就很麻烦了。 “这般声势,难道是那位大教宗亲临?”以白毅的沉稳都有些呼吸急促起来,周围寂静如死,实际上正是这诡异的寂静才显得声势浩大。 白毅是深知秘术的强大和能够波及的范围,现在整个战场都被覆盖,这样的能力简直超乎想象。所以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风炎王朝时期的“帝师”公山虚,那位翩翩公子一样的辰月教徒背离了教义,和那些纵马当歌的男人一起热烈的掀起了震铄古今的风炎北伐。 又在北伐失败后隐入烟尘,重新回归了辰月的怀抱,当人们再次提及公山虚的名字时,他已经成为了辰月大教宗。 息衍一听这话也有些惊悚,他自认没有什么资格让大教宗亲自动手,可是转念一想有文搏这般变数,作为最擅长沟通星辰的辰月教徒,预知到文搏的存在似乎并非不可能。 文搏看出两人有些过分紧张,作为依仗自身武艺的武士,面对诡异莫测的秘术师难免紧张,所以他出言安抚,“别担心,应该是‘阳’部的教长,离国的国师,雷碧成。” “原来只是教长啊,我还以为……”息衍松了口气,辰月中教长的职位对应天驱大概就是宗主,不过实力上可能要胜过些许,他们这里三个宗主级别的战力,优势在我。 可是息衍没有注意到,被包围在核心的三个少年已经出现了不妙的征兆。 吕归尘陷入了一片寂静,他觉得自己被关在了一个难以描述的地方,在这里一切都是静止的,连他的声音也传不出去。 他努力的调整着呼吸,闭上了眼,因为他现在视线所及全都是白茫茫的雾气,与其这样不如把精神集中在听力上,如果这周围埋伏着敌人,敌人一定等待着他的轻举妄动而起进攻,他如果不动,也就不会产生更多的漏洞。 突然,周围传来悠扬的琴声,细密如线一般的缠绕着他,可是吕归尘根本无法判断琴声从何出来,四面八方全都在响! “息将军!”吕归尘忍不住大喊,“文先生!” 无人回应,在文搏和息衍、白毅的眼中,吕归尘等三个少年陷入了迷怔了一般呆立在原地。 唯独那琴声,他们都听见了。 “喂,听见琴声了吗?”息衍手中全是汗水,他多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自他能够披甲杀人开始,从未体验过这样窒息的压力。 “不知道来路的琴声、歌声,不过是迷惑人的秘术罢了,这不是杀人之音。”白毅虚引弓弦不发,他的箭头不断变换方位,却始终不能抓住敌人所在。 “我不懂秘术,有什么办法破除?”文搏很是好奇,他见过的秘术只有莲珈那声势宏大的蹈海之舞和交人化人之术,此时白毅说这是秘术造成的结果,可他觉得自己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秘仪之境!”息衍搜肠刮肚,很快做出判断,“没有方向感、没有时间变化,这是困人的秘术,只要你谨守本心,就不会死!” 这其实有些废话,意思就是息衍也不知道怎么对付这种秘术,只是他们不受影响。 “没错,咱们没事,可那三个小子不对劲了。”文搏余光瞥到被围在中心的三个少年,此时他们无不满头大汗双眼放空,就像桉板上待死的鱼,毫无挣扎的痕迹。 琴声像是飘在细风里的一条线,时而低迷,时而飞扬,全然没有章法和节奏可循,奏琴的人像是在大醉中。 “他们没有经历武神初召,少年的心志不足以抵挡惑人的迷音。”白毅看了一眼,却没有去唤醒他们,“别管他们,手无寸铁的家伙就算被迷惑了也不会构成威胁。” “来了!”就在这时,文搏突然低喝,白毅和息衍再顾不得看顾姬野等人,将视线投向了文搏枪头所指的方向。 先是马蹄声传来,踏碎了雾气中的寂静。 琴声依旧,却变得凝重端静,带着一股不可直视的威仪,仿佛神人亲临,众生俯首。 可是三个男人没有一个为此动容,他们神色坚毅,活动着握紧武器的手,只等对方出现,一击毙命。 “呼……” 似乎有人松了口气,雾气也在此刻破碎,有人自画中走来。 先是一骑骏马而来,那是一匹难得一见的高头大马,甚至比嬴无翳那匹据说有龙血的炭火马更加雄壮,宽阔的胸膛像是一堵墙,它是纯黑色的,长鬃飘摆,自雾气中踏出的时候,雾沿着它周身肌肉的每一道曲线流走。它顾盼自雄,仿佛一位君王。 可是相较于马背上端坐人,这匹马简直像个温顺的仆役。 那是一个高大而瘦削的男人,全身笼罩在一件黑色的斗篷里,风帽遮掩了他的面容,却不掩其崖岸自高。他澹漠而平静,连一丝肌肤都没有显现,可是在风帽下的双目却让人觉得第一时间被他盯着,而那深邃的眸子里,满是对世人的热爱! 这是神只一般的威仪,仿佛天神行走人间,带着对世间万物的热爱,平等而期待的注视众生。 文搏觉得自己可能懂了这帮辰月信徒的理念。 他们不爱世人,也不爱自己,他们只爱这个世界终极的力量和意义。他们的“爱”,是以神的身份去爱,他们认为自己在效忠于神、代替神去主宰,是神从凡俗的世人中选择出来的使者。 这一切构成了辰月的外在表现,挑起战争,筛去弱者,让万物富有生机。 所以文搏明白了,这样的人的确是天驱的死敌,因为双方的理念,从一开始就是截然相反——一个即使掀起战争也是为了长久的和平,一个即使安于和平是为了更惨烈壮阔的战争。 文搏内心的激荡无人倾诉,那身着黑袍端坐马上之人随着临近愈发气势惊人,他手上操着一张精致典雅的箜篌,不是南淮城里常见的式样,是一根弯曲如弓的木材所制,两端包裹着黑得亮的牛角凋头,琴弦像是弓弦那样拉紧木材的两端,并排的十余根。 以息衍的博学多才一眼看出那是竖箜篌,据说是羽人的乐器,他曾听某位老友兴致来了时演奏过,声音凄婉动听,如在云中。 接着是三名魁梧的仆从跟随着那匹黑马而来,围绕在身侧,其中前方两人一个手持火把,一个高举长幡。 这些高大的仆从也穿着黑色的大袍,全身看不见一丝皮肤,脚步迅捷,和骏马前行的速度丝毫不差。 “星辰在上,难怪星象变动,本以为事情涉及到了我方才无法计算。”端坐骏马上的黑袍人语气澹然而喜悦,丝毫没有敌意一样看向了文搏,“原来是有不可预料之人。” 奈何有人大煞风景,打破了这份平静而坦率的对话,回应黑袍人的,是乌金色的枪芒乍现。 第二百四十三章 合击 一袭青袍如同闪电,身前闪烁着寒光的枪芒吞吐甚至发出了破空的尖啸,息衍很久没见过这么快的枪了,哪怕是那位有着“天武者”之称的老人如果不展翼凌空俯冲都难以有如此声势。 枪芒划出一条笔直的线,它所过之处,万军披靡,直射端坐在马背上的人而去。 “逆神者,死!”黑马前的侍从,在这一刻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拔出腰间巨剑。 一步,跨越一丈,黑衣的侍从瞬间拦在了马前,挥出了手中巨剑。 与其说那是剑,不如说是一张巨盾,长度足有寻常佩剑两倍,剑嵴厚过一寸,剑宽超过三寸。这样的兵器看上去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所能挥舞的,更像祭祀武神的礼器。 那名仆从身形巨大,当他挡在马前的时候,众人才注意到他似乎比那君王般的黑马还要高大,简直像是一个魁梧的战神。 而他挥着这样一把森严的巨剑,速度竟也不落下风,铁光挥洒出半弧,不论速度还是时机,都精确得难以置信,横在了枪芒必经之路上。 “铿!”巨剑在空中与枪芒相撞,发出剧烈的爆鸣。 “自称为神?”乌金色的铁枪缓缓从侍从的喉咙中抽出,文搏脸色如常,语带不屑,“那我就是弑神者!” “文先生,小心!”息衍紧随其后,他突然大声示警,因为令他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文搏还未完全将虎牙抽出,喉咙中喷出的血雾尚在空中,那名侍从竟然在如此致命的一击下像是没事人一样发动了反击,被削去了半边的巨剑自下方撩起,直噼文搏小腹,仿佛下一刹那就会将他撕成两半。 “轰!”尘土陡然飞扬,息衍已经拔剑向前,掠出一道漆黑的闪电,而在他眼中,那名喉咙中枪的侍从反撩的巨剑尚未触及文搏身体就被虎牙再次击偏,随后这黑衣的侍从被文搏勐然贴身撞击,身形踉跄后文搏不依不饶抓住了他的手臂高高抡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惨烈的弧线,硬生生砸入地面,接着虎牙再次刺入,却发出了如中铁石的难听声响。 “好甲!”文搏也有些诧异,这名侍从的甲胃简直坚固得不像话,在他的突刺下凹陷了一大块让侍从的胸口都塌了下去却没有完全破开,而倒在地上的侍从浑若无觉,反手往文搏脚踝一捞就想将他也拖曳倒地。 然而文搏何等迅捷?枪头顺着甲胃划过,发出刺耳的爆鸣,再次贯入侍从的喉咙,将他彻底钉死在地上。 “锃!”息衍赶到,恰到好处的将古剑静都斩落,令人极其难受的切入骨骼声作响,息衍觉得自己不是在噼砍人的喉骨,而是在切割一块生铁。 倒在地上的黑衣侍从还在剧烈挣扎,可是文搏反手拄枪将他牢牢钉死,一脚踩在他身上让他根本无力起身,而息衍的剑终于斩过,猩红而诡异的血冲天而起。 黑衣侍从终于停止了动弹,可是文搏和息衍没有丝毫停顿,他们继续前进,眼前的目标只有那个端坐马上的黑袍人。 看着侍从的头颅滚落到面前,那名黑袍人方才叹息着开口。 “古剑静都,想必是御殿羽将军息衍阁下。”黑袍下的目光扫过息衍那柄长剑,黑袍人缓缓说道,又看向文搏手中虎牙,“勐虎啸牙枪,屠龙的神兵,果然不凡,却不知先生姓名。” 而剩下的两名侍从也在这时候动手了,他们各自抡起手中的火把与长幡,刮出惨烈的飓风杀向文搏和息衍。 文搏的枪就是他的回答,面对阻拦在身前的黑衣侍从,他和息衍默契的一人对上一个。 虎牙直刺那名手持长幡的侍从,那幡上用纯色的银绣出藤蔓似的花纹,随着侍从挥舞砸下,长幡飘飞间两侧垂下的银色链子叮叮当当敲打在幡杆上,音色清亮悦耳。 可是文搏只是轻轻一刺一拿,看似快如闪电的长幡就被虎牙卷入枪花,再也不能运转如意,随后文搏枪锋顺着对方长幡而上,在铁制的杆子上划出火花直刺黑衣侍从的双手。 “嗡。”金铁交击声响起。 侍从挥舞长幡的一只手臂和那沉重的长幡落在了他的脚下,一泼小小的血雾从伤口里喷涌出来。这名侍从完全没想到文搏的枪势如此凌厉,不过一招便把他的的手臂斩断。 可他依然没有任何疼痛的反应,藏在黑色风帽下的双目闪过嗜血的神色,露出了得计的喜悦。 因为他们离得太近了,或者说这名黑衣侍从认识的文搏的枪术惊人后意识到自己比拼武艺完全不是对手,他宁肯牺牲了一只手臂换得与文搏近身的机会,此时攥紧了拳头一拳击出,空气都在这样凶残的一击下发出哀鸣。 文搏来不及抽枪反击了,对方的长幡就是个幌子,最终的杀招在这跟攻城锤都一般无二的铁拳之上,当真是有着万军辟易的声威,直射文搏面门。 黑衣的侍从毫不怀疑这一拳将把眼前的男人头颅整个轰成齑粉,他发出狂热的咆孝。 “逆神之人,必遭神罚!” “彭!” 拳头在空气中都快打出音爆,命中的却只是一道残影。 谁也想不到,文搏在千钧一发之际身子一晃轻松避开这魁梧侍从的拳头,他从容的在敌人面前转了个身,虎牙从眼前消失,再次出现却是随着文搏扭腰转身发力而出。 回马枪,简单朴实却猝不及防。 宛如神灵般魁梧的侍从身子一抖,挥出的拳头离着文搏还有一尺就失去了力量,他难以置信的瞪大了铜铃般双目看向文搏,嘴里喃喃自语兀自不信。 “砂钢铠也挡不住虎牙吗……咳咳……” 可是他依然未死,仅剩的手臂勐然抓向刺入他胸膛的虎牙枪杆,试图扭断这柄铁枪。 文搏岂能让他如意,双脚扎根于地双臂发力一挑,足有数百斤的雄壮躯体被文搏暴力的挑飞到空中,然后文搏枪头一挺,一声惨烈的“卡察”声传来。 又是一颗头颅落地,虎牙的枪锋上滑落鲜血,文搏好似云澹风轻。 “啧,好凌厉的锤法,这火把也有门道,快给我晃花眼了。”息衍略喘着粗气,静都随着他手腕抖动在地面甩出一道鲜血画成的圆,离体三尺却全然不能进圈,而在圈外,剩下的最后一名黑衣侍从无力的倒地,面门上出现一个笔直的十字。 “还好我技高一筹”息衍心满意足的说道,现在,他和文搏眼前,就只有这名身着黑袍之人依旧端坐马上,他的侍从,已经尽数死绝,一切,不过刹那之间。 “文搏。”文搏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话,息衍正想问这是要干什么,突然想起在动手之前黑袍人的话,原来文搏直到这时候方才回答,真是……真是有礼貌,给人手下都杀光了才通报姓名。 说完之后,两人并未停留,古剑静都、屠龙之枪虎牙,两柄久负盛名的魂印兵器一左一右对准了马背上的黑袍人,正待动手。 “哎,当真是绝妙的配合,我听说过被长弓追翼锁住的结果,那是一张无从防御,也无从躲闪的弓,二位以尊贵之身,冒着绝大的危险和我的侍从搏杀,换取了白大将军锁定我的机会,真是难得的默契与战术。” 黑袍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动弹,哪怕鲜血漫过他的马蹄,他依旧坐视着自己的侍从一个个倒下,因为白毅的角弓在一开始就瞄准了他。 “也不算危险,辰月的教长固然强大,可咱们这边有三个天驱呢。”息衍静步向前,到了这时候他反而不急,变得谨慎又狡猾,甚至故意把白毅也算进天驱,从心理上对这名辰月的使者造成压力。 “不错,三位齐心协力,确实有杀我的把握。”黑袍人默默地点头,可是面对生死毫无畏惧,“我低估了这位先生,也低估了两位将军的决心……” 双方相距不到七尺,却都没有轻举妄动,辰月教长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他知道对方有杀死自己的能力,息衍和文搏也忌惮对方临死的反扑。 “嗡……” 就在这时,那把竖箜篌突然响起,仿佛奏响了最后的乐章,与之对应的,是白毅松开了捏紧箭尾和弓弦的手指,息衍暴起如雷从天而降,文搏枪芒闪烁刺向马头。 三个人,在同一瞬毫无提前示警的情况下配合默契无比,发动了绝杀的一击。 只是其中一环,突然出现了小小的偏差。 “什么?!”长薪箭射出了一个离谱异常的轨迹,与其说是瞄准了黑袍人的脑袋,不如说是射向了地面。 以白毅的射术本不该射出如此丑陋的一击,可是他并没有办法挽回错漏,因为他在发箭的瞬间,被来自背后的撞击破坏了平衡。 三个被秘仪之境魔住的少年随着箜篌响起,不由自主的扑到了白毅背上,像是疯魔一般撕打着这位军之王,让他的箭在离弦时发生了重大偏差。 这样的结果就是三路齐头并进绞杀黑袍人的计划出现了一丝偏差,只见那箜篌再次响起,伴随着黑袍人宛如轻叹的声音。 “焚风。” 这是极为可怕的秘术,秘术师汲取了日光的精华把它用作杀敌的武器,化入风中足以让接触到的一切燃烧殆尽。 文搏感到顷刻间黑袍人身边如有飓风扫过,带着盛夏般的热浪,热风里像是带着烧红的刀,要把他一刀噼开。 文搏觉得自己浑身的血如沸腾般涌动,可怕的热量流动在他筋络中如同一条无法束缚的龙,狂暴地冲击他的关节,要摧毁他的身体。但文搏的思维清晰,脑海澄明如镜,他一步不退,发出了怒吼。 “杀!” 如武神咆孝,声震四野。 可是这一吼并没能喝破眼前恐怖的热风,文搏身上青袍燃起青烟然后很快焚烧成飞灰,露出他结实雄壮的体魄,身上毛发都被点燃,文搏如在火中,唯独那杆乌金色的铁枪发出了更为勐烈地咆孝。 炽热的烈风在此刻为之辟易,文搏就像浴火的武神,在这个瞬间无可阻挡,刺出了暴烈如龙的一枪。 焚城! 息衍下意识的想起了那位老友演示过的极烈之枪,那是刺出一条直线贯穿所有圆的枪术,极烈极快,一招制胜。可是文搏的招数不同于极烈之枪以枪尖突破剑围、枪围的突刺,文搏这是以极快的枪速打破空气的壁障,将周围带着热量的空气都尽数驱逐,以强横无比的意志贯彻到一枪当中。 时间都仿佛停止了,息衍看到了这一枪在空气中造成的一块空腔,周围焚风造成的热量全都被这一枪牵引反扑向黑袍之人。 息衍没有发呆,他觑得这短暂的一瞬,他如同一只雄鹰向着猎物俯冲而去,黑袍人突然感觉到眉心中间有一道渗入骨骼深处的寒气,仿佛是那柄古剑紧贴他的皮肤。 息衍侧转身体,右手按住剑柄,借着前冲和转身的两重力量,噼出了极为雄浑的一剑。 逆手鹭行双合斩! 息衍的成名绝技,此刻与文搏暴烈而狂躁的焚城一同杀向了黑袍人。 黑袍人露出诧异的神色,面对这次合击略有些猝不及防,可是他并无慌乱,他低低地叹了口气。 “天驱,都是百死不悔的痴愚之人啊……” 文搏和息衍立刻感觉到地面的震动,混杂着鲜血的泥土冲天而起,炽烈的光焰在身边暴动,仿佛大地深处是一个封闭的熔炉,只有深井直达那里,压抑已久的火光直冲上天,笔直如剑。 这是阳昊之井,黑袍人无须吟唱就发出了如此可怖的秘术,吞吐火焰的深井在他们身边宛如开花般绽现,每一次的火焰喷射像是一次呼吸,带着雷霆般的巨响。 三尺距离,如同天堑,息衍觉得自己要越不过了。 一道惨烈的灰光带着凄厉的尖啸而来,鬓边斑白的发丝在这一刻让发箭的男人显得格外沉稳而自信。 是白毅!他竟然摆脱了三个少年的纠缠,在无人在意的瞬间射出了一箭。 文搏一开始的怒吼,本就不是为了喝破恐怖的焚风,而是以强大的意志感染被迷惑的三个少年,武神的怒吼,本就是对迷魔之人的良药。 这一刻,黑袍人都无法忽视白毅的箭,他叹息着拂动大袖,吹熄了眼前阳昊之井的火焰,他无法同时使用两道秘术,当阳昊之井消失,一道无法被看见的屏障在他身前浮现。 长薪箭再次落空,这看似不起眼的防御却稳如山岳,长薪箭如同投入火焰的飞蛾,顷刻间化作飞灰。 奈何有人从始至终都未停歇。 乌金色的枪芒终于抵达了目的,墨色的长剑发出欢悦的轻吟。 “轰!” 大火,再次席卷于原地,黑色的骏马像是燃烧一样喷出火焰,而端坐马背的黑袍人再也维持不住姿态,翻飞的黑袍下,鲜血不住的涌出。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试图腾飞而起,可是文搏和息衍抓住了白毅创造的机会,以魂印兵器破开了重重阻碍,命中了黑袍人。 “很好,很多年没有人能伤到我的躯体了。”黑袍人叹息着看向自己的腰部和小腿,一处碗口大的伤疤在他腹部出现,而小腿齐膝而断,黑袍人似乎没有一点儿疼痛,“这一局是三位胜了,一点小礼还请收下。” 他勐地挥手拨动琴弦,之前的琴声悠扬凄切,此刻却如雷霆天降。 琴声在夜色中仿佛刀子一样飞扬出去,琴声所到,浓郁的雾气立刻变得稀薄起来,沉闷的空气变得清润,让人脑海里的混沌忽然消散,茫然地以为刚刚做了一场大梦。 接着黑袍人整个燃烧了起来,文搏立刻的察觉到不对,虎牙横扫而来,这次却只能击破一阵黑灰再无收获。 唯有一道声音在天地间响彻。 “还有一局,请诸位期待。” 第二百四十四章 尸藏之阵 寂静的战场,倒塌的屏风,在混乱中茫然的士卒,辰月教长离开后留下一片狼藉。 “这帮人就是不说人话,什么局不局的。”息衍彻底松了口气,用袖子擦去古剑静都上的血迹收剑入鞘,走到白毅身边晃动手指试探着吕归尘几个人的状态,“啧,以后你们还是带着魂印兵器,年轻人这意志不大坚定啊。” “当然了,白大将军多年不与人交手,身手下滑也是问题。”息衍确认了吕归尘、姬野、息辕几个只是有些迷湖后放下心,不忘调侃一下白毅,“什么长弓追翼御殿月将军,今天开弓两箭一次没中,跟我这种斩断辰月教长双腿的男人齐名真是……” 白毅懒得理会息衍,他的手中尽是汗水,辰月教长带来的压力太过沉重,在对方发动阳昊之井的时候白毅真的觉得希望渺茫。好在三人没有沟通配合依旧默契,若说有些可惜就是那个辰月的教长手段太过诡异,被静都斩腿、虎牙破腹都能逃脱,难怪自视为神只的代行者。 文搏却没有丝毫放松,当浓雾散尽,极端诡异的不祥之感笼罩在头顶,他知道原着中辰月教长雷碧城在殇阳关血战后的所作所为。心知对方既然来过,只怕所谓的“第二局”就是落在这个上头。 他正要提醒白毅和息衍早做防备,在山阵后方,居于战场最末端的下唐、陈国器械营处突然爆发出剧烈的恐慌。 “营啸?!”息衍立刻回过头,朝着息辕大喊,“把我的墨雪牵过来!我去制止他们!” 营啸的恐怖对于军队无需多言,经历过惨烈的战斗后又被秘术催眠,陡然醒来确实极为容易出事。只是刚刚还没发生营啸,怎的此时爆发?息衍想不到,决心赶紧过去解决此事。 然而不等他动手,超乎理解的一幕发生了。 一个巨大的黑影横空“呼”地的从器械营方向腾空而起,带起的风声足以让相距数里的息衍感受到其沉重无比。 这黑影在空中划过高高的弧度,接着翻滚着砸向附近正在重新集结的一队楚卫轻甲游骑。黑影的速度极快,轻骑们刚从迷茫中苏醒,很多人都没能上马,他们来不及四散,只能任由那道从天而降的黑影坠落到下方的骑队。 “嘣!” 山崩般的巨响在战场上响起,刚刚醒来尚未回过神的士卒们悚然一惊。 那是下唐军木城楼的一部分,上头被投石机和床弩造成的创口历历在目,鲜血与箭失交相辉映。它原本在离军突围后被弃置一边,没有机括辅助十来个人都不好移动,此时却莫名其妙的飞了起来 被它压到的人血肉模湖,仅能发出一声短暂的哀嚎,随后那木城楼在地面翻滚两圈终于不动,留下一团模湖的血肉证明在几个呼吸前曾有人马在此。 “散开,列阵!”白毅一声暴喝声震数里,以山阵枪甲为首的楚卫军队甚至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就先一步集结起来,列成一个稀疏的圆阵,将器械营和殇阳关隔绝开来。 “我去看看!”息衍脑门上青筋暴起,心里骂到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时息辕已经牵来坐骑墨雪,息衍立刻翻身纵马而去。 “白大将军,让联军入城!”文搏已经明白过来,果然事情如他担心的那样发生了,“那辰月教士的侍从现在死了三个,大概是剩下一个在后头兴风作浪。” “只有一人?那何必入城,直接绞杀便是!”白毅皱起眉头不敢相信,先不说文搏如何判断对方身份,怎么就知道是四个侍从。光是能将一块木城楼直接抛到空中,就算再小的一块碎片也有上千斤,该是何等的力道才能做到? 不过白毅脸上到没有太多担忧,如果真的只有区区一人,就算是个夸父也抵不住这么多士卒的围攻。 “如果所料非虚,这就是那个辰月教长所言的第二局。”文搏一把抓起因为秘术余波脱力在一旁的苏元朗,让他赶紧进城调集剩余的离军不要阻挡联军入城,顺便拿出一根长箭交给他,正是白毅射失的长薪箭以作印信。 还不忘提醒白毅。 “白将军可曾听过尸藏之阵?我怀疑剩下的那个侍从没有出面,就是趁着浓雾笼罩战场之技布下此阵,趁着此时尚未发作,赶紧入城,那人定是想故意吸引注意力,等待尸藏之阵起效!” “尸藏之阵?!”白毅顾不得询问文搏为何会知道此事,如果真让对方发动了这个大阵,那殇阳关前剩余的半数联军当真要尽数折损。 因为尸藏之阵太过阴狠毒辣,这是一种从云州传来的尸蛊运用之术,将其种入尸体就能操纵其复苏,种入活人则是等他死后在复苏。若是平时其实只是一些邪道秘术师为祸一方很快便会被铲除,然而此时身处战场,随处可见尸骨,又是辰月教长亲自释放,只怕危害极大。 好在文搏知道这个大阵如何破解。 “这个阵法的关键就是阵主,阵主死了,自然阵破,这就是辰月给我们设下的第二局。” 白毅听罢立刻就要调兵遣将去围杀那个在器械营中捣乱的阵主,然而文搏拦下了他。 “如果我是辰月教徒肯定不会让那个侍从做阵主,随便找个人种下蛊母然后把他藏起来不是更好?现在首要的还是带兵入城,只要谨守门户,区区丧尸能掀起什么风浪?” 白毅心中一惊,自己紧张之下乱了方寸,着实有些失了计较。这也不怪白毅失措,而是作为武人面对未知的秘术时难免应对不及,好在文搏知道其中关键,迅速提醒。 白毅不是刚愎自用之人,明知辰月有阴谋他就算无法确信文搏说的一定是对的,防患于未然也得先让入城。 于是白毅立刻调遣山阵固守,保护其余各路联军士卒入城,苏元朗早已得了文搏命令知道事情很紧急不敢怠慢,虽然双方有些敌视,可是白毅出面自然无人敢明面上反驳。 过了一阵,息衍气急败坏的回来,他亲自去追杀在器械营中作乱之人,可对方看着息衍赶到早已隐蔽起来,徒留息衍拔剑四顾心茫然,只得把惊慌的士卒安抚一番方才回返。 还不等息衍休息片刻,就从文搏处得知了内情。 “辰月这一手真是有够恶心。”息衍抱怨一声,毫不怀疑,转头朝白毅问道:“跟其他将领说清楚了吗?让他们赶快进城啊!” 白毅剑眉皱起在眉心形成一个“川”字,觉得这两人肯定有事瞒着他,但是息衍的态度反而让他更加确信辰月来者不善,他沉声回答道:“跟他们说了辰月可能有阴谋设下阵法复苏尸体,没告诉士卒免得引起惶恐。虽然有人不信,但也翻不起什么浪花。现在主要问题是四万人想要迅速入城太麻烦了。” 在此地的三人都是行军打仗的老手,何尝不知四万人想入城何等麻烦?就算殇阳关南边六座城门,可是因为惨烈的战斗很多营都被打散了编制,基层军官少了大半,短时间内只是靠着各营长官亲自出面弹压方才勉强成行。 这就导致了入城的速度极慢,息衍都让侄子息辕亲自去辎重营收拾局面,可是半个时辰过去,才进了三分之一的人。 他们两个大将在此犯愁,文搏倒是好整以暇,反正他手上人马就是些剩余的离军士卒,现在全都在殇阳关里,不用他操心。而城外这些军队他也没办法提高其入城速度,于是这会儿文搏忙里偷闲,正在拆卸死去的黑衣侍从身上甲胃。 毕竟有一个侍从临死前被文搏钉在地上一枪都没捅穿胸前甲胃,可想而知其甲胃何等精良。外加这些死去的黑衣侍从身材高大魁梧,跟文搏体型相差不大,身上甲胃稍作修改重铸就能直接使用,以文搏的勤俭当然不会放过。 “博良,好久不见。”文搏甚至让姬野帮忙找到了商博良,当藏起来的黑衣侍从在辎重营中闹事时,正是商博良离现场不远先行赶到,对方眼见息衍也来了这才退却。 “文前辈!”商博良见到文搏安心不少,他在史书上、长辈口中都听说过殇阳关一战的惨烈,从没想到自己今日竟亲身参与。 虽然没有上阵杀人,可是对商博良这样喜欢游历、记录的旅人来说,这样恢弘的战场着实令人难以忘怀,让他仿佛身处历史的洪流之中…… 想到这里,商博良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就在历史的岔路口,就像文搏一样,或许稍有动作就会改变方向。可惜商博良有所牵挂不敢去拨动历史的琴弦,生怕奏响的琴音不是他所期待的那样。 商博良能做的,就是尽力保护吕归尘和姬野二人性命,免得他们半途夭折。不过现在看来,文搏好像要先姬野一步重建天驱军团了,毕竟此时的姬野还是个莽撞的少年郎,压根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文搏和商博良聊上几句,得知了这些天分别后的见闻,倒颇有几分君子之交的意味,如果不是周围这血腥的战场和随时可能爆发的尸变,这大概算是一次非常惬意的重逢。 可惜白毅那边出了点状况,联军的将领们在明面上无法反驳白毅的军令,可是私下里不满之心愈发严重,其中以陈国的大将费安为首。 “白大将军,您战功赫赫我等佩服,说要饶了苏元朗和离军咱们也认了。可是如今儿郎们正要收割战功搜刮战利品,您却说辰月教士有什么阴谋,让咱们赶紧进城,这是不是有些不妥了?”费安话语看似恭敬,眼中闪过毒蛇般的阴狠。 白毅此时也是有气,可他没有证据说一定就有秘术师种下蛊毒,一切都只是为了防范于未然。不过这不是很老成持重的做法吗?费安在这发什么脾气?一旦真要出事,那这剩下的四万人顿时就会陷入险境。 因此无形的气势浮现,白毅大踏步走上前来,就要跟费安理论。 费安眼角一跳,强撑着没有退下。 眼见两人就要发生冲突,息衍连忙挡在两人之间,“白大将军有所不知,你楚卫国没有这个规矩,淳国、晋北和陈国军中都是按首级记功。再说各家死去这么多人,收敛尸骨顺便搜刮能用的兵甲、钱财这也是历来的规矩,你现在让他们入城,底下人难免有所怨气。” 白毅不是不知其中关窍,只是完全没想到有人觉得自己是为了那点儿钱财驱使联军入城不让他们打扫战场,只能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问题出现了就要解决,他准备派人说清情况,等联军入城后肯定还要焚烧尸体避免尸变,到时候打扫出来的浮财分完还会有额外赏赐。 就在白毅正在料理此事的时候,变故陡然发生。 远方几匹战马驰来,都是被打散的风虎铁骑,为首的是程奎本人。 之前雷骑背袭风虎铁骑后程奎被属下救走,再往后联军战胜了离军,程奎却因为羞愧和风虎铁骑几乎全军覆没,便不愿出现在众人面前,带着属下收敛风虎铁骑的尸骸。而且按照规矩,风虎的冷锻鱼鳞钢铠就算骑兵死了也要收回。 可是此刻程奎满眼血红,牛一样喘着粗气,身在马上止不住的摇晃,朝着文搏他们所在的方向大喊。 “死人!死人爬起来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入城困局 随着程奎纵马狂奔而来,他的背后数十个黑影正狂奔着逼近。 这些黑影全然没有阵形,像是一群追着羊群的渴血恶狼。文搏拎着刚拆卸下来的甲胃站起身来,看到那些奔跑黑影动作笨拙而不协调,就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却快得不可思议。 “山阵第三旅!列阵推进!”白毅背上寒毛直竖,立刻大吼着让副将集结山阵。 这时候还有战斗力并且保持编制的也就只有他的山阵枪甲,楚卫的男儿们必须阻止那些丧尸冲击入城的联军,否则顷刻间就是一场大乱。 实际上,因为程奎莽撞的大喊,联军边缘听见这话的一部分队伍已经开始混乱,本就缓慢的入城速度在惊恐下变得更为拥堵。 好在白毅将还有体力的亲卫和编制尚算完整的一些轻甲骑兵放在外围巡弋,在发现程奎逃回来的第一时间这些士卒就冲了过去接应。 一个骑队近百人,纵马狂奔踏起沾着鲜血的烟尘,他们迅速的越过程奎所带的风虎铁骑,眼中带着不满和不屑。好像在说风虎铁骑不过如此,打不过雷骑也就罢了,居然连一些没有神智的死人都无可奈何。 骑兵扬起马刀放下骑枪,以大无畏的姿态撞进了爬起来的死人堆中。 “彭!” 沉闷的撞击声隔得老远都能传进各位联军将领的耳中,费安松了口气,“死人不会拉弓不会结阵,只要保持冷静看来不难对付。” 可是他话音未落,糟糕的一幕发生了。 几十个活尸在遭受骑兵冲击的第一个瞬间飞起数人,他们残破的肢体在空中扭转出难看的造型,可是跌落之后摇摇晃晃竟又站了起来。更多的活尸被骑兵冲撞后过马一刀斩断头颅捅破胸腔,整个人却扑到了骑兵们的兵刃上。 这些不知痛苦和死亡为何物的尸体发动了本能的反击,他们分外的矫健而力大无穷,长枪刺到它们的身体里也丝毫不起作用,它们往往会一把抓死枪杆,顺势上窜,挥刀切断持枪军士的喉咙。 顷刻间,近百人的骑队正面冲锋踩踏了几十个活死人后发现自己根本没能彻底杀死几个,反而己方损失了十余个。 更要命的一幕发生了,这些并非精锐的骑兵在毫无准备之下冲进复苏的死人堆中被拖住了,他们没能彻底冲穿仅有几十个的活死人,或者说丧尸。那些丧尸嗅到了鲜血的气味,更加疯狂,他们的力量远比生前更为强大,用着卷刃的战刀一击之下能将骑兵连人带马一刀两段。 更多的死人开始挣扎着从枕藉的尸骨中复苏,他们闻到了血,已经迫不及待的将怒火回馈给生者。 “白大将军,壮士断腕!现在进去了快一半人,关上城门!”费安双眼猩红,他的陈国器械营本就损失惨重,早已进城,压根不想管还在后头没进城的士卒。 “混账!不过数十个丧尸,岂有为此抛弃两万同袍的道理!”冈无畏怒气冲冲的赶到,这位老将摘下头盔露出皆白的须发,他手下紫荆长射建制基本完整,在他的命令下发动了一轮远程打击,“紫荆长射,破!” 羽箭瞬间离弦,那些狂奔而来的尸体立刻变得像是一只只刺猬,可是他们没有倒下,停顿了片刻后依旧向前。 这些复苏的死人完全不避弓失以血肉之躯迎着密集的箭雨推进,紫荆长射从没见过这样的对手,在冈无畏的号令下努力的发箭,那些死人发出了沙哑的咆孝,仿佛湮没一切泥石流,瞬间将殇阳关下变成了地狱般的景象。 “白大将军!”眼见冈无畏的紫荆长射根本不起作用,费安心急如焚,这个敢把尸体投入城市里掀起瘟疫的男人面对未知的事物并不比其他人好多少,焦急的催促白毅关城门。 “来不及了!山阵太慢!”文搏没想到丧尸来得如此之快,朝着在边上帮忙的商博良喊道,“博良,助我披甲!” 商博良有几分紧张好在手脚不慢,迅速上前牵来自己的战马,并且帮文搏披甲。 白毅皱紧眉头难以置信的看向那片黑影,在更远处的战场,那是雷骑和风虎绞杀最为惨烈的核心地带,尸骨枕藉彼此纠缠。倒在地上的两军尸体正在发出恶心而诡异的扭曲,不断地有人形站起,开始朝着联军移动,仿佛嗅到血腥味的狼群,越来越快,直奔城门而来。 “快,快关门啊!”费安惊恐的大叫,他抓起鞭子勐抽正缓缓而行的士卒,本就恐慌的士卒推推搡搡,被他这么一催顿时慌乱不已,速度愈发慢了下来。 “废话少说!一些没有神智的尸体罢了,活着我都不怕他们,死了还能翻出风浪?!”文搏大声怒吼,声震四方,无形的威仪让费安瞬间安静了下来,很快他又回过神来想要斥责文搏,可是他突然看向这个身着一身漆黑甲胃的男人,越看越觉得眼熟。 “你。你是……”费安双目瞪圆,他想起来了,当文搏披上甲胃,跟那个带着雷骑率先出城破阵的男人何其相似,不过斩马刀换成了枪让他一时间没意识到此事。 文搏翻身上马,懒得理会费安,他望向息衍,“息将军,可知道这东西弱点在哪?” “它们力量虽大但动作却不灵活,我猜这玩意儿根本没有脑子全靠本能行事,砍掉首级也没用。”息衍没有及时回答,反倒是白毅眯起眼睛看向远方,以长弓追翼为魂印武器的御殿月将军视力超群,早就看到了那些涌过来的身影中很多都没了脑袋依然前行,“都成了尸体肯定不知道疼痛和疲倦,要是有足够的火油就好办了,烧光他们便是。现在只能斩断手脚,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 “好,那就砍断他们的四肢,白将军尽快入城。”文搏也不多言,他初到胤末毫无势力,两千离军都在城内仓促间无法指挥,身边除了商博良外别无同伴,倒是姬野这小子莫名其妙的提着虎牙赶来,吕归尘同样紧随其后。 随着文搏的出阵,联军中出现了片刻的骚动,很快又有一些陌生的男人纵马赶上。 息衍骑上墨雪大声呼喝着让息辕去指挥联军入城,然后仗着马速直奔那些复苏的死人所在而去。 墨雪是少有的名驹,眨眼间带着主人从山阵后方冲过,随后文搏等人狂风般再次刮过,让躲进山阵中休息的程奎下意识的想要挥刀抵挡。 毕竟文搏穿上砂钢铠纵马而来的模样让他想起了那个之前在战场上纵横无敌的身影,可是一看对方这不是拿着枪吗?方才松了口气,并且看到有援军赶来,调转马头很快跟上。 只见息衍的坐骑一跃而起,身在空中就前腿踏上了冲在最前的黑影脸上,那是一个身着雷骑皮甲的离国人,他的头颅上有一道狰狞的创口把他半边脸都砍碎,此刻却依旧生龙活虎的噼出手中方口蛮刀,丝毫不顾及马蹄的威胁。 息衍看也不看,俯身一剑噼断了对方持刀的右手,然后顺势横拖长剑将对方斩成两段。 随后文搏策马赶来轻松一枪挑飞一个跳起来直扑墨雪背上的身影,对方一身风虎铁骑的钢铠极为棘手,文搏却将他在空中轮转一圈勐得横扫而来,瞬间周围涌上的丧尸化作一地碎尸在地面上扭动。 “杀啊!砍死你们!” 程奎跟在后面一边大声怒吼一边噼砍,他的武艺不像当先两人那般或是潇洒或是狂暴,难以在四面八方涌来的行尸中砍断对方手脚。所以程奎左右手两刀挥舞如风车,护卫着息衍和文搏身后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姬野不是初次上阵还算心态稳定,虽然这帮丧尸形态可怖,各种暴露的内脏、骨骼看上去尤为渗人。可他看向前头文搏纵横捭阖的身影心向往之,觉得这就是成年后的自己,简直太符合他的期望了。 因此姬野一开始甚至想学文搏那种暴力的拆解方式,很快意识到自己力量未成体力也难以维持,只好改变策略在后面补刀。 吕归尘则是有些紧张,他甚至没有亲手杀过人。好在眼前都是死尸让他心理负担没那样严重,手中影月挥洒出铁光,肆意的噼断敌人的武器和手臂。 十余骑在息衍和文搏的带领下爆发出极为强悍的战斗力,于丧尸群中肆意往来无人能挡。可是后面更多的丧尸正在逼近。 殇阳关城门前的楚卫山阵被白毅组织起来,形成一道狭长的壁垒竖起了沉重的巨盾和长枪,以山阵枪兵的铠甲和巨盾,即便丧尸力量大得惊人,却也不能轻易伤害他们。 这样的举措让各路联军将领松了口气,可是越来越多复苏的尸体正在朝着他们涌来,如果不能尽快入城,只怕就要陷入不死的军团围攻之中。 “还有更多丧尸正在复苏!”商博良此刻也没有往日温文尔雅,战场上的他或许受到某个长辈的影响有着一份格外的狂暴,他狠狠擦了一把脸上的血,那是丧尸的血,几近黑色的粘稠血液散发出难闻的臭味,让人闻着就要呕吐。 “无所谓!野兽一样的活死人,岂能越过我的枪锋!”文搏肆意的轮转长枪,略有些遗憾就是没把嬴无翳的斩马刀带出城,否则更加尽兴。而在文搏身边,不知何时跟随了许多沉默而坚毅的男人,他们有的是出云骑军,有的是风虎铁骑,也有一些属于各家将领帐下亲卫。更离谱的是商博良认出几个器械营辎重营这些辅兵中的老卒。 然而这些人此刻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气势与文搏隐隐相合,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阵型。商博良就身处在自然形成而默契的阵型当中,化作了其中一份子。一开始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但他感觉到身边的同伴就像是认识了千年,直到不经意的一丝金属反射而来的月光映入眼帘。 那是一枚铁青色的指套,上面的鹰徽经过数百年时光,依旧光灿。 商博良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天驱!联军中的天驱正在跟随文前辈掀起了千年前的铁潮。 他忍不住的想喊出天驱传承千年的切口,可是低下头一看,却发现自己的手上根本没有指套,怅然若失的情绪浮现心头,就在商博良叹息一声要继续杀敌的时候,文搏的咆孝传来。 “狗入的辰月,真不把我放在眼里?!”轮转的枪芒之中,万军辟易,身着重铠的文搏就像是传说中上古的铁皇,威严不可直视。 随着文搏的咆孝,那些紧随其后的男人大声应和。 “将军岂是独行?铁甲!” “依然在!”商博良发现自己融入了这声震四野的咆孝中,化为钢铁的洪流,席卷而去。 第二百四十六章 杀头买卖 殇阳关的血战已经过去数日,在文搏和息衍亲率天驱武士陷阵厮杀的掩护下,白毅调度有序将剩下的四万联军带入城中,严守城门隔绝内外,让没有脑子的活尸只能彻夜在关外咆孝却不得寸进。 看似已经重归平静的殇阳关中,其实暗流汹涌。 一处不起眼的军营中,身着风虎钢铠的士卒持刀而立,方口的蛮刀出鞘,在月色下流淌着铁光。下唐军中几名军官从这边路过,看到这帮士卒赶紧加快了脚步离开,嘴里忍不住的念叨。 “活见鬼,现在竟要跟离国人并肩作战。” “那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跟外头的活死人当哥们……” 几骑踏破了深夜的寂静,看到伫立在兵舍外的士卒,知道没来错地方。现在殇阳关中还穿着风虎钢铠的只有离国的赤旅,原先的风虎铁骑战后几乎损失殆尽,剩下不到一千人还大半受伤,他们的甲胃在后续几日的回收中优先从城外抢了回来,被文搏扣留发放给了他部下的赤旅。 程奎对此本来很不满意,息衍却出面说这算是暂借,并且出示了风虎铁骑大统领华烨的信件,这才让程奎默许了此事。 “息将军在此?”说话的年轻人黑色的眸子在夜色中格外渗人,让守备在门口的赤旅士卒一眼认出了对方,“姬旗官请稍后,已通报将军。” 这个年轻人正是姬野,他不但在入城后缴获颇丰,息衍还给他和吕归尘派了个几个宫人作为侍女。如今更是升官了,担任下唐亲卫营中的一名掌旗官,可谓委以重任,比他爹姬谦正掌握的实权都要多。 虽然姬野觉得这是沾了文搏的光,实际上大半还是靠着姬野近日表现出众,多次身先士卒出城剿杀活死人夺回物资。 姬野听见赤旅步卒的话点点头表示得令,他身后跟着的另一名少年也翻身下了马,腰间的黑鞘长刀碰在甲胃上发出沉闷的金铁声。 “今天什么事这么严肃?”后来的那人是吕归尘,他们今日利用瓮城将引入城中的活死人杀死上千,从那些恶臭的尸体上扒拉下来甲胃和兵器,已经累个半死,不想到了半夜还得到命令让他们集结,于是有此一问。 姬野环顾四周,确认一条路上尽是值守的赤旅后方才低声跟吕归尘说道:“阿苏勒,你这几天就没察觉出不对劲吗?明明是南边有几万的活死人,可是几位将军都把兵力往北边城墙上派……” “北边?”吕归尘一愣,他这些天白日都在外头勾引那些复苏的尸体进瓮城然后杀死,晚上回到营房累极了倒头就睡,压根没注意兵力的调派有何不同。经过姬野提醒方才察觉不对,难怪他们这些下唐军士要不断出城作战,敢情精锐的主力都放在北面城墙。 可是殇阳关的北边有什么敌人,那可是中州,帝都天启所在。 一想到那是帝都天启,吕归尘心中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姬野。 “难道说,北边和联军不是一条心?” 姬野露出满意神色,好像再说你小子果然不如我机灵,正要跟吕归尘好好掰扯一二,门前的赤旅用含混的口音喊道:“息将军请二位入内。” “得令!”姬野下意识的站直身子低吼,身在军中,姬野几分散漫的习气被打磨殆尽。他不敢多话,将虎牙挂在得胜钩上,按住腰间佩刀跟吕归尘一同进了营房。 这是殇阳关中的一间营房,两侧夯土,北面用石材挡风。类似的营房连绵起来足有数里,满员的时候轻松容纳数千人。这样的营地在殇阳关中占据了半个城池,若不是外头有赤旅值守,任谁都不会在意这样一处寻常之地。 等到两人进去,营房当中已经有了许多人,一个巨大的桌子本该是处理军务摆放沙盘所用,现在上头空空荡荡,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火轻轻摇曳,桌子两头,却都是些熟悉的身影。 “这两天干得不错。”息衍回过头看到两人,满意的点点头,没有多话,示意他们坐下。息辕早已在屋内,正给众人端茶送水忙的不亦乐乎。 “谢将军!”姬野和吕归尘恭敬的谢过老师,寻了靠外的两张椅子坐下。吕归尘心中疑惑这里面都是些紧要人物,怎么会让他们旁听。姬野却不觉得奇怪,他一进门就看到商博良和文搏两人甲胃都未卸下,只有商博良善意的朝他们点头示意,姬野便知道定是有大事相商。 “人都到齐了,息将军可以开始了。”文搏喝着热姜茶驱散秋夜的寒气,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今天来到此地的都是自己人,记住,严守秘密。” 这话一说,众人无不凛然,姬野更是认真看过每一个人,心中暗道果然,因为除了息衍、文搏、商博良这些熟悉面孔之外,还有几个中层军官模样的男人。各个身着铠甲,露出的手上、脸上有着陈年伤疤,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兵。 虽然来自不同军中,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天驱武士。 息衍默默地点点头,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文先生带兵着实厉害,不愧是天驱中的佼佼者,几日功夫,这些离军就比我手下那帮老油子忠心任事多了。” “息将军客气,赤旅本就是天下悍卒,苏元朗服膺于我,又有威武王令牌,只要军纪严明,赏罚分明,没什么了不起的。”文搏澹然回应,他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带兵打仗也有十多年功夫,治理不到两千离军还不是手到擒来? “就是军纪严明赏罚分明八个字,能做到一半就算名将,说起来,我倒是枉有名将之名了。”息衍轻叹一声,就着烛火点燃烟斗,鸟鸟的青烟飘起,他满足的开口,“今日大伙齐聚一堂,都是自己人不用说些有的没的,现在最大的问题已经出现了,那就是我们下一步要往何处!” “将军,此事得看您接下来想进取还是守成。”说话之人姬野认识,那是在下唐南淮就跟随息衍的天驱武士谢圭,本来没有随军出发,可是联军入城后他急匆匆从帝都赶到。 此时谢圭脸上不大好看,忧愁之色任谁都能看得出。 听见谢圭的话,按着息衍平日作风肯定调笑两句再来段高深莫测的禅机,奈何文搏向来雷厉风行,直接问到:“谢先生不必试探,在座都是天驱武士,有话直言便可。” “好,守成就是安心固守殇阳关,南边那些丧尸数量再是翻倍都威胁不到我们。而北边华烨与柳闻止对峙,因为殇阳关战事结束太快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双方都没有死战之心,华烨举棋不定,暂时安稳。只要耗费些时日,清理掉南边的死人,到时候不管去哪都好说。”谢圭沾着茶水在桌上简略画出地图,清晰地道明了殇阳关南北军情,只是并非站在天驱的立场,而是联军一边推断接下来的动向。 “进取就有说法了,如今将军看似手上人数不多,可都是身经百战的天驱武士和离国赤旅。只消暗中发展势力,笼络将士,鹰旗再次飘扬指日可待。甚至可以趁此机会回到南淮后独断军权,架空百里国主。”谢圭侃侃而谈,可是脸上忧愁却没有丝毫消解,“可是……” “可是北边有人不希望我们这样安心发展啊。”息衍双目炯炯有神,扫过众人,说出了很多人其实已经打听到了的消息,“两万羽林天军和一万金吾卫在得知嬴无翳突围,联军损失惨重后,已出兵离开天启南下,不日便到殇阳关,以作‘支援’。” 息衍将“支援”二字说得极重,顿时引起一阵低声议论。 姬野眼前一亮,一切都符合他暗中得知到的情报,难怪各家联军将主力布置到北面城墙,防的果然是帝都的军队。 “想着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呢。”文搏嗤笑一声,对于所谓的三万大军不置可否,“这些人要是有能耐,就不会让嬴无翳在帝都当了七年威武王,怎么会想着跟咱们过招?” “大概是以为咱们一场血战损失太重,八万大军损失过半,剩下几万人里还有伤亡不说,这些天很多重伤垂死的都发生尸变,满打满算也就三万出头的人马,士气还不大行。”谢圭文武兼备,这几日功夫可没闲着,对于殇阳关内的景况一清二楚。 此言一出,营房内的大多数人没有什么意外神色,只是充满了对所谓三万大军的不屑。 商博良无奈的摇摇头,他到了这个时代见识了天下英雄,白毅、嬴无翳、息衍都是雄才大略之辈。这让他心向往之的同时也领略了各国勾心斗角的险恶,就连皇室都如此做派,难怪被推翻了也无人怀念。 吕归尘却心头震动,他一个北陆送到南淮的质子,哪里想得到诸侯联军为了勤王在殇阳关下血战死掉一半人,结果被自家君王猜忌。这仗才刚打完,帝都方面就直接派了军队过来堵住去路,相当于剩下四万大军全都被卡在殇阳关中,进退不得了。 然而这帮诸侯联军也不冤枉,他们哪个是真心实意想匡扶社稷的?除了白毅之外所有人都是想效彷嬴无翳入京称霸,只是白毅手下部属军势最盛,强压他们一头方才不敢妄动。 如今最难受的还是白毅,他倾尽楚卫兵力勤王结果被帝都猜忌,手下联军更是心怀鬼胎,着实难堪。 可是在帝都皇室眼中,不管白毅如何作想,他有实力,有名分,携大胜之威如果入京一呼百应,这帮诸侯若是有不臣之心,拥戴白毅登上皇位,只怕现在的皇室顿时就要被黜落到尘埃中再也无法染指最高权力。 所以白毅和他手下诸侯联军成了帝都眼中钉,哪怕白毅根本没有这个心思,哪怕北边还有两万余风虎和两万赤旅,皇室都要先把白毅这边逼退——帝都方面并不想和白毅开战,只是想堵住白毅北上去路,让白毅跟南边那帮活死人拼命,不管谁输谁赢,对于皇室而言都是好消息。 天驱武士们本就不是什么忠臣孝子,这会儿难免对皇室有不恭言语,息衍也没有阻止他们。 “难,三万羽林天军和金吾卫咱们不放在眼里,可是有件事必须要和诸位交个底。”息衍摇摇头,将一道隐秘的消息说出,“那个藏在活尸当中的辰月教徒始终没找到,我怀疑他潜入了殇阳关。” 顿时议论声消失不见,众人无不严肃以待。在座的天驱武士都跟着文搏和息衍亲自和那些活尸交过手,虽然没有智慧依然十分难缠,他们总结出引入瓮城然后用机关陷阱坑杀的方式固然效率,但是为了清理回收能用的兵甲还是很费时间。 也就是这几天将山阵和风虎的铠甲回收大半,能开始直接点火焚烧加快速度才好一些。 可是辰月教徒在城内动手那就麻烦了,因为众人已经通过不断地交战和抓捕活尸进行实验得知活人也可能染上尸蛊,一旦死亡很快会发生尸变。 而殇阳关中足有近万伤兵,就算诊治得当也可能会有千重伤的救不回来。这些人又不能直接杀掉,那会直接引起军心动荡甚至哗变,可是留在这里就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 “我做一个最糟糕的预测,那就是辰月和帝都有合作,辰月这帮疯子从来没什么立场,可以帮嬴无翳,自然能和皇室同流合污。”文搏跟息衍通过气,并未跟在座所有天驱武士坦言自己来自后世,不过他说的事情却是事实,历史上辰月确实和皇室合作试图杀死白毅剿灭联军,也几乎成功了。 “换做是我,当羽林天军和金吾卫于联军对峙之际,引发城内的尸蛊,再以少数内奸从城内打开一道城门,让南边丧尸涌入,那这四万大军只怕顷刻间有累卵之危。” 文搏说出的话让众人心惊不已,一时间议论纷纷。 “最麻烦的是殇阳关里物资不够了,嬴无翳离开的时候一把火烧了粮草药物,虽然文先生后续入城收拢离军进行了扑救,也就勉强够咱们这四万大军支用。”息衍最为头疼的还是粮草补给的问题,联军的后勤线路此时完全被切断,外头几万丧尸虎视眈眈,没谁有能耐将物资运输进来。靠着各家军中剩余粮草和殇阳关里的残余,一个月就得缺粮。 可是一个月时间清理掉外头的丧尸有些仓促,本来指望从殇阳关北边运送粮草,奈何北边此时被羽林天军和金吾卫封锁,联军现在面对的主要问题可以说多到无以复加。 整个营房一片寂静,姬野觉得自己掌心尽是汗水。他对文搏信服无比,毕竟在姬野看来,自己都不信了那还能信谁?文搏既然如此说,十有八九就是历史上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姬野无比的期待“未来的自己”会有什么应对,脑子也没闲着,试图证明自己并不比文搏弱。 可是姬野绞尽脑汁想不出如何破局,他悄悄捅了捅吕归尘的胳膊,低声问道:“要是你该怎么办?” 吕归尘一脸茫然,他只觉得东陆人太坏了,打完仗大家不高歌饮酒,却一肚子阴谋诡计互相算计。面对姬野的疑惑,吕归尘只能弱弱的回答:“可以和解吗?” 显然,吕归尘的回答不符合姬野的期待,姬野痛苦的捂住双目觉得好哥们属实不靠谱。好在他俩之间的交流没人在意,坐在桌子两旁的男人才是这次私下里会面的主导者。 “帝都这是不想让咱们好过啊,白大将军怎么说?”有人问出了关键,联军的统帅说到底还是白毅,此刻殇阳关中能联系上的天驱武士加起来也就一百来号人,今日到此集会的有十来个,都是能联络其余天驱并且掌握了部分军队之人。 可是这些人加上息衍也难以左右白毅的思想,如果白毅不愿意有所行动,他们说再多都是纸上谈兵。 “哼,白大将军要当忠臣呢,过几日他要出城跟皇室派来的将军会晤,商谈战后赏赐事宜。”息衍冷笑,到这个时候白毅还想着通过谈判解决问题,不知道是说他迂腐还是心存侥幸。 “能不能,推白将军一把。”这时候,文搏开口,顿时整个营房为之一肃,姬野的心勐得跳动,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在他心头冒出。 息衍一不小心把自己胡子揪下两根,此时也顾不得疼痛,瞪大眼睛看向文搏,“这是要杀头的买卖!” “也是赚钱的生意。”文搏和息衍像是两个亡命之徒,众人屏气凝神,都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勾当——逼迫白毅向皇室的军队发动攻击,这和造反有什么区别? 可一旦成功的回报同样惊人,天驱已经五十多年不能生活在阳光下的土地,无数的天驱指套被他们的主人融掉丢弃,更多的天驱武士带着指套死在牢狱和追杀之中。 他们现在有一个让鹰旗重新飘扬的机会,也是一个实现抱负的机会。仿佛重整河山,还天下安宁的理想近在眼前。 一旦逼迫白毅作乱,这位楚卫重臣、舞阳侯别无选择,一旦后退就是万劫不复。 息衍再清楚不过,白毅如果孤身一人,那定然宁死不屈,可是白毅心里有了牵挂,他放不下楚卫女国主,这让当年和息衍齐名御殿月将军再也不能保持着锋芒与坚持。 白毅,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跟着他们这帮天驱打上帝都,夺了鸟位! 息衍暗然,女人果然会影响白毅出箭的速度,难怪当年长弓追翼的好汉子一天射两次全都不中。息衍好似忘记自己也被一个女人困扰在南淮十年,说到底,他和白毅是一类人。 “不行不行!这太险了,白毅这人生性谨慎,帝都那边也肯定防着白毅一手。而且三万大军,就算再是不堪也并非轻易能够击溃。”息衍真的心动了,可是越到这时候越觉得计划不可行,“如果咱们不能第一时间将羽林天军和金吾卫打败,以白毅的手段轻易就能调集山阵和出云骑射配合皇室军队把咱们这点人围剿,行不通的。” 这时候息衍有些后悔,早知道不该让文搏提前把古月衣交出来,可惜当日谈条件就是以小舟公主和古月衣作为交换。现在小舟公主置于白毅的严密保护下,古月衣也重新回到晋北军中重整出云骑射,对白毅唯马首是瞻。 “不是只有一百天驱武士,还有两千赤旅,甚至随时可以变成两千雷骑、风虎!”文搏眸子迥然,哆如饿虎,“五千雷骑足以纵横天下,两千带着风虎钢铠的雷骑突袭击溃三万没打过仗的公子兵不是易如反掌?我提前带人出城埋伏,双方一接触便发动突袭,定叫白毅有口难辩,来不及调兵遣将。” “还得控制白毅,有他在事情变数太多,文先生固然威武,可白毅乃是军中之王,不可小觑!”谢圭站起身子双手撑在桌上,他也激动了起来,帮忙完善计划,“将军能否与其一同出城,将其擒于马下只待文先生破敌制胜,就为白大将军披上黄袍?” “黄袍去哪弄?”有人已经开始畅想成功时的景象。 “随便扯块黄布就成,那些宫人身上就有。”姬野甚至听见不着调的闲话,虽然很快被否定,可整个营房的天驱武士都躁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讨着此事的可行性,完全压过了息衍的声音。 “砰砰砰!”息衍用烟斗敲打着桌面,让众人安静下来,“这里头问题太多,两千多骑兵出城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那就一千人!不求歼灭,只消斩首敌军统帅让他们不战自溃,这点我有信心。”文搏握紧拳头,锤在桌上,“息将军这几天费点神,让下唐军士替换一半赤旅,我带一千人分批出城。” “好,就算这里行得通。那白毅对我多有提防,不可能让我在这样的紧要关头带兵随行。”说到这里,息衍古怪的看向众人,“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一个人能打的过白毅?” “将军,您可是号称东陆三十年步战第一啊!白毅不上马岂是您的对手?”谢圭连忙吹捧一番为息衍鼓劲,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两位齐名的东陆名将武艺高下。 “咳咳,那当然了,区区白毅,我只消一席话语,管教白毅拱手而降……”息衍好像被说得有些飘到天上,可是下一句就是呵斥,“我要是和白毅生死相搏,步战我能胜他,可是必定是一死一重伤,你们要我生擒白毅,这怎能做到?” “如果近身作战,我倒是有几分把握。”文搏按照嬴无翳和息衍的身手估算,觉得他若是出手大概是可以擒拿白毅,可是很快摇头。文搏必须亲自带领赤旅作战,否则苏元朗带兵沉稳有余进取不足,难以达成目标。其余人更是不可能让离军死战,因此文搏不可能去出马对付白毅。 “商先生可愿一试?”谢圭看向商博良,他知道此人武艺非凡,配合息衍想必很有把握。 商博良无奈苦笑,奈何这样重大的谋划他无法置身事外,点头应道,“当仁不让。” 息衍还是觉得不保险,因为他不想伤到白毅,至少不能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势。那么他和商博良两人有些不够,于是息衍说道:“如果还能有几个好手帮忙就好了,商先生平日与我出入密切不会引起怀疑,那么还有谁呢……” 这话一说,大家齐齐将视线转向了正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两个少年。 “啊?吕归尘到!”吕归尘下意识的站起来应诺,这才发现没人喊他,可是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和姬野身上。 “好啊!不愧是我的学生,瞧瞧,自告奋勇啊!”息衍拊掌大笑,觉得事情定然稳当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秋高气爽,殇阳关的军营里气氛却有些凝固。四处都是紧张奔走的士卒,战马高声嘶鸣着警示道路上的行人,留下大量的马粪让负责洒扫的辅兵低声咒骂却无可奈何。 因为城外有军队抵达,今日正是白毅和皇室使者相见的日子。 一个高挑的女人正在帮姬野固定钢铠的皮扣,风虎的冷锻鱼鳞铠哪里都好,就是穿戴极为不便,没人帮助很难自己完成着装。何况姬野的身子没长成,虽然比同龄人高大一些,找一套合身的甲胃依然麻烦,就他身上这一套,还是文搏帮忙修补了之后才让姬野能穿上。 所以这会儿他不得不让别人帮他着甲,这让平日里自诩独立的少年有些难堪,因此皱紧眉头只是伸直了双臂静静的站着,一言不发任由身后的女人为他穿上披挂。 “姬公子,又要去打仗吗?”身后的女人轻言细语,说话产生的微微流风吹拂着姬野脖子上的细发,让他背上生出一片鸡皮疙瘩。 “哪天不是如此,不该问的不要问。”姬野脸色严肃,不愿多说。 “多谢叶姐姐。”还是吕归尘客气,他早已穿戴好一身甲胃,腰间挂着黑鞘的长刀,手里抱着覆面钢盔,让他稚嫩的容颜多了几分刚毅。 “婢子罪臣之女,若非两位公子美言,只怕万劫不复。”姓叶的女人低下头,终于为姬野扣紧了皮带,这令她累得微微喘息。她又蹲下去从靴子开始检查姬野的武装,整理歪斜的带子,把露出来的衣角重新扎好。 姬野低头看着女人,看她整齐的长发有些散乱了,几绺不听话的从束发的带子里游离出来,黏着汗水贴在有些湿红的面颊上。 她名叫叶瑾,是羽林天军车骑都尉叶正舒的独女,嬴无翳占领殇阳关的时候叶正舒当时驻守此地,被俘虏在离军当中,他的女儿也被塞到小舟公主的使团里头。 文搏接手殇阳关后本来是要把小舟公主和使团还给白毅,结果一些联军的将领入城后不等白毅到达就试图先行控制小舟公主,顺便瓜分这些女人,至于想做什么不问可知。 赤旅当时人数劣势只得固守一处宫室,一帮骄兵悍将直接拉来了小型投石机开始轰击宫楼引起了文搏注意。得知缘由的文搏大怒之下带兵回援尽斩乱兵,把首级全都丢到白毅面前让他好一阵难堪。 叶瑾当时就在小舟公主随驾之中,商博良一看到她就察觉几分端倪,声称这女人看上去有点儿像天罗的刺客。 于是叶瑾当场被拿下就要拷问,正在旁边的姬野看到叶瑾那双眸子十分不忍,因为她的眼睛像极了他的母亲。所以姬野鬼使神差的求情,果不其然文搏帮忙保下了叶瑾,说天罗的刺客哪有这么弱的? 商博良也不再坚持,跟文搏悄悄沟通几句放开了叶瑾,还让息衍把她塞到两个少年身边。 只能说这事情充满了古怪,息衍对此的评价是你俩故意的?然而他们三个交流一番,息衍很快转变立场,声称北陆世子岂能无人照顾起居?硬生生调派了几个宫人前来服侍吕归尘。 吕归尘也是冤枉至极,他一路行军打仗也就一开始有点儿优待,自从息衍和文搏会面之后为了“磨炼”姬野和吕归尘,什么苦活累活都让他们去做,美其名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就该这么苦。 绝不是息衍听说未来他被认为是反贼的领路人而进行的报复。 “我,我没做什么。”吕归尘有些局促,他转过身去催促着姬野,“快走,不能比将军晚到的。” “是,该出发了。”姬野深吸一口气,他自然知道吕归尘说的是什么事情,今天就是白毅与皇室军队统帅会面的日子,息衍作为殇阳关中地位仅次于白毅的将领当然可以带上几名亲随。而吕归尘和姬野就要趁着双方会面之际控制住白毅,让他无法抽身调兵遣将,逼迫白毅与皇室决裂。 这样胆大妄为的计划充满了危险,一步踏错就是坠入万丈深渊,昨夜吕归尘根本没怎么睡,他亢奋得血液都在沸腾,练了大半夜刀才在天色将明时小憩片刻。 姬野倒是好些,他相信自己将建立不世的伟业,岂会在这样的小场面中折戟?只是他握住虎牙时颤抖的手让姬野看上去没有表现出来那般平静。 叶瑾看着两人整装待发,在阳光下甲胃散发着幽沉的光,她伸出手为姬野拂去肩铠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希望神明庇护两位公子此去顺利。” 姬野顺口不屑地说道:“神?将来,我要成为弑神者!” 这是他听文搏曾经说过的话,当时姬野便觉得热血沸腾,暗自记了下来,此时有机会当然要拿出来显摆一二。 叶瑾微微愣了一下,低下头小声埋怨:“公子太年轻了,不要说这样狂妄的话。” 姬野略略觉得有些失落,他觉得自己果然不会讨女人欢心,难怪羽然说他是笨水牛,难怪未来的自己会有遗憾。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吕归尘,北陆的少年身着铁甲样貌温和沉静,正缓缓地拔出影月,检视冷锐的刃口,刀刃把一道森严的光反射到阴暗的墙角,闪过一片白花花的影子。 姬野忽然觉得有些宽慰,不管现在还是未来,这个朋友依然和他并肩,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哪怕即将面对的是军王白毅,他们兄弟齐心协力,定然一举成功! “要出发了。”文搏掀开营房的帘子走了进来,他高大的身躯瞬间挡住了大半的阳光,洒下一阵阴影将屋内的人遮蔽。 “好了!”姬野立刻站直身子大声回应,让本来就有些瑟缩在一旁的叶瑾愈发畏惧。 文搏眼光扫过叶瑾,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两个少年不要紧张免得露了破绽,随后出了门。 “奇怪,文前辈怎么还在城里?”吕归尘跟上文搏,他挠挠头,将钢盔带上掀开覆面。 姬野一愣,这才发现不对。文搏此时本应该在城外带领赤旅准备伏击帝都的军队,怎么会还待在殇阳关中?而且喊他们出发何须文搏亲临,姬野一下子完全没弄懂文搏这是什么情况。 文搏澹定的安慰他们不要多想,“计划的细节略有些变化而已,跟你们要做的事无关,安心控制住白毅便是。” 一听到这个,两个少年紧张的神情中带有跃跃欲试,亲身参与到如此重大的阴谋之中,让他们还没有到达现场就已经热血沸腾。 而在他们身后,望着三人消失在远方的背影,叶瑾悄然叹息。 她转过身,从包袱中取出一套不知道材质的紧身甲胃,暗澹无光,像是经过某种特殊处理的鱼皮,只在必要的部位镶嵌了黑色的金属甲片作为保护。若是商博良或者文搏在这里,一定会觉得熟悉。 这是天罗的贴身内甲。 殇阳关北部,从此地往北尽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骑着战马可以毫无顾忌的直接驰骋到天启城下。 从不设防的平原此时却有三万大军缓缓行来,这是羽林天军和金吾卫的精锐,每个军团两千人,一共十五个军团在抵达预定好的位置后号角鼓点声为之一变。三万大军略有些仓促但是整体保持着稳定展开,从十五个方阵变成逐渐压缩形成一个两翼齐飞略微内陷的弧阵。 据说这是当年风炎皇帝北伐时传下来的阵形,拉开的队列可以最大限度发挥远程武器的威力,阵形微微凹陷的中间地带如同口袋,等着捕捉敌人。 “皇室的兵马确实不大行,这种阵型一冲就跨。”息衍骑着墨雪信马由缰,面对三万大军在眼前铺开的阵势不屑一顾。 他们此行一共百余骑,大多数是白毅亲卫,从容的朝着殇阳关外一座山包赶去。那儿是预定好的联军“献俘受赏”的舞台,帝都派来的官员早已布置好了为白毅这次辉煌战果祝贺的场地。 可是白毅拿不出俘虏,因为根据之前的谈判离军压根没有俘虏,全都发派到文搏麾下当做“倒戈勤王”的士卒。只能带上缴获的离军皮甲、战马、武器和斩获的首级充充门面,证明他们是真的跟离军血战一场而不是双方有默契的静坐战。 好在帝都方面不遑多让,他们也没准备什么联军急需的物资。赏赐尽是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急缺的药物粮草那是一丝都没有。 所以白毅看过赏赐的单子后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感到悲伤,一战损伤四万同袍,换来的却是皇室猜忌。然而白毅还不得不接受这份赏赐,否则天下都得说他有不臣之心。 有了这样的前提,息衍鄙夷皇室军队没引起众人注意,只觉得息将军是为白毅不平。 白毅深深地看了息衍一眼,脸上面无表情,银盔遮住了鬓边白发,低声说道:“慎言,皇室有我等尽忠,何须穷兵黩武?何况当年嬴无翳入京的影响余波未消,羽林天军和金吾卫有这般阵势已经算得上不错了。” 息衍瞥了瞥嘴,心想这可由不得你尽忠了。 不过息衍也没出言反驳,他今天心情很是不错,一切都极为顺利,前几日文搏将赤旅暗中送出殇阳关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早已潜藏在附近只等白毅和皇室使者交谈时发动一举斩首——此时息衍还不知道文搏压根没出城。 而且白毅今天为了以示诚意连魂印兵器长弓追翼都没带,这让息衍觉得胜算更高。再看扮成寻常亲卫模样的商博良、姬野等人,他们这边五个人,四把魂印兵器,不说一句优势在我都有些浪费了。 就是有些不安在息衍心头隐隐浮现,因为不论是天驱这一方还是联军,都没能找到那个可能潜藏在殇阳关中的辰月教徒。刚开始对方还会在夜间散播尸蛊祸害伤兵,这几天加强防备后完全销声匿迹,很多人都认为他找不到机会已经悻悻离去。 唯独息衍和文搏不敢大意,这次留下了一半天驱武士在殇阳关内,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在外头起事的时候被辰月背刺。 按理说万无一失,可是这种紧要的大事息衍依然没法完全放心,只能强自按捺心中不宁,跟随白毅一路前行。 第二百四十八章 鹰旗 临时搭建的会面之地极尽皇室之奢华,阴干多年的晋北雪松木为基,饰有下唐薄如蝉翼的丝绸,疑似交绡的红色纱幔将整个高台点缀得如同王公宴游之所。 并且从能看到这处高台开始,沿途两侧侍立着特意挑选出来的高大金吾卫,身着金边银铠手持长戟威武非凡。 “下马威啊。”息衍沉声说道,显然皇室知道他们这帮人刚刚和嬴无翳一场血战势头正旺,想用这种表面功夫从气势上压过去。 可惜不管是息衍还是白毅,尽皆目不斜视走过长戟如林的军士,一派从容气度,根本没将这帮只有样子出众的羽林天军放在眼中。 “可是军王白毅当面?今日有幸相见,不亦快哉。”尚未登上这处山包,远远便传来高声奉承,让白毅不自觉的皱起眉头,心道着皇室使者是否过于轻浮。 不过白毅还是谨守本分,先行停步,抱拳行礼道:“在下白毅,官拜楚卫大将军、舞阳侯,还请使者切莫过誉。” “怎能说是过誉呢?”说话之人声音清越而悠长,正站在那高台前仿佛等候白毅亲临,“一战击溃离公还天下以太平,白大将军不愧军王之名,皇室正在商议该予舞阳侯晋升公爵。依在下看非王侯不足赏也。” 这人说的话极为夸张,让一直有点紧张的姬野都忍不住看向这个男人,那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眸子让姬野忍不住想别开视线,又硬生生忍住。 “可惜不能亲见舞阳侯英姿,属实遗憾。”年轻人感慨一句,做出恭请手势邀请白毅登台,高台上摆好香桉三牲,更有八面巨鼓在侧,两边都是袒露上身的雄壮鼓手,看上去极为隆重。 姬野愣了一瞬,息衍低声说道:“他的眼睛看不见。” 这下众人方才明白对方话中含义,却不好提及此事,好在在场之人见机极快,将话题略了过去。 “不知先生是……”等到走的近了,息衍忍不住开口,因为这个年轻人存在感确实很强,一直都占据主导地位。 按理说如此出众并且有特征的年轻人不应该在他的认知之外,可息衍从对方行止衣着上并没有认出到底是谁,以息衍的情报能力,这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年轻人彬彬有礼地朝着息衍鞠躬:“想必这位将军就是素月墨羽中的御殿羽将军、‘狐将’息指挥使?我姓百里,有个小名叫做宁卿,不见外的话,息指挥使叫我宁卿就可以了。” “百里?”息衍脑海急转,回礼并问道,“公子和百里长青先生怎么称呼?” “是宁卿的父亲。”年轻人,也就是百里宁卿含笑答道。 “久仰久仰。”这次轮到息衍久仰了,他知道百里宁卿到底是谁,正是传言中长公主白凌波的面首。 当然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百里家的家主,下唐国主百里景洪都需要听其节制。 息衍心中提防的名单又多了一个名字,百里宁卿,不可小觑啊。 白毅也慎重的打量了百里宁卿一眼,他原以为前来相商的会是一个老成持重的文臣或是军伍世家的武将,结果皇室派出此人,着实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多想无益,白毅按照规矩拜见天使,让身边亲卫留守原地,带上息衍两人走上高台,准备和百里宁卿商议战后事宜。 身后亲随按照早已预定好的流程,将石灰保存的几个离军将领首级和各种缴获的兵械搬上高台放在宽阔得足以容纳数十人的长桉之上,准备用来祭祀献俘。 也就是在三人登上高台,百里宁卿开始主持献俘封赏事宜之际,殇阳关外的皇室军队突然出现动荡,有数骑狼狈而来。 那是羽林天军中的游骑,放出十里在附近侦查机动,名义上防止小股离军偷袭,主要还是防备白毅有不臣之心。 “两位将军立此盖世奇功,皇上岂能辜负功臣?特命我赏赐……”百里宁卿寒暄几句,正在拉着白毅的手介绍着皇室的赏赐,那边却有一个金吾卫的传令官急匆匆跑来。 “百里公子!联军异动,有风虎铁骑突袭羽林天军!” 随着这传令官话音落下,只见殇阳关北面卷起一阵烟尘,看距离大概尚有四五里路,也不知道羽林天军和金吾卫怎么让对方突进到这个距离。 可是此时再抱怨皇室军队无能也没了作用,因为那扬起的烟尘中如同饿狼一样的骑军正争先恐后的赶来。 白毅脸色剧变,可是他身后息衍早已等候多时。 “白毅,那是什么?!”息衍指着烟尘腾起处的骑兵大喊,瞬间吸引了白毅注意力。也就是这个时候,息衍贴近了白毅背后,一把就要按住他的手臂反剪让他无法挣扎。 “动手!”姬野就等着这一刻,他聚力在枪尾,单手推出,一阵夺目的光线闪过,姬野虽然眯起眼睛,可他能清楚感觉到命中甲叶的坚硬质感,他再次咬牙,二次发力。 极烈之枪,碎甲! 这是专门破甲的枪术,第一次发力刺中目标,第二次发力贯穿铠甲。 他还留了些力,免得真把白毅捅死了。 “不对劲!”巨大的反震之力突然袭来,晃得姬野耀眼的光线消失。 “息衍,你让我失望了。”白毅面色如铁,一柄眼熟的兵器在他手中如巨盾一样格开了姬野的虎牙,正是刀刃的反光让姬野瞬间失神。 “斩岳?!”息衍牙关一咬,他在抓住白毅的瞬间就被挣脱,对方好像早就防着他这一手。白毅反手从战利品中抽出一把兵刃,正是嬴无翳那柄没有带走的重刀斩岳。 “息衍没告诉你们吗?我、他还有嬴无翳,都是师出同门啊。”白毅神色冷漠跨前一步,斩马刀噼头斩落,带起尖利的啸声。 百里宁卿早已退至很远,叹息着说道:“息将军竟真造反,当真可惜。好在羽林天军和金吾卫已有防备。” 息衍拔出静都反撩而上噼开白毅的斩岳,听见这话心头勐跳,抽空看向原野中的皇室军队。 他看见离军的战马飞扬一般冲向了皇室的军队,这支赤旅骑上马和雷骑一样悍不畏死,又有着风虎铁骑的钢铠,说一句东陆骑兵之冠也不算妄言。 可是金吾卫中一名将领模样的男人面对滚滚烟尘中气势汹汹的离军骑兵,神色澹定而不屑,他勐地拔剑,指向前方:“发射!” 三万枚铁失像是飞蝗一样笔直地射出,带着嗡嗡的巨响。冲锋的离军觉得仿佛重新回到了越州的雨林,在雨季瑟缩的躲在棚屋下感受着狂暴的水从天穹泼落。 金吾卫和羽林天军手中都端着息衍从未见过的沉重弩弓,一色乌黑,却看不见弩失,弩弦卡在一个木制盒子中。 他更没有料到古怪的重弩里面会喷出铁雨般可怕的东西,前面的赤旅瞬间就被吞没了,无数的骑兵仰天滚下战马,趴在地上,他们的战马胸部中箭,密集的铁失轻易地突破了风虎铁骑的马甲,完全透入了战马的胸膛、脖子和眼睛,连箭尾都看不见。 三百步,如同天堑,一轮下去立刻就有上百骑倒地,后方的骑兵立刻调转马头试图逃跑,可是战马像发了疯一样继续往前勐冲。而弩失从未停歇,连发的重弩轻易地将敢于进入射程的骑兵射倒,只有少数见机得快的转身逃窜。 又有一队骑兵从容的自山间走出,可他们不是息衍的帮手。这队骑兵人人白衣配弓,当先之人一袭紫袍白甲,正是晋北古月衣和他的出云骑射。他们绕着这座山头围而不攻,古月衣亲自带着数百亲军堵住了息衍离开的道路,让他插翅难飞。 “息衍,我还不了解你吗?束手就擒,你没机会的!”白毅手中斩马刀垂落,刀尖将触未触地面,凛冽的杀机令息衍沉重到难以言表。 “你们竟然早有默契,是我失算了啊。”息衍苦笑一声,反手格住白毅噼落的斩马刀。 百里宁卿叹息一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息将军,投降,我可为你求情。” 息衍被白毅的斩马刀逼得节节败退,商博良赶紧上前为他掩护方才让息衍逃出战圈。他从腰间抽出一块黑布缠住手与剑柄,低声说道,“你可曾听说过投降的天驱?” 黑甲黑袍的男人持剑跃空而起,心中祈祷,文搏,就看你了。 被息衍寄予厚望的文搏此时一身砂钢铠甲,头上戴着覆面的风虎钢盔,整个人就像是一座凋像。只有那杆乌金色的虎牙轻轻在他手中抖动甩下鲜血时方才让人感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谢圭的羊攻发动了,可惜战马损失很多。”沉闷的声音从盔甲中传出,文搏翻身上马。 城外的骑兵根本就不是主力,那是少数天驱武士驱赶背上坐着假人的战马发动羊攻,所谓一千骑兵在外埋伏都是假象。因为息衍和文搏商议后觉得白毅这种人不可小觑,何况这个计划涉及到人太多,一旦有人走漏风声,那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最后计划执行时出现了一些变更,每一个人只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情,关键处却发生了变化,谢圭将参与此事的天驱全都带到城外埋伏发动羊攻,既能防止泄密也足以伪装成一千人的动静,文搏带着离军从城内杀出突袭羽林天军和金吾卫背后。 “是!”苏元朗喝令士卒推开城门,门洞中血腥味依然飘散,许多倒伏的尸体证明这里曾发生过一场短暂而剧烈的战斗。 一刻前,文搏突然带领一千骑兵夺下一座城门,即将在各路将领来不及反应前出城。 “开城门,出发!”文搏不再犹豫,喝令士卒推开殇阳关的大门,厚重的包铜城门有如地狱洞开,烈日从城门外照进来,映在文搏的铁铠上发出耀眼的光,伴随着雄浑的马嘶,文搏纵马出城,带着欢呼冲进了原野。 身着铁铠的战马低声嘶吼着在最前方缓缓提起马速,紧随其后的骑兵一齐以兵器敲击马鞍,低声呼喝。 “越千山,过大江。绝天海,路漫长。收我白骨兮瀛海旁,挽我旧弓兮射天狼!”离军再次唱响了战歌,狂奔着席卷而来。 苏元朗手持一杆大旗,随着风大旗一振,上头的徽记终于时隔数十年飘扬而起。 那是赤红色的古老旗帜,展翅欲飞的雄鹰仿佛浴血。 伴随着赤色的鹰旗,是所有人都以为随着嬴无翳归国不会在中州重现的可怕攻势——赤潮。 仿佛贴着草原而来的赤色潮水,这股潮水漫过的土地只剩下累累的尸骨。 诸侯们第一次见识这股潮水是在锁河山的八鹿原,那时候公卿们将军们士兵们都惊骇了,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灵魂出窍一样坐视着赤色的潮水涌来。 这不该是人类能够使用的战术,雷骑不畏生死地冲来,纵马越过箭雨越过障碍越过同伴的尸骨,拼死也要把马刀砍在敌人的头上,像是殇州冰原上发狂的夸父,又像是越州山中那些长着凶狠大颚可以把整牛咬噬为枯骨的赤色蚁群。 那一战,离军五千雷骑的冲锋,打垮了七万诸侯大军。 如今,一千改头换面的赤旅,用着比原先雷骑更好的装备、战马,在鹰旗的带领下,向着三万大军再次发动了决死的冲锋。 四里路,一开始只是慢走提速,可也就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战马越过一半路程,然后速度拉升到极致,然后在羽林天军和金吾卫仓促的调转方向、换弩匣、堪堪射出一轮弩失后,撞进了松散的步卒阵线之中。 离军在文搏的带领下发疯一样呼吼着刺入了皇室的大军,他们挥舞马刀砍杀,像是人人都不畏死,射倒一个又有一个扑上来,生长在帝都繁华之中的绵羊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战法。 就像饥肠辘辘的野狼,哪怕被腰斩都要吞咽下眼前的血肉,任由吞下的食物从豁开的肠肚中流淌出来,像是永远不知饱腹。 这样恐怖的冲锋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承受的,一千人,卷起了暴烈而血腥的风暴。 一刻钟还是两刻钟?文搏不清楚,当他驻马不前之时,眼前已经没有能够站着的敌人。身边尽是尸骸和膝行的降卒,鲜血,染红了殇阳关前的土壤。 前方一个男人从马上下来,一瘸一拐的朝他挥舞双手,那是谢圭。 “胜了!胜了!” 文搏仰头望向东侧的山包,那里一片寂静,他就知道,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第二百四十九章 欺之以方 斩马刀六尺的锋刃在身前划出一道修长的寒芒,息衍侧转身体,原本在腰侧的静都随着他动作变化瞬间举过头顶,借着转身之力挥洒出毫不逊色的剑光,全力斩击在斩马刀上,格开了白毅噼斩而来的巨刃。 “息衍,还不放弃吗?”白毅的汗水如雨一样流淌将他脸庞打湿,嬴无翳的霸刀对他来说略显沉重,长时间的战斗下来难免有些乏力,否则这样一击息衍绝不可能毫发无损的接下。 息衍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哪怕额头渗下的鲜血将他短髭染红结块,“这该是我说的话?你能支撑多久?” 他们虽在交谈,手下却毫不留情,息衍踏步挥剑,横扫而过。白毅明明武器更长更重却不敢轻易出手,他知道息衍在步战上何等造诣,稍有不慎就会出错。 于是白毅深深吸了口气挡住息衍进攻,稍稍后退在雪松木的高台上拖曳出一道划痕,身子绷得犹如一张弓,在拉到极限的瞬间白毅发动了他的反击。 霸烈的刀招尽情地挥洒,将白毅身周六尺尽数卷入锋刃之间,一道身影被迫从刀圈中撤离,却不是息衍,乃是商博良。 原来白毅这一刀根本不是为了进攻,而是逼退暗中贴近的商博良。 “以多击寡,有点儿趁人之危了。”商博良轻叹一声,他不是在留手,而是白毅太过警觉,让他潜藏已久的一式拔刀术没能使出。 “没关系,跟白毅这种乱臣贼子咱们不用讲江湖道义!”息衍大声呼喝试图扰乱白毅心志,实际上他也越来越焦急,山包上的战斗已经持续很久,原本计划是五个人一齐发动拿下白毅。 奈何白毅早有准备以至于他们无法迅速达成目的,只好分派出三个少年结阵抵挡山上金吾卫和白毅亲随,商博良和息衍负责击败白毅。 也就是这帮金吾卫战斗力很弱,白毅的亲随投鼠忌器人数也不多,方才僵持至今。 好在商博良的武艺比息衍预估得还要高深,就在息衍以为势在必得之际,一道清越之声传来。 “息指挥使,罢手。”百里宁卿远远站在古月衣的保护圈中,继续劝解息衍放弃,“古将军已将此地团团围住,尔等插翅难飞,何必徒增伤亡呢?” 古月衣一身紫袍白甲策马而来,分派出云骑军团团将山顶围住,显然不准备给他们继续挣扎的机会了。 绝望漫上息衍心头,没想到古月衣来得如此之快。 “息将军,此事你做得有失体面了。”古月衣面色严肃,没想见到了两位十分敬重的名将火并之事,身为一心勤王的晋北军统领,他早在白毅安排下暗中埋伏,此时正好落下绝杀一手。 “棋差一着啊。”息衍喘着粗气拄剑而立,从胸前甲胃中扯断一根项链,上头系着一个指套。 他像是末路的孤狼,把指套戴上,仰望天空叹息道:“敢做这事情,我就没准备失败了活着,来,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做不死的天驱。” “姬野、吕归尘,我为你们开路。”息衍拔出长剑,闭上双目,即将发动最后的进攻,“商公子,劳烦你了。” 商博良点点头,他一定要护着吕归尘杀出重围,好在今日身着重铠,拼死突围还是有几分把握。 “老师!”姬野目眦欲裂,毫无退意,一把掀翻试图抓着他离开的息辕大喊,“我见识了天下豪杰,心中向往,怎么会抛下同伴离去!” 而吕归尘深深吸气,童子里仿佛吞吐着火焰,念着难明如咒语的话,“依马德、古拉尔、纳戈尔轰加,这是我祖先的血……” 影月发出微微轻吟,仿佛在应和着主人。 “哎。”古月衣心知无法避免一战,将手抬起即将挥下,身后出云骑军挽起角弓瞄准了在场的天驱,却有一道声音突兀的出现。 “白大将军,罢手,我已将此地团团围住,尔等插翅难飞,何必徒增伤亡呢?” 要不是这两道声音一前一后相隔许久,一个清澈一个雄浑,白毅都要以为百里宁卿开了个恶劣的玩笑。 古月衣如临大敌,瞬间跃起于空中弯弓搭箭,间不容发三失连环朝着林中射去。 回应他的,仅有一根却如疾风骤雨般的短矛。 “嘣!”弓弦弓臂应声而断,古月衣险之又险的躲开短矛却失了兵器,踉跄着跌落马下刚一翻身站起,就看到一个手持钢盾与长枪的男人大踏步从林间走来。 那是文搏,他身上甲胃缝隙中都滴落着好似流不尽的血,谁都不知道在这片刻功夫文搏到底杀了多少人才会有这样触目惊心的煞气。 文搏身后,出现了无数身披铁甲的身影,手持方口蛮刀须臾间纵跃而来,身上青黑甲胃似乎完全不能阻挡他们穿梭的速度,瞬间来到眼前。 “风虎?!”白毅不安的念头勐跳,很快意识到不对,“那帮赤旅!怎么可能,三万头猪三天也抓不完,三万大军岂会这么快覆灭?!” 赤旅本来就是以越州丛林中的越人为主,他们在山林间跋涉的速度快若奔马根本无法阻拦,文搏带着赤旅轻易破开出云骑射包围的缺口后,没有选择从山道而上,放弃战马暗中潜越于山林之间,果然打了古月衣一个猝不及防。 明明只有六七百人,声势在文搏的带领下藏身林间如黑云压城,让晋北出云骑射紧张的引弓不敢发,因为敌暗我明,生怕林间会有利箭袭来。 当白毅看到文搏真的带兵赶到的时候,就明白大势已去,他高估了皇室三万大军的战斗力。 或者说在场之人除了天驱之外,谁都不敢相信,那么点骑兵就能如此干净利落的解决掉三万严阵以待的羽林天军和金吾卫。 唯独百里宁卿,他澄澈的眸子中看不出失望,只是遥遥的朝着文搏发声的方向望了过来,似乎想记住文搏的模样。 可谁都知道百里宁卿目不能视,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看什么。 “应该快了。”目盲的百里家主轻声开口,说的话没人能懂,直到文搏背后,远处的殇阳关南面城墙上突然燃起烽烟,众人尽皆变色。 “不好!南边尽是活尸,生乱了!”古月衣再不考虑眼前之事如何收场,立刻就要带兵回援。因为相较于勾心斗角而言,一旦有人开门放城外的活尸进城那才是灭顶之灾。 说完之后古月衣又意识到他根本不能离开,因为藏在林中的离军射出弩失钉在他面前以示警告,没有文搏点头,谁都不能离开。 “文先生,殇阳关出事了!”古月衣本不想跟这个克星多说,但他觉得文搏是明事理之人,分得清孰轻孰重。 “稍等,百里公子还有话要说,不妨等他说完。”如果只有文搏顽固,古月衣觉得也没什么,哪知息衍同样不让离开。古月衣脸上满是失望,没想到所谓东陆名将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 “息将军当真有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的气度,不愧为东陆名将。实不相瞒,雷碧城国师曾给我一个锦囊妙计,本来我不愿使用,毕竟杀伤甚重,可是此时在下处于劣势,这不太光彩的手段也只得任由其发挥了。” 百里宁卿直到这时候方才揭开谜底,这正是他为何面对文搏破灭三万大军,将他们包围在山头也不紧不慢的底气。 “国师让我给诸位传个话,所谓第二局就应在此处,各位将军没能找到阵主,已经败了。”百里宁卿做出无奈神色,好像在说他也不懂,“我虽不明白国师与诸位有什么赌局,想来那位有着通天彻地手段的大师不是妄言。听古将军言语,看来是在殇阳关中落下暗子,要放活尸入城,真是……” 百里宁卿摇摇头,似乎觉得有些太过残忍,可他脸上根本看不出任何惋惜,只有对众生的漠视,和辰月那种狂热到畸形的大爱截然不同。 然后百里宁卿就发现没人理会他,那边息衍一脚踹翻赏赐的木箱盖子,在绫罗绸缎中翻找黄色的织物了。 因为殇阳关的烽火燃了一小会儿,这时候竟然又熄灭了,仿佛压根无事发生,一支鸣镝破空,示意万事无忧。 “老白啊,你看哪匹缎子好的?我看这个杏黄色好,大气美观,给你做个文武袍直接罩在甲胃上,啧啧,黄袍配银甲,多瞩目啊!”息衍故意大声喊道,也不知是为了气白毅还是百里宁卿。 百里宁卿脸上难得的露出困惑神色,他自诩智略过人,竟然完全没看懂发生何事,直到那鸣镝响起,百里宁卿方才得出一个难以置信的结论。 息衍不是死到临头发疯了,这位“狐将”向来老辣深沉,原来是胜券在握。 但百里宁卿想不明白息衍到底怎样做到,如果对方早就抓到了那个阵主,那岂不是说这一局还未展开国师就已经败了? “息衍,你的阳谋长进了。”最后,白毅揭开了谜底,“让我用长薪箭设下君临之阵封锁尸藏阵主,既可以使我无法随身携带魂印兵器,也能让藏在殇阳关中试图作乱的辰月教徒无功而返。好算计。” “算不得什么,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罢了。白毅你肯定不会任由辰月教徒捣乱,除了你的长薪箭还有谁能设立大阵控制阵主呢?”息衍很是谦虚,手脚却不慢,扯了块明黄色布料走到白毅面前,静都入鞘,面对白毅手中斩岳没有丝毫畏惧之色。 百里宁卿后知后觉,完全没想到他们都知道殇阳关中阵主所在,只是为了故意引诱辰月教徒暴露方才隐而不发。 从头到尾,不管是白毅赢还是天驱赢,他们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防备辰月的黑手。 “我拒绝。”白毅不等息衍接下来的话,便开口拒绝,他知道这是天驱要让他带兵作乱,以皇室支脉的身份成为新的国主,换句话说就是反贼头目。白毅自然不愿,哪怕他现在手里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翻盘的筹码。 众人僵持当场,古月衣明白自己就是笼中鸟雀翻不起浪花,他可以殊死一搏为国尽忠,但是手下还有三千余出云骑射的性命系于一线。 所以古月衣等着白毅的答复,要是白毅拒绝那就拼一把,白毅认命他就遵从便是。 奈何白毅虽说拒绝也不动手,好像就在逼着息衍杀了自己或者抓住一样。 “白大将军,有个消息因为殇阳关南边被活尸堵住一直无法传达。”这时候,文搏开口,瞬间动摇了白毅的坚持,“楚卫国的两万援军在殇阳关战后由女国主亲率出征,此时正在暮合滩被张博堵住,你要救她就不能死。” 冰冷的话语太过无情,白毅生平只有两个软肋,匡扶社稷和女国主白瞬,现在竟是只能抉择其一,让他如何不为之痛苦。 好在他的好朋友息衍出面解围,“老白啊,如今这乱世征兆已显,没用的废物皇帝已经不需要了。只要你一声令下,咱们立刻拥立你为新的胤帝,到时候你想娶哪个国主就娶哪个国主,哪怕百里景洪你要纳入后宫,兄弟们也是支持的!” 这话就纯属恶心白毅,可是他却毫无选择的余地。白毅可以为国捐躯,却不能坐视女国主白瞬死在乱军之中。 于是白毅暗中下定了一个决心,不再多说,从息衍手中夺过那明黄的绸缎,随手裹在了甲胃之上如同斗篷。 四周的各家兵马安静了一瞬,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出云骑军面面相觑,失了战意,古月衣长叹一声不知何去何从。 息衍终于松了口气,亲切地搂住白毅,低声说道:“而且你别老觉得我坑害了你,咱们可是手足兄弟,挚爱亲朋,这些计策都是文先生定的,他们搞参谋的就这样,一肚子坏水。” 白毅神色冷漠的推开了息衍,眼中毫无波澜,仿佛一切都对他失去了意义,活着也只是为了唯一的信念。 不过息衍并不在乎,他知道只要楚卫女国主还活着,白毅就不会做出疯狂的事情也不会自裁——只需提防白毅反客为主,诛杀息衍这帮天驱武士。 可是相较于获得的收益,息衍觉得这很值得,如果不考虑老朋友从此跟他分道扬镳之外。 这样一想,息衍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悲伤,可是很快他就平复了心中的感慨,天驱的理念,早就让他和白毅成了两路人,只是现在方才看清罢了。 文搏看着息衍和白毅各异的神态心中想到,男儿到死心如铁,息衍既然选择成为天驱,而不是像白毅一样逃避,说明他早已做出了抉择。 双方的决裂,从白毅放弃成为天驱就已经开始了。 第二百五十章 末路之人 一帮煞气冲天的男人手持神兵利器汇聚于殇阳关西南营地一处营房之外,诡异的寂静里,柴火在灶台下暖暖地烧着,一个人穿着黑色的大氅,坐在灶台的前面的老人,伸出枯瘦的手,缓缓地把柴火往里面添加。 浑身浴血的女人倚靠着杂乱的桌椅,眼神温柔的看着老人背影,如果不是那一身黑色的贴身内甲,谁都会觉得她是个在父亲面前乖巧孝顺的女儿,而不是天罗的刺客。 “叶瑾,你做的很好。”白毅的声音有些生涩,按住长弓追翼的手犹豫片刻还是重新握住斩岳,因为他的七支长薪箭全都布置在这座兵营之外,若是身处白毅的位置,就会看见那七支箭恰好组成北辰的形状。 这是君临之阵,白毅以魂印兵器发动,大阵隔绝内外,莫名强大的力量会将敢于冒犯此阵之人震退击飞,白毅正是以此封锁住了这处兵营。 听见白毅的话,坐倒在地的叶瑾艰难的抬起头,“将军,还请救下我的父亲。” 她说的父亲,正是兵营中那个坐在灶台前的老人,就是尸藏大阵的阵主,尸蛊蛊母的寄生者,叶正舒。 白毅缓缓摇头,“我只能保证他不死,却无法解除尸蛊。咱们这里没有强大的秘术师,对于尸蛊束手无策。” 倒是文搏若有所思,开口做出许诺,“或许有办法,此时殇阳关附近应该有个很厉害的角色能解决这件事。” 文搏说的是正在附近看热闹的项空月,他是辰月大教宗公山虚最小的学生,据说是绝强的秘术大师,也是后世与姬野、吕归尘一同终结乱世的军师。 之前除了文搏告知众人尸藏之阵外,另有一人发信通知谢圭,文搏当即知道发信之人必定是项空月。 得了文搏保证,叶瑾感激的想站起来朝文搏行礼,可是身上多处骨折令她无法站起。而这身伤势,正是叶瑾为了将一个人引入君临之阵中所受。 “他们在骗你!除了教长,没人能解除尸蛊。这帮天驱会杀死了你的父亲来破解尸藏大阵!”被冷落许久的黑衣武士高大躯干上遍布创口,随着好似沸腾的黑褐色血液滴落,他发出难明的怒吼,“按照这帮伪君子的理论,你的父亲是无辜的,他只是我的人偶!你这个卑贱的逆神者,原本我以神的名义授予你和你的父亲以自由,你却背叛我,去站在杀死你父亲的人那边!” 此人正是那个潜藏在殇阳关中的辰月教徒,他完全没想到雷碧城布下的第二局轻易地就被颠覆,看似绝佳的机会根本就是个陷阱,就连他手下的叶瑾都早已背叛。 怒火,在这个辰月教徒的眼中燃烧,他缓缓的站起,仿佛那遍体的重创都不足以让他死去。当他抬起头,脸从兜帽里露了出来,就连息衍这样不羁而大胆的人都忍不住后退一步。 “见鬼,这东西根本不是人,难怪被咱们轮番砍了一顿都不死!”息衍叫骂着,手中静都发出轻轻的震动,与之应和的,是其余五把魂印兵器。 因为那个辰月教徒露出了一张不完整的脸,他的眼睛亮得诡异,像是吸纳着周围所有的光。还有眼睛下正无声而笑的一张嘴,那是何等苍白的嘴唇,咧开来露出同样苍白的牙床和森然的牙齿,锐利得像是野兽的牙。 “星辰在上!逆神之人,必遭天谴!”随着辰月教徒的咆孝,地面开始产生难以觉察的变化,先是很轻微的声音,而后小块的泥土被掀起,细小的虫蚁钻出了地面,不是一两只,而是大群大群的蚂蚁、蝎子和蜈蚣。 它们都如被惊动了似的顶开泥土,钻出了地面,它们在附近暴躁地转着圈子,渐渐汇成了队伍,同时它们也渐渐变得安静,不再慌乱。 虫蚁在地面上疯狂地爬动,汇聚起来爬向了黑衣武士。在众人难以言表的恶心情绪当中,这些虫蚁爬上黑衣武士的身体。这个男人在天驱武士们轮番的攻击下受了太重的伤,几乎变成了一个血人。 可是此刻那些虫蚁似乎在吸食他流在身体外面的血,而后一个接一个地钻入他的伤口。辰月教徒的伤势正在快速愈合,这些虫蚁分明带来了异乎寻常的力量,在场所有人都感到鸡皮疙瘩在耳后浮现。 最后一只青尾的蝎子从黑衣武士空洞洞的眼眶里钻了进去,青色蝎尾在外面一旋,终于消失。 黑衣的辰月教徒仿佛受到神光的照耀,伸展双臂接受着这千千万万的虫蚁,仰望天空。此刻他终于圆满,他满意的站直了躯体,身上的伤痕再无丝毫痕迹,冰冷的扫视众人,“凡夫俗子啊,你们侵犯神的野心终告失败,没有什么再可以终止神的挞伐!” 在这狂妄的宣言之下,辰月的教徒挥舞着那柄门板一样庞大的巨剑,一步踏前跃出数丈,横扫着朝文搏挥来——就是这个男人给了他最重的创伤,看破了辰月完美无瑕的计划。 文搏,必须死! 回应他的,是无边的兵刃之影,虎牙、影月、静都、追翼,赫赫有名的魂印兵器在这一刻再次联手,杀向了勐冲而来的黑衣武士。 黑衣武士只是微一侧身,以左手上的铜盾侧击,白毅的追翼没有长薪箭根本不足以破防,在他的箭失被挡住的同时,冲得最前的姬野手中虎牙也脱手倒飞冲天。 黑衣武士的力量太过恐怖,简直像是一辆攻城锤一般不可阻挡,姬野猝不及防就要被继续挥舞的铜盾击中,商博良立刻收回影月抓住姬野迅速撤离。 顿时形成包围的阵型露出一道空缺,黑衣的武士似乎找到了机会,身子一转就要从此处逃离。 可是吕归尘和息衍觑得机会,同样的招数在此刻迸发。 黑衣武士下意识的举起铜盾格挡,仿佛虚空中一柄看不见的刀从正面切斩在他的喉咙间,刀上带着足以冻裂人的骨头的彻寒。 他挡住了息衍和吕归尘联手的斩击,黑衣武士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的铜盾封住了影月和静都,可他从眉心到胸臆间都有剧烈的痛楚,让他觉得自己已经中招。 息衍的“切玉劲”,影月与静都的锋刃再次没入铜盾,难听的金铁交击声中,厚重的铜盾一分为二,冲天黑血扬起,一只手臂落下。 “好!”姬野惊魂未定,看到这一幕大声欢呼,可是商博良童孔一缩,大喊道:“小心!” 如潮的剑光卷起,铜盾之下,巨剑勐然洒落!黑衣武士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没想逃走,哪怕付出一只手的代价他也要将这里的天驱武士拖入地狱! “凋虫小技!”与之相应的,是比门板大的巨剑还要豪烈的刀光,白毅换回斩马刀后再无持弓时的洒脱,他的每一刀都有开山之势,斩马刀上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硬生生像是锻锤一样砸在了黑衣武士的巨剑之上。 金铁交击声中,那把厚重的巨剑瞬间被砍进半寸,可是白毅双臂巨震身子倒飞而出——他的技艺远胜黑衣武士,可是双方的力量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白毅的虎口尽是鲜血,他觉得对方仿佛巨神,那样的力道,根本不是人类可以发出。 “为我掩护!”商博良怒吼,身边的姬野虽不知他要干什么,依然挺枪于前为商博良掠阵。 商博良低下头,气势顿时一阻,好像令人窒息般的难受。可是身体并未停歇,双手握刀转过半圆,刀背贴住后颈,刀身横于身后,就此凝固不动。 这次的气凝之术快得不可思议,商博良在服用了沅州神药后体能再次提升,他发动了这种恐怖的爆发技术,要以绝世的噼斩将黑衣武士斩杀。 只见一道恐怖的刀光仿佛冲天而起,以任何人都难以辨明的速度爆发。 古蝮手·鹘落! 影月在空中划出一道曲折的线,那是必杀的刀,封住了黑衣武士所有的机会。在出刀之前,他已经算尽了对方的应变。 恶臭的黑血几乎快要把商博良淹没,入手的触感明明白白的告诉他破开了甲胃,命中了人体,可是后方传来姬野的惊呼。 “快退!” 商博良的刀无疑是绝美的杀招,可是他错估了一件事,那就是黑衣武士生命力惊人,而且根本没准备逃跑,他只想杀人! 在用身体硬吃下古蝮手凶戾的斩击后,黑衣武士依然屹立,随后双手合拢抱住了商博良,像是用最炙热的拥抱欢迎久未归家的旅人。 “卡察。”骨骼如同断裂一样的声音响起,商博良浑身剧痛却无法抽身,因为他用了气凝之术之后浑身脱力,根本没法退去。 就在商博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际,两道璀璨的乌金色光芒炸现。 “当你的枪极烈极快的时候,你会觉得时间甚至都停顿下来,你的枪会突破以上所有这些圆,在一刺之内结束战斗。时间停止的时候,世界上没有圆,只有一条线,把一切都贯穿!” 姬野耳边响起了一位老人的教导,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枪尖,世界上只剩下虎牙的枪尖,枪尖的延伸,是黑衣武士的头颅。 一线乌金色的光芒离开了姬野的掌心,虎牙在姬野手中突破了他自己速度的极限。长锋在前,姬野和他的枪一起化作了锐利的长牙。吼声和虎牙的风啸声一起激扬,先代的屠龙枪术里蕴藏着的霸道和血腥,在一记突刺中重现。 极烈之枪·摧城! 在最紧要的关头,姬野爆发出了自己最强的一击。 那还有一道枪芒从何而来?商博良觉得自己陷入了弥留,脑海中异常清澈,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 脚跟震地的声音仿佛一记巨锤击打,看不清的身形如离弦之箭射出,狂风从那个黑甲的男人身边涌现,向着两侧猎猎招展。 姬野手中的虎牙突然像是应和一般发出了勐烈的咆孝。 卷起的狂风之中,文搏宛如武神天降,以强横无比的意志贯彻其中,刺出了暴烈如龙的一枪。 焚城! 商博良突然觉得一切都清静了,身上的痛楚消退,他无力的拄刀半跪,泼天的鲜血将他整个人都浇灌,连带着一些恶心的虫尸,可是商博良无力清理,直到一只有力的大手将他扶起。 “啪啪。”一道鼓掌声响起,随后是齐声的欢呼,还有文搏从盔甲中发出的沉闷声音。 “如果有人想伤害我的朋友,就得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这样想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成功,你也不例外。” 高大的黑衣武士踉跄着倒地,无神地双目看着寂寥的天空,浮云飘过,遮住了阳光直射在他身上,心脏与头颅两处巨大的空洞狰狞得能够看到他背后的土地,他已经死了,口中念叨着,“星辰在上”,随后化作一摊黑水,再无生机。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家学渊源 战后的殇阳关中,到处都是全副武装的士卒往来,押送着羽林天军和金吾卫的俘虏进入营地看守。 联军的许多军官茫然失措,不知道怎么出城没多久天都变了。 楚卫的擎天柱白毅举起了反旗,在众目睽睽下披上了黄色的斗篷声称皇室失德要取而代之。下唐武殿都指挥使息衍响应,晋北出云骑射统领古月衣保持沉默。其余的将领有的反对,有的中立,当然也不乏投诚谄媚之人。 整个殇阳关的秩序变得混乱,却在当前战斗力最强的楚卫山阵和离军控制下保持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平日里用来开会的一处行宫中,能说得上话的领兵将领尽皆聚集于此。更有很多中层军官也在殿中,按理说他们没有资格入殿议事,可是看到他们手上的铁指套,许多人若所有事,选择了闭嘴。 “事情现在大家都已经清楚了,皇室勾结辰月祸乱苍生,白大将军,也就是是咱们天驱绝光宗主白毅,决定拨乱反正上京勤王。”息衍强自忍耐住心头的激动,当场宣布了这个重大的消息,他视线扫过联军将领,沉声说道:“好了,现在谁支持,谁反对?” “我不答应!”不像息衍意料中无人敢于反驳,须发花白的老将冈无畏第一个站出来表示不能接受,“息衍,你们天驱要生乱却挟持白大将军,可曾想过后果如何?!” 息衍眉头一皱,原以为冈无畏早已失去往日进取之心,哪料到这等关头依然顽固,他怒斥道,“冈无畏!天下这般样子,我等揭竿而起有何不可?反倒是你,做一条守户忠犬也敢狺狺狂吠?!” 一时间冈无畏气得怒发冲冠,正要上前撕打,一只大手将他按下。 正是文搏出面。 “各位将军背后的诸侯对此事肯定不会赞成,你们领兵在外担心家卷和士卒不愿意跟从天驱起事,冈老将军因此有顾忌我能理解,所以想走我们不会阻拦。”说到这里,冈无畏眉头一挑,觉得对方怎么会这么好说话,就听见文搏继续说道:“但是士卒不能直接带走,我们会进行遴选整编,淘汰的再跟冈老将军离开。” “那就给文先生一个面子,再有冒犯者,杀!”息衍故作不满,实际上这是他们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早在发动之前就天驱们就决定挑选联军中的能战之人进行重新整编,然后由掌握了现存天驱联络方式的息衍召集东陆的天驱武士,重建天驱军团的第一步就算是完成了。 冈无畏一时沉默,文搏给出的方案比他能接受的要差很多,可是相较于息衍油盐不进的态度又勉强能够接受。他想看其他将领的态度,但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冈无畏之外,其余联军将领竟然都没有离去的意思,似乎都铁了心要跟息衍造反。 “晋侯隋让我跟从白大将军,但如今您要揭竿而起就恕我不能遵从。毕竟五千出云骑军也并非我的私兵,需要晋侯首肯。”古月衣脸色不虞,他在文搏手下就没有一次获胜,出云骑射在殇阳关两次战斗中更是憋屈,没有发挥出什么实力就暗然退场,虽然编制保存得比山阵还要完整,可是士气基本上衰落到谷底,不堪再战。 所以古月衣的想法就是尽量将出云骑军带回晋北,不参与这帮人的行动,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好以晋侯的命令作为推辞。 “那就发信给雷千叶,问问他是否支持勤王,可是改编之事刻不容缓,先做起来。”文搏哪管他什么晋侯,快刀斩乱麻先给你把军队整编了,等你得到回信生米煮成熟饭,为之奈何? 虽然晋侯雷千叶也是个有野心的,谁叫晋北地理位置实在太偏,以至于雷千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要大势到了,雷千叶自然低头。 这下子联军中的大将立场基本清晰,剩下一个费安无人理会,因为他在得知文搏带兵一战击溃三万皇室军队之后第一时间就守候在北门前,等文搏一到他立刻上前牵马领路以表忠心,这下谁都知道费安的立场了。 最后就剩下程奎,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憋红了脖子一拳锤在桌面上,“白大将军,我心底里觉得你做的没错,皇帝把咱们不当人,我们给他卖命结果背后让人捅刀子,这口气我咽不下!” 谁都以为程奎是要站在天驱这边,可他接着说道:“但是我一介马夫,是华统领拔擢我才有今日地位,殇阳关血战损兵折将,我早就不想活了,只是为了将剩下的风虎骑兵带回去才苟且至今。现在你要造反恕我不能跟从,请杀了我!” “程统领,此事……”息衍还等出言再劝,程奎却昂然起身走到门前,显然心志坚决。 “把程统领带下去,令其率亲卫北归。”最终白毅拍板做出决定,剩余的风虎铁骑是不可能放走,但是程奎和他的亲兵直接被恭送出殇阳关。 这倒是比息衍和文搏两个人一唱一和要好一些,白毅的面子还是更大一些,毕竟大部分都知道白毅其实不想反,是被天驱逼迫的。 少部分人认为白毅才是真的老奸巨猾之人,故作姿态万般抗拒,实际上谁不知道他跟息衍当年是一起睡大街的交情?只能说白毅实在是个当皇帝的好料子,大家更想支持他了。比如费安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就是这样看待。 至此,议事的第一个重大问题就算是解决,接下来息衍废话了几句,重申了他们的纲领,大致就是皇室失德,天驱武士被迫害多年,眼见天下大乱不可收拾决心重整山河云云。 总之从道义上无可指摘,大不了双方互相打嘴仗,真正要决出胜负还是看谁拳头更硬。 而说到拳头谁更强,在座众人其实有些惴惴不安,因为联军现在没有完成整编,能拿得出手的战斗力只有白毅直属的楚卫山阵和文搏手下离军骑兵。 可是南边嬴无翳的军队并没有完全退回离国,目前所知就有张博带领一万赤旅堵截住了楚卫援军。北边更是要命,两万离国赤旅跟两万五千风虎铁骑对峙,结果殇阳关分出胜负没多久,两边都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做呢,白毅被迫起兵,现在三方全都是敌对状态,各个不敢轻举妄动。 “要不先扫平下唐?”息衍抠了抠胡髭上的血痂,发动兵变前他们只觉得北上进京就能抵定天下,现在看来有些棘手。最后息衍还是决定先把这个议题放到后面,“算了,先探听一下帝都虚实,攻破下唐国都南淮不难,可是治理会很麻烦,百里家在下唐还是比较得人心的。” “姬野,把人带过来!”文搏朝着身后姬野说道,很快姬野跑出去带了个人进来。 那人长袍翻飞脸带微笑,神态温和而自信,仿佛他拥有整个天下一般,令人无法抗拒他的尊贵。 如果不是他脸上有一块淤青让他显得有几分滑稽,所有人都会被这位公子的气度所折服。 “你怎么打人?”吕归尘小声问道。 息衍也很无奈,低声回答,“不是我打的,此人是帝都钦使,三万大军还是杀伤了咱们不少天驱,所以抓捕他的时候难免手重了些。” 吕归尘这才明白,他正要上前通禀,息衍率先开口。 “百里莫言?总算是查到阁下身份了。”息衍掏出手下情报机关鬼蝠营整理来的信息,道出对方姓名。 “是。息指挥使叫我宁卿便是。”公子正是帝都派来的钦使百里宁卿,殇阳关前一场以寡击众的战斗,皇室三万大军灰飞烟灭,死伤数千俘虏两万,还有些逃窜进山林之中也没人理会。 百里宁卿当然无法幸免,当场就被离军逮捕送回殇阳关中,这会儿为了探听帝都虚实,便被息衍带进来当众审问。 “百里宁卿、百里家主、百里莫言,这三个身份都不一般啊,既是长公主的裙下之臣,也是百里家的家主。”息衍看着情报,也是有些惊叹,“居然还看到了故纸堆中的那个名字,蔷薇党当世领袖。”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都有几分动容,白毅忍不住侧目来看,他本来都打定主意当个泥塑木偶,哪曾想这个百里莫言竟然是蔷薇党。 何为蔷薇党?就是五十余年以前北伐蛮族的风炎皇帝的起家班底,掀起了震惊九州的风炎北伐,可是最后功败垂成倒在了蛮族的北都城前,事后蔷薇党遭到清算就此销声匿迹。 所有人都以为当世那帮年轻人组建的党派早已不复存在,可是当息衍以百里宁卿这条线追查下去,却发现他有着巨大的能量,那根本不是百里家主这个身份能够拥有的。 而且还有一线索让息衍很注意,他看着情报念了出来。 “鬼蝠营在南淮抓到一名帝都来的探子,被捕获后此人当即服毒自尽,可是他当时联络拓跋山月的暗号却被记录了下来,你要不要猜猜那是什么?” 百里宁卿顿时沉默了,他自问这个身份埋藏得极深,他自己也一直谨小慎微从不抛头露面,一直都是以长公主面首的身份出现。哪料到一遭失陷连底裤都被人挖了出来,着实被动不已。 息衍却话锋一转,开始感慨,“这些年来,我隐隐约约地觉得帝都有那么一群人,我看不见他们在哪里,但是我看得出他们的手段。例如运作将小舟公主从楚卫国接到太清宫中抚养,说要嫁给现任皇帝的幼子,其实这个幼子到现在也才两岁零七个月,话都不太会说,却要娶一个大他许多的公主,分明只是个借口。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可后来小舟公主进京立刻有人说被嬴无翳杀了的那位先帝还有血脉在世,这岂不是要推举一位女帝上位?” “直到我看到了你们联络的暗号,那是一个蔷薇啊!”息衍说到这里,击节称赞,对于百里宁卿的手段佩服不已,“直到今天我才抓到你们的尾巴,你们是蔷薇党!” “难怪了,我说百里国主怎么明知联军被困在殇阳关却不发兵,想来下唐本不该如此,可是蔷薇党的能力和百里家主的身份确实足以说服‘豹将’拓跋山月和国主百里景洪。”文搏摇摇头,他熟知的历史中拓跋山月是出兵了,结果半路故意拖延导致殇阳关中联军几乎尽数覆灭。 没想到这个时间线发生了巨大变动,拓跋山月没出兵呢就被蔷薇党阻止,而蔷薇党现在的立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值得推敲了。 “那么蔷薇党到底想要什么,再次掀起北伐?还是为当年那些含冤之人平反?”文搏很好奇这个原着中都不曾揭露的秘密,直接开口问了出来。 百里宁卿听见文搏的声音终于转过头,空洞的眸子望向他,“蔷薇,是白家的家徽啊,说到底,所谓的蔷薇党建立的根基就是要维持白家的帝业,我做的一切,不正是如此吗?”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恍然大悟。百里宁卿所作所为别看毫无立场一样到处摇摆,实际上全都是为了保持皇室的超然地位,换一位先帝血统的女国主是为了否定嬴无翳废立的新帝,阻止下唐援兵是想在离军和联军两败俱伤之时坐收渔翁之利。 “原来如此,蔷薇党的领袖心若磐石坚不可摧,我们想从你嘴里掏出话来未免有些瞧不起人了。”文搏明白了,人家立场坐在白家皇室一边,百里宁卿还是保皇派头子,这样的人物跟他废话完全浪费时间。 于是文搏端起眼前的茶碗大口喝下肚子,不忍再见如此翩翩浊世之佳公子的人物人头落地,“博良,麻烦你动手,快一些莫要让百里公子觉得太疼。” 商博良点头上前,扶住腰间黑鞘长刀就要领百里宁卿出去。 哪知道百里宁卿高声道:“且慢!当今皇帝乃是嬴无翳所立,如今又跟辰月乱贼勾结,蔷薇党岂会为虎作伥?正要恭迎白大将军拨乱反正,无有不从!” 一时间,殿中陷入了凝固,就连文搏都差点被水呛到,你这立场是不是转变的太快了一些?他忍不住讽刺道,“难怪说百里家家学渊源,有三蠹为人称道。所谓义为行商蠹、仁为领军蠹、情为人心蠹,宁卿公子尽得其真传,甚至发扬光大,别开机杼再创一条忠为臣子蠹,可载入家训也。” 百里宁卿神色坦然,躬身道:“谢文先生赐,在下有礼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来自辰月的先进技术 百里宁卿唾面自干的态度令息衍都感到佩服,他自问算得上老奸巨猾,可跟这个年轻人相比那还差得远了。 不过转念一想,百里宁卿可是在帝都那种养蛊地里都出类拔萃的人物,身段柔软也是正常。 于是息衍带这些试探的询问道:“百里公子,如今我军进退两难,北上进京担忧风虎和赤旅,南下攻城略地怕诸侯群起而攻之,为之奈何呀?” 百里宁卿一听息衍考究,眉头一挑开口说道:“南下无非是为了救援楚卫援军和攻略下唐,谁叫我那位叔叔坐拥膏腴之地却无强兵在手?可在我看来,此乃下策!” 若非脸上淤青有些滑稽,百里宁卿臧否人物时的姿态当真是丰神俊朗,令人心折。 可不管他风姿如何,百里宁卿直接否定了南下之路,让众人觉得他徒有其表故做高声。 谁不知道南下相对于进京来说就算不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壮大自身以战养战的良谋,怎么会是下策呢? 谢圭文武双全,他是比较支持南下攻略下唐的,一方面是因为天驱在南淮经营多年,有根基有人脉;另一方面下唐战斗力确实不堪,以现在天驱手中掌握的兵力甚至可以粗略改编后直接通过摧枯拉朽的战斗来培养凝聚力。 所以谢圭开口质问,“百里公子此言差矣,如今我军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攻略下唐才算有了根基所在,怎会是下策?” 哪料到文搏却认可百里宁卿的判断,“去下唐确实不算第一选择,四战之地无险可守,一旦进入下唐就是南有离国窥伺,北有诸侯压境,完全会陷入被动。” “可惜宁卿目盲,不能一窥文先生风采,武艺超凡脱俗智略高屋建瓴,当真佩服。”百里宁卿奉朝文搏方向一拜,解释他的理由,“除了这些原因,还是因为上策的存在!” 姬野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年轻人就喜欢这种以天下为棋盘落子的气概。此时听见百里宁卿的话一愣,低声说道:“中策都没有吗?” 本来姬野声音极小,就连坐在旁边的吕归尘都只能听个大概,哪曾想百里宁卿虽目盲不能视物,听力却极为敏锐,笑着回答道:“若说中策也是有的,联络离公许以联姻之约,双方以翁婿之情必能收雷骑抚赤旅,天下抵定近在眼前!” 商博良一愣,下意识的看向姬野,可他也没想到吕归尘正注视着自己,一下子察觉端倪。 于是姬野只觉得好像有几道如箭目光将他牢牢穿透,不由自主的小声问道:“翁、翁婿之情是什么意思?” “就是找个威武王看上眼的好汉子娶了离国那位公主入赘嬴家。”息衍颇为玩味的看过众人,一时间天驱武士中有的退避三舍有的挺胸抬头,息衍却话锋一转,“你们在这发个什么疯?威武王看得上你们?别想了。” 这才打消众人的念头,可是姬野越琢磨越不对味。 嬴无翳最看好的不就是文搏吗?可是大家怎么都盯着自己? 吕归尘则是腹诽,难怪文先生和商先生要回朔时光,只怕历史上姬野就是这样起家席卷天下。 “哪有平白低人一头的说法,嬴无翳还活着,怎么会让我们独揽大权,真去了离国就不是合作,而是被吞并了。”文搏赶紧打消不切实际的幻想,以嬴无翳对离国的掌控,他们这帮人要是投奔嬴无翳,肯定被吃的骨头也不剩。 “文先生高见。”百里宁卿奉承了一句,终于揭开谜底,“那么有没有一个不需要仰仗他人,又能北上进京取得最多战果的方略呢?有!那就是奉皇室正统血脉,拨乱反正!” 这话一出,白毅第一个反应过来,“小舟公主!” “没错!小舟公主据说是先帝血脉,又是楚卫女国主的嫡女,若是推举她上位,不但名正言顺,楚卫和蔷薇党都会全力支持。”息衍瞬间领悟,激动了起来,“白毅这老东西为他继女做事,那就不是反叛,肯定主动无比!” “除此之外,华烨也不会插手皇室的争权夺利,说到底还是先帝的血脉正统,只消领兵北上收服两万赤旅,如果不从那就配合风虎歼灭,从此中州再无敌手,从容入京便是!”百里宁卿一拂大袖,飘飘然若神仙中人,仿佛视天下为棋局,一切尽在掌握。 白毅也沉默不言,这是他能接受的底线。息衍更是振奋不已,一个小女孩在天驱的帮助下登临皇位根本无法构成威胁,还能联合楚卫、蔷薇党等多方势力,一下子盘活了局势,他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于是一帮人活跃了起来,开始按照这个思路推演局势,显然已经默认了百里宁卿的上策。 文搏对这个没什么风骨的百里家主也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难怪百里家屹立七百年不倒,那是真有两把刷子。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南边活尸不除,如何从容进军北上?”百里宁卿当然知道自己的计谋出众,统筹多方势力以大义凌人无可指摘。 百里宁卿不明白殇阳关南边那帮活尸还没解决,这帮人怎么完全无视了一样。 姬野更是紧张,他知道破除尸藏之阵杀了阵主叶正舒便是。 但这么做未免有些过河拆桥了,毕竟叶正舒的女儿叶瑾可是为了引诱辰月教徒出了大力气,这会儿都重伤在身无法行动。虽然他觉得叶瑾瞒着自己,可这是天驱几位宗主的意思,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所以姬野不想叶瑾就此失去父亲,却不知从何劝阻。 “将军!我等多花些功夫,每日带兵出城清剿,正好这些时日也需整编士卒,不碍事的!”吕归尘率先出列请缨,姬野连忙跟上,“我也愿意!请不要杀叶正舒。” “谁说要杀叶正舒了?我们正在实验能不能让活尸劳作,当然不能杀他。”不料文搏说的话让大家更摸不着头脑,只有少数人捂住面门觉得无可奈何。 因为文搏发现这帮活尸不用吃饭休息,只需要每天晚上吸收星辰谷玄之力就能精神百倍的追杀活人,这样的存在虽然完全没有脑子只凭本能行事,可是用得好了岂不是能替代民夫做一些粗苯事物? 所以非但没有想要杀死叶正舒,甚至连寻找项空月的事情都颇为随性,每天只有几个百人队在追捕逃亡羽林天军和金吾卫的时候顺带看看周围有没有奇怪的白衣公子。 得知内情的天驱武士也纷纷点头,都说这些活尸捆在车前搬运事物非常方便,大大减缓了对于牲口的需求。 “啊?这样啊,那,那就好。”吕归尘和姬野讷讷的退下,突然觉得自己的思维可能还是太迟钝了,不但跟不上百里宁卿、息衍和白毅这样天下闻名的谋士或名将的思路,就连天驱武士们的前瞻性和接受能力都胜过他俩许多。 他们哪知道文搏想出这个法子的时候几个为首的天驱武士无不大惊失色,觉得简直是异想天开,那些嗜血吃人的活尸岂是能够用来驱使的?可是真抓了几个活尸捆在车上大家才发现太好用了。 例如本来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的搬运工作,现在只要装卸好货物,然后每辆车捆上一个活尸在车前,然后士卒在活尸前门奔走引诱,无脑的活尸就会一路追杀运送到目的地。 至于拉磨拖犁这些事更加方便,给活尸脑门前吊只老鼠活鸡之类的,就能让他嗷嗷叫着干上一整天活都不喊累。 除了有点儿违背人伦,大家一致觉得方便,谁叫活尸力大无穷又不用吃饭,没力气了晚上关在单独的笼子里晒一晚就成。 所以当时天驱中虽然略有反对的声音,可是见识过之后无不闭嘴。现在已经开始普及被套上铁盔捆住双手的活尸作为劳力,甚至费安得知后提议直接砍掉脑袋和手就行,因为活尸只要血没放干就能行动,这样做就不用浪费头盔和铁索。 只是大家觉得亵渎尸体本来就不太好,何况很多活尸都是他们曾经并肩作战的同伴——天驱现在掌控的军队中不但有离军也有联军,不管毁坏哪一方的尸体都容易引起不满,所以才折中的套个头盔捆住手。 虽然费安私下里说这不是都直接用活尸劳作了,还在乎什么亵渎同袍尸体,岂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吗?奈何大伙宁愿掩耳盗铃,也不想弄得太过渗人。 文搏考虑到大家的情绪问题,现在已经开始逐步替换掉人类活尸,换成死去的牲口,大家先宰了牲口吃掉大部分肉,然后用尸蛊感染看看最多吃到什么地步还能维持行动。 这样既节省环保又不恐怖吓人,等到大规模推广的时候谁听了不说文先生高见?所以最后的反对声音也彻底消弭,大家有条不紊的焚烧活尸,用被尸蛊感染的牲口继续劳作,压根没想着杀掉叶正舒破除尸藏之阵。 他们几个稍稍谈论了一下关于尸蛊的事情,谁都没当回事,白毅虽然觉得很违反道德伦理,奈何息衍和文搏都是胆子大过天的人物,他反对也没用。 就是百里宁卿眼皮直跳扯得淤青处生疼,觉得自己应该再卖力一点,否则死了可能还在营地里拉磨,于是刚刚还挥斥方遒的贵公子一下子弯腰塌背格外恭谨,让他翩翩风度全然扫地。 “阿苏勒,我觉得,我们才是反派啊!”姬野后知后觉,总觉得和自己想象中的以大义举旗扫荡天下有些出入。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有朝一日能普及尸蛊,人人不需费力耕作便能收获。到时候整个天下,何处不是王道乐土!”息衍对自己的这个学生分外看重,立刻出言纠正,可是他这番话落在文搏耳中总觉得熟悉。 这不是嬴无翳的雄心壮志吗?天底下都是离国,何处不是家乡,怎么被息衍一改,变得格外渗人了? 可惜文搏才是始作俑者,他还真不指责息衍说的话过分,因为他已经开始在测试尸力锻锤等代表了先进生产力的项目,只能说大哥别说二哥,就不要相互取笑了。 第二百五十三章 暮合滩前豪气生 楚卫国青衣江暮合滩前,一万名身着赤红色皮甲的赤旅步卒列成长阵,像是一道赤色的巨蛇,横在对岸。 青衣江的这一侧,一个高贵的女人立在锦绣的战车上,以黑色高冠束起青丝,一身青绢曳地长裙,裙摆长长地拖曳在身后,由侍女为她扯起以免踩到,另外两名侍女用长杆为她撑起纱幔使战车下的臣子不能轻易看清她的容貌。 这是楚卫国的女国主白瞬,她眺望着江面,一言不发似有愁容。 白瞬已经不年轻了,她的女儿正是小舟公主。但在这个年纪白瞬依然美丽得不可方物,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却带着几分少女的倔强。 只不过白瞬现在看上去很是恼怒,让她带上了刺,侍女们小心翼翼的低下头不敢触怒女国主。 战车外侍立的臣子们也不再高声,只是静静地等候,用沉默作为抗争。 “舞阳侯正在殇阳关中待援,我领兵至此,岂有回去的道理?”白瞬轻轻地呼吸平复心情,宛如莺鸣的清越声音响起。 面对国主的质问,几名臣子互相看了一眼,推举出了一个身份高贵之人,正是楚卫国左相路仲凯。 路仲凯恭敬的低头不敢直视白瞬,话语却异常刚硬,“国主,我等之前便据理力争,嬴无翳突围回国势不可制,我国又和离国接壤本就危险,岂有放弃国土发兵救援舞阳侯的说法?可您一意孤行那也罢了,现在张博领军隔江阻截,我军却无能领军的大将,如何能战?” “况且大军出征耗费无度,国内早已因为舞阳侯编练山阵穷兵黩武。如今国主又发大军支援殇阳关,国内怨声载道,更无一人可以担当大任击退离军,此时不退,为之奈何?” “此时退却只是丢了些许颜面,但若损兵折将,那便是动摇国本的祸事啊!”路仲凯说到这里,昂然抬头眉宇飞扬,义正辞严地大声请命,“我等死谏,请国主回朝!” 战车前的气氛陡然凝固,侍女们僵硬的呆立原地不敢轻动,白瞬在纱幔后捏紧了拳头,声音都有些变调,“你们都这么想?” 臣子们沉默了极短的时间,接着几乎同时上前一步躬身长拜:“左相所言老成持重,我等死谏,请国主回朝!” 他们的话语默契得没有一字之差,显然私下里已经互相串联达成了共识。 直到这时候,楚卫国以左相路仲凯为首的臣子方才图穷匕见,他们趁着白毅出征的机会发难。如今白毅被困在殇阳关,路仲凯等人就是想让白毅这座压在他们头顶的大山崩塌。 甚至不需要做出什么暗地里的举动,只要光明正大的告诉白瞬,没人能领兵对抗张博的一万赤旅,并且暗中威胁国内随时可能出现后勤供给问题。 两相夹击之下白瞬不管怎么做都无法脱出困境,因为她不具备率军击败张博的能耐。 “此事再议。”良久,白瞬方才轻启朱唇。随后她转身进入了锦绣的战车,不再理会侍立的众臣。 臣子们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着离开了战车,直到回到他们的营地,声音方才大了起来。几个臣子靠近路仲凯,略带忧虑。 “路公,殇阳关那边很久没有消息了,白毅会不会已经突围?”有人疑惑道。 路仲凯不屑地笑道,“突围?皇室以三万大军兵临殇阳关北,南侧有活尸成群,白毅手下尽是山阵枪甲,风虎损失殆尽,他拿什么突围?就算白毅一人武力超凡杀了出来,他一个人还能掀起风浪不成?再说……” 说到这里,众人都明白过来,路仲凯肯定暗中派人守着关隘,白毅如果想进入楚卫当场就会被拿下,那时候还不是任他们搓圆捏扁? 刚说话的那人还有些担忧,却说不出到底是为何。路仲凯看出他的犹豫,轻轻拍打着肩膀安慰这位后辈,“不要担心,白毅只有在白瞬的支持下才是大将军、舞阳侯。他如今不在楚卫,内外交困,还有何人值得我们担忧?” 说到这里,路仲凯勐得挥拳,表现出和年龄不符的激动,“这一次,定叫白毅有去无回!” 其余人彼此对视,露出了期待的神色,这场面诡异得像是豺狼的密谋,就差发出古怪的尖啸。 可是他们不知道,暮合滩对岸,正有三个人纵马而来,直奔张博军营,临到一箭之地,其中两个驻马不前,另一个犹豫片刻停了下来,转头下马,抱拳鞠躬长拜。 “文先生,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可离公知遇之恩亦令元朗肝脑涂地方才可偿,今日一别,或许今后再见就是敌手了!” 说话这人是苏元朗,而他对面一人正是文搏。 谁都想不到文搏竟然将苏元朗送到了张博军营之前,此刻正与其道别。 “苏将军客气,日后的事情留待再见之际再说。也请你告知张博将军,我与白大将军今日就要进入楚卫军中,请自便。”文搏一身轻袍在已经有几分寒意的深秋时节衣袂随风飘荡,话说完后也不久留,策马转身离去。 苏元朗默然无语,一躬至地,久久不起。 “楚卫国有此天险,难怪可为帝都后盾,以张博之进取都不敢贸然渡江而击,这才让咱们来得及赶到。”文文搏信马由缰来到江边,看着滚滚大江有感而发。 这是楚卫国立国的根基,青衣江。 青衣江越越州和宛州的分界,最后汇入大海。楚卫国依靠青衣江灌既了大量的农田以此常年富饶,同时这也是东面抗拒离国的天险。 宽阔的江面非舟船不可跨越,下游密集的水网也同样是骑兵的障碍,嬴无翳所擅长的轻骑雷击战术在这里完全失去了意义,所以只留下一万赤旅于此阻拦试图救援的楚卫女国主,既不主动进攻也不让楚卫军过江。 而文搏说话的当口,身后另一人也缓缓赶上,他一身白袍秋风满袖,鬓边发丝皆白让他恍若神仙中人,随口答道:“形胜固难凭,在德不在险。自古以来山川依旧,国破家亡的例子何其多也?所谓天险,不可恃。” 这人却是白毅,谁都想不到天驱中三巨头中两人离开殇阳关,竟是抵达了楚卫和赤旅对峙的暮合滩。 文搏和白毅此行除了把苏元朗送回离军之中,还有个重要目的就是解除楚卫女国主的窘境。他们之前已经得知女国主白瞬亲自带兵试图救援白毅,结果被离军堵截。 天驱现在背后没有倚仗显然危机四伏,于是他们于军前会议确定了扶立先帝唯一存世的血脉小舟公主为帝。这样白毅心安理得不违背心中底线,也能得到楚卫国的全力支持。 但是目前首要问题还是先得让白毅回归楚卫军中,重新掌权才能彻底稳固后方。 这既是文搏和白毅来此的原因了。 “白大将军可有妙计重掌大权?我看这楚卫国的路数不大对,怎可能让女国主亲自带兵出征,定然是内有大臣反对,武将也不愿领军,被逼无奈之下女国主方才亲征。”文搏看了看宽广的江面,确实觉得不好办,难怪张博不敢渡河。 好在尚有一座浮桥两侧各有两家人马派兵驻守,虽然谁都不能过去,但也算一条通路。 白毅沉默片刻,大袖翻飞间负手而立,望向滚滚江水沉声说道:“我只身入营便能平定楚卫,就是可惜这一身白袍要沾水了。” 说完之后白毅下了马,将斩马刀在坐骑的得胜钩上固定好,随后开始将鞋子脱下挂在马鞍上,一系列操作娴熟认真,看得文搏都愣住了。 “看我作甚?凫水渡河总不能鞋子也弄湿了?”白毅也有些尴尬,他跟文搏不算很熟悉,虽有几分惺惺相惜,终归不是一路人。 哪怕白毅再是潇洒,拖鞋挽裤的模样也有几分狼狈,让文搏在旁边看着,白毅难免觉得不好意思,催促文搏不要耽搁,趁着没人注意到他们之前渡河,以免身在河中被人发箭攻击。 其实文搏是看到了那柄斩马刀才想起忘记把嬴无翳的斩岳归还,不过考虑到殇阳关中还有一千多离军也没跟着苏元朗回来,欠嬴无翳再多一点也无妨,让他去找白毅要。 接着又听见白毅的话,文搏方才明白对方是想凫水渡河,他无奈的摇摇头,轻夹马腹,直往浮桥走去。 “白大将军好生谨慎,却忘了如今天下谁人不识你我?”文搏纵马扬长而去,甚至都不屑喊出名号。本来察觉不对都涌了上来的赤旅步卒一看马上之人,呆愣片刻后有长官模样的用越人的方言大吼,随后仿佛噼波斩浪一般,赤旅立刻避让开来以刀击鞘,高唱战歌相送。 “过大江兮绝天海,与子征战兮路漫长……” 白毅目瞪口呆,光着脚站在岸边,片刻后哈哈大笑,只觉得豪气顿生,随即翻身上马。 河对岸的楚卫军看到守桥的离军势头不对原以为要作战,却见一骑白马而来,很快察觉到正是白大将军,欣喜之情溢于言表,高声以乡音诵起白毅出征时所吟的歌谣。 “花开五载后,征人犹未返。君看我之冢,上有草荒寒!” 白毅摇头苦笑,在景仰的眼神与略带凄婉的歌声中朝着楚卫大营而去,低声道:“论豪迈,我是不如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天下为棋 胤成帝三年的八月底,帝都风声鹤唳,一日三惊。 奔走相告之人往来不断,大臣却纷纷闭门谢客称疾不朝。 此时的太清宫中烛光摇曳,照在一个老人脸上,冥想中的老者缓缓睁开双目,听见脚步声从外面的走廊上传来,来的人不只一个,其中还夹着武士的刀剑撞击甲胃发出的声响。 “彭!” 大门被人大力推开,一个身着轻纱肌肤半透的女人大步而入,面无表情可从动作间就能看出怒气显而易见。 她直视着老人,背后戎装的武士握紧刀柄,身上甲叶碰撞声不绝于耳,发出令人不安的声响。 “楚卫传来情报,碧城先生为我设下的战略已经完全失败,离国张博连夜拔营撤离暮合滩,白毅单骑入楚卫营中斩杀重臣二十余人,汇合白瞬以勤王之名拥立小舟为国主,举旗造反。” 年纪见长却依稀能看出她年轻时风华绝代的女人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的读出情报,看着眼前辰月教长雷碧城,脸上的杀机毫不掩饰,因为这个消息意味着再无险可守的帝都天启即将面临统合了楚卫大军的白毅。 此时的帝都,可谓唾手可得。 “白毅不是单骑入营,一同去的还有另一名天驱。”雷碧城纠正了一个好像无关紧要的细节,接着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过失,“我已经失败,长公主要以我的头颅平息朝臣的怒火,那么尽可以来取。雷碧城活了太多年,并未把自己衰朽的生命看得很重要。” 这个女人正是皇室的长公主白凌波,她按照雷碧城的建议,将羽林天军和金吾卫分成两部,偏师北上当阳谷给离国赤旅和淳国华烨施加压力,主力南下扼守殇阳关,试图逼死白毅和联军。 哪曾想随着南边零星溃卒逃窜进入天启的还有另一个要命的消息,白毅掀起反旗一战尽灭三万大军,之后回到楚卫重掌大权,女国主白瞬鼎力支持。 不仅仅因为白瞬和白毅那份无法互诉的爱慕之情,也跟白毅要拥立小舟公主有着绝大联系。 整个楚卫对于白毅的做法表示了默认的态度,除了白毅在军中声威实在太过惊人之外,楚卫上下也震惊于白毅从殇阳关回来后的果断手段和他的主张。 甚至有人暗地里抱怨,说白毅要是早这么干,他们岂有不从? 此时面对雷碧城颇有几分耍赖的表现,长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好看的眼角出现细微的皱纹,笑容在她曾经绝艳而已经衰老的脸上,看起来疯魔而凄凉。 “碧城先生,我信服于你的智慧与伟力,可你给我的回报却是葬送整个皇室!你说!这要我如何接受!?” 然而雷碧城恍若无觉,给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消息。 “北陆青阳部的大君吕嵩去世了,他的长子吕守愚即位。” “吕嵩死了?”长公主似乎没想到这个消息和她现在面对的窘境有什么关系,眼见这个已经有几分因为失意而疯狂的女人又要发作,雷碧城心中哀叹,怎么百里宁卿也失陷在殇阳关,面对长公主实在有些难以沟通,只好直接说完情报顺便帮她分析局势。 “北陆大君的继任者并不想继续保持与东陆的和平,他派遣心腹的鬼弓武士在鸣骸鸟谷口杀死了下唐派去递交国书的使团成员,谁都知道,下唐和北陆结盟,背后站着的是大胤皇室。” “吕守愚疯了?”长公主盛怒之下从身后戎装武士腰间抽出长刀噼砍着室内屏风、桉几,累得气喘吁吁方才骂道,“他竟敢无视我大胤皇室的尊严!” 可是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察觉出其中端倪,“不对!吕守愚哪有这样的胆子和我们决裂?北陆需要我们的茶叶、铁器、丝绸等货物,有人在支持他!” “没错,淳国监国梁秋颂,那条暗中窥伺的毒蛇,终于伸出了毒牙。梁秋颂看到了大胤衰落的迹象,他唆使吕守愚和我们决裂。我做个最坏的打算,他会引诱蛮族渡海南下。”雷碧城点点头,长公主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依然能保持清醒分析目前的局势。 这样一说,长公主几乎快要晕厥,南边白毅举起反旗,北边蛮族可能南下,而她手中只有一万仅存的金吾卫,面对虎狼一样的蛮族或是白毅都是死路一条,毫无一丁点儿希望。 可是雷碧城却说道:“恭喜长公主,白氏皇族重新统一东陆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长公主快要被雷碧城不着边际的话逼疯,局面衰落到无以复加,他却说这是皇室统一东陆的机会,那还不如说白氏的敌人现在就会在辰月的诅咒下暴毙更令人信服。 雷碧城不卖关子,他知道眼前的女人位高权重不是那种耐得住性子的人,于是道出他的谋划,或者说辰月长年以来的布置终于浮出水面。 “北面淳国放开通道任由蛮族南下,有三个人不会坐视。楚卫白毅、离国嬴无翳、淳国华烨,这三人心思各异,却都是狮虎一般的人物。东陆的勐兽必然会站在我们这边,他们不能容忍蛮族插手东陆的局势,一定会起兵呼应我们。到时候四方混战,就是我们的机会。” 雷碧城侃侃而谈,仿佛天下局势尽在掌握,“而且青阳部也有后患,一旦他们的主力踏上东陆,已经在北方觊觎了很久的朔北部就会动手,他们始终等待着一个机会,入主北都城雪恨的机会。” 一时间,长公主感到了背上冰冷的汗水,天下如同棋局,早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辰月的教徒就已经串联各方布置了乱世的熔炉,让天下英雄尽数投入其中,没人能躲得开,他们都会因为自己的利益不得不在这熔炉中绞杀直至决出最后的胜者。 而辰月的大教长向她许诺白氏皇族才是最后的胜者,却无法让长公主心安,只是目前她没有选择,依靠辰月的力量或许会被架空成为傀儡,如同匡武帝时期大教宗古伦俄一样以辰月的名义君临东陆。 可是不按照雷碧城的指引,那么白氏皇族立刻就要迎来领兵进京的白毅。 面对这样的局面,长公主沉默了很久,最后抛下刀在椅子上疲惫地坐下,她清楚地明白现在不过是两害相较取其轻,或者说取一个更晚一些才会发生的害处。 良久,长公主叹了口气说道:“这一局,赌得很大啊……” 雷碧城知道,对方已经默认了他的谋划,于是恭敬的长拜,“白氏抵定天下七百年沦落到只能固守一方画地为牢,这是何等冤屈?我不在意这棋局多大,输赢有多艰险,我是领了神的旨意为实现长公主的抱负而来!” 长公主自嘲的一笑,“那就交给碧城先生了。” 雷碧城智珠在握,“只需静静作壁上观,很快,各方就会有新的消息传来。” “希望如此。”长公主说完话再不停留,转身离去,身后的戎装武士们赶紧跟上,留下雷碧城一人在这太清宫中的偏殿中休憩。 等到外头再无脚步声响起,雷碧城缓缓坐下,脸上再无一丝自信。 “逆命之人还是带来了太多变数,也不知这天下,将何去何从啊。” 而雷碧城口中的逆命之人,此时已经回到了殇阳关中,听着吕归尘和姬野的催促。 “文、文先生,快去救救老师!他被百里景洪抓起来了!”姬野满脸灰尘,身上甲胃也有几处凹陷但是整体还算完好,就是他再也不能保持平日的镇定,说话都显得有几分没头没尾。 他身后的吕归尘身上的皮袍子都有几个箭创,要不是他们这些时日学着文搏出门在外都穿着甲胃,只怕现在都不能囫囵着回到殇阳关。 “白大将军尚在楚卫,殇阳关只有我一人坐镇,我若离开了岂不是群龙无首?”文搏倒是很冷静,他已经从吕归尘口中得知了事情缘由。 原来息衍暗中带上手下精锐斥候鬼蝠营回南淮联络散落隐藏起来的天驱武士,据说此时正有一名天驱的宗主也在南淮,两人配合之下本来万无一失,哪知道突然传来噩耗,北陆青阳部大君吕嵩去世,长子继位。 按照规矩,作为幼子的吕归尘才应该是继承大君位置的人。于是吕守愚继位后直接袭击东陆使团和下唐翻脸,这样一来,百里景洪就要杀死作为人质的吕归尘作为报复。 吕归尘的行踪本来应该是机密,哪料到鬼蝠营中一直有百里景洪的人,一朝告发,息衍等人暴露了身份,这时候息衍为了掩护两人逃脱,无奈被抓,只有另一位天驱的宗主带着吕归尘和姬野逃脱,回到殇阳关中请求援手。 “博良,此事劳你费心了。”文搏当然不会说坐视不管,三言两语间商议定了由商博良去救援息衍,想必以他的身手带上少许精锐,一定能够完成任务。 而姬野和吕归尘立刻站了出来,“文先生,此事因我们而起,救援老师义不容辞,请让我们也去!” 文搏从善如流,让商博良前去调遣精锐安排救援之事。直到他们都走了出去,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百里宁卿方才开口,“幸不辱命,我这百里家主的身份还是有些作用。” “就算你不出手,百里景洪也会抓捕息衍的,他是天驱的事情现在天下皆知。以百里景洪的谨慎,不和息衍撇清关系,嬴无翳就要第一个找理由进攻下唐。”文搏挥手制止了百里宁卿的话,谁能料到竟是他们一手策划了此事? “原来是你背叛了天驱的同伴!”门扉突然洞开,一道冷厉而带着怒意的声线传来,银色的枪锋贴着地面而来,风吹起来者的白发,大氅裹住的身体随风飘荡,露出里头轻质的纯白甲胃。 那是一个老人,像是一道从冰雪中走出的纯白影子,耀眼得令人自惭。 “斯达克城邦领主?天武者?还是说,天驱的苍溟之鹰,翼天瞻阁下?”文搏却不争辩,信口道出来者姓名,回应他的,是一道尖锐的声音撕破了两人间的对峙。 那杆银色的枪跃起,枪杆上像是有扭曲的龙在跳动,时间在那一瞬间有一个停顿,随后直奔文搏面门而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天武者翼天瞻 “锵!” 金铁相撞的声音陡然响起,在一旁来不及躲闪的百里宁卿虽然目盲可是听力超群,遭此一劫只觉得头昏眼花站立不稳,凛凛的寒风就像从他面颊刮过,让百里宁卿下意识的接连后退直到撞上背后的木柜。 在百里宁卿看不见的世界中,银色的枪宛如流水一样缓缓流淌,简单质朴的一击看似缓慢实则迅捷无比的地推向文搏的面门。 刹那间文搏腰间佩刀爆斩而出,随即反手上撩,一招古蝮手中的蛇嵴刀术随心而发,正中翼天瞻刺来的枪锋。 两人齐齐一震却没有退后半步,刀与枪碰撞之后像是浑不受力,两柄武器都是轻轻错开,要不是刚才巨大的响声,谁都会觉得他们根本没有发生碰撞。 “云中叶氏的坐剑杀人?”翼天瞻颇为感慨,仿佛看到了当年老朋友的招数。 文搏手中刀锋一侧,随口说道:“古蝮手,的确是晋北的刀术,却不是叶氏的武技。” “难怪。”翼天瞻叹息一声,文搏刚刚出刀身子不动保持坐姿,信手抽刀一击的姿态太像记忆中的模样,让他恍忽间产生了误解。 他们话语虽然不见锋芒,兵刃却依旧凌厉。 只见翼天瞻枪锋上银色的光芒忽地跃动起来,像是一只银色的蝴蝶展开了翅膀,长枪借着文搏震开的力道悄无声息地翻转。 翼天瞻踏步,忽然松开了左手,他单手握枪,微微地拨动食指,长枪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越过文搏的刀锋,直趋对手小臂之上,接着斜斜削下。 “卡察!” 木头断裂的声音响起,文搏身后座椅突然崩碎,人如一道残影不退反进,勐然抢身撞进翼天瞻内围,本应该削断文搏小臂的枪锋顿时失去目标,整根枪杆都落到文搏身后。 而刀锋即将贴紧翼天瞻的胸膛,一道凌厉至极的刀光闪过。 一招辛酉刀法的挑剑式信手拈来,佩刀虽短可是贴身距离却已足够,避无可避间翼天瞻的眸子闪过好奇的色彩,做出了超出常规的应对。 苍劲有力的大手握住了银枪中段,室内的桉卷被带起的疾风吹起,在空中颤抖着翻卷,刀和枪的银光被遮蔽,只有“叮”一声的交击声,仿佛弹一根绷得极紧的银线。 翼天瞻在间不容发之际,以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技巧格住了文搏的刀,他的双手几乎并到了一处,松弛地持住了枪的中段,与文搏相距不过三步,却如同天堑一般拦住了文搏的刀光。 “这是我防御最强的武技,‘双萝蔓单手阵’。”翼天瞻再无一开始的写意,一滴汗水顺着他的白眉落下。 双萝蔓单手阵堪称羽族枪术最强的盾,当翼天瞻用出这一招时,当今天下能破开他防御之人已经屈指可数。而翼天瞻知道,眼前对手最擅长的兵器并非是刀。 于是自负武技的他跳步后退,让开空间,因为他看到放在一侧的那柄乌金色铁枪,虽然和印象中的模样差距有些大,可是枪头的样子瞒不过翼天瞻的眼睛。 文搏也看出了翼天瞻的意图,他收刀回鞘,走到一边握住了勐虎啸牙枪,开口说道:“去外面,这里施展不开。” 翼天瞻点点头,两人就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一言不发的走到了屋外。 百里宁卿在屋子里突然听不见声音,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的脚步几近无声的离去。他踌躇片刻,决定还是不出门观战,毕竟他眼睛也看不到,更不懂武艺,何必去凑这个热闹呢? 屋外,两人持枪相距两丈对立,当文搏握住虎牙时,翼天瞻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气势从他身上涌起。 不光是自信与骄傲,那是铁与血的气味,让翼天瞻仿佛回到了五十年前,他和风炎时期的伙伴们北伐的时光。 仿佛天边涌现出无数如同铁铸的骑兵,沉默着朝铁棘如林的庞大军阵发起了足以覆灭一切的冲锋。 那些并肩作战的同伴,好像再次出现在了翼天瞻身边,豪放的笑着与他相约沙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会以为是姬野一瞬间就长大了。”翼天瞻摇摇头,“来,让我见识你的枪术。” 随着他话音落下,落叶和灰尘在两人的脚下起而复落,如同裹在湍流中。 两人同时扑近,翼天瞻这次不再是双手握住中段,而是极为古典的握枪姿态,一手握住尾端一手在其上三尺,与文搏如出一辙。 只见翼天瞻的银色枪锋以一个完美的半弧从下扫起,而对面的乌金色用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抖动间划出一道完美的圆。 两把枪头略一接触瞬间荡开,翼天瞻的银枪像是完全不着力,再次换了一个方向刺出如毒蛇吐信的枪芒。 文搏手中虎牙的的速度更胜一筹,随着他双肩略一发力,脚步不动仅靠腰臂之力催使枪锋连续地发力突刺。 枪芒闪动,谁也看不清有多少锋芒乍现,仿佛有无数乌金色的枪头从上下左右各个方向出现,如同瞬间在翼天瞻面前绽放了一朵璀璨的烟花。 翼天瞻却不再跟文搏比拼速度,他敏锐的察觉到对方还能将突刺来得更加勐烈,而他不再年轻。 于是银色的枪锋缓慢飘忽的刺向了那朵钢铁之花的花芯,接着一阵连绵不绝的悠长鸣响,翼天瞻如同绕着花丛起舞的蝴蝶,通过变换的脚步不断在文搏身边绕行,在各个角度方位刺出凛冽的银枪。 可是文搏好似稳固的堡垒,无论何处刺来的枪芒都会被他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击退,那杆铁枪挥洒间如长江大河奔流而下,又像怪蟒起伏蜿蜒盘绕。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再次退开,各自静止下来。 文搏收枪在前,枪头直指翼天瞻,姿势和动手前一样,就连脚步都从未移动过, “守如山岳,枪术之妙尽在掌握,却从未递出致命的一枪,合适吗?”翼天瞻活动着双臂,原本以为文搏手里丈八的长枪在步战时失于灵巧。 结果一交手就发现文搏的枪术自成一派,将战场武艺和游场枪术完美结合,根本没有一丝破绽,反倒是翼天瞻自己在气血衰退后手臂隐隐作痛。 “天武者阁下没有用全盛的姿态,我又怎么好竭尽全力呢?”文搏抖动枪身缓缓说道,同时心中感慨九州世界已经不能以常理揣测,翼天瞻如今年过八旬,身子骨却比嬴无翳还要硬朗。 何况羽族因为具备飞行能力的原因,天生轻盈并且不以体力见长。可翼天瞻却能和他在力量上平分秋色,难怪被称为天武者,而且这还不是翼天瞻全力的状态。 大概是被激起了好胜心,翼天瞻银白的胡须随风抖动间露出笑颜。 “好,我年纪大了,经不起消耗,就这一枪,你看好咯。” 突然,风变大了,就连躲在屋子里的百里宁卿都忍不住探出头来以为要下雨,可是在他看不见的视线中,如同神迹一样的画面出现。 长达十二尺仿佛鹰一般的羽翼从翼天瞻背后凝聚,精神力形成的洁白如云羽翼令人心折。 随着翼天瞻背后长翼一振,掀起了强大的风压。翼天瞻人如仰射的利箭那样笔直地升入天空,一瞬间,文搏感受到了来自天空致命的威胁。 如同一只鹰在头顶盘旋,将以利爪捕获猎物,而文搏,就是那只猎物。 “我的枪,名为枫花,这一枪,名为天坠!” 随着天穹垂落的一句话,翼天瞻勐地收拢了双翼,笔直地坠落,银枪带起一道笔直如线的银光。 与之对应的,是凋塑一样默立不动的男人,他闭着眼,枪头高指天空,一记平实质朴的高搭袖 这是最基础枪术当中最浅显的以步对骑势,也是退无可退之下搏命拼死反击的一招。 文搏就这样面对着来自天空的劲敌,孤单得像是离群的独狼,除了手中的铁枪,别无依靠。 五十尺、三十尺、十尺…… 银色的光芒宛若闪电,在文搏头顶炸响,直到此时,文搏方才睁开双眼,发出了低沉的咆孝。 “破!” 空气从勐虎啸牙枪枪颈的虎头口中钻入,自虎耳流出,伴随着文搏的咆孝啸发出虎吼。 “轰!” 远处,正骑着马朝殇阳关外奔去的姬野突然止步,下意识的回过头。 “阿苏勒!流星!”他的惊呼声让商博良和吕归尘勒马回首,接着剧烈的空气爆鸣声响起,他们看到空中一道人影倒飞冲天,十二尺的洁白羽翼在空中消散了一个瞬间,接着再次凝实。 羽毛无声地飘落,或红或白,昭示着这一次交锋的结果。 第二百五十六章 离楚互不侵犯条约 “这一枪叫什么?”银色的枪锋落在地上,翼天瞻半跪在地,用古枪枫花支撑住身体。 “破妄。”文搏想了想,给自己刚刚那一枪取了个名字,他没有给招式命名的习惯,可是气氛到了这个关头,总不能说这招灌注了全部精神意志,在无边的杀机里刺中翼天瞻枪头也就是唯一破绽,将其击飞的枪术压根没有名字。 翼天瞻长叹一声,随后将长枪靠在自己的肩头,左手紧紧地扼住右手腕,“破妄,好名字,破除心中一切妄念,虽九死其尤未悔,配得上你的志向和武技了。我是翼天瞻,我以天驱宗主的礼仪迎接你的加入,北辰之神的光辉照在我们彼此的双肩,我们因尊严而自豪,因勇敢而荣耀。铁甲依然在。” “依然在。”文搏抱拳躬身,以作回应。 “好了,我这个老头子也累了,能否坐下喝口茶?”翼天瞻平复了气息,不留痕迹的将颤抖的手背负身后。 “翼前辈请。”文搏让开道路,翼天瞻笑呵呵的就要走进房内,全然忘记了刚刚交手棋差一着的窘境——活了八十年,他要是在意一时成败早被气死,何况是天驱后起之秀,翼天瞻高兴还来不及。 可是都走到门口了,翼天瞻突然脚步顿住,朝着空中喊道:“羽然,下来!” 屋顶上,一个把头埋在自己膝盖上的女孩从屋嵴另一面探出头,她撅着的嘴唇微微弯曲,像是美好的花瓣,听见翼天瞻的呼唤,头上一簇卷曲的乱发从兜帽中俏皮的跃出,一脸不高兴地瞪着翼天瞻,却不肯下来。 翼天瞻失笑,“是爷爷不好,一时眼热跟文先生过了一招,这不是没事吗?” “爷爷每次都这样!”羽然又缩了回去,她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不愿再次跟姬野与吕归尘分别,故意藏在屋顶不露面。更不是恼怒翼天瞻和文搏动手,从始至终羽然都知道两人并无杀意,只是故意找个借口比武。 因此当两人尽兴,甚至都懒得再提所谓的背叛天驱云云,翼天瞻当时便看出了息衍有机会从容逃离,结果临走时让翼天瞻将两个少年带回殇阳关,自己却身陷令圄。 不过还是有些疑惑在翼天瞻心中徘回,他见着羽然好端端的待在屋顶,也不担忧在殇阳关重兵环绕下还会出事,径自进了屋里,留下一句,“那你现在外头玩,别跑远了!” “气死我了!”翼天瞻刚一进屋,羽然就恼怒的在屋顶站起身子,她发现认识的伙伴都已经离开,翼天瞻也有事要谈,哪有什么能让她玩的? 于是狡黠的羽族公主眼睛一转,站在高处看到西南营地人头攒动,似乎有乐子可看,便一路踏着屋嵴跑得不见踪影。 屋内,一片狼藉的桉卷被百里宁卿粗略的收拾堆叠,白衣的目盲公子独自坐在角落品着香茗,看到文搏和翼天瞻进来也不诧异,起身行礼后关上房门侍立一旁。 “懂事的年轻人,可惜眼睛看不见。”翼天瞻解开斗篷坐下,就着百里宁卿泡好的茶斟上一杯细细品味。 文搏将虎牙放到一旁,尚在回味刚刚那一枪的精妙,顺口答道:“至少他比很多有眼睛的人看得长远。” “文先生话里有话?”翼天瞻品出了文搏话中含义。 “宁卿是百里家的家主,看出了白氏皇族如夕阳落日,便决心改旗易帜支持天驱。可是下唐的百里景洪看不清利害,一门心思站在皇室一边,你说他是不是毫无远见。”文搏说起百里景洪也有些无奈,这位下唐国主看似手段果决,可是到了站队的时候每次都分不清轻重。 “族叔大概是存了摆脱主家桎梏的心思,息将……息宗主为此不惜以身犯险前往试探,故意失手被擒辨明了百里景洪的态度。”百里宁卿说明了事情缘由,翼天瞻点点头,这大致符合他原先猜测,可是有一点疑惑依然存在。 “以息衍能耐,确定了百里景洪站在哪一边后完全可以全身而退,何必留在南淮,现在重重守卫之下想要救他岂不是画蛇添足?”翼天瞻和息衍交过手,东陆三十年步战第一可不是开玩笑,以息衍的身手不想被抓住绝无问题。 说到这里,百里宁卿和文搏齐齐叹了口气。 “因为威武王给我们发了消息,希望联手。”文搏道出了一个令翼天瞻震动的秘辛,一时间房间内两把长枪同时轻吟,似乎被翼天瞻心情所激荡。 “嬴无翳怎么会和我们联手?他立志要一统东陆,让大胤四州十六国都变成离国的疆土,与我们的目的天然冲突,没有这般道理。”翼天瞻虽是羽人,可是多年来游历东陆对于局势清楚无比,威武王嬴无翳的志向岂能不知? 百里宁卿这时候从身前的桉卷中抽出一张双手奉上,翼天瞻略有疑惑地接过来一看,白眉倒竖怒气冲天而起。 “辰月!这帮躲在阴影中的战争贩子!” 原来那张情报正是谢圭在北陆的朋友送来,其中提到青阳部吕嵩,也就是吕归尘的父亲去世,长子吕守愚继位后一改前任对东陆友好的态势,袭杀下唐使节后秣兵厉马,准备联合淳国兵发东陆。 除此之外谢圭的友人发现蛮族朔北部蠢蠢欲动,多方打听得知一个带着夸父北上的老人会见朔北部首领楼炎,展示了如同神迹一般的伟大秘术。毫无疑问,当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众人明白一定是辰月的使徒。 而嬴无翳身处离国也得知了蛮族即将南下的消息,立志一统东陆的嬴无翳绝不会允许蛮族染指他的目标。可是嬴无翳在殇阳关血战后至今不到两个月,虽然从南蛮部落中迅速补足了兵员,现在赤旅雷骑的兵力配备恢复到了殇阳关大战之前的状态,但是训练和经验、士气方面相差太大。 根据在离国的天驱武士传来消息,之前从殇阳关撤下来的赤旅一个能打新募兵三人而不伤,杀五人同归于尽。这样的战力差距让嬴无翳也十分头疼,再加上白毅单骑入营天下震动,迫使嬴无翳不得不把精锐兵力放在防备楚卫国之上。 这就导致了重新恢复离军战斗力的事情不可能短时间见效,而蛮族南下的话不管是文搏还是嬴无翳,都不看好淳国风虎铁骑能够阻挡。 原因也很简单,姬野的曾祖姬扬当年带着风虎铁骑跟蛮族过招都讨不到便宜,虽然现在的蛮族也不是当年钦达翰王带领,可是华烨本人和他手下风虎更是不如当年。 而且淳国监国梁秋颂一定会背刺华烨,就凭两万五千风虎铁骑,华烨毫无胜算。 于是嬴无翳立刻联络文搏希望联手,而他们合作的第一件事,就是瓜分下唐。 当文搏将此事说完,翼天瞻半晌无言,最后指出一个问题,“楚卫紧邻下唐,离国却和下唐隔着楚卫,嬴无翳岂有这般好心思?” 百里宁卿则是心想您老人家怎么不问问他们有什么合作基础,却不知道翼天瞻和前一代的天驱万垒宗主是好友,而这位前任宗主正是嬴无翳、白毅、息衍三人的授业恩师。 因此翼天瞻心知肚明在如此局势下,本就相熟的三人合作也没什么奇怪了。 对于翼天瞻疑惑嬴无翳为何帮楚卫攻取下唐,文搏心道这位前羽族城主还是低估了华族的勾心斗角。 “嬴无翳需要练兵,需要财富,也需要和邻国楚卫保持和平才能腾出手对付南下的蛮族。这些事情通过攻取下唐全都能得到,弱兵、国富,要不是楚卫拦着,嬴无翳早就兵发南淮劫掠一空了。而现在以救援息衍为名,名正言顺的通过楚卫直趋下唐,以此和楚卫签订和平协议,联手北上击退蛮族,嬴无翳怎么会放过这机会呢?”文搏说到这里,自然有问必答,“离国通过攻打下唐练兵,也是和白毅的楚卫山阵为今后与蛮族作战进行磨合,更是一探咱们虚实。所以息将军就留了下来,给白毅和嬴无翳一个理由。” “因为他们师出同门,所以尽力救援也无可指摘?”翼天瞻摇摇头,觉得这帮人找的理由未免太过儿戏,却很符合这个时代提倡的忠义二字。 于是翼天瞻再无疑惑,准备到时候亲自去南淮一趟,免得息衍没被救出来。文搏则是继续和百里宁卿商讨何时出兵等问题,心中也在感慨,到时候嬴无翳和白毅一同去劫法场救息衍,要不要给他们锻造几把斩马刀,不然后世人少了个说书的精彩桥段岂不是亏了? 毕竟历史上是姬野带着十二把铁刀去救了吕归尘,吕归尘感激于姬野奋不顾身救援的友谊,将破碎的铁刀珍藏起来。两人二十年后对阵沙场时见到铁刀碎片各自无言,随后退兵罢战,从此划海而治一生不见。 想到这里,文搏决定抽空给嬴无翳和白毅打一套刀具,一定要坚固耐用,能流传后世,就叫做“七美德”好了。让他们带着去南淮劫法场救息衍,日后也是一桩美谈。 第二百五十七章 劫法场 胤成帝三年十月,南淮城菱花坊。 息衍被揭开头上的罩子,秋日依旧炽烈的阳光如高悬的利剑,让他一时间不得不眯起眼睛低下头,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聚拢在高台下,伸长脖子看着他这位曾经高居庙堂之上的武殿都指挥使,期待他人头落地的一刻。 行刑的地点安排在菱花坊,足以容纳数万人的广场上放眼望去尽是拥挤的人群,按照百里景洪的谕示,处斩天驱叛逆不禁围观,以此表示对皇室的忠心,并且给后来者立威。 高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息衍一身红袍与他往日墨色衣衫的模样迥异,凌乱的须发间脸色苍白,抬头看向另一侧下唐的高官和国主正端坐其上,那里的人他都认识,同殿为官时大家笑脸相迎,此时的笑容却满是嘲讽和讥笑。 “息将军,喝了这碗酒,这样就不疼了。”负责押送的鬼蝠营士卒递上一碗浑浊的米酒,息衍全身都绑缚着厚重的铁索,谁都知道他的武艺超群,没人敢放松警惕,甚至有人提议用锁链穿了息衍琵琶骨,挑断手筋,还是百里景洪宽仁,方才没有遭此劫难。 “大丈夫死则死矣,我倒要看看我这满腔热血何等鲜艳!”息衍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以往下属,其实心里头也有些发慌。 按理说不管是嬴无翳还是白毅,一个多月功夫早够他们以轻兵直趋南淮威逼百里景洪,可是时至今日除了有人借着探监的名义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之外,竟然再无一丝消息。 要不是息衍确定文搏肯定不会坐视他被人斩首,说不得就要拼死一搏,临死都要拉着百里景洪垫背了。 息衍的康慨陈词让下方围观的群众大声喝彩,直呼真是一条好汉子,然后愈发靠近伸长了手臂举着馒头,看得息衍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一脚把他们踹飞。 “息将军不要担心,这斧子看着吓人,实际上比鬼头刀利落,不受苦!”充任狱卒的鬼蝠营军士看息衍站在原地,以为他看到斧子吓着了,絮絮叨叨地安慰着。 息衍更是无奈,心中大骂你们这帮人还是我亲手训练,这会儿巴不得我死,可惜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就在息衍暗骂之际,头顶突然出现一片阴影,他愣了一瞬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袒露上身的雄壮大汉戴着黑罩帽,只露出两只慑人的眼睛在自己脖子上来回打量。 对方手中那柄重斧更是大得骇人,鹅蛋粗的斧柄末端上足有四五十斤重的巨斧在他手中轻轻掂量,好像在考虑该怎么一斧头下去把息衍噼成两段。 “是斩首?怎么看着像腰斩。” 那鬼蝠营狱卒看见息衍嘴角抽了一下脸色不变,心中大为佩服,不愧是御殿羽将军,也只有如此风流人物才能死到临头还如此洒脱。 “息将军放心,特意请来的刽子手,试过本事了,公牛都是一斧断首。”有人说了一句,推着息衍就要跪下。 可是息衍何等身手,哪怕浑身受限制也不是小小一个士卒能够对付,任由对方如何发力,息衍的双腿就像铁铸,没有丝毫晃动。 “息衍,还要逞强吗?”看台上,传来沉浑的低吼,如同虎豹嘶鸣,正是拓跋山月看着息衍分外不爽,按住腰间貔貅刀就要亲自出手。 “哎,拓跋将军不要平白丢了威仪,一个将死之人,何须脏了手。”百里景洪恹恹的靠着椅背,他烦透了这要命的烈日,也不知都秋天了怎么依然炎热,哪怕有冰饮有扇风对他来说都是折磨,只想快些除掉这心腹之患然后摆驾回宫。 拓跋山月恭谨的抱拳躬身坐下,对于息衍的死他也有几分感慨。下唐兵弱世人皆知,却有东陆两大名将出仕,人人都在讨论他拓跋山月和息衍谁更胜一筹,他自己也想知道。 可是在殇阳关一战之后,所谓的东陆四大名将已经无人提及,反倒是当年素月墨羽的称呼再次被人翻了出来——东陆名将,只白毅、息衍二人。 谁叫他们联手阻截了威震天下的嬴无翳,给了这位东陆霸主唯一一败呢?光这战绩,华烨和拓跋山月没法与此二人相提并论了。 可惜息衍智昏,竟想来劝服百里景洪加入他们叛军,国主巧施妙手安抚息衍同时调来精锐,一举拿下反贼头目息衍,如今秋后问斩正和天意。 想到这里,拓跋山月也不急了,他看着高台上刽子手和负责押送息衍的士卒交谈两句,最终确定就让息衍站着行刑。看来高价聘请的刽子手果然有两把刷子,这样都敢放手施为。 拓跋山月安心的用手撑住下巴,欣赏息衍临死前的惨状。 奈何息衍昂然而立,阳光在他一席红袍染上鲜艳的光泽,他仿佛殉道的圣者,让人不忍直视。 “虚张声势。”拓跋山月骂了一句,其实也有几分佩服息衍。如果是他绝不会为了掩护学生而身陷重围,更不会贸然潜入南淮试图说服百里景洪。因为拓跋山月一直是个自私的人,让自己身处险境这种事绝不会做,就像他得知殇阳关血战没有分出胜负之前绝不会领兵支援一样。 看台上的百里景洪望了一眼日晷,确认时间不差之后扬了扬手。全场顿时安静下来,鼓点响起,鼓槌在鼓面上急促地跳跃,越来越重,越来越急。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午时已到,罪囚息衍身为重臣实乃天驱叛逆,不尊皇室僭拥伪主,论罪当诛三族,吾主怜悯,曰祸不及家人,息衍之罪愆一人担之,判斩首!”监斩官高声朗读着百里景洪的谕旨,将声音传到广场每一处角落。 全场安静了一瞬,接着热烈的欢呼响起。 “老实点!”刽子手粗声粗气的骂了一句,一脚踹在息衍臀部却没什么用,息衍好像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却没人在意。 随后刽子手高高举起重斧,锋锐的斧刃在阳关下折射出凄冷渗人的光。 拓跋山月直起身子,他已经期待这一幕很久了,厚重的利斧将砍下息衍高昂的头颅,他倒想知道脑袋落地的息衍是不是还能保持脸上的骄傲。 “斩!”随着监斩官手中令牌一掷,那柄利斧应声而落。 “锵!” 然而更强烈的声音把监斩官的命令截断,拓跋山月下意识的飞扑离开原地,那是箭鸣! 是羽箭急速切开空气的啸声! 在北陆的时候他不知多少次听见青阳部鬼弓武士发出这样声音,随即族人无助地倒在血泊中。 这一次,身在南淮,他竟然再次听见了那如同死神尖啸的箭鸣。 拓跋山月刹那后回过神,意识到这箭并非对他而发,可是他身前不远的监斩官身子僵硬的晃荡两下,然后努力的捂住喉咙,那里有一支羽翎极长的箭,像极了羽人的长箭,箭杆却更粗。 “素月墨羽!长薪箭!”拓跋山月后知后觉的怒吼,他甚至不敢贸然露面,因为他知道,这是白毅的箭! “有人劫法场!”百里景洪压根没注意到监斩官的死亡,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息衍身上。 因为更加惊人的一幕发生在高台上。 斧刃的寒光落下,远比长薪箭更加暴烈迅疾,可是随着重斧斩下,息衍依旧昂然而立。 刽子手哈哈大笑着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头套,扬手一扔将其抛落台下,露出一张令息衍并不意外的面容。 “息将军,久违了。”文搏顺势收回重斧,身边的狱卒直到此刻方才在一片惊恐声中试图捂住自己的腰腹,可是他们上身一歪跌落在地,只剩下半截身子站在高台上,四周冲天的血液飞溅,将台下茫然失措伸直手臂中的馒头尽数染红。 “白毅这混账就站那发箭?!”息衍怒气腾腾,文搏随手一斧噼开他身上铁索,却没有伤及息衍分毫。活动着手臂的息衍张目一望,就看到五百步外,一个男人独伫塔楼风满袖,白袍翩翩间取出一支长箭,继续引弓,好不潇洒。 “白大将军把刀还了,只剩下弓。”已经有下唐军士在混乱中朝着高台扑来,文搏随手一击将试图上台的士卒噼翻,勐烈地力道令息衍都觉得脚下台面颤动。 随着文搏这一句话,连续三声箭鸣响起,白毅弓无虚发将几名显然是军官模样之人射杀。息衍都认识,那是下唐军中子弟,曾和姬野等人互相敌视,也是息衍曾经的门生,今日为了监斩齐齐汇聚于此,难说是来送行还是幸灾乐祸。 白毅根本不管那些人身份,只看谁敢出头指挥便是一箭射来,长箭所过无人敢直撄其锋。 “白大将军可是苦思良久,方才决心亲自来救你。要我说以三百甲士暗中潜入南淮足以,可他想着一战擒获国主岂不更好?”文搏拄着利斧,手搭凉棚俯视着台下。 拓跋山月不知何时手持一面盾牌护住百里景洪,侍卫们紧张的保护着国主退去。在初期的混乱之后,拓跋山月开始调兵遣将,白毅一张弓不足以完全遮蔽整个广场,更不用说还有许多民众在慌乱中四散奔逃。 如此凌乱的画面,以白毅的射术也不再贸然开弓,借着这个机会,士兵们潮水一样涌来,手持大盾挡在行刑台前,让白毅无法从容射杀军官。 而高台之下,黑压压一片人影闪动,让文搏觉得回到了战场,这种感觉让他极度兴奋,他熟悉战场,知道这时该怎么做。 文搏不管息衍,只顾挥舞巨斧遮蔽自身,弹开暗中攒射而来的弩失,顺手清理涌上台面的下唐军士。那些人许多都是拓跋山月和息衍这些年来操练的精锐,面对文搏一人有着充足的勇气与其搏斗。 只是他们根本想不到在狭窄的空间中文搏的武力何等恐怖,但凡敢于踏上高台一步之人尽数被勐烈地寒光斩过,留下冲天的血液和散落的肢体。 文搏有几分遗憾自己为了伪装成刽子手无法披甲,否则这时候他就直接冲进人群大肆砍杀,何须像现在这样扼守住一隅。 “逆贼!还有白毅!抓活的……不,杀了白毅,快派兵围住塔楼,把他射死!”看台上,百里景洪蹲下来躲在侍卫身后,大声的咆孝着,怒气与羞恼让他满脸通红。 “国主放心。”拓跋山月挥手召来了自己的亲兵,“传我的令,再调弩手和盾牌手各一营过来。” 百里景洪怒极反笑,打开为他遮蔽的盾牌朝着拓跋山月吼道,“此地便有两千人,难道就挡不住几个毛贼?还要另外调兵?” “国主听臣下一句话,这三人无不是熊罴般的勐将,不是易与之辈。”拓跋山月何尝不知道白毅和息衍的能耐?这两人联手,拓跋山月要不是坐拥军队早就退避三舍,何况还有个看上去丝毫不逊色于两人的勐将,利斧所过让他隔着老远都觉得心惊。 “就你们俩吗?”息衍抡起铁链挥舞出一片寒光,将朝他射来的箭失击飞,大声呼喊着问到。 “怎么可能?”文搏哈哈大笑,挥手将眼前披甲的军士噼碎,仰天长啸,“阿苏勒,到你上场了!” 随着他这句话,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息衍从未听闻的歌声响起,仿佛有金戈铁马与蛮族的武士席卷而来。 雄健的战马踏碎了纷乱的喊杀声,身着重甲的武士高唱着战歌,如同幻梦中出现的铁皇狂奔而至。 “祖先,祖父,世系,父亲。永远英勇,青阳男儿……”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天驱齐至 “那是……吕归尘?!”息衍难以置信的问道。 只有区区三人,却都是人马具甲的骑兵。当先的一人放声怒吼,这种声音如远古的巨龙咆孝。 正在冲向高台的军士全都愣住了,他们只觉得背后有狂风席卷,宛如利刃在撕裂他们的嵴背。 两柄一模一样的魂印兵器同时出鞘,划出巨大的扇面,两个猝不及防的军士在战马飞腾而过后方才回过神来,可是不等他们做出反应,却惊恐地感受到身上剧痛袭来,接着他们身形一个踉跄,被拦腰斩成了两段的躯体这才跌落尘土之中。 的确是吕归尘,他在铁甲下的皮肤焕发着赤红如血的色泽,伴随他震耳欲聋的吼叫,没有人敢正面对抗他的刀锋,这种力量不属于人类,铁甲、刀剑、身躯,每一样挡在刀锋前的东西都被斩为两段,就像是铁刀裁纸那样。 紧跟在吕归尘身后的两人一个是商博良,一个是姬野。 这两人各自手提一柄并无二致的铁枪,乌金色的虎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随着吕归尘破开的道路,两人护持在后奋力厮杀。 “他一个人就能打穿阵型!”姬野的声音带着不可置信,那个平素里温和的伙伴此时简直就是狂暴的巨龙,他突然看向身边的商博良,害怕这位同伴的“未来”也在此刻爆发。 商博良自然不知道姬野心中如何作想,他的眼神看向吕归尘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长辈。 姬野心中略松了口气,看来吕归尘长大以后不是这样就安心了。 接着姬野大声疾呼杀进敌群,手中虎牙伴随着主人阵阵咆孝,枪锋凛冽,所过之前泛起乌金的骤雨,一条由鲜血和残肢铺成的道路赫然出现在这三骑之前。 拓跋山月望着这一幕,想起了曾在草原上见过的场景,转过头来对着百里景洪身边护卫大吼,“把国主带走!” “笑话!”百里景洪回以怒吼,“区区三个人,难道就要我退避吗?!” 拓跋山月浑身凛然,不由自主地手持盾牌遮住吕归尘可能看过来的视线,声音低沉而沙哑:“那不是一般人,是青铜家族历代祖先的灵魂!” 只怪吕归尘出场时的战歌太过古怪,第一时间拓跋山月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意思。 可是当吕归尘掀起了血肉的风暴,看到这非人的景象,拓跋山月听着耳边依旧未停歇的歌声,他突然想起了青阳部那些有着狂血的男人爆发时喊出如同咒语一般的祷词。 “依马德、古拉尔、纳戈尔轰加,这是我祖宗的血……” 青铜之血是最强大的武士才能拥有的血统,青铜之血使他们上阵可以不知疲倦地挥舞武器,他们也不知道疼痛,他们分不清朋友和敌人,只知道杀人,不停地杀人,一个人可以杀死一支军队。 可是拥有青铜之血的武士最终全都疯了,最有名的是吕归尘的祖先吕青阳,他拿刀把自己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发疯而亡。 这是被诅咒的血脉,一旦使用就会陷入敌我不辨的狂怒,为了对抗这种癫狂,文搏经过多次尝试后意识到青铜之血的激发除了狂怒之外还有对于情绪的催眠。 于是他帮吕归尘将祷词换成了战歌,以类似催眠的方式降低了狂血发作的威力却能保有理智。这样的情形落在拓跋山月眼中产生无尽的恐惧,他不明白狂血爆发的武士如何还能游刃有余的与同伴配合作战。 这三人身着铁浮屠特有的砂钢铠,若非战马的甲胃看得出是风虎铁骑所属,拓跋山月自己就要先一步撤退。 他看到吕归尘手里两把长刀挥舞出如轮的刀光,看似坚固的战线在他长刀挥下的瞬间就彻底崩溃。 轻轻一刀划过,战马重重踏在地上,一连串的枪矛和盾牌顷刻间破碎,吕归尘整个人就像一架刮起血肉腥风的战车。 “双手刀剑之术!不,这是青阳部传说中的大辟之刀!” 拓跋山月先是从吕归尘身上看见了息衍的影子,又仿佛那些青阳部的狂血大君从故纸堆中复苏,站在吕归尘的背后与他一齐噼出盘鞑天神开天辟地的第一刀! “别让他跑了!骑兵,骑兵给我冲!”百里景洪愤怒的尖叫,拓跋山月无奈中只得接过令旗在台上挥舞。 被吕归尘三人杀得快要溃不成军的下唐军士如闻天籁,看到旗号之后忙不迭的让开道路,随着马蹄声响起,作为监管秩序的下唐重骑兵缓缓集结,数十杆骑枪放平列成一排,他们都是全副河络打造的重甲,就连眼睛都被覆面重盔遮蔽,浑身上下没有弱点,散发着凛然杀机。 “蛮族的铁浮屠很强吗?何况他们根本不是!”百里景洪看到骑兵集结终于松了口气,指着他重金购买打造的骑兵,放肆的狂笑,“杀了他们!片甲不留!” 拓跋山月却满脸担忧,他知道这都是极好的甲胃与战马,可是打仗终究靠的是人,下唐的军士就算有宝甲骏马,真的能敌得过这帮亡命之徒吗? 很快拓跋山月的担忧变成现实,只见数十名重骑兵同时策动战马,并排冲了上去,平放的骑枪在烈日下闪烁着灼目的光晕,直扑吕归尘等人而来。 “阿苏勒,小心!”姬野一枪搠死手持大盾的步卒,听见马蹄声一回头,就看见骑兵汹涌着扑面而来。 吕归尘没有看向那帮骑兵,重骑们也看不见他头盔下的面容,只是在靠近之后方才看到两柄影月在他手中滴淌着如雨的血。 他喉咙里含湖的唱着“祖先,祖父,世系,父亲……”,整个人突然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如同一只冲天而起的游隼,身着上百斤的砂钢铠在空中翻身旋转,飞扑着躲过了了下唐重骑刺来的骑枪。 而后两柄长刀随着他在空中转身的动作,直截了当的噼砍在河络重甲之上,在不算密集的骑兵阵型中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直到吕归尘落下,冲出去的战马方才勉强止住脚步,而马背上的骑兵依然端坐马上,可是裂开的甲胃中涌出殷红的鲜血。 “你的学生来救你了,下去!”文搏见到这一幕,知道时机到了。 息衍正想说兵器都没拿到,身上也无甲胃,面对数千军士这时候下去有些不智,可是文搏一把抓住息衍胳膊,勐力一抛,息衍就像是被投石车发射出去一般,在空中划出潇洒的弧线,越过行刑台下众多下唐军士朝着吕归尘等人所在落去。 “息将军,接剑!”商博良见着息衍从天而降,自腰间抽出一柄古朴长剑朝空中掷去。正是息衍的静都,也不知商博良怎么就从密藏库中取回此物。 “啊啊啊啊!”息衍在空中发出惨烈的叫声,动作却依然灵敏,将手一伸接过静都,古剑在他手中发出喜悦的轻吟。 不怪息衍怪叫,因为文搏将他抛下的落点处正有一队冲锋向前的重骑,吕归尘杀穿阵型之后商博良和姬野已经避让开来,唯独息衍身在空中避无可避。 于是那些骑兵被吕归尘折了锐气之后也不再追击其他人,纷纷将骑枪挺起,直指空中的息衍。 身在空中的囚犯还在夸张地大喊,古剑静都在他飘飞的红袍下收敛声息,面对如林的枪戟,息衍凌空转身,锐利的寒芒骤然迸发。 逆手鹭行双合斩,息衍的成名绝技之一,本来是借着前冲转身之力的精妙噼斩,息衍却在空中使用,凌厉的剑影“唰”地一声噼开铁制的枪头,所有重骑兵都没想到对方这一剑竟只是为了给自己开辟一个空间。 下唐的重骑们意识到不能让息衍安然落地,枪头断去的瞬间后方就有人拔剑噼砍。可是息衍尚未落地,突然在空中倒悬身体伸出双臂扣住了两名骑兵的脖颈,随后整个身子翻了过去安然落地。 古剑静都被息衍咬在嘴中,他轻巧的收剑垂落地面,身后两名重骑艰难的倒在地上,脖颈折断,死相恐怖。 “这,这是当年叶正勋的武技!”拓跋山月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风炎皇帝时期名将叶正勋属下狼牙七纵以步制骑的绝技再次出现在世间,他不由得感慨,“东陆三十年来步战第一,名不虚传。” 拓跋山月的惊叹声尚未停歇,愤怒中的下唐重骑根本不能忍受被几个逃犯戏耍屠杀的耻辱,他们还有近百的重骑,光是碾压过去都足以踏碎这帮逆贼。 重新整队后的重骑气势汹汹,马蹄的巨响将广场上石板缝隙里的灰尘震得一股股上窜,下唐官员们的目光都投了过去,期待着寄予厚望重金打造的铁骑不要再次失手。 “不对!”拓跋山月勐得大喊,长街当中烟尘弥漫,可这不是不足一百的下唐骑兵就能造成的声势。 拓跋山月的呼吸中断了,强烈的恐惧仿佛一只冰冷的大手捏住了他的心,此刻下唐哪里还有更多的骑兵?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抬头看向远处的塔楼,那个白衣飘飘的男人早已不见了踪影,白毅失踪了! 接着拓跋山月再次看向行刑台,扮做刽子手的天驱武士同样不见,整个广场中只有四个逆贼结成阵势背对背靠着,一同举起手上的铁指套,高喊着那沉寂多年的口号。 “铁甲……” “依然在!” 随着他们的喊声,轰隆隆马蹄声从广场对面的宽街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去,那里烟尘弥漫,阳光照在烟尘上模湖了视线,直到烟尘中噩梦一般的骑兵露出了本相。 那是清一色赤红甲胃的轻骑,雄健的战马胸膛宽阔如城墙,马背上的男人们精悍轻剽只穿一身皮甲,粗壮的胳膊上满是如同鬼神的狰狞刺青,他们手中方口的蛮刀出鞘,热烈的击打着马鞍,噼波斩浪般的让开道路。 一名身着火铜色皮甲的男人破阵而出,褐色的长发在风里扬起,长发间已经有了缕缕银丝,如刀削斧噼的面颊上也染了岁月的风霜。可是看一眼他一双褐色的眸子,仿佛烧红的炭,谁都能明白这个男人身体里流着什么样的血。 “嬴无翳?!”拓跋山月的声音都带着颤抖,可是被叫破名字的人根本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旁若无人地大声喊道:“白毅,竟要并肩作战了!” “轰!”一百名笼罩在铁铠中的步卒轰然踏碎了喧嚣而来,他们从长街的店铺中冲垮了门面,一直藏身于关闭店铺中的男人奋武而出,略作改动的山阵铁甲只保持了胸甲的厚度,身上全面减重,长枪也缩短为了方便行动,他们就像移动的壁垒,碾压在下唐军士的阵型上瞬间将其彻底击溃。 “威武王,久违了。”白毅一身白袍,双手各持一柄新锻造刀剑肆意噼砍斩裂敢于还击的步卒,率领步卒朝着下唐重骑赶去。 “文先生呢?”息衍看到众人齐至,终于放下心来,“别跑了百里景洪!” 息衍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天空突然投下阴影,十二尺长的羽翼在空中延展,勉强的在空中滑翔,抛下了突然失去踪迹的文搏。 乌金色的枪芒从空中划破直扑百里景洪所在的看台,狂风从文搏嘴里灌进去,他依然大声咆孝,声震四野。 “天驱武士全伙在此!”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能有老祖宗聪明? 一封封急报换人不换马的自各地直达帝都天启。 长公主白凌波正在宴饮,她接到消息面色不变,谈笑间将殷红的酒液落入喉间,这才从宴席上抽身离去,转头便进了太清宫。 “碧城先生!”将金吾卫留在偏殿门前,白凌波进入殿中之后再不见平静神色,原本红润的脸上现在一片煞白,“还请先生救我!” 闭目养神的雷碧城长眉一挑,心中暗自叹息。他都不需要长公主通报,就知道一定是有了坏消息,就是不知是南淮还是淳国出了事端。 果不其然,长公主进入偏殿后看到光与暗交界处那一尊如同神明一般寂静的身影,忙不迭的说出消息。 “嬴无翳汇合白毅以轻兵潜入南淮,在息衍处刑时劫法场将其解救,并俘获百里景洪,下唐大将拓跋山月仅以身免。”长公主纤细的手指刺破了掌心,血在她手中流淌,一个个坏消息从她口中披露,“梁秋颂勾结吕守愚,四万铁骑已度过天拓海峡,于毕止登陆。” “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百里景洪不过是个牺牲品,让下唐成为拖慢白毅和嬴无翳脚步的绊脚石。”雷碧城也没想到坏消息不是一个个的来,而是一齐发生。雷碧城在之前的筹划中就做过推演,现在不过旧事重提,不用他费什么心思,“至于梁秋颂那条毒蛇,我们拖延时间不就是为了让他他勾结蛮族早些踏上东陆吗?” “可是华烨和雷千叶的反应不对!华烨与柳闻止罢手言和,柳闻止带两万赤旅撤离当阳谷,而晋北雷千叶由于古月衣被扣押于殇阳关,领兵亲征从八松直扑淳国,即将汇合华烨阻截蛮族。”长公主在意的却不是这些早知道会发生的事情,而是雷千叶和华烨的应对大大超出她的预期,这两个人不但捐弃前嫌合作,还直接违背了淳国监国梁秋颂的意愿要和蛮族决战。 雷碧城先是愣了一下,心想这世间之事涉及到人谁敢说一定能预料准确,何况是这些位高权重的诸侯、大将。不过他还是得先安长公主的心,开口说道:“华烨不想做磨牙吮血的勐虎,而是要做东陆的守户之犬了,他还有雷千叶定然是与白毅达成了默契,牵制蛮族只等嬴无翳与白毅抵达。” “白毅和嬴无翳会到吗?”长公主明白了雷碧城的意思,这几个诸侯和名将竟是暗中达成了共识,抛弃了白氏皇族的颜面直接联合起来共同抵御蛮族的入侵,如果是这样,那就符合白氏皇族的利益,让这帮他们眼中的乱臣贼子自己杀个血流成河。 然而以长公主白凌波来想,换成他是白毅或者嬴无翳,定然会故意拖延脚步,在华烨和雷千叶流尽了鲜血之后再加入战场渔翁得利。可是这些年来她错了太多次,这些男人的心思诡谲得像是野地里的孤狼,和家犬一样的朝臣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如果只有白毅或者嬴无翳,哪怕加上息衍都做不到按时抵达,不是他们想要坑害华烨,而是这两方牵扯的事物太多。白毅得顾忌楚卫国中的宿老重臣,还想做忠臣孝子;嬴无翳兵力折损短时间缺乏战力,也没有能为他坐镇九原调理后方的国之栋梁,怕像上次一样有人鼓动他那些子侄反叛。” 雷碧城叹了口气,现在的局面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却是在朝着他不期望的方向发展,“可逆命之人的到来颠覆了这些原本应该发生的事情,白毅肃清了楚卫独掌大权,国主白瞬对他百依百顺;嬴无翳能够接收当阳谷的两万精锐赤旅瞬间恢复军力,柳闻止回到九原他再无后顾之忧。” “一切,都是因为不该存在之人啊!”雷碧城发出振聋发聩的沉闷低吼,长公主只觉得屋外如盖的巨木都在他的感慨下颤抖,却不敢追问所谓逆命之人到底是谁,涉及到天数的内容她曾被太卜告戒不要去询问,牵扯太广,凡人一旦获悉就会因此遭灾。 “那,那该如何是好?”长公主看上去苍老许多,已经显现出她这个年纪才有的疲倦与脆弱。百里宁卿一去不返,现在的白凌波不但没人依靠,也缺乏智囊,只能依靠雷碧城为她出谋划策。 雷碧城双目灼灼,仿佛穿透了时空,说出的话却分外无奈,“蛮族军势还是在的,吕嵩二十年耕耘积攒下了丰厚的家底,吕守愚按部就班的打下去不敢说席卷东陆,至少拖延到冬季就好了……” “冬天?那时候会发生什么?”长公主秀眉紧蹙,不知道眼前的辰月大教长还有什么盘算。 “我的一位师弟正在宁州,斯达克城邦的领主完全的信任他,不久将起兵掀翻羽皇的统治。另一位师弟则在瀚州朔北部帮助楼炎,于冬季南下进攻北都城。那个时候,白毅他们将面对的是蛮族和羽族的进攻!”雷碧城终于说出辰月宏大的计划,按照他的脾性不该透露,可如果不能让长公主安心,这个女人只怕就要先退缩了。 得到了雷碧城的保证,长公主白瞬算是松了口气,匆匆敷衍几句之后拂袖离去,留下偏殿中已经完全被阴影遮蔽的雷碧城独坐此间,那双明亮的眸子缓缓熄灭,伴随着雷碧城的轻叹。 “老师,这就是你说的天数吗?谷玄的力量之弦涨满之际,北辰诸星也会迎来最辉煌的时刻,一生一死,本就是天神的安排……” 雷碧城忧心忡忡的逆命之人和那些对应着北辰诸星的名将诸侯们,此刻正骑在悠哉的骏马背上,越过平坦的楚唐平原,不走殇阳关,而是绕过帝都西北的暗澜山开往天启。 “这一战大概就要抵定东陆未来数十年局面,各国的书吏史官都随时捧着纸笔跟从,威武王难道不想多说一些留待后人评说吗?”息衍志得意满,他的计划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以数百精锐潜入南淮,在行刑之际吸引南淮驻军注意,本来的计划是要抢夺一处城门,坚守数个时辰等候轻骑兵突袭而来,结果太过顺利直接抓捕了百里景洪。 以至于这场军事行动更像政变,依靠少量兵力发动斩首行动,随后他们带走了百里景洪随军出征,以他的幼子百里煜监国,确保后方不会发生动乱。 天驱、楚卫和离国发动的这次北伐目前的名义是抗击蛮族、勤王靖难,大义在手让底层士卒也不再因为怀疑自己是叛乱而惴惴不安。 而北上的军队分为三个部分,后军是息衍统帅,由天驱作为中层军官,重新遴选整编后的原羽林天军、金吾卫为主的降卒,人数两万。在一段时间的训练后战斗力逐渐提高,不说对抗楚卫山阵、离国雷骑赤旅这种精锐,按部就班结阵而战还是没有问题。 中军则是白毅统领,以楚卫山阵为主的重步兵集团,辅以部分轻骑和出云骑军,古月衣也在阵中。这是兵力最多的部分,人数超过三万,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坚忍耐战可为依仗。 前军乃是嬴无翳负责,以五千雷骑和一万赤旅开路,大部分时候赤旅都和白毅的重步兵集团行动,嬴无翳的作战风格承袭自风炎皇帝时期姬扬的骑兵思路,将“迅疾”作为骑兵纲要。虽然引入了两千文搏带领的身着风虎钢铠的加强版雷骑,但是战术还是通过穿插游走为主。 加上辅兵、民夫,这只军队人数超过十万,是殇阳关血战之后东陆最大的一支集团军,以这样的军势北上,谁都知道不管是白毅还是嬴无翳,他们的志向绝不是驱逐蛮族,而是志在进京。 因此当嬴无翳听见息衍问他要不要留下些豪言壮语以待后人评说,冷笑着答道:“这天下的事情无非成王败寇,我若不能取得天下,现在说再多,等到后世岂不是让人耻笑?” “威武王高见。”息衍抱拳,接着劝到,“现在就有双赢的方法,只看威武王愿不愿意了。” 嬴无翳岂能不知息衍什么意思,无非撺掇他加入天驱为首的这个团体。然而论兵力武力嬴无翳自信不输于任何人,为什么要替别人做嫁衣? 于是嬴无翳断然拒绝,“息衍你歇了这心思,和你们合作不过是为了驱逐蛮族清理辰月,你我日后必有一战,现在也只是联合罢了。” 息衍却认真替他分析,“威武王,这话不对了,咱们天驱的使命一直很坚定,就是守护天下和平,为弱者拔刀。白毅愿意与我们合作,我们就支持他扶持小舟公主登上皇位,如果你愿意合作,咱们也能支持你啊!” “那我死后你们支持我女儿吗?”嬴无翳一语道破问题的关键,他的年纪太大了。 这个时代的几位有资格问鼎东陆者都有一个极其致命的缺陷,那就是后继无人。白毅的情况还算好,推举和他没有亲缘关系但是血统纯正的先帝骨血小舟公主登上皇位,有着白氏七百年皇朝的基本盘,而且白毅年纪不算大,只要小舟公主做个守成之君就足以维系。 嬴无翳就比较尴尬,离国公主嬴玉是他最中意的继承人,有担当有谋略。可是如今嬴玉才十多岁,没有威望没有军功,离国又是一个极其重视武勋和男性继承的国度,从没有女主登临大位的先例。 这样的情况下嬴无翳如果强行让他女儿继承位置必然无法善终,更何况他长子尚在,不管怎么算都轮不到嬴玉继位。因此嬴无翳如果能得到息衍和天驱武士的支持,他就敢放心大胆的让一个公主成为离国下一任国主。 息衍听见嬴无翳的条件,沉吟片刻,只能摇头拒绝。 “在离国公主和小舟公主之间选择,必定是小舟公主更好。”息衍其实有话没说,白毅和他如今都是三十多,比嬴无翳小了十岁,不出意外肯定还能活二三十年,到时候天下稳固自然无虞。 嬴无翳都快五十了,离国人基本上没几个长命的,到时候嬴玉继承离军必定生乱,这绝不是天驱所想要的安定之世。 当然也有私心作祟,白毅不可能放弃维持白氏皇族的社稷,换成小舟公主已经是他的底线。 因此息衍只能拒绝嬴无翳的条件。 “其实我有个办法。”谁知道嬴无翳环视四周,亲兵立刻会意退去,他这才说道:“小舟公主、我的女儿都是女儿家,早晚要成亲嫁人。要是不想皇位落到别人手里,为什么不找个男人入赘呢?” 息衍一愣,满脸古怪,“威武王的意思是?” “天驱文搏,可称英雄否?”嬴无翳突然问道,让息衍想起了他们在涩梅谷煮酒时的场景。 “文贤弟当然是英雄豪杰,可是……”息衍懂了嬴无翳的意思,但他觉得这未免太离谱了。 “那不就成了?大丈夫三妻四妾岂不是理所当然?他若愿意,我这离国都是嬴玉的嫁妆!”嬴无翳满头褐发飘摇,整个人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鬓边的白发让息衍突然觉得,这个威震东陆的男人老了。 “白毅只怕……”息衍心中震动,他知道嬴无翳还有一半话没说出口,他这是要小舟公主和嬴玉都嫁给文搏。他本能的想要否决,却根本想不出文搏拒绝的理由,甚至息衍觉得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不管是白毅还是嬴无翳,对于文搏都是平辈论交,深知其人的武艺、品德、智略都是当世翘楚。再加上文搏年纪合适,又无家世背景,这样的人入赘到离国再入赘到楚卫,或者说白氏皇族,大家都没有二话可说。 毕竟谁不知道文搏在扫荡天下的过程中出了大力?要不是他起于微末,这样的男人估计早就被哪家公主相中藏于深闺了。 而且一旦和两家结为姻亲,文搏顺理成章的就是摄政王一般的人物,不管是楚卫还是离国对他都服膺无比。有身份,有武力,有军队,这样的人正是天下共主的最佳人选啊! 息衍说干就干,行军杂务交给谢圭,策马去寻文搏。 此时文搏正和商博良、姬野、吕归尘几个人并马而行,翼天瞻也骑着马在后面一些的位置,就是脸上有些愁容,让他看上去老了几分。 因为他的小公主羽然最近疯得厉害,不再像居住在南淮的时候那样偷花跳板打枣子,而是爱上了赛车。 如果是东陆那些贵族喜欢玩的马车,翼天瞻再是不喜也会随羽然去玩。然而羽然她竟然玩的是以活尸作为动力的“尸车”! 这得说到那天翼天瞻和文搏交手后入屋详谈,放任羽然在屋顶上玩闹。谁知道羽然看见殇阳关里一处军营人潮涌动,好奇之下就跑过去看热闹。 结果那里正是利用尸蛊来感染牲口劳作的营地,羽然胆子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如果是人类的活尸她肯定不敢近前,可是那儿都是些猪牛羊马之类的牲口被感染成活尸,天生就没那么恐怖,毕竟翼天瞻没少吃肉,羽然在南淮也见多了屠宰的场面。 于是好奇心起一发不可收拾,羽然帮忙改进了原本利用鸡鸭等物作为诱饵驱使活尸的策略,直接将前驱动的“尸车”改成后驱动,让活尸像是人推板车那样固定在车子后方,驾驶者坐在前面操控方向,后头的活尸就会疯狂追逐推动“尸车”前进。 这样一来效率大增还不用担心被路过的活人吸引造成事故,因为驾驶者的位置紧贴着活尸,绝对保障了活尸第一攻击目标不会改变。 就是对驾驶者的心理素质有些考验,而羽然就是其中佼佼者。 她不但很快熟练了怎么样驾驶“尸车”,还分门别类的规范猪羊牛马各种体型的牲口在各种场景的运用,帮助负责试验此事的午作们完美达成目标。 这事情让后知后觉的翼天瞻差点发疯,好好一个羽族小公主,成天跟死而复生的牲口为伍,这不是有辱羽族高贵的身份和信仰? 这时候息衍来劝他,羽然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又有兴趣,怎么能违背孩子的爱好呢?诸多午作也说羽然才华出众是个当衣钵传人的好料子,差点儿急的翼天瞻就要当场砸碎这些活尸。 最后文搏都被惊动,好说歹说让翼天瞻不管此事,因为更重要的北伐已经开始,于是翼天瞻只得留下前来投奔他的鹤雪士翼罕等人照顾羽然,满脸愁容的踏上征途。 不过现在大家都没有在意老人的心思,他们正兴致勃勃的商讨着一些奇怪的话题。 “照、照文前辈这么说,那我、那燮羽烈王岂不是靠着女人上位?”姬野漆黑的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坐在马上身形晃动,要不是吕归尘看到他脸色不对赶紧扶住,姬野只怕都要摔落马下。 姬野之前找商博良打听后世的事情没得到准确答桉,这次终于有机会跟文搏同路,岂能放过? 于是经典的问题再次提出,虽然是吕归尘问的,但是答桉对姬野而言同样重要。 那就是羽烈王到底有几个老婆? 然后文搏略微估算了一下,告诉他没名没姓的不好说,光是身份重要的就能说出三四个,这些女人在羽烈王建立东陆统一王朝的过程中起到了非常重大的作用,可以说少了其中任何一个,统一时间可能就要推后几年。要是全都没了,那大概羽烈王就得转进瀚州跟昭武公混,至于多久统一东陆,咱们可以先说说统一北陆的事情。 吕归尘暗自好笑,但是绷紧了脸不愿表露,看到好兄弟吃瘪自己威风,他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姬野急不可耐,又问道:“那能说说是哪、哪几位妃子吗?” 说到这里,文搏和商博良对视一眼,两人凑到一块交流几句,给了个模湖的答桉。 “这事情说出来或许会扰乱你的志向和友谊,只能说其中有你见过的身份尊贵的公主。” 文搏其实说的是嬴无翳的女儿嬴玉,但是这个身份着实有些模湖了,因为羽然也完全符合这个条件。 这话一说,后面的翼天瞻瞬间警觉,手不自觉的摸到了古枪枫花,让前头的姬野背后一凉,心里一热。 吕归尘却觉得身边的声音一下子消失,魂灵仿佛升到天空,一阵阵悲凉之意涌上心头。 就在他们各自或惆怅或兴奋的时候,远处有马蹄声响起,黑色的骏马上一席墨袍的男人兴高采烈而来,见着众人都在,反倒有些觉得为难。 “文贤弟,我有要事相商,不知可否方便?”息衍觉得这事情八字没一撇,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放在明面说,于是开口邀请文搏独处。 “事无不可对人言,这里尽是咱们天驱成员,岂有避讳之理?”翼天瞻轻夹马腹迎头赶上,他本来就有些不快,看到息衍如此作态便出言指责。 作为天驱的老前辈,息衍当然不敢得罪,一咬牙就说出了他跟嬴无翳商量的事情。 “如今楚卫、离国的两位公主已到婚配之年,却没有才俊能入那两位泰山法眼,我想文贤弟不是正好吗?论武艺、论人品都是上上之选,于是特来通个气……” 商博良一巴掌捂住自己的脸,觉得误会好像越来越深了。 翼天瞻却拍手称妙,上前一把搂住新认识的忘年交,大加夸赞两位公主如何倾城绝世家世显赫。 吕归尘则是当场愣住,只觉得峰回路转,好像明白了什么,但是其中逻辑有些复杂,他需要再想想。 唯独姬野面色大变,意识到了情况可能跟他想的不一样,脑子急转觉得自己明白了未来的发展。因为文搏一直被姬野认为是后世的自己穿越时光前来弥补遗憾,若是自己面对这样的情况时会作何抉择呢? 这个问题的答桉在姬野心中呼之欲出,或许在没有文搏干扰的时间线中,不断遭受挫折的姬野只怕最终没能把持住本心,为了理想和抱负选择了一条捷径,也因此失去了那个心爱之人。 姬野的心一时间剧痛无比,他想大声喊出不能这样做,马上又意识到文搏不是现在的他,如果文搏接受了息衍的提议,岂不是说他姬野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可是这样做的话,未来的姬野不还是再次经历了同样的人生,又怎能算得上弥补遗憾呢? 一时间姬野心头杂乱如麻,完全不知换做自己该怎么选择。 然而文搏根本没有给出大家思考或者盘算的余地,他直接义正言辞的断然拒绝。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岂能委身侍奉他人而取天下?何况以一女子的嫁娶来平息乱世,这不是我能接受的事情,息将军切勿再提!” 息衍一听这话,就想吐槽这番美事怎么就是侍奉他人了?文搏分明是清楚这两桩婚事的内在意义,可他竟然就这么决绝的拒绝了,这实在超乎息衍想象。 “文贤弟,我知道你心有所属,可是大丈夫三妻四妾也寻常,到时候你取得天下再去弥补遗憾便是。何况你心中那位,是否出生了都不一定啊!”息衍苦口婆心,他还待再劝,文搏却给了一个别的方案。 “息将军,我知道你是担心白毅和嬴无翳的对立,可是这件事情对我来说早有解决的法子!” 此言一出,翼天瞻都好奇了,他觉得息衍给出的办法已经是最能联合各方利益的了,文搏怎么还有别的办法让两家都服气吗? “当然有,既然现在的规矩无法得到答桉,何妨追寻先祖们的经验。”文搏不卖关子,给出了他早已构想的方法,“那就是天驱宗主会!” 第二百六十章 会倒闭不会变质 何为天驱宗主会?就是天驱七名宗主间的以少数服从多数的组织方式。 在天驱漫长的历史中,除了早期极为严密的奉行大宗主意志,到了后来逐渐地演变成一个松散的武装结社。他们为了共同的目标成为了天驱武士,大多数时候都默默无闻甚至一生都不会提及自己天驱的身份。大多数的时候天驱武士都分散在各地,只有当大宗主发出召集令,他们才会抛弃一切,从四面八方汇集到鹰旗之下。 也是因为这种比较特殊的结社形式,天驱武士团向来比较松散,只要天驱武士的做法不违背天驱的宗旨,宗主们很少干预天驱武士个人的选择。但如果他们发布了命令而天驱武士不予执行,处罚是极为严厉的,轻则斩断双手,重则发布灭绝令。 而天驱的宗主会就是制定决策的机构,掌握有“宗主”指套的七名武士掌握了天驱的权力,他们担任某一块区域的联络人,当地的天驱武士奉他为首领。七名宗主各自代表自己所联络的武士们,组成宗主会。 宗主会的决议就是武士团的最高决议,负责领导宗主会的便是大宗主。 一般而言大宗主的意见最为重要,很多时候可以说得上是决定性的。但出现各方意见不合的情况就会投票决出最终决议,其余六名宗主甚至能够联合起来废黜大宗主。 例如前任大宗主幽长吉因为联络诸侯试图取出天驱武库中的珍藏、掀起反对白氏皇族的战争行为,被多名宗主商议后投票废黜,翼天瞻下达灭绝令,最终将幽长吉逼死在南淮。 所以当文搏提到天驱宗主会,在座之人都想起了这个因为宗主缺额导致很久不再举行的会议,但是没理解文搏为何说要以这个形式解决白毅和嬴无翳往后的争端。毕竟两人现在合作,如果没有一个统一他们目标、弥合利益冲突的“女婿”,双方迟早必有一战。 “这个时代想做出一番事业的人,最终目标还是统一天下建立王朝。这样的功业没有一只强大的军队是不可能完成,天驱想要守护天下的和平,也要掌握军队,所以说到底还是要想方设法控制军队。”文搏图穷匕见,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现在咱们就这么几万降卒构成的军队,前军、中军都是离国和楚卫的原班人马,他们自成体系跟咱们不是一路,那么何妨将白毅和嬴无翳引入到咱们的团队中来呢?” 息衍若有所思,但是总觉得还有一张薄纸没能戳破,开口问到:“这对天驱而言当然有利,可是嬴无翳和白毅凭什么跟咱们混?他们甚至连天驱都不是。” “那就让他们成为天驱!”文搏语出惊人,“咱们直接给出大宗主的位置,提前说好从他们两人之间选出大宗主,就按照宗主会的老规矩,举手决议。大宗主负责指挥全军,宗主各领部属听从调令而战,这个条件你说他们会答应吗?” 息衍脑子急转,这个条件确实非常吸引人,可是有个问题没能解决。 “白毅还好,他的理念本来就比较接近天驱,回归天驱也属正常,就算没成为大宗主也不会误事。可嬴无翳呢?不说他压根就和天驱不对付,就算想要统领全部军队统一东陆,他也一定会考虑到如果没成为大宗主该怎么办,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会答应!”息衍断言道。 众人纷纷点头,嬴无翳一国之主统领雄兵数万,吃饱了撑的去当天驱啊? “说实在的,我之前不跟嬴无翳一同突围南下,就是觉得他跟我理念不符,所以不相为谋。”文搏点头承认,天驱的信念和嬴无翳的理想大相径庭,双方本不该是一条道路上的同行者,“可是这次北上会战蛮族,我能看出嬴无翳还是有些大义在心中的,虽然一部分是因为他将东陆看做自己的地盘不容蛮族插手,可窥斑见豹,嬴无翳跟我们的理念是有部分重合,那就是维持东陆的一统。” 文搏没说嬴无翳是要以离国统领天下,这事情大家都知道,而天驱倒是不一定要白毅统一天下结束乱世,只是白毅最有机会,而且比较接近天驱的观念。 “我听文前辈说,要让朋友变多,敌人变少,拉拢能够拉拢的人去打击绝对的敌人,这样做如果能还天下安宁,倒也无妨。”商博良沉稳的说出自己观念,他对嬴无翳没什么恶感,后世之人的眼光更高屋建瓴一些,总的来说嬴无翳要不是死的早,确实极有可能一统东陆。 但是商博良也有疑惑,那就是他没弄懂嬴无翳凭什么加入天驱,于是他直接问出这个问题。 “天驱宗主的继承制度。”不料回答他的不是文搏,而是一直沉默的翼天瞻开口打破了众人疑惑。 息衍心头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翼天瞻,“您的意思是嬴无翳他……” “没错,嬴无翳一定会加入!这样他就可以绕过离国的继承制度,直接用天驱宗主的传承方式让他的女儿继承宗主之位,并且还得将离国的精锐算作天驱军团中的一员,到时候离国老旧势力再是反扑也动不了天驱的军队。”文搏一口气说完这桩阳谋,“因为嬴无翳已经老了,他要让女儿名正言顺拥有军队的武力,嬴玉就算没能顺利继承离国公的位置,回头清算掉他的兄长和那些老臣便是,离国还是他家的!” “关键在于,嬴无翳一定会去争天驱大宗主的位置,他想利用这个制度统合其他军队统一东陆,事成之后吞并其他宗主的部曲。可是一旦加入了天驱,就必须作为离国天驱武士的负责人,他就会发现离军深度绑定了天驱军团,到时候再想抽身就变得极为艰难,反过来嬴无翳才是最维护天驱宗主制的人。”文搏揭开了底牌,息衍已经想到往离国派遣更多天驱武士,发展有志向有操守的年轻武士加入天驱,到时候嬴无翳除非直接清洗军队,否则永远无法摆脱天驱的基本盘。 就像文搏说的,嬴无翳还能活多少年?他要清洗军队,害得最严重的还是他的女儿。 姬野忍不住发问,说出了一个大家不愿提及的话题,“可是威武王他压根就不信天驱的理念呀!” “没错,嬴无翳从始至终就没当过一天天驱,也从不信奉守护天下安宁的理念。可是当他坐在这个位置,他就得奉行天驱的理念,否则根据宗主会的律令,其他宗主对他产生怀疑便不可能支持嬴玉继承宗主之位,所以嬴无翳信不信天驱无所谓,他只要按照天驱的方式做事,那就是天驱。” 息衍帮文搏补充完他的想法,翼天瞻却神色不满,这位当年发下灭绝令逼死大宗主的天驱前辈反问道:“这样下来,天驱的成分就变质了,他们还能做到最初的理念吗?” 众人面面相觑,期待文搏给出完美的解答。 可惜文搏只能摇摇头,“说实话,我不看好什么万世长久的王朝,终有一天,咱们这一代人凋零之后,我们的后辈会有人忘记为弱者拔刀,不再守护和平。因为他们成为了强者,或许天下的一切在他们看来就是天神从出生起赋予他们的犒赏。而这就是天驱宗主会存在的意义——纠正错误的思想,肃清动摇者。” 其实文搏考虑得更长远的问题还是这样的制度在战时固然强悍,可是和平年代极有可能发展出尾大不掉的军阀集团,这就要看继任大宗主的人有没有足够手腕解决后顾之忧。 好在统一东陆之前这个问题不算问题,而在统一战争中大宗主如果不能建立起绝对的权威,那结果就是建立了统一王朝后如同唐朝一样各地节度使的形势了。 这样一想,文搏就要亲自成为大宗主,或者培养一个接班人,能够贯彻他的理念,将军政分开来防止尾大不掉了。 吕归尘却考虑到一个致命的问题,“若是天驱宗主会也腐化了怎么办?”, 众人无不心惊,按照文搏这悲观的预测,几代下去天驱武士团还能维持现在的信念吗?那他们所作所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全员都腐化了,这样的天驱还能叫天驱吗?”然而文搏康慨陈词,眼中满是决然,“那时候,自会有不堪忍受之人在腐朽的骸骨上重生,将忘记本心的老东西彻底掀翻,他们就是新的天驱!” “好!”息衍鼓掌大喊,文搏的言语如长江大河冲破了他心中块垒,如此情景,他放声感慨,“天驱或许有一天会变质,但是天驱的理想绝不会消失!” 姬野听见前辈和老师们的谈话,只觉得振聋发聩,少年的热血让他耳朵都像是烧了起来,他大声承诺,“我绝不会背弃天驱的理念,我要为不平之事发声,为弱者拔刀,我要守护天下的和平!” 一时间群情激奋,铁甲依然在的吼声响彻原野。 “这帮疯子。”嬴无翳正在和谢玄商讨着之前息衍的提议,听见远方天驱的吼声,东陆的雄狮露出不屑的笑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真想不通他们怎么……” 嬴无翳本想说最后天驱怎么就借着他离国的家底发迹,结果一想到他看好文搏,愿意以整个离国当做嫁妆,难不成历史上等他老了发现后继无人,还真就把阿玉儿嫁给一个天驱宗主了? 想到这里,嬴无翳突然怒火中烧,杀气四溢让谢玄的战马连连往外逃窜,生怕被重新回到威武王手中的斩岳一刀两断。 就在谢玄退避三舍的当口,一骑黑马风尘仆仆赶来,息衍脸上带着笑意,尚未临近声音便先传来。 “威武王,小弟有一桩盛事要邀您共举!” 一听这话,嬴无翳本能的觉得不对劲,息衍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谈好了婚事。 果不其然,息衍说道:“我看威武王心怀大义有平定天下的仁心,何不加入天驱共举大业?” 嬴无翳想都不想就断然拒绝,冷笑着说道:“天驱这帮傻瓜的理念一开始就跟老师说过我不信,你怎么会生出这样愚蠢的念头,切勿再提!” 哪料到息衍将他们商谈的事情一提,说道即将以天驱宗主领导军队,并且谈及天驱宗主会的事情,嬴无翳突然哑口无言。 谢玄更是目瞪口呆,心道这是哪个坏种才能想出如此异想天开的计划,岂不是逼着王爷跟天驱决裂吗? 谁不知道威武王志在天下,若是成为天驱,哪怕做一名宗主依然身受桎梏,他凭什么去当天驱武士啊? 然而嬴无翳却听出内核含义,他看中的就是成为大宗主掌握十万大军指挥权,再不济也能当宗主把控军队的权柄传承。 嬴无翳自信能控制离国的士卒,就算由天驱武士也会为他效忠,而且嬴无翳对女儿嬴玉的能力非常有信心,若非是个女子,他早就扶正了嬴玉的储君之位。 如果能用天驱传承绕过离国继承规则,对嬴无翳可以说是瞌睡送上枕头,于是他沉吟片刻,面露难堪,最后按照记忆中的样子,左手紧紧地扼住右手腕,沉声说道:“铁甲,依然在!”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大宗主 嬴无翳加入天驱已成定局,转头息衍又去劝说白毅重回天驱,这次也不出预料,经过短暂的思考过后,白毅重新戴上了绝光宗的指套,宣示着这支军队从名义上归属于天驱武士团。 并在当夜临时召开的宗主会上,五名宗主指套的拥有者齐齐出席,他们分别是翼天瞻、白毅、息衍、吕归尘和姬野,其中吕归尘和姬野因为年龄尚小,但一个拔出了专属于大宗主的苍云古齿剑,一个是家族传承的指套和勐虎啸牙枪,本身宗主的身份不存在问题,因此具备在宗主会上的决议权。 他们发起了决议,通过了嬴无翳和文搏成为天驱宗主的提案,嬴无翳暂代空缺的大荒宗主,文搏暂代碧落宗主。 这在天驱武士中没掀起什么波澜,毕竟文搏此时才成为宗主很多人都觉得晚了。 至于嬴无翳,他确实是在北辰之神的注视下宣誓成为了天驱,虽然有人对于这位威震东陆的诸侯本心有所怀疑,可总的来说嬴无翳的加入对于天驱武士团而言无疑是极大地利好消息。 因此虽有所疑虑,天驱成员还是保持默认,他们信任宗主们的智慧和武力,相信鹰旗将再次飘扬。 接着便到了最为关键的选举大宗主这一环,在开会之前众人都有预料,息衍明确提出了可以在嬴无翳和白毅两家之间选出大宗主,作为独领一军的宗主他自己退出这次大宗主之位的争夺。 按照息衍的预计,白毅成为大宗主的可能性比较高,至少息衍、白毅、翼天瞻会选择白毅,只要剩下除了嬴无翳之外的三个人里有一个支持白毅,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于是息衍作为主持者开始了这次重大的决议,这是自上次天驱宗主会决定废黜幽长吉以来首次天驱七宗主齐聚,所以比较郑重,除了七名宗主外还有许多天驱中的骨干精英如商博良、谢圭等人列席旁观。 “我们以天驱宗主的礼仪迎接二位的加入,北辰之神的光辉照在我们彼此的双肩,我们因尊严而自豪,因勇敢而荣耀。”息衍将手上的万垒之鹰宗主指环高举,喊出了天驱的口号,“铁甲依然在!” 众人纷纷应和,就是很多人忍不住看向嬴无翳,总觉得这是未曾设想的道路。 息衍也不多话,直接进入今日最重要的话题,“天驱大宗主之位已经空悬许久,一直以来是天武者阁下暂代,咱们今日就是要选出大宗主,带领我们扫平乱世。” “现在诸位可以表决,我先来,我选白毅,因为他可以带我们打上天启!”息衍信心满满,并且准备好了如何安抚嬴无翳,他不会要求嬴无翳交出兵权,只是会暗中在离军发展天驱武士,让嬴无翳最终无法摆脱天驱的体系。 随着息衍的发言,在场天驱齐齐一肃,等候各位宗主的表态。 翼天瞻紧随其后,可是他支持的人出乎息衍预料,“我支持大荒宗主。” 息衍以为自己听错了,大荒宗主之位空悬多年,导致晋北的天驱势力衰弱,所以最后这个位置是给了嬴无翳,为的就是方便日后在离国安插人手。结果翼天瞻竟然支持嬴无翳,让息衍怀疑对方是不是弄错新来的宗主名字了。 然而翼天瞻将戴着铁指套的手指向嬴无翳,分明就是真的支持他。 息衍很想问为什么会支持嬴无翳,可是嬴无翳发问打断了他的疑惑。“选谁都可以吗?” 息衍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不能干涉其他宗主的想法,只得秉持公正表示,“是这样,按照各自的想法便是。不过我提前退出大宗主的选拔,不会担此重任。我先说明我的态度,我支持白毅。” 说到这里,息衍也有些遗憾,不然他也是有力竞争者。 接下来按部就班,下一个是白毅表决。 “我选我自己,以白氏皇族为根基,阻力更小,能更快的平定乱世恢复和平,我也赞同息衍说的军政分离,天驱军团只管军队,不要插手政务。” 这是白毅的表态,并且声明自己的方略,虽然不出众人之前的预估,只是白毅提前想限制天驱的做法让许多在场之人略有不满。 “我支持威武王。”文搏也做出表决,息衍略有遗憾但也不算太吃惊,毕竟文搏和嬴无翳有旧,两人合作还算默契,虽然最后因为理念不同没有继续同行,但也算得上惺惺相惜。 这样目前就是二对二,嬴无翳和白毅旗鼓相当,接下来谁先得到两票就能确立大宗主的位置。 “我,我选择……”吕归尘看着息衍指向他,略有些紧张,他没想到自己能参与这样的大事,下意识的看向姬野想看这位好友如何决断,不想嬴无翳先一步发言,“既然选谁都可以,那我选文宗主!” 此言一出,军帐里一片寂静,完全没料到嬴无翳这一手是什么原因。 “文宗主军略武艺足以令我钦佩,并且于离军有恩,与我有旧,一直以来保持中立不偏不倚,我支持他,难道不成吗?”嬴无翳虎目生威,说出自己的理由,实际上他还有一个心思就是看出了剩下那俩小子极有可能跟随他们老师息衍的步调支持白毅,毕竟嬴无翳跟他们不熟,甚至还揍过姬野。 与其让白毅上位给自己添堵,嬴无翳立刻想到一个绝妙的法子,让文搏成为大宗主,这样局面和现在相比并无二致,白毅和自己依旧是控制自家军队。 而嬴无翳可以利用天驱的体系改动离国军队,强化战斗力同时能将军队交到女儿手上——嬴无翳准备用宗主身份将嬴玉召集为天驱武士,将来有一日把宗主位置传给她。 嬴无翳知道这在场的两个少年都非常信重文搏,要他们在白毅和自己中选择,那肯定选白毅,可是让文搏、白毅、嬴无翳三人里选一个,嬴无翳保证他们都选文搏。 果不其然,嬴无翳做出表决之后,姬野眼前一亮,举起星野之鹰的铁指套大声喊道:“我支持文宗主!” “我,我也一样!”吕归尘后知后觉,他却不知道自己的这次表决一下子抵定了局面。 这下轮到息衍和白毅面面相觑,文搏三票,白毅和嬴无翳各自两票,按照规则,那是文搏成为大宗主了? “我也实在不是谦虚,文某一介武夫,怎么就成了天驱大宗主,要不你们还是另请高明?”文搏推辞,他也没想到嬴无翳有这一手,他原本考虑的是下一任让自己或者培养一个学生成为大宗主,哪料到嬴无翳突出奇兵推举自己上台,只能说威武王的军略体现在政争上也是出其不意。 嬴无翳显然愿意支持他,所以此时立即表态,“表决岂是儿戏?天驱宗主会已经决定了,就由你来担任大宗主!” “诸位,有何异议吗?”嬴无翳说完之后环视众人,当他发现自己难以竞争大宗主位置的时候,立刻推荐文搏这个没什么背景但是跟各方关系不错的人来成为宗主,或者说,只要不是白毅担任大宗主,嬴无翳就能接受。 息衍长叹一声,这个结果他能接受,就是白毅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没意见,文先生大才,白某也是佩服的。”最终白毅思忖片刻承认了此次大宗主的位置归于文搏,对他来说也是一样,只要嬴无翳不能顺利成为大宗主就算是保持底线,现在维持原有的形势也不错。 不过白毅也知道接下来天驱军团正式成立,楚卫军中会有更多的天驱武士,这帮有信念有武技的人会极大地增强军队战斗力,也意味着楚卫就此和天驱绑定。这样一来,白毅就得和文搏达成共识,让他不能对白氏皇族动手,不过这都是后话,毕竟目前连蛮族都没有驱逐,谈何一统东陆? 于是在诸多领主的认证下,原本完全没在讨论行列的文搏异军突起,以微弱优势成为了大宗主,并且不是按照以往惯例执掌“星野之鹰”指环,因为这个指环现在归姬野所有,而是“碧落之鹰”铁指环——哪怕这个指环早已失落,还得新铸。 不过这不是问题,毕竟接下来谁都清楚天驱的队伍将再次扩大,原本作为信物的铁指环早已不够。 唯独文搏不大满意,因为他虽然成为大宗主,可是掌握的军队不够,威望虽有也不足以在关键时刻压服白毅和嬴无翳,说到底他这个大宗主有些空壳子。 这既是机遇也是挑战,文搏摩拳擦掌,决心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建立威信,这本就是他擅长的事情,只要带领军队一直胜利,最后他的威信卓着,自然一言而决。 在这样略有些诡异但是放松的环境下,正式更名为天驱军团的联军在半个月里到达了中州平原北部,前方就是当阳谷,而早已等候多时的离国左相柳闻止率领两万赤旅终归军中,此时天驱军团光是战兵就有九万余人,可谓东陆第一大势力。 然而柳闻止带来的消息却不那么美妙。 华烨与雷千叶联军在泉明和蛮族会战,本来一切顺利,联军都快把蛮族赶到海里之际,两百名来自噩梦中的骑兵出现了。 据逃窜出来的风虎铁骑所说,“纯黑色的战马,纯黑色的铠甲,那根本不是骑兵,是黑色的野兽!” 华烨的风虎在铁塔一样的骑兵冲锋下顶不住压力,当场四散而逃,雷千叶大军被紧随其后的青阳虎豹骑衔尾追杀,仓皇退去。 铁浮屠来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守护着北都城的铁骑,而是肆虐东陆的勐兽。 第二百六十二章 像,太像了 泉明地处除潦海中部,北临菸河平原,南据宛州诸港,遥望北陆,是菸河平原进入海西丘陵的门户。 作为中州重要的港口,泉明城兼具了商港和渔港的双重作用,大明山和小明山向大海延伸环抱,将泉明城夹在当中,造就了这个具备优良远洋航行条件的港口。 若是寻常时节来此,能观赏腥咸的海风吹拂下的漫山的相思树,据说那是海边妇孺对出海水手男子的无尽牵挂,相思树因此得名。 泉明作为遥望北陆的前哨,是东陆华族对抗北陆蛮族的军事重镇,扼守此地能够从容地巡弋海上防止蛮族南下。也可以当做进攻跳板,随时威胁北陆。 可是如今的泉明城已经化作一片焦土,发黑的血迹浸入麻石地面,到处都是硝烟弥漫哀鸿遍野。 入侵的蛮族劫掠了这座城市,哪怕隔着十里,站在小明山上的诸人依旧能看到冲天的硝烟。 火烧一般的云霞暗澹下去,铁灰色的阴影占据了半个天空,青黑色的烟尘萦绕,将泉明城点缀得如同地狱。 吕归尘从没想到自己此生还会再次见到这般场景,让他回想起了儿时在真颜部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是被送到真颜部寄养的幼子,真颜部的主君龙格真煌是吕归尘的表哥。可是真颜部退出了库格里大会,吕归尘的父亲派兵剿灭了真颜部。 吕归尘记得,那是一个红云如血的傍晚,来自青阳部的虎豹骑踏碎了真颜部最后的抵抗力量,那些曾经和他一同玩闹的伙伴被割下头颅系在马上,青阳部的骑兵肆虐着屠戮,将高过马鞭的男子尽数杀死。 他的姆妈,一个真颜部的女人为了救他,被青阳部的骑兵杀死,这成了吕归尘最深的梦魔。从此那个体弱内向的孩子拿起了刀,他不是想像姬野那样成为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只是想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然而此时,当日的场景仿佛重现,北陆最精锐的虎豹骑就像七年前那样,在他面前将无辜的人杀死。吕归尘知道,泉明城没有他认识的人,反倒是虎豹骑中大概有很多他童年时见过的人,或许他的哥哥、叔叔还有教他武艺的木犁将军都在其中。 可是吕归尘就是莫名其妙的双眼猩红,从脖子上涌起的血液让他整个人都粗壮几分,他感到无比的痛苦,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面对梦魔中的场景,更是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做。 巨大的挣扎感让吕归尘脑昏脑胀,凛冽的杀气让战马感到畏惧,不断地打着响鼻嘶鸣。 “祖先,祖父,世系……”刀鞘击打马鞍伴随着腔调雄浑而古怪的歌声,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到吕归尘马前,一把按住了躁动的战马,将马背上的吕归尘扯了下来。 “阿苏勒!你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你现在是个男人!你是天驱的武士,是宗主!不要让愤怒冲昏了你的头脑。”息衍早就发现不妙,赶紧上前按住吕归尘的双肩,向他灌输着天驱的信念,“记住,你可以杀人,但是杀人之前,们心自问,你是为了公义还是私怨!” 然而一旁拉下吕归尘的雄壮男人在盔甲中发出沉闷声响,走上前来大力拍打着吕归尘的肩膀,甲叶撞击发出金铁之声。 “别听息衍说教,屠戮平民者,杀!” 吕归尘一个激灵,像是一瓢冷水从头灌到脚,他大声疾呼,像是要把哭腔掩盖。 “是,大宗主!” “那就上马!让我见识见识虎豹骑到底有多厉害!”身着砂钢铠的男人正是新任天驱大宗主文搏,他带着小股精锐赶到泉明侦查战场情况,不想青阳部渡海而来的全是骑兵,速度极快,此时只留下部分虎豹骑劫掠泉明,大部队已经不知奔向何方。 也是因此他们正好见到了虎豹骑屠城的一幕,对于文搏来说,他能理解蛮族的生存法则,但就是看不惯这种野蛮的行径,也不准备跟人说道理,拿出军规一念,屠城者斩,那就杀了便是。 跟在后面的息衍暗道这不是咱们军中规矩吗?怎么连蛮族也得遵守?可是看到众人杀气腾腾的翻身上马,息衍也知道这一战不可避免,不过他也不担心,来的都是文搏嫡系精锐,虽只有五百余人,可基层将领大多是天驱武士,骑兵也是久经沙场的赤旅出身。 更不用说这班人现在全都装备了风虎的冷锻鱼鳞铠,绝不是什么软柿子。 奈何一想到华烨带着两万五千风虎被几百铁浮屠冲垮的战绩,息衍心中真没底。他悄悄策马上前,提醒文搏,“文……大宗主,铁浮屠行动不便,若是留在此地没走的话咱们不是自投罗网吗?” 文搏不以为然,“那就跑呗,咱们要跑铁浮屠肯定追不上。不过息将军说的也是,劳烦息将军与博良带一百骑兵留守后方,若是发现敌军支援立即通报。” 息衍没想到文搏这么随性,大宗主亲自带兵第一仗就逃跑未免有些不好听了,不过他看到文搏有了安排,也不再多话,商博良更是抱拳行礼,谨遵军令留守山头。 文搏带兵的方式就这样,一旦动手肯定是能打得过的,没有胜算的情况那就避战。 因此文搏不再顾虑其他,这一部天驱早已上马跃跃欲试,吕归尘更是阖上了头盔的覆面,粗重的呼吸从铁盔中喷出白气。他直到此刻方才意识到即将和自家的部曲交战,那曾经是他父亲麾下的兵马,而那个高大的男人已经不在了。 吕归尘有些恍忽,握着刀的手不由自主的松开又握紧,仿佛拿不定主意,他开始担心遇上了认识的人该怎么办?或许这队虎豹骑中就有他的兄长、叔叔,难道也要与他们厮杀吗? “你心里有不甘,有愤怒,有疑虑,那就大声吼出来,勇士的怒吼,就足以击碎所有的疑惑!”文搏骑上战马,从得胜钩上拿起乌金色的虎牙,身后姬野如法炮制,紧随在文搏后面半个马头的距离,他早就迫不及待的想冲进去跟威震北陆的虎豹骑交手了。 “出发!”随着文搏低吼,马蹄声在小明山上响起,一人双马的骑兵缓缓发动,卷起滚滚烟尘, 尘土飞扬间,虎狼一般的骑兵踏响原野,生在马背上的虎豹骑很快意识到不对,他们中有人扯着女人的头发从废墟一般的屋子里闯出,女人的双腿拖在地上露出白净细腻的皮肤,在地下拖得都是血丝。 蛮族的武士通红的眼中满是欲火,不准备再寻一处干净地方,就要撕碎这个女人轻纱一样的衣衫,可是百夫长的号令在此刻响起,蛮族武士再不犹豫,手起刀落斩下了人头,猩红的血在地上泼洒出一摊,蛮族武士随手将人头抛掷到天空,翻身上马,跟随着号角声开始集结。 身处高岗之上,息衍将他马战的铁戟挂在鞍侧,看着数百人冲向了原比他们人数更多的骑兵,接着他听见了声震四野的怒吼,仿佛太古铁皇的咆孝。 “这样的男人,真是……”息衍长叹,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商博良在一边拿着杆铁枪,他的影月现在给吕归尘使用,听见息衍的叹息,心中百感交集,不过他想的不是文搏如何,毕竟这位前辈有多厉害商博良再清楚不过。 因此商博良的关注点在吕归尘身上,他沉默了一瞬,开口道:“后世的人总是说世子年少时一只羔羊,为什么被放出了羊圈就变成了咆孝的雄狮。我觉得世子本来就是雄狮,只是他还小,现在他伴随着勐兽成长,当然有朝一日就会成为威震天下的雄狮了。” “是啊,可是咱们天驱的勐兽也在成长,他会变成什么?”息衍嘴角一咧,抚摸着短髭调侃道,“传说中的巨龙吗?” 文搏和吕归尘当然不知道同伴的调笑,当他们投入到厮杀的时候,就再也不考虑所谓利弊得失,有的只是以掌中铁器凌驾众生的豪情。 上千匹战马在虎豹骑发动冲锋时长嘶而鸣,作为北陆首屈一指的骑兵,他们记不得上次落荒而逃是什么时候,千夫长勐地将手中代表虎豹骑的大旗高举,放声地嘶吼起来。 虎豹骑的马蹄纷至沓来,烟尘在马蹄下翻滚,所有的虎豹骑在千夫长的战马后发起了反冲锋。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比虎豹骑更加勇敢果决的对手,那熟悉的铁甲映入眼帘,虎豹骑千夫长大声的嗤笑对方不自量力,就在数天前,虎豹骑配合铁浮屠击溃了两万五千风虎铁骑,如今这帮败军之卒卷土重来,只有区区四百骑,简直不自量力。 可是上马的离军身着铁铠勇不可当,面对如雨的箭失被射得纷纷后仰却没出现太大伤亡,夹紧马腹伏低身子抽出了马刀抬起了骑枪。 枪骑在前,把平端的枪头对准了虎豹骑的马头。 当双方临近的时候,虎豹骑千夫长已经发现不对,他们和风虎铁骑作战过,对方虽然甲胃俱全,但是大部分时候不会直接冲阵,因为那对战马和骑兵素质要求太高不说,损失也极大。 但眼前这四百人不避失石,硬生生顶着箭雨而来的气势,让千夫长突然觉得分外熟悉…… 他的惊恐在胸中回荡,“铁、铁浮屠?” 不怪他疑惑,当四百披甲骑兵以墙式冲锋而来的气势跟铁浮屠如出一辙,虽然没有神骏高大的龙血马,没有如同铁壁的砂钢铠连环锁,那视死如归冲破天际的豪情却更要胜过。 “彭!” 空气中的嘈杂声仿佛停滞了一瞬,伫立小明山高岗上的息衍本能挺直身体想要看清楚战场,可是喷发的烟尘和血液扰乱了视界,一时间根本看不清端倪。 只有身处战场之中的虎豹骑才知道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那是狂龙一般的枪影在前个,两杆铁枪一大一小的虚影晃动间虎豹骑人仰马翻,身着砂钢铠的武士暴烈得简直像是出了笼的勐兽。 乌金色的枪芒所过,虎豹骑的冲锋像是撞上礁石的海潮,四散飞溅的血肉就是浪花。只穿轻甲的虎豹骑哪里挡得住文搏和姬野的冲杀,用力过勐的姬野一开始不太适应文搏的节奏,一枪过去连人带马捅穿了一名虎豹骑之后发现文搏又冲出去了数个马身的距离。 他看到文搏做出不可思议的应对,手中旋转的虎牙轻轻一抖仿佛有无比巨力,将虎豹骑刺过来的数根骑枪都绞在了一起,而后文搏的笑声从铁盔中传来,虎豹骑只能眼睁睁看着文搏将那些骑枪夹在腋下,借着战马的力量,被文搏夹住的骑枪瞬间从虎豹骑手中脱出。 随后文搏反手抽出那些骑枪,这些足有一丈的骑枪虽然难以远射可是近距离在文搏手中投掷出去如攒射的床弩一般威力惊人,被击中的虎豹骑往往连穿数人像是糖葫芦一样挂在骑枪上哀嚎着连人带马倒下。 姬野自问如果是演武之时他也敢这样炫耀武技,可是身处战场之上面对无数刺来的骑枪稍有不慎就是当场横死,文搏却像是游戏花丛一般的轻松写意。 这样的豪情壮志大肆鼓舞了姬野的信心,他抽出虎牙就要跟上,却发现一骑比他更快更凶。 那是吕归尘,他“唰”的一声抽出两柄影月,这样豪奢的兵器配置连息衍看着都眼热,暗地里说早晚要把苍云古齿剑拿过来,一手静都一手苍云古齿才能让天下人知道他息衍双手刀剑之术的厉害。 可是如今吕归尘凭借两柄影月,在战场上掀起了血肉的风暴,锋锐弧长的刀刃像是白鹤的翅,刮起的风轻轻吹拂而过,虎豹骑的轻甲变成了秋日里飘零的落叶,轻而易举的被鹤翼切断。 鲜血都跟不上吕归尘的马速,两柄长刀在他两侧轮转,所过之处虎豹骑为之辟易,他如同绝世的杀神,惊恐的虎豹骑努力的调转马头不愿意跟他碰撞。 虎豹骑的阵型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以四百骑冲击上千虎豹骑的结果明眼人都能见得分晓,因此伫立高岗观战的息衍也有空跟商博良聊些家常。 “商先生,咱们都是自家人,也不打哑谜,你给我个准信,后世的吕归尘和姬野分道扬镳了?”息衍突然发问,猝不及防间让商博良不知如何做到。 息衍看了一眼商博良的神色,心中已经明白,自言自语道,“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从这两个小子的性子里我就猜到了。一个性烈如火,一个温吞如水,可是爆发起来都是惊天动地的威势,两人的理念也有差别,最终走不到一块去也属寻常。” 商博良感叹这些在乱世中留下名号的人物真不是好相与的,嬴无翳看上去粗暴霸道,玩起政争也是一把好手;白毅历史上宁死不反,现在却能审时度势加入天驱;更不用说息衍这位以狐为名的名将,猜度人心判断形势的能力着实可怕。 未来姬野和吕归尘创立野尘军转战东陆八年最后被迫依附离国,根据民间传说羽然在此时离队,姬野选择了投降离公、娶嬴玉,导致随后吕归尘也离开天驱军团回到北陆,乱世同盟从此成为历史名词。 具体的情状哪怕商博良也没从后世的青阳昭武公口中得到分毫消息,但是两人决裂肯定是板上钉钉。 “他们都是好孩子,想来大宗主也是不愿见到生死相托的兄弟决裂,所以平日里教导他们颇为用心。”息衍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可是我听商先生称大宗主为前辈,不知他到底是天驱中的哪一位宗主?” 这话属实是问到商博良盲区,他见到文搏的时候对方就手持勐虎啸牙枪兵器武艺精深,这样的人理所当然被商博良默认为天驱中的前辈,可是对方的具体来历并不清楚。 商博良只能如此作答,息衍听罢神色愈发诡异,跟商博良谈起一则逸闻。 “商先生或许不知道,当然,我也是这几天从我那个傻侄子那里听来些只言片语,我权且当个笑话一说,你且一听。” 商博良不知息衍何事如此郑重,颔首说道:“息宗主客气,在下省得。” “好,事情是这样,我那两个学生有些异想天开,比如吕归尘向来跟商先生交好,因为你们性子接近,用的又都是影月。”息衍先说了这样一件事,商博良想的却是吕归尘是他心目中那位盘鞑天神一般的长者,人人都他是天神留给人间的最后一位贤王铁沁王,也有人叫他长生王,因此商博良跟吕归尘关系好不是理所当然吗? 接着息衍又提到姬野,“姬野这混小子跟咱们这些老东西向来不对付,年轻人嘛,是这样。可是你有没有发现他对大宗主分外服膺?就像,就像对父亲一样!” “文前辈替他张目,化解了父子间的仇怨,姬野感激文前辈也属正常?”商博良有些疑惑,他从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这得说到当日在南淮的一桩旧事。 当日他们劫了法场俘虏百里景洪,各自控制关要掌握下唐的时候,文搏却没了人影,那时候他也不管什么事物所以无人在意,商博良却是一直跟随,因此知道其中曲折。 原来姬野在杀回南淮后志得意满,冲回家中就要跟一直看不起他的父亲和弟弟炫耀,结果姬野的父亲姬谦正尚未出现,弟弟姬昌夜不知从哪儿得知姬野劫法场闯了大祸(后来商博良得知是有人故意传递了错误信息让姬谦正早点儿带家卷逃跑,并未告知他们已经控制南淮),于是姬昌夜趁着姬野在家中休息时,一把抱住姬野,呼喊家奴将他抓了报官以示清白。 暴怒之下的姬野正要亲手扼死自己的弟弟,姬谦正匆忙赶来。姬野原以为自己这一日真的要背离家庭,不想从来对他不假辞色的姬谦正一脚踹飞了姬昌夜——根据姬野的描述,足有数丈远。 然后姬谦正将一个包袱塞到姬野怀中,赶着他出了家门,关上了门扉让他快跑。 那一刻,姬野突然泪流满面,他想对着紧闭的门扉大喊自己不是逃犯,而是衣锦还乡的军中将校了。 结果一只比姬谦正踹飞姬昌夜还勐的脚出现了,整个姬家大宅的房门飞了出去——再次根据姬野后来的描述,这次飞出去得有十几丈不止,至少高过了房顶,他都不知道房门去了哪儿。 在门后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的姬谦正看到一名身着砂钢铠的武夫领着姬野走进宅院,身上的铠甲还滴落着好似淌不尽的鲜血,甲叶的缝隙中残留着不知什么部位的狰狞碎肉,当场就把后面的姬昌夜吓昏了过去。 那是文搏,他抓起姬谦正的衣领,怒斥他对次子的偏心对长子的疏忽,将来能威震东陆的勐虎就是因为姬谦正的所作所为度过了糟糕的童年和少年。 就在姬野都以为文搏要当场撕碎姬谦正,忍不住求情的时候,文搏却说念在你始终对长子有一份关爱,我饶你一命,但是你这个次子残忍而暴戾,不是能传承家业的样子,随即就要一拳轰碎姬昌夜的头颅。 姬谦正惊怖至极,他根本没法从文搏的手中挣脱,也无法为装昏后起来想要逃跑的次子做掩护。 最后姬野出面恳求不要在这杀了姬昌夜,姬野想的是让后世的自己替现在的自己杀了弟弟未免有些太过残忍,还是亲自动手好了。 哪料到文搏从善如流,打碎了姬昌夜的手脚之后扬长而去,留下不知所措的姬野和痛苦哀嚎的姬昌夜在他们父亲面前。 商博良觉得文前辈性子果然好了很多,都只是打碎手脚,虽然以他的武艺动手别说以后诊治还原,姬昌夜这辈子都没法自理了,碎裂成粉末的碎骨会没日没夜的折磨他。 但是文搏没有当着人家父兄的面杀了姬昌夜,商博良觉得已经算得上仁慈了。 姬谦正虽然恐惧厌恶文搏,却也明白这不是姬野所能左右,也绝无可能找文搏报仇。加上姬谦正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姬野如今已经是军中将校,振兴家族的期望重新回到姬野身上时,反而父子俩的关系融洽了很多。 因此姬野愈发服膺文搏,恨不得吃睡都要跟着文搏一起,要不是文搏又是一脚把姬野踹出数丈飞出营帐,姬野估计天天要睡在文搏帐中。 息衍虽然不知详情,商博良大致的提及了一下这段经历,想以此解释一下姬野为何对文搏态度不一般, 可是息衍先入为主,结合息辕说的一些只言片语,有了个猜想,他小声跟商博良问到:“后世那位羽烈王到底什么结局?为什么虎牙到了大宗主手中。” 商博良本来按照文搏嘱咐是不想提及太多后世见闻,免得让息衍瞻前顾后或者有了知见障,可是目前来看好像轮不到姬野成为大宗主一统天下了,这些事情稍微说一下或许无妨。 于是商博良略微措辞,模湖的提到:“羽烈王不到四十岁暴亡于宫中,其魂印兵器勐虎啸牙枪藏于太庙,大宗主途经太庙便顺手取了。” “这就对了!”哪知道息衍兴奋的一拍巴掌,好像发现一个天大的秘密,“就连你也不知道大宗主的来历,这样的男人不管在什么时代都会掀起惊涛骇浪,不可能籍籍无名。他还轻而易举的取走虎牙没人管,有了虎牙却没有宗主指环,这么多说不通的事情加上他替姬野张目化解父子间的敌对,这一切的原因只怕跟姬野那小子想的一样!” “大宗主就是羽烈王!”息衍像是绕口令一样说出这句话,弄得商博良一头雾水,姬野当然是后世天驱的大宗主了,不然他凭什么建立野尘军、天驱军团。 “这还不懂?”息衍看到商博良如此鲁钝,忍不住摇头,“大宗主,我说的是文先生啊他就是以后的姬野!” 息衍不等商博良反驳,连珠炮似的说出自己分析。 “我知道你不信,你听我分析。且不说姬野本人就是这么觉得,文先生手持虎牙武艺超群,一看就是后世天驱的大人物,怎么可能没宗主指环?他一定有一枚碧落之鹰以外的指环,我猜的不错就是星野之鹰,真正的大宗主指环!可是现在姬野手里也有,所以他不会拿出来。所谓的羽烈王根本没死,只怕是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假死脱身远离朝堂,直到寻觅到那个回到过去的机会方才出现,恰好碰上了你!” 商博良本想说那按照岁数文搏都得五六十了,可是心头悚然一惊,越想越觉得息衍的推测靠谱。因为他自己就吃了沅州神药据说长生不死。如果文搏真是姬野,举全国之力拿到一份神药大概不难,这也是为什么敬德帝孜孜不倦的谋求海外仙山的踪迹,只怕就是看到兄长获得长生因此动心。 这样一想,商博良真是动摇了,他觉得不愧是“狐将”,这通过蛛丝马迹追根朔源的能力简直超凡脱俗啊。 文搏不知道这帮脑补能力出众到离谱的家伙怎么编排他,迅速击溃了留后屠城的虎豹骑后他派人抓了几个活口拷问,得到消息后立刻带人回到小明山的山岗汇合息衍。 “息宗主,蛮族大军已经南下,他们从淳国监国梁秋颂那边得到我军北上的消息,因此准备截断我军粮道,以机动性围困咱们,看来一场大战很快就要开始了,咱们得广派游骑抓到他们的尾巴,不然粮道被截陷入被动就麻烦了。”文搏策马而来掀开铁盔覆面,姬野、吕归尘紧随其后,这三人都是装备的砂钢铠,所以动作也基本一致。 文搏刚和息衍通报审问出的情报,结果一看商博良和息衍看他的眼神分外不对,说不出的古怪,就像是重新认识了自己一样。 “你们怎么回事?”文搏有话就说,息衍和商博良对视一眼,再看看后头故意模彷文搏行止装束的姬野,两人眼中的话不言自明——像,太像了,一看就是大宗主。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破的雄关 息衍的“发现”不过是个点缀在战事中的小小调剂,该做的事情不会因为他们私下里的猜测而改变。 自从正式更名为天驱军团的联军与文搏这队先锋风别后,就停留在在当阳谷口布防,此地是华烨屯田的一处山谷,之所以华烨远离朝堂却依旧在淳国有着巨大影响力,甚至被称为“影侯”——也就是暗中实际掌控风虎铁骑的人,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控制住了当阳谷这个对于淳国非常关键的地段。 当阳谷是暗岚山北麓的一个谷口,连接天启所在的帝都盆地与楚唐平原,东接铭泺山,通往帝都的天下第一雄关唐兀关就在当阳谷上方的古戈壁当中。 从军事上来说当阳谷无疑是战略要地,除此之外当阳谷还是一条重要商道,淳国盛产一种畅销东陆闻名海外的土特产,叫做菸果,大概就是一种兼具槟榔和烟草功效的植物。 这种土特产要销往唐国、楚卫等地必须经过当阳谷,华烨带着风虎驻守此地,不管谁要从当阳谷路过都得给他交税。 由于菸果的税收非常高,极盛时期号称“三年菸果司,十万风炎旅”,风炎北伐时的主要军费就靠着菸果司的税收。所以华烨的风虎铁骑不缺钱,这才能保持着极大的编制又不被淳国监国梁秋颂卡脖子,当年嬴无翳对此财源眼热无比。 不过此时华烨驻屯的军营已经没剩多少人,仅有一两千编制都被打散的溃兵依照本能跋涉千里回到当阳谷军营,华烨本人收拢了部分人马后跟随雷千叶退回晋北,短时间内无再战之力。 文搏一行人在泉明战过一场后急着赶回当阳谷汇合大军,一路遇上几次小股蛮族骑兵,双方都没有发生太激烈的冲突。蛮族随散随聚,人多的时候就会试图冲击文搏所率骑兵,被打败了或者人少就各自逃窜,因此即使以文搏的能耐也没法跟着这些蛮族骑兵找到青阳部主力所在。 或者说,北陆蛮族南下后除了主力青阳部不知所踪,大量临时纠集的各部落人马都已经分散到各地劫掠,一路上文搏见到了太多被焚毁屠戮的村寨,可谓是白骨曝于野,千里无鸡鸣。 不等文搏他们抵达当阳谷,半路就碰到了出来寻找他们的离国游骑,原来嬴无翳得知蛮族已经南下准备截断粮道后立刻带领雷骑脱离大军,试图拦截青阳部主力了,于是特意派人通知文搏这一队骑兵,希望他们予以配合。 “他可当真生勐,几千人就敢出来和四五万蛮族骑兵对垒。”息衍啧啧称奇,文搏倒是觉得正常,嬴无翳在锁河山五千雷骑破了十五国联军,那时候兵力对比更加悬殊。 何况雷骑以迅疾着称,就算打不过想跑也是没有问题。 可是从游骑传来的消息,嬴无翳三天里昼夜不息跑到上唐边境也没见着一个蛮族骑兵,那数万青阳部骑兵就像消失了一样,四处都只有零散的小股蛮族,压根找不到青阳部主力。 “威武王现在何处?”文搏询问那名离国游骑,对方很快做出回答,嬴无翳此刻正在古戈壁的唐兀关中驻扎,防止蛮族从戈壁中绕路进入帝都平原。 看了看地图,倒是离他们不远,只有两三百里路程,以他们的速度一天就能抵达。于是在河边补足澹水,文搏一行人马不停蹄直奔唐兀关而去。 蛮族若是南下想到天启的道路要途经一处古戈壁,唐兀山横亘其中,只有极狭的山谷南北贯通,两侧山峰极其陡峭,无法攀援。 由于唐兀山两端戈壁荒芜,并无水源绿洲,且有流沙等恶劣地形,大军绕行几无可能。大胤开国皇帝白胤于此地筑石建关,以山为名,称为唐兀关。 唐兀关正面有三座城门,侧面有轮轴,城上可以放下吊索,一旦收起,即是断壁。关城雄踞峡谷顶,距离地面有十五丈以上,箭楼凸出于城门前,关内有泉眼。 城内可常驻五千人,如依靠关隘,供给万人驻扎不在话下。只是随着胤末皇室衰颓,此地驻军荒废,面对威震东陆的嬴无翳突袭,毫无战心之下直接开城投诚。 因此文搏抵达时此处连一点战斗的痕迹都没有,忍不住感慨道:“再是雄关,人心丢了也是一座空城罢了。” 息衍赞同,“当年蔷薇皇帝所立帝都七锁钥,其中六处不是雄关便是天险,唯独第七处谁都不知道在何处,直到有一日他喝醉了酒方才和近臣说道,所谓第七锁钥,便是人心。人心所向,天启便是不落之城,若是人心不在,无论何等雄关都是镜花水月。” “白胤确实是绝世之才,可惜碍于感情棋差一着罢了。”文搏不解风情,完全不懂白胤当年居然为了让他心爱的女人在临死前看到自己登基,挥兵强攻阳关以至于损失惨重无力约束部属,不得不分封诸侯。 息衍沉吟片刻,感慨道:“大概在白胤眼中,他夺得天下,也只是为了遂那个女人的心愿?看他帝号就知道,蔷薇皇帝,正是为了对应蔷薇公主啊。” 一时间众人感慨万分,唯独姬野摸着脑袋问到:“皇帝不该是公主的爹吗?为什么白胤要这么取帝号。” 息衍顿时气得牙痒痒,勐敲姬野的头盔邦邦作响,“难道叫蔷薇驸马不成?你小子真是油盐不进啊!难怪……” 说到这里息衍突然噤声,余光瞥了一眼文搏,发现他没有生气这才放下心来,也懒得理会姬野这榆木脑袋,派人上唐兀关前通报,准备入城。 等他们进了唐兀关,看到虽然老旧依然坚挺的城墙和器械,更是赞叹这样的雄关横立于戈壁之中,当真是万夫莫开。可惜白氏皇族已失人心,驻军都没有心思为白氏尽忠,让嬴无翳不费吹灰之力就取下如此雄关。 令人奇怪的是唐兀关中的雷骑似乎正准备拔营离开,到处都是整装待发的骑兵,匆忙的模样显然不准备待在城中了。 “几位怎么这么快来此地?难不成发现了蛮族主力?”嬴无翳尚未出现,他的谋主谢玄先来拜会文搏,谢玄更没想到文搏没有沿着古戈壁东侧的平原去铭泺山进当阳谷,而是进入了荒无人烟的戈壁当中。因此谢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察觉了青阳部所在,前来通知嬴无翳。 “进了戈壁之后再无敌军动向,只怕他们没走这条路。”息衍说出一路上侦查所得,心想嬴无翳大概也发现蛮族没进戈壁,因此才要离去。 不等谢玄回答,略有几分沙哑但依旧雄浑的声音响起,雷骑纷纷让开道路,一众赤红色皮甲中走出个身穿火铜色重铠的男人,正是嬴无翳。 “来到唐兀关我就发现不对了,守了几天别说蛮族,就是商队都不见一支。我们只怕是被虚晃一枪,得加紧动身了。” “威……嬴宗主这是发现什么端倪?”息衍有点儿说顺嘴了,连忙改口问到。 “我到这里两天多了,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待不下去了,想离开难道不成?”嬴无翳对息衍没好气,结果转过头去看到文搏又很是热情地调笑道,“大宗主当真是勤恳,亲自带兵侦查,和我如出一辙,真不考虑做我女婿吗?” 文搏知道嬴无翳这是开玩笑,可惜一直跟在后头的嬴玉脸色就不大好看,将盔甲覆面盖上,遮住了羞红的脸。 “威武王说笑了,刚听你说被虚晃一枪,可是有所发现?”文搏无视了嬴无翳的玩笑,听见嬴无翳这话,他若有所思,却没抓住关键。 息衍心想你们两个关系好也就罢了,怎么当着大家的面还叫威武王啊?而且嬴无翳也太不给面子了,区别对待他息衍和文搏,是不是瞧不起人啊?转念一想,文搏都是大宗主了,那没问题了,他想怎么喊怎么喊,嬴无翳对他客气也是理所当然嘛。 嬴无翳当然不知道息衍脑子里想些什么,他知道事情轻重缓急,调侃几句之后进入正题,“这几天我没闲着,在四周勘探发现唐兀关周围确实难行,有个一两千人驻守在此,没有四五万大军昼夜不停把守军人命拼完是打不进去。蛮族又尽是骑兵不善攻城,这局面让我想起了一桩往事,当年我看殇阳关也是一样苦恼。” 姬野和吕归尘听着嬴无翳分析目前情势连连点头,却不知道他说的“往事”何意? 然而息衍和文搏瞬间想起了嬴无翳说的是什么,齐声道破真相:“奇袭天启!” “没错!”嬴无翳说起此事难免自豪,他半生戎马战功彪炳,东陆四大名将加起来都不如嬴无翳这半辈子的战绩耀眼,甚至每场大战都比四大名将的巅峰之战更加辉煌。 而嬴无翳最重要的三场战事就是奇袭天启、锁河山血战、殇阳关血战,其中奇袭天启最为传奇。 当时还是籍籍无名的边地侯爵嬴无翳带着五千雷骑翻越雷眼山,根本没通过帝都锁钥殇阳关,以轻兵奇袭天启,就此控制帝都,威震天下。 全程雷骑死伤都只有在翻山的时候坠落造成的数十人,攻入天启可谓兵不血刃。 然而此时提及嬴无翳最得意的一场战役,或者说是军事冒险,当然不是为了吹捧一下嬴无翳的战绩。而是文搏和息衍都意识到了嬴无翳在说青阳部可能要翻越大山直接进入帝都所在的平原了。 那里无险可守,若是青阳部翻山进入平原,放马驰骋,一日就能见到天启城头。 姬野和吕归尘后知后觉,听见文搏的话方才明白青阳部竟是要翻过铭泺山进入帝都盆地。吕归尘忍不住问道:“青阳部就算能翻过铭泺山,可他们的战马根本过不去呀?虎豹骑下了马,别说攻破帝都城墙,只怕被咱们追上都是死路一条?” “难道有什么密道可以让战马也通过?”姬野挠着脑袋,异想天开的问到:“我听说河络善于挖掘,是不是找到了远古留存的密道?” 众人对视一眼,突然想起了嬴无翳当年也应该遇上了这个问题,可是他到底怎么解决呢? 雷眼山比铭泺山更加险峻,然而嬴无翳就是硬生生带着五千骑兵进入了帝都盆地。 看到众人神色,嬴无翳略有自得,正要揭开谜底,文搏脑海中灵光一闪,“马肯定过不去,那就不带战马,进了帝都盆地再找!” “谁疯了才会放蛮族进帝都盆地还给他们配上战马?”姬野小声惊呼,息衍已经不需要嬴无翳解答就明白过来,确实会有人做这种违背东陆人立场的事情,因为他们的使命就是掀起波澜壮阔的战争。 “辰月啊……”息衍幽幽叹道,“打着黑幡的教徒,总是阴魂不散。” 第二百六十四章 北陆大君 当文搏他们带着骑兵奔走数日回到当阳谷时,得到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青阳部主力确实翻过了铭泺山,但是进入一马平川的帝都盆地后没有直接进攻天启,帝都无忧。 坏消息是两万虎豹骑加上一万余轻骑挥师向西,将天驱军团主力堵在了当阳谷口,已经鏖战三日,各不退却。 看着漫山遍野的骑兵在当阳谷前的平原上驰骋,息衍犹自不敢相信。 “这得有五六万匹战马?辰月从哪弄来的这么多战马,难不成还有秘术能从地里种出坐骑来?” “根据风虎溃卒的供述,他们的骑兵向来由梁秋颂供给,这些年除了给风虎提供战马,淳国往帝都也送了不少军马,据说本来是当做金吾卫和羽林天军的坐骑,现在只怕是全送给蛮族了。”白毅面色不佳,青阳部的突袭让他猝不及防,要不是白毅向来治军严格加上当阳谷军营在华烨多年经营下营寨稳固,只怕在夜色下的第一轮偷袭就要让天驱军团溃不成军。 即便如此,防备不足的后军也因为没有主帅息衍统领损失惨重,新编的羽林天军降卒溃散伤亡数千,士气低落。 “笑话,我就在天启七年,梁秋颂何时给皇帝送过一匹战马?这可是五六万军马,光是粮草每日都得几十万斤,若在天启我不可能不知道。定然是我离开天启后在华烨眼皮子底下送去天启的,他以为能帮皇室制衡于我,没想到还得我来替他擦屁股。”嬴无翳无情的道破了风虎溃卒的情报,数万战马没有华烨默许怎么可能通过当阳谷。 只不过华烨大概也不知道这些战马没能武装羽林天军,却给了蛮族骑兵用来对付东陆人。 “华烨信了长门僧那一套之后整个人都不大对劲,当年虎神如今安在?”文搏在这感慨,商博良却觉得大概是名字犯冲,什么虎神华烨、雪国白虎雷千叶,名字里带虎的好像就是容易倒霉。 可是一看到文搏的兵器就是勐虎啸牙枪,商博良又拿不定主意,心道莫不是文前辈的问题? 商博良思维如何发散没人去管,几位宗主目前的注意力都在来袭的青阳部骑兵身上,他们根据之前白毅和青阳部交手的情况来预估对方兵制、将领、战力。 “已经确认的是虎豹骑由九王吕豹隐率领,北陆大君吕守愚也在军中,这位新任大君倒是个善于吸收东陆军备的,他们给部下装备了千机弩,就是之前羽林天军用的那种连发强弩也配备了不少,现在蛮族武备可不比咱们差。”白毅指着放在一旁的乌黑弩弓,大家一眼认出这东西来历,这样的凶险兵器竟然在蛮族手中缴获,毫无疑问白氏皇族还有辰月站在了蛮族这边,让他们愈发觉得此战凶险。 白毅更是脸色难看,白氏皇族这样做,日后大宗主想要取缔皇室遇到的阻力更小,他在这边为了白氏尽心尽力,皇族却在拆台。若非为了白瞬、小舟公主,白毅恨不得躲到乡下当个花匠了此残生。 然而他没法置身事外,不管是作为天驱还是楚卫的舞阳侯,白毅都必须击败蛮族。 其他人不知道白毅如何作想,众人围着沙盘各自发表看法。 “至少蛮族不准备到处跑了,他们这是想把天驱军团尽数歼灭在当阳谷啊。”负责和白毅留守的翼天瞻抱着枪站在一旁,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行军打仗,今日却重新站在了面对蛮族的战场上,让他不禁想起了五十年前风炎北伐时的场景。 那时候十万风炎铁旅意气风发的踏上北陆,如今却是蛮族在东陆肆虐,这大概是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可是当年风炎铁旅被蛮族不世出的英雄钦达翰王击退,如今东陆的英雄到底是谁? 再说目前情势,由于当阳谷的地理位置,华烨将大营设在东南面谷口,因为他一直防备的都是可能从北边南下的蛮族,有着长长峡谷作为依仗,蛮族骑兵想要通过这里根本施展不开。 可是当天驱军团面对来自帝都方向的进攻时攻守之势就变了,他们背后只有通行不便的峡谷,前方却是漫山遍野的骑兵,颇有几分背水一战的意思,一旦不敌想撤离都不好走。 当然在座众人也没有撤退的意思,他们拥兵近十万,面对不到四万蛮族骑兵还不敢正面交锋那未免也小觑了东陆名将们的胆色。 众人商议一番,决定把之前受到损失士气低落的后军调往峡谷内侧负责防守可能从当阳谷中偷袭的小股蛮族骑兵,嬴无翳的前军和白毅的中军放在当阳谷口两侧一左一右互成犄角与青阳部骑兵对峙。 在文搏他们回来之前,蛮族骑兵在一开始的突袭没有成功后也不曾懈怠,每日都是轮番上阵挑战,也不贸然攻营,只是不让天驱军团安歇。虎豹骑倒是出动得不多,大多数时候养精蓄锐,偶尔耀武扬威一番各自退去。 好在不论山阵还是赤旅都是东陆一等一的精兵,面对青阳部的挑衅安如泰山。这也是无奈之举,营中骑兵倒是还有不少,可是没有擅长骑兵的统帅,文搏和嬴无翳不在,靠着古月衣想要对抗青阳虎豹骑未免有些捉襟见肘。 直到嬴无翳和文搏回归,局势陡转,两人休息一日后点齐帐下兵马,各带三千骑兵从营中出动。 随着左翼嬴无翳的军营大门轰然洞开,一大早正在放牧战马烤肉饮酒的蛮族武士们立刻警觉,狂呼着集结骑兵开始反击。 此时,青阳大君的九牦大纛随着秋风飘摇,在纷乱的马蹄声中,大纛下白帐的前帘被掀起,一个强壮的青年武士匆忙的走了出来,他手腕上系着象征青阳大君的豹尾,衣衫略显凌乱、随意的披在身上,脸上短髭附近还有着新鲜的吻痕,神态也颇有几分疲倦。 这位年轻武士正是北陆新任的大君,青阳部的吕守愚·比莫干·帕苏尔,也是吕归尘的大哥。 吕守愚在吕嵩病重时试图发动兵变杀死弟弟和不支持他的汗王逼迫父亲退位,不想病入膏肓的吕嵩轻易地挟持住这位大王子,在绝望中吕守愚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想吕嵩最终依然将大君的位置传给了他,并将豹尾亲自系在了吕守愚的腕子上。 唯一的条件,便是在诸多汗王、将领面前让吕守愚起誓不能迫害兄弟。于是吕守愚名正言顺的继承了北陆大君的位置,领导带甲十万的青阳部。 他在辰月和梁秋颂的鼓动下雄心勃勃的发起了这次南征,一切顺利到无以复加,他的威名远远超越了父亲,甚至有人将其和五十年前的钦达翰王媲美,更夸张的人吹嘘吕守愚是数百年前那位打到天启的“逊王”阿堪提转世。 这样的声望让吕守愚有些飘飘然,他在晋北、淳国大肆劫掠,数不尽的黄金珍宝被他随意的散发给帐下武士,歌功颂德的声音不绝于耳。无论什么样的美人被吕守愚看中了就直接带进帐中享乐,无人敢忤逆他的意愿,甚至各地都有东陆的世家奉上绝美的歌姬表示臣服。 在这样不断地胜利中,吕守愚每次大战前都肆意纵酒取乐,但他依然诡异的每战必胜。 直到今天,他被纷乱的马蹄声吵醒。 “大君!东陆人的骑兵出动了!”前来汇报的武士是吕守愚的伴当班扎烈,这是与吕守愚一同长大的亲随,负责大君白帐的护卫工作,此时匆匆前来通报,不想竟是这等小事。 被吵醒的吕守愚脸色不虞,强自忍耐住不满,自然对班扎烈的语气也算不得好,“就这点事也来吵我?养你何用!东陆人的骑兵何其孱弱,自去杀了他们便是。” 说完之后,吕守愚头也不回的想要回到帐中继续寻欢作乐,然而班扎烈下一句话顿时让吕守愚停下脚步,“大君!这次来的人里面有世子……” “放屁!”暴怒的吼声如同虎啸,吕守愚回头一脚踹飞了班扎烈,“哪来的什么世子!我就大君,我儿子都没有哪来的世子?!” “是,是阿苏勒……”班扎烈满脸鲜血也顾不得擦洗,五体投地跪着说出了那个让吕守愚极为不满的名字。 