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起长安》 第一卷 少年时第一章 李家公子 开元二十四年秋天的长安城,比以往更加清冷。 “老哥,这天儿真冷啊!”朱雀大街上一家临街的茶铺,行人裹着袍子坐下,“来两杯热茶暖暖胃。” “可不是。这人世道变了,老天爷也没了好脸色!有句话怎么说来的叫古来景语皆情语,这天一凉,衬得咱的心就更凉喽!” 茶铺老板递上茶壶,看着现在也没什么生意,索性坐在了旁边,跟那人唠了起来。 行人热茶下肚,舔了舔嘴唇,“唉,老哥,您是京城本地人,我跟您打听个事儿。这皇上……当真要让那李林甫为相” 老板向两边看了看,街上没什么人,便低声说道:“现在都在谈论这件事,据据说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这李林甫这两年风头可是一时无两,皇上对他那是宠幸万分……应该是没跑啦!” “张相和裴相,多么好的两位宰相啊,怎么说贬就贬了呢!” “还不是那李林甫不是东西,暗中给咱们两位相爷下套,皇上那边不知道说了多少坏话。面上一套背地一套,靠女人上位的泼皮无赖,我呸!”老板狠狠吐了口唾沫。 “听说那李林甫,可是个贪官。” “这种人,能是什么好官!听说他一开始当上官之后,曾经跟他一起混的那帮市井泼皮来找他借钱,你说他不借就算了,那还有情可原。可他明面上借了钱给人家,暗地里又指示人把那些泼皮全给打死了,全家都没放过!为啥不就是为了给自己弄个干净的出身嘛。咱大唐摊上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当宰相,往后咱们算是没什么好日子过喽!”老板耷拉着脸,沮丧的叹了口气。 离两人不远的一张方桌上,坐着两个小孩,小一点的约莫五六岁,大一点的也不过八九岁,都正捧着杯热茶暖着通红的小手,小嘴轻轻吹去蒸腾的热气,一小口一小口嘬饮着茶水。听到旁边两人的谈论,那大点的孩子竟是“砰”的一声将那茶杯砸在了桌子上,站起身红着脸就要往那两人身边冲去。 小点的孩子在桌下狠狠踹了那大点的孩子一脚,大孩子不解的回过头,小点的孩子一瞪眼,大孩子萎蔫的耷拉下肩膀,沮丧的坐了下来。 “怎么了”老板听到这边的动静,走过来问,看到桌子上破碎的茶杯和流淌的茶水,原本就不好的脸色就更加阴暗了。 “喝茶不小心烫着了,不小心弄破了您的茶杯,对不起啊大伯。”小点的孩子揉着后脑勺,小嘴咧开露出两颗洁白的虎牙,眼睛弯成两弯月牙,歉笑道。 “啊——额——对——对不起……对不起……”大点的孩子又被踢了一脚,不情不愿的点头道歉道。 “算了算了,你们没被烫着就好。”老板看见小孩子道歉的可爱表情,心里再大的火气,此刻又哪里能撒的出来。当下摆了摆手,这事就给盖了过去。收拾好桌子就又回去跟行人谈了起来。 小孩子喝完了剩余的茶,拿出两文钱笑着冲老板晃了晃,放在了桌上。那个像是他的仆从的大孩子连忙拿起一件放在一旁的貂皮大氅披在他身上,两个人裹着秋风一同往街上去了。 “多好的孩子,是官宦子弟。也不知道是哪家大人的小公子,那家有福喽!”行人羡慕地道。 “总不会是那李林甫的孩子!那人,能有个孩子就算他祖上积德了,老天爷就该让这种人绝后!”老板起身过去收钱,行人笑着掏出两文钱,又匆匆赶路了。 路上人不多,过了旌善坊,到了那边的集市,人才多起来。两个孩子在人群中穿梭,大孩子鼓着嘴,似是心中不满。几次想要出口询问,可话打嘴边又被他生生噎了回去。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小孩子似是察觉到大孩子的异样,瞥了他一眼道。 大孩子深吸一口气,“少爷,我就不明白了,他们那么辱骂老爷,您就不生气您要是不愿意和他们争辩也就算了,可我要去——您干吗拦着我啊” 小孩子撇了撇嘴,“你要是和他们吵起来,我不还是得被卷进去吗!而且要是打起来怎么办那老板身强体壮虎背熊腰的,一个能打我们十个,我们这不是自找苦吃” “打起来不怕啊。”大孩子道,“要是真打起来,我拖住他们,少爷你就快跑,跑回府搬救兵。老爷最疼你了,肯定会带着最厉害的侍卫来报仇的。想着少爷能为我找救兵,那到时候我就是被他们打死也无所谓了。” “滚蛋!”小孩子骂了一句,“吴乡你听着啊,我是你少爷,应该是我护着你知道吗应该是有一天我打不过别人你去给我找救兵懂不懂拖住别人这种风光的事应该是少爷我来做,以后碰见这种事你不许抢我风头啊。别以为你比我大我就收拾不了你。” 大孩子吴乡听了,不答话,只是“嘿嘿”的傻笑。 小孩子老成的叹了口气,“而且,他们说的也都是真的,李林甫确实不是个好人。理不在咱这儿,还争什么争……” “少爷,老爷可是您亲爹啊,哪有自己儿子不叫爹一天天直呼名讳的。再说了,也没有儿子不帮自己爹的道理啊。”吴乡不解。 “用你管!李林甫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么给他说话” 吴乡摇了摇头,“我是老爷捡回来的,没有老爷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老爷对我有大恩,别人说他坏话,不管是不是真,我不能忍!” “可以啊吴乡,没想到李林甫在你心里分量这么重。”小少爷嘴角泛起一抹戏谑的笑意,“哎吴乡,你说,我和李林甫同时掉水里,你救谁” “额……”吴乡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鼻子几乎和眉毛挤成一团。他往一旁瞥去,看到自家少爷笑的愈发可爱,一哆嗦,惊出一身冷汗,忙陪笑道:“当然救少爷您了,我可是您的奴才啊。呵呵……” “嗤。”小少爷嗤笑一声,扭过头去,“懒得管你。” “少爷,咱们这是去哪儿啊”吴乡看着少爷专往没人的地方走,心里不禁打鼓。尤其是少爷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突然撒开蹄子就往一个幽静小巷狂奔而去。吴乡吓得魂飞天外,不知道自家少爷这是中了什么风,犯的哪门子病,哭丧着脸追了上去。 “少爷,您这到底是想干嘛啊!”吴乡看见自家少爷停下站在一个小院前不动了,连忙跑过去,看见少爷站在那一动不动,吴乡脸一白,眼泪“唰”的流了下来。 “少爷,您不是中邪了!你这样,我怎么跟老爷交代啊,少爷您说句话……刚刚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中邪就中邪了呢” 第一卷 少年时第二章 大唐剑圣 “少爷啊……”吴乡哭着去摇自家少爷的肩膀,一只手凌空打来,拍掉吴乡的手,同时一条腿闪电般踢在了吴乡的膝盖,吴乡一个琅跄,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叫魂呢你!少爷我没事!”小孩子骂道,转头又神神叨叨的盯着面前那个奇怪的小院。 吴乡抹了抹泪,从地上爬起来。 “您没事,那您这是干什么啊”吴乡转头审视四周,小巷两庞的高墙遮蔽了绝大部分的阳光,小巷内显得是分外的幽深寂寥,几乎可以称为暗无天日。青石砖的缝隙中稀稀落落长着几丛杂草,算是有点活气,可是让那不知名的虫子那么一叫,杂草抖搂起来,吓的人是直冒冷汗,浑身起鸡皮疙瘩。 风从小巷深处吹来,凉气从吴乡的脚腕一直传到天灵盖,激的他一个激灵。 不知道是谁家挂的风铃,风铃声随着风悠悠荡荡的飘过来,在这小巷中悠悠回响。 离他们不远处,有两名老妇人正在纺线,纺车吱吱呀呀的响,磨出令人胆颤的声音。听到吴乡两人的喧闹,两名老妇转过头,正对上吴乡的目光。 吴乡只见她们木然的转过头,又木然的转过去,干涸的皮肤就像枯木露出裂纹,浑黄的眼珠没有半点活人的气色,当下惊得挪不动步了。原本刚进来时还有一个货郎在叫卖,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儿。似乎是被风裹夹着进了巷子深处,若有若无的人声像是呻吟又像是哭泣。 “少爷啊……”吴乡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都破了音,“您来这儿干嘛呀,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啊,也太阴森了!咱走,老爷还在家等着您呢!” 少爷不理他,吴乡还想再劝,小少爷不耐烦的呵斥一声:“别吵!”转头又神神叨叨的打量那座院子。 吴乡小脸一皱,但还是乖乖住了嘴,裹了裹衣襟,脖子一缩,往少爷那边凑了凑。 少爷眼角逐渐荡出一抹明媚的笑意,嘴角一弯,又露出了那两对虎牙。他转头对吴乡道:“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吴乡摇头。 刹那间,吴乡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雪白,他颤颤巍巍的问道:“不会——又是什么江湖高手……” 话还没说完,少爷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兴奋得像是小鸡啄米一样不住的点头, 吴乡这回连嘴唇都像是用白?粉抹过的一样了。 自家少爷什么都好,可爱,体贴下人,除了和老爷不对付以及总爱吓唬自己外,几乎可以称为“完人”。吴乡没上过学堂,不知道人们嘴里的“完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模模糊糊知道,这是一个赞美人的词,比“好人”更好。吴乡觉得自家少爷就是“完人”。 可少爷有一个说不上缺点的缺点,那就是嗜好武功。别的少爷小姐们在家里不是吟诗作对就是风花雪月,可自家少爷倒好,在家里舞刀弄枪。那也到罢了,少爷大可像将门子弟一样,长大后从军报国。可少爷不是为了这个,他想要做江湖高手。 少爷在城东有两处院子,一处是少爷的娘亲留给少爷的,一处是老爷的。别的人有这么两处院子,不是用来金屋藏娇,就是用来藏匿私物。可少爷到好,用来招待江湖高手。 老爷给少爷的那处大院子,住了不三十位江湖高手,再加上他们的家眷、仆役、少说得有二百来号人。这还是江湖上有点名气,来路算正的。更多的,是那些籍籍无名,听说少爷喜好武功,前来坑蒙拐骗,讨赏骗钱的。不管你是城东卖狗肉的张三还是村西种田的李四,只要你来到少爷面前,把江湖上的事添油加醋胡编乱造那么一说,少爷就信的不行,认定你是江湖高手,一赏就是几百两银子。这情形吴乡见了好多次,每次都心疼的不行。少爷平时是多精的一个人啊,怎么一碰到这与江湖有关的事,就跟个傻子似的,人家说什么他信什么,摆明的谎话都看不出来。再说了,少爷也太败家了,哪有人一打赏就是几百两银子的。您要是不把钱当东西,那您给我啊,便宜自己人也不能便宜了外人啊。我来府上这几年,攒了还没十两呢。 以前少爷不是这样的。记得自己刚来府上那会儿,少爷才三岁,可爱的不行!那时候总管自己叫哥哥,把自己吓得倒头就跪。后来过年,老爷问各位少爷长大后都想干什么。有的说想要为官造福一方,有的说想着书立世青史留名。当然,是不是真的这样,吴乡心里还是有数的。 但自家三岁的小少爷在那晚语出惊人——“我想做江湖高手”。这一句话招来了少爷们的哄堂大笑,老爷却是眉头紧锁,盯着少爷问为什么,少爷也不回答,只是倔强的对视着老爷。随后老爷生气的拂袖离席,年宴不欢而散。 自那之后少爷就开始了祸祸,广招天下江湖高手,重金收购武功秘籍。不仅如此,他还不辞辛苦,亲自跑到一些江湖名宿的家中拜师求艺。不过人家一个都没有答应他,只是热情地招待一番,压箱底的秘籍送出尽数送出,就忙不迭的送客了,弄得少爷一头雾水。 奇怪的是,老爷却并未干涉少爷,一切还是如同往常一样,放任自流。 现在——吴乡抬头审视着这座小院,青色的破旧木门,门上的铜环锈迹斑斑,“秦琼”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张半拉身子的“尉迟敬德”还守在门上。院墙上长满了杂草,也落满了麻雀。 “这……又是哪位高人的住所啊!”吴乡苦着脸问,“这也太破了,肯定不是什么高手,少爷咱还是回去,家里还有那三十号人等着您呢。” “嘿嘿。”少爷嘻嘻笑道,“吴乡你错了,这位才是真正的高手,那三十人根本无法与他相提并论!” “您别听那些市井闲人瞎说,都是骗人的。”吴乡急得快哭了,自家少爷这肯定是又被骗了,“这里边人是谁啊!” 少爷大踏步走上前,推开院门—— “大唐剑圣!” 第一卷 少年时第三章 裴旻 “剑圣”吴乡脑袋还没反应过来,一愣神,少爷已经推开门进去了。 “少爷您等等我……”吴乡哭丧着脸道,忙不迭跟上。 出乎吴乡意料的是,院子里很干净,与外面破败的景象截然不同。院子中有一棵大树,树下一张石桌,两张石椅。大门正对着的是一排房屋,门紧紧的关着,里面隐隐传来阵阵读书声。院子的角落里是一堆木柴,一个约莫及冠之年的年轻男子正在那里挥着斧子,只见他的手臂高高举起,落下之时木柴应声裂成两半。 那年轻男子仿佛并没有看到吴乡两人,低着头一言不发,只顾着劈柴。小少爷有些尴尬,轻轻咳了两声。 “咳咳……” 那人终究是抬起了头,看到院子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院子里突然多出了两个人,他有些茫然,便停下手里的活计,高声问道:“欸那俩小孩儿,你们是谁,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进来干嘛” 他是不是傻……吴乡撇撇嘴。 小少爷不答话,只是仔细打量着这个年轻男子,看的年轻男子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刚要说话驱赶两人,小少爷弯腰一揖:“李心安吴乡前来求见大唐剑圣。” “李心安”年轻男子眼中掠过思索之色,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很熟悉,但他一时间还想不起来。 师傅前两天还说过他…… 是他!年轻男子眼中精光一闪,已是想起了眼前这名小少爷的身份。 他眼神猛地一凝,脸色阴沉下来,握着斧头的手不禁多用了几分力。 吴乡敏锐的看到了年轻男子的小动作,忙护在少爷身前。 “你是……那个李林甫的儿子”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没错,李林甫是我父亲。”小少爷李心安凝重的点了点头,道。 “那个为了做江湖高手,而大肆掠夺武功秘籍扰得长安三畿之地都不得安生的……李心安” “啊”听到年轻男子的这一番话,李心安不禁愕然,“先生,您这话从何说起我是李心安没错,可是……我没抢过别人的秘籍啊。” “没抢过”年轻男子闻言,不禁冷笑道,“长安三畿之地,一十六位二品高手,两位一品高手,他们大半的秘籍几乎尽入你手,还说不是抢的” 李心安欲哭无泪,“先生,那都是他们主动送我的,真不是我抢的。再说了,我也抢不过啊!” “嘿嘿,主动送你让他们是傻子不成!你可是那奸相李林甫的儿子,你要的东西,谁敢不给!”年轻人厉声喝道,“这么小就仗势欺人、无法无天,真不愧是那李林甫的儿子。” “你放屁!”吴乡怒道,“少爷比谁都心善,他才不会去抢人的东西,那些秘籍就是他们自己送的,不是我们要的。是他们妄想巴结我们,我们才不稀罕呢!什么江湖高手,不过也是一群……一群趋……趋炎附势的小人!再厉害,打得过我们府上的侍卫吗” “吴乡!”李心安脸色一沉,呵斥道。 年轻男子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刁主,恶仆,看来你们今日,是欺压到我们头上来了。” 他握着斧子的那只手轻轻一甩,并未用多大力,只见那斧头向下飞出,将那用来劈柴的木桩都劈作了两半。 李心安看到这一场景,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炽热。 吴乡却是脸色一变,难看起来。 “少爷……”吴乡低声说道,“这人是有真本事的,一会我拖住他,您赶紧跑。” “跑个屁!”李心安骂了一声,“少爷我是来拜师的,跑了算怎么回事。” 吴乡还想再劝,却被年轻男子给打断了。 “听说李林甫府上,豢养了不少投奔朝廷的鹰犬,暗中更是统帅着江湖第一杀手组织血衣堂,堂主是一品高手,旗下更是有三位二品巅峰的副堂主。不知道今日,来了几位啊” 李心安轻轻皱起了眉。 什么血衣堂……吴乡从来没听说过,不过对方既然话都说出来了,他也不能给自家主子落了气势。 “对付你这种不入流的小人物,哪里用得着一品二品的堂主,我们血衣堂随便一名杀手就能解决的了你!”吴乡说道。 “不入流”年轻男子面色狰狞起来,好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屈辱一般,他咬牙说道: “臭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那你说,你是谁啊”吴乡毫不示弱。 “我是……” 年轻男子正要说出自己的身份,身后那间房屋中,一直持续着的读书声戛然而止。 他不悦的看着李心安二人,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一声苍老的叹息声传了出来。 “常玉,人家早就报出了来意,你怎么还不自知,脸都丢到哪里去了!” 年轻男子常玉脸色一红,乖乖的没有反驳。 吴乡得意的“哼”了一声,常玉随即狠狠地剐了他一眼。 房屋中响起一阵桌椅碰撞之声,李心安站直了身体,仔细收拾了一下衣服,面色庄重肃穆,眼睛直盯着门口。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李心安眼前一亮。 一袭白衫首先映入眼帘,沿着挺拔的身姿往上,那人面容清钁,花白的胡子增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眼角处有几道深深的皱纹,头发半黑半白,在脑后简单的梳拢成辫子。 此人乍一看,说不出年纪。说他三十也可,四十也可,七十也可,八十也可。 来人负手而立,微笑的看着自己。 “李心安,拜见裴旻先生!” 李心安拱手说道,膝盖一弯,单膝就要跪下去。 但他弯膝的动作做到一半就停下了,李心安面露尴尬,站也不是,蹲也不是,以一个及其诡异的动作停在了那。 吴乡睁大了眼睛,愕然的看着门前那个说不出年纪的怪异男人,只见他一只手向前虚托,自家少爷就再也动弹不了。 “公子不必行此大礼。”那人开口说话道。 “江湖晚辈初见大唐剑圣,心中仰慕,跪拜之礼是应该的。”李心安笑道,“还望裴旻先生成全心安。” 名为裴旻的男人轻叹口气。 “本来还想着隐瞒行踪,到时候安安稳稳走马上任,可惜还是瞒不住啊……” 他收回手,任由李心安单膝跪倒在地。 李心安抬起头,与裴旻目光对视,一老一小相视而笑。 “李小公子……”裴旻向屋内一招手,笑道: “请进!” 第一卷 少年时第四章 拜师 李心安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两只小腿悬在半空,面前是冒着袅袅热气的滚烫茶水。 大唐剑圣裴旻坐在他对面,正手忙脚乱的倒着茶。 李心安的小侍从吴乡被留在了外面,与裴旻的徒弟常玉一起,两人没了主子与老师的约束,倒是肆无忌惮的斗起嘴来。 听着外面不断的争吵声,李心安无奈的抚住额头。 “家仆顽劣不懂事,倒是让先生笑话了。” 裴旻倒是没有在意,微笑道:“终究只是个小孩子,那到没什么。只是我那蠢徒弟,这么大个人了,还是孩童心性,却是真的让公子见笑了。” 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的擦去桌上洒落的茶水。 李心安目光灼灼的盯着裴旻。 “茶水太烫,撒了一些,让公子见笑了。”裴旻清钁的面容一红,哈哈大笑道:“这喝茶就是麻烦,规矩忒多,哪有喝酒痛快!若不是公子年岁尚小,我定要与公子畅饮一番。” 裴旻把茶水推到李心安面前。 “有劳先生了。”李心安说道,目光却未从裴旻身上下来过。 他关注的不是裴旻洒落在桌上的茶水,而是他擦去茶水的方法。 手在桌上轻轻一拂,那流淌的满桌都是的褐色茶水瞬间消失不见。 而李心安连一丝温热都没有感觉到。 如此深厚的内力,当真是绝顶高手,大唐剑圣,名不虚传……李心安暗暗的想。 古往今来,可称为“圣”的,有几人 而现在就有一位坐在他面前。 “公子为何不饮茶”裴旻端着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温热茶水沁入喉间。 李心安点点头,端起茶杯,举至嘴边,却又放下。终究还是放不下心中的疑问,问出了那个问题: “敢问先生,可是一品天人境” 天下武学,除了普通舞枪弄棒那些不入流的微末道行外,能称得上是高手的,无外乎在这五种境界内。 五品铜皮铁骨境,身轻如燕,健步如飞,翻山越岭,如履平地,已是初步摸到武道门槛,在常人眼中,可称得上是高手。 四品血气境,可刀裂巨石,剑斩猛兽,心中已有定力,不为外物所摄。行走江湖之侠士,刀尖舔血之恶徒,多半都是四品境界。 三品炼神境,入此境者,则是真正意义上踏入武道之途,初步掌握内力之法。为疆场,则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封候拜将易如反掌。在江湖,则可开宗立派,担任一门祖师。 但是,四品与三品之间,存在着一道巨大的鸿沟。跨过这道鸿沟的方式如何,代价如何,直接影响了迈入三品后自身的实力高下。 也正因如此,三品之下,同一品阶内的人实力相差并不大。而在三品之上,同一品阶内的人的实力则是良莠不齐。 故从三品炼神境开始,同一品阶内都有上中下三个小阶位的实力划分。 再之上就是二品化神境,胸有洞府,气纳乾坤,内力已至化境,武道几近登顶,飞花摘叶亦可伤人,一身武学足以流传后世。入二品者,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天才,纵观大唐天下,二品高手,也不过数百人。 二品之上,便是最后的一品境。一品之中不再是简单的上中下三个小阶位,而是有了它们专属的名字: 返元境、归真境、天人境。 返元境:返璞归真,鹤发童颜,脱胎换骨,不再拘泥于世俗。 归真境:物随意动,意随心动,通明达悟,初步合道。 天人境:天人合一,武道之巅。 如今天下,一品高手只二十余位。天人境高手更是只有三人。 西域大达摩寺住持迦叶大师,武当山当代掌教张冠清,以及当今的武林盟主,姑苏慕容家家主慕容德。 而这位大唐剑圣,十年以前,就被誉为是最接近天人境的一品高手。 那如今呢 裴旻微笑的看着李心安,久久没有说话。 “先生”李心安按耐不住,又问了一遍。 “天人如何,不是天人,又如何”裴旻终究是回答了他一句。 “您若是天人,我便立刻磕头拜师。您若不是,慕容家不收外人,那我便去寻迦叶大师或武当掌教。”李心安毫不犹豫的说道。 似乎是讶异于李心安的斩钉截铁,裴旻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为何非要执着于找一个天人境的师傅” 李心安嘿嘿一笑:“学武嘛,越高,自然越好,有一个天人境的师傅,岂不是最妙” “可佛道的那两位天人境高手,岂是你想拜就拜的令尊大人的府上,不是还有一位一品返元境的血衣堂主吗。这近在眼前的窝边草,李公子也没想过吃一下” “血衣堂的事,我不知道。”李心安回答道。 裴旻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随后便再度沉寂下去。 “实不相瞒,我也是今天才从令徒口中得知,李林甫手下还有一个血衣堂,还有个一品高手。”李心安苦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是一个庶子,相府里的事情,他没资格知道。尽管李林甫再怎么宠爱他,有些东西,也不是能和这个不怎么听话的儿子说的。 “现在你可知道,为什么你拜访的那些武林名宿,都一个个上赶着把秘籍交给你了” 李心安苦涩的点点头。 “先生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李心安抬起头,脸上已是没了那股淡淡的悲伤表情。 “先生,可是天人” 裴旻看着这个一脸坚毅的小孩子,缓缓点头。 “是的。” 李心安从椅子上跳下,撩起衣衫,跪倒在地,朗声说道: “请先生收下心安!” 裴旻没有答应,锐利的眼光扫视着李心安。 一股无形的威压在房屋中弥漫开来。 地板上,自裴旻周身,向外缓缓裂开几道缝隙,朝着李心安而去。 “你为何要学武” “因为我想学武。” “你可知学武的代价” “不过受苦而已。” “受苦而已当今的武林盟主慕容德,你可知他用了多少年才成为的天下第一” “……不知道。” “五十年。” “那又怎么样” “你等的起” “……等得起!” 裴旻不再说话了,在房间内缓缓踱步,“五十年,人生有几个五十年,最宝贵的时间都在里面了,你却想用它来学武,值吗” 李心安重重的点头,“值!” 裴旻脸上涌上一丝凄然的笑意。 “为什么值。”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心底深处突然涌上一股浓浓的仇恨。他努力将这股恨意压了下去,说道:“为了摆脱李林甫。” 裴旻愕然。 李心安继续说: “为了完成我母亲的遗愿。” 第一卷 少年时第五章 收徒 “母亲的遗愿”裴旻喃喃自语,看向李心安的眼光中,多了几分好奇。 他小小年纪,想必也是经历了许多……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的母亲,和现在府上那些出身高贵的姨娘不同,她是一名江湖女子,小门小派,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阴差阳错之下,结识了李林甫,那时候他还不是当朝显赫的宰相,只是一个在门下省当值的小文书。” “李林甫为了上位,用了不少的肮脏手段,我母亲为了帮助他,与师门决裂,也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情,最后浑身的武功被废。” “但李林甫显赫之后,就把我母亲抛在了一旁。” “自从我记事起,我母亲就是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院子里的仆人丫鬟都说她疯了,可我知道,她很正常,只是心碎了。” “她在两年前去世了,临终前,她跟我说的最后那句话,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她说:我本来就是一只麻雀,却非要妄想飞进这笼子里成为黄鹂。孩子,以后不要待在这里,这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深宅大院,会憋死人的。” “母亲死后,我本以为李林甫会对我不管不顾,可没想到,他对我,却比那些嫡子还要好。我想走,都走不了。” “从那以后,我就在想,怎么才能摆脱李林甫的控制。读书那样只会被李林甫掌控的更加牢固罢了,经商从军都不现实。想了想,还是学武最好。一人来,一人去。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也只有这样,是摆脱李林甫的最好办法了。” “也许是出于对我母亲的亏欠,他对我倒是挺纵容的。我在京城闹腾了这么久,他尽管十分生气,却从未阻止。” “所以,我才能遇见先生您。” 李心安再次朗声道:“请先生成全!” …… “喂,我们这样不好。”吴乡耳朵紧紧贴在门口上,探听着里面的动静。 常玉眼睛贴着门缝,往里面使劲瞅着。 可什么也看不见,他便泄气,放弃了。 看着吴乡还在使劲贴着门缝,气不打一出来,一巴掌拍在吴乡的脑袋上,低声说道:“不好你还这么来劲!” 两人原本吵得好好的,日过正午,太阳火毒,两人都是口干舌燥,可又不能进屋,便暂时休战,躲到了大树下面。 常玉拿起水瓢,走到水缸边上舀起一大瓢水就往嘴里灌。 看的吴乡心痒难耐,“哎,给我来一瓢。” 常玉一抹嘴,手背到身后伸向吴乡,说道:“自己过来拿。” 吴乡看着火毒的太阳,撇了撇嘴,走到常玉身后,伸手就要那过那个水瓢。 他的手却僵在了半空。 “怎么回事”常玉不满的转过头,却看见吴乡直勾勾盯着门口。 “怎么了” “里面……有动静。” 常玉一脸疑惑,有动静能有什么动静。 难道有人来找裴旻的麻烦不成可自家师傅什么实力没人比他更清楚,他丝毫不担心裴旻的安危。 不过看着吴乡忧心忡忡的盯着门口,常玉一拍大腿,“走,我带你过去看看。” “这不好……”吴乡一脸为难,主子谈事,他这当奴才的凑什么热闹。 “怎么,怕了”常玉一脸不屑的样子。 “谁怕了,去就去!”吴乡明显是被激怒了,小跑着赶到门口。 但两人趴门口趴了半天,什么也没打探到。 “你是不是听错了,哪有什么动静。”常玉向大树下走去。 “不应该啊……”吴乡喃喃自语,“这个感觉,和那时候一样的。” …… 裴旻从门口收回目光,再度看向跪着的李心安。 “你的那个小随从,倒是敏锐。” 李心安笑道:“从小和我一起长大,天分不弱于我。” “对自己这么有信心”裴旻打趣了一下。 李心安小脸一红,有点尴尬,“您就不能给我点面子吗。” 裴旻哈哈一笑。 李心安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的,吴乡的天分比我不知好了多少,每次去那些武林名宿的家里打秋风,他们看我和看吴乡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 “看我,是畏惧。看吴乡,却是惊艳。” “你不嫉妒” 李心安摇摇头。 “没什么好嫉妒的,我只是想摆脱李林甫,又不是想成为什么天下第一。他有他的路,我有我的路,道不同,不足为虑。” 裴旻赞扬的点了点头。 “先生您要是惜才的话,您要不要把吴乡也给收了,给我做个师弟”李心安狡黠的说道,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 裴旻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答应收你为徒了” “您不是早就答应了吗”李心安说道,“刚才在外面,您可是让我跪了下去。” “那又如何,你现在也是在跪着。” “不一样的。”李心安摇头说道。 “在外面,我并未表露来意,只是说前来拜访。虽然用的理由是江湖晚辈拜见长辈,可是我一来没有师门,二来也没有闯荡江湖,根本算不上是江湖人。所以,刚才我们二人的身份应该是李林甫家的小公子李心安与刚刚卸任的龙华军使裴旻。” “按照这个身份来说,我不应该拜您,可您还是让我跪了下去,您一不是我父母师长,二不是族中长辈,更不是皇室贵族,却让一个与您八竿子打不着的孩子行跪拜之礼,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是一个拜师礼。” “那么现在,我可否叫您一声……师傅了” 裴旻看着一脸狡黠的李心安,苦笑着摇了摇头。 “古灵精怪!” “李心安拜见师傅!” 李心安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裴旻没有阻止,等着李心安磕完这三个响头,双手虚托向前。 “起来。” 李心安随之站起。 “你就是刚才从院子里断定,我会收你为徒的”裴旻问道。 “其实早有怀疑,只是刚才才确定罢了。” “怀疑什么” 李心安喝了那杯早已凉透了的茶,润了润嗓子,缓缓说道:“师傅您在北平担任龙华军使的时候,有二品上位高手,黑虎寨寨主崔鳌豢养恶虎,杀人越货,更是指使恶虎一夜之间叼走城中数十名小儿用来修炼邪功。您只身一人,一马,一弓,一剑,杀上黑虎寨,连射恶虎三十一只,最终一剑将那崔鳌的首级斩落。秒杀即将晋升一品高手的崔鳌,这也使得天下人都在怀疑,您已是一品天人境。” “哈哈……”裴旻大笑起来,“那崔鳌哪里是二品上位,他修炼的那个邪门武功及其损耗自身真元,充其量也就是个二品中位。是个一品高手都能将其轻易斩杀,倒没成想我在这件事上露了马脚。” 裴旻一脸感叹,“可惜啊,没瞒住,没瞒住……” 李心安继续说道:“此事传入陛下耳中,陛下更是感叹大唐剑圣,名不虚传。在那之后,您就卸任了龙华军使,来到长安。” “陛下天恩,我即将跟随左羽林大将军孙佺,北上平定契丹吐蕃。”裴旻道。 “那就是了。”李心安笑道,“您可是陛下钦点的将领,按理说即使在长安没有家产,也应该住在驿站。更何况顶着大唐剑圣天人境高手这么一个头衔,岂不是应该与王公大臣推杯换盏称兄道弟可是在您回京述职在朝堂上露过一次面之后,城中就再无您的消息,岂不是可疑” “我清净久了,那些虚与委蛇之事,甚是聒噪,做不来。便索性找了这么一个僻静地方,安安静静等着出征。” “可即便如此,也有疑点。” “什么”裴旻眯起了双眼。 “长安城第一剑客种南浔,一品归真境高手。万年县不良帅全万仇,一品返元境高手,此二人都是用剑之人,面对在城中只露了一面的天人境大唐剑圣,二人自然热切盼望交手讨教,于是便在在城中大肆搜寻了一番,可是却毫无所获。那么问题来了,两位一品高手都找不到的人,为什么我会碰到” “愿因只有一个。”李心安盯着裴旻的双眼,笑道:“这个您在这里的消息,是您亲自放出来的,亲自放给我的。” “那个屁颠屁颠赶到我府上通报消息的人,太可疑了,跟我说了您在这里的消息,只要了五十两的银子就走了。既然有您的消息,他大可以放给种南浔与全万仇,得到的好处肯定比在我这里多得多。” “所以,我可以断定,这一切都是您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为的,就是收下我这个徒弟。” 裴旻手掌轻抚着茶杯,默然良久,连茶杯倾斜滚烫的茶水洒在手上都浑然不觉。 口蜜腹剑之人,竟然有如此聪慧的一个儿子,练武学文,都是好材料,只是……可惜了啊…… “师傅”李心安看着裴旻,提醒了一声,“茶水撒了。” “哦……嘶,烫死老夫了……”裴旻猛然惊觉,呲牙咧嘴的将手上茶渍擦去。 “你不怪为师”裴旻的称呼改得及其顺畅。 李心安嘿嘿一笑,“怪什么白捡一个天人境的便宜师傅,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呵呵,也罢,也罢。既然事情已经挑明,那么为师也就不再瞒你了,你可知道,为什么为师一定要收你为徒吗” “额……”李心安挠了挠头,“总不可能是因为我天资聪颖,是个练武奇才。” “当然不是。”裴旻哭笑不得的说,“是因为你父亲。” 李心安骤然变色。 “李林甫” 第一卷 少年时第六章 吐蕃战事 “这与他又有何干”李心安脸色难看起来。 裴旻瞧着李心安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怅然的说:“我也不想……和他有干系啊。” “那您刚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当下,我大唐军队如何”裴旻没有回答李心安的问题,反而是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李心安愣了一下,旋即回答道:“我虽然不是将门子弟,却也知道大唐名将辈出,军威无双。像太宗皇帝时期名将王玄策一人灭一国,诸如此等战绩不胜枚举。师傅您为何要问这个” 裴旻笑了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玄策虽然有这一人灭一国的战绩,但是去除的,不过是癣疥之疾。可是他却在无意之中,促成了大唐一个强大的对手。” “吐蕃!” 李心安突然联想到了什么,看向裴旻,“您……” “为师就要去和吐蕃打仗了。” “自从太宗皇帝薨了之后,北方这些崽子们就开始不安分了起来。尤其是武氏专权以后,他们打着还政于李唐的旗号,屡次入侵大唐疆域,边疆大大小小战事不断。当今圣人继位,天恩所至,他们也是消停了几年,但现在,又开始蹦哒了起来。” “可我大唐天朝,岂会惧怕他们若要打,那便打!” “若是真打,自然不怕。可怕的是,他们不打,而是让前线将士,白白送命啊!” “怎么会……” “外患,不足为虑。内忧,才是最致命的!”裴旻凝重的说道:“面对吐蕃和契丹屡次进犯,朝中最大的声音,却是求和。” “为师当日上殿之时,恰逢边疆急报,吐蕃进犯。圣人传阅朝堂诸公,却只有寥寥几人义愤填膺。满堂文武,都是一句话: 吐蕃狼子野心,最是无义,然只识小利而忽大利。只需以金银丝绸之物笼络,敌军自然退去,一来可不动刀兵之祸,劳民伤财。二来也可保边疆数年平安。” “可笑的是,这种话,几乎每次边疆告急时,都会出现。” “原来满朝文武,都是尸位素餐之辈,而无忧国忧民之人吗”李心安怅惘的说道。 连他一个孩子,都知道外敌来犯,当保家卫国,那些大臣们怎么会不懂得…… “连那些将领,也都是这样吗”李心安不死心的问道,期盼着一丝希望。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 “什么”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太平日子过惯了,血气都被磨没了,没人想打仗了。” 李心安紧紧握着拳头。 “可是,您还是……”李心安突然想起了裴旻即将北上。 “那是因为一个人,说动了陛下。” “谁” “李林甫。” “什么他”李心安愕然。 “他可是朝中第一大奸臣!” “但还没有奸到卖国求荣的地步。”裴旻摇摇头,“当日,你父亲在朝堂上说道:吐蕃贱民反复无常,不知恩义,只畏于武力,不可对其好以颜色,否则得寸进尺,定为大唐心腹大患。” “他能说的出这种话”李心安十分不相信。 “当时朝堂上的文武大臣们,表情和你现在一样,一脸的不相信。这还是那个口蜜腹剑的李林甫吗哈哈……当时几个主和派的大臣,脸色和吃了屎一样难看。” “我还是……不相信。” 裴旻意味深长的说道:“你相信与否,这件事你父亲都是做了的。他不愧是最得圣人宠爱的臣子,圣人当即大手一挥,将边疆战事全权交由了你父亲处理。” “此次北上,还是……李林甫举荐的我。” 李心安彻底惊呆了。 他站起身,看向裴旻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挪动着脚步,悄悄往门边退去。 “你刚才,一直给他说好话。难道大唐剑圣,也沦为了阿谀奉承之徒” 裴旻看着李心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自然不是,你难道怀疑我,和你父亲沆瀣一气” 李心安没有说话,沉默的看着他。 “执剑者,当心有浩然正气,否则修行难如登天。若我和李林甫是一丘之貉,还能成为这天下第四名天人境” 李心安仔细的想了想,“也是哈……” “臭小子。”裴旻笑的胡子都抖了起来,“还不回来,再退就退出去了,出了这个门,你这个徒弟我可就不收了啊!” 李心安小脸顿时变得明媚如花,飞快的跑到裴旻跟前,轻轻敲打着自己这个便宜师傅的大腿,“嘿嘿,师傅,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徒弟一般见识。” 裴旻无奈的摇了摇头,把李心安按回他的座位,接着说道:“我虽然没向你父亲奉承,但人在屋檐下,还是不得不低头。” “师傅此话怎讲。” “对吐蕃一战,边境及周围各州,节度使的兵马,后境的钱粮,武器,过冬用的棉衣,调不调,什么时候调,调多少,全在你父亲一个人的决定。若是没有,晚了,少了,对前方作战的将士们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更何况此次契丹人还插了一脚,我们两面作战,前方战事更为艰难。” “所以此次出征的将领们,包括为师在内,就怕你父亲中饱私囊,克扣粮饷,都是可着劲的往相府巴结,排着队往里面送钱,希望兵马钱粮棉衣都不要迟不要少不要不来,不然打了败仗,责任还是他们的。先把李林甫喂饱了,才有他们的活路。” “怪不得,这两天门口车队往来不停,金银财宝一箱子一箱子往家里面搬。不过既然是为了边疆作战,倒也怨不得他们……”李心安喃喃自语,转而看向裴旻。 “师父您也送了” “这是什么话!”裴旻怒道:“为师为官刚直不阿两袖清风,哪里有闲钱可以送礼,没看到连驿站都住不起,住的都是这么偏僻的地方吗” “那真是苦了您了……”李心安小声嘀咕道。 “那您是怎么巴结的李林甫。” 裴旻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他。 李心安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裴旻为官没有积累下半点钱财,好即使有裴旻也不会拿那么点去丢人现眼,李林甫也看不上。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只有自己那一身武学,而李林甫正好有自己这么个嗜好武功的儿子…… 一切好像都水到渠成。 李心安那两只无辜的大眼睛瞬间变得溜圆,张大了嘴,指着自己。 “不会……是我……” 裴旻微笑点头,抚摸着李心安的小脑袋,温柔的说道:“好徒儿,你责任重大啊。” 李心安欲哭无泪。 感情自己是个巴结李林甫的添头 不过自己也算是“因祸得福”,拜了一位天人境师傅,还间接为边疆战事出了一份力,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值得不开心的。 李心安又重新乐观起来。 裴旻又怅惘的说了一句:“只是可惜,被你父亲点名挂帅的主帅孙佺将军不愿向李林甫低头,领命之后,就一直住在军营之中,再未露面。不然的话,此次出征倒是又会多几分把握。” “孙佺……”李心安皱起眉,这个名字,他不止一次的听过。 和孙佺在一起的,还常常伴随着另一个名字。 “我明白了。”李心安沉着脸说道:“对待吐蕃,是战,是和,对李林甫来说并无区别,他要的的不是抵御吐蕃,而是处理边疆事务的权力。” “什么意思”裴旻疑惑的问道。 “他要搞垮一个人。” “谁” “左羽林军上将军,王忠嗣。” “王忠嗣,那个自小被收养在宫中,写出《平戎十八策》的左金吾卫将军王忠嗣”裴旻惊讶的说道。 “那可是天子眼前的红人,受宠程度不亚于你父亲。” “正是因为如此,李林甫才想要搞垮他。”李心安咬牙道,”李林甫想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王忠嗣挡了他的路,他李林甫怎么会不想除掉他!” “你的意思是……”裴旻眼中掠过一丝精芒。 “我在家中常听府上那些幕僚说起,圣人想把左羽林军完全交给王忠嗣,碍事的就只有一个,左羽林军大将军——孙佺。” “但是孙佺是当年左骁卫大将军薛仁贵之子,左羽林军大将军薛讷的部下,无论是威望还是资历,都还不是王忠嗣可以比拟的,所以此事也只能暂时搁置,等到日后有机会时,再扶持王忠嗣上位。” “但李林甫同样盯上了左羽林军这块骨头。” “右御林军自从老将军张守珪调任后,就落入了李林甫的手里,他想再把左羽林军收入囊中,可是孙佺将军正气凛然不为所动。李林甫只得把自己的人安插进左羽林军,但是有王忠嗣在,他的手段收效甚微。” “宫中有传言,说是圣人有想把王忠嗣派出去担任朔方节度使的想法。如果他走了,左羽林军就是李林甫的了。但是如果在王忠嗣走之前顶替孙佺成为左羽林军大将军,那么李林甫的好梦就还为了泡影。孙佺比王忠嗣好对付的多,所以,王忠嗣必须走!” “而眼下的吐蕃来犯,就是一个机会,一个让王忠嗣走的机会!” “何意”裴旻问道。 李心安回道:“军功!王忠嗣捞不到军功,他就没有理由担任左羽林军大将军,只能乖乖出任他的朔方节度使。” “所以,此次李林甫才一反常态,反对主和,更是上谏孙佺将军领兵出征。”裴旻恍然大悟,看向李心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敬佩。 小小年纪竟能看的如此透彻,此子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难得的是他心地善良,对他父亲更是视同仇敌,若能为官,必是那肱骨之臣,学武……是不是可惜了。 李心安痛心疾首的说道:“此事,可能还会有更深的隐情!” “什么” “吐蕃战事,很有可能就是李林甫为了掌控左羽林军,故意挑起来的!” 裴旻气息忽然一荡,手中茶杯化作一堆齑粉。 李心安面色苍白的从椅子上掉下,冷汗直流。一个小孩子,如何承受得住一名天人境高手的威压 裴旻看着李心安痛苦的模样,轻叹一声,收起了心中激荡,眼睛不着痕迹的向房梁上瞥了一眼。 “年纪大了,定力却变差了。” “任谁知晓这个消息,恐怕都会当场暴起,师傅您已经够好了。”李心安从地上爬起,重新坐到座位上。 “我收回先前的那一句话。”裴旻冷笑道,“这个大唐第一奸臣,还真是能做出卖国求荣的事!” 李心安有些落寞,继续说道:“如此看来,李林甫是断不会对前方战事从中作梗的,相反,他还会大力协助,生怕孙佺拿不下这一仗。” “那诸位将军的钱,岂不是白花了”裴旻突然有些想笑。 “可我这个徒弟,您没白收啊。”李心安俏皮的眨了眨眼。 “贫嘴!”裴旻哈哈大笑。 第一卷 少年时第七章 三件事 “既然你拜师了,那么这个拜师礼,岂不是要准备准备”裴旻和煦的说道。 李心安小脸顿时皱了起来。 “师傅,您可是当今天下唯四的天人境高手,大唐剑圣,一代宗师,还讲究这个” 裴旻气呼呼的说道:“我可是听说李小公子嗜好武学,招待武林高手不惜一掷千金,怎么对待自己的师傅倒是如此抠门” “您要银子啊”李心安脸色顿时明媚起来,“早说啊,我还以为是什么灵丹妙药神兵利器呢,那些东西我弄不到,银子我有的是,明天叫人先给您送几百两不,我亲自给您送几百两!” 裴旻老脸一红,“修行之人,岂会眷恋此等黄白之物。为师说的不是这个。” “嗯嗯。”李心安乖巧的点点头,“那我就不给您了,李林甫贪钱也挺不容易的,能省一两是一两。” 裴旻悲愤的一口老血几乎就要喷出来。 “咳咳,心安啊……”他掩饰了一下尴尬,神情变得肃穆起来,开始说起正事。 李心安正襟危坐,仔细聆听。 “你既拜我为师,那么就要跟我一样,修行剑道。” “那是自然,徒儿已有准备。” “哦什么准备”裴旻来了兴趣。 “名剑,秘籍!”李心安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两本泛黄的书。 “剑我带不了,但是这两本秘籍却是带了来。”李心安骄傲的说:“一本是种南浔的《水龙剑谱》,一本是全万仇的《浩然正气剑》。” 裴旻看着一脸得意的李心安,心想这孩子刚才多聪明,怎么一谈到武学之事,就变得这么……了呢 “徒儿啊。”裴旻搓着手,一脸唏嘘的说道:“我是你的师傅。” “对啊。” “那你拿着别人的绝学,算怎么回事” “额……”李心安一时语塞。 “傻孩子,你学本事当然要跟自己的师傅学,即使身上有别人的绝学,也要等到本门的武功打好底子,武学之路走不歪的时候再去看,不然岂不是成了大杂烩” “哦。”李心安挠挠头,乖乖的收起了那两本剑道秘籍。 裴旻接着说道:”更何况,他们二人的所谓绝学,岂有为师的厉害” “那您有什么秘籍传给我吗”李心安一脸谄媚的问道。 裴旻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徒弟,我虽然收了,但传你绝学,你却还要完成三件事。” 李心安小脸皱成一团,“怎么还有这么多事。” “交代你做的那三件事,主要是看你的心性,资质,人品。若是你的资质上等品性优良,那么为师自然会将全身绝学尽数传给你。将来天人境不敢说,但归真境,却是信手拈来。” “若你的资质并不好,品性也有缺点,为师也会教你,日后成就,足以位列二品,到时候开宗立派也好,封候拜将也罢,都是一等一的风流人物。但为师不会传你绝学,毕竟资质有限的话,传给你也是浪费。因材施教,你觉得如何” 李心安点点头,凝重的说:“师傅说的对,我没有异议。” “但你如果不愿去做这三件事的话,为师就只能按照你资质有限的情况教你了。” “那不行!”李心安斩钉截铁的说道:“我的资质如何,当然要试过才知道,那三件事我愿意去做!” “你就不怕自己的资质日后连二品都达不到”裴旻眯起双眼,问道。 “可在今日之前,我连三品都不敢奢望。”李心安笑道:“既然有了您这么个天人境师傅,我总要奔着一品去。”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不怕!即使资质不佳,我也要成为一品高手!” 裴旻默然注视了他良久,开怀大笑起来:“哈哈,好!不愧是我裴旻的徒弟,有这份心性,学武又有何难!” “您说的那三件事,是什么”李心安问。 “这第一件事,就是剑!” “剑”李心安没明白。 “身为剑客,怎能没有一把好剑武学一途,自身实力修为固然重要,但拥有一把好的兵器,也是重中之重。你跟随我修行剑道,自然也是要有一把绝世好剑。” “名剑啊……”李心安舔了舔嘴唇,眼中绽放出期待的光芒,似乎已经看到了日后自己拿着宝剑行侠仗义,众人膜拜的场面了。 “师傅,您的剑是什么啊”李心安问道。 裴旻笑道:“到了为师这个境界,神兵利器对我的作用已经不大,可有可无。不过为师倒是一直留着自己的佩剑,名为鸦九,是铸剑师张鸦九取寒铁,黑精石以及陨铁所铸,锐利无匹。” “张鸦九啊,我知道。”李心安激动的说:“张鸦九一生所铸剑不过十余把,一把剑千金难求,连宫中这些年都在到处搜寻张鸦九所铸的宝剑呢。没想到师父您居然所持的就是鸦九剑。” “呵呵,此事只有寥寥几人知晓,你可不要传出去,不然为师可就有麻烦了。” “嗯嗯!”李心安捂住嘴巴,“不嗯不嗯……” 裴旻知道他说的是“不说不说”,无奈的抚住额头,接着说道:“所以,你的佩剑,不能是凡品,为师要跟你要些材料,为你打造佩剑。” “是张鸦九吗”李心安放开小手,激动的说。 “是为师,为师!张鸦九都死了多少年了!”裴旻怒道。 “哦。”李心安小声应了一声,显得有些落寞。 “你不要以为为师只是剑道高手,不懂铸剑之事。你外面那个蠢货师兄常玉的佩剑——干戈,就是为师亲自打造,足以在大唐名剑谱中排入前十,只是他修为尚浅,还未崭露头角而已。” “真的”李心安再度兴奋起来,“那您也要给我打造一把排入名剑谱前十的配剑。” “那要看你准备的材料如何了。”裴旻道,“三百斤深海寒铁石,一百五十斤黑精石,一百斤火琉璃,一百斤精纯黄铜,五十斤精纯钢,以及最少是巴掌大的天外陨铁。陨铁的话,越多越好。” “这些东西,能否配齐” 李心安皱着眉思考了好一阵子,方才弱弱的问道:“这些东西,要多少钱” “钱钱钱,就知道钱!”裴旻气的胡子抖搂起来,“有价无市知道吗,要你自己去找!” “我怎么找啊。”李心安欲哭无泪,“我只有钱啊,不能买的话,我就没办法了。” 裴旻想死的心都有了,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他平复下心情,“火琉璃是进贡之物,却也不难找。黄铜与钢,都是军队管制的东西,但也不是买不到。只是深海寒铁石与黑精石,开采难度过大,用处也是不大,市面上几乎没有。更兼天外陨铁,那种东西,恐怕只有宫里才有,你要的话,只能……”他看了一眼李心安。 “找你父亲。” 李心安沉默不语。 “倒也是为难了你。”默然良久后,裴旻开口打破了沉默。 “没什么为难不为难的。”李心安道,“他对我几乎是有求必应,一些石头而已,他才懒得关心,我和他说一声,估计用不了几天就备好了。” “最好是如此。” “师傅您说是三件事,这才是第一件,其余两件呢”李心安转开话题,问道。 “这第二件,是感悟。”裴旻见状,便顺着李心安的话茬说了下来。 “感悟” “不错,学武一途,最重要的就是感悟。破境时需要感悟,入门时,更需要感悟。你的感悟契合你的武道,感悟有成,则武道有成。” “我要你在接下来的时间,四处走访,感悟人间百态,感悟芸芸众生。我要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学武。” “我是为了……” “不够!”裴旻喝道:“你想摆脱李林甫这是你的私心,而非大道!武学源远浩荡,岂可夹杂私心只重小利而轻大义,你的武道走不远。” “我明白了。”李心安一脸凝重,“我会去感悟的。” “那第三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 “杀人!” 李心安小脸一白,身躯猛然一晃,已是被裴旻的这句话震惊到了。 “杀……杀人” “不错!”裴旻缓缓点头,“学武之人,岂可不动刀兵,不见血腥凡是踏入武道之人,身上都会沾染戾气,如果不加以疏导,迟早会反噬自身,也就是常说的走火入魔。” “而比斗,杀人,都是疏导戾气的好方式。” “但我才五岁啊,这么早就……杀人吗”李心安脸色白的没有半点血气。 “越早越好。”裴旻一脸凝重,“此举,既是疏导戾气,还是培养心性,学武之人,万不可心慈手软!” “我问你,贪官污吏,该不该杀” “……杀!” “恶霸豪强,该不该杀” “杀!” “祸国殃民者、祸乱人间者、贩儿卖女者、为富不仁者、草菅人命者、杀戮无辜者该不该杀” “杀!” “那么剑在你手,你,杀不杀” “……杀!” “那就对了。”裴旻苍老的脸颊上绽放出一丝笑意,轻轻抚摸着李心安的小脑袋,轻声说道: “我师傅曾经跟我说:我辈用剑之人,当心怀正义,攘除奸凶,抚尽不平事,无愧天下人。为苦者行事,为弱者发声。四十年来,我一直在践行句话。” “你还怕吗” “不怕了!”李心安抬起头,眼中满是坚毅。 “甚好!”裴旻欣慰的点了点头。 ……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吴乡与常玉瑟缩在大树下,畏惧的看向房门出那个高大的人影。 先前两人离开房门后不久,里面突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威压,吴乡脸色一白,瞬间跪倒在了地上。 常玉也是满脸惊诧,冷汗直流。 老头子这是怎么回事,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他看到吴乡在那股威压下瑟瑟发抖,几乎都要趴倒在了地上,便想着过去帮他,可是却惊讶的发现,自己连动也动不了。 看着吴乡痛苦的挣扎着,常玉心中万分焦急,裴旻的威压他自己也抗衡不了,虽然他看吴乡不顺眼,但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吴乡遭罪。 但所幸,那股威压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悄无影踪。 “呼……呼……这是怎么回事”吴乡从地上爬起,身上已是湿漉漉一片。 “谁知道老头子发什么疯!”常玉把吴乡搀扶到树下,让他坐好。 吴乡死死盯着房门,眼里跃动着炽热的光。 此刻,看到自家少爷出来,吴乡赶忙应了上去。 “少爷,您没事”吴乡焦急的问。 “我没事,倒是你,身上怎么这么脏,还这么湿。” “我……”吴乡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算了,回家好好洗洗,换件新衣服。”李心安挥了挥手,转身向裴旻作了一揖。 “师傅,徒儿先行告退。” 裴旻微笑着点了点头。 “师傅”听到李心安的话,常玉一脸茫然。 “常玉,还不快送送你师弟。”裴旻说道。 “师弟”常玉看向李心安,一脸的不可思议。 “师兄,咱们走。”李心安走到常玉身边,打了一声招呼。 “师兄”常玉脸色……一言难尽。 “快去!”裴旻又喝了一声。 常玉不情不愿的走到院门口,打开门,向外一招手,“师……弟,请。” 他看了一眼裴旻,剑圣大人一瞪眼,常玉身躯一颤,哭丧着脸跟了出去。 这叫什么事儿啊…… 院子中只剩下了裴旻。 “阁下已经在这梁上做了半个时辰的君子,如今公子已然离开,阁下还不走” “无论如何,他都是我徒弟,我不会害他,别人也休想。” 没有人回答他,仿佛裴旻只是在自言自语,只有秋风落叶,寒鸦悲鸣,与他相和。 第一卷 少年时第八章 李林甫 “你……”已经走到了巷子口,三人即将分别。常玉看着李心安,欲言又止。 “师兄有何事”李心安微笑的问道。 常玉脸色一黑,“你是怎么让老头子收你为弟子的” “哦,这个啊。”李心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一拍手,回答道:“应该是我天资聪颖,当初我一进门,师傅就迫不及待的要收我为徒弟。” “屁话!”常玉郁闷的想,“他当初收我的时候还说我是百年难遇的剑胚,说他这辈子不会再收徒弟了。你天资再好,还能有我高,他能看得上你” 尤其这人还是那个李林甫的儿子…… 吴乡看着常玉阴沉的脸色,高兴的嘴角都翘了起来,揶揄道:“嘿,你是不是嫉妒我们家少爷了” 常玉狠狠蹬了他一眼,随后转头看向李心安,提了一口气,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认命了一般,道了一声: “师傅他既然收了你,我也不能再说什么,师弟,我就送到这里了。” “有劳师兄了。”李心安收敛起笑意,向常玉深作了一揖。 小巷口突然走来一人。 那人浑身穿白,只在腰间系了一条黑色腰带,面白无须,剑眉星目,中年面庞,腰间悬着一柄黑鞘长剑。 常玉谨慎起来,小心翼翼的盯着来人,他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李心安表情变的玩味起来。 吴乡歪着头看着那人,脑子里闪过一张张脸,这人有些面熟,但他想不起来是谁了。 那个浑身穿白的怪异中年男人走到了他们三人面前。常玉后撤了一步,眼中闪着惊异的光。 从那浑身散发着的气息来看,此人,绝对是二品顶尖高手。不,一品都有可能! 那人扫了一眼常玉,眼光停留了一会,随后便向着李心安作了一揖。 “见过李公子。” “种先生客气了。”李心安微笑点头。 常玉知道他是谁了。 长安城第一剑客,种南浔! “李公子怎会在此” “种先生又为何来此”李心安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种南浔莞尔一笑,尽在不言中。 他看向常玉。 “烦劳这位小兄弟了,我有事求见裴旻先生,为我带路可好” 常玉笑意肆然,点头答道:“好嘞。”说罢,就往巷子里走去。 “师兄不怕给师傅添麻烦”李心安有些愕然,种南浔明显是来挑战的,怎么常玉显得这么高兴 师傅种南浔惊诧的回头看了李心安一眼,这……怎么可能! “嘿嘿,你可不知道,那老头子一天天闲的没事,就知道操练我,现在有人找他麻烦,我乐还来不及呢!”常玉一招手,兴奋的说道!“种先生,请。” 李心安看着那抹白色背影走进巷子深处,啧啧道:“师傅还是没躲过去,现在来了一个种南浔,估计全万仇也快了。” “不过和咱没关系,头疼的是他!”李心安转身大步走向街上,嘴里哼着奇奇怪怪的歌谣。 “吴乡,回家!“ …… 一间昏暗的房间里,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从外面走进一人,风尘仆仆。 “宗主!”房间里有着五六个人,看着来人走进屋内,纷纷站起身致意。 “嗯。”来人微笑着点了点头,将行李放在桌子上,“都坐。” “城里面的事,都办妥了”来人问道。 原本都已坐下的人中再度站起一人回答道:“禀宗主,经过数月的打点,我们已经收买了李府上一名马夫,今晚,他会为我们打开后门。” “好!”来人欣慰的点点头,“如此一来,为国除贼,大事可成!” 他将桌上的油灯点亮,摇曳的火光照亮了他们激动的脸庞。 “如此正义之举,何须隐于黑暗之下。我们,该堂堂正正的露面了!” …… 李府。 一名老仆正焦急的在门口打转,时不时的望向街口,揉搓着干枯的双手,嘴里念念有词。 “这些个没用的东西,怎么还没把少爷找回来,在找不回来,看老子扒了你们的皮。” 可他也是空发狠话,眼见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老仆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少爷啊,您怎么还不回来啊!” “福伯!”街口处奔来一人,高声叫喊道:“少爷找到了。” “谢天谢地,总算找到了,快,快带我过去!。”福伯颤抖着身躯,跟着那人往街口走去。 远远的就能听见一阵整齐的步伐,伴随着金铁相交之声,数十名全副武装的金吾卫护送着两个小小身影向李府大门走来。 “少爷啊……”看到李心安没事,福伯老脸都笑成了一朵花,“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老奴都要急死了!” “吴乡,你就是这么伺候少爷的跟着少爷出去玩,要是出了点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福伯看到一旁的吴乡,脸色一变,骂了起来。 吴乡很是委屈,心想少爷是少爷我一个奴才,还能管住他不成 不过他也不敢反驳,毕竟眼前这个老头可是自家少爷院子里的总管,是他的头头。 “行了,你也别教训他了,他又看不住我。”李心安劝了一声,福伯随即便不再言语。 “几位兄弟辛苦了。”他转向那十数名金吾卫,拱手道:“回头上账房上支几两银子,请兄弟们喝酒!” “那就谢过福伯,谢过小公子了。”领头的金吾卫拱手抱拳,随后一挥手,道:继续巡街!” 李心安看着这十几名威风的金吾卫大踏步走远,撇了撇嘴,迈步向李府走去。 原本他不想这么招摇的回府,毕竟今天出来时就是从后门偷溜出来的。 他的院子在李府最偏僻的角落,悄悄开了个后门,每次出府,他都是走那道门。 结果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刚一悄摸摸的转过街角,向那道后门走去,十几名金吾卫就笑眯眯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然后他就被强制带到了这里来。 李心安看着这扇金碧辉煌的大门,有些厌恶。他之所以每次都走后门,就是不想看见这座大门。 他总感觉,这扇大门是一张血盆大口,展露着獠牙,要把人吞进李府这座深不见底的监牢中去。 门口处,都是披坚执锐的军士,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就等着他迈进那个门槛时叫他一声:少爷。 这是李林甫的权力,也是当今圣人的恩赐,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最精锐的军士把来守李府的大门。 还有远处的那些金吾卫,虽然名义上是在巡街,可却总是在绕着李府打转。一共十二队,一队十二人,昼夜交替,凭借着背后的皇权,守护着李府的安危。 李心安叹了一口气,伴随着一声整齐的“少爷。”,迈进了李府的大门。 “少爷,老爷在大厅等您,吩咐了只要您一回来,就让我们把您带过去。”福伯附在李心安耳边说道。 “李林甫他找我做什么!”李心安皱起眉头。 “也罢,正好我也有事情要找他。” “哟,小弟,回来了啊。”迎面走来一个公子哥,十几岁上下,正玩味的看着李心安。 “十公子。”李心安身后,吴乡和福伯齐齐行礼。 李心安抬眼瞅了一下,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声:“十哥要出门” 李林甫的十公子,李峥笑着回答道:“闲来无事,找两个清倌喝酒,怎么,十三弟要一起吗” “不了,李林甫要找我。”李心安淡淡的回答道,绕过李峥,向府内走去。 李峥闻言一怔,回过神时,李心安和他那两个仆人早就走远了。 “这个杂种!”李峥眼里闪过一丝嫉恨的光,“对父亲还是这么不敬。” 李峥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李心安如此冷淡,对父亲总是直呼其名,却依然能得到父亲的宠爱,无论李心安把父亲气成什么样,他的要求,总是有求必应。 反观自己,父亲就从没有正眼看过! “走。”李峥对着自己的仆人咬牙道,“喝酒去!” 李府大堂外。 李心安看着堆在一起的木箱子,来来往往的仆人正把这些箱子搬进后院仓房。 “估计又是哪位大人前来拜访了……”李心安暗暗腹诽了一句,迈入大堂。 吴乡和福伯恭恭敬敬的垂手侍立在外面。 大堂内,一个男人背着身子,盯着桌子上的一张纸,若有所思。 “我回来了。”李心安说。 男人收起那张纸,转过身来,看着李心安。 两人对视,没有人开口。 男人富贵翁打扮,头发已经有些苍白,精神却是抖擞,长髯飘至胸前,面目普通,放在人堆里,谁也辨认不出。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富家翁,竟是如今的大唐第一奸臣呢 父子二人漠然良久,终究还是李林甫打破了沉默。 “怎么出去这么晚” “去了旌善坊。” “怎么想起来去那儿” “拜师。” “又找到了哪个蹩脚师傅” “大唐剑圣。” “裴旻”李林甫一直不咸不淡的语气终究是有了一丝波动,看向李心安的目光中有了一分惊讶。 “他收下你了” “那是自然。” “哼……也好,有他这么个剑圣教导,你也不至于被那些江湖骗子坑害了去。” “你找我有什么事”李心安问道。 “你院子里的那扇后门,从今往后,不许再用了。明天起我会让人封起来,你以后就走正门。” “为什么”李心安眉毛一挑,声音有些阴沉。 “为了你好。”李林甫说道,“堂堂李家公子,哪有天天走后门的道理!” “为了我好,嘿,你也真是能说的出这种话!”李心安冷笑道。 “我有事要找你。” “钱又不够了你可以自己去账房支,没人会阻拦。” “不是钱的事。” “哦”李林甫眯起他那狭长的双眼,罕见的来了兴趣,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儿子,竟然还有除了钱财之外的事情找自己 “我要三百斤深海寒铁石,一百五十斤黑精石,一百斤火琉璃,一百斤精纯黄铜,五十斤精纯钢,以及天外陨铁,越多越好,最少是巴掌大。” “你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铸剑。” 李林甫猛然一瞪。 “你……是铁了心要学武了” “三天之内,我要备齐这些东西。”李心安没有回答李林甫的问题。 李林甫盯着李心安,面对着这双令朝堂诸公都胆寒不止的危险眼眸,李心安却全然不惧,昂首挺胸,直视了回去。 “五天。” “好!”李心安毫不犹豫的答应道。 “你走。”李林甫再度背过身,“晚上有家宴,你要到场。” 李心安转身离去。 走出大堂,他向着自己的小院走去,吴乡和福伯慌忙跟上。 李府实在太大了,从待客的大堂,到他自己那个偏僻的小院,以他这个小孩子的脚力,足足要走一刻钟。 一刻钟后,李心安推开院门。 “少爷。”院子里,忙碌的丫鬟仆人看到自家主子回来了,齐齐叫了一声。 李心安点点头,走至院中央,他忽然转头,对福伯说道:“福伯,劳烦您一件事,去城东那座院子,跟里面那些人说,让他们离开。我要腾出那座院子,招待别人。” 福伯老脸一皱,面露苦色,“少爷,您有事早吩咐啊,我这都到地方了,还得再走回去,可怜我这老胳膊老腿啊……” 福伯哭丧着脸走了,李心安一拍手,对院子里忙碌的下人说道:“大家都散了,我想休息休息。” 仆人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以往自己那个喜欢热闹的少爷今儿怎么突然要休息了。 不过他们也不敢违逆,躬身称“是。”,纷纷告退。 “少爷。”倒是有一人例外,笑着走过来,对李心安道:您养的那匹马今儿生小马了,我带您去看看” “不必了。”李心安摇摇头,“我累了,只想休息。” 马夫离开了,李心安带着吴乡走进他的房间,蹬掉鞋子,将自己卷进被子里。 吴乡看着自家少爷,有些心疼,今儿在外面跑了一天了,从平康坊到旌善坊,又从旌善坊赶回来,少爷一路上都是强撑着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一回府,少爷就立马变得无精打采,吴乡不明白,衣食无忧的少爷,明明有那么疼他的老爷,为什么还是讨厌他,讨厌这个家。 吴乡恍惚间不禁走了神,等到回过神来时,李心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第一卷 少年时第九章 家宴 入夜,李林甫差人前来邀请李心安。 “小少爷,家宴已经准备好了,老爷让我来叫您过去。” 李心安小脸挣扎了一下,鼻子一皱,缓缓睁开双眼。两只灵动的大眼睛眨了眨,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坐起身,看到同样睡眼惺忪,刚刚趴在床边睡着,才坐起来的吴乡。 吴乡推开房门,端进一盆水,伺候着李心安简单洗了洗脸,将可爱的小少爷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走。”李心安走出房门,对着来人道。 李府的家宴十分豪华,据说当年李林甫生七小姐的时候,大唐正有祥瑞之兆,七小姐的母亲梦到一只仙鹤腾空而起,钻进了她的肚子里,随后便生下了七小姐,李林甫遂将她取名李腾空。 当时李林甫正在圣人身边任职,圣人知晓后,直接御赐了一名太医院的太医为七小姐的母亲调养身体,更是在李腾空满月之日,李府的家宴上,御赐了十几道皇家菜肴,往常,这是只有少数的王公大臣在年宴上才会获得的殊荣!而且一赐就是十几道,这在大唐开国以来,可是绝无仅有的一件事! 从那之后,李林甫的仕途就是平步青云,大家都说,是七小姐出生带来的祥瑞,才让老爷如此青云直上。也正因如此,李林甫对李腾空是万分疼爱,府上任何人,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 尽管李腾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她却没有被李林甫养的娇惯,相反的,她性子极为清冷,寡欲而慕仙道,每年都会去庐山,跟随庐山隐士黄净远修行医道。 这在那些世族大家里面,绝对是伤风败俗有损颜面的事情,但李林甫却是毫不在意,更是斥巨资将整个庐山都修葺的焕然一新,为的就是给女儿一个舒心的环境。 因为没有母亲的缘故,李心安在李府里面十分不受兄弟姐妹们的待见,只有寥寥几人愿意善待这个可怜的弟弟,李腾空就是其中一个。 李心安迈入大堂,这个白天堆满了金银财宝的地方,此刻满满当当的摆满了桌子,甚至有人挤不开,桌子都摆到了院子里去。 家宴尚未开始,仆人们都在忙活着布置,酒水淋洒,金银器皿磕碰,争吵声,谩骂声,训斥声不绝于耳。 有些少爷小姐和姨娘已经落座,华冠丽服,衣香鬓影,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上位者的骄傲。 满眼望去,尽是奢靡之景,满是腐乱之气。 “少爷,您去,我就在外面候着,有事您吩咐。”吴乡说道,这种场合,他这种下人没资格随主子上场。 李心安皱皱眉,轻点点头,迈进了大堂。 “十三公子到——” 及其高亢的声音,伴着李心安小小的身影,吸引了堂内所有人的目光。 “十三弟来了啊,快坐快坐。”不少人热情招呼着。 李心安点头回以微笑,摆摆手,坐到了属于他的那个偏僻位置上。 看着那些兄弟们投来的表面关心实则讽刺的目光,李心安心中冷笑不止。 “世族大家中,莫不都是这个情况地位越高,越是连人情味都没有了!” 看着李心安独自一人坐在那个小角落,身边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不远处,一双恶毒眼眸的主人暗自窃喜。 “再受宠又如何,你在这李府里,不还是半点地位都没有” “峥儿,看他做甚!”李峥身边,一名雍容尔雅的贵妇人轻轻啜饮着手中茶,看也不看儿子。 “你是要和你大哥争家主的人,喜怒当不行于色,被一个没妈的小杂种牵扯了情绪,算怎么回事” “母亲教训的是。”李峥恭敬的回答,眼神再度瞥了一眼李心安,冷笑一声: “他不配!” 李心安看着堂里仆人来往穿梭,有些无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已经是有些倦了,心里只盼着李林甫赶快出现,早点结束这场闹剧。 “已经困了吗”空灵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李心安顿时睡意全无。 “七姐你回来啦!”看着身边突然出现的女子,李心安激动的站了起来。 堂内嘈杂的声音顿时消了下去,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短暂的沉寂后,一阵熟络的招呼声不绝于耳。 “七小姐好……”“七姐姐……”“七妹啊,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来找姐姐……”…… 李腾空却是不理,拉着李心安坐下,回答道:“今天才回来,本来想去你院子里找你,父亲说你又溜出去了,便想着今晚晚宴上找你说说话。” “那你也应该差人去我院子里报个信,我好回来找你不是” 李腾空摇摇头,道:“我这次突然回来,是随师傅参加一场宫中的法事,这才刚从宫里面回来,今晚之后就不住在家里了,你也找不到我。” “哦。”李心安失望的应了一声,随即又问道:“那七姐,你刚才是怎么突然出现在我身边的,我都没注意。” “你七姐的武道修为已经是四品境界了,岂是你这个小屁孩能觉察到的” 李心安小脸一红,嘿嘿笑道:“七姐姐,少瞧不起人了,我现在可是拜了一个大师傅!” “还能有二师傅不成”李腾空打趣道,“这又是哪来的江湖骗子” “那可不是江湖骗子,人家可是正经八百的……” 李心安凑到李腾空耳边,轻声说道:“大唐剑圣!” “裴旻先生”李腾空惊呼出声,随后急忙捂住嘴,低声问道:“真的” “那是自然,还能有假”李心安一脸骄傲。 “可以啊,有裴旻先生教导,你的武道心愿也算是有所了结了。那么……以后想做什么” “以后……我还没想好。”李心安老老实实的回答。 李腾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即便你真的离开了李府,离开了父亲的掌控,未来的路怎么走,你还是没有定数。武道之路并不是自由的,再怎么强大的人也终究会被世俗规则所掌控。” “像裴旻先生那样的一品高手,不也一样在朝为官,向那些毫无武功的官员们低头吗” “你未来,若是想靠着一身武艺从军报国封候拜将,那么就要走和你师傅一样的路子,日后免不了要卑躬屈膝,你愿意” “自然是不愿意,我学武就是为了自由,怎么会再向别人低头!” “那么就是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做个声名远播的大侠了,不过免不了风餐露宿,过苦日子,顾忌自己的名声之外,还得为温饱发愁。你当惯了出手就是几百两银子的阔绰公子哥,能受得了这种苦” “这……暂且考虑。” “还有就是第三条路。”李腾空笑了笑,葱白似的细嫩手指指了指她自己。 “像我一样,出家。” “去个深山老林里,建个道观,修个庙宇,研究些医药,济世救人。隔三差五整治些猛兽,种些果树,果子熟了就分给穷人,诸如此类之举不胜枚举。你可愿意” 李心安撇撇嘴,“到时候我学了一身的本领,就为了出家藏起来” “出家不一定是避世。出家之人,武功高强者也有,手无缚鸡之力者也有;高官也有,乞丐也有;男人也有,女人也有。他们大部分都不是真的看透了红尘,而是迷茫中给自己找条出路,求个心安罢了。” “我求心安心安求心安”李心安展颜一笑。 李腾空也是发觉有些好笑,莞尔道:“一直唤你的字,却是几乎快要忘了你的原名李嶙了。” 李心安摇摇头,“别叫我李嶙,那是李林甫给我的名字,我不想用。我还是用我母亲给我取的名字,李心安就好。” “也罢,随你。”李腾空点点头,面前有两个仆人凑了过来。 李腾空不悦的皱了皱眉。 “七小姐,您身份尊贵,是不是要到前面去的好。” “不劳烦邢管家了,我有何尊贵,在这里就好。”李腾空冷淡的回道。 “那老奴就再给您搬一张桌子,十三公子虽然年纪还小,但姐弟二人共用一张桌子,也说不过去。”邢管家一招手,两名身强力壮的侍从拖着一张桌子过来放好,瞬息之间,上面已是摆满了各种瓜果菜肴。 “知道七小姐不喜荤腥,给您准备的都是清淡的东西。”邢管家笑道。 “小弟要不要吃一点”李腾空坐过去,将桌上一半的食物递到了李心安的桌子上。 邢管家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同样难看的还有李峥。 邢管家是他的人,眼见着李腾空与李心安相谈甚欢,李峥又开始嫉恨起来。李腾空虽然清静无为,但是她可是李林甫的心头肉,把握住了她,就把握住了未来。 所以他才会派邢管家前去示好,就算自己这个七姐不领情,可也总得念他点好不是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李腾空居然把他的好意,尽数转给了李心安! “这个家伙……” “谢谢七姐,我正好饿了。李心安拿起一个水果就开始啃。 “你应该谢谢邢管家,这些都是他准备的。” “哦,那谢谢邢管家了。” “十三公子……不……不必客气。”邢管家艰难的挤出一丝笑意,尴尬的走开了。 姐弟二人相视一笑。 “这些人也真是没有眼力见,父亲到底宠爱谁,都看不出来吗”李腾空摇摇头,叹道。 李心安停下动作,皱眉不语。 “李峥想要争权,又想和你争宠。论才干,他哪里比得上大哥的万分之一。论受宠,父亲虽然对你没有好脸色,但是有求必应,你手上能用的银子比四哥手上的那间钱庄都要多。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蠢到和你们两个人争,莫不是他那个蠢货母亲教唆的” “想争就争,懒得管他。”李心安再度啃起那个水果。 李腾空还想再说什么,突然停住不说了,眼光看向大堂前方。 前方的那扇屏风前,摆着一张主桌,那是李林甫的位子。 屏风后,绕出一个人。 这个人一出来,全场顿时肃静起来,连李心安也放下了那个没啃完的水果,老老实实的看向那人。 “大哥!”堂上所有李林甫的子女,齐齐恭敬的叫道。 那人缓缓点了点头,扫视众人,目光扫视到李腾空时,露出一抹微笑。再看到李心安,目光中多了几分柔和。 李心安向那人一笑,露出那两个可爱的小虎牙。 他的大哥,李林甫长子李岫。 作为李林甫钦定的接班人,李岫的才干无人不佩服,年纪轻轻就在朝中任职。在家中,也是颇具家主风范。 而最重要的,莫过于一碗水端的平。 李心安幼年时,总是被大他几岁的那几个哥哥欺负,为他做主的,往往都是李岫。虽然李心安知道,李岫未必是向着他,只是因为欺负他的那几个人做错了而已,但李心安还是很尊敬李岫。 在这种世俗门阀家里,能不偏不倚秉公处事的人,真的不容易。 此刻李岫出场,就代表着,李林甫就要到了。 屏风后出现三个人影,李岫退到一旁。 顷刻之后,李林甫走进大堂。 “老爷!”“父亲!” 数十人齐齐恭声,连带着堂外伺候的仆人,约有近百人。 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 他端坐在主桌上,锐利的眼光扫视着众人。 与他一同走进来的那二人,其中一位高大的汉子背手站在李林甫身后,另一位老态的老者,则是走进堂内,找到他的那张桌子坐下。 站在李林甫身后的高大汉子,是李林甫的贴身护卫周红,出身淮南道的铁拳宗,乃是二品上位高手。 另一位老者,是李林甫的幕僚统领张思远,深受李林甫的器重。今日李府家宴,李府的幕僚们也是悉数到场。 最重要的人物到场,宴席就算是正式开始了,各种美味佳肴流水般出现在堂上众人的桌子上。 但没人动筷子。 李林甫缓缓举起手,李岫心领神会,高声喊道: “开席!” …… “刚出生的小马最难伺候……”马夫想道,把最后的稻草倒进食槽。 他拍拍手,欣慰的看着自己的战果,如释重负的换上平日里干净的衣服。 耳边隐隐传来一声“老爷”。 “宴席应该已经开始了。”马夫一边想着,一边走回那间小院。 夜已经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现在,人们应该都在大堂那边伺候着,没事的人要么在睡觉,要么在偷情,没人会闲的蛋疼在院子里干活。 也得亏自家的少爷不受宠,院子里没有多少丫鬟仆人,不然还真说不准。 他悄悄走到那扇门前,耳朵贴在上面,仔细聆听着。 外面好像只有狗叫,远远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又渐渐的消失了,应该是巡街的金吾卫和他们养的狗。这年头,狗都比人金贵! 随后便是一阵漫长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还不来!”马夫着急起来,背上已经湿透了。 可他不能走,他们不来,他就要一直在这里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一阵细微的敲门声传入他的耳朵。 他不敢怠慢,按着约定好的暗号,敲了回去。 对方又再度敲了敲门。 “没错了!”他高兴起来,拔下门闩,轻轻打开了门。 月光下,映照着十几人的影子。 第一卷 少年时第十章 铁甲门——褚赢生 晚宴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助兴的歌女们换了一波又一波,酒水也不知道温了多少遍,每个人都是醉醺醺的,脸上带着红晕。 但只有五个人例外,李心安,李腾空,李林甫,周红和张思远。 李心安扫视着堂内宴上的众人,眉宇间有些凝重。 五个没有喝酒的人里面,他自己是年纪太小,不宜饮酒。七姐姐是出家人,不能饮酒。可是那三个人怎么回事 周红是李林甫的贴身护卫,不喝酒也说的过去。但张思远又为什么不喝,李心安对这个老人还是有所耳闻的,这个老头子,可是无酒不欢啊。 最为可疑的是李林甫,作为家主,家宴最重要的人物。今天晚上,他竟然滴酒不沾!大哥、二哥还有当家主母敬的酒,他全部推辞了。 “李林甫在搞什么鬼……”李心安眯起双眼,心里隐隐有些寒意。 他本能的觉得,今天晚上会发生些什么。 “小弟,你怎么了”李腾空看见李心安一脸凝重的盯着李林甫,便关切的问道。 “七姐姐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李心安看着李腾空。 李腾空眨了眨眼,顺着李心安的目光看过去,“你是说……父亲没有喝酒” “对!” “……确实不太正常。”李腾空沉吟道:“也许他还有什么安排,也说不定。” 李心安摇摇头,道:“我心跳的厉害,我总觉得,今天晚上会发生点什么事。” “你确定不是累了”李腾空打趣道,“这么晚了,实在撑不住的话就先回去。” “不用,家宴,我走了不合适。” 李心安低下头,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却没注意到,站立在李林甫身后的周红突然抬起头向上看了一眼。 李林甫回过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周红嘴角一咧,露出一抹狠辣的笑意。 他随即转过身,目光和张思远的视线撞在一起,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的点了一下头。 李林甫举起酒杯,堂内众人的喧嚣顿时静了下来。 李心安诧异的抬起头看向李林甫,这是他今晚拿起来的第一杯酒。 “承蒙陛下天恩,我李家人丁兴盛,大儿李岫,女儿腾空,都是惊才绝艳之人。后起之秀,亦如雨后春笋。谨以此酒,敬我李家繁荣昌盛!” “敬李家,敬父亲(老爷)!”堂内众人齐齐举杯。 李林甫酒杯举至唇边,仰起头,酒水入喉,就要一饮而尽。 李心安却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声响。 下一瞬,房顶轰然碎裂,李林甫头顶,一道人影闪电般朝着他当头袭来。 周红狞笑一声,抬起拳头,向那人挥去。 面对着周红袭来的刚猛拳头,那人却是不闪不避,下冲之势丝毫不减,直奔着李林甫头顶而去。 “叮——”似有金铁相交之声,剧烈的碰撞在李林甫的头顶之上展开,周红闷哼一声,身体径直倒飞出去,将那扇精致的屏风砸成了一地碎片。 不过那刺客的攻势也终究是被周红打断了,身体偏移,只得打一个转,落到大堂中央。 “啊……”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晚宴上的众人大惊失色,在房顶碎裂的沙尘碎石之下,不少人都被砸的头破血流,那些姨娘小姐们更是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男人们则是强装镇定下来,惊惧的看着大堂中央的那个男人。 “来者何人,竟敢在李府放肆!”李岫也是惊魂未定,但还是提起心神,厉声斥责道。 刺客却是不回答,盯着勉强站起的周红,轻蔑的说道:“当年铁拳宗老宗主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更是刚直不阿。武氏专权,多次派人邀请入朝为官,老宗主都是义正言辞的拒绝。可怎么才传了一代,这铁拳宗的风气就败坏成这个样子了!” “你说为朝廷做事,也就罢了。为昏君做事,那还能说是贪图富贵。可你为奸臣做事,那算什么周红,你就算想当狗,也得当的有格调点啊。” “禇宗主教训的是,我周红就是个粗人,啥也不懂,没什么格调。”周红狞笑道:“但是我不蠢,我识时务,知道跟什么人是对的!” “他就是你认为跟的对的人”刺客手指向李林甫,脸上的嘲笑更明显了。 “相爷待我不薄,我自然忠心侍奉。倒是禇宗主,行刺都不带个面罩,岂不是愚蠢至极” “我褚赢生一生光明磊落,从不做违背良心之事,我问心无愧,为何要遮遮掩掩” “那你就不怕牵扯到铁甲门” “我铁甲门上下,无一不是热血男儿,岂会惧怕奸臣恶犬更何况——”刺客冷笑一声,看向李林甫。 “杀了他,我们自然没有后顾之忧。” 李心安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他猛地一转头,“七姐……” 李腾空捂住他的嘴,面色凝重,道:“我知道,你不要说话。” 她轻轻抱起李心安,一闪身,藏到了柱子后面。 李心安眼里涌动着热切的光彩,小声说:“是褚赢生啊……” “一品归真境高手,铁甲门宗主,有着一身比肩镔铁的铁甲横练功夫,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我记得在去年天机楼的武林总榜上,他排名是第七。在横练一科上更是甲字魁首。” 只是……这褚赢生的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好想在什么地方听过。 李心安摇摇头,只当自己是听错了,对方可是归真境高手,自己怎么可能听过他的声音。 “但他现在要行刺父亲。”李腾空一脸凝重,“心安,你希望结局是怎样的。” “我……”李心安茫然起来,他惊讶的发现,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 现在场上的情况十分明了,褚赢生与李林甫,刺客与被杀者,二人之间,必定要死一个人。 自己会希望谁死呢 “不知道的话,就好好看着。”李腾空的话打断了李心安的出神,“好好看看,褚赢生是怎么死的。” “七姐为什么如此断定,褚赢生会死” “因为,我们的父亲,可是李林甫啊……” 周红拖着蹒跚的脚步,左手捂着右臂,向褚赢生走了过来。 刚才的那一拳,虽然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褚赢生的身上,可是他却感觉自己打在了一座山上,褚赢生那归真境的横练功夫直接震断了他的胳膊。 “刚才的那一拳,若是老宗主出手,即便他是返元境,我也是断不敢硬抗的,可你不一样。周红,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困在二品无法突破吗” 褚赢生傲然道:“学武之人,要的就是自由,心思豁达,才能有所感悟。像你这样为了荣华富贵投身于奸臣,可就是自己断了突破的路子,若是能到一品,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去你的!”周红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我呸!褚赢生,你他妈不就比老子大几岁,早比老子迈进一品吗老子尊重你叫你几声禇宗主,你还真蹬鼻子上脸啦。还教训起老子来了。老子天不怕地不怕,就算你是归真境又如何,老子照样打!想杀相爷,先过了老子这一关!” 看着一脸慷慨赴死模样的周红,褚赢生不屑的道:“杀你脏了我的手!” 他看向一脸平静的李林甫,有些惊讶,“相爷居然不害怕” “怕什么”李林甫平静的反问道,“本相是朝廷命官,有陛下天恩护佑,岂是你这种草莽匹夫可以威胁的” “哈哈,能够任用你这种奸臣,他也不是什么好皇帝!”褚赢生狞笑道,“我倒要看看,那个昏庸皇帝的天恩,能不能护住你的脑袋!” 他环视四周,缓缓说道:“素闻李林甫手下有一个血衣堂,还有一个返元境的堂主,不知那位血衣堂主,现在,可在堂上啊” 褚赢生的脸庞转到了李心安这边,灯火摇曳间,李心安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却惊讶得瞪大了双眼,怎么也不相信。 “是他!” 这竟是今天白天那家临街茶铺里和他一同饮茶的那个行人! “你认识”李腾空不可思议的问道。 “我今天……见过他……”李心安艰难的咽了口口水,难怪他觉得褚赢生的声音那么熟悉。 李腾空闻言,顿时关切的问道:“他没对你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我是李林甫的儿子,不然的话,我也活不了了。”李心安苦笑道。 褚赢生的声音再度响起。 “相爷,血衣堂的人再不出来,我可就要动手了。” 李林甫说道:“禇宗主是横练一派的高手,练得就是光明正大四个字,血衣堂那种不入流的阴险手段,对付禇宗主是没有半点用的。” “相爷倒是知道的不少。”褚赢生点点头,“不错,即便你叫出了血衣堂,你今天也是必死无疑。” 李林甫摇摇头,“我还有别的手段。” “别的手段就凭你藏在李府里的那一百五十名士兵吗”褚赢生笑道,“相爷,我既是来刺杀,又怎么可能不探明情况,做好万全准备。你仔细听,这大堂外面,是不是很嘈杂” 李心安闻言,耳朵一动,却是发现外面人声嘈杂,火光四起。他的注意力完全被褚赢生吸引了,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竟是完全没有注意。 褚赢生将手指放进嘴里,吹了一个口哨。 片刻之后,大堂外面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 “痛快,哈哈……” 破碎的屋顶上再次响起脚步声,又是一阵碎石沙尘飘洒,两名黑衣人从屋顶上翻滚而下,落到了褚赢生身旁。 大堂外响起一阵哭喊,十几名黑衣人出现在大堂外,围住了这大堂唯一出去的门口。 他们都是清一色的黑色装束,同样的浑身浴血,同样的不持兵刃。 “宗主。”褚赢生身旁,一名铁甲门的弟子说道:“张林和胡三死了,但他们杀了二十个禁军,没给咱们丢人。” “好!”褚赢生笑道,“不愧是铁甲门的汉子,咱们杀了李林甫,拿他的人头去祭奠两位兄弟!” 堂外的黑衣人齐齐往前踏了一步,那些原本在外伺候的仆人们此刻都是吓破了胆,哭喊起来。 李心安向外看去,人群中一个偏僻的角落,福伯不知道去哪儿了,吴乡蜷缩在人群的最后面,显得慌张无比。 “你们两人倒是出不了什么事,可怜少爷我,今天说不准就要丧命了,我可是刚拜的师傅,还没学到什么本事呢……”李心安了无边际的想道。 李林甫看着这些同仇敌忾的黑衣人,却是反常的笑了一声:“很好,去掉死了的两个,一共十五人,都到齐了。” “你说什么”褚赢生眯起双眼,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 “相爷,不要强撑说大话了,局面已经不在你的掌控之中。纵使你调用了禁军护卫宅邸,还有金吾卫巡街,却不还是被我们轻松突破了恐怕相爷你打死也想不到我们是怎么进来的。” “那有什么想不到的。”李林甫那双令多少人心惊胆颤的眼眸好似亮了起来,闪烁着危险的弧光。 他轻轻一笑,平和的声音蕴含着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不就是我幼子院子里的那个马夫吗” 褚赢生的笑声戛然而止。 李心安身躯一震,不敢置信的看向李林甫。 幼子他哪里还有幼子,说的不是自己是谁! 李心安其实已经猜到了,把守严密的李府,褚赢生他们是绝对不敢强攻的,只能是家贼将他们放了进来。 但,怎么会是自己院子里的人…… 李林甫的声音再次响彻在众人耳边。 “凡是大唐疆域所至,我想知道的,都能知道。” 第一卷 少年时第十一章 李林甫的底牌 想知道什么,就能知道什么……这得是何等的狂妄,又是何等的自信。 李心安看向李林甫,他第一次对这个是他父亲的男人生出了一股难以言表的畏惧。 褚赢生脸色阴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血衣堂不只是一个杀手组织,还是我手下的一个情报机构,专门负责打探江湖上的各种消息,为此我们在各门各派中都安插了眼线。” 李林甫微笑的看着褚赢生,“当然,贵派也不例外。” “铁甲门里面,有你的人”褚赢生冷笑道,“大言不惭!我铁甲门的男儿,无一不是个顶个的好汉,怎么会被你这种人收买!” “卖主求荣的人哪儿都有,铁甲门自然也不例外,我能知道你们今晚的行刺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知道那又怎么样,你府里的禁军已经死光了,仅凭周红和你那个血衣堂挡不住我,底牌没了,你还是要死!” 李林甫摇摇头,“那些禁军只是一个幌子,能让你们放下戒备安心待在这里的幌子。” “那我到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底牌!” 褚赢生一闪身,冲着李林甫直撞过去。 铁甲门的招牌功夫——铁甲横练,练至大成,全身似铁甲,刀枪不入。 而在褚赢生归真境的内力加持下,此刻的他,宛若一颗飞速的大铁球,要是撞到李林甫的身上,那他必死无疑。 周红双目圆睁,目露凶光,张开双臂,嘶吼着扑上前去。 褚赢生与周红撞击在一起,一声异常清晰的骨骼碎裂声响彻在大堂内,每个人脸上的惨白又更加浓重了几分。 “找死!”褚赢生怒声道,“给我破!” 他归真境的气息毫无保留的散发出来,原本消瘦的褚赢生身体却突然高大了几分,将那紧贴在身子上的黑色夜行衣撑的鼓鼓囊囊。 周红喉间吐出一大口鲜血,两只手臂无力的垂下,筋络已是断了。但他还是没有放弃阻挡,两只脚插进地面,在褚赢生那恐怖的推力下,两只脚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痕迹。 但是褚赢生离李林甫只有不到十步远了,这个距离有多近 近到褚赢生不用碰到李林甫,哪怕中间有个周红隔着,他也能用内力把这位相爷活活震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李岫甚至飞扑上去,想要抵住周红。 “老爷子!”在李岫就要碰到周红的时候,周红原本呆滞的双眼忽然间恢复了一丝清明,高声喊道:“快!” 褚赢生的头顶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瘦小的宛若一只猴子。 他闪电般刺向褚赢生的头顶,靠着他手里的那只筷子。 电光火石间,褚赢生掠回了原地,他头顶上的那个干瘦老儿稳稳的落下,手中的筷子已经化为了齑粉。 “有句话禇宗主说错了。”落地的干瘦老儿说道:“血衣堂,挡得住你。” 血衣堂主终于露面了。 李心安愕然的看着那个干瘦老儿,不敢相信,这位人们都以为隐藏在李府幕后的一品杀手,竟然就在大大方方的被李林甫摆在了明面上。 张思远! “原来,传说中的血衣堂主,就是李林甫的幕僚统领,哈哈,这可真是灯下黑了。”褚赢生笑道,浓稠的鲜血从他的头发中渗出,流过眼角,滴落到地上。 刚才张思远的那一击,可谓是惊心动魄,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前面的李林甫身上,只想着快点冲过去,却忽视了来自上方的威胁。 尽管他在第一时间做出了防守,将头顶也化为铁甲,但还是着了张思远的道,受了伤。 若不是自己后撤的快,恐怕就要死在张思远的手中了。 张思远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背过手,淡淡的道:“禇宗主已经身受重伤,还不引颈受缚,更待何时” 褚赢生冷哼道:“恐怕,张堂主也是不好受。” 张思远不说话,但周红李岫李林甫都能看见,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在止不住的颤抖。 褚赢生不愧是天下第七,那身足以比肩镔铁的铁甲横练确实不是他修炼的刺杀功夫能应对的。尽管他在刚一出手的时候就要杀死褚赢生了,但还是被后者反应了过来,横练功夫的反震之力几乎震断他的手臂! “看来你也是没有什么再战之力了。”褚赢生见张思远闭口不言,哈哈大笑,“张所王宽,你们两个牵制住他。” “我去宰了李林甫!” 褚赢生身边,那两名铁甲门的黑衣弟子对视一眼,眼里露出一抹狠辣,同时冲向了张思远。 看着向自己冲过来的两名大汉,张思远身形一闪,仿佛瞬移一般,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张所王宽二人前冲之势竟是慢了下来。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向前走着,随后膝盖一软,同时跪倒在了已经陷入昏迷状态的周红面前。 张思远的手里多出了一把匕首,而两人的大好头颅早已被颈间喷涌的血液喷的冲天而起。 “禇宗主的铁甲我破不了,但您凭什么认为,不过区区两个二品中位的小子,能拦得住我。” 褚赢生阴沉着脸,好久好久,才咬牙说道:“好,那我就先杀了你!” 他浑身的气势再度上涨,牢牢地锁住了张思远。黑色的夜行衣已经承受不住他越来越雄壮的身躯,已经快要被撑裂了。 褚赢生大步上前,眨眼间却出现在了张思远的面前。伴着褚赢生的瞬间移动,大堂之内掀起一阵狂风,将桌椅板凳吹得四散而去。 张思远快,褚赢生比他还快! 褚赢生抬起拳头,朴实无华的一拳朝着张思远的脸招呼了过去。但是张思远不闪不避,他也闪避不了。 在褚赢生归真境修为的气势封锁下,张思远连动也动弹不得。 张思远双目赤红,在褚赢生的拳头即将打在他的脸上时,张思远两只眼睛同时爆出一阵血雾,七窍流血下,他强行挣脱了褚赢生的束缚,将右手上的那把匕首递了出去,插进了褚赢生的小腹。 褚赢生的拳头终究还是打在了张思远的脸上,他的身躯在空中旋转了几圈,重重的跌落在地上,半张脸被打烂,鲜血不停的往外流。 褚赢生嘶吼着,拔出了小腹上的那把匕首,扔在地上,朝着李林甫走过去。 张思远一败,貌似李林甫所有的底牌都已经用完了,并且没奏什么效。 但李林甫还是不退,仿佛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李林甫背后,那扇破碎的屏风突然动了起来,“隆隆”的声音响彻在众人耳边。 那扇屏风的下面,大地裂了一道口子,露出一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洞口,边缘处,什么东西正闪闪发亮。 “铮——” 一道横木似的巨大箭矢在那个洞口射了出来,直奔着褚赢生而去。 褚赢生两掌一合,紧紧的握住那道箭矢,但还是止不住的向后退去。此刻,他那归真境的修为好像没帮上半点忙。 他一直退到了大堂的外面。 褚赢生张开手,那道箭矢完成了它的使命,无力的掉下,在青石板的地上砸出一个大坑。褚赢生默默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早已是鲜血淋漓。 雄冠天下的铁甲横练,被一道箭矢给破了! “床弩。”褚赢生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居然把它搬来了。” “知道禇宗主要来,这是专门招待宗主的。”李林甫微笑道:“我没记错的话,您的父亲,上任铁甲门宗主褚雄成就是在当今圣人平叛韦后叛乱的时候被一张床弩的箭矢钉在了墙上。如今父子二人都是一种死法,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那是父亲连战当时跟随韦后叛乱的三名一品高手,力竭罢了。他当时躲不过去,我能!”褚赢生喝道:“李林甫,你觉得仅凭一张床弩,就能杀的了我吗” “那自然是不能够。”李林甫摇摇头,有些惋惜的道:“所以我准备了三张床弩,都是从南衙禁军里调过来的,天亮了,还要还回去。当然,仅仅三张床弩还是不够,所以,我还预备了别的后手。” 李林甫拍拍手,不知道什么地方突然“咻”了一声,好像是在放烟花,随后就看到一道焰火直冲上天。 堂上众人的耳边再次响起了“隆隆”的响声,声音却比刚才还剧烈。那张床弩上抬,完全的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两张床弩,分列在它的两边,各自有四名军士掌控着这个摧城杀敌的恐怖兵器,三道闪烁着铮铮寒光的箭矢对准了褚赢生。 院子里,大堂内,地面上,柱子上,墙壁上,假山上甚至大树上,都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口,无数穿着明亮铠甲的士兵从里面走出来,拿着盾牌长枪战锤和制式唐刀,将大堂外的铁甲门弟子团团包围。 李腾空抱着李心安,呆呆的看着两人藏身的那个柱子突然出现了一道洞口,全副武装的士兵像变戏法似的从里面鱼贯而出。二人先前还在震惊于床弩的威力,就听见旁边柱子里传来一阵阵的齿轮转动铁链摩擦声。 “是墨家的手段”李心安小声说。 “嗯。”李腾空沉重的点点头,“摆弄机关,江湖上只有墨家人才能做出这种鬼斧神工的东西。” “李府很多年之前曾经有过一次大翻新,持续时间近一年,所有人都搬了出去,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现在想想,这应该就是父亲那时候的谋划了,将整座李府变为一座机关,御敌,或者保命!” “难怪,面对杀意凛然的褚赢生,手中底牌接连失效,他还能面不改色。”李心安看向李林甫,复杂的目光说不清是佩服还是什么。 “禇宗主,纠正一下,你的情报有误。我府内的禁军不是一百五十名,而是一千五百名!”李林甫张开双臂,充满着得意。 “这些士兵都是刚从边疆上下来的,半个月前还在和吐蕃人拼命,身上的杀气还没有消退。他们也是过惯了光明正大一刀一枪的日子,不知道和禇宗主的铁甲门相比,谁更胜一筹啊” “相爷也太看得起他们了。”士兵的最前面,一个虎背熊腰的将领狞笑道:“咱们兄弟都是过惯了刀尖上舔血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的,和咱们相比,他们就是吃奶的娃娃!管你是什么一品高手,都得死在崔某这一对战锤之上!” “那就试试。”褚赢生点点头,转过身,看向那些铁甲门弟子。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他们知道自己很可能再也回不去了,但没人怕,反而都冲着褚赢生笑了起来。 褚赢生笑道:“很好,铁甲门的男人没一个孬种!” “李林甫,就让我,再杀你一次!” 第一卷 少年时第十二章 快哉壮哉 褚赢生再度朝着李林甫发起了冲锋。 他黑色的夜行衣完全被撑爆了开来,双臂的肌肉膨胀成树木一般粗,化为璀璨的亮银色,血管暴起,宛若一条条青色的小蛇在他的手臂上游走。 “拦住他!”先前发声的那名手持战锤的魁梧将领怒道,“长枪手,上!” 在褚赢生的身后,剩余的十二名铁甲门弟子向围堵他们的士兵发起了进攻。 “挡住他们,别让他们阻拦宗主!” 院子中,惨烈的混战爆发开来。 褚赢生面前,十数名士兵手持长枪,向着他的小腹和胸膛刺了过去。褚赢生面不改色,那些笔直的长枪刺到他的身上就好像刺到一块巨石之上,枪头纷纷碎裂,在士兵们和褚赢生恐怖的冲力作用下,枪身瞬间弯曲成了一堆废铁。 褚赢生的前冲之势好像没受到任何阻拦,手掌攒成手刀,一挥而过,那十几名持枪的士兵的头颅齐齐的飞向天空。 “盾牌兵!”手持战锤的将领厉声道,不用再过多吩咐,又是十几名身披重甲手持盾牌的精锐士兵顶了上去。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彻在院子中,当先两名盾牌兵直接被撞飞,但多少阻挡了褚赢生的攻势,其余的士兵一拥而上,用盾牌将他团团围住。 盾牌兵之后,几十个闪着铮铮寒光的长刀向褚赢生迎头劈来。 金铁相交之声响起,褚赢生两只手臂挣脱开盾牌的束缚,张开双臂,将面前的十几名士兵尽数抱在了怀里。 “囚龙臂!”褚赢生猛地一用力,那些士兵被他举到半空,双腿无力的蹬着,面色涨红,再也握不住手中的长刀。 李心安知道这一招,铁甲门的“囚龙臂”,乃是天下一等一的正面对抗的招数,练至大成,可破城门。 那可是六百斤重,包裹着层层千锤万凿的熟铜皮的城门。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过后,他们再也没了动静。 褚赢生松开手,任由那些尸体掉下,亮银色的胸膛满是血污。 看着这个宛若从地狱回来的男人,面对他的士兵们毫无畏惧,身上那种身经百战的杀气完全的被激发了出来。 “长枪兵!”那个将领狞笑道:“继续!” 又是一轮的冲锋,褚赢生揽住那些长枪,枪身顿时变成两截,一拳将旁边一个拿着刀看向自己的士兵打飞,随后便迎接更多的刀劈枪刺盾击。 褚赢生的行动完全被限制住了,铁甲门的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他们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完全的陷入了李府士兵们的攻势节奏当中去,抽身不得。一名铁甲门弟子看到褚赢生被困住,想要前去营救,却不留神身后一名长枪兵刺了过来。他吃痛转过身,将那人一拳砸死,更多的长枪又刺了过来,将他扎成了刺猬。 另一名弟子却是凶猛,气势浩然,那是跟随褚赢生前来的三名二品中位高手之一,他的两个兄弟先前死在了血衣堂主张思远的手中,此刻他更是杀的凶猛,他要替那两位兄弟报仇。 “来啊,看看是你们当兵的猛,还是我们铁甲门更狠!哈哈哈哈……”他仰天大笑,让过身,一名士兵劈了个空,他顺势夺过那把唐刀,将它扎进另一人的心窝。 围堵他的士兵突然散开,他哈哈大笑:“来啊,怎么了,怂了吗” 他大踏步走过去,两旁盾牌林立,缝隙中,破风之声突然响起。 无数箭矢射向他的身体,那人脸上掠过一丝狠辣之色,拉过身边两名士兵挡住自己。 一道铁链突然袭来,那人躲闪不及,右臂被挥舞着的铁链重重的砸了一下,亮银色的光芒退减了几分,随后右臂便被那道铁链缠住,几名士兵牢牢地把着,预防他挣脱开来。 左边同样是一道铁链袭来,不过有了右臂的前车之鉴,他将左边那个被射成筛子的士兵抛了出去,挡住了那道铁链。 可一个手持着狼牙棒的魁梧士兵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身后,狼牙棒高高的举起,向他的头颅重重的砸去。那名二品高手头上顿时变得血肉模糊,依稀可以看见碎裂的头盖白骨。 他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但还是残存着一口气,睁开朦胧的眼睛,看着围上来的重重叠叠的士兵,啐了一口,说出了他这辈子最后的一句话。 “一帮孙子……” “刘武!”看着门人以如此惨烈的死法死在那些士兵们的手中,褚赢生悲愤出声:“铁甲门,向我靠过来!” 夹杂着内力的雄浑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在这个嘹亮声音的影响下,李府士兵的心神不禁微微一荡,攻势慢了几分。 褚赢生抓住时机,两拳递出,将爬到他身上撕咬的两个士兵洞穿,随后将尸体扔了出去,砸倒了一大片人。 “稳住,不要乱,后退者斩!”那手持战锤的将领厉声喝道。 这在战场上听过无数次的冷酷命令瞬间拉回了士兵们震荡的心神,眼见着褚赢生就要突破他们的防线,又都悍不畏死的扑了上去。 鲜血布满了褚赢生的半张脸,他的一只耳朵在刚才的鏖战中已经不知道被谁被削掉,即便是一品归真境的铁甲横练,生死搏命终究还是快要耗尽了他的内力。 更要命的是,尽管躺在他面前的士兵已经尸骨累累,但还是有人不断的从李府的暗道里涌出来。一千五百人,他们现在面对的,也不过才五百之数! 而且还有血衣堂的杀手。 一名铁甲门弟子在冲破重重阻碍即将赶到褚赢生身边时,一个身穿灰色麻布衣服的人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一刀扎进了他的肚子,随后飘进人群消失不见。 褚赢生知道,杀手不可能只有刚才那一个。 看着自家兄弟痛苦的死去,褚赢生没有办法,无力的挥舞着他那两只巨大的臂膀,拼了命的向前走。但是士兵们把他牢牢地抵在了外面,愣是迈不进大堂一步。 从刚才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一刻钟,他离李林甫还有五十步,这对一个孩童来说都是眨眼就能过去的距离,但是此刻在褚赢生眼中,面前好似有千军万马,这些从战场上浴血奋战活下来的士兵带着无边的气势与杀意,让他一个天下第七再难前进一步! 不应该是这样的,褚赢生心里万分焦急,攻势更加紧密了起来,手下血肉横飞,但他看到的不是畏惧,而是更加疯狂的面容。 身上已经出现了好几道伤口,他的内力快要耗尽了。 不应该有这么快的……褚赢生心底生出一种无力感,那是铁甲横练快要消退的征兆。 小腹传来的微微疼痛给了褚赢生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低头看了看肚子,又看向大堂内,张思远早已经被人带走了,只留下一地血污。 “原来如此……”褚赢生满是血污的脸上流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 身后,无数的士兵围了上来,铁甲门的弟子,终究还是没能活下来。 褚赢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任由他们围住自己,数把唐刀插进他的身体,但褚赢生不为所动。 大堂内,所有人悬着的心都放了回去,这个杀神终究是被打败了,自己不用死了。 但李心安没有,依旧是表情凝重的盯着那个高大汉子,褚赢生的身躯还没有缩减回正常的大小,身上的亮银色还没有退散。 他在积蓄力量。 “能在我们手中坚持这么长时间,你也不愧是一品高手。”那名手持战锤的将领点点头,露出了尊敬的神色。 “就让我崔建,来送你最后一程!” 他高高的举起手中战锤,怒吼一声,向着褚赢生当头砸下。 褚赢生眼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精光,一拳挥出,正迎向那只铁锤。只听“钉——”的一声,那铁锤断做两半,锤头斜飞出去,砸在大堂内的一根柱子上。崔建身形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右臂松松垮垮的垂下来,已是断了。 “他还能动!”大堂内,李峥瑟缩在人群里的最后面,看着褚赢生再度动了起来,已经被褚赢生吓得失常的李峥哭喊道:“快杀了他!” 李林甫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过头,继续盯着褚赢生。 褚赢生怒吼起来,插进他身体里的钢刀颤抖起来,随后化成数十道碎片,四散纷飞。他最后的内力爆发开来,将他周身的士兵活活震死。 此举一出,已是搏命,有去无回。 “李林甫!”褚赢生怒吼起来,“我来取你性命了!” 他的面前一片坦途,再无任何阻碍。 他大步走进大堂,猩红的眼眸扫视众人,目光却无意间看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原来是你……看着那惊恐的目光牢牢盯着自己,褚赢生一怔,向那人投去了一个友善的笑意。 “你有一个好儿子。”褚赢生骤然加速冲到了李林甫的面前。 似乎下一刻,李林甫就要成为一滩肉泥。 李林甫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亮金明光铠,长红披风,手里拿着一把怪异的长刀。 也正是那把长刀,挡住了褚赢生的拳头。 大堂外,重重叠叠的士兵忽然散开,三十名和此人一样装束的士兵走了进来,带着同样怪异的长刀,守住了大堂门口。 “陌刀”褚赢生看着这柄挡住了自己致命一拳的怪异长刀,眼神复杂。 那人一拳递出,褚赢闷哼一声,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 “我的性命,你依旧取不走。”李林甫看着褚赢生,目光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嘲讽。 他转向身旁那人,说道:“有劳韩将军了。” “哪里,相爷您客气了。”那名将军笑道,“圣人把我们派过来,就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危,如今死了这么多兄弟我们才出场,这是我们的不是了。您让我们白捡了这份泼天的功劳,我们应该感谢相爷才是。” “那就劳烦将军,赶快了结此事。” “好。”韩将军转过身,手中长刀挥出直指褚赢生,喝道:“拔刀!” 褚赢生背后,三十名士兵齐齐拔刀,发出了同样的一身怒吼。 “能死在陌刀手中,我褚赢生这一辈子,也算没白活……”褚赢生释怀的闭上了眼睛,瞬息后,却是痛快的笑了起来。 “为国除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他身上的亮银色光芒还未完全褪去,陌刀所过,一条胳膊已是掉了下来。 李心安就这么看着,堂内所有人就这么看着,那名满天下的褚赢生,被三十把陌刀砍成了肉泥。 褚赢生还在爽朗的笑着,尽管他已经死了,但李心安还是听到,褚赢生在那里笑。 他不知道那陌刀队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仆人们是什么时候来收拾的这些烂摊子,褚赢生的那堆碎肉被什么人弄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的回了院子也不知道。 他脑海中只剩下了褚赢生死前那最后一句话。 为国除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快哉!壮哉! 第一卷 少年时第十三章 血衣堂少主 李心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坐起身,驱除了脑海里那股晕眩感,竭力回想着昨天夜里发生的事。 “我昨天做了些什么……对了,李林甫开家宴,然后有人来行刺,是……铁甲门的褚赢生,他死了,被陌刀砍成了肉泥……” 李心安面色骤然变得蜡黄无比,呕了几下,趴到床边吐了起来。 “呕……” 床边,吴乡正舒舒服服的睡着,昨天晚上惊心动魄,又伺候少爷到深夜,他也是好不容易睡着。 可正做着美梦,却突然闻到一股难闻的味道。 吴乡皱起眉,捂着鼻子清醒了过来,就看到自家少爷趴在床边,昨天晚上他已经把能吐的都吐了,现在只是些绿色的胆汁。 “少爷!”吴乡也顾不上溅到自己身上的恶心绿液,急忙拍打着李心安的背,瞧着他脸色好一点了,又去端来一杯热水递给他。 李心安热水下肚,苍白的脸色恢复了几分红润。 “少爷,您可是吓死我了,昨天晚上就吐的稀里哗啦的,没想到今天早上也没好。” “我昨天晚上,吐了”李心安皱起眉,怎么也记不清楚昨天晚上的细节。 “那可不是,当初那褚赢生被砍死后您就吐了,吐了七小姐一身呢。我们把您接回院子还没消停,又开始吐酸水。一直折腾到丑时,您才睡着。” “那我完了。”李心安苦笑道:“七姐姐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被我这么一弄,她非得砍死我!” 李心安苦笑了一会,沉默起来。吴乡见状,忙安慰道:“少爷,没关系的,昨天晚上好多少爷小姐都吐了,连大少爷都没抗住,十公子更是直接失禁,被吓昏了过去。” “李峥这么没用”李心安摇摇头,“我不是在想这个。” 他顿了顿,又问道:“昨天晚上,是你和福伯把我带回来的吗” “不是。”吴乡摇头,说道:“福伯当时不在,估计是早逃命去了,就我和老爷手下的几个人把您带回来的。不过回来之后福伯倒是来了一次,嘱咐我好生照顾您,然后就又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回没回来。” “那……王六怎么样了”李心安沉默了许久,缓缓问道。 王六就是他院子里的那名马夫,昨天还要说带他去看小马,却没想晚上就给铁甲门开了门。 他总算知道李林甫为什么不让自己再走那道门了。 “这……”吴乡显然也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有些为难的回答:“听院子里的人说,在我们回来前,老爷就派人来找王六哥了,但没找到,倒是从他房间里搜出了五百两银子。最后在马厩里找到的他,也没折磨,一刀杀了。” “以李林甫的做事风格,他在乡下的家人,应该是活不了了。” “我倒是觉得,王六哥背叛老爷背叛李府,还把少爷拉下水,他就是该死!”吴乡忿忿道:“即便牵连家人,也都是他咎由自取。” “我什么时候被他拉下水了”李心安觉得有些好笑。 “他是您院子里的人,做出了这种事,那就是把您拉下了水。即便老爷不怪罪,心里肯定也会对您有所疏远,更不要说那些少爷们了,肯定会抓着这件事不放的!您以后在李府的日子,恐怕是不好过了。” “你说得对。”李心安眼帘低垂,轻声道:“以后在李府,不好过了。” 头有一点昏沉,李心安疲惫的吩咐道:“你让人在外面盯着,等到福伯回来,就让他过来见我,我好累,先睡会儿。” 说罢,他便直挺挺的躺下,头撞到了墙壁都没感觉。吴乡摸了摸他的头,有点发烫,心疼的道:“少爷,您是不是受风寒了,要不要请人来看一看。” 李心安没有回答,眨眼的功夫,他已经昏睡了过去。 …… 过了不知多久,耳边突然有些嘈杂,似是有人在说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既然少爷已经休息了,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随后便是一个年轻的嗓音:“不行,少爷说了,一找到您就得把您带过来!” “那你看现在怎么办,你要打扰少爷休息吗” 年轻嗓音的主人似乎是陷入了为难,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 李心安只当是在做梦,他不想管,更不想醒。 身体却被人推了一下,那个年轻嗓音的主人轻声道:“少爷……” 李心安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艰难的歪过头,看向屋子内。吴乡一脸惊喜,福伯垂手侍立在后面。 “福伯,你来了。”李心安虚弱的说。 吴乡想搀扶着他坐起,可刚一碰到他的胳膊,顿时脸色一变,失声道:“少爷,你的身子好烫!” 福伯闻言,急忙走上前,一摸李心安的额头,“少爷病温了,我去找大夫。”说罢,抽身便往门外走。 “不急……”李心安急忙叫住福伯,“大夫等会再找,福伯,我要问你几个事。” “少爷您要是问城东院子的事的话,那些人已经走了,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少爷,身体要紧,我还是赶快去请大夫。” “回来!”李心安怒道,以往性情温和的他竟是难得的发起了火,蜡黄的小脸上渗出了丝丝汗水。 “福伯,你不要遮掩,我问你,你是不是血衣堂的人!” 听到李心安说出这番话,吴乡一脸惊讶,瞪大的眼睛看看李心安,再看看福伯,又看看李心安,又看看福伯,怎么也无法将这么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和血衣堂联系起来。 “少爷为什么会这么想”福伯眼神一凛,平静的问道。 “因为张思远是血衣堂主,而我不止一次的看见你们两个在一起喝酒。他一个李府的幕僚统领,为什么看得起你一个老管家,能和你在一起喝酒” “如果说这个理由还不够的话,那么昨天晚上,褚赢生刺杀李林甫的时候,一直和吴乡在一起的你去了哪儿铁甲门的人在外面把守着,青壮男子都无法逃脱,你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的” 福伯沉默了一会,盯着李心安的双眼,慢慢的,露出了赞叹的笑意。 “不愧是小姐的儿子!”福伯大笑起来,声音再没有之前的沉沉暮气。 “少爷猜的不错,我就是血衣堂三位血衣执事之一。” “二品上位高手。”李心安的脸色说不清好看还是难看,“怎么搞的,我这两年一直在笼络江湖高手,却没一个到二品上位的。没想到,高手就在我身边。” “福伯你一直在看我的笑话。” “笑话谈不上,就是有些心疼,白花花的银子跟水似的往外流,老爷贪的速度都没少爷您花的速度快。” 李心安哭笑不得,又迅速沉寂下来,盯着福伯,心里一直再打鼓,自己该不该问出那个问题。 福伯看出了李心安的疑虑,笑道:“少爷恐怕也已经猜到了。” 李心安心中抱有的那一丝丝侥幸熄灭了。 “她……真的也是” 福伯点点头,“我是小姐的仆人,我是,她自然也是。” 吴乡不明白这两人在说些什么,什么我是她是的 “跟我说说,你之前讲的故事都是骗我的。”李心安眼中流露出一股茫然,“好几年了,我都快忘记了她的容貌,你告诉我,真实的她。” 福伯缓缓的抬起头,两只眼睛逐渐的深邃起来,似乎是在回忆那个久远的时候。 “仔细说起来的话,少爷,你还是血衣堂的少主。” 福伯说出的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李心安倏忽瞪大了眼睛,两只小手紧紧抓着被角,许久也未放开。 他知道自己母亲在血衣堂的地位不会低,不然也不会留下福伯这么一个仆人。但自己是血衣堂少主这件事,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怎么可能……” 福伯点点头,“少爷,我没骗你。” 李心安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面容苦涩,“可是,血衣堂堂主是张思远,我母亲……她姓陶啊。” “小姐的确是姓陶,但血衣堂主,却不是张思远。” “怎么会……”李心安疑惑的问道,昨夜张思远已经展现出了一品返元境的实力,与传言的血衣堂主的实力一样,他是血衣堂主应该无疑。 难道传言有误,血衣堂有两位一品高手 血衣堂里到底还有什么隐情! “少爷你有所不知,外界所传的血衣堂,所谓什么一绝三雄,就是一位一品返元境堂主和三位二品上位高手,这倒是真的,不过,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这一切,还要从血衣堂的来历开始说起。” 李心安没有插嘴,静静的听这位老人讲了下去。 “今年是开元二十四年,正好,一百一十年了……” “一百一十年前,玄武门之变,太宗皇帝杀了太子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登基称帝。对外,说是太子与齐王意图谋反,可当时的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他李二自己想当皇帝!” “当时的朝廷上,太子李建成受文官拥戴,当时还是秦王的太宗皇帝则在武将中威望甚高。玄武门之变后,太子旧部受到清算,有不少人想为李建成报仇,一是为报旧主之恩,二是受不了那些上位的武将的打压。这其中,就有当时的兵部侍郎——孙广陵。” “因为与太子相交甚密的缘故,孙广陵受到的清算,在当时算得上是最严重的。不仅被罢官停职,连家产都被充了公,妻女被充入了教坊司。在那之后,那些平日里与他相交甚好的官场朋友都与他不再来往,都选择了明哲保身。” “但也有一些提着酒肉来看他的,等到孙广陵感激涕零,吃饱喝足,对他们表示感谢时,那些好心来看他的人便笑意吟吟的说:哎呀孙大人,您妻子女儿的滋味还真不错呢,这些酒肉可是她们一点一点,用身子攒的钱给您买的,跪在我面前求着我给您带来的,您不应该感谢我,得谢谢她们啊,哈哈哈……” “知道这个消息后,孙广陵就疯了,弄得自己蓬头垢面,不吃不喝。但本来要被斩首的他却因此逃过一劫,被打成了残废,扔出了大牢。” “然后,孙广陵就创建了血衣堂。” “他是在装疯” “是。” “一百一十年,没想到血衣堂的存在居然如此久远。”李心安感叹道,玄武门之变这五个字,是到现在都不能提的,没想到福伯就这么轻易的说了出来。 “孙广陵是装疯,但他是如何创建的血衣堂,他一个朝廷命官,如何练的武学” “孙广陵是朝廷命官不假,但他也是兵部侍郎,当年那也是从尸山血海里走过来的,本来就是二品境界,之后入一品,开宗立派自然不难。”福伯笑道。 “原来如此。”李心安点点头,随后看向福伯,眼神里多了几分怪异。 “照你这么说,血衣堂创立之初,是为了给李建成报仇,也是给自己报仇,那你们干的活不会是……” 那几个字,李心安没有说出口。 “当然不是!”福伯看出了李心安心中所想,“还想着刺杀皇帝,少爷你也太看得起我们了,虽说孙广陵当年确实这么干过,凭着一身隐杀功夫潜进了皇宫。但别忘了,过年门上贴的那两位可是一等一的一品归真境高手,那是在战场上以命搏命厮杀出来的修为,一个照面,孙广陵就落荒而逃了。之后,武氏专权之时,血衣堂虽然也进过皇宫,但依旧没成功。最近几十年,血衣堂就彻底成为一个江湖势力,杀手组织了。” “之后,就传到了你外公那一辈。” 第一卷 少年时第十四章 恩怨情仇 李心安从没听人提起过自己的外公,李林甫没有,他的母亲也没有。 他一直以为,他没有外公,是他母亲的师门抚养他母亲长大的。 “我的外公,才是血衣堂的堂主吗” “是!” “可为什么我从来没听母亲提起过他李心安表情有些怪异。 福伯知道,这是李心安又开始自己和自己别扭开了。这个孩子哪儿都好,就是有一点——总觉得旁人出点事就和自己有关!到头来,总是怪在自己身上。 “那是因为你母亲和你外公感情并不好。”福伯说道,这句话打断了李心安的别扭。 “我,张思远,还有你外公——陶伯山,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福伯怅惘的说道。 陶伯山……李心安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那时候陶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我是陶家的一个小仆役,负责伺候你外公,嗯……就跟小吴乡和你的关系一样。” 李心安瞥了一眼吴乡,后者脸一红,嘿嘿笑了两声。 “张思远是你外公的表弟,从小就住在陶家。少爷你可不知道,张思远那个老东西当时别提有多纨绔了,一天天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总是欺负我。我也不敢还手,你外公就帮我揍他。哈哈,也不知道怎么着,一来二去的,我们三个就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了。” “时间一晃而过,我们都十几岁了。有一段时间,张思远回了趟家,再回到陶家的时候,却是身受重伤。你外公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总算是把张思远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我们问他是怎么回事,张思远却支支吾吾不肯说。你外公说:你他妈的再不说信不信老子把你送回阎王殿!张思远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打啊,有本事弄死我!” “你外公气的都快哭出来了,但却还是舍不得打他,就让我动手。最后张思远那小子还是服软了,哭哭啼啼的说出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张思远那小子管不住裤裆里那东西,回来的时候去了趟青楼,看上了人家一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非要把人家弄上床,结果就被人家青楼的人打成了重伤。这么丢脸的事,也难怪张思远支支吾吾不肯说,我当时和你外公听他说完,笑的都直不起腰了。” “不过笑归笑,自家兄弟被人打了,仇是肯定要报的!于是你外公就带着我和府上几十名健壮仆役,找上了那家青楼。” “也就是那时候,你外公,踏进了血衣堂!” “那家青楼,是血衣堂开的”李心安道。 “何止啊,那就是血衣堂本身。”福伯笑道,“而且,你可知张思远招惹的那名清倌是谁” “不知道。”李心安老老实实的回答。 “那是你外婆!” “……喔。” 李心安表情怪异的僵在了那儿,沉默半晌,只蹦出这一个字。 “当时你外公带着你外婆回家的时候,张思远看到她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哭着说道:您怎么还跟到家里来了,不会真的要剪我命?根子!姑奶奶我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过我……” 福伯生情并茂,惟妙惟俏的演绎着,逗的李心安与吴乡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心安憋回笑意,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感叹,那个整天阴沉沉的幕僚统领,原来年少时也是如此的有趣。 福伯继续说道:“后来他知道你外公与你外婆的关系后,就利落的爬起来说了句:毕竟是我看上的女人,老大,有眼光!” “他一定被我外公揍得很惨。”李心安幽幽的说。 福伯点点头,“在床上生生躺了半个月。” “可我外公是如何加入的血衣堂,又是如何与我外婆定的情,您还没讲啊。” “那玩意讲它做甚!”福伯不悦的“哼”了一声,道:“无非是长的帅,刚见到你外婆就被人家看上了,然后王八对绿豆,对上了眼,两情相悦。你外婆带他去见她爹,结果人家就是血衣堂堂主,看你外公仪表堂堂根骨清奇,就收为了徒弟,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 福伯一口气说完,遗憾的叹了口气,“唉……” “您是不是妒忌了”李心安狡黠的说道。 “哼,老夫会妒忌他”福伯老气横秋起来,“老夫从十六岁到现在六十六岁,五十年的时间,练得了这一身二品上位的修为,靠的可都是自己,总比你那靠女人的外公强!” “不,您就是妒忌了。” “老夫没有!” “有。” “老子没有!” “看,自称老子了,气急败坏。” “你……” “不必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我……” 一番交锋过后,福伯败下阵来,面对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斗嘴功夫他是拍马也赶不上。 “你和你母亲一点也不像,倒是像你外公。”谈起李心安的母亲,福伯多了几分伤感。 “你说,我母亲和我外公不和,为什么”李心安也是收回了刚才的狡黠笑脸,眉宇间笼上了一丝哀伤。 “因为你外公并不只有你外婆一个女人。”福伯叹息道,“在他继任血衣堂主之后,就又娶了两房,你外婆自然不愿意,两个人开始冷战,连带着你母亲也被你外公冷落。” “后来那两房小妾又各自生下一儿一女,但被你母亲杀了,之后她就愈加不被你外公待见。在你外婆执行一次刺杀任务失败身亡后,父女两人的关系就恶劣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你母亲搬出了血衣堂,开始行走江湖。” “那时候,她已经是二品中位高手。” “所以说,血衣堂的一绝三雄,其中之一,就有我母亲”李心安道。 福伯缓缓点头,“小姐入二品时,才十八岁!天资聪颖无人可及,都说她日后必定会入归真,甚至天人都有可能,已经不少人把她作为下一任堂主了。但你外公就是不喜,说岂有女子主事的道理!” “你母亲和外公冷战的时候,不断有人劝你外公,服个软,把血杀堂的未来劝回来。我,张思远,甚至一些血杀堂活下来的前辈都跪了下来,可他就是不听!现在想想,小姐哪怕有个弟弟,情形都不会是那样了。” “之后呢”李心安追问。 “之后啊,就是你父亲了。”福伯怅惘道,“小姐行走江湖,遇到了相爷,一见钟情,为他杀人,放火,做了许多,一如当初的夫人。” “那时候,血衣堂已经隐世一甲子了,你外公觉得血衣堂是时候重出江湖,但苦于没有门路。若我们是什么邪魔外道,那出来杀人放火,也能把名堂打响。但关键血衣堂还不是魔教,我们就是拿钱办事,当条狗,当把刀,我们得找到一个主人!” 李心安打断了福伯的话,冷冷的道:“所以你们就找到了李林甫” “那时候相爷已经展露出了他的野心,你外公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在一个夜里杀掉了当时李府上的所有高手,把一把流着粘稠鲜血的刀插在了相爷的耳边。第二天相爷醒过来的时候,人都吓傻了。” “你母亲当时在外面,回到李府就看见满院子的尸体,和失魂落魄的相爷。小姐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血衣堂的杀人手法,她猜出了动手的是你外公,也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她什么也没说。” “之后,血衣堂就和你父亲达成了合作,我们为他做事,他为我们提供遮蔽。当我们伪装成家丁仆役走进李府时,就看到你母亲站在凉亭里。”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你母亲走过来,笑吟吟的对我们说:徐叔,张叔,你们来啦。” “你外公就在旁边,她热络的跟我们两个老头子聊天,就是不和自己的父亲说一句话。你外公知道巴结外人,就是不知道讨好自己的女儿!” “那个时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那时候,只要小姐说一声:爸。只要堂主说一声:闺女,两个人都能和好,可谁也没有!他们以前越走越远,直到那个时候,再也走不回去。” 福伯说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李心安默默的看着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从呜咽到哽咽最后号啕大哭,自己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止不住的打转。但他紧紧咬着嘴唇,苍白的嘴唇上渗出血丝,终究还是没让自己哭出来。 母亲死后,他发过誓,自己不会再流一滴泪。 他给了吴乡一个眼神,吴乡识趣的走过去,把福伯拉了过来,让他坐在床上。 李心安握着福伯的手,说道:“虽然母亲不在了,但还有我。福伯您放心,我会一直在您身边的。” 福伯的哭声渐渐止住,两只通红的双眼望向李心安,面前的少年似乎与记忆中的那人逐渐重合在了一起,相似的话语让他分不清谁是谁。 “你放心,没人再会欺负你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不止你母亲。” “什么”李心安没听清。 “我说不止你母亲,你外公……也不在了。” 李心安沉默了,福伯的话让他一直以为,血衣堂有两位一品高手,张思远和他外公陶伯山。 “有些话确实不是骗你的,你母亲后来与你父亲走的越来越远,就像是被打入了冷宫,这情景,也一如当初你的外婆。” “你母亲生你的时候,你外公是来了的,但小姐不知道。那时候相爷已经显赫,血衣堂的任务基本上完成了,他又想回到山野。我们三个老头子都累了,就跟他一直在谋划着这件事。再往后,你母亲病逝,你外公知道后,就一直郁郁寡欢着,来看过你一次后,不久就也走了。” “他来……看过我”李心安愕然道。 “不止一次。”福伯叹道,“少爷你可能忘了,以前我来见你,身边总是有一个老园丁。” 李心安皱起眉头,似乎是想了起来,那个一直唯唯诺诺的老园丁,常常是躲在一个角落偷偷看着自己。有一次他想要和自己说话,自己却飞一般的跑出了院子,那是要去抓蜻蜓。 他长什么样子,自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有……他的画像吗” 福伯摇摇头,“当杀手的,哪里会留画像,那是自己给自己挖坟。” “嗯。”李心安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你外公死后,血衣堂就群龙无首了,离开李府的计划也就无疾而终。那时候李府就靠着血衣堂这一绝三雄的名头镇着,现在一雄一绝相继去世。若是传了出去,不仅李府,血衣堂也会遭受灭顶之灾。我的资质有限,能到这二品上位已是尽头,再进一步绝不可能,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张思远的身上。” “他对我说:我们兄弟三人能进血衣堂,皆是因他而起。如今伯山已去,你又残年,堂主的位子交给别人,我又怕伯山几十年的心血付之一炬。而且小画屏——哦,也就是你母亲,张思远一直这么叫她。小画屏也走了,她唯一的骨肉还在李家,娘亲不在,他受欺负了该怎么办我得护着你,护着他,所以堂主的位子只能我来做了,对外宣称,堂主还在。” “少爷没和他说过话。” 李心安点点头,“对,我……不太敢。” 福伯笑了起来,道:“像他那样整天耷拉着脸,任谁也不敢搭话。但少爷你不要看他那么阴沉,他其实可关心你了。昨天你去拜师裴旻,他一直跟着。” “怎么会……” “他最擅长的就是跟踪刺杀,还能被你一个小孩子发现了当时,他就在裴旻房中的那根横梁上,看着你拜完师。这件事,裴旻也知道。” “师傅为何不揭穿他” “他对你有没有恶意,为何要揭穿。” “也是……” 福伯又叹了口气,“血衣堂有一秘术,相传是当年孙广陵当年刺杀西域一小国王子时得来的,名为沸血功,是燃烧寿元来增强功力修为的武学,只因此法有损寿元,修炼者没有人能活过十年,且死相凄惨,便被血衣堂列为禁术。张思远为了突破一品,便修练了此功。” “少爷你经常看到我们两个在一起喝酒,那也是没有办法。修炼了沸血功,张思远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除了药物,便只能靠喝酒来麻醉自己,要知道,他从前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却是最讨厌喝酒的。”福伯苦笑道。 “也就是说,他活不过十年了吗”李心安颤抖着声线,问道。 “七年!原本还有七年可活,只是褚赢生这么一来……最多只有三年了。” 李心安坐直身子,想要下床,福伯急忙扶住他,一摸身子,已经是滚烫了,当下便说道:“少爷,不能再拖了,你这样下去会出事的!” 福伯转过头,喝道:“吴乡,还不快去叫大夫!” 吴乡匆匆忙忙的跑出了门,福伯看着李心安,眼里流露出宠溺的光芒,“好孩子,血衣堂的事情你不用管,我和张思远那老家伙会处理好的。” “福伯,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可以为了我做出那么多。”李心安躺在床上,两只已经烧的通红的眼睛正用力的睁开。 “你外公是我们几十年的兄弟,你母亲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早就是我们的女儿了。现在又到了你,我们两个老家伙的所有寄托,就都在你身上了。” 福伯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和蔼笑意,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张思远那老东西怕是不行了,我可得好好活着,看着你长大,娶妻,生子,嘿嘿,到了下面,跟他们两个老家伙炫耀去!” “是吗,那您可得……说话……算数……” 一股恐怖的倦意彻底占据了李心安的脑海,他现在只想睡一觉,什么都不管的——睡一觉。 第一卷 少年时第十五章 继承血衣堂? 李心安的病温足足持续了五天,他才能勉强下床。 五天来,吴乡鞍前马后的照顾着,福伯也是,连血衣堂的日常事务索性都不管了,直接搬进了李心安的隔壁,生怕他有什么闪失。 李心安的这场病温很奇怪,来的莫名其妙。当初吴乡请了大夫,大夫匆匆忙忙的赶过来,一把脉,直接吓得瘫在了地上,说自己从医三十多年,从没见过如此紊乱的脉象,小公子恐怕是命不久矣。 然后福伯就面无表情的捏断了他的脖子,对吴乡说:“换一个。” 一连三个,为了治好李心安,死了三个大夫,等到第四个大夫战战兢兢的赶来时,李心安的体温却又诡异的降了下来,脉象也趋于平稳。那名大夫大喜过望,这就是普通的病温,老子会治啊!忙不迭地开了药,去账房领赏了。 这五天以来,大哥李岫来看过李心安一次,算是代表李林甫,这点李心安倒是不在意。唯一让他觉得遗憾的是宫里的那场法事已经做完,七姐姐回到了庐山,自己没能再见上一面。 不过听吴乡说,七姐姐临走前放出一句狠话:让李心安那小子等着,我早晚都得收拾他一顿! 李心安知道这个消息时,苦笑了半天,被七姐姐盯上,那滋味可不好受。 “少爷。”吴乡走进屋子,手里拿着一碗羹汤,“新做的银耳莲子羹,您喝了。” 李心安裹着被子,倚靠在墙壁上,不悦的接过那碗羹汤,道:“我已经没大碍了,怎么还不让我出去。” “老爷和福伯都说了,您没彻底好起来之前,都不让您出房门。” “可天天在屋子里闷着,我这病能好起来才怪了!” “那……您去院子里放放风” “滚蛋,去院子里有什么用!”李心安叹了口气,“我是想去师傅那儿,刚刚拜完师,我应该天天去候着才对的,可第二天人就不见了,这叫什么事。” “说起裴旻先生,老爷那边来话了。”吴乡说道。 “怎么了” “他让您有空的时候过去一下,具体做什么我不清楚,听传话的人说,老爷好像说起过裴旻先生。” “他又再搞什么鬼……”李心安端着那晚羹汤,片刻静默后,便抽身下床。 “我去找他。” 如今的大唐帝国,虽然有名义上的行政部门——三省六部,但真正处事的只有两个地方:名存实亡还燃烧着余灰的中书省,以及大唐宰相李林甫的书房。 皇权,官制,在李林甫掌权的大唐帝国似乎成为了一个笑话。圣人坐在高高的皇位上审视众生,审视着这座令他骄傲的朝廷,以为天下国泰民安,却不知道每次的“无事退朝”后,大臣们会争先恐后的挤出这座暮气沉沉的奢华皇宫,然后再争先恐后的涌入另一个地方——他们的目的不是尚书台,而是相府。 近年来,几乎所有的政务都是在李林甫的书房里完成的,那原本应该是是权力中心的尚书台,却只留下了一个颜真卿孤零零的坐着。 也正因如此,李林甫对于书房格外的重视,十几队军士将书房围的水泄不通,包括走廊在内的各处通道两旁,都安置了无数的机关,书房百步之外,鸟兽绝迹。 但此刻,原本重兵把守的相府书房外却是一个人没有,守卫的军士不知道去了哪儿,偌大的院子里就只有李心安一个人。 他径直走到书房门口,抚摸着这个占地巨大的建筑的暗红色的门框,仿佛面对一个趴着的巨大猛兽。 李心安推开门,走了进去。 宽阔的书房内满是书架,泛着锈黄色的书籍记载的都是大唐各地的山川河流关隘要塞,往常这里应该是人满为患,但此刻却只有两个人。 李林甫坐在主位上,背后是大唐的疆域地图。右手边,是半张脸缠着绷带,身体佝偻的张思远。 “你来了。” 见到李心安推门而入,正在批改折子的李林甫语气并没有什么起伏,淡淡的道。 “找我有什么事”李心安皱了皱眉,看到旁边的张思远时,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张思远眉毛轻轻一蹙,审视了一下李心安,似是感觉到了李心安对待自己的那份不同。 “我叫你过来是要问问你,真的要跟着裴旻学武”李林甫说道,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那是自然,我确定的事情不会再改变,你又不是不清楚,为何要再问一遍” “看到褚赢生的结局,你还是不死心”他把手中的折子扔到一边,然后又从另一堆里拿出了一本。 李心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又如何” “你没有必要装傻,你其实很清楚,个人的力量终究无法与外界抗衡。你修炼武学,即使能够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甚至以一敌千,但那又如何你可曾见过一群蚂蚁将体型大于它们数十倍的虫子啃咬的渣都不剩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天下第一!武学修炼到极致也成不了神仙,你没必要去过那种苦日子。” 李林甫顿了顿,再度说道:“如果你愿意,我会从北衙禁军中抽调教头来指导你,你可以做风光无限的大将军。你是安慰度日过一辈子也好还是与我这奸臣作对也罢,总好过那风餐露宿。” “你考虑考虑。” “不必考虑了!”李心安斩钉截铁的回答道,速度之快令李林甫瞠目结舌。 “你想说什么行走江湖会死的很惨是吗还是说我是贪图安逸富贵的人李林甫,我不止一次的这样叫你,我想你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自从我娘亲过世之后我就告诉自己,早晚有一天,我要离开你,哪怕是去大街上做一个乞丐,也比在这李府里当少爷来的痛快!” “的确,我不一定非要学武,那只是离开你的方法而已。但你如果说让我在你的庇护下做点什么的话,那大可不必了。我虽然年幼,但这点志气还是有的!” “娘留给我的那处小院子,我一直没舍得用,虽然简陋,却也比这深宅大院好多了。” 李心安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再度睁开眼时,目光已是清冷如水。 “爹!” 李林甫身躯一震,手中的笔径直掉下,落在宣纸上,氤氲出一大片墨渍。 这个字,他多少年没有说过了 李林甫僵硬的抬起头,两只嘴唇颤抖着分开,“你……” “我叫你这一声爹,是为了报你的生养之恩,毕竟没有你。也没有我。但这一声过后,我们父子的情分也就尽了,我会搬出李府,住进娘给我的那处院子。” “除非你杀了我!” 李心安脸上泛起一丝凄厉的笑容,他痛快的说完这些,如释重负,没有去看李林甫,眼帘低垂,盯着脚下。 李林甫看了一眼身边的张思远,后者那只剩下一只的眼睛眨动了两下,倒是显得有些欣慰。 他向后躺去,倚在椅背上,仰起头,两只眼睛空洞的盯着房顶,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许久,像是认命了一般,低声笑了起来。 “呵呵……” 李林甫重新坐直身子,脸上已经恢复了原先的冷峻表情。 “你要的那些材料,已经备好了,怕你不够,所有的东西都准备了两份。”他拾起掉落的笔,又重新批改起了那份奏折。 李林甫的的话音陡然一转:“可你到现在为止,学武花的银子都是从我这里来的,这些年你无论怎么挥霍,我都没有在意,甚至给予了你自由支钱的权利。你跟随裴旻学习剑术,铸剑的那些材料也是我为你准备的,我问你,倘若离了我,这些东西都要压在你的身上,你又当如何” 他那两只鹰隼似的眼睛死死盯着李心安,迫切的想从后者的脸上看出答案。 这无疑是一个致命的问题,李心安罕见的沉默下来。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李林甫给的,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必须要说,离开了李林甫,自己什么都不是。 那时候行走江湖,会不会就是一个笑话,甚至可以怀疑,裴旻还会是自己的师傅吗 “你不知道,没关系。” 一个沙哑的苍老声音骤然响起,说话的是张思远。 这是李心安第二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听到这个老人的声音,声音稀松平常,与寻常老者并无二致。 李心安诧异的望向那个老人,不知道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离开相爷,不知道该如何行走江湖,我知道!你离开相爷,不知道能有什么依靠,我知道!你一气之下做出的意气之举,可能会让你后悔终生,但有一个选择,会让你身后始终有人保护着。” 张思远张开双臂,嘴角上扬,干涸的脸皮露出丑陋的笑容。 “孩子,继承血衣堂。” 吴乡百无聊赖的坐在小院门口的石阶上,跟着那两座小石狮子一起,等着少爷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少爷去见老爷时,福伯非得拦着自己,不让自己跟去。 少爷这么仇视老爷,还把少爷交给老爷的人,你放心吗 更何况,少爷病还没好呢! 身边,院子里的仆人丫鬟来来往往,经过吴乡身边的时候,总会微笑的跟他打一声招呼。 但吴乡很清楚,那些人打过招呼后,脸色都会阴沉下来,吐一口唾沫,说一声“小杂种”! 这些话,吴乡听的一清二楚。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自己总是能轻易听到别人听不到的东西,像是极远处的说话声,又像是些莫名其妙的怪异声音。 就像有一次他跟少爷去拜访一位隐居在山野中的江湖前辈,在那座山里,自己总是听到有人莫名的叫自己。 这种情况愈演愈烈,有好几次,他都是从梦中惊醒。醒来一看,房里除了自己根本没有别人,只有一些简单的衣裳,一床床铺,一套桌椅,还有少爷从山里回来送给自己的一把剑。 “我是不是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要不要找个神婆看一下……”吴乡不免想道。 福伯的出现打断了他的遐想。 “吴乡,你跟我过来。”福伯站在他面前,两只手背在身后,隐隐有些不怒自威。 吴乡抬起头,看着福伯凝重的面容,不明所以,“我还要等少爷回来的……” “少爷你不用管,跟我来就好。”福伯说罢,转过身就要离开。 吴乡虽然不愿意,但福伯毕竟是少爷院子里的总管,还是少爷的长辈,他也不敢违逆,只得老老实实的跟了上去。 福伯带着吴乡七拐八拐,一路上遇到巡查的士兵,也没有任何人阻拦。两个人最终来到一座占地庞大的建筑后面,停下了脚步。 “这是……老爷的书房。”吴乡摇起头,看着这座建筑,惊讶道:“我们不能来这里的,被发现是会被杀的!” 福伯没有回答,书房的后面铺满了青石板,上面颗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四象图。他走到一个刻着朱雀的青石地板上,按了两下,地上顿时“隆隆”作响,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口。 就像当初那三座床弩出现时一样。 福伯回头瞥了一眼吴乡,冷冷的说了一句:“跟上。” 看着福伯沿着阶梯走了下去,吴乡用力咽了一口唾沫,跟了上去。 洞口的下面,凉风阵阵,不知道风从哪里灌进来,传出一阵“呜呜”的似鬼哭一般的声响,吴乡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尖一直蔓延到头顶,忍不住的打起寒颤。 不知道走了多久,狭窄的洞口豁然开朗起来,吴乡也终于看清了这座地下机关的全貌。 镶在石壁上的巨大齿轮正在头顶上旋转,数不清的铁链被牵引的上下移动,不断地有人从那铁链悬挂的平台上下来,又有人紧接着上去。 穿着各异形形色色的人在他们面前往来穿行,每个人脸上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冰冷。但无一例外,走到福伯面前时都会低头执意。 随处可见带血的兵刃,空气中可以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仔细听去,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有人正生不如死的哭喊着。 血杀堂这个冰冷无情的杀人机器,此刻在吴乡面前展露出了它的原貌。 吴乡呆呆的看着,脚步却是未停,一不留神,撞在了福伯的身上。 “对……对不起……”吴乡红着脸,低声致歉。 “吴乡,我问你,少爷对你如何”福伯全然没有理会吴乡的道歉,而是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少爷对我,自然是极好的。” “那你能为少爷做什么” “嗯……什么都能做!” “那……为少爷去死呢” 吴乡愕然的抬起头,只发觉福伯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冰冷。 第一卷 少年时第十六章 两个劳力 “继承血衣堂” 张思远的这句话着实将李心安震惊得不轻。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张思远那宛若风箱似的喉咙里发出刺耳的笑声,捻着胡子,道:“呵呵,你不必觉得惊讶,徐福那个老东西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这血衣堂是你外公的,是你母亲的,自然,也是你的!” “交到你手里,顺理成章。” 李心安说道:“可是还有您啊。” “我只不过是暂代堂主职位而已,名不正言不顺,如何做的堂主况且……嘿嘿,没几年活头了。”张思远嘴角缓缓上扬,说不清是苦涩,自嘲,还是释然。 李心安想起面前这个老人的过往,心里泛起一阵苦涩,他走上前,在张思远与李林甫惊讶的目光中,握住了前者干枯的双手。 “张爷爷,我对不起您,陶家都对不起您。” 张思远根本没想到李心安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两只大手被那两只小手牵着,也不知道挣脱,呆愣愣的僵在了那里。 许久,那在铁甲门门主褚赢生铁拳下仅残存下来的一只眼睛湿润了起来。 这一辈子,他只动过感情的哭过三次。 一哭父母离世,养育之恩未能报答,他在世上再无血亲。 二哭爱女病亡,他一生未曾娶妻,陶画屏与其女并无二致,凄凉惨死令他再无寄托。 三哭挚友郁郁而终,生前兄弟三人把酒言欢,死后同饮少一人,过往豪迈终成幻影。 这是第四哭。 哭从一个孩子嘴里听到的对不起。 “对不起我……你们当然对不起我!陶伯山你个老东西,当了堂主就变了心,冷落大嫂,老子劝你你还骂我多管闲事!唯一的女儿你还把她逼了出去,我要出去找你还不让,把我关起来!老子为你拼死拼活几十年,到头来你还早走了,留下这么一大烂摊子给我收拾,徐福那个傻子又是个不管事的,这么多苦我和谁说!” “小画屏你也是个没良心的,和你爹吵架就不能服个软吗,他又不是真的狠心,那是他重男轻女吗他是不想你掺和进血衣堂这一滩浑水!什么一品境,什么未来堂主,我们都不在意,就是希望你平平安安的。他不让我出去找你,可他自己一年有半年的时间都在江湖上打听你的消息!你说你看上哪个男人不好,非得看上李林甫,知道他冷落你后我都忍不住要杀了他,你偏偏又有了身孕。你可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啊,临死的时候,居然还不让我们去看看……” 万般言语堵在张思远的心头,他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此刻却莫名的想大哭一场,把这些年的心酸苦涩吐得干干净净。 可他没有,万般言语涌上喉间,涌到嘴边,只变成了简单的三个字。 “没关系。” 他轻轻抚摸着眼前这个孩子的小脑袋,闭上眼,片刻之后再度睁开的时候,已是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冷冽。 “你可决定了,是否要继承血衣堂” “这是您的决定吗,还是说……”李心安瞥了一眼李林甫。 “是我的意思,自从你母亲与你外公去世后,我就有这么个打算了。血衣堂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老一辈的高手只剩下了我和你福伯,我们两个也是垂垂老朽,虽然还有些余威能震着手下人,但还是有些心怀不轨之徒打起了堂主的位子。” “原本我还想,等你长大一些,等我把血衣堂的内乱清理干净,在把它交到你手中。可谁知道,血衣堂在铁甲门的暗探传出了褚赢生要刺杀的消息。” 他苦笑起来,“我没有时间了。” 李心安轻笑一声,“我知道了。” “我会继承血衣堂的。” “答应的这么痛快” “娘家人总不会害我。” 一老一少相视一笑,恐怕世人永远也想不到,那曾经名震江湖的杀手组织,就在这三言两语中完成了交接。 李心安离开的时候,许久没有说话的李林甫道:“你要的东西全部放在了那座院子里,你离开李府,那座院子也还是你的。裴旻我已经派人把他接了过去,你不必往旌善坊跑了。” 李心安的脚步没有停,也没有答话,径直推开了门。 李林甫腾地站起身,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摸他的小儿子,终究还是不舍的开口挽留。 “起码……过年的时候回来看看……” “吱呀——”沉重的木门与门框挤出刺耳的声音,那声音短暂的停了一会,又再度响起。李心安关了门,走出了他的书房。 也许马上就会走出他的家。 也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后的一次见面。 张思远看着失魂落魄的李林甫,他对这个让天下人都闻风丧胆的男人,说不清是该嘲讽还是可怜。 “带我去见他。”李林甫疲惫的说道,“我要为他,布下最后一手。” …… 暮色已至,吴乡心事重重的走回小院,刚才的一幕幕场景,一句句话,让他分不清是虚幻还是现实。 自己,就这么糊里糊涂的答应下来了 “吴乡!” 熟悉的声音把他从思考拉回了现实,吴乡下意识的回道:“少爷……” 他抬起头,正要说话,就惊讶的看到,自家少爷站在路上,脚边堆满了大包小包,正冲自己笑着。 他从没见过少爷笑得这么开心。 “怎么了少爷” “吴乡,我们走!” “去哪儿” “我家!” 裴旻悠闲的坐在院子里一张躺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扇子,轻轻扇着风,看上去好不惬意。 身边倒是不乏有人伺候着,大弟子常玉一脸嫌弃的把泡好的茶递到他手里,撇撇嘴立刻就离开了。 但也有人凑近乎,腆着个脸嘻嘻笑道:“裴爷,我这揉腿的功夫还行不” 裴旻睁开眼满意的看了一眼半跪在自己面前的一脸黑虬满脸横肉的汉子,点头道:“不错,想不到全帅还有这等手艺。” “嘿嘿,这不都是家里那个母老虎调教的嘛。”当今永年县的不良帅,一品返元境高手全万仇谄媚的说道。 “噗——”听到五大三粗的全万仇如此平常的说出“调教”二字,饶是裴旻也忍不住,刚下口的热茶喷了全万仇一脸,咳嗽起来。脸色涨红,不知道是咳的还是笑的。 “咳咳……抱歉,全帅,咳,哈……” “额……没事,裴爷您没呛到就行。”全万仇抹去脸上的茶水,还是那副谄媚的样子。 院子的另一边,一个白衣白鞋的中年人正挥汗如雨的挥舞着斧头,在他身边,劈完的木柴已经堆积如小山,和院墙一般高了。 白衣中年人将最后一块木柴劈成两半,手一挥,那两块木柴如同落叶随风起一般飘到了那小山的最上面,被码的整整齐齐。 “先生。”白衣中年人转过身,对裴旻说道:“所有的木柴都已经劈完了。” “有劳种先生了。”裴旻笑眯眯的说,“要不要喝碗茶润润嗓子,常玉,泡茶去!” 正在纠结今天晚上吃什么的常玉眼睛一瞪,我泡茶,你做饭啊! 不过他也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要是没人还好,现在有了种南浔与全万仇这两个甩都甩不掉的赖皮蛇在这,以裴旻那么爱面子的性格,还不得打死自己。 常玉转过头,看着自己身边那个小孩子,笑眯眯地说道:“小师弟,代劳一下呗。” 李心安神色怪异的瞥了他一眼,起身泡茶去了。 他着实是被他师傅裴旻给震惊到了。 昨天晚上,他带着吴乡离开了李府,在巡街的金吾卫有意无意的保护下,拍响了这座院子的大门。 却没想到,开门的不是常玉,而是全万仇。 “李少爷”全万仇蹬着他那两颗大眼珠子,问道:“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全帅,您也在这儿啊,真巧。”李心安也是十分惊诧,全万仇怎么在这,来挑战的 “我来找我师傅。” “啥师傅”全万仇皱眉道,“种南浔他不在这。” “种先生也在这”李心安惊讶道,随后苦笑起来。 得,看来这个地方也不安生了。 “我都说了他不在这,你怎么知道……” “全帅,你不会骗人,就算了。”李心安高声喊道:“师傅,我来了。” 全万仇脸色阴沉下来,虬髯根根竖立,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不能让他打扰剑圣大人。 “李少爷,这里没有你师傅,你走,不要再纠缠了。” 李心安表情突然变得怪异起来,看着全万仇,有点……幸灾乐祸。 肩膀上突然被拍了一下,“全帅,那是我徒弟。” 全万仇僵硬的转过头,又转回去,看看老的,又看看小的,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 “裴爷,您徒弟啊,哎呀李少爷,您怎么不早说啊,早说我也不能拦着您啊,快请进快请进!” 全万仇热情的把李心安接进了院子,不出李心安所料,种南浔果然也在这。 他抬头看了看裴旻,小声道:“师傅,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问他们去。”裴旻显得很得意。 李心安撇撇嘴,全万仇带着吴乡去放东西,他走到种南浔身边,后者礼貌的点了点头。 “种先生,您这是……” 种南浔苦笑着摇了摇头,“技不如人,被留下了。” “留下” 种南浔叹了口气,“那天,李公子走后,我见到了裴旻先生,提出要挑战他,我想知道,天人境与归真境的差距在哪里。” 回想起那场战斗,他的眼神中散发出炽热的光芒。 “我先出招,手中长剑直取他的咽喉,这是试探,自然被他轻松档开。几番试探下来,裴旻先生的底细我是半点也试探不出,于是索性亮出了底牌,水龙剑诀前八式,一齐招呼了上去。” 种南浔苦笑起来,“可依旧没有作用。” “您不是还有第九式蛟龙归海吗当初您可就是凭着这招除掉的大魔头任松鹤的。” “第九式,哈哈,再没有第九式了……水龙剑诀,就是个笑话。” 李心安眨动着眼睛,“怎么会……” 种南浔叹息道:“你知道你和你的对手生死搏斗,自己手中的剑突然不听使唤,是一种什么感觉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大概……会死。” 种南浔点点头,“任松鹤,就是这么死的。” “而我,在裴旻先生出剑的时候,手中的剑,也不听使唤了。” “一剑,只一剑鹤唳九霄,还没有碰到我,我就已经握不住了。” “我认输了,裴旻先生说我练剑的路子出了问题。凡是剑道,练得就是意、气二字,我空有剑意,却无气势。” “裴旻先生说,二十年前我杀死任松鹤初入归真境时,剑意尚且未能领悟,但剑气却是初具雏形。只是这十几年来无人能与我交手,加之又过惯了富贵日子,心中那一抹少年心气早已被消磨殆尽,因此始终得不到剑道真谛,困于归真境整整二十年。” “那您这是……” “裴旻先生让我留在这,每隔三天便会与我交手一次,让我抛弃之前练剑的所有路子,重新培养剑之意气。” “这算是重新学剑。” 李心安点点头,“还有让您干活。” 种南浔白皙的脸瞬间黑了下去。 第一卷 少年时第十七章 全城戒严 “全帅也是这么回事” 吴乡已经把东西放好了,全万仇领着他回来,两个人也听种南浔讲述了半天。 听到李心安的问话,全万仇点点头,“和种南浔差不多,都是被裴旻先生一招击败,不过裴先生骂我可比他狠多了。” “那师傅又是怎么说的您”李心安好奇的问道。 “唉,剑圣大人骂我练的虽然是浩然正气剑,但却不是浩然正气人,所以人剑不能合一,剑道终生难以登顶。” 这个虬髯大汉自嘲的笑了笑,“也是,我全万仇这一辈子混迹官场,虽然没混出什么名堂,只是一个小小的不良帅,但亏心事也没少干,脏钱也没少收。对不起师门,对不起百姓,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练的是浩然正气,嘿嘿……” “当初,我意气风发,先是从军,后是为官,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师傅劝我,从军可以,当官不行,不然武道难以进步,还会造成心魔。我不听,还说师傅没事,我会壮大师门的……屁话!我全万仇从军时便是二品高位,年近五旬,到头来,只落得个返元境修为,一事无成啊……” 他沉默起来,似乎是想起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李心安仰头看去,也说不出这位不良帅是在怀念还是惋惜。 “裴旻先生点醒了我,我才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是一个行尸走肉。不过既然被点醒,修炼冥冥之中自然也会被影响。裴旻先生说我如果能够更正的话,三十年内,还有有望迈入归真境的。” “那样也好,我现在没有什么挂念的,我没有娶妻,不用担心后事,师门中的年轻一辈也是不乏人中龙东方风。慢慢修炼,不过要等三十年,那时候我要不是死了,要不就是对归真没兴趣了,哈哈……” 全万仇说完,又接着啧啧说道:“虽然我们二人都被剑圣大人点醒,但想起来也是真傻,当初为什么就要找上门挑战剑圣呢这要是传了出去,那不得丢死人!”” 李心安嘿嘿一笑,“输给我师傅又不丢人。” 全万仇斜了他一眼,眉毛一挑,“哎我说李少爷,你这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裴旻先生怎么收的你” 此言一出,种南浔也是一脸好奇的看了过来,当初在那条小巷,他就想问个清楚,但碍于感觉到了裴旻的气机,还是作了罢。 这……李心安有些犯难,其中缘由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的清的,该怎么解释呢 总不能说裴旻是为了巴结李林甫才收自己为徒的。 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就不解释,李心安道:“嘿嘿,师傅他自然是看上了我的资质。” 全万仇看看李心安,又看看一边的吴乡,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啊。 还是种南浔打起了圆场,对全万仇说道:“裴旻先生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个大老粗在这里计较什么” 全万仇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会。 敲门声又一次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师傅,开门啊。” 裴旻从躺椅上站起,慢悠悠的走过去,打开门,常玉拎着一堆鱼肉跳了进来。 “我说全大爷,您这一顿饭吃这么多东西,吃的完吗”常玉抱怨道。 “小常玉,你管我呢,吃不完老子分给乞丐不行啊。”全万仇粗犷的说道。 常玉几乎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你吃不完分给别人,早知道别要这么多东西啊,我一路走来手都酸了。你们三个老家伙没一个会做饭的,本来给老头子一个人做饭还轻松点,现在要照顾你们三个人,我不得累死! 他幽怨的看向自己的师傅,你也是,好死不死,打赢了就打赢了,留下他俩干嘛! 老头子目不斜视,完全没看到常玉的幽怨目光,又悠哉悠哉回到躺椅上躺着去了。 常玉认命了一般,叹了口气,哭丧着脸就准备要去厨房,恍然间看到了李心安。 “师弟啊,你怎么过来了”常玉几乎是一瞬间就飞奔到了李心安身边,蹲下身笑眯眯的道,“几天不见,师兄可是想你了啊。” 李心安倒是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吴乡立马挡在他身前,怒道:“你干嘛!” “别挡着,我和师弟说话呢!”常玉轻轻将吴乡拨到一旁。 李心安纳了闷,当初二人相见时常玉对他可是不友好的很,今天怎么这么……和善。 “常玉,你个臭小子,还不快去做饭,想饿着为师吗”裴旻懒洋洋的说道。 常玉脸色一僵,只得苦着脸往厨房走去,心中暗暗不平,这个老头子,使唤自己也就罢了,还不让自己和师弟打好关系,这叫什么事啊。 李心安哭笑不得的道:“师傅,师兄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回事,昨天你父亲送来了两份铸剑的材料,多出了太多。我答应给你师兄也多铸一把,他就高兴疯了,诺,现在对你这不就巴结起来了。” “怪不得小常玉昨儿傻笑了一天,原来是这么回事。” “裴旻先生,您要开炉铸剑了吗” 两位剑道高手目光灼灼的盯着裴旻,一品天人境铸造出来的剑,那得是何样的绝世宝剑 从古至今,高手为自己为徒弟打造佩剑的例子不在少数,但天人境高手铸剑,只有两个地方做到过。 一是武当山,历代掌教真人都是天人境高手,他们会为武当铸剑一把,镇于真武大殿之后,庇佑武当气运。 二是剑南道的七杀剑庐,只要有庐主到达天人境,便会以自身精血为引,铸一把剑,将其葬入禁地剑冢之中。相传七杀剑庐挑选新庐主的方式,不是血缘传承,也不是徒弟继位,而是将门下弟子尽数置于剑冢之中,最终能拿到天人境庐主所铸之剑的弟子便可继任。但剑冢之中杀气缭绕,剑气横飞,不少弟子都是承受不了剑冢的剑气,命丧其中。这也使得七杀剑庐趋于式微,渐渐落寞了下去。如今江湖上,已经很少见到七杀剑庐的弟子走动了。 天人境高手铸剑实在是少数,而且从未有一把天人境高手所铸之剑流落江湖,即便是种南浔与全万仇,也只是有所闻而喂所见,更不要说亲眼见其铸剑了,这也难怪他们两人对此事会如此关心。 “师傅,什么时候开始铸剑”李心安搓着小手,满脸期待。 “你既然搬过来了,拖得久了你能忍得住越早越好,就明天。”裴旻说道。 “不过——”他话音一转,看了一眼李心安,随后盯着同样挂着期待神色的种南浔与全万仇二人,笑道:“倒是还需要二位的帮助。” 种南浔与全万仇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觉察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黄昏已至,常玉一脸疲惫的把做好的饭菜端了出来。因为多了李心安与吴乡的缘故,屋子里面的位置不够用,所以大家一致决定出来到院子里面吃。 吴乡本来是竭力拒绝的:“我是伺候少爷的下人,没资格上桌吃饭的,几位老爷吃就好了,不用管我的。” 李心安刚想开口,却被全万仇抢先了,“小伙子,这里不是你们李府,没那么多规矩,让你上桌就上桌。” 常玉坐在台阶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说道:“妈的,老子特意做了六人份的,你要是不吃完,别想走出这个院子!” 吴乡偷偷看了眼少爷,后者点点头,他便松了一口气,没什么顾忌了。 虽然私下里,李心安也没有这些规矩,吴乡也能上桌和他一起吃饭,有一次被李林甫看见了,也没说什么。但那毕竟是在家里,出门在外,吴乡就不敢造次了,他可不想让别人说自家少爷没家教,管不住手下奴才。 院里的石桌倒是不小,六个人围坐在一起,还绰绰有余。全万仇狼吞虎咽对付着桌上的饭菜,溅出了不少的油滴。坐在他身边的种南浔脸色铁青,身上洁白如雪的衣衫早被油渍浸染的不成样子,他恨不得给旁边这人一巴掌,吃!怎么不吃死你呢 常玉借着这个机会,对师弟报以了灿烂的微笑,“师弟啊,这两天师兄都没看到你过来,在忙些什么呢” 细嚼慢咽的李心安闻言,放下了碗筷,苦笑道:“我前两天病温了,一直在床上躺着,屋子都不让出去,没办法来见你们啊。” 坐在他身边的裴旻摸了摸李心安的额头,“还是要注意休养,你这病还没好利索。” 李心安“嗯”了一声,看着裴旻,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你我师徒不用顾忌。”裴旻笑道。 李心安叹了口气,“铁甲门褚赢生……死了。” 闻言,狼吞虎咽的全万仇与悄悄摸到剑柄的种南浔都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李心安。 “就在我回去的那天晚上,他策反了我院子中的一名马夫,潜进了李府,但还是被李林甫得知了消息,提前在李府的地下机关内埋伏了一千五百名精锐士兵,还出动了三架床弩和圣人派给他的一支三十人的陌刀队。褚赢生就是被陌刀……砍成了肉泥。” 回想起当初的情景,李心安只觉又是一阵恶心。 “这件事,我知道。” 裴旻淡淡的道,抚摸着李心安的小脑袋瓜,笑道:“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病温了,原来是被吓到了。” “您知道”李心安瞪大了眼睛,这件事本应该是李府的不传之秘,怎么会被裴旻得知 “不止裴旻先生,整座长安城的二品以上高手,都能感觉的出来。”种南浔接过了话茬。 “那天晚上,我与先生交手后,正在家中密室在静坐领略剑气之道,却被门下弟子打断,我出门一看,院子已经被金吾卫团团包围。我正百思不得其解,随后就感受到了褚赢生归真境的气息,我才恍然大悟,这个愣头青,居然……” 他不再说话了,叹了口气,眼里深处有些难过。 他与褚赢生,在天机楼武评之时见过数次,也有所交手。算不上是至交好友,但也算是英雄相惜,如今褚赢生已死,他难免会有一种荒凉之感。 全万仇点点头,接着说道:“我也是,原本在家里睡得好好的,突然就被人叫去了县衙。一到那儿,就看见县太爷哭丧着脸。一个金吾卫的将军跟我说让我今晚不要离开,今晚过后那边不再有拘束。我哪儿会鸟他,刚想离开,就看到县衙前的大街上一群禁军啊,刀全出鞘了。我当时就知道肯定出大事了,不过我离得远,修为还低点,没感觉出来是褚赢生。第二天到了城里,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说完,他又感叹道:“敢为常人之所不敢为,真不愧是一代英雄啊。只是做的这事……自己送了命不说,还把长安城都搅的不得安生。”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两天全城戒严,所有的江湖人士都被严加看管了起来,不少人都是被投进了大牢。你师傅我也是不例外,当初来看管我的可不只有金吾卫,南北衙禁军,左右羽林军还有我在朝中的同僚旧识,哈哈,可有不少人,苦口婆心的劝我不要做傻事。”裴旻说道。 “常玉这小子当时都吓傻了,跟我说老头子你是不是也掺和了一脚,你找死可别带着我啊,禁军老爷们,我是良民,我不认识他。哼,臭小子,还有脸坐着吃,站着去!” 常玉一脸悲愤,我招谁惹谁了,自己做的饭自己不能吃了 他现在是恨不得裴旻当初掺和了一脚,好把他抓进去啊。 第一卷 少年时第十八章 裴旻震惊 “不过他们倒是没敢对我做什么,那晚过后,我就被请到这儿来了。我还以为是你的意思,结果在这里等了好几天,都不见你的踪影。要不是这两位,我和常玉早饿死了!”裴旻哭笑不得的道。 李心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起这茬,答应给您的银子……” 裴旻立即咳嗽了两声,“说起来这城里不少人都遭了殃,江湖上也不太平。” 种南浔叹息道:“的确如此,褚赢生刺杀不成,自己身死道消,还连累了师门。李林甫……相爷下了死命令给江南西道采访使刘道元,十天之内,必要剿灭铁甲门。刘道元倒也是真卖力,三天就出动了一万大军,将铁甲门围的水泄不通,不接受投降,只要死人,不要活人。为了预防铁甲门有人从后山溜走,便直接放火烧山。那场火,现在还在烧着呢。” “现在整座江湖都是人心惶惶,都在祈祷,那把火不要烧到自己头上来。” “现在的江南西道,是铁拳宗一家独大了。黔中道,还有投身于朝廷的春草堂。岭南道的贺风山,江南东道的雪月山庄,麒麟书院,都在向朝廷靠拢。恐怕不久后,整个南方的江湖门派,都要被朝堂收拢了。” 提起铁拳宗,李心安突然想到,那个挡住了褚赢生的周红。周红在那天晚上身受重伤,已是死了,但铁拳宗却是因此受益。 是非对错,谁也说不清楚。 场上一时陷入了沉默,种南浔在那里长吁短叹,裴旻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李心安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常玉与吴乡大眼瞪小眼,弄不明白为什么氛围突然变得这么诡异。 倒是大大咧咧的全万仇打破了沉默,“哎我说几位,这是吃饭的时候,大家谈天说地热热闹闹的也就罢了,这一个个都愣着,也不动筷子是怎么个意思” “全帅说得对,大家快吃,尝尝常玉这个臭小子的手艺。”作为主人的裴旻招呼起来。 场上的气氛于是再度热络起来,种南浔夹了一口鱼,夸赞了一句,常玉美滋滋的乐了起来。裴旻笑骂了一句得意忘形,常玉于是开始幽怨的碎碎念,仔细听去,都是埋怨裴旻这个老家伙。全万仇将一只肥鸡撕成两半,油花溅到种南浔的脸上,后者终于是忍不住拔出了腰中剑,咬牙切齿要与他决斗。全万仇不以为然,满是肥油的手将种南浔的长剑暗回鞘内,云淡风轻的说吃完再打。 李心安看着这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小小饭桌,突然觉得,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这里充斥着家长里短,没有规矩森严。你可以肆无忌惮的说着自己想说的的话,不用在意自己的形象,更不用在意别人的评判。你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不用受那些莫名其妙的委屈。 他转头看着吴乡,笑道:“感觉怎么样” 吴乡艳羡的点点头,“和府里完全不一样……真好。” 裴旻如沐春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李心安回答的分外笃定。 “不回哪儿”全万仇好奇地问道。 “不回李府了,我搬了出来,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回去了,李林甫……再也不会见到他了。”李心安露出那两个可爱的小虎牙,两只小手一拍。 “无事一身轻!” 种南浔与全万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二人在长安城,也都是跺一脚抖三抖的人物,很少有人能让他们如此惊讶。最近几天,裴旻算一个,褚赢生算一个。 面前的这个小孩又算一个。 “他可是你爹……你们,断绝父子关系了”常玉失声道。 李心安摇摇头,片刻,又点点头,到把自己弄笑了,“我也不知道。” “相爷怎么会放你出来” “……许是,他也不愿再看到我了……” 李心安突然想起有一件事要告诉裴旻,嘴唇刚一分开,耳边就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 “稍安勿躁。” 种南浔眉头紧锁,始终想不明白,李林甫此举何意。李心安离开李府势必要踏足江湖,而李林甫刚刚才展露了统一江湖的野心,这其中是不是…… 倒是全万仇绕过吴乡一把揽住李心安,哈哈大笑起来:“好小子,敢离开你那个爹,老子之前还怪看不起你的,现在看来是看走眼了。嘿嘿,既然你现在就是一名江湖儿郎了,那老子就不跟你客气了,什么李公子李少爷,听起来就恶心。从现在开始,你也别叫我全帅了,就管我叫全大哥,咱们兄弟相称!” “额……好,全大哥……你松开我……我喘不上气了……”李心安被全万仇粗壮的胳膊揽住脖子,面色涨得青紫。 全万仇松开胳膊,李心安莫名有了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最终还是裴旻笑着结束了这一切,见众人吃饭的吃得差不多了,没吃的也吃不下了,便在桌子下踹了自家大徒弟一脚。 “常玉,刷碗去!” 入夜,月明星稀,吴乡在地上铺好自己的床铺,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说道:“少爷,天色晚了,咱们睡。” 李心安的小身板在床上滚来滚去,不断用手比划着。吴乡瞧着奇怪,问道:“少爷,您干什么呢” “我在量这张床有多大,能不能睡下我们两个。” “啊”吴乡闻言,大吃一惊,慌忙摆手道:“少爷,我只是一个奴才,怎么敢和您睡一张床啊,这被老爷知道,他会打死我的!” “再没有什么老爷了!”李心安转过身,表情格外的凝重。 “吴乡你听好了,我已经离开李府了,不是什么少爷,你,也不是什么奴才!我们两个人是同一种人,自由的人!” “我们两个没有高低贵贱,没有优劣之分。未来的日子里,是我们两个人结伴闯荡江湖,你不是我的仆人,是我的兄弟!” 吴乡颤抖着嘴唇,想说些什么,但涌到嘴边却都成了哽咽声,眼泪无声的的留下。 是我的兄弟! 吴乡从没敢想,自己会被少爷这样承认,他本以为自己会是李府一辈子的仆人,像邢管家一样,是他最大的梦想。但少爷把他带了出来,告诉自己,你是我的兄弟。 自己的选择,果然没有错啊。 “少爷……” “都说了别叫我少爷!”李心安眉毛一横,语气不悦的道。 吴乡一抹眼泪,“我不管,你就是我的少爷,这个称呼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改的!” “你——”李心安一时语塞,恨铁不成钢的剐了他一眼,终究是泄了气,吴乡的倔脾气一上来,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随你,既然你还认我这个少爷,就上床睡觉!” “……好嘞。”吴乡拘谨的走到床边,看了看崭新的被子,又看看自己的衣服,总觉得哪里脏的不行,使劲的拍打起来。 李心安见状,无奈的把他拉上床,“我又不嫌弃你,你怕什么!” 吴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李心安下床,对吴乡说道:“你先睡,我出去一下。” “是去登东吗院子里黑,我陪您去。”吴乡见状,急忙跟着就要下床。 “不是。”李心安重新把他按回床上,道:“我是要去找师傅。” “有什么事情要等到晚上再说啊,裴旻先生都睡了。” “白天不能说的。”李心安表情冷峻,“这个事情,只能师傅知道。” 李心安蹑手蹑脚的走到裴旻的房间门口,左右瞧着没有人,便轻轻叩响了门。 之所以蹑手蹑脚,是因为全万仇和种南浔留了下来。裴旻已经给他们两个人下了死命令,今晚养精蓄锐,为明天的铸剑做准备。 “门没关,进来。”裴旻的声音透过门穿进李心安的耳朵。 李心安推开门,裴旻的房间十分素静,香炉飘着袅袅的烟,一把古色古香的长剑简单的放在桌子上。剑鞘通体漆黑,剑镡嵌着一颗血红的血宝石。 “汉剑,唐风。这是鸦九剑的特点,仿汉剑造型,却融入了唐刀的特点,整个天下,只此一家。” 裴旻在床上静坐,看着李心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配剑,遂出声笑道。 “我能摸摸吗”李心安羡慕的说道。 “你拿得起来就行。” 李心安走上前,两只手小心翼翼的抚摸着裴旻的配剑,猛地一提。 果然好沉! “师傅,您明天给我铸剑,不会也弄这么沉的我这小身板,拿不起来的。”李心安苦着脸说道。 裴旻摇摇头:“是你的剑,你自然拿得起来。” 李心安听的云里雾里,不明白什么意思。 “今天白天的时候,你要和我说什么” 李心安这才想起自己此次的来意,看着裴旻温和的脸庞,几次下定决心,可话到嘴边,又溜了下去。 “可是……血衣堂” 裴旻何等老辣,一眼就看出了李心安的问题所在。 李心安惊讶的看着裴旻,“师傅,您也太聪明了!” “哈哈,不难猜不难猜……”裴旻正笑着,突然觉得,自己被一个小毛孩子夸聪明…… 这叫什么事啊!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徒儿,但说无妨。” 李心安沉闷的点点头,其实他到不是不想说,不然也不会来找裴旻。他担心的,是裴旻知道血衣堂的真相后,会不会被惊掉下巴。 “其实……我是血衣堂的少主。” “哦……哦”裴旻习惯性的点了点头,随后猛然惊醒过来,两只眼睛几乎都快蹬了出来。 “什么” “也可以说,已经是堂主了。” 裴旻只觉得下巴都要惊掉了。 他面色怪异的盯着眼前的徒弟,“你继续说。” 当下,李心安便对自己那惊掉下巴的可怜师傅详细的介绍了血衣堂的由来,以及自己祖辈父辈的恩怨情仇。 李心安一口气讲完,却是裴旻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心安如果说的是真的话,那血衣堂算是什么太子建成麾下的余孽啊,那可都是入宫行刺过太宗皇帝与武则天的狠人狠角!自己收了人家的少主,不对,已经是堂主了,那要是被揭发,追究到自己头上…… 裴旻苦笑道:“徒儿啊,啊不,李公子,您老今晚好好休息,我明天把您送回去好不好呀” 李心安嘿嘿笑道:“师傅,我已经上了您这条贼船,您就别想再赶我下去了。也许明天整座江湖都会知道,我李心安是您老的徒弟,您是摆脱不了我的。” “堂堂大唐剑圣,您别怕啊。” 我不怕我能不怕嘛!你这背景……算反贼啊!这要真的被有心之人追查出来,你那权倾朝野的爹,都得落个斩首示众的结果。 可看着徒弟天真可爱的小脸,裴旻终究还是服了软。 “没办法,终究还是江湖人,老夫年逾半百,还能收得有如此一个传奇身世的徒弟,心里多少还有些豪气。哈哈,等以后见到迦叶和尚那些老不死的,还能炫耀一番。” 他顿了顿,神色归于平静,“张思远的话,你信得过” “信得过!”李心安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就好,抛开血衣堂的名声与背景不谈,你接手如此一个拥有百年历史的庞大势力,那对你以后在江湖上的帮助可不是一点半点。” “师傅不觉得,血衣堂太过……阴暗了” “血衣堂阴暗,难道你就会被它影响了就算血衣堂再怎么杀人如麻,终归不是魔教,江湖上对这种拿钱办事的杀手组织都是认可的,我又能说什么” 裴旻叹了口气,“我啊,山野闲人,我那师傅,同样是个江湖闲客,没有师门。无拘无束,虽然自在,但也没少受苦。我挺想自家弟子开宗立派的,那样我不在了,起码他手里还有筹码。可惜常玉那个小子不愿意,我就没再想这件事。现在好了,大徒弟不干,小徒弟到白捡了一个。” 他手按在李心安的肩上,眼睛直视着李心安的双眼,温和的道:“孩子,不要怕,不要把血衣堂当做你的负担。倘若有一天你的身份被昭示天下,而血衣堂的人无法庇佑你时,我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这个血衣堂主,是我裴旻的徒弟!” 第一卷 少年时第十九章 起炉铸剑 裴旻在长安还是有些产业的,放的东西不多,铸剑炉算是一个。 但是那铸剑炉也着实是太大了点,所以当全万仇托着这足有两人高的庞然大物进院子时,根本连大门都进不来。还是他用内力将数百斤重的铸剑炉抛起,种南浔出剑将其挑回地上的。 李心安仰头望着这庞然大物,内心无比震撼。 古铜色的铸剑炉上,刻画着道道的符文,两侧各延伸出一个管状的通道,出口处向上弯曲,雕刻成凤凰的模样。炉底纹着一个玄武像,但却又与一般的玄武像不同。原本龟背上的那条蛇却是缠绕在了乌龟的脖子上,龟背上所驼的,是一个硕大的八卦。 八卦之上,卧着一只张着獠牙的老虎,虎口即炉口,那是添火的地方。但让李心安疑惑的是,这炉口也未免太小了些,仅容得两只手的大小,这里面能添多少东西 铸剑炉的背后,不出李心安意料,刻着一只盘旋而上的青龙像,龙身极长,龙头直搭在了铸剑炉的炉顶,那上面好像还有一个盖子,可惜李心安只能瞧个大概,再就看不清了。 李心安走上前,拿着抹布,仔细的将铸剑炉下半部分的泥土擦拭干净。因为裴旻的那处院子实在太小,容不下如此高的铸剑炉,所以它的下半部分是被裴旻埋在土里的。 擦拭完毕,李心安却发现泥土覆盖的那部分,伤痕遍布,似乎是被人用刀剑砍过。 “知道这尊铸剑炉的来历吗” 裴旻不知何时走到了李心安的身边,说道。 李心安道:“这上面刻着四象,八卦,以及道家的符文,莫非是来自武当山” 裴旻点点头,“正是。” “您怎么把武当山的铸剑炉给弄来了” “八年前,我入天人境,斩杀黑虎寨寨主崔鳌,一时名声大噪。于是便休了假,云游四海,求仙问道。去了西域,见了迦叶和尚。去了庐山,拜访了老友黄净远,自然,也去了武当山,见了张冠清那个牛鼻子老道。” 说起往事,尤其是自己的风光事迹,裴旻心中顿生豪气,“我与那牛鼻子老道斗了三场,分别是棋、剑、道。第一场棋,对弈三天,都是死局,不分胜败。但第二场剑,那老道就不是我的对手了,尽管他那时的修为比我这初入天人的半吊子要强,但他练的是清心寡欲,我练的可是实打实的剑道,他在剑意上就远逊于我。第三场论道,我以儒家入道,他以道门入道,只是缺个迦叶和尚,不然就是个小型的三教之争了。” “不过,为师这张嘴皮子,到底是不如他那个专门坑蒙拐骗的武当掌教溜,说不过他,败了。但是我们也是因此结缘,他邀请我进入真武大殿,在那里,我看到了千百年来历代武当掌教所铸的剑。” “剑意悠远,剑气浩然,我只觉多年来困扰我的心结豁然开朗了,他下令封闭了真武大殿,留我一人在那里闭关。” “半月后,我出关了,之前身上的弊端一扫而清,刚刚达到的天人境修为也是巩固了下来。” “就在我思考该怎么感谢人家时,张冠清却又送给了我一份大礼——”他指了指铸剑炉。 “就是这个。” 裴旻抚摸着这古朴的高大物件,炽热的眼神就好像他面前是一把绝世好剑,“这可不是普通的铸剑炉,这是东汉末年的天人境高手——太平道人张角所用,曾铸出曹操名震天下的两柄宝剑……” “青釭剑,与倚天剑。”李心安接过了话。 “不错!这铸剑炉后来流落到武当山,便作为武当山的镇山之宝传了下来。” “张掌教助您巩固境界,还送您武当山的振山之宝……这太不正常了!” 裴旻点点头,“我自然是知道的,当时我就质问他,为什么赠与我如此厚礼。他告诉我说,自己不久前曾彻夜观星,发现紫薇星入长安,大唐未来将有一场重大灾难。” “大灾难天灾还是……” “人祸!”裴旻凝重的说道:“事关国祚传承。” “怎么会……有人要造反” “不清楚。”裴旻摇摇头,“但张冠清告诉我,此事尚有转机,他在我身上,看出了一缕希望。” “张掌教的意思是……您能阻止那场灾难” “不是我,我不是命主,但我与命主有关。人间的帝王将相,封疆大吏,商人巨贾,登科状元,或是江湖的一品高手或多或少都承接天运。他看到我身上沾染了一丝命主的气运,于是送给了我这个铸剑炉,只是希望日后那场大灾难来临之时,命主可以扶危济困匡扶大唐,至不济,也要庇佑武当。” 李心安撇撇嘴,道:“这也太玄乎了些,我一向是不信这个的。别的先不说,连张掌教自己都不知道命主是谁,他就能肯定命主会庇佑武当” 他耸了耸肩,“我看啊,张掌教肯定是看这镇山之宝年代久远,而且破旧不堪,就顺水推舟送您一个人情罢了,师傅您还真信了。” 裴旻眼睛一瞪,“你懂什么,这个东西破旧哼,你不知道,这铸剑炉出剑之时,定是剑气缭绕杀气纵横,才会在铸剑炉上留下一道道剑痕,而且剑痕越多,说明剑的品质越好。你数数看,这个铸剑炉上的剑痕不下三百道,能是凡品更何况,自从此物落入武当山之后,历代武当掌教都是用它来铸剑,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李心安上前敲了敲,声音回荡在耳边,倒是异常清脆。 “声音好脆啊,铸剑炉我不知道怎么样,但火炉我还是了解的,声音越脆,炉壁越薄,而且这玩意儿是东汉末年的,不管之前的掌教用不用他,当代张冠清掌教继任后,好像没传出过闭关铸剑的消息,您确定没问题” 裴旻心里也开始发虚了,对啊,三百多年的老东西了,真的没问题没问题的话,那个牛鼻子老道为什么自己不用。 “没事,出家人不打诳语,他张冠清可是武当掌教,还能骗我”裴旻给自己安慰打气道。 李心安幽幽的道:“和尚尚且阴人,道士安能不骗” 大唐剑圣瞅了一眼自己的小徒弟,心想不能再谈下去了,再谈下去,自己就要忍不住打上武当山头了!得赶紧终结这个话题,办正事! 对,办正事! “这可是用来给你铸剑的,你要是嫌弃,不如你去找一个来” 李心安顿时笑容满面,“别啊师傅,我现在可是一穷二白,没权没势,上哪儿去找这个东西您说没问题,就没问题!” 裴旻默默地擦了擦汗,要说服这个小家伙,软的不行,跟他讲没用,得来硬的。 “两位,东西可都炼完了”他转身走进院子,看着忙忙碌碌的四人,说道。 种南浔把最后一块深海寒铁石放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道:“先生……都炼完了……” 其他两个人,全万仇与常玉都是累的够呛,瘫倒在了地上。 其实按理来说,材料并不沉,就算李林甫送来了双份,加起来也不过一千余斤重,以种南浔与全万仇两名一品高手的修为,搬动这些不至于累成这样。 但是,材料不重,但却架不住占地方。李林甫在五天之内备好了这些东西,根本来不及提炼,所以材料的纯度根本不够。尤其是黑精石,寻常一座山头的黑精石矿所能提炼出的精纯黑晶石也不过才千斤重,而李林甫一要就是三百斤。 可想而知,难度有多大。 采办这些的人显然是知道上面要的是精纯材料,既然无法保证纯度,那便用数量来凑。 于是原本一间屋子就能放下的深海寒铁石与黑精石等,占满了整个后院。 这显然不是一个小小的铸剑炉能放得下的,所以裴旻他们需要先将纯度不够的材料用内力生生融掉,提取出其中的杂质,再将其化为一个只有巴掌大却有数十斤重的铸剑材料。 种南浔与全万仇两个可怜的劳力,天不亮就被裴旻从被窝里赶了出来,发配到后院提炼材料。直到正午,才堪堪结束。 而李心安可怜的大师兄,则是在全万仇出门拿回铸剑炉的空挡里,被裴旻赶鸭子上了架。 “甚好,甚好。”裴旻欣慰的点点头,在三个人幽怨的目光里,说道:“大家休息一下,午时过后,为我徒儿心安起炉铸剑。” 于是三个人齐齐的看向刚从屋里出来的李心安。 后者看着宛若怨妇一般的三个大男人,无奈的苦笑。 日过正午,裴旻结束了静坐。 种南浔与全万仇已经准备好了,盘膝坐在那铸剑炉延伸出来的朱雀像前。 身边已经堆满了深海寒铁石、黑精石、火琉璃、黄铜与钢。 而最为关键的天外陨铁,则是在裴旻的手里。 李心安看着那个奇形怪状的石头,约莫有一个西瓜大,在那么多名贵的材料中并不起眼。 但这玩意儿来自天外,三国名将赵云那削铁如泥的青釭剑,就是用此物铸造的。 一想到日后自己的配剑也会像青釭剑一般削铁如泥,李心安就忍不住激动起来。将来天机楼的神兵榜上必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师弟,这次真的是托了你的福了。”常玉凑到李心安身边,感激的说道。 李心安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打趣道:“师兄,我可是记得你当初一见到我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还说我恬不知耻搜刮江湖秘笈,怎么现在对我这么好了” 常玉脸一红,嘿嘿笑道:“是师兄错了,师兄错了!我师弟可是天下第一大好人,更何况你现在不是离开李林甫了搜刮秘籍屁大点事,那是他们的福份!” 吴乡听着与当初自己说的一般无二的话,心里一阵鄙视。 同样投来不屑目光的,还有铸剑炉前的那三位。 裴旻咳了咳,“两位,准备开始。” 常玉推了推李心安,小声道:“铸剑不能被外人打扰,这里必须保持安静,师弟,我们出去。” 李心安“哦”了一声,打开门,又恋恋不舍的回头。 “师傅,加油!” 三人离开,屋内重新归于平静。 裴旻两手一招,两块火琉璃自动落入他的手中。 天人铸剑,不用明火。全凭自己浩海无涯的内力,以及这蕴含着阴火的火琉璃。 他把这两块火琉璃丢进铸剑炉中,右手随之按在了那副白虎像前。 种全二人如法炮制,却是捏了一个道家法诀,食指中指抵在了朱雀口上。 古铜色的铸剑炉隐隐发出了暗红色的光。 第一卷 少年时第二十章 铸剑之变 “师兄,师傅这样不吃不喝,没问题吗”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李心安忧心忡忡的望着紧闭的房门,说道。 常玉倒是显得十分悠闲,躺在裴旻的那张躺椅上,叼着一根草,道:“没问题的。以他们那种修为,一个月不吃不喝都没问题。” 李心安瞥了常玉一眼,房内传出的恐怖威压让他和吴乡两个人都觉得喘不过气,但是常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师兄,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咱俩师兄弟谁跟谁啊,有话你就说。”常玉大大咧咧的说道。 “你跟随师父修行多久了” 常玉皱起眉头,想了想,“我从小就跟着老头子,那时候也如你一般大,到现在,十五六年了。” “那你现在是什么修为啊” “不高,二品中位。” “二十岁的二品中位”李心安瞠目结舌。 哪儿有这么惊才绝艳的年轻人! “惊讶什么,我这修炼速度,和那些真正的高手比,差远了!”常玉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兴致冲冲的跟李心安讲起了江湖上的故事。 “当今天下的天人境高手明面上有四位,西域大达摩寺的迦叶大师,三岁被认定为罗汉转世,继承住持衣钵,接受了数位高僧的传承。九岁即进二品,十五岁二品高位巅峰,次年平定吐蕃内乱,入一品。四十岁时达成天人,比裴旻那老头子还早了五年!” “更快的,是当代武当掌教张冠清,三十岁继任武当掌教之前江湖上都没听说过他的名号,武当弟子下山行走江湖,也从没提起过武当山上还有这一位。外界不禁对这位掌教的实力有了兴趣,上任龙虎山掌教——玉衣真人张鹿鸿携镇山剑上门,两座道庭之争正式展开。最终却是张冠清获胜,天人境修为震撼江湖,张鹿鸿落败忧愤成疾,吐血而亡。如今张掌教年逾六旬,除了十年之前与迦叶大师和慕容盟主各自斗过一场,他再也没有出过一次手。哦,倒是和师傅打过一次,不过两人只在剑道上比过,他也试探不出张掌教的真实实力。江湖都有传言,张掌教早已突破了天人境界,羽化登仙,只在朝夕。” 常玉一脸凝重,“师傅也说过,不无这种可能。” “还真能登仙”李心安只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轰然倒塌。 “谁知道呢。”常玉耸耸肩,随即叹了口气。 “唉,不仅这几个天人境老怪物,如今江湖上成名的强者,雪月山庄庄主骆宛白,女子之身,二十八岁进一品,三十三岁入归真。麒麟书院院长,大儒孔言,也是三十岁入归真,还有游侠宋子义,山东拳法宗师孟东庭,大侠木景程,传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机楼主司徒龙登,甚至魔道上的人物,魔影阁阁主司乘风,飞天大盗田错,都是三十岁左右入的归真境。像我,十年时间入归真哪里会有可能!和他们比,我是连个屁也不如啊!” 李心安见状,忙安慰道:“没事师兄,你比的都是成名已久的强者,同辈中人,你不就是佼佼者了” 常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嘿嘿,要是那样也算了。可是自从我跟随裴旻那个老头子以来,每年天机楼的武评他就没让我去过!说什么韬光养晦,我不去,他陪着我一起在家里呆着。好,我不去,然后转头一瞧,那老东西就跑没影了,我……” 在李心安尽力憋着笑意的目光中,他总算是没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老头子每次回来,都告诉我,江湖上的年轻一辈中,没有人是我的对手,让我放心安心修炼。得了,师傅既然这么说了,当徒弟的也不能再计较。我就一直安心的在他的庇护下安心修炼着,然后去年,剑南道出现了一个年轻人。” 李心安眼神凝重起来,常玉无端的提到这人,一定是有问题。 “师弟,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 “什么”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嘶……有印象。” “这就是那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年轻人写的,不过比我稍长几岁,就自封了个青莲剑仙的名号。” 李心安这次是着实被震惊了,失声道:“他怎么如此大言不惭,剑仙可是归真境剑道高手才能有的称号,难道他……” 常玉打了一下他的小脑袋,“想什么呢,他又不是罗汉转世,哪儿有可能二十几岁就是归真。江湖上有他的真实消息,不过只是个二品中位。” “那你特意提到他干嘛”李心安不解。 “因为他杀了魔影阁一名红衣使司,一品返元境高手!” “这……”李心安震惊许久,方才弱弱的说道:“这不可能” 常玉苦笑摇头,“我也觉得不可能,但当时不下百人都看到了,那个青莲剑仙与那名魔影阁的红衣使司正面对抗。十步,那名年轻人仅仅走了十步,红衣使司就人头落地。” “但最让人震惊的还不是这个,魔影阁自阁主司乘风之下,共有四名红衣使司,也就是四名一品返元境高手。死了任何一个,都是对魔影阁的一次重创。但是此次,魔影阁居然没有对那名年轻人予以报复。任由他安安稳稳的离开,甚至带走了那名红衣使司的人头。江湖传言,司乘风对那名年轻人十分欣赏,甚至有意要把魔影阁阁主的位置让与他!” “从那之后,这个青莲剑仙的名头就打响了。有人在淮南道看到他,以区区二品中位的实力,追捕飞天大盗田错。天机楼的谍子跟了三天三夜,却看到月夜下,两人举杯对饮。后来,他又去了麒麟书院,孔言院长亲自接待,在书院圣地君子堂彻夜长谈,耗光了君子堂的蜡烛,也耗光了麒麟书院的酒。在之后,又有传言他去了雪月山庄,骆宛白为他打破了百年以来山庄不进男子的规矩……人家的风光事迹不胜枚举,可怜我,还困于这一亩三分地,每天伺候着裴旻那个老家伙,洗衣做饭,唉!” 李心安走上前,拍了拍师兄的肩膀,安慰道:“师兄,要相信师傅。即使前面有个青莲剑仙,未来你做不了天下第一,但还是能做天下第二的。” 常玉抬头给了他一个白眼,“嘿嘿,我谢谢您啊。” “师兄,一直说那个青莲剑仙,他到底叫什么啊。”李心安不免好奇的问道。 “哦,他叫李白,是个富商之子,虽然实力诡秘莫测,但是人家志不在江湖。他的诗篇,可是在剑南黔中广为流传,人家是立志要进匡扶天下,做治世能臣的。所以,嘿嘿,你师兄还是有机会的。” “哦,做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天下第一” 常玉一时语塞,恼羞成怒道:“谁名不正,言不顺了!他要走仕途,武道肯定荒废,现在风头无两,但也终究是明日黄花。还用得着我特意去找他” 我要真去了,就不是登门挑战而是谋杀朝廷命官了!” 李心安撇撇嘴,“即便如此,师兄你也不要太目中无人了。同辈之中你无敌,可后辈里面就不一定了。” “哦你什么意思” 李心安指了指自己。 “嘿嘿,我会超过你的!” 常玉愕然的看着自己的小师弟,半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李心安脸色涨的通红,怒道。 “哎哟,师弟啊,不是师兄打击你,我可领先你三个品阶呢,要说超过我,你得盼着我遭遇重创修为停滞不前十年才有可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江湖,你的江湖,和师傅不一样,和我不一样。你的目标,不应该是我。” 常玉脸色突然严肃下来,两只手扳着李心安的肩膀,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你要记住这两个人,武林盟主慕容德之子慕容白,年方三岁,已是五品境界。魔影阁阁主司乘风之徒轩辕有朋,十二岁,三品中位。这两个,一白一黑,一正一邪,都是你将来要面对的。” “而这还仅仅是大唐中原,大唐之外的天下,有西域,有北境,有南疆,有东瀛,还有南洋,那是中原武林人士都还没有到过的地方,这些地方,才是真正的江湖!” 他松开手,脸上却多出了几分狠辣的笑意,“师弟你刚刚拜师,那么拜师后的第一课,就由我来代师授业。我要教你的是,身为剑客的尊严,决不能受辱!” 他转身走进屋子,再出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剑。 剑名:干戈。 “师弟,你要知道,身为一名剑客,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来找茬的,那是对剑客的侮辱,而且越是高手,越是如此。”他眯起双眼,瞧着大门,喃喃道:“可是里面有三名一品高手,还敢来找茬,莫不是嫌自己活的太久了” 长剑出鞘,直掠向大门。 赵子午,南山剑派的掌门人,二品中位。在这个长安城,说不上是多强的高手,但也排得上名号。 他的南山剑派,也算的上是一个中等门派了,每年的天机楼武评,都有一席之地。 但最让赵子午骄傲的,不是这个,而是他的地位。 他在达官贵人心中的地位。 想当初,李林甫家的小公子李心安大肆招徕江湖高手,也把目光投在了自己的身上。三个月,他往自己府上跑了三个月,送来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赵子午才堪堪同意。 他当然不是真的清高,而是在试探李心安的底线,同样也在给天下人做样子,让江湖上都知道,长安城的南山剑派,连相府的小公子都挤破了脑袋想要往里面进,他赵子午不愿意! 拖延的越久,他的名声就越好,就越响亮。 如他所愿,在赵子午终于离开南山剑派搬入了李心安准备的那座豪华庭院时,南山剑派一时间名声大噪,在江湖上的地位如日中天。剑派的新人达到了从未有过的高峰,赵子午觉得,自己的名字一定会和开山祖师一起,在南山剑派的历史上永远流传下去。 但是,让赵子午没想到的是,李心安不仅仅邀请了自己一个人,长安城有头有脸的高手,几乎都被他请了来。三十多人挤在一个大院中,他的地位一下子就变得很尴尬。 于是江湖上关注的,就不再是他赵子午的实力如何,南山剑派如何如何,而是李心安的财力,如何如何。 屈服于财力与权贵,那些被李心安招揽的江湖人士一下子就成了江湖上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而今年的天机楼武评,南山剑派没有收到邀请。 即便如此,那也算了,江湖路走不通,他还有个朝堂梦。久闻李林甫手下有一个杀手组织血衣堂,除了负责杀人和保护李林甫以外,还负责招揽江湖势力。 自己大可以带着南山剑派投奔朝廷,投奔他。 赵子午打定了主意,就在他想要借机会跟李心安挑明此事时,他却莫名其妙的被赶了出来。 失去了他最大的倚靠,赵子午再不复之前的荣光。自己的死对头,联合了十几个小门派和官府势力,趁着褚赢生行刺李林甫不成,全城戒严的空隙,将南山剑派瓜分的一干二净。 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但,还不是那么遭。 天人境高手裴旻进京,长安城的两尊大神,种南浔与全万仇陪伴在他身旁。而就在今天早上,有多少人看到,全万仇拖着一个铸剑炉,大摇大摆的走过朱雀大街 裴旻要铸剑了! 一把天人境高手所铸的宝剑,足以令整个江湖都为之疯狂。 若是自己得到了那柄剑,南山剑派岂不是东山再起有望 赵子午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在裴旻面前,根本就是渣渣,裴旻根本不用出剑就可轻易将自己秒杀。但如今,他可在是铸剑啊。 裴旻的全部精力必定聚集在铸剑炉上,哪里有闲心顾及其它。 贪婪战胜了理智,在疯狂的人面前,生死也可置之度外。 赵子午一路追踪,来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前两天才刚刚搬出去的院子,又换了新的主人。 难道大唐剑圣也屈服了一代奸相赵子午心里不禁嘲笑起来,原来高高在上的天人,也与我们这些小鱼小虾一般无二。 院内传来的恐怖气息,无疑是裴旻种南浔与全万仇三人,皆在铸剑。三个人都没有空,连个护法之人都没有。 是不是太狂妄了! 夺剑之事,在赵子午看来,已然是成了七七八八。最麻烦的,还是外面这些人。 赵子午环顾四周,原本繁华的街道,此刻却是显得有些萧杀,仅仅有几十道人影错落分布。 但这些都是长安城的大小高手,二品中位甚至高位,都有人前来。 赵子午是最先到来的人,也是距离门口最近的人。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赵子午心中暗想,目光不着痕迹的瞥过这些人,“老子不陪你们玩儿了,先走一步!” 他纵身跃至门前,按在了门环上,就要推门而入。 然后他就看到那扇檀木制成的大门轰然碎裂,一柄剑直扑面门。 那是他这辈子见到的最后一个东西。 哦,对了,还有一句话。 “裴旻长徒常玉在此,谁敢造次!” 第一卷 少年时第二十一章 流血之夜 耳朵微微一动,汗珠从脸颊滑下,滴落到地上,溅起一阵白烟。 裴旻将一块黑精石丢进铸剑炉,说道:“莫要分心!” 种南浔强忍着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回眼前的物件上,咬牙道:“真是反了他了,贪念上头,什么都不顾了!” “若是寻常时候,他们这些乌合之众,敢在老子面前这么放肆哼,等老子出去,非得剥了他们的皮!” “裴旻先生,只留常玉在外,是不是有所不妥还是……” 裴旻摇摇头,“不必了,以常玉的实力,若是还不能收拾了外面这些人,那就不用说是我的徒弟了。那个臭小子一直念叨着我不给他出头成名的机会,喏,现在不就是了” 他又把一块火琉璃丢了进去,双手捂住炉口,铸剑炉立即红光大涨,微微颤抖起来。 “这才是第一天,来的大都是些二品,对我们还造不成什么威胁。但明天,后天,可就不一定了。我们在此铸剑,不仅仅是江湖人士,估计宫里也会有人来看视的。拜托两位的事情,两位可准备好了” 种南浔点点头,道:“我的两位师弟已携门下弟子埋伏在了四周的民房,若是常玉支撑不住,大门被攻破,他们会及时出手,稳住局面。” 全万仇瓮声瓮气的道:“我也吩咐了下去,手下的不良人只要不是紧要的案子,都被我调了过来,估计明天一早就会到了,就守在街口。他们若是还想夺剑,光天化日之下大动刀剑,那就是触犯大唐律法!嘿嘿,一个个把他们抓回去。” “三天,三把剑。”裴旻衣袂翻飞,须发凌空浮起,浑身鼓胀的肌肉显示出他正在全力催动着内力。 “剑胚已成,今夜过后,便是第一把剑出剑之时。两位,当自勉励!” 三个人,三股精纯真气,缠绕在铸剑炉上,将古铜色的铸剑炉灼烧的通红。 常玉的剑尖上,不断往下滴落着鲜血,他斜身倚在门框上,倒提“干戈”,睥睨众生。 他已经杀了五个人。 除了第一个死在他剑下的赵子午外,他又杀了两名二品,两名三品。 “就只有这些了”常玉嘲讽道,“想要夺剑,就这么点实力,还不够啊!” 凌空之声骤然响起,一道短小箭矢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向他的头颅急射而来。 在即将命中常玉头颅之时,常玉手臂猛然上提,手腕翻转,将剑身横了过来,挡住了那根箭矢。 箭矢“叮铛”一声,掉落在地。 李心安小跑上前,将那根箭矢捡了回来抱在怀中。 他怀里已经有了八根。 常玉向箭矢袭来的方向看去,那里空无一物,偷袭之人已经是离开了。 他随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佩剑。“干戈”蜂鸣不止,虎口被震得生疼。 这是他今晚最头疼的一个对手。 若是真刀真枪正大光明的厮杀,常玉自诩不输于他们,躺在地上的那四具尸体就很好的表明了这一点。 但是有人暗中偷袭,常玉就不好应付了。 在他杀死赵子午报出名号的那一刹那,躲在暗中的那个人就射出了第一箭,箭矢在常玉放大的瞳孔中一闪而过,擦着他的脸飞了过去,钉在了庭中一个柱子上。 他始终没有找到那个人,这给常玉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在先后与那四人的战斗中,那名躲在暗处的弓箭高手一直不断地找机会偷袭他,箭矢道道直奔要害。常玉既要应对眼前的敌人,又要分心去防备暗处的那名弓箭高手,一时间不禁有些心力交瘁。 不过让常玉纳闷的是,裴旻是在铸剑,又不是造弓,他一个练弓箭的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李心安凑到常玉身边,低声道:“师兄,要不要把师傅他们叫出来,剑先不要铸了,先把眼前的麻烦解决再说。” “说什么呢!”常玉斥责道,“这不是你要不要剑的问题,他们三人都已经沉浸在了其中,贸然把他们唤出只会让他们走火入魔,你不想刚刚拜师就没了师傅。” “哦,可是,师兄你这样下去,身体也会撑不住的” 常玉咧嘴一笑:“哪儿有,这还是你在,给我省了不少的麻烦。师弟啊,我发现你这张脸还真好用。” 李心安无奈的苦笑,自己这张脸之所以好用,就是因为此次前来夺剑的人,有不少都是前两天刚刚从这座院子中搬出去的。 换而言之,他们一看到自己,就明白了,这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李心安看着躺在地上尸体冰冷的赵子午,虽然面目已然被常玉破坏得面目全非,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请来的二品高手,他是那个南山剑派的宗主,却教了自己一套拳法,自己也一直没练。 他不免叹了口气,若是赵子午不那么心急,等别人先出手,那么他也不会因此丧命了。 “师兄,已经死了五个人了,他们还要打吗” “不知道。”常玉握了握剑柄,道:“你看到对面酒棚下面的那人了没” 李心安瞧过去,朦胧的月色下,一人坐在桌前,斟酒而饮,头戴斗笠,看不清年纪和面貌。依稀能看到手上的伤疤和虎口的老茧。桌子上放着一把长刀。 “那是二品高位的高手!” 李心安嘴张了张,眨了眨眼,道:“二品高位……师兄,你能打得过” “不仅得打过吗,我得杀了他!”常玉一脸冷峻模样,“他不死,这些杂鱼不会散。” “还有那个神出鬼没的弓箭手。” “是啊。”常玉叹了口气,“天色这么黑,我就更难发现他的踪迹了。” 常玉突然苦笑了一声:“又来人了。” 李心安拍了拍他的手臂,“一切小心。” 他随即走回院中,师兄弟二人的短暂谈话被迫中止,吴乡小心翼翼的挡在他前面。 常玉面前走过来一个人。 “陇右剑客,崔合,特来请教!” 常玉提起剑,与那崔合互行了一礼。 第六场,生死斗,二存一! 崔合率先出剑,但却是把手中配剑向常玉扔了过来。 一抹亮银色寒光在他的腰间一闪而逝,如流水般展开,刺向常玉的脖颈。 谁能想到,一个五大三粗面容粗犷的陇右大汉,他的武器,居然是一柄软剑 常玉显然是没想到这一点,吃了一惊,他犹自还在盯着那把被崔合遗弃的黑鞘长剑,手中的“干戈”还处在倒悬的状态。等到反应过来时,崔合的剑已经到了他的咽喉前。 只差三分,崔合就能狠狠扎进常玉的脖子,然后看到鲜血横流。 崔合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常玉横尸街头美丽场景了,嘴角露出一丝阴毒的笑意。 陇右偏僻荒凉,又是兵家必争之地,盗匪横行,历来都是战乱不断,江湖门派极其稀少。 崔合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流落之时,被一个老剑客遇到,将自己那微薄的技艺传给了崔合,并对他说:“你要是想在陇右活下去,就要隐藏好自己。” 于是崔合就为自己打造了一柄软剑,仗着与他粗犷面目毫不相和的武器,在陇右道不断杀人练剑,打出了自己的名号。 无数江湖好手都死在了他的剑下,而今晚,裴旻的徒弟也不会例外。 那可是堂堂大唐剑圣的徒弟啊,杀了他,即使自己抢不到裴旻所铸的宝剑,那也足以扬名江湖了! 但或许是他太激动了,持剑的手竟轻微的颤抖起来。加之他的武器本就柔软异常,一点点轻微的晃动都会改变剑的轨迹,刺向常玉咽喉的软剑竟然偏了那么一分。 剑尖在脖子上画出一道细细的痕迹,常玉手腕翻转,“干戈”自下而上,将崔合的软剑向一旁挑去。 宛若碰到了一湾清水,那柄软剑弯曲成一个夸张的弧度。常玉眼神一凛,收了几分力,“干戈”紧贴着崔合的软剑,向他的手腕斩去。 崔合心下一惊,暗道不好,手腕一抖,那柄软剑竟如同一条细绢一般缠绕在了常玉的剑上。 他猛地往回一拉,软剑在“干戈”的剑身上划明亮的火花,以及一阵刺耳的声音。 常玉显然是被那火花闪到了眼睛,头向一侧歪了歪,崔合趁着这个机会又攻了上来。 “下三滥的手段,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常玉猛喝一声,歪头闪过崔合的软剑,却是纵步向前冲去。 在崔合愕然的目光中,常玉侧过身扑到他的怀里,肩膀重重的顶在他的胸膛上。剧痛之下,崔合手一松,放开了武器,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 软剑从半空中落下,常玉反手接住,朝着后退的崔合甩了过去。 软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璀璨的银光,随后在崔合的耳边一闪而过,鲜血滴滴答答的掉落在地上。 崔合捂着耳朵,不,那里已经没有耳朵了。他忍着剧痛,把自己的兵器从地上拾起,对常玉说道: “不愧是大唐剑圣首徒,果然好武艺!只是,你刚才击退我,为何不用剑!” 常玉面庞涌起一丝讥讽的笑意,说道:“你还不配我出剑。像你这般那手中剑作幌子,真实杀招却是腰间软剑,耍这般阴谋手段,还不知道坑害了多少人!你也配用剑也配说自己是剑客” “你这种人,不配来夺剑!” 崔合凄然一笑,“呵……常玉先生,你是大唐剑圣的首徒,自然不知道我们这些从江湖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小人物的艰辛。你去过陇右吗你知道那里常年干旱黄沙蔽天吗你知道那里人们连饭都吃不饱却要拿着兵器上战场吗你知道路过一个村子一片死寂连家家户户皆缟素——都做不到吗” “你知道一个孩子,无父无母,怎么在土匪横行的地方活下去吗你知道被你自认为是好兄弟背叛的人的滋味吗你知道被一个大门派几百人追杀是什么感觉吗” “你不知道,因为你是在蜜罐里长大的,而我是在粪坑里,是在尸山血海中。” “谁不想做那堂堂正正的风流剑客,可总得活下去啊。” “我不耍这些小聪明,我活不下去。” 他站直了身体,用陇右汉子特有的豪迈气势,用在一次次的厮杀中练就的嘹亮嗓音,高声喊道: “陇右崔合,请先生接剑!” 常玉面色凝重,缓缓吐出一个字。 “请!” 崔合极速的抖动着手腕,软剑如流水般在夜幕中展开,在月光的照耀下,荡出一片银白色的光幕。 看不到剑的踪迹。 一片光幕,宛若实体一般,向着常玉袭来。 “此招,名为漠上月,是被人追杀躲入一山谷整整三月领悟。嘿嘿,我没读过私塾,想了好几个月才想出这么个名字,希望常玉先生能够尽兴!” 他低声嘶吼起来,宛若一个野兽,伏低身体,在即将冲到常玉身前时,却又陡然变了方向。身体高高跃起,脚尖在半空轻点几下,身子又折转了方向,剑幕奔着常玉的后脑而去,一片剑光洒开,笼罩了常玉的全身。 眼前一片银白幕,耳边尽是金铁声。李心安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时,战斗已然结束了。 常玉衣衫被撕成了布条,披在身上,宛若乞丐一般。身上若隐若现几道剑痕,丝丝鲜血正在渗出。 崔合的喉咙被击碎了,“干戈”插在那里,搅碎了他的喉咙。崔合的身子倚在常玉身上,头颅搭在他的肩膀上,两只血红的眼睛瞪的溜圆,几乎就要跳了出来。 可以想象,他死时得有多么不甘。 “漠上月,很好听的名字,你取得不错。”常玉转头看着身边死人的脸,遗憾的说:“是我错了,你配的上剑客这两个字。” “只是你的杀招,漠上月,多余的动作太多,尽管看上去攻势密不透风,但你在前冲之时,身体的移动转折漏洞百出。你终究只有一把剑,而不是一片剑,在你第一次触碰到我的身体之时,我就能预判到你剑招的轨迹。那时候,比的就是速度,我比你快,所以你死了。” “漠上月,我会记住,传下去。这场战斗,我很尽兴。”他笑起来,肩膀一抖,任由崔合的尸体摔落在地。 “干戈”扬起,剑指那些夺剑之人。 “也盼望,诸君能让我尽兴!” 那夜幕中看得到看不到的身影,摇晃了几下,不少人悄悄退去,街道再次空旷了一些。 “杀了他,可惜了。”常玉重新退回大门口,坐在门槛上,李心安端着一碗水走过来,对他说道。 常玉接过那碗水一饮而尽,摸了摸嘴唇,说道:“不杀他,死的就是我,我没办法。” 李心安瞥着常玉浸满鲜血的后背,“你还能支撑多久” 常玉抬头看了看天色,远处的天边已经有些发白,证明这一个流血之夜就要过去了。 “天快亮了,天亮以前,他们应该不会再动手。但刚才的,只是开胃小菜,今夜之后,第一把剑就要铸成,到那时候,真正难对付的高手才会出现,老头子铸剑弄得这么大动静,估计连一品高手都有可能出现,一个崔合就让我手忙脚乱,真不知道天亮之后该怎么应对……唉,只能寄希望于巡街的金吾卫了。” “金吾卫应该不会来了。”李心安说道。 常玉扭过头,惊讶的看着他,想要李心安给一个解释。 “天色快亮了,他们还不走,说明根本不在乎巡街的金吾卫。实力再强的高手,也不敢公然挑衅朝廷军队,但背后有人就不一定了。” 李心安面容冷峻,“估计明天,这条路上除了江湖人,不会再有别人来了。” “或者,有人来,但对付的,是我们。” 常玉僵在了那儿,半晌,无奈的苦笑道:“那也没办法了,我只能扛着。” 他转过头去,偷偷塞给李心安一个小瓶,李心安站到他身后,打开塞子,将里面的药粉轻轻涂抹到常玉的伤口上。 第一卷 少年时第二十二章 第一剑——止戈 天色终于亮了。 李心安向后看去,那扇门依旧紧闭着。屋内传出的恐怖威压自傍晚开始就没有停止消减过。 也不知道剑什么时候能铸成。 他现在开始后悔让裴旻铸剑了,起码不能这么早。等到他们安顿好一切,去城外,找个没人的荒山野岭,那还不是想怎么炼就怎么炼,想炼多久就炼多久 常玉一个时辰前开始闭目休息,他让李心安盯着那些虎视眈眈想要夺剑的江湖人。 李心安盯了一个时辰,眼睛痛的厉害,他揉了揉通红的双眼,打了一个哈欠。 不远处的一个屋檐下,黑衣蒙面的黑衣人紧贴在上面,手里拿着一把弓弩,箭矢对准了李心安。 他扣下了扳机。 极其微弱的破空声响起,黑色的箭矢化为一道闪电,向李心安急射而去。 常玉猛然睁开双眼,提起剑就向那道箭矢挥去。 但来不及了,偷袭之人的分寸把握得极好,常玉的剑仅仅是擦到了那道箭矢的边,而丝毫没有改变它的轨迹。 李心安还在打着哈欠,眼泪从眼角挤出,他完全没有感觉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 “少爷小心!” 他突然被人扑了出去,头狠狠地撞在了门框上。 李心安茫然的睁开眼睛,只看到吴乡被那道箭矢带的向后飞了出去,摔落在地,顺着他飞出的轨迹,鲜血在地上连成一条线。 “吴乡!”李心安急忙跑了过去,把他抱在怀里。 “少爷,我没事。” 吴乡倒吸一口凉气,呲牙咧嘴的捂着自己的脑袋。李心安向他的伤口看去,只见一道细细的伤口从颧骨一直延伸到眼角。 “吴乡,你……疼不疼”李心安颤抖着声音,问道。 “脑袋挺疼的。”吴乡揉了揉磕在地上的后脑勺,委屈巴巴的道:“少爷,我会不会变成傻子啊。” “谁问你脑子了!”李心安怒道,“脸,你的脸!” 吴乡不明所以,摸了摸脸颊,只见手上一手的鲜血,当即吓得面无人色,“少……少爷,我……我会不会死啊……” “没事的,你不会死的。”李心安咬牙道,两只眼睛逐渐晶莹起来,紧紧捂着吴乡的伤口,“你疼不疼” “……不疼。” “啊” 常玉低沉的说道:“没事的,吴乡他不是被箭矢所伤,而是被箭矢射出带起的罡风划到,没什么大碍,一会血就停了,师弟你还是担心他磕到头会不会变成傻子。” 李心安松了口气,心里那块大石头终于是落了地,他拍打着胸脯,喃喃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常玉站起身,目光阴沉的看着大街上错落的夺剑人,许久,嗤笑出声。 “诸位里面,有我听说过名号的,也有我不认识的,不管怎样,来这里的,总归该是响当当的汉子!夺剑也好,杀人也罢,也该冲我常玉来,冲我师傅裴旻来!暗箭伤人,不一定不是英雄,但把武器对准一个孩子,那是真小人!” “就凭这一点,你们不配站在这里,你们不配自己手中提着的那把剑!” “我常玉,看不起你们!” 常玉的话响彻在大街上,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又传了回来,回音再次响彻在他们的耳边。 李心安被偷袭他们是有目共睹的,不管这次偷袭与他们有没有关系,但他们显然是与那偷袭之人绑在了一条绳上。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破口大骂起来:“他妈的,对一个孩子出手,老子真是看不下去了!那个玩弓箭的,给老子滚出来,别敢做不敢当!” “把咱们兄弟拖下水,看老子不剥了你的皮!” “常玉先生,浔阳陈啸东羞与此人为伍,不敢夺剑。” “汝阳刘义刚亦不敢夺剑。” “襄城范文成就此告辞!” 大街上,稀稀落落又走了数人。 常玉再次漠然的扫视着留下来的人,那个二品高位的刀客还没有走,其他人,也都在闭目养神,对常玉的话不闻不问。 都是狠角! 大街并未空旷起来,因为还有人不断的往这里赶,也许不久之后,这里就会被人堵的水泄不通。 常玉扭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心里暗道:师傅,你可得抓点紧啊! 铸剑炉剧烈的摇晃起来。 全万仇黝黑的面庞此时涨红如血,在场三人中他的修为最弱,也是最吃不消的。 “全帅,坚持住,第一把剑就要铸成了。”裴旻此时连话也说不出了,只能传音给全万仇。 全万仇眨了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 铸剑炉突然闷响了一声,伴随着铸剑的渣子扑簌簌的落下,一道道凌厉剑气轰击在铸剑炉的薄壁上。 “稳住,否则前功尽弃!” 裴旻的心声响彻在种南浔与全万仇耳边,两人几乎同时将自己体内最后的精纯真气灌输进了铸剑炉,然后被那一道道凌厉剑气绞杀的粉碎。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个人仿佛在河里洗了个澡一般,浑身被汗水浸透,种全二人,口鼻更是渗出了鲜血。 他们心中隐隐生出一股恐惧,仿佛自己的性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一般。 铸个剑,有这么难吗难以想象,那些修为不过四五品的铸剑师,是如何铸出那些名传天下的绝世宝剑的。 不知过了多久,凌厉剑气渐渐弱了下去,而铸剑炉底部玄武像上所负的八卦图,则是缓缓移动了开来。 伴随着八卦图的旋转变换,铸剑炉上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口中同时喷出一股火焰,将裴旻几人灼烧成了浓厚的黑脸。 只差最后一步! 裴旻轻咬舌尖,一口鲜血随之喷出,那是他的天人境精血。 裴旻手掌伸出,稳稳的拖住那股精血,将其牵引到铸剑炉内。 八卦图最终缓缓停止了转动,朝上的,是坎卦。 “坎卦,为水,最是阴柔。常玉的那把“干戈”出剑之时,是离卦在上,主刀兵。现在坎卦在上,那这把剑,倒是能为他消去杀气与戾气。” 裴旻看着盘在铸剑炉顶的青龙像缓缓张开了口,笑道:“两位,第一把剑,成!”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太监高亢的嗓音响彻在大殿之上,离着几百步远,都能听到那鸡嗓子一般的声音。 那座辉煌的宫殿外,一个身穿朱紫华服,手持白玉拂尘的男子正缓步向着那座宫殿走去,身后跟着数十名卑躬屈膝的小内侍。 “唉,现在这上朝,是越来越无趣了。以前多好啊,还能听到这位大人和那位大人吵得急赤白脸不可开交,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我们就在一边看戏,别提有多乐呵了。现在,直接无事退朝了,偌大的宫里连个笑话也没有,岂不是要闷死人。朝恩啊,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吗” 他的身后,走出一个年轻内侍,低头笑道:“禀高总管,这自然是圣人天威浩荡,高总管教导有方的缘故。” “嘿,就你嘴甜。”朱紫华服的男人,不,他已经不能称之为男人了。这个令朝堂都噤若寒蝉的当红正三品太监在宫里的地位,与李林甫在朝堂的地位相同,甚至还要高! 因为他是高力士。 “嗯”在周围禁军恭敬的行礼之下,这位当红太监总管正准备迈上台阶,却突然朝一个方向仰头看去。 跟在他身后的鱼朝恩不明所以,顺着高力士的视线也看了过去,那边的天色阴沉,似乎想要下雨。 “朝恩啊,交代给你的功法,练到第几层了” 高力士的话拉回了鱼朝恩的视线,他恭敬的道:“禀高总管,朝恩愚昧,青山不老功只练到了第三层。” “第三层,够用了。那边,你去一下,不要出动金吾卫,也不要追究后面的人,街上的事,就在街上了结。控制住事态,不要让他们闹大,不听话的,杀了。” “是。”内侍鱼朝恩领命退去,几个跳跃,就已经消失在众人眼前。 当红大总管眯起双眼,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拂尘,啧啧道:“嘿,没想到,还真被他给弄出来了……” 李府的地下机关内,张思远浑身浴血,手中拿着一把匕首,面无表情的把它插进一个血衣堂弟子的心脏。 “张思远,你为何要杀我!”他的面前,一个中年男人捂着一只已经瞎了的眼睛,绝望的喊道。 “平叛而已。”张思远沙哑的道。 “我没有背叛血衣堂啊!这些年,我为血衣堂奉献了多少我父亲,母亲,弟弟,妻女,都是为血衣堂而死,这是我的家,我没做任何对不起它的事!” “很重要吗”张思远漠然的说道:“我说你背叛了,你就是背叛了。” 男人绝望的向后退去,直到后背触碰到墙壁,退无可退。 他“噗通”一下,跪了下来,哭着说道:“张伯伯,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我是您亲眼看着长大的啊,我……我是您儿子啊!” “闭嘴!”张思远眼里闪过浓浓的厌恶,在他心里,他只有一个孩子。 “祁宁,你勾结外人,意图颠覆血衣堂百年传承,今日,我行堂主职权,取你性命。” 男人终于是认命了,眼底的绝望变成了歇斯底里,他仰头疯狂的大笑起来:“哈哈哈……我知道了,张思远,你是怕自己活不长了,怕我取代你的堂主位子!张思远,你这个虚伪的老东西,你——” 他说不出话来了,张思远的匕首在他的喉间一掠而过,祁宁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喉咙,鲜血在指缝之间流出,他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无力,不甘的倒在血泊之中。 周围的厮杀渐渐停止,两个首脑的对决已分出胜负,手下的人自然不会再为死去的主子卖命。 张思远缓缓扫视着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祁宁临死之前的话无疑在他们的心里埋下了一颗不信任的种子。 看来,要杀的人,还有很多啊…… 张思远抬头向一个地方看去,尽管那里是满是黑色的石壁和机关,但不妨碍他感觉到外面的场景。 山雨欲来风满楼。 “徐福,你个老不死的,老子在这里拼了老命给小心安铺路,你可别扯了后腿,照顾不好他。要真是出了岔子,老子连你一块杀了!” 张思远面无表情的走进人群,经过一个人时,再度将那把浸满鲜血的匕首插进了他的胸膛。 大雨滂沱而下,浇在常玉后背的伤口上,火辣辣的疼。 他无暇顾及痛苦,咬牙挥剑将面前一人的头颅斩断,然后左手那把剑插进另一人的胸膛,反手拔出将死去的那名剑客向着人群踹飞出去。 几道寒光闪过,那名剑客的尸体被砍断成了几截,又是几个人冲了过来,常玉目光所过之处,尽是疯狂的脸庞。 他的手里有两把剑。 一刻钟之前,天色骤变,伴着一股凌冽剑气,裴旻雄浑的声音遥遥传来。 “玉儿,此剑名为“止戈”,意在去除你好战之心,消除戾气,还不快快接剑!” 屋门轰然打开,随即又马上关闭,一道寒光向着常玉急射而来。 常玉伸手将那柄剑稳稳的接住,长剑无鞘,与通体古铜色的“干戈”不同,这把“止戈”亮银如月。 街上众人的眼都红了! “杀了他!”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立即有七八名剑客持剑向他冲了过来。 常玉狞笑道:“好啊,正好让我试试这把“止戈”,看看它是让我手下留情,还是让我不留活口!” 天空滴起了雨滴,随后倾盆大雨倾泻而下,常玉双手挥舞双剑,在刀光剑影中辗转腾挪,寒光所过,鲜血四溅。 雨幕让人睁不开眼睛,李心安把吴乡拖到廊庭下,随后再跑出去看时,已经看不到常玉的身影了。雨幕,雨声,李心安的耳目几乎完全被封锁了,他不知道常玉的情况,不知道他是生是死。纵使心中焦急万分,他也帮不上一点忙。 常玉用尽全力把面前的敌人拦腰斩为两截,暂时打退了他们的进攻。他已经不知道这是死在自己手下的第几个人了,身边的尸体横七竖八摆在脚下,几乎每走一步,都要被绊一下。 常玉获得了短暂的安宁,没有人再敢上来找死,起码现在没有。令他庆幸的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弓箭手再也没有出现,毕竟在如此磅礴的大雨天,他的箭矢没有半点作用。 雨点噼里啪啦的摔在地上,风啸雷轰中,常玉听到了一点不同的声音。 是脚步声! 有人抽刀,踏雨而来。 第一卷 少年时第二十三章 强势的福伯 那名二品高位的刀客终于动手了。 大雨之下,常玉拼命的睁开眼,试图寻找他的踪迹。雨水流进眼睛,刺激得双眼猩红如血。但他仍旧没有找到,那名刀客除了在一开始暴露了脚步声外,再也没有传出一点声息。好像他消失在了这片喧嚣的天地,又好像是融进了大雨之中。 一把刀在他身后出现,朝着他的肩头狠狠地劈下。 常玉身体前倾,右剑“干戈”负在背上,一招“苏秦负剑”,将那名刀客偷袭的杀招挡了下来。 他顺势转过身,左剑“止戈”向前刺去,却被那人用斗笠挡住。“止戈”轻易地刺破了他的斗笠,再往外拔出时,却被那人死死地锁住。“止戈”蜂鸣起来,二品刀客的内力沿着剑身直冲向常玉的身体,后者立即以内力反击。在这瓢泼的大雨中,极其不正常的在两人周身升腾起一股水汽。 “你的两柄剑,都是你师父,裴旻铸的。他们看不出来,我能。”二品刀客狞笑道。 “所以,我都要!” 常玉没有答话,他死死盯着二品刀客的头。 斗笠之下,那颗头颅上没有任何头发,光溜溜的脑袋上,用青红黑三种颜色,纹着一个狼头。 加上他那副根本不是中原人的相貌,不由得常玉联想到一种人。 “突厥——不,契丹,契丹狼奴!” “不愧是大唐剑圣首徒,见识果然广泛。”那名身为契丹狼奴的二品刀客赞扬道,“不过被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就更活不了了!” 常玉笑了笑,“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哦”那名契丹狼奴显然没有料到常玉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不禁来了兴趣,“你想问什么” “我听说契丹贵族豢养的狼奴,都是从小就被割了舌头,不会说话,怎么你——” “闭嘴!” 