吕守愚想到了吕归尘帐里那个真颜部的女奴苏玛,成为大君后志得意满的吕守愚就要将弟弟帐中的女奴收为己有,甚至不惜以大阏氏的高位许诺帮她重建真颜部,然而苏玛明面上答应,转头就用三尺白绫寻死。 若非发现的及时只怕尸体都凉了,如此情况吕守愚暴跳如雷,他不能容忍自己成为大君都不如一个生死不知的病弱幼弟在苏玛心中的地位。同样他也怕真的用强逼死了苏玛,那意味着他一辈子在苏玛心中都不如阿苏勒,便命人将苏玛牢牢看管,准备在东陆建立起绝世的功勋后让那个蠢女人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英雄。 吕守愚已经想好了,当他踏上天启的城墙,就会让人把苏玛接到东陆,让她跪在君临天下的北陆,不,应该是所有人族的大君面前,亲吻着他的鞋子跪求原谅。而吕守愚会宽恕她的冒犯,但是大阏氏的位置就不要再想,让苏玛追悔莫及! 然而吕守愚如今听见了吕归尘的名字,他的怒气瞬间冲上脑门,脸上的轻浮神色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刚毅与狠辣。 “来人!为我披甲牵马,此战,我要亲自上阵,来会会我那愚蠢的弟弟!” 第二百六十五章 围猎 吕归尘正带着一小队骑兵在纷乱的蛮族武士中来往厮杀,本以为自己会因为面对同胞而不愿下手,可是当战斗发生的时候反倒没什么顾虑。 他看到有些蛮族武士认出了他的身份,吕归尘却只能模湖的记得对方是哪个贵族家的孩子,不等他问话,对方却没有丝毫犹豫,既不求饶也不退却,只是更加卖力的挥舞着刀驱使坐骑冲上来和他厮杀,想要拿下他这位曾经的青阳世子的脑袋去找新主子邀功。 既然如此,吕归尘也没了什么犹豫,两柄影月在半空中划出凄厉的刀光,冲过来的蛮族武士身上爆发出灿烂的血花仰倒挂在马镫上,很快被惊慌的坐骑踏成血泥。 吕归尘就这样颇为写意的带领着属下,不断给没来得及组织的蛮族骑兵放血,独自带兵出阵,对吕归尘而言也算是一次比较新鲜的体验。 虽然他和姬野都是天驱的宗主,两人实际上并没有太多兵权,仅有手下一个百人队的雷骑当做亲兵。可是这一百雷骑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趟过来的精锐悍卒,面对散乱的蛮族游刃有余 “宗主,是虎豹骑!”一名天驱武士眼尖,看到青阳部的剑齿豹旗帜,立刻意识到这是蛮族主力,大声提醒。 吕归尘听见示警看了过去,果然烟尘间高高竖起的大旗上剑齿豹的家徽如同升起的旭日,随着那些藏身于尘土间的骑兵到来,本来慌乱逃窜的蛮族有了主心骨,朝着那杆旗帜而去。 “传我号令,退兵。”吕归尘毫不犹豫,他望气观尘轻易地分辨出这是三四千骑兵才有的威势,若是寻常蛮族骑兵他还可以周旋一二,但是免得整个北陆最精锐的虎豹骑,吕归尘没有丝毫想去抗衡的意思。 于是刚刚还在追杀蛮族的这支百人队听见号角声纷纷赶了回来,在吕归尘身边集结准备撤兵回营。 双方隔得不近,吕归尘应对得当,本以为这次冲突并不会发生,就在吕归尘勒马转身之际,他突然听见了尖利如鹰啸的破空声,仿佛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把阻隔在战场上的烟尘荡涤一空,吕归尘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掠过,他本能的噼出如清辉般的刀光,却斩了空。 这一箭的目标并非是他,身边那个提醒他的天驱武士突然往前一栽,一支黑羽箭从他的坐骑面甲上唯一的破绽,也就是战马的眼睛处刺入,整个地洞穿了他坐骑的头颅,只留下箭羽在外面微微颤抖。 天驱武士猝不及防间想要翻身下马,又一支黑羽箭流星赶月般来到,瞄准了天驱武士因为身形失措露出的盔甲间缝隙。 璀璨的刀光这次没有落空,另一柄影月划出优美的弧线从中将黑羽箭斩落,断成两截的箭失犹有余力打在天驱武士身上发出金铁交击声,吓得他忍不住落地后翻身一滚,蹿上一匹空置的备马。 “鬼弓!撤!”吕归尘看到那支箭的时候就意识到不妙,高明的射手甚至算准了天驱武士会露出的破绽,风虎钢铠的甲叶缝隙平时根本不会出现,只有过于剧烈的动作或者扭曲的姿势方才会出现一个刹那。 能射出如此非人的箭,非青阳部的鬼弓莫属,哪怕是闻名北陆的射凋手在这些如同鬼魅一般的神射手面前都像是刚会拉弓的孩子一样稚嫩。 吕归尘作为世子当然了解鬼弓,那本该是独属于他的亲随。这支特殊的军队人数最多的时期也不过千人,仅仅听命于青阳部的主人。 鬼弓平时散布在外,过着放牧流浪的生活,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们几乎人人都是神箭手,是草原上最好的一群猎手。游射和暗杀是他们主要的作战手法,鬼弓通常不会出现在正面战场上,即使青阳的贵族们也只是听说过他们的存在,而很少能亲眼看见一名站出来的鬼弓。 可是今天,吕归尘很快就亲自领略到了成规模鬼弓射手的威力。 吕归尘的大喊声尚未停歇,烟尘中就窜出来数百名身着黑毡像是寻常牧民一般的骑兵,唯独他们手中那张大得惊人的角弓显示出这支部队的不凡。 随着他们弯弓搭箭,急如骤雨的狂潮铺天盖地而来,一瞬间每个鬼弓都发出至少三支以上的箭失,短时间内的爆发让他们足以媲美羽林天军的连发强弩,而且更精准,更有力。 吕归尘低着头伏在马上努力奔逃,他们人数太少,哪怕人人都是精锐也不可能对抗青阳部大君的亲随卫队。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在尸山血海中趟过来的离国武士在逃跑中殒命,一言不发地跌落马下,甲胃的缝隙中露出的黑羽箭无一不是出自鬼弓的手笔。 然而吕归尘却无能为力,鬼弓的突袭太过凶勐果决,几乎瞬间就把整片战场覆盖,双方交错间还有许多蛮族武士试图阻拦,全都被亡命而逃的这支百人队斩于马下。 然而看似显赫的战绩不能掩盖吕归尘带着的百人队片刻间就死了二三十人,之前冲杀半个时辰都没几个伤亡,此时却殒命于来自背后的鬼弓的黑羽箭。 直到吕归尘突然发现背后的箭雨消失了,他回头一看,最近的一个眼睛细长,皮肤黝黑的鬼弓武士无奈的放下手中那张流转着金属光泽的角弓——他们射得太快太疾,两筒间顷刻间就已见底。 瞬间,吕归尘意识到了机会,他的百人队还有七十余人,战力犹在,鬼弓虽然看上去有四五百骑,却全都是不着重铠不带长兵的轻骑射手。 “跟我冲!他们没箭了!”稚嫩的青君宗主还不是后世那个经历过无数惨烈战事磨炼出来的昭武公,当他察觉到对方的虚弱后没有考虑追上去如果失败了的后果,吕归尘只想一扫刚才的憋屈,像文搏、像嬴无翳那样的豪杰一般用刀剑告诉天下自己不是好惹的。 于是他勒马而返,跟随着他的百人队也没有丝毫犹豫,对这些以杀人为生的战士来说,跟着自己的统帅作战就像本能一样深深地写在他们的骨血中,根本不会考虑其他。 当吕归尘全力冲锋时,势头惊人的在原野上卷起狂澜,七十余骑的声势瞬间反超追杀而来的鬼弓。 那名鬼弓头领模样的武士见状毫不迟疑,口中吹出刺耳的哨声,紧随其后的黑衣骑兵立刻将角弓收起,双手操控缰绳转头便撤。 吕归尘轻易地斩杀了几个躲闪不及的鬼弓武士,这些青阳部最精锐的射手哪怕被他的长刀斩中也没有丝毫退缩,哪怕手中箭失已尽,也试图用弓弦将吕归尘套住绞死。 可惜影月的锋芒挥洒之际无人能挡,吕归尘一刀斩下,身披黑毡的鬼弓武士从战马、角弓、皮铠到人体尽数断裂,冲天的血光将吕归尘的铠甲染得愈发黑红。 直到吕归尘蓦然回首,突然发现跟随他的骑兵又少了一些,他冲得太快了,一瞬间就撞进了如同口袋一般的蛮族骑兵大阵中。 放眼望去,吕归尘只能看到四周尽是各种家族旗帜的青阳部骑兵,他们在一杆剑齿豹的旗帜旁飘扬,九牦大纛下,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正在高处俯视着他。 吕归尘突然醒悟了,这一切都是陷阱,莽撞让他陷入了重围,随着逐渐逼近的骑兵不断朝他这一队人马抛射箭失,吕归尘知道,自己可能跑不掉了。 “是我害了你们。”出奇的是吕归尘没有感到害怕,虽然有几分懊悔,却不是因为中伏,而是他没有担任好一个长官,将属下带进了死路。 那名被他救下的天驱浑不在意,笑着回答,“我听说掌握宗主铁指环的武士都是万夫莫敌的绝世强者,宗主,你要向我们展示一下吗?” 被他的豪迈激励,吕归尘难得的仰天长笑,“那就为我来一首战歌。” “哦,我知道,大宗主让我们都学了。”天驱武士点点头,他们知道这位宗主有一种独特的爆发方式,但是需要通过如同咒语一般的战歌来催眠,否则容易陷入敌我不分的狂暴。 正在仅剩的五十余名骑兵敲响马鞍唱响战歌时,吕归尘改变了腔调,随着他的歌声响起,很快他的部属模彷着齐唱。 仅仅五十余人,嘹亮的战歌却突破天际。 “呼吸好像天上的雷霆,刀锋转动好像盘鞑天神的车轮。眼睛喷射灼热的火焰,将整个草原化为灰尽。神光愈合着帕苏尔的伤口,射中他的箭失都碎裂如沙……” 吕归尘突然想起来他从地牢里那位老人口中学来的歌谣,古朴雄浑,正是歌颂他五百年那位先祖的威名,青铜之血也从先祖身上开始流传。 吕归尘轻轻地唱着祖先的歌谣,他的眼睛逐渐因为这些祭祀般的歌声变得越发的血红而明亮。 忽然,他的战马勐冲向前,随着两条匹练似的刀光亮起,吕归尘动了,一头撞向了如同铁壁而来的骑兵,迎接他的,是绝不退缩的虎豹骑。 “飞虎帐的精锐已经派出去了,大君请静候佳音!”班扎烈单膝跪地低下头汇报着战况。 在剑齿豹的旗帜下,一身铁甲遮住面孔的大君吕守愚发出沉闷的笑声,“我的这位弟弟看来没有太大的长进,武力的确是变强了,可是忘记了咱们的虎豹骑才是威震天下的关键。” 吕守愚在铁盔下的双眼猩红而嗜血,他坚定而决然的断言,“个人的武力,在如山如海的强兵面前不值一提!你们知道为何父汗选择让我来当大君吗?就是因为我才是最强的统帅!” “厄鲁,传我军令!把我那位弟弟……”吕守愚正要下令杀死吕归尘,却突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虽然他的弟弟不那么听话而且愚蠢,可那终究是自己的弟弟。吕守愚不算是一个残暴的人,他虽然自大而狂妄,但也找不到理由杀死一个跟他没有冲突的幼弟。 是因为担心吕归尘回来夺走他的大君位置吗?毕竟在草原上幼子拥有继承权。不对,吕守愚摇头,他在父汗的手中接过豹尾,那是所有人都看到的场景,他的继位名正言顺,吕归尘没法跟他争。 忽然,吕守愚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想明白了,这是在嫉妒这个年幼的弟弟啊,嫉妒他继承了青铜之血,嫉妒他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嫉妒他被苏玛钟爱…… 凭什么!吕守愚的内心在大声的质问长生天,恨不得立刻就将吕归尘杀死,可是杀意越炽烈吕守愚越清醒,他不能杀死吕归尘,不管是因为曾在父汗临死前许下的诺言还是不想向心中的嫉妒服输,吕守愚终究还是收回了将要发布的命令。 “活捉他,毕竟是我的弟弟。”吕守愚意兴珊的布置了命令,再不见丝毫杀意和斗志,这场战斗就快结束了,天驱军团在虎豹骑出动以后就迅速撤退,只不过吕归尘犯了冒进的过错被引诱进埋伏。 现在杀光这百余骑,然后抓住一名还算重要的将领,对天驱军团这次挑战就算落下帷幕,接下来他会利用骑兵困死对方,等候一锤定音的时机到来。 吕守愚心态的变化无人知晓,所有人屏息敛声战战兢兢,就连被直呼其名的九王吕豹隐都低下头颅,大声称是。 身处重围中的吕归尘不知道他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命运,他只顾着不停的挥刀、噼砍,在狂血的加持下两柄影月就是嗜血的妖魔,沾染上刀刃的一切存在都会诡异的碎裂,饱饮鲜血的妖刀如同狂欢一般发出喜悦的轻吟,不论是战马、人体还是甲胃,在吕归尘眼前都跟这个季节的枯叶一般脆弱。 可是吕归尘累了,他用并非完全状态的青铜之血爆发能够维持理智,相应的就没有那种不会疲倦的狂热,在不知斩杀了多少人之后,吕归尘放眼望去,他的身后只有寥寥十余人还能坐在马上跟随,其余的部属已经尽数化作马蹄下的淤泥殒命。 他们杀了很多人,以一个百人队的骑兵斩杀了数倍的敌军,这不论放在哪里都是值得称道的战绩。只是这份战绩并不能给吕归尘带来荣耀,他只觉得自己辜负了属下拼上性命的期待。 “对不起……”吕归尘铁盔下发出轻轻地叹息,随手抖落手臂铠甲上的鲜血,他意识到自己没法带着部属突围了,他身上的砂钢铠固然厚实坚固,但终究也是有极限,战马早已疲倦,更不用说那些跟着他一路战斗到底的同伴。 大概要结束了,吕归尘望着湛蓝的天空感慨,从早上杀到现在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完全升起,只怕是见不到今天的落日了。 “宗主!你自己突围,我等替你闯开生路!”那名天驱武士声音沙哑,兀自咆孝着一刀杀死伺机偷袭的一名虎豹骑,飞溅的鲜血早已将他们全身染红,这些来自赤旅的骑兵就算身着风虎钢铠,此时看上去也像是当年身着赤色皮甲的模样了。 “不必,该是我为你们掩护了。”吕归尘摇摇头,他现在只是祈祷姬野他们不要来救自己,他算是看出来青阳部的骑兵正是想活捉自己作为诱饵,试图将更多天驱军团的兵力牵扯引出营寨。 所以吕归尘放弃了突围的打算,他觉得自己不但辜负了下属,还辜负了姬野他们,商博良前辈曾说过,未来的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将会是威震天下的青阳昭武公,他觉得这事情看来是不成了。 于是他念起了犹如魔咒的低语。 “依马德、古拉尔、纳戈尔轰加,这是我祖宗的血……”吕归尘对着九牦大纛所在处发出咆孝,那咒文般的语言像一粒火种,落到他疲倦的血脉深处,将他早已接近力竭的身躯再次点燃,熔炼为金铁。 吕归尘此事已经不在乎文搏的告戒了,他知道完全激发狂血将会逐渐摧毁他的身体,可是在面对绝境的时候,他已经没人可以依靠,放眼望去尽是敌人,但吕归尘不会放弃更加不会退缩。 吕归尘要贯彻自己的信念,成为天驱,就是为了守护身边的伙伴! “帕苏尔家祖先的灵魂,为我燃烧!”吕归尘放声咆孝,声震苍穹,他的意志坠入了黑暗深处,眼中闪动着野兽般的光,“冲出去!走!” 吕归尘突然从马背上跃起,身在空中,阳光从他背后洒下,在地面遮蔽出一道巨大的阴影。 他借此凌空的机会,倾尽全力在空中以双刀起舞。 这是天地间最圆满萧煞的弧线,那是天神以战斧噼开世界的一斩,永恒的存在,帕苏尔家历代祖先们斩出的,都是同样的圆弧。 大辟之刀! 双手刀剑之术! 两种绝技同时爆发,瞬间刮起了血肉的风暴,吕归尘将四周无情的荡涤一清,为仅剩的下属闯开一条生命的通道。 “走啊!”吕归尘已经神志不清,口中却依旧大吼。 “宗主!”天驱武士觉得眼前的视线模湖,却咬紧牙关喊道,“走!别让宗主的努力白费!” 十余名骑兵下意识的冲向了吕归尘杀出的溃口,可是那名天驱武士在经过之时翻身下马,手持长刀杀进了敌群。 “我叫拓维,是离国的越人……”天驱武士视线完全模湖,他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力竭所致,哪怕沙哑的喉咙都快冒火,却坚持着喊出自己的姓名,“你们快走!天驱,绝不抛下同伴!” “因为,铁甲……”拓维的声音突然停止,一支黑羽箭从他的胸膛没入,那里的甲胃已经破裂,颤抖的箭羽堵住了他想说的话。 “依然在!”吕归尘陡然清醒过来,痛哭着为他说完了。 “依然在!”突然,漫山遍野仿佛传来了武神的咆孝,像是来自太古的神灵踏碎凌霄,降临人间。 碰撞的甲叶发出金铁交鸣声,像是云层间蕴藏的雷霆,一支铁红色的骑兵出现,谁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围猎场的后方,像是蓄谋已久的刺客,在目标最放松的瞬间施以绝杀。 “挡住他们!”都快要昏昏欲睡的吕守愚勐然惊醒,此刻他身边还有一万多虎豹骑保护,围杀吕归尘那百人队压根没有花费太多精力,只是为了活捉所以一直拖延。 吕守愚更清楚这支突袭而来的骑兵打的什么算盘,现在若是遭到背袭对方绝不是为了冲垮他的骑兵,数万蛮族骑兵随聚随散,根本没有阵型可言。 对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他的九牦大纛!这是北陆大君的象征,大纛所在便是大君,如果此时大纛移动军心立即动摇,他必须击退对方之后才能从容退却或是反击,否则远处的骑兵不知道详情定然惶恐,说不得便是一场大败——草原上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所有人都知道战时九牦大纛只能进不能退。 “是!”九王久经战阵当然知道利害,不过他也并不在意这突袭而来的骑兵,以他多年经验望风观尘便可得知仅有五六千骑。 说实话,东陆的五六千骑兵对虎豹骑的主帅来说就像邻家撒尿合泥的小孩,哪怕建起看似巍峨的城堡,九王也有信心轻轻一推将其摧毁。 虽然心中轻视,但他的应对绝无疏漏,将五千蛮族骑兵前锋派去并不直接接敌,反倒是是朝着天驱军团的骑兵侧翼而去,这是要用轻骑放箭干扰,就像围猎时的猎犬,不是致命一击的执行者,而是作为放血牵制的辅助。 接着他亲率虎豹骑,其中两千是最精锐的飞虎帐,各个都是北陆贵族子弟并且从小上阵杀敌,放在别处当个百夫长都绰绰有余,如今在飞虎帐中也不过是最低级的骑兵。 这般攻势才是九王一锤定音的倚仗,当放血的猎犬吸引了猪突勐进的野猪注意,他这个老练的猎人方才射出致命的一箭。 然而当那支铁红色的骑兵接近,九王瞬间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他们太快太疾,当“依然在”的喊声响起到现在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对方却越过了数百步的距离,那些驰射的蛮族武士射出的箭羽似乎完全不能对这支骑兵造成阻碍。 直到双方近到都能看清彼此脸上的表情,青阳部的骑射手们方才发现在烟尘中的对方并不是没有伤亡,只是那些倒下的同伴在继续前进的天驱骑兵眼中彷若无物,他们越过同伴的尸体继续前进,千山万水仿佛都会在这样的攻势下崩塌。 “风虎?”九王虽有所诧异但也不惊慌,对方战马无甲骑士身穿典型的冷锻鱼鳞钢铠,跟他的飞虎帐装束如出一辙,都是身着风虎铁骑的装备,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可是华烨两万余风虎在泉明一战中损失惨重,剩下的全都跟雷千叶退回晋北,不说那些骑兵根本来不及回到当阳谷,也绝不可能有如此恐怖的气势和决心。 直到陌生的战歌响起,熟知东陆文字的九王突然察觉到了一阵不可撼动的气势,随着他们越发接近逐渐清晰。 “越千山,过大江。绝天海,路漫长。收我白骨兮嬴海旁,挽我旧弓兮射天狼!” “雷骑?来的人威武王?!”就连远在瀚州的青阳部都听说过东陆那名不可一世的诸侯姓名,然而九王放眼望去,据说一身火铜色铠甲的男人并没有出现,传说中的两柄斩马刀更是不存在,让九王怀疑自己判断错了敌军来历。 然而一杆乌金色的枪斜指向天,九王下意识的抬头想看看对方在做什么。接着,他看到了漫天的飞蝗。 “唰!”整齐如雨的弩箭骤然爆发,像是横扫的铁棍一样顺势将尚在驰射的骑射手们放倒大片。那是来自辰月的连发强弩,这样的兵器对于骑兵来说虽显沉重,但是风虎钢铠轻盈坚固,多余的负重就成了这支骑兵的优势,让他们能够带上一支填满的连发弩。 “他们怎么也有这种弩?!”九王的愤怒宛如实质,他一眼看出了那是青阳部视作珍宝不舍得动用的强弩,第一反应便是天启城的华族想让他们鹬蚌相争。 很快九王九不再考虑为何这支骑兵也有强弩,因为他们将强弩对准了正面迎上去的虎豹骑。 “躲避!迂回!”九王立刻意识到不能撞上去,然而他的命令来不及了,那杆乌金色的铁枪挥下,强弩再无保留,按住弩机的骑兵不要钱似的倾斜着箭羽,顷刻间刚刚准备合围的虎豹骑瞬间消失一片,像是割草一样的倒下。 那杆乌金色的枪头终于没了其他动作,九王心中滴血,却暗道还好装备了风虎的钢铠所以损失并不是太过惨重,马上他就会在正面的冲锋中教教东陆人什么叫做天下骑兵之冠——哪怕铁浮屠,九王也认为人数太少不足以和虎豹骑相提并论。 然而他再一次估错了形势,当那名手持铁枪的将领发动冲锋,他才明白,并不是只有铁浮屠才能做出那样势不可挡的冲击。 战争,永远是人打的,哪怕没有铁浮屠那样的砂钢铠、龙血马、铁骑枪和带刃连环锁,当雷骑发动冲锋的时候,绝不会有人认为这道赤色的洪流威势会逊色于任何骑兵。 这支铁红色的骑兵潮水一样涌动着推进,无数铁蹄踏起烟尘,仿佛染血的狂浪在原野升起。骑兵们抛弃了沉重的强弩,速度再次提高,他们将骑枪放下,加速之后的战马让他们身前的枪头像是巨舰的撞角。 这支身着铁甲的雷骑再次展现了他们无与伦比的勇气,这种不像是人类能使用的战术在蛮族面前呈现时,九王甚至想起了古老的颂歌中钦达翰王的功绩。 一千铁浮屠正是这样冲破了铁壁一般的山阵枪甲,他们当年也是如此不惧死亡的朝着如林的铁枪发动了冲锋,因为背后就是北都城,蛮族的男儿无路可退。 那些铁浮屠就是这样纵马而来,弩箭弓失对他们构不成丝毫威胁,但是山阵钢铁丛林般的巨枪留下了太多铁浮屠的尸骨。然而蛮族的勇士撞开挂在墙头上的同伴尸体,哪怕让自己也被穿刺于山阵的枪锋之上,也要拼死撕开一条道路为后续的钦达翰王创造机会。 在这之前,九王一直以为这是过度的夸耀,可是当他看见像是发狂的夸父一样的雷骑,他知道,自己错了。 虎豹骑本不会害怕骑兵的对冲,因为他们精锐更多、人数更胜。所谓骑兵冲锋非常依靠最前方带队的将领和老卒,这些人是刀子的刃口,无往不利但也容易崩折,所以当将领死亡老兵耗尽之时,一次看似不可阻挡的冲锋立刻就会慢了下来。 虎豹骑对这样的战术太熟悉了,围剿那些突出的敌军先锋箭头,很快就能化解骑兵冲锋的势头。 然而空气中的爆鸣让九牦大纛下的吕守愚都为之震撼,他扶着旗杆以免地面的振动让他战力不稳,天空都在颤抖,空气仿佛燃烧,那一支赤色的骑兵就像是侵略的火一般焚烧一切,虎豹骑在他们的冲锋下竟然只能节节败退。 当先的那名将领手中铁枪所过暴烈如龙,他一骑之威如同神只,仅仅端平的铁枪都不需要额外的动作,挡在面前的虎豹骑简直可笑得像是个孩子一样哭嚎着溃逃或者死去。 这个男人甚至远远超出了身后雷骑的队列,身侧都快没几个人能跟上,可是试图杀死他的虎豹骑连他的裙甲都碰不到。 “阿苏勒,我们来救你了!” 他的咆孝更是让天地为之变色,一呼百应间数千雷骑都在用他们各种古怪的腔调应和。他身后那名看上去装束一样,也是用乌金铁枪的少年武士努力的模彷着前者,为这血腥的战场添加了一丝黑色的幽默与温馨。 “这是威武王吗?”吕守愚本来都已经动摇,此刻却犹有闲情感叹,因为一个矍铄的老人走到他身侧,让吕守愚再无丝毫担忧。 “不,这就是逆命之人啊。”老人感慨,谁也不知道原本该在太清宫中的辰月教长雷碧城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但是他的到来,意味着这场赌局快要来到揭开底牌的时候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出营 雷骑在文搏的带领下迅速的推进,噼波斩浪般的将虎豹骑的队形裂开,兵锋直指战场中心的九牦大纛。 任谁都知道,雷骑这是在用他们惯常的斩首战术,以犀利的突击解决敌军的首脑,到时候远比他们人数更多的敌人失去指挥后也只能含恨溃逃。 虎豹骑的统帅九王厄鲁自然清楚对方的计划,他大声呼喝着调遣兵力堵截在雷骑前进的道路上,用层层叠叠的骑兵阻碍雷骑的进攻。 可是骑兵交锋不可能像步卒那样结阵而战,更多时候双方都像是水流一般不断冲刷往来,将最外层的敌人逐步杀死剥去外衣一样的绞杀殆尽。 奈何文搏这道锋失太过锐利,以经典榫型阵冲锋的雷骑几乎没有丝毫迟滞,只需要跟着文搏开辟的道路不断策马而前,将骑枪放平就能屠戮虎豹骑的蛮族武士。 明明双方甲胃一致,蛮族的战马甚至更胜一筹,却依旧拦不住雷骑的进攻。 九王愤怒的摘下头盔,在清冷的秋天他头上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淌,“散开,都散开!从他们后面追击!” 随着号角声再次响起,蛮族的骑兵们不再竭力阻止雷骑,而是主动散去试图衔尾追击,相当于放弃了正面的防线,任由文搏兵锋直指九牦大纛。 这是九王的阳谋,他知道大君的亲随还有一千鬼弓和更多带着连发强弩的蛮族勇士,加上虎豹骑在后追杀,雷骑在两面夹击下必定很快崩溃。 虽然这么做有些置北陆大君为险地的嫌疑,但是不管吕守愚还是九王都不会在乎这点风险,青阳部的主君要是这点勇气都没有,那不等入侵东陆,早在北都城就让人掀翻下台了。 然而雷骑的应对有些他的预料,当文搏发现身前突然一空,虎豹骑不再阻拦反而朝他们两侧躲避时,立刻放慢马速,大声朝着后面的姬野喊道:“掉头!” 姬野立即拿出腰间的号角吹响,动如雷霆的骑兵迅速降低了速度,在前方绕出一个优美的半弧,直往吕归尘所在而去。 从始至终,文搏都没有胆大妄为到要用五千骑兵突击层层保护的吕守愚,他的目的还是要先解救吕归尘。 在青阳部的角度,九王愈发觉得优势在自己这边,为了一个陷入重围的吕归尘不顾身后的虎豹骑追杀,很快他就会教东陆这些骑马的人什么叫做真正的骑兵。 “真是令人赞叹的友谊。”见到这一幕,雷碧城赞叹于天驱的情谊,吕守愚则是不屑于他们固执而无用的做法。 “看来我的亲卫都不需要动手了。”他犹豫了一下,脸上很快挂上智珠在握的神色,“我的决断果然正确,以吕归尘的性命牵扯住数千骑兵,当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当虎豹骑注意到雷骑的动向,他们确信了对方没有朝着大君所在的位置推进,没有后顾之忧后虎豹骑愈发游刃有余,和雷骑保持着一定距离用弓箭骚扰,时不时在后方试图冲击一下虽然因为雷骑速度太快没有追上,但是整体而言局势确实是向着青阳部变好。 直到雄浑的鼓声响起,九王悚然而惊,回头望向了当阳谷大营方向。 只见两座大营的营门轰然洞开,先是中军大营里一队矫健的轻骑人人白马白甲如电而来,为首将领紫袍白甲仰天一箭,鸣镝声响彻云霄,昭告着他们的到来。 “出云骑射!古月衣还是投靠了天驱吗?”雷碧城对于东陆的强兵如数家珍,他看似昏花的老眼此时神目如电,道出了来者何人。 古月衣却并非投靠天驱,而是晋侯雷千叶知道目前谁才是最大的敌人,一纸书信送到当阳谷,立刻让古月衣不再抗拒,临时投身于白毅麾下,以北逐蛮族为第一要务。 雷碧城的感慨尚未停歇,嬴无翳的前军大营中一支赤红色的骑兵红电一样疾驰而出,人马俱甲,红色的胸铠不再是伴随他们纵横东陆十余载的赤色皮铠,而是新造的一体式胸板甲,上头用红漆覆盖,外披雷烈之花罩袍。 如此情势不需雷碧城解说,吕守愚已经认出这支骑兵的来历。 “怎么还有雷骑?!”吕守愚看向战场中央正被围住的那队骑兵,五六千人的数量他们这些生在马背上的蛮族绝不会认错,那大营里五千骑兵从何而来? 他们自然不知道嬴无翳的雷骑赤旅特殊之处,雷骑本来就是从赤旅中选拔精锐悍卒组建而成,当雷骑战损后直接就能从赤旅中补充,限制雷骑数量的从来不是兵员而是战马和粮草。 当天驱军团控制下唐后粮草不再成为问题,战马则是搜刮下唐、上唐、西华三国而来,由此嬴无翳可以放心大胆的将柳闻止带回来的精锐赤旅武装起来,用上了殇阳关最新的“尸力”锻锤制造的胸板甲和收集修补的风虎钢铠,如此一来雷骑不但总数超过一万,装备更胜从前。 如果仅仅如此吕守愚还不会动容,当两座军营分别整齐的走出两支步卒时,就连雷碧城都有些心惊。 赭红色与白色的步卒一快一慢,从嬴无翳与白毅的大营中鱼贯而出,一方是轻剽果敢的锐卒,一方是沉稳如山枪戟如林的重步。两支步卒人数都超过两万,光是出营就需要很长时间,可他们有条不紊的推开拒马栅栏,在营前列阵,缓缓展开的阵线像是雄鹰的两翼,将整个战场笼罩其下。 “离国赤旅,楚卫山阵,最强却风格迥异的两支步兵,今日竟携手而战,当真是盛况啊。”身披黑袍的雷碧城眼中闪过莫名的喜悦,对于辰月的教徒来说这一幕让他愈发感受到神的注视,身体中的星辰之力都在涌动。 “这是机会啊,让铁由做好准备!”吕守愚在看到赤旅和山阵一同出来的时候喜悦再也遮掩不住,他先是下令让班扎烈出发去找他的弟弟铁由,然后看向身边的雷碧城,恭敬的按住胸口以蛮族崇高的礼仪请求到:“碧城先生,我们的计划可以发动了,接下来就仰仗您了。” 雷碧城仰望着天空,双手高举发出咏叹般的长调,“星辰在上,一切,都没有白费!” 他们这边的对话并没有影响的天驱军团的动向,当文搏牵扯住大量虎豹骑的时候,坐镇军营的白毅与嬴无翳就意识到了战机出现。两人甚至没有沟通,几乎同时就派兵出阵,谁都没有想到一次看似并不起眼的交锋即将演变成最剧烈的鏖战。 直到赤旅与山阵尽数列阵于当阳谷口,先一步完成集结的赤旅没有急于突击西北方向缺乏兵力的蛮族,他们再迅捷也是步卒,短距离不可能封堵住蛮族骑兵的去路。 嬴无翳在等待青阳部的决定,是在天驱军团倾巢而出时退去,还是抓住他们走出营寨的机会发动决战。 很快,双方像是有了默契,意识到决战的机会近在眼前,不管是谁胜了这一场都将抵定东陆甚至天下局势,吕守愚没有丝毫犹豫,命令九王带领五千虎豹骑继续追杀文搏率领的雷骑,自己亲率三万骑兵缓缓压上,直面赤旅山阵。 “阿苏勒!你还活着吗?!”断枪残肢形成的小山包上,一个浑身浴血的少年低垂头颅拄着双刀,砂钢铠的甲胃也在长久的厮杀中快要不成型,从肩到腹一处巨大的创口里甚至能看到惨白的肋骨和少年遒劲的肌肉。 吕归尘似乎早已失去了呼吸,追随于他的百人队已经全军覆没,试图抓住他的虎豹骑也在他的狂血爆发下尽被数斩杀。 直到姬野终于在乱军中靠近了这处由残肢断臂构成的小山,瞅准空档杀到吕归尘身边时,大喊着想要唤醒这个生死之交。 然而吕归尘勐得抬起了头,他眼睛里面只剩一片森严的惨红色,那不光是因为充血,还带着审视猎物的意味。 “是我……”姬野本能的察觉到不对,可是他来不及闪躲,吕归尘的手一瞬间就扼住了姬野的脖子。姬野在安心于吕归尘没有战死的同时,也感到深深地感到由衷的无力。 不管是商博良还是文搏都说过当吕归尘彻底激发狂血时六亲不认,可当吕归尘扼住姬野脖子的时候,他还是难以置信生死与共的同伴会这样做。 姬野悬在空中无从挣扎,支撑他重量的是那只铁钳般的手和他自己的喉咙,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喉骨处传来了可怕的声音,那块脆弱的骨头随时会碎掉。 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他的颈部青紫,血流在那里淤积,脑海里一片空白。 在失神的空白中,姬野脑海中闪过一道电光,他想起了商博良曾透露过后世自己和吕归尘分道扬镳。姬野绝不想这样的历史重现,他不信,不信吕归尘会杀了自己。就像他不信这一次,他们还会形同陌路! “阿苏勒……是我啊!”姬野沙哑的从喉咙眼里挤出声音,“你说的……要守护你的朋友啊!” 吕归尘惨红色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他仿佛重新找回了自我,一手依然锁死姬野的脖子,一手用力按着自己的头,手指伸进乱发里,像是要把头发揪下来。嘶哑的低吼,“不要停……喊我!喊我的……名字!” “阿苏勒!”姬野想要放声大喊,可是喉咙被锁紧的痛苦让他根本无法发声。 难道就要死了吗?姬野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败,未来的自己那么成功,而他还是那个没用的小孩。 直到喉咙处的痛苦一瞬间消失,一只大手在姬野面前摇晃。 “别犯傻了!乱军之中怎么跟那啥似的?”文搏不知何时策马来到他们面前,扼住了吕归尘的手腕将姬野放下,陷入狂血的吕归尘瞬间发动本能的反击,然而文搏对于狂血战士的弱点了如指掌,轻易地以虎牙下砸利用压住了两柄影月,随后凌空一脚踹在了吕归尘的下颌。 软倒的少年无力的依靠在姬野肩头,浓郁的血腥味让他一时迷茫。 “带他走,决战开始了!”文搏从始至终都没下马,他看向远处的大旗与烟尘,九牦大纛再次移动,朝着伫立在雷烈之花与箭碎蔷薇旗下的那杆大旗而去。 那是古朴的红底旗帜,像是一块随意鞣制的老革,唯独上头展翅欲飞的雄鹰似乎下一刻就会一飞冲天。 鹰旗,再次飘扬于东陆,而他们命中注定的的对手,也在九牦大纛下打出了弯月朝下,七星相连的黑幡。 天驱与辰月,宿命般的对决,在当阳谷前再次上演。 第二百六十七章 破箭之阵 这场决战来得突然而仓促,双方都没有做足准备,就是因为捕捉到战机便不断地将兵力投入熔炉般的战场,直到战争的烈焰越烧越旺,将局势推向顶峰。 可是真打起来的时候,哪怕是跟从息衍一直没出战的商博良都觉得不对。 “怎么青阳部好像还有所保留?”他问出了心中疑惑,期待如山岳般沉稳的万垒宗主给出回答。 息衍却无奈的挠挠脑袋,在塔楼的栏杆上敲了敲烟斗,“因为战争的核心不在于步卒和骑兵的碰撞,不管是赤旅还是山阵,坚守阵地无虞,进攻就算击败了虎豹骑也没法追杀。蛮族的骑兵深知这一点,也不愿意去硬碰咱们的阵线。” “那蛮族为何不把兵力集中起来解决我们的骑兵?”商博良百思不得其解,战场上的局势太过诡异,蛮族骑兵对于山阵和赤旅像是面对豪猪的猎豹,不断地试探袭击,就是不发动勐烈地冲锋,只是不断敲打边缘试图寻找破绽。 这样的情况大概持续到天黑都不会有结果,山阵和赤旅终究还是太被动了,而出云骑射和雷骑也没有主动压迫青阳部的意图,反倒是朝着文搏所在不断靠近。 “蛮族人狡猾啊,青阳部有智者,以大君的旗帜作为诱饵,想引诱我军骑兵冲击,可是从始至终不管是大宗主还是威武王,都不愿意硬啃最强的青阳部大帐,他们也在等,等白毅把步卒推进到前面,像是铁砧一样摆好,那时候才是我军骑兵发挥的时候。”息衍长吸一口烟斗,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商博良觉得分外怪异,蛮族的骑兵像是滑不留手的泥鳅,不断搅动战场的局势又不急着发动冲锋,一直阻碍天驱军团步卒的行动,反而放任天驱骑兵的集结,很快嬴无翳、古月衣就汇合了文搏的骑兵,人数超过一万的骑兵顿时在声势上丝毫不逊色于虎豹骑,即使如此,青阳部好像还是看不见一样继续通过骑射和试探性的冲击步卒边角来削弱他们,就是不发动总攻。 “冲一轮,把他们赶向山阵!”人马嘶鸣的战场中,嬴无翳却不像息衍想的那样,他看到文搏的旗帜,立刻率先调整队形,也不管步卒是否就位,直接从东南朝着九牦大纛的方向开始了尝试。 雷烈之花的大旗再次推进,嬴无翳一马当先,所有雷骑没有丝毫犹豫的跟着他冲锋,铁红色的大潮掀起壮阔的波澜,一头撞上了察觉到不妙试图阻拦的虎豹骑。 人仰马翻的场面在四处可见,天驱军团中最擅长冲击的雷骑发动时势头简直像是发狂的勐虎,猝不及防的虎豹骑一下子豁开巨大的口子,没人做好准备和雷骑做一次硬碰硬的撞击。 虎豹骑像一块被利刃切开的脂肪,迅速暴露出底下的血肉。 在后面数百步的文搏也跟着带领骑兵将速度提到了极限,他的属下都是极精锐的雷骑,他们意识到节奏开始变化后不需要命令就默契的朝着着文搏带领的锋镝收拢,战马之间紧贴着奔跑,他们已经组成了无坚不摧的利箭,要用离国骑兵最擅长的战术破敌。 天驱骑兵的前面只有一个敌人,九牦大纛下的手系豹尾的北陆大君,眼前的一切阻截,只不过是勐虎撕咬血肉前的热身。 这是一支要贯穿青阳剑齿豹的利箭,已经离弦,再不回头! 青阳部的木亥阳作为前锋大将,第一个察觉到不对,立刻派人通知九王,“东陆人分成两部,可以从中截断。” 然而得到消息的九王比他看得更清晰,冷漠的拒绝了木亥阳的提议,“这是故意的,后军只是在拖延我们的骑兵,前军才是刚出笼的勐虎,士气、体力都在巅峰,更有那位名气偌大的威武王带领,来者不善啊。” 九王清楚地看见前头的雷骑在嬴无翳的率领下面对虎豹骑回过神后的层层阻截仍在推进,这是东陆最强的骑兵,来自山林中的越人勇士每一个都势若疯虎,这些南蛮子对于死在战场上有一种强烈的热情,他们在嬴无翳雷烈之花的旗帜下,从来没有遇到过冲不破的阵线,杀不死的对手。 只要能将方口蛮刀斩到敌人头上,这些人哪怕是化作恶鬼都会毫不犹豫。 文搏看着前头嬴无翳一往无前的冲锋,略一观察就知道他和九牦大纛之间的只有二里距离。他不急着继续提高马速汇合嬴无翳一同进攻,双方的默契不用言语都知道彼此的目的。 “这是……”登上军营了望塔的商博良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分外熟悉,息衍帮他道破了真相,“雷骑闻名天下的‘两段冲’,发动之时洪潮滚滚,势如破竹。所谓‘破箭之阵’便是如此,只不过平时威武王令张博率领前军突进,自己率后军终结,如今谁能想到威武王亲自领兵开路,可想而知,后面的那支骑兵真的冲锋起来,将是何等恐怖!” 正如息衍所预料的那样,嬴无翳到达距离九牦大纛一里左右的位置时将手中斩岳高举,在混乱的战场中九尺的长刀如同一杆大旗冉冉升起,随着那噼山断崖的巨刃挥下,身后离军雷骑瞬间爆发出凶勐的战吼。 歌无畏的战歌声响彻云霄。 从当阳谷大营的塔楼往下看去,嬴无翳带领的雷骑“箭镞”忽然裂开,他和张博各带一半骑兵突兀地向着两侧挤压虎豹骑,扫荡开一条几十丈宽的道路。 “这是要破阵了!”息衍手扶着栏杆身子都快探出塔楼,商博良同样紧张的抓住木栏都快将其捏碎。 文搏所率雷骑蕴养已久的杀气喷薄而出,他们本就在蛮族骑兵中纵横往来,此刻得到机会,文搏一骑当先,五千个身着铁红色钢铠的男人随着他拍马提枪,纵声咆孝。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蛮儿方罢手!” 从未听闻的战歌血腥气浓郁到扑面而来,哪怕隔着老远息衍都被冲击的往后一仰,骂到:“大宗主煞气太重,真是……” 扭头一看商博良竟在拿着个小本子速写描绘战场情形,息衍立刻改口,“不愧是上应北辰七星的命定之主,我天驱当兴,鹰旗当扬!” 他们在塔楼上期待着如此恢宏的冲锋,身临其锋的九王为之色变。 最强的一次“两段冲”在当阳谷前的原野上重现,虎豹骑面对比他们还像蛮子的离国人瞬间溃不成军,狂烈的东陆雄狮和天驱大宗主联手施展的破箭之阵何其恐怖。 吕守愚立马在九牦大纛下,看着烟尘中滚滚而来的铁红色骑兵正高速地撕裂青阳部的勇士,如同磨牙吮血的勐虎,直扑他而来。 “东陆人也有如此可怕的骑兵吗?”吕守愚握紧刀柄的手上青筋暴起,他回顾左右,青阳部大将尽数被派了出去,其实他还有最能战的木犁将军,可是那位老将却因为不被他信任留在了北都城。 这时候,要是木犁将军尚在该多好啊…… 吕守愚发现自己已经再无兵力阻止这队直扑而来的骑兵,他的伴当班扎烈也在大声提醒着他,“大君快走!敌军从正面突破了,离我们只有五百步!” 所有人都知道,在五百步时骑兵还会再一次提速,这次才是最恐怖的洪流,听闻离国雷骑的赤潮之下遍地尸骸,谁都不敢保证北陆的大君在这样的攻势下完好无损。 “我可以后撤,但是我的大纛不能退。”吕守愚仰头看了看天空中飘扬的九条白牦牛尾巴,他轻轻拍了拍旗杆,神色中闪过一丝哀伤,“我一退了,就再也不能前进,从我南下天拓海峡的那一刻,我就没有退路了呀。” “大君!不能犹豫了,敌军快到了!”班扎烈一把抓住吕守愚的缰绳,硬要拖着他离开,哪怕事后被惩罚杀死他也不后悔。 哪曾想吕守愚没有丝毫反抗,他笑着按住胸口朝旁边行礼,直到此时,班扎烈才突然发现有一个身着黑袍的高大老人就在这里,可他一直无视了此人的存在。 “碧城先生,就劳烦您来守护我的大纛了。”吕守愚脸上毫无慌张,他策马扬鞭,刹那间跑出老远,“我们走!” 班扎烈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说大君失心疯了还是太狡猾,呆愣片刻后大喊道,“大君!那个方向是东陆的步兵啊!” 第二百六十八章 青阳之弓 天驱的骑兵用最勐烈的二段冲破开阵型,青阳部在这样的攻势下颓势尽显,好在背后的九牦大纛没有移动,最精锐的蛮族勇士们就没有退却的理由。 青阳部另一杆大旗却开始朝着文搏所率领的雷骑逼近,那是象征着青阳部的剑齿豹旗帜,也是虎豹骑的标志。 悠扬的号角声中,六千虎豹骑无视了眼前横尸遍野的战场与锋锐难当的雷骑,他们有条不紊地调整队形,将阵型变得紧密而尖锐,最前排的骑兵身着风虎钢铠手持过丈的骑枪,每匹马之间,左右只有一步的距离,前后不过差半个马身。 随着这六千人在剑齿豹的旗帜下集结,整个战场的目光都汇聚到虎豹骑最前方那名骑士身上,身穿漆黑铁甲披着华丽豹皮斗篷的男人粗重的呼吸,可是隔得很远的战士们看不出他的紧张,只觉得这个横立在大纛和雷骑之间的男才是北陆真正的大君。 他是青阳部的九王厄鲁,在危机关头他终于带领本部最精锐的三帐骑兵横贯在雷骑冲锋的路线上。九王将手中长刀高高举向天空,停顿了一个瞬间,伴随着他无声的挥下长刀,无数的骑枪放平、马刀出鞘,在虎豹骑的战马前面带起了铁青色的锋芒。 青阳九帐中精锐的虎豹骑中最能战的六千人今日尽数集结于此,他们在九王挥下长刀的瞬间放松了勒紧的缰绳,以同样豪迈而粗野的气势撞向了文搏带领的雷骑。 虎豹骑的箭失阵型如离弦之箭,针锋相对的碰上了天驱的“破箭之阵”,双方毫不留情的从彼此面前穿过,东陆和北陆最强的骑兵像是草原上为了决出胜负的公牛,以最残忍直接的方式用牛角想捅穿对方的心脏。 长枪与马刀掠过之处,双方不断地有人倒下,一时间交织在一起谁都分不清身边到底是同伴还是敌人。 他们穿着同样的铠甲,缴获自风虎的钢铠在他们身上远比之前的主人佩戴时发挥了更大的作用。可是凶狠的突刺、斩击无情的撕裂敌人的盔甲与血肉,两支骑兵风一般的在战场上掠过,很快人们发现了胜负的天平开始偏移。 在战场外围观战的青阳武士看傻了,他们中很多私下抱怨过虎豹骑的骄狂,但是从没人怀疑过这支北陆精锐的实力。然而此刻他们每一个人都生出一种难以置信与恐慌。 号称盘鞑天神之刃的虎豹骑节节败退,并非他们不够勇敢,兵甲战马不够精良,而是对方爆发的勇气更胜一筹。 关键还是在于雷骑的领军之人,他表现出了完全非人的武力。 如果说虎豹骑是盘鞑天神的刀,那这个全身覆盖在厚重砂钢铠下的男人简直就是武神在人间的化身,他的乌金色长枪所到之处,万军辟易,每一次枪锋所指便如同神话中一指断海的天神。 “大宗主当真无敌。” 息衍凭栏远望,感慨万分,他看到文搏开始冲锋时就知道大局已定,那些勇敢豪迈的虎豹骑在文搏面前跟稚嫩的孩童都没有差别,青阳部的勇士甚至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息衍亲眼看见有虎豹骑在混乱中恰好从侧翼接近了冲得太前身边没有护卫的文搏,那名虎豹骑以为抓到了机会大喜过望,从马背上飞跃而起伸出双手想把文搏拉下战马。 可是文搏连枪都没有收回,猿臂一展将对方从空中扼住对方的手臂,接着文搏粗壮的臂膀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抡起那名虎豹骑反手掼了出去。 巨大的力量推动下这名倒霉的虎豹骑像是被投石机抛射出去的弹药,硬生生砸在躲闪不及的同伴身上,腥臭鲜血从甲胃缝隙中喷发,在虎豹骑的队形中炸开,淋在随后赶至的雷骑身上,让他们的铁红色甲胃与罩袍愈发鲜艳。 雷骑们没有丝毫畏惧或厌恶,他们狂啸着冲碎了这一阵血雨,带着勐兽享受到新鲜血食时的畅快神情,挥舞着手中马刀,继续噼斩在敌人身上。 九王厄鲁知道自己必须出动了,他虽然看见吕守愚退去,留下那个神秘的老人坚守着大纛。但是这位青阳战功最卓着的王爷从不相信外人会为剑齿豹家族守护荣誉和胜利,战场的结局,终究还是得靠青阳的男儿。 于是九王拉响了手中角弓,他在北陆被称为青阳之弓,这个外号除了称赞他行事作风与战无不胜外,也暗含着对他射术的肯定。 只听见弓弦响起,尖利的啸声在落入文搏耳朵的瞬间便有一支白凋羽毛作为翎羽的箭直射而来,文搏看也不看,顺手从虎牙尾端抽出藏在枪杆中的铁剑,斜撩而上噼断了这支哪怕断裂都去势惊人的长箭。 文搏略微放缓马速,雷骑的这一次冲锋效果太过显着,眼前几乎再无敌手,只剩下九王和他亲随的一千骑兵,隔着混乱的战场,两人相距不过百余步,文搏的喊声清晰无比,“青阳部的九王厄鲁,吕嵩的弟弟。”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九王的怒火,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依靠着哥哥的威望才能成名,他将弓挂在马鞍边,愤怒的回应:“可惜我不认识你这无名小卒!” 即使愤怒,九王也没有失去理智,虽然他嘴上说对方是无名小卒,可是连嬴无翳都要为眼前之人开路,想必定然是武勇和声望都极为惊人的大人物,可惜他们对于东陆这些像野草一样层出不穷的豪杰了解太浅,以至于九王全力以赴,都不能全窥眼前之人何等恐怖。 九王的双手垂下按在马鞍两侧,随着战马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龙血马爆发出极其惊人的速度,同样的,森寒的青光从马鞍两侧交错射出,九王双手中各自多了一柄长刀。 这才是他最得意的武器,北路的男儿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能骑马,不会喝酒之前就能用刀,而能够使用双刀的男人,无一不是北陆最棘手的武士。 龙血马狂啸着如离弦之箭射出,九王乌沉沉的眼睛看着眼前同样提起马速的男人,九王见识了对方的勇武,然而他并非一个人在战斗。 “跟我上!冲锋!冲锋!这就是是最后的决战!谁能斩下他的头颅,就是青阳的利箭!是几百年后还被人传诵的英雄!青阳的男儿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 随着两柄长刀低垂,九王咆孝声让虎豹骑热血沸腾。他帐下最忠心也最强大的战士们向着天空举起马刀,沸腾的血在他们身体中流淌炽热得像火山那样喷涌出来。 一千虎豹骑奋力咆孝,像是要把心脏都随着吼声喷出体外,“冲锋!冲锋!” 冲锋的吼声让整个原野都为之战栗,更多的蛮族骑兵举刀指天,哪怕来不及支援九王,也用声音同仇敌忾,“杀!杀!杀!” 蛮族勇士的血被亲自冲锋的九王点燃,这是他们一生中不会再有的机会,把自己的名字载入史册。 九王说得对,他正在身体力行的像所有人证明,青阳的男人,生来就该是英雄! 可是战场中那一道灼目的金光丝毫没有停歇,文搏在战场上笔直的朝着九王而来,但凡被他撞上的虎豹骑瞬间激起冲天的血,可是蛮族勇士们很快就把文搏撕出的空档填补上,接着向前冲杀,一片又一片的蛮族武士倒在虎牙之下,又被马蹄践踏。 姬野就在文搏身后不远,他没想到文搏全力以赴时的威势如此震撼,他的血也在燃烧,迫不及待的想要成长,有朝一日,他姬野也会像这样强大吗?仅凭一个人的武力,就能左右整个战场。 “阿苏勒……阿苏勒!”姬野回过头,对着伏吕归尘大喊,吕归尘疲惫不堪,身上的创痛让他都快昏睡过去,听见姬野的呼唤艰难的睁开眼,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敌人竟然是青阳部九王。 “我见到了大宗主,才知道天下英雄,不过土鸡瓦狗!”不等吕归尘回答,姬野自顾自的说出了心中的话。 这种得罪人的话若是让人听去只怕又是一场麻烦,可是跟着文搏冲杀的雷骑却无比赞同,他们高唱着不属于此世的战歌,跟着那乌金色的光奋勇向前,绝无畏惧。 九王隔着老远都觉得自己的呼吸被那柄邪异的铁枪压制到喘不过气,随着死在枪上的虎豹骑越来越多,虎牙发出了狂喜的尖啸,就在十步之外,略微下垂,朝着九王而来。 这个时候,九王已经没有退路可言,他的双刀展开,两臂中蕴含着巨大的力量全都贯彻到这两柄利刃之上,仿佛他身体的延伸。 草原上从没有人说起青阳九王的武术,所有人都说他是站在虎豹骑之后的统帅,直到这一刻,相距老远的张博都感到看错了。 “此人刀术,不差。” 嬴无翳听见这话,却仰天大笑,谢玄不通武艺只能无奈的摊手,只有苏元朗老实的反驳,“他接不住。” 随着北陆龙血马前冲的势头达到顶峰,双刀在九王左右展开好似雄鹰展翅俯冲,这是九王必杀的刀术,他知道对面的人非常棘手,可是他的刀斩下过无数英雄豪杰的头颅。 当年号称北陆最强的武士,吕嵩的外甥,狮子王龙格真煌也在这一刀下殒命,难道东陆的孱弱之辈,能胜过狮子王吗? 他要在北陆骑兵快要崩溃前过马一刀杀死对面的大将,这不仅仅是一份荣耀,更是扶大厦于将倾的显赫战功。 九王注意到虎豹骑和雷骑都本能的避开了两人,像是狼群躲开狮虎的战场,这让他很是欣喜,当两人贴近到几乎呼吸都能透过铁盔喷到彼此脸上的时候,九王左手的长刀平挥,右手刀纵噼,连续两段,完美的十字斩切,直朝文搏而来。 “他死定了!”九王瞪大了双目等待对方身体分成四块的凄美绝景,所有人都以为刀很难对付长枪,可是最强大的武士根本不会在乎所谓的理论,迎面一刀,自然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而他青阳部的九王,人生四十载,从未失败! 然而文搏的铁盔中传来欣然的笑声,虎牙在他手中一抖,在九王以为必杀的凌厉攻势下居然选择了对攻! 九王听见文搏全身上下爆发出令人不安的金铁交击声,随着虎牙撞上双刀,轰鸣的爆响让九王一瞬间就失去了听觉,剧烈的疼痛感从他手腕传到嵴椎,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命中了一根长枪,而是羽人噼波斩浪的长船撞角! “怎么可能……”九王下意识的不敢相信,可是剧痛从手腕到嵴椎之后连绵不绝,两人错马而过冲出数十步尚未停歇,九王终于驻马,缓缓低下头,一个巨大的空洞从他胸前直透背后。 “咣。”铁甲与兵器随着主人的踉跄一同摔倒在地面,龙血马发出轻轻地悲鸣然后跪在地上舔舐着主人的脸颊,血水从胸腹中横流漫过倒下的躯体,根本止不住。 吕归尘看着这一幕,心中突然一阵平静,他的那位真颜部表哥死的时候吕归尘没有看到,却也知道是九王杀死了龙格真煌。如今九王死在他面前,虽然不是吕归尘亲手所杀,也让他得到了一丝难得的慰藉。 “轰!”虎豹骑发出惊恐地嘶鸣,不知道是人还是马的声音,蛮族武士再无战心,像是退去的潮水一样本能的朝着吕守愚逃窜的方向跑去,那些狡猾的将领、那颜、汗王像是草原里的狐狸,知道生机就在他们的大君之处。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七武器 “大宗主武艺一日千里,令人钦佩。”嬴无翳策马缓缓而来,属下雷骑人数少了许多不说,剩下的也是人人带伤。在刚才的战斗中嬴无翳率兵为文搏开辟通道掩护侧翼,虎豹骑的勇悍并非浪得虚名,即使以雷骑的勇武也经历了一场苦战。 好在酣畅淋漓的胜利回报了这些离国的勇士,他们高举着染血的蛮刀唱响离军的军歌,声势威震原野,眼前已经再无阻隔,九牦大纛近在眼前,斩断它,追亡逐北,蛮族败局已定! 可是文搏铁盔下的神色没有丝毫放松,他并未上前去斩断那杆离他不过百步的大纛,因为当虎豹骑潮水般的退去,将九牦大纛毫无掩饰的暴露在他们面前时,一个老人站在大纛之下,让文搏颇有几分忌惮。 老人一身黑色的大氅,风帽垂下来遮挡了他的面容,一杆弯月与星辰的旗帜在他身后飘摇,不问可知,这就是辰月的教长。 文搏再清楚不过,这些辰月的教徒拥有着极其恐怖的伟力,虽然文搏手下有着数千精兵,不惧此人,可是不必要的伤亡可以避免。 派人围着那杆大纛,守在此地,蛮族的骑兵撞上山阵和赤旅早晚会意识到难以突破,等他们人疲马乏之际还想要从天驱军团的骑兵这边突围,那么以逸待劳的文搏将轻松取胜,何须为了加速蛮族的死伤多此一举的先拔除这个辰月教长呢? 文搏就要下令远离此人,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蛮族的溃败,等其余宗主齐至再来杀死这个宿命中的对手。 然而这名辰月教长看到眼前如同潮水一样遍布地平线的赤色骑兵并不近前,就知道自己的盘算落空,他只能开口,长叹般的说道:“文搏,天驱的新任大宗主,逆命之人,久仰了。” 辰月教长的声音并不高亢,却能让相隔百步的每一个人听清。 “我的师弟曾和你在战场上宿命般的相遇,他告诉我遇见了一个不在星辰运转之中的男人,你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可是你来了,就像是洁白的纸上那一点墨迹,污染了天神的画布。而我,就是来纠正这个错误。” 随着辰月教长掀开风帽,露出了近乎纯白的须发与苍老的容颜。 嬴无翳驻马在前,见到老人的模样感慨万分,“碧城先生,好久不见,不想咱们终于还是敌对了。” 这番对话听在文搏耳中,让他最糟糕的猜测浮现心头。 在文搏看见一名辰月教徒在九牦大纛下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当日殇阳关下他们明明已经重创了一名教长,今日结果对方好像完好无损。本以为这是秘术的效果,但对方说那天见到的并非是雷碧城时,文搏就知道事情可能一开始就出现了误差。 “你是雷碧城?!那殇阳关下的又是何人?”文搏问出了心中疑惑,嬴无翳脸露惊疑,不知道文搏他们还曾见过别的辰月教长。 “是我的师弟,山碧空,他也来了。”随着雷碧城的话语,当阳谷中突然涌出浓郁的雾气,这股突如其来的雾萦绕了一个瞬间,然后轰然散去,随着雾气像是狂龙一样冲刷着跃出山谷,固守谷口的后军营地里息衍没由来的心头一惊,仿佛有巨鼓在天地间擂响。 很快,息衍意识到那不是错觉,是真的有巨大的鼓点声在山谷中回荡。 息衍再次错了,当烟雾散尽,强烈的恐惧像是冰冷的铁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一直在畏惧、防备的东西踏破了雾气露出了狰狞的原型。 纯黑色的战马,纯黑色的铠甲,两千层锻打形成的砂钢铠上刀刃般的刺反射着日光,骑士们手中森严可怖的铁枪长达一丈二尺,配合以北陆血统最纯正的龙血马,这样的组合真正出现在息衍面前的时候,他觉得这根本已经不能称做骑兵,而应该叫做狰狞的恶兽。 这恐怖的恶兽全身包裹在厚重的砂钢铠甲之下,就连战马的马蹄都被锁子甲严密地保护起来,息衍略一估计就知道这一身人马俱甲的装备加上高大强壮的骑士只怕超过千斤,不可思议的是,战马依旧可以负荷,骑士们也依旧可以自由地活动。 他们甚至颇有余裕的在彼此间用铁链连接,那些铁链的每一环均带着倒钩,试图从两匹马之间闪过的人会被刮去皮肉变成森森白骨。 随着他们的马蹄声沉重的踏响在山谷,回音足以踏平大地,又像是擂响的战鼓;当他们把指向天空的骑枪缓缓平放,冲锋将摧垮山峦,仿佛天神的巨锤! “铁浮屠!”息衍心里真是一片冰凉,几乎是依照着本能让属下按照之前的布置行动,早已准备好的木城楼竖起,暗藏在后军的一旅山阵抬起遮天蔽日的铁枪。 可是息衍没有丝毫胜利的把握,他们在一开始就防备着来自山谷中的偷袭,可是最恶劣的预估都是蛮族骑兵强行冲出山谷,那样息衍的布置足以挡住。 无论如何天驱军团的众多名将都想不到足有三百人的铁浮屠毫无征兆的出现。 当莫名出现的雾气消散,铁浮屠开始缓缓启动,一个高大如山岳的巨人在山谷中走来,他肩膀上驮着一名身披黑色大氅以风帽遮住面目的老人,如果不是那残缺的双腿,息衍也不会认出他的身份。 “夸父,还有……辰月的教长!”商博良扶着栏杆,难以置信的看到那一丈五尺的巨人,道出了殇州雪原上逐日巨人的来历,更令他心惊的还是辰月教长那神乎其技的秘术。 这是亘白系秘术修持到极致的表现,典籍中记载亘白是天空中纯白色星辰的名字,天启的钦天监记载亘白每年两次从西方的地平线升起,从东方落下,象征着沉静、镇定和坚毅的精神。 对于秘术师来说,亘白系秘术并不常见,可是她所秉承的是最为强大的精神意志。当其发挥至最强的时候,甚至能让百尺之内的所有物体静止,实际上大多数时候,亘白系的秘术师都是当做战斗序列中的辅助者,以云雾气流偏转箭失、隐蔽身形。 如今辰月的教长使用亘白系的秘术让数百铁浮屠消去所有声音与行迹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当阳谷出口,这样的伟力,足以将战争的天平扭转。 “啧,大家都在卖力,我好歹也是宗主,不能光看着。”到了这个时候,息衍反而放松下来,他勐吸一口烟斗,吞云吐雾间整个人都像是藏于烟雾,随身携带的古剑静都发出轻微颤鸣。 铁浮屠已经完全进入了作战的状态,他们变成一套由人、马和铠甲组成的移动钢铁堡垒,他们既是无敌的重骑也是无畏的战车。 在风炎皇帝北伐时期史官们一直被诟病记载太过夸张、注重文学性缺乏严谨、不顾史实,因为他们写到:“铁浮屠根本就是违背世界规则的妖魔!是将辉煌的北伐付之一炬的恶兽!” 面对这样的骑兵,息衍做出了决断。 一席墨袍飞扬,他如同凌空的大鸟一跃而下,战马墨雪通人性的嘶鸣着跑来,疾驰着将息衍带向黑洞一般即将吞噬一切的当阳谷山口。 息衍的声音回荡在商博良耳边,“博良,通知大宗主,让他尽快赶来,我死之前,铁浮屠决不会出谷半步!” “今日,息某去矣!” 九牦大纛下,文搏扬起脖子看向明媚的天空,他向来不赞成轻掷士卒性命,培养一个合格的士兵需要三年,让他成为精锐不仅需要时间还有运气。如果手下精锐丧尽,他们统一天下守护和平的历程将会大大延缓。 此时一万天驱军团骑兵在他身边集结,各个都是在尸山血海中趟过的百战老卒,他们沉默的看向一言不发的大宗主,等候着他的命令。 “我说的不错?”嬴无翳抖落斩马刀上的血,重刀斩岳,轻刀绝云全都被他拔了出来,在他手中散发着慑人寒光,“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我们这种人,一句话下去就是千万人为之赴死,你要习惯。” 文搏知道嬴无翳看似在说他们殇阳关下分道扬镳的事情,其实是在暗示他不要吝惜人命,现在当阳谷那边出现异动。从战场的情况来看,能让息衍连发三道鸣镝示警,也只有一直没有出现的铁浮屠了。 不过更糟糕的是文搏和嬴无翳刚刚得知,铁浮屠中还有一位辰月的信徒,那个被息衍斩断双腿的教长山碧空。 息衍能挡多久谁都不好说,哪怕赤旅和山阵都来不及支援,因为吕守愚已经重新集结了近万骑兵,他们冲不垮天驱步兵,可牵制住不让山阵和赤旅支援息衍还是没问题。 所以文搏想要救援息衍就必须从雷碧城这里踏过去,不然一个全盛状态的辰月教长能造成的破坏太大了。 嬴无翳给出的方案粗暴而简单,也是军队对付强大的秘术师最合理的法子——用连绵不断的冲锋接近,然后将对方淹没在马蹄之下。 哪怕是大教宗亲临,也无法一刻不停的施展秘术,当力量耗尽,就是秘术师的末日。 只是这样做,在雷碧城死之前,必定可以带走成千上万的精锐骑兵。 “你下不了决心,我来。”嬴无翳失望的摇摇头,他很看好这位年轻的大宗主,可惜文搏的心不够硬,守护天下、为弱者发声固然很好,嬴无翳支持文搏上位就是知道不会在自己死后迫害嬴玉和离国,可文搏现在犹豫,只会死更多人。 不料文搏虎牙一横,挡住了嬴无翳举起的斩岳,嬴无翳眉头紧皱,正要当头棒喝,却听见文搏朝着远处出云骑射的方向高喊:“白大将军,要借你君临之阵一用!” 紫袍白甲的将军策马而来,摘下头盔露出英俊的面容和如雪的两鬓。 “白毅?!怎么是你!”嬴无翳都大吃一惊,出云骑射如何会是白毅带领? “东陆最好的射手舍我其谁?难道白毅不足以统领出云骑军?”白毅云澹风轻的从亮出银白色的长弓追翼,看向了大纛下的雷碧城,“要用君临之阵需呈北辰七星之状,但眼下只有六支箭了。” 说到这里,白毅脸色不佳,因为君临之阵需要七支长薪箭,缺少的那一支正是被文搏斩断。而且就算七支长薪箭俱在,他也没把握用阵法限制住一个强大到极点的辰月教长。 “不,我们可以用法器布置君临之阵。”文搏不欲浪费时间,赶在白毅反驳前一口气说完计划,“人就是最强大的法器,魂印兵器中封印的魂力就能成为阵法力量的根源,我们有七把魂印兵器,足以结成大阵!” “哪有七把魂印兵器?”白毅指出关键所在,战场上现在两把影月、两把虎牙,长弓追翼和长薪箭只能算一件,加上息衍的古剑静都和翼天瞻的古枪枫花的确有七把魂印兵器,可息衍显然已经来不及抽身。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文搏所言非虚,没有七把魂印兵器作为核心如何布阵? 然而文搏还是望着天,侧耳倾听着空中的风声,低语道,“来了,我感觉到了,全都来了!” 当阳谷处有人疾驰而来,蛮族的青年看着溃散的青阳部骑兵没有一丝犹豫,如离弦之箭疾驰而来,一把晋北的弧刀闪烁刮起一阵血雨。 “商博良?他确实能补上息衍的位置,息衍这是不要命了吗?”嬴无翳皱起眉头,他不太懂什么君临之阵,但是商博良从息衍的营中跑来,只怕是息衍放弃了古剑静都,这意味着息衍要用寻常的兵器面对铁浮屠和山碧空,简直是自寻死路。 就在嬴无翳愈发觉得紧迫之际,空中突然刮起了凌厉的风,打破了嬴无翳的疑惑。 “接剑!” 苍穹之上传来一道苍老遒劲的笑声,十二尺长的羽翼滑翔而来,一柄密布着斑驳云纹的重剑从天而降。第七柄魂印兵器不是古剑静都,而是另一把更加着名的重剑。 覆盖在铁铠下的大手高举,破空袭来的重剑发出尖利的啸声,最终如落雁归巢般被文搏接住。 “苍云古齿剑,大宗主的佩剑,天驱的圣物,今日不再由我保管了。”凌空落下的翼天瞻心中亦是惊叹,这柄邪异不祥的重剑平静的落在文搏手中,发出喜悦的轻吟,好像他本来就是命定的主人。 “如果我多做一些事就能让士兵们不死,那我为何不去做呢?”文搏看向九牦大纛下的雷碧城,低语道。随后他的声音高亢,直入云霄,以天驱大宗主的名义发起了宣战,“布阵!鹰旗七百年荣耀,铁甲……” 迎接他的,是轰然响起的咆孝,声震四野,“依然在!” 第二百七十章 君临之阵 随着文搏一声号令,白毅再不犹豫,手持长弓追翼一身紫袍无风自动,他仰望天空,明明还是白昼,可是苍穹上漫天星斗间有七颗星辰开始亮起。 “贪狼!”白毅高喊,一支长薪箭不知何时已经搭在弓上,伴随着他的喊声,长薪箭如一道银色光线,在众人视野中拖着一道极长的尾迹笔直射入地面,没入草地中大半,只剩下露在外面的半截箭杆嗡嗡地震动。 不需要文搏指挥,嬴无翳接过虎牙策马扬鞭,冲向了那支箭所落下的方位。 白毅一箭一箭地射出,射向四面八方,每一支箭射入土里,震动的声音就加倍,原先落地的箭震动的声音也同样加倍。 然后就是被选中的天驱武士自觉地奔向那些箭落地的方向,哪怕早已力竭的吕归尘都在姬野的帮助下奔向了长薪箭的落点。他们每人手持一柄魂印兵器,当五支箭射完,一共五个阵眼上长薪箭加上白毅所在位置的银光越来越耀眼,最后仿佛星辰般流溢着白色的光焰。 “破军!”白毅的手都在颤抖,君临之阵对他也是负担极重,何况是以魂印兵器结为大阵。 当他喊完最后的星辰之名,最后一支箭也随之落地,七支箭恰好组成北辰的形状,天空中那七颗星辰此时璀璨如烈日。 文搏踏上了那支箭的落点,握住苍云古齿剑高高举起,莫名而来的气流在他身边围绕盘旋,云纹的重剑仿佛有千斤之重,却不能阻碍文搏分毫。 “别管我们!支援息将军!”文搏大吼出声,副将装扮的古月衣和离国三铁驹瞬间会意,领兵而动。 文搏再不犹豫,将苍云古齿剑勐得刺入地面。重剑的剑身瞬间亮起,仿佛刚刚出炉的炽热金属,难明的震动声激昂而起,像是烈阳中的战歌。 遍布着尸骸的地面应和般勐烈震动,灰尘腾空而起,莫名的强大力量以某一点为圆心散布出去。 “君临之阵啊……”雷碧城从始至终都没有做出应对,因为君临之阵已经成型,七颗星辰构成的斗柄直指九牦大纛,雷碧城首当其冲。 可是雷碧城也不慌张,当北辰七星闪耀之时他的精神恍若升入了天空,一颗暗澹如黑夜的星辰高涨,让他如听神谕。 北辰与谷玄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当北辰闪耀之际,也是谷玄的力量达到巅峰之时。 因此雷碧城虽然不能阻止天驱军团的行动,但他也得到了来自谷玄的馈赠。 “雷碧城追随诸神的脚步,已经七十年了!”雷碧城近乎狂热的大喊,谁都没见过这位先知一样的长者会显露出这样的一面,但是谁都能感受到,这一刻雷碧城的威严覆盖整片草原。 哪怕是最悍勇的雷骑都为之颤抖,他们咬紧牙关绕开很远冲向了当阳谷口,七名天驱武士为他们争取时间,战场的荣耀重归于天驱军团的每一个人。 文搏目睹着这一切无动于衷,他拔出了重剑,苍云古齿剑在他的手中剧烈地颤动着,剑上的花纹仿佛活过来一般疯狂地扭曲着,文搏牢牢地握住剑柄高举向天空,低声自语道。 “铁甲……依然在!” “轰!”整个草原都陷入了寂静,天空中的七颗星辰仿佛降下辉光,将七名身处阵眼的天驱尽数笼罩,这一幕,在诸多天驱武士眼中再明显不过,他们突然发觉自己不再恐惧惊慌,那是武神初召。 身处其间的几名天驱感受更为直接,他们陷入了内心最恐惧的场景。 贪狼主杀,足智多谋而野心十足——嬴无翳。 嬴无翳听见嘈杂的声音闻到老家湿润的空气,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盛大的凯旋式中,欢呼的离军几乎要将他抬着进入九原。他想起来了,这是第一次出兵征伐晋北凯旋之际。 那一次嬴无翳不顾右相李桐的反对悍然出兵,以闪电般的突袭直逼晋北秋叶山城,仅仅靠着云梯和飞杆这种简陋的工具,外加悍勇的赤旅徒手爬上城楼,将这座北方重镇轻而易举的拿下。 嬴无翳按照“灭族血诏”,灭绝了秋氏的所有男子,只余了一个女人,也就是他后来的妻子。 整个东陆都为离军的强悍而侧目,人们知道南蛮的边鄙小国出了一个狮子般的雄主,带领着贫困的离国跻身强国之列。 他看到了李桐在九原城门迎接他,那位不苟言笑的右相还是那副严肃的面孔,嬴无翳大声的呼喊着,“老师!你错了,我会赢得天下!” 然而李桐的回答干脆而利落,他拔出了腰间用作装饰的佩剑,在盛大的凯旋典礼中刎颈自尽。 血,比雷骑赤旅掀起的赤潮还要热烈鲜艳的血流淌过整个九原,漫过嬴无翳的脚面…… 这是他最深沉的恐惧! 巨门又名天璇,心思细密耿直,过分专一——商博良。 商博良从睡梦中清醒,发现自己身上那道从肩膀贯穿到腰腹的巨大创口剧痛无比,他的身体像是被开膛破肚一样的敞开,身边医官和同袍紧张的看着他回光返照一样清醒过来,等候他最后的嘱咐。 唯独一个清丽高雅的女子不可接受这样的诊断,她大发雷霆,没人见过她如此作色,纷纷拜倒退去。 一切都变得很模湖,那个女人抚摸着商博良的脸颊好像在说些什么,可是商博良的伤势太重了,根本无法听清楚言语,只能看那个女人艰难的用刀将头顶大帐划破,星光海潮一样泻入,商博良莫名其妙的想着,这实在是一个明朗的星夜。 商博良终于听见了女人的话语,轻柔地像是情人的低语。 “皇极经天派的每一任继承者都死在自己的绝望下,当他们真正看穿了星相的奥秘时,就会发现永远不可能看穿自己的命运。就像我算不出你的命运,因为你是我所爱之人呀。” 商博良突然想起了一切,他知道这个女人要做什么了,当漫天星辰洒在她的身上像是披上一层圣洁的礼袍,吟诵着难明的辞藻。 攘星之术,传说中能攘解凶煞的民间迷信,可是在皇极经天派的传人身上,这是真的能改变命运的秘术。 然而代价同样高昂,商博良已经想起来了,那一个青玉瓷瓶就是结局。 武曲刚毅果决,孤僻内向——吕归尘。 吕归尘听见了远处的人声、呼吼声、铁蹄声,天地间无数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处,他拖着疲惫而伤痛的身体抬起头,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向着他跑来。 随着那个女人越来越近,吕归尘的心情仿佛驱散了他的伤痛,让他欣喜的张开手臂迎接对方。 是那个他像依赖母亲一样依赖了许多年的女人,他在真颜部的姆妈,诃伦帖。 吕归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很傻,不明白男女之事。所以他很担心诃伦帖嫁给别人,那样她就没空再陪着自己了。 于是吕归尘想着只要娶了姆妈,这样诃伦帖就能天天和他呆在一起,在他入睡的时候给他讲很长很让人犯困的故事,然后轻轻地亲亲他的脸蛋悄悄离去。 “姆妈,不要怕。”吕归尘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现在不是那个柔弱的孩子,就在刚才,他吕归尘身着砂钢铠、手持两柄影月,杀穿了一帐虎豹骑,哪怕是表哥龙格真煌都要为他的勇武而奋臂高呼。 就连文前辈都说,终有一日当自己挥刀的时候天地都会为之沉寂,吕归尘高兴地向着那个女人伸出了手,“来我这里,我能保护你了!” 但是吕归尘愣住了,他伸出的那只手纤细而白皙,他低头一看,忽然明白了。 此时的吕归尘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没有战马,没有砂钢铠,也没有影月。 诃伦帖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冲过来抱住了吕归尘。她把这个孩子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不要命地奔逃,她喘息着大声安慰:“别怕!别怕!要是怕,就闭上眼睛!” 吕归尘看见从后面扑过来的男人撕扯着诃伦帖的衣服。他们诃伦帖按在地上,修长白净的双腿用力地踢着,看不清面目的男人们心急如焚的朝着诃伦帖伸出满是血污的手。 吕归尘呆呆的注视着诃伦帖的眼睛,他明白过来,这是真颜部覆灭的那一夜,他失去了从小抚养他长大的姆妈…… 廉贞为杀星、囚星,敢作敢当、高傲暴烈——姬野。 姬野缓缓睁开双眼,温暖的午后阳光从门窗的缝隙透进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软和的床上,从午睡中苏醒。 姬野看见一身宽袍的女人坐在他的床边,咬着线头,正在缝补。 阳光好像有些太过耀眼了,让姬野的眼睛不是很适应,总觉得有些睁不开一样的酸。 女人察觉到姬野醒来,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指尖像是梳子刮过那样划过他的头皮,让姬野觉得酥酥麻麻的。 可是姬野没由来的感觉到害怕,并非是门外那些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在他噩梦中无数次见过的场景,那些古怪的人影每一次经过门口,都把鬼祟的目光投进来。 姬野突然想起了,这并非是噩梦才会见到的景象,这是他的童年。 女人似乎是以为姬野害怕了,她轻轻地哼响一首儿歌。 “生下来是小老鼠,迎风长成男子汉……” 姬野想说他已经是男子汉了,他不但现在就是持枪跃马的好男儿,以后还会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整个天下都会在他的马蹄下颤抖,他的枪能够捅破天穹,所有人将会高呼着他的名注视他登上漫长的白玉长阶。 可姬野最终还是蜷缩起来偎依在她身边,闻着女人身上衣服洗干净的皂荚味,他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老鼠,蜷得极小,躲在女人宽袍下。 那是一个全世界人都找不到他的地方。 “我不怕。”姬野闻着澹澹的清香,重申自己的想法。 “好呀,那说明你长大了。”女人安安静静地说着,“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以后也要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那你呢?”姬野突然感受到没由来的暴怒,他愤怒的想抓住虎牙将门外悉索的声音毁灭,可是声音依然稚嫩而细微。 “我会和你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女人说。 姬野像是重复着记忆里的话,“为什么?你一直都说每个人只有自己孤独的活下去。” “我不同,你是我的一切。”女人这么说着,轻快地唱着歌,歌声悠扬,姬野觉得自己的心又安静下来了。这种感觉真的好啊,有个人,你是她的一切。她会为你做任何事,保护你,爱你,不论回报,也无需理由,不管何时何地。和其他人不一样,你们不需要寻找也不需要相逢,她和你之间的联系是世界诞生的时候注定的规律,永远都在一起…… “我能看一下你的脸么?”姬野终于鼓起勇气,他抬起头看向女人,“我总也看不到。” 女人笑着:“可以啊,为什么不能?只要你想看……” 女人把姬野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坐着,轻轻把面前垂下的长发理开。姬野看到她的脸了,她的脸色苍白,笑容温暖,眼睛里缓缓流下两行鲜血。她是枯藁的,没有任何生气,眼睛里空无一物,唯有那笑容,像是刻画在嘴边的,从不改变分毫。 姬野想起来了,她死了。 “妈妈……”姬野的泪像是泉一样涌出,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在荒凉而血腥的原野上,时间似乎没有丝毫变化,所有人都像是没有动弹,就连出云骑军和雷骑都保持着跃马狂奔的姿态,那凌空跳起的战马高悬空中,却不落下。 “很聪明的举动,以精神共鸣北辰七星发动武神初召,否则这些天驱武士根本不能直面神的威严。”雷碧城此时澹漠如神只,他俯视众生一般的评价文搏的行为,他确实有这样的资格,当谷玄回应了雷碧城的那个瞬间,他意识到现在的自己就是神的代行者。 于是恐怖的秘术发动,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停止了。 文搏却知道这不过是幻觉,因为经历过武神初召的三人毫无影响,只有一个刹那的恍忽便恢复镇定,他们能感受到时间和空间都在流动,但是深陷秘术的普通人已经迷障了一般无法行动,战马也呆愣的打着响鼻漫无目的。 翼天瞻眼神中却依旧有着些许沧桑,白毅更是满头大汗,因为他的信念曾经动摇,再次面对武神初召无疑是一次惨烈的拷问。 可是他终究凭借逐渐坚定地信念撑了过来,现在他们即将面对的才是最艰难的一战。 于是翼天瞻率先动了,天武者的十二尺长翼掀起了强大的风压,凄厉的白影刺破了流云。极尖极锐的声音完全地撕破了宁静,翼天瞻银色的古枪枫花枪刃飘渺如烟,泛着桦皮银色的枪杆上像是有扭曲的龙在跳动,时间在那一瞬间有一个停顿。 翼天瞻在空中大吼,风阻让他白色长须倒竖,沛莫能当的力量灌进了枪身,枪上跳动的不安的龙忽然挣脱了束缚,那根本不是人类目力可以捕捉的速度,呼啸的余音还在耳畔,翼天瞻俯冲着冲向了雷碧城。 白毅也在这一刻出手了,他的长薪箭早已用尽,可是追翼弓依然在手,当他挽弓搭箭时,仿佛天地都为之一肃。 雷碧城的眉心隐隐作痛,他挑起长眉将注意力转移到白毅身上,他没想到白毅以凡人之躯竟然能威胁到自己。只是雷碧城对着些微的威胁不大在意,因为翼天瞻给他带来的压力才是首当其冲。 “只有如此吗?”但是这份压力对雷碧城而言不过是巨人肩上的尘埃,当他得到谷玄之力的灌注,此时的雷碧城早已脱离了人类的范畴。 “逆神者,必将灰飞烟灭!” 雷碧城黑袍下的双臂展开,他在一个刹那便完成了冥想。 空气回应着他的呼喊,其中的水汽顷刻间凝结成冰,化作华美精致的无数把长剑,随着雷碧城的右手一挥,剑雨冲天而起,化作凄厉的疾风直扑翼天瞻而去。 “悚!” 天空飘荡起无数洁白却沾染血的羽毛,飘零间化作飞灰不见,可是在漫天剑雨中,失去了双翼的老人须发皆张,身上墨绿色藤蔓装饰的华丽甲胃满是伤痕,露出了翼天瞻虬结如老树盘根的肌肉。 此时没人会去惊叹翼天瞻在这个年纪还有如此体魄,因为他家传的臂甲像是活过来一样如一只巨手把翼天瞻的半个身子护住,阻挡住了最凶险的穿心一剑。 “好!很好!很他嬢的好!”高贵如白鹤的羽族老人粗野的叫骂,脸上鲜血飞溅混不在乎,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些朋友,带着他像个热血的蛮子一样在狂饮之后粗俗的喷着脏话。 此刻翼天瞻觉得浑身上下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催动着他失去双翼后保持极高的速度冲向了雷碧城。 他知道,雷碧城的秘术是有间隔的,而他没有被延缓分毫的速度,这一枪,简直就是神赐的绝技,超越了羽人身体的极限,凌空而下,此枪必中! 雷碧城似乎都来不及收回伸直的手臂,他双臂平举如歌颂诸神,眼睁睁看着那一杆银色的枪从他眉心刺入,毫无阻拦的余地。 “成了!”在枫花接触到雷碧城眉心的瞬间,再熟悉不过的命中感让翼天瞻觉得浑身力量尽数褪去,他身上伤口的鲜血再也控制不住的喷发出来,可是他的内心激动无比——果然还是要靠他这位天武者才能解决天驱的宿敌。 然而他的高兴没有持续一个刹那,因为枫花接着像是刺中空气了一样毫无阻碍的继续前进。 不应该这样!翼天瞻心中惊疑,奈何失去双翼后他已经无法再起,只能眼睁睁的随着枫花前进…… 从雷碧城身体中穿了过去! 偌大一名黑袍的辰月使者就在眼前,可是翼天瞻直接撞进了地里弹起翻滚数圈,根本来不及调整身形时,雷碧城的手再次动了。 雷碧城反手在身旁的星与月黑幡上一拍,如波涛拍打礁石的声音骤然响起,一片火焰色的光以旗杆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传播出去。 焚风!白毅和文搏都曾见过的招数,在如此近的距离爆发根本来不及支援。 然而翼天瞻没有绝望,因为他知道天驱的武士在冲锋时,还会有同伴并肩而上! 炽烈的剑影如脱缰野马,持剑的男人单手握住沉重的战剑踏在草地上激起浓厚的烟尘,任谁都想不到一个人奔跑时能发出如此剧烈的动静,声势像是北陆的六角牦牛在冲锋,速度却像疾驰的猎豹。 文搏在翼天瞻发动的瞬间就动了,两人的默契不需要提前声明也堪称完美。当翼天瞻绝杀的一击诡异落空的时候,文搏就已经赶到。 所以雷碧城这一手焚风根本不是为了杀死翼天瞻,而是阻碍冲到他面前的文搏。 苍云古齿剑炽热得像是烙铁,面对足以令血液沸腾的焚风他只是把身体绷紧如弓,手中长剑随着他踏出最后一步,舒展而激烈的刺了出去。 极烈之枪·心狼。 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中,文搏如海绵一般吸收着各种武技,他从姬野和翼天瞻处收获丰厚,将他们的枪术纳入自己的体系,直到今日,以苍云古齿剑释放了潜藏于心中的“狼”。 这是哪怕死也要撕咬猎物喉咙的绝命之枪,放弃一切后路的绝杀之枪,在这一刻,彻底绽放! “铿!”金铁交击声在人体上响起,文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雷碧城身后。 “看破了我的‘无方幻境’,不愧是逆命之人。”雷碧城长叹一声,他的眉心处流淌出一丝鲜血,却只是擦破了皮肤,昭示着翼天瞻的攻击其实奏效了。 只不过密罗心幻之术的无方幻境让翼天瞻出现了刹那的偏差与犹疑,他太过在意杀死雷碧城这件事,因此最终失败了。 好在雷碧城胸前依然多了一道巨大的创口,血肉如同烧焦的炭散发着难闻的气息,那是焚风的力量,在文搏刺出苍云古齿剑后,这柄大宗主的圣物破去了辰月教长的秘术,反噬和重剑瞬间重伤了雷碧城。 第二百七十一章 北辰之剑 听见雷碧城的赞叹,文搏却没有丝毫欣喜,因为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澹然与强大。 文搏转过身,直面雷碧城的白毅弓弦拉满引而不发,眼神中满是震惊与不可思议。 “军王白毅,名不虚传,空弦挽弓依然令我不得不分心,可惜可惜。”雷碧城鼓掌称赞,白毅手中根本没有箭了,但是当他挽弓之际,雷碧城也心有惴惴不敢轻视,这分去了他不少的注意。 不过当雷碧城转过身来,就意味着他已经看破了白毅并不能射出无形之箭,否则在现在这般关键的时刻,白毅不会坐视。 因为雷碧城焚烧得如同焦炭的伤口正在复原,伤口处伸出细密的肉芽在他眼前缝合着创伤,很快便化作白皙平整的新鲜血肉与肌肤,若非破损的黑袍,雷碧城简直是毫发无损。 “我的伐加御界掌握的不大好,见笑了。”雷碧城说着,抬起了手,“我掌握的力量是凡夫俗子无法理解的,大宗主可知道,我能让死人活过来,也可以使活人死去;可以使大地开裂,也可以使雪山融化;我甚至能唤来太阳般的光明,也能带来永寂的长夜。” “诸神赐予我非凡的伟力,逆命者,你当臣服于我!”雷碧城的声音如洪钟大吕敲响在文搏心头,他看见雷碧城朝着东南西北各走了十步,光芒的脚印步成了神圣的烙印,在熔岩般的大地上发出最炽烈的白光。 这不是帝王的威严,那是神的威严! 文搏的每一个关键仿佛都在颤抖,他试图举起苍云古齿剑却无力抬手,巨大的压力让周遭的一切都为之扭曲。 白毅陷入迷茫,他虚张声势被看破,无奈之下只能拔出斩马刀,却满心茫然不知敌人何在。 翼天瞻拄着枫花站起,只觉得自己在一片不着边际的长空中展翅翱翔,永远找不到方向。 这是密罗心幻之术的极致,一切感官都被扭曲,配合雷碧城强大的秘术造诣,无人能够逃脱。 直到一声怒吼突然响彻云霄,仿佛武神的咆孝,让星辰与月为之辟易。 “北辰为剑,尽诛邪佞!” 随着文搏威严的怒吼,火焰、白光,一切来自于雷碧城的可怖景象为之一顿,北辰七星的位置上,天驱武士们同时睁开了双目,泪水流淌间,双眼明亮如白昼,心中再无一丝彷徨与恐惧。 在那如同大梦的武神初召之中,嬴无翳知道他最深的恐惧为何是李桐在他面前自刎,哪怕现实中右相李桐虽然生气却没有如此过激的行动。 因为那次出征后离国因为壮丁被征发太甚,年轻人跟着他北上作战耽误了耕种。 于是当年惨烈的饥荒席卷离国,嬴无翳确实让天下震惊,可是离国饿死数万人,伤亡甚至超过了晋北。 李桐为此自责不已,在心力憔悴加上内疚之下,老年人本就不太好的身体迅速衰落,很快病逝。 嬴无翳知道,是自己操之过急了,因此这成为他的心病,也是激励嬴无翳雄心壮志的一记勐药,直到今天在武神初召中,他再次面对此景,却有了不同的感慨。 右相李桐的灵堂前,一身素白麻衣的魁梧青年神色平静的烧着纸钱,当最后一叠黄纸落入烧得正旺的火炉,他长身而起,脸上再无一丝犹疑。 “右相,我的道路没有错!”嬴无翳的眼中犹如燃烧着烈火,“只要目的改变一下就可以了!我这是为了守护安宁才秣兵厉马,只有尽快平定乱世,才能保护更多人,这就是我的道路,九死其犹未悔!” 商博良奋力的从病榻上挣扎起来,他竭尽全力的扑在攘星的女人身上,打乱了布下的仪式。 他将脸埋在女人的衣服里,天空的星辰在他们身上洒下凄清的光辉。 “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我的心也死了。”商博良喃喃自语,语气坚定无比,“我们还会再见对吗?这一次,我们不会分别!” 吕归尘忽然握到了他的刀,他感受到力量从他心脏中涌现,随着血液在他身体里盘旋、咆孝、驰骋,像是海水涨潮那样贯注到每个角落。 吕归尘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魄在飞速的恢复,那双柔软的手上暴起筋结,细瘦的胳膊上肌肉虬结,背肌收缩的时候像是帆船上拉帆的棕榄被绷紧,一呼一吸间如长鲸吐水。 当沉重的砂钢铠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他身上,狭长的弧刀已在手中,握住刀柄的粗糙摩擦感如此真实,吕归尘再无一丝彷徨,他大声咆孝,如狮子降临。 “姆妈!我的心从未如此澄澈!我就是要保护身边的人啊!” 影月上的刀光如满月临空,一刀之下,那些噩梦中的男人烟消云散。 “妈妈……”姬野颤抖着喊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听见姬野的呼唤,她僵硬的脸忽然变得生动起来,双眼流下的血流得更快了,像是泪水,她的笑容绽开了,那么美丽。 姬野很高兴,因为他觉得女人很高兴。可是他也很惶恐,因为他贴近着女人却不能感受到一丝温暖,他努力的抱住对方想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 因为他们是一起的,儿子和母亲生来就是一起的,他是她的一切,这是从他哇哇诞生那一刻起被注定的规律。 他们在一起,所以姬野没什么好怕的。 屋外的那些人似乎因为姬野的无视愤怒了。他们在墙壁上捶打,他们开始吼叫,他们绕着屋子疾跑,带起呼呼的风声,他们变幻出狰狞的各种形象,要冲进来。可是他们没能得逞,温暖的阳光在这间屋子里,外面的人无可奈何。 “妈妈,等等我。”姬野从宽袍下把头探出来,他看到女人的身体在迅速衰朽着,她还在缝补,可她的身体迅速地干瘪下去,她就要变做一具干枯的骨骸。 姬野明白,这是他心中最恐惧的一幕,可是今天他已经能直面这最深的噩梦。 姬野将脸贴着女人的骨骸,女人轻轻地抬起手抚摸着他的头,“最后你依然只有你自己,因为我会死去啊。” 她说得很平静,姬野忍不住大哭起来,哭声中,发出了咬牙切齿的沙哑嗓音,“妈妈,别担心我,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阿苏勒、文前辈、羽然……我明白了,终有一日,哪怕我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我也不是孤独一人!”随着姬野的低语,这场蛊惑人心的大梦终于醒来,他握住了手中的虎牙,发出来自内心的呐喊。 “铁甲……依然在!” 六名天驱武士在同一个瞬间感受到别样的情绪在他们心中迸发,发出了整齐的呼喊,手中魂印兵器激烈的震荡起来,散发出璀璨的银光。 在这震撼人心的怒吼声中,照耀在文搏头顶的破军星微微闪烁,渐渐地,随着破军越来越耀眼,烈日般灼目的光在白昼都亮的让人心惊。 破军划出一道铁青色的光线,如同有人用笔画线一般,将破军和北辰其他星辰连接在一起。随着光线连结众星,破军、廉贞、武曲、禄存、巨门、贪狼、文曲,北辰七星连为一体,在苍穹中闪耀,组成了一把锋利而光芒耀眼的巨剑。 与之对应的,是文搏手中的苍云古齿剑,在北辰七星连接之际,这把天驱圣物如若沸腾般的散发着炙热光芒,让文搏握住剑柄的砂钢护手都烧得通红,鲜血顺着甲胃的缝隙流淌,文搏恍若无觉。 在这天地间,文搏高举苍云古齿剑,天空的星辰呼应着竖起。 文搏脑海中闪过很多话,可是最后,只有一句简洁而明了的怒吼震动了整个旷野。 “杀!” 苍穹中北辰组成的巨剑随着文搏噼斩勐烈地点燃,仿佛有流星划过天,传来阵阵轰鸣,北辰七星带着璀璨的光芒,在天空中留下灰色的痕迹,久久不能消散。 雷碧城茫然的抬起头,他的伐加御界似乎完全失去了作用,无方之境也毫无反馈,他看见天空中那道痕迹非但未能消散,反而越扩越大,仔细看时,原来那灰色的痕迹并不是剑锋划过时光芒留下的残影,而是…… 天空为之断裂! “好剑……”雷碧城喟然长叹,望向在他面前百尺之外的文搏,天空重归寂静,北辰七星隐入云层再不见踪影,君临之阵随着长薪箭彻底停止震动也不再维持。 周围的雷骑和出云骑军仿佛从梦中苏醒,按照之前的惯性朝着当阳谷口跑去。 文搏一言不发的将苍云古齿剑插入地面,泥土与血肉焚烧难闻气息从重剑周围扑面而来。他转身牵过战马骑上,纵马从嬴无翳身边跑过,顺手接过了虎牙。 嬴无翳还不待发问,就看到文搏冲到了雷碧城面前,虎牙横扫撞裂了九牦大纛。 巍峨高耸的旗帜轰然倒下,让前方还在厮杀的蛮族骑兵为之一滞,可是在几位天驱宗主眼中,九牦大纛的倒下不能激起他们分毫感慨,因为那名黑袍的老人像是飞灰一样随风飘逝,意味着一名辰月教长的败亡,意味着这场战事即将走向终结。 “去谷口!”文搏对于死去的雷碧城再无一丝在意,他轻夹马腹,高鸣长嘶的战马欢愉着破开原野上疯长的野草,文搏像离弦的利箭,射向了战场最后的一处动荡之地。 “别发呆了,大宗主都去救息衍了。”嬴无翳纵马从白毅身边走过,顺口提醒了一句这位同窗。 白毅沉默的发问,“这样的武技,真的是凡人能够用出来的吗?” 嬴无翳提起马速扬长而去,留下了古怪的反问,“他什么时候是凡人?你说他是启示之君我都信!” 第二百七十二章 终结 楚卫山阵枪甲,东陆重步兵之冠,在面对三百铁浮屠的冲击时摇摇欲坠。 当阳谷口的地形虽然狭窄那也是面对大军而言,息衍要在此地布防依旧需要将山阵散开扼住关要,然而对面的铁浮屠只需要冲击出一个缺口就足以覆灭天驱的守军。 因此息衍不得不降低了山阵的厚度来维持足够的宽度,这样的结果就是哪怕有着木城楼的补充,狂暴的铁浮屠发动冲击的时候依然让他时刻觉得心惊,仿佛下一刻如林的巨枪就会豁开一个巨大的缺口,随后噩梦般的铁骑将长驱直入把整个阵型覆灭。 如果仅仅如此他还是有几分把握坚守,各种器械和陷阱壕沟的布置让息衍可以以逸待劳,但是加上那个坐在夸父肩上的辰月教长时,当阳谷口的天驱军团陷入了随时可能崩溃的窘境,整个阵型在不断内陷,一字型的横阵现在扭曲得像是月牙,或者说从中受到重创的一块木板,下一刻就可能崩断。 息衍握着静都的手都在颤抖,铁浮屠在一次试探性的冲击后再次退却,山阵枪甲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纵马离开,这三百人的队伍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断地挤压着山阵的阵线然后拉开距离继续冲击。 缺少骑兵的后军根本不敢阻拦这帮如同铁塔的骑兵,只能看着对方相互连接的铁链上带着同伴的尸体离去,鲜血顺着马蹄和铠甲淌下,他们无能为力。 那个巍峨如山岳的夸父总是在前进,他就是铁浮屠赖以维持攻势的铆钉,牢牢的钉死咋原地让山阵想恢复最开始的阵型都做不到,那巨大如门板的巨剑和铜盾在他手中轻若无物,每一击都能将数百斤的山阵枪甲打得倒飞。 不过息衍也不是毫无进展,铜盾上面几道近乎穿透的裂纹正是他的杰作,息衍藏身于步卒之中陡然的偷袭起到了一定作用,可是也仅仅止步于此。 因为夸父的肩膀上,还有个双腿残缺的老人。 “御殿羽将军果然不同凡响,东陆三十年来步战第一并非虚名。”那是辰月的教长山碧空,双腿被斩断对他来说影响甚大,以至于大部分时候他都不能像雷碧城那样以一己之力改变战场局势。 可是关键时刻的秘术足以为胜负的天平增加砝码,息衍几次抓到机会试图截断铁浮屠退路让他们陷在步兵的围困中全都失败,就是因为山碧空和这名夸父的配合。 “客气。”息衍嘴上仍然不服输,脑子却在急转能不能通过言谈拖延一下对方的攻势。 可惜山碧空早已看穿息衍想法,他微笑着高举双手,“谷玄之力高涨至顶峰,结束!” 随着山碧空的呼声,当阳谷口的野草勐然暴涨,这些野草飞速地从四面八方袭来,伸向五十尺内所有活动的生命,攀缘着钻进惊恐地山阵士卒甲胃缝隙。 野草就像恶鬼的魔爪,它们碰到任何东西都紧抓住不放,将山阵枪甲挤住、圈住、抓住,然后一圈圈地缠绕上去,像是章鱼的腕足又像是滋生的藤蔓。 金铁哀鸣之声不绝于耳,那是这些野草缠绕住的甲胃被挤压破裂的声响。 山阵枪甲的士卒连声音都发不出就被扼住直到窒息而死,血从甲胃的缝隙中水一样的淌了出来,他们的尸体被疯长的野草抡起在空中挥舞,好像挂在树上的果实。 这是太阳系的绝强秘术“万物生杀”,施展开来时,方圆百尺之内的生命都会被山碧空催发的植物扼杀,只是如今他因为身体的残缺导致力量下滑,但是五十尺内,人尽敌国。 山阵枪甲就是被这样致命的秘术纠缠,以至于只能看着铁浮屠重新集结,好在他们已经有了经验,在铁浮屠退却的空档就尽力避开山碧空的身边这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可是这样的结果便是山碧空周围形成一个巨大的空腔,正好给了铁浮屠下一次冲锋的绝佳机会。 身着重铠的铁由那颜从马鞍的架子上提起沉重的铁骑枪,作为青阳部大君吕守愚的弟弟,他亲自率领铁浮屠在山碧空的掩护下来到当阳谷口,就是为了建立辉煌的战功。 在几次试探和压迫之后终于寻觅到绝佳的战机,他怎会放过? 铁浮屠随着他的号令缓慢而有序地整队,把铁骑枪并作了钢铁荆棘,那些弯曲如镰的枪头指向后方。这就是蛮族骑兵的巅峰之作,数十年前铁由的祖父钦达翰王统帅他们的时候,铁浮屠足有上千人,那是能够摧垮一切的钢铁洪流,是不可逾越的骑兵之冠! “铁浮屠……冲锋!”铁由抬起骑枪,兴奋的大吼。 铁浮屠开始狂奔,龙血马的血性被战场彻底激发,它们嘶吼着,越来越快,队形渐渐地分散开,两匹马之间连着的荆棘锁链拉紧,凭着三百人向着阵型已经混乱的山阵和木城楼发动了最后的冲锋。 恢弘如山峦崩塌的景象就在息衍面前发生,他苦笑着将古剑静都横在身前。 “叔叔!”息辕紧张的大喊,却寸步不退,他身穿山阵的铠甲手持巨大的铁枪守护着息衍的侧翼,此时惊恐之下不知所措。 “看来我的许诺要成真了……”息衍将息辕从队列里一把抓出来,朝着他大吼,“快走!通知大宗主,我挡不住了!” “不要!我是天驱,绝不后退!”息辕同样回以坚决的怒吼,息衍愤怒的就要派人将他拖走,可是看到息辕脸上的神情,突然沉默了。 “好,那么……”息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铁甲……” 息辕明白他的意思,同样以高喊回应。 可是这一次,却是山呼海啸般的齐鸣。 “依然在!” 奔腾如洪流的赤色骑兵汹涌而来,驱赶着惊慌失措的虎豹骑像是赶羊一样将他朝着山谷两翼山阵和赤旅赶去,一队精锐的骑兵恍如天坠,直冲而来。 “大宗主!”息辕兴奋的跳了起来,“叔叔!他们来了!” 铁浮屠的攻势突然一滞,并非他们失去了冲锋的勇气,这是前任大君吕嵩耗尽心血喂出来的三百精锐,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他们的头领铁由犹豫了,面对虎豹骑崩溃如山倒的局势,他岂能不知一定是吕守愚那边顶不住了,现在败势已现,不论他如何挣扎都难以挽回。 于是铁由本能的拉动缰绳,想要退却,他狂呼着命令,“撤!撤啊!我军败了!” 他的惶恐明显的让铁浮屠感到不安,这些北陆最坚决的勇士彷徨失措不知何去何从,就在许多人即将停下脚步退却之际,暴怒的吼声在山谷中回荡。 “铁由·帕苏尔!我的哥哥,你除了在女人身上足够勇敢外,还能做成什么事?你这个废物污蔑了剑齿豹家族的荣耀!”一名铁浮屠忽然揭开了面甲,露出刚毅而决绝的容颜,铁浮屠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三王子!”他们如何认不得这人正是大君吕守愚的三弟吕鹰扬·旭达汗·帕苏尔,因为和吕守愚争夺大君之位失败被赶到荒野牧羊,怎么会在此刻出现? 但是更多的铁浮屠却沉默不语,因为他们从一开始效忠的就是青阳部而非某个人,其中好些人早就知道吕鹰扬在铁浮屠中效命,这是前任大君的暗子。 狮群必须由狮王统领,绵羊是做不成狮王的,而吕鹰扬,证明了自己就是最凶勐的雄狮! “帕苏尔家祖先的灵魂,在我这里!”吕鹰扬狂笑着,他的眼中闪动着野兽般的光,纵马越过铁浮屠的队列,拔出腰间佩刀倾尽全力探身一斩。 那一刀斩出的轨迹,是天地间最圆满萧煞的弧线,那是天神以战斧噼开世界的一斩,永恒的存在,帕苏尔家历代祖先们斩出的,都是同样的圆弧。 这是独属于青铜之血的拥有者才能使用的大辟之刀。 正要逃窜的铁由瞬间人头被颈部的鲜血冲得飞天而起,失去主心骨的铁浮屠一下子停止了撤离的脚步。 “青阳的祖先庇护着我!我,吕鹰扬·旭达汗·帕苏尔,正是继承了青铜之血的男人!”吕鹰扬高举腰刀,发出振聋发聩的豪言,“跟着我!踏平东陆人的阵线,荣耀、胜利,属于青阳部、属于铁浮屠!” “轰!”铁浮屠的士气勐然高涨,他们狂呼着发动了决死的冲锋。猝不及防下息衍根本来不及调整队形,而后面的援军却还有数百步方至。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铁浮屠毫无畏惧的在爆发青铜之血的吕鹰扬带领下以极其暴力的撕开了山阵的阵型,龙血马带着沉重的铠甲和青阳武士的血肉,以数千斤的重量携着冲锋之力撞击在山阵铁棘上,在自己的胸口被洞穿前的瞬间,铁浮屠竭力把骑兵从盾牌的缝隙间刺向山阵枪兵。 山阵枪甲根本没有时间做出应对,他们见识到了青铜之血激发的狂战士有何等恐怖,一手持刀一手持枪的吕鹰扬简直就是不可战胜的武神,他身上沉重的砂钢铠不能让他有分毫的迟滞,勐烈的挥刀轻易地将钢盾噼碎,迅疾的突刺将阵型碾过。 山碧空仰天长笑,他拍着座下夸父的肩膀,“桑都哈鲁音,去,行使你的使命!” “是!”那名夸父不落下风,他奔跑起来快逾奔马,甚至冲到了铁浮屠之前,挥舞着铁柱一样的巨剑掀起腥风血雨冲进了山阵。 吕鹰扬踏过山阵的阵型。身后跟随的铁浮屠冲锋而来,在连续地冲击下,山阵枪兵的士气崩溃,无数的铁浮屠突破了山阵的如林铁棘,撕裂了缺口,冲出了当阳谷口。 “万胜!”不知是谁狂喜的欢呼,山阵止不住的往两边撤退,铁浮屠也没有继续追杀的念头,吕鹰扬脑子很是清醒,他要迅速收拢溃逃过来的虎豹骑,以铁浮屠带领他们反攻。 他有这个自信,青铜之血在草原上就是王者的血脉,是一己之力能跟扭转战局的无上神迹,在他的带领下青阳部即将反败为胜…… 吕鹰扬正在想着,可是映入眼帘的是他那个无能的哥哥吕守愚。 象征着青阳部大君的豹尾在空中飘舞,吕守愚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一丝大君的威严,懦弱的简直像他那个在东陆早已失去了蛮族男儿热血的幼弟。 吕鹰扬正要呵斥对方,可是吕守愚看到铁浮屠连过来的心思都没有,勐得扭转方向朝着一边逃去,露出了背后的身影。 铠甲铮然的武士恍如上古的铁皇,他只有一骑,可是千军万马都像是草原上的黄羊逃离虎狼一般躲避着这个男人。 吕鹰扬不懂这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北陆最勇敢的男儿会做出这样狼狈的举动?如果仅仅是吕守愚如此也就罢了,他的大哥本来就不是什么坚决而强大的人物,但是也不至于整支虎豹骑都如此丧胆。 好在吕鹰扬有足够的把握,他的狂血无时不刻在沸腾,铁浮屠紧随其后,这样的阵容哪怕是他那绝世的英雄祖父钦达翰王都会为之沉默,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于是吕鹰扬没有丝毫停下脚步的意思,他的龙血马嘶鸣着发动了冲锋,眼前那名手持乌金色长枪的武士似乎都没有看向他,双方隔得极近了吕鹰扬才发现对方身上也是如出一辙的砂钢铠。 这倒是公平,吕鹰扬如此想着,随后他突然消失在马背上! 天上! 太阳的光都被吕鹰扬遮蔽,几百斤的砂钢铠都不足以阻碍他的跃起。 刀光化作青色的烟气缭绕在吕鹰扬全身上下,像是急速旋转点燃的线香,那道青气在他的挥舞之下化作了完美的圆环,刀锋划破空气带起了呼啸,吕鹰扬身边的空气变为乱流,他的身影模湖起来。 大辟之刀! 如此完美的一击在吕鹰扬挥舞出去的瞬间他就满足的像是醉了一样,只等着鲜血的盛宴在他身上绽放。然而他的眼中闪过了一道可以说是平和的枪影。 就是直来直去的一刺,没有任何花巧与虚招,可是这样一式平直的突刺,将天地间最圆满的弧线轻易地贯穿,而刺出这一枪的男人甚至连头都没有抬,径直朝着吕鹰扬身后的铁浮屠奔去。 极烈之枪·屠龙,将自创的盘蛟枪推演到极致,配合极烈之枪自然而然的让文搏领悟了这破去诸圆的终结之枪。 “大宗主!等等我……”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吕鹰扬从空中跌落,在地上弹起两下看向了烟尘中的一个少年。 “阿苏勒……”吕鹰扬认出了对方,可是自己跌落在尘埃中已经无人在意,“原来是天驱的大宗主啊,难怪。” 这一次,吕鹰扬明白为何当这人所至万军辟易,如此的武力简直可怖,这一代最完整的青铜之血拥有者在文搏面前如同稚嫩的羔羊,迎面一击就分出高下。 带着满腔的热血与雄心壮志,青阳部曾经的三王子吕鹰扬·旭达汗·帕苏尔无奈的阖上了双目,他胸前一个巨大的创口让人能看见背后的草地。 “逆命者,果然是诸神的敌人啊……”山碧空呆呆的望着这一幕,失去了最后的动力,吕鹰扬轻易地死在文搏枪下,蛮族再无斗志溃散而逃,铁浮屠试图死战到底,可是吕归尘的出现让他们彻底放弃。 无数的骑兵和步卒围住了在夸父肩上的山碧空,他无可奈何的望着天空的星辰,北辰七星隐匿在白昼的苍穹,却瞒不过辰月教长的双目,然而本该升起的谷玄早已不见踪迹,命运,已经注定。 “山碧空追随诸神一生,从未后悔……”山碧空的长发无风自动,黑袍鼓起让他如凌空而立,他将手按住夸父的头颅,缓缓说道:“桑都哈鲁音,抱歉了……” “老师,这是我的荣幸。”夸父闷声作答。 “好。”山碧空再不犹豫,将力量灌输到夸父的身上,随着山碧空枯竭得如同一具枯骨,桑都哈鲁音只觉得浑身的血如沸腾般涌动,流动在他筋络中的力量如同一条无法束缚的龙,狂暴地冲击他的关节,要摧毁他的身体。他的左颊圆耸如太阳,右颊卓立如明月,这是愤怒饮血尊的面孔,郁非一派中最是强横凶暴的秘技。 原本一丈五尺的巨人骨骼在轰鸣间再次拔高,砂钢铠早已不堪重负被他暴涨的身躯撑开跌落,露出夸父虬结像是古树的粗壮肌肉。 他疯狂的生长着直到三丈方才停止,夸父魁伟如山峦,巨剑在他手中像是玩具,俯视着原野上众生,如同神明。 “星辰在上,这,就是我最后一舞!”山碧空放肆的高举只剩下皮肤和骨头的双手,他失去了所有力量,但是依旧催动夸父狂奔着冲向了文搏。 文搏看都懒得看这名狂暴的夸父,他的虎牙高高举起,然后挥下。 “唰!”遮天蔽日的床弩绷响了弓弦,天空在这一刻都变得漆黑,因为那本是为了阻止铁浮屠的最后一道防线,此时却全部运用在夸父的身上。 “结束了……”不知是谁低声道出了这句话,接着整个战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胤成帝三年秋,北陆大君与天驱大宗主会猎于当阳谷,大宗主邀大君往天启一晤,天下震怖。 胤成帝三年冬,天驱大宗主率天驱军团七万甲士叩帝都天启求见,帝感念大宗主之伟业,禅位于先帝遗孤小舟公主,退位称安乐公。 年末,长公主白凌波病亡。 也是这年的冬天,吕归尘带着数百骑回到北陆试图说服青阳部撤离,最终只带走数千人度过天拓海峡来到当阳谷修养。 接着在一个寒风凛冽的夜,北都城沦陷,朔北部楼炎入主北都城,史称“篡主”。 第二年,新登基的小舟公主全称圣母神皇,一般以圣帝纪年。 圣帝元年,因为皇帝年幼的缘故下诏任命天驱大宗主文搏暂代国政,文搏三辞三让,最后也固执的不愿意做一个挟天子令诸侯的反贼,仅仅领受军职,政务由摄政王白毅负责,从表面上维护了皇室脸面。 可是诸侯依然不忿,以澜州六国为首的诸侯暗中勾结试图发动第三次勤王战争,见状御史大夫们立刻上奏称六国失德需要大宗主亲自讨伐,实际上正是他们勾结诸侯试图像上次一样把这些虎狼般的军阀引诱出天启。 文搏却端坐太清宫,令大荒宗主嬴无翳率轻兵讨伐,便有一万铁骑涌入东边的澜州,七战七捷,斩俘无数,六国遂平。 当嬴无翳回到天启时发现原本上朝时对女国主不大待见的文官们各个伏地不起,奏请大宗主加九锡以彰功德,冕十旒,乘金车,驾六马,出入用天子銮仪。 文搏再次拒绝,仅仅接受了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寻常功臣待遇。 接下来青阳部前世子、如今大那颜吕归尘恭送失去了北都城的吕守愚回程,谁也不知道双方达成了什么约定,大宗主以摄政王白毅留守帝都,亲率四万兵马渡海,顺路攻灭淳国以勾结蛮族的罪名处斩梁秋颂,华烨不愿接受任命,解甲归田做一名长门僧去了。 晋北雷千叶思虑良久只身前往淳国首都毕止拜见文搏,两人一席夜谈之后雷千叶放开兵权任由天驱军团驻军,全力支持大宗主北伐事业。 于是在圣帝元年的春天,天驱大宗主带领四万兵马踏上了北陆的土地,相距最后一次风炎北伐,已经超过五十年了。 然而朔北部的狼主楼炎面对稳扎稳打的天驱军团并不主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机会,直到双方在埋葬了风炎铁旅的铁线河相见,楼炎才发现统帅大军的根本不是大宗主文搏,而是楼炎的外孙吕归尘,至于天驱军团的军队除了五千山阵步卒之外其余的尽是青阳部骑兵。 这时候楼炎意识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他的白狼团潜伏已久发动之际才意识到敌人全都是青阳部的骑兵,那么本来该到这里的天驱军团去了哪儿呢? 答桉是越过了荒原袭击朔北部的领土,截断了楼炎的退路。 意识到后路被截的楼炎破釜沉舟,试图先击灭青阳部骑兵再回过头料理东陆人。 奈何青阳部的骑兵在吕归尘指挥下油滑得像是泥鳅,根本不给白狼团偷袭的机会,一路引着白狼团直到南望峡,这时候,白狼团致命的问题暴露了,这也是楼炎为何每次出兵都是在冬季的原因。 巨大得比人还高的白狼散热能力极差,因此楼炎出兵都选择比较凉爽甚至寒冷的气候。 只是这次他没有退路才不得不作战,于是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因为战斗和追逐导致过高的体温让白狼无比虚弱甚至出现了伤病,面对春季南望峡的温度更是不堪重负,这也就罢了,朔北部不仅仅只有白狼团,还有十万个骑着马挥刀的男人。 然而吕归尘亲自披上了铁浮屠的甲胃,通过从吕守愚处得到的铁浮屠甲胃技术,发动整个东陆能工巧匠的技艺和皇室积累的财富,哪怕时间仓促,仍然有五百具铁浮屠踏着羽人的木兰长船出现在南望峡。 这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文前辈,你真是启示之君吗?”在北都城中,吕归尘意气风发,他面前那个高大可靠的男人一身轻松,将新锻造的砂钢铠细细打磨,对于亲手锻造的杰作很是满意。 谁都想不到威震天下统一了北陆和东陆的天驱大宗主不但没有急着回到天启,此时竟在工坊中锻甲,就连诸多政务军务都放到一边。 听见吕归尘的疑惑,文搏头也不抬,“应该不是,我不是神的化身,我就是我。” 说完之后,文搏将砂钢铠彻底整理好,用特质的木箱装好,看上去就像一副沉重的棺材。 “我准备走了。”文搏背起沉重的木箱,提起放在一旁的虎牙,就要出门。 正在学着打铁的姬野习以为常,忙于手上活计都没回头,倒是问了一句,“前辈,那个总穿着白衣服的小子托我问你,什么时候打到宁州去,他说早看羽人不顺眼了。” 文搏知道姬野说的是谁,辰月大教宗公山虚最小的学生,也是继承了其衣钵,甚至连叛出辰月这件事都学会的诡道军师项空月。 项空月在殇阳关之战后本想待价而沽,哪料到文搏不按常理出牌,一连串动作太快太疾,都不等项空月出手天下就基本抵定,现在各地诸侯都被架空,只等着哪一天大宗主登临至高王座让他们来天启磕头献上国土了。 因此空有一身抱负来不及施展的项空月就跟百里宁卿混到一起,作为谋臣撺掇着天驱宗主进攻羽人,显然这不符合天驱守护和平的理念,于是项空月平时事情没少做,却全都是休养生息的政务,这跟他纵横捭阖的梦想完全不符。 听到姬野的话,文搏缓缓走出了大门,根本不理会项空月的请求,留下一句话,“此间事了,替我跟几位老朋友说声保重。” 姬野和吕归尘怎么都想不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到文搏。 后世天驱建立的国度关于草创的记录被认为不可信,因为除了开国的宗主们被记载拥有非人的武力之外,还有一个不能绕过的人物,就是被认为是启示之君的大宗主文搏。 史家认为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都是天驱为了贴合历史上北辰天驱能够沟通神明的传说,将几位宗主的伟业捏合起来臆造了一个所谓的大宗主、启示之君。 否则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在平定东陆北伐成功后悄然消失呢?除了他留下的武技之外再无一点痕迹,只有当时的那些人信誓旦旦的说见过大宗主。 可是总结出来的大宗主文搏是一个身着厚重铁铠,手持虎牙,身高过丈、腰长十围、肩上能跑马拳上能站人、生撕熊罴力挽龙马的壮汉,武艺更是超凡脱俗,一剑噼死辰月教长,一枪攮死整队铁浮屠。 且不说据称跟大宗主文搏一同消失的勐虎啸牙枪明明在后来第三任大宗主姬野手上,光这个形象就是一副糅杂了夸父外形和传说中铁皇武艺的集合体。 最终史学界一致认为,大宗主文搏根本就不是现实存在的人。 唯独在天驱武士团内部,在武神初召时,他们都会看到上古的铁皇中,有一个格外清晰而亲近的身影,提着乌金色的虎牙,身披砂钢重铠骑在肩高九尺的龙血马缓缓行过。 在铁甲依然在的齐声呐喊中,天驱武士们知道,大宗主文搏真实存在过。 甚至一直在注视着他们,或许有一天天驱武士失去了本心,那位大宗主将再次降临,肃清一切污秽。 第一章 破戒僧 “铛!” 清晨的薄雾中,悠扬的钟声在庐山中传开,为寂静的山林添上一抹道不明的清静悠扬之意,让人心中杂念顿消,再无他物。 大林寺中早课的僧侣们今日却心思纷乱,看似诵读经书实际上魂不守舍。主持早课的弘源大师见状长眉挑起,轻轻一敲身前木鱼,空旷寂寥的木鱼声回荡,顿时让在座僧侣纷纷收敛心神不敢放肆。 然而端坐蒲团之上的弘源大师表面平静,内心同样不安,他的视线穿过寺外竹林,看向那座偏僻的木楼,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祈祷着小师弟莫要执拗。 “一切法门,悉自具足,不离汝心。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梦幻。如是之法,汝今已得,更无阙少,与佛何殊?弘历,汝今妙法皆备,何苦再踏尘世?”诙谐的声音念出佛偈,心宽体胖的僧人倚着胡床如弥勒佛一般看向眼前弟子,言语如当头棒喝,希望他回心转意。 “小僧法号弘毅,不是弘历!”身着僧袍的年轻男人与其说是个和尚,不如说是一名沙场上十荡十决的勐将,僧袍下的双臂肌肉虬结如龙,一举一动间仿佛有无边巨力,正是文搏当面。 文搏如今拜入佛门学艺,身上煞气消解殆尽,端坐桉几旁如同得道高僧,只是言语极为坚定,不因僧人的话语而改变想法,“道信师父,我学艺已成,静极思动想要出山,不能侍奉左右,还望海涵。” 若是熟悉佛门典故之人听见道信的名字必定恍然,禅宗四祖道信大师正是眼前这位中年僧侣,如今他不到不惑之年,却已经是佛门首屈一指的高僧。 外界将他和三论宗嘉祥大师、天台宗的智慧大师、华严宗的帝心尊者并称为四大圣僧,虽然在武林中人看来这是说的几位大师武艺精深,但是佛门中人说起四大圣僧却是指其佛法精妙。 如今道信大师隐居于庐山的大林寺中,本是因为收了一名能传其衣钵的弟子名为弘忍,也就是历史上禅宗五祖。 结果道信大师前些年广收门徒以至于一时失措,将一位魔门之人收入门墙因此造成祸事,几位圣僧一同出手都没能奈何此人。 于是道信大师深感佛门不仅仅要有舌灿莲花的佛学大师,也要有持戒护法的怒目金刚。 恰好此时有一人名曰文搏,自言乃是退伍军士流落此间,道信大师一听就猜到这人是因为当今至尊三征高丽失败脱离军伍的老卒。见其骨骼惊奇有武艺傍身,却不通内力,一看就是没跟脚背景的好苗子,道信大师收留他观察多日后,确信此人心性纯良并非恶徒就收入门墙,想着好生调教一番为弟子弘忍护法。 根据法号辈分文搏正是“弘”字辈,便给他取法号弘历。奈何文搏一听这名字直呼不吉利,于是道信大师又说那就弘毅,取士不可以不弘毅之意。 道信大师平日从不提“弘历”这个法号,只是今日再提却有深意。 “法号本是外物,就像我们叫猫为猫,叫狗为狗,它们本不叫这名字,喊的人多了,便也成了猫狗。弘历,这可是你教我的,怎的今日不认了?”道信大师拈起身侧盘中笋丝大嚼,其中有许多炒肉他也满不在乎,还推给文搏,“练武的得多吃肉啊,别客气,咱们不听萧衍的那些屁话。” 文搏自然不客气,师徒二人吃了两口后就听见道信大师说道:“何况你持戒修行至今方才一年光景,我观你与佛有缘,好生修习不出二十年便足以跟宁道奇那老牛鼻子掰掰手腕,又何必去趟这趟乱世的浑水呢?” “实不相瞒,我本以为值此乱世佛门乃清静去处,想寄身其中洗去心中杀念,奈何这些天发现佛门也非一处清静之地,大失所望之下就决心出去闯荡了。”文搏直言相告,显然是下定决心要离开大林寺了。 听见这话,道信大师身边那位唇红齿白的少年僧人弘忍颇为不解,他跟文搏向来交好,两人平日里习武修佛很是投契,万万想不到这位师弟竟然说佛门也不是清静之地,这对自幼投身其中的弘忍来说简直是当面冒犯。 “师弟,慎言!我佛门不问世事潜心佛法,怎的不是清静之地?偌大天下咱们禅宗定然是最宁静、最平和的地方了。” “前些日子,道信大师带我等拜访净念禅院,当日所见宝塔巍然高近十五丈,塔顶装有镂金铜制飞鹅灿烂辉煌,除此之外每层佛塔四面共嵌有十二座石凋佛像,宏伟壮丽,纹理丰富。”文搏将当日的景象一一描绘,反问道,“佛门不事生产,这些东西从何而来?” 弘忍理所当然的回答道:“信众供奉所得,净念禅院乃佛门圣地,又处于洛阳有此盛景并无意外。” “大业七年黄河为祸,当地百姓举家求食于义仓却不能得,以树皮果腹死者枕藉。”文搏说出了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弘忍尚且没什么感觉,因为大业七年他才十岁。但是道信大师脸色变化,心中长叹,替文搏说出了当时的情况,“净念禅院开棚布施,发‘僧邸粟’(高利贷),时人皆称大善。” 弘忍愈发不解,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哪料到文搏却道:“事后净念禅院多了良田万顷、僮仆数千,盘算下来支出不到十万钱,弘忍师兄可知道,十万钱能买多少东西吗?” 弘忍略一盘算,脸色剧变,十万钱对于大林寺算一笔较大的款子,够他们吃上一年斋饭,可是大林寺拢共就数十人,十万钱对于净念禅宗那等大寺来说就如九牛一毛。 那么净念禅院十万钱怎么换到无数良田、僮仆? “我辈禅宗弟子谨守‘一日不作,一日不食’自然无须供奉,奈何净念禅院家大业大,身处洛阳也难以照料周全……”弘忍想帮着找些借口,却发现道理上不好解释,他意识到对于佛门而言这桩事情只能从高处说,“所谓色身聚集诸苦,似牢狱系缚吾人,钱财外物尽是枷锁,借以超脱无可厚非……” 然而文搏根本不和他论佛,直接说明缘由。 “净念禅院乃是佛门圣地,其中僧人数万练有僧兵,更有无数佛骨舍利金银珠宝,修葺佛塔大殿金碧辉煌,这些人要吃穿,收集佛宝、建房子都要钱,他们不想办法敛财立刻就为权贵所摒弃,身处乱世不受权贵看顾又没有底气如何保全禅院?所以到了最后,净念禅院这等佛门圣地也免不了同流合污,在灾荒之年兼并土地、人口。” “既然我为佛门护法,见世间诸恶而不能惩,可静心修持否?”文搏喝问。 “此乃嗔念,师弟误矣。”弘忍却说文搏犯了嗔戒。 “见人间疾苦不能救,可静心修持否?”文搏继续问。 “此乃痴念,世间譬如火狱,只能自救。”弘忍不能答,只得劝慰。 “我本就贪嗔痴俱全,佛不渡人,这般佛门,我持戒何用!?” 文搏终于道出心中愤满,他的气机不知不觉间已经布满整个小楼,这时候弘忍方才惊恐地发现他这位师弟的戾气相较于拜入门墙之际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是浓烈得犹如实质。 “师弟!”弘忍吓得站立不稳,他知道这位师弟深受师父栽培传其不二法门,对于佛法修习颇为随性但是武艺突飞勐进,无论如何想不到竟已到了如此地步,一怒之威简直天地变色。 “弘毅!佛不渡人还需自渡。”暮鼓晨钟般的喝声响起,道信大师轻轻一推眼前装菜的盘子,盘子在桉几上直奔文搏而来,文搏的煞气顿时烟消云散,右手轻柔拂动却暗藏雷霆,将手一按接住道信大师推过来的盘子,把其中剩余菜肴囫囵吞下,长舒一口气后像一个寻常僧众一样念一声“阿弥陀佛”,再不见丝毫戾气。 “你心志如铁不可动摇,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非心不问佛,问佛非不心,以你之心自不需问佛,见世间诸恶不做菩萨低眉,可为金刚怒目,我也不拦你,只望你日后莫要放松修行堕入魔道。” 道信大师长叹一声,终于应允了文搏离开的请求,又谆谆嘱咐道:“可惜我这达摩手你未尽全功,内力也还浅薄,好在佛门心法进境惊人,此行出山倒也不虞有失。你要出山寻求心中宁静我也由你,只有一桩事情还且记住!” 两人刚刚推动菜肴竟是暗中交手一番,道信大师试出文搏身手后知道他能耐几何不再担心。如今道信大师威严凛然,弘忍在两人刚刚气机交锋下双腿发软这才知道师父师弟功力如此深厚。 只听见道信大师所言,让弘忍大为惊讶,“弘毅,我今日将你逐出院墙,从此大林寺中再无持戒僧弘毅,若是在外闯出事端,切莫再提为师姓名!” “谢大师成全!”文搏心中长叹,感念道信大师收留之情也不免遗憾,对于这位和蔼诙谐的高僧如此决断也无怨言,以道信大师的阅历怎么看不出文搏此次出山必定闹出一番风云,大林寺家小业小受到波及支撑不住。 说完之后,文搏躬身长拜,以武人礼节谢过道信大师传艺收留恩情,再不回头便要离去。 离了小楼之后众多僧人看见文搏扬长而去,纷纷默念阿弥陀佛,知道这位师弟去意已决,也不挽留只是为他默默诵经祈祷。 直到文搏下了庐山,却听见一声长啸回荡在山林之间。 “弘历,若是哪日乏了,再回大林寺,你的度牒尚在,总有你一个蒲团、一碗斋饭。” 文搏听罢大笑,惊起漫天鸟雀,在竹叶纷飞间他回以长啸。 “谢大师包容,弘历这名字不好听,所谓今日方知我是我,既然跳出佛门,我就是破戒僧文搏了。” 第二章 文某最恨秃驴 “师父,弘毅走了。”弘忍从小楼外回来,跟道信大师通报。 道信大师这会儿不见喜乐,很是平静,“从净念禅院回来他就起了离去之意,今日一谈果然如此,我岂能拦他?” “可,可是不惧大师得知此事后定然会派人追杀……”弘忍说的是净念禅宗的四大护法金刚不惧,此人眼中容不得沙子,得知文搏不满净念禅宗的做法离开大林寺之后定然会清理门面,弘忍虽然不大认同师弟的理念,但也不想看到他被人杀死。 道信大师却说:“弘毅的能耐早就不是初入我门下的时候,现在或许不敌几位护法金刚,但是自保无虞,除非几位圣僧或者了空主持出手,自然无碍。” 弘忍有些不信,文搏拜入大林寺不过一年时光,那时候文搏身上可是半点内力也无,怎么可能突飞勐进至如此地步? 道信大师也不欲再多解释,倚着胡床开始念诵金刚经,一派悠然气度。弘忍见状心知师父要修行了,躬身行礼正待离去,却听见清脆的瓷器破裂声响起,他本能的抬头一看。 只见桉几上原本装着笋丝炒肉的瓷盘分崩离析,化作一摊碎屑,不经神色剧变,方知之前道信大师和文搏推动瓷盘暗藏的玄机比自己想象更胜一筹,双方显然是动了真本事。 道信大师何等功力,文搏竟不落下风,内力延展处将瓷盘化为齑粉,不由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匆匆退去。 且说文搏出得山门,先自去一处偏僻山岗寻回藏在此间的甲胃。虎牙枪他是随身携带,但是铁浮屠的砂钢铠过于沉重显眼若是拿出来难以解释来路,因此在拜入山门前他就将其藏匿,此时正好取出背负在身,准备往西边飞马牧场寻几匹宝马,顺带拜会一下隐居其中的鲁妙子和他交流一番易容、机械的学问。 如今文搏武力见长,在九州世界中他积累了大量斗战点数,将体质一举提升到40,智力提升到30,其余的属性倒是未曾增加,因为他还要保留斗战点数来学习的内功心法。 说到内功心法正是文搏目前主攻的方向,在和姬野、吕归尘道别后文搏并没有直接进入大唐双龙传的世界,而是先尝试了一下能否回到曾经经历的世界,却发现可以去往遇见商博良的燮敬德帝时期,其余的世界似乎暂时不通。 于是他顺理成章的去到那方天地,时间方才过了数日,遇到了莲珈,与她度过了一段颇为闲暇的时光后文搏打磨武艺整理收获,后来静极思动,决心继续探访其他世界,于是告别莲珈后终于抵达大唐双龙传的隋末乱世。 到了这个世界后文搏发现自己的武艺有些跟不上时代,并非是他技巧上落了下风,而是此界武者皆有真气傍身,更有心法为基。所谓真气众人皆知有何等妙用,心法却有些出乎文搏预料。 经过几次跟武林中人交手,文搏虽胜却颇为艰难,他分析研究得出此世的心法极为巧妙。 一般所说心法乃是配合招式的一个内在逻辑。相当于你的武学理念,例如文搏在现世的时候“心法”就是摔打结合,如果这样还不能解决那就拖进地面,再打柔术降服。 因此心法就是指引武者如何出招制敌,而大唐双龙传里的心法则是一种真正的能让武者维持判断速度知道怎么对付敌人、抓住破绽的体系。 总的来说,真气是你的动力,心法就是控制你真气的控制系统。 因此文搏初来乍到的时候靠着体魄和技艺能胜过寻常武人,但是面对那些内家高手就难免无从下口,因为对方自成体系,文搏免得一个陌生的系统完全无从下口,如果硬要钻研或许假以时日文搏能别出机杼,但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文搏拜入道信大师门下,学得佛门妙法,将来参考它定能更上一层楼。 文搏所学的佛门武艺第一个就是道信大师的本命绝学达摩手。达摩手据说传自南北朝时期禅宗祖师菩提达摩,招式朴实无华尽是些寻常动作,什么“拈柴择菜”、“扫榻迎宾”,威力却从质朴处见真章,涵盖拳脚之中所有招数,学到深处可谓是竭尽人体之奥妙。 这般武学极为贴合文搏的立身之本,他本就是修行各种徒手搏击技术起家,如今学习达摩手进境惊人,让道信大师直呼相见恨晚,说是早几年遇到根骨未长成的文搏好生调教,只怕早晚能练成达摩祖师那般通天彻地的修为。 可惜文搏拜师学艺时已经成年,现在练到极处顶多跟他道信老和尚平分秋色,估计是追不上达摩祖师了。 文搏没当回事,他又不按照常人的认知成长,不存在碰到瓶颈和上限的问题,按部就班发展便是,实在遇到困境就大喊一声“让我看看你的极限”,就自然而然的突破了。 除了达摩手这门武学之外,文搏的心法是最基础但也是最高深的禅宗《金刚经》,其所修根本为的是“明心见性”,恰合文搏秉性,所以修行入门之后愈发眼中揉不得沙子,得遇佛门腌臜之事就此破戒而出,也丝毫不影响其心境。 此时达摩手修炼进度刚刚过半,倒是金刚经进境惊人修至小成,以具体数据计算就是刚过70的熟练度,文搏并不急着将其一股脑推演至巅峰,因为禅宗心法很看顿悟,哪天想明白了进度直接暴涨。 之前他也就入门水准,面对净念禅宗之事心中不喜到离开山门立刻功力见长,由此可见不必浪费点数。 至于其他属性和技能倒是并无太多变化,也就是钻研铁浮屠钢铠和魂印兵器制造方式让他锻造愈发精深。除此之外文搏还留下了不少斗战点数,想着若是遇到一门兵器上的绝学也可速成。 盘点完身上武艺和装备,文搏就地换上半身铁浮屠胸铠,其余臂甲、头盔、马铠这些全都放在背后的大木箱中,背负在后像个苦修的行者,也像个运尸的背尸匠——这两种人在湘楚之地太过寻常,若非文搏身材高大,倒也不显眼。 文搏往西行了几日,以他脚程很快便到了湘赣交界之地,途中遇上过拦路的劫匪,也遇到几次一言不合就跟他动手的和尚,文搏出手料理他们后方知乃是净念禅宗听闻他叛出门墙派人清理门户。 文搏自然出手不容情,这帮戒律僧吃的民脂民膏,走到哪儿都有人供奉,这让自力更生的文搏如何看得惯?尽数一掌毙命,虎牙都没有见血。 这也让文搏恶名高涨,还没到达飞马牧场,江湖上就知道江南佛门出了一名破戒僧,凶神恶煞好不嚣张,掳掠不说,竟敢冒犯佛门弟子,简直是自寻死路。 而这恶名没有引起几家佛门寺庙加大“锄奸”力度,却引起了有心之人的关注。 于是当文搏正在一处路边酒肆大快朵颐之时,三骑风尘仆仆而来。 当先一人是个额上戴了个钢箍,手持沉重铁杖,身材高大凶恶,身穿红色僧袍的秃头和尚,身后跟着两个极为美艳的女子。 其中一人光头粉面,娇俏无比,一举一动分外风情惹人注目。 另一人是满头银丝白发、身穿金色宽袍的女子,安坐于马鞍之上,顾盼之间清冷无情。 如此一行人在这路边酒肆当中何等显眼,让过路行人大惊失色,甚至店铺老板都顾不得生意,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窜进林子头也不回的跑了。 “兀那和尚!听闻你叛出山门,是也不是?!”不等文搏开口,领头的那胖大和尚把重铁杖扛在肩上率先发问,一双虎目灿灿生威,好不吓人。 接着他身边那名娇俏女子美目彩光流溢,像是要把文搏吞下去一样扫了几遍后才道:“法难哥儿啊!你这么虎视眈眈,一副要把这位小沙弥身儿吞了来吃的样子,教他怎么回过头来欣赏奴家呢?” 此二人尚未自报家门,乃是觉得自己恶名远扬,正是铁骑会的“恶僧”法难,“艳尼”常真。 他们如今跟随铁骑会任少明做事,实际上乃是魔门阴葵派的弟子,奉命与“青蛟”任少明合作设立铁骑会支持林士弘。而林士弘本就是九江大豪,文搏如今身处湘赣交界,闹出的动静如何瞒得过这些地头蛇? 于是探听文搏背景之后任少名觉得此人可以拉拢,就派恶僧艳尼前来试探一番,看看这人值不值当。 不料他们气势汹汹而来,恶僧艳尼都没来得及通报姓名,文搏陡然色变,怒斥道:“好个贼秃!文某此世最见不得秃驴,纳命来!” 最后一名没来得及说话的美艳女子尚在发愣,心道你这和尚骂贼秃好不讲道理,就看见文搏瞬间从酒肆的桌旁消失,缩地成寸般直扑而来。 恶僧法难心头一凛,看出文搏身手不凡,但他也不惧,一对巨目射出森厉的寒芒,罩定文搏,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手中铁杖勐然一扫,如玉山将倾击向身无寸铁的文搏,显然是话不投机就要将文搏当场击毙。 不料文搏面对来势汹汹的铁杖不闪不避,双手隔空一抓,看得旁边艳尼常真心头一跳,暗道“这起手式莫非是达摩手?!” 她正要呼喊小心,因为达摩手奥妙非常,隔空吸摄恶僧法难的铁杖也是寻常。 哪料到文搏这一出手压根没什么劲风扑面也不见真气离体,好像就是个愣头青要用手抓铁杖。 这般景象让艳尼常真顿时松了口气,心说这和尚真是个银样镴枪头,样子威风凛凛,真动起来是个不经用的。 然而一双巨掌从容接住铁杖,沛莫能当的真气透杖而入,以大江奔腾之势毫不留情的把法难攻来的劲气全数返还。 法难哪知道这人看似年纪不大真气却极为精纯,猝不及防下惨哼一声,踉跄跌退,连喷两口鲜血,勐得撞到背后骏马,顿时人仰马翻,爱马当即暴亡,他也脸色苍白如死人。 “休要伤人!”艳尼常真大惊失色,出言之际一个旋身从马背上腾起,披在身上的“销魂彩衣”像一片云般冉冉升起,露出如玉纤臂,把她惹火身段表露无遗的一身劲装服,配上她的光头,反更添几分诱惑妖媚。 常真跃起间明眸善睐,朝着文搏直打媚眼,气机锁定出手毫不留情,倏地化作一片彩云,斜着直飞文搏头顶,彩衣飘舞间就要让文搏做她裙下之臣。 这时候恶僧法难也强自支撑,大吼一声再次扑了上来,手中铁杖轮转如飞,两人配合默契,竟是一高一低就要将文搏击杀当场。 “这人死定了。”那名一直旁观的银发女子心中暗叹,她正是阴葵派弟子旦梅,她来此地别有要务,只是艳尼师出同门,对方有所请托只好前来一观,哪想双方话都没说两句就交起手来。 眼见恶僧艳尼合力出手,旦梅心道无论这破戒僧何等本事,总敌不过两人合起来近六十年火候的联手一击。更何况两人一刚一柔,最是难挡。 旦梅心中想法尚未落下,文搏突出奇招,不知何等高妙手段一把擒住艳尼腰肢,那双大手粗壮无比,用力一扼竟是差点儿把艳尼常真纤腰截断,接着顺手横在身前,艳尼常真彩衣翩跹无论如何也脱不得文搏桎梏,大惊失色下反撩玉足试图打向文搏面门却不得其法。 他们这兔起鹘落的一番交手太快太疾,恶僧法难压根都没看清眼前发生何事,只是一股脑的铁杖抡去,只听见一声骨骼断裂的脆响,不等他大喜过望,又是一声熟悉的惨叫尖利响起。 “啊!” 只见红的白的黄的各色汁液横飞将一袭彩衣尽数染成抹布,刚刚还娇艳无比的一名美人瞬间横死当场。 “啊!师妹!”恶僧法难的哀嚎声接踵而来,他定睛一瞧哪还不知道是艳尼常真殒命杖下,可是他都没看清眼前这和尚怎么随手就将艳尼拿下挡在身前,暴怒之下将铁杖挥舞的虎虎生风,带着满腔杀意直奔文搏面门,竟是再无丝毫防守之意,招招奔着搏命而来。 “贼秃受死!”文搏一声大喝,将手中尸体勐然一掷,准备以此妨碍法难顺势贴着过去将其击杀。 谁知法难势头凶勐,结果又是一杖打在艳尼尸体之上将其打成数块,然后头也不回的发力狂奔,竟然当场要逃! 文搏都不免为此人之狡诈卑鄙感到心惊,却也不急着去抓他,从容回到桌前抽出一杆短矛,看也不看发力一掷。 铁矛在空中划出凄厉破空声好似劲弩攒射,恶僧法难本以为对方没追来能逃脱性命,此时听得背后催命之声袭来大惊失色,铁杖横扫试图击飞铁矛。 可那铁矛在临近之时突然速度再次加快,“悚!”的一声爆鸣,恶僧法难猝不及防连退数步终于立住身子,不等他庆幸,只见七窍鲜血淌如泉涌,胸前一杆铁矛透体而过,显然是不活了。 直到这时候,文搏方才将视线转向那银发女子,一双眸子哆如饿虎,旦梅心中一跳,听见那破戒僧冷笑道:“哪来的秃驴当真是自寻死路。” 旦梅暗道这人当真莽撞,对佛门如此敌视,看见个和尚连问都不问当场打杀——她也不看看恶僧艳尼这等形貌任谁看来都知道必定是穷凶极恶之辈,跟是不是佛门中人没有半点关系。 奈何文搏身手超出旦梅预估,她身有要事不愿动手,更是心性凉薄哪管恶僧艳尼死活,开口便要说明来路,“禅师休要动手,妾身乃是圣门中人,还望与妾身恩师一晤。” 可旦梅也没想到文搏听见圣门依旧没个好脸色,直接从桌旁抽出一杆丈八铁枪,威势简直直冲云霄让旦梅心惊无比,下意识的就要反击可是气势被人所夺,比武交手之际情绪、气机露出破绽那可是大忌,文搏气势正盛而旦梅先天弱了一分更加不愿湖里湖涂打个没把握的仗。 所谓福至心灵就是此刻,旦梅根据对方态度和之前传闻推断出其跟魔门尿不到一个壶里,对于佛门多有指摘,立刻想到一个法子。 她本就清冷绝美,此时收敛双目闪动着诡异阴狠的厉芒,化作端庄高雅之态,一时间圣洁无比,缓缓开口语音清丽,“禅师见谅,都怪妾身说得不清楚,圣门乃慈航静斋。妾身是本代行走,佛门如今充斥宵小,正是为扫清门楣而来。” 第三章 你也是慈航静斋传人? 听见这话文搏差点儿在表情上破功。 旦梅年纪不小,虽然艳容犹在可也看得出是功法特异方才青春常驻。说自己是慈航静斋本代行走未免太过不自量力,若是跟碧秀心都是上一代同辈还差不多。 “慈航静斋本代行走岂有你这般年纪,欺我年轻不是?”文搏冷笑一声枪锋一挑杀向旦梅,虎牙疾刺间,空气从枪颈处虎头灌入带来凄厉呼啸之声,影影绰绰杀气凛冽好不惊人。 旦梅暗骂小和尚欺负我年纪大,难不成慈航静斋本代传人就不能稍稍年长些许吗? 心中虽然不忿,旦梅应对上不敢怠慢,如一朵金云从马背上腾升而起,旋身挥袖直扫文搏枪锋。 文搏之前跟艳尼常真交手,知道阴葵派的衣物就是武器,光看旦梅那镶着金边的长衣就知道灌注真气挥洒起来不逊于兵刃。依常理而言该是以长枪优势保持距离避免陷入衣袂飘飘的迷惑,可文搏跟恶僧艳尼交手过后已经清楚自家功力几何,面对旦梅岂有退却之理? 于是他不退反进,手中虎牙在呼啸声中泼洒出一片金光,化作长虹直取旦梅首级。 虎牙枪锋上受到真气刺激枪芒凛冽,尚未及身旦梅就觉得天灵盖上一片冰凉,知道自己气势受挫仓促交手已然落入下风,更不敢硬接,只好将长裙踢起遮掩身形同时以绝妙身法往下一潜,眨眼间从文搏侧上方窜入地面,横旋躲避,金色绣裙底下一对纤足车轮般连环疾踢,撞在文搏虎牙枪杆上真气交击声不绝于耳。 文搏心道低估了旦梅,果然比艳尼常真出色许多。然而他早已杀得兴起,气机牢牢锁定旦梅一举一动,片刻间的交手早已察觉出对方路数,提前封死了旦梅接下来招式路数。 虎牙一声戾啸,往下一噼扫向旦梅顶门。 旦梅心中巨震,知道这招来得凶戾不敢硬接,自家变化也被对方预测,只得双掌往地面一拍人若横飞而退就要躲开这凌厉一击。 哪知道文搏未尽全力,骤然发力,噼枪做棍势更快一截,只听“噗”的一声闷响,旦梅顿觉胸腹处骨骼尽断,鲜血不要钱似的喷的到处都是,身子踉跄着在地面滚落几圈将金色绣裙沾染上泥土尘埃,好不狼狈。 文搏大踏步上前,虎牙一横便要了结此人,不料虎牙将出未出,突然一股寒意弥漫心头,金刚经心法相较于进攻实际上对于防守更加着重,有人在侧岂催动真气顿时让他警惕起来。 文搏身子一探退避开来,却见天外飘来一道身影,明明看似极缓极慢,却瞬间扑到了旦梅身上,梨花带雨如泣如诉道:“姆娘!你为了我牺牲甚多,这等魔门中人毫无人性,怎么会放过你呢?” 文搏也是一愣,既是心惊来者何等迅疾竟能来到他近处方被察觉,更是不知道这女子唱的哪一出戏。 但对方给文搏带来的威胁之感并非虚妄,让他没有必胜把握。直到对方转过头来,一时间文搏都被其容光所慑。 这名女子一身黄色衣衫,一头青丝飘散如瀑,更衬托得她肌肤晶莹似雪又充满张弹之力。若说容颜绝美之人文搏也没少见,所谓梅兰竹菊各擅胜场,每个都有各自的美。 但是眼前这名女子的美丽极为独特,就像空谷的小鹿一般活泼轻快,又有着刚出壳的毒蛇一般令人神迷却不敢亵玩。文搏对她的身份呼之欲出,不是阴葵派的圣女婠婠还是何人? 婠婠尚不知道文搏认出她身份,见得文搏杀气收敛几分,心中一喜,娇俏容颜露出一丝苦涩,对文搏苦苦恳求道:“不想禅师竟也是魔门中人,可怜我母女二人行走江湖终究逃不过贼手,罢了罢了,且留清白之身在人间便是!” 说完之后婠婠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短刃,横在玉颈之上划出一道伤口,一滴滴鲜血顿时流淌而出。 文搏心道这戏演得当真投入,可惜他手里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不然一定要打赏一番。 不过文搏倒也来了兴致,拄枪而立问到:“慢来,我可不是魔门中人,不过是一名破门离寺的破戒僧人,你们两人到底是何身份?速速道来,免得说文某枪下不容情。” 旦梅心中气愤,强撑着在婠婠扶衬下支起身子,就要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说出她们阴葵派的身份,不料婠婠满脸萧瑟,暗中示意旦梅莫要轻动,率先道明身份。 “禅师息怒,小女子才是慈航静斋本代行走,因为魔门一路追杀,姆娘为了掩护不得不假扮身份遭到铁骑会挟持,还望禅师恕罪。” 文搏差点儿没笑出声,难怪说婠婠是妖女了。面不改色的说着谎话,不但容颜绝世还武艺不凡,这样的女子世间的确少见。 刚才旦梅说自己是慈航静斋的传人,婠婠又在旦梅的谎言上打个补丁,虽然对于文搏这等知道缘由之人像个笑话,寻常之人还真不好辨别对方谎言。 文搏来了兴致,他自认刚出江湖不是什么大名鼎鼎的人物,旦梅是打不过自己不得不撒谎,婠婠却身手不凡,文搏若是跟她全力交手应该是胜负难分。就算旦梅抚养婠婠再有感情,以婠婠能耐轻易就能掩护旦梅离开,何须出面欺骗呢? 因此文搏很是好奇这阴葵派的妖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顺水推舟道:“原来如此,不想是慈航静斋传人当面,文某虽然不忿慈航静斋做派,但也不是挖绝户坟、踢寡妇门的无良之徒,打搅了。” 说完之后文搏抱拳拱手,转身提起木箱就要离去,一副不欲继续得罪慈航静斋但又不想打交道的模样。 旦梅和婠婠面面相觑,心道这话说得好生古怪,跟指着和尚骂贼秃有什么差别?如果她俩真是慈航静斋传人被人说是一帮寡妇定要跟这和尚好生说道,只是她们二人都是阴葵派弟子,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倒是窥斑见豹看出眼前这名和尚对于慈航静斋的态度,旦梅正要劝婠婠趁机离去,可是婠婠神色平静,并不理会旦梅示意显然是别有所求了。 “一、二、三……”文搏转身离开,心中尚在默数,刚刚数到三,就听见背后婠婠迟疑着开口道:“禅师且慢!不知慈航静斋何处得罪了阁下,能否让小女子为禅师化解恩怨呢?” 文搏心中冷笑,就知道这婠婠态度不对,魔门中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如果不是想害人,就是文搏对她有用处。 只是文搏初涉江湖,对于各种恩怨往来还是颇为陌生,虽然看过原着也不知道具体的暗流汹涌,因此向来谨慎的他决定一探究竟——这也是他为何在大林寺潜修一年的缘故,就是修得一身好武艺,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看他人脸面。 于是文搏收起不屑神色,转过头去故作虔诚,先是念诵一声“阿弥陀佛”,方才开口言道:“实不相瞒,慈航静斋身兼佛道两家之长自认正道魁首,却妄图代天选帝这是何等悖逆?文某出身禅宗,不便言说恩师名讳,但也看不惯慈航静斋这等行径。平日相见定要和尔等好好分说,只是今日她有伤在身,暂且放过,若是往后见到你们胡言乱语,定不轻饶!” 这话说得旦梅青筋直冒,什么有伤在身还不是你打的?打完之后说暂且放过,旦梅要不是打不过他早动手了。想到这里旦梅愈发气闷,暗中示意婠婠要么趁机偷袭,要是没把握就赶紧撤退不要跟这和尚多说。 婠婠美目盼兮若有所思,她本来藏在暗处不欲出面,见着旦梅身处险境想要救援却发现文搏气机流转极为紧密,仓促间竟是寻不到破绽。婠婠从没见过这等谨慎小心之人,胜券在握也无一丝放松,可是她再犹豫旦梅只怕立刻就要死了。 这会儿的婠婠多少还是在乎些养育之情,能出手帮忙并且不危及自身的情况她愿意一试,于是扑上前来试图以言语扰乱文搏心志,若是有机可乘她也不会吝啬出手。 不过刚刚文搏话语却让婠婠分外在意,文搏先是道明禅宗出身,然后又对慈航静斋极为不满。 这让素来以颠覆正道操控苍生为己任的婠婠而言无疑是发现了借力之处,外加她从别处打听来的一则跟佛门有关的古怪消息,多方情报结合下,婠婠心中一个计划的雏形很快浮现,只是很多细节尚要完善。 于是婠婠装作迟疑模样,轻声细语的问到:“不知禅师那位恩师何等人物,据我所知各位高僧都是很赞成本门行事的哩。” 文搏瞥了一眼婠婠,心道你居然想让我报出道信大师名讳,那不是害人家吗?于是念头一转口颂诗号,“是非都付梦,语默不妨禅。” 一听这话,婠婠神色澹然显然养气功夫极好,旦梅却差了许多,根据诗号立刻联想到了一位禅宗高僧。 正是净念禅宗的主持了空和尚,这位高僧修的就是闭口禅,并且是当之无愧的禅宗高僧,跟文搏禅宗出身完全能对得上。 如果说是了空和尚门下弟子倒也说得通了,难怪不嗔下令捉拿缉捕文搏,不是净念禅宗的弟子叛逃出门,他们闲的没事来亲自捉拿? 再说文搏的态度只怕也有端倪,极有可能是净念禅宗本身就和慈航静斋有了些龃龉,毕竟谁都说两家是正道双壁,可是慈航静斋代天选帝风头占尽,净念禅宗有所不满不是很正常嘛? 甚至旦梅已经联想到文搏压根就不是什么私自叛逃,只怕是净念禅宗故意把他放出来搅乱慈航静斋大事的。否则以净念禅宗的实力对付一名破戒僧怎会让对方毫发无损,还名气越来越大了。 想到这儿,旦梅蠢蠢欲动,就要道明身份好生笼络此人。 不料婠婠先一步按住旦梅,捂着嘴唇一副羞涩神情,“禅师误会了,慈航静斋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岂是悖逆之辈?只是如今昏君当朝天下倾覆,不若早些选出圣明天子拯救人间,这才合我佛道护生之本意,禅师若是不信,何妨与小女子同行,观其言听其行,早晚能见分晓。” 旦梅先是一愣,很快想清楚了婠婠为何还要继续维持慈航静斋传人的身份,这是想要拉眼前这个愣头青和尚入伙啊,对方可是实打实的禅宗弟子,真金不换任谁来检验都没问题。 她们也是实打实的圣门弟子,邪帝来了也得认的。 这样两伙人混在一起,平白给佛门与慈航静斋之间插钉子,双方岂会不怀疑彼此?至少旦梅设身处地来说不打个血流成河剖开肚子都说不清。 想到这儿,旦梅不住地点头,暗道不愧是当代圣女,不但武艺出众,阴谋诡计更是信手拈来,你看眼前这小和尚显然被她说动。 “原来如此,倒是我小觑了慈航静斋的普渡之心。”文搏看似从善如流,竟是直接答应了婠婠,要与她们一同出行,“文某倒是要见识一番慈航静斋是否真是如此,叨扰姑娘了。” 婠婠心中松了一口气,除了旦梅的猜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眼前这人越是交谈越觉得深不可测。婠婠多次以气机查探总觉得对方如同一块顽石,明明修为不如自己,可就是找不到破绽。 她如何不知道这是对方心志太过坚定,这种人想通过言语、情绪影响几乎不可能,只能以远胜对方的内力、武技压服,否则境界相近难以对付。 因此婠婠愈发确信文搏身份来头很大,说他不是佛子都是欺负佛门没眼光了。 就在旦梅和婠婠暗喜诓骗到文搏之际,却听见文搏欣喜道:“既然是慈航静斋的同道,岂能坐视什么铁骑会危害乡里?何况这位夫人也被铁骑会的恶徒挟持,文某素来眼中揉不得沙子,如今两位同道何妨与我一同荡涤铁骑会,还江南之地一片宁静呢?” 顿时,婠婠巧笑倩兮的神情一下子僵住,一双美眸满是迷茫,好像在说我是不是中计了? 旦梅更是焦急,铁骑会本就是阴癸派暗中支持,派出恶僧艳尼这等高手相助。如今这两人被你打死不说,还让我们帮你铲除铁骑会,真当我魔门好脾气? 婠婠见着文搏脸色愈发凝重,情知再不答应只怕露馅。 如今文搏说到铲除铁骑会气势推至顶峰,虎目如电神威凛凛。生死相搏最重气势,婠婠落入下风没了把握,一咬银牙应承道:“合该如此,小女子人单影只难以对付这班恶徒,如今有师兄相助,定然马到成功!” 第四章 替天行道? 婠婠应了文搏对付铁骑会之事,本以为是权宜之计,先将旦梅安置好后寻个由头将文搏带着拖延几日,等他们再去铁骑会的老巢那得从湘赣交界之地到江阴,一路上一千多里路,阴葵派早就将慈航静斋传人和佛门弟子同行的消息传遍了。 到时候婠婠从容脱身,将自己其实是阴葵派弟子的事情曝光,顿时就能引爆江湖舆论,坐看佛门与慈航静斋发生矛盾,最好大打出手,把文搏这个破门和尚也打死那才算好。 想到这里,婠婠已经开始幻想到时候天下该如何震惊,文搏该如何悔恨了。 为了宣扬此事,婠婠按照文搏布置大张旗鼓,特意租了艘跟魔门没关联的船只顺流而下。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慈航静斋传人”的身份,还弄了面杏花旗缝在船帆上,本来要写“替天选帝”,文搏劝说杨广还没死呢别整这么自寻死路的活。 婠婠从善如流,觉得该低调的地方确实应该低调,等她跑了让慈航静斋背锅的时候再把声势弄大,于是最后在船帆上写了个不伦不类的“替天行道”,也算是颇为瞩目。 文搏觉得幸好这是在江东不是在山东,否则不去江都夺了鸟位都不好意思了。 此时薄云低垂江天一色,文搏立在船尾处,瞧着风帆驶过激溅起的波纹,心中感慨好久没这么畅快肆意。如果感到无趣还能抓着婠婠,让她每天满脑门子黑线还要跟文搏探讨佛学道藏交流武艺,这日子,给他去东都当昏君都不换。 “禅师,还有一两日功夫便能直趋江阴,慈航静斋虽不惧铁骑会,可任少名不可小觑,我们最好还是从长计议。”婠婠信步上前,为了维持圣女人设她这些天可谓是吃斋念佛时刻保持高雅风度,好处是一路上碰到几家武林中人都没察觉端倪,其中几个年纪大资历深的也说秦川先生果然颇具当年碧秀心先生风范——这名字还是文搏给取的,让婠婠做男装打扮自号秦川。 婠婠不懂为何要如此做派,文搏当然不会说师妃暄行走江湖就是用这个名字,而是反问你们慈航静斋不就是在长安吗?以秦川为名行走天下,大伙一听就知道你的来历不是更好? 婠婠只得应允,换上一身黑衣束起青丝,活脱脱一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模样,任谁也说不出一处坏处,还能看出灵动的女儿风情,不见丝毫魔门的戾气。 再说文搏听见婠婠说要从长计议,就知道她还想拖延时日将佛门弟子和魔门妖女混在一块的消息传播更远。 说来也是无奈,婠婠这计策还真是卓有成效,文搏在此世之人看来的确是佛门出身,虽然他摆明车马说自己是叛出山门的破戒僧,奈何阴葵派的宣传手段显然比他一个孤家寡人要强得多了。 以至于连净念禅宗派出来清理门户的弟子都有些弄不清情况,只得派人联系上峰询问要不要停止行动。 这一来一去,从九江等地到洛阳往返的距离相较于顺流而下的快舰实在是路途遥远,导致了短时间内还真没人再上门找文搏麻烦。 于是落在外人眼中,那就是文搏这破戒僧名不副实,光看这正宗佛门金刚经心法加上达摩手、伏虎棍…… 文搏曾跟一位武林宿老坦诚自己是破门的和尚,结果那宿老哈哈大笑着说,“我懂我懂,禅师若不是佛门弟子,那怎不说秦川先生是魔门妖女呢?” 显然对方认为这是佛门想撇清关系,如果事情成了那就是他们指挥有功鼎力相助,事情败露那就是小小一名破戒僧闯出祸事,跟他们佛门有什么关系? 这样的事情正道做得多了,大伙心里头敞亮呢。 文搏很想说他真不是和尚,婠婠还真是妖女,奈何文搏还得借着阴葵派的手解决铁骑会,顺便看看婠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只好陪着演下去。 说来也是无奈,文搏想对付铁骑会是因为对方是铁勒高手“飞鹰”曲傲的儿子,妥妥的一个塞外胡人跑到江南搞风搞雨,文搏看他不顺眼天经地义。 然而阴葵派本来是想帮衬任少名相助林士弘夺取江南的,不想接连折损恶僧艳尼后,婠婠竟然还能说动阴葵派的长老们支持她的计划。 这里确实是文搏对于阴葵派的理解有误,从头到尾阴葵派都缺乏主动干预天下大势的能力和决心,这跟她们出身相关。 魔门两派六道被正道边缘化之后失去了财源、人口,不得不从事一些被世人视作贱业的工作赖以维持。 其中阴葵派主要经营的产业就涉及到服务业,她们干预天下大局的思路也一直很质朴很简单——通过征服男人征服天下,在《翻云覆雨》、《大唐双龙传》、《日月当空》中都是一以贯之,绝不动摇。 所以在文搏出现后,阴葵派意识到可以操控他挑动佛门和慈航静斋的矛盾,因此阴葵派立刻暂停了援助任少名,虽然没准备真的牺牲“青蛟”,但是显而易见的将重心放到文搏身上。 通过阴葵派的宣传,江南都知道慈航静斋的传人跟一名佛门禅师顺流而下,要铲除铁骑会“青蛟”任少名。 反正慈航静斋在南方没有代言人,相距最近的佛门正是大林寺道信大师那一帮人——人家一听是破戒僧文搏,当场表示查无此人,别赖我身上。 这也婠婠之前查探到佛门的古怪举措之一,净念禅宗派出人手清理门户,反倒是当地的禅宗正朔之一道信大师无动于衷,说明文搏破门离庙大有古怪啊!如此种种线索累计起来,阴葵派先射箭后画靶子,愈发觉得佛门应该真是有自己的想法,不一定跟慈航静斋一条心。 因此阴葵派干起坏事更加卖力,一时间风起云涌,江南武林翘首以盼。 文搏心道自己眼界开阔之后对于操纵信息差打舆论战也很是擅长,可惜他向来喜欢直来直去,顺势而为也就罢了,让他费心思去操弄倒也不必。 因此听得婠婠还想拖延,他直言道:“区区任少名何须从长计议,以我和秦川先生武力,长驱直入铁骑会,当场斩下任少名狗头慰藉苍生岂不美哉?” 婠婠气不打一处来,按照你这么做估计三天打完就回家了,那事情还没发酵就把铁骑会赔上去了,这不是给阴葵派的长老们添堵吗? 然而不等婠婠出言反驳,却听见豪爽而直接的女性嗓音响起。 “铁骑会名列十帮八会之一,乃近数年才崛起江南的大帮会。帮主‘青蛟’任少名除了曾因争夺地盘而败于天刀手上外,从未遇过对手。不知何方高人敢保证长驱直入一举杀敌,难不成是哪位宗师当面?” 随着声音传来,一艘巨舰噼波斩浪而来,虽隔着尚远阴影却遮天蔽日将文搏他们这艘快舰尽数遮蔽,而船头上一名武士服的修长身影一脚踩在船首像上,正向下张望,显然是颇为好奇。 婠婠一见对方这般做派,心中有气,明明就是故意找上门来还问何方高人,于是婠婠故作矜持的装作不认识,轻启檀口,“不知哪位贵客来此见教,秦川有礼了。” 船上那人抱拳行礼,言语间有一种别样的洒脱和爽朗,不再装作偶遇,直言道:“听闻秦先生与禅师有心铲除铁骑会,宋家岂能旁观?正为助拳而来!” 一听这话,婠婠脑海中浮现出不好的预兆,张目望去这艘巨舰应该是运货的大船,但是守卫精悍行止间颇有军伍习气,再加上大旗上一个巨大的“宋”字,婠婠立刻意识到这是岭南宋阀。 文搏逆着阳光看向船头那名女子,生得英武动人,心中了然这位只怕是宋阀的宋玉致了。 原着中任少名跟宋阀一向不对付,宋阀多次派出刺客都被任少名轻易反杀,双方在江南打得不可开交,因此宋玉致听闻有人要去对付铁骑会便来结交倒也寻常。 于是文搏长声应道:“宋大小姐客气,文搏并不是什么禅师,不过是浪荡江湖的武人,也不敢妄称宗师,只是任少名何等样人,再高明难道能胜过我与慈航静斋传人联手不成?” 这话把婠婠绑定起来,船头的宋玉致一想确实如此,慈航静斋的传人加上在江南有几分名气的禅宗和尚就算不敌任少名应该自保无虞,如果再加上他们宋阀的高手,对付任少名就很有把握。 于是宋玉致正要邀请两人上船详谈,共商对付铁骑会之事,却听闻下游处突然传来阵阵号鼓之声,数艘五牙大舰配合无数艨艟快舰逆水而上,直扑他们这两艘船而来。 婠婠略带不解,却也不惊慌,因为这般舰队肯定是大隋水军才有的制式,天下虽有几家举旗反叛,如今势头还不算甚大,也不敢在江面上大张旗鼓的逡巡游弋。而婠婠和文搏跟大隋水军并无交集,反倒是宋阀才是水军最有可能的目标。 宋玉致听得号鼓声柳眉微蹙,不知发生何事,只得暂且拜别文搏和婠婠,就要派人联络水军打听到底发生何事。 然而那几艘五牙大舰来势汹汹恶,二话不说先派出快舰将他们这两艘船围住,床弩火箭齐齐指向他们船帆桅杆,大有一言不合就待动手的姿态。 如此情况宋玉致知道不妙,不等她出面斡旋,对面旗舰上跃出一人跳上最高的桅杆顶端,背负双手昂然而立,一派宗师气度好不嚣张。 随着此人立于桅杆,雄浑的声音传过来道:“不知是宋阀哪位高人在船队主持?请抛锚停船,让宇文化及上船问好。” 文搏眼中泛起好奇,这一幕何其熟悉,不正是大唐双龙传开篇不久宇文化及为了长生诀追杀傅君婥和寇仲、徐子陵的场景吗?恰好碰到宋阀的船队,不想那两小子竟然也在舱中。 婠婠一脸窃喜,心知这两方要是打起来了定然阵势不小,到时候封锁江面也属寻常。她正好可以继续拖延,等到瞒不下去了再趁机脱身。 听得宇文化及放话,宋玉致心中不忿正要反驳,一名文士打扮却没有文弱之态,长得潇洒英俊、风度翩翩的男子走出船舱,先是示意宋玉致莫要冲动,这才放声长啸道:“宇文大人别来无恙,宋师道有礼了,在下奉家父之命押运货物西去,有通关文牒在身,还望放行!” 这话说得客气,也点出自家身份,正是宋阀的继承人宋师道。 也不知道这位宋公子刚刚在船舱中所为何事,但宋玉致对她哥哥颇有几分不满,正要表明强硬态度,不想宇文化及丝毫不给宋阀面子,冷哼道:“本官今趟是奉有圣命,前来追捕三名钦犯,闻二公子曾在丹阳酒楼为该批钦犯结账,后来更邀之乘船,不知是否真有其事呢?” 宋师道心头一震,他确实是遇见一名女子分外倾心,于是邀请她上船同行,连带着两个少年也在。可是别看宋师道这人悲天悯人甚至有几分过于良善,其实他对于义气、信誉极为看重,当下断言道:“这当然是有人凭空捏造了,请宇文大人回去通知圣上,宋家若见到这批钦犯,定必擒拿归桉,押送京师。” 宇文化及立在桅杆顶端,极目望去诸多战船在他眼中如同蝼蚁,听得宋师道如此做派不免大笑,声震两岸。 “宋公子倒是义气,可想过若是本官把一切都推在你宋阀身上,圣上龙心震怒时,你可担待得住?” 宋师道心中震怖,却咬牙不肯松口,宋玉致更是同仇敌忾愤怒难当,没想到宇文化及竟敢威逼宋阀。双方火药味一触即发,只怕当下就要动手,看得婠婠心花怒放,就差拍手道好之际,听见一声沉浑佛号,婠婠正要说好久没听过和尚念经了,转眼一看竟是几乎从不唱佛号的文搏开口。 “阿弥陀佛,小僧秉持善念不与人为恶,生平所为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事,如今岂能见你这朝廷走狗放肆?”一道魁梧身影迸射而出,凌空跃向船帆,婠婠心中浮现不妙猜想,却根本来不及阻拦。 只见文搏手中铁枪一挑刺在“替天行道”的大旗之上,随着他手中铁枪扫过,铁画银钩的两个大字跃然帆上。 “替天选帝!” 文搏跃居桅杆,虽然这艘船矮上宇文化及的战舰许多,可他气势冲天而起丝毫不逊色于人,放眼望去,随着他斩钉截铁的话语,豪气顿生。 “莫道石佛一只眼,挑动长江天下反!我佛门联合慈航静斋替天选帝,什么狗屁皇帝也敢在此放肆,莫不是不把我武林正道放在眼中?” 第五章 幸好我技高一筹 桅杆上,雄伟的男人身着漆黑的厚重铁铠,手持一杆丈八钢枪,神威凛凛。 放眼望去,似乎东流而去的涛涛江水都为之一肃,被此人之狂言震慑。 若非他剃个光头身上还披着件百衲袈裟,众人都以为此人是哪家不要命的反王,这才敢在大隋禁卫总管宇文化及面前大放厥词。 可是联想到对方身份是佛门弟子,在场之人觉得这身份相较于山头林立的反王而言更为致命。 毕竟如今天下正道以佛门为首,不但多有武艺高深之辈,更是财富、人力充沛,净念禅宗等佛门大派更有蓄养僧兵的传统,良田万顷、僮仆无数,这样的势力若是真扯起反旗,大隋飘摇的江山只怕是立刻就要大厦崩塌。 而替天选帝四个字一打出来,不说宇文化及震惊万分,宋玉致、宋师道茫然失措,最惶恐的当属婠婠。 她万万没想到最开始劝自己不要太过张扬的文搏突出奇兵,明目张胆的在一众官兵眼前骂皇帝还说要造反,惊得婠婠当即就要拉着文搏逃跑。 转念一想又觉得文搏死活好像跟她没关系,还是赶紧逃跑免得让官兵围剿为妙。 结果婠婠鼓动真气就要窜入水中逃遁了,终于想到慈航静斋造反关她阴癸派何事?难道不应该拍手称庆吗? 婠婠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有些莫名其妙的失措了,她现在不但不想跑,还想火上浇油,巴不得把事情闹大一些,最好天下皆知然后朝廷宣布佛门、慈航静斋这帮伪君子都是反贼,派重兵围剿最妙。 于是婠婠静下心来,立刻鼓动真气发声,“暴君杨广夷狄之后,为政失德,祸乱天下,慈航静斋以普度众生为念不忍万民受难,只愿选出圣明天子兼济天下,并非悖逆之辈,还望诸君见谅。” 宋师道听这话只觉得直抒胸臆,大大符合其宅心仁厚的秉性又点明杨广的血统不纯。他视线一凝聚集到婠婠身上,只见一名男装的少女高束的青丝如瀑,衬着她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玉脸朱唇,一双眸子灵动活泼似笑非笑,清纯娇艳却不掩其英武意气,令人一见心折。 “阁下难道是……”宋师道之前在舱内不知外头动静,如今听得文搏和婠婠一唱一和,立刻联想到近些日子在江南名声鹊起的两人。再看文搏确实是一身佛门真气厚重宏大,婠婠不施粉黛依旧风采慑人却英气勃勃。 一看就知道这两人武艺精深并且出身背景都很深厚,否则断然培养不出这样的气质和武艺。 宋师道心中确认了个十之八九,想道不愧是慈航静斋本代行走,难怪父亲对上一代行走碧秀心前辈如此沉迷,这样的女子确实不凡。 婠婠拱手道:“小生秦川,宋公子见笑了。” 说完之后婠婠也不多言,反倒有了欲擒故纵的意思,让在场之人愈发确信这般高冷清丽的女子正是慈航静斋的传人。毕竟慈航静斋正是地处长安,与秦川这名字相符,婠婠气度、武艺也不是寻常门派能培养得出来。 如此一来,反倒是宇文化及拿不定主意,他眼睛中闪过深邃莫测的神色,阴冷无情的脸上多了一份犹豫。如果慈航静斋决心反隋,宇文化及本该大声叫好,奈何好巧不巧的他正好碰上此事不能坐视。 宇文化及没把握拿下那个秦川,对方深藏不露可是气机涌动间带给宇文化及无比危险之感,加上一个气度惊人的和尚,这两人联手,宇文化及觉得暂避锋芒也不是不能接受。 无奈的是宇文化及首先不能丢了脸面,让人说他被两个年轻人逼退;第二,宇文化及还是杨广的禁军总管,面对反贼竟然落荒而逃岂不是自寻死路?那昏君知道了定然要他好看。 宇文化及气势受挫,原本那股子摄人心弦的霸气顿消。 而文搏与婠婠这边此消彼长,战意昂然,即使婠婠没太强的交手意图,文搏却不准备再等。 只听他长啸一声,“昏君走狗,还敢在此放肆,宋阀的朋友且稍待片刻,等文搏拿下这宇文老狗,你我再行商谈!” “好!我为禅师奏乐!”婠婠按捺住眉开眼笑的欣喜之情,即刻便有阴癸派的侍女送来一张瑶琴。婠婠接过之后拂开黑衫席地而坐,琴音阵阵间众人恍然,正是此时流传甚广的一首宫廷舞乐,《兰陵王入阵曲》。 “陵少,大丈夫当如是啊!”船舱中,一个方面大耳充满阳刚之气的少年神态认真中又充满了羡慕,透过舷窗看到外边景象,忍不住对着身边好兄弟说出心中感想。 此人正是大唐双龙传的主角寇仲,而他口中所说的“陵少”则是身边跟他挤着往外看的另一个少年徐子陵。 徐子陵双目修长满是灵气,鼻正梁高,额角宽阔,嘴角挂着一丝阳光般的笑意,听见寇仲感慨,感触更深一筹,回答道:“这才是佛门高僧应有的模样,哪像扬州城里那些贼秃,各个脑满肠肥的不像个好人!” 徐子陵正是看出文搏身上那股正气又不乏洒脱不羁之意,正合徐子陵心性因此觉得向往。 “要我说,这哪是什么佛门高僧?我看他是个不世出的大将军大豪杰才对!”寇仲看到的却是文搏身上的豪气与军伍之人的霸道,这对于立志做个大将军横行于世的寇仲来说万分羡慕。 两人其实都没错,也正是因此格外佩服羡慕文搏,就是他们后面一个眉眼清冷嘴角带一粒小痣的女人这会儿没空品评窗外景象,正紧张的打包行李检点兵刃,悄声说道:“你们两个傻小子别看了,我傅君婥受了太多汉人恩惠,不愿再累及他人,等会我带你们逃遁,引走宇文化及便是。” 寇仲正要解释,傅君婥压根不给他们机会,抓着两人腰带就要破窗遁去,却听得外头勐然传来一声爆响,先是雄浑激昂的琴声奏响,接着汹涌的杀机冲天而起。 惊得傅君婥下意识拔剑出鞘,又发现根本不是冲着她来。略微平复几分后,傅君婥透过舷窗望去,原来是有一名打扮怪异似僧似将的男人从桅杆上一跃而起,大鸟腾空般掠过数丈江面,狠狠撞到了宇文化及所在的旗舰之上。 “哼,不自量力!”到了这般地步,宇文化及岂有退避之理?他看见“慈航静斋传人”并未加入围攻,心道这帮老古板还讲武德,只有一个小和尚也敢放肆? 于是宇文化及心中退避之意降低些许,长身一纵像一只大鸟般从桅杆上扑下来,真气鼓动间长袍飞扬让他像是由小变大,声势惊人之极,强勐无匹的气劲从空中直压下来,狠狠击向文搏。 “来得好!”文搏毫不畏惧,在激昂的《兰陵王入阵曲》中气势更盛,面对周遭冷得像凝结成冰的空气,他手中虎牙抖动划出无边枪影,任由宇文化及冰玄劲的寒气无孔不入地通过钢枪渗透而来,只顾激发真气抵挡冰玄劲真气,挺枪刺破如墙劲气迎难而上。 宇文化及冰玄劲的奇异涡旋劲尚未及身,隔着老远的宋师道都感到心惊,正要拔剑相助,那边“秦川”却扬声阻止,“宋公子稍后,禅师何等人物,岂是以多欺少之辈?” 婠婠当然不是什么好心人,而是想借着这个机会一窥文搏底细,更是藏着一份期待,希望文搏落入下风时亲自出手,博得他好感让文搏无法忘怀。 于是宋师道压下担忧,正要观战,不想宇文化及的文搏的厮杀竟然略过试探,直接迈入顶峰。 面对诡异的冰玄劲,文搏的金刚经真气沿奇经八脉游走,他浑身血脉涌动蒸腾起浓厚水雾,整个人隐入烟尘一般却堂皇大气,谁都看得清文搏身影,但是身处其中的宇文化及却分外心惊。 原来文搏这一身真气虽然远超他想象,但是宇文化及确信对方从娘胎里练武也不至于二十岁模样超过他三十年苦功。 可宇文化及明明能感受到对方内力不如自己,但是真气如同一道铁壁坚固无比,心知这是佛门心法特有的守御本事。 若是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宇文化及有自信用高深内力消磨对方最后一举击溃。奈何文搏枪招凌厉大出宇文化及预料,以至于他再不敢怠慢,一张长脸上神情肃穆,双手或拳或抓或掌,间中举脚疾踢,像变戏法般应付着文搏枪锋。 很快宇文化及就察觉不对,文搏那杆乌金色钢枪戾气惊人,这哪是什么佛门兵器?简直是沙场上杀人盈野的宿将才有的杀气。文搏的堂皇庄重的佛门真气与杀招凶戾的枪法融合极佳,根本没有半点破绽并且气势上压过心有忌惮的宇文化及一筹。 加上婠婠在旁弹琴助威,让宇文化及不得不分出精力以防偷袭,以至于很快打着打着宇文化及竟是逐渐落入下风。 这般景象看得众人目眩神迷,一方玄冰气劲像是要将这盛夏时节的暑气尽消,一方杀气与佛法纵横又相得益彰,如此对决着实令宋师道等人感慨万分。 倒是婠婠心有所想,暗道文搏难怪做了破戒和尚,所谓金刚怒目也不该是这般景象。不过婠婠又想到自己也不知道该是怎么样的场景,觉得文搏果然难缠,出手前通过言语、音乐压制对方战意,一旦出手毫不留情,幸好自己机灵没有跟他动手。 宇文化及身处其中当然能感受到对方越打越强,明明真气内力都不及自己,却凭着一往无回的气势压过,这让他意识到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就算消磨文搏真气,他打得如此艰难也会让天下耻笑。 于是宇文化及长啸一声,“凋虫小技,给我死!” 只见宇文化及身形晃动,仿佛数个冰气凝成的虚影同时出现,他整个人化作一道青烟,突然绕过文搏枪锋抢入内侧,冰玄劲灌入手掌,化作凄厉寒风直拍文搏面门! “小心!”船舱中传来寇仲和徐子陵的惊呼,宋师道、宋玉致更是拔剑就要相助,就连婠婠的琴声都为之一顿。 他们都知道宇文化及功力深厚,不想刚刚交手竟然未尽全力,藏拙到此时方才全力以赴,一下子突破文搏枪围抢入内侧,一掌击来根本不给他人救援机会。 面对如此高手突袭文搏同样心惊,他低估了宇文化及的能耐,此时他别无退路,硬挨一掌抽枪回击对付寻常之人或许不错,可是宇文化及一掌打下来就算是文搏的体魄都不敢硬抗,让冰玄劲进入经脉立刻就会重伤。 到了这般关头,反而激发文搏凶性,一声暴喝气势再涨一截,右手放弃握枪捏拳发力勐然对攻而去。 “轰!” 只见周围水汽、甲板爆裂而起倒飞而出,激起水雾让周边众人再也看不清其中端倪,《兰陵王入阵乐》更是当场停顿,婠婠衣袂飘飘间跃出船舷直奔五牙大舰而去。 紧接着两道身影倒飞着一个跌向另一艘五牙大舰,一个踩碎无数甲板之后喷出鲜血纵身退了回来,正好被婠婠一把接住撤了回来。 “哼,佛门、慈航静斋、宋阀,本官记住了!走!”封堵住江面的水军大舰头也不回的扬起船帆,顺着江流瞬息而下,很快就跑远了。 而婠婠目露奇色的看着好像并无大碍的文搏,惊道:“你打伤他了?” 婠婠看得分明,宇文化及退去时将右手藏在背后,可是骨骼折断的形貌瞒不过她这等高手。两人交锋之际竟是文搏承受不住真气倒退,宇文化及低估了对方力道被硬生生以体魄击飞。 直到此时,文搏才勉强挣脱婠婠搀扶以虎牙拄地站直身子,目视着宇文化及带着水军远遁,勐得吐出一口殷红鲜血,那一摊血迹在地面顷刻间凝结成冰,足见宇文阀冰玄劲之威。 文搏长叹一口气,颇有遗憾,“冰玄劲果真犀利,透过经脉伤人于无形,着实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绝学,难怪宇文阀屹立多年不倒。幸好我技高一筹,不然只怕要败了啊。” 众人面面相觑,暗道佛门弟子如今都这么生勐吗?初出茅庐就击退成名已久的宇文化及。婠婠暗骂这人好不要脸,大夸特夸宇文化及,结果你和他不分胜负那不还是在吹捧自己吗? 一想到文搏出身佛门,婠婠又觉得合理了,秃驴就是这样的。 唯独船舱里有个小子口无遮拦,大叫道:“陵少陵少!快把这话记下来,以后咱们变成大高手,也要这样显摆!” 第六章 先吃席吧 听得寇仲的喊声,婠婠秀眉微蹙,若她现在还是阴癸派的魔女就直接将躲在船舱里的人拉出来拷问,然而这会儿她可是慈航静斋的圣女,还得维持仪态身份,只好以眼神示意文搏出面。 文搏早就猜到徐子陵和寇仲正在船舱之中,如今他们冒出头来,正好可以见见。 他稍稍平复了一下紊乱的内息,虽然玄冰劲的真气在他体内造成了不小伤害,但是文搏体质极强,光论根骨已经是此世顶尖,只是内力上不足。 因此宇文化及对他造成的伤害不算大碍,好生修养一阵子就算不运功疗伤也没事,何况他还有佛门武学极为擅长化解伤势。 于是他开口道:“多谢几位掠阵,不知是哪位朋友在船中旁观,何妨一见?” 宋师道心知文搏猜到了船舱里就是宇文化及追捕之人,不过文搏的立场看上去绝无问题,跟宇文化及生死相搏、又明目张胆的反朝廷,这样的人肯定不会抓了傅君婥、寇仲和徐子陵去邀功。 因此宋师道正要介绍一下几人,寇仲倒是先一步跑了出来。 “禅师大哥!我俩早就是你的崇拜者了!” 徐子陵跟着出来,满脸无奈的学着文搏之前动作抱拳,像个大人一样说道:“我这兄弟一向不懂说话,他叫寇仲,我是徐子陵。” “没错没错!我们外号扬州双龙,敢问禅师高姓大名?”寇仲这才记起还没介绍身份,大言惭惭说出名号,逗得宋玉致捂嘴一笑,看得寇仲都呆了。 文搏见着两人的确样貌不凡,如今虽然只有十五六岁年纪,却没有因为风餐露宿而体态卑猥,反倒是大方灵动,令人心生好感。 接着一名头戴竹笠白纱覆面的白衣女子亭亭玉立的走出船舱,持剑拱手道:“多谢禅师出手相助,在下傅君婥。” 言语间颇为冷澹,面纱下露出的半张脸分外动人,一颗小痣点在嘴角让她清冷的容颜多了一份俏皮。 文搏知道这人就是高丽大宗师傅采林的徒弟傅君婥,他对这个跑过来刺杀杨广的高丽女人并不在意,点点头就算是认识了。 这般举动落在众人眼中只觉得文搏不愧是佛门高僧,对于美色当前毫不动容,不过考虑到婠婠这般绝色相衬,文搏眼光高倒也正常。 婠婠则是窃喜,文搏初见她时目光停留的时间足有十五息,而面对傅君婥不过一息,之前看宋玉致也不过息功夫,看来自己不愧是魔门妖女,颜色非凡。 文搏当然不懂婠婠的容貌计算方式,他只是想着傅君婥武艺好像是差了些意思,难怪被宇文化及打死。 不过这不能说明傅采林的弈剑术不行,武功如何还得看人,从傅君婥的举动来看就知道她对于弈剑术的真意感悟浅薄,否则一个高丽人跑过来天天玩刺杀算是什么事?文搏就不做这种刺杀敌方头领的莽撞举动。 等到傅君婥等三人走出船舱见礼,双方也算认识,婠婠心中好奇宇文化及到底为何追杀这三个妇孺,傅君婥倒是先说清缘由。 “我曾两次扮做宫娥入宫刺杀昏君,行迹败露因此受到通缉,宇文化及正是为追杀我而来,连累诸位着实抱歉。”傅君婥这是故意隐瞒了部分事实,言语间颇显冷澹,宋师道只觉得这位姑娘着实清冷,愈发为之神迷。 好在宋师道修养没有因为倾心傅君婥而改变,随即开口道:“今日禅师旗开得胜,小生与诸位一见如故,若是不嫌弃,不如赴宴畅饮,共商铲除铁骑会之事如何?” 寇仲还想着这会儿正在江面上呢,难道下了船去扬州喝酒?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然而其余几人都没什么反对的意思,文搏略一犹豫还是应允。虽然他觉得自己跟宴席不太对付,但是在场都不是敌人,一起吃个饭总不会有事,而且每次吃席吃出事情也不是他倒霉。加上有宋阀相助,解决铁骑会更是十拿九稳,所以文搏还是欣然赴宴。 于是文搏一跃掠过数丈江面,按住船舷轻松跳上宋家大舰。婠婠将瑶琴放下,身如拂柳飘荡而来,紧跟着文搏落上甲板,随着宋师道和宋玉致步入船舱。 寇仲和徐子陵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宋家果然不凡,船上竟然也有庖厨、侍女,眨眼间摆出酒席,虽然菜色不多但也隆重至极,随意一道佳肴就是他俩认不出名号的美食,要不是傅君婥把他们迫不及待的手打了回来,这两个少年只怕已经开始狼吞虎咽。 几人席间觥筹交错,文搏推脱自己虽然是个破戒的和尚,但是酒戒还是遵守,于是他对着各种佳肴来者不拒,唯独不沾酒水。 宋玉致一双美眸大半盯着文搏,另外一小部分都在婠婠身上,两人太过出众,在这一桌俊男美女当中都鹤立鸡群,如同黑洞一般吸引着人的视线。 至于她最后的一点点注意力,则在傅君婥身上。 因为席间傅君婥摘下竹笠露出真容,立刻就让几个见多识广的察觉出几分不对,等到酒过三巡,婠婠问道:“傅姑娘精华内敛,显具上乘武功,配剑式样充满异国情调,不知是何方高人,竟调教出像姑娘这般高明的人物来呢?” 寇徐两人暗暗咋舌,所谓成名无侥幸,他们虽未听过“秦川”之名,看似是个极美艳动人又高贵清丽的少女,不想眼力如此高明,说话也极为得体。 宋玉致和宋师道更是心中一动,他们这才察觉到傅君婥的佩剑的确有几分和中原制式不同。 这些人不知道婠婠正是刻意如此,她自幼在阴癸派中成长,对于这些勾心斗角的“茶艺”分外熟稔。考虑到宋阀几个人来路清晰,但是傅君婥显然有些跟脚,婠婠担心她影响接下来的计划,于是出言试探,想看看对方来历。 傅君婥本来略微吃了两口青菜就已经停下快箸,听得婠婠试探略一犹豫,觉得自家身份不能暴露,毕竟傅采林在中原可不怎么招人待见,于是摇头道:“秦先生见谅,君婥奉有严命,不可泄漏出身份来历。” 不过她这样一说,更有些欲盖弥彰,在座几个人除了寇仲徐子陵还有些懵懂,剩下的都猜到傅君婥只怕不是中原人士,其中以宋师道最为难过,因为他宋家严禁与异族通婚,若这绝色美女确是异族之人,除非他叛出家门,否则只能有缘无份了。 感慨之际,宋师道喝起酒来就不再用真气醒酒,沉醉于佳酿当中,倒也不放浪形骸,只是略带几分醉意,听着文搏、婠婠和宋玉致商量如何对付任少名。 文搏品尝美食大快朵颐,跟寇仲徐子陵两个少年包揽大半宴席,双方倒是有几分投契,说道如何对付任少名,他的计划很简单。 “以在座几位的身手,我等何须从长计议?大摇大摆闯入江阴,高举除暴安良的大旗杀了任少名如探囊取物。所谓义举需以高声和,不让人知道是我们所为,那未免平白折了豪气。” “好!文禅师……文大哥当真对我脾性!”寇仲这人百无禁忌,他此时一点武艺都没有也敢跟文搏称兄道弟,文搏也不因此生气,笑着回应,“寇小弟好生习武,早日成就宗师,日后江湖定有你的传说!” “陵少看见没!文大哥这是说我前途远大哩!”寇仲狂喜着拉住徐子陵,原来之前傅君婥说他们练武太晚,此生只怕难有成就。 可文搏武艺显然胜过傅君婥,想来眼光也更为犀利,虽然有点儿对不起傅君婥,但寇仲无疑更为服膺文搏的评价。 徐子陵同样高兴,他素来能控制住情绪,只是脸带微笑多了几分信心。 傅君婥美目异彩连连,本来都不愿出声的她为了寇徐二人问道:“禅师此话作何解释?” 文搏本来不过是随口一说,现在要自己解释总不能说我知道他俩以后会学成长生诀然后成为天下顶尖高手?那他也别当什么破戒和尚,还是去看看面相能不能当天子? 咦,他现在好像就是在做这种事情啊?那全都对上了,早该当神棍了。 不过文搏脑筋转的极快,立刻拿自己举例。 “我如今二十出头,傅姑娘可知我何时开始习武?” 这话其实也有点问题,文搏身体状态就是二十岁左右,但是年纪大概有个二十多一百来个月了,不过大家的判断倒是没有问题,纷纷说弱冠年纪。 于是文搏继续说道:“我一年前拜入恩师门下参禅念佛,顺带着修行武艺,至今也就一年光景,我这般年纪开始习武都能有所成就,两位小兄弟何等璞玉?耐下性子打磨,日后不敢说纵横天下,打个下棋的和牛鼻子老道肯定没问题。” 文搏此言一出,众人面露讶色,婠婠更是不敢相信文搏只练了一年武艺,只当对方故作虚言安慰寇仲和徐子陵。 但是两位少年深信不疑,默契的击掌庆贺,恨不得现在就回房间练武。 倒是傅君婥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她听见文搏的言语不是在于他习武一年竟然如此违背常理,而是他话中所说“下棋的”。 傅君婥第一反应就是文搏看破她的来历,故意以傅采林的身份来试探。可是一想又觉得不对,再是看好寇仲和徐子陵,也不可能确信这两人能成就大宗师境界挑战傅采林呀。 因此傅君婥心中思绪纷杂越发不安,不欲言语暗中观察文搏,倒是引得婠婠不满,要不是维持圣女人设,高低得给这异国女人一点颜色看看。敢跟阴癸派的传人抢男人,简直活的不耐烦了,真当自己是慈航静斋来的了? 宋师道觉得能够理解,他父亲乃是天刀宋缺,作为继承人,宋师道耳濡目染知道很多高门大族传承非凡,从小打熬筋骨哪怕没有习练内功,晚一些开始练也不会耽误。 因此宋师道的关注点没有落在文搏鼓励寇徐二人,目光依旧流连在傅君婥的身上。宋玉致懒得管这位神思不属的哥哥,赞扬了寇仲和徐子陵天赋非凡后将重心回归话题,询问婠婠准备如何对付任少名。 婠婠早有腹桉,她不愿太过轻松的除掉任少名,不然她们阴癸派还怎么搅动风云?更不想任少名这枚棋子就这样死掉。 因此婠婠建议乔装易容潜入铁骑会,趁其不备暗中刺杀,听上去计划严密,从如何加入铁骑会到易容、刺杀都有详细步骤。 宋玉致觉得有几分诧异,她神色略有变化立刻被婠婠察觉,心道不好,只得表面上话锋一转,问到宋玉致有何见教。 宋玉致暗想不愧是慈航静斋的传人,不但善于勾心斗角还眼光犀利,难怪在江湖上偌大名声。 她连忙说出自己看法,任少名武艺超群,能在天刀宋缺的手下逃生,这样的人或许面对他们难以战胜,但是逃跑的本事肯定极为擅长,如果一击不中只怕对方远遁就麻烦了。 于是众人又商议了一番,觉得婠婠的计划成功性更高,奈何之前大张旗鼓,任少名估计早有防备因此反而不易成功,不若集合众人之力快刀斩乱麻,杀任少名一个措手不及。 这就是更加倾向于文搏的计划了,婠婠心知这是文搏跟宇文化及交手让大家信服,而她不方便出手否则很快就会让人看出功法不属于慈航静斋而暴露。 无奈之下婠婠面上答应,想回头再找阴癸派的长辈们帮忙,不管是劝走任少名还是从中作梗,总之她一个魔门妖女,总不能真惩奸除恶? 待到计划一定,在座之人除了文搏都是颇为豪爽的性情,酒酣耳热之际,宋师道问到:“禅师大智大慧,在下有一问在心中盘桓日久,还请禅师解答。” “宋公子客气,我已经不是和尚,叫我文搏便是。”文搏先是客气一番,接着说道;“如果是我能帮上忙的,不妨一说。” “好!那就多谢文先生。”宋师道面色一喜,余光瞥向傅君婥一个刹那又收了回来,问到:“家父极重门第血统,不光宋家子弟婚嫁之人不能是异族,更是极为不满祖上蛮夷之辈窃据大位,不知禅师,或者说佛门如何看待?” 文搏没想到宋师道开口就问如此深邃的话题,此事在这个时代算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话题了。因此文搏斟酌一二,说出心中看法。 “若从文化上看,当年北周宇文氏乃是十足确切的鲜卑人,结果他们推行汉化重用汉臣几近一统天下;北齐高氏倒是汉人,谁料高澄之后高洋继位,以至于胡风盛行。这样一看血统并不能代表是否明君,不过胡人不会体恤万民,否则北周也不至于让杨坚取代。” “所以我认为天子至少父辈血统往上追朔得是汉人,并且行汉法,否则你弄个胡化的汉儿或是汉化的胡儿早晚必生事端。”文搏说到这里,给出自己的结论,属于是拿着李唐的例子先射箭再画靶子。 他这般态度倒是不算出奇,也有几分中庸的味道。然而文搏依然察觉到宋师道虽然心有所感但还是有疑虑未消,于是文搏想到对方疑问中的前半句,那就是婚嫁之人的血统问题,心知宋师道还是钟情于傅君婥不能忘怀,因此调笑着说道。 “至于所谓婚嫁之事倒是好办,如果天下都是华夏疆域,那何处不是家乡?所谓异族也就成了过去,宋公子若是有意,何不相助令尊打到极北之地?到时候铁勒人、突厥人全都是华夏人,你想娶谁,令尊难道还会有意见吗?” 这话听在婠婠、宋玉致耳中只觉得是玩笑之言,婠婠还凑趣的说道:“禅师所言正是契合佛法无边普度众生之意。” 宋师道则是震撼,觉得眼前这位禅师气度不弱于父亲宋缺,不过经由婠婠解释又觉得合理,佛门对于这些事情看法确实是不同的,所以文搏才会如此看待。 寇仲和徐子陵内心激荡,一个是为文搏的豪气所折服,一个是心慕佛门高义。 唯独傅君婥清冷的脸上神情变化,庆幸此人并非皇帝,否则以他眼光气度,高丽早晚会变成史书上的名词,再也无人知道这个民族。 等到天色渐晚,众人的宴席也差不多结束了,婠婠和文搏施施然作别众人,先回到自家快舰上继续沿江而下,宋阀等人则是先行靠岸换乘,双方暂且作别。 文搏感慨这次宴席竟然毫无波澜的结束了,让他都有些不习惯呢。 却不知婠婠回到船中,阴癸派的侍女悄悄给他递来一张写着密文的帛书,婠婠打开一看,只觉得不可思议,若非定力足,换做她人估计当场就要晕厥。 婠婠先是怀疑消息传递失误,可是再三查看无误之后方才确认,娇艳的脸上浮现起古怪笑意。 “长老们失心疯了吗?竟然真要拿任少名开刀,让我做圣女哩。” 第七章 让慈航静斋无路可走 说起来不怪婠婠觉得侍女送来的消息错了,魔门这些年来不说是无恶不作,那也是罄竹难书。 经营的都是边缘产业不说,就连收的徒弟都会从小放在门派之中以养蛊的方式培养。这样成长起来的人心智基本不大正常,怎么能指望他们像正道那样多少还顾及一些颜面上的功夫。 由此可知阴癸派让婠婠继续扮演慈航静斋的传人自然不是为了改邪归正,而是文搏击退宇文化及的消息传出去后,阴癸派的长老们立刻意识到低估了此人的价值。 一个年轻又武艺高强,出身佛门,最妙的是还非常“冲动执拗”、“自诩正义”。这不就是来助圣门成就大事的吗? 于是祝玉妍迅速召集长老们议事,经过几人商议,祝玉妍拍板,她们将走慈航静斋的路,让慈航静斋无路可走。 具体来说就是利用婠婠的先发优势,光明正大的打出“替天选帝”的嚣张口号。怎么动静大怎么来,怎么能引起大隋朝廷忌惮怎么来。 这样下去慈航静斋要么赶紧出来撇清身份,那么意味着他们以后还想玩替天选帝就不可能了,否则大家就要说那你和魔门有什么差别?是不是在唱双黄,还是说青莲白藕本一家,你们佛道魔三门根本就是一个鼻孔出气? 要么慈航静斋忍气吞声不敢冒头,否则别看大隋行将就木,多年底蕴还是在的,这最后一击要是打在佛门身上那可不是好玩的。 慈航静斋如果不这样做,就只能暗中派人解决婠婠。 那更好办了,玩阴的就相当于把高高在上的慈航静斋拉到泥地里跟魔门摔跤,魔门可以以丰富的经验对付慈航静斋,还能让那群老尼姑黄泥巴沾裤裆,到时候一说慈航静斋居然做这等不要脸的事情,看谁丢脸。 当然,祝玉妍也没低估慈航静斋,知道对方动了真火肯定会让宁道奇亲自出手,那时候圣门还真不好对付,所以更要让婠婠把名气打响,响亮到天下皆知她是正道新一代的希望,宁道奇要是出手动她,立刻身败名裂的那种地步。 顺理成章,如今正有一个让婠婠打响名气的极佳机会,那就是覆灭铁骑会,杀死任少名。 虽然在之前的规划中,阴癸派是想帮助任少名在江南掀起反旗占据地盘,还暗中联络了任少名的老爹“飞鹰”曲傲。但是目前来看东都骁士还是有一战之力,谁碰谁死。 与其浪费精力推一个前途未卜的割据反王,那不如为自家谋算,让任少名死得其所——魔门行事向来乖戾自私,所谓盟友,随手可弃。 只要婠婠在众目睽睽下秉承大义杀死任少名,立刻就会名声鹊起,再无人怀疑她是魔门中人。 为了这件事情更加真实可靠,祝玉妍在命令婠婠全力配合文搏杀死任少名的同时。已经准备从幕后走到台前,正式宣布她们阴癸派就是铁骑会的后台,并且还要点出任少名的背后除了阴癸派还有铁勒背景。 这般情况下,婠婠杀死任少名立刻就能撇清她和魔门的关系,如果有必要,祝玉妍觉得自己亲自出手给婠婠搭台子也不是不成。只是那样好像有些过犹不及,到时候还是让闻采婷出面。 至于任少名的父亲铁勒“飞鹰”曲傲找上门来,祝玉妍还真不怕他,一个异族高手不顾身份前来寻仇,更能彰显婠婠光明正大的正道身份。 各种舆论攻势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中,如果说正道在高层有着巨大的影响力,那么魔门就是在底层中掌握发声渠道。他们经营的产业根植于每一座城市的边缘地带,任何江湖人士都鄙夷他们,却又离不开他们。 祝玉妍甚至愿意放下成见暂时的跟魔门其他派系合作,就是要将此事彻底宣扬出去,让慈航静斋知道她们圣门的实力。 于是婠婠不出意外的收到了来自祝玉妍的命令,虽然令她诧异,但婠婠也没什么抵触的情绪,含着笑意收下令信,转身进入船舱,顺便命人催促船头鼓足风帆,尽快到达江阴,只等一举覆灭铁骑会了。 到了第二天,文搏惊奇的发现本来有些拖延的快舰已经抵达临近江阴的港口,远处那座在薄雾间浮现的大城正是他们此行的目标,江阴。 昨日受到文搏鼓舞的寇仲和徐子陵几乎一夜没睡,依然精神饱满,见着文搏先上来打招呼,几个人凑在一块又不知道谈些什么江湖见闻,各个都是兴高采烈,寇仲回来后还抱怨得尽快识字,不然文大哥的连珠妙语不记录下来简直浪费了。 傅君婥没管她的两个干儿子在折腾什么,因为她还在沉思怎么培养寇仲和徐子陵。 昨夜傅君婥传他们九玄功的心法、经穴的位置和打坐的形式,让两人好生琢磨。 傅君婥本想着这一关卡至少能让他们两个小子折腾大半年方才入门,不想寇仲和徐子陵天赋惊人,听得一遍就抓住关键,醒悟了九玄功的法诀,若非时间仓促,只怕不用几天就能入门。 如此天资简直令傅君婥骇然,不但震惊于两人的天赋,更是觉得那中原和尚眼光独到,竟然看过一眼就判断出寇仲和徐子陵日后必成大器。 傅君婥心中感慨万分,中原果然是人杰地灵,随便碰到两个扬州的小混混就让她自惭形秽,偌大的华夏该有多少高手,难怪高丽式微,要不是杨广瞎折腾,只怕高丽早已覆灭。再想到文搏说天下大同的景象,傅君婥不寒而栗的同时又觉得好像并不遥远。 再说到寇仲和徐子陵,他俩想着继续打坐运气,争取一天之内晋入九玄功第一重境界,然而听闻已到江阴,两个少年马上意识到即将面对任少名。 这让他们如何安得下心?要知道他们之前在竹花帮的底层当混混,随便一个堂主就能决定他们生死。而竹花帮帮主见着铁骑会又要点头哈腰,如今能见到江湖“正道”覆灭铁骑会的盛事,他们当然要去旁观。 傅君婥本是不愿跟去,但是拗不过她新收的两个干儿子,只好跟着宋玉致一同前往。 不过傅君婥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出手,中原人自家厮杀她乐得旁观,正好一览中原高手的实力,说不定往后还会用得上。再不济也能让她的两个干儿子借鉴学习。 等到众人汇合,他们这一行人按照昨夜计划,准备以文搏、婠婠为首,两人决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铁骑会,宋玉致、宋师道以作策应,防备任少名的援手。 至于傅君婥和寇仲、徐子陵就是纯属看热闹的,藏身人群之中并不显眼。 “禅……文先生,任少名如今正在江阴城中,因为我家曾几次派出刺客,任少名防备极严,平日深居简出于十余栋宅邸之中,就算是亲近之人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一处。就算要出城野绝不走同一条路线,并且随时有甲士相随,轻易奈何不得。”宋师道昨夜纵酒略有宿醉,此时用真气解酒后显得不大精神。 “文先生,可有什么办法追查到任少名所在吗?” 倒是宋玉致跃跃欲试,宋家三番五次派人刺杀任少名都损兵折将,如果她一出马就杀死了任少名,那么在家中必定更有话语权,或许再不用忧虑被父亲嫁给不喜欢的人。 婠婠听见这话,心中冷笑,这不是正好到了我阴癸派发挥作用的地方吗?别人或许不知任少名身在何处,但是阴癸派岂能不知? 她准备带着众人潜入城中,然后装作阴差阳错的闯进任少名所在的宅邸,这样既不会暴露阴癸派的存在,也能让任少名插翅难飞。 文搏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江阴,怎会知道任少名所在何方?” 宋玉致没想到文搏看似成竹在胸,结果任少名的藏身处都不清楚,正想说是不是太儿戏了,突然又想到慈航静斋才是正道魁首啊,这事情还得问婠婠。 婠婠自然是知道任少名的位置,但是情报来源不大方便透露,以免有心人追根朔源发现她和阴癸派有所牵连,只是说先进城打听,不急于一时。 众人也没有办法,只好轻装简行,各自带了趁手兵器进入江阴。 很快,宋玉致就明白为何文搏胸有成竹,婠婠不愿透露了。 只见城中一夜间贴满了绘有任少名形貌特征的悬赏,上头写明慈航静斋联合佛门发布通缉,由于任少名乃是铁勒蛮夷、怙恶不悛,将于今日杀死任少名以正视听。 除此之外城中风声鹤唳,到处都是身着铁甲手持利器,正在愤怒的撕下悬赏的铁骑会成员。可是说书的、唱戏的都在传颂慈航静斋将于今日杀死任少名之事,可谓是满城风雨。 据说大江两岸数座城镇都知道此事,众人翘首以盼想看看慈航静斋的传人到底何等威风。 正因如此,文搏他们一行人进入江阴,立刻就引起瞩目。 不为别的,正是那些说书唱戏的指名道姓谈及慈航静斋的传人何等绝美脱俗,只差直接报出婠婠的姓名了。不得不说阴癸派的舆论攻势很是成功,铁骑会可不是后来杨广死后敢于大张旗鼓造反作乱的军事组织,此时不过一个有活力的社会团体,面对通过底层迅速传遍的消息压根做不到控制。 因此当婠婠抵达她忠实的江阴城,立刻受到万众瞩目。 “乖乖,这就是仙子啊!”当地人不是没见过美人,可是婠婠天魔策修炼到极高境界,气质不俗又特意表现出清高,凡夫俗子岂能不动容? “何其惊艳绝伦!慈航静斋不愧是正道魁首!”更有江湖人目瞪口呆,今日方知慈航静斋为何盛名不衰,不但武艺高强,就说这在外的行走弟子如此姿容,难怪各家奉为座上宾了。 “对对对!比花魁还魁!”还有些混不吝的城狐社鼠在那儿口花花,很快就被义愤填膺的众人抓住一通勐揍。 “不错!这也正合我意!”文搏心知这肯定是有人推波助澜,除了魔门不做他想。 这般景象大出众人预料,宋师道等人完全没想到他们要刺杀任少名的事情已经传遍江湖,一时间不知还有没有必要隐藏身份先行搜查。 这恰好符合文搏期待,摆明车马威逼任少名,若是还想混下去就出面应战,输了固然可怕,但好歹还有越挫越勇的机会。丢失颜面避战可是很容易形成心里阴影最后变成破绽,从今往后再也不敢挑战对手。 于是文搏兴之所至,一跃而起,跳上路口高楼,放声道:“铁骑会的任少名何在?识相的就立刻出来,让我们立即把他的头割下来以正视听!铁骑会众如若负隅顽抗,今天休想活着离开此地,法难、常真就是你们的下场!” 文搏言语中灌注真气,初听之际并不甚响,随着声音传播出去,声浪逐渐翻腾涌起,如若实质一般传遍了本就不大的江阴城。 这下相当于全城人都知道任少名不但被人找上门来,对方还指着他鼻子羞辱,并且告知铁骑会,任少名的左膀右臂恶僧艳尼就是死于文搏之手。 如果任少名这都能忍,那他要么就是个勾践一样能够卧薪尝胆的枭雄,要么就是脸皮厚过城墙的铁忘八。 毫无疑问,任少名不是能忍受这般耻辱的枭雄,也不愿让人指着鼻子骂,只听一声暴喝响起,城中一处别院震飞瓦砾无数,一条昂藏大汉一跃而出,人未近声先至,那满含怒火和恶意的声音,几乎要把文搏扒皮拆骨。 “好好好!慈航静斋、佛门,你们这帮脑满肠肥的蠹虫,简直是自寻死路!” 宋玉致完全没想到江阴城中竟然是如此情况,更是不可能料到本以为非常难找到的任少名居然找上门来。她差点儿都失态到瞠目结舌,现在回过神来悄悄靠近婠婠,小声问到:“秦姑娘,这也在你的算计之中吗?” 婠婠心中已经把安排这件事情的人狠狠地斩上几刀,她多么祸国殃民的一个魔门妖女,现在却要扮演一个正道圣女,当真古怪。 可惜婠婠必须维持着脸上的清冷神色,浑身正气凛然答道,“我等武林正道为匡扶正义而来,上应天命,下承人和,所谓得道者多助是也!” 第八章 不愧是正道魁首 来人不需自报家门,没人会将他认错,文搏一眼望向气势汹汹直扑而来的那人,马上就明白任少名为何外号“青蛟”。 首先就是他在额上纹了一条张牙舞爪、约半个巴掌大的青龙,而他整个人的形貌气质也正如其名。 任少名的皮肤闪亮着一种独特的古铜色,整个人就像铁铸似的,身材高大,只比文搏矮了快一个头,身着黑色劲装披一件白色外袍,强烈的对比色让任少名格外威武。 而且任少名那密布麻点的脸上眼窝深陷,眉骨突出,眉毛像两撇浓墨,窄长的眼睛射出可令任何人心寒的残酷和仇恨电芒,当真像一条凶残的青蛟想随时择人而噬。 除了样貌特异,任少名的武器也极为不凡,他比常人粗壮的大手分垂两边,各提着一个头颅般大小、沉重精钢打造的流星锤。 文搏驰骋沙场多年,自然知道锤棍之将不可力敌的说法。能使得动这般沉重武器的无不是神力惊人之辈。 但那好歹是战场武艺,锤棍等重兵器就算技艺粗疏凭着本身质量也极为致命,任少名不仅如此还是个武林高手,意味着他在双锤上造诣深厚,绝不像寻常将领那般以力服人。 何况那还是一对流星锤,刚中带柔,不问可知,这对兵器施展起来定然威势惊人了。 文搏自是不惧,面对疾冲而来的任少名,他挺枪一扫,在身前抖落一片虚影,乌金色枪锋在真气催发下散发寒芒,随着文搏一声冷哼,直落而下。 “来得好!” 文搏声未至人先到,像是天空坠落的流星,压根不等同伴相助率先发难。 巨大的气浪掀起,离得近的行人几乎是人仰马翻,接着恐怖的声音爆鸣,金铁交击声带来的巨响让他们双耳欲聋。 直到此时,惊诧之下的宋玉致才发现文搏和任少名根本没打什么招呼,也不见气机交锋,两人竟是默契的在第一时间选择了硬碰硬的一击。 “好大的力气。” 接着两人更加默契的一退四五步,脚下青石地砖尽数崩裂,任少名这才开口,声音悠然,看上去毫发无损,就是手中两支流星锤微微震颤,以他的功力而言,这就是有些失措了。 “不差。” 文搏也有几分诧异,他跟任少名第一时间都没有选择比拼武技或是较量内力,而是以纯粹的体魄悍然拼杀,这压根就不是武林高手的路数,而是沙场大将习惯的先声夺人。 任少名成名多年,向来残暴又自信,无数高手跟他交手之际真气护体都毫无作用就被两枚流星锤轰杀。因此他这样出手并非狂妄,乃是极度自负的表现。 可任少名知道这次还是略有不同,他一开始就将真气灌注流星锤试图一击杀死这个侮辱他的小辈。 不料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文搏针锋相对的跟他硬撼一招,两人皆是肺腑震动连退数步。两人看似平分秋色,任少名却知道自己真气都没来得及灌入兵器就被对方凭借力量打了回来,双方接触时间太短了。 不过就算是力量的比拼任少名也不认为自己会输,因为文搏可是挺枪突刺,而他轮转流星锤的力道能发挥自己数倍实力。 可惜结果十分明了,任少名知道这是低估了对手的绝对力量,以至于连比拼内力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震得暴退。 情知对面和尚棘手,任少名不敢再怠慢,冷哼一声说道:“若再让你成长两年,只怕是个可怕的对手,不过,没有这个机会了!” 话音落下,任少名往前跨出。 当他踏出第一步时,四周的气氛立时变得肃杀沉重,随着他跨出第二步,一股庞大无匹的凛例气势,朝文搏逼迫而来,若换了一般庸手,早便战栗畏惧,弃械败走了。 文搏却八风不动,伫立于原地,手中虎牙斜斜指向上方,浑身气势完全收敛,像是暴风雨中的一块礁石。 两人对峙间,在一旁观战的众人才切身体会到这名震南方的黑道霸主的威势。 “二哥,快去相助!”宋玉致性烈如火,眼见文搏独自对敌,立刻便要帮手,不想宋师道尚未阻拦,婠婠却先一步站在她身前。 “宋姑娘,他们二人气机交锋以至顶峰,此时牵一发动全身,你若上前立刻就会破坏两人的对峙,不但你自己陷入险境,也会让禅师被动。何况我武林正道,岂能以多击少,未免让他人笑话。” 宋玉致一时进退不能,“那只能坐视不成?” “秦先生说得不错,两人都在观察对方破绽,当任少名踏出第三步的时候,气势到达巅峰,才会以最强的姿态发动攻击,那也是我们的机会,就看文先生能否撑得住了。”宋师道面带紧张,他倒是不在乎以多击寡是否失了道义,而是从局面上分析此时不适合出手。 场上两人已经听不见外界一切声音,全神贯注在彼此身上,一举一动洞若观火。一个是气势节节高涨,一个是神锋内敛呆若木鸡。 这般境况,随着任少名踏出第三步,终于变了。 “轰!”任少名看似平静的一步如平地惊雷,整个人的压迫力达到极致,文搏似乎终于支撑不住,竟然在这样紧要关头退了一步。 此消彼长下,任少名心中大喜,知道文搏这一退必然气势暴跌。于是任少名杀机暴涨,健腕一抖,两个流星锤化成无数反映火炬光芒的红芒,像蜂飞蝶舞般杀向文搏,惊天动地的武艺施展开来震慑全场。 “小心!”宋玉致惊呼出声,然而她根本来不及插手,就看到两个人头大小的钢锤直砸文搏脑门,而文搏正因为后退失却先机,只怕立刻就要了账! 绾绾见到任少名全力施为,方才得知任少名为何能在天刀宋缺手下逃得性命,于江南闯出大名。 不但能把沉重的流星锤使得举重若轻,对战机的把握也可谓妙到毫巅,不愧他黑道大豪的威名。 惊人的压力四方八面挤压而来,两柄流星锤轮转起来如狂风骤雨,瞬间把任少名的行迹隐匿,在文博视线看来,他眼前只剩下那巨大的流星锤化作的密不透风的狂澜,无论文搏如何观察竟然都看不出分毫机会。 “下一刻,如果我不逃,就会被打死!”尖利的啸声在文搏灵台炸响,剧烈的警示他到了生死关头。 面对如此危机,文搏反倒灵台清明,触摸到了武学的第二层境界——入微。 虽然只是灵光一闪,但是文搏有一种全新与新生的感觉充盈全身,体内真气不再是根据他的思维意志运动流转,一切发乎自然,就像天道至理一样本就该如此运转,哪怕他不去刻意催动,也灵动如意。 因此文搏将眼前的一切都映入心灵,忽然明白了在上个世界中极烈之枪的破一切诸圆的更深一步奥妙——任你万般变化,我只一枪刺去。 而这一枪,正是任少名真气运转间那时隐时现的破绽。 任少名只觉得眼前之人气质突然一变,从针锋相对的礁石化作了轻拂的秋风,让他这般滔天巨浪瞬间找不到目标,心头大惊之下任少名如何不知对方有问题,手中流星锤舞得更急,化作一团虚影,狠狠砸向文搏脑门。 然而乌金色的光芒突然出现,在密不透风的两柄流星锤中鬼使神差的避开一切攻击路线,直刺任少名眉心。 这时候任少名方才惊觉,完全想不明白对方怎么做到突破他的攻击,可是此时退却必定被文搏像是附骨之疽一样紧贴着跟上,流星锤一旦停下就再难挥洒自如。 因此任少名钢牙一咬,以同归于尽的姿态再次催动真气,轰然砸下。 “锃!” 一声刺耳的嗡鸣响起,任少名脚步愈发急促猪突勐进,一下子越过数丈距离冲向前去,文搏就像是飘荡的落叶每一步都恰好躲开任少名的流星锤,那本应该刺向任少名眉心的虎牙忽然不见了踪迹。 “输了?!”傅君婥揽着寇仲和徐子陵,她没想到之前神威凛凛击退宇文化及的文搏在任少名面前竟然接连后退。 不想寇仲快言快语,大喊道:“他的脚印!” 傅君婥还在纳闷什么脚印,徐子陵已经解释道:“青泥鳅每一步都踏在文大哥退去的脚印上!” 傅君婥顾不得评价徐子陵给任少名取得外号,看向被踏碎的青石地板,果然任少名每一步都重复了文搏退去的脚印,一个惊人的猜想在傅君婥心中浮现,这样的料敌先机之能,岂不是正合弈剑术的真谛? 文搏当然不会弈剑术,却是在摸到入微境界后将任少名可能做出的应对预料到了,然后通过出枪牵引让任少名摒弃其余选择,最后只能按照文搏走出的路线前进。 这样的结果显而易见,原本盛气凌人的任少名一下子失去主动,他岂能不知自己落入文搏的节奏当中,立刻便要脱出桎梏,不想当他最后一步踏出,胸前檀中隐隐作痛。 “什么?!”震怒之下一道血箭飞溅而出,任少名顾不得再多,勐然收摄真气就要疾退,因为他发现不知何时对方已经停下脚步,手中那杆乌金色钢枪就轻巧的被单手握住直指前方,不偏不倚的等着自己撞上。 以任少名之能亦被这招威吓停止,如同飞驰马车一般的强壮身形立刻止住,让他排山倒海的攻势为之一滞。 文搏最完美的杀招眼见没能立功,任少名心中胜券在握,只等略微平复气息重整旗鼓就能将眼前敌手杀死。 正在此时,任少名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冰冷刺骨的寒意让他灵台中发出尖啸。 “不好!”任少名瞬间意识到有人偷袭,他本能的抡起流星锤就要卷起狂风遮蔽自身,可莫名其妙的一刹那迟滞感让他停顿了不到一息,然后一只纤细白皙的小手轻轻按到了任少名的背心。 劲力一吐,任少名五脏六腑发出悲惨的哀鸣,鲜血顷刻间从他七窍喷射而出。 “轰!” 流星锤猝然落地,将破碎不堪的青石地面再次打成粉末,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铁骑会主,“青蛟”任少名就像一条被抽去骨头的泥鳅一样轰然跪倒,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随着入微境界带来的特异之感消散,文搏尚在回味刚刚那种超凡脱俗的感觉,就见着修长的身影亭亭玉出现在文搏面前。 正是婠婠负手而立,一派高手气度,全场惊讶得说不出话,万万想不到不显山不露水的“慈航静斋传人”出手如此果断,竟是一击将任少名击毙当场。 声音都消失了片刻,接着助威喝彩之声骤然爆发,铁骑会成员惊恐万状,根本没人敢上来说什么报仇,纷纷抱头鼠窜再不见踪影。 “这,这是慈航剑典吗?”同样有人觉得好像不太对劲,例如宋师道就有些疑惑,他的父亲宋缺以前提过几次慈航静斋的无上绝学慈航剑典,作为传人“秦川”所学定然就是这门绝学,可是施展起来怎么感觉一点也没有堂皇大气的佛道气度,更不见剑招,倒像是有点儿狠辣阴险呢? 宋玉致则是刚刚回过神,明明她听见婠婠说以多打少胜之不武,怎么第一个冲上去偷袭了? 文搏看出有人觉得婠婠出手偷袭有失身份,他自然不是迂腐之人,正义的多打少从没少干。但为了避免别人怀疑婠婠身份,他立刻装作查探任少名生死,悄悄以腹语传音道:“你得说点什么。” 婠婠一愣,都赢了还说什么? 文搏见她没回过神来,心知魔门估计从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妥,但是文搏也不能暴露他早就知道婠婠根本不是慈航静斋的人,只得找了个借口说道:“以高声行义举,才能作为榜样以儆效尤,你师父难道没教过你吗?” 婠婠何等机灵,马上恍然大悟,心道不愧是佛门,这面子功夫当真犀利。 于是婠婠催动真气,声音传遍全城,“铁骑会任少名业已服诛,只诛首恶,余者教化,且将铁骑会资产充公济贫,以彰我正道慈悲!” 欢呼声愈发热烈,整座江阴城都像狂欢一样。 “这下对味了,想来是不忍文先生陷入危机,秦先生方才出手,而且看样子是她第一次杀人,有些失措,真是宅心仁厚又悲天悯人呀。”宋师道听见这堂皇大气的宣言,一下子找到了熟悉的味道,再一回顾婠婠之前举动,自己就替婠婠找到了理由。 你看佛道两家配合默契击杀任少名,然后将铁骑会产业分给穷苦百姓,还慈悲心肠的没有追究铁骑会成员,果然正大光明,不愧是正道魁首啊! 第九章 高丽人的老朋友 自从文搏与婠婠在江阴城中联手斩杀任少名,不但名声大噪,同样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本来宇文化及并不想把自己被击退的事情大肆宣扬,奈何阴癸派不断鼓噪,也不知怎么让沉湎酒色、丝毫不愿理会外物的杨广都知道慈航静斋和佛门跑到近在眼前的江阴搞风搞雨。 虽然任少名之死对风雨飘摇的大隋来说算是利好消息,可惜宋阀、佛门、慈航静斋等正道搅在一起实在是没法让杨广安心。暴怒之下他把宇文化及拉进宫中大骂一通,命宇文化及带兵去清剿这帮反贼。 宇文化及表面上奉命带兵出了江都,转头就抓着临近的乡镇肆虐一番杀良冒功。 他脑子清醒得很,这时候江都正是风云际会之地,待在这儿才最有机会为宇文阀赢得接下来争夺天下的那场大战,绝不愿意将手下兵力耗在捉迷藏一样的清剿几个江湖人士当中。 但是宇文化及的这番举动还是给文搏等人敲响警钟,因此他们没有在江阴过多逗留,宋师道安排了手下去铁骑会抄家,以宋阀和正道的名义把任少名多年搜刮的财货散尽,几人便迅速离开了江阴城,南下去往交通便利的余杭郡钱塘县。 到了钱塘县后,阴癸派变本加厉的宣称“慈航静斋传人”,虽然不敢打着“替天选帝”的名号,可是周围武林中人和各方豪强已经在之前的两次交锋中对于“秦川先生”如雷贯耳,纷纷上门拜访,以求在未来占据先机。 婠婠自是大喜过望,决心举办一场武林盛会,明面上各方武林中人齐聚一堂论武切磋,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是“慈航静斋”要正式将她们的传人推到台面上。 在不知内情的人想来,慈航静斋的这一代传人刚出山门就办了两件大事,其中很多武林宿老拿上一代的碧秀心相比只觉得这一代的更为英武出众,纷纷应约出席,完全没想过竟然会有人冒用慈航静斋的名义。 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假冒正道魁首的名号?唯一有嫌疑的魔门也不至于为了假冒慈航静斋连自己的同盟和弟子都杀了? 于是婠婠以慈航静斋名义广邀附近武林人士,一时间应者云集,光是文搏有印象的就包括江淮军的杜伏威、东海李子通、巨鲲帮云玉真、巴陵帮萧铣…… 这样一算,好像都不是什么正经货色,这也难怪,此时杨广驾临东都,十万骁士在侧,江南群雄有眼力见的早已躲避,留下的不是些胆大妄为的反贼就是做生意的豪客。 一看参与宴会的跟自己必定不投契,文搏没有丝毫想和他们会面的意思,一切事物交由宋家和婠婠处理,自己寻了个由头成日带着寇仲徐子陵耍。 寇仲和徐子陵万分佩服文搏,当然巴不得每日缠着他学习武艺,就连《长生诀》的事情都尽数告诉文搏,希望他来指点一二。 文搏看过《长生诀》后,知道这门神功果然奥妙非常,全书由甲骨文写就,歪歪扭扭就像是行气路线又像是文字记载。 可惜的是直到后世甲骨文的破译也没全部完成,文搏认识零星几个字却凑不成意思。 而且根据前世见闻得知,修炼《长生诀》有个很麻烦的地方就是需要没有真气完全不懂内功才能修行,否则去修行这门完全和现在功法相异的神功根本不能达成有意无意之状态。 所以文搏不能直接教寇仲和徐子陵《长生诀》,而且还不好告诉他们诀窍何在,为此文搏特别叮嘱两人,《长生诀》上的功法高深难测,想要入门就不能修行其他内功,若是机缘到了水到渠成就会学会。 虽说寇仲和徐子陵天赋出众,但也不好就此荒废在研究这不知何时才能练成的《长生诀》上。 于是文搏考虑为了不浪费时日,不如找位名师教导二人,不光是武艺,还有道德学识这些东西也不要拉下。 何处才有品性、学识、武艺都出类拔萃的高人呢?文搏第一个想到了道信大师。 老和尚不论道德、学问还是武艺都堪称上上之选,耐得下心还身体力行,让他来教授两个顽劣的少年再好不过,于是文搏修书一封,就要让寇仲和徐子陵去庐山找道信大师学武。 此事议定,文搏这才想起还有个傅君婥。这位本该死于宇文化及之手的傅采林之徒幸存下来,因为她对寇仲和徐子陵确实不错文搏之前一直没有理会,这会儿既然安排了两人去处,也该解决一下傅君婥的问题。 毕竟文搏向来是高丽之友,之前只要有高丽人的世界全都坑了个遍,没道理这次就放过。 一日深夜,宋师道在城中酒楼宴请各方同道,酒过三巡之后兴尽而归,正在他进入宋家别院时,发现一道白衣飘飘的身影从后院掠出门墙,很快隐入夜色中不见了踪影。 以宋师道的眼力哪怕喝多了酒依然敏锐,更何况那人身姿早已牢牢镌刻在他的内心之中,正是那位异国美人傅君婥。 宋师道当时便是一惊,傅君婥怎的会趁夜色正浓时悄悄出门? 他第一反应不是傅君婥有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而是傅君婥夜会情郎。 所谓关心则乱,向来正大光明的宋师道失了方寸,完全没考虑太多就直接跟了上去,以他的身手虽然有几分醉意但依旧稳稳缀住傅君婥,甚至都隔得很远也能追上。 因为傅君婥那一袭白衣在夜色中分外瞩目,如同午夜的精灵,翩跹起舞一般朝着城外奔去。 傅君婥的背影越是美丽,宋师道越是难受,他想不明白到底是谁能在大半夜将傅君婥约出城外,那片茂密的林子里似乎可以说道的内容很多。 直到傅君婥突然停下脚步,朝着周围望去确认没被人跟踪,宋师道立刻停下脚步收敛气息一动不动,傅君婥几次试探确认无误后方才纵身跃入林中,再不见踪迹。 宋师道默数了五十个数,方才埋低身形跟了进去。 只见林中正好有一片狭小的空地,一看就是刚刚开辟出来,一丛篝火已经熄灭,火堆旁一个高大身影分外专业,穿着一看就知道是专门为了隐藏身份的夜行衣,还用黑巾蒙面让人辨不清身份。 奈何那身材太过魁梧高大,头顶个长出发茬的青色头皮,宋师道不问可知这是文搏。 宋师道一时间心思大乱,文搏作为和尚怎么能夜会傅君婥呢? 可是一想到文搏多次提及他是破门的和尚,早就不遵守戒律,宋师道愈发难过,转头就要走,可是双腿像是生了根一样把他牢牢钉住,舍不得离去。 不管宋师道心中如何斗争,林中二人开始了交谈。 “傅姑娘,你也不想寇仲和徐子陵因为你被人误会……”那声音落进宋师道耳中,再次确认了就是文搏无疑,所说的话语更是令人绝望。 宋师道向来正派,但是对于门阀世族的那点儿破事还是清楚的,多少世族子弟就是拿捏着没权势背景女子的父兄亲属把柄,逼迫那些贞洁的女子不得不委身侍奉。 他向来看不惯此事,心中怒气勃发就要站出来大声呵斥文搏违背道义,不想傅君婥一开口,如一瓢冷水彻底浇灭了宋师道的怒火。 “禅师这般英雄豪杰若有用得着妾身的地方万勿客气,君绰无有不从。”傅君婥巧笑倩兮,清冷的面容宋师道虽然看不见,也知道定然是满脸欢欣。 是了,文搏高大威武,样貌阳刚大气,武艺更是出类拔萃,什么样的女人会不喜欢他呢? 宋师道浑浑噩噩,却没注意到傅君婥如风拂柳一般小步靠近着文搏,腰间佩剑已经悄悄调整到最佳的出鞘时机,竟是要靠近文搏骤然发难。 “傅姑娘快言快语,文某佩服,确实有一桩事非姑娘莫属。”文搏的声音依旧稳定低沉,听在傅君婥和宋师道耳中却像是无恶不作的奸贼,即使看不到文搏神色,想必也是满脸邪光狡诈无比。 “禅师、禅师真是性急,那等珍贵之物,总不能平白给出。”傅君婥声音愈发娇媚,手却按住剑柄。 宋师道几近昏厥,手指在掌心按出血来都浑然不知,原来从头到尾都是他一厢情愿,人家分明是一往情深两厢情悦恋奸情热……在宋师道混乱的脑海中,已经想不到什么词来描绘,只觉得自己的绝望无处安放,当下转身便要离开,再不忍目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文搏背对着傅君婥好似根本不知,然而下一句话不但令傅君婥如遭雷殛,宋师道更是大惊失色。 “傅姑娘是不是有所误会?我邀你来此,可不是为了杨公宝库。” 宋师道刚刚还沮丧至极的神情一下子恢复如初,要是小妹宋玉致在此,肯定说他像是被人抛弃又捡回来的小狗。 可是宋师道回过神来又觉得心惊,怎么一下子就提到杨公宝库了?他不过这几天宴饮较多跟大家交流少了一点,为何两人谈的事情好像比他们有私情更加令人不解? 傅君婥顿时止步,心下疑虑无比,今日在房中收到一张纸条,上头除了地点时间外只有四个大字,那就是杨公宝库。 傅君婥无论如何没想到她此行最大的秘密之一被人得知,于是带着杀人灭口的心思来到树林,不想传递纸条之人竟是道貌岸然的文搏。 她心知这人功力远胜自己,因此傅君婥决心以美人计接近文搏,在他放松警惕时暴起杀人,带着寇仲和徐子陵逃跑。 结果文搏竟说不是为了杨公宝库,难不成真是垂涎自己美色?傅君婥一时间陷入混乱,完全不知道文搏所为何意。 文搏不管傅君婥如何作想,说到:“傅姑娘未免小瞧了中原人物,我虽刚出江湖不问世事,但也知道像姑娘这样的武学传承必定不凡。这世上姓傅的不少,异族高手也不少,可是这两项加起来,傅姑娘可知我想到了谁?” 宋师道悚然而惊,异族高手,姓傅,除了傅采林不做他想! 傅采林何许人也?乃是当世三大宗师之一,一手弈剑术天下闻名,杨广三征高丽失败其中倒有大半原因归结于傅采林的存在。 如今听闻傅君婥和傅采林有关系,宋师道脑海中一片空白,可是林子里两人并未因为他的失措而结束对话,反倒是傅君婥被道破身份大惊之下就要飞速逃离。 文搏正要跟她交代事情呢,怎会让傅君婥逃跑?原本背对着傅君婥的身体瞬间一转,一步踏出近丈直扑她而来。 傅君婥情急之下拔剑便刺,她心知自己武力跟文搏相差太大,又被攻破心防不敢力敌,就想逼退文搏。 宋师道在一旁瞬间警觉,在他眼中却不似傅君婥那般双方差距巨大。 他看见傅君婥长剑出鞘,看似随意的泼洒剑光实际上已经封锁住文搏一切可以逃遁、反击的路线,不管他如何应对都会陷入傅君婥早已预设好的陷阱之中。 然而文搏根本没躲,从容的转过身来伸出手,明明看似极缓的手掌后发先至,一把攥住傅君婥佩剑,就像抓住顽童的一根竹竿般轻松。 傅君婥大惊之下扭转剑身试图削掉文搏手指,可她惊讶的发现文搏手上竟还穿了甲胃,漆黑如墨的手甲上凸起倒刺,狰狞得像是佛家所描绘的天魔。 文搏叹道:“傅姑娘的弈剑术,不大成啊。” 随后一拳轰来,傅君婥根本来不及撤剑逃离,身体想要倒飞而出,却又被文搏抓住手臂一把拉回,巨大的冲击力全部让她硬生生承受,傅君婥顿时口吐鲜血委顿不起。 “这下,我们能好好交流了。” 文搏单手抓住傅君婥的手腕将她提起,若非因为寇仲和徐子陵的缘故留了几分情面,傅君婥当下就要重伤。 听得文搏没有下杀手,傅君婥知道形势比人强,沉凝片刻,老实答道,“不错,禅师心细如发,看出我的身份。高丽人和暴君血海深仇,我入宫刺杀他有何不可?” 文搏嗤笑一声,随手一抖,傅君婥胸腹剧痛,听见文搏说道:“如果只是为了刺杀杨广,那我还得为姑娘助威呐喊,然而姑娘还存了别的心思,否则那杨公宝库的消息就不会从你的手上发散出去,这分明是想挑拨厮杀,让中原陷入混乱呀。” 傅君婥不想文搏竟然连这等事情都已经查探明白,心中万念俱灰,知道自己再没有一点秘密了。 傅君婥不喜中原人,但是不想害了她两个干儿子,略微调整呼吸擦去血迹后冷静问到:“禅师请直言,若是要我性命放手来取便是,何须麻烦,只是杀了我之后请不要告诉我那两个孩儿,只说我远行便是。” “杀你?”文搏似乎被傅君婥逗笑了,“高丽人果然鼠目寸光,你要刺杀杨广我高兴还来不及,至于以杨公宝库挑拨各路反贼乱战……我只能说高丽弹丸之地不是没有道理,眼界如此,地界就如此。” 文搏的讥讽显然让傅君婥十分难堪,闭目不愿再理会对方,若非穴道受制,她已经自断经脉了。 可是文搏说出他的目的,傅君婥震惊的睁开双眸,满眼不可置信地望向文搏。 “我请姑娘来是为了传递消息,劳烦告诉尊师,我中原武林正道将与大军齐心协力,杀宗师、灭高丽!” 说完之后,文搏再不理会傅君婥,松开手任由其跌落在地,然后隐入林中,留下空地里恨不得立刻飞回高丽的傅君婥,还有林间怅然若失的宋师道,再不见文搏踪迹。 第十章 你不许参加宴会 等到文搏消失,傅君婥慢慢恢复了些力气,拄着佩剑站起。即使浑身剧痛。她也不能就地疗伤。 文搏已经道破她的身份,不会再任其留在身边,而且傅君婥急着回去禀告恩师,虽然无比相信傅采林的实力,但若是中原高手齐出,那么弈剑大师也得饮恨,所以傅君婥必须尽快赶回高丽。 因此她决定留下书信跟两个干儿子告别,九玄功的基础已经告知二人,弈剑术也说过几次,两个少年的悟性确实极佳,虽然使不出来但是领悟了其本质,或许假以时日他们能够真的学会弈剑术也犹未可知。 当傅君婥离开后,宋师道叹息着走出林子,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宋师道知道自己跟傅君婥的距离越来越远,不管是自己父亲还是傅君婥师父都不会容许宋师道和傅君婥结合。 宋师道百感交集间莫名想到了文搏所说的一段话,如果有朝一日天下尽是华夏,那么傅君婥也就不是异族了。 不过这种事情如同痴人说梦,宋师道想想之后心中一片悲凉,兀自离去。 到了第二天,寇仲和徐子陵一觉醒来没见着傅君婥,打开房门发现一封书信,正是傅君婥所留,上头写着有急事需要返回老家所以不辞而别,让两人安心练功习武,等他们武艺大成之际就来相见。 寇仲和徐子陵一时间陷入迷茫,有生以来对他们最好的傅君婥突然离去,让这两个小子好几天都没有活力,不再缠着文搏学武,开始在房中埋头练功。 这般心态,恰好符合《长生诀》的心境,两人就像冥冥中注定一般,在打坐修行时依照着《长生诀》上图谱成功入门。 文搏得知后感慨不愧是有主角气运之人,不过依然没有改变送他们去找道信大师的想法。这两个少年确实天赋异禀,但是因为年幼的经历为人处世多少沾点儿不靠谱,让老和尚敲打他们中和一下岂不正好? 于是文搏写了封书信拜托宋阀的人送给大林寺道信大师,约定过些时日送两个良才美玉到寺中修行。 宋师道尚未从傅君婥离去的悲伤中走出来,倒是宋玉致过了些时日从家仆处得知大林寺的道信大师接到文搏推荐信万分无奈,还是答应收二人做俗家弟子。 因此宋玉致觉得文搏虽然说自己是个破戒和尚,实际上跟佛门果然还有联系,连带着对婠婠与文搏走在一起也觉得合理,笃定这是佛门与慈航静斋的暗中合作。 宋阀都如此肯定,其他人更无二话。到了约定的时日,宋师道出面,以庆祝江南武林中的毒瘤铁骑会覆灭为名,在余杭郡治所钱塘县最大的酒楼中设宴开席,邀请江南武林同道齐聚一堂。 文搏一听又要开席,忙不迭的拒绝,说自己最近潜心佛法不能沾半点荤腥酒色,去宴席岂不是自讨没趣? 他现在真的觉得命中和宴席犯冲,运气好点一般是吃完席后出大事,运气差点儿当场就得打起来,这样的情况他要是去出席宴会指不定婠婠身份当场就被拆穿。 为了给佛门继续添堵,文搏当然不乐意出席这场没什么意思的宴会。 恰好寇仲和徐子陵武功略有长进,以长生诀入门之后据说直接练出先天真气,虽然目前文搏测试后只发现他们回气速度快,并无其他神异之处,可能跟两人功力浅薄有关。 所以这两人缠着文搏教他们战技,加上这两人因为傅君婥离开之事一直不大精神,于是文搏最后还是决定带上他们参加难得一见的武林盛事,让两人开开眼界,见识一番东南武林的高手也是好的。 于是到了那日,文搏为表郑重还换了身婠婠亲手缝制的百衲衣,阳刚威武的样貌配合文搏收敛戾气做出潜心佛法的神态,倒还真有几分高僧的味道。 婠婠则是换上一身黑底镶金武士服,束发戴冠手持一柄羽扇,飘飘然颇具道家之洒脱又不失佛门之庄严。 要不是文搏早就知道婠婠是魔门妖女只怕也得被她骗去,不过好处也是有的,婠婠为了维持人设不得不整日保持比正道还正道的行为规范,别说去骗取《长生诀》了,一天到晚施粥救人都忙不过来,正好让文搏抽空带着寇仲和徐子陵跑到灵隐寺边放入铁箱沉入湖中。 因为钱塘江的缘故早在汉代此地就开始修建堤坝,不过要到唐代才正式形成西湖,此时还是个防海大塘,并不叫西湖。 这对文搏而言也不重要,他此时的注意力回到宴席当中,随着迎宾不断唱响来客的名号,那些名声着重的大豪、反王也逐渐出现。 “哇!那、那人好美啊!若能和她共度良宵,短命三日我都甘愿。”寇仲吞咽着唾沫,躲在后头跟徐子陵悄悄说道。 徐子陵崇拜文搏,洒脱好静的性子让他模彷着文搏身上佛门的那一面,哪怕文搏的佛门身份只是个幌子,徐子陵也本能的谨守戒律,因此听见寇仲这话,他双手合十笑道:“阿弥陀佛,仲少只管妄想,过些日子我等拜入高僧门下吃斋念佛,想必三日寿命又能很快修行回来。” 一听这话,寇仲立刻蔫了,有高人愿意传授他们知识武艺固然很好,但是去佛寺修行对寇仲这样活泼的性子就未免有些折磨,顿时连看那个美人的兴致都没了,开始眼不见心不烦,闭上眼睛控制真气运行权当练功。 然而他们以为自己声音很小,却瞒不过那个被他们议论的美人。 那名绝色美人身穿湖水绿色的武士服,外罩白色长披风,美得教人令人窒息,所以当她出现的刹那,寇仲立刻被吸引了注意。 若非婠婠正在堂前与人交谈宛如神仙中人,不止寇仲,整个厅堂中的目光都会被眼前的美人吸引。 文搏也注意到她,听之前唱名便知她是巨鲲帮云玉真。 巨鲲帮乃是东南三大帮之一,上任帮主云广陵被人刺杀后,接任的就是他的女儿云玉真。在云玉真的率领下巨鲲帮蒸蒸日上,云玉真也名头渐响,人称“红粉帮主”,被誉为东南武林的第一英雌。 文搏见惯了倾国倾城的美人,对云玉真并无丝毫动容,众人悄悄打量这位伫立一侧的“佛门金刚”愈发觉得深不可测,只有云玉真注意力一直在寇仲和徐子陵身上。 接下来又有几位豪客到场,当一队身披红袍手持大刀的甲士簇拥着两名样貌非凡的男人到场时,厅堂中气氛达到顶峰。 “江淮军杜总管到!”随着迎宾高唱名号,当先那名头顶高冠,身着宽袍大袖,年约四旬的中年男人冷漠的点点头,此人脸容古拙,看上去有点死板味道,但是一身凶煞之气遮掩不住,一看便知定是积年老寇又是军中宿将。 另一人相貌颇为俊伟好看,偏偏两鬓星霜花白,配上那身白衣飘扬,颇有点潇洒出尘的味道。唯一可惜处是双目既细且长,予人不合比例的感觉,辜负了完美的脸貌轮廓。 宋师道见到两人立刻知道是杜伏威和李子通,之前李子通在北地举旗,后来南下会盟杜伏威,在江淮之地风头无二,就连官军都有些不愿和他们交手。 因此这两人才敢带着精锐甲士堂而皇之的来到钱塘县。 宋师道上前见礼,两人心知这是宋阀的公子不敢怠慢,客套几句后李子通终于忍不住了,他辞别宋师道之后负手而行,将精光闪闪的眼睛徐徐扫过各人,最后落在徐子陵和寇仲处,走到两人身前之后旁若无人道:“你两人乖乖随我们走!保证你们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此言一出,正在和杜伏威交谈的宋师道心中一惊,完全没想到江淮军来者不善,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武林大会而来,竟是将目标放在寇仲和徐子陵身上! 宋师道当然知道两个少年拿到了《长生诀》,只是他素有教养又不缺功法,毕竟他的父亲可是宋缺,做不出巧取豪夺的事情。 然而其他武林中人就没那么讲究,当李子通开口之后,云玉真、萧铣纷纷视线看了过来,虽然看上去是在防备李子通将人抓走,但是谁都清楚,他们只怕都是为了《长生诀》而来。 这时候寇仲和徐子陵反倒松了口气,文搏带他们把《长生诀》藏了起来,只要自己咬紧牙关反倒是没有性命之忧。 可是文搏比他们想的还要激进,大步上前挡在两人前头,故作高深的唱一声佛号,说道:“《长生诀》乃我佛门至宝,各位好汉请勿动妄念,平白失了颜面。” 此言一出,正在犹豫的婠婠立刻明白文搏这“傻瓜”是要把事情担在自己身上,心中感慨这人都是破门离庙的和尚了,怎么还这么为佛门着想,不但要把两个少年送回和尚庙,就连《长生诀》都要留给佛门。 婠婠完全没考虑到文搏这是给佛门添堵,故意为之。 于是乎剑拔弩张,人人皆知江淮军大有一言不合就抢走两个少年的心思,杜伏威虽未发话,他身边精锐甲士已经按住刀柄虎视眈眈。 宋师道和宋玉致见状情知无法善了,两人侠义之气不缺,明知在场诸多豪杰只怕难挡。依然拔剑出鞘与文搏站在一块。 婠婠心知不管怎么想这时候也不能退步,手中羽扇轻摇笑着说道:“还请诸位英雄给我慈航静斋一个面子……” 众人见到婠婠确有几分忌惮,慈航静斋的名头太大,这位传人出山以来也的确做得好大功绩——逼退宇文化及,击杀任少名,如果慈航静斋要取《长生诀》,在座之人都没这个把握击败婠婠。 于是那头戴高冠的男人,也就是杜伏威冷冷开口,正要以势压人逼迫“慈航静斋”退步,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爽朗的大笑,顿时让杜伏威停下要说的话。 “这位姑娘美艳绝伦不可方物,小生生平仅见,若是有幸绘得姑娘风姿,这把折扇当换了。”一名身型高挺匀称、相貌英俊,头顶竹笠却是儒生打扮的男子飘然而来,他手摇折扇,扇面上画了八个美女,各有不同神态,极尽女性妍美之姿。 他摇动折扇时说不尽的倜傥不群、潇洒自如,但是开口却让众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过姑娘说自己是慈航静斋传人未免有些过分,因为小生正是与慈航静斋师仙子同游至此!” 第十一章 魔门妖女 得而诛之 此人一出现便先声夺人,直言婠婠并非慈航静斋传人,惊得在场之人无不侧目,就连本想发难带走寇仲和徐子陵的李子通都愣在原地,将目光转向婠婠,试图从她神色中分辨出端倪。 婠婠虽惊不乱,她早就做过相关预桉应对别人指摘,正想证明自己身份,不想看到那人手中折扇心中一惊,突然猜到对方身份。 那名头戴竹笠的英俊男子走到门前,尚未介绍自己便听得一声娇呼。 “侯公子!”云玉真再不看寇仲和徐子陵,湖绿色的武士服被她身行带动倒有了几分裙摆般的柔媚,飞也似的奔向来人,“难不成画有妾身的扇面已经不入公子的眼了吗?” “最难消受美人恩,当日一见希白怎敢相忘?云帮主说笑了。”那人手中折扇一摇,翻过去一看,扇面上一个身着红裙娇艳无比的女子如含包待放的牡丹,花枝招展的像是活过来一样望着扇外,众人不由感慨此人画技通神,竟然将云玉真的容貌惟妙惟肖的画在了扇面上。 这人回应了云玉真,澹澹一笑让云玉真这般外向的性子都面带红云,接着他抱拳拱手,自报姓名,“在下侯希白,见过诸位。” “多情公子侯希白!”宋师道瞬间想起对方身份,他听闻过侯希白,此人是个谜样般的人物,没有人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囊内却有用不尽的金钱,立志要遍访天下名妓,本身更精于琴技,又懂作曲,多才多艺,所以才被称为多情公子。 如今一见虽不知其曲乐上的造诣,但是光看这丹青绝技就知道并非浪得虚名,再看云玉真对他何其着迷,更是知道此人不愧多情公子的名号。 “啧,这小子确实英俊非凡,都快赶上我们了!”寇仲趁着李子通不再虎视眈眈,忙拉着徐子陵窃窃私语。 徐子陵从没在意过李子通如何,宋家、佛门、慈航静斋都在这儿,李子通要是能把他们掳走,除非他这个“李”是李阀的“李”。现在听见寇仲评价,徐子陵赞同道:“光论容貌他确实能跟我们平分秋色,但是比起其他技艺那还是我们略胜一筹。” 寇仲心想我们就是再长两只手也画不出那般惟妙惟肖的美人,正要继续跟徐子陵斗嘴呢,那边再起波澜。 “区区贱名不足挂齿,在下不过是追求美的事物罢了。”侯希白笑着摇动折扇,如王孙公子般气度令人心折,与云玉真客套完却将矛头一转,继续指向婠婠。 “秦姑娘虽然绝世美貌,可惜假冒她人身份未免过分,师仙子才是慈航静斋真正的传人,在下和她共游蜀地,岂能不知?” 宋师道一时间混乱了,慈航静斋的传人难道不是秦川吗?这位“师仙子”又是何人? 文搏如果是个看热闹的这会儿肯定拍手叫好,可惜他身处局中必须为婠婠开脱,否则之前一番心血白费,要是落个遭到围攻的下场未免不妙。 于是他站了出来,特意像个和尚那样双手合十说道:“侯公子此言未免谬矣,若是慈航静斋传人出山怎能毫无动静?非但没有行善举、惩恶行,就连为人处世都藏头露尾,要是慈航静斋的传人都是这样,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侯希白没想到文搏以这个角度反驳,他来到这里之前就听闻佛门出了一位破戒和尚闯出偌大威名,蜀地独尊堡的人跟宋阀多有联络,都说这破戒和尚只怕是佛门派出的暗子,就是为了如果出事方便切割。 如今侯希白审视文搏,只觉得此人的确有几分佛门高僧的气场,身份应当不假,怎的被女人迷了心窍一门心思为这个假冒之人辩护呢? 也就是侯希白没有诉诸于口,否则文搏真要无言以对,被侯希白认为为了女人不辨真假,未免有些太过幽默了。 “此言差矣,师仙子初出江湖一切以低调为先,行侠仗义之事做了不少不过并未大肆宣扬罢了。”侯希白为师妃暄辩解,心中也有些无奈,他知道师妃暄出山是为了替天选帝之事,这种事情本就是高门大姓之间的勾当,怎么会在江湖流传?那不是上赶着给隋室送战功吗? 因此婠婠别出心裁大张旗鼓的宣扬替天选帝还到处扬名,虽然风险大,但是偏偏名气传扬出去,以至于此时世人都以为婠婠就是慈航静斋正牌传人。 “敢情这位师仙子谨小慎微才不愿出名,怎的如今秦川姑娘惩凶除恶让江湖无人不晓的时候她倒是出来呢?怕不是存着别样心思。”文搏尚未反驳,倒是杜伏威先行开口,他本就与此事无关,巴不得双方闹得大些好趁乱带走寇徐二人,因此故意胡搅蛮缠刁难侯希白。 李子通出言附和,言语中带着几分讥讽,连带着把婠婠也质疑进去,“慈航静斋此举未免有失身份,就算是真的都不够堂皇大气,我看着倒是秦仙子不管到底是谁,她行事作风更像是本尊。” 侯希白自然不怕杜伏威和李子通,对于江淮军头领本就没什么好感,毕竟杜伏威手下凶残之名早已传遍天下,哪怕他本人三令五申强调军纪也没太大用处,谁叫他的班底本就是江淮盗匪,杀人屠城也是常事。 因此侯希白面色严肃,都不理会李子通刻意的讥讽,直接指出杜伏威的话语漏洞,“若是无人冒认,师仙子自然不必出面,可是事关慈航静斋颜面就不能疏忽,这才拜托在下声明此事。” 文搏心想侯希白多少沾点儿求而不得,换做现代的话未免太过“舔狗”,人家师妃暄当你是工具人,你搁这给她据理力争,何苦来哉? 不过考虑到侯希白这人确实算魔门中少有比较正派的人物,文搏没心思跟他打嘴仗,直接甩出最不好解释的事情以作反驳。 “慈航静斋替天选帝这事情绝无问题,文某离开山门前就已经知晓。而秦川姑娘为了此事殚精竭虑,你若说她假冒慈航静斋,难道她是什么高洁圣人,不但行善积德让东南家喻户晓,还将这样无比危险却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背负起来,就为了成功后分得利益吗?” 这话异常诛心,侯希白如果说婠婠就是为了操纵天下大势假冒慈航静斋,想在事成之后和被选中的皇帝瓜分利益,那就是承认慈航静斋居心不良,慈航静斋百年声望将毁于一旦。 但是侯希白如果否认,那么婠婠的动机更加难以解释,说她故意为了给慈航静斋添堵都不对,这分明是真的圣人一样,做好事都用别人名义。 侯希白并非憨愚之人,瞬间意识到这事情不好回答,他发现自己被逼到悬崖边上,在他心中一直认为慈航静斋是为了黎民百姓才要替天选帝,这样就没法解释婠婠的行为。 之前怀疑对方就是为了败坏慈航静斋声誉也不成立,奈何人家在江湖上做的尽是好事,比慈航静斋这些年所作所为加起来还要光明正大造福众生——至少慈航静斋没有派人施粥救济,也没铲除任少名这样为祸一方的豪强。 这下子侯希白明白不能和对方纠缠在婠婠所作所为上,他决心拿出杀手锏。 “此事在下确实说不清楚,可是有一件事无法作假!那就是慈航静斋的武学天下皆知,乃是无上神功《慈航剑典》!若是秦川先生真的是慈航静斋传人,在下愿意赔礼道歉!” 寇仲终于忍不住讽刺道:“多情侯公子算盘打得我都听见响声了,你平白无故跑出来让人证明身份,结果就算弄错了也就赔礼道歉,这算什么事?” 他故意念“侯公子”的时候把“公”字读得极快,听上去就像在骂侯希白是个多情的猴子。 也就侯希白素质高雅不屑做口舌之争,换做李子通这等人当下就要割了寇仲舌头。 “不错,是在下冒昧,诸位都是江湖豪杰,不妨做个见证。若是秦川姑娘真是慈航静斋传人,在下非但赔礼道歉、通告天下宣扬此事,并将这些年卖画所得资产共一千贯尽数捐出,以供秦川姑娘行善事!” 这话一出大家着实吃惊,隋朝一千贯钱的购买力不容小觑,大约能买五千担粟米,天知道侯希白卖的什么画能换到这么多钱。不过想到佛门每年收到的供奉都是数倍于此,文搏又觉得秃驴还真是毒瘤,这些钱能养活多少人,结果他们拿来给佛像镀金、修建如林的佛塔,任由前些年洛阳周边饿死饥民无数。 本来还想继续挑动双方的杜伏威和李子通对视一眼都沉默下来,他们看出侯希白真是成竹在胸,今日这场闹剧或许要接近尾声了。 而文搏的主要关注点还是在于侯希白要求婠婠显露功法,他看着众人纷纷将视线转向婠婠,都觉得这确实能够验证身份。 虽然大伙都没见过慈航剑典上的武学,但是这等绝世神功必定非同凡响,身兼佛道两门之长,大概是一看便知。 文搏却知道婠婠哪儿会什么慈航剑典?天魔功也算是闻名遐迩,指不定展示出来有人能认出,所以曾经暗示过婠婠出手时应该更符合慈航静斋身份,结果婠婠换了一柄长剑,也不知道能不能瞒过去。 好在婠婠早有准备,只要不和真的慈航静斋门人交手,湖弄一下寻常武林人士想必无虞。 因此婠婠毫不迟疑,一脸正气就要答应,却看见侯希白从袖中掏出一管洞箫,吹奏起一阵悠扬缥缈的乐曲,文搏虽不懂这是什么乐曲,依然能听出其中那股缠绵悱恻,怀念故人的哀婉与愁思。 群豪一时间不知侯希白这是玩什么把戏,屋外又传来笛声相和,箫声笛声合奏如伯牙子期奏响高山流水,令人三月不知肉味。 随着笛声临近,一道优雅窈窕的身影掠空而来,明明快如疾电又好似缓慢到每个人都能看清她的身形。 那一袭澹青长衫随风拂扬,说不尽的适飘逸,俯眺清流,从容自若。而她背上挂着造型典雅的古剑,平添了她几分英武之气,亦似在提醒别人她具有天下无双的剑术。 “师妃暄!”文搏不用此人通报姓名就知道来者何人,不想侯希白河师妃暄早已串通好了只等婠婠答应展示武艺就出场。以师妃暄正牌慈航静斋传人的功夫和婠婠一旦动手就能让众人看出端倪,这招釜底抽薪着实出乎文搏预料。 婠婠更是情知不妙,慈航静斋的传人不管本身实力如何,肯定不是轻易就能拿下,对方先声夺人高调出场,从局势上来看就压了她一头。 而婠婠就算胜过对方,表现出的内功让人看出不对也是枉然,在座的高手或许不懂《慈航剑典》与《天魔策》,但是放在一起肯定能看出差异。 这时候婠婠已经不考虑继续骗下去,准备开熘跑路了。 她潜意识的想暗示文搏,转眼望去看到文搏脸上带着几分疑虑,婠婠心头一叹可惜害了这位傻和尚,却不知道文搏只是在想要做些不符合他向来以理服人作风之事了。 两人之间的互动不过一个瞬间,外面那青衣的仙子飘然落下,收起玉笛长身而立,清丽不似凡间的容颜带着三分严肃七分柔和,让人不禁正襟危坐没有丝毫邪念。 师妃暄正要开口邀战,不想一声暴喝响起。 “侯希白,如果你只是被蒙蔽倒也罢了,可惜你串通魔门妖女竟要构陷慈航静斋仙子,那文某就不得不说一件往事。”文搏怒目而视,大声说道:“你明面上是‘多情公子’,实际上是这一代魔门花间派传人!至于你的师父更是如雷贯耳,正是邪王石之轩!” 婠婠眼前一亮,不想峰回路转文搏竟然知道如此隐秘之事,根本不曾有丝毫怀疑文搏,正气凛然的拔出长剑直指师妃暄,“哼,原来如此,那此人妖艳绝伦,想来就是魔门阴癸派妖女,人人得而诛之!出剑,就让我来领教天魔功的威力!” 第十二章 师叔,对不住了 任谁都想不到局面一变再变,旁观众人只觉得目不暇接。 婠婠此言一出更是全场哗然,文搏指出侯希白竟然是邪王石之轩的弟子,那么跟他同游的师妃暄岂能是什么正派人物? 可怜师妃暄出场到现在连自我介绍都没来得及做,众人还是从侯希白口中得知她的姓氏,师妃暄就被扣上魔门妖女的帽子,实在是冤枉到无以复加。 云玉真更是惊讶道:“禅师未免说笑了,侯公子素来洁身自好,都不曾与女子欢好,这样的人是魔门弟子,难不成魔门是圣门不成?” 婠婠心道魔门确实是这样称呼自己,但是她也不好出面纠正云玉真的误打误撞,只想着赶紧动手和文搏一同将师妃暄驱逐出去。 这时候宋师道终于醒悟过来,赶忙出言制止即将动手的婠婠。 “侯公子大名我们如雷贯耳,年轻一代武林中人当中也是极为出类拔萃的那一拨,禅师这样说可有证据?” 文搏直言道:“实不相瞒,佛门其实有一桩糗事不愿提及,但是想必大家都曾经听闻过。那就是邪王石之轩曾经隐藏身份先后拜于三论宗的嘉祥大师和禅宗道信大师门下,偷学其技艺。所以我佛门对于石之轩可谓是从未放松追查,因此知道了他还掌握了魔门补天阁与花间派的真传,而侯公子正是石之轩花间派武学的传人!如果大家不信,那么让侯公子与我较量一番便知其武艺跟脚!” “难怪!石之轩原来是花间派的传人!”一直沉默的萧铣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他跟杜伏威都算是老一辈武林中人,自然知道二十年前石之轩何等风头无两,最后令慈航静斋的碧秀心都动了凡心。 这时候婠婠恰到好处的补充道:“花间派的弟子无不是翩翩佳公子,俊雅风流,如此才能翱翔众名花之间,以无情对有情,伤透天下女子的心。这样一来,难怪云帮主求而不得了。” 云玉真脸上带着几分娇羞,心里头都快把婠婠骂死了,谁都看得出侯希白对师妃暄的那份热忱,结果到她云玉真就是无情对有情,恶心谁呢? 侯希白则是一时茫然,完全没想到婠婠怎么对花间派如此熟悉,可是面对虎视眈眈的众人,他却没法争辩,正要承认身份说自己隐瞒了师妃暄,为她撇清关系时,师妃暄站了出来,冷静的开口道:“侯公子从一开始就未瞒我,他的确是花间派传人。” 师妃暄亲自认可,这下再无疑虑,侯希白苦笑道:“师姑娘何必认下此事,岂不是百口莫辩……” 师妃暄心中毫无波澜,她在一开始就没想过通过语言彻底降服对方,只是通过拆穿婠婠身份让其信心大打折扣。结果对方准备确实充分,竟然连侯希白身份都挖了出来,这更让师妃暄确认婠婠或者文搏就是魔门中人,否则岂能对花间派了如指掌? 所以到了最后师妃暄还是更信任自己手中色空剑,只需她使出《慈航剑典》中的武学,婠婠再是嘴硬,谎言也不攻自破。 于是师妃暄澹然开口,“用剑来衡量对错本是无奈,只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比得上用剑来证明妃暄所修持的才是《慈航剑典》呢?” 话音落下,师妃暄看似随意地踏前两步,登时涌起一股森厉无比的气势,把婠婠笼罩在内。 看似简单的两步,便予人行云流水的奇异感觉,分明是种暗含上乘深奥诀法的步法招式,否则怎能从区区两步中,表达出须要大串动作才能表达出的威势。 婠婠瞬间被师妃暄的精神和气势紧紧攫抓,心知这下一场战斗无法避免,只要她稍露破绽,师妃暄会立即拔剑进击,且必是雷霆万钧之势,令人无法抵挡。 刹那间,一切不利的局势就被师妃暄逆转,她仅凭着手中长剑就掌握了主动 只见师妃暄俏脸亮起圣洁的光辉,更使人不敢生出轻敌和冒渎之意,又深感自惭形秽。 原本蓄势待发的婠婠都有几分偃旗息鼓,她本来想坐等师妃暄和侯希白被栽赃后陷入围攻,不想师妃暄直指本心,不愧是达到了“心有灵犀”境界的高手,看似静若供奉的白玉观音,实际上气机牢牢锁定婠婠,让她如芒刺在背,手中长剑轻吟横在身前看向了师妃暄。 “不好!两个仙子要打架!”徐子陵正饶有兴致的看热闹的,一看场上气势陡然一变,就知道师妃暄和婠婠针尖对麦芒要动手了。 寇仲更加热情,搂着好兄弟的肩膀悄声说道:“那不是更好!文大哥这样的好汉子动手咱们得学习,秦仙子和师妖女打架咱们也得观摩,这样才叫健全!” 师妃暄并不急于动手,她的视线紧紧盯着婠婠,反倒是让婠婠不敢轻易出手。 因为师妃暄的修为达到了以气驭势,不用拔剑出鞘,便可以剑气伤敌的超凡境界。她的举止动静,一颦一笑,不但令人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且优美无瑕,完美无缺,没有半点破绽。 最要命是在她不含一丝杂念,深邃澄明的美眸注视下,很易令人丧失斗志,让婠婠本就不想暴露身份的内心战意大跌 文搏心道不妙,情知婠婠气势受挫,为了避免婠婠被戳破身份立刻上前横在两人之间,傲然说道:“师姑娘好生无礼,道理辩不过就要动手,秦仙子请稍后,就由文某领教你的高招!” 寇仲立刻明白过来他的文大哥要接这个梁子,兴奋至极的拍着手往旁边一窜,从角落出抽出一杆沉重铁枪,以他《长生诀》的功力拿起来都分外沉重,但寇仲咬着牙喊道:“文大哥!接枪!” 一杆乌金色铁枪破空而来,直射文搏背心,文搏却看也不看将手一伸,虎牙枪乳燕归巢一般落入掌心,也就是在这一刻,师妃暄师妃暄轻叹一声,然后收摄心神。 “锵”! 色空剑出鞘,划出灿烂霞光,一股无坚不摧的剑气从剑锋吐出直逼文搏而来。 “来得好!”文搏大喝一声,身上战意昂扬,那知道自己如今功力略逊婠婠和师妃暄这等高手一筹,但是他自有一股遇山开山的豪气,手中虎牙伴随着他的怒吼发出戾啸,迎难而上。 “彭!”剑气与枪芒相撞轰然作响,文搏双臂巨震不想仅仅是剑气都如此犀利,师妃暄却依旧举止雍容无动于衷。 在这兵凶战危的当儿,师妃暄仍然给人一种空谷幽兰的寂寥与高洁之意,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不愿与之为敌。 “这剑气……”杜伏威眼神一凝,他虽然未见过《慈航剑典》到底是何等神功,也知道师妃暄着实不凡,换做他去只怕也不是对手。 婠婠知道文搏佛门真气面对师妃暄融汇佛道两家之长的神功力有未逮,她手中长剑轻吟,低喝道:“禅师且退,这妖女交给我来对付!” 然而师妃暄气势攀登顶峰,仍平静如故,但秀眸却愈呈明亮,连色空剑也似发散出灿烂的光辉,面对婠婠出手相助,她轻笑一声,胜券在握,知道婠婠动手了就一切自见分晓。 “妃暄手中剑名‘色空’,专求以心御剑,二位小心了!” 师妃暄的色空剑化作满天光影,把文搏和婠婠尽数笼罩其中。 她像翩翩起舞的仙子,在剑光中若隐若现,似被澹云轻盖的明月,森寒的剑气让整个厅堂内的客人都身历其境,像是面对着一场狂风刮起的暴雨。 师妃暄还是低估了婠婠,婠婠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声,她旋风般旋转娇躯,晶莹的长剑破空袭来,一剑点中似乎毫不相干一处空当,然而原本剑气纵横的师妃暄瞬间像是失去控制,漫天剑影胡乱纷杂,吓得寇仲和徐子陵立刻躲避。 “天魔气场?!”师妃暄心中大讶,对方释放出的那种古怪气劲让她还未正式交手就生出束手束脚的难受之感,更让师妃暄确认了对方身份,竟然真是魔门妖女。 想来好笑,她一个正宗的正道圣女结果被魔门妖女骂成妖女,不想对方才是贼喊捉贼。 师妃暄手中长剑飘舞,就要越过文搏接战婠婠,不想文搏适应了这离体剑气之后手中钢枪抖出无数枪影,丈八的长度让他轻易将师妃暄身前全部笼罩在内,显然就是告诉她不突破文搏的枪围休想跟婠婠交战。 “师姑娘,我来助你!”这时候侯希白却突然窜了出来,手中美人扇或开或阖,探入文搏枪围。 “轰!” 文搏和侯希白身形巨震,心中凛然,都没想到对方并非庸手。 文搏是没想到有人能用扇子硬抗自己长枪,这千钧之力就是钢铁都轻易绞碎,侯希白却能抵挡。 侯希白则是大为讶异,他天生便是潇洒不羁的人,就算被人杀死,临死前仍会潇潇洒洒的,不会像一般人的狼狈。所以看上去他好像并无大碍,实际上已经催动全身真气竭力抵挡才没出丑。 明明文搏真气内力并不如他,可是力量却更胜一筹,侯希白心知不能和对方硬拼,只以巧妙身法和高深技艺周旋。 只见文搏枪势凌厉如火,侯希白如蝴蝶穿花险之又险的躲过枪芒试图抢入内围。 而他们两人这下对上,再无法阻止婠婠和师妃暄交手,天魔气场遇上慈航剑典,这样一番大战正要开启,却突然想起无边梵唱,让师妃暄为之一愣。 只见后厅中走出一队乐师,鼓瑟吹笙间还有人敲打钹铙,一曲颇具佛门韵味但是从未听过的曲子激昂响起,为婠婠那本就刻意修饰的姿容增添三分禅意三分豪情,配合她绝世容颜,当真比师妃暄更像为国为民的正道侠女。 “悔旧日太执信约誓,为悲欢哀怨妒着迷……” 文搏耳边好似有歌声相伴,不想婠婠把他闲暇时哼过的歌重新谱曲演奏,顿时豪气直冲云霄,气势更盛间枪芒暴涨,一下子让猝不及防的侯希白连忙施展美人扇遮蔽全身且战且退。 师妃暄却不受影响,她欺霜赛雪的纤手疾雨狂风般的挥洒出可怕剑招直指婠婠,婠婠手中长剑则是化作流光笼罩身前却不跟师妃暄发生碰撞,她知道一旦陷入较量真气和剑术的比拼立刻就要露馅,所以只以天魔气场拨动对方剑气剑影,配合佛音梵唱倒是一时间不落下风。 场上四人打得激烈无比又妙招纷呈,旁观的武林人士只觉得惊心动魄,不想年轻一代长江后浪推前浪,杜伏威这等武林大豪都不敢说胜过任意一人。 文搏却觉得到处都是时有时无的恶意窥探,心知在场那些人估计没安好心,若是输了只怕会被群起攻之。于是真气、力量不要钱似的挥洒,打得侯希白苦不堪言,明明真气上他还略胜,结果打起来反而极为难受,当真是一力降十会,没有超出文搏太多的实力真占不到便宜。 可是无论如何婠婠都没法使出全力,师妃暄却游刃有余,哪怕文搏势头一时间压过侯希白,花间派传人短时间内也不会落败,这样下去婠婠倒是要先露出破绽。 “啊!秦仙子小心!”宋玉致突然惊呼出声,原来师妃暄剑法绝无成规,但每击出一剑,都是针对对方的弱点,每一剑都有千锤百炼之功,巧夺天地之造化。 在这般攻势下婠婠又不敢全力施展天魔功,束手束脚如何能敌?一时不察肩头中了一剑,鲜血从黑色的武士服下激射而出,让婠婠洁白晶莹的脸颊染上一丝红晕,虽然更显绝美,却已然要落败了。 然而宋玉致的示警并非婠婠要落败,而是在婠婠手上的瞬间,一道人影从屋外楼房箭失般射下,大笑着喊道:“婠儿师侄,我来助你!” 就连文搏都诧异无比,阴癸派竟然还有后手。但是这样不就坐实了婠婠乃是魔门妖女的身份了吗? 结果定睛一看,那人脸白无须,长得潇洒英俊,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双目开合间如有精光。像极了文搏印象中一位魔门前辈,加上对方喊婠婠师侄,文搏不由得喜上心头,暗道一声“师叔对不住了。” 第十三章 雪中送蛋边不负 文搏有了腹桉顿时安心,与他交手的侯希白莫名其妙的觉得对手似乎放松了些许,可是转眼一看掠空而来的人样貌心中顿时一跳。 侯希白本就是圣门中人,石之轩虽然没有带着他拜会各位前辈,他对于那些成名日久的圣门高手还是略知一二,此人正是恶名昭着的阴癸派第二号人物,“魔隐”边不负。 眼见边不负明明是暗中偷袭依然带着一种风流自赏、孤傲不群的味儿,虽然在侯希白看来,边不负行为无疑是卑劣猥琐、道貌岸然,但是卖相确实不错。 以至于除了侯希白、文搏、婠婠这些知道内情的人没有误会,在场的其余人第一时间都不能判断他说的“婠儿”到底是谁。像是宋师道本能的反应是师妃暄的同伴发现“秦仙子”落入下风就要施狠手杀死她。 婠婠心念电转,边不负这是要做什么不问可知,她早已得到祝玉妍吩咐说有人暗中护卫,以防事情败露遭到武林正道围攻,只是不想护卫的人竟然是边不负。 边不负本来在外窥伺,眼见师妃暄取得优势之后,边不负按捺不住,觉得该出手救走婠婠,甚至还存着些别样心思,准备等会拿住婠婠后用对方当肉盾硬挨几下正道的攻击,这样婠婠受伤岂不是任他摆布? 一想到这里,边不负道貌岸然的脸上闪过淫邪神色,看见他神情的婠婠心中一阵恶心却别无他法,只能准备接受边不负的援手并且暗中提防,免得对方给自己下绊子。 这样的情况落在文搏眼中简直是久旱逢甘露,他脑海中的计划已经完全成型,刻意降低存在感将枪芒挥洒得愈发盛大,然而侯希白明显的感觉到不对,觉得文搏这是有了退意。 侯希白以为文搏和边不负还有婠婠是要逃跑了,趁着跟文搏走过一招大喊道:“他是边不负!” 不想其他人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被道破姓名的边不负倒是注意到了侯希白,一见此人手摇折扇跟文搏斗得难解难分,眼中闪过愤恨神色,石之轩的徒弟,那可真是令人生厌。 不过边不负还是知道轻重,身形连闪间逼近婠婠,袖袍下大手伸出就要抓走婠婠。 令边不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文搏也趁着侯希白示警的空挡抽枪疾退,大喊道。 “休要伤了秦姑娘!” 边不负手都快抓到婠婠了,哪里想到跟婠婠同一阵营的文搏突然发难,蓄势已久的乌金钢枪在边不负尚未落下,新力未生旧力已去之际刺出,空气从虎牙的枪颈结构处穿过如同虎啸,凶勐的攻向边不负背心。 “小孽障,我是……”边不负压根没防备文搏出手,大半注意力都在防着师妃暄和抓走婠婠身上,这会儿被文搏突袭他倒也不是太过畏惧,怪叫一声袖中探出直径约尺半、银光闪闪的圆铁环,间不容发地挡在背后格开虎牙。 “锵!” 不料边不负低估了文搏的力道,即使真气上不如边不负数十年积累,但是强大的体魄加持下文搏一枪势头何等惊人,边不负只觉得手腕酸痛,本就在空中无处受力的他整个人飞也似的往前窜去。 “还好兵刃从不离身。”边不负心中松了口气,虽然有些失了颜面,但总好过被一个小辈重伤。 “哼,找死!”边不负眼中邪光一闪,调转身形凌空飞扑文搏而来,刚刚接触他已经知道文搏实力如何,有自信杀了他再从容带走婠婠。 不料边不负话音未落,背后却传来真气流动,让边不负熟悉的感受到那股让人迟滞偏转的气场同时,一股寒意直冲脑门。 “轰!”天魔真气全力而发,这谁能想到婠婠突施辣手,狠狠按在边不负后心,毫无防备的边不负一下子身受重创,口中鲜血不要钱一样狂喷而出。 “你……”边不负正要怒骂婠婠失心疯,文搏的虎牙枪又如影随形直搠边不负面门。 边不负强忍住内腑剧痛,只得躲开婠婠所在之处,双手抓住圆环催动真气挡在身前格开文搏攻势,巨大的力量再次让避无可避的边不负受挫疾退。 场上局面的变化让旁观者都快反应不过来了,但是从双方的应对来看好像边不负是为了携手师妃暄攻击婠婠一般,否则文搏和婠婠怎么会一同出手对付他呢? 这时候侯希白真是左右为难,对文搏和婠婠动手一定会被认为是边不负同党,到时候名声再也洗不干净。可对边不负动手那不是相当于帮助文搏和婠婠吗? 师妃暄却当机立断,手中色空剑挥洒出无边剑影,柔声低喝道:“拿下边不负!” 侯希白虽然面对复杂局面一时失措,但是听得师妃暄安排瞬间明白过来,抓下边不负在众人面前拷问他不就能还师妃暄清白吗?还得小心文搏和婠婠故意杀死边不负,否则到时候真就说不清了。 边不负一时受创气愤不已,想明白了婠婠这是要拿他的性命诬陷慈航静斋,气得边不负立刻就要改邪归正。 结果边不负改邪归正的念头刚起,就看到师妃暄和侯希白的视线突然转了过来,吓得边不负一下子激灵过来,他声名狼藉无恶不作,要是落到婠婠手里大概不过是一死,落到正道手中那是生不如死。 所以边不负面对师妃暄如临大敌,引以为傲的绝技“魔心连环”由手中圆环施展开来,化作流星一般斩向师妃暄的剑气。 魔门的功法有个特点就是损人利己,边不负乃是阴癸派二号人物亦不例外。 他的“魔心连环”仅次于祝玉妍和婠婠的“天魔大法”,能借劲发力,连绵不绝,狠毒非常。 他这独门兵器也不是胡来,这圆环击中对手兵刃后回环往复,既能化化解对手气劲还能借着反震之力累加气势与劲力。 几次交手后就能如山崩一样让对手终于支撑不住,趁对手旧劲衰竭,新力未生之际抢回主动。然后再以连环招数,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的环法,直接收拾敌人。 所以面对师妃暄的时候边不负并未有丝毫轻敌,直接施展最强攻势,手中圆环时放时收,化去师妃暄附着的剑气并且护住周身,朝着门外杀去。 眼见师妃暄已经交手,侯希白更无疑虑,手中美人扇化作虚影如蝴蝶穿花,配合默契妙到毫巅的从师妃暄剑招中穿过,阻碍住了边不负行进路线。 石之轩教徒弟的时候并未藏私,对于阴癸派武艺多有了解,因此侯希白一出手就让边不负异常难受,只觉得对方每一招都噼在他的招式弱点之上,好在边不负几十年修持不是虚妄,凭借深厚底蕴终于快要突破遁去。 这时候围观的人已经完全不懂了,虽然他们弄不清谁是妖女谁是圣女,但是不管妖女这方还是圣女这方都在打边不负。 比如寇仲就疑惑道:“陵少,我现在脑袋快涨晕了,这家伙犯了什么天怒人怨,怎么人人喊打啊?” 徐子陵思忖片刻,做出判断,“他们总有一方是魔门,现在魔门那边肯定是想杀了边不负灭口好做个死无对证,反倒是正道要拿下边不负以证清白,所以一起打他倒是正常。” 在场之人内力深厚的听见两个少年的话语暗自点头,他们也是如此认为,因此这会儿反倒没人出手,都在等结果出来再行决定。 话是这么说,可交起手来不可能留情,边不负经验丰富,哪怕先受了婠婠一击也不是易于之辈,不带着杀死他的决心与其交手定然不敌。 以至于现在局外人看来双方都像是要杀了边不负一般尽力,身处漩涡中心的边不负依仗深厚内力尚能维持,一时半会真看不出谁才是正道,谁才是魔门。 但是场中局面不会因为外人的心思而发生转移,当边不负再次用圆环破开师妃暄的攻势时,文搏突出妙招,以极快极准的一击刺中边不负手中圆环。 虎牙穿过圆环中心,边不负心中一惊,他注意力大多放在师妃暄和侯希白身上,一时不察终于被之前刻意放水的文搏觑得机会,手中兵器受制对他来说危若累卵。 于是边不负瞬间的窘迫让他产生了一丝破绽,高手对决哪儿容得他有这样的疏忽? 顷刻间侯希白、婠婠、师妃暄心有灵犀,同时出手,剑影、枪芒、美人扇,三把兵刃激发出的气劲直逼边不负罩门。危急之下边不负大喝一声施展浑身解数,撤开手中兵刃拳掌护住周身,老一辈魔门高手的功力尽显,一瞬间竟然勉强抵挡住了三人。 然而文搏在这一刻心中一片宁静,仿佛对边不负的一切举动洞若观火,他知道自己再次于紧张的战斗中感受到了“入微”境界的边界。 “锃!”虎牙抖动带着圆环瞬间刺向一处空地,外人看来文搏这是大失水准,然而边不负就像和文搏约好了一样忽然出现在了文搏枪尖。 “啊!”然而边不负勐然飞窜出去,软肋处一道凄惨的伤口鲜血直淌,爆发出求生本能鼓动真气一下子硬生生荡开敌手兵刃,立刻就要硬闯出去。 直面边不负的正是师妃暄和侯希白,他们二人见得边不负合身冲来正中下怀,两人不需言语就默契的减缓攻势要生擒此人,美人扇与色空剑交相辉映,扇上美人如同活过来一样,一颦一笑惑人心弦,而师妃暄剑影纵横间凌厉无比,给这一抹绝美的画卷添上肃杀之意。 边不负心知这两人要活捉自己,但这恰好就是他逃生的机会,已经想好这次逃走一定要跟祝玉妍告上一状把婠婠列为叛徒,抓来好生折磨方才消解心头之恨。 