那名契丹狼奴不知为何,却是发起火来,咬牙怒道:“你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 “杀我你没这个本事!” 常玉突然松开“止戈”,契丹狼奴犹自还在用力往回拽着,突然间被常玉晃了这么一下,重心不稳,向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被常玉抓住了机会,右手长剑向他的头颅挑去。 狼奴横起长刀,挡住了常玉的攻击。到手的“止戈”却被常玉抢入怀中重新夺到,翻身一踢将狼奴击退数米之远。 “有句话我得告诉你。”常玉双剑重归于手,两剑荡开雨幕,摆好剑势,对狼奴说道。 “什么” “一来你杀不掉我,二来,即使你杀了我也不会把这两把剑拿走。” “为什么”狼奴有些不解。 “因为在这片天地,还有别人。有我师傅,两位前辈,还有这许许多多的夺剑人!他们会为了你夺走“干戈”与“止戈”而追杀你,也会为了你是契丹狼奴而追杀你!” “你夺不走剑,更活不了命!” 契丹狼奴舔了舔嘴唇,眼里跃动着危险的光,“那就试试。” 他大步走上前,单手劈砍,速度却是快的出奇,密不透风的攻势将常玉逼得向后连连退去。 常玉牙关紧咬,他看的出眼前这名契丹狼奴的弱点。尽管他的攻势凶猛刀法凌厉,但是步伐却是慢的出奇,完全跟不上刀的走向。每次常玉后退,他都要收刀再冲一段距离。 这种杀人路数,只能是在战场上劈砍出来的,最适合的就是战场搏杀,但一对一比拼,极大可能会被别人耗死。 但常玉没有体力再去耗他了,尽管他的身法要比狼奴灵活的多,双剑也比单刀更诡秘莫测,可接连几场的鏖战下来,常玉的内力几乎耗尽,在狼奴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他将狼奴的长刀挑向一旁,另一只手将剑递了过去,被狼奴轻松闪过,长刀顺势收回,向着常玉的脖子斩去。后者手腕翻转反握住剑,头颅低下,狼奴的刀紧贴着他的长剑划了过去,一阵火花闪烁,空中弥漫着一股烟味,随后便被暴雨冲刷的再不留痕迹。 常玉?脚步挪移,鬼魅般闪到了狼奴的背后,双剑一上一下,向着狼奴的头颅与腰斩去。 狼奴反身跳在半空,身体横转,在两把剑相距不过一尺的空间内,避开了常玉致命的杀招,并将长刀刺向他的咽喉。 常玉猛一蹬地,身体向后飘去,再度抬起头时,瓢泼大雨中,那名契丹狼奴的身影已是再度消失。 雨声之外,天地重归寂静。 沿着长街,慢慢悠悠的走过来一个人。 那人灰布衣袍,身形佝偻,白须白发,一副乡间老农打扮。只是腰间缠的名贵腰带与上面系的带血人头显示出他的不凡身份。 大雨之中,他摸到一个面色紧绷神情肃穆的年轻男子身边,问道:“这位小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那名犹如离弦之箭般的年轻人下意识的抽出长剑向老者刺去,老者伸出手指轻松捏住,道:“老头子只是来打听个消息,小哥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年轻夺剑人愣了一下,缓缓收回长剑,道:“你也是来夺剑的” 老者笑笑:“老头子只是来凑个热闹,混了一辈子江湖,没混出什么名堂。临走之前,想见识下大场面罢了。” 年轻夺剑人瞥见他腰间的人头,咽了一口唾沫,这个老头子虽然这么说,但想来不是个善茬,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精芒,他一字一顿的问道:“我在问一遍,这里的情况,如何了” 不知道是不是淋了半天大雨的缘故,年轻人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说道:“剑圣首徒常玉武艺超凡,我们上了好几波人,都是死在了他的手中。如今有位二品高位的刀客前去夺剑,只是大雨茫茫,我们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只盼着大雨早些停息,我们好再度上去。” 老者点点头,摸了摸腰间的头颅,再度问道:“可有一位小公子” “小公子”年轻夺剑人想了想,“哦,之前在常玉身边确有一位,天亮之时有一个神秘弓箭高手偷袭了他,但是被另一个小孩子给挡住了,两个人都没大碍。不少人都因为这件事有损剑客尊严,退出了这场夺剑之争。” 灰衣老者点点头,喃喃道:“果然没有撒谎,你若不这么做,那你便活不过今日了。” 年轻夺剑人不明所以,不知道老者在说什么。灰衣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如此,便多谢小哥了。” 他再度向前走去,佝偻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若有若无的声音遥遥传来:“下辈子,安安分分,不要惹到不该惹的人……” 年轻夺剑人摸了摸脖子,脖颈间一片冰凉。他最终定格在这个动作,头颅冲天而起,滚烫的热血喷薄而出,又迅速化为冰冷的血滴。 灰衣老者再度走向一个夺剑之人身旁…… 常玉肩膀被长刀洞穿,契丹狼奴诡异的潜行之术让他捉摸不得,虽然他屡次惊险的避过了狼奴的偷袭,但终究还是着了道。 契丹狼奴再次潜进了雨幕,常玉单膝跪在地上,长剑插进地面,狼奴嘲讽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不敢妄动。 背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常玉本能的抽剑向后刺去,却被人轻轻接住,一个苍老的声音传进耳中:“我不是敌人。” 常玉愣了一下,不是敌人在这里的除了敌人,还有谁 “血衣堂,徐福。” 灰衣老者报了名号,微笑道:“我来这里,是为了少爷。” 常玉谨慎的收回长剑,他不知道李心安就是如今的血衣堂主,看着眼前这个来自臭名昭着的杀手组织的二品高手,他自然没有好颜色。 “师弟没事,你要是关心他,去院子里守着便是,不必来找我。”常玉咬牙道。 “常玉先生不必仇视我,我对你并无恶意。”福伯笑了笑,“你安全,少爷就安全,我这个大半辈子都活在阴影里的老头子,不适合陪在他身边。所以,你得从这个契丹狼崽子手里活下来。” “你想干什么”常玉凝重的问道。 “当然是帮你杀了他。” 福伯说完这句话,突然一扬手,在常玉放大点瞳孔之中,一把匕首擦着他的脸颊向后飞去,雨幕之后,金铁相交。 “又来了一个送死的,还是个老头子。”契丹狼奴的声音再度传来,他阴鹫鹫的道:“只是,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福伯不屑的说道:“就你这种微末的潜行功夫,血衣堂的小孩子都能一眼看出,班门弄斧!” “血衣堂”契丹狼奴倒是没有生气,提起血衣堂,顿了顿,道:“嘿嘿,那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吗原来所谓的大唐剑圣,也和血衣堂有染啊,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江湖中人都怎么看啊” “闭嘴!”常玉怒道,“我师傅怎么会与他们有关!” “那这位血衣堂的二品高手,为什么会站在你身边啊” 常玉一时语塞,这要说是自己的师弟与血衣堂有关,好像也是辱没师门啊。 福伯摇了摇头,“常玉先生不必与他做口舌之争,杀了他,自然就没有那诸多麻烦。” “杀了我哈哈,你风烛残年,即便同为二品高位,即使加上一个快要没有一战之力的常玉,也杀不了我。”契丹狼奴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 “那可未必。”福伯突然向一个地方冲去,雨幕被人划破,契丹狼奴那把长刀再次出现。 福伯闪过长刀,那身灰布衣袍散开,里面贴身穿着的,是一套软甲。 灰布衣袍遮盖住他佝偻的身体,随后便被狼奴一刀斩断,只是衣袍之下,福伯的身影已经消失。 常玉现在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契丹狼奴的踪迹,看着他一脸茫然的站在那儿,无所适从,一如刚才的自己。 攻守替换,福伯的声音清晰的传进耳中:“常玉先生,攻他左侧。” 常玉心中虽有些不悦,但也明白,这不是较劲的时候。两把剑一正一反,向着狼奴急冲而去。 剑未至,而剑罡已至。狼奴敏锐的察觉到了常玉的偷袭,索性不去管消失的福伯,先把常玉杀了夺剑才是最重要的。 刀剑相交,火花四溅,常玉耳边再次响起福伯的声音:“他的攻势虽猛,但奈何兵器远迅于你。你要做的,是反客为主。” 常玉瞬间明白了福伯的意思。 对啊,自己怎么想不到,和他比起来,自己最大的优势,恰恰就是他们挤破了头皮想要抢夺的就是手中剑啊! 常玉想起了裴旻教过自己的一个剑招,那是他接诏入宫观赏宫里一位女子剑仙舞剑时烙印在心里的。 名为:霓裳惊鸿舞。 因为是女子剑仙所创剑招,自然是适合女子施展的。裴旻只瞧了个七七八八,回来加以复制,总是不得其精髓,传给常玉,他也是一筹莫展,练习几天之后,便将其扔在了脑后。 但如今常玉却是想起了这个剑招,若要破这个契丹狼奴的兵器,这个剑招是最合适不过的。 常玉将那只反握着的剑整了过来,腰肢如弱柳扶风,双臂轻舞如女子拂纱,剑影所过,将雨幕荡开成一片涟漪。 两把天人境高手所铸的宝剑,在契丹狼奴的刀上,一下、一下、又一下……反复砍击在同一个位置。 狼奴不明白为什么一直采取守势的常玉突然反守为攻,他的刀横在那里,木然的阻挡着常玉一下又一下的砍击。 然后,他的刀断为了两截。 常玉扑倒在地,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双臂肿胀的难以抬起,两只虎口裂开渗出鲜血。“干戈”与“止戈”掉在地上,将积水灼烧成水汽,嘶嘶作响。 狼奴看着明显无力再战的常玉,哈哈大笑起来:“常玉,你耗尽自己所有内力,就是为了斩断我这把刀你是为了死前拉这把刀垫背” 常玉脸埋在积水中,他莫名的觉得狼奴的话有几分道理,自己乖乖听了那个血衣堂二品的话,耗尽了所有内力,砍断了他的刀,然后像条死狗一样趴在这里,任他宰割。 是不是傻! 狼奴狞笑着走上前,拾起常玉掉落的双剑,眼睛瞥向街边。 那里,几十名腰横长刀的青衣男人正在向这里赶来,腰间悬挂的黑色腰牌尤为引人注意。 不良人! 全万仇的人终于到了。 契丹狼奴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的道:“原本还想跟你再玩玩,没想到全万仇的不良人这么快就到了,只能快点解决你了。” 他走到常玉身边,剑尖对着他的后背,就要狠狠地扎下去。 耳边突然想起一个声音:“你是不是忘了我” 狼奴骇然转头,雨幕被人破开,福伯冰冷的眼眸出现在他的眼中。随之而来的,是数不清的飞针、飞镖、袖箭、铁蒺藜和飞刀。 瓢泼大雨之下,那名契丹狼奴的身形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常玉艰难的爬起来,看着被扎成刺猬的契丹狼奴,他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死了。 三把飞刀先飞而至,封死了他的心门,使得他无法调动内力,然后被暗器活生生扎死。 福伯走上前,将狼奴拿到手的那把剑还给常玉。 不良人已经到达,尽管他们昨夜被拦在城门之外,今早入城又被大雨阻挡了脚步,但在雨势减弱的时候,他们还是抵达了这里。 而这也昭示着,那些虎视眈眈的夺剑人,再也不能肆意妄为。 第一卷 少年时第二十四章 双剑同铸 “现在怎么办”常玉虚弱的道,“我一时半会是动不了手了,你能帮我守着” 福伯摇了摇头,常玉脸色骤变。 “别担心。”福伯笑道,“用不着我们动手,没看到不良人已经来了吗他们就是再有胆子,也不敢当着不良人的面动手。就算真有不怕不良人的,这里,可是还有牌面更大的人物。” 滂沱的大雨开始减弱,直到完全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滴,常玉看着面前这群想要动手却又畏惧不敢动手的夺剑人,心中一阵发虚。不良人的战斗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是他们当真不顾一切扑了上来,就靠这个血衣堂的二品与自己,能守得住 福伯朗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啊” 常玉看了看四周,不知道他在说谁 “血衣堂果然好本事,但却不知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还是刺探情报的本事。”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众人头顶上响起,常玉抬头看去,对面的房顶上,不知何时卧了一个年轻男子,如此雨天,每个人的身上都是湿漉漉一片,他却丝毫没有湿身。常玉仔细看去,雨滴落到他身上,似有一层屏障将雨滴弹开,或者说蒸发更为合适。 年轻男子一个翻身,飘落到众人身前,众人这才得以看清他的容貌。 来者一袭红色衣衫,头戴发冠,面白无须,微微弓着腰。腰间一条豹头腰带,腰带之上,悬着一个黑色腰牌。 “内侍监”。 这是那个黑色腰牌上刻着的字。 “见过公公!”年轻内侍身后,那些夺剑人不管愿与不愿,都是齐齐行礼喊道。 因为这是皇宫里来的人。 常玉有些尴尬,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行礼。铸剑之前,裴旻就交代过皇宫之中可能来人,常玉问他来了怎么办,裴旻的回答是见机行事。 可这位年轻内侍来了就是站在那里摆谱,什么也不干,自己见什么机,行什么事 鱼朝恩环视众人,目光最后锁定在死去的契丹狼奴身上,皱起眉,面色凝重起来。 “想不到,长安城中竟然有契丹人的探子。” “这件事,相爷会处理。” 鱼朝恩看向福伯,笑道:“老人家,还能活几年至于这么拼命吗。” “公公来这淋了一个时辰的雨,总不会就是为了嘲讽我这个老头子的。”福伯淡淡的道。 鱼朝恩眉宇间闪过一丝愠怒,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高总管有令,此事到此为止,先前武斗不予追究,此后不可有人再动刀兵。违令者,斩!” 在他身后,众多夺剑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是怒火升腾。 不予追究那不就是明显的偏袒他们吗!从昨晚到现在,一个常玉杀了他们多少人!一个不予追究下来,他倒是被摘的干干净净,我们不吃不喝在此守了一夜,却告诉我们不能再动刀兵,不仅剑夺不到,人还死了不少,这去哪儿说理去! 若是鱼朝恩能够听到他们的心声,一定会嗤笑道:“尔等妄图夺剑,本就是无理在先,现在却想要说理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良人,可都听清楚了”鱼朝恩眼眸一斜,那双妖异的桃花眸子显得异常危险,“若是有人再敢拔刀,一律就地斩杀!” “是!”不良人齐声喊道,嘹亮的声音回荡在大街上,也回荡在街上众人的心里。 鱼朝恩拍了拍手,“你们出来。” 周围的民房大门洞开,几十名身着白衣的男人鱼贯而出,领头两个白衣中年人苦笑着向鱼朝恩行了一礼,随后对常玉说道:“抱歉了常少侠,我们……” 悄悄瞥了一眼鱼朝恩,他没敢再说下去。 鱼朝恩伸了个懒腰,“本以为会有一品对决,还想着能不能看到大唐剑圣一展风采,可惜啊,看一个毛头小子在这里砍瓜切菜,没意思。” 他摆了摆手,脚尖一点,跃上了屋顶,几个腾挪,彻底消失了踪影。 福伯谨慎的盯着鱼朝恩,等待他彻底不见之后,才放心的松了那口气。 他是真的怕鱼朝恩会出手夺剑,他不知道这位年轻内侍的深浅,只感觉他与自己的实力相当。若是真的打起来,他不是打不过,而是不敢打。 毕竟那个年轻内侍背后的主子,可是高力士! 要是打起来,牵连到少爷,那就…… 福伯转过身,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家的小少爷。 “福伯。”李心安高兴地叫了一声。 福伯和蔼的点点头,低声对常玉说了一句话:“常玉少侠,帮我照顾好少爷,天气凉,让他多穿衣。他的病温好的还不利索,不要让他在外面待这么久,赶快回屋里去。” 常玉古怪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福伯从腰上解下那个人头,递给常玉,常玉一脸疑惑的接了过来。 “这是先前多次偷袭你的人。” “那个神秘的弓箭手”常玉愕然,“他怎么会——”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少爷出手!”福眯起双眼,沉声道: “这是当年神弓周影安的弟子,神弓没落,他大概是想重振神弓门想疯了,居然跑到这里来夺剑,还对少爷出手!” “血衣堂对长安城中各大江湖势力都有记录在册和监视,他一动身,我们就知道了。在他偷袭少爷不成后,察觉到了我的杀气,便抽身离开,我追了他四条街,才近身斩下了他的头颅。” 常玉拨开人头上缭乱的头发,那人半百模样,两只眼睛死死的突出来,这让常玉想起了崔合。 两个人都有各自的执念,活下去也好,重振师门也罢,都选择了来到这里夺剑,然后死去。 扬名立万何必呢。 福伯最后不舍得回头看了一眼,朝着李心安挥了挥手,随即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返回李府。 李心安看着这个老人离开,两手张在嘴边,高声喊道:“福伯,我会去看你的!” 老人前行的身躯一震,随后抬起脚步继续走着。没有人看到,他的眼睛渗出热泪。 夺剑的人三三两两的离开了,不良人与种南浔的门人守在院子四周,不良人随行带了大夫,给常玉和吴乡敷上了药。金吾卫很快就赶了过来,清理了街上的血迹,带走了那名契丹狼奴的尸体,这是可以震动整个长安城的案子,未来几天,朝堂与市井、江湖,都会不得安生。 终于,一切都归于平静,常玉满足的躺在裴旻的躺椅上,双臂枕在脑后,懒懒的道:“师弟,安好心,你的剑,很快就要出炉了。” 把握着常玉的双剑爱不释手的李心安抬起头,炽热的目光看向屋子,喃喃道:“我的佩剑,会是什么样的呢” 外面的纷乱终归寂静,但铸剑的难度却是没有丝毫减少。 裴旻三人在第一把“止戈”出炉以后,仅仅是稍作休息,便马上开始了第二、三把剑的铸造。 可是,不论是李心安,常玉还是种全二人,都是清清楚楚的听到,裴旻在铸剑之前,说的是铸剑两把。 所以当种南浔与全万仇听到裴旻说还有第三把剑时,不禁都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裴旻先生,这是为何” 裴旻只是笑着摇摇头。 “结个善缘。” 种南浔与全万仇无奈的对视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的想道:“您是结了善缘,可苦了我们两个了。” 裴旻自然知道他们两个在想些什么,当下说道:“两位不必为此苦恼,铸剑之事,的确是耗损精神与真气内力,但岂不知亏则满,满则亏。道门之中有一种内力功夫叫做江水自东流,练的就是内力耗尽循环复生的路子。如今铸剑,却是与那江水自东流有些异曲同工。两位就没发现,自己内力消耗的虽然快,但恢复的速度却比平常快了许多吗” 其实不用裴旻这么解释,他们二人也早已发现了这个问题,今日铸剑,他们的收获要比平常乏味的静坐冥想多得多。 两人相视苦笑,随即投入了铸剑的伟大事业中去。 白天转瞬即逝,夜晚再次来到。种全二人都是头晕眼花,铸剑炉溢出的灼热气浪将整个屋子都变为了一个巨大的蒸笼,热浪滚到他们的脸上,几乎快要连眼睛都睁不开。 这都要归功于裴旻那不同寻常的铸剑方法。 与铸造“止戈”之时不同,裴旻要铸造的这两把剑,用的却是一炉双剑,双剑同铸的方法,这也就是此次铸剑为何高温异常的缘由。 远在屋外的李心安常玉吴乡三人,都是一脸惊骇的看着房门,他们都有一种感觉,是不是这屋子马上就要着了 “师兄,师傅没事”李心安喃喃道。 “没事。”常玉安慰道,“师傅留下了棺材本,不用咱出银子。” “可种先生与全帅要是出了事,我们也要负责的。” “我倒是没想到这一点,师弟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常玉虚心求教。 李心安想了想,“师兄,你认识师傅吗” “……师弟果然冰雪聪明。” 裴旻若是听到外面这两个不肖徒弟的对话,估计就索性连剑也不铸了,抽出铸剑炉中的两根铁条往他们身上扎两个窟窿,一了百了。 是的,经过整整一个白天,他们现在仅仅是铸出了两根铁条。 铸剑炉被灼烧的通红,甚至隐隐能够看到那两根铁条在里面微微旋转。 裴旻拖了拖掌心之中的两块陨铁,将其一把抛入了铸剑炉中。 “两位,慎重!” 李林甫结束了他一天的政务,小桌上的奏章堆成小山,一半是朝中要事,一半是求他办事。 他向后躺去,倚在靠背上,揉着发涩的眼睛。这是他逐客的前兆,到了这个时候,李林甫往往不会让任何人留在书房内。大小官员识趣的告辞离开,一一退去的时候,顺带吹灭了身边的蜡烛。 人声鼎沸的书房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留一个微弱的烛光还在尽力释放出它的光亮。烛影摇曳间,李林甫的桌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事情都解决了”李林甫看也不看那人似乎是早已习以为常。 “该解决的差不多都解决了,还有一批人,要等到他们把手头的活干完才能杀。” “差不多这三个字,可不应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李林甫疲惫的道。 默然许久,两个人都没有在说话。 李林甫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坐直了身子,看着半张脸缠着绷带的老人,试探道::他……可还好” 张思远点了点头,道:“徐福那老东西还是有用的,那名威胁最大的契丹狼奴没能得逞,少爷安然无恙。” 听闻此言,这位压的整座大唐朝廷都抬不起头的相爷如释重负般的吐出一口气,喃喃道:“没事就好……” “那名契丹狼奴的尸体被人带走了,由金吾卫转交到了一伙农夫打扮的人手里。血衣堂的谍子一直跟踪他们到城外一处破庙里,再进去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估计是有暗道,还要等他们找出来。” “不必找了。”李林甫道,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背后的人又不是不清楚,工部侍郎刘廷玉,把他抓起来,契丹人埋藏在长安的情报网自然会被连根拔起。” 张思远犹豫了一下,道:“可是,总要有证据才能……” “要什么证据。”李林甫嗤笑一声,“朝堂处事,与你们江湖并无二致,实力强者为尊。我抓人,需要证据吗” 他摆了摆手,道:“我累了,你下去。” 张思远不声不响的后退,直到退入阴影中,看不到他的身影。 那只残烛终于是完成了它的使命,天地霎时重归黑暗。在烛光消失的最后一刻,能够看到,李林甫的位子已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 第一卷 少年时第二十五章 长安以南有武当 夜至正午,李心安终究是扛不住了,拖着吴乡回房睡觉。 常玉嘱咐他好好休息:“有我在这里盯着,铸剑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好好睡一觉,等你一觉醒来,就能发现床头边放着你的佩剑了。” 李心安打着大大的哈欠,把身子蜷进被窝里。他实在是不想睡,如果真像师兄所说的话,那自己没办法亲眼到佩剑铸成,实在是遗憾。但也不乏有些小小的期待,一睁眼就能看到自己的佩剑的话,那得有多好! 带着遗憾与期待,李心安沉沉的睡了过去。 然后就到了第二天正午,李心安犹自还在熟睡之际,耳边突然响起一阵闷沉的爆炸声,小鼻子嗅了嗅,隐隐闻到一股焦糊味,像是什么东西烧着了一般。 他猛然惊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不会屋子真着了! 他转头向身边看去,吴乡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已经不在房中。李心安高声喊道:“吴乡,吴乡……” “少爷!”吴乡应声而来,一把推开房门,一不注意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骨碌碌的滚了两圈,但毫不在意,站起身也顾不上拍打去身上的尘土。他紧紧抓着李心安的手,激动的道: “成了!成了!” 李心安一脸疑惑:“什么成了” “您的佩剑啊!裴旻先生已经把它铸造出来了,两把呢!” “真的”李心安飞快的蹿下了床,连鞋子都没顾得上穿,一溜烟的跑进了院中。 “师傅,我的佩剑呢,让我看……” 李心安兴奋地声音戛然而止,看到那间铸剑的屋子的可怜景象,他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间原本华丽无比的屋子,此刻却只剩下了一半还保留着房屋的样子,另一半则是化为了断壁残垣,余火在它的残躯上燃烧着,常玉带着不良人与白衣弟子在那里救火,大致已是没了什么问题。 只是,屋子的房顶不知道跑去了哪儿,横梁断裂耷拉下来,好巧不巧的是,正好砸在了铸剑炉上,将那个东汉时期铸造出了青釭与倚天两把绝世宝剑的铸剑炉砸成了一堆废铁。 是的,李心安没看错。那个前天还巍峨矗立在他眼前的铸剑炉,此刻就是一堆废铁。 “师……师傅” 李心安小声喊道,张头四顾,寻找着裴旻的踪迹。 他看着常玉一脸阴沉的脸色,心里已是凉了半截,裴旻不会真的有什么不测 “这儿呢。” 一个温和但又无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心安转过身,只见身后的屋子里,走出三个黑脸大汉。 一个仙风道骨,一个白衣胜雪,一个身材魁梧…… 原本他们三个应该是这样的。 只是现在,不论他们的样貌、穿着如何,此刻都是从上到下一水儿的黑。 尤其是裴旻,及胸长的胡子被烧了个精光。 “噗……”李心安看着三人的滑稽样貌,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全万仇眼睛一瞪,“老子之所以弄成这样,还不是为了你!” “是是是……”李心安忍住笑意,拱手向三人行礼,“心安谢过师傅,谢过种先生,谢过全大哥。” 种南浔苦笑着回了回礼,对裴旻说道:“裴旻先生,如此这般,实在是不雅,请恕南浔先行告退。” 他本就是干净的人,一身洁白似雪的衣衫被染成了黑袍,还是脏乱不堪的黑袍,种南浔能好受了才怪。 裴旻拱手回礼,“有劳种先生了。” 看着种南浔飞也似的离开,全万仇撇了撇嘴,“大老爷们儿那么爱干净干嘛,跟个娘们儿似的。” 正迈步准备接水洗漱的裴旻身子一震。 “师傅。”李心安摇了摇裴旻的胳膊,期待的问道:“我的剑呢” “着急了”裴旻呵呵笑道,手指了指常玉,“在那堆废墟下埋着呢,你师兄正带人找着,等会儿就出来了。” 李心安皱起小脸,委屈的道:“您出来的时候,没带着我的剑啊。” 裴旻眼睛一瞪,胡子……好他现在下巴空荡荡的已经没胡子了,“一炉双剑你可知有多危险铸剑炉出剑之时为师差点就要丧命于那恐怖剑气之下,能逃出来已是不易。那两把剑出炉之后化作两道流光摧毁了半座房子,为师拼了半条命才将其打落地下,哪里还有空去寻你的剑” 李心安完全没听完裴旻的话,他只注意到了前四个字。 一炉双剑。 “师傅,您给我铸了两把剑啊!” 裴旻看着自己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徒弟,只觉一口老血溢上喉间,踏入江湖和仕途多年,就从来没这么伤心无语过。 “其实,也不全是……”裴旻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常玉一嗓子突然打断了。 “老头子,找到了!” 长安南下武当山,两千余里。 作为道教两座祖庭之一,还是最大的那一个,武当山历来都是各个皇朝拉拢交好的对象。一来是武当山在天下道教子弟中有着十足的威望,道乱则天下乱,东汉太平道张角发起的黄巾之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二来,武当山上高手如云,除了历任武当掌教都是天人境高手外,也不乏归真境返元境。武当山上十六个道观,或行医或炼丹,或修武或传道,观主无一例外都是一品高手。 这么一群人若是乱了起来,那对帝国安危可是个不小的威胁。 也因此,帝国对武当既有拉拢,也有牵制。从高宗皇帝李治开始,包括武氏在内的历代圣人都会册封龙虎山掌教真人,以此逐步蚕食武当的势力。而武周皇帝手段更是直接,在她以女子之身登基称帝屡受刺杀之后,她对江湖势力的防备达到了顶点。武当山外三十里直接布下了军镇,每年户部都要拨出一大笔巨款负责供给他们。 而这座劳民伤财的军镇,到现在还在武当山三十里外露着它的獠牙。 只是,与山下剑拔弩张的紧张微妙气氛不同,武当山上,却是出奇的安宁。 深秋时节,正是金橘成熟的时候。武当山上放眼望去,一片金黄。 万顷橘园,年长的道士师傅会把自己的弟子带到这里传道授业,渴了,累了,随手摘下橘子就能果腹解渴。 再过两天,等橘子熟的差不多了,那是武当山少有的全派尽出的时候,一万多名青袍道士会在一夜之间将成熟的金橘摘得干干净净,然后带下山分给山下的穷人乞丐,还有那座军镇的将士们。 不过武当山上的争端也会在这一时间段前后爆发,主要是各个道观炼药行医的同门会为了一个上好的橘皮而争执不休,甚至曾有两名观主为了此物而大打出手,闹到了掌教真人面前,等他们拿出那个橘皮时,早就被两人撕扯的不能用了,连带着橘园内几百棵上好橘树都被破坏殆尽。 此后,武当山就多了一个规矩:橘园之内,不得打斗。 违令者负责打扫一个月山外军镇的马厩。 沿着橘黄色的山路,一个小道童背着竹篓,向山上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可恶的景澄,仗着有师兄撑腰,竟然把我选的那棵百年老橘树的上好橘子给抢走了,那可是师傅入药的材料,我要是那不回去,他又会罚我抄书的。” 一想起在道清观那个小黑屋点烛抄书的恐怖,小道童脸色就一阵煞白。 “哼,都怪景峰师兄!人家有师兄在一边,你把我带出来自己就不知道躲哪儿凉快去了,还把你自己的活都交给了我!他们欺负我不要紧,你是我师兄,你不能也欺负我啊。” 小道童想到这儿,一时间有些泫然泪下,不过转念就想到了一个鬼主意:“对了,我可以把景峰师兄的橘子说是我的,然后把被景澄抢走的橘子说是师兄的,反正师傅和师兄也不知道,那样被罚抄书的可就是师兄了,哈哈……” 小道童激动的双手猛一合十,心想自己真聪明。 “景宁,师兄我可是刚刚把景澄景严教训了一顿给你出气,你就这么对待师兄啊。” 一个慵懒的嗓音在头顶传来,小道士景宁抬头看去,山路石阶一旁一个巨大青石上,一名披散头发的年轻道人倚在一个年长道士的身上,嘴里叼着根草,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道: “师弟你居然如此对我,师兄我可是太伤心了。” 小道士景宁的注意力却不是在他的身上,他畏惧的看着师兄旁边的那个老道士。其人身姿挺拔,须发皆白,眉眼有神,长髯垂至胸前随风轻轻摇摆,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神仙道骨。 景宁赶紧跑上前,将背上的竹篓小心放好,行礼道:“见过掌教师伯。”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出现在一条平平无奇的山路上并且被一个年轻道人不顾礼节的冒犯还一脸盎然笑意的老道士,就是那位传说中修为超出天人的武当掌教! 武当掌教张冠清含笑点头,“景宁,说谎可不是好孩子。” 小道童景宁脸一红,糯糯的道:“我知道了掌教师伯,景宁以后再也不说谎了。” 张冠清身边,年轻道人吐出那根草,大大咧咧的道:“景宁,我可是帮你教训了景澄景严给你报仇,你就不知道感谢感谢师兄我” “嘿嘿,师兄最好了!”景宁眉眼完成了月牙,谄媚说道:“师兄,那个橘子呢” “什么橘子” “就是被景澄抢走的那个啊!”小道童一脸错愕,随后紧张起来,“你不会没拿回来” “哦,你说那个橘子啊!”年轻道人一拍脑门,“有印象有印象。” “你拿回来了”小道童大喜。 “没有,被我吃了。” “那……橘皮呢” “那玩意儿又不能吃,要它做甚,自然是扔了。” 小道童泪流满面,你怎么就知道吃呢 我又要去小黑屋抄书了! 武当掌教与年轻道人相视一笑,随后掌教眯起眼,看着山路尽头,那里缓缓走过来一个青袍道士。 原本哭丧着脸的小道童景宁,一见那人,立时变得恭肃起来。 如果说武当山要挑选一个众人最惧怕的人物,掌教张冠清不会是,山外那座军镇不会是,甚至远在天边的宰相李林甫权宦高力士圣人李隆基都不会是!那人,只能是眼前这名青袍道人。 武当山主掌戒律的清泉宫宫主——陈思平。 小道童畏惧的往后退了几步,若是落到了这人手里,那下场,可比小黑屋抄书惨多了。 须发皆白但年纪却比张冠清小很多的陈思平走到武当掌教面前,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后向着那名年轻道人喝道:“景峰,还是这么没大没小,成何体统!赶紧下来!” 年轻道人吐了吐舌头,乖乖的滑下那颗巨大青石,站到小道童身边。 陈思平瞥了一眼小道童,后者咽了口口水,往师兄身边挤了挤。张冠清知道他来的意思,开口说道:“景峰,景宁,你们两个去。” 小道童恭敬的行礼告退,年轻道人也是有模有样的学着师弟作了一揖。两个人经过陈思平时,不约而同的吐了吐舌头。 陈思平一脸阴沉,等到山路尽头再也看不到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身影时,他才开口说道:“想笑就笑,没必要憋着。” 胡子一直抖个不停的武当掌教终于是如愿以偿的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陈思平看着自己这个师兄,无奈的扶额直摇头。 “师弟你也是,整日阴沉这个脸,还把以往好好的清泉宫变成了如今武当的阎王殿,难怪弟子们都不喜欢你。”张冠清止住笑意,说道。 陈思平冷哼一声,“总得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你这个掌教要当老好人,那几个老家伙又没人愿意干,这个白脸,我不当谁当” 张冠清一把拍住陈思平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苦了你了。” 陈思平面无表情的掰下掌教真人的手,“别打岔,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张冠清叹了口气,“你也感受到了” “我自然能感受到!”陈思平突然暴躁起来,咬牙道:“那是武当山传承三百年的铸剑炉,毁了,毁了!” “人尚有生死,何况一个铸剑炉”武当掌教闭眼说道。 “要毁也应该毁在武当,毁在你手里,而不是被一个半吊子天人硬拿去铸剑!我当年就极力反对你让裴旻把铸剑炉带走,整个武当都在反对这件事,你却一意孤行。如今俞彤那几个老家伙都在嚷嚷着要找你讨个说法,你倒是来这儿躲清净了。我问你,铸剑炉毁,你这个武当掌教是不是要给个说法” 张冠清站起身,负起双手,看着万顷橘园,说道:“师弟,你可还记得,大唐命主” 第一卷 少年时第二十六章 白虹贯日 陈思平怔了一下,张冠清八年前曾彻夜观星预言大唐有难,影响国祚传承。这件事只有寥寥几人知道。 “你说命主晦暗不清你看不透,但是却能在裴旻身上看到一丝命主的影子,所以你把铸剑炉交给了裴旻……你是说,如今铸剑炉的损毁,与命主有关” 张冠清点点头,“裴旻,很有可能是在为命主铸剑。” 陈思平道:“观星之术我虽然不擅长,可也算略知一二。当年你说大唐有难之后,我联和了几位师兄和各位观主也曾登上天柱峰彻夜观察星象,却未曾发现星象有异。师兄,你确定当年你没看错” 武当掌教摇了摇头,“如此大事,我怎么会看错。” “可是,既然是影响国家危亡的大事,怎么能把他交由江湖,总要上报朝廷的啊。” 张冠清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个一向激进的师弟,叹了口气,道:“师弟,你当真看不出来如今的朝廷,早已不是高祖太宗时期的朝廷了!” “命主之事,你看不出来,俞彤他们看不出来,你觉得朝廷的钦天监能看得出来他们每年每月每日的观星都会记录在册,我们现在上报,在他们看来,就是妖言惑众!” “朝廷正愁找不到理由收拾我们,上报朝廷,那就是把武当往火堆里推啊。” 陈思平沉吟不语。 半晌,他终于是臣服于掌教师兄的说辞,只是还有一点不安:“师兄,把天下及武当的安危全系于命主一人身上,是否还是有些不稳妥。世事无常,若是他一旦出现意外,那……” 武当掌教张冠清眉眼含笑的看向先前小道童与年轻道人离去的方向,“所以,我们得为武当找好退路啊。” 陈思平扭头看了一眼,叹道:“景峰的天分确实不错,成为武当掌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你觉得以他那个比你还不着调的性子,能挑的起武当掌教的担子更何况,他也不能服众啊。” “他要是想当武当掌教,他自然能当好。要想服众,他自然有让武当众人诚服的办法。” “只是,他不愿意。” 张冠清叹了口气,“回舟这个大徒弟,脾性是真的摸不透啊。” “那你的意思是……景宁” 张冠清笑着点点头。 “你疯了!”陈思平几乎忍不住就要给这个掌教一拳,“景宁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你让他去当武当掌教” “我说的又不是现在。”张冠清忙安抚住暴怒的师弟,“十年后,二十年后,景宁会超越当年的你,超越当年的我,超越现在的景峰。” “你要等二十年”陈思平惊愕道,他走上前握住师兄的手,声音有些颤抖。 “可是你现在的身子,哪里还能坚持那么长时间。” “所以啊,我要迫不及待的开始挑选新掌教了。”张冠清呵呵笑道,“景峰俗心未了,最在意的,就是他师傅回舟和他师弟景宁。我要告诉他,景宁会是隔代的武当掌教,这样一来,他自然会继任下任掌教给师弟铺路。” “五年,我最多还能坚持五年,这五年里我会给武当铸剑一把,同时把景峰派下山游历江湖,了却俗心。我死之后,景峰回山继任掌教,换你下山寻找命主。景峰担任十年掌教,再换景宁下山游历江湖。等他回山之时,就是天下大乱的时节了。” 张冠清一脸怅惘,“希望这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孩子,能撑得起风雨飘摇的武当。” 他一步踏出,却是一步千里,转瞬行至了天柱峰观星台,看着脚下云遮雾绕,听着耳边鹤唳悠扬,他心里说不出的感慨。 陈思平姗姗来迟,他紧赶慢赶,以归真境修为赶来犹自是满头大汗。看着这个早已超脱天人的师兄,陈思平骂了一声:“他娘的,你现在还是不是人!” “你现在,把我挂在祖师堂墙上都没有任何违和。”张冠清打趣道。 “我出生在长安,自小无父无母,跟着一个老乞丐,每日讨饭。”张冠清突然没来由的说起了往事,陈思平没有打岔,走到师兄身边静静听着。 “七岁那年,我遇到了师傅。他告诉我,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我那时候以为他是拐卖孩子的,死活不跟他走。师傅告诉我,长安以南有武当,那里四季如春,鸟语花香,有漫山遍野的橘子树,有真武大殿,有天柱峰,没有欺凌,没有寒冷,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再也不用担心冬天该怎么过。” “我跟着他到了武当,这一待,就是六十年。” “这六十年,我不后悔。” 张冠清突然哽咽起来,这个老人的肩膀抖动的厉害,陈思平轻轻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安抚着自己的师兄。 “师弟,我不想死啊!我还想一直留在武当,看着那些孩子们长大,看着橘子树一年红过一年,看着大唐盛世太平,看着武当祖庭兴盛……” 陈思平终于是忍不住泪如涌泉,他哽咽道:“那能怪谁!谁他妈让你进境这么快,超脱天人注定要兵解,你但凡愚笨一些,就能在武当待一辈子。你……太聪明了呀……” 师兄弟二人相顾无言。 “传信龙虎山,请张子峰掌教来一趟。”张冠清止住泪水,恢复了往日神色,“道教两座祖庭情况都不容乐观,我兵解之前,一定要与他谈一场的。” …… 常玉灰头土脸的从燃烧着的废墟里高高举起那两把剑,朗声道:“师弟,你的宝贝。” 李心安赶紧跑过去,一个纵步跃至他面前,看的裴旻眉毛直跳,心里直犯嘀咕:难道这孩子适合练轻功不成 “师兄,给我!”李心安踮起小脚,但也只能够到常玉的前胸。常玉反手握住剑,双臂下垂将两把剑交到了李心安手里。 大唐剑圣的小徒弟,如愿以偿的获得了他垂涎已久的佩剑。 李心安挥舞了两下,倒是没多少不合适,只是……有点沉。 而且还有点丑。 那两把剑只是空有一个剑刃剑身与剑柄,而且因为埋在了废墟中的缘故,整个剑身都是呈现出黑漆漆的颜色。既没有雕龙画凤,也没有安置上华丽的剑镡,更不要说迎风飘扬的剑穗。 李心安曾见过种南浔的佩剑,黑鞘长剑,剑身却是宛若流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剑柄是由汉白玉石雕刻而成,剑身上雕刻着漂亮的纹路,李心安曾经问过是为了什么,种南浔回答一是美观,二是杀敌之时便于排血,不至于鲜血粘稠粘在剑身上。 李心安就想拥有一把种南浔那样的佩剑。 自己手里的这两把,实在是难以称心如意。 裴旻瞧出了李心安的苦恼,遂说道:“常玉,你去把这两把剑清洗一下,心安吴乡,你们随我进屋。” 李心安乖巧的把剑交给师兄,吴乡却是吃了一惊,自己一个下人,作为少爷师傅的裴旻先生为什么会特意叫上自己呢 他也顾不上疑惑,少爷已经跟着裴旻先生快要走进屋了,吴乡只得慌不迭跟上。 “坐。”裴旻的房间内,他招手示意两人坐下,并亲自倒了两碗茶水,递给李心安与吴乡。 吴乡红着脸连连推辞,李心安也是不解的问道:“师傅,你这是干什么” 裴旻摇摇头,“等你师兄把剑送过来。” 三人遂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常玉拿着清洗完毕的两把剑走了过来。 裴旻接过剑,放在桌上,示意常玉也落座。 大唐剑圣的大弟子一脸错愕,他跟了裴旻十几年了,很少有见到裴旻有如此严肃庄重的时候。 种南浔的白衣弟子早已离去,全万仇也识趣的带着不良人离开,这座院落中,只有他们四个。 李心安敏锐的觉察到气氛有些微妙,但他也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 “心安,你觉得这两把剑如何” 裴旻打破了沉默。 李心安挠了挠头,“除了有点沉,挥舞起来还是很顺畅的,就是……太丑了!” 他接着说道:”我之前看过种先生的佩剑“苍水”,那把剑是真的漂亮。还有师兄之前的那把“干戈”,也有一种古朴的味道。至于这两把……” 李心安摇了摇头,惋惜道:“一言难尽。” 裴旻莞尔一笑,“人靠衣装马靠鞍,剑,也是如此。” “您的意思是……” “刚刚铸造出来的剑,自然没有那么多漂亮装饰。铸剑师只管铸剑,其余的工作,则要交给专门的工匠。” 他顿了顿,道:“长安三畿之地,好工匠有的是。东南通济坊,大唐西域南疆的各大工匠都汇聚于此,其中,就有一位江湖神匠——孙文登。” “神匠”李心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专门为常人之所不能为,他曾经,是墨家外姓门徒,后来因为贪图墨家内门不传之秘,失手杀了同门,被破面毁容,逐出了墨家。此后流落江湖,成为了七杀剑庐的客卿。” “七杀剑庐”李心安惊讶道,“他们不是从不招收外姓人吗门下弟子全是剑南道刘姓,怎么会有他一个姓孙的客卿!” “那就不为人知了。”裴旻摇摇头,“七杀剑庐近些年来逐渐落寞,他就离开了剑南道,到了长安。我与他有旧,入京之时也去拜访过他。这两把剑,以及你师兄的“止戈”,都交付给孙文登,必定会让你满意。那时候,你就不会再羡慕种南浔的“苍水”了。” 李心安兴奋的点点头,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那不输于种南浔的佩剑了。 常玉却是皱起了眉头,出生道:“师傅,以师弟的天分资质,明显是适合连单剑的,你为何为他铸剑两把” 此言一出,李心安面色由兴奋转为了疑惑,他看到常玉是双剑,又得知裴旻铸剑铸了两把,还一直以为裴旻门下练的就是双剑的路子。 听常玉这句话,此时还另有隐情 裴旻叹了口气,说道:“刚才在外面,我正要说此事。想了想,还是等他们都离开,咱们自家人说比较好。” 他注视着小徒弟的眼睛,道:“心安,这两把剑,有一个不是给你的。” “有一个不是给我的”李心安眉宇间涌上一丝不解,“那您是给谁的,我还有一个师兄” “那倒是没有。”裴旻笑着摇摇头,视线转向了另一个人。 “那是送给吴乡小友的。” 吴乡! 李心安顺着师傅的目光看过去,吴乡一脸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的道:“给…给我” 他哭丧着脸,“裴旻先生,您别拿我开玩笑了,我怎么配拿您的剑啊!” 裴旻摇头道:“哪里有什么配不配,你是心安的…好友,他有的,你自然也有。一炉双剑,赠予你一把,便是结个善缘。” 吴乡还想再说什么,李心安一把拍了下他的手。吴乡扭过头,却看到少爷一脸激动。 “少爷……” “吴乡,师傅都说要赠予你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不识趣。嘿嘿,咱们两个说好要一起闯荡江湖,我执剑,你自然也应该有。原本我还苦恼去哪儿给你弄一把呢,这下好了,师傅给你铸了,这可是天人境高手所铸的宝剑,传出去能引得整座江湖都不得安生的好东西,你还不快收着!” 吴乡小声说道:“少爷,你……愿意”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李心安展颜笑道,“你我二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吴乡把视线转移到桌上那两把剑上,由于洗去了剑身上的污垢,此刻剑身正闪着铮铮寒光,摄人心魄。 他终究是埋藏不住自己眼底深处的那份炽热,谁家少年不幕风流在他看到李心安拿到这两把剑的时候,他多希望有一把能是自己的。 只是没想到,这无心无意的愿望,到真成了事实。 耳边好像有人在说,拿起来,拿起来…… 吴乡红着脸,眼里噙着泪,从座位上站起跪倒在地,道:“多谢少爷,多谢裴旻先生!” 他冲着二人,连连磕起响头,李心安让过身,让吴乡行的礼全在裴旻的身上。 “可以了,你想磕死自己啊。”李心安看着吴乡一副不磕死自己誓不罢休的架势,笑骂着把他拉回了座子上。 “对了师傅,师兄的“干戈”与“止戈”都是您给取的名字,那这两把剑您取了名字没有。”李心安问道。 裴旻说道:“为师小时候遍览古籍,最佩服的,就是战国义士聂政。原本为一屠狗之辈,得韩国大臣严遂青睐,待母亲去世后,为报知遇之恩,只身闯入戒备森严的相国韩隗府,杀死了韩隗。之后为了不牵连严遂,毁容自杀。” 裴旻笑了笑,咂道:“这是我之前最向往的江湖义气啊!” “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李心安不由自主的念出了这个千古名句。 “不错!”裴旻赞赏的点点头,拿起那两把剑,一左一右,递到了李心安与吴乡的眼前。 “为师给这两把剑分别取名:白虹,贯日!” 第一卷 少年时第二十七章 风云诡谲 “白虹,贯日。”李心安轻轻念着这两个名字,转而低下头,细细观察着这两把剑。 在他的面前,是被裴旻赋名的“白虹”,剑身修长,宽约有三指,泛着铮铮寒光,这把剑,也是他刚才拿起来的两把剑中感觉最为顺畅的那一把。 李心安又端详起吴乡面前的“贯日”,与他的“白虹”不同,这把剑要显得短小一些,但却有成年人一掌之宽,两面各带着一道血槽,剑身成古铜色,带着一些细微的鱼鳞纹。 整体来说,他的“白虹”似是唐刀,吴乡的“贯日”更像是汉剑。 “可满意”裴旻笑道。 李心安嘴都快咧到耳朵上了,连连称道:“满意满意,谢谢师傅!” 吴乡轻轻摩挲着面前的“贯日”,不自觉的拿了起来,在空中挥舞了两下。 常玉看着吴乡的举动,脸色变得怪异至极。 “少爷。”吴乡凝重的说道,“以后,我会拿命来保护你的!” “说的这是什么话!”李心安翻了个白眼,“我不是说了吗,你既然把我当少爷,我就得护在你身前。” 裴旻拍了拍手,“好了,你们两个小家伙,快抱着自己的宝贝出去玩,老夫铸剑两天两夜没合眼,身子骨熬不住啊。” “哦,师傅您好好休息。”李心安站起身,拉着吴乡向裴旻行了一礼,然后乖乖退出了门外。 院子里,传来了两个孩子兴奋地叫声。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给为师打盆水来,没看到为师脸还是黑的吗”裴旻低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说道。 常玉慢悠悠地站起身,给了裴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走出了门外。 …… 今天的朝堂可是不太平。 大唐中书令右相、晋国公李林甫,当朝弹劾工部侍郎刘廷玉,勾结契丹,卖国求荣。 李林甫此言一出,朝堂哗然。 “李大人,这是朝堂,圣人在上,您可不能开玩笑!”刘廷玉故作镇定,冲着李林甫,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 “本相所言,自是句句属实。刘大人,您还是认罪的好。”李林甫头都不回,冰冷的道。 “圣上,微臣冤枉啊!”刘廷玉出列立马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哭喊道。 朝中大臣你看我我看你,原本肃静威严的朝堂顿时变得嘈杂如同菜市口一般。 龙椅之上,大唐帝国的掌控者,圣人李隆基一言不发。 “启禀圣上!”堂下文官一列中,走出一人,朗声说道: “微臣窃以为中书令仅以一言便断定刘廷玉勾结契丹,实在不妥。李大人一无奏折禀明圣上昭示众臣,二无人证物证表明此事真伪,故微臣以为,断不能轻信一人之言。此事,还需交代刑部与大理寺一同审理为好。” 李林甫轻轻扭过头,眼光瞥了那人一眼,其实不用看,听声音也能知道,那人是户部侍郎郭广白。 但是那一眼,却将这个敢于直言的户部侍郎惊得后退一步。 “不必审理了!” 一个粗犷的声音再次传来,郭广白身后,一名官员出列喊道:“微臣与刘廷玉是同窗好友,对他的为人是再了解不过!微臣愿意以身家性命为担保,刘廷玉绝不可能做出勾结契丹卖国求荣之事!” 这名官员豪气干云的话语一出,不少大臣也是纷纷附和。一时间,出列为刘廷玉担保之声不绝于耳。 而那多数都是与李林甫政见不合,以及朝中新调上来的热血青年官员。 反观李林甫这边的人,都是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 “唉……” 一声沉闷的叹息声回响在大殿之内,一时间,所有的声音瞬间寂静,没有人再说话。 李林甫恭顺地弯下腰,听候那人的吩咐。 大唐帝国的皇帝要说话了。 “钟允城,此事,你以为如何呀” 年逾七旬,白发苍苍的工部老尚书颤抖着身子走出列,躬身说道:“启禀圣上,老臣窃以为,此事还需秉公办理。” 他现在几乎都快恨死身后那个痛哭不止的属下了! 刘廷玉啊,你为什么招惹到李林甫了呢一下子被人污蔑成通敌叛国的奸贼,你要我如何保你啊! 老尚书暗叹一口气,自从少年登科,混迹官场五十余年,他就没离开过工部。一辈子兢兢业业,没做出过什么大事,也没犯什么大错。临了到头来,爬上了工部尚书的位子。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多在这个位子上坐几年,然后乞骸骨,在史书上留个不好不坏的名字,他这辈子就知足了。 但作为他钦点的接班人的刘廷玉却给他整出了这么大一个幺蛾子。 他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头子,还能为他做些什么还犯得着去得罪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李林甫 他只能给出这么一个含糊不清的官话糊弄过去。 钟允城混迹官场五十余年,深谙为官之道,他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他也看得懂皇帝的脸色,知道皇帝的意思。 能给一个含糊不清的官话糊弄糊弄,已经是他为刘廷玉做的最大努力了。 李隆基没有再搭理他,转头看向另一个人,道:“左相怎么看” 武将一列中,走出一名魁梧汉子,宽松的官服在他身上紧绷着,将那一身充满力量的肌肉尽皆展露出来。 大唐帝国左相牛仙客瓮声瓮气的说道:“回禀陛下,微臣以为,李大人既然敢当朝弹劾,他必然有十足的证据,刘廷玉可交由刑部与大理寺会审。” 刘廷玉哭的更厉害了,止不住的磕起头来,在地上留下一滩殷红的血迹。 李隆基叹了口气,又问了一个人:“颜真卿,你以为如何” 监察御史颜真卿出列,那个清瘦的三十多岁的年轻官员以他刚直不阿的风骨让李林甫都暗自佩服。他朗声道:“微臣以为,此事应当严查。会审刘廷玉是免不得的,若是此事属真,便依国法惩处,同时严厉惩治提拔刘廷玉之人。” 工部老尚书钟允城身子一晃,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监察御史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若是此事有假,那便要严厉惩处右相污蔑之罪!按大唐律,家产充公,削职为民!” 李隆基欣慰的点点头。 在场大臣已经不关心刘廷玉的死活了,即使是先前为他出声辩护的大臣,此刻心里也不约而同的冒出了同一个问题: 工部会落在李林甫手里吗 其实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刘廷玉勾结契丹与否,而是李林甫是否要整死刘廷玉。即使刘廷玉是清白的,李林甫要他死,他也是有罪的。 不少人心里对此都是昭然若揭:李林甫要插手工部了! 作为历朝历代的肥差,工部一直是油水丰腴之地,仅次于掌管钱粮的户部。 不少人都是贪婪地盯着这块肥肉,企图在老尚书钟允城乞骸骨或死后将他拉进自己的怀里。但现在作为老尚书乞骸骨之后最有望接班成为工部尚书的刘廷玉明显是成为了李林甫政治野心的牺牲品,那些人的对手从一只羊变成了李林甫这头恶狼! 许多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圣人李隆基重新坐回龙椅,在他一旁,那位太监总管高力士心领神会,朗声道:“退朝——” 刘廷玉被当值的羽林军军士拖了下去,他将会被关进诏狱,等到大理寺与刑部商议之后,再决定关到哪边的大牢里去。 其实都无所谓,哪边都没区别,因为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都是李林甫的人。 …… 夜幕降临,“昼刻”已尽,隆隆的鼓声从衙门开始传出,响彻在长安城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坊市。 六百声后,街道上不能再有任何人行走,万籁俱寂,是为“宵禁”。 常玉蹑手蹑脚的走到李心安与吴乡的窗前,透过窗缝向里面看去,两个孩子已经睡熟了。 他们拿着那两把剑在院子里疯玩了一个下午,早已累的不成样子。晚饭后便倒头睡下。 常玉终于是放下心来,他离开两人的屋子,绕过环廊,来到了裴旻的房间。漆黑一片,但他知道裴旻没有睡。 常玉又往院子深处走了走,到了书房。烛光透过窗纸,将外面映的黄灿灿一片,他轻轻扣响了房门。 “老头子,我有事找你。” “进来,门没关。”裴旻的声音透过房门传进常玉的耳中。 常玉推开门,裴旻正在书桌上写着什么。看到常玉进来,他把镇纸压到上面,示意常玉坐下。 “我就知道,你今晚会来找我。” 裴旻笑了笑,“怎么,按耐不住了” 常玉双手握拳,身体猛地往前一倾,又缓缓退了回去。 “你看出来了。”裴旻说道。 常玉咬牙道:“先天剑子!” 裴旻缓缓点头。 “在他拿起那把“贯日”的时候,我就隐隐感觉到有一股别扭,心头有一股气梗在哪里。他随意挥舞的那两下,更像某种精妙剑招。” 常玉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他日后的成就,能有多大” “若无高手教导,二十年可入一品。若有,那边要看机缘了。稳扎稳打,最迟十年!” 常玉一脸苦笑,道:“我也是,当初一见面还和人家斗嘴,先天剑子啊……我真是拍马也赶不上。” “你又不差。”裴旻安慰自己的大徒弟道,“放眼如今的江湖,年轻一辈你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第二!那个青莲剑仙,恐怕又是一位先天剑子。不算他的话,十年之内,你可以称雄。再小一辈,姑苏慕容白天资与你相当,未来未必会超过你。魔影阁轩辕有朋我看不透,司乘风对他保护的极好。十八岁之前,不会让他出来闯荡江湖。” “如今大唐正是盛世之年,江湖也是人丁兴盛,学武的好苗子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除了武当少林这两座超凡世俗的顶尖势力不参与江湖纷争外,其他诸如雪月山庄拜剑山庄麒麟书院天门宗潮生阁铁拳宗等等都有意在天机楼武评上争那个第一,姑苏慕容家能不能守得住还是一个未知数。” “未来二十年,江湖盛而乱啊!” 常玉低头皱眉不语,随后抬起头试探着道:“师傅,吴乡……会不会就是张掌教说的那个命主” 裴旻摇摇头,“我不知道,命主之事,谁也不敢妄下定论。” “那你怎么会特意为他铸剑还是拼了命般的一炉双剑!”常玉不解。 “自然,是为了你师弟啊。” “心安” 裴旻站起身,在屋内缓缓踱步,“先天剑子,注定要历尽心劫,修行之路才能畅通无阻进阶神速。只是心劫过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历来先天剑子过心劫后,顿悟出家者有,匡扶正义者有,入魔屠戮无辜者亦有。” “吴乡若过心劫,若能腾达,那便最好。有“贯日”在手,纵横江湖,日后必进天人。可他若是入魔,首先遭殃的,就是心安。我只盼着他能念着这赠剑之恩,放过他曾经最疼的少爷。” 常玉静默了一会儿,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裴旻说道。 “老头子,我一直有个问题,你对心安,究竟是怎么看的” “怎么看小徒弟呗。” 常玉摇摇头,“我不是说这个,你对他,是真心,还是……敷衍” 裴旻叹了口气,正色道:“常玉,你要知道,心安是你师弟,他是给我跪下磕过头行过拜师礼的徒弟!我对你们一视同仁,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对他有偏见。他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你也看得出来他本性良善。我很喜欢他,会竭尽全力去教导他。” 听到裴旻这样说,常玉终于是松了口气。 “我是怕你因为他的天分,还有他和李林甫闹翻而……” 裴旻狠狠地打在常玉的脑袋上,骂道:“老夫养了你十几年,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亏你还是我大徒弟,连自己师傅都不信,明天修行加倍!” 常玉一脸痛苦,“别啊师傅,您想练死我啊!” 他猛然想起了此行的另一件事,遂不再求饶,正色道:“师傅,你知不知道神弓门” 裴旻惊讶的看着他,“神弓门那是当初在河东道短暂兴起的一个门派。门主周影安,绰号神弓,能以返元杀归真,在河南道及整个江湖一时风头无两。只是在周影安死后,唯一的弟子没能传承他的绝学,神弓门便没落了下去,在十几年前彻底消失,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常玉于是把守剑之时遭遇神弓门弟子偷袭以及他被血衣堂斩杀之事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裴旻一脸感叹,“想不到当年神弓唯一的弟子,如今也死在了血衣堂手中,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传承留存。”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啊!” 裴旻叹息道:“明天,你去通济坊,找孙文登,请他把“白虹”“贯日”和“止戈”铸好,再寻三副上好的剑鞘。” 常玉点点头,“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常玉就出门去了通济坊找孙文登。出门时还把李心安吴乡两个孩子弄醒了,因为常玉实在是没办法把“白虹”“贯日”从他们的怀里拔出来,只得把他们叫起。 日至正午,常玉终于回来了。三把剑都留在了那里,但他却带回了一个惊天消息。 “李林甫弹劾工部侍郎刘廷玉勾结契丹,已是把他抓了起来,由李林甫亲自审问。刘廷玉已经招认了,现在金吾卫和南北衙禁军到处在抓人,通济坊等几个波斯西域南疆人多数居住的坊市已经被封锁了,据说李林甫要下令驱逐所有异域人。” 裴旻听闻这个消息后,久久没有说话。他走至窗边,看着风云诡谲的天空,叹道: “长安城,要变天了啊。” 第一卷 少年时第二十八章 逃亡舞女 就在常玉出门去通济坊的时候,长安东市之外,延兴门缓缓打开,开始接纳数以万计的人潮水般涌进这座城市,同时也让数以万计的人离开。 一辆马车走过布满白霜的青石板路,在朦胧的的雾气中,缓缓驶向延兴门。 马车里,坐着一位少年。 与众不同的是,这位少年浑身缟素,白绫缠在额上,像是在祭奠某位逝者。 他的膝盖上,横着一把长弓。 少年抚摸着那把弓,轻轻勾动着弓弦,车厢内,顿时响起一股肃杀之音。 马车停了下来,城防的军士拦下了他们,要进行例行的盘查。 车夫点头哈腰,满脸谄媚的递过一些碎银子。但没想到,平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军官竟然一反常态,当即扇了车夫一巴掌,怒喝道:“城里混进了契丹的谍子,朝廷下令严查过往的行人马车。你有几个胆子,居然敢贿赂本官!把车帘拉开,本官要看一看,你这车里是不是藏了契丹的野狼崽子!” 任凭车夫怎么哀求,军官都是不假以好颜色,径直登上了马车,一把掀开了车帘。 马车里并没有什么可以的人,只是一个浑身皆缟素的少年,膝盖上放着一把弓。 少年抬起头,与那军官对视了一眼。 马车内,一盆火炭在缟素少年的脚边熊熊燃烧着,按理说扑面而来的应该是一股暖风。但军官却觉得好似掉进了寒冬腊月冰冷的河水里,他往后退了一步,险些一脚踩空。 “没事了,过去!”军官咽了口口水,骂骂咧咧的关上车帘跳下马车,挥手示意关卡放行,临走前还不忘顺走车夫已经准备收起来的银子。 马车再度启程,走出长安城外,马儿似乎也变得欢快了一些,高亢的叫了起来。 身着缟素的少年摊开手掌,那里有一张纸条。 “我若不回,速去营州。” 少年紧紧抿着唇,将那张纸条攥成粉末。 “少爷……”外面传来马夫的声音,“我们要去哪儿” 缟素少年平静道:“营州!” …… 李心安在家里呆了两天,实在无聊。 他开始缠着裴旻教自己一些剑招,但是裴旻总是笑着把赖在他腿上的李心安推开,告诉他手中无剑,不可学剑。 但是“白虹”送到了通济坊那位孙文登手中,他一时半刻摸不到剑,心急如焚之下,便拉着吴乡整天在外面闲逛。 期间倒也探听出了不少消息。 黄昏时分,两个小孩子拖着狼狈的身躯堪堪回来。 “今天又探听到什么消息了”裴旻站在院子中,打趣道。 李心安先向裴旻作了一揖,随即瞥了一眼上身赤裸汗流浃背趴在地上宛若死狗一般的师兄,咂舌道:“师傅,我以后不会也是这般惨样!” 常玉脸埋在地上,闷沉的道:“所以说啊,千万别拜裴旻这个老头子,心黑的很!哎呦……” 李心安呵呵苦笑,随后便向裴旻说起自己此行的收获。 “目前长安城四座城门已经全部封锁了,没有朝廷亲手签发的文书,不允许任何人通过。东南通济坊通善坊曲池坊,西南永和坊永平坊永阳坊和昭行坊被南北衙禁军围得水泄不通,没有朝廷文书的外邦人全部被驱逐,有文书的,也被带走全部寄居在朝廷驿馆,严加看管。” “那个勾结契丹的工部尚书刘廷玉已经招认了,据传出来的消息,他是在七年前因为贪污而被降职,出门去青楼喝花酒解愁时被契丹人盯上了,那家青楼恰好是契丹人埋伏在长安的一处暗桩。契丹人给他送了许多金银财宝和美女,他就渐渐沦为了契丹人的走狗。不仅如此,他还把不少同僚都拉下了水,有人知道内情,但被金子封住了嘴。更多的人则是压根不知情,刘廷玉对他们的说辞是外地大臣想要进京打点,献些金银想要知道点消息。刘廷玉就靠着这种方法获得了大唐许多朝政内幕以及军队部署地理民俗。他会定时去往那家青楼,将获得的消息交给契丹人。” “那间青楼被查封,从里面找到了两名契丹狼奴,还有十几个契丹士兵,但都没有投降。即使被抓,他们也咬碎了牙齿中藏的毒药,十几个人,都没有活口。而这还只是契丹埋在长安中的一个暗桩,其他的,刘廷玉也不知情。” “长安城中,只怕还有更大的内应。” “如今朝堂之上那些与刘廷玉同流合污的大臣纷纷被下了大狱,有的已经被处死。与他交好甚至共事之人,都被严加看视审问,工部老尚书钟允城怒火攻心一病不起,已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刘廷玉家产充公,家族女子被充入教坊司与浣衣坊,男丁则是和他本人一起择日问斩,刘廷玉本人凌迟处死。” 李心安叹了口气,道:“本来按律,他应当是等到来年春天,再被处死的。但是圣人震怒,就要在这两天处决他。李林甫因为破案有功,算是挽救了大唐,被圣人特意加封了尚书左仆射,风头……更盛了……” 裴旻摸了摸他的头,温和的道:“你不高兴” 李心安摇了摇头,“没什么不高兴的,只是……有点害怕。” 他害怕李林甫不是那样的人,他害怕自己会对李林甫不再记恨,他害怕自己一直以来的那股心气会泄掉,他害怕一切都是自己的误会! 那样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裴旻自然看出了他的顾虑,呵呵笑道:“既然不高兴了,那为师就说点让你高兴的。” “什么啊。” “你的“白虹”,吴乡的“贯日”,都已经成了,孙文登派人来传话,你们明日便可过去取剑!” “真的啊!”李心安高兴地跳了起来,可激动过后,小脸便很快的皱了起来。 “既然已经成了,为何他们不送过来,还要我们明日去取,要等一天呢!” 裴旻说道:“若是寻常的剑,也就罢了。但那是为师天人境修为所铸的宝剑,你忘了前几天街上的血战了他们虽然离开了,但暗地里盯着这两把剑的眼睛还是不在少数。若是孙文登派人来送,一旦被抢,他是万万担不起这个责任的,所以只能我们去拿。” “哦,那我能和师兄一块儿去吗”李心安的眼睛再度闪亮起来。 裴旻点头应允,“你若想去,自然可以。” 李心安兴奋地拍手,随即想到了什么,有些落寞,“可是通济坊被禁军包围了啊,我们不能随意出入的。” 裴旻笑了笑,“你忘了为师的身份了为师在军中是有官职的,虽不能调动城内禁军,但城外大营等待来年入春出征的可都是我的士兵,自然算不得闲杂人等。有我的腰牌在,你们自可随意出入。” “你若觉得还不够,呵呵,那就让另一位送你去。” 李心安歪了歪头,“另一位,谁啊” “我。” 李心安惊讶的看过去,在裴旻的身后,后院绕出来一个佝偻老人 老人独目,面貌丑陋满是伤疤。 但李心安激动的扑了过去。 “张爷爷!” 张思远笑呵呵的抱了抱李心安,随后让过身,作了一揖,“张思远见过堂主!” “张爷爷,您别和我整那些虚礼。”李心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道:“怎么说我也是您的晚辈啊。” “主仆有别,我是万万不能废了礼数的!”张思远笑着摇了摇头,不着痕迹的看了吴乡一眼。 吴乡惊惧的往后退了一步。 “张爷爷,您是怎么来到这儿的,找我还是我师傅”李心安问道。 “张老先生自然是来找你这个血衣堂堂主的了。”裴旻打趣道。 “大唐剑圣在前,我可不敢妄称先生。”张思远拱了拱手,一脸谦卑。 常玉费力的从地上爬起,哀嚎道:“师弟,你瞒我瞒得好苦啊,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和师兄说!” 李心安回头报以一个歉笑,随即说道:“张爷爷,您是要我……” 他对张思远此行前来的目的大致已经有了数。 张思远点点头,“吴文登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我会陪你去取剑,从通济坊回来,我带你去血衣堂。” 李心安猜的没错。 从福伯雨夜为常玉解围他就知道,自己一直处在血衣堂的照顾之下。当日他答应继承血衣堂主之位,接着就离开了李府。他知道,张思远早晚会来找自己。在完全避开李林甫的情况下,将血衣堂交给自己。 马上就要真正接过这个担子了啊…… 这和当初嘴上答应完全不同,李心安真正感觉到了那种压力。 他直视着张思远的目光,凝重的道:“好!” 张思远欣慰一笑。 在他们的最后边,吴乡不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 通济坊,已是宵禁时分,街面上却是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禁军,举着的火把将整个坊市变得如同白昼。 铁甲隆隆作响,一队队的士兵返回他们各自所属的序列,领头的副将去向带队将领汇报情况。 “将军,被那个女人跑了。” 领头将领斜眼一蹬,一脚踹在了那人身上,怒骂道:“废物东西,一百个精锐士兵连一个受了伤的女人都抓不到,你是干什么吃的!” 汇报情况的副将利落的爬起来,道:“将军,我们已经在追了,她受了伤跑不远,我们还从金吾卫那里调来了军犬,顺着血味儿,相信不久后就能抓到她的!” “最好是如此!”领头将领恶狠狠的道,这是姜大人下了死命令要抓到的人,本将在他面前下了军令状!要是抓不到,本将丢了脑袋,定要先把你拉下去垫背! 副将不禁缩了缩脖子,心中暗骂道:“姜阔海那个老杂毛,不去抓契丹人,让我们抓一个府上逃跑的西域舞女,这叫什么事啊!” …… 通济坊内的一条街上,一队士兵举着火把沿街巡视。突然,一人停了下来,举着火把往一个地方照去。 “喂,你干嘛呢”同行士兵见状,不耐烦的问道。 “我看看这个地方能不能藏人,那个姜大人府上跑出去的舞女,会不会就在这儿。” 同伴顺着火光看去,那是两座房子之间的缝隙,他用手比了比,只有不到一尺宽。 “你是不是傻,这么窄的地方能藏人也就只有猫能过去,狗都过不去!我说你是太困了脑袋糊涂了,还是想出头想疯了,别整天瞎想!就算真的被人找到了,功劳,也是咱将军的,不是咱们小兵的!” “队长,我这不就是好奇嘛。”先前那名士兵赔笑道。 “那你觉得这地方能藏人吗一般的瘦弱姑娘倒是能挤进去,可姜大人你又不是没听说过。” 队长奸笑道:“他府上的丫鬟舞女,那胸脯——最小都得是这么大!”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胸前比了个夸张的尺寸,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好了,快去把这条街搜完,然后回去禀告将军没找到。兄弟们早点睡觉,没必要为那些当官的忙前忙后。” 队长拍了拍手,松散的队伍再次整齐起来,离开了那个狭窄的缝隙,离开了那条街。 时间过了很久,这条街上再没有一个人。 那个缝隙内,突然有一团黑影涌动起来。慢慢的,一个头颅在里面冒出。 两只琥珀色的眼睛仔细观察着外面,在确定外面安全无误后,一道倩影从阴暗角落钻出。 那人,西域面孔,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纤细的腰肢裸露在外,一袭红衣并不能完全盖住她的身体,露出白花花的手臂与大腿。 只是白玉似的肩膀上,被人洞穿了一个大洞,鲜血将半边身子都染的血淋淋的。 那女人啐了一句:“一群废物,还想抓住我” 肩膀上再度传来一阵剧痛,女子脸色苍白,捂住伤口,咬着牙迈步往前走。这里已经是坊市深处,道路狭小且复杂,禁军搜查过去,一时半刻不会再回来。 她听到那些禁军的谈话,他们调来了军犬,那些狗会沿着自己的血味一路找过来。 她要在天亮之前,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不知道走了多远,女子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她终于是坚持不住,摔倒在一处破旧的房子面前。 房屋里面有人还没睡,听到外面的倒地声,悄悄打开了一丝门缝。随后蹑手蹑脚的走出一人,把女子往屋里拖去。 女子意识昏沉之际,呢喃道:“狗……” 她被拖进了屋,“砰”的一下关上了门,街上一片寂静,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一卷 少年时第二十九章 李峥的阴谋 李林甫的十公子李峥这些天很郁闷。 原因无他,只因李林甫越来越不待见他了。 那晚铁甲门褚赢生行刺李林甫,在他眼前被砍成了肉酱,这位十公子吓得瘫倒在地,两腿一张——尿了! 现在的他成为了整个李府新的笑柄,从前的笑柄是李心安,他那个给脸不要脸的十三弟。 不只是他那些兄弟姐妹,甚至现在李府的仆人明面上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十少爷”,转过身就偷偷嘲笑起自己。 李林甫倒也没说什么,但李峥恨的就是他什么也不说。 哪怕骂自己一句,哪怕扇自己一巴掌,哪怕给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呢 没有,都没有,这件事情在李林甫心里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自己在他心里,份量得有多轻 连他母亲对他都是失望至极。 “峥儿,你现在若想当上李家的家主,只有一个办法了。”李峥面前,一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叹道。 李峥手上青筋暴起,阴沉的道:“什么” “杀了你大哥!” 李峥扯了扯嘴角:“李岫娘,您可太看得起我了,他有官职在身,而且还能直接掌控咱们家的三百名私军。我怎么杀他!” “你自然是办不到的,所以要由别人动手。”美貌妇人道。 “那应该让谁来办” 美貌妇人正要回答,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了,她的贴身丫鬟进来禀告说:“夫人,姜大人来府上了。”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美貌妇人笑道:“你看,这不就来了” …… 北衙禁军,向来是皇帝的私军,守卫皇城以北,负责拱卫皇宫安全,也担任护卫城防捉拿奸贼的职责。 近些年来,北衙禁军内部斗争不断,在几次兵不血刃的斗争之后,北衙禁军主要划分为了两个派系: 宦官派,与大臣派。 宦官派直接由高力士手下最亲信的太监李辅国亲自率领,是最受皇帝信赖的一部分,他们主要就是负责保护皇宫的安危。大臣派则是李林甫的人在统率,长安城中若是有变,他们会协同金吾卫一起,做那些脏活累活。 如今,北衙禁军两位大统领之一,大臣派推举出来的大统领姜阔海,正一脸忐忑的等候在李林甫的书房前。 书房大门洞开,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因为刘廷玉的案子,李林甫需要处理的事情一下子多了几倍,书房终究不是尚书台,没那么大的地方。他于是下令撤掉了在外守护的军士,腾出地方来让那些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处理公务。 没人看着,姜阔海大可以直接走进去去见李林甫,但他不敢,只是托人通报了一声,便老老实实的在外面侯着。 他一早就来了,等了两个时辰。 门里走出来一个人,姜阔海慌忙拉住他的衣袖,急切的问道:“齐先生,相爷怎么说” 被他称为齐先生的清瘦中年人拍了拍脑门,“哦,姜大人那件事啊,我给忘了!” 姜阔海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把齐先生拉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咬牙道:“齐先生,我不是在开玩笑,这关系到我的仕途!这些年,我也没少给您送东西,我那个妹妹盼不上,就盼着您能在相爷面前为我美言几句,让他知道在北衙禁军里还有一个人眼巴巴的盼着他呢!您怎么……” 齐先生乐呵呵的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姜大人,断人仕途如同绝人财路挖人祖坟,这种事情我是万万不会做的。” “那您为何……” “别急嘛!”齐先生摆了摆手,正色道:“姜大人所愿,无疑就是压倒李辅国,彻底掌控北衙禁军,对” 姜阔海点点头,道:“正是,谁能忍得了一个阉人整天骑在你头上耀武扬威!” 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如今朝中出了刘廷玉这档子事,整个朝堂都乱了,这恰恰是我借机上位的最好时机!据我所知,刘廷玉之前也孝敬过李辅国!嘿嘿……只要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不管他李辅国是不是真的泄露了消息,他都逃不了革职的处置!” 齐先生摇了摇头,惋惜的叹道:“姜大人,您还真是不了解相爷啊。” 姜阔海兴奋的神色戛然而止,他疑惑的道:“齐先生此话,何意啊” “姜大人只看到了其一,却并未看到其二。你只知道刘廷玉孝敬了李辅国,你猜,李辅国到手的金银财宝,又会到谁的手上啊” 姜阔海恍然大悟,“高力士!” “这就对了。”齐先生点头道,“别的先不说,假如相爷真的按照李辅国这条线查下去,最后碰到的无疑就是高力士。当今圣人最为宠爱三个人:女人杨贵妃,男人李林甫,宦官,就是他高力士。” “你觉得相爷会为了你,和另一个地位与他相当甚至要更高一点的高力士斗起来” “或者说,相爷敏锐的避开了高力士,只追查李辅国的罪责。但你觉得,高力士会坐视不管” 齐先生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句不好听的,姜大人,您能坐到现在的位子,靠的都是姜夫人。您不是独一无二的,北衙禁军统领的位子,从这院子里随便拎出一个人,都能坐!” 姜阔海一时愣在了那里,不知不觉,已是满背的冷汗。 “多谢齐先生指点!”姜阔海后撤一步,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弯腰拱手向齐先生深深地作了一揖。 齐先生笑意吟吟的接受了,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姜大人,那些吐蕃人,可都处理好了” “不劳齐先生担心。”姜阔海阴狠的笑了笑,“那些吐蕃人被我们玩儿了一道,居然还想闹到金銮殿上去!木已成舟,边疆已经打起来了,还想说自己冤枉嘿嘿,如今那些吐蕃人,都被我扔在了护城河里,去和阎王爷喊冤了!” “自是最好。”齐先生点点头,转身离开。临走时,扔下了一句话。 “别给相爷添麻烦,也别让相爷为难!” 姜阔海恭敬的站在原地,一直等到齐先生的身影不见了,他才抹了一把冷汗,移步离开。 齐先生走进书房,把一摞书扔在了李林甫的桌子上,“相爷,这是钟允城从刘廷玉那里得来的金银清单,您过目。” 李林甫抬起头,随意翻动了两下,惊讶道:“这么多” “和您比起来,那可是九牛一毛了。”齐先生打趣道。 李林甫一笑置之。 这个齐先生之所以敢这么和李林甫说话,李林甫也不和他生气,原因就在于,他是李林甫最得力的帮手! 与张思远那个名义上的幕僚统领不同,他是李林甫真正的智囊。两个人,一文一武,辅佐着李林甫走到今天。 虽然他整日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论心狠手辣,与李林甫都相比不遑多让! “这些证据,足以把钟允城那个老家伙拉下大狱,顺带着将整个工部都翻个底朝天了。”齐先生笑道。 李林甫淡淡的应了一声,随即说道:“姜阔海走了” “走了!”齐先生道,“他也算聪明,稍一解释就放弃了他愚蠢的想法。对了,那些吐蕃人都已经处理了,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好。”李林甫答应道,随后停下了笔,将写好的那张纸装进信封封好,盖上了他的私印。 “齐博,你亲自把这封信加急送到营州,交到血衣堂探子手中。”李林甫脸上有着前所未有过的凝重,“切记,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齐先生齐博收起了以往的笑容,也没有质疑李林甫为何突然把自己派到几千里外的营州。他双手接过那封信,恭敬的告退。 …… 姜阔海正要迈步走出李府,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叫住了他。 “舅舅!” 姜阔海转过头,看着满脸笑容的李峥,眼底悄然闪过一丝不屑。 毕竟,李林甫十公子被刺客吓尿了的事情,在长安算是人尽皆知了。 不过他还是挤出和蔼的笑容,迎了上去,用力抱住自己的外甥,笑道:“哈哈,峥儿,舅舅可是有日子没见过你了!” 李峥用力挤出姜阔海的怀抱,揉了揉发酸的双臂,道:“舅舅还是这么大的力气。” 姜阔海也不再打哈哈,“峥儿,特意叫住舅舅,是有事” 李峥微微一笑,向姜阔海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舅舅,还请移步详谈。” 姜阔海跟上他,一直走到后院一处依山旁水的华丽院落。 “你母亲也在” 李峥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展演道:“母亲与舅舅许久未见,也是十分想念。” 姜阔海冷笑道:“恐怕,她念着的不是我这个哥哥,而是如何让你登上李家家主的宝座!” “舅舅说的是,但也说的不是。”李峥笑道。 姜阔海深吸了一口气,“峥儿,舅舅是个粗人,你也别和我卖关子,你母亲早就和我生分了,我就不见她了。你说,这次又要干嘛” 李峥轻轻走上前,踮起脚贴到姜阔海的耳边,道:“杀我大哥!” 姜阔海两眼瞬间瞪得溜圆,惊愕的看了自己这个笑的肆意而疯狂的外甥,咬牙道:“进去!” 屋子里,幽香弥漫。屋门忽的被人推开,李峥引着姜阔海走了进去,随后轻轻关上门。 早有姜夫人的亲信丫鬟守在外面,他们的谈话,不会有外人知道。 身姿丰腴的姜夫人看着自己脸色铁青的哥哥,叹了一口气,“你来了。” “姜若兰,你个蠢婆娘,你是不是疯了!”姜阔海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姜若兰身前的茶水溅了她一身。 “你再怎么盼着李峥得到家主之位,你也不应该教唆他去杀了李岫啊!” “峥儿是你外甥,你就不盼着他能继承李家”姜若兰平静的反问道。 “所以你就想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姜阔海气急反笑,“李岫是谁那是你男人最满意的孩子,你看看,他那十三个儿子中除了他有一个入朝为官的吗杀了李岫,就是要了李林甫的命根子,到时候给他陪葬的就是你和你儿子!” “可峥儿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了。”姜若兰道,“出了褚赢生那一档子事,峥儿没有机会能堂堂正正的和李岫一争高下了,我们……只能用这种手段!” “那能怪谁只能怪他自己没出息!”姜阔海咆哮起来,一脚踢在李峥的身上。 “事情若是成了,峥儿就是未来的李家家主。他能继承老爷晋国公的爵位,到时候对姜家,就是莫大的助力。” “也许,你这辈子就这么样了,但是雄儿呢他可不能继承你北衙禁军统领的官职,日后,他能靠谁” 姜若兰平静的问道:“这个忙,你帮不帮” 姜阔海面色阴沉入水。 他不想牵扯到李家的这些破事中来,他也不敢有过多牵涉。 历朝历代参与立储之争的人,那个有好下场 李林甫是他主子,对姜阔海来说,那比皇帝还要让他害怕。 自己这个妹妹自从嫁到了李家生下了李峥,就整天琢磨着该怎么扳倒李岫让自己的儿子当家主。姜阔海害怕,也觉得她实在是愚蠢。李峥那个样子明显不是能成大事的人,也不知道这娘俩儿哪儿来的自信,想要图谋李家家主的位子。 姜阔海本来对此嗤之以鼻,虽然也不情不愿的帮他们做过一些事情,但他打心底里是瞧不起这个外甥的。 只不过如今妹妹的一番话,让他改变了想法。 对啊,自己现在能飞黄腾达,靠的是攀上了李林甫这个高枝,但是自己的儿子呢 他能攀的上李岫吗 要说亲,哪有自己的外甥亲啊! 姜阔海叹了口气,道:“可是李岫身边有的是血衣堂的高手,还有李府的三百私军,你想让我怎么做” “现在不是出了契丹人这档子事儿吗”姜若兰道,“老爷为了让李岫建功,直接把他扔在了刑部大牢,事情没弄明白不让他回府。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他就住在安业坊一间小院子里,身边没多少人跟着,你一个禁军统领,有的是办法杀死他!” 姜阔海静默许久,紧紧握拳,“好,为了姜家,李岫我杀了!” 李峥却突然插了一句嘴。 “舅舅,在杀李岫之前,能不能先帮我杀另一个人” 姜阔海斜眼看去,姜若兰也是一脸惊讶,不明白自己这个儿子这是要干什么。 李峥恨恨的道:“我想杀那个小杂种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现在他离开了李府,我终于有机会杀他了!” “看不到他的脑袋,我睡不着觉啊!” 姜若兰明白他说的是谁了。 “峥儿,娘跟你说过多少次,没有必要和那个李心安去争,你是要当家主的人,何必跟只虫子过不去等李岫死了,你的位置确定下来,想怎么收拾他都行!”姜若兰苦口婆心的劝道。 “不!” 姜若兰惊愕的看过去,哥哥姜阔海却是罕见的兴奋了起来。 姜阔海道:“李心安拜了剑圣裴旻为师,前几天,裴旻以天人境修为为他的两个徒弟铸剑,其中就有李心安。” “我也是修行剑道的,天人境高手所铸的宝剑对我来说诱惑太大了,我便派出了人去夺剑,甚至短暂控制了周围的街道,防止金吾卫过去制止。只是没想到,全万仇的不良人赶了过来,甚至宫里面连高力士都派了人,我的人还没有动手,就遭到了驱赶。” 姜阔海阴狠的笑道:“不过我可没有放弃,几个心腹一直在外面盯着。” “舅舅知道李心安的行踪”李峥激动的道。 “今天早上,东南,通济坊!” “舅舅派人去杀了他,给你出气,顺便夺剑!” 第一卷 少年时第三十章 赫兰 从李心安裴旻所住的通义坊到吴文登的通济坊,以常人的脚力要走一个时辰,几人天不亮就出发。 李心安兴奋的走在大街上,吴乡一路小跑跟着他。身后,常玉与张思远背着手慢悠悠的走着。 “常玉先生,你好像对血衣堂有很大的成见啊。”张思远淡淡的道。 常玉瞥了他一眼,轻笑道:“恕我直言,一个给奸臣卖命的杀手组织,尽管它势力再怎么庞大,我还真看不上!” “只是,少爷现在是血衣堂的堂主,您莫要因为对血衣堂的成见,而迁怒于他。” “类似的话,我好像在那位徐福口中也听到过。”常玉说道,“阁下以为我常玉是什么人好,您对我不熟,但您总得知道我师傅。裴旻那个老头子,最看不得别人受委屈,我要是对师弟有了成见,还不知被收拾成什么样子呢!” 常玉停下脚步,凝重的道:“无论心安是什么身份,他都是我师弟,只要他不走上邪路,我都不会对他有任何歧视,哪怕他是你们血衣堂的堂主!” “那……如果他走上邪路呢”张思远道。 “我会杀了他。”常玉说的斩钉截铁。 张思远哈哈大笑。 “常玉先生果然是性情中人,是老头子鲁莽了。” 两人重新迈起脚步,张思远说道:“少爷不是那种人,他很善良,走不上邪路。” “你既然知道师弟的性子,就不应该把血衣堂堂主的位子给他,即便以他的身世,这血衣堂本来就是他的。”常玉道,“他离开了李府,和李林甫断绝关系,他本应该做个自由的人。你现在把血衣堂给他,无疑是给他又添上了一个负担,而且是充满血腥的负担。” “充满血腥那是以前。”张思远笑了笑,“很久之前,心安的祖父就和我谈到一个问题,血衣堂一直以杀人为生,是不是太偏了虽然江湖一直默认这种势力的存在,但终究不是正道,血衣堂迟早会被别人剿灭。虽然我们抱上了李林甫这条大腿,但也不过是多活几年而已。”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们给李林甫做事,也早晚会死在他手里。” “所以心安他祖父就想着怎么把血衣堂转移出去,改名换姓,当个寻常的江湖势力,起码过得安稳。只是计划还没实施,他祖父就死了,这件事不了了之,直到心安的出现。” “所以你就想借着心安离开李府的机会,把血衣堂交到他手里,让他带着血衣堂远走高飞” 张思远点了点头,“是啊,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李林甫因为出于对心安母亲的亏欠,对心安十分的容忍,当我说出要让心安继承血衣堂的时候,他知道我的意思是什么,但他没有反对。或许,他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行走江湖,身后能有人保护着他。” “可是他身后有师傅,有师兄,我们会护着他,血衣堂,实在是用不上!”常玉道。 “您说的没错,在一名冠绝当世的天人境高手面前,血衣堂实在是不够看。但是,我们恰如你们不信任我们一样,血衣堂,不信你们!裴旻先生即将开赴吐蕃,一年两年,肯定是回不来。少爷不过也才五岁,能跟着你们去边疆吗他去不了,那这两年里,他一个人,要受多少苦!苦苦等到裴旻先生回来,之后呢皇帝论功行赏,裴旻先生要么留在京中,要么是封疆大吏,要么,继续留在边疆。无论哪一种情况,他都是官场中人,并不是纯真的江湖人。少爷的性子裴旻先生清楚,您也清楚,他要的是自由,不是在一个官员的照顾下安稳度日。少爷在裴旻先生身边,决计不可能超过十年!十年之后,他会自己闯荡江湖,若是出了事,裴旻先生会怎么做是调用自己的兵权将对方灭门给少爷报仇还是孤身一人杀上门去都不行!前者随意调兵是谋反,后者则是渎职。” “所以,你们,靠不住!少爷的剑,要握在他自己手里。” “但是血衣堂这把剑,很脏,全是血。” “所以啊,在把剑交到少爷手上之前,我就已经把剑上的血全都洗掉了。” 常玉扭过头,愕然的道:“你……” “喂,张爷爷,师兄,你们两个怎么走的那么慢!”李心安的声音远远传来,两个人向前看去,李心安与吴乡早已经甩开他们几十米了。 再远一点,一队闪着铮铮寒光的披甲士兵将街道围的水泄不通。 通济坊,到了。 张思远扭头笑道:“咱们过去。” 常玉没有说话。 “你们怎么两个走的那么慢。”李心安两只手臂环抱在胸前,不悦的道。 张思远呵呵一笑,从怀中掏出相府的文书,递给了把守街道的士兵。 常玉递上了裴旻的手令。 那个士兵左看看,又看看,傻眼了,他从没遇到过大唐丞相与大唐剑圣的人同时要经过他的防区这种情况。 别说同时了,一个他也没遇到过啊! “两……两位请进!”那个士兵把东西递回去,卑躬屈膝的说道,招招手,示意后面的人把路让开。 等到那两大两小四个人走远了,才有人凑过来,好奇的问道:“队长,那四个人是谁啊,您怎么就让他们过去了” “那是相爷和剑圣大人的人。”士兵队长抹了抹额上的汗,道:“咱们可惹不起,不让过去干嘛!” “可是那还有俩孩子,也得盘查一下。” “盘查什么!盘查什么!”士兵队长骂道,“上面要是追究下来,你替老子死啊!” “可是……姜大人说过了……” “姜大人姜大人,你就这么听姜大人的话!”队长一巴掌打在士兵的头上,“你魔怔了是,前两天对一个墙角疑神疑鬼,现在连两位大人的人都想拦,你他妈的是不是想骑到我头上来啊!” “哪里哪里!”士兵陪笑道,“我哪儿敢啊,我那不是想给队长您争功劳长脸嘛!” “这还差不多。”队长满意的拍了拍手,低声道:“再说了,你以为就是姜大人在这儿他就敢拦了裴旻是什么人大唐剑圣!指导过圣人剑术的,算是圣人半个老师呢!至于相爷——” 他的声音更低了:“姜大人不就是相爷的一条狗嘛” …… 第一轮的搜查已经过去了,尽管禁军们还把守着坊市的外面严查过往行人,但坊市内部却是松懈了许多,毕竟老百姓还是要生活的。把他们关在家里一天两天还行,但要是日子长了,老百姓没米没粮没钱,是会出大乱子的! 如今,街面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和零星支起的的小摊商铺,倒是给这座坊市添了几许烟火气。 只是还是有士兵在街上奔跑者,叫喊道:“抓住那个女人……” “师兄,吴文登到底在哪儿啊,快带我过去!”李心安拉着常玉直往街上跑。 “哎哎哎,师弟,走反了!”常玉无奈的道,“这你这个走法,一辈子也拿不到剑。” “哦。”李心安小脸一红,讪讪的放开了手。 常玉领着他们往一处小巷子走去,在盘综错杂的巷子中绕了半天,之后来到一处宽阔的大路上。 常玉努了努嘴,“喏,那就是了。” 李心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常玉视线落在的地方,那里已经不能成为一处院子了,而是一座破旧的木屋。屋顶上稀稀疏疏的铺着茅草,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一刮风下雨这座屋子的屋顶就没了。 两扇破旧的木门紧紧地掩着,门边放了两个水缸,盖着盖子,已经落满了灰。看上去已经好久没人打开,似是无人居住的弃屋。 一个白色破旧旗子挂在屋檐上,如同临街的茶铺酒铺一般。只是旗子上写的不是“茶”或“酒”,而是画着一把锤子。 “师兄,这就是那个神匠吴文登的住所”李心安眉头一皱,不可置信的问道。 常玉点点头。 “可这里……不像是有人住的啊。” “那谁知道,这位神匠怪人一个,就爱把房子收拾的如同无人居住一样,其实里面别有洞天。” “那那个锤子是什么意思”李心安指了指白旗子。 张思远接过话茬:“那是工匠的符号,工匠之中也有江湖。一个工匠到了一个地方,便会立出自己的旗子,宣示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当别的工匠来到这里时,看到这旗子,便知道这里已经有主,他们就会往别的地方去,这是工匠的规矩。” “工匠不是江湖人,居然也有着些规矩。”李心安感叹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以为江湖就只有打打杀杀”张思远笑道。 “那如果外来的工匠在有旗子的地方也挂了面旗子和他争地盘呢” 张思远摇摇头,“那就不知道了,他们之中肯定会决出一个胜者,败者远走他乡。至于决胜的方法,就不知外人能知道的了。” “血衣堂也不知道”李心安歪着头,道。 张思远笑了,“我的小堂主,你以为血衣堂是干什么的上查朝堂,下监江湖,哪儿有功夫去管这工匠的闲事!” “不是您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嘛!”小少爷嘟囔道。 张思远没办法了。 “好了张爷爷,快去跟我拿剑!”李心安一马当先,走向那间破旧木屋,拍想了门。 灰尘木屑扑簌簌的落下,张思远皱了皱眉,门“吱呀”打开,一只眼睛小心的露了出来。 “你们找谁” 声音听上去还十分稚嫩,许是十四五岁的少年。 常玉走上前,道:“裴旻首徒常玉,前来取剑。” 那只眼睛仔细的打量着四人,又小心地向两侧瞅了瞅,见着没什么人,便小心的打开了门。 “进来。” 屋子里很闷,阳光透过茅草屋顶照射进来,可以清晰地看到灰尘在空中漂浮。 一股强烈的硫磺味道扑面而来,李心安走进屋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被呛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吴乡忙拍打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你来了。” 宛若公鸡一般的尖锐嗓音骤然传到众人耳中,铃铛声清脆的响起,一张门帘被掀动,一个拄着拐杖披头散发的老者走了出来。 开门的少年忙上去搀扶着他。 老者摆了摆手,颤颤巍巍的走到李心安面前,端详起来。 透过老者披散的头发,李心安看到老者那瞎了一只的眼睛和满脸黑色的刺青。 “你就是裴旻新收的小徒弟” 李心安咽了口口水,点点头,没再说话。 他冲着常玉指了指,“剑我已经放在桌子上那三个盒子中了,剑鞘也已经备好,你们拿了就走。” 李心安顺着老者的手看去,果然在那边杂物堆积如山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三个长盒。 常玉走过去,将那三个盒子打开,那出了那装裱好的三把剑。 他拉开其中一把,寒光照耀在昏暗的屋子中,剑身通体光滑而坚硬,黑色的剑柄被玄铁牢牢地包裹着,缠着灰色的麻布,剑柄末端刻了一个小巧的首头,张着獠牙。 这是他的“止戈”,常玉满意的把它收回剑鞘,又拉开了另外两把。 一把剑柄漆黑,按照七星布局用银箔镶嵌在剑柄上。剑镡小巧精致,只有常人小指之长。剑身修长,中间的位置刻着瑰丽的符文与纹路充作血槽。 这是李心安的“白虹”,常玉把这把剑扔给李心安,后者立刻爱不释手的抚摸起来。 常玉打开最后一把剑,那把“贯日”,原本平整光滑的剑身两侧都被锤砸的凹了下去,剑身中间上的鱼鳞纹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贯穿剑身的褐红色,剑身两刃却是寒光阵阵。 他走回去将“贯日”递给吴乡。 吴乡接过剑,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有劳吴先生了。”常玉作了一揖,“敢问价格……” 吴文登摆摆手,扯着他那公鸡嗓子道:“什么价格不价格的,裴旻先生所托,我自当尽力而为,哪里还能收钱!” “这……不合规矩。”常玉有些为难,“这钱您若是不收,家师定会责怪于我的。” 他把两锭银子放在桌子上,“这是一千两,还请先生笑纳。” 吴文登叹了口气,“好把好,钱我收了,我还要休息,诸位请慢走。” 李心安听着吴文登这公鸡嗓子,实在是好笑,发问道:“敢问吴先生,您这声音……” 吴文登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向那扇门帘走去,边走边说道:“年少时偷学墨家技艺,失手杀了人。被下了药,毁了嗓子,刺了青,破了面容,打断了脊梁骨,一辈子直不起腰。呵呵……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诸位慢走。” “等一下!” 张思远突然出声叫住了吴文登,后者掀起门帘的手停在半空中。 “您有何事” 张思远淡淡的道:“吴先生为何如此急着要让我们走” 吴文登笑了笑:“剑已拿到,不走还干什么我向来是不喜招待客人的,先前看在裴旻先生的面子上已经对你们够客气了,诸位不要得寸进尺。” 说罢,就要迈步往里面走去。 “恐怕,吴先生不是不喜欢招待客人,而是怕我们打扰了您的好事!” “真是没想到,吴先生一把年纪了,还有心思寻床笫之欢,老头子我是自愧不如啊!”张思远一脸惋惜的摇了摇头。 吴文登僵硬的转过头,冰冷的道:“你什么意思” 张思远笑道:“虽然你屋子里面满是硫磺的味道,但还是瞒不过我。那强烈硫磺味道之下,还有女人的脂粉气!”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色都变得怪异起来。 吴文登冷哼道:“一派胡言!” “是不是胡言,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张思远淡淡的道,“刚刚在门外,一队禁军跑过,我清清楚楚的听到他们在抓一个女人。试问如今全城都在搜捕契丹间谍,他们为何要抓一个女人工部侍郎刘廷玉与契丹人联络的地点就是一座青楼,而你这里恰恰出现了一个女人,再结合门外禁军的搜捕,我不能不怀疑,你这里就是另一个契丹人的暗桩。” 他冷峻道:“吴先生,我想您还是把实情说出来比较好,要不然您就得去刑部大牢里坐着了。” “一派胡言!”吴文登还是那四个字,只是在场众人都听的出来,他声音中蕴含的怒意与恐惧。 张思远和颜悦色的道:“那就请您,跟我走一趟了。” 他一挥衣袖,抓向吴文登的咽喉。 “请等一下!” 一个清脆的女声骤然响起,张思远的动作随之停下。 他收回右手,漠然的看向吴文登身后出现的那个女人。 在众人疑惑又谨慎的目光中,那个衣衫暴露的女子用着她不太熟练的大唐官话一句一顿的说道: “我不是契丹间谍,我是“”西域人,我叫赫兰。” 第一卷 少年时第三十一章 真相 “西域人”张思远皱起眉头,语气却是和缓了起来。 当今圣人即位之后,边疆的冲突摩擦主要是集中在了吐蕃与契丹,对于西域,倒是不像之前一般敌视,而是采取了友好的态度,放开关市,互通两国贸易。 虽然也有利用西域牵制吐蕃的意思,但不可否认,大唐与西域的友好互通极大地促进了两国的繁荣。 如今大批大批的西域人涌入长安,他们独有的瓜果蔬食备受唐人的喜爱,西域的医药更是引起了大唐医师的兴趣,太医院中不少都是鼻梁高挺的西域面孔,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药神谷,其二谷主就是当年老谷主西游西域带回来的徒弟。 西域的女子更是一绝,有多少的王公大臣的侍妾是西域女子,当今圣人除了有梨园三千弟子,更有西域的舞女。圣人亲手写就的那曲《霓裳羽衣曲》,其中有不少就是借鉴了西域女子的舞蹈。 更远的,诸如波斯、大食等国的人,都是途经西域千里迢迢来到大唐,为官任职。 西域方圆六千里,对大唐俯首称臣! 现在,朝廷大肆搜捕契丹间谍,驱逐外邦人,唯独对西域人却是客客气气,起码没有把他们赶出去露宿荒野。 张思远点了点头,“听口音的确是西域女子,只是,你为何要躲躲藏藏” “或者说,禁军为什么要追杀你” 西域女子赫兰直视着张思远的双眼,却是没有惧怕,傲然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张思远轻蔑一笑,“你如果不告诉我,我就只能把你当做契丹间谍来处理了。” 吴文登急忙道:“她不是!” “恩公,您不必说了。”赫兰打断了他,审视着张思远,随后把目光移向另外三人。 李心安吴乡两个小孩子她倒是没有太多主意,对于常玉,赫兰倒是盯了许久。 看的常玉脸色通红,极其不自然的把头偏向了一边。 大唐姑娘哪儿有穿着如此大胆的,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哪里受得了这个。 “你们来这里的目的我在后面听明白了,取剑。你是大唐剑圣裴旻的徒弟。”赫兰说道,接着看向李心安,“你是裴旻的小徒弟。” “可是……你呢” 赫兰对张思远笑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把我抓走,想必是一个大官,或者极有权势的人,不过总不可能是裴旻。你要我告诉你事情的原委,你总要先告诉我你的身份才对,不然我怎么心安呢” 李心安抽了抽嘴角。 张思远点点头,眼神冷冽,“血衣堂,张思远。” “血衣堂”赫兰露出疑惑的表情,“那是什么,江湖势力吗” “江湖小门派罢了。”张思远点头微笑。 站在一旁的吴文登却是早已经吓傻了,他后退几步,顶在墙上,颤颤巍巍的道:“您是……血衣堂的大人” “恩公,您也知道血衣堂”赫兰好奇的问道。 吴文登牙齿上下打颤,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字来,“那就是你说的李林甫……手下的暗杀组织!” 赫兰表情瞬间凝固,短暂的惊愕后,她飞快的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横在胸前,咬牙道:“你们是李林甫的人!你们是来抓我的” 张思远叹了一口气,“姑娘,你不必惊慌,我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取剑,遇到你实属巧合。” 赫兰冷笑道:“嘿,嘴长在你身上,还不由你怎么说!” “你和李林甫有仇是他要抓你的吗”李心安问道。 赫兰瞥了一眼大唐剑圣的小徒弟,说道:“不是他,是北衙禁军统领姜阔海,但和你们大唐的奸相也脱不了干系!” 姜阔海那是李峥的舅舅,李心安是知道的。 李心安和张思远对视了一眼,张思远微微摇头。 “看来,血衣堂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李心安想。 “这位姑娘,我们不是来抓你的。但如果你要真是这么想,那我们顺便带走你,也无妨。” 张思远眼神一凛,在他身边,李心安与吴乡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赫兰脸色铁青。 一品高手! “如何”张思远淡淡的道,“你应该知道,以你不过四品的境界,相爷要抓你根本不会让我出手。即便我要抓你,那也是易如反掌,不会跟你浪费这么多时间。” “怎么,还不想说吗” 看着张思远平静的目光,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佝偻的老人并没有恶意。赫兰放下刀,道:“好,我告诉你们。” “请往里面去。” 吴文登向众人招了招手,把他们带到了里间。 出乎李心安意料的是,他本以为这座破旧木屋十分狭小,但里面却别有洞天。 众人各自落座,吴文登把他那个小徒弟派到了门口守着。出于安全考虑,张思远也让吴乡过去看着。 赫兰缓缓开口: “我叫赫兰,是西域一个小国家——乌雎国的子民。我的父亲,是乌雎国的国师,也是我们乌雎国国教的教主。我们乌雎国国力弱小,在西域诸国中算是挣扎求生。” “我的父亲自小把我送进宫中,陪伴国王陛下的小公主,做她的侍从。七年前,我们乌雎国被强大的楼兰国所灭,皇室全部被处死,只留下小公主一人,被我带进密道活了下来。父亲要我带着公主去大唐搬兵求救,他自己召集乌雎国残存的士兵抵抗楼兰侵略者。” “我奉父亲的命令带着公主到了大唐,用为数不多的金银安顿下来。公主去求大唐皇帝,可还没见到皇帝的面,就被告知,乌雎已经灭亡了,再发兵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就把我们赶了出来。” “我知道父亲也已经凶多吉少,我并没有想着要去复仇,眼下,公主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我要把乌雎国皇室的血脉好好保护下来。” “我开始赚钱,我精通西域的药草,可以算是半个郎中,凭着医术勉强能够养活我们两个。只是,我却低估了我这个公主的刁蛮性子。她以前锦衣玉食惯了,从西域撑到大唐也是只靠着心里复仇的那点火焰,或者说是做女王的那个美梦。如今美梦破碎,她开始破罐子破摔,大肆挥霍起钱财。去赌场,去酒楼,宴请客人,花钱大手大脚,钱不够,就责骂于我。” 赫兰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不久之后,她勾搭上了一位大臣之子。两人整日缠绵,过了一些日子,大概那人也是对公主殿下厌倦了,开始把心思打到我身上来。” “他虽然是公主殿下的男人,但我也不是真的奴才,我们西域与你们大唐不同,没有通房丫鬟一说。我拒绝了他,并狠狠羞辱了他,他就恼羞成怒,对公主说,我勾引他!” 赫兰自嘲的笑了笑,两滴泪水悄然从眼角滑落,“可笑我还尽心尽力的服侍着这位公主,想着保存皇室的血脉。这位我拼了命把她救出来的公主,就这么听信了那个男人的话,把我……卖了!” “卖了”李心安惊讶出声。 赫兰点点头,她转过身,摘下一直裹在她脖子上的那条红色轻纱,露出了脖子上的黑色印记。 “这是我们西域的奴仆印记,她给我烙印上了这个印记,我成为完完全全的奴仆了。” 她重新转过身,说道:“她把我卖给了西域奴隶交易的商人,之后我辗转几个主人,最后到了北衙禁军统领——姜阔海的手中。” 李峥的舅舅。 李心安刚想说话,耳边传来张思远的声音: “稍安勿躁。” “那时候,我认命了。”赫兰苦笑道,“我已经没了心高气傲的劲儿,奴隶就奴隶。我开始讨好姜阔海,我会跳舞,渐渐的成为了他府上的舞女领班。他注意到了我,一开始去我的房里,后来又逐渐的把我叫到他的房中。” “闲言碎语不重要了,那时候我只想过得好一点。” “就这么过了五年,要感谢我从小修炼的密术,姜阔海没有厌倦我的身体,他开始有意要让我当他的妾室。在一个晚上,他来到我的房中,翻云覆雨之后,他告诉我,他的一个妾室与府上侍卫偷情,被他杀了,我可以顶替她的位置。” “我很高兴,就更加卖力地迎合他。时过午夜,我们都睡了过去。朦胧中我听到有人敲门,我感觉到身边姜阔海下了床。我睁开眼睛,看到他披了一件衣服出了门,门没有关上,露出一条缝,可以隐约的听到他和别人在谈着什么。” “出于好奇,我轻轻地下了床,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贴在门边听他们讲什么。” “然后我就听到了这辈子最不应该听到的话!” 赫兰凝重的道:“我不知道那个和他说话的人是谁,我只听到他说:“那些吐蕃人要上报皇帝,说吐蕃边疆战事不是他们本意,而是相爷故意教唆。” 姜阔海显得很生气:“反了他了!这些吐蕃人找死不是!” 神秘人:“所以,这些吐蕃人必须消失,要不然这件事泄露出去,相爷就要按叛国之罪论处,你我也要死!” 姜阔海:“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去办!” 风吹进来,我被冻得抖了一下,不小心撞到了门,他们立刻不说话了。姜阔海冲进来,看到我,他一掌把我打晕。等我再醒过来时,已经是被他关在了后院的柴房。” “姜阔海再也没来看过我,听送饭的人说,姜阔海打算杀了我,就在这几天。” “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但我也不甘心去死。在姜阔海府上这几年,我也算笼络了不少人,看管我的人里面就有一个。在一个晚上,他帮我逃了出来。我翻过墙,随便找了一个方向就往那里跑。” “我本以为此事会天衣无缝,但还是被发现了。我还没有跑出一条街,后面追我的人举起的火把就已经把半条街照得如同白昼了。万幸,我还是逃掉了,在一个废弃的地窖里躲了两天。离那个地窖不远就是西市,每天傍晚我悄悄溜出来,捡些地上的菜叶果腹充饥,本以为时间长了姜阔海就会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却没想到长安城里出了契丹人这件事!” 赫兰恨恨的道:“禁军的大肆搜捕找到了我,他们以为我是契丹间谍才藏到那里,想要把我押运到大理寺,我在路上逃了出来,继续逃亡,一直跑到了这里,肩膀上受了伤,终究体力不支,晕倒在了这里。幸亏,吴大师救下了我,不然的话,我恐怕已经死了。” 说到这里,赫兰感激的看了吴文登一眼,随后就惊讶的发现,面前这几人脸色都不太对。 那个年轻人一副惋惜感叹的样子,是她心里预料的反应。那个自称是来自血衣堂的一品高手面沉如水,赫兰看不出任何信息。 至于那个小孩子…… 赫兰没想到他是反应最大的哪一个。 李心安紧紧地握着拳,面色因为激动涨红如血,他咬牙道:“我一直以为李林甫还有点人性,没想到,还真做得出卖国求荣的事!” 常玉看了他一眼,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安慰道:“没事的,你已经离开他了。” “呵……我也真是傻,居然还莫名的对他有点愧疚,有点不舍,我真是丧了良心,瞎了眼!” “张爷爷!”李心安抬起头,猛然看向坐在他身边的张思远。 张思远摇了摇头,“血衣堂只办事,不决断。我空有幕僚统领的位子,却不参与他的政事,这件事,我也不知道。” 李心安低下头,“嗯”了一声。 “你们,在说什么”赫兰呆呆的看着他们,没弄明白他们说的什么意思。 张思远淡淡的道:“这位,是相爷的小公子,李嶙——李心安,也是我们血衣堂的堂主。” 赫兰大惊失色,不自觉的站了起来,重新掏出了那把匕首。 “他已经离开李府了,与李林甫断绝了关系!”常玉漠然的说道:“现在,他只是剑圣裴旻的徒弟,我的师弟!” 李心安抬起头,道:“赫兰姐姐,收起刀,不用管我那些身份,现在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他咬牙道:“和你一样,痛恨李林甫的人!” 赫兰缓缓收回匕首,“先说一下,我不是很恨他,但我现在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确实与他有关。所以,看到你能正视自己的父亲并下决心离开了他,我很欣赏。如果在西域,你会是个勇敢的勇士!” 李心安想笑,但他笑不出来。 “现在想怎么办”张思远问道。 李心安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想……杀了他,但是……他是我父亲,我……下不了手!” “张爷爷,你替我杀了他好不好”李心安哀求道。 张思远摸了摸李心安的脑袋,叹道:“心安,你其实比谁都知道,李林甫是个奸臣,也是个能臣,他不能死。他一旦死了,整个大唐朝廷就完了,十年之内这座朝廷都会无比混乱,牵扯到百姓,也会民不聊生。” “你对他的感情很矛盾,恰恰就是因为此。你恨他,却又佩服他!” 李心安猛然张嘴,嘴唇动了动,却又泄气般的低下了头。许久,他苦笑道:“您说的对,我恨他,也佩服他。” 屋子里没人再说话。 常玉冷不丁的出声,打破了沉默。 “既然李林甫不能死,死个别人,却不要紧。” 李心安不解的看着他。 常玉微笑道:“师弟,你还记得拜师之时师傅告诉你的三件事” 李心安点点头,“铸剑、感悟……杀人!” 他瞳孔倏地变大。似是想到了什么。 “如今剑已铸成,“白虹”现在就在你手上。感悟一事,天下第七的褚赢生就死在你面前,能看到一位归真境高手的陨落,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感悟剩下的,就只有杀人了。” “现在,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摆在你面前” 李心安呼吸急促起来,“你是说……” “北衙禁军统领——姜阔海!” 第一卷 少年时第三十二章 长街截杀 “杀了……姜阔海” 常玉的话一出来,李心安就怔在了那儿。 不仅他,张思远与赫兰都惊呆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大唐剑圣的徒弟,会教唆一个小孩子去杀人。 这好像还是裴旻给定的规矩! “不行!”张思远与赫兰几乎是同时出声说道。 “你根本不了解姜阔海。”赫兰说道:“他自己就是二品高位的高手,更是北衙禁军的统领,府上戒备森严,寻常人根本接近不了,你要杀他,危险太大了。” 张思远盯着常玉,阴鹫的道:“我不知道裴旻先生收徒有什么要求,杀人,对少爷来说太早了!” 常玉不说话,只是盯着李心安。 小少爷抬起头,似是接受了常玉的建议,对张思远道:“没事的张爷爷,我现在都是血衣堂的堂主了,迟早都是要杀人的,手上没点血怎么行呢” “但是,姜阔海对你来说,实在太危险了!”张思远劝道,“就算是杀人,那也得慢慢来,裴旻先生若是真的要你杀人,我便给你寻个死囚来。” 李心安摇摇头,凝重的道:“当初拜师之时,师傅曾问过我,贪官污吏,该不该杀恶霸豪强,该不该杀祸国殃民者,该不该杀” “剑在我手,我,杀不杀” “我的回答是,杀!” 李心安释然的笑了笑,“在我说出答案之后,我心里是一直有一块石头的,我很害怕,害怕杀人的那一天真的来临,我怕我下不了手,我怕我对不起手里的剑。” “可这一天就要来了。”他耸了耸肩膀,“我却没有多大压力,反倒是心里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姜阔海与李林甫沆瀣一气,实为卖国奸贼,此僚——当诛!” 张思远摸了摸额他的头,忧虑的说道:“只是,姜阔海是李峥的舅舅,也算是你半个亲戚,你下的去手” “我对李家的人都没有感情,哦,七姐姐除外。李峥因为某个可笑的原因,想杀我很久了,我也没必要对他的舅舅仁慈。” 张思远点点头,欣慰的道:“你能这么想,很好。” “心安,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 “你是说,姜阔海也是一名剑客”常玉插嘴道。 张思远疑惑的看着他,“常玉少侠是如何得知的” 常玉说道:“全万仇死皮赖脸赖在我们那里时,无意之间听他说起过此事。他抱怨同为剑客,一品返元境的他只是个小小的不良帅,二品的姜阔海却是北衙禁军统领。” “仔细想想,那日夺剑,闹得动静那么大,都没有金吾卫来管,想必是他在从中作梗了。” “不错!”张思远点头说道,“姜阔海的确插手了此事。” “他倒是没做绝,没直接把手下的禁军派出来夺剑。”常玉苦笑道,“那样的话我们就真没办法了。” “他哪里敢!”李心安冷笑道,“那样只会让他万劫不复。没想到他居然也参与了夺剑,倒是又多了个取死的理由。” “只是……”他小脸一皱,托着腮,愁眉苦脸,“我该怎么杀他啊。” 李心安斜了一眼常玉,后者苦笑着点点头。 “自然,我要陪你去的。” “师傅不去吗”李心安问道。 “他是朝廷命官,不会动手的。” “哦。”李心安情绪有些低落,本以为还能看到师傅出手的。 不过还有另一个人。 “张爷爷,您也一起去!”李心安轻轻摇着张思远的手臂,祈求道。 张思远一脸严肃,“我自然是要去的,你们两人去我怎么放心!到时候,把你福伯也叫上。” 李心安正想拍手叫好,赫兰却突然插嘴:“我也去!” 张思远惊愕的看着她,“你你去做什么” 赫兰说道:“我自然是要报仇,你们以为我在姜阔海那里过得很好虽然他很宠爱我,可我也不是情愿献身的!” “可……你的实力太低了,帮不上什么忙。”常玉打量着她,皱眉道。 赫兰一瞪眼:“总比他一个小孩子有用!” “你……” 李心安涨红了脸,想反驳,却又想不出什么理由。 自己真的好像是最没用的那个。 赫兰呵呵一笑,蹲下身,揉着李心安的小脸,笑道:“我听出来了,在场几人虽然你最小,但却都听你的话。我毕竟在姜阔海那儿呆了几年,熟知他府里的道路,很有用的哦。小公子,就让我和你去!” 随着赫兰的动作,她胸前那一抹雪白也在李心安眼前晃动不止,轻薄的红色衣衫裹不住那两团巨-物,几乎就要呼之欲出。 李心安默默的扭过头去,干涩道:“好……好……” 一旁的常玉默默擦了擦鼻子。 杀姜阔海的事情已经敲定,众人也不再耽搁,赫兰告别了吴文登,准备跟着李心安一起走。 只是外面的禁军还在搜捕她,为了不让赫兰暴露,张思远让她换了身衣服,动手把她易容成了一个村妇。 不得不说张思远的易容技艺也是一绝,一路上禁军虽然对过往女子都严加审讯,但对于易容后的赫兰,仅仅是瞥了一眼便放行了,最多调戏一句胸脯真大。 一直走出通济坊,都没有什么大碍。 赫兰甩了甩头,将头发披散开,将脸上的药膏抹干净。 张思远见状,呵斥道:“你想干什么想暴露是不是!” 赫兰委屈的说道:“可是抹着这些很难受啊。” “那也比送命强。” “那不是还有老爷子您吗”赫兰轻笑道,“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就抱着小心安撒腿就跑,您肯定不会不管他。” 李心安撇撇嘴,向她做了个鬼脸。 “那一会儿,带着少爷找个地方躲起来。”张思远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要是我没护住你们,你带着他只管跑,自会有人接应。” “为什么”李心安疑惑的问道。 张思远道:“从通济坊出来,就一直有人跟着我们。” 赫兰惊讶的想要转过头,却被常玉一把拉住,“别动!” “我被发现了”赫兰脸色僵硬。 张思远摇摇头,“你若是被发现,我们就走不出通济坊了。他们不是冲你来的,是冲我们。” 李心安紧紧攥着自己的“白虹”,小心的道:“是血衣堂的仇家” “血衣堂的仇家多了,但还没有光天化日就敢动手的。”张思远看向常玉,“可是裴旻先生有何仇怨” “老头子一生光明磊落,没和别人结过仇,当然,斩杀的恶人也不少。若是他们的门人来寻仇,那就不一定了,不过他们也没那胆子在长安街上就动手。” “不是我,不是老爷子,也不是剑圣大人,那是谁招来的”赫兰疑惑的问道。 在场几人,就只剩下一个有身份的了。 “我” 李心安张大了嘴,指了指自己,欲哭无泪,“我没什么仇人啊。” 张思远摇摇头,“不一定是冲着你来的。” “也有可能是冲着你的那把剑!”常玉神色冷峻,“真是贼心不死!” 街上的行人逐渐稀少,似乎有意无意的都在避着他们走。 “他们要动手了,前面有人埋伏。”张思远这个老江湖,眼光何等毒辣,一眼就看出了问题所在。 “管他什么龙潭虎穴,我们都得闯啊。”常玉叹了一口气,拇指按轻轻压在剑镡上。 张思远双手收进袖子中,那里有两把匕首,以及满袖的暗器。 赫兰走到李心安身边,手臂揽住他的肩膀。吴乡瞪了她一眼,似是不满自己的任务被赫兰抢去。 自己的少爷,当然要自己来护着。 李心安抱着自己的“白虹”,咂舌感叹这把好剑没有出鞘的机会。 终于,街上没人了。 两侧高楼的窗子紧紧地掩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打开。街边一只老鼠跑过,在阴冷的角落里寻觅着食物,屋檐之上,一只老猫懒洋洋的走过来,晒着温暖的太阳,打了个打的哈欠,趴在檐边,尾巴软软的垂下来。 那只老猫看到了那只老鼠,倒是没心情去捉它。老猫扭了个头,却是被惊了一下,跳起来沿着房檐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张思远停下脚步。 两侧高楼紧闭的窗户轰然打开,几十架上好弦的弓弩对准了他们。 “放!”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几十道箭矢向着下面的几人急射而去。 常玉拔剑出鞘,他身上只带着刚刚到手的“止戈”,但却无碍,单剑是他练了十几年的招数,用起来最是得心应手。 他扬手在空中划了一周,剑光在他身前留下道道残影,恰好把迎面而来的箭矢斩为两段。常玉简单向着李心安的方向挥出,一道剑气斜飞而出,将李心安护了下来。 赫兰一把抱起李心安,带着他往没人的地方狂奔,吴乡撒丫子跟上。 张思远伸出双手,轻而易举的抓到两支箭矢,微微一用力,两支箭矢断成两半,他反手一挥,四道残影一闪而过,高楼上四个尸体翻滚落下。 但这还没完,十几道漆黑物件从他的袖中飞出,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断有尸体从楼上翻过掉落,每个人的咽喉都插着一支飞针。 屋顶瓦片被人踩动,几十名黑衣蒙面的汉子从楼上一跃而下,明晃晃的钢刀向他们当头劈下。 常玉纵身跃起,“止戈”在他的头顶旋转着,等他再落下之时,两名黑衣人的颈间已经鲜血狂喷。 张思远冲入黑衣人群,两把匕首在他的手上如蝴蝶般飞舞着,每一次上下翻飞,都会多出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他提膝将一个黑衣人的面门磕碎,匕首划过喉间,干脆利落的解决了他。正待后撤闪过劈来的钢刀之时,后脑掀起一阵凉风,一把大斧向他劈来。 张思远斜身闪过这致命的偷袭,匕首点在斧身之上,却是震得手臂一阵发麻。 好沉的斧头! 张思远惊愕的看着那名黑衣人,黑布蒙着面,看不出他的长相,但却能看到一道狞恶的伤疤划过他的眼角。 他心里已经有了定数。 这人绝对不是江湖人! 从这把斧头就能看得出来,齐身高的沉重斧头,绝不可能是江湖人用的兵器,只能是军队里所用的战斧。加之那笨重的斧法,只能是在战场上一日复一日单调的挥砍练出来的,笨重,但杀气凛然。 这是军队里的人,难道是裴旻的政敌 张思远看向常玉,隔着几十步远,他也能够清楚地看到常玉脸上的凝重。 常玉也遇上了硬茬,对手是一个拿着斩马刀的高手。 都是军队里的制式武器。 张思远不由得慎重起来。 江湖高手,与军队陷阵冲锋之猛将,不可同一而论。相较于军队,江湖还是安稳的多,面对尸山血海里泡出来的对手,张思远也不敢说自己能轻易取胜。 那名持斧黑衣人狞笑一声,扬起斧头向他当头劈来,与此同时,十几名黑衣人也围了上来,明晃晃的钢刀封锁了张思远所有的退路。 退无可退! 张思远低吼一声,在斧头即将砍到他的头颅之时,他诡异的矮了两寸。那名持斧人吃了一惊,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张思远矮小的身躯如同流水一般贴着斧柄直奔他的面门。持斧人下意识的抬起斧柄想要抵挡,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张思远一指戳出,持斧人的头颅轰然爆开,鲜血碎肉软骨脑浆浸透全身。 持斧人的无头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张思远并未懈怠,无数的暗器飞出,将扑上来的黑衣人一个个扎成了刺猬。 与张思远的一击必杀不同,常玉这边陷入了苦战。 那个拿着斩马刀的对手实在难缠,手里拿着如此沉重的武器,招数却是出奇的灵活。 力道也是奇大,每次刀剑交锋,震得常玉虎口一阵发麻。 他还要分心去应对那些杂兵。 “这场景倒是有些相似啊。”常玉暗暗感叹,反手把“止戈”插进一名黑衣人的胸膛,拔出再次迎向那把斩马刀。 “不自量力!”对手怒吼道,双手握刀狠狠地劈下。 “不自量力的是你!”常玉眼神一凛,灌足了他二品中位内力的一剑斩出。 血光闪过,斩马刀断作两截,黑衣人的天灵盖斜飞出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常玉身前。 “止戈”面前,一把凡品斩-马刀只得落个如此下场。 两个领头的高手死了,其余人自然无心再战,在又死了几个人之后,纷纷四散逃命去了。 常玉还想再追,转头瞥见张思远背着手呆呆的站在那里,瞅着地上的一具尸体,一言不发。 “怎么了”常玉走过去,那具尸体的面罩已经被张思远揭开,那人也没什么特点,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 但为何张思远神情如此凝重 赫兰抱着李心安跑回来,李心安两条腿悬在半空,小脑袋被死死地夹在两胸沟壑之中,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 “都死了”赫兰凑过来好奇的问道。 张思远所答非所问:“少爷,你过来看看。” 赫兰松开手,李心安艰难的滑下来,劫后余生的喜悦充斥在心头。 他走到张思远身边,“张爷爷……” 然后他也沉默了。 “认出来了” “嗯,邢管家。” “什么邢管家”常玉问道。 李心安叹了口气,“邢管家是李府的一个管家,同时也是李峥的人。” “你的十哥” “对!”李心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这次的截杀,恐怕就是他干的。” “不止如此。”张思远道,“这些黑衣人里面,有军队里的人。” “您是说……” “恐怕,他那个舅舅也插手了。” 张思远嘿嘿的笑了起来,“想不到啊,倒是他们先下手为强了!” 第一卷 少年时第三十三章 血衣堂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李心安忧虑的道,“既然姜阔海也动手了,此次截杀不成他一定会有防备,日后若是杀他就不好下手了,要不要今晚就……” “不必!”张思远道,“姜阔海为人狂傲,他没那么谨慎,不然也不会在宫里那位插手之后还敢打剑的主意。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提升你的修为。” 他转头看向常玉,“裴旻先生还没有传授少爷剑术” “老头子给师弟定了三件事,原本在第二件事完成之后才会授以剑术,不过眼下看来,倒是不用这么麻烦了。”常玉回答道,“老头子说了,若是师弟愿意,明天便可传武。” “愿意!愿意!”李心安兴奋的道,他渴望着一天好久了。 张思远笑道:“此事先不急,少爷,你要随我去一个地方。” 李心安愣了一愣,随后凝重的点点头。 “师兄,我和张爷爷走了,你带着吴乡他们回去。” 常玉怪异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招了招手,带着赫兰和吴乡回去了。 吴乡恋恋不舍的看了看自家小少爷,张思远瞥了他一眼,吴乡飞快的低下头,畏惧的走开了。 “走。”张思远笑道。 长安东,延兴门。 不久之前,一伙契丹人藏在粪水车中逃出了长安城,延兴门于是完全的戒了严,马车严禁出入。 或许是延兴门盘查太严的缘故,原本正是人潮汹涌的时候,长安延兴门前的人此刻却是寥寥无几,大部分都去了南门明德门。 守门盘查的士兵太过无聊,打了个哈欠,再度抬头看时,远处走来一老一少。 张思远带着李心安走到城门前,被士兵拦住,一个满脸横肉的军官恶狠狠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出城干什么” 张思远不答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令牌。 那名军官一见那个令牌,脸色大变,急忙点头哈腰,谄媚的道:“哎哟,原来是相爷府的大人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竟然阻拦了大人,小的该打,该打!” 张思远看也不看他,淡淡的道:“既然如此,还不放行” 那名军官为难了,“额……大人,不是小的不识趣为难您,这上面交代了,所有出入长安城之人都要报备,不然的话,我们底下的人就得遭殃。大人您多体谅,小的冒昧一问,敢问您出城是何事” “遵相爷之命,带小公子出城访友。” 军官看向李心安,“这位是……相爷的小公子” 李心安脸色铁青,斜眼瞪了他一眼。 军官咽了口口水,早在心里暗骂了千遍万遍,但还是挤出一丝笑容,“既是小公子在这儿,小的就不敢在耽误了。” 他转过身招呼道:“放行放行!” 走出长安城,外面是笔直的林荫大道,李心安说道:“张爷爷,我都已经离开李林甫了,就不要再说我是他的儿子了。” “但是很好用不是”张思远笑道,“身处江湖,要懂得利用身边的人和事,不要妄自菲薄,更不要自视清高!” “你不喜欢你父亲,我也不喜欢。但他能给你提供庇护,能给血衣堂一个栖身之地,这就够了。” “可他是错的!” “这天下没有对错,只有成败。血衣堂是怎么来的你也清楚,太宗皇帝玄武门之变诛杀了他的亲哥哥,你觉得他做对了吗但这影响他是一个千古明君造福苍生社稷吗” 李心安不说话了。 两人继续慢慢走着,一路上都没有什么人。张思远带着他转到一个小路,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李心安眼前出现了一个破旧的庙宇。 上面的匾额已经破损挂满了灰尘与蛛网,李心安瞧去,三个字他一个也不认识。 “这是个野祠,祭祀的不知道是哪个野神。”张思远说道,“这下面有个密道,是那些契丹人联络的地点。” “这地方有契丹人” “已经没了,那名契丹狼奴的尸体被人带到这里,血衣堂的探子追过来却没了他们的踪迹,花费了好长时间才把下面的密道找出来。密道足有一里地之长,加上前两天又下了一场大雨,被他们彻底跑了。” “可惜了,大唐的情报还不知道被他们带出去多少。” “对了,您带我来这里是为了……” 张思远推开门,灰尘扑簌簌的落下,“进去。” 里面也是一片破败景象,一个没了头的泥塑雕像半塌不塌,房顶露出一个大洞,数道横木掉在地上,已经被腐蚀的不成样子。 张思远走到那个泥塑雕像前,脚尖在泥塑底座一个地方轻轻一点。 “隆隆……” 泥塑突然向后移动起来,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跟我来。”张思远缓步走下漆黑洞口,李心安慌忙跟上。 “隆隆……” 泥塑返回原来的位置,洞内顿时一片漆黑。 洞内是一条密道,两侧石壁之上,一排排火把骤然亮起,在火光的照耀下,李心安看清了这条密道的全貌。 张思远已经走出了好远,李心安一路小跑跟上。密道越来越宽,直到豁然开朗,展现在李心安面前的,是一个宽阔无比的巨大场地。 一条暗河在李心安的脚边汹涌而过,他瞠目结舌的看着这巧夺天工的地下石洞。 “这是人力能开凿的出来的吗” “一个地下溶洞,恰好被那些契丹狼崽子撞见了而已。”张思远道。 他拍了拍手。 李心安不明所以,一道道破空声骤然响起,数十道人影在暗影中飞出,落到他的面前。 “见过堂主!” 张思远让过身,对着李心安弯腰行礼,“见过堂主!” 李心安手足无措,他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红着脸,憋了半天糯声道:“请……请起……” 谁跪着了 那十几道人影中,有一人偷偷笑出了声,张思远冷眼看去,那人立时不敢动了。 “杨冲,想死是不是” 杨冲脸色一变,单膝跪下,“杨冲冒犯堂主,请堂主责罚!” 李心安求助的看向张思远,耳边却传来张思远熟悉的声音,“自己人,罚他掌掴三十。” 李心安瞬间明白了张思远的意思。 “念你诚恳认错,本堂主罚你,掌掴三十。” 杨冲一咬牙,巴掌毫不留情的扇在脸上。 三十掌掴完毕,杨冲老老实实的退回了原处。 在场众人看着眼前的小孩子,心里的那股轻视荡然无存。 虽然他们是张思远的亲信,但要让他们未来侍奉这么一个小孩子,他们心里多少还是不自在的。 但这样看来,这小孩一来就立威,还拿跟了张思远最久的杨冲开刀,实在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不愧是李林甫的儿子啊! “堂主去,这些是所有血衣堂宣誓跟随堂主的头目。血衣堂总计两千二百七十六人,宣誓忠于堂主的有一千七百一十八人。” “那剩下的人呢” “血衣堂不存在不忠于堂主的人。” 李心安知道那些人的下场了。 “张爷爷,一千多人,全杀了,是不是太残忍了……” 张思远笑道:“成大事者,岂可妇人之仁。” 李心安小声嘟囔道:“可我不想成什么大事啊……” “你不杀人,人便会杀你。在你结果血衣堂主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要死了。” 张思远接着说道:“这些人都是血衣堂各分堂的头目骨干,绝对的心腹,你完全可以信得过。” 他瞥了那些人一眼,他们立刻会意,一个个站出来介绍自己。 第一个,便是刚刚冒犯李心安的杨冲,“属下杨冲,血衣堂分堂虎堂堂主,二品中位。” “虎堂是血衣堂的主要实力,成员多为三四品,负责对外御敌,同时也负责培养血衣堂的下一代。像你福伯和你母亲,都曾是虎堂的堂主。”张思远在一旁解释道。 “属下迟文彪,血衣堂分堂蛇堂堂主,二品中位。” “蛇堂是血衣堂最暗处的力量,负责血衣堂的刺杀任务。我和你外公、外婆,都是蛇堂的人。” “属下吕达,血衣堂分堂鹰堂堂主,二品初位。” 这人的实力倒是低了,张思远解释道:“鹰堂负责刺探情报,在江湖各大门派都有探子,此次追查契丹人就是他们出力。上次之所以能够得到褚赢生刺杀的消息,也是他们的功劳。” “属下高三洋,血衣堂分堂豹堂堂主,二品初位。” “豹堂负责打点血衣堂旗下的各大产业,是血衣堂主要的钱财来源。” 血衣堂只这虎蛇鹰豹四大分堂,接下来的,便是各大堂的骨干头目。 “属下孙原”“属下姜虎”“属下来……”…… 每个人一出列,张思远便会解释一番,李心安木然的点点头,接着换下一个。 他的脖子都有点酸了。 终于,所有的人都介绍完毕,张思远道:“虎蛇鹰豹四大分堂以前都在李府地下,现在已经逐步的搬出李府,各自前往他们的堂口,这里从今往后就是血衣堂的一个联络暗桩,四大分堂都会在这里留下人,您若是想要联络他们,到这里来留下纸条,他们就会得到消息。” “我不跟着血衣堂在一起吗”李心安小声的问道。 “你会愿意跟一群杀手待在一起吗”张思远低声回答。 “嘿嘿,还是您懂我。”李心安道,“只是,血衣堂的未来,还是以杀人为生吗” 张思远没有答话,而是拍了拍手,“堂主有言,今日就此为止,诸位速速退去!” “属下告辞!”众人齐齐抱拳道,随即四散离开,瞬息之间,诺大的溶洞之内就只有张思远与李心安两个人。 “张爷爷,您这是何意”李心安不解的问。 张思远摆了摆手,“稍安勿躁。” 李心安一脸疑惑,但还是乖乖的等着。过了约莫一柱香之后,溶洞中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两个男人抱着一摞书册,像他们走来。 杨冲和迟文彪! “我说老爷子,有您这么办事的吗”杨冲抱怨道,“说好打二十巴掌,怎么成三十个了” “临时起意去,觉得多打几个比较好。”张思远道。 迟文彪捅了捅他,笑道:“可以了,起码老爷子没让你打五十巴掌。” “人都走了”张思远问道。 “走了,高三洋那家伙还鬼鬼祟祟的在洞口徘徊了一阵,弄得我俩等了好长时间才折返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李心安彻底看不明白了。 杨冲和迟文彪两个人看着李心安,都笑起来。 “你不是问,血衣堂以后是不是还做杀人生意”张思远温和的道,“现在我来告诉你,做,但不是血衣堂做,而是虎蛇二堂来做。” “怎么会这样”李心安一脑袋雾水。 “我的小堂主哦。”杨冲蹲下身,捏着李心安的小脸,“你还不知道啊,血衣堂分家了。” 李心安慌乱的拍下杨冲的手,不知所措的看着张思远,张思远一脸和善,却没有阻止的意思。 “你还想着老爷子给你撑腰啊,告诉你,今儿老爷子一点用都没有了!我想怎么欺负你就怎么欺负你。”杨冲恶狠狠的道。 李心安畏惧的向后退去。 “可以了,哪儿有当舅舅的这么吓唬自己外甥的。” “舅舅”李心安错愕的道。 杨冲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是啊,表舅。” “我是你娘的表弟。” 李心安嘴唇张了张,低下头,终究是没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突然出现一个舅舅,这让他怎么接受。 杨冲叹了口气,站起身,“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在李家受了那么多苦。” “没……没事。”李心安糯声道,“有个舅舅,我很高兴。” “说正事。”张思远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结果杨冲迟文彪二人怀里的书册,道:“这是血衣堂的名册,鹰堂探子的名单,豹堂管理的产业名册,近些年血衣堂收集的情报,以及血衣堂的武功。” 他递给李心安,笑道:“是时候交给你了。” 李心安结果那沉甸甸的一摞,疑惑的问道:“张爷爷,先前杨……舅舅说的血衣堂分家是什么意思” 张思远道:“血衣堂从今以后不再是一体,以前他们都听命于堂主,四大分堂互有交涉,从今往后,他们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这是为了你好,你年纪尚幼,如果四大分堂都在你身边,你根本掌握不住,迟早会有人生出异心。所以我便索性把他们分开,由虎堂掌管其他三堂。蛇堂还是负责杀人生意,但不会受你指挥。鹰堂完全隐于地下,豹堂供给你金银,虎堂会有人保护你的安危。” “之所以不让您指挥蛇堂,是因为堂主您太心软了。”迟文彪解释道,“当然,日后您若是有了足够的实力,蛇堂自会拜服。” 李心安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只想杀该杀之人,如果为了钱就能杀人,我接受不了,迟堂主还是自己掌控蛇堂的为好。” “日后,若是他们有负于你,或是你想要重新聚拢起血衣堂,而他们不听从你的命令,告诉我,我会杀了他们!”杨冲凝重的道。 李心安淡淡的“嗯”了一声。 张思远拢着他的肩膀,道:“你就要去杀姜阔海了,杨冲和迟文彪会听从你的命令,由你来策划这个刺杀行动。” “我我怎么行!” “你留着血衣堂的血,自然可以。”张思远笑道,“在此之前,我会传授给你血衣堂的武功。” “专门用来暗杀的功夫——隐杀无极功。” 第一卷 少年时第三十四章 战事有变 常玉几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裴旻处理完每日的一些军中事务,随后静坐修行,结束之后,便在院子里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然后院门被“轰”的一声推开,浑身浴血的常玉提着剑就朝裴旻走了过来。 裴旻吃了一惊,看着明显是经过一场恶战的徒弟道:“怎么回事” “一言难尽!”常玉说道,“我们在吴文登那里取了剑,然后就遇到了她。” 他让过身,露出了身后的赫兰。 “您就是大唐剑圣,裴旻大人”赫兰恭敬的道,“西域赫兰见过剑圣大人。” 裴旻站起身,微笑着还了一礼,悄悄捅了捅常玉,低声道:“怎么着,带女孩子回来了,可以啊小子,知道往家里领媳妇儿了!这身段可以,就是这模样……” 常玉咬牙踩了他一脚,低声骂道:“老头子你瞎说什么呢!这是从姜阔海那里逃出来的苦命人,她可有一个大消息! 他顿了顿,用更低的声音道:“而且,她这是被血衣堂那人易了容的,原本模样也不差。” “哦——”裴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赫兰一招手,“姑娘屋里请。” 屋内,裴旻坐了主位,赫兰知道大唐人的规矩,坐了他的下手席,常玉清洗干净,站在一边。 赫兰开始讲述她的故事。 说罢,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想不到,他李林甫还真做得出卖国求荣的事!”裴旻脸色冰冷。 这件事,李心安之前就有过猜想,所以裴旻不至于激动的失了态。但那毕竟只是猜想,如今亲耳听到事情的真相从赫兰嘴里说出来,他还是难掩心中气愤。 “我只恨自己为官一方,不能和褚赢生一般,亲手诛杀此贼!” 常玉叹了口气,“可是他还不能死不是” 裴旻瞥了他一眼,神色十分讶异,“臭小子,你还有这见识” “别人的话,我复述一遍而已。”常玉耸耸肩,“师傅,那李林甫当真死不得” 裴旻叹道:“怎么死不得,当然死得。只是死了,势必会牵连朝局,当今圣上是个极为厉害的人,你以为李林甫做的事他不知道他知道,但是不动,用他稳住朝局,朝中大臣,天下士子,有个共同的敌人,这样矛头就不会到圣人身上,他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享乐,做那些违背礼法的事。李林甫奸而能,也不会拖垮大唐江山。” 他说着说着,兀的自言自语起来,“吐蕃人既是被李林甫当了一回枪,想必也没有开战的心思,如今吐蕃战事,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此战多则半年,少则两月,就会被平定了。” “对大唐也没有危害,孙佺将军白得一回战功,他也能借此掌控左羽林军。” “李林甫打的当真是一手好算盘……” 常玉忍不住插嘴道:“连这件事,圣人也知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当如何!”裴旻道,“他们两个,说是君臣,到不如说更像是盟友,彼此都有把柄。吐蕃的事,威胁不了大唐,圣人知道也不会责怪李林甫的。” “昏君!”常玉激动道。 “慎言。” 裴旻眯眼说道:“我辈为官,非忠君也,实为民也。不管圣人到底怎样,只要他不像桀纣周幽一般祸乱朝政,那就是好皇帝。我们只需要对得起百姓,对得起良心就行了。” 他叹了口气,看向赫兰,“姑娘,你们打算去杀姜阔海” 赫兰凝重的点点头。 “原本我没真想让心安手上沾血。”裴旻苦笑道,“杀人对他来说太早了,我告诉他的那三件事,第二件是考验他悟性,第三件是考验他胆识,只要他敢点头,那就够了。你这个大师兄可倒好,直接把第二件给省了,又把不该真做的第三件给定下来了,你说,我该说你什么好” 常玉一脸委屈,“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你也没告诉我啊。” “裴旻先生,您是不打算让我们去杀姜阔海了”赫兰捏着衣角,紧张的问道。 裴旻摇摇头,“也罢,既然如此,我便顺水推舟。姜阔海确有取死之道,自然可杀。到时候,你多多看着心安,不一定非要让他亲自动手杀死姜阔海,情况不对的话,就赶紧回来。” 常玉点头,“我知道了。” 赫兰被带下去休息,走出大堂的时候,看到吴乡抱着剑坐在台阶上,两眼失神的看着大门。 “小吴乡,你在看什么啊”赫兰蹲下身,关起的问道。 “我在等少爷。” “师弟今天怕是回不来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常玉道。 吴乡摇摇头,“那也得等!” 常玉无奈,只得把赫兰带到后院安置好。 吴乡托着腮,果真如常玉所说,太阳渐渐落山少爷也没回来。吴乡闲不住,便在院子里做些杂活。 他仔细擦试了一遍大树下的石桌石椅,把一盆脏水泼出门外,想要回去时,又猛然转过头。 迎面走来一个老人。 “少爷还没回来” 吴乡僵硬的摇摇头,“还没。” “那跟我来。”老人伸出手,吴乡返身走回院子,抱着“贯日”走了出来。 …… 北衙禁军府。 作为北衙禁军衙门的府邸,原本是用来处理军务的地方,但因位置极佳,在姜阔海数十年的经营之下,变成了他自己的私宅。 至于另一位禁军统领李辅国,人家是住在皇宫里的。 后院一处极为隐蔽的书房内,姜阔海重重的踢在面前跪伏的黑衣人身上,骂道:“一群废物,几十个人去杀一个小孩子,居然就逃回你们几个!一个不过是二品中位的常玉,就能把你们打得几乎全军覆没” 他的身边,一个阴柔的少年额上青筋暴起,显得有些歇斯底里,“我让邢管家带着你去,你抛下他自己回来了你知道我拉拢他费了多大的精力时多长的时间吗!我几年的心血就这么白费了,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少爷饶命,少爷饶命啊!”跪伏在地的黑衣人忙不迭的磕头求饶,“不是我抛下邢管家自己逃命,实在是李心安那行人里出现了一个面孔,邢管家看见他就提刀冲了上去,我拦不住,邢管家就被那个人杀了啊。” “笑话!老邢多么精明的人,有什么人能让他失态冲动”李峥冷笑道。 黑衣人颤抖的说道:“老……老爷的幕僚统领……张……” “张思远” 李峥瞪大了眼睛,冲过去揪起那名黑衣人的衣领,咬牙切齿的问道:“你看清楚了” “小的看得特别真切,就是他!那张思远被一位使斧头的将军给制住了一会儿,邢管家就抽刀跑了上去,可没想到那位将军只片刻就被张思远打爆了脑袋,回手一刀就把邢管家给杀了。” 李峥无力地撒开手,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磕到桌子,一屁股坐了下来。两眼失神,嘴里喃喃念着:“完了……完了……” 姜阔海看着自己这个不成气的外甥,心里有些疑惑,按理说李峥虽然窝囊,但也不至于就这么被吓破了胆。 一个幕僚统领,有多大能耐 张思远那个人,姜阔海也见过,在他的印象里就只是一个佝偻的小老儿,李林甫真正依仗的人是齐先生齐博,也不知道他是凭什么得到李府幕僚统领这个位子的。 “峥儿,这个张思远究竟是什么身份,让你怕成这样” 姜阔海弯腰想把李峥拉起来,可李峥的身子宛若一滩烂泥一样,粘在了地上。 “舅舅,你知不知道血衣堂”李峥面无人色的说道。 姜阔海点点头,血衣堂他自然是是知道的。听到李峥说出这句话,他眼里闪过一丝疑虑,“你是说……” “半个月前,那个铁甲门褚赢生刺杀父亲,被血衣堂主重创,然后被诸多军士及陌刀队杀死,那个血衣堂主……就是张思远啊!” 姜阔海浑身一震,惊呼道:“怎么可能!” 就他一个佝偻的看上去自己一拳就能锤死的垂垂老朽 “他怎么会在李心安身边” “我怎么知道。”李峥长叹一声,“看来父亲还是没有放下那个小杂种,明明他都已经离开了啊!” 他突然爬起身,拉着姜阔海的手,焦急的道:“舅舅,李心安和张思远都是认识邢管家的,他们也知道邢管家是我的人,这……他们会不会来报复我啊!那个张思远可是一品的的高手,我在他眼里就是一只虫子啊!” 姜阔海安抚道:“别着急,他们都蒙着面,相信张思远也不会闲着没事去看他们的面貌。即使真的看了,死了那么多人,也不一定恰好就看到邢管家,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你怕什么!”姜阔海一横眉,喝道:“他李心安是相爷的儿子,你就不是了他尚且是搬出了李府,你可是住在李家的,他张思远还敢对你下手” “我看此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他叹了口气,“可惜了,剑没夺到,还搭上了两个兄弟。” 李峥脸上涌出为难的神色,“可……就算他们不报复我,也难保不会追查出舅舅您啊,毕竟血衣堂的势力那么庞大,张思远要是对付您——” “他敢!”姜阔海冷哼一声,“我是圣上钦点的北衙禁军统领,更是相爷的心腹,他血衣堂实力就是再大,也得听相爷的命令。我可不相信,相爷会为了一个离家的儿子,把心腹之人给杀掉。” 如果齐先生齐博在这里,一定会好好嘲笑他一番,问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对他说的那句话。 禁军统领的位子谁都能做。 血衣堂主的一品境界是谁都能有的吗 姜阔海早已把这句话抛到了脑后,他狐疑的看了自己这个不成气的外甥一眼,心里有些感叹:这个混小子也知道关心老子了 “峥儿,你先回府。”姜阔海声音变得的温和起来,“放心好了,舅舅这里固若金汤,仅凭他一个张思远做不了什么。” 李峥点点头,对姜阔海说了句舅舅多加小心,便惊慌的走了。姜阔海送他出门时,脚尖悄然踢在那名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头上,那人闷哼一声,身子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姜阔海吩咐人把尸体拉了下去,看着再次空旷起来的房间,他冷笑出声:“血衣堂怎比得上我的北衙禁军!” “那三把剑,我要定了!” …… 李心安再次回到裴旻那里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这两天来,他在那个野祠的地下溶洞一直修行血衣堂的隐杀无极功,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没想到张思远对李心安如此和善,教导起武功来却是毫不留情。 所以裴旻常玉赫兰三个人看着顶着两个青肿眼圈一侧脸颊高高肿起的李心安拖着“白虹”回来时,都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赫兰拿出药,轻轻涂抹到李心安的青肿处,裴旻笑着问道:“在血衣堂可学到东西了” 李心安僵硬的点点头,“隐杀无极功,张爷爷说我十成只学到了两成。” “还好,两天的时间学到两成已经不错了。” 李心安苦笑道:“张爷爷说了,隐杀无极功是杀人的功夫,需要不断的杀人饮血才能得到升华,要不然境界基本提不上去。我学来就是当个隐匿行踪的功夫,真要对敌,还得是您教的剑术。” 裴旻点点头,“血衣堂作为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隐匿的功夫自然是不差。等你伤……好一点,我便传授于你剑术。” 李心安刚想说自己现在就没问题,可身子一直,背上的青肿就又传来一阵剧痛,他嘶吼一声,只好放弃。 常玉倒是插了一句嘴:“说起隐匿功夫,我倒是想起一件事。那个夺剑的契丹狼奴,就是靠着一身隐匿行踪的招数躲进了雨幕里,让我十分头疼。” “那没什么奇怪的。”裴旻道,“契丹地缘辽阔,多次犯我大唐,掠夺了不少武学秘籍,一个狼奴会这点招数很正常。” “我疑惑的不是这个。”常玉挠了挠头,“那个契丹狼奴,会说话。” “什么”裴旻来了兴趣。 “我听说,契丹狼奴都是从小在他们的部落里选出来,被割了舌头保证忠心的,怎么会有能说话的狼奴” “那不是狼奴,是狼主。” “狼奴的主人” “正是。” “可是,他脑袋上有狼奴的刺青啊。”常玉不解。 “狼主的部落若是被其他人攻陷,那么作为部落之主,他会被处死。但也有个别情况,他会成为新的狼奴,尊击败他的狼主为主人,你面对的那个狼奴,很可能就是契丹某个小部落的狼主。” 裴旻伸了个懒腰,“想不到长安城里来了这么一号人物,看来这次契丹间谍案,里面还有很深的隐情啊,不过那就不是为师能关心得了的了。” 他正色道:“心安,兵部今早下了文书,吐蕃战事有变,原定于明年入春开拔,变成了今年冬末。本来还想在长安城过个除夕,现在看来,连年关都过不了就要离京,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所以为师,要加紧传授你剑道了。” “那……以后呢”李心安面色犯难,“我不能跟您去吐蕃前线的,您要是一去不回——我是说一年两年的回不来,那我岂不是又成了没家的孩子” “这件事,容为师再想想。”裴旻叹了口气,“你这都是皮肉伤,若是好的快,明后两天就能学剑了。” 赫兰笑道:“裴旻先生尽管放心,我对我的医术还是有信心的,抹了我调制的药膏,小心安明天就能活蹦乱跳的了。” 说罢,她伸手去掀李心安的衣服。 “你干什么!”李心安脸一红,慌忙裹紧自己的衣衫。 裴旻眼中精光一闪,笑了笑,没说话。 “抹药啊,不然你背上的伤怎么好”赫兰眨了眨她那两只无辜的大眼睛,道:“一会儿还要脱裤子呢。” “不必了,我自己来。”李心安连连摇头。 赫兰还想说话,李心安急忙转移话题,“哎,怎么一直没看见吴乡啊。” “哦,回来那天晚上他说要回一趟李府,一去就是一整天,昨天晚上才回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睡到现在。”常玉答道。 “太好了,我去看看他。”李心安跳下椅子,从赫兰手里抢过药膏,飞也似的逃出了赫兰的魔爪,去找吴乡了。 留下常玉一脸遗憾,“这个小子,怎么就不知道享福呢!” 第一卷 少年时第三十五章 万生剑诀 裴旻扫了他一眼,“看出你师弟的不同了” 常玉点点头,“举手投足倒是与之前有很大变化,想不到短短两天就能有这么大的进步。” “毕竟是血衣堂的传人,娘亲是二品高位的高手,天分又能差到哪儿去”裴旻叹了口气,惋惜的道:“若是没有先天剑子,未来天机楼武评上未尝没有他的名字,只是……可惜了。” “纵是皓月,也无法与太阳争辉啊。” …… 李心安悄悄走进房间,吴乡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睡得正死。 他悄摸走上前,看着吴乡的脸色,一脸的疲惫之样,睡觉都紧紧皱着眉头。 李心安暗自抱怨,也不知道在李府干了什么,总不可能跟自己一样练武被人拳拳到肉毫不留情的教导。 他轻轻放下“白虹”,以免弄出声响把吴乡吵醒。李心安坐在床边,脱下衣衫,拿着赫兰的药给自己的青肿处抹上。 “得赶快好起来,争取明天就能学剑啊。”李心安喃喃道,倏的傻笑出来,像是看到了日后自己威风凛凛的样子。 一夜无话。 李心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了。 身边空荡荡的,吴乡已经起床不在房间内。李心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下床洗漱干净。去了大堂,没人,去了前院,还是没人,又去了后院,只看到赫兰在那里摆弄药草。 两进院子,前院诺大一片空地,以前充作练武场,供他以前招徕上午那些江湖高手练武所用。更大的后院则是有一处荷花池,廊桥架在上面,以作观赏之用。 后院的西边有一处小空地,被人要来种了药草。虽然那人早已经搬了出去,药草却是还留在了这,赫兰对此是爱不释手。 赫兰看到李心安过来,急忙招呼道:“来来来,小心安。” 李心安走过去,问道:“赫兰姐姐,师傅他们人呢” “裴旻先生去兵部了,常玉好像是去了城外军营,至于小吴乡……” 赫兰想了想,道:“早上起来就没看到他,应该又去李府了。” 李心安叹了口气,“唉,他还是放不下李府,算了,我也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随他去。” 赫兰说要给他做饭,李心安摆了摆手,转身返回前院,准备再练习一下张思远交给他的隐杀无极功。可刚摆好架势,吴乡风风火火的推开了院门。 两个孩子四目相对,李心安轻笑一声:“去李府了” “我还是李家的仆人,福伯叫我有空就去府里帮忙。” “那我跟福伯说说,让你以后不用去了。” “不……不用了少爷……我觉得还是欠老爷,欠李家的。” 吴乡关上院门,低头走至李心安身边,“少爷,你是不是生气了。” “那倒没有。”李心安摇了摇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舍不下李府舍不下李林甫,我不怪你。” “咱们还是好兄弟。” 吴乡心头一暖,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李心安,“少爷你还没吃饭,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酥心斋的点心。” 李心安接过来,轻轻踢了吴乡一脚,“可以啊,心里还有我这个少爷。” 吴乡嘿嘿笑了起来,李心安肚子确实极饿,他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点心,抱着“白虹”,百无聊赖的坐在台阶上,等着裴旻回来。 时过正午,倒是常玉先回来了。 “师兄,你去哪里了” 常玉拖着疲惫的身躯,爬到裴旻的那张躺椅上,“去了城外军营,给老头子传了些话,原本没什么事,他手下一个老兵油子偏偏鼓动那些军中好手和我过两手,把我累的不行。” “都赢了”李心安两眼放光。 “那是自然,你师兄是谁啊。不过那些人的确有几分本事,一对一厮杀搏命,我能赢,一对二也行,一对三就悬了。要是一对五,我必败无疑。”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李心安暗暗腹诽,问道:“师傅怎么还没回来” “开拔在即,他那里一大堆子事儿呢,估计这两天都得待在那里了。” “那我怎么学剑啊。”李心安皱起小脸,愁眉苦脸的说。 正说着,院门被人“轰”一下推开,裴旻脸色阴沉的走到大厅,坐在座位上久久未说话。 李心安与常玉对视一眼,两人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轻声问道:“师傅,可是出事了” “粮饷的问题,江南闹了水灾,开拔在即,粮饷供不上,这不是害人嘛!” 裴旻长叹了一口气,“以后,是免不了要去户部吵架了。” “那您最近是都没有了空吗”李心安有些遗憾的说道。 裴旻莞尔一笑,“放心,答应你的,为师不会食言。” “我向兵部告了假,每日下午就留在这里,教你剑术。” “真的太好了!”李心安一蹦三尺高,可面色随即又凝重起来,忧心忡忡的道:“师傅,这不会影响到军务,我可以等的,不能因为我误了大事啊。” “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不会耽误正事的。”裴旻正色道:“明日下午就开始,你要做好准备。” 李心安有些失望,“啊——明天啊,那您今天回来干什么” “吃饭啊。”裴旻瞪大了眼睛,“徒儿,不能饿死师傅。” “……” 太阳就在李心安望穿秋水的等待中慢慢悠悠的晃了过去,他激动的几乎是一夜未睡,就为了这个期盼了无数天的下午。 裴旻笔直的站在他面前,手中提着一把古朴长剑。 幼小的李心安抱着快要与他身子一般高的“白虹”,期待着裴旻展露精妙剑招。 “准备好了” 裴旻的声音传了过来,李心安急忙点头,“准备好了!” “好!”裴旻沉声道,“心安,你可知道东鲁” 李心安十分讶异于裴旻为什么会突然为自己这个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东鲁是您的家乡。” 裴旻怅惘道:“我原本只是东鲁一名普普通通的读书人,家境贫寒,便时常去山里打些野味来卖,那时候,我可不是弱不禁风的读书士子,寻常人还近不了我的身。。” “之后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云游的老道士,他在那座山里建了一个道观,准备养老。我为了追一只野兔,跑进了他的道观里。” “老道士提出要收我为徒,我自然是不答应的。那时候我想的是士子登科骑马游京城,那里会跟一个飘零江湖的人走。” “可他只是拔出了剑,轻轻在我面前一挥,我就感觉,我应该跟他走。” “这一走,就是二十年。” “老道士云游四方,他那一身剑术不知从何而来,我问过多次,他也仅仅是说师父所授。可我看得出来,他的剑术与道门剑术又有许多不同,可他不肯说出自己的师门,我便只能算自己是山泽野修。其实那更好,没了师门约束,省却许多烦心事。” “在我入一品之前,赖以成名的,只有老道士交给我的两套剑诀。一套是道门的三十六天罡镇魔剑,一套是他口中传承数代的万生剑诀。” “万生剑诀,是某位老前辈隐于山中一甲子,察星象之变,观草木荣枯,嗅生灵寂灭,雪消雨霁,春去秋来,最终顿悟大道,悟出此剑诀,耗尽全身内力将剑诀刻于石壁之上,后得后人抄录,流传世间。” “此剑诀合彻生灵之道,亦刚亦柔,最适合剑道打底子。” “我将此剑诀传你,我先演练一遍,看仔细了!” 裴旻左手托起剑鞘,轻轻拔出了他的配剑——鸦九。 剑身如流水般荡漾起来,裴旻右手舞剑,脚步腾挪,身子辗转之间,罡风四起。 一副奇异的画景在李心安眼前展开,剑影平缓如春水东流,急促如马蹄奔踏,陡而若和声细语温润如玉,陡而如刀枪齐鸣山河变色。 在这座天地里,裴旻仿佛就是天神一般,掌控着这片小天地的一切。旁人生还是死,尽在他一念之间。 剑影陡然停住,裴旻即将完成万生剑诀的最后一式。 他曲肘缓缓将鸦九收回胸前,随后猛然刺出。 李心安只觉这片天地都变成了灰色,一切都慢了下来,他的眼前只有剑,凌厉的剑气压迫着他,将他的胸膛几乎挤碎。 下一刻,天地破碎,剑气化作长虹在他身边轰鸣而过,所过之处尽皆破碎化为一片废墟。 树木倾倒,墙壁破损,地面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足有一尺之深。 李心安跺了跺脚,他的鞋子里面满是碎石沙土,衣服也变得如同在土里打过滚一般脏乱不堪。 裴旻收回剑,吐纳完气息,苦笑道:“许久没有出剑了,今日还是没收住。” 李心安却是毫不在意,一脸激动的道:“师傅,我该怎么做快教我!” “刚才所现,都记住了” 李心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只记住了前面几个动作,再往后就记不住了。” “不打紧。”裴旻微笑道,“你看着我,我怎么做,你就照着怎么做。” 他荡起鸦九剑,在胸前抖了一个剑花,沉声道:“万生剑诀共九式,这是第一式——叶落沉花。” 他缓慢的挥舞起鸦九剑,李心安抽出“白虹”,有模有样的跟着挥舞。 不远处,一双同样稚嫩的眼睛热切的盯着这里,眼睛的主人探出手,悄悄比划着。 时间似乎过得特别快,李心安感觉自己还没做什么,就已经是日落西山。 余晖把整个院子都染成了金色,屋檐的影子逐渐拉长,远远看去,长安城一片袅袅炊烟。 李心安把剑杵在地上,撑着自己的身体,汗流浃背的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中却是挡不住的炽热。 万生剑诀第一式,他记住了。 裴旻张开双臂,“来,试着用第一式来攻击我。” “师傅……冒犯了……”李心安顿了顿,抬起酸麻的手臂,挥舞着剑向裴旻冲去。 裴旻轻而易举的闪过李心安的剑,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李心安只觉虎口一阵剧痛,“白虹”震荡不止让他几乎握不住手中剑。身子被裴旻一指传来的巨力带的向一侧扑去,摔了一个狗啃泥。 “再来。”裴旻不咸不淡的说道。 李心安费力的爬起来,调整好气息,举着剑再度朝裴旻冲了过去。 这次裴旻倒是没有马上打断,而是在李心安将第一式叶落沉花全部用完才轻轻捏住他的剑,然后又是一指弹出。 看着跌倒在地一脸痛苦样子的李心安,裴旻没有丝毫心软,厉声道:“你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儿吗” 李心安紧咬着嘴唇,把蠢蠢欲动的眼泪憋了回去。 他摇摇头。 “太慢了!”裴旻喝道,“慢了,你这就是一个个的动作,连贯不起来,根本不是剑招!先不说剑招中的剑意剑气你尚且不能领悟,单就剑招最基本的凌厉狠辣,你也展现不出来,这样如何对敌!” “可我……没力气了……”李心安手臂颤抖不止,一个下午倾尽全力的挥剑,早已将他的力气耗尽。 “敌人不会因为你没力气而心生仁慈。”裴旻凝重的道,“你即将去杀姜阔海,你以为他会因为你没力气而放过你吗” “我明白了。”李心安站起身,眼神坚定,“再来!” 一次次的出剑,一次次的被击倒,李心安就在这不清楚多少次的磨练中将万生剑诀的第一式用的炉火纯青。 剑身飘荡,向眼前人的喉咙刺去,眼前人出剑阻挡,“白虹”却借势向下,狠辣的向他的小腹刺去。 那人反手握剑,将“白虹”向一侧击飞出去。李心安却顺势转了一圈,长剑在那人的眼前划过,就要划到他的双眼。那人急忙仰头,躲过这一击,再回看时,李心安已经转了回来,当胸刺去。 那人伸出两指捏住,“白虹”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常玉无奈的道:“师弟,哪儿有你这样乱改剑招的,叶落沉花攻的是胸腹,哪儿有你往眼上招呼的。” 李心安收回剑,挠了挠头,“刚才师兄你把我的剑给打偏了,剑的位置略高,我就觉得在转身回刺之前可以往你的脸上划一下,万一划中了呢” “还万一划中了呢!”常玉欲哭无泪,“你要是划中了,师兄我就瞎了。” “哦,那我以后不乱改剑招了。”李心安说动,偷偷瞥了一眼在一旁观战的裴旻。 师傅别骂自己啊! 这些天来,李心安对裴旻有了很大的改观,原本以为他是个和气的师傅,结果一拿起剑,比谁都狠! 出乎他意料的是,裴旻居然赞许一般的点了点头,“剑招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不能改。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以心安目前的年纪身体来说,刚才上划你的面门用的确实巧妙,不过等你长大了,这一招就不管用了。” “为什么”李心安不解。 “等你长大了,就和你师兄一般高了,你挑剑还能划到他的眼睛吗”裴旻哭笑不得的解释。 他沉声道:“万生剑诀练了四天,能够熟练掌握第一式已是很好。剑诀就先练到这里,接下来我会传你一套内功心法,配合万生剑诀最佳。” “此心法一共六重境界,当你练到第一重登堂之时,便可将叶落沉花的威力提升一个档次,那时候就能去杀姜阔海了。” “此心法,名为道化清净诀。” 第一卷 少年时第三十六章 刺杀行动 “道化成清净,扪心问自由。 胸府藏沟壑,百会起游龙。 流水澈天地,明月照清风。 万籁尽俱寂,我亦不自留。” “这是道化清净诀第一重的口诀。”裴旻说道,“我教你运气法门,之后由你自行领会。” 李心安默默念了几遍,将那个口诀牢牢记在心里。 接下来的几天,李心安陷入了练功的狂热浪潮,上午修行“隐杀无极功”,每日下午日常与裴旻和常玉问剑打牢剑道基底,晚上就修行“道化清净诀”。 几天来,李心安的实力得到了明显的提升,相较于之前更是长高了不少,张思远来看过他一次,笑的合不拢嘴。 内门心法练的就是一个“慢”字,细水长流,方才能汇集成江河。李心安修行半月,也始终参悟不透口诀最后那一句“万籁尽俱寂,我亦不自留。”是什么意思。 眼见着入冬,长安城连着下了两场小雪。裴旻的军队即将开拔,而自己始终参悟不透,他不禁焦急万分,连带着每日的练剑也心神不宁,无精打采起来。 裴旻敏锐的察觉到李心安的不对劲,一日晚饭过后,他把李心安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心急了”裴旻笑道。 李心安沮丧的回答:“您说只有我领悟了道化清净诀第一重登堂才能让我去杀姜阔海,虽然搭配这心法的确让我的剑法威力提升不少,但我始终理解不了口诀的最后一句。” “师傅,您能不能教教我啊,这最后一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面对小徒弟的哀求,裴旻却是不为所动,“此心法不同其他,不同的人修行,便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道。我的路不适合你,慢慢来,总会理解的。” “可是您就快走了啊。” “又不是一去不回,何况姜阔海就在那儿,也不会凭空消失,你何必这么急” “我……我想早点领悟,早点学万生剑诀下一式嘛。”李心安糯声道。 裴旻哑笑,“当初你拜师之时,我曾问你可知如今武林盟主慕容德练就天人境花了多长时间,你回答五十年,我又问你能等得起你回答能,怎么,现在才几天就等不得了” 李心安低头不语,裴旻又好生安抚了他一顿。 李心安回到自己的房间,脱掉鞋子,盘腿打坐,可无论如何还是静不下心。 吴乡干完了活,拖着身子回到房间,看到李心安在那里发呆,愣了一下,问道:“少爷,您还没开始修行啊” 李心安看着吴乡,心想反正自己静不下心,索性拉着他陪自己说话。 “喂吴乡,这两天剑学的怎么样” 李心安练剑之时,吴乡也在一边看着,这是他的意思。两人相约一起闯荡江湖,但是只有李心安学剑那怎么行。虽然裴旻不想收吴乡为徒,但他也说贵吴乡的资质万里挑一,加之送了一把可以令整座江湖都为之疯狂的“贯日”,李心安那里还不明白裴旻的意思。 他让吴乡在一边偷偷看着,后来更是光明正大的让吴乡抱着剑站在他后面,裴旻也没说什么不是 吴乡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少爷我笨,好多都不明白。” “别跟我打哈哈。”李心安叹了口气,“吴乡,我问你个事啊。” “少爷您说。” “万籁尽俱寂,我亦不自留。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不” 吴乡皱起了眉,喃喃念叨着这十个字,“万籁尽俱寂,我亦不自留……我亦不自留……” “吴乡“李心安瞧着吴乡不对劲,忙叫了一声。 “哦……”吴乡猛然惊醒,拍了拍胸脯,回答道:“少爷我没上过私塾,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过我感觉,就是……你面前什么都消失了,一片虚无,自己也消失不见,但还能真切的感受到所有。” “在也不在,不在亦是在,我即是天地,天地即是我……” 李心安眨了眨眼,低头思索了一阵,猛然抬头,兴奋的道:“我懂了,吴乡,你真是我的福星!” 吴乡憨厚的笑了笑,看着李心安重新盘膝坐好,他悄悄退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这一夜,李心安修成“道化清净诀”一重境。 当他第二天兴冲冲的在师傅裴旻和师兄常玉面前炫耀时,两个人都一副惊呆模样。 惊讶过后,裴旻忍不住激荡的笑意,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 李心安一夜之间修成“道化清净诀”一重,半只脚甚至已经跨过了大成的门槛,隐约碰到了第二重境啊! “师傅,现在能教我万生剑诀第二式了吗”李心安摇着裴旻的手臂,求道。 裴旻乐呵呵的道:“别摇了徒儿,再摇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 他顿了顿,道:“第二式先不急,忘了你还要做一件事了” 李心安怔了一下,旋即凝重的点点头,“我知道了!” 不远处,赫兰眼泪无声的流下,她银牙紧咬,心中怒骂了那个男人千遍万遍,曾经受到的虐待,屈辱,就要还回去了。 就要去杀那奸贼了! 李心安皱眉,思考着,要杀姜阔海,要哪些人呢 自己身边有师兄,有张爷爷和福伯,加上自己和赫兰姐,五个人是不是太少了。 不多时,他已是打定了主意,叫来了吴乡,嘱咐他去找一个人。 李心安自己则是出了门,向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沿途遇上金吾卫,但却没有人盘问他一个小孩子要去干什么。 似乎他们都认识他。 从通义坊到平康坊,一个时辰。 李心安慢慢走着,似乎对那里充满抵触。 但还是到了。 那扇他厌恶多年的大门前,站着两个笑意吟吟的老人。 “福伯,张爷爷。”李心安乖巧的叫道。 “来啦。” “来了。” …… 第二天清早,全万仇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敲响了院子的大门。 “我说小心安,这么急找我什么事啊,害得我就没睡觉。”一进院子,全万仇就扯着嗓子大大咧咧的喊道。 然后他就愣住了。 院子里人还不少,李心安抱着剑,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在李心安身边,一个胸脯壮观的惊人的西域女子好奇的打量着他。 接着是两个老头子,一人身材高大,另一人佝偻若孩童,但全万仇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人的不简单。尤其是那佝偻老人,让他隐隐生出一股寒意。 两个青壮男子站在两个老人身后,从他们那微微鼓起的太阳穴和满手的老茧就不难看出,这二人也是江湖好手。 “全大哥,好久不见。”李心安笑眯眯的说。 自从裴旻开炉铸剑之后,种南浔与全万仇获益匪浅,接着就开始了闭关,已是将近一个月没有来这儿了。 这位永年县的不良帅一脸疑惑的看了身边的常玉一眼,给他开门的剑圣大弟子向里面一招手,“全大爷,进去。” “今儿到场的高手不少啊。”全万仇啧啧打量着几人,又捅了捅李心安,“什么情况这是” “这都是自己人,全大哥不必拘束。”李心安笑道,“这次请全大哥来,是有求与您。” “哪儿有求不求的,有忙我一定帮。”全万仇道,话音陡然一转,“不过你让小吴乡这么急把我叫过来,恐怕不是小事儿。 他左右看了看,脸色骤变,“裴旻先生呢是不是他出了事” 李心安急忙摇头,“您别急,师傅没事,他去户部吵架了。” “哦,那你这是” “今天请您来,是想让您帮衬着,让我杀一个人。” 全万仇面色紧绷,打量着李心安,后者一脸坦然。 他看向常玉,常玉也是一脸平静。 许久,全万仇沉声道:“杀谁” “北衙禁军统领,姜阔海。” 全万仇眉头一皱,“为什么” “行刺朝廷命官,你哪儿来的胆子!就算你是李林甫的儿子,你也不能这么肆意妄为。更何况,他姜阔海不是你爹的人吗” “就因为他是李林甫的人,我才要杀他!”李心安冷冷的道,“全大哥,你可知道吐蕃战事” 全万仇点点头,“听说战事有变,大军冬末就要出征了,你说这个干什么” “如果我说,吐蕃战事不是吐蕃人挑起的,而是李林甫从中作梗呢” “你说什么!”全万仇愕然道。 李心安叹了口气,将赫兰的故事说了出来。 “就是这样,赫兰姐逃了出来,然后被我们在吴文登那里碰到。”李心安说道,“我们商定之后,决意杀了姜阔海。” “可你为什么不杀李林甫。”全万仇咬牙道,“卖国求荣之奸贼,人人得而诛之!” 常玉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全帅,虽然不愿意,但不得不承认,李林甫不能死,起码现在不能。更何况,别忘了李府戒备森严,褚赢生都不行,我们几个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哼,不就是个血衣堂吗看把你们吓得!他们堂主也不过是个一品返元境,有何恐怖。” 他看向那个佝偻老者,“这位老哥实力不在我之下,全某拖住血衣堂,老哥可否去杀李林甫” 佝偻老者向他拱了拱手,道:“血衣堂前堂主张思远,见过全帅。” “血衣堂,徐福。” “血衣堂,杨冲。” “迟文彪。” 全万仇怔在原地,四个血衣堂的人在面前,他现在动手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小心安,你这是……” 李心安小脸泛起苦笑,抱剑行礼道:“血衣堂堂主,李心安。” 全万仇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冷笑道:“我这是掉到贼窝了啊。” “全大哥,您别这样。”李心安说道,“血衣堂不是李林甫的,是我外公和母亲留给我的,额……这里面的缘由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要不咱进屋慢慢说” 全万仇不说话,只是冷笑,李心安觉察到他已经准备动手了,手足无措的看向师兄。 常玉一把拍在全万仇的肩膀上,“全帅,一句话,姜阔海该不该杀” “该杀!” “那我们要杀他,你去不去” “……去!” “那不就得了。”常玉喜笑颜开,“这次刺杀行动由我师弟全权负责,有事儿跟他商量啊。” 全万仇紧盯着李心安的眼睛,漠然良久,叹道:“算了,小心安,我信你。” 李心安长舒一口气,拱手道:“多谢全大哥了。” “赫兰姐。” 赫兰应了一声,拿出了一张纸。 那是她连夜画的北衙禁军府的地图。 第一卷 少年时第三十七章 强攻右神武军 彤红的太阳落下了山,体格健硕的军士抱起与人齐高与瓮齐宽的鼓槌,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在北衙禁军衙门内的“闭门鼓”上,六百下后,街上不能再有一个人。 因为这里毗邻皇城,所以这里巡查不由金吾卫负责,而是由北衙禁军衙门出人。披坚执锐的士兵排成一列列,从北衙禁军府内鱼贯而出,开始巡视周围的坊市街道。 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敷衍了事,毕竟这里是北衙禁军衙门,谁敢在这儿犯宵禁 一队北衙禁军士兵从高墙之下慢慢悠悠的走过,等到他们转过街角完全消失不见后,高墙之上,探出了几个脑袋。 李心安眨动着大眼睛,看向不远处那座灯火辉煌的北衙禁军府,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自己的“白虹”就要饮血了…… “师弟啊,全帅他们直接正面强攻北衙禁军府,会不会太冒失了”常玉趴在李心安身边,忧心忡忡的道。 “没事的师兄,全帅他们都是人精,而且我也说了,见势不妙就赶紧跑,出不了事。” 吴乡蜷缩在李心安另一边,抱着他的“贯日”,出声道:“少爷,见势不妙的话,我们也跑。” 常玉瞥了吴乡一眼,这次刺杀行动本来没有吴乡的事,他只要在家里好好等着就可以了,但不知为何他非要来,说要看着李心安,而且张思远那几个血衣堂的人也都点头同意,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 “那可不行。”李心安回答的斩钉截铁,“他们只是佯攻,我们才是绝杀。如果我们跑了,姜阔海以后肯定会有所防备,再想杀他恐怕难如登天,所以此次务求一击必杀!” “来了!” 赫兰小声提醒道。 众人遂不再言语,伏低身体,小心翼翼的观察着面前的形势。 北衙禁军府前,站岗的士兵打了一个大哈欠,心里骂了一声:他娘的!当官的在里面花天酒地好不快活,让老子在这里熬夜站岗! 哈欠打完,他揉了揉眼睛,有些眼泪,眼前有些发虚。朦胧之中,他看到阴影里走出三个人来。 三个高大人影,皆是黑衣蒙面。 “什么人!”士兵端起长枪,厉声喝道。 这一声喊叫瞬间提起了昏昏欲睡的站岗士兵们的精神,铁甲隆隆作响,宽阔的北衙禁军府大门被轰然挤开,不知有多少北衙禁军拿着长枪横刀对准了三人。 李心安唇边漾起一抹笑意。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 四个时辰前。 众人看着摊开的复杂地图,都是愁眉苦脸。 “一个北衙禁军府,居然被姜阔海改得如此庞大复杂,还侵吞了周围的民宅,面积是工部规制的几倍,要找到他,真的不容易啊。”全万仇感叹道。 “其实也没有那么麻烦。”赫兰开口道,“如果白天去的话,他一般就待在前院处理公务,中午在他的夫人房里用午饭,下午要么巡视禁军营,要么就去他常去的青楼喝酒,其实那个时候是最容易下手的,不过眼下出了契丹人这一档子事,他应该不会随意出门了。” “除此之外,最容易下手的时间就是晚上了,晚上的时间他从来不会处理公务,而是会固定到几个小妾房里去,如果新纳了小妾或新宠幸了某个丫鬟舞女,那么一连好几天都会与她们缠绵。” 张思远点点头,“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许多,只要知道他大致去的地方,稍加搜索,就不难找出他了。” “赫兰姑娘,你可知道他晚上会去哪儿” 赫兰脸微红,咳了几下,道:“之前他常会去我房里,然后就是三房的秋香,五房的玉莲以及六房的淑怡。”她一边说,一边用手在地图上一一指出地方所在。 “哦对了,之前府上新来了一个丫鬟,模样也是不俗,她应该是住在……这儿,离我以前住的地方不远。” 众人看着那几乎是在北衙禁军府最靠近中心的地方,都犯了难。 “这些地方也太分散了,他姜阔海要是真喜欢这几个娘们儿,干脆聚到一个房里一龙多凤不就得了干嘛弄这么麻烦!” 全万仇大大咧咧的道,李心安不明所以,众人却都是哄堂大笑起来。 赫兰脸色更红了,小声道:“其实也不是没有过,试过几次,但是那么多人,他身子吃不消……” 全万仇瞪着他那两只铜铃似的大眼,一脸惊讶,“还真弄过啊,呦呵,看来咱们这位禁军统领挺虚的啊,那动起手来可就方便多了。” 张思远止住笑意,压了压手,示意众人静下来,说道:“既然姜阔海不会把女人们弄到一个房里,那么他就必然在这几个地方之一。只是这些太过分散,一个一个找太浪费时间。” “少爷,你以为如何” 李心安原本正全神贯注的听着,想着张思远能给出什么办法,却不料张思远突然把这个事抛给了自己。 我知道什么啊 李心安小脸一皱,求助似的看向张思远,后者满脸严肃,凝重的神色让李心安心头一震。 他瞬间明白了,这是张思远在考验自己。 既然如此,那就要好好对待了。自己终有一天要独当一面,而这,就是第一个坎!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看着地图,皱眉不语。 其他人没有再出声打扰,默默的看着李心安,也默默思考着对策。 “北衙禁军府戒备森严,周围都是军营,要想偷偷溜进去,除非会飞。”李心安出声道。 “所以我们要想进去,只能想办法把周围军营里的士兵调走。” “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调走!”常玉皱眉道,“周围军营里的禁军不下一万,而且临近皇宫,要想全调走只有一种情况,要么造反杀皇帝,要么跟着皇帝杀叛贼。” 李心安摇摇头,“不用全调走,只需要吸引他们的注意,调走一部分就好。” “诸位觉得,夜半时分贼人强攻北衙禁军府这个消息,怎么样” “堂主的意思是,佯攻”一直没有说话的血衣堂蛇堂堂主迟文彪顿悟道。 “正是!”李心安道,“若有人强攻北衙禁军府正门,势必会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姜阔海肯定会调兵过去,那个时候就是军营空缺露出破绽的时候。” “调虎离山啊。”全万仇点头感叹道,“正面强攻北衙禁军府正门,千古以来谁有这个胆子,哈哈,小心安,你也是有气魄能想出这个主意,不过,由谁来佯攻正门呢” “这个嘛,非孔武有力实力强悍者不能及。”李心安笑道,“那就有劳全大哥,杨堂主和福伯了。” 三个人,全万仇一品返元境高手,浩然正气剑最适合正面决斗,福伯和杨冲都是虎堂的堂主,与全万仇一起更是相得益彰。 “好!老子干了!”全万仇豪迈说道,“就算不成,也是过瘾!” 常玉却是提出了个问题:“只是,若是强攻,那一旦姜阔海跟着去了正门,那我们的刺杀计划岂不是落了空,变成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李心安摇摇头,“姜阔海为人极为自负,他想的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以后好有个说的过去的辉煌功绩。所以我断定,他不可能会去大门。” 李心安接着说道:“既然晚上拿不准姜阔海会在哪人的房里,加之这些地方又如此分散,那便不能一起去找了,只能兵分两路。” “赫兰姐熟悉北衙禁军府,由她,师兄和迟堂主一队,张爷爷、我和吴乡一队,恰好都是三人一组。一柱香的时间,最后在赫兰姐说的那个丫鬟房里集合,如果我们找不到姜阔海,那就赶紧撤退。如果在之前找到了,那就赶紧杀了,不用管另一组,直接撤退。”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凝重的道:“诸位谨记,此次我们只杀姜阔海,不要妄杀无辜之人。全大哥,你们佯攻尽量留手,不要出人命。若是我们搜寻之时被人发现,打晕就好。” 全万仇有些不悦,“佯攻还不让出人命,那我们岂不成活靶子了” “如果情况实在危急,抽身就走,佯攻的目的是让我们安全潜进北衙禁军府,你们多留也是徒增危险。”李心安伸出手,坚定的道,“此战,望诸君努力!” 吴乡率先伸出手,盖在李心安的手上。 接着是赫兰、常玉、张思远、福伯、杨冲、迟文彪。 全万仇长叹一声,把手压了上去。 …… 面对着刺过来的数杆长枪,全万仇狞笑一声,抽出腰刀一个挥砍,眼前长枪尽数变为了短棍。 这次刺杀不能暴露身份,尤其是他永年县不良帅,一旦暴露,以刺杀朝廷命官这个罪责,他的家人和师门就都完了。 所以他特地把剑换成了刀,长安城中用剑之人寥寥几个,用刀之人却是多如牛毛。 想查查去。等你们查出来的那天,姜阔海的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全万仇大步向前,一把刀挥舞的赫赫生风,所过之处,一片铠甲哀嚎着倒下。 他留手了,没杀人,不然他们也哀嚎不出来。 杨冲和福伯早已冲进了人群,短匕在他们手上飞旋,瞄准的都是禁军的手筋。 北衙禁军府前乱做了一团,这些人似乎还阻挡不了那三个杀神,眼看着他们就要迈进大门。 有人抛下兵刃,屁滚尿流的跑进了府内。 …… 一间极致奢华的房间内,虎背熊腰的大汉抱着一个娇小女子,手不住的摸索着。 “美人儿,这可是老爷我亲自给你挑的房间,还满意吗” 被他紧紧搂着的娇小女子战栗的点点头,突然浑身一震,面色潮红,原来是大汉不止何事把手移到了她的裙摆下面。 姜阔海自是花中老手,挑逗一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看着怀里的娇小女子紧紧咬着嘴唇,泫然泪下的可怜模样,姜阔海莫名的有一种快感。 可慢慢的,他又生出一股厌恶来,不管自己如何挑逗,这女人就是不发一言,都不知道如何此后男人,连一点起码的眼力见都没有。 起码你叫一声啊! 姜阔海突然怀念起那个女人来,那个他从奴隶贩子手里买来的西域女人,床上的功夫绝对一流,也懂得察言观色,懂得伺候人。五年了,自己好像就离不开她了。 只是可惜,她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但也没必要非得让她死,自己又不是没能力保护她。她一个舞女在自己这深宅大院里能把这件事说到哪儿去而且以她那乖巧聪慧的性格,也肯定知道这件事不是她能插手的,肯定会乖乖封口。 但为什么自己苦苦哀求那人,那人就是不同意呢还搬出相爷来压自己。 什么时候他李林甫管的这么宽了! 姜阔海心思愈加烦躁,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了几分,怀中女子“嘤咛”一声,留下泪来。 姜阔海手上潮湿一片,他捻了捻指尖,轻笑道:“原来美人儿喜欢这个。” 他把怀中女子放在床上,轻轻退去衣衫。白玉似的肌肤展露在姜阔海眼前,他吞咽了口口水,正待下一步动作,却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老爷,老爷,出事了!” 姜阔海掀去衣衫的手一顿,不悦的看向门口,紧接着便怒气冲冲的放下手,冷哼一声,走到房门前,怒骂道:“他妈的没点眼力见,不知道老子正在做好事吗” 他打开房门,一脚踹在敲门的那人身上,将他踹了个人仰马翻,骨碌碌滚下台阶。 “老爷,真出事了!”报信之人哭丧着脸爬起,说道:“不知道哪里来的贼人正在强攻大门,兄弟们死伤惨重啊!” “你说什么!”姜阔海声音陡然提高,瞪着两只眼睛,不敢置信的道:“有人强攻北衙禁军大门” “是啊!我们快守不住了!这还是之前的事,兄弟们不知道您在这儿,找了您好长时间,现在估计他们已经攻进来了!” 姜阔海脸上一副讥讽的笑意。 强攻北衙禁军府这可是在皇城脚下,谁有这么大胆子! 这可真是千百年来的头一遭,天大的笑话! “攻进来又如何那不就是关门打狗,请君入瓮”姜阔海淡淡的道,转瞬又问了句:“那伙贼人有多少” “三……三个。” “多少”姜阔海现在的表情,倒比刚才听到有人强攻大门还要震惊。 “三个你们这群废物,三个人都挡不住” 姜阔海咬牙骂道:“我养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大门栓条狗都不可能让三个人闯进来!” 可骂归骂,自己的手下究竟什么实力姜阔海还是清楚的,能让一群全副武装披坚执锐的士兵节节败退死伤惨重,这三个人得是什么来头 难道是……血衣堂 想起之前自己派人截杀李心安意图夺剑却被血衣堂主反杀了个干干净净,就不难联想到今日之事是血衣堂的报复。 当初外甥李峥还劝自己要小心,自己还说他们不敢,可如今他们还真的来了。 但问题是,自己和血衣堂都是给李林甫效力,而且之前吃亏的是自己,他们报复个什么劲呢 还是说今日之事是他人所为 可长安城里,又有哪三个人能让北衙禁军都毫无还手之力 姜阔海把腰上一个腰牌摘下扔给眼前之人,“速去左右营,各调一千兵,把他们围起来,记住,要活的!” “是!”那人领命,抱拳告退,飞奔离去。 “管你是哪路神仙,到这儿都得乖乖束手就擒!”姜阔海看着夜空,冷笑道,转身又走进屋内。 到嘴的鸭子虽然没飞,但终归是凉了,再不吃,那就真的不好吃了。 第一卷 少年时第三十八章 狭路相逢 周边民房与北衙禁军府相通,被改造成了小型军营,里面住满了禁军。 若想偷偷潜进禁军府,如何绕过这些军营是个大难题。 入夜之后,原本都在休息的禁军突然被人从房里轰出,穿上铠甲在校场集合,然后配发武器,向北衙禁军府的大门赶去。 混乱的整合过后,伴随着最后一个禁军消失在军营大门,这里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唯一有所不同的是,来回巡视的士兵少了许多,营地里没有多少人影,空旷的很。 高墙之上悄悄探出六个脑袋,在确认安全之后,张思远低声说道:“走!” 他两只手臂张开,一边一个,夹着李心安和吴乡宛若一只老鹰一般俯冲而下,轻飘飘的落在地上,随后向前疾冲而去。 常玉三人也不甘示弱,纷纷各自展露轻功,在军营中穿梭。 院墙就在眼前,翻过这座墙,就是北衙禁军府! 但李心安隐隐听到一阵脚步声,就在前面那一个拐角。 “张爷爷!”李心安急忙出声提醒道。 “听到了。”张思远前冲之势不减反增,在李心安惊讶的目光中,他身体陡然拔高,在那一队巡逻禁军即将转过拐角之时,张思远带着两个孩子稳稳的贴在了屋檐下面。 巡逻禁军转过拐角,继续朝着他们来的方向走去。 常玉几人纷纷从各自藏身的地方走出,张思远也从屋檐下落到地上,前面没有任何阻拦,他脚步轻点,眨眼之间便冲到了院墙之下。 没有过多停留,张思远翻身进院。 他把李心安和吴乡轻轻在地上,两个孩子晃了晃身子,脑海一阵眩晕。 常玉三人逐渐都已翻墙过来,赫兰实力较低,躲避禁军巡逻已是不易,此刻累的几乎瘫倒在地上。 张思远与常玉两个领头人各自对了一下视线,张思远轻声道:“少爷,我们赶快。” “一柱香,一柱香后,无论找没找到姜阔海,立刻撤退,不然禁军回围,或者惊动了皇宫,再想脱身就难了!”李心安凝重的道。 几人点头应允,随后常玉三人快步离开,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李心安摊开地图,常玉那边有赫兰在,自然是用不上此物的。 “我们现在应该是在这儿。”李心安在地图上点出他们的位置,“三房的秋香夫人和姜阔海的大夫人都是在北面,师兄和赫兰姐去了那儿。我们要找的是东边的淑怡夫人和玉莲夫人。” 张思远接过地图,默默的把位置和地形记在心里,随后揽起两个小孩子,道:“我们走。” 北衙禁军府本身为官府衙门,内里本应没有多少观赏景物,但在姜阔海上任把这里变为自己的私宅之后,他就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动。 无数名贵的花草树木被搬进府内载种了起来,枯燥单一的禁军府不禁变得赏心悦目起来,但这还不是最让姜阔海满意的。 他最满意的,是东院的荷花池。 十亩见方,青玉台阶,白玉栏杆,楠木横桥,种着只有皇宫里才有的贡荷。 据赫兰说,这是姜阔海为了他曾经最宠爱的五房夫人唐玉莲专门修建的。 虽然如今唐玉莲稍受姜阔海冷落,但丝毫不影响姜阔海对这座荷花池的喜爱。姜阔海甚至多次为了赏荷而留宿五房,府里不少人都笑称五夫人全靠这一池荷花笼络老爷的心。 赫兰说这话的时候一脸不屑:“真想不到姜阔海还有这赏荷的闲情雅致。” 此刻,李心安三人正走在荷花池上面的横桥之上。 “一个小小的北衙禁军统领,居然有能力把北衙禁军府修葺的如此豪华,还不知道侵吞了多少脏钱!若是皇帝见了,只怕会当场格杀。”李心安叹道。 他们已来到了唐玉莲的小院前,院门紧紧的关着,但这拦不住一品高手。张思远把手贴到门上,内力微吐,里面的门闩就已被震断。 李心安推门而入,院子里静悄悄的,仆人丫鬟似乎都休息了,一片漆黑,只有主屋还有一扇小窗亮着烛光。 窈窕夫人的影子清晰的照在窗纸上,女子似乎在扶额叹息。 李心安看了一眼身边的张思远,轻声道:“张爷爷,姜阔海应该不在这儿。” “在不在,还要问过再说。”张思远缓缓抽出李心安的“白虹”剑,飘至窗边,内力一震,屋内的蜡烛就已熄灭。 还不待妇人反应过来,长剑划破窗纸的声音就已传来,唐玉莲惊呼一声,可以想象她的脖颈正被张思远用“白虹”顶住。 “姜阔海在哪儿”张思远低声问道。 “你是谁”唐玉莲惊魂未定的道。 “你不需要知道。”张思远沉声道。 “你要杀老爷吗” “不说,杀的就是你!” 张思远握剑的手又往前递了递,唐玉莲又是一声惊呼,颤颤巍巍的道:“我不知道,他很久没来我这里了……” 张思远收回“白虹”,冷声道:“今晚好生在这里待着,也不许叫人来,否则定回来取你的命!” 唐玉莲恐惧的点了点头,外面静悄悄的再没了动静。唐玉莲壮着胆子挑起被长剑划破的窗纸向外看去,外面漆黑一片,仿佛那人从来没出现一般。 “既然姜阔海不在五夫人唐玉莲这里,那就赶紧去找二房的秋香夫人。”李心安照着地图往二房李秋香的院子跑去,可他一个小孩子又能跑多快。不多时只能一脸苦笑的被张思远抱起赶路。 相较于五夫人唐玉莲有一座荷花池,二夫人李秋香自然也有她引以自傲的地方。 她的院子,是一整座带有南方气息的小园林。 白砖青瓦,假山怪石,流水小溪,布满了李秋香的院子,李心安刚看到这座无异于姑苏园林的建筑时,惊讶的半天合不拢嘴。 如法炮制,张思远用同样的方法打开了院门,里面依旧是漆黑一片。 “难道姜阔海也不在这儿”李心安心中暗自焦急,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一炷香的时间眨眼便能过去,他们没有多少时间能浪费了。 张思远神情凝重,绕过假山向主屋走去。姜阔海不一定不在这儿,也许他们办完事休息了也不一定 但刚一绕过那座假山,黑影之中就传来一个女子惊讶的叫声,“哎呀!” 李心安握剑的手猛一颤抖,“白虹”不由分说的被他拔出了鞘。 张思远猛地伸手掐住那女子的喉咙,将她从阴影里提了出来。李心安细细看去,却发现只是一个丫鬟。 “怎么办”刚一进门没成想居然被人发现了,李心安一时间不禁手足无措。 张思远手腕微微一用力,那名丫鬟两条腿一蹬,口吐白沫,两眼翻白,晕死了过去。 “是不是他们有防备了”李心安忧心忡忡的说道。 “应该不是。”张思远摇了摇头,“哪儿有让一个丫鬟出来当幌子的这个丫鬟在这儿,恐怕是因为别的事情。” 他纵身赶往主屋,李心安慌忙跟上。 还没到门口,他就清晰的听到屋里出来一阵女人的娇喘,以及男人兴奋的低吼。 女人突然浪叫起来,片刻之后,屋内陷入寂静。 李心安面红耳赤,摸了摸脸,烫得要命。 “保不齐,正主就在这儿了。”张思远嘿嘿一笑,一掌拍出,屋门顿时粉碎。 屋内女人一声尖叫,同时响起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和男人女人的哭喊。 张思远跳进屋内,借着月色,他能清楚地看到那两个人的样貌。 女人似是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举手投足间还是有一分魅力,男人的样貌年轻清秀,并不是五大三粗的姜阔海。 床上的两人惊魂未定,原本男人都已经爬下床跪在那儿了,却没想到进来的是一个佝偻的小老头,一时间,跪在地上的男人和裹着被子的女人都楞在了那里。 李心安在心里默念了千百遍的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走进了屋里。可还是忍不住好奇往床的方向瞥了一眼,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你是谁”张思远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年轻清秀男子,沉声问道。 “你又是谁!”二夫人李秋香杏眼圆睁,他本就是泼辣的性格,此刻厉声喝道,“擅闯本夫人房间,你该当何罪!” 眼见不是姜阔海,她也就把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只当眼前这人是个不懂礼数的老仆,把他吓唬走就行了。 不过李秋香也好奇,外面守着的丫鬟呢怎么就任由这个老头子大大咧咧的推门而入 不对!门呢 李心安瞬间明白眼前这一幕的缘由,想不到,堂堂北衙禁军统领的夫人居然背着他偷人。 “你可知……算了,你也不知。”张思远叹了一口气,双手成爪,缓步向那对男女走去。 “你想干什么”李秋香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危险,急忙用脚踢了踢犹自呆滞的年轻男子,“快拿刀,杀了他!” 男子呆愣愣的抬起头,看着已经走到身前的佝偻老者,不知道该干什么。 “废物,老娘白养你这么长时间了,就是只会跪着,紧要关头连个男人都不是!”李秋香破口大骂,转瞬脸上就被扇了一巴掌,哀嚎一声,昏死过去。 年轻男子刚想说话,张思远踢膝一脚,男人眼前也是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时间不多了,快去最后一个地方。”张思远转身出门,李心安忙跟着他出去。 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一片漆黑,许是李秋香为了偷人把院子里的仆役都打发走了,只留下一个看门报信的贴身丫鬟。 一炷香即将燃尽,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了,再找不到,他们就得走。 李心安心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它在问:就这么走了,甘心吗 …… 北衙禁军府前。 人群乌泱泱的涌上来,又乌泱泱的倒下,全万仇三人几乎每走一步,都要被地上的人绊一下子。 全万仇半蹲在地上,拄着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入冬的时节,身上冒着腾腾的水汽。 他不知道这是他换的第几把刀,面对着浑身铁甲的北衙精锐禁军,砍不了几刀就要换一把。 杨冲肩膀上被长枪刺了一下,冒出一个大洞,汩汩鲜血不住的往外流,依稀可见露白的骨头。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退却,咬牙忍着剧痛把匕首送进面前狰狞的士兵的心脏。 事到如今,不想杀人也得杀了,不然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 福伯浑身浴血,飘然荡回全万仇身边,他刚刚杀了一个禁军指挥的将领,对方群龙无首,他们可以获得短暂的喘息时间。 “全帅,恢复了多少内力”福伯问道。 “十之四五,差不多就这一次了,之后就得马上离开,再拖下去三个人都得交代在这!”全万仇起身,将刀横在身前,两手托着。 杨冲此时也掠了回来,与福伯一左一右,为全万仇护法。 禁军很快又出现了一个指挥的声音:“他们撑不了多久了,一起上!” 两名血衣堂的高手同时扑了出去,用的不再是匕首,而是长刀。 刀法绵密,似有帷幕将里面的人遮住。全万仇周身三步之内,伸过来的武器纷纷化成了碎片,无人可踏过。 全万仇刀身蜂鸣起来,随后在全万仇手中缓缓飘荡起来。全万仇隔空御刀,以刀施展起浩然正气剑。 全万仇身后似有淡淡虚影,握着那把满含剑意的长刀,收割着北衙禁军们的生命。 刀直直的飞了出去,将它遇到的第一人穿了个粉碎,接连洞穿了几十人的身子,在茫茫人海中开辟了一个小小的通路。 “走!” 全万仇嘶吼道,一口鲜血喷出,他跌跌撞撞的向前倒去,被福伯一把抱住,杨冲从地上拾起一杆长枪,挥舞着击退涌上来的禁军为二人开路。 …… 开元二十四年冬,有人强攻北衙禁军府,无果,贼人退去,禁军死伤二百有十六。 但这件在皇城脚下发生的惊天丑闻,注定不会载入史册。 …… 张思远带着李心安和吴乡轻轻落在房门前,那是姜阔海最后一个可能在的地方。 一柱香的时间还没到,常玉他们三人还没有过来,想必是距离太远在路上耽搁了时间。 “等不了他们了。”张思远沉声道,“现在只有我们三人,所以一会儿如果姜阔海真的在里面,我不会留手,少爷你自己小心,找准机会给他致命一击!” 李心安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白虹”剑。 屋内灯火通明,张思远一掌将门拍的粉碎,跃至屋内。 屋内香气缭绕,香炉散发着袅袅的烟,桌上还放着两个茶杯和一把金鞘长剑。 这里有两个人,或者有过两个人。 屋内的东西不多,一张大床格外吸引眼球。红色的床帐垂下,被风从门外吹进,轻轻的摇了起来。 红色床帐下,露出了一个白玉似的精致小脚。 张思远缓步走过去,挑起了床帐。 一个半裸的女人躺在床上,脖间一片淤青,两只眼睛高高的凸起,已是死有一阵时间了。 张思远只看了一眼便说道:“擒龙爪,是姜阔海练的功夫。” 李心安失神的走过去,怔怔的看着那具女尸,喃喃道:“怎么可能难道我错了姜阔海真的去了大门那福伯他们怎么办!” 张思远安抚道:“不一定,这个女人死了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姜阔海没那么快赶过去。大门那边的情况无法预料,但我们不能有人折在这里,还是要尽早离开。” 李心安点点头,但心里却本能的不想走,明明是他千叮咛万嘱咐一柱香过后必须撤退,但此刻他只想找出姜阔海的位置。 他不想今晚的努力白费。 张思远看出了他的想法,叹了口气,不容分说,夹起他就往门外走去。 “张爷爷……”李心安挣扎着,被张思远直接打断:“再带下去迟早被发现,那时候就是个死!我自己自然能离开,你呢吴乡呢” 李心安沉默了,张思远见状正待施展轻功离开,却猛然惊觉一队禁军正向这里跑来。 当先一名大汉身高八尺虎背熊腰,急匆匆的往这里赶。看到张思远几人时,汉子也是一愣,怔在了那里。 这张老脸他见过啊。 “张思远,张先生”姜阔海冷笑起来,“或者说,我应该叫您张堂主” 李心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姜阔海在这里狭路相逢。 第一卷 少年时第三十九章 白虹饮血 姜阔海带人赶回来,不是为了处理尸体,而是来拿剑的。 半柱香之前,姜阔海宛若野兽般把那娇小女子扑到床上,撕咬着她的衣服。 女子痛的叫喊起来,似乎姜阔海对她越粗暴,她就越兴奋。 姜阔海眼球通红,一只手缓慢移上女子的脖颈,用力掐了起来。 女子痛苦的挣扎着,水蛇一般的纤细腰肢在姜阔海的胯下扭动着,巨大的刺激使得姜阔海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了几分。 渐渐的,女子的腰肢不再扭动,姜阔海却置若罔闻,等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时,眼前的女子已经是成了一具尸体。 脑中一片空白,姜阔海呆呆的坐在床上。 死个舞女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姜阔海现在不知道该做什么,茫然和空虚填满了他。 既然事情办不成了,倒不如去前面,看看那三个胆大包天的敢于硬闯北衙禁军府大门的人究竟是谁。 姜阔海打定主意,穿好衣服走下床,把床帐放下来,遮住了那令人恶心的尸体,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房间。 可当他穿好铠甲整顿好亲卫队伍时,他猛然惊觉,自己的佩剑还留在了那间房子里。 没办法,他只能回去取。 却不料刚好撞见来杀他的张思远和李心安。 现在情况已经明朗了,要杀自己的,就是血衣堂。 “我和血衣堂都是给相爷效力,咱们是一家人,我却不知,张堂主为何要杀我啊”姜阔海眯起双眼,手轻轻按在身边副将的佩剑上。 张思远放下李心安,用手把他揽到自己的身后,说道:“堂主之命,不敢不从。” “堂主之命……这么说,你不是堂主”姜阔海仔细咀嚼着张思远这句话,猛然惊觉其中内涵。 “那就不是你一个死人需要知道的东西了。”张思远淡淡的道。 姜阔海笑了笑,“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在我这二百名精锐禁军中取走我的性命!我倒要看看今天晚上究竟是谁会死!” 他看向张思远背后的李心安,微微点头,“十三少爷,好久不见。” “我不是什么十三少爷!”李心安咬牙道,不由自主的把“白虹”拔出了鞘。 姜阔海贪婪的盯着那把长剑,那比绝世的美女更能牵动他的心。 他瞥了一眼吴乡,那个小孩子手上的剑,杀戮之气更甚李心安的这一把。 “这两把剑,叫什么名字”姜阔海问道。 “白虹,贯日。” “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好名字!”姜阔海朗声大笑起来: “那日截杀没有把剑夺到手,没想到十三少爷居然亲自把剑送回来了,哈哈,那么姜某就在这里笑纳了。十三公子放心,看在相爷和这两把剑的面子上,姜某会给你留一个全尸的。” “用不着!”李心安冷笑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留全尸的话,还是等到姜大人杀了我之后再说!” 姜阔海点头赞叹:“有志气,嘶——今晚之事,莫不是十三少爷计划的,是您要杀姜某我” “卖国奸贼,人人得而诛之!” 姜阔海眼神一冽,目露凶光,危险的说道:“李心安,我尊你一声少爷,莫不要真的蹬鼻子上脸。我杀你是为夺剑,你要杀我自是报仇,这是私人恩怨。但你不要平白无故给我姜阔海扣上卖国求荣的屎盆子!” “怎么,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李心安冷笑道,“姜阔海,你以为你和李林甫做的勾当我们不知道吗那些吐蕃人的尸体,现在可都还在护城河里漂着!” “他们未必无辜,但你确实该死!” 姜阔海如遭雷击,愣在了那里。 李心安是怎么知道吐蕃人这件事的 按理说,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李林甫,齐先生和自己在内的少数人。当初李林甫交代自己做这件事时,也特意避开了血衣堂的人。 那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那个女人,在你那儿”姜阔海阴沉的道。 李心安摇摇头,“不,在你这儿。” “什么” 话音未落,后面传来一阵骚动。 姜阔海能明显的感受到一股凛冽剑气扫过身后的禁军士兵,直向自己袭来。 他反手抽出副将腰间的剑,轻轻一挥,将那股凌厉剑气击的粉碎。 一男一女的身影在黑夜中浮现。 “想不到剑圣大人的首徒也来掺和这一趟浑水了,也对,毕竟十三少爷是你师弟。”姜阔海表情极为兴奋,目光死死盯着常玉手中的两把剑。 “想不到啊想不到,今晚我什么都没做,居然有四把天人境所铸之剑送上门来,以前千方百计寻来不得,现在却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又把目光转向常玉身边的那个女人,唇边泛起一抹冷笑:“赫兰,你个贱婊子,居然在那么多人的搜捕下还能被你逃了。只是不知道你现在投奔的是大唐剑圣还是血衣堂啊” “我投奔的是能要你命的人!”赫兰咬牙道,“姜阔海,在这里的五年让我受够了。本来我还以为能在你这里安心待到死,可到头来也不过是你一个随时都能放弃的棋子罢了,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眷恋。你现在想要我的命,那我就先下手为强,杀了你!” “可我还舍不得杀你呢宝贝儿!”姜阔海故作怜惜道,“我现在才发现,没有你的日子里我是多么寂寞。” “所以,我得好好折磨折磨你啊!” 一把匕首突然向他的喉咙刺去,那是他的一个亲卫。 姜阔海侧身闪过,当胸一剑向那人刺去,却不料亲卫还有第二把匕首,与长剑碰在一起,震得姜阔海虎口一阵剧痛。 “二品高位,实力不弱于我!”只一回合,姜阔海便确认出了对方的实力。 那名亲卫眼见偷袭不成,便抽身后退,摘下头盔,露出了迟文彪的面容。 “血衣堂的人”姜阔海看着张思远,“你和这个兄弟,还有大门前的那三个人,血衣堂的精锐应该都已经到齐了,加上常玉、十三少爷和他的剑侍,还有赫兰那个女人,一共九个,这就是你们来的全部人马了” 他不认识吴乡,只将他当成了李心安的剑侍。 “既然你们的底牌都已亮出,那就干正事。”姜阔海缓缓后退,身后的精锐禁军潮水般涌上来将他团团围在中央。 “这里有二百人,一会儿还会有四百人八百人一千人两千人!我等着诸位来取我的项上人头!” 张思远爆喝一声:“动手!” 他身形掠起,率先向姜阔海攻去。 姜阔海身前,一排禁军抬起手臂,一排闪着铮铮寒光的弓弩对准了半空中的张思远。 弩机声响起,张思远挥袖,数道暗器从他袖中飞出,直奔冷笑不止的姜阔海而去。却被一排盾牌兵举盾挡住。 耳边箭矢呼啸而过,张思远无力落下,一队禁军挥舞着长刀整整齐齐的当头向张思远劈了过去。 迟文彪闪身想要冲进人群,可数不清的长枪又让他望而却步,一身的武艺无法施展,只能像常玉一般,挥舞着两把长剑砍瓜切菜,一步步推进。 姜阔海的防守似乎固若金汤,长枪兵和盾牌兵护在外面,他们想要强攻无疑是花费巨大的时间,等他们踏着堆积如山的尸体进来,也肯定是疲惫不堪,那时候要么支援的禁军赶到,要么自己出手把内力耗光的他们擒下。 自己身边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面对这固若金汤的阵型,只有骑兵的大规模冲锋才可克制,对面能打的只有三个人,即使张思远是一品境界,一对一在场没人能赢得了他,此时他也是发挥不出半点用处。自己身边的弓弩手就让他近身不得,时不时再往外面来一轮齐射,就足以让他们头皮发麻。 在军队的面前,武学造诣再高的人,也只会落个身死道消的结局。 张思远无奈的退回原地,身上已经多了好几处伤口。 “张爷爷,你没事”李心安跑上前,焦急的问道。 张思远无奈的摇头,“没事。” 他低声道:“少爷,这次恐怕我们是栽了,现在走还来得及,我能带你出去。” “可是……吴乡呢师兄呢迟堂主呢赫兰姐呢他们怎么办” “管不了他们了,现在能走一个是一个,总比全死在这里强!”张思远拨开射过来的箭矢,咬牙道,“生死关头,容不得妇人之仁!他们几个都有能力自保,保不齐还有什么压箱底的绝技,现在你是所有人唯一的牵挂,你走了,他们才能安心!” 李心安紧咬着嘴唇,看了一眼犹自浴血奋战的常玉和迟文彪,时间已经来不及他多想了。 “张爷爷,带着吴乡一起走!” 张思远叹了口气,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就要离开。 “想走”姜阔海一声怒喝,眨眼之间便从军阵之中冲了出来。 他冲了出来! 本来若是想杀了姜阔海,只能是两种情况,一种是强攻进去,一种是他自己出来。 可让他出来,总得有个引子啊。 李心安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是那个引子。 姜阔海目露凶光盯着打算离去的三人,视线牢牢锁在李心安身上,“十三少爷,你今晚大闹我北衙禁军衙门,要想走,是不是得留下什么” 李心安嗤笑一声,“你想要剑” 他此刻已经明白了姜阔海冲出来的缘由。 就是自己手中的“白虹”,吴乡手里的“贯日”。 李心安不禁嘲笑起来,嘲笑姜阔海的贪心。 张思远若想带自己走,除了姜阔海出手,其他人根本拦不住。这样姜阔海若想要剑,大可以围攻常玉,将他手里的“干戈”和“止戈”夺过来,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但姜阔海太贪心了,他四把剑都想要! 所以他急不可耐的冲了出来。 张思远自然也是知道这个缘由的,眼见着姜阔海身后禁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向着姜阔海攻了过去。 姜阔海暗骂一声“老匹夫!”,手中长剑急速刺出,张思远灵巧躲过,折身跃至了姜阔海头顶。 积蓄力量已久的匕首闪电般探出,直刺向姜阔海的后脑。姜阔海心下大惊,来不及转身,只得将长剑背过身护住后脑。 这是刀法中的“缠头裹脑刀”,此刻被他用剑使了出来。 张思远的匕首点在剑身之上,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张思远平稳落了地,姜阔海只是身子斜了斜,并没有任何异样。 他转过身,阴笑了起来:“哈哈,刚才我几乎要吓死,却不料你已经是油尽灯枯,张思远,你终究是老了,加之之前身受重伤,如今的你,还有一品返元境的实力吗” 他将剑一横,咬牙道:“我先杀你!” 在他身后,李心安握着“白虹”,踮着脚尖轻轻向他走来。 如此近的距离,姜阔海却根本没察觉到,他只要回身一刺就能轻松夺走李心安的剑和生命,但他无动于衷。 血衣堂的“隐杀无极功”,李心安只练了第一重——隐匿! 轻轻走到姜阔海背后,李心安颤抖着递出剑,咬牙向姜阔海的后心刺了过去。 那一瞬间的心神动荡,终究是被姜阔海察觉了端倪,他猛然转身,悍然握住李心安刺过来的长剑。 鲜血从他掌中流下滴在地上,但姜阔海毫不顾忌,猛地一拽,李心安被他带的向一旁斜飞出去,重重的砸在地上。 身后的禁军团团围了上来,将张思远困住,他只能干着急,虚弱的身体和即将耗尽的内力让他什么也做不了。 姜阔海狞笑着把“白虹”从自己掌上拿了下来,剧痛让他眉头一颤,但得剑的喜悦还是冲垮了疼痛。 姜阔海抛掉原本的普通长剑,拿着“白虹”挥舞了几下,大喜过望。 这把剑,果真不同于凡品,好似前方纵有十万大山,他也能一剑劈开。 李心安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扑向姜阔海。 “把剑还给我!” 姜阔海蔑视的看着向自己扑过来的小孩子,嗤笑一声:“李心安,你的命,就在这里终结!” 在张思远撕心裂肺的呼喊中,姜阔海脸色狰狞的把剑刺了过去。 在“白虹”就要刺入李心安的胸膛之时,斜里突然闯出来一人。 那人一把推开李心安,伏低身体,“白虹”顺着他的脸颊从眼角划了过去,但那人面无表情,手中那把并不算长的剑在姜阔海的眼前飞速晃动着,在姜阔海惊恐的目光中,狠狠刺进了他的一只眼睛。 姜阔海哀嚎一声,松开了手,那人伸出手接住掉落的“白虹”,跌跌撞撞的向李心安跑去,把“白虹”重新交到他的手上。 “吴乡!”李心安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眼前人脸上那道恐怖的伤痕,呜咽道:“你疼不疼” 吴乡向着他的小少爷笑了笑,一头栽倒在李心安的怀里。 “小杂种,我杀了你!”姜阔海捂着眼睛疯狂嘶吼道,向着李心安狂奔而来。 一道倩影突然跳到他的背上,将一把匕首狠狠地扎进姜阔海的胸膛。 赫兰撕咬着姜阔海的耳朵,姜阔海痛苦的扭动着,想要把赫兰摔下来。可他摇的越狠,赫兰咬的就越死。 “嘶啦”一声,一只耳朵带着一大块血淋淋的肉被赫兰活生生的咬了下来。 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只耳朵,姜阔海的疼痛是先前的几倍。他双肩一抖,内力将赫兰震飞出去十几步远,看着那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在自己的眼前疯狂扭动哀嚎着,李心安握紧了手里的剑。 他站起身,向姜阔海走了过去。 在“隐杀无极功”的加持下,他再次隐匿了自己的气息,姜阔海捂着自己的眼睛,在视角的盲区,他也看不到李心安。 等他看见李心安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白虹”在他的喉间一闪而过,姜思远痛苦的哀嚎戛然而止,他捂着喉咙,不甘的呜咽了几下,粘稠的鲜血在他的指缝中喷薄而出,这个虎背熊腰的粗犷大汉慢慢地倒了下去。 这一夜,“白虹”剑饮血,大唐北衙禁军统领姜阔海——死! 第一卷 少年时第四十章 西去鄢州 姜阔海死了,右神武军们顿时群龙无首。 离他们最近的迟文彪浑身浴血的冲出来,抱起李心安和吴乡撒腿就跑。 常玉一跃而起,施展轻功飘至张思远身边,助他脱身。 没了指挥,面对着两尊杀神,再精锐的士兵也是心生恐慌。 禁军们开始败退,张思远低声道:“常玉少侠,我们走!” 纵身跳出圈子,常玉揽起昏迷不醒的赫兰紧紧地跟着。 迟文彪经过了一场力战,又带着两个孩子,根本跑不快,不一会儿便被张思远他们追了上来。张思远伸手接过李心安,向着来时的院墙疾驰而去。 右神武军府里的道路着实是复杂,张思远也一时间搞不清自己身处的到底是什么地方,每走一步好像都能碰见惊慌的仆人丫鬟和全副武装的禁军。 府衙里的禁军终于是醒悟了过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追赶他们,给死去的统领报仇。 李心安想掏出地图,可一颠簸,地图失手掉落。 “张爷爷,地图……” “顾不上地图了,逃命要紧!照着一个方向跑,总能跑出去。”张思远纵身一跃,翻过围墙,面前是一片坦途。 视线的尽头,是一堵高墙,恰如他们翻进来时的那一堵。 三个人在这一片空地上狂奔,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另一个人,追赶他们的禁军很聪明的选择了放箭。 但是上弦再放箭给予了李心安六人极大的时间,等到禁军们把箭矢对准那三个狼狈奔逃的身影时,就看到最后一个背着那丰腴女子的男人已经翻上了墙,转过身,对他们挥舞了一下剑,像是对他们告别。 眼睁睁看着最后两个人消失在视线里,禁军们不禁茫然无措起来。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情,先是有人强攻大门,再就有人意图暗杀统领大人,姜大人还真的死了!眼下要为姜大人报仇,可又被贼人逃了。 “愣着干什么!”一个头戴银盔手持长枪的年轻将领咬牙道:“追!替我爹报仇!” 他是姜阔海的大儿子,也是唯一的一个——姜雄。 “公子,朝廷有律,若无旨意,宵禁之后禁军不得随意出动。眼下还是先上报朝廷,再行定夺。” 姜雄转过身,恶狠狠的看着说话劝阻之人,“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逃走什么都不做吗” “属下并无此意!”那名年长的将领惶恐道,“只是不上报就出动的话,这是会被人视为谋反的!” “谋反怎么了”姜雄抵着他的额头,咬牙道:“谋反也不过是秋后处斩,你要是不去,我现在就让你死!” 那名年长将领打了个寒颤,忙说道:“是,属下遵命!” 姜雄其实也不是鲁莽之人,这么一会儿他的火气也已经消去了不少。他招了招手,道:“派人去皇宫,上报圣人。同时派人去相府,相爷不会不管我们的。若是上面真的怪罪下来,有相爷在,也可保我们无虞。” 一听到李林甫的名字,那名年长将领也就把心放在了肚子里,抱拳离去,招呼人手准备追击。 只是他却是忘了一件事,杀他爹的是血衣堂和李心安。李林甫真的会保右神武军吗 右神武军军府和皇城之间,隔了半座坊市之远,一条长长的小巷连接着右神武军军府的后门和皇城。 这条幽深小巷里,一座小轿晃晃悠悠的抬过。 小轿装饰华丽,用的是大唐官员百姓富贾商人都不敢用的黄色布料,轿子顶上,一颗硕大琉璃雕刻成龙凤的形状,一龙一凤卧于轿顶,四周环绕的小小雕像,都是奇珍异兽。 轿子前面,四个身着金色铠甲,大红披风的巍巍军士分列两排,在前开路。后面,则是十几名同样装束的士兵。 轿窗身边,一个手持拂尘,身穿红色宦官袍的年老太监,正毕恭毕敬的对轿子里坐的那位尊贵小主子说话解闷。 “高公公,皇爷爷这么晚了,怎么还要召我进宫啊。” “想来是圣人思念殿下思念得紧,诸位皇子皇孙中,只有殿下能获此恩宠啊。”高公公谄媚的道。 轿子中的少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在前开路的四位高大武士猛地抽刀,喝道:“停!” 轿子安稳的落地,少年不解的探出头,问道:“刘将军,怎么了” 其实也不用刘将军回答,他自己就看到了前面冲天而起的火光。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前面是右神武军的军府衙门。”少年说道。 刘将军点了点头,沉声道:“殿下,恐怕是右神武军有变。” “什么情况能让神武军乱作一团”少年皱眉,“莫不是士兵哗变了” “标下不知,但确实不无这种可能。” 刘将军眼睛一斜,在月色的照耀下,他能清楚地看到一侧的高墙上,有人影在涌动。 “什么人!” 身着金色重铠的武士将轿子团团围住,高公公慌忙把少年的头按回轿中,将轿帘放下,“殿下当心,不要被贼人看见啊。” “没事,你让我看看。”少年重新把头伸了出来,看着在高墙上不断跳跃奔走的那几个人。 两个浑身浴血的男人分别背着一个孩子一个女子,在他们的前面,一个身高和孩童相差无几的丑陋老者背着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孩子。 少年“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看着那一老一少,怎么都觉得别扭。 高墙上的人也发现了她们,但是却什么也没有做,忽略了他们径直逃走,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少年眨了眨眼睛,在那些人与自己的队伍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被丑陋老者背着的孩子看了自己一眼。 两个人目光交汇,少年能看得出他的茫然无措。 “有意思……” 前面隆隆作响,大批禁军赶了过来,看样子是要追捕刚才逃走的那六个人。 只是……这里不再是身为北衙禁军的神武军正常的巡逻范围了啊。 禁军之前,当先一人跃马扬鞭就要在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少年淡淡的叫了一声:“刘将军。” 刘将军缓缓走出,在那匹马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一把扯住缰绳。 马儿痛苦的嘶鸣起来,倒在地上划出去十几步远,将脖子折了个粉碎。马上的人径直落马摔在地上,爬起来破口大骂:“混账!你是何人,胆敢阻拦本官抓人!” 刘将军冷笑道:“左龙武军,将军,刘建义。” 和他们神武军一样,同属北衙禁军的龙武军 姜雄此刻才看清了面前这十几人的装束,金铠红袍,鎏金唐刀,比他们配置不过普通铠甲的神武军不知要强过多少。 等等,刘建义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那是左龙武军大将军赵龙华的部将,父亲还请他来府上喝过酒。 那可是他爹姜阔海都不敢得罪的人。 怎么会在这儿 一直躲在龙武军军士背后瑟瑟发抖的高公公此刻扯着嗓子喊道:“混账!你又是何人惊扰了殿下,你担待得起吗” 殿下什么殿下。姜雄一脸茫然,看着从轿窗中探出头的少年,一时愣住了。 “你是谁”少年含笑问道。 “右神武军长史,姜雄。” “右神武军闹得这么大阵仗,是怎么了” “有贼人强攻右神武军府大门,还有人偷溜进府内意图刺杀我爹,我爹反击,被他们杀了。” “你爹是谁” “右神武军大将军,姜阔海。” “哦,原来是姜大人的公子啊,看来是替父报仇,怪不得弄这么大阵仗。”少年恍然大悟,笑容中多了几分阴森。 “只是不向皇宫上报的话,以你们现在的行为,算是谋反哦。” 姜雄正待说话,刘建义一步跨出,手中长刀在姜雄的眼中急速放大,直至斩到他的脖子。 姜雄的头颅在地上骨碌碌的滚到轿子旁边,刘建义将它提起,别在腰间。 他没能等到李林甫为他说话的那一天。 右神武军的士兵纷纷放下了武器,刀枪掉落在地上的声音在少年听来分外悦耳。 这座华丽的小轿再次抬起,在神右武军众人畏惧的目光中,晃晃悠悠的朝皇宫走去。 …… 等李心安他们回到通义坊幽香居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裴旻坐在院中等他们,全万仇、福伯和杨冲也在这儿,他们比李心安要早回来许多时间。 裴旻身边的石桌上摆满了酒,他满脸笑意的等待着徒儿凯旋归来。 只是,看到张思远疲惫的推开门没几步便跌倒在地,他的脸色瞬间凝固了。 六个人都回来了,一个没少,也没缺胳膊断腿。 裴旻仔细的探查了他们的身体,李心安、常玉和迟文彪并无大碍,赫兰被姜阔海震伤了内脏,还没有醒来,需要好生休养。 至于张思远…… 裴旻把着他的脉,许久,暗叹一声,收回了手,去到后院,给吴乡寻些草药。他在医道上的造诣也是不俗,此刻能用上的郎中,只有他一人。 吴乡的脸上被划了一个硕大的口子,血流不止,早被抬进了卧房。没有人料想到会有人受这么重的伤,提前预备好的药根本派不上用场。福伯拿出血衣堂独有的金疮药给吴乡的伤口敷上,剧烈的疼痛还是没让吴乡有醒转的迹象,血倒是止住了几分,但形势还是不容乐观。 恢复了气力的全万仇出门去找郎中,但现在还在宵禁,谁敢出来 李心安蜷缩在桌子旁,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吴乡,默不作声。 常玉福伯他们来劝了好几次,安慰李心安吴乡一定会没事的,让李心安先去休息,但李心安就是不走。 终究还是福伯知道李心安的脾气,默默的叹了一声,在确定吴乡伤势不会恶化之后,悄悄退出门去,带上了门。 李心安把头沉进两膝之间,抱着腿,肩膀慢慢的抽动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人猛烈地踹开,却是全万仇扛着一个郎中赶了回来。 郎中颤颤巍巍的给吴乡配好了药,常玉飞也似的端去煎好,一直忙活到接近巳时,吴乡的命才堪堪保住,李心安挂着泪痕的小脸也终于破涕为笑。 当天下午,吴乡悠悠醒转,李心安守了他三个时辰。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李心安终于放心的去休息了,身子刚一沾床,便昏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云淡风轻,李心安又回到了以前简单的生活,“万生剑诀”、“隐杀无极功”和“道化清净诀”轮轴练,空闲时间就照顾吴乡。 吴乡的伤逐渐好转,只是脸上留下了一道狞恶的伤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颚,看上去分外恐怖。不过吴乡毫不在意,样貌有什么用,少爷没事就好。 血衣堂逐渐的搬离了李府,虎蛇鹰豹四堂各自离开,张思远和福伯时不时的来看他,有长辈陪在身边,李心安也是很高兴。 裴旻在兵部带回来了一个重磅消息:北衙禁军左右神武军被裁撤了,并入龙武军与羽林军。据说是因为姜阔海的儿子姜雄召集军队意图谋反,被长皇孙李俶发现诛杀,时间就在杀死姜阔海的那天晚上。 右神武军明明是在抓自己,怎么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谋反,其中缘由李心安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 出征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李心安逐渐忐忑起来,裴旻若要走,半年之内肯定是见不到了。 这些日子,他练成了“万生剑诀”的第二式——枯而复荣,而且已经步入了第三式荣而复枯的门槛了。 但这第二式和第三式乃是相生相依,若没有裴旻的教导,不仅第三式练不成,连第二式都会退步!剑招威力十之八九荡然无存,形同虚设。所以,他必须要裴旻给他打好第三式的底子,将荣而复枯一步步锤炼起来。 但是裴旻就要出征了,他没有时间。 裴旻瞧出了李心安的顾虑,在一次练剑之后,他把李心安叫过来,问道:“徒儿,我有一策,可使你练剑不受影响,但就是苦了点,你可愿意” 李心安自然是愿意的,“师傅,我不怕苦,什么计策您说。” 裴旻微笑道:“随我出征,去鄢州。” “去鄢州” “正是。”裴旻点头道,“鄢州是朝廷重镇,也是此次大军出征吐蕃必经之地,粮草武器马匹军饷都会运到那里去。军队会在那里停留一段时间,然后才会开赴边境。从长安到鄢州,再从鄢州开拔,约莫也得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练剑,足够了。” 李心安点头思索了一阵,时间等不得人。 “好,我跟您去!” …… 入夜,赫兰给她侍弄的草药最后浇了一次水,便坐在台阶上发呆。 姜阔海死了,自己的伤也好了,她似乎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 但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背后响起脚步声,赫兰本能的回头看去,是张思远。 他今日来看李心安,直接留宿在了幽香居。 “是老爷子啊,您吓我一跳。”赫兰挤出了个礼貌的微笑。 “赫兰姑娘,是想离开了” 赫兰点点头,“再留在这里,只怕是不合适,但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我在想,要不要回西域。” “西域太远,而且那里也没有你牵挂的人,不值得。”张思远说道,“如果不知道去哪儿的话,就跟我来。” 张思远背着手转身离去,赫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起身跟上。 两人一直走到后门,张思远打开门,后面停了一辆马车。 仔细一听,马车里似乎有人被捂住了嘴在求救。 赫兰讶异的看着张思远,后者抬了抬下巴,示意赫兰掀开车帘。 赫兰缓缓将车帘掀开,里面五花大绑绑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个女人,那个她从小侍奉了十几年的女人,她再熟悉不过! 赫兰本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见到她了,却没想到,两人会以这种方式重新见面。 还顺带了那个不要脸的男人。 “乌雎国公主,你再熟悉不过。她辜负了你,所以血衣堂把她绑了来,算是送给你的一个礼物。” 张思远把一把匕首交给赫兰,赫兰本能的不想接过,可是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那把短刀。 “巡街的士兵就快过来了,这两个人由你处置,生或死,血衣堂都不会干涉。” 说罢,张思远便转身走进了院子,留下赫兰一人握着刀,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把视线僵硬的转进车厢,乌雎国公主惊恐的挣扎起来,眼角流下泪水。她费尽全力跪在车厢里,不住的磕着头。 赫兰听不清她呜咽呜咽的在说什么,不过料想也应该是在求自己放过他,可自己也没打算杀她啊。 也许赫兰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她的眼神,一如在笼子里饿了十几天的疯狗。 半柱香后,赫兰拿着匕首面无表情的走进院子,外面马车车厢里的血流了一地,车夫皱眉收拾好那一滩碎肉和骨架,心想果然惹谁都不能惹女人。 “您想让我干什么” 赫兰双膝跪在地上,一脸释然。 张思远转过身,看着这个跪在地上才和他一般高的西域女子,淡淡的道:“山南西道,药神谷……” …… 今天是大军开拔的日子。 李林甫陪着皇帝在拜将台上站了一个多时辰,听着皇帝说着自己润色多遍的豪言壮语,觉得索然无味。 好不容易捱到结束,他马不停蹄的回到家,来不及休息,各地的奏章报表就如雨点般打在他的脸上。 但李林甫还顾不上处理这些,书房的外面,有个年轻男子正笑意肆然的等着他接见。 那个凭靠妹妹备受皇帝宠爱的男人,在仕途上几乎是一日千里平步青云,比自己当初不知道要快多少,这让李林甫觉得自己隐隐有一丝地位不保的感觉。 真是奇怪,这怎么可能!李林甫摇了摇头,怀疑自己年龄大了,变得多疑了。 他放下手中的奏章,挤出一副和善的样子,招手示意左右放那人进来。 “李大人,下官冒昧来访,还请大人见谅。” “哪里哪里,国忠,我可是天天盼着你能来啊,哈哈……” 两个男人虚假的寒暄着,被李林甫亲切的叫为国忠的男人脸上,挂着比李林甫更虚情假意的笑容。 …… 一辆随军运送粮食的马车缓缓停在幽香居的门口,李心安背着小包裹,提着“白虹”,和常玉一起登上马车。 “张爷爷,福伯,吴乡,赫兰姐,再见。”李心安向出来送他们的人挥手告别。 吴乡的伤还没有好,他不能和李心安一起去,只能待在家里。 “少爷,你可要好好的,记得按时吃饭,不要被那些当兵的欺负了。”吴乡泪眼婆娑,恋恋不舍的嘱咐道。 “知道了,我就去一个月,又不是真的上战场,出不了岔子的。”李心安笑道。 马车车轮缓缓滚动,驶向金光门。李心安从马车车窗里探出身子,再次向他们挥手作别。 马车的影子终究还是远去了,吴乡失神的站在门口,许久,艰难的开口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杀了我!” 吴乡惊讶的转过身,只见福伯紧闭双眼但还是老泪纵横,张思远那只剩下一只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目光满是森然。 …… 金光门外,运送粮草的车队整整齐齐的排在这里,大部分都是板车,只有寥寥几座是马车。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本来他们应该比大军早出发一个时辰的,但就是为了等一辆马车,拖延到了现在。 城门内,一辆马车急驶而来,又急刹在它应该停的地方。 督粮官见状,与那车夫对了一眼,随即扬起手中小旗,高声道:“出发!” 马车内,李心安抱着“白虹”倚在常玉身边,常玉笑问道:“准备好了”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准备好了!” 车队缓缓启程,西去鄢州! 第二卷 长安乱第四十一章 阿里巴巴 长安东南,通济坊。 四百下“开门鼓”唤醒了长安城这个庞然大物,也唤醒了长安城里形形色色的人。 走街串巷的货郎开始沿街叫卖,抑扬顿挫的吆喝叫醒了通济坊里大多数的人。小贩们开始劳碌,包子,胡饼、羊汤、热馍、油炸糖饼和面片汤的香气随着炊烟炊烟蔓延全城。 一座三层小楼的客栈里,睡眼惺忪的年轻男子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楼下的铁匠一大早就在那儿“叮叮当叮叮当”敲个不停,扰人清梦。 香气从窗缝里倔强的进来,溜进年轻男子的鼻孔中,他皱了皱眉,肚子“咕咕”抗议起来。 不过懒惰终究还是战胜了食欲,年轻男子依旧没有起床,而是把被子揪上来盖住头,翻个身子继续睡。 但那铁匠的打铁声实在是吵,宛若魔音贯脑一般,穿透厚厚的被子,将年轻人的睡意震得荡然无存。 年轻人猛然坐直身子,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在那里清醒了清醒,随后不情不愿的穿衣下床,穿好靴子,洗漱干净,脸上的疲态已经一扫而空。 他打开窗子,微风挟着青草香与烟火气扑进他的口鼻。年轻男子伸了伸懒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黑鞘长剑,纵身跃下楼。 三层楼的高度,年轻人稳稳落在楼下铁匠的棚子上面,震得棚子一阵摇晃,几乎就要倒塌。 年轻人缓缓滑下,对着低头打铁的黝黑汉子报以灿烂的微笑:“抱歉了啊,大叔。” 黝黑汉子只顾打铁,懒得抬头看他。 年轻人讪讪的转身离开,满怀期待的向一个地方看去,却发现那不是自己想要的。鼻子使劲的嗅了嗅,年轻人向着一个卖糖饼的小摊走去。 “阿婆,今天换地方了啊。” “今天出来晚了,老地方被人占了。”老婆婆乐呵呵的道,“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两个糖饼,要焦的。” 老婆婆捡起两个糖饼,用油纸袋仔细地包好交给年轻人,年轻人付了两个铜板,拿着糖饼边走边吃。 通济坊里,住的大部分是异邦人,年轻人走在街上,入眼皆是异族面孔。 一个鼻梁高挺幽蓝眸子,有着两撇小胡子的波斯人迎面走来,看到年轻人,一脸如释重负的迎了上来,用他那不太标准的大唐官话说道:“李心安,你终于露面了!” 黑衣年轻男子嘿嘿笑道:“阿里巴巴,我又不是人间蒸发,前天才刚见过,你着急什么” 眼前这名黑衣男子,正是当初的大唐奸相李林甫的十三子,大唐剑圣裴旻的小徒弟——李心安。十七年的时间,已经让他长成了身姿笔挺的英俊青年。 波斯人阿里巴巴哭丧着脸,搂住比他要矮一个头的李心安,谄媚道:“李兄弟,你前两天答应我的那件事……” 李心安把最后一块糖饼一口吞下,舔干净残渣,含糊不清的说道:“一会儿就去,先别急,让我先喝口茶。” 阿里巴巴无奈,只得跟着他走,出了通济坊,一直走到朱雀大街,找了个临街的茶铺,两个人这才坐下。 李心安要了两杯热茶,拿起一杯在那里慢慢啜着。阿里巴巴则是一点喝茶的心思都没有,两只手不住的搓着,看着李心安,欲言又止。 “怎么,您这个波斯富商,瞧不上这普通茶叶啊。”李心安斜眼道。 “哪里哪里……”阿里巴巴陪笑道,心不在焉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是苦是淡也没尝出来。 隔壁桌上的茶客在那里谈天说地:“哎,你听说了吗刚上任的宰相杨国忠家里的奴役当街杀人了。” “当然知道,那天我就在那儿,为了一匹布料,硬是把人家夫妇二人都给打死了,肠子都流了一地啊!” 茶客愤愤不平:“真么想到,年初刚死了一个李林甫,本以为上任的会是一个贤相,到头来却是如此一个草菅人命的奸贼!相比之下,李林甫不知道比这个杨国忠好了多少,起码不会拿咱们平头百姓开刀!” “嘘,慎言!”同伴连忙捂住他的嘴,左右看看,低声道:“你不要命了!要是被有心人听了去,肠子流一地的就得是你了!” 两个人遂不再讲这些事情,开始聊些家长里短。 阿里巴巴倒是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他没注意到的是,那二人说到李林甫的时候,李心安举着茶杯的手一直在空中僵停着。 那两人喝完茶,付账匆匆离开,李心安再次悠闲自得的慢慢喝起茶来。 看着李心安还是一副漫不在心的样子,阿里巴巴终于是忍不住了,猛地把手里茶杯砸到桌子上,怒道:“李心安,你到底要怎么样,钱我是付了的,你们血衣堂就这么不讲信用吗” 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过往行人和铺中茶客都一脸惊讶的看着他,却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是这个波斯人在发神经。 李心安慌忙安抚他坐下,笑道:“老哥,你别生气,血衣堂的招牌绝对放心,不会坏了你的事的。” “那你现在——”阿里巴巴放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道:“怎么还不去杀他” “别急啊。”李心安笑道,“人家现在在宫里上朝呢,我总不能直接到金銮殿上去杀了他,那样的话我还当什么杀手,直接当皇帝了。” 阿里巴巴一愣,觉得李心安说的话也确实对,是自己莽撞了, “我们在这里等着,这里是傅辅阁下朝回家的必经之地,在这里下手最合适不过。” “你要在这里杀他当着满大街的人,堂而皇之的杀一个朝廷命官”阿里巴巴不可思议的看着李心安,觉得眼前这个唐人简直是个怪物。 哪儿有杀手闹市杀人的! 李心安眯着眼,淡淡的道:“没错,我就是要在这里,当着成百上千人的面,杀了他!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李心安看着那张纸,眼里充满了厌恶:“若不是为了调查清楚傅辅阁的罪证,我哪儿会用得了这么长时间,直接进他家一剑杀了!” 阿里巴巴急切的道:“罪证什么的不用调查,我花钱请你,就是让你干脆利落的杀了他。” 波斯富豪,达拉布阿里巴巴,做的是陶瓷生意,有十几支商队,将大唐的陶瓷、丝绸、茶叶、布匹等运到波斯,再从波斯运回大唐人喜爱的水果,作物、宝石以及马匹,高价卖出,牟取暴利。 本来他的生意顺风顺水,直到国子监某位老博士因为自己的一个得意门生逛青楼时被一个西域女子勾去了魂魄,整日流连床笫最终一命呜呼,老博士以血书上奏皇帝声泪俱下的请求将所有青楼尽数查封。 老博士一生光明正大没去过那种地方,但朝中大臣不少都是极爱去青楼勾栏寻欢作乐的,如此荒唐的请求自然得到了一大片人的反对。不过老博士在国子监待了一辈子,也教导出不少弟子在朝中为官。看着以往的恩师如此痛心疾首,身为弟子承蒙恩惠的的他们也不能置若罔闻不帮一把。 于是,西域人、东瀛人等异族人所开的青楼全部被查封了,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在朝里面有关系有背景的,自然转移到地下,由明娼转为了暗妓。 但没关系的,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青楼被查封,比如阿里巴巴。 贩卖人口,也是阿里巴巴一个重要的财富来源。从大唐到波斯,再从波斯到大唐,必经之路是西域。阿里巴巴会挑选一些容貌姿色出众的西域少女,或拐骗或明抢或买卖,将她们掳掠到大唐和波斯做妓女。 但此刻,这个生意却做不成了,为此,阿里巴巴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托了多少人找关系找门路,希望把自己的青楼生意赎回来。 最终,礼部侍郎傅辅阁找到了他。 两个人一拍即合,阿里巴巴答应每月从青楼生意获得的利润中抽取三成交给傅辅阁,虽然这是大出血,但阿里巴巴只能忍痛答应。毕竟能得七成,总比一成不得要好得多。 亏的地方,到时候多抓一些西域女子就好了。 青楼如愿以偿的重新开启,一个月后,他去傅辅阁的府上,把一箱沉甸甸的金银献给这位礼部侍郎,但却不成想,傅辅阁说钱不够,当初说好的,是要阿里巴巴所有生意利润的三成。他拿着官府的赦免文书在阿里巴巴的眼前晃来晃去,阴笑道如果不给的话,他就会向官府告发阿里巴巴没有官府的赦免文书而私自开了青楼,到时候他就会被斩首,所有家产都要充公。 那时候阿里巴巴才明白,自己被傅辅阁给耍了。 他没有办法,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陪笑着又把十几箱子金银财宝抬到傅辅阁的府上。 但傅辅阁依旧没有交给他赦免文书。 临走的时候,傅辅阁对他说了这么一番话: “阿里巴巴,咱们两个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要想着下船,因为我可以轻易掌控你的生死。” 在那之后,傅辅阁就愈加变本加厉了起来,对阿里巴巴的要求从三成到了四成,最后直接要求对半平分,他派人插手了阿里巴巴的商队。阿里巴巴发现自己对属下的控制急转直下,那些他从波斯带来的人,现在都为傅辅阁效起了忠。 阿里巴巴知道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会赔的血本无归,他要找一个办法,了结此事。 跟随他多年忠心耿耿的仆人巴巴克说,主人你为什么不找一个杀手呢 阿里巴巴恍然大悟,是了,只有杀了傅辅阁,这件事情才会平息,自己也能东山再起。 他以前接触过一些暗杀的生意,他不敢做,介绍给了别人。此刻他找到他的老朋友,对方给他推荐了一个人。 那天,是阿里巴巴和李心安第一次见面。 阿里巴巴不相信这么一个年轻人敢杀人,但李心安在一眨眼的功夫就从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跃过来拿着剑抵住他的喉咙,他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虽然这人对此事显得不是很上心,一直拖沓了好几天。 李心安紧紧攥着那张写满傅辅阁罪证的宣纸,看着阿里巴巴,冷冷的道:“我杀人有我自己的规矩,若非该死之人绝不杀,我若是调查不清楚就随意杀人的话,那不就成了大魔头了” “都当杀手了,还干嘛那么洁身自好。”阿里巴巴暗自腹诽,不过现在他的身家性命全系于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了,他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 李心安抚摸着腰间的“白虹”,这个老伙计在过去的十七年里沾染了四十三人的血。 傅辅阁马上会成为第四十四个。 他闭上眼睛,开始等待正午的来临,那是傅辅阁回家的时候。 在阿里巴巴的感觉中,等到正午对他来说度日如年,可对于入定静坐的李心安而言,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的事。 太阳高高的悬挂在他们的头顶,夏末初秋的天气还是让人有一种炎热的感觉。 远处传来马蹄声响,伴着车轮滚滚,一辆马车出现在阿里巴巴的视线里。 李心安缓缓睁开双目,斜身看出去,笑道:“来了!” 他摸出几枚铜钱交给阿里巴巴,“烦劳您到临街的铺子买碗羊汤去,占好位子,我一会儿就到。” 阿里巴巴刚想开口,李心安就不容分说的把他推到了大街上。 等阿里巴巴回过头,身后的桌子上只放着两文钱,哪里还有黑衣年轻人的踪迹! 李心安蹲在朱雀大街一侧的高楼上,看着阿里巴巴老老实实去了临街,他掏出一块黑布蒙面,等着那辆马车的到来。 第二卷 长安乱第四十二章 又是一年秋 傅辅阁在车里闭目养神,思考着要把多少金银交出去合适。 到嘴的肥肉都得给那个男人分出去一口,单就这一点,他杨国忠就不知道比刚死的李林甫可恶多少倍! 傅辅阁正在那里叹息着,突然听到马车外面传来一阵惊呼,贴身护卫喊道:“大人小心!” 下一刻,车顶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有人落在了上面。 傅辅阁只觉脑袋上直冒一股凉气,抬头看去,只见马车顶上平白无故冒出了一个剑尖那个剑尖微微转动,下一刻,马车顿时四分五裂,茫然无措的傅辅阁就这么暴露在了大庭广众之下。 他的贴身护卫持刀冲了过来,目标是落在傅辅阁身边的黑衣蒙面人。 李心安轻飘飘的绕到冲过来的护卫身后,“白虹”向前轻点在他的脖颈,护卫眼前一黑,晕倒在傅辅阁的脚边。 余下还有四五人,以李心安三品高位的实力,对付他们易如反掌。 看着自己的护卫接二连三的倒下,傅辅阁惊呼道:“你要干什么” “傅大人,你可认得字”黑衣蒙面人答非所问。 傅辅阁僵硬的点点头,街上众人在一开始的惊慌之后,此刻都围在了马车边,好奇的看着这个黑衣人。 李心安把那张写满了字的宣纸扔给傅辅阁,冷冷的道:“念!” 傅辅阁颤抖着把那张宣纸对正,巨大的恐惧让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傅辅阁,关内道人士,礼部侍郎,开元十八年,贪污下属纹银五千两。开元二十年,贪污一万两……” “天宝初年,诬陷同僚胡广志结党营私,暗中侵吞其家产。天宝七年,贪污纹银两万八千两。天宝十年,勾结南衙府兵左威卫大将军杨琦,掳掠良家少女五十余人,暗中调教进献大臣享乐,折磨致死三十八人……” “天宝十二年,暗中控制西域波斯等外邦人诸多财产,获利黄金两万两,白银一十八万两……” 傅辅阁再也读不下去了,不只是面前这个黑衣蒙面人的杀气,在他背后,那些旁观的百姓都让他噤若寒蝉了。 贪官污吏,禽兽畜生……百姓们咬牙切齿的话将他几乎淹没,已经有人控制不住,将碎石烂木,鸡蛋菜叶向他狠狠砸了过来。 “去死!狗官!” 李心安饶有趣味的看着瑟瑟发抖的傅辅阁,问道:“傅大人,感觉如何” “少侠,我求您放过我,我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给您!”傅辅阁跪下来哀求道。 李心安提着剑缓缓走到他面前,讥讽道:“现在知道人了可你同僚含冤入狱时的求救声你可听到了那三十八名被折磨致死的少女的求救声你可听到了那些为了一枚铜板都要奔波一天到了连服药都买不起的人的求救声你可听到了” “你听不到,所以你该死!” 看着李心安缓缓抬起手臂,那把闪着恐怖寒光的剑悬到他的头顶,傅辅阁再也忍不住,他想跑,两条腿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废物,我养你们这么久,别在这儿给我装晕啊!”傅辅阁使劲拍打着身边晕倒的护卫,可他手无缚鸡之力,只有在女人面前能耍威风,此刻又如何能叫起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 他开始向周围人求救:“救救本官,谁能诛杀此贼,本官便将一半家产赠予他,在礼部给他谋一官职!”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不少人眼里都流露出一丝犹豫的光。 看着人群中那些跃跃欲试的人,李心安暗叹一声,果真如张爷爷所说,阴间多为贪心鬼,世上多是无情人啊。 李心安冷冷喝道:“没机会了!” 他一步踏出,踩在傅辅阁的身上,高声道:“今日,为国斩贼!” “白虹”闪电般落下,傅辅阁的颈间喷出一大股鲜血,一颗好大头颅掉下,骨碌碌滚到人群中间消失不见。 在众人或赞扬或敬佩或懊悔的目光中,李心安纵身一跃,跳上高楼,几个翻折后,消失了踪影。 这么大的骚乱,自始至终,没有金吾卫出现。 朱雀大街临街的一间羊汤铺子,阿里巴巴面前放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羊汤,店家还顺带送了两个火晶柿子。 他时不时的往朱雀大街那边张头瞅去,那边似乎有些混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什么呢。”李心安的声音在身后骤然响起,阿里巴巴忙转过头,李心安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他面前的位子上,端着那碗羊汤大口大口喝着。 “正好赶上吃午饭,哎,你怎么没要馍啊!伙计,拿两个馍。” 阿里巴巴试探的问道:“事情,办完了” 李心安正咬着一块羊肉,不耐烦的把“白虹”扔给他,“自己看!” 阿里巴巴接过剑,缓缓拉出“白虹”,只见光洁的剑身上,浸染着猩红的鲜血。 “你现在可以出去看看,不出意外,人们还在找傅辅阁的头呢。” 阿里巴巴感激的道:“多谢少侠救我于水火,三百两纹银即刻送到约定地点。” 他兴奋地告辞离开,李心安却猛然叫住了他。 阿里巴巴转过身,讶异的迎上李心安森然的目光。 “你做生意,倒卖物品谋取暴利,我不管。但是贩卖女子逼良为娼这种事,你就不要再做了。不然若是被我知道了,我就会自己出钱,雇我自己杀你哦。” 阿里巴巴僵硬的点点头,后背冰凉一片,在李心安继续低头吃饭之后,他忙不跌的转身离开了。 一个清秀伙计拿来两个馍递给李心安,顺势坐在了他身边,问道:“堂主,那个波斯人真的不会再干那种事了” 李心安接过白馍咬了一口,轻笑一声: “谁知道呢!” 初秋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不一会儿天就阴了过来,下起了蒙蒙细雨。李心安接过伙计递过来的油纸伞,缓步朝客栈走回去。 雨滴滴答在青石板路上,很快便在缝隙中汇聚起涓涓细流,朝着地势最低的地方流去。 李心安走到那个小水窝前,不大的水面映照出他的脸。 雨不大,他放下了油纸伞,像个孩子似的玩儿起了水,脚尖轻点在水面上,涟漪荡起荡碎了他的脸,混杂着泥土的水滴溅到他黑色的长袍上,留下一个个小泥点,但李心安毫不在意。 他有十七年没像个孩子一样了。 师傅师兄常年驻守边塞,赫兰姐不告而别,福伯没能撑到看到自己结婚生子的那一天,张爷爷和那个人,早就死在了十七年前的那个冬天。 十七年有多久久到李心安都逐渐忘记了他们的样子。 他一个人在长安城,度过了孤独的十七年。 而他曾经最恨的那个人,也在今年年初死了,一个比他还要狠还要贪还要奸还要毒的男人坐上了他曾经的位子。 以后的日子,就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在长安了。 李心安重新打起伞,提着剑踏过水窝,再次动身走回客栈。 他嘴里喃喃念着,依稀可以听清: “又是一年秋啊……” 等到李心安回到拿剑三层小楼的客栈时,雨已经停了,小巷里也没多少人。卖糖饼的老婆婆收摊回家,楼下的铁匠也难得的休息了起来,坐在椅子上沉闷的看着街道。 李心安快步前行,走到铁匠面前时说了一句:“大叔好!”,随即脚尖轻点跃上铁匠的棚子,用力一蹬,翻身进了窗子。 屋里显然是被人收拾过,床上摊开的被子此刻被人叠的整整齐齐,桌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摞银子,想必是阿里巴巴付给李心安的报酬。茶壶里被人添满了茶水,李心安坐在桌旁倒了一杯茶,随后展开读起放在桌子上的那封信。 没什么特别的,主要是埋藏在长安城中的血衣堂探子送来的各方情报汇总,总体来说太平无事,只有三条消息引起了李心安的注意。 第一条:“杨国忠册封卫国公。” 先拜相,再封爵,走的是李林甫的老路,李心安不免有些厌恶。 第二条:“长安江湖势力铁旗门与义拳派因利益纠葛爆发乱斗,义拳派老掌门胡海林与新掌门胡生身死,义拳帮并入铁旗门势力范围。” 看到这一条,李心安稍稍皱起了眉,铁旗门与义拳帮在长安城里存在了几十年,两者毗邻,本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突然出现争执,而且义拳帮新老两位掌门全部身死 铁旗门教人习武传承武术,义拳帮则做的是船运生意,两者本应没有什么利益纠葛才对。义拳帮关系着许多商铺的生死存亡,也因此算是长安城中有头有脸的一号势力,而且几代宗主为人都很正派,义拳帮也从不做违法乱纪之事,就这么被人消灭了,居然一直没有人过问 “这里面,恐怕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李心安心中暗道,拿出火折子,吹了吹,将那封信烧的干干净净。 第三条信息的信息其实很简单,扫一眼他便已经牢记在心。 “武林盟主之子慕容白受长皇孙李俶邀请,不日进京。” “殿下邀请了慕容白,我怎么不知道。”李心安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想着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那人了。 太阳晃晃悠悠的的移到西面,李心安结束了“道化清净诀”的修炼,看着窗外,已是落霞满天。 算算时间,万花楼也该开了。 他提剑翻出窗子,“大叔抱歉!”四个字摇摇传来。 长安城,东市。 作为长安城最为豪华的闹市,东市有着数不胜数的酒楼、茶馆、赌场、商铺、奴隶交易场以及青楼。夜幕临近是这个庞然大物最热闹的时候,无数的人从东市挤出,又有无数的男人挤入。 因为这里有万花楼。 东市万花楼,西市藏香阁,南城琵琶院,北里教坊司,这是长安城里能把男人骨头都化成渣渣的四个销金窟。 东市的中央,那座挂着“万花楼”三个大字匾额的高楼挂满了灯笼,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万花楼外,没有花枝招展的女子招徕客人,但里面隐隐传出来的欢声笑语却透漏出一股旖旎的气息,将无数男人的魂魄吸了进去。 万花楼前的马车停了一辆又一辆,身着华丽衣衫的男人或三两成群,或一人独行,都是急不可耐的走进去,普通人只能站在万花楼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对着那座高楼咽咽口水。 李心安站在楼前,砸了咂嘴,“今儿这生意行啊。” “哥们儿,别看了,这不是咱能进得去的地方。”李心安身边,一个三角眼睛满脸麻子的男人说道,“你要是有兴趣,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啊。” 李心安向那人苦笑了一下,随即向门口走去。只见他掏出一个黑色令牌状的东西对守在门口的一个龟公眼前晃了晃,那个满脸横肉看谁都像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似的龟公立刻满脸堆笑,迎着他进去了,留下那个一脸麻子的男人呆滞当场。 万花楼,高五层,一楼大堂中央的高台上,一群西域舞女正在那里跳着胡舞,四周观看的男人们搂着衣不蔽体的女人,被她们一杯又一杯的灌着酒,来来往往送酒的丫鬟都排成了一条长龙。露着白花花胸脯的女子娇笑着过来拉他,李心安径直无视,也不用那龟公带路,自顾自的就往二楼走去。 天色尚早,宵禁还没开始。李心安是这里的熟客,知道宵禁之后才是这里的狂欢。可是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喝的烂醉如泥了,扑面而来的脂粉气里还夹杂着呕吐的腥臭,让人直捂鼻子。 “檀香呢我要见檀香!”在李心安即将迈上楼梯之时,一个喝醉酒的富家公子从他身后冲过来把李心安挤下去就往楼上走,几个健壮龟公急忙拦住他,要把他拖下楼,可那人还死死抓着栏杆不撒手。 龟公们也不敢用力,生怕拽坏了这个娇贵的公子哥,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干什么还不松开我,敢拦我,我要是有什么闪失,你们担得起责任吗!”那名喝醉酒的年轻公子哥眼见这几个龟公不敢过多阻拦,边扯着嗓子高声喊道:“不松手,明天我就让我爹把你们这个万花楼给拆了!” 几个龟公都流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一个人已经悄悄放开了手。 “赵公子还真是有气魄,我倒想看看,明天赵大人是怎么拆我万花楼的。” 本来抱着手想好好看戏的李心安闻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三十左右的丰腴贵妇领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柔媚少女走了过来,杏眼圆睁,道:“万花楼的规矩你们是不懂吗没有姑娘的牌子就私自上楼者,一律拖出万花楼!” 第二卷 长安乱第四十三章 万花楼 听到贵妇人这么说了,那几个龟公也就不再犹豫,一把将那醉酒公子拽下了楼,在他痛苦的哀嚎声里,将他扔在了大街上。 贵妇人轻轻摇着她那把团扇,斜眼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女,冷冷的道:“连这么个男人都看不住,平时都是怎么叫教你的!去调练房,把告诉你的抄一百遍!” 脸颊通红的少女眼含泪水,委屈的告退。李心安有些看不下去,劝道:“殷姨,是那个男人的错,又不是檀灵的问题,您没看到她都被那个男人给打了嘛,还罚她,不合适。” 万花楼的主事者,被李心安称为殷姨的贵妇人看过来,轻笑道:“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李少侠啊,怎么,上次那位富贵公子没和您一起来种了花结了果就溜,这比我还不合适。” 李心安脸一红,讪讪的道:“您别和我说这些啊,又不是我结的果。” “我市井小民一个,可不敢真的找那位去说理,不然我这万花楼就真的要被拆了。”殷姨冷笑道,“带牌子了” 李心安慌忙把那个黑色牌子交给殷姨,殷姨扫了一眼,叹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十几年了,你们感情怎么还是那么好,我们檀香可是清白之身,这么频繁地见一个男人,就不怕传出去坏了名声。” “那有什么好怕的,我娶她不就得了” 殷姨快步走过来,两只大眼瞪得李心安有些发虚。 “臭小子,你实话告诉我,你真没在檀香身上结果”殷姨咬牙道。 “我以我师父的名誉担保,我是清白的。”李心安一本正经的说道。 殷姨如释重负,挥了挥手,“去去。” 李心安一跃而起,直奔五楼。 五楼只有寥寥几个房间,是供殷姨和几个万花楼的花魁使用的。李心安凭着记忆中的印象,走到一个房间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奇怪,难道不是这儿”李心安挠了挠头,一连搜了几个空屋子,也没见到那人的身影。 他无奈放弃,熟门熟路的走到那个熟悉的房间,拍起门来。 屋内,一袭红衫的女子坐在梳妆台前,纤纤玉指在嘴唇上涂抹着胭脂,满意的抿了抿。铜镜中照出她勾人心魄的的面容,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眼似秋水望穿星河,身后一个小丫鬟,正给她梳着瀑布似的及腰黑发。 听到敲门声,小丫鬟手中动作慢了下来,女子轻轻点了下头,她便走过去开门。 见到是以往的那个俊秀男子,小丫鬟脸一红,回头糯声道:“姑娘,是李公子。” 红衫女子慵懒的道:“水碧,你先出去。” 小丫鬟低头退了出去,李心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关上门,脸色变得立刻像换了一个人。 “檀香姐——”李心安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蹭到红衫女子身边,委屈道:“救命啊!” 红衫女子檀香慢悠悠的转过头,道:“你是特意来求我办事的” “也想你了嘛。”李心安嘿嘿笑道,“毕竟几日不见,甚是想念。” 檀香叹了口气,“你啊,不用说这些话来糊弄我,男人天生就是会骗人的,比如可怜的檀竹,就被人骗去了身子,还留下了胎儿,万花楼里待不下去,只能远走他乡。” “檀竹走了”李心安脸色骤变,“怪不得我找不到她,坏了坏了,她走了我拿不到东西,殿下不得骂死我!” 檀香白了他一眼,“你是说这个” 她把一个黄龙玉佩丢给李心安,李心安慌忙接住,哭丧着脸道:“姑奶奶啊,这可不行随便丢的,弄坏了未来皇帝说不定就要换人了。” “你姐的清白身子就要没了,你居然还在担心一个玉佩!”檀香柳眉一竖,“给我,老娘把它扔了!” 李心安把黄龙玉佩揣进怀里,摇头道:“要拿玉佩,除非你杀了我!” “好小子,翅膀硬了是不是”檀香捡起一个胭脂盒就朝李心安的脸上扔了过去。 李心安偏头闪过,那个胭脂盒飞了出去却又诡异的折回了过来。李心安似是预先知道,自信满满的把头往另一侧偏了过去。 然后就只听见“砰”的一下,李心安抱着头痛呼了起来。 檀香觉得自己有些下手重了,摸了摸李心安的头,提起红裙起身倒茶给他。李心安揉着后脑坐到桌旁,问道:“檀香姐,檀竹姑娘真的走了” 檀香长叹一口气,“打了孩子,她无心再接客了,师傅把她送回了鄢州,也许等她心情好了,想通了就会回来了。” 她转而问道:“听人说,今天正午时在朱雀大街上有贼人当街行凶,杀死礼部侍郎傅辅阁后逃走,我想着这应该是你能干的出来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李心安笑道:“姐姐聪慧过人,小弟佩服。” 檀香眉头紧皱,斥责道:“你怎么如此不知危险,当街杀人,出事了怎么办!” “可不这样做,不足以平我心中之分啊!”李心安苦笑一声,“你又不知道,他做的那些畜生行径。可惜我不会凌迟之法,不然早将他千刀万剐了!” 檀香知道李心安的脾性,他决定的事谁劝都没有用。檀香心疼的道:“以后就不要这样了,你还未至二品,一旦遇上高手,会丧命的。” 李心安摇摇头,笑道:“我现在是三品瓶颈,若想进二品随时都能进,但是师傅告诉我,沉淀越久越好,我也就不着急进境了。如今以我的实力,二品初位是奈何不了我的,一般的二品中位我也能全身而退,至不济也能保一条命。至于二品高位,我自然不会触那么大的霉头。” 两人遂不再说此事,檀香捅了捅李心安,换了另一个话题:“哎,那晚来的,真是皇长孙李俶殿下” 李心安耸了耸肩,“来的确实是他,不过听殷姨说,檀竹姑娘偷偷溜出去好几次,不出意外是去了太子府。在檀竹姑娘有孕之后,殿下让我去取回遗落在她那儿的这个黄龙玉佩,我说殿下檀竹也是个好姑娘,您可不能撒手不管,就算不能娶,您也得把人家接回来养着,可是殿下却恼羞成怒的骂了我一顿,我就一直没敢见他。这黄龙玉佩的事我也抛之了脑后。今天杀了傅辅阁后我才突然想起来,闹出这么大一件事,殿下肯定得找我,我这不就急忙来找檀竹姑娘了。” 他叹了口气,随即神神秘秘的贴到檀香耳边,低声道:“说实话,殿下一个养的鹦鹉死了都要伤心半天的人,对此事却这么漠不关心,还稍显冷漠,我倒觉得孩子不是他的。檀竹去了这么多躺太子府,未必是陪殿下……” 檀香急忙捂住他的嘴,“你不要命了!” 李心安自觉失言,拿下檀香的手吐了吐舌头,“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李心安猛然想起檀香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变色道:“檀香姐,你刚才给我玉佩时说你的清白就要没了,这是怎么回事!” “难为你还放在心上。”檀香闷闷不乐的道,“户部尚书的儿子,刘博仁,一直是万花楼的大客人,他想纳我为妾。” “殷姨答应了” 檀香点点头。 “那怎么行!”李心安猛然站起身,咬牙道:“我去找她殷红妆说理去!” 檀香忙拦住他,“哎,你这是干嘛,坐下!” 李心安忿忿不平的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当初你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过上了安生日子,到头来却又被人像送礼似的送出去!难怪刚才在楼下她一脸慎重的问我是不是和你有什么,怪我,当初就不该让殷红妆把你带走!” 李心安和檀香结识于十五年前,在他第二次去鄢州的时候。 那时候,鄢州爆发兵祸,军队哗变,洗劫了鄢州城,入山为匪。檀香的父母就死在了那场兵变里,从此她成为了孤儿乞丐。 李心安随裴旻在城中巡视的时候遇见了比他大两岁的檀香,那时候她还不叫檀香,檀香是殷红妆赐给她的名字,她有一个很朴素的原名——小花。 那时候檀香被一群老乞丐堵在了墙角欲行不轨,李心安拿着“白虹”扑了过去救下了她。之后檀香就一直跟着李心安和裴旻,直到遇见殷红妆的万花楼。 万花楼那时候还不是名满长安的四大销金窟之一,只是鄢州一个小小门派,专为女子打抱不平。兵祸横行之时,殷红妆带着万花楼躲了出去,等到风波平定后才带人回来,恰好遇见了在外面闲逛的李心安和檀香。 殷红妆一见檀香,立时惊为天人,提出要收檀香为徒。檀香也不懂得这些,她好不容易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不用流离失所,她不想再走。 李心安却觉得檀香一个女孩子跟着自己始终不合适,现在有一个女子门派愿意收她为徒,自然是再好不过。请示了裴旻之后,檀香便摇身一变,成为了万花楼楼主的亲传弟子 十五年时光飞驰而过,万花楼从当初鄢州的一个小门小派,变成了如今名满长安城的销金窟,成为了一个集刺探、暗杀为一体的一流门派,一如当初的血衣堂。 檀香笑笑,“我记得当初师傅要带我走时我百般不愿,蹲在地上号啕大哭,你和裴旻先生非要把我送走。现在好了,你又后悔了,天下可没后悔药可卖。” 李心安沮丧道:“事已至此也没办法,户部尚书刘泰来是太子党,我去求殿下,看能不能让他帮帮忙。” 檀香握住他的手掌,“心安,你不能和殿下有太多的牵涉,你欠他的情,就要为他卖命。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们的心思要比江湖险恶百倍,你还是尽早抽身,离开他的好。” 她眼帘低垂,道:“师傅对我有养育之恩,不论如何,她给了我十五年的安稳生活,我就要报答她,实在没办法的话……我就嫁了!” “不,绝不可能!”李心安斩钉截铁的道,“我和殿下有过协议,太子党政敌之中若有贪官污吏之人卖国求荣之辈,我杀!他则给我和血衣堂以庇护。两年之前我救过殿下一次性命,他答应我有求必应,这次,我一定会保下你的!” “那你可得说话算话。”檀香抹了抹湿润的眼睛,破涕为笑道。 两人随即又说了一些话,檀香的小丫鬟敲门进来,“姑娘,下面准备好了,楼主请您去弹琴呢。” “那我去了。”檀香笑道,转去屏风后抱出一架古琴。 “美人抚琴,我是看不到咯。”李心安惋惜的叹道,檀香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出门下楼。 隔着楼层与门,李心安都能听到楼下那群男人兴奋的叫声。 他把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打开窗子,跃至另一栋楼的屋檐上,向着客栈走回去。 不出李心安所料,等他打开客栈的窗子翻身进屋时,屋内早已等候着一个黑衣人。 “跟我来,殿下要见你。” 李心安点点头,跟着黑衣人跃至夜空之中,两道迅捷的身影顿时消失在夜色里。 自汉高祖皇帝起,历任太子都是住在东宫太子府,皇太孙自然也不例外。等到他爹即位后,东宫就是他的官邸。 但当朝太子李亨极为受皇帝的猜忌,使得皇孙们也不好过。虽然皇太孙李俶深受皇帝宠爱,但李俶还是搬离了东宫,在外面建了自己的府邸。 皇帝和太子对此都没有办法,只得顺遂他的意思,太子更是把东宫十率中的左右内率调拨给了他的宝贝儿子。 太子李亨平日不处政务,所以皇孙府隐隐成为除朝廷三省六部和相国府外第三个政事中心。 李心安随黑衣人稳稳落在这座巍峨的皇孙府前,门前黑色重甲的左右卫率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就这么放他们进去。 府内也是别有洞天,墙上布满了弓弩手,内部巡视的士兵比外面还要多,不管你是大臣还是仆人,每十步便要搜一次身。 但黑衣人与李心安却丝毫不用接受检查,两个人熟门熟路的通过重重叠叠的复杂道路,来到一个灯火通明的房间前。 看不到里面有人的影子,但却能清楚的听到有一个年轻人在小声的自言自语。 “启禀殿下,李心安到了。”黑衣人抱拳沉声道。 “哦,让他进来。” 黑衣人接过李心安手中的“白虹”,告辞离去。李心安缓缓走上前,“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一本书翻滚而来直砸他面门,伴着尊贵年轻人的一声怒吼: “李心安,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第二卷 长安乱第四十四章 白衣入长安 李心安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砸,但他丝毫不生气,满脸堆笑的道:“殿下,气大伤身!气大伤身!” 皇太孙李俶身材高大,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都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但他生气起来却跟个小孩子一样。也不知道是是天生如此,还是故意为之,还是伪装的久了,改不回来了。 一身赤黄色华服的李俶冷笑道:“气大伤身我若是不生气,那就是等着人家来要我的命了。” “李公子,李少侠,李堂主!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麻烦!” 李心安关好门,屁颠屁颠的把那本奏章递给张手讨要的李俶手上,谄媚道:“有什么事能难倒殿下啊!” “什么事相爷刑部和大理寺三次上门找我要说法算不算”李俶怒道,“李心安,你真是胆子大了,居然敢假传我的命令驱使金吾卫!今日正午原本应该出现在朱雀大街上的金吾卫一个人影也没见到,圣人要把金吾卫大将军韦正方革职,韦正方哭着来我这里求我,我这才知道你做的好事!” “你说你杀他傅辅阁就算了,为什么非要在大街上堂而皇之的杀他呢现在圣人震怒,宫里高力士率领的貂尾密探正在全力追查你的踪迹,他杨国忠已经摸到了我这里来了!现在他还没有证据,一旦高力士他们查出你我和有过一点点的接触,我这个皇太孙就算做到头了!” 李心安讪讪一笑:“我敢这样做,那自然是知道殿下您有能力处理好后事的,再说了,以傅辅阁的丑恶行径,不如此做,不足以平民愤啊。” 李俶白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唉,算了,你这个做法,还确实有奇效。本来吏部一直是杨国忠的人把控着,现在傅辅阁死了,他令人发指的罪行公之于众,圣人已经下令,清查吏治,朝廷上恐怕会有一波大换血。吏部尚书赵文惠今晚秘密去见了杨国忠,不久之前才刚离开,估计是在商量请辞的事,我们的人有机会进入吏部了。” “你做的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评判,虽然把我往火坑那里推了一把,但却换来了一个趁机掌控吏部的机会,我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处置你了。” 李心安嘿嘿一笑:“功过相抵,不赏不罚就是了。” “不赏不罚那你以后是不是还要再假传我的命令了”李俶眉毛一横,“明年入春之前,你就不要从我这里领饷银了。” 李心安如遭雷击,哭丧着脸哀求道:“别啊殿下!没银子我可怎么活啊!” “堂堂血衣堂主居然会担心银子不够花笑话!” “那我不是把银子都给了白龙寺了嘛。”李心安道,“您也知道,最近河南河北两道大旱,不少人逃难进了长安,白龙寺的粥棚都不够用了,我……” “赈济灾民的事朝廷已经在处理了。”李俶换了个话题,“银子的事你自己想办法,不行就多杀几个贪官污吏自己中饱私囊,我也不会管。对了,最近都见不到你,在忙什么” “在忙您教给我的事咯。”李心安耸耸肩,把怀里的黄龙玉佩递了过去,道:“檀竹姑娘被送回鄢州了。” 李俶抚摸着那块玉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状的神采,淡淡的应了一声,把玉佩挂在腰间。 “殿下,我想求您件事。” 李俶抬起头,讶异的看着李心安,在他的记忆里,李心安可从未求过自己什么事。 “你居然能求我办事,看来我不帮是不行了。”李俶笑道,“说来听听,我能做到的就尽力帮。” 李心安于是把檀香的事情说了出去,“殿下,我视她如亲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掉进火坑啊!” 李俶有些犯难,把户部尚书刘泰来争取过来花费了他不知多少功夫,此刻要为了一个女人去违背人家儿子的心愿,实在是有些得不偿失。 “刘泰来不是太子的死忠,我尽力而为。”李俶只能这么说。 李心安明白李俶的意思,他有些失望,但只能抱拳道:“多谢殿下!” “今日叫你来还有一件事。”李俶说道:“姑苏慕容白受我的邀请,不日就要进京,这件事恐怕你也已经知道了。” “属下知道。”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召他入京” “殿下自然有殿下的打算,心安愚笨,猜不透。” 李俶淡淡的笑道:“近些年朝堂风云诡谲,江湖也是动荡不堪。慕容德那个武林盟主的位子已经坐不稳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人从神坛上摔下来。而这,恰恰是朝廷入手江湖的最好时机。”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文运一脉被牢牢掌握在了朝廷手中,武道,自然也不能被乡野粗人不法之徒夺去了。” “你先回去,慕容白进京的时候,我会让人叫你的。” “是!”李心安抱拳躬身告退。 …… 一场朦胧秋雨后,长安南,明德门缓缓打开。 一匹白马慢慢踏着,进入了长安城。 马上的白衣公子面容清冷,脸上挂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腰间悬着的红鞘长剑更是显现出他身份的不凡。 白马身后,数骑黑色重甲的士兵各自举着一杆大旗,所有见到这面旗的人都望而生畏,恭敬的给白马让出道路。 那是太子府的旗帜。 天宝十二年秋,武林盟主慕容德之子,姑苏慕容白,白衣白马入长安。 …… 当李心安接到李俶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慕容白第二天正午了。 正在睡午觉的他不情不愿的被太子亲卫“天众”的人从被窝里一路拎到皇孙府,然后就在偏房里一直等到了下午。 等到他能从窗子里看到晚霞的时候,门才“砰砰”的被人敲起。 李心安慢慢悠悠的走过去开门,正想埋怨几句,可打开门的那一刻他就惊呆了。 眼前这个男人,浑身上下尽穿白,却不是传闻中的慕容白,而是李心安的老熟人,十年之前便离开长安的归真境剑仙种南浔! “种先生!好久不见!”李心安欣喜的道,“你怎么回来了,不是离开长安去范阳了吗” 十年过去,容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的种南浔笑道:“心安,边走边说!” 李心安遂跟着种南浔走去,问道:“殿下此次召集了不少江湖高手进长安,慕容白是第一个,种先生也是如此” 种南浔点点头,一脸怅惘的道:“是啊!当年我自觉困于长安一地修为难以有进境,于是将全家与门派搬离了长安,去了偏远的凤阳,想要广收门徒,将水龙剑诀发扬光大。” “可惜啊,在范阳,那里的人相较于习武,更愿意去参军,范阳士兵得到的饷银是大唐规制的几倍之多。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对江湖门派的打压不是一般的狠,各门各派每年都要向他进贡金银一万两!还有范阳本土的江湖势力,神鹰堂,金刀堂等等,联合起来抵制水龙剑派,呵呵……可笑我种南浔,空有一身归真境的修为,空有长安城水龙剑仙的名号,到头来,却连保护自己的门派都做不到!” 种南浔苦笑道:“我甚至觉得,自己从来就不算个江湖人,因为我之前就根本没闯荡过江湖!在长安这个安乐窝,只要有实力,人们就会尊敬你。可一旦出了长安真正踏足江湖,你就会发现,实力是个屁!比实力更能压住人的,是心计!” 李心安沉默了,他没想到种南浔会说一番这样的话。眼前这人似乎不是他认识的水龙剑仙了,十七年前那个敢于向裴旻出剑的水龙剑仙似乎死在了十年之前他离开长安的那个雨夜,回来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别说这些了,说点别的。”李心安挤出一丝笑意,“种先生你此次回来是效力于殿下” 种南浔点点头,“殿下请我做他的剑术教师。” 李心安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心想李俶学的不是剑啊,他学武历来是由宫中那位归真境拳法宗师教习的,旨在修身养性强身健体。那些久经生死的将军们偶尔也会交给他一些杀招,但作为皇太孙,大唐未来的皇帝,这些根本都用不上。 只有一种可能了。 李心安暗叹一声,那位太子曾经建立的“八部天龙”终于齐全了。 “让我惊讶的是,没想到你居然也是殿下的人。当殿下吩咐人把你叫来时,我一听是你的名字,就自告奋勇来找你了。我还一直以为,你随裴旻先生去了边塞。”种南浔笑道。 “放不下长安啊。”李心安道,“先生见过那慕容白了” “见过了。”种南浔叹道,“天分心性皆是上上乘,十年之内可入一品,二十年内可入归真,五十年内可入天人!” 又一位天人境……李心安咂舌暗道:这还让不让我们这同辈的人活啊! 师兄常玉当年说过,自己未来会有两名敌手,一位就是这个慕容白,另一个则是魔影阁阁主司乘风弟子轩辕有朋。魔影阁在十年之前与慕容山庄、雪月山庄、七杀剑庐经历了一次惨烈大战后销声匿迹,刚刚展露头角的轩辕有朋不知所踪,但与轩辕有朋齐名的慕容白此刻就在自己眼前。 该找个什么理由与慕容白较量一番呢……李心安暗想着。猛一抬头,就看到那间熟悉的房屋。 到了! 房门大开着,依稀可以听到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 外面居然没人候着,李心安有些奇怪,但不容多想,直接大大咧咧的走了进去。 一个白衣男子背对着他,李心安看不清他的面貌。 他试探的叫了一声:“殿下,我来了。” 与慕容白相谈正欢的李俶闻言,道:“阁下,这位就是李心安。” 白衣劲装的男子转过身,与李心安四目相对。 仅一眼,李心安就看出眼前男人的不简单。 男人相貌极为清冷俊秀,两只黝黑的眼眸中隐隐流露出一股凌厉剑意。这种威势,只有学剑之人才能感受得出,难怪种南浔对慕容白评价如此之高,李心安自己都觉得这个男人不成大器都是天理难容。 那位武林盟主的公子对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李心安回以一个灿烂的微笑,问道:“殿下,您专程叫我过来,是为了……” 李俶站起身,拉着慕容白的手走到李心安面前,道:“慕容少侠先前不解我为何在谈完正事之后一定要留下你,现在我说,就是为了他。” “这是为何”慕容白开口道,声音倒是很好听,但也有一种冰冷的感觉。 “慕容少侠师承令尊,可说是天人境高手的弟子。李心安,同样也是。” 慕容白眼中精光一闪,偌大江湖,天人境高手只有寥寥四位,他十三岁时就游历江湖,去过武当山,也去过西域大达摩寺,可从未见过那两位与他父亲齐名的大能。 慕容白呼吸急促起来,“你难道是……” “家师裴旻。” “当真是裴旻先生的弟子”慕容白白皙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他也去过边塞,但那里大军驻扎,他根本见不到裴旻。 “自然是真的。”李俶笑道,“心安对阁下是仰慕已久,我也久闻阁下想要问剑另外三位天人境高手,尤其是身为大唐剑圣的裴旻先生。只是裴旻先生如今驻扎边塞为国效力,我便想着,见不到他,让你见见他的徒弟也是好的。” 李心安一脸黑线,心说殿下您这就不厚道了,什么叫我对他仰慕已久,我巴不得一辈子见不到他! 谁愿意看见比自己强的人! 慕容白叹了口气,“殿下,我很感激您完成我一个心愿,但恕慕容白不能听命,那件事,慕容山庄不会做。” 李俶笑容不变,“现在不谈朝廷的事,只谈江湖,我做个中间人,你们两位好好聊。” 李俶走到一边,慕容白冲着李心安向院子里招了招手。 “阁下这是”李心安一时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 “请到院子中去。”慕容白像个木头似的板起脸,一脸严肃的道:“我要与阁下比试一场!” 第二卷 长安乱第四十五章 入二品 “比试” 李心安愣住了,原本他还在想该怎么找个理由和慕容白较量较量,可没想到这个剑痴倒先出口了。 “阁下不方便”慕容白看着李心安许久没有应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没有,慕容少侠邀请,李心安怎敢拒绝。”李心安笑道,“请!” 两人来到院子中,各自站定,拉开十丈距离。 慕容白缓缓拉出他那把红鞘长剑,剑柄剑镡皆成褐红色,令李心安惊讶的是,剑身上却是有一个凤凰形状的镂空。 “慕容山庄,慕容白。” 慕容白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剑礼。 “血衣堂,李心安。” 慕容白眼里多了几分慎重,血衣堂在多年之前是臭名昭着的杀手组织,在它效力于奸相李林甫后更是在江湖上掀起了一股血雨腥风,那时候凡是有名有姓的江湖门派中都有血衣堂的暗探,慕容山庄就发现了不少,但他父亲也不敢动,只装作不知道。 只是,十七年前血衣堂不知为何与李林甫分道扬镳,撤离了长安城。此后江湖上就很少有血衣堂的传闻了,只有在追查某些大人物的离奇死亡时才能发现隐隐血衣堂的影子。 想不到,如今还有血衣堂的门人在江湖行走,还是剑圣裴旻的徒弟! 而且看他与李俶如此相熟,莫不是血衣堂又要重出江湖了 “你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报出了血衣堂的身份”慕容白冰冷地问道。 李心安笑笑,“没有什么好遮掩的,谁问我都会说。” 他拔出“白虹”,将剑鞘扔到一边,出鞘之时的凛冽剑光在慕容白眼前一闪而逝,慕容白清冷的眼神多了几分热切,“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白虹。”李心安平静道,“白虹贯日,是师傅当年一炉双剑铸造的其中一把。” “天人境高手所铸之剑,确为当世极品。一炉双剑……”慕容白喃喃道,“另一把贯日在何处” 李心安脸上笼过一丝悲伤,“故友所持,他不幸身亡,贯日剑不知所踪。” 慕容白遗憾道:“抱歉,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事。”李心安展颜一笑,“只是你磨磨唧唧的,还打不打。” “当然打!”慕容白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配剑凤鸣,取邙山之铁铸九九八十一天,问剑白虹!” 他一跃而起,一道妖异红光在空中向着李心安急斩而去。 李心安举剑悍然迎上那道红色剑气,碰撞之下只觉自己虎口一阵发麻,他不禁后退两步,只一合较量,他便已经输了半分。 二品中位! 李心安暗骂一声,果然妖孽! 眼前之人年岁与自己相当,却已经是二品中位的实力,师兄常玉如今已是江湖新一代领军人物,他达成二品中位时比慕容白还要大一岁! 自己不过区区三品实力,在慕容白的强悍实力面前,能撑几合 在李心安一愣神的功夫,慕容白已经持剑赶了上来。 慕容白的攻势密不透风,剑招快而稳,收剑与出剑的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一时间,李心安只得被动抵挡,连连败退。 但让李心安头疼的不是这个,而是慕容白的兵器。 每一次剑与剑碰在一起,那把“凤鸣”的剑身上都会发红一分,也会发烫一分。如今两人交锋不下一百合,自己面对的早就不是原先那把光洁的长剑,而是一把散发着恐怖温度的烙铁! 慕容白的剑再次挥了过来,李心安手腕下沉,贴着“凤鸣”的剑身顺势向慕容白的脸颊划去。一阵火花骤然闪烁,在交缠在一起的两把剑上延伸着,似乎他们手里拿的不再是两把绝世神兵,而是两根烧火棍。 李心安暗道不妙,急忙收剑,意欲抽身后撤。可慕容白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燃烧着熊熊烈焰的“凤鸣”直奔李心安面门而去。 李心安侧头闪过,摇曳的火焰烧焦了他鬓边的头发。风灌进“凤鸣”剑身上的镂空,一股嘹亮叫声响彻在李心安的耳边,大脑一阵眩晕。 瞅准这个机会,慕容白没有丝毫迟疑,带火的长剑在李心安耳边转了一个圈,拐向李心安的咽喉。 扑面而来的火焰灼烧起李心安的眼睛,却也让他从眩晕的状态里清醒过来,眼见自己的喉咙就要被刺穿,他急忙踮脚后撤,可那柄剑始终离自己的咽喉不超三寸。 李心安无奈,回手一剑想要把“凤鸣”打斜,却不料自己“白虹”的剑尖,正好卡在了“凤鸣”剑剑身的那个凤凰镂空上。 慕容白微微一笑,手腕轻轻翻转,李心安只觉一股大力沿着两把剑传到了自己的手臂上,自己再不撒手,整条胳膊都会被扯掉! 李心安无奈松手,“白虹”被慕容白挑向空中。 这一场比试无疑是慕容白赢了,但他有些失望,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就像先前两人只交锋一回合李心安就看出慕容白是二品中位的实力一样,慕容白也看出了李心安区区三品的事实。可按照慕容白的猜想,李心安应该与自己旗鼓相当,大唐剑圣的徒弟,起码不能比自己差太多。 但李心安一直在败退,仅仅是一把“凤鸣”,就让李心安无力招架了,身为剑客最重要的剑术剑意剑气他还没有用出十之二三,与自己料想的天差地远。 慕容白十分沮丧,就在他思考该怎么出招让李心安输的不是太难看时,面前的李心安再次吸引了他的注意。 李心安脚步挪移,握拳沉腰,在慕容白迟疑的目光中,一拳猛地递出。 慕容白根本没预料到李心安回来这么一出,剑道的切磋会用出拳法。那一拳结结实实的捶在慕容白的胸口,让饶是二品中位的他也有一股喘不上气的梗塞之感。 李心安弯腰拔起插在地上的“白虹”,笑道:“不愧是天机楼神兵榜上排名第九的利器,凤鸣的三种妙用,我算是见识到了。” 慕容白冷峻道:“李公子,我希望你不吝赐教,而不是处处忍让我这个外来人。” 言外之意是,别让我看不起你! 李心安自然听得出慕容白话里有话,当下便笑道:“那是自然,慕容公子远道而来,怎么能让你失望呢” 他随手甩了一个剑花,剑尖在脚下的青石板上划过,一道深深的痕迹立时出现,三颗碎石在剑气的加持下向着慕容白急射而去,封锁了他的额头、胸口和丹田。 暗器的功夫!慕容白瞳孔微微放大,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凝重,李心安这一手暗器功夫比他先前展现出的剑术不知高明了多少倍! 他一剑劈下,将那三颗碎石斩的粉碎,再抬头时,眼前那里还有李心安的踪迹。慕容白转过身,以为李心安跑到了自己身后,可身后也是空无一物。 耳边突然想起破空声,慕容白斜眼看去,闪着铮铮寒光的“白虹”就搭在自己肩膀上。 慕容白肩膀一抖,在李心安还没有把剑横在他的脖子上时,内力喷吐将长剑震歪,回身一剑刺出。 可自己的那一剑却刺了空,李心安如鬼魅一般再次消失了踪迹,慕容白讶异的转过身,李心安的残影在他回身的那一刹那在眼角一闪而逝,可他茫然的打量整座院子,都感受不到李心安的存在。 这不是一个剑客应该掌握的武功,应该会的,只能是血衣堂的杀手。 后背突然一阵发凉,慕容白来不及思考手肘向后顶去,被一只手轻松挡住。 慕容白这才发现,李心安根本没有消失,他就贴在自己的背后,与自己步伐一致,气息相同。 “你就只会这些”慕容白咬牙道,他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总得来点开胃前菜不是”李心安淡淡的道,“慕容公子还是不要心急的好。” 李心安往前一推,慕容白顺势前冲拉开距离,自幼修养心性的他此刻难得有一种想骂人的冲动。他脸色铁青的转过身,正待说话时,李心安却又牢牢地黏了上来,闪烁着凛冽寒光的长剑上下翻飞,掌握了主动权的他开始反攻。 慕容白恍然有种想哭的感觉,这个人终于按套路出牌了。 但和李心安再次正面交锋之后不久,慕容白就觉察出了不对劲。李心安的剑招灵诡多变,像条蛟蛇一般紧紧缠住了自己的剑,自己那大开大合的剑术根本发挥不出来。 如今的江湖,剑客一脉,有剑术与剑意两者之争,前者认为练剑在于务实杀敌,剑术最为契合剑之大道。而后者的支持者则认为不然,剑乃君子之器,意在修身养性,杀敌之术非剑道也,两派为此争执不休。 当今两位天人境高手,他的父亲慕容德就是涵养剑意五十年,以绝顶剑意称霸武林。久负盛名的大唐剑圣则是以剑术闻名天下。 眼下,他们两人的比试,恰巧是一场小型的剑道之争。 而自小浸养剑意的慕容白,却被剑术大能传人的李心安困住了身子。 慕容白惊讶的发现,自己根本跳不出李心安一剑之长的圈子,每当自己或后撤或前冲或左右摇摆意图甩脱他之时,李心安的一把剑总能把自己逼回原处。 “白虹”身上抖落出灿烂的剑光,使得慕容白根本捉摸不透李心安剑招的轨迹,只能被动防守。更要命的是李心安时不时在一个及其刁钻的角度出剑,或是用出几个他从没见过的精妙剑招,都险些突破了慕容白的防守,让他惊出一身冷汗,暗道一声不好对付! 比他更着急的,是李心安。 他此刻都在心里骂翻天了:老子的内力都用的差不多了,怎么还是破不了他的防守! 为了困住慕容白,他不知道用了多少次万生剑诀的枯而复荣、荣而复枯,硬生生把就要脱身的慕容白逼回原处,时不时在夹杂几个道门天罡三十六伏魔剑的招式,早已将他的内力耗去了七七八八。 内力不济之下,李心安的攻势自然也慢了下来,一个不留神,被慕容白拨开了剑,露出了破绽。 两个人都是一惊。 李心安:完了,他一剑刺过来我就没了! 慕容白:糟糕!这又是什么陷阱 惊疑之下,慕容白没有立即反守为攻,而是抽身后退,跳出了圈子。 “李公子果然好剑术,慕容白先前唐突了。”慕容白微微低头,算是致歉。 李心安挤出一个苦笑,心想他慕容白要是再不依不饶的出招,自己就真的输了。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慕容白道:“为我先前的轻视道歉,接下来我会全力以赴!” 李心安表情一瞬间凝固了。 慕容白缓缓抬起剑,正对着他,肉眼可见,“凤鸣”剑重新变得通红如烙铁,那是慕容白生生用内力催动的。 狂风乍起,吹动着周围落叶如流水般向慕容白手中长剑涌去,随后化为一道道流火,围绕在已经灼烧成亮金色的“凤鸣”周边。 风灌进剑身上的镂空,一道嘹亮的凤鸣声响起,伴着飞舞若鸟群的流火,直奔李心安而去。 慕容山庄浩然剑典——百鸟朝凤! 作为慕容山庄的不传之秘,十年之前武林盟主慕容德曾以这一招与魔影阁阁主司乘风大战与扬子江巫峡千里石壁之下,一招“百鸟朝凤”将两人脚下滔滔江水蒸为浓浓水汽数月不散。 而此刻,同样的一招“百鸟朝凤”将皇孙府的青石地板破坏的面目全非,一道深深的沟壑从慕容白脚下一直延伸到原本李心安站立的地方。 现在那里是浓重的烟尘,看不清里面的情景,也看不出李心安是死是活。 外面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不多时,数百名重甲士兵已经将慕容白紧紧包围,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他们,尽管李俶有令在先这个院子不许别人进来,但危急关头还是保护殿下要紧。 李俶尴尬的从藏身之地走出,慕容白倾尽全力的一击让他不得不逃命,一旦被波及他会尸骨无存。虽然安全躲了起来,但也被四散的沙尘曝得灰头土脸。 “你们先下去,我没事。”李俶拍了拍手,示意士兵离开。 士兵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动。 “我的命令都不听了”李俶有些愠怒,声音中多了几分寒意,士兵们这才告退。 慕容白伸出手,“凤鸣”刺破烟尘回到他手中。他的脸色不悲不喜,李俶看不出他的心情想法。 “慕容公子,李心安他……” 慕容白摇摇头,“我不知道。” “恐怕……凶多吉少……” 他两个眼圈逐渐红了起来,慕容白紧紧咬着嘴唇,脸色煞白如雪。 我不该的……不该用这一招的,自我游历江湖以来,没人能逼我使出这一招,我为什么对他用啊…… 因为他是唯一能逼我用这一招的,但正因如此,我恰恰不能用啊! 现在他死了,以后就没人可以与我战到这一个份上了…… 李俶看着自责不已的慕容白,叹息道:“慕容公子不必自责,与人交手比试,失手是常事,李心安学艺不精,怨不得别人。” “不过本王到底是亏欠了他,他前两天还来求过我,说有一个红颜知己就要被户部尚书的儿子收为小妾了,我费尽了口舌才劝人家打消了这个主意,本来想等你们较量完之后就告诉他的,没想到……唉……” “殿下,你可得说话算话!”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李俶被吓了一跳,惊愕的看向烟尘渐渐散去的那个地方。 朦胧沙尘中,一个人拄着剑正缓缓坐起,那人满脸尘土,倒遮掩不住嘴角释然的笑意。 他看着眼圈通红的慕容白,向一旁狠狠吐了口唾沫,“大老爷们儿,哭什么哭!” “慕容白,老子二品了!” 第二卷 长安乱第四十六章 江湖风云 李心安拄着剑将自己从地上撑起,走出那阵沙尘,抖落了身上的尘土,目光灼灼的盯着慕容白,笑道:“来啊,继续打!” 慕容白吃了一惊,李心安能从“百鸟朝凤”之下活过来已经让他十分难以置信了,而他居然还要打。 “李兄,你现在的身子已经算是油尽灯枯了,决不能再动武,不然会反噬的!”慕容白劝阻道,不知道是对李心安的认可还是亏欠,他把称呼也从一开始的的“李公子”改为了“李兄”。 “少废话!”李心安面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青,饶是不怎么涉猎武道的李俶都能看出他的勉强。 李心安挺剑向慕容白刺去,无奈之下,慕容白只得接招,但他也不反攻,只是单纯抵挡着李心安刺过来的剑。 “李兄,不要意气用事,能接下百鸟朝凤,你已经不逊于我了。”慕容白一边抵挡一边说道。 “谢谢,您还真会说话啊!”李心安咬牙道,手上的力道却是又加重了几分。 慕容白暗道不妙,李心安不要命的打法让他不得不反击,可以李心安现在的身体,自己随便一剑他都接不住。 看着李心安越来越凶猛的攻势,慕容白有些疑惑,从先前李心安的算计来看,他不应该是这么冲动的人啊! 感受着“凤鸣”剑身上那一次比一次沉重的力道,慕容白顿时明白了李心安的意图。 他是想让自己帮他锤炼境界! 事实正如慕容白所料,在“百鸟朝凤”的灼热气浪直扑他面门时,李心安有一种危险的感觉,自己接不下这一招的话,会死。 为了活命,他选择强行突破二品。 本就是三品巅峰的他虽然进二品不是什么难事,但武道进阶讲究的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李心安临阵突破,虽然接住了“百鸟朝凤”保住了命,但身体里面早已乱成了一锅粥。经络心脉被四处奔涌的内力堵塞,气血上涌让他身体鼓胀有一种爆炸之感。 如果不及时疏通巩固境界,等到气血逆行侵入大脑,李心安势必会走火入魔。 他没有办法,只能找个人帮自己锤炼境界,疏通那些狂暴的真气内力。 用得到的只有慕容白,可与这位武林少盟主身份相差无几的李心安不愿低头出口求他,所以只能与他再打一场,借着较量的机会巩固境界。 他现在无比希望慕容白能狠揍自己一顿,越狠越好! 慕容白暗叹一声,自己怕李心安受伤而一味的防守,想来恰好是违了李心安的心愿,但若是出手反击,李心安是万万承受不住的。 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在多年以前他还没有游历江湖的时候,也曾贸然突破过境界,那时候情况比李心安严重的多,慕容白完全走火入魔了。 但所幸,他的父亲一直守在旁边,没有直接出手镇压,而是慢慢的给慕容白喂招,用了三天的时间,使走火入魔的慕容白恢复了清明。 但他不是慕容德,他从来没有帮人锤炼过境界,更不要说是走火入魔的人。但万幸,李心安也不是慕容白,他还没有真正走火入魔。 慕容白剑尖一抖,将李心安刺过来的剑打偏,随后“凤鸣”紧贴在“白虹”身上,两把剑交缠在一起,慕容白转守为攻。 慕容山庄的浩然剑典,乃当世第一等剑道武学,本是慕容山庄不传之秘,当初慕容白走火入魔时,慕容德就是用此法使慕容白恢复神智,也让他无意之中领会了浩然剑典。 为了保住李心安的命,慕容白只能这样做,用出浩然剑典,给李心安喂招。 “李兄啊,我慕容山庄的不传之秘,要被你学会了。”慕容白不免有些感叹,但并未有所保留,毕竟李心安沦落到这一步,全是因为他。 在李心安朦胧的眼睛中看去,慕容白的身影已经变得很模糊了,他现在完全是被慕容白带着走,体内狂暴的内力也逐渐变得温顺有序了起来。 他还是看出了我的窘迫,选择了帮我……李心安心里淡然一笑: 算了,欠你个人情。 …… 慕容白给他喂招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清晨,当那一抹鱼肚白露出之时,两个人都累的瘫在了地上。 李心安只是身体力竭,却带着二品境界打实的喜悦。慕容白却惨了,心力交瘁,不仅用出浑身解数去疏导李心安狂暴混乱的内力,还要收着手以免他受伤,着实不易。 不过最倒霉的还是李俶,李心安和慕容白这两个人经过这一夜都有收获,他一个皇孙殿下却陪这两个剑痴待了一夜没睡。此刻顶着两个大黑眼圈,思考着一会儿上早朝该怎么解释。 他叫来了人,走到李心安身边,关切的道:“我让他们先带你下去休息,你就先和慕容公子住在我这里。” 李心安勉强睁开眼睛,虚弱的道:“殿下……你说的话……可不能不作数……” 李俶脸色铁青,僵硬的点了点头。 他真的去找刘泰来了吗 当然没有! 先前他只不过以为李心安死在了慕容白手中,故作感伤说出此话,以博慕容白的好感而已。 毕竟以慕容白的身份,要比李心安好用多了。 但谁能想到李心安没死,还突破了二品。 李俶不得不为他说过的话负责了。 “你好好休息,慕容公子也是性情中人,你们会相处的很愉快的。”李俶挤出一丝笑容,转身走了。 李心安只感觉自己被人抬起,浑身上下轻飘飘的,使不出一点力气。 他尽力扭过头,看了一眼同样被人抬起的慕容白。慕容白紧紧闭着眼,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血色。 “也不是很强啊……” 李心安如是想着,一歪头,晕了过去。 …… 慕容山庄在长安是有自己的产业的,慕容白原本打算去那里落脚,却不料遇到了李心安这档子事,昏迷之中就一直被留在了李俶的府上,连慕容山庄的人来找他都被拒之门外。 他在那晚之后,一直到第三天才能下床。 饿了三天的他还没等彻底清醒过来,远远地就闻到一股酒香。 李心安两手各托着一坛美酒,腰挎长剑,自远处飘然而来。 扶着栏杆还在朦胧状态的慕容白一脸愕然:“李兄这是干嘛” “请你喝酒啊。”李心安耸了耸肩,道:“虽然不情愿,但确实要谢谢你帮我巩固境界,没有你的话我现在大概已经死了。这不听到你醒过来的消息我就立刻赶来了说真的,你怎么醒的这么慢,我都比你要早回复一天。”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一整晚拿捏分寸战战兢兢就为了保你的命有多累……慕容白暗暗腹诽,抱了抱拳,道:“是我要道歉,若不是我逼李兄临阵破境的话,李兄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了。” 李心安笑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要说的话全在酒里!” 一边说着,他就要去开那两坛酒的酒封。 “不要!”慕容白急忙阻止,但刚刚清醒过来的他哪儿还有半点力气,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李心安把酒封揭开。 浓郁的酒香飘进他的鼻中,就像有千万根银针齐齐扎进了他的脑袋里。慕容白脸色苍白,无力的后退,撞在柱子上,在李心安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趴向栏杆外干呕起来。 “呕……” “你不能喝酒的吗”李心安看着快要哭出来的慕容白,手足无措的道。 “……能喝……”慕容白抹了抹嘴唇,狰狞的道:“但不是在床上足足躺了三天刚醒过来的时候!” …… 等慕容白洗漱干净略微进食后,李心安过来对他道歉: “抱歉啊慕容公子,我不是故意要刺激你的。” 慕容白摇了摇手,道:“没关系,我知道李兄没有恶意。” “倒是李兄,不用再称呼我为慕容公子,唤我慕容白便好。” “那好,慕容白……啧,直接叫你名字显得太生分,慕容!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没”李心安问道。 “打算”慕容白微微皱眉,“我来长安是受李俶殿下邀请,虽名为请我教习他剑术,但还有更深的隐情在内。但是李俶殿下谈出的条件慕容山庄没办法接受,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也不知道。” “剑术的话,有水龙剑仙种南浔,还有李兄你,殿下应该是用不到我的。也许过两天,我就会回吴郡了。” 李心安猛地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既然来了,就要多待两天,这么着急回家做什么,我领你在长安好好逛逛。” “不劳烦李兄了。”慕容白刚要开口拒绝,却被李心安一把抓住手,不由分说把他拉出了皇孙府。 又是一场朦胧烟雨,两个人撑了伞,一路走到东市。 两人来到一座酒楼之前站定,相隔两条街道就是夜间那座灯火通明的万花楼。 马蹄声踏踏的响起,一队身着劲装的女子骑马从他们身边走过,想来是出城打马球却被秋雨所阻,心情不悦的的回来了。 见到慕容白俊秀公子一袭白衣撑伞立于细雨之中,几个女子都看痴了。 瞥见她们即使走远还呆呆的回头看着,李心安捅了捅身边的慕容白,调笑道:“我突然觉得慕容小公子还是尽快回慕容山庄的好,再待下去,整座长安城的怀春少女就都茶饭不思了。” “李兄说笑了。”慕容白咳了一下,问道:“李兄为何带我来这里” “天香楼,各种珍馐美味应有尽有,今天我请客。”李心安道。 慕容白抬起头,看着那块鎏金的巨大匾额,“天香楼”三个大字在匾额上龙飞凤舞盘旋着,能够看出是大家张旭的真迹。 如此奢华之所,想来定是昂贵之极。慕容白为难的道:“李兄,真的不用破费的。” “破费什么。”李心安走到慕容白身后推着他往里面进,“这儿的老板又不是外人。” “这是血衣堂的产业”慕容白十分震惊,想不到血衣堂财力居然如此雄厚。 “血衣堂可没这么有钱。”李心安淡淡的道,“这儿是殿下的,咱们来这吃饭,不收钱!” 两个人选了三楼一个临窗的桌子,在这里刚好可以俯览全街的景色。 李心安要了两盘“水晶龙凤糕”,一条五斤的“白龙”,一盘“乳酿鱼”、一盘“葱醋鸡”、一碟“八仙盘”、两份“驼蹄羹”和一份“箸头春”,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子。 他伸手接过伙计递过来的两坛酒,笑道:“慕容,你现在总可以喝酒了。” “那是自然。”慕容白双手接过李心安递过来的酒碗,仰头一饮而尽。 “我和老头子待的久了,不知不觉就染上了他那个爱喝酒的毛病。”李心安又满饮了两大碗,意犹未尽的道。 “老头子” “哦,就是我师父裴旻,跟着我师兄学的,习惯了改不过来了。”李心安笑笑,接着道:“记得当初刚拜师那会儿,老头子还不贪杯,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暴露本性了,一天到晚醉醺醺的。我去边塞找他,老头子还偷摸让我给他带酒,哈哈……” “裴旻先生好酒天下皆知,天下有人称赞,也有人诟病。裴旻先生却能做到举世而劝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阻,实为我辈楷模啊。”慕容白一脸敬仰。 “别跟他学喝酒的毛病就成。”李心安又饮了一大碗,问道:“慕容你游历江湖,一定有很多见识。” “见识不敢说,但确实见到了许多风景,许多人物。”慕容白也小口喝了一碗,“我曾两次游历江湖,十三岁时一次,三年之前又一次,现在的江湖相较之前,变化太多。” “先是武林名宿,武当山掌教张冠清兵解离世,坐实了天人之上仍有境界的传闻,引得无数江湖高手闭关修炼,意图能达到那传说之中的境界。我父亲在与魔影阁司乘风大战之后也是闭关不出,慕容山庄几乎全权交由我打理。” “武当掌教换成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张景峰,世人对此多有猜测,有传闻张景峰会是下一个张冠清,毕竟张冠清真人当初继位武当掌教时也是名声不显。有人预言此次龙虎山也会携镇山剑问道武当,但龙虎山掌教张子峰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对武当新任掌教发去了贺帖。” “再是天机楼更迭换代,老楼主沈观海云游海外一去不回,新任天机楼楼主司空朗将每五年一度的天机楼武评改为了每三年一度。若是说张冠清掌教离世只是引得江湖顶端的那一小撮人为之振奋的话,天机楼新楼主司空朗的这一举动则是真正的撼动了整座江湖。” “每次天机楼武评都将会决定一大部分江湖中小势力的生死存亡,此次武评改为三年一度,为了壮大自身以求在武评上夺个一席之地,不少势力都开始互相交战,小门派眨眼之间便会被吞噬殆尽,大门大派也会在阴谋诡计下瓦解消亡,我曾亲眼见过,在河北道纵横几十年的奔雷堂几百人的尸体被扔在草原上,堂主金五梁的脑袋插在奔雷堂断成两截的旗子上,但官府对外却宣称这是契丹骑兵所为。” 慕容白又饮了一大碗,酒碗狠狠砸在桌上,似是出他心中那股郁气。 他接着说道:“这还只是江湖最底层的惨烈景象,在往上,那些凌驾于江湖上的庞然大物,诸如雪月山庄、麒麟书院、瀚海阁、春草堂之类,都有意向朝廷倾斜,有些则已经完全成为朝廷的附庸,比如当年江南西道的铁拳宗,以及岭南道的贺风山。” “现在江湖大大小小的纷争,里面都有朝堂的影子。这样下去,恐怕江湖就不再是江湖人的江湖,而是……” 接下来的那句话他没有说,又倒了一碗酒,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侠以武犯禁,江湖兴盛肯定不是朝廷愿意见到的。”李心安想起了李俶说起的那番话。 慕容白接着说道:“其他事情,诸如神兵破云刀在剑南道出世引得江湖众人疯抢,药神谷炼出神丹可治百病却被飞天大盗田错在一夜之间偷的干干净净,南疆万毒草流落江湖是人心惶惶,有人怕,也有人喜。” 他叹了口气,“总之,魔教尚未出世,江湖上就已经是血流成河。” 第二卷 长安乱第四十七章 酒逢知己 李心安一直默默听着,慕容白每说到感慨之处便会饮一大碗,李心安跟着他喝,一坛子酒很快就见底了。 慕容白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李心安接过话道:“江湖纷争还用得着邪魔外道世上又没有绝对的好人,再光鲜亮丽的名门正派也有肮脏的里子,魔教只不过是他们光明正大杀人放火的一个由头罢了。” 慕容白眼里放光,嘴唇张了张,半晌后,释然一笑:“李兄说得对,是慕容白见识短浅了。” “你一个两度游江湖的人跟我说见识短浅,信服力可是不大。”李心安笑道,“但不管怎么样,正派救下的人总比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多,魔教杀死的人也比他们放过的人多,如今江湖厮杀实属正常,你不必纠结这个。” “有件事我一直好奇,殿下邀你入长安,究竟是商议什么事情” 慕容白眼神一凛,神色重归于冰冷。 “李兄为何要问这件事” “我都说了,好奇而已。”李心安又啜了一小口,“我也是殿下的人,为殿下效力,慕容你总该不会信不过我。” “殿下若信得过李兄,自然会和李兄说。” 李心安莞尔一笑:“得,你不信我。但我也能猜的出来,应该是殿下想要与慕容山庄合作,借此掌控江湖。” “给出的条件,应该是下任武林盟主交由慕容你来做,慕容山庄要付出的我不清楚,但仔细想想,应该是慕容山庄从今往后都要为殿下做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慕容白难掩心中震惊,惊诧的道:“你怎么知道!” “不难猜,当今太子殿下的地位岌岌可危,为了保证他爹和他自己未来的皇位,总要除掉一些政敌。而去做这种事的最佳人选无疑是江湖人,他们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我和你,都是殿下中意的人选,我们的区别就在于你没答应,而我答应了。慕容山庄还是自由的,血衣堂,又掉回了泥潭。” “什么” 李心安笑笑,随即正色道:“重新介绍一下,坐在你面前的是,血衣堂堂主,李心安!” 看着慕容白因为震惊张大的嘴,李心安几乎忍不住要放一个鸡蛋进去。 “你为什么会是……血衣堂主”慕容白不敢置信的道,“血衣堂主不应该是一品返元境的高手吗就算十几年来血衣堂悄无影踪血衣堂主早已作古,但也不该把血衣堂主的位子传给你一个……几天之前还是三品的……你啊!” “没什么好意外的。”李心安耸耸肩,“血衣堂就是我家的,我的外祖父是血衣堂主,他的表弟是血衣堂主,我的母亲本该是血衣堂主,传到我这里,我就自然而然成为了血衣堂主。” “顺便说一下,我是李林甫的儿子。” “乒乓”一声,慕容白手里的酒碗被他捏成了碎渣。 李心安暗想道:嗯,能放两个鸡蛋了。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李林甫死后,他的家人都被流放,你为什么还能待在长安”慕容白勉强平复下心情,问道。 “因为在十七年前,我就已经离开了他,李家的族谱上再也没了李心安这个人。”李心安笑道,“十七年前,我搬离李府,继任血衣堂主,血衣堂一分为四撤出了长安,从此隐匿江湖。” “但这件事却被殿下发现了。” “当年,大唐与吐蕃交战,我搬出李府后不久,意外发现此事居然是李林甫为了一己私利一手挑起,与他共谋之人还有当时北衙禁军右神武军大将军姜阔海。” “为了为国除贼,我们计划刺杀姜阔海。最后我们成功的杀了他,在逃跑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当时受诏入宫的殿下。” “之后大军出征吐蕃,我为了练剑,随师父一起去了鄢州。等到回来的时候,手持贯日剑的故友与我视为至亲的人都已离世,身边只有一个人陪着我。在这个时候,殿下找到了我。” “殿下说他很中意我,要我加入他组建的组织,我没有答应,殿下就提到了血衣堂” “我实在无法想象殿下是如何追查到血衣堂的踪迹的,但他就是找到了,而且找到了血衣堂在效力李林甫时的罪证。他以此为要挟,要我帮他。” “如果我拒绝,血衣堂一千七百一十八人都会死,我不得不答应。” 李心安顿了顿,“血衣堂就这么为殿下效力了十七年,但我也有自己的条件,我只杀该杀之人。” “慕容你在来长安之前,应该听过朱雀大街上有贼人当街行凶杀死礼部侍郎傅辅阁,” 慕容白点点头,“那是你做的” “没错!” 李心安接着说道:“殿下此次邀你入长安,目的有二,其一就是将慕容山庄收为己用,这是最好。如果你不答应的话,就要留下你。” “留下我,他想杀我” “那倒不是。”李心安摇摇头,“杀你不至于,他想的是把你招揽进八部天龙之中。” “八部天龙又是什么” “那是当年太子殿下建立的势力,内有八堂,一天众、二龙众、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呼罗迦,各自负责间谍刺杀炼药制毒等等事务,凶名显赫一时。咱们这位当朝太子也当年也是意气风发野心勃勃,只不过这个八部天龙还没掀起什么水花,太子殿下就被发现端倪的皇帝陛下吓破了胆,于是就传到了李俶殿下的手中。” “血衣堂,就是这八部天龙中的阿修罗。” “八部天龙在之前其实一直都不完善,在吸收了血衣堂成为第五部阿修罗之后,八部天龙中后三部就一直没什么动静。现在殿下大肆招揽江湖人士,恐怕是要组建后三部了。” “水龙剑仙种南浔,就是后三部的人吗” “一个归真境剑仙,整座江湖都找不出几个,你觉得殿下千里迢迢把人家从范阳接过来,就是为了学剑” 慕容白不说话了。 半晌后,他才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李心安淡淡的道:“因为我觉得你和一个人很像。” “像谁” “我死去的那个旧友。” “我从没遇到一个和他那么像的人。”李心安叹道,“我曾经和他约定过要一起闯荡江湖,他不在了,你却来了。” “慕容白,我问你,你觉得学武之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慕容白露出思索的神色,“为了……匡扶武林” “那武林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李心安接着追问。 “为了……惩恶扬善,匡扶正义” “是,也不是!”李心安正色道,“惩恶扬善匡扶正义自有官府朝廷去做,武林人士存在的意义绝不仅仅是这个。” “我问你,土匪恶霸该不该死” “该死!” “谁杀” “……官府!” “但如果官府不杀呢” “……” “我们杀!” “我再问你,贪官污吏该不该死” “该死!” “谁杀” “皇帝!” “皇帝不杀呢” “……我们杀!” “对了!”李心安兴奋地拍手,“我再问你,昏君无道,该不该杀” 慕容白倒吸一口凉气。倚在椅背上,不敢再说话了。 李心安淡淡的道:“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江湖武林存在的意义。” “不仅仅是匡扶正义,更多的,是监督朝廷匡扶正义。江湖是悬在朝廷头上的一把刀,是脱离世俗的自由,江湖人有着生杀予夺的自由,这恰恰是被束缚在规则之内的人们所恐惧的。” “所以,江湖绝对不能被朝廷所掌控!”慕容白大彻大悟。 “我再问你一句话。”李心安有些饿了,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模糊的说道:“你学剑是为了什么” 我学剑是为了什么 慕容白低头思索着这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思绪回到多年之前,他第一次见到父亲出剑的那个下午。 在慕容德一剑掠出将包围他们的几十名贼人全部杀死之后,他的身姿就深深的烙印在了年幼的慕容白的脑海里。从那时起,慕容白下定决心要学剑。 他是天生的练剑胚子,剑道进境一日千里。但他练了十几年的剑,却从来没思考过自己练剑是为了什么。 追赶父亲的脚步继承父亲的衣钵 不!绝不是是这样! 自己要超过父亲,要让世人提起慕容山庄,想到的不是父亲慕容德,而是他慕容白! 慕容白缓缓吐出一口气,将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盯着正大吃大喝不止的李心安,平静问道:“你练剑是为了什么” “自由。”李心安立刻给出了答案。 自由的确,剑客是最自由的。慕容白开口道:“我是为了……” “我不在意你为了什么。”李心安一抹嘴,肚子已经圆圆的鼓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自己练剑是为了什么。” “并且让我知道我们是同一种人,为了追求坚持不懈的人。”慕容白笑答道。 “小伙子悟性不错。”李心安嘿嘿一笑,“酒逢知己千杯少,我们……” 他看了看两个已经一滴不剩的酒坛,以及慕容白身前被他捏的粉碎的酒碗,无奈的道: “小二,两坛好酒,一个酒碗!” 慕容白接过他的话:“不醉不归!” 小二又端来了几坛子酒,三巡酒过,李心安已经有点醉醺醺的了,反观慕容白,却是神色如常。 楼梯口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身着劲装的英武女子出现在二楼,她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在找什么人。看到窗边谈笑的李心安和慕容白,她兴冲冲的走了过来。 “二位公子,打扰一下。” 李心安讶异的抬起头,看她的穿着,就是两人上楼前在他们身边经过的那群女子其中之一,只是不知道这个女人要干什么。 英武女子却没有看他,而是紧盯着慕容白,道:“这位公子请了,我家小姐请您去做客。” 慕容白清冷的眸子闪了闪,问道:“敢问姑娘,你家小姐是谁可与我相识” “公子您不知道我家小姐的身份,我家小姐也不知道公子的来龙去脉,但江湖儿女,四海为家。您去了,自然就相识了。” 劲装女子从怀中掏出一张红皮的请柬,笑道:“三日之后,铁旗门为老夫人贺七十大寿,两位公子可一定要来。” 慕容白摇了摇头,他没有兴趣接受一个陌生女人的邀请,也没有兴趣去参加一个陌生势力的寿宴。 他刚要拒绝,李心安却抢先一步从女子手中接过了请柬。 “好嘛,先前姑娘半句不离张兄,没想到赴宴到还有我李心安的事。”李心安满脸堆笑,“既然铁旗门如此盛情难却,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三日之后,我和张兄一定到场!” 英武女子微微一笑,请柬送了出去也就没她什么事了,当下便告辞离开。 慕容白难掩心中疑惑,问道:“李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为何要答应她还称呼我为张兄” “因为这是铁旗门的邀请啊。”李心安抚摸着烫金的请柬,皱眉道:“慕容你远道而来,可能对长安的本土江湖势力不太了解。” “确实不知。”慕容白老老实实的说道,“天机楼江湖榜前百,是绝对没有这个铁旗门的,难道他们在长安的影响很大” “那倒不是。”李心安摇头否定,“但是前不久,在天机楼江湖榜第九十七的义拳帮,被铁旗门灭了。” “新近崛起的宗门” “不,存在于长安城很长时间了,不比义拳帮短。” “慕容你也知道,我是为殿下做事的。义拳帮被铁旗门剿灭,所有的势力被铁旗门接管,这太反常了。义拳帮负责船运生意,现在突然易主,我不得不谨慎。铁旗门,我迟早要去一趟。” “现在他们的小姐看上你了,这不恰好是个绝佳的机会”李心安一把拍在慕容白的肩膀上,“张兄,你任重而道远啊!” “可是,你为什么要叫我张兄大丈夫生当于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 “迂腐!”李心安打断了他,“你要是顶着慕容白的名号上门,人家铁旗门小姐还敢高攀你吗我们还能查出什么东西吗别忘了你表面上可是殿下的剑术教师,这个身份一旦泄露,我们的目的就达不成了!” “不,那是你的目的。”慕容白道。 “但慕容你会帮我的。”李心安眨眨眼。 慕容白叹了口气,“好,就这一次。” 李心安举起酒碗,嘿嘿笑道:“好兄弟,干!” …… 两个人从天香楼走出的时候,已经是快宵禁了。慕容白与李心安分别,去了慕容山庄的地方落脚,两人约定三日后在这里汇合。 李心安先去了一趟万花楼,找到檀香告诉她那位户部尚书的公子不会打她的主意了。檀香热泪盈眶,险些就要留下他过夜。 李心安估计自己会被殷姨打死,忙不迭地逃了出来。冷风扑面而来,将他的醉意消去了几分。他找准方向,往皇孙府而去。 熟门熟路的来到李俶的房间前,李俶没有像往常一样处理政务,坐在那里,像是在等他。 “慕容白呢” “走了,不会再回这里了。”李心安回答道。 李俶叹了口气,“说真的,你要是死在他手里,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我把他留在长安了。”李心安道,“最近一段时间他不会回吴郡。” “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劝劝他,实在不行,不能把消息传出去。” “慕容山庄在长安的产业血衣堂想必很清楚,杀了他们,有把握吗” “我不知道。” “唉,必要的时候,我会调动禁军。”李俶挥了挥手,示意李心安退下。 李心安告辞离开了,神色平静,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李俶的话虽然是变相的命令,但杀不杀慕容白,他有自己的想法。 第二卷 长安乱第四十八章 铁旗门 血衣堂撤离长安之时,将一些不重要的资料都放在了城外那座破庙里,李心安这几天全泡在了里面,将那些古旧资料翻了个遍,可还是没能找到多少有关铁旗门的情报。 他现在知道的只有下面这些:铁旗门,景云二年由禁军护卫宋志平建立,距今已有四十一年,传承现在是第二代,门主宋远峰,二品初位境界。 这个铁旗门在它建立的四十一年里一直是不显山不漏水,以至于历来事无巨细都要勘察仔细的血衣堂都没有它多少的情报。 或许有,但在血衣堂分家的时候被鹰堂堂主吕达带走了。 李心安拍了拍手,黑夜之中顿时闪现出一人,那是负责联络长安与各个堂口的血衣堂探子。 十七年的时间,早已经让李心安对这个当年冷酷无情的杀人机器了若指掌,在张思远和福伯相继离世以后,裴旻曾专门陪李心安去了一趟虎蛇鹰豹这四个堂口,在大唐剑圣的威慑之下,不管情不情愿,四大堂还是归顺于他。 “备快马,星夜兼程赶往扬州,命鹰堂堂主吕达找出所有铁旗门的情报,越快越好!”李心安吩咐道。 那名血衣堂的探子应了一声,再次隐匿于黑暗之中。 李心安揉了揉几天没合的双眼,稍微眯了一下小会儿,在约定之日到来的那一天清晨,他钻出了破庙里的地下空洞,在山涧中洗了把脸,扫尽自己的疲态,动身进城。 长安初秋的清晨总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晚上热闹无比的东市此刻也没有多少人,李心安慢慢悠悠的走着,心想先去天香楼吃个早点,结果就看到天香楼前站着一个高挺的白衣男子。 “慕容,你来的挺早啊。” 慕容白淡淡一笑:“与人有约,自然要早至,李兄不也是太阳没出就到了” “我那是特殊情况。”李心安耸耸肩,慕容白既然已经到了,他也就打消了吃早点的念头,动身向着铁旗门的方向走去。 “我这两天一直在看血衣堂当年遗留下来的情报,发现这个铁旗门实在是太不起眼了,血衣堂就没有半点有用的信息。”李心安说起此事,问道:“慕容山庄扎根长安城时间也不久了,对铁旗门有了解吗” “这两天我一直在练剑,对此事倒没有太多上心,不过也让人搜集了铁旗门的情报。”慕容白回答道。 “铁旗门创立之初,门主宋志平不过是禁军中的一个低级军官,因为同僚排挤不得已委身江湖,但他自身的实力连三品都不到,铁旗门一开始也是屡次受他人打压,此次被铁旗门剿灭的义拳帮,就是当初打压他们的其中一个门派。” “之后铁旗门的发展就一直中规中矩,说不上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但是他们却在近十几年实力有了长足的进步,侵并了周围不少的小门派,最后能够与义拳帮分庭抗礼的中等势力。” “在今年年初,李林甫……你父亲过世之后,铁旗门就有了大动作,开始逐步与义拳帮摩擦,最终演化为械斗,杀人。但奇怪的是,官府却对此事不闻不问,即使一再忍让的义拳帮去告官,受审的衙门也不予理会。” “两个门派最终爆发了大战,义拳帮新老两帮主都在其中,按理说不是一个宋远峰能应对的,但偏偏是宋远峰活了下来。” 慕容白叹了口气,“总之,这件事里面有很深的隐情,确实如李兄所说,需要好好调查。” 李心安一脸惊讶:“慕容,你还说对此事不上心,你这了解的都比我要多啊!” “这不是你说的吗,江湖是悬在朝堂之上的一把刀,江湖人的职责就是为了监督官府匡扶正义。既然此事官府不管,那就由我来管!”慕容白笑道。 “可你虽然是尊贵的武林少盟主,但却没有随意处置别人的权利,尤其是官员。”李心安道,“有时候想杀人,可不是那么好杀的。” “李兄的意思是” “换个身份,像我这样,光明正大的杀人!如何” 慕容白眯起双眸,“李兄是想让我加入殿下的八部天龙” “不!不是殿下的八部天龙,而是我李心安的血衣堂!” 慕容白不解:“这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八部天龙是给殿下做事,在血衣堂,是为你自己做事。” “看来李兄和殿下并不是一条心。” “那倒也不是,很大程度上我们的目的一致,我要杀的贪官污吏,都是他的政敌。不过我们也有分歧,比如决定某些人的生死。” 慕容白身躯一震,一股磅礴杀意直灌入李心安的身体。 两个人沉默无言的继续走着,许久,慕容白叹道: “李兄,说真的,我对你很是钦佩,但对血衣堂,我心有芥蒂。” “我知道,作为臭名昭着的杀手组织,你很难对血衣堂产生好感。但我还是要说一句,沾满无辜鲜血的是血衣堂,但不是血衣堂里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 “……我慢慢考虑。” 李心安不再劝了,从慕容白那闪烁不定的眼神中,他就知道,这位武林盟主的公子已经动摇了。 他敢断定,慕容白一定会加入血衣堂,因为他和自己是一样的人。 嫉恶如仇的人。 …… 铁旗门在吞并了义拳帮后,将义拳帮的船运生意也收入麾下,自然而然就搬到了义拳帮的旧址,金光门内,西市之外,临近漕河的群贤坊。 但此刻,整个铁旗门上下都在疑惑,自家小姐这是发了什么疯,一大早就跑到了门口向着大街上观望不止。 今日老夫人寿诞,铁旗门广延宾客,门主宋远峰还以为自己的女儿是要迎客,于是怒斥女儿宋慧不懂礼数,虽然大唐女子地位与男人无异,但哪有女人出去抛头露面的! 宋慧一脸不屑,任凭宋远峰怎么骂,她都无动于衷,那些几日前与她一起出城游玩的女弟子们偷偷掩嘴轻笑,只有她们才知道宋慧在等什么。 自己膝下无子,只有这一个女儿,宋远峰也不忍严厉训斥。瞧着宾客们渐渐的来了,宋远峰只得过去招呼客人。 铁旗门此次给老夫人过七十大寿,宴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比如周围的江湖地头蛇,负责漕运的都水监、舟楫署和水部,还有原来义拳帮的大主顾和周围的豪绅等等。 大包小包的礼物堆成小山,一辆辆板车把它们运到后院的仓房。那些光鲜亮丽的宾客们在宋远峰的堆笑中迈步进入铁旗门,偌大的院子里摆满了酒桌,这场宴席要一直持续到晚上,所以铁旗门内外都是张灯结彩,好不漂亮! 一辆马车缓缓在铁旗门大门前停下,一个男人缓缓跳下马车。那人面目普通,两只眼睛似乎从没张开似的眯成一条缝,脸上带着一块青斑,穿的不过是普通灰布衣服,与这些身着华服的尊贵宾客似乎格格不入。 但宋远峰一看到此人,却是带着从未有过的热情迎了上去。 “杨先生,您能来赏光,可真是铁旗门的荣幸啊!”年近五十但样貌英伟的宋远峰对着这个男人谄媚道。 “原本少爷是想亲自来的,但奈何手头的事情太多,就吩咐我来一趟。”被宋远峰称为杨先生的男人说道,“宋门主现在船运一家独大,可不要忘了我们对你的提携之恩啊。” “那是自然!”宋远峰恭敬地说道,“第一批运到的货已经在后院了,稍后我会差人送去大人府上。” “不必了。”那人摆了摆手,“在我来之前,老爷吩咐了,第一批货只是尝试,若是成了,由你铁旗门自己处置,不用交到府上。之后再按照之前商定的,你拿一成,九成交给我们。” 宋远峰大喜过望,这么大的第一批货,竟然全交给自己那足以抵得上铁旗门之前半年的收入了! 尽管铁旗门现在还没有处理那些东西的门路,但一点点卖,总会把钱赚回来的。 “一会儿带我去后院,我要验验那批货。” 宋远峰明白,这是他在讨好处。 “应该的,杨先生请放心,铁旗门一定会让您满意!” 不再废话,宋远峰恭敬的把那人请进了院子,一旁的宾客窃窃私语:“这人是谁啊,怎么这么大架子,能让宋门主亲自迎接。” “宰相门前三品官,你说是谁” “原来如此,是杨……” “嘘,慎言!” 院子里面热闹非凡,铁旗门请来的杂耍戏班将气氛烘托上一个又一个高潮,宴席还没有正式开始,预备的第一轮酒水就已经耗尽了。 铁旗门小姐宋慧失神的倚在门框上,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师姐,莫不是他们不来了”一个铁旗门女弟子凑上来说道。 “乌鸦嘴,别说话!”宋慧阴沉着脸道,“若是真不来,晚上就拿你去沉江!” 女弟子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心里后悔死多说这一句了! 她的这个师姐,可是言出必行,真的能干得出拿她沉江这种事的! “师姐,我错了,我不该……” “闭嘴!”宋慧转过身,一脚踢在那名女弟子身上,咬牙道,“再说话我现在就把你的嘴缝上!” “请问,这里就是铁旗门吗” 宋慧讶异的转过身,大街上站着两个温润公子,其中之一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白衣郎君。 “啊!是……是的!”宋慧一时间手足无措,慌忙整了整衣服,走上前施礼道:“小女子宋慧,家父宋远峰。” “原来是宋慧小姐啊,在下李心安。”李心安拱手洋溢的笑道,不着痕迹的碰了碰身边的慕容白。 慕容白冷冷的道:“在下张权。” “原来是张兄,宋慧这厢有礼了。”这位铁旗门的小姐目光灼灼的盯着慕容白,一寸也不离开,红扑扑的小脸看上去倒是挺可爱的。 如果李心安和慕容白没看到刚才宋慧训斥女弟子的话。 “张兄,里面请!” 宋慧拉起慕容白的手就要往里进,慕容白猛地收回手,道:“宋小姐,男女授受不亲,我自己来就好。” 李心安心里猛地一沉,心想老哥,我不是让你想办法讨好这位小姐吗,你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万一人家一生气拿我们沉江怎么办! 不料宋慧却是毫不恼怒,歉笑道:“是宋慧失了礼数,张兄请,李公子请。” 李心安撇撇嘴,在宋慧和铁旗门弟子的引领下,坐到了靠近中央主桌的一张桌子上。 铁旗门分桌分的极有条理,中央是一个戏台,戏台下的主桌坐的是铁旗门的门人,门主宋远峰,宋远峰的母亲,铁旗门的两个副门主以及原本应该坐在主桌上的宋慧。 此刻她正坐在慕容白身边,笑意盈盈的询问他身世境况。 以主桌为中心,院子的左边坐的是朝廷官员和豪绅富商,都水监的几位官员被宋远峰安排在最前面,几名身姿曼妙的女子围在他们身边伺候着。 李心安和慕容白这一边坐的都是江湖人,铁旗门收揽了义拳帮的势力,自然要与这一片的地头蛇打好交道。 铁旗门门主宋远峰从主桌上站起,疑惑的扫视了一遍院子,随后急冲冲的向李心安这里走来。 “宋慧,你在干什么!”宋远峰低声骂道,“客人都已经到了,宴席就要开始,回你的座位上去!” 面对她爹的怒骂,宋慧全然不惧,刚硬的回怼道:“我就坐这儿怎么了” “你——” “介绍一下,这位是张兄,张权。” 宋远峰瞥了一眼宋慧身边的慕容白,他现在才刚刚注意到这个白衣俊俏年轻人。 慕容白抬头与他对视一眼,宋远峰心里“咯噔”一下—— 好凛冽的一股气势! 慕容白已经尽力收拢自己的威势了,但是练了十几年的浓厚剑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眉眼之间,那是他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了的。 宋远峰岂能不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在想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出现这么一个强大的年轻人,让他不得不谨慎。 “这位张权小兄弟,可否问一下你是如何与小女结识的” 慕容白犯了难,之前与李心安的商议中两个人都没料想到宋远峰居然会问他话! 李心安风度翩翩的站起,微笑道:“宋伯父不必疑虑,我们兄弟二人与宋慧小姐虽是素昧平生,但三日之前在天香楼却是一见如故,宋慧小姐特地请我们兄弟二人来此赴宴,还希望没有唐突。” “不打紧,不打紧。”宋远峰笑道,心想这人倒是个会说话的。 “既然如此,慧儿你便好生招待这两位小兄弟,不要失了礼数。”宋远峰嘱咐道,随后便走上了戏台。 宋远峰说的话无外乎是感谢诸位捧场然后宣布宴席开始之类的,李心安也懒得去听,比起宋远峰讲的话,他更愿意去听周围那群江湖人的闲谈。 宋远峰下了台,台上“铿锵铿锵”的响起,一场大戏拉开帷幕。 周围一瞬间陷入了喧嚣之中,李心安顿觉无聊,开始想找个什么理由脱身好去探查一番。 慕容白焦急的声音传入李心安的耳中:“李兄,这个女人一直在缠着我,快帮我脱身!” 李心安瞥了一眼满脸雀跃的宋慧小姐和正襟危坐没有半点颜色的慕容白,低声说道:“急什么,没有付出,怎么有回报你再坚持坚持。” “李心安,你大……”慕容白从小的的教养让他放弃了骂人的冲动。 李心安无聊的打起了哈欠,那位铁旗门的老夫人早就已经离开了,这个贺寿宴已然变成了一群大男人的狂欢,也不知道这嘈杂无聊的宴席什么时候能结束。 第二卷 长安乱第四十九章 私盐 李心安眼睛再次扫到主桌,先前的一个副门主下了桌去给宾客敬酒,此刻空出了座位,露出了一个陌生的人。 穿的不是铁旗门的衣服,但却偏偏坐在主桌。 李心安碰了碰身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问道:“烦劳这位老哥,您可知道主桌上坐的那个人是谁” 那汉子先前听到李心安两人是铁旗门小姐宋慧请来的,当下不敢怠慢,顺着李心安的目光看过去,笑道:“哦,小兄弟是说他啊,那位可是咱们场上所有人都惹不起的人。” “这是为何”李心安对汉子卖的这一个关子十分不满,但还是故作疑惑的问。 “宰相门前三品官,小兄弟自己琢磨琢磨。” 李心安猛然惊觉,“是杨国忠!” 汉子连忙捂住他的嘴,“小点声,可别传到那位耳中去,虽然人家仅仅是个门房,但我们都得遭殃!” 李心安点点头,脑中却是疑虑起来。 杨国忠的人为什么会在这儿 莫非,义拳帮被灭和铁旗门的崛起都与杨国忠有关? 这位新相爷自从上任以来,从来没有过问江湖事的迹象,李心安也只当他是一个贪恋权势的的昏庸宰相,没有派人渗透进杨府。 但联想到义拳帮被灭前屡屡告官无果,以及现在杨国忠的人出现在这儿,事情的真相,恐怕是别有隐情。 就在李心安思考的这一会功夫,不知怎么得,宋慧竟然被人撺掇着上台使了一套鞭法。 铁旗门能在长安立足,靠的就是当初这套从禁军中流传出来被加以改进的鞭法,相传还是秦二爷所授,原本共有六路三十六招,被简化之后只有十八招,但威势不减,此刻宋慧以女子之身挥舞起来赫赫生风,别有一番韵味。 李心安思绪不禁被打断了,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等到宋慧一套鞭法使完台下人齐声叫好的时候,李心安才猛然发觉不对。 等他看向主桌时,那里只有那两个摆设一般的副盟主了,宋远峰与那个杨府的门房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要离开一下!”李心安凝重的站起身,对慕容白道。 “去找杨府的那个门房”先前李心安与那大汉的对话,慕容白也听的一清二楚。 “这里靠你自己撑住了,多加小心,要是有变直接走,不用管我。”李心安嘱咐道,在宋慧回来之前离开了院子。 小心的是你……慕容白心中暗道。 “李公子去哪儿了”宋慧恰好看到李心安的背影消失在院中,疑惑地问道。 慕容白挤出一丝笑意:“出恭。” “他离开了,那也好。”宋慧倒了一碗酒,递到慕容白嘴边,微笑道:“张兄,喝酒!” …… 来来往往的铁旗门弟子众多,顺着他们,李心安很轻易的就摸到了后院。 与热闹的前院不同,铁旗门偌大的后院显得极为冷清。带刀的铁旗门弟子纵横复杂的道路上巡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某个角落突然冒出来,李心安不得不在众多庭院中来回穿梭,以躲避他们的视线。 他最终来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院子,李心安翻过墙,让他惊讶的是,眼前居然是一条小河! 这里已经是铁旗门,或者说是原来义拳帮的后门,居然没有围墙。 义拳帮挖了一条渠引来了漕河之水,在这里建了一座小码头,不少轻舟漂泊在那条小河上。 “该死,这么重要的情报,血衣堂怎么没有记载!”李心安在心中暗骂道,不过片刻之后他就醒悟了,自己一直以来看的都是铁旗门的情报,而这个地方,原本是属于人家义拳帮的啊。 义拳帮的情报,他一点儿没看。 李心安沿着那条小河向着它的下游走去,远远地就能看到那座小码头上,不断有人搬着麻袋,往码头对面的一处小院子里面走去。 十几名身材高大的铁旗门弟子带着刀,在那里巡视着。小河旁的围墙边种着一排杨柳,时值初秋,杨柳还未褪去枝芽,恰好给李心安提供了一个隐蔽之所,他纵身跳上围墙,在杨柳的遮掩下,小心翼翼的向着那处庭院移动。 下面有人带刀巡视,在接连避过几个铁旗门弟子后,李心安突然跳到身旁一颗大树上,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透过树丛,可以看到围墙上有一名铁旗门弟子。 而在庭院里那间屋子的屋顶上,还有更多。 “怎么连上面都有人,宋远峰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李心安暗骂道,这座院子防备如此森严,不管宋远峰在隐瞒什么,那麻袋里的绝不是普通东西。 他从头发中揪出一根黑色的针,对准了围墙上那个铁旗门弟子,轻轻一弹。 那根黑色的针径直没入那名弟子的脖子,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他还是站在那儿。 但他已经不再走动,肉眼可见的,那名弟子的面庞变得漆黑如墨。 李心安如法炮制,又是五根针弹出,屋顶上那五名铁旗门弟子与先前那人如出一辙。 李心安心里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出门带了这个东西。 千枯针,南疆五毒教的手段,当年朝廷征讨南疆叛乱时被血衣堂学了来,能够封闭人的行动、五感和气机,不致命,一个时辰便会恢复正常,只是五毒教的一个小玩意儿。 瞅着下面没人抬头看,李心安纵身掠到了围墙上面,绕过那名已经全身变得漆黑的铁旗门弟子,再次闪身到屋顶上。 他轻轻掀起一块瓦片,手指轻轻戳透茅草,一指之宽的小洞,李心安看不到什么东西,只觉入眼皆是灰色麻袋。 视线的死角处,有两个人在说话,李心安看不到,但听声音,其中一个就是宋远峰。 “杨先生,这批货物一共四十五袋,全在这儿了。” “不错,到都挺细的。” “到时候,其中十二袋的收益都是杨先生的。” “哈哈,宋门主太客气了,杨某不过是一个门房,如何敢受……”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移步离开,“砰”的一下关上门,伴着窸窸窣窣的上锁声,里面再也没了任何动静。 李心安探头出去,宋远峰与那个杨府的门房正走出院子,随后守在外面的铁旗门弟子也是锁上了院门。 院子里只留下两个弟子守在屋门前。 李心安折身翻下屋顶,落在屋门前。那两名铁旗门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黑衣男子就凭空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两人正待拔刀,李心安两手闪电般点在他们的太阳穴上。两名铁旗门弟子闷哼一声,软软的向后倾倒。 李心安一把抱住二人,轻轻的把他们放倒在地,随后在两人身上摸索着,但却并没有找到钥匙。 “也是,这么重要的东西,钥匙肯定是宋远峰随身保管,怎么可能会交给一个弟子。”李心安无奈的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刀尖对准锁眼,轻轻一用力,那把铜锁顿时四分五裂。 李心安一把推开门,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想来是这间屋子许久没有用过了。看着堆成小山的灰色麻袋,李心安快步上前,一刀插了进去。 麻袋上顿时出现一个大口子,白色的颗粒哗哗的流下,李心安捻起几粒,凑到嘴边,舌尖轻轻点了点。 这个味道,不对劲! 李心安脸色骤变,这是盐! 一瞬间,他明白了所有事情。 李心安来不及多想,抽身离开,连门也来不及关,纵身跃上围墙,直奔前院宴会而去。 必须马上离开这儿,必须马上把这件事告诉李俶! 宴会还没有结束,不少人喝的大醉酩酊,一茬又一茬的人替上喝醉酒的人的位置,李心安冲进前院,但在他们两人的位子上,却没有看到慕容白的影子。 他身边的宋慧也不知所踪。 李心安稳住起伏不止的胸膛,走到先前告诉他杨府门房身份的那个江湖大汉身边,问道:“敢问大哥,与我同来的那个白衣公子你可见到了” 大汉早已喝的烂醉,抬起头,冲李心安嘿嘿一笑:“哦,是小兄弟啊,你那个同伴喝醉了酒,被宋慧小姐带下去休息了。” “喝醉了酒怎么可能!”李心安不敢置信,那日自己与慕容白对饮,天香楼的美酒两人各喝了不下五坛,慕容白神色如常未显醉态,比自己都能喝,自己才去了多久,他怎么可能就喝醉了! 大汉斜眼道:“怎么,你不信啊,不信小兄弟你来尝尝,铁旗门的美酒绝对让你流连忘返,来,喝!”他一边说着,一边拉起李心安的手,拿起一碗酒就往他的嘴边送。 李心安想转身离开,可手却被大汉紧紧地抓住,挣脱不得。他不耐烦的把手一拧,只听“咔嚓”一声,那名大汉抱着手腕哀嚎起来,已是被李心安内力震得脱臼了。 他快步离开这混乱的宴会,来到门房处,对里面的人说自己想离开,要回了“白虹”。可李心安看见慕容白的红鞘佩剑“凤鸣”也摆在哪儿,便问道:“这位兄弟,那把剑是我同伴的,他喝醉了酒留在铁旗门,让我把剑带回去,可否把那把剑也给我” 门房皮笑肉不笑的道:“这可不行,我们铁旗门有规矩的,凡是赴宴的客人,自己的东西要自己亲自带走。若是喝醉了酒留宿在这儿,那我们就一直保管到他醒过来为止,这位公子,您见谅。” 李心安沉默的点点头,走出铁旗门,但却没有向皇孙府的方向走去,而是去了金定门,漕河口。 他要搞清楚,慕容白为什么会被宋慧带走,莫不是他的真实身份暴露了 那不对啊,如果是这样,慕容白应该好好背招待起来才是正理啊。 漕河离铁旗门并不远,李心安沿着漕河一路向下游走,在一处码头,他发现了那条被义拳帮开凿出来的小河。 十几名持刀的铁旗门门人守在分流口,李心安一时间也不好正面进去,只好绕了一大圈,上了河边一座高楼,在铁旗门门人看不到的地方跳了下去,随后宛若一条蛇一般,消失在了小河边摇曳的杨柳之中。 按理说沿水的地方该是热闹非凡,但是沿着这条小河,一路上都没看到什么百姓,铁旗门的弟子倒是发现不少,李心安将他们一一放到,耗费了不少时间。 他开始全力赶路,不多时已是隐隐可见后院的那处码头。李心安遥遥看去,只见那里是乱作一团,应该是他们发现了房顶上被自己用千枯针定住的那几个人。 他们乱了,恰好遂了李心安的意。 李心安悄无声息的摸了过去,隐蔽在一颗大树上慢慢移动着身体。房顶上的人被抬了下来,院门也是大开着,一个人从里面跑出来慌乱的道:“快去找门主!” 有两个人飞快地离开了,其余的人搀扶着受伤的那几个人也随之离去,码头前就只剩下了四个人。 “怎么办,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会被门主杀了的” “那要不我们逃。” “逃怎么逃!我们爹妈老婆孩子全在门里,门主对咱们知根知底,我们要跑了,他们怎么办!再说了,就算逃,我们又能跑到哪儿去” “可咱们也不能就在这儿等死啊!” “也许,门主发慈悲,不杀我们呢” “你在想什么!要是别的就算了,这回我们运的,可是私盐!传出去门主都要掉脑袋的,你觉得他会大发慈悲放过我们吗” 一人瘫在地上,嘴里喃喃道:“完了,那些受伤的弟兄或许还没事,我们几个在外面守着的可就死定了!那个天杀的贼人有胆子溜进铁旗门,为什么没胆子把我们也打伤啊!” “哦你们就这么希望我把你们打伤”李心安从树上跳下,大大方方的向四人走来。 听着他们的话,李心安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自己发现铁旗门贩卖私盐的事既然已经被他们发现了,宋远峰一定会有所准备,一旦将这些私盐转移,李俶就是带人查封也没有理由。 但要是有四个人证呢 “你是谁”刚才还在垂头丧气忧虑自己生死的四个人一瞬间拔出腰刀对准了他。 “我是你们要找的人,也是能救你们的人!”李心安笑道。 “先不用急着杀我,你们先前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李心安轻而易举拨开劈过来的刀,一掌推出,将那人打得后退,撞在另外三人的身上,四个人一下子跌倒在地。 “你们怕宋远峰杀你了你们,我是来给你们活路的。” “什么活路”被他一掌打飞的那人捂着胸膛,咬牙道。 “跟我走,揭发铁旗门!” 四人都愣住了,先前出声那人冷笑道:“嘿,你是哪路神仙,居然还敢打我们铁旗门的主意。” 李心安微笑道:“要知道,贩卖私盐可是死罪!” “那又如何你知道我们铁旗门背后是谁吗” “杨国忠罢了,他再怎么权势滔天,不也是靠皇帝吃饭的”李心安耸了耸肩,他的靠山是皇太孙李俶,自然不怕。 “而且你们可别忘了,那是铁旗门的靠山,不是你们的靠山。” “哼!铁旗门带我们恩重如山,我们生是铁旗门的人……” “死也愿意是宋远峰手下的鬼”李心安喝道,“我说过了,我是给你们活路的,不听我的,要么死在宋远峰手上,要么死在我手上。我没有时间在这里慢慢劝导你们,跟不跟我走,给个痛快话。” 那人冷笑一声:“我看出来了,你是想借着我们运私盐这一件事扳倒铁旗门,但是带不走那几十袋子物证,所以就想拿我们几个当人证!嘿嘿,我们才不会傻到听你的,你要杀我来啊,你杀……” 李心安冷面拔剑,“白虹”在他的颈间一闪而过,那人扑倒在地上,就这么痛快的死了。 其余三人似乎没料到李心安会这么痛快利索的解决掉那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我没时间和你们废话,你们三个,生还是死” 三人面面相觑,活下去的欲望战胜了他们对铁旗门的眷恋,“大侠,我们愿意跟您走,只是我们的妻儿老小还在铁旗门,我们要是走了,只怕他们……” “这个好说。”李心安微笑道,“来,先告诉我,你们小姐宋慧的房间在哪儿。” 第二卷 长安乱第五十章 悲惨的慕容白 等到铁旗门门主宋远峰急匆匆的赶过来时,地上只留下了四具尸体,以及墙上的十一个血字: “铁旗门私贩私盐其罪当诛” 宋远峰脸都气绿了,他刚刚把杨府的那个贪得无厌的门房送走,就听到这里被人破坏的消息。急匆匆的赶过来,却没想到那个胆大包天的贼人竟然又折了回来,还杀了他四个门人。 “赶紧去看看里面的东西!”宋远峰吼道。 身后他的一个徒弟连忙跑进屋去,不多时,慌慌张张的回来,说道:“师傅,少了一袋!” 宋远峰阴沉着脸,不说话。他走到那座写着血字的墙前,手指顺着那人的笔迹滑动着,只觉有一股精妙武学在内,十一个字顺下来,他已湿透了后背。 “这到底是什么人” 宋远峰惊疑不定,铁旗门以往没有什么仇家,在灭了义拳帮后也是广结善缘,基本没有什么仇敌。 难道是义拳帮胡家的人还有余孽不对啊,应该都被自己杀光了才对。 那便只能从今天的宾客中找了。 要说今天赴宴的人中,最可疑的,就是女儿宋慧邀请而来的那两个人了。 宋远峰两只并拢,扣进墙内,沿着血字的笔迹,一寸一寸的将墙皮扣了下来。 鲜血从他的手上滴落,分辨不出是别人的还是他的。宋远峰转过头,阴鹫的说道:“把这几位兄弟好生安葬了,再把小姐请过来。” …… 从那三个铁旗门弟子的口中,李心安得知了宋慧的住处,他灵巧的翻过高墙,落在宋慧的院中。 院子里静悄悄的,两侧耳房紧闭着门,仆役丫鬟不见踪影。透过主屋紧闭的房门,李心安能够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女人的调笑声。 “你们出去。” “是,小姐。” 两个丫鬟推开房门,李心安翻身跃上屋檐,探出两只眼睛,看着那两个丫鬟走出院子关上院门,他才落下。手指在窗纸上戳出一个洞,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半晌后,李心安缓缓吐出一个字: “喔……” 屋内,脱得只剩诃子与一条小裤的宋慧正巧笑嫣然的走向躺在床上的慕容白。慕容白宛若死尸一般一动不动,上身被脱得精光,露出健壮的肌肉,手脚都被麻绳束缚住,勒出一道道血痕。 他紧紧闭着双眼,丝毫不看一眼骑在他身上的宋慧。 “张郎,你还是真让我惊喜,想不到我们铁旗门特有的仙人醉都能没办法彻底迷晕你,还得三个人合力把你制服,我真好奇,你真实的实力究竟如何。”宋慧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抚着慕容白的脸颊,胸膛,一路向下。 慕容白浑身战栗,白皙的脸颊似乎能滴出血来。 “我是要把你交给爹爹的,因为你的实力身份都是个谜,不过,你得先让我好好享受一番。” 宋慧娇笑一声,正要脱去慕容白的裤子,院门外突然跑进一个丫鬟,高声喊着:“小姐,门主有急事找您!” 丫鬟一把推开院门,李心安隐匿身形,她跑到门口,“砰砰”敲着门。 “小姐,来的人挺急的,您怕是推脱不了了。” 宋慧脸色阴沉,到嘴的鸭子一时半会还吃不了,这让她如何忍得住!可奈何自己父亲这次是真的有要事要找自己,她也不敢违逆。 