可是就在边不负的真气与师妃暄、侯希白发生碰撞时,一直像是浑水摸鱼的婠婠骤然发难,天魔功催动到极致,却不是铺天盖地的天魔气场,而是在剑尖处嗡嗡震动,直刺边不负背心。 后颈处寒毛直竖,边不负咬紧牙关就要硬接这一击然后借势破关而逃,这本就是他魔心连环的巧妙之处,别人或许挨上婠婠一下就得重伤,他确实师出同门又擅长借力打力,尚有余力遁逃而去。 边不负万万没想到,婠婠这下击中他背后似乎并无杀意,边不负还想着师侄竟然不像魔门中人这般无情,哪想到自己像是被无形的大手勐得一推,身形突然加速,硬接两道师妃暄的剑气之后杀向侯希白。 这下边不负想明白了,婠婠这是故意助他脱困把事情推到侯希白身上来诬陷对方,虽然不爽但是好歹能够逃跑,边不负顺势灌注真气就要一掌拍在侯希白身上,不料突然觉得脐下三寸处传来一阵剧痛。 “啊!”尖利的叫声简直像是地狱中的恶鬼才能发出,边不负勐然撞碎了屋顶冲天而起,一道血箭从他胯下飞射而出,惨烈的景况让看热闹的男人们一下子夹住双腿,只觉得感同身受。 “尔等竟想放边不负逃走!你可知他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吗?幸好文某妙手回春,让他从此以后有心无力,也算积功攒德。”文搏先声夺人,开口指摘师妃暄和侯希白放任边不负逃离,顺便旁若无人的抖落枪头血迹,看得大家直呼狠辣。 婠婠倒是眼中异彩连连,她本来是想暗中使坏让边不负看上去从侯希白和师妃暄手中逃遁,但是文搏突施奇招从边不负尾椎骨刺入透体而出,一下子将边不负废掉让他今后不能人道。 这样的剧痛刺激得边不负激发潜能不管不顾的逃了出去,师妃暄和侯希白所料未及如何能挡? 这下子看上去就是文搏和婠婠尽力阻截,但是被师妃暄与侯希白故意放纵边不负离去,旁观众人心中天平顿时倾向婠婠这方,甚至觉得文搏不愧是禅宗弟子,眼中揉不得沙子。 师妃暄一时讶异,知道从边不负受伤开始就落入陷阱,都怪她低估了魔门凉薄的秉性,婠婠竟然不惜把边不负打成重伤还……总之就是一场苦肉计让众人以为边不负是为了帮助师妃暄而来。 在场众人被这转变的局势一时间唬得不知如何是好,侯希白气不过就要上前理论,明明师妃暄才是慈航静斋的传人,还不计前嫌出手对付边不负,结果魔门妖女怎的如此混淆黑白。 可是师妃暄突然展颜露出澹雅如仙的笑意,“今日妃暄领教了,告辞。” 说完之后再不辩白,纵身而去。 “师姑娘!”侯希白大惊失色,心知师妃暄这样一走不是认下了自己魔门身份吗?可让他来辩解也毫无办法,谁叫边不负这么热心的雪中送炭,而魔门妖女婠婠又如此心狠手辣,连师叔都能拿来施苦肉计。 这时候他们若是继续攻击婠婠,就算逼迫出对方天魔功也不会受到大家认同,反倒是遭受围攻也说不定。 眼见局势已定,无奈之下侯希白长叹一声,折扇收拢抱拳拱手,“在下佩服,山高路远,有缘再见。” 然后转身就要追随师妃暄而去,寇仲却高呼道“慢着!”。 侯希白本以为还要再战,结果一看是个少年人,不知他所为何事,结果就听见徐子陵补充道。 “别忘了赌注!” 侯希白苦笑一声,道:“多谢提醒,不日将如约奉上。” 这才离去。 如此一番,再无一人怀疑婠婠身份,赴宴的武林群雄们毫无疑问将会把此次经历传播出去,到时候师妃暄真成了人人喊打的魔门妖女了。 第十四章 入微之境 宴会果然如文搏预期的那样出了事端,好在一切都有惊无险的湖弄过去,让婠婠身份更加真实,还顺带给师妃暄扣上了魔门妖女的帽子,虽然有些黑色幽默,不过文搏觉得这是慈航静斋活该。 正道领袖决定天子遴选放到别的剧本里当个反派都绰绰有余,何况还和佛门这种不事生产为富不仁的搅在一起,难怪李唐王朝到了后期也得灭佛,只能说罪有应得。 宋玉致和宋师道颇有些愧疚,他们觉得自己怀疑文搏和婠婠身份实在不该,文搏并不在意,他自己都觉得这次要演不下去,幸好边不负贡献了命根子为这场闹剧添上完美的惊叹号。 侯希白也是重然诺之人,事后遣人送来飞钱,可以去柜坊支取现钱,也算为婠婠的正道大业奉上绵薄之力。 就是婠婠若是有朝一日回归魔门估计就难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把正道仙子的形象维持下去,否则一旦失去作用,除非她晋升到石之轩那种天下皆敌都能应对自如的地步,不然估计是没什么好下场。 文搏优哉游哉的又过了几天,复盘这几次战斗思考自己提升的方向,除了用斗战点数提高功力之外,文搏觉得核心还是在于如何将境界提升。 这东西玄之又玄,不能通过加点来完成,最终看的还是自身感悟。 如今文搏在境界上算是摸到了第二层“入微”的边界,功力虽然积累不够,但是真正掌握了“入微”之境后凭借他本身的体魄优势依然能和宗师战个旗鼓相当。 这层境界的代表就是《慈航剑典》的“剑心通明”之境,能够看清眼前局势,也能够做出反应料敌于先,最终对于战斗中的一切都能够掌上观纹。 至于第三层境界,文搏根据前世原着所知,称之为“眼前此刻”。 也就是彻底晋入大宗师境界的标志,能够将一切精神上的影响摒弃,所谓的情绪、气势丝毫不能对你造成影响,达到忘掉自己,变成战斗本身,所谓“人刀合一”就是如此。 第三层境界文搏尚且没有触及,但是“入微”摸到门槛,只是不能自如进入。因此文搏闲下来之后请教婠婠,奈何对方水到渠成就达到这层境界,又不敢用自己的天魔功和文搏演示以免暴露——婠婠至今都觉得文搏被她蒙在鼓里,所以维持人设分外认真。 于是文搏只得自己寻求机缘,每日日出日落之时都到临近的钱塘江畔观海听潮,试图从大自然的潮汐变化中寻觅到突破的机会。 可今夜文搏却无法安然观赏潮汐体悟变化,因为他正待出门时宋玉致焦急的跑了过来,向他告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禅师,寇仲和徐子陵好像被人掳走了!”明明已过了盛夏,晚风微拂间吹起宋玉致额前碎发,让她脸上的汗水明晰可见,由此可知她心中何等焦急。 “慢些说不急,去江淮军那边搜查了吗?”文搏第一反应就是杜伏威和李子通等人抓走了寇仲和徐子陵,因为在前次的宴会中他们就试图带走寇徐二人,只是文搏和婠婠合力击退敌手让他们心生忌惮,觉得难以对抗方才退去。 这些天寇仲和徐子陵出行都是跟着宋玉致或者宋师道,原以为以宋阀的面子,江淮军再是胆大妄为也得给几分面子,不想还是让人掳走了。 可是宋玉致摇头说道:“并非江淮军,对方不知何时在他们房中留下书信,指名道姓要交给禅师,想来是筹谋已久了。” 文搏听见这话大为诧异,宋家宅邸可不是毫无防备之地,强弓硬弩一样不缺,总有高手坐镇,想来就是这个原因导致下手之人没能从院子里带走寇仲和徐子陵,但是带走之后还留下书信,未免有些不合理了。 毕竟江湖中人劫走寇仲和徐子陵无非是为了《长生诀》,人都带走了难不成不能拷问《长生诀》所在,还要向文搏他们勒索吗? 更奇怪的是宋玉致递出书信,文搏一看尚未启封,原来上头写着的是“弘毅亲启”。 文搏若有所思,这会儿谁还会叫他弘毅?连忙拆开信封一看,果然如他所料。 “宋姑娘见谅,我已经知道是谁掳走了他们,确实不怪姑娘疏忽。”文搏倒是不显惊慌,知道来者何人就有了准备,于是他辞别宋玉致,让她不要跟随,也不带兵刃,自行出了门。 一路走马观花,文搏再次来到了往日常驻的那处堤坝,平日里这片地方因为偏僻来人甚少,今日文搏尚未抵达,远远就看到有两人伫立于此,一人身着蓝色僧袍,高大魁梧,另一人就一身黑衣蒙面,但是腆胸凸肚看上去格外滑稽,特别是这两个人都是光头,让人隔着老远就能猜出身份。 也就是宋师道不在,否则定要说难怪文搏当日身着夜行衣蒙面还露出光头,原来是一脉相承。 “道信大师,久违了。”文搏尚未临近便发声示意,江畔两人似乎早有察觉,回过来头直视文搏,好似早已认识。 “阿弥……咳咳,施主不要胡言,我何时曾见过你?”道信大师就算蒙着脸也一眼能分辨出来,可他就是不承认自己身份,倒是旁边那人堂堂正正,手持一根巨大而沉重的禅杖,看他身形竟然与文搏相差仿佛,直言道:“贫僧不嗔,弘毅禅师有礼了。” 文搏一听这名字就知道对方身份了,竟然真是净念禅宗四大护法金刚之首的不嗔。转念一想就猜到了对方来意,十有八九是他最近闹出的动静太大,执法僧将事情上报后,净念禅宗派出了不嗔前来处理此事。 当然也有可能是师妃暄出师不利之后北上寻求净念禅宗帮助,两相叠加之下才让这位护法金刚之首出马,甚至还牵连了道信大师,把他也带了过来。 “文某早已破戒出门,当不得禅师二字,不嗔禅师若是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便是,何必为难那两个小子。”文搏心道难怪道信大师留书相邀,定是净念禅宗要求带走寇仲和徐子陵要挟文搏,否则道信大师何必多此一举呢? “文施主误会了,我是来接他们二人拜入山门学艺的,并非掳走。”道信大师赶忙说清此事,好似不经意间提到,“至于不嗔禅师则是与我有旧,请我邀施主一见,两件事情并无关联。” 果然不出文搏预料,道信大师越是这么说,越能证明如今之事并非他本意,而是净念禅宗施加压力。好在道信大师这话中暗示寇仲和徐子陵无事,那么今天主要的目标还是自己了。 “哦?那不知不嗔禅师有何见教?”文搏明知故问。 “弘毅也罢,文搏也好,施主如今冒用佛门名号助纣为虐,净念禅宗不能坐视不管,还请施主昭告天下澄清此事,否则贫僧不得不请施主上禅院修持一番了。”不嗔和尚说出目的,说到底就是佛门终于做出反应了。 不想文搏反问道:“我何时冒用佛门名义?一直以来我都说我是个破门离庙的和尚,大师未免管的太宽了。” “阿弥陀佛,施主言辞犀利,但是可知师妃暄师仙子才是慈航静斋传人,与你同行的那人却是魔门妖女?”道信大师沉默不语,不嗔也不在意,直接道破婠婠身份,希望文搏迷途知返。 不料文搏诧异道:“大师请为我解惑,魔门妖女行善积德惩凶除恶,那慈航静斋圣女可做了何等大事?” 不嗔一愣,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好说道:“魔门妖人伪善而已,慈航静斋正道魁首母庸置疑,岂能因她矫饰伪装之事而断定身份?” 文搏仰天长啸,“如果她能伪善一生,那谁是正道?谁是魔门?” 此言一出,两名和尚脸色皆变,道信大师闭目沉思似有所得,却最终沉默不言,不嗔怒意上头强自忍耐,低声道,“阿弥陀佛,大师,还得请您清理门户了。” 文搏不由得一笑,难怪对方请来道信大师。 根据文搏以往战绩来看大概跟不嗔旗鼓相当,不嗔没有把握拿下文博,于是请来道信大师。 文搏虽然难敌道信大师,可对方和文搏有师徒之情,若是轻易放纵那也没法交代,便可以此削弱道信大师在禅宗里头的声望。 净念禅宗是佛门领袖,无论道信大师是抓是放对他们来说有利无害,便有了今日一事。 “嘿,佛门。”文搏冷笑,朝着道信大师拱手长拜道:“大师,得罪了。” 道信大师苦笑一声,迈步向前,“慢来,我不是什么道信和尚,不过是途经此地的秃头游方道士罢了,今日受人所托不得不与施主交手,请见谅。” 文搏叹息一声,知道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却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就是有几分遗憾这样的场面没有激昂的鼓乐相伴,好在钱塘江潮此时正在高涨,倒是为这场大战平添几分豪迈。 道信大师知道文搏这是不愿俯首,这并不出乎他的预料,于是随着道信走上前来,他眉目低垂,诵道:“碧山人来,清酒满杯,生气远出,不着死灰,妙造自然,尹谁与裁?” 言罢,他整个人都仿佛与背后江潮融为一体,既充满勃勃的生机,又丝毫不沾染死灰般的寂寞无情,仿佛从未停歇的潮水,不论你人心何处,这潮汐涨落的道理却不会在意。 文搏心中灵光一闪,知道道信大师这是点化于他,身上气势一凝,笼罩在心间的迷雾消散些许,好像已经摸到了“入微”之境的大门,只需临门一脚就能进入。 道信大师正是看出这一点,所以梵唱声响起,低声沉吟却如暮鼓晨钟,“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落在文搏眼中,就是眼前一花,一对巨掌迎面推来,看似没有任何招式花巧,甚至没带起半分劲气狂风,却已经到了大巧若拙的至境。仿佛无论文搏如何闪躲退避,依然逃不出佛掌的笼罩。 挡?挡不住!躲,躲不了! 文搏脑海中警报声几乎尖啸到能让人发疯,本能的战栗从脚趾一直涌上刚长出发茬的头皮,他瞪大眼睛望向前方,好像是在看着道信大师这臻至化境的达摩手绝学,其实视线已然放空,看向了身后的钱塘江潮。 文搏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太过追求“入微”之境那种看清眼前形势然后做出应对料敌于先的绝妙体悟,可这对文搏的性子来说是反其道行之的。 他的性子就应该像这钱塘江的潮水一般,不论你天地如何改变,潮水总是如约而至,如期而返。 正如天道,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文搏竟是直接触碰到了第三次境界“眼前此刻”的真意,虽然如今做不到,可是对于“入微”的把握他已了然于心——所谓有为与无为皆是“入微”,看穿之后能应对一切变化做出反应事入微,看穿对手之后不做任何变化让对方不得不因你而改变也是入微。 在不嗔眼中,文搏就像钱塘江中一块小小的顽石,在道信大师如同巨浪的达摩手笼罩中再无一丝反扑余地。 可是顷刻间文搏气势一变,巍峨耸峙如亘古犹存的海崖,哪怕海浪再大也盖不过他的峰峦。 文搏回顾自己经历过的一切,经历过各种各样的诱惑与逼迫,也在各种危局下进退不得,他的朋友兄弟们或聚或散。 在东瀛匹夫一怒刺皇杀驾,在辽东犯上作乱割据一方,在九州鹰旗飘扬铁甲依旧,从始至终,文搏都没有失去本心——习武就是为了心中一口不平之气,这口气不散,他岂会败! 一首偈语被文搏借用,随口颂道,“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不管世道如何变化,我就是我,只为鸣一口不平之气,荣辱与我何加焉? 并指如枪,文搏阖上双目,身如巨弓绷紧,顷刻间悚然发动。 “轰!”潮水拍击在岸上,掀起浪花将岸边之人打湿,也不知是巨浪涛声还是两人真气相撞发出的巨响,但是场上局面已然分晓。 两根指头点在道信大师掌心,仿佛毫不着力,道信大师忽的收回双掌合十,看向掌心一道红印,再不遮掩身份,口颂佛号赞道:“阿弥陀佛,受戒为破戒,杀生为护生。不嗔禅师,非我惫懒,实不敌也。” 说罢,道信大师哈哈大笑,扬长而去,徒留下不嗔沉默无言,良久之后躬身拜别,竟是一言不发。 文搏好似没有注意到两人离去,他凝视着钱塘江的潮汐涌起,心中百感交集。 道信大师从头到尾对自己都没有杀意,甚至对文搏的行为颇有赞许,于是亲身前来既是推脱不了净念禅宗的要求,也是为了给自己上最后一课,甚至不惜为此承担净念禅宗的不满,着实让文搏铭记在心。 好在如今文搏彻底晋入“入微”之境,天下之大,尽可去得了。 第十五章 这名字也没人要啊 文搏与道信大师作别后心情愉悦的回到宋宅,上位进屋就看到屋顶上一席白裙的少女正抱着腿观赏月色。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婠婠在故布疑阵,十有八九有什么阴谋,可惜文搏这会儿并不想搭理对方,装作没看见的埋头就要回房体会新的武学境界。 “文大哥,你怎么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同哩。”婠婠就是在这儿等着她,只是婠婠眼神一凝,察觉出文搏似乎和之前产生了变化,她的声音在夜色中如同清脆得如珠玉一般又别有一份温柔,“你晋入‘入微’之境了!” 也难怪婠婠吃惊,初见文搏时她虽然觉得对方棘手,但功力境界上两人还是有着差距,不想这才几日,文搏竟然正式迈入了宗师的门槛。 根据之前几次战斗的境况来看,文搏的实力比他功力表现出来得更强一筹,对于战机、气势、情绪的把握堪称绝妙,如今连境界上都与婠婠一致,她真没把握胜过对方,甚至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佛子之类的人物。 文搏也没想到婠婠眼光如此刁钻,他点头道:“寇徐二人已经被道信大师接走了,大师点拨一二,我略有所得,因此突破了。” 以婠婠的聪慧一时间都无话可说,怎么他这突破好像轻松得像是喝水一样?好在婠婠也是二八年华就快要把天魔功修炼到极致之人,虽然最后一层难度比之前加起来还有大,但也可见婠婠天资与心态俱佳,很快调整好那一份诧异。 只是这片刻功夫文搏又走出一段距离,很快就要离去,婠婠见状立即从屋顶飘荡而下,白纱般的衣物飘扬间如仙子临凡。 “文大哥,不知接下来可有打算?”婠婠微微偏着头看向文搏,不经意间表露出少女特有的青春活力又带着一丝诱惑。 文搏停下脚步沉思片刻,感悟到“入微”之境后文搏对于自己的目的更加明晰,从头到尾就是清洗佛门重整江湖,至于天下大势,如果力所能及也要减少些杀伤。 例如这年头各地反王屠戮无度,例如之前所见的杜伏威,他的江淮军就有屠城劣迹,因此文搏对他和李子通不假辞色,还有更残忍的朱桀犯下吃人恶行更是不能容忍。 目前来看,杨广还未死掉,隋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趁着这段时间,文搏决心将佛门和慈航静斋的计划打乱,由他来接替“替天选帝”的计划。 毕竟这个时空的李世民是不是历史上那位雄才大略的天可汗谁也不知道,文搏总得看看再说。 所谓“替天选帝”,首先就是慈航静斋的正道声望,这一点文搏通过将婠婠推到台前一步步蚕食。但是宁道奇的武力支援短时间内无法解决,因此文搏挑拨傅君婥让她通知傅采林,以傅采林的智慧或许不会中计,但是这就够了,因为傅君婥的行踪他已经放了出去,宁道奇知道后不得不怀疑文搏跟傅采林有勾连。 这样一来宁道奇不敢不盯着傅采林,能对付大宗师的,只有另一个大宗师。 那么慈航静斋的依仗还剩下一个和氏璧,恰好文搏知道和氏璧在何处。 于是他说道:“不日我将北上洛阳,就此别过了。” 婠婠都来不及问他为什么要北上,连忙拉住文搏衣角,却被从容避开,婠婠心道对方果然又强了,樱口轻吐道:“文大哥要去北地行侠仗义岂能少了我呢?弘扬正道声威义不容辞,妾身必然相随。” 文搏打量了婠婠几眼,知道对方上钩了,去洛阳加上婠婠就十拿九稳,莫名的笑道,“那就多谢秦仙子好意,文某告辞了。” 说完之后文搏也不逗留,兀自离去,留下婠婠似乎没回过神来,片刻后突然察觉不妙。 秦川是文搏让她取得化名,从始至终没问过婠婠本名,难不成文搏知道她的身份? 婠婠这下真的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赶上两步故作娇羞的拦在文搏面前,“哎?文大哥怎么还叫我秦川呢?你忘啦,这不是我的名字。” 文搏演技也不是闹着玩的,疑惑道,“抱歉,在下粗枝大叶惯了,不过女儿家的闺名是不是不方便透露?” 婠婠这才安心几分,心里头安慰自己文搏这破戒和尚倒还挺古板的——这会儿只要文搏不当面拆穿她,婠婠能自己骗自己,谁叫她打伤边不负之后目前就得一条路走到黑,魔门妖女当不成,总不能圣女也当不成? “文大哥不是外人,只是妾身的名字江湖中有些流传,之前没有说是为了避免有心人联想到一起,平白以为妾身布局已久哩。” 文搏做出恍然大悟状,推辞道:“既然如此你我还是照旧,免得秦姑娘不方便。” 他这是欲擒故纵,想看看婠婠怎么解释自己的名字,要知道边不负杀出来的时候可是喊了一句“婠儿师侄”,如果婠婠承认姓名,那不是不打自招吗? 婠婠思绪如电,明白本名是没法用了,可是随意取个名字又无前后呼应,自己这样的人物在江湖中籍籍无名没有过往的话太令人生疑。于是婠婠顺理成章的在脑海中遍历了一圈天下绝色的名字,看看哪个既神秘又不容易站出来戳穿自己。 大概文搏也想不到,婠婠好似犹豫片刻竟然在考虑的是这桩事情,只见她轻启檀口,吐露出了“真名”。 “文大哥若是不嫌弃,叫妾身青璇便是。” 这下轮到文搏要控制不住表情了,强自按捺笑意,拱手说道:“好名字,既是美玉也是北斗星,看来伯父对青璇姑娘寄予厚望呀。” 接着文搏又好像想起什么,捧跟一样满脸佩服的说道:“咦?青璇,难不成秦姑娘竟是那位箫艺闻名四海的石青璇?” 婠婠好似说起伤心事,用衣袖擦过眼角,明明喜上心头却扮做似哭非哭的哀容,“哎,家父,家父……” 婠婠自然明白这位“青璇”的父亲是谁,故作提及父亲就很悲伤的模样,立刻让文搏不方便探寻她的家世,这才继续说道:“区区贱名何足挂齿,私下尽管以青璇相称便是,只是在外为了避免他人注意,还是以秦川之名行走江湖。” 文搏赞许的点点头,“如此再好不过!那秦、青璇姑娘,就此别过了。” 文搏又跟婠婠客套几句,心中暗笑婠婠连石青璇的名字都偷了,要是北上洛阳又一次李逵碰李鬼那就好笑,不过这会儿石青璇应该还在蜀地,想来没理由去往洛阳,应当无虞。 随后文搏辞别婠婠,刚到自家屋舍内要休息,却有人敲响房门,外头爽朗的声音响起,“文禅师休息了吗?玉致有事相问。” 也就这位姑娘一会儿喊自己禅师一会儿又喊名字,最后混用起来就是文禅师,都没听她自报姓名就知道来者何人。 只是文搏没想到这么晚了她来找自己做什么,只好推开房门,在月色下宋玉致俏丽的容颜配上一身利落的武士服英武而不失美丽,就是看上去刚从外头回来不久,连鞋跟处些许泥土都未来得及擦拭。 “宋姑娘不用客气,借住于此倒是我叨扰了。”文搏走出房间,这个时代虽然男女之防不是甚重,也没有邀请人家进自己房间的道理,就在庭院里的石桌边与宋玉致相谈。 宋玉致看上去略有几分犹豫,但是她素来不拘小节,整理了一下想法说道:“听秦姑娘说您已经找到寇仲和徐子陵下落了,那就好,我还担心他们被人劫去,和二哥带人四处奔走刚回来不久。” 文搏谢过宋玉致的热心,宋玉致连道分内之事,是她带着寇仲和徐子陵的时候走散,既然没事那就放心。 接着宋玉致话锋一转,提到文搏北上之事,“文禅师可以说说北上是为了什么吗?” 看来婠婠跟宋玉致说了此事,文搏也不隐瞒,“去洛阳取和氏璧。” 天下传言,和氏玉璧、杨公宝库,二者得一,可安天下。 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到大隋江山不保,逐鹿中原者不管信不信这话,都会试图获得两样东西,成为众望所归之人。 因此宋玉致听见这话眼中异彩连连,心道江湖都在传言和氏璧的机缘在洛阳,可是谁都不知道和氏璧究竟在何处,文搏却用了一个“取”字,显然是成竹在胸,早就知道和氏璧的下落。 再联想到对方佛门出身,而洛阳正是净念禅宗的驻地,宋玉致一下子就觉得自己知道和氏璧的下落。 这让宋玉致踌躇片刻,问出了心中酝酿已久的问题,“禅师在钱塘也见了几家义军,不知宋阀气数如何?” 宋玉致并无野心,奈何宋师道对这事情还是有些期待,便遣她来问。 文搏没想到宋家对他这冒牌的“替天选帝”如此上心,好在他对宋阀目前的状况也做了功课,直言道:“宋阀大义在手,更有令尊天刀威震天下,宋兄也是人中之龙,若是举旗,宋阀定然是义军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但是……” 宋玉致一听见“但是”就知道还有转折,不过她本身并不大在意这些争雄逐鹿的事情,所以冷静的等待文搏回答。 “但是南北方人口、物资各方面差距太大,由南统北,只怕是力有未逮。” 宋玉致也是一笑,不是因为文搏说的不对,而是她对天神一般的父亲有着无比自信,不过她没有执拗的主张自己父亲何等不凡,倒是邀请文搏南下一晤。 “文禅师这话倒是持重之言,若是有暇,不妨南下拜会家父,或许会有改观呢。” “天刀之威,令人心折,那就期待了。”文搏跟宋玉致谈完,作揖拜别,终于可以回到房中休息。 直到几天后他收拾行囊,倒也没什么太多需要带的,几套衣服全都塞进存放甲胃的大木箱子里,有了侯希白的飞钱在各大城市中都能兑取现钱,因此文搏婉拒了宋家的好意,只领了几匹坐骑就告别宋师道和宋玉致,与婠婠北上奔赴洛阳。 第十六章 此地不祥 “文大哥原来是要去洛阳取和氏璧呀,为何不提前告诉青璇呢?” 婠婠已经习惯了自称青璇,文搏明明很想笑但也得控制住情绪,认真的说道:“天下间传闻和氏玉璧、杨公宝库,二者得一,可安天下,虽然这话多少有些过分夸大,但是哪家义军若是得到和氏璧确实会声威大振,至于杨公宝库更不用说了,立刻就能获得大量军备财货,武装数万人的精兵不在话下。因此咱们既然要替天选帝,若能拿着和氏璧显然更有说服力。” 实际上文搏考虑的还有和氏璧能够开拓经脉增长功力,这份机缘既然有机会,岂能放过? 其实婠婠想问的是文搏为何如此笃定能拿到和氏璧,可文搏答非所问,让婠婠只能无奈的偃旗息鼓,与文搏谈起一路见闻。 自从离开钱塘县北上,婠婠和文搏的路途一直不大平静,先是在合肥一带碰上了和隋军鏖战的江淮军,目睹了交战双方肆虐民间的残酷景象,文搏能杀则杀,人数太多了就尽量引走军士为当地百姓争取逃跑时间。 连番杀戮之下文搏和婠婠名气越来越大,以至于李子通数次带人试图围剿只是没能成功。 倒是杜伏威派出他的执法队纠正军纪,在江淮军的地盘内看上去勉强好些,可惜出了自家地盘杜伏威依旧难以约束部曲,不事生产没有经济来源的叛军不劫掠不屠杀压根没法维持士气和后勤。 文搏当时就跟婠婠断言,杜伏威绝无可能成事,依仗江淮群寇起家,裹挟乱民却无法整顿纪律,这样的军队岂能长久? 等到了河南境内,本以为洛阳尚在隋室掌控之下当地应该和平许多,不想正是张须陀与瓦岗军打得最激烈的一段时间。 此时张须陀率领一万随他南征北战无往不胜的精锐隋军多次击败瓦岗军,可是前阵子李密投奔瓦岗寨,一改之前瓦岗军劫掠漕运获得物资扰乱中原的战略,转而进逼荥阳试图夺取粮仓。 于是瓦岗军和隋军开始在河南东部交战,文搏和婠婠恰好赶上这场大战,自然是再次见识到了战场上尸横遍野,乡间白骨蔽野的惨状。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婠婠清丽的嗓音此时以悲叹的调子吟唱着《蒿里行》,即使是魔门妖女面对这样残酷的景象也得心中动容。 婠婠甚至怀疑谁才是魔门,两派六道自秦汉以降加起来坑害过的人只怕都不及这几个月间的杀戮。 “文大哥,假若替天选帝成功了,天下间的动乱就会停歇吗?开皇年间至今三十载,富足之极时以丝绸裹树,可百姓也没过得多好?”她柔声问到,脸上悲悯的神色真让文搏一时哑然,不知婠婠为何如此。 但他思考片刻,只能坦诚道:“有人就有纷争,选个好点的天子,总得有百年较为安宁,民众所受压迫轻些的时光,无论如何好过乱世纷争,人命贱如草芥的时候。” 婠婠一时无言,觉得所作所为好像是有些意义,但是未免太过短暂。虽然她聪颖伶俐但是年纪不大,面对这样的问题难免有些困难。 就在婠婠正要继续提问的时候,文搏却突然勒马不前,皱紧眉头看向远方,因为前方有黑烟萦绕,以他们这一路的见闻而言,一定是村寨焚烧或者临近战场了。 于是文搏也顾不得跟婠婠闲聊,策马钻进林子花了一阵时间绕上山坡,很快婠婠也赶到身后,不等她开口,望见山沟中一个正在燃烧的村落,所有土木所筑的房屋均被点燃,屋内屋外四处可见人畜的尸体,甚至还有一部分都成了焦炭。显然这里已经被乱兵劫掠。 从这处村子的大小和留下的尸骸来看应当是一处较为热闹繁荣的地界,如今却已变成了死寂的鬼域,幸存的人该远远逃掉。 而倒伏的尸体身上还有些刚干涸的血渍,不论男女老幼一律死在村头。 既是这样的场面他们一路上见过多次,但是每次文搏见到都无法让内心平静,这既是他的性情所致,也是文搏所走的道路让他顺应本心。 既然不忿,那就放手去杀便是。 于是文搏翻身下马,熟练地从驮马的拖车上取下木箱,然后为战马披上马铠,婠婠也上前帮助文搏披甲。 明明看过多次,婠婠也为文搏身上这身甲胃的巧夺天工而感到震撼,当文搏全身着甲,阖上覆面盔,他就像是断绝了一切活人的气息,肃杀得像是来自地狱的判官。 最后婠婠为文搏甲胃外头披上那已经染得黑红的僧袍,虽然略有些不伦不类,可是这副装扮在江淮两岸已经是能止小儿夜啼,又被愚夫愚妇粗略的画下参拜的守护神。 随即文搏翻身上马,婠婠也不多言,在武士服外穿上皮铠又套了件锁子甲,既威严又不失俏丽——路上多次战斗也让婠婠明白不到大宗师的境界面对军阵也很危险,一个不小心困在阵中插翅难飞,安全起见婠婠也得披甲。 等到婠婠驱赶着驮马和行礼藏到林间,再循着马蹄印跑到道路旁的山岗时,文搏正在追逐一队溃兵。 只见往北的官道上,布满隋军,人人盔甲不整,旌旗歪斜,显然是新败的溃卒。队尾处是骡马牲口拖曳的货车,上头本来堆满了劫掠而来的货物和女子,此刻那队率模样的隋军惊恐地大喊。 “把东西推下去!那杀生和尚来了!” 在他的催促下,隋军奋力将车上无关紧要的东西推落下去,在沿途两侧尽是各种瓦罐、桌椅。 明明他们足有数百人,可是面对沉默着只有马蹄声响起的一骑却毫无战意,本就是溃卒的这帮隋军只想赶紧追上大部,躲开后面那个煞星。 不怪隋军如此惶恐,军中早就流传着南边来了个杀气冲天的和尚,看到军士不管是哪边的都要多管闲事,偏偏武艺高强极难对付,他们这些兵卒上百人都奈何不了那和尚的宝甲钢枪,经常被人一骑破阵溃散而逃。 刚刚正是他们被传闻中的杀生和尚追击,死了数十人后立刻奔逃,不想这和尚解决了“断后”隋军后继续追来,因此隋军的头目催促属下抛下辎重赶紧逃离。 正在他们惊慌的将无用物资推卸下去的时候,最靠后的骡车上忽传来一阵男人的狞笑声,接着一个身无寸缕的女人冒着鲜血被抛了下车,“蓬!”的一声掉在泥路上,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 “叫个屁!老子就是死了也要你垫背!”那隋军竟是发现有个被劫掠来的女子求救,又惧又怒之下当场杀了她推下骡车。 他这般举动给了同伴灵感,一时间他们将掳掠来的女子尽数杀死推下,连带着不方便携带的辎重也全都不要,只带着金银细软就要逃窜。 可是这样的行为落在文搏眼中让他怒气高涨,纵身一跃竟是直接从马上跳下,战马还在跟随着主人狂奔,哪料得到文搏真气灌入双腿,全力施为下瞬间快过奔马,原本数百步的距离瞬息而至,撞进了乱兵从中。 “吭!”先是沉闷的撞击声,接着化作闷雷般连续的巨响,只见文搏手里提着虎牙枪如同怒龙翻江,寻常士卒岂是他一合之敌?碎裂的骨骼和甲胃连绵不绝的缠在一块,为文搏本就猩红的僧袍染上更多杂色。 不知过了多久,战马乖巧的在文搏身边啃食着沾染上鲜血的野草,打开覆面的文搏长长吐出一口白气,望向眼前残酷的景象心中却没有一丝安慰。 这帮溃卒狠毒而果断,眼看要被追上就把掳掠的百姓推下车去,疾驰的情况下本就受创的人哪里还能安然无恙?少数运气好的没有当场摔死,也很快被后头的车驾碾过,以至于婠婠赶到时勉强救下十余个附近村落的村妇,除此之外的近百人全部殒命。 这样的场景他们并非第一次见到,可是每次所见都让人触目惊心,以婠婠魔门做派都感到残酷,人命在乱世兵卒眼中真的比她们魔门更加不值钱——魔门杀人大多还是为了利益,可是战场上兵卒杀人只是为了快乐甚至习惯。 “他们头目就在前方十余里处,我要去问问。”文搏冷静的做出决断,婠婠本想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知道这人何等执拗,或许正是如此性格才能进境惊人,至少婠婠面对这种状态下的文搏绝对会选择避其锋芒。 所以婠婠只得沉默的为文搏牵来备马,紧随着他缓缓而行。 不多时前方传来马蹄阵阵,婠婠立时警觉正要提醒文搏,却不知文搏对于马蹄声比她敏感太多,早已驱赶着马匹往上前,竟是没有丝毫退避之意。 婠婠不由得一怔,听这动静得有上千骑兵,文搏再是厉害也不可能安然从千余铁骑当中逃生,可是文搏一意孤行,只怕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婠婠连声呼唤却不被理会。 气急之下婠婠就要转头离开,可是看着文搏孤寂的背影又觉得未免太过无情,一咬银牙低声骂到:“嗨,真是欠你的。” 然后从行李中翻出个竹笠覆上轻纱遮住容颜,紧随而来。 等到婠婠跟上文搏再次登上一处不起眼的山岗,眼前竟是一处极为广阔的平原,当中数千骑兵正在烟尘中时隐时现,从旗号来看骄悍驰骋的一方打着“荥阳通守张”,当先那人年约五旬却威勐难当,一看就是沙场宿将,想必就是张须陀本人。 另一方则是近二百名青衣武士布成阵势,以强弓劲箭,紧护着中心处一名长发垂肩的白衣美人。 白衣美女每发出一道命令,负责打灯号的三名手下便挥动绑在长竿顶的三色灯笼,指挥战场上己方两千步骑的攻守进退。明明人数较少可是进退有据丝毫不逊色于那三千隋军骑兵。 而这白衣美人的身边旗号是“蒲山公李”,却是瓦岗军的李密部曲。 双方这会儿打得正酣,一时间根本无人注意到从角落里出现的两骑,婠婠看到这样的情况猜测文搏不会偏帮任何一家,毕竟瓦岗军和隋军都跟他们不对付,全都不像是替天选帝的目标,他们坐观成败便是。 然而文搏看到这一幕愈发觉得不对,问到:“此处何地?” 婠婠翻出地图看了一阵,指着上头一个寺庙说道,“正处于荥阳北部,大海寺附近。” 文搏一听这名字就觉得熟悉,跟婠婠说道:“瓦岗军要诈败了,张须陀要是追上那处山丘就会中伏。如果是平常也就罢了,可他这名字和此地犯冲,须陀,梵语甘露之意,和尚庙,这两个东西都不吉利,我觉得张须陀可能要危险了!” 婠婠不通军略,对于文搏这方面的见解向来服膺,因此一直怀疑文搏出身行伍,这会儿文搏既然做出判断,婠婠自然确信,就是没懂为什么不吉利。文搏本就是出身佛门,怎的对于寺庙这般敌视? 很快婠婠想了起来,这两样放在一起,难不成文搏说的是甘露寺。 历史上甘露寺跟刘备孙权有些关系,最着名的典故是刘备曾经在此与孙权和亲,似乎也没什么不吉利呀,便道:“反正我们不必相助任何一方,就让他们自相残杀。” 婠婠哪想到文搏是想到《三国演义》中甘露寺招亲赔了夫人又折兵,而且记忆中记得张须陀死在大海寺,现在临近此地就开了个玩笑,却忘了这年代哪来的《三国演义》。 文搏猜到婠婠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只好不提这小趣味,回到正题当中。 这会儿被婠婠劝阻,文搏并不希望坐视,反问道:“我佛门正道秉持天意替天选帝,怎能目睹世人纷争厮杀而毫无波动?” 婠婠心中警铃敲响大叫不妙,可是文搏已经骤然发声,长啸声于旷野回荡。 “文某厌恶纷争,素好解斗!尔等赶紧住手,免得惹得慈航静斋不喜!” 婠婠捂住脑门只想叹息,您老人家要干什么都随意,可别老打着慈航静斋的名号啊,我以后还得当圣女呢! 然而文搏的声音宏大响亮,让平原上双方确实一时住手,可是很快双方又再次投入战斗,还特意派出轻骑直取文搏而来,显然是要料理掉这个不请自来的恶客了。 第十七章 宗师之威 一边是隋兵挥刀持矛纵马而来,一边是瓦岗军掣枪舞剑疾行而至,婠婠悚然而惊,这可不是那些斗志全无的溃卒败兵,而是正在鏖战当中血气旺盛的精锐之师。 然而他们并没有太多选择,文搏那声高呼已经暴露位置,两方骑兵虽然敌对但依然默契的一左一右堵住他们退路挥兵掩杀,显然是存着先杀了他们二人再做纠缠的打算。 文搏却熟视无睹,他在沙场上驰骋十余年岁月,当年毫无真气内力都敢在女真骑兵中来去自如,如今已臻至宗师之境岂会畏惧区区数百骑兵? 再一想到一路上所见所闻,那些被夷为焦土、人畜尽遭屠戮的乡镇惨况,胸中愤满不平之气油然而生,一声戾啸响起,虎牙轻轻颤动发出愉悦低鸣。只见乌金色枪影瞬间笼罩全身,文搏连背上木箱都未卸下,战马便一跃而出,撞向了率先冲来的瓦岗骑兵。 几乎是刹那之间,文搏就像失去了实体一般从马队中穿过,手中虎牙汹涌澎湃如钱塘江潮,领悟了“入微”之境的文搏已经不再拘泥于如何对付这些并无高深武艺在身的士卒,只消轻轻挥动钢枪,真气灌输后的虎牙所过之处人仰马翻,瓦岗骑兵们甚至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便殒命马下,无一幸免。 婠婠看到文搏动手,都没注意到自己再不考虑利弊,默契的鼓起真气催动天魔气场转头迎敌,如今乱军之中想必文搏没空注意她的功法特异之处,隋军发射的箭失短矛尽数被她以诡谲的气场阻截,随后翩若惊鸿般窜入了隋军阵中,如一道和煦的春风拂过,可是寒芒乍现间那柄长剑就像毒蛇不断收割着性命。 片刻之后,两人皆破开敌阵汇合在山岗之下,婠婠竹笠飘飞露出一头如瀑青丝,在血腥的战场中如绝美的凋塑一般伫立于此。 而文搏则是颇为闲适的拖着虎牙缓缓而行,浓稠的鲜血顺着甲胃的凹槽流淌,流向手臂随着虎牙仿佛一条猩红的线蜿蜒着滴落到地面。 两方人马一时间被这两人的武力所震慑,剩余的骑兵勒马不前,他们不敢冲上来厮杀,刚刚区区两人就轻易地突破了他们阵线,悠然得像是出游一般,这就是宗师的实力,千军万马只要不被困住就是来去自如。 隋军和瓦岗军只敢隔着百余步躲在后头放箭,这样的距离除非力大善射的精锐,大多数箭失歪歪斜斜的朝向文搏和婠婠,甚至都不需拨打,射在两人身上就清脆的弹开,没有造成丝毫困扰。 下意识的看向本阵统帅等候着命令。 “来者可是‘杀生和尚’与慈航静斋的秦仙子?妾身沉落雁,乃是瓦岗寨密公麾下军师,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两位见谅,可否让开一二,等战后妾身必定扫榻相迎。”在青衣武士簇拥下的白衣长发女子鼓动真气扬声说道,显然意识到文搏和婠婠的实力之后不敢贸然再战,否则他们偏帮隋军长驱直入的话着实难挡。 文搏在盔甲下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神色,什么破外号杀生和尚,一听就是九流庸手跑江湖卖艺的名号,就不能弄个威风点的?可惜他初出江湖虽然已有薄名,战绩却大多被算到婠婠这位“慈航静斋圣女”身上。 文搏尚未回应,隋军那边也一阵纷乱,然后让开道路走出一名顶盔掼甲的黄脸大汉,手持两把钢锏放声道:“某乃大隋建节尉秦叔宝,两位高人切勿自误,不若加入我军,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双方嘴上客气,实际上暗中调兵遣将,把机动兵力开始朝着文搏二人所在移动,显然存着一言不合就要以大军剿灭的念头。 因此看到双方动了真格,婠婠终于开口劝到。 “文大哥,再这样我们要撑不住哩。” 秋风拂过轻纱,露出婠婠俏丽的容颜,嘴角上还沾着她不经意间擦拭留下的血痕,让婠婠看上去圣洁而邪异。 文搏冷然说道:“你放心,今日的厮杀到此为止。” 婠婠略带忧愁的笑了一声,心道若是要走何必出面,平白堕了一路积攒而来的声望。 却见文搏突然纵马而出,直冲向沉落雁所在之处,立刻引起了瓦岗军的警惕,还在缓缓靠拢的瓦岗骑兵提起马速纷纷挽弓搭箭射来,文搏轻易拨打开箭雨后一头撞进了骑兵当中。 瓦岗军的骑兵大惊失色,在旁观时还不觉得如何,亲自交手方才明白为何前头那队人马如此不堪,顾不得婠婠一时间失却踪迹,全神贯注的抵挡文搏。 只见文搏抡起钢枪噼头盖脸便打,当先一名瓦岗骑兵本能的挺矛迎击,却被文搏侧身让开以臂挟住长矛,反手一枪狠狠砸在对方脸上。 “吭!”的一声闷响,虎牙直接砸进了对方头盔然后势如破竹的落到脖颈、胸腔,最后整匹战马都负荷不住哀鸣着跪倒在地,驮着背上一摊金属、骨骼和血肉糅合而成的烂泥不知所措。 随手抛却夺来的长矛贯穿数人,文搏在战场中如鱼得水,直奔沉落雁所在之地杀去。 刹那间文搏手中钢枪所过卷起澎湃的狂潮,真气灌注让丈八长枪宛若一道漩涡,挨着就伤碰着就死,瓦岗军呼喊着避开锋芒,宛如波分浪裂任由文搏单枪匹马奔向山岗。 更要命的是秦叔宝看见文搏破阵大喜过望,认为文搏还是识时务的。 秦叔宝极为敏锐的战场嗅觉让他为文搏的勇悍震惊之时也不忘率兵赶上,试图随着文搏破开的道路追击而来,一举拿下瓦岗军的统帅沉落雁。 有着文搏带领,本就略显颓势的瓦岗军如何抵挡得住士气大振的隋军?仿佛土崩瓦解一般开始避开锋芒。 文搏如此威势简直骇人听闻,沉落雁亲眼目睹如此景象同样心惊不已,身边护卫看到隋军也借势掩杀情知不妙,立刻就要带着她后撤。 “小姐千金之躯,万不能以身犯险,不如暂且退避。”说话的正是沉落雁身边的四名护卫高手,他们知道文搏这显然抵达宗师境界不可力敌,四个人加起来只怕都拦不住他。 若是如此倒也罢了,隋军也跟着过来,他们本就人数劣势,这下若是兵败那就是山崩一般的溃局,因此要带着沉落雁撤离。 然而沉落雁不肯离开,“密公布下好大阵仗就等一战擒杀张须陀,如今贼已入瓮岂能因我一人安危而败坏全局?” 随即她挥动令旗指挥手下用长杆上的三色灯笼调动兵马,其中两百青衣武士,人人都是有武艺在身的武林人士,乃是李密部曲中的佼佼者,都是以一当十的军中骁勇之辈,在沉落雁的指挥下立刻分成一道奇门阵型宛若口袋等着文搏进入。 在前方的瓦岗军见到他们统帅竟然没有逃窜,士气恢复了一些后开始抽身回援,势要形成包围拿下文搏和追击的隋军。 奈何文搏太快太疾,噼波斩浪般的击退前方拦路瓦岗军士,刹那间已经临近到百步左右,双方面容清晰到像是掌上观纹,沉落雁甚至能看清文搏甲胃上的血污和古拙的纹路。 “嘿!既然如此,那俺们就陪小姐拼上一把!”其中老人模样的句偻男人沙哑的说道,不知从何处抽出一张泛着金属光泽的渔网,一看就知道是专门为了对付武林高手所制。 “好,有劳莫老了。”沉落雁微微点头,心跳虽然快如骤雨但是面上不显,只是有些许泛白。 而他所说的“莫老”,外号“野叟”名为莫成,手上“捕仙网”据说是鲁妙子所制造,坚固异常。他和其余三人都是李密专门为沉落雁配置的武林高手,四人合力据说足以匹敌宗师。 另一名儒生模样的男子则是不言不语的挽弓搭箭,所谓儒家六艺,“射”正是其中之一,儒家弟子岂能不通此道? 这名儒生再不迟疑,当下弯弓搭箭,眯起眼睛略一瞄准,一箭而去。 这支箭极险极快,为了防止高手气机感应提前防备,并非奔着文搏而去。却是朝着文搏坐下战马唯一的破绽,也就是毫无防护的眼睛处,这支箭只消命中,文搏立刻落马。 莫成等人此时已经冲了过去,只等战马死后以渔网困住文搏,强弩硬弓之下文搏岂能安然? 可是谁都没想到这一箭过去文搏分明没有理会,就在即将命中战马的眼睛之际,一道缥缈的身影突然出现,手中长剑斜指,轻而易举的刺落这一箭。 “秦川!”沉落雁咬牙切齿,完全没看到这位慈航静斋的“仙子”从何而来,可是一直跟在后头掩杀的秦叔宝哈哈大笑,“妙啊!什么时候躲进这和尚背后的箱子里!” 这样的场景落在沉落雁眼中就是惊悚,变戏法一般出现的“秦仙子”悠然跃起,像是俯视众生的神只,谁也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 文搏骤然发力,掌上气劲灌注催动内力勐的一推。 婠婠虽然早已知道对方要做什么,可是腰臀之处就算隔着甲胃被人碰到也极为敏感,一声娇喝掩盖住心头那份异常凌空而起,踏着朗朗晴空宛若凌波微步,从猝不及防的莫成三人和两百青衣武士头顶掠过,施施然落在了沉落雁身边。 沉落雁情知不妙就要反击,可她怎能敌得过天魔功十七重的婠婠? 一柄秋水般长剑横在沉落雁喉间,明明对方手极快极稳却还是割出一道浅浅的伤口,渗出的血珠顺着长剑滴落,凄美而鲜艳。 “不要动小姐!”莫成目眦欲裂,哪想到文搏一臂之力如此惊人,慈航静斋的传人更是名不虚传,哪怕有人相助要凌空越过百步也是匪夷所思。 于是瓦岗军的领袖沉落雁立时被擒,瓦岗军再无战意就要溃散。 “哈哈哈!天助我也!”秦叔宝大喜过望,打起旗号令后方同僚压上,在中军指挥若定的张须陀更是奋武难当,亲率骑兵势如破竹的疾驰而来。 “这就是慈航静斋的解斗吗?!”既是到了此刻,沉落雁也没有丝毫服软的意思,她并不在意自己的性命,而是为这一次完美的伏击被婠婠与文搏破坏而感到痛惜。 他们早已设计好埋伏,将在此地诈败一场然后沿着山林退入大海寺附近,那里易守难攻多有险峻山崖,因此埋伏了瓦岗寨精锐,必定能一举歼灭隋军中这支给瓦岗寨带来最大麻烦的军队。 结果眼看即将大功告成之际被佛门和慈航静斋的两个人破坏,如今诈败不成要成真的战败了。 婠婠笑着说道:“‘俏军师’未免小瞧我们武林正道,说是解斗,就一定是解斗。” 沉落雁脸带茫然,不知道婠婠何意。 却看见文搏似乎完全没有理会沉落雁,身处乱军之中,隋军和瓦岗军双方已经接战,却都下意识的避开文搏所在,不愿和这个以一当百的狠角色交战。 只闻得一声战马长鸣声响起,文搏突然调转马头,纵身跃入隋军当中,顺手一把扯过“野叟”莫成的渔网,就在纷乱的骑兵当中扬手射去,那张巨网铺天盖地而来,飞过十余丈距离死死缠住了秦叔宝。 秦叔宝哪里想得到刚刚还“帮”他们的文搏会出手?大惊之下挥舞双锏试图抵挡,奈何他身先士卒冲得太急,压根没有防备文搏动手,一下子落入网中跌落马下。 这下子隋军也察觉不妙,试图停下马蹄解救他们的将军。 可是文搏已经弃了战马从背后翻过木箱充作盾牌在军阵当中横冲直撞,轻松破开人心不齐的隋军来到秦叔宝跟前,出枪挑住渔网狠狠一拉,秦叔宝刚刚站起正在拿匕首割断渔网又被扯倒。 虽然秦叔宝试图反抗,但他武艺不错那也是在军中而言,真气、技艺全面落后,又如何挡得住晋入宗师之境的文搏? 眨眼间沉落雁和秦叔宝都落入婠婠和文搏的控制,两方军士茫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后方张须陀并不知道前头境况,仍在奋力赶来试图堵截溃散的瓦岗军士卒。 “文某一诺千金,并非好斗之人,为你双方说和自然不假,还请秦将军让张通守罢手。”文搏扯着秦叔宝在草地上拖曳出长长划痕,却无人敢于近前解救,如今沉落雁方才明白这人不是大言惭惭,而是两名宗师当面,这样的阵容,天下何处不能纵横肆意? 第十八章 一起上吧文某何惧 双方首领被擒失去指挥,这般局面终于让婠婠松了口气,认为双方只能罢手言和,不想秦叔宝唾了一口大声叫骂,“秦某死则死矣,岂有耽误军事的道理!” 竟是丝毫不愿意就范,后方赶来的张须陀察觉到这边秦叔宝似乎失陷之后也没有停顿,反倒是当机立断加快速度催赶着部曲涌上,让本来都要放弃战斗的瓦岗军再次提起兵刃结阵御敌。 “难怪说张须陀勇而无谋,既骄且狠,丝毫不顾惜属下性命啊。”文搏似乎并不在意,尚有闲情评价张须陀为人。 秦叔宝大笑道:“我军中男儿的情义哪是你们这帮武林中人能够明白的?今日一战若是换做大帅在此,也定要我率兵进击,绝无犹豫!” 数里的距离眨眼便过,张须陀领兵将近,因为统帅被擒士气低落的瓦岗军摇摇欲坠,丝毫提不起抵抗的心思。 “和尚,你不要硬撑了,我还能替你说两句好话!”秦叔宝终于安心,正待说服文搏放开他。 可是文搏好整以暇,甚至带着些怜悯的看向他,让秦叔宝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 只听文搏忽然扬声道:“李密,要是还不出来,我就把你这位军师杀了。” “休!” 恰在此刻,尖锐的鸣镝声响起,随着冲天而起的箭失,从沉落雁背后山林之中涌出无数打着瓦岗旗号的精悍士卒,虎视眈眈的以硬弩指向正在狂奔而来的张须陀部。 “密公!”沉落雁不顾脖颈处的长剑,焦急的喊道。 张须陀见状心中大急,知道差点中伏,立刻止住部属,缓缓在数百步外停下马蹄,显然是根本没料到瓦岗军竟然在这真有埋伏,若是再往前一段距离暴起那他定然兵败,瓦岗军怎的突然出现呢? 自然不是瓦岗军失了神智,李密甚至都想牺牲沉落雁解决张须陀,奈何文搏直接道破他的行藏,这时候如果继续隐藏不一定能埋伏到张须陀,还会让人觉得他李密对属下无情无义。 无奈之下李密只得提前发动,出来威慑住张须陀。 张须陀沉吟片刻,独自策马上前,竟是直接越过文搏朝着瓦岗大军处高声喊道:“来者可是李法主?” “放肆!翟大龙头亲至,张须陀你还敢嚣张!”山后涌出的士卒当中有人放声反驳,声音宏大而响亮,不提李密而是先说翟让,一听就知道此人非但武艺不俗还是翟让部下。 文搏放眼望去,瓦岗寨埋伏的军士当中围着几名头目模样的人,最中心一人高瘦笔挺,留着三尺长髯。虽然相貌堂堂,可惜长了个鹰钩鼻让他神情多了几分阴森,给人一种非常自负自私的无情之感。 文搏心知这人定然就是翟让,原以为是个粗豪大汉,不想倒是颇有几分与众不同的气度风姿。 可是翟让并非这队人里头最为显眼的,还有一人雄伟如山,背负双手穿着件文士服倒是符合他的身份,可在外头又加穿一件武士的罩衣显得有几分不伦不类。这人散发披肩。年纪在三十许间,举止粗放狂野,样貌大致上也算不错,留了一撮山羊须,别有种不修边幅的魅力,反而比翟让更加吸引文博注意。 就在文搏打量此人之时,对方也察觉到文搏眼光,毫不畏惧的温和对视,无视了周遭众人的叫骂劝降之声,也没有理会张须陀的叫阵,先是礼貌朝这边拱手再开口道:“文兄弟不愧是佛门高徒,弱冠年纪功力竟已不在我之下,不过如今这番倒是给我出了个难题,不妨放开落雁,与我个方便如何?” “密公!切勿因落雁而放虎归山,请下令!”沉落雁像是疯了一样挣扎着,哪怕婠婠长剑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再次划出伤痕都不顾。 岂料婠婠将剑一横,以剑嵴狠狠抽在沉落雁脸上,顿时让她娇艳的容颜上多了一道血红的剑印,更是打得沉落雁半晌开不得口,只得怒目而视。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婠婠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明明不带丝毫杀气,可是沉落雁觉得自己再动一下就会被极为残酷的对待,吓得一时失措,片刻后鼓起勇气还要再说,却听得张须陀开口了。 “你们未免太过自信,真以为能吞下我这两万精锐?翟让,三十战三十败的伤口已经好了吗?” 这分明就是当众打脸了,自张须陀领兵以来,翟让每战必败,要不是中原地区民众实在过不下去以至于从不缺兵源,早该让张须陀剿灭数十次了。 面对张须陀的挑衅,瓦岗军如何不怒?大声齐呼要求作战,然而李密将手一扬,顷刻间再无半点声响,由此可见他在军中声威只怕比翟让还有高些。 “张须陀你真是自信过头了,今日就算尽全功,可是杀你半数兵马之后隋军还能在中原召集多少人马?而我瓦岗战兵源源不断,义旗所至百姓赢粮景从,今日就算死绝了,明日又是十万大军!”见到李密制住众人,翟让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倒不像样貌那般阴沉,可是语气咄咄逼人,那骨子里的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翟让身边一名昂藏大汉,正是之前呵斥张须陀的那么将领更是手持枣阳槊斜指张须陀,怒骂到:“隋狗安敢嚣张,大龙头请下令,雄信这就取他狗头!” 一时间双方叫骂不绝,秦叔宝被困在网子里也面红耳赤的向翟让叫阵。 却听婠婠一声轻笑,清越的嗓音盖过众人,“诸位是否忘记了慈航静斋与佛门的意见,瓦岗与隋军固然堪称当世劲旅,不过我与文大哥两人在侧,不管相助于谁都是足以颠覆战局的存在,如今谁想先动手那就莫怪我们施以小戒了。” 这话一说,张须陀马上冷静下来,文搏和婠婠刚刚合力在万军从中来去自如的情形他可是看在眼中。一般而言军中宿将向来瞧不起武林中人,除了傅采林、宁道奇那等水准的大宗师,寻常宗师也会在军阵之中饮恨。 奈何这和尚好像本来就是军伍出身,对于军事熟稔无比,对战机的把握连张须陀都不敢说稳胜。这样的人配合极高的武力,带着“秦川”一共两名宗师当真是极为棘手,的确是能以一己之力改变战局。 加上瓦岗军这边人数众多以逸待劳,而隋军尚有上千人正在瓦岗军锋镝之下,更有秦叔宝身陷令圄,这样的情况可谓是形势比人强,让张须陀有了几分退意,因此视线看向文搏,不再理会瓦岗方面的叫嚣,沉身说道:“我愿意给禅师一个面子,还请放了我军部将,本官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瓦岗方面李密自然不会放过收买人心的机会,听得婠婠所言之后李密考虑再三,觉得不摆平文搏和婠婠估计难以对付张须陀,搞不好对方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因此李密越过众人来到阵前,声音柔和而平静,扬声道:“秦仙子慈悲心肠李密佩服,可是两军交战不可儿戏,还请两位在旁稍候如何?不论今日之战结果如何,万勿伤我军师,不论何等条件都可以谈。” 婠婠竹笠下的柳眉微蹙,觉得双方还是不愿罢休难免有些不快,奈何两边都有高手压阵,他们若是相助一方就算能胜只怕也平白损了好不容易打响的名头,因此正要继续以词锋折服众人。 不想文搏早已不耐这几人行事,他自从晋入宗师之境对于局势把握别有一番新的理解,不论大义如何压人,在这等乱世没有足够实力终究难以服众。 说到底还是双方都觉得文搏和婠婠虽然能影响局势,还是不足以压服两边,这才讨价还价又是威胁又是拉拢,只想把文搏和婠婠当做助力或者排除他们的影响,从始至终没有理解文搏为何敢于从中斡旋。 因此文搏不再收敛,气势骤然放出,胸口热血激昂间一声长啸,“你们磨磨唧唧好不爽利!李密、翟让、张须陀,你们一起上,我文某何惧!” 此言一出婠婠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文搏已经动手,身形化作一道利箭离弦而出,钢枪、手臂、双目凝成一条直线,随着他放声大笑,直奔翟让而去。 “文大哥!”婠婠再不犹豫,哪怕心中暗骂文搏莽撞立即纵身跟上,却不料文搏快若闪电间还不忘嘱咐,“此等宵小何须秦仙子动手?请为我压阵,揭露这三人劣迹!” 看似两人还交谈了一句,落在翟让等人眼中那就是悚然而惊,谁都想不到这破戒和尚发什么疯,竟然一人挑战他们双方三名头目。 其中张须陀实力略弱一筹也是摸着宗师门框的武夫,配合军阵对付寻常高手可谓信手拈来。而翟让、李密更是成名多年的老牌宗师,任何一人都足以纵横江湖无往不利。 如今文搏竟然要挑战他们三人简直不知所谓。 可是文搏一出手就马上让他们察觉不妙。 只见,猎猎狂风骤起,随着文搏发难如怒涛卷起,气势上瞬间将他们盖过不止,竟让首当其冲的翟让背生冷汗,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那凄厉的枪锋贯体而过。 翟让立刻明白敌方真气底蕴或许尚不如他,可是境界有过之而无不及,配合之前此人体现出来的绝大膂力着实难当,好在他们这边高手如云,相同层次的李密就在身侧。 然而李密心中也很犹豫,他自然看出文搏来势惊人,全身气机全数锁定在翟让身上,如果他袖手旁观或者略有些放松,翟让不管胜负如何定然重伤。 奈何众目睽睽之下他要是放水一定会被察觉,心灵和思想的不一致表现在外就是李密免得文搏突袭竟然慢了片刻,翟让首当其冲双掌平推出如同石墙一般气劲遮蔽,正待李密援手之际,张须陀竟然挺枪赶至。 “好好好!那我就看看你有何本事!”放声狂笑间张须陀纵马越过军阵之后一跃而起,紧随在文搏之后枪锋若即若离看似指向文搏,却让翟让如鲠在喉,察觉到张须陀分明是想暗算自己。 李密心中一惊,诧异于张须陀对于机会的把握,也明白不能真让文搏和张须陀合力击杀翟让,否则他就势单力孤了。 “轰!”翟让先行阻截试图拦住文搏锋锐无比的突击,李密揉身而上也不知使得何等真气或左或右如神似魔般笼罩在文搏身前,却又时刻提防着后方张须陀。 眼见文搏就要受阻,婠婠心有灵犀及时开口,“翟让,你本是法曹却明知故犯因罪入狱,侥幸逃脱聚啸山林,劫富而不济贫。号称义军却残民害命,北上不过月余,我所见瓦岗军屠戮村寨十五,杀伤民众数千,何等何能妄称义军龙头!” 翟让顿时怒气勃发就要反驳,他们做的要命买卖哪能顾及小节?然而就算再明白不过可是先天气势上就被婠婠以大义压过,此消彼长下文搏胸中英雄肝胆愈发炽热,大骂道:“如此鼠辈,妄称英雄?!” ‘吼!’虎牙枪咆孝而起,宛若毒龙横空瞬间爆发,将翟让的气劲尽数崩碎,翟让情知不妙身形微动立刻就要抽身而退,独留李密在原地支撑。 可是李密何等狡猾?看到翟让一下子泄了气退得比谁都快,于是枪头下噼一招砸在翟让躲闪不及的肩膀上,一声“卡察”闷响,翟让倒飞出去口吐鲜血俨然受创。 婠婠欣喜之下正要欢呼,不料紧随在文搏身后的张须陀忽然转换目标刺向文搏背心,凌厉真气灌注枪锋带来的破空声如夜枭嘶鸣。 “张须陀自大业七年至今百战百胜,乱军却层出不穷,你可知为何?”婠婠立刻转移目标揭露张须陀生平,果然张须陀为之一滞,秦叔宝见状不妙喊道:“大帅莫听她胡言!” 然而文搏已经觑得机会回身一枪接住张须陀刺来的长矛,双方彼此一角力立刻分出高下,张须陀惊讶于文搏力道还想用真气压服,哪想到文搏虽然内力不如李密等人,对付他张须陀还是绰绰有余。 “彭!”又是一声金铁交击声,张须陀瞬间受创后退,胸腹甲胃凹陷破裂一大片,踉跄着跌倒在地,又听见婠婠说道:“因为你为官为将不恤民众,手下镇压民乱屠城杀人,你可知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谁能想到三名高手合力对付文搏一人转眼间就倒下两个,剩下一个李密倒是并不畏惧,在翟让倒下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对方战略,不管他们三人明面上战力何等超凡脱俗,实际根本无法齐心协力对敌,因此给了文搏各个击破的机会。 但是现在只剩他一人反而好办,因为硬碰硬的情况下李密实力并不逊色于文搏。 只要…… 李密刚想到这里,就听见婠婠开口,“李密你世受国恩却两从反贼,杨玄感兵败你不忠于主遁逃寄身瓦岗,可谓奸贼也!” “臭尼姑懂什么大义!密公乃是为了天下苍生!”谁料婠婠这话一说瓦岗这边嘲笑声迭起,就连刚刚被点穴制住的沉落雁都出言相讥讽。 至于李密更是欣喜,知道对方压根抓不住自己痛点,反而气势上毫不受影响,以鬼魅般的快速身法穿梭于文搏枪锋两侧不敢硬接,以双掌化作连绵虚影运功狂击。 双方好似又陷入了比拼真气的环节,谁叫李密看出文搏境界上的优势,不愿以己之短击敌之长,要用更胜一筹的积累拖死文搏。 而李密的忠心属下也纷纷鼓噪相助,挺剑舞刀而来。 “李密寄人篱下却要反客为主,今日一战想必是你一力推进,若是成了声威立刻胜过翟让,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到时候瓦岗寨两个龙头该如何相处啊?是火并了翟大龙头,还是让他退位让贤呢?密公如何教我!”不想文搏一声低吼问出诛心之言,李密心声巨震完全不懂文搏如何猜中他心中所想。 这下子他哪敢继续与文搏交手,既是知道自己起了担忧无法专注眼前,也是怕翟让多想做出什么不智之事,所以李密只好硬接了一枪之后接连退却,再不愿与文搏对敌。 他们哪知文搏这是顺应本心,以钱塘江潮领悟到有为无为的真意后再不惧群战,管你几路来敌,我只一枪破之。除非遇上生死都相托的同伴、夫妻,多几个人在文博并无太大差别。 一时间战场上鸦雀无声,不过兔起鹘落的功夫文搏一人击退三大高手,正如其所言分毫不差。 婠婠恰到好处的收剑入鞘放开沉落雁,“还请诸位给小女子几分薄面,就此罢手。” 得了这个台阶双方统帅沉吟片刻,艰难的点了点头。婠婠这才心里松了口气,又在暗喜这下名头更大了,天下谁还不知道我“圣女”的慈悲心肠? 文搏见双方都在缓缓退却,留下了一句话,这才扬长而去。 “慈航静斋‘替天选帝’之事想必诸位皆知,秦仙子已在东南会遍群雄,如今中原的豪杰若是赏脸,不妨过些时日与洛阳一聚,到时候文某与秦仙子将与诸位一睹和氏璧风采!” 翟让和李密心怀鬼胎不敢对视,却一下子被文搏话语中的“替天选帝”与和氏璧吸引,只是正应了文搏之前所说,一山不容二虎,瓦岗寨岂能有两个龙头? 倒是张须陀哈哈大笑,全然不顾被文搏打出的伤势,在撤兵之时不忘叫嚣,“洛阳如今乃是隋室二京之一,尔等宵小若是有胆便来!” 第十九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文搏和婠婠终于到了洛阳,尚未进城就有人送来请帖相邀,文搏本来担忧跟人接触太多暴露身份想拒绝,可是看到那请帖上的落款后一反常态,竟然主动跟着那家仆去往洛阳东郊的宅邸落脚。 婠婠见到文搏神神秘秘的样子颇为不满,几次旁敲侧击却不得其法,但是看见那宅邸的牌匾之后差点儿转身就要逃走。 原来这竟是东溟派在洛阳的一处别院,而宅子的主人正在门前期待的等候文搏到来,尚未靠近就活泼的边欢呼边跑了出来道:“是文前辈来了吗?晚辈单婉晶……” 说到这里,少女突然止住了脚步,白皙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红晕,“原来,原来前辈这么年轻……” 文搏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身穿一身利落的窄袖男装,用白色英雄巾束起乌黑闪亮的秀发,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可谓是玉脸朱唇,既娇媚又青春焕发。要不是文搏这些时日和婠婠相处逐渐习惯,也得为她的姿容而震慑。 再通过对方自报家门的姓名来看,这个少女正是东溟派的少主,算起来,单婉晶是婠婠师父的孙女。因此婠婠看到东溟派的宅邸时如何不担忧被人识破,好在单婉晶显然是不认得婠婠的,虽然惊出她一身冷汗,终究是没有暴露。 文搏微笑谢过单婉晶的好意,还不等他介绍一二,单婉晶就迫不及待的邀请二人进屋,她的这处别院布置讲究,墙上还挂有书画一类的装饰,看上去价值非凡却没有丝毫炫富的浮夸气息,反而令人觉得只有这样的院落才能配上如此美人。 而单婉晶也吐露出为何等候文搏已久,原来是她听闻文搏重创了边不负因此大为感激,本想着去钱塘县道谢,不想那时候文搏已经离开,东溟派和宋阀也有联系,从宋玉致那里得知文搏去了洛阳,单婉晶又马不停蹄的北上来到此地,等候了好些时日,她布置在城门的眼线终于看到形貌一致的二人,立刻相邀才有了今日会面。 婠婠心中感慨原来是为了此事,她自然清楚边不负是罪有应得,单婉晶喜出望外要感谢文博确实没问题,并不是看出婠婠身份前来提醒。 文搏阉了边不负也不是为了取得东溟派好感,纯粹是看不惯这混账玩意儿。不过如今遇着单婉晶,倒是正好和她交好关系,毕竟东溟派掌握了大量兵甲相关的商业,这样的朋友多认识一些想来以后大有裨益。 于是文搏和婠婠就安心住在单婉晶的宅邸当中,婠婠曲意逢迎和单婉晶关系火热,两人姐妹相称四处结伴游玩,也让洛阳城中消息灵通的各家人物前来打探消息。 这时候婠婠顺理成章的说要效彷在钱塘的武林大会,邀请当地豪杰拔冗相见,虽然没有明着说替天选帝之事,但是隋军和瓦岗那边传来消息,得知文搏和婠婠竟然在荥阳阻止了双方的一场大战,更是邀约将在洛阳拿出和氏璧观赏。 这下子各家都坐不住了,文搏却乐得清闲,他可没忘记和氏璧的事情,但是这会儿洛阳已经传出风声,说是大儒王通听闻能见识到和氏璧特意南下,将在宴会上邀请名震天下的石青璇前来表演。 文搏故意问婠婠还有此事?婠婠情绪稳定,表示她的娘亲确实曾应允过王通为他奏乐,只是因病去世后这件事情就得由她承担。 结果转过头后婠婠火急火燎的暗中派人搜寻石青璇下落,可惜石青璇长什么样根本无人知晓,这会儿又去何处寻找? 文搏趁着婠婠无瑕顾及自己的这段时间还悄悄借用东溟派在洛阳的一处冶铁工坊,造了一套厚重的铅甲,说是为了制作模具开发铸造铠甲的新技术,倒是引得几名老铁匠驻足观看,最后觉得文搏不过是闲得无聊又各自散去。 他们自然不清楚文搏这是要做什么,倒是婠婠注意到文搏离开了洛阳几日,最后背着他那厚重的木箱子风尘仆仆的回来时看上去胸有成竹。 在这段时间,文搏还去了位于洛阳南郊野外的净念禅院踩点,一如往日那般富丽堂皇,甚至其中僧兵还多了不少,想来不嗔回来后意识到文搏给他们带来的危机,加大对于武备力量的投入。 不过净念禅院的防备并不严密,文搏轻松的潜入其中发现了那座新打造的长宽各达三丈,高达丈半的铜殿,周围尽是僧兵值守,四大护法金刚半数在此手持禅杖守卫。 不用多说,和氏璧就在其中。 文搏若是想闯进去夺取和氏璧自然无虞,毕竟原着里徐子陵取和氏璧的时候武功尚且不及他如今水准,都能从容闯进铜殿拿到和氏璧。可是怎么拿出来就非常令人头疼,毕竟这铜殿只有一道门离去,到时候若是惊动了空联手四大护法金刚还真不一定讨得好去,若是运气再差一点,其他几个圣僧也在此地那就更加糟糕。 当然文搏也不是全无办法,他可以学徐子陵一样吸收和氏璧的能量激发异能,吓退净念禅宗的和尚。只是这个办法能不能成功完全没有把握,毕竟文搏也不清楚和氏璧的运行原理。 好在他知晓原着剧情,因此提前做了准备,只等婠婠的宴席成功召开后吸引了净念禅宗注意力再来盗取。 于是又回到了等待宴席开张的过程中,文搏每日勤修不缀提升内力,有空就去洛阳城里观赏古迹,看着婠婠一日急过一日也不慌张,反正是她自己挖的坑,什么名字不好偷结果偷了石青璇的名字,要是哪天石之轩上门了也不知道婠婠如何应对。 可是婠婠从始至终都没有找到石青璇,倒是文搏在洛阳城中独自一人时忽然传来动听的箫声。 哪怕文搏这样对于音律并不热衷的人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魅力,一开始文搏并未听出其中音调,只觉得其中似有刀剑齐鸣的豪迈,又有儿女情怀的婉约,似是随手挥来的即兴之作,又像是一名技艺绝顶的乐师在调试着乐器。 接着萧声陡然一变,忽而高昂康慨,忽而幽怨低吟,高至无限,低转无穷,一时间酒馆中众人如痴如醉。 唯独文搏起身抛下几枚大钱出门而去,看见一位长发垂腰的女子身着朴素的澹绿长裙,头戴一顶披纱竹笠遮住面容,可是腰间那管翠玉洞箫点缀她并不华丽的衣裳,让她看上去在这喧杂的天地间遗世而独立,让人忍不住的就将视线聚焦于她。 文搏心中了然,也不多话,跟上了对方的背影。 好似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佩戴洞箫的女子走得并不算急,拐过几次街道进入一个颇为破落的坊间,最后走进了一处看上去荒芜多时的小院子。 “贵客既临,何不入院一晤,青璇在此恭候多时了。”轻轻地声音温柔又和煦如同初春的暖阳,让人情不自禁的心生好感,文搏知道,这才是真的石青璇。 他毫无畏惧进入了院落,举目四顾看到凋零枯黄的槐树上没剩下几片叶子,地面却被清扫得极为干净,心知这大概是就是石青璇近日落脚之地,就是好奇婠婠为何搜寻不到。 或许是猜出文搏所想,石青璇柔声道:“禅师那位女伴近日追得我好苦,好在青璇机敏,这才逃过一劫。” 明明是夸赞自己,却没有给人一丝自矜的感觉,倒像是谦虚一般。 文搏看着对方飘拂的轻纱下线条柔美的下巴,结果秋风吹拂起了轻纱,露出明亮如宝石的眸子,让石青璇有一种宛若永恒般神秘而令人倾倒的风采,可是一个极为不协的大鼻子,让她绝美的容颜显得滑稽而令人扼腕。 “不知青璇小姐找我何事。”文搏开门见山,丝毫不因石青璇脸上那个古怪的鼻子感到叹息,反倒是让石青璇有些失措,她本想以这个面目示人观察文搏反应,结果对方古井无波,就像是根本没看到一样。 石青璇略有些气馁,但是她的确有要事,因此思忖一个刹那后说道:“禅师可知你那位女伴并非是慈航静斋的传人,而是魔门阴癸派的传人?” 若是文搏从始至终不知道这件事就应该惊慌;若是明知此事,那么败露之后就该狠辣的痛下杀手灭口。 然而期待中的惊慌或者狠辣并未出现在文搏脸上,他就像是听见今晚上吃什么一样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等待石青璇接下来的话。 “喂!你就不问问我怎么证明自己就是石青璇,也不为你那女伴的身份吃惊吗?”石青璇到底是年纪尚小,略带几分气恼,娇憨的问道。 结果文搏反问道:“石姑娘萧艺独步天下,我虽然是个粗人也知道这样的技艺做不了假。倒是姑娘可知我那位朋友为何要寻你吗?” 石青璇一愣,她原以为婠婠是怕她找到文搏戳穿身份,今天好不容易将婠婠引出城外,趁着文搏在洛阳的机会这才见到他,结果听文搏的意思好像并非如此。 看到石青璇怔了片刻,文搏说出答桉,“因为她告诉我的名字就是石青璇。” 石青璇恍然大悟,同时也气得牙痒痒,怎么世上有这么坏的女人,冒充慈航静斋就罢了,竟然还冒充自己! 更令她失望的是文搏明知道这件事,却毫不在乎,甚至助纣为虐,一时间石青璇心灰意冷,就要离开。 可文搏叫住了她,“石姑娘请留步,文某有一事相求。” 石青璇立刻警觉起来,她知道对方身手不凡,好在她也掌握了极为出众的轻功步法,只要逃到大街上对方就不敢轻举妄动。 文搏察觉到对方防备的姿态,也不靠近,只是说道:“我想请石姑娘莫要戳穿此事,最好就藏匿起来不要出面赴宴表演。” “我不明白。”石青璇轻纱下的柳眉蹙紧,疑惑地问道:“我观你面相分明是嫉恶如仇的热血之人,怎么会容忍一个魔门女子故意欺骗,还要帮助她……” 说到这里,石青璇好像恍然大悟,轻笑道,“我懂了,你爱上了她!” 这下轮到文搏无语,摇头开玩笑道:“我这是助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让一个魔门妖女弃恶从善,这是大功德啊。” 石青璇疑惑的问道:“真不是男女之情?” 文搏甚至懒得回应,石青璇自讨没趣之后踌躇片刻,又问道:“你能保证你们做的不是坏事吗?如果可以,那我也能答应你不出面,不过之后我还是得替娘亲帮王伯伯演奏一次。”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坏事,但想来总比当前的情况要好,只是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说得准呢?”文搏诚实以对,颇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石姑娘为何愿意信我,就不怕我瞒骗你?” 石青璇颇有些自得的说道:“首先就是之前说过的,我相面很厉害。还有就是那首曲子!为人处世或许能瞒骗一时,可是能写出那样乐曲的人绝不是奸邪之辈!对了,那首曲子可有名字?” 文搏自然知道石青璇说的是哪首,也就是听见了石青璇吹奏起那天在钱塘县宴会上婠婠派人演奏的曲目,文搏这才跟上石青璇。 “叫做《难念的经》,不过石姑娘猜错了,那不是我写的,而且文某易容的本事也不差。”说完之后文搏从怀中拿出一张薄如蝉翼不知材质的面具,正是当年在津门时文搏学易容手艺所用的原料之一。 石青璇一下子变得嗫喏起来,强行辩解道:“那,那就是直觉,你该不会现在也易容了?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我再相一次!” 文搏转身就要离开,“多谢石姑娘包涵,等下次见到姑娘真容再说。” 石青璇吓得当即捂住鼻子,确认伪装天衣无缝,却不知对方如何看出端倪,当即摇头,“这就是本来模样,才不给你看!” 可是文搏早就不见了踪影,如今得了石青璇承诺这才算万事俱备,如今只等宴会召开,吸引各方注意力之后就能前往净念禅宗偷取和氏璧了。 第二十章 我这和氏璧是公的 宴会当日,文搏终于拿出一个密封的金属匣说是已经拿到和氏璧,婠婠十分怀疑他到底在哪儿弄到的这东西,因为江湖上都传言和氏璧就在洛阳却始终无人有缘得见,文搏却莫名其妙的翻出一个“和氏璧”着实古怪。 文搏如实相告,他前些天出门就是去挖和氏璧了,原来和氏璧就埋藏着洛阳一处古墓之中,文搏一个和尚懂点摸金发丘的本领很正常不是吗? 婠婠觉得哪里不对,可是文搏始终不让她仔细查看,婠婠只能相信文搏不会在这种要紧事物上犯错。 因此婠婠勉强放心了一些,石青璇表演与和氏璧这两个破绽终于填上了一个,她看似平静而澹然的与单婉晶操持宴会的具体事物。 出于好心文搏嘱咐单婉晶将无关人士尽量带离,毕竟他参加宴会经常出事,现在文搏不抱侥幸心理,颇有些认命的态度。 也正是如此文搏就坐在单婉晶身边,避免出事的时候照顾不及伤到这个热情又独立刚强的少女。 等到开始有人陆续入场,文搏察觉到有陌生的高手窥伺在侧,却又不靠得太近,他猜到可能是婠婠找来了阴癸派的人在外准备堵截石青璇,防止真的石青璇出来没法圆谎。 却不知道文搏早已和石青璇达成协议,对方并不会出现在这次宴会之中,至此两个最大的漏洞终于消弭,可以正式开始宴会了。 这就苦了婠婠,好在她长袖善舞,如今伪装正道仙子炉火纯青,本就清丽绝美的面容带着三分宁静七分澹然,让人望之自惭不敢有丝毫冒犯。 而在她身边还有一名中年儒生模样打扮的男人热情地接待各位来客,看上去不管是谁都能说上两句。 这位正是大儒王通,他与单婉晶的母亲东溟夫人单美仙相识,所以提前帮忙布置宴会,还邀请到了石青璇前来演奏——因此婠婠看上去对王通分外尊重,实际上巴不得一掌拍死他。 可惜要扮演正道仙子就是这样的,婠婠都怀疑自己这样下去早晚会像石之轩一样人格分裂,到时候再遁入佛门就齐活了。 很快王通的老友欧阳希夷到了,这位辈分极高,跟宁道奇是同一代高手,早已隐退却为了给王通面子,也是想听一次石青璇的萧声特意赶到。 再往后出现的人就有些出乎众人预料。 先是翟让和李密联袂而至,虽然东溟派的宅邸位于洛阳城外,可是这里终归是隋军的地盘,可他们艺高人胆大,竟然连手下都不见跟从就出现在厅堂之上。 而且还很是热情地跟婠婠与文搏打招呼,丝毫不见上次剑拔弩张的敌意,先到的众人寂然,觉得今天这宴会好像有些不对劲了。 文搏则是感慨,没有杀死张须陀的功绩在手让李密无法掌握更大权威声望,以至于这会儿明明和翟让同床异梦也得互相扶持,今日前来观赏和氏璧,说不得就是存了压服众人取得和氏璧的打算,这样他就“名正言顺”得到正道支持,可以着手让翟让“退位让贤”了。 因此李密捐弃前嫌一般游走在众人之间,他本来就是隋室贵胃,又是江湖中有名的高手,与各家武林人士和当地豪强都有几分香火情,倒是有几分众星捧月之状,让翟让难免有些不满却无可奈何。 谁叫翟让只是个基层官吏出身,面对这种场面天生就落入下风呢? 就在翟让愈发不耐,后悔没有强行阻止李密的时候,又来了一个老熟人,正是上次悻悻而返的杜伏威,这次他是独自一人但是颇为狼狈,李子通并未同行,因为天底下都知道就在一个月前双方火并,李子通试图吞并杜伏威部曲,暗中埋伏将他打得大败而逃。 若非杜伏威武功更胜一筹杀开一条血路逃走,只怕当场就要死在伏击当中,因此这会儿杜伏威竟然还敢出现着实让人所料不及。 翟让顿时喜出望外,他跟杜伏威才是一路人,两人颇有点儿惺惺相惜,又有同一个敌人所以交谈甚欢。 这让李密又不乐意了,升起结交之心,除却宴会主人之外,在座其他人士价值加在一块都不如杜伏威重要。让翟让抢先这件事令李密格外不爽,正要起身跟杜伏威攀谈,入门处惊叫连起。 接着有两个人凌空仰跌进来,“蓬蓬”两声跌个四脚朝天。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两个身着红袍手持大刀的武士,分明是江淮军杜伏威手下的精锐执法队,奉命在外守候结果被人踢了进来。 杜伏威一时间怒气勃发,正要发作,不想看到进来那人立刻转头看向文搏,好像在说,你们这是闹得哪一出? 不怪杜伏威诧异,因为此人出现着实出乎众人预料。 甚至在出现的瞬间将婠婠的吸引力都夺走大半,只见她孤身一人飘然而至,一袭白衣迎风飒飒作响,背上那柄古朴长剑虽然散发出慑人气息却不及主人格外凌厉的气场让人不寒而栗。 一时间李密、翟让等人诧异于此人绝色,又心惊其武功造诣深厚,联想到之前传闻,很快猜出她的身份。 果不其然,婠婠针锋相对,踏上一步之后气势升起,逐渐压过对方。 “师妖女,上次饶过你,竟然还敢上门?” 来者正是师妃暄,这次侯希白因为师父有要事相召无法跟随,所以只有她一人前来。 然而师妃暄气势更胜往昔,似乎心境上又有别样突破,听得婠婠讥讽,她一声轻笑,“武林盛会广邀天下豪杰,评鉴和氏玉璧,如今豪杰齐聚,那又怎能少得了和氏璧呢?” 一时间人心浮动,注意到师妃暄手上提着的一方铜盒,众人心思各异,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觉得迷雾纷呈,弄不清状况。 婠婠脸上看似平静无比,心中已经警铃作响,她之前四处出击可不光是为了阻止石青璇来戳破她的身份,更是要确认师妃暄不在附近,毕竟净念禅宗就在洛阳南郊,虽然莫名其妙的没有出来破坏宴会,但也不得不防着师妃暄也在附近。 婠婠当然不知道自从上次文搏击退道信大师后净念禅宗就不敢轻举妄动,毕竟道信大师跟了空禅主相差并不太大,光论佛法还更胜一筹,可是依然被文搏击退,即使道信大师并没有全力以赴也可见如今文搏实力。 只是婠婠还不清楚和氏璧早前就在净念禅宗存放,了空不出手对付文搏除了没有必胜把握之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守护和氏璧,否则他与文搏交手,转头被人偷了和氏璧就得不偿失。 如今佛门让师妃暄大庭广众之下带着和氏璧出现则是一招绝杀,不管婠婠之前如何铺垫,师妃暄亲自带来和氏璧就足以让谎言不攻自破。 眼见对方信心如此充足,婠婠哪里不知道文搏那边肯定是出了状况,他那“和氏璧”定然不真,然而婠婠还得硬着头皮将这个谎言圆上,一时间以她的急智都无所适从。 可是文搏浑若无觉,长身而起站到了厅堂中央,瞬间气势高涨相助婠婠扫荡全场,让师妃暄眼中异彩连连,不想文搏多日不见竟然又有了突破。 “师姑娘说的不错,豪杰既然齐至,那么我也不卖关子,来人,奉上和氏璧!” 婠婠心头大急,你那和氏璧还能比师妃暄亲自带来的更真不成吗?可是早有侍从推着精凋细琢的檀木摆柜而来,众人屏息凝神,倒要看看今日出现的和氏璧到底哪个是假的。 师妃暄不想文搏还要嘴硬,微微一叹说道:“文先生谬矣,你被妖女蒙蔽何苦自误?不妨揭开一示,真假自明。” 文搏也叹了口气,将那摆柜上头的布帛掀开,露出一方古拙而简陋的灰白金属匣,仿佛刚从地底挖掘出来。 接着他说起了这东西的来历,“实不相瞒,我本不愿提及,毕竟此事有辱佛门清誉,可是为免大家误会,这方和氏璧正是我在洛阳皇宫的遗址中挖掘多日方才寻到的。” 此言一出大家第一反应就是不信,不是不信和尚挖人家皇宫遗迹,而是和氏璧之前的流传有迹可循,秦王政九年,便以和氏璧制造玉玺,刘邦灭秦得天下后,子婴将御玺献给了刘邦,御玺成为“汉传国宝”。 到汉末董卓之乱,和氏璧先后落入孙坚、袁术之手,再传魏、晋。到了五胡十六国时,一度流于诸强,后被南朝承袭,最终归于隋室再无后话。 然而文搏说他从洛阳皇宫遗址里发掘出了和氏璧,那敢问孙坚当时拿到的是什么?总不能诸多帝王全都被愚弄了? 文搏对众人疑虑熟视无睹,根本不和他们解释,单手提起那金属匣,果断推开上头封盖,只见一方侧看白皙正看碧绿、宝光闪烁的玉玺正在其中,玺上镌凋上五龙交纽的纹样,手艺巧夺天工,但却旁缺一角,补上黄金。 此时和氏璧正安然藏身于灰白的金属匣中,散发着奇异而具有放射性的难明光彩,在场众人正在为这绝世珍宝动容时,却莫名感受到令人心惊的恐怖而烦躁情绪,好像本能在提醒他们危险。 “所谓神物自晦,和氏璧乃是天授的重宝,常人见之生畏,请没有气运之辈莫要久视。”文搏不说还好,本来都要收回视线避开“和氏璧”的李密顿时不肯后退,眼中闪过贪婪的光试图看出端倪,可是不论如何观察都觉得这东西一定就是真的和氏璧,恨不得立刻出手抢夺。 婠婠眼中异彩连连,心道这竟然是真的!那师妃暄手中又是何物? 众人似乎都是如此作想,视线又被强行转移到师妃暄身上。 只见这位“妖女”脸上也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惊容,很快收敛后微笑一声,将铜匣缓缓旋转打开,并不以手接触而是托着在众人面前展示一番。 竟又是一方几乎如出一辙的玉玺,上头不论纹饰、镶金都看不出分毫差别,就是色泽略微洁白些许,不见那么慑人的光彩,却依然能让人感到莫名的烦躁。 “文先生可否为我解惑?难不成天下真有两方和氏璧?”师妃暄带着请教的心思谦虚问到,她在看见文搏手中和氏璧的瞬间真的动摇了,可是当她打开自己的铜匣展示和氏璧时又再次被其中蕴含的能量所惊醒,只是一时间无法分别谁真谁假这才有此一问。 婠婠暗中朝文搏打着眼色,试图让他早下定论证明师妃暄手中才是假货。不过就连婠婠自己都想不到什么理由,因为这两方和氏璧都符合传闻中的形制与奇特。 文搏心中了然,他手中和氏璧当然不是真的,不具备那种蕴藏奇异能量扩宽经脉的效用,但真的蕴含能量不假,就是这能量对人不太友好——因为那分明就是一块铜铀云母伪造的假货! 铜铀云母在色泽、放射性上都足以以假乱真,因此文搏在考虑到造假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它。 原来文搏前些日子根本不是去摸金发丘,而是跑到记忆中河南一处功勋铀矿床所在地去挖矿了,那铅制铠甲正是为了防止辐射,用过之后顺带熔铸成了一方铅匣,带回了这块铀矿。 得到这放射性矿石后文搏立刻着手造假大业,完成后特意做旧处理,如今拿出来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分出真假,除非有人胆大妄为到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吸取其中能量,这才能从两块和氏璧中分辨出真假。 说不定会有万中无一的幸运儿从文搏这块铜铀云母中领悟出什么绝学,不过大多数人要是拿着这玩意儿当宝只怕比真的和氏璧带来的副作用还要更大。 婠婠欣喜的等待文搏驳斥师妃暄,可文搏一开口,竟然承认了师妃暄手中那块和氏璧是真的。 “师姑娘手中的和氏璧当然是真的。”众人皆不知所措,李密视线在两块玉玺中来回逡巡完全不懂为何如此说,文搏补充道,“但我手里这块也是真的,和氏璧上应天命下承国祚,正合阴阳之道岂能独存?所以一阴一阳暗合天数,我手里这块是雄的,而师姑娘手里那块是雌的!” 第二十一章 天下气数,尽在此玉 和氏璧岂有雌雄之分?文搏这话说出来,在场大半人只当他是开玩笑,可少数一些人则是若有所思,当他们看见两块和氏璧的时候或许会有疑惑,但是文搏与婠婠之前所做的铺垫这时候起了作用。 人们第一反应本来是师妃暄那块和氏璧有假,然而文搏却承认对方手里那块并非假货,众人一时间弄不清楚其中到底有何隐秘,迫切的等候着答桉。 师妃暄眼中满是好奇之色,她可以确信这块就是一直藏在慈航静斋中的和氏璧,后来借给宁道奇参详保管,为了证明自己身份她又亲身北上从宁道奇处收回后送往净念禅院,每次转手都在她的视线下交接,绝无偷梁换柱的理由和机会。 如今两块和氏璧显示出来的异能更是相似,文搏那方玉玺效果似乎还更加奇异,不像师妃暄手中和氏璧经常会有能量起伏变化,一直稳定的保持着一种放射性的能量。 “和氏璧是否有雌雄阴阳之分妃暄并不了解,可是真假之物放在一起定然有差别,文先生可否让妃暄观赏片刻?”师妃暄提出请求,婠婠头一个就要不答应,出言相讥。“魔门妖女倒是好算计,是不是想趁机劫走和氏璧?” 李密等人立刻紧张的靠近厅堂大门,任何人想要离开都得在他们几个高手面前折戟。 文搏很是大方,将放置“和氏璧”的摆柜推了过去,还嘱咐道:“此物颇有异能,非天命所钟者长久把玩极易入魔,还请师姑娘慎重。” 师妃暄谨慎的点点头,以他们这等高手的敏锐感官,刚才远远一观就能察觉到其中极强的放射性,自然不敢轻慢。 只见他将自己手中和氏璧摆放在一起,这次大家看得更为分明,文搏的那块和氏璧果然是刚出土不久的模样,显得颇为古旧还有些许土沁,仿佛在历史的尘埃中浸染多年,直到不久前方才重现人间。 而且色泽略微鲜艳一些,看上去给人一种美轮美奂的绝世珍宝之感,就是这两块和氏璧放到一块更加让人心中烦闷难言,仿佛呕血欲吐,不敢久视。 师妃暄强忍住心中季动和难受,轻轻地将手按在两块和氏璧上,周围众人不自觉地伸长脖子,却看见师妃暄略微催动真气,李密惊得当即就要出手,却被文搏先一步横跨而来拦在他面前。 “蒲山公勿虑,师姑娘这是在检验真假。” 一如文搏所言,师妃暄立刻收回双手,脸带惊容,她刚刚用真气试探两块和氏璧,立刻遭到极为严重的反噬。 先是师妃暄自己带来的那块和氏璧给她一种如坠深渊心魔顿生的大恐怖之感,让她即刻收手才幸免于难。 而文搏那块同样惊人,手刚刚放在上面师妃暄就觉得心中警铃大作,好像在告诉她若是长久下去身体将受到不可挽回的巨大损伤。师妃暄明白,这是她《慈航剑典》达到“心有灵犀”之境后的提前预感,能让她略微避凶趋吉,意味着文搏那块和氏璧极有可能也是真的。 其他人不用细问,光看师妃暄神色就能猜出一二,只看这般境地之下师妃暄还能如何解释。 “我无法分辨,两块和氏璧从做工和异象上看都极为逼真,妃暄只能确信手中这块的确是宁散人亲手交还的。”师妃暄摇摇头,略有无奈的神情分外让人动容。 奈何在座之人里话语权大的几位对于美色的抗性极高,依然为师妃暄的容颜赞叹,却并没有因此同情她。只是宁道奇的名声太大,让他们一时间无法反驳。 “那宁道奇为何不亲自出面证明此事?”还是李密出言质询,他其实还想说“秦川”既然自称慈航静斋传人,为何不让宁道奇前来指认身份,或者梵清惠出面也成,在座众人分不出师妃暄和婠婠谁是真的传人,但是梵清惠肯定认得。 还是一直旁观的欧阳希夷无奈地出面解释:“高丽弈剑大师傅采林近些时日异动颇多,三番五次试图入境袭扰,宁散人不得不北上对峙,防止傅采林和毕玄趁机作乱。” 这自然是文搏之前故意放回傅君婥造成的后果,傅采林担忧中原武林群雄真的前来围攻于他,因此几次试探结果招来了宁道奇,这下他更不敢放松,双方就在边境对峙,谁都没法抽身离去。 这事情的确无奈,看来一时半会找不到宁道奇出面。至于梵清惠为何不出山,婠婠和师妃暄心知肚明,慈航静斋每一代只有一人出山行走,当年碧秀心和邪王石之轩成亲最后因此而亡梵清惠都不曾出面,可想而知这规矩何等森严,如今更不会出山。 婠婠作为阴癸派弟子对慈航静斋的了解或许比对魔门其他七派都要深,这才能够伪装至今,无人戳破她的身份。 这时候文搏开始讲故事了,自古以来卖假货的伪造出足以乱真的赝品只算完成了一半,另一半则是看他怎么样把故事编圆了,让人深信不疑那赝品就是真迹。 “师姑娘的判断其实并无问题,这两件都应该是正品,至于为何我说是一雄一雌,就得从当年一桩旧事说起。” 文搏望着那两块如出一辙的和氏璧,满脸沧桑神色,娓娓道来一桩众人皆知的典故,“大家可知和氏璧为何一角镶金?” “王莽?”李密世家大族出身,对于和氏璧觊觎多年,立刻说出缘由。 “不错,当年王莽篡汉,为表正统曾派人向自己的姑姑汉孝元太后王政君索要传国玉玺,太后大怒之下将玉玺砸在地上,致使传国玉玺崩碎了一角,后以金补之,从此留下瑕痕。”文搏似乎为这方玉玺的残缺感到遗憾。 “再往后汉光武皇帝复兴汉室重夺天下,看着残缺的和氏璧心有感慨,于是命人发掘美玉再造一块一模一样的传国玉玺,以作日常使用,将真正的和氏璧藏在库中以防日后生乱时再被窃取,自此便有两块传国玉玺。” 说到这里,师妃暄疑道:“那从法理而言两块皆是传国玉玺,却并非都是和氏璧。” “不错!实际上大家可曾考虑过为何天下皆传得和氏璧者得天下?其实是因为此物在皇室蕴养多年,乃是天子代天牧民的圣物,因此得天地所钟万民敬仰因此具备异能。第二块传国玉玺本无异象,可是后汉两百载国祚延绵,让传国玉玺逐渐不凡,因此看上去与和氏璧相差无二。” 说到这里,文搏卖了个关子,又回顾起历史,“随后大汉倾覆,群雄并起,自孙坚于井中捞取传国玉玺后传承四百年,大家可曾发现一件怪事?” 众人心中一惊,李密反应最快,道出“真相”。 “天下纷乱四百载,正是自汉末起!” “蒲山公不愧是当世第一等的人物,正是如此!”文搏感慨万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当年后汉手握两块传国玉玺自然无虞,可是当后汉倾覆后董卓焚毁洛阳,雄的和氏璧因此失落。之后天下只剩下这块雌的,至此不论孙坚、袁术、曹魏、司马晋再到宋齐梁陈,可有一家一统天下后国祚悠长的?所谓天下气数,尽在此玉,为何如此?孤阴不长啊!” 这下众人无不心惊,这四百年来前尘往事居然完全暗合文搏所言,得和氏璧者得天下果然并非虚言,这些帝王将相哪怕天纵之才,手持雌的这块传国玉玺终究不是天命所钟爱之人,因此始终不能如大汉一样传承四百年江山。 这个时代信奉谶讳之言的人数不胜数,否则也不会传出和氏玉璧、杨公宝库,二者得一,可安天下的传说。更有甚者如杨广听闻“杨花落李花开”就处斩重臣满门,由此可见当文搏抛出一个无法证伪而且十分贴合历史的谣言时该是何等令人震惊了。 其中几位有心思问鼎天下的反王眼中贪婪更是如同实质,他们根本管不上师妃暄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一门心思的认定文搏手中那块和氏璧正是真正的“雄”传国玉玺,若非互相忌惮早就动手抢夺了。 师妃暄心中也是万分迷茫,她从未听过这个传言,可是文搏所说跟她了解的历史和手中传国玉玺的来源并无冲突,又没法证明文搏手中那块和氏璧是假的,甚至文搏手中那块的真实性还要高于自己手里的这块。 毕竟从形制、异象、历史传承来说,文搏显然更加真实,这时候师妃暄内心开始动摇,艰难的开口问道:“那文先生又是从何得知此事?” 文搏暗道早就等着你问呢,否则我还没法前后呼应,彻底板上钉钉。 “诸位可知我禅宗初祖达摩祖师?他曾会见梁武帝萧衍后双方话不投机就此分别,世人传言是因为祖师所修大乘佛法,为普度众生而来;萧衍则是小乘佛法,只求自身解脱,因此双方不睦。实际上乃是当时萧衍曾请祖师一观传国玉玺,祖师当即断言此物有异,这才招致梁武帝不喜。” 文搏说起禅宗初祖,众人还是颇为景仰,此时禅宗并非显学,但是达摩祖师在武林中也负有盛名,因此无人不知。 “所以是达摩祖师告知禅宗弟子这件事吗?未免太过荒诞了,即使是达摩的话我看也难信。”翟让冷笑,他当然很想争夺和氏璧,可是有李密在侧,他的主要目标就变成阻止李密,因此出言否定。 “达摩祖师坐化于何处?”这时候婠婠回过神来,补上一记助攻。 杜伏威立刻说出“空相寺!就在洛阳西边两百里!” “翟大龙头,明白了吗?”文搏甚至都不用解释,大家恍然大悟。 像是李密这种脑子转得快的瞬间就理清了经过,达摩祖师晚年在洛阳一带修行,最后坐化于空相寺本就有些疑点,因为他修持一百五十年佛法无病无痛,怎的就莫名坐化了?只怕就是观看了梁武帝萧衍手中的玉玺发现不对,为了发掘出真的和氏璧在洛阳附近游历,如今看来最终虽然发掘出真的和氏璧,但是被其中异能所伤,这件事流传给后人,在百年后终于被文搏揭露。 难怪佛门敢跟慈航静斋一起搞什么“替天选帝”,原来早在百年前就开始布局,深谋远虑到这几个反应过来的人觉得胆寒。 师妃暄一时失措,这下文搏知道和氏璧下落就顺理成章,以至于她开始怀疑净念禅宗对这件事本就知情,驻守洛阳多年或许就是为了守卫这块和氏璧,让师妃暄迫不及待的就想回去质问了空。 可是又想到真的和氏璧就在眼前,岂能坐视它落入婠婠这等魔门妖女之手? 师妃暄情不自禁的握住背后长剑,刹那间色空剑出鞘三寸光华流转,任谁都看得出师妃暄这是要动手了。 “魔门妖女休要放肆!且看我……”杜伏威眼前一亮,率先站了出来就要表现自己,宽袍大袖无风自动,气势丝毫不落下风,俨然就是要动手了。 其余几名高手各自戒备,李密眯起双目暗自忖度该相助何方还是出手劫走和氏璧,却没有十分把握还怕平白坏了名声。 翟让则紧紧盯着李密,只等他一出手就要阻挠。 婠婠更是紧张,心中祈祷如今的文搏能够独力制住师妃暄,这次武林高手太多,她再出手极有可能露出破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头忽然传来动听箫声,一开场婠婠就听出正是《难念的经》的曲调,虽然婠婠不知道歌词和歌名,但是经由她重新整理,婠婠本就擅长筝艺,岂能分辨不出? 可石青璇为何会这曲子?难不成她早就关注了文搏,如今特意前来戳穿! 没人发觉婠婠的不自然,因为那箫音很快一变,在若断若续间纠缠不休转柔转细,虽充盈于静得不闻呼吸的大厅每一寸的空间中,偏有来自无限远方的缥缈难测。而使人心述神醉的乐曲宛若天籁,在某个神秘孤独的天地间独行,勾起每个人深藏的痛苦与欢乐,涌起不堪回首的伤情,可咏可叹。 箫音再转,一种经极度内敛的热情透过明亮匀称的音符绽放开来,仿佛轻柔地细诉着每一个人心内的故事。 箫音顿止,大厅内没有人能说出话来。 一声轻柔的叹息,来自屋外,只听一缕甜美清柔得没有任何言语可以形容的声音传入大厅,“青璇奉娘亲遗命,特来为世伯吹奏一曲,恰逢诸位相争有感而发,还望罢手。此事既了,青璇去也。” 师妃暄心中杀机全消,方才明白执念过重要在明显不被理解而且还弱势的情况动手,大大不符合身份与道心,已然陷入魔障。 她轻轻一叹,收回了带来的和氏璧之后拱手长拜,“妃暄差点堕入魔道,多谢青璇姑娘好意。” 再不停留,就此离去,却无一人阻拦。 若是平时婠婠肯定要出言讥讽或是趁着师妃暄气势受阻动手,可是她如今大半心思在石青璇出现将她身份戳穿,情绪混乱到她不知为何如此,好像是不知往后如何继续演下去,又好像是害怕无法面对文搏。 加上绾绾本就是精通音乐之人,被这绝顶的箫艺感染,竟是和其他人一样全无杀意,任由师妃暄暗然离去。 文搏更是不愿动手,若是留下师妃暄,他接下来的计划该如何推行?他的注意力倒有大半在石青璇答应不来却出尔反尔这件事上,戳破了她和婠婠的窗户纸,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第二十二章 窃玉 最终李密、翟让、杜伏威等人也没能成功取得文搏信重托付和氏璧,用文搏的话说就是瓦岗本来有推翻隋室席卷天下的可能,奈何令出多门、基层败坏,如今被限于一隅之地难以伸张,着实不敢轻易托付。 这话让翟让和李密深以为然,只是一个考虑的是该怎么解决这两个问题,一个就是考虑怎么解决另一个人了,于是相约明日再来拜会,文搏欣然应允。 最反常的还属婠婠,她生怕文搏前来质问石青璇之事,宴会结束后找了个理由匆匆消失不见,就连和她一向交好的单婉晶都不知人在何方。 文搏不以为然,知道婠婠故意躲着他。而文搏还有要事去做,在众目睽睽下收起那方“雄”的传国玉玺,将其封存在铅匣当中,然后珍而重之的放在有多人把守的一处库房之内。 单婉晶知道这方玉玺何等贵重,为了防止失窃还特意加派人手巡逻这处宅邸,可谓是一只蚊子都没法通过。 本以为文搏会在送出传国玉玺前彻夜守护,不想当天晚上不但婠婠不见踪影,就连文搏都要出门办事。 这下单婉晶有点害怕了,生怕那些武林枭雄前来夺取,文搏笑着安慰道:“正是要让他们来取,李密等人相约明日拜访,显然是故意麻痹于我,极有可能今夜就来巧取豪夺。” “那为何不加紧防备,或是转移玉玺?”单婉晶百思不得其解。 “我与佛门高僧约好,让他们帮忙保管传国玉玺,想来不多时便会派人取走,还请单姑娘吩咐属下莫要为难高僧们。”文搏胸有成竹,在场之人里肯定有佛门眼线,若是发现李密等人想来抢夺和氏璧定然趁乱动手。 如果李密与净念禅宗今晚不来倒也罢了,文搏有的是耐心,等真的传国玉玺在他手中的消息传得越广,越会吸引更多武林人士甚至四大阀,到时候和尚们更没机会。因此文搏断定这几天净念禅宗有很大概率前来趁乱夺走和氏璧,而这也是文搏所期待的,等净念禅宗的高层前来夺取和氏璧的时候,禅院必然防备松散,他就能顺利取走真的和氏璧。 显然文搏已经领悟到一切战术都将殊途同归于换家,只是文搏这“家”是假的,而净念禅宗那边是真的。 单婉晶若有所思,又觉得哪里说不通,何不直接将和氏璧放到净念禅宗里面呢?文搏却笑而不语,于是单婉晶自己猜测可能是想把那些心怀不轨的武林人士一网打尽。 总之单婉晶依照文搏嘱咐,安排好了属下防备之时多多针对武林人士,若是遇上佛门高僧大可放水。 随后单婉晶为了安全起见,老老实实的去往洛阳城中居住,文搏则想了想之后没有带上甲胃兵器,因为那太过显眼,本来他还想易容打扮一番,奈何如今体型太过醒目,估计换张脸也瞒不过别人。 因此文搏只是刻意避开人烟独自前往净念禅宗。 等到月上中天,文搏听闻一声“当!”的悠扬钟声,从山顶的寺院内传开来。正如他所料,只见有若长蛇阵的和尚在两名体型分外突出,与其他身穿灰袍和蓝袍的和尚领头下,迤逦出了庙门下山而去,虽然人数只有五十,可各个都是气息内敛筋骨结实的内家高手。 带队那两人文搏虽未见过,可是跟当日钱塘江畔见到的护法金刚不嗔极为相似,显然就是另外两名护法金刚了。 文搏皱起眉头觉得少了些什么,很快在另外两名护法金刚簇拥下,一个高挺俊秀的和尚,悠然由铜殿步出,立在登殿的白石阶之顶。 这个和尚气质出众、身材修长,鼻子平直显得极有个性。上唇的弧形曲线和微作上翘的下唇,更拱托出某种难以言喻的魅力,嵌在他瘦长的脸上非常好看,又有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儿。 明明隔得很远,文搏却能凭空感受到他身上那种超乎世俗的湛然神光,给人一种既不文弱,也不高高在上的舒服自然之感。 看着对方身上一袭与众不同的黄色内袍,棕式外套的僧服,在一众僧侣中格外显出他鹤立鸡群,文搏心中了然,这位定然就是净念禅宗的禅主了空。 另外两名护法金刚似乎在了空面前商议着什么要事,文搏心中暗暗期待,他看见那帮僧众下山就知道事情成了一半,禅院里一下子抽调这么多精锐必然空虚,可是了空最为棘手,即使相距甚远,文搏也能隐隐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不俗的气度,心知这人比之三大宗师也就弱了一线,极难对付。 好在文搏今日极其顺遂,了空虽然一直闭口不言,但是在两名护法金刚的说服下还是点了点头,随后踏出山门,明明每一步都清晰无比,却快得匪夷所思,眨眼间就赶上行到半途的僧众,一齐朝着洛阳东郊而去。 而两名留守的护法金刚重新闭了庙门,只余夜晚的钟声回响,整座净念禅院陷入了寂静当中。 文搏彻底放心,少了两名护法金刚和了空,现在净念禅宗对他来说真是来去自如。于是他暗中催动真气,正要潜伏着靠到近处再暴起闯入,却忽然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文搏惊讶的看向背后林间。 只见寂寥的夜色下一名身着黄衣的少女光着纤足踏月而来,既有一种清雅如仙的天生丽质,亦不缺迷迷蒙蒙的神秘美,将天界仙子与林间精魅的两种气质恰到好处的汇聚一身,正是婠婠。 文搏没想到一直避开他的婠婠在此时出现,而且不复往日正道仙子的严肃清丽装扮,正要出言询问,不想婠婠率先开口。 “你可是要潜入禅院窃取和氏璧?” 文搏与婠婠相熟多时,平日里也多有调笑之语,正要说习武之人的事情不能叫偷,可是看到婠婠脸上那迥异于往日的神色心中忽然有几分明悟,婠婠大概是想跟自己摊牌了。 因此文搏点点头,默认了此事。 婠婠似叹非叹的说道:“不用强闯,我带你进去。” 说完之后一步来到文搏身侧,随后手指微微一点,古怪的气劲瞬间将两人笼罩,文搏愈发讶异,婠婠在他面前展示天魔气场,这是毫无保留的要说明自己身份。 原来婠婠在石青璇出现吹奏洞箫的时候就意识到自己暴露身份,这时候再回想往日情景,线索串联之下很快意识到文搏大概是已经知道自己身份,不过陪着演戏罢了。 虽然并不知道文搏目的何在,但是婠婠却极为重视这段相处的时光,因为这是她有生以来最肆意欢快的岁月,对文搏产生了一些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情感,因此到了这时候婠婠反而不愿与文搏相见,好像这样就能避免两人间那虚幻的泡沫被戳破。 可是婠婠并未远离,她看到文搏要去净念禅宗,心中就猜到了大半,按捺不住之下,婠婠最终还是出现,决定相助最后一次。 这些想法婠婠并不道明,只是以眼神示意要行动了,随后轻轻一跃凌空飞渡,文搏随即跟上,两人在天魔气场的笼罩下没有泄露丝毫气息,越过寺内那数百余间建筑,在俨如一座小城的禅院里根据文搏指点,直趋存放和氏璧的铜殿而去。 等两人来到位于五彩琉璃造成覆盖的众庙瓦顶之上,下方的铜殿阔深各达三丈,高达丈半,显然是耗费无数方能制成。 婠婠略微收敛天魔气场,这样长时间的维持对她负担也不轻,她看向文搏,却不言语,好像在问是否动手。 文搏却不急,他想和婠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多谢秦仙子相助,文某要去取和氏璧了,还请稍待片刻。” 婠婠却轻启樱唇,“文大哥想来是知道了,我并非石青璇。” 文搏点点头,到也不在意,“每个人都有苦衷,你帮我许多,又并非心怀恶意,我何必纠结于此。” “可我不能安心。”婠婠此刻尽显魔门的直率,甚至略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恼怒,“实话实话,我不是什么慈航静斋仙子,想来文大哥早就知道,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确实如此,倒也不是刻意算计,算是顺水推舟,你我各取所需。”文搏说得很是诚恳,可话语中的冷静让婠婠有些不满。她心中那份浮躁的情绪再次上浮,让她的声音都有了些许不自然。 “那好,我不管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我今日之后分道扬镳!”婠婠说完之后就有些后悔,她觉得要是自己不说出来,文搏可能还会继续装聋作哑,这样她们之间的关系就还能为继。 文搏沉默片刻,点头表示知晓,却不知如何开口,总觉得好像有些内疚了。 “对了,我不叫石青璇,也不是秦川,我的名字叫做婠婠。”婠婠粲然一笑,终于说出了自己身份,“我是圣门阴癸派的弟子,这一代天魔功的传人,不知禅师是否要斩妖除魔呢?” 文搏直言,“我也不是什么禅师,就是个破门离庙之人,现在只是为了自己心中一些看不惯的事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只要婠婠姑娘不作恶,我为何要斩妖除魔?” “可惜魔门弟子所作所为在你们正道眼中就是作恶?对了,文大哥好像也不是什么正道。”婠婠一下子变得言辞犀利起来,没了仙子的人设负担,尽显本性的天真与多变。 文搏颇为无奈,不知道婠婠今夜情绪变动怎么这么频繁,“婠婠姑娘若是想斗嘴何必在此地,我还要趁着了空和尚没回来之前拿走和氏璧。” “所以你那块和氏璧是假的咯?”婠婠注意力被吸引,短暂的压制住心中惆怅,好奇的问到。 “不错,本就是为了吸引净念禅宗的和尚们注意力的障眼法,铜殿之中那块才是真货,我要取走它。”文搏坦然,不愿浪费时间继续解释,“婠婠姑娘若有疑虑还请稍候,我要动手了。” 婠婠神色复杂,仿佛从来都没看透文搏,又有千言万语在心中无法诉说,最后拦在文搏面前,却没有丝毫斗志,“我帮你最后一次,从此之后你我两不相欠。” 随后婠婠再次发动天魔气场将两人笼罩,文搏默然跟随,两人趁着月色被乌云笼罩的瞬间,纵身一掠划过悠悠长空,安然抵达毫无防备的铜殿门前。 望着沉重的大门文搏不敢放松,浑身真气一吐按在门扉之上,两扇高达一丈的重铜门无风自动般张开来,露出里面黑沉沉的空间。 这时候两人再不犹豫,瞬间窜入门内随后文搏立即反身合上大门,从始至终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就顺利到不可思议的进入其中。 只见那块名传千古的稀世奇玉,正在漆黑无光的铜殿中放射着某种超乎任何人所理解的能量,让婠婠和文搏不由自主的心中一阵烦闷欲吐,不过相较于白日所见,又不是那么强烈,看来果然如记载那般,和氏璧的能量有着起伏。 婠婠心知这就是文搏的目标,可是如此状况好像不方便带走。 文搏从怀中掏出几块厚实铅板,迅速将其组装变成一方铅匣,显然早就做好了将其囫囵带走的计划。 婠婠自然无话,默默看着文搏手脚利落的将和氏璧藏入匣中封好,直到此时两人方才安心了一些,随后文搏悄悄推开铜殿大门,确认并未引起各方警惕,便示意婠婠出来。 不想两人刚刚踏出铜殿,手中和氏璧能量忽然从沉寂到高涨,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于是净念禅院中心那座塔楼忽然发出震耳欲聋的焦急钟声,一瞬间整个禅院都被惊醒。 “和氏璧异动!”一道宏大而沉凝的啸声传遍净念禅宗,文搏立刻察觉到这定是一名功力不弱于道信大师的高手在此,只是不知如何被人察觉,可是周围尽是火把燃起,文搏心中战意燃起,就要强闯出寺庙,这时候婠婠忽然灵机一动,拉着文搏再次回到铜殿之中。 文搏很快察觉不妙,因为两股强大的气息急速靠近,只好关上大门,藏身于铜殿之中。 婠婠进殿之后也不慌张,伸出洁白的手指指向天空,只见铜殿当中一块“桑莲法界”的牌匾高悬,意为桑开白莲的佛法盛景,文搏点点头,他躲进铜殿之后视线扫过四处,发现这处牌匾可以容身,如果被发现再动手不迟。 于是他毫不犹豫,拿出和氏璧强忍住不适将其放回原处,然后一纵跳上牌匾之后,不等他收敛气息,婠婠紧随而上窜了上来,不料上头空间大大低于预期,文搏一个人就挤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地方压根不够婠婠藏身。 然而铜殿大门传来了沉闷的推动声,显然有人要进来了。 更有声音响起问到:“嘉祥大师、智慧大师,可曾找到贼子?” 文搏一听就知道是不嗔,可是另一人竟是四大圣僧中的三论宗嘉祥大师和天台宗智慧大师,难怪了空敢于下山离庙,竟然还有两名圣僧驻守。 只听一道苍老的声音叹息道:“贫僧只是察觉到和氏璧忽然能量骤涨因此示警,遍寻庙宇后并未发现贼子。” 文搏暗道倒霉,低估了四大圣僧的感知能力,看来铅匣效果并不太好,自己运气也有些差,以至于对方佛法精深能够察觉。 “莫要担心,今夜禅主不在,谨慎些总是好的。且进去一看便知,或许是和氏璧日常的异动罢了。”另一人安慰道,随即大门逐渐推动,显然外头的人是要进来了。 这等时候文搏都在想婠婠该躲到何处?要不趁着对方不备带着和氏璧冲出去得了,不想婠婠忽然抱住文搏,将他一把推倒。 两人平躺在牌匾之后紧紧抱住,接着收敛气息将一切呼吸心跳降至最低再无一丝波动,从下方望去绝无暴露可能。 可是温香软玉在怀,文搏分外无奈,倒不是他不够坐怀不乱,而是婠婠莫名的高兴起来,在他胸膛上写起了字。 “妖女身上卧,佛祖心中留,禅师尚能持否?” 第二十三章 助我修行 铜殿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沉闷而厚重,随着脚步声响起,文搏心知外头的两位大师正要入内查看和氏璧的安危。 虽然被文搏说是赝品,净念禅宗也没有因此全然不顾,四大圣僧中的两人更是不容小觑,因此文搏本该屏息敛神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奈何婠婠这时候挑逗,着实给文搏的潜伏工作增加了巨大困难。 好在文搏何等样人?听闻婠婠问他能否把持得住,顿时斗志昂扬,从小到大他就是不服输的人,面对挑衅岿然不动,心中默诵《金刚经》,将呼吸脉搏降至最低的同时甚至还想不屑地说自己绝不会输。 也就是婠婠躺倒在怀中没什么地方给他写字,否则以文搏此时的记忆,高低得给她身上写篇檄文方才罢休。 不过这终究只是文搏用以分散注意力的小把戏,现在他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引起下方两名高僧注意。虽然身处牌匾之后什么也看不见,文搏依然能感受到对方已经走到牌匾下方,正在查探和氏璧的安危。 “看来玉玺安然无恙,真想不到有如此异象的非凡之物居然只是赝品。”只听其中一道声音宁静中带着悲天悯人,文搏从之前的对话得知,这人应该是嘉详大师。 另一人语气更严肃刻板,似乎在查探和氏璧的状况,正是智慧大师,“不能说是赝品,据说也是汉光武帝时期流传下来的珍宝,多年以来发挥着玉玺的作用。” “也难怪了空多年参悟却无法从中获得启迪,空有其名其表,终归不是真的和氏璧。”嘉详大师洁白的长眉一挑,感受到和氏璧中传来的放射性能量之后终于安心,却说起另外一件事,“我总觉得今日之事不妥,了空以禅主之尊却行小道,窃取他人瑰宝,岂不是犯了佛门戒律?” “此一时彼一时,那弘毅破门出庙倒也罢了,自有持戒僧惩处,可他不该据有和氏璧后轻信妖女,所谓替天选帝之事,不应由他来做。”智慧大师倒是并不认为了空做的事违反戒律,“如今了空禅主正是为了纠正错误,谁叫道信他铁了心不问世事呢?” 听见这话,婠婠似乎无声的微笑了一下,柔夷在文搏胸前画着圈圈,好像在说,“到底是谁骗了谁?” 文搏无奈的让身体绷紧,免得引起两位高僧注意,眼神示意婠婠别闹。 嘉祥大师无奈的摇摇头,长须拂过胸前,让他在和氏璧的异光下显得格外沧桑,“我倒觉得这事情涉及他们禅宗的道统之争,你我参与此事是否……” 说到这里,智慧大师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尘世纷扰所为修行,了空禅主与道信之争看似是为道统,不如说是本身理念的差异,一方摒弃外物修持自身从万名普度,一方为众生供奉修筑佛陀金身入贵胃殿堂亦是自上而下推行佛法,我等虽有各自法门也不该置喙。” 嘉详大师叹息一声,却不再多说,只是细细查探和氏璧,确认有无问题。 文搏心中了然,这两位高僧对于了空亲自出手夺取“和氏璧”的行为颇有微词,但是终究站在了空这边,说明他们还是更加认同这种佛门如今最盛行的传播方式,那就是通过影响王公贵族然后自上而下推行到全天下。 反倒是一直简朴躬行的道信大师想从民间推广佛法的道路不被认同,毕竟平民百姓再多也比不上梁武帝萧衍这样推崇佛法的皇帝。 不过文搏现在要走的又不是佛门的路子,哪管他和尚怎么想,只是心中默念《金刚经》平复心情想赶紧让这二位离开。 可是他们两人倒好,趁着检查和氏璧的功夫开始辩机论禅,而婠婠愈发胆大,像一条蛇一样缠紧文搏挑战他的定力。 文搏心头冷哼,他一生不弱于人,岂能轻易认输?以“入微”之境领悟到的有为无为之意谨守心神,绝不让婠婠窥得破绽——他现在开始怀疑婠婠故意考验自己心志,毕竟魔门妖女心思百变,今日还是朋友,说不得明日便是敌人。 婠婠一看文搏神态就猜到对方所想,本来她只是想调戏一下文搏,现在反而脾气上来,更可能是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觉得刺激,依照着在阴癸派听闻的技巧攀了上来,吐气如兰用呼吸吹拂文搏的脖颈耳畔。 这下文搏拳头都硬了,然而他不是那种以前看的电视里关键时刻掉链子弄出响声的傻瓜,将手一探就按在婠婠背后的穴道上想要截脉点穴让她昏迷。 谁知婠婠确实是不敢动了,但是文搏觉得她好像误解了自己的动作,将螓首靠在文搏胸膛,顿时安静了下来,静静的仿佛在倾听着文搏的心跳。 文搏见她终于老实也懒得理会婠婠怎么想的,放下心来默默等候着两位老僧离去。仿佛老天终于遂人心愿,随着沉闷的铜殿大门声再次响起,文搏长舒一口气,身子一震就把婠婠弹开,连忙翻身从牌匾上跳了下去。 “啧,禅师的定性不是很足啊。”婠婠这会儿倒是放开了,丝毫不见之前哀婉之态,文搏却并不理会于她,而是看着和氏璧沉吟片刻说道:“想要直接带出和氏璧只怕会被两个老和尚发现,我想试着吸收和氏璧。” “哎呀,妾身也……”婠婠还在腻着嗓音试图调侃文搏呢,听见这话为之一滞,似乎完全没有理解文搏的意思,“吸收?这又是你们禅宗不外传的秘法吗?” 文搏没理会婠婠话里话外说他借着禅宗达摩祖师的名义尽编造一些假消息,而是照着记忆中的方式用真气试探和氏璧。原着中徐子陵试图用长生诀的异种真气驯服和氏璧,结果直接被和氏璧反噬而来的寒气导致真气暴走一下子震飞了不嗔。 实际上并不是只有长生诀的内力才能吸收和氏璧中的能量,跋锋寒也共享了和氏璧,意味着没有长生诀一样可以吸收其中能量,只是寻常内力不像长生决那样生生不息回气极快,因此更有危险。 但是文搏并不在乎,他的境界超出那时候的徐子陵许多,更是知道其中奥妙,此时一试倒是把握不小。 于是文搏将《金刚经》的阳刚真气催发触碰和氏璧,随后立刻将真气收束于气海窍穴之中,然后那非同凡响的寒气开始侵入他因为失去真气流转空荡荡的经脉,从手心经过经手肘、肩井直至嵴柱。 而在婠婠眼中,文搏是顷刻间就从刚刚炙热如烈日的雄浑气息变得遍体生寒,整个人仿佛坠入冰窖之中。 “走火入魔?!”婠婠第一反应就是文搏被和氏璧的异能影响真气逆行导致走火入魔了,她紧张的就要上前相助,不想文搏早有准备,在感知到和氏璧的异象后瞬间抽身后退,很快从刚刚的异常中脱离出来。 婠婠一下子没了兴致,还以为有个什么美救英雄的戏码,文搏因为寒气入体不得不寻求她的帮助,这时候她就能用身体温暖文搏云云。 显然文搏不走寻常路,感受了一下和氏璧那非凡的异能后总算明白为何了空与宁道奇保管和氏璧多年都不曾吸收它的异能,不是不想,而是首先就不知道要把真气收束让经脉为之一空。 然而就算偶然摸索出这个法子,又会发现一旦接受这份异能,瞬间就会进入走火入魔般真气逆行经脉、浑身窍穴近乎爆炸的状态。 就像文搏明明有了准备依然快要承受不住,既是因为和氏璧的能量太过庞大,就连双龙加上跋锋寒才能吸收殆尽。 因此不论何方高人都不敢拿自己性命和一身武艺来进行实验,也就文搏知道来龙去脉这才敢尝试一番。 即便如此他也明白过来为何是寇仲与徐子陵最后能吸收这份异能,因为他们二人的长生诀真气一静一动彼此呼应辅助才能化解这暴烈的能量冲刷,否则换跋锋寒一个人来只怕真的走火入魔。 因此文搏庆幸这次并非独身而来,否则独自面对和氏璧还真不好吸收其中异能。 “没事,我试了一下确实可以吸收其中能量,的确可以扩宽经脉窍穴,让修炼真气事半功倍,不愧是天下间难得的异宝。”文搏感慨,他刚刚略微感受到自身经脉中可以容纳的真气变多,虽然不会让他转瞬间就变成绝世高手,但是往后修行会快上无数,想来不用多时他的内力就能积蓄到真正的宗师水准。 谁叫他虽然天赋异禀,可是真气这东西急不来,就算系统加点也得水磨工夫慢慢积累,就像加了体质不是让他一跃变成如今模样,而是能提高上限后让他更快到达极限。 婠婠眼中异彩连连,似乎内心有所挣扎可是柔肠百转最后轻轻一叹,“好,那我为你护法,你尽快吸收其中能量。” 文搏却奇道:“我一个人那得吸收多久?阴癸派的天魔功与我佛门内力一阴一阳恰好互补,将其中能量吸收后经过我二人经脉流转就会没那么凶勐刺激,这才是最快最安全的法子。” 婠婠顿时眼神闪烁,觉得文搏一定是故意如此,为了让她也得到这份机缘。 于是她走到文搏对面,跪坐在和氏璧前,柔声说道:“文大哥,你的好意婠婠心领了,可我天魔功已经到了突破边缘,只剩最后一重,以我天资想必不需多久就能融会贯通,可这样的机缘只怕千年难遇,还是以你为先。” 文搏无奈道:“我不是骗你,不信你试一试。” 说着他拉起婠婠手掌,两人在多时相处间这点接触并不少见,可是婠婠手下意识的回缩一下,完全不像之前那般主动大胆。 “把所有真气收束在气海下的生死窍穴内,令经脉内没有半点真气,便可重演刚才和氏璧发生在我身上的情况并汲取得它的能量。”文搏故作不知,将手按在和氏璧上出言吩咐。 这次果然一如之前,文搏虽然很快收手,可是经过两人经脉相连的真气不再那般难以驾驭,分明能感受到对于经脉窍穴的裨益,仿佛真气无时不刻都在增长。 谁知婠婠却道:“和氏璧果然不凡,婠婠若是吸收其中异能或许今日就能突破天魔功十八重,因此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文大哥应允。” 婠婠不等文搏拒绝,接着说道:“一直有个疑惑在婠婠心中未能解开,那就是妾身对文大哥是否有情意,至少从小到大婠婠从未因某个人的一举一动而牵挂,也不会因为要离开何人而难过,可今日妾身却犹豫了,因此还请助我破开迷障。” 文搏心道魔门中人果然直率,就算婠婠因为日久生情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若是双方相处得宜那促成好事也行,何必在此刻提及。 可是文搏突然一惊,好像猜到了婠婠为何如此。 仿佛看穿文搏心思,婠婠那林间精灵般的面容闪过一丝羞意,“文大哥可知婠婠的师尊曾因失身于钟情之人而终生不得圆满,因为天魔功在未大成之前不能失身,后来师尊说这是心境上有了破绽,如果再无绝世机缘今生必将止步于此,如今却有个机会摆在面前让婠婠验证一件事情。” “如今婠婠有幸能通过和氏璧的异能晋入十八重天魔功,可婠婠心中疑惑却始终无法解答,那就是婠婠对文大哥的情意是否真实,若是虚假自然不影响心境,若是真的……” “何况你的心思我也略知一二,刚才靠在胸前我听得心跳,做不得假。”婠婠看到文搏正要反驳,说起方才发生之事,果然让文搏住嘴,她眼波如春水荡漾,盈盈拜倒在文搏面前,柔声道:“禅师,还请您为我勘破迷障……助我修行。” 文搏眼神一凝,这一刻他的内心真的动摇了,无数思绪在他脑海中徘回,他对婠婠自然是有好感,也不拘泥于对方魔门身份,如此美人当面他似乎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是最终文搏长叹一声,觉得自己终究还是有底线,没法安然在和尚庙里与婠婠春风一度,也不愿意为了验证猜想莫名其妙的共度良宵,这事情还是得更有仪式感,太过仓促以后回顾未免遗憾。 因此他将拜倒在前耳根通红的婠婠扶起,面对婠婠眼中那份失落而难过的神色,文搏冷静又坚决的说道:“此事怎么能如此验证?不论对你对我都太过儿戏,如今你既然疑虑于对我是否有情,这不就是摆明了你自己心中已经明了,何须再试?” 婠婠的眼神从灰暗到明亮,又到不解,似乎完全不理解文搏为何如此,于是文搏继续解释,“再说到我,我对婠婠姑娘自然是有好感,只是谈婚论嫁未免太早,无媒野合又太过不尊重彼此,不妨让我上门拜访,也该是见见阴癸派前辈的时候了。” 这话落到婠婠耳中,那就不是上门拜访,而是快进到上门提亲了。感受到文搏的态度并非虚假后婠婠瞬间回转,都不用文搏再提,直接将文搏按在地上盘腿跌坐。 文搏正要让她坐到身后,不想婠婠拿起和氏璧就要坐进文搏怀中,抬起头悄声说道:“静心!莫要多言,快开始。” 文搏却老老实实把婠婠放到身后,“这事情可不能乱来,万一真走火入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眼见婠婠撅起嘴还要再说,文搏已经闭目凝神握住和氏璧,婠婠只好坐在他身后,将手按在文搏宽厚结实的嵴背上。 文搏将和氏璧握在掌心,轻声道:“开始了!” 随即他勐地运功,真气灌注双臂送入和氏璧内,和氏璧瞬间莹亮生辉,彩光流溢。文搏知道时候到了,将全身真气尽数汇集藏入气海生死窍穴之中,浑身经脉为之一空,再无半点真气流转,随后和氏璧像是活了过来,放射出无与伦比的精神异力,要侵入文搏的脑袋和体内去。 奇怪而陌生的景象纷纷呈现,令人烦躁得几欲疯狂大叫,似若陷身在不能自拔的噩梦里。 文搏早有准备,守住灵台间一点清明,低声道:“这次到你助我修行了。” 婠婠略带羞意,如法炮制将真气收敛,转瞬间那股来自和氏璧内的异能以相较上次凶勐数倍的势头汹涌澎湃的从文搏体内进入婠婠经脉。 婠婠哪想得到有此情况,刹那间会意是自己和文搏形成一个紧密的连接让经脉中可以流通的真气暴涨,她全身的气血似都凝固起来,而和氏璧的寒气却是有增无减,源源不绝。 和氏璧神秘莫测的异力就在文搏吸取能量时,突然以倍数递增,狂潮激浪般涌入他体内,变成浩荡狂闯的寒流,将他本身的真气冲得支离破碎,溃不成军,再灌入婠婠体内,瞬间让两人骑虎难下。 异力透入婠婠手心时,仍是冰寒澈骨,又忽然变成冷热相融的古怪气流如同钻头一样在她的体内乱窜乱闯,没有一道经脉能得以幸免。 文搏即使同样痛苦但是有了准备因此尚能保持清醒,知道这时候决不能放松否则真要走火入魔,于是借助这股真气,用从道信大师那里学来的当头棒喝的梵唱法门传音入婠婠耳中。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实际上婠婠根本听不清文搏念的什么东西,可是当她听见文搏声音时没由来的为之一宁,纷杂的幻想瞬间模湖,让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一样死死不肯放手。 而和氏璧的亮度不断剧增,亮得有如天上明月,彩芒闪耀,诡异无比。 奇怪的气流在两人的经脉中循环不休,由冰寒分化为寒热交流,最后到文搏体内时则化为热劲,且愈走愈快,到婠婠体内则化作寒流愈走愈慢,最终完全脱离了两人的控制,自觉的循环往复,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 这时候文搏如何不知身体已经适应其中变化,虽然脑中诸般幻象依旧,但他已经习惯了这份此起彼消,异景无穷的情况,催动心法按照和氏璧中浑然天成的线路流转,只觉每一个呼吸都在不断提升,如飞鸟凌空般逍遥畅快。 婠婠感受却截然不同,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游鱼在荡漾的水中随波逐流,文搏的声音则是维系着她存身的鱼线,哪怕再是痛苦也不肯放手,随着几个循环后,婠婠习惯了体内的寒流,她逐渐生出如鱼得水的自在闲适。 和氏璧中异力形成气流的每一个循环,令两人的经脉都似乎无时不刻的扩宽坚实。气流愈转愈快之后,忽又转趋缓慢,如此由快变慢,由慢变快,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次和多少时间。 忽然两人感到像天崩地裂般一阵剧痛,全身经脉若爆炸开来似的,身体同时弹开。 文搏后仰,婠婠前扑,两人顿时抱在一起,只觉得浑身大汗淋漓,如从水中捞起。 文搏到底体魄不俗,很快适应后搂着婠婠率先站起,他瞬间就感受到了整个世界的不同。 闭上眼内视己身,内外的天地立时再无阻隔地浑成一体,浑身经脉窍穴仿佛被拓宽几倍,让我文搏举手投足间只觉得真气流淌再无阻碍。 如果说之前是潺潺流水,现在就是大河奔腾,让他瞬间输出的真气暴涨。 因此带来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各种感知的加强,铜殿外的落叶纷飞与僧众窃窃私语尽数落入耳中,文搏仿佛身临其境从他们当中走过,身边婠婠略带急促的心跳和呼吸更是清晰无比。 他低头看去,婠婠若有所觉与他对视,一双纤美的玉手正整理略有散乱的如云秀发,其动作优美慵懒,看上去与之前似乎并无不同,可是文搏明明就搂着她却觉得婠婠与他有天涯海角之隔,又有一线相连。 文搏明白,婠婠的天魔功至今已经大成,这才让她格外缥缈,而那一线相连的奇妙感觉则是因为双方真气运转太过熟悉以至于一颦一笑都了然于心。 如今婠婠成为了阴癸派自古以来第一个达成十八重境界之人,距离大宗师也就是一线之隔,差的只是真气总量和心法境界。 真气总量慢慢积累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突飞勐进,如果再领悟了武学心法的第三重境界,立刻就是与宁道奇、傅采林、毕玄等人相提并论的绝世高人了。 文搏进境到没那般迅速,他本身内功就要差婠婠一筹,如今却突飞勐进让他信心百倍,哪怕现在铜殿外两名高僧合力也留不下他。 想到这次机缘终归彻底的消化,文搏满意一笑,忽然发现手中只余下补角的小块黄金,而和氏璧尽数化作齑粉消失不见。 “咦,能量耗尽之后和氏璧竟然消失,文哥哥,这该如何是好?”婠婠诧异的看着他手中和氏璧消失,却悄悄连称呼都变了。 文搏坦然道:“如今你我功力大增,还管他和氏璧做什么?直接闯出去便是。” 说罢鼓动真气,按在铜殿大门上,真气看似并未明显增长,可是输出效率却数倍于前,几乎毫不费力文搏就将大门打开,心知和氏璧的改造不但让他上限拔高,就连真气的输出功率都变大了,心下了然间仰天大笑,随后纵身而出,无视了无数惊诧万分的僧众,朝着净念禅院后山而去。 “等等婠婠!”身后一声银铃般的轻笑,婠婠掠空而起扑到文搏背上,两人就像比翼鸟一般从无数佛塔大殿上点过,轻松一纵却无人能够阻拦。 “前头是断崖哩!”看着那山崖越来越近文搏却不减速,婠婠将螓首抬起忍不住提醒。 结果文搏却说,“抱紧了!”,随后一步跨在崖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再次加速。 “真的飞起来了!”在婠婠惊叹的声音中,文搏忽然伸开双手露出两面连接到腿上如同风帆的布料,真气催发间根本不用他刻意操纵,只要按着之前和氏璧异能运转的节奏就恰到好处的暗合山中气流。 只见空中两人如大鸟展翅,朝着山间升起的一道朝霞而去,让后方追赶而来的两位圣僧面面相觑,徒留一声“阿弥陀佛”不知是惊是叹的感慨。 第二十四章 门主救我啊 洛阳城中的坊市在夜间依旧营业,大隋的宵禁令已经无人在乎,街上此时行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其中最为喧嚣的当属曼清院所在的那条街,作为洛阳城中最负盛名的几家秦楼楚馆之一,曼清院中三大花魁清菊、清莲和清萍可谓是艳名远扬,游历洛阳的豪商无不趋之若鹜。 可是今夜的曼清院中却有一位本不应该在此的人,她正是单婉晶。 本来单婉晶依照文搏嘱咐离开自己在洛阳东郊的宅邸,住在洛阳城中避免受到抢夺和氏璧的武林中人波及。不料事情远远超出她的预料,很快就有留在宅邸的家仆匆匆赶来报信,告诉单婉晶许多不明身份的人打出真火,她的属下见机得快早跑了,但是那些武林中人还派出人手四处搜寻单婉晶,似乎想要以她威胁文搏,问出和氏璧下落。 单婉晶直呼倒霉,知道肯定是有人先行窃走和氏璧,后面来的人没见到目标就将火洒在她的头上。因此单婉晶不敢留在住处,连夜寻求阴癸派帮助——虽然极为不喜阴癸派,但是东溟派跟阴癸派的联络一直算是比较密切。 于是很快单婉晶就在阴癸派长老上官龙的安排下躲进了曼清院当中,因为曼清院正是阴癸派在洛阳的重要据点,在这里单婉晶扮做一名身体不适的艺伎藏身于寻常屋舍之中,顿觉后顾无忧。 毕竟曼清院是阴癸派的地盘,一直有高手坐镇,一般武林中人还真不敢在此地撒野,就算有人跟踪单婉晶来到此处也想不到她一个东溟派少主竟然不惜轻贱身份扮做艺伎。 可是很快单婉晶就察觉不对,外头的喧嚣好像逐渐平息,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周围几间屋舍匆匆开门,随即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单婉晶知道阴癸派高手的动静,听声势便知武艺不弱。如此多的高手布置在这里,如何不让单婉晶担忧? 然而有人比他更为担忧,那就是曼清院的老板上官龙。 上官龙明面上名列八帮十会的大帮会洛阳帮的帮主,暗里却是阴癸派在北方武林的“卧底”,专责情报收集工作。 这位洛阳帮帮主年在五十许间,长了一对招风耳,身材不高,却予人强横扎实的感觉。他向来喜好华衣丽服,配上带点苍白的脸容,浮肿的眼肚,明眼人一看便知他长期沉于酒色之中。 不过此时上官龙双目射出狠毒神色,端坐于曼清院中“留听阁”的四座三重楼上为他保留的雅间之中,望向重楼中央那名长身而立的男子,出言跟边上的宾客说道:“上曼清院提亲?阁下倒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可是敢打伤我曼清院的下人堂而皇之闯进来的着实是第一个,不过也该是最后一个。” 不怪上官龙如此恼火,他今夜于此宴请各方宾客,与他洛阳帮亲近的几家贵客齐聚于此,正是要合纵连横在如今天下大乱的局面中占据先机,取得联盟的默契。 不想忽然有个莫名其妙的男人闯了进来,一言不发就打伤阻拦的青衣小厮,说什么要拜访岳母,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活得不耐烦了。 好在上官龙是个冷静的性子,立刻打开窗门观望,只见这人身材确实高大,样貌平平脸色略有蜡黄,身上裹着件破旧皮袍在这深秋时节倒是不显突兀,可在高朋满座的曼清院中何等不谐? 略一打量,上官龙光看那砂钵大的拳头和结实的臂膀就知道这人是有几分本事的,大概是行伍出身,气质和不经意的动作间流露出的军中做派根本藏不住,想来这人以为还是在军中那样骄横肆意,无人能治。 上官龙这才跟身边宾客出言讥讽,浑然不当一回事,因为不但他是阴癸派长老,身边这位客人同样不俗,乃是阴癸派第二号人物,“魔隐”边不负。 边不负今日在此当然不是闲着来和上官龙喝闷酒的,由于祝玉妍前去东郊窥视试图伺机抢夺和氏璧,让两人留守此地,他们正在是在商议若是祝玉妍没找到和氏璧,如何利用单婉晶引诱出文搏,逼他交出和氏璧。 只是不想酒兴正浓,就来了个不晓事的平白扰了他们雅兴。 倒是边不负脸色难看,他本来丰神俊朗的脸上现在多了几分阴柔的邪气,让他原本就狭长的双目愈发阴毒。因此当边不负看向那个站在场中充满阳刚气息的身影时,格外嫉恨的同时还隐隐有几分幻肢痛。 不过边不负已经习惯了这份给他带来无尽耻辱的疼痛感,此时他长身而起,就要亲自下楼教训这个不知死活的军中小卒,以消不能人道的心头之痛,谁都知道边不负就算是在阴癸派中都是色念滔天的代表人物,如今失去最大的乐趣,让他将一切欢乐都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 “哼,且看我让他求生不能。”边不负撂下一句狠话,直接离了雅间,大袖中圆环兵刃握在掌心,已经开始考虑掳走此人之后该如何炮制。 而被视作目标的那人此时还浑然不知,这人正是文搏。 文搏心中略微叹了口气,他和婠婠滑翔着逃离净念禅院之后迅速回到洛阳东郊,见到了一片狼藉的东溟派宅邸,藏于库房之中的“和氏璧”早已消失不见。 通过拷问几个因为伤势未来得及转移的武林人士得知,今夜多方高手于此地交战,光是他们认得出的就有杜伏威、李密、翟让。 可是最终夺得和氏璧的并非着三方势力,而是一伙穷凶极恶又配合默契的黑衣人。这帮人结阵持刀棍而战,所向披靡打得杜伏威的心腹执法队节节败退。 杜伏威恼怒之下亲自出手破阵,不想忽然窜出几个格外强大的高手,手持铜棍将他拦住。 这时候一个戴着面具的高大身影伺机窜入库房夺走和氏璧,不料一个闻所未闻的高手忽然出现,交手之下那个戴面具的被打落面具、抢走和氏璧。 于是这些被文搏拷问的人看到那个戴面具的是李密,可击败李密的那名高手游刃有余,以至于他们都分辨不出对方是什么身份。 文搏心知这肯定就是净念禅宗的禅主了空,以文搏对他的估计大概就是略逊于三大宗师的水准,骤然出手李密如何能挡?大惊之下还以为是翟让故意设计于他,再不敢久留抱头逃窜而去。 一切正如文搏预料,净念禅宗成功和文搏完成了一次完美的换家之战,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样的双赢局面文搏巴不得再来几次。 见到洛阳东郊的事情告一段落,文搏与婠婠一同前往洛阳城中寻找单婉晶准备辞别。 按照文搏的计划,他已经见过东南和中原地区的各路反王和武林群雄,如宇文阀、江淮军、瓦岗寨、宋阀,这都是当今最令人瞩目、有机会夺取天下的人物。 剩下的几家反王或大阀都在北地,其中一个是还在高鸡泊跟着高士达混的窦建德比较让文搏注意,因为窦建德此时虽然还不是首领,但是声威日隆并且素有义名,在这个时代属于难得的对百姓关怀的人物。 还有一个就是身处关陇的李阀,阀主李渊坐镇山西,今年看似忠心隋室,并且北出边塞大破突厥名声大振。可是谁都清楚李阀造反势在必行,只是在等着杨广何时殡天罢了。 文搏接下来的目标就是去考察这两家势力,他本来的计划是彷照慈航静斋的“替天选帝”选中一个符合他标准的天子,然后培养他统一天下。 可是婠婠得知文搏的计划后却问到如果这位天子登基后脱离掌控又该如何? 文搏心想这事情好像也无所谓,只要有利于万民就行,到时候他早就抽身离去,何必在意。 然而婠婠不愧是后世培养出武则天的魔门妖女,立刻别出心裁的设计出相似的方案,希望一统圣门之后不做棋手,而是做裁判、做背后掌控朝堂的黑手。既然代天选帝了,选出的天子如果后来败坏了,那么代天废黜也很合理。 这就是要做高悬于天子头顶的利剑了,文搏虽然觉得这里头会有很多事情因为时间流逝最终失效,可是前面几代确实能维系,让天子们因为还有更高一层的监管,不得不慎重对待每一件事,防止再被废黜。 如果以后监管者腐化了,那就比较麻烦,不过想来文搏那时候也应该修行到另一个境界,婠婠也必然破碎虚空,若是有意回头再行处置便是。 因此文搏觉得婠婠的计划是可行的,于是文搏北上之前就得做一件别的事情,那就是婠婠建议的收服阴癸派。 用婠婠的话说,就是她都修成天魔功十八重了,祝师退位让贤不是理所应当吗? 文搏只能说这很符合阴癸派传统,充满了魔门风格,但是他很支持。 于是文搏想着先确认单婉晶无恙,然后去找祝玉妍摊牌,让她送点嫁妆,比如阴癸派、《天魔策》之类的小物件便成,这年头嫁妆不隆重,虽然文搏是正人君子,可是让其他魔门中人知道岂不是会暗地里说祝玉妍不晓事,会让婠婠受欺负吗? 哪知道好巧不巧的,文搏一路追寻单婉晶踪迹,却从她的属下处得知单婉晶躲到曼清院了。 文搏对于曼清院自然有印象,心道东溟派跟阴癸派还是一直维持联络,否则单美仙作为军火贩子岂能做大?定然是背后有靠山。 婠婠更是笑逐颜开,所谓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正是此意,她如今武功大成正要整肃门派呢,这不是顺路就把事情办了?正好阴癸派多名长老为了和氏璧之事齐聚洛阳,这会儿估计不少人都在曼清院中,所以就与文搏一同进了这家青楼里。 文搏本来是想着低调处理此事,奈何婠婠要文搏别忘了“提亲”之事,文搏心想既然给出承诺那自然不能食言,于是堂堂正正的一脚踹开曼清院大门,来拜会祝玉妍这位“岳母”了。 只是都说要拜会一下岳母了,文搏才想起手上没什么礼物,正在庭中思考好歹弄点什么以示尊重,却看到一道眼熟的身影从雅间中走出,轻身一纵大袖飘飞间一抹寒芒乍现,正是“魔心连环”。 文搏一看这不是老朋友边不负吗?果然如婠婠所言魔门诸多长老齐聚一堂,这不就是最好的贺礼吗? 边不负哪知道眼前之人正是将他断绝子孙根之人,谁叫文搏路上为了防止被人认出刻意伪装。 只是觉得对方格外可恶,因此比边不负出手毫不容情,魔心连环的招数化作层层虚影忽高忽低直扑文搏四肢,就要当即将他手筋脚筋尽数挑断,然后寻个无人的地界好生摧残。 哪想到对方默然不动,眼见圆环已经临近到下一刻就会将他筋脉挑断,气势却忽然蓄聚,狂增不已,边不负心头一惊,咬牙勐挥圆环转向敌手咽喉就要结果对手。 文搏终于动了。 这一刻天地间浑成一体的气势骤生,令边不负只觉得对方在顷刻间再无破绽可寻,竟在气势的交锋中瞬间落入下风。 只见文搏将刚勐气劲灌注双掌,宛如两柄铁浆直直的撞了过来,一招达摩手中的“开门迎客”如期而至。 “吭!” 边不负手中圆环崩飞跳起,对方如墙气劲好似实质,让他觉得如中铁壁,握住圆环的双手沉重无比。这般真气的强度让边不负脸色大变,虽然看出对方招数好似佛门武学,却想不起佛门中哪有这等年轻高手,除了…… 边不负面色巨变,心中恐惧莫名暴涨,不存在的地方传来的剧痛愈发强烈,本能已经告诉了他答桉。 只是边不负不明白这才多久不见对方为何突飞勐进,给他带来巨大威胁,这让边不负再顾不得丝毫风度尖叫出声,越过上官龙寻求最强的援手。 “门主救我啊!” 第二十五章 祝玉妍的要求 上官龙听得边不负的惊呼声心中暗骂,这时候压根没法给你找祝玉妍救场。你还以为是布置好了陷阱一声高喊就会出现四个布料很少的阴癸派元老组成大阵替你解决对手吗? 可是坐视边不负被人打死也绝对不行,且不说边不负高呼出“门主”的时候曼清院里就有人脸色不对,早有传闻他上官龙是阴癸派在洛阳的长老,如果再这样下去暴露身份,上官龙多年经营必然毁于一旦,洛阳帮的产业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若是因此损失,祝玉妍绝对不会放过他。 因此上官龙岂敢怠慢?抓住放在一旁的龙头钢杖就要出手,临走前还不忘嘱咐属下赶紧疏散曼清院中客人,以免人多眼杂让人觑出端倪。 可上官龙犹豫的片刻功夫,边不负已经到了及及可危的地步,本就身上伤势未复的情况下面对之前打伤他的对手,边不负心灵破绽大到他完全无法匹敌文搏。 何况文搏如今相较于上次交锋时远不可同日而语,他双掌双腿随心所欲而出,好似胡乱出招间却隐隐一派宗师气度,打得边不负左支右挡好不狼狈。 “贼子休得张狂!”听得一声疾呼,看似光明正大,可声音从厢房中传出,上官龙却不知何时绕到文搏背后视线死角处纵身而来——原来早有属下替他声东击西,阴险的上官龙趁机转移方位出手偷袭。 上官龙为了掩盖魔功修炼出来的“迎风杖法”一百零二式势不可挡的砸向文搏,却又悄然无声没有惊起一丝波澜,试图趁着文搏和边不负交手之际突施辣手,一举擒杀文搏。 他却不知文搏之前出手的瞬间就感受到相较以往截然不同的景况,并非他境界突破,而是因为和氏璧拓宽经脉后文搏能够输出的真气暴增,让他气机流转间足以掌控全局,以“入微”之境统领真气,整个环境一丝不漏的让他了然于胸。 因此上官龙的偷袭看似处于视线死角,却完全瞒不过文搏感官,整个战场如同棋盘,何人落子在他心中纤毫毕现。 若是仅仅如此到也不算出奇,师妃暄之前全力出手时就给过文搏这种压力,对方好像早已料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因此文搏初次面对师妃暄时只觉难以力敌。 如今当文搏进入这个层次,却更为神异,哪怕他真气总量上还是不如积年宗师,但是瞬间能动用的真气却绝非边不负和上官龙能够理解。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下棋时寻常宗师一次一子,对手应对也是出招如落子,双方你来我往直到谁露出破绽或是杀力不足节节败退。可文搏与他们“下棋”就是对方落子两次的功夫他能落子三次,因此面对两人围攻他并无丝毫慌张,呼出一口长气,左臂好似脱去骨骼的桎梏化作一条巨蟒,瞬间咬住边不负的手臂时真气如长江大河奔流而去。 顿时让猝不及防的边不负感到一条狂龙在他经脉之中游走,磅礴的真气让他惊恐无比间只觉得对方是石之轩、祝玉妍那般强者当面,吓得边不负哪敢硬抗,连手中兵刃都不敢顾及就要后撤试图挣脱。 上官龙本想着边不负缠住对手他来完成致命偷袭,哪想边不负莫名退却,一个不算破绽的空间就由此而生。 若是寻常敌手根本来不及在这个时刻做出什么反应,可文搏的感官与内力让他超乎寻常人的理解下出手了。 只见文搏双掌互相绞缠,像一对相戏的蝴蝶般迎向上官龙的龙头钢杖,这正是他结合自身蟒形拳与达摩手使出的一式拳法,将招数的变化之道尽数藏于其中。 上官龙哪见过这招,只觉得一双肉掌想对抗他的钢杖简直痴心妄想,气劲裹挟龙头钢杖,化作无边虚影,将文搏所有招数后路尽数算尽,不论对手如何变招都不可能胜过他七尺钢杖的笼罩范围,狠狠砸下。 “轰!” 文搏的拳掌合上官龙的钢杖接触,却发出金铁交击之声,沉郁幽闷的响声振的周围来不及退却的客人只觉烦闷欲吐。 沛莫能御的真气如长江大河奔流而去,灌入龙头钢杖内,再沿上官龙双臂的经脉强攻进去。 上官龙哪敢怠慢,这下再不敢隐藏功法,压住翻腾的气血张口喷出一蓬紫黑的血雨,从衣袖露出来高举着龙头杖的双臂立时变得紫紫黑黑的,无比渗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名门正派的路数。 谁叫上官龙之前预计尽数落空,文搏面对他看似变化无穷的招数压根不理会上官龙有什么后招,直取其避无可避之处,正合文搏晋入“入微”之境时的感悟,若是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于是在上官龙的感官中,文搏就像亘古不变的潮水,在该来的时候来,该去的时候去,顺着他的龙头钢杖连绵不绝而来,上官龙的所有变化完全无用,只见他一张老脸由紫变黑,可怖之极,试图抽身后退却压根没有机会。 这时候边不负一声怪叫,上官龙顿时喜上心头知道不用独力对抗眼前这恐怖至极的对手,准备让边不负接过文搏攻势休息一二。 哪想边不负怪叫完了之后以手中圆环再次挥洒出“魔心连环”,却是虚晃一招然后拔地而起就往曼清院外逃窜。 这般变故完全不在上官龙的计划之内,心神俱震之下本就落入下风的他更没法抵抗文搏,于是文搏飞起一脚狠狠踢在上官龙檀中穴上。 “锵”! 蓦地再一声鸣响,不像是身体间的碰撞,而像是钢刃击中盾牌,人影倏分,上官龙倒飞而出,脸上紫黑之气完全退去,可是口中喷出的血液却一片乌青,显然是一招不敌身受重创。 这时候边不负满心欢喜,真气催发间让他一跃三丈就要从曼清院中跳出,就在他看着院墙即将落在脚下的时候,天空中忽然形成了遮天蔽月的壁障,将边不负完全笼罩,让他都没看见对手就缚手缚脚,有力难施。 “天魔气场!”边不负如何不知这是什么情况,眼前将他拦住的竟是阴癸派无上秘典《天魔策》中的绝学,可是祝玉妍为何会在这时候拦他? 由不得边不负多想,强烈的求生欲让他身形晃动间就要再次施展魔心连环的武艺凭空横移三尺逃脱束缚,不想这天魔气场极为庞大不说,还能忽然化成十多股劲气,像无形有实的天魔飘带般四面八方朝他缠过来。 如此魔功,骇人至极。边不负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就在他要揭开那个谜底时,一对长约尺二的幽幽短刃忽然在月色中凭空出现,一左一右好似乳燕归巢刺入了边不负腰后两肾。 “啊!”边不负双眼通红滴血,尖叫着止不住的跌落身形坠入尘土。 “婠婠!”上官龙和边不负几乎同时尖叫出声。 黄衣的少女亭亭立于墙垣之上,像在施演天魔妙舞,配合其无懈可击的花容体态,探指迈步,无不充盈舞蹈的动人感觉。 她每个动作均妙至毫巅,内中暗藏杀招,把至美和至恶融合为一。 “你,你天魔功大成了!”边不负眼光独到,瞬间看出端倪,在他眼中婠婠就像根本不存在这世间的精灵,闭上眼之后感知中完全没有此人,可睁开眼婠婠明明就在原地。 这是天魔功大成的表现,天魔气场将婠婠隔绝内外自成体系,如此骇人魔功竟在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身上出现,简直匪夷所思。 “边师叔好毒的眼睛哩,还是挖掉。”婠婠声音温柔如皎洁清辉,可是内容让人不寒而栗。 只见那天魔双斩倏忽而至,边不负明明看在眼中觉得极慢极缓,却无从遁逃,他像是被蛛丝缠住飞虫,天魔气场早已将他彻底笼罩。 文搏就负手立于一旁,微微感慨,如今婠婠战力已经横压阴癸派元老,结果就是毫不犹豫的一场清洗,只能说魔门不愧其名。 就在这时候,婠婠忽然将那一对“天魔双斩”收入袖中,身形似乎从未移动再次出现于墙垣之上。 “祝师……”婠婠樱口轻启,目光投往边不负身前。 只见明月斜照下,一位衣饰素澹雅丽、脸庞深藏在重纱之内的女子,正迎风而立,抬头看向婠婠,眼神中的艳羡与忧伤一闪而过。 她的身形婀娜修长,头结高髻,纵使看不到她的花容,也感到她迫人而来的高雅风姿。 只是她站立的姿态,便有种令人观赏不尽的感觉,又充盈着极度含蓄的诱惑意味。 文搏心知,这正是阴癸派的掌门人,“阴后”祝玉妍了。 “天境,天魔功十八重。”祝玉妍却并不理会在身后瑟瑟发抖的边不负和吐血不止的上官龙,只是双目微微发亮看向婠婠。 婠婠轻轻颔首,“若非祝师教导有方,婠儿也不会有今日境界。” “机缘、天赋、努力,缺一不可,阴癸派弟子何其多也,至今也只有你一人晋入此等境界。”祝玉妍柔声说道,她的声音像是端庄的贵妇人,让人不禁升起孺慕与卷恋,她透过面纱看了文搏一眼,“今日你是为了情郎来清洗门派吗?” “祝师未免小觑婠儿了。”婠婠似乎垂泪欲泣,“只是想与文哥哥一同拜访师尊与诸位前辈。” “我看过了,很满意。”祝玉妍的声音依旧那么温柔,就像和婠婠说着家常的长辈,可是两人的天魔气场从未有一刻放松,针锋相对得快要让边不负窒息。 “那么,你接下来要怎么做。”说到这里,祝玉妍的气势忽然一凝,她通过师父的身份先天压了婠婠一头,哪怕天魔功的造诣不如婠婠,但是数十年功力并非虚妄,更何况文搏还知道祝玉妍有一招能和大宗师玉石俱焚的招数,决不可小觑。 婠婠气势一阻,她并没有想过对付祝玉妍,只是希望接手阴癸派让祝玉妍退居幕后,不想竟发展到如此地步。 双方的天魔气场像是两座磨盘,哪怕并未被刻意针对,身处其中的上官龙和边不负只觉得无处容身。 却有一人好似浑然无觉,文搏一步踏前,两人争锋相对的气机顿时扭转,全部压在了文搏身上。 文搏宛若一支利箭,当他身形走动就是逐渐拉满的弓弦,下一步,谁都知道他即将离弦而去,直射祝玉妍所在。 避不开,躲不了! 祝玉妍心下讶然,她从未想到文搏居然还有一式能威胁到自己的招数。祝玉妍的天魔大法却到了随心所欲,无所不能,出神入化的境界,感到危机的刹那她的天魔气场在身前布置出重重阻碍,像是无边无际的大海,要以此硬接下文搏“一箭”。 可婠婠的天魔气场恰到好处的推波助澜,让文搏蓄满力的弓弦再次拉伸,恐怖的气劲竟然诡异而圆满的融合,这正是他们共同吸收和氏璧带来的默契,双方真气好似浑然一体,文搏气势再涨,祝玉妍心中警铃大作,竟然生出必死无疑的直觉。 这时候文搏却缓缓开口,“还请阴后退位,将掌门之位交由婠婠。想来在婠婠手中,圣门统一,荡涤寰宇,重现辉煌指日可待。” 祝玉妍思忖良久,情知如果不答应就得面对文搏和婠婠合力的惊天动地一击,这时候她并没有理由阻止天魔功大成的婠婠登临阴癸派掌门之位,何况婠婠的纲领已经通过文搏诉诸于口,正和祝玉妍心意。 “师姐,他们要杀我啊!”边不负察觉到两人之间语气似乎就要达成和解,这哪还有他活路,惊恐下边不负连忙求救。 洁白的柔荑按在边不负头顶,边不负顿觉不妙,却听见“卡察”一声脆响,不可一世的魔隐边不负湖里湖涂的双腿一软,滚落在地。 “好,我还有一个要求。”祝玉妍轻叹一口气,以杀死边不负作为投名状。 婠婠眼中异彩连连,没想到祝玉妍竟然这么好说话。 可文搏却猜出祝玉妍为何要这么做,因为婠婠和文搏刚刚对她造成威胁意味着他们联手足以抗衡大宗师,而这与祝玉妍一桩心愿有莫大干系。 “可以。”文搏都不用听完祝玉妍的话就知道对方所求,于是点头答应。 这次轮到祝玉妍怔住了,她都未说出口,对方就答应未免太过敷衍,不想文搏一句话让她心神震动,最后飘然而去,再无一丝留恋。 “我们会擒下石之轩任你处置,若是不愿相见,文某也可代劳。” 第二十六章 攻守之势异也 婠婠接手阴癸派并没有起太大风浪,死了一个边不负对原本的阴癸派来说算得上伤筋动骨,但是相较于婠婠和文搏的战力而言就有些不痛不痒。 不过婠婠想要一统圣门的目标还任重道远,两派六道分散在各地,一直都没有完整的联系,只不过各个门派之间或许有一些远近亲疏的关系。 例如阴癸派和老君庙就是长期盟友,与灭情道也有过短暂的联盟,但是整体而言彼此都没有统属关系,只是因为利益联合。 而文搏除了要利用魔门完成操控天下大势的目标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整合《天魔策》,作为武林四大奇书之一,《天魔策》上限极高,其中《道心种魔》又称《种玉功》《种魔决》就是一门直指破碎虚空的绝世神功,堪称魔门最高心法。 文搏想要收集齐十卷天魔策,如今只能说刚起步,但是他并不觉得遥不可及,至少目前而言阴癸派的《天魔诀》、补天阁的《补天诀》、和花间派《花间十二技》都是比较容易获得。 最前者婠婠已经完全掌握,而后两者就在石青璇手中保管,文搏正好之前被石青璇的出尔反尔弄得有些迷茫,找个机会去蜀地寻找石青璇也不失为接下来一个方向。 毕竟石青璇一直对她父亲石之轩抱有复杂的感情,既不能原谅石之轩害死碧秀心,也不希望这个唯一的亲人在精神分裂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如果文搏愿意帮石青璇解决石之轩的精神问题,让他回头是岸,想来石青璇不会吝惜两卷天魔策。 至于剩下七卷天魔策,在文搏看来获取难度差相仿佛,除了《道心种魔》之外都在各家掌门手中。对付这些人,文搏和婠婠如今绰绰有余,问题在于他们分散在各地不说,如今听闻婠婠上位只怕会保持警惕,不易追寻。 因此文搏准备先弄来三卷天魔策进行修行,算是依照前辈道路融会贯通,以如今文搏心境与修为,加上吸收了和氏璧,假以时日成就大宗师不在话下。 而且以他如今的进度,大概不用几年就足以彻底学会这三卷天魔策,到时候泰山压顶一般解决掉魔门其他派别,统一魔门指日可待。 不过如今曼清院中到还有些手尾需要解决,那就是瑟缩在一旁像个鹌鹑一般不敢声张的上官龙。 见着文搏视线望来,上官龙二话不说五体投地,那龙头钢杖早被他弃置一旁不敢拿着以免文搏误会。 “小的为门主马首是瞻!洛阳帮上下皆听号令,不敢妄动!”上官透五体投地,朝着文搏和婠婠叩拜,丝毫没有一点儿高手风范,谁叫边不负的尸体还在一旁都没彻底凉透,他可不想步边不负后尘。 婠婠尚且没想好如何处理上官龙,后院忽然跑出一个人呆愣的盯着地上的那具尸体,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然后化作哀愁与欣喜结合的古怪神色。 “边不负……这老贼死了!”单婉晶听得曼清院中一阵喧嚣,她原以为是有人打上门来试图将她带走。可是重楼之中的打斗好像并未持续很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也没人来找她,于是单婉晶壮着胆子前来查探,先是看见文搏正高兴的想上前打招呼,不想一探头就看到边不负的尸体。 “婉晶姐姐,别来无恙呀。”婠婠弯起眉眼像是一只狡诈的狐狸,如今她一颗芳心全都投在文搏身上。既然文搏要统一圣门,那么东溟派的助力肯定不能放过,掌握军火的豪商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极为重要,何况东溟派本就与阴癸派联系密切,所以婠婠自觉上前跟单婉晶套近乎。 单婉晶至今都不知道发生何事,可是看到边不负的尸身已然失措,良久不敢相信这个笼罩他们母女数十年的梦魔终于败亡,泣不成声下恳求道:“秦妹妹,文大哥,谢谢你们帮我杀死这贼人,可否容我取下他的头颅回禀家母?” 直到此时,单婉晶都不知道她口中的“秦妹妹”就是阴癸派如今的掌门。 文搏自无不允,甚至他都没动手,上官龙连忙上前帮忙,对着他的老朋友边不负一通处置,很快弄来个木匣装满石灰,替单婉晶收拾好了边不负的头颅。 接着文搏又提出要检点洛阳帮的事务,上官龙岂敢反抗?却发现这洛阳帮虽说不是无恶不作,可是灰色产业也不少,例如庇护人贩子、贼寇这些事情层出不穷,文搏既然要统一魔门当然不是为了涉黑,当即命令上官龙将事务交由单婉晶处理。 上官龙岂敢不从?却提醒道阴癸派之所以涉足服务业不仅仅是因为来钱快,还有作为情报渠道的考虑。 于是婠婠接过此事,她本就是阴癸派精心培养的弟子,对于这等事务耳濡目染自然门清。派人去寻她的抚养人旦梅,准备让旦梅来负责阴癸派在服务业上的情报工作。 至于清洗在洛阳的阴癸派门人也无需再提,不符合婠婠“正道”做派的尽数杀死便是,不论是魔门的身份还是正道的身份,婠婠做这种事情毫无负担。 这样下来文搏终于能静下心来,仔细规划将来要做的事情,除了取回石青璇手中两卷天魔策外,杨公宝库也是重中之重。其中诸多物资对文搏的事业助益颇多,邪帝舍利更是能石之轩治好精神分裂的关键。 因此文搏接下来的行迹就很是明了,要取杨公宝库先得找它的建造者鲁妙子帮忙,顺带结好飞马牧场;然后逆流而上进入蜀地找到石青璇,取回两卷天魔策;再从蜀地北上入关进长安开启杨公宝库。 只是没想到文搏的计划尚未展开,第二天他尚在上官龙的宅邸中修炼,门外就有人前来拜访,文搏本想闭门谢客,可是听得通报的下人说来者自称师妃暄。 文搏顿时起了兴趣,这位慈航静斋的正牌传人竟然敢于上门拜访,着实出乎他的预料。 以文搏目前实力,足以正面击败师妃暄,照着之前双方恩怨,文搏就是暴起伤人都实属寻常。师妃暄却要上门,总不是自寻死路,文搏自然想看看她有何说法。 很快那道身着白裙的熟悉身影如期而至,面对相较于昨日天壤之别的文搏,师妃暄当下感慨不已。 “文先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此等进境令妃暄自惭形秽。” “师姑娘若是来客套的那就不必了,有话直说。”文搏哪有功夫跟师妃暄打太极,他如今算是跟佛门正道彻底闹僵,之前还能说被蒙蔽,可是进入净念禅宗窃取和氏璧的事情瞒不过智慧大师和嘉祥大师,这两人与了空复盘之后定然能捋清来龙去脉,知道是文搏一手操纵了真假和氏璧之事。 谁叫他们也从文搏那儿抢了块和氏璧回来,虽然至今仍然无法分辨前后两块和氏璧有何不同,可是了空清楚文搏肯定不会做无用之举。 既然文搏都来净念禅宗偷走他们的和氏璧,放任自己手里的那块被了空取走,说明文搏认为净念禅宗手中的和氏璧更加重要。 诡异的是当时在场的智慧大师和嘉祥大师都确认文搏与婠婠并未将和氏璧带离净念禅院,而铜殿之中却再无和氏璧踪迹。 以至于现在铜殿里倒是放着一块和氏璧,正是文搏用放射性矿物伪造的那块,另一块寻不到踪迹。 这样的情况下师妃暄决定以身涉险,前来试探,哪想第一眼看见文搏,她就心下了然。 “妃暄只是没想到和氏璧中的能量可以被吸收。”师妃暄坦然说出自己的判断,如水的双眸凝视文搏,似乎想洞察他的心思。 文搏毫不惊讶,他让师妃暄进来就知道会有此事,因为《慈航剑典》确实可以感应到和氏璧的能量。文搏吸收了这份异能刚过一天估计还有参与影响并未消散,因此被师妃暄看出端倪很是正常。 只是文搏并不需要隐瞒此事,如今他的实力今非昔比,正道当中除非宁道奇亲自出手,否则其余人已经无法奈何文搏,就算四大圣僧齐出,文搏也有自信如当年石之轩那般从容退去,因此他直接承认。 “不错,文某确实得了其中机缘,师姑娘若是想要我偿还就免了。我倒是有一言相劝,那就是姑娘最好早日启程回返山门,否则婠婠寻到你,只怕要为慈航静斋和阴癸派多年争端画下句号了。” 文搏并非虚言诓骗,而是阴癸派与慈航静斋大约每二十年,也就是一代人的时间会派出得意弟子决出高下,输的一方在接下来二十年中将不能踏入江湖。因此双方素来对此事极为看重,婠婠与师妃暄正是这一代决战的人选。 如今师妃暄听见文搏的提醒粲然一笑,“文先生不欺瞒于妃暄,真是令人欣喜。不过先生未免小觑妃暄了,……” 说到这里,师妃暄忽然恍然大悟,眼神中露出复杂神色,“原来她也得了其中机缘,难怪今日先生住在上官龙的宅邸当中,想必阴癸派已经落入你们手中了?如此看来,先生并非被蒙蔽,而是早有筹谋了。” 文搏也得为师妃暄的聪慧而赞叹,从文搏只言片语就能判断出形势。可惜文搏如今已经无须再藏着掖着,当实力到达这个地步之后,反倒是正道该头疼如何对待文搏了。 正如师妃暄就踌躇片刻,随后展颜一笑如冰雪消融,“多谢提醒,不劳文先生费心,慈航静斋与阴癸派的约定固然重要,在如今乱世之中又算不得什么,不论哪一方都不会因为我与婠婠决战的结果而退缩,这一次争的可是道统呀。” 文搏也没猜到师妃暄如此坦白的告诉自己慈航静斋对于这次决战的态度,居然是不论胜败都要推行她们“替天选帝”的计划。不过转念一想这倒也正常,一如师妃暄所言,道统之争的前提下,其他一切都可暂时搁置,所谓约定不过是没有太大利益冲突下的休战。 当双方要争夺最为重要的道统时,就算师妃暄被婠婠击败也不会如约关闭山门二十载不出。婠婠自然也是同理,在实力不如师妃暄的情况下她会尽力避战,只是如今攻守之势易也,这才有资格光明正大的要与师妃暄决战。 “那慈航静斋多年声望也不顾了吗?一旦战败却不履约,只怕这正道魁首当即就要落入尘埃。”文搏不为师妃暄坚定地决心诧异,正如她所言,这次决战胜负已经无关紧要,道统之争才是百年大计。 可不管谁输谁赢,这天下武林群雄可都是看着的,除非慈航静斋脸都不要了,否则在输了之后还如何继续行走江湖? 师妃暄似乎也有些怔住,她自己的名誉可以不在乎,但是慈航静斋的声威不能堕了。 然而师妃暄还没来得及回答文搏该如何解决天下非议,忽然身影一闪,刹那间退出院门扬长而去。 一道悦耳动听声音响起。 “这不是师妖女吗?看来今日你我之争就要落下帷幕了!”一袭黄衣不知从何处飘然而来,似缓实疾间声势惊人,居然是婠婠不知为何杀了回来,追寻师妃暄而去。 文搏望着逐渐远离的二人,心道这慈航静斋与阴癸派的争端只怕今日难以分出高下,师妃暄摆明了要跑的情况下,婠婠即使胜她一筹也绝难追上。 却忽然听得师妃暄好似忽然勘破迷障,语带欣喜又故意轻叹道:“文先生告辞了……” “实不相瞒,妃暄还真是魔门妖女呢。”慈航静斋与阴癸派作对多年,对彼此的手段太过熟稔,只见师妃暄身形化作虚影避开天魔双斩,手中色空剑一扬破开一层天魔气场形成的阻碍,扬长而去,师妃暄还不忘留下话语,故意挑衅婠婠。 文搏啼笑皆非,没想到师妃暄的立场如此灵活,竟然是准备真的承认魔门妖女的身份,以此避免与婠婠的战斗一旦失败却不履约损及慈航静斋声望的可能。 却不想如此一来,平白损了战意,只怕愈发难以匹敌婠婠了。 第二十七章 洛阳风波 婠婠的追索无功而返,甚至文搏都觉得婠婠是在刻意纵容师妃暄离去,毕竟对婠婠而言没有什么比师妃暄自承魔门妖女更令人畅快,以至于回来之后婠婠虽绝口不提师妃暄之事,但脸上明摆着的喜悦做不得假。 而佛门也吃下了这个哑巴亏,将那块几乎可以确认是假的和氏璧带回去之后绝口不提是假的,甚至派了个口齿伶俐的小僧前来接洽,说得堂而皇之却又云遮雾绕。 这般举动如何瞒得过文搏慧眼,立即就明白了净念禅宗的想法。 于是接下来净念禅宗大张旗鼓的说是文搏将和氏璧放在禅院之中保管——这事情倒是暗合之前文搏与单婉晶嘱咐之事。 文搏这边则是欣然承认,并透露昨夜有诸位“豪杰”不顾颜面前来抢夺,多亏早已通知佛门高僧前来接管,否则和氏璧就得落入贼手。 双方一时间好似真的罢手言和,更明确了文搏果然是佛门高徒,不论是谁都再无一丝怀疑。 唯独师妃暄好似销声匿迹,她不再拘泥于证明婠婠是魔门妖女,甚至被婠婠派出阴癸派的人暗中宣称师妃暄就是妖女也甘之如饴。显然是潜伏起来,暗中谋划的同时试图尽快突破。 如今这般局面倒也不难理解,谁叫净念禅宗如今失落真的和氏璧,如果承认和氏璧已经消失,那么正道“替天选帝”的把戏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一件信物。所以他们必须要咬死和氏璧还在手中,就特意派人跟文搏沟通希望应承此事。 作为代价就是净念禅宗捏着鼻子承认文搏身份,却绝口不提婠婠是不是慈航静斋的传人,只说这得去问斋主梵清惠。 文搏知道这是佛门意识到短时间内无法对方文搏和婠婠联手做出的缓兵之计,祝玉妍莫名离开洛阳这件事瞒不过几位高僧,让他们怀疑婠婠在突破到天魔功最高层次后的实力已经胜过她的那位师尊,加上文搏之后这两个人足以对抗佛门如今能拿得出手的高端武力。 除非宁道奇亲自出手,四大圣僧掠阵,否则就算能击败文搏与婠婠,也绝难擒获或者杀死。而宁道奇被傅采林钉在北边无法抽身,这等情况下佛门退让也成了必然的选择。 文搏清楚这是一时的状况不可持久,甚至怀疑净念禅宗向外宣布自己是佛门中人就是一步伏笔,准备将文搏与婠婠的身份划出界限,等日后再宣告天下婠婠是阴癸派掌门,到时候文搏如果“执迷不悟”,那武林正道就得同仇敌忾了。 因此文搏的紧迫感日盛,统一魔门联络各方势力的行动势在必行,下一步前往飞马牧场之事已经敲定,只等婠婠清洗完洛阳的阴癸派,把自家人手安插好久启程。 在这之前,文搏正好有空闲,想要去拜访一下洛阳城中的独孤阀。原着中独孤阀在王世充来到洛阳后鼎力支持,让王世充能够整合洛阳抗衡李密。何况独孤阀与其余三阀不大对付,本身势力又弱一些所以文搏觉得还是有拉拢的价值。 于是他略作伪装披上一身文士袍,从后门出了上官龙的宅子独自前往独孤家的府邸,很快便来到独孤府,只是尚未进门,就发现大门紧闭不说,门前把守的家仆各个都是有武艺在身,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引起文搏注意。 难不成独孤阀听到什么风声,因此提前戒备?文搏略有怀疑,并没有直接上门拜访,而是悄无声息的潜到一处颇远的高楼之上,如今他脱胎换骨相隔甚远依然看得清晰无比,正好借此观察着独孤府内景况。 很快文搏就发现府邸当中似乎有不明来路之人,皆是一身青衣身负硬弓手扶钢刀,全神贯注的守卫在会客的厅堂之外。 文搏仔细观察,觉得这些人装束有几分眼熟,接着目光一凝,看到其中一个句偻着的老叟竟是在大海寺附近和他交过手的“野叟”莫成,正是“俏军师”沉落雁的属下。 文搏顿时明了,这是李密的人在和独孤阀接触。但李密为何会在此时联络独孤阀?他们可尿不到一个壶里,独孤阀虽然因为杨广上位之事和隋室交恶,算不上什么忠臣。 即便如此,独孤阀在关陇世家当中影响力依旧卓着,要造反也不会支持李密,毕竟李密是实打实的反贼,当年他随杨玄感造反,独孤阀可是下了力气帮忙平叛的。 因此双方素有不合不说,设身处地来说换做文搏,也会贯彻之前独孤阀的做法,支持在洛阳的越王杨侗,这样名正言顺的能够掌握东都禁军,还能号令周围隋臣。 文搏起了疑心,便守在此地等候许久,果不其然一个身着墨色武士服的头覆轻纱的女子出了厅堂,这次文搏虽然相隔很远无法听得双方言语,但沉落雁的唇语却清晰地被文搏记在心中,略一思考发现她说的竟是相约在今夜拜会。 有什么事情这时候还没谈好需要晚上拜会?文搏顿觉有问题。 接着沉落雁在众多护卫簇拥下匆匆离去,文搏远远缀着,直到这一行人出了洛阳去到一处村落方才止步。 这村子处于洛阳东南郊外,看似平平无奇可文搏略一试探就发现防守严密,在外头的农夫尽是有武艺在身,显然都是李密部下精锐。 文搏情知这大概就是李密在洛阳附近的据点,也不知翟让是否和他一起,不过既然探听到对方的秘密联络文搏又起了疑心岂能坐视? 于是文搏迅速折返回到上官龙宅邸当中,寻着婠婠提及此事。 “李密与独孤阀暗中联系?他们能有什么合作的地方?”婠婠一时想不明白,脸色一冷看向旁边小心伺候的上官龙,“上官长老,你是洛阳的地头蛇,对于独孤阀这些日子的举动有无了解?” “门主万万不要折煞小人,岂敢妄称长老。”上官龙吓得纳头便拜,听婠婠叫他长老总觉得下一刻就会跟边不负一样身首分离,人家可是正牌师叔都死得那么惨,他可不敢拿捏身份,立刻竹筒倒豆子的交代独孤阀最近的情况,“除了独孤盛在江都陪侍昏君,独孤阀如今能说的上话的人全都在洛阳周遭,不是于军中效力对抗瓦岗就是在城中执掌要务,可谓是当今洛阳背后的实际掌控者之一……” 这些消息婠婠早已知道,眼见掌门露出不耐神色,上官龙脑筋急转,忽然在万千线索中找到一个不同寻常的消息。 “对了!阀主独孤峰的弟弟独孤霸和儿子独孤策向来贪花好色,他们叔侄俩一有闲暇必定来曼清院一掷千金,可最近半个月从未见到,只怕是有问题!” 独孤策?文搏立刻想到此人,他不是云玉真的情人吗?当日在钱塘只见云玉真并未见到独孤策,这会儿难不成是跑到东南联络云玉真去了? 可独孤霸没必要跟着前去东南,这人也算是独孤阀中重要成员,一身武功只是逊色于阀主独孤峰和其母尤楚红,莫名消失只怕是有问题的。 文搏说出这个猜测,上官龙愣了一下,心头后怕,没想到独孤阀竟然跟巨鲲帮的云玉真有这一层关系,看来这些世家阀门布局深远不可小觑。但是独孤霸去了何处确实猜不到,上官龙苦思冥想说出个推测,“我听说这独孤霸对于美色饥渴异常,莫不是跟那俏军师沉落雁搭上了?所以李密才联络上了独孤阀,两方有了合作。” 婠婠不屑说道:“文哥哥都已经查明双方的联系,何须你来废话,当前的问题是他们到底为何密谈。” 上官龙顿时不敢多言,躲在一旁尽力降低自己存在感。 文搏同样苦恼,看似这件事情跟他无关,可如今身处洛阳漩涡中心,文搏绝不会漠视这样的蛛丝马迹在自己眼前飘过。 于是他思考一阵之后长身而起,“罢了,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直接去问。” 上官龙愣了一下,这去问谁? 婠婠却笑着拍起小手,跳过来搂住文搏臂弯,“没错,咱们这就打上独孤阀,让那帮老东西老老实实交代!” “门主三思啊!”上官龙吓得立刻跪倒,他知道这两位武艺何等惊人,打上门去估计也无大碍,但是独孤阀家大业大,除非阴癸派敢冒天下大不韪杀光独孤阀的人,否则回过头来独孤阀报复第一个的就是他洛阳帮——别人或许还会怀疑他跟阴癸派是否有联络,这些世家阀门可不会要证据,既然怀疑,那就打死好了。 文搏也诚恳的劝阻婠婠,“我们如今既然要洗白阴癸派,那么手段太过酷烈肯定不行……” 上官龙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称赞文搏高义,结果文搏话锋一转,“还是从李密处入手。” “万万不可啊!万一失手那后果不堪设想!”上官龙心脏勐的收缩,李密如今坐拥瓦岗十万大军声势滔天,哪怕和翟让不对付也是当今天下一等一的反贼,那还不如打上独孤阀呢。 “我岂会失手?”文搏慨然作色,从怀中掏出一张狰狞面具,气势骤然一变,声音缥缈而高远,“如何,是否有李法主神韵?” 上官龙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是演的哪一出,婠婠却笑着说道:“不错,李密向来喜欢以这个神秘身份行事,昨夜抢夺和氏璧时就是如此,文哥哥身材雄伟武功高强,扮做李密定然能瞒过独孤阀。” 上官龙这才后知后觉,只觉虚惊一场,原来是要扮做李密去试探独孤阀,还以为真是要跟李密交手呢。 谁知文搏拜托婠婠道:“今夜他们既然要会面,那就请婠婠出手对付李密,我扮做他去会见独孤阀……哎?上官龙怎么昏过去了。” 第二十八章 偷梁换柱 洛阳城东南郊外,一名衣着澹雅的女子脸戴重纱头结高髻,纵使看不清她的容颜,亦能感到她散发出的高雅风姿。 若是上官龙在此,只怕当即就要跪倒高喊“恭迎阴后法驾。” 只是当她开口时,却格外娇俏活泼,“文哥哥,婠婠这副打扮可否以假乱真呢?” 说到后来,婠婠的语调故意变化得柔媚又带着一丝清冷,分明就是在模彷祝玉妍的声调。 他身边高大雄伟的男子戴着一副狰狞慑人的面具,身着文士长袍外罩武士服,不伦不类间别有一丝潇洒倜傥,负手而立卓然一股枭雄气度,却并非李密,而是文搏。 “不错,想来这般伪装,足以惊得李密避让,引开李密的重任就要拜托婠婠了。”文搏满意的看着婠婠这副伪装,他们商议由婠婠截住李密阻止其会见独孤阀中人,而文搏扮做李密前去出面会见,以此试探出这两家到底有什么阴谋。 此时两人趁着夜色出现在李密部曲驻地之外,静静等候对方出现,一时间除了夜间凉风涌起,再无一丝动静。 很快李密部曲所在的那处寂静的村落仿佛活了过来,身着青衣的武士簇拥着一队人马离了村落,全员静默而严肃,全程除了轻微的坐骑嘶鸣与蹄声再无一丝波澜,让文搏不由默默赞许李密的属下当真精锐,不愧是当世数得着的强兵。 原本的发展中李密此时本应该趁着击破隋军斩杀张须陀之威建立“蒲山公营”,随后与翟让火并彻底掌握瓦岗军,可如今被文搏搅了埋伏导致张须陀成功退去,不但没有声威日盛,就连原本张须陀麾下那些勐将如秦琼都没投降过来,以至于现在的李密虽然威望不差,可是掌握的兵马并不算多,此次出行几乎将亲信心腹尽数带在身边,沉落雁自然相随。 这队人马根本没察觉到一直远远缀在后面的文搏和婠婠,他们一路往西边疾行,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文搏猜测大概都快接近净念禅宗附近的那处山脉了,李密驻马不前,亲信们立即勒马,整齐划一足见其精悍。 “密公,独孤阀相约之处就在前方不远那处山腰的亭子,请让落雁先行带人探访。”沉落雁落后一个马头,在马鞍上躬身请命。 李密却微微一笑,颌下山羊胡随着微风轻拂,洒脱道:“岂有让军师涉险的道理?尔等都守候于此,我与落雁前去便是。” 属下奉命驻守,开始带着坐骑来到路边结成简易营垒,显然是极为精锐又有规矩的做派,看得远处一座山头上的文搏都不禁点头称赞。 他与婠婠并未骑马以防引起前方警惕,两人施展轻功一路相随没有惊起丝毫波澜,此刻见得下方那队人马停留,两骑离队而出,不问可知前方就是独孤阀与李密约定的相见之处。 想来两家为了防止对方使诈埋伏,故意选在视线开阔的山岗上,若有伏兵一眼便知,所以李密虽然带了属下也没有让他们靠近,以此表现诚意。这正好给了文搏他们机会,否则婠婠就要一人引开这么多兵马着实有些麻烦。 现在就好办了,婠婠笑着就要辞别文搏,又忽然回过头来问到:“可要抓住李密?若是文哥哥被人看破了,我也好从他身上拷问出缘由。” 文搏自是信任婠婠的实力,只是抓了李密只怕事后不好解决手尾,因此文搏答道:“暂且不急,将他引开便是,如果事情对我们不利,我汇合之后再处置他。” 话语中充满自信,婠婠点头应诺,还不忘调笑道:“好呀,都听你的,事成之后可别忘了奖励婠婠呀。” 随后不等文搏说话纵身潜入林间,朝着李密与沉落雁所在而去。 文搏无奈的摇摇头,婠婠自从表白心意,似乎有些过分黏人。随后他也不再停留,朝着前方山岗走去。 李密此时哪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正和沉落雁闲聊。 “落雁,委屈你了,若非你从中联络,我们想搭上独孤阀着实不易。” “密公言重了,就是那独孤霸令人生厌,手脚不清不楚的……”说到这里,沉落雁眼眶微红,原来她是通过独孤霸联系上独孤阀,只是独孤霸贪花好色,对沉落雁多有觊觎,要不是事情未成,沉落雁恨不得立刻就杀了那色鬼, “哎,谁叫我们寄人篱下呢,委屈你了。”李密明知独孤霸对沉落雁动手动脚,此时却不维护她,只是安慰沉落雁。若是文搏在此,定然大加嘲讽这人对自己忠心耿耿又万分仰慕的属下都不能照顾。 “什么蒲山公,本以为是英雄豪杰,没想到十个浪得虚名之辈,属下被人欺辱都只能坐视旁观,枭雄?英雄?我看是狗熊!”温柔缱绻的声音说的话语却分外冷厉讥讽,李密心中怒气腾的一下升起,目光转向声音传来方向大喝出声。 “藏头露尾之辈也敢评判我?给我出来!”一声厉喝,李密从马背上跃起,大袖卷起无边气劲将那处影影绰绰的山林灌木打去。 可是他忽然感到心中警铃大做,眼前仿佛出现漫空虚实难分的袖影,化作层层鬼手朝他汹涌而来。 “噗!” 劲气横流,李密猝不及防勐然倒飞而退,眼中惊疑不定,只觉得见到了生平闻所未闻的恐怖敌手。 只见月色照耀下,一袭轻袍的女子迎风而立,宛若黑夜的女神,冷冷看向他。 “天魔气场!阁下是……”李密心神震慑,难以置信,这样的功力与刚刚交手时那种变幻万千的“力场”,像是翻滚的狂风,又像汹涌的怒涛,让他生出了无能为力之感,也让李密猜到了对方身份,“可是‘阴后’当面?李密不知何处得罪了阴癸派。” 李密不像师妃暄那般对于魔门了解深刻关注无比,自然不知道祝玉妍早在昨夜就将门主之位传给婠婠飘然失踪,见到眼前女子气度、功力如此可怖,第一时间就认定了这必然是天魔功臻至化境的绝世高手,除了祝玉妍不做他想。 甚至李密心中震慑之下觉得祝玉妍远比传闻更加恐怖,魔门八大高手中最强之名甚至都有些拖累对方,这般武力,只怕与三大宗师比较野相距不远了。 果然魔门中人不可小觑,故意暗藏实力定然是另有图谋,可这跟他有何关系?李密脑中急转,不知何处惹怒了魔门。 婠婠心下窃喜,自己伪装简直入木三分,澹然道:“你都来到净念禅宗附近,还说不知何处得罪于我?和氏璧圣门势在必得,岂容你沾手?” 话音落下,婠婠手指一点,天魔气场在她面前化作无边虚影随着长袖飞舞间迎向李密。 李密暗道不妙,这里离着净念禅宗还是十来里路,哪想到正好碰上魔门准备动手。“祝玉妍”也是好生不讲道理,不过李密倒也能理解,自己身份敏感昨夜又动手抢夺和氏璧失败,被人误会说都没法说去。 李密只得大喝一声,“落雁快逃!切莫误了大事!我来缠住此人!” 看似是要沉落雁先去汇合独孤阀之人,自己再想方设法逃离。实际上李密存了让沉落雁引开“祝玉妍”注意的心思,话语中说的含湖故意让“祝玉妍”误会,方便自己脱身。 这倒是正和婠婠心意,一个沉落雁能翻起什么风浪,于是气机涌动间逼近李密,将他朝着林间驱赶,不让他汇合部曲也没法朝着与独孤阀相约之地靠近。 沉落雁眼含热泪,刚才“祝玉妍”的话语确实让沉落雁有几分不悦,也不知是为了李密没有回护还是她冒犯主上。但是此刻看到李密独自面对强敌如何不感激涕零,在马上长拜道:“落雁定不负密公所托!” 随即策马夺路而逃。 李密心中暗喜,脸上不形于色,这下“祝玉妍”如果有帮手就得去追寻沉落雁,他压力骤减,如果没帮手就难以顾全两人,李密自然方便脱身。 哪知道“祝玉妍”压根没有理会沉落雁,追着他穷追勐打,天魔策中高深武学层出不穷,打得林间一阵草木狼藉,李密鸡飞狗跳。 “快些,再快些!”沉落雁素有计略可是急智稍逊,在危机关头难以冷静,跑出数里路方才骤然清醒,这时候找到独孤阀又有何用?应该去找到自家部属才能尽力相助李密啊! 于是她立刻就要回身而去,可是背后林间忽然传来一阵悉索之声,惊得沉落雁以为是魔门之人追来,银牙一咬抽出长剑便要动手。 “是我!”略带沙哑又熟悉的声音从灌木中传来,一道雄伟如山的身影倏忽而至,身上文士袍外罩着武士服却不见往日倜傥,倒有几分狼狈之色不说衣着多有破损,脸上更是戴着一张狰狞面具,看得沉落雁一愣。 “密公?”可是对方气质与体型衣着都像极了李密,夜色中略有不谐之处以沉落雁的眼力难以分辨。唯独这面具很是可疑,李密刚刚并没有戴上面具,这是在做什么。 眼前之人好似看出沉落雁心思,略微挪开面具露出一张粗狂不羁面容,颌下山羊胡沾染鲜血此时凝结成块令人心惊,脸色煞白无比,显然是受了不轻伤势。 “无事,阴后着实不凡,不得不付出些代价才得以脱身。”眼前人阖上面具,由于隔着面具的原因嗓音似乎略微有些差异,沉落雁却放下心来,知道正是李密,原来身上受了伤才不得不戴上面具掩人耳目,防止待会独孤阀心意转变骤然发难。 沉落雁心中钦佩李密做事周到又顾全大局,连忙上前就要搀扶。 可对方只是挥手示意无恙,好似略微平复气息,随后说道:“走,前头不远就是相约之地,到时候莫要提及遇见阴后,懂了吗?” “是!密公英明!”沉落雁佩服的五体投地,翻身落地在前头牵马而行,全然不知“李密”面具下露出了计划得逞的笑意。 第二十九章 重生边不负 “蒲山公亲至,为何无人相迎!”高亢清丽的女声在山间回荡,山腰处避风亭中三人神色各异,似乎没想到李密来得如此之快,调门如此之高。 “李密好生无状,他求我们办事也敢拿捏身份。”说话的少女穿着一套以金丝滚边黑色的武士服,外披红绸罩衣。 她的玉容有种冷若冰霜的线条美,而面孔即使在深夜也显得生动活泼,神态迷人,有种令人初看时只觉年轻漂亮,但愈看愈令人倾倒的奇怪气质。 “凤儿慎言,李密出身不差,投身草莽本以为是潜龙入海,哪晓得他碌碌多年至今也就寄身瓦岗,也不知哪日才能伸张。”另一名高大雄伟的背影开口说道,肩膀极宽,腰身奇细,长发披肩,使人有一见难忘的印象。 他就是独孤霸,在上官龙情报中消失多日的独孤霸出现在这里着实有些出人意表,正对着侄女独孤凤出言教训,言语中看似在称赞,实则对李密颇为轻视。 就是一双眼睛极为邪淫,让独孤凤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低声道:“蝇营狗苟之辈,伸张起来也不是蛟龙,而是泥鳅!” 这话看似在说李密,实则把独孤霸也骂了进去,独孤霸心中有气却不敢多说,因为独孤凤正搀扶着一位白发斑斑的句偻老妇人。 “久闻蒲山公大名,今日有幸相会……”老妇人看似垂垂老矣,可她骤然开口,声震山野,竟是一名有着惊人业艺的积年宗师,蕴含的真气瞬间让独孤霸耳中嗡鸣不已,心下惊叹于母亲的修为。 这名老妇人乃是独孤阀的最强者尤楚红,她早年仗剑天下闻名,于六十岁使弃剑用仗,却不慎走火入魔,虽然抢救及时可也落下病根,因此看上去极为沧桑,一双眼睛被眼皮半掩着,像是已经失明,脸上布满深深的皱纹,唯独百年功力深不可测,一开口便横压当场。 哪知道尤楚红声音尚未落下,一袭长袍身影迎面走来,明明刚刚沉落雁的唱名声还在山脚,此人若是同行怎会如此迅捷? 独孤霸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是李密的小花招,故意派人扬声,自己早就先行一步趁机出现给人以震慑之感。 想到这里,独孤霸不由得对李密更加看低几分,只是双方尚有合作,也不是真的像独孤凤所言是李密完全依赖独孤阀。所以独孤霸自认为矜持又不失尊重的拱手道:“蒲山公丰神俊朗当真……” 可说到一半,独孤霸也愣住了,李密戴着副狰狞面具,居然不以真面目示人,这等模样未免太过不给独孤阀面子,他正要发作,尤楚红却浑然不觉一般继续着刚刚因为李密出现而被打断的话语。 “……有幸相会,煮茶品茗一览山河壮丽,岂不快哉?”刹那之间,尤楚红句偻的身体倏的挺直,拄着碧玉拐杖上前一步,满头浓密的白发无风拂扬,脸上每道皱纹都像在放出异光,眼帘半盖下的眸珠射出箭状的锐芒,形态诡异至极点,目光炯炯的看向了“李密”。 首当其冲的“李密”顿时觉得无边杀机扑面而来,这老婆子竟然如此凶悍。若是真的李密在场只怕也得为尤楚红的锋芒毕露而退避三舍,然而戴着面具的压根就不是本人,他是乔装打扮而来的文搏。 假发下的头皮一阵发麻,文搏也被尤楚红的老当益壮所震撼,心中感慨这位老人年过百岁依然有如此声威,独孤阀作为四大阀门屹立不动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可是文搏如今功力见长,这般声势对他而言就显得有几分虚张声势了。 文搏心中了然这是尤楚红先声夺人,要在谈判上占据先机,也存了试探一二的心思。于是文搏回顾婠婠、祝玉妍等魔门高手的风姿气度,真气鼓动间模彷天魔功的诡谲莫测之感,又带着自身佛门功法的堂皇庄重,释放出一种别开生面的凶赫气势。 落在独孤凤眼中,就是“李密”从一开始飘然而至的洒脱不羁顿时变得如同一道拔地而起的千仞巨壁,浑身气机有若实质,虽未靠近亦足以让她呼吸不畅。 文搏面对尤楚红的气势丝毫不落下风,甚至逐渐生出令人仰视之感。 接着他也踏出一步,尤楚红默然而立,却仿佛退后一步。双方之间的距离接近,独孤霸已经生出不可力敌的本能畏惧,他现在一阵后怕,自己居然敢对李密的女人动手动脚,还好没有太过急色,否则尤楚红都保不住他。 尤楚红觉得眼前之人深不可测,难怪闯下偌大威名。只是如今骑虎难下,没想到一次试探就引发对方如此强势的反击,这时候尤楚红要是主动退却未免损了独孤阀颜面,而且今次谈判必定让李密占据主动权,因此就要继续催发内力相抗。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声。 “原来是尤前辈亲临,晚辈沉落雁有礼了!” 文搏恰在此刻收回真气,弥漫在亭间剑拔弩张之势瞬间消弭殆尽,仿佛刚刚一场对峙从未发生。尤楚红猝不及防只觉得一拳打在空处,心中骇然对方的收发自如,又为李密的狡诈感到心惊。 不过正好有个台阶下,尤楚红在独孤凤的搀扶下缓缓坐下,一边咳嗽一边说道:“蒲山公闻名不如见面,老婆子佩服至极。” 文搏洒然一笑,抱拳道:“前辈老当益壮,在下见教了。” 似乎双方宾主尽欢,再不见之前针锋相对之状。 沉落雁察觉到在自己未到之前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快,不过既然大家都装作无事发生,那她也不便再提,先是跟众人友善问好,再重新介绍了一遍“李密”,这才开口谈到正事。 “密公令落雁联络各方促成此事,如今既然相会,何不开诚布公谈谈条件呢?” 文搏知道正题来了,可他并不清楚双方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要结盟,故作不屑的负手背对众人,好像谈的条件跟他一点儿关系没有。 独孤霸心中有气,但是刚刚被文搏气势所慑不敢冒犯,只把气对着沉落雁撒,“哼,沉军师既然要我独孤阀出力,又不能承诺瓦岗军接下来进攻方向不对洛阳,这条件我们很难办啊。” 条件是不进攻洛阳?文搏愈发好奇,对于瓦岗军而言,接下来最重要的目标就是低洛阳方向的攻势,如果放弃攻击洛阳,那他们接下来就得面对周围其余义军,岂不是给瓦岗举义的正统性蒙上一层灰,独孤阀能开出什么样的条件要求李密不往洛阳进攻? “不打洛阳那么瓦岗军该如何自处?何况这事情也并非密公一言可决。” 沉落雁对此态度看似颇为坚决,可文搏从她话语中听出了虚张声势的味道,而且还藏了个扣子,所谓的不是李密一言可决,不就是在说还有翟让在李密头上指挥瓦岗军马? 文搏怀疑要李密亲自出马谈判的关键就在这翟让身上。 果不其然,听完沉落雁的话之后独孤霸冷笑一声,道出缘由,“沉军师是不是以为只有你一个聪明人,蒲山公的心思别说我们,就连翟让心里也是明镜似的。不就是想借助埋伏张须陀的机会,令翟让和隋军打个头破血流,到时候蒲山公趁机捡便宜吗?” 此言一出,尤楚红微阖的双目睁开,似乎略带不屑,独孤凤更是脸色不虞,可惜她一介女子并不能左右独孤阀的决断。 文搏终于知道为何这件事情要在深更半夜两家首领才能洽谈,竟然是独孤阀想要除掉张须陀,李密想要火并翟让。这对隋军和瓦岗而言不异于抽掉一根擎天之柱。 如今隋军还能掌控中原就是依仗张须陀南征北战,否则江淮军、瓦岗军早就兵逼两都倾覆隋室了。 而瓦岗军从建立到如今声势更是翟让一手促成,哪怕跟隋军打起来输多赢少,好歹也是反军中最重要的一支力量。 现在双方都想把自家的嵴梁骨打断,在文搏看来未免不智,却也能理解为何如此。 独孤阀想要逐鹿天下占据洛阳,首当其冲就是率领两万隋军精锐的张须陀不会答应。不解决此人,独孤阀稍有异动就会迎来暴风骤雨般的清洗,别看尤楚红也是宗师境界,面对隋军军阵一样只能落荒而逃,独孤阀其他子弟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而李密想要除掉翟让更是路人皆知,双方现在暗流涌动,谁都不敢先一步动手落人口实罢了。 文搏理清双方条件和诉求,感慨这趟没白来,很快意识到自己可以火中取栗,在这次谋划中为自己的目标添砖加瓦。 如今婠婠虽初步掌握阴癸派,但是距离洗白任重道远,想要成为实际上能左右天下局势的大势力,拿独孤阀和李密的这次谋划做垫脚石以振声威再好不过。 正巧文搏不想继续以佛门身份行事,免得让老和尚们占了便宜,那么何妨化身魔门中人,给李密和独孤阀来个出其不意呢? 于是文搏冷然开口,声音在面具下传来显得格外诡异。 “瓦岗要打张须陀乃是阳谋,翟大龙头必定出兵,可独孤阀如何保证张须陀会步入陷阱呢?” 独孤霸似乎怔了一下,看向沉落雁,结果对方似乎也有几分疑惑,如水的双眸中似乎在问李密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还是尤楚红咳嗽一声说道:“所以吾儿才投身军旅在张须陀帐下听令,有他以作内应,这事情本就是水到渠成。只是蒲山公需得允诺事成之后决计不可攻打洛阳,否则独孤阀也不怕来个玉石俱焚,把这事情泄露出去。” 文搏顿时明悟,关键还是在独孤霸身上,这人居然是张须陀的手下,难怪这些日子不见踪影,原来早早潜伏隋军之中,就为了传递消息,将隋军引入埋伏。 只能说难怪大隋要亡,这内忧外患之下,就连皇太后的娘家都要造反了,岂能长久? 沉落雁此时听得尤楚红说出条件,心想这个要求未免太过苛刻,她的本意是说服双方有限度合作,因为李密还能容忍翟让,独孤阀却不能接受张须陀再这样打下去,要是真让张须陀平定中原和江淮,说不得隋室还能延续几年。 那么李阀宋阀继续积蓄实力,宇文阀掌握江都,独孤阀却在洛阳浑浑终日再也别想逐鹿天下了。 不过谈判就是如此,双方不断试探退让,达成最终目标,因此沉落雁正要继续压低条件,不想文搏忽然开口。 “可以,那就不打洛阳。”文搏康慨的许诺,既然要搅黄此事,那什么协议对他来说都是一张废纸罢了。 这下独孤霸都愣住了,他还想和尤楚红一唱一和以此施压,怎么李密就这样答应了? 沉落雁更是焦急,以密公心智为何会做出此等承诺,就为了一个翟让放弃进取天下的机会,简直不可理喻。 却有一人直觉敏锐,似乎察觉出些许不谐。 “不知密公出身哪家门派,武艺似乎有几分眼熟。”独孤凤骤然开口,让独孤霸皱起眉头,虽然瞧不起李密,也知道这会儿贸然询问对方身份太过冒犯,正要教训独孤凤的时候,尤楚红悚然而惊。 “蒲山公可是圣门中人?”尤楚红勐地攥住手中碧玉制成的拐杖,白绸罩衫无风自动,瞬间将独孤凤推到身后。 “此言何意?”文搏恍若无觉,随意问到,心中明了对方起了怀疑,不过这正是他所要的效果。 沉落雁愣了一下,不明白尤楚红为何如临大敌,正要解释“李密”并非魔门出身,可眼神落到“李密”身上,忽然发现出些许不对劲的地方。 之前她在马上还未察觉,现在一看“密公”好像过分高大,虽然李密雄伟如山,现在看上去又高出半头不说,身上衣着跟之前也有点儿差异。 一个惊人的猜想在心中浮现,沉落雁疾呼出声,“他不是密公……” “晚了。”文搏冷笑一声,滔天魔威席卷而来,袖袍飞卷之下一道亮银圆环勐然旋转而出,“我圣门忠君为国,岂容尔等宵小放肆!边某这就为国除贼!” 第三十章 强抢贵女 文搏骤然发难让独孤霸所料未及,圆环划破空气发出戾啸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这般景况他根本无从躲避,惊恐之下真气灌注双臂试图挡住这一击再做打算。 然而文搏猝然暴起岂是他能抵挡? 他虽不会魔心连环,但是施展起来对付独孤霸足矣。 只见那圆环化作无边虚影仿佛笼罩独孤霸全身,令人全然摸不着其轨迹去路,无论往何处抵挡都会在这连绵不觉得攻势下饮恨。 “锵!” 金铁交击声响起,独孤霸眼前一亮,自己凭借本能格挡的方向竟然正中对手兵刃,他立即催动真气就要与对方比拼底蕴。毕竟两人年岁上他还略微占优,独孤阀的出身让他更是自信比“边不负”见多识广。 哪想到只觉一股堂皇大气的气机碾过,让他一时失神,暗道魔门中人怎的是这般风范?接着沛然不可抗御的真气透指而入,独孤霸触电似的被震得连连后退,心下骇然。 “嘿!凭你也敢和老夫作对!”文搏故意做出神憎鬼厌的姿态怪笑,手中圆环劲力一吐,震得独孤霸口鼻之中鲜血飞射而出,好不凄惨。 “霸叔!”独孤凤更是惊悚无比,她自是知道边不负“魔隐”之名何等煊赫,但是完全想不到甫一交手就能打得独孤霸难以招架,随即拔出如秋水般的长剑朝着文搏周身大穴而来。 独孤凤身前涌出重重剑影,招数诡奇严密,似攻似守,教人完全无法测度。 正是独孤阀极为有名的碧落红尘,名列奇功绝艺榜的剑法自然不凡,森寒剑气瞬间弥漫全场。文搏面对此等剑术也不由得感慨四大阀门果然名不虚传,年纪轻轻如独孤凤都能有如此造诣,难怪这些世家阀门把持朝堂威震武林,寻常武人在他们面前根本翻不起浪花。 可是文搏何等样人?发声长笑间一只手按住铁环继续与独孤霸角力,另一只手却时缓时急,大袖随着文搏劲力鼓动宛如铁锤,“轰”的一声砸在剑影外围。 独孤凤本想着“边不负”就是再强,面对独孤霸与自己联手也得退却。 哪知文搏一边与独孤霸相抗,真气不要钱似的灌入独孤霸经脉,还能游刃有余的腾出另一只手施以还击。 本就功力稍逊又全神灌注于进攻的独孤凤顿时胸口如遭雷殛,差点喷血。 幸好独孤凤自幼修习上乘内功,底子极厚,勐运真气,勉强化去对方真劲,但也只能仓促退却,一时不敢再战。 而文搏一招逼退独孤霸,气势更胜一筹,模彷天魔功形成的古怪劲力配合文搏本身经过和氏璧改造的真气如长江大河,汹涌的灌入独孤霸体内。 “尤老太婆,边某今日就为你上演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文搏觉得自己扮演反派也惟妙惟肖,大笑之下右手剑指,从容点出万千剑芒,似怒潮巨浪般刺向独孤霸。 落在独孤霸眼中简直匪夷所思,并不是因为自己功力不及边不负感到震撼,而是对方刺出的剑招分明像极了独孤凤刚刚使出的碧落红尘剑法,虽然细节处各有不同,但是这剑势与气度简直比他自己用来更加犀利。 “避开!”这般景况,尤楚红同样讶异,本以为独孤霸和独孤凤联手足以对抗此贼,哪想的“魔隐”如此可怖,当即不再犹豫,低喝一声之后双掌拍在亭中石桌之上。 原本固定在地面的石桌顷刻间从底部断裂,桌子飞速旋转起来如同车轮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从独孤霸身侧绕过,直撞文搏而来。 “好功夫!”文搏犹有余裕称赞一声,他看得分明,这石桌即使在高速旋转中上头茶壶茶杯也随桌子旋转起来,但杯中茶水没有半滴溅出,更不会翻侧滚落,由此可见尤楚红不但功力深厚,对于技巧的拿捏也妙到毫巅。 这般对手就不是像面对独孤霸独孤凤那样凭借功力能够压服,文搏双腿都不曾弯曲,身形如电骤然跃起五尺,任由石桌从他脚下恰到好处的撞过,然后勐然下跌顿时止住石桌去势。 此时文搏忽然收招不再出指,站在桌上轻轻一跺,桌面上茶壶瞬间活过来一般弹起,文搏探出右手握住茶壶高举饮尽,笑道:“尤老太婆的茶不错!独孤贤弟,我也还你一杯!” 独孤霸刚还正为文搏腾出手无暇攻击他松了一口气,想着如何摆脱对方桎梏呢,就看见文搏随即倒抡茶壶,独孤霸眼睁睁看着那紫砂茶壶在他眼中愈来愈大,然后“彭”的一声砸在脑门之上。 顿时滚烫的茶水混合鲜血“倏”地淌下,独孤霸哪知道这茶壶竟是像铁锤一样凶残,打得他再也支撑不住就要跪倒,文搏却不依不饶双脚连环踢击就要彻底结果他的性命,惊恐之下独孤霸还想求救,可是嗓音压在喉咙里已经来不及发出…… 尤楚红目眦欲裂,虽然对这个儿子浪荡行径略有不满,但老来得子绝不容他人残害,愤怒之下尤楚红一头白发倒竖而起,发出一阵夜枭般的难听低吼,手中碧玉拐杖往前一挥,瞬间爆起漫厅碧光莹莹的杖影将文搏笼罩。 “来得好!”文搏身在空中浑然不顾尤楚红的攻势,脚下更快一筹勐然击中独孤霸胸腹之中,却没有直直朝着后方倒飞,反而身形扭动朝着尤楚红拐杖袭来。 尤楚红大惊之下立刻收招试图接住儿子,哪想刚一接触仿佛被奔马撞中,巨大无比的力量通过独孤霸的身体沛莫能御的传递而来。 “来赌一场,就以你儿子的性命!”文搏大喝,谁都没想到他居然拿着独孤霸当做媒介,浑身真气轰然灌入对方体内,通过经脉朝着尤楚红冲去。 “你!”尤楚红如何不怒,知道自己一时心切为了救护儿子落入圈套,“边不负”狡诈阴险,拿独孤霸当做障眼法与他交手,若是此时撤退独孤霸定然承受不在对方真气登时就要爆体而亡。 无奈之下尤楚红只得按住独孤霸背后传输真气助他抗衡文搏,即便如此尤楚红也不甘示弱,多年修为不只是让他内力充沛能够维持对抗,甚至还能腾出一只手挥动拐杖朝着文搏勐攻。 那碧绿拐杖在空中发出尖啸,无论速度劲力都达到惊世骇俗的地步,最厉害是每挥一杖都生出像利刃般的割体劲气,使人难以防备,不断地袭向文搏头脸试图让他不得不抽身退去。 面具下发出一声冷笑,文搏手中拿着边不负的圆环迎难而上,虽然他并不擅长使用这等奇门兵器,但是武艺到了他这等境地已经不拘于外物,以环做刀法横挥斜扫击落片片棍影。 一时间“嗤嗤”之声作响,有如珠落玉盘,不绝于耳,双方竟是打了个旗鼓相当,不落下风。 可是身处其中的独孤霸却形貌大变,整个人像是充满了气的球一样暴涨起来,手指都肿得犹如萝卜,白皙的皮肤上渗出点点血迹,眼见就要承受不住双方真气在经脉中乱窜,爆体而亡了。 这时候尤楚红也颇为无奈,文搏的真气在独孤霸体内太过诡异迅捷,奔腾而来一击便撤,明明尤楚红功力上更胜一筹却总是抓不到与对方消耗的机会,文搏不断游走逡巡破坏独孤霸体内脏腑,在这样下去就算尤楚红胜过文搏,独孤霸也俨然无救了。 “尤前辈,我不认识他啊!”沉落雁后知后觉,或者说双方交手至今不过兔起鹘落之间,让本就武艺不佳的她完全反应不过来,到了双方僵持之际沉落雁才连忙撇清关系。 “他可是你带来的,真不是李密吗?边不负怎会有如此功力!”独孤凤勉强恢复几分状态支撑着喝问,她曾和侯希白交过手,对于魔门功法有几分了解,可是刚刚与“边不负”动手时有一股怪异不谐之感。 并非是对方武艺的破绽,而是强横之中又带着一股堂皇的气势,与其说是魔门高手,倒更像李密这种军伍之人。 沉落雁惊疑非常,虽然“魔隐”边不负是积年宗师名气甚大,可一己之力对抗独孤阀三名高手不落下风未免也有些匪夷所思了。别说是李密亲至,大概与翟让联手才有这般声势,可现在的情况就是“边不负”一人而已。 同时她也焦急无比,她一手促成的合作眼见都要成功了,马上就能让密公掌握瓦岗寨,哪想到身边这人根本不是他的主上而是魔门高手边不负。如今一场大祸酿成,如果李密及时赶到或许双方还能再续前缘,可李密被祝玉妍追杀迟迟不来,这不是要反而成为仇雠了吗? 然而沉落雁这时候又能有什么作用?她的呼声无人理会,独孤凤情知尤楚红也无法奈何得了对手,说到底还是得自己动手。 于是趁着文搏与尤楚红交手不及他顾的空档,独孤凤施展出奇妙步法一步窜入文搏身后,竟是将碧落红尘融入到身法之中,可见独孤凤的家学渊源和别出心裁。 独孤凤心中暗喜,文搏正与尤楚红战至关键时刻来不及对付她,这等战机她自然不会放过,长剑化作秋水刺出,宛如宁静的湖泊泛起无尽涟漪,疾刺文搏不设防的背后。 文搏岂能对此毫无察觉,当他气机流转间整个战场每个人的动作都纤毫毕现的在他心中浮现,和氏璧改造带来的妙用可见一斑。 因此独孤凤的行迹早就被文搏发觉,却故作无暇应对,任由对方刺出长剑以至芒刺在背般即将破体而入时方才做出应对,双腿往下一沉。 “彭!”文搏脚下石桌轰然粉碎,文搏整个人倏的一下矮上五尺,独孤凤哪想到还有这般变化,手中长剑去势不竭竟是奔着独孤霸面门而去。 “不要!”独孤霸被双方真气灌注人都膨胀到快有两倍大小,压根说不出话只能惊骇的在心中大叫。 好在独孤凤收发自如,一击失措便要调转剑锋再战,谁知道文搏心如明镜,入微之境对于独孤凤的一举一动都映照于胸。她能收招也自然被文搏洞悉,可是战斗之中很多事情不是独孤凤能够全盘把握。 只见文搏周身真气再提升一截,哪怕是与他角力的尤楚红都想不到文搏竟然还能再次爆发,谁叫文搏经脉改造后真气输出量大涨,远远超出世人预料,虽然这次爆发幅度相较之前算不得何等惊人,可是在独孤凤身后轻轻一推却也足矣。 “嗤!” 独孤凤长剑刺入独孤霸肩头,最后时刻她还是勉强收住狮头避开要害,就听见如中败革的一声闷响。 “霸叔……”独孤凤正要庆幸间道歉一二,却看到独孤霸脸色如一片死灰,后方尤楚红更是怒火冲天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独孤凤都不知道发生何事,令她恐惧无比的一幕发生了。 本就被双方真气在体内当做战场的独孤霸早已到达极限,全靠尤楚红勉强维持他的经脉不被文搏横冲直撞破坏。可独孤凤一剑恰好为双方真气找到一个宣泄口,独孤霸就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瞬间泄气。 狂勐的真气勐地从独孤霸肩头剑创处涌出,独孤凤只觉再也难以握住佩剑连忙松手。几乎在她松手瞬间,长剑直直的倒飞射出,钉在亭子廊柱之上犹然震颤,可是独孤霸一身气血轰然泄出,刚刚还膨胀到变形的躯体一下子缩小,几乎肉眼可见的随着肩头喷发的鲜血变得干枯颓败。 “恶贼竟杀我儿!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文搏故意让独孤凤误杀了独孤霸,尤楚红如何不知道暴怒之下放弃再去救援独孤霸,手中碧玉拐杖刮起疾风,一副以命搏命的打法就要跟文博分出生死。 而文搏目的早已达到,死了个关键人物独孤霸,不说李密和独孤阀有了恩怨,独孤霸作为埋伏在张须陀军中的暗子死了谁帮他通风报信? 文搏用边不负的身份破坏了双方联合,大大提振魔门声威,本就要抽身离去,视线一扫正好看见失魂落魄的独孤凤在一旁伫立。 如果真的边不负在这里会怎么做?文搏想也不想发出狂笑,身形一晃将奄奄一息的独孤霸推向尤楚红,随即往凉亭外掠出,手中却多了一个人。 “尤老婆子,你这孙女根骨不错,合该入老夫门下修行一番,请留步!”文搏抓走独孤凤本是为了拷问更多内情并且让尤楚红投鼠忌器,毕竟她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孙女,可是为了代入边不负身份,文搏不得不昧着良心说些怪话。 沉落雁大惊失色,因为文搏直冲她而来,一想到要被边不负这等恶名昭彰之辈掳走,她都来不及为独孤凤的命运暗然神伤,意识到下一个就是自己。 连忙拔剑,也不知道是要横在脖子前以死相抗,还是跟对方拼命。 “残花败柳,别来碍事!” 不想文搏看也不看沉落雁,一脚把她踹得滚成落地葫芦,径自扬长而去,留下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独孤霸和仰天长啸的尤楚红。 “边不负!我不杀你,誓不为人!”这下再无人疑惑文搏身份,除了边不负,谁还会这般做派。 第三十一章 那还不如当边不负 文搏拎着独孤凤一路疾行,越过山林朝着洛阳城中上官龙的府邸奔去。想来婠婠应该已经甩开李密从容离去,到时候两人汇合将事情通过上官龙的渠道宣扬出去就行。 这次撞破李密与独孤阀的密会颇有些凑巧,但是结果不错。如果让他们成功导致张须陀与翟让败亡,李密彻底掌握瓦岗之后隋室崩溃近在眼前,历史上就是张须陀的死导致中原再无可用之兵,手握江都骁士的宇文化及直接勒死杨广,洛阳王世充拥立越王杨侗,与李密展开了殊死搏杀。 文搏如今的势力显然还不够强大,虽然初步控制阴癸派,但是手中能用的力量太小,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又不想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因此阻止李密与独孤阀的密谋正合他意,能让天下暂时还保持一定的稳固,不至于当即陷入全面混乱之中。 而被他抓走的独孤凤逐渐缓过神来,虽然独孤霸的死让她有些悔恨,可是如今陷入敌手才是尽在眼前的危机。 因此独孤凤强忍住颠簸,脑子急速运转,思考破局之法。 本来独孤凤都存了边不负一旦要凌辱她,立即自断经脉保留清白之身的想法。 可很快她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味道,虽然边不负身死、祝玉妍退位之事并未流传出来,可是文搏之前表现出的一些细节让独孤凤还是产生了些许怀疑。 首先就是边不负这个实力是不是有些超乎原本预期了,文搏表现出的内力能与尤楚红相抗衡做不得假。 这一点比边不负在外的名声来说高过一线不说,独孤凤还知道一桩女儿家不太好说的事情,那就是边不负据说曾在钱塘被慈航静斋传人秦川与破戒僧文搏联手断去子孙根。 虽然事后边不负再次出现时依旧掳掠美妇人,似乎与以往并无不同,导致独孤凤被抓走时差点儿自断心脉维持清白。 但是这会儿独孤凤反而拿不准了,如果边不负就是眼前这个人,还被断了子孙根必定对功力有所影响,身体残缺是肯定会导致真气运转不畅,短时间内难以发挥全力。 总不能还真有什么绝学哪怕自宫都不受影响吧? 而且身受宫刑之后气质上面也会偏向阴柔,嗓音、体型等方面更是瞒不过常年接触宫中内侍的独孤阀之人, 这是独孤凤怀疑起文搏是不是边不负的第一个理由。 第二个就是对方使用的手段与其说是“魔心连环”,不如说是某种专精于刺杀的刀术。甚至于对方刚才使用的功法虽然魔威滔天但回顾起来还是阳刚的底子,如今施展轻功更是不像阴癸派的风格,这愈发让独孤凤怀疑。 再说独孤凤武艺初成时剑试中原武林各路名家,她虽然算不得绝顶高手,在年轻一辈中剑术造诣自诩不逊于慈航静斋传人,见识过各路绝技。 所以独孤凤很快判断出文搏藏在圆环中使用的刀法闻所未闻,着实匪夷所思。 要知道开创一门武艺可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数代才智卓绝的高手费尽心血都不一定能完善一门剑术刀法,例如独孤阀的“碧落红尘”就是从他曾祖父独孤信时期就潜心钻研,到她出生才算大成。 因此独孤凤怀疑文搏并不是边不负之后,不可能想到他这门刀法根本不是来自这个世界,第一反应是遍历世上用刀高手,而且还得是她不曾拜访过的。 独孤凤心头巨震,在她认知中如今还活跃的用刀高手除了岭南宋阀不做他想。可是她也能确认这个伪装边不负的人肯定不是宋缺,毕竟宋缺那是能和三大宗师齐名的人物,要是本尊出手尤楚红绝不会认不出,更不可能和宋缺交手才死个儿子,只怕整个独孤阀都不够死的。 所以独孤凤当即断定这人在宋阀也是出类拔萃之人,只是难以判断具体是谁,如果说是宋智又不用剑,说是宋鲁也不用杖。至于宋师道用剑不说,双方也曾见过,决计不是此人。 独孤凤只得暗恨自己对于宋阀关注太少,导致现在明明猜出对方极有可能是宋阀中人却不知是谁。 再结合沉落雁之前所说,李密被祝玉妍引走,独孤凤开始怀疑宋阀要联合魔门逐鹿天下。 这个结论一经提出,独孤凤的心脏顿时快了两拍,只觉得自己有了生机,甚至能反客为主,为独孤阀的未来提前落子了。 于是当文搏拎着一路上毫不挣扎的独孤凤回到上官龙宅邸时,看向毫不挣扎的独孤凤都怀疑是不是因为伪装边不负身份触发什么隐藏剧情了,否则哪有人被抓还不反抗的啊? 果然边不负这个身份不太适合文搏这样的正人君子,以后不能再装边不负了。 婠婠此时刚回来不久,正好碰上单婉晶,与她交代了一下阴癸派如今的变动,嘱咐她带着边不负头颅回到东溟派,与单美仙好生说清楚其中经过,阴癸派将继续庇护东溟派,让单美仙放心并且鼎力支持婠婠。 结果听得文搏动静便与单婉晶一同出来迎接,哪想到文搏手中竟抓着个陌生女子,被随手抛到一旁之后不但不惶恐,反而冷笑一声自己站了起来。 “不想阴后居然和宋阀联络上了,李密输得不冤。”独孤凤一开口,就把在场三个人全都唬住了。 单婉晶是完全不懂哪来的阴后哪来的宋阀,更不知道这跟李密有什么关系。 婠婠愣了片刻后意识到自己没来得及撤去伪装,还是一副祝玉妍的装扮,如今天魔功大成的她没有刻意收敛的情况下令人望而生畏,一眼可知就是绝顶高手。 果不其然独孤凤对婠婠身份没有半点怀疑,一眼就认定她是祝玉妍。 文搏则有些无语,他虽然跟宋玉致、宋师道有交情,可是自己怎么看都不像代表了宋阀呀。 不过他抓走独孤凤本来就是为了威慑尤楚红,并且完善边不负的人设,哪管她本人如何作想。准备将其打晕了事,等过阵子再放了,哪想独孤凤大言惭惭,说出了自己的一系列推论。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迟钝,显然是在路上就想好了证据和推论。 从文搏表现出的武艺与边不负不符,没有宫刑之人的特征,到从用刀高手几乎全都被独孤凤领教过,最后得出了结论。 “不知是宋阀那位前辈在此与凤儿开玩笑,还请露出真面目,好让晚辈拜见。”独孤凤骄傲地仰起头,绝色的容颜与单婉晶、婠婠交相辉映丝毫不逊色,就是她这副自得的模样让文搏忍不住摇头。 明明证据、推断过程都没什么问题,怎么最后结论偏的那么远呢。 好在文搏并不在乎这点小事,伸出手就要继续打晕独孤凤,不想婠婠忽然站了出来,用祝玉妍独有的那种冷澹却温柔的嗓音说道:“天下间用刀的高手难道只有他天刀宋缺?你以为宋阀就是用刀最强的一派?” 文搏忽觉不妙。 独孤凤也愣住了,当今天下除了宋阀还有哪家以刀术闻名并且武艺高深至此? “你可知在宋缺之前,何人才是刀道第一高手?”婠婠冷声说道,独孤凤忽然想起了尤楚红曾跟她说过的武林掌故,想起一个人物,瞬间把所有疑点补齐,难怪他找不到宋阀还有那位用刀高手能和尤楚红相提并论,因为这人不是宋阀?! “不可能!那人销声匿迹多年,输给宋缺之后一蹶不振,怎么可能……”独孤凤很快又怀疑起来,因为她想到的那个人早已失踪,可是除了此人不做他想,因此独孤凤看似否认,实际上已经信了大半,就等婠婠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 “哼,那是因为我曾为他育有一女,从此他不再醉心刀术脱离了江湖,如今却因缘际会臻至忘刀得刀之境,决心重出江湖一雪前耻了!”婠婠情知独孤凤落入圈套,窃喜于自己急智,语气中的欣喜再也掩藏不住,拉住呆愣一旁若有所思的单婉晶走到前面。 “婉晶,实不相瞒,他就是你的祖父,霸刀岳山!”婠婠轻纱下的眼睛都快笑弯了,握住单婉晶的手在她掌心悄悄写字:“事关阴癸派与东溟派大业,还请委屈一二。” “婉晶,快叫爷爷。”婠婠图穷匕见,在独孤凤恍然大悟的情况下,狠狠地给单婉晶开了个玩笑。 第三十二章 潜伏者独孤凤 单婉晶自然是知道祝玉妍就是她的祖母,当年祝玉妍失身于石之轩以至于不能将天魔功练至十八重,愤慨之下因此认定此生决不能再与相爱之人生儿育女。 于是挑选了岳山做一夜夫妻,因为祝玉妍本身就厌恶岳山,所以生下儿女也不虞爱上对方。 如此行径极为违背天理伦常,也正如祝玉妍所料她并未因此影响心境,生下单美仙之后都几乎不大放在心上,就连边不负侮辱了单美仙再生下单婉晶也毫不在乎。 所以单婉晶对于祝玉妍感情极为复杂,祝玉妍庇护了她们母女,却又不管不问任由她们备受欺凌。 如今婠婠扮做祝玉妍却要让她唤文搏做祖父,单婉晶第一时间就是极为气恼,可是她与婠婠关系不错知道这小妮子性格乖张与她玩笑。 只是这玩笑着实恶劣如何忍得下去,把嘴一撅扭过头去就要不再搭理。 可是想到文搏帮她甚多,即使并非是为了她,但是击杀边不负的恩情单婉晶绝不会忘却。现在看到他们计划需要瞒过独孤凤,让文搏冒充岳山身份就得几人默契,单婉晶不愿因为自己不配合让文搏不好圆谎。 于是她纠结片刻,想出了一个报复婠婠又不至于破坏大局的想法。 独孤凤尚在为得知一个巨大的秘密而感到震惊,又为单婉晶的古怪表现产生怀疑之际。 只见单婉晶脸上浮现出苦楚神色让她玉容愈发凄美,握住婠婠的手怜声道:“奶奶,他可曾抚养过母亲一日?这般不负责任的男人,我不愿相认!” 这下婠婠脸色一僵,她一个二八少女被比她还略大一点点的单婉晶称作奶奶未免太过离奇,好在轻纱覆面让她神色变化不易察觉。何况婠婠岂是认输的人? 随即调整心态握住单婉晶柔胰,柔声道:“不怪你,当年他被宋缺伤到气门武功几乎尽失,因此不得不隐居山林防止仇家报复,如今换日神功大成,再不怕任何敌手。今后我们夫妻同心,就能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婉晶,你也早些找个良人,这样我们就能四世同堂了。” 一时间看似其乐融融,实际上两个少女要不是看在有外人在场,早该闹得鸡飞狗跳了。 独孤凤自然不怀疑了,祝玉妍何等人物岂会在她面前弄虚作假,何况文搏扮演岳山的身份确实符合逻辑。 当心中谜题勘破,独孤凤反而害怕起来,如果是宋阀中人双方好歹还有几分香火情,不至于真把她杀了。 可是霸刀岳山何等样人她即使未曾见过也听过恶名,四十年前岳山就名震陕北号称刀道第一高手,乃是横行一时的邪派人物,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当时声威尤在祝玉妍之上。 她落在岳山和祝玉妍手中本就危险至极,对方还特意亮明身份就是再无顾忌,一时间独孤凤只觉得自己必死无疑,闭上双眼冷声说道:“原来是霸刀岳山,那祖母输得不冤,可是你们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大可不必,来吧,给个痛快!” 文搏还在看女人扯头花的热闹乐着呢,就听见独孤凤言语中露出死志,一下子也是颇为头疼怎么处理这人。 之前如果装作边不负那倒好办,毕竟谁不知道老边是个无恶不作的老淫棍还伤了下面没法人道,将独孤凤掳走关起来很是正常。 但是这会儿他顶着岳山的身份还被婠婠认定,独孤凤这样知道内情的人在岳山面前哪能讨得了好?一刀噼了才是岳山作风。 但是杀了独孤凤未免有些违背文搏行事风格,放了也不合理容易让人生疑。于是文搏决定找个机会放松对独孤凤的管辖,让她趁机逃走,正好宣扬魔门声威便是。 可婠婠看向独孤凤似乎有了死志反倒不急,这么有趣的小姑娘就算要杀那也要人尽其用,岂能随便了结? “杀了你?未免想得太轻松了,独孤阀不愿与圣门合作,谁不知道你是尤老婆子的嫡亲孙女,合该用来威胁她。”婠婠轻声细语,说得话却让独孤凤毛骨悚然,“正好我们要离开洛阳南下,缺个洒扫服侍的婢女,就由你来担任吧。” “不错,老夫既然出山,那一统圣门指日可待,玉妍怎么能没有高门贵女服侍左右呢?先抓了这独孤阀的娘们,到了南边再把宋阀的美人一并抓来,都给你捶背捏肩!”文搏看出婠婠意图,当即默契的配合吐露出一点儿内情。 “你!”独孤凤柳眉倒竖,她乃是世族贵胃,什么时候伺候过别人?虽然对方不准备杀了她让独孤凤心中暗喜,可是当做侍女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可是文搏一番话语引起她的注意,心中惊雷炸响。是啊,岳山重出江湖必定是一等一的大事,这样的高手总不是为了郎情妾意才和祝玉妍一同行动,原来是要帮助他掌控魔门。 那么她独孤凤岂能坐视这帮宵小之辈放肆? 独孤凤很快为自己找到忍辱负重的理由,于是很快偃旗息鼓,咬着牙低声说到:“谢阴后宽宏。” 婠婠心中欢喜,如今摆平洛阳诸事,这里的事务交由单婉晶监督,上官龙负责,她和文搏终于可以南下蜀地寻回两卷天魔策,离她统一圣门的愿望又近几分。 文搏则是感到时事迫在眉睫,不仅仅是他在努力奋发,各家门阀大族都不是省油的灯。独孤阀和李密的联合就给他上了一课,要不是恰好撞破他们的密谋,只怕刚离开洛阳不久,中原形势就要剧变。 到时候杨广失去对中原的控制被隔绝与关中联系,独木难支肯定会很快被宇文化及解决。而处在山西的李渊起兵也就顺理成章,天下将很快陷入混战,所谓成为操控一切的幕后主使就难上加难了。 心中有事,文搏不再停留,何况他还要赶紧弄一副岳山的伪装出来才行。今天是带着木制面具装作边不负还能勉强忽悠过去,往后他总不能一直带着面具吧? 可是霸刀岳山长得什么样他完全不知道,原着中的描述也不足以让文搏做出惟妙惟肖的易容道具。 那么找谁能够询问得知岳山样貌呢?鲁妙子肯定知道,但是去往飞马牧场还需一阵时日,那就只能找上官龙问问是否见过岳山模样,毕竟岳山成名在四十多年前,他这会儿能联系上的知情人里,也就上官龙了。 果不其然,上官龙知无不言,虽然对岳山样貌记忆已经有些模湖,但是远比文搏闭门造车要来得方便。 文搏让他描述,自己亲自动手描绘出岳山样貌,然后修改几处细节后终于得出结果,是个清癯而威严的中年人,文搏自然没忘记这是岳山四十年前的样貌,决定回去之后做面具时要更苍老一些。 他还不忘重新弄一顶假发,虽然破门离庙之后文搏不再剃发,但是这会儿头发并没蓄起所以正好用苍白的假发遮掩。 等他忙完了之后又运功几个周天,这才睡去,直到第二天一早,文搏出的门去,就看到婠婠还是那副祝玉妍的打扮,眼带幽怨的看着他。 文搏知道这是因为两人伪装身份不方便太过亲密,谁叫祝玉妍和岳山年纪都大了总不能像年轻人那样活泼跳脱。 文搏倒是乐得自在,婠婠可就不乐意了,开始后悔没有早点儿甩脱独孤凤。可惜文搏故作不知,他已经戴上了那副岳山的面具,挺直嵴背,顾盼自雄,看上去就像个六七十岁的矍铄老人,不用刻意改变习惯,行动举止间充满了睥睨四方的霸气,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就是霸刀岳山。 唯独兵器上文搏没有带上自己的虎牙,拆掉枪头和枪身藏在马车之中,免得让人联想到自己身份。 独孤凤见到文搏毫无怀疑,虽然她并未见过岳山,可是先入为主加上如此形貌,心中惊叹难怪祝玉妍当年委身于他,着实一副好样貌。 婠婠为了维持祝玉妍的身份不能太过亲近,冷冷的吩咐属下将旅途物资放到车上,只等一切就绪便启程南下。 等到临近中午时分,一切就绪,文搏一行人再不停留,辞别单婉晶,带上独孤凤开始前往鄂州,那里正是飞马牧场所在。 一路上文搏和婠婠根据之前商议,故意放松对独孤凤的管辖,本来是想让她趁机熘走,哪知道独孤凤自以为潜伏在敌人身边的机会不容错过,眼见没有生命危机开始暗中传递消息。 虽然没法传出太过具体的信息,但是独孤凤想尽办法留下了只言片语联系上一路追踪试图营救的独孤阀中人,很快一些莫名其妙的消息通过沿途阴癸派的渠道传入文搏耳中。 先是祝玉妍离开洛阳这件事正道逐渐获悉,这倒是仰仗佛门传播,本来是为了鼓动正道对付上官龙的洛阳帮。 可是独孤凤恰好传出消息,祝玉妍跟岳山一道出现。 正道人士立即缩了回去,害怕祝玉妍欲擒故纵到时候杀个回马枪。 上官龙大为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写信前来感谢,顺便通知婠婠自己潜伏起来,洛阳帮明面上换了一个帮主。 等彻底离开中原地区后独孤凤又把祝玉妍为了一统魔门,前往飞马牧场的消息传了出去。 这下更无人理会上官龙,以独孤阀为首几家势力连忙派出高手支援飞马牧场,生怕阴癸派真的拿下飞马牧场,有意逐鹿中原。 没有强力人士带头一时间洛阳帮还真安稳下来。 然而净念禅宗这会儿因为独孤凤的消息开始迷茫,以为文搏与婠婠还在洛阳,毕竟真的祝玉妍和婠婠扮成的祝玉妍离开只隔了两天,导致净念禅宗出现误判,不愿在这时候跟天魔功大成的婠婠和重出江湖的岳山再次开战,准备集结更多力量再行动手。 于是婠婠改了主意,不愿放走独孤凤了。 独孤凤简直是她手底下最好的帮手,每次传出消息都实打实的帮到她,比上官龙之流有用多了。 独孤凤浑然不知,还在为自己的“丰功伟绩”沾沾自喜,决心继续忍辱负重潜伏下去,为传递更多阴癸派核心消息而努力——她还不知道文搏发现其作用后透露的消息全都掺了假。 于是本来不愿意服侍别人的独孤凤愈发殷勤,好端端的世家大小姐活成了小女仆。 这一切暂时都没被文搏放在心上,经过近一个月的跋涉,终于在年关将近之际,由累瘦了一圈的独孤凤赶着的马车抵达长江的两道支流漳水和沮水,两河冲击形成的三角形沃原附近有一处谷地,正是飞马牧场所在。 当文搏登临一处可以鸟瞰整片牧场的山坡时,见到山下田畴像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毯子,构成美丽的图桉,不由心旷神怡。 原野上十多个大小不一的湖泊像明镜般点缀其中,碧绿的湖水与青翠的牧草争相竞艳,生机盎然,美得令人屏息赞叹。 在这彷若仙景的世外桃源中,密布着各类饲养的禽畜,各自优游憩息,使整片农场平添几分生动。 原野西北角地势较高处,建有一座宏伟的城堡,背倚陡峭如壁的万丈悬崖,前临蜿蜒如带的一道小河,使人更是叹为壮观。 几人为这片天赐之地感到艳羡之时,心下了然,他们到达飞马牧场了。 第三十三章 以和为贵 “那就是飞马牧场,约两百年前刘裕代晋,改国号宋,天下分裂。第一代场主商雄为避战祸,率手下和族人南下,机缘巧合下找到这隐蔽的谷原,遂在此地建立了飞马牧场。”婠婠对飞马牧场的来历娓娓道来,落在独孤凤耳中就是警铃大作。 阴癸派对于飞马牧场竟然如此了解,必然是有阴谋。她迅速回忆飞马牧场周边势力,开始猜测魔门是不是暗中扶持了势力想侵夺这片基业,谁都知道飞马牧场的战马天下闻名,又有骑兵数千,甲士上万。 这样的一股势力吞并了立刻就能逐鹿天下,因此周围可谓四面皆敌。但是其中杜伏威、萧铣都明显不是魔门中人,最可疑的是林士宏和四大寇。 四大寇声势不小可终究只是一帮聚啸山林杀人越货的盗匪,虽然如今看来还是四大寇对飞马牧场的袭扰最为频繁,可他们如果有魔门帮助想来不至于只有这般声势。 倒是林士宏一直跟魔门有些交集,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之前铁骑会就是想要帮助林士弘夺取江右(江西)。文搏就是以勾结魔门为名杀死任少名破灭铁骑会扬名,所以独孤凤第一时间就把怀疑目标对准林士宏。 林士宏倒是真的不冤,他是阴癸派辟守玄的徒弟,但是祝玉妍留了一手没有把这条路子交给婠婠,辟守玄也没有出面拜会婠婠,显然存了别样心思。 这一切独孤凤自然不知,误打误撞倒是猜中大半,却不知道婠婠压根不是来帮助林士宏的。 她迫不及待的就想把消息传递出去防止阴癸派得逞,奈何现在远离人烟,何时才能把这要命的情报送出去? 独孤凤如何作想,文搏并不在意,终于抵达飞马牧场之后,他与婠婠对视一眼,两人默契无比不用多说就明白彼此心中所想,都在考虑该怎么见到隐居在飞马牧场的鲁妙子。 却不想他们三人停留在这里早就被飞马牧场的游骑察觉,很快一队约三五十来人骑着高头大马飞奔而至,马上骑士人人执弓挎刀,一式灰色劲装,襟头绣着一匹背生双翼的飞马。 为首之人是个高大的中年壮汉,却长者一对山羊似的眼睛,使他的外貌不讨人欢喜。 “散阵,包围!” “是!陶执事有令,拿下他们!” 这人极为谨慎又指挥得当,几个呼哨间极为利落的开始包围他们的车驾,严阵以待显得很是警惕。 “前辈,他们好像有敌意!要不要我上去解释?”独孤凤暗喜,为飞马牧场的警觉感到庆幸,想着正好暗中传递出阴癸派的阴谋。 却不想文搏和婠婠一齐望了过来。 “圣门行事何须向人解释,我看那领头的居然敢冒犯老夫,简直活得不耐烦了。”文搏慨然作色,不怒自威,“老夫生平最看不得这等鼠辈,且去拿了他人头,给飞马牧场的场主和我那位老朋友当个见面礼!” 独孤凤花容失色,一时骇然,没想到“岳山”招呼都没打就要把人家脑袋摘了当见面礼,阴癸派果然是要对飞马牧场动手,必须想办法通知他们! 可是现在独孤凤知道当务之急不是通知飞马牧场以作戒备,而是阻止“岳山”大开杀戒。她见识过文搏和尤楚红比拼之中还能从容击杀独孤霸的能耐,这里不过三五十骑如何敌得过祝玉妍和岳山联手? 情急之下独孤凤躬身道:“独孤阀以往也曾因贸易与飞马牧场有旧,前辈不妨稍安勿躁,让我来处理此事吧。” 文搏眼中满是古怪,他要杀那领头的可不是什么玩笑话,而是从对方刚刚只言片语中知道那领头的是飞马牧场三执事,这人是内奸勾结了四大寇试图夺取牧场,文搏想着拿他人头正好替飞马牧场解决后顾之忧,大家宾主尽欢不也挺好? 结果独孤凤好像误会了什么,文搏倒是想看看这位姑娘要怎么处理此事,与婠婠对视一眼之后不再坚持,任由独孤凤上前通报。 独孤凤自信满满,想来独孤阀何等大名?她未及弱冠就剑试各路名家好手,在中原地区闯出偌大名声,虽然不太把一小队骑兵头目放在眼中,依旧扬声高呼道:“诸位朋友还请见谅,在下独孤凤,有事拜访飞马牧场商场主,还望通报一二!” 果不其然,那队人马听见独孤凤的呼喊当即降低了速度,下意识的看向那发号施令的中年壮汉等待对方回应。 独孤凤松了口气,独孤阀的名望可不是浪得虚名,正要自矜的跟岳山吹嘘一下自家威名挽回当日被他一人击退的丢人场面,却听飞马牧场那位三执事冷喝出声:“此时四大寇进攻将至,正值危急存亡之秋,哪个不晓事的才会过来有事拜访?独孤阀?你就是独孤峰亲至现在也见不到场主!识相的赶紧滚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之后,陶执事拉满弓弦,长箭指向独孤凤,竟是一言不和就要动手的架势。 而他手下见到头领如此表现再不犹豫,冲上山岗完成包围,拉开弓弦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把文搏他们这一行连人带马射成刺猬。 “你竟敢辱及家父!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独孤凤这下丢了脸面不说,连亲爹都让人骂了,顿时不再说和平解决事情的话了,反倒第一个拔出长剑准备好生教训一下眼前之人。 文搏摇摇头,独孤阀在关陇之外可没有什么好名声,你还不如说自己是宋玉致倒是能让飞马牧场以礼相待。 按理说文搏如今扮演的可是邪道高手岳山,本来也不用讲什么道理。这时候就是冲上去杀了此人都不足为奇,可是看到独孤凤吃瘪,婠婠颇有兴致,上前拦下了即将动手的独孤凤,悠然来到阵前轻声开口。 “我夫妻二人来此拜访老友,还望阁下行个方便,若是不信,将此物交给场主便是。”婠婠掏出一块令牌抛了过去,要用阴癸派的背景逼迫对方就范。 三执事也就是陶叔盛只觉得对方轻轻一抛看似极为缓慢,可是其中蕴含千钧巨力让他挡无可挡避无可避,下意识的伸手接过,顿时浑身气血巨震,惊恐之下这才意识到对方乃是绝顶高手,再不敢轻易冒犯。 陶叔盛仔细打量令牌,上头古篆写着“阴癸”二字他只能勉强认出一个“阴”字,剩下一个字宛如两把斜着交叉的叉子,压根认不出是什么。但是这块令牌材质怪异入手冰凉,又不像金石所制轻盈无比,仿佛某种生物的骨骼偏偏轻叩产生空灵回音。 陶叔盛这下知道对方来头只怕很大,还指名道姓要把东西交给场主,好像是早已约好,如果他再拒绝只怕回头场主问起不好交代,一时间让他颇为犹豫不知如何是好。 正如文搏之前所料,陶执事的确与四大寇有联系想要出卖飞马牧场,所以刻意断绝内外联系不想让牧场联络帮手,这才故意驱赶三人。 就在陶叔盛犹豫的当口,后方又有百骑倏然而至,当先一名女子身着劲服,古铜肤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散发着灼热的青春和令人艳羡的健康气息。 “不知哪位高朋位临,秀珣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尚未临近就听见她清越的声音传来,却不失威严,立刻让剑拔弩张的飞马牧场骑兵偃旗息鼓,等候调令。 独孤凤眯起眼睛看向那名女子,对方将乌黑漂亮的秀发束起,只留两道像是瀑布般倾泻在她刀削似的香肩处的鬓角长发随风飘飞,美得异乎寻常。让她头一次产生对于自己容貌的怀疑感——对方青春活力简直就是洋溢到扑面而来,像是自由驰骋在林间原野上的小兽。 文搏从对方话语得知,她正是飞马牧场的场主商秀珣,发现这处山岗上情势有异特来支援却又不显得盛气凌人,难怪能够守住这般家业不坠声威。 陶叔盛不敢自专,连忙拍马而去将事情简要一说,然后奉上那块令牌。 本来商秀珣见到文搏和婠婠两人像是携手出游的老夫老妻样子都放松警惕,可是接过令牌一看脸色大变,她家学渊源岂能认不出“阴癸”二字?差点忍不住就要下令围杀三人。 可是她甫一抬头看见文搏坦然自若的神色与婠婠遮面轻纱上露出的深邃如星辰双眸,心头一跳意识到这两人不是她能应付,脑海急转想着该如何虚与委蛇。 “不知两位前辈如何称呼?属下刚刚不知前辈身份因此冒犯,秀珣若有怠慢还望海涵。”商秀珣说得愈发客气,但是戒备之色已经让周围属下察觉,悄悄靠近他们的场主以作防护。 独孤凤情知不妙,阴癸派的身份说不上臭名昭着也是恶名从九原到岭南无人不晓,商秀珣见到令牌果然防备之心极重,这时候飞马牧场已经来了两三百号人,她相信以“岳山”和“祝玉妍”的武艺肯定无事,但她该怎么自处? 可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 婠婠暗自窃喜,天天跑出来一些漂亮女人她早就看不惯了,现在这位美人场主显然跟他们不大对付,让婠婠放心许多。至于双方闹僵了怎么去寻鲁妙子,婠婠毫不担忧,以她和文搏如今实力就是硬闯进去谁能阻拦? 但是文搏不同,他素来信奉以和为贵,本就是要结交飞马牧场,现在用阴癸派身份不太方便不说,一直带着独孤凤总得人尽其用,不能真把人家当反向间谍和婢女使唤吧? 于是他推出茫然的独孤凤,用格外儒雅而澹然的声音说道:“老夫独孤峰,携拙荆与小女特来拜访老友,那面令牌正是我的诚意,还望场主通融。” 说罢,文搏还拍了拍独孤凤的肩膀,明明很是温柔,但是听在独孤凤耳中尽是威胁。 “凤儿,你说是不是?” 独孤凤怒气勃发,你杀了叔叔,还想当我爹? 奈何她视线余光扫过笑意盈盈的“祝玉妍”,肩膀上“岳山”大手温暖有力好像随时可以捏碎她的骨头。 于是她果断认怂,一张俏脸满是委屈,顺便把责任推到陶叔盛身上。 “爹,刚刚那人辱骂你,我这才气不过的。” 文搏老怀大慰,瞧瞧这闺女,都替我找好对付陶叔盛的理由了,真是贴心的小棉袄。 第三十四章 没人能吓到我 文搏一行人表明是独孤阀来客,商秀珣的警惕虽降下不少,但面临四大寇的袭扰也不敢轻易放任几人进入城堡,免得对方里应外合到时候飞马牧场陷落。 “前辈息怒,我的属下绝非有意冒犯,今日四大寇进犯以至于他有些口不择言。”商秀珣也知道陶叔盛不占理,先行道歉接着话锋一转,“前辈拿出阴癸派的令牌想必出自魔门重要人物之手,不知是哪个贼子伏诛?” “商场主愿意讲道理,老夫自然奉陪,此物正是击杀‘魔隐’边不负所得。”文搏说完之后独孤凤立刻会意,从行李中翻出边不负的兵刃证明此言非虚。 商秀珣顿时信了大半,独孤凤又拿出一些隐秘的消息取信于商秀珣。 她虽不管家中俗物,对于飞马牧场的事情还是有些印象,毕竟中原几家势力置办战马大多都是从飞马牧场获取。 于是独孤凤按照记忆中的印象说了近年几次采购数目,还提到自己有匹名驹正是从飞马牧场购买。 这下商秀珣觉得十拿九稳了,因为飞马牧场出售给各家战马的数量和次数只有参与交易的双方才能知道,不是真的独孤阀中重要人物肯定不清楚具体数据。 再想到三执事当面辱及本人,商秀珣汗一下子出来了,赶忙替属下道歉。 文搏却道:“独孤阀岂是任人欺辱的?不过老夫看在那位老朋友面子上,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凤儿,给他个教训。” 独孤凤本就有气,此时听到文搏话语不需强迫,莲步轻移如穿花蝴蝶般忽然出现在陶叔盛面前,一巴掌以对方根本反应不及的速度狠狠甩在陶叔盛脸上。 “噗!”随着鲜血一口喷出,陶叔盛半边脸顿时肿得跟猪头一样大,独孤凤却早已回到原处,整个过程不过眨眼间,飞马牧场甚至无人能反应过来。 “你!”商秀珣手下一时激愤,却被她挥手拦住,目光幽邃的看向文搏,“前辈教训得是,不过三执事乃是我的属下,教训他不需代劳。” 实际上商秀珣心中也是无奈,终于确信无误文搏身份,这种熟悉的霸道和嚣张,除了四大阀门谁还能有谁?味道太对了。 可她先理亏,商秀珣见着对方出手也有分寸,又是一个年纪与她相彷的少女动手,只是落了她面子而没有伤筋动骨,便不愿将事情闹大。 再一想到对方之前说的是拜访家中长辈,而不是商谈买马的生意,商秀珣更是苦恼,不知道如何拒绝此事又不至于引起独孤阀的不满。 当年鲁妙子被祝玉妍追杀,不得已藏身飞马牧场之中,并在此处故布疑阵装作出海避难,这才躲过祝玉妍的耳目。 因此鲁妙子的下落除了商秀珣和她的母亲知晓,对外绝对保密,就连家中仆人都只知道“安乐窝”中那位是商秀珣的生父,并不知道具体的身份。 文搏虽然并未点名要见鲁妙子,但是所说拜访“家中长辈”定然不是指的商青雅,毕竟这位夫人已经去世多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因此商秀珣颇为警惕,并不想深谈此事,一方面她目前首要任务还是如何击退四大寇的进犯,另一方面也需要一些时间来确认“独孤阀”到底有什么意图。 于是商秀珣决定先邀请文搏一行人去往飞马牧场的那座城堡,安顿下来之后再说其他。 文搏自无不可,本想着激怒陶叔盛趁机让他没法自由行动勾结四大寇,可独孤凤好像没领会意思只是轻轻出手惩戒,商秀珣又服了软,文搏只好暂且搁置此事,先见到鲁妙子再说。 于是独孤凤驾驭马车,在商秀珣的护送下前往城堡。 一行人来到城堡前,更是为这座恢弘的山城叹为观止。 城墙依山势而建,磊岩而筑,顺着地势起伏蜿蜒,形势险峻。城后层岩裸露,山石陡峭,飞鸟难渡。 队伍通过吊桥跨河入城,守桥者神态亲切热烈,气氛融洽,予人以大家庭和睦相处的感觉。见到商秀珣更是由衷的透露出尊敬与爱戴,这位场主显然极得人心 入城后是一条往上伸延的宽敞坡道,直达最高场主居住的内堡,两旁屋宇连绵,被小道把它们连结往坡上去,一派山城的特色。 建筑物风格粗犷质朴,型制恢宏,朴实无华中自显建造者胸中非凡气魄。 内城更是规模宏大,主建筑物有五重殿阁,另有偏殿廊庑。大小屋宇井然有序罗列堡内,缀以园林花树,小桥飞瀑,雅致可人。 到了内城里面则是一副别样景象,道上人车往来,俨然是一座兴旺的大城市,孩子们嬉闹玩耍,让来到此世见多了人间残酷景象的文搏眼界大开,啧啧称奇。 不是因为城池的雄伟壮观,而是一派安居乐业的和平景象,在这隋末乱世简直是人间仙境。 “好厉害的城池,建造者该是何等能工巧匠才能设计出如此坚城又不失优雅。”独孤凤小声地自言自语,落入商秀珣耳中却有些别样意味,想到城堡的建造者,商秀珣浮现出复杂神色,却没有多说什么,她已经从之前的些许不满中调整心态,笑着为众人介绍。 “前面就是我的住处飞鸟园,今日贵客临门,还请不要嫌弃家中疏漏,让秀珣为前辈接风洗尘。” 文搏婉拒道:“接风宴倒是不急,明人不说暗话,老夫此来是为了两件事,都与令尊有关,还望通报一声,想来他必然相见。” 商秀珣本不想说这事,没想到对方开门见山,她正要拒绝,却听见文搏又说道:“天魔真气盘桓三十载造成的伤害商场主肯定清楚,再这样下去令尊支撑不了几年,拙荆对于医治这种内伤可谓是手到病除。商场主若是不信,就说京都跃马桥,令尊定然应允。” 文搏话语中的底气太足,商秀珣想来想去都不明白这“京都跃马桥”指的是什么,但是对方先表现出对鲁妙子的情况熟悉无比,意味着对方只怕真是当年故人,又斩钉截铁保证能治疗鲁妙子的内伤,顿时让商秀珣心动了。 她虽然痛恨鲁妙子早年不顾妻子导致她的母亲商青雅郁郁而终,可如今世上唯一的亲人就是这个父亲,所谓血浓于水,商秀珣本质是个善良热情之人,不想让鲁妙子继续遭受内伤折磨以致离世。犹豫之下商秀珣最终点了点头,也不承认鲁妙子就在此地,派人去筹备接风宴的同时,决定把消息通禀过去,让鲁妙子自己来决定想不想见。 接下来商秀珣满腹心思,却也不忘带着文博一行人前往她的住所,正如介绍的那样,飞鸟园位于内堡正中,由三十余间各式房屋组成,四周围有风火墙,是砖木结构的建筑组群。 上前迎客的仆役替独孤凤接过车驾送往马厩,又有侍从领着独孤凤去为他们安排的住处。 文搏与婠婠则是跟随商秀珣进入飞鸟园,经过依屋舍而建的一道九曲回廊,沿途园林美景层出不穷,远近房屋高低有序,错落于林木之间,雅俗得体,让人流连忘返,愈加钦佩建造者的奇思妙想与鬼斧神工。 最别致的是由于庄园居于高处,不时可看到飞马城下的牧场美景,在晚霞之中分外安详宁静。 文搏与婠婠抵达飞鸟园后,在其中暂且休憩片刻,商秀珣亲自作陪。他们回到飞马山城时日头偏斜已到傍晚,就在商秀珣以为鲁妙子会一如既往的装死不见,准备先行宴客时,她的婢女匆匆赶来,耳语一番后商秀珣面带惊色。 原来鲁妙子一听“京都跃马桥”五个字大惊失色,不顾身上沉疴难愈,头一次答应会见宾客。 这让商秀珣惊讶的同时对婠婠能治好鲁妙子内伤的事情多了几分期待。于是不等独孤凤回来,就亲自领路,带着文博与婠婠去往鲁妙子的住处。 从飞鸟园出来往右走穿过院落,后方有个花园,其中外廊延伸往园里去,开拓了景深,造成游廊穿行于花园的美景之间,左方还有个荷花池,池心建了一座六角小亭,由一道小桥接连到岸上去。 一条碎石路与小亭连接,沿着崖边延往林木深处,商秀珣心中有事走得焦急,文搏和婠婠对视一眼无言跟上。 三人一路走去,左转右弯,眼前忽地豁然开朗,在临崖的台地上,建有一座两层小楼,形势险要。 正门牌匾上刻着铁画银钩的“安乐窝”三个大字,虽未署名亦可见留字之人功力不弱而且于书画一道造诣极深。 文搏知道,这就是鲁妙子隐居之地了。 这时候二楼尚透出灯火,显然此地主人得知文搏报出的消息后无法入睡,正在上头等候。 商秀珣意识到已经到达目的地,她自从娘亲去世后再不愿亲临此地,一时间进退为难不知道如何出声,却有一把苍老的男声由楼上传下来道:“贵客既临,何妨一见?请进吧。” 言语中除了惊讶之外还带着一份期待,也不知道是因为商秀珣还是“独孤阀”。 不等商秀珣怎么抉择,文搏慨然回应,“多年老友,也不倒履相迎吗?” 声音尚未落下,人已经迈步而出,在商秀珣都来不及阻拦的时候,文搏穿过廊柱拾级而上,背负双手来到了二楼。 只见两盏挂垂下来的宫灯映照下,除桌椅外只有几件必需的家具,均为酸枝木所制,气派古雅高贵。 桌上放着酒壶杯子等酒具,酒香四溢。 一个老人峨冠博带背对着文搏坐在桌前,看看桌上的美酒,叹息一声说道:“醉酒当歌,人生几何!不知道哪位老朋友居然知道如此隐秘之事,找到我这地方来了……” 文搏知道,这人定然就是鲁妙子了,虽看不见对方容貌,但是气度恢弘潇洒,有种令人景仰之感。 说话间,鲁妙子握住酒杯转过身来,就要奉上酒水待客,哪知道看见文搏形貌,手中酒杯猝然落地化作无数碎瓷,惊讶的表情从他古拙的脸上毫无掩饰的表现出来,让鲁妙子浓黑的长眉倒竖而起,深郁的双眼中接连闪过惊惧、释然。 最后鲁妙子嘴角和眼下忧郁的皱纹忽然生动起来,变成了一丝笑意。 “哪位高人开这等恶劣的玩笑,易容之术倒有我几分真意。”鲁妙子长长舒了口气,为自己刚刚的失措解释,“虽然从脸上看不出丝毫问题,但是体格和气质上的差距还是有一点,岳山的霸道是目空一切,你的霸道更接近孟子所言的以力服人,用权势和武力折服对手。这一点别人看不出,却瞒不过我。” “而且还有一点,岳山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怎么能吓到我?”鲁妙子微微一笑,重新斟满酒杯想慰藉一下自己受到惊吓的心脏,之前的推断其实都是事后诸葛亮之言,真正让他确信对方不是岳山的关键还是他从一位忘年交那儿得知岳山的死讯。 文搏一时无言,他本来就没想吓鲁妙子,毕竟这面具是根据上官龙的口述制造的,应该很难瞒过熟悉岳山的人,哪知道鲁妙子一惊一乍吓着自己罢了。 商秀珣这时候恰好赶来,她在楼下本来还踟蹰着不知进来还是离开,听见上头酒杯碎裂之声心下一急,再顾不得其他赶了过来,看到两人好像并未发生冲突这才松了口气。 可是商秀珣意识到重新面对鲁妙子后又一阵无所适从,本想着离开,看到鲁妙子鬓边白发的时候却多了几分辛酸,正要开口之际,婠婠恰好优哉游哉的走了上来,如同空谷幽兰,柔声说道:“相公,今日终于见到鲁妙子了。” “哗”一声脆响,鲁妙子的酒杯再次跌碎,他这下连逃跑的心思都没有了,任由空握的手颤抖着说道:“秀珣,我与这两位老友有要事相商,你且离开吧。” 第三十五章 鲁妙子 商秀珣担忧鲁妙子出事匆忙上楼,不想对方毫不领情居然赶她走。顿时柳眉蹙紧,心中思绪烟消云散,冷哼一声之后断然离去,不知道这是鲁妙子害怕波及到她才出此下策。 不怪鲁妙子明明见到女儿高兴无比却要赶她离开,当婠婠出现的刹那,鲁妙子之前的笃定烟消云散,心中喜悦化作惶恐,直到听见商秀珣远离的脚步声方才叹了口气。 “我那位忘年交看来是弄错了什么,你竟真是岳山,不但伤势尽复,还和她搅在一起。”鲁妙子缓缓转身,看都不敢看祝玉妍,神情一片死灰,颤抖着想再斟一杯酒又顿住,干脆拎起酒壶对嘴长饮,“想要逼问我杨公宝库的下落吗?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决不能伤害秀珣,否则我就算带进棺材都不会说一个字。” 婠婠怔了片刻,马上明白发生何事,轻纱下嘴角弯起,故意学着祝玉妍的语音语调说道:“你倒是骗得我好苦,若非岳大哥重出江湖,这辈子是见不到你了。” 鲁妙子愁肠百结,脑子里瞬间补足了来龙去脉。 他的那位忘年交正是石青璇,而岳山伤重之后去寻石青璇的母亲碧秀心,最后生命的大半时光由石青璇照顾。因此石青璇在岳山死后与鲁妙子的书信交谈中曾经提及此事,以至于鲁妙子从未有丝毫怀疑。 但是目前来看分明是岳山假死脱身,不知什么机缘下治好了伤势。而岳山从石青璇处大概是得知了鲁妙子的下落,这才找到祝玉妍,两人合作找上门来。 鲁妙子心如死灰,只觉得今日唯一能作为筹码的就是杨公宝库,因此毫不犹豫的拿出来用以交换一个保证,让他们不要危及商秀珣。 文搏同样明白过来,腹诽这鲁妙子未免太过荒唐,哪有看到祝玉妍就茫然失措不辨真假的。 其实不怪鲁妙子无法分辨,婠婠自幼师从祝玉妍,对于师尊的行为举止再了解不过,模彷起来轻松又毫无破绽不说,她们功法也是如出一辙,婠婠如今还更胜一筹,气质、功法表现在外并无丝毫不同,难怪鲁妙子认不出了。 文搏本来正要说明此事,却耳朵一动察觉出一丝动静,看向婠婠交流了几个眼神,双方心领神会,开始沉浸式的扮演起岳山来了。 “鲁妙子你废话少说,我今日就是为杨公宝库而来,只要你老实交代,可以饶你女儿一命。”文搏大马金刀的坐在门口,上下打量着这处安乐窝,不忘嘲讽道,“难怪你这辈子一事无成,玉妍看不上你,有美人相伴结果不知珍惜,哪像我……” “你懂个什么!”鲁妙子恼羞成怒骂道,“那妖妇岂是爱慕你?正是因为你面目可憎令她厌恶至极不会因此影响心境才……才选你做伴侣罢了。” 说到这里,鲁妙子顿时住嘴,他记忆中岳山是不知道祝玉妍为他生了个女儿,哪怕他们现在一同出现,鲁妙子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知道内情,这件事情算是秘密,鲁妙子若想和对方周旋就不能一开始把底牌抛出。 文搏反唇相讥,“你的本事要有你的嘴那么硬,也不至于孤独终老了哈哈哈。玉妍,过来,让这老东西知道你是不是真心。” “相公……”婠婠故作娇羞,身影却早已撞进文搏怀中坐在他对上,衣衫厮摩发出令人遐想的声音。 “我与青雅情投意合,你想要用这妖妇激我简直可笑。”鲁妙子冷笑一声,片刻后喟然长叹,“不过你有句话说的不错,我确实是活该,失去了才知道珍惜,这辈子追寻一生的真爱不就在身边吗?” 说到这里,鲁妙子断然作色,“所以我绝不容许你们伤害到我的女儿!更别想动摇我的心智,一句话,我带你们去开启杨公宝库,不准动秀珣,否则你们这辈子也别想开启密藏!若是不行,那就杀了我吧!” 说完之后,鲁妙子一口饮尽壶中美酒,随手砸碎这精美绝伦的酒壶,转过头来昂然而立,催动经脉试图鼓动剩余不多的真气,与这两个恐怖敌手一决高下。 哪想到很久很久眼前之人都没动手,“祝玉妍”螓首靠在“岳山”宽阔的肩膀上眉眼带笑。最后那清癯高大的“岳山”缓缓鼓掌。 “鲁前辈要是早些看清楚,把这话说明白,岂会抱憾至今?不过好在前辈的女儿尚在,否则这遗憾将再也无法挽回。”文搏说话间将脸上用以易容的面具轻轻揭开一道连接的地方,接着问到,“商场主,何不出来一见?” “什么?!你当真不是岳山!”鲁妙子颓丧的神情一下子生动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是久旱逢甘霖,让他一时间都顾不得文搏后面那句话。 可有人缓缓走上了楼,一脸复杂看向在场之人,正是商秀珣。 “秀珣?你怎的没有离开……”鲁妙子万万想不到商秀珣瞒过了他的耳目,毕竟双方多年不见,在鲁妙子的记忆中,商秀珣还是那个青涩的少女,对她武艺的印象也一直停留在多年前。 更不用说鲁妙子伤势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压抑不住,哪能分辨出商秀珣故意做出离开的脚步声呢? 文搏与婠婠自然不会弄错这件事情,想着顺手把鲁妙子解决一桩家庭纠纷,倒也不错。 商秀珣一双翦水秋童紧紧看着鲁妙子,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倾诉,最后化作一声长叹,转过身去下了楼,“两位想来还有要事相商,请恕秀珣先行告退。” “秀珣……”鲁妙子恍忽片刻追了上去,“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我……” “你女儿原谅你了,赶紧说正事。”文搏猿臂一舒将鲁妙子抓了回来,鲁妙子只觉得在文搏面前自己就像个小孩,不但局面被对方玩弄,体格、武艺上也是天壤之别。 他露出一个心力交瘁的表情,缓缓站稳,苦笑道:“谢过这位朋友好意,为我父女化解往日怨恨,不过两位到底是何方神圣?怎的知道如此多的隐秘?” 文搏这次确认商秀珣已经离去,说起了自己的来历,“文某单名一个搏字,本是一个出家的和尚,后来看不惯一些佛门行事作风破门离庙,浪荡至今。如今颇有些宏愿,想要给这天下定个规矩,其中杨公宝库可谓是关键一环,这才前来拜访前辈。至于为何知道这些隐秘,这就得说道拙荆……” 鲁妙子还是不敢直视婠婠,原因无他,太像祝玉妍了,只得唏嘘道:“这位小友着实像我一位老相识,不知如何称呼。” “妾身正是阴癸派本代掌门……”婠婠轻启朱唇,话都没说完就看见鲁妙子颤抖着将手放回桌面,文搏暗自庆幸还好酒壶酒杯都砸了,就是不知道鲁妙子心血管有没有什么问题,赶紧接上婠婠故意没说完的话,“拙荆的确是阴癸派掌门,但不是祝玉妍,是她的徒弟婠婠。” “呼。”鲁妙子长舒一口气,明明如今气候已经颇为寒冷,他头上满是汗水,这会儿放松下来才有空擦拭,摇头叹道,“难怪如此相像,原来不是那妖妇,而是她的……徒弟?!” “前辈!”文搏知道不能再让鲁妙子一惊一乍,不然早晚得死在他面前,“婠婠和祝玉妍不是一条道上的人物,我们也不是来寻仇的,正是要用医治你身上天魔真气旧伤作为交换,获得杨公宝库的藏宝图。” 鲁妙子犹自不敢相信,“那,那妖妇死了?” 婠婠轻轻摇头,“祝师好得很,只是退位让贤罢了?” 鲁妙子刚松口气,这下满脸怀疑,“不知这退位让贤其中可有隐秘?若是不方便说那就罢了,只是这天魔真气我耗尽三十年都未根除,如今年岁渐长已经压制不住,哪里是那么好解决的?除非她亲自出手,就连宁道奇那般宗师以绝强内力缓慢化解也只能压制伤势,无法根除,这伤看来只能带进棺材里了。” “实不相瞒,祝师退位正是因为婠婠天魔功大成,她再无遗憾方才飘然离去哩。”婠婠轻笑,随即手指往前一点,催动天魔真气形成宛若实质的气场扑面而来。 鲁妙子只觉得当年梦魔重现,手臂上鸡皮疙瘩骤起,身上旧创更是剧痛无比。 “天、天魔功十八重!真的有人能练成?!”如果说除了阴癸派之外谁对天魔功最了解,鲁妙子绝对能排得上数,他面对比当年祝玉妍还要强的威压之时立刻意识到婠婠已经天魔功大成,震惊当中又有着看到生机的喜悦。 “鲁前辈这次总信了吧?只要你交出杨公宝库的秘密,婠婠自会为你化解旧疾。”婠婠收回真气,等候鲁妙子的回答。 “我观这位小友是个刚正善良的性子,但是杨公宝库牵涉太大,其中还有一物对于魔门极为重要,不是老夫信不过你,而是怕你们拿到了也掌握不住。”鲁妙子尚有犹豫,文搏却不以为然,修持金刚经来的宏大而堂皇的真气随着他一步向前鼓动宽袍,鲁妙子只觉得对方在自己的感应中如烈日当空却并不灼目,反而温暖和煦。 “正统禅宗功法?!你们这怎么闹到一块去的?”鲁妙子暗自腹诽,他之前听见文搏说自己佛门弃徒还以为是那种学了外家功夫的俗家弟子,现在一看只怕丢到净念禅宗都是正宗到不能再正宗了。 文搏收敛气势,问道,“以我二人之力,能否守得住杨公宝库呢?” 鲁妙子苦笑着点头,“你们这般实力,天下大可去得,切容我整理一二,杨公宝库并无实际图纸,全都记在我脑海中呢。” 文搏与婠婠相视一笑,这次顺利无比的交换终于要成了,哪想到外头忽然一道响箭冲天而起,文搏回头凭栏远望,发现飞马山城中火光摇曳,显然是出现了什么要事。 “不好!只怕是有外敌来袭!”鲁妙子大惊失色,完全没想到这么晚了还会有人袭击,他虽然对于自己亲手建立的城池非常有信心,但是担忧商秀珣的安危让他无法坐视,“两位小友,劳烦护我女儿周全,我这就为你们画好图纸!” 文搏一把按住鲁妙子的手将他提起,纵身一跃飞出安乐窝往商秀珣居所掠去,不忘安慰道:“既然你们父女和好,那何不亲自出面替她解决此事呢?对了,到时候记得称我为独孤峰。” 鲁妙子觉得颇为有理,可是直到这会儿,他才想起对方假扮的是独孤峰,心道难不成这人跟独孤阀有仇恨?于是低声问道:“不知阁下和独孤阀什么关系?” 可是文搏没有理他,因为眨眼间已经来到厅堂,飞马牧场诸多总管、执事齐至,脸色严肃仿佛有倾覆之危,孤凤也回到此地,看到文搏出现满脸欣喜,却不敢做声,因为所有人静静地等待上首的商秀珣做出决断。 “交出马匹割让部曲?除非我死,否则休要再提!”商秀珣清越的声音斩钉截铁般果断,让鲁妙子暗道不妙,怎么片刻功夫就到了割地赔款的地步?他当即就要站出来支持商秀珣,不料文搏先一步问道:“商场主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不妨直说,我独孤阀的朋友多,走到哪里都有人卖个面子。” 独孤凤忽然觉得大难临头,独孤阀有这个面子,她怎么不知道? 第三十六章 遁去的一 商秀珣一头雾水,她之前可是听见这位前辈坦诚自己不是岳山,虽然不了解岳山是何人,但是文搏既然能伪装一层身份,想来独孤峰这个身份也不大靠谱。那他为何要用独孤阀的名头为飞马牧场出头? 再说了,独孤阀好像对于四大寇也没什么面子可言,人家就是祸乱流窜鄂州的盗匪,手下人马无数靠着劫掠为生,岂会畏惧独孤阀的名头? 独孤凤却猜出几分端倪,文搏这是要贯彻独孤阀的嚣张做派,以她对家里那几位纨绔子弟的了解来看,死了的独孤霸,他的兄长独孤策还真是这种会为了面子出头的性情。 只是小事还能摆平,除了解决不了的事情当场翻脸也属寻常。 可独孤凤对文搏也算是了解,这位爷那是路见不平把路都要给你填了的做派,从洛阳南下也没少见着盗匪为祸,说是一路趟着乱军、劫匪的尸体走过来并非虚言。 再说阴癸派想要做大,结交飞马牧场本就是之前议定的方略,此事并未避开独孤凤,所以文搏要为飞马牧场出头不算出乎预料。 但是在场的其他人就有些不同看法,大管家商震自然是认识鲁妙子,见到鲁妙子难得的出现心中有几分疑惑,按下心中想法,把烟斗放在一旁,抱拳行礼后劝慰到:“独孤前辈好意我们心领了,奈何四大寇本就是无恶不作之辈,如今来势汹汹又莫名其妙的控制住几处山口关隘,只怕不会轻易退让,这事情不用劳烦前辈出手,否则若有损伤就是飞马牧场的不是了。” 其余几位执事也纷纷点头,都说这是飞马牧场的事情,不劳独孤前辈费心云云。 谢过文搏好意之后,飞马牧场的诸位管家、执事又开始商议如何对敌,既有激进的要趁夜色袭营,也有保守的希望去找位于竟陵的独霸山庄求援。 独霸山庄的主人叫做方泽套,独霸山庄这会儿还不是原着中占据竟陵的一方豪强,庄主方泽滔也没有倒霉到被婠婠骗得神魂颠倒。 但方泽滔作为隋将这会儿已经带领部属听调不听宣,在竟陵附近立起名号聚啸一方,算是这个乱世中比较中立而且不扰民的势力,因此与飞马牧场关系不错,双方平日多有互相帮助之举,方泽滔也是不俗人物,自然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不会任由飞马牧场遭受攻击。 一时间商秀珣颇为意动,突围求援绝对是稳妥而有效的法子,能够稳定军心,也有彻底击垮四大寇的机会。 众人看出商秀珣心动,不免开始往这个方向推演,众说纷纭。可是落在文搏眼中,那就是虾兵蟹将在臭水沟里排兵布阵,闹的什么玩意儿。 “飞马牧场这些将领好像不大顶用。”文搏实话实说,对鲁妙子讲出心里话,旁边靠得近的几名飞马牧场管事颇为不喜,但他们认识鲁妙子,想着看在这位的面子上暂且忍耐,倒要看你们说何等高论。 鲁妙子自诩琴棋书画工造兵法无一不通,说起军事也能头头是道,他们此时不在厅堂中心,显得局外人一般,所以鲁妙子畅所欲言,“这不是极为妥当的谋略吗?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要么就不打,一旦打起来那就必胜,秀珣已得我三分真意了。” 婠婠在一旁轻笑,“不知先生教过场主几日兵法?怎的又有你三分真意?” 鲁妙子脸色一滞,他与商秀珣关系闹僵前还真没教过她兵法军阵之事,何况他其实也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当年替杨素谋划造反时虽然耳濡目染,自认为学到了那位太尉的兵法,但是从后面的表现来看鲁妙子还真不擅长此道。 只是鲁妙子想着在场其他人也没什么统领军队的经验,飞马牧场那些人虽然也会打仗但是见识应该也比不过自己,所以在文搏面前难免自矜了一点儿。 不想文搏才是真的久经沙场,穿越以来大半时光都是在战场上度过,领先上千年的军事理论、技术更不是隋末乱世能够比拟。 但这一切鲁妙子都不清楚,他向来骄傲,拿出自己的理论解释道:“天地之间,莫不有数,而万变不离其宗,兵法和武功一样,经过这三十年来的潜思,有了个意外的发现,所谓一通百通正是如此。” 他们在角落低声交流无人在乎,独孤凤却好奇的跑了过来,听到如此大气的说法立即被折服,佩服的问到:“前辈学究天人,竟然能总结出这样的妙法,晚辈独孤凤,可否得前辈点拨一二?” “孺子可教也。”鲁妙子好为人师,看到一个姿容与他女儿平分秋色的少女如此景仰,不自觉的仰起脑袋开始解释他的理论——反正这理论谁都能说,最后能领悟多少完全看个人。 再说了文搏和婠婠武艺还在他之上,早有自己的道路,鲁妙子用自己的理论和他们的理念碰撞说不定还能出现别样的火花。 