她从慕容白身上下来,穿好衣服,捏了捏慕容白的脸颊,笑道:“张郎,我待会儿再来享用你。” 宋慧怒气冲冲的推开门,喝道:“带路!” 李心安从藏身之地闪出,看着渐渐远去的宋慧,带着一脸促狭的笑意,开门进了屋子。 慕容白耳朵动了动,还以为是宋慧去而复返,两只眼睛闭得死死的,一动也不动。 李心安走上前,抚摸着慕容白的胳膊,自上而下,温柔的道:“张郎……” 慕容白猛然睁开双眼,哀求的看着李心安,传音道:“李兄,你总算来了,救我!” “你这是怎么回事”李心安想捧腹大笑,但是又觉得慕容白恢复之后会一剑杀了自己,所以脸上的表情十分的诡异。 慕容白继续传音:“说来话长,你走之后宋慧给了我一杯酒,我觉得拒绝不妥就喝了,没想到那里面有迷药,等我醒过来之后就在这个房间里了。我想反抗,结果浑身无力,也说不了话,被宋慧和两个丫鬟给捆在了这里。她想……” 他脸色涨红,没再说下去。 李心安点点头,“我知道的,为兄在外面看了许久了,说真的,宋慧小姐身材不错,你和一个木头似的躺在床上没有看实在可惜。她虽然为人阴狠毒辣了点,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慕容你还是从了比较好。” “你……” 虽然是传音,但李心安听得出慕容白的咬牙切齿。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李心安正色道,“慕容,你为何不直接传音,告诉宋慧你的身份,她不敢造次的。” “我怕自己的身份泄露,你的事不好做。” 李心安只觉有一股暖流在自己心田流过,他感动的道:“慕容,真是苦了你了,为兄能够结识你这样的人,真是死而无憾,我……” “可以了李兄。”慕容白冷冷的打断了他的话,传音道:“说真的你再说下去我有点恶心,你能不能先放了我,带我离开。” “不能。”李心安回答的异常坚定。 “为什么!” “除非你答应我加入血衣堂。” 慕容白无奈:“李兄,我说过了,此事我需要考虑考虑。” “那等宋慧小姐和你缠绵的时候慢慢考虑。”李心安转身就走。 “别,李兄!”慕容白叫住了他,焦急的道:“这件事我不能擅自做主的,就算我愿意,也要等我父亲同意的!” “好啊,反正你是武林少盟主,铁旗门又不会对你怎样,等以后你和宋慧小姐抱着孩子一起回慕容山庄,想必慕容庄主一定会很乐意的。” “别啊!”看着李心安就要迈出门槛,慕容白道:“我愿意!” 李心安几乎是一瞬间闪到了慕容白眼前,满脸笑意的道:“哎呀,愿意就早说嘛,哪里还用受这种苦,来来来,为兄给你松绑。” 慕容白脸色铁青:“李心安,要是我能出去,一定杀了你!” “就算杀我你也是血衣堂的人。”李心安把他扶起来,给他穿上衣服,慕容白浑身无力,只得让他靠在床上。 “血衣堂的杀手都是有代号的,本堂主看你和个木头似的,就叫你木头了。”李心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倒出两粒黑色的丹药塞进慕容白的嘴里,又把“白虹”塞到慕容白身边的被子中,道: “白木头,我没办法带你出去,宋远峰已经发现我们两个不对劲了,不然他也不会把宋慧叫过去,我只能把你留在这里,你刚刚吃下的是血衣堂的解毒丹,有没有用我不知道,但多少能恢复一些内力,你是慕容山庄少主,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的。你的凤鸣我拿不出来,只能把白虹交给你了。要是真有不测,你就拿着白虹杀出去。铁旗门与杨国忠合伙贩卖私盐,这次义拳帮被灭多半与此脱不了干系,我要去找李俶殿下,禀明清楚情况就立刻回来接你!” 慕容白愣住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他看着李心安夺门而出,抽搐着把手伸到一边抚摸着“白虹”的剑柄,不敢思议:他居然把剑给我了 剑是一名剑客的生命,剑客的尊严,能让剑客放开手中剑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在他死亡的时候。 慕容白原本对李心安的印象是狡诈有点阴损,为人潇洒,行事洒脱,刚才又觉得他会趁人之危。 但现在,他不禁对李心安有了新的认知。 “说好回来接我,你可别食言……” …… 宋慧一脸不悦的来到后院码头,原本憋了一肚子气正想发泄,就看到地上一摊殷红血迹,父亲宋远峰站在墙前宛若魔怔一般。 她被吓了一跳,试探着问道:“爹您找我啊” 宋远峰看着自己的女儿,说道:“慧儿,我问你,那两个人你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哪两个人啊” “你说是哪两个!就是你带回来的那两个!” 宋远峰的咆哮让宋慧身躯一震,她有些委屈的说道:“就是我那日出城打马球,不巧下了雨,回来的时候路过东市的天香楼,就看到他们两个人撑伞站在楼前。我看那白衣男子生的俊俏,女儿心有所悦,就把他带了回来。” “可你带回来的是两个祸害!”宋远峰怒道,“你知不知道,咱们家的生意被那两个人发现了,我们命悬一线!” “您是说……私盐” “还能是什么!” 宋慧摇了摇头,道:“父亲,别人我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张郎做的,他一直都在我那里。” 宋远峰瞪了一眼自己不争气的女儿,“你说真的” “当然!”宋慧道,“说起来也真是怪,我给他下了药,咱们铁旗门的仙人醉按说常人两个时辰才能醒过来,他不到一刻钟就醒了,我还得用麻绳把他绑起来才安分。” “不到一刻钟”宋远峰警惕起来,“此人定不是寻常人,慧儿,与他同来的那个李心安呢” “我从台上下来时,张郎说他出恭去了,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那就是他了!”宋远峰点点头,冷笑道:“一个一刻钟就能解开我们的仙人醉,另一个能悄无声息潜入到这里杀人越货,两个人的来头都不小,慧儿,带我去找那个张权!” 宋慧犯了难,她想把慕容白留下,起码等自己享用之后再交出去,可看宋远峰这么凝重,而且还牵扯到私盐的问题,她也不敢再耍小姐脾气,只得带着宋远峰回到自己的小院。 可令宋慧惊讶的是,自己的房门居然大开着,自己离开之前明明关好了才对。 难道是张郎跑了 宋慧赶忙跑上前冲进了屋子,宋远峰接过弟子递过来的双鞭,缓缓向房间移动着。 “啊!”屋里传来宋慧的惊呼。 宋远峰心下一惊,已经走到门口的他不由分说将门打的稀烂,冲进去,正待有所动作,就看到一抹流光从床上向自己急射而来。 速度之快让宋远峰根本来不及反应,他本能的闭上了眼。 额头一阵晕眩之感,但自己还是好好的。 一滴冷汗从他鬓边悄然浮现,沿着脸颊滴落到地上,宋远峰无力的松开了手,两把沉重的水磨八棱钢鞭直直的插进地板,在额前那把飞剑的威慑下,他竟是连自己的兵器都握不住了。 “宋门主,我并无恶意。” 慕容白手一招,“白虹”倒飞回来落入他手中,他剧烈的咳嗽起来,强撑着用出御剑之术对刚刚才回复了些许内力的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张郎……”宋慧瘫倒在地上,慕容白刚才出剑的时候震飞了她,此刻她的五脏六腑都是剧痛无比。 “宋慧小姐,请不要这么叫我了。”慕容白冷冷的道,“我并不叫张权。” “那敢问,阁下究竟是何人” 慕容白看着宋远峰,一字一顿地说道:“慕容山庄,慕容白。” 如遭雷震。 宋远峰和宋慧都愣住了。 那位两次游历江湖,十八岁就入二品,被誉为江湖未来两座扛鼎之人之一,五十年必进天人的武林少盟主 好像还是皇太孙李俶的剑术教师。 怎么会在这儿! 宋远峰喃喃道:“你真的是慕容白” “当然。” “我凭什么信你” “你已经信了,不是吗” 宋远峰闭口不言,是的,当那一把剑悬在他的额前,当自己放下练了几十年的双鞭,当眼前这个年轻人说出慕容白的身份时,自己已经信了。 尽管这个年轻人中了铁旗门的迷药,尽管他的实力不在巅峰,但宋远峰没有丝毫要反抗的心思,在江湖人的眼中,慕容山庄就是皇帝,就是天! 总有那么几个人,即使落入凡尘,也是高高在上,你只敢仰望,不敢亵渎。 宋慧望着正襟危坐的慕容白,那个令江湖无数女子为之倾倒的少盟主,就坐在他的面前。 “张郎……” 慕容白只觉一股怒气直冲天灵,自由修身养性的他二十多年来没和什么人发过脾气,李心安是一个,但那只算是斗嘴。 宋慧是让他恶心。 宋远峰上前拉起女儿,恭敬的道:“小女顽劣,让慕容公子见笑了。” 他把宋慧推出屋门,挤出憨厚的笑容:“敢问慕容公子,怎么会来我铁旗门啊” 慕容白瞥了他一眼,低头把“白虹”收回鞘内:“宋门主不是知道吗,宋慧小姐邀请我来的。” “若是我预先知道铁旗门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的,我就不来了。” 宋远峰暗骂一声:“老子当然知道你是我闺女请来的,可你要说没别的原因,老子打死也不信!” 他继续问道:“那与慕容公子同来的那位黑衣公子呢” “哦,你说李心安啊。”慕容白抚摸着“白虹”的黑色剑鞘,淡淡的道:“我们不熟。” 第二卷 长安乱第五十一章 老子来接你了 当李心安赶到皇孙府的时候,李俶正在和朝中大臣商量政事。 虽然李心安有着入皇孙府不受阻拦的特权,但李俶此刻毕竟在处理朝中大事,几位重臣都陪同在侧,不能让李心安经饶了他们。 所以,李心安还是被拦了下来。 在离李俶书房不足百步远的廊庭下,那个曾经带领李心安进皇孙府的黑衣人一把按住李心安的肩头,让他再难前进一步。 “邪里牙,你放开我!”李心安咬牙道,“我有急事要找殿下!” 黑衣人面无表情的道:“保护殿下安危,让其不受打扰,这是天众的职责。殿下此刻正在处理要事,我不能让你进去。” “我呸!”李心安怒道,“你不过是天众的一个副部主,哪里管得了我,要拦我得是你老大苏赫多,你给我让开!” 黑衣人不答话,而是一掌递出,正中李心安的胸膛。后者身体倒飞而出,撞在柱子上。 “李部主,我想你应该很清楚,就算我地位不及你,我的实力也不是你赶的上的。按照你们中原武林的规矩,强者为尊,所以我现在让你——” 他吐出一口唾沫,轻蔑的道:“滚出去!” 李心安一脸阴沉,这个天竺人是李俶最为信任的“天众”,二品高位的实力让自己拍马也赶不上。 他要拦自己,自己还真没办法。 日过正午,这时候李俶往往会用来休息,李心安根本没预料到会有人阻拦。 在这里多耽搁一分钟,留在铁旗门的慕容白就会多一份危险。 李心安唇边泛起一抹冷笑:“哦邪里牙,要不要打个赌,我赌殿下会急着见我。” 那个天竺人歪了歪头,“赌什么” “赌我们两个谁会在这里滚出去!” “有意思,好啊,我到要看看殿下怎么能突然找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殿下之前根本没派任务给你。” 李心安吸了一口气,高声喊道:“杨国忠意图谋反!” 声音振聋发聩,远远的传了出去,传到了周围士兵的耳中,传到了邪里牙的耳中,也传到了那些看不到的角落。 “你疯了!”邪里牙目瞪口呆。 李俶书房的门轰然打开,张皇失措的皇太孙殿下冲了出来,遥遥的看着李心安,咬牙切齿的道:“你胡说什么!” 书房门口探出一个小老儿的脑袋,说道:“殿下,我们几个就先行告退了。” 李俶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他回过身,拱了拱手,道:“张大人,我安排车马把你们送回府。” “不劳殿下了。”有着花白胡须的张大人颤颤巍巍的从书房走出,“去前门太麻烦,这里离后门近,我们就走那儿。” 看着几位朝中重臣都是一脸惊惧,李俶只得安排人把他们送去后门。 看着几个人的背影消失,李俶终于把目光移回李心安的身上。 半晌的沉默后,皇太孙殿下吼道:“都给我滚!” 邪里牙从李心安身边离开,李心安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说:“你输了!” 要滚的终究是你。 院子里就剩下了两个人,秋风萧萧,吹动着两人的衣襟飘扬。 李俶招了招手,示意李心安过去。 他走过去,刚要开口,脸上就被李俶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李心安,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抚摸着火辣辣疼的脸颊,黯然说道:“殿下,我真的有重要事情要和你禀告。” “哦”李俶冷笑道,“那你最好祈愿你所说的重要事情真的能引起我的兴趣,这两天你给我闯的祸不少,也不小。不要以为血衣堂在我眼里真的很重要,我随时都能杀了你!” 李心安脸上倏地绽放出笑容,“当然,我知道血衣堂在殿下眼里算不上什么,我们只是活在臭水沟里的臭虫罢了。” “既然有自知之明就不该说出那样的话,你知道吓跑了那几个老头子对我来说,对太子殿下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但李心安自觉带来的消息,不比那几位大人轻。” 李俶背过身,冷冷道:“说!” “半月之前,长安铁旗门与义拳帮发生火并,义拳帮被灭,铁旗门吞并了义拳帮的地盘和生意。” “三日之前,我与慕容白遇到了铁旗门小姐宋慧,宋慧对慕容白一见倾心,邀请我们二人去铁旗门赴宴。我想血衣堂的职责就是监察长安江湖势力,此次义拳帮被灭实属蹊跷,我便带着慕容白去了铁旗门。” “宴席上,我发现了杨国忠的门房,以及后院四十五袋私盐!” 李俶原本听李心安讲的这些铺垫实在无聊,刚想发火怒斥,却不料接着又听到了如此重大的消息,一时间惊住了。 “你是说……杨国忠……贩卖私盐” “不错!” 李俶惊喜的转过身,望着李心安,猛地拍在他的双肩,“心安,此事当真” “卑职怎敢口出胡言,慕容白被宋慧下了迷药,现在还留在铁旗门。若不是事情紧急,邪里牙还不允许卑职进去,卑职怎敢喊出杨国忠谋反这句话来吸引殿下注意” 李俶哈哈大笑起来,癫狂的道:“哈哈哈哈,好哇!朝廷严禁贩卖私盐,普通人一旦犯了那就是死罪,杨国忠敢做这件事,不死也得抄家流放!” 他父亲,太子李亨如今的位子岌岌可危,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杨国忠和他妹妹杨贵妃。当今圣人想与杨贵妃再生一子立为太子,杨国忠为此事不知筹划了多久,更是对太子殿下暗中构陷多次,以求尽快让圣人把太子的头衔从李亨身上夺走。 而现在,自己却抓到了杨国忠这么大一个把柄…… 李俶正色道:“心安,此次你立了大功!我马上派人,交由你指挥,马上赶往铁旗门,将铁旗门上下一干人等全部抓起来,带着那四十五袋私盐,我要带着他们,进宫面圣!” 他摘下腰间一枚金色腰牌,“这是太子右卫率的调令,你带着他们,务求尽快,迟则生变!” “放心,我比你急!”李心安暗暗腹诽,伸手就要接过那枚金色腰牌。 李俶却又迟疑了起来,握着腰牌,疑虑的看着李心安:“刚才你说慕容白被人下了迷药,那是为何” 李心安尴尬的咳了咳,“铁旗门小姐宋慧看上了他,下了药,想强了他。” 李俶倒是没有幸灾乐祸的表情,凝重的道:“既然如此,他的身份暴露了” “那倒没有,起码我离开前没有。”李心安说道,“我把白虹交给了他,告诉他若有不测就道出身份,还不行的话就拿剑杀出去。” “那就糟糕了。”李俶脸色阴沉下来,“铁旗门若是知道慕容白的身份,势必会有所防备,私盐想必也会转移,现在去铁旗门只怕找不出什么了。而一旦杨国忠知晓此事,以慕容白是我剑术教师的身份,他也会以为是太子要先下手为强来对付他……那情况只会更糟!” “不会的。”李心安看出李俶的犹豫,说道:“我已经留了后手,在看守私盐的铁旗门弟子中找了三个人证,下了毒让他们假死,现在他们应该埋在长安西北的乱葬岗,一个时辰挖出来就没事。而且我把一袋私盐扔下了水,吊在了码头的下面。这样人证物证都有了,他们跑不了!” 李俶讶异的打量着他,在他的印象里,李心安可不是这么精细的人。 “为国除贼,容不得马虎。” 李心安看出了李俶的心思,微微一笑道。 如此这般,李俶没有什么顾虑了,他把右卫率的腰扔给李心安,道:“速去!速回!” 李心安接过腰牌,一眨眼消失在院子中。 …… 宋远峰来来回回在房中踱步,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两个副盟主围在他身边,也是一副焦急模样。 “怎么办,慕容白在我们这儿,这算是蓬荜生辉,还是……大难临头啊!” “要是平常,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可现在……唉!” “私盐被发现,不会真是他干的” “人家都说和那人不熟了,你能怎么办!难道把他杀了慕容山庄和东宫太子,那个是咱们一个小小的铁旗门能惹得起的” “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啊,慕容白摆明了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我们总不能真的什么也不做!” “门主,你说怎么办啊” 宋远峰长叹一口气,“还能怎么办!我已经让人把那批私盐运走了,参与此事的弟子也都已经灭口,所有痕迹都抹去了,他慕容白就算真是来调查我们的,此刻也没有证据了。” 一个副门主试探着道:“运走私盐还是不太安全,毕竟被他们带走了一袋,要不干脆丢到河里面化了算了。” “放屁!”宋远峰恶狠狠的道,“为了这些私盐我们花了多大代价,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花了多少时间!原本以为大头是相爷的,但是它们是我们的,是我们的!这么大一笔横财,你居然想扔河里,你脑子是被门夹了吗” “但钱再多,也没有命重要啊。”那个副门主委屈的道,“毕竟他们带走了一袋,物证在他们手里,我们百口莫辩啊。” “笨!剩下的私盐不在我们这里,他就算拿着那袋私盐找上门,又凭什么说是我们的物证算个屁,没人证才最重要!” 宋远峰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已经修书一封,派人去通知相爷了,他会帮我们解决此事的。你们两个机灵点,若是官府真的找上门,别给我露出马脚!” 两个副门主面面相觑,心头不约而同生出一股寒意,这是要清理他们啊! “那……慕容白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宋远峰眼一瞪,“他要留我们就好吃好喝伺候着,他要走我们也不拦着。” “不能让他走!” 一直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的宋慧此时宛若疯魔一般,紧紧掐住宋远峰的胳膊,“爹,别让他走好不好我们留下他,留他一辈子!” 宋远峰咬牙把宋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不顾女儿的哀嚎,怒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那你要是放他走,我就和他一起走!”宋慧捂着断裂的手指,眼里流露着怨毒的光, “你——”宋远峰气急攻心,扬起手掌就要向女儿打去。 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人,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不好了师傅……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士兵!” “你说什么!”宋远峰愕然道。 “怎么可能这么快!” 宋远峰看了一眼自己不争气的女儿,喝道:“在这里老实待着,别出去给我添乱!” 说罢,他走出门,带着两位副门主赶往铁旗门大门。 大门前人潮汹涌,围了许多看热闹的平民百姓。 一队黑色重甲士兵骑着高头大马,将铁旗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铁旗门的大门紧闭着,攀上院墙的铁旗门弟子拿着长刀长枪,不知道该怎么办。 黑色重甲士兵前,为先之人朗声道:“铁甲门私贩私盐,闭门持械,是想对抗官府吗”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围观的老百姓炸锅一般议论起来。 “铁旗门怎么会贩私盐啊,这可是杀头的罪!” “怎么不可能!别忘了之前的义拳帮,平日积德行善,还不是被他们铁旗门给灭了!这么一群恶徒,什么事干不出来!” 议论声之大,即使隔着厚厚的院墙,铁旗门内的宋远峰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身旁不远处,已经恢复内力的慕容白抱着“白虹”正看着他,“我的人来接我了,宋门主还是开门放我出去的好。” “门早晚都会开的,慕容公子不要着急。”宋远峰笑道。 他纵身一跃,来到院墙上,看着下方威武的重甲士兵,看着当先那名不久之前才见过的年轻人,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公子。只是不知道现在是称呼您为李公子,还是李将军啊” 身披重甲的李心安冷笑道:“宋门主,少跟我打哈哈。你们铁旗门运贩私盐,其罪当诛。再不开门,我可要强攻了!” 宋远峰眼中精光一闪,嘿嘿一笑:“我当那人是谁,原来是李公子。先不谈你说我铁旗门贩卖私盐是无稽之谈,你潜入铁旗门行凶杀人是不是要给个解释啊” 行凶杀人原本平静下来的围观百姓此刻又炸了锅。 “父老乡亲们!”宋远峰张开双臂,高声喊道:“我铁旗门的德行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虽然我们吞并了这里的义拳帮,但那是我们两家的江湖恩怨,我们对百姓秋毫无犯啊!而且我们还免除了周围商铺的贡钱,降低了船运的价格,我们是真心为百姓着想的啊!” 看着宋远峰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李心安也懒得跟他废话,马边高高挥起,随后狠狠的抽在坐下那屁李俶最喜爱的“翻雪”的屁股上。 马儿一声高亢的鸣叫后,带着身着重甲的李心安悍然撞上了铁旗门的大门。 身后的东宫右卫率随他一起冲锋,挥舞着战锤向前冲去,刹那间,宛如平地起惊雷,在数百匹战马的冲撞下,铁旗门的围墙轰然倒塌。 数不清的铁旗门弟子哀嚎着从墙上掉下,李心安一马当先冲入院中,骑着“翻雪”打转,戏谑的看着目瞪口呆的铁旗门众人。 宋远峰见势不妙,早已经退回了院子。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年轻人居然一言不合,不!根本是不发一言,直接撞碎了他们的大门。 根本就是个疯子。 夕阳最后残存的橘红色阳光撒着年轻男子黑色的重甲上,照耀着他的脸,李心安眉眼弯弯: “白木头,本堂主来接你了!” 第二卷 长安乱第五十二章 灭口 慕容白甩手将白虹扔给李心安,淡淡的道:“你怎么还有时间换铠甲。” “殿下吩咐咱带兵前来围剿铁旗门,不穿的像样点怎么行。”李心安笑嘻嘻的道,“宋门主,您还是认了,也省的我们浪费功夫。不然要是真的撕破脸皮,谁面子上也不好看不是” 宋远峰脸上晦暗不明,猛然间,他跪倒在地,捶胸顿足,哭喊道: “这是冤枉啊,你们这是栽赃陷害,我铁旗门从来没做过丧天害理之事,你们为何要这么对待我们!” “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李心安冷笑道,“那义拳帮胡家死去的一十八口你又作何解释你们两个江湖势力的恩怨,那也是上一代结下的梁子,牵扯到不足满月的孩子,宋门主,说不过去了!” 宋远峰死死瞪着他,牙缝间挤出三个字: “没做过!” “冥顽不灵!” 李心安喝道:“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宋远峰身后突然跑过来一人,张皇失措的说道:“不好了师傅!他们……他们去了后院码头!” “宋门主,你也已经听到了,我的人去了码头,你藏的私盐,很快就会被带过来了,到时候你可就百口莫辩了。” 李心安冷冷的道:“拒不承认,罪加一等!” 宋远峰阴冷的笑了笑:“好哇,我到要看看,李公子拿什么治我的罪!” 耳边传来慕容白的传音: “他怕是把私盐都转移了,你找不到什么的。” 李心安向慕容白笑着点了点头, 别急啊……好戏还在后面呢…… 不多时,几个身着黑色重甲的右卫率士兵扛着一个灰布麻袋从后院走了过来,麻袋上绑着一条麻绳。 铁旗门所有的仆役、丫鬟、弟子以及他们的亲属家人此刻都被驱赶了过来,原本偌大的地方此刻人满为患,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将军与跪在地上的门主,一时间人人色变。 铁旗门这是要大难临头了啊…… 士兵把那个灰布麻袋放在宋远峰面前,李心安向他努了努嘴: “宋门主,敢不敢当着你门人的面,打开这个麻袋啊” 宋远峰联合杨国忠贩卖私盐的事,只有铁旗门一小部分人参与,大部分的铁旗门门众还是一无所知,被蒙在鼓里的。 看着被扔在宋远峰面前的那个麻袋,所有的铁旗门门人都到吸了一口气。 难道门主真的背着他们贩了私盐 一个相同的问题浮现在所有人的心里: 他敢不敢打开 宋远峰冷笑一声:“那又如何,我有何不敢!” 他解开麻袋上的绳子,两手一张,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白色颗粒。 真的是盐! 铁旗门弟子瞬间嘈杂起来,看向宋远峰的眼神不再是以往的敬畏和尊敬,而是厌恶和唾弃。 “都乱什么!” 宋远峰呵斥道,一人的声音盖过了所有铁旗门弟子的声音。 “我以命相担保,这绝对不是我铁旗门内的东西。我不知道这袋子盐是李公子从哪里弄来污蔑我宋远峰的,你们都可以去看看,百姓,士兵,还有铁旗门的弟子们,你们不信我宋远峰的都可以去看看,挖地三尺要是能在铁旗门找出第二袋私盐,我以头抢地,撞死在这朗朗乾坤之下!” 宋远峰说的慷慨激昂,义正言辞,正气凛然的话语让所有人都深深信服了。 “我们相信门主!” 铁旗门弟子中有人喊道,随后相信宋远峰的声浪淹没了李心安和右卫率士兵。与此同时,对他们的谩骂也是不绝于耳。 “狗官,滚出铁旗门!” 李心安有些好笑,自己还不是官呢。 他傲然扫视着义愤填膺的铁旗门弟子,入眼不少都是稚嫩的面孔,都是比他还要年轻的江湖子弟,不应该被宋远峰这个奸贼给耽误了大好年华。 “宋远峰,你做了多少孽啊!” 李心安拍了拍手,身后所有士兵齐声怒吼,整齐划一的拔刀声响彻在众人耳边。稚嫩的铁旗门弟子捂着耳朵痛苦的蹲下,宛若炸雷一般的拔刀声将他们的耳朵震得出血。 见着场上再无一人敢言语,李心安满意的道: “我知道宋门主已经把私盐转移了地方,物证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别急,还有人证呢。” 人证宋远峰愕然,他能有什么人证参与过这件事的人都被自己杀了才对,自己是亲眼看着他们死得。还知道这件事的就只有自己的几个心腹,几个弟子,那两个副门主和女儿。 他们是断然不会说出此事的! 宋远峰悄悄向后看去,被他看到的几个人都脸色一变,轻轻摇了摇头。 这一切,李心安都看在眼里。宋远峰记得他们,他也记住了。 太阳已经落下了山,只有远处折射过来的淡淡余晖能让他们看清场上的局势。看热闹的百姓散去了一些,但金吾卫,都水监和京兆府都有人来过问此事,每个官员都是一副摆明了护犊子的架势,可一看到是东宫右卫率的人,又都变了脸色。 李心安想想都好笑,金吾卫和京兆府来过问再正常不过,但你一个主管水利的都水监出现在这里,这不是摆明了其中有猫腻吗 宋远峰搬来了一张椅子,坐在那儿闭目养神,他笃定李心安根本没有人证,等着看他耍什么花招。 李心安在马上也是坐的累了,索性让所有士兵都下马歇息,吩咐人搬来了三个马扎和一张小方桌。他、慕容白和此次领军的右卫率将军坐在那儿喝着小酒,吃着小菜,不亦乐乎,比宋远峰还要舒坦。 在所有人都按奈不住的时候,后面大街上传来一阵骚动。 李心安扭过头,咬断嘴里那一个鸡爪,含糊不清的道:“唔,来了!” 黑色的人墙骤然分开,十几名士兵带着三个身上脏乱不堪的人走进了铁旗门大院。 “抬起头来,让宋门主好好看看。” 李心安抹了抹油汪汪的嘴巴,仰头把一杯热酒灌下肚,笑道: “宋门主,这三个人,你可认识” 他随即用更为洪亮的声音说道:“这三个人,你们可都认识” 宋远峰脸色铁青,这三个人他当然认识!从南方把私盐一路北送运到长安,其中就有他们三个的功劳。 不是死了吗 宋远峰明白了一切,看着李心安的眼神中有着深深的嫉恨。 好小子,敢在我面前耍花样! “这三个人都是你们铁旗门的人,我没说错。”李心安笑眯眯的道:“来,说一说,你们铁旗门都做了些什么” 三人中一人打着哆嗦,战战兢兢的道:“宋门主让我们去扬州,那里有私盐贩子和我们接头,我们接了四十五袋,乘大船沿大运河北上,门主他预先买通了漕运的人,我们一路上安然无恙。进长安时我们换了小船,从义拳帮之前开凿的河里进了后院……” “一派胡言!” 宋远峰再也忍不住了,从椅子上坐起,额上青筋暴起,怒道: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三个人,他们是你找来的假人证,你栽赃我!” 李心安微微一笑:“三位,报个名字。” 三人畏畏缩缩的道: “王虎。”“李二牛。”“刘全。” “宋门主贵人多忘事,忘了他们三个,但我想铁旗门上下这百十号人总有认识的,更不要说这里面还有他们的亲人。” 李心安猛然吼道:“可有认识他们的” 铁旗门中,一个垂髫小童弱弱的说了一句:“爹。” 宋远峰一下瘫倒在椅子上,紧紧闭着眼。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他知道,大势已去了。 杨国忠的人怎么还不来! 李心安抽出“白虹”,傲然道:“右卫率,擒下此贼!” 宋远峰眼中重新乍现精光,他两手一招,两条钢鞭自人群中掠出落入他手。 他咬牙道:“老子就是死,也不会束手就擒!铁旗门还忠于我宋远峰者,随我冲杀!” 李心安纵身闪出,“白虹”当胸刺去。慕容白自他左翼掠出,重新到手的“凤鸣”出鞘,向着宋远峰侧翼攻去。 一对一,宋远峰不是这两人其中任何一个的对手,更不要说此刻以一敌二了。在李心安与慕容白两个年轻俊杰的攻击下,宋远峰的两条钢鞭根本招架不住,只得连连败退。 两个人密不透风的攻势让他心胆俱裂,宋远峰回头望去,身后铁旗门众人竟无一人出来帮他,那两名副盟主早已带着众人投向了那群黑甲士兵。 “霍天行,任彪,你们两个混蛋!” 宋远峰“哇”的吐出一口鲜血,李心安的剑再度向他刺来。宋远峰左手钢鞭架开,右手钢鞭正想接住慕容白的招式,可手臂突然一阵酥麻,竟是在半空迟滞了下来。 慕容白滚烫的剑刺进了他的胸膛,宋远峰呆呆的看着胸前的伤口,两眼瞪大,充满了不甘。 但他还是死了,身体直愣愣的向后倒去,摔在地上。 看着地上散开的殷红血迹,慕容白手足无措,宛若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求助似的看向李心安。 “我没想杀他,他……我这不是杀招的!” “我知道。”李心安凝重的点点头,“他本该能挡开,但是动作慢了。” “不该慢的时候慢了,有人在暗中捣鬼。” 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拔腿往外面跑去。那两个副门主作为此次运贩私盐的主要谋划者,率先被押运上了囚车,此刻还没有离开铁旗门,就停在外面。 “让开!”李心安吼道,正要冲出门,却与迈步进院的那位右卫率将军撞了一个满怀。 “出事了!”那位将军神色无比慌张,“我们刚刚把他们押上囚车,他们就不动弹了,查看后才发现,他们已经死了。” “他们也死了” 李心安直直的向后退去,撞到了匆匆赶来的慕容白的怀里。 “也”那位将军有些疑惑,转眼就看到院中那一大块殷红血迹,脸色大变。 “宋远峰也死了,这下我们怎么向殿下交代!” 李心安怔了半晌,苦笑道:“我怎么知道……” “忙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殿下会杀了我的。” 慕容白按住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其实并不是一无所获,起码我们有杀死宋远峰的幕后黑手的线索。” 他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托着一个东西递到李心安眼前。李心安细细看去,慕容白的指尖有一个小黑点。 那是一个黑色的小飞虫。 第二卷 长安乱第五十三章 南疆蛊师 “这是……蛊” 慕容白点点头,“这是南疆的蛊虫,我游历江湖时曾遇到过一位南疆的蛊师,他御蛊的手段可谓是出神入化,蛊虫种类繁多千变万化,能够杀人于无形。” 他捻了捻指尖,一阵微弱的爆裂声响起,那只蛊虫瞬间化作一阵黑烟,李心安离它相隔甚远都能闻到一股腐朽的恶臭味。 慕容白的指尖有些烫,皮下隐隐发黑。他皱了皱眉,运起内力将那股侵入皮下的毒给逼了出来。 一滴宛若墨水的的黑色液体从他的指尖渗出,慕容白向地下轻轻一弹,那滴黑色液体落在地上,滋啦声响起,地上顿时出现一个小洞。 “想不到,这只蛊虫死了还能有这么强的毒性!” 李心安啧啧感叹着,随后叫过了那两辆囚车。铁旗门的那两个副门主被拴着铁链,头歪向一旁,身体已经变得乌黑。 他和慕容白一人跳上一辆囚车,分别在他们的脖颈和眉心出各找到一只蛊虫。 “与刚才那只是一样的。”慕容白小心托着那只蛊虫,说道。 “想不到,这个小东西死了还能有这么强的毒性,比我们血衣堂的毒心散毒性强多了!” 李心安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掉里面的药丸,小心翼翼的把两只蛊虫装了进去。 “私盐案就到此为止,现在宋远峰这条线索断了,我们没办法证明杨国忠参与此事了。”李心安叹道,“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出杀害宋远峰和这两个副门主的凶手,说不定还有一丝转机。” “可铁旗门,是怎么招惹到南疆蛊师的呢” 慕容白说道:“会不会杀死他们的,就是杨国忠的人,为了灭口,封住嘴” “有可能……”李心安点点头,但转念一想,杨国忠的府上似乎并没有南疆人。长安城里面异邦人的数量不少,南疆人的数量仅仅比南洋人要多,比东瀛人都要少。若是一位相爷的府上有一位南疆客卿,还是一位蛊师,长安不可能没有消息的才对。 他正皱眉思索着,突然铁旗门内传来一阵骚动,几名右卫率士兵押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向她们走来。 “将军,我们在后院宋远峰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女人,她要跑,打伤了我们几个兄弟。” 李心安讶异的看过去,随后惊讶出声: “宋慧小姐!” 宋慧抬起头,却没有看他,而是痴痴的望着慕容白。 慕容白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扭过头去不再看她。 李心安心里大喜过望。 事情的转机到了! 他伸手制止住要把她押下去的士兵,解开宋慧身上的绳子,道: “宋慧小姐,手下人不懂事,让你受委屈了。” 宋慧揉了揉红肿的手腕,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并未回应。 李心安叹了口气:“令尊死了,我很抱歉。” 宋慧的眼圈瞬间红了起来,她背过身,哽咽道:“我看到了,那是他咎由自取。” 慕容白叹道:“令尊是死于我手。” “你说什么!”宋慧转过身,恶狠狠的盯着他,不过随后眼神又变得柔和起来,“我……不怪你……” 这是什么人啊……李心安暗暗腹诽,自己亲爹被人杀了还说不怪他,我都觉得恶心! “宋慧小姐。”李心安看不下去,打断了她,“你可知宋门主之前与南疆的蛊师相识吗” “南疆蛊师”宋慧思索了一阵,摇摇头,道:“我不知道,铁旗门一直都是与大唐人打交道,我爹一直看不起那些异族人,他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都不是什么好人!” 宋远峰一个私盐贩子还有这见解李心安只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他与慕容白对视一眼,后者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不相识,那也就谈不上结仇了,杀宋远峰的,或许真的是杨国忠的人。 “宋慧小姐,宋门主是被一名蛊师偷袭中毒,才意外死于白木头剑下的。”李心安道,“两位副门主也死于蛊虫的偷袭,我们怀疑是杨国忠想要灭口。铁旗门勾结杨国忠运贩私盐这件事,我想宋慧小姐也应该知道。” 宋慧点点头,承认了自己也参与其中。 “那就好!”李心安微笑道,“我们希望宋慧小姐你能做个人证,指认杨国忠运贩私盐。” 他们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人证,至于那个人是宋远峰还是宋慧,其实关系都不大。如今宋远峰已死,若是能证实杨国忠杀人灭口,岂不是更好! 宋慧冷笑得的看着李心安,说道:“李公子打得好算盘,要我帮你们也行,不过我有个条件。” “宋慧小姐尽管提,李心安能做到的一定满足。” 宋慧手指指向慕容白,温柔的道:“我想……慕容公子亲自……求我!” 慕容白脸色骤变,狠狠地瞪着宋慧,他感觉到自己受了莫大耻辱。 李心安压抑下自己的满腔怒意,冷冷的道:“宋慧小姐不要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啊。”宋慧娇笑道,“不过是让慕容公子求我一下而已,我看他似乎很听李公子的话,对李公子来说,很难办到吗” 慕容白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冰冷:“我只恨你不是一个男人!” “江湖儿女,男女又有何分别。”宋慧眼神迷离的贴到他身上,“若是能像父亲一样死在你的剑下,我死也甘心!” 李心安拉过慕容白,道:“这是为了给宋门主报仇,宋慧小姐莫要说笑了!” “报仇不管你说的那个南疆蛊师到底存不存在,我爹可是真真切切的死在你们的手上!要报仇,我该不遂你们的愿才对。” 宋慧一脸疯狂的哈哈大笑起来,李心安看着这个疯婆子,心里暗骂一声,挥手示意士兵把她带下去。 “宋慧小姐,我给你时间考虑,希望你不要让我们为难。” 慕容白一脸感激的看着他,道:“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李心安抚摸着手里那个小玉瓶,叹道: “带着蛊虫,回去复命!” 他带着右卫率和三个人的尸体在宵禁前赶回了皇孙府,当李俶看见三个死人时,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都顾不得把李心安叫回自己的书房,当着右卫率几百名士兵的面,李俶抽出李心安的“白虹”横在它主人的肩上,咬牙道: “李心安,我给了你三百人,你就给我带回三具尸体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李心安无奈,苦笑道:“殿下,有事咱们进去说,当着这么多人多不好。” “哟,咱们李堂主也知道丢人啊!”李俶自觉失态,把“白虹”插回剑鞘,手腕已经酸痛难忍,这不是属于他的剑,他自然拿不长久。 “跟我进来!”李俶冷哼道,转身向书房走去。李心安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老老实实跟在李俶后面。 一进书房门,李俶就转身一脚,狠狠踢在李心安身上,怒道:“李心安,你知不知道这次竹篮打水一场空你给我留下多大的一个烂摊子!人不仅没抓到不说,一旦惊动了杨国忠,太子殿下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李心安说道:“卑职知道后果,但是……他们不是我们杀的!” 李俶气消了一些,他知道李心安不是这么激动的人,虽然有时做事冲动了点,但大是大非他还是分得清的。 “到底怎么回事” 李心安回答道:“当时我带回了那三个人证,宋远峰阴谋败露狗急跳墙,我和慕容白想要擒下他,但不料在过招的时候宋远峰突然不动了,被来不及收招的慕容白一剑刺死。后来慕容白在他的身上发现了一只蛊虫,毒性很大,那两个副门主也是被这种蛊虫毒死的。” 他打开那个小玉瓶,“这两个蛊虫我带回来了,殿下请过目。” 李俶探头看去,只见玉瓶的底部躺着两只小黑虫。 他想接过玉瓶把这两只蛊虫倒出来,却被李心安连忙制止:“殿下不可,这两只蛊虫虽死但毒性仍在,殿下千金之躯不可妄动!” 李俶冷冷的道:“你觉得是杨国忠想要灭口” “铁旗门没有招惹过南疆蛊师,我觉得杨国忠灭口,也并无可能。” “就算有人从中作梗,就算杨国忠杀人灭口,但我现在想知道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该怎么解决!” 李心安恭敬的道:“殿下勿忧,虽然宋远峰死了,但是他的女儿宋慧还在,她也知道铁旗门与杨国忠勾结之事。” 李俶大喜过望,“真的你怎么不早说!她在哪儿” 李心安有些犯难:“她……不愿意作证,我只能先把她关起来,等她想清楚再说。” “区区一介草民,若是不愿意说,严刑逼供就是,哪里用的了这么麻烦!”李俶冷冷的道。 “殿下您有所不知,那个宋慧根本就是一个疯婆子,不怕死的,严刑逼供只怕会有反效果。”李心安道,“她倾心于慕容白,眼下只能慢慢磨着,看看慕容白能不能打动她。” 李俶瞥了他一眼,问道:“说起慕容白,你和他谈的怎么样了” “他……已经加入血衣堂了。” 李俶意味深长的道:“李堂主,你还真是会撬人墙角啊!” “殿下莫怪。”李心安笑道,“慕容白那个倔脾气殿下您也感受的出来,他是断然不会为殿下效力的。我和他一见如故,他能答应加入血衣堂已经是他最后的让步了。” “好!好!好!”李俶连连说了三个好,“不管如何他算是在长安了,这个算你一功,宋远峰死算你一过。功过相抵,还是不赏不罚。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李心安沉吟半晌,说道:“我打算先从这两只蛊虫下手,能够驱使这么强的蛊虫,背后的蛊师想必也不是凡人。南疆人在长安本就稀少,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到时候也许就能抓到杨国忠的把柄了。” “好!”李俶一拍手,道:“给你十天时间,查出杀死宋远峰的凶手,查不出来,提头来见!” 李心安哭丧着脸,告辞离开。 出了皇孙府,李心安看到慕容白抱着剑等在一辆马车旁,车里坐的是被打晕的宋慧。 “被骂了”慕容白看着李心安一脸苦涩,问道。 “十天查出凶手,查不出来,提头来见。”李心安郁闷道,“十天抓一个南疆蛊师,蛊师诶,蛊虫那东西防不胜防,光准备就要好几天。” “这次可不同以往查个贪官污吏,我可算是接到个扎手的活儿!” 慕容白安慰道:“没事的,我曾呵蛊师交过手,我陪你去抓那人。” “哟,白木头挺上道儿啊,这么快就知道讨好堂主了。”李心安打趣道。 慕容白瞪了他一眼,纵身跳上马车。 李心安牵过缰绳,驾着马车往朱雀大街的方向走去。 “你特意交代我把宋慧领出来,这是要去哪儿,现在都宵禁了。” “宵禁怕什么,咱有皇太孙殿下的令牌,谁敢拦我们!” “那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去血衣堂的地方。” 慕容白疑惑的道:“血衣堂不是搬出长安了吗” “但长安还是有血衣堂的产业,不然你以为我这些年是怎么活下来的靠着殿下给的那点饷银,我早饿死街头了!” “血衣堂在长安留的人很多” “不多。”李心安摇摇头,“但都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有些是我的长辈从小培养出来的,都是我的亲信,绝对信得过。每年我都会抽出一个月的时间去四堂走一遭,挑一些新人来长安,可惜今年去过了,你没赶上,等明年我带你去转转。” 慕容白迟疑道:“你……信得过我” “这有什么信不过的。”李心安笑道,“你是我看中的人,我只记得这一点就够了。” 慕容白“嗯”了一声,两人又聊了一些,一路上遇到几队金吾卫盘查,李心安亮出李俶的令牌,也就畅通无阻的继续赶路了,连马车里是什么他们都没有过问。 李心安把马车驱使到一条小巷里,在一个挂着羊肉招牌的小铺前停了下来。 他走上前“咚咚”敲着门,高声喊道:“张权,快出来!” 慕容白讶异的看过去,李心安回头一笑:“别惊讶,很快你就可以看到真正的张权了。” 屋内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揉着惺忪睡眼,披着外衣打开门,看着李心安,愣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 “堂主,您怎么这么晚找来了,我不是不管急事的吗” “情况有变,我要你看一个人。”李心安严肃道,“白木头,把宋慧抱下来。” “这位是” 少年张权好奇地打量着慕容白,“堂主您新带来的兄弟” “不是新带来的,是新收的!”李心安拦住张权的肩膀,嘿嘿笑道:“这位可是慕容山庄的少庄主,慕容白!” “真的”张权惊讶道,眼前这人出尘的气质告诉他自家那个不太靠谱的堂主似乎所言不虚。 “堂主,您可以啊,把武林少盟主都忽悠来了,咱们血衣堂这是要一统江湖啊!” “那倒没有,起码我这一辈是做不到了,血衣堂光辉的未来还要看你们年轻人的啊!” 两个人窃窃私语,完全忽略了身边还有一个活人在。听得慕容白心头无名火起,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哎,白木头,你怎么不动啊,我不是让你把宋慧抱下来吗” “滚!”慕容白脸色铁青,咬牙道:“要抱你抱!” 第二卷 长安乱第五十四章 炼蛊二十年? 少年张权“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 血衣里没人敢和李心安这么说话,听到慕容白这么骂自家堂主,张权那叫一个爽。 李心安讪讪的走过去,把宋慧从马车里抱出来,踢了张权一脚,“带路!” 张权走进屋,点起一盏油灯,借着火光,慕容白这才看清,屋内贴着墙壁还站着十几个人,各个带刀。见到李心安,他们也是微微颔首,没有出声。 “血衣堂蛇堂的杀手,都是刺杀的好手。”李心安对慕容白解释道。 张权走到这间羊肉铺子的后厨,拉出一张案板,随后地面隆隆作响,露出一个漆黑洞口。 张权持灯在前引路,李心安沿着阶梯走进洞口,慕容白紧随其后。三个人走了一会儿,不多时阶梯平坦起来,已是走到了尽头。 借着灯光的照耀,张权走到一个地方摸索了一阵,随后周围石壁上火把齐齐燃烧起来,将这个地洞照得如同白昼。 慕容白审视着这个地洞,装饰不多,几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还有一些储存的粮食。 “这是血衣堂的一个据点,以备不时之需。”李心安把宋慧放到床上,按着她的人中。不多时,宋慧悠悠醒转。 她茫然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从四周的火把看来她只能判断出自己在一个山洞里。 “宋慧小姐,不用看了,这是在地下,你逃不出去的。” 李心安笑眯眯的道:“之所以把你带到这里来,就是想让你好好想想,你指认杨国忠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铁旗门的罪责我可以做主一概不究。” 宋慧冷笑道:“真想不到,堂堂皇太孙的属官,居然能做出私囚犯人的举动,我还以为你们多光明正大呢,原来也不过是一群非法之徒!” “宋慧小姐,你说这话,可就是把你的慕容公子也骂进去了。”李心安耸耸肩,“若我只是皇太孙殿下的人,自然不可能做这种事,但关键,此时站在你面前的,不是皇太孙属官,而是血衣堂堂主。” “血衣堂”宋慧喃喃念着,脸上的表情倏地变得惊恐起来。 在她很小的时候,长安城里似乎是有那么个势力,压得长安城甚至整个大唐的江湖都抬不起头,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那诡异恐怖的杀人手法,以及背后那个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的大唐噩梦。 “好好想想。”李心安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妖异的光。 “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转身走出地洞,慕容白和张权紧接着离开,地洞中就只剩下宋慧一个人。 上面传来“吱呀”一声,地洞中的火把瞬间熄灭,重归于冰冷的黑暗。 “传令下去……”李心安吩咐张权道,“我要所有南疆人的资料,越快越好!” “现在就准备对付蛊师了”慕容白道。 李心安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犯难道:“为了这颗大好头颅,南疆蛊师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也得给他干翻啊!” …… 接下来,李心安带着慕容白索性直接留在了这间羊肉铺子,关于南疆蛊师的情报如同雪花般飞来,堆在桌子上堆成厚厚的一摞。 其实关于南疆蛊师本身的介绍极少,更多的,是关于蛊术蛊虫的描述。 李心安看这些,整整看了两天。 慕容白都忍不住劝他:“你就在这里干看着,全然不去搜索南疆蛊师的行踪,像你这般浪费两天,如何能在八天之内找出杀害宋远峰的凶手!” 李心安把手上的一本书递过去,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你看看,很有意思的。” 他给慕容白朗读起来:“按照书上的说法,蛊者,虫也。炼蛊之法,需将带有剧毒的毒虫如蛇蝎、蜘蛛、蜈蚣等放入同一容器内,泡以血水,喂以生肉,使其相互啮食,残杀,将此容器放放入阴冷之地,静待多日,最后唯一剩下的就是蛊。” “南疆地处偏远,深山密林,毒虫遍布,湿热难耐,咱们中原花了几十百年才弄清楚蛊的种类。凡南疆之蛊,共分为十二种,分别为:蛇蛊、金蚕蛊、篾片蛊、泥鳅蛊、中害蛊、疳蛊、肿蛊、癫蛊、阴蛇蛊、生蛇蛊与情花蛊。” “灭口宋远峰和那两个副门主的两个小黑虫,就是疳蛊。” 慕容白微微皱眉,“疳蛊貌似是十二蛊中较为普通的一个,饲养比较简单,是个蛊师都会用。” “但作为疳蛊的蛊虫也是有高下之分的。”李心安笑道,“寻常作为疳蛊的,一般都是南疆的毒蚊,体型比一般的蚊子还要大,这个不足米粒大的小黑虫显然不是。所以我觉得,这应该是白纹隐虫,通体漆黑,只在腹下一处有一点白,那是毒液会聚之所。寻常十几只白纹隐虫便可咬死一只鸡,二十几只便可叮死人,超过五十,牛羊猪马都得死。而其作为蛊虫,毒性更甚,一只便可杀死十数人!能够将此等毒虫炼成普通疳蛊,这位蛊师可不一般。” “但你还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茫茫人海,再强大的蛊师混进其中也只是个普通人。” 正说着,张权从外面走进,这两天他一直在外奔波,慕容白也不知道李心安吩咐他做了什么。 他递上一张纸,李心安接过来打开,上面只写着三个字:“永和坊”。 字迹歪七八扭,写字之人看来是十分匆忙。 “找不出一个蛊师,那干脆就找到他们所有人,反正凶手总会在其中。”李心安把那张纸递给慕容白,笑道: “血衣堂之前对南疆人就有所监视,虽然他们离开了长安,但那些南疆人的住所却没有多大变化。我特意吩咐人重新启动了对南疆人的监视,结合十七年前血衣堂记录下来的情报,我发现有一些南疆人每七天都会秘密集会到一个地方,张权带人跟了一个泄露过身份的南疆蛊师许久,才查到是这里。” “永和坊” “晚上我带你去这儿!” …… 夜幕降临,李心安与慕容白穿了夜行衣,蒙上面,纵起轻功在坊市间穿梭,向永和坊而去。 张权本也要来,可被李心安一句:小孩子留下看家,给否决了。 永和坊离朱雀大街只有两座方式的距离,两个人紧赶慢赶,花了半个时辰才赶到。 李心安和慕容白两人藏身在阴影里,等着坊墙上的士兵换岗时,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翻进了永和坊。 永和坊那里有血衣堂的人在接应,一路上都有留下标记,李心安顺着标记在永和坊内来回穿折,最后来到一间破旧的客栈前。 “咕咕……咕咕……”李心安捂嘴学起猫头鹰的叫声,客栈二楼的一间窗子悄悄掀起一个小缝。 李心安与慕容白纵身越上二楼,打开窗户钻进了屋。 房间里有三个人,都是血衣堂的暗探。 “堂主!”为首一人恭声道,“南疆人集会的地点我们已经查到,就在这间客栈的后面隔一条街。他们沿着一条小巷进去,那里是永和坊的贫民窟,我们本想化作乞丐偷偷潜入,但是那里有人看守,我们被阻拦进不去。” “嗯,我知道了,你们做得很好。”李心安点头道,“让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堂里剩下的所有避蛊丹都在这儿了。”那人献上一个木盒打开,“一共三颗。” 李心安皱眉道:“三颗……太少了。” 为首那位血衣堂暗探谨慎的道:“堂里会做避蛊丹的老人大多都已不在,避蛊丹越用越少。咱们从蛇堂来的兄弟只能凭着方子自己琢磨,蛇堂本部倒是还有十几颗,我们已经传信蛇堂,通知他们加紧送来了。” 想起十七年前血衣堂的那场屠杀,李心安不免有些唏嘘,叹道:“时间来不及了。” 他看着这仅存的三颗避蛊丹,沉吟片刻只从中拿出了一个,随即合上了盖子。 “白木头,这是南疆的避蛊丹,当年血衣堂的暗探拼了命从五毒教带出来的东西,服下后可阻挡蛊虫的侵袭一刻钟。” 慕容白皱眉道:“一个,够用吗” “没办法,以后有的是用这东西的时候,现在只是去探探情况,不能一下子用掉两个。先拿一个去,谁有危险就立刻吃。” 慕容白点头应允,两人随即离开客栈,按照血衣堂探子的指引,向客栈后的那贫民窟走去。 长安外表光鲜亮丽,可任何一个城市都有它不为人知的一面。长安每个坊市里,都有这么一个贫民窟。 那是乞丐、亡命徒、无家可归者、被抛弃的奴隶住的地方,阴冷潮湿,终年不见天日,人们像老鼠一样苟活在破旧的漏雨的屋子里,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在日暮之时出来游荡,靠着别人的施舍过活。 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那里散发出来的臭味。 李心安捂着鼻子,含糊不清的说道:“想不到这些南疆人居然选这里集会,还真有情调啊。” “选在这里只怕是别有所图。”慕容白凝重的道,“你忘了,炼蛊的步骤之一,就是要选一个阴冷的地方。这里终年暗无天日,可是炼蛊的绝佳地方!” 李心安脸色骤然大变,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身旁的慕容白,后者也是一脸震撼,反应了过来。 “李兄,你说血衣堂在多年之前就对南疆人开始监视了。” “嗯嗯……大概二十几年。” “二十几年,他们都在这儿” “十七年前血衣堂撤离长安,南疆人为什么聚集他们还没有调查清楚。血衣堂密探孙永志为此事画上了最后一笔,从他负责跟踪的那个南疆人的轨迹来看,貌似就是永和坊。” 李心安喃喃道:“真的持续了二十几年……” 有什么蛊,能让他们一炼就是二十几年! “白木头。”李心安深吸一口气,眼神冷冽。 “这次我们恐怕是又查出一个大案子!” 两人敛声屏气,悄悄走进那条狭窄的小巷。小巷里十分杂乱,地上满是杂草、死去的动物尸体、摔碎的瓶罐和沾满泥土的破烂衣衫。 前两天刚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中满是木头的腐朽气息和动物尸体腐烂的恶臭。 耳边有着蚊蝇嗡嗡作响,这种阴冷潮湿的地方是它们孵化的乐园。秋天的蚊子往往比夏蚊更要难缠更要讨厌,不吸血不罢休,这是它们最后的倔强。再过几天,蚊子这种讨厌的生物就会从长安彻底消失。 “小心点!”李心安低声嘱咐道,“内力护体,以防里面混了蛊虫。” 慕容白跟在他身后,两人走了一段距离,在一个拐角处,慕容白突然伸手拉住了他。 “小心,前面有人!” 听着慕容白的传音,李心安虽未见到,但却深信不疑。他轻轻攀住低矮的墙头,两只眼睛探上去,借着月光,果然在远处一个墙角处,看到了一个裹着斗篷的身影。 那个人蜷缩身体窝在墙角处,似在抵御寒冷。宽大的斗篷遮掩了他的脸庞,看不清面容。 幸亏慕容白拉住了自己,不然他们一转过这个拐角,就会与那人狭路相逢。 “怎么办”李心安低声问道。 慕容白指了指上面,传音道:“不能走路了,从这间房子里穿过去。” 李心安小声说道:“退回去。” 两个人往回退了十几步,觉得离那个人距离远了,便纵身跃进了旁边的院子。 院子里的破败景象与外面没有什么不同,而且周围的房子里不少都有半死不活的人住着,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就会冒出一个人来,因此两个人走得更是十分小心。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个院子居然还不小,从两边房屋被青苔掩盖隐约露出的漂亮雕花装饰来看,这里在多年之前也是一个极为繁华的地方。只是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两人战战兢兢的走了许久,方才看到一座小门,想来是这座院子的后门。 李心安松了一口气,对慕容白笑道:“总算是绕过那个人了,白木头,你以为那人是什么身份” “想必是南疆的蛊师,而且修为不俗。”慕容白叹道,“他给我一种危险的感觉,我在他身上能觉察到一股死气,似乎不是活人。” “难道南疆蛊师把岭南贺风山的赶尸术学了去”李心安打趣道,“想必是终日与蛊为伴,身子多多少少被蛊虫影响了。” 他伸手震断门上锈迹斑斑的铁锁,打开门,表情瞬间凝固。 一个披着宽大斗篷遮脸看不清面容的人就站在他们眼前! “能被武林少盟主慕容公子如此夸奖,我算是不枉此生啊。” 男人摘下斗篷,借着月光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长相。青灰色的脸皮,干枯的头发,以及脸上大块大块的黑斑无一不在告诉李心安,眼前这人真的是个死人。 但最要命的是,他和慕容白都认识这个人! “两位,别来无恙!” 第二卷 长安乱第五十五章 复活的死人 “宋远峰!” 两个人瞪大了眼睛,一脸骇然的盯着眼前的男人。 “宋远峰”向他们咧嘴一笑,露出血红的牙齿。 慕容白一把拉住李心安,带着他往后退去。 三人拉开数丈距离,李心安惊魂未定,喃喃道:“白木头,我们是不是见鬼了” “别瞎想,这世上哪儿有鬼!”慕容白冷冷的道,缓缓抽出腰间的“凤鸣”。 “那这个宋远峰你又作何解释”李心安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惊惧的道: “他可是咱们俩亲眼看着死在你剑下的。” 宋远峰三人的尸体在那晚后就被人从铁旗门拉走了,一个死人对李俶无用,他就下令把三个人的尸体都扔在了西北乱葬岗。 但现在,宋远峰的尸体复活了 “这不会真的是贺风山的赶尸术” 慕容白摇摇头,“贺风山最先靠的就是赶尸发家,讲究的是尸体容貌不损,经过他们对赶尸术的改良,他们所御的尸体与真人一般栩栩如生。眼前这个宋远峰相貌如此残破,两三天的时间正常身体不会自然腐烂到这种地步,所以,不可能是贺风山的人在作祟。” “慕容公子好见识,不愧是武林少盟主。” 那个“宋远峰”说话了,只是与先前一样,嘴巴丝毫未动,李心安细细瞧去,能依稀看到他的喉结在颤动。 “这不是贺风山的赶尸术,而是我南疆的尸蛊术。” 尸蛊 李心安一脸茫然,他从未听说过南疆有这种蛊术,即使是血衣堂的情报上也没有任何记载。 慕容白冷冷道:“既是蛊术,想必蛊师就在不远处,还请出来一见,不要遮遮掩掩,拿个死人出来招摇!” “哈哈哈……” 那个“宋远峰”大笑起来,“笑话!慕容公子,你们两位是擅入我南疆之地,现在却义正言辞的让我出来,如此反客为主,这就是你们大唐人的仁义道理吗” “嘿,反客为主的是你们。”李心安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里是大唐长安城,不是你们南疆的的深山老林!尔等在这里苟且二十年,意欲为何” “牙尖嘴利的小子。”那个“宋远峰”举起双手,宽大的袖子中升腾起一股黑气。 “既然已经发觉了,那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们离开了。” 那个僵硬的尸体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蹲了下来,随后猛然弹射出去,像一支离弦之箭一般冲着二人急射而去。 那股黑气在他周身缠绕着,李心安一把推开慕容白,两人各自闪开“宋远峰”的攻击。 “宋远峰”稳稳落在地上,两只袖子猛地一挥,大片黑气向着慕容白围去。 “小心,那黑气是蛊虫!” 李心安大喊着提醒道,抽出“白虹”,一道凌厉剑气将面前的黑色虫幕一劈为二,他向慕容白赶去,却被“宋远峰”拦住了道路。 “滚开!”李心安额上青筋暴起,他仗剑刺去,“宋远峰”身上罩着的宽大斗篷很快就被他挑了个稀烂,露出斗篷下可怖的肉身。 他的身体已经腐烂,白色的短小的虫子将他的身体啃咬的面目全非,一个个腐烂的洞正咕咕往外冒着血水,能够清楚地看到身体上的筋络和肌肉,在心脏的那个地方,有一个黑色的巨大凸起正微微跳动着,黑气正是从那里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 李心安强忍着恶心,闭住呼吸一剑刺入那个黑色突起。 本以为这样就能解决掉这个死人能去援助慕容白,后者正被那些黑色蛊虫团团包围着。慕容白的剑身已经变得通红,高温将那些黑色的蛊虫逼退了一些,勉强还能支撑一段时间。 李心安将“白虹”从尸体上抽出来,“宋远峰”无力的向后倒去,李心安越过他直奔慕容白。 “白木头!”李心安从怀里掏出那枚避蛊丹,远远地扔出去,“吃了它,赶紧走!” 避蛊丹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所过之处,蛊虫纷纷避退。慕容白伸手接住,毫不犹豫的把它塞进嘴里。 这枚来自南疆地头蛇五毒教的小小丹药果然有用,刚才还缠着他几乎就要把他吞噬的蛊虫此刻对他都是避之不及,调转方向向着李心安而去。 李心安暗骂一声,忙不迭的逃往远处,拉开一大段距离才安心。 不过那群蛊虫的目标却不是他,而是在他身后的宋远峰的尸体。 看着一大群蛊虫噬咬破皮肉钻进宋远峰的身体,李心安和慕容白都感到一阵恶寒。 “啧啧啧,头皮发麻。”李心安感叹道。 慕容白来到他身边,忧虑的问道:“你把避蛊丹给了我,你怎么办” “跑呗,还能怎么办。”李心安翻了一个白眼,“不管这个尸体背后是什么人在操控,他们居然知道你的身份,看来这件事的幕后黑手不单单是南疆蛊师,还有别的人参与!” “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先回去,从长计议。” 他转身要离开,却突然被慕容白叫住。 “李兄,先别走,不对劲!” 李心安疑惑的转过身,只见慕容白呆呆的看着宋远峰的尸体。李心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骤然大变。 大片大片的黑雾从宋远峰的尸体里挤出,原本他那健硕的的尸体此刻完全变成了一具干尸,先前被李心安一剑刺破的那个黑色突起此刻露出了它的真容——一拳大小的黑色虫子振翅飞起,发出令人心颤的响声。伴随着这个巨大蛊虫的指引,那些黑色蛊虫开始有规律地向这两人移动。 “慕容白你大爷!”李心安转身就跑,骂道: “觉得不对劲就跑啊,傻不愣登的留在这儿干嘛,你吃了避蛊丹老子可没吃啊!” 慕容白也醒悟过来,这么大规模的蛊群不是自己能应对的,他跟上李心安的脚步,刚要走,身后就掀起一阵狂风。那片黑色蛊虫群擦着他的头顶飞过了他,以那只巨大蛊虫为首,小蛊虫分列两侧宛若一对翅膀,在李心安惊恐的目光中笼住了他。 李心安的双眼被黑暗蒙蔽了,入眼皆是蛊虫张开的獠牙,密密麻麻,窸窸窣窣。他的眼睛一阵剧痛,李心安一掌拍在眼睛上,喷吐的内力将那些还没有钻进他体内的蛊虫一掌震死。 但是衣服却被蛊虫撕咬的破烂,手臂上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些细小的虫子在上面爬来爬去,咬开一个又一个小口,钻进他的体内。 李心安无力的挥舞着“白虹”,以往无往而不利的凌厉剑气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有起到半分作用。那些蛊虫反而更加凶猛的撕咬起他来,呼吸逐渐变得艰难,蛊虫爬进了他的鼻孔。那只巨大蛊虫飞到了他的脸上,两只触足狠狠扎进他的太阳穴,身体一阵酥麻,精神逐渐涣散。 他痛苦的跪在地上,“白虹”叮当一声掉在地上。李心安能够清晰地感受的自己的身体正变得冰冷而麻木,他已经快要感受不到蛊虫撕咬带来的疼痛了。 李心安把身体翻过来,躺在地上,看着天,静待自己的死亡。 “百鸟朝凤!” 一道亮丽的火焰在他的眼前掠过,蛊虫发出凄厉的哀嚎,无数细碎的火焰从空中落下,那只趴在他脸上的蛊虫两只翅膀急速的震了起来,似乎是在召唤那些蛊虫过来保护它。 慕容白脱下夜行衣,将李心安周身的蛊虫扇飞出去,他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白虹”一剑斩出,那只巨大蛊虫一分为二,绿黑汁液溅了李心安一身。 他把李心安抱在怀里,用自己吃了避蛊丹的身体抵挡着蛊虫的侵袭。 巨大蛊虫已死,那群黑色蛊虫没了指引,宛若无头苍蝇一般在空中胡乱飞舞着。李心安虚弱的挤出一个字: “走……” 慕容白向着来时的路匆忙逃去,脚尖猛地踢在插在地上散发着恐怖温度的“凤鸣”剑镡上,“凤鸣”在空中翻滚着落下,慕容白仰头张嘴咬住,随后纵身越出这座院子,沿着那条小巷逃走了。 那群无头苍蝇似的蛊虫突然聚拢,渐渐的,在地上堆砌出一个人形,一只血红的眼睛从里面露出,浓重的叹息声响彻在这所院子里。 “可惜了,没把慕容白留在这里。避蛊丹,血衣堂……” …… 慕容白粗暴地闯进客栈,惊醒了不少人的美梦。有人咒骂着出来查看,那三名血衣堂的暗探也在其中。 一见是自家堂主身受重伤,三人慌忙把李心安抬上楼,同时厉声训斥了出来看热闹的住客,一人匆忙离开客栈,去找张权报信。 慕容白把李心安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撕下他破烂的衣衫,只见李心安的身躯上满是蛊虫噬咬的的孔洞,一个个细小的凸起遍布在他的身体上,宛若被叮咬蚊子包一样。 可几个人都知道,那下面藏着的,是蛊虫。 一人把油灯端了过来,只见那一个个细小的凸起瞬间消失,李心安闷哼一声,满头冷汗。 慕容白一掌挥出,掌风将油灯顷刻吹灭。 “蛊虫性阴寒,不可有火光照耀,不然它们就会像这样钻进他的体内,那样只会让他更加痛苦,驱除蛊虫也会更加不易。” 一名血衣堂暗探冷冷出声:“慕容公子懂得这么多,为何还要让堂主受此大难!” 慕容白低下头,内心十分自责。 是的,都怪我。若不是我置身危险,李兄把避蛊丹给了我,他也不会变成这样。 只怪我慕容白学艺不精啊! 躺在床上的李心安虚弱的出声道:“放肆!慕容白现在是堂里的兄弟……谁让你们这么说的……” 慕容白忙点在他的穴位上,急切的道:“别说话,我现在封住你的穴道,切不可再劳心神,不能让蛊虫侵入心脉。你安心养着,我会找到驱除蛊虫的办法的!” “不用了……”李心安虚弱的道,“我已经封住了心脉,蛊虫进不去,而且它们现在也没有要杀我的意思。我能感觉得到,这些蛊虫附着在了我的经脉上,不知道要干什么……” “我护住心脉,起码十二个时辰不会有事,十二个时辰之后,就生死难料了……我知道谁能救我,你明天带我过去……” 说完这句话,李心安便闭上了眼,慕容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手足无措的守在李心安身边,盯着他,把偶尔爬出他身体的蛊虫捏出来掐死。 一夜过后,地上已经有了不下三四十只蛊虫。 可想而知,李心安体内的还会更多! 李心安虚弱的睁开双眼,慕容白轻轻地把他搀扶起来,看着慕容白通红的双眼,李心安笑道: “在这儿守了一夜啊……” “都告诉你别说话了。”慕容白道。 “我现在这样,无非生死而已,说不说话,意义不大。”李心安笑笑,随即道:“张权来了吗” “来了,昨天晚上就到了,已经在楼下备好了马车。” “带我下去,我给你指路。” 慕容白把李心安带下楼,张权驾着马车缓缓驶向通济坊。 “异邦人在长安居住的就那么几个地方,永和坊是一个,通济坊也是一个。”李心安说道,“血衣堂在他们居住的这几个坊市都设置了暗哨监察,通济坊是我亲自负责的。” “我在七年之前搬了过去,主要负责监视那里的西域人,在我住的不远处有一对南疆夫妇,十二年前来到长安,夫妻二人都是蛊师,但是很安分,靠饲养药草行医生活。血衣堂的暗探曾与他们交过手,两人实力很强,这次能不能救我,就看他们得了……” 慕容白问道:“若是他们不愿呢” “那就等死呗,还能怎么办。”李心安苦笑道,“可惜我还没物色好下一任堂主的人选,手下这些人最有能力的就是张权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得起来。” 张权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别,我可当不了堂主,咱可没裴旻先生撑腰,还不得被虎堂鹰堂蛇堂那几位老家伙给吃了啊。这堂主的位子啊,还是等您好利索了,自己去坐!” 李心安笑骂一声:“这家伙让我最看中的,就是这张嘴了。” 马儿缓缓停下,张权顺着李心安的指引已是来到了那对南疆夫妻的住所。 他们住在二楼,慕容白搀扶着李心安下马车,随后把他背起跃上二楼,敲响了那对夫妻的门。 开门的是女人,南疆人装束,肤色偏黑,三十多岁的年纪,两只眼睛却还是水灵灵的。 “两位……找谁” 她看到慕容白背上的李心安,脸色微微一变,作势就要关上门。 慕容白一把按住门,李心安挤出哭腔,哀求道: “两位五毒教前辈,救命啊……” 第二卷 长安乱第五十六章 五毒夫妻 听到“五毒教”三个字,慕容白和那女人都是脸色一变。 五毒教,南疆本土江湖势力的龙头老大,南疆十万大山的共主。 “当家的!”女人喊道,“出来看看,这个小家伙知道我们的身份。” 屋子里,一个赤裸上身古铜肌肤的男人慢慢悠悠的走出,看着李心安,神色有些凝重。随后讶异的瞥了一眼慕容白,道: “避蛊丹” 慕容白点了点头,想不到眼前这人居然能一眼看穿自己服过避蛊丹,果真是五毒教的的高手。 男人转身进屋,道:“进来说话。” 张权留在了外面,慕容白带着李心安进去,把他放到一张椅子上,打量着屋子的布局。 屋里很暗,如今正是正午,太阳大好的时候,他们却紧紧拉着窗帘,不让阳光照射进来。屋里除了桌椅板凳床锅碗瓢盆之外,便都是他们养的药草,将整个屋子浸染的一股药香味。 男人一屁股坐在李心安的对面,一言不发,沉闷的看着二人。 女人贴心的给两人端来了茶水,慕容白瞥见她先前往茶杯里面放了一些粉末。此刻接过茶杯,蹙着眉头,有些犹豫。 李心安倒是毫不顾忌,仰头灌了进去。 “好茶!” 李心安抹了抹嘴,“南疆的滇红茶果然是好东西,我师傅不喝酒的时候就爱喝这个,可惜市面上没有卖的,要想喝到只能远赴南疆。” “小心有诈!”慕容白传音道。 女人推了丈夫一把,似是斥责他闷着不说话,男人被妻子推搡着,只得开口道:“你放心,我们没做手脚,茶是好茶,放的是抑制蛊虫的药粉,没有诈。” 慕容白一脸惊愕,不由自主的问道:“您能听到我的传音” “修为高深者自然能听到修为远逊于他的人的传音,这位前辈是二品高位的实力,比白木头你高一个位阶,更何况这是五毒教用蛊的高手,身上自然带着蛊。”李心安说道。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一只小飞虫从他的耳朵眼里面爬出。他又指了指慕容白,道:“你身上带着我的蛊,我能清楚的知道你在想什么,说什么。” 自己是什么时候被下的蛊慕容白不知道,他骇然的审视着自己,但找不到一点儿蛊虫的踪迹。 李心安懒洋洋的道:“别找了白木头,这位前辈的下蛊手段不知道比昨天那个玩儿死人的高明多少,他没有恶意的,不然我们还能活着” 听到李心安的话,这对南疆夫妻顿时色变,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 女人柔声道:“这位小兄弟来此是为何既然知道我们夫妻的身份,为何不向大唐朝廷揭发” 五毒教被中原武林定为邪教,大唐朝廷与五毒教也是势同水火,死在五毒教手中的大唐人不计其数,而踏足中原的五毒教众一经发现也会引来江湖和官府的全力追捕,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李心安笑道:“我与二位无冤无仇,为何要揭发。况且五毒教里也有好人,大唐江湖也不都是正人君子,二位心慈人善,来到长安城十几年未有异动,安分守己,不是残忍嗜血的五毒教众。” “说回正事。”男人开口道,“你中了蛊,想让我们帮你,对不对” “前辈说的没错。”李心安点点头,“我中了南疆蛊师的陷阱,现在以内力封住心脉,现在还能活六个时辰。想想长安城中,只有二位前辈能救我了。” “我们为何要救你”男人反问道,“我与你素昧平生,对你的身份一概不知,你却这么清楚我们的底细。这位小兄弟吃过避蛊丹,我五毒教的避蛊丹只有极少流传大唐江湖,你们到底是谁” 李心安挣扎着想从椅子上站起,慕容白见状连忙扶住他,李心安拱手道:“血衣堂堂主李心安,见过二位前辈!” 慕容白一起行礼,“慕……血衣堂,慕容白。” 他现在已经答应李心安加入了血衣堂,自然要用这个名号。 “你是血衣堂的人”男人双瞳猛地收缩,从椅子上站起,在四周的花草中瞬间飞出几十只蛊虫,围绕在李心安和慕容白身边。 女人按住男人的肩膀,道:“先别急,看看情况再说。” 男人冷哼一声,“血衣堂堂主,没想到是个小孩,至于这位,慕容山庄的少主,大唐武林的少盟主,居然也加入血衣堂了,二位都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用不着找我一个小蛊师来帮忙。我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两位的忙,我帮不了。” “别啊前辈。”李心安哭丧着脸,“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两位不能见死不救哇!” 终究还是女人心软,那女子斥责丈夫道:“你忘了当初发过的誓了行善积德赎罪,怎么到这儿就不做数了!” 男人沉闷的道:“我当然没忘,可……” 他瞪了一眼两人,道:“一个血衣堂,一个慕容山庄,都与五毒教有血仇,你们可知道” 李心安点点头,“开元二十年,血衣堂派人潜进五毒教,盗窃避蛊丹药方,引得五毒教倾巢而出,另一名暗探趁机纵火焚烧五毒教总坛,大火连绵一月不息烧死五毒教众七十八名。同年冬,调集大军入南疆围剿,杀死五毒教二百六十七名教众。” 他叹了口气,“我很抱歉。” 慕容白随即道:“天宝九年,慕容山庄抓住一名五毒教众,逼问出五毒教总坛的位置,随后召集大唐江湖一品高手二十四名入南疆,杀死五毒教圣女及全部四位副教主,重伤教主,传言他在半年后死去,传位于圣子。此役,五毒教一品高手死伤十八名,二品不计其数。” 男人点头道:“不错,看来二位记得倒是清楚,五毒教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却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而且从未招惹过血衣堂与慕容山庄,我没有办法救助一个与五毒教有着血海深仇的人。” 他盯着李心安,“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血衣堂在你们大唐江湖也是声名狼藉,当年为何要对付我们五毒教” 李心安苦笑道:“不是血衣堂要对付五毒教,是朝廷要对付南疆。当年,血衣堂效力于李林甫,一切是李林甫的筹划,恶名却让血衣堂承担了。” “李林甫”男人想起这个今年年初才过世的奸相,似乎确有传闻,血衣堂是为李林甫效命的。 “那你一个小孩子,不过初入二品的实力,又为何能当得上血衣堂的堂主” “因为我是李林甫的儿子。” 男人女人一脸震惊,这个消息无异于当初听到他们五毒教总坛被攻破。 慕容白看着被震惊的无以复加的夫妻二人,心想当初自己恐怕也是这个表情。 “其中的缘由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反正就是因为这个,我当上了堂主,并且效力于皇太孙李俶殿下。” 李心安拱了拱手,说道:“既然前辈不愿意出手,那么李心安也不再叨扰,就此告辞。” 说罢,他顶了顶慕容白,示意他带自己出去。 慕容白一脸惊讶的脸看着他,传音道:“你不要命了!” 李心安微微一笑,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作势要往外走,果不其然,女人伸手拦住了他。 “孩子,你先坐下,血衣堂与五毒教的恩怨是上辈子的,与你无关。”女人安抚着把李心安按回椅子上,随即眉头一蹙,训斥丈夫道: “尤桑,你没完了是,这个孩子中了人蛊,分明就是他们干的,我们为什么来长安你忘了监视他们是我们的使命,现在他们出手就说明已经死灰复燃了,这个孩子是我们唯一能掌握的线索了,你不救我救!” 妻子的唾沫雨般落在南疆汉子尤桑的脸上,丈夫抹了一把脸,无奈的道:“救,救,我就是试一下他们,尼娜你去准备一下,待会我给他取蛊。” 慕容白看着这大反转,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就因为妻子骂了他一句,这位前辈就决定救人了 “我说了,这两位前辈没有恶意的。”李心安看着不解的慕容白,笑道: “自打喝下进门的那杯茶后,我就感觉五脏六腑舒缓了不少,你没中蛊没感觉,我却是受益匪浅。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两位前辈看出了我所中的蛊,并且已经决定救我了。先前说的话,只是试探而已。” “臭小子倒是心思颇多。”尤桑冷哼道,“这么多的心眼怎么这么不小心,能中了人蛊” “敢问尤桑前辈,人蛊是何蛊,南疆十二蛊中并没有此等蛊术。”李心安问道。 “南疆十二蛊,只是南疆最为基础的十二种蛊术,虽然其中金蚕蛊情花蛊也极为稀有,但是毕竟能养的出来。而南疆有三种蛊,不管是草药还是毒虫,都无法养成,要养出这三种蛊,只能用人!” “人” “没错。”尤桑点头道,“用的是活生生的人!” “尸蛊、人蛊、长生蛊。这三种蛊极为歹毒,每一种蛊都要耗费成百上千人的性命,也因此被五毒教列为禁术。” “三蛊之中,尸蛊可操纵尸体,人蛊可夺人心智,使人变为活死人,听命于蛊师。长生蛊从来没有人养出来过,因为养长生蛊,用的是孩童。” “十二岁下,三千六百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孩子。多年之前,南疆曾出现过一个邪恶教派,叫做长生教,养的,就是长生蛊!” 尤桑叹道:“长生教的出现使整个南疆陷入了恐慌,十万大山,每个寨子都有孩子被掳掠而走,两年的时间,在南疆几乎看不到十二岁下的面孔。五毒教花了一年的时间找出长生教的地点,以当年那一代圣子圣女和两位副教主死亡的代价,将这个邪恶教派屠戮殆尽。但是有一些长生教的余孽因为外出掳掠孩童没有被杀,躲过了这一劫。他们远赴大唐,隐姓埋名,意图重新养长生蛊。五毒教只得派出教众跟踪铲除他们,我们夫妇二人就是其中的人。” 慕容白大为震撼,不仅仅是尤桑所说的长生蛊和长生教有多血腥,还有五毒教的做法。 “难道说,那些在大唐江湖露面的五毒教众,都是来铲除长生教余孽的” 尤桑看着他,摇了摇头,“这些人的身份只有教主和圣子圣女知道,我们也不清楚,这些年被你们杀的五毒教众,可能是那些人,也可能不是。” 慕容白走到尤桑身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尤桑前辈,我代慕容山庄,对五毒教表示歉意。大唐武林,对不起南疆!” 尤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摆摆手,“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们杀我们的人,我们也杀你们的人,彼此手上都沾了血,只恨自己杀的不够多,不够狠。” 慕容白紧紧攥着拳,尤桑说的没错,现在大唐江湖对五毒教空前绝后的痛恨,对每个五毒教众都是杀之而后快,慕容山庄也是。 五毒教众近二十年在江湖上露面的次数的确是多了起来,但仔细想想,他们确实没掀起什么风浪,不知道他们是还没有动手就被剿灭了,还是来执行铲除长生教的任务的。 大唐江湖,真的做错了吗 慕容山庄,真的做错了吗 尤桑打断了他的思考,“李堂主,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中了人蛊的。” “前辈,我之前说了,血衣堂现在为皇太孙李俶殿下效力。我与慕容白误入了一起私盐案,发现与宰相杨国忠有关联。杨国忠是太子殿下的敌人,也是李俶殿下的政敌,我们便想着抓住这个私盐贩子——铁旗门门主宋远峰,以此来扳倒杨国忠。” “但是宋远峰却被人灭了口,杀他的是蛊虫。我便调查了血衣堂以往对长安城中蛊师的资料,发现他们会在一个特定的时候去一个地方。派人跟踪之后发现,那个地方是永和坊。” “永和坊”尤桑眼中精光一闪,似是想起了什么,随后道:“你接着说。” 李心安点点头,“之后我与白木头去了永和坊,调查之时却被一个人拦住,那人竟是死去的宋远峰,现在想想,他就是中了尸蛊。白木头被蛊虫缠住,我给了他避蛊丹,自己被蛊虫所袭,一个足有拳头大的蛊虫飞到了我的脸上,之后我就神志不清了。” “那就是人蛊。”尤桑说道,“人蛊寄养在尸体之内,以尸蛊为食。” 李心安叹了口气,“可惜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那个真正的蛊师,我们从头到尾就好像被人戏耍一样。” 尼娜走了过来,说道:“已经布置好了。” 尤桑站起身,道:“跟我过来,给你取蛊。” 第二卷 长安乱第五十七章 过往 听到尤桑这么说,李心安如释重负,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终于,要摆脱这蛊了。 李心安被慕容白搀扶着,跟随尤桑走进他们夫妻二人的卧房。 刚一进去两人就被吓了一跳,窗子紧紧的关着,透不进一丝光亮,两人的床被拉倒了屋子中间,床板上画着一道道符文,各有三盏油灯摆放在床头及床尾,四周的墙壁上有着南疆独有的鲜红的文字,宛若鲜血一般。细细看去,那些南疆文字以一个及其缓慢的速度移动着,那竟然是蛊虫! 尼娜把李心安拉了过来,让他在床板上躺好,对慕容白说道:“慕容公子请在外面等候,取蛊时不宜有外人打扰。” 慕容白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心安,说道:“一切小心!” “放心,你堂主没那么脆弱。”李心安笑道。 慕容白关好房门退了出去,手里拿着两把绝世好剑,守在门前。 尤桑看着李心安,说道:“取蛊的过程你会疼痛难忍,无异于抽骨拔髓,而且这是人蛊,我也不敢说一定会成功,取蛊死亡的例子在五毒教也不在少数,最后再问你一遍,准备好了” 李心安凝重的点头道:“前辈无需多言,只管取蛊便是,若真有不测,血衣堂不会迁怒南疆。” “好!” 尤桑与妻子尼娜对视一眼,尼娜走到床尾盘膝坐下,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南疆法器,样式与铃铛类似。 她缓缓摇着手里的法器,开始朗诵南疆古老的咒言。 尤桑走到床头,两只手按在李心安的额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李心安只感觉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爬着。 他睁眼看去,之间一条硕大的蜈蚣正从床板下爬出,缠绕着他的身子。 蜈蚣爬上他的脸,就像当初他中人蛊时一样,蜈蚣的两只触角也深深扎进了他的太阳穴。 再一次经历这种剧痛绝不好受,李心安哀嚎起来,身体扭曲成一个及其诡异的弧度,额上大汗淋漓。 尤桑掀开了他的衣服,在一阵青红光芒过后,李心安的整个身子变得苍白如纸,似乎能看到一个个黑色的小点正沿着脉络往他的头上涌去。 墙上血红色的蛊虫组成的文字开始变换,床周围的六盏油灯的灯火也剧烈的摇曳起来。李心安逐渐失去了意识,整片天地之中,仿佛只剩下了尼娜念诵的南疆咒言。 慕容白守在门外,他看着太阳渐渐爬上天空的最高端,又渐渐落下西山。里面除了最开始还能听见李心安的哀嚎后,便再也没了动静。 张权忍不住上来了一次,送来了紧急消息。 他说李俶殿下要找堂主,因为前几日铁旗门私盐案的行动,他们没有抓到证人,而杨国忠却在朝堂上对此事揪着不放,弹劾李俶殿下绕过京兆府私自调兵插手有违大唐律法,而且致使犯人死亡,理应封府遣回殿下回东宫读书,并治太子管教不严之罪。 现在这件事情牵连到太子,已经是触动了李俶的禁区。太子吓得一病不起,现在李俶窝了一肚子火,恐怕就是找李心安出气。 慕容白看了一眼房门,让张权先回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治好李心安的伤,其余的烦心事没必要让他知道。 至于李俶那边,自己就去一趟! 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脸疲惫的尤桑走了出来,慕容白赶忙起身应了过去。 “尤桑前辈,人蛊可取了出来” 尤桑点点头,倒了杯水仰头灌进喉中,回答道:“算这臭小子命大,挺了过来,现在还在昏迷,不过已经没事了,你可以进去看看,但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 慕容白点头,走进屋里,就看见一条与人齐高的大蜈蚣趴在李心安的身上,几百条触足扎进李心安的身体里,尼娜正往外拔着。 四周墙壁上的蛊虫已经纷纷掉落,褪去了血色。那六盏油灯也已经熄灭,被尼娜踢在了一旁。 一见慕容白进来,尼娜笑道:“慕容公子帮个忙,把这东西弄下去,我那当家的啥也不管。” 慕容白“嗯”了一声,走过去将蜈蚣的触足从李心安的身上拔下来,那蜈蚣一动不动,已经死了。蜈蚣的脑袋就这么搭在李心安的脸上,慕容白突然想到,若是李心安日后知道是这么个光景,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一定会很有趣。 “他多久才能醒”慕容白问道。 “今晚过后就能醒了,不过身子还是会很虚弱,需要静养。”尼娜回答道。 “静养多久” “大概一个月,一个月内不能动武,不能修炼。” “这不行!”慕容白摇头道,“他对李俶殿下立下了军令状,十天之内要查出杀死私盐案证人的南疆蛊师,查不出来,提头来见。一个月不动武,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慕容白想象的到,李心安会说什么话:什么一个月不动武,那不是让我死吗您还不如不给我取蛊呢,早死晚死都得死,我还省得等那几天的煎熬。 “给皇家的人做事”尼娜冷哼一声,“要我说,朝廷里面就没一个好人,咱们江湖人,就得在江湖混,这孩子是血衣堂主,血衣堂凶名在外,还用得着屈身皇室干脆反了得了!” “尼娜,不要胡说!”尤桑走进来,正好听到妻子这番话,训迟道: “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别的不要管,不要引火烧身。” “我说的不对吗”尼娜反驳道。 尤桑瞥了一眼慕容白,默不作声的开始清除蜈蚣的触足。慕容白知道他的意思,也没表态,只说了一句: “等明天他醒过来,自己决断。” ……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李心安真的悠悠醒转。 他只觉自己的脑袋昏沉,里面似乎少了些什么,一动脑子便晃的头疼。身子上下酥麻,一动便沙拉拉的疼。 “白木头……”李心安叫了一声。 紧闭的房门轰然打开,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的武林少盟主从外面走进来,万年僵硬的脸庞难得有一丝笑意:“你醒啦。” “两位前辈呢”李心安道,“我想谢谢他们。” “感谢什么,那是我们应该做的。”尼娜笑眯眯的出现在门口,道: “醒了就快出来吃饭,你的身子需要好好调理。” 慕容白扶着李心安走出去,尤桑一脸沉闷的坐在桌前,看了一眼李心安,道:“醒的倒是快,吃完就走。” 尼娜狠狠掐了一下丈夫,笑道:“别听他的,孩子你在这好生调养就好。” 李心安虚弱的道:“心安待在这里的确多有叨扰,实在不便,先在此谢过二位前辈,稍后会命人送上五百两纹银,心安先行告辞。” 说罢,他抽身向门口走去。 这会倒是尼娜不乐意了,手一挥,两扇门轰然关上,尼娜拿着一根擀面杖倚在门上,横眉道: “怎么,瞧不起我这南疆妇人的手艺啊!” “当然不是!”李心安摆手道,“只是心安还有要是在身,不能久留。两位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日后若有需要,血衣堂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请前辈先放我离开。” 尼娜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不就是十天的军令状吗” 李心安讶异的看着她,随后转头看了一眼慕容白,低声道:“白木头,你怎么这也说了!” “先坐下!”尼娜不容置疑的道。 李心安无奈,只得坐在尤桑身旁。这个南疆汉子自从刚才说了一句话之后便再没吱声,只顾着吃饭。 尼娜熬了一大锅白粥,配以南疆独有的药草,李心安盛了一碗下肚,只觉浑身都暖洋洋的,身上一动就有的疼痛也消减了不少。 “你现在需要静养,起码一个月不能动武,不然会留下后遗症,一辈子的武道恐怕也会走到头。”尼娜说道。 正喝着白粥的李心安差点没一口喷出来,他瞪大了眼睛,哭丧着道: “别啊前辈,我这刚立的军令状,十天查不出来要掉脑袋的。您告诉我这个,横竖都是死,我还不如不取蛊了呢,还不用受那罪,也等这几天的煎熬!” 慕容白扶额,心想自己果然没猜错。 尤桑终于吃完了,他抹了抹嘴,满足的道:“那要不我在把人蛊给你种下去昨天取出来的还有几只活的。” 李心安慌忙摆了摆手,赔笑道:“别啊前辈,我就是说说,说说。” 尤桑冷哼道:“哼!说说我们给你取蛊是为你好,让你安心静养也是为你好,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两位前辈宅心仁厚,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李心安犯了难,“我说过的话,总要去执行,扳倒奸相杨国忠的机会就在眼前,只要抓住那个凶手一切皆有可能,我不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养伤去啊!” 他祈求道:“两位前辈,你们是五毒教的高手,一定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赶快好起来的,对不对” 尼娜与尤桑对视一眼,说道:“有是有,但是……” “我们需要一个条件。”尤桑道。 李心安精神振奋,“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答应!” “我需要你先帮我们铲除长生教余孽。”尤桑盯着李心安,“永和坊内的那些人。” “长生教余孽”李心安茫然,随即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 “前辈是说,永和坊内的那些蛊师,就是长生教的余孽” 仔细想想,这不无可能。这些蛊师在永和坊盘踞二十余年,其中谋划无人可知,而且他们也会用尸蛊与人蛊,这两个南疆禁术,只有多年前流窜进大唐的长生教会用! “当然!”尤桑叹了口气,“我们夫妻二人来到长安,就是为了找他们。五毒教有情报显示,长生教的总坛就在长安,我们潜伏长安十二年,怎么也找不出来。” “我们做个交易,你只需要告诉他们在永和坊的具体地点,我会亲自动手,把他们除掉,把人给你抓来,你完全不用动手,待在家里就能领功,如何” 尤桑的条件很有诱惑力,慕容白悄悄捅了捅李心安,示意他赶快答应。 “这就是尤桑前辈的条件吗”李心安微笑道,“恕李心安不能答应。” “为什么” 尤桑与慕容白几乎同时说出这三个字,只不过一人平静,一人惊愕。 “因为这是我的事情,虽然可能与尤桑尼娜前辈的目的相同,两位也给我取蛊了,但就此事而言,我还是信不过二位。” 李心安冷峻的道:“尤桑前辈是二品高位的蛊师,尼娜前辈也是二品中位的高手。二位放在大唐江湖都只能搅风动雨的存在,在南疆五毒教,地位也怕是不低。五毒教能舍得千里迢迢把二位前辈派到长安,其中固然有长安可能是长生教总坛的因素,但要说没有别的原因,我是万万不相信的。” “血衣堂调查不出二位的底细,我想知道,二位来长安的真实原因。” “我们要是不说呢”尤桑淡淡的道。 “那我没办法了。”李心安回答,“我只能跪下求二位了,两位前辈不说不要紧,我也没恶意,只希望二位帮我想办法让我恢复实力,永和坊,我自己去。” 慕容白呆呆的看着他,叹为观止,人究竟怎么把臭不要脸说的这么叹为观止的,那些蛊虫是如何能咬破他的脸皮进去的 尼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你这孩子,还真有趣……” “你信不过我们”尤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我信不过五毒教。” “好,好。”尤桑看了一眼妻子,尼娜按住他的手,温柔道:“没事的,意料之中的不是吗” 尤桑长叹一声,道:“小子,今天的话,你可不能传出去!” “我以身家性命起誓,今日之事,绝不外传!” 尤桑思索了一阵,“所有的一切,还要从我的身份说起,你们不知道,我曾经是五毒教的圣子。” 李心安与慕容白对视一眼,万万没想到,李心安会刨出这么大一个消息。 “二十年前,我是五毒教的圣子,我的师傅是五毒教主。虽说历任圣子都会继任教主,但是继任前,都要经历一个巨大的考验。” “我的考验,是长生教!” “虽然长生教当年逃离了南疆,但最可怕的不是长生教本身,而是他们那贪婪的思想。南疆很快出现了与当年一样掳掠孩童的事情,五毒教调查出来是新滋生的教派,与长生教余孽勾结。”“ 我奉命去铲除他们,事情进展很顺利,那些人被我们堵在了山谷里,我带队的二十名二品蛊师一起放蛊,一切都解决了。但美中不足的是,还是有人逃了出去。” “我本以为,经此一役南疆会太平很长时间,于是便带队返回。五毒教圣女出来接应我,我们在南疆轲岩寨碰面。” “尼娜前辈不会就是圣女!”李心安喃喃道。 “嘿嘿,不是。”尼娜笑道,“我是圣女的仆人。” 尤桑温柔的看着她,道:“我和他一见面就爱上了她,很快的,我们坠入了爱河。” “哼!我还记得,当初我们好的时候你还和圣女勾勾搭搭!”尼娜甩开丈夫的手,道:“别跟我装神情,几十年了你还没跟我解释清楚!” 尤桑有些尴尬,一时间被噎住,说不下去了。终究还是李心安这个外人打破僵局,问道:“尤桑前辈,之后呢” “之后我们相爱,结婚,她怀了孕,我也信心满怀的准备继任教主。但这时候,变故出现了。” 尤桑想起当年的情景,那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事,脸色不禁阴沉下来,李心安慕容白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喘,因为四周的蛊虫齐齐振翅飞起嘶鸣起来。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两人却宛若置身于寒冬腊月阴曹地府之中。 尼娜轻轻安抚着丈夫,尤桑揉着妻子的小手,咬牙道:“那个从我手里逃走的那几个余孽,联合了在五毒教内觊觎我圣子位子的对手,在尼娜养蛊的时候,偷袭了她!” 第二卷 长安乱第五十八章 京兆府 尤桑身躯轻微的颤抖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南疆汉子的眼眶竟然湿润了起来,他说道: “尼娜深受重创,养的蛊虫在出蛊之时反噬了她,钻进了她的肚子里。我们的孩子……没保住……” 眼看丈夫说不下去了,却是妻子尼娜接过了话茬:“在那之后,尤桑杀光了他在五毒教里的仇人,也因此被剥夺了圣子的资格,关入了牢里,要承受万蛊噬心之刑,那是五毒教最严重的刑罚,受刑之人不但必死无疑,死前还要承受这世间最大的痛苦。” “但教主于心不忍,他知道事出有因,力排众议保下了他,没有杀尤桑,而是令他闭关思过十年。我劝尤桑答应,但是他不愿意。” “我不愿意再留在南疆那个地方了。”尤桑说道,“我年少时曾跟随族里的长辈去过大唐与南疆接壤的边境一次,在那里,即使最落后的村子也要比我们的寨子繁华许多!我想带着尼娜去大唐。这时候,恰逢教中选拔教众进入大唐追杀长生教余孽,我便自告奋勇,与尼娜来了大唐,到了长安。” 南疆汉子摊了摊手,道:“接下来的你也知道了,我在长安十二年,也没能找出长生教余孽的踪迹。现在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望,自然要跟着你去了。” “情况就是这样,李堂主,你以为如何” 李心安站起身,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说道:“两位前辈请恕小子先前无礼!” 尤桑抬抬手,道:“算了,你的做法我很欣赏,有什么事情拿到明面上说清楚了,做事就好办了。小子,我们要跟着你去,你没问题” “那是自然!”李心安笑道,“求之不得!” “只是还想请二位前辈帮我想想办法,让我尽快恢复。这件事是我答应下来的,不能全部劳烦二位前辈啊。” “办法倒是有,只不过你还要再受一遍苦。”尤桑道。 “受苦没关系,我忍得住!”李心安大气凛然的道,随即小声道: “不会是给我下蛊” 尤桑点点头。 “蜈蚣” “不!”尼娜笑眯眯的道,“是老鼠。” …… 李心安被绑在那张熟悉的床板上,两只手伸出,左右各有一只黑色的大老鼠咬住他的指尖。 这是五毒教独有的法门,以蛊治蛊,以毒攻毒。 “阴蛇蛊的一个小分支,五毒教用来救急的。用了此蛊,七天之内伤势恢复如初,不仅如此,功力还会有一定程度的增长。但是七日之后,他将会陷入到为期一个月的虚弱期,一个月不能见光,浑身功力尽失,形同废人,而且会损伤寿元。” “这个方法,即使在五毒教内也没多少人用,毕竟谁都想活的越长越好,没人会拿自己剩下的日子开玩笑。” “损伤寿元”慕容白一脸骇然,“他知道” “自然知道。” 慕容白紧紧攥着拳,“这个傻子,这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 “他这是在给血衣堂找出路。”尤桑叹道,“虽然他年纪轻轻,但却是个合格的堂主。” 尤桑嘱咐身旁的慕容白道:“这一个月,慕容公子一定要好生照顾着他,不要让他碰剑,也不要让他劳神,最好让他一直在床上躺着。” 慕容白点点头,“我知道了!” “哈哈哈哈……” 被绑着的李心安突然大笑起来,眼泪止不住的留下,他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绳子的束缚,但他越是挣扎,就越难受。 脸上已经泛起了点点红斑,李心安求救道: “白木头……哈哈哈……救我啊……哈哈哈……” 慕容白疑惑的问道:“前辈,他这是怎么了” “没事,阴蛇蛊的小毛病,中了蛊的人基本都这样。”尤桑满不在乎的说道: “一会儿他就没力气了,不用管他。” 但是李心安的体力出乎了他的意料,半个时辰了,李心安居然还在笑,尽管他已经快要笑得虚脱了,但声音还是源源不断的传了出来: “慕容白……你个没良心的……哈哈哈……你家堂主……哈哈……这么痛苦,你都……哈哈哈……不知道进来……哈哈哈……安慰安慰……哈哈……咳咳……哈哈……你大爷的……咳咳咳……” 慕容白平静地问道:“前辈,把他的嘴堵住不会出人命。” 被李心安扰得心神不宁的尤桑说道:“当然!只要不把鼻子也堵住就没事。” 慕容白走进屋,屋里顿时传来李心安惊喜的……笑声。 “哎呦,白木头……哈哈……你……哈哈……你来啦……你……唔……呜呜呜呜……呜呜……” 慕容白拍了拍手,走出屋门,李心安的声音终于不是那么吵了。 世界清静,天下太平。 整整两天两夜没合眼的他实在忍不住了,倦意潮水般涌来,他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等待着李心安的醒来。 当他被叫醒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李心安一巴掌拍在慕容白的脑袋上,骂道:“以下犯上啊,堵本堂主的嘴干嘛” 慕容白怔了一会,清醒过来,道:“太吵了。” “你……要是你进去被那两只大老鼠咬,我情愿被你吵死!” “不可能。”慕容白平静的否决了他的话,“我忍得住,不会出声。” “你忍不住!” “我忍得住。” “你忍不住!” “我忍得住。” “……” 最后两人一致决定结束这无意义的对话,李心安坐下来,对慕容白道:“咱们回去,明天跟我去昌明坊。” “昌明坊怎么突然决定去那儿” “我问过两位前辈了。”李心安说道,“两位前辈基本认识长安城里所有的蛊师,当然,长生教的人肯定不在内,我把灭口铁旗门那两个副门主的小蛊虫给他们看了,确实是白纹隐虫。两位前辈说长安城里能用白纹隐虫做疳蛊的蛊师不多,昌明坊就有一个,我打算先去那儿,探探消息。” 经李心安这么一说,慕容白才发现,尤桑尼娜的房子里只有他们二人。 “两位前辈呢” “去永和坊了呗,两位前辈忍不住好奇,先去探听消息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和那个蛊师交上手。”李心安耸耸肩,“所以现在这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他俯下身,贴到慕容白的脸上,与他呼吸相闻。 “白木头。” “干嘛” “我饿了,你会不会做饭” “……” …… 第二天正午的时候,两个人从昌明坊出来。 让李心安和慕容白失望的是,昌明坊内的这位蛊师并不是杀死宋远峰和两位副门主的凶手,事发的时候他正与街坊邻居在一起聊天,不少人都看见了他。 南疆蛊虫都有自己独特的印记,每个蛊师养出来的蛊虫都不一样,所以高明的蛊师仅凭一眼便能看出蛊虫所属的蛊师的实力,若是相熟之人,还能确认出他的身份。但可惜的是,这位蛊师盯了那两只蛊虫好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 接下来他们又走访了几名蛊师,无一例外的毫无收获。 黄昏时分,李心安一屁股坐在街边的石墩上,哀叹道:“完了啊,十天的日子已经过半了,我到现在还是没查出一点线索,殿下会把我拖出去喂狗的!” 慕容陛站在他身边,道:“你也别着急,这里查不到,不正是说明杀死宋远峰的凶手就在永和坊吗有尤桑尼娜两位前辈相助,不会出事的。倒是你,非要用那个阴蛇蛊,如此损伤寿元的事你也干的出来!还是早回去歇息,不要过于劳神劳力。” 李心安可怜兮兮的抬起头,说道:“我这不是怕万一嘛。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若真的是长生教余孽所为,事情根本说不通。” “你看,从宋慧口中我们能得知铁旗门与南疆蛊师并无交集,那么长生教的人为何要杀宋远峰呢” 慕容白也露出疑虑之色,“会不会是宋慧撒谎” “不会!”李心安摇摇头,说的斩钉截铁。 “我自小练血衣堂的功夫,察言观色是必学的本事。我看宋慧那日所说,不似有假。” “既然如此,宋慧说铁旗门与南疆蛊师没有交集,要么是真的没有关系,要么,就是她根本不知道。” “你是说,宋远峰与南疆蛊师有联系,但瞒着宋慧” “不无可能!”慕容白点头道。 李心安反驳:“我看未必,从辈分上来说,宋慧虽然只是铁旗门的年轻弟子,但身份地位不同常人,铁旗门的大小事务她都有参与,宋远峰对她也是信任有加,这次的私盐案宋远峰能特地把她叫过去就能看出,宋慧在铁旗门的地位不低。” “这么一个人,还是宋远峰的亲生女儿,这次与杨国忠勾结贩私盐她都参与了,还有什么是比一个传出来能灭三族的事情还大的” 慕容白试探着道:“勾结南疆……叛国” “那你也太看得起铁旗门了。”李心安冷笑道,“要真的是这件事,南疆人找的,应该是慕容山庄和武当山才对!” 慕容白低头不语。 “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 “晚上再去找二位前辈,现在还有一个去处。”李心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 “还记得尤桑前辈在说起长生教的时候提到过什么吗” 慕容白回想了一下:“三种禁术,尸蛊、人蛊、长生蛊。” “炼长生蛊用的可是孩子!”李心安脸色阴沉下来,“他们若是真的在长安,潜伏了二十几年,那得杀害多少孩子!京兆府一定有这些年孩童失踪的报案,案宗都会存着,我们去看看。” “殿下给你手令了”慕容白问道,“没有手令,我们恐怕进不去京兆府。” “这次不用殿下。”李心安笑道,“京兆府,我有熟人!” …… 长安西,光德坊。 在那座大名鼎鼎的靖安司的不远处,京兆府署衙门静静矗立着。 两座高大雄壮的狴犴石像长着血盆大口,像是要把一切罪恶之人吞噬殆尽。狴犴像的后面,十几名衙役守在京兆府署门前。 李心安走上前,向其中一人打了个招呼,从怀里掏出了几两碎银。在其他衙役羡慕的目光里,那名衙役满脸堆笑,拱手向府内走去。 李心安静静的等着,不多时,那名衙役返回,身后还跟了个满脸虬髯的魁梧的大黑汉子。 那黑大汉一见到李心安,哈哈大笑起来,快步走到李心安身边,一把抱住他,拍打着他的背,笑道:“小心安,有日子没见你了啊!” “全大哥,你慢点,我这小身板刚受了伤,撑不住啊。”李心安满脸涨红,被黑大汉勒的有些喘不过气。 全万仇惊诧的撒开手,道:“受伤了怎么回事!” 没错,这名黑大汉,就是当年长安城两名顶尖剑客之一,一品返元境,浩然正气剑全万仇。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不良帅了,十七年的时间,他已经升任了长安京兆府少尹。 “慕容山庄,慕容白,见过全前辈!”慕容白上前行礼,道。 全万仇讶异的看着他,嘴微微张大,这位武林少盟主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半月前他白衣白马入长安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只是那日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想不到居然会出现在这儿,出现在李心安的身边。 全万仇按照江湖礼仪回了一礼,随即便拉过李心安,悄悄问道:“小心安,这是怎么回事,武林少盟主怎么被你拐来了” “什么叫拐啊!”李心安说道,“他现在可正儿八经是我血衣堂的人。” 全万仇大惊失色,看看慕容白,后者向他微微一笑。全万仇咽了口口水,低声道:“我看他脸色可不太好,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但肯定是写下三滥的招数,他不会背后对你出手” 什么叫下三滥啊……虽然自己拉慕容白入伙的确不光彩……李心安暗暗腹诽道。 他回头瞥了慕容白一眼,“没事,他就那样,天生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全大哥你不用管他,咱们说正事。” “也是,你这个小家伙那次来找我没有大事说,这次又让我干什么” “这次倒是不需要全大哥你出手,我只需要您帮我个忙,带我们去看看京兆府近二十年的案宗,尤其是孩童失踪案。” “孩童失踪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全万仇皱眉道。 “说来话长,边走边说。” “好!”全万仇毫不犹豫的道,“跟我来。” 第二卷 长安乱第五十九章 消失的孩童 慕容白十分惊讶,这全万仇甚至都不问清楚,仅仅是李心安一句话,他就答应带两人进去 他这个京兆府少尹是怎么当的! “会不会有问题”慕容白传音道。 “放心,没事!”李心安微笑道,“我和全大哥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信得过。” 听到李心安这么说,慕容白也没了异议,安心跟着全万仇往京兆府里面走。 京兆府占地面积还是挺大的,放置案宗的屋子在后院偏房,李心安和慕容白这一黑一白的装束十分扎眼,为了避人耳目,全万仇带着两人走了小路。 不多时,三人已是来到了放置案宗的屋子前,偏房门前有两名衙役守着,见到全万仇来,他们恭敬的叫了一声“少尹大人”。 全万仇说道:“给我开门,我要看看往年的案宗。” 两人丝毫没有怀疑,也没有盘问,恭声称是,一人从腰里拔下钥匙打开了门。 “没有要事不要打扰我。”全万仇吩咐道,随即紧紧关上了门。 屋里弥漫着一股书卷墨水的味道,偌大的屋子里面摆满了书架,有些已经落满了灰尘,蜘蛛在上面攀爬,留下亮晶晶的罗网。 被扎成一捆捆的书籍塞下架子里,李心安想把一捆书拿出来,扬起的灰尘灌满了他的鼻子,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这些基本上近两年来的案子卷宗,过了没多少时间,就已经落满灰了。”慕容白抽出几本随意翻看着,眉毛皱成一团。 “如今天下太平,四海笙歌,京兆府也是越来越安逸,没人会在意查过去的案子了。”全万仇感叹道。 “记得我当初刚升进京兆府时,头顶那位京兆府尹可真是个为民的好官啊,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整个京兆府衙门都是正气凛然。可惜现在,那位钱大人,眼里还真他妈的只剩下钱了……” 李心安看着他,心里掠过一丝悲悯,这个男人几年之前还是意气风发的汉子,可如今他两鬓已经斑白,再也看不出之前的影子。 种南浔与全万仇,一个败给了人心,一个败给了时间。但无论是种南浔还是全万仇,好像都败给了现实。 “全大哥,种先生回来了。” “种南浔”全万仇惊讶道,“他不是去范阳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水龙剑派在范阳处境并不好,现在种先生答应了李俶殿下的邀请,担任他的剑术教师。” 全万仇瞥了一眼慕容白,“皇太孙殿下一邀就是两位高手,他这也是和你当年一样,不顾一切非要学武了” “谁知道呢!”李心安笑道。 全万仇长叹了口气,“唉……当初种南浔带着水龙剑派离开长安,我还以为他看开了,离开这个大染缸,我衷心为他高兴。但现在他却又回来了,又进了这个泥坑,这是自寻死路,自掘坟墓啊……” 李心安默然不语,全万仇一拍脑门,笑道:“算了,不说他了!说说你,这么着急要看京兆府的案宗,是要干什么,皇太孙殿下又给你派任务了” “此事说来话长。”李心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凝重的道: “全大哥,你对南疆可能不是很了解,南疆有三种蛊术,因为太过残忍,被五毒教列为禁术,分别为尸蛊、人蛊和长生蛊。多年之前南疆有一个邪恶教派叫做长生教,炼的,就是长生蛊……” 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复杂,李心安讲述完后,全万仇久久不能平静。 “这些南疆混蛋!” 全万仇大怒,咬牙道:“居然敢在我大唐长安城掳掠孩童养蛊,真是罪大恶极,若让我抓到,一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小心安,我和你去!” 李心安苦笑,他最怕的就是这个:全万仇脾气火爆,要是让他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嚷嚷着要去。 他到不是不愿意让全万仇插手,实在是这些年来他麻烦了全万仇太多,这件事李心安实在不想让这位老哥哥再出手了。而且他的最终目的是杨国忠,若是牵连到全万仇,影响他的仕途,那自己就真的要自责一辈子了。 “全大哥,你官职在身,做这件事不方便的。”李心安劝道。 “不方便有什么不方便的!当年你找我杀姜阔海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不方便了”全万仇眼睛一瞪,不悦的说道。 李心安苦笑摇头:“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全大哥,你现在好不容易做了京兆府少尹,我不希望牵连到你啊。” “嘿,少尹,老子早就不想做这个官了!”全万仇冷笑道,“放眼望去,偌大朝廷乌烟瘴气,死气沉沉,比你那爹当宰相时还要差太多!” “这个京兆府,早已变成了贪金窟,这个地方,老子不待也罢!还不如跟你一样,做个自由自在的江湖人。” 我可不自由啊……李心安叹道: “正是因为京兆府已经变成了个贪金窟,全大哥你才更不能走。你走了,这里就彻底烂了,没人会再关心百姓疾苦了。” 他按住全万仇粗糙的双手,道:“全大哥,你安心在这里就好。相信我,有慕容白,有两位五毒教前辈,还有殿下的支持,长生教会被剿灭的!” “好……”全万仇叹息道,他看向那些落满灰尘的架子。 “我出不了力,能帮的,也就这个了。” 李心安望着将这间偏房挤的满满登登的书架,一时间有些犯难。 “这么多案宗,得查到什么时候啊!” 慕容白开口道:“敢问全前辈,京兆府案子的卷宗是分门别类放置的吗如果是那样,我们只需要找到失孤案的那一栏就可以了。” 李心安两眼放光,“对啊,这样一来能省不少时间。没想到白木头你看起来呆呆的,脑子转的倒是不慢。” 全万仇摇头道:“可惜了,京兆府的案宗并不是分门别类的放置,而是编年放置,每一年的案宗都放在一起。即使是同案,若不同年,也会被京兆府分开。” “如此便要麻烦许多。”慕容白叹道,伸手从旁边架子上抽出一本。 “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找。” 李心安一声哀嚎,抽出一捆案宗,解开上面的麻绳,一本本看了起来。 全万仇也加入二人的行列,大约一刻钟之后,慕容白找到了第一个孩童失踪案的卷宗。 他拿给李心安和全万仇二人看,“天宝开元十一年,万年县柳河庄村民郭二牛与妻杨氏之子郭小宝于河边走失,万年县搜寻三日未果,判为失足落入河中。” “尤桑前辈说过,长生教掳掠的孩子都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这案宗上面写那个孩子的生辰八字没” 慕容白捻过一页,“辛丑年二月五日丑时。” “辛丑,辛卯,辛亥,巳丑。” “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李心安呼吸急促起来,盯着慕容白手里的案宗,“万年县郭小宝,开元十一年,这是第一个!” “一般一年的案宗会放两个架子,三个人一起找一年的太浪费时间了。慕容公子你就找开元十一年,小心安你找开元十二年,我找开元十三年。找到的案宗先不用商量核对,全丢到前面就好,最后我们一起看。” “好!”李心安点头道,随即动身向下一个书架走去。 三个人开始了翻找,屋内灰尘纷飞满屋。 夜幕来临,三人点上了油灯,继续找。 外面的衙役已经换了两波,有人忍不住进来询问,被全万仇劈头盖脸的骂了出去。 耳边已经能听到京兆府敲的“闭门鼓”,李心安从堆积成小山的案宗堆里探出头,道:“全大哥,宵禁了,我们在这里留宿一晚不要紧。” 全万仇停下手里的动作,脸上有一丝凝重。 “京兆府尹钱世昌每日宵禁后都会带队巡视一遍京兆府衙门,他虽然看着和蔼,但心里的阴毒让人不寒而栗,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要是来这儿,我没把握能让你们留在这里。” “那就难办了啊……”李心安叹道。 “要不今天就到这里。”慕容白说道,“我留意了一下看过的那些孩童失踪案的卷宗,大概有十四五个都是阴年阴月出生的,基本可以确定是长生教所为了。” 李心安看了一眼外面,还没有人过来。他起身道:“那好,今日就到这里,我们去看看这些堆成小山的失孤案卷宗,有多少是长生教干的!” …… 一堆披甲士兵踏着沉重的脚步,护卫着一名绯色官府的清瘦男子,走在京兆府衙门中。 清瘦男子神色肃穆,两只眼睛不住的打量着两侧,一旦有黑暗之处,他便令身旁士兵拿着火把走过去照亮,连树上都不放过。 京兆府衙门的衙役都很好奇,府尹大人明明对什么事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为什么对巡逻这件事格外上心。 从宵禁时刻开始到现在,一行人即将巡视完京兆府衙门,士兵们都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能回去休息了。 清瘦男子却突然侧过头看向一个地方,那里隐隐闪着一丝光亮。 “那边是哪里”清瘦男人问道。 身旁士兵回答道:“启禀大人,那边是存放案宗的侧房。” “存放案宗的……”男人皱起眉,“今天有什么陈年旧案被人翻出来了吗” “这……”士兵犯了难,这种事又不是他一个小兵知道的。 “属下身份卑微,尚不知晓。不过据属下观察,今日京兆府一无几人来报案,二也没有六部和中书门下省的大人来。” “那就是没有了!”男人点点头,“奇怪了,一个常年都没人去的地方,宵禁了还在亮着灯,到底是什么人在那儿。” 他动身向那里赶去,巡逻士兵慌忙跟上。 侧房之前,两名衙役正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咒骂屋里的全万仇。 要不是他,哥俩早放班回家了! 两人都有些昏昏欲睡,朦胧之中,突然看到面前一片火光。 一人揉了揉眼睛,只见十几名巡逻士兵举着火把站在他们二人身前,为首一人,绯色官袍,清瘦身材,不是京兆府尹还是何人 “见过大人!”两名衙役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行礼道。 京兆府尹钱世昌点点头,问道:“里面是什么人在干什么” 两名衙役正待回答,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全万仇从里面走出来。 “是我。” “全少尹”钱世昌脸色微变,随即挤出满脸和煦的笑意,道: “全少尹这么晚了,还在这里干什么啊,赶紧回去休息才对。有什么案子,大可留到明天做嘛。” 全万仇是少尹,地位仅次于他,又是一品返元境的高手,所以钱世昌对他十分的客气。 “大人有所不知。”全万仇说道,“今日正午我接到一个妇人报案,哭诉她家中财物被人掳掠一空,贼人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河东大盗过江龙,我依稀记得几年之前也有一个类似的案子,当时调查无果。如今这个过江龙再次出现,我便想能不能找出之前的卷宗来看一看。结果这里面实在是乱的很,一直找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钱世昌笑道:“全少尹能为百姓如此着想,这是百姓之福,大唐之福啊!” 他叹了口气,“这里常年无人照料,里面的案宗恐怕都要发霉了,这是我这个京兆府尹的过失啊!明天我就让人来修缮一番,派人定时打扫,全少尹以为如何” “钱大人能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全万仇皮笑肉不笑的道。 “我看里面还有人影,可是全少尹带了人来”钱世昌瞥见里面李心安和慕容白的影子,问道。 “对,刚收的两个徒弟,想让他们先跟我练练手。” “三个人怕是一时间还找不出来。”钱世昌道,“我再让这几人跟少尹一起找可好” “诶,算了!“全万仇骂骂咧咧的道,“他娘的,这个案宗这么难找,今天就不找了,等明天再说。我看那过江龙也就是个小毛贼,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抓不住啊都不重要!” “全少尹莫要信不过钱某。”钱世昌笑道,“我可不能因为钱世昌一人影响了长安百姓安宁,全少尹还是先忙,本官就先回去了。” 说罢,他挥挥袖子,转身离开。 “大人慢走!” 全万仇盯着那群人消失在黑影里,狠狠吐了口唾沫,转身进了屋子。 “钱世昌走了”李心安跪在地上,看着手里的案宗,一脸沉重。 “走了,这老小子差点要派人进来。”全万仇道。 “发现什么了” “事情不妙,严重程度超乎了我们的意料。”慕容白叹道。 “从开元十一年开始,到最近的天宝八年,二十六年的时间里,京兆府接到的孩童失踪报案是六百四十八起,而其中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孩子,有五百九十四人!” 李心安转头看向身后密密麻麻的书架上的案宗,说道: “这只是长安城以来二十六年的,开元十一年之前呢天宝八年之后呢长生教在百余年前就出现了,长安城只是他们的总坛,而他们的分坛遍布大唐,五毒教的教众几十年来都没有把他们剿灭干净,死在他们手里的孩子,又何止是五百九十四人啊!” 他一拳锤在地上,一道龟裂在他拳下蔓延,两只眼睛变得通红。 “一群畜牲!”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六十章 长生教的埋伏 慕容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他们的阴谋已经浮出水面,等我们告诉殿下,明后两天应该就能把他们彻底剿灭了!” 李心安平复下激荡的心情,说道:“全大哥,这些案宗我想要带走,有没有问题” “带走案宗”全万仇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大堆,道: “这么多你怎么带的走” “捆成两捆,我和白木头扛的动。” 全万仇面露难色,“在京兆府,不论是案宗还是文书,要想带出去,必须有京兆府尹或三省六部的批文,没有批文谁也带不了,这是钱世昌定下的死规矩,我也没办法。” “又是钱世昌。”李心安没有紧皱,“这位京兆府尹怎么看起来和我们处处作对!” “凑巧罢了。”慕容白叹道,“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我原本想把这些案宗拿给尤桑尼娜两位前辈看看,但现在既然行不通,那也没办法了。明天去找二位前辈,如果他们在永和坊查出了长生教的地点,那我们就通知殿下调兵围剿,如果没有……只能慢慢查了。” “可你哪儿还有时间慢慢查,十天时间只剩下三天了!” “那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把永和坊掀个底朝天。”李心安苦笑道。 “现在我的脑子完全是一团浆糊,本来要调查是谁杀死了宋远峰,却中了蛊。请人解蛊,又牵扯出了长生教!现在五百多个被他们掳走的孩子就在我面前,我却又没了多少时间!两件事没有一件办成,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废物……”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只觉脸上干涩难忍,浸出的丝丝汗水早已将灰尘牢牢地粘在了上面,三个人都是灰头土脸。 “全大哥,我们先告辞了。” 李心安抱拳告辞,全万仇“嗯”了一声,嘱咐道:“一切小心!” 他将二人送出京兆府衙门,望着李心安和慕容白消失在黑夜里。全万仇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只觉身心俱疲。 他终究是老了,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有比他更年轻,更优秀的年轻人去做比他做过的更伟大的事情。 寒风吹来,全万仇打了一个寒颤,觉得有些冷,裹了裹衣服,抖抖嗖嗖的转身进去了。 全万仇不知道的是,几乎在他转身进去的同时,京兆府内的屋檐上窜出一人,向着李心安两人离去的方向掠去。 李心安与慕容白在街角分别,约定好明日卯时慕容白来找他。 他没有先回客栈,而是去了尤桑和尼娜的住所,但只见屋子一片漆黑,房门紧紧的掩着,二人还没有回来。 李心安心里隐隐闪过一丝不妙,尤桑和尼娜去了近乎一天,居然还没有返回,实在是不正常。 他动身返回客栈,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一时间怎么也睡不着。 他脑海里不断有一个疑问,还是那个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的问题: 杀死宋远峰的蛊师,究竟是谁 …… 第二天卯时,慕容白如约而至,敲响了李心安的房门。 蒙在被子里的年轻人翻了个身,两只手紧紧的抱住头,想借此来减弱那阵急促的烦人的敲门声。 见屋内迟迟没有动静,屋外那人或许也是忍不住了,一脚踹出,将房门踹开。 李心安浑身一震,意识瞬间清醒。 放在他身旁的“白虹”化为一道流光斩向来人,转瞬间却被人一脚踩住。 “我的好堂主!” 慕容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咬牙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白木头……”李心安看着慕容白,呆呆的眨了眨眼,随后一拍脑门,反应过来。 “卯时了” “卯时三刻,我在楼下等了你许久,见你迟迟没有出现我才上来找你,你怎么还在睡觉!” 李心安看着咬牙切齿的慕容白,讪笑道:“忘了,忘了……” 他麻溜的下床,穿好衣服,洗漱干净。 “昨晚我和你分开后去找了一次两位前辈,但他们似乎还没有回来。” 李心安招呼慕容白下楼,从掌柜的那里拿了两个火烧,递给慕容白一个。 “两位前辈有危险”慕容白接过火烧咬了一口。 “不知道。”李心安摇摇头,“两位前辈说过,他们此次前去只是探听消息,能不和长生教的人交手就尽量不交手。但他们去了一天还不回来,只怕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 两个人走出客栈,向尤桑尼娜二人的住所走去。两个地方相隔并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让李心安放心的事,他们的门现在开着。 “看来是没事了。”李心安笑道。 尤桑从上面探出头,居高临下看着两人,面色有些虚弱。 “上来。”尤桑说道。 李心安和慕容白对视一眼,迈步走上楼梯。 尤桑一脸疲惫的坐在椅子上,李心安环视房间,只看到他一人。 “尤桑前辈,尼娜前辈呢”李心安出声问道。 尤桑没有答话,悲悯的看向两人的卧房。 李心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们用来给自己取蛊的那个房间,房门紧紧关着。 他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忙问道:“前辈,尼娜前辈……可是遭遇了不测” 尤桑点点头,“中了蛊,我给她取了出来,接下来是生是死,就看天意了。”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心安眼神凛然,问道: “前辈你是二品高位的蛊师,有什么人能在您眼皮底下伤到尼娜前辈,难道长生教里有一品的蛊师在” “不,没有,但却有五名二品蛊师,还有十八名中了人蛊的大唐江湖高手和二十几个被尸蛊操控的死人。” 尤桑眼帘低垂,道:“那日,我和尼娜如你所说,找到了永和坊后的那片破败街道。当时已经日出了,我本打算藏身在那儿,等到晚上再行动。但尼娜却说兵行险招,不如就在白天溜进去寻找。” “我被她说动了,以为白天长生教的余孽会放松警惕,于是便带着尼娜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我们化妆成乞丐,在这个贫民窟里好显得不那么扎眼。白天里面不少人都出来活动,我们也很容易隐藏自己。” “但令我们奇怪的是,里面的人总是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我们,我想他们搭话,他们也不理睬,直到一个人主动来找我们。” “我一眼就能看出,那个人身上有蛊的味道,这是只有在蛊虫身边待了一年的人才会有的味道。他问我,你们有没有引师,这是南疆独有的叫法,引师就是教导蛊术的老师,我知道已经摸到长生教的边了,就回答我们没有,是自己仰慕而来。” “那人便让我们跟他走,我们于是兴冲冲的跟了上去,他把我们引到一处院子,让我们自己进去。” “那处院子很诡异,我能清晰的感知到里面有很多蛊虫,但我以为这就是他们的总坛,有蛊虫很正常,于是也没多疑,带着尼娜就走了进去。” 尤桑脸上涌现出浓浓的自责,他抓着头发,两眼通红。 “我没想到,里面不是他们的总坛,而是埋伏!” “我们刚一进入院子,外面那个人就把院门关上,从外面锁死。我察觉出不对,刚要离开,就有两名蛊师从暗处袭来。” “他们自然不是我和尼娜的对手,但那两名蛊师却操控着二十几具被尸蛊附附身的尸体,他们从屋子里冲出来,嘶嚎着向我们扑了过来。” “我没和你说过,中了尸蛊的尸体会毫不疲惫,行动不会有任何阻碍,相反,他们会比常人更为敏捷迅速。最可怕的是,哪怕你把他们斩成两半,他们残破的肢体也会继续攻击你,直到你被咬成一堆烂肉。要斩杀他们,只能杀死他们体内的尸蛊。” “但尸蛊体内寄宿着大量的蛊虫,除了保护尸蛊之外,对我们也是个不小的麻烦。我们此次旨在打探消息,本身就没带多少蛊虫在身,二十几具,我们应对起来也是很吃力,尼娜甚至放出了自己的本命蛊。” “我们斩杀了十几具尸体,心想我们行踪已经暴露,还是尽快离开的为好。但是身后的院门被人打开,又是三名蛊师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们带着九名中了人蛊的江湖高手来围杀我们。” “中了人蛊的人,意识不会被蚕食,但身体却会被蛊虫控制,完全听命于蛊师。他们会滥杀无辜,欺师灭祖,杀死自己的全家,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但无能为力,连死也做不到!最重要的是,中蛊之人的修为不会有任何退步,相反,因为人蛊的原因,他们还会受到人蛊的反哺,实力上升一层。” “那九人之中,有三名二品中位,六名二品初位,我们陷入了恶战。我和尼娜被他们分割了开来,我应对人蛊,她对付尸蛊。” “也正因为这样,我救援不到她,本来应该被我圈住的人蛊蛊师突然抽身遁去,现身在了尼娜身边。尼娜避之不及,被他打伤,种下了蛊。” “那是癫蛊里的绿毒蚁,几乎是中之必死的蛊虫。我发现时尼娜已经昏倒了,我拼尽全力冲到她身边,抱起她要带她出去。那些蛊师们自然拼命阻挡,最后我杀了他们其中三个,逃了出来。” “我藏身于一户人家,打昏了他们,用我的本命蛊给尼娜取蛊,花了整整一夜,她方才有所好转。” 尤桑叹道:“我最终,也没能找到他们的总坛到底在什么地方。” “没关系的前辈,谁也料不到他们会看破您的身份,尼娜前辈安全就好。”李心安道。 “他们能看出我的身份,只怕是对方有实力不弱于我的蛊师在。” “长生教的实力这么强吗” “当然不弱,长生教全盛之时,风头都盖过了五毒教,南疆不少一品蛊师都加入了其中。他们虽然最终被剿灭,但留一两个传人在外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慕容白开口道:“两位前辈既然无功而返,那我们还是找不到长生教的总坛,也就谈不上剿灭。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李心安沉吟道:“不行的话,我去找殿下,请他调兵将永和坊挖地三尺,我就不信找不出来!” “不可!”慕容白果断摇头否决。 “你取蛊的时候张权曾来过,说李俶殿下因为调兵包围铁旗门的事情被杨国忠参了一本,牵连到了太子。太子殿下一病不起,现在李俶殿下一肚子火找人发泄,你现在去了,恐怕不用再等三天就要掉脑袋了。” 听到慕容白这个消息,李心安一脸痛苦,欲哭无泪。 “完了!”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尤桑突然说道。 “前辈有办法找出长生教的总坛”慕容白一脸惊喜。 “既然我们自己找不出来,那让他们的人带我们进去总不难。”尤桑说道,“我今晚再去一次,抓个长生教的人,逼他带我们进去。” 李心安打断了他的话,“前辈不可!您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大战,短时间内不能再动武,照顾尼娜前辈才是正理。” “不过尤桑前辈您的话倒给了我一个点子。”李心安脸上泛起一丝阴险的笑容。 “我们不能主动出击,但是可以守株待兔啊。” “守株待兔”慕容白和尤桑都是一脸疑惑。 李心安解释道:“长生教的目的是掳掠孩子炼长生蛊,而他们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大动静,就说明长生蛊还没有炼成,而他们掳掠孩子的行动也不会停止,还会持续。今天,明天,他们都会动手。” “你是说,我们只需要找到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孩子,在那里等着长生教的人送上门就可” “正解!”李心安笑道。 “太不现实!”慕容白否决道,“你要知道,长安城几百万人,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孩子有多少!即使长生教在这里盘踞了二十多年,符合他们条件的孩子还是多的数不清!你要怎么找!” “每个孩子出生,生辰八字都会记录在册,交到京兆府。我们去找全大哥要,只需要找到近十二年的孩子,再一一划掉被长生教掳掠走的孩子名字,以永和坊为中心,就不难猜测出他们的行动轨迹和下一个目标。” 尤桑被他说动了,“如此一来,确实是个好办法。” 但慕容白还是有所疑虑,“可是你没办法预测出他们什么时候动手,也许这一段时间他们都不会再出手了,你又当如何你只有三天时间了!” “去他的三天!”李心安骂道,“殿下那边先不管了,眼下长生教的事情最重要!三天过后,殿下也不可能亲自来取我的脑袋。” “可你又能拖多长时间”慕容白劝道,“长生教这件事殿下还不知道,你不如把这件事情告诉他,这么大的一个案子,一旦破了对殿下的裨益不是一般的大,殿下通情达理,会给你时间的,你……” “不对!”李心安骤然出声,打断了慕容白的话。 “怎么不对”慕容白很压抑,觉得自己说的也没错啊。 “我不是说你。”李心安喃喃道,“白木头,我问你,我们能知道这些孩子的生辰住址,是因为什么” “你不是说了吗,京兆府有他们的户籍。”慕容白不解李心安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问题。 “对啊,我们有京兆府的关系,所以能知道长安城哪些孩子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但是长生教一无根基,二无底蕴,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那五百多名孩子,长生教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六十一章 陷阱(一) 慕容白醍醐灌顶,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对啊,长生教一个南疆势力,根本不可能这么精准的找出长安城里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孩子。没有户籍册,谁也做不到! “你的意思是,京兆府里面,有长生教的人” “不一定是京兆府,还有可能更糟!”李心安说道,“长安城的人口户籍不仅仅在京兆府,礼部那里也有一部分。” “礼部……”慕容白怔了怔,叹道: “若长生教真的在礼部有人,我们就没办法了,六部之一不是我们这种身份能插手的。即使是李俶殿下,恐怕也不能干涉。” “礼部尚书翟运亭现在还不是朝中任何一派的人,李俶殿下一直想把他拉拢到太子党,就算他能插手礼部,殿下也不会去做。” “或许是我们多疑了,长生教一个南疆邪教,怎么可能把手伸到礼部里面去也许他们也仅仅是在京兆府里面有眼线。”慕容白说道。 “甚至可能京兆府个礼部都有他们的眼线!”李心安冷冷的道,“这种事情不能马虎,既然决定要对付他们,那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不然不仅挫败不了他们,连我们自己都会搭进去。” “白木头你出身慕容山庄,所以看不起那些邪教。但你要知道,越是邪教,越是能蛊惑人心。把手伸到礼部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当年太宗皇帝何等英明神武,最终不也是被方士所惑,一心寻求长生吗长生教,长生蛊!这对朝堂上那些王公大臣而言,是多大的诱惑!” 慕容白白皙的脸颊一红,说道:“是我欠考虑了。” “为今之计,只能去找殿下了。”李心安叹道: “不管长生教的人在京兆府还是礼部,亦或是二者都有,能接触到长安城人口户籍的,地位肯定都不低,能查这件事的只有殿下。” “我去找殿下,白木头,你去一趟京兆府,找到全大哥,问他能不能带出长安近十二年来的新生儿名册。” “好!”慕容白点头道。 李心安向尤桑行礼告辞,与慕容白一起离开,两人在朱雀大街分别。 日至正午,街上人流熙熙攘攘,李心安提着剑穿梭在人群中,心里心乱如麻。 他向皇孙府的方向走着,面前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身边十分拥挤,一个头戴斗笠的人迎面走来,李心安避之不及,和他撞在了一起。 “抱歉。”李心安道歉道。 那名头戴斗笠的人却是一言不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赶路离开了。 李心安回头瞥了他一眼,心里有些奇怪,大白天的戴个斗笠干什么,真是个怪人…… 他继续赶路,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再也静不下来,好似有一个虫子在他的心窝里钻啊钻,钻啊钻…… 刚刚他撞到的那个人实在是不对劲。 但是李心安也说不上他哪里不对劲,他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这两天查长生教精神有些错乱了,不能因为人家大白天戴个斗笠就怀疑一个老百姓啊…… 李心安骤然停下脚步,仔细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双瞳猛然收缩。 他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刚才自己撞到他时,那人低着的头抬起来看了自己一眼,虽然他又很快的低下了头,但是就是那短短一瞬,一个东西映入了李心安的眼帘。 在斗笠之下,在那人的额上,有一只小黑虫。 那是灭口宋远峰和那两个副门主的白纹隐虫! “终于让我找到你了!原来你在这儿!”李心安转过身向那人追去。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可不能就这么让你跑了!” 李心安加快脚步,几乎是在人群里纵起轻功,追逐着那个头戴斗笠的人的影子。 他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着,一路上碰到了不少人,所过之处引来一片骂声,但李心安连句道歉的话也无暇去说了,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目标,追到那个人! 那个他最开始的目标。 慢慢的,那个头戴斗笠的人的身影出现在李心安的视线里——他正离开朱雀大街,转进一条小巷。 李心安心中大急,逆着人流冲了过去。来到那条小巷口,向内望去时,那个头戴斗笠人的身影又恰好消失在一个街口。 他没办法,只得顺着追了过去,但好像怎么也追不到。每当他重新看到那人的身影时,他又恰好消失,时机把握的极好,不快一分,不慢一分。 若是平常,聪慧如李心安一定会发现这其中的不对劲,但现在的他早已被冲动冲昏了头脑。他现在只想尽快抓到那人,把这件事情了结,然后去求李俶,让他带兵赶紧灭了长生教,不能再让孩子遭他们的毒手了! 李心安就这么被那个头戴斗笠人带的七拐八拐,直到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那人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一个街边小屋,李心安茫然的看着四周,他不知道这里是那座坊市,他从来没见过这里。 但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那个人好不容易不再移动,时间紧迫,他要尽快擒下他。 李心安抽出“白虹”,缓缓向那座小屋走去。这座坊市的街上静悄悄的,大白天居然没什么人,这倒是给李心安动手提供了一个便利的条件,不用担心会被人看到。 他凑到门边,深吸一口气后,一剑斩出。 一道白色流光闪过,将木门劈成了两半。李心安纵身跳进屋子里,还没有看清屋子里的景象,一张大网就从梁上向他撒了过来。 门外响起踏踏的脚步声,一群持着明晃晃钢刀的衙役冲了进来。为首一人恶狠狠的说道: “光天化日持械闯入他人家中,意图伤人,给我带走!” 李心安一脸惊讶,看着周围,尽是京兆府的衙役,而那个头戴兜里的男人早已没了踪影。 “这是怎么回事”李心安茫然不解,两名衙役走上前夺下他手里的“白虹”,绑住了他的双手。 这是京兆府的衙役,官家的人,李心安自然不能动手。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亲眼看着那个男人走进了这件屋子,现在却没了踪影;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追踪的是那个男人,却又会在这里看到京兆府的衙役,时间是那么恰好;他不明白,这些衙役是从哪里出现的,房梁上的那张网又是哪里来的!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会被抓。 外面早有人在接应,衙役粗暴的把他推出了门。 …… 朱雀大街,羊肉铺子。 张权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趴在桌子上无所事事。 长生教的事情堂主完全没有让自己参与的意思,那天堂主取完蛊后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看好地下那个婆娘。 张权对此很是不满,看管一个女人而已,堂里这么多人谁不能干。自己从虎堂千里迢迢来到长安,一件大事还没做过呢,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称作是轰动全长安的大案子,堂主却要把自己排在外面,这是什么意思嘛! 他爬在桌子上,慢慢的有些困意,一股疲倦袭来,张权忍不住埋下头,想要睡过去。 耳边似乎有些嘈杂,那倒不是街上的嘈杂,而是屋子里的。 张权天生就有一个能力,他能分辨出常人听不到的声音,而对于近在耳边的声音,不管多大,他想不听,就能听不到。 他竖起耳朵,屋子里传来一阵微弱的磕碰声,一个茶壶掉在了地上,碎裂成一地的碎片。 这些声音若不可闻,但在张权的耳朵里却异常清晰,他脸色苍白起来,这里面传来的分明不是一个好讯号。 一声沉闷的声响过后,屋子里再没了声音。 张权站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向着房门走去。 他悄无声息的贴在门上,轻轻打开一个门缝,向里面看去。 随后他的身子僵住了。 屋子里原本有三名血衣堂的探子,都是他店里的伙计。而现在,他们一个躺在地上,一个爬在桌上,还有一个,被折断的椅子腿扎进了脑袋。 张权颤抖着走过去,跪在地上,无力的推着死去的三个人,不知所措。 “王哥……刘哥……陈哥……你们三个狗日的,这是怎么回事啊……” 张权哽咽着道:“陈四,你个狗日的,你前两天不是还想跟堂主说说,想谋个媳妇吗你为了刘老汉家的那个丫头,还借了我一两银子没还呢,你怎么就死了啊……”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触碰在那个椅子腿上,他的力气不大,但只是刚一触碰,伤口处就流出一大片鲜红的血液。 “这是哪个天杀的做的啊!我们虽然是杀手,可还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张权哭的撕心裂肺,只觉一股郁气涌上心头,哇的一口,一滩黑色脓血喷在地上。 外面几个伙计也发现了屋里的不对劲,纷纷跑了进来,看着屋里的惨像,几个大汉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们关上门,把张权拉起来,说道:“事已至此,还是先禀告堂主,把三位兄弟好生安葬了。” “不,尸体不能动。”张权失神道,“关店,拿石灰来,堂主来之前,不开门了。” 几名血衣堂暗探对此没有异议,如令执行。他们从后院拿来了石灰,悲悯的把石灰洒在死去三人的尸体上。 张权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看着他们撒石灰。一人走到爬在桌子上的那具尸体旁,随手扬起一把石灰撒在了他的头上,张权却突然听到一声叫声。 声音很刺耳,像极了虫子的哀鸣。 他快步冲了过去,伸手瘫探在那具尸体的头发里,随后脸色骤变,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黑色的小飞虫。 “这是……蛊……” 张权面若死灰。 …… 慕容白从京兆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没有了李心安的关系,他想见全万仇实在是困难。本来他想着要不要给门前的衙役送点银子,但转念一想,看看他们的嘴脸,银子给了他们肯定会被拿去挥霍,还不如留着施舍给街边的乞儿。 慕容白于是在外面干等着,那个说要进去给他通报的衙役一直站着不动,慕容白灼灼的盯着他,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的看了半晌。 或许是是在承受不了慕容白那满是森然剑意的眼神,衙役终究是进去通报了。全万仇风风火火的走出来,把慕容白带进了京兆府。 “慕容公子是来看案宗的。”全万仇以为还是昨天的事情没有办完。 “这倒不是,全前辈,晚辈此次前来是有别的事情。”慕容白说道,随即说明了此次的来意。 慕容白说完后,全万仇浑身一震,冷声道:“京兆府里面有长生教的人” “这也只是猜测,但就情况来看,很有可能!”慕容白说道,“能接触到人口户籍的人地位想必不会低,应该是全前辈平常都能接触到的人。所以我想请全前辈仔细留意,京兆府中是否有可疑之人。” “我看这里面全是可疑之人!”全万仇翁声道,“这一帮子人尸位素餐,真是越来越不干正事了。刚才不久前他们才抓进来一个人,说是光天化日持械破门意图伤人,你别看说的好像他们办了一件好事,我告诉你,这是他们这两个月来唯一做的一件事!” 慕容白叹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种风气,自朝堂,自圣人始啊……” “嘘,噤声。”全万仇低声道,“不说这个,户籍的事情没问题,这个钱世昌没定过规章,今晚放班后我就带给你。” “如此,便多谢全前辈了!”慕容白深作一揖。 他告诉了全万仇尤桑尼娜的住址,随即离开了京兆府。看着橘红色的天空,他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仔细想想,自从自己来到长安,见到李心安之后,自己的每一个行动都是他规划的,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于听从他的话,跟随他行动。 这太奇怪了……慕容白苦笑着摇摇头,自己是堂堂武林少盟主,怎么开始依赖起一个杀手头子了,我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他的手下了 慕容白神色怪异,动身返回通济坊。 在他踏进那条街道,经过李心安的客栈,走向尤桑尼娜的住所之时,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少年张皇的声音: “慕容公子!” 慕容白抬起头,只见张权从客栈三楼李心安的房间一跃而下,跳到他身边,一脸焦急的道: “慕容公子你见到堂主了没有我找他,可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别急,你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慕容白安慰道。 张权如此惊慌失措,想必是血衣堂出了大事。 少年的话里已经带了哭音:“我们被人袭击了,死了三个兄弟,对方是个蛊师。” 慕容白浑身一震,骇然道: “又是蛊师”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六十二章 陷阱(二) 张权咬牙讲完了事情的经过,“慕容公子,我到处都找不到堂主,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儿” 慕容白心里泛起一股悲伤,回答道:“我们几个时辰前分别,他说要去找李俶殿下,想来是在那里。” “宋慧安全吗” “她好得很,慕容公子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张权你不要着急,现在赶回去,带着血衣堂所有的人手,再从地下把宋慧带出来,立刻赶往皇孙府。” “皇孙府,去哪儿做什么还要带着那个疯婆娘。”张权问道。 “因为那个蛊师,他的目标就是宋慧!”慕容白道。 灭口宋远峰,凶手是一个蛊师。偷袭血衣堂,凶手还是个蛊师!这不难猜想出这名蛊师的目的——无非是血衣堂关押着的宋慧。 但问题是,这个蛊师是怎么知道宋慧在血衣堂的 张权脸色铁青,“原来如此,我说怎么会突然有人对付我们呢,原来是这个灾星!我回去就杀了她!” “不可!”慕容白赶忙劝阻,“宋慧有大用,她不能死。” “那我们死去的三个兄弟就能死了”张权反问道,“慕容公子,您刚来血衣堂,看的是堂主的面子,对我们这些人没有感情,可是我有啊!我不能看着害死我兄弟的人在面前我什么都不做,还要保护她啊!” 看着义愤填膺的张权,慕容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安慰道: “张权,我会抓住杀死堂里兄弟的蛊师的,堂主也会抓住那蛊师的。宋慧是我们千方百计要保护的人,不能让她死在我们的手上!她死了,凶手就如愿了,那三位弟兄也就白死了!我们做的这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少年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张权说道:“抱歉了慕容公子,我太冲动了,我现在马上回去。” 看着张权疾驰而去的背影,慕容白也不敢耽搁,他先去看了一下尤桑,见李心安还没有回来,便急匆匆的往皇孙府赶去。 皇孙府前,重甲环绕。慕容白简单的说明来意,就有黑衣人从府内出来把他领了进去。 “殿下说过,只要是慕容公子来访,一律没有阻拦。不管他在干什么,都要进行通报。”黑衣人说道。 慕容白见过这个人,当初李心安为了救自己还和他产生过矛盾。 这是李俶“八部天龙”中由当今太子殿下亲手组建,最为受他信任的“天众”的副手,名字,好像叫做邪里牙。 “李俶殿下厚爱了。”慕容白淡淡的回应道,他对这人谈不上好感,没必要假以颜色。 听到慕容白对殿下直呼其名,邪里牙的脸色有些难看,冷哼一声,道: “久闻慕容山庄浩然剑典为当世一绝,有机会倒是希望能与慕容公子讨教一番。” “阁下既然有意,等这一阵风波过后,慕容白再携剑上门。” 慕容白眉毛一挑,心想这人怎么回事,怎么没头没尾的突然要找自己打架! 邪里牙冷笑一声,把他领进了偏房,说道:“慕容公子请在此稍作休息,殿下如今不在府内,等他回来,我再带公子去见殿下。” “什么,殿下不在”慕容白惊呼出声,“阁下切莫骗我,慕容白此次前来确有要事。殿下若非有紧要国事处理,请务必让我见一面,即使惊扰殿下,慕容白也愿承担一切罪责!” “慕容公子说笑了,我可没骗您,殿下前不久刚刚出去,确实不在府里。” 看着邪里牙神色不像是在说谎,慕容白平复下心情,道: “那敢问阁下,李心安可曾来过这里” 邪里牙笑道:“慕容公子,您还别说,殿下这次出府,就是为了他李心安。” 慕容白眼神一凛,“此话怎讲” 邪里牙笑容更灿烂了,“别说了!那个李心安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被京兆府的人给抓了起来,关进了大牢。京兆府少尹全万仇火急火燎的赶来报信,殿下就带人去提人了。” 慕容白突然想起自己离开京兆府时,全万仇无意说起的那句话: “这一帮子人尸位素餐,真是越来越不干正事了。刚才不久前他们才抓进来一个人,说是光天化日持械破门意图伤人,你别看说的好像他们办了一件好事,我告诉你,这是他们……” “李心安,你个笨蛋!”慕容白罕见的骂起了人。 “这全错过了啊!” …… 一个时辰前。 李心安被粗暴的推进牢房,头上的黑布被狱卒取下,他如释重负的深吸了一大口气,呼吸重新顺畅的感觉是真好。 虽然这牢房里的气味不太好。 阴湿的空气里,李心安打了个寒颤。他在牢房里转了一圈,找了个满意的位置,一指弹飞上面的蟑螂,一屁股坐在稻草上。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抓 李心安百思不得其解,他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我的身份暴露了应该不会啊,我的身份只有殿下和白木头还有两位五毒教前辈才知道。” “殿下要是想杀我,根本用不着京兆府,自己动手就是。白木头他不可能。两位前辈也没有理由,他们都是明事理的人,若为五毒教报仇不会选在这个时候,而且也不会报官。” 李心安思索道,如果不是这三个人,那是谁想杀我 或者说,自己的身份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这件事情太诡异了,从一开始那个头戴斗笠的神秘人开始就说不通。 自己找了几天都没有半点头绪线索的人,会在大白天,在大街上,这么巧妙的和自己撞在一起穿着奇怪的装束,和自己相遇 仔细想想,两人碰面就不正常。以他们两个人的行动轨迹,他根本撞不到那个神秘人。 也就是说,那是他自己故意撞过来的。换而言之,是他故意要吸引自己的注意! “该死!我怎么现在才意识道这个问题!”李心安一拍大腿,懊恼的道。 “要是我当初能犹豫一会儿,这么显而易见的陷阱我就不会傻愣愣的跳进去了!” 懊恼之余,他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京兆府的衙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房顶上的网,消失的神秘人,恰好出现的京兆府衙役,嘶……这三者未免太过凑巧了一些,还是说,京兆府是预先在那里设伏的” 李心安猛然惊觉,心里的疑惑一扫而空。对啊!如果京兆府在那里有埋伏,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长生教能知晓长安城里哪些孩子符合他们的条件,说明京兆府或礼部里面有他们的人,而自己被一个蛊师所吸引,中了京兆府的圈套,这一切都圆了起来。 “长生教,好一个长生教!”李心安冷笑道,“能调动这么多人抓我,看来那位隐藏在京兆府里的间谍不仅仅是地位高,还手握实权!” “这样的人在京兆府没几个,几位掌军司罚的参军、两位少尹、还有那位京兆府尹。” “几位参军我不熟悉,暂且搁置一旁。全大哥不可能会是,另一位少尹大人好像主管政事,至于京兆府尹……” 李心安想起那个没见过面的钱世昌,那日两人仅一墙之隔,是他们离得最近的时候。 “若堂堂京兆府的府尹都是长生教的人,那未免也太恐怖了……” 李心安正感叹着,突然牢房外走过来两个人,敲了敲那比胳膊还粗的木栅栏,喝道:“喂喂喂,站起来,跟我们走!” 李心安瞥了一眼两人手上的镣铐和绳子,心里闪过一丝不妙。 他稳住心情,说道:“两位官爷,您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少废话,这不是你该打听的!”狱卒呵斥道,“快出来!” 李心安悄悄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走出牢房,狱卒给他带上了镣铐,推着他走出大牢。 两名狱卒带着他一直往没人的地方走,李心安看着周围的景象,推测出这里快要临近京兆府的后门。 有什么事情,是要从京兆府后门把自己带出去的 他已经猜出了这两名狱卒的打算,笑道:“两位官爷,我能问一下,是哪位大人让你们来杀我的吗” “嘿嘿,你还不算傻!”一名狱卒冷笑道,“但抱歉了,只能让你做个糊涂鬼。这么说,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我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了……李心安暗暗想道,但还是发问:“两位官爷打算在这里动手” “废话,当然是带出京兆府了!”狱卒骂道,“在这里怎么处理。” “放心,我们二人,管杀,也管埋!”另一人笑道,“我们两兄弟做这种事情多少回了,熟悉得很。看到没有,就这条小麻绳,在你脖子上拴一个圈,轻轻一拉,不消十息,你就安静的死了,快得很!” 一边说着,他一遍拿着那条粗大麻绳在李心安眼前晃悠着。 李心安心里却闪过一丝庆幸,幸亏是在京兆府外,自己还能逃跑,只是不知道自己的“白虹”被他们放在了哪儿。 听他们的话,他们二人干过不少这种事情,手下想必有很多无辜之人的冤魂,要不要把他们也一起杀了 李心安眼底深处涌现出杀意,这是他少有的想对对奸臣恶贼之外的人动手。 看着李心安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条麻绳,那两名狱卒还以为他是被吓傻了,哈哈大笑起来。 前面不远处就是后门了,两名狱卒也放松了下来,声音也变得大了些。 “到了下面,别怨我们兄弟,咱们也是给上面人办事。下辈子托生个好人家,本本分分,别在惹到惹不起的人了。” 他们走到了后门前,正要推开门出去,只听到后面传来一个声音: “哪个人要到下面,哪个人又惹不起”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李心安讶异的回过头,只见他们来的这条小径旁边的树丛后转出来一个人,正提着裤子,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不是全万仇还是谁 全大哥……李心安刚想叫出声,不过转瞬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全万仇正悄悄对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全少尹。”两个狱卒脸色一变,不安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全万仇打量着他们,扫了李心安一眼,装作不认识他一样,道: “这个人是谁” 一名狱卒战战兢兢的道:“禀告全少尹,这是新来的犯人,我们……我们……” 我们去做了他……这句话当然不能说,全万仇的刚直在京兆府是出了名的,我要是说了这句话,还不得死在这人前面! 狱卒欲哭无泪,他们之前根本没有料想到能在这里撞见别人,还是最难缠的少尹全万仇,他们连个说辞都没有准备。 说辞,他们能说什么说辞傍晚时分带着新来的犯人从后门悄悄溜走,手里还拿着条麻绳,这拿什么解释!和犯人去跳绳 看着二人的窘迫,全万仇冷笑道:“丘揽,牛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在京兆府做的是什么腌臜生意,害了多少条人名!以往你们做的事我没看到,没有证据,我管不了。但是今天这个人我见到了,我就不可能不管!” 丘揽牛冀对视一眼,哀求道:“少尹大人的话,我们兄弟俩不敢不听,但是今天这事,我们不敢不做啊!” “怎么,你们是要当着我的面杀人了” 两人慌忙跪下,哭着说道:“全大人,您借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啊,但是……吩咐这件事的人我们招惹不起,我们要是不做,我们就得死啊!” “这倒有意思了!”全万仇笑道,“能轻松让你们死,这看来那位还是个大官,大官为什么非得干涉这么一个犯人的生死呢这个人到底是谁” “大人,我们真的不知道啊,我们就是个办事的。” 全万仇冷哼一声:“那好,我问你们,只是你们做这件事的人,到底是谁”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道:“恕小的直言,就算是少尹大人您,也管不了这件事,您就别为难我们兄弟俩了。” “哦”全万仇眯起眼睛,饶有兴趣的道: “京兆府里面,还有不把我放在眼里的人他是谁” 两名狱卒慌忙道:“大人,不敢说啊!不敢说啊!” 李心安低下头,眼里有着深深的震撼。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说与不说,没区别了。 那个人的身份,那个长生教的人,那个要杀自己的人,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吗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六十三章 天竺活佛 全万仇瞪了两人一眼,许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们两个,先把他带回去,那个人我自会去找他。” “大人……” 狱卒还想说什么,全万仇眼睛一瞪,喝道: “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丘揽牛冀浑身一震,哭丧着脸,把李心安往回带去。 经过全万仇身边的时候,李心安低声说了一句: “李俶!” 全万仇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看着两名狱卒押着李心安往回走,吼道: “这个人好生照看着,要是出了茬子,老子就让你们死!” 三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几息之后,全万仇拔腿出了后门。 李心安重新回到了他的牢房,这次没有被人用黑布遮眼,他倒是能清楚的看到京兆府大牢的全貌。 偌大的牢里没有半点声息,连个训斥犯人、严刑拷打的声音都没有,这与他心里想的大牢出入实在是有点大。 走过死气沉沉的漫长黑暗甬道,李心安回到他的牢房,坐在稻草铺成的床上,心里半忧半喜。 忧的是,那个人身份这么大,他们这一方真的没有把握能应对。 喜的是,他的身份终于暴露,自己顺藤摸瓜,不难找出长生教的总坛所在。 李心安现在没有什么牵挂了,浑身上下有一股说不出的轻松,剿灭长生教的机会近在眼前。 万事俱备,只等李俶把自己捞出去。 …… 李俶来的时候,李心安已经爬在稻草上睡着了。 当朝皇太孙亲自驾临京兆府大牢,这种大事足以把京兆府上下兴奋的几天睡不着觉。 现在,黑漆漆的京兆府大牢上下灯火通明,只为给殿下照亮前进的路。早已熟睡的犯人们被衙役粗暴的轰了起来,跪地迎接皇太孙殿下的到来。 所有的衙役们恭敬的站在一个牢房前,或畏惧或艳羡的看着尊贵的年轻皇孙。 年轻皇孙默默看着牢里熟睡的年轻犯人。 在年轻犯人打了一个鼾,随后转过身把后背对着皇太孙时,皇室成员的尊贵教养被耗的一干二净,李俶拿着马鞭在铁链上狠狠敲击着,骂道: “李心安,你给我滚起来!” 牢房里的年轻犯人猛然惊醒,从地上打了一个滚,麻溜的站起身。 等他看清眼前人的时候,这个让大牢众多衙役犯人都怀疑身份的年轻犯人号啕大哭起来: “殿下啊,您怎么才来啊,您知道我在这里受了多少苦吗……” “闭嘴!”李俶脸色铁青,咬牙道。 李心安乖乖闭上嘴,抹了抹眼睛,心想这次流的泪有点多。 “跟我走!”李俶冷冷的道。 身边一名卫士抽刀劈断了铁锁,李心安推开牢门,嬉笑的站在李俶身边。 看着李俶要带犯人离开,大牢一位主管迈出一步,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可被李俶身边一个黑衣光头、异族面孔的男人一瞪,他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话在嘴边竟是再也说不出口。 当朝皇太孙就这么大摇大摆,带着一名犯人离开了京兆府大牢。 京兆府府尹钱世昌姗姗来迟,刚刚从床上被人叫醒的他一股还没有穿戴整齐,看上去十分狼狈。 “微臣钱世昌,拜见皇太孙殿下!” 钱世昌做了一个让人惊掉下巴的举动,他一见李俶,直接扑了过去,跪倒在李俶面前。 这不是一个臣子该对一名皇孙行的礼节,即使面对的是圣人,钱世昌也可不跪。 李俶十分惊讶,钱世昌的举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问罪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 “钱大人,我的一名属下误被京兆府抓获,他于我有大用,我想问问钱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钱世昌砰砰磕头,“京兆府办事不利,误了殿下大事,请殿下责罚!” “罢了。”李俶说道,责罚,他一个皇孙能责罚京兆府尹笑话!他爹在这儿也没那权利。 “钱大人。”李心安笑眯眯的凑了过来,钱世昌抬起头惊愕的看着他。 “我的配剑还被您手下的衙役给拿了去,那是我的心爱之物,还请钱大人能还给我。” 钱世昌看看李心安,又看看李俶,见后者默不作声,他眼里闪过一丝忌惮,道:“当然可以,这是本官的过失,自然没有留您配剑的道理。” “如此,就多谢钱大人了。” 李俶抬腿就走,他没道理再留在这里。在京兆府多停留一刻钟,他就多一份被人捏在手里的把柄。 钱世昌朗声道:“恭送殿下!” 李心安找回了他的配剑,一行人出了京兆府衙门大门,外面停着一队精锐骑兵,为首一人正是全万仇。 李俶冷着脸跃上一匹高头大马,正是他当初借给李心安骑的那匹“翻雪”。 李心安骑上马,但却没先向李俶致谢,而是骑到李俶身边那个黑衣光头男子身边,说道: “苏赫多,没想到你居然从天竺回来了,苦修结束了” 谁能想到,这个光头男子,就是“天众”的领袖,天竺一品归真境高手,苏赫多! “听说邪里牙和你闹过矛盾。”苏赫多微笑道,“他年少就在我的家乡成名,确实轻狂了些,我代他向你致歉。” “您可别损我了,我担待不起。”李心安苦笑道。 “这次的事情我听全少尹说过了,南疆邪教,需要我出手吗” 李心安怪异的看了他一眼,“你不是只在殿下生死攸关的时候才会出手的吗” “李少侠,这么大的事您还藏着掖着,我再不知道,就真的生死攸关了!” 李心安顿时凑出满脸笑意,骑到李俶身边,说道: “我这不是怕再麻烦殿下,您会生气嘛。” “生气这件事你要是早告诉我,我高兴都来不及!”李俶骂道。 “一个在长安蛰伏二十多年的南疆邪教,在我的手中得以曝光,这是多大的功劳!你若是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告诉我,我直接派兵把永和坊包围起来翻他个底朝天,现在哪还有这么多事!” “可是殿下,您不是因为私自调兵包围铁旗门的事情被杨国忠参了一本吗我怕……” 李俶阴沉着脸,“怕什么我乃堂堂皇太孙,岂能怕他一个外臣!” “明日,不,今晚!我现在就和你一起去永和坊,一个南疆邪教,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能耐,能在长安蛰伏二十多年。” 李心安大急,“殿下不可!殿下乃千金之躯,南疆蛊师手段千变万化阴毒至极,若是您不小心中了蛊,我们万死难辞其咎啊!” “李统领莫要小看我。”苏赫多出声道,“南疆褴褛之徒,苏赫多一拳足矣。” “你怎么也跟着殿下胡闹!”李心安咬牙道,用一个只有苏赫多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件事凶险异常,靠着蛊毒起家的两位五毒教前辈都中了招,一位还在昏迷不醒。你以为蛊师下蛊只有等到看见你的时候才能下” 苏赫多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没再说话。 李心安心里暗骂一声,也不知道这秃驴听进去了没有。 这个天竺来的秃头和尚难缠得很,他修行的密教佛法,要诀就在一个“苦”字,李心安可是从“天众”的口中听说过不少他们这位统领的光辉事迹。 苏赫多年少时进入寺庙,十年时间未曾食人间烟火,每日只饮露水,卧荆棘,在山里与猛兽搏斗,不杀一兽而使山中万兽臣服。 这位老兄还曾跃入天竺大江,凭借两条臂膀将河底食人巨兽拖至岸上,颇有东晋周处之风。 那巨兽被他带至寺庙,伴于他身边,每日聆听佛法,久而久之,竟然诞生出了灵智,作为苏赫多的坐骑,与他遍历天竺,宣讲佛法。 在天竺,苏赫多被认为是湿婆大天的转世,至于什么是湿婆大天,“天众”的人也说不清楚,反正与道教的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类似。 当初李心安听到这里时心道:好家伙,太子殿下这是找了一个活佛进来啊! 苏赫多三十年前进入大唐宣扬天竺佛法,一如当年玄奘法师入天竺取经。但谁也想不到的时,这位天竺的活佛,居然被太子李亨招揽,成为了他手下的杀手头子。 李心安敏锐的察觉出这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太子殿下李亨信佛,招揽天竺活佛在意料之中,但奇怪的是,苏赫多为什么答应。 苏赫多这位湿婆大天的转世在天竺的地位,不比他们的皇帝要低。在天竺,家家户户供奉三个人的像:天竺开国皇帝、大唐太宗李世民,再有,就是这位天竺活佛。 他大可以在天竺安安稳稳当他的土皇帝,没必要千里迢迢来大唐给大唐太子当狗。 宣扬佛法李心安不信,世上没那么多能和玄奘大师一样的赤诚之人,有,但苏赫多肯定不是。 在李心安少有的与苏赫多见过的几次面里,他能清楚的感知到这个天竺人平静外表下的可怕,看上去苏赫多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但事实上,他对什么事情都一清二楚。 密宗佛法,修行到一定地步就会凝聚出佛心,佛心所照,无所不知。 李心安觉得这实在是有点扯,可每次与苏赫多交谈后后背的那层冷汗告诉他,这个男人或许真有那个神乎其神的佛心。 而他来大唐,也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个秘密,李心安隐隐猜出了一些。 在苏赫多来到大唐成为李亨的人后,这位当朝太子开始了他疯狂的举动,展露了他的野心,“八部天龙”也就是在那时候建立。 虽然这位太子殿下在皇帝李隆基和他父亲李林甫几次有心无意的敲打后变得束手束脚,仿佛变了一个人,但稍微知道一点内幕的人都会猜到,当初李亨过于急切的举动与苏赫多这位天竺活佛有那么一点关系。 李心安恰恰就是为数不多知道当年那些事情的人之一,在血衣堂埋没在灰尘里的档案中,在那些只言片语里,他推敲出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但他不敢说,甚至不敢想。 他的靠山无疑是李俶,在李心安被李俶召见的时候,他不止一次想鼓起勇气说出这件事的内幕,但转念一想,李俶是李亨的儿子,是“八部天龙”的主人,苏赫多不再陪伴在李亨身边而是李俶的贴身护卫,当年的事情,他真的不知道吗 每每想到这些,李心安就万分恐惧,他恐惧李俶会像他爹一样,他恐惧大唐的未来。 所以,李心安才一直留在李俶身边,效力于他,也监督着他。 也许等到李俶展露野心的那一天,就是自己出手的时候。 他有些悲悯,说实话,李俶待他极好,自己闯了那么多的乱子,都是李俶给自己善后。也许他是在利用自己,但要说自己对李俶没有一点感激,那是不可能的。 李心安不再遐想,开始好生劝阻起殿下李俶来。不管如何,现在不能让他去送命啊。 一路上好说歹说,李俶总算是放弃了他亲自带队剿灭长生教的雄伟想法,回到了皇孙府。 李心安只觉一身轻松,现在李俶知晓了长生教的事情,自己与他的十天之约也自然而然无形中化解了,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大好头颅。接下来只等明日李俶进宫面圣,一切都轻松解决。 至于京兆府里的那个人,倒是真的不好对付。这么大一个官,只能寄希望于长生教总坛里有他的花名册才能扳倒他了。 一进府门,李心安就看到了邪里牙在那等着。不知怎的,长生教眼看着就要被解决,自己看邪里牙都觉得顺眼起来,看来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真不是胡说。 邪里牙凑过来道:“殿下,慕容白来了。” 白木头来了李心安有些惊讶,他本以为慕容白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皇孙府了。 “慕容公子来了”李俶疑惑的道,“他来找我” 邪里牙瞥了一眼李心安,道: “事实上,他是来找李统领的。” 李俶看了一眼李心安,“跟我去看看。” 李心安满腹狐疑,跟着李俶来到偏房,就看到慕容白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宛若热锅上的蚂蚁。 “慕容公子。”李俶出声道,“李俶有事处理,怠慢了公子,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见过殿下。”慕容白先向李俶行了一礼,随后焦急的转向李心安,道: “你怎么莫名其妙进了大牢!你知不知道,有人要杀宋慧,张权那里遭受袭击,死了三个兄弟!”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六十四章 猜出的真相 “你说什么!”李心安失声道: “死了三个兄弟” 慕容白点点头,沉闷道:“是王胜义、陈四和刘方。” “杀他们的,还是一名蛊师。” 李心安脸色苍白,身体疲软,向后退去,撞在门框上,手中提着的长剑“咣当”掉在地上。 “怎么会……怎么会……” 李心安喃喃说道,鼻子一酸,眼眶泛起微红。 两股暖流沿着他两侧鼻翼流淌而下,滑落到他嘴边,他一屁股瘫在地上,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怎么会,怎么会啊……” 慕容白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和李俶肩并肩站着,看着自责不已的李心安。 过了一会儿,李心安渐渐平复了下来,他从地上站起身,再度抬头时,眼里已经没了刚才的悲愤,转而代之的,是决然的杀意。 “四年之前,我策划了一起针对一伙袭扰长安的悍匪的行动,我带了十六名血衣堂暗探,但因指挥有误,随我回来的只有七名兄弟。” “那是第一次因为我的失误造成的损伤,那次回来我浑浑噩噩宛如死人,半年修为未有进步。这件事就像一个心魔缠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李心安面无表情的说:“入血衣堂者,注定要与死亡共舞,这是所有人共有的觉悟。我可以接受他们的死,但无法忍受他们因我而死。那次之后我发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一名血衣堂的兄弟作无谓的牺牲。杀我兄弟者,必杀之!” “这一次,那个神秘蛊师重新出手了,杀了我三名弟兄,我必将他碎尸万段!” 他缓缓吐出一口郁气,道:“宋慧可还安全” “她无恙。”慕容白说道,“我已经让张权带着她来皇孙府了。” “既然如此,宋慧就安置在我这里。”李俶说道,“估计那个人也没胆子在我皇孙府行凶杀人。” 李心安嗯了一声,“白木头,长生教潜伏在京兆府里的人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哦”慕容白脸上泛起喜悦,“真的说起京兆府,我还好奇你是怎么被抓进去的,你是为了调查长生教的间谍故意如此” 李俶也来了兴趣:“长生教潜伏在京兆府里的卧底我可是没听你说过,全少尹来报信也只是说你在京兆府快死了而已,我倒是想听听这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件事倒是不太复杂,长生教潜伏在京兆府的那个人,就是京兆府尹——钱世昌!” 此言一出,李俶与慕容白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你说真的” “你别开玩笑!” 李心安神色肃穆,“我可以确定,那个人就是他!” 身为皇太孙的李俶倒是最先镇定下来,自小生在深宫里的他见惯了尔虞我诈,再离奇的事情他都见过,这件事,还能接受。 看着李心安不像在说笑,李俶沉声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今日上午,我与白木头分别,本想来寻殿下你,说清楚长生教的案子,向您借兵。因为我们实在是没有头绪查下去了,但我走到安仁坊附近时,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与我撞在一起,我发现了他的异常。” “他的额上,有一只蛊虫!就是杀死宋远峰他们的那种!” 慕容白恍然大悟,“你是认为他就是灭口宋远峰的那个人” “不错!”李心安点头道,“调查几天的人终于现身,我迫不及待的跟了上去,他带着我一直到了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进了一间屋子。我想现在就把他擒下,于是拔剑进了屋子,却不料房梁上一张大网把我罩住,屋里从外面涌出了十几名京兆府的衙役。” “京兆府的衙役怎么会出现在那儿”李俶愕然道。 “不仅仅是在那,听起来,倒像是他们的埋伏!”慕容白说道。 “是啊。”李心安叹了一口气,“我被抓进去之后,有两个衙役带我出去,想杀了我。” “他们想把我从后门带出京兆府,恰好遇到了全大哥。全大哥质问他们指使这件事的人是谁,那两个衙役却说那个人连全大哥都得罪不起。” “你们想想,在京兆府里,全大哥一个少尹都得罪不起的人,除了京兆府尹钱世昌,还能有谁” 慕容白听完了李心安的讲述,点点头,道: “如此一来,长生教在京兆府里的卧底就是他钱世昌无疑了,想不到堂堂京兆府尹居然都会被长生教洗脑。” 李俶阴沉着脸,道:“我明日进宫面圣,先捉了这个狗贼!” 钱世昌这个京兆府尹是圣人李隆基亲自认命的,如今他的长生教卧底的身份暴露,不正说明了皇帝识人不明用人不当吗这可是狠狠打了李唐皇室的脸! 李俶决不能让这个消息传出去。 “殿下勿急,此事还有几个疑点尚未弄清。” “还有什么” 李心安沉声道:“钱世昌引诱我掉入他陷阱的那名蛊师无疑是长生教的,让我以为他就是杀死宋远峰的人,但问题是,他是怎么知道宋远峰是谁杀的” “从铁旗门的记录和宋慧的口中,我都找不出宋远峰有和南疆蛊师联系过的线索,一个人不可能把一件事藏的天衣无缝,我们找不出线索,只有一种可能,宋远峰真的没有联系过南疆蛊师。” “他与蛊师无关,那么长生教自然也不会是杀死他的凶手,所以我到现在还是认为,灭口宋远峰他们的,就是杨国忠!” “但是与铁旗门八竿子打不着的长生教恰恰向我露出了他们伪装的杀死宋远峰的线索,这就未免耐人寻味了。” “你是说……长生教与杨国忠有关系”慕容白一瞬间领回了李心安的意思。 李俶咬牙道:“想不到,又是这个狗贼……” “不,白木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心安反常的反驳了慕容白,道:“杨国忠可能知晓长生教的存在,但长生教未必会知道杨国忠。” “这是什么意思”慕容白和李俶都疑惑了。 “杨国忠这个人,外强中干,但不是彻底昏庸无能,相反,能在当今圣人和李林甫手下的官场混迹十几年最终爬上宰辅的位子,他很聪明。一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能做的,比如贩私盐,不能做的,比如参与邪教。” “私盐虽然被大唐律法严令禁止,但一两个私盐贩子一动摇不了大唐根基,二损坏不了大唐威严,所以李林甫就算做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最多被贬低一两年,然后重新回到朝廷,圣人对他的宠爱会不减反增。” “但纵容邪教肆意妄为掳掠孩童就不一样了,五百九十四名孩子,他们会是长安的未来,大唐的未来,就这么葬送在长生教的手里,这是人神共愤的事情。如果杨国忠真的和这个邪教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关系,那么这件事都会尽数算在他的头上,杨国忠会被凌迟处死!” “他或许不怕,但是这件事不仅仅只危害到他,宫里那位贵妃娘娘,整个杨氏家族,都会万劫不复!” “一个聪明人懂得给自己留后路,杨氏家族是他唯一的退路,他即使利欲熏心,贪婪那神秘莫测的长生蛊,但不会贪婪到把唯一的后路给断了。” “所以,我们顺着长生教这条线查下去,根本查不到杨国忠,而是一个倒霉的替死鬼。” “替死鬼”慕容白皱起双眉,道: “难道这里面,还有第三个人” “没有第三个人啊。”李心安双手一摊,道: “你以为那人会是谁” 不待慕容白反应过来,皇太孙李俶就说道:“钱世昌。” “不错!”李心安微笑道,“从这些猜想中,我们不难推敲出长生教一案的整个脉络。” “二十多年前,长生教来到大唐,总坛定在长安。一个刚刚遭受重创的南疆邪教,人生地不熟,他们根本没本事藏匿自己,更不要说拉拢朝中重臣做自己的靠山了。” “所以,他们的行踪很快就被当年的血衣堂发现,但是血衣堂还没有弄清楚这群南疆蛊师是做什么的,目的为何,就撤离了长安。” “之后,长生教渐渐恢复了元气,开始了他们炼长生蛊的计划。而这时候,他们的行踪就重新暴露在另一个人的眼里——风头正盛的年轻官员,杨国忠。 “没了血衣堂的情报,李林甫的势力渐渐被崭露头角的杨国忠吞并。” 李心安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接着道: “他发现了开始行动的长生教,一个朝中重臣自然有办法调查出这个南疆邪教的一切,自然而然的,他对传说中的长生蛊动了心。” “但是他不敢明目张胆接触长生教,因为一旦去了,他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虽然长生教会很乐意为他效力,但同样的,杨国忠的把柄也会被拿捏在长生教手中,这是杨国忠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钱世昌就出现了。” 他转向李俶,道:“殿下,您可还记得钱世昌是被谁举荐,当上京兆府尹的” “杨国忠”慕容白道。 “不。”李俶摇摇头,“我记得,是上上任京兆府尹鲜于仲通。衙门官职更替,旧任举荐新人是常有的事,但像他这样隔任举荐倒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但鲜于仲通是杨国忠的人,这在长安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李心安道,“殿下,鲜于仲通卸任之后,他去了哪儿” “这我如何知道。”李俶有些愠怒,“我不是百事通,你要想知道,自己去吏部查!” 李心安微笑摇头,“不用查了,鲜于仲通已经死了。” “死了”李俶愕然,“你怎么知道” “因为杨国忠不会让他活!退一万步说,长生教的事情被人们发现了,朝廷会追查到钱世昌,进而顺藤摸瓜,追究到举荐他的鲜于仲通。” “在往上,可就是杨国忠了。” “我们不知道鲜于仲通对杨国忠到底有多忠心,但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鲜于仲通已死,死无对证,谁也查不下去,他便可以高枕无忧。” “若是长生蛊成,杨国忠便可以调兵围剿,一可以将这些人尽数剿灭断绝所有后患,而可以暗中将长生蛊收入囊中,三可以立下大功一件,圣人恩宠再上一层,一举三得!” “而若是长生教炼不出长生蛊,他也仅仅是得不到长生蛊,而其余两个好处却不会落下,他会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更有可能变成人人传颂的大唐贤相!” 李心安啐了一口,冷笑道: “想想就恶心!” “这都是你的猜测”慕容白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心安。 越与他相处,慕容白就越能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差距,不是武道修为,而是其他各方各面。李心安的心计、智谋、为人处世、眼界心境要比他高出不知多少。 慕容白不敢想象,杨国忠会有如此久远深沉的谋划,他更不敢想象,李心安竟然能从仅有的几个疑点中推理出整个事情的真相。 如果说他之前对李心安是欣赏,那么现在就是完完全全的敬佩。 “不论事情的真相到底是如何,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是不变的!”李心安说道。 “钱世昌明面上不能查,要动他,只有再查出永和坊长生教的总坛后才行。不然被他们收到消息,提前有了准备,我们付出的代价会大的多,蛊师不是好对付的。更糟糕的情况,是他们整体撤离,我们一无所获。” “那依你之间,我们应当如何”李俶扫了他一眼,淡淡的道。 李心安恭声回答:“属下以为,殿下不宜先进宫面圣,待属下查明长生教总坛之后殿下再禀名为宜。” “哦为何” “因为贵妃娘娘。” 李俶眼神一凛,锐利的眼睛盯着李心安,许久许久,方才出声道: “你说得对。” 他想起了那个女人,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大唐诗仙给予这个女人的两句诗注定会让她流传千古。作为圣人的枕边人,作为杨国忠的妹妹,李俶丝毫不怀疑她不会传递消息。 “再有一点,若圣人有命,令殿下总领此事,而殿下能在当天就破获南疆邪教大案的话,圣人对您的恩宠也会更甚以往。” 李俶笑了起来,拍着李心安的肩膀,道: “心安啊,你总是能说到我的心坎里去,有一天我要是没了你,该怎么办” 他挥挥手,“放手去做,三天时间,找出长生教的总坛!” “一天足矣!”李心安沉声道,“多延一天,长安城中孩童就多一份危险,李心安愿以人头担保,后日日出之时,找出长生教的总坛。” 李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 “好,就一天!这一天里,自我始,皇孙府上下皆由你指挥!”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六十五章 关门打狗 有了李俶的全力支持,李心安风风火火的行动了起来。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尤桑尼娜接到了皇孙府。 李俶对这件事没有什么异议,自己选的人,他就会无条件信任,说全听李心安指挥,他也不会再去发表意见指手画脚,这是李俶他自小养成的帝王之术。 但李心安命令布置下去以后,负责此事的邪里牙倒是有很大的意见。 他找到李心安,说道: “我的李大统领,你到底要干什么把两个五毒教的蛊师接到府上来,他们要是对殿下居心不轨,你担待得起吗” 李心安淡淡的道:“殿下已经说过了,皇孙府上下一切听从我的指挥,邪里牙副统领,你还是老老实实执行命令。” 邪里牙气愤的离去,他又去找了苏赫多。 “大统领。”邪里牙恭敬的跪在苏赫多的房门前,像个虔诚的信徒,又像是个乖巧的孩子。 他说道:“李心安下令把两个五毒教的蛊师接到府里来一起对抗长生教,我认为不妥,还望大统领能劝谏殿下收回成命,不能再让李心安胡作非为。” 苏赫多温和而冰冷的声音隔着门板清晰的传进邪里牙的耳中: “邪里牙,忘记了我曾经对你的教导了吗” “邪里牙万死不敢忘记,大统领教导过我,凡事顺势而为。” “不错,凡事都要顺势而为,武道是这样,为人处世也是这样。殿下既然已经做出了表率和行动,那你就不要去违逆他的意思,不然逆势行事,只会反过来伤害到你。” “多谢大统领的教诲,邪里牙明白了。” 邪里牙双手合十,向着房门深深鞠躬,随后站起身,带人去接尤桑和尼娜了。 苏赫多的房门似乎发出了一声叹息,沉重而悠长。 …… 为了能安全把尤桑尼娜两人带回来,慕容白和邪里牙一起行动。 为了五毒教的两位前辈,也是为了皇孙府无辜的士兵。 若是没有相熟之人一同前往,尤桑多半会以为他和妻子的身份暴露,这些士兵是来捉他们的。 月明星稀的夜晚,一队骑兵从皇孙府的大门疾驰而出,一路来到通济坊。 “吁……”慕容白勒住缰绳,坐下军马长鸣一声,安稳停在尤桑尼娜的楼下。 他翻身下马,看着邪里牙就要带人上去,慕容白赶忙制止。 “尼娜前辈不久前才身受重伤,不宜惊扰,让我去就好。” 邪里牙扫视着他,点点头,“也好!” 慕容白迈步走上楼梯,邪里牙盯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行动有些别扭。 邪里牙不知道的是,在慕容白刚刚迈上楼梯的那一刹那,他的脖子上就落了一只小小的黑色飞虫,在这漆黑的夜晚,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么一只小虫子。 慕容白的耳边传来尤桑的声音: “慕容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白不知道如何回应,他看不到尤桑,没办法内力传音,只能加快脚步,加速往楼上走去。 “站住,不然的话,这只蛊虫就会钻进去你的皮肉之下了!这是白纹隐虫,你见过的。” 慕容白当然见过,杀死铁旗门宋远峰和那两个副门主的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蛊虫,即使死了,这种蛊虫体内残存的蛊毒还是能侵入人体,恐怖万分。 “前辈,慕容白并无恶意!” 慕容白没办法,他相信尤桑真的能做出驱蛊杀他的举动。 “此次造访,是堂主邀请两位前辈去皇太孙李俶殿下处,共同解决长生教!”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耳边尤桑的声音沉寂了好一会。 慕容白见尤桑不再说话,方才轻轻移动脚步,走上二楼,移到两人的房门前。 他刚要把手按到房门上,尤桑猛然喝道: “别动!” 慕容白乖乖的收回手,屋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慢慢的,房门敞开一条缝隙。 尤桑的眼睛出现在缝隙中,他紧紧盯着慕容白,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 “前辈。”慕容白坦然道,“请您相信,我们并没有恶意,慕容白所言句句属实,我愿意以慕容山庄起誓,若有半句虚言,慕容山庄绝迹于江湖!” 尤桑盯了半晌,冷冷说道: “哼!你们大唐人总是动不动就发誓,说什么天打五雷劈,其实都是屁话!” 他打开房门,让慕容白进来。 “我丝毫不怀疑你会勾结那个什么皇太孙来抓我们,毕竟你们慕容山庄对我们五毒教的血债是最多的。但我让你进来,是相信李心安。” 慕容白作揖行了一礼,“我现在既是慕容山庄的人,也是血衣堂的门徒,多谢前辈信任堂主。” 坐在椅子上的一名夫人咳嗽起来,虚弱的道: “孩子,你们大唐的皇太孙真的要和我们一起对付长生教。” 慕容白惊喜的道:“尼娜前辈,您醒了身体可好些了” “不打紧。”尼娜微笑道,“只是接下来怕是帮不了你们什么忙了。” “前辈无便好。”慕容白说道。 “堂主已经和李俶殿下说明了事情的整个经过,长生教所作所为人神共愤,李俶殿下身为皇太孙,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我们已经查出了长生教埋伏在京兆府里面的卧底。” “这么快”尤桑惊讶的道,“这才过去了不到五个时辰!” “什么卧底”尼娜一脸疑惑。 “那个时候你还在昏迷,所以你不知道。” 尤桑看向慕容白,道: “那个卧底是谁” 慕容白沉声道:“京兆府尹,钱世昌!” “京兆府尹”不难想象尤桑尼娜二人吃惊的表情。 尤桑深吸一口气,眼神冷冽,“我跟你去,尼娜要留下。” 尼娜握住丈夫的手,温柔的说道:“不是说好了,我们一辈子也不分离的吗” “抱歉尼娜,这件事不行。”尤桑痛苦的说,“你必须留下。” 慕容白看出了尤桑残存的顾虑,劝道: “前辈大可不必如此,若只留下尼娜前辈一人,她重伤未愈,一旦有什么不测,岂不是危险” “前辈若还是有顾虑,那便请前辈给慕容白中下蛊虫。我以性命担保,前辈两人不会有任何意外。” 尤桑深情的看着妻子,纠结了好一会儿,无奈的闭上双眼,叹道: “好!慕容白,我信你!” 三个人走出房间,来到楼下,慕容白引着邪里牙见过尤桑尼娜。 两个异邦男人一见面,都宛如夺食的猛兽一般,绷紧了身子,似乎下一秒就迫不及待的要把对方撕碎。 两人心里有着同一种感觉:这个人,好强! “请!”邪里牙招手道。 尤桑沉默的点点头,把妻子扶上马,随后自己揽住尼娜的腰,轻松跳上马背。 邪里牙在前引路,一行人重新返回皇孙府。 …… 如今的皇孙府灯火通明,以往李俶营造出来的节俭氛围在这一天被李心安毁的一干二净。 张权早已把宋慧押解了过来,连带着血衣堂七名暗探,一见到李心安,齐齐流下泪来。 李心安心里也忍不住重新泛起悲伤,他安慰众人,把长生教找出来剿灭他们,这是告慰死去的三位兄弟在天之灵的最好的办法。 在李心安的安排下,血衣堂八人看起了全万仇从京兆府中带出来的厚厚的长安城近十二年来的新生儿人口户籍。 “天众”的人被李心安安排了出去,一部分携李俶的腰牌去永和坊调运守军,一部分紧密监视着京兆府以及钱世昌府上的动静。 还有一些人,则是由全万仇亲自带队,悄悄把钱世昌的几个心腹抓了来。 他们几个跪在大院之中,周围满是披甲提刀的士兵。 钱世昌的几个心腹瑟瑟发抖,被冻的,也是被吓的。 李俶没有露面,代为审问的是李心安本人,他坐在台阶上,睥睨着看着几人。 “这位班头,我记得你,今天白天的时候,就是你带人抓的我。” 那个步班班头战栗的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台阶上坐着的这个人。全万仇抓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青楼寻欢作乐,喝了不少的酒,现在还没有彻底清醒。 “这位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皇太孙殿下的人,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衙役班头歉笑道。 “好啊,那你就去死。”李心安满不在乎的说道。 两名士兵走上前,抽出长刀横在班头的脖子上,似乎下一刻他就会血溅当场。 “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逃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个班头似乎没料想到李心安真的会杀他,忙不迭的求饶道。 “不想死,那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李心安道。 “大人您说,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今天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那里是哪里……班头眼睛眨了眨,很快就想明白他是再问白天被抓的事情,于是回答道: “启禀大人,我们是被府尹大人吩咐,他说那里会有贼人破门入室意图杀人,让我们提前去埋伏。” “房梁上的那张大网是你们布置的” “是。” “继续说下去。” “是,大人。我们是接到府尹大人的命令,清点好人数就来到了那里,提前遣散了周围的百姓,埋伏在了一旁的民房中,然后就看到大人你跟着一个人走了过来,在他进入房间后您就拔了剑走了进去,我们这才蜂拥而出把您抓住。” “就这样” “就这样。” 李心安无奈的道:“看来你对钱世昌还真是忠心啊,他钱世昌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会有人入室杀人这么浅而易见的话你就没看出这里面多大的漏洞你就傻愣愣的去了” 班头委屈的道:“我们也觉得不对劲,府尹大人要是提前知道肯定早就把那人抓了啊,可问题是……大人您确实拔剑入室了啊,还把人家们给斩断了,我们不动手不行啊。” 李心安几乎一口老血喷出来,感情是自己坐实了钱世昌的话呗 他接连又问了剩下几个人,不仅仅是这次自己被抓,钱世昌的各方各面,包括衣食住行、交友来往、日常言行举止等等都被他打听的一干二净。然后大手一挥,把这些人全关进了皇孙府后院的隐蔽牢房。 这几个人会是以后弹劾钱世昌的重要人证,等长生教被找出来剿灭后,他们会派上大用场。 大门处一阵骚动,李心安不用想也知道,慕容白回来了。 在数十名精锐士兵的包围下,尤桑搀扶着尼娜往府内走去。 慕容白对此也无可奈何,不管长生教如何,这两位前辈作用如何,李俶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他没办法指使这些士兵,李心安也不行。 “见过二位前辈。”李心安快步迎了上去,惊喜的道: “尼娜前辈,您醒了,身体如何可还难受” “不打紧了。”尼娜微笑道,“想不到我们两个南疆蛮夷,有朝一日还能迈进大唐未来皇帝的府邸,这要是回到南疆,可有的说的了。” 尼娜这句话一出,场上气氛顿时变得很微妙,邪里牙刚想出口训迟,可转念一想,这女人说的也没错,自己训也不是,不训也不是。 李心安悄悄说道:“尼娜阿姨,有关皇室的话可不能乱说。” 李心安这一声“阿姨”顿时让尼娜笑容满面,她说道:“阿姨知道了,我现在是废人一个,有什么事情吩咐你尤桑叔叔。” 尤桑一脸无奈,望着妻子,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惋惜。 她一直想要个孩子啊…… 李心安吩咐手下人把尼娜接到了后院好生照顾了起来,对尤桑道:“前辈,请随我来。” 尤桑跟着他来到一处偏房,里面是血衣堂的人。 一进屋,就看下地上散乱的一摊书籍,张权拿着笔蹲在油灯旁正画着什么,几人凑过去一看,正是长安城的地图。 “堂主,你来啦。”看到李心安几人走过来,张权起身说道: “这些名册实在是多,我们看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看出一点苗头来。” “有什么收获” 张权把地图递了过去,上面被他画满了红圈和黑圈,有的被他一笔画掉,有的则是被他特意加粗了起来。 “堂主您看,自长生教所在的永和坊起,近十二年共发生了八十七起掳掠孩童案,其中七十九人符合他们的条件,之后沿着永和坊一路向东,永平坊永安坊各有九十六人和七十三人被他们抓走。向北的几个坊市比较多,加起来总共有三百多人。” “而最近的几次孩童失踪案,则是发生在永和坊以南的常安坊和和平坊。我向全大人又要来了近几日的案宗,发现在昨天和前天,接连出现了几次孩童失踪案,地点都是在通轨坊,而通轨坊符合他们条件的孩子,还有四十余名。” “也就是说,今日他们还会再下手,地点,也是在通轨坊!” 李心安重重拍在张权的肩上,欣慰道: “干得漂亮!” 他看了看门外的天色,已经临近子时,正是人们熟睡的时候。这个时间,孩子被偷,没人反应的过来。 李心安对身后的慕容白道:“马上传令下去,通知通轨坊的守军,让他们没有我们的命令,不能开坊市大门。再告诉邪里牙,让他挑选几十名天众高手,跟我们去通轨坊,找出长生教的人!” “堂主。”张权急忙叫住李心安,道: ”让我们也去!” “那是自然,血衣堂的仇,自然要我们亲自来报!” 李心安沉声道:“各位,能否找出长生教总坛就在今晚,让我们关门打狗,瓮中捉鳖!”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六十六章 通轨坊 今夜注定是个不平夜!通轨坊守军将领吴汉升如是想着。 他在美人的温柔乡中被属下急哄哄的撵了起来,没错,就是被撵了起来。 以往对自己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喘的属下竟然敢对自己如此冒犯,吴汉升不禁暴怒,拿起床边一根长矛就要捅过去。 可转念一想,自己属下没这么大胆子,他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想必军中出了什么乱子。 前两天是有些兵痞因为饷银的问题在营里闹了起来,吴汉升好生安慰了半天才做罢。 饷银不足他也没办法,他就是一个小小的坊市守军将领,官职不足七品,没点什么机遇一辈子就得在这个位子上待到死。朝廷发下来的军饷先要喂饱上面的老爷们,到他这里再抽一点,流到士兵手里的就算不足,他们也得认。 要是军营里那帮天杀的泼皮真的闹了起来,哗变了,他这个军中小官就算是做到头了!吴汉升急匆匆的穿衣下床,骂道: “到底出什么事了” 破门而出打搅他好事的属下倒是一脸兴奋,看的吴汉升心头无名火起,心里暗骂道:“笑!笑!笑!笑你妈呢!” “将军,坊市外边来人叫门了,好事啊!” “好事宵禁之后还敢有人在外行走,还敢叫门这算什么好事,把他抓起来啊!”吴汉升怒道。 “您听我说完,这次来的人可不是一般人,他们是皇太孙的人。” “他们”吴汉升有些惊讶,感情外面的还不是一个人 不过下一刻他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属下说的那三个高高在上的字让他大脑一阵晕眩。 皇太孙 吴汉升呼吸急促起来,粗糙的厚实脸庞变得涨红,他猛地捶在自己的大腿上,结结巴巴的说道: “快……快……快带我过去!” 身为一个小小的坊市守军将领,吴汉升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见到皇太孙。 这是要转运了啊,晋升的机会,不就摆在自己面前了吗 他兴冲冲的骑上马一路疾驰,来到坊市大门。朱红色的大门还紧紧的关着,等待着他开门的命令。 吴汉升对此还是很满意的,手下人没有抢在他之前献殷勤。 他登上城墙,居高临下看着下面隐藏在黑暗中的人。 人数不是很多,大概有二十几骑,领头一人似乎抬起了头,正在打量着自己。 吴汉升一脸严肃,暗暗在腹中打起了草稿,心想一会儿要装出一个威严正直的样子,先严辞拒绝他们进来,最后再难为情的答应,以此引起殿下的注意。 殿下赏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吴汉升咳了咳嗓子,厉声喝道: “下面何人深夜进坊所为何事若无手令,本将便将尔等立时擒下!” 通轨坊雄伟高大的坊市城墙下,那二十余骑的领头人懒洋洋的道: “通轨坊内有南疆间谍,我奉皇太孙李俶殿下之命前来捉拿,你若还不开门,罪同卖国!” 吴汉升目瞪口呆,刚才肚子里打的草稿半点都没用上。他知道皇太孙殿下这么晚来他一个小小的通轨坊一定有什么隐情,但没想到是这个。 他颤抖着伸出手,说道: “快开门!” …… 通轨坊的大门洞开,城墙下的那二十余骑纵马进了坊市里。 吴汉升哭丧着脸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走到马前,道: “这位大人,有什么事您吩咐,吴汉升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心安扬了扬马鞭,笑道: “吴将军不必如此,我们要做的事情简单得很,天亮之前就能办好。” 他把腰间李俶的令牌递了过去,吴汉升只瞄了一眼,就把令牌还了回去,道: “卑职谨听大人差遣!” “吴将军,通轨坊守军共有多少人” 吴汉升想也不想的回答:“启禀大人,通轨坊共有精兵一千四百人,老弱一百余。” “哟吼,居然大大方方承认有老弱,看来倒是没吃空饷。” 吴汉升讪讪一笑,他当然吃空饷了,只不过没那么大胆子吃那么大而已。一千四百人的确是真实人数,但那一百名老弱可是他编造出来的。 大唐军队对老弱士兵的饷银每个月要比一般士兵多两钱银子,吴汉升就靠着这个从中获利。不多,但是够他每个月潇洒一阵。 李心安翻身下马,向吴汉升要来了通轨坊的地图。 “通轨坊守军是在东西南北四个大门都有驻扎对” “是,西门和北门各是三百人,南门与我们所在的东门各有四百精兵。” “我需要你这一千四百人的指挥权。”李心安说道。 吴汉升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道: “既是皇太孙殿下吩咐,又是抓捕南疆间谍,卑职自当答应。只不过日后若是京兆府查问,还请大人能帮卑职解释一番。” “那是自然。” 吴汉升从怀里掏出一块石符,沿着上面雕刻的花纹将它一分为四,道: “大人,这就是调动通轨坊四门精兵的虎符。” 李心安接过来,只见这一分为四的石符光滑的后面分别刻着东西南北四个字。 他将那块刻着“东”的虎符丢还给吴汉升,将另外三块分别交给慕容白、尤桑和邪里牙。 “白木头,你去西门,尤桑前辈去北门,邪里牙,你去南门。若任何一方有那长生教教众的踪影,便立刻通知另外三处,抓不到他们,绝不开门!” 慕容白三个人接过虎符各自离去了,李心安身边只剩下张权等八名血衣堂弟子。 “敢问大人,卑职需要做什么”吴汉升小心翼翼的道。 “哦,吴将军若是有空的话,帮我那张椅子来就好。”李心安微笑道。 吴汉升张大了嘴,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一跃而起翻上城墙,久久未能合上。 …… 通轨坊,西门。 一个臃肿的黑影从街道中窜出,抬头看了看月色,已经快要寅时了。 另外一个同伴不知道得手没有,在约定的地点还没有出现,不禁让他有些着急。 神蛊即将炼成,他们是最后的收尾。 教主特意吩咐了,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心急,一旦前功尽弃,长生教几十年来的心血就都全白费了。 前天有个兄弟回来的晚了些,一问才知道他居然见色起意,对那孩子的娘亲下了手,好在没让人发现。 教主知道后怒不可遏,直接将他扔到了万蛊池中,第二天把他带出来的时候,原本精壮的汉子已经成了一个人干,只留下一层软哒哒的皮挂在身上,勉强吊着一口气。 想起那个兄弟的惨状,这名长生教教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他可不想受到和他一样的下场。 另一名同伴迟迟不来,这让他的耐心耗的所剩无几。 终究还是等不下去了,长生教教徒裹了裹夜行衣,把怀中的男童抱紧,向不远处的城墙摸去。 城墙上静悄悄的,连个巡逻的脚步声都没有,这名长生教教徒熟门熟路的沿着城墙突出来的石块向上攀爬。 他在这里掠走了五名孩童,对通轨坊知根知底,他知道哪里的防守最松懈,他也知道这里的守军只会防备外面,而不会看着坊市里面。 虽然进来要花一点功夫,但要出去,轻松的很。 在他把手抓到一个石块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那只手上时,那个石块突然碎裂,教徒心下一惊,急忙把身子贴紧城墙,好不让自己失足掉下去。 但是那个碎裂的石块却是咕噜噜的掉了下去,在漆黑的夜晚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教徒心惊胆颤,这个声音足以让上面的士兵好奇的举着火把把头探过来了,而他们只要轻轻一照,自己立刻就会被发现。 他的处境很尴尬,恰好是在城墙一半的中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无天无地,动弹不得。 教徒轻轻念起了咒语,几只蛊虫从他的衣服中飞出。 这是他的底牌,不是杀敌的,而是杀自己的。 神蛊即将炼成,长生教不能被发现,自己也不能被活捉,蛊虫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能留。 当士兵的火把照过来时,就是自己的蛊虫毒死自己的时候,为了神蛊,他不怕死。 教徒做好了准备,但让他奇怪的是,上面迟迟没有动静。 偌大的天地间一片寂静,好像只剩下了自己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的心脏声。 “难道他们没听到”教徒心想。 他现在还不敢妄动,静静的等了一会儿,怀里的孩子或许是被他挤压的疼了,竟然低声呓语起来。 教徒心中大骇,我的小祖宗啊,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叫唤,不然我们两个都死定了! 但上面还是静悄悄的没有动静,他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隐约能听到一阵低沉的呼噜声。 教徒把心放在了肚子里,冷笑着想,大唐的士兵也不过是一群草包而已嘛。 他重新开始攀爬,这次没了顾虑,攀爬的速度快了许多,几息之后,就已经触碰到了城墙的顶端。 教徒一只手用力一撑,翻身上了城墙,还不待他有所喘息,一道寒芒就向他斩了过来。 他浑身一震,愕然的看向前方,他的面前站着四个人,两老,两少。 “把孩子放下。”李心安笑眯眯的说,“我们好好谈谈。” …… 一个时辰前。 李心安百无聊赖的坐在城墙上,等待着张权和其他三处城门的消息。 一道黑影从城墙下诡异的爬了上来,是外出探听消息的张权。 “堂主,我已经把周围几条街道都查看一遍了,尤桑前辈给的蛊虫也已经发了出去,没有异动。” “现在是什么时辰”李心安问道。 “回大人的话,现在是子时三刻,快要到丑时了。”吴汉升在他身后恭敬的回答道。 李心安眯起眼,“丑时啊,按理说他们应该行动了才对。” 他低下头看着手里的罗盘,罗盘的正中央不是一根指南针,而是一条长长的蛊虫。 在四人离开皇孙府来到这通轨坊之时,尤桑分别交给了李心安、慕容白和邪里牙这个东西。 “这是子母蛊,专门用于追寻蛊师踪迹所用。用时将子蛊撒出,它们会探查方圆一里左右的蛊虫,然后附着在蛊虫身上,母蛊会凭借子蛊的动向而指引方向。” 邪里牙不禁出声问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直接把这子母蛊洒在永和坊省得这么麻烦!” 尤桑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没试过,永和坊那个贫民窟里五步一蛊虫,我用鼻子闻都能闻的出来,子母蛊完全排不上用货场,根本找不出来!” 李心安接过这子母蛊,把那一袋子密封的子蛊交给张权,吩咐他到了通轨坊之后将它洒在自己一里地周围。 他手里拖着的那个被封在罗盘里的恶心长虫,此刻在李心安的眼里却显得分外可爱。 “宝贝儿,能不能找出长生教的贼人,就看你的了。” 可让他失望的是,在张权撒完子蛊回来后,这个母蛊一点动静都没有,好像死了似的。 “堂主,这个虫子会不会压根没用啊。”在许久的等待后,张权终于是忍不住了,出声道: “要不我带兄弟们下去找找。” “不行!”李心安断然拒绝,“相信尤桑前辈,我们继续等,反正通轨坊已经被我们封锁了,他们也跑不出去,心急的应该是他们,只要他们一心急就会露出破绽,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况且,说不定他们不在我们这里走,而是在其他人那里,现在他们被抓住了也说不定。”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李心安所料,片刻之后,一名“天众”的护卫驾马赶来。 看他来的方向,是南门。 “李统领,邪里牙副统领发现了一名长生教抢夺孩子的贼人,正在交战,请李统领支援!” 李心安从椅子上站起一跃而下,跳到一匹马上,喝道: “带路!” …… 邪里牙面对这个修为境界只不过是三品高位的蛊师,他那二品高位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他没有什么兵器,赖以成名的是他的双手——诃尼罗摩手,这是天竺寺院中戒律法师必修的一门武学,用以惩处犯了戒律的僧人。 被他近身者,他便可用此法将其根骨筋脉拧的粉碎,但前提是,邪里牙得近的了那人的身。 可眼前这名长生教蛊师完全不给他近身的机会,和他离的远远的。 在两人一丈距离之间,有着一大片蛊虫。 每当邪里牙想攻过去的时候,那片蛊虫就会将它重重包围,扰乱他的视线,撕咬他的身体。 邪里牙只退回原地,徒劳无功。 他面无表情的从皮下捏出一只小蛊虫掐死,已经有不少蛊虫钻进了他的身体,所幸他之前吃了尤桑给的避蛊丹,这些蛊虫伤不了他。 邪里牙不是没有想过群起而攻之,但是“天众”随身携带的短弩根本破不了那个蛊师的蛊虫障壁,那种能把钢板洞穿的强劲短弩竟然在空中就被那些蛊虫咬成了粉末! 他有些无助,蛊师的强大超出了他的意料,在接接连死了三名“天众”后,,他只能派人去求助于最近的两个人。 期待他们能尽快赶来……邪里牙深吸一口气,对着面前扑过来的蛊虫轻轻吐气。 那个蛊师竟然是主动向他发起了攻击! 黑色的虫群淹没了邪里牙,隐匿于黑暗之中的蛊师微微一笑,心想这个人必死无疑。 他要赶紧赶回去,今日有人截杀,就说明长生教的事情已经暴露,要赶紧把神蛊转移才是。 蛊师转身就走,却不料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强大声浪,将他整个人向前掀飞了出去。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六十七章 长生教徒 李心安和慕容白几乎是同时到达通轨坊西门。 两人刚一碰面,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吼声,震的李心安脑袋一阵发晕,摇摇晃晃就要从马上摔下。 与他一起来的那个“天众”就没这么幸运了,巨大的声浪让他一口血喷出,一头栽倒马下。 慕容白与他碰面,惊魂未定的道: “刚刚那是什么” 李心安回答道:“邪里牙的保命招数,看来他是被逼急了。” 天竺达摩院,金刚狮子吼。 这是邪里牙隐藏已久的底牌,一直没有用,为的,就是这个时候。 青石地板层层碎裂,那个长生教蛊师被他震的倒飞出去,撞在墙上,顿时,坚实的墙壁出现一大片龟裂。 满天蛊虫纷纷坠落,邪里牙衣衫不整的从蛊虫群里冲出来,恶狠狠的扑向那名蛊师。 “别过来!” 在邪里牙的手刀即将碰到蛊师的时候,那人却在晕眩中猛然醒转,掐着怀里女童的脖子,挡在自己身前。 尽管口鼻出血,但这个蛊师的声音倒显得中气十足: “再往前一步,我就把这个女娃娃的脖子掐断,让她下去和我一起见阎王爷!” 邪里牙的身形戛然而止,眼里流露出犹豫之色。 那名蛊师见状,哈哈大笑起来,“量你也不敢出手,备好快马一匹,安全送我出坊!” 他把手伸到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飞出一只比先前蛊虫大了几倍不止的蛊虫。 蛊师把这只蛊虫放到女童的头上,蛊虫咬破女童的头皮,钻进了她的脑中。 女童的小脸露出一丝挣扎,随后面色沉寂,再也没了动静。 “这个是我的本命蛊,我死,蛊死,她,也得死!所以你们不用想着暗箭伤人,老老实实让我出去!” 蛊师说完这句话,洋洋得意,本以为面前这个男人会满不甘心的去准备。却不料邪里牙竟是一脸轻松,冷笑道: “那又如何,杀这个娃娃的可不是我,而是你的蛊!” 说罢,邪里牙两手成爪,闪电般抓向这个长生教的脑袋。 蛊师一脸惊慌,他做出了一个最错误的判断。 邪里牙这个男人,根本不在乎这个孩子的生死。 他在乎的,从来都只是自己的任务。李俶和苏赫多都告诉他,要带回长生教总坛的消息,不管这个蛊师杀不杀这个女童,自己都会出手。 毕竟长生教已经抓了五百九十余名孩子,死这一个,也不算多。 先前的犹豫,只不过是在考虑这人还有什么后手没有。 这个蛊师既然已经拿出了蛊师最重要的本命蛊,就说明他已经黔驴技穷,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了这个女娃娃身上了。既然如此,他邪里牙便再也没了顾忌。 长生教蛊师眼里闪过一丝狠辣,他知道自己今天算是交代在这里了,唯一的筹码也不被当回事,他已经走投无路。 唯有一死! 蛊师手上猛地一用力,女童颈间传来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本命蛊,人死,蛊死。蛊死,人死。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邪里牙,住手!” 就快要碰到长生教蛊师的“天众”副统领猛地一顿,那名长生教蛊师因此获得了喘息的机会。他看准时机,猛地从地上跃起,朝着坊市内狂奔而去。 慕容白纵马赶去,李心安则是猛拉缰绳,停在邪里牙的面前。 “李心安,你要干什么!”邪里牙怒气冲冲的问道。 李心安冷冷的道:“邪里牙,你又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当然是抓他了!” “可你不顾那个女童的死活!” 李心安喝道:“邪里牙,我来之前就再三说过了,此次行动务必要确保他们劫持的孩子的安全,不能为了抓人而伤害无辜之人!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哼,妇人之仁!”邪里牙咬牙道,“成大事者岂能像你这般顾虑甚多,一个孩子的死活与长生教总坛的消息孰轻孰重要不是你拦着,我现在就已经抓到他了。现在他跑了,看你怎么和殿下交代!” “这自然不劳你费心!”李心安冷笑道,“白木头已经追过去了,他可不像你一样,会被逼的用出底牌。” 邪里牙脸色铁青,死死瞪着李心安,“你最好希望那个蛊师不会自杀,南疆本命蛊,中蛊者与蛊师同生死,我很好奇你看到慕容白带回两个尸体时是一副什么表情。” …… 慕容白纵马疾驰,追逐着那个长生教蛊师。蛊师很有头脑的选择了进入小巷,慕容白高头大马进不去,无奈之下只得步行。 蛊师的身影就在眼前,被邪里牙的“狮子吼”吼到,他的身体也是遭受重创,能带个孩子跑这么远,已经算是极限了。 “放下孩子!” 慕容白喝道,抽出“凤鸣”斩向蛊师。 剑光缭绕,抖出凌厉剑气,四遍八方封锁了蛊师的去路。 “你别动!”蛊师恶狠狠的道,“这个女娃娃中了我的本命蛊,我死,她也得死!” 还不待他说完,慕容白就已经举剑刺来。蛊师慌忙躲闪,心中暗骂:怎么又是一个不顾及这个孩子生死的人,这个比上一个人还不讲理,连句话都不说就动手。 慕容白沉稳出剑,丝毫不顾虑孩子的安慰,他的每一剑都巧妙避开被蛊师当做挡箭牌挥舞的女童,精准的刺进蛊师的身体。 蛊师痛苦的哀嚎起来,身上传来的阵阵剧痛告诉他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他也清醒的意识到自己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他们想活捉自己逼问出神蛊的下落,而为了神蛊,自己决不能落入他们的手中。 蛊师眼神坚定起来,心里已经有了决念。他猛地一挥手,把女童向着慕容白扔了过去。 慕容白完全没意料到这个蛊师会来这么一手,刺出的长剑一抖,稳稳的荡住女童,把她抱在怀里。 而此时,那名蛊师已经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太阳穴拍了过去。 慕容白暗道不妙,若是被他得逞,他们今晚乃至之前所有的努力就都将白费,怀里的孩子也会死。 他屏息凝神,内力沿着手臂运至长剑之上,手中白虹泛起红光,一阵滚烫的温度传出。 “浩然剑典,飞火流萤!” 长剑在空中轻轻一斩,发出的不再是凌厉的剑气,而是一道道飞火,宛若一只只火箭,钉入蛊师的身体。 蛊师闷哼一声,体内的灼烧感让他的意识昏沉起来,拍向自己太阳穴的手无力的垂下。 一股焦糊的恶臭从他身上传出,飞火灼烧出来的洞里流出一滩滩浓黑的血液,发出腥臭。 慕容白捂着鼻子走到他身边,拖着昏迷的蛊师往回走去。 …… 通轨坊官宅。 不知道这个长生教蛊师还有没有同伴,贸然把他带回去不太妥当,在大街上审问又实在不宜,急于表现自己的吴汉升便提议众人转至通轨坊官宅。 李心安仔细想想,确实是个好主意,便把众人都带了过来。 本命蛊未除,他们也不好审问这个蛊师。万一他清醒过来来个咬舌自尽,那这个结果是李心安不愿意看到的。 尤桑被人从北门叫了过来,用以驱除小女孩体内那个长生教蛊师的本命蛊。 “本命蛊不是那么好去除的。”这是尤桑在了解事情的经过后说的第一句话。 “要去除本命蛊,需要下蛊蛊师的心头血来培养新蛊虫,眼下这个人就在这里,取心头血不难。但难的是,培养新蛊虫需要等七天,我们根本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那怎么办……”李心安喃喃道,他们已经把这个人抓了,日出之时他要是回不去长生教就会发现端倪,必须现在就从这个人的口中审问出长生教总坛的地点!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尤桑叹道,“杀了这个孩子,直接剖出本命蛊,这样我便可以直接操纵本命蛊以此来控制这个人。问出长生教的总坛,不难。” 李心安没有答话,他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的小女孩,心里一阵绞痛,难道真要像邪里牙那样,舍弃这个无辜的孩子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李心安在以往的行动中不是没有杀过无辜之人,但那是为了属下的安危不得已而为之。现在让他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去死,他怎么能做得到! 邪里牙冷笑着看着这一切,他知道李心安是个冷静的可怕的人,一旦到了让他舍弃道义的地步他会变得比谁都无情,他身体里流着从他祸国殃民的父亲身上传下来的血,理智会告诉他这个孩子必须死。 邪里牙对一个孩子的死活漠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李心安在决定让这个孩子死后的撕心裂肺。 那一定很有趣。 “白木头……” 李心安求助似的看向慕容白,期待这个慕容山庄的少庄主有什么办法能驱除本命蛊。 慕容白知道李心安的意思,但他无能为力。 他也意识到了在自己摇头之后这个孩子的结局,慕容白悄无声息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刺进肉里,这是他对现状无声的抗议,自小受到的匡扶正义的教诲让他无法接受这个无辜孩子的死亡。 尽管如此,他还是摇了头。 李心安宛若雷震,呆立当场,他从没感受到这样的无能为力。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厌恶自己。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孩子的死却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就是他要杀那个孩子。 他不想杀,可是不杀呢 长生教已经杀了五百个孩子,剿灭他们眼下是唯一的机会,箭在弦上,不发,以后还会有五百个孩子死在他们手上。 这无关官场阴暗,无关阴谋政治,仅仅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个江湖问题。 杀一活百,这一个人,你杀不杀 或者换一个问法,杀一活百,那一百个人,你救不救 李心安无力的道:“杀了,取蛊。” 邪里牙踢了踢身边“天众”的手下,示意他赶紧动手。 手下面色犯难,他虽然杀过不少人,但要他去杀一个无辜的小女孩,他做不到。 一直站在李心安身后没有出声的张权突然问道:“尤桑前辈,蛊师能直接用意念操纵本命蛊的生死吗” 尤桑摇摇头,“不能,本命蛊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受蛊师的操控,它只有最原始的本能,找到一个鲜活的人或者动物,钻进他的心脉潜伏下来,这是本命蛊唯一的行动。之后他就会一直潜伏在宿主体内,一动不动。直到宿主死亡本命蛊自然而然离开找寻下一个宿主,或者主人死亡本命蛊带着宿主一同死去。” “那这样的话,只要保证这个蛊师不会自杀,不让本命蛊杀死这个孩子不就可以了” “这当然可以,但是他如果绝食,咬舌或者什么的,我们照样无计可施。况且时间不多了,天亮之前我们就要知道长生教总坛的地址,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张权摇摇头,“尤桑前辈是蛊师,思考的是怎样从蛊的方面解决此事。堂主也是,只顾得上南疆蛊术了,却忘了我们血衣堂是靠得什么起家。” “暗杀与……毒” 张权微笑道:“大唐地大物博,自神农尝百草始的毒术到现在已有千年,在一个人不吃不喝的情况下将他变为活死人活上几年都不是问题,又何况是逼问一个情报呢” “咱们蛇堂最擅长的可就是这个,堂主您怕不是急昏头了,连这个都忘了。” “你说的对,是我急昏头了。”李心安只觉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急切的问道: “张权,你又什么办法” “我这次来带了不少毒药,就放在马背上的包中,本想着是用来折磨这些蛊师招供的,但这次我带的东西比较全,稍加调制,我就能做出西蜀唐门的癫神散。” “癫神散”李心安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但西蜀唐门却是如雷贯耳。 西蜀剑南道,三百里峭壁,天下毒宗唐门就在其中。 百余年前,唐门可是稳压慕容山庄一头的江湖魁首,一手暗器一手毒,让整座江湖都望尘莫及。 但是隋炀帝荒淫无道,高祖李渊揭竿而起立国号为唐后,唐门就陷入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犯了国号的讳。 朝廷彼时对江湖还是友好,仅仅是勒令唐门改旗易帜,换个名字。但唐门众人显然是不愿放弃这个传承了几百年的名号,若论先后,还是你李唐在后,为何朝廷不换一个国号! 唐门有着江湖最纯朴的豪气与血性,唐门门主直截了当的放出了话:我们不会改! 然后大军入蜀,一月之后撤离,唐门从此之后隐世不出,至今已经百余年。 那一个月里发生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从那以后江湖再无唐门。 自然而然,江湖上也没了唐门的暗器与毒药。 但想不到,张权手里竟然会有唐门的毒。 他拿来了那一包臃肿的毒药,瓶瓶罐罐摆放在地上,开始调配。 场上没有一个人看得懂张权把一些药水倒进另一罐药水里到底有什么用,尤桑倒是看出一些端倪,但仍旧搞不明白。 “癫神散是唐门审问犯人时的迷药,不算毒。服下癫神散的人会心智全失,别人问什么,答什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张权把调配好的“癫神散”灌进长生教蛊师的嘴里,几息之后,蛊师茫然的睁开眼睛。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冷冽的道: “你们长生教的总坛,在哪儿”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六十八章 合军永和坊 事情的进展非常顺利,在“癫神散”的作用下,这个长生教蛊师把知道的一切都说了。 长生教在五十六年前来到长安,彼时刚刚遭受重创,还在蛰伏恢复元气。等到他们觉得时机成熟准备动手重新养长生蛊时,却又发生了武氏代唐,又是一场大动乱。 那个时候长生教就已经意识到,要想在这个长安城存活下去,身后必须有靠山。 最大的靠山,莫过于官。 十八年前,他们找到了工部侍郎戚胜衍,戚胜衍死后,他们找到了他的弟子,彼时还是国子监书学博士助教,连个官职都没有的钱世昌。 这个足以证实钱世昌与长生教的勾结,在问出长生教总坛的确切地址以及和他此次前来的另一名同伴的行踪后,张权就给他喂下了另一种毒。 “这是枯木方,服下之后他会全身溃烂,如同烂泥,但可保他十天不死。” “十天够了。”尤桑目光灼灼的盯着张权,道: “小兄弟,这些东西,你能不能教给我” “前辈您说这些”张权提了提手上的瓶罐。 尤桑点头,“是!” “这……”张权有些犯难,“毒术是我们血衣堂不外传的东西,恕晚辈不能教给您。” 尤桑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此刻亲耳听到被拒绝,他还是有一些失落。 南疆有三术,蛊、毒,以及早已失传的巫。 五毒教的蛊、毒在南疆皆是魁首,尤桑身为当年的五毒教圣子,对蛊毒二术都是痴迷得很。 他曾在五毒教巫瘴崖闭关三年,将五毒教的各种古籍钻研了个遍,不说全部精通,但尤桑自信,世上没有什么蛊,什么毒,是他不知道的。 但此刻,尤桑仿佛见到了新天地,眼前这名不过十五六的少年一手精湛的毒术让他叹为观止,他这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大唐中原毒术与南疆之毒完全不一样,尤桑想学。 看着失落的尤桑,李心安心思一转,说道: “张权,既然尤桑前辈都已经开口了,你就答应。” “堂主,可这是血衣堂自建立之初的老规矩,我不能破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是堂主,让你答应,答应就是了。”李心安凝重的道,“记住,这是你的福缘!” 张权委屈的咬了咬嘴唇,看着自家堂主一副不容有疑的样子,他只得点头同意了。 “小子,我欠你一个人情。”尤桑叹道,“放心,你们血衣堂的东西我不会白学,我五毒教的毒术也会倾囊传授给这孩子,他要是想学蛊,我也会教他!” 张权恍然大悟,原来堂主说的福缘是这个。 在被李心安暗中踢了一脚后,张权慌忙道谢:“多谢前辈!” 邪里牙冷冷的打断了他们:“我说,现在长生教总坛的地点都打听出来了,现在重要的是赶紧把通轨坊里另一名蛊师抓住,然后回府复命。” “邪里牙,难得你说了句正确的话。”李心安讽道,“不过在这之前,我还要问一件事。” “什么” 李心安蹲下身子,看着呆滞的长生教蛊师,道: “告诉我,是不是你们杀的铁旗门,宋远峰” 蛊师闭口不言。 “不是他们。”张权说道,“中了癫神散的人如果不说话,就说明要么他没干,要么他不知道。” “不是他们吗”李心安喃喃道,随后站起身,说道: “去东门!” …… 当那名抱着男童的蛊师很倒霉的翻身上城墙后,仅仅一个照面,他就倒在了慕容白的剑下,连蛊都没有来得及放。 所幸这个男童没有被下本命蛊,在尤桑仔细检查了他的身体后,李心安吩咐人把这个孩子安全送回了他的家。 一行人上马返回皇孙府,临行前,吴汉升谄媚的凑了过来。 他想说什么,李心安不用想也知道,但他现在实在是没有心情给他在李俶面前说好话。 敷衍的应付了一两句后,吴汉升说出了一句让他意想不到的话: “大人,卑职知道,通轨坊内有南疆贼人作乱,我难辞其咎。若是上面追查下来,请大人以律治罪!吴汉升虽死无憾。” 李心安诧异的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吴汉升笑笑,“我爹曾经是茂州都督陈大慈的部下,在战场杀了几百个吐蕃崽子,我这个小官就是他给我留下的。老头子总是告诉我,我以后能贪财,能枉法,但就是不能对不起大唐!” “这次因为我的疏忽,让这些南疆贼人夺走了那么多孩子,我万死难辞其咎!” 李心安看着他,摇摇头,笑道: “不会的。” 他跃马扬鞭,如同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黑暗中传来他渐行渐远的声音:“通轨坊守将吴汉升,殿下会记住你的……” …… 等李心安他们回到皇孙府的时候,寅时已经过半,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必须在天亮之前,把永和坊封锁。 邪里牙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回去,在半路上,李心安就让他带着李俶的腰牌去了永和坊。 那里早有“天众”的人在接应,李心安他们回到皇孙府后,就要马不停蹄的追上邪里牙。 皇孙府内十分热闹,李俶的几位幕僚老先生拖着行将就木的身体聚在书房里,给他盘算着该如何把长生教这一档子事和杨国忠扯上关系。 李俶已经派了一波人去河北道鲜于仲通的老家,虽然如李心安所说他很有可能已经死了,但总归要找点证据的。 忙碌了一个夜晚没有合眼的皇太孙一脸倦容的坐在书房前的台阶上,只觉身心俱疲。屋里那几位老先生正为了怎么陷害杨国忠吵得不可开交,李俶在里面听了半晌,只觉身心俱疲。 他现在宁愿像李心安那样真刀真枪的找人打一架,也不愿意在这里听这几个老头子争辩。 外面一阵聒噪,许是有人闯了进来。李俶茫然的抬起头,就看见李心安扛着一个人,向他走来,身后的慕容白也拖了一个。 “殿下!”李心安把肩上那人扔在地上,抱拳道: “这两个,就是长生教派出去掳掠孩子的蛊师,被我们在通轨坊抓获了。” 李俶惊喜的站起来,道:“问出长生教总坛的地点了” “是!” “好!”李俶难掩心中喜悦,哈哈笑道: “我现在就进宫面圣!” 李心安抱拳告退,一刻不停的赶往永和坊。 