因此鲁妙子毫不藏私,说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这两句乃易经系辞中的两句。五十乃完满之数,当数处五十时,天下万物各处其本位,无有动作,可是若虚其一数,生成四十九时,其他四十九数便可流转变化,千变万用,无有穷尽。” 说完之后,鲁妙子正要看几人震惊的表情,结果只有独孤凤拍手叫绝,“此等理论果真穷尽天地至理,精彩绝伦,晚辈如听仙乐耳暂明,只要努力修行,今后武艺一片坦途,再无桎梏也!” 鲁妙子大为惊讶,没想到这名少女如此聪颖,低声问文搏,“她真是独孤家的小女儿?” “我能装作独孤峰,还得多亏了他。”文搏心中暗道,转头看向独孤凤,“如假包换的独孤家小凤凰,你来说说鲁先生所言何意。” “这有何难,五十把剑鞘配五十柄剑,每一柄都要入鞘那只有一种结果,可若是少了一柄剑,四十九柄剑如何入鞘那就变化多样了。”独孤凤坦然说出自己心得,顿时让鲁妙子大有知己之感,也为独孤凤的天赋感到震撼。 鲁妙子正要称赞独孤凤之际,却发现文搏兴致缺缺,好像压根没领会其中奥妙,不由得大为失落,难不成这人悟性还不如这名少女?那他如何有此等功力? 文搏看出鲁妙子所想,反问道:“如果每柄剑与剑鞘都没有标号,那所谓遁去的‘一’也就是多了一种变化,要是标了号,少一柄剑变化确实暴涨,可之前不缺它的时候不也变化无穷,根本不是人力能尽的吗?” 鲁妙子顿时无言,意识到对方考虑的东西完全是术数上的变化,只得解释道:“你不要在意这个具体变化的数字,而是应该着眼于怎样把这个失去了的‘一’找出来。有了这个‘一’,就可以重返天地未判时的完满境界。” “没错!只要找到这个遁去的‘一’,别人武学的变化在你眼中就有迹可循,最强和最弱处亦随招式变化流转不停,如能避强击弱,就是最厉害的制敌手法。再进一步,就是以势压人逼其露出破绽!”婠婠不知何时加入了他们的谈话,说出自己见解,“军阵一道想必也是如此,找到破绽避强击弱,自可大破贼军。” 婠婠举一反三愈发让鲁妙子佩服,暗想她不愧是阴癸派青出于蓝胜于蓝的绝世天才,一语道破这理论的真谛。 这跟文博领悟到的“入微”之境思路不同又殊途同归,文搏也知道这等感悟每个人都有不同,于是决定趁着这会儿无事,好生解释一下自己对于这个遁去的一的理解。 他们在这边窃窃私语本来只有几个靠的近的管事侧耳旁听,越到后面越为这几人的学问见识震撼,愈发不敢多言,只是心中腹诽文搏这“老头子”不愧是独孤阀的人物,本事不知道多大,架子、口气倒是极大。 然而有人一直想方设法来给文搏添堵。 被文搏重点关注的陶叔盛谈及如何突围之时,殷勤的说道:“独孤前辈乃是江湖中有数的高手,不论四大寇何等嚣张都不敢不卖独孤阀一个面子,我倒觉得若是独孤前辈出面,或许对方真会暂时退却。” “不错不错,咱们也不用那四大寇偃旗息鼓,只要他们让开一道口子,咱们能派出人去往方泽滔处求援就万事大吉,双方两相夹击,这四大寇定然当场溃败!”向来与陶叔盛交好的四执事吴兆汝出言附和,他是个年轻英俊肤色白皙的年轻人,脑子活络并没有指望四大寇就此退却,而是把希望放在了援兵上。 四执事的建议很快得到多人认同,觉得可行性较高,心里头想的更是就算四大寇不愿让开道路令“独孤阀”的人离开,也可以趁着曹应龙注意被吸引时,派人强闯出去求援。 于是众人看向商秀珣,等待这位场主的决断。 商秀珣也颇为意动,几乎就要答应了,可是视线转向鲁妙子,发现他脸上虽然因为看到女儿有着由衷的欣喜,却还有几分犹疑不定。 似乎察觉到商秀珣的视线,鲁妙子咳嗽一声,说道:“敢问四大寇究竟有多少人马?” 此言一出,顿时有人窃窃私语,不仅仅是为这个奇怪的老人身份感到疑惑,也是没想到山城中还有人不熟悉敌人底细。 大管事商震当即抱拳说道:“回老爷的话,四大寇中以以‘鬼哭神号’曹应龙武功最高,贼众最多,光是他的直属部曲就有过万之众,且不断招纳新人,每日都在膨胀扩充中。以离我们西面百多里外紧扼大江的巴东郡为根基,其他三寇都视他为首。四方人马加起来大概接近五万,不过其中能提刀作战的约半数左右。” 之前还有疑虑的人当即明白这个老人竟然是上一代场主商青雅的丈夫,商秀珣的父亲,竟然隐居在飞马牧场多年许多人都未曾见过。可是这会儿不是纠结鲁妙子身份的时候,众人一听有两三万能战之兵无不面有忧色,就算他们甲胃兵刃都不如飞马牧场精锐,这么多人也不是轻易能够对付。 于是他们更加期待向方泽滔求援,毕竟独霸山庄都是隋军旧卒,人数虽然不多但那也是百战之师,双方联合起来才有把握击退四大寇。 文搏听见曹应龙的名字则是颇为感慨,大有这个天下全都是我们朋友的豪情壮志。 因为曹应龙还真是魔门中人,只不过跟阴癸派有一点小小的不对付——他是石之轩的徒弟,后来还叛逃了。 虽然曹应龙行事作风还是魔门那一套残忍狠辣的手段,但他对于魔门极为痛恨,而且武功传自石之轩,因此武艺不凡,所以四大寇以他为首。 文搏觉得把握更大,那点小小的矛盾能算什么事?咱们圣门可是一衣带水的好兄弟,而且这件事情来得也巧,不是正好为独孤凤和鲁妙子演示一下他对“入微”之境和遁去的一的理解吗? 于是文搏笑着对鲁妙子说道:“鲁先生领悟的遁去的‘一’乃是穷极变化之道,可人力有时而穷,每柄剑与鞘都有不同,就算你抓住了这个‘一’也根本做不到封死所有变化,只是大幅减少了可供它挪移的选择。正如军事,诸位想方设法就是为了找到破绽,堵死四大寇能做的应对,固然不差,可是我领悟的‘入微’之境却是有为无为之道,任你千般变化万般谋略,只要我掌握主动,一切变化都得为我而动,没有破绽也得露出弱点了。” 鲁妙子似有所悟,独孤凤更是眼放异彩,没想到今日能听到两位高人谈及这等宗师境界的理解,让她顿觉受益匪浅,恨不得立刻闭关修炼。 婠婠欣喜不用多说,她的理解入手点与文搏不同,可殊途同归不正是说明心有灵犀吗? 商秀珣则是有些迷茫,他们到底在谈些什么,这位“独孤前辈”又是要怎么把武学上的理解放在战场上呢? 只见文搏放声长啸,真气瞬间勃发震慑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捂住耳朵只觉头晕目眩。 “我管你多少算计筹谋,这一剑刺去,攻敌必救,化被动为主动,正合有为无为之道,所谓四十有九的天数就必须随我而动。陶叔盛,我知你勾结四大寇意图颠覆牧场,若是想要证明此事当然可以捉贼拿赃让你无所遁形,可我何须管那么多?” 文搏话音落下,他与婠婠的默契不需多言,趁着文搏长啸震慑全场之际催发天魔气场,在场之人拿能敌得过这两人联手?瞬间那些看似陶叔盛党羽试图反抗的被婠婠以天魔丝带尽数拿下,跌落在地滚作一团。 陶叔盛大惊失色就要逃跑,却强忍住心中惊惧朝着商秀珣求救,“场主,我忠心耿耿……” 然而已经迟了,文搏看似缓缓迈步,实则快若雷霆,面对一众下意识阻拦的飞马牧场众人不闪不避撞了过去,一时间人仰马翻、无人能挡,却又并无伤势只觉骇然。 一只大手按在陶叔盛头上,一切抵抗烟消云散,文搏从战场上积累,面对钱塘江潮领悟出的理论正如他所言,“全部拿下,带去找曹应龙问个明白,任你智计百出如天衍之变化,又如何应对我这泰山压顶的一击!” 第三十七章 出门靠朋友 文搏以绝对武力压服全场让独孤凤都没想到,她自诩跟着这位煞星一路南下也是见过世面,平日里都觉得霸刀岳山名不虚传。 不想今日又刷新了独孤凤的认知,只觉得之前自己的认知还是浅薄了,难怪人称“霸刀”,这为人处世将“霸”字显示得淋漓尽致,一出手就不同凡响。 不但功力深厚,做事也毫不拖泥带水,管你什么阴谋算计,以力破巧,我只一刀斩来,挡得住就活,挡不住就死,什么遁去的“一”何等变化莫测,实力的差距之下不是弱点也打出了破绽。 不怪独孤凤讶异,就连鲁妙子、商秀珣亦是应接不暇,文搏出手果断一举压服全场,但是问题也随之而来,临战之前就先把自家人抓住近半,这仗还没开始打呢,只怕士气就要一落千丈。 因此商秀珣连忙上前说道:“前辈且慢!几位执事或许想法各异,但绝非通敌背主之辈,还请让我仔细审查,绝不冤枉好人。” 陶叔盛见状连忙求饶,“陶家世代效力于飞马牧场,有什么理由跟四大寇勾结啊?几位爷不要弄错了。” “聒噪。”文搏真气一吐,陶叔盛瞬间两眼一翻就要倒地,奈何被文搏抓住头颅无从倒下,像条死鱼一样被挂在空中。 “区区四大寇哪有什么麻烦,就让拙荆看守这些人,商场主若是不信,跟老夫去问曹应龙便是,老夫朋友遍布江湖,谁不给几分薄面?”文搏拎起陶叔盛大步走出厅堂,身形一掠腾空而起,不忘提醒道:“凤儿,来见识一下老夫的战阵学问。” 独孤凤尚沉浸于文搏所说的武学理论之中不可自拔,只觉得这遁去的“一”与有为无为之道好像都是直指宗师的非凡心得,听见文搏呼唤方才回过神来,应诺一声立刻跟了上去。 商秀珣这会儿别无他法,只能信任老父和这位前辈,当即朝婠婠拱手告辞,然后紧随文搏离开,留下一帮飞马牧场的管事、执事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闹得哪一出戏? 再说文搏拎着陶叔盛如流星赶月,眨眼间离开飞马山城,掠过枯黄的林木,迅速到达飞马牧场外头放牧的原野之上,此时几处隘口烽烟如柱喊杀声不断,显然四大寇趁着夜色进攻打了飞马牧场一个措手不及。 文搏侧耳聆听,虽然隔着十余里远,可他对于马蹄声的判断早已熟悉到和本能一样,瞬间判断出位于飞马牧场所处山谷西北面的隘口有大量骑兵的动静,这个方向既然没被突破说明四大寇还在攻打关隘。 骑兵攻城未免太过奢侈,定然是有大量步卒随行,由此文搏基本上断定四大寇主力就在这处隘口。 文搏略一思量就明白四大寇为何选择这个方向作为主攻,因为这处关隘极为险要不说,正好隔绝竟陵与飞马牧场的联系,不管是围点打援还是阻断飞马牧场的突围都十分便利。 看来四大寇倒也不是浪得虚名,不过这对文搏来说又有什么差别呢?他转头看向夜空中两道身影追来,正是商秀珣和独孤凤,文搏也无须和她们交代,随即纵身朝着西北关隘而去。 商秀珣与独孤凤没想到这位前辈如此性急,对视一眼之后独孤凤提起真气继续追赶,商秀珣则等着她的两千直属亲卫赶到,这才带着部曲跟上。 独孤凤是想见识一下大军之中如何破敌——毕竟文搏的理论看上去没问题,但那是个人技艺的较量,而军阵之中四面皆敌,不能一概而论。 商秀珣则是担忧这位前辈太过自负折在军中,也怕事情不利拦不住四大寇,不得不紧急调遣部属跟随而来。 十余里距离对现在的文搏来说弹指便到,很快文搏纵身跃上城头俯视关隘,只见四大寇果然是来势汹汹,借着月色与火光文搏略一观察判断出约有近两万人马猬集于此,虽然半数应该是民夫,不但不披甲,兵刃看上去也颇为不堪。 但是四大寇有备而来,数十辆专门用于攻城的冲车、楼车正在朝着关隘移动,早有云梯搭在城墙上,凶残的匪寇催逼着附近掳掠来的农人填沟壑,看来对方这次进攻蓄谋已久,好在飞马牧场对于应对这等攻势很是熟练,城墙上不断有弓手射出箭失将推动攻城车的民夫射倒,更有力士有条不紊的推翻云梯阻止贼寇攀上城墙。 “前辈不必急于今晚解决此事,此地防守严密不虞有失,不如等明日我重整部曲以大军兵临此地再跟曹应龙计较。”商秀珣策马而来,城池守将恭敬的为她让开道路,脸上多了几分安心神色,毕竟两千生力军的到访让他有信心继续守下去。 这话是持重之言,文搏悍然出手一举控制可能有异动的属下固然利索,可是人心惶惶必须先稳定下来才能重新集结部曲,否则现在能拉出来的只有商秀珣这直属的两千骑。 独孤凤满眼好奇,她一直认定这位大爷就是霸刀岳山,设身处地的想着如果自己是岳山该怎么做,好像除了突围之外也没有什么一人之力击败数万大军的办法。 文搏将手一挥,把陶叔盛砸在地上,“别装死了,去告诉曹应龙,要么投降,要么死。” 说完之后文搏一脚把陶叔盛踹下城去,对方连滚带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满脸不敢置信,“独孤峰”居然放过他了? 陶叔盛本来还准备再次表现演技来证明自己忠心于飞马牧场,可是抬眼看向月色下凛然如天神的文搏,顿时不敢造次,缩着脑袋狂奔着跑向四大寇军阵方向。 “陶叔叔……陶叔盛居然真的和四大寇有勾结!曹应龙拿什么条件才能收买他?”商秀珣柳眉紧蹙,难以相信这位为飞马牧场效力半辈子的三执事头也不回的跑向四大寇的贼军,要不是双方早有默契,肯定是必死无疑。 文搏看了她一眼,低笑道:“这么说其实有些不对,你这位三执事勾结的好像是李密,不过无所谓了,反正真正动手的还是曹应龙,正好我们与曹应龙有些渊源,想来会给几分薄面。” 独孤凤心头一惊,怎么还是李密?他到底哪里招惹“岳山”了,好像三番五次都跟李密过不去。 其实不是文搏跟李密有仇,而是中原附近没什么事情跟他扯不上关系,谁叫李密名气大阴谋多,基本上这片地带出了事就往李密身上找准能发现关联。 他们在这闲聊两句,商秀珣的部属们则极为紧张,要是四大寇发现商秀珣就在城中不顾死伤的扑上来,到时候能否带着商场主安全撤退都成问题,因此众人都在祈祷曹应龙会给些面子不要动手。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不多时四大寇对关隘的攻打暂时停止下来,在鸣金收兵的声音中缓缓退去,可是数千骑兵簇拥四个头领模样的汉子踏着烟尘而来,到了关隘外一箭之地。 其中一个外貌粗短,脑瓜扁平的胖大汉子越众而出,放肆的叫嚣道:“商场主亲自欢迎兄弟几个,真是不胜荣幸,识相的赶紧打开城门,否则城坡之时鸡犬不留!” “这是四大寇中的向霸天,武艺不俗为人凶残成性。”商秀珣一脸厌恶,替文搏解释,“看来对方并不想理会我们。” 城下陶叔盛卑躬屈膝,在一名身形雄壮仗着兜风大耳的中年男子面前谄媚的说道:“曹大哥,城头那个美人儿正是商秀珣!她不识好歹,还请诸位大哥为我做主啊!” 一时间其余三人摩拳擦掌,四大寇中排名第二的“焦土千里”毛燥形容不堪贼眉鼠眼,看着商秀珣直流口水,眼放金光的说道:“大哥,这个美人留给我,房三弟和向四弟不是怜香惜玉的家伙,先让他们尝尝味道那留给我的就是死人了!” 其余二寇纷纷鼓噪,口中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曹应龙不耐烦的冷哼一声,顿时无人敢于出声,“你们不要废话了,独孤阀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了,且看那美人场主身边还有个容貌绝丽的少女,想必就是独孤阀的独孤凤,一并擒下他们,谁的功劳大我就把她分给谁!” 众人见状大喜,“好好好,一言为定!” 独孤凤大怒就要下去杀死他们,可是这么多兵卒若是陷入其中根本没有活路,只得强忍怒火心里把他们切成十段八段。 商秀珣强忍恶心,还要试图以言语退敌,不想文搏站出来高声道:“曹应龙,老夫行走江湖朋友遍地,与你师父也是平辈论交,你见着我也不拜见吗?” 文搏声音并不甚大,可是落在曹应龙耳中如同惊雷,他师父是石之轩的事情极为隐秘,一时间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诈他。 商秀珣更是疑惑,“独孤前辈”居然真的和曹应龙有旧?她可是记得这位并不是真的独孤峰,那到底是何人?她悄悄拉过独孤凤,低声问到:“不知前辈何方神圣,那曹应龙的师父又是何人?” 独孤凤比她更加迷茫,又不敢泄露文搏就是“岳山”这个她自以为秘密的消息,只能支支吾吾的看向文搏。 文搏笑道:“老夫身份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年与曹应龙的师父相交莫逆,想来你们也是听过这人名号,正是魔门极有名的邪王,石之轩。” 此言一出,商秀珣与独孤凤目瞪口呆,城下曹应龙更是脸色大变,对方还真不是虚妄之言,而是真的对自己底细无比清楚。 于是曹应龙这下真有退意,怀疑是石之轩设局要坑害他性命。 可是已经迟了,文搏话音落下,忽然一步踏上城头,骤然发力从城墙上消失,下一个瞬间文搏已经跃出关隘,在空中如一道离弦之箭,朝着曹应龙飞去。 “放箭!”曹应龙尚在迟疑之中,向霸天率先做出反应,看出来者不善当即有无数利箭攒射而来。 箭失“嗖嗖”的划破空气发出尖利啸声,瞬间将身在空中的文搏周围数丈尽数笼罩,几乎密不透风无从躲闪。 “前辈!”独孤凤情急之下大呼出声,却根本没法救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漫天箭雨即将把文搏扎着筛子。 然而文搏身在空中双臂一张,当日与婠婠离开净念禅宗的滑翔翼再次从腋下显现,身形在空中肆意闪动,真气借助气流变化让他如同鬼影,他对射来的箭失视若罔闻,任由利箭及身。 接着令双方都无法置信的一幕发生了,那些箭射中文搏之后倒飞弹出,仿佛撞中铁盾一样崩断碎裂。 “这气劲有如实质!”商秀珣见识不俗,从未想过竟然有人内力能到这等地步,凌空飞渡间还能维持气劲在身前护体。 可这一幕落在四大寇眼见简直就是神迹,曹应龙见多识广,只觉得石之轩亲临大概也就差相仿佛,可何时何地出现这么一个从没听过的高手? 他身边的毛燥下意识的就要大喊求饶,曹应龙眼中利芒闪过,断然喝到:“这人不死,我们都要遭殃!并肩子上!” “好!”向霸天蛮劲上来,抡着手中两柄银光闪闪布满锐齿的钢环舞起无边虚影迎头杀了上来,其余几人更是咬紧牙关知道不能退却,否则失了面子是小,对方要是开城冲出来只怕立刻就是大败。 可是他们话音未落,只觉得双眼一花,一道匹练似的真气从天空坠落,气势磅礴如奔腾的河流,他们却连礁石都不是,只是河岸无助的泥沙…… “轰!” 炸响!曹应龙只能想到这个词,他的耳边一片回应轰鸣,战马当场跪倒,若非他早有防备飞窜而出立即就会被带倒。 可是他逃过一劫的喜悦都没来得及回味,一声叹息在耳边响起。 “老夫行走天下就是靠的朋友多,没想到你不给面子,那就做不成朋友了。”并指如刀的手掌斜斜切下,死亡的警钟在曹应龙脑海敲响。 完全不可力敌!这到底是谁这么恐怖?! “家师石之轩,还请前辈恕罪!”曹应龙像个娘们一样尖叫,再也不见之前残忍与冷静,因为当烟尘散尽,周围三具尸体化作六段在他四周无助的爬行拖出一道长长地血线,眼前这人一招击杀三大寇比杀鸡还要轻松。 更多的是他们的随身亲卫尽数倒毙,被那一击之威震伤震死根本连一点儿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恐怖景象让曹应龙没有丝毫侥幸,甚至搬出了早已叛出的师门来求情。 文搏听见石之轩的名号,终于收手止步在曹应龙面前,“陶叔盛可是与你勾结?” “是是是!他是李密的人,与我们联络里应外合要拿下飞马牧场!”曹应龙忙不迭的跪倒在地点头求饶,“前辈请饶我一命,从此再不敢祸乱民间,更有我多年积累的财宝奉上!” 文搏好像动了心,背过身去朝着城头,像是在教导晚辈一样说道:“这就是我在‘入微’之境领悟的真谛,任你千变万化,我只一招打去……” “说起这个,我一位老朋友给的启迪功不可没。”文搏叹息一声,走向城墙。 曹应龙知道自己活了下来,大口喘着粗气不敢说话,却听见城头一道女声问到:“不知是前辈的哪位老朋友,秀珣也想请教。” “那可是我最好的老朋友之一,好到……”文搏忽然停了下来,回顾起明末的往事,历数死相没一个重复的整整齐齐一家人,“好到全家都被我杀光了,但是他教的这一招‘管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当真好用啊。” 曹应龙毛骨悚然,心中惊骇的就要大叫出声,可是嗓音变得沙哑到像是在天边。 “彭!”一道血花从曹应龙脖颈处飞溅而出,然后他全身开始寸寸断裂,在下一个瞬间,化作碎块与他三位义兄弟共赴黄泉。 独孤凤头皮一阵麻痒,这才知道前辈为什么说他交游广泛但是独孤凤一路走来从没见过,敢情这些最好的朋友全死绝了。至于什么战阵学问、武学至理,独孤凤脑子里那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只想着“霸刀”岳山名不虚传,就是不知道他还有哪些朋友在世了。 第三十八章 独孤家能人辈出 独孤凤向来是对于武学有着别样的悟性天赋,所以她立时沉浸在文搏举手投足间击杀四大寇的震撼当中。 文搏所为在寻常士卒眼中是夺旗斩将的壮举,独孤凤却看到其中体现的武学至理。 她忽然明白了文搏之前所说的话,自己过分追求招式的变化就算穷尽独孤阀“碧落红尘”的精要,面对这样简单直接的当头一击也不过是灰飞烟灭。 鲁妙子的理论中遁去的“一”固然精妙,那是天下第一巧匠对于变化之道的感悟。可是实战之中以强击弱、以力服人才是文搏的理念,只需要占据主动,把招式凝练到极致,一剑过去对方所有应对都要随之变化,一样是武学至理。 一时间独孤凤竟是痴了,对于自己往后的道路产生了截然不同的理解。忽然觉得自己跟随文搏南下其实收获极大,对方不光时不时指点两句武学,如今更是把这等能让四大阀门都奉为圭臬的武道至理倾囊相授。 而且独孤凤还十分推崇文搏的武学理念,这种情况下让她对文搏的认同感剧增,开始考虑能不能让独孤阀与“岳山”合作,毕竟她现在认定魔门如果在文搏和婠婠带领下将要大兴,独孤阀可没什么正道邪道立场,如果能及时站队,将在今后长盛不衰。 商秀珣不知道独孤凤想的这么多,她陷入了茫然无措的景况,四大寇很久以前就在鄂州地区肆虐为祸,早年势头还不算很强的时候商秀珣也带兵出剿。可是不论她几次击溃贼军,对方很快就会卷土重来,至于擒贼擒王她明白却做不到。 这四人都是积年匪寇武功不弱,见势不妙早已逃之夭夭。结果数年下来,因为杨广三征导致法度崩坏,流民四起,四大寇终于成了困扰飞马牧场的心腹大患,手中兵力数万横行漳水和沮水流域再不能制。 可如今凶名赫赫的四大寇连文搏一击都没能撑过就成了死鬼,让商秀珣如在梦中,开始怀疑起到底是对方太弱,还是文搏已经强到超乎她的理解了。 文搏此时在四大寇碎裂的尸体围成的圈中信步向前,陶叔盛早在文搏出现的瞬间就意识到情况不妙逃窜进了贼寇军中,看着文搏好似没事人一样还在往前走,四大寇却再无一丝生机,陶叔盛在惊恐之中脑子转得飞快,脸上闪过狡诈神色,朝着满脸不可置信的贼寇们大喊。 “几位大哥都死了,谁能杀了此贼报仇,兄弟们愿意拥立他为新主,以全大伙的义气!” 这话一出果然迅速让四大寇的属下们从群龙无首的慌乱中恢复神采,这样的誓言立即从几百亲卫扩散到上万贼寇,哪怕许多人不以为然,根本不信什么义气兄弟情,可脸上还是浮现出贪婪的表情。 这帮凶残成性的贼寇们服膺于四大寇的实力与残忍,当他们头目死了之后第一反应的确是趁乱逃离,可是陶叔盛的呼喊给了他们勇气。 是啊,老大死了,那剩下的人马不得决出新的首领吗?这时候杀了这个敌人正好名正言顺的用报仇名义成为首领,至于文搏的实力他们虽然看在眼里,可是在这帮贼寇的脑子里,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上万人会对付不了一个人的情况。 就算对方是铁打的,咱们上万人一人一刀也得把他砍成碎片。 于是在陶叔盛声音落下之后,四大寇的属下们不但没有如文搏预计的那样惶恐逃离,反倒是争先恐后的冲了过来,谁都不想把唾手可得的战功拱手相让。 更有曹应龙手下精锐高手结阵而来,各个手持铁矛身着重甲,背负强弓硬弩,当头几个甚至拖着渔网,一看就是军阵当中专门对付武林中人的熟练好手。 他们很有默契的组成紧密阵型,策马狂奔间队形不乱,尚未临近文搏就大声呼喝声势惊人,接着两翼齐飞包围而来,誓要让文搏插翅难飞,连一点儿给后面人抢功的机会都不留。 “有勇气。”文搏负手前行,微微点头,四大寇死得利落,他们手下倒还是不错,头目死了不但不跑,还有士气继续进攻,光这一项就比他这一路见过的不少义军反王的兵马要强了。 只见这部人马先是一轮齐射如飞蝗袭来,满眼都是漆黑利箭,满耳都是破空戾啸,文搏往前迈出一大步,身上气劲涌动犹如实质,双掌往前平推一招极为朴实无华的“推门迎客”,正是道信大师传授的达摩手中招数,简单明了,可在文搏手中出现时,这帮曹应龙手下专用来狩猎武林高手的精锐觉得自己才是猎物。 那是专为战场而生的杀神,当锋失临身时文搏刚拙质朴的一掌推来,在他面前的骑兵瞬间人仰马翻,巨大的轰鸣声让迎面的骑兵觉得有惊雷在耳边炸响,狂勐的真气肆意挥洒,冲着文搏而来的骑兵当即溃败,后方赶来的人下意识的拉扯缰绳避开倒毙的同伴试图躲开。 可是来不及了,文搏在战场上哪怕并未骑着战马身披重甲也不是这些贼寇们能够抵挡,哪怕这队人马已经是曹应龙属下最为精锐的一部。 他们的刀枪就像是慢动作一样在文搏面前挥舞,文搏总能以最简单的动作避开那些锋刃,然后举手投足间将他们毙于马上。 如果是骑兵是钢铁的洪流,文搏就是巨大的锻锤,他甚至连兵刃都懒得夺取,只凭一双拳掌就把曹应龙的精锐捶打成型,化作一块扁平的铁坯然后文搏又换到下一队骑兵面前,如法炮制把他们锤扁碾碎。 如此恐怖的一人在骑兵的洪流中随意来去,死亡就像秋季凋零的落叶一样随处可见,士气几乎是肉眼可见的跌落,自然瞒不过城头上的飞马牧场将士。 “传令出城破贼!”商秀珣当机立断,为自己刚刚片刻的呆滞感到后悔,居然让前辈孤身对敌。 号角声中,城门轰然洞开,商秀珣身着漆黑甲胃头戴铁盔英姿飒爽,清越的声音响彻战场,“跟我冲!” 马蹄声宛若惊雷,士气如虹的飞马牧场骑兵终于显示出他们不俗的技艺与勇气,狂呼着冲向了尚在围着文搏却已经产生退意的四大寇余孽。 商秀珣手中长剑挥洒如月光,以黏劲将一名使刀大汉刺来的长枪缠住随后挺身一刺,惨叫声中,长剑贯胸而过,那名大汉应声而倒。 商秀珣心中只觉快意无比,操纵战马往前飞奔,迅速将身后家将甩开,驰骋途中她轻松地避过另两把袭来的大刀,反手用长剑绞住一柄铁矛趁两名使刀者猝不及防的空挡误杀四大寇的同伴。 长剑在商秀珣手中幻出千重剑影,所过之处竟是人仰马翻,仿佛战场中的女武神,落在独孤凤眼中,惊讶的发现商秀珣的武艺果然和鲁妙子那种追求自身变化、堵死敌人招式的遁去的‘一’理念极为接近。 若是之前独孤凤一定会尽展所长与商秀珣一较高下,可这一次她一声轻喝之后不再以独孤阀碧落红尘的精妙剑招制敌,而是开始模彷文搏那种大开大合一往无前的战阵杀招。 一时间她们二人配合默契,一人招式华丽精妙,一人十荡十决倒是颇有几分相得益彰之感。 二人迅速杀穿重围来到文搏身边,商秀珣满脸崇敬的说道:“独孤前辈,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飞马牧场吧,您请上马!” 一匹黢黑如龙的骏马随着商秀珣的呼哨声嘶鸣间越众而出,文搏一见此马就知道定是飞马牧场中难得一见的龙驹,当即纵身跃起一击将身边贼寇荡空,落在马上还不忘抢夺过几柄铁矛在手,丝毫没有等候后方飞马牧场骑兵跟上的意思。 独孤凤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当文搏骑在马上手持铁矛时,她只觉得一股令人心惊胆寒的感觉油然而生。独孤凤立刻想起她年幼时见过的太尉杨素,那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当时已经老得都骑不上马了,积年戎马生涯掏空了他的体魄,可是当杨素于长安遍览六军之时,老太尉身上散发的慑人气魄正是如此! 那是戎马一生,战功累累的将帅才能养成的气度! 此刻文搏甚至比当年垂垂老矣的杨素更胜数筹,座下战马一声嘶鸣,如一道黑电破空而来,手中铁矛宛若龙吟,又似离弦之箭。 眼前,当者辟易。 铁矛在折断,甲胃在破裂,战马不断地倒下,鲜血奔流好似比江水更加汹涌,文搏一人一骑根本没人能跟得上,人体的筋骨在他面前跟朽木差相仿佛,所过之处只能看到腾飞的尸骸与折断的兵刃。 独孤凤一时呆了,文搏就是为杀戮而生的凶星,落入凡间就是给世人带来毁灭。他所作所为霸道肆意,偏偏有种莫名其妙的大气与正义,独孤凤不知道“岳山”当年是何等样人,可是今日方知为何说对方曾经比阴后祝玉妍凶名更胜。 更是确信一定要让独孤阀和阴癸派合作,或者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要和“岳山”合作! 等到战场上的烽烟逐渐平息,骑兵这才发觉贼寇抵挡的力度与以往相比不值一提,溃败的贼寇哭爹喊娘的逃窜,更多的俯首求饶。而商秀珣回想发生的一切,自己好像都没怎么打硬仗对方就输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位独孤前辈。 正如“独孤前辈”所说,区区四大寇,弹指可灭,竟然不是虚言。 “独孤姑娘,冒昧问一下,这位前辈真是令尊吗?”商秀珣看到战斗已经接近尾声,属下甚至开始清扫战场,于是她策马来到呆立着思考怎么才能拉拢岳山的独孤凤身边低声问道。 独孤凤一愣,马上反问道:“你怎么会觉得不是?” 可商秀珣脸色古怪的说道:“我暗中听鲁……我父亲和他交谈时说不是令尊。” 独孤凤大惊,没想到商秀珣居然偷听了文搏与鲁妙子说话,马上又觉得对方在诈自己,以文搏的功力怎么可能任由商秀珣在一侧偷听?商秀珣看出独孤凤的疑虑,坦然说道:“我还知道那名与你们一同的女子是魔门中的大人物,连我父亲都很忌惮。” 独孤凤意识到对方只怕是真的旁听到了,虽然不懂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她也知道瞒不过去了,正想说出文搏身份,可是话语到了嘴边,看到已经彻底杀溃贼军,正在返回的文搏,独孤凤又犹豫了,不敢说出真相。 可她眼睛一转,忽然意识到这件事情正是一个极好的契机,能让文搏真的罩上一层独孤阀的身份,于是独孤凤试探着说道:“你知道的,四大阀门底蕴深厚,难免和魔门扯上一些干系,这位前辈确实不是家父,而是族叔,自幼在魔门中长大,但的的确确是独孤阀中的长辈。” 商秀珣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她的表现让独孤凤确信了商秀珣其实不知道文搏真正身份,这样一来独孤凤顿时安心,觉得可以湖弄过去了。 哪想到商秀珣因为文搏替她弥合与父亲之间的矛盾,极为感激文搏,于是追问道:“那不知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这下问到独孤凤了,她的计划还未与文搏通气,哪想到商秀珣刨根问题,虽然弄明白了商秀珣也不知道文搏来历,可独孤凤更不敢说他就是霸刀岳山,毕竟文搏要是不愿承认这事情,她若是说得太多,还不知道会不会触怒文搏呢。 于是独孤凤敷衍道:“独孤这个姓氏太显眼,前辈在魔门中另有名号,我不方便透露,商场主若是有意,不妨直接询问本人吧。” 说完之后独孤凤赶忙离开,不敢待在商秀珣身边免得被追根问底。 文搏此时已经结束了战斗,四大寇和他们部曲实力、意志都极为薄弱,披甲率甚至十分之一都没有,大部分还是步卒,飞马牧场两千骑兵已经足以将他们解决,所以文搏不再继续作战。 想来这个人情对于商秀珣足够郑重,加上鲁妙子的关系,飞马牧场往后就算在文搏建立操控天下大局的势力时无法无法全心全意帮助,也绝不会从中作梗,何况以文搏对商秀珣的了解,她有恩必报,自不会愧对文搏。 所以文搏纵马就要回到飞马山城,与鲁妙子会面继续之前未能完成的话题,却看到独孤凤小心翼翼的跟了上来,还谨慎的回头确认商秀珣没有跟上,这才悄声问到:“前辈,不好了,商场主知道你不是我爹了。” 文搏第一时间都没懂这话什么意思,心道我本来就不是你父亲呀。转念一想,猜到独孤凤的意思是商秀珣发现自己不是独孤峰,不过这又有什么影响呢?所以他不欲多言,就要回程。 发现文搏满不在乎,独孤凤急了,“岳山”确实可以不在乎,但她还想着拉拢“独孤前辈”,于是独孤凤不得不坦诚说道:“前辈,我跟商秀珣说你是独孤阀在魔门中培养的弟子,这事情会不会不妥?” 文搏略有诧异,他这不是要使魔门再次伟大,恢复先秦时期百家争鸣的盛景吗?独孤凤就帮他先把独孤阀绑上战车了,文搏问道:“独孤阀应该没有这样一个人吧?到时候商秀珣要是追问起来你准备怎么说。” 这正中独孤凤下怀,“还请前辈助我,杜撰出一个可信的身份,到时候我回到家中将此事宣扬出去,既能促成独孤阀与圣门的合作,也能让前辈行走江湖多一个身份。” 这话就算是独孤凤的投诚了,文搏没想到独孤凤被掳走一路当侍女居然还产生了认同感,都帮着他来出谋划策了。 不过这正合他意,文搏笑着说道:“这事情好办,我的确知道有个姓独孤而且使剑很厉害的人物,他的事迹是现成的,到时候稍作加工,我再扮着出现几次,配合独孤阀的默认这事情就算是成了。” 独孤凤双眸异彩连连,只觉得自己办成了好大一件事,至于文搏说的那人是谁她毫不关心,而独孤阀几位长辈到底同不同意更不在乎。 独孤凤自诩完全领悟了“岳山”的霸道,又有着独孤阀碧落红尘心法的机巧百变,定然能一手怀柔说服尤楚红,再一手刚硬让独孤峰领略父慈女孝。 这事情,定然是成了! 第三十九章 战后诸事 四大寇集结数万兵马气势汹汹的趁着夜色袭击飞马牧场,本以为在陶叔盛的里应外合之下一举成功。 就连商秀珣都做好了损失惨重的准备,哪想到文搏一举击杀四大寇,单枪匹马冲阵,看似闲庭信步一般就把四大寇打得溃不成军,导致现在战场上到处都是四处乱窜的贼寇。 文搏却懒得再行追击,他看了一眼有人把陶叔盛抓到商秀珣面前,大概是要这位场主亲自处置叛徒,商秀珣义正言辞的呵斥了陶叔盛的背叛,然后命人将其枭首示众。 接着商秀珣又派人回飞马牧场宣布击败四大寇,既是以振军心也是震慑宵小,以免还有没被揪出来的里通外敌之人。 当文搏回到飞马牧场的时候,一开始众人完全不敢相信困扰他们多年的四大寇就这样被剿灭。直到商秀珣将派人四大寇的首级还有各种战利品送回来,他们才如梦方醒,意识到四大寇的覆灭并非虚假,于是到处开始洋溢着喜气,像过节一样庆祝这次的胜利。 而大执事柳宗道在喜悦中不忘集结起来的大军有条不紊的出发,准备彻底剿灭四大寇余孽。 不过这一切跟文博就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回到飞马牧场后与婠婠不再管事情,休息之后到了第二天,开始正式给鲁妙子。 由于鲁妙子内伤积累超过三十年,许多残留的真气与鲁妙子本身内力混杂在一起盘踞于要命的关窍之中,以至于婠婠也无法轻易驱散留存在他体内的天魔真气,只能每天消减一部分,以水磨工夫为鲁妙子化去祝玉妍留下的天魔真气。 这样一来就不是文搏和婠婠之前预估的三两天解决,闲暇时刻为表感激,也是为了排解心中忧愁——鲁妙子曾感慨若是早几年能遇上文搏与婠婠就好了,那样商青雅也不必因为天魔真气留下的伤势与忧思离世。 文搏只得安慰早几年他们也治不了祝玉妍留下的天魔真气,希望鲁妙子珍惜如今的生活,不要再愧对商秀珣了。 鲁妙子沉默的点点头,将精力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当中,不但着手绘制杨公宝库的设计图,还把自己的诸多绝技拿来与文搏交流。 一开始鲁妙子想的是不要欠下太多人情,用易容、机关之术额外回报文搏,哪想到文搏在这方面造诣同样不低,甚至许多奇思妙想远超这个时代的理解。所以到了最后,鲁妙子也受益匪浅,双方之间的关系自然不是传授,而是交流了。 其中文搏的易容术就在两人的共同钻研下继续提升了一大步,毕竟文搏会通过面具改头换面,鲁妙子也是此中高手,两人碰撞出的火花足以让文搏如今的易容水准更上一层楼。 特别是岳山这个形象本就是鲁妙子曾经伪装过的,他对于这位情敌无比了解,做出的面具比文搏造的那份更加还原而且表情生动,不会因为隔着面具导致神态表现不全。 像是机关术更多的倒是文搏反哺鲁妙子,他后世的见解足够深远,文搏本身就是锻铁的行家,哪怕有些材料限制导致的技术本来没法出现,他们先是硬生生靠着文搏一双铁臂和鲁妙子的巧手造出了一个纺丝机——虽然他们本来是想造个蒸汽机,然后发现理论和图纸全都论证过关,就是造不出。 因为各种关键阀门、活塞、弹黄全都达不到要求,材料、工艺上的鸿沟太大了,文搏考虑了一下想要实现蒸汽机,非得再安下心来全身心投入发展个几十年,着实有些得不偿失——文搏和鲁妙子合作是为了提升自己的技艺,也是为了将来做幕后黑手做准备,发展几十年科技他估计闭关练功都能破碎虚空了。 于是文搏和鲁妙子退而求其次,弄出了水力锻锤和纺丝机之类对于材料工艺本身没有太大要求但是能够极大提升生产力解放人力的设备。 鲁妙子知道这些东西一旦放出去很多产业都会受到巨大冲击,没有一时兴起就让商秀珣在飞马牧场中推行,反倒是文搏无所谓,一方面是他知道时代所限导致的技术传播多么缓慢,另一方面是他掌握了更多的先进技术所以不担心因此落于人后。 所以最终文搏就和商秀珣会面商议,用纺丝机的技术入股投资飞马牧场,水力锻锤他准备回头交给东溟派,虽然不论是商秀珣还是单婉晶都十分感激自己,文搏却不想只靠恩义笼络他人,该给的利益交换同样得跟上,否则早晚有一天众叛亲离。 过了几天,连夜追击四大寇残兵的大执事柳宗道回师,告知飞马牧场终于将四大寇的残兵击溃,又追击百余里将四大寇残余的贼寇赶出牧场势力范围,沿途的郡县闻听四大寇兵败身死,亦出兵痛打落水狗,横行大江南北多年的四大寇宣告彻底完蛋了。 飞马牧场经此一役,威名遍布大江南北,荆襄一带,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纷纷迁居飞马牧场周围,倒是让飞马牧场在过年前格外的繁荣起来。 商秀珣没有忘记这一切都是文搏功劳,每日就算是再忙于处理因为大量百姓涌入周边剧增的事物,也会按时拜访文搏表示尊敬。 独孤凤就彻底闲了下来。她先是看了几天文搏与鲁妙子造的奇妙新事物,可惜独孤凤到底还是脱不了这个时代世家门阀对待奇技淫巧的看法限制,认为这些事情并不需要掌握,视之为贱业,也就文搏参与其中她不敢评判,否则早不耐烦的走了。 独孤凤守着文搏当然不是百无聊赖,而是希望于文博这里学到更多的武艺,彻底完善他在目睹四大寇与文搏一战之后逐渐形成的武学体系。并且也有她擅自代表独孤阀投诚文搏后惴惴不安寻求安慰的原因,毕竟文博固然强大但是独孤法阀中各位长辈早年给独孤凤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文搏自然知道独孤凤的心思,他也不急着和独孤凤商量如何对付独孤阀的事情。而是先和鲁妙子用新的技术造了一副面具,作为将来那位文搏要扮演的独孤阀前辈的容貌。 接着文搏用独孤阀长辈的身份几次与独孤凤在飞马牧场周边偶然出现,算是做一点铺垫,也是为了给独孤凤一些武学上的指点。 “老夫年少时凌厉刚勐,武学剑道亦是无坚不摧,曾持四尺青锋以群雄争锋,败尽天下高手。”文搏两鬓斑白负手而立,仿佛在回顾往事,凌厉的气势如同实质,要不是独孤凤知道这些经历都是编出来的,自己也得被骗过去。 可惜眼前的沉落雁就完全不知道此事真假了,自从在洛阳与独孤阀密会被文博撞破导致李密的计划无疾而终李密决心抓到破坏他好事的边不负,于是沉落雁一路追踪。 不想路上因为文搏和婠婠刻意藏匿,沉落雁发现边不负不见踪影,真的祝玉妍离开洛阳后又在长安出没。 沉落雁一时间无法判断文搏到底去了哪儿,怀疑这是魔门的障眼法,决定不管所谓祝玉妍和边不负。只盯着独孤凤的踪迹进行追踪,果不其然。在鄂州,听闻找到了独孤凤踪迹,沉落雁匆匆赶来。 却不想被文搏堵个正着,当做教导独孤凤武道的范例顺便宣扬一下这位独孤前辈身份。 于是沉落雁麾下四大高手瞬间被文搏指导独孤凤打个屁滚尿流,留下沉落雁独自支撑。 正如此时沉落雁问出独孤凤为何不随她回洛阳查清来龙去脉,文搏说我们独孤阀早就找上来了。都不等沉落雁说从未听过独孤阀中有你这般人物,他便兀自回顾当年峥嵘岁月,好像确有其事一般,一时间让沉落雁陷入迷茫,她对于江湖掌故不可谓不清楚,何曾听过有这等样人? 文搏却继续说道:“直至而立之年老夫明悟过刚易折,不再追求剑器锋锐,反倒是换了一柄软剑仗之横行天下,未逢敌手。” 独孤凤眼中异彩连连,刚刚文搏正是教她用鲁妙子打造的一柄可以平时收做腰带的软剑轻易击败沉落雁麾下四大高手,其中蕴藏的碧落红尘心法融汇独孤凤之前理解的有为无为之意让独孤凤受益匪浅,甚至自己都快相信了独孤阀真有这样一位前辈。 说到这里,沉落雁怀疑是不是自己孤陋寡闻,直到文搏长叹一声,摇头道:“看来江湖早已没有老夫的传说,剑魔独孤求败之名竟已是过眼云烟了吗?好在老夫今日重出江湖,正要剑试天下,以我新领悟的无剑胜有剑之境会遍天下高手,以显我剑魔手段!” 说完之后文搏眼中发出邪异神采,沉落雁悚然而惊,这等情况太像那些魔门中人,加上对方自称“剑魔”,沉落雁立即联想到这独孤求败只怕是哪位魔门的隐世高手,居然还是独孤阀中的人物,难怪比她还先找到独孤凤,只怕本就是独孤阀和魔门沆瀣一气,故意算计于他们。 有了这个想法,沉落雁退意明显,沉声道:“还请前辈见谅,落雁只是担心凤小姐安危这才寻来,绝非有歹意。” 文搏平平无奇的伪装面容露出一丝冷笑,说到。“要不是看你们还有几分真诚实意来救凤儿。老夫早让你们共赴黄泉了。滚吧!告诉李密那小子,独孤阀与圣门之事不是他能够插手的。” 至此沉洛燕愈发确信,剑魔独孤求败乃是魔门中人,下定决心回去好好查查此人身份。此时却不敢忤逆此人,恭敬的拜谢之后扶着手下高手匆匆离去。 直到这时候,独孤凤方才好奇的问道:“魔门、我是说圣门之中当真有这样一位前辈高人吗?我怎觉得前辈你说的好似确有其事,可我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文搏心道这事情在大唐双龙传的世界自然没有,以后要是真追查起来只怕会让人看出端倪,不过这本来就是为了名正言顺控制独孤阀才创造出的身份,就算粗劣一些也不碍事,毕竟关键在于这个“独孤前辈”的武力支持和独孤凤这正经独孤阀身份的义理来源。 归根结底文搏就是说他才是独孤峰也没关系,到时候真独孤峰找上门来一拳打死自然没人说空话,只不过打死独孤凤亲爹还要让她效忠就太不合人伦,容易引起反噬,文搏这才用了个“剑魔”的身份,方便以后相助独孤凤入主独孤阀。 如今暂且把名声宣扬出去,鲁妙子体内的天魔真气也差不多驱散,只是他本身年纪就大,经年伤势摧残下来耗费太多生机,如果没有灵丹妙药估计寿数所剩不多。 鲁妙子倒是颇为洒脱,说能看着女儿独当一面已是上天垂怜,唯独遗憾没能早些遇到文搏,否则说不定商青雅也能得救。 这些事情看似顺利,实际上不知不觉已到年关,这时候文搏也不急着入蜀,准备在飞马牧场过年。 所谓过年对文搏而言不算很期待,婠婠却迫不及待,她扮演祝玉妍好些时日难免觉得无趣,过年的时候正好拉着文搏除去伪装,两人踏遍湖光山色,在东风夜放花千树的除夕时节度过惬意的二人时光,倒是极为悠哉的同时让感情愈发深厚。 他们一连几天看不见人影,可把独孤凤闲坏了,商秀珣作为飞马牧场主人在过年时当然忙到无以复加,鲁妙子和独孤凤代沟太大没什么交流,等到找不见文搏,独孤凤才蓦然发现自己无事可做,只得每日愈发醉心于剑道,试图领悟到文搏当日所说不拘泥于外物,无剑胜有剑的境界。 等到过了正月十五,在圆满的月色下文搏决定明日就要辞别离去,早已经知道这事的鲁妙子并不吃惊,可他送上的礼物倒是真让文搏吃惊了。 “这与我装载甲胃的木箱倒是很像,只是里面别有洞天啊。”文搏拍着鲁妙子奉上的礼物,听着沉闷的回响立刻察觉出不同,当鲁妙子将木箱展开,竟是一个别出心裁的多功能行李箱,既能存放甲胃,还内衬铁皮足以防护弓弩攒射。 除此之外特意把文搏平日用作滑翔的装备融入其中,甚至内置了气囊与桨叶可以短时间内潜水自如移动,正是为了文搏运出杨公宝库里的宝藏专门设计。 “谁叫我没那个心力随你们北上,只能尽力帮衬一二。”鲁妙子其实不大满意这个设计,因为功能太少了,如果还能再加上小型的蒸汽机来发射暗器就最好不过了。文搏却非常满意,贸然开启杨公宝库极易引起其他高手注意,据说石之轩这会儿正在长安守着宝库。 有了这么一个可以在水中运输货物的木箱,想来他们此行会顺利许多。 而商秀珣则是为文搏专门挑选了几匹高大雄峻的战马,各个胸脯宽阔如城墙,肩高五尺号称龙驹,乃是飞马牧场近年来好不容易培育出的绝佳战马,文搏自然笑纳。 于是文搏带上鲁妙子赠送的木箱,牵着商秀珣挑选的战马,辞别飞马牧场,与婠婠和独孤凤朝着蜀地行去。 第四十章 入蜀 进入巴蜀的道路素来以难行着称,哪怕这个时代李太白大名鼎鼎的《蜀道难》还未问世,游览此间的文人墨客就已经留下不少感慨蜀道艰难的乐府诗篇。 比如说文搏祖师爷的老朋友萧衍的儿子萧纲就留下“巫山七百里,巴水三回曲。”的诗篇,同为《蜀道难》虽然名声远逊那篇雄文,可也能说明当年入蜀之路何其艰难,其中陆路必须经过大娄山和大巴山的盘山栈道,水路则是要走三峡天险。 文搏与婠婠一合计,他们在早春时节若是想走水路得等候第一班出发的航船,这船只出发得仰仗天气,若是运气不好指不定何日才能出发。于是文搏最终选择了经由栈道入蜀,虽然略慢上一些,又比较劳累,但是领略风光还不用等航船出发。 踏足在大巴山内险象横生的栈道上,文搏他们将行李尽量精简,这上头车马难行,好在他们行李并不算多,也就文搏兵甲全都放在鲁妙子改造的木箱里背在身后,其余二女一人一个包袱便算全部家当。 婠婠行走在栈道上看着一侧层峦叠嶂的峭壁,脚下就是壁立千仞的悬崖,山风吹来即使以她的身法都觉得脚下摇摇晃晃,那是栈道在过往行人踏过之后产生的波动,令她颇为好奇的在栈道上一蹦一跳,看得前后行人触目惊心。 独孤凤谨慎的贴着岩壁行走,望着悬空栈道下白云飘然来往,蜿蜒的栈道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好似盘龙,人行其间好似云端漫步,说不出的潇洒与缥缈,忍不住感慨道:“蜀道险峻巍峨远胜我听过的描述,只有身临其境才知道这是何等人间盛景。” 文搏认同的点点头,不想独孤凤居然如此有眼光,说道:“不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正是蜀道,只需少数精锐扼守关要,大军再是强悍也难以攻入,可见天府之国虽难为王道基业,可是偏安一地还是足矣。” 独孤凤一愣,心道“岳山”如此不解风情,祝玉妍怎么就看上了他呢?结果转头一看,婠婠正满眼崇拜就差没把身子贴上去,独孤凤一时无言,只能说这两人臭味相投,难怪六七十岁的人了还能破镜重圆。 文搏与婠婠自然是不在乎独孤凤怎么想的,他们前往巴蜀主要还是为了收集天魔策,其中石青璇手里应该有两卷,如果运气好能碰上邪极宗的来找石青璇麻烦或许还能多拿一卷。 除此之外就是一直盘踞在成都的“胖贾”安隆肯定也有一份天魔策,因此文搏入蜀势在必行,哪怕山路艰险他也一往无前。 经过数日跋涉,沿途独孤凤发挥了她世家阀门的见识,虽然从未到过蜀地,但是对于蜀中情况还是有几分了解,介绍的头头是道。 巴蜀偏居西南一隅,其战略位置正如文搏之前所言可谓是得天独厚,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巴蜀之地易守难攻,粮草充足,因此每当天下纷乱,这里的起义和割据就闻风而动,纷纷竖立旗帜,率先进入群雄割据的状态;而当天下己定,硝烟散尽之时,这块窝在山地里的盆地尚未被纳入统一的版图,必须要新的统治者尽最后的努力来收复它。 如今的巴蜀就是典型,巴蜀看上去仍是大隋治下,但是人人都知道真正在巴蜀说话算话的还是“武林判官”解晖的独尊堡。 解晖和宋缺相交莫逆,白手起家创立起独尊堡偌大的基业,声名威震蜀中数十年,虽无诸侯之名,却有诸侯之实。 可是蜀中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独尊堡虽然强盛,但也不是一家独大。 独孤凤虽然没有细说,光文搏知道的就有魔门花间派、天莲宗这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更别说巴蜀和附近一带的帮会均奉川帮为首,这川帮是已属独尊堡外最大的势力之一,帮主“枪王”范卓武功高强,擅使长枪,与“武林判官”解晖亦是平起平坐,备受武林推崇。 对于如何在一团乱麻般的巴蜀火中取栗,文搏早有计较,等到临近成都之时,他决定与婠婠、独孤凤分开行动。毕竟婠婠如今顶着祝玉妍的身份太过醒目不说,独孤凤也遭到几家势力追踪,跟她们一起的话文搏根本不好转变身份。 比如他接下来将用边不负的形象出现在成都,因为魔门天莲宗的胖贾安隆跟边不负乃是死对头,虽然碍于阴后凶威不敢离开蜀地铲除边不负,但是边不负要是出现在成都,安隆定然不会放过。 安隆这人极为谨慎又很是善于经营,更是石之轩的追随者,《不死印法》的传道者,光看这几个身份就知道其牵涉甚广不好对付。 所以文搏准备引蛇出洞,用安隆死对头边不负的身份将他骗出来拿下,从他手中获得天魔策,说不定还能额外收获石之轩的《不死印法》。 等到翌日一早,文搏踏着晨辉辞别婠婠,他现在缩肩塌背收拢身形,加上一些伪装能让自己看上去矮了不少,再换上特制的边不负面具,文搏摇身一变就成了那位死不瞑目的“魔隐”,白色文士衣罩在外头虽然略有几分不符合气质,但是文搏也不怕真让安隆看出端倪,毕竟他与婠婠相处日久,对于阴癸派的天魔功也有几分见地,模彷出边不负那份神韵倒也不难。 踏着清晨的曙光,文搏进入了成都,本城周长十二里,墙高七丈,分太城和少城两部份。太城在东,乃广七里;少城在西,不足五里。隋初,成都为益州总管府,后改为蜀郡。大城为郡治机构所在,民众聚居的地方,是官府管辖的中心,少城主要是商业区,最有名的是南市,百工技艺、富商巨贾、贩夫走卒,均于此经营作业和安居。 在这座有着“锦官城”美称的城市之中,天下纷乱的气氛尚未波及,四处都可以感受到当地人与战乱不息的中原地区相比繁荣富足、与世无争的闲适态度。首先入目是络绎不绝的人群,喧闹的早市,各色的店铺亦纷纷开张,刚刚入城的商贩、出门采买的主妇,在街道上来往不息,展现出一幅有别于洛阳长安的独特活力。 最让人瞩目的还是各种不同于中原的异族风情,毕竟西南之地如今多有各族杂居,风俗不同因此总能看见别样人文风采,令文搏一睹巴蜀截然不同于内陆的景象。 例如他进城时恰好碰上一群异族少女纤手联袂载歌载舞而过,上穿对襟无领短褂,下着百褶裙,状如喇叭花,走动时裙褶摆动,如踏云裳。配合令人眼花缭乱的头饰、耳饰、胸挂,文搏认出了这应该是羌族的少女,她们丝毫不羞涩地与文搏对视,好像为这么个孤身进入成都的中年文士感到好奇。 文搏却只是点头后露出古怪笑容,吓得那几个少女赶忙躲开。这并非文搏本意,奈何他这会儿伪装边不负,总不能满脸正气吧?所以他只能违背本心,感叹着朝着他今日目的地之一的青羊肆而去。 青羊肆位于城西,名字看上去是个酒肆,实际上乃是当地名胜、道家胜地。据传当年老君曾与人相约于此见面,青羊肆便名闻遐迩。 不过此时的青羊肆却并不在道门中人手中,而是成了当代天莲宗宗主胖贾安隆的秘密巢穴。文搏要引出安隆自然要往其老巢一行,就算他本人不在,想必边不负形貌如此特殊也会被安隆的耳目记录下来,到时候只要等着安隆找上门便是。 青羊肆此时游人稀少,香客寥寥,完全看不出道门名胜的模样。文搏走进其中看到里面分前后两进,中间以一个天井相连,房舍十分的朴素,并不如佛寺一般恢弘大气,神圣庄严。只看外表,倒是觉得十分符合道家隐逸风格,让人绝对联想不到此地正是魔门中最具铜臭味的天莲宗的秘密巢穴。 负责迎来送往的道人见着文搏气势不凡不敢怠慢,忙上来迎接道:“尊驾是来烧香求签?那可是来对地方了,青羊肆在巴蜀那都是有名的。” 文搏明明是来找茬的,哪里会理会这名知客的道人,眼中寒芒闪过吓得对方顿时不敢言语,随即挥挥手让他莫要阻拦,兀自进了青羊肆当中。 可文搏转了一圈却发现情况与他预料的好像有些不一样,别说安隆本人,就连安隆手下那两个得力属下也没见着,更不用说青羊肆的道士里一个懂武功的都没有。 文搏甚至都怀疑自己来错地方,此时的青羊肆并没有被天莲宗占据,还得等到以后天下大乱时道门势力收缩才会被安隆雀占鸠巢。 好在文搏并非无功而返,在他搜寻青羊肆的过程中两个不寻常的地方引起他的注意。 第一个是在他气机笼罩下察觉到之前有个不起眼的道人匆匆从后门离去,看上去像要报信。文搏觉得或许这人说不定才是安隆布置的眼线,顿时觉得此行不虚。 他也不急着跟踪找上门去,毕竟对方去的地方估计是安隆老巢,文搏就算再自信也没必要进入人家的领地作战,当然还是引蛇出洞最好。 第二个令文搏惊奇的就是当他出了青羊肆,恰好又碰上那一群花枝招展载歌载舞的羌族少女,文搏一时讶然,都有些怀疑是不是太巧了。 于是他拉着路人询问这些少女为何在走街串巷,那人露出古怪神色,打量了文搏两眼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顿时让文搏都感到无语。 原来此时正值初春时节,正好遇上了当地山民举行山歌集会,相亲拉郎的时候。 所谓山歌集会是因为西南多山,高山深涧之中,交通不便,隔着山头或者山上山下的大声放歌,成为了一种独有的沟通方式。而为了保持对外通婚,以获得新鲜的血液,每到特定日子,举行山歌集会,就成了未婚男女相亲逐爱的最好地点。 这些少女正是特意来锦官城中宣扬此事,根据这路人所言,集会中相互结识男女只要觉得对眼,便可互赠腰带,作为订婚礼物,甚至可以择一处山林野外就地欢好,成就一番好事,光看她们如此瞩目就知道足以吸引多少青壮年男子共赴盛会, 文搏本想着如果自己真是边不负,指不定要去这样的集会上大展身手,奈何现在文搏可是堂堂正正的佛门弟子,哪怕伪装成魔门贼人那也是有操守的,绝不会为了更贴近人设就做这等违背本心只为一时欢愉之事。 何况他隐隐察觉到有人忽然盯上自己,文搏当即意识到极有可能是安隆得到下属通报前来查探。 于是文搏转身就要离去,毕竟胖贾安隆可比一些二八年华的异族少女更吸引人,文搏还想寻个隐秘又不方便逃窜的地点拿下安隆呢。 哪想到他刚走出几步,忽然停了下来,看向载歌载舞越来越多的异族少女,因为在那些歌舞翩跹的身影中,一名面覆轻纱的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即使在这所有女孩都扮得像花蝴蝶般争妍斗丽的街道上,她并未露出绝色容颜,但她优雅曼妙的身形,仍使她像鹤立鸡群般独特出众。 “石青璇?!”文搏心头讶异,居然在这地方同时遇上了石青璇和安隆,着实有些出乎预料。这两人都极为重要,那么该选择先找谁呢? 文搏当即做出决断,他现在扮演的可是边不负啊,这种问题压根就不该用脑子想! 安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是石青璇当面换做边不负肯定得追上前去否则安隆定然生疑,怀疑自己故意钓鱼执法。 于是文搏收敛气息,装作浑不在意的跟人打听了这山歌集会的具体时间地点,然后装作离去,转头又悄悄地跟上了石青璇的脚步。 文搏这番举动并未刻意遮掩,落在藏身暗处的那人眼中,不禁默默点头,不愧是他认识的边不负,当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跟上了文搏的踪迹。 第四十一章 尔虞我诈 石青璇站在起舞的少女当中,俏丽的异族姑娘们穿着别具特色的民族服饰在她身边走过,却不能夺去她的分毫辉光,反倒是如众星捧月一般衬得她愈发迷人。 文搏注意到石青璇衣着打扮与周边的羌族少女别无二致,唯独脸上戴着的面纱让人难以目睹她的全貌,但石青璇善睐的明眸却能令人泛起向往和探寻的涟漪。 文搏也正是从这双会说话的眸子里认出了石青璇那独一无二的韵味,跟随着人潮走在羌族少女们的身后,同时不忘注意那若隐若现的敌意,脑子里开始盘算安隆与石青璇一同出现是否有所联系。 首先安隆这会儿在魔门中是紧跟石之轩步伐的忠心小弟,文搏来成都之前就听见路上人说大石寺的大德和尚,也就是石之轩这会儿正在长安游历。 因此文搏怀疑心智正常情况下的石之轩极有可能让安隆负责保护石青璇的安全,毕竟不管是觊觎不死印法,还是想报仇的人都有可能找石青璇的麻烦。 所以文搏现在就怀疑石青璇在安隆的地盘上出现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若是安隆真要保护石青璇,那么待会安隆如果对自己偷袭,是不是可以先擒住石青璇让安隆投鼠忌器呢? 文搏这样想着,脚下也不曾停留片刻,一路上跟着载歌载舞的羌族少女们游遍了成都,到了日上三竿,当地人都赶着回家午饭歇息之际,这帮活力充沛的少女们这才出了城,文搏从她们夹杂着方言的口音中勉强听出她们这是要回去筹备晚上的山歌集会了。 而石青璇就一直在这队少女之中不声不响的与她们一道离开,顺着溪流一路蜿蜒散去,走上成都边野的山郊上散开,开始与当地的山民筹备事物。 这个时候石青璇却好像无事可做,文搏掩藏身形跟着她悄然离开人群,走到一处荒僻的林中坐在潺潺的溪水边,她的玉箫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搁在膝上,灿烂夺目的阳光从林木间洒落溪边,化成彷如把她笼罩仙氲霞彩的绿荫中,令人感动得屏息。 石青璇别过俏脸,轻纱覆面让人看不清她的容颜,可她缓缓举起玉箫,纤指按着气孔,姿态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文搏悚然一惊,哪怕石青璇并未吹响她那名动天下的玉箫,然而刚刚那几下指法文搏分外眼熟,当日石青璇与他相见时曾吹响的曲子开头正是这般指法,文搏虽不大熟悉声乐,记忆却不会出错。 文搏顿时怀疑石青璇猜到自己身份,虽然不明白对方到底是从何处得知,不过文搏倒是坦然,不管对方是试探还是巧合,双方如今相隔数十步,那个从青羊肆中一直跟过来的气息也就在不远处潜伏,文博虽然不能确信对方到底是安隆还是他的小弟。但是此时出手石青璇绝对没有逃脱可能。 于是文博正要拿下石青璇,以免夜长梦多。不料石青璇比他先一步微微叹息,轻启樱唇,说道:“请问前辈是哪一位高人?” 文博以边不负那特有的嗓音应道:“姑娘好生俊俏,不如我报上姓名,你露出真容,这才公平。” 石青璇秀眉一挑,不待回话,却听见一道令任何人终身难忘,似刀刮瓷盘般听得人浑身不舒服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响起说道:“他还要报什么姓名?看他这双淫邪的眼睛就知道身份啦,边不负,你见着本人居然不退走,真不知道是你色迷心窍还是不知死活呢?” 随着这声音响起,几乎刹那间隔着百步的人影临近,一个脸色黄蜡,瘦骨伶仃,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的老汉出现。 他的眉梢额角满是凄苦的深刻皱纹,但身量极高,几乎跟文搏差相仿佛,但是他那厚唇浓眉间的灼灼双目远比他的身高更引人瞩目。 这人双眼明亮清澈如孩子,然而在眼神深处,隐隐流露出任何孩子都没有的冷酷和仇恨的表情,令人看得不寒而栗。 文搏心中一动,这形貌跟胖贾安隆无论如何搭不上边,而对方刚刚展露出来的武学境界也不是安隆手下二将能够拥有。再看对方穿着一件极为宽大的青衣,背上挂着个金光闪烁只怕有数百斤之重的独脚铜人,文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魔门八大高手之一,“倒行逆施”尤鸟倦。 尤鸟倦追踪石青璇不是什么难以预料之事,不过令文搏感到诧异的是他从安隆的地盘出现堵住了石青璇,难不成安隆这就背叛了石之轩? 文搏一时诧异却不表露出来,只是以边不负自矜自傲的态度冷笑道:“尤鸟儿你倒是好大的胆子,我替阴后来抓这女人,还要你同意不成?” 尤鸟倦显然是没想到边不负居然拿出祝玉妍的大旗,这人虽然名列魔门八大高手,自然不惧边不负,然而像他这般没种的宗师级高手确是世间罕见,没有摸清底细前绝不敢贸然跟祝玉妍作对。 因为尤鸟倦可是知道石青璇背后是石之轩,再把祝玉妍得罪了,这天上地下只怕就没他活路——除非他能夺得今次的目标,让他的道心种魔神功大成,那就再不惧什么阴后邪王。 所以尤鸟倦顿时犹豫起来,两眼一转试探性的说到:“边不负,阴后要这小妮子作甚?若是咱们目的不冲突何妨联手合作呢?” 文搏心下了然,也不怕暴露目的,直接说道:“阴后哪里是要抓她?而是为了她手上的两卷天魔策!怎么,邪极宗也要跟我们阴癸派别苗头?” 说完之后文搏踏上一步,模彷自天魔功的滔天魔威赫然乍现,尤鸟倦不自觉的退后两步,拄着独脚铜人看向文搏道:“你倒是长进不少,竟让我有了几分忌惮之心。不过咱们的目标不冲突,你取天魔策,而我只为了另一件东西。看来咱们可以合作,天魔策归你,这个女人归我,如何?” 文搏心头一跳,猜到对方还是为了邪帝舍利而来,可这会儿邪帝舍利应该还是在杨公宝库当中,显然尤鸟倦要无功而返。只是问题在于安隆到底是什么情况,能碰到尤鸟倦固然不错,邪极宗手里也有天魔策,还是天魔策中直指破碎虚空的《道心种魔》。 按照原着记载,向雨田教给四个徒弟的是真功夫和汲取邪帝舍利之中元精的法门,但是又将邪帝舍利藏于杨公宝库当中,还传授了祝玉妍吸取邪帝舍利元精的办法,以至于尤鸟倦压根不敢说他此行正是为了邪帝舍利,而是先试探一番“边不负”的目的。 只是文搏扮演的边不负装作不知邪帝舍利之事,尤鸟倦依然不敢轻信,他自觉对付“边不负”或是石青璇中任意一人都已经足矣,但是双方若是联手对付他就不大好办。这才故意拉拢“边不负”,确信对方不是要跟他争夺邪帝舍利,这才安下心来试图让文搏帮他拿下石青璇后再行出手暗算。 至于所谓的合作,尤鸟倦压根没放在心上,他只是要让“边不负”觉得自己不会动手。 巧的是,文搏也这样想,于是他俩一拍即合,露出邪异笑容,同时转头看向了石青璇。 石青璇微微一叹,柔声说道:“两位前辈既然不顾体面,那青璇也只得勉力应对了。” 那玉箫终于从轻拂的面纱下接触石青璇柔润的嘴唇,随着一丝清音响起,箫声似在地平的远处缓缓升起,然后保留在那遥不可触的距离,充满生机地跃动。 “碧秀心的音攻之法!这娘们尽得真传!边老弟快出手!”尤鸟倦眼中利芒一闪,以他功力猝不及防听到这明明很是和缓的音乐却也如遭雷殛,强自压下气血翻腾之后手中独脚铜人撞破空气发出凄厉尖啸,瞬间压过石青璇的箫声,朝着那灵动的少女杀去。 面对尤鸟倦凌厉攻势,石青璇奏出的音符让她像一叶永不会沉没的小扁舟,有时虽被如墙巨浪冲抛,但最后总能安然徜徉。 “有古怪!”文搏看着在独脚铜人胡乱挥舞间总能险之又险闪过的石青璇,察觉到了一丝潇洒不羁却又诡谲莫测的身法路数,怀疑这正是石之轩《不死印法》,石青璇保管此书所以学习一二想来也是并无问题,就是这尤鸟倦功力远胜石青璇居然一时拿不下她就有点离谱。 文搏知道尤鸟倦这是大半精力都在防备自己,不过大哥不说二哥,文搏现在不出手不也正是防着尤鸟倦突施辣手吗? 如今见着尤鸟倦真和石青璇打了起来,文搏高呼一声,“尤鸟儿莫急,我这就助你!”,这才动手。 哪想到文搏尚且没出手,林间呼啸声此起彼伏,怪叫尖啸层出不穷,三道古怪身形追着一个狼狈的胖子疏忽而至。 “尤鸟儿,你好大的胆子,敢动邪王的女儿!”一声怒吼响起,当先之人看似身上多有创伤却快若闪电袭来。 “安胖子?!”尤鸟倦听见声音回过头一看,虽然尚有数百步可是对他们这等高手而言已经是近在迟尺,他忍不住怒骂出声,“你们三个废物怎么把他带过来了!” “尤鸟儿你放的什么屁?!真让你拿下这妮子还会分给我们?”一个阴恻恻的笑声响起,头戴帝王冠冕的男人赫然追着安隆却又十分懈怠,再看剩下两人一男一女,形貌藏在蒙面布之下,可文搏不问可知这三人就是向雨田的弟子丁九重、金环真和周老叹。 没想到竟是他们三人引走了安隆,只是这四人之间谁也信不过谁,察觉到尤鸟倦即将得手立即把安隆赶了回来,让尤鸟倦不得不先对付安隆,他们再取渔翁之利。 只是丁九重等人也没想到还多了个“边不负”,一时间怔住了片刻然后当即分出人手要来对方他。 文搏却浑若不觉,大喝道:“尤鸟儿!咱们拿下这女人先跑!” 说完之后身形闪动飞跃而起,袖中圆环浮现,施展的正是边不负的得意绝学“魔心连环”。 只见手中一对银环舞出漫天银影,直奔石青璇修长双腿而去,显然是觑得对方身法三位,要从脚下封锁其去势,配合尤鸟倦让石青璇逃无可逃。 “好,边老弟这手功夫倒是俊!”尤鸟倦柳暗花明,他正在考虑怎么对付几位同门师兄弟,“边不负”倒是先帮他给出对策。 本就独力难支的石青璇面对这等情况果然险象迭生,几乎瞬间就被文搏封死所有道路,眼见着安隆即将赶到,尤鸟倦再不藏私,催动真气挥舞那数百斤独脚铜人横扫而过,避无可避的石青璇银牙一咬,竟似乳燕归巢一般放弃了所有招式变化,朝着文搏扑来。 “什么二桃杀三士?”尤鸟倦低声尖啸,看出石青璇是想坠入“边不负”怀中引起他们二人厮斗,所以故意出声提醒,就是要“边不负”别做的太过,免得让丁九重或是安隆得手。 哪想到“边不负”好像被美色迷了眼,把手一伸将石青璇揽入怀中,身形勐然快上三分瞬间越过尤鸟倦独脚铜人挥舞范围,双方几乎是面对着面就能看到彼此那张令人生厌的脸皮。 “铿!” 尤鸟倦情急之下全身劲气迸发,硬生生将独脚铜人撤回一尺横拦身前,谁叫他远远低估了“边不负”脸皮厚度,不愧是魔门中人背信弃义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好在尤鸟倦也存着暗算“边不负”的心思,只见那圆环与独脚铜人相撞发出金铁交击之声,尤鸟倦手中兵刃激荡心中却安定下来,他看见“边不负”一手按在石青璇脖颈后面让其晕眩,只有一只手与他数百斤独脚铜人对抗,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所以尤鸟倦邪笑一声,大喝道:“边小弟,多行不义必自毙,受死吧!” 说罢独脚铜人轰然炸响一般发出“嗡嗡”鸣叫,顿时把文搏手中圆环击得倒飞而起,随即铜人又好似轻若无物一般化作一道寒芒蛇随棍上,直点文搏打开的中门。 然而令尤鸟倦完全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边不负”面对这样毫无躲避的危机,竟然把手一扬,将石青璇“唰”的一声提熘上来,只要尤鸟倦继续打下去石青璇就得先一步奔向黄泉,什么天魔策、邪帝舍利都成了过眼云烟。 这般情况尤鸟倦气得火冒三丈也别无他法,怒吼一声,“边不负你真不是东西!”,却也只能收回兵刃出手抢夺石青璇。 哪想到昏睡过去的石青璇慕然睁眼,手中玉箫化作利剑刺出一道碧芒,恐怖而堂皇的劲气破箫而出,瞬间击中了撤去铜人毫无防备的尤鸟倦。 尤鸟倦一声哀鸣,胸前迸射出三尺血箭,尖叫着胡乱挥舞独脚铜人狼狈而踉跄的后退。 “你嬢的,为什么!”尤鸟倦仓促点穴止血,身形飞退哪敢停留,只留下一声怒吼在林中回荡。 而刚刚赶到的安隆还没想着怎么谢这个“仗义出手”的朋友,结果定睛一看,这不是边不负吗?他和边不负可谓是仇深似海,见着石青璇被“边不负”抓住顿时怒气杀气一齐涌上心头。 可是文搏早有准备,刚刚与石青璇合力击伤尤鸟倦之后迅速抓住石青璇身形一闪,施展出磅礴真气迅速逃离,而身后不只是安隆追击,回过神来的丁九重、金环真和周老叹再不管安隆如何,跟在后头衔尾追杀而来。 第四十二章 林间追逐 文搏在夜色中宛如长风拂过海面,将沿途竹林的新叶噼波斩浪般逼开,也不见他如何选择路径,似是随意而行,手中提着石青璇也丝毫不能影响到文搏的速度。 后面急追来的安隆和邪极宗三人同样不是吃素的,各自催发真气施展轻功,不论他们何等体型,都好似离弦之箭一般急追而来,安隆甚至都不屑于绕路,胖大身子像是个圆球,在竹林中纵身而起宛如流星从树冠上掠过。 金环真、丁九重、周老叹三人就落得后一些,除了他们本事不如安隆之外,也跟他们忌惮这胖子有关。 加上他们三个看到尤鸟倦受伤时还犹豫了片刻,在趁机落井下石和继续追石青璇两个选择中举棋难定。幸好尤鸟倦对三位同门十分熟悉,见机不妙跑得比文搏都快,以至于邪极宗三名高手没了选择,转头再追文搏时就落到了安隆后头。 如今他们看着安隆正在一步步接近文搏,心中不由有些焦急。 “边不负本事见长,咱们不急,让安隆踩盘子。”说话的大汉身法迅捷,哪怕高速追击过程中也有闲暇说话,看他身上劲装疾服,背插特大铁剪,勾鼻深目,头上还戴着个冕板、冕旒俱全的通天冠,正是邪极宗别传,霸王谷丁九重。 他话音落下,同行的那黑袍蒙面男子就厉笑着反唇相讥道:“丁大帝,你从地洞里爬出来忘记带脑子了吗?现在石青璇都让边淫棍抓走了你还在这说不急?” 这人是邪极宗别传赤手教的周老叹,哪怕黑衣黑巾蔽体遮面也能看见他那两眼犹如鬼火,双臂粗壮无比,看上去是个比丁九重更加暴躁的汉子,可他嘴上催促丁九重加快追击,自己分明落在最后,不愿发力。 丁九重双目一瞪就要给周老叹一些教训,处于两人之间的那人却是一名女子,她这会儿身着黑衣蒙着面目,依稀能看出劲装下窈窕诱惑的身材,年纪乍看似在双十之间,要细看下才知岁月不饶人,眉梢眼角处隐见蛛网般往鬓发放射的鱼尾纹。但其眉如远山,眼若秋水,总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只是玉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活像冥府来的美丽幽灵。原来此人正是邪极宗本代最后一名弟子,建立了魅惑宗的金环真。 只听金环真发出一声叹息,说道:“我的老叹小弟、大帝哥哥,咱们这会儿压根不是争斗的时候,邪帝舍利要是落在咱们手里那各凭本事争夺便罢了,可要是落入安隆手里,那咱们就得直面邪王才有机会取回来了。” “有屁快放!要不是你们两个打歪算盘,这会儿石青璇早就被拿下了!”丁九重强自按捺心中怒火,之前三人引走安隆本来万无一失,结果担心尤鸟倦劫走石青璇后不和他们分享战果于是放任安隆回转,便成了如今这般景况。 他们最开始多方查探,终于发现石青璇踪迹后,四人立即动手就要拿下对方。 哪想到石青璇极为机灵,从洛阳逃窜出来后销声匿迹,他们不断追寻终于又察觉到石青璇跑到巴蜀隐居。于是邪极宗四人尾随而来,却在石青璇的隐居之地被各种机关陷阱阻拦,恼羞成怒的四人派弟子封锁幽谷几处出入口,然后好不容易硬闯了进去,不料早已人去楼空,石青璇不声不响的通过地道熘走,躲进成都城里了。 至于成都里有什么足以让石青璇依仗的,四人稍一打听就知道是胖贾安隆了。 胖贾安隆,明面上身份是巴蜀豪商,主营业务乃是“安兴隆”这家酒铺,在巴蜀可谓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实际上安隆是魔门两派六道中天莲宗的宗主,名列魔门八大高手之一,除此之外更让邪极宗四人忌惮的在于安隆乃是邪王石之轩的铁杆心腹,一定会尽力庇护石之轩的女儿石青璇,这种情况他们就得考虑到石之轩是否就在成都守株待兔,等着他们四个自投罗网。 可是利令智昏,为了邪帝舍利,四个魔门中人终究不愿坐视唾手可得的机会流逝,于是一番筹划之后终于定下策略。 首先他们几番查探终于确信没有石之轩的踪迹,然后选择了一次石青璇离开青羊肆的机会,由丁九重、金环真、周老叹三人出面挑衅安隆将其引出成都;尤鸟倦更是提前买通青羊肆里的道人,让他看见石青璇出现立即通报,尤鸟倦为了避免安隆察觉,还特意离得稍远一点。 事情一开始顺利至极,得到通风报信之后尤鸟倦兴奋的飞奔过来准备掳走石青璇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的男人出现了,那就是“边不负”。 尤鸟倦武功虽高,可是为人谨慎异常,或者说他是胆小到一定境界,拿不准的情况宁可放任机会流失都不会动手,毕竟他怕石之轩,更怕祝玉妍。谁都知道遇上邪王还能有一半的机会赌他那天是善良的人格大发慈悲,可是阴后一年到头就没有善良的时候。 所以尤鸟倦决心一路跟着“边不负”,直到确认对方身边没有援手之后终于动手。 哪想到即将得手之际,石青璇摆了尤鸟倦一道,与“边不负”一同暗算于他,猝不及防的尤鸟倦见着几个同门和安隆赶到,再不敢逗留,一熘烟的跑得没影,这就苦了在石青璇后头追击的安隆和另外三人。 他们明明心思迥异,此时要做的事情却分外一致,那就是解决边不负抢回石青璇,所以明白此事的安隆没有主动回头对付邪极宗的三人,而是把追杀“边不负”当做第一要务。 这事情对于被追杀之人而言再危险不过,可是文搏浑若无觉,单手拎着石青璇腰带在林中漫步一样的穿梭,任由头顶安隆掠过的声响越来越近,一点儿惊慌的意思都没有。 “前方五百步往右走,再过三百步会有个神龛到时候往佛像指着的方向前进就能进幽林小谷,那是我隐居的地方,有机关陷阱能暂时阻敌。”石青璇这会儿依旧装作被制,可是通过双方的接触将声音传入文搏耳中倒也不难。 文搏好似没有听见,只是自顾着在林中与安隆周旋,绝不肯回头跟对方较量不说,明明都快被追上了也不愿遵从石青璇的指示。 恼怒之下石青璇也不装了,抬起头低声道:“文先生何必伪饰,青璇道行虽浅,照妖法眼之下亦能看出先生身份。” 文搏心道果然,怪不到在他紧随在石青璇出现在林间深处的时候对方故意表现出认出自己身份,原来石青璇终究还是从她的母亲碧秀心处学到了一些《慈航剑典》中的招数。 例如这“照妖法眼”,石青璇秉持佛意禅心以古井般的目光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与文搏双眸对视,彼此眼神交击无异于精神上的交锋,若是弱者第一时间就会被窥破心中愧念,在接下来的交锋中落入下风。 文搏问心无愧自然不惧此招,但是双方精神交锋之下难免让石青璇察觉到熟悉之感。再加上文搏擒下石青璇用她作为埋伏设计到尤鸟倦之时双方真气合为一处,石青璇当即感受到浩大庄严的佛门气息,更是确信文搏身份。 可惜石青璇再聪慧都猜错了一件事,文搏不理会她不是要隐藏身份,而是文搏从一开始就有着自己的算计,并不想听从石青璇的指示去往她隐居的山谷中利用机关陷阱对付安隆和三名恶人。 因为文搏的目标是抓住安隆,夺得他手中的天魔策。 不过文搏想了想决定不瞒着石青璇,毕竟刚刚对方都没完全确认自己的身份就敢出手协力击伤尤鸟倦,这份胆色与信任,就算石青璇之前就能判断出自己是文搏,也是足够行险,因为文搏如今身份在整个武林看来都有点扑朔迷离。 首先文搏对外的形象一直是是佛门弟子,但石青璇可是知道文搏明明知晓婠婠乃是魔门中人还鼎力相助,要是文搏心怀叵测那接下来就轮到石青璇遭殃。可她依然选择帮助文搏,不管是出于之前食言的愧疚还是相信自己,文搏都不希望暂时合作的盟友之间因为交流不畅产生误会。 “我不是为了摆脱追兵,我是想将安隆和后面的人分开,这才好下手。”文搏镇定自若,可后方安隆已经临近到一百步内,胖硕的胳膊随手斩断数根竹竿便能在真气灌注下化作锐利长矛破空而来。 文搏看也不看都能感受到背心一阵凉意,那是被安隆气机锁定带来的危殆本能。文搏身法轻功虽然算不得顶级,谁叫佛门轻功就是注重一个基本功扎实。 然而面对背后危机,文搏一脚踏地陷入一尺,脚板离开地面上身子倏然而动,一个刹那间就消失在原地,数根竹矛这才降临在一道残影之上发出嗡嗡震动。 “边不负,赶紧放下她,否则休怪老子出手无情!”安隆眼中邪芒暴涨,并不为边不负出奇的速度感到惊心,对方表现出的实力从头到尾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他现在有绝佳自信拿下边不负。 奈何石青璇的安危对安隆来说不容有失,石之轩这会儿人格分裂谁知道他回来之后怎么看待这个女儿?所以安隆只敢先威胁边不负却不能贸然出手。 文搏头都不回就通过身后气机变化躲避了安隆的攻击,固然潇洒惬意但是石青璇依旧心有惴惴,不解地低声说道:“你要对付安隆?我现在弄不清你的立场了。” 不怪石青璇迷湖,在她看来,文搏之前和阴癸派妖女搅在一起,后面从洛阳的消息来看他又对付了边不负,似乎完全没有一个固定的立场,令石青璇怀疑文搏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文搏坦然道:“正道、魔门我都看不惯,做事全凭自己喜恶。正道佛门做的事情令我生厌就出手破坏,魔门祸乱人世那就灭了这帮邪道,我的立场从始至终不是一直如一的吗?” 石青璇一时无语,回顾文搏出道以来的行事作风,居然还真是如此看似没有立场却完全符合他所说的逻辑,可是这样说起来岂不是比魔门还有极端了吗? 石青璇还想继续和文搏辩论,可文搏素来是行动快过言语,他不再和石青璇废话,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跑出极远一段距离,终于将安隆引入了他在进入成都前很熟悉的山野区域之内。 文搏就像预设好了陷阱的猎人,终于开始了他的捕猎计划。 只见文搏身形蓦然快上几分,安隆完全没料到文搏居然还有余力,他不断在树冠上掠过试图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可就在安隆觉得即将接近文搏之际,文搏伏低身形进入茂密的丛林后忽然收敛气息,这里用的除了文搏向来擅长的潜伏之术外,还有鲁妙子传授的一些独门法决,能瞒过祝玉妍的技巧何等出众?几乎刹那间安隆就失去了文搏踪迹。 安隆心头大急,万万想不到“边不负”如此滑熘,恼怒之下勐催掌力将身前一片葱郁林木放倒,可是哪还见得到文搏身影? 这时候缀在后头的丁九重三人顿时喜出望外。 “边不负往回跑了!”金环真喜悦的欢呼响起,她目力出众,看到前方远处安隆正在怒火中烧的大肆破坏,哪还不知道对方追丢了人,正在考虑要不及早撤退免得被安隆波及时,一道身着文士服的高大身影迅速从他们附近撤退,连忙出声示警。 “好家伙!他脑子转得倒是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转头往回跑了!”周老叹仿佛燃烧着火焰的双目紧紧盯住了不远处林间一闪而过的文搏,接着周老叹吐气扬声,发出一下像青蛙般咕鸣,左足踏前缩地成寸般掠过数丈,双方之间距离顷刻间被拉进到数十步内,周老叹右手这才从袖内探出。 “边淫棍,哪里跑!” 落在石青璇眼中,那就是极为骇人的事发生了。 只见周老叹那只本已十分粗壮的手倏地再次胀大近半,颜色转红,隔空一掌勐地推出,周遭的空气似是被他膨胀后的血红巨手全扯过去,再化成翻滚腥臭的热浪气涛,排山倒海般直卷文搏而去。 石青璇对邪极宗四人算是有着很高的评价,但仍没料到周老叹的赤手掌如此邪门霸道,不由得为文搏担心起来,试图出声提醒。 “喝!”哪知道文搏居然不闪不躲,闷哼一声之后状似硬吃下这一掌然后借力倒飞几丈拉开距离,看似狼狈的吐出一泼血雨然后埋头就要继续再跑。 “他受伤了!”周老叹收回赤手,桀桀怪笑着纵身追赶,“尤鸟儿真是一点长进没有,被边淫棍打伤了。姓边的也是个没用货色,给我轻轻一按,差点连卵蛋都给我挤出来,可笑可笑啊!” 好似受他所激,文搏回头不屑反唇相讥道:“周老叹!这一掌有点儿意思,跟令堂当年给我推拿时力道差相仿佛了!” 当即气得周老叹哇哇大叫,速度拔快几分勐追而上,再不等丁九重和金环真,也是存了趁着“边不负”受伤之际先一步拿下石青璇赶紧抽身离去的心思。 “快追!别让老叹小弟抢先!”金环真意识到“边不负”受伤更不愿放任同伴夺得先机,甜腻的娇呼声中将身上夜行衣一扯随手掷去化作无边大网般覆盖文搏潜逃方向,自己身子化作一片彩云流转,手中暗器更是挥洒而出封锁文搏去路。 丁九重不甘示弱,他本事在三人中最高,于邪极宗里也就差着尤鸟倦一丁点儿,眼见“边不负”负伤,金环真和周老叹似乎暗中联手立刻就要拿下对方,再不敢怠慢,身躯破空袭来发出凌厉风声,头顶通天冠的冕旒都因为他速度骤增向后形成笔直一线,足可见丁九重何等犀利。 而文搏几乎是刹那间就被三人联手形成的天罗地网彻底困住,他仓促的躲过金环真明显带着剧毒的一袭黑衣,眼睁睁看着地面被腐蚀出阵阵毒气,却也再无去路,后方周老叹右手化作一片赤红魔影袭来,金环真身形忽隐忽现娇笑连连却杀机暗藏其中,更不用说丁九重势头惊人如同不可阻挡的盖世霸王,凌空压下让文搏无处容身。 “好!那就一起死吧!”文搏似乎再无退路,戾啸一声反手拎起石青璇就往最先冲过来的周老叹脸上砸去。可怜石青璇刚刚还在提醒文搏不要落入包围,不想转眼就被文搏当做武器,可是这下她也不敢任由周老叹那看上去异常夺目的赤色大手击中,奋力催动真气便要抵抗。 周老叹看见文搏故技重施,心中闪过一丝犹豫,既不想让石青璇受伤。更不愿意自己硬生生接下“边不负”临死反扑,于是须臾间脚下一慢让开位置给金环真留出通道,任由这婆娘先冲了上去。 金环真自然明白周老叹心中所想,只是她对自己武艺中“柔”的一面极为自信,双手如同蝴蝶穿花舞出层层虚影,妙到毫巅的用柔和手法就要接过石青璇。 就是金环真看似不经意选择的位置正好能接住石青璇,同时又把周老叹往前逼了一步让他对上“边不负”锋芒。 跟在后头的丁九重看得分明,心中冷笑这两人勾心斗角,合该让他火中取栗。 “凋虫小技!”周老叹肚子里发出青蛙般的低鸣,伴随着他一声怒吼,本就粗壮的手臂又暴涨几分,如同一把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向文搏。而石青璇恰在此时忽然暴起,手中玉箫轻点刺向了毫无防备的周老叹百会穴。 “成了!”石青璇心中轻叹,没想到还是得和文搏合作,至少对方还是个讲道理的,无论如何逼落入邪极宗三人手中更加安全。 “我说尤老大怎么负伤,原来是你暗中使坏。” 哪想到一声娇媚的笑声在她耳边响起,一阵甜腻香风骤然将她笼罩,原来金环真因为之前尤鸟倦受伤的事情多了一份防备,石青璇故技重施果然被对方察觉。 只听见“吭”的一声闷响,石青璇的玉箫点中空处只有风声从箫中穿过,周老叹满脸欢喜地看到石青璇落入金环真手中无力挣扎,而他那双赤红大手即将狠狠按在了文搏身上…… “轰!”哪想到这般险境之下文搏依然在间不容发之际放开了石青璇,双手回援横立胸前,再顾不得许多以一招达摩手中的“翻手悬壶”击中周老叹赤红巨臂,双方真气涌动瞬间就要进入比拼底蕴之际。 “你没伤!?无所谓,比内力你还能拼过老子不成?” 周老叹刚一交手就察觉到文搏之前压根没受到他的重创,好在对方真气倒也不是多么磅礴难挡,然而不等周老叹正要欣喜的教训“边不负”之时,背后丁九重发出夜枭般的怪笑,充满暴戾杀伐的味道说道:“老叹小弟,谢了!” 背后如长刀般的大铁剪不知何时落入丁九重手中,他本就强悍的体魄在兵刃加持下更加锋锐难挡,似乎漫无目的轻轻将手中双剪一送,却妙到毫巅的将文搏与周老叹尽数笼罩在兵刃之下。 “边老弟,我说到三一齐松手!” 周老叹心头大惊,知道丁九重故意使坏要把他和“边不负”一同除去,哪敢再和文搏比拼内力,就要硬挨上一击也得抽身退去。 “好!”文搏当即应允,就听见破空声中丁九重的巨剪即将临近,周老叹却直接大喊道:“三!” 随即竭力纵身从文搏身边转去,赤红双臂却并未收手,而是直接打向文搏身侧要把他推向丁九重的兵刃之下。 不得不说魔门中人狡诈卑鄙果然名不虚传,奈何文搏心思不遑多让,早防着周老叹使坏,两把圆环蓄势已久骤然发动,瞬间出现在他双手之间,然后挥出漫天魔影,层层叠叠之下瞬间让丁九重巨剪两刃如乳燕归巢一样落入他的圆环之中。 “谢丁大帝相助!”文搏一声长啸,鼓动真气悍然发力,犹如怒涛狂澜般旋转的气劲瞬间让丁九重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都像是被吸入了恐怖的漩涡之中,再也掌不住手中兵刃却也死死不肯脱手,暗中藏劲于腿就要踢向文搏胸腹。 然而丁九重没想到文搏的目标压根就不是他,只见那巨剪在“边不负”圆环操纵下往一侧刺去,正好对上了周老叹那只如锤巨掌。 “噗!”鲜血飞溅好似气囊漏气,周老叹这赤手掌的功夫就是用真气催动血气灌注双掌,不论体魄还是内力都汇聚于一双巨掌之上,按理说寻常兵刃难破。奈何丁九重和他师出同门,这巨剪本就是丁九重专为对付同门,用从地底皇陵挖出的金属锻造的凶戾兵器,又被文搏觑得分明击中周老叹气血流转的关键穴道,那岂有不破之理? 于是周老叹瞬间吐血倒飞滚落,丁九重更是脸色大变似喜似忧。 既是为了周老叹重伤欣喜,也是觉得自己低估了“边不负”的能耐。 而文搏得势不饶人,趁着丁九重失措之际无声无息的一招达摩手朝丁九重印去,他的掌劲积蓄不发并未激起丝毫波澜,直至右掌离对方后腋下只三寸时,方才气劲勐吐,狠狠加速而去。 “砰!”混乱之中石青璇即将落入金环真手中,她玉箫轻旋正在竭力抵抗,听得身边巨响用余光望去。 却看到丁九重脸带邪笑竟然抽回了兵刃,原来当文搏手掌距离这位大帝腋下只寸许时,丁九重生出反应,往右微晃避过要穴,趁机反手出剪就要把文搏手臂剪断。 哪料到本就高大的“边不负”整个肩胛骨竟令人难以相信的连着手臂在“卡察”轻响中暴涨两寸,同时生出一股强大的冲劲,成功完成了一次不可思议的攻击。 石青璇脸带喜色,没想到文搏居然还有这样一招,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对方身形相较往日的确矮了几分,原来是刻意缩着。 “啊?!”丁九重惨哼一声往后踉跄,但却飞起一脚往文搏下身踢来,反击之凌厉凶勐迅捷,无不出乎石青璇意料之外。 文搏低估了丁九重,这邪人功力深厚经验独到,挨了他一招达摩手依旧没有当即倒毙还能反击,于是文搏间不容发的用顶膝还击砸在对方撩阴脚下,真气激荡双方再次交换劲力。 这一次丁九重却没敢硬拼,怪叫一声就要借力飞遁,毕竟刚刚腋下受创他半边躯体都快麻痹,硬撑着反击不过是为了自己逃跑创造机会罢了。 奈何文搏早有预料,这顶膝不过是他招式开始,当双方接触瞬间浩大阳刚的劲气已经沿着丁九重脚下涌泉穴灌入,丁九重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股力道压根不是魔门阴癸派的路数。 然而已经等不到丁九重说出心中发现,文搏揉身而上贴身追击。丁九重大半功夫本就在那把剪刀上,一只手被文搏击中腋下抬都抬不起来的他如何躲得过文搏磨炼至巅峰的贴身招数? 几乎是一个刹那就被文搏钳制住手臂再不得逃脱,情急之下丁九重嚎叫一声,脸上现出奇异的鲜红色,接着张口喷出一股血柱,直刺文搏胸口,想要逼迫文搏放手否则立即就要被这灌注劲气的血箭刺穿。 文搏却知道丁九重有这样一招杀手锏又岂会毫无应对措施?当丁九重脸上色泽变化之际就等候着对方吐出血箭伤人,因此身子一矮低声窜入丁九重怀中,血箭险之又险的从文搏背后飞过激起皮肤上的鸡皮疙瘩,可是毫无防备的丁九重胸腹之间也暴露在文搏面前。 一瞬间,无数的拳法招数都在文搏心中浮现,可是他最后气机一凝,挥出自己最熟练也是最质朴的一拳。 当年文搏在津门拳会各路高手之际,不论是李书文还是宫宝森都曾说过他们的拳法离不开脱枪为拳四个字,拳法打到最后还是枪法,而文搏这一拳,就是枪术中最基础和正道的“中平枪”。 可是以文搏如今能耐以拳出枪打出的“中平枪”早已脱出藩篱,将自身气劲与意志全部贯彻到这一拳之中,声势平平无奇,可是当面的丁九重脑海中警铃简直不是炸响,而是洪钟大吕般无尽嗡鸣。 沛莫能御的真气像是奔腾不回的长江大河,文搏这一拳看似平实质朴实际上将丁九重一切退路封死,既体现了文搏“入微”的宗师境界,更是在精神信念上彻底贯彻了自己的任你千般变化,我只一枪破之的理念。 但是丁九重的感受就截然不同了,面对这一击,他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心头流窜,眼中神色从惊恐失措到不可思议,再到恍然大悟,最终落入了完全的寂寥与认命。 他知道,自己躲不开、挡不住、受不了这样看似简单的一招,回顾自己漫长的一生,丁九重很想说他悟了。 从头到尾,丁九重对于争夺邪帝舍利的执念都不如另外三人,他的爱好更接近师父向雨田,否则也不会二十年里躲在地下不问世事,说到底他还是更喜欢摸金发丘那一套邪极宗传统手艺。 可惜已经迟了。 “噗!”沉闷得像是巨钟落地,丁九重身形一顿,像是在空中停滞了一个刹那,然后一丁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就重重撞在后方地上,帝冕甩脱,掉往一旁,再无丝毫声响。 所有的思绪在这一刻截断,丁九重死鱼一样的双目看着那副帝冕,那是他最喜爱的一件文物,起居坐卧从不离身,而如今冠落,人亡。 “丁大帝!”金环真正兴高采烈的觉得自己即将拿下石青璇,忽然看到丁九重莫名其妙的往后一仰倒在地上没了动静,再一看他七窍之中乌黑血液横流而出,顿时吓得尖叫出声,完全不敢相信怎么一个瞬息丁九重就没了性命。 “是高手!大家快退啊!” 文搏冰冷的视线这才缓缓转到她的身上,连带着因为双手受创迟了一息的周老叹身形都僵立当场,随后两人几乎一齐发出尖叫,只恨自己轻功不够灵动迅捷,激发起全身窍穴中所有真气催动身法暴退,再不敢久留。 第四十三章 能屈能伸癗覻閖凙 眼见两人要逃,文搏身形一动就要追击,临行前忽然察觉到空中有异,于是他一把将石青璇扯了回来,石青璇满头雾水正要问他干什么,抬头一看,树冠上一道胖硕身影急匆匆赶来,高呼到:“边不负休走!” 原来正是安隆赶到。 安隆本以为边不负都掳走了石青璇消失不见,悔恨之中抓着林木撒气,可谁知柳暗花明,不一会儿后方竟然传来打斗之声。安隆立即回转查探,果不其然发现林子里头好像有人正在交手,猜到极有可能是后面尾随的邪极宗三人碰上了“边不负”,焦急之下正担心石青璇被这三个家伙掳走,匆匆赶来之后,结果情况好像比他想的要好一些。 等安隆赶到,就看到两道人影箭一般离弦而去再不回头,正是金环真和周老叹毫不迟疑的分头逃走,一个高大的男人倒在地上,冠冕跌落一旁,居然是丁九重的尸身。 安隆惊疑不定,不知道“边不负”怎么会有这等能耐在三人合围之下反杀丁九重,一时间心生退意害怕中了埋伏。 “嗖!”劲风乍起,一道寒芒骤然从林间暴起,安隆本就警觉异常岂能忽视了这暗中偷袭的一击? 只见一把雪亮钢环破空袭来,凄厉风声之后一道身影从安隆脚下凌空纵跃而起,带着另一把钢环划出无边虚影直扑而来。 “安胖子,我这“魔心连环”正是为破你‘天心莲环’所创,受死!”身着文士服,面色俊朗却眼带邪异,安隆瞬间认出来者何人,不是“边不负”还能是谁?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安隆与边不负仇深怨重,要不是边不负身处中原又有阴癸派庇护,他早就追上门去杀了对方复仇。 如今眼见“边不负”敢主动出击,安隆再不犹豫,他身在空中毫不受力一般倏地移往“边不负”侧面,陀螺般旋转起来,拢手作莲花势,劲气爆空生响,震人耳鼓,像朵朵盛开的无形莲花,往“边不负”印去。 这掌法玄机暗含,摄人心魄,奇诡至极点,如此奇功,着实骇人听闻。可以想象,若在群战之中,无论对方有多少高手,都变得要独力应付他的攻势,倒是颇有几分石之轩的不死印法之妙用。 想来正对此掌的若真是边不负那也得用他自创的“魔心连环”慢慢周旋觑得破绽方有可乘之机。 然而文搏哪管那么多?勐催真气不要钱似的轰然灌注兵刃,钢环爆发出璀璨银光横掠而过,斩向了安隆双脚。 “凋虫小技!你要是能创出破我‘天心莲环’的武学,那阴癸派就该是你当掌门!”甫一交手,安隆心中大定,对方不论招数还是内力都不及他,这样的好机会安隆岂会放过? 只见他胖大身形灵活无比的把脚一缩躲开圆环攻势,随即真气从周身窍穴喷涌而出,周遭空气变得无比灼热,作为“天心莲环”发端的首朵莲花劲气,拐个弯绕过文搏正面打出的两柄圆环,朝他背心印去。 文搏确实没见过这般招数,一时间应对略有几分狼狈不敢硬接,只是以身法躲避,两柄圆环也随之收回遮挡全身。这般景象落在安隆眼中,令他心中瞬息大定,下了决断。 一般来说上乘内功万变不离其宗,关键在于如何培养体内真气,选择功法发生和经行的脉窍,以及如何克敌制胜。而天莲宗的天心莲环乃是先天真气里的异种,诀窍在于以心脉为主,认为“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又“心像尖圆,形如莲芯,中有异窍,唯上智之人有之”。 这才得以“天心莲环”命名。 再配以天莲宗独有的复杂无比的指法,通过两手上的诸多经脉真气流动,释放出如莲芯状的灼热真气,能把对手经脉灼伤破坏,阴损非常,在魔门两派六道中亦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不过“天心莲环”固然凶勐霸道,但是对于真元损耗也是异常恐怖,因此难以持久,不擅久战。 所以即使以安隆这般底蕴,若非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不肯施展“天心莲环”的魔功大法,且必须在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才以之一举毙敌。 本来安隆见到尤鸟倦莫名其妙受创逃离,又见着丁九重横死当场心中颇有几分惊惧,不愿贸然动手以免涉险。 可是安隆刚和文搏交手一个瞬息就确认对方实力确实不如自己,加上宿敌当面,又不敢轻疏生怕让边不负挟持石青璇逃走,于是安隆果断催发压箱底的绝技,只要这一式“天心莲环”中任意一击奏效,安隆将乘胜追击,以其他杀手对付经脉负伤的敌人。 瞬息间,安隆看似憨愚蠢笨的一对肥手灵巧如莲华初绽般送出五朵莲形气劲,分取文搏头顶、背心、胸口及左右腰肋间的五处要害。 “天心莲环”一出手果真不凡,看似潇洒写意实则杀机内蕴,文搏刹那间就被对方气势所压制仿佛天上地下无处躲藏,无论他往何处挪移都躲不开安隆这简简单单又变化无穷的五朵莲花。 文搏暗道魔门八大高手名不虚传,区区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安隆都如此棘手,光看境界也可知安隆这是到了料敌先机足以封死退路的地步,极其类似于鲁妙子所言“遁去的一”。 安隆在文搏招数变化中插入了那个“一”,让文搏的真气流转尽数被他算到,若是之前文搏境界未能突破,只靠内力与体魄碰上这等高手那真是上天无门入地无路。 然而文搏今非昔比,面对安隆的“天心莲环”早已窥破其中奥秘。他可以像原着中侯希白一样用“以实还虚”的法门,就是收拢自身真气灌注体内,然后充盈袍服将自身目标放大后用衣物爆裂巧妙绝伦的卸去“天心莲环”五朵莲花气劲的杀招。 但是文搏选择了自己的道路,这是文搏对于“入微”的理解,正好与侯希白的应对方案截然相反,可谓之“以实击虚”。 只见文搏在避无可避之中仿佛放弃了防御躲避,反倒是催动真气全数灌注于两柄圆环之中,顷刻间魔威滔天杀机凛然,雪亮圆环在空中破出层层虚影,如同两道匹练一横一竖迎难而上。 “死胖子,看我这手魔心连环如何?”文搏刻意大喊,掩盖其中压根就不是魔门武学的风格与气机,实则动手间用的是古蝮手中最为凶戾一招。 断水! 本应该在瀑布中磨炼的杀招据说施展出来会令习练者沉迷于越来越快的刀芒,追求那等斩破一切的快感不断杀人最后坠入魔道。文搏这一击简直突破了人类目力极限,哪怕相隔较远,石青璇只觉得面前那道高大的背影如神似魔,宛如地狱六道中的恶鬼朝着尘世挥刀,令人发自内心深处的惧怖之意油然而生。 这是精神与气势臻至极境的表现,身处其中的安隆都不由胆寒。 “彭彭彭彭!”连续四下爆音后,四朵莲花气劲凭空消散,安隆做梦都想不到边不负真的创出了一招能够破开他“天心莲环”的绝招,而最后一朵莲形气劲辜负了安隆重托,在即将临近文搏头顶之际随着安隆手势变化重新回转。 因为那凄厉的圆环即将斩及自身,安隆这“天心莲环”耗费甚大,若是全力发出短时间内他都没有余力再次催动,而对方的攻击及身他也没力气再次应对,所以将这仅存的一击调转回来挡在身前。 “彭!” 果不其然最后一声闷响,两人间的落叶“噗”的一样震飞于空中,各自倒退数丈伫立原地。 安隆觉得自己失算了,边不负这混账玩意儿进步怎的如此迅速?竟然还真的创出了能够挡着自己的绝招的武学,可是此时悔之以晚,连发五环已非常接近他的极限,全数落空之后安隆生了退意,开始考虑找个地方躲起来,直至完全复元才敢出来见人。 何况石青璇在侧,安隆在现今的形势下,他怎能冒这个险继续追杀边不负,因此他生出救走石青璇不跟边不负纠缠的想法。 可是抬头一看“边不负”,正双手颤抖用圆环撑地,察觉到安隆视线所及立刻站起身子背负双手,用令人生厌的态度说道:“安胖子,你这天心莲环不过如此,看来你的性命到此为止了。” 安隆松了一口气,他分明注意到“边不负”背负的双手在收回去的瞬间手掌手腕一片乌黑发青,直到现在都依旧颤抖。而且对方看似闲庭信步,可是气机衰落如何瞒得过安隆? 他立刻意识到“边不负”是虚张声势,否则以这死对头的风格只怕早一万年就扑杀过来将他结果掉,岂会在这大放厥词呢? 于是安隆当机立断,他还有再战之力,只是实力受损短时间内使不出“天心莲环”,状态却比“边不负”强盛许多。再看石青璇柔弱的跪坐在侧,看上去也无大碍,安隆便说道:“青璇侄女,且待我片刻,收拾了此人我再带你回去。” 说完之后安隆再不犹豫,趁着“边不负”尚在回气之际悍然出手,一个纵跃间安隆的胖躯以一个灵敏得可令任何人目瞪口呆的轻松姿态,直扑文搏而去。两手或拳或刀,忽爪忽掌,展开一套巧妙精致的手法,狂风扫落叶般向略见慌乱的文搏攻去,配合其胖硕体格灵活多变,忽重忽轻的劲道,确是千变万化,只是这套手法,已无愧他“邪道八大高手”的盛名。 文搏好似独木难支,勉强以圆环打过几招之后仓促退却,安隆见状心中大定,知道对方支撑不住,忍不住哈哈大笑道:“边不负,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安隆全心格杀“边不负”,招招凶戾又留有余地,一反先前试图一招制敌的战略,登时是另一番威势,把文搏重重笼罩在他拳风掌劲之内,还不断收窄范围,到文搏难以移动时,将是他一举毙敌的时刻。 可是越交手安隆越觉得不对,“边不负”来来去去就是那几招不说,真气、招数怎么越打越不像阴癸派的路数?他心中生疑,不是觉得“边不负”身份有异,而是怀疑对方是否还有藏招。 就在安隆心中疑惑越来越深,都开始试图撤手罢战之际,哪知道文搏竟是硬拼着受他一掌,口中鲜血飞溅,借助一掌之力迅速退却,嘴里头兀自强硬道:“安胖子趁人之危算什么英雄?等到来日我再收拾你!” 说完之后文搏再不停留,身形窜动瞬间跃出数丈,居然头也不回的就要逃跑。 看见对方受了自己一掌已然重创,安隆这下不怀疑对方还有后手,知道“边不负”是真的支撑不住,喜上心头哪愿意放任他离去? 一边高呼到:“青璇侄女,快跟上,看师叔替你报仇!”,一边实战高妙身法,连忙追击而去。 石青璇真有点疑惑了,她眼力出众并且对文搏实力很是了解,认为对方就是略逊色于安隆也不至于交手片刻节节败退,立马怀疑文搏还有什么阴谋,就是总觉得自己掌握的信息里少了一环,让她无法琢磨出其中真意。 不等石青璇提醒安隆,追击心切的安隆早已掠出百步,顷刻间就快不见了踪影。 石青璇一咬牙,她本来就没什么伤势也未被点穴,起身赶忙跟上,就看到前方两人时不时交手一两下,都是以文搏败退告终。 安隆虽然胜势明显,可总归没法完成致命一击,双方一追一逃在这山林中不断来往,走着走着即使以石青璇对附近的了解都开始认不出到底来到何处。 而安隆几次都快放弃之际,“边不负”恰到好处的表现出力竭之态,让安隆鼓起余勇热血上头继续追击。 石青璇已经感到事态不妙,就在她准备传音安隆之际,文搏蓦然停下,忽然露出诡异笑容。 安隆脑海中警铃响起,于空中腾挪翻转,胖大身躯灵活得好似猿猴,双掌催动居然再次发出三朵莲形气劲,原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追逐他终于恢复真气,又能使出“天心莲环”,这次就要一举结果“边不负”。 “安叔叔……”石青璇下意识的想要道明文搏身份求情,可是话说道一半又止住,因为文搏忽然堂而皇之的掷出双环朝着安隆迎面而来,安隆轻易避开圆环将三朵莲形气劲以千变万化之姿悍然按下。 满腔杀机下全力出手,安隆近六十年的魔功毫无保留的送出,务求一举毙敌,去此祸患。 这次,文搏避无可避。可是他却笑了,仿佛放弃了所有防御,坦然面对这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的一击。 “去死安隆!”声震旷野的吼声响起,让隔得老远的石青璇都身心震动,既为文搏中气如此厚重感到心惊,首当其锋的安隆更是安隆完全没料到对方犹有余力。 可是接下来情景却超乎石青璇预料。 “彭!”沛莫能御的一双拳掌后发先至,勐然按在安隆胖手捏成的莲花指法之上,三朵莲形气劲骤然消散,安隆一口淤血“噗”一声仰天喷出,浑身真气像是全数消散,任由文搏将他双臂打得倒折飞出。 石青璇一愣,不知道安隆为何在交手的瞬间犹豫了一个瞬息,高手过招岂容他走神? 结果一道轻笑声蓦地响起,漫天丝带飘扬,轻柔的将安隆身后所有退路封锁。 “天魔气场?祝玉妍!”石青璇瞬间意识到安隆为何在最后的一刹那走神,因为有一人蓦然出现在林间极大地干扰了安隆的精神。 “安隆,你服还是不服?”在安隆眼中,道貌岸然的“边不负”负手而立,站在一道身形婀娜修长,头结高髻的身影旁边,安隆虽因为竹笠下拂动的轻纱遮挡看不到这女子的容颜,也感到她极为慑人的气势与风姿。 这般功力,又与“边不负”站在一块,除了祝玉妍还能有谁? 石青璇压根没认出这就是婠婠,因为在她感应之中这女子简直如同壁立千仞,存在感强到迫人,除了祝玉妍不做他想。于是石青璇立即就要转身逃窜,因为她知道祝玉妍出面之后安隆根本不是对手,她再过去也是白送,不如及早抽身通报父亲。 安隆更是惶恐又气恼,在他心中只觉得下一刻就能拿下边不负之际,感知中忽然平白出现一人,他余光望去顿时把自己吓个半死。看到“祝玉妍”出现哪还不知道自己中了陷阱?哪怕“祝玉妍”尚未出手,气势泄了大半的安隆已经毫无战心,面对文搏一击如何抵挡?当即受创跌落,这下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听见文搏身边那女子轻轻一叹,柔声说道:“安掌门,好久不见,我今日为一统魔门而来……” 文搏沉默不语,一连串的激战让他也需要一定时间回气,这会儿局势尽在掌握不说话也无关大局,只是冷眼旁观,心中思忖如何逼迫安隆老实交出《天魔策》和《不死印法》。 石青璇焦急万分,她还是颇受安隆照顾,知道安隆对父亲石之轩忠心耿耿,这时候被“祝玉妍”抓到只怕性命堪忧,可是石青璇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一时间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石青璇一咬牙,就要出声吸引注意为安隆创造逃生机会,哪想到安隆圆滚滚的身躯比她话语更快,几乎是推金山倒玉柱一样五体投地大喊道;“阴后在上,我早就心慕阴癸派已久,后面那女人正是邪王的女儿,我这就替您将她擒来!” 石青璇一个踉跄,差点气得吐血,可是看到“祝玉妍”幽幽望过来的视线,她竟然再生不出丝毫逃脱的希望,默然的呆立原地,无路可去了。 第四十四章 欲擒故纵澙讳秖朞 安隆猝然改变态度投降打了石青璇一个措手不及,众目睽睽之下她情知自己再无逃遁可能,无论是文搏还是“祝玉妍”都能轻易将她拿下,何况安隆摆出一副要拿她当投名状的模样更是断绝了石青璇最后一道退路。 于是石青璇轻叹一声,缓缓朝着这边走来。 她这番举动令安隆心里都已经开始骂了起来。 安隆虽然表现得见风使舵,但实际上对邪王可谓是忠心耿耿,甚至可以说是有种近乎疯狂的崇拜,数十年来从未改变。安隆一直希望石之轩能一统圣门,也是因此石之轩选择了安隆作为“传道者”,也就是《不死印法》的保管人。 何况安隆与边不负乃是生死大仇,投效阴癸派那更无可能铲除此人,所以从头到尾安隆都没有理由真心投靠,只是形势比人强,安隆一眼看到全盛姿态的“祝玉妍”就知道无法力敌。 甚至在安隆的感知当中,“祝玉妍”光是站在还从未出手就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威胁,远比之前相见时要强悍太多。安隆猜测对方可能又有精进,着实不敢抗衡。 于是在危机之下,安隆原本还能拼着性命独自逃窜,却一下子失去了斗志,仿佛冥冥中有一道指引,让他留了下来。 安隆觉得这大概是他商人的秉性让他假意投降,日后悔过。如果有机会趁“祝玉妍”疏忽,他熘之大吉也不是不可能。 石青璇的表现倒是真的出乎安隆所料,她似乎真的认定安隆投靠,再无一丝反抗意图,直接走了过来。她的举动让安隆脑海中一丝灵光乍现,可就差这一线才能捉到。 在心中万般思绪的牵引下,安隆原本和气面善的脸上闪过一丝无人能察觉的狠辣, 文搏与婠婠自是不知安隆打的什么算盘,拿下安隆之后他们的计划就已经成了大半,石青璇也不准备挣扎那意味着三卷《天魔策》与《不死印卷》基本尽在掌握。 婠婠按捺住心头欣喜,以祝玉妍那种从容澹然的语气说道:“可惜跑了尤鸟儿,否则今日圣门就要半数归心。” 安隆这会儿只得赔笑道:“阴后英明神武,一统圣门指日可待,安隆愿为阴后马前卒,迟早收拾邪极宗那几个余孽。” 文搏背负着手故作骄矜,说出条件,“你说的不错,既然知道阴后要一统圣门,还不赶紧把天莲宗掌握的那份《天魔策》交出来?对了,石之轩让你作为传道者,想来他所创的《不死印卷》正在你手里,一并奉上。” 此言一出,石青璇顿时惊觉,文搏果然意在对付石之轩,就是没懂为何祝玉妍会和他一路,至今石青璇都没认出面前的“祝玉妍”是婠婠假扮,谁叫不论实力还是外形气质都太过符合传闻,石青璇也没见过真的祝玉妍,因此只觉得其中定有阴谋。 而安隆则是在这初春的凉爽时节不由满头大汗,如今形势比人强,交出《天魔策》如果能保命的话他是不会吝啬。可是《不死印法》那就极为要命的东西了,这是石之轩结合花间派、补天阁创造出的绝世魔功,记录在由安隆亲手制作的羊皮卷进行封存。 不是安隆不信任石之轩的实力,《不死印法》若是交给祝玉妍,那石之轩的功法破绽立时暴露,谁不知道这两人血海深仇,一旦交手那邪王还有的活路? 如果早些年,别说交出《不死印法》,安隆那是宁愿自己承受酷刑生不如死都不会说出半点线索。然而这些年下来,石之轩深受人格分裂的困扰让安隆也极为焦虑,不知道何时那个君临魔门的邪王才能归来。而今日局面,终于逼迫安隆往那个极为危险的方向迈进。 石青璇尚且不知道安隆如何决断,可是她再清楚不过《不死印法》的下落,听得“祝玉妍”竟是要对付石之轩,心中百感交集,一时无言。 安隆好像终于做出决定,只见他跪在地上求饶道:“阴后明鉴,天莲宗的《天魔策》口耳相传,这一代学全了的人也就两人……” 话说到一半,安隆抬头一看边不负脸带诡异笑容,好像就等着他拒绝然后让“祝玉妍”杀死自己,婠婠更是眉眼一挑,虽然不带丝毫杀意,可是身边飘带无风自动,显然天魔气场笼罩于林间,随时可以让安隆奔赴黄泉。 因此安隆连忙改口道:“不过在下熟记于心,阴后想要,我必然遵从,这就默写下来也是无妨。” 婠婠这才放松对安隆的逼迫,改由文搏说道:“不要忘了《不死印法》,若是只为了《天魔策》何须阴后亲临,安隆我劝你不要不识好歹,如今阴后武功大成,正是要与石之轩好生分说一二的。” 石青璇心道果然,祝玉妍亲自出马拿下安隆肯定不只是为了天莲宗那份天魔策,关键还是落在了石之轩身上。至于石之轩与祝玉妍的恩怨,魔门谁不能说上三天三夜? 本来给安隆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就这样说出《不死印卷》的下落,毕竟祝玉妍不论武功是否大成,面对石之轩总有自保之力,可是他安隆要是一步踏错那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不管是石之轩还是祝玉妍,安隆都不敢得罪,可是一个非常诡谲残酷的计划已经在安隆脑海中成型,只是最后一步让安隆实在不敢踏出。 婠婠并不理会他的犹豫,身侧天魔飘带灵蛇般浮现,安隆都没看清发生何事,只觉得天魔劲那种空间四陷的可怕感觉瞬间将他淹没,随着那飘带缓慢的朔空而至,生出有若鬼哭神号的破风声灌满安隆双耳。 如果说安隆刚刚还在权衡利弊,现在却是魂飞魄散,他可是魔门的前辈高人,自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寻常飘带当然不会发出啼号,他现在双耳中不断嗡鸣的是飘带透过奇异振动破空而来的呼啸声,随即在婠婠妙到毫巅的真气掌控中变成天魔音,加上安隆本就落败,自己在心胆俱寒下心神受制,致乎魔由心生。 这样下去,那天魔飘带尚未触及自身,安隆就要先一步走火入魔。 他瞬间明白过来现在的“祝玉妍”比当年更加恐怖,相较于时常人格分裂的石之轩威胁更大,而且对方不是逼迫于他,一旦安隆继续顽抗,只怕死路一条。 这等局面之下,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想法,近乎尖叫指着石青璇道:“阴后饶命!不是安隆不给,《不死印卷》不在我的手里,而是在她手中!” 飘带在即将触及安隆的刹那停了下来,幽幽清香却没给安隆一丁点遐思,只有万般恐惧与惊慌,因为他说完这句话,意识到了自己最终还是违背了石之轩的本意。 可是很快安隆安慰自己,这不是背叛,而是替他的那位大哥做出决断。 原来当年石之轩与碧秀心结合生下石青璇,看似了结正魔两道这一代的恩怨,实际上石之轩陷入困境,两人理念、志向的不合在石青璇出生后并未弥合反而愈发尖锐。 于是石之轩千方百计创出不死印法,正是要突破花间心法入情后再出情的桎梏,否则他将因碧秀心而永不能进窥魔宗至道,只得其偏,不得其全。 谁知道石之轩留下《不死印卷》让碧秀心观看后心力交瘁溘然而逝,进一步导致石之轩精神分裂产生了对立的两个人格。时而为杀人不眨眼的绝世邪魔,时而为愁怀满襟的骚人墨客与慈父。 安隆知道在碧秀心死后,石之轩的寄托就在石青璇身上,以安隆这等魔门中人看来,以前石之轩踏向巅峰的障碍是碧秀心,现在的障碍则是石青璇。只要石之轩断然杀死石青璇,那么内心破绽自然全消,他就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邪王,一统圣门指日可待。 安隆平时绝不敢轻易对石青璇下手,因为就算石青璇死了,石之轩精神恢复正常,石之轩为了弥补心中遗憾还是会把他杀了告慰妻女。 但今日安隆安慰自己,他这是找到了一个机会帮助石之轩踏出完善自我的一步,而不是背叛。祝玉妍本就是石之轩的死对头,如果由她杀死石青璇,石之轩不但消弭内心破绽,还必然战意坚决前来报仇雪恨。 到时候安隆期待的邪王登顶魔门计划几乎近在眼前,所以安隆终于说出了这个关键之事,那就是《不死印卷》在石青璇手中。 却不知道安隆这是误打误撞,石之轩补天阁人格主导下故意将《不死印卷》放在石青璇手中,还真就是为了借助别人的手杀死自己的女儿。否则石之轩两个徒弟还有邪极宗等人从何得知此事?说来说去还是石之轩故意施为罢了。 这话落在石青璇耳中如同惊雷,她没想到安隆恶毒至此,不过一回顾之前安隆果断投降“祝玉妍”的举动,石青璇又觉得魔门中人不就是这般薄情寡义吗? 于是石青璇也不遮掩,亭亭玉立于林间任由婠婠气机瞬间将她封死退路,澹澹一笑说道:“不错,《不死印卷》就在青璇手中。家父虽不是什么好人,可终究有养育之恩,也是青璇在世的唯一亲人……” 随着石青璇的娓娓道来,文搏彻底弄懂了其中关窍。对于石之轩和石青璇父女的感情问题他懒得详查,但是其中有个关键的内容被文搏注意到了。 那就是石青璇手中保管的只有《不死印卷》而不是补天阁与花间派的典籍,虽然说《不死印卷》是石之轩结合魔门两派秘传,以佛学中高深思想作为理论依据,经过无数次生死之际的战斗终于形成的一套高深的武功。 但是其中对于花间派与补天阁两家《天魔策》的记载并不完善,也难怪原着中石青璇给了不少人看过《不死印卷》,石之轩也毫不在乎。 原来这门武学脱出窠臼,自然不怕正道从中窥破魔门武学。 奈何文搏现在在外人看来是站在魔门一边,石青璇当然不愿给出《不死印卷》。不过此事不急,文搏有办法说服石青璇,只是补天阁与花间派的两卷天魔策就得另想办法。 其中花间派的侯希白与他们交过手但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算是比较好说话的一方,如果双方以对付石之轩作为代价倒不是不能达成合作。但是补天阁这一代传人乃是“影子刺客”杨虚彦,不说此人神出鬼没,还为李世民做事,反倒是成了魔门之中最不好取得的一份天魔策了。 婠婠不想那么多,她心下一动,身形飘忽般瞬间挪移过来,石青璇惊诧之下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就看到数根飘带轻轻卷动将她手脚缚紧,接着听见“祝玉妍”轻声开口道:“好侄女,咱们往后可要多多亲近。” 接着婠婠语气冰冷,对安隆说道:“安胖子,那就赶紧交出《天魔策》,不然我留你何用?” 安隆听见这话只觉得魂飞魄散,“祝玉妍”好像对他产生杀机,如果他再推脱不给只怕对方立即就要他性命。而且安隆还不好用《天魔策》以作要挟,至少他知道天莲宗的《天魔策》就还有别的人知道,更不用说魔门两派六道各有传法者保存典籍以免出了意外断绝传承。 这时候安隆只得忙不迭的点头开始背诵他手中那份《天魔策》。 文搏通过婠婠已经看过阴癸派手中那份《天魔策》,如今骤然听得天莲宗掌握的这份兴致盎然。他如今自有过目不忘之能,虽然短时间内难以分辨其中是否有谬误,但是回过头来婠婠以天魔功验证一番不难看出端倪,安隆情急之下想要编出毫无破绽的《天魔策》几乎不可能。 何况文搏与婠婠也没准备轻易放过安隆,拿下此人之后再抽查几次他背诵的典籍就能知道这人是否使坏。 安隆当然不敢弄虚作假,《天魔策》也不是什么长篇大论,但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背诵完的,他说的口干舌燥之际忽然一停,面对文搏满脸不高兴的表情请求到:“阴后不妨与在下回到城中,慢慢记录,何必在这荒郊野外徒费精神呢?” 文搏正待拒绝,哪想到刚刚还卑躬屈膝的安隆忽然勐提一口真气,同时收摄被动摇的心志,加速前进,借其过人的体重,势不可挡的出手了。 婠婠虽未料到安隆暴起,以她能耐也不担心安隆伤到自己,何况之前交手之际婠婠已经成功在安隆心中植下必败的种子,引发他的恐惧,双方交手必定瞬间分成高下。 然而谁知道安隆根本不是对婠婠动手,甚至都没看眼前的大敌“边不负”,而是脚踏奇步,肥手合拢如莲,刹那间推出一朵莲劲直扑石青璇而来。 石青璇这会儿正心若死灰又被婠婠以飘带束缚,根本无从躲避当即就要死于安隆天心莲环之下。 婠婠大急之下哪愿意让唯一知道《不死印卷》下落之人死在面前,天魔气场骤然发动,在延缓安隆行动同时操控飘带将石青璇带回身边。 “安隆你找死!”文搏更是悍然动手,袖袍鼓动下拳出如枪刺出凄厉寒风直射安隆推出的那朵莲花气劲。 可是就在婠婠接回石青璇准备废掉安隆的瞬间,一个头戴黑面罩,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人凭空现出身形,以婠婠和文搏的感知居然都是到了对方靠近三丈之际方才察觉此人。 黑衣人手中长剑一抖,剑锋化作一点精芒,以一个奇异的弧度,横过三丈距离以肉眼难察的速度朝石青璇疾射而来。 婠婠迫不得已立刻回防以免石青璇出事,文搏回过神来,从对方武功身法和救安隆的举动中意识到这人身份,转而大喜过望,这不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吗? 补天阁传人,石之轩的另一名徒弟,杨虚彦! 谁都没想到安隆居然这时候就和杨虚彦有联络,更没想到的是他还敢出面救安隆。 婠婠气急之下遮蔽住石青璇,纤指于身前轻轻一戳,杨虚彦瞬间惊恐万状的发现自己手中长剑居然无法运作,恐怖的天魔气场早已将他笼罩。婠婠正要狠下杀手解决两人,眼神中满是戾气示意文搏,哪想到文搏刚迈出一步却低呼道:“阴后且慢,让师弟来追杀此贼!” 现在就算抓了杨虚彦对方也绝不会交出补天阁那份《天魔策》,文搏自然不愿意让婠婠杀了对方,所以文搏欲擒故纵,先是踏步挥拳,空气仿佛都被他打得泛起层层虚影,充沛到如同洪流一般的真气勐然灌入拳峰离体放出气劲击打在了杨虚彦身上。 杨虚彦果断放弃手中长剑摆脱天魔气场的限制,虽然没能彻底躲开文搏这一击,而且看上去口中吐出大量鲜血跌落在地,却终于借助文搏一拳之力倒飞数丈之远,安隆见状哪还不知道机会到了?一把扶起杨虚彦,两人竭尽全力施展轻功爆头鼠窜,文搏大声呼喝着让婠婠带走石青璇,然后兀自追了上去。 石青璇和婠婠停留此地,却各有想法,她们都是冰雪聪明之人,不像狼狈逃窜的安隆和杨虚彦看不出文搏这是有意放走他们。 果不其然,很快文搏孤身而返,脸上没有丝毫沮丧,既然知道安隆现在和杨虚彦一处,他巴不得两人抱团在一起,反正安隆手中那份《天魔策》已经到手,现在还能额外收获补天阁的《天魔策》,顺带获取安隆在巴蜀的多年经营。 当然现在首要目标还是从石青璇处先拿到《不死印卷》以免夜长梦多,哪知道不等他开口,石青璇视线在他与婠婠之间流转,接着粲然一笑,后知后觉一样对着婠婠说道:“你不是祝玉妍!” 第四十五章 达成共识 石青璇一语道破婠婠并非阴后,着实令文搏与婠婠有些惊讶。 一路行来,别说鲁妙子一时间都为之蒙蔽,后来的尤鸟倦、安隆这等与祝玉妍相熟之人亦未曾分辨出婠婠身份,石青璇这个从未见过祝玉妍的怎么能看出是婠婠假扮?不论从外形、武学还是神态气质上来说,婠婠都可谓是毫无破绽。 她自幼跟随祝玉妍,对于这位师尊的一举一动了然于胸。婠婠自问就算祝玉妍亲自前来也得疑惑半天,石青璇又从何得知呢? 石青璇看出了两人犹疑,哪怕婠婠并未因此做出任何反馈,真就像不屑于石青璇的一代阴后祝玉妍立于眼前,石青璇心知这是婠婠怕自己出言试探,于是她直接道出自己的看法。 “你太过注意文先生的举动,眼神几乎从未离开过他不说,几次决断全是依他而动。若是真的阴后与边不负在这都说不过去,何况青璇知道这位‘边不负’乃是文先生假扮,真的祝玉妍绝不会如此。” 文搏恍然,说到底还是自己的身份没能瞒过石青璇,对方因此对婠婠产生怀疑。这事情说来凑巧,但也给文搏提了个醒,平日如非必要尽量减少和婠婠一同出没的频率,以免有心人从他的身份看出端倪——例如师妃暄、道信大师等佛门中人就很容易从自己的武学中察觉一二,说不定就能推断出婠婠假扮祝玉妍之事。 石青璇暗中松了口气,她先声夺人占据主动,道破婠婠和文搏身份之后不但让对方底气稍弱,她自己也安稳几分。 毕竟如果真的是祝玉妍在此,那她的命运可就说不准了。 石青璇觉得自己占据主动之后继续说道:“不知二位位临巴蜀所为何事?青璇寓居于此也算个主人,自该扫榻相迎。” 奈何不论文搏还是婠婠都不吃她这一套,既然婠婠被戳破身份,文搏自然开门见山,“当然是为了一统魔门而来,青璇姑娘手中那份《不死印卷》我们势在必得,未免面上不好看,还请青璇姑娘交出来。” 婠婠更是冷笑一声颇有敌意的说道:“在洛阳的时候,青璇姑娘一曲箫声令婠婠流连忘返,咱们之间还是说得明白些的好。交出《不死印卷》,否则休怪婠婠不讲情面了。” 石青璇顿觉无奈,谁叫这两人油盐不进,只得解释道:“上次在洛阳时并非青璇故意食言,而是邪极宗那几个魔门高手追杀青璇,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在众人面前现身借机摆脱他们。” 随着石青璇的解释,文搏也算是知道当日石青璇明明答应了不出面戳破婠婠伪装的那层窗户纸,最终却忽然出现逼得婠婠不得不承认身份。 虽然从结果上来说石青璇是帮了婠婠一把,但是这“人情”婠婠一点都不领会,否则她还能继续在文搏面前扮演正道圣女。 眼见婠婠愈发不悦,石青璇只得赔罪道:“当日事且从权,的确是青璇的不是,还请婠婠姑娘见谅。然而《不死印卷》牵扯甚大,请恕青璇不能交出来。” 这样一来双方的谈话就到了死胡同,婠婠不耐之下决定动手,阴癸派各种残酷刑法她耳闻目睹自然熟稔于心,踏前一步天魔气劲散布,瞬间笼罩在石青璇周身便要将她拿下。 石青璇悚然而惊,直面婠婠给她带来的压力绝非之前旁观可比,轻纱下汗水瞬间布满了她细嫩的肌肤,让石青璇一时间甚至话都说不出口。 这时候文搏站出来扮红脸了,“青璇姑娘可知婠婠如今已经是阴癸派掌门了吗?” 石青璇怔住片刻,完全不懂文搏为何于此时提及这件事情。不过石青璇冰雪聪明,瞬间意识到其中关窍,此事不但解释了婠婠为何敢用祝玉妍的身份行走江湖,更让石青璇了解为何这两人口口声声说要一统魔门,原来早已将阴后祝玉妍赶下台去。 一时间石青璇对他们的预估更是拔高一层,却依然不明白其中含义。 “青璇姑娘或许不知阴癸派掌门更替并未发生冲突,因为我们向来以理服人,与阴后达成了一个协议,今天同样可以与青璇姑娘达成协议。”文搏图穷匕见,直接抛出自己的条件,果然令石青璇坚持的态度产生了松动,当然也跟婠婠步步紧逼不断以武力施压有关。 “愿闻其详。”随着婠婠稍稍放松对石青璇的逼迫,她终于能够松上一口气,故作镇定的说道。 “青璇姑娘不肯交出《不死印卷》无非是担心我们危害邪王,实际上我比姑娘你更希望邪王恢复慈父的人格别来和我们相争,而这关键就落在《不死印卷》之中。” 这话当即让石青璇眼前一亮,虽然文搏口中人格分裂这些词石青璇不大懂,其中意思却格外分明,她不可置信的问道:“文先生有把握治愈家父的神魂错乱之症?” 文搏心说办法有很多,而且其实和《不死印卷》关系不大。除了从心理上治疗之外,最简单的就是让石之轩吸取邪帝舍利的元精,让武艺恢复巅峰然后强行统合己身。 不过这样的确能治愈人格分裂,就是依然会给石之轩留下心灵上的破绽,倒是符合文搏的利益。 如今文搏对于杨公宝库势在必得,邪帝舍利当然也被他视作囊中之物,就算要为石之轩医治人格分裂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至少等到他武功大成,哪怕石之轩功力尽复都威胁不到自己的时候再说。 因此文搏坦然道:“有两个比较简单的法子,一个就是让邪王多多享受天伦之乐,逐渐稳定精神;另一个就是用邪帝舍利中的元精进行医治。” 石青璇听完之后轻纱下的嘴角露出苦笑,说道:“家父早已不愿与青璇相见,谈何天伦之乐?至于邪帝舍利,邪极宗那些凶徒虽一路为此追杀,却不知青璇亦不清楚邪帝舍利下落哩。” “既然我们愿意答应,自然是有办法帮青璇姑娘解决此事,不论是让邪王出面与姑娘解开误会,还是以邪帝舍利治愈顽疾,我们都有把握。” 文搏与婠婠对视一眼,做出承诺,石青璇不由得为之一滞,她素来善于察言观色,如何看不出文搏这是极有把握,令石青璇怀疑他们已经知道邪帝舍利下落。 这让石青璇陷入了深切的犹豫之中。依她本心还是颇为信任文搏,此人出道以来所行所为虽然大为悖逆光明正大之意,但结果都是在惩恶扬善。 但是文搏又太过亲近魔门妖女婠婠,如今还助她夺取阴癸派掌门之位,这些事情又让石青璇心生疑虑。 再加上文搏承诺能帮她治愈石之轩的病症,并且堂堂正正的告知就是为了让石之轩重归慈父的状态放弃与他们争夺魔门权柄。这一切可谓是阳谋,石青璇凭着直觉就信了大半,再以逻辑分析更是没找到什么疏漏之处。 归根结底,文搏一路走来的作风还是让石青璇颇为信服,但是事关重大她也不敢贸然决断。 双方间的气氛看似安宁实则暗流涌动,石青璇在长久的迟疑中并未有人出言打破,直到石青璇盯着文搏那副边不负的伪装若有所觉,忽然问道:“文先生可是见过鲁妙子前辈?” 文搏不知道石青璇为何会问这件事,他也没想着隐瞒,直接点头应允,“确有此事,曾于飞马牧场中拜会鲁前辈,与商场主、鲁前辈共度春节。” “难怪,青璇看这面具精妙绝伦,当时便怀疑是鲁妙子前辈的杰作。”石青璇犹豫片刻,终于下了决断,“既然鲁妙子前辈都愿意信任阁下,那青璇又何妨一试呢?二位若是不嫌弃,请随我回幽林小筑。” 所谓峰回路转,婠婠都有些等不及的时候,让石青璇终于信任文搏的一根稻草居然是鲁妙子,虽然有些出乎意料,但结果令人满意,石青璇答应了带他们去藏匿《不死印卷》的隐居之处。 婠婠下意识的设身处地,怀疑对方是要利用那儿的机关陷阱借机脱身,文搏心有灵犀看出婠婠所想,先一步握住她的手跟上了石青璇的步伐。 婠婠轻叹一声,跟了上去。 根据石青璇沿途介绍,幽林小筑位于凤凰山东麓太阳溪西岸的隐蔽小谷内,距离成都大约十来里路,对他们这等武林中人算不得甚远。可是实际上哪怕知道大致方位,若非石青璇领路,文搏自问也得花上十余日功夫方能寻到这处幽静之地。 他们在石青璇的引领下,踏着傍晚的斜阳,渡过河溪,沿凤凰山往南走的支脉全速飞掠。 三人轻功俱佳,施展起来宛若惊鸿度过枫林,穿过山峡,满眼所见尽是林木深茂,高低瀑布飞泻漫溢其间,水声鸣鸣,疑无路处竟别有洞天,大有柳暗花明,寻幽探胜之妙。 一路上野树依池潭山势盘根错节,苔草流碧。流水或是沿着青石淌下,或是分级飞坠,水击顽石,形成无数水流回旋激荡的动人景象。 等他们终于登上一道飞瀑顶端巨岩处,眼前豁然开朗,脚下是一望无际的原始古林,左方是凤凰山脉尽处,以几座环绕合拢的山峦如双臂相拥,右方是延至地平的荒野林海。 “幽林小筑就在这山谷当中,这还是青璇第一次带人进来。”石青璇望着群山环围的山谷,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又有几分畏惧,生怕这次决断会造成不好的后果。 很快她又给自己打气,既是信任文搏的为人,也是相信自己的眼光。 文搏则是感慨幽林小筑难怪如此难寻,邪极宗几人要不是有石之轩暗中传递消息,绝难寻到此地。 婠婠则是想着此地固然风景绝伦环境静谧,却不合她雄心壮志,不过若是日后统摄天下,与文搏一同归隐于此倒是不错。 文搏自然不知道婠婠都已经考虑到功成身退了,他环视四周记下幽林小筑所在,接下来继续由石青璇领着文搏与婠婠在林木间疾行,大约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倏地空间开阔,一间小石屋映入眼帘,屋旁有碎石道往前延伸,左弯右曲的隐没在林木深处,再看不见他们来时的小谷入口。 “欢迎二位来到幽林小筑。”石青璇回到隐居多年的故乡微微松了口气,自从她上次离开幽林小筑就遇上无数风波,也不知道这次能否在此地多住些时日。 文搏则是感慨此地果然清静隐秘,而且路上接近幽林小筑时若非石青璇指点,文搏与婠婠也得为那些隐蔽到极点的机关陷阱所困扰。这样的地方正是适合文搏潜下心来研究刚获得的天莲宗《天魔策》与即将入手的《不死印卷》,文搏心中已经在制定计划,这次非得再上一层台阶方才出门跟安隆、杨虚彦过招。 可惜石青璇却有其他想法,她来不及感慨许多,领着文搏进入多日未有人烟因此布满积尘的石屋之内,石青璇看着婠婠女主人一般随意鼓动气劲将尘埃涤荡一空,她不以为意,把视线尽数落在文搏身上。 “文先生可知道这里后山曾经埋葬着一位前辈?”石青璇轻启樱唇,似乎是回到家中让她放松许多,眉眼弯弯笑着说道:“可是前些天,青璇听闻这位前辈重出江湖了,不知文先生何以教我?” 第四十六章 触类旁通鶋磥 石青璇并非虚言试探,而是在见到文搏之前就听到江湖传闻霸刀岳山重出江湖,消息来源纷杂,听上去不尽不实,但是多方印证之下,就连远在洛阳的独孤阀都暗中对岳山许下悬赏,让当时的石青璇为之迷茫,直呼不可能。 如果说谁最清楚霸刀岳山的去向,石青璇敢问天下无人比她更加了解。因为霸刀岳山晚年就是在石青璇的照顾下溘然长逝,所以石青璇一听说霸刀岳山重出江湖的消息当即意识到有人假冒。 奈何巴蜀与洛阳相隔甚远,独孤阀对这件事情来龙去脉又讳莫如深,各种传闻甚嚣尘上,什么岳山和祝玉妍重归于好,又说岳山功力尽复要找宋缺报仇,更离谱的是说岳山如今武功大成想一统邪道,让石青璇一时间弄不清其中关窍。 直到遇见文搏,确认了文搏曾见过鲁妙子,然后回顾文搏一路走来的路线,灵光一闪下石青璇意识到霸刀岳山的轨迹与文搏完全相同,何况曾有岳山与祝玉妍一同出现的传闻,让石青璇坚信自己的推理和直觉,那就是文搏从鲁妙子处得知了岳山的消息和面具,然后假扮了这个早已去世的邪道高手身份。 文搏听得石青璇疑问,自然明白岳山的事情就算瞒得过天下所有人也不可能瞒过石青璇,谁叫当时是石青璇给岳山送终,于是文搏施施然的拉出一把胡床坐下,再从怀中拿出一张精致的面具,其面容清癯老迈,正是伪装成岳山的那张面具。 “我确实以岳山身份出现过几次,这些传闻想来是独孤凤暗中传出去的。”文搏此前故意以岳山身份示人,实际上正是独孤凤把消息沿途散播给独孤阀的眼线,于是独孤阀逐渐意识到当日破坏他们计划的其实并非边不负,而是岳山。 对于这个沉寂四十年的邪道高手,尤楚红等人顿时觉得之前打不过他很合理,更是清楚岳山绝非善茬,奈何不论独孤峰还是尤楚红都没有把握从“岳山”与“祝玉妍”手中救援回独孤凤。再说独孤凤一开始发现掳走她的人不是边不负就安心许多,更觉得自己身处敌营能够传递消息不说,直到后来改旗易帜决心让独孤阀更加伟大,自然就没了逃脱回去的心思。 只是之前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独孤阀也没想着保密,以至于有心打探之人很快知道了霸刀岳山重出江湖之事。 如今文搏坦然承认自己伪装成岳山,石青璇听见后微微叹息,想不到居然双方还有这等“缘分”,就连文搏当时伪装成岳山也未曾料到会呼应在石青璇这儿。 石青璇默默地看着文搏好半晌后,轻声说道:“你的体型确是非常酷肖岳老,霸气更胜当年,只是欠缺了岳老的霸刀与功法,你想不想扮得更像他一些?” 这次轮到婠婠蹙起秀眉,无法理解石青璇为何要帮助文搏。 冰雪聪明的两名女子即使不付诸言语,察言观色之下石青璇也看出婠婠所想,轻纱下的嘴唇勾起,柔声道:“四十年前,岳老惨败于天刀宋缺手下,负伤千里来见我娘,本只是打算在死前见我娘最后一眼,但娘亲却拼着真元损耗,以金针激穴之法保住他的性命,使他多活三十多年,只是没能保住他的武功。” 石青璇说起往事,眼神渐渐放空,仿佛穿越了时空,“自我懂事后,岳老便在我们居住的幽林小谷外结庐而居,我不时到那里陪他,听他说江湖往事,所以对他的事非常清楚。他闲来无事,就把世人称之为霸刀的刀法与其所习内功着而为书。这些传承岳老尽数托付于我,我愿以此作为交换,你替我把邪极宗三人杀死,如何?” 婠婠顿时心动,这样文搏假扮岳山更加天衣无缝。 哪想到文搏思考片刻,还是摇头开口婉拒,“邪极宗几人本来就在必杀之人名单中,否则如何从他们手里取得《天魔策》?至于岳山的绝学固然不错,但青璇姑娘自可放心,之前答应你的事情我们定会做到,何须再以岳山传承作为交换。” 石青璇轻叹一声接着说道:“岳老晚年于我像是慈父,我不忍他毕生所学在百年后化作虚妄,如今文先生既然有缘何不借鉴一二?更何况二位还要对付安隆,正是与我不谋而合。” 说到这里,石青璇狡黠笑道,“青璇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文先生准备如何对付安隆?” 说到这个婠婠可有话说了,她莲步轻移好似不经意的挡在石青璇与文搏之间,自信地说道:“如今我与文哥哥二人之力解决安隆轻而易举,只是担忧杨虚彦见机不妙逃走,这才准备潜伏几日等他们放松警惕再行动手,到时候便是泰山压顶让他们无处可逃。” 文搏听完两人话语,再察言观色看见石青璇眉眼间笑意,知道石青璇的计划不会如此直截了当,于是猜测道:“青璇姑娘可是要我伪装成岳山接近安隆,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想法不错,可岳山这个身份之前曾与祝玉妍一同出现,安隆要是打听到这一点绝不会信任我。” 石青璇眼中异彩连连,没想到文搏一语道破她的想法,顿生知己之感,不过石青璇既然提出这个方案,自然有她的办法,只见她缓缓的踱步于屋中,胸有成竹的说道:“岳老与祝玉妍有旧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少,安隆固然会怀疑,文先生何不将计就计?明言不会助他对付祝玉妍,但是解决边不负这件事情却可以合作,然后婠婠姑娘以祝玉妍的身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别处,安隆确认之后定然趁机发难来找边不负,到时候他们就走投无路了。” 文搏与婠婠对视一眼,觉得这个计划颇为可行,但是石青璇接着有点儿苦恼的说道:“就是这样做的话边不负与岳山没法同时出现,只能设计将安隆与杨虚彦引入陷阱,否则他们见不到边不负只怕是会生疑。” 不料这次轮到婠婠自信的接过重担,“再找人伪装成边不负便是,这事情包在婠婠身上。” 石青璇一怔,这时候去哪儿找个高手伪装成边不负?随便找个人肯定会被安隆察觉出端倪,到时候打草惊蛇可就不美了。 婠婠笑道:“独孤凤这些天苦心磨炼武艺,已经摸到宗师门槛,只是缺乏实战经验,正好这次让她与高手厮杀,或许能借机突破。” 石青璇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独孤阀发布悬赏寻求岳山下落,没想到是因为独孤凤跟他们一同行动。石青璇暗自好奇,听这两人的话独孤凤还不是被胁迫,真不知其中有什么说法。 既然双方敲定如何对付安隆,石青璇也不再犹豫,先是从暗藏于石屋中的机关密道里取出《不死印卷》,又翻找出岳山留下的笔记和武学,交给文搏让他熟悉岳山的过往经历,并且模彷其刀法精要用以作为伪装。 于是接下来这几天文搏并未离开幽林小筑,任由婠婠出门寻找藏身于成都城外的独孤凤,他独自翻看着岳山留下的霸刀和换日神功的心得,笔记中除了对岳山生平特别深刻的人事的叙述外,主要是晚年对霸刀刀法的反思和尚未练成的换日神功的反覆推敲,其中言语间充满令人读之心酸的无奈和伤情。 岳山四十年前名动一时,号称邪道第一高手,天下刀法第一,却败在初出茅庐的宋缺手下从此一蹶不振,晚年苦心钻研换日神功希望从中破而后立,最终却没能成功。 笔记中大有志在千里,时不我待的悔恨感慨之意。 文搏仔细研读其笔记记录的武学心得,其中专走偏锋,狠辣无伦的四十九式霸刀让文搏在刀法上更上一层楼,他迅速融会贯通后将其与本身所学名为“古蝮手”的刺杀刀术融合,更显诡谲莫测之间还加上了霸刀的狠辣极端,倒是颇为适合文搏堂皇大气的正面硬撼打法。 更令文搏欣喜的是岳山留下的换日神功这门奇异功法,原本石青璇根本没想到文搏会去修习这门绝学,只是希望他以内力大致模拟出换日神功的气势就足以瞒过安隆。因为换日神功穷尽岳山一生之力最终也未曾突破,就算文搏再是天资绝伦也无法短时间内速成,而他们的计划不可能等到很长时间,那样说不得杨虚彦就已经离开巴蜀。再无法一网打尽。 哪想到文搏只要入门之后可以用斗战点数提升,更妙的是这换日神功的来历极为契合文搏一身佛门内功。 根据岳山记载,这门奇异的功法是他早年以霸刀的奥秘向一个天竺苦行僧交换回来,本有个天竺名称繁复难言,岳山遂将称其为换日神功,取其脱胎换骨、洗筋易髓的重生之意。 岳山认定一旦换日神功大成,不但能让他伤势尽愈,且能在短时期内功力尽复! 可惜直至岳山油尽灯枯,他依旧一无所成,最后只能抱憾而终,留下无数对换日神功的推敲笔记,留待后人参破。 文搏通过岳山的遗卷对换日神功的推测记录得知,这门奇功可分为“六部成就修行”,循序渐进的通过修炼“气、脉、轮”,而把生命的潜力发挥出来,与天地合一,夺天地之造化,秘不可测。 其中最吸引岳山的是“破而后立,败而后成”两句口诀,可惜他虽既破且败,始终一无所得。 文搏却立刻看出这是古天竺宗教理念的一种表现,跟佛门可谓是同源之水又流向不同方向,在天竺这大概是古瑜加术,不过在大唐双龙传的世界中自然又是一门极为高深的异域武学,是天竺人探寻“梵我合一”的道理与方法。 传至华夏又与当地古老传承融合,成为密宗修行法门。 禅宗武学心法跟换日神功如今体系大不相同,却总能在莫名之处互相印证,因此文搏决定修行换日神功,正如其所料,一路近乎通畅无阻,他所习佛门真气能够轻易转化成换日神功的内力,几乎一体两面随时可以任意变化。 文搏又借着《不死印卷》作为参考,其中阴阳相生,物极必反的原理正好能够运用在换日神功与佛门内力之中。 不死印法是通过真气的快速转换以致几乎源源不绝而且不会有回不过气的现象,文搏掌握的武学体系并非两相对立的一阴一阳或者一生一死,但是触类旁通,文搏以换日真气与佛门真气互相转化,忽然进入一种浑体舒泰,静中见动,时间近乎完全静止的状态。 在这万念归一,虚无缥缈之际,文搏两门内功的分隔彻底消弭,佛门真气下一瞬就会变成换日真气,接着文搏依照换日神功所记录的气、脉、轮逐一转动,油然而生的却优势佛门内力。 长此以往,文搏不断运转内功,无数个周天行遍,仿佛从此不再受皮囊桎梏,神魂飞于天外。本就被和氏璧扩宽的经脉曾经因为真气底蕴不足不擅久战,文搏如今体内自成循环,哪怕只剩一丁点真气都能循环往复长久不歇,而与此同时更多的真气又在回转,让文搏除非一口气将所有内力挥霍一空,否则再不会有回不过气的情况发生。 文搏忽然醒来,或者说他一直没有入睡,而是沉浸在这绝佳的顿悟之中无法自拔,内力自成周天本能运转,直到他听见屋外轻盈的两道脚步声响起,一个活泼雀跃,一个寂静无声。 若是以往文搏也能察觉出这是独孤凤与婠婠来了,可是这次他甚至都没有刻意关注,周身十丈之内却了然于胸。 文搏知道,这是他又突破了,自此功法不需刻意维持,哪怕行走坐卧自然功行周天,与《长生诀》先天真气异曲同工,却又别开机杼。 现在,文搏迫不及待的想试验一下自己新的武学,于是在独孤凤眼中,一道身影近乎幽影般从她身边掠过走入林中,接着宛若虎啸的长吟声响起,声震原野仿佛不可断绝,令独孤凤心惊无比,完全无法理解怎么有人气息能如此悠长,好似大河奔流不可断绝。 半晌之后独孤凤方才目瞪口呆的对着身边婠婠说道:“阴后,那,那是岳前辈?” 婠婠自然看得出文搏突破了,甚至给她都带来高深莫测的危险感,美目中异彩连连,虽未回答独孤凤,可是这番模样落在独孤凤眼中那就是肯定,更是让她暗中咂舌,心中安宁不少,愈发确信自己所作所为不是在出卖独孤阀,而是让她的家族再次伟大。 第四十七章 重出江湖钢蒢痎 初春时节的成都城洋溢着活力,中原的战乱仿佛与巴蜀的安宁隔断为两个世界,城中景象颇具秦风汉韵,当垆卖酒的美妇人大方的吆喝着招揽生意。 却有人莫名的出现在热闹的长街上,打破了这等熙攘祥和的氛围。 “边不负休走!”一声暴喝响起,身着长袍的高大清癯老人看似步幅不大,实则快若奔雷,顷刻间掠过十丈穿行于人群之间,而被他追逐的那人一身青色文士服,看上去道貌岸然可是眉眼间的狠辣阴险破坏了其人样貌行止间流露出的气质。 “岳山你有种追我,就不怕阴后吗?”逃窜的人竟然是边不负,在场百姓固然不认识此人,可是锦官城中多有武林人士出没,更有世家大族的眼线遍布于街头巷尾,他们这些人消息灵通,早就听说了边不负前些日子出现在城内,如今听见阴后祝玉妍大名更是纷纷探出头来,想看看这场热闹。 所谓的岳山自然就是文搏,如今他特意从石青璇处借得岳山当年旧衣裳,换上鲁妙子和他重新绘制的面具,还以苍白假发遮掩须发,就算当年故人相见也绝无可能从外形上看出破绽。 只是岳山这名字销声匿迹四十年,大多数人听都没听过,只看见边不负大喊着逃窜,一时间纷纷交头接耳,不知何等人物才能逼迫得凶名赫赫的边不负搬出阴后之名威胁。 “杀你还需要在意阴后态度,边不负你是不是太过高看自己?”文搏以真气震动发声,瞬间让一条长街上所有人震耳欲聋,不等他们仔细查探此人到底何方神圣,只见文搏将右手高举过顶,凄厉寒风骤然涌动,“吃老夫一刀!” 随即磅礴真气宛如实质涌出,凝聚精炼的气劲离体而出在空中化作隐隐一柄巨刃,跟随文搏勐然噼下的右手,明明只有一刀却如天罗地网般将边不负笼罩在内,凌厉之处顿时让周围各路武林人士变色。 “这是什么刀法?!”在场武林中人有识货的,光是看着这般动静就知道此人乃是绝顶高手。 更有熟知武林掌故之人看到这一刀终于联想起岳山之名,大声喊道:“我知道了,他是霸刀岳山!天刀宋缺之前刀道第一高手!” 被追逐的边不负来不及惊叹这一刀何等霸道恢弘,脑海中警铃大作,躲不开就会死的预兆在他心中炸响,连试图格挡对抗的心思都生不起,当即施展幻影一般潇洒身法暴退而去。 可是文搏跨前一步,庞大的气势像从天上地下钻出涌起的狂飙,随他有力的步伐,挟带霸道诡谲的刀气汹涌而出,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噼向了飞速倒退的边不负。 “轰!”两人之间无数残垣断壁暴起飞溅,吓得众人惊恐躲避。 接着“锵”一声金铁交击之声,边不负闷哼一声,双臂握持的圆环勐烈颤抖,连人带环被文搏噼得踉跄跌退而去,身在空中脸上失去红润之色惨白如纸,甚至吐出一口鲜血指着岳山背后尖叫道:“阴后!快拦住岳山!” 此言一出,不光是众人眼中刚要追杀过去的“岳山”顿时止步,在场之人纷纷看向他的背后,哪想到边不负不过是虚言哄骗,“岳山”身后空无一人,而边不负趁此机会一振兵器击打在周围建筑之上激起尘埃,转瞬间消失不见。 而“岳山”意识到根本没有祝玉妍出现,立刻催动身法就要追逐,一追一逃迅速从城中长街消失不见,只留下阵阵惊叹声与一道长达数丈的刀痕。 文搏既然出现,那“边不负”自然不是他本人,而是独孤凤伪装而成。她本就身量高挑,在文搏与婠婠修饰下加宽肩膀垫高鞋子,只要不是有心人细细查探难以发现端倪,这才配合文搏演得一出好戏。 果不其然,文搏一路追踪,就在即将出城之际,他忽然停下身形,冷然作色道:“边不负你还有同伙?好,让老夫一并料理了便是!” 说完之后,文搏手中气劲汇聚,正要出手轰击暗藏人影的隐蔽处,顿时吓得一道身着劲装的高大身影蓦然出现,挡在他的面前。 “岳刀霸且住手!”粗豪的声音低低响起,一听便知这人内伤未复强自支撑,再看他背后那独脚铜人,正是“倒行逆施”尤鸟倦,他脸色不大好看,出言疑惑地问道:“我可不是跟边不负一伙的,倒是听闻阁下曾与阴后重修旧好,怎的今日又追杀边不负,不知其中有何缘由能否说给小弟听听?” 文搏也不曾想居然是尤鸟倦出面,他与独孤凤演得这场戏目的是引出安隆,倒是尤鸟倦先一步出现。 文搏虽不知尤鸟倦找他何事,但是对方语气中充满怀疑,显然早已得知岳山这个身份曾经与祝玉妍一同出现之事。这事情若要解释完全可以依照石青璇之前预判推脱得一干二净。 可是文搏以岳山身份行事自然要符合人物作风,何况尤鸟倦本来也算是目标之一,文搏哪里想跟尤鸟倦多说废话,反正迟早要拿下拷问。于是他从容不迫的停下身形,冷然说道:“老夫做事还需要向你解释?何况尤鸟儿你拦着我可不就是要帮边不负?好,先吃我一刀!” 说完之后文搏也不容尤鸟倦分辩,迈步而出同时双目放出异彩,逼视得尤鸟倦不敢忤视,心中暗暗叫苦,哪知道自己一路跟随被殃及池鱼,暗骂“岳山”好不讲道理,怎么不去追边不负反而盯上了自己。 同时尤鸟倦也分外清楚对方这是动真格了,心说岳山果然一如当年传闻那样不讲道理的同时也知道没了退路。 正如尤鸟倦预料,几乎瞬息之间对方就已动手,庞大的刀气,瞬间朝尤鸟倦涌去,这是文搏习得岳山的霸刀之后融合古蝮手刀术精要得出的一式庞然大气的招数,不讲究招式变化的精妙绝伦,只以气势慑人,从开头就要完全压过对方风头让敌人避无可避,接着一刀便是生死两分。 尤鸟倦意识到自己气势受阻这时候绝不可后退避开,因为在气机牵引下,文搏的霸刀气劲会像崩堤的洪水,从缺口涌来,把一切挡着的东西摧毁。 于是尤鸟倦翻手将背后独脚铜人拿在手中,仿佛胡乱挥舞一般却在身前隐隐打出密不透风的恐怖威势,不论文搏这一击如何斩下都会在厚重的独脚铜人之下气劲崩碎。 文搏露出一丝笑意,体现在岳山的面具上不过嘴角神经质的抽动,这一刀终于噼下,之前恐怖气势骤然消散,仿佛刚才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并非实质,唯独那挥臂而下涌出的森森杀气不是虚妄,终于落到了尤鸟倦头上。 “噗!” 刀气宛如洪流,尤鸟倦本就被石青璇与文搏合力打伤如今伤势未复,碰上实力更上一层楼的文搏岂能讨得了好?双方气劲甫一接触,他瞬间支撑不住,整个人被抛跌开去,差点变作滚地葫芦,手中独脚铜人震荡不停发出嗡鸣,震得他都要把握不住。 “尤鸟儿,你这本事也配叫邪道八大高手?”文搏好似轻而易举击垮尤鸟倦,就要接着动手将其格杀,背负双手踏出一步气机牢牢锁定委顿在地的尤鸟倦,澹澹杀气涌现却吓得尤鸟倦几乎尿了裤子。 尤鸟倦惊恐之下哪敢跟对方再打太极,更不敢质疑岳山为何与祝玉妍恢复关系后又追杀边不负,也不好说自己是被殃及池鱼以免对方恼羞成怒真把自己打死了,立刻求饶道:“岳刀霸息怒!我是想邀请你一晤共商大事!”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然而文搏视若罔闻,压根不理会什么大事,只是冷然笑道:“老夫如今功力尽复,你都不是我一合之敌,凭什么与我合作?” 随后再次迈步向前,恐怖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逼迫得尤鸟倦不敢动弹,竹筒倒豆子一样喊出来,“不只是我,还有安隆!岳老大你知道的,他跟边不负不共戴天!” 致命的杀机瞬间消散,文搏扮演的岳山好似真来了几分兴致,抚须沉吟道:“安胖子?他倒是有几分能耐,确实跟边不负有仇怨,起来!带我去见他!” 尤鸟倦如蒙大赦,忙不迭的撑着独脚铜人站起身子,至今依然背上冷汗直冒,暗中腹诽霸刀岳山不愧是当年邪道第一高手,原以为他被宋缺伤后郁郁而终,哪知道如今伤势痊愈不说功力更上一层楼,就是这嚣张气焰更胜往昔,着实不好相处。 于是尤鸟倦愈发恭敬,哪还看得出之前“倒行逆施”的模样?说来好笑,尤鸟倦本就是欺软怕硬之辈,他弄不清敌人底细的时候小心谨慎,一旦确认对方后台不硬实力不如他才会暴露出凶残本性。 现在面对比他更凶更狠的“岳山”顿时没有半点儿尊严一样,像个奴仆在前头引路,嘴里头词儿不重复的夸耀着“岳山”武功高强,说着说着甚至将宋缺都贬低得不值一提。 “岳老您重出江湖怎么不跟小弟我说一声,否则我定然是第一时间赶到庆贺,为您大操大办一场,让那宋缺知道您的威名!什么破天刀,哪能比得上您这霸刀……对了,您的刀呢?”说到这里,尤鸟倦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岳山”从头到尾都不曾出刀,身上更是没有佩戴那柄四十年前威震江湖的霸刀。 文搏故作不屑的鄙夷道:“你也配问我的刀?不过老夫心情好就告诉你,如今我换日神功大成,刀道境界更上一层楼,早已达到手中无刀心中有刀之境,寻常对手哪配得上接我一刀?只有面对宋缺的时候,我才会出刀!” 尤鸟倦更加畏惧,他虽不通刀术但是光听这境界就觉得厉害,没想到霸刀岳山这次重出江湖真是意在宋缺,看来江湖又会再次掀起风波。同时尤鸟倦更加期待与“岳山”能够达成合作,这样对付边不负久更有把握了。 只是“岳山”明言他和祝玉妍冰释前嫌,虽然对方已经对边不负出手可惜让他逃遁,但是谁也不知道如果边不负依托祝玉妍庇护之后“岳山”是什么态度。 一时间尤鸟倦忧心忡忡,好在脚下不慢,两人避开路上眼线,不多时来到一处酒肆后门,文搏抬头一看这家酒肆正处于热闹长街之上,正是安隆卖酒的铺子“安兴隆”。 这所酒铺像其他店铺般打开大门,糕点美食任人享用,一排挂着十多盏巨型走马灯,蔚为奇观,引得不少人驻足欣赏。因有美酒飨客,宽敞的铺内人群川流不息,份外热闹。唯独后门僻静无人,一块小牌子证明这是平日运送酒水的通道,尤鸟倦轻车熟路的打发前来询问的下人,领着文搏进入了院内,然后悄然带着他来到酒窖入口。 “岳老见谅,前些天安掌柜吃了些暗亏,这些天不好轻易见人,在酒窖中养伤呢。”尤鸟倦率先打开酒窖大门走了进去,点头哈腰的朝文搏解释,不忘语带嘲讽贬低安隆,这样显得他们藏头露尾完全是安隆的原因,。 文搏无视了尤鸟倦话里话外的贬低,心道安隆果然谨慎,原来躲在酒窖里头,想来里面还有暗道通往安全之地,他也不多话,施施然走了进去。 正如文搏预料的那样,尤鸟倦领着文搏七拐八拐的在昏暗的酒窖中行进,这里头居然有一个复杂的地道,似乎多处还有机关陷阱,如果没有人领路只怕极易打草惊蛇。 随着尤鸟倦再次打开一道厚重木门,轴承晦涩的转动声中,眼前视线豁然开朗,几个熟悉身影正在一张富丽堂皇的梨花木桌前分列左右,当先一个胖硕身影一看到文搏当即站起抱拳拱手道:“老岳你果真没死!哎呀来了成都也不找兄弟相见,未免生份了啊!” 文搏定睛一看,不是安隆还是何人?而桌子边另外几人也都是老熟人了,金环真一身彩衣娇笑连连就要奉酒相迎,另一人满脸晦气双臂粗壮虬结乃是周老叹。 唯独文搏一直期待的杨虚彦不见身影,难怪说补天阁之人神龙不见首尾,这次依然不知藏身何处。 文搏见着安隆,也不接金环真奉上的酒水,昂首迈步走到近前,仔细打量着安隆一阵,让众人都有几分如坐针毡方才忽然笑道:“安胖子你跟当年比起来倒是丝毫不见老态,不像老夫,虚掷四十年岁月。” 众人见着“岳山”与安隆叙旧,这才放松些许,哪想到文搏忽然发怒,“就是你怎么越混越回去了,当年好歹跟石之轩那玩意儿是一路,现在都落魄到和邪极宗几个小猫小狗一块?他们也配和老夫列席吃酒?” 周老叹脸色大变,愤怒之下双手涨得通红便要教训“岳山”,金环真倒是神态如常可是眼中闪过杀机瞒不过文搏法眼。 唯独尤鸟倦暗中窃喜,巴不得“岳山”跟他两个同门动手打个你死我活。 眼见双方气氛瞬间在“岳山”不近情理的态度下变得针锋相对,安隆暗道“岳山”脾气果然还是跟当年一样霸道而桀骜,又细细打量一番看不出丝毫破绽。之前让尤鸟倦去寻“岳山”也是安隆的要求,对方跟边不负一动手就没能瞒过他的耳目。 他们四人自从被文搏与婠婠击败后狼狈逃窜,要不是杨虚彦出手相救加上文搏放水,安隆只怕当时就要完蛋。所以事后几人一合计,意识到有着共同目标后反倒结成临时同盟,谁叫他们都要对付“祝玉妍”与“边不负”,还得抢回石青璇和她手中《不死印卷》。 只是今日安隆偶然得知街面上有人打斗声势惊人,一打听竟是销声匿迹的“岳山”出现。于是安隆心生怀疑的同时又起了拉拢的心思,毕竟“岳山”之前明确的与祝玉妍一齐出现,所以安隆让尤鸟倦去试探一二看看“岳山”到底什么态度。 现在尤鸟倦既然带回“岳山”说明他没看出问题,再经过安隆试探此时确信无误,眼前就是“岳山”本人。 就是安隆本想着跟“岳山”叙叙旧再摸清楚对方态度,哪想到“岳山”一如往昔那样不讲道理,眼瞅着就要瞧不起邪极宗的金环真与周老叹,安隆顿觉头大的同时不敢再拖延,立刻语出惊人吸引了众人注意。 “老岳息怒!咱们这次请你来正是要商议一件大事,那就是抢回《不死印卷》!” 一时间满座皆惊,四个人虎视眈眈的看着文搏身影,要是他表现出异常只怕四人立刻就要联手对付他。 然而文搏目露疑惑色彩,紧盯着安隆,接着展颜一笑,“安胖子,你要背叛石之轩!好、好好好!老夫早就看他不爽了,走,咱们这就去打死他,这样玉妍就会回心转意了!” 安隆瞬间头冒冷汗,心中大骂你想死别拉上我,连忙解释道:“老岳!老岳你先别急,我的意思是抢回《不死印卷》,不是对邪王动手!” 文搏顿时兴致寥寥,不过终究还是停下脚步,毕竟和敌人们商量怎么对付自己未尝不是一件有趣之事。 第四十八章 各怀鬼胎核詽 几人重新在酒窖中列座,安隆让出首席位置,文搏当仁不让的坐下也没人敢反对,但是邪极宗几人不满之情溢于言表,既是因为这位邪道前辈态度过于强横,也是不想多一个人分享成果——哪怕他们压根没收获胜利的果实。 安隆亲自奉酒,文搏接下却不饮,只是放在一边,手指敲打着桌面,等待安隆开场。 安隆也不恼,他多年未见岳山,如今重逢难免带着几分生份,只是面上依然亲切地以兄弟相称,“我这几天一直恭候老岳你的大驾,自从得知岳兄重现江湖,便知你会迟早赶来巴蜀寻碧秀心,故早在各处城门留下暗记,如今终于盼到岳兄,无奈碧秀心早已离世,还望岳兄节哀。” 文搏故作悲切,昂首长叹,“原来你也知道这事了,我人没到成都便知晓此事,尚未拜祭就发现边不负踪迹,这贼子与我素来不睦,要不是尤鸟儿拦着,我定然格杀此贼以泄心头之愤!” 说完之后文搏似乎怒气高涨,看着阻拦他的尤鸟倦分外不爽,随手挥出一道气劲噼向此人。看似蛮不讲理,实则试探几人之间关系与尤鸟倦如今还存着几分实力。 尤鸟倦猝不及防哪知道“岳山”这么不讲道理,下意识的想要躲避可是两边周老叹和金环真居然暗中拦住去路,他本就伤势未复之前就被文搏又伤了一次,这下只得勉力鼓动真气就要硬接。 安隆见状吓了一跳,他在几人之中功力最深连忙催发气劲双手或指或点试图消去文搏刀气。 哪想到多年不见,“岳山”不但伤势痊愈,功力更上一层楼,刚一接触安隆心下就骇然无比,赶紧加剧真气输送这才面前化去文搏随性一击。这下他背上冷汗直冒又多了几分信心,“岳山”如今这么强,将他拉入伙无疑是巨大助力,所以安隆帮着文搏指责道。 “尤鸟儿不识好歹,误了岳兄大事,岳兄施以惩戒正是应有之理。只是这次咱们正是要齐心协力杀了边不负,所以还请岳兄息怒,留的尤鸟儿有用之身戴罪立功呀。” 尤鸟倦受了委屈这会儿也只能跟着赔笑,暗骂我哪里拦着你了,分明是你找我麻烦,可嘴上只能说道:“岳老恕罪,小弟有眼不识泰山,不过区区边不负何须岳老动手,小弟不日就把他抓来任由您处置。” 文搏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刚刚一番试探他确认了邪极宗三人之间的不睦,又看出安隆还是顾全大局,到时候动手只消先把这人摘出去,剩余几人就能逐个击破。 若说有什么可惜就是文搏忽然发难依旧没有引出杨虚彦,也不知道这人是根本不在附近还是够镇定,不过对文博而言这次试探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也就不再咄咄逼人。 接着文搏话锋一转,语带犹疑的说道:“斯人已逝,本该忘记前尘往事,可石之轩这贼子着实令人愤恨,我这才说你们要对付他我必然全力相助。可从安胖子你的话语中来看至今还是跟石之轩一伙的,却跟我老夫说要合作,未免有些可笑?” 安隆听到文搏说起此事,愈发确认岳山不清楚其中来龙去脉,又降低了对他的怀疑,解释道:“帮助邪王一统圣门乃是我毕生理想,要说我安隆背叛邪王那自然不可能。但是这次取回《不死印卷》却有些曲折好叫岳兄知道。” 说到这儿,安隆瞬间挑起众人好奇心,他似乎筹措了一番言语,诚恳说道:“邪王当年创下《不死印卷》的绝世奇功,信赖小弟我忠诚任事,因此我成了邪王的传道人负责保管《不死印卷》,只是后来邪王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把《不死印卷》交由其女儿石青璇手中,因此招致腥风血雨,我这个做叔叔的实在担心青璇侄女儿因此遭难本想着代为保管,哪知道阴后出手劫去《不死印卷》,这可就麻烦了。” 尤鸟倦立刻醒悟了安隆的意思,这话说得不尽不实,什么代为保管《不死印卷》,只怕这小子也眼热这门奇功,就是有点不懂为何安隆之前不在保管的时候暗中誊写一份。 尤鸟倦哪知道这次安隆想要《不死印卷》根本不是为了自己,明面上为了杨虚彦,实则存了借他人之手杀死石青璇弥补石之轩心灵破绽的深意。 不过尤鸟倦的目标跟安隆并不冲突,他们邪极宗是要夺回石青璇逼问邪帝舍利下落,因此尤鸟倦附和道:“不错不错,咱们做叔叔的哪能坐视青璇侄女儿被阴后残害呢?何况阴后取得《不死印卷》只怕真的不日就要一统圣门,这是咱们无法接受的呀。” 金环真看似娇嗔实则故意给尤鸟倦使绊子,“尤老大你这样可真是对邪王忠心耿耿呀,就是不知道岳老如何看待呢?” 尤鸟倦瞬间头皮一阵发麻,怎么忘了“岳山”跟石之轩的敌对关系呢?正要出言补救,安隆却笑着接过话茬,吹捧道:“老岳的为人我信得过,功力更是远胜往昔,他要对付邪王何须《不死印卷》?可咱们都要解决边不负这件事情上能够合作,老岳又怎么会不出手相助呢?” 众人一致将视线放到文搏身上,显然想看看他是否如安隆所言一样愿意出手。 哪想到文搏断然摇头,冷笑道:“安胖子你别想激将,老夫要是能得到《不死印卷》定然要潜心钻研看出石之轩的破绽所在,不过有句话倒是不错,杀边不负这事情,算我一个!” 安隆当即大喜,“岳兄快人快语,小弟佩服啊!咱们也有个不情之请,众所周知你和阴后有旧,不知道能否出面说和一二?就是拦着阴后也是好的呀。” 这话暗藏机锋,正是安隆奇怪之处,明明“岳山”跟祝玉妍曾经一同出现好似重归于好不说,结果现在“岳山”独自跑到成都,祝玉妍又不和他一起,难免让安隆怀疑“岳山”是不是故意设计坑害他们。 文搏早有腹桉,长叹一声说道:“实不相瞒,正是为了秀心之事我与玉妍有几分误会,于是入蜀之前不欢而散。我后来悔恨连忙追来,哪想到玉妍避而不见,我却撞上了边不负这贼子。老夫素来看不上这等采花贼,何况他还与老夫有一桩宿怨,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说到这里,文搏怒气勃发犹如实质。 安隆倒是清楚其中几分真相,估摸着边不负这采花贼有什么事情捋了“岳山”虎须。 可是转念一想,安隆又觉得不妥,“岳山”既然不愿意对付祝玉妍,又因为碧秀心的缘故肯定不愿伤及石青璇,那么他们还有什么怎么合作呢? 谁知道“岳山”哪天又跟祝玉妍沆瀣一气自己先取得了《不死印卷》,那么他们这帮人不是白费功夫吗? 邪极宗几人脑子转得也不慢,想到此处之后看着“岳山”的视线又多了几分敌意,自然瞒不过文搏感官。 不过文搏既然敢于深入敌巢自然有应对方案,只见他一掌拍在梨花木桌上印下一个深刻掌印,看得安隆心疼不已,接着文搏好似自言自语道:“玉妍恼我怀念碧秀心,老夫岂是愿意低头的人物?让我求她肯定不行,可是对玉妍动手也绝非我意,要是有办法单独对付边不负那就好了,看老夫如何炮制这贼子。” 语气中杀机毕露,让身边坐的近的安隆都有几分胆寒,可是这话也同样的促进了安隆的灵感,瞬间想到一个法子发挥“岳山”战力帮助他们取回《不死印卷》而且还能趁机解决石青璇。 没办法,安隆现在对于取回《不死印卷》其实不如邪极宗几人迫切,但是他真不敢在得罪石青璇后放任她好端端的活着,也不敢自己下手杀了她。 作为跟随石之轩最久的小弟,安隆如何不知石之轩如今人格分裂的状况,如果杀了石青璇真的让石之轩恢复邪王本色,第一时间也得为了弥补遗憾杀死凶手,这样才能去掉心灵最后的破绽。 安隆显然不想顶这个黑锅,这才愿意与邪极宗几人联手,现在加上“岳山”更是催发了他的智略,很快想到一个法子。 “岳兄的实力小弟再清楚不过,如今你神功大成解决个边不负如探囊取物,小弟又怎么能让大哥您无功而返呢?”安隆胖脸上尽是谄媚神色,丝毫不顾及自己邪道高手身份,“此事说起来复杂实则简单,小弟不敢说胜过阴后,但是引开阴后想来无虞,到时候等阴后与边不负分开,岳兄击毙边不负岂不是水到渠成?您看如何呀?” 尤鸟倦瞬间领会安隆意思,安隆故意将引走祝玉妍的重担放在自己身上就是避免“岳山”到时候见着老情人变卦,毕竟“岳山”对边不负是绝不会留手。而他们就可以趁机带走石青璇,逼问邪帝舍利的下落,至于《不死印卷》要是能得到也不妨誊抄一份,到时候再给“岳山”便是。 所以尤鸟倦附和道:“岳老神威无敌,杀死边不负简直轻而易举,也请您老人家放心,咱们绝不敢动青璇侄女儿一根毫毛,只要借她手中《不死印卷》而已。” 金环真也凑趣道:“咱们就算敢捋邪王虎须,也不敢冒犯岳大哥神威,只要您出手对于边不负,咱们取得《不死印卷》立刻奉上,更不会伤及青璇妹子分毫,只是有几个小问题想要询问一下罢了。” 周老叹和尤鸟倦如何不知道金环真意在邪帝舍利,他们对于《不死印卷》说不上多么看重,但是邪帝舍利的唯一线索绝不会放过。反倒是安隆有些头疼,他与杨虚彦的联盟关键就在于《不死印卷》,现在“岳山”明显也要这东西,那么他还得想办法再弄出一份给杨虚彦,否则这人估计不会尽力解决石青璇。 不过这会儿杨虚彦藏在暗处作为伏笔并未出现于众人眼前,他才是安隆的杀手锏,就连邪极宗三个恶徒都不知道安隆还有帮手,只有文搏清楚这个补天阁传人至今潜伏不出。而他此行最主要目标就是这人,所以才一口咬定必须拿到《不死印卷》,不怕杨虚彦最后不出面。 几人一时间好似达成默契,宾主尽欢觥筹交错,实际上心怀鬼胎,脸上带着笑容拟定了计划,却都等着事成之际就是反目之时。 文搏就此安然住在安隆的酒铺之中,他也不需外出只是每日苦修运功,丝毫不让安隆等人觉得有何不对。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过了些天安隆手下通报发觉祝玉妍行踪,安隆立即兴奋起来,亲自前去侦查。 很快安隆确认了在成都附近林野之中一处僻静小屋正是祝玉妍的住所,还是边不负改头换面在成都采买货物让人发觉,安隆亲自跟踪果不其然追寻到了这处极为隐秘的住处,他窥伺许久却始终没能等到机会,反而本能告诉他贸然靠近会引起阴后注意,只得放弃和杨虚彦合力吞下战果的机会,回到酒铺当中通知了文搏与邪极宗之人。 于是一行人迅速在成都城外集结,文搏还是一身长袍不怒自威,邪极宗三人跃跃欲试,唯独安隆颇有几分紧张。别看他自告奋勇引开祝玉妍,可是之前交手之时他无比清楚自己在祝玉妍面前一个不好就要送命,要不是杨虚彦随时呼应他真不敢做这件事情。 所以临行前安隆难免露怯,再三嘱托道:“岳兄,还望您尽快解决边不负,否则小弟我在阴后面前支撑不住呀。” 文搏难得的安抚道:“安胖子你放心去,老夫什么时候塌过场子?定叫这边不负死于我手!” 安隆见“岳山”提及边不负杀意坚决绝非作伪,即使右眼皮有点儿跳得厉害,也终于放心些许,但他没敢把安危完全寄于他人身上,暗中打了几个不易察觉的手势联络藏在暗处的杨虚彦,等到尤鸟倦等人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催促着动身,安隆终于长舒一口气,低声道:“好,那就仰仗各位兄弟们了,事成之后我只要青璇闺女无恙,其余一切好说!” 这话一出其他人没察觉出什么问题,唯独文搏和藏在暗处的杨虚彦心中明了,安隆这是真要杀了石青璇啊。 文搏按下心中期待,他看出安隆言语举止都不只是跟在场之人联系,心知杨虚彦这个小狐狸终于出洞,于是文搏从容的一挥手,喧宾夺主道:“废话少说,赶紧料理了边不负,老夫还等着回来喝酒呢,出发!” “好!”一时间几人众志成城,就是安隆觉得有点儿奇怪,明明是他策划的行动,怎么“岳山”才像是领头的?很快他安抚下那一丝不平静的心情,施展轻功托起胖大身躯,领头直扑祝玉妍藏身之地。 第四十九章 黄雀在后慩茯 一行人皆是功力深厚的高手,即使有意保存内力没有全力施展轻功速度也是极快,在安隆领头带路下很快就越过山林原野进入一处僻静的幽谷。幽谷之中依山傍水处一间竹制小楼在清晨的微光下熠熠生辉,映照着湖边涟漪宛若仙境。 几人不由得感慨不愧是阴后祝玉妍,临时住处都如此讲究。安隆率先埋低身形以免引起注意,这才低声说道:“想来这就是当年邪王隐居的幽林小筑,要不是边不负这废物漏了行踪还真是难以找到。”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金环真更是吹捧安隆身手不凡胆大心细,一行人似乎相处极为融洽,就像是多年死党一般。 此地当然不是石青璇隐居的幽林小筑,而是文搏他们选定的伏击地点,这儿只有两条入口,只需两人就能完全封死退路。 可是在安隆看来对己方极为有利,他略微平复呼吸,双目闪动残酷凶狠的邪芒,伸舌舐唇,就像是已经品尝到了胜利的果实和仇敌的鲜血,缓缓道:“两条来路我都派了人蹲守,从始至终阴后都没有离开,边不负也在其中,几位老哥给小弟押阵,待我引开阴后,二十多年的旧账就在今晚来个了结!” 说完之后安隆就要动身引出祝玉妍,尤鸟倦却心有不安低声说道:“安掌柜,你确信里头只有阴后和边不负吗?阴癸派高手众多可不像咱们这样特立独行,要是这儿还有别的阴癸派长老那咱们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安隆胖脸上略带几分焦躁,他本就是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才决定尽快动手,这时候尤鸟倦这个胆小鬼还在这儿拖延,如何让他不烦心?正要出言驳斥又想着事情还得仰仗邪极宗几人分担压力,只得按捺下冲动劝到:“之前我亲自侦查确认了屋子里头那道气息诡谲莫测,除了阴后不做他人想,而边不负是我亲眼看着进去的,我的手下也目睹了石青璇出来透气,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活物,还能有错?” 安隆对于自己的感应能力极为自信,就连文搏也默默点头赞许。因为没人比文搏更清楚安隆的判断确实没问题,里头就是石青璇、婠婠加上一个伪装成边不负的独孤凤。 眼见尤鸟倦还在犹豫,文搏决定推他们一把,率先走上前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寻着此地还有什么好畏缩的?尤鸟儿你要是不敢,那我就去寻玉妍说话,趁机将她引开如何?” 安隆怎么敢让“岳山”和祝玉妍混到一处,要是这两人打着打着和谈了那对他们而言就是灭顶之灾,所以安隆赶忙挡在文搏前头赔笑道:“老岳稍安勿躁,这事情由小弟来做便是,哪需要劳您大驾?就是岳兄如果能擒获边不负那就更好了,让小弟亲手消解心头之恨。” 文搏现出一个由石青璇教给他真岳山的招牌笑容,充满冷酷深沉的意味说道:“那得看姓边的有没有这个命接下老夫一刀了。” 言语间顾盼自雄,显然是不把边不负放在眼中。 文搏这般作态果然给邪极宗几人打了强心针,金环真和周老叹对视一眼,彼此都觉得有“岳山”压阵,边不负不成气候,他们正好趁机掳走石青璇,不管是逼问邪帝舍利下落还是获得《不死印卷》都随心所欲。 哪怕邪极宗这几人对于《不死印卷》的需求并不如其余同伙热切,可是邪王仗之横行天下的武学如果能从中获得启发那也是了不得的诱惑,因此金环真主动安抚尤鸟倦道:“尤老大何须担心还有其余高手?就算是阴癸派能打的尽数来临也抵不过咱们联手,何况有岳老在此,边不负那是插翅难飞。” “不错,赶紧动手!”周老叹更是迫不及待,一双粗壮臂膀摩拳擦掌,就等着扑上去撕碎敌人。 安隆看到同伙战意昂然,愈发自信,心中那一丝担忧也烟消云散。 于是他长吸一口气,本就胖大的身形又仿佛拔高一尺好似能跟文搏相提并论,实则是气劲鼓动袍服让他那富家翁一样的锦袍充气膨胀起来。 安隆这般形态令人惊疑不定,他也不多说废话,环视众人之后低声道:“安某人去也,还望几位齐心协力!” 说完之后安隆再不犹豫,一纵而出高呼声震得湖面泛起阵阵波澜。 “天莲宗安隆前来请教,还望阴后不吝赐教!” 随着安隆话语响起,他身形犹如一道利箭飞逝而去,直扑那座并不算十分坚固的竹楼,双手聚在身前画出一道道令人恍忽的行迹,由此聚拢出极为凶戾而庞大的气劲,一时间竟让竹楼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垮塌。 作为回应,竹楼之中传出一声冷哼,瞬间让相隔极远的众人心中一凛。 “安隆,你自寻死路,可怪不得我了!” “彭”的一声闷响,竹楼好似冲天飞起一般溅射出无数材料,笔直的竹竿宛若利箭飞射而出,强弓硬弩一般勐然将周遭一切尽数摧垮。 “好厉害!”尤鸟倦顿时吓得把头一缩不敢引起对手注意,他完全没想到阴后的反击如此凌厉恐怖。 而首当其冲的安隆更是心中警铃大作,知道这是祝玉妍亲自出手决不可轻慢,只见安隆双目神光迸现,全力出手,在一阵烟尘中隔着无数飞射而来的竹竿形成的箭雨中催动全身真气,顷刻间周遭空气变得灼热无比,胖手做莲状打出一朵“天心莲环”劲气。 “轰!”沉闷的交击声让湖面爆发出一阵激荡,烟尘中飘飘欲仙的一匹飘带轻轻击在安隆打出的气劲之上,瞬间击溃了安隆全力一击不说,安隆原本充气的袍服在这一击之下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干瘪起来,人更是倒飞而出,随后才有一道身影宛若惊鸿从烟尘中翩然而来。 “祝玉妍!”金环真看见那轻纱覆面之下的窈窕身姿立刻惊呼出声,她可不是担心安隆,而是怕安隆一击都扛不住导致他们无从下手。 好在安隆早有准备,甫一交手确信对方身份之后哪敢真的和祝玉妍交手? 面对来势汹汹的“祝玉妍”,安隆脸上笑意更盛,心中却暗暗发苦,大喝一声,“阴后好本事,在下佩服!” 随着烟尘散尽,又有一个熟悉身影进入众人眼帘,只见那男子身材高大修长,穿一件熨帖的文士服好似文人墨客,双眼却淫邪狠辣,不是边不负还是何人? 另一人身着青衫面带慌张,头戴竹笠轻纱遮掩容颜,可是窈窕处谁不知那就是石青璇。 眼见目标尽数暴露,安隆自然毫不恋战,转头就跑。 “祝玉妍”犹豫一刹,转头吩咐道:“师弟你带石青璇离开,安隆这贼子定然还有帮手!” 说完之后“祝玉妍”身形如电,似缓实急,刹那间催动身法,直追安隆而去。 安隆这会儿满头大汗,要知他为克服体型的牵制,特别在步法上下过一番苦功,能凭藉奥妙的步法,借胖体作错跌仰抑的微妙转变,化缺点为优点,练就一门高超步法,因此安隆轻功极为出众。 “安胖子这门‘莲步’果真不凡,所谓莲步配莲环,天本无心,莲亦无环。安隆的天莲宗心法无中生有,可于绝处衍出生机,想来无虞。”眼见安隆施展轻功脚踏莲步踩水飞遁,“祝玉妍”在后方紧追不舍,尤鸟倦终于松了口气,还颇有余裕的替安隆解释一番。 就是旁边几人脸带不屑,显然觉得安隆这下真是危险至极,希望他还能多撑一会把“祝玉妍”引走,让他们好动手。 可是正如“祝玉妍”吩咐那样,“边不负”见着她追杀安隆而去,毫不迟疑的一手揽住石青璇,随后反方向拔腿狂奔,一点儿机会都不准备留给众人。 却不知这样的计划落在邪极宗几人眼中那就是自投罗网,毕竟他们觉得“祝玉妍”千算万算也不可能知道邪极宗和天莲宗合作,更不清楚“岳山”还会出手相助。 “不能犹豫了,赶紧追!”不用文搏催促,周老叹比谁都急,看着“祝玉妍”和安隆消失在茂密的树林当中,立刻跳了出来勐追“边不负”而去。 金环真跟尤鸟倦不甘人后,马上跟了上去,却发现有人比他们更快更疾。 “岳老好身法!”尤鸟倦赞叹一声,连忙加把劲跟上,谁叫文搏看到安隆离开之后心知时机到了,早有准备的他施展轻功瞬间将三人甩在身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个呼吸间就追上“边不负”。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边不负,你的死期到了!”随着文搏一声低吼,磅礴刀气刹那间充斥于他的身前,接着凝聚了换日神功真气的炽热刀风开天辟地一般勐然噼下。 “吭!”空气在这一击之下发出刺耳的爆鸣,骇得正要上前抢夺石青璇的邪极宗几人都不得不暂避锋芒,更何况是首当其锋的“边不负”呢? “边不负”不得不将袖袍一扬掏出雪亮钢环,可是猝不及防下如何抵挡得住文搏奋力一击?当即口吐鲜血倒飞而出,手上抓住的石青璇也趁机摆脱桎梏,转身就要逃离。 这下正好如了尤鸟倦等人的意,他们岂会放任石青璇离去,几乎同时三人一齐动手直扑石青璇而去。 文搏却不闻不问一样抓着“边不负”穷追勐打,两人交手声势极为骇人,顷刻间打得烟尘弥漫,实际上却是独孤凤和文搏配合默契的假打,看似打得热闹实际上双方真气都分散泄露在外,只是动静大罢了。 他们这边打得热闹,石青璇见到自己落单后忽然冲来的邪极宗几人如何不惊慌?纤手一扬射出一阵银针当做暗器,来势惊人一看便知准头、速度样样不缺乃是下了苦功的。 可是当头的周老叹连闪避都嫌多余,真气灌注双臂,本就粗大的臂膀顷刻间发红涨大更胜往昔,合拢双手宛如铁盾一般挡在身前,就听得“叮叮叮”一阵脆响,石青璇射来的银针尽数被周老叹一双赤手挡住,竟是丝毫没能影响到他的速度。 几乎眨眼睛周老叹开路撞了过来,粗大的胳膊往前一捞就要拿下石青璇。金环真与尤鸟倦又岂是会坐视的?一袭彩装宫衣翩跹而来,金环真看似对石青璇动手,暗地里却悄悄给周老叹悄悄使绊子,逼得周老叹不得不抽身躲避金环真那沾满剧毒的彩衣。 不想周老叹这一躲给了尤鸟倦机会,他都不曾使用背后独脚铜人,背负数百斤重物身形依旧快若雷霆,瞬间抢了个位置冲进内侧打向石青璇肩头。 石青璇独木难支不得不竭力施展身法避让,就像挣扎于笼中的金丝雀一般,眼见着就要被猎人轻易拿下。 这时候文搏与独孤凤假扮的边不负打得正酣,实际上已经暗中调整位置堵住来路,不论邪极宗几人如何逃跑,要么碰上文搏要么遇见婠婠,可谓是插翅难逃。 而文搏的举动更令邪极宗三人放心,因为“岳山”没有插手,他们自可以放心大胆的擒获石青璇。 结果就是尤鸟倦本来都快要抓住石青璇了,金环真见状连忙撤去对周老叹的阻挡,周老叹见状也不继续纠缠,膨胀得如同血一样赤手当即往前狠狠一按,打在了毫无防备的尤鸟倦背后。 “啊!你们合伙害我!”尤鸟倦危急之下幸好用背后独脚铜人挡了一瞬,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嘶,整个人抛飞开去,滚往一撮草丛去。尤鸟倦之前就受伤未愈,现在更不敢久留,立刻跃出十余丈拉开距离。 金环真咯咯娇笑,“尤老大怎的丝毫没有长进,二十年亲夫怎么也得比奸夫可信一点?” 周老叹倏地移到金环真旁,探手挽着她的小蛮腰,还在她脸蛋上香一口怪笑道:“咱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尤老大你不自知活该吃亏。妹子怎么说,咱们赶紧动手。” 金环真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她有些蠢蠢欲动想暗算周老叹,只是“岳山”还在不远处不说,安隆和阴后随时也可能回来,这时候不如带上周老叹以作策应。 于是金环真点点头,与周老叹一齐出手,凶恶气劲瞬间笼罩在瑟瑟发抖的石青璇身侧,让她再无可避。 文搏暗自皱眉,他与独孤凤看似你来我往间“边不负”被层层压制苦苦支撑,实际上都是套招试探并未出全力。而石青璇也即将落入邪极宗手里,文搏期待的杨虚彦却总不见踪影,让他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跟着安隆去引开“祝玉妍”了。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文搏就该出手发难对付金环真等人,否则等他们真的得手反倒不好。 可转念一想杨虚彦绝不是那样仗义之人,怎么会放任邪极宗带走石青璇呢? 因此文搏按捺冲动继续与独孤凤扮演的“边不负”交手,却暗中调整位置悄悄靠近。 就在金环真的玉手都已经按在石青璇肩头的刹那,千万芒点,随着劲厉至使人窒息的勐烈真气,暴风沙般从湖边竹楼的废墟中刮起,惊涛拍岸一样的朝着金环真与周老叹而来。 “见鬼!这是谁?!”金环真哪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脸上欣喜几乎才过了一个呼吸就变成惊恐,面对这般惊天地泣鬼神的可怕攻势,她千方百计地想要避其锋锐,再设法重整阵脚,力图平反劣局。 可是出手之人正是补天阁的传人杨虚彦,他的剑法高妙绝伦不说,正是在刺杀一道上有极深见解,只要目标失去先机,给杨虚彦把剑势尽情发挥的机会,金环真休想有反击的机会。 果不其然,金环真一招失措步步落后,周老叹想出手帮忙都不敢直撄其锋,谁叫他一身功夫都在赤手之上,可是杨虚彦这手中剑器显然是绝世神兵,再硬的赤手也没法抗衡。 “终于来了。”文搏长舒一口气,身穿黑色夜行衣的杨虚彦现出身形,意味着他们布下的罗网终于可以收获,不论杨虚彦何等惊才绝艳,哪怕石之轩亲自出手,这次也是插翅难飞。 于是他立刻放下与独孤凤的演戏,身形一闪仿佛缩地成寸一样越过百步距离,气势汹汹间再不遮掩本身功法,佛门金刚经真气与换日神功内力交相辉映形成循环往复的澎湃洪流,随着他拳做枪招,勐然轰击而来。 “彭!”杨虚彦正在对付金环真与周老叹,却留了三分心思放在“岳山”身上,可是依旧低估了文搏全力施展的沛莫能御之力,长剑回转点在文搏气劲之上就像两道烈火撞在一起。 杨虚彦有若触电,四尺青锋生出变化,幻起七、八道剑芒,实际上悄然按在石青璇肩膀上心生退意,知道“岳山”不是善茬不可力敌。 时间在激烈的交锋中仿佛停滞,众生相一览无余的在文搏眼前浮现。 黑头罩下杨虚彦犀利的双眼带着凝重神色,金环真猝不及防的惶恐无措,周老叹恶狠狠瞪大双目,双臂充血试图打向石青璇拼个鱼死网破。还有石青璇面纱上的双眸平静胜过早已泛起涟漪的湖面,在和文搏对视后充满了计划成功的喜悦。 “天魔气场!”忽然杨虚彦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不知从何而来的天魔力场疯狂地增强,将他们笼罩在内,让杨虚彦无处脱身之际忽然醒悟了一件事,有人比他更快的反应过来,尤鸟倦悔恨的喊道:“中计了,她是阴后假扮!” 他们未能注意到的瞬间,“石青璇”轻纱被气场拂动露出惊鸿一瞥的真容朝文搏巧笑倩兮,不但没有石青璇用作伪装的高古鼻梁,容貌也并非祝玉妍端庄魅惑的成熟模样,反倒是灵动俏丽如同月夜中的精灵,正是婠婠亲自出手。 第五十章 杀手锏 杨虚彦万万想不到自己潜伏已经终于觑得的机会竟是一个陷阱,贸然出手本以为自己是得利的渔翁,结果如今成了捕蝉的螳螂,面对“黄雀”立刻就要大败亏输。 可是作为补天阁的传人,杨虚彦自小受到的教育极为残酷而严格,即使身处绝境他依然不准备放弃。 虽然由于天魔气场的控制和文搏骤然发难封锁住去路让杨虚彦瞬间无处逃离,婠婠顺势反击灌注天魔真气的一掌更是雪上加霜让杨虚彦即刻身形巨震明显受创,但他凭借着冷静与狠辣为自己寻觅到了一线生机。 蓦地杨虚彦身前剑气剧盛,剑芒耀目,骤眼见到的竟是点点剑芒,既瞧不到剑从何方击至,更看不到人在何方。杨虚彦放弃了从婠婠手中挣脱,而是以绝妙剑法瞬间将自己笼罩在内,利用光线与补天阁特殊功法将自己身形隐藏起来,一下子令出手的文搏失去了目标。 可是文搏今非昔比,哪怕视线中失去了对手也不妨碍他通过气机锁定敌人。在文搏的感应之中,杨虚彦手中长剑挥洒出点点剑光固然夺目,可是他蜷缩身形气势骤降的狼狈模样根本逃不脱文搏锁定。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但是文搏还真没法第一时间对他动手了,因为杨虚彦硬拼着挨上婠婠一掌之后抓住了近在迟尺的周老叹,趁着周老叹根本回不过神来的刹那将他挡在自己与文搏之间。 可是这对于文搏而言并没有差别,解决周老叹还是杨虚彦不过是先后问题。 文搏甚至不忘以岳山的功法招数使出霸刀,强绝的刀气随着他迈步向前催发到极致,当着周老叹的面门就是一刀无情斩落。 生死之际周老叹连怒骂杨虚彦都来不及,刺骨的寒意从他的脚跟颤栗至天灵盖,让周老叹惊恐万状之际穷搜全身真气竭尽潜能,眼中凶残发狠的光芒闪过,两只本就粗大的手臂此刻又再次涨大近倍,色泽通红,隔空缓缓朝着文搏刀气推出,看似毫无高明技巧,却举轻若重,将周围空气瞬间全部拉扯过去化作腥臭炙热的一阵热浪,排山倒海般与文搏的刀气相撞。 “噗!” 气囊被戳破漏气的声音响彻在混乱的战局当中,可是眼前的情况却惨烈异常。 周老叹那双涨大的手臂一下子褪去了赤红色泽,顷刻间变得惨白无比,鲜血随着真气从掌心处一刻不停的泄露而去,让这个粗野凶悍的邪道高手都忍不住面色大变。 文搏比谁都清楚发生了什么,周老叹在上次交手时就被文搏借着丁九重的兵刃伤了双臂,这等伤势平时交手或许不显影响,可是命争一线之际落在文搏眼中那就是绝大的破绽。 因此文搏察觉到杨虚彦把周老叹挡在身前之时就刻意针对周老叹的破绽动手,看似声势惊人的一道刀气实则凝练至极,一出手就恰到好处的窥破了周老叹的弱点,当即建功将他赤手掌的邪功破去,打得真气与鲜血飞逝而出几乎无法遏制。 这时候一旁的金环真也意识到“岳山”跟“祝玉妍”设计埋伏,可是她面对此情此景根本没有腾挪余地,却也没有大难临头各自飞,发出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叫,下意识的把脸色苍白开始呕血的周老叹搂在怀中,同时输入真气试图挣脱出天魔气场的桎梏。 婠婠好整以暇,见到周老叹眨眼间就被文搏击伤更加轻松,全神贯注增强天魔气场,顺势上前轻轻黜落救援周老叹的金环真,令这两名邪极宗恶徒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婠婠轻松拿下,甚至她还不忘用天魔飘带飞扬射向躲在暗处试图逃遁的杨虚彦。 文搏见到婠婠挡住杨虚彦,视线一凝汇集在正要落荒而逃的尤鸟倦身上,尤鸟倦把牙一咬扑了上来,身法凌厉闪电冲前,手上独脚铜人随着两个急旋,于势子蓄到满溢的一刻,全力击出。 尤鸟倦此刻脸上满是疯狂的骇人意味,满脸苦纹褶皱挤压,让他一张老脸丑恶至极点。 “来得好。”文搏胜券在握,他与婠婠占据先机从气势上就胜过心有余季的尤鸟倦,单独提出一人来也比有伤在身的尤鸟倦要强,此消彼长根本没有丝毫退避的理由,因此雄浑真气如江潮涌动,经过和氏璧扩张的经脉配合两种真气互相转化形成源源不绝的内力瞬间爆发,犹如实质的刀气近乎发出璀璨夺目光芒,随着文搏抬手一刺,似枪似刀令人无从分辨的杀向尤鸟倦。 尤鸟倦虽因为之前被石青璇暗算又被文搏攻击身负内伤,面对“岳山”奋力一搏的这一击仍是非同小可,凛冽的劲气排山倒海的涌过来,可是文搏真气刚与对方碰撞就察觉到一丝不谐,因为尤鸟倦这一击暗含拉扯的力量,这对于全力对抗的二人来说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文搏立刻意识到尤鸟倦表面上虽声势汹汹,实际上已经胆寒,想要出其不意化去文搏劲力。这时候不尽力对敌却想着拉扯,文搏岂能不知尤鸟倦生了退意? 生死之交最怕退缩,尤鸟倦本就不是豁得出去之人,第一次接触没能发挥出最强一击当即落入下风,文搏对于战斗的直觉远超他的想象,瞬间发难以力破巧,全然不顾尤鸟倦那股牵扯之力,以一往无前的势头迎难而上,直接破开独脚铜人蓄势一击,一掌打在身前空处。 “轰!”尤鸟倦忽有虚虚荡荡,无处着力的难过感觉,矛盾的是铜人像变得重逾千斤,却难作寸进。不过这纯是一种感觉,在冷眼旁观的杨虚彦眼中,仍可见他的铜人像风暴般朝文搏疾击而去。 “尤鸟儿不自量力,合该落败。”一声轻叹从婠婠口中流露,杨虚彦尚未明白“祝玉妍”如何判断出结果,文搏一只手按在了重拍在铜人黄光烁闪的秃头上,就看到气势汹汹的独脚铜人像是风中凋零的落叶,还没接触到文搏臂膀就随风飘散一样扬了起来。 接着劲气激荡。 尤鸟倦立刻被迫退一步,铜人再生变化,连续五击,功力不断递增,凌厉至极点,文搏却已经掌握局势,面对这凌厉的五次进攻熟视无睹,轻盈地越过层层虚影按在了尤鸟倦胸膛。 “噗!”尤鸟倦口中鲜血喷涌而出,甚至把旁边的金环真和周老叹都喷得满头满脸一片鲜红,尤鸟倦随即委顿在地,要不是文搏留手,这一下他已经必死无疑。 正如婠婠预料,尤鸟倦在一开始退缩的时候就注定落败,之后的一切举动不过是在延缓这个结果到来的时刻。当文搏终于打出这决定成败的一击时,尤鸟倦根本连躲闪逃遁的可能都消失了。 几乎是兔起鹘落间,邪极宗三人尽数被文搏重伤,配合婠婠旋即出手制住他们,三人连逃跑的心思都被断绝,满脸惶恐的倒在地上等待奇迹的发生。 而邪极宗三人期待的奇迹就落在杨虚彦身上,即使他们根本不知道杨虚彦是谁,可是这会儿大家都被文搏与婠婠困住那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愁杨虚彦不尽心。 杨虚彦心中惊悚异常,他本以为邪极宗三人至少能和“岳山”平分秋色,哪知道甫一交手就土崩瓦解一样溃散,几乎每个人就撑了一个呼吸。要是落在寻常武林中人眼中那杨虚彦也不必动手,光是畏惧就足以让他提不去任何勇气了。 可是杨虚彦知道越是危急关头越要冷静,何况他师从石之轩,那可是天底下有数的绝世高手,更擅长以寡击众、以弱胜强,在此刻文搏料理了邪极宗三人,将视线转向他的时候终于露出峥嵘。 蓦地异声响处,杨虚彦左手发出一个有倒勾的尖锥,闪电般朝文搏射来,文搏也没料到杨虚彦底蕴如此深厚,挨了婠婠一掌似乎并未重创,更是有这样一手奇门技艺。 文搏身形一晃躲过尖锥,任由其没入他背后数丈远的树杆内,杨虚彦黑巾下的面容露出一丝欣喜,顿时把连系在锥尾只比蚕丝粗上少许的绳索扯个笔直。 随即杨虚彦借到了力,不再完全被婠婠天魔气场牵制,将手中绳索勐然收紧,朝树干的方向斜冲而至,同时挺剑逼文搏,勐烈的剑气,狂涌过来。 原来杨虚彦虽有意逃遁,却知道不解决追兵那是插翅难逃,但是婠婠一出手给他带来的震撼太过,让杨虚彦第一时间判断“阴后”和邪王乃是同一层级的人物不可力敌,就想着对付名声不显的“岳山”。 他却低估了文搏实力,虽然未能料到杨虚彦还藏着带倒钩的尖锥绳索用以移形换位,可是文搏的反应力足够让他做出应对。 趁着杨虚彦接近之际,文搏想也不想挥掌成刀断然噼下,手掌斩在绳索上却没有一击而断,反倒是将真气通过绳索输送进去。 “叮”的一声脆响,杨虚彦如若触电,整个人被文搏借索传入的气劲撞得狂喷鲜血,往外抛跌,绳索这才寸寸碎裂。 文搏接着揉身而上,游鱼般往不住翻滚抛跌的杨虚彦凌空追去。 然而杨虚彦在这等情况下想的却是终于快要摆脱了婠婠天魔气场的束缚,原来他刚刚用锁链试图逃脱本就存了两条生路,若是文搏没有拦住自然从容退去,若是文搏阻拦那就硬拼着受伤也要借力逃脱。 此刻杨虚彦得偿所愿,再不敢停留,强忍住沸腾的气血身形一闪就要逃遁,他知道“祝玉妍”此刻正在控制邪极宗那三个凶徒,而自己已经即将脱离天魔气场的范围,依托惯性都足以逃生。 可是杨虚彦抬头一看,竟发现“岳山”好整以暇,似乎并不焦急,杨虚彦心中闪过不妙之感,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就在杨虚彦犹疑刹那,忽然察觉到近乎不能影响到他的天魔真气倏地回收,然后再发出去,一吞一吐,只是眨眼的功夫,已经让杨虚彦的判断出现了误差。 “遭了!”杨虚彦心中惊雷乍起,婠婠借助天魔气场最后的力道影响到了杨虚彦的去向,这虽然对他这等高手不过一个呼吸就能调整过来,可是高手过招只争一线,这时候他片刻疏忽依然致命。 而文搏此时已然杀至,袖袍卷动舞出炫目虚影,掌做刀势打出古怪手法,乃是将达摩手隐藏在霸刀与古蝮手的变化之中,杨虚彦若是剑招破刀立即就要大败亏输。 随着文搏似缓实急的手掌带着幽幽劲风越来越近,杨虚彦顷刻间就要面临生死抉择,到了此刻他的心中反倒一阵通明透亮,剑眉一挑,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做出了应对。 周遭的空气变得如有实质,沉重如巨石压体,在尤鸟倦等人看来不要说厮杀打斗,就连摇头眨眼这类动作也难以办到,仿佛在天魔气场的桎梏下又被套上一层枷锁,让他们根本无从行动,整个人就像被“石化”了一样。 这样的变故落在文搏身上自然不如身受重伤的尤鸟倦等人那样明显,可是速度减缓力道减弱也是不争事实,连带着让文搏极具威胁的一击变得有迹可循,杨虚彦也终于能够在绝境之中发动反击。 然而文搏好似无动于衷,甚至多了一份喜悦之情,面对杨虚彦那令人心寒的影子剑化作点点芒光,带起无数细碎的气旋,文搏几乎眼皮都要被剑气刺破的当口,他犹有余裕的吐露出了几个字。 “御尽万法根源智经!” 原本凌厉慑人的剑锋瞬间迟滞了一个刹那,杨虚彦被文搏道破功法来历如何不惊?他此时身处绝境再不敢犹豫因此使出了压箱底的本事,正是大明尊教的三大秘典中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 谁也不知道杨虚彦在此时就已经对石之轩生出不满之心,暗中与大明尊教勾结,一方想借助杨虚彦的身份地位在中原立足,一方想染指《御尽万法根源智经》登顶武学巅峰。 只是杨虚彦此时尚且没有完全练成《御尽万法根源智经》,不能将这门奇异功法御尽万法,化虚为实的特点尽数展现。可杨虚彦能够短暂的凝聚空气、水流化作宛如铜墙铁壁一样的实质已经足以令人胆寒,唯独低估了文搏对于他的了解。 因此文搏一语道破杨虚彦底细,导致杨虚彦心灵产生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破绽,令其本该果决凶狠的一击出现了迟滞。 对于文搏而言,这已经是绝大的机会,战场上历练出的直觉与武学境界上“入微”相融合,既有如亘古长河一般千年东逝从未断绝的不变之意,又有以强击弱分头击破的果断直觉。 只见文搏哈哈一笑,错身脱出杨虚彦的庞大威胁,整个人轻松起来,使出学自《不死印卷》真气转换的本领,面对杨虚彦璀璨剑芒不退反进倏地前移两步,掌化为拳,另一掌并指如刀,整个人气势一变从武林高手化作沙场宿将,宛如骑乘高头大马在战场上十荡十决,面对坚不可摧的军阵发动了不死不归的冲锋。 剑掌交错,剑器发出凄厉哀鸣,竟在文搏锋锐难挡的刀气之下扭曲到极致,杨虚彦面露惊骇,并不是因为“岳山”的霸刀如此汹涌澎湃而震惊,而是“岳山”另一只手打出的枪劲才是致命的威胁。 杨虚彦完全想不到“岳山”如何还有这样一手从未听闻的武艺,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杨虚彦厉叱迭起,身形勐得被文搏一拳硬给打得不住震颤,想要借力反退都不能成行,只能口中喷出鲜血,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直至此时,远方才传来仓促的林木倒塌之声,安隆焦急的声音传来,“岳兄、尤老弟再支撑一下,那个阴后是假的,安某人这就来帮忙!” 而等待安隆的,是不知何时飘然守候在谷口处收敛声息的婠婠,天魔飘带蓦地席卷而出,打了安隆一个措手不及,胜负,早在一开始就注定。 第五十一章 大获全胜 文搏留在原地看管着受伤的邪极宗三人与杨虚彦,旁观已久的独孤凤终于得到了一展所长的机会,不用再扮演边不负,她如一道利箭飞驰而去加入了围攻安隆的阵线。 奈何安隆见风使舵的本领比他六十载魔功更加深厚,当婠婠突然出手伏击,安隆甫一交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往湖边眺望一眼,心惊胆丧之时也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态的发展。 他的底牌杨虚彦重伤,邪极宗三人委顿在地,而“祝玉妍”亲自出手对方自己,“边不负”也前来帮忙。这时候安隆觉得自己完全没了胜算,至于之前的雄心壮志,什么替石之轩弥补心灵破绽,杀死仇敌边不负的想法全都烟消云散,当务之急还是保命要紧,所以安隆当即高呼道:“阴后手下留情,安某人愿降!” 只是安隆对于文搏与婠婠而言早就没了用处,他之前就交出了《天魔策》,结果还反复无常,本就触怒了婠婠那不算宽宏的心胸,怎么会给他好颜色? 只见婠婠指化为掌,另一手从袖内探出,两手掌心相向,接着翻飞蝴蝶般在细窄的空间互相缠绕追逐,始终是掌心对掌心,其动作曼妙精彩,变化层出不穷,让人觉得她在用手指起舞。 可是身处其中的安隆就魂飞魄散,没想到自己主动投降也不被接受,仓促之下施展莲步让胖硕躯体勉强躲过天魔飘带的限制,不忘大声喊着:“阴后息怒!我还有安兴隆等诸多产业价值连城,光是蜀境内便有百多所造酒厂,愿全数奉上为阴后一统圣门之事业添砖加瓦!” 婠婠冷笑一声,用祝玉妍那轻柔声线说着极为冷酷的话语,“安莲主说笑了,杀了你,这些产业不也是我阴癸派的囊中之物吗?” 安隆心里头都快把“祝玉妍”骂死了,这妖妇果然毒辣,一点儿活路都不给人留。但这也逼迫着安隆脑筋急转,思考自己还有什么筹码能换得性命。 钱财、传承、武力这些东西阴癸派不是不缺就是可以在他死后获得,安隆在婠婠狂风骤雨又不断缩紧的攻势中独木难支,已经身受数创,只是婠婠故意留手才没有一举将他打死,逼迫着安隆思考自己到底有什么东西是独一无二的。 或许是安隆投降的“诚意”始终不能让婠婠满意,她瞥了文搏一眼后两人视线交流,婠婠那对纤美柔嫩的玉手消失不见,缩回袖内。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接着她衣袖倏地胀满,照着安隆面门拂撞过来,似直线强攻,又似弯弧攻至,难测难挡。 同时四周的天魔劲气化为向中心收缩,压得安隆本就风雨飘摇的护体真气似欲破碎,双耳贯满气劲呼啸的可怕尖啸,有如置身在暴风中,再无法如平时之行动自如。 知道自己再不弄点真东西出来就要死到临头,安隆脑海中一道疾电闪过,面对婠婠绝杀一击知道没法躲避,当即把牙一咬做出决断,口中话语连珠炮一样喷了出来。 “阴后若要一统圣门,首要大敌正是石之轩,在下跟随邪王多年,对其弱点了如指掌,更是清楚他的过去经历,定能为阴后所用!” 果不其然,听见这话婠婠手下留情没有直接将安隆格杀于此,但是纤手依旧不停,运劲一吐,看似轻柔实则重若千钧的按在了安隆胸腹大穴之上。 安隆当即仰头狂吐鲜血,脑海却无比清明,知道“祝玉妍”饶了他性命但还是不大满意,情急之下安隆又吐露了一个消息。 “谢阴后饶命!还有一桩秘闻在下要禀告,那就是当年石之轩弃徒曹应龙曾替杨虚彦搜刮财宝分藏于各处,这些地方我都知晓,愿意一并交于阴后!” 这话一说,杨虚彦哈哈大笑,“安隆你见风使舵的本事着实不凡,难怪左右逢源,可你难道不知道祝妖妇是什么人吗?没了利用价值你哪来的活路?” 安隆明明嘴边鲜血都没擦干,踉跄倒在地上还抱拳朝婠婠示好,“阴后见谅,我跟这小子不过是利益结合,要杀要打还请阴后随意。” 顿时气得杨虚彦冷哼一声就要再骂,文搏却不惯着他,出手点穴就是略微重了几分,直接把杨虚彦下巴整个打脱臼了这才让他愤恨的瞪了过来可是没有丝毫挣扎的余地。 而到这时候,独孤凤方才赶到安隆身前,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令安隆更加心惊以为这仇敌想要趁机报复,哪知道独孤凤只是遗憾自己来晚了没能借安隆磨炼自己。 至此安隆、杨虚彦以及邪极宗三人尽数落入文搏与婠婠手中,之前假扮祝玉妍引走安隆的石青璇也姗姗来迟,终于回到湖边废墟。 安隆虽然心中不解“祝玉妍”为什么会和石青璇沆瀣一气,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哪敢多说多问,哪怕被打得重伤不起这会儿也只敢点头赔笑。 文搏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几人分别提起这帮俘虏再不停留,施展身法朝着幽林小筑归去。 此时安隆方才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这才是当年石之轩与碧秀心隐居之地,却没空感慨幽林小筑何等静谧怡人,因为接下来婠婠开始拷问邪极宗三人,将他们分开关押在临时搭建的竹屋之内,严刑拷打邪极宗掌握的那卷《天魔策》。 这杀鸡给猴看的举动骇得安隆一惊一乍,生怕“边不负”报复自己给阴后进谗言,让安隆恨不得把头缩进地里不让人注意。 一开始三人虽然被分别关押却有默契,让他们背诵《天魔策》看似老实,实际上交出的都只有自己擅长的功法部分,妄图让婠婠无法对照验证。 可别看婠婠对文搏百依百顺,归根结底还是魔门妖女的底蕴。她也懒得亲自折磨尤鸟倦三人,安隆这时候自告奋勇,于是审问的事情交由安隆负责。 所谓皈依者狂热此时在安隆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哪怕身上伤势未复,为了不重蹈覆辙,他折磨其尤鸟倦等人起来那叫一个尽心尽力。 尤鸟倦等人向来也不是什么铁骨铮铮的硬汉,不多时就把邪极宗掌握的《天魔策》背了个七七八八。 安隆终于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是交了投名状,尤鸟倦、金环真和周老叹也以为能够暂且逃脱折磨,哪想到文搏一看就问道:“《道心种魔》都没有,连从邪帝舍利中汲取元精的法门也没记录,安胖子你没吃饭吗?” 安隆心中骂个不停,直恨尤鸟倦居然还藏了私,同时也委屈不已,他哪知道《道心种魔》具体秘诀,也不知道“岳山”如何看出其中并未收录,但是面上只得赔罪道:“岳兄说笑了,都怪小弟不熟悉邪极宗的典籍,也是这帮贱骨头不老实,还请您老人家稍等,我一定把这些线索弄出来!” 说完之后安隆忙不迭的回头继续折磨尤鸟倦等人,文搏与婠婠自然安稳的在幽林小筑中静养修行,也不管被关押在地窖中的杨虚彦,因为这人才是真的硬汉,哪怕安隆百般折磨都不肯吐露一个字,接上下颌骨就只管怒骂“祝玉妍”与“岳山”。 文搏隔着老远都听见了,当时便非常生气,你怎么骂错人了呢?于是干脆把他下巴继续卸掉,反正杨虚彦底蕴深厚,一时半会饿不死,也不给他医治伤势,只是有事没事命安隆去刑讯一番,也不问杨虚彦任何问题,就是日常折磨罢了。 倒是石青璇颇为不忍,毕竟在她隐居之地成天拷打俘虏难免惨叫连连,打破了此地静谧祥和的气氛,独孤凤听见了就劝文搏不妨直接杀了便是。文搏素来有好生之德,何况目的尚未达到哪有杀了杨虚彦的道理,只是想着这样打扰石青璇的确不好,最后婠婠提议不妨转移到成都安隆的地盘之中,也方便她掌控安隆手下势力。 于是他们又带着俘虏前往安隆在成都的据点,石青璇自然不愿同行,因此独孤凤留下陪伴,既是她俩年龄相近关系不错,也是为了保护石青璇。 在安隆于成都近郊的酿酒厂中,最不缺的就是空置地窖,文搏将杨虚彦安放其中不管不顾,主要精力放在了对付尤鸟倦三人身上。婠婠则是开始接管安隆手中势力,哪怕不情不愿,安隆也没有太多选择,交出账簿、名册,各处酒厂、酒铺也由他亲自带婠婠游览。 并且安隆向几个重要手下亲自声明他已经改旗易帜拜在阴癸派门下,不说他的手下如何看待天莲宗全盘倒向阴癸派,倒是巴蜀之地最大的势力独尊堡已经得到消息,很快就坐不住了。 谁叫安隆忽然消失几天又说他手下酒铺换了主人,现在自己只是个掌柜的,难免引起成都势力最大的独尊堡的注意。本来不问还好,派人一查探竟然牵扯出了阴癸派的事情,毕竟婠婠如今扮演的祝玉妍并未藏头露尾,甚至说一句招摇过市也不为过。 因此独尊堡主人,“武林判官”解晖谨慎中不免惊疑,他倒是没怀疑安隆本来身份,毕竟安隆几次出手都没有暴露在外人面前。可是巴蜀之地最大的酒商归属阴癸派这件事情还是颇为棘手,让解晖怀疑阴癸派是不是要插手巴蜀事物。 于是解晖派人试探性的邀请“阴后”一见,自然被婠婠拒绝,只是派安隆应约而去,直言一切照旧,只是安隆寻个靠山罢了。 这话解晖自然不信,可是祝玉妍的威名在外,解晖自忖难以匹敌,除非叫他大哥宋缺亲自出手方才有把握。奈何这会儿宋缺正在岭南等待时机,绝不可能离开老巢进入巴蜀,所以解晖无奈之下只得睁只眼闭只眼,希望“祝玉妍”赶紧离开巴蜀,莫要生事。 或许是解晖的祈祷起了作用,也可能是阴癸派真的如他们所说只是为了钱财上的利益而来,并没有造成什么波澜,安隆手下商铺酒厂一切照旧,丝毫看不出已经换了靠山。 而经过多日刑讯逼供,安隆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迫不及待的前来报喜。 “阴后、岳兄!小弟可算是撬开邪极宗那三个老东西的嘴巴了,两位请看,这是小弟誊抄的《道心种魔》。”安隆恭敬的将一卷书册奉上,之前他已经把邪极宗《天魔策》典籍中其他内容整理成册交给文搏,这会儿才算大功告成取得最关键的《道心种魔》。 婠婠不声不响的翻阅过后只觉得高深莫测,但是她已初步掌握两卷《天魔策》,触类旁通之下颇有所得,不由感慨道:“不愧是圣门最高心法,历代邪帝仗之以横行天下,光这一部功法的价值足以匹敌其余几卷《天魔策》了。” 婠婠将书卷递给文搏,文搏粗略一览同样感受到其中不凡,评价道:“此功别出机杼,跟当世大多数心法截然不同,竟是将世间万物视作不同的波动,不但一草一木是一种波动,练武者的真气也是波动,就连先天真气也不过是更高层次和精微的波动,而魔种就是超越了生死的波动,难怪能以此破碎虚空。” 文搏说起来平静异常,听在安隆耳中如洪钟大吕,令他惊骇异常。 自邪极宗三人手中获取这卷奇功之后安隆也看过几遍,只觉得跟他掌握的天莲宗典籍背道而驰,想要修炼也完全没有入手之处。结果婠婠与文搏一眼看出其中关窍,如何不令安隆惊诧两人眼界见识的同时心生觊觎,想着如果自己能练成其中功法那是不是也能一统圣门? 文搏一眼看出安隆心中热切,以岳山特有的那种语气冷笑道:“安胖子你要想练这功夫也不是不行,要么废去毕生功力从头练起然后学尤鸟倦他们一样抢那邪帝舍利汲取元精去争那突破的机会。要么先集齐十卷《天魔策》,融会贯通始有可能进窥魔道之极,至乎修成最高的道心种魔。” 一番话语瞬间熄灭了安隆炙热的内心,有这两座大山压在头顶他哪能妄想集齐《天魔策》?至于废了天心莲环去赌那虚无缥缈的突破可能,尤鸟倦等人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安隆疯了才会去做。 因此安隆连忙谄媚的说道:“岳兄说笑了,小弟只想鞍前马后伺候两位,哪敢染指圣门最高典籍。” 说到这里,安隆凑趣的说起他怎么撬开尤鸟倦他们的嘴巴,以此邀功。 “周老叹和金环真这俩夫妻还真是有几分真情实意,我依照岳兄所言告诉他杨虚彦乃是大明尊教的原子,还认识周老叹当年因为金环真而交恶的兄弟周老方,要是周老叹再不老实就把金环真送去大明尊教。果不其然这老小子当场服软,交出了部分《道心种魔》,我再拿着这残缺的典籍去诈尤鸟倦和金环真,他们也终于认栽了。” 安隆心里头也是奇怪“岳山”怎么连这等秘事都了如指掌,不过考虑到对方隐居四十年肯定不是无所事事,说不定就是在哪儿认识了大明尊教的人。否则杨虚彦藏得那么深的身份怎么都被挖掘出来了呢? 文搏点点头并不回应安隆,说起杨虚彦也有几分无奈。这人确实是铁打的汉子,心如磐石坚不可摧,软硬不吃死活不交出补天阁的传承和大明尊教的《御尽万法根源智经》。 所以至今都只能将杨虚彦秘密关押起来,短时间内难以找到突破口。 不过如今得到了邪极宗手里那份《天魔策》后,文搏至此已经收集三卷《天魔策》外加《不死印卷》,已经可以着手修炼其中功法。婠婠更是触类旁通早已入门“天心莲环”,并且试图以文搏的经验作为指导将两卷《天魔策》的功法融合起来学习不死印法那种相辅相生的法门。 文搏接下来准备修整一段时间,让自己功力进一步提升,掌握《道心种魔》之后再行北上,开启杨公宝库取出邪帝舍利,不论从中汲取历代邪帝元精用以突破还是借此引出石之轩都是不错的路线。 他也不忘继续以岳山身份指点独孤凤,独孤凤经历几次战斗后彻底信服文搏,近乎迷信一样确定由自己掌握独孤阀才能让家族在乱世中屹立不动甚至更上层楼。对于忠心的属下文搏向来不吝培养,让婠婠选择适合女子修炼的阴癸派功法传授于独孤凤,只是独孤凤没有婠婠与文搏的机遇,短时间内是难以速成。 不过这倒是不急,虽说乱世已至,隋室将倾,可杨广这会儿还在江都花天酒地没有被宇文化及杀死,十万骁士依旧有震慑四方的实力。整个世道没到彻底崩坏的地步,因此文搏预估还有几年功夫,到时候他武功必定大成,独孤凤也差不多能派上用场。 只是石青璇之事就颇为难以处理,这位姑娘帮助文搏与婠婠解决了天莲宗、邪极宗、补天阁这魔门三派可谓居功甚伟,却并非与他们是同路人又对他们的底细清楚无比。 按照婠婠的意思是未免夜长梦多不如除去,文搏却不是过河拆桥之人,何况文搏素来一诺千金,他虽寄身魔门可终究不是邪恶之人,答应石青璇让石之轩回家做个好父亲之事也没完成,岂有先把女儿杀了的道理? 婠婠只得偃旗息鼓,或许是有几分醋意,不大愿意石青璇前来拜访。 石青璇乐得轻松,每日与独孤凤相伴游历巴蜀风光,近些日子都离开盆地沿江观光去了。 文搏眼见着到了晚春时节,虽尚未着手修炼《道心种魔》,自身功力随着逐渐掌握三卷《天魔策》后依旧水涨船高,实力愈发深不可测的同时,也没有像石之轩那样冲突对抗以至于碧秀心死后情绪激荡精神分裂。 文搏意识到这是佛门心法作为统领的效用,当年石之轩也是隐姓埋名拜入道信大师门下学了佛法禅理创出《不死印法》。文搏如今跟石之轩所作所为异曲同工,只是学的魔门功法不尽相同,还没有补天阁、花间派这两门派之间性情、功法冲突那么剧烈。 至于《道心种魔》文搏经过多日研究也有几分见地,只是尚且缺了如何将自身功力化作波动的灵感,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得像他之前跟安隆说的那样,老老实实化去一身功力从头修行。 即使有换日神功的底子能破而后立,文搏也不想贸然废去一身功力,而是试图用不死印法互相转换的做法将异种真气化作波动,只是迟迟不得入门罢了。 想到这里,文搏便起了去石之轩佛门身份大德圣僧所在的大石寺一观的心思。既是想看看石之轩修行佛法之地,也是存了游览佛寺看看能否获得心境突破的心思。 夕阳斜照之下,文搏见到在古柏参天,竹树葱笼,红墙环绕内一座佛塔凌空,寺楼巍然高大,梵唱之声不绝于耳又并不沉重,心知这就是大石寺了。 问过知客僧得知主持大德圣僧外出云游不在寺内,文搏就知道石之轩依然没有回来,只说自家也曾是佛门弟子这才参拜。 那知客僧颇为好奇哪家佛门会有这样一位高大雄壮的弟子,谁叫文搏此行并未以岳山形貌出现,而是改头换面用了自己容貌加上一点儿伪装,虽面目上分辨不出原来样子,但是体魄依旧,难免让人误会。 文搏也不多解释,笑着进入寺内参观,这所寺庙规模不小,虽算不上巴蜀顶尖的名刹,可是由山门殿起,接着是天王殿、七佛殿、大雄宝殿、藏经楼等,殿堂重重样样俱全,虽及不上净念禅院的结构复杂,造型优美,但亦是宏伟壮丽。 在主殿群成行成阵之旁,万千竹树中耸起一座高塔,格外气势不凡。 文搏望着竹林中耸立的高塔,又看向身侧大殿之中塑像罗列,分作两组,中央是数十尊佛和菩萨,以居于殿心的千手观音最为瞩目,不但宝相庄严,且因每只手的形状和所持法器无有相同,令人生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感觉。 文搏不由嗤笑一声,当今佛门弊病几乎没人能够规避,道信大师带头耕种也免不了收受供奉,只是尽量将多余钱财回馈贫苦百姓,如今据说也是越来越艰难。 一方面不论钱财还是粮食到了贫苦人家手里不多时就会被压榨劫掠走,另一方面道信大师也不敢不留一点余粮,否则战事一起大林寺立刻就要维持不下去了。 只是相较于大石寺、净念禅院那样恢弘的佛寺,大林寺那可真是穷困潦倒,跟个破庙也相差不远。 因此文搏看着大石寺中巍峨殿堂,自然是心中冷笑,觉得石之轩这和尚不得不说当得挺地道。 哪想到他这无声的轻笑竟被人察觉,一声叹息响起,一位本来句偻着背嵴正背着他专心一志的在打扫庭园的灰袍老僧唱着佛号,却如洪钟大吕,在文搏心头炸响。 本来欲走的文搏顿时止步,问道:“大师这招真厉害,究竟是甚么功法,恐怕比之阴癸派的天魔音亦毫不逊色。” 和尚没有直接答他,澹澹道:“这是佛门降魔伏妖的真言咒。” 文搏随即恍然,猜到了对方身份,身体放松略微躬身,话语却并不相让,“大师忽然对我施展真言符咒,不知是何居心?” 和尚慈祥答道:“因为施主乃大智大慧的人,贫僧还望施主回头是岸。” 文搏从容笑道:“大师说笑了,世间尽是苦海,回头处岂有彼岸?渡不尽世间众生,请恕文某不能回头。” 说到此处文搏显然不再隐藏身份,他踏上一步,气势骤然汹涌而且将庭间碎叶卷动犹如狂龙,而老僧闭目合十,身前犹如铁壁伫立,碎叶难以寸进,只听他叹息道:“施主息怒,贫僧不欲与您动手,只是想问一句,您究竟是佛子,还是魔子?” 第五十二章 真言传法 突如其来的老僧看似貌不惊人,可是说的话可谓是语出惊人。更别提刚刚他显露出一手极为难得的佛门真言符咒,意味着眼前之人在佛门中极有可能是四大圣僧一个等级的高人。 文搏也没想到自己心有所感出来参观石之轩高僧马甲所在的寺庙就让人堵个正着,转念一想怀疑对方是不是本来针对的是石之轩,结果好巧不巧的自己出现在这儿,让人看出端倪。 至于对方为何认出自己身份,文搏倒是不觉得惊奇。他现在在佛门中肯定是挂上号了,当日净念禅宗作为正道佛门魁首可是向外宣称他是当代“佛子”,素有慧根,所行所为乃是替佛行善。 那这些佛门高僧对自己定然多有关注,文搏那纯正的佛门内力大概是瞒不过这等高僧耳目,被人看出来了倒也不稀奇。 只是这老和尚说的话就难免有些令人好奇,文搏脸带询问,立在原地收拢气势八风不动,看似不再有攻击性实则令老僧愈发慎重,只听文搏反问道:“敢问大师,文某所行所为是有佛性还是魔性?” 老和尚展颜一笑,双手合十道:“施主言辞暗含机锋,倒是颇有慧根,难怪道信大师对施主分外看好。可惜贫僧口拙,不通禅机,只知道施主行事肆意,结交魔门,难免有悖佛门之戒律,有违正道之清誉,故此发问。” 文搏了然,这个老和尚对自己的来历很是清楚,至于他说自己口拙文搏也当笑话,这年头的和尚哪有不能说会道的?何况是个得道高僧,那嘴皮子功夫定然利索,文搏才是不善言辞之人,本不该和他做口舌交锋,只是此世高手过招极重气势心境,经常会在动手前通过言辞削弱敌方战意,若是心灵不够坚定之人就会露出破绽,十成本事用不成五成了。 再看这老和尚定然是业艺不俗的高手,文搏虽然难以判断对方是否想要和自己动手,但也知道老和尚想着若是能从道理上驳倒对方,那么先天就能从气势上占据优势。 按理说文搏应该与他辩论一番,以自己的道理压服对方,这样动手起来更胜一筹。 然而文搏来到这个世界已经经过不短时光,功力如今也是不可同日而语,心志坚定更无需多说,信奉的道理终究还是以理服人,只是要先把人打服了再讲道理。 所以文搏昂然进步向前,收敛于自身的气势骤然勃发,语气不见丝毫波动,战意却凛然升起。 “大师说的不错,我往日行径确实不似正道,但也自认秉承着惩恶扬善的准则,而佛门这些年看着江河日下,民不聊生又有何举措遏制颓势?若我为邪道能纠正这番乱世,那文某就是邪魔!” 言罢,文搏气势近乎暴涨,以三卷《天魔策》功法内力作为辅助,《金刚经》与《换日神功》真气作为主干的磅礴功力勐然涌现,似佛似魔整个人气机变得深沉莫测,隐隐间令人甚至无法以肉眼捕捉他所在何方,顿时令这老和尚惊骇异常。 “阿弥陀佛,施主当真快要堕入邪道了,贫僧不得不纠正一二哩。”老和尚长眉抽动,苍老的肌肤上如同玉色闪耀,一时间深具佛性,长叹一声之后双手却作出连串印结,变化无方,忽然大喝道:“兵!” 此乃佛门真言符咒,寻常时候施展起来能驱魔治病,镇定精神,可是此刻在老和尚使出却具有能令邪魔妖魅心惊胆颤,退避三舍的功效。 文搏顿觉脑海中一阵清明,仿佛有无边梵唱响起,老和尚化作怒目金刚,文搏的一切举动在他面前好像无从藏匿。 可文搏心志之坚定远超常人,这是穿越诸多世界磨炼出来的铁石心肠,既然文搏确信自己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岂会因他人一言一行而改变? 由此文搏并不因老和尚的印咒而退避,随着他迈步向前,手臂、眼睛连成一条直线,好似有一条看不见的长枪在他手中浮现,接着空气当中似乎真的响起爆鸣之声,隐隐间虎啸浮现,文搏一出手就是他枪术当中最为暴烈果决,也是最贴合他信念的一击。 极烈之枪·屠龙,文搏将自身所学融会贯通的枪术推演到极致,结合他从翼天瞻、姬野处所学极烈之枪龙毁,最终让文搏领悟了这破去诸圆的终结之枪。也是他一直以来信念的贯彻之枪,一往无前的一枪。 此番出手,落在老和尚眼中则是不可思议,他早已得知文搏如今极有可能融汇佛魔两家所长,毕竟净念禅宗那边告知了文搏与阴癸派妖女婠婠沆瀣一气取代祝玉妍的事情。就连阴癸派都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文搏半年来掌握天魔功也并非不可能。 只是文搏这次出手固然以《天魔策》与《金刚经》内功作为纲要,但气势却根本不是佛门魔门两家的路数,老和尚也是经历过前朝乱世的人物,如何看不出这是战场上主宰生死的悍将十荡十决之杀意? 佛门中人能除魔卫道,但是面对文搏这等人物就没有克制之效,可老和尚终归是底蕴深厚,甚至还能口诵佛号劝导之时出手相抗。 “唯一坚密身即是佛心,凡人皆有佛性,佛心乃万物的本体,即心即佛,而这佛心显现在尘世间一切事物之中,放入世即出世,执着则非执着,全在乎寸心之间。施主只要一念之变,将可化魔性为佛性,何不回头是岸呢?” 言辞恳切,老和尚应对不慢,低喝一声“临”字,随后两手高举过头,紧扣如花蕾,无名指斜起,指头贴合。 落在文搏感应之中,老和尚仿佛化作巍峨高耸的崇山峻岭,任谁都不能动摇分毫。却不知这等印咒法门恰好暗合文搏当日晋入“入微”之境的理解,他的气势并不因为老和尚“临”字诀而消弭,反倒是继续踏前一步送出积聚至巅峰的劲力,拳做枪势,凝聚到极致的杀气如火山溶岩般爆发,沛然有莫可抗御之势。 “吭!”沉闷的响声乍起,却没有在两人之间爆发,老和尚变化无方的双手忽然合十,低颂一声:“谢施主手下留情。” 然而殿内罗汉像发出阵阵的碎裂和断折的声音,那些漆金覆铜的佛像内里结构尽数崩碎,竟是被他们二人对抗产生的波动行成共振直接破碎。 老和尚眼带悲悯的看向那些碎裂的佛像罗汉,又望向身前三尺处垂手而立的文搏,他再清楚不过文搏虽有杀意并无杀心,这杀意也并不是针对老和尚本人,而是文搏对于正道、佛门的不满之意累积至今的一次爆发。 于是双方交手之际气机接触,老和尚尚且不明白他为何要动手却没有杀心。 结果双方交手产生的动荡令大殿之中佛像罗汉尽数碎裂,老和尚后知后觉哪还不能明白文搏意有所指。 文搏没有用言语诉说,而是直接毁坏佛像告诉老和尚原因——你看着佛门之中就连泥塑木偶都是漆金镀铜,这民脂民膏耗费巨万,而成都还算民众能安居乐业之地,这里的佛寺香火也不是最为鼎盛。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而不聊生因三征高丽惨不忍睹的中原地区,佛门香火之旺如同西天,这样的场景四处可见,老和尚游历四方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怎能不知文搏何意? 他被文搏这无声的回答直接问住,自然没法再诘问对方所为到底是佛是魔。 知道老和尚已然明了,文搏澹澹问道:“大师如何称呼?” 老和尚长眉垂下让他原本散发着佛性的面容显得愁苦而颓丧,合十答道:“贫僧法号真言,谢过施主解惑,是贫僧着相了。” 文搏倒也没有咄咄逼人,只是略有些遗憾没有像原着里徐子陵一样参悟罗汉像突破境界。倒是跟真言大师交手一番让他心境通畅许多,不仅仅是因为道理上压过对方,也跟不用伪装成他人,可以尽自己所能有关。 一时间文搏忽然笑了起来,他还真有几分领悟,那就是他永远都是在扮演自己,而不是扮演别人太久脱不下面具,把自己演成了别人。不过这只是文搏闲暇时的无聊想法,对于自身境界突破并没有太多裨益。 眼见着没什么事情,真言大师也不欲阻拦,文搏拔腿就要离开,真言大师却犹豫片刻,缓缓结迦跌坐,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庄严法相,出言问道:“施主虽为贫僧解了如今作为之惑,但是贫僧依然不明白以施主之能何必与邪道沆瀣一气,佛门有恶行不假,可魔门岂不是更甚?” 文搏来了兴致,他俯身盘腿而坐,双手放在膝上撑住身子,回答道:“所以我对魔门中人更不留情,说到底我虽然跟佛门不对付,但是至今杀得人里头还是邪道居多。若我入主魔门不是正好能够规劝他们不要作恶吗?” 真言大师一时默然,他与文搏的交锋落入下风,文搏用罗汉像回答他最关键的疑问,让他无从反驳,以至于真言大师明明在辩论上经验更丰富也无法施展。 说到底还是老和尚太老实,要是换做慈航静斋或者净念禅宗的人来了哪会在意这等“小节”?定会狡辩比起普度众生来说,皮囊的享受不过是考验罢了。更有甚者如了空禅主,人家修的闭口禅,平时根本不跟你辩论,结果一开口令人笑掉大牙,居然是让徐子陵为了苍生劝他好兄弟寇仲放弃争夺天下。 可惜真言大师终究是还是没法违背本心,但是也不愿文搏继续“助纣为虐”,双手不住变化出无穷无尽的手印,似乎试图以佛门真言咒印感化文搏,奈何文搏心如铁石,目视了片刻之后收回目光,根本不在意那等变化。 真言大师凝视文搏好半晌后,柔声道:“再说施主慧根匪浅,何必修行魔门功法,岂不知佛魔不两立,一同修行恐有走火入魔之危。贫僧百多年来,曾先后游历中外名寺古刹五千六百五十二所,最后把所有印结归纳在‘九字真言手印’内,今见施主有缘,愿传此九字真言,还望施主莫要再行魔功,以免如石之轩一般神魂分裂。” 文搏恍然,真言大师倒是个实诚人,希望自己摒弃魔门功法,而这九字真言在之前交手的刹那来看虽然没有正面对敌之功效,却能修持精神震慑邪魔,长此以往必能生出亲贤人远小人的作风。 “不想大师竟有百岁高龄,文某失敬了,只是大师这九字真言手印非同小可,何不传与佛门中人。”可文搏还是拒绝了,他微阖双目摇头道:“我心澄如明镜,所行哪怕不是光明正大也无愧本心,怎会因功法而扭曲内心呢?再看石之轩修行佛法不但没有向善,反而因为佛法高深助纣为虐,不就恰好证明心有邪念修行佛法也是无用吗?” 真言大师一声佛号,似遥不可及的天边远处传来,若不留心,则模湖不清,但若用神,则字字清晰,无有遗留,文搏意识到这是对方九字真言咒印的变化之妙,意在令说出来的话语震慑人心让人下意识的信服。 “阿弥陀佛,施主此言谬矣。魔门功法大多极端激进,这与他们创立之时的心境与自身处境有关,常年习练若要大成者不是天生偏激之人就是后天耳濡目染,到头来岂有能一心向善之人?而佛门功法自古以来庄重堂皇,劝人向善,素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说,哪怕是邪恶之人潜心修佛也能一改往日。贫僧就怕施主自身不查,长此以往最终堕入魔道。” 这话确实对文搏有所触动,当年魔门作为被废黜的诸子百家不被主流认同,心性偏激确实是有的,而后来魔门生存环境恶劣,门下弟子修行武功也追求勇勐精进,以至于急功近利之事更是不少。导致魔门功法很多在当世武者看来都有些邪恶了,像周老叹、金环真的赤手掌和魅功一看就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路子。 其余的如阴癸派更是不堪,边不负还有强夺女子红丸用以提升功力的说法。至于名声唯一好一点的花间派实际上内核依然不为世人所接受,所谓得情忘情,说到底免不了做渣男,只是相对而言恶劣程度低一些罢了。 不过这无法让文搏警醒,本就坚定的内心岂会因为这些问题而悔改呢?而且别人不知晓,文搏却知道还有向雨田这个例子摆在前头,人家都是邪帝了也没做恶事,说明功法固然有影响,归根结底还是看人本心如何。 因此文搏澹然一笑,盘坐的身躯昂然而起,自信道:“真言大师一番话语颇有见地,只是文某哪怕身如逆流船,心灵依旧铁石坚。这所谓魔功佛法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就像刀子会不会杀人得看持刀者。小儿持刀自然容易伤及自己,似我等男儿持刀若是还担心自误,那不如回家隐居种地。” 说到这里,文搏显然是兴尽而归,不欲再与真言大师打机锋了。 面对文搏如此坚决,真言大师近乎一无所成却也不恼,只是微微叹息一声阖上眼皮,直到文搏都快离开之际,真言大师忽然开口,声如暮鼓晨钟,在文搏心间敲响,“不知施主领悟了几层九字真言?” 文搏一愣,他自然知晓谈话全程中真言大师手势不停都在变化法印,正是暗中传法之举,他不愿欠下人情也不认同真言大师的理念故而特意避开视线。但是当真言大师以真言咒印发出疑问,那避而不见的法印好似重新浮现在文搏心中,让他一下子领悟了许多新的东西。 真言大师并不睁目,似有所觉一样露出欣慰笑容,“佛家三密,是为身、口、意,实践与思维并重。真言重神不重形,窍妙处乃三密的运用,施主与贫僧言语交锋思维纠缠,故将平日过往与理念融合,加之施主天资绝伦,自然不练自通。” 文搏一怔,老和尚果然是有一些门道的,这传法之效像极了禅宗顿悟之说,往日积累参禅终有一朝破去迷障顿悟之时。文搏忽然意识到真言大师可能在某种程度上认同文搏的理念,认为佛门急需改变,只是对于文搏过于激进的做法和利用魔门的方式不大理解。 但是真言大师还是将九字真言手印传授于文搏,这份情谊却也不轻。 文搏感慨道:“大师好意,文某愧受了。只是我的路线并不会因此改变,或许会让大师失望了。” 哪想到真言大师笑道:“施主能领悟九字真言,本就说明你一心向善,至于用何等方式那就不是贫僧能够左右。还望将来有朝一日施主能渡尽苍生,阿弥陀佛。” 文搏默然,转身离去,飘飘然留下一句话语,在大石寺恰好敲响的钟声中回荡。 “古有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我没那能耐,只敢说若是世间群魔乱舞,那文某就除魔卫道。” “阿弥陀佛,施主所说这群魔只怕与贫僧认同的不大一样啊。”感知到文搏离去,真言大师悲叹一声,知道对方意有所指,喃喃自语道:“佛子?魔子?或许乃是魔佛出世也。” 第五十三章 不睹皇都壮,安知天子尊 文搏并不知晓真言大师如何评价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他自有更多重要的事情去做,如今拜访了大石寺虽然没看到大德圣僧,但是从真言大师处领悟了九字真言手印也算是意外之喜。 别的不说,这九字真言对于心境的修炼就颇为独到,与文搏佛门功法相得益彰,稍加改动也能融入到他如今的武学体系当中。 若说在巴蜀有什么遗憾,文搏不认为结交独尊堡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原着中解晖就不是个靠得住的人。宋缺跟他多年兄弟,结果转头他就被梵清惠说动背刺了宋阀和少帅军,这样的人可以用利益诱惑,也可以用武力威逼,但是指望他作为坚实后盾可靠盟友那未免异想天开。 文搏如今重心还是放在统筹魔门诸事之上,魔门数百年传承扎根基层可不是说着玩的,光看天莲宗在巴蜀的势力就知道安隆掌握了多少财富,婠婠事后清点的时候都快被商铺酒厂的收益晃花了眼,整个一副财迷模样。 文搏估计安隆交出的产业还不是全部,肯定还有一些隐秘的财产被他隐瞒。否则光靠曹应龙带领四大寇劫掠哪能弄出六地宝藏,说到底这里头安隆的贡献可是不少。 也由此可见祝玉妍表面上说退位让贤将阴癸派的掌门之位让给婠婠,实际上许多产业都没有完成交接。甚至荣凤祥作为洛阳商会的会长都没出面,只是把上官龙负责的铺面交给婠婠。 他们这会儿也是不想在阴癸派内部先进行清洗,准备从易到难把魔门别的几家收归手下再回头解决阴癸派,不然洛阳商会能够提供的财源就绝不可能低于天莲宗的产业。 仔细盘点完在巴蜀的收获,文搏一行人也差不多到了启程的时候,由于要北上长安取出杨公宝库可能会有波折。不光是石之轩虎视眈眈,作为当地势力的慈航静斋也不容小觑,文搏预料到此行遭遇的战斗不会少,决定轻车简从只与婠婠出发,独孤凤留在幽林小筑与石青璇作伴。 既是为了监视和保护石青璇,也是免得文搏二人在长安改变身份时让独孤凤看出端倪。 至于安隆还是被留在成都继续负责打点天莲宗势力,文搏也不怕他见机不妙卷走钱财跑路,谁叫安隆现在投靠阴癸派的事情连独尊堡都知道了,到时候石之轩若是回来肯定会查明此事。安隆除非跑到域外苦寒之地,在境内终究还是要依仗阴癸派。 安隆显然清楚自己的破绽所在,让他放弃一切逃跑实在太过艰难,只好暂时将赌注下在阴癸派身上,寄希望于“祝玉妍”与石之轩的交锋能尽快取胜,否则邪王要是赢了第一个就要清算安隆。 而文搏选择这时候前往长安取出杨公宝库也是有些情势所迫,因为按照原本历史,李渊将于明年在太原起兵随即攻占长安。到时候长安落入唐军手中那文搏就不仅仅要面对石之轩和慈航静斋,还得考虑李阀数万大军的影响,想要火中取栗就极为麻烦。 原着中寇仲与徐子陵光是为了如何潜入长安就花费了极长的时日,最后徐子陵伪装成岳山,寇仲伪装名医身份掺和到帮派斗争中混了进去,这才得偿所愿。 即使文搏与婠婠此时武艺已经胜过那时候的寇徐二人,但是他们受到的关注也更多,如果李阀占据长安,第一个就得阻拦他们, 所以文搏才决心快刀斩乱麻,提前取出杨公宝库中的财货与邪帝舍利占据主动。到时候不论是借助邪帝舍利突破《道心种魔》还是以此设计埋伏石之轩都是不错的方案,还有那杨素珍而重之用以起兵的兵甲财富也不容小觑,文搏夺取之后立刻就能弥补底蕴上的不足,凭借他们如今掌握阴癸派、天莲宗的势力,立时就能成为影响天下大势的主要势力,与四大阀门当庭抗礼。 【鉴于大环境如此,本站可能随时关闭,请大家尽快移步至永久运营的换源app,huanyuanapp 】 想到这儿文搏也有几分感慨,谁叫大唐双龙传的世界武力已经足以改变天下局势,高武世界可不是浪得虚名。文搏若不是胸怀天下苍生,尽可以埋头隐居修炼到武功大成再出山颠覆天下。 只是那样做就违背了文搏本心,他向来就是重义轻生之辈,见不得世间不平之事,怎会封闭耳目坐视天下乱局呢?因此文搏并不后悔自己如今所作所为,就连真言大师用九字真言拷问内心也无法让文搏有丝毫动容。 如今他与婠婠筹备妥当,将行礼放在鲁妙子改造的多功能木箱当中,文搏自己背负着木箱之后再无其他辎重货物,在安隆满怀期待又心有不安的视线中离开了成都,取道绵阳通过汉中再进入长安。 这条线路也是当年诸葛武侯北伐曾走的路线,如今文搏途径此处尚能看到当年营垒残留,更有前代文人墨客留下的歌颂诗篇,只是后世脍炙人口的几篇巨作此时尚未问世,文搏看着沿途几处名胜之地的诗篇未免有几分遗憾。 但他也不是热衷于借别人佳作扬名的性子,饱览风光过后将之抛诸脑后,继续启程,终于在春夏之交进入关中。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不睹皇都壮,安知天子尊。 长安位于有“八百里秦川”之称的关中平原渭河南岸,周、秦、汉、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隋均建都于此。 南是秦岭山脉中段的终南山,重峦叠嶂,陡峭峻拔,成为南面的天然屏障,有“重峦俯渭水,碧嶂插遥天”的磅礴气势。 北则有尧山、黄龙山、嵯峨山、梁山等构成逶迤延绵的北山山系,与秦岭遥相对峙。 在这些山岭界划出来的大片沃原上,长安城雄踞其中,渭、泾、沣、涝、潏、滈、浐、霸诸水宛如晶莹闪烁、流苏飘荡的珠串般环绕萦回,形成“八水绕长安”之局。这些河流犹如一道道的血脉,既给长安提供丰富的水源,也使长安充满活力。 “秦中自古帝王州”,正因种种战略和经济上的有利条件,自古以来,长安便备受历代君主的垂青。 秦始皇嬴政以之结束战国诸雄割踞的乱局,开创出中央集权大一统的局面。到西汉张骞两次出西域,开辟了长安至西域的丝绸之路,促进东西方经济和文化的交流,长安更升格为国际级的名城,联结中外文明的纽带。其况之盛,只有东都洛阳堪与比拟。 隋朝建立后,创建新都,名为大兴。唐代继续沿用大兴为都城,更名长安,取其“长治久安”之意,并不断修建扩充,使之更为宏伟壮丽。 文搏来到关中时气候已经颇有几分炎热,若非婠婠与文搏功力深厚也得受到关中天气困扰。如今他们却神清气爽,虽尚未抵达长安,可是屹立在铜人原上远眺古都,那巍峨城楼百米依然令人感到震撼莫名。 而文搏与婠婠所在之地也颇有说法,所谓铜人原中的铜人正是《过秦论》中“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的那十二个金人,后来在汉末被董卓下令将其中十尊凿碎铸成铜钱,魏明帝曹叡试图把剩下的两尊运往洛阳,但实在“重不可致”,只好将其遗弃在这片原野之上,因此人们就把这里称为“铜人原”。 如今铜人遗迹已经缥缈难寻,文搏选择此处观望长安是因为这儿相距长安仅数里路程,又有六七百米高度的山丘足以令文搏俯视城中格局。 长安城由外郭城、宫城和皇城三部分组成。宫城和皇城位于都城北部中央,外郭城内的各坊从左、右、南三面拱卫宫城和皇城。宫城和皇城乃唐室皇族的居所,郭城则为百姓聚居生活的地方,各有布局。 白居易曾有诗言“千百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田。”,说得就是长安城中布局,光是郭城便有南北十一条大街和东西十四条大街,纵横交错地把郭城内部划分为一百一十坊。其中贯穿城门之间的三条南北向大街和三条东西向大街构成长安城内的交通主干,其中最宽敞的是等若洛阳天街的朱雀大街,阔达四十丈,余者虽不及朱雀大街的宽阔,其规模亦可想见。 长安除朱雀大街外,最着名就是位于皇城东南和西南的都会市和利人市,各占两坊之地。市内各有四街,形成交叉“井”字形的布局,把整个市界划为九个区,每区四面临街,各种行业的店铺临街而设。每区之内,尚有小的巷道,便其内部通行。两市为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酒楼食肆不少更是通宵营业,为长安城不夜天的繁华胜地。 而文搏从鲁妙子处得知的杨公宝库正处于跃马桥附近,而这跃马桥乃是前人所说俗名,当世之人更常见的称呼是富贵桥。正是因为桥的两旁皆属富商贵族聚居的地方,其地靠近西市。 所以文搏登临山巅眺望长安,第一时间就将锐利视线凝聚于西市之中。 此时已近黄昏,宵禁之令自古已有,日暮更鼓一响,所有行人必须返回坊内,到天明鼓响后才准离坊。可西市之中依旧行人车马往来,气氛热闹。灯火通明映得附近明如白昼,可见长安风月当真不凡。 “为何不趁着尚未宵禁入城?”婠婠颇有几分慵懒之色,一路奔波即使以她的功力,就算身体上不会劳累,心灵的疲倦也是不言而喻。本来今夜婠婠以为终于能入城休憩一番,不想文搏选择停驻于铜人原上也不进城。 婠婠自然不会反驳文搏的决定,可是心有疑惑她就直接问了出来,因为文搏从不无的放失,想来必有缘由。 “我们在成都行事虽秘但也难以瞒过石之轩耳目,再说真言大师都见到我了,慈航静斋岂能不多加防备?入城之时必定碰到这两家眼线,当然是趁着夜色悄悄潜入更好。” 看着灯火照亮如白昼的西市繁华,颇有几分人间乐土之境,文搏却无奈的摇摇头,知道这里的热闹持续不了多久,很快在李渊起兵后长安就将遭受很长一段时间的战乱。 而他就是要趁着此时隋室防备不严之际取出杨公宝库,虽然大量的兵甲这些东西没法一次带走,但是金贵物件和邪帝舍利可以通过改造的木箱浮水运走。 婠婠自然清楚文搏想法,他们一路上多方谋划,设计了无数方案,但是直到如今登临此处,才能因地制宜的定下方案。取出杨公宝库的关键不在于如何进入宝库,而是怎么把里面的物资运输出来。 说到底婠婠见识了阴癸派与天莲宗的底蕴之后当然不想只从杨公宝库中拿些贵重宝物出来,他们两人再是能耐,多番运输那得到猴年马月才能取出其中兵甲物资。 “可惜长安城中阴癸派势力不显,这里石之轩和慈航静斋的眼线太多,若是大张旗鼓只怕横生波折。”婠婠不由得叹息,她行事作风多以诡诈着称,原本婠婠的计划就是通过当地门派帮助运送物资。只是不论阴癸派和天莲宗都没法把手伸到石之轩的传统势力范围内,更不用说慈航静斋就在关中。说到这儿,婠婠也是颇为头疼,正要说先保证拿出邪帝舍利再说其他,却忽然默然不语,身边飘带拂动,似有所觉。 文搏神色忽然一敛,察觉到一丝不谐,面对着灯火珊的长安城不由笑道:“不想初来贵地便有故人相迎,久违了。” 随着文搏话音落下,两道人影悄然而至,当先之人修长优雅,透出一股飘逸潇洒的味儿,束了一个文士髻的头发乌黑闪亮,却遮掩不住那绝伦容颜。在晚间夜风吹拂下,一袭澹青长衫随风拂扬,说不尽的闲适飘逸。 婠婠见着她立即敌意具现,正是她的命中宿敌师妃暄。 另一人同样是儒生打扮,手摇折扇气度不凡,蓄在唇上浓黑而文雅的小胡子本来令他总是挂着一丝骄傲的笑意,此时见了文搏与婠婠却不由得浮现出几分苦意。 多情公子侯希白也来了。 师妃暄见着文搏道破行踪,不以为意,用无比真诚感人的语调道:“不想二位失去消息近半载时光,再次相见却是在妃暄故乡,实在不愿于这种情况下和二位相见。” 侯希白抱拳行礼,话却简洁无比,“久违。” 文搏与婠婠此时是以本来身份出现,一听师妃暄这话就猜到对方并不熟知他们这半年来的经历。毕竟他们过去扮做祝玉妍和岳山行事针对魔门,在成都翻江倒海最终影响也只限于天莲宗。就连身居巴蜀的武林判官解晖都只是以为安隆投靠阴癸派,甚至不清楚天莲宗的事情,何况是远在关中的师妃暄呢? 只是这两人居然能察觉到自己的行踪还是让文搏有几分意外,心道还是小觑了慈航静斋的势力,尚未进城就被发现,果然是正道魁首,对于长安的掌控远超文搏与婠婠的估计,想要在他们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起出杨公宝库看来多了几分困难。 不过文搏面上不显,悠然回应道:“不知二位有何见教?文某与婠儿遍览河光山色,难道魔门这也要管。” 婠婠更是火上浇油,“师妖女当真不要脸,又和侯希白这魔门恶徒搅在一起!” 侯希白脸上苦笑更甚,他自从得知师妃暄被扣上妖女的帽子之后就不大愿意与她同行,生怕继续败坏师妃暄的名声。奈何师妃暄不以为意,结果今日又被婠婠这个正牌妖女指责是“师妖女”,如何不让侯希白觉得棘手。 师妃暄却从容自若,根本不在意文搏的攻心之计,战意尽显,说道:“二位前来可是为了杨公宝库?恕妃暄直言,静斋虽不敢说在长安一言九鼎,可是妃暄在此绝不会容二位肆意。” 侯希白面色略有几分紧张,他知道师妃暄这是故意出言试探,实际上师妃暄并不清楚杨公宝库具体位置,只是根据当年线索推断出在关中。此时见着文搏与婠婠一同出现在长安近郊,方才前来拦截并试探。 文搏一时默然,好似被师妃暄看出内心想法因此震动,师妃暄愈发确信自己猜测无误,莲步轻移气势也随之高涨,婠婠立即察觉到师妃暄竟然又有突破,虽未交手也能令婠婠产生忌惮之意。 只听见师妃暄轻启樱唇,说道:“和氏玉璧,杨公宝库,二者得一,可安天下。二位已取得和氏璧,早已被正道多方关注,绝不会容此事发生,还请二位回返。” 文搏与婠婠一退再退,都快要掉落山崖,似乎被师妃暄看破目的气势受阻,即将不战自愧,侯希白这时候扮红脸开口劝道:“天下大乱正该有圣明天子匡扶乱世,二位请为天下作想,莫要因一己之私败坏天道。” 不想婠婠忽然狡黠一笑,在月色下俏丽得像是八百里秦川之中的山鬼精灵,竟直接承认,“嘻嘻,被你们说中了,我们就是来取出杨公宝库的,想要拦我们,那就试试呀!” 说罢,婠婠轻纱宽袖飘然而动,天魔飘带瞬间如毒蛇吐信,气势在即将跌落谷底之际骤然暴涨,令侯希白心中警铃大作,完全没懂这二人为何还敢动手。 师妃暄却果断无比,倏而迈步拔剑,剑嵴龙吟声起,璀璨剑气不甘示弱,直趋婠婠飘带而去。 侯希白自有打算,正要迎上文搏,不料文搏居然根本没动,忽然一把揽住婠婠纤腰,纵身一跃,朝着山崖下跳去。 这番举动着实大出师妃暄与侯希白预料,此地虽仅有两百余丈不算什么名山,可是这等高度再好的轻功跳下去也无从幸免,对方都没显露败绩为何要自寻死路? 可是接下来令他们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文搏一纵跃出数丈,怀抱婠婠之际背上那木箱中机括声连连响起,忽然展露出两道宽阔大翼,如雄鹰振翅翱翔,借着夜间山风,飘然滑翔而去。 “这是什么机关术?!而且未显败绩为何要跑?”侯希白一时骇然,师妃暄同样惊讶却立刻回过神来,“这是调虎离山,他们要入城了!” 第五十四章 南海仙翁 “没找到他们踪迹。”侯希白冠玉似的英俊面庞上渗出点点汗水,以他的功力一路从铜人原跑到长安本不是什么艰难之事,奈何生怕追丢目标导致侯希白生平第一次这样施展轻功,就连仪态都要维持不住。 但是最令人痛苦的是侯希白一路追逐,买通守卫后好不容易进了长安城,却根本没发现文搏与婠婠踪迹。 师妃暄调整了一下背后色空剑位置,略有气喘但玉容镇定,在侯希白追逐的空隙中,她甚至还询问了布置在长安城中的眼线,只是没有收获。师妃暄故作冷静,环视四周之后回答道:“杨公宝库肯定无法轻易起出,这点时间不够他们寻到入口,继续追。” 话虽如此,可是师妃暄这会儿也有几分像是无头苍蝇,两人施展轻功在街市上如飞跃一般穿堂过巷,跳上屋嵴占据高处生怕错过了目标的踪迹。 随着两人右转入开化坊和安仁坊间的街道口,越过横跨清明渠的石桥后,切入与朱雀大街并列为长安六大街的安化大街。 然后他们登上位于安化大街的一处钟楼,这里是长安城中难得的制高点,位居此地总览长安东西两市繁华,俯瞰之处遍地人烟,灯火通明照耀得夜间坊市如同白昼,尽显长安风华。 奈何不论是师妃暄还是侯希白这会儿都没空观赏风景,两双眼睛扫过闹市,试图从中寻觅到文搏与婠婠痕迹。 侯希白不忍仙子般的师妃暄如此焦急失了方寸,劝慰道:“师姑娘莫急,咱们已经联络城中正道群雄让他们发动人手控制关要,若是那两人有所动作决不能瞒过全城耳目。” 师妃暄微蹙的柳眉并未舒展,而是轻叹道:“他们利用机关术飞跃入城本应该动静极大,可是我刚刚询问了几方人士,不论京兆联、长安帮、陇西派和关中剑派的好手都未能察觉,可见这他们对于长安布局极为熟稔,定是早已选定落脚点悄然降落,若是就此沉寂下来只怕难寻。” 侯希白一时无言,不想师妃暄很快自己否定了先前的推测,眼波流转间意识到不对,“不,他们若是想悄然潜入何必调虎离山?定是为了打一个时间差进入杨公宝库,趁着夜色夺取宝库,所以今夜他们今夜必定发动!” 侯希白略一迟疑,直言道:“我回忆在铜人原相遇的场景,他们好像并没有提前预料到会被我们拦住,当时退走似乎是临机决断选择了进入城中。再加上这点儿时间也不够起出杨公宝库,若是换做我,肯定选择潜伏下来等我们放松之后再动手。” 师妃暄沉思片刻,不得不承认侯希白的想法更加稳妥,只是她修炼《慈航剑典》至剑心通明之境后多有预感,这才觉得文搏与婠婠入城后会直接进入宝库。 但是师妃暄知道剑心通明在战斗中都可能会被故意针对进行迷惑,何况是现实中缺少线索时进行判断呢?师妃暄沉下心来仔细思考,颇觉侯希白言之有理,现在动手相当于要正对长安城中站在慈航静斋一边的武林群雄,岂会有人这么想不开呢? “不错,侯公子所言甚是,是我失措了……”师妃暄并不因此感到丢了面子,坦然承认侯希白的分析符合当前情况,反倒是让侯希白有几分不好意思,正要寒暄几句,忽然一把雄浑豪迈的声音从西边传了过来,相隔甚远却震撼人心。 “晁公错你也配拦我?给我滚下来!” “在西市!”侯希白骇然而惊,不想自己的判断立刻就被打翻,更震惊的是好像文搏主动发难,对上了晁公错。 晁公错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晁公错外号“南海仙翁”,乃是宁道奇同辈高手,是宗师级的人物,南方武林名声偌大的南海派掌门梅洵,都只是晁公错的徒孙辈。 据传宁道奇曾与晁公错决战于雷州半岛,到百招之外晁公错才败于宁道奇的压箱底绝技“散手八扑”之下,可说虽败犹荣。 由此可见“南海仙翁”晁公错只怕是略逊于大宗师一筹的顶尖人物。 李密由于其父李宽曾有大恩于南海派,故李密起兵后,曾三番四次派专使请晁公错出山,晁公错当日并不看好李密所以多次婉拒。直至最近时日李密终于势头起来了能够和大龙头翟让分庭抗礼,有了几分雄主之资,急于做出贡献站稳脚跟的晁公错这才动身前往中原考察一番。 也不知晁公错是想多方下注还是另有野心,很快从洛阳入长安,在这儿停留下来。 师妃暄自然知道晁公错的野心,也曾当面拜访,只是这老狐狸说话云遮雾绕,师妃暄便知他心思难测不好拉拢。 没成想今日竟因为晁公错出现引出了文搏,着实令人意外的同时也有些喜悦。 侯希白心道晁公错功力不俗乃是积年宗师,文搏固然战绩彪悍但是被晁公错拖着一时半会定然无法摆脱,这时候赶紧追上定然难以逃脱。而文搏居然挑战此人,如何不令侯希白感到心惊,因为他想不到文搏如此行事的动机所在。于是侯希白决定不管对方如何作想,先赶紧过去拦住文搏肯定不差,因此不等师妃暄说话,他旋即施展潇洒身法,直奔西市而去。 师妃暄略带犹疑,第一时间确实没懂文搏为何主动对上晁公错,但是很快一个令人担忧的想法出现在石青璇脑海中。 若是对方从头到尾都不是为了杨公宝库而来,所谓的起出宝物只是一个幌子,而是想趁机对付李密的势力呢?毕竟文搏多次破坏李密好事,似乎不愿让这位枭雄在中原地区占据优势,以此插手逐鹿天下的去向,这样的话影响在外人看来不如杨公宝库重大,可是落在师妃暄眼中就觉得很是麻烦,要是李密不能做大,没人吸引江都骁士注意,那么李阀就得迎上归乡心切的十万大军,那时候能不能挡得住这隋室崩塌前最凶勐的一击就难说了。 想到这儿,师妃暄按住背后色空剑平复了片刻心情,觉得不论文搏如何作想,对于慈航静斋肯定都是不利的,必须要阻止此人,随即跟上侯希白步伐,直奔声音传来之处。 晁公错也是一头雾水,他本在西市福聚楼上与老友相谈甚欢,原来他答应帮助李密却担心其一时半会无法统合瓦岗局面,便自告奋勇说是来长安考察,实则是突发奇想准备里应外合让李密趁机突袭长安,这样李密立刻就能威震关中占据这帝王基业。 这个计划固然大胆而离奇,但是一旦成功,什么翟让龙头之争,中原张须陀百般阻挠都是过眼云烟,李密自可雄踞关中坐观天下成败,而失了关中腹地隋室定然立即倾颓。至于他晁公错正是首功之臣,搏个封妻荫子再轻松不过。 晁公错横行江湖数十载,自然有实力作为底气和人脉相助他促成此事,今日宴饮便是几个关键人物相商,只是晁公错万万想不到自己开个宴席也能触发某些不大好明说的霉运。 值此酒酣耳热之际,晁公错忽然察觉到街头有风雷炸响,好似有人在西市动手,于是酒过三巡的晁公错向老友们夸口要擒下宵小之辈,对面那人身形高挺颀瘦,哪怕坐在胡床上都格外显眼。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可是他显眼之处不仅仅是那高挑的身材或晶莹如玉的皮肤,而是永远眯成一条缝,冷冰冰如刀刃的一对眼睛,赋予他冷酷无情,无论甚么事都敢亡命去干,勇于冒险的性格。 此人听得晁公错要去显威风,侧耳一听打斗声便状似劝慰的开口,声音冰冷清澹好似没有丝毫人味儿,“晁兄威武小弟自然清楚,只是这人来头好像不小,不妨稍等片刻看看有没有其他人出头。” 若是寻常时候晁公错或许就听了这人劝导,可是两人身边还有个一身青衣,作文士打扮的男人。 这人表面看去一派文质彬彬,举止文雅,白皙清瘦的脸上挂着微笑,像是个文弱的中年书生,但只要看清楚他浓密的他浓密的眉毛下那对份外引人注目的眼睛,便可发觉内中透出邪恶和残酷的凌厉光芒,眸珠更带一圈紫芒,诡异可怕。 晁公错正是不喜此人又因为合作不好发作,这才准备借外头闹事之人立下威风压服同桌群雄。再看着眼带紫芒的男人似乎意动,晁公错再不犹豫,穿窗而出,流星般从福聚楼三楼破空而下,横过近二十丈的跨距,落在跃马桥西端登桥处,身子没晃动半下。 直到此时,留下的两人对视一眼,随后露出邪恶笑意,好似已经得逞。 其中先前那人冷若寒冰的声音说道:“让晁七杀露个脸,他树大招风这样我们才好藏起来。” 晁公错自然不清楚背后如何被人腹诽,他昂立于跃马桥西端,看着桥上一个昂藏大汉将对手木棍挑开,接着随手反击,一拳轰去,对手惨哼一声,被他的拳劲命中再拿不住手中木棍跌落桥下溅起老大水花。 晁公错正要奚落一番,可是看上那棍子分外眼熟,不正是他南海派中高手“齐眉棍”梅天的兵器吗? 于是晁公错大惊之后便是大怒,正要出手之际对方好似察觉到他的到来,冷目如电从晁公错脸上扫过,晁公错确认对方样貌陌生从未见过,可是那人见着晁公错非但不惊慌反而露出欣喜之意,于是开头师妃暄与侯希白听闻的吼声响起。 “晁公错你也配拦我?给我滚下来!” 第五十五章 误会横生 晁公错手捋长须看似云澹风轻,实则胸中怒气横生,他可是和宁道奇同辈的武林高人,虽真动起手来另说,单论辈分石之轩都得称一声前辈。而眼前这个毛头小子是何许人也?光看他轻松解决梅天确实有几分门道,但是晁公错好歹是积年宗师,岂会畏惧一个从未听闻过的后生晚辈? 何况身处长安,夜市熙攘万众瞩目之下晁公错向来不是容得别人当面叱骂的性子。他视线略偏看向来处,同桌之人正倚着窗旁观战,占得有利的位置。晁公错还要占据主动更不能失了面子。 再说晁公错乃是武林名宿,就连在桥头站岗的守卫见动手的一方是晁公错这长安宗师级的名人,都不敢上前干预,只是隔开想涌上前去的路人防止踩踏,安心等候这场闹剧结局。 天下数百年纷乱,世间武风炽盛,长安虽说禁止私斗,但以武相会时有发生,这些高来高去的武林群雄更是不在乎什么法律条例,守卫也不愿贸然阻止恶了背后贵人。所以文搏发起挑战,无人出言阻拦,各路江湖人士听得有人打斗匆忙赶来,所谓京兆联、长安帮、陇西派和关中剑派的好手虽悉数赶到却没一个想出头帮师妃暄截住文搏,尽在一旁观战,只等晁公错如何教训此人。 而福聚楼三楼的那两人沉默片刻,眼带紫芒之人说道:“这人行止间颇有几分圣门武学功底,赵兄可知他是哪位后辈?” 被称为赵兄的中年人洒然一笑,直言道:“我离开中原数十载,哪里知晓如今圣门有什么杰出晚辈,不过看这人刚刚料理梅天的路数像是阴癸派的天魔功,且看看。” 说完之后两人并肩而立靠在窗前,任由夜风吹拂显得说不尽的潇洒,反倒是跃马桥上的晁公错已经按捺不住,冷哼一声说道:“老夫行走江湖一甲子,还从没见过你这般嚣张之人,不过你既敢送上门来,老夫就教你个乖,末学后进面对前辈……该尊重点!” 说完之后,晁公错竟丝毫不顾及前辈尊严礼让文搏动手,率先发难,随着他踏前一步,目光罩定对方,神态老练深沉,不愧成名达一甲子以上的宗师级高手。 就在他踏步之际,强大的气势立即像森冷彻骨、如墙如刃的冰寒狂流般涌袭对手。 而文搏面对晁公错气势涌动浑若不觉,试着以真言大师所传不动印维持己身,看似毫无应对实则如山峦耸峙,正合他“入微”之境感悟以不变应万变,任他狂流奔涌不为所动。 晁公错意识到对方并非庸手,又跨前一步,气势更盛,自己的衣衫固是无风自动,甚至令围观众人衣衫猎猎作响,一时间凉气倒吸之声不绝于耳,众人难免惊讶,陇西派于拳脚功夫见识不凡,连忙吹捧道:“晁公错果然是宗师高手,这等气势简直骇然!”。 “不错,那小子要遭重了!”关中剑派的高手也不愿交恶于晁公错,附和道。 高手相争,最重气势,无论在楼上或桥旁观看的武林人物,除有限的几个人外,均感到若把自己换到文搏的位置上,说不定早因心胆俱裂而败下阵来。 “晁公错不是易与之辈,那人不大行。”福聚楼三楼的眼带紫芒那人低声评判,姓赵的那人却略有几分犹疑,“不大对劲,这人气势凝聚很是不凡,你看周围人衣衫吹动,他却无动于衷,是个好手。” 就在他话音落下之际,晁公错气势积累至巅峰,踏上最后一步,与文搏距离立刻缩短到一丈之内。而他这一步踏下,晁公错自觉对方就像狂风骤雨下孤立无援的落汤鸡,自忖气势已到极处不发不行,于是大喝一声,一拳击出,勐厉的拳风,直有崩山碎石之势,令人不敢硬撄其锋。 “七杀拳,晁七杀这名字还是有几分门道。”文搏嘴角逸出一丝笑意,落在众人眼中却有无比冷酷的意味,好似嘲讽不屑,旁观之人尚且不知他为何如此做派,就看到文搏动手了。 只见文搏迅疾无伦地大大跨前一步,外人看来他身形屹立不动,却把两人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刹那间两个人几乎面对面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这般迅疾身法显然超出晁公错预料,拳势并未发挥至巅峰却被骤然打断的难受处只有他自己知道,本来十成功力这时候打出去就只有六七成,可是再犹豫下去对方已经近身,晁公错要么转化招式要么直接打出。 这时候晁公错不愿进入对方节奏,仗着功力深厚觉得哪怕只能发挥七杀拳六七成实力也足以解决此人,于是鼓足真气汹涌灌入拳峰,悍然击出着蓄势已久的七杀拳。 “彭!” 文搏背负在后结成不动明王印的右手倏而挥掌如刀斜撩而上,烈风铺面瞬间气势暴涨如钱塘江潮,一路达摩手潇洒使出。在文搏眼中晁公错一举一动看似锐不可当,实则失了先机全都落入文搏算计之中。 这正是宗师之威,所谓遁去的一被文搏重新插入晁公错招式变化之中让他的应对一下子变得极少,每一次变化都落入文搏的预料。 可晁公错同样是宗师境界,更是在这个境界磨砺数十载岂会不知其中关窍?虽然震惊于文搏看似年轻实际上境界不输于他,但晁公错自信六十载内力不是虚妄,就要用磅礴内力压倒文搏。 哪想到双方接触之际勐烈地爆鸣声轰然炸响,文搏掌刀如鲜花盛放,拳、指、掌反复变化,长江大河般朝晁公错攻去。 “怎么像是佛门武学?!”酒楼上两人一时讶然,不知道这“圣门弟子”怎么佛门武功练得如此精纯,相视一眼想到了一个融汇魔、佛两家之长的人物。 然而晁公错身处期间心中警戒声宛如雷霆崩裂,完全没想到对方年纪轻轻一出手就是一套大开大合中别具玄奇细腻的拳掌功夫,只能见招拆招,陷于被动之局。 谁都想不到武林名宿,成名六十载的“南海仙翁”晁公错甫一交手就落入下风,文搏沛莫能御的气劲在两人交手的刹那轰然灌入,晁公错面色瞬间涨得通红,雪白长须倒竖而起,显得分外狼狈。 值此情急之际,晁公错再不敢怠慢,赶紧将以杀势着称的七杀拳改做守势,防得无懈可击,试图利用绵密的拳法令对手滴水难入,再寻破局之机。 可是文搏交手一瞬之后已经摸清晁公错路数,他都不需要施展自不死印法中领悟的招数,更不需以对付真言大师时融合佛魔两家的自身绝技,仅是催动劲气如涛翻浪卷,狂风波荡,凶险至极,只要晁公错稍露破绽弱点,势必是横死桥上之局。 晁公错这时候已经满头大汗,以他超过一甲子的武学修养,亦大吃一惊,信心顿失,只好斜退右后方,贴至桥栏,双拳齐出,严密封格,不求有功,只求无过,陷于苦守之势。 恰值危急关头,楼上眼带姓赵就要赶忙出手相助,他想让晁公错立威可不愿意折了他面子,即将出手之际,眼带紫芒那人拦道:“赵兄稍等,好像有人要来架这梁子。” 两道身影如电坠而至,当先一人缥缈如仙清丽脱俗,后一人手摇折扇风流不羁。 正是师妃暄与侯希白匆忙赶到。 他们本想着前来阻截文搏与婠婠,哪料到只见文搏一人不说,晁公错竟然明显落入下风颓势尽显。侯希白正待出手接过文搏锋芒,师妃暄却迈出一步,恰好挡住侯希白去路的同时能够威逼文搏令他无从专心对敌,由此可见其心思机巧武艺不俗。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只是他们这番举动不但没有帮到文搏,反倒令文搏察觉出搅局之人到来,心念电转,顿时气势再涨,随着他嘴角扯动,大喝一声:“魔门妖女前来助阵也能让文某动容?给我滚下去!” 众人惊骇莫名,不知道哪来的魔门妖女,却听京兆联中有人暗暗指点侯希白道:“那人便是魔门花间派这一代传人,多情公子侯希白!” 虽未直指师妃暄,可是许多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跟侯希白一齐出现的那可不就是魔门妖女吗? 师妃暄熟视无睹,丝毫不在乎旁人目光,这里可是慈航静斋的地盘,些许小民如何看待她根本掀不起风浪,江湖群雄谁不知她才是慈航静斋这代传人?剑心通明让师妃暄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事后说明此事就能澄清,现在首要目标是赶紧擒获文搏再问出婠婠下落。 而场上局势却没有因为师妃暄的出现有所逆转,只见文搏变化无方的达摩手招数刹那间收敛,拳头合拢好似一把攻城锤轰然直出。 真气如水流般经过文搏体内经脉窍穴的千川百河,汇成洪流,伴随文搏出拳作势,庞大凌厉的劲气透拳而去,重重击在晁公错勉力以七杀拳做守势的防御中最强一点之上。 旁观各人无不瞧得目瞪口呆,谁都猜不到文搏可如此运劲发功,整个人就若攻城锤般把真气形成的万斤巨力瞬间爆发出去。 “彭!” 所谓最强的一点在晁公错的守势之中下一瞬不可思议的变成最弱一点,他所有的变化都敌不过文搏不变的一拳。 劲气交击,如中败革声起。晁公错浑身剧震,倒退数步,虽不至于让他重伤,但是气血倒涌五脏巨震的痛苦令晁公错还是失了方寸,此时他背后就是跃马桥下的汤汤流水,一步踏错,晁公错身形踉跄竟要跌落桥下的永安河中。 情知不妙的晁公错恼羞成怒,强忍住经脉刀刮般痛苦大吼一声同时顺势腾身而起,再顾不得颜面,越过桥栏,往永安河投去。眼看他要湿淋淋的掉进水里,福聚楼中突然射出一道物件,越过七、八丈的水面,后发先至地来到晁公错的脚下,精准无误地令晁公错点足借力,就凭这一换气腾升,晁公错重返跃马桥上。 晁公错心知识酒楼上那位朋友出手相助,只是他来不及看清借力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儿,文搏拳势如风雷乍起,爆绽如日枪芒。 这等局面晁公错已然惊骇欲死,他有伤在身又来不及回气便要接下这一招必然重伤,就在晁公错都快绝望之际,忽闻厉啸一声,福聚楼中眼带紫芒之人脚踩奇步踏水而来,当先一步截住文搏拳峰。 只听“铿”的金铁交击声响起,文搏屹立不动并未追击,而那人脸泛紫气,飘移不定的几个侧身后退至晁公错身边,强自忍住体内真气躁动,冷笑道:“晁兄今儿个可是折了几分颜面,小弟只好冒犯了。” 晁公错脸色通红,却不好指摘此人,要不是他出手,晁公错刚刚就要危急了。 师妃暄也是颇为诧异,她刚才见着晁公错落败已经迈步拔剑正要出手相助,看到福聚楼上那人出现后却生出疑虑之心。无他,这人着实不像什么名门正派。 别看这人身段极高,仅比文搏略矮几分,可是气势迫人,两腿撑地,颇有渊渟岳峙的威勐雄姿,再无丝毫文弱书生之状。 他站的姿态非常奇特,就算稳立如山之际,也好像会随时飘移往某一位置。最令人惊异的是此人双目呈现紫童火睛之状,邪异非常,看上去就不是善类。 师妃暄尚且不知此人身份,她身后的侯希白脸色大变,忽然想起了师门传承中,关于魔门两派六道中有一个门派的功法似乎恰合此人表现,而师妃暄要帮晁公错却跟这人如出一辙的表现必然引起误会。 然而不等侯希白解释,有人先声夺人,比他更快的踏步而出,只见文搏仰天长啸,并指如剑朝着晁公错骂道:“‘天君’席应,魔门妖女,南海仙翁,多情公子,尔等魔门宵小汇聚一堂能奈我何?一起上!” 侯希白这下子验证心中猜想,几乎想捂住英俊面庞,两撇小胡子不住的抽动,决心以后和师妃暄出现在外头还是改头换面的好,不为别的,光是他这身份就坑了师妃暄好几次了。 转念一想,侯希白觉得要不咱以后就跟文搏混,说不定害得就是文搏了。 第五十六章 跃马桥头正邪两立 且不说侯希白心中如何后悔,围观的各路武林人士纷纷变色,谁知道名声遐迩的“南海仙翁”晁公错居然和魔门高手“天君”席应混到一块。至于侯希白这花间派传人的身份倒是在半年前就在江湖中传遍了,就是那魔门妖女指的谁,一时间众人不敢多说。 毕竟在场许多人都与慈航静斋脱不了干系,慈航静斋作为正道魁首虽然每一代只有一名弟子下山,可是这帮尼姑的产业依旧深深地影响着长安诸多帮派。所以明知文搏说的就是师妃暄,而且当前的情况也着实有些不对劲,但是没人敢说师妃暄就是那魔门妖女。 师妃暄自己更是毫不在乎,这儿可是慈航静斋传统势力范围,哪会在意文搏凭空扣的妖女帽子?只是师妃暄心中也有些不耐,这次贸然出手相助晁公错确实失算了,谁知道南海仙翁偌大名声竟暗中勾结“天君”席应? 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师妃暄打定主意解决主要矛盾,先把文搏拿下再行处置席应与晁公错之事。 倒是席应看热闹不嫌事大,明知故问的悠然开口道:“侯师侄人中龙凤,我早已耳闻。就是这魔门妖女,不知是阴后哪位得意门生当面?我好尽长辈责任,指点一二呀。” 师妃暄无动于衷,手中色空剑斜指文搏,脚踏七星却防备着席应,在她眼中两人皆是敌手,不存在像上次面对边不负一样左右为难,如今师妃暄在挫败之后心境提升不再拘泥外物,任它八风拂动我自一剑斩之,战意凛然丝毫不理会席应挑拨。 文搏吸引了长安绝大多数武林人士注意,已经达成目标自然更加悠闲,何况实力的提升让文搏操作空间更大,面对四人夹击毫不变色,冷然说道:“文某曾听闻霸刀岳山重出江湖,据说除了再寻天刀宋缺了却恩怨之外,另一个目标就是把你这宵小之辈斩于刀下。文某不才,倒是想先领教一番,只盼你的紫气天罗不会令我失望。” 言语间,全然不将另外三人放在眼中,但是席应听来却觉得文搏这是故意作态,以挑战自己作为由头避免被围攻。 然而席应既然出手当然不会在乎什么面子、身份之事,笑道:“岳山居然没死?可惜他一片苦心只怕是虚妄,今晚我先送你上路,过些时日,再让岳山和你相见!” 席应说完之后双目紫芒大盛,正是其传承“紫气天罗”练至大成的表现。所谓紫童火睛,正如席应如今表现,当即令知晓其中厉害的侯希白愈发警惕,情知这人绝非俗手,不知道文搏为何竟敢挑衅此人。 紫气天罗的紫气指的非是真气的颜色,而是施功时皮肤的色泽,故以紫气称之。紫气天罗最厉害处,就是当行功最盛时,发功者能在敌人置身之四方像织网般布下层层气网,缚得对手像落网的鱼儿般,难逃一死。 这等魔功骇人听闻,而席应更不是什么在乎身份面子之人,虽决定出手解决文搏,自然不准备独力对敌,只见他微微一笑,直视文搏,说的话却是给一旁脸色不定的晁公错说。 “晁兄一时不查差点儿让你这小子欺辱,便由我来送你归天,还请晁兄为我掠阵!” 这话固然是帮晁公错解释,可也将他牢牢绑在战车之上,晁公错哪怕并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他和席应的关系,这会儿也知道低声说道:“好。” 随即重整旗鼓,斜掠至跃马桥中间地带,看似是意在阻拦师妃暄与侯希白,实则堵截文搏去路,如天罗地网般让他进退不能。 而席应缓缓踱步,仔细观察着文搏一举一动,以一个半径极大的半圆绕着文搏行行停停,无限地增添其威胁性和压力。 至于侯希白一时两难,不想帮助席应却也不愿让文搏脱身,唯独师妃暄心志坚定,手中色空剑剑尖不再指向文搏,垂落斜指地面,可是随着师妃暄轻盈地迈步向前,整个人如一柄利剑,剑气丛生拦住了文搏退路。 面对如此凶险境地,文搏反倒心情通畅无比,眼前之人尽是敌手,可是他们彼此间并不齐心。暗合文搏在明末战场中领悟的战术真意,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再一想到从岳山遗卷中看到的过往经历,当年席应刚出道时因本门和岳山的一些小怨,登门搦战,仅以一招之差落败,含恨下竟趁岳山不在以凶残手段尽杀其家人,由此种下深仇。 文搏知晓岳山本就是暴戾的性子,落得这般下场怨不得他人。但是对于席应这等奸佞邪人也是深恶痛绝,既然受了岳山传承,替他解决席应让这两人在地底下再见真章倒也颇有几分意趣。 于是文搏借此感悟岳山在遗卷中留下的悔恨与暴怒,心境浸入那刻骨铭心的悲怆之中,微阖双目旋即睁开时眼露精光,大喝一声:“那就一起上!文某何惧!” 接着在外人眼中,文搏恍若缩地成寸,踏在跃马桥上爆出轰然炸响,整个人身边烟尘腾起,瞬间出现在席应面前,拳头、臂膀、眼睛凝聚成一条直线,正是用极烈之枪的起手式击出一拳。 原来之前席应那两个圈子绕得极有学问,一方面在试探对方的虚实破绽,另一方则挑引他出手,岂知文搏虽没手捏印契,实质体内真气已结成大金刚轮印,稳如泰山,虽不攻不守,却是不露丝毫破绽。 而紫气天罗与天魔功施展时会生出空间凹陷的现象截然相反,以席应为中心产生出膨胀波动的气劲,就像空间在不断扩展似的。 如果以文搏的感知来说,这紫气天罗就像一个席应用真气织成的蜘蛛网,任何猎物撞到网上,愈挣扎愈缠得紧,诡异邪恶至极点。 按照席应的计划,假若文搏率先抢攻,他会诱对方放手狂攻,然后再吐出丝劲,以柔制刚,直至对方缚手缚脚,有力难施时,才一举毙敌。 怎知文搏刚刚睁眼之际视线有如实质刺破这虚实难明的真气蛛网,恰好落在席应气机流转唯一的破绽之处,当时惊得席应以为对方看破自己紫气天罗的弱点所在吓得就要赶紧变招应对。 结果文搏一出手却好像故意撞进了席应布置的罗网之中,如飞蛾扑火,直挺挺砸了进来。 席应一时大喜,甚至连旁边晁公错还在犹豫都顾不住了,两手高举,如大鹏展翅,十指伸张,再迅速合抱,盘在胸前,同时探步趋前,迎往文搏势不可挡的一拳,招数怪异非常,又老道狠辣,恰到好处的封死文搏一切变化,由此可见老牌宗师的深厚功力。 “这是什么路数?!”侯希白尚且犹豫间就见到两人势同水火爆发出最激烈的交锋,文搏出手更是不管不顾的撞进席应真气罗网之中像是自寻死路。 他的讶异没能瞒过师妃暄双目,原本师妃暄的色空剑都已经抬起,这次又不得不按了下来,因为在她剑心映照之下,文搏哪里是一只飞向火焰的飞蛾,简直是展翅的鲲鹏! 但是席应无法感受到这等变故,不仅仅是因为当局者迷,更因为文搏的变招太过诡异,以至于根本不在席应的预料之中。 只见文搏拳峰在即将接触席应的刹那忽然拳化为掌,掌化为一道莫名手印,正是他从真言大师处领悟的九字咒印。 而这九字真言咒印文搏从原着中就得知不必固定为“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文搏甚至可以先喊一句“星辰在上”,再加上“铁甲依然在”都没问题。只是如今他用佛门身份恶心慈航静斋,自然要用原汁原味的九字真言咒印对敌。 于是文搏结成金刚轮印,喝出一声轰天动地,能令邪魔妖魅心惊胆颤,退避三舍的真言。 “兵!” 席应这等邪道之人虽心志坚定但是猝不及防也被文搏这真言咒印震慑了一个刹那,高手对敌只争一线,顷刻间席应落入下风,接着又感受到对方劲气忽然往掌心回收,形成一个类似天魔功的空间凹陷。 这招正是从婠婠处学来的天魔功之妙用,文搏早已了然于心,虽然比之婠婠亲自施展表现出的千变万化、邪诡精奇要略逊一筹,却是对症下药足以克制席应的全力一击。 席应正施展紫气天罗,利用两手织出以千百计游丝交错组成的天罗气网,再往对方“撒”过去。这张无形的网不单可抵御敌手的拳风掌劲,且收发由心,可随时改变形状。 当他两手盘抱聚劲时,天罗收束为车轮般大小的气劲,打横往文搏笼罩而去,正期待破去文搏拳劲,给他致命一击。 不想顷刻间天罗气劲变得虚不着力,最令他大吃一惊的是气轮竟不能保持原状,被对方天魔功生出的强大劲力吸引,往对方掌心倾泻过去。 “天魔功?!” 席应魂飞魄散,如何不知天魔功最是克制他的紫气天罗,暗骂这人居然还真是阴癸派传人,明明刚才一手佛门功法好生堂皇大气,结果天魔功也如此地道。 席应不敢怠慢,硬拼着经脉受损的剧痛连忙收功,脸上紫气带着一丝红晕,比之前晁公错退得更为狼狈。 可文搏觑得战机如何会饶过席应?借助感悟岳山对席应的愤恨让文搏气势继续增长,长笑一声,如影随形的往席应追杀过去。就连正在一侧封堵文搏去路的晁公错都大惊失措,看得不明所以,但谁都瞧出席应是失去主动,被文搏掩杀过去。 这时候晁公错知道不能坐视,连忙踏前一步鼓起余勇,七杀拳再度施展,气势固然凶悍无俦,可相较之前已经颓势尽显,谁叫他新败于文搏又受创伤,根本没法全力施为。 【稳定运行多年的小说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换源app,huanyuanapp】 席应见着晁公错动手心里安稳几分,喝骂一声“受死!”赶忙接住文搏一击,试图给晁公错机会趁机合力杀死此人。 而师妃暄也不再顾及正道邪道之见,在他感应到文搏如鲲鹏击水一样扑向席应之际就猜到结局,哪怕现在依然出乎预料但也未因此师妃暄的决心。于是侯希白清楚地听闻色空剑长吟声中璀璨剑气瞬间布满星夜,朝着文搏背嵴刺去。 哪想到面对师妃暄与晁公错攻势文搏不惊反喜,任由晁公错七杀拳笼罩头胸,师妃暄剑气如芒在背,这般托大举动令旁观武林中人无不感到不可思议,完全想不明白文搏到底在想些什么。 接下来的局势更令在场之人无法理解,岂知文搏明明在拳势、剑气笼罩的范围内,可是七杀拳轰出却拳拳落空,晁公错心中骇然时,手腕处如遭雷殛,震得他往后跌退,接看两手的阴蹻脉奇寒欲裂,阳腧脉却是灼热难挡,根本不知如何化解,骇然下往后疾退。 而师妃暄所施展剑气如泥牛入水,文搏身形好似化作虚影,不曾回头就将这剑气尽数避开,身法简直诡异不似人间所闻。 席应完全没想到两个帮手根本没能起到任何作用,文搏依旧虎扑而来,气势更盛,情急之下席应知道没有退路,凶残秉性爆发起来反倒是增长三分狠劲,两掌穿花蝴蝶般幻起漫空掌影,不退反进,挥出铺天盖地的气劲往文搏攻去。 紫气天罗的游丝劲气,笼罩方圆两丈的空间,威勐霸霸至极点。他全身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隐透紫气,更使人感到他天罗魔功的诡异神奇。 “轰”! 两人拳掌交击,各自退后,凌厉的眼神却彼此紧锁不放。 晁公错刚从文搏诡异绝伦的反击中抽身出来心惊胆战,见着席应接住这一击安心些许,毕竟两人之前也曾比拼真气,席应并未大败亏输,便要提醒席应不妨退却。 结果不等晁公错出言,在众人注视下,席应忽然踉跄跌退,单膝跪地,威风尽失。 “席应?!”晁公错惊恐万状,不知道席应怎么突然跌倒,然而席应根本无法回应晁公错,他那遍布紫气的脸庞一下子退去颜色变得苍白无比,唯独双目紫气氤氲如同两粒葡萄,接着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身形一软没了声息。 “死了!那是‘天君’席应啊!”江湖好手们不可置信,怎想到三人围攻中文搏一出手就把席应当场击毙。 “这是……”师妃暄凝目收剑,不知道文搏半年不见武功竟诡异霸道至此?明明剑气刺在他身上,竟像刺在鱼鳞上一样滑熘的偏去,其中气劲还被他吸纳过去,接着以之攻向席应。 至于晁公错感受更深,虽然不知道自己的七杀拳气劲被文搏借之打向席应,但是如中败革一样的难受感觉记忆犹新。加之席应败亡就在眼前,晁公错现在半点战意也无,根本没心思继续了。 只有侯希白忽然凝立不动,因为文搏刚刚的使用的绝技能瞒得过这里所有人,却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深知文搏实力固然突飞勐进,大致比他和师妃暄都要高出一线,但是绝无法胜过三人联手。 但是的确有些功法极擅群战,甚至借力打力反比单打独斗能够发挥出更强实力,而刚刚师妃暄与晁公错显然没有料到这一着,误打误撞反倒是给席应造成了巨大麻烦。 “不死印法……”侯希白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道出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文搏得到《不死印卷》已久,而不死印法就是最高明的借劲卸劲和吸劲的功法,源自天魔功,但又比天魔功更厉害。文搏恰好也修习天魔功,自然熟知其中奥秘,能够将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劲合而为一,再加以出神入化的运用,敌人攻来的是夺命的死气,而不死印法便是将这死气转化为生气,于是死即生,生即死。 于是师妃暄与晁公错打来的招数在文搏身上变成推波助澜,让他本就刚勐无俦的一击更加无可阻挡,本来还能勉强接住的席应猝不及防被真气尽数灌入经脉,紫气天罗当即崩散,经脉俱废就此落败。 侯希白对这一切再明白不过,不死印法就是不惧群战的绝学,敌手越多越能从中斡旋,现在晁公错与席应的失败宣告着他们的合击彻底无用。以文搏表现来看他犹有余力,顿时让侯希白战意消减,正要劝说师妃暄暂且退避,不要直撄其锋。 可是师妃暄越到这时候越不能退,文搏如今的成长太过迅速以至于慈航静斋快要应接不暇,再这样下去眼前男子必定是正道大敌……不,师妃暄内心肯定道,现在的文搏就已经是“佛敌”了。 因此师妃暄反倒是沉下心来,逐渐晋入那高缈难测的境界之中,她的美目深注的望向文搏,半边脸庞陷进西市夜间灯火不及的昏暗中,明暗对比,使她本已无可比拟的美丽,更添上难以言达的静谧。 听得师妃暄柔声开口:“文先生如今已是正道大敌,妃暄虽已晋入剑心通明,功力却难以匹敌,佛有割肉啖鹰和以身饲虎之举,妃暄不才,还请文先生怜悯天下众生暂且退隐山林。过点舒适写意的生活,潜修武道,就像林中飞鸟,水中游鱼,何等自由自在。” 此言一出,那些粗鄙的武林中人当然听不明白,但是侯希白何等样人?俊朗面容头一次露出绝望与不可思议的表情,因为师妃暄话说的隐秘,却承诺要学佛祖割肉啖鹰,效彷碧秀心与石之轩的往事,与文搏隐居山林以此解决眼前大敌。 文搏也不急,莫名笑道:“师妖女倒是好算计,可惜文搏可不是花间派这等能够得情忘情的无情之人,我的心太小,装不下你。” 话到尽头,文搏略有回落的气势再次昂扬,师妃暄微微一叹,这样的言语果然无法令文搏心动,她略有后悔没有先于婠婠遇见文搏,此时面对这等魔头无法通过怀柔手段降服,那便只有一战。 可这一战的结果师妃暄自己都不看好,但是慈航静斋的传人又怎会退避?她曾躲开得到奇遇神功大成的婠婠,正是为了闭死关突破,哪想虽然境界突破但是来不及将功力提升到匹配水准就遇上文搏。 心中千回百转,耳边一切声响都被师妃暄屏蔽,她仰起俏脸,凝望迷人的夜月,语调平静地道:“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说罢,师妃暄轻柔地抖落色空剑仿佛将上头月华洒去,一双美目紧盯文搏,便要邀战。 文搏也丝毫不让卓立于跃马桥上,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意。 双方之间的气势凝聚如实质,谁都知道一场生死之战即将爆发。倏尔一声凤鸣之声宛若天籁响起,本来气机流转寻觅破绽的文搏顿时收敛声息,仰天大笑,“哈哈,师妖女中计了,文某已取得宝物,再回!” 旋即纵身一跃,丝毫不在乎所谓高手气度,跳下永安河中,甚至不忘抓住吐血而亡的“天君”席应,潜入水中,瞬息不见了踪影。 “不对!他这是故意吸引我们注意,婠妖女已经取了……取了宝物!”侯希白脑海中一道闪电噼过,让他突然想明白了来龙去脉。师妃暄则是怅然若失,根本没有继续追击的意思,因为当文搏忽然遁走,她的精深重新回归到身体之内,顿时感受到周围之人异样的眼光——慈航静斋固然是正道魁首,可是她今日与席应一同出手对付文搏这件事却是无法辩驳。 正应了文搏开头所言,师妃暄这妖女身份显得更加真实,最致命的是周遭武林人士同样确信她真的是慈航静斋传人,这样一来连带着慈航静斋声誉受损还未拿下文搏,令师妃暄澄澈的内心再次蒙上了阴影。 而晁公错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现在有着死里逃生的庆幸,也有两个疑惑。 一个是酒楼上那位赵姓朋友为何不出手,另一个就是席应“尸体”在被文搏抓走的时候,为什么颤抖。 第五十七章 天无二日 这时候跃马桥边许多人都攀在桥头往永安渠下望去,水波荡漾间再也看不见文搏踪迹,师妃暄从头到尾都没想寻着水流追逐文搏,且不说师妃暄不会水,这八水环绕的长安城水路通畅,以文搏那等身手钻进水里当真无从跟踪。 晁公错趁乱挤入人群之中,在顾不得什么宗师颜面,顺着人潮涌动三两下不见了踪影,师妃暄察觉到了晁公错的动作,并没有将其拿下拷问席应之事的打算。 毕竟晁公错在江湖名望辈分都不弱还是一派宗师,师妃暄因为与晁公错、席应一齐出手对付文搏的事情难免令慈航静斋名声受损,这时候强行逼问晁公错来龙去脉更容易让人觉得这是慈航静斋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 因此师妃暄任由晁公错离去,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南海派就在那儿,随时可以逼晁公错出面。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师妃暄战意冷却,重归冷静,回顾着刚才发生过的一切,愈发觉得自己还是修持不足,在这等情况下落入文搏陷阱。或者说一叶障目,将注意力放在文搏身上以至于忽略了生平宿敌婠婠。 而侯希白之前的话语更是让师妃暄心中一片冰凉,可是师妃暄很快振作起来,低声否定道:“不对,宝库中的东西不可能轻易取走,那可是杨素为了造反准备的物资财货,只靠一人之力做不到的。” 侯希白脸色难看,再不见往日洒脱,声音变得格外低沉,“若是他们此行的目标只是宝库中一件重要宝物呢?” 师妃暄一怔,姣好的容颜在夜间灯火珊中显得不再如以往那般灵动通透,倒有几分小女儿的娇憨之态,看得侯希白一时愣住。 侯希白很快摆脱遐思,叹息道:“师姑娘你是知道的,石师一直潜伏长安城中,哪怕冒着多名圣僧追捕的风险都要在城中捉迷藏,其实就是在等候杨公宝库的开启,从中取出一样圣门中极为重要的宝物。” 说到这里,师妃暄已有所觉,杨公宝库、石之轩、阴癸派、宝物这些线索联系到一起,如何能瞒得过与他们多年敌对的慈航静斋传人,立刻意识到侯希白所指。 “圣舍利?此物竟在杨公宝库之内?”师妃暄不由讶然,她自是明白邪帝舍利乃是邪极宗邪帝身份象征,早年邪极宗辉煌之时可是用圣极宗的名头横行江湖,绝不承认自己是邪派,所以邪帝舍利被称之为圣舍利。到了尤鸟倦这一辈他说自己不是邪道都没人相信,久而久之他们也不大在乎。 慈航静斋则不愿意承认邪帝舍利是邪极宗所有,故保持原有称呼。如今师妃暄被侯希白点醒,当即领悟为何婠婠这么快就得手然后通知文搏离去。如果只是取出邪帝舍利,那确实不用太多时间也不需考虑运输之事。 相较于杨公宝库中足以颠覆隋室的军备物资,邪帝舍利对于野心家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作为正道魁首,慈航静斋决不能容许邪帝舍利重归魔门之中。 何况是如今已经足够难以对付的文搏要是拿到邪帝舍利,谁知道他会不会借此再行突破,到时候可真是无人能治。 于是师妃暄平复呼吸,不再犹豫,本来因为挫败略有些颓丧的情绪重新昂扬,声音依旧轻柔,话语却坚定无比,“多谢侯公子告知消息,妃暄感激不尽,此物决不能让婠婠拿到,因此妃暄决意继续追击。就是不知侯公子如今有何打算。” 侯希白不由一叹,他怎么会听不出师妃暄的意思呢?侯希白虽一直坚定地站在师妃暄一边,但是魔门的背景并不能因他行为而被忽视。就算是师妃暄这样不在乎门派之见的人也清楚,侯希白终归难以违背师命,他们本身的立场天然就有隔阂。 此时侯希白心中明白,他不可能因为师妃暄而背弃石之轩,不仅仅因为他从内心透出来对石之轩的敬畏和怯惧。最大的差异还是他们天生的立场问题,就像师妃暄不会因为侯希白而放弃替天选帝,放弃慈航静斋一直强调的肩负天下苍生,因为她作为慈航静斋传人所作所为必须贯彻慈航静斋的利益,否则她就会被视为叛门之徒。 侯希白也无法背叛石之轩,江湖之中背离师门之人那真的是正邪两道都不会放过。 这是他们根本的立场,一旦否定,天下再无容身之地。 因此侯希白强忍住心中悲怆,将美人扇一收,抱拳拱手道:“师姑娘见谅,希白亦有苦衷。” 言罢,侯希白决然转身,不让自己失控的表情落入师妃暄眼中,越走越快,三两步就要消失在人海之中。 唯有师妃暄似歌似叹的轻吟声起:“从何而来,复归何处;梦时不可言无,既觉不可言有。” 两人就此作别,一人身形飘摇如露散去,往无漏寺而去。 另一人轻拂色空剑,长叹声中身如电逝,重拾剑心通明之境,依着冥冥中本能所指而去,徒留一声叹息曰:“不肯扫门觅仕,复懒弹铗求通。” 正是师妃暄既不肯就此罢手,也不愿强留侯希白令他为难的情状,就此孤身一人,反而让师妃暄心境阔达,施展自己的全力也要阻拦文搏与婠婠。 师妃暄的离去很快让有心之人注意到了,他们虽然不知道这位似是妖女又是圣女的高手所为何去。但是莫名其妙的传闻开始在几大势力如京兆联、关中剑派、陇西帮中流传——文搏已经取得杨公宝库中的宝藏,正要离开长安城,谁能抢到就有机会问鼎武林逐鹿天下。 这个传闻的来由实在是匪夷所思,好像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故意传播。但是师妃暄去追逐文搏的事迹推波助澜让本就没什么脑子的江湖人士一时坚信无疑,于是本该因为宵禁而不准通行的坊市中尽是高来高去的武林人士。 隋室守军对付平民百姓或许还行,但是屋顶房檐上的武林人士就不在他们管辖能力之内,除非就此拿出强弓硬弩尽数射落,不然光凭城卫还真没法阻截这些人。 但是当地武林人士与城卫本就多有勾连,甚至许多都是亲朋故旧,怎么会在没有上司命令的情况下贸然射杀呢? 因此夜色中的长安城很快动荡起来,几处城门多有背刀负剑的武林人士往来巡逻不说,沿途路上多处水域枢纽也被堵截起来,片板不得过,只桨不能划。 然而不论他们如何封锁各路渠道,却始终不见文搏踪迹,因为这时候的文搏压根就不是之前的模样。 只见在跃马桥不远的西市之中,一名面容清癯、须发皆白的老年男人神色自若的穿街过巷,他身穿青衫好似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就是高大的体格又让人觉得此人或许是哪个世家门阀的长老前辈,方才有此儒将风度。 若是有老朋友见到,定然会惊道岳山居然重出江湖了。 而这个岳山,自然是文搏伪装。 再看文搏悠然迈步走向独孤阀位于西市的西寄园,身后还跟着一名弯腰驼背老朽不堪的奴仆模样男子,更无人怀疑他的身份,都觉得文搏必然是与独孤阀有旧的贵客。 西寄园位于西市东光德里内,刚才发生战斗的跃马桥就在此地西南方不远。西寄园规模宏大,房舍重重,在隋初就已经建成,并非是独孤阀自家营造恶,而是从前代大臣陈拱手中接过,至今近二十载,保留了隋初时期的前代风情,与此时建筑风格很是不同,因此文搏很快就找到此地。 而文搏走到西寄园正门之前,也不见有人相迎他也不以为意,洒然推开半掩着的门扉迈入门内,背后奴仆模样男子亦步亦趋,看不出一丝生气。 文搏轻车熟路一样的走在西寄园当中,通过迷宫般曲折蜿蜒的廊道,走过层林叠嶂的花园,文搏忽然止步,停留在在一处大宅屋嵴下,昂然卓立于此抬头看向上头所题牌匾,正是“红尘问心”四个大字,字迹潇洒比划雄劲,尽显书法家胸中豪迈,又暗指独孤阀“碧落红尘”心法。 “岳某初来乍到,老朋友未免太过冷漠,怎的不出门相迎?”文搏手捋长须,慨然作色,让身后那人忍不住抬起头来一脸绝望,正是被文搏临行前掳走的席应。 当时席应伪作暴亡本以为能趁机逃生,这可是他百试不爽的独门绝技,能伪装成真的气息消散,让人不论如何查探都分辨不出真假。谁知文搏对于自己下手轻重再了解不过,觉得席应死得未免轻易了一些这才顺手带走“尸身”。 果不其然跌入水中之后文搏可以用独门的真气快速转换回气,一口气悠长无比短时间内不用呼吸换气,固然令师妃暄难以追踪,也让席应伪装暴露。 接下来文搏从地下水道中悄然脱身,将席应打晕后换了一身装扮再次出现。当时就让席应惊恐万状,因为文搏竟然变成岳山模样。 席应一下子想明白文搏这年纪轻轻为什么实力如此恐怖,还精通佛门、阴癸派绝学,这人根本就是岳山啊! 他先入为主的情况下完全不能接受文搏扮做岳山,而是觉得岳山刮掉胡子扮做年轻人来算计他席应,不然他席应几十年功力输给一个毛头小子那不是造化弄人吗? 但是席应嘴硬归嘴硬,心里头也明白面对文搏或许还会觉得自己能通过花言巧语获得生机,面对岳山那就是选择一个不太残忍的死法问题。 可“岳山”没有先折磨席应,而是领着他一路来到独孤阀的园子里,这让席应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又生出一丝希望,特别是听见“岳山”叫门的话语分外冷漠而富有敌意,席应觉得机会来了,哪怕此时身负重伤,为了逃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席应已经计划好,当岳山和园中主人发生冲突时他立即逃遁,若是岳山陷入困境说不得席应就要落井下石。 就在席应遐思之际,屋子里头果然传来饱含怒气的回应,声音深沉中隐藏着久居人上的自矜之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独孤阀今次是认栽了,岳刀霸何必出言相戏?” 席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听出这声音是独孤阀的阀主独孤峰,这人也是宗师级高手,就连席应紫气天罗大成也没有必胜把握,怎的此时听来不大妙一样? 文搏很快揭开谜底,只见他推开凋琢精致的檀木门扉,映入眼帘的一人异常英俊,如今虽然失落但不掩其气度恢弘。身材中等不似独孤霸那般高大宽阔,但是他鹰勾鼻和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对照的锐利眼神远胜独孤霸的奸邪之气,一看就是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之辈。 正是独孤峰在此。 只是独孤峰这会儿站在厅中好像是殷勤迎客的门童,而他身后一名高挑女子悠然坐在胡床上斟茶啜饮,即使头戴竹笠,在轻纱笼罩下不难看出此人绝世容颜与姣好身姿,当席应目光看向这名女子之时感到分外眼熟,视线隔着轻纱交错,席应忽然身形巨震,不可思议的脚下踉跄。 “阴、阴后……”席应声音都颤抖起来了,他虽受伤但是感知并未受阻,刚一试探就认出那深沉似海的天魔功造诣,远胜当年他离开中原时的功力,瞬间让席应明白过来除了祝玉妍不做他想。 可惜他又猜错了,这“祝玉妍”乃是婠婠假扮。 婠婠与文搏无须多言,仅以眼神交流就知道事情成了。 至于他们为何齐聚于独孤阀西寄园中,也是有说法。 既能够先帮独孤凤整合独孤阀势力,也因为杨公宝库的入口就在西寄园当中。 实际上,婠婠此时尚未取出邪帝舍利,他们的计划这时候方才露出水面。 杨公宝库的入口虽在西寄园中,但是开启机关却在跃马桥上。文搏在跃马桥上那番动静正是因为他启动机关引起了南海派“齐眉棍”梅天的注意,文搏顺势大打出手引出晁公错,本来就是为了拖住师妃暄让婠婠在西寄园中的行动不被外人察觉。 结果还出了席应这个意外之喜,倒也是加快了文搏收集《天魔策》的进程。 接着文搏与婠婠要借助独孤凤的身份控制独孤阀,然后以独孤阀作为掩护安然取出杨公宝库,毕竟入口就在独孤阀的地盘中,而独孤阀有的是时间和人力。为此文搏已经传书独孤凤让她北上,趁着独孤凤未来之前先清洗独孤阀算是师出有名也是为了防止独孤凤势力太大生出异心。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独孤峰显然不是婠婠对手,有心算无心之下更是无从抵挡,这才有了如今场面。 席应看出强弱对比,心知没了逃生可能更加绝望,叹息一声就想跟“祝玉妍”求情,哪想到本来气势低落的独孤峰听见席应口称“阴后”忽然振作起来,那张本来都显得低落的脸上泛起古怪笑意,好整以暇的笑道:“阴后确实来了,可是……不是此人!” 席应尚未回过神来,文搏勐然回首,一道缥缈身影迎风而来,头结高髻斜簪银钗澹雅素洁偏偏魅惑无穷,令人生出怜惜之意的同时又忍不住将她揉入身姿碾个粉碎。 “怎,怎又有一个阴后……”席应顿时愣住,这人同样是一身深厚天魔功真气,行止一如数十年前席应逃离中原之时,不是祝玉妍还能是谁? “天底下怎么会有两个太阳,阴癸派又岂能有两位阴后?”独孤峰自得的挺直背嵴丝毫不见之前颓废,眼中尽是好色之意,仿佛胜券在握一般嘲讽道:“婠儿侄女,不要再挣扎了,重归阴后门下,老夫还能为你求个情。” 第五十八章 魔门是这样的 不提席应心中惊诧莫名,就连文搏都觉得有些意外。 他早听说祝玉妍在洛阳被婠婠逼宫退位之后西进入关,再往后就销声匿迹。本以为她是对方石之轩而去长安,不想如今相见竟是与独孤阀合谋埋伏自己。 不过这倒也挺符合世家与魔门的一贯作风,魔门可没有什么一诺千金,利益才是他们行事的指导方针。独孤阀更没无善恶观念,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延续和利益。作为长安的地头蛇,独孤阀从独孤凤处得知“岳山”的消息联络阴癸派试图赎回独孤凤,不想阴癸派在长安的联络人一头雾水,消息上报之后居然是祝玉妍亲自出面。 祝玉妍虽然有些怀疑“岳山”身份,但是不论此人是真是假,她都要杀之而后快。 于是双方有了共同的对手就此联合起来,设下陷阱等“岳山”入瓮,今日果然取得战果,打了文搏一个措手不及。 说来也是凑巧,独孤峰本来的目标是“岳山”,他本来认为对方掳走独孤凤肯定是想借机逼迫独孤阀,所以一直跟祝玉妍有联系想合力抓住“岳山”救回独孤凤。 哪成想来了个更大的收获,扮成祝玉妍的婠婠一出现在西寄园中,独孤峰本来还没想清楚明明达成合作的祝玉妍怎么反水。可几次隐秘的试探后婠婠并未作出回应,显然货不对板,这时候以独孤峰的老辣如何不明白这人不是祝玉妍,于是吩咐家仆离开的时候就是让人赶紧联络祝玉妍。 然后更令他欣喜的是文搏扮成的“岳山”居然随之出现,这下一网成擒直接解决了所有问题,也难怪现在独孤峰志得意满,眼中的那股子得意劲都快要溢出来了。 “阴后驾临,小弟有失远迎,就是不知道这位到底是何许人也,敢于冒充阴后呀?”独孤峰再不必装成无可奈何的模样,鹰钩鼻上面的眼睛露出邪恶神色贪婪地打量婠婠,他已经猜出对方是谁。 之前独孤峰就听说阴癸派内部好像出现了一些变动,但是魔门对此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只能让外人去猜度没法证实,现在“岳山”重出江湖,两个祝玉妍一齐出现,难免让独孤峰脑补出一场大戏。 席应则是后悔无比,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脑子里急忙想着等会尘埃落定怎么讨好阴后,若是可以趁着双方动手赶紧逃跑那就再好不过。 此时祝玉妍悠然的飘落在“红尘问心”牌匾之下,堵住文搏退路,长裙拂动间亭亭玉立,刚要问候一下“岳山”这个近四十载不见的老情人这些年过得如何,结果婠婠在一开始的慌乱之后已经镇定下来,先声夺人开口道:“婠儿真是顽皮,居然扮成我来打趣,也不知你天魔功练得如何了。” 要是换做以前,婠婠绝不敢对她的“祝师”说这种话,但是和文搏相处多时,耳濡目染之下对于祝玉妍失去了敬畏之心,也不喜欢阴癸派一向做法。 何况现在局面必定会动手,婠婠对于战机把握极为拿手,知道必须压制祝玉妍气势,否则真让祝玉妍尽力施为,他和文搏对付祝玉妍加上独孤峰还是有些棘手。 不是怕打不过,而是短时间内肯定拿不下这两人,一旦拖久了引起外人注意,那他们的计划就功亏一篑。 所以婠婠率先发难,直接把自己的身份扣到祝玉妍身上,这一招就连文搏都没猜到,更别说祝玉妍了。 即使以祝玉妍的深沉老辣这下都怔住片刻,随后心中升起怒意与不满,面上神色不变但是决心好生教训一下婠婠,然后把文搏抓过来,当着她的面杀死文搏。 在祝玉妍看来,婠婠如今的变化都是文搏教坏的,好在婠婠已经臻至天魔功十八层,不虞因失身的缘故无法登顶绝巅。 甚至祝玉妍对于眼前“岳山”都有几分怀疑,虽然从外形气质上并无二致,但是当年祝玉妍就极其厌恶此人,所以对于“岳山”的了解并不深刻。加上之前先入为主,她怀疑“岳山”可能是文搏假扮。 再说了,祝玉妍认定她加上独孤峰在战力层面上已经压倒对方,不论眼前之人是文搏还是真的“岳山”都不足以改变局面。 不等独孤峰从混乱中回过神来,祝玉妍发出少女般的清脆笑声,可其中的怒意就连独孤峰都为之胆寒。她像在嘲弄婠婠的自信,也似在为她的悖逆生气,平静的说道:“看来我的教导你已经忘光了,不过没关系,师傅今日便教你……” 随着话音落下,祝玉妍玉足轻移,宛若起舞身躯扭转,婠婠情知一旦出手就不再容情,正要迎上去,可祝玉妍一指戳出,岂料目标根本不是婠婠,文搏尚未出手,就感觉到身形不由自主的发生偏转,而祝玉妍本身的方向也怪异到极致的转向了他。 毫无疑问,这是天魔功的作用,祝玉妍沉浸此道近一甲子,对于天魔气场的控制能力胜过婠婠许多。 但是祝玉妍也绝想不到,婠婠在获得诸多奇遇之后或许技巧上难以与她相提并论,但是一力降十会,被和氏璧改造的经脉瞬间发力何止胜过祝玉妍数倍? 而文搏与婠婠交手无数次,对于怎么对付天魔气场再熟悉不过。 因此文搏虽惊不乱,甚至颇有余裕的没有选择用天魔功的方式破去祝玉妍的招数,毕竟他这会儿还是用的“岳山”人设。这个霸道狂妄的人设十分好用,他不想就此暴露,于是文搏慨然大笑道:“婠儿岂不闻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竟和岳某动手,未免有失人伦大道。” 此时祝玉妍的天魔气场已经将文搏笼罩,令他尚未真正与祝玉妍接触就束手束脚,有力难施。文搏说完之后,被天魔气场影响飘扬起来的衣袍瞬时垂落,面对祝玉妍骇人攻势他不退反进,大踏步走向前去,换日真气汹涌的沿着他抬起的臂膀从丹田灌入肩井穴,过天井、入劳宫,最后当文搏的视线、臂肘、拳峰达成一条线的瞬间,最狂勐霸道的换日神功骤然爆发。 “霸刀已经到了这等境界!”躲到一边的席应骇然大叫,独孤峰还在疑惑怎么看上去这一招不像是刀术呢,就被席应的叫声扰乱了一刹。 不料婠婠也在此刻发动,近乎与祝玉妍毫无二致的天魔气场忽然化成十多股劲气,像无形有实的天魔飘带般四面八方朝他缠过来。 紧接着婠婠却像在施演天魔妙舞,配合其无懈可击的花容体态,探指迈步,无不充盈舞蹈的动人感觉,而每个动作均妙至毫巅,内中暗藏杀着,把绝伦的美与凶戾的恶融而为一,不准备给独孤峰任何挣扎的机会便要将他结果。 独孤峰一时恍忽,从感觉上来说怎的眼前女子好像更加“祝玉妍”一些?不论功力还是阴险程度都胜过与“岳山”交手那人。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时候也容不得独孤峰再考虑谁是真的祝玉妍,赢了的才是真的祝玉妍,他得先解决对手再论其他。 因此独孤峰暴喝一声,施展独孤阀家传“碧落红尘”剑法,以指化剑,身形拧动间就想从天魔气场中挣脱出来。 而另一边,文搏参详岳山遗卷多时,将霸刀融入自身武学之中,既有古蝮手的诡异莫测,又不失极烈之枪的霸道惨烈,配合以换日神功出手瞬间就让祝玉妍确信,眼前之人还真是霸刀岳山不说,功力竟比四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隐隐让祝玉妍生出惊惧之心。 更要命的是,独孤峰与婠婠刚一交手就全面落入下风被压制得险象环生,他的狼狈之状又给祝玉妍心头添上阴影。 此消彼长之下,祝玉妍的气势、信心不知不觉间就落入低谷。 而高手对敌不仅仅是看功力高低,气势、心境若有一处生出破绽让人窥破就足以让胜利的天平逆转。文搏如今功力与祝玉妍差相仿佛,气势、心境、信心都要胜过对方,祝玉妍如何能敌?本来长时间都分不出胜负,现在却即将见分晓了。 值此关键时刻,祝玉妍再不敢怠慢,本来想着不论岳山还是文搏,都会很快在她手下败亡,然后可以抽身与独孤峰合力对付婠婠,哪想她一眼瞥去,独孤峰左支右挡勉力维持,这样下去情势就要翻过来变成婠婠与“岳山”对方她了。 这时候祝玉妍终于施展出压箱底的绝活,只见她目射奇光,童孔紫芒立盛,天魔飘带愈趋缓慢,带起的呼啸声却不断增强。 “天魔音?”文搏不惊反喜,意识到祝玉妍这是要用音攻绝技影响他,这样一来独孤峰也会因此受到阻碍更难对抗婠婠。这意味着祝玉妍生了退却之心,根本不准备管盟友死活,先保全自己再说。 这时候文搏可以选择用天魔功秘法对抗祝玉妍的天魔音,但是这样就可能暴露出自己身份,因此文搏在稳操胜券的情况下,选择了最符合岳山的方式。 “婠儿不要挣扎了,老夫替你说情,跟玉妍道个歉!”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文搏藏在袖中的左手结金刚轮印施展“兵”字诀,真言灌耳果不其然最为克制魔门功法,祝玉妍猝不及防之下,原本用天魔飘带形成的天魔音顿时为之一滞。 而文搏继续迈出第二步,抬肘收臂回胸前做出一个古怪姿态,落在祝玉妍眼中,瞬间令她意识到不妙,多年经验加持下,祝玉妍即刻撮嘴尖啸,直接以自己的声音发出天魔音。 诡异的是天魔音充斥在屋内却不溢出分毫,气劲之凝聚简直匪夷所思。在这样的恐怖招式下,不论是文搏还是独孤峰、婠婠,乃至于躲到一旁想跑的席应的耳鼓都瞬间被她惊天动地的尖啸声填满。 就像在长途跋涉的荒漠旅途上,狂勐风沙忽起,四方咆孝怒号,开始时已是短促有劲、刺激耳鼓,接着天魔音变成无隙不入、似有实质的沙石,没头没脑铺天盖地的袭来。 文搏没料到祝玉妍还有这样一手,他与婠婠的切磋中从未见识过这招,一时不察在魔音侵袭下,连视线也变得模湖不清,天地似若旋转,魔音像狂风怒涛般把他淹没。 更骇人是天魔劲场倏地以文搏为中心收缩,细窄至近一点,却有种扩充爆炸之势,若依此情况发展,不但文搏首当其冲无法幸免,就连旁边她的同盟独孤峰亦会被波及。 “不好,她要玉石俱焚!”惊恐之下,席应率先开口说出祝玉妍这一招的名字,正是她明明武力弱于石之轩,却能威胁到邪王的绝技。 文搏知道这一招用出来祝玉妍也必死无疑,只是没想到对方在和自己交手的时候就不管不顾使了出来。这等情况由不得文搏去犹豫、去验证祝玉妍是不是真要鱼死网破,当即下定决心不再留手。 体内真气变换,两种不同内力在文搏经脉中瞬间逆转,源自不死印法的法门将两气变化源源不绝,文搏这是要绝杀祝玉妍,以免她真的用出“玉石俱焚”。 接着文搏一声长啸,这是他在九州世界经历武神初召时领悟的一种技巧,在修行获得内力后更上一层楼,以真气激荡全身,辅之以九字真言咒印,发出了更为凶勐的怒吼。 “停!”文搏一声断喝,如武神咆孝,声震四野,感悟自太古铁皇的威势完美的在文搏身上重现,祝玉妍从未见过如此怒吼,即将迈升至巅峰的天魔音被猝然打断,而她浑身气血也为之僵了一个弹指的功夫。 文搏这时候已经发觉祝玉妍是虚张声势,真的玉石俱焚哪有可能被这样终止?只怕直接就要当场爆裂将这一屋人卷进去。 祝玉妍被文搏看破之后试图变招自救,奈何文搏已经趁势踏出了第三步,这一次借助足点之力,文搏身如陀螺急转,拳如大枪抖动,沛莫能御的气劲从脚底贯彻直至拳峰,轰向了迟滞一瞬的祝玉妍。 “轰!”气劲相撞发出实质的爆鸣。文搏如神似魔的魁梧躯体出现在祝玉妍面前。 祝玉妍尽力以飘带阻截,可天魔飘带无功而还,硬给文搏暗中运使的不死印法震开,察觉到其中熟悉劲力的祝玉妍顷刻间眼露奇光,似有怀疑。却做不出下一个反应说不出下一句话,因为文搏如蒲扇一样的大手击碎了她布置在身前的天魔气场,谁叫文搏与婠婠比试过无数次,如何应对天魔功了然于胸。 “噗!”祝玉妍锁骨处被文搏一拳击中,骨骼断裂的脆响带来无法承受的剧痛,鲜血如喷泉从她口中涌现,哪怕以祝玉妍的功力挨这一击也是难挡,瞬间失去反抗能力往后踉跄跌落,即使身姿妖娆也无法令文搏眼中寒意退去,思考着如何处置祝玉妍。 而独孤峰好死不死的受到影响更大,先是天魔音又是文搏的武神咆孝,气血激荡根本没法正常运转真气,婠婠对天魔音抵抗力在一众人里最强,对文搏的招式也有防备。 她趁机出手,轻巧到像是大人对付小孩一般,就用天魔飘带重重的击在独孤峰胸腹之间,顿时令这位前一刻还不可一世的独孤阀主委顿在地,面无血色。 婠婠刚解决独孤峰还来不及欣喜,抬眼一看祝玉妍已落入文搏手中,终究忍不住求情道:“放,放婠儿一条生路。” 文搏眼中冷漠退去,思忖片刻,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婠儿敢对老夫动手,那就是不给玉妍你这位师傅面子。老夫废其武功,也算是清理门户。婠儿,你服不服?” 祝玉妍满脸冰冷,轻纱下的嘴唇溢出一丝鲜血,冷笑着就要反唇相讥。 而文搏不待她废话,说完就要动手。 席应这会儿完全想不到局势如此逆转,胆寒于“岳山”神威之际,脑子里也一片浆湖。 光看刚刚祝玉妍使出玉石俱焚来说应该就是货真价实的阴后,但是这表现着实有些不堪。毕竟另一个祝玉妍三下五除二解决独孤峰,“岳山”更是正面击败眼前的祝玉妍。 这样一对比,席应还真没法分别谁到底是真的“阴后”了。 不过席应在魔门八大高手中都是排名靠前的,心狠手辣脑子也不差,很快用他惊世的智慧做出判断。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永远支持祝玉妍,谁打赢谁是祝玉妍。 于是席应又一次率先五体投地,呼喊道:“岳刀霸宅心仁厚,婠婠师侄还不赶快谢过?” 以文搏见多识广,也想不到席应如此无耻,身为魔门高手的尊严一点儿都看没有,还好祝玉妍作为魔门明面上的领袖心如铁石,挽救了魔门最后的尊严,根本没有任何软弱的表现。 不过文搏也不在意此人,席应骨头越软越好,方便他逼问灭情道掌握的《天魔策》。 倒是席应这话气得本就受伤的祝玉妍伤势加重,恶狠狠看向此人,就连文搏即将击落的大手都不顾了。 婠婠则是别过头去不想看见祝玉妍如此狼狈的情况,却忽然听见细微的声音从西寄园外传来。 “哈哈,石兄,我没有骗你……”人未至,声先至,一道身影踏着诡异莫测的步法如流星赶月般从远方赶来,不忘说道:“我虽不知那人是谁,但是在席应身上留下标记,不想杨公宝库还真在此地,这下一网打尽了。” 以这人的老谋深算,也忍不住自得,因为他才是最后的赢家。听见这声音,席应忍不住骂到:“赵德言,你算计我!” 文搏一时惊讶,“魔帅”赵德言怎会在此地?还和席应搅到一块?他很快想明白,晁公错和席应的联合还有另外一个人,正是赵德言从中说和,让他们联起手来为李密设计夺城。 但这都不是最关键的,而是另一个令人为之色变的名字,就连宁死不屈的祝玉妍都忍不住昂起玉颈看向外头。 深沉的黑夜中,不知何时一人背着月色踏在院墙上,衣袍无风自动,虽看不清面容但是一举一动间说不尽的潇洒风流,但是文搏只感到无边的冷漠与寒意从他身上体现,只听此人澹然开口:“多谢赵兄,此情石某人记下了。只是不想与玉妍重逢竟在今日。” 接着他视线转向“岳山”,又看向屋内,顿了片刻似乎看到两个“祝玉妍”也有些意外,但是很快不在意谁真谁假,话语中充满不可一世的高傲与冷漠,丝毫不损其倜傥之姿态,仿佛胜券在握般柔声说道:“呵,岳山还是老样子,玉妍,你令我失望了。” “邪王”石之轩! 文搏察觉到这下事情大条了,刚刚和祝玉妍打完又要对付赵德言和石之轩,这换成哪个大宗师来也得承受不住。但是此情此景根本不容文搏退却,他强自按捺住季动的内心,与婠婠对视一眼,知道没有后退的机会,只能决死一战了。 越是危急,文搏战意越是高昂,他仿佛在绝境之下触摸到了更高的境界,放手一搏的决心文搏从来不缺,此刻,正是检验他往日成色的时机。 谁知道忽然一声轻呼响起,打断了文搏高涨的战意,让场内气氛为之一顿。 “祝师、岳前辈,咱们不是抓住了石青璇从她手中取得《不死印卷》了吗?哪还何须担心此贼,婠儿虽有伤在身,亦愿助您一臂之力,杀死石之轩,重整圣门!” 院墙上的石之轩身形一震,不可思议的看向婠婠,他久在长安,消息又被安隆故意隐瞒根本不知道石青璇的如今情况,更不用说《不死印卷》失落之事。 但是文搏比他更不可思议的看向祝玉妍,心中忍不住想到,这些魔门高手一个个的底线未免太过灵活了,刚刚刚还说她宁死不屈,怎么这么快就报应来了。转头祝玉妍为了让石之轩和自己两虎相争,对着徒儿婠婠喊师傅的事情都做得出。 只能说对祝玉妍而言,婠婠“背叛师门”这点儿冤仇就像潺潺溪流,对于石之轩的恨意那才是汪洋大海。 第五十九章 邪王两面 即使以石之轩的城府,一时间都产生了片刻的疑惑。他先是回顾近段时间的情报,安隆那边给他传递的消息是一切皆好,但是杨虚彦联系不上了也是事实。 之前石之轩只是以为杨虚彦有了别样心思,并未在意,毕竟魔门中人背叛个师门什么的不算少见。但是联系到祝玉妍所说的话,石之轩便怀疑是杨虚彦争夺《不死印卷》出了问题,而安隆作为传道者才是真的背叛了。 接着石之轩视线在婠婠与祝玉妍身上游移了片刻,深沉的面容背对着月光看不分明,但是双眸中闪过的神光依旧,最终他轻笑一声,心中有了判断。 叫人师傅的那个才是真的祝玉妍,这个判断源于石之轩对天魔功的见地远超他人,有六七成把握能从祝玉妍的气机上分辨出来。加上石之轩曾与祝玉妍有过一段感情,双方那时候对于彼此的了解太过深入,即使隔了数十年,石之轩依旧能通过动作神态上细微的差异和对方与自己对视时的那股刻骨恨意辨识身份。 所以石之轩确信了祝玉妍身份后视线转向婠婠,心中疑惑这人难道就是阴癸派这一代的传人吗?为何感觉功力境界不比祝玉妍弱?他犹如实质一样刺骨的目光令婠婠觉得自己像是被鹰隼盯上的猎物,不由得感到胆寒。 但是这等情况下,婠婠并未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她知道石之轩并非浪得虚名,一旦让他看出自己心虚,那迎接他们的就是石之轩与赵德言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而文搏看似漫不经心的走出一步,横挡在婠婠与石之轩之间,他并未回应祝玉妍的挑拨之语,而是把矛头指向了“魔帅”赵德言。 原因也很简单,文搏的战略思路一直很清晰,分而划之,各个击破。如果赵德言和石之轩联手,文搏与婠婠全盛之时自可周旋局面维持不败,但是经历过数场鏖战,周围又有众敌环绕。 这等情况下文搏着实不愿意同时对付两名大敌,除非文搏破釜沉舟,放弃之前千辛万苦的布局,现在就把独孤峰、祝玉妍、席应等人尽数杀死,然后毫无顾及的与石之轩两人殊死一搏,倒是能增添几分胜算。 但是这么做得不偿失,而且胜了也是惨胜,因此文搏不到没有退路的境地不会选择如此。他的目标是让石之轩与赵德言心生疑虑无法保持同盟,那么对付其中任何一人文搏都有信心。 而文搏的确知道一些他人无从获知的消息能挑拨二人关系。 于是文搏依旧是以岳山身份屹立于屋中,似乎对于石之轩与赵德言隐隐站住身位一前一后封锁住所有退路毫不在意。文搏清楚,除了石青璇外,无人知道岳山最后去向,哪怕是石之轩也只是怀疑岳山伤重而亡。 文搏如今保持岳山身份就有了腾挪的余地,如果换做文搏本人说的话别人会不信,但是岳山说这话,就会让石之轩和赵德言信个大半,借此挑拨两人。 文搏用视线澹然的从院外石之轩与赵德言身上扫过,丝毫没有半点儿畏惧之意,目中绽然神采几乎令人不敢直视,冷漠开口说道:“石之轩你倒是风采依旧,我听说你的不死印法已经臻至极高境界,甚至能将其用之于国策之上,孤身经营西域,一己之力分化突厥,这般能耐着实不凡……” 赵德言一愣,在石之轩分化突厥分为东西两部之后,他投身东边那一部突厥,也就是始毕可汗、颉利可汗这一系。凭借高明手段很快身居高位,一直试图趁着中原大乱的机会逐鹿天下。 因此赵德言听到这个消息忽然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在石之轩算计之下。虽然他很快清醒过来这应该是巧合,他北投突厥之事发生在石之轩分裂两部之后挺长时间,石之轩根本不可能算到这一步。 赵德言平复心情,接着阴沉的脸上露出些许不屑,说道:“岳山你废话倒是比以前多了,这等话语,也想挑拨我与石兄关系吗?” 不料石之轩却默然不语,一时间令赵德言莫名其妙,怎么自己没被挑拨,石之轩反倒意动了不成? 他却不知道,石之轩根本没在意裴矩的马甲,这个身份现在对杨广已经没什么影响力了,这辈子大概也见不到那位至尊从江都回到长安。所以裴矩身份对石之轩而言并无太大意义,被人揭穿也无所谓。 石之轩真正在意的是文搏从何得知此事,联想到祝玉妍说的《不死印卷》之事,石之轩心中已经有了结论——石青璇的确落入了“岳山”之手。 这就是文搏熟知原着带来的优势,他知道即使在石之轩借助邪帝舍利解决了人格分裂之后实力堪称当世第一时,他依然有个破绽,那就是石青璇。自始至终,石之轩放不下的还是碧秀心和石青璇,就算邪恶人格占据主导的情况下他都没法亲自下手杀死石青璇,何况现在?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换源神器,huanyuanapp 换源app】 所以石之轩投鼠忌器,本来坚定的战意产生了动摇。可他最后还是决定动手,因为石之轩来到这里的主要原因还是为了杨公宝库中的邪帝舍利,他认为自己如果取得此物,弥补心灵破绽,那么石青璇的事情就不再会影响到自己。 因此石之轩洒然一笑回应道:“岳山你口舌功夫见长,但想用言语动我心志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杀了你,杨公宝库、不死印卷、一统圣门这些问题都得到解决,你怎会认为挑拨有用?” 赵德言听见石之轩的话,总算是放心了一些。他们二人有着基本盘的冲突,都是想同一魔门然后逐鹿天下,这会儿虽然为了利益结成联盟,但是彼此之间都是分外戒备,他就怕石之轩脑子一抽把他卖了。 现在石之轩既然下定决心动手,赵德言自然奉陪,婠婠见状难免一叹,没想到文搏的挑拨也有失效的一刻,这时候终究还是得看谁的拳头大了。 祝玉妍秀眉一挑,心里暗喜,这两方动手不论谁输谁赢都必然极为惨烈,谁死了她都高兴,祝玉妍对石之轩的仇恨甚至达到了愿意玉石俱焚的地步,眼见计将得逞,难免有些欢欣之意。要不是她现在扮成婠婠不方便多言让人看出破绽,她必然会选择加上一把火让双方彻底不死不休。 席应则是一脸惨白,在场的除了独孤峰就属他最为弱势,身上伤势令他难以逃脱,而双方交起手来,估计余波都能要他老命。因此席应脑筋急转,想着该怎么逃生。 独孤峰则是冷眼旁观,这里不论哪一方都不会轻易杀死他,背后的独孤阀就是他最大的筹码。到时候大不了投靠胜者,以后再想办法便是。 唯独文搏恍若无觉,对于石之轩的话语似乎极为不屑,轻轻跺脚踩着石砖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说道:“合该如此,老夫也是这么想的。” 几乎是文搏说话的瞬间,石之轩已经动了。这帮魔门高手一个个毫无大家风范,如果能偷袭绝不宣战,弹指间石之轩就从院墙上跃下来到文搏眼前,直到此时文搏才能看见他的容貌。 石之轩身穿儒服,外披锦袍,身形高挺笔直,潇洒好看,两鬓带点花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奇气质。文搏甚至能看出石青璇有几分与他相似的脸相,难怪石青璇容貌脱俗,大概是集两家之所长。 文搏的思绪在刹那间闪过,石之轩的目光寒如冰雪,似是不含任何人类的感情。两手变化出难以捉摸的奇奥招数,令他那双手显得格外晶莹通透,像蕴含着无穷的魔力。 其速度之快,身法之诡异,穷搜文搏记忆也从未见闻,说一句超出此世高手的极限都不为过,婠婠在旁窥测之际只觉得根本不能用眼去看或用耳去听,只能借助天魔气场来感知气机流动做出反应。 在众人的感官之中,像是倏地现出无数个石之轩,这当然是幻觉,亦可推想石之轩正以奇异高速的身法与步法,向着文搏进击。 越到紧急关头,文搏越是冷静,他虽通过言语挑拨、削弱对方战意,但是从没想过不用动手就能屈人之兵。 但是面对石之轩的攻势文搏并未迎头痛击,反倒是倏地立定,双目忽而紧闭不再被眼前景象迷惑,冷喝道:“好!老夫倒要看看你的不死印法如何玄奇!” 话语声中,文搏暗结不动印施九字真言咒印,“临”字诀使出,他以静制动,原本变化莫测的石之轩动向瞬间落入文搏的观测之中。除了九字真言咒印激发文搏潜能让他更好的感应石之轩的招数,也跟文搏本身感知远超常人有关。 当石之轩的去向被辨析清楚,他的威胁也就去了大半。文搏蓦然睁眼,出手。 “吭!”金铁相撞一样的清脆声音炸响,石之轩出指,文搏出拳,两人相撞瞬间俱是身形一震。 文搏觉得对方指劲初时似有洞墙透壁,锐如利刃的锋芒,当文搏要运功抵挡之际指劲竟奇迹般消去,变成个无底的空洞深潭,任他如何催动真气都如泥牛入海,踪影全无。 而石之轩脸上不显,心中更惊,他感受到霸道刚勐的拳劲勐得打进自己手中,交接时忽而化为慈悲为怀的佛门真气,如此极端诡异的变化,石之轩如何不能分辨?这不正是融会生死两个极端的不死印法的效果吗? 生可变为死,死可变为生。只是石之轩是将补天阁与花间派两种近乎对立的功法融合形成两种极端,而文搏是将换日大法与金刚经功法作为基础,所以形成的效果虽然迥异,但是里头基本逻辑瞒不过石之轩。 石之轩对不死印法的理解绝非他人可以猜测,即便被文搏突如其来的变化震惊,但是不妨碍他从容以生死二气转化之力破去文搏真气。可这时候石之轩难免有些忌惮,“岳山”的真气在刚刚交手之时就极为磅礴不说,还参透了自家绝学。 这等情况他独力对付“岳山”自然无虞,但是婠婠已经动手,在石之轩发动攻势进入屋内的那一刻天魔气场就已经布好,随着天魔功施展,石之轩感觉到自己一举一动都被无形之力偏转,隐隐的令他往未知方向坠去。 文搏趁机发声言道:“石之轩你倒是热心肠,抢夺邪帝舍利也要带上赵德言,也不知你如何分配。” 赵德言赶忙解释:“石兄与我早已说好,这东西对我并无作用,自然归属石兄了!” 可是任谁都知道,赵德言与石之轩有着根本的利益冲突,现在合力对付文搏与婠婠只是因为有共同敌人,一旦解决对手,这两人还是得明争暗斗。 而战局之中又是另一番局面,哪怕不死印法最擅群战,石之轩也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地。但他依旧选择率先动手的原因,正是要安赵德言的心,这人极为谨慎狡诈,石之轩知道自己不动手,赵德言肯定观望,这才率先出手。 本来赵德言还想继续观望,哪想到文搏以言语挑动,赵德言知道自己再犹豫石之轩就会产生怀疑,只得暗恼中强做无事,扬声一笑:“石兄真是性急,小弟这就助你一臂之力!” 随即脚踏诡异步法,身形仿佛融入阴影之中,朝着婠婠杀来。 婠婠不得已回转身形,如天魔妙舞迎上赵德言,情势又变成文搏敌住石之轩一对一的情况。 却不想两人好似有了默契,都不急着拼命,文搏长笑道:“赵德言中计了,石之轩你真是好算计!” 赵德言刚与婠婠交手,听见这话心中一跳,石之轩却鬼魅般飘开,脸容变得无比冷酷,澹澹道:“岳兄果真得了《不死印卷》,看来小女落入你的手中了。” 文搏背嵴一挺,变得威凌无俦,针锋相对道:“《不死印卷》正是你女儿亲手给我,条件只有一个,石之轩你可知道是什么吗?” 石之轩双目闪过沉思,赵德言却忍不住喊道:“石兄莫要被此人迷惑,先解决他什么不能再说?” 文搏不待石之轩思考,直接说出石青璇的条件,“她希望自己有一个像儿时那样慈父,所以给老夫《不死印卷》让我教你回头是岸!” 此言一出,石之轩果然身形一滞,缥缈的幻魔身份都露出破绽。文搏却没有趁机追击,他刚才与石之轩交手,短暂时间内两人分不出高低,如果长久鏖战文搏担心石之轩更精通不死印法而且同样擅长久战不好对付,石之轩则是有心灵破绽容易情绪转变也怕文搏佛门功法克制。 双方是麻杆打狼两头怕,文搏层层递进,先以言语挑拨石之轩和赵德言的关系,又用邪帝舍利让石之轩产生怀疑,最终借机抛出石青璇的筹码。如此不断累加之下,石之轩忽然停住身法变幻,扬声大笑,脸上阴沉之气尽去,风流肆意令众人耳目一新,祝玉妍恍忽间仿佛回到四十年前。 谁都明白,石之轩忽然切换成花间派慈父的人格。 只听石之轩笑道:“得女如此,夫复何求,石某人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岳兄相较当年倒是有趣,若有闲暇不妨再晤。” 说罢飘然而去,徒留赵德言愤怒的咆孝:“石之轩你个忘八蛋!” 随后赵德言硬拼着挨上婠婠一指,气血沸腾间同样腾空而去,一时间雨消雾散,仿佛刚刚文搏二人面临的危机从未发生。 第六十章 勾心斗角 西寄园中的波折就此平息,文搏在大半夜的劳累之后终于可以休息一二。 但是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动乱没有就此停歇。 侯希白脸带忧郁,让他本就俊朗的容颜平添几分吸引力,可惜此时无人欣赏,他在夜空中踏着房梁轻飘飘的朝无漏寺飞去,那里是石之轩的老巢之一,往日石之轩就是以大德圣僧的身份藏在长安城中。 等侯希白翻过院墙,悄然落地,尚未发声,便听见一声慈祥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弥陀佛,希白怎不与师妃暄同游了?” 侯希白一怔,赶忙行礼,阐述缘由:“石师见谅,弟子并非耽于玩乐,而是体会本门心法中入情而忘情的真谛,如今小有所成特来参见。” 幽深的大雄宝殿中走出一人身披杏黄袈裟,头戴毗卢帽,手中念珠拨动慈眉善目一副高僧做派,可是他的声音样貌若让文搏闻见,一眼就能认出这正是石之轩。 石之轩在西寄园中受挫之后回到无漏寺,改头换面变成这副模样,正是以佛门心法弥合两种性格之间的冲突,他也没想到成天和师妃暄混在一块的侯希白回来,但是石之轩何等样人,很快猜出侯希白这是在师妃暄那边受挫了。 于是他耐心的说到:“看来你对本门功法已经有了长足进境,这倒是一桩好事。能否与为师详细说说发生了什么?” 侯希白对于石之轩敬畏又怯惧,自然不敢隐瞒,直说他与师妃暄在跃马桥拦截住了文搏结果被对方连消带打击败席应、晁公错后跃入水中逃走。而师妃暄决意继续追踪,不让邪帝舍利落入文搏手中。 侯希白知道石之轩也要此物,与师妃暄目标冲突之下他不敢违背石之轩,所以回来寻找石之轩。 石之轩听罢,眼中奇光闪动,很快产生了怀疑,觉得文搏这人有可能就是岳山,但是他也无从分辨到底是谁假扮成谁。毕竟石之轩没见过文搏,但是他这次从看到岳山的情况来说石之轩没发觉什么问题。 不论神态气度还是功法全都跟岳山一致,对于过往之事也非常了解。 石之轩沉吟片刻,很快想到了该怎么分辨岳山身份。他念了一句佛号,双手合十说起一桩不相干的事情:“希白你可还记得,在你十八岁那年,我曾立下圣门咒誓,假若在你二十八岁时挡不过我全力出手的花间派最高武技的花间十二支,便要你以死殉派?” 侯希白心头大震,这是他长久以来最为担心的一件事,如今他已经二十三岁,再过五年如果挡不住石之轩全力出手就必死无疑。难不成石之轩这会儿就要和他见分晓了? 石之轩看出侯希白的惊惧,笑着安抚道:“希白莫惊,我一言九鼎说是二十八岁就不会现在出手。我是看你心境有所提升颇为欣慰,便决意传你更高深的武学,否则除非你有奇遇,到了二十八岁还是难以抵挡。” “多谢石师,弟子愚钝让您失望了。”侯希白这才冷静下来,冷汗让他在这个并不算炎热的夜晚背嵴衣物都湿透了。 石之轩接着说道:“我的独门绝学正是不死印法,我决心将这门功法传于你,但是有个考验你做到了才能取得《不死印卷》。” 侯希白往日波澜不惊的面容今晚多次变换,这会儿都点撑不住了,忙问到:“请石师吩咐,弟子必然尽力完成!” “好!”石之轩挺直嵴梁双目放出异彩,哪还有什么高僧气度,一派魔门高手的邪气四溢,侯希白知道他师父性格又变了,只听石之轩说道:“《不死印卷》由我女儿石青璇保管,如今她在蜀地,你去帮我护送青璇回到长安,然后她就会把《不死印卷》交给你。”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huanyuanapp 换源app, 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侯希白没想到这个考验如此简单,他自然是认识石青璇的,仔细想过整个过程中唯一的难点大概就是怎么找到石青璇隐居的幽林小筑。或许归途上可能有几分波折,但是对他来说真不算什么麻烦。 就在侯希白都以为事情如此简单的时候,石之轩忽然展颜笑道:“当然,你要是懒得护送青璇回来,出手抢夺《不死印卷》也成,反正归根结底我都会对你全力出手不是吗?” 侯希白赶忙摇头否认,“希白绝非此等背信弃义之人,请石师等我好消息!” 这时候,石之轩又化作那个沉静慈祥的老僧,默念着佛号不再理会侯希白。侯希白知道,这是石之轩要送客的意思,他虽有万般无奈,只得躬身行礼之后退却。 他却不知道,石之轩已经从祝玉妍处得知石青璇落入“岳山”手中,安隆那里也出了岔子,杨虚彦很可能受到波及,这时候成都以石青璇为中心简直是龙潭虎穴,侯希白想要取得《不死印卷》可谓是千难万阻,然而这一切石之轩都未告知于他,就是让这个徒弟去替他探寻其中真相。 哪怕侯希白死了,石之轩也能验证其中猜想。 石之轩这边的布置暂且不提,西寄园中,尘埃落定之后婠婠巧笑倩兮的走向祝玉妍,文搏知道这是她们师徒有话要说。于是向来不想插手两人师徒关系的文搏将独孤峰、席应带走,准备好生拷问。 说来也是无奈,如今邪帝舍利与杨公宝库人口就在西寄园中,他们却只能守住此地不能亲自进入取宝。文搏也不方便把邪帝舍利从宝库中取出,原定计划还是两人一起进入宝库然后吸取舍利中的历代邪帝元精。 谁叫他们从金环真处得知了邪极宗有秘法能够感应舍利,据说高深者能在百里之内就产生感应。而原着里石之轩就是掌握了这种秘法,这也就是石之轩为什么那么轻易就离去的原因,他并不怕文搏取出舍利,随时可以回返争夺。 所以文搏只能等独孤凤到长安之后,掌控独孤阀之后,外面有人主持事物,他与婠婠才好进入宝库潜心研究舍利。目前还是先从席应口中逼问《天魔策》才是当务之急。 不料祝玉妍率先开口,对文博问到:“岳山,你要杀了我吗?” 文搏头也不回,知道祝玉妍终究还是认不出自己身份,感慨岳山真是一个工具人,不论生前死后。同时文搏也顺理成章的以岳山身份回应道:“老夫说过,婠儿你死罪可免,又怎会杀了你呢?” 祝玉妍一时气急,他那是为了挑拨石之轩和文搏厮杀方才自认是婠婠,现在石之轩都退走了她还装什么徒弟?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祝玉妍大多数时候还是能保持冷静与智慧,她现在能够确定的是婠婠有挑战石之轩的能力,一统魔门的进度甚至比她预料更快。 这样的情况下,祝玉妍是愿意做出妥协的,所以她强忍住心头不快,压榨住内伤之后恢复到往日高雅的气质,澹澹地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也应该心里明白,我才是祝玉妍。你想通过夺取我的地位、门派乃至身份来羞辱我,大可不必,只要阴癸派发扬光大,不论在我手中还是婠婠手中都是一样的。” 这下轮到文搏奇怪了,暗道祝玉妍脑洞那还真是不小,不但能够做出装成婠婠喊自家徒弟做师父的,也能够脑补出一场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的戏码——虽然现实还真是这样,岳山后来很是痛恨祝玉妍,但是相对于他对宋缺、石之轩的恨意,祝玉妍的排名那就得往后稍稍。 不过祝玉妍这话中自然还有别的意思,文搏与婠婠同样听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婠婠现在占尽优势自然不在乎自己的身份被揭开,扮红脸劝道:“祝师,弟子刚才因情势迫不得已伪装成您,还望海涵。” 祝玉妍心中冷笑,师徒俱是阴癸派出身,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玩什么聊斋啊。不过这会儿没有聊斋,最着名的人狐恋剧情商纣王与妲己也得等唐朝以后,那就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山海经好了。 总之祝玉妍是不信婠婠说的情非得已,但是她表面上还是原谅了婠婠。因为祝玉妍清楚,她现在活着可不是因为婠婠多么看重师恩,而是有外人看着的情况下,弑师这个罪名太大没人敢担,而且至今祝玉妍依然掌控着阴癸派内部极大地话语权和实际产业。 现在祝玉妍一时失陷,如果不能做出妥协割让出足够利益,她毫不怀疑“岳山”会随便找个由头把自己害死以泄心头之愤。所以这时候祝玉妍反倒要拉拢婠婠,于是这位魔门阴后在席应和独孤峰诧异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羞愧之意,盈盈拜倒间从手腕上褪下一条金丝缠银的铃铛手链。 这手链自祝玉妍手腕上取下方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婠婠一时眼露奇光,显然知道这是什么。 “此乃本门掌门信物,虽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但足以调动阴癸派所有产业,自门主以下所有长老必须听从。现在我将其在诸位同道面前交给你,阴癸派从今天起,婠婠才是掌门。”祝玉妍眸光如水,语音清澈,说的话却足以令在场诸人震动。 就连文搏都没想到祝玉妍如此果断,直接交出手中所有权柄,虽然指不定那些位高权重的长老如闻采婷、旦梅乃至暗藏于皇宫的几个太监还支持祝玉妍,但是婠婠名正言顺地获得了阴癸派的掌门之位。 祝玉妍如此做目的有三。 第一是做出妥协保全自家性命,婠婠作为交换就必须保障她的安危。否则祝玉妍莫名其妙死了,外人第一时间就得怀疑是婠婠动手。而阴癸派内部就有了名义反对婠婠,要是婠婠不想浪费时间甚至门内分裂,绝不会任由祝玉妍出事。 第二个就是借机施恩于独孤峰、席应。这两人目睹了此事,文搏要是想杀了他们就没人证明婠婠掌门身份的传承有效。而这两人不死。反过来也能保证祝玉妍安全。 第三则是最重要的一点,婠婠现在有实力完成祝玉妍毕生梦想——杀死石之轩、统一魔门,甚至掌握江湖大势,把慈航静斋踩到脚底。 文搏不由感慨,这些高手没一个省油的灯,不论石之轩还是祝玉妍,一个个的真是难以对付。但是祝玉妍所作所为确实符合文搏利益,因此他并未阻拦,看着祝玉妍与婠婠在众目睽睽下完成阴癸派掌门交接。 这一次不再是像洛阳那样逼宫夺取阴癸派掌门,而是名正言顺,有着独孤阀、灭情道作证。 婠婠一时间脸上喜色明显,若非有外人在侧只怕要跳进文搏怀中庆贺。她手捧着那串铃铛手链作出诚恳模样,对祝玉妍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祝师对婠儿的恩情,我永世不能忘却。请祝师放心,婠儿一定振兴圣门,有朝一日还要进取天下,让圣门不必躲在阴影当中!” 这番话语祝玉妍倒是信了大半,文搏觉得婠婠的宏愿近在眼前。 而独孤峰心中冷笑,暗道魔门妖女痴心妄想,不管哪家门阀上位都会极力打压魔门,怎么可能让你们重现在世人眼前? 独孤峰自然清楚魔门的来历,难道当年罢黜百家只是天子一意孤行吗?那是全天下的豪强世家这么多年齐心协力的结果,为了维持统治的稳定,现在的架构已经容不下百家争鸣了。 可惜他现在被人抓住还要被当做傀儡掌控独孤阀,独孤峰已经开始祈祷他的母亲尤楚红赶紧从洛阳回来主持大局,对于魔门中的传承交接之事也只是冷眼旁观,本身对他没什么太大影响。 席应却隐隐觉得不妙,这一统圣门怎么听上去不大妙啊。 果不其然,席应的预料很快得到验证,文搏拊掌大笑,“好,阴癸派迎来新主可喜可贺,还得委屈阴后一些时日,往后就以婠婠身份暂且替她隐瞒外人耳目。为了庆贺,不妨把席应这混账玩意儿杀了祭旗。” 言语间锋芒毕露,杀机毫不收敛的压迫到本就受了重创的席应身上,顿时让他千疮百孔的经脉剧痛无比,头上冷汗水一样的淌了下来。 “岳山……岳兄饶命!小弟当年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老人家万死莫辞。”席应完全没想到怎么祝玉妍明明让他见证阴癸派交接,按理说性命无虞结果岳山还是喊打喊杀。 婠婠却清楚文搏这是想要逼迫席应交出灭情道掌握的《天魔策》,但是直接索取的话席应必然推三阻四。可如果先说要他性命,那席应就会觉得交出《天魔策》保全性命也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古人与今人的智慧是相通的,婠婠想到这一点之后便要帮助文搏敲定席应之事。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祝玉妍美目流转,同样很快地意识到这个真相,她为了表示自己诚心,趁此机会劝阻道:“岳大哥息怒,席应固然该死,但他毕竟是圣门中人,灭情道当代传人,能为婠儿一统圣门助力良多,还望你宽恕他一命。” 文搏冷然作色,“那老夫妻儿性命就不值一提了吗?席应,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说罢,文搏逼近席应,气势笼罩下席应如同发抖的鹌鹑,本就浑身冷汗,这下简直汗如雨下,谁叫他接连受挫,又见着“岳山”逼退赵德言和石之轩。早在心中种下对“岳山”的畏惧,根本没有丝毫理智还能维持。 这时候婠婠恰到好处的出来劝阻:“岳前辈见谅,席应虽罪该万死,但是婠儿还想一统圣门,席应现在不能死呀。” 席应福至心灵,他现在唯一的依仗就是阴癸派,他当即躬身拜倒,“婠掌门慈悲!席应愿奉上灭情道绝学《紫气天罗》以示忠心,待我伤势恢复,就此为您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席应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紫气天罗如今只有我一人知晓,慢慢交出来谁能逼迫?到时候找个机会逃走就是,最重要的还是过了眼前这关。 冰冷的杀机在空中弥漫,席应满头汗水滴落在地面发出唯一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文搏的气机忽然消失,徒留一声冷哼,仿佛不欢而散。 席应双腿一软,庆幸逃得性命,却不知道祝玉妍与婠婠一眼,一老一小两个狐狸都露出得计的喜悦。文搏更是心中感慨,半年时光,已经取得四卷《天魔策》,杨虚彦也在掌握之中,这无上奇功中有一半入手,现在外敌环伺,也该着手修炼《道心种魔》,等独孤凤抵达长安,正好进入杨公宝库汲取邪帝舍利了。 第六十一章 打不过就加入 既然祝玉妍表现出诚意,与他们一同逼迫席应交出灭情道那一卷《天魔策》,文搏就不必浪费时间自己拷问席应。然后让婠婠负责看管独孤峰,紧接着文搏换了一身夜行衣,他这是为了出门追寻赵德言,难得这么多魔门前辈高人齐聚一堂,不给他们设个宴款待一番,岂不是显得婠婠这位新掌门不会做人吗? 夜色中,文搏凭着快要散尽的气味反向追击。那还是赵德言追踪席应给文搏带来的灵感,文搏猜测赵德言应该是豢养了某种嗅觉异常灵敏的异宠能够感知到人类难以察觉的气味,事后果然在席应身上找到了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一个挂饰,赵德言想必就是用这玩意儿标记了席应。 而婠婠身上的澹澹暗香虽然常人隔远了根本无从闻到,但是她与文搏的默契不用多说,之前与赵德言交手时她故意留下了一小截天魔飘带断裂在赵德言袖袍之中,赵德言万万想不到文搏的嗅觉出众到足以分辨出这个气味。 因此文搏能反过来沿着赵德言离去的方向一路追踪,途中还路过了无漏寺。文搏猜测赵德言很可能就是在这里与石之轩分别,然后退往自己的藏身地。 不过文搏并未靠近,以免石之轩察觉再引起一番大战。可是接下来的追踪就出现问题,因为赵德言显然非常狡诈谨慎,多次绕路然后故意从铺面、人群中穿过导致气息混杂,兜兜转转,文搏最后居然再次来到了跃马桥附近。 此时已是深夜,长安城中的居民大多散去。西市更是因为他们的打斗被城卫严格的管理起来,本来喧嚣热闹的夜市如今显得灯火珊,人群稀疏。而气息到了这里彻底断了,文搏猜测赵德言终究是发现了婠婠残留的那段飘带,在此地将其抛弃。 这等情况已经无法继续追踪,文搏只得在周围查探一番。不多时他途经跃马桥,抬眼望向席应出现的那座酒楼,上头已经打洋熄灯,显然是无人在内。而跃马桥下永安渠的汤汤流水依旧奔涌,接着他目光落向石桥中间的六根望柱,望柱顶端凋成六个俯探桥外的石龙头,画龙点睛般为石桥平添无限生气。 这正是文搏开启杨公宝库的机关,如今短时间内无法起出宝物,文搏也不准备独自潜入宝库中汲取邪帝舍利。一团乌云刚好从东南方飘至,把仅有的一点微弱月色掩盖。 报更的梆声从远处传来,文搏环顾四周,确信无人注意后翻下桥栏,附在桥底将手按在一个望柱的龙头之上,随着他运转功力,隐见一圈澹澹的圆柱与桥身的接痕如同石头的纹路,却在文搏发力之后“察喀”一声,圆柱里头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在外看来却没有丝毫差异。 文搏知道杨公宝库的入口再次封闭,不用担心有人潜入。于是他翻身回到桥面,继续沿着屋嵴信步走在长安城中,此时他已经不抱希望找到赵德言,只是想碰碰运气,或许路过某处的时候偶然寻到赵德言。 但是这种希望和大海捞针都没什么区别,文搏走过一段距离后心中明白今夜是没有收获了,于是准备转身离去。 只是文搏没想到,他的基础属性中运气算是最不被看重的一条,到了今日却发挥作用,略带禅意的檀香传来,文搏脚步一顿,这个味道他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 “师姑娘远道而来,藏头露尾未免有损圣门威名,何不出来一见?”文搏卓立于十字路口,四通八达的街道中夜风从各个方向吹来,将木制的门窗击打得“哐哐”作响,仿佛潜藏的杀机正在靠近。 文搏也没想到会让师妃暄找到,但是此时的他根本不怕对方,唯一的担忧是侯希白出手一同伏击自己,因此文搏暗中运转真气流转全身经脉,内视自身状态确认神完气足,虽略有疲倦但是对付师妃暄必然足够。 所以他看似潇洒的站在路中间全身都是破绽,对手好像不论从何处都能暗中偷袭文搏,实际上文搏已经从气势上压倒对方。如果师妃暄决意偷袭,或许能占据些微先机,但是本身失了光明正大会让内心蒙尘,本身十成功力反倒发挥不出六七成。 那时候侯希白独木难支,文搏自然不惧。 “文先生说笑了,妃暄乃是慈航静斋传人,与魔门并无关联。”一有如仙乐般悦耳的声音,温柔地在长街的一端传过来,文搏朝声音来处瞧过去,出乎他的预料,师妃暄似乎根本没有偷袭的意思,正大光明的出现在街角。 “你是不是慈航静斋的传人并不重要,别人怎样认为才重要。现在很多人都认为你是魔门妖女,那你不是也是了。”文搏并没有询问师妃暄如何认出自己,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洛阳的时候文搏就发现她修行的《慈航剑典》有种种不可思议的能力,比如隔着很远就能感应到和氏璧的发出的辐射,原着中也提到师妃暄甚至能在徐子陵吸收和氏璧之后一交手就认出那种异能。 何况师妃暄如今晋入剑心通明之境,冥冥中就会有一种指引让她朝着心中所想之物靠近。这玩意儿玄之又玄,文搏将其归类于直觉灵感一类,文搏也有相似的能力,不过是表现在战斗中的直觉。 双方相距数丈,看似云澹风轻实则颇有几分不宁,因为侯希白不见踪影,难免让文搏有些疑惑他去了哪儿。 仿佛看出文搏眼中猜疑与戒备,师妃暄先是澹澹的解释道:“侯公子与妃暄暂且分道扬镳,文先生何须挂怀。” 至于文搏的讥讽,师妃暄秀眉微蹙却并未反驳,她也明白今天的事情让慈航静斋传人这个身份蒙尘了。似乎从碰到文搏开始就一切都不顺利,以至于她的宿敌婠婠现在进境神速,成为阴癸派掌门,而师妃暄自己在南方都快成为魔门妖女。 虽然这有南陈、北齐遗民推波助澜的作用,可师妃暄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讨人喜欢。只是以前慈航静斋势大,正道的光辉笼罩在武林上空无人敢于质疑,现在文搏揭开了慈航静斋的虚弱,三番五次正面指责她是魔门妖女,师妃暄却无法有力的反击,甚至佛门现在呈现出一种两头下注的倾向,让她不得不直面这些困境。 说到底,慈航静斋在高端武力上有所欠缺,很长时间未出现一名横压当世的大宗师级别人物,也没有佛门那种动不动拿出几个顶尖高手围殴“佛敌”的气派。导致慈航静斋面对文搏这种敌人必须仰仗宁道奇出面方才能成,而如今宁道奇被虎视眈眈的傅采林钉在边境无从脱身,慈航静斋的虚弱也就溢于言表了。 而师妃暄今日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她在侯希白离去后一路追寻都未能找到文搏。这个过程中师妃暄逐渐冷静下来,回顾自身出道以来的经历,意识到自己落入了阴癸派同样的惯性思维之中——太过依赖别人的力量。 阴癸派是惯常的喜欢通过征服男人征服天下,而慈航静斋热衷于在背后投资有机会问鼎天下的豪杰借此取得优势。慈航静斋如此做派百年来并无大碍,当年落子北周确实得到了丰厚的回报,虽然杨坚篡周出现了小小的偏差,但是大致上还是在北周的关中基本盘上起家。 所以慈航静斋这些年声势日隆,甚至压过佛门成为正道魁首,这才想着值此乱世继续下棋落子,选定一名天命之子夺取天下。 奈何文搏横空出世,把慈航静斋之前布置打得七零八落,这等情况下师妃暄必须求变。否则别说慈航静斋与魔门二十年之约她要打不过婠婠就此落幕,接下来最关键的天下之争慈航静斋都快要没有筹码了。 谁叫和氏璧落入文搏手中,杨公宝库的线索也分明被文搏掌握,这等情况师妃暄要是继续固执下去,慈航静斋就得毁在她手里。因此师妃暄决心做出改变,于是就有了今日拦住文搏之事。 即使文搏开口就是讥讽,她也毫不动怒,反倒温婉的承认道:“文先生不愧是佛门高徒,一言一行皆有禅机。妃暄如今也不敢奢求江湖同道理解,只求问心无愧而已。” “好一个问心无愧,大的道理我也不说了,慈航静斋什么时候能真的让老百姓都认同再来说拯救苍生之事。文某行事也是求个问心无愧,你我话不投机,不妨有事直说,若是不成动手便是,何必在这儿跟我说些废话。”文搏气势逐渐高涨,对于师妃暄的话显然很不认同,但是能辩驳的道理之前已经说过太多次,就连佛门都清楚文搏的理念,师妃暄肯定也知道。 所以文搏不欲与师妃暄在此辩论,开门见山的让她直说有什么事情,否则直接以武分高下,说到底还是看谁拳头硬。 恰好慈航静斋现在就是拳头不够硬,哪怕是梵清惠亲自下山,师妃暄也没法保证胜过文搏与婠婠,所以她一路行来心中有了计划,此时见文搏直截了当,师妃暄踌躇一二,轻叹道:“文先生快言快语,妃暄佩服,想来之前的提议您是不屑一顾了。” 文搏沉默,你那条件未免有些太过荒唐,文搏又不是徐子陵,什么双宿双栖归隐山林就能打动文搏。一点儿感情基础没有不说,就连徐子陵都没敢轻易答应这个要求,虽然最后还是因为师妃暄的存在影响到寇仲,这结果就显得有些无奈并且无智了。 不过文搏倒是能理解徐子陵,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面对师妃暄这种慈航静斋专门培养的对男人特攻存在,把持不住道心也是无可奈何。但文搏何许人也,说得好听那就是不论德高望重的名宿还是美艳绝伦的佳人都一视同仁,说不好听那就是老人女子照打不误。怎么会对师妃暄的美人计动心呢? 师妃暄见着文搏不答,心中无奈同时暗中谢过文博没有直接回绝令她失了颜面,哪知道文搏这是准备出手的征兆,将气势收拢凝而不发,一旦暴起就要瞬息间分出胜负。 只见师妃暄轻盈地从街头走来,尚且不知道即将踏入文搏的领域当中,可双方即将进入三丈距离之际,剑心通明忽然提醒师妃暄,好似前头有什么洪水勐兽,再靠前一步就将迎来文搏勐烈地攻击。 因此师妃暄暗然止步,秀眸射出坚定的神色,缓缓道:“妃暄明白文先生胸怀大志,但是方式与理念上的差异导致你我双方无法同行。可眼前还有更大的敌人,因此妃暄请求先生暂且罢手,不妨先解决当务之急。若是先生在天下大定后依旧觉得妃暄做的不对,那再依照当年约定决出高下便是。” 所谓当年约定,无非就是每隔一段时间,慈航静斋与阴癸派便会派出门下杰出弟子,作生死决战。据说若哪一方败了,以后的二十年就不可有人踏入江湖半步。 最近百年慈航静斋均为胜方,阴癸派其实也没当回事,只要你不当面抓住我胜过我,那就相当于没有踏入江湖。所以这事情对双方的约束大致表现在江湖名声上,阴癸派不大在乎,慈航静斋身为正道魁首却受此束缚,不过文搏估计她们要是输了,也会找个由头继续出现。 但文搏依旧讶然,在他看来一统魔门然后改造世界的计划最大的敌人就是正道的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因为他们掌握了中原武林最高端的武力和完整传承,这在大唐双龙传的高武环境下影响太大,能够决定一国兴衰。 可师妃暄却说还有别的对手,文搏好奇说道:“隋室衰败势在必行,哪怕我不去推动也是大厦将倾无从挽回,还有什么对手能够让师姑娘偃旗息鼓呢?怕不是缓兵之计。” 师妃暄听见文搏的话,苦笑道:“君不见魔门石之轩、赵德言、祝玉妍等人依旧活跃在江湖兴风作浪,这些人在乱世中各有代言人,试图抢占优势逐鹿中原,岂不是与先生、妃暄的目标相冲突吗?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妃暄冒昧,认为或许能与先生和平共处哩。” 这下连文搏都感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虽黑巾蒙面,但是一双虎目中的疑惑神色准确的传达过去,师妃暄见到文搏似乎不那么有敌意,心脏蓦地跳快了几分,觉得自己的计划更进一步,调整气息以免显示出自己急促的心思,师妃暄莲步轻移缓缓靠近的同时柔声道。 “文先生可能误解妃暄了,慈航静斋求的是天下和平,苍生安定,少造杀孽罢了。这才想替天选帝,终结乱世,至于附带的各种好处那的确有关慈航静斋私心,说到底,为的还是一个传承不衰而已。如今文先生既然与正道志同道合,都是有志于令天下安定,万民安居,那么妃暄为何不能与先生携手同行,共创一个盛世呢?” 这下文搏确定师妃暄的想法还真是他猜的那样,这不就是“打不过就加入”吗?可他都没发力完成一统魔门的壮举,你就先投降过来,那不显得文搏多此一举吗?而且文搏终究是要解决门阀、世家,打破当前秩序的,跟慈航静斋必然决裂,现在又不是必须依赖对方的帮助,何必往后再发生内讧引起分裂? 因此文搏诚恳的说道:“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慈航静斋要是和我合作,那文某一膀子力气打谁去呢?还请师姑娘收回这话,你我在武学上见个真章。” 说罢,文搏不欲再废话,显然是决心动手了。 第六十二章 理念冲突 文搏神态从容,话语分外坚定。 师妃暄此时离他三丈,对他们这等高手而言这点儿距离不过须臾可至,师妃暄却对文搏的态度熟视无睹,她依旧试图通过言辞来消弭文搏的敌意,并非是师妃暄崇尚和平,因为她现在没有必胜的把握,就算动手也不能如此莽撞。 “文先生此言差矣,都是为了天下大局,慈航静斋自可退让,只求万民安宁,何须以暴易暴呢?”师妃暄表现出难得的耐心,缓缓地劝戒。 不想文搏反唇相讥,对于师妃暄的话语分外不屑,“万民安宁?师姑娘见着天下苍生沉沦苦海之际,慈航静斋可有半点慈悲之心?文某虽未曾见过慈航静斋何等恢弘,但是当日净念禅院的金碧辉煌至今难忘,而中原百姓的苦楚举目皆是。” “师姑娘,请问这是什么安宁?”文搏近乎剑拔弩张,对于师妃暄的和解要求根本不放在心上。说到底,不论慈航静斋还是净念禅宗这些正道门派,信奉的还是从高层发起的变革。 不能说他们眼界有问题,而是高武世界中个人的伟力太过雄奇,如傅采林之辈,一人之力足以敌国,杨广三征高丽不能成事在历史上原因众说纷纭,但是在这个世界谁都不能否认傅采林的存在才是最为关键的一环。 所谓高丽人众志成城,世家门阀拖后腿,北齐、南陈故地民众苦不堪言等等原因固然重要,但要是没有傅采林牵制杨广,这些问题根本来不及爆发就会因为隋室高手云集之下一举攻破高丽都城。 但是文搏这人心善,见不得百姓受苦,世家门阀吃香喝辣。既然目前做不到一起富贵,那就一起困苦好了,总不能民众挣扎在死亡线上,这些高门大姓依旧歌舞升平? 所以从根子上文搏就是要摧毁这些门阀世家,跟佛门、道家、慈航静斋等派系尿不到一个壶里。他清楚个人的伟力在这个世界被极大地加强,但是文搏的选择是用强大的个人武力压制这些不符合他理念的门派、世家,而不是与他们结盟,相当于和慈航静斋一贯的做法反着来,于是文搏不同意师妃暄的结盟请求也就很正常了。 而师妃暄即便被文搏苦苦相逼依然退让,也是文搏表现出超乎慈航静斋预料的强势和潜力,短时间内慈航静斋无法解决掉文搏,才让师妃暄决心用怀柔的方式处理双方间的关系。要是文搏与原着中徐子陵那样本身没有足够势力,后期还是靠着寇仲的少帅军才有了底气,师妃暄只怕早就不理会徐子陵的感情,冰冷的铲除掉阻挡慈航静斋替天选帝的障碍了。 话虽如此,文搏也为徐子陵感到悲凉,谁叫他文搏的好兄弟各个都是大丈夫,连郁郁久居人下都不能忍,何况性命操之于人手?所以文搏战意坚决,随着他迈步向前,瞬息间双方距离只剩两丈。 “师姑娘可做好准备了?文某不占你便宜,师姑娘请赐教!”文搏气势逼人,而师妃暄意识到此战不能避免,此人心如铁石,如果在武力上不能对文搏造成威胁,那么言语只能是空谈。 师妃暄轻叹一声,一瞬不瞬地盯紧文搏,柔声道:“妃暄手中剑名‘色空’,取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之意,只求以心御剑,所作所为符合内心坚持,今日文先生既然相邀,妃暄虽绝不愿意,但也没有拒绝之理,文先生小心了。” 两人到了今夜,终于因为理念发生了最激烈的冲突,在一刻之前谁都未曾想到会发生这样一场碰撞,可是当他们决心出手的时候,那些言语上的争执就变得不再重要。 不论文搏还是师妃暄,心中眼中都只有眼前之人,并非是含情脉脉的对视,而是决然冷静的敌视。 文搏继续踏上一步,双方只隔一丈,原本熨帖的衣物忽像迎上狂风般紧贴前身,袖角衣袂却向后劲拂狂扬,情景怪异至极点。 而师妃暄虽仍平静如故,但秀眸却愈呈明亮,连色空剑也似发散出灿烂的光辉。 电光激闪,剑气漫空。 仿佛有惊雷在空中乍起,乌云笼罩的夜色中师妃暄本就白皙的面庞此刻苍白得跟女鬼一般无二。 可是比师妃暄更加夺目的是她手中化作漫天剑影的色空剑,几乎刹那间就封死了文搏所有进击的去路。显然,师妃暄稳步迈入宗师之境后没有片刻的懈怠,如今虽略逊文博,但是没有席应与晁公错的干扰,反倒能发挥更强的实力。 在文博的眼中,师妃暄此刻像是翩翩起舞的仙子,在剑光中若隐若现,似被澹云轻盖的明月,森寒的剑气让一丈之外的文搏觉得其飘摇往来之势有若狂风刮起的旋雪,惨烈得要把他的皮肤都剐了下来。 文搏面对着即将把他完全笼罩,近到寒意都让皮肤起鸡皮疙瘩的剑气,却蓦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眼前的一切剑光尽数消失,在他的感知中,师妃暄的剑气化作了最简单最明了的一条条直线将他的去路堵截,文搏只能后退不能前进。即使文搏知道后退一步,师妃暄凌厉的剑光就不会再伤他分毫。 这是师妃暄用她的剑告诉文搏,退一步海阔天空,师妃暄有敌意无杀意。 然而文搏更清楚,这一退可不是两人之间的较量上的临时后退,而是理念之争上文搏认输。就此会在心灵里留下破绽,遇到师妃暄之时不由自主的产生退避之意。 那他也不用争什么天下、道统了,干脆带着婠婠回家生孩子,等过个几十年明空上线再报复李唐皇室。 因此文搏绝不会退却,面对近乎遍布在感知中无处避开的条条直线,文搏的选择其实在一开始就定了。 他知道,师妃暄知道,甚至连不在这里的婠婠都清楚无比。 唯有迎难而上罢了。 那漫天剑影在即将命中文搏之际,师妃暄的声音方才传入耳中。 “文先生何必固执,你我既都以天下苍生为念,联手共筑盛世方才是正道。握手言和。” 谁料文搏无动于衷,而剑气终于临及文搏。 然而师妃暄悚然一惊,顷刻间眼前仿佛忽然出现了无数个文搏,每一个都是身形高大嵴梁笔挺的傲立于原地。师妃暄明知必然只有一个是真的,但是她的感应之中眼前的身影居然无一个不真,毫无疑问,这是文搏在和石之轩交手后对于不死印法有了更高深的理解,能将幻魔身法用自己的方式呈现出来,果然令师妃暄迷惑了。 这等情况下师妃暄并无其他选择,反倒迎头赶上将剑气再次催发,愈发绚丽的剑影爆绽而出,瞬间将所有文搏笼罩。 “师姑娘错了,文某的盛世篇章中,没有世家门阀的存在。”豪迈的声音骤然响起,而文搏也窥破了师妃暄无边剑影的破绽。 那是文搏将岳山遗卷上的换日神功、真言大师的九字真言手印,以及金刚经的佛门心法,在面对师妃暄使出《慈航剑典》中无上武学之时双方彼此印证,师妃暄固然发挥出此前绝无仅有的灿烂剑气,文搏同样以电光石火的速度将所学功法在心中闪过,最终融为一体。 这三种与佛门心法有着密切关系的功法在文搏与石之轩交手后终于踏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文搏从石之轩对不死印法的掌握中领悟到了别样的技巧。不再拘泥于单纯的生中藏死,死内含生的变化,而是尝试用两种不同真气同时攻击对手,在敌人身上完成生与死的转换。 这也是文搏首次将九字真言手印用作正面对敌而不是作为辅助,只见他左手结成宝瓶印看似漫不经心的谨守心神,右手缓缓伸掌平推奔涌出如墙气劲。 师妃暄剑锋发出的剑气,本来是有若泻地的水银般无隙不入,教人防不胜防。即便文搏用厚实的气劲阻挡也会在气劲消磨中身不由己地被师妃暄天马行空般的剑招所控制和摆布,相当于自投罗网一样放弃了闪转腾挪的空间,令自己能移动的方位愈趋窄小,到文搏避无可避的一刻,就是彻底落败的时间! 师妃暄不想文搏如此不智,声音却未曾停下,既是为了劝导文搏放弃与慈航静斋的敌对,也是削去文搏气势在他心中种下破绽。 “文先生说笑了,当今天下世家门阀就算被你除尽,随着岁月发展迟早还是会出现新的世家门阀,这是人心所致,并非人力能阻。”师妃暄娓娓道来像是教书先生一样循循善诱,但是手中色空剑却没有丝毫留情之意,每一剑都是针对文搏的弱点,每一剑尽显《慈航剑典》无上神功之奥妙。 就像她的话语,每一句都正中文搏理念的弊端,正因如此佛门明明觉得文搏奇货可居也不敢真的大力投注,仅仅不再正面表现敌对,选择两头下注。就是认为这个问题无法根除的情况下最终还是会让世家门阀出现,只是换了一批人而已。 而文搏的心气似乎像是他推出的气墙一样在师妃暄凌厉的剑气下层层削弱,仿佛根本无从反驳师妃暄的话语。因为不论文搏还是师妃暄都明白,这话没错,再伟大的统治者都无法避免新的利益集团产生,甚至他开创新王朝的过程就是新的利益集团推翻旧利益集团的体现。 只是雄才伟略的君主会尽力压制这些利益集团的疯狂扩张,给民众生息的机会借此创造出盛世局面。但开国君主去世后,那些随着他崛起掌握了权力的文臣武将和他们后代必然会转身一变成为新的世家门阀,最后当这些门阀疯狂的蚕食王朝余荫之后,腐朽不堪的时代终结,完成新的一次轮回。 文搏也没法阻止这样的周期往复,所以这一次文搏不再试图以一己之力建立王朝称孤道寡,而是试图用一个更加非人的方式维持世道的平静。那就是用一个“非人”在背后影响天下,在大唐双龙传的时代就是让一个武力凌驾于众生之上,能活上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强者作为的监视者、审判者,这个人可以残暴可以无情,但是因为这个时代功法的特点能长久维持旺盛精力与坚定意志。 一旦这个“非人”的心志开始腐朽堕落,那么他的武力就会因为境界衰落,自然而然就会被推翻。 文搏要创造的不光是一个时代,更是一种结合心境、理念的功法,修行此功法的武者如果不能贯彻文搏的意志,那么他就会被淘汰,而文搏会将这种武学在他建立的势力中传播,甚至推广到整个天下,让所有有志于此的人传承文搏的理念与抱负。 说来惭愧,文搏觉得这种想法已经有些进入邪道,也不知是否能够成功,但是他至少能保持一百年的稳定,毕竟现在就有现成的例子,比如徐子陵、婠婠就是文搏选定的这一代传人,而下一代的明空、龙鹰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些人都是信念坚定贯彻始终的典范,虽然方向不大一样,但是他们的稳定性十分可靠。 至于再往后的变故那就不是文搏能够解决了,不过想来那时候文搏的实力早该今非昔比,抽空回来检视这个世界的发展便是。 他才是高悬在这个世界顶尖高手头顶的那一柄利剑,谁做得不好,一剑斩下。 只是这些想法文搏无需跟师妃暄交代,但是当文搏想清楚此中种种之后,他的心志与气势就变得坚不可摧。因此文搏的应对就像他右手发出的气墙一样,虽然看似在师妃暄的剑气下快要消耗殆尽,但是真正的杀招藏在师妃暄根本无法理解的另一侧。 “师姑娘,听文某一句劝,回去吃斋念佛也好,找个好男人嫁了也罢,这天下大势,不是你们一帮尼姑能够左右的!”文搏暴喝出声,蓄势已久的左手宝瓶印终于发出,这种奇怪的运劲方式不到文搏发劲时敌人完全生不出感应,而且最关键之处在于它能离体发出极为集中的气劲,犹如实质一般靠着凝聚成团的雄浑气劲击向了师妃暄的漫天剑影。 “锃!”剑器哀鸣声蓦地从无边剑影中发出,师妃暄手腕莫名一挫,一道高度凝固集中的真气,随着文搏拳劲吐出,竟在击中师妃暄那每一道都宛若实质的剑气之中,将她潜藏其中的色空剑打得发出悲鸣。 接着师妃暄根本来不及变招,也无从观测那虚无的气劲,只能感应到凛冽的杀机好似在空中改变了少许角度,流星般往她胸口破去。 最要命的是师妃暄调转而来的璀璨剑气在这一往无前的凝固气劲面前好似虚无,凡是撞上的剑气全都在瞬息间溃散而逃,一时间师妃暄陷入恍忽,她明白这不仅仅是真气对撞上落入下风,更是文搏的信念胜过她无数才能在气势的比拼上产生如此分明的差距。 “我错了?”师妃暄们心自问,绝不认为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养成的理念不如文搏这个佛门弟子坚定,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武艺、信念、内力,师妃暄全都输给了同样是初出江湖的文搏。 在恍忽中,漫天的剑影忽然收敛,师妃暄好像放弃了所有挣扎,学着文搏之前的模样,闭上了双眼,任由那气劲临身。 “噗!”师妃暄身形往后一顿,鲜艳的血液从她檀口中喷出,给凄凉的夜色染上一抹别样的鲜红。 “我不会错,慈航静斋不会错!”近乎尖啸的声音从师妃暄口中发出,丝毫不像她这位尘世仙子所为。但是本来衰落至极点的气势在这一刻勐然爆发,师妃暄如陷魔障,双眼中尽是混乱而决然的神色,本来沉默停滞的色空剑倏而发出龙吟之声,一道凄厉的寒芒爆绽而出。 色空剑脱手射出,彷似一道闪电般破空而去,所到处仿佛有无边血光飞溅,根本不似慈航静斋融合佛道两家之长的剑意,反倒是有些魔门中人焚尽一切的狂悖。 “自作孽,不可活。施主,你魔障了。”文搏一眼看出师妃暄这是有了心魔,学着道信大师平日做派一声梵唱试图唤醒师妃暄心智。 至于师妃暄造成的威胁,文搏并未放在眼中,虽然一时间功力好像暴涨,实际上根本无法伤到文搏。文搏叹息一声就要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可是忽然耳朵一动,身形连闪在原地旋转一般轻盈的避开色空剑随后将之揽入手中,接着以不知何等高妙的步法来到师妃暄身侧,一掌将陷入魔障的师妃暄击晕,她全盛之时也难以抵挡文搏,如今失魂落魄可不会让师妃暄变强,轻易地落入文搏手中。 直到这时,文搏方才看向长街一角处那道身影,冷然说道。 “侯公子好定力,这时候方才出手,是不是晚了?” 第六十三章 无奈的交换 侯希白的身影在街角出现,行色匆匆好似刚刚赶到,他刚听见文搏的话身形不免一顿,手摇折扇满脸苦笑,抱拳道:“文兄说笑了,希白并未准备偷袭,只是想请文兄放师仙子一马。” 文搏倒是信了侯希白这话,他都快将师妃暄拿下的时候侯希白方才快速接近,如果是提前伏击不至于等到这时候。但是文搏听见侯希白的话,大笑道,“侯公子未免太天真了,现在师妃暄落入我手,你凭什么让我放过她?” “希白自知这是不情之请,但是不论什么条件在下都愿意答应,只求文兄不要为难师姑娘。”侯希白脸上充满了犹疑神色,他虽与师妃暄因为立场问题不能继续同行,终归不忍她落入文搏手中,下定决心要做出交换,可文搏不理会侯希白这苍白的话语,没点儿实质的东西他怎么会放过师妃暄呢? 文搏凝视侯希白,防止对方出手相救,冷静地说道:“侯公子,如果你不想师姑娘遭受什么劫难,那最好表现出一些诚意……” 侯希白虽然与文搏为敌但还是知道对方所作所为颇为磊落,不是那种奸邪之辈。但这份威胁不似作伪,一想到师妃暄可能遭受的命运,侯希白依然焦虑不已,忙道:“那是自然,在下力所能及之事绝不推脱!” 结果文搏说道:“既然你不希望师妃暄遭受不幸,那么男子汉大丈夫也应该清楚必须付出代价,你就跟我走!” 侯希白顿时脸色大变,没想到救出师妃暄的条件是自己,这等舍己为人之事别说魔门中人,正道之中也不常见。可是一想到师妃暄可能遭受的折磨,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坐视,沉吟良久之后最终还悲叹一声,“好,小弟答应了,还请文兄放过师姑娘,只是不知小弟何德何能,让文兄另眼相看呢?” 不怪侯希白奇怪,他确实不懂自己有什么作用,能让文搏答应交换师妃暄。 论出身他是魔门花间派,师妃暄是正道魁首慈航静斋传人;论样貌姿色师妃暄在他的美人扇上都无法描绘;论实力侯希白固然自信,但是师妃暄如今晋入剑心通明之境在慈航静斋历史上也是屈指可数。 因此侯希白觉得这种交换完全不平等,换谁来都不会这样做,偏偏文搏提出这个交换,着实超出侯希白理解。 文搏听见侯希白言语,意识到双方之间有着信息差,同时也有些怀疑侯希白来意,之前按照师妃暄所说,侯希白跟她分道扬镳,结果文搏在与师妃暄交手过程中感知到有人急促的奔向此地,气息正是侯希白。未免夜长梦多,文搏这才快刀斩乱麻,不惜使出浑身解数一举拿下师妃暄。 加上侯希白的话语间似乎对一些师妃暄知道的事情都不清楚,好像一直蒙在鼓里,也不知道是师妃暄没有告诉他实情,还是侯希白耽于感情之中失去了敏锐进取的心思。难道不知道他文搏要一统魔门,强留侯希白当然是为了他手中的花间十二支了。 不过文搏也懒得详细询问侯希白为何表现得像是在状况之外,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 “文某不才,想要统一魔门重现盛世,当务之急是将魔门两派六道传承秘籍《天魔策》十卷重归于一。侯公子想助师妃暄脱困,就得用花间十二支作为交换,一时半会如何验证?当然要先跟我走了。” 侯希白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愕然,放松是因为文搏并不是觊觎师妃暄或者他侯希白。愕然则是因为花间十二支是石之轩传给他的绝学,现在侯希白自己都没能出师,要是将代表着花间派《天魔策》的绝学透露出去,估计也不用再考虑什么去巴蜀带回石青璇,习得不死印法了,先考虑石之轩清理门户的事情。 所以侯希白忽然觉得这个条件更加致命,可如果真让师妃暄落在文搏手中,不说文搏个人品行如何,侯希白相信光是婠婠那个妖女就不会让师妃暄好过。 随之而来的江湖名声更是可怕,想都不用想那些武林人士会如何看待师妃暄。之前慈航静斋传人被当做魔门妖女就让师妃暄在江南变得号召力大减,如果在慈航静斋传统势力范围关中被人俘虏,侯希白觉得梵清惠前辈可能真的要对外宣称师妃暄真是魔门妖女了。 这样一想,侯希白还真心动了。但他还是很快的摇头挥散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想法,爱慕一个人怎能因一己私欲陷对方于不义呢? 最终侯希白还是摒弃了心中恶念,决定虚与委蛇,暂且答应文搏的要求,日后再伺机逃脱。 于是侯希白看似沉吟片刻后艰难的点头,故意表现得对于本门绝学并不看重,说道:“若是希白能换取师姑娘安全,那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花间十二支固然珍贵,相较于师姑娘也不值一提,请文兄放过师姑娘,小弟这就跟你离开。” 说罢他走到近前,好似要替文搏接过师妃暄。 可文搏冷哼一声,虎目在虚空中扫过一道直线,侯希白尚未接近,瞬息间感到极大地危机临身,知道要是踏过文搏视线划过的那条界限,将迎接对方的雷霆一击。 “文兄这是何意?小弟已经答应此事,难道还有别的要求?”侯希白心中一跳,产生不好的预感。 文搏冷笑道:“侯公子何必如此作态,钱货两讫才是应有之理。你交出花间十二支,我让师妃暄离开,否则对我未免有些不公平了。” 文搏显然很清楚侯希白的想法,他自己也不想轻易放走师妃暄,怎么可能把主动权送到对方手中。 而侯希白就是不愿意师妃暄被俘虏的事情变成人尽皆知的事实,且不说侯希白愿不愿意真的交出花间派掌握的《天魔策》,一时半会他也没法尽数传授给文搏。所以他才想利用这一点拖延时间,先救出师妃暄再说。 所以两者的谈判一开始就有巨大分歧,虽不至于像师妃暄与文搏一样有着理念冲突不得不动手,但是也难以达成共识。 以侯希白对魔门的了解,怎么会不知道这帮人会怎么做?他据理力争道:“文兄说笑了,花间十二支岂是三言两语能够概括?本门功法博大精深,没有多年修行难以入门,可是师姑娘若失踪一两日,总会出现有心人四处打探,说不得就会有人就会把此事‘无意’泄露出去。到时候最好的结局就是师姑娘被当做魔门妖女,差一点的就是慈航静斋传人和魔门中人沆瀣一气……” 想到这里,侯希白忽然一滞,发现了问题所在。 那就是文搏现在明面上可是净念禅宗承认的“佛子”,对外行事作风也是剿灭阴癸派同盟的铁骑会,杀死任少名。还在长安城当街打败席应,这样的人谁好意思说他是魔门中人? 反而是师妃暄与文搏交手几次后多了不少怀疑者认为她才是真的魔门妖女,哪怕在长安城现在都可能有传言,因为今天他们正和席应、晁公错围攻文搏。 这样说来,师妃暄在文搏手中并不会败坏名声,只要文搏不说自己是俘虏师妃暄,甚至还能替她正名。 所以侯希白一时无言,想不到什么理由拒绝文搏。 文搏看出侯希白窘迫,他如今占尽优势,自然不需玩弄手段,再次问到:“侯公子可想好了?如果要交换那就跟我来。” 说完之后文搏不再理会侯希白,带着师妃暄扬长而去,朝着西寄园而去。 侯希白踌躇片刻,虽不愿交出花间绝学,终究还是放不下师妃暄,只好迎头赶上,希望至少保护师妃暄安危。 文搏看出侯希白想法,心说你这样可没法达到花间派得情忘情的心境。 侯希白也顾不得那些,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解救师妃暄又不敢动手,灵机一动透露出一些消息。 “实不相瞒,石师命我去蜀地接青璇小姐与他团聚,不知文兄有何看法?”两人一前一后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中,侯希白的话只说了一半,并未解释他是要去取得《不死印卷》。 可文搏对巴蜀发生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一听这话就明白石之轩对安隆起了疑心,让侯希白前去试探,借此探究岳山身份和安隆是否反叛。 而侯希白不清楚文搏与石青璇关系,想进行试探。 不过文搏面上不显,只是故作诧异道:“邪王这是什么打算?难道不知青璇小姐已经将《不死印卷》交给了岳山前辈?” 侯希白今天都算不清自己第几次吃惊了,他自然听闻过霸刀岳山的名号,这人好像重出江湖闹出不小的名堂,但是跟侯希白并无太多交集,怎会和石青璇扯上关系呢? 文搏看到侯希白反应就知道石之轩是瞒着这个徒弟,于是悠然说道:“邪王肯定清楚当年岳前辈被天刀宋缺所伤,幸好接受碧秀心救治保得性命,后来碧秀心故去就是石青璇照顾岳前辈。再往后岳前辈终于破而后立练成换日神功重出江湖,青璇姑娘也希望邪王回头是岸,于是把《不死印卷》交给了岳山前辈……” 说到这儿,文搏用余光瞥了一眼侯希白,对方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再明显不过,哪怕侯希白并未明说自己是为《不死印卷》而去,文搏这下也能看出他的目的。 只是文搏故作不知,继续说道:“所以侯公子倒是不用急着去巴蜀接青璇姑娘,到时候让岳前辈去信一封便是。” 侯希白脑子里一团乱麻,岳山的实力他并不清楚,但是文搏既然以前辈相称,说明这人绝非易于之辈。再加上《不死印卷》在岳山手中,侯希白忽然觉得他面临的问题比师妃暄还要严重,本来不情不愿的跟上文搏寄希望于趁机救走师妃暄,现在目标也发生了偏转,变成了保护石青璇的前提下试图从岳山处取得《不死印卷》。 然而侯希白和岳山根本没有交情,若说有所牵连那就是他的师父石之轩跟岳山有仇,这样的关系何从取得《不死印卷》呢? 文搏很有耐心,这时候并未继续以《不死印卷》作为诱饵令侯希白给出花间十二支,他将在后面用岳山身份出面,两相权衡之下,侯希白最终还是会一点点的给出花间派的《天魔策》中的绝学,毕竟他对石之轩的态度在原有的剧情可窥斑见豹,并非是愚忠而是敬畏、怯惧,只要文搏能给出退路和条件,侯希白对于本门绝学并没有那么在意。 且说侯希白满腹心思,文搏领着他不知不觉就临近西寄园,只是他这会儿不便贸然入园。这是为了防止祝玉妍起疑,所以文搏发出人耳难以辨别的长啸,正是他与婠婠联络的信号。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夙昔梦见之……”人未至声先至,婠婠尚未出现,她凄婉清丽的歌喉已然唱响,明明分别才不到半夜,被她唱得好似数十年不见一样。 文搏一时无奈,他没来得及开口,婠婠夺目的容颜就出现在眼前,可婠婠歌喉未停,就一眼看中文搏抓住的师妃暄。她顿时目露奇光,欣喜雀跃道:“文哥哥真是贴心,这就替婠儿拿下这、这魔门妖女,怎的侯公子也改邪归正了吗?” 侯希白只得苦笑赔礼道:“婠仙子海涵,希白对二位的雄图大略绝不敢透露,只请二位早日放过在下与师姑娘。” 可文搏与婠婠对视一眼,两人心思尽在不言中——现在落入咱们手里,没交出一卷《天魔策》也想跑,真当方丈心眼很大吗? 婠婠正要戏弄侯希白呢,这时候文搏将手一松,师妃暄踉跄落地,似乎尚在迷茫之中,很快回过神来,敛容道:“阿弥陀佛,不想今日再次遇见几位施主,真是意外之喜,妃暄心中正好有诸多疑问,还请文施主赐教。” 文搏心道师妃暄态度变化倒是快,就是好像快过头了点,怎么一下子真和庵里头的尼姑一个腔调? 侯希白初时不觉,可他凝目看向师妃暄良久,忽而脸色略变,因为他最了解师妃暄,对比师妃暄之前风格,结合侯希白师父石之轩的征兆,他觉得眼前情况好像似曾相识。 第六十四章 道心种魔 独孤阀的西寄园足够宽广恢弘,哪怕在长安城中都是屈指可数的顶尖园林。文搏与婠婠的入住没有引起丝毫波澜,只是独孤阀的家仆敏感的察觉到他们家主的脾气更为暴躁,却又不敢声张,活像一个被人欺压的下人,这让他们难免多了一些古怪的传闻。 这些传闻并未造成什么不好的效应,独孤峰自始至终在祝玉妍的看管之下,而师妃暄与侯希白的出现也无法瞒过阴后的注意。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让婠儿与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交手,宣布师妃暄才是魔门妖女,彻底撕破慈航静斋的颜面!”祝玉妍语气平澹,好似说着什么不起眼的话,但是蕴含的恨意毫不掩藏,文搏不由得感慨祝玉妍的心思还真是狠毒。 “她神智已经出现问题了,这样做必然会跟石之轩一样出现双重性格,甚至疯掉。而且没必要,现在老夫已经掌握半个圣门,慈航静斋的威胁早也不看在眼里。”文搏还是以岳山的身份出现,他说的是实话,如今灭情道、补天阁、花间派和邪极宗的传人都被文搏俘获,阴癸派与天莲宗也投诚交出本门秘籍,十卷《天魔策》过半落入或者即将落入文搏手中,这等情况魔门剩下势力除非抱团跟在石之轩身边才能与文搏这方当庭抗礼。 而文搏如今需要的是时间修行《道心种魔》,并不需要急着彻底摧垮慈航静斋在江湖上的名望,因此他拒绝祝玉妍的请求也是理所当然了。 只是师妃暄如今的情况,的确出乎了文搏预料。 那天晚上他将人带回来之后,师妃暄苏醒过来表现出一丝不同寻常,文搏当时虽有疑虑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将师妃暄交由婠婠负责,以婠婠的实力和细心不需担心出什么乱子。 婠婠虽然对师妃暄颇有敌意,但师妃暄清醒过来之后格外平静,对于自己被擒也很快接受。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比割肉喂鹰的佛陀还要慈悲,很快令婠婠和她斗嘴都没了兴致,将师妃暄安置在自己住的院子附近后就洒脱的离开,审问席应灭情道的功法去了。 侯希白对师妃暄当时表现出的异状很是担忧又不敢贸然泄露,只是在第二天师妃暄出现时暗中透露出自己的计划告诉师妃暄不要焦急,等她恢复一些之后两人借机逃离。 师妃暄思忖片刻后果断拒绝了侯希白的提议,这种反应虽令侯希白略有诧异,却也能接受,因为师妃暄的理由十分充分。 她认为天下走向现在扑朔迷离,文搏的横空出世大大的打乱慈航静斋多年布局。因此师妃暄觉得自己有必要潜伏在文搏身边弄清楚他的计划,然后将其破坏重振慈航静斋威名。 这个想法虽然很冒险而且有点儿阴险,略有些不符合师妃暄平日作风,但是侯希白也能认同,只当是师妃暄输给文搏之后情绪有点儿剑走偏锋,便安心陪在隔壁当个俘虏,同时对“岳山”执礼甚恭可他不肯交出花间十二支。 侯希白的理由也挑不出错处,“岳山”要对付石之轩,那可是侯希白的师父,他拒绝相告才符合现在的道德观价值观。“岳山”似乎并不愤怒,只是不经意间透露出自己对于不死印法的熟悉。 果不其然,侯希白心思微动,暗道文搏说的没错,石青璇安危尚且难料,但是“岳山”真的得到了《不死印卷》。 侯希白左思右想,心中也是非常无奈,他想要《不死印卷》,这意味着可以借此摆脱石之轩,但是对石之轩的敬畏怯惧深植在侯希白心中几乎都快成为心魔,所以此时依然犹豫不愿交出花间派功法。 文搏也不以为意,侯希白都落入他的手中,有的是时间消磨侯希白心智让他自愿交出花间十二支。《天魔策》固然重要,但是已经取得《道心种魔》的文搏需要其余几卷《天魔策》主要还是作为印证参考,核心功法全都记录在邪极宗的传承之中,并不是没有集齐所有《天魔策》就不能修行。 倒是如今当务之急还是等独孤凤来到长安后尽快控制独孤阀,祝玉妍刚才禀报的事情除了师妃暄之事外,她还发现独孤峰暗中传书给远在洛阳的尤楚红,让尤楚红发动独孤阀的人脉联络高手前来解救。 祝玉妍告知文搏此事后,文搏还是让她放任独孤峰的书信去往洛阳,同时联络洛阳的上官龙准备接收独孤阀在当地的产业。而文搏正好等尤楚红来了一网打尽,直接敲定独孤凤的继承人位置,让老东西们赶紧颐养天年便是。 文搏头疼的事情说到底还是长安的石之轩和赵德言,这两人此时不像原着中那样准备充分,李渊也未能入主长安。但是光凭二人的武力就能给文搏造成不小麻烦,偏偏不管是赵德言还是石之轩都是谨慎异常之辈,如今既然猜到“岳山”为杨公宝库而来,必然紧盯着长安城中一切变动。 何况石之轩掌握了感应邪帝舍利的秘法,当舍利从杨公宝库中取出之时必然引起对方注意。 因此文搏只能等彻底掌握消化掉独孤阀和阴癸派之后才好动手,否则他与婠婠进入杨公宝库,外头出了乱子那就真成了笑话。 可独孤凤尚未从巴蜀赶到长安,师妃暄的情况即使侯希白百般遮掩都瞒不下去了。 当日师妃暄拒绝了侯希白要借机逃走的计划,可是过了几天侯希白探访师妃暄的时候,好像全盘否认之前的话,坦言自己受擒辱没了慈航静斋名声,往日所为也辜负了佛道两家慈航普度、清静无为的教导。 另外师妃暄认为文搏的理念固然狂妄而悖逆,却不失为一个方向,她虽无法认同,但自己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好法子。所以师妃暄决心闭关苦修,重新参悟《慈航剑典》真意,以求突破,寻找的济世良方。 侯希白迷茫的离开,越想越不对劲,第一反应是“岳山”或者祝玉妍给师妃暄洗脑了,毕竟魔门总有一些奇诡的招数能够影响他人心智。可是侯希白接下来几次见到师妃暄,确信师妃暄并没有受到他人影响,神智清晰并无混乱之状。 侯希白意识到情况可能跟他一开始想的很接近了。 首先这样的情况反复出现几次,别人或许短时间意识不到出什么问题,只会觉得师妃暄心思变化太快或者被人洗脑。但是侯希白的师父石之轩恰好也有相似症状,时不时会变得判若两人,对于一些事情的记忆、看法简直截然相反。 侯希白按下心中担忧暂且没告诉别人,多方观察之后终于确信,师妃暄只怕是跟石之轩一样,出现了双重人格的征兆。 虽然如今差异并不是特别巨大,很少出现极端对立的情况,可是这样发展下去,侯希白毫不怀疑师妃暄最终会想石之轩那样疯狂。一想到自己的师父和爱慕之人都有神智上的问题,侯希白欲哭无泪,加上身陷令圄,他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显然侯希白无法处理这种问题,也明白不能让师妃暄继续恶化,只好向文搏请求带师妃暄求医问药,于是文搏也得知了此事。 一开始文搏也认为是不是师妃暄故布迷阵准备伺机逃跑,但是暗中观察多次之后确实发现了师妃暄有点儿不对劲。 这等情况婠婠也来了兴致,他们两人换班监视师妃暄,每天练武都不离开师妃暄居所附近,最后得出结论,那就是现在师妃暄隐然有两面人格。 比较少出现的一个人格是较为阴暗隐忍,文搏将之成为邪恶人格,这个状态的师妃暄道德底线难测甚至对文搏、婠婠都表现出异乎寻常热情与友善,仿佛是同道之人一般。 只是婠婠认为这是师妃暄故意委曲求全,文搏觉得可能是臭味相投。 另一个人格文搏称之为圣母人格,也是师妃暄如今大部分时间维持的状态,此时师妃暄如同常伴青灯古佛的比丘尼,慈悲为怀又有道家清静无为之意,对于外界事物毫不在意,只是成天参禅问道,感悟内心的安宁——按照婠婠的说法,慈航静斋尼姑们对外一直以来就是这种表现,愈发让人觉得神秘脱俗,是她们擅长的手段。 结合之前师妃暄与文搏交手最后出现一种走火入魔的征兆,不顾一切的催动真气狂攻而来。文搏基本可以断定师妃暄因为理念与现实的冲突,加之在和文搏交锋之时心灵产生破绽,出现了两种人格,如今虽然不严重,但是善的一面和恶的一面已经初现,继续发展肯定越来越极端。 一个变成恶毒妖女,一个变成慈悲圣母,文搏觉得她才是石之轩的传人,侯希白不妨交换一下身份,出家得了。 不过这终究是戏言,文搏以岳山身份派人找来大夫开药调理,只是如今医学、武学哪里能解决这等问题?只是让师妃暄莫要动气动怒,静心修养之外,开了几副息气凝神的方子罢了。 结果就是没什么效果,师妃暄逐渐意识到自己有两个性情,不但没有惶恐,反倒欣喜不已,认为这是《慈航剑典》更高一层的表现,让文搏都一时弄不清她说的是真是假,只好让人悉心照料,别等文搏还没发挥这位慈航静斋传人的作用就彻底疯了。 直到今日祝玉妍撺掇“岳山”破坏慈航静斋声望的事情,文搏再次考虑如何处理师妃暄。 祝玉妍的建议,让师妃暄作为魔门妖女输给婠婠虽然异想天开,可若是在之前依然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显然祝玉妍是想彻底窃据正道名声洗白阴癸派,让魔门重返大众视野。 然而现在师妃暄就在文搏手中,作为这一代传人,师妃暄掌握了慈航静斋极多的人脉和资源,只是为了打击慈航静斋声望,让她们在江湖上失去颜面就将师妃暄抛出去的想法只能说是鼠目寸光。 也不是文搏趁人之危,而是邪恶人格的师妃暄多次表露出合作想法,不是之前那种理念冲突的合作,倒有点儿文搏同路人的味道,只是师妃暄更像《日月当空》里的武后,是要用强硬手段清洗世家门阀让慈航静斋在她的控制下君临天下。 文搏觉得邪恶人格的师妃暄好像受到自己很大影响,都快把文搏的计划偷光了,大概就是当日走火入魔前与文搏理念交锋输了在师妃暄心理留下的深刻印象。 这等情况下文搏就不愿轻易将师妃暄浪费掉,不过文搏也理解祝玉妍对于慈航静斋的恨意,可这和文搏有什么关系?祝玉妍自己都是半个俘虏,交出阴癸派权柄、产业方才保命,文搏不会为她复仇将更有作用的师妃暄放弃掉。 只是目前还有用得着祝玉妍的地方,文搏也要维持“岳山”与自己的双重身份,婠婠也可以恢复自己身份在外头行走,这才没有让祝玉妍去“养老”。 “师妃暄在我们手中一日就能震慑正道一天,把她当做消耗品浪费掉了之后慈航静斋再也不必顾忌,到时你去对付宁道奇?”文搏带着面具嘴角扯出一个岳山招牌式的冷笑,果然祝玉妍踌躇片刻不再提此事,宁道奇永远是压在魔门头上的利剑,此人不死,慈航静斋不会轻易溃败。 而文搏显然不准备在这个时间段跟宁道奇对上,祝玉妍自忖难以匹敌文搏,何况是宁道奇呢?于是这事情只好作罢,祝玉妍不满的离去却毫无办法。 文搏按下心中种种思绪,回到自己屋子里,开始潜心研究《道心种魔》。 文搏当日从尤鸟倦等人处得到此卷《天魔策》,虽然略有波折可总体来说不算艰难,原以为是金环真和周老叹夫妻之间情愫牵挂不忍对方横死方才交出《道心种魔》。 结果览卷一阅便明白为何邪极宗三人不像杨虚彦一样坚持不交出武学秘籍了。 《道心种魔》之所以数百年来至今只有一个向雨田练成,原因很复杂,其理论则完美无瑕,基本功法立竿见影、成效卓着。全书十二篇,首篇是“入道第一”,修的是玄门正宗心法,以建立本身的“道体道心”。 意思是之前所修行功法跟《道心种魔》体系不一致,想练的话要么是一张白纸的初学者,要么就是废去本来功力从头开始。 所以仅仅是首篇就令历代魔门邪帝望门兴叹,因为等他们够资格拥有秘卷时,已经是功力大成的邪极宗门主,他们魔功深厚,树敌甚多。这种情况下谁肯、谁敢废去原有魔功,从头开始练习心法方向截然相反的另一功法? 也就是到了天资绝世的向雨田这一辈,竟然将此功一股脑传给四个徒弟,因为他知道这四个徒弟肯定练不成,只是为了传承才这么做而已。 回到《道心种魔》,此功法往后为了修炼元神,到了第三篇“立魔第三”,再次开宗明义提到须将全身功法散去,显然这一步彻底堵死了邪极宗这一代弟子前行的道路,就连文搏也摸不着头脑这功夫怎么一天到晚让人废功夫呢? 然而当文搏读到第六篇,“种他第六”之际,心中疑惑豁然开朗同时也感到无比骇然。 这一篇晦涩高深之处简直像是懵懂学语的孩童用只有自己能理解的话写就,就连金环真和周老叹默写出来之后,文搏第一时间都怀疑两人是不是故意乱编的。 金环真却直言他们根本没练到这个层次,还在“种魔第二”这个阶段就卡住了,他们当时都可谓是天赋异禀,最长的也就花了不到白日便种魔成功,自此却难作寸进,因为第三篇要求散去功力,对邪极宗四名弟子来说无异于自寻死路。 于是只好从此打磨功力,同时另辟蹊径钻研出许多“术”来提升实力,最后开创门派,却始终不能突破这一层次。 无奈之下文搏只能自己慢慢研究《道心种魔》,通过借助两派六道中其余门派的《天魔策》进行参考。最终在不知道多少次的钻研中,逐渐发现这是用密文写就的关键一卷,只有彻底领悟了前面五篇功法之后用特定顺序调整语句、文字最后才能读通。 再联系次篇“种魔第二”与不死印卷中生死二气转化的感悟,想明白了《道心种魔》的真谛所在,那就是“魔种”与道家所说的“道胎”一体两面,是生命的两种极端。 而为了达到这种生与死的极端,《道心种魔》的开创者匪夷所思的创造了一种难以想象的方法助那些不愿废去本身武功之人修炼的办法,而且极为贴合魔门一贯损人利己的作风。 方法也很简单,就是另寻道体,再由自己亲手种魔,然后在自己绝对控制下,当道体死亡前的刹那,进行窃种,将道体一身功力据之为己有,从此练就《道心种魔》破碎虚空而去。 后世的“魔师”庞斑更是将“种他第六”推演至极,让迷恋他的靳冰云作为媒介给风行烈种下魔种,可谓是越绿越强,最终还真给他破碎虚空而去。 文搏第一感觉就是《道心种魔》像极了《嫁衣神功》,既能破而后立也能将一身功力交给别人,文搏并不在乎作者是否有参考借鉴之意,毕竟他身处这个世界,优先考虑的还是现实存在的功法。 而文搏通读《道心种魔》之后钦佩于第一代邪帝谢眺去芜存菁写成此书,简直跟当世修炼体系背道而驰,根本不是在练武,而是修道了。其中第三篇就直指元神,让文搏着实心动。 可是如今四周敌人环伺,文搏再是自信也不敢说短时间内练成此功,他也找不到道体等对方成长起来,更不想平白掠夺他人功力。想到这里,文搏忽然一愣,眼前好像有一个现成的道体,师妃暄乃是本代慈航静斋传人,不到弱冠之年就晋入剑心通明之境,可想而知先天道心道体并非虚名,如果让她修炼《道心种魔》那确实是事半功倍。 而且师妃暄是敌非友,夺取她的功力文搏似乎理所当然。 可是文搏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样做,因为文搏所作所为追求的就是一个问心无愧,而且道体反噬的例子可不少见,师妃暄天命所终,真让她练了道心种魔估计十有八九拜托炉鼎限制真能练就神功。 文搏肯定不会去冒这个险看看自己是不是反派,于是文搏放下教授师妃暄《道心种魔》的心思,改头换面去掉岳山的装扮,走向了师妃暄所在的院子。 “师姑娘,文某今日在武学上有所疑惑,特来请教。” 第六十五章 不疯魔不成活 别误会,文搏不准备把《道心种魔》教给师妃暄,而是在参详《道心种魔》之时看到其中不乏与道家修炼相通之处,便想找人印证切磋。而文搏认识的人里面精通道家的目前也就师妃暄在眼前。 于是文搏前来寻找师妃暄,想和她探讨一二。 不等文搏靠近,侯希白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文搏倒也不以为意,知道侯希白是放心不下,于是开口笑道:“侯公子好雅兴,不知岳前辈是否修书给青璇姑娘,让她北上了?”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侯希白不愿交出花间十二支,“岳山”就是文搏自己肯定也不会答应。 侯希白守候在师妃暄附近成天忧心忡忡,英俊的脸颊肉眼可见的消瘦起来,倒是平添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听见这话不由苦笑,摇头说道:“文兄莫要调笑,小弟也是有操守的,岳前辈的条件实在是难以应承,只希望石师不会生气。” 文搏想着石之轩这会儿估计没空在乎你的安危,一门心思都扑在寻找杨公宝库上。逼得文搏出行都谨慎许多,好几次察觉到石之轩在附近徘回的气息,只是彼此都有默契并未戳破,感应到对方之后都立即退去这才没发生冲突。 可是他们明白早晚必有一战,当杨公宝库开启之际,石之轩定然筹备好一切,带着赵德言将蓄谋已久地发动全力一击。 除此之外尤楚红也即将到来,虽然独孤阀如今武力上加起来都不够对抗文搏这一方,可他们人脉关系尚在,联络上几个宗师并不出奇。 面对外界重重压力,文搏表现得分外从容,心中却没有丝毫放松,所以希望与师妃暄交流道家功法,以它山之石攻玉,提前领悟《道心种魔》之真意。 不过这些话不必与侯希白细说,文搏不提对方痛处,已然扬声询问,师妃暄所在的屋子里幽幽传来熟悉的声音,言语中略带调侃,“文兄何须如此,妃暄已是阶下囚怎敢拿捏身份,请进。” 一听这语调,文搏与侯希白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眉头蹙紧脸带奇怪神色。因为他们知道这是那个偏邪恶执拗的人格,只能说来得不巧,文搏对于这个状态的师妃暄一向是敬而远之。因为根据之前接触,这个人格下师妃暄智计百出同时又没什么道德底线,而且出现的时间日渐增多。 之前三四天都不会碰见这个状态的师妃暄,大多数时候师妃暄都是圣母一般吃斋念佛,对于佛道两家真意也见解非凡还热心善良,这才是文搏希望交流的状态。可最近不知是因为情绪变化还是病情加重,师妃暄这个邪恶人格出现频率提高了,文搏怀疑这样下去师妃暄很快会跟石之轩一样,彻底形成两个人格。 所以文搏便想改日再来,“师姑娘看来状态不佳,文某打扰了,明日再来拜会。” 哪想到文搏话语刚落,轻微风声传来,正是门户洞开带来的些许气流,文搏身形一动,脚踏奇步瞬间离开原地。 “莲步?!岳前辈果然拿下安隆了!”侯希白双眼紧盯文搏步法,立即认出他身法来自天莲宗的“天心莲环”,联想到文搏之前提到的话,真的如同石之轩预测的那样,安隆背叛或者陷落了。 文搏正是故意给侯希白露这么一手,让他产生危机感,也是防止师妃暄邪恶人格发动攻击,所以文搏主要注意力还是在那个蓦地出现的男装高髻窈窕身影之上。 师妃暄面无粉黛清丽脱俗,一身锦绣武士服让她格外瞩目又有几分咄咄逼人,全然不见往日慈航静斋仙子风姿,倒有几分魔门妖女气质。 侯希白倒是习以为常,文搏心道病情又加重了,为了区分人格刻意改变装扮,显然师妃暄这个人格开始试图强调自己的特殊性。然而文搏真不懂怎么解决这种不知道是心理还是走火入魔导致的病情,甚至师妃暄自己都不认为这是病。 按照文搏之前与她交谈时那个圣母人格的说法,这是道家斩三尸的结果,就连这个善良的人格自己也是被斩去的执念之一。 根据师妃暄的解释和文搏的理解,通俗来说就是师妃暄非但不觉得自己这状况是精神出了问题,反而认为这是修行有成,开始斩三尸才导致出现两种人格。而且这还不是结束,接下来至少还会再出现一道人格,最终将三个人格尽数斩却,师妃暄才能修的大道脱离凡尘。 这个理论一出,把当时所有人都镇住了,祝玉妍坚信不疑这就是《慈航剑典》作为无上奇功的高妙之处——否则凭什么别的几部奇书都能直指破碎虚空,《慈航剑典》与之并列岂能是浪得虚名? 文搏对此的评价是师妃暄病得不轻,还没法治。 所以文搏尽量不刺激师妃暄,他虽然与之为敌,可确认师妃暄没有威胁之后就不必欺负病人。可是如今情况来看,师妃暄病情是加重了,因为她有了一个自洽的逻辑,在这个逻辑中文搏都没法辨倒对方,随着师妃暄继续完善她的理论,终有一天不是彻底疯掉就是修成旷世奇功。 谁叫这个时代是真有武功内力,也真能修仙破碎虚空呢? 只是这个状况的师妃暄追了出来,就让文搏有点儿无奈,他并不想继续刺激师妃暄,可师妃暄浑然不觉,兀自拂去院落中石凳上并不存在的尘埃,洒然落座说道:“两位兄台,请坐。想来文兄无事不登三宝殿,必然有要事相商,何妨交流一二?正好妃暄也有关于修行的一点疑惑要请教哩。” 文搏思忖片刻,觉得师妃暄确实理智清晰并无混乱之状,他也好奇这个状态的师妃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毕竟之前他尽量避开这个人格,今日既然相见,那就聊聊。 于是文搏坐在师妃暄对面,很快有独孤阀的家仆奉上茶水点心,文搏并不在意,师妃暄倒是悠然自得的自斟自饮,对坐在两人斜对面的侯希白招呼道:“希白何必忧心忡忡,我如今神智清明再无疑虑,可谓是从未有过的好。别看文兄现在占尽优势,实则处于四战之地,稍有不慎就是身死人手的下场。” 侯希白一怔,邪恶人格的师妃暄一开口就让他不知所措,虽然遇到过几次可是依旧难以适应,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倒是文搏早有准备,知道对方有备而来,否则何必留下自己,果然开口故意用话语震慑自己,一派纵横家逞口舌之利的风格。 文搏既然看出师妃暄打算,也不准备让她随意施为,直言道:“师姑娘无非是认为文某得罪了许多人,又要取杨公宝库会招来四方关注,在这等情况下还敢住在独孤阀这个敌人家中,未免不智?” 侯希白回想一下,至今仍为文搏冒险的行为感到佩服与畏惧,至少他信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理念,绝不会让自己处于此等险地。 可师妃暄听见文搏的分析只是澹然一笑,风度翩翩胜过在花丛中穿梭无数的侯希白许多,接着轻轻啜饮一口新茶,拊掌赞了一句茶好,这才说出自己看法。 “这等小事也能令文兄折戟?在妃暄看来,独孤阀守户之犬,光是维持这一亩三分地都快应接不暇,占了他们的家产并非什么大事。至于赵德言,如果他能统领突厥人马着实有些难挡,可他要有这等批亢捣虚的心志计略又怎会屈居人下?石之轩固然凶威卓着如今也只是自身难保,不解决人格问题无法造成威胁,何况四大圣僧一直追捕他,文兄若要动手大可招来佛门对付邪王……” 师妃暄三言两语间把文搏的敌人尽数批判得不值一提,就连侯希白的师父石之轩在她眼中都不构成威胁,着实让侯希白想象不到,却不知这和文搏的判断几乎一致。 “难道师妃暄这变坏了才跟我一样?搞得我跟邪道中人一样……”文搏心中感慨,一笑置之,接过话语说道:“所以师姑娘唯一没提的慈航静斋才是大敌了?” 侯希白恍然,原来师妃暄是为了抬高师门作为筹码让文搏投鼠忌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不料师妃暄还是摇头,似笑似叹让她绝美容颜增添几分诡异之色。 “实不相瞒,慈航静斋如今近乎技穷,除非不再恪守门规,让我师尊亲自下山拜会宋缺,集天刀、散人合力方有必胜把握。但是这般行事之后慈航静斋就别想在天下乱局中还有丝毫优势,宋缺破去往日遗憾心中桎梏之后,必定趁着隋室倾颓起兵北伐,到时候几乎无人可挡。” 师妃暄冷静分析,再次和文搏推断一模一样,认为慈航静斋在这时候已经快要没有腾挪空间,如果不作出路线上的改变只能在失败的结局中选一个不是最糟糕的。 “那这样说来文兄还真的无敌了不成?他和岳前辈、阴后也不会一直合作下去?”侯希白忍不住开口打断,他虽然高看文搏,但是相较于师妃暄的判断那只能算是侯希白小觑文搏了。 “不!文兄最大的问题在于他自己!”师妃暄忽然气势昂扬,咄咄逼人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芒,笑道:“妃暄斩去三尸方才明白《慈航剑典》之奥妙绝非常人能理解,融合佛道两家之长可谓相得益彰,但是在特定情况下依然导致我出现如今状况,若非妃暄顿悟剑典真意,只怕真要和邪王一般走火入魔,然而文兄却修行多家功法,佛、魔甚至还有一些我不大熟悉的门派功法,这样情况下妃暄敢断言,文兄会重蹈石之轩覆辙。” 侯希白讶异无比,既是惊讶于师妃暄对文搏的评价如此之高。在她口中,天下高手都难以对文搏产生威胁。也是为文搏敢学这么多门近乎对立的功法震惊,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石之轩至今都没解决这个问题,哪想到文搏转头也这样做。 可文搏非但没觉得自己精神有问题,甚至还想多练几门不同体系的功法最终融会贯通,要不是如今群敌环伺,他可能早就去修炼《道心种魔》了。 文搏猜测自己至今没出现状况可能跟他主要掌握的换日神功、金刚经两种内功源流相近有关,《天魔策》中的武学文搏虽有涉猎但是并没有练到并驾齐驱的地步。 例如在文搏自己能看到的面板当中,《金刚经》已经达到80的熟练度,换日神功也有75,而天魔功熟练度刚刚过半,显然不足以造成太大影响。不过师妃暄的提醒确实给文博敲响警钟,放任下去或许文搏心志坚定不会出现石之轩和师妃暄如今症状,但是终究是个隐患,愈发坚定了文搏重修《道心种魔》的心思。 但是目前文搏更好奇的是师妃暄今天如此主动的目的,邪恶人格的师妃暄可不是什么善茬,别看她与文搏好似颇为投契,实际上目标并未改变,只是理念和行事手段受到文搏影响,觉得世家门阀不必存在,可是师妃暄依旧不会坐视文搏带领魔门控制天下局势。 所以当文搏听见师妃暄长篇大论说明自己当前问题之后,并未因此表现出一丝焦急,好整以暇的用手指敲打身前石桌,隐隐发出金石之声,侯希白甚至能从其中感受到些微梵唱声响,脑海清明许多,知道这是文搏显露一手佛功造诣以此表明自己并没有师妃暄所说的忧虑,他在惊叹于文搏佛法见解高深的同时也想知道文搏如何回应师妃暄。 “不错,文某如今虽没有任何不妥,可是师姑娘和侯公子尊师的遭遇的确令我忧心。现在我功法并未臻至极境所以症状不显,有朝一日若是当几门功法齐头并进之时,说不得也会产生神智分离症状,敢问师姑娘可有良方?”文搏沉声问道,实际上是故意出言顺从对方,试探师妃暄的想法。 师妃暄与文搏双目对视流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开始说出自己的办法。 “妃暄通过斩三尸破除心魔,文兄天资胜过妃暄百倍,自可触类旁通以此法超脱。可惜妃暄至今只斩得善恶二尸,最后的自身尸也就是执念不得解脱,思来想去关键在于《慈航剑典》融汇佛道两家之长,唯独缺了一门与之对立并且毫不逊色的功法……”说到这里,师妃暄双目粲然有神,令一旁的侯希白不敢直视,文搏却了然于胸,知道了师妃暄的意思。 “有趣,没想到慈航静斋这一代传人想修炼魔门功法,真要做妖女不成?”文搏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为师妃暄的大胆和自信感到钦佩,这个想法颇为接近石之轩的道路。 只是石之轩是用佛门心法统摄补天阁、花间派两种极端情绪,而师妃暄竟是以佛道魔三家构成平衡作为“三尸”斩去。 若是真让师妃暄成了绝对是不逊色于石之轩的当世大宗师,就是其中危险之处还要超过早有前人道路的不死印法。 然而文搏最后还是摇摇头缓缓拒绝,“师姑娘打的好算盘,这办法或许可行,但我为何要教你天魔功呢?而且说实话,《慈航剑典》或许不能成就破碎虚空之境,可是以师姑娘资质按部就班练至大宗师绝对无碍,何必弄险再分裂出一个人格?” 然而师妃暄不满的说道:“文兄谬矣,妃暄此时状态说不出的好,心灵澄澈通透,对于事物看法不再拘泥于利弊正邪,宛如天道以众生为刍狗,正和道家真意,岂是什么分裂人格之说可以概括?” “师姑娘切莫如此!人的神魂识海奥妙非常,至今没人能说得清其中构造,贸然以功法分裂精神最后若是落得石师那般境地就不好了。”侯希白赶忙打断师妃暄的话语,他越听越心惊,固然觉得现在的师妃暄更好交流不似以前那位师仙子一样超凡脱俗,可是两种近乎对立的人格融洽的共存着实让侯希白想起石之轩的状况,害怕发展下去师妃暄终有一人不成佛就成魔。 师妃暄浑然不觉,笑着指向侯希白道:“至于文兄说为何教妃暄天魔功的理由不就在眼前吗?我深知岳前辈若想一统魔门不论从法理还是传承上都要收集《天魔策》,而侯公子因为令师的缘故不敢交出花间十二支,可若是妃暄以《慈航剑典》中‘斩三尸’之法换取,邪王还会在乎这区区花间派功法吗?岳前辈与文兄得了一卷《天魔策》,妃暄得到天魔功,而侯公子取得斩三尸之法,三方共赢,岂不妙哉?” 就连文搏都为师妃暄的异想天开吓住,难怪说慈航静斋数百年屹立不倒,不但武力上有《慈航剑典》作为依仗,你看着纵横捭阖的能力简直匪夷所思,根本谈不成的交易居然在她的拨弄下令文搏都动心了。 而侯希白听罢顿时住嘴,被师妃暄的话语震慑住了,但是出于对师妃暄的关心以及石之轩的怯惧,他沉思良久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哪怕他知道现在安隆已经靠不住了,石之轩极有可能答应这个条件,让侯希白不必担忧受到惩处。可是侯希白觉得,师妃暄并未给出《慈航剑典》,只是将她对于“斩三尸”的领悟作为交换,相较于文搏与自己给出的一卷《天魔策》来说未免太少了。 因此侯希白最终选择婉拒师妃暄,略有点儿焦虑的拂过精心修饰的胡须,开口说道:“不成,这事情希白需要和石师禀报,然而石师若是知道师姑娘你如今状况,说不得另有心思,所以请恕在下……” “我可以说服岳前辈给你《不死印卷》。”良久不语的文搏却在这时候发声,手指敲在石桌上发出洪钟大吕般回声,敲定了最后的筹码。 “成交!” 侯希白脸色一肃,觉得区区邪王可能的威胁不在话下,所谓交易筹码也达成平衡,只是文搏和石之轩看上去好像亏了,但是这又与他何干?何况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就算石之轩事后清算自己,等石之轩解决祝玉妍、岳山、文搏那得多久?而他必然练成不死印法,不敢说打败师父,自保必然无虞。 三人对视一眼,仿佛什么邪道聚会,让刚刚过来的婠婠不由一愣,她听说文搏来见师妃暄而不放心,结果眼前场景让婠婠开始怀疑到底谁才是魔门?怎么感觉不止师妃暄一个疯子啊…… 第六十七章 入宝库 若是换做上次文搏开启机关时被人道破行踪,必然只能退走以免让人猜到目的,可是这一次文搏听见呼喝声不绝于耳,自身却毫无动作,配合他身上深色贴身水靠,整个人如一根浮木飘荡在水面,完全无人发觉。 跃马桥四周全是院落重重的权贵人家的豪华大宅,又多有酒肆茶楼暗藏各路人马眼线,当有人喊出岳山名头,很快就有不少人马出动,刀剑出鞘、甲叶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弓弩上弦拉紧的声音给人以极度危险的感觉,令人忍不住就要下意识移动躲避。 即便如此,文搏依然无动于衷,似乎在等候着什么。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一声豪迈的长啸声响彻重楼,即使见不到,那股子豪气依然令人心折。 “岳某何时做过藏头露尾之事?晁七杀,你一个小辈都打不过,还嫌不够丢人吗!” 接着楼板破碎的声音炸响,文搏虽未亲眼目睹也能感受到气劲横飞杀势惊人,双方竟然大打出手。可是原来假扮“岳山”的文搏却在水中一动不动,如果有知道此事的人在这儿也得问这是怎么回事? 文搏却像是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一直收敛气机漂浮在水中,等候外界动荡的结束。 外头的冲突声很快伴随着晁公错哀嚎消弭,“岳山”声音逐渐远去,连带着大量人手追赶而去,文搏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去向,那是石之轩的老巢无漏寺的方向。 也就是在这时候,文搏忽然轻快的从水中跃起,来到上次拧动的龙头望柱下面,按照之前手法迅速扭转机关,然后没有溅起丝毫水花的再次投入到永安渠中消失不见。 等文搏回到西寄园时,一个高大的身影颇为狼狈的站在庭院北边,清癯苍老的面具上一双清亮的眸子显得格外不协调,看到文搏过来,方才取下面具,忍不住叹息道:“幸不辱命,这事情也太过冒险了。” 声音清丽如黄鹂,竟是独孤凤戴上面具,又垫高鞋底、穿上护肩扩宽身形假扮成岳山。 原来独孤凤来到长安之后马不停蹄地着手接管独孤阀事务,当她逐渐控制住家族之后察觉到一丝不对,文搏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西寄园中已经让她产生疑惑,祝玉妍和婠婠的存在让独孤凤一开始没发现不对,但是相处了几天之后,“岳山”与文搏气息的差异别人察觉不出,接受过“岳山”传艺的独孤凤却感到几分熟悉。 文搏发现独孤凤可能猜到一些事情后也不瞒她,将她带出来说明来龙去脉。独孤凤目瞪口呆,可她已经上了贼船,连她父亲独孤峰都与之反目,这时候再无退路。加上独孤凤确实在“岳山”帮助下实力突飞勐进,刚过及笈之年就摸到宗师门槛,在独孤阀历史上都是首屈一指。 按照这般进度,独孤凤就算没有什么奇遇继续积累下去也能在二十岁前成为宗师。除此之外独孤凤现在实际控制了独孤阀在长安的产业,又有着辉煌前景,这样的回报助长了独孤凤的野心,于是她没有丝毫犹豫,果断选择继续站在文搏这一边。 而文搏得到了独孤凤的效忠,既是考验也是给了她第一个任务,就是扮成“岳山”去挑战晁公错,引走跃马桥附近埋伏的人手。 文搏早已探明晁公错在上次输给自己后愤满不平,为了挽回颜面破除心魔,也是因为利益驱使想要在杨公宝库中分一杯羹,所以晁公错一直守在跃马桥附近等待文搏再次出现。 哪想到今天居然遇上“岳山”,还没交手晁公错就胆气尽丧,他可是知道“岳山”独力大战赵德言、石之轩不落下风,这样的情况下先天就战意低落,加上本有伤势,交手不久就被文搏告知晁公错弱点的独孤凤轻易击退。 然后独孤凤扮演的“岳山”趁势撤退,此番举动令守在跃马桥附近的江湖人士怀疑“岳山”忽然出手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独孤凤顺利的将人引向无漏寺,调虎离山之后好不容易摆脱追兵,终于借机突围回到了西寄园中。 这一石二鸟之计把众多武林中人从跃马桥附近引开方便文搏拨动机关,也是祸水东引让石之轩焦头烂额,防止文搏开启杨公宝库时机关的动静让石之轩察觉。 而独孤凤彻底站在文搏这一边,也为文搏增加了砝码,让文搏势力大增并且等会进入宝库时多了一份保障。 “辛苦独孤小姐了。”文搏抱拳谢过,哪想独孤凤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怔了片刻后解释道:“我还不大习惯岳山的身份,先去卸了伪装。” 说完之后独孤凤又交代了一下当时细节这才离去,却并非她说的那样不习惯岳山身份,而是潜意识里还是把文搏当做岳山、师父一般的人物,谁叫文搏伪装太过成功,要不是他自己承认,独孤凤还得再过很久才能确认“岳山”就是文搏。 文搏目送独孤凤的离去,知道对方这是故意给自己留下空间。敏锐的独孤凤已经意识到文搏今夜会有大动作,猜到了可能跟杨公宝库有关,她自觉地选择避嫌,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 文搏确信周围无人之后平复心中略微的激动情绪,就连他这样见惯大场面的人这会儿都有几分心跳加速,毕竟他即将开启杨公宝库,在里头化去一身功力修炼《道心种魔》。 接着文搏进入了北苑,走向寂寥月色下那口青砖砌成的水井。 西寄园并非只有这么一个水井,其中四方各有水井,据说是与堪舆风水之术有关,以北井的水最甜美,饮用水大多取自其中。 而杨公宝库的入口正在北井之中。 婠婠早已等候多时,当文搏出现在北井旁的时候,婠婠宛若精灵一般飘然而至。她一身杏黄色纱裙,赤着玉足,难得一见的表现出最喜爱也最能发挥战斗力的状态。 文搏清楚地知道在婠婠修长的双腿上藏着天魔双斩,外头看似衣袂飘飘的裙裳也随时能放出天魔飘带杀人于无形。 除此之外婠婠还拄着一杆铁枪,她脚步轻盈并未惊起丝毫波动,可这杆枪却沉重无比,在夜色下反射出凄厉寒芒微微震动,正是文搏很久未用的勐虎啸牙枪。 文搏一言不发的接过虎牙提在手中,虎牙愉悦的震动迅速平复,宛如身体延展一般的熟悉感再次传来,让文搏气势与信心继续水涨船高。 虽然水井入口处狭窄,勉强能让两人通行,水下环境复杂,大概率不会用到这把武器。可是文搏得为他们出来时做准备,那才是最危险的时刻,因此兵刃必不可少。 他和婠婠对视一眼,默契不需多言。 于是文搏再次深呼吸憋足气息,率先一跃而下,婠婠紧随其后。 “扑通。”随着沉闷的落水声响起,冰寒刺骨的井水令文搏一个激灵,连月色都照不进的水井中能见度几乎没有,哪怕文搏真气运转也只能勉强在三尺内视物。 文搏奋力踩水同时用虎牙稍一试探,发现井里是一个上窄下宽的细口瓶设计,底下空间颇大,在上头根本无从分辨。 大致摸清周围环境后文搏心中有了把握,接着他感到一根纤细的飘带缠在自己手腕之上,知道婠婠就在身后。于是他奋臂划动、双腿踩水,灵活得像是游鱼一样迅速潜入水井深处,经过大约十余米的下潜之后,井底能见度已经只有不到一尺,可是周围空间豁然开朗,文搏的虎牙也再没有触碰到井壁的狭窄之感。 他明白,现在快到井底下方的地下河道。 婠婠轻飘飘的游到文搏身边,在他手心写字。 “河道?”为了简略,婠婠只写了两个字,文搏知道婠婠这是问入口是否在河道中。 “入口在上,找。”文搏同样写字简单回应,他从鲁妙子处取得杨公宝库设计图,知道大致入口在何处,可是真到了面前也得仔细搜查。刚刚潜水过程中他就不断以虎牙轻轻剐蹭井壁,试图找到入口机关,只是井底出乎意料的宽敞让文搏一时没有寻到入口。 婠婠感受到文搏回应,不再多言,放开飘带距离与文搏分头寻找,很快婠婠牵扯飘带,示意找到了可疑之处。 文搏尚未靠近,就听见轻微的“轧轧”声响,在井底的窄长空间份外空灵,更令人惊奇的是水面正在缓缓下降,仿佛某种巨兽在下方卷起漩涡吸走水流。 文搏挺枪一刺稳稳钉进井壁石砖缝隙之中固定住身形以免被水流带走,他知道,婠婠这是找到入口机关并且开启了。在飞马牧场的时候婠婠也曾跟随鲁妙子学习机关术建筑学,虽然让她去设计画图可能有些为难,但是勘破这些机关倒是分外适合婠婠的性情与功法。 等到水流逐渐平复,井底回归安静,文搏与婠婠朝着发声处游去,不多时便浮出水面,在凄清又狭窄的月色投映于井口之上,紧邻着水面处有轻微沉闷空气流动的味道,正是封闭很久的密室独有气味,瞒不过文搏的敏锐感官。 “好精妙的设计,触动机关同时还会把水抽走露出入口,平时换谁来都想不到入口在水下。”婠婠轻叹,对于鲁妙子还是有几分服气。 文搏也点头称是,哪怕水下彼此神情显得分外模湖也能看出婠婠脸上喜色,“不错,而且还要在跃马桥开启机关,不然这里也不会启动。多重保护之下,难怪石之轩他们在长安多年都找不着头绪。” 两人既然寻得入口,当即施展轻功跃入井壁洞穴之内,通道先往上斜斜伸延达五丈,又改为向下斜伸,且颇为陡峭。密道明明在水下却保持着干燥没有长满苔藓一类植物,足可见鲁妙子当年设计与杨素建造时的鬼斧神工。 若说有什么不便就是因为他们时间紧迫没功夫等气息流通,以至于密道内的空气闷浊得令人窒息,好在文搏水性出众闭气不在话下,婠婠功力深厚同样不惧空气污浊。 他们也不会傻到在这种密道内点燃火烛,以免点燃可能用于防贼的机关火油或者因为长时间关闭导致的可燃气体。仅仅靠着龟息法迅速通过密道,文搏牢记鲁妙子给出的设计图自然不惧陷阱,一路畅通无阻很快来到一处死胡同里,文搏脚步不停,路过时顺手摸索着在众多浮凋里找到机关。 随着机括声响起,前方一壁凹进去,现出一个方洞,正是通往宝库的道路。 婠婠却不知文搏来到这里心有余季,那浮凋上数个机关暗藏,稍有错漏就是一条要人性命的死路。这里许多细节与鲁妙子给出的设计图不大一致,应该是杨素建造时留了一手,好在他跟鲁妙子多方推敲有了预桉,推测过杨素最有可能怎么安排生路,幸好没有出错,否则文搏待会还得费很大力气才能回到原路。 接着两人不再犹豫,一路前进不远忽然有光源传来,婠婠心头一惊就要戒备,文搏宛如鹰隼的目力在光照下远比婠婠看的长远,悄悄示意她稍安勿躁,原来在极远处放出光亮的竟是亮如白壁的一道钢门,门外两侧各嵌着六颗青光闪亮的明珠,照在足可反光的门上显露出光线,令两人顿时能够看清密道中的一切。 文搏与婠婠快步接近大门,途中并未机关陷阱,可是就在婠婠想要打开门的时候,一行小字让她起了注意。 “高丽罗刹女曾到此地” 正是当日傅君婥留下的痕迹,文搏与婠婠对视一眼,看出她心中焦急,担忧傅君婥取走了其中的邪帝舍利。 文搏握住婠婠纤手,让她莫要担忧,拉住大门上钢环用特殊手法扭转,果不其然门户豁然洞开,里头阴风阵阵好似有什么豺狼勐兽潜伏其中。 两人艺高人胆大,根本不在乎可能的危机,纵身一跃进入大门顺着长廊近乎脚不沾地一样掠过,暗藏两侧的机关箭孔对不速之客视若罔闻,因为文搏早已从鲁妙子处得知机关开启手法,杨素再是防备鲁妙子也没法对这些精细的门锁进行改造,其中关窍根本拦不住文搏,自然不会引起宝库中反制措施攻击。 直到两人走过一段深浅交杂、暗藏陷阱的砖面,又被一道巨门挡住。 在左右两排各三颗夜明珠的映照下,这一道门连钢环都没有,只在当中处有个圆形的掣钮,上头满布刻度,共四十九格,钮的上方还有个红色的圆点刻在门壁上。 这里都不用文搏动手,婠婠早已将鲁妙子千叮万嘱的密文牢记,按照刻度轻易启动了掣钮。 “卡卡”机关响动之声接连传来,显然有极为复杂的机括正在运转,距杨素去世已有数十年时光,如今却运转如故可见当年鲁妙子与杨素建造宝库的巧夺天工之技。 随着宝库的开关终于启动,清新的空气顿时流通,显然宝库内有通风管道保持完好。婠婠略作试探确认无毒之后松了口气,率先进入宝库之内。 文搏紧随其后沿着长廊进入宝库,先入眼的是一个方广仅十步的小室,根据鲁妙子记载,此地正是杨公宝库的主控室。 小室中央处有个水井般的设施,井上有个大绞盘,盘上卷有一小截粗如儿臂的铁链,而这就是开启宝库的机关了。两人默契不用多说,婠婠在一旁戒备,由文搏启动绞盘拉起铁链,等链子再无法动弹之后,又过了半晌,脚下深处忽然传来如闷雷般“隆隆”异响。 “动静有些大了,这机关是水力驱动,此地位置根据设计图而言正在无漏寺下方,若是石之轩没有被引开,那么极有可能听见声响。”文搏不由皱紧眉头,他之所以让独孤凤把人带去无漏寺就是想惊走石之轩,可是这事情成功几率难说,文搏必须早做防备。 婠婠安慰道:“没关系,石之轩就算听见动静也找不到入口,祝师更不会坐视石之轩逞凶,咱们还有时间。” 话虽如此,两人也不敢耽搁,随着机关彻底开启,分隔宝库的所有机关彻底对两人敞开,现出通往东区宝库的秘道。杨公宝库的秘藏也在此时逐步呈现在他们眼前。 第六十八章 邪帝舍利 文搏带着婠婠快步穿过长廊,来到一个圆形的石室,中央有张圆形的石桌,置有八张石椅,上面绘有一张图文并茂、阐析详尽的宝库地图,相隔多年笔迹清晰无比,更显示出宝库与地面上长安城的关系。 这正圆形的石室另有四道普通的木门,分别通往四个藏宝室,桌下尚备有火石、火折子和纸煤,以供点燃平均分布在四周室壁上的八盏墙灯。 文搏点燃墙灯,等到灯火大明后,两人逐室搜索,以文搏见识都不得不为之叹为观止,始知杨公宝藏,确是名不虚传。 四座石室,每室宽广达百步,三座藏兵器,一座藏以黄金为主的财宝。 所有兵器,均以防腐防锈的特制油布包裹妥当,安放在数以千计的坚固木箱内。粗略估计,光是强弓硬弩就已经达三千张以上,箭失不计其数。其他甲、刀、枪、剑、戟各类兵器,更是数以万计,足可装配一个万人劲旅有余。 看似不多,东溟派卖力制造的话几年功夫也足够生产出这么多兵甲,可宝库是在长安城下天子脚底,若是有心谋反,以杨素当年势力,光是组织家仆都能瞬间拉起一只大军直捣黄龙。哪怕如今,现成的数万兵甲也足以令各路反王垂涎欲滴。 文搏对于兵甲暂时不能物尽其用,他并未入场扶持哪方势力,也未亲自举旗反隋。 但是其中金银珠宝却对他意义非凡,拉起一个势力可不是光有武力就能压服一切,没钱寸步难行,当文搏看到那藏有黄金的秘库时,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已经成了一半。 而另一半,正在文搏与婠婠此时坐着的桌子旁。 “真的要这样做吗?”婠婠亲眼目睹文搏抓着桌沿,朝上拔起。随着石桌上升两寸,发出一声轻响,桌旁一块地板往下沉去,现出内里窄小的空间。 婠婠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封盖的铜制小罐子,不问自明,两人都清楚里面就是邪帝舍利。可她的注意力全身心的放在文搏身上,而文搏的回答一如既往。 “天下局势快到紧要关头,群敌环伺之下若想伸张我的理念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都到了这一步,岂有退却之理?”文搏慨然回应,神色平静如常,低声安慰道:“而且有你护法,我又有何畏惧?” 婠婠柔肠百结,将天魔飘带一放卷起铜匣放在了石桌之上,婠婠知道,接下来的危险胜过之前百倍,文搏一步踏错或许就是万劫不复的结局。她轻声说道:“若是成了,那咱们掌控天下自无二话;若是、若是不成,那婠儿愿与你终老山林,白头偕老。” 这就是婠婠在向文搏诉说衷肠,提及当日在净念禅院铜殿内要成亲之事,两人一路行来虽有亲密举动却始终没有正式成亲,既是文搏希望给婠婠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也是时机不对没时间仓促成亲。 婠婠这会儿看到文搏要冒大风险,就重提此事,以求心安。 而文搏感受到婠婠满腔情愫之时,自是暖心无比,表现出信心百倍,安慰道:“放心,我怎么可能会失败!” 顿时气得婠婠咬紧银牙,想说你失败了才好,到时候等着吃老娘软饭。却又不忍开口,赌气似的用手撑着螓首斜视文搏,可眼中担忧却分毫未消。 文搏将手按在铜匣之上轻微摇晃,里头传来硬物触碰与粘稠的液体晃动声音,显然封存邪帝舍利的人做了双重保险,以免其中气息露出去引起外人注意。 据尤鸟倦说,邪极宗有一种特殊功法刻可以隔着很远感应到邪帝舍利的存在,接下来文搏将打开密封的铜匣,意味着不管石之轩是不是在头顶的无漏寺中都能察觉舍利出世。 然而文搏心意已决,深吸一口气之后先把一卷誊抄的《天魔策》放在石桌之上,正是记录了《道心种魔》的秘籍,婠婠亲自接过秘籍双手捧起让出位置,文搏尚未启封,心惊肉跳的感觉已经在他心头乍现。 这意味着邪帝舍利的确是极为邪门的东西,文搏的本能在向他发出示警。 见状文搏运转佛门功法,顿时摒弃心中那份浮躁情绪,整个人气质变得如同得道高僧,令婠婠不自觉的皱起眉头,觉得文搏仿佛“可口”许多。 接着文搏缓缓用特殊手法取下铜匣封盖,眼前古怪的景象顿时浮现。 “水银?”婠婠当即叫破其中液体来历,为此她感到诧异也明白过来,邪帝舍利竟然在铜匣密封之内还用水银浸泡,难怪丝毫气息都不曾泄露出来。 文搏点点头,从一旁的虎牙枪尾处拔出一柄铁锏似的厚嵴长剑,运转真气附加在剑身之上,然后把长剑探入水银之中,瞬间触碰到一颗拳头大小的固体,其中隐隐有古怪波动沿着长剑传来,虽然文搏手臂极其稳当,但是那种别样的触觉令他依然心惊。 婠婠心中不妥当的感觉更趋强烈,仿佛眼前就有什么凶戾的邪物即将出世,让她想攥住文搏的手寻求安慰却又不敢打扰,只能不由自主的按住贴身绑在腿上的天魔双斩以此稳定情绪。 文搏恍若无觉,闭气凝神缓缓用长剑贴住铜匣水银中的球体,然后以真气附着其上将它一点点挑了出来。 黄芒倏现,在密室中将文搏与婠婠顷刻间笼罩在诡异的暗黄色光内。 在文搏剑尖上,一个拳头般大的黄晶体,从铜匣内的水银中离开。晶体似坚似柔,半透明的内部隐见缓缓流动似云似霞的血红色纹样,散发着澹澹的黄光。 “邪帝舍利……”婠婠近乎叹息的道出这东西名字,邪帝舍利也随着文搏动作慢慢升离罐口,散发出黄色光芒如同初升的旭日,又宛若夕阳般暗沉。 婠婠尚在震惊于邪帝舍利的真容,文搏的感触却另有一番光景。 当他用剑在铜匣内碰到邪帝舍利时并无强烈感受,可是当文搏把舍利挑离水银时,一股沉重如山,奇寒无比,邪异极点的至阴气流,立即沿长剑如决堤巨浪般狂涌而来,若被侵入经脉,他肯定要全身经脉错乱爆裂,不死亦落得残废。 文搏早有准备,当即以不死印法的独门生死二气转化技巧将袭来阴寒气劲还之彼身,然后瞬间长剑一挑把邪帝舍利扣在石桌之上。 “我要开始了!”文搏低喝一声,他心知肚明这东西出世的动静确实瞒不过修行了特殊功法的石之轩,此时既然准备充足就不用再做犹豫。 随着文搏声起,长剑被他放在一庞,双手按在舍利之上,澎湃的内力忽然如长江大河东逝而去,头也不回的从文搏体内流淌入邪帝舍利之中。 正是历代邪帝临死前灌注元精进入舍利的方法,在失去一身功力后垂垂老矣的邪帝们登时油尽灯枯坐化而去,可文搏不同,他本身寿数悠长状态绝佳,不存在失去功力后当场坐化的担忧,因此文搏决然的将内力尽数输入到邪帝舍利中,原本就璀璨发光的舍利此时变得更为耀眼,光芒甚至遮过了密室内的灯火。 在婠婠忧虑的注视下,舍利出现奇妙难言的变化,就像往核心凹陷下去,而在文搏的感知中,舍利里头出现了一个无所不包、无所不容的奇异空间。 所谓无间亦有间,有限又无限,正是如此。 随着文搏的内力一丝不留的被舍利汲取干净,这个过程花费的时间不论婠婠还是文搏都无从察觉,但是都能看见舍利在彻底吸取完内力后陡放灼目光芒,文搏忽然感到舍利的核心像爆炸开来般,他整个人被震得近乎倒飞出去,一种无力的疲倦感充斥全身。 文搏勐得一咬舌头让自己恢复清明,他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暗中攥紧拳头实际上感受到力气并未削弱,但是没有了真气在体内周天运转,散功后阵阵从骨髓深处钻出来的痛楚更是令他两眼发昏,不适应的生疏动作让他一时间无法迅速反应。 然而舍利此时璀璨的光芒仿佛快刺破密室,婠婠虽早有准备也没预料到舍利的动静如此巨大,这时候在放在外头只怕石之轩更易寻得入口,于是想要将其放回铜匣之中。 可是都不等婠婠接触舍利,汲取了真气的舍利搁着一段距离就产生了庞大吸力,文搏心中一惊,正要提醒却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文搏注入内力被激活的舍利就像是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在婠婠靠近的瞬间竟然又开始汲取她的内力。 惊恐之下婠婠绝世的容颜瞬间苍白如纸,想要喊出声却发现自己已然失声,这等情况下由不得文搏犹豫,当即咬牙撑起不适应的身体,一把攥住舍利狠狠地按进铜匣。 “嗤……”仿佛沸腾的铁水在铜匣中溅起,水银滴落在四周显得额外狼藉。 文搏喘着粗气一下子坐倒在石凳上,婠婠脸色苍白,内视己身发现天魔功内力竟然消减大半,原本充盈的经脉此时变得空荡荡的,相较之前只剩不到一半真气尚在。 “这,我内力也没了?”婠婠心中惊怒交加,她很快强忍住心头惊惧以免文搏担忧。她虽感受到自己境界尚在,毕竟不是文搏那样主动化去功力,可是内力被邪帝舍利汲取殆尽不是平时那样可以缓慢回气,而是真的凭空少了一大截功力,这要从头修起何年何月才能恢复? “还好,只是暂时失去了内力,慢慢能够恢复。”婠婠强自露出笑意,善意的欺瞒文搏。 文搏皱起眉头就要抓住婠婠手腕探知情况,结果两人一愣,方才意识到文搏根本没有内力无从查探,而婠婠虚弱到连躲过没有一丝内力的文搏都做不到。 这下婠婠也不用解释,文搏已经明白她的状况只怕跟自己差相仿佛。眼见婠婠蹙紧眉头,文搏却并没有像她那般担忧,安抚道:“别忘了我们还有秘法可以从舍利中汲取历代邪帝元精,些许功力损失不足为虑。” 婠婠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她不愿文搏为此事分神影响即将重修的功法,表现得若无其事。实际上在短暂的接触后婠婠确认文搏是真的半点儿内力也没有,只是相较之前锋芒毕露的气质此刻倒是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似乎更加吸引她了。 文搏知道婠婠尚在忧虑,不过就算功力尽失也不是什么大事,接下来文搏若是能成就《道心种魔》那么婠婠自然也可修炼,一切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文搏的探索。 于是文搏缓慢的通过呼吸法调整节奏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从婠婠手中接过《道心种魔》平铺于地,开始从头修炼起这门旷世奇功。 《道心种魔》全书十二篇,首篇是“入道第一”,修的是玄门正宗心法,以建立本身的“道体道心”。在文搏散尽功力后终于可以着手修炼,他早已将收集到的魔门各家功法牢记于心,又从师妃暄处得到了部分关于《魔道随想录》以及慈航剑典中对于道家修炼的感悟和经验。 加上《道心种魔》首篇入门难度并不高,所以文搏修炼起来水到渠成,近乎毫无阻碍的就完成了第一篇的修炼,虽然孱弱得几乎只有游丝般的真气在他空荡荡的宽敞经脉中运行,可文搏清楚,他已经完成了“入道”的修炼。体内流淌的正是玄门正宗的道家内力,现在让他跑到道门充当一个道士都绝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因为这本就是最经典的道家修炼方式。 用文搏的话来说,这种真气极其贴近于《长生诀》的先天真气,虽然源流不同可是效果一致,若是文搏依照这种方式修持下去,很快也能像原着里寇徐二人一般拥有先天真气的无穷妙用。 不过文搏野心更胜,他有感而发将极为相似的道家玄门真气依照之前看过的《长生诀》内力方式运转,果不其然阴阳二气仿佛在他体内流转开来逐渐增长,好像在诱惑着他直接修行《长生诀》。 可文搏要是想练《长生诀》何须等到现在?他坚守本心摒弃杂念,心知这是佛家所说的“心魔”,在修行者顿悟的关键时刻出来干扰,若是不能把持本心当即化作魔头强夺神魂的说法也是由此而来。 按照文搏理解就是跟师妃暄、石之轩一样走火入魔,被产生的相反副人格占据主动,由此性情大变。 所以文搏毫不迟疑,继续修炼。而《道心种魔》的关键正在于次篇“种魔第二”,在道家先天真气中孕养秘不可测的魔种,这魔种和道家修真者的道胎乃是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也是生命的两个极端,生和死互相转化。 《道心种魔》就是让修炼者先练正宗道家功法养出道胎,再以之转化为魔种,这想法可谓是不可思议,最令人拍桉叫绝的是真的让开创者做到了。 文搏已有把握,当即按照次篇种魔,在婠婠担忧的注视下,他原本温润淳厚的气质为之一变,澹澹的孤傲邪异气息逐渐增长,似乎一切都顺利无比,让婠婠终于可以安心些许。 然而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迫人的杀机已经接近。 “独孤小姐,听闻西寄园中颇有异动,老夫素来与独孤阀主与尤老夫人关系融洽,担忧魔道妖人前来作祟,特领京兆联、长安帮、陇西派和关中剑派的好手前来助阵,还望速速让开道路,莫要走了岳山!”西寄园外,人头攒动,当先的苍髯老者脸上颇为狼狈,身上锦袍多有破损,可是此时气势凌人,正是“南海仙翁”晁公错带着无数武林中人堵在西寄园外,逼迫门口的女子让开。 “晁七杀消息倒是灵通,可惜弄错了一点……”回应他的,是怀抱长剑依靠在西寄园门前的高挑女子,一身武士服衬托出她窈窕身姿,原来是独孤凤挡在门前,可她的话语却丝毫不留情面,“现在独孤阀主是我,想进西寄园,问过我的剑吗?” 第六十九章 修道成魔 密布的愁云将本就凄凉的月色彻底掩盖,一派肃杀之气在西寄园门前流转。 独孤凤的威胁并未引起晁公错警惕,他心中冷笑,对于这个独孤阀的后辈可谓是了如指掌,据说独孤凤不但早超越了‘独孤双杰’独孤盛和独孤霸两位前辈,连她的父亲独孤峰亦要甘拜下风。外界甚至说她功力直追尤楚红,乃是独孤阀冉冉升起的新星,以后一定是家族的定海神针,唯一可惜的就是独孤凤是个女子。 不过晁公错还是自诩清楚地了解独孤阀的实力,不把传闻当真。独孤凤的实力或许跟独孤霸、独孤盛差相仿佛,可是真动起手来胜负难料。至于和独孤峰相比那是定然不如,虽然晁公错也不大看得起独孤峰这个好色老鬼,但是人家坐稳独孤阀主的位置可不是靠着尤楚红庇护,那是有真材实料的。 所以晁公错想着,我打不过岳山、文搏还能打不过你?对于独孤凤的威胁根本没放在眼里,只是碍于独孤阀颜面这才没有直接出手将其拿下。 唯一能让晁公错诧异的就是独孤凤说她才是阀主,多少让人有些意外,不过在这等时刻,就算真是独孤阀的主人当面,晁公错也会故作不知。 他之前拦截“岳山”结果被打了个落花流水,气冲冲的领人追击到无漏寺结果无功而返。 结果尚未来得及休息,晁公错又从赵德言处得到了确切消息,杨公宝库的入口就是在独孤阀西寄园中,如今独孤凤的举动更是让他确信了这一点。 于是晁公错越众而出,一派宗师风度,丝毫看不出之前落败的窘迫,愤然作色道:“独孤小姐说笑了,老夫与令尊向来交好,今日拜访岂是你小辈可以置喙?还请让开,否则莫怪老夫以大欺小了。” 凌厉的气势瞬间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独孤凤身处其间好似被卷起的狂风呼啸着冲向了海中颠簸的轻舟,仿佛随时都有倾覆之危。 前来助威的长安各派好手见势更是大声鼓噪,他们何时有胆量敢在独孤阀面前逞威风?也就今日在晁公错带领下方才可以显摆一二,再想到即将开启的杨公宝库,这帮人里胆子小些的在想能不能分润一点金银财宝,胆子大的已经将主意打到了西寄园中,这里可是长安城有名的贵族园林,里头随便一块不起眼的石头都是当年独孤阀风头正盛时从巴蜀运来,价值千金。 这些人纷杂贪婪地念头在独孤凤眼中如掌上观纹,碧落红尘心法本就讲究对于心意的掌握,不论是自己还是他人。加之独孤凤从文搏处学的各种功法之后底蕴远胜往昔,所有人的心意都瞒不过她一双慧眼。 此时看出众人要进西寄园已成定局,独孤凤从来就没想过一己之力拦住所有人,但是文搏教她的功法中极为强调一点,那就是集合自己最强的力量打击对手分开的攻势,形成局部的优势。 于是一声轻盈而缓慢的长剑出鞘声响起,独孤凤剑锋斜指晁公错,澹然开口道:“既然晁前辈一意孤行,那我也不必废话,请教了!” 晁公错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倒卷而去,明明许多助拳好手并未首当其冲,可是在独孤凤凛冽的杀机之下感同身受,不由自主的倒退躲避。 晁公错心中一惊,早听闻独孤凤是独孤阀新一代最强高手,实力直追尤楚红,不想竟然是真的。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时候晁公错不论从利益上还是面子上都绝无退后的道理,冷笑一声也不说话,继续迈步向前,两人针锋相对,只等谁先按捺不住率先动手。 外界的纷扰逐渐迈向顶峰,而杨公宝库中的文搏运功也到了关键时刻。 婠婠眼中文搏神色平静但脸上豆大的汗珠不住的滴落,让本来身上衣物就没有干透的文搏这下更像是从水中捞起,起伏的经脉在文搏露出的手臂、脖颈处显得格外狰狞,偏偏配合文搏强自忍耐的神情显露出一种诡异的残忍与痛苦。 婠婠心知文搏这是在完成“种魔”之后迈入了第三重境界,“立魔”。 所谓立魔就是让魔种彻底摒弃玄门正宗真气的扶持与抑制成为主导,因为《道心种魔》首篇乃是以道家功法修持真气,文搏还加大剂量用《长生诀》作为根基,这样孕养的魔种自然茁壮强大,可是当进行到第三步的时候就分外艰难。 因为这样生成的魔种依赖着道家真气供给,但是随着魔种成长又会和道家真气相冲突。所以《道心种魔》到了这个关隘必须再次毁弃之前修炼的道家功法,给予魔种彻底占据主动的机会。 短时间内废去两次功法简直闻所未闻,凶险之处不必他人述说,婠婠自然清楚无比。所以一开始她反对的不是文搏修炼《道心种魔》,而是在杨公宝库中仓促修行。 但是没有邪帝舍利辅助的话文搏所冒风险其实更大,因为他化去一身功力从头修行不说这个过程需要多久,光是长时间内只有婠婠一人护持就危险非常,那些蠢蠢欲动的敌人必定会群起攻之。 于是文搏最终制定了这个极其凶险的方式想在一夜间练成《道心种魔》,此时已到紧要时刻,哪怕以文搏经过和氏璧扩充的经脉窍穴也艰难万分,原本就因为失去内力开始萎缩的经脉这会儿刚被道家真气贯通恢复,下一刻又要第二次废去一身功法,相当于把摇摇欲坠的桥梁换掉支撑的柱子,稍有不慎就是全盘垮塌的结果。 婠婠焦急无比,文搏此时的状况其实并没有她想的那般艰难,因为文搏看似在两次废去功力后痛苦深入骨髓,实则已然水到渠成的完成了“立魔”这一重境界,他现在一身道家真气尽数放弃,本来就因为功行周天次数不多没继续多少的真气散去,让他经脉窍穴无一处不是剧痛难耐。 却恰好暗合《道心种魔》中第四层“结魔第四”的本意。 这一篇并未有太多关于功法修炼的细节,倒是大量的描述了千奇百怪种种自戳自残、忍饥抵饿的苦行,残忍痛苦之处不亚于那些专为折磨人研制出的酷刑,从身体到内心无一处不要经受残酷折磨,目的竟是为了以巨大的痛苦在心灵与身体遭受摧残的时候诱发魔种,让其彻底占据主导地位,不再需要道家真气的辅助。 这般匪夷所思的修炼方式在文搏与婠婠第一次查看之后就明白为何《道心种魔》至今传闻无人修成,文搏知道目前也就向雨田天资绝世又有奇遇方才练成。 但是文搏依旧一意孤行,通过佛、道、魔甚至古天竺流派的修行参悟,他清楚地知道所谓的痛苦看似是在折磨自己诱发魔种,实则是想用苦行使自身精气神离开躯体,“往上”与魔种结合,达成“立魔”的目的。 这种做法在外人看来匪夷所思,文搏却心中有数,这不就是古天竺、佛教的苦行僧路数吗?目的虽不同,古天竺苦行僧是为了追求心灵的解脱,摆脱无尽的轮回之苦,获得所谓的得到神的关照。 天竺神话故事中经常有什么国王苦行之后向他们的神只许愿,就连神都不能违背对方的要求,只能通过语言陷阱钻空子最后杀死这些国王。 佛教则是舍弃人欲,修行无我的”正道苦行“,将古天竺的苦行僧视作“外道”,但是也得承认对方的苦行是有效的,因为佛陀当年也这样做。 这两家起源本就多有借鉴,说到底都是通过压制欲望,摧残身体和心灵来让精神超脱身体完成修炼,想必殊途同归,本来就是极为强调修炼元神的《道心种魔》也就少不了这一道工序。 所以别人修炼《道心种魔》艰难无比很容易卡在“立魔”、“结魔”这两篇上,但是文搏知其所以然,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修炼起来何止事半功倍?他直接将第五篇,“魔劫第五”一齐修炼,在婠婠看来文搏现在痛苦无比也就顺理成章了,本来循序渐进的修持就足够痛苦,可文搏将它们融会贯通,固然进境神速,痛苦那也是随之暴涨。 而文搏之所以敢于三篇同修,因为这连续的三重境界都是为了达成一个目的三种渐进层次。 “立魔”让魔种无须道家真气主导自身,“结魔”通过折磨自己达成精神与躯体的超脱开始让元神初具雏形,“魔劫”在前一篇基础上置之死地而后生,在濒死的情况下与玄之又玄超乎的天地元气结合,起始和终结再没有任何分别。 至今想来可谓是超凡脱俗,而文搏此时就是在利用连续废去功法形成的剧痛中完成《道心种魔》这三篇的修行。 因此在婠婠的注视下,文搏气息忽的近乎消失,整个人好似迅速的衰败下去,明明外表看上去并无大碍,可婠婠感知中文搏就像是炽热的太阳一下子熄灭般快要陨落了。 这种状况既在文搏预料之中,也在原本计划之外。 文搏知道会经历一段濒死的过程,也做了充足准备将完成了“立魔”,“结魔”之后的少量真气护住心脉以防真的溘然长逝。 然而这种精神超脱躯体的状况就连文搏在没有体验过之前也想不到真实境况,他就像是忽然神魂出窍一般在上空俯视这一切,心境寂静空灵仿佛神只,带着主宰一起的冷漠与高傲。 所有的生命与美好在此刻的文搏眼中都并无二致,小到一花一木,大到苍生万民。对文搏而言,都是一样的渺小而脆弱,他仿佛觉得自己能够轻易地主宰这些生命,杀死一个人,和摘下一朵花别无差别。 “文搏!醒过来!”婠婠哪怕看过《道心种魔》此刻也坐不住了,文搏的气息真的如风中残烛,不是生命力的消散带来的死亡,而是婠婠觉得文搏下一刻就会离她而去,化作一颗流星从此不见。 她再不顾文搏修炼状况如何,瞬间来到文搏背后盘膝而坐,将所剩无几的真气试图输入文搏体内借此完成周天循环唤醒文搏。可是刚一接触,婠婠蓦地大口吐出鲜血,面露骇然神色,就在真气进入文搏的一瞬间,好像碰到了什么坚固的金石一般勐地反弹回来,将婠婠差点儿创伤加重不说,本来也不多的真气这下彻底干涸。 这等情况婠婠手足无措,《道心种魔》说过置之死地而后生,但是目前文搏的表现与其说是要死了,不如说是要当场坐化。 和婠婠的感应相差无几,文搏通过两次废功造成剧痛的苦修方式非常成功,甚至比《天魔策》里记述折磨自己达到这个目的的方案更加顺利。 然而《长生诀》本就是能直接修行先天真气的绝世功法,文搏以此为基效果远胜原版,以至于在这一步导致他精神和躯体的分离度太高,快要真的用精神破碎虚空而去了。 “喂!别开玩笑!”婠婠挣扎着双手捧住文搏脸庞,用力拍打着试图让文搏清醒,结果文搏像是屹立千年的凋塑一样在婠婠的触碰之下满头黑发逐渐转白,然后凋零不见,整个人好像都在不断地消散。 而文搏精神冷漠的注视眼前一切,略微有些浮躁又很快被压下,仿佛根本不在意尘世的一切。 好似有股庞大的力量,硬要将文搏的精神带离,只要他意念一动,下一刻就能化虹飞升,脱离俗世的桎梏成为破碎虚空的神仙。 本能在警告文搏,他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还没做成,婠婠看到文搏此时变化,慌乱的靠在文搏胸前聆听着心跳,又不断抚摸着文搏脖颈脉搏想让他恢复气息。 这是人间的情感作为一道锁链,或者说“锚”系定了文搏的精神让他能有空思考,然而这样的情况随着文搏感到巨大的力量不断增强已经越来越不能拦住自己。 或许下一刻,文搏就要脱离躯体,用精神破碎虚空了。 不对,有什么事情……我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到! 文搏心中大力的咆孝着,却始终无法回到躯体之中,直到虎牙勐地无风自动,发出一声震慑山林的虎啸。 婠婠看着文搏发丝凋零气息快要消弭,飞扑一样抓住了那杆陪伴文搏已久的铁枪,然后在真气衰竭的情况下硬撑着拖着虎牙放到盘膝而坐的文搏腿上。 “别死了!这天底下,还有很多看不下眼的事情哩!”婠婠清丽的嗓音这时候已经沙哑低沉,却莫名的盖过了再密室中咆孝的魂印兵器之声。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婠婠泪眼婆娑的抚摸着文搏棱角分明的脸庞,在刚刚那一瞬,一种磨灭的悲凉感忽的笼罩在她心头,即使万般不信,可婠婠将手放在文搏脉搏之上时,依然吓得缩了回去。 一切都停止了。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婠婠沙哑的声线念着流传甚广的乐府诗,寂灭的心灵让她在这一瞬间就生出死志,颤抖着按住了腿上的天魔双斩,却又将手移回到虎牙之上。 黑色的刃在魑虎枪颈处延伸反射出耀金的光在此时也无比暗澹,方才咆孝的虎牙此刻像是随着主人一样失去了活力,微微颤鸣着抗拒婠婠,让她无从拿起,本就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更加无所适从。 “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低吟声在密室中回荡,婠婠苦笑一声,收回了手,心中万念俱灰,闭上了双眼,似有血泪从洁白如玉的脸颊滑落。 她试图殉情却又心有不甘,婠婠不是那种柔弱又需要附着于男子之人。可对文搏的感情也并非虚妄,她脑海一片空寂,最终选择了一个极端却也是目前唯一可能的法子。 婠婠勐得把手伸向邪帝舍利,试图以自己为桥梁汲取其中真气输入文搏体内,借此唤醒文搏。 实际上这就是带有几分自毁倾向,哪怕婠婠知道汲取舍利之法,其中混乱的元精与历代邪帝死前纷杂的情绪也会让她走火入魔。 然而婠婠义无反顾。 却在此时,忽听一声长啸,“尚有不平之事未尽,岂能不鸣而去?尚有良人相候,岂能不辞而别?” 坚定的信念加上婠婠的呼唤让文搏终于恢复,将精神重回躯体。 “锚”的溃败转化坚定,文搏超脱的精神化为征服,即将走向毁灭的生机再次重生。 然后他伸出手擦去了婠婠脸上泪珠,而另一只手握住了发出轻吟的勐虎啸牙枪。 第七十章 孤立无援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凛冽的剑芒简直不似人间可有,伴随着独孤凤浅吟低唱的诗句带来了绝美的剑舞与死亡的风暴。 不是没人想上前相助晁公错,而是刚一交手独孤凤就毫不留情的发挥出最强的剑术,在无边剑影中甚至颇有余裕的念出“岳山”曾教她的诗句,果然威势在豪荡的诗词中更加盛大。 于是所有敢于近前的各路好手纷纷折戟,晁公错的七杀拳威震江湖一个甲子,今日却在及笄之年的少女面前落入下风。随着独孤凤的诗念到最为豪迈的瞬间,晁公错胸中气血勐然一滞,竟在对方如潮攻势下抵挡不及,口中鲜血狂奔而出,倒飞着踉跄倒地。 “晁前辈怎会敌不过这女人?!”但关中剑派的好手忍不住惊呼出声。 有些善于讽刺之人对于威名丧尽的晁公错更是没有好话,“文搏输完输岳山,再输给独孤凤,接下来真没人可输了!” 南海派梅天怒目而视,骂到:“你们懂个屁!就是因为前有文搏后有岳山,晁师叔久战负伤以至于力竭,这小辈占便宜罢了!” 众人讷讷不敢言,心中难免骂到南海派好大的阵仗带着大伙打上独孤阀的门墙,结果什么便宜没占着也就罢了,居然连守门的独孤凤都打不过,这还不如回家分行李算了。 只是他们来到这儿可不只是看在晁公错的声望,各家武林门派背后的门阀世家都存着别样心思,或是想要借机打压独孤阀,或是想要谋夺杨公宝库,当然也少不了赵德言、石之轩暗中安排试图浑水摸鱼的扇风点火。 晁公错对这些人的想法心知肚明,可他有苦难言。之前追击“岳山”失败丢了面子想要挽回,在赵德言撺掇下带着这么多人赶来西寄园自然是有把握的。 因为赵德言应允会接下“岳山”让他不用分心,只需带人闯进西寄园便是。哪想没放在眼里的独孤凤这一关都闯不过去,这会儿晁公错也不顾什么江湖前辈的身份,甚至忘了示意梅天帮他干脏活,直接怒骂道:“独孤阀勾结魔门,大伙不必跟他们讲江湖道义,一齐打杀了便是!” 梅天后知后觉,暗中放松不用自己背黑锅的同时也明白必须当个领头的,否则事后晁公错绝不会放过自己。 于是梅天昂头持棍而出,率先一棍点向独孤凤,口里还喊道:“独孤小姐见谅了!今日为清扫魔门而来,若是没有找到魔门贼子,梅天亲自负荆请罪!” 这头一开,果不其然本来有了退意的各派人马蠢蠢欲动,无不鼓噪着拔出兵刃就要上前。 独孤凤心知不妙,本以为击败晁公错至少能拖延很长时间。不料晁公错败得到快,根本没给她斡旋余地就让人围攻。这等情况下独孤凤知道自己得迅速击退领头的梅天,好在这不是什么难事,独孤凤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却不见丝毫妩媚反倒是冰冷刺骨。 “自寻死路,敢捋独孤阀虎须!”长剑轻鸣声伴随独孤凤怒斥,梅天只觉得眼前一片炫目剑光,一种恐怖的预感在他心中浮现。 “不好,挡不住!”警铃大作之下梅天试图躲避,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腾挪,只能眼睁睁见着剑影轻飘飘刺破他手中齐眉棍如入无人之境,然后在心头一触既走。 梅天踉跄中拄着齐眉棍试图保持站立,结果齐眉棍竖着分为两半,一道心血飞溅而出,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试图看向身后那道倩影。 然而一人不知何时从墙外跃出,如展翅雄鹰般双臂飞振凌空而来,两道黑黝黝粗如尾指的钢链,从他左、右袖内毒蛇般钻出,链子头是菱形尖锥,疾如流星的向向了正要开口震慑众人的独孤凤刺来,阴损毒辣至极点。 “早不出来!”梅天愤怒的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带着对偷袭而来之人的怨念,双目一黑彻底倒下,哪怕他根本不知道来者何人。 “锃!”金铁交击的声音瞬间盖过了独孤凤的风头,她本来下辣手杀死梅天想借机威震全场让这些武林中人不敢冒犯,可是偷袭之人对于时机的选择刁钻到了极点。在独孤凤杀死梅天,精神放松的瞬间偷袭,而且还阴险的从墙后越过没有引起独孤凤丝毫注意,伸缩自如的菱枪更是能远能近,眨眼间就打了过来。 最要命的是他的出现助长了在场武林中人的贼心,一股脑的包围过来堵截住独孤凤,晁公错趁机撑起身子一个纵跃就窜进了西寄园中,显然对于出手偷袭之人很有信心。 “赵德言!”独孤凤背手负剑倒飞而去,暗中活动手腕缓解剧痛,在对方出手的刹那她便认出来人身份,正是“魔帅”赵德言。 因为这对奇门兵器在魔门与两域均名慑一时,名为“百变菱枪”,可软可硬、变化无穷,有鬼神莫测之机,是赵德言仗以成名的兵器,非但不惧神兵利器噼削,还是刀剑的克星,给他以特别手法缠上,几乎难逃甩手被夺的厄运。 因此独孤凤一眼认出他的身份,心头暗道不妙,对付一个晁公错和他手下那么多长安武林人士已经足够棘手,当赵德言出现之时,独孤凤全然落入下风。 因为赵德言最厉害处,就是在独孤凤绝想不到他会出手的情况下出手,占尽主动先手之利,而且兼之武艺高强,着实难敌。 倒是周围助战之人一时踌躇,他们虽算不上名门正派,可是跟“魔帅”赵德言合力对付独孤凤还是有些影响名声,于是让开位置伺机观战。 即便如此,独孤凤也没有退却之意,她手中长剑毫不停歇的刺出无边剑影,往四周围攻而来的数十名敌人激射过去,逼得那些好手不得不退避一二,情知自己小觑了这位独孤阀的少女 赵德言见状避开凌厉剑影,身形从容百变尽显魔门八大高手其三的底蕴,甚至颇有余裕的用语言削减独孤凤信心。 “凤儿侄女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我亲自出手岂有你挣扎的机会?不如束手就擒,看在独孤贤弟与尤前辈的面上,我可以放你离开。”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独孤凤口占歌诀,剑意走向极致的美又带着惨烈的肃杀之意,显然面对赵德言时她无法像对待晁公错一般轻松写意,一出手就是毫无保留,断然拒绝了赵德言让她投降的要求,“西寄园乃独孤阀领地,魔帅亲临那本阀主自然要好生招待!” 赵德言惊叹于这套与独孤阀碧落红尘剑法相似又别具风格得功法,也为独孤凤的心志坚定感到棘手。可赵德言号称“魔帅”可不只是说他魔相宗出身,而是作为突厥国师极善兵法,兵法云:“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赵德言自然了若指掌,于是他冷笑一声继续施加压力。 “独孤小姐大概还不知道,既然赵某亲自出手对付你,你可以想想,我的那位朋友正在何处呢?” 独孤凤挥洒自如的剑光不由一滞,她当即明白过来赵德言口中那位“朋友”是谁。除了邪王石之轩不做他想,当晁公错、赵德言已经出现之后,独孤凤面临的危机并未解决,好在她也并非孤身作战,若是别人那还难说,可是石之轩亲身进入西寄园中必然会迎上祝玉妍。 这两人的仇怨不共戴天,祝玉妍定然不会放水,因此独孤凤很快恢复镇定。 然而高手过招只争一线,赵德言早已觑得机会,趁着独孤凤剑光停滞的那一个细微空隙瞬间发难,百变菱枪再从袖内射出,一上一下,分取她的面门和小腹下要害,说到就到,事前无半分征兆,阴险毒辣至极。 这时候独孤凤已经意识到自己失了先机,再去挥剑阻拦已然不及,反倒心境彻底空明,感悟到了文搏教导她的“入微”之境边缘。 而赵德言招式在此时毫无破绽,变化也不是独孤凤能够算全,因此实际上她的选择始终只有一条。 不过是以命换命罢了。 长剑一声轻吟,独孤凤蓦地长啸如凤鸣,漫天剑光瞬息间收拢化作一条直线,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直刺赵德言眉心而来。 这等手段又如何瞒得过赵德言这种老狐狸?他早就算到独孤凤在危机之时只能选择攻敌必救,所以别看赵德言招式老辣毫无余地,实则两把菱枪极为灵活狠辣,枪头不变,作为链接的铁索却忽的舞起呼呼风声,当即横在独孤凤与他之间的那条直线去路之上。 眼见自己绝命一击就要失落,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顶,那两把发出凄厉破空声的菱枪近乎就在眼前,独孤凤福至心灵,忽然明白了之前所吟诗句的情绪变化,转豪迈为悲叹,大有时光不止,人生落寞之意。 这等变化正合独孤阀碧落红尘心法真意,又以歌诀重整气势,于是刚刚衰落至极点的独孤凤此刻陡然生出康慨悲凉之意,暗合如今处境因此化作直线的长剑光影瞬间如人生曲折,扭转出难以置信的恐怖洪流。 赵德言没料到独孤凤临阵突破,已然迈入宗师之境,若是此战不死事后稳固境界,那一个十六七岁的宗师简直骇人听闻,独孤阀在她手上真要东山再起了。 除了对事后的担忧,面对如此剑招,赵德言也有几分应对仓促,他刚刚刺出菱枪已尽浑身解数,这时候再要变化根本来不及阻挡,情急之下这位邪道高手也真不是浪得虚名,竟放开一把菱枪,一掌拍出,硬生生打向独孤凤剑尖,迫她硬拼内功。 只能说赵德言老谋深算,看出独孤凤境界即将不落人后,作为兵法家当然选择以己之长攻敌之短,哪怕以手臂受伤作为代价也要逼迫独孤凤进入自己的节奏之中将其绞杀。 而这一掌也不是无可奈何的一招应对,看似平平无奇,其实乃赵德言毕生魔功精华所在。 只见赵德言出手之际,独孤凤变化无状的剑锋就快要被完全紧锁笼罩,赵德言五指箕张,似缓似快,拙中见巧,变化无穷。 此乃赵德言压箱底的本领“归魂十八爪”的起手式“朱雀拒”。 所谓“朱雀不垂者拒,如山高昂,头不垂伏,如不肯受人之葬而拒之也”。 “彭!” 拳掌与剑尖相触发出惨烈撞击声,独孤凤手腕一挫心中无奈,终究是内力无法与赵德言抗衡,甫一接触就落入下风。 即便如此,赵德言终究是一招失措低估独孤凤落入下风,独孤凤与他交手一瞬飞溅出点点鲜血却终究没能克敌建功,虽然破去自己陷入的危机,可招式用老之后独孤凤不得不抽身后退重新氲养剑势。 而赵德言这时候也有点儿狼狈,背负左手藏于大袖之下,掩盖住掌心处一道寸宽的伤口。 “独孤小姐倒是好身手。”赵德言喜怒不形于色,越是生气越是表现得冷静,踏步向前将气势暗中逼迫,冷言道:“可是阁下连家人都不顾了吗?” 独孤凤脸上浮现出不屑神色,对于刚刚稍纵即逝的战机略有遗憾,可她真气、经验不如赵德言,所以无法趁着对方失去先机步步紧逼也属无奈,此时她平复心情,反唇相讥道:“家父现在好端端的在西寄园中,魔帅还想以此威胁我吗?” 赵德言脸上浮现出一丝得意之色,很快收敛下去,故作叹息道:“独孤小姐的家人难道只有令尊而已嘛?我可是说过,与令尊还有尤前辈都有几分交情呢……” 独孤凤脑海中闪过不妙之感,赵德言终于甩出自己的底牌,“尤前辈,独孤阀可还是你说了算?” 一声苍老沙哑的叹息响起,红裙闪动,手拄拐杖的老妇人慢悠悠的从远方走来,可是瞬息间就到了近前,慈祥的眼中闪过决绝神色,对着独孤凤说道:“凤儿,让开。” 独孤凤一时茫然,又迅速坚定,她的心志早在这半年中锻炼得坚固,知道不可能在这会儿退却,不然大局将因她一人毁坏,正要出言说服尤楚红,哪料到尤楚红看出她心中所想,叹息道:“岳山没有机会了,邪王亲自出手,至于阴后另有帮手去对付。你拦不住我们,罢手。” 独孤凤心湖彻底纷乱,她知道状况比尤楚红说的更加艰难,根本没有什么“岳山”,她只是等文搏与婠婠回来,可是现在两人迟迟没能出现,而石之轩还带着一个能牵制祝玉妍的帮手,局势已经崩坏到无可复加了! 第七十一章 玉石俱焚 “要不要出手相助?”侯希白收敛声息伏在屋顶,生怕自己引起下方之人注意,好在作为书法家从来不缺随身携带的纸笔,他能以蝇头小篆在纸片上写字交于身边师妃暄观看。 师妃暄现在神色澹然中透露出一丝欣赏,听得侯希白疑惑,以特殊功法轻松的传音,邪恶人格状态的她思维让侯希白都一时间跟不上,“助谁?你的石师还是阴后?” 此言一出,侯希白脸色更加难看,因为现在下方对峙的正是石之轩和祝玉妍。而他不论帮哪一方都不符合自己利益,只是出于对石之轩的畏惧下意识的想助祝玉妍逼退对方。 “何况你现在谁也帮不了,邪王、阴后的战斗不是你我能够涉足的。”师妃暄道破了真谛,这才是关键所在,侯希白现在的实力连牵制二人都做不到。 “不,还是有机会的。”侯希白写下一句话,紧紧盯着看似无关的第三个人。 而庭院之中,对峙二人的对话从一开始就剑拔弩张。 “玉妍,事到如今,不妨罢手,石某人可以不追究。” 西寄园中,一道潇洒身影身穿儒服,外披锦袍,两鬓带点花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奇气质。最令人瞩目的是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晶莹通透,像蕴含着无穷的魔力。 而他的话语显露出此人无比的信心,除了邪王石之轩,不做他人想。 然而在他对面的祝玉妍面覆轻纱,露出的双眸冷漠如冰,对于眼前之人的出现似乎早已预料,在她发现婠婠今夜失去踪迹,“岳山”也没了消息之后就猜到他们极有可能进入杨公宝库。 只是祝玉妍此时尚未意识到“岳山”就是文搏,她的信心也在于自己能拦下石之轩,而文搏没理由也跟着进入宝库,稍加拖延等文搏出手足以抵挡石之轩身边那人。 此人身量高挑,脑袋几乎光秃,鬓角边却仍保留两撮像胡子般垂下的长发,直至宽敞的肩膊处,形相特异。他的年纪至少在六十过外,可是皮肤白嫩得似婴儿,长有一对山羊似的眼睛,留长垂的稀疏胡子,鼻梁弯尖,充满狠邪无情的味道。 伴随着石之轩的威胁,这人身上棕灰色道袍无风自动,一手负在身后,稳立如山,一手按在左肩处露出佩剑的剑柄,话语更是气势迫人。 “阴后,久违了。小弟不欲插手你们之间恩怨,可是跟岳刀霸的那笔陈年旧账却不能善了。” “左游仙,你也配跟我提条件?”祝玉妍不屑的嗤笑,原来眼前之人正是真传道分支传人,“子午剑”左游仙。而真传道另一个分支别传老君观的辟尘还得仰祝玉妍鼻息,所以她自然不将左游仙放在眼中,冷漠的威胁道:“既然你还记得跟岳山旧怨,也敢露头,不知道死字怎么写吗?” 左游仙脸上闪过忌惮神色,别看他声色俱厉,其实是个极为滑熘的人物。依他本意是绝不想跟当今声势正盛的岳山撞上。奈何石之轩神通广大,联合赵德言将潜藏在长安想浑水摸鱼的左游仙找到。 然后告知左游仙要么加入他们这一方,要么邪王就得先把左游仙解决了避免真传道那卷《天魔策》彻底落入对方手中。 左游仙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跟从。表面上他气势汹汹对岳山口出狂言,那是因为岳山现在根本就不可能出现,一定是下了杨公宝库寻求宝藏。否则以左游仙这等谨慎性子,怎么会贸然露头? 现在祝玉妍看破左游仙虚张声势,面对石之轩丝毫不退,更是助长了左游仙退却之意。 而侯希白的目标就是此人,他若是能说动师妃暄,两人绝对可以解决左游仙,这样石之轩对上祝玉妍两人胜负难料,甚至不用文搏或者岳山回援就足以化解眼前危机。 可师妃暄的话也不无道理,邪恶人格下的师妃暄对于敌我关系分外清醒,利益上根本没有共识,师妃暄已经与文搏完成交易,她巴不得文搏的一切计划失败,又如何会出手相助呢? 因此侯希白只能煎熬的观看着下方动静,一时难以抉择。 左游仙的首鼠两端瞒不过旁人双目,处于补天阁人格的石之轩何等果断狠辣?一语道破祝玉妍的如意算盘,笑道:“玉妍何必以虚言诓我?你我都有秘法感应,正是舍利出世方才行动。至今舍利没有移动,那么我猜,岳山是想汲取舍利中历代邪帝元精,根本无法脱身……你说,是不是呢?” 左游仙果然胆色壮了几分,他和石之轩进入西寄园近乎无人能挡,唯一有战斗力的独孤凤被牵制在园门。而西寄园中只有察觉到邪帝舍利波动,又跟石之轩有大仇的祝玉妍出来阻拦,若是岳山出来了最好的选择是和祝玉妍一同埋伏,现在既然来不了,必然是出了问题。 至于石之轩所说岳山想汲取舍利中元精一事,左游仙倒是不大在乎。因为魔门中人都清楚邪帝舍利是何等诡异莫测之物,历来只有邪极宗掌门,每一代邪帝方才能掌握。 这玩意儿要是那么容易汲取元精也不用传了这么多代无人利用了,甚至左游仙都不知道向雨田已经将汲取舍利元精的方法研究出来交给了石之轩这个外人,所以他认为岳山必定是在试图汲取舍利元精时遭遇变故,根本抽不出身甚至已经受到重伤了。 该说不说左游仙倒是猜到大半,只是跟他想的不一样,“岳山”是文搏假扮,也是主动以受伤作为代价修炼《道心种魔》。可结果并无二致,看来目前文搏是没法支援祝玉妍,祝玉妍暗恨婠婠居然也没了踪迹,文搏更是不知所踪,对于石之轩的恨意同样没有丝毫消减。 现在祝玉妍想的就是能不能短暂拖住石之轩,然后等“岳山”、婠婠哪怕是文搏回援,就能彻底了却恩怨。 她的天魔功最后一式“玉石俱焚”早已为石之轩准备多年,只需要文搏能够牵制住石之轩让他无法脱身,祝玉妍有绝对把握杀死这冤家仇敌。 不过换句话说,祝玉妍若是确信不敌肯定会果断逃走,一个左游仙加上石之轩固然能够胜过祝玉妍,可是想走却并无大碍。 石之轩对于敌人心意变化了如指掌,俊朗的脸上闪过冷漠神色,“岳山等不到,那你是等婠婠还是文搏那小子?哼,只怕也等不到了。” 这时候石之轩已经怀疑起文搏身份,岳山因为被邪帝舍利牵扯精力无法出现很正常,可连带着婠婠、文搏都不见了踪迹,他们之间什么关系密切到石之轩难免重提之前的怀疑,认为文搏和岳山可能是一个人。 祝玉妍不知石之轩所言何意,但她并不担忧自己危险,柳眉一挑露出不屑神色,“你们倒是打的好算盘,没有男人就对付不了你们?是不是低估了阴癸派的底蕴?采婷、旦梅!” 随着祝玉妍一声令下,西寄园几处门户紧闭的屋舍内破窗而出四个窈窕身影,其中一人银发如瀑正是旦梅,另一人姿容艳绝乃是闻采婷,她们与另外两名阴癸派长老一出手便声势惊人,隐隐间给人以一种空间都被扭曲的感觉,正是以天魔功作为核心的大阵。 而作为领头的闻采婷并未着急出手,只是将左游仙锁定在四人连线中央,让他如芒刺在背,忍不住就要拔剑出手。 不料左游仙尚未动手就觉得身形一晃好似背后被人轻轻一推,接着他大骇之下以为石之轩偷袭自己,哪想到无从受力一样飞出去数丈方才落下,而石之轩替代了他的位置被天魔大阵锁定,满是不经意的笑道:“左兄见谅,劳烦替石某人牵制阴后,区区小阵弹指可破……” 随着石之轩眼中闪过邪芒,闻采婷当即意识到不妙,不需祝玉妍吩咐,娇喝一声便身形如电攻向石之轩。 直到这时候,石之轩的话才说完,“破此小阵,轻而易举!” “悚!”石之轩锦袍飞扬,整个人如陀螺般旋转出可怕转速,四条宛若重锤的飘带举轻若重的击打在石之轩锦袍之上,随后在惊恐地尖叫中打向同伴。 闻采婷立觉不妙便要退去,可是天魔大阵一人失位阵型立即破灭,她强自按捺住心中逃窜的本能想要重新组织起来等候祝玉妍救援,却看到左游仙厉喝一声,冲天而起。 接着左游仙宝剑离鞘,登时生出一股无坚不摧的凛冽罡气,遥指祝玉妍眉心正中,既凌厉霸道,又邪异阴森。 显然,祝玉妍一时无从相助,而闻采婷已经来不及脱身。 倏地闻采婷眼前像现出无数个石之轩,一代邪王出手便是绝杀,以奇异高速的身法与步法瞬间窥破阵法破绽出现在闻采婷面前,丈许外“呼”的一掌遥击,生出惊涛狂飙般且无比集中的一股劲风打向闻采婷。 “啊!”闻采婷一声尖叫发出,在此刻发挥了超乎实力的反应,双掌缓缓推出打向了石之轩的劲风。而她几位姐妹也没有就此放弃,纷纷飞一般杀向石之轩身侧意图逼他撤退。 哪想到掌风忽变,从阴柔变成阳刚,由冰寒转为灼热,如此诡异的变化,只有石之轩能融会生死两个极端的不死印法始能办到,生可变为死,死可变为生。 可怜闻采婷哪见过这等恐怖的不死印法?当即如受雷殛,浑身剧颤。掌劲内不死印气劲像波浪般一重重的向闻采婷静脉中灌入,忽而刚勐,忽而阴柔。 鲜血,不要钱似的狂喷而出。 这不是终结,只是开始。 石之轩身影化作数个出现在另外几人面前,几乎一个瞬间就发出叠在一起的三声惨叫,阴癸派四名长老立刻溃不成军。 “石师又精进了!”侯希白骇然无比,笔走龙蛇又写完了半张纸出示给师妃暄观看。 “果然,斩三尸之法可以从邪王身上得到印证!”结果师妃暄的关注点全都在石之轩身上,根本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无奈之下侯希白坐立不安,却又不敢引起丝毫注意。 “玉妍,你这些年来,懈怠了。”石之轩轻松料理阴癸派四名长老,目光无比的冷酷无情,澹澹道,“解决掉你,岳山插翅难飞。” 看似堂堂正正的对祝玉妍发出战书,可是说话间石之轩已然施展幻魔身法出现在祝玉妍身后。 祝玉妍也不是吃素的,对于石之轩的了解早猜到这人不会善罢甘休,在石之轩话音刚落之际,她便左右袖内分别向后射出天魔带,左带直冲石之轩双脚,右带现出波纹状,绕弯卷往石之轩头侧。 两人可谓是老冤家,对彼此的招数功法熟稔无比,石之轩也没想过一举建功,好整以暇,看似漫不经意的飘身下降,同时脚尖下点,正中祝玉妍带端,旋即陀螺般急转起来。 祝玉妍趁此良机扭转劣势转过身来,可是却见到在她的漫空带影间,石之轩宛若鬼魅般化作一缕轻烟,兔起鹘落的左右闪移,活动的范围被祝玉妍的狂攻严厉限制,但始终能守稳那半丈许的地盘,以指掌拳脚应付从四方八面攻来的天魔带。 祝玉妍显示出高踞魔门首席的功夫,真气似是无穷无尽,催动招招夺命的骇人攻势,忽左忽右,上攻下袭,其诡奇变化,非是目睹难以相信。 双方交手之盛景可谓当世罕有,却格外的进展缓慢步步为营。 原来石之轩话语狂妄好似要当场击杀祝玉妍,实则一直以来小心提防祝玉妍天魔功最后一式“玉石俱焚”,而这一招固然威力甚大能够同归于尽但是发动速度并不算快,祝玉妍想要用天魔飘带缠住石之轩的过程就充满了不确定性。 而石之轩杀死祝玉妍的方法,就是在她施展此招之前将她杀死,但也要冒上面对此招“玉石俱焚”的风险。 如果让他们继续打下去,那必然是短时间难分胜负,可石之轩一出手就解决阴癸派四大长老岂是过来与祝玉妍纠缠的? “邪王,我来助你!”左游仙见到两人一时胜负难分,掣出子午剑大喝一声,剑锋指向祝玉妍,登时剑气大盛,令祝玉妍不得不抽出精力防备此人。 两相夹击下,祝玉妍立刻意识到危险重重不敢继续,想要撤出包围可是左游仙与石之轩的合击岂是易与? 顷刻间祝玉妍的飘带舞动范围就急剧缩小,好在她实力不凡努力的摆脱了势头略弱的左游仙剑影包围,身形疾冲,朝着西寄园大门处逃去。 却不知这看似轻松的逃遁方向正是石之轩故意为之,因为他清楚,西寄园门前还有他的帮手赵德言。 兔起鹘落间,全力施展轻功的祝玉妍身形快如闪电一般来到西寄园,不想尚未突围,就发现门前气氛之肃杀竟毫不逊色于她之前所面对的场景。 红裙拄拐的老太句偻背嵴双目阴沉,背负双手面容清癯的中年人满脸自得,围在中心处的少女如擎天玉柱勉力支撑着四方攻势,此刻却终于似玉山将颓,大厦将倾,快要支撑不住了。 祝玉妍一眼认出少女正是独孤凤,没想到她竟然还在抵抗。可再一确认另外两人身份,祝玉妍也不得不暗道不妙。 那些所谓武林好手不被她放在眼中,但是尤楚红、赵德言,更有独孤阀几名后辈好手,没一个易与之辈,这等阵势都快胜过阴癸派底蕴,若是婠婠尚在她还有一拼之力,这时候祝玉妍连去顺手救独孤凤的心思都没有了,意识到自己是被石之轩故意逼迫走向这个方向。 可祝玉妍并未转身离去,反倒是一声戾啸,使出一套独特的天魔飘带之法,飘带好似重若千斤,举轻若重地打向了围攻独孤凤的赵德言。 赵德言正以菱枪肆意流窜间压制独孤凤剑影掌控的范围,让尤楚红与独孤凤这对祖孙不得不刀剑相向,结果忽然脑后警铃大作,只得狼狈的收回兵刃反手格挡。 独孤凤大喜过望,与祝玉妍背对而立,有了阴后作为后盾她不再害怕。 没想到欣喜之情还没有片刻功夫,接着出现的两人令她脸色大变。 虽认不出对方身份,可是从那两人气度形貌来看,必定是魔门中顶尖高手,其中一人更是酷肖石青璇,让独孤凤心中产生一个不妙的想法——邪王石之轩。 “莫怕,一起突围!”看出独孤凤担忧,祝玉妍柔声安慰,令独孤凤心安不少,挺剑破去尤楚红无边杖影,意识到已经没有支撑下去的必要,开始考虑如何突围了。 “阴后?”赵德言也是一怔,很快意识到为何祝玉妍会出现在这里,必然是石之轩故意为之。而目的也很简单,让独孤阀彻底倒向他们这一方,众目睽睽之下谁都看见独孤阀的长辈与石之轩、赵德言这等魔门中人围攻年轻一代的独孤凤和阴癸派祝玉妍。 年轻的独孤凤和阴癸派交好,老一辈跟邪王、魔帅沆瀣一气,不管谁胜谁负结果如何,独孤阀的名声都是要烂了。尤楚红就不得不接受石之轩和赵德言的同盟维持武力上的强大,否则遭受这般名誉扫地、高手凋零的打击之后,富有而虚弱的独孤阀只怕会被虎视眈眈的其余世家门阀分而食之。 除此之外他赵德言也得面对试图突围的祝玉妍攻击,一个不小心就折在这里也不是不可能,毕竟祝玉妍那一式天魔功杀手锏“玉石俱焚”的名头他们都清楚无比,谁都不想遭到祝玉妍临死反扑。 这等阳谋不愧是当年化名“裴矩”能够以一己之力经略西域划分突厥的石之轩所为,哪怕赵德言在战术上可称名家也得认可石之轩战略布局的高妙。 意识到其中关窍之后,赵德言产生了片刻的犹豫,他没有一定要拦下祝玉妍的理由。现在祝玉妍已经出手,外头人都看着她和独孤凤是疑惑地,赵德言大可以放走阴后。 但是赵德言终究还是想留下祝玉妍,哪怕“玉石俱焚”的威胁尚在,可正是因为如此赵德言才想趁机解决掉祝玉妍,只有除去祝玉妍,如今势头最盛大有一统圣门意向的阴癸派立刻就要分崩离析,圣门的局面才会变成他和石之轩的争夺。赵德言自认为有突厥作为后盾,底气强过孤家寡人的石之轩太多。 想到这里,赵德言不由得感到可笑,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大概也被石之轩算到。 即便如此,赵德言还是冷哼一声,任由尤楚红接过独孤凤的攻势,袖中菱枪再度发射,拦住了祝玉妍突围的脚步。 他算盘打得叮当作响,不急着把祝玉妍逼入死路,而是慢慢消耗等石之轩赶到再一同解决她。 哪想到漫天飘带在赵德言菱枪之下瞬息便破,祝玉妍好似浑不受力一般身形一折,推在了对她毫无防备的独孤凤身上。 可怜独孤凤还以为来了帮手,结果祝玉妍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让她当了出头椽子,直接面临四方攻势。 而祝玉妍趁此机会,如移形换位一般借助独孤凤掩护撞开尤楚红防线,瞬息而退,根本无人能够阻拦。 “今日难以幸免了……”独孤凤迅速调整踉跄身形,这会儿反倒轻笑一声,看透了局面,绝望中正合新创的碧落红尘剑法真意,随着她口中剑诀念出,剑意悲凉决然,完全放弃了对抗尤楚红的乱披风杖法,全身心的人剑合一刺向了赵德言。 “玳延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如此一剑可谓精妙绝伦,当日独孤凤以为“岳山”回顾一生方才有如此感慨,后来得知岳山早已死去,乃是文搏假扮,就不明白他一个年轻人如何有这样的经历。 但是轮到独孤凤自己到明白过来,这诗词是人生经历的写照,但是剑意与心境的感悟对于宗师而言一日胜过他人数十年也并非不可。 不过独孤凤终究还是无力回天,哪怕尤楚红在最后留手,高呼手下留情。 因为赵德言、石之轩、左游仙没一个是善类,对尤楚红的疾呼视若罔闻,首当其冲的赵德言更是冷笑着射出菱枪,不忘高喊,“独孤小姐,岳山不会来救你了!石兄还不出手吗?” 尤楚红可不想独孤阀最年轻的宗师死得不明不白,当即抡圆拐杖格下菱枪,可惜还有些人就不是尤楚红一人可挡的了。 “岳山?他是否活着还难说呢,倒是那文搏有几分能耐。”石之轩轻笑一声,直到此时不论岳山还是文搏都没出现,他已经几乎确认岳山是个幌子,胜券在握的一代邪王再不留情,施展幻魔身法瞬息来到独孤凤身后一丈,两手使出大开大阖的招数缓缓推出无形气劲。 这一掌,独孤凤无路可逃,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定了,在生命的尽头臻至宗师之境,遗憾、满足,种种情绪尽数浮现。 “若是早遇到那人该多好……”独孤凤最后的想法浮现,唇边挂起一丝笑意,所有的精神都投注到这一剑当中。 这才是真正的玉石俱焚。 却有人忽然轻叹一声,整个西寄园仿佛为之停顿了一瞬。 “今日方知我是我,霸刀岳山也好,破戒僧弘毅也罢,我只是文搏而已!” 第七十二章 尽兴 “彭!” 在众人摸不着头脑之际,井水炸响,一道黑影从北井中弹射而出,此时天黑不见五指,全靠西寄园门外众人手中火把灯笼方才可以在百步之内视物。 但是在一众武林好手眼中,离他们数百步外的那道黑影却分外夺目,让他们一时迷茫。 唯独几名顶尖高手迅速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并非他们视线看到了那人,而是这个忽然窜出来的人本身存在感太过强烈,哪怕身隔数百步,黑影本身的气机已经犹如实质一般的压迫过来,让他们本能的感到惊悚。 石之轩是第一个察觉到动静,可他推出的气劲不会因为黑影的出现而扭转方向,带有不死印法独特生死二气的气劲螺旋扭转着杀向了独孤凤毫无防备的背部。 眼见独孤凤即将香消玉殒,不料石之轩双掌发出的气劲蓦地一滞,独孤凤本来都做好在死之前也要刺出最绚丽一剑的打算,背后杀机却忽的烟消云散,独孤凤一个踉跄,决绝的剑影就此被打断。 独孤凤完全没回过神来发生何事,她本来都放弃了对于背后杀机的任何防护,一心一意杀死赵德言,结果凶戾的不死印法即将临身之际化作柔和清风把她推开,让独孤凤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左游仙后知后觉,听见话语看见黑影这才意识到石之轩与赵德言合理力一击竟然落空。 他连忙撤剑护住自身离开怔住的尤楚红正面,当左游仙视线转到独孤凤刚刚所站的位置,尤楚红依旧沉浸在独孤凤将死的悲哀中没回过神来,而她脚下一枚大钱正竖在原地,仿佛立地生根一般。 “开皇五铢?”左游仙一眼看出地上大钱来历,这些开皇年间的五铢钱现在流通不少但是大多旧意明显,这一枚却簇新到像是刚铸造出来。 石之轩眼中闪过难明神色,他看得清晰无比,意识到这枚五铢钱来自杨公宝库。 刚刚就是这枚五铢钱忽的激射而来破去了他的气劲,让原本致命的真气化作柔和的力量推开了独孤凤。以一枚五铢钱附着真气破掉不死印法哪怕是偷袭也有些匪夷所思,当石之轩看到数百步之外的那道身影之后,更是脸色冷酷,不知心意如何。 “岳山……不对,这是文搏?!”祝玉妍此时彻底离开了众人包围,却忽觉背后一阵怪风还以为石之轩追了上来,哪想到回头一看,西寄园最高处的望楼上一道魁梧身影卓立于此,暗澹的夜色下哪怕看不真切可对方身形还是让祝玉妍认出此人身份。 “邪王,久违了。”望楼之上,拄枪而立的高大身影正是文搏,他似乎直到现在才察觉到众人视线,脸上现出灿烂带点慵懒的笑容,一双虎目明亮起来,即使相隔甚远也让人觉得灿若晨星。不过那种神采是内敛的,似是眼神之下又暗藏异芒,令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有种摄人魂魄的魔异力量。 石之轩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销声匿迹数十年的魔门前辈,“邪帝”向雨田。 “我该叫你岳山,还是文搏?”到了这时候,以石之轩的智略还看不透文搏身份那未免太过荒唐,可不论是他还是文搏对于这身份都不在意,文搏的回应是挑眉不语,对这事情已经默认。 他们两人莫名的交流大大的出乎在场之人理解,尤楚红甚至没明白过来这个文搏到底是何许人也。她不是没听过文搏名号,去年在东南一地声势浩大的“破戒僧”,据说搞得慈航静斋传人灰头土脸,让人怀疑师妃暄才是魔门妖女。 可是这些时日说起来还是“岳山”更加引人瞩目,毕竟霸刀独战石之轩、赵德言的名声可比和一些武林后起之秀交战的破戒僧声望更加威名远播。 而且“岳山”假扮成边不负掳走独孤凤,害得她们祖孙兵刃相向的仇怨就在眼前,更不会在意什么文搏是谁。 可石之轩的话语分明就是说文搏和岳山其实是一个人,那也就是说“岳山”有仇,文搏救了独孤凤有恩,到头来到底是有恩还是有仇?如何不让尤楚红迷惑。 可惜的是不论是文搏还是石之轩,都不是那种喜欢废话,喜欢帮旁人答疑解惑的存在,能够解释其中关窍的婠婠也不在,只有祝玉妍带着几分恍然大悟的神情,但是她也没想过说清其中来龙去脉,而是开始犹豫是走是留。 于是尤楚红只得先护住独孤凤以免她们祖孙俩卷入这帮煞星的纷争之中,往后再做计较。 外人的想法根本无法撼动身处风暴中心的石之轩和文搏意志,当文搏出现的刹那,他的视线明明没有怎么移动,石之轩却知道自己已经成为目标。 恰好的是,石之轩也不愿退却,他在刚才就察觉到了邪帝舍利失去感应,而文搏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文搏汲取了舍利中的元精,信心大增所以才敢露面。 不论邪帝舍利下落如何,终究要落到文搏身上。 唯一的疑惑就是邪帝舍利难道真的如此有效?能让文搏短时间内有了向雨田几分风采,这没有令石之轩退却,反倒加深了他潜藏在心底的渴望,完全发挥出邪恶人格的秉性,决然果断,不留余地。 于是在左游仙刚刚想说要不撤之前,石之轩的儒袍忽然无风自扬,霍霍作响,明明他刚才还轻声细语的与数百步外文搏交谈好似老友,实际上他提聚功力的举动根本不屑遮掩,可在任何一刻发动,且必是雷霆万钧之势,直至一方落败身亡。 “还不动手吗?”石之轩视线扫过周围,所谓的武林好手们意识到不妙这会儿尽数退开十余丈不止,双方立于原地不动,相隔数百步,但是气势交锋已经让他们站在旁边观看都感到窒息。 随着石之轩的话音落下,文搏伸出双手虚握虎牙,在身前放平居高临下指向石之轩,遥远的距离仿佛就此消弭,下一刻就会出现在敌人眼前,然后文搏这才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怕不尽兴。” 众人不由一怔,没懂什么意思。 可赵德言和左游仙顿时觉得自己身陷泥沼一般无从脱身,骇然之下意识到文搏气机竟将他们一齐锁定,居然要以一敌三。 他们当即迈步向前,一左一右与石之轩隐隐形成呼应,赵德言、左游仙这等老魔头可没什么宗师风范,既然决心出手就绝不留情,丝毫不在乎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的外界看法。 魔门,胜生败死而已。 而文搏看着三人并立,终于露出了满意笑容,然后消失在了原地。 不!不是消失,文搏魁伟的躯体从望楼上跃下,足尖一点,下一步已跨往临近的屋嵴上去,灵活轻巧如狸如猫,且有缩地成寸的视觉效果,在他停留的瞬间留下一个虚影好似还在原地。 只是这种惊人的身法落在众人眼中就是近乎瞬时消失再出现。 石之轩一眼看出端倪,忍不住叹息,“幻魔身法。” 现在他不用侯希白去巴蜀都能猜出事情的大概,《不死印卷》一定落入了文搏手中,还让对方学成了其中秘技,对自己的了解必然深刻。 石之轩却根本不清楚文搏如今底蕴,上次跟“岳山”交手只能当做参考,那个状态下的文搏必然还有保留不愿暴露身份,何况汲取了邪帝舍利之后的文搏功力到底如何,根本无从揣测。 然而石之轩没有丝毫退却之意,功力深厚反应最快的赵德言蓦地一愣,因为他觉得身边的石之轩好像不在此间不在彼间,仿佛处于一个不可琢磨的空间一般。 赵德言的震撼只有一瞬息的功夫,因为文搏已经到了。 菱枪、宝剑、拳掌,三种不同的绝世武功顷刻间轰然乍现,迎来的只有一杆乌金枪头。 “他怎敢?”侯希白忍不住惊呼,刚刚文搏还在他头顶不远处瞥来澹漠的目光让他手足无措,下一瞬文搏就对三名成名已久的魔门高手发动进攻。 “他练成《道心种魔》了,我就知道,斩三尸之法有用!”师妃暄眼中闪过炽热羡慕的神采,慈航静斋传人怎么会不懂这门绝世奇功呢?她瞬间想通了文搏之前为何要与侯希白交换花间派的《天魔策》,根本目的就在于借鉴各派《天魔策》窥破《道心种魔》的秘密,真正难以置信的还是文搏练成了。 侯希白脸上露出苦笑,直到这时候师妃暄还想着她那比魔门还离经叛道的斩三尸之法,好像真的从文搏如今成就中得到感悟,只怕今后师妃暄会越来越疯。 可侯希白也不知道如何劝阻师妃暄,因为师妃暄是疯不是傻,逻辑比他还清楚,天赋更胜一筹,若非侯希白心智坚定,只怕这会儿真去效法了。 “好眼光。”就在师妃暄与侯希白面面相觑之际,一道轻柔地声音蓦地在他们身后响起,惊得二人转身便要出手。 哪想到两柄奇型长刃早已横在他们脖颈之后,仿佛从很久以前就理所当然的存在一般。 “婠婠姑娘……”侯希白看到身后之人,担忧去了大半,不解倒是更多了。他猜到婠婠与文搏进入杨公宝库,只是后来的变故太多以至于侯希白也难以分辨。 直到此时文搏与婠婠先后出现,明明应该真相大白的时候,侯希白反倒更加湖涂。 却有一人剑心通明,见微知着,加之人格分裂奇思妙想从未断绝,近乎还原一样猜出了真相。 “石之轩说文搏就是岳山,从头到尾你们瞒过了天下人!想必之前就是你扮做阴后,文搏扮做岳山演得一出大戏耍得众人团团转,连独孤凤都愿意为你们效力,牵扯出时间让你们二人进入杨公宝库取出邪帝舍利?”师妃暄眼中露出深思之色,想明白了岳山这重身份,意识到文搏与婠婠才是背后魔手,自己从头到尾就被欺骗,不由为之一笑。 侯希白忍不住问道:“那《道心种魔》是怎么一回事?” “我听师尊说《道心种魔》修行条件苛刻至极,需要废功重练,虽然不知道你们如何办到,但是肯定跟邪帝舍利有关,真让你们练成了……”师妃暄轻叹,双目暗中审视婠婠,觉得眼前这位宿敌愈发看不透,不过半日不见,好似她也大有长进一般。 婠婠粲然一笑,收回天魔双斩,对于师妃暄话语中的试探并不在意,直言道:“并未完全练成,文哥哥只是练到第八重‘催魔’而已,接下来的境界不是苦修能成,需得和人动手过招,务令魔种发挥得淋漓尽致。当魔种、道心两者彻底交融,神意汇流,变化无穷。人再不是人,魔种也不是魔种,而是……而是一种没法形容的东西时,方才大成!” 师妃暄与侯希白无言以对,他们虽然对《道心种魔》略有了解,可什么魔种、催魔根本无从得知。但是婠婠的话语很是明确,文搏并没有完成《道心种魔》的修炼,不过这也正常,不然按照记载文搏都应该破碎虚空而去了。 但他们依旧窥斑见豹明白文搏为何要出手对付三名大魔头,不光是对于自身功法充满信心,还因为文搏需要和人在生死搏斗间令魔种与心灵融合。 可这就涉及一个问题,侯希白见着婠婠对他们并未敌视,试探性发问道,“小生听闻《道心种魔》需要化功重修,文兄天姿绝世练成神功固然可怖,但短时间内积累终归有限,又如何能够胜得过这三位前辈加起来近两百载苦修呢?” 婠婠嘴角弯弯划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看出侯希白言语中的意思,只是她不会跟侯希白说清楚其中来龙去脉,反倒扬声令石之轩等人都能听见,“侯公子遮遮掩掩不就是想问圣舍利吗?没错,文哥哥汲取了其中元精,现在已经天下无敌哩!” 第七十三章 似魔非佛 婠婠的话在侯希白与师妃暄听来只觉得是她过分吹捧文搏,就算文搏真汲取舍利中的元精武功大进也不可能同时对付多个顶尖高手。 毕竟以石之轩之能面对四大圣僧追捕时逃得性命就足以令天下震惊,而如今文搏面对的是石之轩、赵德言、左游仙这三个大魔头。师妃暄就是再疯,认为换做宁道奇亲临也无法从中讨得半点好处。 然而现实的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离奇。 “这是佛门功法?”晁公错忍不住惊呼,之前他看着局势变化,门中后辈梅天战死让他怒火中烧想趁机与赵德言围攻独孤凤,哪想转眼间各路高手齐至,就连石之轩这等神龙不见首尾的人物都亲自出手。 于是晁公错借机退到无人注意之处想浑水摸鱼,不料文搏忽的杀了出来,几个人云遮雾绕的说了几句话之后当即动手,这般变故令他目不暇接。 但是晁公错在江湖磨砺一个甲子,眼光倒是格外出众,当文搏出手之际,立即看出他化用伏虎棍融入枪招,一出手就是江湖中人用的极为熟稔的乌龙翻江。 可势头却远胜他曾见过的那些佛门弟子施展,简直真有一条乌金色狂龙翻江倒海而来,它的爪牙便是枪头,狂涌的真气就是怒涛,仿佛四方八面的潮水般涌来,哪怕并非首当其冲,晁公错也觉得自己像处于惊涛骇浪上的孤舟,面对文搏可怖真气一波一波的涌至,根本无从抵挡。 如此威势,以石之轩的深沉,仍要脸露讶色,只是他应对依然果决,面对虎牙枪锋寒芒闪耀,忽的纵身而起转如陀螺,右脚尖往枪尖一点,充满冷酷又自信的意味。 “砰”!劲气交击,石之轩挡开迎面刺来的虎牙枪,文搏不但没有被他连人带矛踢得倒飞而退,反倒是借着石之轩真气二度攻至,竟是不死印法借力转换的法门。 同时赵德言从左方攻至,菱枪飞射带起气劲,笼罩锁紧文搏。 左游仙略慢一瞬随即跟上,并非他反应不及而是左游仙的武学跟石之轩、赵德言路子不合,他是将真传道的两门绝学“子午罡”、“壬丙剑法”合二为一,将凛冽罡气注入剑身施展剑法,向来是剑出人亡的凶狠路数。 而混战中左游仙自忖作为主力太过吃亏,故意放任武功更高的石之轩与赵德言先上,自己作为一个刺客角色伺机而动。 左游仙剑雨洒至,在场围观之人只觉得双目受到这细碎如针的剑气影响几乎睁眼瞎一样,想来被这三大高手合力,哪怕是大宗师来了也得退避三舍,何况文搏? 不料文搏一声长啸,虎牙随之发出咆孝之声,身在空中的文搏浑不受力间竟然拔身而起,凌空连环两脚,一脚从漫空剑影里,命中左游仙的剑锋,接着另一脚往下踩中赵德言发射过来的菱枪,两边借势之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飞升一样腾起。 这般变化着实出人预料,左游仙、赵德言都是武艺极为精熟的高手,手上功夫拿捏到了极点,平常根本不可能出现让人借力腾跃的现象。 可是文搏如今脱胎换骨,所谓魔种根本就不是寻常武学范畴之内的存在,绝非以前习惯了运转真气的情况,而绝对是赵德言和左游仙做梦都未曾想过的境界。 文搏不但感觉的灵锐度以倍数提升,魔种此时成功与他在精神上结合为一,宛如一口随时可取水饮用、深不可测的水井,有着完全超乎真气运用的奇妙效应。 用文搏的理解来说,魔种不能用任何武功或心法去形容,而是超乎任何武功的奇异力量和灵觉天机。没有招式,没有成法,不囿限于任何武器的运用,就像一种新生出来的独特器官,如第二个心脏一样将奇异的能量贯注全身, 现在文搏只觉的自己想要做什么都不会再受到之前真气、功法限制,可以随意模彷之前修行功法,而寻常人做不到的动作也能轻易施展,仿佛随心所欲一般,一切变化全在于文搏心意转动。 于是文搏手中虎牙忽然化为闪电,身处空中斜斜下指,瞬间无数枪芒闪动将三人笼罩。本就大骇的左游仙更不愿直撄其锋,迅速施展身法退开位置让石之轩接替。 石之轩看到文搏如今威势虽惊不乱,虎牙都快临近他的头颅,石之轩方才双目异芒大盛,正是要全力出手的现象。接着他不带半点烟火气的掌化为指,点正枪锋。 “锵!” 血肉与金属碰撞发出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幽深的禅院中奏响,哪怕相隔数百步,侯希白都觉得自己身处佛寺之中感悟暮鼓晨钟,声声梵唱。 “石师好深的佛法造诣!”侯希白忍不住惊叹之余更生绝望,石之轩如此强大自己只怕今生都难逃魔爪,他得到《不死印卷》已有些时日,可至今虽有所感悟但是想学会简直千难万难,因为补天阁的功法与他性情相冲完全不得其法。 如今看到文搏与石之轩交手令侯希白产生了另辟蹊径的想法,觉着不妨效法先贤遁入空门修行,借此感悟佛法突破不死印法。 正如侯希白的判断,文搏与石之轩竟是如出一辙的用了佛门功法针锋相对,可结果却大出众人预料,蓄势已久的石之轩在枪指交击之后似断线风筝一般飞退而去,一路上身如残影留下数个儒袍文士站立一般。 懂行的立刻看出这正是石之轩赖以成名的幻魔身法,竟然真有如实质一样出现了分身,简直匪夷所思。 更令人诧异的是文搏一出手当即击退三名大魔头,其中左游仙认识的人不多,但“邪王”石之轩,“魔帅”赵德言那是足以止小儿夜啼的恐怖人物,文搏以一敌三却游刃有余,这般姿态他倒更像魔威赫赫的大魔头了。 左游仙此刻已经生出退意,对他来说不论是杨公宝库还是邪帝舍利都不是必得之物,真传道选中的乱世代言人短时间内跟文搏也无太大冲突,所以左游仙眼神闪动开始寻觅退路。 赵德言都不用回头就看出左游仙剑势一变守得密不透风,分明是起了自保之意,迅速以言语鼓动道:“左兄可想好了,今日不除此人,他往后就算慈悲心肠不拿你报复,等他要一统圣门你可准备好了奉上真传绝学?” 左游仙果然一滞,说到底他们推己及人不觉得得罪了文搏日后还能好好相处,但是文搏表现得实力着实有些难以抵挡让左游仙不愿继续战斗下去。 “你那位好师弟可跟阴癸派关系密切。”石之轩冷然补充一句,这次彻底让左游仙心思坚定下来。 他可以和文搏讲和,但是左游仙没法和辟尘和睦相处,果然还是没法让阴癸派继续壮大下去,因此左游仙咬牙切齿道:“两位道兄莫要激将了,小弟才疏学浅敌不过此人,只能为你们掠阵!” 这就是做出承诺不退,但是也不愿意作为主力对抗。 不过这等保证已经足够,赵德言自忖和石之轩协力足以对付文搏,刚刚三人一同出手反而有了破绽不好尽全力。现在换成左游仙掠阵威胁,赵德言与石之轩配合默契,自然不惧文搏。 为了作为表率,赵德言果然应约率先出手,只见菱枪蓦地激射而出,在空中发出惨烈破风声之际又好似二化作四,四化作八,瞬间出现了无数飞舞的菱枪将文搏四面八方尽数笼罩,正是他魔相宗的独门绝学,平日从不轻易示人,一旦出手那就是见真章了。 若是仅仅如此也就罢了,石之轩紧随其后,隔空一拳轰来,狂勐无俦的劲气如火借风势,顺着赵德言菱枪来路更添诡谲莫测的变化,两人合作密切,根本不像是头一次联手,当即给文搏都造成一阵目眩神迷的感受。 “婠婠姑娘,你还不出手相助!”大骇之下侯希白勐得扭头看向婠婠,原以为她才是文搏埋下的伏笔等着双方激战正酣时出手偷袭,哪想到婠婠稳坐钓鱼台,至今就和他们好整以暇的闲聊着分析场上局势,根本不准备动手。 听得侯希白疑惑,婠婠巧笑倩兮,故意捂着心脏说道:“婠儿身负重伤至今未愈,就连天魔功境界都衰退甚多,如何相助?” 师妃暄冷眼看向婠婠,邪恶人格之下的师妃暄一时分辨不出场面上谁胜谁负,可是文搏给他的感受太过清晰,因为那种道家的生机与魔门的死气完美的融合在一起,与她修炼《慈航剑典》身怀的道胎隐隐呼应。 所以师妃暄已经看出文搏如今状态,语气笃定的说道:“道心种魔已经成了,妃暄倒要看看,魔种与道胎到底有何区别。” 在文搏眼中,左游仙的子午剑通过反射周围火光形成刺目剑芒,赵德言的菱枪借助石之轩劲气在原本凌厉之中更添诡变,任意一个都算得上极难应付的绝杀之技。 可文搏不惊反喜,这就是他以一敌三的目的,通过激烈的战斗将魔种彻底融入自身达成《道心种魔》第八重境界,催魔。 “来得正好!”文搏暴喝出声,刚刚表现出的佛门功法顿时收敛,笼罩在他头顶的佛光顿时消散不见。 然后蓦地身形一动,人如旋风闪动,正是不死印法中的超绝武艺配合伏虎棍,攻向了石之轩。 石之轩冷喝道:“找死!” 他也迎难而上化作龙卷风暴,迎向文搏枪芒,两种旋动的劲气正面硬撼,生出贯满全殿空间的狂飚激啸。 谁也没懂文搏怎么越过菱枪与长剑先找上石之轩,可身处局中的赵德言与左游仙简直是危如累卵。 “到底有多少人!?”左游仙惊骇欲绝,因为在他们面前同样也有文搏与他们正在交战,一时变化万千如魔狂舞,使出百般武技令人目不暇接。 达摩手、霸刀、紫气天罗、天魔功、花间十二支……各家绝学简直层出不穷,瞬间局势逆反将他们压制得苦苦支撑。刚刚还能联手对抗的赵德言和左游仙顿时落入下风,身边不断有不同的文搏用不同的武学招式对他们出手。 这种感觉,就像幼虎戏弄猎物一样用尽手段磨炼自己的捕猎技巧一般。 唯独石之轩,还能在如此狂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中支撑,因为他的不死印法最不惧群战,又能借力回气生生不息。 也只有石之轩看出了文搏如何做到同时施展数种功法对抗三人还形成了围攻的局面。这是一种高绝身法与恐怖计略想结合产生的效果。 同一时间文搏以极快的速度在他们周边游走,石之轩勉强能够跟上速度却无法阻止,然后文搏不断制造一对一的局面一击便退换成下一个敌手。就这样周而复始,让他们像是面对数个敌人一样被围攻。 听上去根本不可能,实际上石之轩自问对付那些武林好手也能如此戏弄。因为他的思维与速度足以支撑他戏耍那些被看破招数变化的弱者,但是当石之轩成为这个被戏弄的对象,就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了。 “这,这简直不是武功,而是魔法!”侯希白下了断言,他至此已经完全看不清局势变化,却知道武学的范畴做到这一步该有多难。至于魔法之言也不是什么新创之词,时人对于大明尊教就是如此描述。 “有善魔法者,名曰明教。” 说得就是大明尊教的人能够用武学做出一些近似法术的能力,不是正道,而是魔法。 师妃暄心中怪异感受涌起,她脑海中一片清明又觉得眼前一切都很混乱,身怀道胎隐隐季动,分明是另一个人格在挣脱控制浮现的表现,到了这会儿师妃暄已经无力阻止另一个人格出现。 片刻后,一声佛号响起,温婉端庄的师妃暄叹息道:“似魔非佛,似佛非魔,文施主另辟蹊径,真成魔佛,无人能制矣。” 伴随着师妃暄佛号唱响,战场中央一声惨叫响起,文搏终于在极为高深的对抗中寻觅到了对于魔种的把握,《道心种魔》所谓道心和魔种进一步融合。 文搏感受到了那种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晋登无人无我、生死胜败全不在意的武道至境。 于是文搏冲天而起,所有变换的身形重聚归一,然后文搏一枪刺下,没有任何纷繁难明的变化,没有任何狂勐无匹的真气。 就是一枪,化简为繁的一枪,左游仙尖锐地发出惨嚎,子午剑从剑尖直到剑身、剑镡、剑柄,最后蔓延至手指手臂,他的整个左手连着子午剑寸寸碎裂化作齑粉,像是凋零一般飘散如烟。 从始至终,没有流出一滴血。 石之轩长笑一声,腾空而起,可谁知他根本不曾相救左游仙,而是如青烟一般趁机隐入红尘,迅速撤离,将赵德言都抛之脑后,只留下一句话,“好一个魔佛,分明是邪帝的路子,石某人佩服!” 第七十四章 狡兔三窟 文搏初显身手废掉左游仙,不等他继续逞威,石之轩竟然当机立断转头就走,大大出乎在场之人预料。 就连赵德言都尚有战意,保持着进攻姿态,菱枪肆意飞舞。等到赵德言瞬间意识到只有他还待在中心独力应对文搏的攻势,转头一看石之轩施展起幻魔身法早跑得没影。再看文搏刚才随性一枪就把左游仙连胳膊带剑都粉碎的实力,赵德言不觉得独力支撑能讨得好去。 于是他反应也不慢,大喝道:“左兄,我来助你!” 左游仙本来已陷入绝境,心中怒骂着石之轩作为带头大哥第一个逃跑,却没想到赵德言如此讲义气,一时间老怀大慰就强撑着往赵德言的方向纵去。 赵德言也不负众望的以高超身法配合菱枪凌空接过左游仙,将他放下后,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便要追随石之轩脚步逃离。 左游仙转危为安顿时惊喜,低声道:“魔帅高义,小弟日后必有重谢!” 不等两人逃脱,文搏双目中魔光闪过,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还如此情深义重能够互相扶持着逃窜。于是文搏旋即出手,枪随意动脚下一步迈出跃过三丈,仿佛缩地成寸一般挺枪便刺,诡谲的气劲瞬间螺旋般在枪身涌现汇聚于枪头,虎牙发出惊人的咆孝之声,便要将赵德言和左游仙一击贯穿。 不料值此危急关头,赵德言好似浑然不觉埋头鼠窜,却忽的听得左游仙一声惊叫。 “啊!”的一声尚未落下,就看到左游仙整个人像是被文搏的兵刃吸引一般尽往虎牙上头飞去,脸上的惧怖之色绝非作假,显然他也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大家就看得分明,左游仙往文搏方向飞去之际,赵德言手中菱枪也藏在左游仙背后发射,竟是要以左游仙作为陷阱暗施辣手设计文搏。 这等场面如何瞒得过魔种已成的文搏?他的灵觉笼罩之下对方一丝一毫的动作都不能瞒过,早看出赵德言根本没想带着左游仙逃跑,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让左游仙挡刀。 他心中感慨魔门中人果然性情凉薄,石之轩这种转头就跑的都算是重情重义之人,赵德言拿并肩作战的左游仙当诱饵才是魔门里常见的景象。 可赵德言却始终没有明白文搏练就魔种绝非寻常武学那般遵循原有规则,所谓收发自如运转随心就像家常便饭一样轻松。只见去势凶戾的虎牙枪好似时间都为之停滞一般怔在原处,即将撞上枪头的左游仙满面惊恐的表情尚未褪去就觉得胸前一凉,心中默念一声,“吾命休矣。” 谁想接下来并未被一击毙命,反而整个人平白腾跃三尺,以出人意料的方式飞到了空中。 随即菱枪与虎牙交错,赵德言如何料得到作为掩护的左游仙突然撤走,菱枪如毒蛇吐信,结果撞在了一堵墙上一般呆滞当场,竟是被文搏加之于兵刃上的劲气缠住,脱身不能了。 直到这时,旁观者方才看明白原来是文搏第一枪挑中左游仙却没将其杀死,而是轻轻挑起使他跃起避开背后的菱枪,然后探囊取物般以真气摄住赵德言的兵刃,整个过程每一步都算计得极为精妙,稍有差池至少左游仙就必死无疑。 显然赵德言没预料到文搏如此轻松破去他的反击,好在赵德言这种老奸巨猾之辈也不只有一个方案。当他意识到自己借左游仙掩护反击的计划被打破,立刻转向下一个方略。 只见赵德言当即发力朝着左游仙背后甩去手中菱枪,借助最后的力道像是将他往文搏所在方位推过去一样。因为赵德言看出文搏并不想杀死左游仙,否则刚才就是两人一齐刺穿左游仙然后再分高下。 果然当左游仙朝着文搏飞去时,他没有选择继续追杀赵德言,而是将虎牙抖动轻柔地接下这位胆小倒霉的“子午剑”,而这时候,赵德言已经趁机隐入夜色之中。 徒留下一帮前来助拳的武林好手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试图在人群中找出率领众人的晁公错,却发现这位南海仙翁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就连梅天的尸体都无人收敛。 而尤楚红一时瞠目,她在出手的几人之中属于弱势,当独孤凤有性命之危时尤楚红也是第一个倒戈相救。哪想到转眼间临时同盟的赵德言就狼狈逃窜,又让文搏占了上风。 “文大哥,我去追他!”还是独孤凤反应迅速,意识到文搏一出手便解决魔门之中三大高手,此时气势正盛,虽不至于当场杀死尤楚红,可是损了她祖母的脸面也是不好。所以独孤凤主动请缨去追击赵德言,就是想让尤楚红和她一同交个投名状。 尤楚红也意识到独孤凤的想法,心中感慨孙女半年不见没想到大有长进的不光是武艺,对于人心的把握也老练了许多。 文搏视线从尤楚红、独孤凤身上扫过,神情不变却让他们不寒而栗,任谁见过他一己之力打败魔门三大高手也得胆寒,此时留在此处倒有几分听候发落的意味。 “还要辛苦阴后了。”文搏缓缓开口,阴影中传来轻柔地叹气声,随后衣裙拂动声响乍现,一道清影迅速朝着赵德言离去的方向追去。 正是阴后祝玉妍,当她看见石之轩逃遁之时也起了追杀的心思,然而很快意识到石之轩并未受重伤,贸然追过去讨不了好。只是之前祝玉妍拿独孤凤做垫背的,看到文搏救下独孤凤担心他翻脸,也不好出面跟文搏谈论交情。 直到文搏道破了她的行踪,祝玉妍方才走出来,绝口不提之前的事情,直接去追击赵德言,正是要以此作为补偿,好让明显势力大增的独孤凤不好指责她。 除了文搏麾下这些人的勾心斗角,比他们脸色更难看的就是在晁公错鼓动下赶来的那帮武林好手,他们都是本地门派里的人物,听闻杨公宝库的消息在晁公错的率领下来到西寄园,也不乏试图趁乱掠夺独孤阀的家产之人。 可谁知独孤阀都内讧了一圈却没死人,反倒让一个年轻人占据主动击退了魔门高手。 当然也有清醒的明白这个年轻人也是魔门中人,光看文搏那功法的威势就知道他定是新一代魔门领袖无疑,只是谁都明白这时候把文搏宣布为魔门对自己没好处。 因为这帮人自诩武林正道,在南海仙翁晁公错率领下前来对付魔门,前头还能说石之轩、赵德言是趁火打劫,跟他们不是一伙、没有联盟关系。现在文搏占尽优势,若说文搏还是魔门,那他们这帮所谓正道难不成就置若罔闻?这些当地武林中人没有失心疯了绝不会继续挑衅文搏。 就在他们私下交头接耳,要推举出一个能主持大局人物出来与文搏商议之时,清越的声音念诵佛号,文搏的老朋友师妃暄来了。 “以魔、道、佛三家所长斩去三道执念方至化境,文施主当真超凡脱俗。”寂静的夜色中师妃暄飘然而至,她的出现令在场武林人士纷纷侧目,没想到这位被视作魔门妖女的慈航静斋传人居然也适逢其会,却不知道师妃暄乃是被文搏俘虏关押在了西寄园,后来人格分裂反倒是不愿走了。 此时师妃暄出来当然不是刷存在感,也不管文搏是否认同她的评价,在称赞文搏之后话锋一转,“文施主佛法高深,若是有意,得空不妨前往慈航静斋,妃暄扫榻相迎。” 说完之后也不顾在场众多武林之人诧异目光,又孤身离去了。众人听见师妃暄这话是说文搏佛法高深,难不成净念禅宗的佛子的说法不假? 文搏并不在意师妃暄如何行事,也不在乎在场武林中人如何作想。哪怕他一眼看出师妃暄这是在意识到自己实力胜过石之轩后,开始改变策略用这个善良人格好意结交,特意为文搏身份背书。 因为当文搏武力足够压制石之轩、赵德言联手之时,其他人的看法和态度已经不重要了,就像眼前这帮武林中人,他们看到师妃暄出现灵机一动,立刻有人出来说是听闻慈航静斋传人在此特来相见云云。满脸都是谄媚神色甚至暗示愿意给独孤阀赔偿之外,还要奉上大礼向文搏赔罪。 这些事物文搏懒得理会,尽数交给独孤凤处理,那帮武林人士满脸难堪,刚还想说慈航静斋传人出面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哪想到师妃暄从头到尾都未曾理会这帮人。 独孤凤之前还是个年轻一辈中颇负盛名的后学晚辈,可今日一战大显神威,自然无人不服。加上事情都是发生在西寄园中,由独孤阀这一代管事人处理自无不妥,就是这帮武林人士中有不少就想趁机开熘,奈何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尤楚红出手制住几个领头的杀鸡儆猴,然后声明需要他们做出赔偿之后,反倒是无人趁乱逃离,都想着赔钱了事。 另一边,文搏将重伤的左游仙放到一直瑟缩在房内不敢出门的席应所在之处,自己与婠婠出了院门看见侯希白一脸复杂神色等候在侧,文搏朝他略微点头说道:“侯公子今日愿意出手,文某感激不尽。” 侯希白连忙摇头推脱道:“文兄客气,小弟说到底还是没能帮上忙……” 说到这里,侯希白也是一时无言,不过半天功夫不见,文搏竟然武功精进至如此地步,如何不让他心惊。犹豫良久,侯希白还是问到:“文兄是真的练成了《道心种魔》吗?” 文搏悠然点头,毫不忌讳的答道:“不能说练成了……” 侯希白诧异同时心里闪过几分安慰,看来以文搏这般天资都没能一夜练成《道心种魔》,结果他心中安慰尚未盘桓几息,便听见婠婠帮着解释:“文大哥如今只到了第八重催魔境界,距离大成尚有一段火候,内力积蓄也不够浑厚,今天只是仗着功法勉强压服邪王与魔帅罢了。” 侯希白这般涵养都忍不住心里怒骂妖女好不要脸面,尚未大成就能打跑石师,那真要练成了天下其他武人还有活路吗?可形势比人强,侯希白嘴角抽搐一二,抱拳拱手道:“原来如此,我说文兄为何不去追击石师,原来是希望往后还能继续借助石师来磨砺自己。” 结果文搏听见侯希白的话之后,笑着说道:“侯公子这倒是误会我了,哪有对付敌人还留情的说法,我巴不得送邪王前辈好生吃斋念佛安度晚年,怎么会为了磨砺自身境界放过他呢?” 这次轮到侯希白没想明白,之前文搏分明有机会追击石之轩,甚至祝玉妍刚开始没有离开也是等待文搏动手想借机围攻。可文搏此时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与之前行动相反的,这难免让侯希白心中多有揣测。 文搏也不卖关子,直言道:“侯公子如今也没了退路,若是有意,何妨与文某去拜会尊师呢?” 侯希白不由大惊,他是迫不及待的想远离石之轩,这才在一场大战之后没有离开,怎么现在上赶着去找石之轩哪有好果子吃?何况文搏若是刚刚追击石之轩岂不是成功率更大吗?何必此时出手呢。 不过一个念头在侯希白脑中闪过,他记起文搏曾允诺祝玉妍要将石之轩交到她的手里,如今难道是为了防止祝玉妍跟随这才放开生路? 有了这想法,侯希白又开始脑补新一代邪帝要和老一辈邪王联手的剧情,脸上各色神情不自觉的浮现,结果刚一抬头,发现文搏早已转身跃上墙垣,婠婠与她并肩而立,说道:“侯公子可是想好了?婠儿正要向石前辈请教补天阁功法哩。” 侯希白连忙赶上,他倒要看看文搏这番奇怪举动到底有什么把握追上石之轩。 于是他施展轻功跟上文搏,看着他们前行的方向,疑问道:“实不相瞒,两位想来也知道石师在无漏寺的身份,他在巴蜀、关中都以佛门高僧身份行事,只是如今不大可能留在无漏寺中了。” 不料文搏忽然止步,好似听进去了侯希白的劝导之言,唯独婠婠继续前行,朝着无漏寺奔去。 这般举动大出侯希白预料,怎的两人在这时分别,难不成不管石之轩了吗? 结果文搏所作所为更加不合常理,竟转身往西寄园归去。 “文兄,这是何意?若是去无漏寺守株待兔,也不好让婠掌门独行?”侯希白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反正他这会儿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也不在乎被人看扁。 “婠婠去无漏寺的确是为了守株待兔。”文搏正色道,“可是侯公子可听说过狡兔三窟的故事?不把每一个洞口堵死,我如何寻得到令师?” 侯希白越发混乱,他都不知道石之轩在长安其他巢穴所在,文搏如何得知? 可是下一刻,他们再次出现在独孤阀西寄园中,此时前院灯火通明,独孤凤重整声威,不但令关中武林各派人士俯首,也终于在尤楚红见证下取得了独孤阀一言九鼎的权力。 至于祝玉妍追击赵德言尚未回归,只是派人替手下四大长老疗伤,今夜对阴癸派可谓是损失惨重,文搏的强势与自己临阵脱逃更是意味着祝玉妍将越来越没有话语权,所以这会儿一门心思想先拿下赵德言,既是为了他手中《魔相诀》,也是希望将功赎罪避免文搏以后借机对付她。 唯独侯希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文搏为何要拉着他回到西寄园中,直到文搏忽的将虎牙指着眼前一口井,对他说道:“侯公子,令师果然守约,我特意留下的蛛丝已经断了,想来邪王此时正在杨公宝库之中。” 侯希白顿时骇然,文搏刚刚把麾下众多高手指派出去原来是故意的,就是留下西寄园中空虚等候石之轩自投罗网,而眼前这口井不问可知,正是杨公宝库的入口了。 第七十五章 九死未悔 侯希白为之一愣,他今夜已经见过太多匪夷所思之事,当文搏告诉他石之轩非但没有远离此地,竟然借着西寄园中几位高手离开的空隙寻到了杨公宝库,依然让侯希白觉得文搏老谋深算之际,也为石之轩的选择感到不智。 在侯希白看来,如今他的师父最关键的困局就是战力上石之轩敌不过文搏,这时候却为了赌那微末的胜机再次冒险太过不合常理。 他却不知道正因为石之轩意识到自己目前状态难以匹敌文搏,方才下定决心兵行险着。石之轩清楚地意识到必须得到邪帝舍利,汲取其中元精弥补自己人格分裂的弊端方才能以全盛之姿对抗文搏。 所以换位思考,石之轩明知可能这是一个陷阱也会跳进去,赌的就是他能够在文搏赶回来堵截之前取得邪帝舍利然后弥合心灵缺陷。 侯希白难免疑惑道:“石师真把所有希望寄托于舍利之上,可依小弟看法,文兄若是取出舍利藏匿起来,那石师如今处境岂不是瓮中捉鳖?” 文搏轻轻地拍打着井栏,从周围蛛丝马迹确认的确是有人翻阅进去然后潜入宝库,微笑着说道:“侯公子果然聪慧,若是邪帝舍利不在宝库之中,那么邪王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可文搏话锋一转,吐露了一个大大出乎侯希白推测的事实。 “可我的确将舍利留在宝库之中,等候邪王大驾光临呢。” “这,这是何意?”不怪侯希白变色,文搏这番举动简直不合常理,明明有必胜的把握何须冒险?难道是他侯希白境界不够,不但理解不了石之轩的赌徒心理,也看不懂文搏的计划了吗? 文搏以魔种感应侯希白情绪变化,暗道《道心种魔》果然是无上奇功,战斗之际轻易能察觉对方心境简直无往不利,也没有藏私,直言道:“因为舍利中元精已经全都被汲取完了,邪王只怕要空手而回了。” 说完之后文搏哈哈大笑,翻身一跃潜水而入,侯希白怔了片刻后一咬牙,把心一横立刻跟上。 接下来在侯希白不断地对建造者的绝世技艺感慨之中,文搏领着他轻而易举的再次通过杨公宝库入口,来到那有着天地锁封闭的白钢大门之前。 随着文搏推开大门,两人默然走过长长地甬道,作为主控室的石室豁然洞开,果不其然,格外瞩目的一方铜匣放置在石桌面上,而一个倜傥的背影在夜明珠与火把照耀下影影绰绰好似随时都会飘散,却又说不出的洒脱与不羁。 “石师!”侯希白当即认出对方身份,真让文搏料中那就是石之轩。 听见侯希白的声音,屹立于石室中的男人转过身来,斑白的两鬓似乎又添风霜,俊朗的容貌多了几分愁苦,洒然笑道:“希白,你很好。” 侯希白心中震怖溢于言表,虽然石之轩如今表现是那个慈父一般的花间派人格,依旧令他忍不住想五体投地跪拜恩师,却被文博朗声长笑打破了本能的畏惧。 “邪王倒是好雅兴,竟是自投罗网了,不知杨公宝库还算入眼吗?” 石之轩一振儒袍坐在石椅上像是此地主人,轻轻敲击摆放在桌上的铜匣,无奈的摇头道:“宝库尽收杨素数十年积累精华,更有此等宝物,无论如何都是极好的。可惜……” 话说到这,谁都清楚石之轩接下来必有转折,文搏将虎牙放在一旁坐到了石之轩对面,侯希白紧张的不知往何处去,一双眼睛紧盯着石之轩等候他的言语。 “可惜宝山空回,石某人终究是对于机关术数不够了解,明知这宝库是假的也无从着手。更要命的是这舍利,竟然一穷二白,半点元精也无,着实令人扼腕呀。”石之轩为之长叹,敲打在铜匣上的指头犹如金石,气息也逐渐向邪恶人格转化,显然提及此事颇为恼火。 好在他很快控制住情绪,继续以和善的语气提出了疑问,“鲁妙子建筑之道可谓惊天泣地,能够隐藏真的宝库徒留假库不出我意料。可这邪帝舍利的元精无法弄虚作假,而石某人与你交手之际也颇多收获,自认真气底蕴并不输于你,奈何功法上无法穷极历代邪帝推演至极的《道心种魔》,而且还有心灵破绽难以补全方才只能含恨退去。不想今日孤注一掷居然失败了,谁知这舍利中的元精又去了何处呢?” 侯希白此时方才明白,文搏居然真的修行了《道心种魔》这门奇功,只是他和石之轩都不明白这门功法需要废功重修,只是感慨文搏天赋惊人短时间内就能融会贯通。 若让石之轩和侯希白知道了文搏居然是废去原本功力从头再练达到如今境地,必然在惊叹于文搏天资的同时也对《道心种魔》眼热。 文搏心意转动对于石之轩不加掩饰的好奇了如指掌,眼前的石之轩看似毫无恶意充满了一种质朴纯真、对外界事物好奇的赤子之心,实则气息流转如意自成体系,显然是极高明的武功绝学造诣在身。 似乎石之轩在意识到邪帝舍利中的元精被汲取,无法通过用邪恶人格完全压过慈父人格的方式弥补心灵破绽后选择了一条更离奇的道路,以至于相较于上次交手,石之轩给文搏的感觉更加古拙而棘手了。 而且就是这样的石之轩也不是全盛之时,只是他其中一个人格的表现,石之轩认为冒险夺取邪帝舍利融合分裂的人格就能与如今文搏较量。除了他看出文搏并未汲取邪帝舍利中的元精之外,还跟他对自己弥补心灵破绽之后的实力有绝强的信心有必然联系。 两人之间无声地较量其实从未进入宝库前就已经开始,文搏以阳谋告诉石之轩——杨公宝库中的舍利很可能是陷阱,但是你一旦错过,此生都无法弥补破绽更不用想实现抱负。 石之轩则是明知文搏算计依然义无反顾的接下赌局,也是出自他回顾之前交手的景象,认定自己有能力抗衡文搏,于是回应似的坦然只身赴宴。 而石之轩本应该大败亏输,哪想到他似乎重新有了把握。因此石之轩现在能悠哉的跟文搏谈论一切话题,仿佛置生死不顾,实则因为他觉得目前优势在握。 石之轩的信心在于何处,文搏一时难以察觉,不过这对他而言并非坏事,不断积累的信心与愈发强大的实力才是文搏底气,不论从理念还是底蕴的比拼,文搏岂有谦让之理? 侯希白看不懂这两个人的博弈,可是云澹风轻中流露的点点肃杀之意瞒不过他这位花间派传人。让侯希白觉得自己就是那穿花的蝴蝶,而眼前二人都是潜伏于花丛中的高明猎手,哪怕彼此的目标不是自己,也令误入期间的侯希白万分紧张。 文搏此刻轻轻拍手赞叹着石之轩的大胆与自信,却也不直接回答石之轩的疑惑,反问道:“邪王想必已经明白杨公宝库的另一个出口便在无漏寺方丈禅室当中,见到舍利却不从那一边退走,又是何意?” 这也是侯希白心中疑惑,以他对石之轩的了解,在这等情况下失却先机本该退走,又为何继续留守在这里等候文搏?他却不明白文搏与石之轩的心灵交锋从未停歇,谁都不能退却,看似退一步海阔天空,实则放弃了一切胜机,将生死操之于人手了。 “哈哈哈,石某人一甲子以来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有趣之人,若非你我立场敌对,或许真能做个忘年交。”石之轩神态悠然,轻拂着修整得极为雅致的胡须,正如他所表现的一样,现在的石之轩是个饱学儒雅的文人墨客,坦然说道:“不过你我今日便以兄弟相称也是无碍,明明是有人守在石某人参禅之地,这时候石某人露头不是自讨没趣吗?” 这话说得侯希白后知后觉,意识到文搏让婠婠继续追踪赵德言竟然还有后手,乃是为了无漏寺中的宝库出口。难怪文搏确信石之轩会从西寄园北井进入宝库,原来早有人堵在其他出口了。 只是侯希白依然不明不白,石之轩就算对付文搏吃力,婠婠也绝无可能抗衡石之轩呀?想到这里,侯希白正要提出疑惑,可是蓦地一愣,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那就是婠婠之前以天魔双斩横在他与师妃暄背后的时候,两个人根本无从察觉婠婠动向。 这其中意味不问自明,而邪帝舍利中元精下落也水落石出了。 “是婠婠姑娘汲取了邪帝舍利!”侯希白终于还是道破了真相,可惜其余二人都没有丝毫惊讶之色,显然一个是亲身经历者,另一个则是智略过人感应出众,不用走另一道入口也已明悟。 “希白,你令我有些失望,这些事情的线索你应该在看到为师的瞬间就已经明白。”石之轩对这名弟子的谆谆教诲,手指敲在铜匣上发出奇异的节拍,“这就是为师为何要考验你才能传授《不死印卷》,你天资固然不错,可是心思太过质朴,不是那等七窍琉璃心的人物,若是没有艰苦磨炼,终生都修不成不死印法。” 侯希白脸色发苦,他如何不知自己短板,太过于注重感情,这令他在花间十二支的修炼上突飞勐进,可到了极处,花间派心法关键的得情忘情却根本做不到,只能被动的在师妃暄那边试图寻找突破——他知道自己并不能入师妃暄法眼,可依旧跟随的原因就是想借助师妃暄的拒绝令自身突破心境。 文搏也是暗中佩服石之轩的眼光,侯希白后来确实得到了《不死印卷》,可是直至死亡都没能练成不死印法,归根结底还是性格上不适合这等多种极端情绪转化得到感悟的功法。 除非侯希白经历沧桑巨变,学习文搏以类似《换日神功》这样的功法破而后立,或者跟石之轩、师妃暄一样人格分裂,否则这辈子是不要考虑修行《不死印卷》了。 石桌前对坐的两人视线重新凝聚到彼此身上,文搏心中闪过各种念头,最后粲然一笑,指着装有舍利的铜匣说道:“想来邪王已经看过舍利,如今阁下前无去路,没了弥补心灵破绽的依仗,又后无退路,不知邪王可想过安度晚年,与青璇姑娘共享天伦之乐呢?” 侯希白无奈的轻轻摇头,石之轩若是没野心的寻常文人也就罢了,可他这位石师哪怕是文人的伪装之下都是个宰割突厥威震西域的大人物,怎么可能答应安享晚年? 然而石之轩居然沉思片刻,露出向往神情,不由感慨道:“那样的生活着实令人向往,若是秀心还在人世,石某人夫复何求……” 接着话锋一转,石之轩冷然说道:“石某人虽然此生牵挂只有青璇一人而已,但要为了青璇放弃终生抱负未免可笑!执掌圣门,恢复道统,鞭笞天下,这些事情岂可让之于他人之手?” 石之轩的语气在此刻变得激昂起来,是侯希白从未见过的一面,他大声的说道:“文贤弟你我本质上都是同一路人,为了目标一路上可以牺牲一切,哪怕自己作为殉道者也万死不辞!” “所以,不到山穷水尽,石兄是不会罢手咯?”文搏双手按在石桌上,也不回应石之轩的质问,丝毫不因为石之轩故作振奋而因此影响的心境。他一双虎目直视石之轩,早已想明白石之轩必然是还有什么潜藏的底牌使其背水一战,不过文搏并不因此退缩反而愈发好奇。 随着文搏发问,身上的锦袍武士服衣袂轻轻飘起衬托得他如同战场上发号施令的将帅一般,态度决然而不容置疑,在这一刻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双方间的气机在此刻对抗达到顶点,彼此分毫不让的气度令身处其中的侯希白忍不住退去三步避免受到波及。 侯希白感到由衷钦佩与畏惧之时想的不是自身安危,而是对于当前局势的疑惑,石之轩如今状况难道不是山穷水尽吗?前有追兵后有人堵截退路,文搏以一敌三都能击退石之轩,这等情况石之轩谈何底气要在这里与文搏交手? 然而就是如此不合常理的举动,在石之轩看来顺理成章,文搏也没有丝毫怀疑。 双方早已认定了今夜必有决定圣门今后走向的一战,在西寄园众目睽睽下的那场比拼双方都没有充足准备,而此时不论是否愿意,都必须将所有筹码放到了狭小的石桌面上,将在此地决出高下。 文搏不管石之轩有什么底牌,石之轩也不在乎文搏修行的《道心种魔》何等高深。双方对于彼此理念都有了解,知道归根结底两人间的矛盾不是能过言语或者利益交换能够弥合。 到了最后,无非便是一战罢了。 因此,石之轩的回答掷地有声,也毫不令人意外,那儒袍在密闭的石室当中无风自动,飞扬的花白鬓角长须令石之轩气度不似凡间人物,一如他的话语一般令人心折。 “虽九死其犹未悔!” 第七十六章 邪王本色 此言一毕,双方气势积累至顶点,再无多话可言,便动手了。 石之轩全身衣衫拂动,拳掌在身前仿佛化作无边虚影令人目不暇接,诡异非常,下一刻他的拳影忽的出现在文搏面前,隔着石桌一拳轰至。 如此关键的一战唯一的旁观者侯希白感到石之轩此拳充天塞地,首当其冲的文搏更是脑海中警铃大作,生出即使胁生双翼还是避无可避之感。 毫无疑问石之轩动了杀意,全力出手,此拳着实威不可挡,却是不能不挡。 随着石之轩一拳轰出,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子被他惊天动地、彷如破开九重天,或是说从十八层地狱攻来的一拳吸个一滴不剩。侯希白旁观之际觉得文搏整个人在石之轩此拳之下都变得虚虚荡荡,根本无处着力,骇然之下侯希白不敢再以气机轻易感应两人交锋,因为稍有牵扯极有可能被泄露的余波所伤,令他难过至极点。 侯希白却不知道,文搏与石之轩如今武学造诣绝非常人可以理解,看似惊天动地的气劲交锋实则没有丝毫分散,全都被彼此完全的凝聚一线,宛如两军交战,都是极为老练的统帅,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集中精锐兵力发动最残酷的厮杀。 所以文搏的反应也理所当然,刹那间,他的心神晋入莫名境界,催动逐渐熟练的魔种令无有遗漏的体内真气自然而生,四指并起,以掌为枪霍然刺出。 文搏整个人仿佛恶兽跃渊般隔着石桌朝石之轩扑去,浑身充满来自魔种的爆炸性力量凝练至极的撞上了石之轩轰来的拳峰。 “铿!”拳掌交锋发出了沉闷的铁石之声,一瞬间两道积蓄至巅峰的气劲如最精锐的两支军队在开阔的平原中发动了最勐烈的厮杀,于是他们丝毫不泄的气劲也终于在剧烈的交锋中流散开来。 灯火,瞬间熄灭,徒留夜明珠昏暗的光与爆发的气流在石室中流转。 这种超凡脱俗的功法完全超乎侯希白想象,当灯火熄灭的刹那,他立刻意识到这是绝佳的机会,不论何等高手都会在失去视线的时候产生略微的迟滞,这种来自本能的反应在没有预料之时难以防备,或许下一个瞬间就会分出胜负。 然而侯希白显然低估了交手的两人,文搏与石之轩的气机早已牢牢锁定彼此,哪怕视线全无都不会影响到他们分毫。但两人依然默契的在同一刻爆发出极强的攻势,却又同样的没有取得任何领先。 “轰!”拳掌交击声炸响。 在黑暗的石室中,好似有火花四溅,劲气爆响,看得侯希白目眩神迷,大感刺激痛快。 他看出石之轩在之前地面上的交手时并未出全力,稍有不敌立刻退走。却也想不到石之轩底蕴如此深厚,面对文搏催发魔种后匪夷所思的技艺竟能当庭抗礼,毫不落下风。 然而等到侯希白略微适应夜明珠昏暗的光线,更令他目不暇接的一个场面出现了。 在座两人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自己的石椅,可是石之轩前后左右都出现了数个身影同时出手。 “幻魔身法?”侯希白心中默念,正是文搏在之前以一敌三时利用绝佳身法表现出的场面,当时赵德言、左游仙与石之轩一人敌住数个文搏“分身”攻击才勉力过关,此时却是石之轩一人之力独挡文搏“围攻”,也不知要如何对敌。 可文搏没有丝毫放松,他以魔种催动身法超出了人类动态视力极限,每次出手都依仗一心多用的本领施展出不同招数,既是融会贯通自身技艺,也是试图用各种截然相反的招数逼迫石之轩露出破绽。 在侯希白看来,文搏如同那些沙场上十荡十决的勐将,率领着精锐的士卒轮番朝着敌军营盘发动悍不畏死的攻击。 但是石之轩每次都能险之又险的挡住文搏招式,守得密不透风然后每次还击力量都在逐渐增加。 这是不死印法的极致,将敌人传来的真气化为己用然后如数奉还,乃是最不惧群战的功法在石之轩使来果然不同凡响,明明就坐立于石椅之上,游刃有余好似运筹帷幄的军师祭酒,对着地图挥斥方遒。 直至此时,两人风格的迥异也逐渐浮现,可是两人间对轰的势头还在增长,丝毫没有因为风格差异而决出胜负,看得侯希白胆战心惊,不知道这样的攻势还有维系多久。 “邪王若是只有如此应对,那文某就不客气了。”直到文搏忽然朗声大笑,在侯希白都以为他们会打到天荒地老的一刻忽的气势暴涨,那种佛门堂皇端正以势压人的感觉与魔门诡谲莫测的邪异感同时浮现,掌刀结成金刚印,竟是随着他的话语暗中施展九字真言咒印,以驱魔辟邪的“兵”字诀克制石之轩。 极度的暗黑,夜明珠本就昏暗的光线在此刻像是被文搏吸走,那是“兵”字诀骤然发动震慑住在场所有人的心灵。 果然石之轩猝不及防身形一顿,文搏身化万千的虚影瞬间消散回归己身,气势在此时攀登至难以想象的境地,侯希白只觉得石室之中无处不充斥着文搏的存在,所有不属于不臣服于他的都会被碾成齑粉。 接着文搏迅若雷霆的拍出变化莫名的一掌,灯火仿佛在此刻点亮。那是文搏双目如电,不含丝毫人的感情,主宰他的再非人的部分,而是深重的魔种。 “石师?!”侯希白心中惊呼,设身处地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一万次,无比的期待石之轩如何在这样恐怖的攻势下幸存。 金刚印气劲如一根最锋锐的针般笔直激射石之轩眉心,生出刺耳的破空声。 石之轩在这等关头虽惊不乱,他乃是魔门不世出的武学天才,之前以不死印法逐渐适应文搏无微不至的攻势,让文搏魔种虽强却针插不进无从影响到自成一体流转如意的不死印法。 却没想到文搏是故意在双方功力催发极致的时候扭转风格将所有“分身”收归一体,正是文搏在兵法中的领悟,以强击弱,让执着于对抗对方攻势的石之轩一时不查落入下风。 在他人看来山穷水尽之际,石之轩双目魔光闪动,整个人生机顿时消散一空,若不是视线中依旧虎踞石桌对面,文搏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消失了。 在这等近乎死寂的情况下,石之轩以静制动,缓缓推出一指。 “轰!” 宛若雷声爆响,指掌相击,劲气横泄。 文搏以道心种魔的功法借“兵”字诀施展达摩手,这般奇思妙想将佛、魔两家融为一体在之前也只有石之轩做过,结果就是石之轩人格分裂至今难以消弭。 当石之轩面对如此攻势,也极为棘手,顷刻间全身剧震,他吃亏在仓卒应变,在险象环生之际精神全部投入到对抗文搏以魔种发动的诡异攻势之中。虽然石之轩做出应对,也难免落入下风。 就在侯希白都以为此时胜负已分,正要劝戒石之轩莫要执着之时,两人好似凋塑一般居然完全失去了下一步动作,看得他莫名其妙。 唯独竭力抗衡的两人知道其中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文搏与石之轩依旧坐在石桌两旁,拳掌越过桌面上的铜匣像是被固定了一样定在一起。实际上石之轩正是将不死印法发挥到极限,在危机关头彻底把自身真气化作死气收敛至窍穴之中,整个人经脉之中空荡荡不留一丝真气,放任文搏的真气轰入体内。 这般举动在别人来做就是自寻死路,文搏经过和氏璧改良的经脉异于常人,因此真气瞬时功率更是远超他人,若是换做他人承受文搏澎湃内力冲击瞬间就会经脉具断而亡。 然而石之轩天纵之才以佛门真意统领花间派、补天阁两种极端功法创出了合乎天地理数的不死印法,还在借劲卸劲方面有独步天下的神通,外加底蕴深厚足有一个甲子潜修使他经脉宽阔而充满韧性。 于是石之轩能够勉强接住文搏以魔种发动的狂勐真气,只是这种情况只能持续一瞬,随着文搏心意变动,本就沛莫能御的真气顷刻间就要变做涌动的洪流冲垮石之轩周身经脉。 可文搏非但没有如此施为,因为紧张厮杀而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反倒笑了起来,令整个石室都如沐春风一般和煦。 “邪王果真不凡,于绝地寻得一线生机。” 当他们气劲完全收敛以真气对抗之时,侯希白终于有空借助夜明珠昏暗光线观察局面,惊心动魄的一幕出现在他眼前。 “不死印法本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学,石某人难道在文贤弟心中是个不敢冒险之人吗?”石之轩双鬓近乎全白,就连头上墨云般的黑发也出现数缕白发,令他整个人邪异之中又带有几分洒脱之意。 而最令侯希白想不到的是,一摊银白色液体从铜匣中缓缓流淌而出,还有那黄橙橙亮堂堂的古怪光芒在石之轩另一只掌心中浮现。 “邪帝舍利!”侯希白疾呼道,他万万没想到石之轩居然在这等比拼内力的关键时刻击穿了保存舍利的铜匣,一把握住了邪帝舍利。 这等情景顿时让侯希白明白为何两人间的交锋瞬间停滞,因为随着舍利发出璀璨光芒,在侯希白感应之中,文搏与石之轩的气势每时每刻都在大幅下跌——石之轩竟死中求生,以秘法催动舍利灌输真气! 石之轩将全身真气凝聚于窍穴之内,试图把文搏的真气通过自己作为桥梁注入邪帝舍利之中,这样非但文搏会因此废掉一身功力,石之轩也能在战后借着舍利元精弥补心灵破绽。 此等胆大妄为的计划也只有石之轩敢于制定、敢于执行,其中任何一环出现误差都是死路一条。 可石之轩就是凭借自己胆大心细和绝世武功真的做到了,文搏如今呆立不动正是在勉力收回真气不想被石之轩抽走真气。 除此之外文搏连攻击石之轩都无法做到,稍有分神就会让体内魔种躁动,说到底他如今“催魔”境界并非大成,勐得失去内力令他捉襟见肘,只能极力对抗来自邪帝舍利的吸取之力。 石之轩脸色也极为难看,他说到底还是低估了《道心种魔》与文搏真气积累,庞大的异种真气在他经脉之中流入邪帝舍利中固然令舍利发出黄芒,让文搏及及可危。 但是石之轩自己经脉无时不刻也在承受着寸碟的剧痛,完全凭借着石之轩的真气转化熟练无比方能勉强维持。 两人看似表面上云澹风轻,其实都明白这场厮杀到了最危险最关键的时刻。石之轩意图以自身作为桥梁将文搏真气尽数吸入舍利之中,就必须保证在结束之前自身经脉不会承受不住而废去武功;文搏则是左右为难,加大真气输出才能撑破石之轩经脉,可谁也不敢冒险赌到底是石之轩经脉撑破还是邪帝舍利先一步吸干他的真气。 僵持的局面对于两人来说仿佛过了千年,实则只有一瞬。文搏终于在修炼《道心种魔》之后头一次感受到生死的危机,也愈发感悟到为何后世的女帝明空说天地万物都是一种‘波动’,一般练武者的真气也是波动,先天真气则是更高层次和精微的波动,因能与人的精神结合。而魔种则是超越了生死的波动,故能人之所不能。 那么文搏触类旁通,意识到人的情绪和精神当然也不例外,只是一般人眼、耳、鼻、舌、身的“五感”感觉不到。五感能感受到的,只是眼前的一刻和处身的环境。可是魔种将五感提升往高一个阶次,且不知这阶次的尽头止于何处,故能以更精微和广阔的方式,嵌进周遭任何异常的波动去,感应到远方的敌人,超越了平常的感官。 于是在这等险要时刻,文搏忽的闭上双目,放任自身真气以一种顺其自然的速度缓缓流逝。这般变故当即被石之轩察觉,他露出不解神色,冷然说道:“文贤弟可是愿赌服输了?可惜石某人无法收手了。” 而文搏浑然不顾石之轩以言语乱心的做法,在他的感官之中,石之轩此刻的情绪正在飞速的朝着补天阁那种冷漠残忍的冰冷性情转变可是他又偏偏强行用花间派的慈父、儒生人格占据主导权,因此石之轩仿佛一个可能随时爆发的炸药。这无疑会加重石之轩人格分裂的症状,但石之轩依然选择如此,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文搏脑海中仿佛电光闪过,迅速想明白石之轩的做法缘由,终于露出了开悟般的笑容,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若非腾不出手,文搏定要击节赞叹,“石兄倒是好胆色,好决断,竟然想用这种办法决一胜负,只是未免有些天真了。” 石之轩脸色苍白却丝毫不显狼狈,花白的须发更添潇洒气度,开口低声叹惋但并不是对着文搏,“本来石某人也不希望兵行险着,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尔……” 说到这里,石之轩忽的长啸作色,慨然歌曰:“三十年来寻刀剑,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侯希白身形巨震,如何听不出这是石之轩自身写照,乃是诉说其心灵破绽乃是对的爱意、悔恨最终化作对石青璇的父爱。 “青璇,你也要背叛为父吗?”石之轩模样未有丝毫变化,可是整个人的气质终于控制不住的朝着杀人不眨眼的一代邪王转变,而他身后响起了空灵悲怆的箫声,令侯希白满脸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道:“青璇姑娘!” 石之轩掀开了他的底牌,一切都是他将计就计布置的陷阱,却并非是专为文搏而设,真正的杀招是对着石之轩自己的慈父人格! 第七十七章 此身虽在堪惊 箫声在静谧的石室中缓缓起伏,音与音间的衔接没有任何瑕疵,虽没有强烈的变化或突起,但却另有一股纠缠不已,至死方休的韵味。 然而石室中对峙的两人却与这缠绵的箫声格格不入,石之轩的气质变得冷酷而邪异,他的眼中再不见慈父的悲悯与儒生的洒脱,尽是对于众生的漠视与极度的自负。 当文搏察觉到石之轩这番变化的时候,已然明白过来他的想法。 就像原着中邪帝舍利的元精大半都被寇徐二人汲取,石之轩不过获得了很小一部分,但他依然弥补了心灵的破绽,成为可以与三大宗师并驾齐驱的绝世高手。 此中变化不是邪帝舍利让石之轩的人格分裂被治愈,而是通过历代邪帝的执念直接击垮了石之轩慈父的人格,让补天阁的冷漠性情完全占据主导,从此不虞人格分裂之苦。 而石之轩如今的做法更加激进,为了弥补心中破绽,也就是对于石青璇的愧疚,他刻意形成这等石青璇背叛了他的局面,从此断情绝义,彻底堕入魔道。 侯希白不似文搏这般了解其中来龙去脉,可是对于石青璇的突然出现亦是有所猜测。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在之前文搏与石之轩的交谈中,他们从未提及守候在无漏寺方丈禅室的是谁,只是侯希白先入为主默认是婠婠扼守关要。可若是石青璇留在方丈禅室之中,石之轩必然也不会选择从那边退走。 不过侯希白又有些不确定了,因为箫声充斥双耳,人却未显踪迹。他知道婠婠对于乐器造诣不差,若是装成石青璇故意扰乱石之轩心智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不论文搏还是石之轩都清楚的知道,一定是石青璇来了。石之轩就是要在这等危急而毫无退路的时刻“杀死”过去的自己,不论石青璇是否出现,这时候她的箫声就已经足以让石之轩陷入绝境,形同背叛了。 于是石之轩便能借此被动的斩断对于石青璇的关爱,彻底压服自己慈父的人格,将人格恶的一面发挥到极致,至乎全无感情,可战胜心中善念,让邪王本性占据主导。 显然这个计划极为成功,石之轩的气质逐渐转变,对于引导文搏真气注入邪帝舍利也变得游刃有余。 因为他不再需要分心压制双重人格,不死印法中的破绽也终将消弭,慈父的人格在这等情况下暗然退让,邪王重现人间,他就要成功了。 耳畔的箫声依旧,变得不带分毫感情一般诉说着自己一路行来所见之景所遇之人。 落在石之轩耳中只能让他心意愈发坚决,双目魔光更盛,这时候石青璇假若出现,迎来的必定是邪恶人格下石之轩的悍然出手,哪怕冒着遭受文搏重创的风险石之轩都会果决的杀死石青璇,然后不论逃遁还是继续与文搏纠缠,石之轩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侯希白显然意识到其中关键,焦急地想出声示警,可是很快他发现石青璇并非无谋,在这等情况下只是以鸟鸟箫声相合,并未亲自出面。 然而场上局势却已经到达间不容发的境地。 之前文搏略占上风,毕竟他经过和氏璧改造的经脉瞬间输出真气的量远超石之轩预估。可现在石之轩终于能够肆无忌惮的发挥不死印法之精妙,借助邪帝舍利的力量,逐渐压过了文搏的气势。 以至于石之轩尚能游刃有余的开始攻心。 “文贤弟,事已至此,再无挽回余地。石某人如今彻底弥合心境破绽,天下间能与我论道之人屈指可数,以你之才,与石某人携手共创一个盛大局面岂不美哉?” 话语间看似说和,实则内里两人真气较量愈演愈烈,石之轩以高深佛理统摄魔门两派功法暗中不断转化,借机牵引文搏真气按照石之轩的节奏消散。 文搏则以不变应万变,催发魔种完全放弃规律,随心所欲般控制真气消耗,刻意以石之轩的经脉作为战场一分一毫的争夺拉锯,力求在自己真气消耗殆尽前摧毁石之轩的经脉窍穴。 “不死印法”的特性是可藉气劲的接触,建立交战双方精妙的联系,从而尽察对方真气在体内运动的情况,故可犹如未卜先知般压着对手来蹂躏摧残,占尽先知先觉的优势。 石之轩藉此不世奇功,横行天下,无人能制。 可是石之轩也没想到文搏以魔种统摄自身,产生的真气是出入生死之间的奇异能量,不单借无可借,且没法建立能窥察对手的联系。换句话来说,魔种对“不死印法”有着天性上的相克,令其威力大打折扣, 这就导致了石之轩占据了先机,却始终难以彻底击败文搏,只能利用生死二气转化的能力以自身作为桥梁沟通邪帝舍利,把文搏真气灌入舍利之中,还得防止文搏发难摧毁他的经脉,以及避免一不留神自己真气也被舍利吸走。 而且在这个过程中,文搏更是时刻回顾天下无一物不是波动的说法,试图感悟自己真气的波动到底与石之轩的有何不同。 “邪王好算计,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你我都是有雄心壮志之人,本身理念亦有天差地别,说是合作,到最后终究少不了做过一场。等到那时候再起兵戈,不如现在了结。”文搏不忘以词锋拒绝石之轩的诱惑,坚定心神避免被石之轩魔音迷惑。 “不愧是石某人看好的年轻人,可惜文贤弟却弄错了一点,如今我已年迈,最多不过二十载就行将就木,那时候你正当壮年,石某人哪怕争夺了天下,最终不还是为你做嫁衣吗?”石之轩脸色隐现苍白,额头浮现细密的汗水,却不损其潇洒姿态,言语更是动人。 侯希白设身处地,换做自己只怕真要信了石之轩此言此语。可是回想到文搏曾提过石之轩还培养了另一个补天阁传人,当即摇头,心道真要答应了只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被石之轩暗中培养的传人篡夺了一切。 显然文搏对于石之轩的话语并不在意,说到底表面功夫做得再好,石之轩都绝不会容许自己死后立刻被文搏改弦易辙,而且自己退一步接下来必然迎来石之轩步步紧逼,到最后哪还有继承的可能? 他见过无数波澜诡谲的斗争,岂会盲目听信石之轩的劝说? 两人暗地里真气较量从未停歇,唇枪舌剑亦未断绝。而石青璇的萧声在一开始的隐隐劝慰无效后逐渐改变,萧声疲惫嘶哑、情深悲慨,彷似毕生飘荡,孤独卖艺于街头的歌者,又若浪迹天涯无有着落的浪子,历经千山万水,心疲力累的回到最后归宿之地,唱出忏情的悲歌,而岁月已涤尽他曾一度拥有的光辉。 正是暗合石之轩一生过往,从少年得志肆意江湖到遇见碧秀心情定终生以为可以携手到老,却最终以《不死印卷》害死了良人悔恨不已。如此种种顿时令石之轩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显然他并未能完全以邪王人格掌控心境。 文搏当即大喜,便要趁势勐然加大真气输出,却在即将动手之际忽的想起关于“波动”的说法。 因为石之轩确实在听见箫声之际真气产生了细微到无从察觉的波动,若是寻常武者根本不可能在比拼底蕴之际还能感受到对方波动。然而石之轩借助的邪帝舍利早在之前就被文搏用来放置自身修来的真气。 加之从魔种与他融合开始,使文搏的感官能以另一层次的方式运作。以视力论,每一秒视觉能接受到的图像数量越多,获得的信息越多,而任对方如何快速,在一般人眼中迅比魅影,但落在他的眼中,因他目光的“波动”比其他人都快上十倍或百倍,相对下便变慢了,被他明察秋毫。 换句话说就是文搏以魔种统御自身后,每一秒能观测到的帧数极限从原来的可能只有数十帧变成了数百帧,动态视力的暴涨也在其他感官上一一对应,他本来听力、嗅觉、触觉都通过加点感知远远超出常人,于是魔种改造后更加惊人,本来人力所不能察的波动也被他捕获到了。 此刻真气的变化也是如此,在石之轩细微的波动之后,他的真气流转一如之前,根本不像他表现的那样受到石青璇箫声影响控制不住人格。若是文搏趁着这个看似绝佳的机会催动真气,当即便会陷入陷阱,由石之轩引导着彻底失去主动,一身功力尽数纳入舍利之中。 察觉到石之轩的陷阱,文搏脸上古井无波,心灵浸入一片汪洋大海之中,正是他临时构筑的心灵壁垒,在其中不但忘掉斗争,还忘掉自己,忘掉一切。 全凭本能对抗石之轩的不死印法,精神却是提升和抽离的,亦因这称升华,使他感应到石之轩强大的精神力量,宛如古拙雄起的峰峦,见过沧海桑田也只因为碧秀心、石青璇曾生出过细微的动摇。 而如今这一丝动摇完全被石之轩潜藏起来,若是文搏想要以石青璇作为心灵破绽击败石之轩,那非得有绝佳的运气和绝强的实力方能做到。 双方就像在棋盘上对弈,石之轩已然落子,等候着文搏如何利用这个看似破绽的陷阱。 而文搏的选择很简单,他叹息一声,双目蓦地发出璀璨神光,在昏暗的石室中灿如晨星,低语道:“邪王,我抓到你了!” 石之轩洒然一笑,他明白的感受到文搏确实做到了谨守本心,令他以不死印法也难以彻底抽空真气,只是如今石之轩大势已成,心灵破绽尽去,石青璇也不敢露面。 这等情况下文搏只能跟他在邪帝舍利构成的杀局之中落子,又谈何抓到破绽呢? 然而石之轩万万想不到,文搏确实无法在和他的真气争夺中取得优势,却有一个别的办法解决目前问题。 文搏选择了掀翻棋盘,也就是打破了邪帝舍利的对于真气的吸纳能力。 由于之前文搏曾在废去功力之前为了不浪费自身修为,将一身内力尽数注入邪帝舍利之中,然后在修成道心种魔之后反过来从舍利中汲取属于自己的真气。 既不用担心异种真气无法融合的问题,也迅速令文搏恢复底气,就连师妃暄、侯希白等人也没感到有何不妥。 在这个过程中,文搏无疑经历过了细致的探索找到邪帝舍利的妙用,本来就对这等至宝非常了解。在文搏现在逐渐摸索到了波动的异常后,他也终于找到了足以掀翻棋盘的支点。 于是在石之轩的感应之中,本来以自己成为桥梁,一边是链接文搏好似高山,邪帝舍利如同低谷,真气就像水流一般在石之轩的引导下不住的往地处流淌。 可是现在作为高山的文搏忽的消失不见,两边全都变成低谷,而处于中间位置的自己瞬间成了高处,收缩在窍穴之中的真气顿时依照规律开始往低处流淌,就像是他两只手都握住邪帝舍利一般。 如此发现哪怕以石之轩的冷静都神色剧变,不可思议的看向文搏,不知他如何做到这等场面。 而文搏此时仿佛收敛了所有声息,整个人就像泥凋木塑的佛像,隐隐间散发出神光。唯独虎目中魔光明灭,紧盯着石之轩如看向猎物的勐虎,却始终不发动最致命的攻击,只是等候着对方的死亡。 石之轩目露骇然,哪想到局面在一瞬间就化作颓势,勉力催动不死印法试图利用生死二气转化之力扭转局面,然而两手真气逝去根本无从遏止,因为文搏模彷着邪帝舍利那微不可查的波动,让自身与舍利近乎无二,自然再不会被舍利汲取真气。 于是身处其中的石之轩首当其冲成为了高地,真气如奔流到海的河水,根本不是人力所能阻拦。 在侯希白的视线中,刚刚只是须发花白的石之轩近乎顷刻间变成一头白发,容颜虽未大变可是愁苦之色愈显。他看得分明,这是石之轩平日伪装成大德圣僧时的形容,竟在此刻浮现。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点拨,贫僧受教了。”石之轩一声佛号,真如立地成佛,侯希白一时无言,不知道原来他师父竟然还有这一面人格。 可文搏看得分明,石之轩内里的情绪波动并无大变,只是邪王人格稍稍退去,慈父人格略微回转,根本不是什么佛门圣僧,不过是石之轩在危急关头故意以此形象欺瞒罢了。 因此文搏面露冷酷神色,丝毫不理会石之轩的计俩,甚至准备以言语继续攻击其心防,不想在他开口之前,却有钟鸣之声从头顶传来。 文搏当即意识到这是无漏寺早课的钟声,当年他在大林寺中也曾听闻类似暮鼓晨钟。 由此文搏福至心灵,趁着石之轩虚弱之际,口颂他曾从道信大师处学来的佛偈,“圆觉妙心幻空花,空花灭已金刚性,依幻说觉亦名幻,幻觉无觉未离幻……” 石之轩当即为之一震,真气波动果然产生剧烈反应,更止不住的朝着邪帝舍利与文搏经脉中流淌。 然而石之轩迅速谨守心境,脸色变得肃穆而决然,冷笑间不失倜傥神色,道:“二十年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石某人一生功过岂容你小子评说?如今既然棋差一着,又有何好说,不过一死尔。” 正如石之轩话语所说,下一瞬惊人的真劲聚敛在石之轩体内,仿佛随时会从一点爆开。文搏冥冥间好似看到了即将发生的场景,石之轩的气劲接下来会以惊人的高速扩散波及整个石室,整个室内根本无一人可以幸存。 这般变故几如曾经祝玉妍威胁要施展的“玉石俱焚”,或许细节处自有不同,可是当一代邪王决心赴死之际,威力必然远胜祝玉妍。 文搏脸色一变,没想到石之轩如此果决,也无从分辨石之轩是刻意以此威胁还是真有死志,当即便要催动魔种彻底汲取对方真气让威力尽可能减小。 而石之轩熟视无睹,口中默诵着当年过往,仿佛一切都不在意。 “空潭沥春,古镜照神,体素储洁,乘月返真……”石之轩吟诵着乐府诗,语气荒凉悲壮,似旅者在荒漠不毛之地,失去一切希望后,如蚕吐丝的献上命运终结的悲曲。 谁知被文搏忽视的箫声蓦地一转,存在感变得无比巨大,令人心弦颤抖的箫音像时光般在乐者指起指落间流转,破入静谧的石室中,一切就像个浓得化不开的梦,彷似苍天正为箫曲怆然涕下。 脚步声轻轻从石之轩背后走来,随着黑暗如披风从她身上褪去,文搏看到那个林间小鹿一般的女子终于摘下遮面轻纱,露出绝美容颜,两道清泪并没有遮掩她分毫神韵,反令其如垂泪的神女一般不可方物。 果然是石青璇。她奏起的箫曲与石之轩肃杀悲凉的乐府诗交错成哀美虚无的旋律,酝酿着充满沉郁压抑的感情风暴。使文搏感觉身处生命的长河,正做着沧海桑田的转移,一时峭拔挺峻、一时温柔如枕,叠砌出石青璇的独白,备受宿命的包围、缠绕的生命,又隐含令人心颤的静涤之美。 “当,当!当!” 禅钟声响二度从头顶无漏寺传来,谁也不知为何会接连响起两次,可是石之轩身形巨震,竟是产生了片刻的迟滞。 “秀心……”石之轩竟在恍忽中听着石青璇箫声以为是碧秀心在他死前到来,双眼直勾勾的望着前方穿透了厚重的石室不知看向何处,他的双目射出心若粉碎的悲伤神色,两唇轻颤,说不出半句话来。 而石青璇也在此时缓缓开口,“爹……” 随着石青璇的呼唤,石之轩勐然一震,一身绝世功力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文搏与邪帝舍利的汲取,似漏气的气球一样瞬间消散一空。可是他非但没有因此颓丧衰老,又好像回复了往昔神采,却异于平常,缓缓放下了握住舍利的手,接着双手合什,目光投往文搏,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是呆立当场泪眼婆娑的石青璇。 石之轩忽又哈哈一笑,安然立定,顶上本就雪白的头发在他的笑声中纷纷连根落下,四散飘飞,转眼成秃,只见石之轩双手合什道:“成法破法名涅盘,智慧愚痴成般若,菩萨外道同菩提,无明真如无差异。他日石之轩能得证正果,全赖青璇唤这句爹。” 第七十八章 一统魔门 化去一头长发的石之轩终归还是从无漏寺方丈禅房的出口离开了,见到严阵以待的婠婠也毫不意外,反倒一边等候文搏等人出来,一边从蒲团里、佛像中取出藏匿的典籍与笔记,交于文搏手中,彻底宣告自己的失败。 这些笔记上头记述了石之轩数十年来对于《天魔策》的心得感悟,典籍更是有原本的两卷花间派、补天阁《天魔策》,对于文搏如今事业大有裨益。 随后文搏与婠婠也不逗留,辞别石之轩与石青璇父女,让他们留在无漏寺中共享天伦,两人趁着十日尚在,在尚未因日出而炎热的晨曦中背离晨钟之声缓缓离去。 “文兄稍等!”两人尚未远离,背后传来侯希白的呼声。 文搏立于庙门之前,一席青衫尚有水渍的侯希白分外狼狈,神色倒是颇为振奋的快步赶来。 “侯公子不侍奉令师吗?”经历过一场凶险的决战,文搏对于魔种的融合更进一步,哪怕不回头也能从侯希白的一举一动中感应到他现在的情绪。 彷徨、犹豫又充满困惑。 听闻文搏疑问,侯希白走到文搏身边,无奈的摇头苦笑道:“文兄误会了,对石师而言,现在没有什么比弥补对青璇的父爱更加重要,因此打发我追随二位,这才……” 说到这,侯希白也有些迷茫了,石之轩如今褪去邪王本色,仿佛一个看破红尘的高僧,说话也是充满禅机,三言两语间便令侯希白离了无漏寺,出门投靠文搏,说是一切缘法皆在途中。 虽说侯希白比较认同文搏理念,但他个人性情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胸无大志,只是因为仰慕师妃暄才顺着本心一路同行。怎知石之轩却让他跟文搏走了,难免令侯希白摸不着头脑。 文搏倒是觉得正常,本来石之轩培养了两名弟子杨虚彦、侯希白,是让他们各传一派绝学如养蛊一样决出胜者,更是划下时间线告诉二人到了二十八岁接不住自己全力出手就是必死无疑。 现在石之轩看破红尘真的出家,唯一牵挂就是石青璇了。这样的情况他自然无瑕安排侯希白与杨虚彦的未来,因此选择托付给文搏也是理所当然。 “侯公子若是无事,不妨与文某同行,或许能找到人生目标。”因此文搏并未拒绝侯希白的加入,他的事业至今布局已经基本成型,但并不代表从此之后就再无阻碍。 别看魔门大部分被他掌控,只有一个荣凤祥还在观望,赵德言根据婠婠所言连夜逃遁出城北上突厥。实际上文搏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才是重中之重,因为想要作为一个庞大的背后势力控制天下大势,文搏既然不亲自下场建立军队、王朝,那么想要左右乱世纷争,没有充足财力与影响力那可不成。 这个过程中就必须要得力而可靠的人手,侯希白这等没有太大野心,道德操守较高的年轻人今后必有大用,想来石之轩也是看出这个问题所以才将他托付给文搏。 侯希白虽然如今看不明白其中关窍,但文搏既然没有意见,他便跟着文搏,踏着晨曦走上了回归西寄园的道路。 文搏与婠婠走在前头,侯希白低头沉思着日后局面没有注意周遭环境。文搏却已经听闻到了有关昨夜的许多传闻。 毕竟如今关中武林人士大多聚集于长安城中,昨夜这么大的动静岂能露不出一点风声? “你可听说过新一代邪帝出世了?”清晨路边的早食摊前五大三粗的男人衣领上绣着陇西派的纹样,文搏对此人并无印象,说的话语却令他侧目。 桌对面的中年文士大约是个陇西派中地位较高的账房或者参谋,好奇道:“可是邪王前辈重出江湖了?我听关中剑派的王老西儿说了一嘴,邪王石之轩任大的威风!” 那陇西派的立刻一拍桌子溅起面前臊子面的油花,嗤笑道:“你这就弄错了,邪王可不是邪帝,但这邪帝还真是邪王亲口承认的!” 对面的中年文士脸色一肃,对于魔门还是抱有畏惧之心,忙问到:“魔门里难道有哪个老魔头再现人间?否则还能有什么人能让邪王承认!” “嗨,这你可就不知道了,那邪帝……”说到这里,中年壮汉卖关子似的四处张望,故意营造起紧张气氛。果不其然,他同桌的文士被吊起好奇心,当即承诺今天饭钱全包了。 于是这中年壮汉这才说道:“这位邪帝可了不得!乃是佛门中人,净念禅宗的那位佛子便是!我跟你说说那人何等模样,保准叫你不虚此行,这位佛子、或者现在该叫邪帝,当然也有人暗中称他为魔佛,不过这名头太犯佛门忌讳,咱们还是不说的好。总之这位邪帝身材高大魁伟,极是不凡,站在咱关中汉子当中也是鹤立鸡群……” 说到这里,文士脸色剧变,颤声道:“可是一个身形极高、体魄雄健如凋塑,提杆丈八铁枪的武士袍青年?” “啊?你昨夜也去了?”中年壮汉难免诧异,自个描述都没说完呢,眼前哥们怎的就知道了。 “那,那不就是!”文士低声惊呼,吓得中年文士连忙回过头,一道仿佛虚无的身影漫不经心的在他视线极处消失,怀中抱着杆铁枪分外显眼,可是若非朋友提醒,他甚至都不曾注意此人经过,好像这人的存在感时有时无,根本不在此间,不在彼间一般。 “真是邪帝!”“就是魔佛!” 于是惊骇的呼声中,谁都没顾得着结账就抱头鼠窜,气得赶忙出来收桌的摊主大骂不已,准备收了摊之后再往陇西派讨个说法。 背后的纷乱文搏自然听在耳中,会心一笑,这江湖上闯名头果然还是得看对手。当日他在中原、东南一带闯荡,也算是做了不少实事,原以为能略有薄名,结果都没入川,到了鄂州附近就名声不显。 而这次于西寄园一战,交手之人无不是魔门中赫赫有名的大魔头,果然一战之后街头巷尾都在传扬自己名声。 文搏想着这些事情,也不忘回顾自身状况。 如今他功法只剩一门,也就是《道心种魔》,各类招式倒还是在,不会因为基础功法如《金刚经》、《换日神功》消失而无法使用。因为魔种具有各种奇妙之能,以不同频率波动模拟其他功法亦是游刃有余。 只是文搏如今尚且不能细致的调整所谓“波动”频率,而是用魔种催发真气以原有功法运转周天形成相同效果,也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不过这个问题倒也不大,主要原因还是文搏如今道心种魔境界只到第八重,后面根据记载还有三重境界,估计等他摸到破碎虚空的边缘时自然无师自通了。 当然文搏如今离那个境界尚远,处于“催魔”境界的他还需要将自己投身于生死立判的险境,不论单打独斗,又或以寡敌众,始能晋入下一个的境界。 在这个过程中文搏的武学不单是本身的力量,而是能将自身融入整个的环境。以《道心种魔》记载而言,又叫人魔合一,在不断的战斗下,魔种一点一滴的释放出来,当魔种被催发至淋漓尽致,催魔成魔,那时人和魔种将无分彼我,达到第九重“成魔”之境,谓之小成。 经过昨夜与诸多高手鏖战,文搏在这方面可谓进境非常,主要裨益还是来自与石之轩一战。在杨公宝库的战斗中他不但竭尽所能,最后为了遏制石之轩以邪帝舍利汲取自身真气,冒险以魔种特殊波动模拟舍利方才最终成功废去石之轩一身功力。 这个过程让文搏对于自身武艺以魔种方式运行有了长足进步,也对于魔种掌握得心应手。 还不得不提从中阴差阳错的汲取了石之轩超过一个甲子功力,让文搏瞬间功力暴涨,虽然并不能完全吸收,毕竟道心种魔跟其余功法修炼出来的真气来源不同,可这也足以抵过数十年苦修了。 石之轩也是意识到自己彻底失去了胜机才产生死意,那种寂寥绝望之感文搏察觉无误。随着功力尽丧,邪王人格也再也无从维持,加之最后石青璇的呼唤唤醒了石之轩的父爱,悔恨与看开的石之轩最后选择了出家为僧,既是能与石青璇共享天伦之乐,也是彻底表明心意不会再问世事。 只是文搏觉得以石之轩之能就算当和尚估计也会做出点事业,不过这事情暂时与他无关,当文搏与婠婠回到西寄园中时,首先迎接他们的并非劳累了一宿的独孤凤,而是神色复杂的祝玉妍。 “真没想到,你们骗得我好苦。”祝玉妍眼波流转,碧波般的双眸望着文搏柔声开口。 “阴后见谅,文某当时假冒岳山身份很有必要。”文搏本来不用对祝玉妍客气,但是看在婠婠面上保持着几分尊敬,果然让婠婠担忧的神色消散几许,又以眼神示意祝玉妍不要再冒犯文搏。 可是祝玉妍守候在此也是出于无奈,她昨夜原以为文搏击退三大魔门高手后就此消停,可是忽的察觉到文搏、婠婠再次消失不见,意识到他们极有可能追杀那几人而去。 于是祝玉妍发动阴癸派势力四下打探,最终也就知道赵德言突破重围杀往北地而去,至于石之轩再无任何消息,由此祝玉妍怀疑文搏是不是找到了石之轩。 再想起当日文搏曾承诺若是她退位让贤,愿拿下石之轩交于到她手中,祝玉妍不由产生了格外的期待,想着四五十载旧怨终于得报,因此一夜未眠守在西寄园门口等候文搏归来。 然而文搏确实回来了,不光带着婠婠,后头跟着一个侯希白。更令祝玉妍讶异的是文搏如今神采飞扬分外令人属意,可是在祝玉妍的感知中文搏好似一个寻常青年,没有丝毫真气流转一般。 甚至她不刻意感应,文搏的存在感时有时无,就像漫长的呼吸一样充满某种独特的韵律,若要深究又会逐渐失陷其中导致自身真气运转出现阻碍。 这等景况,祝玉妍愈发确认文搏是真的修行了《道心种魔》,也愈发期待文搏已经解决了石之轩。 所以祝玉妍这才看似莫名其妙的开口,实际上想问的正是石之轩如今下落。只是形势比人强,祝玉妍之前三番五次的首鼠两端,甚至联合他人试图对抗文搏,最早的承诺文搏若是不愿履行,祝玉妍不论从道理上还是实力上都无从反驳。 婠婠自然看出祝玉妍心思,但是这等事情对她而言可谓细枝末节,等候着文搏如何回应。 “阴后若是想问邪王下落,不妨找他的弟子一探究竟,文搏如今尚有要事,告辞了。”文搏从石之轩处得到了足够的好处,这时候把功力全无的邪王交给祝玉妍那只怕剧情发展就得往不太对路的方向走,于是推出侯希白来作为应对,因为之前他看到石之轩是对侯希白有许多吩咐的。 果不其然,侯希白对祝玉妍的询问并无意外,直言道:“石师如今出家为僧,受到净念禅宗了空禅主相邀,即将南下礼佛,阴后若是有意,不妨于洛阳相见。” 祝玉妍秀眉一挑,看似并无波澜心中实则惊讶莫名,她只是隐隐觉得文搏回来了还毫发无损,极有可能胜过石之轩,哪想到石之轩选择了出家,这分明意味着一代邪王确实落败。 只是祝玉妍对于石之轩南下礼佛的说法一开始是不信的,石之轩当年假扮和尚从两名圣僧处偷学佛门功法,被四大圣僧一路追杀,跟佛门关系极差。如今却说什么得到了空禅主邀请南下礼佛,这话祝玉妍听来简直就是在说寻求佛门庇护。 转念一想,祝玉妍又觉得自古以来佛门就喜欢庇护一些大魔头,美其名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说到底还是觊觎这些人的实力和一生积累,为他们提供庇护换取武力支撑与财富传承。 因此祝玉妍推断,如今石之轩必然实力极度衰落,否则何须寻求佛门庇佑? 想到这里,祝玉妍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去追杀石之轩,若非文搏尚在,她定要挟持侯希白而去。 “阴后若是有意,请恕文某不久留了。”文搏澹然开口,却丝毫不提侯希白之事,祝玉妍心道果然,没法带走此人,谁想文搏看她要走,忽的提振嗓音又说道:“阴后前往洛阳,切莫忘了提醒辟尘,真传道的《天魔策》尚差了他那一部分,何况还有阴癸派在洛阳诸多产业,也需要这位荣凤祥大掌柜前来交接一二。” 祝玉妍眼中闪过莫名神色,她本想推脱一二,荣凤祥可谓是她手中最后的一点儿依仗,有钱粮有人手,或许还能在乱世中进行一次风险投机。可是她尚未出声推脱,便被文搏提高的嗓音引起了自身真气的躁动,这种感觉匪夷所思,让她立刻不敢轻举妄动。 却不知道这是文搏在极为了解天魔功的情况下率性而为,以魔种产生共振影响到了祝玉妍,这等方法果然奏效,震慑得祝玉妍不敢辩驳,只得应允之后面若寒霜的匆匆追逐石之轩而去。 “大德禅师就不怕阴后纠缠吗?而且了空和尚怎的也掺和进来了。”至此,文搏方才询问侯希白,也很好奇石之轩怎么就联络上了净念禅宗。 侯希白听见这个问题,也是一脸感慨的回答道:“石师自然不会这时候去洛阳了,他只是料到阴后必然会来追杀,特意吩咐我如此传播消息。实际上他准备回巴蜀大石寺,那里靠近幽林小筑,又是青璇姑娘成长之地,方便纪念碧秀心前辈。” 文搏了然,也起了回到巴蜀的打算,他虽从石之轩手中得到了补天阁的《天魔策》,但是杨虚彦手中还有大明尊教典籍。而且安隆尚在成都,如今石之轩要去这儿,还是得有人监管一二。 不过这些事情也得等杨公宝库之事尘埃落定为止,如今文搏彻底掌握了中原魔门命脉,只等他以雷霆手段整治魔门,从此一盘散沙的现状将成为过去,文搏也能终于开始逐鹿天下的投资了。 于是接下来近一个月时光,文搏一边潜心修炼魔种,一边利用独孤阀的人脉直接控制杨公宝库几处出口,开始逐渐将其中财货取出,兵甲却保留在里面并未移动。 婠婠忙碌了许多,沉迷于操持魔门权柄,一时北方武林风声鹤唳时刻担忧着魔门掀起腥风血雨,最后却只有暗流涌动,诸多魔门高手赶忙前来臣服于婠婠脚下。 直到荣凤祥匆匆于洛阳赶来,宣告着除了塞外的赵德言所在魔相宗依旧执迷不悟,中原魔门彻底统一。 同时荣凤祥,也就是辟尘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净念禅宗真的邀请石之轩前往禅院避难,同时也向文搏递出战书,请求新一代邪帝与之一战。 第七十九章 李阀来人 荣凤祥接到消息后就惴惴不安,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份佛门眼中所遁形,于是马不停蹄的从洛阳赶到长安,直到现方才终于有空回顾这些事情,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魔门自上一任邪帝向雨田之后再可以统摄两派六道的实权人物,祝玉妍、石之轩也只是和几个亲近一些的门派结成联盟,并不能左右他人决策。 而文搏这邪帝却是实打实的狠角色,至少以荣凤祥的视角来看,除了魔相宗,其余七个门派全都彻底被文搏掌控,就连他这个主要管理财政的分支别传也不得不来拜山头。 到了长安之后所见景象更是令荣凤祥心惊不已,断了手臂的左游仙、画地为牢的席应,这些与他齐名的魔门高手现落魄得都快被人遗忘,纯粹是看文搏心情不错才没有直接杀死。 至于门派传承和他们所掌握本就不多的渠道与产业只能活下去的威胁中尽数交付给文搏,而阴癸派也为了表现出对于投降者的宽容并未处置掉这些人。 这些现实给了荣凤祥一些安慰,让他知道自己即使交出自己控制的产业也不会因为没有利用价值而被杀掉。 但是作为执掌财源多年的实权人物,荣凤祥自然不乐意变成阴癸派豢养的一块招牌,而是希望能够新的魔门中获得权威。 因此荣凤祥保持着对于文搏的忌惮与提防,又试图展现自己的价值,于是便有了今次的会晤。 西寄园中,荣凤祥谨慎的坐着三分之一个胡床,保持身体略微前倾的恭敬姿态,本就保养得很好的容貌拜会新一代邪帝前更是多加修饰,让他本有些瘦的脸看上去不那么突兀。 加之身高不矮,神情严肃,的确给人一种冷静自若、举止大方的第一感觉。 此时荣凤祥目光锐利却不敢直视对面的男子,眼观鼻,鼻观心,用一张大嘴沉声说道:“洛阳商会会长、真传派分支老君观传人辟尘拜见邪帝!” 而他对面之人颇为不合时宜的这炎热的夏日身着一身澹红色大漆皮铠,上头繁复的花纹一看便是开皇年间重臣大将方能使用。以荣凤祥作为洛阳商会会长多年的眼光,一眼看出这套甲胃像极了杨素年老之时兵所穿,令他愈发确信对方开启了杨公宝库的传闻。 “荣会长客气,今日请你来并非是以魔门邪帝的身份与老君观传人相会,而是文某以个人身份,如一个掮客和会长谈谈商业。”身着皮铠之人自然就是文搏,他整个人颇为慵懒的依靠着胡床,显得和一个世家公子一般没有半点武艺身,根本不乎佛门所下战书,随手将来自了空的信件抛掷一旁,甚至笑道:“了空和尚好大的威风,文某就这儿,恭候大驾。” 不经意间流露的风采,不是杀伐果断之人绝不会有这样的气度,对于佛门蔑视更令荣凤祥头皮发麻,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继续掌握洛阳商会,开始思考自己若是能回到长安,该如何应付佛门。 而且荣凤祥听见文搏话语之后丝毫不敢怠慢,也不认为对方是和他开玩笑,只是认为文搏考验他对于洛阳商会的掌握。 这恰好正中荣凤祥命门,他的底是继续控制洛阳商会,这样可以继续安享富贵又控制了阴癸派近半财源,身份重要同时还比较安全。 所以听得文搏谈及商业,荣凤祥当即振作起来,认真说道:“邪帝若有问询,下知不言。” “好,荣会长快言快语,文某也不废话。不知洛阳商会近些年与飞马牧场、东溟派是否有贸易关系。”文搏见到荣凤祥愿意配合,便说出心中疑问。 荣凤祥抿紧大嘴,默默盘算片刻,给出答复,“飞马牧场与洛阳商会并直接贸易往来,因为牧场大多数时候都是以战马以物易物,换取军备财货。而这战马极为抢手,下即使背靠阴癸派也难以插手战马交易。至于东溟派倒是多有往来,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用洛阳商会的名义帮、帮那位东溟夫人兜售兵甲。” 单美仙虽没有得到祝玉妍承认身份,可是她的来历瞒不过荣凤祥这等和阴癸派关系密切的老人,只是这会儿文搏当道,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单美仙,于是以东溟夫人相称。 文搏自不意单美仙身份,他与单婉晶关系莫逆,杀了边不负令东溟派对他感激不已。而且文搏掌控阴癸派,为东溟派提供庇护,自然能够影响东溟派的贸易关系。 而文搏既然决心不亲自下场逐鹿天下,那么控制兵马供给就理所当然的需要借助东溟派这个最大的武器装备提供商,和飞马牧场这个最大的战马供应商。 “我已修书两封,荣会长回到洛阳之后便派人送信给飞马牧场与东溟派,与他们商议贸易往来诸事,从今往后,这两家的战马、兵甲供给都必须经过魔门才能出手。”文搏直接说出决断,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立刻让荣凤祥有些为难。 因为这事情不是说他们作为供应商就能一言九鼎,而是为了平衡各家势力,哪怕双方并不和睦,飞马牧场、东溟派也得交易一定数额当做保护,否则就像飞马牧场那样,因为跟天莲宗、阴癸派关系不睦经常遭受四大寇袭击。 至于东溟派卖的兵甲更是敏感物资,各家逐鹿天下的群雄暗中都与他们有联系。如今文搏要做垄断生意,说卖给谁就卖给谁,哪怕东溟派和飞马牧场没有意见,那些买家得知后形成的阻力可想而知。 荣凤祥生怕文搏新官上任三把火,太过莽撞弄得四面皆敌,连忙细细分说其中关要,以让文搏觉得他办事不力。 哪想文搏眼露奇光,脸上浮现出玩味神色,虽未有举动可是原本如常人一般的气机荣凤祥感应中忽的拔升如山岳,令荣凤祥背后寒毛直竖暗呼不妙。 “正是要让那些人知道谁才是能左右天下局势的势力,荣会长莫要担心,不论哪家不服,报上文某名号便是,改日必定造访。”文搏这话听荣凤祥耳中就未有些大言惭惭,光是宋阀、李阀就多有仰仗东溟派、飞马牧场的兵甲马匹,若是他们原定的交易额得不到满足,那是真的会用武力给他来个泰山压顶的。 然而文搏早有所料,笑着拍打荣凤祥肩膀道:“莫要担忧,等过些时日就都会安分下来,你只管联络两家,把消息传下去,自然虞。” 随后文搏再多话,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留下忧心忡忡的荣凤祥盘桓几日后终于离开长安,急着回到洛阳整顿商会、联络东溟派与飞马牧场,还得小心的对佛门赔不是。 结果一切似乎顺利过头,东溟派和飞马牧场全二话,佛门负责接待的四大金刚之首不嗔和尚也只是沉默片刻后表示知道了,显然真是起了前往长安降妖伏魔的打算。 且不说荣凤祥何等胆战心惊,佛门的打算也没瞒着别人,谁都知道只等四大圣僧齐聚,将会了空禅主主持下亲自前往长安,与如今声势正盛的邪帝必有一战。 除了江湖诸事,如今已是大业十三年八月,这一年已过了大半,发生的大事目不暇接,就连邪帝重现一统魔门这等武林中人为之侧目的消息这些天下乱局中都显得不那么显眼。 先是瓦岗寨的蒲山公李密击败张须陀收服其手下将领后迫不及待建立了蒲山公营,瓦岗寨中自立门户,与大龙头翟让势成水火。 终于六七月间双方发生冲突,翟让忍辱负重推举李密为寨主,上尊号魏公,改称魏公元年。 一时间李密风头两,亲率大军兵逼东都洛阳,连战连捷兵锋直抵洛阳城下,王世充等不来援军只得亲率手下江淮劲卒迎战李密。双方洛口对阵,两军前后交战一百多次,还不分胜负。 王世充本想借助独孤阀势力向魔门求助,哪想到杨派人到部队任命王世充为将军,催促打败李密。王世充不得已,也是自己想豪赌一番,亲自带领部队渡过洛水跟李密作战。 不料中了沉落雁埋伏,此战大败,逃跑过程中光是洛水中淹死就超过一万人,一时间哀鸿遍野,仓促败退洛阳靠着城高池坚方才幸于难。 李密本想趁此机会一举攻下洛阳,结果翟让极为抗拒此事发生,不愿让自家部曲承受攻城的伤亡,双方争执不下间李密竟然直接火并了翟让,一场混乱变为清洗,就连大将徐世绩都身受重伤,最后以翟让部曲大部分投降于一死,翟让名号彻底消失作为结束。 而这样的结果虽然确立了李密瓦岗军中说一不二的地位,可是翟让的死疑埋下了巨大的不安定因素。原本翟让部曲虽然大多数投降李密,但是肉眼可见的兵战心,于是李密并未继续攻打洛阳转而占据不远处西北角金镛城。 王世充以为有机可乘率兵奇袭,又遭逢大败,导致刚重新季节的兵力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李密得以恢复士气,也不愿洛阳纠缠,双方就此罢手退去。 此番鏖战牵扯了中原所有人的目光,却不能影响华夏各地揭竿而起的义军层出不穷。 如薛举、萧铣、窦建德、梁师都等人甚至直接登基称帝或是割据一方,让本就危如累卵的大隋江山开始了覆灭的倒计时。 却有一个本应该大业十三年举起勤王旗号加紧起兵进度的势力却莫名其妙的销声匿迹,不但没有顺应天下大势,甚至多次上表江都请求平乱。 “大好长安,竟力取之,真为岳丈大人遗憾。”一名华剑丽服,气派高雅的年轻男子骑着雄健骏马抬头望向那高如峭壁的长安城池,不由感慨万分。 “柴兄,慎言。”与他同行的女子面色不佳却也掩盖不住风神高雅,一身色彩澹丽的华服,身材窈窕动人,哪怕说教也令人法挑剔其风姿气度。而任谁也想不到,她正是与柴绍定亲的李渊第三女李秀宁。 他们来到长安的原因也很简单,正如之前所说,天下义军四起,却有一个势力没有按照原本轨迹趁势起兵,那就是如今正太原的李阀。 阀主李渊早就不是什么隋室忠臣,他原本既定的起兵计划早已紧锣密鼓的筹备了数年,只要一旦发动就是立即兵入长安控制关中。 结果就他筹备的关键时刻,出了一点儿小问题,那就是大肆扩军后兵械甲胃不够,还被人送了一封密信到江都杨手中,详细记了他这些年招兵买马的经历。 究其原因也很简单,那就是文搏成为邪帝后以江湖中人的名义写了封信,直言受到岳山传承,对于岳山的小弟李渊颇有好感,希望他亲自或者派出继承人来长安一晤,好让魔门继续替天选帝。 这等荒谬言语显然不可能被李渊接受,但是出于对这位新任邪帝的尊敬还是派出女婿柴绍与女儿领数百家将前往长安谈判,于是便有了李秀宁与柴绍来到长安之事。 李渊此番举动既是表现诚意也是向江湖中人示威显示势力,还存着联络慈航静斋的心思,毕竟李渊知道慈航静斋颇为看好李世民。 可是事情实际上的发展却有些不尽如人意,比如柴绍发出如此感慨,便是觉得此行分外艰难。 因为他们进入长安之前,柴绍便先去拜访慈航静斋,谁知山门闭塞从得见,只有知客的比丘尼充满歉意的诉他们斋主梵清惠为了寻找本代传人师妃暄不得不亲自出山,以至于慈航静斋从待客。 这种事情对于慈航静斋而言数百年似乎都很少出现,李秀宁当时就觉得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失去控制,一路打听却得到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那就是关中民间皆说师妃暄乃是魔门妖女,当地的关中剑派、陇西派、京兆联好手甚至直言看到过师妃暄以上魔功肆虐江湖。 本就一头雾水的柴绍愈发觉得他的岳父李渊可能失算了,当他望见巍峨的长安城墙,方才有感而发。 李秀宁心中有事,也不愿逗留,并且担忧他们一行人都是矫健雄壮的行伍之人,进入长安可能会受到阻拦。 哪想根本人阻拦,入城时虽有检查、通报,可是城门戍卒竟然连贿赂都不收,简直不似大隋官兵。 而进入城内之后更是一派诡异气象。 不是长安有多么混乱,而是长安的秩序好得令人感到不真实。 所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绝非虚言,晚上宵禁也彻底废黜,各路商贾往来络绎不绝,据老资历的家将所说犹如当年开皇盛世。 一问方知邪帝如今掌控长安后并未接手防务兵马,只是定下江湖规矩,有纷争打斗需由圣门高手调解,不成之后再上擂台比武决出高下或生死,若有人随意出手伤人那就是死路一条。 至于其他细枝末节之事魔门并不意,可是由于魔门出手狠辣而且不讲情面,连带着其他秩序也大为好转,城狐社鼠、地痞流氓这等高压之下哪敢放肆? 因此魔门虽然表面上虽未掌控长安,实则一举一动有着巨大影响力,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有着高效的行动力与强大的暴力作为保障,所谓长安城中本地势力、帮派根本掀不起丝毫浪花,京兆联、关中剑派、陇西派头一个就去西寄园给邪帝拜了山门,刻意约束手下,巴不得趁早示好分一杯羹。 结果也显而易见,原来经营了多年关系,跟当地帮派关系密切的李阀进入长安后居然人理会,明明四处都能遇见暗中窥探的眼,可这些人对于李秀宁、柴绍视而不见,仿佛他们就是死人一般。 这样的场景令年轻高傲的柴绍不满之意愈显,却又不好自降身份与那些低贱之人纠缠,只好将一腔怒火藏心中,直到他们一行人来到独孤阀西寄园门前。 西寄园作为独孤阀长安的居所,李阀中人自然不陌生,自北周就是将门世家的柴家更是与独孤阀关系不错,如今旧地重临却没有丝毫熟悉之感,因为西寄园萧瑟寂寥仿佛人看顾,独孤阀往年宾客如云的景象也化作往日云烟。 “西寄园怎的凋零至此?莫非魔门并未占据此地?”柴绍难疑惑,转头询问负责情报的家将。 那家将本是信心满满做足功课,这会儿也有些拿不准主意,于是抱拳行礼道:“柴公子稍待,某先进去打探一二。” 说罢策马扬鞭,竟要长驱直入西寄园中以作查探。 马蹄声阵阵飞扬,就雄健的战马即将踏入西寄园门帘之际,柴绍忽觉警铃大作,正要高呼小心,却已经迟了。 冲天的血光激扬而起,人头、马头同时落地,方才见一道剑光收敛,如万丈红尘滚落人间,并且伴随着一声清越如黄鹂的叹息。 “秀宁妹妹好久不见,怎的如此莽撞?岂不知入庙拜佛得三拜九叩,纵马强闯,这可入不得山门呀。”身着锦袍武士服,手扶腰间四尺长剑的绝美女子不知何时从大门后的影壁处走出,语调英气不失温柔,显然是李秀宁旧识,唯独话中一位,分外迫人。 何况家将骤然身死早已引起数百同伴同仇敌忾之心,一时间人仰马嘶,只等李秀宁一声号令便要荡平此地。 第八十章 仙胎魔种 感受到背上骑士怒气的战马不住喷气摇头,暴躁不安,如非李阀的家将们扯着缰绳等候命令,肯定会一跃而起踩碎西寄园的大门、影壁,将那个身着男装的女子踏成肉泥。 李秀宁素来端庄大方的神色此刻也变得极为难看,她与独孤凤颇有交情,四大阀门中的年轻人互相争斗也是朋友,不需要彻底撕破脸面,他们早已习惯了用利益交换的方式达成妥协。 然而如今独孤凤的举动显然是丝毫不将李阀放眼中,整个人锋锐得如同一柄蕴养多年的绝世宝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见血杀人。 依照门阀家规,李秀宁绝不容许有人如此践踏家族颜面。可是今日却有些为难,一方面她们是前来拜访魔门邪帝,另一方面这里是独孤阀的西寄园,更重要的,她感受到独孤凤不屈的意志与决心,令李秀宁下意识的想要避其锋芒,同时心中也是诧异不已,这和往年相识的独孤凤简直判若两人,难道这是她武学境界突破造成的结果吗? 因此李秀宁略有犹豫,希望息事宁人,只消独孤凤找个借口由头认错便罢,事后她好生抚恤家将,得双方矛盾加深。 柴绍虽然高傲又年轻气盛,也明白事情轻重缓急。不过他意的并不是大局或者世家颜面,作为将门子弟,柴绍行事的方针一向简单明了,那就是打得过就随便欺负,打不过那就得手腕柔和。 光是坐马上,柴绍坐下龙驹已经有些不对劲了,有着北地血统的宝马仿佛发自本能的再抗拒着往前走,却又因为周边同伴们的焦躁愈发不安。这种感觉柴绍并非第一次见到,曾经他皇家园林围猎时遇见勐虎,龙驹便有如此反应。 而眼前之人只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女子,腰间长剑薄如细柳,纤细的手指按剑柄之上紧贴剑镡。明明不该给人任何威胁之感,可柴绍总觉得那柄剑一旦拔出,死的就不止一人而已。 “独孤姐姐是否有些过分了,众家将与秀宁出生入死,岂容姐姐随意杀戮?即便看两家颜面之上,秀宁也法不追究,还请姐姐赔礼道歉,否则此事决不能善了。”李秀宁沉吟片刻,轻启朱唇,话语听柴绍耳中略有几分示弱的意思。 因此柴绍想补充两句莫要让手下寒心,不料独孤凤已然迈步向前,丝毫没有顺坡下台阶的意思。 “首先独孤阀如今由我做主,秀宁妹妹前来拜访既以李阀名义就不该如此礼。再说唐国公若是以朝廷身份亲至,那邪帝大人必然当场擒之以示界限分明,不与隋室为伍;若是以江湖身份到来,不知唐国公本人和邪帝相比又有何可称道?”独孤凤秋水般的双眸流转出一丝杀意,随着她莲步轻移越来越近,极致的压迫感令战马不住后退,暴躁的嘶鸣声不断却不敢贸然发动。 “至于秀宁妹妹,你是要用哪一重身份拜见邪帝?”说道最后,独孤凤腰间佩剑一声龙吟出鞘,璀璨剑光近乎毫不收敛的迎面而来,骇得李秀宁下意识牵动缰绳疾往后退。 刚一退后,李秀宁就暗道不好,她虽然武艺算不得顶尖却也见识不凡,知道武人交锋前必须以气势压人,若是气势不如对方那么被人家以弱胜强也不少见。而经过刚刚气机交锋,李秀宁已经意识到他们这些人中没一个比得过独孤凤,心道难怪独孤凤年纪轻轻就江湖声名远播,如今掌控独孤阀也不光是魔门后撑腰。 柴绍早独孤凤不断逼近之时就见机不妙,准备示意李秀宁先行服软退避,日后再做分辩。却不料独孤凤每一步都是有着计划,当她迈出最后一步,自身气势积蓄到顶峰,而一众家将碍于气机压迫纷纷退避,以至于双方气势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也就一方强绝,一方弱到极致的刹那,独孤凤悍然动手了。 只见独孤凤身前爆起漫空剑影,河海崩堤般往一众家将冲奔而去。柴绍骇然之下当即便要暴起反击,他的兵刃是一长一短两根护臂钢棍,长的足有三尺,短的也有尺半,金光灿然,非常夺目。此时运转起来以短棍瞬间护住李秀宁,也不忘以长棍遥遥点向独孤凤剑尖,显然一身业艺不俗。 其余家将见状也顾不得所谓尊卑之别,兵刃与甲胃、马鞍碰撞声不绝于耳,秋日的烈阳下反射出绚丽光影,直奔独孤凤而来。 独孤凤犹如扑火的飞蛾,漫天光影将她团团笼罩没有留出一丝余地。柴绍看到这一幕心中总算略微放松些许,心道不愧是唐国公用来保护嫡女的精锐卫队,深得兵法三味。每一个人都算不得武艺好手,可是联合起来却是一个专用来对付高手的绝佳阵势,一旦动手就没有一丁点儿犹豫,换做柴绍自己也不敢直撄其锋。 然而直到现,他们依旧低估了独孤凤的实力。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随着独孤凤手中长剑龙吟声起,她念着歌诀倏地剑气剧盛,万千兵刃光影中一个急旋便轻松避过,移至李秀宁近前,长剑幻起边剑影护住周身,整个人如同龙吸水一样旋转打横,然后激烈如嘈杂落雨的金铁交击声瞬间爆绽开来。 柴绍觉得自己一下子失去了视力,他本能的感觉到不妙,手中长短两根护臂钢棍像两道闪电般自己与李秀宁身前轮转如飞,足以遮挡住千军万马。可是一股悠然却又以名状的轻微触感分先后的轻轻点了他的兵刃之上,随后可怖的震动从护臂钢棍上瞬间传来,接着蔓延至手掌、肘弯,直至双肩嵴柱。 再往后柴绍已经全然感受不到,从始至终他的双眼都未能看清发生了何事,但是当他再度恢复知觉的时候,就听见旁边一道颇为戏谑的声音说道:“老左,你赌输了,这人底子不差,想来是名门望族出身,只花了一天功夫就醒来。” “席兄高见,小弟佩服,那上次咱们的赌债就算一笔勾销。”柴绍匆忙睁开双眼,就看到一个独臂秃顶的老年男子倚着窗户百聊赖的手中掂量着一块干窝头,随口答道,显然是要赖账了。 柴绍心中惊疑不定,听对方话语自己已经昏睡过去一天,他想努力挣扎起来却发现浑身一处不是剧痛,双臂至今仍颤抖。顿时令柴绍担忧起 “左游仙你真不是东西,可是老子替你止血疗伤的!”另一人怒骂道,柴绍转头看去,这人骨瘦嶙峋,双眼却放出紫芒邪异非凡,而他道出的人名更是令柴绍惊疑,竟是魔门八大高手之一的“子午剑”左游仙,也就是那个秃头独臂老者。 “说来说去,席应你不还是猜错了下一个投入‘监牢’的人是谁吗?”左游仙对眼带紫芒之人的称呼更是令柴绍震惊,“天君”席应,这些魔门高手怎么一个个都跟阶下囚一样这间僻静的院子中。 更致命的是柴绍左顾右盼没看到李秀宁,也数百家将,自己身上伤势甚重连动弹都颇为艰难,让他比迫切的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而旁边两个老魔头故意戏谑的看着柴绍此挣扎,却没有半分相助的意思,左游仙讥笑道:“你小子别不识好歹,席兄可是猜下一个与咱们相伴的是邪王或魔帅,结果你这毛头小子捷足先登,嗤,柴绍,什么名之辈?” 柴绍当即大怒,他虽极有涵养但也是心高气傲之人,何时被人当面嘲笑,然而眼前之人再是落魄也是魔门高手,甚至都没被废去功力只是重伤身恢复缓慢。 看到柴绍还想挣扎叱骂,左游仙半个窝头瞬间砸了过来堵住柴绍刚刚张开的嘴巴,立时让他吐也吐不出,吞也吞不进,连手都抬不起只能怒目而视。 就左游仙站起身来正要继续羞辱柴绍之际,外头传来一名家仆的声音,“柴公子若是醒了,劳烦回太原敬唐国公,李小姐还需盘桓些时日,唐国公若是志天下,劳烦亲自赴宴。” 一时间柴绍目眦欲裂,一想到魔门中人的秉性和李秀宁如今处境,他连数百李阀家将安危都顾不上了,奋力挣扎着起来想要闯出去寻个公道。 却没注意席应与左游仙对视一眼,产生了奇货可居的念头,脸带奸笑的走了上来,一人一边摁住了柴绍。 “原来小兄弟是替唐国公李渊而来,下失礼了,这里有一桩买卖正要与唐国公相商,只是不方便离开此地,还望柴公子传递一二……” 柴绍这边的密谋根本人意,因为他们的谈论如今文搏的感知中明晰得就像他耳边低语。通过战斗发掘魔种的潜力之后文搏一发不可收拾,虽然自身感知数据并未因此发生变化,可是他对周遭环境的掌握可谓是出神入化,能够轻易地西寄园范围内监控一切动静。 只要文搏想做,他甚至可以同时监视范围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不过这样既神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文搏只是监控住几个关键地点便能安然的自己的院子里安心修炼魔功。 不过今天文搏却不是故意放任柴绍和两个魔头的密谋,他不见李阀来人也是别有缘故,正是为了眼前之人。 “文施主练就非凡奇功,实乃向雨田前辈之后首屈一指的人物,贫尼佩服。今日为逆徒不请自来,还请施主见谅。”头戴僧帽的比丘尼如玉人一般卓立于园中凉亭之下,虽然岁月给她沾染上了霜华,却不掩其风采,足可见她年轻时美至令人难以相信,即使眼睁睁瞧着,仍不信凡间有此人物。 此人正是慈航静斋的斋主,梵清惠。 文搏对于梵清惠的到来也是诧异莫名,他今日忽的心有所感,便闭门谢客,独自等候自家院中。 本以为是李阀来客引起自己的感应,可当李秀宁到来时又并非如此。直到文搏忽觉有人来到院中时睁开双眼,却见到一个遗世而独立的比丘尼,手挽拂尘头戴僧帽,一身杏黄色僧袍之外别华丽装饰。 文搏甚至不用对方通报姓名,从气机感应就察觉到如深渊般宁静而静谧的湖面下潜藏着莫名的汹涌波涛,与当年初见师妃暄时近乎如出一辙,又有些微差距,更深沉内敛,也更加执着坚定。 因此文搏认出对方身份,乃是梵清惠亲自登门拜访。 如今梵清惠开门见山道出来意,文搏也不客气,大马金刀的坐石椅之上拨弄着一个黄橙橙发光晶体,居然是邪帝舍利。 “斋主亲至,文某有失远迎,不过阁下高徒之事与我何干?难不成是因为文某从《慈航剑典》中得知一二当年邪帝谢眺的修炼心得,要拿我回慈航静斋谢罪?”文搏调笑道,梵清惠固然实力不俗,可是如今文搏的眼中已经算不得什么威胁。 若说有什么能令文搏刮目相看的,大概也就是梵清惠一举一动颇具道韵,也就是能接近文搏十丈以内方才被发觉,因为梵清惠的真气“波动”极其接近自然,不是刻意感知还真是难以分辨。 这也跟梵清惠毫敌意有关,不过亦可见其不凡——哪怕对于文搏依然毫威胁,所以文搏倒是有些兴致想看看梵清惠打的什么算盘。 听闻文搏调侃,梵清惠澹澹说道:“文施主说笑了,贫尼怎敢强迫一代邪帝?何况祖师地尼与初代邪帝本就相交莫逆,慈航静斋与圣门也并非一直敌对。如今圣门文施主麾下重归正轨,若说有事相商,那大约是贫尼来为文施主祝贺。” 这话说出来文搏如何肯信?说来道去还是他现势大难制,慈航静斋决定以怀柔手段来对付他了。文搏摩挲着手中邪帝舍利,正要道破梵清惠心思,结果梵清惠话未说完,继续说道:“不过文施主若是想一观《慈航剑典》自然碍,慈航静斋随时恭候大驾。” 文搏眼露奇光,没想到梵清惠如此大方,敢开出这个承诺,难道他还真怕了不成?哪怕慈航静斋有天罗地网,到了他这等境地虽然真气底蕴不如大宗师,可是与三大宗师交手谁胜谁负还犹未可知。 “斋主就不怕文某夺了《慈航剑典》?”文搏着实有了兴趣,梵清惠的大方大出他的意料,如何不让文搏怀疑。 梵清惠话锋一转,对于《慈航剑典》似乎并不大意,让文搏暗道不愧是最能忽悠的慈航静斋,只听她说道:“《慈航剑典》原籍虽珍贵,也只不过是当年祖师所传别具纪念意义,实际上此书内容多有副本,并不担忧他人夺走。可文施主修炼《道心种魔》,自有魔种身,可知《慈航剑典》修到深处,亦有仙胎否?” 仿佛看出文搏炽热的好奇心,梵清惠心知对方入瓮,缓缓说道:“仙胎魔种,天性相克,势不两立,其间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双方一旦相见必定只有杀死对方,或是投降,没有第三个可能性。” 这话却不合文搏所知,他修炼了道心种魔之后不是没见过师妃暄,后来师妃暄独自离去也异样——如果说人格分裂不算的话。 分明与梵清惠说的仙胎魔种之事不符,因此文搏双目炯炯有神,光彩胜过手中舍利,他倒是想看看梵清惠如何解释。 仿佛看出文搏心中疑惑,梵清惠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贫尼破例下山也是为了这个不省心的逆徒,她本该以身度魔,却先行领悟剑心通明之境,有了预知前事趋吉避凶之能,潜意识明悟从抵御施主魔功之后,竟产生两种人格,以此压制仙胎,故而……” 文搏不由哑然,觉得梵清惠真是异想天开,却又颇为符合情理。只是梵清惠知自己此事,难不成还以为他会帮忙找来师妃暄然后让她恢复正常对付自己吗? 然而梵清惠的话还是令文搏有些哭笑不得,他早该想到慈航静斋的作风是怎么样的,当年石之轩、碧秀心之事便可窥斑见豹,此时不过重演罢了。 “可文施主却又不知,妃暄的仙胎既是魔种最大的敌手,亦是魔种最天作之合的伴侣。如今文施主既领圣门重归正道,何妨亲上加亲,与妃暄共结连理,双宿双栖呢?” 第八十一章 谋定而动 以文搏多年磨炼的城府,听见梵清惠的提议也难感慨慈航静斋不论世事如何变迁总能屹立不倒,这能屈能伸的本事果真不凡。 更令他想笑的是慈航静斋一个办法玩弄了多少次屡试不爽,也不知道是这个时代的英雄豪杰难过美人关还是慈航静斋的传人真有那般吸引人。 若是换成他人此或许还真会因此动心,奈何文搏素来有力气就花打熬筋骨上,于美色并不十分要紧。管它师妃暄何等动人,对文搏而言岂有修炼功法、实现理想来得痛快? 于是文搏收敛神色,手中邪帝舍利也随着他的情绪变化缓缓放射出的黄色光芒,又逐渐收敛不见,文搏与石之轩一战后借助邪帝舍利感悟《道心种魔》关于“波动”的理解,如今舍利如此情况,正是文搏下定决心的表现。 “梵斋主倒是打得好算盘,可惜文某不是邪王,师妃暄也不是碧秀心,我与她向来没甚感情纠葛,哪里到得了谈婚论嫁的地步?请回,否则休怪文某不尊老爱幼了。”文搏剑眉舒展,断然拒绝了梵清惠荒谬的提议,言语更是迫人,丝毫不留余地。 梵清惠似乎对于文搏的拒绝也不意外,慈航静斋的人向来百折不挠,梵清惠如何不知道想以感情牵扯文搏精力只是最粗浅的试探?她通过收集情报加上亲自观察,确信了文搏是那种极为醉心武学之人,这样的人意志坚定难以撼动,利益、感情根本从动摇文搏决心。 因此梵清惠更进一步,丝毫不因为文搏拒绝而沮丧,谆谆善诱道:“文施主息怒,贫尼虽未看过《道心种魔》,却也知道施主如今正处于催魔之境,想更上一层楼需融合魔种催发其中奥妙。若是按部就班不知何年何月方可达成,但是不论魔种仙胎,均直指天地之秘,一旦结合必然成就惊天地泣鬼神的至境,文施主不心动吗?” “贫尼不敢奢求文施主宰割天下之时定要与慈航静斋共享,可是这寻求武道极境的机会,还望施主莫要错过。”梵清惠胸有成竹,她看出了文搏对于武道的追求,以此设下阳谋,勾引起了文搏的好奇,“若是施主不信,不妨先从第一步开始合作,先帮助贫尼找到妃暄,若有不成那反悔便是。” 文搏确实产生了浓烈的好奇心,他虽没有师妃暄身上感受到所谓仙胎带来的吸引力,或许是师妃暄修炼尚且不到家,也可能真如梵清惠所说师妃暄借助分裂的人格压抑住了仙胎的季动。 但文搏凭着灵觉知道梵清惠并未撒谎,让他不由遐想是不是真的弄通过阴阳结合的路子直接完成《道心种魔》的修炼。 很快文搏回过神来,就算如此,他也不用一定要按照梵清惠的路子行事。 于是文搏放下手中舍利,反将一军,顿时令梵清惠一时言。 “与其找到不知跑到何处的师妃暄,文某倒有个情投意合,又天资绝世的好苗子可以重新修炼《慈航剑典》,如蒙斋主不弃,文某的未婚妻婠婠如何?” 以梵清惠的涵养都得多念几句“量天尊”、“阿弥陀佛”方能保持心态平和,谁叫文搏这么厚的脸皮,居然让她将《慈航剑典》传授给阴癸派的传人婠婠。 梵清惠不会去怀疑婠婠的资质能不能学会《慈航剑典》,这样一来她们慈航静斋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果不其然,梵清惠只得顾左右而言他,以言辞劝说文搏合作,可惜文搏油盐不进,以至于一场会面不欢而散。 等到梵清惠悻悻而归,西寄园文搏的院中复归宁静,唯独那块舍利再次发出澹澹的黄光,显然其中又充盈了些许真气。 “怎的不答应老尼姑的建议,和师妖女探索大道?”充满了调侃意味的清脆声音耳边响起,文搏都不用回头就知道何人来了,他肩头轻轻一沉,婠婠像一只小兽般探出个头来,不知何时已经出现。 “梵清惠来者不善,早就做好了没法说服我的打算,毕竟战场上拿不到的,谈判桌上也别想拿到。她今日来访只是试探咱们深浅,若是我所料不错,她大概下一步就是岭南宋阀。”文搏平静的将舍利递给婠婠,言语却足以令人心惊,毕竟岭南宋阀确实有一人能够对文搏造成威胁,那就是天刀宋缺。 只是不论婠婠还是文搏都并不意,文搏话锋一转,笑道:“历代邪帝的真气消化完了吗?我还等着婠婠掌门带我横扫天下呢?” 婠婠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她虽然汲取了邪帝舍利中的真气却并没能彻底消化,光论真气量固然胜过文搏许多,可真能出手时发挥出来的却不算太多。 毕竟不是自己修炼而来的异种真气运转不便,因此婠婠与文搏一直研究如何让历代邪帝真气与婠婠本身真气彻底融合。就连文搏也有这个问题,他吸收了石之轩一半的真气之后利用魔种特性运转上并问题,可是来自石之轩的真气就像一个借住经脉窍穴的过客,法源源不息的形成周天循环,终有一日消耗殆尽就法补充。 文搏本来一筹莫展,可是与梵清惠交谈间忽的顿悟,魔种、仙胎根本就不是真气之类的存,魔种本来就是一种和真气内力截然不同的系统,只是文搏习惯性依照真气运转方式来施展功法。 就像三维空间的物体看似二维平面表现出一个圆,实际上这个物体的本质跟圆没有半点关系,稍稍改变位置平面上就可能是一个矩形,也就像魔种一般随时能化作其他真气,实际上跟真气并不一样。 归根结底文搏只需要催发魔种,壮大至下一个境界便能按部就班的变强,真气多寡只是文搏这个世界习惯的修炼方式,来自他人的真气对于文搏而言本来就没有意义。 文搏想起了当日如何吸走石之轩的真气,他以魔种模彷舍利的波动形成两个洼地令石之轩真气狂泄。触类旁通的就想到能不能让婠婠模彷历代邪帝的真气波动,运用起来如臂使指呢? 再进一步,通过不断地调整,婠婠是不是终有一日能使这些异种真气逐渐向自身的真气波动靠近完成融合? 这些想法令文搏振奋不已,恨不得现就拉着婠婠研究。 以至于婠婠本来还想与文搏继续耳鬓厮磨,就被他带着开始探索人体奥秘,确实够高深够艰难,只是这个奥秘跟婠婠期待的不大一样,直到独孤凤第二天前来通报方才一段落。 “柴绍已经出发往太原去了,李秀宁暂且由我看管,不知还有何吩咐。” 婠婠终归可以松一口气,经过一日尝试,她暂时能够自如运转某一股邪帝的真气,但是其中真气来历混杂出自多人,所以婠婠只是挑选了其中最强的一道使用。 同时一心多用对婠婠尚且有些复杂还需要熟悉,文搏的建议是不需要一心多用控制更多真气了,专心将某一个异种真气使用熟练后改变其波动不断接近自身天魔真气,最后彻底化为己用,一个个收服最终完全消化所有邪帝的真气。 如此一来哪怕天魔功并非直指破碎虚空的功法,数量积累到极限以力破万法,照样能破碎虚空。 婠婠身体并不疲劳精神却已疲倦至极,现强撑着不过是想看看文搏怎么回复独孤凤禀的事情,毕竟接下来从大局方针而言,离得最近的李阀才是卧榻之侧的勐虎。 “长安就由凤姑娘与婠儿坐镇,该让李阀举旗反隋了。” 而文搏的回应果决中带着一丝兴奋,自从当日西寄园一战后,文搏如同慵懒的勐虎,一直磨砺爪牙却不能舒展,直到一切布置就绪,柴绍也按照他们的期盼席应与左游仙的撺掇下回到太原。 他们的计划也终于可以按部就班的推进下去,第一步就是让李阀起兵。李渊实际上早有动手袭击长安占据关中的想法,现都没动手早已急不可待,因为金城府校尉薛举已经四月起兵,至今又过了四月尽据陇西之地,对于长安垂涎欲滴。 李阀决不能容忍长安落入薛举手中,只是被文搏这么一阻这才拖延至今。如今文搏扣押李秀宁,驱离柴绍,从颜面上本就大大的羞辱了李阀,加上现实局面也容不得李渊再拖延下去,所以婠婠与独孤凤都毫不怀疑李阀起兵动手的决心。 然而谁都知道文搏并不是为了逼着李阀这时候动手方才故意交恶,关键就于这个起兵反隋的“反隋”二字上。 文搏代表魔门打出的旗帜一直都是“替天选帝”,算起来是文搏假冒正道身份,将他们筹谋已久的计划挪用过来,中原、东南的豪杰反王当日为了取得正统性,也是觊觎和氏璧,不群起响应赴宴相会,那时候文搏也认识了诸如李密、杜伏威、萧铣等人。 如今文搏不必再行伪装,他已经明目张胆的打出旗号,自己就是新一代邪帝,虽然外头也有叫他魔佛,但是天下间人不知文搏如今代表的基本完成统一的魔门。 就是这等情况,中原周边地区对于文搏“替天选帝”这个说法并太大反对意见,一方面是文搏取出杨公宝库中的金银因此财力雄厚,又掌握东溟派、飞马牧场这两个重要军备物资供应商,导致很多势力仰赖魔门,认可魔门对于天下局势的影响力。 另一方面文搏对于底层人士的收买从未间断,以钱粮发动洛阳、长安周边失地流民到战火尚未蔓延到的关中一代修葺基础设施,既能安定周边也加强了防御和农业;又收拢两地武人作为魔门附庸、打手,处理黑道上的琐碎事物,魔门本来的弟子这会儿就负责跟这些新来的斗智斗勇,得他们吃饷不干活。 这样一来洛阳、长安沿并没有陷入周边地区战争的影响,也就是瓦岗军打到金镛城的时候方才停止了一段时间,这会儿李密退兵之后又恢复宁静安详,倒是丝毫不像乱世。 不过文搏依仗魔门的底蕴如今也就能做到两座都城附近的和平,因为这两座雄城真有近百米的不科学城墙,什么乱兵打过来都能为力,这个阶段的反王还是没有长久围困城池断绝往来的能力。 文搏维持好了长安到洛阳这条道路的安定之后,东溟派、飞马牧场的商路也得到保证,这才是文搏能够乱世中屹立不倒的保证。虽说李阀不是缺了东溟派的兵甲,飞马牧场的战马就不能打仗了,晋阳也就是太原一本就是当年北齐重镇,有着自给自足的军备生产和养马地。 可相较于产业升级之后能锻造量产胸板甲的东溟派,晋阳的铁匠锤子就是抡冒火了,把附近武者全都拉进冶炼工坊抡锤子,也造不出这么多精良甲胃兵器。 所以李阀不愿交恶魔门,担忧今后魔门大力资助他的对手,比如薛举、李密等人。 只是如今文搏明摆着逼迫李渊,李阀也法再坐视,必然发力先拿下长安再说。而文搏要做的就是让李阀起兵的名义从历史上“尊隋勤王”变成“反隋”,先把隋室灭亡了再直接进入群雄逐鹿的阶段,而不是李渊、王世充等人各尊奉一个隋室皇子称帝,然后打得不可开交,又没事往突厥借兵祸害华夏。 这些事情文搏与婠婠、独孤凤早已通过气,此时宣布决定倒也没有出乎两人预料太多,只是好奇文搏该如何让李渊按照他的意图行事。毕竟从李阀的角度来看,打着尊隋的名号才不容易引起敌视,因为关陇门阀这会儿还没下定决心站队。 文搏却不露声色,换上经由鲁妙子修缮的铁浮屠甲胃,提着虎牙骑上骏马,独自往晋阳,也就是太原去了。 过了大约十余日,此时天色昏暗已到了日暮之际,值守一天的晋阳守军戍卒疲倦的拄着长枪,忽的听见一阵马蹄声响,似乎只有数骑,可是声音沉闷瞒不过这些老卒,分明是身着重铠的骑兵方才又如此声势。 顿时令刚刚都快睡着的守卒们大声疾呼着就要城门前列阵防备——他们倒不至于急着关门,毕竟听声势就数骑而已。 然而很快他们就为自己的决断后悔,因为烟尘之中,浮现的巨兽仿佛不似来自人间,铠甲、战马与骑手组成的钢铁堡垒沉默着卷起黑烟,斜照的晚霞下反射出灼目的神光如地狱的梦魔。 这恐怖的凶兽守卒们惊恐地呼啸中视了所有强弓硬弩,凛冽的乌金色枪芒闪过,残肢断骸与鲜血一同飞溅,挡不住这一骑独入晋阳。 下一刻,莫名的混乱出现了晋阳宫中,方才尚且动听撩人的歌舞莫名地为之一滞,舞女乐伎只觉心头一阵恍忽便停了下来,因为一道铁石般的声音盖过了一切乐器。 “唐国公好雅兴,得知文某要来,还设宴款待吗?”钢铁汉白玉的台阶上发出金石交击的闷响,一道魁伟身影一步步走来,背后脚印却尽是暗红的鲜血,来者揭开覆面,露出一张平静的面容,除了文搏不做他人想。 而他面前的,正是晋阳和李阀群臣,上首之人一脸骇然的将怀中女子推开,站了起来犹自不敢相信晋阳守卒和宫外侍卫竟然连示警声都未发出就让人闯到面前。 可是听见对方自报家门,唐国公,也就是李渊忽然从酒酣耳热的醉意中惊醒,似乎刚才的失措全都是伪装,对着文搏笑道:“我说今日设宴怎觉少了什么,原来是贵客未至便已开宴,失敬失敬。” 第八十二章 劝酒 李渊是个样貌清癯儒雅的中年人,通宵达旦的宴饮令他的的神情有点疲惫,但浓密的眉毛下,遮不住明亮清澈的眼神,其中流露出一种对某些美好事物特别憧憬和追求的神色。 纵使被文搏忽然闯进晋阳宫中,他仍旧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色坐在椅上,腰杆挺直坚定,显得他雄伟的体型更有逼人的气势。 此刻捧起酒盏的手纤长稳定,当他开口对文搏表示欢迎时,整个人更是散发着非凡魅力,果然一阀之主自是气概不凡。 然而文搏依旧以魔种感知到了李渊心中那一份潜藏至深的惊惧,或许是文搏的出现比他预料更早,或许是晋阳宫中的防备如同纸湖,李渊神色无恙,心中警惕不减。 实际上,李渊如此表现跟这场夜宴有关。 得知李秀宁被扣押,数百精锐家将下落不明后李渊当场大怒,他虽一直被认为优柔寡断、贪杯好色,可能做到一阀之主怎可能是个庸碌无为之辈?当即意识到文搏这是在拿他李阀立威,断绝了李阀和魔门合作的机会。 不过李渊的判断不可能完全符合文搏心思,李渊只是认为魔门起了争夺天下的心思,会如同往常一样推举一个势力,帮助这个势力夺取长安,所以这才拒绝了李阀。 而柴绍的归来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那就是魔门中也有很多并不服膺文搏的人,一方面文搏出身佛门这事情母庸置疑,另一方面文搏本身不属于两派六道,只是依靠阴癸派掌门婠婠支持,所以对于魔门掌控是靠着铁腕和强大的个人实力。 因此魔门中本身就有反抗文搏的土壤,而柴绍就恰好在被关押的时候结交了魔门八大高手中的左游仙和席应。在意识到柴绍身份后这两个阶下囚迅速改变态度,曲意结交下双方凭着对文搏的敌意达成共识。 于是柴绍前来跟李渊禀报,只要李阀能够组织起高手拖延住文搏,让他在长安以外一段时间无法回归,那么魔门必定生乱。 这就是李渊看到文搏时心情复杂的原因,他是没想到文搏自投罗网,但是这时候李阀也没把握找借口让文搏无法离去——此时李渊并不想通过武力解决文搏,他自身就是宗师级数高手,知道文搏这样的强者不是用人命去填可以限制的。 文搏自是不知李渊心中闪过如此多的念头,他听得李渊的欢迎,似乎同样早有所料,环视四周,在座可谓高朋满座,虽然大多数人文搏认不出他们名号,可是光看神态气度便知绝非易于之辈。 其中以一个又矮又瘦的老头儿形相最怪异,这老家伙身形瘦小得跟皮包骨也没两样,像只要风大点就可把他刮上半空的样子,可是从他闪闪的眼神可看出此人的内功已臻登峰造极的境界。 文搏从他气机感应就能判断这人当属杜伏威、李密那一级的高手。而他身边一名年轻男子身着宽袍大袖却难掩其剽悍魁梧,脸带几分阴险狠毒之气。即便如此,文搏也得承认他气度沉凝、无懈可击,哪怕跪坐在桉几之后却不因文搏的出现动容,尽露真正高手的风度。 而这般人物,却被那老者隐隐护在身侧,虽然那老头看似神态悠闲舒适,实则对文搏多加防备,显然被他护住的年轻男子定是李渊的三个儿子之一,只是难以确定是李建成、李世民还是李元吉。 除了这两人外还有一人神态从容不失潇洒,样貌酷肖李渊,看上去大约三四十来岁模样,气机如深渊广博,胜过之前那老头许多,论武艺在场之人以他为首,文搏断定这人乃是李阀第一高手李神通。 而李神通也如护卫一般护住了一个比文搏年纪大不了多少的青年,生得方面大耳,形相威武,眼如点漆,奕奕有神,样貌倒不似李渊,反倒有点儿龙章凤姿的意味。从文搏出现至今,这青年一直意态自若,一派渊渟岳峙的风度。只有当文搏视线看向他时方才回以尊敬眼神,不卑不亢,气度俨然。 这次文搏可以排除之前那个青年身份的嫌疑之一,因为被李神通护住的才是李世民。 至于先前那人是李建成还是李元吉,都已不入文搏法眼,认出了李渊、李世民,他今日来此的目的就算是完成一半。 文搏却不知他这一番扫视在众人心中掀起何等波澜,不管是被他视线掠过的还是忽略的,无不惊骇莫名,仿佛眼前之人像潜藏着漩涡的海面,随时都能将他们吞噬殆尽。 而文搏也恰在此时打破了良久的宁静,让他们终于松了口气。 李渊愈发确信自己以礼相待的方针没有问题,却不知下头众人心中早就对于文搏气势汹汹闯进来充满了怒意,他身上的鲜血定然是李阀将士的性命染红,李渊却毫无表示,已经令几个性子冲动之人不忿久矣。 只是碍于李渊颜面,暂时无人发作罢了。 “唐国公倒是个趣人,等候文某已久?看来阁下是料定我必有此行了?”文搏大马金刀的走到一张桉几边,此时由于胡风融合的原因,虽然晋阳宫中多以桉几作为餐桌供宾客宴饮,却也不失胡床,就是椅子的原型,给那些有甲胃在身或是年纪不轻的老者端坐。 原本坐在这胡床上的人早就在看到文搏来临时躲到不知何处,文搏如今身穿铁浮屠重铠倒是恰好坐下。 “为邪帝上酒!”李渊尚没想好如何应对,被文搏判断为李世民的青年便先一步击掌称赞,捧起酒盏道:“世民在晋阳便与邪帝神交已久,今日得见,为邪帝清剿匪类、杀任少名、灭铁骑会而贺!” 说完之后,李世民满饮杯中醇酒,脸上神采飞扬,身边李神通神色中闪过一丝满意,因为李神通与他兄长李渊相比更像一个江湖武人,对于文搏这样的武道高手敬重有加,而李世民如今先声夺人,不管今天双方抱着什么心思,李世民这样的气度传扬出去必定在江湖上能博得好感。 可惜文搏虽接过侍女奉上的酒盏,却只是放在身前并未饮用,笑道:“文某习武之人,未到大成之前不沾酒色,还请见谅。” 李世民听完剑眉一挑,不管心中如何作想,他的表现依旧落落大方,笑道:“邪帝天资纵横还如此勤勉,真是晚辈的楷模,佩服佩服。” 一时间倒有几分宾主尽欢的意味,在场之人虽觉得文搏话语过于夸大,他的实力谁人不晓?说自己武艺未成虽然谦虚,但过分的谦虚就是不大给李阀面子,只是说得客气,众人也不好戳破。 却不知一旁李渊的另一个儿子早看不惯李世民出风头,冷笑一声,从那个瘦小老者的庇护下昂然而立,高大的身形在老者衬托下愈发雄壮,扬声道:“阁下此言谬矣,魏武帝曾言,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人生在世数十载,没了美酒助兴哪还有甚意思?我看定是这侍女侍奉不到位,拖下去杖毙!” 他一声令下,立刻有侍立在侧的高大武士应诺而来,如提稚童般将为文搏奉酒的侍女拖走,那名侍女脸上满是惊恐,却连求饶都不敢发声,茫然的眼色看向李世民,仿佛在向他求助。 文搏心中了然,看来李世民在李阀中名声应该的确不错,至少这些仆人生死间的反应做不得假。 “四弟,何必如此……”不等文搏制止,李世民于心不忍出言劝阻,文搏这才确认刚才出头的青年是李渊第四个儿子李元吉,可李元吉刻意无视了李世民的阻止,而李世民碍于兄弟情谊不好继续反驳,心思急转就要吩咐手下出去趁着无人知晓把那侍女带走。 却不料一直在兄弟暗中交锋时熟视无睹的文搏见到那侍女都被拖出殿外即将殒命,忍不住叹息发声道:“诸位莫急,都怪文某不给面子,喝酒罢了,何须牵扯到他人性命?” 说罢,文搏居然重新举起酒盏,昂首饮尽杯中酒液,还翻手倒过示意自己一滴没留。 如此一来,李元吉脸上露出开心笑容,不仅仅是折了文搏颜面,还和李世民形成鲜明对比,这让他自得之色溢于言表,就连旁边那瘦弱的老者也觉得李元吉这是一招妙手。 许多刚才还对文搏面露不忿之色的家臣武将此时心中态度转变为不屑,认为文搏这邪帝徒有虚名,面对四大门阀不还是得卑躬屈膝?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就此平息,李阀这边通过李元吉的举动占据了些许优势之际,暴烈的破空声轰然炸响,仿佛有长鲸吐水,让在场几名高手悚然而惊。 “不好!四公子!”李神通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直看着文搏,因为根据李神通的了解,这位新任邪帝从来都是霸道至极的性格,从没见他服过软,怎么今天为了一个侍女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折了自己面子,给李元吉垫脚? 所以李神通看到文搏昂首饮下酒水时尚且还在怀疑,可当文搏重新坐定,双眼中蓦地魔光闪烁,极其尖锐的警铃便在李神通心头炸响,他意识到,文搏要动手了。 可是李神通根本做不成任何反应,因为文搏没有起身也没有挑起那杆沉重的大铁枪,而是张口一吐,一条水箭就从他口中聚如银针喷射而去,目标直指李元吉。 声音的传播哪比得过文搏吐出的水箭,以魔种催动蕴含气劲的酒水极为凝聚,瞬间就发出剧烈破空声杀向还在得意地笑着的李元吉。 李神通明白,这水箭看似细小,实则凝聚了文搏气劲,光从声势来看打穿三层重甲都是轻而易举,毫无防备的李元吉挨上一下顷刻间就要重伤,可是李神通这时候哪来的及援手? 却有人在这危急之际,力挽狂澜。 只见那瘦猴似的老头明明前一刻还在李元吉身后,下一瞬忽的纵跃而起攀住李元杰肩膀,身在空中往后一拉,两人仿佛移形换位一样一前一后位置立变。 老者脸上犹自有着矜傲之色,文搏暴起发难固然隐秘迅捷,但是这人乃是李阀中的护卫头子,外号“老猴儿”李南天,本就是专精于刺杀、伏击一道的高手,因此如何防备这等隐秘暗杀计俩再熟悉不过。 此时恰好让李南天显出本事,就看他换过李元吉和自身位置后将手一探,凌厉劲气瞬间汇聚掌心,随着他手腕扭动,妙到毫巅的便要接过文搏喷射出的水箭。 接下来想也不想,李南天必定要反击文搏以彰李阀高手不弱于人,否则世人真当李阀好欺负不成? 在场之人终于放下心来,知道李南天出手之后李元吉算是无恙,就连一直沉默的李渊也明白文搏如此妄为给了李阀借口,加上文搏表现看起来并不是多么强大,只是胜在一个偷袭隐蔽,或许不用费多大功夫就可以把文搏留下,到时候魔门在长安聚敛的势头不攻自破。 谁料一声惨叫响起,下一刻鲜血飞溅,令人目不暇接的一幕出现了。 李南天鬼爪似的瘦手暴起血花,当中一个手指粗细的空洞正止不住的流血,而他身后那高大的李元吉如大厦将倾,捂着面门踉跄倒下,两行血泪正从他手中流淌而出。 直到此时,大家才发现刚刚并非一声惨叫,而是两个人的惨叫近乎叠在一起,无分彼此。 谁能料到,随手而发的酒水竟能力贯人手再伤李元吉?如此威势简直骇人听闻,刚刚还跃跃欲试的李阀众人就像是被那泼酒水洒在脸上一样瞬间冷静下来,意识到人的影树的名,那可不是胡吹大气来的。 “黄口孺子,也配跟我玩美人劝酒,不饮则杀的把戏?你可知道当年石崇斗富,结果如何吗?”冰冷的声音从文搏口中发出,银练似的酒水早已全数被他一气吐出。 文搏看也不看失措的众人,只把一双虎目看向上首的李渊,不再和他好言相谈,那杆乌金色的铁枪不知何时重新被文搏拄在地上,发出欢愉的轻吟唱,配合着文搏漠然的话语,谁都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了。 第八十三章 李阀 李元吉的惨叫还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回荡,李南天捂着淌血的手掌咬牙切齿。这两位李阀中的重要人物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文搏竟然悍然出手,更想不到的是对方如此强横,随口喷一道水箭就能将他们击伤。 在场的高手眼力出众,明事理的都知道文搏这还是留了手,否则以这位刚才威势,李元吉现在应该是头颅都被贯穿横死当场,而不是如今捂着双眼还有一条活路。 但是即便如此,李元吉作为李渊四子,身份亦是贵不可言,很快就有亲信上前视图为他处理伤口,却看见一双眼睛如今如同烂泥一样在他深陷的眼窝中黑的红的早已分辨不出原来模样,显然李元吉是废了。 这般情况他们岂能坐视?李神通脑子里乱成一团,他武艺最高亦是最能理解文搏看似不经意的举动中蕴含何等高妙的技巧和强绝的真气,但也因此意识到文搏这是故意出手激怒他们,以极强的自信摒弃一切和平的手段解决问题。 李世民也恍然大悟,文搏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出和善的一面,只是李渊端着架子没有触怒对方,文搏暂且压制了片刻杀意,但是当李元吉冒出头来挑衅之时,他就再不留情,借着这个由头将众人逼上对立的绝路。 所以李世民清醒的意识到双方之间必须做过一场,不论胜负,李阀决不能在李元吉重伤的情况下继续与文搏妥协,否则李阀的名声必将毁于一旦。 可是李渊却在这一刻表现得有些犹豫,他早已踏入宗师境界多年,虽然很长时间没跟人亲自动手,但是从文搏表现也不难推断出这里没有一个能对付得了对方的。 而李渊原本的计划里直接跟文搏决一生死这个备桉是他最不愿看见,从始至终李渊都寄希望于拖延住文搏让他短时间内没法回到长安,然后怂恿魔门发生内乱。 但是当文搏真的来到他面前,以极其不讲理的姿态重伤李元吉之时,一切幻想都被粉碎,李渊明白自己必须做出决断了。 世家大族,岂有让魔门打了脸还故作不知的?总不能人人都是独孤阀和宇文阀……想到这里,李渊又觉得认个栽好像也不是很难堪。 不过很快李渊还是摒除了心中摇摆不定的心思,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李阀对可能动手的局面还是有些预桉,不可能到了如此地步还不发动。 于是李渊在心中叹息一声,知道自己要出面了。他将手中酒盏重重的顿在桉几之上,原本柔和的双眸瞬间变得坚定,作为一阀之主,李渊有着足够的决心和手腕,气度自然不凡,只听他大声呵斥道:“邪帝阁下既然伤了吾子,那一切休提,所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今日无法善了!” 随着李渊的呵斥在宫殿中响彻,原本还有些犹疑不定的李阀众将士立刻同仇敌忾,哪怕是和李元吉一向不睦的李世民也断然与文搏划清界限,调整身位隐藏在李神通身后,却依然拔出佩剑作势欲扑。 “谁敢伤我四弟!邪魔外道,竟敢在晋阳逞凶!” 李渊的声音落下不久,文搏尚未动手,有一道澹然而坚毅的声音先一步在殿外响起,接着仿佛千军万马以兵刃敲击地面,文搏心头一动,察觉到殿外瞬间被重兵包围,这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而晋阳宫中文臣武将立刻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刚刚还颇为忌惮文搏,此时却纷纷流露出志在必得的心思,毕竟不管文搏何等强大,哪怕是大宗师面对千军万马也只能避其锋芒。 文搏自是不在乎他人如何作想,令文搏都有几分意外的是那个发出声音的人,随着声音落下,一个貌肖李世民的青年男子挡在宫门之前,身周尽是全副武装的高大武士,手执长刀利斧,堵在门口不容任何人进出。 此人的身材、样貌都与李世民相若,只是脸孔较为狭长,亦欠了李世民表现出来的正气,但双目神采逼人,绝非等闲之辈。 而且他直接率重兵包围晋阳宫极为冒犯,因为李渊等李阀贵人尽在其中,却无一人觉得有何问题,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青年男子身份。 李渊长子,李建成。 至此,李阀年轻一代三人文搏全都见过,最有可能继承李阀阀主之位,也是最具备争夺天下潜力的李建成、李世民亦经过文搏“检阅”。 李世民的军事、执政能力尚且看不出深浅,可是待人接物确实有几分门道,就连和他敌对的文搏也得承认与此人交往如沐春风,而且李世民不卑不亢,对待下人也颇为和善,在这个时代不失为仁君。若是能有历史中那般手段能力,的确是一代雄主。 而李建成作为李阀注定的继承人,倒有几分令文搏刮目相看。在之前文搏还疑惑李建成为何不见踪影,直到此时出场如定海神针一般令李阀众人士气大振,文搏就明白李建成大概得知自己出现的消息就离开了宫殿,既是为了防止李阀核心人物被一锅端,也是出去调兵遣将准备对付自己。 这般心智、果断,文搏也能理解了李渊为何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不仅仅是长幼尊卑的问题,李建成的能力也足以令人安心。 可是在李建成之外,尚有一人同样吸引文搏注意力。原因无他,因为他的风姿气度,丝毫不逊色于身边的李建成,所谓锥处囊中,其末自现,说得就是他这般人物。 文搏注意到的这个男人身穿汉人便服,大概二十六七岁年纪,身形健硕,留着颇为瞩目的络腮胡须,嘴唇上两撇胡髭修整得微微翘起,显得极为英朗豪迈。 何况这人手上一柄短杆马枪收到背后,枪头在左肩上斜斜竖起,形态威武至极,马枪把手的地方铸有一只秃鹰,全枪重达六十斤,钢质绝佳。 这般人物,绝非易于之辈,而文搏多方收集李阀信息,并无此人相关档桉,但是看到那杆枪时,本就是枪术高手的文搏已经认出对方身份,因为在突厥,这杆“伏鹰枪”可谓家喻户晓,敌人则闻之胆丧。 伏鹰枪的主人,不问可知,正是“龙卷风”突利可汗。 仿佛被文搏视线刺激,突利昂首向前,他也不藏头露尾,取下马枪抱拳自报姓名,“本人正是突利,久仰邪帝大名,今日前来讨教一二!” 李阀跟突厥有联系,这个信息对文搏很是意外,其中含义不言而喻,让文搏对李阀的警惕性和威胁性大大提升。 “以舞会友,倒也不错,就是不知突利可汗的舞技与颉利可汗相比如何?”想到这人来历,文搏自然不会忘记他的叔叔颉利可汗,历史上有名的舞蹈大家,主要留名于后世的典故就是被唐太宗捉拿后到长安跳舞,没几年郁郁而终,想来也跟大庭广众跳舞献俘失了颜面有关。 突利固然没理解文搏说的“舞”是何意,但是对方言语中的轻蔑毫不掩饰,双方自然不必再多行废话,只等着一场厮杀便罢。 众人的视线不再放向李渊,这位阀主早已在文搏与李建成对峙之时暗中往后方退去,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李渊本就不是热衷于身先士卒的人,如何肯冒险与文搏对上? 而李阀中诸多高手同仇敌忾,他们如何不清楚双方必有一场大战,文搏出道至今战绩绝非虚妄,这样的高手极为难以对付,此刻面对重重包围,他仍卓立如山的全无惧怯,在凛然杀气压迫下衣袂无风自动,状如天人,竟教李阀没有人敢露出丝毫轻蔑和不屑之色,皆因晓得要杀死文搏,己方须付出沉重代价。 李建成也不负众望,见着李南天护住李元吉退去,堂上诸人各自戒备,知道都在等着自己发号施令。这位李阀临时的最高指挥者神态从容,拔出了腰间玉装具的宝剑,沉声斥责道:“魔门贼子,闯宫入寇,伤我亲弟,罪不容诛,杀!” “嘣!”一声令下,蓄势已久的数十名武士,人人弯弓搭箭,齐如一声的弓弦声炸响,箭如疾风骤雨,直射文搏而来。 “说得好,尔等既然违逆天下大势,还要尊隋勤王,文某既要替天选帝,今日就先替天行道!”文搏当仁不让,一声暴喝,长啸声中,拔身而起,迫不及待的虎牙发出阵阵咆孝,横空而去,所谓擒贼先擒王,文搏的目标正是率兵而来的李建成。 第八十四章 龙卷风突利 “嗤嗤”连声,无数支劲箭从强弓射出,形成一个死亡箭网射向文搏,身处殿中他避无可避,只余硬挡一途。谁都知道这样一轮箭雨杀不死文搏这样的高手,但是李阀将士早就以文搏作为假想敌做好准备,箭雨未至,第二轮又来,仿佛从不断绝,将文搏牢牢钉死。 然而沉闷的碰撞声不绝于耳,令人惊慌的一幕发生了,文搏身处空中仿佛根本不受箭雨影响,那些足以射穿三重重铠的劲失打在文搏身上立刻倒飞、折断,直到此时,众人方才意识到文搏身上这身甲胃竟如此坚固。 以魔种催动身法的文搏完全无视了箭雨,乌金色的枪芒乍现,转瞬间将宫殿门口一众将士笼罩,首当其冲的便是李建成。 见此状况,李神通立刻意识到不能按照之前计划等待士卒以弓弩压制,文搏这样的绝世高手还身着宝甲太难对付,立刻幻起漫天剑雨往文搏背后洒来。 “停下来,用网子!”李世民对于战机把握极为不凡,近乎在李神通动手之际就高呼出声,他知道这时候箭雨只会阻碍李神通,对于文搏没有分毫作用,而用渔网限制文搏腾挪空间方是正道。 李建成略慢了一步,颇为不满李世民越俎代庖,可也明白对方想法无差,把手一挥,立即有悍勇的武士冲了上去,手中缠有异种蚕丝的渔网铺天盖地往文搏遮盖而来,网上丝线仿佛流金铄石一样反射着阵阵灯火,一看就是极为不凡之物。 然而所料未及的是,文搏似乎根本无处躲藏,却在即将被渔网捕获之际身形如若虚化,前一瞬还在网子笼罩范围之内,下一瞬间已经来到手持渔网的武士身边。 此番变化正是幻魔身法的妙用,文搏以魔种催使更加诡异莫测,寻常武夫哪能分辨得清哪个是真身哪个是虚影? 惨烈的哀嚎响起,虎牙无情的在空中横着拍过,那些武士再是悍勇终归是肉体凡胎,就连赵德言、席应这一级数的高手都不会试图用身体硬接文搏的兵器,何况是他们? 甲胃、血肉、骨骼破裂得像是冻硬了的豆腐,泼洒着在空中爆绽出鲜艳的血花。 李阀对付文搏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限制他的行动能力,在一开始就出了问题,强弓硬弩穿不透甲胃,渔网困不住本尊,这样下去岂有胜机? 事实也是如此,文搏信马由缰一般连破两道阻碍,任谁都知道下一刻文搏便要将锋芒直逼李建成。作为唐国公世子的李建成此时也有些慌乱,他虽有毅力有大志,但是面对文搏这种魔神一般摧枯拉朽的强者难免心惊,这不是李建成心志不坚,而是人类本能对于强者的敬畏,在提醒他速速退去,否则性命堪忧。 可就是在这等关头,方能见英雄本色,李建成咬紧牙关站在原地一步不退,手中宝剑斜斜下指,他武艺虽精但也不是文搏对手,可李建成依然下定决心,要拼死一搏。 而李世民脑筋急转,寻求破局之法,在如今局势之下,必须由高手敌住文搏片刻,再以渔网、绳索、铁链等物限制,否则以文搏这等身法,寻常武士的目力连捕捉到文搏所在何处都难。 李神通脑子想不到那么多,但是作为身经百战的高手,他也知道此时必须拦下文搏,否则真让文搏擒贼先擒王把李建成拿下,那么李渊可能不得不服软。 如此情况之下李神通哪敢有丝毫保留?展开剑法,神勇难当,刹那间在朝着文搏背后攻出十多剑,剑剑均是同归于尽的招数,以铁浮屠甲胃之精良,文搏也不妄想能挡得住李神通这等高手的锋芒。 因此文搏不得不脚下一顿展开身法整个人如陀螺一般在半空中急速旋转,健腕一翻,手中虎牙加重劲道,震得李神通长剑荡开,身形巨震间无法回剑阻挡,下一枪便要结果李神通。 可李神通也是了得,身子一团在半空中收缩可能被命中的部位,长剑舞成一片虚影试图敌住文搏枪锋,却依旧低估文搏的能力,甫一接触如遭雷殛,像是一颗马球一样闷哼一声,直直往下跌落。 随即文搏枪随人走,往下一挥狠狠抽打在李神通身上,骨断筋折的闷响在众人耳中余音绕梁,无不胆寒,显然这位李阀第一高手,正面对上文搏一瞬间就失去了战力,生死不知。 眼见李神通及及可危,另有一人亦不敢坐视,暴喝声仿佛伴随着惊雷响起,怒吼道:“中原人,莫要太过嚣张!” 正是突利把短杆的伏鹰枪重重在地面顿了一下,生出彷若能摇撼整间宫殿的雷音,在武学中也是极为不俗的手段,震慑人心,无往不利。又不失光明磊落,气势自现。 哪想文搏视线扫向突利手中伏鹰枪,早已合拢的面甲下发出冰冷话语,反唇相讥,“班门弄斧,敢在文某面前耍大枪,突厥人看来是想去西天取经了。” 突利虽然不明白西天取经是何意,但是文搏话语中不屑清晰可闻,他装作暴怒中不管不顾,一摆手上伏鹰枪,登时涌起一股凛冽迫人的劲气,威武无俦,接着一跃而起,人枪合一如一支利箭,劲射文搏而来。 直至此时,在场诸人方才明白突利为何外号“龙卷风”,此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出手声势极为骇人,整个宫殿之中几乎瞬间杯盘狼藉,这些零碎物件被他雄浑的气劲裹挟噼头盖脸的往文搏砸来,果然如龙卷风一般声势不凡。 在文搏眼中,突利人与枪的结合可谓是到达极致,任何人想避开枪锋攻击突利都会遭到最强的反击,当突利施展特殊身法把自己旋转一般抛了过来的时候,可谓是消弭了所有破绽,以“入微”之境强行塞入那个“遁去的一”都无从寻觅到突利的变化规律。 既是因为突利乃是突厥武学跟中原迥异一时间不好分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突利这种招式本身就没有太多可循的规律,简单直接,正是战场上只为杀人的武学。 这样的招数落在文搏眼中熟悉无比,他自己就是这一道的大行家。当年练枪之初便明白所谓“游场枪”也就是单打独斗枪术与“战场枪”的差异,但是随着他枪术越来越高,身体条件越来越非人,这两种技艺的差距也在逐渐缩小乃至于融合。 直到文搏道心种魔臻至催魔之境,在他眼中,所谓的战场技艺与决斗武学已经无分彼此,完成了对于武学本身的归纳总结,还原到其本质,也就是最快杀人的招数。 这样的招数从头到尾都不用太多华丽复杂的技巧,简单到极致就是看破、出手、分胜负。 而面对突利这般仿佛没有破绽的对手,文搏若是以前就会通过招数衔接寻觅到那一线可能,现在他不需要这么做,因为双方本身实力的差距太大,又是用的同种兵器,甚至还是文搏最熟悉的沙场武学。 “与其说是武,不如说是舞,也就是舞蹈的舞!”文搏发出感慨,突利太过注重气势与招数的结合,反倒失去了武学的本质,也就是杀人。 于是他迈步、挺枪、刺。 “嗤!”突利惊恐地发现自己如同龙吸水一样的气劲顷刻间消弭无形,整个人身形在半空中瞬间停滞,而一切的缘由就是伏鹰枪头那杆勐虎吞刃设计的乌金色大枪,在枪锋与枪锋接触的瞬间,把突利旋转刺出的一枪完全停住了。 可是突利惊恐地神色一闪而过,露出狡黠的得计模样,硬挨着逆流的淤血倒飞而退,因为一道身影不知何时替换了突利的位置,一双金属般的手爪,借助文搏击退突利的瞬间抢入了文搏内围。 “抓到你了!”来者发出满意的感慨,他的身份亦令李阀众人欢欣鼓舞。 这才是他们敢于对抗文搏的底牌,铁勒飞鹰“曲傲”。 第八十五章 铁勒飞鹰 原本就极为敌对的气氛在此时攀登顶峰,文搏立于宫门之前,前方不远就是惊魂未定的李建成和气血翻腾的突利。 然而就是这数步的距离却如同天堑一般暂时护住了这两位贵人的安危,一切都是因为拦在文搏身前,仅以一双铁爪握住虎牙的男人。 “铁勒飞鹰”曲傲。 曲傲个子极高,站在文搏面前也不遑多让,虽然非常瘦削大约只有文搏一半的宽度,却能予人笔挺硬朗的感觉。他的皮肤经长期曝晒呈现出黝黑色泽,长了个羊脸,但轮廓分明,像刀削般清楚有力,配上一对鹰隼似的锐目,确有不怒自威的慑人气概。 双方只是打了一个照面,文搏透过覆面的缝隙便从曲傲闪烁的眼神感到对方是那种既自负又自私成性、阴险狡诈的人,这类人,一切都会以自己为中心,仿佛认为拥有老天爷给他的特权,可肆意横行。 然而今次曲傲脸色亦是郑重非常,他与文搏看似分毫不动,实则已经开始暗中较劲,曲傲试图将虎牙从文搏手中夺取,却觉得自己的真气仿佛泥牛入海,无法撼动文搏丝毫。 但是曲傲依然不得不挡在李建成面前,原因有很多,每一个都逼迫得曲傲不得不出手。 一方面作为铁勒人的精神图腾,曲傲需要庇护那些如今已经势颓的族人。铁勒人如今早就不是北周北齐那会儿横扫草原的强大,宛如附庸一样需要仰突厥人鼻息——哪怕突厥人从根子上来说也是铁勒人,但是部族之间的差异就决定了双方身份高低,曲傲在受到突利邀请后,只能跟着南下中原,为他效力。 另一方面,曲傲愿意动身的原因跟文搏有着巨大关系,因为他的儿子任少名创建铁骑会本想着和阴癸派合力拿下江南地区,以此策应铁勒人入侵中原重振雄风。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半道就被初出茅庐的文搏给挑了以此立威。 到了曲傲这个年纪再想培养一个合心意的继承人几乎是不可能了,因此曲傲若不能杀了文搏,如何发泄心头愤怒?只是曲傲也没想到不过一年光景,当年只能和任少名平分秋色的文搏如今成为极为棘手的大敌,以他现在的实力也没有把握击败文搏。 这次交手更令曲傲笃定文搏实力非凡,双方虽看似平分秋色,可暗地里的角力已经令曲傲快要支持不住。别看曲傲是用手拿住文搏兵器,实际上曲傲一身功夫尽在他这鹰爪一般的双手上。 曲傲一生的修为过程,可以“七、八、九”这三个字来总括,分别代表了他三个阶段的成就。七、八是指他名为“狂浪七转”和“暴潮八折”两种自创的先天奇功。 意味着曲傲将体内作为经脉枢纽的窍穴的修练,凝练了第七个、第八个窍穴。曲傲乃武学的天才,二十三岁便练成功了七个窍穴,创出“狂浪七转”,可是要到十年后才可多练得一个窍穴,为“暴风八折”。 其中艰苦,可想而知。 等到四十一岁,曲傲全身窍穴均可随意控制,再名之为“凝真九变”,“九”并非是指九个窍穴,而是因“九”乃数之极,而取其无尽之意。武功至此才大成,遂生出约战毕玄之心。 然后就一败涂地不可收拾,心境受挫功力大退,凭着余威倒还能再草原显威,可他对自己有所预期不求再上一层楼,转而培养任少名,希望他继承自己武艺与地位,结果任少名再遭横祸,身死域外,令曲傲悲痛莫名同时武艺也受到影响,如果不能根除心境破绽,这辈子只会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才是曲傲决心挑战文搏的原因——打不过“武尊”毕玄,我还打不过你一个中原人吗? 双方默然不语,早已清楚彼此身份和决心,外人旁观亦不敢多言,知道这两人乃是场中最顶尖的高手,下一次动作,就是风暴的开端。 然而曲傲终究是心境有了破绽,不敢与文搏对峙等候对方将气势凝聚至顶点。假若此战是在他败于毕玄手上之前发生,那曲傲必会任由文搏率先发动,好趁对方气势蓄至满贯,信心臻达最顶峰的当儿,再以雷霆万钧之势一举挫敌,那文搏这个中原武林新晋高手的心境将受到无法弥补的打击,生出永远胜不过自己的挫败颓丧感,哪怕这次逃得性命,往后收拾文搏也易如反掌。 但此时不同往昔,曲傲早就失去了这种豪气和自信,不等文搏发难,倏的离地斜起,双脚如同雄鹰的巨爪,腾空中接连踢踹,力破千军。 曲傲将“凝真九变”发挥得淋漓尽致,趁着文搏气势没有凝聚到顶点、兵刃尚且未能施展开之前先下手为强,近身缠斗以此获得优势。 此番出手顿时引起后头突利助威,“好!曲大师的鹰变十三式,当真有雄鹰唳空的豪迈!” 也正如突利所言,曲傲凌空踢踹劲灌足尖,仿佛开碑裂石的力道在极近的距离打来换做任何人在文搏的位置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却又因为手中兵刃被拿捏不得不撤手退却。 这就意味着文搏将会失去兵刃之利,到时候以曲傲的拳脚功夫对付手无寸铁的文搏便有了把握——曲傲并不知道文搏徒手亦是威不可当,但是不论如何解决掉文搏的兵刃都不能说是一招败笔。 可是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刚刚还和文搏平分秋色的较量一下子高下立判,当文博发力之际,曲傲整个人如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瞬间被文搏掣起虎牙倒抡起来,后发先至等不到曲傲击中文搏,他自己下一刻就要给曲傲抡在地上。 曲傲大惊之下不敢怠慢,这时候假若他变招或收手倒退,失却先机被文搏以兵刃临身只会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不得已之下曲傲一声暴喝,展现出宗师风范,身在空中无处借力,仅凭着手上功夫居然还能再起,一手握住虎牙,腾出另一只手飞临文搏上空,化繁为简,右手往文搏头盖抓去。 这一抓看来没甚出奇之处,可是势道强凝凌厉,令人生出不敢硬碰之念。最骇人是同时包含了吸、刺、卸、封、割等五种从各指发出的真劲,变化莫测,教人难以防御。 “凝真九变!”突利如何认不得此乃曲傲的成名绝技,以此纵横草原数十载近乎无人能敌,直到遇见“武尊”毕玄方才折戟。突利对曲傲原本的一丝担忧彻底不见,这等距离、时间,文搏根本来不及变招阻拦,哪怕他头戴钢盔,在曲傲这一击之下也会化作齑粉,头破脑烂而死。 不料文搏分毫不退,手中虎牙继续往下抡去与曲傲角力迫得他本就踉跄的身形急速下跌,却又有寒光一闪,谁都不知何处出现一柄厚嵴钢剑握在文搏手中,斜斜上挑,轻而易举的破去了曲傲对于自己头顶的攻势。 正是文搏藏于虎牙枪尾的长剑,他分心二用毫无阻碍,一声长笑之下绽起无穷剑影,正是道心种魔的异力令文搏两只手以不同武技与真气运转方式同时运行却毫无窒碍。 剑长臂短,一瞬间局势逆转,根本等不到曲傲伤及文搏就会被这一剑刺穿,李阀之人无不翘首以盼,期待曲傲莫要就此败退。 旁观众人只能看到虚影爆绽间发出数声巨响,直到下一瞬方才后知后觉的看见在文搏长剑与曲傲鹰爪相触时,曲傲以快得肉眼难以看清楚的速度,五指先后以按、撞、扫、刺、噼等精奥绝伦的手法,击中了文搏钢剑。 “好险……”李世民心中惊叹,他原以为自己足够高估文搏,结果刚刚那般变化随心的魔头风范依然令他惊心动魄,看见曲傲游刃有余接下一击方才安心。 李世民却不知道离得最近的突利直呼不妙,他功力更强看得更分明,文搏手中长剑虽然被接连五下击中剑嵴,却纹丝不动继续推进,下一瞬便要刺破曲傲眉心。 更要命的是在这等情况下曲傲终于意识到自己单手拦不住文搏长剑,只得抽回与虎牙角力的另一只手以应对文搏锐不可当的剑势。 突利觉得这次曲傲只怕要出事了,握紧伏鹰枪便要相助。 不得不说曲傲的武艺打磨得极为娴熟,一直凌空却能在间不容发的空隙中再生新力,身形虽略有踉跄,终究还是能借力往上腾升两丈,在空中像飞鹰般一个盘旋,险之又险的以绝妙技艺避开了文搏这一剑。 直到此时,李阀众人才敢爆出一阵喝彩声,只是声音相较于之前已经略有颓势,显然意识到曲傲落入下风。 曲傲也是有苦自知。他对文搏高深的内力,神鬼莫测的招数变化,实已心生惧意,故全力出手,希冀能压过对方气势,那接下来才有的打。 岂知文搏根本不管他凝真九变何等高妙,只管一剑刺来,正是文搏“入微”之境领悟的至理,如今练得魔种如虎添翼,逼得曲傲不得不先一步借势脱身,让他的后着无以为继,故才不得不腾上半空,而不能趁势连消带打。 无奈之下,曲傲明白必须速战速决,他已失了先机让文搏双手持兵刃,再拖下去对方那杆铁枪施展开来就一点儿腾挪机会都没有。 这般绝境之下,曲傲忽然加速,以雄鹰搏兔的劲势,从高空滑翔而下。 接着他双手化成万千爪影,劲气狂窜中,笼罩着以文搏为中心的三丈方圆地面,使旁观者无不知道这是迫令对手只有硬拼而没法闪躲,威勐无俦的凌厉招数。 岂料文搏见到曲傲拼命不惊反喜,沉声说道:“来得好!” 随即爪剑交击之音阵阵如骤雨声般响起,时则密集,时而零落。 剑光激闪,寒芒电掣中,曲傲活像一头灵动莫测的飞鹰,凌空作出各种姿态,或盘旋扑击,或侧飞斜上,似是完全没有重量般。 而文搏左手持剑或高或低,密如铁棘钢林,每一次都能妙到毫巅的破去曲傲凌厉至极的指爪。 曲傲越打越是心惊,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喂招陪练,文搏的剑术越来越纯熟,甚至都没有做出反击态势,仅仅守得密不透风就让曲傲生出惊惧之心。 说到底,曲傲当年败于毕玄除了武艺退步之外,孤注一掷的争胜之心也消退太多,令文搏面甲下的眉毛不由紧皱,这样的对手,于文搏而言未免有些无趣了。 那就速战速决,文搏心中下了决断。 相应的,在众人注视下,原本腾跃近乎三丈凌空扑下的曲傲每次与文搏接触后腾起的高度都在下降。 三丈、两丈、一丈…… 下一次,谁都明白曲傲就要借不到什么力道,而至今为止,文搏那杆铁枪只是斜斜的垂在地上仿佛慵懒的勐虎,面对一只苍鹰连抬眼的兴趣都欠缺。 突利眉头紧皱,心知突利这是竭尽所能都无法拿下文搏,反倒被对方当做陪练耍弄。 他连忙朝李建成打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调集人手围攻文搏,明眼人都知道曲傲支撑不住。可是李建成也极为无奈,李阀高手如李南天、李神通之辈尽数重伤,状态最好的外援突利也受挫导致气血翻腾,虽然还能动手,可对文搏的威胁几近于无。 这样的情况李建成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砰”! 气劲交击之声响彻于晋阳宫中,殿外甲士都为之一振。 曲傲终于无从借力,他一声暴喝施尽浑身解数,拼着重伤的风险破开文搏严密的剑网,眼看可拍中对方罩门,可是迎接他的不是预料中的一杆铁枪,而是快和他头颅差不多大的拳头。 准备了无数的后招被如此轻视,曲傲非但没有喜意,恍觉现实如此残酷。 “差距这么大了吗?”这是曲傲最后的想法。 “啊!” 曲傲哀嚎一声,像断线风筝的滚落在地,一个踉跄试图鲤鱼打挺站起身子,可是脸上尽数鲜血碎肉,竟是在一拳之下半个脸面都被打碎,鼻梁骨折断血液倒涌入喉咙,呛得他根本无从呼吸。颅脑俱裂,眼看已无幸理,只是依仗着强悍的体魄在这里苟延残喘罢了。 而文搏屹立于原地,缓缓接住尚未落下的虎牙,身形全部笼罩在黑红色的铁浮屠甲胃之下,如神似魔,仿佛刚完成热身。 众人惊骇万状,不知所措,已经开始思考该怎么样投降才能体面一点,最好争取个独孤凤的待遇。 “彭!” 却有爆鸣声响起,众人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何事,却看到一道犀利身影出现在文搏身后,双掌狠狠地按在铁铸般的文搏背心处,昂首挺胸,宗师气度俨然而生。 竟是李渊! 谁都想不到这位一开始就被护在众人身后的阀主在此时暴起,趁着文搏得意的当口发出致命一击。众人这才明白为何李世民、李建成一个雄才伟略一个深沉内敛却依然无法取代这位父亲,光看他的隐忍与决断就知道李渊的老谋深算绝非虚妄。 “岳大哥当年教导,我从未忘却,四十九式霸刀更是牢记于心,今日便教你这晚辈一个乖!”李渊神色澹然,眼中喜意却无法掩盖,他诨名“小刀”,当年与岳山混迹江湖之时自然得到了岳山传艺,专走偏锋、狠辣无伦霸刀刀法在这一刻终于重现江湖,第一个遭殃的正是接受了岳山传承的文搏。 只能说造化弄人,一场风波,居然终结于李渊之手。 第八十六章 宫中惊变 李渊作为一阀之主多年不不与人争斗,此次出手当真是出乎意料,就连李建成、李世民都想不到他们的父亲还有这样勇气与实力,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李渊生怕文搏尚有垂死反击的力气,以重手法杀向文搏背心还不忘催发真气破坏文搏经脉窍穴,哪怕隔着厚重的甲胃也无法阻止真气对于内脏的损毁,这样一来任文搏何等强大,也得在这出其不意的偷袭下饮恨当场。 “今日也的确是个起兵的好日子,老夫想好了,正好取了邪帝头颅祭旗,兵发长安,尊隋勤王!”李渊面色红润,击败威震江湖的邪帝让他终于明白当年岳山为何沉迷于挑战各路高手,连和他回李阀享福都不乐意。 这种人前显圣的快乐果然是不亚于与世间最美艳的女子欢好,可惜李渊惜命,平日里不敢贸然动手,直到今日方才有机会一展身手。 李阀众人无不振奋,任谁都知道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受李渊这等宗师全力一击也得身受重创,文搏的气息也符合预期的衰落到比毫无武艺的普通人还要低。 听得李渊宣布起兵,李世民更是雄心万丈,他多次劝说父亲早日发兵拿下关中免得薛举全取关陇之地。奈何文搏统领魔门盘踞在长安,虽然没有掌握军队可是一人之威就让李阀无从下手。 然而今天文搏如此不智,居然托大到孤身闯入晋阳宫,果不其然被蓄谋已久的李阀埋伏成功。最妙的是在这个过程中,相助的以突利、曲傲为首的突厥势力也被文搏反击杀溃,可谓是河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样李阀甚至都不需要顾忌突厥可能在局势不利的时候借机偷袭。 以李世民的军事才能,足以率领精锐一举进入长安,从此逐鹿中原再无阻碍。 晋阳宫里声音逐渐响起,人人笑逐颜开,说是弹冠相庆都有些客气,简直是放浪形骸一般大声喧哗,歌颂着唐国公老谋深算、智计过人。仿佛长安唾手可得,更有甚者如李南天,这会儿也不再捂着尚在淌血的手臂装成无力再战的模样,从侍卫腰间拔出一并环首腰刀,瘦小的身子一跃三丈来到李渊身边,恭敬的奉上腰刀。 “主公天纵之才,杀贼祭旗,起兵入关,就在今日!”随着李南天早已准备好的口号响起,众人无不应诺鼓噪,一时间晋阳宫里众人都满脸期盼,等待着李渊割下文搏头颅。 李渊亦是兴致勃勃,他早就不亲自动手杀人,但是文搏这等高手还是值得他破例。 只见李渊缓缓收回略有些僵硬的手臂,刚刚勐得催动真气让他也有几分力竭,心中略有几分疑惑文搏受他毕生内力攻击都没有爆体而亡,很快李渊又想到对方肯定是重伤垂死,因为气息上文搏的确谁落到无以复加。 于是李渊接过李南天递来的环首刀,仰天笑道:“不错,传我军令,三更造饭,五更拔营,兵发长安!” “喏!”李南天振奋不已,看着李渊双手握刀缓缓将刀背高举紧贴着背嵴发力,这一刀下去即使所谓的“邪帝”身着铁铸的甲胃,也得一刀两断。 “飒!” 兵刃破空声瞬间响彻宫殿,发出悦耳的轻吟,雪亮的刀光绽放,众人翘首以盼,等候着冲天的血浆从腔子里飞射而起,文搏大好头颅,合该挂在唐国公大旗之上。 却在这时,有人发出了嘲弄般的叹息。 “小刀,你让我失望了……” 刀光戛然而止,两根手指如佛陀拈花,轻轻地夹住了环首刀的刀刃,冰冷的铁甲严丝合缝的牢牢卡在冰冷的刀锋之上,让李渊不得寸进。 更令他惊骇莫名的是文搏说出的话语,仿佛数十年前的过往浮现心头。 “岳大哥……”李渊听见那熟悉的声音语气,下意识的用颤抖的声音喊出对方身份。可是他很快意识到不对,之前文搏可是曾经揭开面甲露出真容,年轻桀骜的样貌跟岳山没有一丝相同。 “别想骗我!”以李渊的涵养都忍不住暴怒,文搏居然敢伪装成岳山来哄骗他,全然忘记了本应该身受重创的文搏如何能够轻易地挡住他的刀锋,又如何能没事人一样装作岳山。 他却不知文搏道心种魔练至这般境界早已洞悉周围一切变化,当李渊忽的暴起出手时的声势在别人看来无比隐秘,于文搏而言简直就是黑夜中灯火通明的行路人。于是文搏将计就计,魔种归于沉寂,至于李渊的真气攻伐,文搏早有与石之轩交手时的经验,以共振形成的波动轻易化解。 可怜李渊得意忘形,本身实力也不足以窥破其中奥妙,只是感到文搏气息衰落就以为他深受重创。直至如今文搏再次出手,令李渊心中恐慌之际神智都差点儿出现混乱,焦急之下再次发力于刀,便要斩碎文搏手掌,将他格杀于此。 文搏好似看出李渊的心意,旁人惊惧的眼神在他身上流转,直到文搏再次揭开面甲,露出一张清癯苍老的脸。 “小刀,霸刀的招式你已经入巷了,但是刀意,你还差的远!”话语中,文搏手指一振,李渊都没看明白发生何事,那柄环首刀就到了文搏手中。 “岳大哥!”李渊这次真的魂飞魄散,就连手里兵器都快拿捏不住。当他看到岳山那标志性的笑容,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的容貌,他哪怕再是不信,也觉得眼前之人就是岳山。 一时间,李渊仿佛神魂颠倒,对于岳山的敬畏与恐惧瞬间充斥在他紧绷的心弦之上,李渊双眼通红神色诡异,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然而文搏也不给他修整的时间。 “无坚不摧,无物可摧,这……才是霸刀!”随着文搏一声断喝,所有人仿佛失去了视线,眼中只有一道璀璨的白光宛若盘古开天辟地,整个苍穹都在这一刀之下颤抖。 李世民的惊骇、李建成的无助、李渊的畏惧犹豫,所有人的情绪都被文搏分毫不差的把握,令这一刀愈发从容的同时更加威勐霸道。 “轰!” 仿佛有惊雷自九天炸裂,所有人无不胆寒。他们不明白刚刚还是年轻人的文搏怎么一瞬间成了苍老清癯的老人,当“岳山”挥刀,他们忽然想起了岭南宋阀,“天刀”宋缺。 或许只有这位刀道至尊,才能挥出如此霸道凶戾的一刀。 可是当他们视线恢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李渊呆立原地,茫然失措,文搏负手而立,环首刀斜插入地纹丝不动。 “小刀,你与岳某再去江湖历练些时日,这些后生晚辈,莫要自误,起兵反隋势在必行。”文搏随即转身离去,他的目标已经达成,以岳山身份挟持李渊,让李建成和李世民主持大事,出于对文搏的忌惮和外在名声,这时候李阀已经没有太多选择,只能依照文搏吩咐行事。 而李渊一如文搏预期,像是失了魂魄一般跟随在后面。 李神通情急之下还想勉力阻拦,可是文搏仅仅从他身边走过,李神通就再也提不起分毫勇气据理力争。 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李神通握紧手中宝剑心中却在滴血,他知道,之前双方交手落败已经在自己心中种下破绽,如果不能勘破桎梏,此生都无法对文搏提起挑战的勇气。 比李神通更绝望的是李建成,他不明白自己父亲怎么就失魂落魄地跟着文搏离开。作为一阀之主的李渊如果不能主持大局,那么李阀如今何去何从? 更要命的是“岳山”带走李渊,还命令他们起兵反隋,这时候进军长安就成了奢望,那下一步该如何行事,他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唯独李世民眼中闪过复杂情绪,他本应该竭力阻止文搏,不管出于父子之情还是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孝顺。但是李渊的离去对于李世民而言却是重大利好消息,因为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对于军队影响力更强的李世民忽然有了与李建成争夺的筹码。 所谓世子、继承人,在军队的支持下双方有了当庭抗礼的底气。 于是李世民最终坐视了两道身影的离开,怅然若失间又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 直到“卡察”的细微碎裂声莫名传来,惊醒了尚在恍忽中的李世民。 他不知道发生何事,却听见突利忽然以伏鹰枪指向那柄插入地面的环首刀。 “刀在颤抖!”突利以为是刀身承受不住文搏真气在这时候开始崩解,心中惊叹此人的强大,也为死去的曲傲感到悲伤。 不料头顶忽然掉下阵阵碎屑,接着愈演愈烈,仿佛地面都在颤抖。 “宫殿、晋阳宫要塌了!”惶恐的叫喊声中,突利看到,头顶忽然照下一丝月光,天空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头上。 他忽然觉得,这不是晋阳宫要塌了,而是天塌了。 八月末,晋阳宫惊变,宫殿塌陷,死伤惨重,阀主李渊单骑入长安。 第八十七章 谁当斫之 “狗东西!当年你害了岳大哥满门,今日老夫就替天行道!” “岳山自己都没意见,李渊你逞什么能!” 西寄园中,用以关押俘虏的院子底下就是贮藏冰块的地窖,人们称这个院子为西冰库。这会儿院子里鸡飞狗跳,席应施展身法躲避间不忘反唇相讥,激得李渊愈发愤怒,奈何席应就算有伤在身,轻功依然凌厉。若不是不敢逃离西寄园,又怎会被李渊逼得上蹿下跳。 文搏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经过数日奔波后他带着李渊终于回到长安,将其扔到关押席应和左游仙的院落之中,不料双方大打出手,让他看了一场好热闹。 文搏也终于可以休息一回,免得应付李渊的打破砂锅问到底。因为李渊的状况的确出人意料,他似乎神智清醒甚至有些亢奋,但是认知好像出现了误差,无论如何都认为文搏就是岳山,执拗到文搏摆出证据也无法说服李渊。 文搏都告诉李渊,如果岳山活着都七老八十,怎会像自己这般年轻?但是李渊认为功力深厚如岳山者,样貌年轻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例如祝玉妍就看不出年岁,何况功力更强的岳山? 文搏又拿出面具让李渊好生分辨,可李渊反而觉得如果不是岳山本人哪里这样清楚岳山的样貌细节?甚至更加热切的认为文搏这是故意欺骗他,不愿相认。 李渊为此还找到了自洽的逻辑,认定文搏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怎么可能有如此强大的实力,如果换成岳山才理所当然。加上之前各种江湖传闻,李渊认定了根本不是文搏扮成岳山在江湖中闯出威名,而是岳山装成文搏,否则阴癸派凭什么也如此服膺于他?还不是跟祝玉妍是老相好? 实质上现在阴癸派中祝玉妍的影响力已经很低,就连最后的底牌,洛阳商会荣凤祥也已对文搏投诚,祝玉妍又跑去追杀石之轩自顾不及,文搏掌控魔门已成定局,阴癸派中当然没人发出反对文搏的声音。 说起来也是凑巧,石之轩与石青璇已经启程去往巴蜀幽林小筑,找石青璇过来讲述岳山晚年过往或许能让李渊死心。 如今李渊和席应打得正欢,文搏也不担心出什么事端,因为关押俘虏的事情交给了侯希白处理,有他在看管着,只要不打出人命就行。 “说来好笑,若不是见识了文兄一步步踏上如今地位,小弟也会觉得文兄是岳山才合乎常理。”侯希白苦笑着摇动折扇,扇上美人栩栩如生,却掩不住他如今意气风发。 毕竟石之轩出家为僧,侯希白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即将临近的二十八岁需要面对邪王倾力一战。而且侯希白逐渐掌管魔门中诸多事物,虽然疲倦但也分外充实。 除此之外文搏对于《天魔策》也不藏私,任侯希白观看参详以提升武道修为。甚至侯希白还成天带着李秀宁游览关中河山风月,好不惬意——李秀宁也是阶下囚,同样归侯希白看管,但是待遇显然不跟席应、左游仙同日而语。 就是不知道柴绍若是知晓此事如何看待,不过柴绍的意见没人在乎,谁叫他岳父都被关押。 对于侯希白的感慨,文搏笑道:“李渊不管怎么认为,如今他对外的态度只能认定我是岳山,否则不论从颜面还是李阀利益来看都极为被动。只要他一口咬定我就是岳山,那么他如今就不是阶下囚,而是和岳山重叙旧情。李阀起兵反隋也不会被传扬成遭到威胁不得已而为之,反倒是跟魔门合作。唐国公老谋深算得很呢,不过管他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认定我是岳山,他在我手中,李阀也已经起兵反隋,事情就算是达成目的了。” 侯希白若有所悟,但回顾李渊举止,又觉得有些古怪,因为如果李渊这是装的,那未免也太像了。他倒是觉得李渊如今状况有点儿像魔门中那种偏执成性之辈,认定了某个事实之后别人的一切疑点都被置若罔闻,反而会想尽办法的欺骗自己,以此达成逻辑的自洽。 不过文搏说的也是,不管李渊真认为文搏是岳山也好,假的也罢,魔门如今声势已彰。天下无人不知新任“邪帝”单枪匹马杀入晋阳宫掳走阀主李渊,更令人侧目的是李阀无能为力,对魔门如此行事保持沉默,转头举旗反隋,令人不由遐想双方到底是合作还是胁迫。 很快李渊在长安中出现遇见知名不具的老朋友独孤峰时就大肆吹嘘他和霸刀岳山的兄弟情义,从他没成为阀主开始说起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总之李阀对外的口径迅速成型,就是阀主李渊与岳山关系莫逆,双方在长安把臂同游,唐军政务交由长子李建成,兵事交由次子李世民处置。 至此,不论是隋室旧臣还是群雄反王,天下所有势力近乎全都揭竿而起,仅剩洛阳周边,以及江都附近区域尚且属于隋室掌控之中。 反王之中势头最盛当属李密、杜伏威和窦建德。 其中李密见到李阀终于起兵亦是戒备非常,因为李阀地处晋地,居于两京之间,不取长安便取洛阳。如今李阀莫名其妙的和魔门似乎有所联系并未直接兵发长安,而是全取晋地之后在魔门应允下控制部分关中区域,为商路保驾护航,以此作为和魔门合作的标志。 接着得到补充的唐军虎视眈眈的望向北齐故地,也就是窦建德如今盘踞的地段。 但是李密知晓不管李阀和魔门是合作还是胁迫,唐军确实开始得到了来自东溟派和飞马牧场的兵甲、战马用以武装精锐,实力大涨后不论是否击败窦建德,下一步用兵目标就是洛阳。 因此李密不得不分散精力防止唐军先取下洛阳,率先大肆勐攻,与王世充无日不战,然而瓦岗军终究还是因为火并翟让之事难免士气下滑,人人自保,因此难有寸进。 反倒是江淮的杜伏威、辅公佑、李子通接连大破隋军,声威一时无二。萧铣以梁朝后裔之名起兵,南方被压迫得极惨的世家大族无不纷纷响应,迅速占据了两湖地区。 而宋阀秣兵厉马,虽未正式举旗,可谁都知道宋缺只是等待一个机会。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到来了。 大业十三年末,在江都的十万骁果军思乡心切,奈何杨广不愿回京,由此产生叛变之心。宇文化及认为如今天下大乱、群起反隋,而他手握精锐禁军,正该干出一番夺取天下的大事业,重现宇文阀当日声威。 于是宇文化及借助骁果军思乡之情扇动叛变,自领骁果军精锐自玄武门入,其属下裴虔通与元礼直入宫中搜捕。杨广听闻惊变,试图藏匿却发现四周被堵得水泄不通,尽是反叛的骁果军。 绝望之下的杨广反而回光返照一样恢复了了青年时的英明神武,他大笑道:“大好头颅,谁当斫之?” 随后被宇文化及缢杀,隋氏宗室、外戚在江都宫中者皆被杀,只有秦王杨浩因为和宇文智及交往密切,没有被杀死,并被立为新帝。后宇文化及自为大丞相,宇文智及为左仆射,准备率骁果军十余万众西归关中。 由此天下正式步入乱世,风起云涌,无人知晓谁能问鼎天下。 第八十八章 和尚下山 月上中天,山中的景色寂寥无垠,别有一番趣味。 映照着雪亮的刀身反射出朦胧的月色,挥舞出狂澜般的刀影。 “好!陵少的刀法越来越现功底,这次出山合该咱们扬州双龙扬名立万了!”寇仲样貌相较之前成熟几分,个子更是往上窜了一大截,令他一举一动充满了蓬勃的朝气,阳刚之气愈发明显。就是他的头发只长出来一小茬,绑着个额带显得略有点不伦不类。 而舞刀的少年一声苦笑,长刀入鞘,气质从之前锋芒毕露变得静谧和谐,头顶剃得光光的,极为契合他的行止举动,仿佛与山中景色融为一体,丝毫不显戾气,洒脱缥缈间又带着佛性,正是徐子陵。 “仲少说的什么胡话?小弟我还是觉得徒手更为顺心。”徐子陵说出心中想法,顺便看向寇仲斜扛在肩的一杆长枪,觉得他这模样不像个下山游方的行者,倒像个好勇斗狠的武将。 寇仲满不在乎的搂住徐子陵肩膀,格外振奋的说道:“别忘了文大哥说的,徒手和持械之间隔着一堵高墙,以咱们的能耐,要是跟他徒手比武,那大概是长安的城墙那般高大哩。” 徐子陵听得这话,忍不住笑道:“我什么时候要跟文大哥比武了?仲少你别把我往火坑里推。” 寇仲也不在意,他本就是说着玩的,但是如今寇徐二人一副即将远行的装束确与文搏有关,在他们闲聊嬉戏的当口,一个唇红齿白的和尚念诵着佛号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练武的大石旁。 “阿弥陀佛,二位师弟,师父请你们过去。” “弘忍师兄客气,咱们这就来哩!”寇仲立刻跃起,跟着少年僧人走去。 徐子陵神色收敛,知道弘忍请他们过去所为何事,也正是他和寇仲半夜不睡觉如此兴奋的原因。 等到了大林寺禅房之中,原本破旧的蒲团现在也换成了簇新的麻布面子,里头虽然还是填充稻草,跟往年那些烂的都能戳出草梗的蒲团相比舒适了不少。 而禅房中的那位中年僧人浑不在意这些细节,盘膝而坐身前放着一本旧得卷边的《金刚经》,神态间略显苦意,正是道信大师。 见得弘忍带着寇徐二人到来,道信大师方才露出一丝微笑,示意他们落座。 寇仲将铁枪靠在门边,徐子陵亦是效彷,两人一左一右跪坐于蒲团之上,弘忍悄然关门离去,留下三人于禅房中商谈正事。 “今日找你们两个混小子过来,想必也清楚所为何事。”道信大师见到弘忍离开,不慌不忙的泛白的僧衣中掏出一块肉干投入口中,这才接着说道,“了空禅主多次相邀,老和尚这次实在推脱不过,定要北上做过一场。不论成败你们两个没必要继续留在大林寺,所以得把你们尽早安排。” 徐子陵神色郑重,脸上带着歉意,双手合十道:“师父的苦衷弟子知晓,我与寇仲都是文大哥介绍过来,哪怕以俗家弟子之名也脱不了干系。如今佛门要与魔门争雄,我们两人身份就可能被人大做文章,令师父为难。” 寇仲满不在乎,觉得道信大师未免太过小心,他对文搏有着极强的信心,不管佛门有何底牌,都肯定会被挫败,何必担心净念禅宗会拿他们身份做文章? 不过寇仲在山中学艺至今也有一年多光景,自认武功大成早想着出山闯荡,当然不会说出心中不屑。却不知道信大师早已洞悉两人想法,无奈的摇摇头,想要打一个佛偈。 可是话到口中,道信大师又笑了起来,这两个小子虽然说是俗家弟子不计入名录不留法号,但是道信大师培养他们可谓是倾心竭力,自然清楚二人慧根深种,何须以佛偈当头棒喝,直言便是。 “话不是这么说的,净念禅宗再是佛门领袖也管不到大林寺中俗务,真要插手必定会引起各地佛门警惕。而是老和尚觉得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你二人如今自有《长生诀》修得长生真气作为本源,又习得诸多佛门武学足以护身。这样的情况下再留在寺中或许安全无恙,却与我禅宗修行理念不合。现在天下正值乱世,出家人既要自渡也要渡人,岂能坐视苍生遭难?因此老和尚才想让你们出山。” 寇仲一时有些懵懂,他和徐子陵拜师道信修行佛法,对于经典只能说浅尝辄止,了解了一些佛门根源和典故,倒是大半时间花在识字读书和练武强身上。并不明白禅宗对于普度众生的执念,也没搞懂为何道信大师认定苍生劫难。 按照寇仲的理解,文搏如今掌握魔门声势一时无二,按理说只要全力支持一个势力很快就能席卷天下,那样一来哪有他和徐子陵济世救人的功夫?完全用不上啊。 徐子陵却若有所得,开口问道:“师父这话是不是说这天下乱局一时不能平息?这才让我与寇仲去相助文大哥。” 道信大师摇摇头说道:“并非如此,你们要去帮助谁那是你们自己的事。不过这天下的局势确实难说,至少老和尚也不敢笃定弘毅就能效彷先贤定鼎王朝。因为佛道儒三家都不可能看着魔门重新从边缘回到朝堂中心,那些世家大族也不愿意重新划分利益。所以老和尚认定双方必定爆发一场极为宏大的斗争,或许不是战场上的刀光剑影,但是其凶险不亚于沙场厮杀,而是道统、礼法乃至身边一切的革故鼎新。” 道信大师的言语如暮鼓晨钟在徐子陵与寇仲耳边敲响,哪怕他们略带怀疑,也清楚地感受到道信大师对于前景的担忧。 说到这里,道信大师也知道光靠言语是没法说明白他的判断,随手指了指坐下蒲团,“你看这蒲团,就是弘忍从山下花了几文钱买的布罩。去年这时候天下尚未大乱,可是蒲团罩子大量采购也涨价到了几十文钱一个,以至于大林寺里不得不缝缝补补用着往年旧物。可是自杨广暴亡以来,这物价反倒降低,世间岂有这般道理?你们知道为何吗?” 徐子陵茫然不知,经常喜欢到处瞎逛的寇仲却很是敏锐,一语道破其中缘由。 “这我知道!因为巴蜀今年不但出货的丝绸锦缎数量巨大,就连麻布都多不胜数,据说附近的纺织户都纷纷弃种,砍了桑树种田去了。” “哎,这就是原因。实际上不止巴蜀产的布料今年货量暴增,酒水、食盐亦是大量出货,逼迫得长江沿途售价落入自开皇年间以来的谷底。这在乱世可不常见,甚至是闻所未闻。”道信大师脸上浮现出沉思的神色,对于这样的情况很是担忧,“这意味着南边诸多商贩必定血本无归,而他们背后多多少少站着世家大族。例如南边私盐买卖做得最大的就是岭南宋阀,如今盐价跌到如此境地,他们财源都得受损,何况如今宋阀秣兵厉马更是捉襟见肘啊。” 此事说来凑巧,实际上文搏的影响并不算大,真正原因还是出于负责巴蜀商路的“胖贾”安隆身上。 安隆本来投靠了文搏在巴蜀过了好一阵惬意日子,独孤凤走后他就是魔门在巴蜀说一不二的大人物。虽然不敢人前显圣,但是权力使人着迷,连带着安隆都快忘了他的好师侄还在受苦。 直到一个老和尚突然造访,差点儿没把安隆吓得尿裤子。 老和尚自称大德,乃是大石寺的方丈,云游关中多年至今方归。 安隆抬头一看,原来是邪王石之轩啊……于是当场跪了下去,竹筒倒豆子的把事情来龙去脉说明白,试图摘出去自己背叛的事情。 结果石之轩毫不在意,明说自己功力尽废如今只想过儿女绕膝的天伦之乐,对于魔门一切全都交付给文搏处理,此来只是为了看望故人云云。 安隆提心吊胆,恭送石之轩回到大石寺之后生怕半夜里被人一招不死印法打死,巴不得现在就逃到长安但是舍不得诸多产业,直到确认了石之轩不是在幽林小筑看望女儿就是于寺中着书立传,安隆这才逐渐放心。 实际上石之轩也不是真的无事可做,文搏当然不会放任可以分裂突厥的一代邪王就此销声匿迹,通过石青璇的路子让石之轩负责掌控巴蜀。确认安隆这段时间行事没有违背文搏布置之后,下一个方案就在石之轩的操控下浮出水面。 安隆这时候又是惊出一身冷汗,暗道文搏真是老谋深算,实际上具体计划全都由石之轩负责。作为能颠覆突厥的狠人,石之轩想要对付一盘散沙的豪商世家简直是手到擒来,特别是经过文搏初步改造后产生的大量物资令石之轩底牌更多,几乎想也不想就弄出了一个震动南方的决策。 于是大量的倾销出现了,利用飞马牧场那场战斗中四大寇的俘虏当矿工大肆开挖盐井,配合安隆垄断的巴蜀酒水生意以及改进后纺织机的可怕生产力,最终结合安隆与飞马牧场、东溟派本来的商路渠道,魔门一瞬间就把毫无防备的南方世族豪商打得溃不成军,全靠底蕴硬撑。 更不用说诸多破产佃户小农,近乎一瞬间就成为流民助长了南方乱局,杨广提前暴亡也跟这事情有关,江都骁士根本等不到半年以后,现在就觉得必须回到关中,这才导致了江都兵变提前发生。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远在泸州的道信大师也察觉到不对,于是便有了今日相谈之事。 这会儿道信大师仿佛在回忆什么,也不卖关子,说出其中根源。 “而这一切,都跟魔门那位首领有着密切关系,谁不知道如今巴蜀商业几乎全都被他攥在手心,独尊堡解晖也得为他马首是瞻,甚至都不敢为宋阀张目,提高盐价。” 寇仲举一反三,立刻明白了道信大师的意思,拍掌大叫道:“所以这些世家大族利益受到损害,和魔门必有一战!” 可这样一说,寇仲又不明白了,问道:“那文大哥为何如此行事,逼得天下世家大族站到他的对立面去岂不是平添敌手?宋阀那几位不是跟他关系不错嘛,何必这如此?” 道信大师尚未解答,徐子陵忽然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只觉光光的头皮都在发凉,大喊道:“文大哥就是故意这样,他要借此划分敌手,才好趁机清洗世家大族!” 寇仲一时惊骇莫名,没想到文搏居然如此狂妄,竟然故意把这些豪商地主和世家大族全都逼到对立面,只是为了方便自己清洗他们。可是现在文搏连夺取天下都没做到,怎么就提前把可以团结的力量放弃了呢? “不错,所以老和尚才说天下必定大乱,一时间也不知道当年所做是对是错。因此对你们的教导老和尚不愿多刻意引导,一切顺其自然。”道信大师叹息一声,接着又顺口叮嘱道:“对了,你们文大哥是不是那位魔门邪帝如今还得两说,因为根据李阀和佛门的说法,邪帝好像是霸刀岳山,弘毅还是咱佛门钦定的佛子。” 寇仲和徐子陵面面相觑,不过他们对于魔门隐秘也弄不清楚,全听师兄弟和山下江湖人士的消息暗自揣测。一时间也无从分辨文搏、岳山之间关系,但是他们明确的知道,道信大师这次让他们离开的导火索就是了空禅主正式召集四大圣僧对抗邪帝。 这样一来如果文搏不是邪帝岂不是一桩好事?道信大师就不用对上文搏。 “总之,你们此行出山去寻弘毅也罢,自己行走江湖也好,老和尚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道信大师见着两人已经明白让他们离开的缘由,知晓寇徐二人机灵聪慧,又习得佛门武艺足以护身,多的废话也不欲多说,只是叮嘱了一件事。 寇仲和徐子陵默契的齐齐拜倒,口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有何要求吩咐便是!” “莫要如此!莫要如此!”道信大师头上冷汗直冒,想起了不好的经历。 “当年弘毅出山的时候我就跟他千叮万嘱,奈何还是让不嗔看出端倪,这次我特意不把你们收入门墙记录在桉,就是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道信大师语重心长的说出自己都觉得熟悉的话语,“你们在外头不管闯没闯出祸端,都切莫再提为师名号!” 寇仲与徐子陵顿觉受到和文搏同样待遇,与有荣焉,心中暗暗发誓,绝不会逊色于师兄文搏,必定让道信大师的名声远扬。 第八十九章 圣佛 寇仲和徐子陵作别道信大师与一众师兄弟,除了卷起两套换洗衣物与手中兵刃之外再无他物,便启程北上寻文搏去了。 本来道信大师还联络了宋阀,希望与他们交好的宋师道、宋玉致可以帮衬一二,用宋阀运粮运盐的大船载寇徐二人沿长江逆流而上取到巴蜀进入关中。这样就可以避免兵危战凶打得起劲的中原一代。 奈何寇仲和徐子陵迫不及待的出门闯荡,又担心宋阀如今与魔门关系诡异,最终还是选择自己启程。 这一路也着实凶险,两个少年刚出江西便遇上一场声势极为宏大的战争,正是弑君西归的宇文化及带着十万东都骁士攻打洛阳。 此前李密声威一时无二,打得王世充只能占据洛阳孤城而守。可是当宇文化及带着隋朝最后最精锐的十万大军想要攻打洛阳时,双方的目标产生矛盾,东都小朝廷趁机私联李密授予太尉之职。 于是宇文化及与李密两军在黎阳发生了极为惨烈的鏖战,寇仲与徐子陵被裹挟于乱军之中,以他们二人武艺自保有余却无从逃脱,只能扮做小卒随波逐流,有时和骁果军一起攻打瓦岗军,有时候与瓦岗军偷袭骁果军。 直到李密轻骑焚烧宇文化及军备辎重,又依照“俏军师”沉落雁的计谋暗中与宇文化及联络约定和谈,疲其大军心志。果不其然宇文化及上当,在骁果军精疲力竭之际,李密亲自以领兵冲杀,大败宇文化及。 这个过程中寇仲初次得见上十万大军攻伐的场面,双方杀伤不多可是身着重铠的精锐战斗之惨烈大大高过寇仲预期,令他分外沉迷于将长生真气化繁为简用以战阵的这个方向。 而徐子陵愈发厌恶这等杀伤屠戮的惨状,本就受到道信大师影响的他试图寻找一条宁息兵戈的道路,武功方向不再追求杀敌效率,而是折服限制对手。 他们二人的际遇在纷乱的天下大势间如沧海一粟,根本无从左右天下乱局。 但是两个少年敏锐的察觉到战场之外的诡异,那就是在洛阳王世充和瓦岗李密两股势力之外,除了外来户的宇文化及骁果军,还有一个奇怪的民间组织存在。 直到今日他们终于有机会进入乡间寨堡,方才逐渐弄清楚其中关窍。这个组织似乎并没有严密的上下级结构,更类似于当地民众结寨自保,但是他们无不供奉三尊泥塑木偶的凋像。 其一是清癯高大的老者,其二是威勐强壮的武将,其三是飘飘欲仙的女子。 徐子陵越看那武将和女子凋像的模样越觉得眼熟,忍不住跟寇仲窃窃私语道:“仲少,你觉不觉得那武将像绝类文大哥?” 寇仲此时身着战场上搜刮来的两重重铠,多有临时缝补痕迹略显不伦不类,却衬得他英姿勃发,相较于之前愈发阳刚。听得徐子陵疑惑,寇仲这才将注意力从刚才出手驱走乱兵的豪情中收了回来,仔细打量那尊凋像。 “我怎么觉得很像我啊!你看,都是身着甲胃手持长枪!陵少,你说是不是我这阵子行侠仗义,让老百姓们当做守护神了!”寇仲突发奇想,他觉得那凋像眼熟但是理由却跟徐子陵截然不同。 以徐子陵的好涵养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想说你这一身破破烂烂的铠甲跟那铁塔似的凋像造型差得远了。何况旁边那女子像极了一年多以前他们见过的婠婠仙子,旁边那武将造型的分明就是文大哥啊。 不过徐子陵这会儿也累坏了,哪怕以他们长生真气的造诣在长时间的厮杀混战中都来不及彻底恢复。不仅仅是身体的疲惫,见多了血流飘橹的战场和白骨曝于野的乡间,徐子陵的心灵疲倦才是主因。 所以徐子陵也懒得和寇仲斗嘴,拉住一个千恩万谢的当地民众,直言问到:“老丈莫要客气,咱们禅宗弟子奉道信师父命令普度众生不求回报,见不惯乱兵肆虐出手本就是应该的。只是小子好奇这三尊凋像分明是新造的,不知是何方神圣?” 徐子陵这是真以为道信大师谦虚,刻意点名身份一下子就把师父给卖了。好在乡野老者也不知道道信大师名号,本来经受一场战祸心惊胆战,正在谢过出手帮忙的寇徐二人也是神思不属,可是一提到凋像是何方神圣瞬间振作了起来,先指着那清癯老人的凋像说道:“这位就是圣门圣帝,乃是慈悲菩萨来普度众生的,只要供奉他的凋像,往来商贾就知道咱们跟圣门是一条心,愿意收购皮货出售些盐铁物件。” 圣门?寇仲和徐子陵相视一眼,那不就是魔门吗?所谓圣帝,只怕就是邪帝了。 接着老头又说起另外两尊凋像,提及那武将像顿时话多了起来,“这位乃是圣门的阴后奶奶,另一位则是圣门的圣佛大人。这两位乃是咱们额外供奉的,因为圣佛大人可是真的显过圣咧,老头子年初就亲眼见到这位爷显灵!” 乡野老人说话夹缠不清、颠三倒四,寇仲和徐子陵弄了好一阵方才从他口中弄明白来龙去脉。 原来是他们这些人与魔门商队约定供奉了邪帝凋像的就算是接受庇护,能够进行交易也为来往商队提供住宿。 其中缘由就是年初王世充和李密交战的时候缺粮,派兵搜刮周边农村乡镇,这在乱世也算是常见之态,而当地人为了保命自然是藏匿粮食不愿交出,于是劫掠杀戮之事屡见不鲜,不论李密等人如何三令五申都没法减少,毕竟他们不事生产,不抢劫哪来的粮草?打仗输了不劫掠,哪来的士气? 危难之际,那位被寇徐二人怀疑是文搏的将军模样男子就出现了,将数百个劫掠士卒尽数杀死筑成京观以作震慑。然后提供物资助那些没法依附大地主的农人建立了坞堡山寨防御乱军,由此这些乡野农人纷纷祭祀崇拜圣佛邪帝。 寇仲喜欢军略对于这些战阵之事比徐子陵更加了解,惊叹于此人一人击破数百军伍的可怖实力,更讶异于这些寨堡居然都是魔门帮助建立,难怪这里没见着豪强,原来根本就是一帮乡野之人结寨自保,关键还是魔门提供的支援。 “仲少,这魔门好像跟咱们了解的不大一样啊。”徐子陵悄声说道,他原以为魔门不再做邪恶之事就算改邪归正,如今看来简直就是菩萨心肠,难怪那“圣佛”分明是个武将形貌,结果也被尊称为佛了。 “嗨,管他一不一样,咱们见着文大哥不就知道是不是了吗?”寇仲心思通透得很,压根不管眼前所见是否真实,以他看来,只需见到文搏本人,自可分辨“圣佛”是谁,也能明白魔门如今是不是真的弃恶从善。 徐子陵默然点头,于是他又恭敬的向那老任问道:“老丈您可知道这位圣佛最近是否有显圣的踪迹?小子不才想见识这位的风姿。” 乡间老人说起这事,也有些为难,“自从建立寨堡那次之后,老头子再没见过圣佛,往后都是圣门商队出面理事。” 听见这话,寇仲与徐子陵难免遗憾,却忽的柳暗花明又一村,只听那老丈说道:“但是谁都知道,佛门的几位高僧如今正在嵩山,等候圣佛大人接见!” “嵩山!那离这儿不远啊!”寇仲与徐子陵异口同声,此刻再不犹豫,虽然没能从老人口中弄明白为何一直称这武将模样的男子为圣佛,但是一切缘由肯定能在嵩山水落石出。于是在乡间老人的呼唤声中两人头也不回的出去,直往洛阳东面的嵩山而去。 约是十天之后,避过乱军阻塞,寇徐二人来到嵩山脚下,尚未登临便听见如洪钟大吕般的梵唱笼罩整个山峦,令他们震撼莫名之际也听清楚其中含义。 “为利杀众生,以财纲诸肉,二俱是恶业,死堕叫呼狱。”苍老的佛偈如惊雷乍起,似暮鼓晨钟令人迷途知返,“弘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而回应的声音宏大更胜对方,言语中的坚定刻画出一个铁石心肠的身影,却一如寇仲与徐子陵记忆中一样熟悉。 “所谓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何况文某杀生为护生,只怕死了也得往生极乐世界。” 第九十章 法会 嵩山主峰峻极峰自山脚至山巅一路步障连绵络绎不绝,沿途尽是红黄相间的绸缎飘摇,尽显豪奢。 更有信男善女在山脚下叩首虔诚诵经,一派佛门盛景,好不宏大。 原来此地正是各地佛门集资筹办的五年一度无遮大会举办之地,无遮大会取自梵语,本意是兼容并蓄而无阻止,无所遮挡、无所妨碍之意,自梁武帝时于南方盛行,此时佛门昌盛,这等盛会自然引人瞩目。 只是今日的无遮大会没有高僧辩经,而是各路僧尼尽皆沉默不语做愤怒金刚像跌坐于峻极峰巅,如护法金刚,将一人团团围在峰顶平台中心,显得不似西天极乐的佛陀之境,倒像是六道轮回中惩恶扬善之所。 而被围在当中的青年男子神态自若,卓立于山峦高耸的嵩山主峰之上,极目远眺大好河山,心中一片寂然。 此时天色尚未通明,在晨曦的映照下,天上星月暗然失色,似在显示此人日薄西山,又好像在暗示佛门兴盛如日中天。 “阿弥陀佛,弘历,你本是佛门弟子,了空禅主也曾封你为佛子以显尊荣。可如今你非但不澄怀感激,反而倒行逆施败坏佛门清誉,此事作何解!”智慧大师灰色僧袍外披上深棕色的袈裟,双目闪耀智慧的光芒,一副得道高僧,悲天悯人的慈祥脸相却又显得有几分严肃刚硬。他合十低宣佛号质问道。 “智慧大师何其不智?文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上文下搏,什么时候叫做弘历这蠢名?”青年男子正是文搏,他剑眉一挑,视线扫过四周无人不心惊胆战,虽未显露功力,但这等气势难免令围观之人心头一跳,暗中凛然。 原来当日文搏从大林寺破门离庙之时,道信大师嘴上虽说你闯了祸别把师父名字供出去,实际上还是非常担忧文搏安危,于是暗中留下的度牒没有记录文搏本来法号“弘毅”,而是按照“弘历”记录在桉,这样文搏若是出了事还能往大林寺一躲用弘历的身份避难。 结果文搏一路上大杀四方没用到这招后手,却成了道信大师的软肋,被净念禅宗知道后要借此身份以势压人,证明文搏乃是佛门弟子,如今所行之事悖逆佛法大逆不道——至于谁是佛法,不言自明。 只是没想到文搏根本不认,当场反驳所谓“弘历”身份,智慧大师迟滞片刻,他早已构思好层层递进的词锋借此削弱文搏战心,哪想到人家不按常理出牌,一开口就是说自己不是弘历,倒是让他忍不住把视线飘向对角那个合十闭目、一袭朴素灰袍的中年僧人,要不是这人身居众人之前,只怕都要以为他是个不知名的小人物。 这中年僧人正是道信大师,一般来说四大圣僧中嘉祥大师佛法精深忧思过甚,所以看上去面容最苦,不过现在大家会觉得道信大师不遑多让。谁叫他根本不想来掺和这次无遮大会,因为他都不用出门他也得知了此次无遮大会是佛门专为了文搏而来。 这事情早在去年就已经提过,当时是了空以洛阳阴癸派的势力作为威胁希望逼文搏就范。结果文搏全然不在乎洛阳商会,直接命荣凤祥跳出洛阳不做经销商,而是只负责商路供应和收购,这样的情况让利给了当地豪强世族令佛门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试图说服当地豪强富商联合起来吞并洛阳商会。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接下来连日大战要不是洛阳商会手眼通天能保持物资供给,洛阳一座孤城指不定就得易子而食。这样一来佛门更加不能对洛阳商会动手,否则不等文搏到来,王世充第一个就要把净念禅宗给平了。 到了今年了空本来都熄了“请”文搏的念头,开始转而沟通李阀和李密、王世充这些掌握军队的势力。因为文搏名声日显,就连洛阳周边都不知净念禅宗才是正道魁首佛门领袖,而是念诵着什么“圣佛”的好处。 这让了空起了快刀斩乱麻的心思,加上梵清惠特意来访,双方沟通之后一拍即合,决定重启“替天选帝”的计划推举一个势力掌握中原防止佛门彻底失势。 就在了空都快忘了文搏这个令他烦心的存在,当看不见中原那些愚蒙百姓转而供奉所谓“圣门”的时候,文搏却遣上官龙送信一封,说是不日将来拜访了空禅主,以此取回和氏璧赠与天子。 这事情立刻让净念禅宗哗然不休,几个知晓其中内情的顿时想起了之前真的和氏璧被偷梁换柱的事情——虽然归根结底这是了空自找的,但是谁都没法承认这个错误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吞。 结果文搏再度提及此事,就不仅是为了羞辱净念禅宗,而是将其野心昭告天下,他真的决定代替净念禅宗、慈航静斋作为正道领袖替天选帝。 这事情了空决不能坐视,允诺必定隆重欢迎文搏,然后赶紧召集四大圣僧,于嵩山设下法会,丝毫不忘先贤教导,禅理的批判不能代替批判的禅杖。 到了约定之日,文搏果然如约而来,并且大出众人预料的孤身赴会,让了空等人钦佩其勇气的同时,也生出万丈雄心,更有把握解决掉文搏,其中激进点的如智慧大师,已经开始用言语驳斥文搏,想抢占先机。 只是文搏此贼极为滑熘,不接智慧大师的质疑还否定了自己出身佛门,连法号弘历都不承认,于是众人看向道信大师希望他来作证。 “弘历这个事情大家或许有误会,大林寺中是有这么一个僧人叫做弘历,度牒都在,老和尚没法否认。”道信大师如是说道,这时候正好两个毛头小子躲藏在层层叠叠的步障之后,听见这话大惊失色,对视道:“师父也太不坚定了!” 谁料就在智慧大师得到肯定准备呵斥文搏不要脸面之际,道信大师话锋一转,“但是文施主早就被老和尚逐出院墙,他当年法号乃是弘毅,但是如今并非佛门弟子,这事情天地可鉴,若有虚言,誓不成佛!” 此言一出,众皆瞠目,既为了道信大师发下如此重誓感到心惊,也是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事? 智慧大师立刻看向了空禅主,不用他多说,了空视线转向道信大师身后那唇红齿白的青年僧人,正是弘忍。 弘忍见状坦然相对,“师父此言确有其事,我禅宗一脉尽皆知晓。” 了空凝视片刻,默默点头,众人莫名其妙没懂怎么就揭过此事,但是了解了空的几位大师都知道,了空禅主修炼闭口禅已得“他心通”三味真意,对道信大师这等佛门高僧或许不好使,可是弘忍就完全瞒不过了空禅主的高深佛法,知道他没说谎。 这样一来就有人觉得不对了,净念禅宗四大护法金刚之首的不嗔站出来质疑道:“道信大师,贫僧也曾看过大林寺的度牒,其中弘历就是一个身材高大年未弱冠的和尚,画像也与这位文搏施主如出一辙,此事作何解释?” 刚刚还觉得落入下风的智慧大师重整旗鼓,双目灼灼的看向文搏,他本来目的也不是逼迫道信,而是意在文搏。 文搏心道终于轮到我了,正要以道心种魔展现自己无上魔功以证明和佛门毫无关系,不想道信大师突然笑着打断道:“此事一场误会,因为弘历另有其人!”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侧目,却看到道信大师视线转向远处一块步障,后头人影绰绰,忽的探出两个脑袋,见到所有人看向他们,下意识的缩头想跑,可是很快回过神来,大大方方的跃出步障,正是徐子陵和寇仲。 “诸位或许有所误会,弘历正是我这位徒弟的法号!”道信大师指向寇仲,顿时堵住了众人的质疑。 因为寇仲这会儿身着一身凌乱的甲胃背着一杆铁枪,身形相较文搏略微单薄瘦小,但和常人一比的确高大,剃得光秃秃的头发尚未长好,显然真是个出家的和尚。 “怎、怎会如此?难不成道信两三年前就准备好了替身?”不嗔犹自不敢相信,却不知道道信大师也是抹了手冷汗,暗道侥幸。 原来他之前特意让寇仲和徐子陵提前出发就是为了避人耳目以作后手,虽未特意告知寇仲此事,但是道信大师知道这两小子会去寻到文搏,到时候在嵩山如果没人拿文搏佛门身份发难也就罢了,若是有人提及此事便可要寇仲出面认了弘历这个法号。 谁知道文搏孤身前来,顿时让道信大师猜到可能出了问题,这两混小子竟然比他早出发还没寻到文搏。 好在误打误撞的寇仲和徐子陵前来看热闹被道信大师察觉,正好让他们出面。 而寇仲何许人也,虽然不清楚佛门怎么这么纠结文搏是不是佛门纳入门墙的弟子,但是也知道自己恰好可以出面相助,昂首挺胸的跃出来,学着文搏之前话语道:“不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爷爷我……小僧便是弘历!” 徐子陵忍不住捂住脸庞,心道文大哥刚刚还说弘历这名字蠢,你怎么就认了? 第九十一章 辩论外援 此番变故着实难猜,寇仲跳出来承认自己才是弘历令文搏都所料不及,何况佛门诸僧? 文搏是否还算佛门中人在外人看起来并不算什么大事,但是于四大圣僧这一方来说,假如文搏就是弘历,那么便能从法理上先把文搏身份站住,智慧大师顺势借题发挥以佛门身份指责文搏所作所为不合清规戒律。 接下来再行攻击文搏身为佛门弟子倒行逆施,居然自称佛陀着实是邪佞做派,理亏的文搏就算本事再大,心灵也会因为道理上的劣势产生破绽,真动起手来佛门便有了更强把握。 这种招数各家各派都玩得纯属,先从气势、道理上驳倒对手,心灵有了可乘之机,十成本事发挥不出五成,所以归根结底还是要在本领上见真章。 但是道信大师的提前布局摘去文搏曾是弘毅,或者说弘历这个注册在桉的身份,顿时令佛门准备好的一大段递进的说辞成了没用功。 虽然旁观僧众不懂几位高僧心理活动,但是看得分明以净念禅宗为首的佛门人士落入下风。这时候他们急着出言辩驳却没有人领头,声音顿时嘈杂起来。 而智慧大师空有辩机之能却失了先发优势,顿时陷入窘境,好在净念禅宗的首席护法金刚不嗔立即跟上,大声呵斥道:“既然如此,那便是贫僧疏忽,将文施主认作弘历,以至于禅主错将‘佛子’称号授予文施主,贫僧罪莫大焉,愿领五十嵴丈面壁一年,还望禅主收回‘佛子’称号!” 不嗔此举就是把罪过揽到自己一人身上,先把之前颁布给文搏的“佛子”之名回收,不然一个不是佛门弟子的人顶着“佛子”称号,真要给净念禅宗脸上蒙羞。 了空顺势点头,虽因闭口禅的缘故无法言语,但是显然是默认此事,刚刚还群龙无首的僧众有了主心骨,以净念禅宗所带僧兵为首的一帮和尚立即大声吼道:“褫夺‘佛子’称号!” “褫夺‘佛子’称号!”数百人的吼声迅速扩散到数千人,声势惊天动地,人人宛如金刚怒目,令从未见过这般局面的寇仲和徐子陵不由变色,连忙将视线转向文搏,想看他如何应对。 可是不等文搏做出回应,智慧大师他不愧智慧之名,见到文搏彻底和佛门划清界限,以行动默认文搏不是佛门中人没有“佛子”之名,不再试图从弘历这个度牒上的名字入手,打蛇随棍上,顺势转而攻击文搏既然不是‘佛子’,那么俗世所传“圣佛”之名不合礼法。 “原来是一场误会,文施主并非佛门中人,可如今民间皆传施主乃是在世圣佛,更是毫无根由。此举岂不是借佛门声誉行悖逆之事?所谓言行相诡,不祥莫大焉。圣佛?分明是扰乱佛祖修行的佛敌波旬!”智慧大师以真气发出振聋发聩的佛音,顿时令本来略有嘈杂的周围僧众如听仙乐,纷纷双手合十念诵佛号。 “阿弥陀佛!伏魔卫道,降服波旬!”数千人齐声颂佛声势浩大,真如金刚震怒,令寇仲惊悚莫名,却又迅速恼火起来。 分明是你们先给文大哥颁布了个屁用没有的“佛子”称号,结果这会儿找个理由剥夺了“佛子”称号又问文大哥既然不是佛门中人怎么可以称为“圣佛”。 寇仲和徐子陵的不满不是为了一个称号,而是他们一路从江西走到嵩山所见所闻绝非虚妄,民间疾苦让他们这两个本就出身市井的小子生出无穷怜悯之心。知道民间那些苟且得活的穷苦百姓就是因为文搏真的帮到了他们活下去,所以朴素的老百姓这才用“圣佛”的名义供奉文搏凋像。 至于为什么不是别的尊称原因也很简单,佛门在中原、南方就是传播非常广影响力巨大,这会儿道门声势都要弱于佛门,所以正道领袖也是这帮和尚。 加上佛门的确是推波助澜,借助文搏是佛门身份宣传自家善举,哪怕他们未施一粟。于是老百姓自然就把活人无数的文搏当成在世佛陀来供奉,这事情并不罕有,佛门和道门争夺道统时还经常把别人家神仙抢过来说是自己家的,这样好名声就能随着某个神仙的归属落到佛门或者道门身上。 本来就是出身佛门的文搏自然逃不过被薅羊毛,只是没想到今天来了反噬,才显得有些狼狈。 如今双方敌对,文搏否认自身佛门身份,那么智慧大师顺理成章就要拿这个关键点开刀,刻意澹化文搏行的善举渡人无数,让本来可能死于非命的乡野农夫能够结寨自保以求安宁,将重心放在文搏不是佛门却称圣佛是悖逆妄为之事。 文搏都觉得理所当然,他救人本来也不是为了让人感谢自己,根本不在乎所谓“圣佛”之名。 却不知道寇仲和徐子陵对此极为不满,立即就要出面说出自己所见所闻。 寇仲恨不得大声斥问,难道文搏所行所为称不上万家生佛?区区圣佛之名正是体现百姓爱戴,有何不可! 然而不等寇仲质问,文搏冷然开口,以一人之力声势盖过数千僧众,可谓万马齐音。 “文某行走江湖哪里需要这等虚名?济世救人我认,但是冒名顶替简直荒谬!”他的视线扫过四周,每个人的神情变化都逃不出发言,文搏双目炯炯有神盯紧智慧大师,反问道:“想必诸位也见过那所谓‘圣佛’塑像,要是能找到一处跟佛门有关的细节都算文某错了。分明是百姓自发纪念,以酬文某善举罢了。” 此言一出,智慧大师暗道不妙,文搏看似粗疏实则心细如发,一下子就抓到关键,那就是这事情又不是文搏故意宣传,暗指佛门参与了推波助澜这会儿又故意装作完全不知道。 智慧大师以为抓住“圣佛”这个名号能指控文搏不尊佛还妄称佛,但是这会儿听文搏一说,“圣佛”塑像跟佛门没有一点儿关系。 可智慧大师还真没见过那个塑像,只是听说了民间称文搏为“圣佛”,当时他并未亲自走访民间见识过具体情景,这时候被文搏拿捏到痛点瞬间不好反驳,心中暗恼自己来得仓促没能实地考察着实失了计较,只能默诵阿弥陀佛安抚躁动内心。 智慧大师一时无从辩驳,在众人眼中那就是文搏魔威更盛,昂然立于重重包围之下却神态自若睥睨四方,非但不像佛敌波旬,倒有几分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度。 众僧侣茫然失措中又同仇敌忾,本以为今日事降服魔王,怎么几位圣僧节节失利? 这倒怪不得他们无能,而是文搏骤然相邀,令佛门没有周密计划的时间,借助无遮大会的名义召集众僧已属不易,哪有空闲再去考察文搏在民间具体行动?只能根据之前汇报的情况总结拟定了方针,现在落得文搏说他是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压根就没提过自己是什么佛子,完全是老百姓自行供奉,几位圣僧没有证据也不好贸然反驳,免得又被打脸平白失了颜面。 如不嗔这等参与了推波助澜宣传文搏的人就是哑巴吃黄连,他一个做事的哪晓得今日会从这方面攻击文搏,要知道当时他们宣传文搏就是净念禅宗佛子的时候可废了好大力气呢。 而道信大师倒是真的实地走访过,因此对文搏这个徒弟颇为满意,觉得他虽然名声搞得不三不四,但是做的事情确实没毛病。但是他总不能跳出来帮文搏说话,那样他到了明面上反而不利于文搏行事,这会儿端坐钓鱼台暗自窃喜,倒要看其他几名圣僧如何应对? “阿弥陀佛,文施主虽非佛门中人,行善积德贫僧早有耳闻。”不想一直沉默不语的三论宗嘉祥大师竟然出言相帮,道信一时侧目,心道难不成你个老秃驴跟弘毅还有私下往来?那不显得我傻了? 然而嘉祥大师话锋一转,虽然承认了文搏在民间声望不是虚假,但是指责的由头去向了另一个方面。 只见这位慈眉善目的苍髯老者声若洪钟,降低姿态却又不卑不亢的说道:“可是文施主于民间终归有‘圣佛’之名,此事已成定局,若是文施主能昭告天下否定此事也好……” 听见这种要求,徐子陵低声跟寇仲说话,却在场之人都能听见,正是长生真气的妙用。 “老秃驴好不要脸,人家做了好事让你们和尚沾光还得逼着澄清,世间哪有这种道理?” 一时间众人无不怒目而视,在场全是佛门中人,就连文搏那也曾经是,结果你小子骂秃驴岂不是把大家都卷进去了? 嘉祥大师却提高声音,瞬间盖过了一切纷杂,说出自己真实意图。 “可是老衲认为,所谓圣佛名声并无不可,只要文施主略有慧根,我等何须吝啬虚名?” 直到此时方才图穷匕见,寇仲和徐子陵听得一头雾水,这慧根不慧根的,怎么看得出来? 文搏神色不变,心中已经猜出几分。果不其然,智慧大师跟着说道:“无遮大会虽以布施僧众为主,却也不能忘了席间饭后需得切磋佛理以作调剂,只要文施主能解得贫僧心中疑惑,圣佛之名我等可不做追究。” 这时候寇仲和徐子陵恍然大悟,明白过来佛门的目的何在,这就是要和文搏探讨佛理,辩论经典了。寇徐二人以己度人,觉得跟这帮秃驴辩经那不是自寻没趣吗?连忙就要搅浑水破坏此事,否则等会动起手来文搏因为辩论落入下风气势受阻就不好了,大家男子汉大丈夫,别搞什么有的没的,先打死几个秃驴炒热一下气氛! 且不说寇仲和徐子陵不知道,就连提出这个方案的智慧大师和嘉祥大师都没想到他们此言正好落入文搏陷阱。 “还请大师见谅,文某佛法粗浅不懂各位师承来历,但是行走江湖多年确实见过一位高僧佛法精深,让文某生出渺小之感,今日正是听闻无遮大会于嵩山举办,想请诸位大师与其辩论一二。” 道信大师心中直呼不妙,他清楚文搏是有慧根擅机变的,强词夺理或是找人破绽的寻常辩论无有不中,一般和尚根本没法和文搏较量。但是真要论起佛法就不是这么说了,以文搏只是对金刚经了解的情况看,很容易被人引经据典驳倒,毕竟佛门发展至今有太多流派,各家之间的辩论极其讲究,不是佛法娴熟到无以复加的程度,根本不敢贸然辩经。 所以一开始道信大师以为文搏是想抓住嘉祥大师话中某个破绽痛打落水狗,虽然不能慑服众人但是气势上胜过就成。因为在道信大师看来今天的辩论应该会比较复古,也就是到最后得动起手打过方才分出高低。 于是前头的辩论就是大家随便聊聊降低对方信心,见真章还得看谁拳头硬。这种情况道信大师比较相信文搏不会出问题,谁料文搏这次复古得有点过头了,竟是真要辩论,还请了所谓高僧。 这时候作为首座的了空禅主因为一直修持闭口禅因此一言不发,听得文搏居然请来“高僧”辩经也不由喜上眉梢。 在座的可谓是华夏佛门中佛法最为高深的一群人,什么人还能从这方面驳倒他们? “自无不可,理远辩越明,请文施主带那位高僧来。”华严宗的帝心尊者听得辩经信心百倍,这才是他喜欢做的事情,打打杀杀这种方式不适合他老人家。 而文搏含笑说道:“好,文某也正等着此刻呢,那就有请大德禅师!” “大德?有这么一个人吗?”诸人纷纷交头接耳,因为佛法高深的禅师就那么些人,结果文搏提及的这位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名望。 却不知四大圣僧为首的佛门领袖纷纷变色,也就是在他们正要出言呵斥之际,一道修长身影蓦地行走于重重步障之中,众人于峻极峰巅俯瞰那渺小的影子尚在山腰,他明知众人翘首以盼也毫不焦急,竹杖芒鞋,一袭青色僧袍形容潇洒端正,一步步的缓慢行来。 “悉知众生来去相,善于诸法得解脱。不着世间如莲华,常善入于空寂行。”更有一句经典佛偈振聋发聩,在座诸人精通佛法自然知道这是源自《维摩诘经》。 只是现下四大圣僧以及了空禅主都无暇顾及佛偈深意,因为他们对这位身份再熟悉不过,就连道信大师对文搏请来的这人都瞠目结舌。 “邪王石之轩!” 第九十二章 改邪归正 看那剃得锃亮的头顶与和蔼的神情、俊朗的容貌,一看就是气度不凡,而熟悉石之轩的人都明白他的武艺与谋略更是技惊四座。只是如今以僧人形象出场,更是给他们带来无限惊讶。 许多僧众都在窃窃私语这位大德禅师是何方神圣,虽然名声不显可是这姿容气派着实是一介高僧。 他人或许还尚在迷茫之中认不出来者何人,但是嘉祥大师与道信大师差点儿没直接动手,因为这位“大德禅师”正是当年伪装身份拜在他们门下的“邪王”石之轩。 了空禅主更是差点儿破了数十年闭口禅修为,任他本领如何强大知识多么渊博都绝猜不到文搏请来的这位外援竟是被佛门真正列为公敌的石之轩。 而石之轩如今面对如枪似箭的眼神恍若不觉,慢悠悠的走到无遮大会的会场之中,于万众瞩目中诵念佛号,报上家门。 “贫僧乃是长安无漏寺主持大德,亦曾兼任成都大石寺主持,诸位大师,有礼了。” 但是他的通报非但没能平息四大圣僧怒火,就连颇为支持文搏的道信大师都做不住了,立刻呵斥道:“石之轩,你偷学我佛门武学危害苍生,今日竟敢出来,可是要自寻死路?” 不怪道信大师急着先定性撇清文搏和石之轩的关系,他担忧文搏不清楚石之轩曾经伪装成和尚跟他还有嘉祥大师偷学过武艺,后来被四大圣僧追杀逃跑的事情。以此暗示文搏赶紧和石之轩划清界限,否则在场所有人同仇敌忾那你就真无力回天。 而了空禅主深深的看了道信大师一眼,在他心中道信已经不可靠了。因为当年石之轩偷学武艺的事情还能说大家未曾防备,没想到石之轩这样的顶尖高手能耐下性子潜藏身份。 那么后来文搏加上那个莫名其妙的“弘历”,也就是寇仲,接连三个跟佛门作对的角色都是出自道信的门下,后面两个可是和嘉祥大师没有关系。这怎能不让了空怀疑道信是不是为了禅宗道统之争暗地里使绊子。 了空的想法代表了其余几位圣僧,就连和道信关系不错的嘉祥大师也拿不定主意,心道难不成石之轩当年拜师于他和道信不是偶然,而是因为道统之争道信提前布局才有此时。 以至于误打误撞的,佛门内部开始产生怀疑。只是他们现在不能将矛盾直接暴露,先得解决此事过后方能追根朔源。 智慧大师眼中容不得沙子,直接出面质疑道:“什么大德禅师,在座诸位大师都曾参与过追捕石之轩一战,岂能认不出你的身份?邪王阁下!” 此言戳破石之轩身份果然引起轩然大波,原本因为文搏咄咄相逼而偃旗息鼓的数千僧众顿时齐声道:“降妖伏魔,便在今日!” 显然这是就要动手,根本不准备走程序先辩论一番了。 却在此时,听闻一声冷哼。 “动手?那诸位是要一对一和我单打独斗,还是一拥而上让文某打个痛快?” 随着文搏暴喝出声,寇仲和徐子陵虽然没弄明白事情起因经过但也明白只怕要从实力上分高下,可是对于邪王石之轩这位声名狼藉的魔门高手亦是非常忌惮。他们有着自己的操守,觉得文搏和石之轩沆瀣一气有违正道,不知站在哪一边只得警戒提防。 然而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忽的响起豪迈激昂的洞箫之声,如千军万马破阵而来,在座诸人不乏见识广博的前辈高僧,乍闻如此箫声亦是不能自已,仿佛置身于流血漂橹的绝望战场之中,而那单骑破阵的男人正傲立于会场中心,无人敢于直视。 伴随着洞箫之,数名白裙轻纱的女子不知从何而来,寇仲和徐子陵都没空抱怨无遮大会防备怎么如此松散,他们两个有长生诀作为依仗别人无法发现也就罢了,石之轩来了也是走到近前才看见,怎么如今这些头戴竹笠面覆轻纱的绝世佳人出现在会场旁边也无人发现呢? 然而这几名女子蓦地出现于无遮大会之中,却并未临近,在数千僧侣重重包围之下亦不言语,只是近乎整齐划一的戾啸炸响,数把兵刃冲天而起,旋即凌空坠落,落入她们手中。 唯独一杆乌金色的铁杆大枪无人接手,虎头吞刃的枪锋入地一尺发出微微轻吟,而它身前正是文搏。 随着如虹长剑破空回归主人之手,接着双刀、环首剑等多种神兵利器纷纷冲天而起,落入那些女子手中,散发出凄厉寒芒,一看就知道是绝世神兵。 正是文搏从杨公宝库中取出的几柄趁手兵刃,而那些女子这才婷婷鸟鸟的缓步走来,有许多了解江湖高手的僧众逐渐认出来者身份。 “那个配剑的是独孤凤!” “旁边那个是阴后?” “哪个阴后?难不成祝玉妍那妖妇!” “阴癸派掌门就是阴后,祝玉妍那都是前任掌门,小阴后罢了!” 各种言论纷至沓来,好在祝玉妍被石之轩虚晃一枪还在关中寻找他,否则她亲自出面只怕气得先得和多嘴的和尚动起手来。 而洞箫之声在此刻也攀至巅峰,人们方才注意到唯一一个身着湖绿色长裙的女子此时尚在山脚下,可是随着洞箫声的激昂,她近乎缩地成寸一般迅速接近,也有人认出她的来历。 “可是那位石青璇石大家?” 石青璇的到来并不出乎文搏意外,几位高僧对视一眼,他们也是知道石青璇和石之轩的关系,只是没想到石青璇会为石之轩助阵。而眼前最要命的问题都已经不是石青璇了,而是文搏这方的阵容瞬间将双方战力的天平倾斜。 文搏、石之轩、独孤凤、婠婠,光这四人就足以抗衡四大圣僧,还有个不知具体实力如何但是出场就带来极强压迫感的石青璇,加上那些看上去应该是阴癸派中长老的女子,了空都无需盘算就知道真要动起手来他们没有胜算。 别看这里数千僧众好像人多势众,可是真交锋起来宗师级的战斗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染指。又因为文搏之前步步紧逼气势上已经胜过佛门一方,这等情况下若要动手,了空觉得胜算太低。 要不,咱们还是先辩论? 文搏好似洞悉了他们想法,气势愈发高涨,催动魔种愈发向下一个境界迈步,急需一场勐烈而悠长的战斗。 见此情形,几位圣僧反倒不愿动手,他们虽然各有立场与文搏相悖,但是将在场僧众视作自家弟子,决不接受在此时和文搏大打出手的后果。他们败了或许还能逃走,而附近这些寻常僧侣就难以幸免——毕竟此时他们只能照最恶劣的情况猜度文搏可能会毫无顾忌的对一切僧众出手,实则文搏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四大圣僧和了空禅主一共四人而已。 “咳咳,如今邪王遁入空门想来是改邪归正,至少近十年来确实没听闻他的恶劣传闻,所以依老和尚看,道理是越辩越明,那咱们就依照之前相约,请邪王,或者说大德禅师前来辩论又有何妨呢?”道信大师却在此时出面,心知自己肯定又要被净念禅宗当做和文搏有私下勾连,但是这也无可奈何,他着实不愿一场血光之灾就此出现,希望通过文斗的方式解决争端。 由于文搏突出奇兵将双方纸面上战力扳平,其余几位高僧也暂时熄了从武力上解决问题的心思,原因无他,没把握。而说到辩论才是佛门擅长的方面,虽然华夏佛门辩论不如天竺那般动辄赔上性命或者必须以改信作为条件,但是佛门通过辩论彰显自家教义打击外教声望极为娴熟。 他们却不知道这依然落入文搏陷阱,因为他非但不怕辩论,甚至今日所为倒有大半就是为了让石之轩辩倒对方,以此确立地位。 当然,文搏也做了动手的打算,道统争夺从来都不是依靠嘴巴上功夫就能夺取地位的。就连道信大师的徒孙,六祖慧能跟神秀产生争端的时候都被人追杀千里。辩论出了真火,动手才是常态。佛门要彻底服服帖帖,那得到一千多年以后,就连三武一宗灭佛都不足以彻底磨灭佛门的凶性和贪婪本能。 而石之轩从始至终出了开头自报家门一直沉默不语,直到现在方才展颜一笑,朝向四大圣僧,缓缓开口道:“谢过诸位大师谅解,大德当年所作所为着实惭愧,遁入空门正是为了涤清一身罪孽。” “不错,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邪王摒弃俗家姓名遁入空门,依文某看正是要大加鼓励才对,大家何必执着呢?”文搏还补上一句,将了空恶心得不想说话,虽然他本来就修炼闭口禅不能说话。 因为这“立地成佛”的道理大棒从来都是他们用来敲打别人,以此笼络那些寻求佛门庇护的邪道高手,如今被文搏拿来讥讽佛门,也就了空还能忍得住,如不嗔等人涵养修为不够的当即便要动手。 然而文搏视线扫过,强大的气势迫人而来,瞬间令这些阿猫阿狗无从发怒,意识到没有四大圣僧和了空禅主出面,他们根本不是文搏对手,就连那些助威的魔门女子都足以对付他们,只得默念阿弥陀佛以此安抚愤怒的心灵。 而四大圣僧也意识到此时不能再跟文搏徒逞口舌之利,这种无关紧要的争论根本没有意义,赶紧进入正题辩论才是要事。因为他们已经察觉文搏虽然擅长机变可是对佛理经典的掌握不够,只要进入他们擅长的领域就能击败对方。 至于石之轩,就连道信大师也得承认他确实有几分能耐,否则当年如何会被他骗过,偷学了许多功法呢?但是四大圣僧几乎就是如今华夏佛学巅峰,说到辩论,根本不怕石之轩的口舌能耐。 因此智慧大师率先发难,提出论点,“老衲修行数十载,略有所得,本宗所言一心三观者不知诸位可曾听闻?” 见众人皆敛息静听,智慧大师进入到状态,开始解释自家观点,“即一空一切空,无假中而不空,总空观也;一假一切假,无空中而不假,总假观也;一中一切中,无空假而不中,总中观也。邪王以为如何?” 石之轩也不在乎智慧大师还是称呼他为邪王,只是谨守本心,从容答道:“此言不差,能使愚夫愚妇踏入修行无所阻碍,可谓善也。” 听得石之轩赞同,智慧大师满脸欣慰,可是尚未继续,就听见石之轩接着说道:“然而此非极致,贫僧认为还可更进一步,以知自心即空,得见化身佛;知自心即假,得见报身佛;知自心即中,得见法身佛。如观自心,能见三佛;则念三佛,亦能显发自心三德。不知智慧大师意下如何?” 智慧大师竟是一时瞠目结舌口不能言,他自认佛学理论以至顶峰,虽然跟其余三名圣僧辩论时无法驳倒对方观点,可是自家经义也圆融一体无从辩驳。谁知道石之轩语出珠玑,随口就将一心三观进一步解释到了一心见三佛的地步,这仓促之间智慧大师再是佛法精深又如何解释? 只见智慧大师面色苍白又如同醍醐灌顶,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走不出石之轩所言境界禅理,他不可置信的嗫喏不语,良久之后只能双手合十,暗然退下。 围观僧众一时哗然,他们佛学造诣不够不懂其中精妙,但是智慧大师表现依旧展现结果,这位“大德禅师”不过一语就驳倒四大圣僧之一,简直不可置信。 而文搏心中好笑,并不意外,因为他早就根据几位高僧的出身详细制定出对策,例如智慧大师乃是天台宗秉持“一心三观”,日后这一观点继续发展最后成为了华夏佛门流传时间极长、传播范围最深的净土宗的经义之一。 文搏虽然不懂佛法但是往日记忆依然对这个宗派有所印象,总结了几个流传较广的理论观点说给石之轩听,顿时令石之轩如醍醐灌顶,生出无穷想法随后闭关参禅,最后初步形成了自己的理论,虽然并没有完全达到文搏所处年代理论水平,但是超越一千多年的见解哪里是智慧大师一时半会能够解决的? 因此智慧大师退下去苦思冥想如何破局,将辩论的机会留给其余几名高僧,希望他们能够出面解决石之轩,否则这开局不利就要延续成一路溃败了。 而道信大师与其他几人交流眼神,众人中以他佛法最为高深,于是道信越众而出,对上了石之轩这位他曾经的徒弟。 第九十三章 理越辩越要动手 道信大师不愧为当世佛学大家,略一思索就意识到石之轩对于智慧大师的论点并没有反驳而是延伸到更高的境界,由此窥斑见豹知晓石之轩是有备而来。 即便如此也可看出石之轩确实下了功夫,令道信大师颇为欣慰同时如临大敌,知道这个辩论对手不好对付。 这时候道信大师再用自家理论与石之轩纠缠,就算道信佛法再是高深,本就拜师于他而且有了准备的石之轩估计也不会轻易露出破绽,短时间内不可能见到结果。 于是道信大师另辟蹊径不说自家经义,决定换一个方向来与石之轩辩论。 只听道信大师先是恭维劝戒了石之轩如今遁入空门认真修行佛法的举动,“禅师当真不凡,老和尚当年没看走眼,若是真能潜心修佛不妄为佛门功德。” 接着直入主题,询问石之轩的论点,“就是不知禅师所修经典为何?有何观点?” 石之轩长眉微动,似乎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就像是小孩子说到了自己最喜爱的事物。 “贫僧好读《愣加经》,略有所得,佛说六识为生灭而不能常住之缘起性空法,六识之外尚有二识,谓之第七末那识,意有思量之义,此识常缘第八识之见分思量,我为法,故名末那;第八识阿赖耶识,阿赖耶识者,谓能摄藏一切种子,又摄藏我慢相故,又能缘身为境界故。” 这般论调一出,以道信大师的渊博知识都不禁为之一振,仿佛有一道全新的大门即将在他眼前打开,却充满迷雾让他不得入门。 这也难怪道信大师如此惊讶,因为这个理论显露出石之轩对于《愣加经》的深刻造诣,举一反三的提出了新的理论,把佛门原有的六识扩充到八识。寻常僧众只会觉得大逆不道,但是道信大师这般佛法高深之人立刻意识到其中真正的价值,可谓是开宗立派的一种理论。 而婠婠、独孤凤等人亦是流露出深思神情,她们虽然不懂佛法,但是“八识”理论对于武者而言同样相同,立刻让他们意识到了宗师境界与末那识的对应。这第七识像极了武学境界中入微之境又另有拔高,从佛学而言末那识是意识的根本,其本质是恒审思量。于武学那就是秋风未动蝉先觉的先抓住那“遁去的一”。 由此推断那第八识阿赖耶识,是否就是大宗师甚至破碎虚空的境界在佛门的映照。 “陵少!我觉得我好像懂了,这末那识不就是咱们练成《长生诀》后不用刻意运转心法,真气也能自信周天行功的表现吗?”寇仲亦是恍然大悟,他从中得出的感悟并非针对与人厮杀,直接更进一层达到了修炼功法变成自己本能或是潜意识的一种行为。 徐子陵同样若有所思,肯定道:“不错,看来我果然是慧根深种,道信师父夸我天生佛子不是开玩笑哩。” 寇仲连忙改口,生怕他这兄弟一遭兴起遁入空门,“陵少误会了,你看大家都恍然大悟,难不成人人皆是佛子?这分明是邪王提出的理论,我看你天生魔子才对啊!” 他们二人的窃窃私语没人在乎,只有文搏笑了一下觉得颇有趣味。在石之轩说出自己的理论之后,众人无不惊讶溢于言表或是呈现出醍醐灌顶的神情,唯独文搏不觉得有什么惊讶的,因为正是文搏提供给石之轩的后世见解让他重新整理出来,果然一出手就瞬间令全场慑服。 道信大师此时亦是沉浸在石之轩所说的“八识”理论之中,以他的理解第七识末那识就是将过去现在未来所思想所经验的东西,总结成一种类似潜意识的存在,以种子的形式,摄藏于心灵之中,不用心思转动就能窥破洞悉一切根源。 换句话说,寇徐二人以及文搏修炼四大奇书达到那种不需要刻意控制,真气就在经脉中自行运功修炼的程度就是末那识的具体表现之一。 至于阿赖耶识更是更为缥缈,道信大师自认以如今境界尚且不能触及其中真谛,愈发感到石之轩佛学精深至极,一时间无从言语,恨不得赶紧记录下来回到大林寺禅房之中好生思量。 其余众僧更是惊骇莫名,以了空为最。众目睽睽之才,他竟是顾不得修持数十载的闭口禅,在不嗔等护法金刚都来不及阻止的情况下以极为生涩的语调问到:“大德禅师,可否详解阿赖耶识!” 了空不能自已的形状令四大圣僧惊骇莫名却又觉得理所当然,这“八识”的理论如今在华夏尚未传播开来,乃是玄奘大师取经之后才传入中原。而这番理论的完整体系就是大乘佛法的唯识学,玄奘大师钻研唯识学后在天竺无遮大会立论十八日无人敢驳,虽然石之轩无法只根据文搏只言片语还原出博大精深的完整理论体系,但是这关键的“八识”之说已经足够让明眼人意识到其中价值。 其中阿赖耶识正是了空突破境界的关键所在,在他听见阿赖耶识含义的瞬间,了空如坠魔障,再也顾不得数十载闭口禅修为,因为这阿赖耶识的根本极其贴合其所修禅宗真意,只消窥破其中关窍,他立刻就能功行圆满,破碎虚空而去也不远了。 所以了空如何不激动过度,以至于心境悄悄产生波动做出了意外之举也就不奇怪了。 然而就连了空都没料到,石之轩,也就是大德禅师听见他的疑问,愁肠百结一般露出艰难思索神色,最后却只能盘坐在地,叹息道:“阿赖耶识乃是贫僧以往日武学上的见地预测达成的状态,所谓‘眼前此刻’想必诸位都曾听闻,而贫僧认为这个境界以佛门而言便是开启‘阿赖耶识’的表现,阿赖耶识或是有情众生的真心本性,是一切现象的根源,从此窥破虚妄无有窒碍、无有自身,所见所闻尽皆归于当下。” 石之轩进一步的解释令了空愈发迫不及待,仿佛开启密藏的大门就在眼前,却不知道这阿赖耶识在武学对照于如今的石之轩来说也只能存在于理论和想象中,因为石之轩一身真气被文搏尽数吸去,根本无从感悟,更不用提借此窥破门径了。 了空尚不知此事,他双手合十诚恳地追问道:“大德禅师此言甚妙,可谓别开机杼足以凭此开宗立派!就是不知以佛学而言,此二识如何修炼?何从感悟?” “这才是贫僧叹息的缘故,我只能从武学上找到这二识得蛛丝马迹,再印照《愣加经》推断出有此二识,并以此展开稍加延伸,却不得终解,就如佛陀就在眼前,佛的境界贫僧却不能悟到多少。” 石之轩坦诚相待,换来的是一阵哗然,道信大师都不由得目瞪口呆,敢情你这最关键的一环全都是推测得来,虽然价值依旧很高,可是一想到了空禅主连闭口禅都不顾只换了一个可能存在的理论回来…… 道信大师心道自己可是受过专业训练,不能笑出声来。 其余几位圣僧则是惊讶之中又有不解,道信大师陷入沉思尚未来得及质疑,智慧大师与帝心尊者立刻跟上发出心中疑惑,而石之轩口若悬河,却有据理力争,懂的就深入浅出的讲出见解,无法确定的就以其他领域的渊博知识进行推测旁证。 他们却不知道,了空得知关键的第八识石之轩并未解决如何修炼感悟的问题之后,陷入了极大地挣扎之中,他的脸色几乎瞬间难看到极点。 因为了空破去数十年闭口禅功力,哪想到石之轩自己都没能弄明白如何开启阿赖耶识,只是以高深的武学境界推测到佛学之中亦有相似阶段。这对了空而言无异于脱裤子放屁,他就是以为石之轩的佛法高深到解决了这个问题,才迫不及待连闭口禅修为都顾不着,想从佛法上完成这番突破,哪知道到头来还是要在武学上着手。 本就因为文搏多次挑衅和当日和氏璧之事,导致心境在这一刻产生巨大破绽,让了空面上不显可是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于是了空最终选择了一个极为激进的应对方式,双目低垂压抑着其中怒火,双手合十道:“邪王以尚未完善的理论冒充佛理绝类魔王波旬伪作佛陀欺瞒众生,老衲还请邪王返回禅院留上一段时日洗涤罪过。” 了空如此强势的做法令其余几名高僧不由侧目,但是他们虽不大认同了空这样行事,也意识到他为何如此选择。因为从刚才的辩论来看石之轩确实有真材实料,提出的理论固然得不到验证但是绝对没有什么破绽。 而佛学中理论只要说得通就没问题,能不能验证本来毫无影响,毕竟哪儿给你真弄个佛陀出来指天画地唯我独尊?大伙心知肚明这是劝人向善或者骗人钱财就行,只是众人都是武学高深之辈,难免听闻“八识”之说会考虑到在武学上的印证。 但他们也想不到了空居然直接要求扣押石之轩,这会让本来还和睦了几分的场面瞬间激化。因此道信第一个不愿跟从了空如此行事,这位夹在佛门与魔门之中饱受质疑的中年僧人此刻却义无反顾,出面制止。 “了空禅主,此事未免有些过激,大德禅师对佛法的钻研大家有目共睹,如何可能是伪作诚心才能修炼得来的呢?” 却不想了空作为净念禅宗的主持影响力巨大,而道信由于接连培养了几个弟子都跟佛门不对付,天生会受到怀疑。此时又为石之轩说话,立刻让本来还犹豫不定的几位圣僧反而坚定地站到了空一边。 当然,其中关键因素还是了空点破了如今局面,那就是他们辩论占不到优势,这样下去明眼人都能看出佛门输给了魔门。双方本就实力上难分伯仲,气势再败也不用动手,直接认输便是。 因此了空激进的行为反倒不失为破局的妙手,因此帝心尊者沉吟片刻后说道:“不论如何,既然大德禅师精通佛法,去净念禅宗修持一段时间也是好事,老衲赞成此事。” 另外两位高僧同样同意,瞬间佛门方面达成一致,几位高僧齐宣佛号,迈步向前,如一道巨网顷刻间笼罩在无遮大会的会场之中,将中心的文搏与石之轩牢牢锁定。 而更多僧众仿佛受到无形的大手推动,被几位高僧念响的佛号影响齐齐高颂《金刚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一时间风起云涌,佛光万丈,原本因为辩论落入下风颓丧的气势瞬间恢复,佛门众僧大有降妖除魔的堂皇正气,整个逼迫向石之轩而来。 这也是阳谋,谁不知道邪王石之轩一身魔功纵横天下,受此一激必然得做出回应,到时候佛门便能理所当然的宣布石之轩魔心依旧,请他回净念禅宗方才是正理。 却不想石之轩面对催人心弦的可怖威压竟无动于衷,垂下双眼双手合十,平静的念道:“阿弥陀佛,此乃贫僧应得……” “爹!”石青璇大惊失色,此番变故太过迅疾,她虽武艺不错但是不擅长争斗,情急之下根本做不成任何应对就要眼见石之轩在这番危机之下身受重创。 因为石青璇清楚无比,石之轩根本没有丝毫真气傍身,如何挡得住佛门以类似阵法发动的磅礴气势一击? 却不料有人一声戾啸声中越众而出,宛如一堵高墙屹立于石之轩身前,睥睨四方环视众僧。 乌金色的虎牙枪微微颤鸣,正是它破空而起发出戾啸,轻易破去了众僧在几名高手领头下结阵形成的恐怖威压,接着文搏手持虎牙开口说道:“大德禅师说完了他的佛法,既然诸位不认同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强迫他人,那就怪不得文某说说自家佛法……” 道信对徒弟何等了解,一听文搏这话就知道事情大条了,而且文搏能懂多少佛法他岂能不知? 果不其然,枪锋破空发出凄厉长啸,冲天魔威随着文搏发难骤然而生,周边却隐隐出现轻声梵唱,还有他振聋发聩的怒吼。 “天道不彰,善路不长;护生斩罪,亦是佛法!” 第九十四章 成魔 文搏心意已决出手便毫不容情,立于石之轩身前却不做被动防守,随着他深吸一口气,倏地掠出数丈,精神也在这一刻浸入魔种之中再无他物桎梏,眼中只有那唯一的敌人,也就是虎牙所指的了空。 剧烈的破空声在文搏暴起之后方才炸响,众人眼前一花,直到此时才看到文搏如原地消失一般下一刻就出现于了空身前,凄厉的寒芒贯彻着有死无生的气劲直透了空眉心,让他不禁心生动摇。 换做在场其他人,此时只有的选择只有退,退,还是退! 因为文搏的气机来自魔种异力,甫一接触了空就认识到难以通过气机交锋进行干扰摆脱,这种极强的感官灵觉令文搏出手之后对方异常难受,完全与寻常高手的感觉不一。 所以大部分人第一反应就是通过拉开距离避其锋芒,因为枪招为了发挥最大的威力向来是留有余地,不可能一枪过去纵横十余丈,只要退得快总能避开。 然而了空心中忽的升起明悟,这不仅仅是武力上的交锋,当文搏发难之时所带的意志就是魔门与佛门之争,我进你退,那在场佛门中人虽然心知这是合理的应对,但是依然难免心气衰退。 本就实力上略处下风的佛门一方再遭到这般削弱,了空就是再自信能够胜过文搏,估计等他分出胜负,本就不团结的四大圣僧极有可能连战心都没了。 因此了空虽然心境因为文搏产生破绽,理智却反而因此变得愈发冷静。于是只见了空睁目往枪锋瞧来,眼神变得深邃莫测,圣光灿然,在此危急之际居然还能报以微笑。 “老衲已近三十年没有和人动手,实不愿妄动干戈,若是老衲输了,净念禅宗就此认输。若是老衲侥幸胜过一招,还请文施主与邪王一同前往净念禅宗面壁,以忏易动妄念之过。” 随即悠然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了空像忽然融入寂寥的苍穹,广阔无边,法力无穷,无处不是可乘的破绽,却无一是可乘之破绽。 他充盈超越世情智慧深广的眼神,似是能瞧透文搏心内每一个意图,无有疏忽,无有遗漏。 “铿铿铿铿!” 接连数声金石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了空一步不退却双手齐出,古拙质朴毫无花巧的从上下左右四个方向近乎在同一瞬间击中文搏枪尖,每一次相撞的力量都较之前次翻倍,如此可怖的力道在最后一下爆发出绝强的威力,让猝不及防的旁观者不由感慨了空数十年功力果然不同凡响。 而文搏一往无前的枪锋牢牢的被了空最后一击打中后停滞当场。 “这样的枪都破不开老秃驴的防御吗?!”寇仲不由骇然出声,在他心中如同天神一样的文搏居然凝聚了最强气势的第一下就落空了。 他旁观此战只觉得心头难受拥堵到几乎快吐了出来。当了空接连四下打中文博枪锋的时候他感同身受,涌起一种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恐惧与崇敬,这是从未生出的情绪,就像登山者突然面对拔起千刃的险峰,驾舟者在浪高风急远离岸陆的黑夜怒海中挣扎,生出不能克服的无力感觉。 徐子陵神色凝重,略有迟疑后说道:“佛门功法极善防御,文大哥和道信师父学的功夫,应该清楚这一点。” 话中意思,分明是觉得文搏应该有后招。 而了空丝毫不在意外人看法,他双手合十夹住虎牙枪锋,低吟劝戒道:“新月有圆夜,人心无满时。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不攻,才是最强的进攻……”道信大师也为之感叹,了空的禅法武功,绝对在四大圣僧任何一人之上,单论积累他或许是能和三大宗师较量的人物,只是数十年苦修缺乏足够的战斗经验方才名声不显。可面对文搏,了空哪怕居于被动亦是不可小觑。 而文搏此刻进退两难,虎牙枪锋落入了空手中毫无施展余地,可谓是一子失措,满盘皆输。然而不论是文搏带来的帮手还是他本人,似乎对此并无太大担忧。 文搏敢于让石之轩透露出“八识”之说,就是因为他已经站在了第八识的门槛上,或者说距离大宗师只有一步之遥。以魔种而言,他的催魔之境已到极致,就需要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助他完成“成魔”的境界。 所以在此刻,文搏面对了空不凡的出手在极大地压迫之下瞬间将全身的精气神绝对地集中往虎牙枪锋之处,最玄妙的事也在此刻诞生。他浑融精气神三者合一的心境转往手中兵刃,这一枪再非被了空挟住的一击,而是包融文搏自身感悟,贯彻了他精神、意志、理念的一枪。 从此文搏在这一瞬感悟到了石之轩所言阿赖耶识的效用,他仿佛窥破了虚妄,不再有窒碍也不在意自身,往日所见所闻积累的经验在这一瞬归结于心最终只剩下眼前之物——也就是舍枪之外,再无他物! 往日刺皇杀驾的匹夫之勇,纵横沙场为扬一口恶气的不平之鸣,理念纷争在乱世的天驱之怒,这些经历过的往事磨练了文搏铁一般的意志。 而文搏练就魔种之后,魔种就像心内一团永远不熄灭的烈火,过盛则焚心,过弱则人灭,有如蹬绳越过万丈高崖,一不小心坠下去,就会跌个粉身碎骨。 只有将狂野邪异的魔种调教到甘于被道心驾驭,他方才能达成“成魔”之境。方法千奇百怪,而文搏选择的就是以艰苦的战斗与如铁的意志将其驯服。 在这一刻,他的魔种即将触及新的境界,而这一切的表现,在外界看来就是文搏平平无奇的闭上眼,然后睁开,看到了眼前的了空,忽的一笑,他“成魔”,而了空却也应景的因为执念“成魔”,如此场面可谓天作之合。 文搏在微笑中再次闭上双眼,又睁开,于是眼前别无他物,只剩下手中的虎牙。 了空尚且不知文搏发生何事,他被迫与文搏硬拼一招,以绝强佛法武功压制住了文搏狂龙似的虎牙枪,在了空一声佛号中,他胜券在握。 “诸法如梦,本来无事,梦境本寂,非今始空,梦做梦受,何损何益,痴迷之为,情忘即绝。” 禅唱之际,仿佛有千百重虚影,铺天盖地的泰山压顶般迫来。 换过感悟到“第八识”之前的文搏,此刻必定狼狈非常,可是此时他即使不睁开眼,也能清楚把握到了空的拳掌之影正往缥缈的往他身前旋转着撞过来,更诡异的是了空身形实际上在往后撤退,因为了空是在用积累了数十年的禅门精纯功力以气劲凝结成实质。 这般奇怪的景象文搏之前必定会选择管你何等变化一枪破去,硬碰硬的以自己最强的一点撞向了空最强的一击。 然而现在的文搏窥破了大宗师之境的端倪,他看不见了空的拳影看不见后退的了空,甚至连自己也忘了,除了眼前的虎牙,他心中再无丝毫思绪。 “悚!” 刺耳的啸声瞬间爆鸣而起,像极了利刃在铁块上划过。外人看来,眼前的一切都似乎停止了一瞬,目之所见,了空变成虚实难分的几重人影,无数掌影拳影纷至沓来。 可文搏好似任由那拳掌加之于自身,他的应对从始至终就那样一枪,没有变化没有蓄力,简单得就是顺着了空角力时的角度推出了一枪。 然后拳掌虚影在空中如云销雨霁层层溃散,倒退的了空手臂上赭红袈裟丝丝缕缕化作纤尘,接着僧袍破败徒留一双矫健得不像老者的洁白如玉臂膀。 直至了空坚实的胸膛破裂。 “禅主!”护法金刚之首不嗔惊恐万状,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了空整个人如同遭到岁月洗礼,身上衣物瞬间破败不堪,而巨大的创伤就莫名的出现在了了空胸膛之上。 “阿赖耶识?”道信大师、帝心尊者等人更是不可思议,只是他们的关注点并非是在了空,而是文搏刚才的状态。 因为四大圣僧眼中,文搏在刚刚一个瞬间好似超脱了时空,根本和了空不在一个世界,无视了对方的拳影气劲,返璞归真的递出一枪,然后接触到枪锋的一切存在尽数湮灭。 实则以四大圣僧的眼力,虽然后知后觉,但依然意识到那是文搏将自身精气神彻底融入这一招后先达成“末那识”的状态以潜意识寻觅到了本不可能存在的空隙,那是了空招数里间不容发的刹那却被文搏本能的感应到了因此避开拳掌之影。 然后在出枪的瞬间文搏抵达了传说中“阿赖耶识”,也就是大宗师专注于“眼前此刻”的境界,除了出手瞬间的一枪,什么过往未来都不存在,精气神圆融的处于当下,方才完成了了空都根本来不及反应的一枪。 而在文搏看来,他的魔种在这一刻终于得到驯服,催魔之境达到极致,可谓“成魔”。 实际上,从文搏发难至今只有一个瞬间,就连四大圣僧都来不及出手就分出胜负。 并非了空与文搏差距有多么大,而是当文搏一只脚踏入大宗师境界,甚至开启了石之轩推测的“阿赖耶识”,双方之间就划下了巨大的鸿沟。换而言之,文搏出手已经超脱了现在了空掌握的武学范畴,他根本不能在文搏攻击的那个层次做出有效抵挡,于是瞬间败了。 而时间依旧流淌,众人的思绪如电光火石穿梭过无边旷野,现实却不会因此停滞。于净念禅宗僧众的惊呼声中,鲜血在这个瞬间终于爆绽开来,了空的胸膛消去了一大块血肉,强健的心脏袒露在外,仅靠着洁白如玉的肋骨保护,尚在砰砰的缓慢跳动。 如此诡异而圣洁的景象令四大圣僧都不由讶然,他们没想到了空生命力顽强至此,这正是佛门无上禅功的表现。然而此刻了空受此重创再也维持不住,他双手合十挡在袒露的胸膛之前,低吟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血肉竟然在肉眼可见的愈合,虽然胸膛依旧塌陷可是皮肤已经逐渐生长盖住了肋骨。可是了空的样貌也在发生剧变,变成了一个须眉俱白,脸上深刻的皱纹纵横交错,看来至少有七八十岁的老和尚。 这才是了空实际的年龄,他修持佛门无上武功返老还童,但是当文搏一枪破去他的功力,了空再也维持不住,只能散去神功以此恢复生机。 “老衲败了……”了空的气势衰弱到无以复加,反倒露出坦然与超脱的表情,在这一刻,他终于化去心魔。 几位高僧一时无言,不知道如何收场,了空一败他们自问难以匹敌却不能坐视,一直被怀疑的道信大师这时候反倒越众而出,就要与文搏切磋——道信大师此举近乎殉道,赔上他和文搏的关系,赔上性命,也要结束这一场纷争。 道信大师已经做好准备,他要学佛祖割肉饲鹰,让双方之间的矛盾消弭。然而就连道信大师也没想到的是,了空禅主蓦地展颜一笑,苍老的脸上露出无尽的悲凉与通透,他的计划、报负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他长叹道:“此事因老衲而起,也该因老衲而终。皆因贪念堕入魔障,不过朝闻道,夕死可矣,今日见识了‘八识’并非虚妄,既知前路可行,又有何遗憾?诸僧无望老衲与施主的承诺……” 说到这里,了空的生机近乎断崖式的下跌,随着他最后一句话留下,“老衲先走一步!” 说完之后,在众人根本来不及阻止,文搏也不想阻止的情况下,了空双手合十头颅一低,瞬间没了气息。 “禅主!”净念禅宗众僧大惊失色,围住了空却不敢触碰,而四大圣僧齐齐一怔,意识到了空居然自断经脉而死。 如此变故让四大圣僧都所料不及,心中千言万语都无法倾诉,最终只留下一声叹息。 “阿弥陀佛,迷来经累刍,悟则刹那间。正所谓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不着他求,全由心造,了空禅主临死顿悟,可喜可赞,何必悲伤。”却是石之轩立于了空遗蜕之前,梵唱声中为其超度,一派大德圣僧气度,不愧其法号。 随着了空一死,他所做下的承诺让净念禅宗既无发难的理由也早就没了对抗文搏的实力,而几位高僧对视一眼,知道非但佛门之中格局大变,这天下大势或许再也拦不住文搏行事。 让他们忧心忡忡不知何去何从之际,文搏好似早有所料,一开口顿时令众人猝不及防。 “想来今日无遮大会足以圆满收场,文某与净念禅宗的恩怨也就此告一段落。但是大德禅师也跟我说过如今典籍缺失理论不足,归根结底就是天竺佛法传至中原千难万阻。因此大德禅师发下大宏愿,决心往天竺求学取回经典,以光大佛法,诸位以为如何?” 第九十五章 西天取经 文搏提议西行取经并不算什么开创性的建议,早在魏晋时期就有高僧前往天竺取经求法。 可他此时提出取经之事依旧让在场僧众心情一振,从了空圆寂的悲伤中恢复过来,所谓死者已逝生者如斯,就请了空禅主安心去,大家还得继续生活,谁叫这个时机太过巧妙。 净念禅宗作为中原佛门领袖,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正道领袖,在了空死后群龙无首已成定局。明眼人都能猜到接下来极有可能是佛门中声望正盛的四大圣僧接替后继无人的净念禅宗领导佛门,而文搏提出让石之轩西行取经,意味着魔门想插手争夺佛门话语权的事情。 因此净念禅宗的护法金刚之首不嗔立刻站了出来,不顾文搏一招击败了空的余威,大声说道:“此事不妥!石之轩当年罪行累累,本就是邪道魔头,如今你说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咱们无从分辨。就算大家承认他佛法确实很有见地,但是贫僧绝不认可他有资格代表中原佛门前往天竺求取真经!让一个邪魔外道流芳后世,岂不是给佛门蒙羞?” 不嗔一语道破文搏目的,就是让石之轩取经镀金,到时候当石之轩带着来自佛门发源地的无数佛学典籍归来,到时候声威必定盖过净念禅宗,让本就因为了空圆寂可能衰落的净念禅宗更加凋零。 同时不嗔还将石之轩前往天竺之事绑定到代表中原佛门,这就是暗示四大圣僧与净念禅宗站到统一战线上。毕竟哪怕是得道高僧也有世俗欲望,他们或许不在乎钱财地位,但是留名后世的吸引力就连真佛也得心动,何况四大圣僧? 果然智慧大师犹豫片刻之后声援道:“求取真经固然是佛门盛事,但是由文施主主导却不合常理。首先施主并非佛门中人,此事道信大师已然证明,第二邪王固然武艺高绝,可其心思难测,由他代表佛门西行若是妄动干戈,往后我等有何面目在地下见过前辈先贤?” 这话就是站在佛门立场不希望由文搏主导,哪怕文搏击败了空令其自尽的余威犹在,视线扫过无人敢于对视,但取经这事情佛门依旧不愿任由魔门来操办。 一直沉默寡言的帝心尊者同样不赞同此事,只是他的看法颇为独到。 “如今中原佛学昌盛何须前往天竺求取经典?天竺经典乃是因地制宜而生,来往中原也是经过诸多前人引申钻研最后开创出适合咱们的佛法,此时天下未定、佛门宗派林立,求取典籍归来未免火上浇油,在本就纷乱的世道上又添佛门争端,殊为不智也。” 帝心尊者一开口便直指要害,令诸僧凛然。因为他这话语说得隐晦,实际上在场的僧侣中多有了解当前局势的都明白,此时佛界对于诸多经典的诠释存在巨大差异,这些歧义经过多年发展不能协调统一,却又在这些年的斗争中共存了下来。 这样的状况虽然导致佛法不能如他们期望的那样弘扬,令华夏成为地上佛国,可是和尚们生活优越就算在乱世都衣食不愁,经常成为贵人富豪们的座上宾。 而石之轩若是从天竺取回经典,极有可能将那些领先华夏的理论带回来之后直接打破当前佛门平衡,届时佛界必将陷入巨大的变乱之中。许多如今存在的教派就会被新来的理论击垮或者融合,所以许多人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不愿意支持石之轩西行的理由又多了一点,而且是和他们息息相关的决定性理由。 反而道信大师颇为意动,因为他年纪在四大圣僧中最小,如今不到五十。加上他武学造诣深厚,学习能力强,若是能参与到这次西行取经之中,非但能让自己佛学大进,更能弘扬禅宗佛法。 只是帝心尊者的理由太过充分,他一时间想不到什么理由辩驳反对,又因为和文搏的关系本就饱受猜疑,让他略有犹豫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看法。 然而文搏漠视着众僧群情激奋,心中好笑。刚才净念禅宗为首的佛门中人还在为了空的死而悲伤叹惋,这会儿一听到他说取经之事立刻忘记了了空的遗骸就在旁边。 果然死去的和尚才是好和尚,比如了空就没了废话,但是活着的这些人还在继续给他添堵。 可是他们在热烈的争执中忘记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现在场面局势根本不在这帮佛门中人的主导下。当了空身死,文搏已经彻底主宰了这场无遮大会,就连如今他们谈论的话题都是文搏提起。 所以这些人的看法又怎么能左右到文搏的决断? “诸位的建议文某已经听到了,赞成的原因就不赘述,但是反对的理由无非就是认为大德禅师不能代表佛门,并且担心天竺的佛法经过数百年发展已经不适合华夏。”文搏扬声开口,声音顿时盖过众人言谈。在场诸僧方才意识到此人魔功深厚,刚才击败了空的魔威重新笼罩在峻极峰巅,令他们噤若寒蝉,却又暗自不忿。 毕竟到现在为止,四大圣僧中两个都不愿意西行取经,哪来的赞成之言?奈何文搏出声之后那些僧人心中的“魔门妖女”磨刀赫赫,露出爪牙,四大圣僧显然也没了把握在这样的局面下跟他动手,只是心有戚戚觉得了空禅主不该救这样自尽圆寂,若是有他领头就算双方不比拼武力,也有足够分量的领袖来反对文搏。 这些和尚却忘了正是因为文搏正面击溃了空,让了空意识到自己如果不死今日佛门只怕要被文搏借故一网打尽,净念禅宗在了空败后更是无力反抗。所以了空才决定以自己一死来承担所有罪责断去文搏借口,这样文搏若是还想插手佛门事宜就只能温水煮青蛙,否则文搏休想掌控佛门,只能鱼死网破,这就给了四大圣僧周旋余地。 只是了空也想不到自己一死,文搏竟然抛出了一个瞬间就分化四大圣僧的提案。别看道信大师和嘉祥大师没有开口表明态度,实际上这两位已然心动。 因为不论禅宗还是三论宗在这个时代都不属于主流,禅宗后来经过弘忍、慧能发扬光大,三论宗直接衰败到后世都几乎不曾听闻。 所以这两位高僧不同于另外两人,有借助西行取经完善自家理论弘扬光大的意愿。并且此事若是能成,必定开启华夏佛界的恢弘盛世。 道信大师就极为看好文搏这次西行取经的方案,原因无他,之前僧侣们去往天竺求取真经都属于个人行为,就连所在寺庙、宗派支持的都非常少见。哪怕到了玄奘都是偷渡出境还被唐太宗下令追捕过,根本得不到大势力的支持,遑论国家在背后站台。 而文搏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个人,还是整个魔门。若是能在无遮大会上敲定此事,那就得再加上佛门。这样两个势力支持的西行取经必定大获成功,如何不让道信心动? 谁叫魔门有钱,控制了丝绸之路的,本就有大量商队往西域通行,早有了成熟和较为安全的路线。而且道信大师颇为看好文搏主宰的魔门在接下来争夺天下中取得优势,到时候等石之轩回归之际,说不定朝廷背后就有魔门身影,借此弘扬佛法普度众生指日可待。 不过道信大师这也有点儿一厢情愿,文搏派出石之轩西行取经完全是出于利益考虑。希望通过这次行动掌握佛门话语权,至于弘扬佛法,说句不好听的,那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符合当下发展的经义全给他重新解释,这就是宗教当中最要命的释经权。 那时候文搏说谁是异端谁就得被朝廷清剿,不但世俗权力上无法对抗朝廷,就连宗教的话语权都被文搏拿在手中,随时用“异端”的大棒敲打不听话的宗门。 这样一来文搏就不需要用太过激进极端的手段灭佛,而是改造佛门。通过这种手段能够解放出大量人力财力发展国家,在这数百年中已经算得上是颇为柔和的手段。 谁不知道佛门人多钱多?周武帝宇文邕时期,当年记录在桉的人口九百万,可当他解散佛寺、道观之后就凭空多出百万人口,这百万人当然不是地里头蹦出来的,而是佛、道两家庇护隐藏的。 因此文搏决心甚坚,当他表露出狠厉的态度,智慧大师与帝心尊者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不敢面上驳斥,只想着此事他们不会赞同,若是石之轩敢于出关取经,到时候不妨再来一次当年四大圣僧追杀邪王的往事——只是这一次或许还得加上道门中人,因为道门也不会乐见佛门取得真经就此发扬光大。 然而这些叵测人心瞒不过文搏魔种灵觉,虽然不能得知其具体想法,但是文搏能如全盛的了空一样感应到众人心中恶意,猜测到这些人就算面上因为自己压制不敢反对,私下里依旧会出手阻挠。 于是他继续抛出具体方案。 “此事由大德禅师一人出面未免太过危险,毕竟禅师年老力衰不善争斗,所以还望佛门诸位前辈出手护法。或是推荐几位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帮衬老禅师,要是哪位前辈能亲自出手那最好不过。” 话音刚落,道信大师就咳嗽一声面不改色的说道:“老和尚年齿渐长一事无成,为禅宗佛法不得弘扬殚精竭虑,若能参与此行那再好不过,因此毛遂自荐,不知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且不说大德禅师年老力衰这事情多么离谱,他可是邪王石之轩啊!你道信大师怎么一听能分一杯羹就请缨,咱们岂能一开始就被分化? 然而不等智慧大师出言驳斥,嘉祥大师已经意识到这样不行,他年纪大了肯定不能亲自前往,也不愿意道信取经,哪怕从心底里嘉祥大师是愿意支持这次取经的活动。 于是只听这位较为稳重的高僧说道:“如今了空禅主圆寂,中原局势纷乱,道信师弟决不能离开中原以免邪道作祟之时再失顶梁之柱,依老衲看不妨还是把这个机会让给年轻人,我徒儿法融天资聪颖年纪也方过二十,正是好年华,还望大德禅师带上法融,时时提携多加教导。” 文搏一听法融这个名字颇为耳熟,记忆中搜索一遍想起也是个后世佛门高僧,属于开宗立派的人物,因此不加反对。 而其余诸多宗派的人看到道信与嘉祥两位大师表示支持,纷纷又变了态度,连忙出面推荐自家弟子。因为他们意识到有四大圣僧中的两人背书,其余两位就算不愿意也无法让佛门铁板一块,在背后捣乱,极容易被佛门内部人士告密。 这也是无奈之举,谁叫文搏表现出极坚定的态度连智慧大师和帝心尊者都不能直接反对,只能想着暗中捣乱。其他人不管想法如何,至少先占了位置再说往后如何。 可他们哪怕心中明悟一旦参与到其中就算是支持文搏,佛门中反对此事的人也不会把他们当做同道,却敌不过利益动人心,这事情终归利大于弊又没法阻拦,因此一时间佛门中人完全忘了前一刻还在斥责石之轩乃是大魔头。纷纷以禅师相称,希望带上自家弟子前往天竺取经。 文搏眼见得计,心中彻底放松,正要宣布此事就此成型,岂料道信大师急了。明明自己年纪也不是老到动不了,却因为被嘉祥大师以大局为重端着下不来台,情急之下他就要推荐自己的传人弘忍西行取经,可是视线一转,道信大师大喜过望。 “咳咳,我门下弟子弘历天资绝伦,西行取经我看他义不容辞!”道信大师指着寇仲就分派了任务,哪想寇仲连忙挥手拒绝,“师父误会啊,小子我听闻不想当将军的和尚不是好汉子,我不想去取经!” 道信大师这下急了,却也知道此事无法强求,就在他不得不让弘忍去往天竺之际,不料徐子陵跃跃欲试,“师父,小陵愿意与大德禅师同行!” “善哉!子陵深得吾心!望大德禅师多加照拂。”道信大师终于松了口气,又想到徐子陵乃是俗家弟子,法号都没有,得给他在弘字辈里选个往后留名青史能够纪念此事的。 很快道信大师想到世事如棋,弘碁这个法号就不错,可是转头一看,徐子陵已经拉着文搏在那边讨论得热火朝天。 徐子陵兴高采烈,他本来就对俗世纷争不感兴趣,心中向往佛道之言,如今能前往异域体验不同风俗还能求取真经对他而言可以说求之不得。 只是徐子陵的话语难免有些让道信大师难过,“文大哥,我还没有法号呢,快趁着师父还没给我取,替我想一个,不然要是和仲少一样那可不好听了。” 道信大师连忙要喊文搏不要抢了他的分内之事,而且弘历这个名字哪里不行了?怎么不论文搏还是寇仲都好像不大乐意,却听得石之轩双手合十给出建议,“依贫僧看,所谓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不妨就叫悟空,还望子陵以此自勉,看破红尘大彻大悟。” 第九十六章 送行 “施主就不怕我重返巅峰,再回来与你争夺圣门?”在阡陌纵横的原野旁,石之轩抚摸着手中抄本缓缓开口,这位如今的大德禅师朴素的穿着一身灰色僧袍外披红色袈裟整装待发,他视线看向一旁的,玩笑似的说出心中疑惑。 不怪石之轩有些不可置信,因为手中拿着的正是魔门不传之秘《道心种魔》和岳山曾想借之破而后立的《换日神功》,如今成为文搏临别前赠送给石之轩的礼物,仿佛不值一提。 周边淅淅沥沥的驮马嘶鸣声不绝于耳,大量的僧俗齐聚于此人声鼎沸,他们正在最后一遍检查西行的物资,清点着同行的人员。 此时晨光正好,气候宜人,正是选定的石之轩西行取经出发黄道吉日,相距当日无遮大会已过了近一个月时光,谁也想不到取经之事终究还是在文搏的强力推动下成行了。 虽然四大圣僧因为各种缘由无法亲至,但是他们的徒子徒孙都不愿错过这次盛事纷纷赶到,加上每个宗派都推举出了至少一人与石之轩同行,于是便有了这近百人的庞大队伍。 西行的僧侣们在络绎不绝的商队中人数车马不算最多,可是尽数是僧人组成的团队依然吸引了许多人目光,以至于道路都为之堵塞,负责商道的魔门不得不派出人员维持秩序清理交通。 听得石之轩发问,正在默默看着这番景象的文搏先是调侃一句,“大德禅师若有此雅兴,我自然求之不得。” 接着文搏方才说道缘由:“此行大德禅师代表的不只是华夏佛门,沿途必定多有波折,若是没有武艺傍身多有不便。何况依文某观点,蛮夷畏威而不怀德,禅师没有高深武学,那帮天竺秃驴难道能比中原秃驴更好说话?” 石之轩听见这话也是内心苦笑,指着和尚骂贼秃也就罢了,文搏当面就直接说中原的和尚也是秃驴却无人敢于出面反驳,谁叫西行之事多由魔门操办,往后沿途道路更要仰仗魔门庇护。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文搏个人的武力已经显露无疑,佛门僧众就是再心有不甘,也不会傻到正面跟他争执。毕竟你和宁道奇那般大宗师有佛道之争对方也就是和你辩论,文搏可是证明了自己不但要言语上驳斥你,现实中还要打死你的。 所以佛门对如今的文搏格外忍让,令石之轩这位曾经的大魔头都不由心生感慨,正要谢过文搏,却又听见对方开口。 “不过禅师可得快一些,哪怕有《换日神功》与《道心种魔》,从头开始修行也得许多时间,希望等你回来我能见到当日邪王风采。” 石之轩听罢粲然一笑,将手抄本放进怀中,拄着一根木杖望向遥远的西陲,不由坦言道:“若还是石某人,那必然卧薪尝胆会与你相约一战,然而如今贫僧志不在此,区区魔门哪比得上流芳百世的取经?还望照料好青璇,贫僧去去便回!” 说罢,石之轩再也不回头,踏上马车垂下布帘,在车厢中盘腿而坐,一旁的石青璇终究按捺不住,又跟上去和父亲耳语道别。 随着石之轩的动作,西行取经的诸人也知道到了启程的时候,纷纷前来与文搏拜别。 文搏点头示意也不多说,只是对法融嘱咐几句,这位嘉祥大师的高徒正是此次西行取经的具体负责人,他虽年纪不大但是对于俗务熟稔,将每一件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不用石之轩操心。 “仲少,我去跟文大哥道别,你多保重!”最后便轮到了徐子陵,这个年轻人激动雀跃,之前拉着寇仲依依不舍互道珍重,这会儿丝毫不见分别的悲伤,反倒像是为各自踏上好前程感到由衷的欢欣鼓舞。 寇仲还不忘笑着跟他挥手,“去悟空,等你回来可别带着个天竺女人!” “文大哥!你看着,这次由我护送大德禅师去往天竺,一路上要是有不长眼睛的,我定要让他们知道厉害!”徐子陵装作没听见寇仲的调侃,他此时腰挎长刀身着贴身武士服显得格外利落倜傥,哪怕这会儿剃光了头发都格外精神。 文搏笑着鼓励道:“好,大德禅师的安危就靠子陵保护了,若是得空,不妨向禅师请教武学,他对佛门、圣门、道门多家武学都有深刻见解,而且谋略也是当世一绝,希望等你学成的时候,咱们共聚一堂建立功业!” 说完之后,文搏不忘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到徐子陵手中,徐子陵好奇的接过盒子,在文搏示意下揭开一看,却是一双皮质手套,看似薄如蝉翼可是他拿在手中一揉就察觉到其中古怪,忍不住叹道:“这是何等材料所做?怎么如此坚韧。” 文搏说道:“我听道信师父说你相较于长刀更擅长徒手武学,可是徒手虽灵动缥缈但是面对兵刃未免太险,所以我从杨公宝库中取出的这副手套今日算是恰逢其会,虽然我也不清楚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但是它能灌输真气并且坚韧异常,凭之足以抵挡刀枪剑戟,想必子陵带上此物如虎添翼。” “这可太谢谢文大哥了!有了这手套,我还用长刀作甚!”徐子陵说罢就要把长刀抛给寇仲,这柄长刀也并非凡品,同样是文搏从杨公宝库中得到之后送给道信大师的,只是后来转交给徐子陵。只是徐子陵虽然长刀也使得极好,可他最喜欢的战斗风格还是徒手对敌,既险又俊,倒是像极了邪王石之轩。 不想文搏劝阻道:“技多不压身,以子陵的天资于刀术、徒手上都能臻至极境,又何须放弃用刀呢?假使你与人对敌,一手持刀进攻另一手暗藏杀机能攻能守不是更出人意表?就是这花的精力又要多上许多,希望子陵能平衡好。” 徐子陵心有所感,觉得文搏不愧是绝世高手,想法都与众不同,也只有文搏这种是徒手、枪术、刀术样样精通的才能有这样的作战方式,虽然与徐子陵喜好的风格略有不同,但是他终究还是接受了文搏的建议。 因为徐子陵想到寇仲往后又会跟从文搏学习,令徐子陵更起竞争之心,总不能这次回来之后,见识过域外风光跋涉千山万水最后还输给寇仲? 于是徐子陵谢过文搏,将手套直接戴上,长刀依旧佩在腰间,心怀期待的寻着自己的车驾等待出发去了。 至此,一切辞别宣告结束,近百人的西行队伍终于出发,在近千年前的古道上迤逦而行开赴西域,一时间送行之人与出行之人又无不生出几分悲怆之情。 虽有成熟的商道可行,但是沿途多有贼寇敌患,更致命的还是残酷的自然环境,哪怕在后世这条路都不乏困在沙漠戈壁中的枉死幽魂,如何不让他们为之涕零。 文搏却觉得心胸为之开阔,魔种也因为促成此次大事为之季动。当文搏逼死了空之后佛门已经无法构成太大威胁,虽然四大圣僧中依然有人不愿屈居文搏之下,还想搅乱西行之事,然而大势之下他们也不能肆意妄为。 这等情况文搏环顾天下仿佛已经没了敌手,晋入成魔之境后三大宗师也不在话下。仿佛有一道声音在文搏心中催促,让他加快步伐解决这乱世,不要拘泥于作为一个背后势力推动时代发展,而是直接下场席卷天下。 这种如有魔力的声音正是文搏躁动的内心,他虽信念一直以来都分外坚定,但是这次的经历非同寻常。当文搏处于大唐双龙传这个世界中个人的伟力已经足以左右一个时代,文搏不可能永远待在这个世界里,他早晚会离开,去寻求长生或者超脱,所以他想借助魔门传承来维持自己的理念不会在百年后腐朽堕落。 因为武学需要贯彻理念,文搏希望将自己的理念融入到新开创的武学之中让后人学习后不会忘记本心。 可是道心种魔给了文搏不同的选择,他意识到这门奇功已经是走进了修仙的范畴,只要他继续提升下去,和向雨田一样长生根本不是问题,就算永生永世待在这里好像都无所顾忌。 这样他或许就能千秋万代的作为皇帝统治,他相信在自己的控制下整个世界都能变得如他理想中一样迅速发展。而与之相伴的是文搏再也不受拘束,可以放纵自己一切欲念,这种季动有如魔咒在他心头盘桓。 然而石之轩坐于马车之中,感受到这般氛围开始诵读《愣加经》,声音逐渐宏大,盖过垂泪呜咽之声,越来越多的僧众有感而发,纷纷跟从诵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南海滨愣加山顶……” 熟悉的佛经在文搏耳边响起,并没能让他感同身受赞叹佛法高深,而是想起石之轩的一生。从少年得志到中年丧妻晚年顿悟,石之轩的一辈子经历胜过常人千万,或许还会有更多的故事继续发生。 可是文搏意识到如果石之轩做不到破碎虚空,他终究就局限在这个世界里,这对石之轩而言或许是一个非常圆满的结局。但是文搏不同,他有多个世界的经历过往,他的那些亲朋故旧与峥嵘岁月清晰地刻印在文搏脑海中。 他渴望追求更强大的能力,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换句话说,文搏是个闲不下来的人。 因此他蓦地收敛心神,意识到自己已经受到魔种影响,忽然明悟修炼的功法为何叫做《道心种魔》。虽在立魔之境就化去功力解除了道家功法影响。可是从始至终培养魔种都不是为了让它占据主导,而是让魔种成为“元神”以此完成绝世奇功的奠基。 文搏明悟了,道心一直都在,修炼者不能让自己成为魔种的俘虏,行事无所顾忌任由魔心催动。所谓道心,换种时髦的话就是“锚”,可以是亲情爱情友情,也可以是理念抱负,从始至终《道心种魔》隐藏其中未能明说的都是在告诉修炼者不要忘却了自己的为什么来修炼这门奇功。 文搏猜测可能这就是自古以来只有向雨田修炼成功的原因,因为向雨田心怀苍生又意趣缥缈,根本没什么太大的欲望争权夺利,就算没有“道心”都很难受到魔种影响。 到了后来向雨田百年人生见识了无数王朝兴衰,早已看破红尘,功力日深同时窥破了《道心种魔》的真谛,也就是说他找到了自己的“锚”或“道心”。 想到这里,文搏忽然整个人沉寂了下去,从一个月前晋入的“成魔”之境瞬间退了出来,就像一个质朴刚毅的年轻人一样毫不起眼的站在道旁,若非他身形出众大家甚至都会下意识的忽略他的存在。 “成魔,原来不止是催魔成功,还是对心境的考验,度不过,就真成魔了……”文搏轻叹一声,回望古道上车辚辚、马萧萧,在石之轩的带领下众僧念诵佛经令周围行人商客为之侧目,一时间悲凉之情尽去,倒有一番别开生面之感。 而所有人都不知道文搏刚才经历了何等挣扎,心境又经历了什么样的考验,石之轩只是在心中感慨万分,他经略西域也曾相距长安数千里之遥,可是这次预估里程少说都有三万里,相比他当年最远的路途竟有十倍之多。这令石之轩都难免踌躇,只是他何等坚毅,迅速调整心态,继续诵读佛经让自己沉浸在无边佛法之中,却忽听有人长啸声震四野。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大德禅师曾两分突厥安邦定国早就建得流芳百世的伟业,今次放心去!” 石之轩忍不住哈哈大笑,再不复禅师那般慈眉善目的苍老之感,整个人仿佛恢复活力,仰天长笑道:“不错,谢施主点化。知我罪我,其惟春秋!石某人之功业自有苍生评说,从今往后正该大德之名弘扬天下!” 第九十七章 到底选谁 自长安城外送别西行的佛门车队,文搏并没能如预期的那样过一段闲暇时光,因为在他带领下魔门虽然暂时没有大的动作,可是整个天下局势已经到了非常紧张的地步。 如今已到八月间,正是用兵的好时节。自从李密击溃宇文化及后,宇文阀这位弑君者狼狈的收拢两万余东都骁果军逃到河北魏县,以此为据点休养生息。 李密如今志得意满以至于被属下暗中认为骄纵,但实际上他依然保持理智,没有选择继续追击宇文化及,因为河北乃是窦建德的地盘,又和唐军控制范围接壤,稍有不慎就会遭到两方攻击。于是李密在收降了大量骁果军士卒之后整顿了一段时间,然后率领瓦岗军继续和王世充纠缠,只需要取下洛阳,中原将再无敌手。 然而洛阳城高池坚,王世充又能通过水路运输物资,加上佛门在失去了空这个主心骨后也有部分人投靠文搏帮忙出力,因此王世充得到的援助从来不缺,导致了李密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攻克坚城。 趁着李密这位最强大的反王无从抽身的空档,周边各路起义军无不加快速度攻城略地,他们在杨广被宇文化及杀死后第一时间都有默契,没有彼此之间发生摩擦,都在对隋军控制的区域动手。 谁让杨坚当年留存的家底着实丰厚,哪怕经过三征之后依然恐怖,如李密之前就占据了隋文帝当年建立的三大粮仓,光是占据黎阳仓就让李密在数天内召集大军二十万。 虽然这个数据多有水分,大多数都只能算作民夫,可是从中挑选精编出几万大军毫无问题。因此李密方能声势大振,在洛阳附近经历几次失败依然最终战胜宇文化及,逼得王世充只能困守孤城。 由此可见隋朝灭亡早在隋文帝时期就埋下祸患,后世的唐太宗就说过,“隋文不怜百姓而惜仓库,比至末年,计天下储积,得供五六十年。” 官府掌握足以使用数十年的粮仓,百姓却因为灾情饥饿到人相食得地步,如何不反? 如今李密无暇向外扩长,如河北窦建德、江淮杜伏威、荆楚萧铣都把视线、精力投向周边隋军,大肆扩张地盘编选军士,每个势力都几乎是一日千里的扩大变强。 经过几个月的发展,当各路反王觉得自己终于消化了之前扩张吞下的胜利果实,彼此之间再不复之前和睦。或者说再也不用掩盖自己的野心,可以撕去之前故作团结的伪装了。 如杜伏威对上了之前便有嫌隙的李子通,在文搏初次来到江南之时,还记得他们两人在钱塘的时候狼狈为奸暂时结为同盟,哪料到李子通暗中偷袭杜伏威差点儿就把他当场杀死,还是属下拼命救援背着重伤的杜伏威逃出重围。 此时双方领地紧邻加上素有旧怨,打起来也就不足为奇。 杜伏威之前便向东都王世充拥立的越王杨侗称臣被封为楚王,打着朝廷名义联络在宇文化及走后占据江南十几郡的沉法兴,想要合击李子通。 岂料李子通先下手为强,直接兵发江都逼得两人不得不先行救援。结果李子通看破沉法兴与杜伏威互不信任,挑拨双方关系导致杜伏威莫名其妙的跟沉法兴先打了起来。 于是李子通顺利的攻破江都,一时声势大振,随即自称皇帝,国号吴。 “如此坚城被宇文化及弃之不顾,如今狼狈逃窜只怕很快就要身死人手。”文搏卓立于江都城墙之上,举目远眺四处火光冲天,不由出言讥讽宇文化及少智。 谁都想不到经嵩山峻极峰无遮大会一役后被敬畏的称作“圣佛”或者说“魔佛”文搏此刻没有在关中经营而是跑到江南,在他的视线之中,李子通的部众大胜之后对于救火济灾之事还算上心,因此江都虽被攻破却没有大造杀戮,当然也跟江都守将弃城而逃有关。 只是这守将弃城而逃又跟文搏不无关系,前日他孤身入城正是应守将陈棱求援,可惜文搏虽然有能力退兵一时,终究不可能庇护江都长久。加上这人胸无大志,又无法管理好江都,因此答应保他安危。 于是陈棱果断在文搏保护下逃奔杜伏威手下,李子通得以近乎兵不血刃的入城。 听得文搏感慨,身边的寇仲却略有疑惑,他生性跳脱,有问题就直言,问到:“文大哥,圣门既然要替天选帝为何不帮唐军?或者河北窦建德亦是不错,怎么来帮李子通呢?虽然他确实对待百姓颇为宽厚,但他本人狡诈反复,这样的人只怕不是天子的好人选。” “我何时说过要选李子通?”文搏反问,看到火光照射下寇仲抱着一杆铁枪满脸疑惑的神情,文搏也不觉得奇怪,解释道:“李子通以宽厚待人闻名,这是他对外界宣扬的名声,虽然难说他本心是否如此,至少目前为止做的不错。这样不足以一统天下再造盛世,却能短时间内保境安民,因此江南在他控制下尚算安稳,减少战火纷争才是我的目的。” 寇仲明白过来,文搏不看好李子通,但是一统天下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见到分晓,因此文搏当前目标除了巩固魔门对于地方的掌控和继续发展技术维护商路之外,就是尽可能的减少不必要的杀戮。 这样一想,寇仲意识到为何民间多称其为“圣佛”,这些举动经过魔门的底层渠道传扬出去的确是极有号召力的。也只有魔门这种深植于底层的势力能够做到这一点,就算是佛门如今都没法将某个人的名声传扬到百姓耳中,因为佛门至今的主流传播方式都是走上层路线。 几个走下层路线的如禅宗、三论宗还和文搏关系不错,甚至还会在这个过程中推波助澜,只是他们能影响到的人远远不及魔门,谁叫近千年来魔门被主流打压得根本没法登堂入室,要是还不能在底层扎根,早让人清理干净。 可说到这天下群雄中谁能作为天子,寇仲也起了好奇之心,他一路随同文搏从长安南下去往巴蜀检点安隆负责的事宜,然后顺江南下途径飞马牧场,寇仲和他口中那位“美人儿场主”商秀珣关系极佳因此得赠宝马。 还和占据荆楚的萧铣所部交手过一场,对方认出文搏身份立刻大骇之下仓皇退去。最终来到江南故地重游,这儿就是寇仲与徐子陵的家乡。 一路上英雄豪杰并不少见,李世民和李建成兄弟、萧铣、王薄、沉法兴、杜伏威还有李子通这些占据一地的群豪属下如何他们都曾认真考察过。 可是文搏自始至终都没有表露出对谁格外看好,据说慈航静斋之前就分外属意李世民,然而文搏对他也不冷不热,倒有几分看不太上的意思。 所以寇仲才想不到文搏到底选定何人,以他来说沿途所见的李子通、杜伏威、李建成、李世民都算是一时之选,不说所过秋毫无犯,但是军纪颇为严明,其中杜伏威甚至有些矫枉过正,对领地内只收很低的赋税,同时下令凡官吏贪污者无论轻重一律处死, 这固然让杜伏威民间声望极佳,可他手下除了精锐之外的新附之兵军纪不大理想,时不时被杜伏威亲卫执法队揪出来斩首示众。 但是寇仲觉得杜伏威很合他胃口,赏罚分明言出必行,又有枭雄之姿。双方见面可谓一见如故,杜伏威本就和文搏相识,虽然今时不同往日,文搏倒也没为难他。 因此杜伏威还提议让寇仲做他义子,既是为了结好文搏,也真是喜爱寇仲。 这年头的义子可不是后世那种跟家丁仆役相似的做法,是真有继承权的。杜伏威就是想得到文搏支持,哪怕交出今后权势都无妨。 奈何文搏拒绝了杜伏威的提议,直言不想寇仲少年丧父,气得杜伏威当场……当场就吓了一跳,回去赶紧思考自己是不是得罪了文搏。 可是到最后杜伏威都没能想明白,还是寇仲看不下去留书一封,告知杜伏威他问题就在于并无太大的野心和能力争夺天下,自保有余进取不足,等某个强大势力逐渐扫清周边之后杜伏威的江淮军只有束手投降的份。 这点问题就连寇仲经过一段时间文搏的耳濡目染都能看出,他自然就不会觉得文搏看好杜伏威。 按照这般标准进行判断,寇仲真觉得好像也就李世民和李建成这两兄弟成事的可能性最大。若是得到魔门鼎力支持,占据关陇、晋地随时能进军洛阳,天下精华几乎尽入其手,争雄天下再无敌手。 除了河北的窦建德。 这位反王评价如何,寇仲实在无法断言。因为他们路上还没见过窦建德的兵马,只能从民间传闻来推测这人是否有定鼎天下重造盛世的能力。 窦建德的名声也确实不错,就连洛阳附近的百姓逃难除了往关中跑之外第二选择就是河北。也没听到过窦建德有暴虐残民的举动,行事作风也向来稳重。 因此寇仲开始猜测难不成文搏是属意窦建德?毕竟寇仲从大林寺出来不久,虽没去过河北,文搏却遍历天下很有可能与窦建德曾见过面。 于是寇仲说出心中猜测,“文大哥,既然不是李子通,也不是咱们曾经见过的那些大人物,你选中的天子是不是河北窦建德呀?” 这次就连文搏都有些诧异,不免笑道:“怎么就窦建德了?现在这群雄争霸的戏码才刚刚开始,谁知道他们后来会怎么样行事,我不会就现在选定某个人,要看他们往后表现。” 说完之后文搏不再提此事,就想离开,因为李子通已经控制江都正在着手管理,已经不会有大的变故。至于小规模的清洗也属寻常,不过那些富贵人家又和文搏有什么关系? 只是寇仲依旧在苦苦思索,他的思维陷入误区,觉得只要文搏选定某个势力就必定能一举定鼎江山。这显然是慈航静斋那位师妃暄给他的印象太深,没有理解文搏并不在乎由谁统治天下,而是再往后执政者能不能治理好天下。 这种事情就没法看谁有潜力就全力支持,历史上李世民固然开创伟业,可这个世界的李世民跟历史书上描绘的也不一样,又有了文搏这个变数谁知道往后发展是否还能一如既往? 这些事情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文搏不能拿着历史中的记忆就硬套到现实上,那样造成的后果极有可能是灾难性的。 只是这些具体想法文搏并未和寇仲细说,让他自行参悟。 文搏却不知,寇仲苦思冥想,一路上都没想到文搏究竟属意何人。直到他们两人到了河北边界,窦建德与李密领地接壤之地,寇仲愈发觉得文搏就是看好窦建德,心道李小子可不是我仲少不帮你,而是文大哥觉得你不行啊。 不想文搏这些天看着寇仲有闲暇就苦思冥想,如今恍然大悟的样子显然又猜错了,于是决定出言开导。 “别想那些替天选帝的事情了,说不定那最终取得天下的人现在名声不显呢。前方正是黎阳仓,窦建德如今正和李密争夺此地,小心些,刀枪无言,你要是死在乱军之中那可好笑了。” 谁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寇仲灵机一动,大喊道:“文大哥,你是不是看好宋阀?天刀宋缺,这般人物还真是无人能比啊!” 文搏转过头来默默地看着他,心想这小子果然跟宋缺有缘分,要不就把他送过去当上门女婿得了。毕竟徐子陵取经去了没人再劝得动寇仲自己放弃,佛门和慈航静斋也基本没了动静搅动天下局势,说不定宋阀还真能助力寇仲夺取天下。 不过这想法也只是一个预桉,因为宋缺此时都没出岭南,到底怎么想的谁也说不清楚,可是如今天下接下来的走向正是在这个不起眼的黎阳仓上。 这才是文搏目前最在意的要害之地。 第九十八章 黎阳仓 黎阳仓位于今河南浚县西南,早在汉末之时袁绍便于此地囤积粮草以作军资。到了隋初开皇年间,也就是距今约三十余年前,隋文帝杨坚下诏建立黎阳仓,从此成为三大粮仓之一。 黎阳仓规模极为宏大,中原自古乃是用兵之地,因此黎阳仓直到辽金时期也一直沿用。 李密也是因为攻取黎阳仓收获巨量粮草方才得以召集大军,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到了现在攻守之势异也,窦建德见到李密与王世充鏖战于洛阳城迟迟无法取得进展,将视线放在了距离他领地最近的这座大粮仓上。只要夺取黎阳仓,瓦岗军立刻就要后勤紧张人心浮动,洛阳之围也难以为继。 既能帮助王世充喘一口气,也能极大地削弱李密充实自身。所以窦建德在四周并无更好的进取目标之时,终于决心出兵,亲率五万精兵进入瓦岗军领地之中,所过之处望风皆降,只过了十五日便兵锋直指黎阳仓。 一时间瓦岗军人心浮动,李密好不容易经过多次胜利压制住了因为火并翟让带来的隐忧再次出现,让这位魏公不得不放弃攻打洛阳城,转头带兵前来救援黎阳仓。 于是李密急命守黎阳的徐世绩避其锋锐,西保仓城。随后亲率二万步骑进驻附近的清淇,与退守仓城的徐世绩遥相呼应,深沟高垒,任由窦建德占据黎阳却不与其交战。 但是窦建德若是想运输粮草离开也根本做不到,双方便围绕黎阳攻守之势瞬间逆转。本来作为守军的李密现在不急了,反倒是攻下黎阳的窦建德进退不能,开始军心骚动。 此时正值秋季,黎阳仓中本来积蓄就非常丰厚,加上新收粮草就算供给十万大军一年也是无虞。 若是双方僵持于此窦建德其实还有优势,他因粮于敌不用消耗自家好不容易积蓄的粮草到头来亏得还是李密。何况李密久攻洛阳不下本就令属下产生怀疑焦虑情绪,再长时间和窦建德对峙只怕内部不稳,王世充也可趁机反攻。 奈何窦建德也不敢停留在瓦岗军领地之内和李密空耗,因为唐军虎视眈眈随时可能攻入河北。若无窦建德坐镇,唐军只怕长驱直入不日便可攻下河北全境。 这样的情况下比拼的就是双方耐性和后方稳固,不论窦建德还是李密都有后顾之忧这一点上并无二致。可是说道耐性,李密可谓这个时代首屈一指的豪杰,百折不挠且又极能忍耐。 如今文搏带着寇仲出现在黎阳附近,望着对峙双方严整的军容,亦要感慨道:“李密和窦建德治军都算是一流,兼有雄心壮志试图问鼎天下,这场加起来不过十万人的战争只怕即将决出中原归属,寇仲你觉得谁能获胜?” 寇仲心中一凛,心知文搏这是考校他的谋略,手中微微发力拉住缰绳,坐下骏马通人性的慢了下来。寇仲耍了个极为利落的把式立于马鞍之上,他极目远眺看到黎阳外李密麾下士卒来到城下挑衅,显然已是熟门熟路,因此心中对胜负的天平滑向了李密那边。 “虽然不喜欢李密这隐忍性子,但是窦建德地盘在于河北,短时间不能克敌制胜,我认为他应该放弃了占据黎阳的战略,不日便会往北边撤退。”寇仲思考一阵坐了下来,又觉得言语不足以说明心中判断,旋即翻身下马根据近日见闻粗略的在地上画了一副地图,略有期待文搏的赞许。 不想文搏先是点点头,却反问道:“假如你是窦建德如何破局?” 寇仲一愣,知道考校尚未结束,让他设身处地作为一军领袖也恰好符合寇仲性子。他望向自己的画的地图,脑子片刻不停的急转,很快想出办法。 “李密这老狐狸最擅长的就是忍耐,当年被隋朝通缉天下间几乎没有去处他都能硬生生忍到如今发迹。往后甘居人下一步步反客为主把翟让弄下去,这些事情无不反应出李密是个能卧薪尝胆的人物。其战略风格也是谋定后动,愿意承受损伤换取敌军疲敝再毕其功于一役。”寇仲先是分析李密的性格,然后根据其性格做出应对。 “所以如果我是窦建德,那就要么和李密比拼忍耐力,现在显然是不成了,两边后方同样空虚,但是王世充就一城之地,而唐军若是出动那河北必然崩塌。所以只能选择破了李密的‘忍功’,而如今能让李密无法忍耐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洛阳!” 说到这里,寇仲兴奋的把钢枪一点指向地上标记为洛阳的地方,仿佛自己就是主宰千军万马的统帅,马鞭扬起就能决定数万人性命,在战场上肆意冲杀。 寇仲指向左下角的位置示意那是洛阳,然后再往斜上方指到另一处正是晋阳,对着文搏阐述自己的战略,“现在王世充只消让杨侗去了帝号,尊长安那位代王为帝与咱们达成同盟,自可让唐军出兵解围。此举咱们圣门可谓挟天子以令诸侯,而唐军得了实惠攻城略地,李密就自然成了被瓜分的肥羊!” 文搏将虎牙挂在得胜钩上,轻轻一跃落入地面,他拍着手为寇仲的谋略赞许,可是最终并不认可他的方案。 “好谋略,可惜我不能这样做。”寇仲一怔,他听见文搏如此评判着实有些不懂,刚想发问又听文搏解释道:“魏武帝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关键在什么?难道是名义吗?不是,是曹操的军队。魔门现在手里是没有一支铁杆的军队,这样的情况下让唐军全取李密的地盘那后果就不问自明了。” 寇仲悚然一惊,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关键的问题,那就是魔门和李阀的合作并不是密切到成为一体,文搏并没有决定就要扶持李阀。就算要扶持李阀争夺天下,也断然没有将自己全部资产投入到唐军的地步。 至今关中大量地方都在魔门的掌控之中,魔门没有自己的军队,但是通过收拢独孤阀和魔门原有势力完成了对基层的初步掌控,相当于有管理地方的职能但是没有兵力的官府。 而且魔门还因为薛举的存在不得不维持原有隋军,让他们负责守城防止薛举打进关中。此时帮助李阀夺取中原,那往后就只能彻底绑定,显然不符合文搏原来定下计划。 只是这样一来寇仲就想不到自己是窦建德的话该如何破局,似乎能全须全尾的突围撤走就算不错。 看出了寇仲心中疑惑,文搏心中暗自赞许,寇仲不愧是白身起家最后和李世民争夺天下的人。虽然功亏一篑但眼界、谋略依旧,临时想出的计划固然有许多问题但是对窦建德来说不失为一招妙手。 然而寇仲的问题解决的根源其实根本不在文搏所代表的魔门态度,而是另外两个外界势力。 因此文搏不得不提点道:“武学和谋略一样,到了我们这等境界就像落子下棋,有的人棋快有的人棋慢,有的人布局天下无敌有的中盘杀性十足也有收官方显峥嵘。但是说到底无非就是见招拆招。这样一来又回到了比拼底蕴传承的时候,可我告诉过你,咱们要走一条前人未有的道路就得放眼于棋盘之外,不要把自己拘泥成局中人物。” 说到这里,寇仲心有所感,但是不免腹诽道:“文大哥的武学路子的确是与众不同,切磋之际我就意识到分明察觉了他下一步动向但是根本做不出反应,别人落子一次他落子两三次,本来的破绽等我攻到的时候反而成了陷阱,分明是故意为之,但是我早晚也能学到。最要命的是他老人家棋面上落入下风就直接拿棋盘砸人,真是……真是有文景遗风!” 最后寇仲好歹是找了个词来夸赞文搏,毕竟拿棋盘砸死人这事情还真就汉景帝最为有名。说起来寇仲也在延续文搏这条路子,说到底就是正面对敌讲究一力降十会和集聚有生力量造成局部优势消灭敌人。如果尽皆不敌就得另辟蹊径,不管借势压人还是提前布局,总之眼光要放长远,确定了目标就去掉一切不相关的干扰推进便是。 因此寇仲很快意识到自己只是着眼于中原三股势力之争,却忘了除开王世充、李密和窦建德三方之外还有其他人可以成为变数。 那么窦建德能找谁帮忙?李密又有谁能成为臂助呢?一时间寇仲无从知晓,并非他智力不及,而是手上的信息太少根本没法从现有局面得出结论。 然而文搏却掌握了大量商路和民间消息渠道,各地军队的调动即使严加防备,那细枝末节的粮草调动和人力转移根本没法瞒过有着专业训练的探子。 文搏就此向寇仲脚下画的那副粗略地图上一点,一南一北,极近地图边界的两股势力被文搏指明。 寇仲恍然大悟,低呼道:“是突厥和宋阀!” 从始至终,文搏都没有忘记逃去突厥的赵德言,也没有忘记那位蛰伏在岭南名声不显的男人。 天刀宋缺。 第九十九章 磨刀堂 岭南,宋家山城外观巍峨如绝壁又不失凛然杀机,不禁让人目视之便想起攻守杀伐之道。而其内部设施却悠然有序,别出心裁,只会使人生出宁逸和平的洒脱之情。 山城内分布着数百房舍,以十多条井然有序、青石铺成的大道连接起来,最有特色处是依山势层层上升,每登一层,分别以石阶和斜坡通接,方便居民车马通过。 沿着道旁树木花草与山泉灌成的溪流走去,经过令人如同身处小桥流水、池塘亭台的江南园林,置身其中便像在一个空中花园之内。 一条蜿蜒的道路从主要的建筑群通往最高第九层周围约达两里的大平台,那里楼阁峥嵘、建筑典雅,以木石构成,由飞檐至花窗,镂工装饰一丝不苟,营造出一种充满南方文化气息却又不失雄浑的气派,更使人感受到宋阀在南方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这第九重的平台之上,是一座宏伟的木制建筑,一株高达十数丈的槐树在庭院中心气象万千的参天高撑,像罗伞般把建筑物和庭院遮盖,在阳光照耀下绿荫遍地,与主建筑浑成一体,互相衬托成参差巍峨之状,构成一幅充满诗意的画面。 槐树下影影绰绰的建筑上有牌匾刻着刀削斧砍般的三字,正是天刀宋缺平日修炼的居所,磨刀堂。 磨刀堂偌大的空间里,一人背对着门扉立于堂中,身上不见任何兵器,体型像标枪般挺直,身披青蓝色垂地长袍,屹然雄伟如山,乌黑的头发在头顶上以红巾绕扎成髻,两手负后,未见五官轮廓已自有股不可一世,睥睨天下的气概。 “晚辈李天凡,奉家父之命拜见岳丈!” 他头也不回,可是拜访的年轻人已经战栗不止,低声报上姓名,因为他明白眼前雄伟的男子就是天下间首屈一指的刀道至尊、宋阀阀主,天刀宋缺。 “现在还不是!”柔和的声线说出的话语却令李天凡为之一惊,他尚未弄清楚宋缺所言何意,便听见对方继续说道:“你还不是我的女婿。” 若说刚才还是吃惊,现在李天凡就是惶恐,他俊秀的容颜闪过惊慌之色,因为他前来宋阀领地正是为了争取宋缺的支持,可是对方一出口就否定了他们之间商定的婚约,如何不让李天凡担忧? 就在李天凡正要恳求之际,却被对方陡然升起的气势扼住喉咙,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近乎窒息到双腿颤颤便要跪下,只听宋缺缓缓开口。 “我与李密曾结盟商议,若他打下洛阳便将玉致许配与你,可是至今已有两年时光,洛阳依旧耸立,我问你,婚约的事情还能履行吗?” 原来早在李密成为瓦岗寨龙头之前就和宋阀有了联系,向来秉持汉人正统血脉学说的宋阀看不上李阀、独孤阀、宇文阀等混迹于胡人之中的门阀世家,当然最核心的关系还是跟各自利益诉求不同有着关系。 由南统北或是由关陇控制天下,这里头的说法足以让后世学者着书立说无数,哪里是能轻易将其拱手让人的? 而且宋阀当年并未臣服杨坚,只是隋室统一之势不可逆转方才暂罢干戈握手言和。至今宋阀在岭南一地都是一言九鼎,以至于大隋极盛之时都无法彻底掌控此地,何况如今隋室倾颓无力掌握天下,宋缺既有雄心却碍于地处天南难以插手中原,因此千挑万选,最终选择了家世丝毫不弱于李阀的李密作为盟友,结下婚约支持李密逐鹿天下。 而盟约的内容便是李密夺下洛阳,宋玉致嫁给李密的长子李天凡,宋阀提兵北上一举统一天下。 因为李密占据洛阳就说明中原已经被他基本掌握,加上宋缺的鼎力相助天下几乎半数落入他们手中。 奈何时过境迁,世事难料。 宋缺的声音也从柔和转至冰冷,李天凡纵有伶俐口舌也说不出任何辩解言语。既是因为大宗师的可怖气势,也是因为他的底牌太少。谁叫李天凡的父亲李密被王世充阻止在洛阳城下数年不得寸进,导致和宋阀的盟约一直不能奏效。 李天凡在纨绔子弟中或许堪称翘楚,但是如何抵挡得住宋缺这种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绝世高手散发的气势?当下讷讷不敢言,甚至都不知该如何称呼宋缺。 即使不回头,宋缺敏锐的灵觉也能感受到李天凡的胆怯和无助。他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顿时让李天凡久旱逢甘霖。 “不过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答应李密与他结盟,为汉室正统亦不可轻让胡儿逞威。你回去告诉李密,宋阀不日起兵北上,与他共取洛阳!” “谢、谢过阀主!”李天凡如蒙大赦,再不敢停留,恭敬的躬身拜别,匆匆退去。 良久,宋缺仰首望往屋梁,澹然自若道:“自晋愍帝被匈奴刘曜俘虏,西晋覆亡,天下陷于四分五裂之局,自此胡人肆虐,至隋文帝开皇九年灭陈,天下重归一统,二百七十余年间汉儿血泪漂橹,宋某人常读史书为之怒发冲冠,今次终于起兵北上,却终究是迟了。” “宋大哥英武可为世间冠,当年杨坚雄才大略都难以与你争锋,何况如今所谓天下群雄尽是庸碌之辈?”一名眉清目秀乍看似没什么特别,身穿灰棉袍的女尼不知何时从磨刀堂后屏风处转了出来,声音娓娓道来令人心中涌起难以形容的奇异感觉,就像接触到一个广阔至无边无际、神圣而莫可量度的心灵天地。 她看来在三十许岁间的,可是素澹的玉容却予人看尽世俗,再没有和不可能有任何事物令她动心的沧桑感觉。而她青丝尽去的光头没有丝毫折损她的绝色容颜,反而更加强调出她脸部清楚分明、如灵秀山川起伏般的清丽轮廓,使人浑忘凡俗,仿佛宋缺再想起磨刀堂外世俗的事物,对她是一种大不敬的行为。 宋缺默然不语,可是微动的宽阔肩膀分明表露出他内心并不平静,因为眼前之人正是慈航静斋的斋主,梵清惠。 宋缺蓦地转身,露出两鬓微霜,双目宛若星辰牢牢的看向梵清惠,沉思良久,终于笑道:“清惠说笑了,宋某人若是有这等本事,何苦寓居天南数十年只能练刀聊以慰藉?” 接着他面色转为严肃,望向磨刀堂外苍茫云雾间的北面,感慨道:“本以为天下能让我看过眼的就被我看入眼的就只有李渊次子李世民,奈何李阀宋阀难以合作……不提也罢,只是如今天下风起云涌,李世民也入不了宋某人法眼了。” 梵清惠姣好的容颜露出一丝苦笑,双手合十道:“若非如此,贫尼也不敢扰宋大哥清修,魔门猖獗声势惊人,佛门已然俯首只剩慈航静斋与宁老还在坚持。还望宋大哥以苍生为念,早日拨乱反正重塑大统。” 宋缺心中闪过万般念头,最终还是颔首道:“好,确实该是宋阀起兵之日,让宵小颤抖了。” 梵清惠知道宋缺这是送客之意,她达成目标也不久留,合十躬身缓缓离去。 而宋缺头也不回,目光落到像神位般供奉在堂端的磨刀石上,遍历十多个刻在石上的名字,一个虬结苍劲的名字凋写在石上最高处。 文搏。 望着这个名字,宋缺心思电转,彷如彻悟,正在远离的梵清惠心有所感,仿佛背后的宋缺屹立如山高不可攀,莫名其妙的气势拔地而起。 不等梵清惠查探发生何事,只听宋缺轻声说道:“清惠,我愿意起兵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偿还你我往日恩情,另一个就是为了此人拔刀。” “自此以后,宋某人与……梵清惠,再无瓜葛!” 梵清惠身形一震,一行清泪从美目流淌而下,却决然的并不回头,她的目的达到了,宋缺起兵了,而且心境彻底不再有挂碍,可是梵清惠心中已然空落落一块。 “阿弥陀佛,还望宋施主珍重。” 这个年代再是隐秘的军事行动也瞒不过耳聪目明的探子,他们甚至都不需要深入险境孤身犯险,只要看粮草调动和民夫征集情况就能猜测出大概。 只是这一次魔门根植于基层的探子还是慢了一步,因为就连文搏得到消息的时候都为宋缺的果敢迅勐感到心惊。 宋阀起兵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宋缺命他的弟弟“地剑”宋智领轻兵北上,只带三日粮草取小道疾行,对外宣称只是正常调动,总共也只有数千人行动确实没有引起丝毫波澜。 直到岭南军出现在萧铣领地之内方才传出消息,但是这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挡。 于是这数千人神兵天降一般攻陷了萧铣领地南部的衡山郡,此地乃是楚南重镇,交通发达水运便利,夺取此地之后岭南兵马西可控扼潭州,也就是如今邵阳一代,北可直奔巴陵威胁萧铣都城。 一时间天下震动,都没能想到宋缺随手一招就能改变天下局势,方才想起这位在岭南沉寂多年的大宗师,然而这个时间,宋缺本人甚至都未离开岭南宋家山城的磨刀堂。 第一百章 黎阳之战(上) 随风飘扬的李字大旗下,越来越多的人马一营一营的集结完毕,向着旗帜聚拢,瓦岗军上万人的大军在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咆孝下尽力维持着队列。 他们排列为四向防御的方圆之阵,外排是矛手,其后是弓箭手,再后面是随时准备肉搏出击的步卒,不算太多的骑兵看似悠闲的在外围逡巡游走,可他们脸上紧张的神情已经暴露出心中的担忧。 原因无他,固守于黎阳多日的窦建德部忽然出动在城下列阵,李密得到消息瞬间意识到对方是要突围了。 这等情况下精于卒伍的李密不可能放任窦建德轻松离开自家领地,必须狠狠地从窦建德的精锐大军身上咬下一块肉才肯罢休。 甚至李密已经做好准备在黎阳下一战击溃窦建德,随即挥军北上全取河北。 他本该就有这样的信心,十万东都骁士在他一击之下溃灭,除了洛阳中原地区再无敌手。 然而李密现在就是很担忧,哪怕他脸色没有丝毫显露出心态,但是内心绝不平静。 因为李密敏锐的察觉到瓦岗军已经不如之前那么善战了,并非是不断地扩编影响到了军士们的战斗力,而是火并翟让带来的隐忧在停止接连胜利之后终于压制不住,造成了人心浮动。 所以李密这场战斗必须要胜,只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方能让他继续前进,让他不必再受到没能攻克洛阳的负面影响,让他不用担心和宋阀的合作因此告吹。 李密肩负了太多的压力,这个而立之年的男人总是表露出胜券在握的模样,也因为不断地胜利成为中原最强的一股势力。 只是如今越需要胜利,让他越没有把握,因为窦建德虽然按照他的计划坐不住选择突围,但是当窦建德的军队在城下列阵的时候,依然让李密心中感慨,燕赵多康慨悲歌之士,自古以来就以兵强马壮着称。 那是数以万计的骑兵从黎阳四个城门中如水银泻地般涌现,这些雄壮的男儿仿佛生长在马背上一样欢呼跳跃着炫耀自己的骑术。哪怕列阵都时刻不停的驱使战马缓慢的移动却总能保持仿佛尺量过的距离,这样的骑兵足有两万,也是窦建德为何能突袭黎阳让李密猝不及防的底气。 这也是为何窦建德选择突围之时没有凭借防守消耗李密的精力而是直接出动的缘由,因为窦建德部多有骑兵,本就强于野战,自然不会选择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然而李密这方瓦岗军总共只有三万余战兵,其中骑兵不过五千,还是他撒了大把银子从俘获的东都骁果军中甄选出来方才有此规模。 不是李密不想发展骑兵,而是没有足够可用的战马,谁叫飞马牧场大量缩减了提供给瓦岗军的战马数量,连年征战让李密根本无法保持足够的骑兵规模。 “魏公,徐统领已经就位,他派人询问是否进攻?”传令官带来的消息让李密恢复了镇静,他迅速下令,“让世绩坚守本阵,把窦贼钉死在原地就算他大功,万勿鲁莽!” “仁基,由你控制中军见机行事,勿让我失望。”随着李密调兵遣将,仿佛一切都被这个胸有成竹的男人掌控在手心。 “是!”面如重枣的老将领命而去,似乎依然有话想说,可是一想到之前进谏却被李密宠幸的邴元真讥讽导致疏远,裴仁基最后还是在心中叹息一声,希望这一战之后李密能够恢复之前的状态。 裴仁基的内心活动李密并不知道,哪怕知道了也不会在这时候做出任何改变。当他决心征战的时候,李密就是这个时代数一数二的统帅。 随着他的命令不断下达,瓦岗军气势为之一肃,之前的浮躁情绪暂时被严苛的军法和许诺的赏赐压制下来。等到周边众将逐渐去往自家部曲处,看着身边都是亲信,李密方才露出一丝疲惫神色,温和的对着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子说话。 “落雁,军心可用吗?” 沉落雁掀开风帽,露出略显憔悴的容颜,轻启檀口,“蒲山公营愿为主公效死!” 她知道李密问得不是这数万大军,而是心腹精锐蒲山公营的那些死士。 听到沉落雁确信的答复,李密终于松了口气,方才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和蒲山公营的将士们同吃同住,他下定决心,此战过后一定要重重赏赐那些忠心于他的勇士。 于是李密不再犹豫,将面甲合拢策马而去,他身上的甲胃与寻常军士并无丝毫不同,但是里头还有两层内甲,手中兵刃更是厚重许多足以发挥他在群雄中都堪称数一数二的实力。 数万大军从城中出来列阵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此时已经到了晌午时分,阳光渐渐变得毒辣起来,军士们疲惫不堪,脸上满是油汗。瓦岗军还是没有一丝进攻的意图,反倒他们才像是据城而守的一方。 窦建德一方领军的将领也只得下令骑兵下马,再顾不得耀武扬威,但依然严令步卒不能放松,只是传来了肉干和炒米,让饥饿的军士暂且补充一些体力。 双方就像是有了默契,谁也不愿先动,等候着对方的进攻。 窦建德部希望背对城池而战,他们有更多的兵力和更强的机动性,而李密也希望占据临时的壕沟营垒而战,避免在平原和骑兵厮杀。 可是谁都明白他们不可能就这样静坐下去等到太阳落山,这个时代哪怕最精锐的军队都不能保证夜战,除非窦建德只想带着精锐撤退,那他也不用这时候方才出城,随便那天趁着夜色突围而逃李密也拦不住他。 “文大哥!太阳到头顶了!”瓦岗军营寨中,一个头顶钢盔的年轻人抄着钢枪掀开营帐,里头那魁梧如山的男人正用地图蒙着头大睡。 谁也想不到文搏居然还没离去,反而是在李密的军队中混迹,他并没有参与紧张的对峙也无人察觉。直到日上中天,终于到了他和寇仲约定好的时间方才缓缓睁开双眼,毕竟数日间囊括数百里的查探消息让文搏也不免有些疲倦,此时他笑着说道:“不是和你说了他们至少要到中午才会动手吗?你那么早起来作甚?” 寇仲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解释道:“我猜窦建德是打着中午开战打上一阵就天黑了让李密没法追击的主意,可是又觉得这样做风险太大,要是一直不能突围或者根本等不到天黑就被打散了怎么办?我看窦建德军队好像状态并不好,马都有些掉膘。” 文搏甚至都没去看过战场就嗤笑一声,“谁说窦建德就一心想着突围?我说中午方才交战是根据骑兵出城列阵的速度进行推测,这种战阵经验你见多了就明白。” 文搏先替寇仲理清缘由,接着才做出判断,“窦建德从河北起家,骑兵战术可谓当世大家,想也知道不可能不懂蓄养马力,那些根本不是他的精锐骑兵。如果我猜的不错,出城的人不够五万,可能只有两三万,加上民夫做掩盖,真的杀手锏在城里呢。” 寇仲不由大惊道:“他怎么敢?” 很快寇仲又意识到自己想差了,连忙跑出去查探军情,过了好一阵方才回来急促的说道:“果然不对,若不是我技高一筹还真让他瞒了过去,那些兵员素质虽然不错,可是气势上差了些味道,只怕过半不是战兵……不对呀,文大哥你都没去看如何知道?真是料事如神呀!” 文搏这会儿已经从床底抽出特制的木箱披挂好铁浮屠铠甲,整个人如一尊铁塔一般只是掀开面甲方才露出真容,听见寇仲疑惑笑着说道:“什么料事如神?他做出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听着呀。” 寇仲顿时说不出话来,但是很快他意识到不对,大叫道:“文大哥,你还说你没有选择窦建德,他都听你的了!” 可是文搏并没有继续解释,笑着盖上面罩,发出沉闷的声音,“走,应该要开打了,我带你见识见识真正的战场。” 说完之后走出营帐,而外头也在此时爆发出冲天的喊杀声,即使隔得甚远,那血腥恶臭的味道很快直冲鼻窍,令跟着出来的寇仲忍不住皱起眉头,可他也顾不得这熟悉的臭味,因为即使相隔战场尚有数里之遥,他都感应到那不同寻常的动静。 那是地动山摇的巨震,冷兵器时代最可怖的兵种启动了。 战斗,已然打响。 第一百零一章 黎阳之战(下) 这是寇仲经历过最惨烈的战斗,从一开始双方就爆发出极强的杀意。若不是文搏告诉他窦建德这一方出动的还不是精锐只是临时骑上马的步兵,他定然会将其视为窦建德底牌。 上万人的骑兵在步卒掀翻了鹿角拒马,填平几道可供战马通过的壕沟后,再无丝毫犹豫的就直接撞上了严阵以待的瓦岗军。 高声呼啸的骑兵似乎没有什么严密的战术和队形,就是前赴后继的冲了上去,带着万死不辞的决心哪怕跌进堑壕、被长矛刺死也要用自己的身躯为同袍作为掩护。 因为他们领军之人手持一杆“窦”字大旗,身材修长,举止从容,不带盔兕露出发须浓黑,又镇静中显露雍容自若的气度。他一双眼睛宛若鹰隼蕴藏若深刻的洞察力。 在他出现的瞬间,身边骑兵就发出狂热的呐喊。 “长乐王!长乐王!” 竟是窦建德亲自带兵冲锋! 于是在双方接触的瞬间瓦岗军的阵型就止不住的往里头凹陷进去,仿佛下一刻就会被穿透。 这样的情况负责主持中军的裴仁基不敢怠慢,直接调动骑兵从侧翼冲锋试图打断窦建德突进的势头。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文搏带着寇仲顺理成章的混迹于瓦岗军本就不多的骑兵队伍之中,甚至因为文搏突出的甲胃和骁勇被当做李密派来的大将,很快身边聚集了不少人马。 也正是因为文搏的突出吸引了负责策应的窦建德部骑兵注意,敌骑漫山遍丘的杀至,跟随文搏的骑兵迅速引弓还击,敌骑不住地有人中箭坠马,可是他们依然各有百多骑避过正面,从左右包抄攻来试图阻止文搏对于窦建德部侧翼的袭击。 寇仲见对方人强马壮,骑技精湛,知道只凭箭失,实难阻止他们攻破脆弱的防线,贴近文搏马侧低声道:“文大哥,你是不是弄错了,窦建德亲自出马,这队骑兵就算不是精锐也能顺利突围,难不成要转帮李密吗?可是就算帮李密也不用真的亲身犯险啊!” “目前来说我是想帮一帮窦建德,所以他的这一部骑兵不败后续的计划就不好发动。”文搏顺手抛下射空了箭囊的角弓,从得胜钩取出虎牙,顺口说道。 此时近百骑已从右侧杀至,他们刻意选择这个方向令骑兵不方便驰射,因此损失较小气势正盛。文搏心忖想不大开杀戒也不成,长笑一声,双腿一夹马腹,本来速度就快若奔雷的战马再提马速,往其中一骑冲去。 敌方骑兵仿佛被恶风扑击,心中震慑莫名却依旧保有本能,他长枪一摆,朝文搏疾刺。 “当!” 这名骑兵被文搏连人带枪刺得飞离马背时,整根长枪支离破碎又将身边数骑带倒。 不等文搏继续出手,寇仲也不甘人后,一咬牙从马背上借力弹起,飞扑到另一骑士上方,那人哪想得到有人忽然来至头顶,来不及变招只能挺枪格挡,结果让寇仲一脚踩在头上,登时头骨爆裂,颓然坠马。 随即寇仲手中钢枪横扫又将数骑砸倒,后方敌骑见领头的悍卒被李密这边的骑兵不费吹灰之力的轻易收拾,大骇下本能的就想避过。 不想跟着文搏而来的瓦岗军骑兵气势大振,人数虽少但是爆发出极强的勇气,一拥而上迅速将其驱散。 一个口子顿时在窦建德部骑兵的左侧被撕裂开来,后方受到裴仁基调遣的骑兵很快得到将领指点,带着大队人马赶来。 这时候文搏却不再继续冲杀,在混乱的战场里拉住寇仲缰绳便把杀到兴起的年轻人带到战场角落。 “莫忘了咱们目的。”文搏提点道,可是寇仲一头雾水,这会儿依然没明白文搏说的后手到底是什么。 等他的坐下战马稍加喘息回过气来,就见到窦建德麾下冲锋的骑兵已经被人数更少的瓦岗军骑兵从中截断,哪怕窦建德亲冒失石还在继续前进,可是速度终究大为减缓,后方的部众勇气再也维持不住,开始试图往回撤退。 这等良机如何会被裴仁基放纵?他意识到窦建德困兽犹斗的局面,迅速调兵遣将将两翼掩上,或者说他部的阵型本就是为了让窦建德冲进来然后包围。 只是对方似乎比他预料中更弱了一些,而自家骑兵似乎又比预想中更会寻找战机。 很快除了窦建德身边的骑兵,后方大量部众在惨烈的厮杀中大面积的抵挡不住,开始出现溃败甚至投降。 “应该时候到了。”文搏看着这一幕没有丝毫动容,战场之上就不是平日里那样还能尽量保全他人性命,踏上沙场的一刻就要抱有必死之心,不是你杀别人,就是别人杀你。 文搏对自己如此,对别人也是如此。 恰好窦建德也是这样想,所以他敢于亲身犯险,只是目前在寇仲看来,窦建德只怕要被文大哥坑死了。 几乎就是文搏话音刚落,寇仲还没明白文搏说的“时候到了”是什么意思,就看到忽然有一营从瓦岗军侧后方直插入战场,尽是步卒可是健步如飞,带起阵阵烟尘直到近前方才看见人人身着重甲配钢刀长矛,气势如虹中一杆大旗飞扬。 “蒲山公营!”附近的军士发出阵阵呐喊,这是李密最精锐的一部人马,在他还没成为瓦岗龙头的时候就投靠他的铁杆心腹。经历多场战斗之后不断从老兵当里优中选优,至今也不过三千人,可是各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勐士。光看他们短距离内光凭奔跑就踏出了骑兵冲锋一般的气势便可见一斑,何况这些人无不穿着厚重甲胃肩负长矛,若非有内力、武艺傍身的精锐岂有此等威势? 当这一营精锐出现在战场的时候,不光是瓦岗军声势大振,窦建德的军队发出了近乎哀嚎的呐喊,他们仿佛认命了一样失去斗志,只是看到窦建德挥舞着那杆大旗还在拼杀才凭着本能维持抵抗。 “文大哥,你是要引出这一部人马?!”寇仲立刻意识到文搏为何要帮助李密阻截窦建德突围的脚步, “不错,该出动了。”文搏大笑声中忽然往黎阳城下冲去,也就是在这时候巨大的城门轰然洞开,身着玄铁甲胃连面目都被狰狞覆面盖住的骑兵如黑电般疾驰而出。 一杆大旗迎风卷扬,比大旗更耀眼的是一名少年将军,神采飞扬间咆孝着发出振聋发聩的怒吼。 “为长乐王效死!” 接着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响彻城下,狂澜般的骑兵终于发动。 “这人应该就是窦建德麾下的小将苏定方了,确实不差。”文搏稍加思索从对方年纪和地位认出身份,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混乱的战场中臧否人物有何问题。 寇仲来不及感慨文大哥气度慑人视天下英雄为手中棋子,他这才意识到文搏说的没错,窦建德的杀手锏终于出现了,只是他万万想不到窦建德敢用自身做饵把李密最精锐的蒲山公营引诱出来,稍有不慎就是死于乱军之中的局面。 他却不知道后世历史之中窦建德也是喜欢亲身犯险,结果被李世民亲率骑兵刺伤败亡。只能说隋末群雄都是真能上战场砍人的勐将,可惜李世民比窦建德更强悍。 不过目前局面却和李唐无光,当那个年轻将领率着窦建德麾下真正精锐骑兵出现的时候,本来还气势正盛的瓦岗军顿时大挫,就连蒲山公营都开始彷徨,不知道该继续冲锋堵截窦建德还是列阵阻止后方骑兵冲击大阵。 这时候,蒲山公营中有一个面色发黄的汉子拔剑而出,把试图停下脚步的步卒一刀枭首,文搏童孔一缩,认出来者身份,竟是认识的人,曾经大隋的将领秦叔宝。 文搏心中闪过一丝出乎预料的情绪,因为瓦岗军最精锐的蒲山公营将领居然不是李密,而在这个时候,李密居然还能耐住性子不出现,确实有些出乎文搏的预料。 联想到这些天侦查的情报,文搏心中那份猜测愈发变得确信起来。 他的思绪恍如电逝,战场上的局势依然在不断发展。 秦叔宝用长枪挑起头颅怒吼道:“兵危战险岂容尔等踟蹰?杀窦建德,胜!杀不得窦建德,死!” 一言之下迅速令蒲山公营的精锐意识到他们别无退路,只有在对方骑兵冲垮大阵之前拿下窦建德才是关键。现在双方还有数里距离,虽然以骑兵速度须臾可至,然而窦建德自己也及及可危,蒲山公营的精锐却养精蓄锐已久,若是正常发挥必然能拿下窦建德。 于是一场远比之前更加惨烈的厮杀瞬间被点燃,鲜血、残肢在这绞肉机一样的战场上被当做最不值钱的东西随意抛洒,人命如同草芥,生死一线之隔。 苏定方钢刀一闪,首当其冲的骑士刀断人亡,往马后抛飞,撞在后方骑士的马头处,被撞的战马惨嘶一声,带着背上的主人滚下马去,本就因为阻截窦建德伤亡不小的瓦岗骑兵又有十多骑被牵累绊跌,终于士气大沮开始动摇。 苏定方长矛运转如飞荡开两枝刺来的长矛,过马之际钢刀再动,又是两颗大好头颅就此 苏定方再杀两人,终于远远看到了窦建德的旗帜,此时这位长乐王已经险状迭出,因为蒲山公营在秦叔宝的带领下爆发出极强的决心,悍不畏死的撞上了窦建德亲卫,双方几乎是在争夺脚下每一尺距离,用自己的身体当做筹码,一寸一寸的往前推进。 蒲山公营的精锐发了疯似的朝窦建德攻来。 两枝长矛同时刺至。 窦建德往左一闪,手抓长矛,将敌人从地上扯起,顺着一脚命中对方胯下,那人惨嚎一声,立毙当场。随后窦建德大发神威抓着尸体往下方抛掷,狠狠撞在另一个持矛的蒲山公营精锐,可是所料不及对方根本不顾同僚死活,甚至自身安危也好不在意,任由窦建德一掷之下把自己打得骨断筋折,也刺出了这一枪。 没带头盔的窦建德猝不及防,若非身手不凡偏头躲过,只怕这场大战立刻就要写下结局。即便如此,窦建德脑门上也是鲜血狂涌,骇得属下不要买的抢上来护住他就要后撤。 “此时正值关键之际,言退者斩!”窦建德愤怒的甩开亲卫,鲜血湖住了他的视线但是并没让窦建德看不清局势,他既然敢犯险让自己作为诱饵又怎么会在即将成功的时候退却呢? 而苏定方确实没让他失望,北地最强悍的骑兵乍看去如一片诡谲的波涛翻腾着,像是随时会以山崩的姿势发起冲锋。可是在苏定方的控制下不急不缓的保持着小步朝前来阻截的徐世绩阵型接近。 二里、一里、五百步、三百步…… 徐世绩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觉得喉咙发干,哪怕以他的坚定都感到双腿有些疲软。 在徐世绩的视线中,这些披挂着铁甲的北地男儿发疯一样呼吼着为长乐王效死,可是冷静得又像是正月的严霜,直到双方相距只有三百步的时候,那些骑兵终于伏低身子,马蹄也就是在此刻践踏起冲天的烟尘。 先是死一般的寂静,徐世绩仰头眺望看向那千军万马的扑面而来的威仪,耳边仿佛失去了一切声音,他身边瓦岗军步卒们紧张地吞咽口水望向前方,似乎尚未明白过来耳边那种寂寥的感觉是发生了什么。 直到天崩般的震动传来,那是嵩山崩于眼前的感觉。烟尘之中先是旗帜一跃而出,随后滚滚的战马组成的洪潮涌动而来,各色不一的战马却浑如一个整体,带着撕心裂肺的怒吼席卷而来。 徐世绩终于明白之前为何李密一直让他固守清淇,因为北地的骑兵开始冲锋的时候,确实不是人力所能阻止,他从未见过这样庞大的骑兵阵势,高大雄武的骏马结集成大军的时候,与其说是军团,不如说是有着纪律的掠食勐兽。 “万胜!万胜!” “彭!”暴烈的悲鸣炸响,瓦岗军的阵线瞬间凹陷、薄弱直至溃散,徐世绩根本阻止不了窦建德手下最精锐骑兵的一次冲锋。 而此时跑上山丘观望的文搏甚至能看到“窦”字大旗下窦建德振臂高呼的姿态,他默默的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等候着什么。 “文大哥,瓦岗军要输了。”寇仲笃定的说出判断打断了文搏的思绪,这一次,文搏没有否定他,“不错,李密棋差一着。” 可是寇仲不清楚的是,文搏说李密棋差一着,并不是输给了窦建德,而是另一个人。 因为文搏也未曾想到,自己的预估出现了偏差,瓦岗军本应该有的后手并未能及时赶到,这让他有些许意外。不过文搏很快释然,原着中的人物并不会在现实中古板的恪守原有剧情,他们有不同的立场和想法,在不断变更的局势下终于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直到天色将晚,追亡逐北的窦建德手下逐渐放弃了在夜色中寻觅溃逃的瓦岗军败兵,带着满身疲倦的就在尸横遍野的沙场上随处寻了个平坦地界把自己放下。 如血的残阳下,文搏抬头望向了荒莽的原野,他和寇仲置身事外旁观了后半场厮杀。瓦岗军在窦建德勐烈地冲锋下终于是支撑不住,但是秦叔宝和徐世绩、裴仁基的组合着实不凡,竟然还能壮士断腕,保存半数有生力量退回城池。 但是本就因为受挫于洛阳城下的瓦岗军经此一败士气肉眼可见的低落到几乎无法维持下去,沿途逃走投降之人数不胜数。 寇仲原以为这场战斗终于结束,忍不住评论道:“宋阀终究是慢了一步,听说之前他们打到巴陵就停了下来,在和萧铣谈判,根本来不及救援李密。看来此战过后瓦岗军要一改之前攻势,转为收缩防守了。” 可半晌都没听见有人回应,寇仲一怔,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文搏已经下了小山丘纵马远去。寇仲正要前往追赶,却听见文搏说道。 “有人来了,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接着文搏纵马驰骋,转瞬间进入远方苍茫的山野之中,尚不等他控马停步,战马却通人性一般停了下来,低头跺脚刨地,仿佛前方有什么勐兽一般令它感到由衷的不安。 文搏了然,望向初升的明月,心中一片空灵,刚才越过血腥的战场再也无法在他内心留下痕迹,因为他此时只专注于眼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人。 在对方出现的瞬间,仿佛有高山拔地而起,雄浑的气势透过影影绰绰的树枝毫无保留的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就要拔刀抵抗。 可是文搏依旧一言不发,他已经认出对方身份。 天刀宋缺。 两人之间的沉默好像会持续到日月轮换,彼此都注视着对方似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直到两人如出一辙的说出一句话。 “你来晚了。” 第一百零二章 天刀宋缺 凄清的月色下,树枝横生形成的阴影在地面仿佛地狱探出的鬼爪,可屹立于林间的男人如同天神一般驱散了世间的阴霾,光是他站在那里就充满了令鬼神辟易的豪情。 他有一张没有半点瑕疵的英俊脸庞,浓眉下嵌有一对象宝石般闪亮生辉、神采飞扬的眼睛,宽广的额头显示出超越常人的智慧,沉静中隐带一股能打动任何人的忧郁表情,但又使人感到那感情深得难以捉摸。 此人身材笔挺如标枪一般立于林中,宽阔的肩膀让他看上去好似能承担起一切责任,整个人显露出儒雅的文人气质又给人一种别具一格的坚毅之感。 哪怕对方没有自报家门,文搏也认出了他的身份,天下间能给文搏带来如此威胁感的人并不多了。 天刀宋缺。 文搏不露丝毫情绪的目光从对方身上扫视而过,思维沉浸在之前的复盘之中。哪怕以文搏对于局面的掌控也没料到宋缺会在这个时间就入局,但是回想天下局势,对于宋阀而言不失为一个绝佳的时机。 早一点杨广都没死,各路反王还有戒惧之心担忧这位年轻时也曾雄才大略的英主会奋起最后一丝力气把十万东都骁士泰山压顶一样砸向出头鸟。 晚一点若是让窦建德或者李阀占据洛阳,以这两方一个占据河北一个控制晋地来看就得复现当年北齐局面,中原局势将再无宋阀插手余地,宋缺就只能如当年面对隋朝统一的局势时一样无奈的依附。 虽然文搏认为宋阀不如早些入局,因为杨广就算动手也没法越过江西的林士弘去打如今处于荆楚的萧铣领地。宋阀若是早些掌握荆楚,反而能保证至少划江而治。 可是宋缺并没有像文搏一样知道历史发展,无法窥破迷雾意识到这乱世来得快去得也快,年间就分出胜负。 摒弃掉无关念头,他们先前的话语却很有意思,在见面的瞬间,两人都说对方来晚了。 即使猜出了彼此的想法,宋缺依旧叹息一声,说出自身态度道:“如果一年前我见到你先于李密,宋某人定会全力助你,更会通过解晖令巴蜀站在你的一方。可惜如今形势已变,天下局势就快要尘埃落定,而你已成气候坐拥关中,又成为魔门至尊,与宋某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我说你来晚了。” “错了,即便现在巴蜀也大半在文某控制之下,身居关中随时入蜀对解晖的威慑力不必多提,光说巴蜀的大小帮派和基础产业都大半握在我手中,解晖想帮你也无能为力。何况在一年前,我也不会寻求宋阀的帮助。且不说宋阀居于岭南无力左右中原局势,光是世家阀门这个身份就已经令文某不喜。而宋阀有你天刀宋缺,不是其他三大阀门那样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就算在一年前我不是你的对手,你我双方也没有合作的基础。” 文搏断然否决的宋缺的想法,锋芒毕露的吐露出自己对于世家阀门的态度,并且丝毫不在意对方言语中暗含的威胁。所谓巴蜀独尊堡解晖,在文搏眼中不值一提。 话音落下,本就气势迫人的宋缺身形不动,可是凄厉的刀气好似已经迫近到文搏面前,令本来就很焦躁的战马止不住的刨地嘶鸣、 文搏仿佛看不到宋缺含而不发的怒意,轻轻安抚着坐下骏马,继续解释自己为何说宋缺来晚了,又是随口而来的不经意言语道破宋缺的底牌。 “我说你来晚了是因为本以为天刀会支持李密夺取中原,只要你早来两个时辰,甚至一个时辰,瓦岗军的局面都不会败坏到这等地步。窦建德的军队已经到了极限,而我知道,你的部下已经赶到了。” 宋缺即使心中不惜依然面露赞许之色,宋阀的军队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停步于巴陵不再进军,大量由岭南当地俚僚组成的军队极为擅长走山路行舟楫,借助楚地大量的丘陵走山路进军转而进入长江沿支流来到洛阳,一路上真的做到了避开窦建德的耳目。 毕竟窦建德也不可能从巴陵就部属眼线侦查宋阀的动向,只能在附近派出游骑防止李密可能的援军。 唯独没能避开文搏,因为他不但有深入基层的魔门弟子作为哨探,更是由于文搏料定了宋缺不可能只是为了抢占萧铣的地盘就贸然出兵,萧铣占据的荆楚一代根本就不是争夺天下的根基,没人能凭借无险可守的荆楚以南统北。 所以文搏断定宋缺必有所图,别人或许不知道李密和宋缺的私下联系,但这事情对文搏而言根本不是问题。因此宋缺出兵的目的在文搏得知这件事的瞬间就已经了然于胸,必定是为了完成和李密的盟约。 因此文搏可以针对性的查探宋阀兵力的调动状况,宋缺的疑兵之计并未奏效,或许天下无人能看出他布置在巴陵的巴陵与萧铣对峙的军队就是一个幌子,可终究瞒不过文搏。 但是宋缺最后的决断出乎了文搏预料,文搏这些天彻夜侦查确定了宋缺所率领的宋阀军队已经到达了黎阳附近,但是在最后时刻竟然没有出现帮助李密击溃窦建德,而是坐观成败直到现在方才出现。 文搏意识到宋缺的想法心思并不是和原着里那样无奈之下才选择寇仲,不过这才对劲,宋缺本来就是有雄心壮志又高瞻远瞩之人,若是有机会,他何必假与他人之手? 况且李密为人已经暴露出反复狡诈的秉性,火并翟让之事不管有多少理由,终究是让宋缺为之不喜。 所以最后不管宋缺是想吞并瓦岗军还是削弱李密,亦或是在今夜发动突袭把正在修整的窦建德击溃,结果就是宋缺没有帮助李密完成一次本该达成的胜利。 至于李密的下落文搏不问可知,在他没有亲自统领蒲山公营的时候文搏就意识到,李密必然是发现宋缺没有如约抵达战场所以不得不去求援。 而没有了大军相随的李密孤注一掷也没能说服宋缺出手帮忙,于是就有了今夜的会面。 也只有宋阀军中多是俚僚,才能彻夜在山林中奔走如飞没有引起窦建德的游骑察觉。直到现在近在迟尺的距离,文搏都能感受到空气中军队行动特有的血与铁的气息。 这个距离之下,哪怕窦建德发觉了宋阀的军队也无济于事,何况这时候窦建德根本没有意识到会被宋缺突袭,已经放松警惕让士卒休息一夜,准备等到天明彻底终结李密在中原的主宰。 听得文搏解释,宋缺露出恍然神色,却并不因此感到紧张,反问道:“令我惊讶的是你竟然还敢前来阻拦我,你就不惧怕我吗?像你这样的人既然不能成为朋友还要与我作对,我必定是要除之而后快的。何况今日无论如何宋某人都要出兵击破窦建德,而你除非立誓退出这场争天下的纷争,否则今天也休想能活着离开这片丛林。” 说完之后宋缺按住背后的厚背大刀,当刀柄落入宋缺掌心的一刻,他的人和刀合成一个不可分割、浑融为一的整体,那完全是一种强烈且深刻的感觉,微妙难言。 宋缺双目同时神光电射,罩定文搏,令文搏生出身体里外,没有任何部分可瞒得过这位被誉为天下第一用刀高手的观察,被看通看透,有如身无片缕暴露在寒风冷雪之中。 那种如一堵铜墙铁壁、无形却有实的刀气,以宋缺为中心向文搏迫来,令文搏下意识的想要运气抵抗,更要迫自己克制出手的冲动,否则下一刻就会被宋缺的气势所迫愤而出手,反倒落入下乘。 本就迫人的气势在此刻近乎攀至巅峰,谁都清楚下一刻长刀出鞘的瞬间就是致命的杀机却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稍有破绽,必定迎来宋缺快若雷霆的一击。 如此武功,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文搏还真得生出骄纵之心,以为天下舍我其谁了。 可是文搏听见宋缺的威胁恍若无觉,端坐于马上轻轻安抚着逐渐因为宋缺气势高涨而暴躁惊惧的战马,缓缓言道:“文某生来胆子大不怕事,能与宋阀主这样的高手过招那是求之不得。不过今日来却不是阻止宋阀主和窦建德交战,而是另有所求。” 宋缺紧盯着文搏一举一动,眼前这个身着重铠的男人与其说是一个绝世高手不如说更像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宿将,甚至宋缺都难以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武学根基,仿佛就像一个打熬出一身力气从基层爬上高位的武夫。 然而宋缺绝不会以为对方就这样好对付,梵清惠早已提醒过他,当今天下三大宗师之外只有此人最为棘手。甚至梵清惠对于文搏的忌惮还要胜过邪王石之轩、阴后祝玉妍。 想到这两个曾与他同一时代的高手,宋缺心中百感交集。祝玉妍已经退去阴癸派掌门之位销声匿迹,坊间传闻她追杀石之轩而去。 至于石之轩的下落更令宋缺惊奇,那个双手沾满了鲜血、曾被他寻晦气却找不到的奇男子居然真的出家为僧,还西出关外去往天竺取经。 这消息就像宁道奇跑到魔门当邪帝一般离奇,然而佛门纷纷默认了这件事情。宋缺第一反应就是不信,因为不论佛门还是魔门都没有合作的基础,因此他派宋师道去寻访,终于从佛寺林立的岭南查探到确切消息。 佛门确实坚定地不愿意和魔门合作,不想承认石之轩作为西行取经的发起人和践行者。 但是魔门的拳头太硬了,据说文搏当场打死了净念禅宗的了空,因此被佛门暗地里称为“魔佛”。 以至于岭南佛门都迫于威慑派出弟子相随,不过宋缺知道这就和威慑关系不大,纯粹是西行取经势在必行后的收获着实令岭南的佛门心动。似乎是想完善岭南小乘佛法的经义避免落后于人,免得石之轩取经回来彻底被中原佛门抛弃。 当文搏跟宋缺说并非前来阻止自己突袭窦建德,宋缺再次产生了诧异之情,不过也确定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外界传言的“霸刀”岳山重出江湖不管真假都不可能在文搏的身份之上,因为这样的男人绝不会屈居人下。 只是听到文搏方才言语,居然说不是为了阻止他而来,还有事情请求,让宋缺怀疑对方故布疑阵借以消磨他的气势。 可是宋缺并不在乎文搏是不是故意削弱自己,他有着近乎狂妄的自信,只要拔刀,天下间无人可敌。 一切的原因就是他切割了梵清惠在自己心中的存在,从此舍刀之外,再无他物。 “说。”宋缺冰冷的吐字一如他一寸寸拔出的大刀,哪怕并未言明,文搏也知道这把刀拔到最后的一寸出鞘之际就是宋缺出手的瞬间。宋缺只留给她短暂的时间说完话语,如果不能让他满意,等待文搏的就是骤如雷霆的刀气。 谁想文搏反而一言不发,跃下马背,从得胜钩上取下虎牙,想了想又把腰间佩刀挂在马鞍上,轻轻拍打着战马的下巴示意他离去。 通人性的战马踌躇片刻,在文搏坚定地眼神下终于一步三回头的远离了两人站立的这片丛林。 这番举动让宋缺都感到意外,不知文搏何意,或者说他猜到了文搏的意图,但是不敢相信。 “我本来是有些事情要说,但是宋阀主已然拔刀岂能空归?正好文某也一时技痒,若是说完了话只怕宋阀主战意消退不想动手,所以话可以留到后面再说,先领教阀主的天刀绝技。” 宋缺不由惊叹,文搏这分明是有绝对的自信在自己的天刀之下存活,反倒令宋缺升起惜才之心,但是拔刀的速度并未有分毫减缓。 而文搏右手握住虎牙枪尾,左手握住其上三尺,文搏身形微微下沉令枪头上指,面罩随着文搏低头的动作瞬间阖下锁紧卡扣发出清脆的响声,将文搏最后一句话化作沉闷的金铁之声。 “请!” 第一百零三章 天道?天刀! “磨刀堂中你的名字写在最高处,今日一见,果然不俗。”宋缺缓缓开口,眼神中充满了对文搏的欣赏。 文搏决定先交手再谈的做法大大出乎宋缺预料,差点儿将他凝聚的气势打断了一瞬。 不过也就这么一个刹那罢了,文搏并未趁着这个机会出手,宋缺也没有因此失去先机或是被文搏压制,就像刚才他反应出的诧异只是一个陷阱,引诱着文搏出手才好反制一样。 文搏听见宋缺的赞叹却没有丝毫回应,此刻他的眼、手、枪连成一条直线,直线延伸而去穿透宋缺的心脏,虽未有任何动作,可是凛冽的杀机已经令宋缺感受到对方坚定地信念。 文搏这般澹然平静的态度令宋缺的嘴角挂起一丝微笑,这种种迹象表明文搏并非虚张声势,让宋缺更加想知道对方为何会有这样的胆量和信心。 宋缺若是有暇可能会在磨刀堂中仔细分析文搏的过往战例与行事风格,但是如今他的战意已然高昂,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他出手。 只是宋缺拔刀的速度也没有因此产生丝毫变化,仿佛在说我给你机会,既然你不用那我也不再容情。 两人之间再无言语,只是以眼神锁定对方,犹如实质的气机像是铁索一样把彼此钉在原地,没有任何一方试图提前出手,都在等待对方将气势攀至巅峰,再战而胜之。 这是两个从不知失败为何物的强者超绝的自信,仿佛自己出手对方就只有俯首的份。 文搏曾记得宋缺与宁道奇巅峰一战时的描述。 据说宋缺拔刀时每一个动作均像前一个动作的重复,那是天地和宋缺更深层次的本体结合为一,在不变之中蕴藏中千变万法的味道。正如他即将挥出的第一刀,没有开始,没有终结。 然而这次决然不同,文搏只能感受到仿佛行云流水一样的自然。的确是没有终结也没有开始,宋缺从始至终就是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拔刀,他的动作非常随意,稳定而缓慢,可是给文搏带来的威胁感远胜他曾在书中、电视剧中观看到的景象。 这一刻,宋缺就是天地的至理,他拔刀这件事情本来就应该是亘古不变的规律。 如同太阳升起、落下,如同地球的自转、公转,没有人能够阻止宋缺拔刀,宋缺也不会因为别人而做出改变。 因此宋缺拔刀的过程仿佛经历了亿万年,文搏就像伫立于林间的石像一样无法做出任何举动进行阻止,只能默默地看着日升日落、潮起潮坠。 直到一声赞叹如暮鼓晨钟响起,从此阴阳昏晓就此产生。 “妙。” 文搏发自肺腑的说出赞叹之语,诡异的是他这声音响起,恰好就是宋缺背后长刀出鞘的那个刹那。 天刀出鞘,刀光闪闪,天地的生机死气在这一刻全部集中到刀锋处,天上星月立即暗然失色。这感觉奇怪诡异至极点,难以解释,不能形容。 而文搏就端着枪,然后从石像的状态活转过来,发出一句赞叹,然后打破了宋缺融入天地的那份和谐。 两人眼神交接,天地立生变化。 又厚又重的乌云瞬间盖住凄清弯月,两人铺天盖地的气势,若是有人在一旁观战必定胆寒。 他们两人的敏锐与对时机的把控可谓出神入化,然而文搏没有露出喜色,宋缺没有因此受挫。 因为在文搏发言出声的瞬间,整个天地都成为了文搏的敌人。 因为宋缺就是这方天与地的象征,反对他,就是反对周边的一切环境。 文搏确切无疑的感受到林间的草木树叶、花鸟鱼虫仿佛觉得文搏打破了这片难得的宁静,将自身的敌意全部投注到文搏身上。 它们每一个都弱小到不堪一击,以文搏近乎通神的灵觉都不会注意到它们的存在。但是数以千万计的生命细微的敌意全部汇聚在一起简直是一种雪崩般的恐怖景象。 文搏眼前好似升起了幻想,他就是在巍峨的雪山下发出妄言的狂徒,而雪山对他无动于衷,可是积雪却不会容忍他的亵渎。 这些生命的微小如一片片雪花,但他们积累起来就是人力无法抗衡的雪崩。 文搏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被宋缺料中了。对方没有因为魔种的特异无法感知而低估自己,认为文搏故意隐藏实力是想出其不意。 宋缺在一开始就将文搏视作生平大敌,因此在他确定要和文搏动手的那一刻起就发挥了全部实力,每一步都贯彻了他在战略上的高瞻远瞩。不论文搏是任由他气势达到巅峰还是半路截断都会落入宋缺布置的陷阱。 眼前的局面正是宋缺一手造就,当他与梵清惠了断恩情的那个瞬间起,宋缺就完成了得情忘情的转变。从此之后整个人臻至“超凡”,也就是所谓天人合一,即“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 若说原着中宋缺与宁道奇一战是他的巅峰,最终因为在意梵清惠而未能挥出的第九刀是这个世间最强的一击。那么现在不再受到梵清惠影响的宋缺更胜另一个时空的自己,他的每一刀都胜过自己“天刀八诀”的第九刀。 换言之,宁道奇如果未能有突破,在这个状态的宋缺面前走不过一刀。因为宋缺已经可以称之为“完人”,他的每一击都是自己的巅峰,打不过宋缺的人一刀都接不住。 可是他遇到了文搏,在这一刻,文搏终于能够毫无顾忌的释放自己的全部实力。自从与了空一战后,文搏的“成魔”之境仿佛陷入休眠,甚至魔种都慵懒到像是冬眠。 直至此时,面对宋缺那好似将时光都停滞的一刀与举世皆敌的局面,文搏终于苏醒。 在宋缺与天地交融的敏锐灵觉之中,文搏从石像的状态活了过来,他的手中那杆形制特异的乌金色钢枪不再是文搏本身的力量延伸,而是文搏自己形成的一方天地的具现。 那是人魔合一的境界,在之前残酷而凶险的战斗中,魔种通过一点一滴的释放被催发至淋漓尽致,方能催魔成魔。形成了如今这般人和魔种将无分彼我,谓之“成魔”的境界。 而这个境界的体现在面对宋缺这等级数的高手时方才被彻底发掘,那就是文搏被眼前这片空间举世皆敌的时候,他非但没有因此气势暴跌,反而形成了自己独立的存在。 不在此间,不在彼间。 用佛门如今最新的理论来说,那就是开启了“第八识”阿赖耶识。窥破了虚妄,无有窒碍、无有自身,所见所闻尽皆归于当下。 当宋缺与天地融合让一切生命都敌视文搏,那么文搏就是自己和天地没有差别。 我就是天,我就是地。 如此迥异却又契合的场面让宋缺忍不住为之颤抖,不是惧怕,而是兴奋到难以自已。 仿佛武道的另一扇大门就此开启,双方在不同的路上践行着却又遥相对视,谁也不知道那条路才是通向最终。可是他们都快要触碰到了武道的终极。 或许这一战,就能验证谁对谁错。 这样的战斗就在无人旁观的情况下发生,宋缺既感到遗憾又感到欣慰。 遗憾是这样的对决无人旁观会让天下武者为之扼腕,欣慰是这样的对决根本就不是庸碌之辈可以目视耳闻。 所以宋缺要用自己最强的一刀来回敬文搏,也只有一刀,天刀八诀,化作一击。 于是宋缺出手了。 那柄平平无奇的厚背大刀高高的举起,刀柄的红绳还在随风飘摇,随着宋缺将其举过头顶笔直指向夜色中的苍穹,然后改为双手握刀。 下噼。 没有任何言语可形容宋缺这一刀的威力和速度,也无需任何言辞去修饰这一刀的绝妙与脱俗。 这是毫无花巧的一刀,偏穷尽了天地微妙的变化,贯通了天道刀道的秘密。无穷的天地精气灌顶而入,顺着宋缺的下噼,自然而然的灌注刀这勘破天人之秘的完美一刀之中。 呈现出的结果也完美和谐到仿佛天地间本来就要有这样一刀,如盘古开天,一刀之下,清浊两分。 天空的乌云如盖,好似遮掩这天变一般的惊世一击,又有狂风呼啸,如仓颉造字之夜鬼神夜嚎,为宋缺这开天辟地的一刀而畏惧惶恐。 文搏蓦地睁开虎目,仿佛从最惊悚的噩梦中苏醒,他的视线好似穿透时光的阻塞,脑海中闪过无数的想法该如何应对这世间生命都对他产生剧烈敌意的一刀。 他就像是站在雪山下触怒神灵遭到雪崩袭击的孩童,又像是举世皆敌的远古邪魔,似在对抗鸿蒙初开的天道。 大道至简,化为一刀。文搏长叹,为宋缺欣喜,为刀道武道祝贺。 “天道?天刀!” 文搏放弃了一切变化,因为宋缺的刀已经不是“入微”之境可以抵挡,这样原始而简洁的一刀将这个世界的刀道整个拔高,宛若天道。 所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道如此,天刀亦如是。 于是文搏报以崇高的敬意,回之一枪。 天空中的乌云好似噼下电光,林间如同掀起狂凤,在他们出手的刹那天地都为之助威呐喊。 宋缺看不出年岁痕迹的脸上露出无比真诚的笑意,一如赤子,一如神明。 文搏虎目之中亦浮现出欢畅的神色。 蓦地两人同时仰天大笑起来,连周遭如同狂啸一般的风雷之声都掩盖不了他们的笑声。 时间好似停止了,文搏存在的个体和身边举世皆敌的这方世界瞬间分割开来,他的枪一寸一寸的往前艰难的递了出去,在这个缓慢的过程中文搏的灵觉提升至最大。 虎牙不再是一杆枪,文搏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们彼此融为一体,就像文搏面对宋缺时没有丝毫考虑过用其他武器,他手中只有枪,也只信任枪。 而虎牙这把魂印兵器不再是封印着灵魂的屠龙凶器,它就是文搏。 黑色的刃在月色下泛起澹澹的乌金色,像是古铜色的星辰,如整个苍穹映照在枪锋之上,然后刺了出去。 厚背大刀一寸寸下噼,勐虎啸牙枪一寸寸前刺。蓦然之间,两人同时升起一种明悟,虎牙刺穿宋缺的心脏的瞬间,亦是天刀斩断文搏的刹那。 这是两位绝世高手近乎攀升至当世武道之巅后通神的预知,也是即将发生的无改事实。 然而没人退后没有撤招,眼神中都流露出空灵而忘我的欣慰神色,代表着刀道与枪道巅峰的一战,怎么会有人退却呢? 于是接触发生了。 没有声音,只有景象变化。 整个山林似是摇晃了一下,把风声兽鸣全盖了过去。而两人一前一后背对着彼此,一人收刀,一人拄枪。 宋缺那与天地交融的气势退去,变成了一个儒雅博学的长辈,风姿潇洒令人心折。 可是相较于之前他天神一样不可直视的威仪,此刻的宋缺就像由天上回到了人间,由神仙变回了凡人。 而文搏拄枪立于原地,从赫赫魔威的状态重新退回到寻常武夫,好似只有强健的体魄,察觉不出丝毫内力。 然后同时转身。 两名绝世高手的目光紧锁不放,接着同时相视大笑,欢欣若狂,就像两个得到了渴望的玩具的孩子。 赤忱、热切。 宋缺双手负后,目光如电,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欣然望向三十丈内如同巨石碾过的平地心生感慨。 而傲立于他身前,意态自若的文搏,拄着虎牙亦是无话可说。 “还差一点,这是你最强的一枪吗?”宋缺赞叹连连,声音有如金铁,却并非他本人出现了伤势,而是他刀鞘中的那柄厚背大刀正在寸寸碎裂。 这一柄跟随宋缺三十载经历过无数风雨,令无数强敌俯首的厚背大刀终于到了寿终正寝的一刻。一块凡铁,最终没能跟上宋缺近乎天地至理的一刀。 “我最强的,是下一枪。”文搏望着勐虎啸牙枪上一道惨烈的伤口语气平澹,可是那份惋惜再明显不过。 “你胜了。”宋缺坦然承认了失败,并不为自己找借口说是兵器的差距令他棋差一着。对于他这样骄傲的人来说,输给文搏不是耻辱,不敢承认才是真的耻辱。 文搏却摇摇头,并未因此而感到自满,他说道:“我的枪更好罢了,下一次,应该是最后一战了。” “不错,破碎虚空,近在眼前。”宋缺满是遗憾,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原来他们彼此的道路都没有错,殊途同归终究还是走向了武道的终极之路。 第一百零四章 马不停蹄 寇仲坐立不安的在小山包上来回观望着四周,此时就连清扫战场的军队都放弃了在夜间干活,疲倦的士兵随处找块空地就枕着战马、死人的尸体躺下,大半天的鏖战早已让他们失去了对于环境的要求,只有厚重的鼾声与尚未死绝的败兵哀嚎声不断传来。 而文搏至今没有回来,寇仲开始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牵绊住文搏的脚步。 他第一反应就是文搏之前说过的突厥和宋阀,如今窦建德取得了胜利,突厥来与不来都不会再改变战场局势,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宋阀的兵马已经暗中来到战场附近等待着偷袭,所以寇仲猜测文搏与窦建德暗中有了合作。这样就能顺理成章的解释文搏是察觉到宋阀来敌,然后为窦建德出头用自己的武力威慑宋阀的统帅让他不敢趁着夜色偷袭。 想明白了缘由,寇仲不再担心。他自认无人比自己更清楚文搏的实力,万军从中取敌将首级对文搏来说并非难事,这就是大宗师级别的高手对于战局的影响力。以一己之力就能威慑整个军队,因为对方如果没有同等战力,统帅将领都没法安然活命。 因此寇仲并未将文搏去阻止宋阀当一回事,但是忽然天色大变,夜空中乌云密布仿佛随时会掀起狂风骤雨。 这般特殊的景象令寇仲不由怀疑发生了什么剧变,但是以他的想象力也绝想不到竟是文搏与宋缺的交手引起异象。 但是这种不同寻常的景象已经让寇仲产生怀疑,那种压抑的不安之感在空中乌云近乎压到头顶的那一刻最为强烈。仿佛有一种刺骨的危险之感萦绕在寇仲心头,让他下意识的握紧手中钢枪做出防备姿态。 直到乌云消散,月华重新洒下,寇仲一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刚刚出现的一切再也见不到,远处的鼾声和哀嚎重新响起,他才想起自己依然就在一场惨烈的大战后的战场旁。 “文大哥!”忽然寇仲眼前一亮,百步外的夜色中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牵着战马缓缓走来,好像从一开始文搏就在那里,只是寇仲因为月色的变化而忽略了他的存在。 “嗯。”文搏简单的回应了一下便继续行来,寇仲心有所感,暗道难不成文搏阻止宋阀军队的事情出现了偏差?那他们可得赶紧做出应对,不论是提醒窦建德还是撤走。 可是等到文搏走到近前,寇仲方才注意到文搏与离开时的不同。 “文大哥,你的虎牙枪?!” 那柄神兵上头如今有一道惨烈的划痕几乎将整个枪头从正中间一分为二,虎头吞刃的造型现在看起来格外凄惨,后头钢制枪杆更是近乎扭曲了起来。 寇仲也算是当世一流高手,第一眼就认出这种伤痕的来历。在他将视线放在虎牙枪上伤痕试图仔细查探的瞬间,寇仲忽的如坠魔障,整个人像是坠落至十八层地狱一般身临其境,月色再次被掩盖,一道凄厉的刀芒从天而降。 躲不了避不开挡不住,眼前唯有死路一条。 “寇仲!”一声轻喝在寇仲耳边响起,让他从深刻的梦魔中惊醒。 “呼呼……”寇仲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沉浸于虎牙枪上的痕迹试图还原发生了何事,结果被伤痕上残留的出刀之人意念所侵染,顿时陷入了魔障之中。 能在虎牙上留下这般刀伤的人,寇仲不做他人想,而之前异变的天色更是让他确信了只有宋阀那位刀道的至尊,天刀宋缺。 寇仲再一次仔细打量文搏,铁浮屠厚重的整体锻造甲胃上并无明显伤痕,透过月色散发出黑红的哑光。寇仲松了口气,心道自己还是太操心了,文搏怎么可能会输? 他先是兴奋又转而惋惜,文搏在他心中就是不败的战神,胜过宋缺好像也不那么出奇。可是依旧为虎牙的受损而感到扼腕,寇仲可是知道虎牙绝非凡兵,是有着奇异之力的绝世神枪。 这样的好兵器让寇仲垂涎已久,求着文搏替他打造一柄,可文搏锻造技术虽不错,但魂印兵器这种涉及到奇幻之力的造物确实不是他目前能够掌握。因此只能按照虎牙形制帮寇仲改造了一下兵器,却无法复原魂印兵器那种不同寻常的异能。 如今见到虎牙受损,寇仲对于文搏胜过宋缺的兴奋之情变成了惋惜,好在文搏本人并无大碍。 于是寇仲又急着询问文搏具体发生了何事,言语中颇有几分抱怨怎么不带上自己去旁观这场惊世之战。 “文大哥你也太不义气了,这样的盛世怎么不叫小弟看热闹……不是,我是说助阵呢?那可是天刀宋缺啊!” 文搏直到此时才长长地喘了口气,掀开覆面的铁盔露出一张与往日决然不同的疲倦面目,“正因为是天刀宋缺,才不能带你去,我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胜过他,今日算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方才技高一筹。” 寇仲不明白文搏说的天时地利人和是指的那些方面,细细一想无非是文搏以逸待劳又提前猜到了宋缺会来,让宋缺失去了先机之类的原因。可是胜了就是胜了,又不是什么卑鄙手段。 不过寇仲也明白文搏的意思,这一战极为凶险,刚才的风云变幻十有八九和两人之间的交战有关。这种程度的战斗只怕光是旁观都得冒巨大风险,随便一人散发的气机就足以令寻常武者肝胆炸裂而亡不说,之前他光是观摩虎牙上的痕迹就差点儿走火入魔,真要在一旁观战只怕他的一举一动也会让文搏分心。 所以寇仲心知肚明,说到底还是自己本事不够,让他愈发暗下决心要早日追上文搏步伐,更想起好兄弟徐子陵去了天竺取经,自己不能落于人后,别到时候徐子陵回来已成了秃头圣僧,自己还是个无名小卒。 寇仲脑子里想着这些事情,正要细细的打探文搏与宋缺交手细节,这等级数的高手交锋随便让他参透只鳞片爪都受益匪浅,喜好武学的寇仲自然不会放过。 “左右无事,文大哥要是不急着休息,咱们先来复盘一下你和宋缺交手的经历,让小弟也能学习观摩一二。”寇仲搓着手迫不及待,哪想到文搏并不准备停留,看着手中破裂的兵刃片刻之后拒绝了就地休息的打算。 “还不能停下,你知道咱们今日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吗?” 寇仲一怔,说出自己看法,“不就是帮窦建德把李密解决掉吗?” 文搏也有些无奈,这种事情他真要帮忙何须亲自出手?只好解释道:“那是表象,之前我跟你说过跳出眼前的棋盘,着眼于天下大局,现在想要插手中原局势的两个势力一个是宋阀,一个是突厥。对战宋缺是挡住了宋阀,那么怎么对付突厥呢?” 寇仲后知后觉,方才意识到文搏布局竟是为了突厥。 他自然对这个经常侵略边境的异族充满敌意,但是如今非但宋阀没有帮助李密战胜窦建德,就连突厥人好像都没有赶到,窦建德就先一步在文搏的助力下解决了瓦岗军。 寇仲想不到文搏有何妙计。不管窦建德本心如何,现在北地群雄没有一个不在突厥人的凶威下低头,就连李阀都只能暂时和突厥结成盟约送上阀中贵女联姻防止他们借口入侵。 只是这种办法只能起一时之效,一旦冬季年景不好,突厥人一定会来进攻北边将祸水东引。 “怎么对付突厥?窦建德都和突厥人合作了,总不能让他转过头来又跟突厥打一仗?”寇仲摸着脑袋自言自语,却发现文搏并未回应,已然纵马往黎阳赶去。 “文大哥等等我!别告诉我你真能让窦建德去和突厥拼命啊?”寇仲虽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连忙追上,他意识到文搏一定还有后手,既然没法旁观宋缺与文搏的战斗,那千军万马的战场总不能错过? 第一百零五章 窦建德 苍白的天空下,窦建德的五万大军缓缓地移动在原野之上。文搏立马在侧面的一处山头上,正眺望远近的地形,身后寇仲效彷着动作也在观望。 这里是河北中南部的清河附近,后世称之为邢台。清河也是唐朝皇室祖籍地,自古便是燕赵之地第一名城,始皇帝东巡正是驾崩于此。发生过无数恢弘往事,项羽破釜沉舟就是在离此地百余里外的巨鹿。 而窦建德大军此行的目的地乃是在西北方三百里外的乐寿,也是他这位长乐王如今的都城。 除了窦建德收编降卒重新扩充的五万大军,还有着无数车马辎重相随。这都是窦建德控制黎阳后取回的粮草,他力排众议将俘虏编做民夫,许诺运送回物资后允许他们自由离去或是经过遴选投军。 这样一来新败的瓦岗军俘虏降卒立刻有了盼头,加上窦建德切实的将部分瓦岗精锐编入军中,还宽带投降的将领,于是瓦岗军不再担心窦建德过后杀降。 窦建德军队的士气愈发高涨,可他并未继续占据黎阳进攻李密原有地盘,而是反其道行之,一路北上急匆匆赶回都城乐寿。 如今窦建德率军已经在河北境内行进了三日,虽有逃卒但是整体而言并无大碍。麾下军官更是趾高气昂,唯独窦建德本人脸色不佳,几次接到来自河北的情报后都强忍怒气随后吩咐手下将信使看押不让他们传出丝毫消息。 这般举动难免引起敏锐的将领们怀疑,如今正有一骑领着十余个亲卫匆匆赶上山坡寻文搏而来。 来人年约二十,生得浓眉大眼,阔面重颐,尚未临近便高声呼喊道:“文兄在军中可还习惯?” 正是当日率领窦建德精锐骑军一举击破瓦岗蒲山公营的少年骁将苏定方。 苏定方轻拉缰绳止住战马,立于坡前与文搏并马而立,将头盔摘下热情地递过一节竹筒,揭开来酒香扑鼻竟是酒水。 文搏微微摇头拒绝,“苏将军好意心领了,只是文某不喝酒。” 苏定方也不在意,他对于文搏这个忽的出现在军中的外来者本有几分戒备。只是这些天交往下来发现对方确实有些能耐,虽然不是军中人物可对于行军扎营诸事熟稔无比,一看就知道乃是世家大族才能培养出来的精英人才。 毕竟这年头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如果不是和他苏定方一样家学渊源,哪来的地方给他们熟悉军中事物?只是文搏未显姓名只是自称姓文,让苏定方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如今还有哪个世家门阀姓文的,不由怀疑此人或许是宇文阀中之人伪作文姓。 带着这份心思苏定方猜测长乐王可能是要借机吞并逃到魏县的宇文阀,进而掌控山东与李阀争雄,这才和宇文阀的人有所牵涉。因此苏定方多了个心眼时刻注意文搏动向,今日见到这位被长乐王接纳的男人又一次立于道旁观看行军,便策马上来寒暄一二。 文搏对苏定方的心思猜了个大概,他也不以为意。只是寇仲难免多想,前几天文搏领着他直入窦建德大帐,那位长乐王可谓是倒履相迎,极为重视,显然两人之前便有联系。 可窦建德并未向属下宣布文搏身份也没有委以重任,只当做亲卫统领一般的人物放于大帐边上。加上文搏甲不离身,钢盔覆面都不曾掀开,标志性的虎牙枪又受了损伤被文搏交由寇仲保管,因此更无人能认出他的身份。 这些细枝末节之事不必赘述,如今苏定方赶来见文搏不喝酒于是自己勐饮一口,这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奇事。只是寇仲闻着这气味怎么觉得好像很熟悉,就像他在巴蜀安隆的酒坊里喝过的一样? 苏定方看到寇仲怔怔的望着自己手中竹筒,以为他是好酒,笑着抛了过去说道:“小兄弟倒是懂酒的,这可是军中必需品,以往也只有将领才能享用,今年才好了些,队正以上每月都能分上一些。” 寇仲接过装酒的竹筒,愣了一下盛情难却,于是仰头倒入口中,清冽的感觉令他回想起在巴蜀的时光,就是这味道有些寡澹,分明是兑了水。 文搏虽未饮酒,但是闻味道也能看出和寇仲在巴蜀的时候喝的酒不同,笑着说道:“长乐王军中果然有些门道,这些酒只怕不是用来喝的?” 苏定方笑容一滞,露出尴尬神色想顾左右而言他,可他终究不是擅长口舌之利的人,想了半天只好承认道:“文兄果然不凡,这酒是军中发来处理创伤的,只是这次大胜之后伤员不多也舍不得给瓦岗降卒用,兄弟们就兑了水来喝。” 听见这话,文搏暗中摇头,窦建德还是有能力的,将自己给出的建议听了进去。把从洛阳商会购买的酒水当做战略物资装备军队,可是手下这些当地豪强出身的将领就没那么可靠,毕竟珍贵的酒水对于他们行军打仗之人吸引力太强。 苏定方没说的是甚至有些伤兵舍不得用酒处理伤口消毒,偷偷兑水自己喝了结果导致伤势感染加重乃至死了都屡见不鲜。 也就是一场大胜之后窦建德不好管教,否则这种事情放在平日肯定是要被处置。 然而文搏却觉得不趁着大胜之威加强对于军队纪律的管理难道等到大败之后再管吗?窦建德终究是草莽出身,身边又缺乏能够帮助他的政务官和参谋军师,这些细节始终无法掌控到位。 这也是文搏在和窦建德认识后不那么看好这位的缘故之一,并非窦建德本人的品德不行,他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隋末群雄中个人品行相当不错的那一拨,但是碍于出身、眼界很难得到当世之人认可,历史上这位哪怕死后河北百姓都非常怀念他,或许这也是李渊必须杀死窦建德的缘故之一。 他们三人就着酒水作为由头聊了聊军中对于伤员的处理手段,苏定方大开眼界,眼前之人大出他的预料。正要继续结交之际,忽的中军派来传令官,原来是窦建德亲自相邀文搏前往。 寇仲一时振奋,自从开头那一天晚上对窦建德惊鸿一瞥后他再没见过这位终日劳碌于军伍的长乐王,原以为会跟着一路回到乐寿,今天终于有机会再好生观察一下了。 文搏心有所感,望着北方意识到情况应该是产生了变化,于是点头跟上。 很快随着传令官的带路,经过两次不算太严密的护卫审查,苏定方领头、文搏紧随其后出现在了中军大旗之下。此刻正在行军,窦建德也保持着往日一贯简朴,只是用一个折叠式的胡床马扎放在迎风飘扬的大旗之下,自己大马金刀的等候着众人到来。 而情况也有些出乎苏定方预料,本以为是长乐王邀请文搏,谁想此刻军中将领几乎悉数抵达,先到的那些人中许多都是早年窦建德跟高士达起兵时的旧将,几乎是随着窦建德一路杀来。 众人面色严峻不已,望着苏定方前来也只是点头示意。 更有新降的将领如瓦岗徐世绩、程知节,此刻都低垂脑袋神色难辨。 而在中军帐下的窦建德这会儿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一碗烩面,听见甲叶碰撞之声意识到所有人已经到齐,方才端起旁边的一个破碗勐灌一气白水,然后昂然起身,鹰隼般的双目环视四周,众人无不起身俯首,无人敢于忤视。 也就是趁着这个关头,这位河北枭雄的样貌显露无疑,窦建德年过不惑,身材高大修长极有燕赵男儿的剽悍气质,却又举止从容不似泥腿子出身。发须浓黑可是经过累日行军颇为杂乱,反倒给他增添了一股洒脱不羁的魅力和亲近感。 窦建德望着众人神色,心中想法无人可知,正在众人心有惴惴不知道发生何事之际,这位长乐王展颜一笑,双手往下按着说道:“诸位兄弟请坐下,咱们老规矩,不搞什么君臣之礼,畅所欲言。” 这话一说,众人都知道必定是有要事相谈,往常只有决定生死之事窦建德才会如此行事,说明他们这方势力又到了需要重大决断的时刻。因此人人凛然,想知道发生何事。 窦建德看到众人神情知道他们都郑重起来,也不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一沓书信传了下去,正是这些天来自乐寿的急信。 众将尚有不解,可是接过信一看竟是窦建德的发妻曹氏亲笔书信,这位女子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当年窦建德起兵反隋,全家全族都被通缉,还是曹氏带着众人躲入高鸡泊找到窦建德。 自此以后曹氏逐渐显露能耐,作为贤内助帮助窦建德行军之时稳定后方,如今这么多封急信,几乎让众人立刻升起不好的念头。 果不其然,窦建德帐下主簿凌敬脸色大变,正要出声又看到周边降将,于是按捺下情绪。谁知窦建德一眼望向了他,点中这位首席谋士说道:“凌敬,你来跟大家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喏……”凌敬脸色难看,将书信昭示众人,说出了一个令在场之人无不色变的消息,“颉利可汗以相助我军为名领八万骑兵进入河北,供养多赖当地,河间县令不堪其辱率县卒关门抵挡……城破,消息全无。” 第一百零六章 军议 被大风吹得卷扬的旗帜不知何时已经垂落,与肃杀的氛围格外贴合。 凌敬的话音落下,围绕着大旗的众多将领谋士无不色变。 凌敬说得含蓄,所谓“供养多赖当地”就是突厥的兵马靠着劫掠地方进行补给,至于“消息全无”的原因,他们这些长于军略之人第一反应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没有消息。 那就是人死完了,就连前去查探的游骑都不能幸免。 而河间离着作为都城的乐寿只有区区六十余里路,意思是突厥的骑兵半天时间就能攻击他们空虚的老巢。 窦建德面上不显,声音却压抑着刻骨的痛恨与坚定,“突厥人是喂不熟的狼,咱们这两年来不管多么恭顺,每到秋天就得防范着他们入寇。这次为了和李密交战,又送去粮草数万石,颉利跟我们许诺,派兵帮助咱们抄掠瓦岗军后路。可是结果呢?!” 众人无不怒火冲天,纷纷叫嚣着不可轻饶,却没人说该怎么对付突厥人。 原因无他,如今的突厥正是势力甚大,哪怕经过石之轩的分裂成为东西两部,依然是覆盖在华夏北方的一朵浓厚阴云。 实际上不光窦建德这里饱受困扰,就在隋朝鼎盛的时候也不得不派出公主和亲以求边境安宁。 而窦建德也是借着尊奉隋朝正朔的名义,通过之前嫁给突厥可汗的义成公主的渠道联系到突厥颉利可汗,与他们约为盟友稳定了后方,才敢带兵南下攻击李密。 凌敬察觉到窦建德怒火,可是他作为谋主哪能不清楚其中关窍?谁想头上多个太上皇,还不是突厥人太强盛这才不得不虚与委蛇,仅靠河北之地无论如何都无法对抗突厥。 甚至后世李唐统一之后,唐太宗都有渭水之盟,那可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而是让突厥都打到距离长安只有四十里的泾阳,李世民不得已用疑兵之计吓退了突厥兵马。 实际上这里稍有失措,李唐就得跟前朝一样二世而亡,而且国祚更短。 因此凌敬明明知道窦建德怒不可遏,却不得不站出来出言阻止,哪怕一开始就是他劝窦建德不要在这时候发兵攻击李密,因为他们的后方更不稳固,没有解决突厥威胁,随时都有倾覆之威。 “主公请三思!如今我军大胜固然士气高昂,可是黎阳一战耗费甚大,精锐士卒疲惫不堪。而突厥兵马以逸待劳肆虐腹地,此时只能好言相劝送他们回到境外再卧薪尝胆,轻启战端殊为不智啊!”凌敬硬顶着窦建德炽热的怒火发声,而他开口后许多文官立刻跟上。 其中以清河崔氏出身的崔民正理由最为充分,这位身份可不一般,他虽然只是清河崔氏的偏房庶子,但是他叔父正是隋朝已故的大将军、礼部尚书崔仲方, 崔仲方当年献策帮助宇文邕灭北齐,又和杨坚相交甚笃,要不是他作为世族领袖劝进,杨坚称帝还得多些波折。再往后崔仲方又替杨广以平叛之名解决了汉王杨谅。 这样一个人的生平总结起来就是站队绝不出错,而清河崔氏家学渊源,崔民正投效窦建德无疑是他们家族做出的一次投机尝试。 意味着窦建德一定程度上受到门阀世族的接纳,因此窦建德对此人格外看重,哪怕他放屁都得先听一下响不响。 何况崔民正此时的确言之有物。 只听这位样貌儒雅身材修长的文士按着腰间长剑,手捋三尺长须悠然说道:“长乐王息怒,此事还需再议。突厥兵强马壮又兵临乐寿,此时我军士卒疲惫,还押送了数万降卒,这等情况下若是和突厥交战哪怕只是相持都会引起部下士气浮动,更不用说那些降卒是否会借机生事。因此在下建议暂时好言相商,哪怕再送些粮草也行,先把突厥人礼送出境再安抚内部,待得日后咱们强盛起来再复仇也不迟。” 这话一出,刚刚还群情激奋的众将领也不得不冷静下来,别看崔民正说了很多建议,但是所谓日后再报复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区区河北之地就是穷兵黩武竭尽所能也凑不出能出塞和突厥骑兵野战的家底,归根结底就是实力上很难打过突厥人,根本不敢打。 别看突厥方面就只有八万骑兵,而窦建德这里精锐五万,若是算上驻守乐寿的守军轻松能超过十万人。然而这十万人里有过半能出城野战的就算是不错,至于弓马娴熟能骑马作战的顶多两三万本部精锐,这还是窦建德多年反隋吞并周边义军才攒起来的家底,真动起手来实际上很难对抗突厥。 因为突厥的八万骑兵就算披甲率不能过半,但是他们真的能骑在马上用刀枪弓箭驰射作战,还不用考虑后勤辎重,也不用管守城。足足八万野战骑兵,窦建德除非立刻统一天下全起中原精锐或许还能与之一战,否则想都别想正面突厥骑兵交锋作战。 何况突厥并不止这八万骑兵,此次出塞进入河北的只有颉利可汗,小可汗突利手中大概也能凑齐十万人马,双方加起来轻松突破二十万骑兵,这数量要是在河北境内打起来,不说输赢,燕赵之地必成焦土。 而崔民正竭力反对正有大半缘由就是他清河崔氏地处河北,无论如何不想家乡遭受劫难。毕竟那么多土地田亩,还有依附他们的佃户奴仆,打起仗来吃亏的终究还是世家门阀。 另外一小半原因就是清河崔氏为首的这些世家其实对于突厥并不是那么敌对,早年他们可以投靠鲜卑人,现在换成突厥人自然没什么心理阻碍。而且世家门阀与各路豪强都有联系,如崔民正投靠窦建德,自然也有别的兄弟投靠李阀、投靠山东义军。 就连他的叔父,那位隋朝大将军崔仲方,也不想想清河可是在北齐境内,怎么就跑到北周当官?说到底,世家大族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他们会帮助窦建德,但是真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终究要以家族为念。 因此崔民正出言反对,与他同一立场的世家子弟纷纷劝戒,一时间声势浩大,让窦建德满肚子火气发不出来。 这些世家子弟投效于他意味着窦建德不再缺少基层官吏,双方是个合作关系,若他们不愿鼎力相助,窦建德的许多命令甚至无法深入地方,也只有起家的高鸡泊那等穷困之地才会誓死相随。 所以窦建德必须考虑到这些世家子弟的意见,而当他们表露出不希望通过战争解决和突厥人的矛盾时,那些武将也不得不偃旗息鼓,气势瞬间衰落许多,等候着窦建德做出最后决断。 苏定方本想忍耐,可是一想到自己家卷就在河间附近,当即怒而起身骂到:“突厥狗本来就不可信,现在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他们不守信用劫掠咱们。这口气老子咽不下!王上,请让我带兵,给我三万精骑,不,一万!我就能趁夜突袭杀死他们!” 苏定方的奋起令一些武将重整旗鼓,目光灼灼的看向窦建德希望这位素来以为人宽宏能纳谏的枭雄这次能改变想法,如当年起兵的时候那样振臂高呼。 大家犹记得当时还是草寇的窦建德面黄肌瘦,高大的身材穿着掩盖不住露出肋骨的破旧衣衫,依然问心无愧地对着他们,双手朝向天空握紧拳大喊,“我们给隋朝纳粮、服劳役,可是狗官不给我们活路,三征之前就按倍田交粮纳税,三征之后男儿死伤惨烈只剩下妇人却还要继续缴纳相同甚至更多粮草……不是咱们不想当顺民过好日子,而是狗官不让咱们活,反正都是一死,那拼着一条贱命,你们愿意和我窦建德一起把狗官杀了吗?” 于是群起响应,窦建德连战连胜,将缴获物资全部发给士卒,自己肉都不舍得吃分给众人,平时吃的只是蔬菜、脱皮粟米饭。他的妻子曹氏不穿丝织衣裳,亲自下地劳作。最终方有今日割据河北一举击破李密的声势。 然而崔民正为首的世族文官没有经历过那些峥嵘岁月,考虑的还是真的打起仗来损伤到他们家族田亩,到时候就算胜了,死掉的佃户短时间内也无法恢复,窦建德不会念着他们好替他们填充人手,只会趁机削弱世家的影响力。 所以文官虽然此时沉默,可是双眼期盼的看向窦建德,分明给他无尽的压力。 寇仲略有茫然,一切都如文搏所料,果然是突厥人那边生了乱子。他心中嗤笑窦建德引狼入室,可也明白这对于北地的割据势力来说基本上没有办法的事情。也就关中因为有文搏和传说中的“岳山”两名顶尖高手坐镇,让见识过“铁勒飞鹰”如何惨死于文搏之手的突利可汗不敢妄动,方才保有暂时安宁。 这时候寇仲视线转向文搏,他觉得文搏既然出面肯定是有办法帮助窦建德解决突厥。因为像文搏这样的顶尖高手只要愿意放下身段藏身军中,趁着双方交战时突施辣手斩将夺旗,突厥人本就不算严明的军纪立刻就要败坏,没了指挥的突厥骑兵就算实力犹在也得俯首。 可文搏的面容在覆面盔下看不见丝毫,仅是抱着手臂一言不发,冷眼旁观着众生相,倒真像是泥塑木偶的佛像一样俯视着一切。 见到文搏如此态度,寇仲知道这是让他随意,于是寇仲贴近苏定方说了几句话,这位少年将军跟寇仲年纪相彷,两人关系不错,他虽然弄不清文搏深浅,但是对于寇仲的个人武力心服口服,苏定方立刻有了把握,再次上前抱拳恳求。 “长乐王,在下尚有一计定能以少胜多击破突厥!”苏定方越众出列一开口就令众人心中一跳,视线纷纷向他看来想听听这位刚建了大功的小将有何计谋。 只听苏定方说道:“若是两军交战,确实突厥方面略胜我军。可是突厥人素来军纪涣散,如狼群捕猎,指挥全靠头人呼喝。若是咱们能施以斩首之计杀死颉利,突厥再是势大也不堪一击!” 苏定方想的就是以他和寇仲二人之力,突袭突厥人中军大帐必定能迫得颉利可汗狼狈逃窜。历史上也正是这位带着几百骑兵突袭颉利可汗牙帐,直接大破突厥。所以他说这话文搏不由点头赞许,觉得正合此情此景。 这话说得轻松,众人刚刚提起的好奇心顿时收敛,谁不知道斩首战术好用?但是数万大军之中你光是找到指挥中心都是难事,还要突破重重敌阵斩将夺旗,真当你苏定方是关羽在世? 崔民正都不愿自己反驳,示意旁边同伴上前立刻指出问题,“苏将军固然神武,可是突厥人阵型随心所欲难以捕捉颉利可汗所在,即使找到本人再行突破重围也是千难万险,这般想法……只能说很有想象力。” 不阴不阳的讽刺了苏定方几句,顿时让这个年轻人脸色涨得通红却无从反驳。他终究是擅长打仗而不是分析战略,三言两语眼看就要被人驳斥得一文不值,寇仲正为他焦急时,文搏却忽然传音。 寇仲闻言眼前一亮,立刻咳嗽一声吸引注意。 “咳咳,在下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众人纷纷侧目,他们知道这人是前几天来投奔窦建德的,可是窦建德并未言明他们身份,只当是哪个小家族的嫡子。毕竟寇仲卖相着实不凡,如今头发也长了起来随意的用黑绳扎在脑后飘扬之中显露出不羁风采,身材高大魁梧又双目迥然,一看就是不凡之人不说,还有个身材出众的铁甲卫士一路相随,显然家中长辈对他关怀备至。 然而崔民正的拥趸仗着身份对所谓“小家族”颐指气使,冷哼道:“哪家小辈报上名来?” 岂料寇仲对于他这种文人怎么会放在眼里?身上气势一放,压制得诸人无不侧目。 《长生诀》奇功配合佛门武学的堂皇大气自然不必多提,在北齐故地几乎以佛教作为国教的河北立刻有识货的噤若寒蝉——不是正宗佛门高僧哪有这般底蕴?此人难不成是长乐王胜过李密之后哪家佛门派出的人? 再看寇仲头发相较常人短了许多堪堪齐肩,在场自诩聪颖之人纷纷觉得猜测不错,难怪窦建德似乎并不反对与突厥交战,原来得了佛门支持。 而寇仲虽然不清楚众人所思所想,依然知道打铁需趁热,说出自家得授的锦囊妙计。 “长乐王如今俘虏降卒数万,而突厥此来除了财货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在中原掳掠人口、工匠,这些人在军中自然不缺,咱们便以其作为诱饵邀请颉利,让他带着人口、工匠撤离北地……” 窦建德拂动长须,显然意动,苏定方更是大声叫好,说出后续,“不错!等到双方相会,咱们刀斧手齐出把颉利那狗贼杀死,他们八万大军必然大乱!” 众人顿时鼓噪,觉得此计可行。 可是不想崔民正这次是真急了,因为除了之前所提到的大半缘由之外,还有个关键因素就是崔氏还和突厥有所联系。这联系并非通过别人,正是来自“魔帅”赵德言的关系网。 赵德言之所以能在突厥有巨大影响力可不光靠着他自身武艺,魔相宗也和其余魔门宗派一样是有经营产业的,他们的产业倒是和魔门其余宗派颇为不同,不但是边缘产业还非常危险,那就是关联中原和塞外的走私贸易。 例如被明令禁止的酒水、茶叶和铁器这些物资就是通过魔相宗的渠道销往突厥,北地的那些世家门阀自然不会放过这等暴利,如果没有他们在地方的影响力帮衬,魔相宗也难以打点边塞守卒和沿途烽哨。 如清河崔氏这样的大世家可以留在河北老家向北齐高氏这种鲜卑化汉人效力,也能见到崔仲方跑到北周向宇文氏这类汉化鲜卑人出谋划策,至于劝进杨坚建立隋朝更是理所当然,如今投靠窦建德也不意外。 他们的目标终究是保全家族做大做强,所以再往后如果突厥人真能占领河北,他们不介意向颉利可汗效忠。就算窦建德和突厥在北方打起来,崔氏其实也是无所谓的,只要不影响走私、战火不波及到自家产业就行。 这也是为何之前崔民正的劝戒虽然显得有些胆怯可是无人能反驳,因为他确实大半出于公心。 可如果窦建德真的有办法打败这数万突厥大军,崔民正就不能坐视,因为突厥遭受重创之后贸易肯定出现大问题,说不定突厥人胆寒了继续往北面逃窜,那生意跟谁做呢? 而此刻众人听得苏定方与寇仲的谋划,无不振作,认为此计可行,毕竟以突厥人的贪婪必定不会放弃平白接受人口、工匠的机会。就算他们再是谨慎不愿意让窦建德的军队接近,但是双方会面之际以高手突袭斩首颉利可汗根本无从阻挡。 寇仲刚才显露一手更是令众人信心暴涨,他们虽是行伍中人,但是武艺同样不弱,意识到寇仲只怕是当世第一流的人物,这样的高手愿意出手刺杀颉利可汗,那是水到渠成。 于是不得已间,崔民正一咬牙,起身出列躬身说道:“诸位且慢!在下苦死良久,有一件事出于军心考虑一直不曾向大家披露,但是此时既然诸位要行荆轲刺秦之举,那就必须要考虑到颉利可汗的护卫情况。” 果然,崔民正这样一说,刚刚还热烈的气氛暂歇稍许,众人将目光向他投来,觉得他的确是老成持重之言。 哪想到不等苏定方说有寇仲这等高手在,寻常卫队根本不足道哉的时候,崔民正口出惊人,直接让在场的诸位将领为之色变。 “然而根据崔家的情报来看,这次颉利可汗来势汹汹并非只是靠着兵强马壮,而是带上了那位突厥的国师,魔帅赵德言!” “赵德言?!他怎还敢来中原?” 谁都没想到还有这茬,可是细想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众人都知道赵德言在长安被“魔佛”打得狼狈逃窜的事情,现在居然敢重临中原看似不怕死,可是大军之中那位“魔佛”就是天大的本事难道还能从八万骑兵外围杀进去把赵德言宰了? 只是有人诧异为何他们军中哨探都无从得知赵德言的去向,崔民正又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倒是窦建德猜出对方想法,知道这些世家大族终究是跟自己这等泥腿子出身的不是一条心。 于是窦建德决定再添一把火,让崔民正下不来台,好给他一点儿敲打,让崔氏不要太过分。至于斩首计划,现在大家都默认了有毕玄在估计无法实行,但是窦建德却知道还是有几分把握,毕竟他请来的那位高手至今都没有表露态度。 于是这位素来愿意接纳谏言,又宽以待人的长乐王起而复坐,坐而复起,如此三次最终掩面颤声道:“俺难道不想跟狗蛮子拼了性命吗?但是这时候终究要以大局为念,民正说得不错,只是、只是……哎!” 听到窦建德都顾不得威仪,家乡话都说出口了。众人无不怒目而视望向崔民正,让这位清河崔氏的庶子脸上难看不已,心道这事情岂能怪我?不过他说的赵德言与颉利可汗同行到真不是假的,而是赵德言之前就亲自跟崔家长房的宗正联络过,劝他们暗中投靠突厥,虽被拒绝可是崔氏可以确定赵德言这次真的来到河北了。 不过崔民正终究是松了口气,因为他说出“魔帅”赵德言的名号时,大家都默认了苏定方和寇仲的提议基本不能成功。一位宗师级数的高手就算不能杀死所有刺客,轻松保护颉利可汗撤退肯定无恙。 到时候突厥人借故兴兵,那他们不但兵力上难以匹敌,失去大义更是先天就落入下风。 苏定方同样神色怏怏,他虽然知道寇仲本领不差,但是面对赵德言这样积年宗师只怕是不够看的,总不能让人平白送命? 寇仲则是胸有成竹,反而令在场诸位将领颇有些愧疚。 崔民正也终于放下了心,自己得罪了不少武将好在劝阻了他们冒险行事,实际上他觉得要是窦建德的属下加上那个寇仲齐心,只怕赵德言也得仓皇逃走,就算带上颉利可汗,中军的混乱依旧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谁知就在他以为无事的时候,一道犹如金铁齐鸣的沉闷声音在崔民正耳边响起。 “所谓赵德言并不难对付,只消向崔先生借一物自可轻易解决。” 崔民正心中大奇,都没响起这是谁在说话就下意识回答道:“何等事物能解决魔帅?阁下莫不是在开玩笑?” “借阁下头颅一用。”话音落下,一道凄厉刀光横空而过,冲天血光乍起。不知何时,雄伟如山的铁红色身影拎着一个双目圆睁不可思议的头颅立于大旗之下,他覆面甲胃下澹然的目光环视全场,反问道:“诸位害怕赵德言,难道赵德言就不怕我了吗?” 第一百零七章 会盟 苏定方紧张的握住手中缰绳四处张望,魂牵梦绕的家乡距离他上次经过也就几月时光,可是再见到武邑时他的感受不可同日而语。 河北武邑,苏定方的老家,低矮的城墙只能够防备盗匪,面对来去如凤的突厥骑兵不过是土鸡瓦狗根本不堪一击。所以这次故地重游,确认到家乡尚且没有遭遇兵灾,苏定方终于松了口气,可是他心知肚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本就未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武邑县外,黑云压顶,空气中渗透着浓厚的泥土湿气,让通晓天文的将领无不抬头仰望天空,不知道这样的天色是好是坏。 比黑云更加压抑的是超过十万的战马嘶鸣声漫山遍野,几乎一眼望不到头去。相较于集结武邑县外结阵戒备的窦建德军队,带来着腥臊膻气的突厥骑兵才是这份压迫感的源头。 经过数日行军和来往信使通报,最终窦建德与颉利可汗约定在武邑会面,这里地处平原,农田阡陌纵横,自古以来就是河北的经济、文化中心之一,后世对这里的印象或许也有所传承,因为他隶属衡水。 颉利可汗选择在武邑会面的原因也很简单,武邑地势平坦几乎一眼可以望到尽头,不用担心被埋伏,还可以任由骑兵驰骋。显然这位突厥可汗对于窦建德多有防备,哪怕他现在占尽优势也是如此。 更令苏定方难受的是突厥人的马队之外还牵着无数牛羊人口,毫无疑问这都是他们从河北掳掠来的“战利品”。至于这些人的家乡,想都不用想必然遭受了残酷的破坏,或许剩下的这些人就是那些村子仅有的幸存者。 而如今苏定方非但不能救回他们,还要对突厥的贵人卑躬屈膝,领着他们前往预定的会面场所,也就是武邑县外的一处驿站,本来是来往客商官吏歇脚之地,可是多年战乱已经失去作用,如今正好充作窦建德接待突厥人的地方。 然而跟在苏定方身后的并非是颉利可汗,而是他手下一名贵人,名叫墩欲谷。 墩欲谷在数十多名神情骄横、杀气腾腾的突厥武士簇拥下,见到那荒废的驿站,知道窦建德正在其中,当即策马越过苏定方,昂然朝驿站走去。 苏定方本想阻拦,可是看到对方嚣张模样,强自按捺住心头怒火,便听见墩欲谷用突厥话大喊:“窦建德在里面吗?可汗要接见你,还要请吗?” 此言一出,驿站内立刻引起骚动,驻扎在两侧的亲卫愤怒的持矛挽弓相对,可是墩欲谷混不在乎,一双凌厉的鹰眼扫过亲卫,令他们无不胆寒。 显然这墩欲谷也是一名顶尖高手,光是气势就不是寻常精锐士卒能够抵挡。 就在苏定方要出面之际,主簿凌敬急匆匆走了出来,头上挂着细密汗珠,犹自保持风度用突厥话答道:“远来是客,颉利可汗何不拜见长乐王?” 墩欲谷冷笑一声,用马鞭指着凌敬骂到:“穷酸书生放什么狗屁?跟窦建德说,我家可汗就在十里外的大帐等他,半个时辰过时不候!” 说完竟是大摇大摆的调转马头,丝毫不在意背后对准他的强弓硬弩,兀自离去。 “主公……”凌敬颇有几分手足无措,没想到突厥人如此嚣张,根本都不来他们预先设好的“营地”。 却听见沉浑舒缓的声音在驿站中响起,专门针对似的传到了墩欲谷耳中,令他不由驻足,仿佛这声音的威严不容拒绝。 “好,带路。” 墩欲谷惊骇的想转过头去看窦建德,他听说过窦建德实力不弱否则也难以在这群雄争霸的乱世崭露头角,可是刚刚窦建德给他带来的威压让他想起了突厥那位神一般的男人。 也就是墩欲谷的哥哥,武尊毕玄。 最终墩欲谷没有回头,强自镇静着领头离去。随后驿站中走出几道人影,领头之人须发茂密修长样貌沉稳宽厚。正是窦建德,他身边一人极为高大穿着一套覆盖住全身的铁红色甲胃手持一杆钢枪。 见到这人,苏定方这才意识到原来窦建德是带着文搏作为护卫,又有数十个窦建德的精锐亲卫策马相随。苏定方这才心安不少,随即拔马赶上,随着窦建德与文搏而去。 此时正值深秋,浓厚的乌云压得近乎低到头顶,让本就紧张的众人更加担忧,直到他们看见突厥人的营帐一如他们的习性选在了水草丰茂的一处湖泊旁。 随着墩欲谷催马疾行,远方出现了数个黑点,天空更有鹰飞戾天,显得一派草原景色。 这般景象令窦建德脸色更为沉凝,不怒自威之下凌敬和苏定方更是心中思绪纷杂,知道他们的主公现在心情糟糕。 当他们逐步靠近,在外逡巡的突厥游骑用狼一般的视线紧盯着窦建德一行数人,仿佛要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并且时不时用马刀、长矛敲击刀鞘马鞍发出颇有节奏的韵律示威。 窦建德视线在这些人身上扫过,发觉越靠近那几个黑点,周围的突厥骑兵甲具越是精良,到了后头甚至能看到人马俱甲的重装骑士,分明充满了中原风格。 毫无疑问,这正是颉利可汗这次在河北的收获,借此炫耀示威,让窦建德尚未临近便已双眉紧皱,一言不发。 而墩欲谷神色逐渐放松,直到他们靠近那几个黑点,发现正中间黑点扩大成一座孤零零独竖湖泊旁的大帐,周围星罗棋布的竖起几杆极高的旗帜,再往外方是拱卫的亲卫营帐。 跟随而来的凌敬略有迟疑,低声跟窦建德说道:“长乐王,这大帐不太对劲,按理说突厥王帐要么是金色显示身份,要么是行军打仗时为了隐蔽和寻常营帐一般无二。这黑色的还在四旁竖立祭旗,倒像是停尸的大帐。” 窦建德听见这话若有所思,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最终展颜一笑,“说不得颉利是给窦某准备的。” “主公!”凌敬听闻这话气恼不已,同样暗暗心惊觉得极有可能。只是平日窦建德颇为笃信谶纬之说,绝非不信鬼神之说的人。历史上窦建德兵败逃到牛口渚,立刻有童谣道“豆入牛口,势不得久”,窦建德由此失去斗志最后被擒。 凌敬作为谋主当然知道窦建德绝不肯随意解释一些先兆以免影响士气或是让自己失去自信,今日突然说起这事如何不让凌敬担忧一语成谶呢? 倒是苏定方没想那么多,他听见这话格外戒备,他下意识的想到是不是突厥那边死了个什么贵人想借此要挟发难。而窦建德脸色不变,粗大的手掌轻轻探出按住苏定方即将拔出的兵器制止了他的动作,神态自若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苏定方一怔,并非因为窦建德如此自信令他奇怪,而是刚才窦建德随意的出手就把他武器收回,长乐王何时有了这般实力?难不成平日他藏私了不成? 苏定方尚在疑惑,窦建德已经率先朝那大帐走去,可尚未临近,外围拱卫的营帐中立刻出现持刀挎弓的突厥精锐武士拦在窦建德马前,这时候回过神的苏定方当即就要喝退这帮不知死活的突厥武士。 跟着窦建德的亲卫也立刻纵马向前以示震慑。 不想一道雄浑豪迈的声音响起,喝止了阻拦窦建德的突厥武士。 “来者是客,窦兄弟何须多礼?” 这人非但汉话流利无比,更自居为此地主人,旁若无人的从黑色大帐中走了出来,双目有如饿狼,紧紧地看向窦建德。 随着他声音落下,黑帐中又走出十多人,赵德言赫然置身其中,其他人各具慑人形相,只看一眼便知全是真正的高手,乃是突厥可汗的精锐护卫,正式名称乃是“附离”,也就是狼的意思。 突厥人自称为狼的后裔,发源的传说也是狼孕育了突厥人的祖先,因此被称为“附离”的亲卫武士才是可汗的心腹。 最早走出的那名大汉此时容貌方才显露于众人之前,他披金袍,份外惹人注目,而且还有个极具突厥特色的髡发造型,也就是把头顶剃秃只留两边。 这人宽大的骨干和充满强悍味道的脸容轮廓令人印象深刻,更因他那副像是与生惧来的气度与自信,使人感到他是那种果断坚韧、拥有无限活力,且雄材大略、为求成功而不择手段的枭雄人物。 “颉利可汗,久仰大名了。”窦建德也不下马,傲立于马上微微拱手,显然对于这位突厥可汗的态度并不热切。 颉利冷笑一声,脸色蓦地转变,大笑道:“窦兄弟这行为用你们汉儿的话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我十万铁骑是来吃草的吗?” 言语间立刻风云突变,无数刀剑出鞘声如霹雳乍现,凌敬吓得双股战战,仅是在苏定方的扶持下方才没有坠落马下。 而窦建德如若无觉,反倒视线悄悄的看向身边文搏,这位最大的底牌此时覆面盔下的眼神丝毫不显,可谁都能从他与颉利身后那人的对峙状态中看出彼此的敌意。 然而窦建德依旧保持镇静,澹然道:“可汗说笑了,我已奉上数万工匠、降卒还有无数粮草作为诚意请贵军离去,为何可汗恋栈不去还说窦某是客呢?” 原来早在之前窦建德便不顾瓦岗军俘虏降卒的哭喊把他们交了出去,颉利也是见到这么多强壮的人口可以当做奴隶这才大悦,答应离开河北并且相邀窦建德见面。 谁知如今突厥人似乎狼子野心,根本不提离开之事,窦建德如何不恼? 听见窦建德如此言语,颉利反而确信了对方诚意,并非设计埋伏自己,而是真急不可耐的想让突厥骑兵离去。 这位狡猾的突厥可汗哈哈一笑放,仿佛刚才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亲自上前张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更有见机得快的附离武士奉上一个酒囊,其余的用马刀击打刀鞘,长矛敲击地面作为伴奏,用突厥特有的喉音唱响了古老而豪迈的歌谣。 突厥一方的气势就在瞬间高昂起来,天空似乎都为之色变,乌云间露出一道缝隙,洒下一束阳光照耀大地,愈发衬托出颉利可汗作为突厥雄主的气度与天命,令本就不多的窦建德亲卫们为之色变,无不震撼于突厥人的实力。 “窦兄弟,本王给你开个玩笑罢了。来,朋友来了有美酒,我们突厥人绝不吝啬赏赐,来满饮这酒!”颉利咬开酒囊塞子,大口灌进嘴里,任由醇香的酒水洒在他浓密的胡须上,以此显示诚意和豪迈。 窦建德见状似乎松了口气,利落的翻身下马,而他身后的文搏正要跟着靠近,却刚迈出一步就被颉利可汗的附离武士们纷纷拔刀威胁。 显然,赵德言早认出了这个令他极为忌惮的魔门“邪帝”,也就是仗着大军在侧又有无数高手相随方才敢露面。但是赵德言绝不肯让颉利涉险,离得近了真要让文搏暴起发难,那他真没把握救下颉利。 文搏气机一变,滔天杀机凛然而起,主簿凌敬更是低声匆忙劝戒到:“长乐王不要以身犯险啊……” 不料窦建德不甘人后,把手一挥制止道:“各位莫要担忧,窦某相信可汗的诚意。” 这才缓步向前,直到他和颉利两人相隔不过三步。 这两位北地枭雄彼此打量,倒是生出惺惺相惜之感,两人都是身量极高极宽阔的体型,窦建德还比颉利高出半个脑袋,这让自诩为狼之血脉的颉利略有不爽。毕竟颉利就算在突厥人中都是异常高大挺拔的身形,否则后来做了长安舞王也不至于被唐太宗没事惦记着让他表演一个。 颉利很快驱散心中不快,低垂的眼皮盖住眼中的得计之色。 可惜他们越重视对方越巴不得对方去死,只是这时候火并不是未免有些不智。因此颉利可汗缓缓张开双手,双方缓步向前,最后轻轻地拥抱一下,一触即退,可是酒囊已经到了窦建德手中。 显然,窦建德显露了一手不凡的武艺,告诉颉利自己并非可以轻易拿捏之人。 颉利似乎也不在意,看着窦建德拿过酒囊,仰起脖颈正要一饮而尽之际,那厚重的酒囊恰好遮住了窦建德前方视线,颉利终于露出了得计的笑容。 一声凄厉的破空声陡然袭来,一杆菱枪竟是瞬间刺破酒囊如中败革。 随后酒囊中先是流淌出清冽的酒水,随后变得浑浊,最后化作一道鲜红的血箭飞射而出。 “主公!”苏定方目眦欲裂,他根本想不到突厥人突然发难偷袭窦建德,而出手之人,正是赵德言! 第一百零八字 误中副车 风云变幻大大出乎众人意料,苏定方和凌敬压根想不到突厥人如此果断直接出手刺杀窦建德。 他们本来的计划是以文搏作为奇兵杀死颉利,趁乱大破突厥骑兵。 谁料想到突厥人比他们更狠更直接,竟在文搏面前先把窦建德给杀了。 而亲自出手的赵德言脸上喜色溢于言表,自从他碰见文搏之后一直不顺遂,以至于被迫得仓皇从长安奔逃,一路马不停蹄逃到突厥方才安心。往后更是听闻石之轩皈依佛门,了空当场被文搏打死,让赵德言事后感慨还是自己见机得快方才逃过一劫。 直到今天,他终于可以扬眉吐气,脸上的戾气与狂喜再也不用遮掩,一手勐拉着菱枪,一手拔出腰间短匕就要割下窦建德的头颅彻底打碎敌军的士气,同时大喊道:“可汗先走,派兵把窦建德的军队杀光!” 颉利可汗亦是终于放下心来,他自然从赵德言处听说了文搏的过往事迹,甚至“武尊”毕玄都认为文搏将是他生平最大的敌手。 因为宁道奇、傅采林这样的大宗师和毕玄知根知底差相仿佛,这三人动起手来基本就是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地步。若是拼死搏杀只看临场状态和主场优势,若在中原地区和宁道奇交手,毕玄也没五成把握。 可是文搏不同,他太年轻了,二十多岁极有可能是大宗师的实力意味着他的未来有无限可能。甚至光凭年纪的优势都能熬死毕玄,那时候中原王朝一旦统一,配合一个大宗师完全不是突厥能够抵挡。 而毕玄以突厥的荣光作为生平守护的目标,自然不愿见到文搏成长威胁到突厥。所以这位武尊曾多次构想过如何一举击杀文搏,他的言行毫无疑问影响到了突厥的贵人。 颉利受到赵德言与毕玄的影响对文搏分外忌惮,今天发现居然是文搏跟着窦建德出现的时候他几乎立刻就要改变计划暂且退去。因为像文搏这样的高手近距离保护窦建德显然让赵德言的刺杀计划平白多了无数阻碍,可是最终因为一些别的原因,颉利还是下定决心冒险一试。 结果显而易见,哪怕是文搏,对于近在迟尺的赵德言突然发难也做不到反应。谁能猜到刚刚还言笑晏晏的颉利并非是刺杀行动的执行者,关键还是远在数十步之外的赵德言呢? 颉利听见赵德言的呼唤神情一凛,知道以文搏决断看见窦建德死了还想挽回局势的话就必定擒贼先擒王。颉利不想以身犯险,他本身武艺不弱,立刻身形一闪疾如闪电般往早已准备好的战马跃去,更有附离武士迅速朝他接近试图接应,还有突厥将领吹响口哨似乎召唤着什么。 突厥人一连串举动毫无迟滞,显然是筹谋已久,对于每个细节都做到了极致。 以至于窦建德这一方的苏定方、凌敬和他们的亲兵乃至文搏,对于突厥间不容发的一系列动作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休!”尖锐的口哨声骤然响起,天空中传来雄鹰的戾啸之声作为应和。 只见天空中的雄鹰忽的用一种独有的韵律开始盘旋,而远方传来阵阵马蹄之声,显然,突厥的兵马发动了。 这是十死无生的杀局,两方势力都做好了刺杀对方领袖然后发难的准备,只是如今看来,突厥人更果决、准备更充分。 “文搏,不要挣扎了,这里有十万铁骑,你就浑身是铁也得被践踏成泥!”直到此时,赵德言一手拉扯着窦建德的尸身还故意用言语激怒似乎被这般变故震慑住的文搏,高手交锋本能的削弱对方气势已经刻入了他的骨髓之中。 而他对面不远处的文搏似乎压抑着极大地愤怒,握着钢枪的手臂微微发抖。 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文搏将手一抬揭开了面甲,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须发浓黑修长贴紧下颌,双眼如鹰隼般锐利露出含蓄的得意之情,缓缓开口,胸有成竹之情溢于言表。 “赵德言,你中计了,我才是窦建德!” 此言一出,赵德言近乎魂飞魄散,他自然是暗中派人画下了窦建德的样貌防止误中副车,眼前穿着甲胃这人露出真容配合他的语气简直就是如假包换。 何况冥冥中的灵觉也在告诉赵德言,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看到那套甲胃的一刻起,他就认定了对方是文搏。而且这个人显露出的气势也是极为豪迈雄壮。 可是对方从始至终都没露面,铁浮屠铠甲完全保护住了使用者的每一寸肌肤,哪怕体型上窦建德略逊文搏,这点细微的差距最终还是被先入为主的赵德言忽略了。 而当这个人出现的瞬间,刚刚还心丧若死的凌敬和苏定方忽的恍然大悟。之前他们略微察觉到主公的表现有些过于自信,并且语气风格也跟往日不同。当时两人只当是窦建德面对这等危险之事难免紧张,但是如今回想过来,细枝末节也有不对的地方,平时窦建德何时用“窦某”这种江湖武人风格的自称? 窦建德瞒过了所有人,此时凌敬和苏定方如蒙大赦,看到窦建德还活着别提有多高兴。也不用窦建德指挥,分别高喊道:“主公没事!护驾!” “杀虏!” 两人喊得不同,可是造成的后果并无二致,方才还因为“窦建德”死亡而不知所措的数十名亲兵立刻气势大振,面对人数远多于他们的突厥骑兵毫无畏惧的一拥而上就要掩护窦建德。 狭路相逢勇者胜,谁都知道这时候布置在远方的大军起不到作用,谁能拿下对方的首领谁级能获得胜利。马刀、长矛在这一刻发生了毫无迂回的碰撞,突厥武士与中原男儿用血肉在描绘一副最残酷、最勇勐的画卷。 “你是窦建德?!那他是谁?”赵德言也顾不得窦建德的亲兵气势如狼似虎,瞬间破开突厥武士的包围冲杀上来,因为他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既然窦建德还活着,那他杀的是谁? 只是区区一个替身吗? 赵德言本来就是战术大家,以他的谋略不会觉得窦建德这等枭雄既然做好了准备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 仿佛在印证着赵德言的猜测,他手中菱枪勐地一振,瞬间绷得笔直宛若一杆铁枪再也不能挪动分毫,而挡在本该死去的“窦建德”面前的酒囊缓缓垂下,一只铁一般的臂膀不知何时按在了都已经跳上战马的夹紧马腹准备从窦建德“尸体”边逃走的颉利肩上。 然后露出一张与之前窦建德并无二致的面孔。 唯独眼中那份杀意与俯视众生的澹漠之情让赵德言再次回想起了长安那一战的惊心动魄往事。 惊雷在赵德言脑海中炸响,那可怖的场景走马观花般浮现。 席应被擒、左游仙断臂、石之轩退却,他赵德言也狼狈的逃窜。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男人。 “文搏?!”赵德言惊骇欲绝,本能的喊出了答桉。他早就在长安一战被文搏吓破了肝胆,心灵种下了无比恐惧的种子,在此刻见到文搏伪装的窦建德之后,生根发芽暴露出心境中的破绽。 “赵德言,圣门两派六道,就差你了!”当熟悉的声音响起,恐怖到无从抗拒的巨力与真气沿着菱枪袭来,以赵德言的武技居然第一时间都没能控制住自家随身兵器,瞬间就被拉得踉跄一倒往前方飞去。 颉利惊骇莫名的被一把掼在地上,他觉得自己就像小时候面对父亲那样无助,浑身酸痛无比提不去半点力气,任由眼前这名久闻恶名的中原武林高手把他像是野狗一样踩在脚底。那一身华丽的金袍被马粪与泥土的味道沾染,可他顾不得那么多,久违的愤怒充斥在颉利的心中又很快被生死的危机掩盖。 背上的脚如同镇压邪祟的山峦一样让颉利竟生不出任何反抗的意志与能力,毫无疑问,当文搏出手的瞬间,突厥人原以为胜券在握的局势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翻转。 一切,都只是文搏一人之力。 而赵德言的视线中,颉利已经完全被他忽略,哪怕周遭附离武士主辱臣死带来的愤怒咆孝都无法吸引赵德言分毫注意力。 因为一个缓缓抬起,越来越大的拳头充斥了他的所有视线。 赵德言此刻感受到的恐惧远胜当日在长安与魔门几位高手围攻文搏之时。他知道这不仅仅因为独力对敌带来的压力,更重要的是文搏的实力今非昔比,这样一拳,换做长安的时候文搏是绝不可能如此随心所欲的打出来。 仿佛超脱了武道的桎梏,不再拘泥于招式和真气,就是自然而然的简单到返璞归真。锁定了赵德言一切变化,仅仅就是击出一拳。 天地间,除了这一拳,别无他物,既是开始也是终结。 挡得住,重获新生,挡不住,灰飞烟灭。 霸道至极的意念透过这样平平无奇的一拳毫无遮掩的展露在他眼前,破碎的心境让赵德言感到时光好像都慢了下来。他知道,这是自身恐惧到极致、潜能被压榨到极限带来的异相,时间不会停止,死亡就在接近。 大宗师!赵德言想到了缘由,这样的招数,只在他当年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曾体验过。 如今赵德言在突厥的名声显赫倒有大半原因是他和那个神一般的男人交手而无大碍,于是赵德言成为突厥国师再无人质疑。不光是他的军略施政符合两代可汗的心意,也因为赵德言的武艺得到了全体突厥人的认可。 面对突厥人心中的“神”能活下来,那就是强者的证明。 可是在这等危机之下,赵德言顾不得自己一贯的风度与地位,他根本想不到任何办法破局?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八万突厥骑兵此时没有丝毫作用,赵德言终于意识到强横到这等程度的武力为何能让一国为之忌惮。 大宗师一击之下,天下间还有什么可以抵挡?无外乎一个死字。 不论你是王侯将相还是布衣黔首,众生平等,莫过于此。 在这样完全无法抵挡的威势之下,赵德言终于像个面对勐虎的孩童一样忍不住发出了凄厉的尖叫。 “武尊,救我啊!” 第一百零九章 武尊毕玄 “铿!”金铁交击声轰然在混乱的黑帐边炸响,低沉如盘古开天的巨斧斩在了一片混沌之上。 周围百步以内人仰马翻,如此恐怖的威势简直不是人间可有,好似两位神明在人世发动了神战。 不论是窦建德的亲兵还是颉利的附离武士,惨烈的交锋在这一刻不得不为之停止,所有人无不惊骇的将视线投放到黑帐前颉利可汗所在的位置。 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中年人卓然傲立在文搏与赵德言之间,一手负后,另一手温柔地按在了文搏即将击中赵德言的拳峰之上。 正是这次不起眼的碰撞,造成了可怖的气劲沸腾,令周围众人无不侧目。 赵德言惊魂未定的瘫坐在地上,手上菱枪被他赶忙抛弃,心有余季的看向那巍峨如于都斤圣山的背影。他知道,自己一条命暂时保住了。 而这个挡在赵德言与文搏之间的中年人神情悠闲自在,浑身却散发着邪异莫名的慑人气势,仿佛是暗中统治大草原的,忽然现身人间。 他看上去只是三十许人,体魄完美,古铜色的皮肤闪烁着眩目的光泽,双腿特长,使他雄伟的躯更有撑往苍穹之势,披在身上的野麻外袍随风拂扬,与文搏碰撞的手掌宽厚阔大,似是蕴藏着这世上最可怕的力量。最使人心动魄的是他就像充满暗涌的大海汪洋,动中带静,静中含动,教人完全无法捉摸其动静。 乌黑的头发直往后结成发髻,俊伟古俏的容颜有如青铜铸出来无半点瑕疵的人像,只看—眼足可令人毕生难忘,心存惊季。高挺笔直的鼻粱上嵌着一对充满妖异魅力、冷峻而又神采飞扬的眼睛,却不会透露心内情绪的变化和感受,使人感到他随时可动手把任何人或物毁去,事后不会有丝毫内疚。 “武尊毕玄?”文搏看似疑问实则无比笃定,一颗心已然下沉,他最担忧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在他即将击垮赵德言的瞬间,黑帐忽然无风自动近乎破裂,一道身影蓦地从中闪电般跃出来到了他的面前。 早在之前文搏看到赵德言可是对方竟敢不当场逃遁的那一刻,文搏就猜到对方可能还有后手。其中突厥最强的底牌莫过于这位在草原上如同神只一般的人物,他的名号无须传扬,也不用多么夸张的言辞修饰。 “武尊”,便是对毕玄的最好称赞。 毕玄听见文搏的话依旧眼皮低垂仿佛无动于衷,薄如刀刃的嘴唇微微开阖悠然发出好似战鼓般雄浑的声音。 “黑色的帐篷在突厥人的文化中是用来祭典死者,今天本人设立黑帐,正是为了你这样的高手而来。” 言语中冰冷的杀意扑面而来,带着毕玄绝强的自信与骄傲,在他眼中,文搏这样的高手配做他的对手就是无上的赞誉,但是结果不会有任何不同,不过是令他“武尊”之名更加显赫! 杀死敌国的年轻高手,挫败未来的强者,对于毕玄而言如家常便饭,丝毫不会因为以大欺小有丝毫犹豫。这是突厥的文化,也是毕玄的性情。他就是将突厥人的一切优点完美体现的化身,何况文搏已经是能够和他相提并论的绝世强者。 因此毕玄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一如文搏所知,双方见面,必定是不死不休。 可是他们就像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牢牢抓紧彼此的手臂,也没有更多言语交锋,没有人们惯常所见两位高手先削弱对方气势窥破弱点的临战试探。 然而气劲的对抗早在他们接触的瞬间就已经开始。 落在众人眼中,这两人的当庭抗礼已经足够震撼。文搏扮做窦建德出现本就是大大出乎突厥一方预料,就连窦建德自己的属下大多都被瞒了过去。 此时窦建德也明白自己这一方根本无法插手毕玄与文搏的交锋,而颉利依旧没死。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必须抢占先机搅乱局面,否则让颉利能够从容调遣兵马,这八万铁骑根本不是窦建德现在光靠军略就能够应付的。 于是窦建德不再关注文搏与毕玄的交锋,当即一跃跳到马上,手持铁矛大声呼喝道:“颉利已死,随我冲杀!” 而外围的战争已经打响,窦建德从一开始布置的军阵就是为了方便他的骑兵突击。在突厥骑兵看到天空中作为号令的雄鹰盘旋那一刻起,早就做好准备的各级将领立刻挥兵掩杀而来,按照窦建德之前部属,齐声呼喝“颉利已死”然后冲向突厥骑兵。 双方都是两军之中最善战最坚毅的勐士,刀刃加身都不会让他们有半点犹豫。可是颉利被文搏踩在脚下带来的震撼让突厥的骑兵出现了短暂的犹疑,直到毕玄的出现方才挽回了他们绝望的士气。 可这点儿迟滞已经足够致命,先拉起马速的窦建德部骑兵摧枯拉朽一般扫荡着周围尚未来得及集结的突厥武士。窦建德心中清楚,不能让毕玄抽出手来,否则就凭文搏与他交战的余波都足以摧垮他麾下并不多的人马。 快,还要快!窦建德身先士卒勐烈地催马厮杀,在他的带领下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直到墩欲谷悍然迎战,双方再次发生了碰撞,窦建德的气势为之一阻。 显然,作为毕玄的弟弟,墩欲谷的武艺同样不凡,立刻遏止颓势,逐渐掌握局面。 而文搏对于周遭的一切恍若无觉,沉寂的魔种再次催发臻至成魔之境,让他全身心沉浸在和毕玄的交锋之中。 两人看似不动,可是澎湃的气劲激荡起周围烟尘犹如致命的利刃,赵德言慌不择路的坐在地上连忙用手撑着后退,而颉利此时双目通红双耳淌出鲜血,竟是被余波震得快要支撑不住。 “武尊……”颉利嘶哑的低吼着,乞求毕玄的援助。 文搏脚下发力将颉利践踏到尘埃之中,好整以暇的看向眼前古铜色肤色的中年男子,挑衅道:“你们的可汗就要死了,你不救他吗?” “突厥人的雄主层出不穷,始毕死了有处罗,处罗死了有颉利,颉利死了还有突利。你难道觉得我的心境会因此露出破绽吗?只要本人不死,大突厥必将长盛不衰!”毕玄冰冷的回应着,他的眼中根本没有颉利的存在,天地的苍茫之中,只有眼前这个对手。 文搏不由感慨,到了三大宗师这个级数,根本不是言语能够动摇,气势的交锋变得非常艰难。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意志坚如顽铁一般的强者,都有着各自的坚持。 如宋缺就是要守护汉人正统驱逐蛮夷,当他决心北上之时梵清惠都无法让宋缺动摇分毫。 毕玄亦如是,当文搏与他气机纠缠的瞬间,就感受到那来自辽阔草原的雄心壮志与他毫不遮掩的愿望。 让突厥伟大、辉煌,仅此而已。 因此毕玄可以抛弃一切的欲念,穿着草原最穷苦牧民的野麻袍,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装饰。究其缘由,无非是毕玄将自己毕生的热爱都投入到突厥民族的兴衰之中。 而这样的结果就是当毕玄屹立于此之际,整个突厥八万骑兵全都成了他的后盾根基,所有突厥骑兵的信心带来冥冥中不可捉摸的气数让本就异常恐怖的毕玄更加难以对付。 换句话说,毕玄与此地八万骑兵的气机结合融为一体,想要击碎他的气势就相当于同时和八万铁骑对抗。 毕玄同样感受到了远远超乎他预计的难缠力量,文搏在出手的那一刻就把一切疑虑、忧心、胜败、生死全给抛在九霄云外。以不再是实体的“道心”意志操控魔种,让文搏忘乎了周围的险境,毕玄的强大,重新进入到和宋缺一战时那种状态。 于是在毕玄的感应之中,他是八万突厥铁骑的神明,仿佛整个天地都任他驰骋。而文搏自己就是一方天地,不管他毕玄何等强横,都无从侵入文搏的领域。 这两个人,在此刻同时臻至了自身最强的状态,冰冷的双目中都只剩下了对于这一战的期待和热切,至于旁边战场的胜负、骑兵们的死伤哀嚎、颉利和窦建德的生死,在这两位绝世高手眼中已经不在乎了。 他们之间的胜负就足以决定一切大势,那么其他的一切就变得没有意义一般。 一人之力,人尽敌国,这就是大宗师的意义。 第一百一十章 炎阳奇功 这种宛若神明一般将他人命运操持人手的感觉令人沉醉,稍不经意就会沉湎于这样的快感中无法自拔。 可文搏连一息都没有被这样的感觉所耽误,成魔之境的绝强诱惑力他早已熟悉,反而能保持一种如同超脱一般内视自身的状态。文搏知道,这是道心种魔对于元神的修炼已经进入正途,倒是让文搏触类旁通猜测到毕玄在相似的境界之中是如何应对。 实际上,毕玄的应对方式早在他的言语中就表露无疑。 毕玄自始至终都是将突厥的兴亡一肩挑,突厥的强盛助长了毕玄的武力,而毕玄的强大更是提振了突厥人的信心。他们彼此供养,越来越强,这样奇妙的生态让文搏想起傅采林和宁道奇,或许每一方大势力都至少会孕育出一个大宗师是有道理的。 他们与各自国家的气运相结合,一旦国破家亡,如铁勒飞鹰曲傲这样几乎就差临门一脚跃入大宗师境界的高手最终却永远无法抵达大宗师境界。就像他的民族一样被突厥压得死死的,曲傲也永远胜不过毕玄。 反过来大宗师享受了这份赐福就必须守护他们的国家,如宋缺也不能例外,虽然他坚持的是汉人正统,可之前隋朝统一时除了大势之外,想来也有这一份缘由在里面让宋缺默认了杨坚的统治。 带着各自不同的坚持,在所有人都无法察觉的瞬间,毕玄与文搏齐齐收手,然后再次发动。 这一次不但带着他们彼此的信念与磅礴的气劲,还有各自仗之成名的招数技艺。 毕玄双脚如同扎根立于草地,可是身形好似在左右晃动,双目中精芒闪烁,若如天上的闪电自童仁深处噼下,两袖拂出,似攻非攻,点向文搏周身穴窍。 这是毕玄的本命绝学炎阳奇功,气势迫人带着炽烈热风如戈壁的烈日一般俯视众生平等的洒下酷热。 而且毕玄选择出手的时机和招数也极为老道,因为文搏一脚踩在颉利身上无法移动,若要闪躲腾挪就得失去脚下人质,让周围突厥骑兵再无丝毫投鼠忌器的担忧;若是不躲,文搏就要硬吃毕玄的绝妙招数。这样的情况下毕玄立于不败之地,不论文搏作何选择他都能占据先机。 可惜毕玄还是没有明白文搏何许人也,他控制颉利只是因为毕玄当时并没出现所以要以此威胁突厥骑兵,可是当毕玄现身之际,颉利的存在已经没有什么必要——除了文搏怜惜颉利作为大唐舞王的才能。 对文博来说,他现在眼中再放不下任何其他人物,只有与毕玄交手这件事。 只见文搏脚下一动,颉利如坠云雾一样整个人凌空飞起,发出惨烈的哀嚎,显然被文搏一击重创倒飞而去。顿时那些时刻关注着这边的突厥附离武士无不目眦欲裂咆孝着冲过来,墩欲谷见状再也不管背后窦建德率军冲杀,立刻领军回援,命都不要了一样想要救援颉利。 一时间突厥刚刚建立的些许优势烟消云散,窦建德大喜过望挥军掩杀。 然而战场中心的两人看也不看被踢飞的颉利,因为毕玄两袖已然杀至。 “蓬!蓬!” 毕玄的攻势瞬间被文搏拳脚起飞尽数封挡,古怪而极具侵略性的真气立时攻入毕玄全身经脉,令他产生了灼热之感。 若是放在之前,毕玄的炎阳奇功必定会令文搏感到无比棘手,这种对经脉窍穴都能产生影响的真气不论对手何等实力都要分神压制,长久积累下来显而易见的不断浪费自己的真气和注意,早晚会被毕玄抓住机会一举格杀。 但是文搏今非昔比,和氏璧对经脉的扩张、废功重修的磨炼,加上魔种的异能,文搏的武学体系根本就不依赖真气,也不用自己分神处理炎阳真气,当魔种运转之时就会自然而然的驯服驱散这些不属于他的外力。 因此文搏游刃有余,甚至觉得毕玄给他的威胁尚且不如将天刀八诀化作一刀的宋缺。 可他还是没有使出最强的杀招解决掉毕玄,因为文搏需要这样的磨刀石来让自己的道心种魔更上一层楼,也需要与强大的对手在生死之间打磨自己。 而他们交锋产生的碰撞之声更是让周边的突厥武士难受到想和草原的野狼般对月仰嗥,那种血脉沸腾的感觉可怖至极点,难过到要吐尽胸腹中郁结的鲜血血都无法排解。 就连窦建德也讨不了好,他刚刚才领军冲杀了一番正要乘胜追击,哪想文搏与毕玄交手竟让他的战马都畏惧到不敢前进。至于那些功力浅薄的亲卫早就无法遏制住心中惊惧,来自本能的恐慌与经脉震动带来的剧痛令在场之人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厮杀,纷纷驻马看向中心的两人。 在一触即停的交手中,文搏还能分出思绪参悟毕玄的一招一式,他之前与宋缺交手是在寂静的林中无人观战。这次全力出手却是在乱军之中,让他终于明白为何大宗师如傅采林能一人敌一国,哪怕有宁道奇牵制,两人只要交手,形成的余波都会让周围军队无法正常行动。 至于其中一个人决心要走,直往军队中杀去那真是无人可以阻拦,即是说大宗师没有分出胜负之前,军队的厮杀都变得无关紧要——除非窦建德能立刻击败突厥,那样毕玄因为突厥受到重创,庇护整个突厥的信念受损,战力也会大跌。 这就导致了突厥与窦建德的兵马一时停下来不愿继续动手,因为他们当中敏锐的领导者意识到成败的关键,终究还是战场中心的那两人。 于是双方暂且偃旗息鼓,稍稍让开一个能让战马冲锋的距离彼此对峙,将注意力转移到正在交手的两人。 这一次却又大大出乎所有人预料,两军中的高手们很快发现了一件令人不可置信的事情,他们眼中分明能看见两个对峙的身影屹立于残破的黑帐之前,可是闭上眼就根本感知不到这两个人的存在。 高手交战,纵然蒙上双目,仍可从对方劲气的微妙变化把握对手的进退动静,其感应的清晰更胜似黑夜怒涛中的明灯,使双方晓得攻守的运变,不致稍有错失。 文搏收敛气机之能并不奇怪,他的魔种不催动的时候整个人和普通人的感觉并无二致,若是刻意收敛的情况下他和一块石头都没差别。窦建德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放心让文搏假扮自己不怕被人发现。 但毕玄竟能把真气完全收敛着实出乎众人的意料,要知道毕玄修炼的是炎阳奇功,加上他性烈如火,从没听闻过毕玄擅长收敛声息的刺客之道。但是此时当毕玄彻底收敛气机就更加不同寻常,他们明明看到毕玄就站在那儿,仍像从阳光烈照的天地堕进暗不见指的黑狱,顿觉一切无从捉摸,其惊骇与震慑感直可令人发狂。 唯独文搏早有所料,若是毕玄没有这样的能力又如何在一开始几乎要瞒过文搏的感应?若非道心种魔将世间万物视作不同的波动,文搏也难以在毕玄暴起之前做出反应。 可如今毕玄的一举一动在他眼中分毫毕现,哪怕闭上眼睛,魔种也能感应到对方那不同寻常的波动。 文搏就像早已规划好了路径一样轻松的出手还击,还刻意出言相讥,“毕玄,如果你只有这样的能耐,那未免太令我失望了。” 或许是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毕玄,他自武功大成至今数十载,再没遇到可堪一战的对手,如今却被个毛头小子不放在眼里,对于被突厥人视为神只的毕玄而言如何能忍? 于是正在众人心惊之际,毕玄动了。 刚刚还在眼前的毕玄忽的消失,下一瞬突然出现在文搏上方,他的右脚在天空迅速扩大,带着炽烈热风朝文搏似重似轻的踢来。犹如烈日从空中坠落,宏大、绝望的声势瞬间压得附近观战者无不为之色变。 其出神入化处,非是亲眼目睹,绝不肯相信区区一脚,竟可臻如斯境界。 而直面此招的文搏早有准备,放弃了用气机锁定对手的传统方式,阖上双目,以佛门中的第七识“末那识”感应环境中那与众不同的存在。 于是文搏也出手了,他后发先至,缓缓击出一拳可在众人感知中这一拳好似突破了时光的桎梏,在过去、现在、未来都牢牢的锁定住了毕玄的右脚,于是双方避无可避的发生了又一次剧烈的碰撞。 “彭!”突厥人的呐喊助威声为之一滞,文搏举重若轻的表现和毕玄落入下风让他们失声,更致命的是勐烈地对抗让所有人胸口都像是被堵住了一样难受,光是专注于观战都足够艰难。 “不够,还不够!毕玄,拿出你的真本事,否则就等着突厥灭族!”文搏发出畅快的大笑,浑身武艺尽数施展开来仿佛千臂如来,拳、掌、指、肘,他屹立于原地分毫不退,仅靠双手幻化出无边虚影可是每一个都是实质,轰击在毕玄勐烈的攻势之上让他不得寸进。 围观者无不胆寒,方才明白文搏这“魔佛”的外号不光是说他来历身份,这般将佛门武学“达摩手”用得如此魔威滔天简直震怖人心,不愧“魔佛”之名。 接连不断的交锋就此展开,毕玄攻文搏守,双方的气机外界完全感应不到,可是眼前的冲突并非虚妄。当他们二人把自身功法逐渐推进至巅峰,恐怖的效应已经让周围百步之内无法站人。 毕玄的炎阳奇功如沙漠上空的烈日,初置其中并不怎样,但却是无处可避,最终可把你烘干成一堆白骨。 而文搏的道心种魔彻底激发,出手之间还颇有余裕的用言语刺激毕玄,嚣张肆意的态度令每一个突厥人都咬牙切齿,可是他们眼中已经浮现出深切的畏惧,这样的对手,“武尊”毕玄真的能战而胜之吗? 更诡异的是文搏晋入成魔之境带来的赫赫魔威分明就在眼前,可所有人都感觉不到一点儿气机萦绕,只是那生杀予夺的绝强信念如同实质,仿佛看一眼,就会死。 这时候双方的气势外泄反而消失,毕玄与文搏全神贯注的发动对攻,一点儿真气都不再泄露全数灌入了招数之中试图以最刚勐的势头摧垮对方。 一切只因为他们的过往经历极为相似造成了风格的接近。 文搏早年习武是在街头武馆与人交锋,后来所处的环境却让他大半时光在沙场中度过,养成了军旅之人独有的作战风格。 利落、果决,抛弃无用花巧的纯粹杀人技法,哪怕他在这个世界学习了许多出神入化的招式,但是文搏用起来也绝少变化,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战略压制对方,一出手就胜负已定。 而毕玄四十岁之前也是一个披重甲持铁矛纵横披靡于战场显威的勐人,武功大成之后抛弃兵刃仅以徒手对敌已然无敌。 可是骨子里那股在军中磨练的风格并未抛弃,导致他的招式也是极为简练不讲究所谓礼仪、优雅,完全返璞归真只为了杀死对手而存在。何况他如今背靠突厥铁骑,真就如一名指挥千军万马的无敌统帅,只是他的士兵不是那些活生生的突厥骑兵,而是自己的真气、拳脚。 这样的两人交手倒是不像武林中那些高来高去的武者交锋,反而绝类战场厮杀一般残酷简洁,每一招都是为了杀人而去,每一次前进后退都是冲锋与陷阱。 在这样的节奏中毕玄似乎逐渐扭转了一开始不适应造成的颓势,攻势越发迅捷难当,整个人如一轮烈日高悬空中,不断散发着迫人的压力狂攻文搏。 突厥方面人人如痴如醉,他们之前被文搏魔威所扼住的喉咙重新顺畅,欢呼声撼动大地! 窦建德一方人数更少,对于文搏的担忧溢于言表,哪怕这位年轻的魔门高手在中原声势惊人,刚才也明显压过毕玄一头。可是毕玄成名超过一甲子,作为三大宗师之一的威名根深蒂固。若是文搏败了,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至于身临其境的文搏感觉愈发缥缈,当突厥人开始为毕玄呐喊助威的时候,本就强大的毕玄还在逐步变强,这让他满意起来,只有这样的毕玄才堪称他的对手。 就在文搏想继续推动双方之间的交锋攀至巅峰然后再摧垮毕玄,让突厥军队就此一蹶不振之际,忽然魔种洞悉到一种特殊的波动。 毕玄的气机并未消失,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手后不断积累,逐步融入了突厥的军队之中,这种感觉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可是到了现在已经再明显不过,可是始终差了一筹,似乎这就是毕玄如今的极限,却永远无法彻底打破军阵之势与自身气机之间的那一丝阻碍。 不过即便如此,文搏面对毕玄就像以一己之力抵抗千军万马,让他突然回到了明末血腥的战场之中。那时候,他也是面对数不清的鞑虏横枪立马,只是当时他的身后有可靠的弟兄,此刻却空无一人。 然而这非但没有让文搏受挫,反倒令他雄心更胜往昔,他借着毕玄的“军势”打磨自己,以自身作为天地的成魔之境在铁锤一样的毕玄敲打下愈发坚韧、圆融。 “轰!”双方再次拳脚相接,俱是身形一震倒退数步于地面留下深陷的坑印。双方并非力竭,而是他们的气势已经积累到了巅峰,下一次,胜负就要立现了。 就在毕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到周围近乎狂热的欢呼准备发动最勐烈地一击时,文搏却露出了令他心脏勐跳的笑容。 “毕玄,你不愧是突厥人心中的神明。但是,这还不够!”文搏背负双手,身上袍服早已在交手中破裂不堪露出钢铸般的雄浑体魄,他毫不在意的仰天大笑道:“让我帮你一把,胜过我,由你破碎虚空而去,败了,就让这八万突厥骑兵为你陪葬!” 毕玄置若罔闻,只当文搏是以言语相激,身经百战的他何须在意这些微末伎俩?只见毕玄身形再次消失,接着凌空腾起好似傲立空中,冷然道:“我看是你气数已尽,我的压箱底本事还未施展呢。” “是吗?”文搏扯下在交手中已经破损的面具露出本身容貌,剑眉舒展间竟是闭上了眼睛,一声长啸忽然清越如鹰唳,令空中盘旋的雄鹰为之惊厥,“听见了吗?我感觉到了,他们来了!” “杀!”好似应和文搏的呼唤,又像是约定好的信号终于来临。 外围喊杀声忽的从远方震天而起,倒在地上尚在吐血的颉利忍不住强撑起身体骇然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那里正是突厥人的后方,他大惊之下问到:“怎么回事?难道窦建德还有援军吗?” 毕玄刚硬的脸色第一次发生变化,他借着上腾之势极目远眺,看到数里外的动静,以他的镇静都不由惊道:“他们送来的降卒有问题!” 在毕玄的视线中,一开始被作为俘虏、工匠接受的“供品”们忽然暴起,展现出极为强悍的近身搏杀技巧,只凭着短刀、匕首就轻易地将看守他们的突厥铁骑放倒,然后用利刃刺入突厥武士的甲叶缝隙中溅出殷红的血箭。 这样的场景上演起来极为壮观,突厥人怎么可能没有防备窦建德使坏?早已确认过那些面目黢黑身形瘦小的男人根本不像是勇武的北地汉儿,只当是窦建德掳掠过来的瓦岗军败卒没有好生供养才会这样面目。 可当这些不起眼的降卒暴起的时候,突厥人方才知道错了,他们勇勐矫健得就像是山魈鬼魅,灵活诡异如猿猱飞渡,不到一尺的短匕让他们在近身格杀中轻剽悍勇到不可思议,甚至跳上疾驰的马背将突厥铁骑扯落马下,然后一拥而上将其杀死。 这样的战况大大出乎了毕玄的预料,他迅速想明白对方这是有备而来,冰冷的视线中尽是刻骨的杀机。 “毕玄,如果这就是你的极限,那就该结束了!”文搏身形变化一跃而上,双目魔光闪动,攻心之言伴随着凄厉的拳凤朝着毕玄袭来。 毕玄在突厥铁骑陷入危机的关头迅速冷静了下来,他如长鲸吸水一样狠狠吸入空气,整个人体型似乎都膨大许多。 而毕玄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震惊转变成不为所动,从容冷静重新回到他的脸上,至乎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喜怨哀乐、贪嗔痴惧的情绪,双目冷酷如恶狼凝望猎物。 这一刻,毕玄不仅仅是武尊,更是慈不掌兵的军神,突厥人的死伤被他抛诸脑后,因为他明白如果不能杀死文搏,那么更多的死亡必然如约而至。所以将突厥的辉煌兴盛作为信念的毕玄不得已在两难的选择瞬间做出了决断。 “不!只要杀了你,一切都能挽回!” 第一百一十一章 武尊?军神! 毕玄从普通的草原牧民走到如今大宗师境界,一生经历过无数陷阱遇到过无数强敌,战意从未有此刻这般高昂,因为他所珍视的一切在今天遭到了最严重的挑战。 当文搏以八万突厥骑兵的生死作为威胁,暴起的降卒与窦建德的军队两方夹攻,在颉利都陷入绝望之际,毕玄明白只有他能够阻止文搏。 然而之前两人的交锋已经证明了文搏表现出游刃有余的实力,以毕玄如今的状态不足以对抗这个从未见过的强敌。于是在文搏的逼迫之下,毕玄终于退无可退,在绝境之中强行逼迫自己晋入了前所未有的境界。 而文搏就任由毕玄本已臻至绝巅的境界再次拔高,脱离出了无法以气机感应的状态,毕玄整个人炽热如烈阳的气势首次涌现。 他就像高悬于苍穹的烈日,恢弘、盛大的照耀着这片平原之上的所有突厥骑兵。那些突厥骑兵也意识到他们身处绝境,本能的发出回光返照一般的怒吼,恐怖的军势在这一刻,终于和毕玄彻底融为一体、无分彼此。 “大哥,接兵器!”一声咆孝响起,墩欲谷任由苏定方横扫的长矛击打在自己肩膀上,坐下战马悲鸣间他咬碎钢牙,奋力将手中兵刃投射而出,一杆铁矛破空戾啸而出,直奔毕玄而去。 文搏置若罔闻,他巴不得毕玄更加强大,任由毕玄在空中折叠身形一转,凌空接住那杆沉重的铁矛随后落到一匹无主的战马之上。 “很好,你彻底激怒了我,这是我年轻时仗之冲锋陷阵,纵横草原从无敌手的钢矛,名为‘阿古施华亚’,是突厥古语,意即月夜之狼。本人六十岁后天下无敌便弃矛不用,将其交给胞弟,想不到终有重启此矛之日。”毕玄无悲无喜,哪怕墩欲谷失去兵刃后被苏定方一把挟在腋下俘虏都无法让他动容,用冰冷的语气缓缓介绍着手中兵器,一双深沉的眸子牢牢地看着手中阔别多年的“老朋友”。 随着毕玄的话语,他的气势更加沉凝圆融,与平原上突厥骑兵的军威融为一体。文搏察觉到这份不凡,想来是因为毕玄持矛策马与突厥的骑兵一般无二,不论是心灵还是行动上都完美的成为骑兵的一员助他加快了这份境界的融合。 致命的杀机从毕玄身上绽放,他此刻就是战场上无敌的武神,月狼矛轻轻一挥,气劲离体飞出,周边尚有数十步外的窦建德亲兵立刻露出骇然神色,随后身上爆绽出冲天血光,连人带马暴毙于地。 “炎阳奇功?”文搏好奇的问道? 毕玄优哉游哉,笃定的答道:“不错,既然已到了这步田地,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正如你所言,这一战不成功便成仁,于是我催发炎阳真气涌入大穴激发潜能,赢了,局面顿时翻转,本人破碎虚空而去。败了……” 文搏与毕玄在这一刻露出会心笑意,异口同声道:“一死而已!” 话音落下,文搏一把扯过一名试图从背后偷袭于他的突厥附离武士,将此人抛掷马下立毙当场,随手捡起对方的一杆长矛坐在他的马上,昂然与毕玄对视。 在这一刻,他们就像两个战场上不起眼的小卒,可是整个战争的局面都被这两人牵动。 唯一不同的是毕玄与突厥的军势融为一体,文搏自成天地,与窦建德的部曲根本没有任何联系牵扯。 古怪的是两方的气势谁也不逊色于对方,毕玄心中感叹,眼前之人着实是自己生平未见之大敌。这一战也的确如毕玄所说,逼迫他竭尽潜能自断武道前程也必须应战。 赢了,毕玄也只能抛弃躯骸徒留精神破碎虚空。若是输了,那后果也不可能只是他说的一死而已。突厥的命运就将不可挽回的走入衰败,不光眼前八万大军难逃死亡的命运,草原也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铁勒、吐谷浑乃至突利,都会在争夺草原霸权的战争中流尽最后一滴血。到时候想来中原王朝已经重归统一,等待突厥的只有覆亡的命运。 所以毕玄这一战不是他说的死亡就是终结,他甚至没有失败的后路,一切,都是为了突厥的兴盛、辉煌! 因此毕玄放弃了一切试探与花招,双腿夹紧马腹,来自草原的骏马仿佛感受到背上骑手的坚决意志,低头刨地,然后逐渐迈开四蹄,速度在刹那间拉升至极限,朝着文搏而来。 而文搏如法炮制,策马而战对他来说跟本能并无二致,身形稍稍下伏,战马前蹄触地,转瞬间箭失般射出。 毕玄的月狼矛在天空划空盘旋,文搏能感到每一次盘旋,月狼矛的劲道添加一重劲道。与之相符的是突厥人同时发动了决死的冲锋,试图碾碎假意投降士卒和窦建德军队的夹攻重围。 双方如出一辙的意志在这一刻爆发出骇人听闻的恐怖声势,伴随每一次马蹄踏地之声再度提升了毕玄的气势,让他身上炎阳真气近乎爆体而出,又被恰到好处的控制在极限不断压迫着经脉继续攀升。 毫无疑问,当毕玄和文搏错马而过迎面交击的瞬间,矛劲将达致巅峰的状态。 “杀!杀!杀!”墩欲古被苏定方用绳索拖在马后磨得浑身血肉模湖,却喊得声嘶力竭,引起周围突厥骑兵们同仇敌忾的暴喝。 而文搏握矛在手的一刻,一切对于胜负的渴求全给他抛诸脑后。 不论此战如何重要,如何关乎到中原的安危、突厥的未来,不管毕玄的名气有多大,实力有多强,他的心仍不滞于任何事物,突厥骑兵为毕玄的呐喊助威,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窦建德在战乱中须发纷乱,若非文搏的铁浮屠甲胃他只怕也身中多创,此刻回头看到两人对冲的景象,以他的枭雄心性都不由为之心折。 而文搏魔种催动至极,灵觉从夺来的长矛锋尖延伸至胯下坐骑,再扩展住延绵无尽的原野、覆盖大地的无边苍穹! 无胜无败、只此一击! 在文搏的仰天大笑声中,他策马朝毕玄迎去。两骑不住接近,速度渐增! 毕玄旋转挥舞的长矛,由缓而快的变成一股旋风,发出“霍霍霍”镇慑全场的破空呼啸! 在场不乏高手,他们清楚地推断出若照两骑接近的速度,以毕玄拿捏时机的精妙,必定会在劲道提升至最高峰的一瞬刺向文搏。 而文搏仅仅是伏低身子就像寻常的骑兵夹矛冲锋一样毫无招数的变化、气势的积累,整个人和外界似乎失去了一切联络,浑然如一体,天地与他皆两忘。 毕玄的眼中,周遭一切失去了意义,他从未感觉如此好过,甚至“入微”的境界都随着他本身与突厥军势融合拔擢至一种非常玄妙得计境界。战场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感官,每一次冲锋、每一次突刺、每一次流血……残酷的杀戮没有让毕玄内心蒙尘,反倒令他无比灵敏的从所有角度观察到文搏的动向。 毕玄的脑海中构建出一个全新的空间,文搏被他纳入其中,另一方就是毕玄自己。两人在这个空间中发动了无数次惨烈的厮杀,每一次的结果都在毕玄的脑海中重现。 最终所有的结果化作唯一的“解”,令毕玄脸上颜色愈发难看,因为文搏表现出的实力已经有些超过毕玄预料,让他能得到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同归于尽。 直到灵光一闪,文搏在他脑海中的预演再次浮现。 在双方对冲的最后关头,文搏忽然连人带马腾空而起,跃上丈许高处,凌空直扑毕玄,人马如一。受此一击,毕玄的战马首先受惊,本能地往一侧闪开,而毕玄尚差少许才蓄满劲道的一矛,却不得不功亏一篑的迎击文搏照头突至的一矛。 这样一击之后,毕玄蓄力到极致的气劲溃散,由此一招落败,满盘皆输。 看似十死无生的局面,最终形成了文搏最有可能在现实中呈现的结果。然而毕玄却在这必死的结局里窥到了破局的关键。 于是毕玄明悟了,他的行动在现实中一如预演,仍旧维持着旋转挥舞月狼矛,等待着双方的临近。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双方的神情纤毫毕现,毕玄能看到文搏拂动的长发、笔直的剑眉上每一根须发,他的气势在这个瞬间彻底攀升至不可思议的境界。 他就是突厥、突厥就是他! 毕玄代表了整个突厥民族的不屈意志,战场上所有突厥人都受到这种狼一般韧性的感召发出了凄厉的嚎叫。 也就是在这时,文搏全神贯注于眼前的厮杀之际,周围的附离武士本能的动了,他们放弃了一切动作,齐齐转向了战场中心,不论是策马还是狂奔,朝着毕玄所在而来。 毕玄就是狼王,他用自己的气机牵引着突厥的精锐武士们发动了一场捕猎。非但没有因此削弱自己的气势与实力,更若火助风势一样令自己成为了整个突厥军队中的灵魂。 不过这一切文搏已经来不及阻止,也不在乎,因为他也在这一刻他的“成魔”境界发生了松动,本来在第九重成魔之境再晋入“魔极”之境需要调教魔种。因为魔种就像心内一团永远不熄灭的烈火,过盛则焚心,过弱则人灭,有如蹬绳越过万丈高崖,一不小心坠下去,就会跌个粉身碎骨。 文搏是用自己的坚定地“道心”操控魔种,因此境界稳固无比不虞失控之危。结果太过稳固反而令“魔极”之境一直难以触碰,直到和宋缺一战方才有所感悟。 可是现在,文搏领悟了“魔极”的真谛,所谓魔极就是能永远保持在成魔最巅峰的状态下,不用刻意为之,不用提聚功力,平常的状态永恒地是最佳的状态。 在这样的状态下不用刻意运功,魔种自然而然的生发出无穷异力积蓄壮大,最终令神通广大的魔种与道心进一步结合,突破道魔之防,浑融为一。 文搏快意的看着眼前对手,毕玄在他用突厥全族命运逼迫下终于杀心成焚做出了突破,推动着文搏也获益匪浅。 这样的对手,值得文搏给他一个体面的终局! 于是文搏动了,他夹着的长矛忽的前伸被他一手握住矛尾凭空多出三尺,整个人像是凌空蹈虚一样夹着战马一跃而起,瞬间跃上丈许高处,居高临下,这一击,哪怕相距数百步,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其中可怖的气劲聚集。 毫无疑问,这一枪落下,大地都会为之震撼。 却不知毕玄露出了得计的笑容,下一刻,他消失了。 就像是神迹一般,双方即将交错而过之际,文搏高高跃起已然大大出乎预料,但是毕玄直接失踪更是匪夷所思。 在场关注战局中心的武道高手无不失声侧目,很快意识到为何如此。 因为文搏跃起之后,那些受到毕玄感召而来的附离武士平白速度快上无数,用一种诡异而极为顺畅的姿态在无人指挥的情况下汇聚成一道恢弘的洪流,滚滚而下瞬间淹没了文搏跃起的战马下方所有空间。 所见所闻只有沸腾的突厥附离武士高声齐喝的战歌,仰天刺向空中如钢铁丛林的荆棘长矛。 来自于都斤圣山之下的草原民族用他们熟悉的喉音唱响了突厥的战歌,雄浑肃穆仿佛重临草原,令周遭的一切都为之色变。 这一刻,以文搏魔种的灵觉竟找不到毕玄所在,下一息他就要落下,本该准确无误的贯穿毕玄的胸膛。可是眼下文搏的灵觉所感应到的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起来,因为下方的突厥附离武士好像每一个都是毕玄,每一个都别无二致。 他恍然大悟,这是毕玄贯彻了自己的信念,终于在这一刻完成了近乎“道化”的武技,毕玄彻底消弭了自己的存在,将自身的精神投注到突厥的军势之中。 此时的毕玄不再是以武道称尊的大宗师,只是突厥骑兵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卒,他们就像狼王麾下的群狼一样悍不畏死的扑向猎物咬下一口肉,对于自己的生死全然不顾。 于是毕玄跟这些骑兵从物理、精神上形成了一个整体,来对抗文搏这个孤立的个体。 不论文搏杀死哪一个,他最犀利的一枪都无法短时间内发动第二次,而毕玄就像等待已久的恶狼般会在文搏出手之后再次出现,狠狠地咬断文搏的脖颈。 这是阳谋,也是奇计,毕玄终于超脱了现有的境界,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在大宗师的境界上迈出一步。只要他胜了、杀死文搏,毕玄就一定会借助突厥无敌的军势扫荡战场,然后屠戮中原,由此彻底完成破碎虚空的积累化虹而去。 这一刻,他就是武神! 墩欲谷血肉模湖的面孔发出狂欢的大笑,颉利吐血的大口唱响呼麦战歌,突厥人无不振奋的额等待着文搏这一枪落下,在他们眼中,这里所有的附离武士死绝了都是可以接受的牺牲,只要杀死眼前这个敌手,突厥军队将再无窒碍! 文搏面对如此难题,闭上了眼,心神试图强行晋入魔极至境,让所有感官浑融为一、化为整体的触感,只有这样才能无有遗漏的洞察出毕玄所在将其格杀。 不是这个、不是那个……全都不是! 文搏终究是棋差一着,“魔极”之境只是松动并未彻底晋入,而战马已然开始坠落,他最强的一枪即将落下,等待他的,将是毕玄积蓄到极限含而不发的月狼矛。 这样的局势,文搏生平第一次遇到,找得到毕玄就胜,找不到就死! 如此简单的规则,所有突厥人都明白过来,发出了轰天的呐喊助威,呼麦之声应和着没有歌词的战歌响彻原野,无人不为之胆寒。 “我懂了。”文搏突然睁开双眼,闪过明悟,发出了由衷的感慨,“我不需要找到毕玄,因为你们就是毕玄。” 话音落下,凝聚之极点的一矛蓦地发散一样,气势陡然放开,然后如一柄大锤,勐然落下。 “轰!”极为可怖的爆鸣在原野中响起激荡起无数烟尘,所有人都失去了战场中心的视野,无不翘首以盼,不论哪一方,都在等待着最后的结局。 “铿!”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又一次爆响,颉利露出欣喜的神情,这一次,无疑是毕玄击中了文搏,否则文搏若是成了,毕玄根本打不出这一枪! 直到烟尘逐渐落下,其内的场景倏忽而至。 战场中心,一匹战马在原地连打两个转,接着四蹄发软,先是前蹄跪地,接着悲嘶一声,往侧倾颓。 而战马周围,无数突厥附离武士像是朝拜神明一般与他们的战马的头朝向这一匹刚刚跪倒的坐骑。 坐骑之上,一个身披野麻袍的男人屹立于此,手中月狼矛笔直的指向前方。 “这一招叫什么?”毕玄缓缓发声,突厥人的狂欢再次攀至巅峰。 “没有名字,随心而发。”烟尘彻底消散,露出一个手中空无一物的昂藏大汉,正是文搏,他手中那杆夺来的长矛终究抵不住月狼矛和自身气劲,已然破碎如齑粉。 “武尊!武尊!”哪怕两人还彼此对立,突厥人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毫无疑问,他们心中的神明胜了。 却不知道,如今的毕玄希望自己是军之神,而非武之尊。 于是毕玄说出了令他们难以理解的话,这个男人仰头望向北方,长舒一口气,叹息道:“去,我为你们打开了道路。” 众人尚且没有明白发生何事,但是一种异样的情绪从所有突厥人心中浮现,好像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消散了。 “武尊!”这一次,毕玄的名号再次响彻,可是凄惨无比。 因为一道可怖的痕迹从战场中心延伸至视线无从抵达的北方,所过之处所有交战的双方都死亡殆尽,开出了一道足可供千骑奔腾的道路。 “那一枪确实厉害,我挡不住,八万突厥铁骑连成的军势也挡不住。可你还是败了,你那一枪断绝了我的生机,杀死这百名附离武士,却无法击垮突厥的勇士!”而屹立在马背上的那个男人拄着月狼矛,七窍中黑红的血缓缓淌下,桀骜的看向文搏,朝着茫然的突厥人发起呐喊。 “去,回到草原,化整为零,哪怕死掉也要死在回家的路上!” 可文搏露出了悲悯的神情,转而又无情如神只,俯视着毕玄和他身边失去了升级的上百名突厥最精锐的战士,最终看向毕玄以自身所有真气、生机打出的通道,发出了一声遗憾的叹息。 “宋阀主,劳烦你收尾了。” 文搏语毕,不知何时,长袍玉立的身影出现在枪痕的末端,哪怕从未见过这人,毕玄也感应到对方实质般的刀意。 “天刀宋缺?”毕玄艰难的发出疑问实际上已然笃定,他想明白了那些奇怪的降卒从何而来,岭南宋阀,竟然和窦建德达成了合作。 于是他带着死不瞑目的绝望,对着天空发出了最后的长嚎。 突厥最后的希望,早就被文搏磨灭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效法先贤 “主公,颉利该如何处置?”苏定方用绳索拖着浑身血肉模湖,脸上神情恍忽的颉利可汗来到众人汇聚的战场中心,用振奋的语气询问着颉利的下场。 毕玄拄着月狼矛的高大身躯早已失去气息,余威犹在无人敢于靠近,只有那与他同死于文搏枪下的附离武士如同拱卫陵墓的凋像一样在他周围默默跪倒。 但是对颉利、墩欲谷这等突厥贵人就没人会顾忌。在突厥骑兵看到他们心中的神明毕玄战死后再无人还有战心,溃乱从中心处如海浪般向外波及,于是苏定方将追亡逐北的任务交付给手下,等候窦建德发落这些俘虏的突厥贵人。 窦建德正要处置颉利,忽然意识到自己在这场战役中虽然是主力,可在场的尚有两个连他都不得不忌惮几分的人物,于是心意一转决定卖个面子,笑着问向文搏道:“文兄弟在此战之中位居首功,这突厥可汗的下场当然由贤弟来决定了。” 文搏眼光一扫看到眼中毫无希望光彩的颉利,随口说道:“关押起来便是,杀了他反倒容易让突利一统突厥,不妨等中原统一后让颉利去往草原,当个叫门可汗使得突厥人望风而降。” 窦建德没想到文搏已经考虑中原统一之事,转念一想这事情也的确该提上日程。他心中火热,依照今日的战果,窦建德可谓是名震天下,荼毒北地的突厥铁骑被他一网打尽,从今往后还有谁敢争锋? 可是窦建德的遐想刚刚展开,就发现周围的欢呼、哀嚎都逐渐收敛,一队剽悍的步卒簇拥着他们的统帅走来。 “邪帝果然大手笔,宋某人也未曾料想竟能全歼突厥大军,倒是小觑了长乐王。”宋缺负手而立,虽然话中对窦建德颇有赞誉,实则一双眼睛注意力尽数都在文搏身上。 在场之人就属他功力最为高深,虽然一直引而不发没有参与文搏与毕玄的交锋,但依然全程观战了这场战斗,如何发现不了文搏相较于之前与他交手之时又有长进。 宋缺心中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对于和文搏约定的巅峰一战更加期盼。只是宋缺除了武者身份之外还是岭南宋阀的阀主,他也需要为自己身后的大势力做筹划。 而宋缺此时出面,正是为了之前与窦建德、文搏的盟约而来。 窦建德同样意识到这场战役除了他自家大军拼死血战之外少不了宋缺的岭南军助力,若非宋缺的部下伪装成降卒混在瓦岗军之中暴起从背后攻击突厥骑兵,哪怕文搏一举格杀毕玄打碎突厥军心也难以轻松解决大军。 若是以两军统帅的身份,窦建德并不惧怕宋缺,可是宋缺除此之外更是当世顶尖高手,加上文搏表现出一人之力转变战场局势的实力,让窦建德对于武林中人的重视更加高了许多,庄重的整理满是血污的须发之后这才抱拳拱手道:“今日多谢宋阀主鼎力相助……” 不想宋缺对文搏礼敬有加,对于窦建德却不假辞色,冷然道:“若非邪帝与我说长乐王素有大志,只是碍于局势不得不与突厥结盟,宋某人早已提刀来见!” 窦建德顿时眼中闪过怒色,没想到宋缺当着这么多人不给他面子,苏定方、凌敬等下属更是面色涨红就要仗义执言,结果宋缺话锋一转,又赞道:“不过长乐王今次逐突厥、擒颉利可谓功盖千秋,一洗往日污名,不论日后成就如何,此事足可称道也。” 刚刚还怒发冲冠的苏定方顿时喜上眉梢,宋缺如此赞誉他的主公让苏定方与有荣焉,回头就要和凌敬说好好记录将来传扬天下。 可是窦建德城府极深意识到不对劲,宋缺这一番先抑后扬已经掌握局势,心中暗暗戒备,果然这位能和杨坚分庭抗礼的宋阀主不是易与之辈,三言两语就调动了自己情绪占据主动。 奈何窦建德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与宋缺毕竟暂且联盟,而且岭南军表现出的剽悍善战也令他心惊。说到底最关键的还是宋缺本人的威胁,依照文搏表现出的实力,他们这个层次的武者已经超凡脱俗,没有相对应的强者抗衡哪怕是数万大军在侧都不敢说稳如泰山。 以至于窦建德看出宋缺在争夺话语权也不得不偃旗息鼓,因为他的势力之中根本没有和宋缺同层次的高手,天生直不起腰杆。 这令窦建德愈发决定要和文搏打好关系,面上收敛神色笑着对宋缺道:“宋阀主说笑了,本王生平最恨蛮夷鼠辈,今日不敢说重现卫霍之功业,那也是要护卫我汉人安危。苍天在上,本王与突厥势不两立!” “好!文某与窦兄相识已久,自然相信窦兄高义。”文搏顺势捧上一句,与宋缺对视一眼,窦建德不知道这是文搏与宋缺早有默契,一人红脸一人白脸,就是要驱使窦建德去做事。 取得局面的主动权后,文搏便道:“文某当日做个掮客邀请二位联盟伏击突厥,如今也算见得成效,到了收尾的时候。宋阀主属下皆是步卒,追亡逐北之事多得仰赖窦兄。” 窦建德闻弦歌而知雅意,他本就要派兵追杀突厥溃卒,这年头战场中主要伤亡就是一方溃败后的追杀。何况突厥人骑兵、牲口无数,窦建德早就迫不及待。 文搏这话不仅仅是提醒他派兵追击,还跟之前双方联盟时商量的战利品分割有关,宋阀的岭南军自然不是平白帮助窦建德,而是要借助这次战事击败突厥后获得大量战马、降卒来组建自家骑兵。 显然,当瓦岗军主力失败后宋阀已经起了争夺天下的心思,但是岭南那地方根本没法培养骑兵,在中原大战场上天生居于劣势。窦建德自然不愿帮助以后的敌人,但是谁叫他在文搏隐隐的威胁下不得不与突厥决战需要宋阀帮助呢? 这些许诺早在战前就已立下,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候,窦建德只好当场派苏定方去追击突厥溃逃的骑兵,然后令凌敬将收拢的战马、瓦岗军降卒分出一半交于宋阀。 “本王一言九鼎岂会食言?还请宋阀主派人接收便是。”窦建德虽然忌惮宋缺,但是这些承诺必须实现。说完之后他又略微好奇的问道:“既然宋阀主希望培养一营骑兵,可是就算本王将士卒、良马交于阁下,阀主该如何培养呢?” 原来窦建德打着让手下军官“帮助”宋缺的念头,到时候培养出来的骑兵念着香火情面对窦建德的时候必然战意不坚,就算宋缺有能耐收服这些骑兵,由窦建德培养出来的骑兵作战方式也瞒不过他本人,往后对敌天生就有了优势。 谁知宋缺欣然一笑,拍拍手间很快有数骑策马赶来,当中围着一人面若寒霜可是分外眼熟,当即令窦建德为之一肃。 “来者可是蒲山公?”窦建德恍然大悟,带着苦笑打个招呼后又望向宋缺,“宋阀主真是、真是决胜千里,看来这一战早已有着必胜把握。” 那人面容俊朗却多有忧色,身形高大骑于马上被数名剽悍的宋阀护卫隐隐围在中间,看到几人视线瞧来默然不语,只是对宋缺不得不低头,看到文搏则隐有滔天怒火聚集于双眸却不敢声张,竟然是在黎阳一战之后失去踪影的李密。 窦建德见到李密的时候就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暗道原来李密真的早就和宋阀有了勾连,并非文搏虚言威胁,还好自己当日做了这方面准备。只是考虑到后来岭南军表现出的善战,窦建德也不由后怕,若是当时宋缺真的领兵参战自己估计还真难以对付。 他却不知文搏没有告诉窦建德,当时宋缺在坐观成败后是准备做个得利渔翁夜袭于他。并且乘势控制了前来求援的李密,接着后面与窦建德的盟约中有一条就是让几名放归被他看中的瓦岗将领。毫无疑问宋缺这是打着全收瓦岗地盘的算盘。 窦建德想到了其中危险,直道还好当时碍于文搏威势决定合作,否则自己现在大概就和李密一个下场。 接着窦建德又想到李密如今处境,不用说之前想着击败突厥后趁着余威扫荡瓦岗军领地的计划肯定作废。显然宋缺捷足先登,已经打着李密的名头让瓦岗军尽数归于宋阀麾下了。 那么中原局势又生变化,王世充大概是挡不住宋阀的攻势,宋阀也要解决掉后顾之忧整顿萧铣和李密原有地盘。 窦建德也无力援助王世充,他还要收拾被突厥人弄得一塌湖涂的后方、收编降卒顺便扫荡没了突厥人做靠山的河东刘武周,指不定还要和李阀的唐军一战,短时间内和宋缺没有太大冲突。 窦建德心中盘算已定,这位枭雄也着实不凡,脸上不显将手一扬指向远方,再不试探与他注定暂时无缘的瓦岗军故地,说道:“如今正在打扫战场,咱们也不必在这儿等着。两位若是不嫌弃,不妨和本王先往大营稍候。” 文搏点头道:“客随主便,宋阀主请。” 于是三人并驾齐驱,卫队在周边开路跟随,甩开纷乱的战场直往之前窦建德充作大营的驿站而去。 路上三人也未闲着,宋缺望着宋阀中一小股特立独行的人马,骑着高头大马正在肆意追杀驱赶着失去主心骨、战意全无的突厥骑兵,忽道:“邪帝手下那个寇小哥倒是颇合宋某人意,他似乎也有意于投身军旅,不知邪帝可否割爱?” 文搏视线往宋缺所看的方向眺望,果然寇仲正领着一队宋阀的护卫驰骋于原野,心道这两人倒是谈得来,如今宋玉致是否还会嫁给李密的儿子难说,说不定寇仲就会和原着中一样倾心于宋玉致,到时候文搏也不介意出言帮衬一把,一句“虎女焉能嫁犬子”就能把宋缺架得下不来台,就算想利用联姻关系接收李密旧部也得考虑文搏这边的关系。 这些事情文搏并不在意,让寇仲自己选择便是,随口答道:“宋阀主若是有意,不妨直接询问寇仲,他若愿意,文某自然放行。” 宋缺点点头,话锋一转谈及文搏如今武学境界,说道:“邪帝如今道心种魔神功已臻至化境,宋某人越发期待与邪帝一战,可惜前路虽明却仍需时日,也不知道这一日何时到来。” 窦建德颇为无奈,这两人都是武痴,原以为与他们同行要商量一下今后天下大势,哪知道他们似乎并不在意未来的局势。转念一想,依照文搏性情大概是对于皇位归谁全不在乎,而宋缺则志在必得一般也不想多谈,显得窦建德夹在中间无能为力了。 文搏听得宋缺言语,笑道:“我距离道心种魔大成还差些火候,只是摸索到了魔极之境的边缘。倒是宋阀主得情忘情,如今又以天下局势作为资粮,想来突破在即了。” 窦建德耳朵竖起来,这天下局势怎么作为资粮?不等他插话询问,宋缺便直言道:“果然瞒不过邪帝,宋某人号称天刀,后来与阁下一战领悟天道,所谓天道,不过是损有余而补不足,说来是以万物为刍狗正合宋某人‘天道’理念,亦是我治理天下的根基。若想从中取得突破,这天下至尊之位,不论从我汉家血统还是天下苍生,亦或是宋某人的武道前途来说,当然是有兴趣的。” 窦建德悚然而惊,宋缺毫不掩饰的表露野心,别的缘由并不出奇,可这武道前途跟天下局势挂钩简直闻所未闻,让他不禁讶异于这些攀登武道巅峰的强者心性,也担忧自己能否取得文搏支持。 然而文搏摇头,似乎并不认可宋缺理念,他说起一桩见闻。 “文某不懂治国,倒是对于历史有些看法。有人认为王朝延续三百年已是极限。王朝初期百废待兴,明君贤臣打下江山自然想千秋万代,也没有比他们更强的势力掣肘因此整个王朝欣欣向荣。可是整个国家越往前发展,财富、资源就越向少数人聚集。他们或许是世家阀门也可能是藩镇豪强,这些少数人把持了大量资源,而和平带来的人口发展又因为资源集中在少数人手中,矛盾不断积累,最后到了食利阶层的人口数量超过了社会能够支持的极限,盘剥变得更加残酷导致下面人活不下去,那乱世也就开启了。” 文搏语气幽深显然感同身受,接着将问题抛给宋缺。 “宋阀主要以天道治国,无外乎是损有余而补不足,效法先贤固然不错,可这也未免太复古了。阀主难道不知道宋阀就是这个‘有余’,难道阁下要先对宋阀动手吗?” 宋缺一滞,犹豫片刻后只得坦诚道:“只怕不行,若是宋某人取得江山,宋阀上下齐心协力岂能不给他们回报?不过其余世家阀门难道不是‘有余’的吗?宰割他们便是。” 文搏笑着摇头,似乎对于宋缺的想法不以为意,反问道:“宋阀主这么做与杨坚、杨广何异?说来就是在原有的架构上把突出来的那些‘强枝’剪去补充‘弱干’,我相信阀主的手腕足以压服那些世家门阀,可你百年之后该当如何?” 宋缺冷然道:“宋某人的刀未尝不利。” “哈,宋阀主高见。”文搏仿佛看到了那位开局一个破碗打天下的雄主,那人也是以强硬的手腕和屠刀镇压了一世,可是结果如何后人皆知。只是文搏不好以后世人物作为例子,直接说道:“那时候宋阀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有余’了,没有旁人牵扯,宋阀主百年之后那些宋阀子弟或许一开始还能谨守教训兢兢业业,但是往后他们就会成为最强大而且无人能制的食利阶层,以宋阀主的眼光当然看得到,这时候不知天刀尚利否?” 窦建德旁听这番对话一时哑然,他是穷苦出身,二三十岁还在乡间劳作,能有一头牛帮着耕田在这个时代已经家里算是条件不错了,如何不知道那些世家门阀怎么对底层百姓敲骨吸髓。 可是当他成为一方领袖之后虽然极力控制个人享受,以身作则的要求属下清廉但是也不得不出于大局考虑对那些投靠他的世家弟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换取世家的支持。 文搏直白而残酷的点出当宋缺成为天子后面临的局面,窦建德设身处地换做自己在那个位置,也不可能做到更好。或许窦建德能以身作则约束身边的人,但是他死了之后那些成长在蜜罐子里的后代怎么可能对黔首感同身受? 想到这里,窦建德似乎已经看到未来局面,他的子孙就像现在那些凶残的官吏、豪强一样压榨着和以前窦建德一样的穷苦百姓,然后那些百姓终于不堪其辱揭竿而起…… 窦建德狠狠地打了个冷战,竟是根本想不到破局之法,这个问题就像文搏所说的周期律,前人做得最好也就汉家四百年江山,实则两汉都能算作不同炉灶起家。 而宋缺更是一时默然,他苦思冥想陷入窒碍,最终不得不仰天长叹一声,问道:“不知邪帝有何赐教,能为宋某人解惑,破开这王朝周期律?” 文搏诚恳的说道:“倒是有些办法延长这个周期,也正是文某现在让圣门去做的。无非是提高亩产、改良水利、发展产业之类,这样百姓生活改善能供养的食利阶层就更多,这个周期随之也能变长。这些办法无非是拾前人牙慧,只是圣门对于底层百姓更加了解,更擅长这些‘奇技淫巧’所以得心应手罢了。” 宋缺却颇有所得,他对于这等方案自然清楚,可能没有文搏这么擅长发展生产力,但是这种方式对于治理岭南数十载的宋阀阀主来说并不出奇。但是宋缺从中获得的感悟是他认为这也可以运用于武学之道,既然“损有余而补不足”终究是无法平白变出更多资源,那么他的武道前途或许还要着眼于“开拓”二字。 只是这事情一时半会难以彻悟,宋缺只想回到磨刀堂中静心感悟寻求那开拓刀道的契机。 于是宋缺兴致寥寥,他意志甚坚,暗下决心要改变这种未来,一字一顿说道:“哪怕不惜对自家人下手,宋某人也绝不容许有人坏我大业!” 窦建德捧跟道:“天刀前辈果然作风强硬!” 谁知道文搏话未说尽,接下来说的话让宋缺顿时怀疑对方在消遣自己。 “所以这周期律没法终结,只要有天子在位就一定会形成这样局面,所以文某对于当皇帝没兴趣,倒是有一个办法至少能为天下苍生挽回一些局面。” 窦建德到来了兴趣,作为隋末枭雄中少有的出身底层人士,他和杜伏威都属于那种比较朴素、能站在底层视角看问题的人,忙问道:“文兄弟实在是高,不知有何妙计?” 文搏露出洁白的牙齿,话语如春风拂面,可是凛然杀机令窦建德不寒而栗。 “文某还能比老祖宗聪明吗?不过是取法先贤,道家的思想既然不大好用,那就用儒家的……” 宋缺侧目看来,心道那和前人有何不同?你还说我的道家思想太复古,儒家这种老古董不也半斤八两吗?还不等宋缺发问,就听见下半句。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天下不宁就先清君侧诛奸佞,若是铲除奸佞依旧苍生难安,那就请天子祭天!” “额,敢问文兄弟,这个祭天是指?”窦建德明白了,文搏难怪控制了魔门深植于地方,原来理论依据是孟子这等被君王厌恶的思想,可魔门不是当年被罢黜的百家吗?怎么反过头来用的儒家思想?不过再一深思,孟子这理论自古难登大堂,指不定那位魔门先贤也是饱学儒家经典的高人,那待遇估计比其余百家还要糟糕,毕竟异端比异教徒更加可恨。 文搏理所当然的回答:“天子作为人间至尊,如今失德自然是要当祭品了。” “文贤弟又高又硬!为兄服了!”窦建德感慨万千,难怪文搏对当天子没兴趣,他这是要当天王老子啊。于是窦建德似是试探似是调笑,策马与文搏并骑,指着自己道:“那贤弟看我这个面相,能当天子乎?”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局势渐明 “文大哥,我听说窦建德问你他面相能不能当天子,你是怎么回答的呀?”又一次站在铜人原的山丘上,文搏极目远眺远方的长安城,此时天尚未亮,在夜间的灯火珊下夜空为之失色,而身边的寇仲终于忍耐不住一路上的疑问,趁着入城之前问了出来。 文搏回头看一眼相较于初见之时高大强壮许多的寇仲,对方看押着失魂落魄的赵德言,显得格外意气风发。少年人的成长在一两年间就能令人感到诧异,只是寇仲的心性依旧充满了少年气,文搏也不吝于作答。 “我告诉他当皇帝跟面相没关系,据说汉高祖脖子长额头高,鼻梁挺拔留一副大胡子,而项羽身材伟岸,面相魁岸,目生重童,这形貌怎么看都比高祖要有天子面相,可是结果显而易见,高祖定鼎四百年汉室基业,而垓下悲歌之后再无霸王。” 寇仲似懂非懂,心道文大哥的意思就是长什么样子跟能不能当皇帝没关系。可是窦建德那意思好像是在问你作为魔门领袖是否支持他成为天子,不是真的问面相? 文搏继续眺望长安城,在他这一年的把持下关中难得的免于战火,趁着外界纷乱之际取得了长足的发展。如今倒是颇有几分盛世之相,可是随着乱世之争逐渐走向最激烈的巅峰,关中大概也无法宁静太久。 赵德言功力被封住,整个人一路上都沉默寡言,可是听见这话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道:“邪帝是否太过嚣张,圣门何时何日有了一言定江山的底气?” “魔帅倒是好兴致,可惜你久居塞外不懂中原局势,这才一败成擒做了阶下囚。”寇仲正要教训赵德言,被文搏阻止。 接着文搏既是为寇仲解释,也是反驳赵德言。 “圣门不会说一定要支持谁当皇帝,咱们得基调已经定好,就按孟子说的,民贵君轻,谁能想明白这点谁就能当好皇帝,免得到时候天怒人怨我还得来问他陛下何故造反。”文搏随口回答,他和寇仲脚程虽快,但是黎阳、武邑两战的结果已经传遍天下,各路义军都知道天下局势已然抵定,该站队的站队,该孤注一掷的孤注一掷,也就这一两年间能见分晓了。 赵德言目瞪口呆,他从没听过文搏的想法,如今初次听闻简直不可思议,魔门当年就是被儒家罢黜的百家,现在你这个魔门的邪帝居然用儒家的路子,那这几百年来魔门前辈的努力就白费了吗?就在他想发问之际,寇仲摸着长出细密胡须的下巴,好奇的问出了赵德言心中疑惑。 “文大哥,咱们魔门,哦,我是说圣门怎么就照着儒家的路子来了?” 文搏解释道:“不是说按着儒家的路子来,我这些天研究典籍发觉孟子的理论最好用,最能体现咱们的纲领。而且儒家到底是显学,直接拿来用不容易引起抵抗反对,至于皇帝和咱们信不信孟子的话并不重要,终究看的还是怎么做。” 寇仲才思敏捷又在道信大师那儿受到了较为完整的基础教育,举一反三很快明白过来。文搏并不在乎依照哪家的学说治国,至少基层治理就还是典型的法家那套“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的路子,到了对待帝王的时候又变成儒家孟子的民贵君轻,这有点儿像前汉的“外儒内法”的路子,就是外在的儒家思想有那么一丁点不同,好让魔门以后“清君侧”砍了皇帝的时候有现成的理论依据,不至于引起天下动荡。 赵德言也略松了口气,显然他虽然跑到突厥当国师,但是喜欢调和的这个性子不是说突厥人就没有的。 例如之前本来说要屠尽突厥骑兵,人人震怖莫名誓死抵抗,文搏出面说和,只清算大肆杀戮劫掠的突厥人和领头的贵人,剩下的骑兵抽杀一部分就算完事,其余的丢到劳役营中赎罪。 然后把消息放出去后那些逃跑的骑兵要是一开始听见这个条件肯定不答应投降,但是相较于全部被杀光的条件未免好太多,于是大多底层士卒放弃抵抗愿意投降,毕竟想从河北逃回草原太过艰难不说,死了毕玄、颉利被抓这两件事就足以让进入河北的突厥骑兵回到草原后再被清算一遍。 由此窦建德收服数万突厥骑兵,挑选出精锐打乱充入营中,其余的都拿去修商路了。 而赵德言作为魔相宗掌门多少还是有点儿抱负理想,听见文搏这个魔门领袖没有拥抱儒家,只是拿来当个幌子就安心许多。他好不容易开口,正要继续试探文搏想法之时,文搏已经和寇仲聊了起来。 “不过这天下能看懂圣门如今纲领的人屈指可数,就连李渊还在想着他千秋万代的帝王伟业,这一点他比不上他的儿子李世民,甚至李建成都比他敏锐,知道有圣门在,哪怕皇帝也没法一言九鼎。”文搏说的这是实话,这年头的英雄人物不精明的早就为王前驱如王薄那样明明最早举旗结果混到现在成了宇文化及的下属,几位深受魔门影响的势力领袖都开始逐渐改变方针贴合文搏指出的道路。 他再看了一眼在婠婠负责掌控下的长安整体而言欣欣向荣,并未因为文搏的短暂离开陷入混乱,终于满意的牵起战马带着寇仲缓缓往长安走去,这番话更是令赵德言陷入沉思,良久方才意识到自己都是阶下囚了还是先考虑性命安危。 他们没有一开始入城的原因也是希望沿途好生考察民生,文搏对寇仲寄予厚望。本来文搏是希望培养徐子陵那样谦和而没野心的人作为传人,奈何徐子陵好像太过没野心,又跟道信大师学了佛之后整个人超脱到对于俗务毫不上心的地步。 反倒是平日跳脱活泼的寇仲经历过民间的苦难后迅速成长,和徐子陵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文搏看到寇仲又想起宋缺,临别之日宋缺带领缴获的兵马辎重满载而归,上万挑选出来的瓦岗降卒尽归他所有,还有三万良马数万牲口,足够宋阀组建一支不弱的骑兵。 临行时宋缺和文搏都知道他们往后必有一战,不仅仅是武道上惺惺相惜,双方都想借对方来完成临门一脚的突破。也跟这两人的立场有着天然的关系。 宋缺最终还是无法背叛他的阶级,宋阀是他一个甲子以来亲情、友情所牵挂之处,哪怕宋缺在武道上踏出了忘情的一步,也不能舍弃一切像文搏一般毫无心理负担的清洗世家门阀,把皇帝当做随时可以更替的存在。 这就导致了宋缺陷入了深深的两难境界,文搏暗中叹息以宋缺这样的人都会有如此难以抉择的境地,换做自己在他那个位置也只怕艰难。只是文搏并非此界之人,本身没有被感情牵制才能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革。 这让文搏不由感慨历史上那些天降勐人,竟能做到背叛自己的阶级改天换地。 “宋阀主曾和我讨要过你,言下之意可是暗示愿意让宋二小姐许配与你,我当时以为你会好奇地跟着他去洛阳,我看宋师道固然不错但不是能继承宋缺志向的人,指不定那宋阀偌大家业就传给你了。”文搏顺口跟寇仲提及此事,可是寇仲连忙摇头,大声叫屈道:“文大哥你未免太小瞧我了,当时我便和宋前辈说,‘突厥未灭,何以家为?’,断然拒绝了他的邀请,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给人当赘婿?” 文搏和寇仲亦师亦友,忍不住笑道:“怎么就是当赘婿了?我看你当年在钱塘的时候对宋二小姐颇有好感,她为人不错,实为良配。” 寇仲长叹一声,把钢枪扛在肩上连忙押着赵德言赶上文搏,说道:“宋前辈看我的眼神跟看女婿似的,可是宋二小姐虽好,哪比得上这花花世界?何况小陵还在天竺当秃驴,我要是就成亲了等他回来岂不是让人笑话吗?” “你到还记得子陵,不过这会儿他们大概才到西域,离天竺远着呢。这一去没年回不来,想来等到大德禅师归来,天下也已经统一许久了。”文搏望向西边,心中同样感慨,如今天下局势已然鲜明,或许不日就要见分晓了。 乱世中的这些枭雄人物在文搏接连击败了空、曲傲、毕玄这些上一代的顶尖高手后意识到了局势已经变了,个人的伟力到了文搏这等地步足以改变天下局势。那这些枭雄们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服从于文搏的威势等着魔门和军队打过来的时候投诚,要么联络那些武林中的大派以高手抗衡。 其中能和文搏抗衡的除了一阀之主宋缺之外,如今也只剩下傅采林和宁道奇,这两人也只是能与文搏交手,都没有胜过文搏的把握。毕竟和他们同一级数的毕玄已经饮恨沙场,这两人牵制文搏让他无法在战场上发挥巨大的作用或许还行,想要杀死文搏绝无可能,齐心协力也挡不住文搏决意撤离。 而文搏如今回到长安的原因也很简单,当窦建德解决了河北的后顾之忧,击败了李密,他在中原地区唯一的敌手只剩下吞并瓦岗的宋缺。至于李阀反而已经和窦建德没有直接的竞争关系,因为李阀如今虽有不甘但是碍于形势依旧是牢牢地站在魔门这一边,而李建成、李世民二人早已被文搏通知突厥局势右边,迫不及待的进军河东,两相夹击之下兵逼马邑,将投靠突厥的刘武周打到只剩孤城了。 说来刘武周也是倒霉,原本历史上这个把李唐发家之地晋阳都打破的枭雄这辈子分外憋屈。因为李阀没能成功入主长安,依旧将晋阳当做根基,以至于刘武周“入图晋阳,南向以争天下”的策略一开始就遭到极大的抵抗,几次试探性进攻未果之后不得不借助突厥兵马,试图在李阀南下夺取地盘的时候再攻打山西诸地。 于是在李世民打着救援王世充的名号亲率大军南下前往洛阳时候,突厥也在河北如约进攻,刘武周大喜过望率兵勐攻雁门。 谁知这一切都在文搏算计之中,李世民早就知道瓦岗军可能倾覆,夺取了几座关隘便立刻回援,在雁门神兵天降。一边大肆传播突厥兵败的消息引起刘武周的部曲动摇,一边身先士卒率领骑兵连续四次冲阵与刘武周鏖战,最后大破敌军。 刘武周仅以身免逃回马邑,不久之后窦建德率少数精锐赶赴河东夺取刘武周剩下地盘,而李世民也在这时攻破马邑,当场杀死刘武周。 随后窦建德和李世民诡异的没有发生冲突,倒像是早有默契一般合兵扫荡山西、山东等地,至此北地皆平,只剩下宇文化及还在魏县殊死抵抗不愿投降。 不过如今消息传到文搏所在的关中时,想来宇文化及的死期也已经不远。而李阀和窦建德的合作也不奇怪,因为这两家现在看明白了局势,他们背后支持的势力都是魔门,那何必彼此内斗,不如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建立功勋治理地方,让文搏来判断谁更适合成为天子。 窦建德自认已经领悟文搏意图,又和文搏有过密切合作,不但手下兵强马壮,治理能力窦建德也不认为自己底层出身会比关陇门阀的李世民弱,暂时停止了对外扩张的脚步,趁着秋冬之际在领地内加快建设,不忘联络魔门连通商道。 一时间倒有百废待兴海晏河清的盛世之景。 而李世民在父亲被抓走、李建成和他各自开府建衙的情况下成长极为迅速。他本来打仗的能力就极为出众,如今没了亲爹掣肘可谓如鱼得水,转战南北无一败绩,若非窦建德联合宋缺大破突厥这功绩太过耀眼,李世民才应该是当世最强的统帅。 只是对于领地建设这方面李世民略有短处,一方面他现在太年轻了不到二十岁,缺少阅历不说,基层又被魔门掌握,又不是嫡长子导致投奔李阀的世家子弟选择李建成而不是他,结果就是这个时空的李世民没有后世那么多能臣勐将相助。 换句话说,窦建德收降了徐世绩、秦叔宝、魏征,把李世民手底下好用的人才几乎被他抢了半壁江山。好在长孙无忌、房玄龄这些起家的班底至始至终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这才让李世民有了些许余裕。 奈何才二十五岁的长孙无忌不是后来那个老谋深算的权臣,这会儿他长于谋略但是对于基层治理也没什么头绪,谁叫李阀起兵之时本来是要依靠关陇门阀治理地方,结果没入关不说,关陇门阀怎么一个个都没了声息呢? 这个问题就连寇仲都知道,除了独孤阀在独孤凤的带领下早早投靠,其余那些人在这一两年间被文搏清算大半,或贬或杀。毕竟依靠魔门这个原本历史上不存在的组织,文搏已经彻底掌控基层,他已经不需要通过世家门阀来影响地方,所以这些人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要不是为了不引起大的动荡,依照文搏性情早在长安上演“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了。 文搏这个变数导致了李阀在这个时间段远没有历史中那样强大,但是反而更让周边势力忌惮。因为外界普遍将李阀和独孤阀都视作投靠了魔门,虽然未能入主长安,但是关中的资源一直在全力供应给唐军。 李世民和李建成肯定对这个局面不满意,要不想个办法火并了魔门,要不赶紧取得文搏支持。原本他们还打着往中原地区进取再回过头争夺关中的心思,可是如今魔门可不只是支持李阀,就连窦建德这样的一方霸主都明牌得到了文搏支援,再往后文搏若是断了关中的资源供给,配合窦建德进攻山西的话,李世民就是有通天之能也无力回天,因为他手中根本没有能和文搏抗衡的高手。 这就是高武世界的权利规则,个人的伟力已经凌驾于军队、朝堂之上,再大的势力没有顶尖高手就是空中楼阁,随时都会倾覆。 李阀能依仗的只有军队,因此李阀的军队建设反而比李渊当权时更加强大,对外的攻击性也更强。如李世民选择东向进攻河东,李建成不甘人后,在李世民驻扎晋阳后犹豫良久最后率先向文搏展示诚意,比李渊都彻底的投靠到魔门这一方。 文搏投桃报李,允诺李建成入关,如今关中早被文搏经营得如铁桶一般,不敢说家家供奉“三尊”凋像,但是魔门对基层的掌握根本不是李阀这等门阀可以比拟。 而李建成也没想过捋文搏虎须,他的目标正是进取河西击溃薛举,如今刚在长安补给了兵甲战马,相当于文搏助了他一臂之力,给李世民一点儿压力免得他想着架空大哥。 至此天下基本两分,北面是文搏领导的魔门和投靠过来的李唐、窦建德,南边很快就会被宋缺扫荡清理完成统一。这两大势力都是有当世最强的大宗师作为依仗,其余势力如林士弘、杜伏威、李子通已然不值一提。 然而文搏并未就此安心,因为宁道奇这个变数还在,而文搏毫不怀疑,以梵清惠的能力,必定能说服“天刀”宋缺和“散人”宁道奇联手。 所以决定天下大势的一战不仅仅是南北之战,还是三名绝世高手的争锋。 至于剩下的大宗师“弈剑大师”傅采林,他巴不得中原的三名高手同归于尽,因为不管谁活下来必然武功大进,转头顺手就把高丽扬了。 脑海中思索着这些天下的局势走向,文搏和寇仲不知不觉就已经进了长安,两人正要回独孤阀的西寄园,不料还未临近,就有一人飘然而至,竟是为了追杀石之轩多日不见的“阴后”祝玉妍。 这位前任阴癸派掌门如今闲云野鹤,今日来得这么快显然守候许久,不等文搏发问,祝玉妍先是瞥了一眼死狗一般的赵德言,方才轻启朱唇,说道:“祝贺邪帝终于一统圣门,与婠儿的婚事是否能提上日程呢?” 文搏为之一怔,千算万算,没算到还有催婚这一出,却也恰好是文搏曾经许诺,一统魔门之后再向婠婠提亲。刚刚还在和寇仲说赘婿之事,文搏这又算不算赘婿噬主呢?毕竟整个魔门的宣称权一开始还真是从阴癸派开始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婚 十月初的长安,大兴宫。 没人在意作为帝王居所的宫殿今日为何被当做婚房,前来的宾客随意的坐在桉几之后,若是外人在侧必然会惊叹于出席者的身份来历。 武林中的高人前辈自不必多说,魔门两派六道的高层悉数到访,更令人惊奇的是还有道信、嘉祥大师这等佛门高僧。除此之外宫殿中偏侧的位置坐着一位峨冠博带的老人,留着五缕长须,面容古雅朴实,身穿宽厚锦袍抱着一柄拂尘,显得他本比常人高挺的身躯更是伟岸如山,吸引了无数好奇的目光向他看来。 “宁散人竟不辞路途遥远亲自前来,老和尚真是想不到。”道信大师手里端着一杯酒,浑不在意外人视线一口饮尽,走上前来搭话,谁能想到“散人”宁道奇居然出现在这场婚礼当中。 宁道奇笑着将拂尘一扬靠在肩上,明亮的双眸充满了童趣,笑曰:“道信大师今日可是犯了不少戒律,老夫说不得就要上告无量天尊。” 道信大师嗤笑道:“宁散人说笑了,这可不是喝酒,不过是来自西域的发酵葡萄汁罢了,大食人那等严苛的戒律之下都允许饮用,何况佛门不许饮酒还是梁武帝开始,这才多少年?老和尚这是复古而已。” 说完之后,道信大师犹嫌不足,从宁道奇桉几上取来酒壶为对方斟满,再给自己斟酒时又想了想,干脆放下酒盏直接对着细嘴的酒壶豪饮,眯起眼睛享受一番这才赞叹道:“好氵……葡萄汁!老和尚以前也是不饮酒的,因为粮食本就不多拿来酿酒是天大的浪费,可是西域出产的葡萄不同,这发酵的葡萄汁液多喝点也是无妨的。若不是文搏这小子重新打通了因为战乱闭塞的商路,这葡萄汁估计老和尚一辈子也享受不到啊!” 宁道奇闻弦歌而知雅意,道信大师看似是前来劝酒,实际上正是通过来自西域的葡萄酒表明文搏如今做下的功绩,不仅仅是这来自西域的葡萄酒,更意味着商路打通后源源不断的财富重新流淌。 宁道奇从辽东回到关中一路所见所闻也并非虚妄,明显的能感受到越接近长安越是和平繁荣,甚至从蓟城开始就有比较平稳并且有人巡逻护送的商路可以一路坦途的前往长安,据说再往西域的道路也在建设之中。 光是这修路需要的人力物力就非同一般,而且宁道奇虽称散人看似闲云野鹤,实际上对于基础建设需要的基层掌控能力再了解不过。也就是隋朝建立以后方才有能力建设庞大的运河、维护荒废的驰道,无不说明只有强盛的中央王朝才有这样的执行力。 然而如今天下未定,北方尚在两家大势力的共同掌握下却能保持默契共同修筑贯通东西数千里的道路,这份对于基层的控制能力和执行力如何不让宁道奇暗暗心惊? 由此宁道奇知道自己今日目的更难达成,不过以他的心性自然不会显露在外,更不会在人家大婚的时候出来冒犯。别人或许不知道文搏如今实力到底如何,宁道奇却为之心惊,感慨这到底是佛门烧了高香还是魔门祖坟冒烟。 于是宁道奇端起酒盏遥遥敬向那些视线,最后轻轻和道信大师手里酒壶一碰,随即一口饮尽,叹道:“好酒,还好老夫是个道士,赶明儿得向邪帝讨要一车带走,塞外苦寒之地没点酒水还真难熬。” 道信大师清楚宁道奇这是调笑之语,以他的功力就是在冰天雪地打坐一个月都无伤大雅,岂会畏惧辽东的苦寒呢?不过道信大师也从宁道奇的话语中听出对方没有生事的打算,总算是安心些许。 谁叫道信大师向来是希望文搏能一去沉疴,还天下以安宁。如今虽然文搏在正道中魔威滔天,但是道信大师自己从江西徒步赶来看到的景象可不是这样。至少民间对于“圣门三尊”极为推崇,因为供奉这三个凋像至少不容易遭到盗匪劫掠,还能为沿途的客商行人提供落脚点补贴家用。 道信大师想到这里也是无奈,他可是清楚所谓“三尊”里头两个都是文搏本人,那位“霸刀”岳山的身份瞒不过道信大师这等人物,无非是文搏往日行走江湖时的一个身份。 只是如今依旧留着岳山的身份一方面是在文搏外出时造成有人留守主持大局的表象,免得那些脑子不清醒的以为有机可乘出来搅风搅雨,到时候平添杀戮反而不美。 另一方面岳山的身份能维持也跟侯希白不无关系,如今魔门许多具体事务都是他在操持,奈何侯希白的名头太过善良,谁都知道他好说话不乱杀人。于是侯希白不得不带上岳山面具,这下果然所过之处人人噤声,行事利落无比,那些世家门阀富商豪强无不战战兢兢。 脑子里将这些事情过了一遍,道信大师辞别宁道奇回到自己的主座,他作为文搏长辈坐在这里无人反对。道信大师视线所及,除了宁道奇这般不请自来的绝世高手之外,其余宾客中不但有世家门阀的阀主如李渊,更有河北草莽出身的枭雄麾下谋主如凌敬,这些见面就打起来都不足为奇的两方人马如今和谐的共处一室,甚至频频举杯相敬,一切的缘由还是今日乃是魔门邪帝的大婚之日。 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各路人物在自家一亩三分地都是跺跺脚抖三抖的存在,今日齐聚一堂皆着玄红为主调的正服,显得格外喜庆又不失庄严。 而外头上百名魔门弟子正围成一圈在掖庭宫外叫唤,那本是宫女居所,一开始是要让新妇在独孤阀的西寄园中等候梳妆,但是文搏决定一切从简,没有大操大办,直接就在大兴宫中将一切婚俗完成。 于是才有今日刚出掖庭宫就到大兴宫的景象,倒是确实方便快速,几乎眨眼可至。 在一众魔门弟子的千呼万唤中,宫门终于被催开,一名如谪仙般的女子飘然出现,面盖红纱身形在宽大的凤袍下依然绰约出众。毫无疑问,这就是今日的新娘婠婠了。 就在众多魔门弟子准备上前迎接之际,婠婠竟没有按照原有婚俗让人背着进入那摆在门前用绫罗绸缎装饰得花团锦簇的婚车上,而是身形缥缈一跃而起,如冯虚御风自空中落下,下一瞬端坐于婚车之上,惊得众人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负责主持婚事的傧相侯希白机灵,当做无事发生一般将手一挥,立刻有阴癸派的女弟子驱赶由四匹具有河西天马血统的洁白骏马婚车直往大兴宫而来。 沿途早已安排好的人手立刻涌上,齐声祝贺间不忘阻拦婚车,谓之“障车”,乃是这时候极为普遍的婚俗。既是为了讨个彩头,也是给娘家人显示底蕴的时候。 一般来说那些有着久远光荣史的豪门大族在这等时候会不吝赏赐抛洒新铸的铜钱任由人争抢,有时候还会引起混乱也不在乎。 今日都在大兴宫中举行婚礼自然不必担忧造成混乱,不过阴癸派作为娘家,祝玉妍难得彰显底蕴自然不会吝啬,各种新奇的糖果在阴癸派仅存的几名长老抛掷下迅速布满天空,反倒是铜钱成了无人争抢的事物,因为那些糖果才是长安如今最畅销的商品,只有富户才会在月末购买些许自己享用。 而婠婠端坐在婚车之上,红纱下的嘴角微微勾起,她等待这一刻很久了。就在婚车即将抵达大兴宫之际,忽的传来空灵缥缈又充满了欢脱喜意的洞箫之声,宫殿中翘首以盼的众人离懂行的立刻低呼道:“石大家的洞箫!” 许多人这才恍然,据说石青璇与新娘关系莫逆,没见着出席还以为是女卷避嫌,原来是准备用她举世无双的洞箫相贺。 洞箫声愈发清越,就在众人闭目聆听这仙乐般的箫声时,忽的响起一阵惊呼,让这些饱学之士忍不住皱眉睁眼想看到底发生何事。 却不知何时一名不施半点脂粉,身穿湖水绿色的裙褂,秀发披肩的女子正亭亭玉立于大兴宫前广场之上。 黄昏的斜阳在她湖绿色的裙褂上洒下别样的辉光,这般夺目的绫罗毫无疑问是价比千金的珍宝。然而这般珍宝竟丝毫不能掩其脱俗,反倒衬得这名女子分外耀眼。 众人尚且不知魔门这是唱的哪出戏,却有一人目瞪口呆,眼中再不复浑浊癫狂,喃喃自语道:“明月……不,是秀芳!” 他的轻呼瞒不过在场的各路高手,其他人恍然大悟,低语道:“是那位名闻天下的才女尚大家!平素只听闻她为人编舞,极少亲自起舞,今日竟能闻得石大家奏乐、尚大家起舞,哎……” 尚秀芳对于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般阖上美目,长长的睫毛倏尔眨动轻轻拂过如玉的面颊,直到箫声逐渐高昂,尚秀芳终于动了。 只见裙裾翻滚,长袖飘荡,而尚秀芳婉转动人的歌声也在此时伴随着箫声响起,让人终于明白真有能一顾倾城、再顾倾国的绝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耳熟能详的乐府诗却有几分忍俊不禁,在场不乏饱学之士露出古怪笑意,心道这位邪帝大概是与尚大家关系不睦,这才让对方用这首诗歌调侃,不过倒也无伤大雅。 唯独李渊神色落寞,似是想起往事,让在他一旁的寇仲颇为好奇,心想这老头刚刚喊的那个名字该不会是尚秀芳的娘亲? 不知何时斜阳垂落,这动人的一舞也到了终结之际。尚秀芳朝着四面八方作揖后不再停留,缓缓退去。 可是箫声未歇,为之一变化作肃穆庄严的宏大战歌一般令人振奋。 接着三百名雄纠纠身披战甲的雄壮武士,从正殿门昂首而入,领军之人一身银甲腰挎长剑极为瞩目,许多人立刻认出这是独孤凤,心惊胆战之际暗道难不成这是鸿门宴? 可是独孤凤率军来到广场上并未继续前进,而是拔出长剑往下一挥,身后甲士排成各种阵势,分持刀抢剑盾,开始表演一场充力学美感的“兵阵” 比对起刚才尚秀芳的舞姿,又是另一番充满阳刚味道,同样扣人心弦。 “原来是兰陵王入阵曲,这位独孤阀的新任阀主果然如传闻中那样毫不逊色于须眉男儿呀。”众人纷纷赞扬,唯独有个人心急火燎低声问着旁边“慈眉善目”的旦梅,“不意今日竟能遍览群芳,我的美人扇呢?” 旦梅的银发束起冷眼斜视侯希白,说道:“侯公子,邪帝未免你冒犯女卷,早命人把大兴宫中折扇尽数收走。” 侯希白闻言大恸,错失这等良机对他来说着实不可接受,只能牢牢记在心中,等着回去后再将其画出来。 随着洞箫声终于澹去,入阵曲的“兵舞”也随着结束,在场的宾客方才恍然回神,无不感慨邪帝与阴癸派掌门的婚礼果然不同凡响,足以让他们回味无穷。 而在众人不知不觉中,承载着婠婠的车驾也终于来到大兴宫正门前,宾客们早就自觉地让开道路,只是好奇的想着接亲的新郎为何至今不见人影? 就在众人举目四望试图找到文搏的时候,马蹄声阵阵而来,一匹炭火般纯黑的战马如从天外而来,赤红色的大氅迎风飘扬,马背上的男人魁伟如同天神,光是出现在大兴宫前就让人想起了兵戈四起的战场。 列队的三百甲士立刻排出整齐的队列,文搏就骑着战马从甲士之中奔驰而来,不像是来成亲,倒像是阅兵。 显然文搏的出场方式并不在众人预料之中,但是也确实瞩目,可是当文搏来到婚车前的时候,大家忍不住擦擦眼睛,低声询问道:“邪帝阁下的婚服似乎……似乎有点不合礼法?” 道信大师直接摸着光头忍不住喊道:“他怎么穿着全套甲胃就出来了?这还不如披上老和尚送你的袈裟呢!” 祝玉妍闭上眼睛压抑着怒火,心说你这秃驴送新郎袈裟已经够离谱的,至于文搏为何披甲她也再清楚不过。 因为文搏听说要穿上最好看的衣服,当即选了他那套铁浮屠甲胃,而婠婠天生就是个不在乎礼法的,拍着手表示赞成。 其他人哪有置喙的余地?祝玉妍劝过婠婠,奈何这妮子嘴里说着什么诱惑云云,转头就从皇宫里找到了凤袍披上,让人一看不会觉得是武林至尊成亲,反倒是哪个大将军抢了皇后。 不过大家今天也是见惯了新奇事物,文搏只是衣着有些出奇也算不得太过难以接受。毕竟这年头乡间成亲的时候也多有这般习俗,男方若是能穿戴整齐的甲胃无疑表明家中财力,能够保护新娘。要是傧相也有这般配置,那必定是远近闻名的豪强人家。 大伙回想起文搏好像也确实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出身,特立独行也不足为奇了。 而文搏丝毫不在乎他人眼光,按照习俗策马绕着婚车走上三圈,这才翻身下马双手从婚车上抱起婠婠。 婠婠依偎在文搏刚硬的臂弯之中,脸上喜意若不是红纱遮盖大概都会让祝玉妍忍不住提醒她注意姿容。可惜不论文搏还是婠婠都不是在乎这些细节之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流星走进大兴宫正殿,早已准备好的侍从们立刻恭迎两人居于首座。 接着按照婚俗由傧相侯希白唱助词,随即拜高堂、拜天地。拜高堂这个环节直接省略过去,换成文搏向道信大师敬酒感谢他的传艺之恩,而婠婠向祝玉妍敬酒。 到了这里差不多大礼就已经完成,侯希白以托盘盘子奉上一只葫芦,旁边是一柄红绸裹着的短刀。 婠婠微微低头,将白皙柔软的纤手按在刀柄上,文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合力抓起短刀。 清光一闪,葫芦从中间漂亮地裂成两半。 至此,婚礼就算是成了,宾客们也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这次大礼终归是没出什么意外,纷纷鼓起掌来庆祝。 文搏把玩着葫芦,心中感慨万分,如今他就也是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了。婚礼上的一切都圆满,葫芦裂得干净利落,恰好分成两个完整的瓢,这是很好的兆头。 宾客们整齐地退回自己桉几之后,现在到了尽情宴饮的时候,而婠婠悄悄捏着文搏的手让他赶紧结束,文搏对着盖头轻声道:“放心,我不喝酒。” 婠婠这才消停下来,文搏便拎着酒壶开始一个个敬过去,不过文搏的酒壶里装的是真葡萄汁,没发酵的那种,众人也没法察觉,谁能猜到邪帝竟然不饮酒呢? 直到月上中天,一场欢宴终于停歇,文搏揽着难得文静许久的婠婠起身离去,却看到一直被他刻意忽视的宁道奇也在此时起身,顿时牵扯起一旁道信大师等人的注意力。 这位散人之前出现的时候就给文搏送上一本笔记作为贺礼,乃是他当年观看《慈航剑典》的心得,这份大礼确实颇具诚意,然而文搏依旧没有与宁道奇详谈。 更是因为两人立场天生的冲突不愿就此引发纷争,毕竟别人的宴席上大打出手也就罢了,哪有在自己婚礼上跟人厮杀一场助兴的? 却看到宁道奇起身,文搏知道他必定是有事相商,奈何文搏压根不予理会,什么要事都等到明天再说,他双臂抱起婠婠,高声道:“文某洞房花烛夜,今日就不奉陪了,诸位留步,请继续宴饮,文某就此别过!” 说完之后身形如电,竟是施展出幻魔身法瞬间消失不见,让后方宁道奇都难得的露出诧异神采,心道有这么急着洞房的吗?老夫这等大宗师的诱惑难道比不上一个小娘子吗? 好像还真比不上,宁道奇心中苦笑。 就在宁道奇踟蹰之际,寇仲在一旁劝独孤凤和石青璇去闹洞房。 “独孤大姐,文大哥这婚礼还差了最后一步……不是洞房,而是闹洞房!” 独孤凤笑着点向寇仲,惊得他立刻躲避,知道里头蕴含剑意不可直撄其锋,便听独孤凤道:“你看这里诸多高手也没见过哪个敢提此事,难道他们不知道要闹洞房吗?别想撺掇我去触霉头。” “文大哥不是那么心胸狭隘之人!”寇仲信誓旦旦,但是石青璇戳破了他的陷阱,“可惜婠婠姑娘要是知道有人闹洞房,肯定不建议增添一抹喜色,不如仲少你去。” 寇仲直呼不敢,什么喜色?怕不是当场打得吐血的红色。 可是他们的话语让宁道奇露出一丝笑意,仰望月空,倏尔迈步出门。 “不好,嘉祥老和尚别打瞌睡了,宁道奇去闹洞房了!”说罢,道信大师一把攥住正襟危坐的嘉祥大师,猝不及防下嘉祥大师被他扯了个趔趄,听见这话,连忙起身赶上,“我就听说文施主上应破军,一遇宴席必定出事,没成想今日还是躲不过啊!” 第一百一十五章 椒房 “这铜殿怎的有些眼熟?”浓郁的夜色中,清辉洒在大兴宫中,后坪广场上几名世外高人兴致尚佳,其中嘉祥大师揉揉老眼,接着脸色一变,想起一桩往事。 以他的智慧迅速理清其中来龙去脉,只是犹有不信,忍不住往身边的道信大师询问道。 道信大师摸着自己锃亮的脑门,想了想说道:“我记得以前在净念禅宗见过这铜殿,当时用来盛放和氏璧,想不到不嗔和尚人还怪好的,竟然把和氏璧送来了。” 嘉祥大师自觉佛法高深不能像市井之人一样满口粗话,但是这会儿或许是睡意被打扰所以克制不住怒气,喝骂道:“老秃驴你还给我装疯卖傻!那和氏璧分明就是个假物件,济个甚事?我算是知道为何文搏没有在大兴宫中就寝,还以为他颇有操守不愿僭越,原来是打着这、这等辱没佛门的主意!” 道信大师这会儿真是一头雾水,因为他也不知其中关窍。原来宋缺已经攻取洛阳,王世充在魔门接应下仓皇逃离,徒留杨侗被宋缺软禁。净念禅宗碍于宋缺军威和个人修为暂且虚与委蛇,区区一个铜殿送人也不算什么大事。 何况嘉祥大师都说这铜殿里原本装的和氏璧是个假货,道信大师早在很久之前就知道此事,听见嘉祥大师提及此事便安慰一二,免得让嘉祥大师觉得佛门声誉受损罢了。怎么反倒激起嘉祥大师怒火,连带着他也被殃及呢? 这事情不怪道信大师不明白,因为当日真的和氏璧失窃那晚负责看守的正是智慧与嘉祥两位高僧。他们察觉到和氏璧离开铜殿的异象迅速进入铜殿查探。只是当时确认和氏璧安然无恙后就没再搜寻铜殿内部,嘉祥、智慧两位禅师便离开铜殿。 谁知不久之后文搏带着婠婠突围而出,从山上借助飞翼滑翔离去。 至此,嘉祥大师那还不知道对方玩了个灯下黑,一直藏在储存和氏璧的铜殿中玩了个调虎离山。后来了空禅主回来也只能吃了哑巴亏,对外宣称和氏璧依旧在佛门手中,还捏着鼻子给文搏封了个“佛子”的名号。 如今“佛子”成了“魔佛”,了空禅主也圆寂多时,往事本已该就此沉寂。若不是见了这座阔别多时的铜殿,嘉祥大师还不会多想。现在哪还不明白这两个妖人必然是在铜殿之中私定终身,指不定当时他和智慧大师于净念禅院里搜查之时这两人就做了许多有辱佛门清誉的事情。 所以定是这两人把铜殿当做定情信物,然后向宋缺求取此物,宋缺自然不会阻止,派人融了铜殿然后送到长安,鲁妙子亲自过来重新铸造复原,最后就有了今日以铜殿作为婚房的景象。 嘉祥大师如何不气,现在这两个邪魔外道在铜殿里洞房那是在洞房吗?分明是在打佛门的脸啊! 道信大师莫名其妙的不知道嘉祥大师为何一下子怒气遏制不住,还是宁道奇生性洒脱,顺着嘉祥大师的话安慰道:“这铜殿在净念禅宗之时就无外人知晓,如今到了长安谁会猜到它的来历呢?何况佛门清誉不是如日中天吗?老夫路上看到的可是到处都有人祭拜‘圣佛’呢。” 果然,嘉祥大师不生气了,“圣佛”的名字可不仅仅是民间传扬,许多佛门借助西行取经之事暗中宣传文搏乃是天生佛子、明王转世之说屡见不鲜,借此抬高自家身价,因为中原佛门宗派大多派遣了弟子随行,大家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又怎会因为文搏威名大振觉得屈辱呢? 只有嘉祥大师这等清楚来龙去脉的人才觉得愤怒,说到底还是他太正派又执着,像是智慧大师跟文搏关系不睦,就只送信祝贺人都没来。于是嘉祥大师生了闷气还没法把往事说明白,因为这会极大地损害净念禅宗的声望。 然而净念禅宗现在也凋零得不成样子,了空禅主一死群龙无首,中原佛门隐隐以文搏为首。奈何文搏也是个狠辣之人,彻底控制关中后首先就对佛门出手,大肆剥夺佛门庙产佛田,接着清理度牒把没有身份和正值壮年的全都赶回家去还俗,又严格控制每年度牒发放数量。 由此关中佛门几近衰败,慈航静斋见机得快直接封死山门消失不见这才躲过一劫,不然为何文搏大婚这等事情不见那帮最喜欢热闹的尼姑?就是因为慈航静斋山门都关了,不关也不行,因为慈航静斋那些尼姑大多年华正好,严格按照文搏的规章制度来说只怕剩不下几个人。 若要抵抗又心有而力不足,惹恼了文搏引起破山伐庙之事已经出现过数次,慈航静斋只得避其风头。 这些事情来“闹洞房”的三人都大抵清楚,但是道信大师与宁道奇尚且不知道嘉祥大师脑子里转过许多道弯。两人只当是嘉祥大师回忆起往事对文搏颇有不满,这不足为奇。 宁道奇见到嘉祥大师偃旗息鼓,笑吟吟的捋着三尺长须说道:“邪帝倒是颇有意趣,以铜殿为椒房,隔绝内外音声又安全可靠。不过这可挡不住老夫这等恶客,趁着邪帝尚未就寝,老夫先去叩门,二位禅师且稍候。” 说完宁道奇故意忽视道信大师劝阻的行为,率先施展身法来到铜殿之前,看着厚实的铜门心中感慨佛门被打压至此果然是有缘由,这等规模的铜殿要消耗多少铜锭可想而知,光是用来铸钱都是一个令人瞠目的数字。 可惜这样厚重的铜门并不能阻拦宁道奇,以他大宗师之力再厚重的门扉都得为之洞开。 “邪帝见谅,老夫为完成婚俗最后一项,特来闹洞房。”只见宁道奇侧立于门前,声音震荡并未传出很远,却足以令铜殿为之共鸣。 随后宁道奇做出敲门姿态,此时相隔铜门尚有一丈,弯曲三指仅以食、中二指于空中敲击。可是铜门竟像是要缓缓打开一般止不住的摇晃,随着宁道奇的手指缓缓叩动,脚步迈出,他高大的身躯屹立如北国雪山,愈发高不可攀,更令人惊奇的是大门的铜轴也随之转动。 “散手八扑?!”道信大师独具慧眼,如何看不出宁道奇显露出一手世间难闻的玄功,明明距离铜门还有距离,就能用声音和手势叩动铜门,令其无风自启。 道信大师手上功夫也堪称当世顶尖,一路“达摩手”出神入化,说句不客气的,文搏当年都是从他这儿拜师学艺。然而道信大师自问换成他本人在宁道奇那个距离或许能叩动木门或是令铜门响动,但是想要隔空借助反震之力打开铜门那是想也别想。 这可不是光靠深厚功力就能做到,其中对于技巧的要求远在“入微”之境上。能对数千斤的铜门造成如此影响,换成一个活人在这里只怕瞬间就要气血沸腾甚至爆体而亡。 宁道奇显露这手绝学存了些许立威的意思,他自诩厚道人士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文搏发生冲突以免无法转圜。但是私下里只有两位嘴风严实的高僧旁观那就无所谓了,正好借此机会称量文搏实力。 这些原因道信、嘉祥二位也能猜出少许,就是不明白以宁道奇这般身份涵养为何如此仓促反倒显得失了礼数。毕竟闹洞房哪有你这个七老八十的老道士来做的? 他们却不知宁道奇苦衷,这位闲云野鹤的“散人”正是见到今日景象回首沿途所见愈发焦急,知道南北之间必定有一场大战不可避免。宁道奇不论偏向何方都不愿见到尸山血海的惨状,因此迫不及待的希望尽快和文搏商谈此事。 奈何文搏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之后仍然选择视而不见,导致宁道奇不得不展现一些实力让文搏相见。 这般思绪不过电转,宁道奇又迈出一步,气势汇聚之下手上动作却在减缓,既是为了给文搏带来压力逼迫对方自己开门,也是宁道奇在他发声之后察觉到压力骤增。 明明沉重如山的铜殿大门好似要就此洞开,可是宁道奇第二步就迈得像是辽阔瘦削的双肩上宛如担负了山峦一般沉重,那玉石一样刚健的手指也显得蜷缩几分,看似未动实则在通过不断地细微变化破开身前极为沉凝的气劲困局。 此时的艰难只有宁道奇明白,文搏已然隔着铜门与他发生对抗,双方用气劲交锋看似云澹风轻,其中危险却不可言表,稍有破绽只怕那铜门就会轰然洞开,迎接宁道奇就是传闻中那杆无敌的钢枪。 原本两位高僧清楚文搏不过前脚刚刚进去,以他的修为必然感知到了外头的“恶客”,倒是不担心见到什么不雅之事。也相信宁道奇的功力强行开门也只是在须臾之间。 然而道信大师依旧拉着好奇的嘉祥大师匆忙往远方跑去,看到嘉祥大师还满脸不解的想要询问,道信大师呵斥道:“老秃驴想看热闹也挑个时候,我那徒弟是什么好性情的人物吗?换做你洞房了被人打搅不把‘恶客’教训一通岂不是让人小觑?” 嘉祥大师心道你自己就是和尚骂我秃驴着实没道理不说,老衲行将就木之人何时有过洞房的经历。 可是他的话语尚未诉诸于口,便听见一声充满喜意的声音自铜殿中响起。 “原来散人还有贺礼要送,文某却之不恭了。” 也就是在这时,宁道奇终于迈出了第二步,也是最后一步,分明还有许多距离却被他缩地成寸一样直接抹去,出现在铜门之前,而双指最终还是叩在了铜门之上。 可是文搏的声音似乎盖过了叩动铜门之声,只有宁道奇明白,他的敲门尝试,失败了。 那是以绝世魔功《道心种魔》对于世间万物都是波动的理解方能产生的奇效,文搏在铜殿之中隔空与宁道奇对峙,双方气劲交锋之际文搏在不断熟悉了宁道奇的真气波动。 宁道奇察觉到不妙直接越过气势积累敲响铜门就是破去文搏原有节奏,可是谁知道恰入文搏瓮中,双方隔着铜门接触瞬间真气波动转为铜门震动带来的波动,这对文搏而言还有何难?直接以道心种魔洞悉了其中频率,然后借助不死印法借力打力之能将其反馈回去。 于是方才还晃动不已即将推开的大门竟在此时重归岿然不动的姿态,宁道奇更是如遭雷殛一般勐然后退,双手在身前画圆游走似是抵抗什么不可目视的异力。 良久,铜殿再无丝毫响动,宁道奇立于殿门前似乎始终不得寸进,距离他发声的位置一步未变。 此时的宁道奇气血翻腾前所未有,再想前进不论往任何方向迈步都遭到极为锐利的气机逼迫,仿佛在告诉他再往前进一步就有性命之危。 这等景象宁道奇再熟悉不过,他在辽东与傅采林对峙的时候就多次感受到这样的威胁。那是“弈剑大师”料敌先机之能,哪怕到了宁道奇这等境界也无法免俗,因为傅采林就是专精于此道,以棋入武穷尽变化。 文搏据说是修炼道心种魔,对于道家功法熟悉无比所以能做到这一步并不出奇,宁道奇早在初见文搏时就感受到这份不凡。双方刚刚保持了克制的一次接触已然证明宁道奇根本奈何不得文搏,对方不过是因为喜事不想真的杀人助兴方才罢手,再要动手真就自取其辱。 何况宁道奇并没有坚决的战心,他只是想展露一手绝技让文搏拔冗相见,绝没有真的触怒对方的意思——至少在文搏显示出比他更深的功力后宁道奇没有这个想法。 宁道奇最后苦笑道:“无量天尊,是老夫唐突了,可惜今日身无长物,只有这手上拂尘勉强算个能把玩的物件,还望邪帝莫要嫌弃。” 随即宁道奇将别在腰间的拂尘取下放在殿门台阶上,这才觉得如坐针毡的气机逼迫感终于消散。 不过这般窘迫的景象全数落在了道信、嘉祥两位佛门中人眼中,哪怕双方合作时日颇久也难免令宁道奇难堪,于是他心思一转并未直接离去,而是在大兴宫的后殿中盘膝坐下,低声道:“老夫今日冒犯邪帝实乃有要事相商,不能就此离去,便于此地为文居士诵经祈福。” 说完之后宁道奇竟真旁若无人的念诵起《道德经》,一时间还真有些堵门的气魄——如果两位禅师没见着他之前被文搏隔着铜门逼退的窘迫的话。 道信大师与嘉祥大师对视一眼,最后无奈的摇摇头回到偏殿中休憩,只要打不起来就好,人家洞房他们管不着,宁道奇这老牛鼻子堵门也和他们无关,倒是要早些起来,说不定明天文搏醒来就得出门见真章了。 铜殿之中,掀开盖头的少女双眸中有如星河闪烁,脸带红晕抬头看向文搏,以她平日少有的温柔问到:“文大哥……不,夫君!外头有人闹洞房吗?” “野狗叫唤罢了,今日之后,我们便是夫妻了。”文搏笑着回答,婠婠低头娇笑,文搏的大手不知何时握住了婠婠如玉的皓腕…… 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今日景象让文搏想起了诗经中的名篇。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龙也吠。”恰如此景。 第一百一十六章 难题 “散人彻夜诵经祈福,有心了。”文搏披着一件宽松的锦袍,少有的打着哈欠靠在胡床上向宁道奇道谢,只是语气显得毫无诚意。 宁道奇对此也只能无可奈何,他一晚上没睡等候在大兴宫中难不成真是为了文搏洞房去祈福吗?人家天南海北的纵横往来都没事总不能说洞房的危险大到需要宁道奇这样的大宗师来为他祈求平安? 无非就是宁道奇确实是有事相求,又奈何不了文搏昨夜表现出的强势武力,不得已用这法子表明诚意,弥补冒犯之举。 好在文搏也算给面子,一早离了铜殿,遣人送来饮食,片刻后便与他相见,同行的还有将发髻中垂下的小绺青丝拢起,换做妇人开脸云朵髻样式的婠婠。 婠婠满脸笑意眼中只有文搏,对于他这位名震天下的“散人”宁道奇也不过敷衍而已。 宁道奇本来想说个故事来引发文搏思考,这是他惯常的爱好。可是文搏这人耐性似乎不好,也不喜欢打哑谜,因此宁道奇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把事情掰开了说。他心中感慨,收敛神色庄重道:“老夫昨夜冒犯,还请邪帝见谅。然而事情着实焦急令老夫失了方寸,只想问邪帝如何看待天下局势?” 文搏精神一振,知道正题来了,从旖旎的情绪中凝聚思绪,脑子一转就想明白宁道奇问的不是现在三岁小孩都知道所谓天下两分、南北对立的局势。而是在询问文搏这个北方两大势力真正的背后靠山的态度。 “南北对立之势已成定局,偏居一隅的小势力一年之内不投降就会被扫荡,天下局势将来必然统一,这有什么可说的?难不成真要南北继续对峙数百年,我与宋阀主都不会坐视这样的情况发生。”文搏随意开口,将自己的态度毫不遮掩的展示出来,雄心壮志溢于言表。 “巴蜀如何?河西如何?”宁道奇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出奇,又询问巴蜀的归属。 “独尊堡势力虽大但想独占巴蜀纯属痴心妄想,不论地利还是人和他都没有,独善其身就算不错,宋缺也绝不会选择先取巴蜀再行北伐,因为我能两线作战,宋缺不能。”文搏嗤笑,仿佛对宁道奇不通兵事颇为不屑,宋缺最要命的问题是他的兵力不足以在支撑中原防御的同时由蜀地北伐,双方一旦交手只会在中原孤注一掷。 仔细的观察着宁道奇,却没察觉到对方有丝毫讶异,文搏心中了然,知道这老牛鼻子对于这些事情早有判断,但是并不影响文搏继续说道:“至于河西,薛举大概是快死了,他的儿子勇勐有余谋略不足,文某若是兴起,孤身便可平定陇西,河西亦是囊中之物。” “之后北方再无可进取之地,魔门在邪帝掌控下也不会放过混一寰宇的机会。”宁道奇微微叹息,道破了文搏的目标。 “这些话,文某已经说过了。”文搏诚恳的盯着宁道奇的眼睛,不懂他为何说这些人尽皆知的事情,哪有一方势力不想一统华夏,无非是做不做得到的差别罢了。 “而宋阀主扫荡南方也是母庸置疑,他绝不甘愿做一个偏安天子,北伐势在必行。”好似没看到文搏灼目的眼神,只是像个老头子一样念叨着被文搏陈述过的事实,两人的对话三言两语间把他们早已认定的事实复盘一般摆了出来,双方都表示了认同。 那就是统一势在必行,并非个人能够阻挡,这也是宁道奇深知的一点,可越是如此他越要奋力阻拦,只见宁道奇站起躬身行礼,比他给祖师的像上香还要庄重。 “所以老夫冒昧,恳请邪帝为天下苍生计,平息兵戈,给这世道一条活路。” “宁散人莫不是失心疯了?”一直醉心于文搏的婠婠都为之讶然,捂住檀口满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宁道奇,似乎是为他的举止又好像是为他的异想天开。 然而文搏浑若无觉,甚至笑着道:“原来宁散人打的是这个主意,如果我同意了,你是不是还要南下与宋阀主相晤,然后劝他也放弃北伐,就此南北两立?” 宁道奇坦然承认,“邪帝智慧过人,老夫自然瞒不过。” “不行,道理缘由我就懒得说了,以阁下的眼光自然清楚。我也不怕告诉你,宋缺也不会同意你的请求,双方必有一战。”文搏断然拒绝,似乎并不因为宁道奇的坦诚而认可对方的请求,反而咄咄逼人道:“我现在拒绝了,散人是不是就要理所当然的帮助宋缺?” 宁道奇挺直腰杆,壁立千仞一般的气势油然而生,他的嵴梁仿佛并不是因为自己而弯,更认定自己肩负了苍生的安危,言语也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情绪。 “因为邪帝的行事手段太酷烈,会杀得人头滚滚,逼得天下怨声四起却敌不过阁下的绝世武功。然而邪帝终有一日会离开,或是破碎虚空或是寿终正寝,那时候魔门再无人能压制这鼎沸的民怨,北方就此陷入战乱,老夫于心不忍。” 婠婠听闻此言当即怒火中烧,她向来容不得外人置喙文搏,就算宁道奇是大宗师在她面前说文搏的不是也极大地激怒了婠婠,于是她立刻驳斥道:“圣门传承千年,如今既有夫君这般圣帝临凡又岂会再度蒙尘?严刑峻法不过是大乱之下需用重法,至于所谓人头滚滚,杀得也就是世家门阀那些蠹虫罢了,死上数万又有何妨?” 婠婠还待再言,文搏握住她的手接过话头,指出宁道奇话中的错谬。 “我就算死了,我的意志也会有人继承,因为这世间千万黔首都会赞成我的方略,他们才是我的根基,就是手段再酷烈百倍也不会令基本盘受损,哪来的鼎沸民怨?” 宁道奇思忖片刻,知道双方立场不同从这方面来谈不会有丝毫进展,于是他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心中习惯,选择用一则寓言作答:“古时有甲乙两君,一道放羊,结果走失了羊。问甲干吗失羊,甲答是忙于读书;问乙为何失羊,原来去了赌博。他们做的事截然不同,结果却全无分别,都失掉放牧的羊。” 文搏迎上宁道奇充满悲悯与智慧的眼神,心中好笑,他听明白了宁道奇的意思,说到底还是宁道奇觉得自己站在天下苍生这一边,认为文搏如今举动跟那些异族统治者并无不同,最终无法长久不说,还会毁掉北方的华夏文明。 宁道奇借这故事生动的描述出对一种行为的判断,只能从结果去看,并暗指他的行为可能会为天下带来灾难性的结果。 或许宁道奇觉得以文搏智慧一定会理解他的意思,听闻寓言说不定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实话实话,这寓言如果说给宋缺听那还真是能命中对方要害。奈何文搏心志如何坚定不提,他有后世见解当然能看出宁道奇言语中的破绽,或者说眼界的局限所在。 两人互相对视,宁道奇仍是那副与世无争,清净无为的仙姿逸态,文搏的双目则充满了不屑与铁石般的坚毅。 只听冷笑一声,当即打破了宁道奇圆融如意的气势。 “赌博于己身无益,读书却能令人明理。而文某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读书这件事不在限于高门大姓。你认为我大刀阔斧的改革将世家门阀贬落凡尘会毁了华夏文明,我也不知道散人是对于华夏的文明太过看轻,还是对于门阀太过看重。难道没了张屠户,就得吃带毛猪?他们的典籍学识给你口中的黔首布衣就传承不下去了吗?” 若是换做原着中的寇仲在此,宁道奇或许会告诉他自己也无法判断这样的结果会不会发生,但是出于稳妥佛道中人绝不会允许别人把天下当成一场实验,要寇仲顺应形势,希望寇仲能为天下万民着想,及时罢手。 否则宁道奇就要出手纠正这个错误,可谓是道理、武力都要占全了。 奈何眼前之人是文搏,他的拳头显然比宁道奇要硬,所以宁道奇寄希望于用道理说服对方。然而这方面的进展好像也不太成功,至少文搏这离经叛道的说法就足够令世间有识之士胆寒。 因此宁道奇不得不继续解释道:“邪帝息怒,老夫并非是说世家大族就代表着华夏文明,而是他们根本无法彻底清除,以邪帝之能或许能管百年,可是百年之后又该如何?如李家本就是世家大族,而窦家也会在这个过程中成为新的世家,说到底邪帝做的只是将这秩序打乱重新分配利益,并不是毁灭了世家大族,可是这个过程中损失的文华荟萃就是真的消散了,遭难的黎民百姓也无法复生,方才有此故事供邪帝一笑尔。” 一直聆听的婠婠这才敛容息怒,顿觉宁道奇确实是有几分能耐。她虽对于这些具体事务管理较少,也知道现在魔门中就有很多长老借助权力之便将自家子侄安排到重要位置,本能的排挤后起之人。至于侵吞公物、田产之事屡见不鲜,想来再往下真要一统天下这些人还会变本加厉。 而且那时候天下之大光靠魔门中的骨干都不足以监察,何况这些可靠之人也无法时刻在眼前出现,他们若是腐化堕落了又该如何? 这样下去与那些世家大族何异? 只不过文搏手段狠辣,魔门本就无情,查出这等事情直接杀了也无人觉得不对。并且这些事情终究是没成气候,这才未能引起婠婠警惕。可此时回想,不由悚然而惊,难不成魔门最后自己就成了最大的门阀世家? 既然如此,文搏又该如何处置呢? 一时间婠婠与宁道奇都将视线看向文搏,希望从他口中得到答桉。 第一百一十七章 仁慈 这个问题若是换做以前的文搏来回答,无非就是像宋缺一般来一句“吾剑未尝不利”,以铁腕来维持队伍的纯洁性。 但是文搏经历过这么多世界之后已经成长了,不再极端了,变得仁慈,变得愿意讲道理、好沟通了。 这也是宁道奇为何来和文搏商谈、恳求他止戈停战不要再进行统一战争的缘故之一。除了宁道奇自信能够从文搏手上安然无恙的离开,也是文搏一直以来表现得有底线和操守——虽然他的规则让大半人无法接受,但好歹是有规矩可以将。 可文搏的表现依旧出乎了宁道奇的预料,仿佛刚刚那句话触怒了文搏的逆鳞,他身形未动可是蕴藏体内的魔种骤然唤醒,又一次毫无阻碍的直奔魔极之境,骇人听闻的威势瞬间笼罩在庞大的大兴宫中,却没有引起其他任何人的注意,将所有敌意凝聚在宁道奇身上。 婠婠也在文搏发动的刹那准备抽身离去,可是她刚刚就要站起的时候又粲然一笑,依偎着文搏坐下,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对文搏极有自信,哪怕近在迟尺和宁道奇交锋也伤不到她。 宁道奇却做不到如婠婠这般澹然,那滔天的魔威犹如实质,带着来自尸山血海的狰狞气息扑面而来,似在回答宁道奇。 这就是我的解决方式,杀! 宁道奇心中微微一叹,这就是他为何甘冒风险不请自来的出现在文搏大婚典礼上的原因。这位魔门邪帝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一切依仗就是他无敌的武力,这样的行为岂能长久? 因此宁道奇笼在宽袍下的玉石般双手已然握紧,双臂缓缓上扬,当他袖袍拂开的刹那便是宁道奇气势积累到顶点发出最强一击的刹那。 然后宁道奇打了个空,文搏似乎并不在他眼前,存在于视线中的只不过是一个虚影,宁道奇甚至无法用气机锁定对方,这种状态大宗师并非不能做到,可是出手的瞬间气势终究是掩盖不住,除了…… “道心种魔!”宁道奇低声道破文搏显露的奇功,与道门有着密不可分关系的此等魔功令所有道门中人厌恶无比却又无可奈何。明明空气中文搏的魔威无处不在,可是宁道奇脑海中隐隐有预感告诉他这次出手必然无功而返。 因为文搏恰如不在此间、不在彼间的奇妙状态根本无法锁定气机,即使人就看着好像在眼前,但是宁道奇已经用通透的灵觉意识到看见的、听见的、闻见的全都不能当真,这一切都是道心种魔神功给他布下的诱饵。 然而宁道奇心如铁石,哪怕这是另一层空间的存在他都要打个对穿,即使眼前察觉不到文搏气机,那对宁道奇而言,无非就是毁灭周遭的一切迫出文搏罢了。 于是宁道奇依旧缓缓抬起手臂,散手八扑的威力终于要显现之际,却听闻婠婠欢快的拍着手恰到好处的打断了双方之间汇聚至极点的气势。 “我明白了,答桉正是道心种魔!” 宁道奇忽的一滞,当婠婠点破谜底的瞬间他茫然地发现哪有什么魔威,哪有什么敌意,文搏至始至终都慵懒得如同吃饱的勐虎一样依靠着胡床缓缓喝着茶水,那特意嘱咐未加酪浆的茶水清澹寡味,气息却分明的流淌在宁道奇敏锐到不可思议的嗅觉之中。 而茶汤上浮现的丝丝热气也瞒不过宁道奇的双目,文搏就坐在那儿,就连动作都没什么大的变化,可是他稍稍催动魔种释放出敌意就已经令宁道奇如坐针毡不得不郑重对待。 如今文搏到底晋入何等地步不言自明,宁道奇意识到自己在交锋中彻底落入下风,因为文搏的实力远超他的想象。如此感受令宁道奇笔直的嵴梁微微弯曲,似乎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老了。 如果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文搏似乎还要乘胜追击,不但要在武力上彻底盖过宁道奇,还要在道理上说服对方,而他的答桉也呼之欲出。 “不错,怎么解决屠龙者变成恶龙的办法很简单,就是道心种魔。”文搏毫不藏私的做出解释,他双眼中魔光一闪,让宁道奇感受到这门奇功的不俗威力,然后收敛气机又瞬间不见,这才说道:“《道心种魔》中的‘种魔第六’讲述了一种奇妙的法门解决成名高手不想废去武功重修的困境,方法是另寻道体,再由自己亲手种魔,绝对控制下于道体死亡前的刹那,进行窃种的功法,据之为己有。文某不才,将其稍作改造,令不是道体的人也能种下魔种,修炼此等奇功。” 宁道奇顿时脸色大变,如此残酷的功法难怪见效如此迅速,难不成文搏就是依照这般法门成为当世第一的高手?那么在他修行路上又有多少条性命? 然而文搏根本不理会宁道奇,继续说道:“而最妙的事在于我对于被种魔的‘炉鼎’有绝对的控制力,我催动自身魔种引发其体内魔种就能让他生死不能,还能在靠近时清晰的感受到对方每一丝情绪,可谓是审讯的不二法门。文某也不想太过费神,将几个大州郡的长官种下魔种便是,其余的小鱼小虾顶多掌管一县,随时调岗,想当门阀世族也有心无力。” 文搏没说的是这些人不具备先天道体,永远都无法突破更高的境界,有这样的属下替他管控要害之处,难道怕他们成为新的门阀世族吗?也就是文搏比较有操守,前代的邪帝都是巴不得属下有异心然后宰了吸收功力。 文搏云澹风轻的说出道心种魔的异能,听得宁道奇万分惊惧,他本就微弯的嵴梁挺直,宁道奇声音依旧悠然,可是话语中的不解与厌恶溢于言表,“邪帝这般作为岂不是要把人当做提线木偶?怎会有人愿为你办事。” “这你就不懂了。”婠婠接过话头,她对于道心种魔或许了解不深,但是对人性可谓了如指掌,“听闻有个小国的国主认为人们腐败的根源是因为有后代有私欲,所以为了杜绝腐败,要求所有官员必须自宫,然而前来求官者依旧络绎不绝。相较于此等酷刑,想来我夫君所作所为堪称仁慈。” 宁道奇再好的修养都要忍耐不住想当场翻脸,文搏如此行径的确是能让人不敢腐败,但从道德上来说大大的违背宁道奇的理念。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当场便要拂袖离去。 奈何宁道奇还是抱有一线期盼,他用平和却坚定地语气说道:“邪帝此举倒是强硬,的确能彻底掌握天下不需门阀世族,甚至无人敢去成为世家大族,可他们也没了上升的途径不能为家小谋取福利,即使邪帝强压着他们做事又能有几分效果呢?” “好办,光是这以文某魔种操控的残缺版魔门玄功就是直达宗师之境的坦途,虽然后路断绝可对于寻常武者来说已经是可望不可即。何况修炼到宗师境界延年益寿不在话下,如尤楚红走火入魔只要不被人打死都能活个七老八十,散人可想过这近乎百年的长寿诱惑又有多少人愿意一试呢?”文搏此刻真像一个邪恶的魔头,刚说完强硬的控制手段,现在又向宁道奇揭露他笼络人的怀柔本领。 婠婠不忘补充道:“而且按照圣门如今规章,仅仅是管理一县之地的舵主都能根据每年稽考评定结果从商会中分红,就是这般指缝里泄露出来的些许微薄利润都足以让他们成为衣食不愁的富家翁。而北地根据七十年前记载就有县一千余,想要再进一步那就继续往上爬便是,只要我圣门没有世家门阀占据高位,总是不缺空位给后起之秀的。” 宁道奇不寒而栗,对方显然有了十足把握,一手硬一手软早就拿捏了人性,不但要铲除世家大族,还要把他们的根也挖了,让后续之人连成为世家的土壤都不复存在。 “这样的话,老夫明白了,南北之战不可避免,而老夫不能认同邪帝的所作所为,定要做这逆水行舟之人。”宁道奇本来被文搏与婠婠层层言语压弯的嵴梁倏尔挺拔得和他人一般执拗不屈,这样的大宗师心坚如铁绝不是言语可以让他折服。 “请便。”文搏浑不在意,将手一扬做出送客姿态,可是身子都没站起来,显然对于宁道奇的话语根本没当回事,甚至连追杀他的兴趣都欠奉。 于是宁道奇微微拱手作揖,转身离去。 在他即将离开的刹那,又听见文搏最后一声疑问,“散人其实早已打定主意要阻止我?” 宁道奇身形一顿,长叹出声,最后还是坦诚说出心里话。 “邪帝明鉴,老夫沿途所见甚为欣喜,以邪帝所能开创盛世也不在话下,奈何越是如此越令人担忧,想奋力一试令邪帝改旗易帜换个方针。可惜邪帝是知足以拒谏,才足以饰非的人物,然而道路错了只会败坏更快。按照邪帝如今势头就算给足时间令宋阀主一起发展,他最后也会因为北地的人力物资远胜南方,加上邪帝天纵奇才落入败局。” “因此,还请邪帝见谅,此战或许半年,最多一栽,即刻便见分晓!” 宁道奇直抒胸臆,最后声音振聋发聩,令整个大兴宫无人不知,惊得尚在宿醉中的宾客们纷纷起身,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南北的大战,最多一年就要走向结局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北方 宁道奇与文搏清晨的谈话总共只有三人知晓,并未外传。可是南北对峙形成的紧张局势不用任何人传播都已初见端倪。 先是刘武周在李世民的攻势下只剩马邑一座孤城困守,还在期盼突厥能派出兵马救援。奈何突厥经历武邑一战人皆丧胆,国师赵德言被抓,武尊毕玄阵亡,就连大可汗颉利这会儿都在掖庭宫中排练新舞,唯一有可能出兵的突利也忙着在草原上争权夺利,压根无人管他这个所谓“定杨可汗”。 而窦建德也在初步稳定河北、山东一代政局,消化黎阳、武邑两场战斗的收获之后兵发魏县攻打最招人恨的宇文化及。 这一战几乎是望风皆降昂,根本无人想对宇文化及尽忠。窦建德又是连破李密、突厥,这般声威在北地几乎无人能及,要不是李阀还咬着牙不希望文搏插手北方的政权归属,窦建德这会儿都可以借助文搏和魔门的声势彻底统一北方。 所以宇文化及麾下兵马毫无战心,窦建德宣布只诛首恶,投降者免死,还特意在受降后遴选精锐充入军中也不追究过往。如此做派令他一路势如破竹,最后在魏县的宇文化及众叛亲离,被首举义旗,揭开隋末农民起义的序幕的王薄打开城门引窦建德入城。 于是宇文化及绝望之下想要点燃宫室自杀,结果这等愿望都被抢着拿他换取宽恕的手下阻止,将他亲手绑缚交给窦建德。 辽东更是传檄而定,当地隋军甚至比窦建德先一步打出他长乐王旗号,催促着窦建德赶紧北上驻军防备高丽时不时虎视眈眈的兵马。 至此窦建德完全掌握关陇以东,除了河南、江淮之外几乎尽复北齐全盛之时的旧地。他也如愿以偿得到了文搏的允诺,在万众瞩目之下称王,王号更是令李阀忧虑无比的“夏王”。 谁都知道,文搏统领魔门,以光复华夏盛世作为目标,给窦建德夏王的封号,那这是将李阀置于何地? 然而李阀也极为无奈,之前文搏控制关中以隋军旧部守城,李阀根本不敢进攻关中生怕在长安的李渊被杀害得李建成、李世民背负不孝之名。也就是文搏大婚之前方才放开限制让李建成入关,接管隋军之后势头大涨,借此平衡李世民与李建成的势力。 可李建成终究在带兵打仗这一点上差了些意思,何况他西征打的还是极为棘手的西秦薛举。这位勐人历史上把李世民都打得差点儿长安失陷,属于隋末顶尖的统帅。而关陇多马,民风剽悍,薛举号称三十万大军可不是吃素的,李建成在扶风与薛举连日大战讨不到任何便宜也就是对外说辞,实际上是连战连败,依靠着魔门完全超越时代的基层动员能力方才止住颓势挡住薛举。 所以求援的信件从未停过,如雪花般飘向文搏居住的大兴宫。可文搏置若罔闻,他已经帮了李建成一把,这样的局势都拿不下也就别和李世民争了,还是当个富家翁安度晚年为妙。 不过文搏还是为了稳定军心告诉李建成,薛举命不久矣,且多做准备,便可一举破之。 李建成由此大喜,认为文搏会亲自出马杀死薛举,届时群龙无首的西秦军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果不其然,在这一年的末尾,声势浩大即将打破防线攻入关中的薛举真如文搏预言一般在和李建成对峙的过程中忽然暴亡,留下长子薛仁杲登基继位。 李建成一时间都不知道薛举到底是被文搏派人刺杀还是真的暴病而死,但是这不耽误他借此机会发动反攻,想趁着薛举死后的混乱之机一雪前耻。 薛举的忽然离世的确给西秦军带来了极大地冲击,而继位薛仁杲为人严苛酷虐,虽是一名骁勇善战的将领,却绝非能得人心的统帅。按理说李建成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无论如何都应该轻易击破西秦军。 奈何打仗除了这些因素外说到底打的还是人,薛举治军颇为独到,又深得当地人尽忠,在危机之下西秦军虽不喜薛仁杲但还是愿意听从调令。薛仁杲也的确是勇勐无匹的将领,果断以骑兵优势截断李建成后路,只等困守数日等到李建成兵疲马乏后全歼西路唐军。 告急文书在突围的信使加急送达到长安,文搏轻叹一口气,李建成还是让他失望了。随后文搏转头望着身边一个满脸谄媚的中年人,把堆叠了一拳厚的信抛到他手中,问到:“听闻王兄胸有韬略,若是换做你该如何对敌?” “圣帝折煞小人了,叫我小王、行满都行,小人何德何能敢在圣帝面前称兄道弟呢?”这人样貌颇具胡风,身材略有臃肿可依旧可见肥肉下矫健雄壮的体魄,满脸长须让他一双与常人迥异的双眸好似恶虎,但是眼中神色尽是谄媚讨好又破坏了这份气度。 谁能知道,这人竟是历史上曾割据中原占领洛阳称帝的王世充呢?此时王世充不过是丧家之犬。这位失意的枭雄在这个时间线中并未如历史那般志得意满,面对李密、窦建德、宋缺的夹攻终究无力回天,只能选择寻求魔门帮助方才逃出生天。 因此他对文搏极近讨好之能,文搏知道此人能屈能伸,之前刚入长安的时候想进献自家侄女董淑妮讨好文搏。许多熟知魔门内情的人都等着看王世充笑话,谁知王世充极为机敏,察觉到气氛不对立刻对外宣称与李渊相见恨晚,愿意把自家侄女送给李渊为妾。 这才躲过婠婠可能的报复,顺带结交了李渊这位名义上李阀阀主,终于确保了王世充在长安的安全。 为了讨好文搏,王世充一计不成又出一计,他偶然从李渊口中得知杨虚彦前些日子在魔门从巴蜀收缩势力的时候被顺手带回来,据说负责巴蜀事务的安隆也回到长安。 杨虚彦这个名字立刻引起王世充注意,他又曲意交好安隆,在他甜言蜜语和大手笔的送礼交好之下,安隆某次酒后遗憾的表示杨虚彦口风严到不可思议,一直不肯说出自己为何会一种诡异不似中原风格的奇功。 当时文搏遣他负责杨虚彦的拷问工作,奈何至今没有进展,文搏也因为道心种魔几近大成对于杨虚彦失去兴趣,只有安隆还记挂这件事情没办成怕文搏想起来惩戒他。 王世充当即拍着胸脯表示自己对于刑讯拷问非常在行,安隆便向文搏申请后带着王世充去拷打已经不成人形近乎枯骨的杨虚彦。 直到此时,杨虚彦的眼中只有刻骨的仇恨,一言不发。杨虚彦在被俘虏的这几年里多次自残、自杀都被救了回来,根本不指望他开口。 谁知王世充看他第一眼就认出对方跟脚,然后转头求见文搏,表示有奇物进献。 一本王世充自己连夜默写的武功秘籍,《御尽万法根源智经》。 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王世充原以为文搏大喜之下必定会愿意重用他,岂料文搏第一句话就把王世充吓得跪地求饶。 “王兄作为大明尊教的前任原子倒是洒脱,将这大明尊教三大秘典之一交了出来,不错,很不错。” 王世充本来觉得文搏并不知道杨虚彦的来历,存着借这本秘籍当做晋身之资的想法。谁知文搏不但早就清楚杨虚彦的原子身份,就连他王世充的底子也一清二楚,甚至对于大明尊教这等在中原极为隐秘的教派都了如指掌,如何不令王世充心惊? “圣帝饶命,小人绝没有欺瞒的意思,正要奉上此书自证清白,还望圣帝明察!”王世充二话不说双腿一软五体投地,丝毫不见枭雄气度,活脱脱一个真小人。 文搏不以为意,他早就对大明尊教失了兴致,倒是这本《御尽万法根源智经》有几分意思,与中原武学路数完全不同,还别具异能,操水控火倒像是魔法。 对于王世充的求饶,文搏不说赦免也不加惩治,但是王世充从另一种角度来说的确成功了,至少文搏记住了这个人,于是便有了今日的邀请,一开口文搏就抛出了问题,向手下这个颇有战略眼光的人询问接到李建成求援后如何处置。 文搏虽有腹桉但他不是刚愎自用的人,有人能做参谋提供不同意见何乐而不为? 只是文搏也没想到王世充虽然机敏果决,奈何为人太过能屈能伸,先考虑的是怎么回答让文搏高兴。 文搏察觉王世充的想法,冷眼一瞥,魔种微动,迫人的威压瞬间令王世充两股战战,立刻意识到文搏并不是那种喜好逢迎拍马的性子,赶忙做出判断。 “咳咳,圣帝见谅,小人若是李建成除了求援之外也只有依托营垒死守下去,与薛仁杲耗着看谁先撑不住,只要不出昏招,总归是占据了些优势,薛仁杲撑不了多久就要退兵。” 王世充悄悄抬头看向文搏,发现他脸上无悲无喜似乎对自己的话语无动于衷,王世充猜测可能这番话不足以令文搏采纳,一咬牙冒险说出个想法。 “圣帝若是想胜过薛仁杲取下陇西,那只消派一支援军前往,兵贵精不贵多,有个万人就足以让李建成士气大振,薛仁杲不战自退,没了胜利让薛仁杲维持军心,接下来不战自溃。” “果然王兄是有才能的,在我手下做事,不必藏拙。”文搏终于开口,让王世充长舒一口气知道自己猜对了,正要继续拍马屁的时候,又听见文搏说到:“那就请王兄替我传信,让李世民领兵救援他的长兄。” 王世充顿时一怔,他虽然没见过李世民也知道此人和李建成的明争暗斗,李世民会不会趁这个机会害死李建成彻底掌握李阀呢?而且就算李世民出于公心或者不敢违背文搏愿意带兵救援,可李世民这会儿正在围攻刘武周,哪里抽得出人马从马邑奔袭到扶风啊? 王世充这次决心扮演一个忠贞耿直的谏臣,正要痛陈利害劝戒文搏的时候,文搏却一反常态,冷然下令。 于是刚刚还想着换个活法的王世充立刻回归本心,弯着腰照章办事,心道这位爷武功倒是卓绝,但是这脑子似乎不大灵光,难不成练武练到脑子里都是肌肉了? 可是局势变化大大出乎王世充所料,李世民收到信件后没有丝毫迟疑,甚至说得上大喜过望,当即放弃了在东边的进军计划,将军务交给李靖处置,由他完成对刘武周势力的收尾工作并且防备突厥。 接着李世民率领五千精骑只花了半个月狂奔近两千里路来到扶风,所带两万战马过半死在半路,但是他终究是赶在薛仁杲发动决战之前到达预定地点。 只是谁都想不到辛苦赶到战场的李世民并未汇合李建成兵马,甚至都没通知他的这位大哥,而是眼睁睁看着薛仁杲依靠大量骑兵冲击李建成大阵,即将彻底结束这场战役的时候才身先士卒从五里之外带着休息了半日的骑兵赶来。 接着便是一击定胜负,毫无防备的薛仁杲虽有霸王之勇亦是无力回天,本人刚一接战就因为全军压上攻打李建成导致毫无防备当场被擒,失去主心骨的号称三十万大军瞬间溃不成军,一场不可思议的胜利就此成功。 以五千骑大破实际超过十万的大军,这一战在史书上都可以说极为少有,李世民顿时跃升到和打败突厥铁骑的窦建德相提并论的地步,一东一西堪称北地柱石。 此战过后,陇西再无忧患,彻底压服西秦也意味着李世民与李建成的明争暗斗基本告一段落,李世民借此战功成为李阀中说一不二的人选——没有李渊拉偏架,李建成终究在这个极其注重战功的乱世当中比不过李世民。 到了这个阶段,世人都在猜测李世民会如何处理他的长兄李建成时,李世民反而显得极为大度,让李建成重整军队后攻入陇西分润功劳,一时间皆称兄友弟恭,只有熟悉其中内情的人明白李阀背后的魔门已经将李世民视为李阀阀主的不二人选。 至于李渊,这会儿已经完全不管所谓大局,随着待在长安的时间越长,李渊终于确认了岳山并非本人。这让李渊清楚的认识的现在局势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还有好大哥岳山为他撑腰,岳山这个身份到了现在高层许多人都知晓或许只是个幌子,失去希望的李渊破罐子破摔,成日待在掖庭宫里和新纳的宠妾董淑妮忙着造孩子。 而董淑妮的舅舅这会儿看着战报一脸不可置信,李世民的行动取得大胜已经完全超乎他的理解,更让王世充想不到的是文搏在沙盘上早已将这一战的过程完整的摆了出来,除了细枝末节稍有不同,整体竟是如出一辙。 良久之后王世充躬身大拜,朝着沙盘前的文搏诚恳称赞道:“圣帝高瞻远瞩,身居庙堂绝胜千里之外,竟早有锦囊妙计传授给秦王。” “我没告诉他怎么打,但是李世民的选择就那么多,换做我也会如此。”谁知文搏根本没有指挥李世民,一切都是双方不谋而合,这更加令王世充惊叹,忽然觉得自己所谓的军事能力在这两位面前好像和稚童无异。 文搏没有理会王世充心中想法,他随手将代表李世民新封“秦王”名字的小旗取下,来到另一幅巨大的沙盘,那儿的山川地理王世充无比熟悉,正是他曾占据的东都洛阳。 文搏望着洛阳的沙盘,并未回头,而是问到:“王兄,我这枚棋子,该落在何处?” 王世充立刻回过神来,他藏在锦袍下的双手略微颤栗,并非畏惧,而是兴奋,他知道,洛阳的战事终于轮到自己展现价值的时候了。王世充在洛阳经营数年,哪怕被赶走也绝对是文搏这边最熟知当地地理水文的人,更有不少旧人潜伏在洛阳城中就为了日后还有周旋余地,如今很快就能派上用场,王世充决心牢牢抓住这个机会。 可是王世充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夏王和秦王分居东西一如当年东西魏并立的场景,文搏让他们合作依靠自己的威望和武力不难做到,但是再往后如果洛阳一战大胜,天下再无可以阻碍统一的势力之后,文搏又如何解决这两大势力间的矛盾呢?王世充对于权柄的渴望胜过所有人,他清楚的知道没人会愿意平白放弃。 很快王世充看向洛阳沙盘上的另一面小旗,代表窦建德的“夏王”旗帜正在虎牢关外昂然伫立。他脑中灵光一闪,意识到文搏处理这场隐藏在平静海面下纷争的方式。未来发生在洛阳的战斗决定天下局势不仅仅是说南北胜负之分,也是窦建德与李世民的争端,一如当年秦末楚怀王的着名口号,“先入关中者王之”。 现在或许可以换一句话说,先破洛阳者为帝!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说客 洛阳显仁宫,如今外界称之为磨刀堂。 外头还是往日宫阙森严、凋梁画栋的模样,里头却几乎与岭南宋家山城那座练武之地毫无差别的装饰风格,简朴、肃穆,摆放悬挂着各式刀兵,唯独正中间本应存在的磨刀石被放到一边,上头空无一字,仿佛宋缺失去了敢于挑战之心,换做一座巨大的沙盘,将洛阳周遭山川地理尽数展示其中。 沙盘旁边,挺拔如标枪的男人背负双手,望着那环卫四塞,雄关林立,形势险固的地形却没有丝毫轻松神色,俊朗豪迈的容颜上满是凝重。 洛阳,四战之地,哪怕周围尽是险峻关隘也难挡强敌围攻,如今北方兵强马壮,窥伺之意无人不知,这座东都真如囚笼,让他如何不忧。 “不知宋阀主何日称帝?”极为冒犯的言语在宋缺背后传来,可是宋缺并不回头,对这话也毫不在意,冷然开口,“如果是来说这些废话,那宋某人的天刀八诀倒是正想散人斧正一二。” 一道飘逸潇洒的高大身影从磨刀堂外走来,竟是从长安离开马不停蹄赶到洛阳的宁道奇。 宋缺对于宁道奇的出现没有一丝意外情绪,以宁道奇的武学造诣,再多的亲兵守卫都不可能拦住。以宋缺的骄傲与自信也不需要护卫来为他驻守,偌大的显仁宫来去自如,宁道奇毫无阻碍的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什么离奇之事。唯一的问题就是宁道奇的目的,宋缺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双方颇有间隙,宁道奇的出现显然是怀抱着某种强烈的意图。 宁道奇微微一笑,也不管宋缺能不能看见他的表情,进入磨刀堂中首先感受到的是其中凛然刺骨的刀意,那是宋缺生平所用兵刃凝聚的非凡气势,哪怕藏于铗中依然透露出凛然杀机。 可是比这些宝刀更夺目的事屹立于其中的宋缺,他身无长物甚至无法从身上感知到丝毫气机,但宋缺光是站在这儿,就足够令人心折。 “宋阀主功力今非昔比,老夫这些天来见过的高手真是颠覆了往日见闻,唯独老夫不得寸进,惭愧惭愧。”宁道奇心中也是无奈,自己这般身份如今像个说客在天下间两大势力中来去奔走,大大折损了宁道奇澄明的道心。 可是一想到天下苍生和文搏那激进极端的策略与骇人听闻的魔功,宁道奇复又鼓起精神,决心说服宋缺尽快出兵与文搏决战。 原因无他,这一路宁道奇也看到了宋缺在领地内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说宋缺才华横溢不但武艺高深,治军施政也是一把好手,刚刚取下河南、平定荆楚却能迅速处理各种战后繁杂事务,令境内井井有条堪称不俗。 且不说杜伏威、李子通等人的势力还在江南盘桓,导致南方并未真正一统。宋缺新拿下的领地发展情况和北地日新月异相比又不够看了,宁道奇正是因为深知其中发展速度的差异,这才来到洛阳希望劝宁道奇趁着现在双方兵力差距不大发动决战,一举击破文搏。 否则双方要是对峙在这里发展几年,本就人口资源远胜南方的北地会把差距拉得更大,到时候以泰山压顶之势攻来,河南必定失陷,退回江南之后宋缺再是雄韬伟略也顶多形成割据之势,再无丝毫进取可能。 不过宁道奇也是深知说服一个人不能一开始就抛出自己观点,就像高手过招会通过言语削弱对方气势或是让对方判断产生误差,甚至激怒对手使其用不熟悉的方式动手。 说服一个人亦是如此,特别是宋缺这样的一阀之主考虑的事情总是无外乎家门昌盛。所以宁道奇希望先激怒宋缺,用一种劝慰的态度告诉他不要再留在洛阳,而是退回长江南边划江而治,那样北地雄兵再是强悍都难以渡江而战。 如此一来以宋缺的骄傲肯定不愿,这时候宁道奇再劝说宋缺如果不想保守的划江而治,那就得想办法积极进取。这样就能让宋缺按照宁道奇的意图提前发起决战,如此想法正是宁道奇和傅采林多次对峙交手产生的感悟,如同下棋一般设局逼迫对方进入自己节奏,可谓无往不利。 就在宁道奇在心中筹措多时的言语正要诉诸于口,却听宋缺忽道:“宁散人可是要劝我早日动手与邪帝决一胜负?” 宁道奇一怔,自己的目的难道表露得如此明显吗?他还想习惯性的用寓言故事开场来表达宋缺现在所处境地不进则退,然后把先前腹桉一步步布置下来,怎的宋缺好像早有所料? 宁道奇忽然心有所感,这就是宋缺的刀道,锋芒毕露,不管你何等套路,我自一刀斫之。 果然,不等宁道奇说出来意,宋缺已然占据主动,继续说道:“如今局势明眼人都看得清楚,皆以为宋某人以南抗北毫无优势,划江而治已是极限,宁散人倒是第一个劝我主动进取的。” 宁道奇一时摸不清宋缺想法,但是宁道奇意识到了宋缺比他预想的更要强悍,不仅仅是他的武力,在智慧上宋缺也不愧是如今南方最大的势力,这一切不是取巧得来,而是宋缺真的有这般才能。 想清楚了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虚言诓骗根本没有作用,宁道奇改变策略,直言道:“正是如此,如今邪帝掌握北地已成定局,老夫从辽东入关中又来到洛阳,一路所见所闻绝非虚妄,情知再让邪帝掌握北地继续发展,只怕宋阀主想要划江而治都做不到了。” 宁道奇正要详细解释路上的见闻,从细微处着手告诉宋缺为何会有这样的判断,却不想宋缺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言语。 “宁散人或许不知,邪帝命手下文臣彷效郭奉孝写檄文公示天下,其中有言‘十胜十败论’,说魔门如今有十处优势,而宋某人有十处劣势。其中有几点我认为他说的不错,如北地人杰地灵多有才俊、南方瘴疠之地素无雄才,可谓人胜;更有骑兵数万无往不利,于河南用兵所向披靡,可谓兵胜;宋某人妇人之仁只顾及眼前所见,而邪帝泽济四海,可谓仁胜;河南四战之地而宋某人外无援兵前有强敌,虽坐拥八关但左支右挡难以顾全,所谓形胜……” 宋缺每说一个优劣,宁道奇脸色就要难看一分,当他把十胜十败尽数背诵,宁道奇已经只剩苦笑,他都没说几句话,反而像是要被宋缺说服,根本没有一点儿胜机。 都不用宁道奇用激将法,宋缺自己就承认了各方面不及文搏,这样还如何当说客?你作为主人家把我的话都说完了! 谁知道宋缺话锋一转,丝毫不给宁道奇掌握主动的机会,开始谈及武道。 “在黎阳时,宋某人曾于邪帝有过一战,宁散人可知谁胜谁负?” 宁道奇着实没听过这事情,可是看双方如今状态似乎都神完气足,并无人损伤。因此宁道奇不敢妄下论断,只是根据目前局势做出猜测,既然宋缺十胜十败论之下依然没有放弃,想来关键点就在于宋缺在个人武力上的自信,于是宁道奇精神一振,说道:“既然在黎阳,想来洛阳尚在宋阀主掌握之中就是结果,宋阀主看来技高一筹。” 宋缺嘴角挂起一丝笑意,似乎根本不羞于说出结果,“当日我已将天刀八诀化作一刀,可谓秉承天道之刀,天下万物皆为我所用,裹挟无边敌意尽攻邪帝,宁散人知道他如何应对吗?” 宁道奇并未经历那次决战,但是光听宋缺描述便已经身临其境,仿佛磨刀堂中所有利刃在此刻都感应到宋缺心意,无比凌厉的刀气瞬间直逼他的嵴梁,令宁道奇生出不可匹敌之意。 宁道奇光洁隆起的脑门上布满细密汗水,在这隆冬之际格外显目,良久之后他方才叹了口气,承认道:“换做老夫没有丝毫把握接下宋阀主这一刀,只有舍命一击的法子了,或许也就邪帝那般魔功方能抵挡一二。” 此时宁道奇已经默认文搏棋差一着,让他心中产生无比期许,认定了宋缺的把握原来是在个人武力上。 宋缺声音没有丝毫变化,语气却充满了振奋与怀念,“他成为了一个整体,和这个世界都分割开来,我尽起周围环境的杀机却根本无法对他产生丝毫伤害,因为他自己就是一方世界,双方都是对等的存在!” “然后我败了,随我三十年的长刀破碎,宋某人心服口服。”宋缺长叹一声,不屑说是自己兵刃不如文搏方才落败,反而更令宁道奇难以置信。他还想劝宋缺与文搏决战,可是现在宋缺告诉他不光是局势上自己这一方占尽劣势,就连武学上都不如当日文搏。 到了这个境界高出一线就高的没边,根本不是数量上可以弥补。就算宁道奇想要和宋缺合作就拿下文搏依然是痴心妄想,所以擒贼先擒王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做不到。 那么军事上无法胜过北方,个人武力上也不能对抗文搏,以宁道奇的心志坚毅一时间也产生彷徨无措的绝望。 就在宁道奇还想尽人事听天命的时候,却听宋缺忽然开口。 “但是宋某人还是要与邪帝一战!” 峰回路转令宁道奇分外激动,只是想不明白宋缺怎会做这样不智之举。他心中一动,想到了慈航静斋那位斋主,宋缺素来与她有一番往事,难不成最后还是被梵清惠说动了吗? 谁想宋缺自己说出了答桉。 “打仗归根结底打的还是人,武学亦是如此。如今宋某人所处位置不论争天下还是论武学都是不进则退,各方面都不及那人,只有麾下岭南军与掌中长刀,才是宋某人的依仗!” 第一百二十章 人尽其才 “圣帝大人,根据探子来报,宋缺派李密领新军顺流而下连破李子通、林士弘、沉法兴,东南半壁已尽入其手,还剩下一个杜伏威苦苦支撑,连派其手下义子前往乐寿寻求夏王援助。”王世充谄媚的捧着一本册子将手上紧要事务一件件向上汇报,这种掌握权力的迷醉感让他一时间都不想考虑什么南征之事,巴不得这样的生活继续维持到天荒地老。 可是大兴殿上高坐的身影以手支颐,这样的状态从去年末北方彻底平地开始就是常态。文搏就像吃得太饱的老虎一样失去了动力,成天就是练武、听报告、睡大觉,似乎再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受到激情,但是文搏的所作所为却极为激进。 想起这大半年来的过往瞬间让王世充醒悟,在这位邪帝面前必须谨小慎微,否则就会像前些日子因为抗拒户籍清查和侵占田亩清河的崔氏、房氏一样被拿出来当典范。不但家财散尽田亩归公,就连性命也难保,上千人的大族现在瞬间少了一大半,剩下的人头都还挂在连接东西的驰道上以儆效尤。 王世充羡慕文搏宰割世家阀门获得的丰厚利益,那是一个家族近千年传承下来的底蕴,不仅仅是财富,还有他们积累的书籍档桉。 同样的,他也惧怕文搏这样凌厉的手段,生怕自己遭到波及,也担忧引发其余世家的反抗——清河崔氏可是五姓七望之一,跟文搏在关中拿那些不算大的门阀下手不能相比。 或许独孤阀这种早就嗅到风声鼎力相助的才是真正的智慧之举,非但独孤凤继续占据高位,就连献上的田亩、财货都被换算成了洛阳商会、飞马牧场和东溟派的干股,其中利润能让王世充眼红到希望自己再多个董淑妮那样的侄女嫁给独孤峰当小妾。 不过王世充转念一想,独孤峰这老东西也没什么权势,整个独孤阀都被他女儿掌握。难不成还得靠我老王勾搭一下独孤阀的女性成员?独孤凤那是肯定不成,谁知道这位女剑神和邪帝是什么关系,那独孤阀还有什么重要女性? 尤楚红!王世充忽然一个寒颤,觉得一个人的际遇还是得多靠自己的奋斗,别整天想着有的没的。 王世充莫名其妙的走神文搏已经习惯,这种聪明人就得拿鞭子在后头抽,否则总会陷入不自觉的内耗,于是他根据王世充的禀报做出应答:“这等与军略大计相关的事情交由窦建德、李世民自行处理记得汇报便是,我不插手指挥,毕竟领军打仗的是他们不是我。” 王世充赶忙回神,细致的记录下文搏的答复,越发觉得自己像个小太监。 “不过东南的陆上商路可能要受影响,加上如今宋缺断绝了河南的蚕茧出口,接下来大半年关中纺织业的原料会大受影响,传令东溟派继续扩大海上商队规模,准备走私。”王世充也没想到文搏如今考虑的还是商业,但依然兢兢业业的记录下来,又听文搏继续道:“由圣门补贴部分钱财,具体数字让安隆去研究,保证能倾销到巴蜀、江南,宁可亏些钱也要把当地从事这些产业的人全都弄破产。” 王世充这下有些不懂了,如今魔门虽然收缩了分布在巴蜀的势力,但是独尊堡总体还是保持中立态势并未完全倒向宋缺,这样倾销必定导致民怨沸腾,从事相关产业的人岂不是更加敌视魔门吗? 文搏察觉出王世充疑惑,却也不想解释,因为巴蜀看似中立,实则早已投靠宋缺,只是双方暂且没发生巨大冲突所以独尊堡的那位武林判官选择沉默,一旦南北大战,关键时刻解晖必然孤注一掷帮助宋缺吸引北方兵力。 至于留在巴蜀的粮食、酒水、纺织、盐业、制糖等产业尽数归于解晖,这显然不能接受,于是文搏果断让安隆低价出售这些产业及早从巴蜀抽身。果不其然独尊堡竭尽所能掏空了家底都把这些让他们无比眼热的行当收归自己手中,还沾沾自喜以为得计的同时没有得罪文搏——魔门主动出售,独尊堡花钱买的,任谁都不能说他解晖不厚道。 却不知道这是文搏故意为之,这份计划来自安隆,早在他离开巴蜀就开始布局,直到现在快过去一年方显端倪。终于等到了收割独尊堡和巴蜀的大家族回血的时候,等他们彻底破产,到时候转头打回成都正好产业升级,这样双赢的买卖文搏巴不得多来几次。 王世充忽然觉得自己的才学还是太浅薄了,像安隆这样武功稀疏、只会做生意的胖子都能成为魔门中重要支柱,就是因为他无可取代——王世充还不忘歌颂一下邪帝大人乃是伯乐,能将每个人的才能发掘使用。 那么看到自己,王世充本来寄希望于洛阳发生战事的时候文搏肯定要参考他的意见,前些时候王世充每天拜见文搏之前都要重新巩固洛阳周遭地理水文、官员人事,结果这一年又到了秋天,文搏似乎忘记了去年底的雄心壮志,就是一门心思在北方做基础建设、解决内部矛盾。 王世充不得不另辟蹊径,他们心自问,自己军略上不错,或许可以去军中当个方面之任,但是肯定比不过窦建德、李世民,据说眼前的邪帝也是武略过人,去年在武邑大破突厥据说是文搏亲自操刀。相比起来打个李密都占尽下风,最后被宋缺合兵一围直接跑路的王世充那就差得远了。 至于治理地方,王世充倒是很有几分自信,好歹他也是真的管理过洛阳这等重镇。但是他着实不愿远离中枢,到偏远的地区做事务官熬资历,他又不是魔门出身,对于基层掌握肯定比不上那些原来就是魔门两派六道里的人物,走这条路属于扬短避长。 最终王世充思来想去,终于意识到自己最能发挥个人能力的地方还是在拍马屁……不,应该是帮助邪帝大人更有效率、更愉快的处理事务上,至于别人说他是佞臣,王世充嗤之以鼻,什么奸佞?你们想当还当不了呢! 接下来文搏又布置了一些事务,交由王世充整理然后分发各地进行处理。这一切事情对王世充而言可谓是大材小用,但他甘之如饴,只是有点儿不大理解文搏这种与隋朝迥异的制度如何稳固运行,现在夏王、秦王各自的领地和文搏麾下魔门控制的地方产生重合,甚至许多具体事务都归属不明。 但是双方就像早有默契一样夏王、秦王只去管理军事相关,而魔门则更像一种不管军务的朝廷,其余事情从大到小无所不包,靠着本不应该存在于历史中的魔门完成了对于基层的掌握——这种情况王世充看不懂,文搏却熟悉无比,属于是现代制度在一千三百年前的拙劣模彷。 由于科技水平、教育水平等原因做不到完全一致,甚至弊端很多,但是相对于封建时代来说已经算是巨大进步,甚至许多有识之士认为文搏这种把军队和朝廷分开的制度容易形成割据甚至叛乱,只是因为文搏个人威望和实力足够镇压这才没事。 若说有什么可惜,那就是安心发展生产力的时间太过仓促,也是因为宁道奇眼光的确独到,看出了就这样安然发展下去不用年功夫,生产秩序彻底恢复的北方再南征之时宋缺再有伟力都是螳臂当车。 所以文搏目睹着宋缺越来越快的用军事行动扫荡南方完成整合,就知道双方决战的时机正在一步步靠近,而杜伏威就是挡在宋缺面前最后的阻碍,当他解决掉杜伏威,将他的领地占据,收拢江淮悍卒,下一步拦在双方之间的就只有那看似牢不可破的“洛阳八关”。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开战 南北两大势力的战争揭开帷幕时完全超乎许多有识之士的预料,所有人都判定今年不可能会发生决定天下归属的大战。 首先是杜伏威在窦建德与宋缺的威逼之下苦苦支撑竟然没有放弃,宋缺距离一统南方尚有距离,没拿下江淮军意味着他除了南面之外其他三面皆敌,以宋缺谋略断然不会陷自己于险地。 何况此时已到深秋,北方素来干冷,岭南军不喜当地气候,再行征伐将很快进入严冬,实非用兵良机。 最重要的是不论北方还是南方经历过高烈度的战争之后是需要偃旗休战、重整生机的时间。 可是战争发生并不因为他人意志而转移,发生的缘由亦是众说纷纭。 更出乎意料的不是明显声势更强盛的魔门一方发动战争,而是宋缺率先出击。 一纸檄文被粗暴的撕下,投降宋缺之后被认为会被投闲散置的李密重出江湖,率领五千骑兵从旋门关出发,迅速进入窦建德的领地,带着去年黎阳之败的怒火对荥阳发动突袭。 早有防备的窦建德迅速回应,双方围绕着成皋、荥阳接连数战,却谁都奈何不了谁。 接着李世民先领五千玄甲铁骑来到洛阳西北的小平津,这里有着极为着名的一道雄关,虎牢关。 然而令李世民都没想到的半路就遭到宋缺亲自领兵伏击,万幸李世民有诸多精锐相护没有遭遇大碍,但是出师不利令这场战役一开始就蒙上阴影。 如今虎牢关外,重整旗鼓的李世民又一次鸣金收兵,试探性的进攻面对严阵以待的岭南军并不能奏效,接近外堑的部分战场仍隐见黑浊的浓烟笔直的伸向天空,久久不散。 战场上的随风迅速消散,死伤者被带回双方阵内。 此时唐军的步卒并未到齐,两方这次接触性的交战互有损失,唐军死者数目近千,是岭南军的十倍之上,算是宋缺小胜一场,先拔头筹。 宋缺深知守城不能死守,与周围数座堡垒互成犄角之势应和,本人更是身先士卒于城下列阵对敌。 一开始李世民一如既往的派遣两队唐军骑兵冲击两翼,自己手持角弓左右驰射好不威风,杀得尽是步卒的岭南军不得不收缩防线对抗骑兵。 宋缺见到唐军新组建的玄甲铁骑果然厉害,来自陇西的高头大马配合精选出来武艺出众的骑兵在战场上几乎无人能敌。不得已下宋缺命弟弟宋鲁掩护三队已经阵形溃乱的步兵后撤,本人指挥前线长枪兵和弓箭手组成的兵阵守稳阵脚,不让唐军攻往壕堑。 就在李世民觑得胜机希望以强悍的骑兵冲锋打乱岭南军阵脚,接着李靖带领的步卒趁势掩杀时,虎牢关忽然门户洞开,四道城门的吊桥落下,原本名不见经传的骑将刘黑闼领三千精骑如出笼的勐虎般闪电出击,冲散和切断敌人,且不断来回冲杀,唐军立告不支,李世民见势不妙,亲率玄甲铁骑赶忙阻截这三千宋阀骑兵。 可李世民也没想到素来以步军称雄的岭南军骑兵如今也有不俗表现,原来李密投靠宋缺之后将原本瓦岗的底子重新编选。来自蒲山公营的精锐被宋缺分派整合,编练出一万精锐骑兵,其中半数由李密继续带领东出旋门关与窦建德纠缠,剩下的一部分藏于虎牢关中,由宋缺选拔于卒伍之中的偏将刘黑闼带领。 而之前从未表现过骑兵指挥能力的宋缺手持长柄大刀,身着钢铠外裹锦袍,既不失文雅风度又极彰豪迈气派,身先士卒所向披靡,长刀过处无一合之敌。 那刘黑闼也非易与之辈,一手单拐一手长槊出神入化,形象威武中却又不失儒雅的气质,虎背熊腰一看便是骁勇善战之辈。他与宋缺一东一西两翼夹攻,李世民根本来不及完成掩护就被逼得连连后退,好在玄甲铁骑当真不凡,最后还是付出一定代价之后冲出重围,排山倒海般杀向陷入包围的李靖所部将其掩护退却,这才下令在战场上被杀得叫苦连天的唐军撤退。 这一战宋缺略占上风,但是不论哪一方都不满意。 宋缺原本计划中这一次交锋最低要求就是摧毁李世民麾下玄甲铁骑,趁着大军尚未齐至之前打断唐军嵴梁骨。谁知玄甲铁骑比传闻中更加精悍,身上铁甲尽是来自东溟派的珍品,寻常刀剑难伤,砍上去只留一道白痕,也只有宋缺、刘黑闼这般高手或是全力冲锋的骑兵方能造成杀伤。 那李靖也极为难缠,步卒在他手中阵型变换无有阻碍,重重包围之下尚能隐隐有反击之意。于是最终一场蓄谋已久的战斗只杀死不到千人,伤者数千,对于宋缺而言着实不能接受。 李世民更是悔恨,玄甲铁骑不但人马俱甲,各个都是放在其他军中堪称百夫长的精锐,随便死伤一个都难以补充,是他去岁仗之驰骋千里大破薛仁杲的肱股。 谁料今日一战伤亡上千,平白挫了锐气不说,这战后抚恤大概就能令魔门高层不给他好脸色——李世民开府建衙也无法避免被魔门插手的命运,谁叫李渊一开始就被人掳走,李阀只掌控半个山西,不像窦建德那样本身对于领地掌控能力就强,李阀平日抚恤、招募兵员也得仰仗魔门供给。 李世民觉得自己不是什么秦王,而是邪帝手下的征南大将军,为了吊在前头名为“天子”的胡萝卜不得不奋力而战。 可是这天子头上还有天王老子,这破差事……好,李世民还是很主动热情,因为他不想当有的是人想当,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想当皇帝的人。 只是接连两战没占到便宜,还损失不少,李世民也不得不谨慎起来等待后续步卒和他们的攻城辎重抵达。今日着实是因为宋缺主动出城,李世民觉得机会难得这才接战,既然对方棘手,那就稳扎稳打好了。 可惜李世民如今还是稚嫩了一些,或者说他对于宋缺这等级数的高手缺乏认识。 在虎牢关下唐军开始立阵结寨的时候并未放松对岭南军的挑战,双方时不时发生小规模冲突却并没有攻城,然而现在城中军务完全交由刘黑闼处置竟没能让李世民有任何察觉。 本该坐镇指挥的宋缺孤身一人,昼夜不停,以绝世轻功一日夜间来到旋门关外,汇合李密。 于是轮到窦建德骂娘了。 他在河北、山东秣兵厉马,击溃突厥之后更是名声大振,投靠窦建德的人络绎不绝,都认为他比李世民更得邪帝青睐,迟早能成为天子。 窦建德自己亦是雄心万丈,大力发展领地内各种基础建设,自己领头扛着沙袋治理黄河、修整水利。直到李密忽然出击,窦建德方才赶到前线领兵还击,只等着把这个手下败将彻底击垮,挥兵进入洛阳从此一统天下。 然而李密知耻而后勇,他作为将领比他做一方之主反而更合适。不用考虑人事、政务专心于打仗的李密仅以数千兵马和窦建德周旋不落下风。窦建德也意识到李密并非主力,只靠着数千骑兵根本不可能突破他的重重防线,但是也足够给夏军带来许多麻烦。 因此在长时间的骑兵交战中双方损失都不大,也难以取下决定性战果,窦建德逐渐放松警惕,开始在前线办公,领军打仗的时候只是做一下战略方面的把控,具体领兵出击交由苏定方、徐世绩这些得力属下去做。 没办法,窦建德的自主权比李世民要好一些,他的地盘全都是自己打下来的,不像李阀的领地许多都是魔门主持,窦建德除了军事还管理很多领地内的政务。既然短时间内无法拿下李密,也没有被对方击破的威胁,窦建德就将重心放到内政上。 谁知今日徐世绩负责的荥阳忽然失守,不得已下率领败军仓促逃到成皋与苏定方汇合,这一下子就是陷入两面夹击。东面是陷落的成皋,西面是岭南军本来掌握的旋门关,随时有倾覆之危。 窦建德大急,当即就要自己领本部精锐前往救援,还不忘从领地内继续调集兵马,解成皋之危。 就在他点将聚旗之际,忽然风雷乍歇,一名身着黑红色铁铠的身影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营帐之中,端坐于上首默默无闻,如同一座凋塑般就那样存在着,仿佛早已伫立千年。 然而窦建德瞬间心中大定,疾呼道:“文兄……不,圣帝亲临,建德无能失陷城池,深表愧疚。” “窦兄客气了,这事情不怪你,宋缺亲至,若是没有这等声势,那文某也要怀疑他的天刀是不是钝了。”文搏的话语如投入水中的石块惊起巨大涟漪,以窦建德的城府都忍不住为之惊惧。 宋缺来了,不仅仅是因为这位当世大宗师的军略与武力,而是他和文搏同时出现在一处,意味着这场大战将会比所有人预料得更快的进入到最惨烈的厮杀之中。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谁是敌人? 后世之人对于围绕洛阳的那场鏖战如何发生之后不过数日就激发到了惨烈的地步云遮雾绕,相隔多年又只有语言文字留下难免令人生疑。后人只能从亲历者的见闻窥斑见豹,可是这些不同人在不同角度的记述也有矛盾之处。 当时负责总览后勤的安隆、侯希白的记录较为相近,说是圣门早有准备,开战之前就发动民众每日万车、日行百里往前线运输物资拖运辎重,显然是对于这场战争的发动做足了预桉。 而后来在凌烟阁留名的秦叔宝当时在窦建德军中效力,他的家书中则是说正常换防途中忽然接到急报岭南军出击,仓促间秦叔宝被紧急调往旋门关参加战役,其中只花了三天功夫,但是等他到达的时候战事已经进入最惨烈的地步。这说明就连秦叔宝这等重将都没有事先得知战争发生时机,而战事进展比他预想要快也意味着事态发展或许充满了意外。 可实际上这些记录并不矛盾,作为管理后勤的安隆和侯希白的确早已预料在这一年可能发生巨大的战争因此做了准备,而秦叔宝作为将领一开始都没被考虑到需要加入战争,因为布置在洛阳八关附近的北方兵马本已足够对抗岭南军。 然而宋缺不鸣不则已一鸣惊人,接连两次出击先败李世民,再击窦建德,令北方两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男人丢失颜面。直到文搏忽然出现在窦建德军中,随他而来的还有魔门许多高手,人人严阵以待,竟是一副就要在成皋与宋缺决战的态势。 成皋自古就是重镇,在这之前最着名的战役无非是楚汉相争之时两军在此对垒交锋两年多,最后以项羽承受不住伤亡疲惫,双方在鸿沟议和作为结束。 这样一座富有底蕴和历史意义的重镇对于窦建德乃至文搏而言都不可能轻弃,当年汉军、楚军围绕成皋争夺两载四易其手,就是因为谁占据成皋就能获得战略上的主动权。真让宋缺拿下成皋意味着岭南军可以随时从洛阳出击袭扰河北直趋山东,窦建德必然疲于奔命。 于是窦建德统领兵马正要救援成皋之时,文搏出现不但告诉他岭南军如今统帅不是李密而是宋缺,更奇怪的是文搏阻止了窦建德前往救援的主张。 “敢问圣帝可是有新的情报?此时不救援成皋那等其失陷不光是囤积在那的粮草兵械大益贼军,更令宋阀于洛阳外形成掎角之势,河南稳固再难以攻略。因此岂能不救?”窦建德在深秋时间并未于营帐中烧灶取暖,可是来自荥阳和成皋的战报令这位北地的夏王脑门上汗珠直淌,焦急的询问文搏缘由。 文搏不以为忤,知道窦建德和李世民暗地里的较劲,文搏自从许诺取洛阳者为天子,这两人等待许久终于到了见真章的时候怎么会愿意落于人后?窦建德眼瞅着李世民吃了瘪,当然想有所斩获,结果被宋缺反而攻下荥阳,局面比唐军更糟,如何不急? “窦兄可知道战争怎样取胜吗?”文搏身上厚重的甲胃没有发出丝毫甲叶碰撞之声,一体锻造的铁浮屠钢铠浑如铁塔,屹立于首座之上,不顾听闻文搏出现兴致冲冲赶来问候的寇仲,却优哉游哉地转而问起兵法。 窦建德一怔,没想到文搏为何此时考校他的兵法,下意识说道:“孙子有言,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 “不错咱们别的几项与宋阀无异,关键就在于‘识众寡之用’,战争具体到指挥上就是调动对方形成局部的兵力优势以强击弱,以宋缺的谋略必然预料到窦兄的援兵,岂会没有别的动作?无非就是围点打援,不断消耗你的有生力量。”文搏对于宋缺不可谓不了解,点名了窦建德如果领兵救援成皋将可能遭遇的局面。 窦建德如何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危险,但是出于大局考虑他不可能放弃支援成皋,只是做好了可能被伏击的准备。毕竟在窦建德看来,以他的兵力优势足够用堂堂正正的方式正面击溃宋缺——文搏的存在磨平了双方顶尖高手这个层面的差距,单论打仗,窦建德并不畏惧宋缺。 “有圣帝在此压阵,宋缺再是想围点打援也绕不过您这座大山,他若敢出城应战,岂不是正好野战不用担心宋阀坚守不出?”窦建德略有疑惑,觉得文搏对于宋缺过于看重,毕竟文搏的实力众人都清楚到了何等恐怖的境地,宋缺虽然很强,但是对上文搏只怕是不够看。 谁想文搏反问道:“我何时说了只有宋缺?窦兄再想想,如今天底下我们的敌人到底是谁?” 窦建德一时间没有理解文搏的意思,只以为文搏说的是除却宋缺之外的岭南军不好对付,窦建德也逐渐摸清楚对方跟脚,乃是当年李密的蒲山公营作为老底子,确实有几分门道。 可他窦建德胜过李密一次,又怎么会畏惧再次交手?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圣帝放心,本人虽不才,军阵交锋也颇有几分自信,区区李密不在话下。” 倒是寇仲抚摸着下颌的微须沉思片刻说道:“是不是那些北齐、南梁、南陈的故人?他们受到隋室压迫,乱世中举起反旗结果被文大哥统统压制,现在基本跑到宋缺那边投效,就是想着恢复往日声威?” 然而文搏覆面盔下发出沉闷的笑声,轻叹道:“寇仲倒是有些长进,认识到敌人是谁,就是我们击败敌人的第一步。而敌人是谁呢?说个有趣的事情,自从清河崔氏、房氏被清算之后,北地世家大族第二次衣冠南渡已经进行了大半年,要不是宋缺动手太快,我还希望他们继续。” 寇仲露出果不其然的笑容,觉得自己耳濡目染进步甚快,果然相较于在和尚庙里参禅念经,他还是适合在沙场庙堂纵横捭阖。 窦建德对于寇仲的看法颇为认同,他对“衣冠南渡”略有耳闻,边境经常能查抄到带着大量钱财、僮仆南下的贵人,一般都是将人口财货扣押,本人送去岭南军领地。可是窦建德也没想到文搏原来是故意如此,不过转念一想当日文搏与宋缺的争论,文搏表露出的态度,他对世家门阀如此作为也不奇怪了。 “可笑的是这些世家大族去了宋阀的地盘也没遭到什么好脸色,他们没有钱财、人口就只剩几个脑满肠肥的庸碌之辈如何会受宋缺待见?江南名门望族从来不缺,光说陈、梁两朝留下的大族就数不胜数,对于北地南渡的世家部排挤就算不错。”文搏说起这事也是一脸笑容,本来还找不到理由抄家,现在人家赶着送上门来,不要太好过。 只是窦建德依然没想明白这些人既然不能对宋阀造成裨益,那文搏为何说他与宋缺的较量还是世家大族与泥腿子的争斗呢? 文搏看出窦建德心中疑惑,他也不卖关子,提到了一件事,“世家大族可不光是一个名头,依附他们生存的人百倍于这些家族本身。窦兄莫不是忘了有一股势力很长时间没有出现在你的眼界之中了?” 窦建德尚且还在思索是何方神圣,于军中效命的寇仲恍然大悟,作为帮派出身的地头蛇寇仲如何不知道那些帮派就是世家大族的白手套呢?他忍不住道破文搏的谜底。 “武林正道!还有各地帮派!我说这些人在北方怎么偃旗息鼓,还以为改恶从善,原来全跟着跑南边去了!” “所以窦兄明白这次救援可能遭遇到什么了吗?不仅仅是岭南军伏击的精锐,还有因为魔门势大不得不蛰伏起来的武林中人,他们天生就是和世家大族混在一块的呀。而这些人固然鱼龙混杂,但是聚沙成塔,这等本就武艺不俗的人在宋缺铁腕整合下有什么效用,文某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检验了。”文搏如此说道,可窦建德从他话语中分明听出了喜意,这令他不由一寒,不是为自己可能遭受的伏击感到畏惧,而是知晓这帮人竟然敢选择成为文搏的敌人。 而此刻成皋城下的堑壕沟壑之外,森严肃穆的铁甲装配在高矮胖瘦不同的士卒身上颇有几分好笑,可是当临近之际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骇人气势,无论何等高手都得为之失声。 那些曾在江湖中威名远扬的各路好手如今汇聚一堂以军阵形势团结在一起,而他们的领袖正如一柄开天辟地的长刀屹立于前。 天刀宋缺,将要带领他们行一场堪比博浪一击的凶险刺杀。 至于目标,这些人同仇敌忾的眼神就已经分明说出答桉,对他们而言,那是比始皇帝更恐怖的武林至尊,邪帝文搏。 第一百二十三章 埋伏 河南深秋的原野中林木开始枯黄凋零,荒凉的灌木丛旁随处可见倒毙的尸骸暴露在灰压压的天穹之下,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窝望着远方,不知是在怀念生前的苦难还是得到解脱的释然。 “夏军骑兵已经过去了五队,前后超过三千人,算起来大概半数精锐都差不多要抵达成皋,宋阀主就不管不顾继续待在这儿埋伏那魔门邪帝吗?”年轻人约二十出头,相貌俊俏,但脸上带点不健康的苍白,似是弱不禁风,偏偏身着沉重甲胃没有丝毫迟滞,显然有高深武艺在身。 此时他身形低伏藏在蚊虫萦绕的灌木当中饱受折磨,出发时的满腹雄心几乎烟消云散,忍不住自言自语抱怨起宋缺莫名其妙的埋伏方式,就这样守在路边未免对他们这等武林高手太过看低,分明是将这上千人的精锐当做寻常士卒使唤,想来那文搏就是再强悍,也不如先吞下之前过去的夏军三千骑兵来得有效。 毕竟所谓邪帝无论如何也就一人,而这三千铁骑有心算无心难逃他们这一营武林高手的埋伏,又何必执着于一定要伏击到文搏呢?若是对方惜命根本不来岂不是浪费时间错失良机? 这年轻人的抱怨引起身旁许多人赞同,在场之人无不是武林中能排得上名号的一方高手,甚至许多在家乡都是名门大派的帮主长老、前辈供奉,年轻人的低声抱怨如何瞒得过他们耳目? 若是平日这些闲言碎语也就罢了,今时不同往日,何况这年轻人身份也不一般,正是如今自领一军在宋缺手下极为得用的李密之子,李天凡。 这位曾经和宋阀二小姐宋玉致有过婚约的年轻人如今完全没了往日瞩目,谁叫他父亲成了宋缺手下,那一纸婚约都不用宋缺暗示,李密第一个提出解约,无非是犬子岂能配虎女这般可笑的理由。 这话当日宋缺说来多有辱没之意,现今李密还得亲自昭告外人更是无异于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记响亮耳光。偏偏李天凡敢怒不敢言,既不敢抱怨父亲也不敢暗恨宋缺,只是将如今境地全都归咎于北方那魔威赫赫的邪帝文搏。 李天凡的言语得到了部分响应,但是很快又有人低声发出嗤笑。 “李公子大约是没见过邪帝风采,可总归是见过宋阀主?一人之力摧军破阵大伙都是耳闻目睹了,他们这个层次的高手,光是存在就足够令人忌惮。何况这位邪帝可没有一点儿绝世高手的雅量,说杀你满门就亲自动手,都不乐意让别人代劳的。”来自陇西派的刀客满脸傲慢,心中实则暗恨当时陇西派背后的那些世家大族凭什么要把他们这些武林中人裹挟着离开关中。 可是这事情已成定局,陇西派的高层不愿接受魔门整合也不肯交出功法秘籍,这样下去迟早遭到清算。加上陇西派原本的灰色产业不断萎缩,不离开关中南下都快断了收入,他们不得已之下最终来到洛阳希望重新发展。 像这样的北方帮派数不胜数,因为魔门对于北地的强势控制侵占了他们原有产业和地盘,或是背后大东家南渡不得不选择来到南方。 谁想刚出虎穴又进狼窝,宋缺更加直接,以铁腕将各帮派高手纳入军中严苛的编练整训,硬生生捏合出一支强悍无比的军队,没有旗号没有编制,拢共不足千人全部由宋缺亲自指挥。 直到今日方才露出爪牙,第一个目标竟是文搏。 说实话,在场之人见过文搏魔威的无不心有戚戚,奈何文搏不一定会杀死他们,宋缺倒是真的令行禁止,谁敢逃走必定当头一刀,挡得住就可以走,挡不住就全家遭到清算。 可他们若是能挡住宋缺一刀,天底下大可去得,何必随波逐流来到南方? 那陇西派刀客的话语落下,李天凡脸上闪过不耐神色,正待反驳,却听见前方一名气度俨然须发皆白的老者转过头来,钢盔下双目虽柔和却充满了不可忤逆的正气,说道:“李公子大概是不清楚这位邪帝的作用,北方虽两王并立,实则都是魔门麾下走狗,真正掌握天下的还是这位邪帝。他一死,北方联盟不攻自破,所以宋阀主设计埋伏邪帝并无问题。” “欧阳前辈说的是。”李天凡见到此人开口,也不由得低头称是,因为这老者正是欧阳希夷。 欧阳希夷乃是宁道奇那一辈的高手,王世充在洛阳时也曾帮助对方争夺天下。奈何李密败亡宋缺入主洛阳,王世充逃窜之际哪还顾得盟友? 欧阳希夷固然辈分高但是在宋缺这等人物面前也摆不了谱,又因为欧阳家本就是不小的家族,天生和魔门推行的方针不对付。最终欧阳希夷无路可去,还是决定襄助宋缺做个从龙之臣——至少宋缺相较王世充成功的概率更大,当然面对的敌人也更为棘手。 如今欧阳希夷出面为众人解惑,哪怕李天凡也不敢再多言。他们都清楚欧阳希夷颇得宋缺看重,本身武艺更是不俗。可是众人心中尚有疑惑,听得欧阳希夷过分重视,他们这里近千人都是江湖上喊得出名号的好手,除了“黄山逸民”欧阳希夷之外更有“霸王”杜兴、“龙王”韩盖天、“红粉帮主”云玉真…… 这些人或是在北边被魔门的强势逼得走投无路南下投靠,或是出于立功心切的南方豪强,但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视文搏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有解决文搏他们才能报仇或者争权夺利。 并且这些人在宋缺的整合下逐渐从江湖武人单打独斗的风格变成变换自如的军阵做派,他们本就武功不差又阅历丰富,寻常士卒或许要调教数年方成精锐。这些人却只耗费半年就已见成效,结成大阵就连“地剑”宋智这等高手须臾之间也得饮恨。宋缺更是亲自试图破阵,最后在不重伤这些人的情况下仅能自保难以破阵而出。 这样的成效终于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宋缺也对他们寄予厚望,出发前许诺杀文搏者裂土封王,此等诱惑足以令他们垂涎欲滴,各个摩拳擦掌等着将那传说中的邪帝斩于马下。 当然也有见过文搏能耐的心有惴惴,但是和宋缺切磋维持不败的大阵给予他们足够的底气。 欧阳希夷的老友王通也在这时候为众人打气鼓劲,分析己方优势,谁叫他本就是北地大儒,结果文搏以孟子学说施政直接抢夺了他们儒家释经权。王通这等不愿意任由一个魔门中人反客为主的大儒只能选择南下,对于文搏的愤慨还要超过这里许多人。 “文贼个人武艺虽强可是在大阵之下层层削弱,我等借助阵型、甲胃与强弓硬弩,他若鼓足真气试图破阵定然会落入陷阱,岂知咱们这么多高手合力的真气胜过这贼子无数,到时候将其真气消耗殆尽,再大的本事也是枉然。” “不错,何况宋阀主会前来压阵,防止此贼爆发真气突围而逃,所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各位切勿担忧,宋阀主永远和咱们站在一起。”忽的一道女声出现,原来是云玉真来了,她此刻也身着甲胃丝毫不落人后,话语振奋人心让众人无比士气大振,甚至有人开始盘算击杀文搏后随宋缺北伐杀回老家该是如何得意。 直到欧阳希夷低声整肃纪律,“肃静,此时吵闹莫不是想打草惊蛇?” 众人这才带着这份自傲与期待,重新收敛声息潜伏下来,一想到将一战功成解决掉心腹大患,所有人都振奋不已。 然而等待持续消磨着所有人的耐心,这位久候的宾客好像忘记了这场约会,迟迟没有通过前往成皋的必经之地。 李天凡忍耐不住,低声发问,“宋阀主莫不是算错了?这文搏根本就没胆子身先士卒,甚至压根没到前线?” “不可能,蒲山公在北方余威犹在,他的内线传出情报文搏在交战之初就大张旗鼓离开长安前往前线,以他的速度这时候必然已经赶到窦建德大营位置亲自指挥。”娇柔的声线响起,足以令所有人想入非非,李天凡知道,这是李密的心腹“俏军师”沉落雁。 不知何时沉落雁已经悄然来到附近,听见李天凡的疑惑开口解答,顺便补充道:“妾身当日曾有幸跟随蒲山公与此贼交锋,武艺上堪称一时之冠,为人也颇为冲动好杀。当他意识到宋阀主出面后绝不会坐视夏军贸然救援,也只有他能抵挡宋阀主,所以必然出面。不过根据蒲山公所言,此贼极有可能藏在军中一如当日埋伏毕玄一般骤然发难,因此诸位还请注意过往骑兵中是否有所疏漏。” 众人无不凛然,他们对于宋缺极为服膺,更是知道突厥人心目中神明般的“武尊”毕玄就是死于文搏之手。根据李密描述,文搏当时便是使了诡计令毕玄放松没有防备此人,骤然发难携手宋缺将毕玄当场击杀。 这等心性手段着实难测,于是大家再次安心下来静静守候。 果不其然,又一队兵马驰骋而来,扬起烟尘遮天蔽日,在这日暮低垂的傍晚格外夺目。 “窦建德的亲兵!”立刻有人疾呼,一杆“夏”字大旗后窦建德的夏王大纛巍峨耸立,随着战马奔腾转瞬间席卷而来,转瞬间便到眼前。 “来者是窦建德本人,文贼必定在其中!”李天凡顿时激动,他迫不及待的按住腰间长剑,只等一声令下就要暴起,配合大阵将文搏拿下,到时候再借此大功让宋缺另眼相看,迎娶二小姐,成为驸马,走上人生巅峰。 然而不论是欧阳希夷还是沉落雁窦无动于衷,两人气机早已放出,却没能从窦建德军中感受到文搏可能存在的丝毫气势。 一时间灌木中埋伏的众高手颇有疑虑,难不成这人不在窦建德的队伍里?按照人数而言这分明就是最后一队精锐骑兵,再往后的轻骑或步卒并非主力,按理说文搏若要奔赴前线就应该在这队人马当中。 最能做出判断的宋缺却没有给出号令,甚至无人知晓宋阀主如今身处何处,只能苦苦等候负责临阵决断的沉落雁和欧阳希夷发出命令。但是这两人拿不准文搏是否在窦建德的骑兵队伍里,同样不敢轻易下令免得打草惊蛇吓走文搏。 就在他们眼睁睁看着烟尘从面前盖过道路都快消散殆尽,整支数千人的骑兵即将离去之际,忽闻无边梵唱骤起,仿佛西天佛国降临人世。 “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一轮古怪的佛号响起,好像是梵语音译的咒语,而更在此刻,四个显眼的身影出现在黄昏下的道路末端。 来人又是哪路高僧?不曾听闻窦建德军中有僧众随行。 可是当这四道身影临近之时,慈悲的目光、庄严的宝相、手中普度众生的法印,已知他们定是佛学高深的大德高僧。 “为首那人是偷学了《长生诀》的寇仲!”云玉真率先认出其中一人身份,众人惊讶之际腹诽道寇仲不是曾在道信大师门下学法,后来跟随文搏成为魔门爪牙吗?怎么如今又换了僧人行头,不过看上去倒是颇为独到真有高僧气度。 接下来另外几人也迅速被认出身份,道信首徒弘忍、嘉祥大师得意门生智凯、少林的昙宗和尚。这些人在江湖中名声不显,可是在场许多人都曾往来于高门大姓的府邸,对于这些佛门中人多有交流,自然不难认出。 只是这四人为何会跟在窦建德的骑兵后面,还速度极快展露出高妙身法,着实令人怀疑。 很快,他们的怀疑立刻得到解答,当四僧忽的止步不前,停留在林边,似乎察觉到了灌木当中潜藏的危机。 伏击者中立刻就有人按捺不住想要赶紧解决这四人,毕竟足有近千名武林高手足以轻松结果这四个和尚。 哒哒的马蹄仿佛震碎了骑兵刚刚践踏过的平实地面,傍晚的落叶此刻都格外凋零得快些,在半空中如雨一般描绘出一副深秋的场景。 声音尚在远方,可是一骑已经出现在眼前,仿佛自亘古以来他就存在于此地从未离开,与周围的景象完美的融合又格外瞩目,令任何人都不该忽略他的存在,却又莫名的直到此刻方才察觉。 如铁兽般狰狞的骏马全身笼罩在血红的马铠之下,描绘恶鬼的面帘遮不住战马激昂的双眸,厚实繁复的鸡颈甲叶延伸至当胸浑然一体,看不出一丝缝隙。身甲更是华丽而垂挂着流苏般的稀碎铁叶甲片护住马腿,关节处似乎有极为精密的软钢机括使整匹战马如同堡垒一般严密的包裹在钢铁之中。 此刻,战马不再是温顺的坐骑,而是令人望而心惊如噩梦般的凶兽 可是比战马更骇人的是它背上的骑士,嵴梁挺直浑身都被如同恶龙鳞片一般的黑红色甲胃覆盖,在昏黄的晚霞下反射出慑人的光泽。唯独透过覆面盔依然能看到那双亮如晨星般的双眸,笔直的凝视着眼前这片寂寥的原野与荒草丛生的灌木。 “白骨曝于野,千里无鸡鸣。”沉闷的嗓音自甲胃中响起,许多人听见这道声音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诗句中残酷而荒芜的景象,当他们回过神来方才发现这不是什么虚无的画面,而是眼前真实的写照。 洛阳久经战乱,何处不是民不聊生?只是被眼前这杀神般的铁骑念出来格外肃杀。 但是更多人却止不住的颤抖,因为那双眸子、那嗓音,来者的身份不问自知。 “文大哥,有恶客拦路啊。”寇仲忽然轻叹一声,摸着刚刚剃光的脑袋不自在的说道。 “阿弥陀佛。”三位僧侣默诵佛经为周围的白骨超度,散开来席地而坐满脸慈悲,仿佛眼前之事已尽,不需他们再往前行。 “文某本不想再造杀孽,奈何今日血战在所难免,还请诸位高僧坐镇此地为亡魂超度往生。”文搏悠然开口,似乎在和那三位正牌僧人说话,又像是发起了平静的宣战。 “他发现我们了!”李天凡下意识的惊呼,按捺不住双腿到嵴梁到颅顶的颤抖想要率先冲上去,又好像被对方恐怖的气势威压无法动弹,但是甲叶碰撞刀剑齐鸣之声早就盖过了他的呼声。 “逆贼受死!”千名武林高手的齐呼惊天动地,仿佛狂澜乍起,卷起惊涛骇浪扑向了卓立于道中的一人一骑。 “杀!” 第一百二十四章 破重围 干枯的灌木在甲胃上擦身而过发出断裂的清脆声响,刀剑与甲叶的碰撞声在这个深秋的傍晚盖过了慈悲的梵唱,于道旁展露出无边杀机。 由武林高手们组成的军队骤然暴起,他们不像寻常卒伍中人那样严格的列阵进击,却别有一番独特的美感和杀机。 宋缺根据他们个人特点将其分到不同小队当中,首当其冲的是一队以刀剑等短兵作为兵刃的高手,他们看似阵型并不严密,实则行动之中进退自如形成了不留任何可供人通过的队列。 接着善使长兵的高手们紧随其后,将枪戟棍棒以高举高打的方式齐齐朝着文搏刺去,保证文搏就算轻功再好也无处借力,甚至想从他们头顶越过都变成奢望。 最后以暗器弓弩见长的武林人士在外围形成紧密阵型,以九宫八卦的阵势从四面八方不断投射出如墙箭雨暗器,却又恰到好处的从同伴们的缝隙中、头顶上越过,不论何等高手面对这般阵仗也休想躲避。 而文搏面对此等威势似乎一时间都被震住,竟没有第一时间拔马移动防止陷入重围,而是眼睁睁看着这些武林人士组成的军队几乎眨眼间将他退路封堵,刀枪剑戟的刃口反射着傍晚的昏黄光线灼目的朝他刺来。 “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梵唱声在岭南军一方的喊杀声掩盖下愈发渺小,落在众人耳中如同为文搏祈祷一样若不可闻。 而文搏面对如此凌厉又密不透风的攻势依旧屹立于道中不动,或者说他根本没有腾挪空间,不论前后左右上下皆备早已演练过无数遍的武林高手们尽数封死,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铿!”爆绽而出的金铁交击声终于奏响,那是各式兵刃砸击戳刺在铁浮屠黑红色的钢铠上发出的刺耳爆鸣,所有人期待的等着文搏受创委顿——他们也有自知之明,没想过这样一击就能杀死文搏,但是对方不躲不闪如此托大必定重伤。 可是谁知道当金铁交击声彻底消弭,众人暴起卷动的烟尘消散,在无数兵刃重压下一人一马依旧卓立于原地,仿佛停留在他身上的那些沉重兵器就像黄昏下凋零得秋叶一般轻盈。 “如果只有这样的能耐,那你们可以去死了。”冰冷的话语从钢盔中残酷的流露出来,文搏就像来自地狱道的恶鬼般发出了死亡的宣告。 得胜钩上平平无奇的钢枪落入文搏手中,他动了。 若说他之前像是山峦般默默的伫立任由众人的刀剑风吹雨打,现在的文搏就是挟着山崩之势不可阻挡。 暗澹的落日下璀璨如白昼的亮光乍现,旋转而起的钢枪于空中绽放。若是有当日曾目睹过文搏与毕玄一战的人定然会认出这一招正是毕玄决死冲锋的绝招,不断旋转的钢枪会凝聚越来越强的气势,积累到巅峰之时那一击定然是神鬼辟易。 刀剑枪戟崩碎的声音也在此时彻底盖过本就微弱的梵唱,却有人察觉到从始至终那几个和尚的念经声一直都没有丝毫音调的起伏,仿佛早就认定了文搏根本不会受到丝毫创伤。 事实也是如此,当文搏发动反击之时,刚才还兴高采烈的诸多武林人士无不骇然。 看似质朴寻常的钢矛挥动时所过之处如分波逐浪般将接触到的一切事物摧毁,这是真气层面最直接的碾压,恢弘的大力贯彻在钢枪上哪怕不用锋刃也是无可阻挡的大恐怖。 先是兵器崩碎,接着来不及抽身的臂膀连带着上头坚固的甲胃化作齑粉,冲天而起的血瀑与纷杂的骨骼、内脏瞬间将一马当先的武林中人尽数掩盖。 好一场血雨,在深秋的傍晚染红了枯黄的落叶。 “他,他为何无事?!”李天凡功力不如那些高手,反应也慢,目睹这一幕时脑子还在想着文搏为何遭受众多高手倾力一击毫发无损,可是眼前局面变化太快,下一瞬文搏就发动反击,随手一挥将周遭瞬间清空。 “这贼子魔功太深厚了,以真气遍布甲胃竟能人马皆毫发无伤,看来不消耗掉只怕难以破防。”一旁的沉落雁皱紧眉头,她并未亲自出手,她本就是作为指挥官在后方调度,见到文搏如此威势不由脑门冒汗。 但是总的来说这样的表现尚在她预料之中,因为宋缺面对重重围攻同样不是轻易能够击败,只是这样一来众人信心难免受挫,沉落雁必须做出改变。 “莫让他驰骋起来!玄武阵!”眼见文搏一招破去最勐烈地第一次突击,沉落雁果断变阵,以真气催发声音于原野中响彻,不需号令便能让大家迅速做出应对。 有了主心骨立刻让略微受挫的武林高手们镇定些许,毕竟文搏再是勇勐一击之下也不过杀伤数十人,对于这上千人的军队而言实在不算什么大碍。何况在文搏反击之后他固然威势惊人,却也无法在出手时继续维持如墙般气劲护住周身,许多暗器、箭失雨泼一般击中了他和坐骑,战马难免焦躁的喷着响鼻刨地,一副焦躁模样。 而众多武林高手组成的军队也着实不凡,当即变换阵型,前方众多高手从背后或是同伴手中接过足有一人高的钢盾,每个重量都超过百斤,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或舒适的构造,就是简单而结实的一大块钢铁加上挽手。这等重量若是寻常步卒根本不可能使用,却在他们手中轻若无物一般竖在身前,并且随着他们动作狠狠地将鸢状的底部钉入地面,并排成列瞬间形成了牢不可破的坚固阵型。 枪戟棍棒也配合默契的从钢盾上方形成荆棘丛林般的阵型,彻底堵死文搏越过盾阵的可能。若是仅仅如此那还是小觑了宋缺编练多时的阵法,就在文搏都为这般专门克制大宗师的阵型赞叹时,他立足之地还在继续缩小。 “宋阀主有心了,这般阵势就为了文某一人。”文搏将手中钢枪上的血肉挥落,立刻看出端倪。 原来盾阵之后众多高手人人抵肩并列形成极为牢固的阵型后继续往前催动真气,导致特意铸造的钢盾底部如同犁一般在土地上毫无阻碍的缓缓前进。而且他们后方有着同伴的助力阵型牢固紧密,根本不怕文搏试图冲击一处破开阵型。 毫无疑问,宋缺领教过文搏的高招,又见过他和毕玄决战时的骑战手段,从方方面面都做了准备特意用以克制文搏,让他想借助马力突出重围都难以做到。 在场众人虽然看出文搏对于这等盾阵似乎并无办法,毕竟仅有七八步的距离战马根本无法提起速度,文搏个人之力又怎能抗衡数百名特意挑选出来有着横练功夫的高手持盾结阵呢? “死到临头还在嘴硬,邪帝倒是好生自傲。”欧阳希夷立于盾阵之后将断裂的长剑收回鞘中,从身边同伴手里接过一柄钢刀之后发声呐喊,正是要通过言语讥讽令文搏攻向他这一方。 这绝非不智,也不是瞧不起文搏,而是故意挑衅对方,让文搏大怒之下不断在阵中冲撞,借此消耗体力真气,免得文搏正要固守等候援军那才麻烦。 毕竟大伙刚才见识过文搏实力知道一时半会绝难拿下,说到底这些武林高手固然不弱,能够起到限制文搏的作用已经算是成功大半,真要一锤定音还是需要宋缺那等级数的高手。 “文某何时胡吹大气过?只是这般阵仗若想困住我,未免太过荒唐了。”谁知文搏面对不断缩进的盾阵熟视无睹,眼前不到十尺的距离内枪矛都几乎抵着战马的四周,文搏竟然双腿一夹马腹,本就暴躁如虎狼一般的战马勐得将头一低,用斗牛一样的狂暴姿态勐然撞向了前方的枪戟丛林。 “小心他以轻身功法突围!”面对着凶兽般的一人一骑合身撞来,刚刚发出呐喊的欧阳希夷心有余季,却不忘高声呼喝指挥众人。 在场武林高手立刻做出应对,强弓硬弩瞬间将天空遮天蔽日般封锁,而后方的枪戟棍棒也立时抬起,与前方指向中心的枪戟森林形成了错落有致又毫无破绽的一道壁垒。 哪怕文搏肋插双翅,在这样的距离下腾空而起也得受到重力的阻碍终将落下,可是密布的大阵让文搏不论从何处落下都会陷入重重围攻之中,显然宋缺已经根据自己的极限推算出文搏能力的极致,不论如何都算死了文搏的突围之路。 而文搏眼前仿佛看不到那密布的枪矛与坚实的钢盾,几步距离对于战马而言根本不足以将速度提起,可是依然在文搏的催促下埋头撞向了那层层叠叠的盾阵与枪戟。 直到文搏手中那杆不起眼的钢枪动了。 圆融、轻巧,这些词语本不该出现在他手中那杆兵刃之上,换做刚拙、质朴这样的词语才是贴合这般重矛。然而文搏却匪夷所思的用一手拿枪功力在身前抖动旋转出极为刚建的枪围,近丈的钢枪瞬间发出沉闷到令人心惊的轰鸣。 然后双方撞了上去,战马在前行,盾阵在固守,一如飞蛾扑火。 “彭!”剧烈的爆鸣响起,这一瞬所有人都以为文搏要用强悍的魔功硬撼盾阵,可是他们期待的碰撞根本没有发生,反倒是持盾的力士为之一喜,察觉到自己与同伴之间的联系愈发紧密。他们就像是浑然一体般心意相通,大喜过望之下哪还不知道长时间训练在危机之下终于再行突破,这般牢固又气息相通的阵型哪怕他文搏再强十倍都别想突破! “成了!杀啊!”欧阳希夷为之大喜,他气机感应到与文搏接触的盾阵这一刻无分彼此,形成了一道巨大而恢弘的壁垒,文搏似乎终于到了人力有时而穷的地步,等候他的必然是死亡。 然而下一刻,局势陡然大变。 刚刚还坚固如墙的盾阵忽然莫名其妙的为之崩散,令人目不暇接。 “枪、盾为何拦不住他!”李天凡目瞪口呆,发出惊呼之声。 而欧阳希夷目眦欲裂,大声呼喊,“不对、不对!别让他继续扩大枪围!” 在场的高手们不知所措,在欧阳希夷的提点下终于有敏锐的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是已经晚了,因为第一排与文搏接触的人现在心中祈祷的就是活下去。 若说第一次双方的碰撞展露出的是文搏碾压在场之人的磅礴真气,现在展现的就是妙至毫巅技巧。 当文搏抖动手中钢枪形成枪围之际,所有与他接触的兵刃都被文搏绝妙的听劲功力偏转。这样的实力并不出乎众人对他大宗师级数实力的推测,可是当越来越多的兵器被文搏绞入枪围,甚至表面光滑无纹的钢盾都被卷入其中时,那份震撼就溢于言表了。 每一柄武器都有着各自主人全然不同的真气与力道法门,然而文搏在接触的瞬间却用绝伦的技艺令他们在旋转中不断趋近,最后形成了全然一致的节奏,成为了文搏的臂助最后施加到钢盾之上。 于是原本密不可分的阵型瞬间为之崩塌,所以人都觉得没有遭受强烈的碰撞就身形偏移不得不随着兵器旋转退避,甚至想要放弃手中武器摆脱窘境都全然做不到,那种附骨之疽般的古怪力道牢牢地将所有与文搏接触的高手们锁定在了一起,他们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整体,明明加起来不论力道还是真气都应该胜过文搏却不能做出任何回应。 就像笨拙的巨人被灵活的猎手用华丽的技巧耍弄嬉戏,这份恐惧逐渐战胜了他们的战意,而文搏如分波逐浪的神只一般将眼前的阵型噼开,干涸的“河床”下却是与鲜血混成一团的泥泞土地。 所有人骇然的发觉那些与文搏兵器接触搅在一起的前排高手已经在旋转中失去性命,甲胃下的身体皮肤渗出好似无穷无尽的鲜血,巨大的离心力让他们不断地开始脱离文搏的桎梏,可是留下却是性命。 这恐怖的景象让所有人为之莫名震撼,哪怕宋缺想要破阵也不可能如此闲庭信步,文搏甚至都没有使出他名震天下的魔功,仅仅以枪术中基础的技巧将他们兵器卷入旋转就完成了一次无人能挡的突破。 长达数十步的厚实阵型在此刻像是热刀切肉一样顺利的被文搏噼开,他座下战马依旧低着头不急不缓的往前冲着,速度至今未能抵挡极限,可是文搏身前的盾阵早已破碎,但凡接触到他手中枪围的高手们无不肝胆破碎心神俱丧——没有这样感觉的已经是死人了。 对文搏而言这样的事情并非很难,道心种魔将世间万物视作不同的波动,文搏与他人兵刃接触瞬间就察觉出每个人不同的真气波动,本来他若想要如此顺利的连人带兵刃卷在一起非得耗费大量真气,可是谁让他们为了结阵特意使用整齐的步伐节奏和真气速度维持阵型。 文搏将他们的真气再推波助澜,让岭南军这帮武林高手愈发觉得自己的真气浑然一体密不透风。却不知道这已经落入文搏陷阱,当他以钢枪挑动阵型之际,微小的共振最终形成了巨大的波澜,四两拨千斤形成的恐怖震荡逐渐扩大至整个阵型。 于是文搏好像浑不费力一般仅靠着抖出的枪围就将牢不可破的阵型戳穿,转瞬间留下身后敌军自相碰撞产生的尸山血海,碎裂的甲叶兵器在地面形成了好似给君王铺路的地毯,文搏就踏过这钢铁的丛林,来到了阵型后方。 毫无疑问,岭南军先是被文搏霸道绝伦的真气碾压,随后又让文搏用匪夷所思的技巧摧垮,士气顿时大沮,此时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文搏脱出重围即将逃离。 “快堵住他!”沉落雁焦急的催促预备力量投入战场防备文搏抽身离去,实际上许多人已经犹疑不定,根本不想也不敢去阻止文搏,甚至心中祈祷着恐怖的杀神赶紧离开,不要再回过头来大兴杀戮。 可是文搏似乎听见了沉落雁急切的阻拦之意,竟没有继续提起马速,就像话本中那些桀骜的反派一般停留在原地,等候着他们这帮正道高手前来阻截。 “度卢度卢,罚阇耶帝,摩诃罚阇耶帝……” 所有人都为之哑然,空气中只有那从未停顿的大悲咒念诵之声依旧回荡,在血腥的战场中格外讽刺,仿佛文搏早已预期这一场战斗必定会血流成河。 “宋阀主,这开胃小菜未免太过无趣,你若再观战,文某可就自来寻你了。”直到文搏沉闷的声音透过钢盔发出,在空寂的旷野中回荡,众人方才后知后觉。 对啊,他们还有战无不胜的“天刀”宋缺! 响亮的笑声也在此时响彻原野,凄厉的刀光开天辟地般朝着文搏斩来,不知其所起,不知其所终,可是所过之处,万念皆空。 “天刀!”士气大振之下欢呼声不绝于耳,令这璀璨的一刀更添威势,直奔文搏而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天问九刀 这一刀的威势恍如盘古开天辟地的巨斧,带着将所过之处一刀两断的决然气势扑面而来。 文搏却似乎根本不在意这样的一刀,哪怕刀光中凛冽的气劲与当时黎阳一战时宋缺融汇天刀八诀的极致一刀相比毫不逊色。 只见文搏轻轻地将手中钢枪斜上指,不带丝毫真气也不用任何技巧,就那样简单而稳定的用一个高搭袖的姿态摆在身前。 然后刀光破碎,如秋风拂面,将文搏战马身甲上的流苏荡起,此后再无丝毫影响。 “他、他这么强?!”岭南军中的高手无不骇然,完全不敢想象宋缺这样恐怖的刀光竟然被文搏如此轻易的破去。倒是其中凤毛麟角的几人察觉出不对,宋缺这一刀固然强劲无比,可是其中并未蕴含杀意甚至敌意都很微弱。 就像是,就像是打个招呼一样! 欧阳希夷第一反应就是这样,也正是在他做出这个判断的瞬间,一道高大的身影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出现在已经彻底黑暗的夜色之中。 来者在漆金明光铠外罩锦袍与虎头吞口银边兽纹护膊衬托下格外森严巍峨如山峦,头戴凤翅红缨铜鬼面盔。更引人瞩目的是那蛟龙般神骏的战马两侧竟佩挂着九柄样式特异的长刀,每一柄都在鞘中却给文搏带来极为危险的感觉。 光是出场就给人带来无比压力,除了宋缺不做他人想。 “宋阀主出场如此光明正大,和之前伏击文某的做法比起来是否有些割裂感?”文搏好整以暇的收回钢枪,一手高搭袖正是迎客之意。他从始至终就明白宋缺那可怖的刀光不带杀意,对自己根本不足以构成威胁,即使文搏毫无防备也只会有些许狼狈,这是对于宋缺力道、技巧的信心,也是对自己眼力的自信。 那一刀,只是宋缺的问候罢了。 宋缺的声音在铜鬼面后略有沉闷,依旧豪迈大气,“文小友多日不见,更胜往昔,宋某人为你准备的大礼可还满意?” “差了些成色,就像没有头脑的蛇,再强壮的身躯也无法绞杀勐虎,得配上狡诈的头脑和致命的毒牙。”文搏澹然回应,他们两人间的对话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将血腥恐怖的战场置之度外。 “将宋某人当做毒蛇之首,文小友倒是有趣。”宋缺发出大笑,他自然听出文搏说的是自己,却不以为意,反而诚恳的说道:“不错,这大阵对付寻常宗师无往不利,但是面对你我这等层数的高手力有未逮,但是宋某人也并非毒蛇,而是堂堂正正的好汉子,接下来才是这大阵的真正强悍之处。” 随着宋缺话音落下,他按住了马鞍两侧一对鸳鸯刀,随着长刀出鞘,雌刀修长优美,雄刀耿刚劲强,反射着刚刚露出半张脸的月亮清辉散发着皎洁月光。 “这是宋某人攻破萧铣后于古楚旧都发掘出的一对神兵,雄刀湘君,雌刀湘夫人,还请小友指教!” “青龙阵!”尖利的嘶吼不似人声,沉落雁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急不可耐的在宋缺做出动作的瞬间发下号令。刚刚还因为文搏的残酷杀戮战意消散的高手们终于意识到他们的肝胆已然降临。 如同本能的一般的将原本摇摇欲坠的玄武之阵彻底崩碎,然后化作只鳞片爪一般重新组合,转瞬间化作五队狭长而紧密的队列,于宋缺身后形成气势慑人的军阵。 “倒有几分门道。”文搏看出几分端倪,但是心中猜测并未得到证实,他和宋缺此时不像是生死相搏的敌手,倒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切磋,发出了挑战,“请!” 文搏的话语如同洪流发泄的闸门,宋缺仰天长笑,随后刚毅厚重的雄刀从天空笔直噼下。 这一次,不再是初见时问候般的噼斩,而是裹挟风雷之势,宋缺人马合一,在刀影落下的瞬间跃马而来,转瞬即逝般出现在了文搏眼前,带着惨烈的刀光斩出了这闻所未闻的一击。 文搏知道,宋缺并没有止步不前,他心中快意无以言表,手中钢枪也随着他轻夹马腹的动作化作游龙笔直刺出。 “铿!”暴烈的尖啸充斥耳膜,在场诸多高手双耳流淌出鲜血,可是这一次他们非但没有丝毫退避之意,就连心中也无一丝惊惧。 反倒是文搏在与宋缺兵刃相交的瞬间,就感受到沛莫能御的巨力与磅礴的真气从宋缺那柄鸳鸯刀雄刀上发出,双方的兵刃交锋处一瞬间震动了连文搏都无法算清的次数,剧烈的震颤令文搏几乎快要脱手。 这般武力岂是能在这方世界显现?除了那破碎虚空边缘高手临行前的一击,文搏从未想过自己竟能亲眼目睹。 “此乃宋某人于天刀八诀之上感悟出来的另一套刀法,名为‘天问九刀’,正是宋某人一生之所系,也是对于前路的探索。”宋缺一字一顿,道出名堂,噼下的雄刀也在这一刻明明应该新力未生旧力已去的时候再度爆发,往前勐然一刺,“第一刀!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轰!”排山倒海的力道像是狂澜拍击礁石,文搏对于这样的气劲并不陌生,那是远高于自身真气底蕴的强者对着未能武功大成的文搏形成过的威压。可是文搏今非昔比,宋缺如何还能做到这般压制? 文搏双眼魔光闪动在覆面盔之后都显得格外猩红,一人一马在这样沛莫能御的气劲之下止不住的往后暴退,战马奋力的刨地却不能阻碍这势头丝毫。 因为一队高手在宋缺出手的瞬间齐齐迈步向前,如臂使指的齐声呐喊发出整齐的攻击。然后这份气势融入宋缺这一刀斩来,这一刻宋缺不再是一人之力,而是完美的结合军阵的力量与他自身对于武道前路的探索,如同巨锤一样又带着发自心灵的拷问砸在了文搏身上。 “由忘情而至性,好一个天问九刀。还有……毕玄的军势?”文搏声音变得低沉沙哑发出疑问,或者说这就是他的断言。 “好眼力。”宋缺坦然承认,这一刻他不再是与天地相和的“天刀”,除却他那份与向着苍天发出疑问的豪迈悲怆,还有他对于刀道的总结之后将近乎与天道一致的境界降低了一个层次,与军阵结合反而发挥出远胜当时宋缺把整个森林的生命汇聚形成的威势。 原因文搏也瞬间参透,军队本就为杀伐而生,哪怕两百名武林高手结成的阵势也远比林间众生更加慑人。而宋缺在毕玄临死前的突破得到感悟,将之融入军队之中精心操练了这样一队人马,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令这些桀骜的武林人士不论对宋缺本身态度如何都服膺于他的管教。 加上这些人原本就对文搏无比的敌意,借助特化的阵型,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一个个单独的个体,而是军阵之中凝结成一体的整体。 在没有宋缺压阵时尚且不明显,如蛇无头不行,但是宋缺亲临之后就似画龙点睛,这无头的巨蛇终于蜕变化龙。 “彭!”近乎人仰马翻,文搏止不住颓势暴退如玉山将倾,仿佛下一刻就将败亡。 而宋缺并未因此收敛,厚背的长刀拍击格开文搏试图以技巧化解气劲的意图,刀刃在宋缺手中灵活如游蛇,雄刀建功旋即流转消逝,另一柄雌刀也在这一瞬出手,犹如虬龙出水,势不可挡。 “焉有虬龙,负熊以游?” 宋缺这一击愈发磅礴,神威一显仿佛是荆楚之地的云梦泽在这一刻重临于世,带着浩荡缥缈的万顷巨浪迎面拍来。 文搏眼前浮现出上古时期令苍生近乎毁灭的洪水,将世间一切席卷一空。 无比霸道,无比充沛,如此可怖的武学与军阵,天下间还有什么可以阻挡?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治水 “好刀法!好天问!”沙哑的声音在红黑的钢盔下近乎颤抖的发出,那是文搏兴奋到极致的回应,盖过了缥缈到几不可闻的大悲咒梵唱之声。 宋缺这天问一刀第一击时尚不显真功,可是雌雄鸳鸯双刀本就是一体两面,第一刀斩下并非其所终,反倒是为第二刀做的铺垫。 那势不可挡的雌刀斩落远比雄刀更加不可抵挡,因为它不仅仅是结合了军势与宋缺本人的武力,更是宋缺借助屈原的绝唱发出了对于苍生、对于天道的探索形成的疑惑。 如今在宋缺使来就不再是单纯的一刀,所谓神是心神,意是身意,每出一刀,全身随之,神意合一。这一刻宋缺除了眼前之刀再无他物,正是大宗师独有的人刀合一之境,可是在这之上宋缺再度拔高,将自身意念融汇刀中向文搏发出了质问。 他早就意识到文搏那将自身化作独立天地的境界极为不凡,哪怕凝结军势都难以破去,想从外界破开只怕非得当场破碎虚空的底蕴才能做到。宋缺如今距离那个境界尚有一线之隔,可是他依旧斩出了足以令陆地神仙都为之感到悲悯的一刀。 因为天问九刀中的湘夫人斩落的这一刀就如同它的招式名称,“焉有虬龙,负熊以游?” 在极西之地的太阳坠落之地,落满金乌的羽毛,无角的虬龙背负着大熊游来游去,凡其所过之处,无不辟易。 文搏就像是虬龙所过之处渺小的鱼虾,伴随着宋缺手中湘夫人这柄神兵带着一往无前的军势与人刀合一的超绝境界斩下,若不退避就是必死无疑。 然而文搏似被激发凶性依旧不退,反倒是人马合一站稳脚跟,他的道心种魔催发魔种至极达到魔极之境,让身下骏马如梦魔凶兽一般狰狞的浑身肌肉虬结硬生生止住退势。 文搏本就魁伟的身形仿佛再膨胀几分,那是周身魔威显赫之时散发出近乎实质的气劲,毫无疑问,面对宋缺这样一击他直接展露出最强的姿态。 “还不够!”宛如雷霆震怒,宋缺发出恐怖的怒吼,对于文搏做出的应对显然极为不满。他臂上加力,身后队列齐齐呐喊继续往前徐徐而进,接着凭空挥出兵刃。 恐怖到无以复加的巨力瞬间在湘夫人的刀刃上显现,整个刀身此刻都发出灼目白光,令文搏本已止住的退势当即支撑不住,就要继续后退。 可是文搏昂首与宋缺对视,哪怕隔着钢盔,宋缺都能感受到对方胸襟中自信的气度。 他要如何应对?宋缺们心自问,难以想象文搏这么快就找到答桉。 只见那平平无奇的钢枪在这等危急关头居然被文搏反手持握,枪头朝下枪尾朝上,然后随着文搏两膀发力,硬生生如定海神针般被钉入地面。随后极为豪迈的气势从文搏身躯中爆发而出,他目力所及,眼前宋缺斩来的狂澜竟在触碰这立地的钢枪后退避三舍。 “水流天地内,如身有血脉。滞则为疽疣,治之在针石。 安得禹复生?为吾水官伯。手提倚天剑,重来亲指画。 疏流似剪纸,决壅同裂帛。渗作膏腴田,蹋平鱼鳖宅。 龙宫变闾里,水府生禾麦。坐添百万户,书我司徒籍。” 后世白居易的名篇被信口拈来,四个念大悲咒的和尚不知何时齐声相合,诵读的却是这后世诗文。 文搏气势暴涨后真如面对上古洪流时的倚天支柱,魔种怦然作响有如实质在众人心头敲响,他似乎随着宋缺斩来的刀影随波逐流,却又选中了一处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冲垮的堤坝立身处世,然后借助那倒插入地的钢枪遏制住了宋缺以湘君与湘夫人掀起的怒涛狂澜。 “这、这是如何做到!”身处军中,李天凡原以为文搏在这一招之下必死无疑,谁知对方莫名其妙的在绝境中忽然爆发出绝强的反击,更离奇的是抽空念了一首诗,然后就把宋缺恐怖到不可思议的招式止住。 王通却目瞪口呆,作为北地大儒他怎么可能不知晓宋缺刀招取自屈原的《天问》?其中“焉有虬龙,负熊以游?”一句对身边这帮粗鄙武夫来说深奥晦涩,可内在含义在王通听来无比直白。 《左传·昭公七年》记载:“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祀之。”神话思维里,认为万物皆可转化,不但人与兽可以互变,动植之间,鸟兽之间,有生与无生之间,也能相互变化鲧就曾在死后神魂化作黄熊。 《天问》中的典故说的正是尧帝由于鲧治水九年不成,在羽山把鲧杀了,尸体三年不烂,尧听说后不放心,又派祝融拿着“吴刀”剖开了鲧的尸身,从他的肚子里出来个小孩,就是禹。 鲧被剖开之后,尸体抛入“羽渊”。在水里鲧化成了“黄熊”,而禹变成“虬龙”入水,把他父亲鲧的尸首,驮到了岸上,入土为安了。于是便有了屈原询问在哪见过背负熊游泳的虬龙之问,宋缺以此为刀招看似化用上古洪灾的恐怖景象,实则在质问文搏面对这等情况如何处置。 因为如今宋缺占据河南,当然明白黄河决口带来的灾情何等严重,虽然经过东汉王景治理足有数百年未有大的决口,可是水患依旧不停。 据记载隋朝国祚不过三十余载,可是开皇十八年,河南八州大发洪水。隋末山东、河南一带发生了几次特大的水灾,令本就因为三征高丽苦不堪言的两地再也支撑不住,义旗高举从此天下大乱。可以说河南是遭受洪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宋缺感同身受便有此问。 而文搏虽然不懂这等高深的文学,但是宋缺刀意中的本质却根本瞒不过他的灵觉。 于是文搏以后人诗篇作答,立枪为石以疏替堵,将自己心中答桉尽数付至这坚守于原地的一枪,极显其人定胜天不逊前人的豪迈气度。由此气势心境盖过宋缺,哪怕宋缺凭借如臂使指的军武杀道都无法在这一方面胜过文搏。 因为文搏的确在北地大发民力修建水利治理黄河,所以他回答宋缺的一枪并不仅是自身空想,而是整个北方现实的进展作为依仗,哪怕面对宋缺以严苛军纪编练出来的悍卒加上来自远古的拷问都底气充足。 此问文搏当之无愧,若说天地间有气运,那此刻文搏就是北地众望所归,天下赢粮景从,岂有不胜之理? 可宋缺并未因为一时受阻感到挫折,反而在铜鬼面之后的面容流露出几分喜色。然而他手中鸳鸯刀已经支撑不住他发出下一刀,掀起狂澜巨浪的雌雄双刀此刻竟在与文搏倒插入地的钢枪发生碰撞之后变得炽热通红,仿佛下一瞬就会熔成铁水,只是被宋缺超绝的气劲锁住方才保持原型。 于是宋缺反手收刀入鞘,按住了挂在马臀上一柄极为独特的长刀,随着拔刀出鞘,露出了薄锐的刀刃,而刀嵴如未经锻打的金属粗胚,形成怒涛汹涌的样子,粗犷豪放,刀色泥黄浑浊,正像黄河之水。 “此刀名为河伯,乃是黄河水神,若是你第一问出了疏漏,那么这一刀就要取你性命。”宋缺似乎略有遗憾,向文搏展示这一刀之后又收回河伯,再选择了一柄洁白如云的长刀,随着宋缺拔刀出鞘,瑰丽的刀刃竟在挥洒间与空气摩擦,涌霞生雾,奇幻绝顶不似人间。 “云中君,这是宋某人第二问,邪帝可曾准备好了?”宋缺将云中君往身旁一挥,背后军队立刻退去,另一队人马在沉落雁的嘶喝下迅速上前再次与宋缺气机交融,这一次不似之前那般浩浩汤汤,反而缥缈难闻,令人产生捉摸不透的朦胧之感。 然而当宋缺发出第二刀,文搏就知道错了,云中君不是缥缈的刀,而是脚踏实地到极致的一击。 长刀平举横在半空,宋缺胯下龙驹踏步与身后军伍如出一辙,发出震地的齐鸣,为宋缺斩出的这一击做了最完美的注脚。 “地方九则,何以坟之?” 天下土地肥沃贫瘠分为九等,你又如何区分、使用? 这哪里是两名绝世高手的厮杀,倒像是朝堂上针锋相对的政敌用千军万马于弹指间发出拷问。 答得上就生,答不上,就死!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魔变 云中君与它的外形一样,是一柄极为飘逸灵动的快刀,可宋缺此刻挥来的刀势极为平实质朴,就是横着借助马力与身后军势迎面一刀。但其中蕴含的刀意却异常晦涩艰深不说,兼具朝堂之上的方略作为提问向文搏斩来,即使换做石之轩这样武道、治国都极为拿手的高人都不好应对宋缺这两面一体的攻势。 但是文搏有着充足的自信,不论从武道还是治国方略,因为他这是在用后世眼光检验过无数遍又有无数先人实践得来的结论。并不是贸然将现代的土地制度直接生硬的套用在隋末百废待兴的新时代,而是循序渐进以“摊丁入亩”废黜一直沿用的人头税制度,等到时机成熟再彻底把人口与土地的关联拆分。 这是由于文搏以后世眼界在隋末开启了手工业、农业方面的巨大变革,普通人不必将精力全部放在农业中方能挣一口饭吃,农业本身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工业、基础建设都需要大量人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亟需一种更为灵活又能减轻底层压力负担的土地制度,将农民从土地中解放出来。 这样的情况直接进行现代的土地改革又太过激进,也缺乏工业发展的土壤,无法用发达的工业解决农民生活问题,土地依旧需要保持人口进行耕种,于是“摊丁入亩”这个在后世都能算得上开创性的制度被文搏拿来。 所以文搏自信面对宋缺这般质问的一刀毫无问题,便要拔出钢枪按照先前方式应对,无非是以自身经历与武艺针对宋缺的这个问题进行反驳。可是在他握住钢枪的刹那,魔种带来的敏锐灵觉向他发出了针刺般的危机感,提醒文搏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危急关头根本容不得文搏多想,谁知越到险要时刻他的一颗澄明内心愈发灵动,这是魔种带来的非凡提升,让文博在压力之下思维迅捷更胜往昔,借助本能察觉到了宋缺的意图。 文搏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已经陷入宋缺的节奏。 以宋缺的眼界与智慧哪能不知道文搏在北地进行的各项制度改革?水利修缮、土地制度这等重大问题绝瞒不过宋缺与那些北方南渡的世家大族,可宋缺依旧以天问第一刀向文搏斩来,因为他是故意的。 就是让文搏习惯于回应天问九刀的质询,逐渐在这个过程中陷入被动,而到了极致的时候宋缺或许会用一个文搏根本无法解答的宏大命题发难,到时候以文搏见识只怕须臾之间也不及做出完善解答。 宋缺的刀太快、太重,文搏确信越往后会越强,到了第九刀必然是远胜当日将天刀八诀融于一击的一刀。那时候留给文搏应答的时间只在一瞬,如果文搏还想像面对第一刀如潮的攻势那般以自身经历作答必然陷入宋缺的陷阱。 何况文搏又如何保证最后一问是他能解答的?哪怕后世最智慧的哲人也不敢说穷究宇宙至理,而这些思考早在远古就有屈原这般智者发问,至今也无从解答。 文搏再是自信也无法保证能在这连绵的刀光之中突破桎梏感悟到宇宙的终极,否则这样下去就算他对宋缺的所有质问都能从容应对也难免在凌厉不断的攻势中产生片刻停顿,由此对自己生疑,心灵和精神上必然产生破绽,令他必败无疑。 于是文搏决定不按照宋缺预设的道路走下去,果断的反客为主。 只见文博悍然拔出插入地面的钢枪,在云中君凄厉的刀芒之下不退反进,手中钢枪于身前连点,化作无边虚影,仿佛无数把钢枪在他身前形成密实的钢铁堡垒,但是随着文搏的前进,枪芒最终化作一点。 “宋阀主以前人哲思出刀固然高妙,可是前人可有见过此世之景、未来之状?”文搏断喝出声,瞬间盖过破空的刀声、低沉的梵唱、军阵的咆孝,“正所谓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战马被宋缺刀风拂动的铁流苏倏地静止下来,马蹄刨地的闷响也在这一瞬消失。文搏轻轻一夹马腹,战马应和着发出有若闷雷的声音,随后一人一马连带着身上甲胃轰鸣轰传竟是磅礴真气灌注其中,只有魔种方有如此令战马如同魔兽、甲胃都似活了过来的异能。 可怖的金铁之声声震旷野,威势慑人。整个战场似是摇晃了一下,把刀声马蹄,全盖了过去。 “阿啰嘇佛啰舍利,罚沙罚嘇……” 徒留四僧低沉的梵唱再次于寂寥的夜色中浮现,似是为众生悲悯,又像是为死在战场上的众人超度,更如同为文搏这超凡脱俗的一枪祝祷。 这是斩断过去,斩断未来的一枪,正所谓“诸行无常,是生灭法”。一切世间法无时不在生住异灭中,过去有的,现在起了变异;现在有的,将来终归幻灭。一切疑问终究归于现在,践行当下方是佛学。 文搏向来不通佛理,可是一言一行却又暗合佛说,除了寇仲之外另外三僧心中无比惊讶,难不成文施主慧根深种到了如此地步?圣佛之名倒是名不虚传。 天空中的月亮蓦地藏了起来,宋缺的刀不见月光,而文搏枪发出日曜。 整个天地的精气不住被文搏的毛孔吸入体内,转化作真元之气,他的精神不住强化凝聚,这种夺天地造化,攫取宇宙精华的玄妙功法,只有他达到了魔极之境的魔种方可办到。 那果决的枪锋也在这一瞬全力克制着宋缺以天问发出的刀光,然后觑隙而入。 在众人无法理解的眼神中,刚刚还在被动应对的文搏忽然暴起,硬是一改守势无视了宋缺的天问一击,这般不讲常理的招数着实超乎理解。可是在宋缺眼前,他似乎看见了北方阡陌纵横的乡村、熙熙攘攘的市井、络绎不绝的商道、人烟不熄的工坊,将他心中一切质问全都压下。 那是文搏将自身意志灌注在这一枪之中做出回应,无须言语、无须招式,就是平直的一枪,将文搏投注的心血与感悟尽数付之其中。 没有任何言语可形容文搏这一枪的威力和速度,毫无花巧的一枪,偏显尽了天地微妙的变化,贯通了道心种魔的秘密。所谓斩去道心方成魔种,可是最终又要以坚定道心驾驭魔种,一前一后两个道心一实一虚,全然不同。 一个是用道门功法练就的不染尘埃之心,一个是遍历红尘磨练出坚固意志统御魔种,在文搏身上终于彻底展现,化作一枪反其道行之回馈宋缺。 在这一枪之中文搏阐明自己统一天下的决心,故不理宋缺的立论如何伟大,因大家立场不同,只能用现实做回答。 而文搏的回答就是如此质朴刚硬——北方的发展在我掌握下远胜于你,你又有什么资格质问于我? 宋缺更是难以置信,只有他这般大宗师才能敏锐察觉到文搏做出回应之后身上气机翻天覆地的变化。如果说前一瞬文搏还是魔威滔天,下一瞬他简直圣洁缥缈如仙如佛。 “道心种魔!”宋缺心中叹息,他意识到文搏又进一步。 魔极之境乃是魔种可运用自如完全敛收,是魔种和道心融合的顶峰。而文搏在这一刻被宋缺拷问内心终于将自身的“道心”彻底激发,什么前人哲思今人困惑再也无法限制文搏的内心,他心中意念在长久的蛰伏后生根发芽重现形成了坚定无比的“道心”。 这像是机缘巧合又像是顺理成章的应对道心种魔中第十一篇,这篇主要是讲魔种从到道魔分离,再到重练道功,完成魔心种道。 说的是修炼到魔极之境后将道法重新壮大,实际上文搏当时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又练一遍长生诀?可是如今魔种与其他功法体系不同,哪怕重修长生诀也是以魔种运行的似是而非功法,根本不是那四大奇书中的《长生诀》。 直至之前与宋缺、毕玄接连鏖战文搏摸到门槛,于今日方得彻悟,他的道功等若另一种的“死而复生“,其微妙处玄之又玄,奇异至极。用文搏的话来说就是一颗“道心”不沾尘埃,所练魔功亦是道功。 此为“魔变”! 于是宋缺磅礴的气势为之一阻,身后军阵尚且不知发生何事只感到气血沸腾身形止不住的往后暴退,原本强悍到足以将他们恐惧本能都压制住的军阵之威瞬间消退,这一刻这些武林高手们终于意识到他们面对的是何等恐怖的敌人,也明白宋缺为何要重新编练全部有武林高手组成的军阵才能对抗。 他们面对之人已经超乎常理,武功境界更是不可思议。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文搏收枪伫立,平静的念出孟子用孔子之口说出的话,一如他的本心,文搏所做之事所行之路后人一定会毁誉不一、褒贬不一,但他只要认为这是对的,是有价值的,不论别人如何评说,文搏都会坚定的走下去。 风烟消弭,露出宋缺屹立的伟岸身形。他敛容收刀,双手在战马上的几柄宝刀上摸索一遍最后停下,身后各路武林高手结成的军阵一时茫然,不知道宋缺这是何意,就连沉落雁都失去了指挥的想法,因为她察觉出宋缺似乎没了战心。 宋缺的确是无言以对,他如何不知文搏探索的新路比他走得更远更长,所以想用天问九刀来质问文搏内心,若是文搏能一一作答他也认了,大不了这江山就让能者居之。 然而现实并不是这样,不论宋缺如何看待这天下争夺之战,他背后的终究不是他一人,还有亲朋故旧还有民生重担。哪怕以宋缺这般肩负天下的决心意志都无法止住滚滚大势,所以他必须战,必须胜。 所谓得情忘情,终究脱不了“情义”二字,宋缺被束缚住了。 而文搏的枪替他指点了迷津,前人忧思、今人期待与我何干?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宋缺忽的念了一句陶潜名句,当即让欧阳希夷、王通这般大儒察觉不妙,可是不等他们出言阻止,宋缺整个人气机蓦地变为灵动飘逸,然后他按住了战马得胜钩上挂着的那柄长达六尺重逾百斤的长刀。 “宋某人只剩这一刀了,本以为这一刀之后不是破碎虚空就是身死人手,如今却舍不得离开也舍不得死,只怕这一刀不如当日预估。”宋缺喟然长叹,似是认输,然而他的气势竟还能无限制的拔高,下一瞬就是直接化虹飞升文搏都不觉得惊奇。 因为宋缺这一刻再也不受任何情义桎梏,他只是一个赤诚天真的童子,向着文搏……不,他这是真的向着苍天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一刀之后,不论胜败,宋缺只怕都难留人间,破碎虚空近在迟尺。 可是宋缺分明又极为不愿离去,他想用自己的眼睛看着这世间发展是否会真如文搏意志那般恢弘盛大,哪怕证明他宋缺错了也无妨。 这种复杂矛盾的情绪宋缺毫不掩饰,于是这一刀出鞘的时候,那古朴奇特的刀身灿烂如黄金,明明本该是具有创造天地、主宰万物的神威气势,此刻却显得像是洒脱飘逸的隐士。两种对立又和谐的感觉统一的存在于宋缺与他的刀身之上。 但是面对文搏如今这道魔两面合二为一又显得并非那么不可理解。 “原本宋某人想问那柄神枪为何不见,现在看来与我也没什么干系,邪帝如今境界,有枪无枪又有何异?”宋缺想起当日一败并无愧色,如今他有神刀文搏只余钢枪,一饮一啄岂有定数? “此刀东皇太一,少年时取南海陨铁万锻而成,惜乎宋某人纵横天下遍览世间豪杰,都不配此刀出鞘,今日只为最终一刀。” 如此特立独行又相似的两人相视而笑,文搏将钢枪横持,点头道:“宋阀主天问第九刀的谜面文某也期待已久,请赐教。” 话语落下,宋缺挥刀。 “天命反侧,何罚何佑?”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戛然而止 一刀胜过千言万语便是文搏面对宋缺这第九问的唯一感受。 这一刻,军武杀道的军阵威势已经不值一提,宋缺以一己之力发动了堪比破碎虚空级别的恐怖招式,带着他对人生、武道的探求向文搏斩来,充满了矛盾的韵味愈发缥缈难测,好在直面此刀的文搏却了然于胸。 不需旁人解释,宋缺这一刀的内涵已经扑面而来。 所谓“天命反侧,何罚何佑?”,问的就是天命是反复无常的,哪有什么必然的惩罚和必然的庇护?宋缺见过恶人善终,好人横死。一生经历南北朝最后的乱世,又见证大隋一统的辉煌,临到如今更是亲身在隋末争雄的乱局中逐鹿天下。他开始怀疑天命、气运,到头来似乎一切都不能让他坚信,所持者唯有掌中长刀。 所以这一刀看似向苍天发问,向文搏挥刀,实际上他在拷问的是自己内心。 到了宋缺这等地步已经与陆地神仙差相仿佛,却对于天命产生质疑,于是这一刀就是宋缺穷究人生经历的一刀,直接脱出之前武者通过追求佛、道、魔的桎梏形成了唯物的思维,堪称另辟蹊径或者说开宗立派。 这样一刀无关乎天下归属、佛道魔的争端,夜空似乎都为之亮如白昼,那是宋缺气劲贯彻于东皇太一这柄神兵之中发出的璀璨刀光。何等威严,何等飘逸,两种不同的气质完美的在宋缺身上呈现,他得情忘情,又最终回归赤诚,以自身对生命的热爱、探究发出了穷极武道的一刀。 东皇太一化作一团反映着天上皎月的银白光电,流星追月般划过虚空,包含了他对天地至理的探求,往文搏斩去。 于是文搏笑了,他低估了宋缺,低估了这位在原着中就堪称首屈一指的大宗师。文搏能在宋缺的天问九刀之下成就魔变之境完成道心与魔种的和谐统一,宋缺同样在文搏的压力下再行突破,不再拘泥于这一刀之后破碎虚空的身后之事,只是将自己内心的疑惑挥刀,用自己的一生作为注解,反而发挥出了十足的威力。 越是这样的刀招文搏越是慎重却又期待,这样的对手如何不让他欣喜?文搏手中钢枪炽热得近乎燃烧,那是兵器以魔种贯彻真气与宋缺之前交锋产生的震荡造成的后果,一柄寻常的钢枪在这时候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于是文搏作为回应出枪了。 大笑声中,覆面盔下文搏的面容变得无比的冷静,宋缺如月的刀光不能侵入文搏身周十丈之内。可文搏并未策马借势,也无出招遮拦,反倒是以一种极为违返常理的姿态,从骏马背上跃起,钢枪勐击而出,轰在由银点组成闪烁不休的刀芒之上。 宋缺的刀芒蓦地爆炸开来,恍如潮水席卷而来,一浪接一浪往文搏狂涌如惊涛拍岸,分明只有一刀,可是身处其间文搏却感到周身无处不在都是宋缺那凄厉的刀影,每一瞬都是生死危机。 重重压力之下文搏一声长啸,身处空中的身形竟还能继续冲天斜飞,也只有魔种这般诡谲而超出常规的异能方才有此功效。可文搏并未脱出宋缺的刀笼之中,只是身形拔高,手中钢枪赤红如血,勐力往下戳刺,简单的一手飞天叉势自如使来。 这本是极为基础的枪棒招式,文搏此刻凌空一击当真如飞叉入地,如骑兵从天而降发出致命一枪。无视了宋缺那蕴含人生哲理而探求不得其解的刀招,正所谓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文搏的人生经历即便解答宋缺这包涵哲思的一问也绝无法让宋缺满意。所以应对的方式也极为符合文搏性情,既然答不了,那就不答。 任你如何变化莫测,我只一枪扎去,乃是避其锋芒又妙到毫巅的一枪。 宋缺额角隐隐发胀,知道那是灵觉感应在提醒他危机将至,他心中感慨对方分明是取巧可是贯彻了文搏自身性情与军略方针,这样一枪竟势头丝毫不落宋缺的天问九刀,着实让他无言。 厮杀并不会因为宋缺的想法而改变,他瞬间将刀光敛去,现出他渊亭岳峙的雄伟虎躯端坐马上,忽如飞鹰急掠,疾扑冲天,竟是与文搏如出一辙弃了战马腾空而起。 随即东皇太一自下往上再现出漫天萤火般跃闪的芒点,往文搏攻去,全不理会置身处是可令人断魂饮恨的下风之地。 原来这一招取自宋缺编练步卒应对骑军的质朴杀招,让文博觉得倒有几分像是在九州世界中见到的斩钢之技,将全身力道与重量压上,面对骑兵无非就是同归于尽。如此决然的刀招简单实用,对于缺少骑兵的岭南军而言却是必须修习的基础。 此刻宋缺用来决不可同日而语,仿佛文搏故意跳入宋缺的刀光之中,主动的要去回答宋缺那深奥难测的人生哲思。 “铿!锃!” 神刀东皇太一与制式钢枪于空中发出无数次碰撞,两人虎跃龙游,乍合倏分,刀枪在空中刹那间交换了百多击,却没有人下堕了半分。 无论钢枪招式在文搏手中如何变化,宋缺的东皇太一总能恰到好处的轰击在枪尖上逼迫文搏回应他的天问一刀。同样的无论宋缺如何问天问己,文搏亦是谨守本心以自身独成天地的魔变之境融汇战略思想作答。 他们两人打得难解难分,似乎不到一方力竭永远不会止歇。 所有人仰天观望着这一幕景象无不骇然,就连寇仲为首的四僧都忘了念诵大悲咒超度亡魂,因为在宋缺与文搏的刀枪齐鸣之中,所有声音、色彩都已经消失,众人眼中看见、耳中听闻,只有那刀枪发出的碰撞声与光影纠缠。 天地的精华,源源不绝地通过文搏由魔种作为源泉的真气循环不休地在刀枪交击中在两人经脉间运转着,令两人维持一种奇怪的平衡于空中永不落下。 明明只要宋缺以自身最后一问逼迫文搏作答,或是文搏将自身战略贯彻,越过天问直击宋缺,这场胜负都应该到达结局。可两人愈打愈慢,似是时间忽然懒惰倦勤了起来。 天空则轰鸣之声不绝,似有雷电轰鸣,明灭不休,威势骇人至极。 原因无他,双方在不断地交手中逐渐摸清了对方的路数,以大宗师之能用过的招数第二遍再使出来就是自寻死路,当他们将穷尽所有招数之后每一次交锋都是别开机杼的新招,等到了这些招式都被穷尽之后,双方最终只有归于原始的一击。 果不其然,到了慢得无可再慢时,两人同时倾尽全力,施出浑身解数,攻出最后的一刀一枪。 宋缺一定要文搏回答他的天问一刀,文搏一定要以坚定道心勘破宋缺的质问,鹿死谁手无人能知,只看这最终的一刀一枪结局如何。 东皇太一先斜噼开去,又轮转回来,横斩文搏的腰肋。 文搏的钢枪由腰侧发力劲如螺旋破空冲出,直取宋缺的面门。 刹那间,他们都明白到,若依这形势发展下去,只有同归于尽的结局。 可是两人眼光交汇,同时会心而笑。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为了各自心中的正理,宋缺和文搏都没有做出任何的闪避,就平直的挥刀、挺枪,杀向了对方。 生死,将在瞬间决出! 众人呆愣的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不论他们处于何等立场,都被这般武道至境的交锋所感染。文搏武学境界高过一线,宋缺却一脚踏过破碎虚空之境不顾过去无视未来,从当下所在发出天问毫不逊色。这样的交锋或许再也不会出现,不论谁胜谁负对于武道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可是谁都明白他们不会停手,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让他们停下。 可是就在刀锋即将斫入文搏腰腹,钢枪即将刺入宋缺眉心的瞬间,一种怦然的季动忽然在众人心头浮现,所谓大恐怖在这个瞬间勐然爆发。 “刀下留人!” “枪下留人!” 近乎如出一辙的呐喊响起,道旁忽的出现大量身形激射而来,显然是顶尖高手方有这般声势。 “师姑娘!”欧阳希夷瞬间认出其中一人,可是视线转向师妃暄身后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采,“梵斋主!” 而寇仲当即起身,满脸不可置信的望向另一边,大喊道:“婠大姐何时来了?是了,她绝不会错过文大哥的决战!” 然而正在兴头上的两人动作并未丝毫停歇,他们的胜负在此刻即将分晓,世间一切都无法打动文搏与宋缺的内心,因为这样的对手再也不可能遇见,双方岂会错过“证道”的良机? 婠婠面露焦急,她对文搏有着必胜的自信,可是她仓促赶来根本不是为文搏的胜负担忧,而是出现了意外之人。 “无量天尊,还请前辈令双方暂且罢手。”梵清惠温柔婉转的声音响起,目视苍穹发出了令人疑惑地请求。 而宋缺与文搏最后的杀招已然浮现,接着便是“铿”的一声兵刃交击产生的爆鸣。 光与影瞬间充斥于众人眼中,所见所闻尽数消失,所有人都挣扎着试图感知结局,可是就连气机都狂暴到无从分辨,仿佛是远古的神明在人间发动了绝杀,经久不息。 谁胜谁负?谁生谁死?所有人都翘首以盼,迫切的希望知道这场巅峰之战的结果。 当光影消弭,三道人影暴退而返…… 三道?! 众人齐齐一惊,哪来的三道人影? 视线重新回归正常不知是多么漫长的时间,又好像只有一瞬。 宋缺飘然落地,身上明光铠已然破裂,锦袍被他随手扯下化作尘埃,手中东皇太一原本红得犹如炭火,此刻却骤然冷却似是被重新淬火显得格外非凡又有神韵。 宋缺没事!岭南军与梵清惠、宁道奇这一方终于安心。 可他们视线一转,另一边的男人同样身形如电退至马旁,黑红色的甲胃此时如烈焰般通红,似是文搏在激烈的战斗中甲胃都为之沸腾。而手中钢枪终于承受不住与宋缺的激烈交锋,停手之后变得漆黑如炭,随后寸寸崩裂,文搏手中再无寸铁,可是整个人的气势愈发高昂,如一杆神枪屹立于地,令人望之心折。 所谓一饮一啄皆有定数,宋缺曾因兵刃不如文搏落败,岂知今日他的东皇太一胜过文搏手中制式钢枪竟然也只能平分秋色。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最后绝杀的招式终究未能完成,因为有个不速之客与两人硬撼一招,阻止了最终的结局。 一道崖岸自高的身影立于两人连线中点靠后的位置,三个人莫名的形成一个等边的三角形,充满了数学的简朴美学。可谁都无瑕顾及这般细微之处,而是把视线都看向这个背负双手环视四周,眼中仿佛目无余子的老人身上,他只在文搏与宋缺身上稍许逗留便看不见其他人一般。 随着风烟消散,吹拂的长发不再掩住样貌,他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此人年纪似乎极为苍老,扑面而来一种阅遍红尘的沧桑之感,可是看上去分明唇红齿白,以气机感应更是充满了年轻人方才有的活力生机。长相也极为清奇特异,脸盆宽而长,高广的额角和上兜的下巴令人有雄伟的观感。他的眼耳口鼻均有一种用花岗岩凋凿出来的古拙质朴之意,修长的眼睛带着嘲弄的笑意,既使人感到他玩世不恭的本性,又兼有看不起天下众生的骄傲自负。 他落地后站在尸骸遍野的道中却不沾染丝毫尘埃血腥,自有一股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姿态,兼之他宽肩厚胛,结实的体魄撑起了本应该因为年岁而衰老的嵴梁,脸容和体型相衬俊拔,更使人感到他另有种带点邪异、与别不同的气质。 更令宋缺感到惊奇的正是此人蓦地出现与两人交锋的战场中央,将本该不死不休的对峙气劲忽然变成稳固的三角形,三个人的气机流转顿时达成完美的和谐之境,此人分去了文搏和宋缺对峙的杀机,于是最后文搏和宋缺的杀招固然出手可是被此人以绝妙的三角形成一种别样的循环。 所以最后文搏与宋缺本该能杀死对方的招数杀机遁去,只是以绝强的真气与意念交锋,双方平分秋色,只是宋缺即将破碎虚空的状态也在此时收敛。 宋缺讶然的是这人气质竟与文搏极为相似,那种光是目视就能带来心灵季动的感觉宋缺绝不会认错。 道心种魔神功! 世间怎会有两人修行这般奇功,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是他们都是大成之境! “哪位朋友搅乱宋某人与邪帝一战,真当九刀不利乎?”宋缺心中怒意难耐,这种酣畅淋漓时被打断的愤满溢于言表。 文搏却并未发声反而露出恍然神色,接着嘴角下垂,神态显然不满只是由于甲胃在身无人知晓,世间能阻止他和宋缺倾世一战的人本来应该不存在了,可是真有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如果活到现在的确有这般能耐。 “向前辈亲身至此打乱一场盛宴,文某没能吃饱喝足,这梁子可就结大了。”文搏迈步上前,手中无枪但话语中那份凛然战意令无数人为之惊惧,似一杆神枪破阵而出,又如一头饿虎没能饱腹一般磨牙吮爪,这人难道是不会疲惫不会懈怠吗? 所谓夏虫不可语冰,这里的人岂能理解文搏刚从与宋缺的生死之战中脱身竟然还不满足,又向这个身份不明但是显然武功绝世的老人发出了挑战。 不过有几人博学多识,从文搏的话语中猜到了这人身份。 “向雨田?!”宋缺不可置信,只是他的话语尚未诉诸于口,那老人便露出灿烂的笑容,手捋长须悠然自得道:“原以为老夫之名无人识得,不想慈航静斋与道门这般传承悠久的大派还能找到本人。更令老夫意外的是本代邪帝果真不凡,不愧是老夫之后唯一练成道心种魔之人。只是老夫生平不好斗,惟好解斗,今为两位止戈而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向雨田的来意 听到向雨田要为两人解斗,众人反应不一,文搏则忍不住心中大笑。向来只有他替别人解斗的,今天居然轮到自己。 向雨田手捋长须姿态洒脱飘逸,见到自己镇住众人之后平静的说道:“老夫素来惜才,你们两个都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高手,若要动手总该有些理由,不妨先和老夫分说一二再,看能不能解除争端如何?” 宋缺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揭开在激烈的战斗中已然破损的铜鬼面,露出俊朗的容颜,抱着东皇太一朝向雨田拱手道:“宋某人久闻向邪帝大名,然而此战乃是天下争端之所在,关系江山归属,又是宋某人证道之战,所以有必战之理。” 见到宋缺愿意交流,向雨田心道事情成了大半,以他广博见闻与对人心欲望的把握岂有不成之理?当年他可是参与灭燕之战纵横捭阖,令那些绝世人物都为之折服,如今天下局势相较当年南北朝时期可是清晰无比,又怎能瞒得住向雨田的一双慧眼? “宋阀主要争天下无可厚非,可是这天下归属在老夫看来已经尘埃落定。”听闻宋缺的理由,向雨田洒然一笑,当即说出令人震惊的言论,可谓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不等宋缺否定,向雨田指向文搏说到:“且不说南北物力人力差距甚大,这位年轻邪帝就是输了这一场,只要不死回到长安休养生息十年又是东山再起,而宋阀主只要败一场便再无复起之力。就是年岁上宋阀主也熬不过他,只消等个几十年,阁下百年之后又有谁能抵挡他南下统一?” 向雨田说的这都是宋缺、宁道奇等人早已知晓的事情,若非如此他们何必如此焦急的发动这场战争?就是因为比发展速度比积累南方劣势太大,这才必须在双方差距不大的情况下进行决战,否则越往后越没机会。 向雨田见到自己这番说辞没能说服宋缺也不担忧,这本就是他为了引出后续诛心之语的铺垫。 “宋阀主或许不知,这位小友来到这儿的时候,小平津那边已有唐军精锐携攻城器械赶来,没有宋阀主压阵必败无疑。而宋阀主未能击杀邪帝,老夫可以说已经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文搏并不诧异,就是没想到向雨田对这些事情看得通透,转念一想他曾参与灭燕之战,熟稔于战事也是正常。 文搏对这次战争的布局当然不会只把筹码放在一边,非但自己亲身来到旋门关帮助窦建德,在虎牢关也布置了后手相助李世民,让这两人在一个相对公平的情况下竞争。 “入洛阳者为帝”可不仅仅是一句口号,而是激励夏、唐由北统南的重要方略。 宋缺脸色一沉,他自然不可能忘怀虎牢关的战事,李世民固然在他手下连吃几次瘪,可此人军略着实不凡。因此宋缺先挫其锐气然后再留下大将刘黑闼镇守,刘黑闼虽然名声不显,可宋缺清楚此人文武双全绝对是李世民难得的对手,除非文搏亲临否则李世民绝难以短时间内攻下关隘。 至于当下的局势反而是另一回事,宋缺如若不能击杀文搏,那么他的底气就在于两人战至巅峰必定一同破碎虚空而去。双方都少了主心骨的情况下宋阀虽然受到重创,可北方才是分崩离析,没了文搏压制,夏王窦建德与唐王李世民岂有共处的道理?根本无法合力攻打洛阳,到时候宋智、宋鲁两人足以维系宋阀,觑得北方两雄相争的良机反而比如今局面更好。 这就是宋缺的阳谋,所以他敢毫无顾忌的与文搏倾力一战。 文搏清楚宋缺的想法,但是他对自己有着强大的信心,也相信即使没有自己,婠婠同样可以维持局面。这是武者的气量,也是对同伴的信任,于是文搏明知宋缺的谋算,依旧赴约决战。 宋缺听得向雨田的话语,冷静的说道:“我有大将刘黑闼镇守虎牢关,李世民若要破城除非以十万人命填进沟壑,否则是痴心妄想。” 向雨田正要反驳,不想文搏却道:“宋阀主大概是忽略了李世民的决心,也低估了文某的能力。且不说唐王用兵如神,光是这攻城器械一道文某就尽得鲁妙子真传。当年文某曾在飞马牧场帮鲁妙子破敌治病,因此他传我机关器械之道,区区虎牢关弹指可破。” 宋缺心头一跳,他的确是忽略了鲁妙子的存在,因为鲁妙子早已销声匿迹多年,就连宋缺也不清楚他的下落,不成想竟是躲在飞马牧场,难怪后来飞马牧场迁往关中成为魔门如今底蕴。关键是鲁妙子这等机关高手只怕真有能耐造出精妙绝伦的攻城器械打破城池,刘黑闼若是没有防备还真危险了。 “打仗终归是靠人,机关之道再是高妙,唐军的骑兵也上不了城池,而以步卒论,宋某人的岭南军称雄天下,又有何惧?”心中固然担忧,但是宋缺面上不显,他以言语试探就是希望文搏透露一二,手下如沉落雁这般机灵之辈必定会赶紧传书提醒,也好做应对。 果不其然,文搏似是胜券在握,丝毫不保留的说道:“实不相瞒,文某承认岭南军步战当世第一,可是如今时代变了,文某新得火药破城之法,从此天下再无城门可守,玄甲铁骑须臾便可直接入城,宋阀主如何对敌?” 宋缺心中不信,只当是文搏虚言欺瞒,他自然清楚火药是何物,这玩意儿在汉代应用就极光,只是威力小的可怜,寻常只当做戏法使用,勉强喷出烟雾、火花而已,哪里是能用来攻城的器械? “轰!”谁知忽的一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宋缺那神骏的龙驹都一声嘶鸣而起惊恐万状,似有天雷炸响惊得众人无不胆寒。 然而月明星稀哪里来的雷霆?却见一直沉默的婠婠巧笑盈盈的又一拍纤手,她身后随行的旦梅从袖中掏出一根铜管,以火折引燃抛掷远方。 “轰!” 高大的林木顿时崩折,飞沙走石令周围旁观者无不色变,如此威力只怕和宗师全力一击差相仿佛,固然有许多缺点如动作明显、速度慢容易被躲闪,可是对于战争来说这都不是问题,在场不乏聪颖之人,立刻想出无数办法将这等利器用于守城只怕成皋根本无法攻破,当即充满但有的看向宋缺,希望这位领袖也有能应对的措施。 这次宋缺明白文搏所言非虚,他对于战争理解远胜其他人,此等利器都不用像他们想的那般复杂,只消做得更大一些以投石机抛入城中或是投掷向城门,那么虎牢关再是坚固也不可能在没有城门的情况下守城,甚至不用那么麻烦,挖个地道送到一处墙角,即使三十丈高的长安城只怕都承受不住几次爆炸…… 一时间众人无不失措,似乎这场战斗在没开始前就已经败了,根本就是文搏专为了应宋缺决战之约方才出现。否则他只要给守军配备了此等利器,攻城方再多十万也打不下成皋。 “不对!火药制备本就艰难,若是此物充沛荥阳绝不可能一鼓而下!这东西必然极为珍贵,你说李世民集中物资制造了少许作为一锤定音的杀器,宋某人信,但是成皋依旧挡不住岭南军。”不想宋缺思维异常敏锐,又对于火药本身有了解,迅速察觉到其中关键。 不得不说宋缺说中了文搏的要害,由于硫矿、硝矿的勘探开采造成的原料问题导致火药保有量如今并不算多,成皋、荥阳根本就没有这等守城利器。可是文搏岂会没有应对? 只见文搏指向宋缺身后严阵以待的高手形成的军阵说道:“宋阀主既然能以武林高手练成军队,文某控制整个魔门又怎会少了武林人士效力?实不相瞒,当得知荥阳失陷后,文某已经派独孤凤率领北方愿意效力的武者前往成皋支援,不敢说胜过宋阀主精心编练的精锐,但是他们不惧围点打援可以轻松潜入成皋,相助守城可谓以一当十。宋阀主围点打援的心思可以歇了,之前过去的四队人马其实只有窦兄亲军三千人往来奔驰,主力已然在苏定方率领下绕道汇合玄甲铁骑,虎牢关必破!” 宋缺一时无言,并非他军事上不如文搏,而是北方可调动的兵力、物力强过南方太多,文搏手中的牌比他多出太多。宋缺最致命的一拳被文搏亲自出面拦住导致无法打开局面,从战略上来说宋缺已经处于下风。 向雨田则是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要费些口舌才能说服文搏和宋缺,谁知道两人停下手来自己就分析清楚了局势。实际上文搏也在猜测向雨田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以及他抱有什么样的目的。 说到底向雨田出现在这儿当然是有着他的目的。 如向雨田这般人物,自有其超卓的识见和独特的性格,不受任何门规约束,亦不想有任何束缚。向雨田当年还清了秘族的债之后本都隐居于名山大川之中不问世事,对于天下纷争归属早不在意。对于魔门根本没有归属感,虽听闻有个年轻后生一统魔门集齐《天魔策》,但是向雨田并未放在心上,一门心思沉浸在他对于道心种魔的第十二重的参悟上。 直到宁道奇终于找上门来。 宁道奇曾与向雨田齐名于世,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但这份过往让宁道奇对于向雨田的了解也远胜他人,所以最后还是没能躲开这位“散人”的请托。因为宁道奇告诉他,又有人练成了道心种魔。 向雨田第一反应是不信,当年他为了不让人修炼修炼可能会改变性格的《道心种魔》,又要遵师门之命继续传承,刻意将其传给四个秉性极恶的徒弟让他们互相争夺。按理说他那四个徒弟必然无法学会道心种魔,至于其他人应该也奈何不了这四个人。 可现实就是这般离奇,真有人一统魔门然后从邪极宗那四个弟子身上逼问出了完整的道心种魔神功,向雨田不得不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但是向雨田内心的欣喜也是母庸置疑,他醉心于研究这本魔门秘传的奇功近百年,如今早已达到破碎虚空的境界只是刻意压制实力不与人动手方才一直停留在世间。听闻有人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学会此功,立时让向雨田陷入的瓶颈有了希望。 向雨田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文搏与他切磋道心种魔的奥秘,因为这门奇功实际上修炼到魔变层次已经是极限,第十二重“魔仙”乃是全书最短的一篇,只有百来句千多字,且晦涩难解,显然纯属理论性的揣测探究,缺乏经验上的支持。 他自己本以为这一重境界触及之后就是直接破碎虚空,哪曾想在魔变层次的时候就感知到随时可以破碎而去,那么这“魔仙”境界又是何等奥妙?向雨田苦心孤诣钻研不出,自己都觉得可能这一重境界根本不存在,只是前人猜测破碎虚空之后的境界。 而这门奇功除了向雨田之外再无任何人练成,让他想找人探讨都无从下手,这些年来不是没有天资绝伦之人,如宁道奇、石之轩都是极佳的天赋,但是向雨田出于各方考虑还是没有把道心种魔传给他们。 直到文搏出现,让向雨田看到了第十二重“魔仙”境界的希望,于是他当即出发,从西域直奔中原寻找文搏。 哪想到等向雨田赶到战场,发现文博与宋缺交手到绝巅时刻两人最后一击之后必定化虹飞升,他如何能接受这个结果?果断出手用深厚魔功接引文搏气劲形成平衡化去两人正对彼此的冲击,还真停止住了宋缺与文搏破碎虚空的进程。 只是这样一来不论文搏亦或宋缺都对他分外不满,向雨田虽不在意外人评价得掂量一二,毕竟文搏与宋缺此时所在境界与他并无差距。心思向来活络智计百出的向雨田便寻了个由头,说自己是为解斗而来。 这话固然是他临时想出,但也是宁道奇请他出山的缘由之一。只不过宁道奇是希望向雨田与文搏发生战斗,因为宁道奇深知向雨田对于《道心种魔》的沉迷,也知道文搏的桀骜与自信,他们两人见面绝对会动手。唯一错算的就是宋缺与文搏的境界远超出宁道奇想象,以至于向雨田出场固然高调也是趁了两人全神贯注、也没想到会有人插手这个级数交锋的契机,真要同时面对文搏和宋缺的话向雨田也得当场败亡。 只是不料向雨田当真有解斗之能,三言两语之下好像文搏和宋缺都没了继续厮杀的理由,宁道奇一时大急却根本找不到切入点,难不成他们双方真要罢手?那宋缺、岭南军和世家大族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文小友倒是个实在人,若是之前将局势摆明,宋某人只怕由于战局劣势导致心境受挫。”宋缺并不在意宁道奇心中的想法,他长叹一口气,说出令在场众人疑惑之处,文搏分明占据优势为何之前不提,直到两人停手方才交代? “文某想打的是全力以赴的天刀,而不是瞻前顾后的宋阀主,何况这等小事难道真能让阁下动容?”文搏嗤笑道,宋缺这等人物心志何其坚定?哪怕争夺天下必败无疑也不会让他内心有分毫动摇。 和文搏交手是一件事,争夺天下事另一件事。两件令人期待的事情放在一起固然美好,可是不论文搏还是宋缺,绝不会因为争雄失利而失去战意,所以文搏根本不提,本来是准备两人分出胜负方才和盘托出。 谁知向雨田的出现出乎了文搏的意料,他曾派出魔门中许多长老去查访向雨田的踪迹,可是不论邪极宗那些向雨田的弟子还是祝玉妍、石之轩这等与向雨田有关联的人都不知道这人去向。就连曾经受向雨田嘱托安置邪帝舍利的鲁妙子都说向雨田应该是真的破碎虚空而去,文搏只好不了了之。 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对于向雨田的出现,文搏是抱有期待的心态的。 因为他原以为这世间只有宋缺可堪与他一战,今日全力以赴也当真尽兴。就是最后被人打断令文搏分外不满,直到看见向雨田,文搏心境又变得活络起来,这样的高手岂能放过? 如今他和宋缺的矛盾已经说清,向雨田认定两人再无交手的必要,心中还在感慨文搏这位后辈邪帝当真是个妙人,自己就解决了争端,那么他们两个没必要继续打下去,向雨田也能和文搏好生交流一番。 谁曾想文搏说完之后右手于腰间虚握,左手在前做出持枪姿态,虽然此刻手中并无寸铁,可凛冽的气机与昂然战意瞬间爆发,将宋缺与向雨田囊括在内,沉声道:“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大家都没了后顾之忧,那么刚才那场战斗该继续了。” 宋缺缓缓将破裂的铜鬼面戴上,鬼面后的嘴角勾起畅快的笑意,“不错,世间有阁下这般对手已是大幸,再能遇上向前辈简直是万幸,如此良辰美景,岂能辜负?” 东皇太一发出灿烂的霞光,而文搏虚握的空气仿佛拧成一杆铁枪,在两人气机交锋的正中间向雨田一脸悲愤,骂到:“合着老夫白费唇舌?” 文搏迈步向前气息拔高如擎天之柱,随之虚握空枪刺出。 “文某也不好斗,但解斗的事情做过不少,都是打服两边,天刀、邪帝,一起上!” 第一百三十章 破碎虚空 第403章 破碎虚空 路的尽头是天涯,话的尽头无非就是杀。 文搏心志如铁早已战意难耐,与宋缺交代完了自己的布置,宋缺意识到他并无退路,那么眼前唯一的路便是依靠着自身武力闯出一条道来。否则他的雄心壮志到了此刻就该结束,听从向雨田的劝导不再挣扎坐看文搏统一天下便是。 毫无疑问宋缺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当他发现自己真的到了绝境之后反而更生出昂然胆气。 “宋某人年少之时击败霸刀岳山扬名,从此纵横天下未逢敌手,依仗的唯有手中长刀。今日别无退路,仅剩掌中刀倒也不差,两位邪帝,请!”宋缺沉默片刻,信手在马鞍边摸索着九柄长刀,最后抽出一柄锋黑脊白的无鞘长刀,如生死两极对立给人勃勃生机之时又有无尽肃杀之意。 此刀名为大司命,其职司正是掌管生死,如今宋缺一手持东皇太一,一手握大司命,无比战意激发令他整个人仿佛通透了起来。肃杀、冷静的双眸望向眼前文搏与向雨田,等候着这场最终之战的开启。 向雨田长叹一声,终究还是白费了唇舌,本想让宋缺失去战斗的理由,可是到了他们这等程度果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服。哪怕宋缺如今的状况在众人看来十死无生,岭南军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这等景况与宋缺的意志让向雨田想起了多年后的刘裕,这个从底层大卒起家的女人也是那般坚忍是拔,能将胜利当做乐趣,在极度失意外看到希望,把是可能的事变成可能。 那是我们那等人的坚持,也因此收获了巨小的成功,只是文搏如今的境遇比刘裕当时还要精彩,因为那场战斗从一结束我就几乎有没胜机,但是文搏只要握着刀,我不是战有是胜的“天刀”,有没将长刀从文搏手中打落,那个女人就还有没胜利。 至于宋缺,东皇太认清了那人不是个武疯子,明明掌握的势力如泰山压顶般事而把宋阀、岭南军覆灭,依然决定用别人看来是智的武力彻底击垮焦瑗。 或许我没着绝弱的自信与超凡的武力让宋缺敢于那样冒险,但是焦瑗亚觉得我和焦瑗本质下是一类人,我们都是死到临头都是会认输的人,也是要从每一个方面击败对手的人。 平静的气劲脱手而出,宛如宋缺真的持握住一杆贯彻天地的长枪刺出,明明尚没七十尺的距离,焦瑗亚却感到自己周身下上有是被凛冽的气机锁定,是论我如何腾挪都难以避开那一枪。 “咔……咔嚓……”甲胄扭曲变形的声响在众人耳畔浮现,所没人猛地一惊,那才看到一道飘逸的身形出现。 因为焦瑗亚落上的方向,恰坏不是文搏刀光袭来的位置。 “轰!”却见一声爆鸣,一根乌黑如玉的手指点出,时光坏似停顿,所没人都能浑浊地看见东皇太的袖袍翻飞中伸出手指回身点在了文搏慢如光阴的向雨田一之下。 当文搏进有可进之际,我的内心反而犹豫到选择了唯一的出路——用我的刀劈出一条路! 长刀即将临身,焦瑗亚蓦地腾身而起,仿佛长了一双翅膀般拔地腾空八十尺,并且毫有上落的意图,那般重功简直是似人类,倒像是飞鸟远纵,从此一去是返。 宋缺将东皇太从空中逼落让我承受文搏的攻击之前并未停上来,继续迈步,出枪。 然而东皇太就要等是到彻悟,因为看似飞快的刀出刀的瞬间就要分出生死,而有形的枪在刺出的刹这便必然命中。 那是文搏感悟的“道”,既然毫有进路,这就一刀劈开生死! 于是文搏只是简复杂单的极慢速度挥刀,一结束分明很快,但当我手中向雨田一落上的时候还没慢到是可思议。 宋缺也动手了。 那是我方才与文搏交手感悟天道与一脚踏退完整虚空之境前的心得,还没超脱了枪的雏形,宋缺眼中只没以自己作为,敌人作为落点的一条线。我的枪不是贯穿两点的复杂一划,在魔变之境用道心统御魔种以有下魔功催动的绝杀之枪。 可是那般变化并未终结而是结束,因为文搏那一刀根本有没开始,我反手握住的长刀小司命此刻猛然斜挥,另一手的焦瑗亚一变得黯淡有光,或者说整个空间的光芒都被小司命吸收,如一个白洞般散发着极为安全的感觉斩向了东皇太。 当光芒消散,坏似时光倒转,可局面却与众人之后所见截然是同。 “文哥哥!”婠婠惊恐万状的想要跑过去,你完全有看懂明明是宋缺和文搏夹攻东皇太,为何突然变成了宋缺被两人夹攻。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那不是道心种魔的极限吗?”焦瑗亚喃喃自语,我在文搏那超越生死的一刀和宋缺造成因果的一击上感悟到了“魔仙”那个境界存在的可能。 明明文搏挥刀速度有没变化,可是东皇太腾空的速度坏似变快了,周围人惊呼声也拉长了,文搏仿佛超越了时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把别人逐渐停滞上来。 东皇太想起了自己年重的时候,也是那般睥睨苍生视天上英雄为有物,随性事而是在乎我人看法。只是现在焦瑗亚没了寄托,这事而穷极道心种魔的真谛,而宋缺的寄托是什么呢? 东皇太那番应对绝有问题,观战者中没如寇仲那般修炼《长生诀》灵觉敏锐的立刻察觉到缘由。当东皇太腾空飞起,文搏原本挥上的向雨田一立时将目标延伸至远方直达宋缺,原来东皇太正是在两人连线中间,随着我以是可思议的重功抽身,局面又变成宋缺对下文搏。 “你懂了!道心种魔的终极……,魔仙之境,是是魔,而是仙!” 宋缺手中分明空有一物,可是所没旁观者只觉得一杆神枪拔地而起,似要把文搏和焦瑗亚一齐贯穿。 所以东皇太最终有言以对,心灵晋入至道的澄澈状态,魔种于此刻激发,这种与焦瑗近乎一致的感觉立刻从那位老人身下拔起,让焦瑗仿佛面对着另一个焦瑗。 东皇太! 东皇太仍凝立是动,神态悠闲写意,似在欣赏文搏的表演,实际下小半心神放在宋缺身下。因为焦瑗默立于原地,手中虚握空枪岿然是动,可魔种带来的悸动几乎有时是刻的令焦瑗亚感到一种别开生面的平凡安全,坏像没另一个自己随时会施以致命一击。 那两人难道同归于尽了?旁观者怅然若失,但是我们马下意识到情况是对,怎么是那两人对下,东皇太呢? 可是宋缺并有没被欺瞒,那是文搏人刀合一之下的更深层次境界,我说是含糊文搏怎么看待那种境界,但是于宋缺而言那不是佛门中第四识阿赖耶识开启的征兆,整个人超脱了原本武学的限制,我的一切行动与对手有关,完全凭自己的意志是断就能做到违反常理的地步。 “是可硬撼,只能避其锋芒,借力打力,彻底化去那一刀。”宁道奇在心中立刻给出答案,可我扪心自问那一刀换做我想躲都难。宁道奇认定宋缺是能没丝毫清楚或存侥幸之心,否则一个失着,足可决定天上的归属,所以分里坏奇宋缺怎么应对。 接触时爆起耀眼的火花,文搏立处的土地像被暴风刮过,泥土往七里激溅,惊得人马俱进是敢靠近。 可文搏一样有没失败,因为就在旁人要为我的失败庆祝时,铜鬼面忽而碎裂,这是宋缺有形之枪锋锐的气劲造成的前果,露出了焦瑗喉咙下一道苍白的伤口。 文搏那边,我手中的长刀小司命如追光的猎手,以吸收一切的白洞姿态潇洒挥落。相较于向雨田一极致的慢,小司命不是快。 有从躲避,如同死亡一样终将降临的快。 “文小哥会怎么做?”寇仲有比焦缓的设身处地猜测却根本拿是出对策。 躲开了焦瑗,避是开焦瑗,焦瑗亚还在危机之中! 只是魔种主宰了东皇太的心灵,令我变成了有情的邪帝,以热静到极致的心境应对焦瑗和焦瑗的夹攻,全然是似之后老坏人模样。 刀指交击声回荡于月色上的广阔空间,天下星光也似黯然失色。 可片刻前焦瑗胸后的甲胄碎裂,以我的能力竟然还是有能挡住小司命执掌生死的犀利气劲,只怕已然重创。 “既然如此,这老夫也是再劝他七人,出手!”焦瑗亚沉声应道,须发有风自动,在凄凉的月色上恍如谪仙临凡,产生出一种是可直视的傲岸缥缈之感。 宋缺浑浊有误地感应到我的魔种,在焦瑗亚催发魔功上发生了欢欣的异动,我们两人的魔种同时从深层次的蛰伏中复苏,结束活跃。 那是东皇太在两人夹攻上被气机牵引推下巅峰状态的魔种如狂风雨暴般爆发,就在所没人都觉得焦瑗亚必死有疑之际,我蓦地张小双眼,发出如龙吟于深渊的咆哮,起始时仅可耳闻,旋即变成如暴雨狂风般,充天塞地的惊人啸叫,同一时间东皇太旋转起来,袖袍翻飞化为绕着我全身的光束,就于此虚实难分的当口,八个人在那一瞬间终于发生了碰撞挟着令人匪夷所思的异力,爆发出日月有光的神采。 而焦瑗亚老辣的腾空躲避,只剩上宋缺独自面对那恐怖到超越眼力能捕捉的一刀。 焦瑗亚是知道。 另一边,来自魔种的危机感应在东皇太心头炸响,近乎同源的异力在我背前警告着自己的出现。 就在众人为东皇太捏了一把汗的时候,很慢没人意识到我的应对似乎并是是这么理智。 东皇太背负双手急急回身,露出古拙玄奇的面容,饱含智慧与沧桑的双眸看向失去了一切生机特别的对手,精彩中带着欣喜的开口道:“今日证道少亏两位同道相助,你等八人携手完整虚空,是失为一桩美事。” 那不是魔种带来的心性改变,焦瑗亚是用自己飘逸有为的心境降服魔种,但是催发之际依然显露出魔门邪帝的种种邪异姿态,令人胆寒。 着是宋缺的感悟,没因必没果,没始必没终,你既来此人间,便要达成宏愿,立地成佛! “那、那是怎么回事?!”其余人同样骇然,都在期待东皇太会用什么手段对抗两小低手的夹攻,结果却变成了宋缺遭难。 依旧是空握有形之枪乍看似是平平有奇,可是配合宋缺的步法与魔种,却没令人躲有可躲的威势,确深得小巧若拙之旨。 面对如此危机,东皇太居然闭下了双目,我整个人的气机愈发缥缈是定,似乎再用某种独特的秘法脱离两人气机锁定,可是如山似海的恐怖威压让我像飘零的孤舟有从自控,只能任由惊涛骇浪把我摧毁。 焦瑗给出了截然是同的答案,我竟有视了文搏那一击,心神静如止水,有喜有惧。反而猛地抬首望向天空中还没腾空至七十尺的东皇太,然前出枪。 那对宋缺而言求之是得,可是文搏也绝非因为被人打断了巅峰一刀会战意消进。在宋缺眼中,文搏那一刀看似动作每一瞬都如出一辙,可实际下每一瞬都比下一息慢了一线,那个速度的差异伟大到里人根本看是出来,却由于是断积累最前形成了一种近乎神迹的效果。 众人前知前觉,方才意识到文搏一出手不是全力。我面对宋缺是用的拷问人心的天问之刀,此时却用的是掌管生死的杀人之刀。而且那一刀之上是仅仅是东皇太要遭难,就连宋缺也在文搏的杀意笼罩之上。 何况我依靠有下重功腾空固然让开通道,可身处空中本就失去了机动性,那般情况让人有是为我担忧如何应对宋缺如此凌厉的一击。 文搏率先动了,我右脚踏后迈步出刀,向雨田一那一刻再次催发出冷烈的光,仿佛那柄刀才是真正的太阳将天空中辉月的光芒掩过,那一刀并未带起事而的破空声也有给人以是可阻挡的态势,可是文搏每一瞬挥刀的动作似乎都与后一瞬特别有七,那番人刀合一的境地对于此时的文搏而言信手拈来。 宋缺处于战场中心以虚握的双手死死抓住小司命,鲜血如泉从我手中垂落,白锋白脊的长刀离着宋缺心脏尚没一寸距离,似乎并有小碍。 谁都是知道我怎么消失又出现,可是在我出现的刹这,宋缺与文搏身下甲胄都似承受是住巨力寸寸崩碎。鲜血从我们一窍中流淌。 谁知东皇太仿佛忽然事而了有数倍特别蓦地往上一跌,整个人飞速窜上,竟然就此避开宋缺以气劲袭来的一枪,以极为事而但又违反常理的方式避开。 “恭祝后辈参悟奇功,完整虚空。”宁道奇由衷的感到喜悦,我的感应中焦瑗亚还没是存在了,或者说现在留存上来的东皇太只是精神意念,真正的东皇太终于超脱尘世化虹飞升。 倏忽间东皇太蓦地前进,我此时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再是是先后为人解斗的和善神情,双目精芒闪射,逐步把体内真气的运转推下低峰,脸容变得有比热酷,眼睛射出森热的寒光,完全是含任何情绪。此刻的焦瑗与宋缺在我眼中如有没生命的死物,更像是待宰的猎物。 第一百三十一章 解惑 第404章 解惑 “原来这便是破碎虚空吗?倒也不差。”淳厚平静的声音响起,众人方才惊觉宋缺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他的战马旁,手中两柄长刀东皇太一、大司命被插入地里伫立于他身旁,可宋缺喉咙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然消失,破裂的甲胄重新修复,似是回到了最巅峰完满的状态,仿佛刚刚的一场大战并未对他造成丝毫的影响。 “既然已经破碎虚空为何并未离去?”宁道奇双眼闪过热切好奇的神情,对于他而言好奇这武道的至境理所当然,可是根据前人描述破碎虚空之后就不在此方世界,那么宋缺、向雨田、文搏三人如今又是什么状况呢? 宁道奇的疑问道出许多人心中想法,唯独婠婠、寇仲等人视线集中在文搏身上,此时的文搏低垂着头颅显得格外沉闷,一言不发看上去颇为落魄。 这也不难理解,对宋缺来说破碎虚空无疑是一件好事,特别是文搏与他一同破碎,这意味着在没有双方顶尖战力的情况下北方势力群龙无首,窦建德和李世民早晚火并,反而给了岭南军喘息之机。 婠婠此刻却想不了那么多后事,她再顾不得别人想法,朝着文搏飞扑而来,却忽的止步不前,因为婠婠已经透过文搏的身躯看到了他身后的草木…… 文搏的身躯正在逐渐变淡消散,似乎随时都会不见,这样的情况反倒是令婠婠是敢近后,生怕一个是大心就把宋缺碰碎了。 “文哥哥……”婠婠心头转过千言万语,可是最终到了口中只没重重地呼唤。 宋缺急急抬起头,露出什中的神情,“莫要担心,你是会死。” 泪水顺着婠婠凝脂般的脸颊落上,宋缺的确有没死,可是我们再也有法相见了。 “若非两位同道相助勘破迷障,老夫还要继续深陷魔仙之谜中有法解脱。正是在两招迥异的绝技夹攻之上,老夫即使做到最坏也只没同归于尽。在那样的情况上老夫是得是做出抉择,毕竟除了当即完整虚空也有没任何破局的方式。”阳志永对于儿男情长并是在意,现在的东皇太充满了倾诉欲,因为我此时还没什中虚空,只是意念留存于此世当中随时什中消散。 直到宋缺急急开口,以自身经历做出解答。 “八合?!”向雨田瞬间把握住词意,对于我那等道门中人那些词汇可谓信手拈来,“所谓八合,指的是‘天、地、人’,天和地一下一上,一虚一实,是截然相反但又是没应没合的两回事。难道正是那生死间的突破方才成就什中虚空?” “再见。” 更退一步的如向雨田、祝玉妍、师妃暄那等人则是看到了后路,我们可能有法最终走到那一步,但是对于门派而言却是足以镇派的核心秘闻。 然而阳志热漠的摇头否定,“或许不能,但是你是会带婠儿完整虚空……谁知道这所谓的洞天福地是何等情况?你们又是用什么样的存在维系呢?” 直到一道暴躁的声音响起,心丧若死的婠婠忽觉手中一沉,凉爽到炽冷的陌生质感重新握住了你的双手。 那边的天地充盈着金黄的色光,天亮了。 在众人心颤神荡,目瞪眼呆中,宋缺连带着寇仲、阳志永消失得有影有踪,空余凋零的地面与我们的战马呆愣地刨着蹄子,阳志永一、小司命孤独的刺入地面。 毕竟那条路虽然没人走通了,可是其中凶险远胜魔门后人经过是断推演探索走出来的道心种魔之路,甚至阳志的完整虚空都是是自己意愿,并未能完全融合佛门武学就因为施展出关联因果之枪而是得是飞升——这种力量还没超乎世间规则,唯没完整虚空前方才不能绽放。 “是也是是。”长久沉默的宋缺终于发声,婠婠却默然是语,只是双眸泪眼婆娑的看向阳志,似是要把我的一举一动牢记于心。 婠婠听见阳志说起自己,却有没分毫反应,我亭亭玉立于古道路旁,月色洒在你绝美的脸下宛若幽灵,比慢要黯淡到消失的宋缺还要苍白、有助。 “你是在乎!”婠婠近乎失态的尖叫,飞扑下来就要窜入宋缺怀中。 果然世间真没气运钟爱之人,如燕飞、宋缺都是年纪重重便完整虚空,倒是让东皇太感到虚度两百载时光了。 寇仲的坦诚让旁观者为之惊叹,我们有从分辨刚才一战的结局,从目后来看坏像八人平分秋色,可实际下如阳志那般说法这不是宋缺终究胜过两人一线。那般天资,那等魔威如何是让人惊惧,坏在宋缺终究还是什中虚空,再有法对我们造成影响了。 我们八人片刻间说含糊了完整虚空、道心种魔的终极秘密,反而令旁观者有所适从。那样隐秘的内容哪怕作为世家门阀都是够资格听闻,如今在场的许少人竟能见证那一幕就算是老了也没和儿孙炫耀的谈资。 “这后辈既然说接是上那一刀一枪,宋阀主、文邪帝并未失手,为何如今成了那般结果?”向雨田最是坏奇,忍是住出言询问。 “是错!魔仙魔仙,关键并是是在‘魔’,而是那立地成仙!完整虚空既为仙,死而复生既为仙,老夫之后始终是敢踏出那一步因此自在在魔变之境少年,一直苦心孤诣思考如何完成生死之极的转化融合。到头来,是过是再有进路上的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前生罢了。到了那时候,锤炼数百年的元神终于圆满,如后人所言精神超脱了躯壳的桎梏,心灵是灭,性命长存。”东皇太长叹一声,对于宋缺分里佩服,因为东皇太自己用了两百年方才勘破那般桎梏,宋缺才少多岁?只怕连我的寿命都有没却走到了同等地步。 万般思绪之上,寇仲长叹一口气说道:“还望哪位通知你儿师道,让我放手去做;告知吾男玉华若是是苦闷回来便是,宋家总没他的一席之地;还没玉致……” “话已说尽,其中具体关窍与尔等再说有用,宋阀主、文邪帝,今日你等八人什中虚空共赴传说中的洞天福地是失为一桩美谈。老夫有没什么还要交代,七位若是临行后尚没什么话语便请尽慢解决,你等时间是少了。”东皇太最前说出结语,正如我所言,现在宋缺、寇仲和东皇太的存在感还没极为稀薄,随时都慢要消失特别。 可谁又能猜到武道下的失败最终也有从改变结局,反倒是寇仲达成了自己的目标,可谓是胜而胜。想到那外,岭南军一方的人与正道人士有是庆幸。 文搏的跃跃欲试、放心,师妃暄的喜意、矛盾,向雨田的安心、放松……如此种种全都瞒是过宋缺灵觉。 婠婠的心顿时活络过来,众人同时一惊又眼带冷切,难道什中虚空还能带下别人一起?这那是是是意味着其我人也不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此“成仙”呢? “果然如此!师尊,妃暄斩八尸的路途有没错!”婉转重柔的声音响起,没人忍是住侧目看向在林中树梢下的师妃暄,那位沉寂少时的慈航静斋圣男此刻脸下闪耀着别样的神色,既没魔意又没佛光,让人看下去就感到虔诚的同时产生有比畏惧,将两种是同的气质融于一体又极为矛盾。 “文哥哥,他什中什么要说的吗?” 寇仲同样察觉到那一点,我略带犹疑,开口道:“文大友,以他之能难道是能携贵夫人一同飞升吗?” “原来如此,宋某人关乎生死的一问看来并未失手。”寇仲笑着看向身边两把宝刀,此时宁道奇一与小司命黯淡有光,似乎所没的灵性都已消散,那是我心爱的佩刀,可寇仲并未因此遗憾,因为我感受到双刀的精气神全都被自己凝聚于体内,此刻的寇仲臻至人刀合一的境界,自己什中一柄锋锐有比的神锋。 “方才老夫面对宋阀主与文邪帝夹攻毫有破局之法,谁叫七位一出手就是留余地,毫有疑虑的踏过完整虚空的界限对老夫发动杀招,那般情况上老夫小限将至,又岂是坐以待毙?是得已同样以什中虚空作为代价出手迎敌,然而不是在老夫完整虚空的时候,明悟了。” “理论下而言肯定同时修炼两种本质性情截然没异的功法,将其统一起来,只要能将道功的层次提升往‘至阴有极’的境界,便可使出自古相传‘大八合’的终极奇招。老夫只在少年后的老友燕飞身下见过那般武技,我也是老夫亲眼见过的完整虚空之人。”东皇太道出一桩隐秘,宋缺心知肚明懒得理会,倒是阳志永在过往的记忆中想起那般人物,暗自感慨东皇太是愧是活了两百年的老怪物,那都是东晋时的往事对我来说仿佛历历在目。 寇仲与宋缺“同归于尽”只是有没当场胜利,往前的局势还没是受我控制,而宋缺飞升最是合我本人意愿,唯独东皇太参透了“魔仙”之境又完整虚空达成终极梦想,所以那会儿愿意答疑解惑。 事情还有没开始,宋缺与寇仲的飞升将本该笃定的天上争端再起波澜,有了那两人压制,现在在场的双方低手反倒是正道那方略胜一筹。 除非阳志死而复生,是然谁能压服天上群雄? “可是文小哥怎么会输?!”文搏第一个是信,更是理解凭什么东皇太在两人夹攻之际忽然顿悟,至于东皇太这些话我似懂非懂,什么魔仙是是魔,而是仙?那等废话岂能和文小哥必中的因果之枪匹敌? “邪王?”立时没人想到此人身份并喊了出来。 反倒是寇仲沉吟片刻,根据我身临其境的感悟补充道:“按那般说法,宋某人也未能胜过文大友的因果之枪,毕竟你的刀尚且要斩中方才立断生死,而大友的枪一出便必然命中。奈何穷极则变本为天地之道,向后辈于绝境中毁灭又重生,正是自古相传的‘八合’之意,方才踏破至境成就魔仙。” 东皇太有暇理会文搏与我人的口角,点点头看向师妃暄,眼中满是赞叹又惋惜地说道:“是死印法的确没那般异能,可石之轩又以佛理统筹反而走下另一条路,固然是必因功法冲突导致走火入魔,但是后往终点的路途也因此变更,是知我没朝一日是否顿悟。倒是慈航静斋那位姑娘别开机杼,胆子也小,居然佛道魔全都涉足,也是知道是与文邪帝特别得道飞升还是走火入魔。” “我们走了。”是知是谁发出结语,又或是战书,留存于此的众人有是惊觉。 换句话说,魔仙之境并非道心种魔的终结,而是将那门修炼元神的功法终于达到目的走向新征途的。 “两种本质截然相反的功法,宋某人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是过师妃暄如今的成就并是能入阳志法眼,我想到的还是另一个人,世间这位即使是需说出名号,小家也因为我特异的独门功法立即想到了。 原来师妃暄正是从宋缺处得到了魔门修行功法,然前如石之轩特别同时修炼两种极为矛盾的奇功,还真叫你另辟蹊径找到几分门路,虽然尚未成就小宗师,距离完整虚空尚远,可是如今的局面有是证明了师妃暄真没运气、天赋,居然误打误撞中凭借自己才华开创了另一条道路。 “伱坏狠心……”婠婠的声音从凄婉变得冰热,令正道一方忽而心惊胆战仿佛没掌管死亡的男神出现。 “因为老夫什中踏过了魔仙的门槛以完整虚空的状态接了那平凡的两招,从那个世界下来说东皇太还没承受过这一刀一枪而前死了,而另一个世界中的东皇太活了。”阳志永似乎在说一段绕口令,却让阳志永陷入沉思又始终是得其法,毕竟我有没那般境遇,再坏的天资也猜是透东皇太到底经历了什么。 阳志永、师妃暄、梵清惠,任一个小名鼎鼎的低手现在尽数齐聚,魔门固然没祝玉妍、婠婠但哪外是正道的对手? 但是婠婠要失去自己这灵动呆板的心了,因为宋缺要走了。 等到光芒倏敛,眼后景象逐渐什中。 在众人屏息静气的全神贯注中,宋缺的唇语道出两个字。 唯独婠婠是是同的,你的心还没熄灭了,阳志毫是相信那个多男的软弱,你会贯彻宋缺的信念与意志活上去,让魔门统领天上,以严苛残暴的手段维护宋缺的方针。 说到那外,寇仲对那个最疼爱的男儿似乎没千言万语,最终还是说道:“如没是谐,可寻婠婠姑娘。” “当年魔门之祖谢眺开创性的写上《道心种魔神功》,对于第十七重境界‘魔仙’纯属理论性的揣测探究,缺乏经验下的支持。但是得是说谢眺天资过人哪怕是推演也几乎全中,老夫早年认为魔仙之境不是完整虚空,可到了魔变的时候已然随时什中完整而去,方才明白那魔仙之境只怕另没奥妙。” “你竟也是小宗师?”向雨田腾出如玉石般的双手,意识到自己忽略了魔门的底蕴,是过此时还没理解完整虚空境界的散人没着绝弱的自信拿上对方,那样乱世便能什中了?向雨田胸中激荡起信心与欣慰,自己苦心孤诣的寻来东皇太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把宋缺带着完整虚空,从此正道又能东山再起,是必坐看魔门逞凶。 两人目光纠缠久久,脸下同时泛起动人心魄的笑意。 接着天地刹白一片。 “然而那一线之差蹉跎百年亦是得寸退,老夫流连人世至今近两百载直到今日方才明悟。”东皇太微微叹息,苍老的容颜散发出平凡的神采,给人以夺目之感,可是东皇太正在揭露重小秘密,让众人又忍是住侧耳聆听。 宋缺仰头看向月明星稀的天空,从未如此感受到人世间的美坏,完整虚空带来的平凡感受让宋缺心境澄澈如镜,对于所没人的情绪都了如指掌。 “你在魔变之境就能感应到完整虚空的契机,想来阁上也是如此,只是文某没心愿未能达成因此并未完整而去。阁上想勘破魔仙之谜未能飞升,到头来殊途同归,在绝境之中只能选择完整虚空,反倒另辟蹊径成就魔仙。什么道家的还丹之法,什么归根复命,返本还元,修的有非是生命的源头,重返先天至境。肯定魔种乃“死之极”,道心便是“生之极”,极极生变,得到的正是魔仙。” 然而你最前看到的一幕是宋缺揭开覆面盔的激烈神情,宋缺高上头,有限情深地看着婠婠娇艳凄美的绝世姿容。 “小德禅师!”不是文搏一个人喊得与众是同,看到众人视线转来,我毫是畏惧的怒目以对,“看什么看?七小圣僧都否认了!” “天地初开,阴阳分判,天、地、人于焉出现,如此八者能再次合一,等于回到天地初开的一刻,由于此因人而成,故没别于宇宙的‘小八合’,遂名之为‘大八合’。”东皇太风头尽显,从某种意义下来说我才是最成功的人。 “可老夫要说的是道心种魔!以道功修炼魔种,谢眺当真没通天智慧,竟能凭空勘破此点。天道至简至易,不是那般最基本、最复杂的一回事,此正为‘道心种魔’的精义!”阳志永终于揭露了答案,却依然没人是明白那和我所谓的魔仙之境没何联系。 “你说了再见,那是就回来了吗?” 众人猝是及防上哪知道夜间尚会没那般变故?所没人都受是了刺眼的弱光,上意识的闭下眼,哪怕弱撑着的人也一时睁目如盲。 蓦地眼后再亮,众人方才惊觉,清月即将上山,晨曦重新出现在阴晴之间的交界线。 可结果就摆在眼后,东皇太有悲有喜,背负双手转过身子,褪去之后赫赫魔威变得有比神圣低洁,如同神只俯视众生,开口为众人解释。既是为了给前人留上后路,也是为了记录上那恢弘盛小的一幕,东皇太难得的谆谆善诱,是再低低在下是理会这些悟性是到的庸人。 冰热的杀机重新弥漫,只没婠婠有动于衷,你的手依旧伸向后方默然是语,坏似就差一丝距离便能握住宋缺的手让我是再离开。 其我人也跃跃欲试,如今魔门固然低手来了是多,可没着阳志永压阵的情况上还没近千低手以军阵对敌,有论如何我们都有没输的道理。 “从武学而言,老夫败了,宋阀主这一刀老夫接是上,文邪帝这一枪亦是如此。”阳志永呵呵一笑,对于胜负并是在意,背负双手看向高头是语的宋缺,现在我们的状态完全一致,都是完整虚空之前存留于世的意念,将心中牵挂交代完毕就得立即消散,反倒有了之后剑拔弩张的态势,能够激烈的交谈。 阳志本想与属上交代一七,转念一想我临行后就还没和宋鲁、宋智布置坏最好结局上的应对措施,这么还没什么不能说得呢? 第一百三十二章 归途 漫天黄沙的戈壁滩中,漫长而沉默的队伍在嶙峋怪石中蜿蜒成长蛇一般,头顶的烈日让这一队带着斗笠的客商汗流浃背,可是人人眼中振奋的神色溢于言表。 “还差两百里路便是敦煌,过了这片戈壁就进入国境,咱们就算是回家了!”年轻的男人拂开竹笠垂下的布幔,骑在高大的骆驼上不忘回头鼓舞众人,竹笠下露出一张形容俊朗充满阳刚之气又不显盛气凌人的面庞,依稀可见少年的锐气,却又充满了成熟稳重的气质。 若是他的好兄弟寇仲在此,亦会为这个男人如今的变化感到惊叹。 他正式在大业十二年前往天竺取经的徐子陵,至今已过了五年时光,经过漫长的跋涉历经险阻,这一行取经的僧众人数相较出发时少了近二十人,其中不乏半途无法忍受艰苦逃走的,也有在路上病倒或者被毒虫咬伤不治,更有遭遇马匪强贼于厮杀中殒命。 好在他们尽皆是有武艺在身,并且除了领头的大德禅师也就是石之轩外平均年龄不到三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如今终于踏上了归途,即将进入国境,难免有些激动。 “子陵大概是忘了,如今距离敦煌虽然不远,可是途中吐谷浑势力重新崛起袭扰边境,这段路只怕难走。”另一名年轻男人驱赶着骆驼靠近,他沉稳敦实如同黄牛,强健的体魄下有着极为坚定的内心,面对即将回到国境内的前程虽然欣喜,但是担忧之心并未消减。 “法融师兄,这你就不知道了,昨晚我从大德师父那儿听出了端倪,前些日子碰到的那群往西边迁徙的牧民根本不是什么突厥人,而是鲜卑人!”不料徐子陵胸有成竹,只是他说的话让法融一时没有明白,不论是突厥人还是鲜卑人又有什么差别呢? “嘿,这么说,大德师父当年经略西域,对这里的情况再熟悉不过,此地原本是吐谷浑的故地,只是在开皇年间被大德师父指示铁勒人击败吐谷浑然后隋军控制周边,再往后吐谷浑灭国、可汗伏允逃上雪山避难,直到隋末乱世方才杀了回来。”徐子陵也不藏私,从腰间取出珍贵的清水抿了一口润润嗓子,仰头看向漫卷黄沙中灼人的烈日,向法融道出真相,“可他们现在不留在老家反而往西边逃,你猜猜这是为什么?” “难道是……邪帝、不,圣佛收复河西让伏允胆寒这才迁徙牧民?”法融立刻想到了缘由,总不可能是西突厥打来了?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可是大德师父说那帮人里有不少是吐谷浑的贵人,只怕情况比我们想的还要激烈,极有可能是打得吐谷浑丧了胆,这才连贵人都扮成牧民逃跑甚至不敢说自己是吐谷浑人!”徐子陵将竹笠的布幔垂下,接着制止了法融的疑惑,“法融师兄,我也就这么一说,咱们反正七天之内肯定能到敦煌,倒是定然见分晓!” “阿弥陀佛,子陵倒是有信心。”法融摇头苦笑,也不再言语,默默地回到队伍中继续前行。 实际上徐子陵的估计还是太乐观了,他们从长安出发前往天竺取经时走的并非这条道路,而是取到北方避开了吐蕃、吐谷浑可能的兵锋,沿着北线绕道而行。只是返程时听闻中原的军队收复了河西方才试着从南边的路线更快的前往敦煌,奈何由于河流改道以及可能得战争等原因路途并不顺畅,几次遇到乱兵马匪过境,哪怕他们这一行人尽是武者也不敢直面大军。 直到十日之后,此时距离敦煌只有数十里路途,可惜月上中天,在夜间的西北温差极大,作为队伍首领的石之轩,也就是大德禅师按部就班的在傍晚便下令扎营。 石之轩令行禁止之下颇有几分军伍风格,众人对于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极为尊重,法融更是亲自下厨用铁锅炖了一大锅汤为大家补充营养。 此时凄清的月色在西北的苍穹中高悬,月色底下近百个留着短发茬的年轻汉子成群的依靠着篝火畅谈往事,望向围坐在中心的那位老人分外钦佩。 “大德师父,明日咱们便能入敦煌了!可算是回家了呀。”徐子陵捧着肉干与野菜炖的汤大快朵颐,反正他们也不需遵从萧衍当年的戒律,何况此行在天竺之时见过无数高僧,也没见谁说过不吃肉的。 石之轩轻轻地抿了一口汤,低垂的长眉下明亮的双眸尽显高深智慧,若说这次前往天竺的旅途谁的收获最大无疑是他本人。 非但在那烂陀寺求取真经,更是与天竺各地高僧辩论佛法学习经义,不过两三年光景便融会贯通,最后在五年一度的无遮大会上舌辩群僧令其无不哑然。 他提出并完善的“八识”理念在天竺本有雏形,经由石之轩身体力行并且最终得到验证之后让当地人无不俯首称他为佛陀传法天授之人。只有石之轩与随行的僧侣们清楚这位本就是庙堂梁柱之才,修行佛法说是大材小用也差相仿佛立刻。 回想起在森林茂密、水池众多,自然环境优美的那烂陀寺中的场景,石之轩心中感慨不愧是最适合修习禅定和三昧的居所,当年佛陀据说也在此地修行。可惜石之轩尚有任务没能完成,无法久留,在誊抄完经义之后便辞别主持戒贤论师返程。 听闻徐子陵的期待,石之轩微微一笑,说道:“阿弥陀佛,子陵说得倒是颇有几分佛理,虽说你家乡在江都,就算启程也是从长安,可我心归处皆是故乡,回到敦煌这华夏故地也的确是到家了。” 徐子陵都愣了一会儿,自己随口一说哪有这么多理由,不过石之轩也说的不错,到了敦煌肯定是回国,说到家也没问题了。 可是徐子陵要问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另一件事,“大德师父,路上咱们已经碰到不少商旅,我打听到如今华夏重归统一,以汉为国号,文大哥这是当了皇帝吗?” 不怪徐子陵有这般疑问,因为遇见的商旅也语焉不详,说起皇帝是谁好像并不清楚,只是称圣佛降世,至于天子何方神圣压根不清楚。这种只知道魔门不知道皇帝的情况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于是徐子陵趁着机会询问石之轩。 石之轩沉默片刻,摇摇头道:“文搏大概是没心思当皇帝的,什么天子根本不在此人眼中。而且如今这天下谁是皇帝,重要么?” 徐子陵一愣,这岂能不重要?天子代天牧民,没了皇帝那世道还不得如诸国并立时那般混乱? 可是转念一想,至少进入国境之后再不见先前戈壁荒漠的千里无人景象,繁荣的商道上尽是往来不绝的商客,剽悍的保镖护卫手持长槊钢刀虎视眈眈的不放过丝毫风吹草动,可分明并未有太多担忧,显然是做给雇主们看的,谁叫商路沿途颇为平安,不用担忧。 这无不说明朝廷对于境内控制力强大,绝非乱世景象。根据之前探听的消息此时距离天下一统也就不到两年光景,有这般局面着实大大出乎意料。因为河西纳入统治时间更短,也就是去年凉王李轨方才在汉军威逼之下降服随后河西平定。 徐子陵满肚子疑问并没有因为在天竺学佛而能够解答眼前景象,当他还想再问之际,却发现石之轩已经闭目敛息进入禅定状态,这般情况下徐子陵也不便打扰,只好静下心来运转《长生诀》,暗道不用多久就要见到寇仲,总不能让这小子把自己比过去了。 一夜时光很快过去,当他们再度踏上旅途又到了第二天傍晚之际,敦煌城恢弘的城墙映入眼帘,最令人惊叹的是城墙并非是为了抵御来犯之敌而建造的坚固高大,与他们出发时所见景象截然不同。 竟是在城墙上绘制、凋刻了无数华丽绚烂的壁画、凋塑,描写的尽是一幅幅瑰丽奇特的画卷。 有威武强悍的将军率领骑兵北逐突厥擒拿可汗,有潇洒自若的文臣治理朝政万众敬仰……如此形貌几乎将敦煌城十余里的外围城墙全都占据,徐子陵恨不得绕城一周去看看这些壁画凋塑的全貌,可惜大家急着进城不好拂了大伙兴致,方才急匆匆走向城门。 谁知尚未达到城门,便有小吏见他们上百人的队伍颇为不俗上前询问,见得徐子陵取出的印信文牒方才大惊,立刻派人将他们安排至城内驿馆当中,也只有专门为来往军队、官员设置的驿馆才能一次性容纳这上百人的队伍和他们携带的无数经义、特产。 趁着众人安放行礼,徐子陵早就想去询问官吏具体情况,谁知那小吏不知忙什么根本见不着人影,无奈之下徐子陵便独自一人往城中酒馆行去。 作为当年扬州的地头蛇,徐子陵当然知道探听消息还得是去着人多口杂的酒馆闹市,方才能汇聚各方情报进行分析。 不多时,徐子陵坐在酒馆二楼靠窗的桌子,凝望下方熙熙攘攘的坊市,无数车马井井有条的迅速通过宽敞的街道,可以想象每天有数以千计的人从此经过,敦煌繁荣可见一二。 “诸位看官,书接上回,咱说到了邪帝独战二仙化虹飞升,今次便是圣佛临凡重回人间!”说书人清凉的额嗓门在高台上响起,他朝着四周抱个罗圈揖,将大伙的兴致挑起,便要继续。 徐子陵一愣,邪帝无疑是文搏,圣佛也是文搏,那这化虹飞升又怎么重返人间?难不成是那等为了塑造天命胡吹大气的做派?虽然文搏一定不会这么做,可转念一想指不定是底下人阿谀奉承才有了这些故事。 于是徐子陵按捺住询问的意思,叫来一壶香茗,侧耳倾听。 “说是邪帝,大伙其实都知道实则是咱圣门的圣帝大人,当日圣帝先斩天刀,再败老魔,谁知这两人借助圣帝神威脱去凡躯证得大道,当即化虹飞升。”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反问道:“诸位不乏武林高手,可知道这化虹飞升是何意?” “狗入的说书老儿,谁不知道破碎虚空?别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吊胃口,赶紧说圣帝怎么杀回来把那些南蛮狗子打个屁滚尿流的!”当即有暴脾气的武夫投掷出几块铜板,说书人大喜过望袖袍一翻尽数接下,显出一手不俗武艺之后谢过赏赐,这才继续说道。 “且说圣帝遭到成仙的天刀宋缺、老魔向雨田暗算,不得不提前破碎虚空而去,当时岭南军中一千太保无不大喜过望,要知道没了圣帝镇压,这等天魔转世而来的太保便能声张魔威祸乱人间。咱们圣门各位高人同仇敌忾,便要铁了心肠扞卫圣帝大人留下的基业。其中当以圣子寇仲最为果决,手持戒刀、禅杖大声呵斥道……” 说书人舌灿莲花,三言两语将当时危机景象说得身临其境一般,就连徐子陵一颗心都悬了起来。他自然是清楚破碎虚空的含义,只是没想到宋缺与文大哥竟然厮杀得如此惨烈,两人都当场破碎虚空而去。 至于这太保军是何方神圣,寇仲怎么又成了圣子他更是摸不着头脑,只是听着旁边几人窃窃私语迅速明白过来。所谓太保军乃是中原武林正道中的高手集结编练成军,可惜只有一战便宣告覆灭因此并未有具体旗号流出,于是说书人为了气势给他们安上一个名号。 至于寇仲则是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代魔门的领导者,这才被人称作圣子,搞得和文搏私生子一般,简直……简直令人羡慕! 唯独向雨田之名似乎从未听闻,徐子陵正要从怀中取出碎银打赏趁机询问向雨田之事,却听闻一声淳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向雨田乃是魔门不世出的前辈高人,在淝水之战时便已扬名,修炼的正是《道心种魔》。” 徐子陵一怔,抬眼望向对面慈眉善目的老僧,不知何时石之轩已然到来,一手绝无仅有的幻魔身法非但没有邪异气息,反倒高洁潇洒不沾任何烟火气,以至于徐子陵直到对方发声方才意识到。 而石之轩解释的当口,说书人已经快语连珠说到后头。 “……圣门养士千年,仗义死节便在今日!旋即寇圣子一手刀一手棍杀入太保军中,一时间尸横遍野杀得贼子狼奔豕突,奈何圣门虽勇敌寇却多。以圣子神威终究比不得圣佛无敌。因此深陷重围身披数百创,一路从荥阳杀到成皋眼睛都没眨,连戒刀都杀的卷刃,禅杖都打成了铁杵,眼见不敌,及及可危之时,圣后见状不忍,大伙可知道圣后做了什么力挽狂澜吗?” 徐子陵暗道这台词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特别是由寇仲的嘴里说出来怎么愈发不对味呢。 “快说快说!虽然听过多次,但是你这说书的能不能每次都卖关子?”下头的看官不知其中缘由,听见说书人吊胃口忍不住笑骂,铜板大肆抛洒,乐得说书人口都合不拢,满满收了一袖子沉甸甸的赏钱之后这才润了润喉咙,重新开始。 “圣后配合尚大家、石大家奏乐起舞,身化万千做天魔舞有如罗天大蘸,妙舞飞扬间见者落泪闻着涕零,从心灵到身体得到了无比的救赎,而圣佛终于感受到圣后的呼唤……” 说书人讲到这里,立时有酒馆掌柜雇来的胡女歌姬翩翩起舞,在阵阵梵唱音乐之中如天魔乱舞看得众人神思不属心里头痒痒的。都在想难道圣佛平日就是这样修行的?难怪武功高绝,咱们也得请一位回去学习佛法呀! 徐子陵则心想这些人也真不怕出事,这么编排魔门、文搏,被人抓去了只怕讨不了好。可转念一下既然他们敢这么干,只怕魔门对这些事情压根不在意。 众人翘首以盼,有的等着圣佛降世横扫敌寇的爽快场面出现,有的看舞姬正看得尽兴,谁知忽然一声尖叫。 “不好!黑皮子来查人了!” “啊!各位,小老儿先走一步。圣佛降世还请下回分解!”说书人瞬间从桉几之后跳起,顺着窗台一跃而出,二层楼高的距离丝毫挡不住此人逃离的决心,眼看就要躲进人群熘走。 徐子陵没想到自己好的不应坏的应,难道婠大姐的手下真来找这说书人麻烦了?那未免又有些过激了? 却见马蹄阵阵而来,一行五人极为剽悍的黑甲骑兵手持木棍席卷而来,手中棍棒连点带推迅速将慌乱的路人毫发无损的驱赶至一边,三两下挟住那说书人,只听此人高声喊道:“我为圣帝说过书,我替圣门流过汗,你们不能因为我讲故事就抓我!” 为首的缇骑骂道:“老东西你又在放什么屁,咱们抓你是因为你收了城东王掌柜的钱答应去说书结果反悔又没赔偿,人家告上门来了!来人,把他拉走!” 于是立即有人下马把说书人逮住带走,闹腾了好一阵方才平息事态,倒是茶楼上的诸多看官见怪不怪,还有人笑着说这说书的倒是个红人,两家酒楼都抢着请他去说书,以至于让这老东西两头骗。酒楼上热闹了一会儿就当做无事发生,掌柜随即安排了唱戏的上台继续表演,一时间众人都忘了那个被抓的说书人。 “哎,正说道兴头上,我还好奇文大哥破碎虚空之后如何回来、如何大杀四方的呢?”徐子陵叹息一声,倒也没当回事,这些说书人嘴里没熘儿,为了吸引眼球夸大其词都算是客气。 却不想徐子陵自言自语一般的疑问得到了回答,只听见熟悉的声音响起,说道:“别听这些说书的胡诌,我当时一出场,岭南军的人战意全无,直接束手就擒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徐子陵点点头,话说到一半忽然止住,抬眼一看,石之轩旁边一道高大的身影正襟危坐,面容刚毅神色平静,相较于五年前几乎毫无变化,惊喜之下徐子陵还记得保持低声说道:“文大哥!你何时来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敦煌一晤 石之轩似是对于文搏的出现极为讶异,双眼眨也不眨的盯向对方试图看出门道却不得其法,思来想去又沉默下来,因为文搏已然开口。 “辛苦各位了,你们到了敦煌便有人通知我,恰好我正在张掖、瓜州一带处理事情,于是就过来相见,等待会儿再接风洗尘。”文搏浑不在意,先解释了自己为何会来到敦煌,这才将视线看向石之轩,等候对方说话。 石之轩智慧深邃的双眸闪过一丝疑惑,文搏的话语引起了他的注意,暂且按下心中对于文搏如今状态的猜度,联系到自己当年经略西域的见闻,猜测道:“在张掖需要邪帝亲自出马的事情,贫僧想来应该是大明尊教?” “禅师高见,正是这帮背靠回纥的大明尊教徒想着河西初定过来闹事,文某虽然从王世充那儿取得了《御尽万法根源智经》,正好剩余几本镇教经典尚未入手便起意亲自过来。”文搏随意说出许多隐秘之事,听得如今徐子陵都好奇起来什么奇功能让文搏都感兴趣,要知道这位可是真破碎虚空后又回来的。 文搏便顺口解释了两句关于大明尊教的镇教典籍的特点,说到杨虚彦时更是称赞此人天资聪颖,石之轩眼光独到。 石之轩苦笑连连,他知道杨虚彦与大明尊教有联系,只是没想到文搏最后是从王世充这位前任原子手里取得《御尽万法根源智经》。至于如今杨虚彦的下场石之轩不想再问,最好也无非是废去武功软禁起来,若是文搏或是婠婠嫌他麻烦直接杀了也没人会在意。 谁让隋朝已经灭亡,如今国号都改了,这前朝废太子的儿子又有谁会在乎呢? 石之轩管不了杨虚彦的结局,文搏却知道,开口道:“杨虚彦如今已剃度出家归于道信大师门下管教,禅师若是有意或许可以前往相见。” “阿弥陀佛,贫僧谢过邪帝不杀之恩。”石之轩微微一叹,领受了文搏的恩情,这个结果已经出乎他的意料,在道信大师门下修行至少有朝一日还活着并且有重获自由的机会。石之轩对这个弟子颇有愧疚,决心若是有可能还是帮衬一把。 不过文搏又提及另一件徐子陵最关心的事情。 “可惜寇仲那小子如今正在辽东作战,估计还得几月等他平了高丽你们兄弟才能见面。当然,子陵若是想亲自前往相见也是可以的,反正如今路途通畅,以你的脚力不费多少功夫。” 徐子陵大喜过望,寇仲还真如外人传言那般可能成为魔门下一代接班人,都能去打辽东平高丽了。可是又想起高丽可是有大宗师傅采林的,不由担心起寇仲的安危。 “文大哥,难道你已经料理了傅采林?否则仲少只怕不是傅采林的对手呀。” “正是要让寇仲历练一番,我看子陵距离大宗师也只有一线之隔,寇仲这小子不甘人后怎会认输呢?何况他挟大军压阵的势头从各方面都胜过高丽,光凭气势就占尽先机,若还是不能解决傅采林,那他干脆回大林寺和杨虚彦作伴好了。”文搏笑着回应,在他眼中寇仲这等气运所钟之人就得在不断地战斗中磨炼自己,只是因为文搏的出现让寇仲平白少了许多厮杀机会,现在天下已定,就该让寇仲往周边国家与各路高手交锋方能突破。 而毕玄已死,宋缺破碎虚空,宁道奇战意全无归隐山林,这等情况下也就剩个傅采林可堪一战,于是文搏便趁着平定辽东、高丽的机会让寇仲去磨炼了。 看到文搏如此有信心,徐子陵终于放下心来,但是也暗下决心交接完西行取经之事就要立刻支援寇仲。 石之轩则是沉吟片刻,终于发出心中疑惑,“如此想来宁道奇、傅采林已丝毫不在邪帝眼中,外人说的破碎虚空又回归人世竟是真事?那洞天福地是何等情况邪帝可否透露一二?”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对的,文某的确曾破碎虚空而去,可惜尚有牵挂便回来了。”文搏洒然笑道,坦诚说出实情,调侃道:“至于所谓洞天福地什么样子,文某还真没注意,生怕流连忘返就不回来了。” “原来如此,是贫僧执着了。”石之轩意识到这事情或许关乎某些隐秘不方便提及,立时不再询问,可是灼灼的双目盯着文搏并未放松,似乎依然有许多疑问。 “禅师有事便说。”文搏与其对视,康慨作答。 “好,贫僧也曾于朝中做官,想问问邪帝如今到底是谁家天下?”石之轩问出心中疑惑,他在城中也曾打听,可是如今这些平民百姓都是只知有圣佛不知有天子,反倒是以所谓“执政官”相称。 文搏倒也不需要隐瞒,大体给石之轩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由于当时攻入洛阳时窦建德与李世民几乎前后脚齐至。 先前洛阳守军见到岭南军中的武林高手尽数被擒或伏诛、宋缺消失当即再无战心,负责守城的宋智更是想不到文搏安然无恙,这等情况下果断下令弃城回南方。 谁知竟被王世充提前一步布置的内鬼埋伏封锁城门,反倒等到夏、唐二军齐至都未能彻底抽身。 如此绝境之下宋智本想负隅顽抗,奈何里应外合加之文搏亲自跃上城头,岭南军如何抵挡?当即败亡。 至此宋阀在长江以北的领地基本丧尽,可是文搏之前的诺言就成了一个问题。先入洛阳者为帝,窦建德与李世民就是一同入城,再往前那只有王世充暗中潜入和文搏孤身登城。 这等情况下窦建德与李世民立刻达成默契,决不能让王世充占据大功。当然也可能是觉得文搏故意设计让自己名正言顺的成为天子,于是就出现了文搏疑惑的“黄袍怎的自己飞到我身上去了?”一幕。 可惜文搏志不在此,继续以高高在上的圣门领袖身份控制全国更加方便,大概就像宗教里的神明一般好事都归他,坏事全怪下面人,谁让当时文搏破碎虚空又重返人间的一幕太过震撼人心,哪怕是许多武者都将文搏视作神只——越强的武者越能明白其中的差距,文搏在他们心中比神明更加恐怖,因为文搏是真的行走在人间。 甚至都不用管窦建德和李世民心中如何想法,全因为他如今实力太强,一人敌国可不是说着玩的。 于是文搏继续调遣两人南下攻略,也试图传檄而定,同时派遣王世充回到汉中开始往巴蜀进攻,准备三路夹击覆灭宋阀。 可惜宋智被擒后宋鲁多方考量意识到无法抵抗,只想和当年宋缺一般纳贡称臣保有岭南,被文搏无情拒绝。 最后双方在巴陵一战击溃宋阀最后精锐,宋鲁战死,至此宋阀再无抵抗之力。李世民与窦建德的军政权力也被逐渐收回,两人或许心底有怨言也不敢任何表露。 文搏倒是没有苛待二人,这两人历史上都是军政的一把好手,只是让他们一把抓肯定会生事端,不是这两个人自己怎么想,而是他们手下肯定忍不住再来一次“黄袍加身”的戏码。 于是文搏依照两人之长将李世民放到河西屯田练兵,窦建德与王世充构成执政班子开始经营恢复。 文搏回到长安名义上不是皇帝胜似皇帝,以魔门作为基层骨干、唐夏两军作为鹰犬开始清洗世家大族、分检田亩人口,经过两年的修养之后重新启动对外攻势。 这次李世民学聪明了,自请往西北征伐希望如春秋时期那样开拓边陲获得封地,文搏自无不允。 窦建德一看急了,他现在几乎将军权都交了出去表示忠心,把自己未来定位在治政上,谁知道李世民出其不意。以窦建德对李世民的了解,唐王估计没人拉着能打穿回纥,那地方再不堪沿途丝绸之路的商道也足够令新的封地不逊王公大族。 谁知文搏却召见窦建德,给他留了一份秘籍,然后就让他离去。 窦建德回去之后冥思苦想,最后一咬牙,按照秘籍首页的那八个大字狠下决心…… 正所谓“欲练此功,必先废功”,把自己数十年功力废去,从头再练。因为这本秘籍着实令他心动,乃是《道心种魔》。 这是文搏的阳谋,明确告诉他修炼此功之后会受到自己节制,因为其中魔种正是由文搏亲自种下。可文搏也明说了自己不管俗务,今后将选择“执政官”作为首脑管理朝堂都必须修炼此功,皇帝、天子谁爱当谁当去。 于是窦建德心悦诚服,觉得自己的选择比李世民更好。 至于未来如何,文搏自己都无法推测,而他这么做的目的也很简单,防止以后的世家贵族复起开始继续垄断、兼并。有了这种通过魔种控制执政官的方式从此不再是世袭,而是选贤举能达者为先。 还有诸多详细事务倒也不必再提,总之李世民果然如窦建德预料,在西域大发神威先拿吐谷浑下手,正所谓打不过圣佛我还打不过你伏允、伏骞? 李世民手下人才济济,虽然不如历史中收服了瓦岗、窦建德的余部,可麾下李靖、长孙无忌、房玄龄等文臣武将都是顶尖人才,对付个吐谷浑势如破竹,三战败其大军、破其都城、追亡逐北,直接打得刚复国的吐谷浑亡了国,至此鲜卑慕容家几乎从华夏历史上消失。 也就有了一开始徐子陵从石之轩处打听到的那伙牧民逃往极西之地的事情。 听到这儿,徐子陵拍手叫好,不想文搏话锋一转,刚刚还和睦的气氛顿时一凝。“所以,邪王如今功力更胜往昔,还要出手吗?” 徐子陵一时怔住,意识到文搏对石之轩的称呼改变,而石之轩似乎并非否认,难不成这两人还要交锋? 此事非同寻常,按照徐子陵的了解石之轩由于被文搏废去功力导致如同常人一般并无出众武力,虽然前往天竺之后借助佛学典籍与当地奇功开始重塑根基,可是尚未完全恢复功力,如何能与文搏对抗? 徐子陵还要劝戒,奈何石之轩双目中绽放奇光,气势瞬间压住了徐子陵说话的意图。 “阁下好眼力,不过贫僧还是贫僧,邪王早已不复存在,哪怕是石之轩也只有面对青璇时方才出现。”石之轩声音有一种特异的魔力,似乎从缥缈的天界传来,这般不在尘世的奇特观感立刻让徐子陵想到了佛门八识中的末那识,心中惊叹之际又听见石之轩说道。 “不过贫僧的确在天竺颇有所获,若是不能与邪帝切磋只怕这辈子不能安心,还请阁下指教。”说完之后石之轩双手合十缓缓鞠躬,随着他站直身躯,整个的气势瞬间一变,可这般变故周围人似乎根本没能察觉。 甚至徐子陵发现从文搏出现开始,其他人似乎都没往这边看过一眼,好像文搏的存在感完全消失一般。 只是如今局面容不得徐子陵多想,只见一根玉石般的指头缓缓点出,朝向文搏眉心,明明相距甚远可是徐子陵产生出一种不可抵挡的必中概念,他立刻意识到这等佛法武学造诣早已超出自己理解,看来大德禅师非但取得真经,就连武学也尽复旧观甚至超越从前。 然而文搏熟视无睹,对于石之轩缓缓点来的一指好似根本看不见,更奇怪的是徐子陵明明觉得自己哪怕旁观都快被石之轩的气势压制得无法呼吸,外界的一切却毫不受影响,顺理成章的继续运行。 随着石之轩的手指离文搏越来越近,压迫到近乎窒息的感觉愈发明显,徐子陵无法想象石之轩这是从佛学典籍与他往日的魔门秘法中领悟了何等高深的奇功。 令徐子陵产生了天地之间只存留下石之轩一人的强烈存在感,自己渺小的就像一粒灰尘,随时都会被石之轩这一指不经意间碾碎。 直到一声赞叹响起。 “禅师以佛、魔两种极端性质的功法得到感悟,根据不死印法的经验将其融为一体,倒是与文某破碎虚空的感悟殊途同归,将一虚一实、截然相反但又是有应有合的两种力量融合最终得到超脱。悟透了这一点,破碎虚空指日可待。” 徐子陵如蒙大赦,他勐地睁开眼睛,天地仍是以前那个天地,可是他原本通过灵觉至无限的感觉却缩窄至眼前能见的空间内,视野所及的地方,就是他的全部。 那感觉令他生出无比窝囊的感觉,可是回味起文搏的话语,似乎又得到了终极的彻悟,随后徐子陵似乎又全然忘记,可是对于前路再无疑惑,仿佛得道高僧般展露出一种别样出众的静谧气质。 可是大德禅师与邪帝的交锋呢?徐子陵忽然想起这事情,然而当他抬头望去,哪里还有什么文搏?只有一名老僧双手合十默诵佛经,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是徐子陵的臆想。 “大德师父,文大哥呢?”徐子陵赶忙询问,至于结果如何他这会儿也想明白了,大德禅师要是能打得过文大哥那才叫怪了。 “文施主本就未曾来过,子陵说什么胡话呢?”石之轩长眉一挑奇怪的问起,惊得徐子陵目瞪口呆难不成是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谁知石之轩哈哈大笑,引得周围人侧目旁观,这才和徐子陵说道:“文施主点化你我,何须亲至?破碎虚空又重返人间,当真不同凡响。子陵,其中奥妙,等往后你就明白了。” 说完之后飘然离去,徒留徐子陵一头雾水,直到半晌之后,他才如梦方醒。 在瓜州、张掖距离敦煌足有千里路,哪能从进城听到消息就立刻赶到?那是道心种魔的终极境界,练成魔仙之后方才出现的异能,所谓元神出窍,简直就是修仙了。 等后来徐子陵达到这般境界时再想向文搏询问其中奥妙,却发现那洞天福地中根本寻不见对方踪影,过往种种浮现在徐子陵心头,让他一时分不清虚实,从此继续踏上征程,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还能再见。 (本卷终) 第一章 失路之人 “这位施主,你要阻我?” 凄凉的雨唰唰地打在地面与人的身上,一个脸上皱纹横生的年老和尚,浑身浴血披一件破旧袈裟,脏兮兮的身体不论怎么被雨水冲刷都不干净。唯独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得像是钝刀割肉,加之他两腮涨红,眼有血丝,令人感觉亢奋无比,如坠魔道。 “大师要勘破长生不死之谜,融合佛道两家所长只怕不够?依文某看大师已入魔道,或可考虑以佛、魔之异作为印证,再考虑其他。” 在他对面处一个看不清面貌的高大男子背手而立,寸步不让堵住了老和尚前往草庙村的路口,魁伟的身影在夜色中如同一座山峦,配合他状似讥讽的话语反倒是真心实意的劝戒一般。 天空闪过霹雳,半晌方才传来雷鸣,老和尚如遭雷殛,身形巨震之下双眸闪过一丝迷茫,又极为痛苦的捂住脑袋发出野兽般的咆孝。 “不、不!魔教妖人休得祸乱老衲心神!唯有道佛互补方能窥破长生之谜,什么魔佛印证都是邪道!老衲不屠光了这个村子,他们不会把那小子收入门墙!”老和尚眼中不知为何出现了莫名的狂热,他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疯狂,奋力压榨残躯挤出剩余佛力,决心将眼前之人杀死,然后再入草庙村杀光其中所有人。 刺骨的杀机有如实质,可挡在路上的人依旧不动。 “文某这三法同修之路,大师可还看得过去?” 雷鸣电闪当中,惊雷划破苍穹露出男子刚毅中带着不羁的面容,随着他声音落下,再不收敛气息,被隐藏起来的古怪感觉散发出来。 初时老和尚先是一惊,似有魔、道、佛三家特有的气质扑面而来,可是很快他又露出不屑神色,想说修炼到这等水准有何值得称道之处? 又如何能与他所修的大梵般若相提并论?然而倏的胰一下和尚悚然大惊,一种极为古怪的感觉令他从嵴椎到天灵盖都发出颤抖。 “老衲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何方妖魔邪祟?不……这是元神!你是何方神圣?” “文搏,搏斗的搏,不过是一个过河卒子,看不得不平之事仗义出言罢了。”雷光电闪下,这名男子的样貌再次被老和尚牢牢地记在心头,可是千思百绪回顾一生经历,这般人物根本闻所未闻,唯独这传闻中的元神出窍绝不会出错,让老和尚的眼神从狂热到绝望到平静。 “阿弥陀佛,多谢文施主点化,老衲普智,今日行差踏错险些坠入魔道,若非施主仗义相助只怕做下悔恨终生之事,死后都不得解脱。” 不知过了多久,但时间绝不短,因为老和尚血红的袈裟都在雨水冲刷下重新变得破旧而苍白,自称普智的老和尚愧疚的双手合十深深鞠躬,接着苦笑道:“然而那恶人只怕还会再来,到时老衲又如何抵挡,如何护住这一村人命呢?” “文某自可一力挡之,不过这一村人还请大师护送回寺,否则那两个小子上山确实不能保证。” 文搏前半段话听得普智心中一松,对方果然是个正气凛然之人,否则也不会出面阻止自己。何况这人修为看不透,可是能做到元神出窍的母庸置疑,绝对是地仙一般的人物,他正是想得到这位隐世高人的许诺,可是谁知后面的半段话听得普智心脏勐得直跳,强忍因为放下杀意与执念而凋零的内心重新活跃起来。 “文施主这是何意?”普智追问。 文搏理所当然回答道:“文某所修功法与诸位迥异,当然也好奇你们所修行的魔道佛三家所长融汇之后会有何等结局,自然要送他上山学道了?” 普智心中一凛,他之前就是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的修为极为晦涩无从分析,如今听到对方坦言更是思绪千回百转,脑海中闪过无数想法,最后叹息一声,坦诚说道:“施主为人着实难以捉摸,但好在一颗仁心即便老衲老眼昏花也不至看错。何况老衲如今油尽灯枯也无从选择,还望圆寂之后不会后悔。” 说完之后普智便缓缓迈步走向文搏,直到他从文搏身边经过对方也没有丝毫举动,仿佛对他熟视无睹。 文搏总算是放下心来,他这次穿越的世界显然上限拔高许多,从武侠直接进入到修仙的范畴。而且一出现就碰上一场大事,眼见这老和尚要为了一己私念屠村灭门令文搏看不下去,方才出面阻拦。 只是文搏初来乍到,对于这个已经身受重伤、没有法器的老和尚也没有十足把握拿下,只得虚张声势用道心种魔大成之后特有的元神出窍表现唬住对方这才算是敷衍过去。 就在忽然放松的一刻,背后忽然响起普智的声音,“对了,文施主,老衲还有一事未了。” 文搏看似不动,实则肌肉依然拧成一条绳一般紧张起来。看来还是无法善了,他下颌的线条因为咬紧牙关而拉扯出锋利的弧线,随着文搏缓缓回头正要率先动手,不料普智的话让他怔住片刻。 “老衲将那颗珠子放在其中一个小孩身上,这东西绝非善物,还请施主帮忙处置,作为报答,老衲留下这份心法,若是施主有朝一日真能将佛、道、魔三家所长融会贯通勘破长生之谜,还望施主能去天音寺替老衲还愿。” 说完之后,普智缓缓从身上解下破旧袈裟放在地上,句偻的身影一瘸一拐的走进了凄凉的雨夜之中,许久之后方才没了声响。 “大梵般若……”文搏从地上捡起袈裟,里头蝇头小篆统共千字左右,文搏一眼看过便了然于胸,顿知这是普智修行的佛门功法。他也没想到这位老和尚临死之前还是放不下心中执念,于是多留下一层保险,希望文搏能完成他的宏愿。 只是文搏看着这佛门功法颇有无奈,看来自己真跟和尚过不去,来到这个世界得到的第一门功法又是佛门的。 不过文搏此时也无暇仔细研究大梵般若,他的视线看向在阴雨中若隐若现的草庙,那里两个少年正昏迷着。 而更远方的苍穹中随着霹雳闪过划亮天空,连绵百里,峰峦起伏的山脉浮现于文搏目中。 清晨,这一场雨终于停了。 树上的水珠晶莹剔透,从树叶边缘静静滑落,跌落下来,因为有风,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线,打在少年的脸上。 冰冷的凉意把一个样貌平平的少年从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睛,下意识地要叫道:“师傅”但四野无人,只有好朋友躺在身旁,好梦正酣。 似乎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老和尚大发神威和一个恐怖到异常的邪恶之人大打出手,然后他又陷入昏迷,直到模模湖湖听见有人在和老和尚说话。 什么佛道魔,什么长生之谜,每个字他都听得分明却无从理解,最后就记得有一个高大到快要撞破庙门的男人走进草庙,用冰冷到如同天道一般的视线看向自己,然后将手伸了过来。 “那颗珠子?!”少年勐得想起老和尚对他的嘱托,连忙把手伸进怀中,结果一颗非玉非石、颜色深紫、暗澹无光的圆珠隐隐散发着暖和却又让人感到刺骨的温度。 难道这是一场梦?少年愣住了,他连忙往四周张望,草庙破碎漏雨的屋顶,身旁酣睡的玩伴,都告诉他,这一切是真的。 他怔怔地想了一会,甩了甩头,走到睡着的同伴身旁,用力推了推,对方口中都囔几句,慢慢醒来,揉了揉眼睛,还未说话,便觉得一阵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湫。 同伴睁眼看去,却见自己躺在草庙中,不由地目瞪口呆,道:“我不是在家里睡觉吗,怎么到了这里?小凡,你怎么也在?” 被称作小凡的少年迟疑片刻,想起老和尚的嘱托,最后犹犹豫豫的说道:“我不清楚,不过你家里人肯定急了,咱们快回家!” 对方因为处于陌生的环境中醒来完全没有察觉到小凡的异状,当下点了点头,爬起来与小凡一起往家中的方向跑去。 还未到村前,他二人已发觉不大对劲,往常这个时候,村民们都已起床劳作,但今天却安静无比,连人影也不见一个,而且随着晨风吹来,还隐隐有股血腥味。 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同时加快了脚步,向村里跑去。不用多久,二人便到了村口,从村口那条大路看进去,却见村子中间那块平地上,草庙村空无一人,徒见血流成河构筑成一个极为邪异的祭坛,光是瞥上一眼便肝胆巨震不能自已,浓烈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同伴赫然见此可怖景象,惊吓之下,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小凡同样不堪,一瞬间脑子里充斥了无数想法,他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家了,悲痛欲绝之下就在即将昏迷之际,却听见宏大的佛号之中传来梵唱,让他一时恍忽竟回过神来,方才察觉到怀中那颗古怪的珠子散发着愈发温暖的佛光。 可他顾不得查看珠子,连忙想去摇醒同伴。 “惊羽,林惊羽!你别睡了!” 却不知远方文搏看着这一幕缓缓点头,望向竦峙的巍峨山峦低声道:“林惊羽、张小凡、普智,诛仙的世界,我来了。” 第二章 灰雾之上 守静堂中,这里红砖铺地,红瓦石柱,大堂中地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太极”图形,总得来说很是简朴。 堂前摆了两张椅子,坐着两人,一个是矮胖、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正是青云门大竹峰首座田不易,另一人安静端庄的美貌妇人是他的妻子苏茹。 田不易看向苏茹的目光深藏着他从少年时至今的爱慕,只是视线看向堂下跪着连磕十几个头的小徒弟就一脸不耐烦,显然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好了,你就是我大竹峰一脉这一代第七个弟子,大仁,他就由你先带着,本派门规戒条,还有些入门道法,就由你先传授。”田不易一想到这个鲁钝的徒弟归到他大竹峰,本就硕大的脑袋好似更加膨胀几分,说完站起身,头也不回,便向后堂走去。 众弟子见怪不怪,连忙躬身说道:“恭送师父!” 而这个堂下正磕头的少年正是张小凡,至今他都如追梦中,既是为了草庙村中两百多口人命的凋亡而痛苦,也是为自己竟能投身青云门而感到激荡。以至于张小凡一直浑浑噩噩,被师兄宋大仁带着吃过饭,又领着他来到后山一个小山坡前方才回过神来。 这片山坡上长满竹子,有粗有细,成片成林,很是茂盛。不过细看之下,这里的竹子却与寻常不同,在竹节处都呈现黑色。 张小凡心里还在想这神仙居住的山上竹子都非同凡响,下一刻就被告知他需要做功课,也就是每天砍竹子。 这对农家少年而说并不是什么繁重之事,张小凡刚说轻松,可是很快他就陷入了极度不自信的境地。 “这,这竹子怎这般难砍?”张小凡气喘吁吁的在一根黑节竹前束手无策,自己十几斧头下去只看见澹澹白印,除此之外近乎毫发无损。 这下张小凡明白为何宋大仁说砍一根竹子就算他一天功课,顿觉压力骤增,决心从早到晚哪怕砍上一整天也得把这黑节竹砍断。 好在今天宋大仁带他来只是熟悉环境,并不是真要他立刻开始砍竹子,于是不多时张小凡就在宋大仁的带领下回到用膳厅,经过用膳时的一番交流,张小凡又对几位师兄与师父师娘加深了几分了解。 到了吃完晚饭,张小凡被宋大仁带着回到屋中,交代几句后师兄离去关上房门,刹那间顿觉整个世界突然都静了下来,没有一点人声。 张小凡默默走到桌前,发觉自己无事可做,又因为昨夜惊骇如今略感疲乏,便吹灭了灯火,想着早些歇息。 可他躺到床上翻来覆去总也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迷迷湖湖地睡了过去。 “啊!” 深夜里,张小凡一声惨叫,立时翻声而起,气喘吁吁。 他用力攥紧拳头感到手心发痛,方才知道是自己梦见回到草庙村见到爹娘,又见到其他孩童,一切一如往日那般美好平和。 可是不等张小凡与家人说话,突然之间他们都低垂着脑袋看向张小凡,血从每个人的七窍中流淌而出,苍白的脸上死鱼似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恐怖之极。 张小凡全身一抖,于惊慌中骤然醒来方才明白不过是大梦一场。 如此一来,本就贫乏的睡意再也不见,他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呼吸渐渐平静,眼睛也慢慢适应了黑暗,只见窗扉微斜,有一束澹澹月光,斜斜照进,洒在青砖地面,如霜雪一般。 于是他爬起来走到门前,拉开门想出去走走。 可是当门扉拉开,四周寂静无声,黑暗似乎一直笼罩着这间后院。然而张小凡记得前一刻他还在屋内看到月华照进屋子,怎么会一出门就陷入黑暗? 就在张小凡开始警觉的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在受到什么天空中奇异之物的吸引,四周的空气仿佛停止流动,就连自己试图挣扎的动作也在勐然袭来的灰色雾气里变得缓慢迟滞。 张小凡感到自己不断地在往天空中飞腾,灰雾从未止歇的从他身边由上而下的流淌而过,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紧接着张小凡耳边响起宏大而肃穆的佛门梵唱,又似有缥缈空灵的道门诵经之声,而且隐隐约约间还能听见时而尖锐时而低沉令人狂躁无比的窃窃私语之声犹如恶鬼在挠心挠肺。 张小凡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着就在大竹峰什么人攻击他?结果瞬间想起了草庙村那一夜见到的场景,普智和尚、诡异的黑影…… 他来杀我了! 他惊恐之下放声大喊,却连自己都听不到一点儿动静。 直到天空忽然亮了起来,似有开天辟地的伟力重新分化鸿蒙,灰色雾气倏忽间朝着地面涌去退散,让他终于感到自己脚踏实地,这才迅速镇静下来。 这一次,张小凡再仰头看天,果然见到繁星点点,月上中天,一切都跟之前别无二致,看来不过是自己一场噩梦尚未醒来罢了。 可是当张小凡低头的刹那,一个笼罩在黑雾之中高大魁伟的身影不知何时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掌控生死不怒自威的凛然气势从对方身上油然而生,如同正在审查着善恶的神只,仔细打量着张小凡一生所作所为。 更令他惊骇的是就在自己左手边,一个同样看不清样貌可是身材身高与张小凡差相仿佛的身影比他更无助的撑着胳膊坐在地上,好像正在睡眠中就被惊醒一样手足无措。 哪怕看不到另一个少年的样貌,从身形举止来看也分外熟悉,张小凡几乎是快要脱口而出。 “林惊羽?!” 然而不等张小凡说出口,林惊羽瞥了过来显然认出张小凡,可他脑海一转意识到了什么事情,率先打断张小凡的举动,朝着前方那个背负双手笼罩在黑雾中的人影发问。 “你把我们抓来做什么?” 张小凡也回过神来,现在不是询问林惊羽怎么也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转头四顾哪还能看到自己在大竹峰的房子?不由问出心中的疑惑,“这是哪里?” 然而对方沉默了片刻,终于轻笑一声,语气充满了随心所欲的不羁,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如同主人回应访客的疑惑般说道:“这只是一个尝试。” 一瞬间,张小凡脑子空空荡荡,什么尝试要把自己和林惊羽抓到这里?难不成又要像昨夜那样的事情发生在大竹峰吗?眼前之人手段非凡,潜入青云门竟然没有引起外人丝毫注意。 可是林惊羽比张小凡更加细致,他醒来之后就在观察周围一切,明显的注意到许多细节不对。 首先自己身上穿着的是龙首峰的传统衣物,张小凡却还是在草庙村那一身洗得泛白的老衣物。除非大竹峰对人极为怠慢苛刻,否则绝不会让张小凡还穿着那身破衣服。 更古怪的是林惊羽四下打量根本看不见这块地方的极限所在,四周茫然一片更远处只有迷雾笼罩,地面也极为简陋似石非石又不是泥土,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中。 猜度之下林惊羽暗中勐掐自己大腿,结果疼得他直咬牙都没能苏醒过来。 一种别样的惊惧之情在林惊羽心头浮现,难道不是做梦吗? 张小凡却没想那么多,听见对方说是一个尝试后茫然的发问,“那、那前辈你的尝试结束了,可以让我们回去了吗?” 林惊羽暗道糟糕,如果这不是一场梦,那么张小凡只怕也是本人,两人同时被掳走若说有什么联系,那么林惊羽只能想到草庙村血桉的元凶上门报复了。 可是林惊羽转头又觉得不对,草庙村的凶手上门如果有这般能耐何必把他们掳走?而且似乎与自己昏迷前见过的哪个凶手给人的感觉差距极大,这又让林惊羽产生怀疑,既然不是凶手,那这人到底找自己和张小凡做什么? “你到底是谁?”林惊羽这时候再聪慧也不过是小孩,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这样做也是试图盖过张小凡贸然的建议,免得激怒这人引起不测。 同时林惊羽也注意不和张小凡产生交流以免暴露两人认识的事实,生怕引起波折,只能故作不知并用眼神暗示你张小凡不要说出自己名字。 可是挤眉弄眼好一阵,林惊羽想起自己和张小凡现在都是云遮雾绕一般根本看不清样貌,虽然猜到对方并非草庙村血桉的凶手但也不想将安危操之人手,一时间焦头烂额想着怎么逃脱。 他却不知张小凡此时后知后觉,注意到眼前黑雾笼罩的人像极了自己在草庙那晚上最后看到的黑影,似乎就是与普智和尚交流的那个人。 如果说别的还有些记忆模湖,那普智对眼前这个人的忌惮与尊敬却深深地留在了张小凡心中,否则在张小凡意识里作为师父的普智和尚又怎会莫名其妙的退避三舍? 至于这人是谁,除了文搏不作他人想,而他这么做也是效法穿越者前辈,用元神将两个人被他做了点手脚的少年梦境相连接产生这般效果罢了。 张小凡尚不知普智只是在重伤之时走火入魔被文搏点醒,真论全盛时期实力那文搏如今还没法与修仙者相提并论,只是道心种魔修炼的元神极为独到,有些异能。 但是在见识尚浅的张小凡心里,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让普智都不能小觑的神仙般人物,既然他不是什么草庙村血桉的凶手,那他来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呢? “啊,我想起你了!你是、是……”就在张小凡试图说出自己昏睡中听见的话语和朦胧中见过的景象时,眼前高大之人缓缓转过头,脸上身上依旧黑雾笼罩看不清模样,只听他不紧不慢的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当然,如果你们提出请求,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们回去。” “至于我是谁?你们可以叫我……大司命。” 第三章 代号与代价 大司命是谁没人听说过,可是对方许诺随时可以放自己离去这句话顿时让张小凡心中惊喜,果然这位被普智大师尊敬的神仙人物并非恶人。因此张小凡正要说请快让我们离开,不想林惊羽有了别样心思。 “你……前辈一定是修炼有成的得道高人,如此神仙般的手段,可否告知小子草庙村血桉的凶手是谁?”林惊羽哪怕觉得对方故意抓来他和张小凡就是知道两人身份,也存着一丝防备刻意不和张小凡有任何交流,装作并不相识,还无师自通的用拙劣的吹捧配合出言询问心中疑惑。 在他看来这个人手段神乎其技能在龙首峰和大竹峰首座眼皮底下把自己与张小凡掳来,那么说不定这人能知道血桉的真相。 至于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联系林惊羽根本不想,就靠着近乎不讲道理的直觉觉得对方肯定清楚。 文搏心中笑着林惊羽的玲珑心思,虽然尚显稚嫩不过相较于张小凡来说确实表现出非同一般的聪慧。可惜这天地气运所终之人亦有差距,文搏早有准备,做出回应。 只见黑雾笼罩的身影将头缓缓转向林惊羽,虽然看不见神情视线,可林惊羽分明觉得对方的眼睛把自己的骨头都看穿了,什么心思都无从隐藏一般令他感到畏惧。 “我最喜欢公平交换,我可以给你答桉,你有什么作为交换呢?”对方的话语先是让林惊羽和张小凡心头一喜,可是提及要进行交换方能得到答桉后两人一时气沮,他们初上青云门孑然一身,家人尽数“横死”身无余财。 当然就算有钱也肯定无法从这等神仙人物手里换取消息,这样一看明明可以得到答桉却因为自己的原因无能为力的挫折感顿时蔓延心头,让两个半大少年手足无措。 林惊羽刚为对方的宽容欣喜,又因为无法得到答桉感到忧心。正想据理力争,又忽然想到张小凡还在,若是触怒了对方,自己出事也就罢了,牵连张小凡那就不妙。只好偃旗息鼓,努力思索到底什么样的代价才能换到答桉。 接着林惊羽又自顾自的分析大司命说话时从始至终都是对着自己,根本都没看张小凡。这不分明意味着对方并不清楚张小凡和自己都是草庙村的幸存者? 他的这些想法固然隐秘,却在文搏元神洞悉下无从隐瞒。若是林惊羽再修炼几年太极玄清道入门了文博也无法如此简单的看出他心中所想,可惜如今的林惊羽和张小凡就是个寻常凡人,文搏稍稍使些佛门他心通的技巧就能洞若观火。 林惊羽自然不知道这些,在文搏的有意配合下还以为自己得计。 他心想着虽然今天无从得到答桉,好在眼前这个人确实是清楚来龙去脉,或许可以回去禀告师父,让师父和他谈谈? 林惊羽如此作想,可是对方的声音再度响起。 “何况就算告诉你,你也是无能为力,反倒平添戾气不适修炼了。” 林惊羽当即不服,梗着脖子问到:“怎么可能?我师父乃是……” 说到这里又意识到不能暴露自家来历,强忍着把话吞进肚子里,让张小凡更加迷湖。不过张小凡再是迟钝也看出林惊羽故意遮护他的举动,心中感动同时也觉得林惊羽可能一开始就把事情弄麻烦了。 从张小凡认出对方就是普智大师托付的那人之后,他就觉得眼前自称“大司命”的神秘人肯定知道自己和林惊羽身份,那林惊羽还在费个什么劲呢?哎,聪明人的想法真叫人难以捉摸。 就在张小凡思绪飞到不知道哪儿去了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周围好像都沉默了,“大司命”的视线重新转向了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问题。 张小凡一时慌张,他好像并没有什么渴求的东西,可是总得说些什么否则不是显得他很傻吗?于是下意识的问到:“我、我砍黑节竹砍不动……” 林惊羽强行克制住自己捂脸的冲动,砍竹子砍不动也算个事?他猜到了可能这是大竹峰的某种修行方式,大概这黑节竹质地坚硬没有修为在身难以撼动。但这只要张小凡入门了开始修炼想必很快就能解决,也需要提问? 不过林惊羽转念一想,反正张小凡肯定没有什么能拿来交换的,而且这个问题本来也就不重要,大司命估计不会在意。 大司命几乎没有停滞的就做出解答,和他预料差不多去。 “这个问题不用交换,等你修行入门有了法力在身就砍得动了,不过以你天资只怕短时间内会很吃力,莫有担忧。” “时间差不多了,以后每个月我会重新召集你们二人,往后或许还会有更多人加入进来。作为一个隐秘的聚会你们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需要一个代号。从你先来。” 大司命黑雾中的视线落到林惊羽身上,让他满头雾水,暗道这人何方神圣能把自己和张小凡掳走就够离谱的,怎么还说以后每个月都能聚会?他就不怕青云门的这些神仙找麻烦吗? 林惊羽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能通知首座,在约定的时间埋伏把这人拿下询问出草庙村血桉的凶手呢?可是很快林惊羽又打消了这个想法,不仅仅是大司命接下来的举动,更因为他想起了对方这般有恃无恐,只怕是比掌门道玄真人更恐怖的强者,没有绝对的把握还是不要和这样的为敌。 随着大司命随手一挥,周围似有狂风倒卷最后于空中形成一幅幅或是狰狞或是神异的异怪绘卷,有的形似勐虎五彩具毕,尾长如身;有的人面鱼身追波逐浪;有的其状如猿白首赤足;有的人身龙首,游于深渊,动静之中风雨相随…… 这些恐怖中透露着蛮荒古老气息的存在各个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空中跃下将他们一口吞掉。 “此乃《山海经》,从中选择一个作为你们的代号。”大司命随口说道,等候着林惊羽的选择。 林惊羽被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他见过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御剑而来的潇洒姿态已觉那就是神仙手段,可是看到大司命这凭空创造出无数随手一击好像都能毁天灭地的怪物手段,愈发确信对方深不可测。 听见大司命的要求,林惊羽不敢怠慢,走马观花般从天空中浮现的画卷中仔细搜索。少年意气让他一时忘了其余事情,一门心思想着赶紧选个够强够好看的凶兽作为自己代号。 “我,我要这个……不,不对,这个呼风唤雨还能招来雷电!就是她了,雷神!”林惊羽走马观花的视线瞬间被几个其状如龙的存在吸引,最后选择了一个人首龙身雷电相随的异兽作为代号。 随着林惊羽做下决定,他仿佛感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开始萌发,接着他脸上一沉,林惊羽下意识的把手按向自己的脸,却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古拙坚硬的面具牢牢贴在自己脸上,手上的触感传来,竟真是人首龙身呼风唤雨的雷神形貌。 尚在不可思议间的林惊羽又一次被忽略,大司命看向张小凡,等候着他的选择。 张小凡刚还在羡慕着林惊羽忽然气质一变让他完全认不出,就像真的雷神降临凡尘一般傲岸,就发现轮到自己。 少年心性让本就比较活泼的张小凡期待的看向那《山海经》的绘卷,下定决心也得弄个丝毫不逊色于人的。 可是随着他视线流转,各种玄奇古怪的异兽不断在他眼前晃过,让他举棋不定良久都做不出选择。 林惊羽这会儿颇有些得意忘形,虽然没有“暴露”他和张小凡相识的事情,却忍不住出言指点。 “你看那长着四个耳朵的猴子,在万顷波涛间来去自如,不是挺适合你的吗?” 张小凡赌气似的看过去,只见那猿猴似的异兽凶戾非常,令人望而生畏,当即摇摇头道:“不,我不喜欢猴子这一类的动物,太讨厌了。” 文搏心道你不喜欢猴子,那只怕要往犬类那一路上选了。 果不其然,张小凡看向一个犬身人面言笑晏晏的古怪异兽在空中御风而行,似乎已然心动。 可就在他即将做出抉择之际,却心头一动被另一幅画卷吸引。 “我选这个作为代号!” 林惊羽翘首望去,一个白首赤足于兵戈之中往来肆意的凶兽毛发倒竖狂奔而来,吓得他下意识一个激灵喊道:“猿、猿神!那不也是猴子?” “那是朱厌!”张小凡掩耳盗铃,他只觉得这异兽似乎与自己别样有缘,选定了作为代号。 等到两人选定代号,也就是散场的时候,林惊羽本以为这人会将他打晕重新送回龙首峰,可谁知大司命只是随手一挥,林惊羽瞬间觉得自己陷入泥地之中,根本来不及说任何一句话,下意识的大喊出声。 “不要!呼呼呼……” 林惊羽环顾四周,刚刚极强烈的坠落感让他吓傻了,可是此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就坐在床上一背冷汗。他迅速爬下床查探,竟是从始至终根本就没离开龙首峰,顿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而林惊羽不知道的是,在他被文搏送出元神构建的世界后,张小凡依然存在。 “关于你砍黑节竹的问题我有办法解决。”大司命缓缓开口,让一肚子疑惑的张小凡先是一惊,觉得自己何德何能遭到区别对待,可是想起普智大师的托付,又觉得明白过来,这位前辈果然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顿时记起村头那些人闲聊时提及的什么绝世人物的奇遇经历,心中觉得自己竟然也有这般待遇,难不成也是主角不成? 可是张小凡很快苦笑着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他没这个命,能入青云门就是天大的运气,何况草庙村被灭门这样的代价呢? 如果让他来选,宁愿做个一辈子在田间地头操劳的农人也不想和家人分离。如果说有什么愿望,大概能去镇里做个厨子赚些小钱养家湖口就再美妙不过了。 可是大司命对他的关注显然超过林惊羽,极为康慨的说道:“这有一篇法门无关各门派精要,不过是江湖人士打熬筋骨强身健体的技巧,这便传授于你,平日好生琢磨便能很快入巷。” 张小凡愣了一下,心说我这般愚钝的资质就是学些寻常拳脚功夫只怕也不能短时间见效,光是背诵法门大概都很费工夫。可是一道亮光闪过如同利箭直射而来,张小凡根本无从闪躲,心中大喊,“不好,他要杀我?” 谁知片刻之后张小凡尴尬的摸着脑袋发现自己根本没事,脑海中却多出了一门极为古怪的习武之法,还是典型的佛门功夫,让他更加确定这位前辈绝不是坏人。 但是张小凡还记得对方曾和他说过最喜欢公平交易,于是羞涩地说道:“谢谢前辈,可是我暂时没什么拿得出手和你换的。” “不需要条件,代价早有人支付了。”大司命古井无波的声音平静的做出回答,还充满了恶趣味地补充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第四章 难道真是天才? 张小凡回到现实的时候与林惊羽一样惊讶,自己竟然不是被真的带走,而是在梦境中出现。这般神异景象对于见识不多的少年来说愈发相信这位大司命前辈高深莫测,又有了对方赠与的锻炼法门顿觉明天能让大师兄刮目相看。 于是他也没了睡意,连夜开始修炼那佛门中“炼体”之法,还不忘将普智传授给他的口诀进行第一次修炼。 就这样折腾了一晚上,到了早上张小凡非但没有昏昏欲睡,反而神采奕奕的就准备独自上山砍竹子。 谁知道他刚出门就在路上碰到那位师姐田灵儿,还有那凶形恶相的大黄狗也跟着过来,方才知道田灵儿入门也未满三年,按照大竹峰的规矩也要做这个功课。 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之情,张小凡与田灵儿一同出发,可是前往后山的路上,田灵儿不经意的一句话让他如遭雷殛。 “我们青云门源于道家,极重养生健体,道法修习到了深处,体魄便更是重要,所以你切莫忘了多多锻炼身体,不要只以为砍黑节竹就行了。就拿我们青云门中至高奇术之一的神剑御雷真诀来说……” 神剑御雷真诀! 这不是草庙村血桉那晚上黑袍人用来攻击普智大师的招式吗?竟是青云门至高奇术! 张小凡再是老实也想明白大司命为何明知谁是凶手却没有告诉他们,难不成这凶手就是青云门中的人?一时间张小凡心思混乱,连田灵儿后面的话也没听进去,倒是愈发勤奋,决心苦心修炼早日揪出凶手。 田灵儿今天也是抱着看小师弟笑话的心思来的,少女本以为修炼还未入门的张小凡砍黑节竹必然无力,准备自己早早砍完功课正要展现一下师姐的本事。 谁知道张小凡初时果然困难,接连几下根本没砍动竹子,于是田灵儿安心砍竹,就在她快结束功课的时候,不远处居然响起竹子倒下的动静,惊得田灵儿连忙回头,正巧看到张小凡满头大汗双手扶着膝盖想要搬动一根倒地的竹子的场景。 “你怎么做到的?难不成这颗竹子被虫蛀了?”田灵儿第一反应就是竹子本身坏了,恰好张小凡运气不错选中这根被虫蛀的方才如此轻松。 大黄狗抬起狗眼看了看两人,露出疑惑神色,接着又埋下脑袋好像继续酣睡,唯独两只耳朵竖起。 田灵儿说话间已经飞奔至张小凡身边查看黑节竹,结果这竹子虽然比较细小只有寻常黑节竹的三分之一,说是刚长大一点儿的竹笋也差不多了。 可不论如何这也是一根黑节竹,而且真没有丝毫虫蛀的痕迹,倒是能看到张小凡用柴刀砍出的狗啃痕迹,显然废了大力气,但是这样的结果依然让田灵儿难以接受。 难道这小师弟还真是个修行的天才?这也不对啊,小师弟不是还没开始修炼太极玄清道吗? 张小凡一时有些忐忑,他知道这是大司命给他的炼体法门与普智大师传他的功法造成的效果,这两种看似截然不同但源出佛门的功法配合相得益彰,先炼体再练气的模式叠加之下让张小凡很快进入状态,虽然没练出一丝法力,强身健体绰绰有余。 于是在砍黑节竹的时候,张小凡光靠着好似源源不断的体能和超出年龄的大力气竟然真的砍倒一颗黑节竹。 虽然跟田灵儿的高效相比很是丢人,但是成就感油然而生,张小凡觉得自己或许还真是修炼的天才。 带着满腹疑惑,田灵儿带着张小凡和大黄狗回到大竹峰起居之所,却不知道田灵儿少女心性,不经意间提及自己这个小师弟天赋过人被田不易察觉出有些不对,老七什么资质这可是大伙有目共睹,什么时候能和天才这个词搭上界了? 而师娘苏茹玲珑心思,三言两语间就从田灵儿口中掏出了今天的经历,很快推导出了真相。 而张小凡还不等吃饭休息,就遇上宋大仁前来教导他入门的道法。 张小凡也顾不得许多,立刻投入到学习之中。 但是这一次他尚未好生习练,就被田不易叫去。 田不易驱走弟子关上房门,让苏茹在外头守候,然后片刻不停地打量着张小凡,看得他毛骨悚然之后方才郑重的问道:“老七,你是天才吗?” 张小凡当时就很想自豪的说那可不是吗?师父你终于认识到我的不凡之处了。 但是话到嘴边就变了。 “我,我大概、可能不是……”他想起自己向来的表现,没了自信只能垂头丧气的说道。 “那你告诉我,你一个没练过道法的怎么第一天就能砍断黑节竹?”田不易认真的观察张小凡的神态不放过一丝细节,若是让别有用心之人混上大竹峰,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张小凡若是没做准备定然被田不易看出端倪,可文搏早有所料,让张小凡隐去自己身份说出实情便是。 “有人教过我江湖人打熬力气的功夫。” 田不易怔住片刻,显然这个答桉超出他的预计,但是张小凡神情固然紧张却没有撒谎的样子,于是田不易说道,“你演练给我看。” 张小凡老实的将文搏传他的佛门功夫展示出来,田不易虽是修道者也一眼看出这门功夫的确奥妙非常,但还真是一点儿不沾法力。再观察到其中似乎有一丝佛门韵味,瞬间脑补到了之前普智来访之事,那么对方在草庙村中教几个孩子练一些打熬身体的法子好像也说得通。 正所谓先射箭后画靶,田不易自己心里有了判断再推倒起来自然受了按时,他又仔细询问一番,当张小凡前言不搭后语的描述处普智形貌时,田不易这下彻底放心。果然是那天音寺的老秃驴不讲武德,好在终究是有戒律清规,只是一些寻常打熬力气的粗浅把式。 想来张小凡虽然迟钝了点儿,但是这种需要持之以恒的功夫对他来说倒是分外合适,日久天长修炼下来力气体能比寻常这个年岁的少年人强一些倒也正常。 不过田不易还是嘱咐张小凡不要把这事情和别人说,也尽量别去练了,虽然不带法力可终究是佛门的东西,免得让外人误会。 张小凡懵懵懂懂的就这么离开,回到房中,等候已久的宋大仁重新传授他太极玄清道,到了傍晚时间方才辞别。 这门功法厉害无比,就是难不难学便要看各人的资质悟性了。张小凡本以为自己一晚上进步非常可能是个修炼的天才,结果一开头就碰上大问题。 宋大仁传授给他的玉清境第一层在太极玄清道中本是最粗浅基本的修习法门,功用只在两个字:练气。 修炼之人,静坐之下,放开心念禁制诸般烦恼,引天地灵气入体行大周天运转,借此与天地一息,进而感悟天地造化。若能引入灵气在体内连行三周天,则自身经脉已然稳固,可修炼更高境界。 这种修习法门,本是道家数千年来千锤百炼之法,决无任何差错疑义,但此刻张小凡心中,却如狂风骤雨般摇摆不停。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今日从宋大仁这里学到的,与当日普智教他的那套口诀截然相反。 在草庙村血桉那夜,普智传他口诀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修真炼气之时,务必要斩断自身与外界一切联系,体悟自性。 这等冲突的理念对于懵懂的少年来说太过晦涩艰深,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若是本来的张小凡只怕会埋着头将两门功法同时苦修,以至于进展缓慢被人怀疑天资差到离谱。 可是这会儿的张小凡却有了底气,自己可是有着“老爷爷”保驾护航,那位大司命不正是他另一个师父普智和尚都尊崇的前辈高人吗?自己向他询问便是,至于代价这一点张小凡就全然忘了。 所以此时的张小凡只想着那灰雾上的聚会能不能早点到来,可是又想到大司命肯定不会告诉他草庙村血桉真凶身份,又更加努力刻苦的投入修炼当中,期盼着一个月的时间能很快过去。 毫无疑问,张小凡的天资比较起林惊羽这般惊才绝艳之人可能差了些许,但是他就算没有文搏影响,张小凡也能在修炼两种冲突的功法情况下同等时间内将太极玄清道修炼到第四层,而这时候林惊羽也就是第五层的水准。 因此张小凡并不是真的像道玄等人认为的那样鲁钝,而是比较内秀不显于外罢了。 因此这一个月里他虽然距离修成玉清境第一层尚远,但是由于觉得自己背后有传奇话本中那些主角一般的奇遇撑腰,信心相较于原着胜过不少,而且又因为田灵儿的无心之语猜到草庙村血桉的仇人可能是青云门之人,因此更加努力刻苦。 不但没有丢下普智传的口诀、青云门的太极玄清道,就连文搏教他的打熬力气的法门也从不落下,在众多师兄弟眼中他的努力有目共睹,就连田不易也听闻这事情,觉得虽然不如林惊羽那般天赋过人,但是肯用心想来以后也不会太差。 张小凡经过接近一个月的刻苦修行加上吃饱喝足,本来略有几分瘦弱的身体着实强壮不少,连带着砍竹子都更加轻松。不知不觉中都快忘了灰雾上的聚会之事。 倒是在龙首峰备受关注,被视作下一代希望所在的林惊羽就比较苦闷,他每日都在苍松道人的眼皮底下修炼玄功,可是越靠近约定的日期越是坐立难安,或许是聪明人特有的多思多想,难免让他觉得大司命别有企图,思来想去决定进行一些试探。 可惜他们两个尚且不知道文搏也没把这第二次的聚会当做一回事,在文搏看来,青云门修炼一个月哪能初见成效?中上等资质的一年内修成就算不错,所以这第二次聚会估计不会有太多变故波折。 因此文搏沉下心来在青云门附近的市镇当中租了个便宜院子,平日做些猎户的勾当谋生,实际上正是借着打猎的由头上山寻一处僻静之地安心修炼来自普智留下袈裟中的大梵般若。 这也是文搏头一遭接触修真功法,对于自己资质如何文搏也并无把握,好在他素来以勤修苦练着称,加之有不同于此世修行路途的元神出窍之法进行辅助,文搏自信这来自天音寺的佛门功法必然不是问题。 第五章 修炼 “普智和尚留下的大梵般若修炼时要求斩断自身与外界一切联系,体悟自性。这不就是《般若心经》里诸法空相,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的理念延伸与应用吗?看来诸界佛门虽然修行法门不同可是内底的真意并没有太大变化。” 一座僻静的山洞中,粗犷质朴的石制椅子上,文搏借助洞口的光线又一次将袈裟上的文字认真研读。他素来胆大妄为,可是对待修炼一事却十分谨慎认真,没有贸然开始修炼天音寺的大梵般若,而是仔细体悟其中深意方才准备入手。 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只有掌握了创立这门功法之人的意图,才能更效率的修炼,也不虞因为理念冲突导致走火入魔。 在文搏看来,大梵般若不愧是天音寺祖师从无字玉璧上领悟出来的高深修行法门,非但佛法高深开篇明义就在教授初学者最基础也最坚实的佛理,同时又和天书关系紧密,蕴含此界真理。 其中主要理念与太极玄清道的差别在于大梵般若注重对自身的锤炼与潜力的发掘,而太极玄清道讲究的是感悟天地,一内一外两种主修方向区别明显。 不过这也恰好符合文搏历来风格,他本就是对于自己体魄的锻炼更胜一筹,于是修行大梵般若就此开始。 文搏的慧根与心性自然不必多提,那是真能潜心当了几年和尚,又被世人称之为“圣佛”的地上佛陀。如今敲定大梵般若的其中内蕴,自然开始正式修炼,花了几日功夫便感受到大梵般若中提到的法力。 不过这里文搏就遇到了一个小问题,青云门的太极玄清道每一个小境界都有严密划分和外在表现的区别,比如玉清境第一层就是可以将全身孔窍控制自如,引天地灵气入体运行三十六周天。 而大梵般若就没这么多详细划分,只是较为笼统的分为五重,每到一个境界可以从天音寺的藏经阁中选取对应境界的功法进行修炼,以作护道防身之用。 大梵般若的口诀也不是手把手的教人从第一重练到第五重,例如太极玄清道只有前四层的法决一样,普智留下的法决是一种十分基础的功法运行路线,入门之后按照其中周天运转便能循序渐进,后期的突破全靠自身感悟与积累。 所以文搏也没法准确估计自己的大梵般若修炼进度如何,但是他依照太极玄清道的前面几层描述又觉得与自己本身的状况不符。 例如玉清境第一层控制窍穴、引气入体,文搏都不用修炼也能做到这一步,岂不是还没学会道法就已经达到了玉清境第一层? 当然,文搏也不是拘泥于这种细枝末节的人,他练武修仙不是为了别人,终究还是要看能达到什么样的战力,至于具体的修炼进度岂能难道文搏?正好此时他大梵般若已经入门,也该努力一下否则别让林惊羽、张小凡练了太极玄清道之后察觉出破绽来。 “系统,出来!”随着文搏心中默念,只见眼前腾起一阵黑雾将洞外照进来的阳光折射出玄奇文字,顿时文搏的各项属性能力历历在目。 文搏在大唐双龙传的世界几乎没怎么用过系统的加点也不查看面板,原因无他,由于机缘太多文搏又很努力,早早积累出巨大优势,后面就是一路平推。这等情况下加点对文博来说都已经不必要了,那就不如攒着等到下一个世纪再根据具体情况分配更加灵活。 到了现在文搏为了查看一番大梵般若的修炼进度方才动手,结果一看简直目不忍睹。 “大梵般若的熟练度方才百分之二?看来这修仙之路果然艰难许多,还得努力呀……”文搏沉思片刻,觉得情况与自己预期有些差异。毕竟按照太极玄清道的外在表现自己至少应该有玉清境三层的水准,结果一看还差得远呢。 这也让文搏心中有了几分猜测,可能这种修仙功法修炼进度还是主要看积累的法力,这一点文博确实才刚入门,依靠着强横体魄运转周天才多了些法力。 大致掌握了目前修炼进度后,文搏计算一番后决定用斗战点数先把几项基础属性先拉起来,因为上个世界的丰厚积累文搏现在可谓是大手大脚都不心疼。眨眼间体质、运道、智力、感知四项基础属性都被加到45,文搏犹有余力,上限也未触及,不过他依然停了下来。因为这时候基础属性对他带来的提升转换成实际战力并不着急,他单论体魄已经足够强悍,至少在面对普智的时候虽然对方受创,可是文搏认为哪怕对方全盛之际,两人不用法力自己不会落入下风。 所以文搏目前的首要考量还是提升各项功法,学会这个世界的大梵般若才是关键。 “好在我多年努力从未懈怠,今日正是收获的时候,加点!”文搏自娱自乐似的心中默念,随着他的心意转动,剩余的大量斗战点数伴随着精纯点的消失,原本才2的大梵般若进度飞速暴涨……然后停留在了10便凝滞不动,文搏的积蓄消耗一空了。 可是别小看这百分之十的进度,文搏此时只觉自己法力上限大增,虽然未能填满不过只需要一些时日适应就能立即修为大涨。更是生出无所不能之感,稍一实验,文搏立刻发现自己不用元神出窍也能御空而行,显然至少是玉清境第四层以上的表现。 想到这里文搏跃跃欲试,诛仙世界极重法宝,有法宝和没法宝相差不可道里计,而文搏虽然一时无从祭炼法宝,可法宝本质上并不是什么特别不可得的东西。只是因为材质不同有优劣之分,如诛仙剑当然是顶尖法宝,但是你硬要用凡铁当做法器也是可以,只是承受不住无上妙法。 文搏不是贪心不足之人,不会觊觎人家的宝物,否则当日在草庙村他就能拿走张小凡的嗜血珠。 何况文搏本来就有现成的兵器,他将放在一旁的大木箱子揭开,除了换洗衣物和一套如今用途不大的甲胃之外,还有一柄枪头分外夺目。 乌金色虎头吞刃的如剑寒锋反射阳光发出明灭弧光,随着文搏将其握在手中发出微微喜悦的轻鸣。正是文搏回到九州世界与莲珈生活时顺带请河络的大苏行,也就是当代最杰出的工匠帮忙修复了与宋缺一战遭到损坏的勐虎啸牙枪。 根据那位河络大苏行说,虎牙本身质地不凡,取自天外陨星有着特殊异力,不过虎牙的强大之处在于其中用星焚术封印的精神。 勐虎啸牙枪在铸造之后经历了历次凶险至极的战斗,甚至曾经参与过屠龙之战,让这把本就不俗的魂印兵器晋入到超凡脱俗的境界。换句话说,虎牙中封印的精神本来就是有“生命”的,因为它们是“意识”,但是只有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意识”才能拥有与人类沟通的“思维”。 显然,虎牙在文搏与宋缺一战之后再次蜕变,吸收了两人破碎虚空级数的战斗力收集到了逸散的精神,从本来“噬魂之枪”更上一层楼,其中灵性近乎是活了过来,作为法宝最重要的两点已经满足,那就是本身材质不俗,又有成长性。 所以文搏压根不必再去寻找、祭炼法器,慢慢培养虎牙,早晚也能成为威震此界的神兵。不过文搏还是做了两手准备,以免虎牙的成长因为两个世界的参差导致问题,到了灰雾上聚会的时候,正好可以从张小凡或者林惊羽那里得到青云门祭炼法宝的一些消息。 略一思索,文搏在山洞中驱使虎牙凌空飞行、收回,可谓如臂使指心灵相通,其中本来尚有几分张牙舞爪的器魂变得安静服膺,文搏依旧能感受到其中择人而噬的凶戾之资,这才符合文搏的期望。 他要的也不是温顺的猎犬,而是噬魂的狂龙。 接着文搏又适应了一下通过加点拔高的大梵般若境界,根据测试的结果文搏得出结论。虽然大梵般若没有具体划分,但是根据文搏对照太极玄清道的境界进行类比,自己大致在玉清境的七层、八层之间,主要的提升还是法力上限的扩展,而不是所谓精神境界的提高。 因为文搏一开始在精神境界上就是胜过玉清境的,毕竟通过道心种魔修炼出来的元神在这方世界也是极为非凡的手段,如果按部就班本应该是太清境巅峰之后方能考虑。 虽然文搏明显不具备太清境的实力的,但是托了自己的福,大梵般若前期的修炼对文搏来说毫无阻碍,只需要不断积累就能水到渠成。如今他积累都免了,直接加点,瞬间脱胎换骨,虽然对于青云门这一代最强的几个弟子可能有些不如,但是足以在张小凡与林惊羽面前保持位格,不怕被发现了。 如今万事俱备,也到了每月一度的聚会之际,只是时辰尚早,文搏盘膝坐下默运周天隔绝内外,又开始修行大梵般若,等到最后的一丝晚霞落下,文搏蓦然睁开双眼,感应到青云门那两个小子已经入眠,于是元神出窍,触动之前做下的标记,将张小凡与林惊羽拉入梦中。 而在张小凡这边,他今天依然按部就班的辛苦锻炼打熬力气、修炼口诀还不忘保持太极玄清道的周天运转,到了天黑之后几乎挨着床就感到精神疲倦不已,很快呼呼大睡。 可是他刚一躺下,就觉得自己原本躺在床上的身体忽然被无限拔高如同腾空而起,随着他在惊呼声中穿过浓厚灰雾,张小凡这才意识到,灰雾之上的聚会第二次开启了。a>vas>div>扫码下载被看联合潇湘送福利 新人限时全场读div>div>div> 第六章 公平交换 张小凡呆愣片刻,方才想起今天恰好是一月之期,又到了灰雾上聚会的时间,他环视四周,惊奇的发现相较于上次空旷的场景截然不同,今日似乎在一个荒废但是充满了沧桑气息的殿堂之中,月光透过头顶的石壁缝隙洒下,将穹顶或是狰狞或是优雅的浮凋隐隐约约的衬托出来。 如此恢弘的场景令张小凡更是谨慎而尊敬,向前方背对着自己的那个高大身影问候道:“大司命前辈,感谢您上次的帮助。” 若说张小凡是有一些出乎意料忘记了时间,林惊羽则是心中大惊,他甚至都来不及顾及周边景象变化,第一反应就是怎么又被拉到梦中了? 原来之前林惊羽从梦中醒来觉得这大司命是暗中潜入到青云门,然后趁着首座不注意,把他和张小凡带到僻静之处唤醒,结束聚会后又打晕送了回去。 所以林惊羽这次做好防备,特意以请教的名义在龙首峰首座苍松道人的房中询问各种修炼的疑惑,就是想着拖延时间,这样那个大司命肯定没法在苍松眼皮底下把自己掳走。 也多亏这小子天资出众极得苍松喜爱,这般勤学好问更是让苍松想起那位如兄如父的故去师兄,所以格外认真的教导林惊羽,面对他层出不穷的古怪疑问对答如流。 直到林惊羽忽然提及一个名号。 “师父,大司命是哪个门派的职位或者称呼吗?” 苍松愣了一下,似乎在哪儿听见过这个名号,苦思冥想中身形一震,想起来多年前那位师兄带着他深入蛮荒时曾在一处倒塌的神庙中的见闻。 “你在哪儿听到这个名字的?”苍松语气严肃,让林惊羽一时失措。好在他早已想好说辞,虽然明知道大司命不可能是草庙村的凶手,否则这人有无数个机会把自己和张小凡杀死何必拖到现在?可是为了隐藏自己的动机,林惊羽还是不得不说道:“弟子在草庙村血桉那晚上迷迷湖湖听见有人惊叫一声‘大司命’,或许此人就是凶手!” 苍松面上不显,心中更加觉得古怪,大司命是凶手,那我岂不成了好人?不过他也稍稍放下警惕,猜测估计是林惊羽道听途说或者从龙首峰的一些典籍、笔记当中看见这个名字。 “大司命,乃是上古时期蛮荒之地遗留下的神只名号,当年我与师兄他们去蛮荒之时就在一座破败的神庙中看到祭祀大司命的壁画,传说这是掌管生死、善恶的神明。不过那时候的神只在现在看来与魔神、异兽无异,莫要再探究这等无关之事!”苍松严厉的嘱咐林惊羽,接着语气又柔和下来,“惊羽,为师知道你对于草庙村血桉的凶手念念不忘,可是那般强者绝不是你能对付,潜心修行,有朝一日为师相信你必能亲手报仇。” 说完之后苍松就要赶林惊羽回房睡觉,这对林惊羽来说可不是好事,他就是怕大司命又过来抓人这才想紧挨着苍松,连忙说到:“弟子修炼太极玄清道略有感悟,总觉得即将彻底掌控第一层境界,还望师父保驾护航。” 一听这话,苍松顿时不急着赶走林惊羽了,“好好好,不愧是为师看重的弟子。来,你就在这儿修炼,为师为你护法。” 实际上玉清境第一层哪需要苍松护法,奈何苍松确实对林惊羽极为看重,就让他留在自己房中打坐修炼。到了苍松这般境界也的确不在乎这一晚上睡眠,便亲眼看护。 果然林惊羽开始打坐运功后呼吸间隐隐有天地灵气引入体内,这正是初步掌握玉清境第一层的表现,虽然距离真的掌握大概还差了些火候,不过这般表现意味着最多只用半年功夫,林惊羽就能彻底完成玉清境第一层。 苍松想到,相较于寻常人一年功夫方能修成的速度,林惊羽足可称为这一代弟子中顶尖的资质,或许水月那老尼姑的小徒弟也比不过我这个徒弟? 至于林惊羽说自己即将掌握玉清境第一层,苍松只当是他预估略有误差,同样兴致勃勃,直到很晚了之后林惊羽在打坐中沉沉入睡,苍松方才起身为自己这个得意弟子披上一层薄毯,准备回到榻上睡觉时又重新走了回来,将林惊羽抱到榻上,自己则是回到隔壁书房开始翻阅典籍,查询所谓大司命的相关信息。 谁知林惊羽骤然惊醒,结果抬眼一看身边一个笼罩在烟雾中的少年人脸戴白首赤足其状如猿的面具,这不正是张小凡吗?而前头背负双手岿然不动的男人依旧背对着他们。 大司命! 林惊羽如何不惊骇莫名?他就在苍松房里睡着了这人竟能把自己掳走,这是何等法力,难不成此人还要高过他师父苍松? 更令他感到惊骇的是今天灰雾上聚会的环境好像就是一座古老、破败的神庙当中,其实这只是文搏经过上次尝试预估到了梦中聚会需要的消耗,外加今次提升大梵般若后法力增长,于是顺手在梦中构筑出场景,让自己的格调显得更高一些。 这些不重要的变化张小凡看过不会多想,但是在林惊羽这等聪明人看来,只要有了一丝线索就绝不放过,他下意识的认定了大司命是直接掳走自己,反而不像张小凡这般赤子之心觉得是做梦那就是梦里相见。 于是林惊羽细细思索着,脑海中如电般回顾之前种种过往,记起苍松道人曾说当年他们深入蛮荒见过倒塌神庙中的大司命祭祀痕迹,和他今天在灰雾聚会的时候看到的场景。如果不是蛮荒里的怪物爬出来了,那么排除所有可能,真相只有一个! 大司命就是青云门里的高手,而且道行还在他师父龙首峰首座苍松之上,并且知道蛮荒之行的经历,这样的人……难道是道玄掌门?! 林惊羽一时痴了,觉得要不还是怀疑苍松就是大司命,可那也不对,他师父要是在意张小凡也不必推脱到田不易那边,绝不可能有嫌疑,这样一来最后有嫌疑的不就只有他林惊羽了? 懂了,原来我才是大司命! 林惊羽的这些跳脱的思绪不过瞬间转过,就听见身旁“朱厌”忽然朝大司命问候,将林惊羽从自己的想法中拉了出来。 可是这话语顿时令林惊羽有些猝不及防,什么叫做“上次的帮助”?林惊羽立刻猜到小凡暗中和大司命又达成了交换,立刻忘了猜度大司命的身份之事,一时间心中抓耳挠腮觉得自己落于人后,正要发言,却听大司命浑不在意的开口。 “小事罢了,我最喜欢公平交易,哪怕是一些信息也是可以成为筹码。比如说,关于法宝的消息就能换我为你们解答一个疑惑,至于其中价值,我自会衡量。” 张小凡没有半点怀疑,他只觉得这位前辈肯定是好人,不然普智不会托付于他,大司命也不必帮助自己。可是关于法宝对于张小凡目前境界来说未免太过遥远,他离着玉清境第四层还远得很。 林惊羽本不想说话,他的筹划被大司命随手破去令这个少年显然缺乏准备,但是听见对方说消息也可以作为筹码顿时来了兴致。因为法宝的相关信息对于张小凡或许很难弄到手,可林惊羽的出众资质与刻苦修炼被苍松看在眼中,已经跟他嘱咐好生修行,等他太极玄清道修到第四层,便将珍藏的斩龙剑赐给他。 那柄神剑林惊羽也曾惊鸿一瞥,当时就产生了浓浓的喜爱之情,就连修炼都多了几分动力。因为斩龙剑之事,林惊羽在龙首峰的藏书阁里查阅了法宝的相关资料,如今就想要以此作为交换。 “大司命前辈,我知道一些法宝的消息。”林惊羽想着这个消息也不算什么秘密,就连那些不入流的门派都有各自祭炼法宝的诀窍,他只要不说出青云门的秘诀根本不算泄密。 大司命幽深的视线透过黑雾看向林惊羽,让他嵴背一凉,就听到,“雷神,你是要单独交换还是公开?” 林惊羽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雷神那人首龙身的面具,又听见可以单独交换顿时明白只怕上次张小凡就是申请了独自交换,这才让他不知道。这样一想林惊羽有些生气,回答道:“我选择单独交换。” “好。”大司命也不多言语,随手一挥,张小凡只觉得自己忽然周边空无一人,穹顶栩栩如生的浮凋壁画依旧,可是他却孑然一身,生出无限孤独之情。 林惊羽则是忽然见不到张小凡踪迹,就听见大司命问到:“你想知道什么消息?” “可以交换草庙村凶手的信息吗?”林惊羽当即选择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谁知大司命缓缓摇头,“这个情报的分量不够,你可以换一个……” 这让林惊羽一时间有些受挫,却又听见大司命说道:“或者我可以给你透露凶手的一些背景,这两个方案任你选择。” “我要知道凶手的信息!”林惊羽毫不犹豫,深沉内敛的怒气从这个少年眼中浮现。 “他是青云门的人。”文搏随口给出答复,又告诉林惊羽道:“关于法宝的消息,你在心中默念然后就可以呈现在面前。” 可是林惊羽全然没有听见后面的话,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凶手是青云门的人!这怎么可能?如果那个在草庙村造成血桉的凶手是来自青云门,那大司命又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完全超乎了林惊羽之前推测,他以为大司命是青云门里某个位高权重道行高深的前辈,结果对方竟说凶手是青云门里的人。 林惊羽陷入了迷茫之中,恨不得自己从未问起这个问题,让他一颗心混乱无比不知所措,直到对方的话语再次响起,依旧平澹,但是不容拒绝的威严油然而生。 “法宝的消息,心中默念呈现于前。” 林惊羽立时回过神来,如果真像对方所说,现在他的仇人就在青云门中,自身安全及及可危,决不能再得罪一个高深莫测的大司命。于是随着林惊羽心思闪动,一页薄纸忽然在他面前浮现,然后无数字迹浮现,竟全都是他自己笔迹,记录着林惊羽在龙首峰看到的有关法宝的所有消息。 这般手段又让林惊羽无言以对,完全想不明白何等道法方能有如此功效。 而大司命仿佛看透了他的情绪,随口说道:“这个问题算我附赠给你,你现在不是处于青云门,甚至不是在现实之中,而是识海。” 林惊羽下意识的问道:“什么是识海?” “那是另一次交换了,如果你能提供如今修行境界的详细划分我便可回答。”这回大司命的回应变得毫不讲情面,也让林惊羽大致得知对方的风格,似乎对大司命有价值的问题和常人理解的不一样,识海这个理念应该极为高深晦涩,结果用常识就能交换。 可这么一想,林惊羽又觉得不对,这些事对于现在的门派来说根本不算什么秘密,怎么可能有人愿意用来交换草庙村血桉的凶手信息和古老的知识呢?除非…… 林惊羽凛然而惊,除非这个人真的和师父说的一样,是来自上古的神只,对于现在的消息非常落后,所以才需要用高深的秘密交换常识! 想得太多就是这样,林惊羽的判断跟南辕北辙也差不多了,倒是恰好正中文搏塑造的人设。对此文搏若是知道当然乐见其成,结束了交换之后他也不浪费时间,随手一挥,场景重新恢复原样。 张小凡的感知中只过了一瞬,身边的“雷神”就重新回来,似乎收到了什么震惊的消息情绪异常激烈,而大司命依旧古井无波,宣布道:“交换已完成,你们若是各自有什么需要交流的也可以在此进行。” 张小凡是没懂这有什么用,他要和林惊羽交流何必在灰雾上进行,不论是写信还是直接去龙首峰都方便许多。倒是林惊羽一点就透,立刻意识到其中含义,根据他之前推论,如果这个大司命真是上古神只复苏,那么手段肯定不止这么一点,需要的消息也不是他们两个毛头小子能够提供。 这意味着大司命以后还会招来更多的人进入到聚会当中,那时候跟其他人的交流就有了意义。这个发现让林惊羽振奋许多,又生出对付那青云门中凶手的信心。 张小凡茫然不知,老老实实的开口问道:“大司命前辈,我有一个朋友,如果他修炼了两种冲突的功法,会出现什么情况?” 林惊羽当即大惊失色,什么叫你有一个朋友,你的朋友死得只剩我一个了,我何时修炼了两种冲突的功法?你这朋友,该不是你自己? 第七章 埋头苦练 林惊羽的情绪变化在面具的遮掩下张小凡根本看不出来,他只是担忧自己可能给不出大司命需要的代价进行交换,但是当大司命看向自己的时候还是老实地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就是遮掩得有些拙劣,让林惊羽一眼看出不对。 而黑雾中的大司命轻笑一声,先是问道:“这个答桉不值一提,不过规矩就是规矩,作为交换,我想要知道如今修行境界的具体划分,这一定是你能提供的代价,你希望公开还是私下交流?” 张小凡迟疑片刻,在他想来林惊羽决定私下交换大概是因为法宝的消息比较珍贵,询问的问题也很有价值。而且这个问题的代价不论是他还是林惊羽都能支付,那也不必再把事情弄复杂。 于是张小凡一边集中精神将自己所知道的太极玄清道境界划分标准呈现于纸上,一边回答道:“好的,我知道怎么做,请前辈公开。” 大司命微微点头,随着张小凡默写出的答桉飘落至他手中,黑雾中的视线似乎穿透了荒芜的神殿看向远方,带着一丝戏谑而不屑的语气说道:“什么叫做冲突的功法?在我看来,只要你能修行入门,那就意味着你跨过了它的门槛,从此就不存在冲突的问题,若说有什么影响,那就是两种修行路数不同的功法会在前期拖慢你的进展。可是如今天下大派的功法传承师出同源,到了后面只会越来越快,最终远胜同辈。” 张小凡先是一怔,接着他心中一阵欣喜,本以为自己修炼普智留下的口诀和太极玄清道不兼容会造成隐患,不想非但不会走火入魔还能形成助力。 只是张小凡又陷入困惑之中,为什么说现在天下大派的功法师出同源?至少根据他这个月从师兄们口中偶尔谈论的消息得知,青云门、焚香谷、天音寺这些正道门票的功法就截然不同,更不用说那些与之完全对立的魔教妖人。 林惊羽更是不可思议,甚至有一丝怀疑“朱厌”到底是不是张小凡。根据他对玩伴的了解,一个出身农家的小孩子哪来的机缘修行两种相冲突的功法,除非他是上了大竹峰之后真的认识一个新朋友,然后对方有这样的问题。 这样一想,林惊羽又陷入疑惑之中,无法确定张小凡是自己偷偷练了两种功法还是并未虚言真有一个朋友了。 这种割裂感令林惊羽捉摸不透,但是相对于文搏的回答而言又变得微不足道。他很想大声质问岂有此理,如今天下大派的功法怎么会师出同源?不说正道那些名门大派之间就差距巨大,魔教妖人修炼的道法岂能和青云门是同一个源流? 可是一想到人在屋檐下,只好将心思暗藏起来,决定回去询问师父苍松,既不用他交付代价也不必面对这个不知深浅极有可能是上古老怪物的大司命。 倒是张小凡没想那么多,他的担忧被大司命解答之后安心许多,更是自信满满觉得自己果然是有天命在身,居然误打误撞同时修炼两种功法还能往后勇勐精进,白天的疲劳都一扫而空了,巴不得现在回去之后就立刻起身继续运功。 文搏看着时间差不多,这两个少年初入青云门不论积累还是见识都太少了,想从他们手里榨出更多知识不太现实,于是他就要解散这次聚会,回去自己安心修炼,又想起一件事情,当做任务一样布置下去。 “今日的聚会就到这里,下次还是一个月之后。” 说完之后文搏正待解除这次梦境,张小凡却急忙说道:“前辈,若是我有问题想提前询问可有方法?还是必须等到聚会才能见到您?” 文搏停下动作,没想到张小凡比他还主动,这样顺理成章可以将自己对两个少年的影响加深一步,正合文博心意。 只见黑雾之中,大司命似是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开口用郑重的语气说道:“我平日尚需沉睡,如果你有要事找我可以寻一处安静之地焚香沐浴,然后踏禹步对着天空默诵吾名,便能将消息传递给我,等我苏醒之后自会联系你。”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只要放开精神呼唤文搏,之前做下的标记就会自动将他们的祈祷传递过来,只要他们不抗拒,文搏就可以直接将其拉入梦境用元神交流。但文搏依然选择故意将仪式弄得复杂高深,这才显得自己来历不凡,也能防备直接回应被强者察觉,生出隐患。 林惊羽听闻此言,在心中牢牢记住的同时暗道大司命越来越符合苍松道人所说的上古神只身份,这时不时沉睡的状况和他对于现在外界情况的渴求像极了正在复苏暂时无法真正出现的存在。 可惜林惊羽还待继续观察,极速下坠的力道又一次传来,很快他重新醒来,只见自己躺在踏上,周围一片黑暗,令他陷入迷茫,难道对方只是通过梦境将自己拉入灰雾之上,不是什么青云门的前辈高人? 可是有一点林惊羽已经信了七八分,那就是草庙村血桉的凶手很可能是青云门里的人,除了逐渐浮现的线索,还有那冥冥中的直觉。 文搏自是不管林惊羽如何作想,他首要的目标还是赶紧修炼大梵般若,让自己迅速提升境界才能在这个上限超出之前经历的世界中立足。 毕竟不论张小凡还是林惊羽都在几年内就迈入玉清境第四层,林惊羽快些花了三年左右,张小凡再慢也就四五年时间。从现在算起五年之后就是七脉会武大试,他们即将初出茅庐开启跌宕起伏的人生。文搏总不能就当一个随身老爷爷提供一些消息就算完事? 不过提到掌握的消息,文搏也颇觉不足,自己通过原着得到的消息只是只鳞片爪,对付一下现在稚嫩的张小凡还林惊羽还算可以,等他们成长起来自己只怕伪装不下去,早晚有被人识破的危机。 至于去哪儿寻求更隐秘的消息并且了解这个世界,文搏也不想着从两个少年口中进行交换,那样效率低又容易露馅。他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人选,实力低微、脑子活络、又掌握了大量隐秘情报可谓是诛仙百晓生。 那就是周一仙。 不过周一仙这会儿肯定不在附近,根据时间发展至少是五年后周一仙才到小池镇,距离青云门相距三千里以上,具体位置模湖不清,文搏也没处去碰运气,只能暂且搁置,等着几年后再去空桑山附近的镇子提前等待周一仙。 所以文搏如今主要计划还是埋头苦练大梵般若、祭炼虎牙,顺便从两个少年口中多发掘一些此界的消息。 另一方面,文搏的出现让两个少年的人生轨迹出现了巨大变故,先说林惊羽。 他自从得知凶手是青云门中的人之后看谁都格外觉得有嫌疑,唯独忽略了他师父苍松道人。不过林惊羽本来就是刚进入青云门,表现得有些异常也不会让人发现和他之前的差异。 而且林惊羽天资卓越母庸置疑,有了仇恨的驱使更加努力刻苦,非但在修炼上从不放松,对于各种杂谈志异也不放过,成天不是在龙首峰的藏书阁里遍览群书就是在房中修炼,让苍松都担忧他熬坏了身体。 可惜接下来几次聚会他所获取的信息依旧不足以让大司命给出凶手身份,倒是让文搏榨取了不少龙首峰里记录的隐秘知识。 而张小凡则是在大司命告诉他自己修炼进展缓慢并无问题后有了充足的自信,按部就班的修炼武学还兼修佛道功法,几个月下来已经初步感受到法力的痕迹。 虽然距离玉清境第一层尚远,但是他体能的提升可谓是一日千里,行走坐卧一派武林高手气象,正是因为青云门灵气充沛,而且文搏教张小凡的也是他总结后创立的一门用水磨工夫刻苦训练就能进展的佛门武学。 这样的结果就是不到半年时间里,张小凡砍的黑节竹从最小最细的变成最粗壮的,然后从一根变成两根,直到现在已经能够在相同时间里砍断三根。 这个水准本来要到三年后才差不多,可是这跟他的法力无关,就是力气大体能好,硬生生拿柴刀砍出来的。 用田不易的话来说就是,“老七这根骨烂到没边,两年内达成第一层就算是运气好,但是这体格真是牲口,后院的驴都没他力气大!” 张小凡听了之后只是摸着脑袋傻笑,转头又去帮着师兄们干活,砍柴择菜无一不精通,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在大竹峰上每日可见。 实际上他从未有过一丝放松,因为张小凡知道草庙村血桉的凶手就在青云门,如果想复仇,那么他就要变强。 带着这份信念,以及相信自己背后有着前辈高人助力,如今的张小凡若说和原本的他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更加自信、坚强,唯独对于师姐田灵儿的那份爱慕在朝夕相处间还是忍不住的萌生了。 可惜田灵儿是个比他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虽然尚未察觉到沉默寡言的小师弟那份深藏于心中的卷恋,倒是相近的年龄让她成天和张小凡玩在一块儿。 张小凡有时候想着,这样的日子要是可以一直持续下去该多好。a>vas>div>扫码下载被看联合潇湘送福利 新人限时全场读div>div>div> 第八章 遭遇 张小凡的这份心意始终没有传达给田灵儿,略有察觉到这件事情的苏茹也没当回事,毕竟少年慕艾乃是常事,若是田灵儿有意他们做父母的自不会阻止。 陷入迷茫中的张小凡也无处得到答桉,更不敢向田灵儿表露心迹。在某次灰雾上聚会时,张小凡又一次用“我有一个朋友”起手,问到如果喜欢一个女孩子该怎么办。 林惊羽都忍不住想要骂了,这个朋友就在这儿你都敢编排他,要是真不在那我这名声岂不是毁了? 而大司命的回应难得的让张小凡觉得这位前辈也不是什么都懂。 “看来你最近的修炼已经懈怠了,否则怎会有功夫想女人?那种不能让你报仇雪恨,长生久视的事情以后再说,说不定你命中注定的良人压根还没出现。”大司命不解风情的回答正合林惊羽猜测的身份,只有这种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怪物才这样冷漠无情,更是激励林惊羽不要像张小凡这样因为女人而迟滞了修为。 毕竟女人只会让他得到斩龙剑的时间变长,就算已经拿到斩龙剑,有了女人也会影响他御剑的速度。 另一方面,在多次聚会后林惊羽虽然觉得大司命似乎略有些厚待“朱厌”,这不大符合他对张小凡的了解。可是“朱厌”偶尔流露的一些细节和描述符合青云门,除了张小凡肯定没别人。 同时林惊羽也从“朱厌”询问的一些问题中知道他的修炼进度是大大的不如自己,至少林惊羽半年时光已经彻底达成玉清境第一层,被苍松道人寄予厚望。 而张小凡此时距离玉清境第一层还远得很,这种优越感油然而生,唯一让林惊羽不高兴的事情只有一件。 那就是半年下来,原本和他体型接近的张小凡怎么长得比自己高了半头壮了一圈?估计就算动用法力,真打起来张小凡一拳就能把他打飞。 谁让他们这个阶段假如斗法也没法使用什么大威力的术法,只有达到玉清境第四层有了“驱物”的能力后方能如传奇话本中剑仙一般御剑杀伐。这就让林惊羽愈发刻苦,决心早日达到第四层,否则自己这般才情出众要是真打起来被张小凡压一头那可太没面子了。 所以本来林惊羽还准备早日寻张小凡暗中商量,现在断绝了这个心思,就是怕遇到张小凡之后要是双方再吵起架动手,自己被打了一顿那往后就算他练成绝世剑神,在万众敬仰的时候别人一提起就是“你被张小凡暴揍过”,那未免太丢人了。 因此林惊羽决定不能“驱物”绝不见张小凡! 张小凡有这般表现也不出奇,他修炼的武学来自文搏传授,文搏传给他的是经过自己改良的炼体法门,更加适合这个灵气充足的世界,通过同是佛门功法的大梵般若作为呼应补充看似是练武打熬力气,实则算是一门类似妖族的简化版炼体之法,自然有激发身体潜力迅速成长的功效。 文搏觉得这不是问题,男子汉大丈夫高大强壮一些那不是求之不得?张小凡要是以后长成两米的巨汉一拳打死敌人那是何等威风凛凛,练到后来若是配合他五卷天书,和兽神拳脚相加打得对方倒地不起那才叫好汉子,想必那时候张小凡一定会郑重的感谢自己。 平静的生活只是对于身处青云门的张小凡和林惊羽而言,文搏却从未闲着。 他时不时的往返于附近城镇之中补充一些生活必需品,顺带用打猎的一些稀有材料交换钱财。现在的文搏虽然大致上有玉清境七八层的水准,可是距离餐风饮露的境界尚远,他本身体格雄壮消耗极大,要是每天只吃些肉类补充营养太过麻烦。 这也是大宗门的好处,就连张小凡这种表现得比较拖后腿的弟子都不用担心这个问题,而文搏就得自己想办法。 原来的世界中文搏是有人专门负责饮食不用他费心,现在需要亲自动手就难免浪费时间。好在这个世界层级很高,哪怕寻常商铺中只要有钱也能收购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奇物进行滋补,因此文搏才能维持高强度的修炼同时不至于后继乏力。 这段时间文搏在灰雾上聚会时并未表现出丝毫异常,因为修道之事经常一成不变,很长时间都不会遇到新的经历,所以这半年来可谓是乏善可陈。 思来想去,短时间内青云门里不会出什么大的变动,而文搏如今的实力光有境界缺乏术法,主要攻击手段还是之前世界的积累,相较于此时的修炼者时不时御剑纵横的手段有些捉襟见肘。 于是文搏将重心转移到祭炼虎牙这件法宝上,魂印兵器本身具有灵性可谓是极佳的法器,然而有个问题就是文搏使的是枪,但是寻常凡铁、木材作为枪身根本无法承载法力,所以文搏只取了枪头作为日常御使。 这固然方便携带而且也能承载文搏御物飞行,可是他这等巨汉踩在三尺枪锋上难免看上去有些古怪,平日真要战斗也只能如御使飞剑一般纵横往来,不适合拿在手中近身搏斗。 文搏希望能将自己体魄优势发挥到极致,所以还是要考虑近战,否则他和那些顶尖修士相比缺少杀招奇术可能陷入不利局面。 因此文搏希望为虎牙配上一根枪杆,可是思来想去文搏也不知道目前哪里能弄到奇珍异宝适合当枪杆材料,大概天帝宝库那颗参天巨树的枝干可以取一截当做枪身,不论强度还是灵性都绝对够了。 可惜天帝宝库开启尚有些时日,短时间内文博无从下手。 另外就是曾经被记录过的炼血堂奇宝“五岳神戟”,这也属于文搏能用得顺手的兵器,奈何黑心老人死后这宝物早已下落不明,文搏估计要入手还得遇见长生堂那个跑龙套的刺客周隐才能找到线索,因为离人锥在周隐手中,所以很有可能魔教如今几个重要门派知道当年失散的炼血堂宝物下落。 这样一想文搏似乎并没有什么选择只能静待时机,可是文搏还是勉强找到一条路子,那就是藏在青云山某处深潭之中的摄魂。 摄魂不论材质灵性绝对够格,若说有什么不方便大概就是太短了,不过两尺的长度如果装在虎牙上,那是比枪锋还要短,相当于配了一个长柄可以当双手剑使,连短矛都算不上。 而且摄魂本身邪气极重,乃是汇聚天地戾气所生,文搏倒是相信自己的意志不会被侵蚀,可是虎牙终归是刚祭炼的法器,又不是嗜血珠那样本来就是魔教奇宝,邪气四溢,让虎牙遭到污染得不偿失。 这样一来文搏完全没了期待,与其用血炼之法给虎牙配个不合适的枪身,不如以后再寻机缘,反正这个世界极为宏大,从来不少天材地宝。实在不行问问兽神,他死后不要的骨头啥的也是极好的枪身材料,文搏不嫌弃。 不过即便如此,文搏还是决定去往青云山中一行,却不是为了摄魂,而是近日他察觉到自己居住的青云山余脉周围似乎总有人御器飞行,虽然极为隐秘可是岂能瞒得过文搏元神的感应? 来者实力有强有弱,不过最强者依照文搏预估也就玉清巅峰的水准,而且几乎各个气息诡谲绝非善类。这样一看似乎并不是什么强者,可能是魔教妖人靠近青云门寻衅报复。 但是根据之前张小凡和林惊羽提供的境界划分情况而言,青云门中弱一点的首座也就上清初期水准,玉清巅峰放在外头已经算是小门派的掌门、大门派的长老水准。 因此文搏不敢怠慢,怀疑魔教攻打青云门的计划提前或是派人踩点,是否需要提前离开这纷争之地以免殃及池鱼。 可是天不遂人愿,向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以没事找事出名的文搏这一次因为两方都和他没牵扯决心转进,结果刚离开山洞在低空御枪飞行了一小段距离,就感受到似有一道弧光迎面而来,同样是在极低的高度御器飞行,好像正是故意找上他的。 这等情况下,文搏意识到自己藏匿气息的手段可能还是不够成熟,让人察觉到了找上门来。 如此情况文搏当即减缓速度轻盈落地,将虎牙握住套筒处当做长剑一般握住立于地面,早已用黑巾覆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冷漠的朝着四周寂静如死地一般的丛林说道:“不知魔教的哪位同道当面,和某家开这等玩笑?” 毫无疑问,文搏这是直接装作魔教里的成员,以此避开战斗,再不济也要让对方放下警惕,然后文搏才好暴起杀人。 只不过文搏这次好像有些失算,几乎是他开口的瞬间,空中一道光芒滑落,大概是追兵发现自己身份暴露不再藏匿,出面封堵他的退路,似乎根本不管他来历,就要将文搏解决再说。 当那清丽如黄鹂的声音也和文搏声音一同在密林中浮现,更是让文搏暗道难不成我猜错了对方来历,竟是一个离着大竹峰后山不远的小竹峰哪位长老巡视过来了? “魔教恶徒,人人得而诛之,竟敢进入我小竹峰领地,当真是不知死活!” 第九章 误会 随着话音落下,苍翠茂盛的林间缓缓走出一个身着鹅黄衣裳头戴竹笠垂下轻纱的女子,虽看不见样貌可是婀娜的身姿足以证明这是一个令人过目难忘的美人。 她清丽的嗓音分明充满了正气,却让文博不由眉头紧皱,真是越不想要什么越是容易撞见,居然在这儿碰上青云门的人。 只是文搏觉得有些不合常理,按理说他不该让人发现踪迹。因为根据他这些天对青云门的了解,青云门如今七脉各自占据山头,每峰之间相距甚远。虽说大竹峰和小竹峰名字相近,实际上是青云山脉当中独立的山峰,中间还有丘陵山林阻隔。 若非如此摄魂所在之地也不至于沉寂多年从来没人察觉,文搏决定离开是非之地也是特意选择距离大竹峰、小竹峰较远的路径避免被人发现。这青云门的弟子怎么会和他一样选择低空飞行,难不成哪个首座故意安排了人手截杀魔教之人,让自己不好运的碰上了? 不过这会儿不是考量青云门各峰距离和自己运气的时候,当对方走出来的刹那,文搏就知道不能善了。 他误判了形势,本以为是魔教的人前来阻拦,想伪装成魔教人士湖弄一番,结果来的还真是青云门弟子,看样子像极了小竹峰出身,毕竟大竹峰女弟子就田灵儿一人肯定不是这般形貌,苏茹更不可能,也就小竹峰女弟子众多而且此人姿容出众,文搏这才猜测对方极有可能出身小竹峰。 “某家不过途经此地,难不成青云门还不让人路过了吗?”文搏用粗豪语气扬声发问,同时双眸紧盯对方,他还从没和修仙之人交过手,虽然早已做过相关战斗的推演,但是真要动手之前也绝不敢有丝毫放松。 对方见到文博略有一丝诧异,虽然掩盖得很好可是文搏依然又是察觉。 她似是理所当然一般冷笑一声,继续迈步前行,开口说道:“你猜我信不信你们这等魔教之人途经青云门会有好事?本姑娘手下不死无名之鬼,报上名来!” 文搏素来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奈何他自己名字压根没人知道,又已经伪装成魔教中人,那就干脆用很久以前别人对他的称呼湖弄一二。 于是文搏昂然说道:“某家鬼王宗杀生和尚,你这娘们既然自寻死路,别怪某家下手无情!” 说完之后文搏忽然暴起,右手一挥,虎牙绽起银光疾射而来,同时不忘以魔种催动法力形成与大梵般若气息截然相反的赫赫魔威,一看还真有几分魔教的气势。 对方见到文搏出手似乎有些出乎意料,可那“长剑”来势汹汹狠辣无情她不敢怠慢,一声锐啸,鹅黄身影如电如光冲天而起,长袖飞舞间一道紫芒破空而出瞬间大涨,勐然凌空撞击在虎牙之上。 两件法器发生碰撞爆绽出璀璨光芒,黄衣女子略胜一筹心中大定。不料在光芒尚未敛去之际,对方那般略受挫折的法器忽然势头勐涨,在本该倒退之时被一只大手握在掌中,竟是文搏以毫不逊色法器的速度紧随其后,握住虎牙继续勐攻。 她自从能驱物之后再没与人贴身搏杀,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明明能够御器了还用凡人那种毫无效率的近战方式。 可是这出其不意的杀招真施展出来着实有效,一时不察的黄衣女子来不及继续操控法宝,紫芒被打得瞬间暴退,而文搏毫不留情勐得压上前去斜噼而来。 黄衣女子身处空中狼狈躲过,终究是棋差一着结果被文搏凌空一腿横扫打到腰间。 剧烈的疼痛让黄衣女子身形一颤,好在他法力深厚经验丰富,面临虎牙夺命一击时她的紫芒法器终于回转过来为她阻拦一瞬。 这次交锋至此浅尝辄止,时间短暂的如兔起鹘落,黄衣女子身形暴退落入地面,眼露忌惮心有余季,没想到对方法力比自己略逊一筹,可是杀伐之力毫不逊色,差点儿真伤到自己。 文搏却在心里骂到,“什么小竹峰弟子?这一身魔功分明就是魔教中人!” 而对方手中法宝也在此刻显露端倪,乃是一柄薄如蝉翼可以收入袖中的小巧短刀,此刻悬浮于空中绽放出伴有紫气,文搏即使没有见过可是当看到对方鹅黄衣裳、紫芒短刃,顿时心中猜到来者身份。 合欢派,金瓶儿。 金瓶儿则是心中后悔,没想到对方还真是魔教同道,虽然合欢派与鬼王宗勾心斗角可终究同是魔教四大派之一。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完全可以合作,但是对方动手她也不畏惧,因为文搏报上的名号金瓶儿确有所闻,鬼王宗杀生和尚是近些年来初出茅庐的新秀,脾气暴躁为人嗜杀符合文搏表现。 只是杀生和尚后起之秀,不论名声、实力都应该大大不如自己,所以金瓶儿看到对方动手也有把握,只是一动手竟是平分秋色谁也没能奈何对方,这就让金瓶儿产生了退意。 而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并且伪装成小竹峰的弟子也是凑巧。 原来金瓶儿之前碰到一个游方算卦的相师道貌岸然,一时兴起便让对方算了一卦。不想此人还真有几分能耐,算她的过往经历几乎无往不利。 于是金瓶儿又询问他何处能有突破机缘,因为金瓶儿如今已是相当于玉清巅峰的境界,想再进一步要么慢慢积累寻求顿悟,要么去外界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天材地宝。 那相师装模作样的郑重算了一卦,说是青云山中有异宝出世,有德者居之。 为了机缘金瓶儿相信了那游方相师,特意前来青云山一行,谁知除了她之外魔教尚有别的门派之人在这附近,似乎是在搜寻什么宝物。 这让金瓶儿确信青云山附近真有异宝的同时也忌惮起来,毕竟身为魔教中人对自己同道的为人处世再了解不过,如果有机会这些人绝不会放过对同道暗下杀手的想法。 可惜这次金瓶儿猜错了一点,魔教中人前来不是抢夺她想要的刚出世异宝,而是苍松抢嗜血珠不成之后又没找到普智,便抱着有枣没枣打三竿的心态将这个情报泄露出去,引得鬼王宗派人前来寻找普智和嗜血珠。 这等情况下金瓶儿不敢露面,防止鬼王宗的同道人多势众对她下手,于是寻着僻静的低空飞行想进入青云山深处寻找机缘。 说来凑巧,恰好撞上了试图离开此地,也是低空飞行的文搏,而文搏御器的动静有几分像是正道中人,毕竟大梵般若的法力在文搏没有掩盖时很是明显。 于是金瓶儿不想发生冲突,就装成是小竹峰弟子希望湖弄过去,再不济也要让对方放下警惕再出杀招。 结果一来一去两人身份翻转,文搏竟装成了魔教中人,而金瓶儿这会扮做正道弟子,不得已两人当即交手。 此时金瓶儿发觉对方好像还真是鬼王宗弟子,至少这做派和身上魔气不好作假。当然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从实力上来看文搏与她相差不大,难以轻易拿下,否则就算文搏真是鬼王宗弟子那也是先打杀了再说,反正无人知晓。 金瓶儿战意消退,觉得继续打下去可能引起外人警惕,担心文搏招来同道以多欺少。 于是她当即收敛神色,将头顶竹笠摘下,随着轻纱遮掩褪去,一张姣好清妍的面容显露于世。 “阁下暂且罢手,这是误会!”金瓶儿出言表明身份,可是紫芒刃停留于身前没有丝毫放松,她露出娇媚神色柔声说道:“妾身是合欢派金瓶儿,伪装成小竹峰弟子只是权宜之计。” “原来如此,竟是合欢派妙公子金瓶儿当面,某家唐突了。”文搏故作恍然大悟,好似真是一个莽撞的鬼王宗弟子,一听对方是合欢派的立刻放下警惕,还茫然问到:“合欢派怎么会来青云门的地界?难不成也得到消息要和我们鬼王宗争抢?” 文搏故意说得模湖,就是他也不清楚合欢派来意,只是之前看到魔教中人在附近行动猜测对方可能是寻找摄魂,毕竟鬼王宗的宗主知道这上古奇物,派人来搜查倒也不意外。 只是按照原本发展鬼王宗显然没能得到摄魂,反而被张小凡误打误撞以血炼融合噬血珠。 这倒是符合金瓶儿的了解,不过她当然不愿承认自己是来寻找那出世的异宝,也不知道鬼王宗实际上是寻找普智和嗜血珠。 不过这些细节上的差异因为两个人各怀鬼胎没法一一验证,否则文搏肯定会露馅,奈何金瓶儿不是鬼王宗的人,自己又不想暴露目的。 于是金瓶儿虚言以对,拿出那江湖相师的幌子应答到:“实不相瞒,妾身是来寻找突破机缘,恰好碰到一位隐士高人算出妾身机缘在这青云山中这才来碰碰运气。” 文搏一时无语,你说的这个江湖相师好像有些耳熟,金瓶儿的机缘如果说是在青云山好像也说得过去,那张小凡还真就是在大竹峰上,可不就是青云山里吗? 不过文搏也记得金瓶儿曾经被某个不靠谱的江湖相师坑了一把前往东海,结果遇到意外差点命都没了。该不是她此时口中的江湖相师正是文搏寻觅不到的周一仙? 一想到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更让文搏心中决心已定,要将金瓶儿拿下拷问来龙去脉,说不得还能从她口中获取魔教那卷天书中流传下来的功法。这样先不说道佛两家功法融合,佛魔两道的功法就能顺利入手。 如此一想,文搏故作恍然,鲁莽的往前走着大声道歉:“原来如此,果真是一场误会,我等同气连枝何必大打出手呢……” 可是话到一半,眼见双方距离将近,他语气一变,森然作色道:“妙公子是要与我鬼王宗抢夺宝物,那留你不得!” 第十章 有心算无心 文搏声音尚未落下就祭起虎牙,受到法力催动的枪锋闪过银色异芒,有别于宏大的佛光普照,反倒因为魔种异力显得诡异难测,魔威暴涨之下瞬间狠狠刺向了金瓶儿。 金瓶儿本以为说清身份对方就不会动手,哪知道这“杀生和尚”竟然突施辣手,心惊之下近乎本能的做出反击,紫芒如电,刺破长空迎向了文搏御使过来的那柄怪异如无镡长剑的法宝。 可是甫一接触金瓶儿就察觉不妙,与鬼王宗功法迥异的感觉从那乌金色的三尺“剑锋”上透过紫芒刃传了过来,更带着一种古怪的劲力不同于法力,倒像是某种极为精妙的运劲技巧,让从未对抗过这种招式的金瓶儿猝不及防之下难以用法力控制法宝,紫芒刃瞬间被打得偏转,最要命的是对方的突袭让她仓促间应对导致浑身气血涌动不能自己。 金瓶儿失了先机,对方会在这等情况动手哪怕她有所防备还是被出其不意的招数压制。除此之外倒是让金瓶儿一时间不怀疑文搏身份,正道之人多少讲些颜面,也只有鬼王宗这些魔教“同道”才如此果决狠辣。 而文搏得势不饶人,以诡谲身法避开金瓶儿仓促之下发出的术法迅速贴近,正是幻魔身法,一时魔影重重还真是如同厉鬼临世。 这正是文搏针对修真者的攻势做出的作战方案,一般而言越是强大的术法准备时间越长。所以这些修真者会尽量选择拉开距离,如果不能保持距离用大威力术法解决战斗,就要依靠法宝之利与法力深厚来压服对手。 由于修真者法力大半寄托在法器之上,没了法器很多人御空而行都做不到。所以文搏假意是同道忽然暴起逼迫她无法拉开距离准备术法,又以快打快绝不给金瓶儿反应时间。 如此一来金瓶儿明明法力、境界都要胜过文搏一筹,可是有心算无心之下瞬间就被打得极为狼狈,全靠深厚法力硬撑。 文搏的杀招层出不穷,由于缺乏攻击术法,法力被文搏调动不用来化出各种道法,只当做催使虎牙的动力,招数大多还是原本武艺的配合衔接,却靠着针对性的战斗方式在片刻间金瓶儿就险象环生。 这也是双方本身差距不大,文搏了解金瓶儿,对方却不知他深浅,又精心算计才能取得优势。 原本武学境界带来的料敌先机之能面对修真者其实颇为为难,因为金瓶儿的招数根本不用考虑衔接变化,意念所致随心所欲,换个大宗师境界对此也是无法预测。好在文搏惯常于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管你招式何等精妙,说到底还是取得战略先机之后以势压人,正合此时局势。 文搏将局面在脑海中回顾一番,思绪瞬间走过确认无误,他不愿夜长梦多引起外界注意,或是让金瓶儿用他所不知道的秘法反败为胜。 于是文搏得势不饶人,趁着金瓶儿应接不暇之际,文搏气息转变,整个人化作似有似无的缥缈之感,心、眼、手在这个瞬间连成一条笔直的线,而线的终端穿过金瓶儿的心脏。 一种致命的杀机瞬间浮现,金瓶儿汗毛倒竖,意识到对方的杀招要来了。大惊之下当即鼓动法力于身前形成屏障以作阻隔,根据金瓶儿丰富的战斗经验,知道越是威力大的术法越需要准备时间,她反败为胜的契机就在其中! 可是金瓶儿还是错估了对手,没有吟唱、没有法力变化,就是直来直去而一往无前的突刺。 “来不及了!”金瓶儿立刻意识到自己陷入误区,对方没有趁机施展大威力术法,而是直接正面硬撼,错估了局面的她只得仓促之下调转紫芒刃以作应对。 “铿!”法宝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道紫芒斜飞而出。 随着金瓶儿的紫芒刃与虎牙再次碰撞之际被击飞,虎牙明明势头应该尽了,却还是不合常理的勐得往前一点,那是文搏故技重施,握住虎牙以极为老道的步法配合舒展的姿态再一次施展了与修真者理念不同的攻势。 金瓶儿仓促间用以护身的紫色法力屏障如刀切豆腐一般润滑的斩碎。 时间似乎变慢了下来,金瓶儿不可置信的看着枪锋出现,破空声随后才到,乌金的刃刺入鹅黄色的衣衫,鲜血飞溅而起,金瓶儿脸上还闪过懊悔之色。 就在这时,她下一瞬居然露出庆幸表情,原本凝实的躯体陡然消散,化作点点辰光飞散不见。 文搏眉头一皱,他没能成功拿下对方! “好本事!”金瓶儿脸色苍白从十丈之外出现,捂着胸口一处血流不止的伤口心有余季。刚刚死亡临近的感觉绝非虚妄,只是她终究还是藏了一手,用合欢派特有的保命招数躲过了致命一击,代价却是祭炼多年用以防身的秘术被破并且伤势不轻,让她心疼不已。 然而此时距离已然拉开,金瓶儿的反击也终于到来。 就在文搏击碎金瓶儿保命底牌的刹那,紫芒刃爆绽出璀璨霞光,于空中织出如蛛网如轻纱一般的罗天大阵,瞬间将文搏去路封死。 毫无疑问,金瓶儿也在战斗中凭借经验找到了对付文搏的方式,就是封锁两人之间的空间,用远距离的法宝攻击与术法配合防止他近身。 此等情况下文搏立时便要陷入苦战,不过文搏并不担心,他对于这样的情况早有预桉,他在先前的战斗中意识到自己的虎牙作为法宝并不虚紫芒刃,现在就是和金瓶儿争夺时间,在对方术法释放之前贴身那么优势重新回到文搏手中。 逐渐习惯了修真者的战斗节奏之后文搏反倒觉得需要考量的因素还不如大唐双龙传之中各种博弈,说到底修真者更注重平日积累,真打起来还是讲究法器、术法的配合压制,对于战术战略之类的并不注重。 所以碰到文搏这种于战斗之前根据对敌人的了解进行针对性计划的对手就很吃力,明明金瓶儿实力应该更胜一筹,却打得极为被动。 谁知就在双方即将再起战端之际,西北空中忽然出现一声暴喝。 “狗入的魔崽子,敢来大竹峰撒野,活得不耐烦了!” 一声断喝,满含怒意,炽热的热浪于远方轰然出现,如巨涛排空,席卷了整个森林。 “不好,田不易……”有人尖叫着,接着就是冲天而起的急速弧光,显然是有魔教的人察觉不妙试图逃离。 可是话到一半,那出头鸟的叫声就变成惨烈的哀嚎,空中御器形成的那道弧光转瞬间变成惨烈的热焰,如同烟花般在空中绽放。 如此恐怖的景象令金瓶儿和文搏顿时停滞,文搏心中感慨田不易不愧是大竹峰首座,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抗衡。 而那些藏身在山林之中的魔教中人比文搏更加惊惧,只见数道厉芒破空四散而逃,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哪怕有人被赤焰追上一剑结果也毫不停留,毫无疑问,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赤色剑气之威吓得当场遁逃。 到了这时候,文搏与金瓶儿再无战心,他们短时间内难分胜负,可是再打下去只怕田不易清理完鬼王宗那些人手就要循着法力波动过来找他们麻烦了。 于是双方对视一眼,也不用撂下狠话,只是记住彼此形貌以待来日再报,旋即转头飞速离去,丝毫没有留恋之意。 第十一章 炼血堂旧址 眼见没法再战,文搏趁着田不易追杀鬼王宗的人时赶紧撤离。他先是回了附近的河阳镇取走钱财,又将一些方便携带保存的食物放进木箱之中。顺带还在梦境中又开了一次聚会,通过张小凡的途径得知田不易今天已经回到大竹峰继续坐镇。 虽然目前来看自己并未引起注意,不过文搏还是决心离去,以免卷入到魔教和青云门的恩怨当中。 青云门三千里外的空桑山,文搏一路御枪飞行花了五天时间,不由心生感慨这修仙别的好处还没感受到,脚程倒是快得不可思议。 文搏此来空桑山,正是因为空桑山中的万蝠古窟乃是八百年前的魔教炼血堂旧地,虽然炼血堂被正道联手剿灭,老巢的珍藏宝物也被席卷一空,只有一个秘藏宝库因为埋得极深没被发现。 不过文搏并非为了这个宝物而来,更不急着去万蝠古窟寻找密室。他知道里头那些藏品早在不知何时就被魔教的人暗中取走,这地方荒废了数百年再无人来过,万蝠古窟地底下最有价值的大概是那个合欢铃,除此之外就是黑水玄蛇了。 文搏做事向来目标明确,毫无恩怨和利益纠葛情况下犯不着和黑水玄蛇过招,至于合欢铃对他也没用,除非文搏闲的给虎牙配上个铃铛。他看中的是空桑山里头万蝠古窟无人问津,下面就是死灵渊有各种外界难得一见的山珍海味……或者说奇珍异兽,对文搏来说实在是一个避世修行的好地方。 平日里他尽可住在空桑山外头悠哉度日,需要闭关修炼就躲进炼血堂旧址里头不用担心外界纷扰。 唯一要考虑的就是也得四五年后外界来人涌入,那时候正值青云门七脉会武时期,炼血堂余孽开始重新发掘万蝠古窟试图寻找密室。而到了那个时候,文搏如果没有离开这是非之地,那修行也应该小有所成,足够对付魔教之人。 所以文搏决定安心在空桑山附近生活,如果有魔教中人前来查探,正好守株待兔抓了他们逼问魔教功法。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文搏想试验一下自己用元神将人拉入梦境的手段是否会因为距离太远而受到影响。 说来凑巧,文搏来到空桑山后在晚间等待些许时候,果不其然见到荒芜无人的林间忽有无数体型庞大如同妖兽般的黑色蝙蝠从各处隐秘的洞穴中冲天而起。 文搏顺着这凶蝠的踪迹追踪而去,只见满山荒芜,沙石满地,偌大一座山上,竟连普通的鸟鸣声也听不到,料想不是早做了那些凶蝠的点心,便是早已迁移出了这座山峰。 文搏立于空中极目远眺,看见其中最大的一处洞窟足可通过四辆马车,正处于半山腰一处极为偏僻的背阴之处。 这岩洞微微向下倾斜,只有洞口有些许光亮,其中飞出的大型蝙蝠如同一道浓重的黑烟经久不绝,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显然晚间正是寄宿其中的蝙蝠觅食的时候,此时贸然下洞难免平添麻烦。因此文搏就安心守候在洞口,直到第二天早晨朝阳初升,归巢的凶蝠鱼贯而入,等到天色明朗,再无一丝昨夜铺天盖地的声势,文搏知道可以入洞了。 文搏御枪飞行,特意避免接触石壁防止引起凶蝠的过激反应,也是因为他靠近之时就闻到其中传来野兽独有的恶臭味道,那是粪便与凶蝠身上热量交杂散发出的气味,如同划地盘一样警戒着周围兽类莫要靠近。 文搏自是满不在乎,他闭气凝神一路顺着岩壁直往下飞,头顶总有幽暗的绿豆大小凶光浮现,正是被他惊动的凶蝠睁眼怒视,却因为习性与对危险的察觉并未对文搏出击。 大概飞行了足有十余里的距离,文搏头顶倒挂的凶蝠数量开始锐减,很快地面上不再是沾满了野兽骨骸和排泄物的肮脏之地,文搏足以夜视的双眸看见周围尽是坚实的岩壁。 他又仔细看了两眼,这才发现,在身后的洞穴顶端,相较之前少了很多的黑色凶蝠依然聚集在洞穴顶部,但在洞穴顶端的岩石,却有着一道红色细线划过洞顶,看那样子倒似生在岩石之中的脉络一般。 以这红色细线为界,无数的蝙蝠都聚集拥挤在外头,竟无一只越过红线,而脚下迟尺之遥,便也没有了外头腥臭的粪便与野兽的残骸。 文搏心知这应该就是当年炼血堂的老巢,布下护门阵法阻隔来敌也驱赶野兽。于是他也不停留,但是心中防备提高,避免误入陷阱触发机关,减缓了速度继续御使虎牙往前行进。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文搏蓦地停下,原来前方岩洞不再是如之前一般笔直向下,而是出现两条岔路,幽幽深深,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方,仿佛如妖魔张开的大口一般。 道路中间,同时也是两条岔路的中心,竖立着一块足足有六人之高的巨大石碑,上面凋刻着四个血红大字:天道在我。 笔势雄浑霸道,大有舍我其谁的豪气,却更有无尽戾气深藏其中,可见落笔之人性情如何。 文搏并不在意这两条岔道,降落之后缓缓将手按在石碑之上,毫无光亮的洞穴中文搏双目似是发出微光,分明又有一道细微裂痕,斜斜向上,把整个石碑分为两半,裂缝处石头纹理呈现暗暗红色,竟是多年前由利器噼下形成的巨大创伤,哪怕相隔久远,文搏依旧能从中感受到犀利到近乎刺骨的剑意。 毫无疑问,这是正道围剿炼血堂时某位前辈大能留下的痕迹,如今历久弥新,足见其可怕道法。 这对文搏来说是个好消息,石碑上的剑痕犹在,意味着除了他之外并没有魔教的人前来居住,否则就会想方设法遮住或者修复这道剑痕,来忘却当年所受耻辱。 文搏记得两条路都通往炼血堂遗址,原着里张小凡选择的是左边道路,于是他不再犹豫,纵起金光飞速往左前行——这一次他不必遮掩大梵般若特有的佛光,倒是像极了一个为了斩妖除魔而来的正道人士。 可惜万蝠古窟中没有魔教妖人,文搏也不是为了对付炼血堂而来,硬要说他才是不为正道所容,毕竟试图融合佛道魔三家功法,不论哪一边只怕都不能容他。 脑海中遍历着之前经历,文搏在怪石嶙峋,奇峰突兀的岩洞中不住穿梭,直到忽然一处极为空旷的广场出现,文搏明白,他到达了往日炼血堂的正殿所在。 文搏当即四处查探,随处可见此地往日盛景,若非大神通者以大法力开辟,万蝠古窟中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一处鬼斧神工的殿堂。可惜如今遍地只见残破凋零的旧物,黑色的阴影遍布岩壁、地面,文搏都不用仔细查看,凭经验就知道那是数百年前鲜血留下的痕迹。 足可见当日的厮杀何等惨烈,近乎将整个正殿漆上一层黑血染成的颜料。 待到查看完炼血堂的正殿,文搏一无所获,这倒是不出他的意料,炼血堂遗址要真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没被人取走,经过八百年风雨只怕大多数法宝都灵性尽失,其余的天材异宝更是无法维持活性。 他环顾四周,看到周围又有无数通往不知何处的隧道,便随便选了一条继续往里头前行,反正文搏时间充裕,现在也不急着搜寻完炼血堂旧址,目前他只是想找个僻静洞府查看一下是否会因为距离的缘故影响到他元神与张小凡、林惊羽的联络。 很快文搏找到一件空无一人的石室,他进入其中盘膝坐下,先将元神出窍试图感应三千里外的张小凡与林惊羽,却先发现自己元神能感应到的目标忽然多了一个,而且相较于张、林二人明显气息强过许多,好奇之下文搏将精神探入这来自远方的联系,一道模湖的身影在他识海中浮现。 鹅黄衣裳大约二十出头的年华,容颜清妍令人记忆犹新,竟是不久前交手过的金瓶儿! 文搏一时怔住,他何时在金瓶儿身上做过标记?这种情况正是他在林惊羽和张小凡身上留下的手段,用来将其拉入梦中,可是他和金瓶儿交手时颇为仓促纵有想法也来不及下手。 仔细在脑海中回顾交手时的景象,文搏忽然猜到一个可能,虎牙被他祭炼为法器之后灵性大涨,本就有魂印兵器特有的剥离精神碎片效果或许得到了更大的强化,以至于他伤到金瓶儿之后虎牙掠夺到了金瓶儿的些许精神残留。 于是文搏就可以循着金瓶儿留下的残余精神碎片直接追朔本源,甚至比他对张小凡、林惊羽留下的标记效果更加强烈,直接将金瓶儿拉入自己识海当中也变得轻而易举。 本来文搏还准备下次见面再将其制服讯问周一仙的下落以及她修行的功法,不想对方居然已经被标记,这下倒是方便了文搏。他正要动手强行将金瓶儿的意念拽入识海,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莽撞,若是出了岔子未免遗憾。 于是文搏又匆忙离了万蝠古窟,纵身飞行到附近的一处城镇,寻了几个恶人用虎牙如法炮制。 果不其然,正如文搏推测,这些人被虎牙创伤之后也形成了标记出现在文搏识海当中。然后文搏便以他们作为试验品,将他们拉入自己识海后用元神进行攻击或者压制。 可结果并不尽如人意,文搏的元神出窍能够对现实造成一定影响,但是脱离了物质的依托文搏做不到原有的杀伤。这下再削弱一层把对方精神映照在自身识海后更加无力,那些意志薄弱之辈的确是不堪一击,文搏随手一击就在识海中将其毁灭。 然而结果就是那些恶人疯了,没死,文搏在识海中用元神攻击的毕竟只是对方精神意念不是魂魄,无法造成致命杀伤。而其中也有意志坚定的只是感到剧烈的痛苦,精神产生混乱可整体而言并没有性命之忧。 这样一来文搏推断出了自己在识海中固然可以引来金瓶儿的意念,可是这种状况下文搏并没有太多的杀伤力,更别提用元神压制对方精神获取需要的信息。文搏毫不怀疑修真者的精神、意志坚固程度,这等情况顶多对金瓶儿造成一定损伤,对方便能在危机下激发潜能逃离。 而今后有了防备,文搏再想把金瓶儿强制拉入自己识海都会遭到强烈抵抗。 所以文搏需要一个契机,那就是金瓶儿意志薄弱时再行出手,就像两个宗师对战,如果有一方被对方击败遭受重创,那么精神便会出现破绽,种下对方难以匹敌的种子。 从此再次对上胜利者先天就有了破绽,甚至不战自溃如当年“飞鹰”曲傲。 这样一想,文搏忽然觉得自己原来不是在搞塔罗会,而是诛仙宝可梦——打残敌人再进行收服。 而文搏的“御三家”也浮出水面,黄色的金瓶儿,碧绿色的林惊羽,水蓝色的张小凡……其中张小凡还有广大的进化前景,这样一想好像还差了个红色的,难不成跑去焚香谷逮捕一个弟子? 文搏摇头苦笑,焚香谷这一代有前途的就是李洵、燕虹,对文搏来说这两人毫无吸引力,为了凑个趣就去将他们拉入识海开会未免太过离谱。 正要作罢挥散这没有意义的念头,文搏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灵光,自己既然要伪装成复苏的隐秘神只,老是亲自出面未免太平易近人,有损格调,就该效法先贤弄一个马甲混迹其中捧跟吹嘘呀! 于是文搏有了计较,随着他心意转动,一个身着火红袈裟、看不清面目的粗犷光头形象在识海中浮现。其人手握一杆粗重镔铁禅杖,腰挎雪花戒刀,膀大腰圆一看便是气力过人的好汉子,正是文搏依照鲁智深形象虚构的身份。 “好,从今往后你就是‘毕方’!”文搏抚掌笑道,一个新的身份就被他创造出来。 然后他意念转动,一心两用操控这个新马甲用粗豪的声线答道:“阿弥陀佛,洒家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