数十骑在街道上奔驰着,一路上遇见了好几波的金吾卫,但李心安连停下来解释都懒得做了,直接纵马忽略他们,留下一名“天众”出示皇孙府的身份。 他对永和坊已经是熟门熟路,遥遥看去,永和坊的城墙上已经燃起了火把,将城墙周围照耀的如同白昼。 永和坊守将孙安国已经等候在了门前,李心安拉住缰绳停在他面前。 “孙安国将军,事情的经过可都知道了”李心安翻身下马,向坊市内走去。 “回大人的话,卑职已经知晓。从子时卑职收到皇孙府的消息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永和坊内的一千五百名精兵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动。”孙安国边走边说道。 这个人倒是干练……李心安点点头,道: “士兵不要集结在一个地方,把他们分散到四个坊门,并且派出人马沿着整个坊市不停的巡视,切记,一刻都不能停。同时派人把手水道,以防长生教的人沿河逃离。” “是!“孙安国牢牢记下李心安的话。 “邪里牙呢”李心安问道。 “回禀大人,邪里牙大人自从来到这里吩咐人去监视长生教贼人后,就问我要了副将曲利出由的地址,然后就不知所踪了。”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找你的副将,曲利出由” 孙安国虎躯一震,似乎是已经知道了答案。 或许他一直都知道,只不过是寄希望于李心安,期待他能否定自己的猜想。 “长生教能在永和坊蛰伏五十多年,不仅仅是勾结了朝中重臣,你之前的历任永和坊守将副将官差,都脱不了干系。 “这里面的水很深,要杀的,要抓的,还有很多。” 李心安意味深长的看了孙安国一眼,道: “孙将军,我知道,你和曲利出由袍泽情深,是当年契丹草原卧虎关之战剩下来河北第九团仅存的几人。但你要知道,曲利出由不再是当年的血性男儿,他瞒着你暗中贪污了军饷两万余两,与长生教勾结为其提供庇护,巧取豪夺得来大量钱财,而你却还傻傻的把他当作兄弟。” “孙将军,别做傻事。” “卑职知道!”孙安国咬牙道,两只眼圈泛红起来,斗大的眼泪不争气的从眼角滑落。 “曲利出由罪无可赦,他若是反抗,请允许卑职亲手处决此贼!” 李心安暗叹口气,这些情报都是他从那个服下了癫神散的长生教蛊师口中听来的,当时听到这里时,在场几人都是唏嘘不已。 一个在边关血战半月,每日与死人为伴、秃鹰为伍的好男儿,回到长安后,做了官,成了家,立了业,居然成了一副与先前大相径庭的面孔。 谁会能想到,一个大唐英雄,会堕落到如此地步呢 不远处响起“踏踏”的马蹄声,邪里牙带着五花大绑的曲利出由回来了。 那个被邪里牙拴在马后一路拖着过来的曲利出由高声叫骂着:“混蛋,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这么对待本官,还不快放了我……” 一道长长的血迹从大大街的远处延伸而来,曲利出由的后背已经被地面磨烂了,但这个男人竟然没有流露出半点疼痛的表情,嘴中肮脏话语滔滔不绝,显得中气十足。 李心安不禁对这个男人生出一股佩服之情,虽然他已经变得腐败不堪,但是举手投足间,仍然能看出当年血战卧虎关的影子。 “你就是曲利出由”邪里牙停在李心安的面前,后者出声问道。 “正是大爷,怎的”曲利出由麻利的从地上站起,呲了呲牙。 “你可知为什么抓你” “哼,我怎么知道!我告诉你,我不管你身后是哪位王公大臣,老子我一身正气,没干过亏心事,你们不能平白无故抓我一个好官!” “一身正气没干过亏心事好官”李心安不禁哂笑出声,这个身强体壮的男人看上去脑子好像不是很好用。 “你是好官那被你贪污的两万余两军饷你作何解释你看上别人宅邸,被你活活逼死的刘老板一家你作何解释你和长生教勾结,从你手里叫出去的一十六名孩子,你又作何解释” 在李心安连连追问下,曲利出由眼睛瞪的溜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喉咙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噎住了,他涨红着脸,装出一副悲愤的样子,吼道: “你放屁!老子从没做过这种丧良心的事!老子当年血战卧虎关,半个月杀敌四百七十八人,身上箭伤刀伤不计其数!我为大唐流过血,立过功,哪里容得你在这里污蔑老子!” “够了!” 曲利出由还想再说,一直站在人群里默不作声的孙安国终究是忍不住了。 “大哥。”曲利出由看到孙安国,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哀求道: “大哥救我啊!” 孙安国听到这句话,身子一软,险些就要倒下来。 这句话在,十一年前卧虎关,曲利出由也对他说过。 孙安国眼睛通红,死死瞪着曲利出由,“你不要再提卧虎关了,你不配!” “大哥……” “你背着我做的那些腌臜事,我都已经知道了,可笑我一直把你当亲兄弟,你却瞒的我这么苦。若不是长生教的事情败露,你还要瞒我多久,做多少恶!你……你……你贪污军饷也就算了,你怎么还能干出……干出偷抢孩子的事啊!” “河北第九团,没有曲利出由这个人了,我只当,他死在了十一年前!” 曲利出由沉默不语,像是认命一般。 许久,他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你骂的好,骂的痛快!可你知道么,我心里不痛快!” 曲利出由自嘲的道:“我知道,我犯下的罪什么功劳也顶不了,足够我死上十几回了。可是大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因为这满朝文武大臣不把咱们当人!” “第九团的兄弟,和咱们回来的一共有十三个。张健,因为老家的一块地,和地主起了争执,被人活活打死,扔进了河里。王海峰,他的赏银被县官私自吞并,他生了重病,买不起药,买不起柴,活活冻死在冬天!梁二友,断了一条腿,瞎了一支眼,干不了农活,被他媳妇联合奸夫活埋在后院菜地里!这些年你待在京城,很少与他们走动,可我每年都去看他们,去一次,少一个,去一次,少一个!” “现在,第九团剩下的,就只有你、我、山东的邹猛和扬州的苏远鹏。” “十五个人啊,十一年死了十一个!没死在卧虎关契丹狼崽子的手里,死在他们最信任的人手中!这值吗这值吗!” “大唐不在乎咱们的功劳,咱们在前线舍生忘死为了争寸土之地,他们在后面笙歌享乐,不在乎咱们的死活,把我们当傻子一样欺负!” “这样的朝廷,我还为它卖什么命只有自己才是最重要的,得不到权,我就要钱!” 孙安国看着曲利出由癫狂的发起笑来,失神的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尽管如此,这也不是你丧尽天良的理由。”李心安冷冷的道,“带下去!” 曲利出由被“天众“拖了下去,运往皇孙府。 李心安走到失魂落魄的孙安国身前,叹息道: “孙将军,以你现在的样子,怕是不能再指挥了。” “给你,都给你。”孙安国自嘲的笑着,“本来,我不就是听你的吗我一个正八品的将军,不也是要听皇孙殿下府上奴才的吗” 李心安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脸庞扭曲的孙安国,不知道安慰还是如何。 “好好一个英雄,被折磨成这样,着实可惜了。”邪里牙叹道。 李心安没有像往常一样怼回去,邪里牙说的恰恰是他心中所想,但这种无关痛痒的感叹派不上半点用处,只能是给自己减轻负罪感。 一行人不再谈论这个话题,李心安接连下了几个命令,然后等着李俶的消息。 卯时已过,天亮。 李俶的人姗姗来迟,本以为接到的会是调兵的命令,但没成想却是一个噩耗。 李俶在皇宫里等了一个时辰,被请了出来!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六十九章 长生教总坛 “怎么会这样!” 来报信的李俶的心腹复述了事情的经过。 李俶进宫面圣,只见到了高力士。圣人在杨贵妃那里休息,高力士让李俶在偏殿之中等候,却不料过了一个时辰,高力士又来信说圣上已经就寝了,不宜惊扰,让李俶先回来。 “现在怎么办”慕容白问道。 “殿下有什么指令”李心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不是那么愤怒,但他平静的外表下是熊熊燃烧的怒火。 “殿下说了,让李统领你酌情处理。” “酌情处理,我该怎么酌情处理”李心安失魂落魄的道,半晌,苦笑起来。 “我本以为,殿下进宫面圣,得到调兵的指令后就能包围长生教总坛,那样大军压境他们不会有任何逃生的可能,可现在一个兵都没有,就靠着永和坊的守军,和我们这数目不到三十的江湖人,根本剿灭不了他们!” “也许,能试一试呢”慕容白宽慰道。 李心安摇摇头,“不能试,这是拿命在开玩笑!你忘了我们打探出的情报了长生教里的蛊师有一百多名,一名蛊师对付十个士兵不是问题。” “况且,他们之中还有被蛊惑的老百姓!” 这是李心安从那名服了癫神散的长生教蛊师中得到的最意想不到的情报,他本以为长生教里面只有蛊师,一百多名蛊师已经超出他的意料了,但里面还有老百姓! 长生教在长安有两千多名信徒,下至贩夫走卒乞丐劳力,上至达官贵人公子小姐,在信奉长生教的同时,也在无形之中给他们提供了庇护。 “要是他们丧心病狂,拿百姓出来当挡箭牌,你怎么办” “要到了那个地步,李心安,你只能杀!”邪里牙冷笑道。 “多少人呢”李心安咬牙道,“一个两个,哪怕十个二十个……我下得去手,可是,一旦长生教里面信徒过半百,这就成了屠杀……” “但你也只能杀。” 李心安心神俱疲,不久前那个小女孩的生死问题现在转移成了更多的老百姓。 剿灭长生教,和数十数百名百姓的生死,孰轻孰重 总有人要去做这种肮脏的事,李俶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孙,是大唐未来的皇帝,他不能像当年太宗皇帝一样有那种不可抹去的污点。 所以,李俶才让自己酌情而为。 其中的意思再简单不过了:长生教必须被灭,杀多少人无关紧要。 因为背锅的是他。 李心安出现了一丝之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他开始怀疑,自己做的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自己当初想要闯荡江湖,为的只是两个字:自由! 很明显,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与少年时的梦想背道而驰。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要放弃这一切,想不顾一切的骑上马离开永和坊,离开长安城,管他什么长生教,管他什么杨国忠,都通通见鬼去! 但那终究只是卑微的美好幻想罢了,他不是少年,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没有圣人的命令,殿下不会也不能调兵。”李心安说道,“他已经被弹劾过一次了,不会再去冒第二次险。” “所以,这一切都要靠我们自己来完成!” 他看向来报信的李俶的心腹,“你赶回去,通知殿下,让他第二次进宫,一定要见到圣人。就算是被高力士驱赶,也不能让他出来!” “是。”心腹领命离去。 李心安悄悄看向身后,孙安国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看来是把永和坊的守军完全扔给了他。 “没有圣人和殿下的命令,这些守军也不能动。”李心安叹道,“让他们把守坊市四门到午时,午时过后,我们出动。” “我们需要做什么” 李心安目光灼灼的盯着邪里牙,道: “邪里牙,你愿不愿意帮我” …… 金色的太阳懒洋洋的挂在天上,正是人声鼎沸人潮汹涌的时候。 主街上人满为患,一大群人争先恐后的挤出永和坊,只因这座坊市刚刚开门。 一个年老乞丐被人推搡着挤到了街边,收拾了收拾他破旧的袍子,能不能捱过今年的冬天就靠它了,乞丐可不能让这个宝贝再有一丁点儿的破损。 老乞丐拖着行将就木的身子,坐到一家店铺门口的台阶旁,旁边是一个小贩。 “有劳您了,我问一下,今儿这晌午头是怎么回事啊,这大街上怎么这么乱啊” 小贩心善,也不嫌弃乞丐年老邋遢,见着没什么生意,便和老乞丐攀谈了起来。 “老哥,您这是才出来” 小贩这一声“老哥”让老乞丐喜笑颜开,点点头,道: “是啊,平常我都是在北边儿窝到这个时候,出来晒太阳。” “北边啊。”小贩咂咂嘴,那个地方可最是脏乱,住在里面的人多半都不正常。 “你不知道,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守军就是不开坊市门,整个永和坊的人全被围在了里面,弄得我们好像都感染了瘟疫似的。” “有些人办事心切,直接和守军他们打起来了,守军接连抓了十几人才平息下去。这不,到了午时,他们才开门。你说现在开门有什么用啊正事全给耽误了!” 老乞丐随着小贩一通长吁短叹,坐了一会,瞧着街上渐渐畅通了,便起身拍拍屁股,向小贩告辞了。 乞丐孱弱的身子在秋日暖阳的照耀下一路向北,他拐进一条小巷,经过一家客栈,走向客栈的背后,那里是一片破败荒凉之地。 他熟门熟路的在乱石杂草断壁残垣中穿梭着,阴影处不断有人冒出,都穿着褴褛衣衫,宛若饿鬼一般发绿的眼珠死死瞪着乞丐。 老乞丐最终来到一处破败的大院,两名身披黑袍的男人走过来拦住了他。 “见过两位仙人!”老乞丐恭敬的跪下,说道。 “探出消息了”其中一人问道。 “是的!” “跟我来。” 黑袍人转身,把老乞丐带了进去。老乞丐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好奇的瞪大了眼睛东瞅瞅,西看看,生怕错过什么。 “不该看的别看,不然把你眼珠子挖出来!”黑袍人呵斥道。 老乞丐慌忙把头低下,不敢再造次。 黑袍人突然停下,老乞丐低着头,不小心撞在他身上。 老乞丐看不到黑袍人做什么,只感觉耳边有什么东西咔咔作响,随后黑袍人拿出条黑布就蒙住了他的眼睛,把他推到了一个地方。 咔咔声再次响起,那个黑袍人好像离开了,这让老乞丐不禁有些心慌,急忙问道: “仙人,仙人” “拿下那条黑布。”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老乞丐耳边响起,下了他一大跳。但这个声音听起来倒是十分和善,比刚才两位仙人要温和不少,老乞丐于是小心翼翼的取下了蒙住眼睛的黑布条。 老乞丐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房间之中,房间里空空当当,只有他面前有一个巨大的水瓮似的东西。 屋子里飘荡着一股青色雾气,雾气中隐隐可辨出有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开口说道:“老人家,你探出什么消息了” 老乞丐张大了嘴,仿佛受到什么天大的恩赐一般,跪了下来,身体颤抖着,眼中流出热泪。 他听有幸见过教主的一个家伙说过,教主平易近人,就住在一个飘满了青色雾气的房子里。 “您是教主……乞丐王六见过教主!” 老乞丐在地上咣咣磕起头来,青色雾气中的男人叹了口气,无奈的道: “老人家,我在问你话。” “是!是!”乞丐王六抬起头,额上已经是一片鲜血。 “回教主的话,我从一个小贩那里了解到,今日永和坊守军突然关闭四门,午时才开,现在街上都已经回复了正常。我又听说,永和坊守军副将曲利出由被抓,守将孙安国不知所踪,现在主事的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年轻人。” 青色雾气中的男子默然不语,半晌后,挥了挥手。 “你下去。” 乞丐王六不明所以,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起来,他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一道亮光在昏迷的老乞丐身后刺进了青色的雾气,照在了男人的脸上。 那名带王六进来的黑袍人把乞丐拖了下去。 男人抚摸着左边那只眼睛,那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只眼眶。 他喃喃道:“曲利出由被抓了,通轨坊的那两个还没有回来……” “看来,逃走的那两位,带着人卷土重来了啊。” 男人拍手而笑,“有趣!有趣!” 他望向身后,那里是一堵光滑的墙壁,墙壁的背后,是长生教百年来的心血。 “虽然还差十六个,但既然你们都做到这份上了,那便用不着等了,拿尚未出生的孩子来替,也不是不可以。” “所有的一切,就都在今晚了结!” …… 黑袍人拖着老乞丐,把他丢到一处僻静地方。 这里满是发霉的柴火垛,藏个尸体绰绰有余。 等到入冬的时候,这里会被火焰一扫而空,这个老乞丐就会像从没来过这人间一样,不留一点痕迹的彻底消失。 黑袍人搬开一摞木柴,把老乞丐放了进去,一只蛊虫从他袖子里飞出,就要落在王六的额头上。 一根银针他身后飞来,扎穿了蛊虫,把它钉在木柴上。 黑袍人惊诧间,回过头,只见一张大手向他拢了过来,掐住了他的脖子。 这个长生教蛊师在世上听到的最后的声音,就是他脖子断裂的声音。 邪里牙面无表情的把这个蛊师放在地上,脱去了他的衣服。 一身乞丐装扮的张权从墙上跳下,将整个现场收拾干净,把老乞丐王六从柴火垛里搬出来,扛在肩上,往外走去。 邪里牙换好了黑袍,用尤桑给他的药将蛊师的蛊虫杀的干干净净,连同他的尸体和换下来的衣服一并扔进了柴火垛。 也许几天之后,这里就会被烧的干干净净。 邪里牙把自己裹在宽大的黑袍里,向长生教的总坛走了过去。 …… 老乞丐是被人用水泼醒的。 王六茫然的睁开眼睛,口鼻里都灌进了水,这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老人家,没事。” 王六呆呆的看着眼前俊朗的年轻人,怎么也转不过弯来,自己不是在见教主吗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一个人。 “你是谁,教主呢” 李心安眼中精光一闪,“教主”两个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老人家,你说的教主是什么意思你见到他了” 老乞丐王六却不答话,像魔怔了一般,嘴里自顾自的说道:“教主……教主……” 在一旁的尤桑道:“许是中了蛊,心智还不清醒。” 张权把老乞丐带过来的时候,老乞丐昏迷不醒,李心安怎么叫也叫不醒。尤桑一眼看出老乞丐身体里有不少的蛊,虽然不致命,但能让人昏睡几个时辰。 现在炼制解药肯定不现实,尤桑只得采取最简单的那个办法,泼醒他。 眼见老乞丐还是还是浑浑噩噩,李心安觉得不能让他们好不容易追查到的这条线索断了。 天亮之前,李心安就定下了一个计策,守株待兔。 埋伏在永和坊贫民窟周围,等着里面的人出来,在跟着他们混进去。 老乞丐,就是他们跟的一条线。 尤桑给了他们蛊虫,服下之后,他们的所有踪迹都不会被里面的蛊师追查到。 现在里面有二十一命“天众”,还有邪里牙这个装扮成蛊师的副统领副统领,李心安想的是里应外合,一举击破长生教。 但眼下,这个老乞丐嘴里显然有更重要的情报。 “他不清醒,这怎么办”李心安习惯性的求助于尤桑。 “他体内的蛊太多了,一时半刻驱除不了。”尤桑无奈摇头。 “要不,再给他喂下癫神散”张权试探着道。 李心安无奈的说道:“也只有这样了,只是要苦了老人家了。” 张权从随身携带的药囊中取出调配好的“癫神散”,倒进老乞丐的口中。 不多时,老乞丐停下了喃喃自语。 “老人家,你说的教主,是谁”李心安知道“癫神散”已经生效,遂问道。 “我不知道。”老乞丐说道,“我看不到他的样子。” 李心安有些失望,再次问道: “那你是在哪里看到他的” “在一间房子里,我被懵了面,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咔咔的声音,随后教主让我取下黑布,我只看到满屋子都是青色的雾气,屋里只有一个大水缸,看不清教主的样子。” “青色雾气南疆蛊瘴!”尤桑惊呼道。 “蛊瘴”李心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南疆有一种天然蛊虫,身体极小,肉眼不可见,数以百万成一群,据于山林,是为瘴。” “这种天然蛊虫极难养,且瘴蛊一旦成型难以控制,南疆密林中的瘴蛊人一旦进去顷刻间便会倒地毙命,五毒教中都无人炼制此蛊,想不到长生教的人却养了出来。” “瘴蛊,剿灭长生教,又难了一步啊……” 再问下去基本没什么收获了,李心安让人把这老乞丐带了下去送回皇孙府好生安置。 李心安长舒一口气,看着身后之人,尤桑桑、慕容白、张权…… “诸位,静等天黑,我们灭他总坛!” …… 又是一夜,李俶的消息迟迟不来。 李心安等不下去了,带着人沿着人流,进了贫民窟的最中心位置。 那里,就是长生教的总坛,不像李心安预想的那般在地下,而是大摇大摆的摆在明面上。 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一股脑儿涌向长生教总坛,但从尤桑眼里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能看出,这个状况一定很不妙。 “这些人身上都有蛊。” “是瘴蛊吗” “不是,估计是疳蛊,到底是哪一种疳蛊,我不敢确定。但肯定的是,只要蛊师一动手,这些人立刻会死!” 李心安面色僵硬,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他们被人群裹挟着分散开,这是早已商定好的计策。李心安挤到人群的最边缘,只见偌大的院子灯火通明,四周站满了黑袍人。 “也不知道邪里牙在不在这里面。” 一阵青色雾气飘荡出来,人群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教主!教主!教主……” 雾气在最前方一个木台上渐渐拢成一个人形,随后雾气散去,长生教教主盛大登场。 李心安看着这个失去了一只眼睛的人,除了这一点,他与寻常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 “各位!”长生教教主张开双臂,高喊道: “神蛊即将炼成!”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七十章 身份暴露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引发了信徒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李心安被身边一名富家翁模样的胖子激动的抱住,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胖子的怀里挣脱开来。 场上的声浪一次高过一次,甚至要把李心安的耳朵震聋,长生教的信徒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癫狂状态。 李心安骇然的看着这一切,只觉恐怖万分。 从被他们抓获的长生教蛊师口中得知,长生教在长安的信徒有两千余名,而现在到这里的,就不下五百人。 还有更多,在赶来的路上。 那些黑袍人已经开始动手拆掉周围的墙壁了,为了给这些疯狂的信徒留出足够的空间。 李心安第一次见识到了信仰的强大,这种可以使懦夫拿起武器血溅五步的强大力量真真实实震撼了他。 这还只是一个邪教,要是更大的呢 他现在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个道理——得民心者得天下。 不远处,有妇人在啼哭,李心安已经见怪不怪了,不少人都在跪地痛哭,鼻涕眼泪一抹一大把。 但让李心安想不到的是,那居然是个怀孕的年轻妇人,看模样不过十七八,高高隆起的肚子显示着她快要临产,身边一个中年富态的男人正在安慰着她,想来是她的丈夫。 看着孕妇一副激动的快要哭晕过去的样子,李心安不禁感叹,百姓为何都这么傻,轻而易举的被蛊惑。 木台上,缺了一只眼睛的长生教教主拍了拍手,那些激动不已的长生教信徒突然安静下来,炽热的看着前方。 李心安不明所以,把视线向木台上投去,只见长生教教主身后那一间屋子的屋门缓缓打开,屋子里是一尊破损的佛像,座下的莲花台已经歪斜,带着佛像的身子都向一侧歪斜,佛像上的镶金被人剥的一点不剩,只留下黑漆漆的坑坑洼洼的佛身,无人照料,任由它长出黑绿色的青苔。 一名黑袍人走到那佛像前,在莲花台下摸索了一阵,瞬息之后,那佛像居然缓缓移动了起来。 一间充满了青色雾气的整洁房间出现在人们的眼前。 密室! 李心安悄悄攥紧了拳头,一只手探进衣服摸到了“白虹”的剑柄。 在李心安的眼前,在那座充满了青色雾气房屋的正中央,有一个水瓮。 “那就是长生蛊吗” 尤桑的声音在他耳中传来:“稍安勿躁,那不是长生蛊。” 李心安掏了掏耳朵,尤桑给他的传声蛊虫在里面动来动去,让他很不自在。但几人分开,唯一能联络的方法只有这个。 “尤桑前辈,你知道这是什么”他低声问道。 “那个老汉说过屋子里有一个水缸,而屋里又布满瘴蛊,瘴蛊性阴湿,终年不见天日的南疆密林和丰富的水源地是它们繁衍的绝佳场所。那时候我就猜测,这个水缸就是长生教教主用来炼制瘴蛊的。” “现在一看,果不其然。” 慕容白的声音插了进来:“既然长生蛊还未现身,那我们就继续等。” 李心安沉声道:“这里百姓太多了,还有孕妇在,一旦交手无疑会波及到他们,想办法先让他们散开。” “孕妇” 听着尤桑诧异的声音,李心安急忙追问: “前辈,怎么了” “不,没什么,可能是我多疑了。” “诸位!”长生教教主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流。 “神蛊还差十六名神子就将大成出世,我需要诸位的帮助!” “原为教主赴汤蹈火!”场下的信徒齐声喊道。 几名黑袍人走进了人群,一番拥挤之后,他们各自带出一名孕妇。 当那名在李心安眼前啼哭不止的孕妇被黑袍人带走时,李心安瞬间明白了这个教主的意图。 今年,今月,今日,就是阴年月月阴日,而再有一个时辰…… 就是阴时! “他竟然想用还未出世的孩子来养蛊……”李心安嘴唇咬出血来,狠狠瞪着上面一脸笑意的教主。 “畜生!” 而让他心痛的是,面对这么惨绝人寰的举动,场上的五百多名信徒竟然没有一人出来质疑,甚至齐声欢呼叫好。有些妇人更是委屈的垂泪,她们不是在位那些孕妇伤心,而是埋怨丈夫的无能,为何今日为神蛊献身的不是自己。 至于被选出的的那些孕妇呢 她们已经破涕为笑,相互挽着手,眼里迸发出得意的笑意,似乎把死亡当作了无上的荣耀。 “这些人已经疯了!”李心安浑身颤抖着,心底歇斯底里的问着,“她们把肚子里的孩子当成什么了啊!” “别失去理智!”尤桑察觉到了李心安的不对劲,他耳中的那只传信蛊虫此刻嗡鸣不止,昭示着李心安的不对劲。 “我不理解,为什么这些做母亲的,连腹中胎儿都不顾及,那可是她们怀胎十月的孩子啊!她们也会因此而死的啊!” 李心安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握住“白虹”剑柄的那只手已经被勒出了血痕,只差一步,这把杀人利器便会出鞘展露寒光。 “这些孕妇中蛊已深,就算这个教主不用她们的孩子来炼长生蛊,这些孩子生出来也只会是死胎。” 尤桑安慰道:“她们中的蛊不同别人,看来是长生教教主用来应对不时之需的,这恐怕是他很早之前的”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七十一章 交战 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李心安也索性不再隐藏。 他从衣服中抽出长剑,缓缓向木台走去。 两名长生教蛊师拦住了他,姜卌严摆摆手,“让他过来。” 李心安走至人前,转过身,看着那一动不动宛如雕塑的信徒,他们的脸上还挂着之前的神色,喜悦、兴奋、释然、迷茫。 “你用的是什么手段”李心安轻声问道,“他们是怎么被你控制的” 姜卌严笑道:“不难,只是长年累月在他们的身体里中下蛊虫而已,这些蛊虫不会致命,相反的,还会哺育他们的身体,让他们干一天活也不会累。” “这让他们有一种错觉,一切都是长生教的功劳,他们也因此更加信服我们,最后就像你看到的这样,只需要我的一个念头,他们就会像皮影戏上的提线纸偶一样任我摆布,让他们一动不动,他们就一动不动。让他们互相残杀——” 姜卌严探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人群中的一个男人。 男人突然伸出双手用力掐着他前面一个人的脖子,那是邪里牙座下的一名“天众”。 “天众”心下大骇,来不及反应就被男人掐住了脖子,本能的反应让他抽出匕首向后刺去,只听“噗呲”一声,男人松开双手,软软的倒了下去。 “李公子,你看,你的人不小心杀了一个无辜百姓哦。” 姜卌严一脸无辜的样子,李心安冷冷的道: “姜教主,不要恶心人了。” “看来李公子对一条无辜百姓的人命不太上心啊。”姜卌严道,“这和我对你的认知完全不一样,像你这种爱管闲事的老好人来说,在你眼前是一个人,你应该寝食难安的才对啊。” “那是姜教主判断失误了。”李心安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 “我呢,自认为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可以说是一个好人,但绝不是老好人。” “死一个无辜百姓,和剿灭你长生教,孰轻孰重,我分的清。” 姜卌严赞赏般的点了点头,“说得好,杀一而活百,世之名将莫过如此,我对你的背景越来越感兴趣了。” “他不知道我的身份。”李心安心道,这个从姜卌严短短一句话里摸索出的消息让他心里有了一丝底气。 “他认识我,却也只知道我是李俶殿下的人,而对我的过往经历家世背景一无所知。” 李心安心中对此人有过无数种猜测,而现在,可能性最大的那种情况被姜卌严一句话打破了。 “姜教主,恐怕那天,就是你在驱使这宋远峰的尸体。” 姜卌严点头道:“不错!” “尸体是哪儿来的” “自然是我给他的。” 不待姜卌严发话,在一旁冷眼观看已久的京兆府尹钱世昌说道: “在李公子带队包围铁旗门的时候,我的人就在你们身后。” 李心安惊愕的道:“你们和铁旗门有联系” 他本以为,宋远峰和长生教是半点关系没有的,但钱世昌这句话又让他迷惑了。 “一个私盐贩子,如何入的了我们的眼!”钱世昌道,“大唐皇太孙殿下私自调兵包围民宅……姑且算是民宅,毕竟江湖人再大也是民,这么大的事情,我一个京兆府尹自然要派人去调查一番。” 钱世昌这么一说,李心安才想起来,那日确实有京兆府的人来过。 “一名二品高手的尸体,用作尸蛊的宿主真是再好不过了。”姜卌严接过了话茬,道: “于是我让钱大人派人跟踪你们,见到你们进了皇孙府,我都忍不住要亲自动手把尸体偷出来了,却想不到你们紧接着把他的尸体拉去了乱葬岗!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难道没发现宋远峰是中了疳蛊而死的”李心安引诱着姜卌严道。 “当然,白纹隐虫,长安城会用这种蛊虫做疳蛊的蛊师没几个,但都与我长生教无关,想来也不是那高高在上的五毒教所为。” “一不是散修蛊师,二不是五毒教,三不是长生教,难道在这长安城中,还有来自南疆的第四股势力” 姜卌严看出了李心安心中所想,笑道: “李公子不必多想了,即使真的有别人,你也不会知道了。” “因为你就要死了!” 姜卌严一震身子,几只飞虫从他身上被抖落下来,他一把抓住,飞虫爆发出凄厉的叫声,随后在他的手中化为一堆齑粉随风而散。 尤桑冷冷说道:“唠叨这么多,还打不打” 姜卌严瞥了他一眼,“这位恐怕就是五毒教的高人,那日被你们跑了,还杀了我几名教众,当日之仇,今日来报!” “有本事就来啊,脑袋给你留着了。” 姜卌严向钱世昌使了个眼色,后者立时领会,识趣的向身后那间充满了青色雾气的房间走去。 在这个满是二品高手的地方,他一个普通人再带下去,只能是死路一条。 “白木头!”李心安猛然喝道。 一道流光从人群中掠出,向着毫无防备的钱世昌刺去。 慕容白出手了,他要留住钱世昌。 姜卌严脚尖一点,身子诡异的飘荡起来,宛如一片被风吹起的枯叶,挡在了钱世昌的身后。 那道灌满了慕容白雄浑内力的一剑,就这么轻易地被姜卌严挡了下来。 尤桑面不改色的脱下了披着的衣袍,在他的腋下各有一个竹筒。 他拔出了其中一个竹筒的塞子,一条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从里面窜了出来,犹如离弦之箭直奔姜卌严的面门而去。 姜卌严轻轻一挥手,在他的袖中喷出一股黑雾,笼罩了半空中的蛊蛇。 那条一寸粗半丈长的蛊蛇在黑雾中滴溜溜的打了一个圈,尾巴一扫,抽在了姜卌严的手臂上。 姜卌严顺势抓住蛊蛇,将它狠狠地摔了出去。 “还没完呢!” 尤桑嘴里念念有词,伴随着李心安听不懂的南疆古语,姜卌严的面庞一阵扭曲,惊讶的看向自己的手掌。 “仅仅依附于表皮就能侵入人体,怎么会有这样的蛊毒” 他瞥了一眼盘旋在不远处浑身散发着腥臭气息的蛊蛇,另一只手在中毒的那只手掌上一划,浓黑的鲜血沿着手腕滴在地上。 “你是五毒教的谁” “只是一个普通教众,不值一提。” 姜卌严不置可否,摇了摇头,“一个普通教众可没这种本事。” “前任圣子。” “原来如此。”姜卌严笑道,“当年家师听从南疆逃离来的同胞说起过,圣子违反教规被剥夺身份,此后不知所踪。我们那时候怀疑这会不会是五毒教布下的一个幌子,圣子会不会来到了大唐。那时候我们几乎将整个长生教里清洗了一遍,就怕你寻到了我们的蛛丝马迹混进来。胆战心惊的潜伏了五六年,江湖上没有你的丝毫消息,我们这才堪堪相信那是真的。” 尤桑嘴角一掀,“想不到我一个无能之辈被罢免身份,居然还能让你们害怕这么久,看来老鼠终究是老鼠,猫翻个身子,都能把你们下的魂飞魄散。” “可是老鼠一旦多起来,也是会咬死猫的。”姜卌严两只手在胸前捏了一个诡异的印,道: “尤其是中了蛊的老鼠!” 那寂静的五百多名教众此刻突然被唤醒,数百道冒着幽幽绿光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李心安与尤桑。 李心安突然想起了当初在那里见过这种情形,对了,在契丹。 他曾跟随裴旻远赴边疆,在辽阔的草原上与迎面而来的契丹骑兵厮杀,一次他们迷路,进了一处山窝,那里栖息着数百条饿极了的草原狼。 他们被一群畜牲追逐着,在草原上奔逃了一夜。 “这已经不是人了,根本就是饿狼!”李心安暗暗腹诽道。 “几位,若想杀我,先面对我忠实的信徒!”姜卌严微笑道,挥挥手,“带她们走。” 这句话不是对李心安他们说的,而是吩咐长生教的蛊师。 一直在场边包围着他们的十几名黑袍人掠入厂内,各自挟持了那些孕妇。不多不少,整整十六名。 姜卌严缓缓后退,边退边说道: “李少爷,我期待着这些人的结局,我很好奇,你是会杀了他们,还是……会杀光他们” “想走休想!”尤桑暴喝道,“伤我爱妻之仇未了,姜卌严,拿命来!” 尤桑纵步跨出,两名黑袍人一左一右过来夹攻,各自掣着一把南疆特有的弯刀,向着尤桑的头颅削去。 “找死!”尤桑两手摊开,两只袖子突然暴涨撑得极大,随后在内飞出一片蛊虫,扑向了两名黑袍蛊师。 两名蛊师见状,急忙抽身回撤,解开腰悬着的葫芦,放出他们的蛊虫。 两名蛊师,一人飞蚁,一人毒蜂,与尤桑的蛊虫缠斗在一起。 尤桑脚步腾挪,直接穿过了缠斗不休的蛊群,近了两名黑袍蛊师的身。 两把南疆弯刀再次迎头斩来,尤桑不闪不避,两只拳头挥了出去,将两把弯刀震断。在两名蛊师后退的时机,尤桑拉住他们的手臂,用力一拉,将他们拉到自己的怀里。 尤桑两只用力肩膀一顶,那两名蛊师的胸腔完全的凹陷了下去,肋骨根根断裂,插进了他们的心脏。 姜卌严皱眉不语,挥了挥手,示意其余人继续上。 更多的长生教教众出现在尤桑的眼前,挡住了那十六名带着孕妇的黑袍蛊师,也挡住了转身离去的姜卌严。 眼看着那些孕妇就要被带走,李心安心下大急,仗剑冲出。 一条赤红色大蟒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及腰粗的尾巴横扫向他的头。 李心安下意识的一剑斩出,“白虹”坎在那赤红色大蟒的身上,那把足以斩断天下金石的宝剑,却没能砍断这畜牲的身体。 金铁之声响起,一道火花闪过,那条赤红色大蟒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李心安的手臂却被震的发麻。 大蟒转过头,散发着腥臭气息的猩红信子正对着李心安的脸。 这个畜牲一声嘶吼,长着两条恐怖蛇牙滴着粘稠脓液的大嘴张开,喷出一阵黑雾。 李心安避之不及,脑中一阵眩晕,大蟒猛地撞在他的小腹,将他掀飞了出去。 “小心,那条畜牲是条蛊王,剧毒无比!”尤桑一边把一名蛊师的肩膀卸下扔到一旁,一边提醒道。 他现在不担心姜卌严的行动,因为后者也正被困在他的蛊虫中。 一条毒蛇,一条蜈蚣,盘旋在姜卌严面前,他只要一动,这两条毒物就会马上扑上来。 这够姜卌严头疼一阵的了。 被赤红大蟒撞飞出去的李心安落入人群,十几个冒着幽幽绿光的长生教信徒扑了过来。 “麻烦!”李心安反手握剑,用剑柄敲击在他们的额头,把他们一一敲晕。 反观慕容白就没这么幸运了,李心安和尤桑都在最前面,他们的对手是长生教蛊师。那些信徒的目标不是他们,而是落在人群最中央的慕容白和“天众”。 慕容白亲眼看到,一名“天众”被宛若饿狼一般的信徒扯出了肠子。 他生出一股无力感,这些都是无辜百姓,他们是被人蛊惑,罪不该死。 但现在,他们要杀自己。 慕容白很清楚自己的任务,他不能一走了之,一旦他离开,这些残存的“天众”就会被疯狂的信徒撕成碎片,而李心安他们也势必会陷入更艰难的苦战。 “李兄!”慕容白高呼道,“我可否出剑” 被那条赤红大蟒缠的焦头烂额大王李心安回应道: “你决定就好!” 缓了缓,他接着说道: “能不杀人,就别杀人。” 慕容白手持“凤鸣”,手腕下沉,起势用的是剑招之中最常见的撩剑式。 李心安说的是“杀”而不是“伤”,其中意味,慕容白明白。 面对着围上来的重重叠叠的狰狞面孔,慕容白长剑一撩,身前三人胸膛顿时溅出一股飘扬的血花。 这是他第一次杀百姓,慕容白很清楚这样做的后果,从今以后,他再也不能称之为“侠”了。 但他别无他法。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七十二章 交战(二) 慕容白横过长剑,左手弹指弹在“凤鸣”滚烫的剑身上。 “嗡……” 巨大的嗡鸣声响彻在这一方天地,慕容白身前那狭窄的空间里,他二品中位的内力急剧的喷发而出,将周身一丈之内的发狂信徒震飞出去。 他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瞧准这个空隙,他拿起剑鞘,以此为剑,冲向了离他最近的一名血衣堂弟子。 这把由剑南道千年古树的枝丫打造而成的绝品剑鞘击打在信徒的身上,虽不致命,但足以暂缓这些失去神志的信徒的行动。 他很快就冲到了那名血衣堂弟子身边,带着他,继续向另一名“天众”冲去。 见到身后慕容白采取行动,李心安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了下来,他知道慕容白有分寸,万不得已不会取人性命。让他照应那些信徒,比那些“天众”要好的多。 李心安收回心思,开始专心对付起眼前的赤红大蟒。 他心里不禁懊恼起来,自己竟然被这么一条畜牲给难住了! 也不怪他实力不足,二品初位境界的李心安能够横扫在场绝大部分人,服下了避蛊丹的他甚至有信心能和姜卌严交手,但面对一个刀枪不入的大蟒,他的修为瞬间变得鸡肋,他没有那么多的内力,只能用蛮力去降伏。 然而他的蛮力没有任何作用。 身后十几名失控的信徒嘶吼着扑了上来,慕容白终究只有一个人,不可能把五百多名信徒全部控制。尤桑边已经解决了不少的信徒,在他脚边垒起了高高的一摞,不知道是尸体还是什么。 “张权!”李心安吼道,“没死就给我过来!” 一道小巧的身影从人群中穿梭出来,所过之处,那些失控发狂的信徒竟然纷纷退让,避之不及。 张权手里拿着一个香囊似的布袋,里面燃烧着黄色的烟。 这是血衣堂调配的御兽散,燃之可御百兽。张权先前之时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燃烧此物,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奇效。 他已经把最后的“御兽散”交给了慕容白,至于他能用这东西救多少人,就看他们的福分了。 “御兽散还有多少”李心安看也不看张权,眼睛死死盯着前面的赤红大蟒,他不敢松懈。 “没了,这是最后的了。”张权如实回答。 “败家玩意儿!”李心安忍不住腹诽道,“你觉得御兽散对这条大蟒蛇有用吗” 张权悄悄吞咽了一口口水,心悸的道: “御兽散当初被蛇堂研制出来单纯是为了蛇堂的杀手执行刺杀任务的时候不会被他们的目标豢养的什么恶犬之类的发现,说实话,迷晕条狗不成问题,但想对付这么条巨兽,还是蛊蛇,属下也没底。” 李心安现在气的想要跳脚骂娘,“你说御兽散研制出来就是为了对付狗他迟文彪是怎么好意思的!” 顿了顿,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先前是看到张权燃起“御兽散”,想着这东西也许能克制蛊虫才叫他过来。虽然这东西是用来对付狗的,但既然名为“御兽”,能让蛊虫避退,克制蛊蛇……说不定真的可以。 他从张权手里拿过燃烧着袅袅黄烟的香囊,缓步向赤红大蟒走去。 “堂主不可!”张权脸色大变,正想阻止,但身后的信徒没了“御兽散”的压制,体内蛊虫再次操控他们扑向了最近的目标。 张权无奈,只得抽出匕首,狠狠刺进了一人的小腹。 这是他来到长安时候第一次实行任务,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照料羊汤铺子的生意上,此刻重新拾起了当初睡觉都不离手的匕首,他的心里却没有多少波澜。 杀手就是这样,越兴奋,越冷静。 他是天生的杀手,生来就要饮血。张权浑身气息大涨,手中匕首挥舞的密不透风,信徒身上喷出的鲜血在空中绽放出盛大的花朵。 而他身后的李心安,则是一步步走到了那条赤红大蟒的面前。 大蟒吐着猩红的信子,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向他要过来,李心安急忙举起手里燃烧着的黄烟。 赤红大蟒的身躯出现了一丝迟滞,那两颗黑石一般的眼珠闪过一丝慌乱,李心安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将黄烟举得更近了。 那条畜牲身子忽然停止,宛若一根赤红色的楠木,随后它在地上打起滚,露出花白的腹肚。 李心安反手握住“白虹”,将剑尖默默的对准了赤红大蟒柔软的腹下。 若不是这畜牲打起滚,露出这没有坚硬鳞片遮挡的腹肚,李心安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杀它。 伴随着黄烟渐渐消散,赤红大蟒的动作渐渐放慢了下来,李心安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一旦这畜牲回复了神志,自己迎来的定会是更加强烈凶猛的报复。 他瞅准时机,将“白虹”狠狠地扎了下去。 赤红大蟒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那足有女子腰粗的蛇身在一瞬间缠绕上了李心安的剑,将他的手臂紧紧的扭着。 李心安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骨头错位声,额上冷汗一瞬间冒了出来,流淌在他苍白的脸颊上。 他突然醒悟道自己做错了,也许不该管这个畜牲,直接去找姜卌严才是正理。现在杀它,恰恰让它的神志清醒了过来! 不过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李心安后悔了,受伤的大蟒更加疯狂,蛇尾已经缠上了他的身子。 大蟒把身子拱起,血盆大口就在李心安的头顶,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头上滴落的大蟒的口水,这畜牲是想生吞了我! 李心安面露苦色,自己可不好吃。 赤红大蟒开始扭动起它的身子,李心安只觉自己的手臂要被它拧断,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被这畜牲分尸了! 在大蟒即将吞下李心安的头颅时,这畜牲却突然把头撇向了一边,带着李心安摔倒在地。 浓黑的鲜血灌进李心安的嘴里,他剧烈的咳嗽起来,趁着大蟒松懈的一瞬间,把手臂抽了出来。 在赤红大蟒紧紧缠着李心安的时候,它的腹下早已被“白虹”割的千疮百孔,但李心安相信大蟒绝对不是因为腹下的伤口放弃吃他。 尤桑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蛊虫怕明火,蛊蛇也是如此!” 看到蛊蛇的两只黑石一般的巨大眼珠爆裂流出一滩脓水,李心安明白,这是尤桑出手了。 没有时间道谢,李心安喝道:“张权,火折!” 白皙的脸庞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张权奋力把一名信徒踹了出去,被踹出去大王信徒的身体稍稍阻挡了更多信徒的脚步,这给了张权一丝喘息的时间。 他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火折子,扔向身后。 李心安伸手接住,吹出火星,手中“白虹”在地上猛地一划,几道零星的火花蹦了出来。 他把火折向下扔去,火焰在长剑上蔓延着,燃烧着赤红大蟒的浓黑血液。 火焰瞬间遍布赤红大蟒的身体,在它令人心颤的嚎叫声中,这条畜牲的身子团成了一个团,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它的身体上响彻着,皮肉崩裂,露出骇人的蛇骨。 这条畜牲的生命走到尽头了……李心安高声喊道: “白木头,点火!” 被失控的信徒团团围困的慕容白竖起耳朵,只能勉强听出一个“火”字。 他体力已经快要耗尽了,在这些疯狂的信徒潮水般的攻击下,慕容白拼尽全力也仅仅是聚拢了七名“天众”和三名血衣堂弟子,但还是有人丧命在这些信徒手下。 慕容白亲眼见到,在他即将拉住一名“天众”的时候,那人被这些信徒拉住了脚踝,直接将他提了起来,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慕容白没有拉住他,眼睁睁的看着他被人抓住两条大腿,然后一分为二。 那人的眼珠飞了出来,弹在慕容白的脸上,那一瞬间,慕容白几乎入魔。 他魔怔一般砍杀起来,倒在他身前的信徒一片又一片,身后的血衣堂弟子抱住他,嘶吼道不能妄杀! 慕容白猛然清醒过来,他看着躺在自己脚下的信徒,仰天长叹,身不由己,无能为力。 他决定就这样了,自己的内力已经快要见底,救不了更多的人了。他们围城一个小圈,以此来抵挡那些失控发狂的信徒。 还算有效,十三个人八人在外五人在内,相互轮换。 此刻听到李心安的喊声,慕容白还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茫然的问道: “谁有火” “我有。”一名“天众”从怀里掏出火折子,递给慕容白。 慕容白接过火折,愣了一会,恍然大悟。 他深吸一口气,紧握长剑,将剑尖对准了夜空。 他在心里默念起浩然剑典的剑诀。 “飞火流萤!” “凤鸣”剑的剑身泛出红光,宛若被烧红了的烙铁,中间凤凰形状的镂空中灌过夜风,发出呜咽的声音,似是厉鬼的凄厉叫声。 他将火折按在剑身上,用力一划,随后明亮的火焰布满了“凤鸣”剑的剑身。 火焰穿过镂空,奏响嘹亮的凤鸣之音。慕容白持剑挥出,巨大的火焰在夜空划过,分隔了他们与信徒。 慕容白将“凤鸣”插进地面,带着火焰奔跑起来。 所过之处,信徒急忙退让,炽热的温度激发了他们体内蛊虫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们远离那火焰。 但是后面的蛊虫却不这么想,它没有感受到火焰的温度,作为他们宿主的信徒则依旧是凶猛的向前扑去,恨不得踩着前人的肩膀往前爬。 于是乎,有人进,有人退,拥挤不堪,没人挪的动步。 慕容白却是如鱼得水,内力几乎耗尽的他轻而易举的把战场分割了开来。 完成这一切,他回到原处,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凤鸣”碰到他的衣衫,衣角燃烧起来,这把剑上残存的恐怖温度依然能让碰到它的东西燃烧。 “也不知道能撑多久,李兄,看你的了……” 李心安漠然看着在地上翻滚不止逐渐死去的赤红大蟒,突然醒悟过来,姜卌严呢 他看向木台,台上哪里还有长生教教主的影子!连着那间充满青色雾气的房间,此刻也消失的干干净净,失去了踪影。 那座佛像重新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想来是姜卌严不知什么时候重新打开了机关走了进去。 带着那十六名孕妇! 不远处,尤桑正把随后一名长生教黑袍蛊师的脖子拧断,扔在地上。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还是尤桑率先出口:“他的手段很诡异,切断了我与蛊虫的联系,我操控不了它们。” “起码我们知道,他就在那堵墙后,距离我们,不足百步。” 李心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张头看向一旁。 尤桑冷笑道:“我就知道,该出现的,终归是出现了!” 李心安的视线处,一片漆黑的地方,隐隐有着人影涌动,依稀可闻野兽般的低吼。 又像是临死之人不甘的呓语。 尤桑前日与妻子尼娜在此地遇袭,对方用的就是长生教最拿手的两种蛊。 尸蛊与人蛊。 这是长生教的招牌,他们不可能不用,但轻易不会用。一旦使用,便是大事。 而现在,他们就要面对这两种南疆禁术了。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七十三章 尸蛊人蛊 被尸蛊和人蛊操控着的躯体走出阴影。 他们身上披着黑色的宽大斗篷,与李心安和慕容白那日碰到的宋远峰的装束一样。 不同的是,他们的脸没有被斗篷笼罩,李心安可以清晰的看见他们苍白的脸。 走在最前面的,是由尸蛊控制的十二具尸体。干枯的身子宛若枯木,似乎一碰就会断折,但尤桑清楚的很,那干枯细小的躯体会有多么恐怖的力量。 死人自然是不怕疼,不怕累,不怕死的。与尸蛊交手,只能将这具尸体拆分的不能动弹。 在其后,那由人蛊控制的七名高手走了出来,李心安看过去,只觉与常人无异。 七人面色红润,身强体壮,宽大的斗篷似乎都遮不住他们的身形,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中了蛊的人。 但是他们不能说话,不能自由移动,有自己的思想,能清晰的感受到外界的信息,但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李心安盯着七人的眼睛,在他们眼中是一片死寂,眼神晦暗无光,不是死人,像是死人。 “或许他们,也没了活下去的心了……”李心安想道。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就是人蛊的可怕之处!”尤桑说道。 想起自己曾经差点中了人蛊的道,李心安就不禁一阵胆寒。 伴随着尸蛊死人与人蛊高手们的出现,那些失控的信徒却是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纷纷向后避退,踏过渐渐熄灭的火焰,踏过前面倒下的人,蜂拥而去。 他们也顾不上被他们包围的慕容白几人,在混乱不堪的拥挤过后,留下了一地被踩踏成烂泥的尸体,没办法分辨出他们的真正死因。 慕容白扶着“凤鸣”站起身,清点了一下,还站着的有十八个。 包括他自己。 他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悲伤,在五百多人的围攻下二十九人活能下十八人,这已经是不可思议了。若是放在战场上,这是足以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壮举! 但慕容白并没有多高兴,他总觉得,死的人应该再少、再少、再少一些。自己人,和那些信徒,都不应该死这么多人。 眼下的情形已经不允许他去自责了,那些被蛊虫所控制的死人已经开始行动。 李心安用力握了握“白虹”,他的手心已经浸满汗水,这让他持剑多少有点不舒服。 一个被尸蛊控制的死人突然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嘶吼,他的喉咙已经腐烂,仅靠着脊骨连接头颅与身体。 虽然无声,但在场几人都能感受到尸体嘶吼中蕴含的怒意,那具尸体,不……那只蛊虫好像在说:滚出去! 滚出去李心安不禁冷笑,这里是大唐,该滚的,是你们! 那十二具尸体突然出现异变,干枯的身子再次缩小了,每个人的宽大斗篷都被蛊虫冲破,露出了他们布满尸斑的躯体。 在他们的胸前,各自有一群蛊虫,随后蛊虫群连接成一片,铺天盖地一般向着李心安几人笼了过来。 月色本就朦胧,此刻被它们遮住,李心安的眼前仿佛一瞬间陷入了黑暗,眼前所见,尽是丑陋的露着细叫小尖牙的蛊虫,耳边所闻,尽是飞舞的拍翅声。鼻前所嗅,尽是尸体腐臭的气息。 李心安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些蛊虫在自己的脸上爬行着,噬咬着自己的皮肤,企图钻进体内。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丸,吞了下去。 尤桑给的避蛊丹,五毒教的改良版,食之可保半个时辰无虞。 这个东西,他怀里有五颗! 当初赶来永和坊之前,尤桑特意回了一趟通轨坊的家,除了带来他的两条毒物之外,他还拿了五十颗避蛊丹。 当李心安颤颤巍巍的从尤桑手里接过这五颗的时候,他几乎是被震惊的说不出话,血衣堂里有三颗避蛊丹都被当成宝贝,人家一出手就是五十颗,效果还更好。 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专门炼蛊的呢 李心安麻利的服下避蛊丹,虽然动作迅速,但还是有一只蛊虫钻进了他的嘴里,伴随着避蛊丹一起被咀嚼吞咽进胃。 李心安毫不在意,虽然有些恶心,但这伤不了他,恶心不会死人。 让他烦恼的是看不清眼前事物,耳边嗡嗡作响,让他的心也静不下来。 就在他挥着剑试图驱赶这些蛊虫时,他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有人在奔跑。 面前的“黑雾”突然被人破开,一只干瘦的拳头向他的脸上挥了过来。 李心安避之不及,干瘦的拳头结结实实打在他的鼻梁上,他闷哼一声,在即将倒地的时候猿腰轻扭,身子倒折单膝跪地,往后划去。 他抬起头,只见四名被尸蛊操控的尸体向他大步冲来。 李心安站起身,侧身闪过一具尸体的攻击,长剑在身前抖了一个剑花,随后直刺向另一具尸体。 长剑破胸而过,尸体的行动停滞了一下,随后就这么让长剑刺穿自己的身体,嘶吼着把两只干枯的手钳住了李心安的脖子。 “手劲好大!”李心安骇然,尸体的两只手紧紧掐着他的脖子,似乎要把他的脖子生生掐断。李心安几乎喘不过气,而另外三具尸体有扑了过来。 李心安抽出“白虹”,在长剑还没有完全离开尸体之时,他变刺为斩,将尸体拦胸斩断,黑色枯萎的内脏蹦出来,里面已经没有多少血液。花白色的虫卵从里跌落,在地上聚成一堆,宛如人的大脑。 尸体的下身无力的摔倒,上身却还悬挂在李心安的身上,两只钳着他脖子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但尸体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这就够了。 李心安要的就是这个,他两支手指捏住剑柄,将“白虹”在指尖旋转起来,顺势将尸体的手臂斩断。 蛊虫与手臂的联系完全断开,没了蛊虫的操控,那两只手根本不需要李心安去管,它们自己就无力的掉在地上。 “鹤唳华亭!” 李心安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多时间和这几个尸体去斗,眼下尽快拜托他们抓住姜卌严才是正事,所以,李心安毫不犹豫的用出了万生剑诀中威力最大的这一式。 风声鹤唳,鹤唳华亭。此招乃是提升自己气势,以势压人之术。持剑者一剑之内,无一合之敌,一合之内,自己若是不赢,那便死。 这有点像渤海蓬莱阁的书生绝命剑,但与那相较不同的是,鹤唳华亭是裴旻教的。 所以李心安不会输。 更何况对面仅仅是三个没有神志被蛊虫操控的尸体。 一道亮丽剑光闪过,离他最近的那具尸体的头颅掉落。 第二道剑光闪过,另一具尸体的胸膛炸开,扑倒在地,动弹不得。 第三道剑光一闪而逝,最后一具尸体四分五裂。 三剑过后,风声停,鹤止唳。 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鹤唳华亭”是他目前为止掌握的三个大杀招之一,对他的负担不是一般的大。 李心安瞥向不远处的尤桑,在先前的激战中笼罩他们的蛊群消散了一些,此刻他能清晰的看到尤桑那边的情况。 相比之下,李心安汗颜。 尤桑没有那么华丽的招式,仅仅是平淡的出拳收拳,而这就已经让那些尸体应接不暇。尤桑拳上带起的拳风还未接触到尸体,就已经在尸体的身躯上砸出一个个洞。 围绕在尤桑身边的尸蛊足有五个之多,而在尤桑稳扎稳打一拳拳的攻势之下,最后一具尸体也倒在了他的脚下,时间与李心安相差无几。 “我的实力不够,仍需要修炼啊。”李心安感叹道。 有四具尸体扑向了慕容白几人,在尸蛊的认识里,尤桑是最危险的那个,其次是聚在一起的慕容白等人,最后才是李心安一个独狼。 尽管慕容白身边有十七人,应付起四具尸体,仍然艰难。 他们已经筋疲力尽,应对那五百余名信徒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精力,慕容白尤甚。 而四具尸体不知疲倦,不怕痛痒,更何况中了尸蛊的尸体身体可比铁甲,寻常刀剑砍在上面没有半点作用。 眼下能指望的只有慕容白,但他已经累的拿不起剑了。 他无助的向李心安投去了一个眼神,仿佛再说:我尽力了,我没办法。 堂堂武林少盟主,二品中位的高手,大唐武林未来的扛鼎之人,何曾沦落到如此窘迫的境地。 李心安脚步轻移,就要动身往慕容白那里赶去,他不可能放着慕容白不管。 尤桑却在此时冷冷叫住了他:“别管他,人蛊来了!” “可是……”李心安愕然,“他们已经没有再战之力了,这样下去,他们会死在那尸蛊手里的!” 尤桑缓缓吐出四个字:“不破不立!” 不破不立李心安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看看尤桑,又看看慕容白,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股杀气缓缓逼近。 李心安转头望去,两名中了人蛊的高手向他缓缓走来。 一人持棍,一人拿链。 在人蛊的作用下,他们身躯诡异的膨胀,比常人壮硕的多,李心安印象里最强壮的就是当年的全万仇,但此刻这两个人块头比他还要大上几分。 不消得李心安多想,那名持棍的高手就向他攻了过来,一根熟铜棍当头劈下,力气之大足以裂石。 李心安知道自己的脑袋硬不过石头,急忙闪过,熟铜棍贴着他的脸颊砸在地上,飞起的碎石打在李心安的脚踝,剧痛让他倒吸一口气,跳出持棍者的圈子。 那名拿着铁链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背后,似乎是早有预料李心安会往这边躲,两道各自带着一个铜锁的铁链向李心安甩了过去。 李心安下意识的拿剑斩去,但那铁链却缠着“白虹”打在他的手腕上,悬着的铜锁敲在他的腕骨上,李心安险些握不住长剑。 在他分身的时刻,另一道铁链则是牢牢地锁住了他的左手。持链人两手一拽,李心安身体失重,就这么被他拉了过去。 身后,那个持棍者大步走了过来,熟铜棍高高的举起,似乎下一刻就要把他当头杖毙。 李心安在他决心步入江湖之时,就预想到自己可能会死于非命,他设想了十几种自己的死法,但绝对不是被棍子打死脑浆迸裂。 他轻跳起来,两腿蜷起,在持链人把他拉到怀里的时候借势顶在他的胸膛上,随后两腿猛地一蹬,在持棍者的熟铜棍打下来前翻上了半空,跳到了两人身后。 持棍者的攻击再次落在空处,持链人从地上坐起来,拍了拍屁股,很难想象蛊虫居然会操控宿主做如此人性化的举动。 两个人漠然的看着李心安,后者悄然退了一步。 在刚刚的交手中他已经摸清了这两人的实力,基本上都是二品中位,而且在人蛊的加持下,实力可能更高。 一比一,李心安可能不是其中任何一人的对手,更不要说是一对二。 但让李心安忌惮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两人的身份。 他看出了这两个人的武学路数,在江湖上,练棍的和练铁链的,都不常见,就那么几家。 洛阳城韩家,专攻软兵器,链子枪、九节鞭、流星锤等等皆是一绝。山东孟家庄,拳法棍法独步武林,八卦游身掌八卦游身刀八卦棍当世独尊。 眼前这两人,不过三十岁的年纪,二品中位的实力,除了这两家的人,还能是谁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七十四章 杀一 李心安悄悄咽了口唾沫,他的心里有些发虚。 不论是神都洛阳城韩家,还是山东孟家庄,在江湖上都是赫赫有名的一方势力,门徒不敢说遍布天下,但无论到哪儿都会给他们一些面子,想不到这样的人都会被长生教给抓住,种下人蛊。 他侧头看向一旁,尤桑对付的,是五名被种下人蛊的高手,实力比起他眼前两人,恐怕只高不低。 麻烦了…… 一阵咔咔的声音在李心安耳边响起,那名来自洛阳城韩家的持链高手突然把脖子扭到了一个及其诡异的程度,两只眼睛变得血红,突出一大块,似乎下一刻就要爆裂出来。 与此同时,李心安感觉到这个人的气息在飞速的上涨。 李心安在尤桑那里听过,人蛊寄生在人体之后,会反哺宿主,但那是细水长流,而不是一下子将宿主的实力提升一大截。 眼前这个情况,显然是李心安前所未闻的。 在持链人气息诡异的提升之后时,那名山东孟家庄的持棍者率先发动了攻击。 一把熟铜棍,在持棍者的手中飞速旋转着,依旧是朴实无华的当头劈下。 李心安不想躲了。 自从慕容白之后,他再也没遇见过这么有挑战性的对手,虽然比自己实力高的人大有人在,但那都是师友长辈,两人较量,不会下死手。 但裴旻给他的建议,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李心安达到三品高位的时候,裴旻随军班师回朝,师徒二人促膝长谈,并且较量了一番。 在那之候,裴旻就指出了李心安的问题:天资有限,若中规中矩,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二品高位。若无大机缘,入不得一品。 其实自己的天分并不好,李心安一直都清楚,从母亲那里传下来的血脉被李林甫肮脏的血玷污,这让他心中总是有一个芥蒂,形成心魔。 之后,李心安沉吟不语。许久,方问师傅,可有办法破解,裴旻便回答:置之死地而后生。 死,亡也,绝也。死地,晦涩不通郁结之处。后生,柳暗花明,豁然开朗,天地一变。 说白了,就是逼自己一把,要么生,要么死。 李心安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他练武的目的是为了拜托李林甫,是为了自由,现在李林甫已死,他没必要在为了一个一品境界去把自己置于死地。 他想起张思远对他说的话:要是有一天你厌倦了江湖,那便做个富家翁,血衣堂保你一辈子衣食无忧。 李心安是个知足的人,二品境界已经凌驾于江湖九成的的人了,他有很长的时间,想就此作罢。 但现在,他不想了。 长生教血淋淋的例子摆在他眼前,李心安拼了命的想把这个南疆邪教剿灭,但这大唐天下间的阴暗绝不仅仅只有一个长生教。在江湖,在朝堂,比长生教恶心千百倍的大有人在,受害者何其多。 自己不满足于仅仅剿灭一个长生教,他要做的事情,更多,更大! 匡国,他无将相之才。济世,他不是妙手神医。他能做的,只有带着手中三尺之剑,做那最简单也最纯粹的四个字—— 行侠,仗义! 李心安右手“白虹”寒光大涨,直迎向持棍者劈下来的熟铜棍。 “嗡……” 熟铜棍的顶端,那里铸着一个兽头,兽口处,衔着一个铜珠。此刻在两把兵器的碰撞下,那铜珠剧烈的颤抖起来,在兽口中嗡嗡作响,震的李心安头脑一阵发晕。 一阵拳风扑面而来,李心安瞬间清醒,只见一个硕大拳头向着他的鼻梁悍然砸来。 李心安松开“白虹”,也顾不上被震的流血的虎口,右手握拳招呼了回去。 左拳对右拳,结果不出李心安所料,他鼻梁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血流不止。 反观持棍者,自己足以将普通成年男子打的闭气的一拳居然对他没有任何效果。 皮糙肉厚……李心安腹诽道。 他跌跌撞撞的后退,而持棍者却不给他任何机会,踏着掉落在地的“白虹”,熟铜棍再次劈了过来。 “他是不是就会这一招,八卦棍没这么简陋啊……”李心安忙不迭地闪过,带起的棍风将他头发吹得飞扬。 李心安灵巧的绕道持棍者身后,电光火石间拾起了长剑,刺向持棍者的后背。 持棍者或许是没有察觉到李心安的动作,他没有转身,而是做了一个及其简单的动作。 他蹲了下来! 熟铜棍由右转左,绕着他的头颅,向后扫了过来。 棍比剑长,比剑先至。 五十斤的熟铜棍扫在李心安的腿上,他哀嚎一声,摔倒在地。 鲜血从黑发间流到地上朦胧之中,李心安看到持棍者站了起来,转过身,漠然的举起了棍子。 “自己的脑袋要开瓢了啊……” 李心安嘴唇张开,牙缝间咬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 在持棍者挥下熟铜棍的一瞬间,他将口中那东西吐了出去。 声音若不可闻的暗器刺进持棍者的眼睛,两道鲜血喷出,持棍者身子晃了一晃,熟铜棍“噔”一下被他扔到地上,两只手捂着眼睛,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下。 就算是这样,持棍者也没有说出一句话,露出一点表情。 而在短暂的捂眼动作过后,持棍者弯下了腰,在地上摸索着被他扔掉的熟铜棍,任凭两眼鲜血汩汩流出,也不去管。 李心安倒吸一口凉气,看着脸颊被鲜血布满的持棍者,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人蛊的可怕。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尤桑说过,中了人蛊的人,会保留自己的意识,他们能清晰的感受着外界的一切,但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们有喜怒哀乐,有五感,人蛊没有。 所以,人蛊才会毫不在意宿主的身体,它们感知不到疼痛,没有退缩之心。 那身体里面宿主的意识呢 他现在肯定痛的死去活来。 想到这里,李心安一阵揪心,他紧紧咬着嘴唇,探出脚把面前的熟铜棍勾了过来。 双目流血失明的持棍者动作突然停滞,他侧过头,耳朵冲着李心安。 在李心安看来,眼前的人显得万分恐怖。 他拿着“白虹”,一剑斩出。 破空声吸引了持棍者的注意,他向一侧翻出,在地上打了个滚,站起身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根白骨。 那是中了尸蛊,被李心安斩成两半的尸体上的臂骨。 在人蛊的控制下,持棍者保留着他最精湛的战斗能力,“生前”所拥有的实力毫无保留的复刻到了人蛊身上。 持棍者双手拿着那根臂骨,挥舞着,赫赫生风。 但他就是打不到李心安,因为他瞎了。 李心安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里面装的是血衣堂疗伤的药丸。 他也懒得去数一二三四去想该吃几个,直接把药瓶里的药丸尽数倒在了嘴里,一股脑的咽了下去。 反正自己受了这么大的伤,多吃少吃没意义了。 持棍者先前的那一棍着实是不轻,他的左腿,自膝盖往上已经裂了,肿得如同那条赤红大蟒一般粗。 这些药丸,也只能去除一些痛觉,让他勉强移动。 李心安咀嚼的声音在持棍者的耳中分外清晰,虽然没了眼睛,但是在人蛊的加持下,持棍者的听觉得到了极大的加强。 他一棍挥出,白骨落了空。 持棍者亘古不变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惊讶的神色,在他的感知中,李心安完完全全的失去了踪迹。 分明在上一刻,在他挥出白骨的那一瞬间,李心安是在他的感知中的。 持棍者茫然的左看看,右看看,他已经没了眼睛,但这个最原始的习惯也已经烙印在了人蛊的身上。 殊不知,李心安就站在他面前。 持棍者握着的白骨就在李心安的左手边,再前进不到一寸,就会碰到李心安的身体。 他平端着剑,把“白虹”缓缓送进持棍者的胸膛。 然后猛地一搅,将持棍者的心脏搅烂。 一滩黄白脓液沿着剑身流淌下来,李心安抽剑甩出,将那些脓液甩的干干净净。 人蛊,潜藏于人的心脏处,通过控制人的气血流动来控制人的活动。 杀之,蛊死,人死。 李心安有些悲悯,因为他杀了一只蛊,也杀了一个人。 持棍者之所以感知不到李心安的行踪,是因为李心安的功法。 他不仅仅是大唐剑圣裴旻的徒弟,练的不仅仅是剑术。他还是杀手组织血衣堂的堂主,也会血衣堂的刺杀功夫。 “隐杀无极功”,专门用来隐匿气息行踪刺杀的功夫。 若是平常,李心安即使用这门功夫,也不敢堂而皇之的站在别人面前,但谁让眼前这人瞎了呢 持棍者的身躯晃了晃,七窍流出血来。 他僵硬的点了点头,动作十分迟滞,似乎这局身体不是他的一样。 又像是失去多年的东西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他却忘了怎么用。 持棍者向后直挺挺的倒去,心脏破裂的他没有能力做那么多动作,刚刚夺回身体掌控权的主人也只是可怜的点了点头。 但李心安似乎看到他的嘴唇在动。 像是在说……谢谢。 “走好。”李心安嘴唇微张,同样无声的说道。 他已经决定了,日后,要去孟家庄走一遭。 还有洛阳城。 李心安转过身,那个来自洛阳城韩家的持链人还在保持着之前那个怪异的状态,扭着脖子,瞪着眼珠。 那条铁链的两端搭在地上,缝隙中,丝丝触手蔓延。 李心安心中一震,拖着断掉的腿跃至一旁。 在他的目光中,持链人的后脖颈破开,一道粗壮的血管从里面伸出扎在他的后背,同时延伸出数十条细小的触手状的东西,刺破衣服,缠绕在他的手臂上。 李心安从没见过如此……震惊的景象。 没错,就是震惊。眼前所示,李心安只有在《山海经》里的画像上才能找出与他类似的生物。 持链人忽然动了起来。 那条铁链被他在地上拖行,铮铮作响,铁链缝隙中的触手此刻也如同活起来般,肆意的张开,露出那鲜红的颜色。 持链人转过头,两只眼睛几乎要爆出眼眶。 随后,在李心安震惊的目光中,那两只眼珠真的掉了下来。 眼眶出,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狰狞的触手。 李心安无力的后退,眼前这个人,已经出现中了人蛊后最严重的情况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伴随着炽热的温度灼烧后背,热浪几乎将他掀翻出去。 李心安骇然回头,看向慕容白的方向。 那里,一道火柱冲天而起。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七十五章 破境的慕容白 在持棍者与持链人攻击李心安的同时,慕容白这边的局势也发生了变化。 一名“天众”被咬死了。 被尸蛊操控的尸体瞅准了他旧力未退,新力未生的关头,扑了过来,尽管那“天众”的刀扎进了尸体的胸口,但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怎么可能还会死。 尸体大口张开咬在“天众”的脖子上,慕容白能清晰的看到,他的脖子由黄转瞬变得漆黑,在尸体的嘴里,不断的有蛊虫往外冒,沿着尸体咬出来的伤口钻进“天众”的身体里。 做完这一切,尸体停下了动作。也没有拔出插在他胸口的刀,接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那名“天众”像是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般,在那里摇晃着身子,似乎下一刻就会摔倒,但是他突然停住了。 身体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停在了那里,接着,令人心颤的“咔咔”声在他的身上冒出,死去“天众”的骨头开始移位,他的头颅向后旋转,两只漆黑的没有半点神采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惊慌的众人。 尤其是被他们围在最中心的慕容白。 “天众”,哦不,蛊虫或许是察觉到了慕容白的身体状况,也或许是窃取了“天众”的记忆,他知道现在场上最虚弱的就是慕容白。 五具被尸蛊控制的尸体,开始拼命撞击场上众人的防线。 看似干瘦的身体,却好似有无穷的力量,一把钢刀被尸体生生拧断,冲破了他们的防线。 一名“天众”被挤倒,狰狞的尸体像是饿狼看到了落单的小白兔一样,原本冲向慕容白的身形突然一滞,随即恶狠狠的掉转了枪头,要把那名倒地的“天众”变成他们的同伴。 目睹着这一切,慕容白目眦尽裂。 今日的他,接二连三的感受到无力的挫败,之前的荣光背弃他而去,似乎只留下一个无能的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无力的杀人,又无力的看着人被杀。 他不想这样,他不明白,之前那个冠绝天下的慕容白去哪儿了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游历江湖的时候,那时自己是何等意气风发,所过之处无人不景仰无人不钦佩,连拜月山庄、春草堂、麒麟书院此等雄踞一方的江湖地头蛇的掌门人都是客客气气的出门迎接,慕容白不由得思考起,那是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的武林盟主父亲 是因为守在自己身边,一明一暗的两位慕容山庄归真境剑仙 是因为跟在自己身后不足十里的一队三百人的精锐骑兵和慕容山庄三十名二品高手 是因为慕容山庄的庞大势力 是因为自己母亲在江南东道的家世 …… 有哪一个,是因为我慕容白 慕容白自嘲的笑了笑,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一个天大的笑话,感情之前所受到的待遇不是自己有多强大,不是天分有多高,也不是什么狗屁武林未来的希望,而是自己的家世,自己的爹娘。 没人会在意一个天资聪颖的年轻人。 狗屁天资聪颖的年轻人! 他突然间醒悟了,自己之前所谓的行走江湖,仅仅是看,而非为。 这件事,父亲早就对他说过。 慕容德对他说道,行走江湖,要真正的置身其中,要的是经历,而不是阅历。 现在想想,自己之前仅仅是“阅历”,江湖冷暖自己半点都没有领会,少有的几次交手也仅仅是讨教那些江湖名宿,也未曾从中获益。之前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大梦惊觉,一切成空。 如此,何谈“经历” 慕容白隐隐觉得,在他心中,有什么东西碎了。 他淡淡的掀起嘴角,想起当某个家伙死皮赖脸的非要加入他们,为此还不惜趁人之危,那时候自己还想一剑刺死他来着。 现在想来,要多谢他了。 加入血衣堂,我很高兴…… 三生有幸。 那名被挤倒的“天众”终究是没能逃过力大无穷的尸体的噬咬,很快的,他也变成了一个被尸蛊操控的死人。 这就是尸蛊的可怕之处,它们会在宿主的体内不断繁衍,直到遇见另一个死人,分裂出一部分,然后再进行繁衍,以此类推。 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 长安城有一百二十余万人,不消一个月,就会变成蛊的天下! 那可不行。 看着站起身的慕容白,六具尸体又仿佛重新想起了他们原本的目标,张牙舞爪的冲了过来。 慕容白缓缓抬剑,轻轻晃动着手腕。 赤红色的“凤鸣”剑身随着慕容白的晃动逐渐变得淡了下来,慕容白的身体变得虚幻,剑影阑珊,宛若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的涟漪一般。 而后,湖面风波汹涌。 慕容白明白了为什么《浩然剑典》的前几式都是至阳刚烈,而到了最为关键的第七式,却变成了属阴水的“水无常形”。 水无常形,可为万物,火亦是其一。 《浩然剑典》第七式,乃是叫人们兼容并济,慕容白一直不得其解,直到现在豁然开朗,明白自己之前的路都是错的。 离他最近的一个尸蛊已经迫不及待的操控着宿主跑到了慕容白面前,就在他把手搭在慕容白的脖子上时,那双沾满鲜血的干瘦枯手突然化为了飞灰。 尸体不可思议的看了过去,尽管空空如也的眼眶漆黑一片。 “凤鸣”横在慕容白的胸前,重新变得赤红的剑身上散发出灼热气浪,正灼烧着尸体的干瘦身躯。 蛊虫最怕这个。 尸体嘶吼起来,像是在喊救命一般,想要往后逃去。其他五具尸体见势不妙,也开始放慢了脚步。 “恶心的东西,被烧成灰!” 慕容白手腕一抖,将“凤鸣”甩飞了出去。 赤红色的长剑在空中燃烧起绚丽的火焰,准确的找到了每一具尸体,将他们的胸膛扎穿,接着去寻找下一个目标,留下一具燃烧的残躯。 最后,“凤鸣”剑直向上飞去,燃尽它最后的火焰,留下一道冲天的火柱。随着一声嘹亮的凤鸣声刺破夜空,六具尸体突然爆裂,彻底化为了飞灰。 “凤鸣”从空中无力的掉下,深深的插进了地面,慕容白已经没有余力召回自己的配剑了,尸蛊被解决,他心里吊着的那口气也泄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远处的李心安,后者也被自己这一剑所吸引,惊愕的看着他。 “我这一剑,李兄以为如何……” 慕容白终究是没能说出这句话,两眼一黑,身子直挺挺的栽在了地上。 脸着地。 李心安收回视线,不自觉的握紧了“白虹”。 他见识到了剑“意”恐怖之处,也见识到了慕容白的可怕。 两人的差距,好像变得比之前较量之时更大了。 但李心安却没有颓丧,相反的,他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刺激。 “时间长得很,白木头,且看未来,你我殊胜殊败!” 眼下,还是专心应付这个怪物。 李心安收回心思,专心致志打量着面前那名来自洛阳城韩家的高手。 他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如果说之前那个持棍者只是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眼前的持链人则是完完全全变成了狰狞恐怖的怪物。 一滴又一滴涎水从持链人被撕裂的嘴里流出来,滴落在地上冒出细微的白烟。持链人缓缓挪步,向着李心安走来。 李心安摸了摸受伤的左腿,暗道不妙。 “我受了伤,虽然能在短时间内勉强移动,但一旦被他缠住,最后死的还会是我。” 李心安怕的就是长时间的缠斗,而眼前这个出身软兵器行家洛阳城韩家的人,恰恰擅长的就是缠斗。 “也不知道他变成这副鬼样子,以前的武学能剩下多少……”李心安心想。 持链人突然加速,铁链在他背后延伸出来的触手的加持下延展开来,从两侧呈现合围之势,夹向了李心安。 李心安快速出剑,“白虹”飞快的点在铁链的两端,那两个铜锁被他挑断,飞了出去。 软兵器最恐怖的地方就在绳索前端拴着的重物,像这两个铜锁,又像是流星锤,甩头一子等等,一旦被它们打中,后果不堪设想。 李心安相信,若是刚刚那两个铜锁打在自己身上,那下场不会比自己的左腿好到哪里去,只会更糟! 没了铜锁的加持,被李心安打飞出去这条铁链慢了下来,正要软软的垂在地上时,铁链缝隙中的触手宛若活过来一般,带着铁链重新绕了回来。 触手牢牢的缠住铁链,持链人猛地一拉,那条铁链一分为二,后背飙血的同时,他的手里也多了两条长枪。 持链人低吼一声,向着李心安刺了过来。 李心安双手握剑,准确的击打在铁链化为的长枪顶端。 异变突生。 那牢牢缠住铁链的触手突然送开了它的束缚,铁链无力的掉在地上,而触手却是紧紧缠住了着“白虹”。 与此同时,持链人的另一条长枪也刺了过来。 生死存亡之时,李心安松开了手。 他一个翻滚,躲过了持链人致命的一击。 “白虹”被触手卷走,高高的扬起,丢飞了出去,插在一具辨认不清是什么人的尸体上。 左腿弯曲,断裂的腿骨刺痛着他的感官,李心安脑袋一嗡,险些晕过去。 他咬着牙,拄着一根棍子站了起来。 那是持棍者的熟铜棍。 持链人木然的转过身,李心安离他已经有一段距离,他歪了歪脖子,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杀死这个断了一条腿的男人最快。 持链人已经有了答案,他跳了起来。 李心安从没见人可以跳这么高,哪怕最高深的轻功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 持链人跳起的高度,足有五丈! 世间轻功,都需要借力之处来维持行动,寻常轻功一跃而起最高不过一丈,久负盛名的武当“梯云纵”也不过三丈之高。 五丈,闻所未闻! 持链人自上而下,向李心安压了过来,似乎要把这人活活压死。 李心安双手持棍,手腕轻扭,突然发力,在持链人即将扑倒他的时候,把棍尾扫了出去。 近五十斤的熟铜棍结结实实打在持链人的头上,那两只空洞的眼眶中的触手被挤的身长了数指之长,溅出一阵汁液。 持链人的身体向一旁飞了出去,他在地上滚了一个圈,随后又紧接着站了起来。 他的头上出现了一个大洞,凹陷进了一大块,混合着鲜血和蛊虫的汁液混合在一起,汩汩流出。 但即使是这样,持链人也没有倒下,一步步朝着李心安走来。 李心安说不清这个人到底中了多少蛊,人蛊、尸蛊、疳蛊还是什么别的蛊,反正让他变成了不死的怪物。 数道细小的触手刺破持链人的皮肤,钻了出来,随后变得粗大,在空中摇曳着,扭曲着。他的嘴巴被里面的什么东西噬咬的干干净净,长出细小的带着绒毛的獠牙。 他张开嘴,似乎在说着什么,无声,但虔诚。 李心安的耳边,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七十六章 五十年前的长生蛊 “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 李心安用力眨了眨眼,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以至于幻听。但事实并非如此,随着持链人的移动,他耳边的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这个声音,是他发出来的!” 李心安谨慎的后退,向着“白虹”掉落的地方悄悄移动着。眼下这种情况,还是自己的兵器用着顺手。 在他的右侧,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尤桑面无表情的打碎一名人蛊控制的高手的头颅,这是死在他手下的第三人。 还有两个人,不足为虑,但要费一番功夫。 他发觉了李心安这边的异动,其实用不上多注意,持链人的异变从一开始就吸引了在场所有蛊师的注意。 而场上的蛊师,只有他一个了。 他体内的蛊虫,出现了一种本能的恐惧。 连带着尤桑自己,都不敢正视那个人。 在持链人发生异变后,尤桑敏锐的觉察到面前的对手行动突然变慢了,似乎他们体内的人蛊对宿主的操控在逐步减弱。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如此轻松的解决三名中了人蛊的高手,不然的话,战斗还要再持续一段时间。 尤桑慢慢琢磨出一些不对劲,上次来这里时,是有蛊师操控这些人蛊和尸蛊的,而现在却没有见到他们。 排除了他们潜藏在暗处的可能,因为尤桑之前已经放出了蛊虫探查,周围百丈之内,没有一名蛊师。 那这些人蛊尸蛊是谁操控的 尤桑心里有了一个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的答案。 但那貌似是是合理的解释。 “李心安!”尤桑高声叫道,“他体内中的不是人蛊,是不完全的长生蛊!” 李心安几乎惊掉下巴,失声道: “长生蛊” “长生蛊已经炼成了” “只是长生蛊的不完全体!”尤桑一边应付着剩余两个人蛊宿主的攻击,一边回答道: “当年长生教余孽潜入大唐,带走了当时还没有炼成的长生蛊,但那只是当初被我们销毁的长生蛊母体的一部分子体,子体脱离母体根本无法存活,我们就没有放在心上。” “但这个子体确确实实存活了下来。”李心安沉声道。 尤桑叹道:“子体若想存活,必须依附到人体身上,而它的宿主会在三天之内死亡,必死无疑。当时那些余孽离开南疆之前曾被五毒教堵截在山林之中一个月之久,我们以为子体就算被他们保留下来,一个月的时间也应该把他们都耗死了,他们应该不会愚蠢到用所有人的人命去保留一个长生蛊子体。那样即使保留下来,人全死光,也没有任何意义。” “但现在看来,五毒教还是低估了那些人狂热的信仰,他们真的不惜耗尽所有人的命去供养一个长生蛊子体!” “也就是说,在长生教潜入大唐这五十多年的时间里,这个子体一直被保留着每三天就要杀一个人吗”李心安喃喃道。 尤桑悲悯的点了点头,“恐怕……是的。” 三天一个活人,五十年……六千多人 再加上他们掠夺的孩子呢…… 这已经是一场小型战争死亡的人数了,长生教在大唐,掀起了一场战争! 李心安浑身颤抖起来,眼神在急剧的愤怒之后,陡然变得冰冷。 就像是寒冬腊月的风雪,盖过了六月的骄阳。 面对十恶不赦的人,再多的愤怒也没有意义。 唯有死亡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持链人突然发起了攻击,用他身上延展出来的触手。 猩红的触手黏住李心安举起格挡的熟铜棍,腥臭的气息灌进李心安的鼻子,一股酸液从胃中涌上来,让他几乎忍不住吐了出来。 持链人猛地一仰身子,触手牢牢地黏着熟铜棍,再次将它甩飞了出去。 他没有用手,因为持链人的两条手臂已经消失不见,就像老树落枯枝一般。 又是一道触手凌空抽来,李心安忙举起手臂,砍死软糯的触手抽打在李心安的手臂上,却是一阵火辣辣的疼。 李心安借势翻滚出去,扑倒在地的瞬间拿起了之前被持链人甩飞的“白虹”。 左腿的伤势似乎愈加严重了,李心安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再这样下去,我这条腿非废了不可!”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熟铜棍,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这个怪物的触手实在是麻烦,以我现在的状态,剑术十之八九都发挥不出来,而且也未必能近的了他的身。” “从先前的交手来看,这个怪物似乎只会用触手做一些简单的动作,虽然力大,但笨拙。” “这恰恰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优势。” 他高声喊道:“尤桑前辈,我要杀他,可有何法” 尤桑头也不回的道:“保住你的命,你杀不了他,让我来。” 李心安无奈的笑了笑,盯着逐渐靠近的持链人,冷冷的道: “前辈,我已经油尽灯枯,这是我唯一能为铲除长生教做的贡献了,接下来您还要去杀姜卌严,这个怪物交给我。” “我想知道,长生蛊的弱点。” 说罢,他的小腹结结实实挨了一击。 持链人身上延展出来的触手再度发起了攻击,一条最为粗壮的触手戳在李心安的小腹。 他咳出一大滩鲜血,痛苦的抓住那条触手,剑芒一闪,将那条触手斩断。 李心安将那半截触手的残躯扔在地上,他的小腹已经破了一个小洞,正有什么东西往里面钻着。 他忍着剧痛将那个长虫状的东西从自己的肚子里拉出来,就像是当年自己把剑从一名匪徒的腹中抽出带出的肠子一样。 尤桑回头看了李心安一眼,正看到他大汗淋漓的把那条蛊虫从腹中拉出。 这个惨烈的场景狠狠震撼了尤桑,他恨不得马上飞到李心安身边,把那个怪物杀了,然后赶紧去找大夫。 但尤桑却做不到,那个怪物不是这么好杀,他也一时半会无法抽身离开。 他的面前还剩下两个人蛊宿主,一模一样的宿主。 一人使刀,一人横练。 横练主防,刀主攻。 尤桑看着这两个一模一样的面孔,心中不禁焦急起来。 一对孪生兄弟,即使是被人蛊掌控了身体,两人经年累月的默契居然还被保留了下来,配合的及其默契,尤桑不由得怀疑起掌控他们两个的人员是不是也是双生蛊。 他一时半刻解决不了这两个人,每当尤桑分神去看李心安那边的情况时,这两兄弟总能找出自己的破绽,抢进自己的怀里,这让他实在分身乏术。 无可奈何,尤桑只得答应李心安。 “长生蛊在南疆只是传说,我也不曾了解它的弱点。” 尤桑一拳将那个练横练的人蛊宿主避退,稍稍松了口气,道: “不过我曾在五毒教的古籍中看到过一些神话,讲的是南疆勇士吉连颉用神花的花药杀死蛊神的故事。” “蛊神是什么神花又是什么”李心安心急如焚,心想前辈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再将故事了,能不能聊个正事! “神花不用管它,连个具体的名字都没流传下来,没人知道它是什么。但蛊神却是多有猜测,五毒教流传下来的秘籍中提到过一句,说蛊神有可能指的就是长生蛊。” 李心安稍稍安了下心,见尤桑总算把话题引回了长生蛊身上,一边躲开持链人攻过来的触手,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传说蛊神不死不灭,除了神花的花药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杀死它。但吉连颉在用神花花药杀死蛊神前曾用一把长矛扎进了蛊神的心脏,重创了它。” 尤桑沉声道:“所以我猜想,长生蛊的弱点就是他的心脏。” “心脏”李心安有些怀疑的看了一眼持链人那满是狰狞触手的身体,难以辨认出那里是他的心脏。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心脏,人一旦心脏有损便会立刻登西,但中了蛊的人也会这样吗 人蛊相对来说不太稀奇,毕竟操控人的意志,之前早有先例。江湖上的妙音坊就是靠此起家,药神谷的迷药也不难办到。 但见识过尸蛊的手段,他就觉得天下间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了。同样是御尸之术,岭南的贺风山却仅仅是能操控刚刚死去的鲜活尸体,而据尤桑所说,只要是尸体未腐烂成白骨,哪怕只有一点血肉,尸蛊都能操控,真正的生死人肉白骨。 长生蛊有什么妙用李心安不清楚,但料想应该不会比尸蛊更弱。 万一它也会御尸之术呢 但眼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他已经有了决断,不退反进,向着持链人缓慢的冲去。 没办法,左腿已经快要挪不动步了。 持链人低吼一声,从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嘴里发出一阵尖啸,似乎是在兴奋猎物居然自投罗网。 三道触手分别袭向李心安的前额,正胸以及小腹,一副要把他活活扎穿的架势。 李心安侧头闪过,唯一能用的右腿一蹬,轻巧的避开了另外两道触手的攻击。 袭向他小腹的那道触手突然变了招,横拍向他的身体。 李心安嘴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一副奸计得逞的喜悦浮现在脸庞上。 触手准确无误的将他拍向了熟铜棍的方向。 他重重的摔落在地上,打了个滚,捡起了那把熟铜棍。 然后右腿猛地一蹬,借势弹了起来。 持链人木然的转过身,这一次他毫无保留,全身的触手延伸出去,他的身体瞬间变得干枯。 触手上的红色变得愈加鲜艳,远远看去,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这触手居然还能魅惑” 感受到自己的意识不正常的昏沉,李心安猛地咬紧自己的嘴唇,鲜血灌进他的喉间,甜猩的味道让他瞬间清醒。 两人相隔不远,大概五丈,恰恰是持链人一跃而起的高度。 而他也正如李心安预料的那般,跳了起来,扑向李心安。 李心安扔出了“白虹”。 璀璨的流光一闪而逝,扎进了持链人的触手中,看不清是那一条。 持链人从空中跌落,那把长剑贯穿了三条触手,剑尖刺进他的身体,但不深。 但这已经足以让他恐惧了,持链人身上的触手突然放慢了行动,轻轻的将长剑拔出来。 而李心安却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熟铜棍的顶端狠狠敲在“白虹”的剑柄上,这让刚刚离开持链人身体的剑尖再次没入几分。 持链人嘴边的獠牙张开巨大的弧度,一股黄绿色的粘液从他嘴中喷出,他在尖啸,他在生气。 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的大胆举动彻彻底底惹怒了持链人体内五十年前的那个长生蛊子体,它操控着触手卷住了李心安的身体。 小腹被猛地缠住,腹上的伤口开始汩汩的流血,而触手上的粘液也正沿着李心安的伤口进入他的身体。 他被拉着向前,撞进持链人的怀里。 持链人张开大口,嘴边黑色的绒毛根根竖起,长满獠牙的大嘴似乎下一刻就要咬在李心安的脖子上。 李心安能动的,只有他的手臂。 他右臂后移,左肩前送,熟铜棍狠狠敲在持链人的头上。 但他能做的仅仅只有这么些了,持链人的触手已经缠住了熟铜棍。 “给我回!” 李心安暴喝一声,那把即将被丢出去的武器被他用力拖了回来,横在肩头。 随后他忍着小腹被撕裂的剧痛,转动了身体。 熟铜棍的顶端再次敲击在“白虹”的剑柄,这把绝世宝剑深深的刺进了持链人的心脏。 持链人缠着他的触手突然松开,一把把他推了出去。 李心安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在倒地的前一刻,他将熟铜棍对准持链人破损的心脏狠狠扎了进去。 血花喷溅,持链人的胸前被他活生生扎出了一个大洞。 李心安不会使棍,但他会用枪,在契丹草原,他用一杆长枪挑死契丹骑兵二十三人。 所以,他一直用的是枪法。 “谁说没枪头就捅不死人” 在昏迷前的一刻,李心安如是想着。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七十七章 长生蛊出 姜卌严站在一面光滑的墙壁之前,举着火把,照亮了所处的空间。 青色的雾气飘荡在他的身边,姜卌严贪婪的吸食着,许久之后,微微颤抖着身子,满意的吐出一口气。 他轻轻伸出手,抚摸着光滑的乳白色墙壁。 “很美,不是吗” 姜卌严轻声说道,眼中的神采像是在看多年不见的恋人,炽热而温柔。 在他身旁,穿着青衫的钱世昌忍不住把手放了上去,兴奋的道: “是啊,真美!没有什么比十几年的蛰伏后获得的回报更美了,长生……长生……” “把你的脏手放下去!”姜卌严转过头,恶狠狠的道: “你不配碰它!” 钱世昌愕然的看着他,手不自觉的抽了回来,抖了一下身子,畏畏缩缩的道: “我不配我为什么不配我在朝廷蛰伏这么多年,从及冠开始就为你们做事,我给你们提供情报,跟着你们一起抓孩子,我……” 他没有在说下去了,姜卌严的眼神告诉他,只要他再多说一个字,周围飘荡着的青色雾气就会蜂蛹进他的身体,让他不消一时三刻就会变成一具白骨。 姜卌严不再看他,依旧痴迷的抚摸面前的墙壁。 墙壁后,是长生教五十多年的心血。 “放心,长生,有你的份。”姜卌严淡淡的道。 听到姜卌严这么说,钱世昌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最怕的,就是长生教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姜卌严突然跪了下来,伸出舌头,轻轻舔舐起了墙壁。 钱世昌忍不住瞥了一眼,腹中一阵反胃,姜卌严的舌头漆黑而细长,就像是钱世昌看到过的蛊蛇的信子一样。 “难道这个家伙把自己也炼成蛊了”钱世昌虽然只是个普通人,但在长生教里待了这么多年,对蛊的见识甚至要高于教里大部分的教众。 钱世昌转瞬就打消了这个想法,自古南疆仅以人炼蛊,未将人炼蛊,这比长生蛊还要玄乎。长生蛊起码在古籍中有所记载,但将活人炼成蛊却是从未有过。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姜卌严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镇定自若的那个中年大叔,那个一眼望去温文尔雅的私塾教师,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那个犯下滔天恶行的长生教教主。 似乎刚才那个虔诚而疯狂的疯子从没出现过。 姜卌严转过身,他的面前,是黑压压的一群人。 长生教一百一十三名蛊师,系数到此。 他们之中,有八十七人是土生土长的大唐人氏,他们来自河北道、来自山南东道、来自剑南道、来自淮扬道…… 他们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聚集在一起——长生! 姜卌严威严的环视着他的教众,就像皇帝俯瞰他的子民。 那十六名孕妇被他们放平在前面,就在姜卌严的脚边。 她们依旧面带着微笑。 他没有说话,只是简单的做了一个动作,那一百一十三名蛊术齐声欢呼了起来。 姜卌严用一柄短刀,缓缓刺破了一名孕妇的肚皮。 腥臭的鲜血一下子喷了出来,伴随着一道道粗重的呼吸声响起,一名蛊师把孕妇肚中的孩子抱了出来。 所有人都贪婪的注视着被高高举起的畸形的孩子,姜卌严咂了咂嘴,这个婴儿实在是丑了点,脑袋扁平,后背有一个肉瘤,但无关紧要,能用就行。 他轻轻挥了挥手,眨眼之间,长生教的教众就干脆利落的剖开了其余十五名孕妇中的肚子。 婴儿的啼哭响彻在青色的雾气中,显得诡异而飘渺。他们的母亲在微笑中死去,她们的孩子在哭泣中降临。 姜卌严走到那一堵光滑的乳白色墙壁前,手指轻轻摸索着,透过火把火光的摇曳,可以看出,在墙壁的中央,在姜卌严手指按在的地方有一道细细的缝,自上到下。 “我的兄弟们!”姜卌严脸上满是疯狂的笑意,高声喊道: “一个时辰后,蛊神降世。” “吾等,皆可长生!” 在长生教教徒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声中,姜卌严手指嵌进墙内,缓缓拉开了那条缝隙。 钱世昌紧紧闭着眼睛,虽然之前看过不少次这个东西了,但每次都会大吐一场,而且回去之后几天都会头晕眼花茶饭不思,虚弱至极。 这次,他选择不看。 耳边传来长生教教众的惊呼,伴随着一阵骨肉断裂的响声,一些类似咀嚼的声音传了出来。 鬼使神差的,钱世昌睁开了眼。 仅仅一眼,将他拉进了深渊。 …… 李心安醒过来的时候,只看到周围围满了人。 一脸疲惫双眼透着关心的尤桑,脸色惨白的慕容白,浑身浴血几乎辨认不出面孔的张权,还有披甲执矛的孙安国。 “堂主,你终于醒了……”张权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 李心安虚弱的抬起手臂,在张权布满血污的脸上抹了一把,笑道: “这就能看出你是谁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慕容白训斥道,尽管他现在浑身酥麻,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在旁人的搀扶下站立,但训斥李心安的声音还是格外清亮。 李心安自嘲的道:“得,我这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啊……” 他微微皱眉,倒吸了一口气,向自己的左腿看去,那里已经被人敷上了草药,阵阵沙沙的痛感从那里传出。 李心安一把抓住张权的胳膊,“扶我起来!” “你现在受伤严重,宜静不宜动,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外面,我们马上送你回皇孙府。” “你还不是一样我好歹还有几分力气,你连内力都耗尽了,该走的应该是你。”李心安看着鼻子塌陷下去一片红肿的慕容白,打趣的道: “你连鼻子都塌了,浑身上下还有什么是坚挺的” 他在张权的搀扶下艰难的站起身,捂着小腹,靠在张权的身上。 慕容白皱眉,脸色不悦,“我固然无法出力,但不代表你就能留在这里,现在坊市的士兵都已经来了,正在搜索姜卌严的下落,剿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你现在比我好不到哪里去,留在这里也只是添乱,不走能干什么”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走。”李心安摇摇头,坚定的道: “我要亲眼见到长生蛊。” “然后亲手烧了它!” 慕容白怔了怔,低声叹道: “莫要意气用事,长生蛊一定会被销毁的,大局为重。” “一定会被销毁吗”李心安低头不语。 他觉得不一定。 毕竟,邪里牙不在这里,李心安只是让他潜伏进来,而他具体的行踪,没人能知道。 邪里牙不是他的人,是苏赫多的人,是李俶的人。 李心安不敢保证他们不会对长生蛊动心思。 他颤抖着伸出手,拍了拍慕容白的肩膀,低声道: “白木头,你赶紧回皇孙府,催促殿下调兵,仅仅靠永和坊的守军解决不了长生教的人。” 听到李心安提起李俶,慕容白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低头沉闷的嗯了一声,随即不再说话了。 李心安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孙安国,这位永和坊的守将在消失一天后再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孙将军,您怎么来了。” 孙安国冷冷的道:“永和坊出现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管,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迄今为止,我们已经抓获了十四名潜藏在附近的蛊师,伤十八,亡九人。” 二十七个人……李心安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抓十四,伤亡二十七,听起来他们还是落单的蛊师,也不知道是不是姜卌严放出来探听消息的。 要是遇上成群结队的蛊师,后果不堪设想。这些普通的算不上精锐的士兵,能存活几个 永和坊的守军一早就被李心安下令埋伏在了外面,预防长生教在总坛外还有眼线,李心安特意让他们在自己一行人进入长生教总坛后过两个时辰再埋伏到总坛之外。 没有指挥的将领是他最头疼的,李心安知道自己没有那个才能,身边几人也不是那块料,原本已经派人去皇孙府报信请几位将军过来了,现在孙安国重新出现,倒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毕竟一个从契丹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将军,能力是值得信任的。 “孙将军,可向朝廷上报了” 孙安国点头道:“那是自然,早就上报了,但是从正午到现在,我们上报的信像是石沉大海一般,一点消息都没有。” “既然如此,全大哥那边想必也是这么个情况,如此紧急的情况,上报朝廷却一点信都没有。殿下、京兆府、还有永和坊,到底是什么人在暗中阻挠” 尤桑突然插话。 “若是你们已经决定去留,那便赶紧去找姜卌严。从他离开到现在快要一个时辰了,这段时间足够他杀死那些孕妇取子养蛊了。” 猛然惊觉,李心安懊恼道:“我这么把这茬忘了!” 那些孕妇,十六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他不知道的角落消逝了。 “孙将军,你带我们去见那些被抓住的蛊师,问出长生蛊的所在,姜卌严肯定在那里。同时加大搜寻剩余蛊师的力度,切记,不要让士兵单独行动,最好是二十人或三十人为一队。” “我知道了。”孙安国点头道,“你们跟我来。” 说罢,便要带他们提审蛊师。 “一切小心。”慕容白嘱咐道。 “我知道。”李心安紧紧皱着眉,在张权的搀扶下艰难移动着。 “不必了。”尤桑打断了他们。 “用不着问那些蛊师,太浪费时间,我知道长生蛊在哪儿。” “前辈您知道”李心安惊喜的道,尤桑若是知晓,那会省很多时间。 “当然。”尤桑回头,斜眼看着身后那间充满青色雾气的房子。 房间的墙壁已经被士兵拆除了,只剩下一个水缸立在那儿,其实凑近才能发现,那根本不是水缸,而是烟囱。 从地下延伸上来的烟囱。 烟囱之后,一堵光滑的乳白色墙壁矗立在那儿,四四方方,五面封死,下面不知道是什么。 “用不着那些蛊师我就知道,那个长生蛊就在下面。”尤桑的声音有些颤抖,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激动。 “所有的蛊都乱了,包括我的。我的蛊在害怕,也在兴奋。每当我靠近那堵石墙,这种感觉就越加明显。” “我能感受到,那个东西在呼喊,在召唤。” “它快要出世了!”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七十八章 姜卌严的目的 长生蛊就要出世,这对李心安来说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准备火油,挑选精壮士卒随我下去。”李心安盯着那道烟囱,青色的雾气已经消去,那里只剩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你要从这里下去”慕容白诧异的道,“这个洞口虽然不小,但深不见底,还不知道下面隐藏着什么危险,就这么下去太莽撞了。” “姜卌严等人肯定不是从这里下去的,这附近肯定有什么机关,就像血衣堂的暗格一样。” 经由慕容白这么一提醒,李心安猛地一拍脑门,对啊,机关,自己怎么忘了这茬 “佛像!”李心安急忙向那座倾斜的佛像看去,只见原本有一人之高的大佛已经被士兵捶倒塌陷,变成了一堆碎石。 佛像座下的莲花台保留倒是玩好,姜卌严先前所用的机关也正是在这里。 李心安一瘸一拐的走过去,在莲花台的下方摸索着,摸了一手灰,随后,他碰到一个方块状的凸起。 轻轻的顶起,似有巨石摩擦的声音在众人的脚下响起。几人不约而同的低头看去,等了半晌,也没有一点动静。 李心安懊恼的道:“我忘了,这座佛像就是姜卌严用来开这间房子的机关,现在这间房子被毁,机关也没什么用了。” “说是这样说,但附近肯定会有别的机关,当初姜卌严逃离我们的视线不过呼吸之间,他走不远。仔细找找,在这附近肯定能找到的。”尤桑说道。 李心安点点头,“还是先准备火油。” “不管怎么说,这个洞口,肯定联通姜卌严的所在,长生蛊也会有极大的可能在那儿。” “我们把火油灌下去,我就不信了,烧不死他们!” “狡兔三窟,万一这个地方是姜卌严留给我们的幌子,故意引诱我们,那所做的一切,岂不都是徒劳”慕容白忧心忡忡的道,“还是先找到下去的机关再做打算。” “白木头,你知道你哪一点不好吗”李心安突然说道。 慕容白怔了一下,旋即说道: “我知道,你是堂主,我是你的属下,我不应该僭越。但兹事体大,不能搞不清状况就行动啊。” 李心安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能劝我,我很高兴。有很多地方我不如你,有你的劝谏我会少犯很多错。但你要明白,有些事,不能靠理智解决。” “如今长生蛊就要出世,我们哪里还有时间先找到下去的机关探明情况,再上来商议对策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现在就是决断的时候!” “姜卌严不在下面怕什么烧死无辜又怕什么我们不是没有做错,我们一路上都在犯错,但我们就是一路错一路走的来到了这里,这个时候明知犯错,也要一错再错。” “这个时候一旦你想理智的收手,想理智的解决,那我们犯下的错就真的没有意义了。” 慕容白低头不语,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李心安长舒一口气,神色重新变得冷冽。 这个时候的他,已经不在乎死多少人了。 “火油!” 永和坊一千五百名士兵,八百人在看管那些发狂的信徒。随着姜卌严的离开和时间的流逝,他们之中已经有些人镇静了下来,虽然神志还是不清楚,但总归是安静了些。 至于那些中蛊已深,依旧在发狂的,就只能被士兵死死困住扔到一旁,他们杀不了别人,就只能伤害自己。 天亮之前,估计还要死不少人。 剩余的士兵,被孙安国抽调了两百人,分别去永和坊的官宅和兵营搬运火油。 原本李心安带兵来这里时曾专门带了十桶火油,但他觉得不够。 起码一百桶! 孙安国摇摇头,说他办不到,据他所知,永和坊的火油总共只有五十桶。 这是朝廷严令管制的东西,几年前,三十余名契丹狼奴乔装打扮进入长安,密谋刺王杀驾,在上元节万家灯火之际,放了一把火。 那把火紧挨着皇城脚下,虽然在靖安司的努力下这些契丹狼奴不到一天就被抓获阴谋败露,但这把火终究是被他们放了出来。 数以千计的羽林军奋不顾身的救火和司天监作坛设法引的一场大风让皇宫免于大火的吞噬,但司天监求来的大风却将火势吹向了另一边。 大火烧了一天两夜,烧没了半坐坊市,烧没了一万余人。 此事过后,司天监监正被夺职下狱,秋后处死,司天监大换血。监正弟子自觉师傅含冤,携密宝出逃不知所踪。 圣人布下罪己诏,同月对契丹出兵。裴旻也就是在这时从西北吐蕃边境被派往了契丹,李心安跟随裴旻北上历练一年。 从那时开始,朝廷就严禁火油在市面流通,一旦发现有贩火油者,视同谋反,格杀勿论! 军队中对火油的看管尤加严重,若非出战,军营之中不得配置火油。毕竟军队一旦哗变,在有五百多万人的长安城,火油是比任何神兵利器都要恐怖的东西。 永和坊能有五十桶火油,已经是不少了。 “想办法……能多拉一桶是一桶!”李心安知道孙安国的难处,那场大火他不是没有印象,在抓捕契丹狼奴的行动中,血衣堂是出了力的。 那件事不知为何莫名的与太子殿下扯上了关系,李俶连夜把李心安从被窝里轰了起来,给了他靖安司的腰牌,让他务必在十二时辰内找出全部的契丹狼奴。 杀人灭口李心安也不敢问。 他以一个书吏身份在靖安司搜寻到了不少消息,最后悄悄听见靖安司的人在谈论狼奴潜伏的院子里有不少火油,他才意识到这些契丹狼崽子想放火。 血衣堂撬开了抓到的两个狼奴的嘴,这更加印证了李心安的想法。他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想法透漏给了靖安司司丞李必,当时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司丞一眼就看出了其中问题。 靖安司在皇城下抓住了最后的三名狼奴,但依旧没能阻止他们扔出火把。 火把点燃了埋藏在花车上的火油引线,李心安只能眼睁睁看着滔天的火焰吞噬了一条街的人。 那晚,他被火焰灼伤,晕了过去。血衣堂的人死命把他从火海里救了出来,等李心安再度醒来的时候,大火已经灭了,只剩下断壁残垣。 他觉得不能让孙安国为难,这个男人从卧虎关血战中活了下来,相当于在鬼门关走了一回,而昨晚曲利出由又让他心寒,李心安不能再委屈他。 “若是调动不了火油,孙将军不必为难。” 孙安国转身离开,“不必,为国为民之事岂可含糊,李大人不必为标下考虑,区区五十桶火油,何足挂齿!” 看着孙安国渐渐走远,李心安暗叹一句:“国之栋梁,不过如此啊。” 慕容白已经去往皇孙府了,尤桑放出了蛊,正寻找着机关的踪迹。李心安拉过一旁无所事事的张权,凑到他耳边说着什么。 张权听完,一脸惊讶,刚要开口,却被李心安一把捂住嘴。 李心安沉声道:“听我的!” …… 长生蛊前。 那面墙壁重新被合拢,姜卌严盘腿坐在墙壁之前,在他身后,那道缝隙透着妖异的紫色光芒。 姜卌严的面前,是同样盘腿坐好的八十余名长生教蛊师。 他前前后后派出了三十名蛊师出去探听消息,那些蛊师,都是长生教最弱的,近几年新收的。 他的用意不是预防外面的士兵找到这里,而是生怕他们找不到这里。 在他身旁,脸色煞白浑身大汗淋漓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钱世昌躺在地面上,喃喃的问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卌严勾了勾嘴角,道:“完美的作品,总要有人来欣赏。” “蛊神降世,若只有我们这些人在场,未免太可惜了。” 钱世昌转了转眼珠,他是在无法理解姜卌严这个疯子的想法。 “所以你就派他们出去送死” “这不是送死。”姜卌严一脸严肃的纠正了他的说法,“他们是去见了蛊神,蛊神会赐福于他们,他们会以此得大长生。” 钱世昌不屑的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傻了,以为我是外面那些愚蠢的信徒吗” 姜卌严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话说回来,你说的蛊神就是长生蛊” “是!”姜卌严点点头。 “那么得长生的手段,是吃了它”钱世昌犹豫了一下,在他的印象里,蛊虫生效只有两个条件,要么被人服下,要么去咬人。 而墙壁后的那个东西,显然不是能咬人的。 “带蛊神出世之时,你自会知晓。”姜卌严闭上双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钱世昌心里暗骂一声,动了动手指头,身子似乎有劲儿了,他缓缓蜷着腿,想要从地上站起来。 先前,在钱世昌忍不住向那个所谓的蛊神投去视线时,他居然被那个蛊所吸引,呆呆的朝着长生蛊走了过去。若不是姜卌及时拦住他,现在的钱世昌恐怕已经成为长生蛊的养料了。 即便钱世昌没有走进去,但在墙壁合拢钱世昌恢复神志后,他还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像个大病未愈的病人一样瘫在了地上。 他两只手撑着地,抬起屁股,笨拙的从地上站起来,重心不稳,又连连后退几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身上刚刚干涸的汗水又止不住的冒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钱世昌开始绕着姜卌严转圈来恢复自己的身体,一边走一边问道。 姜卌严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样子,“你是我们的教众,我自然要救你。” 钱世昌冷笑道:“都说了我不是你们长生教愚蠢的信徒!我从来都不是你们长生教的人,我们只是合作关系罢了。” “我可不相信你这么个魔头会好心去救一个合作伙伴,现在长生蛊即将出世,正是你卸磨杀驴的时候,你不杀我,为什么” “我想听真话。” 姜卌严缓缓睁开眼,邪异的眸子打量着钱世昌,开口道: “我不杀你,你很意外” “当然。”钱世昌点头答道,“我今日在来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会被你杀的情况了。” “但你还是来了,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我……”钱世昌的眼睛眨了眨,捂着胸口,慌乱的道: “我不知道……我想逃的,你不知道,我的身份被发现了,我设计抓了那个调查长生教的小子,但他是皇太孙李俶的人。李俶亲自带走了他,还派人监视了我,我府外全是皇孙府的探子,这时候你恰恰派人来叫我……我……我不敢来,可……我不知道为什么,控制不了的往这里走。” 钱世昌试探的问道:“你是不是……给我下蛊了” “你的身份被发现了”姜卌严讶异的道,怔怔的看着钱世昌,眼里晦暗不明。 “你…你不会真的给我下蛊了” 姜卌严收回视线,“没有。当初家师与你的老师戚胜衍合作之时,就答应过永远不会给他下蛊,这是长生教和你们合作的条件。这个规矩传到我这里,我可是拿本命蛊发过誓的,自然不会这么做。” 说罢,他喃喃道:“我不杀你,是本来想利用你京兆府尹的身份去找皇帝,把长生蛊带给他,借此来扶持长生教。” “你的身份被发现了,还是皇太孙,李俶……嘶,麻烦,但是问题不大。” 钱世昌还没有从他上一句话中缓过神来,“你说什么,把长生蛊拿给圣人” “不错,我的打算,或者说长生教来到大唐的目的,就是如此。” “你疯了,你们都疯了!”钱世昌铁青着脸,咬牙道: “把长生蛊拿给皇帝,你们是想害死我吗这可是用活生生的人命堆起来的,再残酷的京观也比这个要仁慈,把这个给皇帝,那就是给自己找死路!你们到底图的什么” 姜卌严脸上涌起莫测的笑意,他伸出食指顶在唇边,轻声道: “国教。”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七十九章 对决 “国教” 钱世昌重复着这两个字,脸色从震惊,到不可置信,最终转变为嘲讽。 他哈哈大笑:“原来如此!你们是想靠我给你们和圣人牵线搭桥,再凭借长生蛊拿个国教的位子,好让你们光明正大” “不错。”姜卌严说道。 “痴心妄想!” 钱世昌冷笑道:“姜教主,你也不看看长生教是个什么教派,你们手里有多少人的血!你,我,他们,都是在阴影里在臭水沟中的老鼠,一旦暴露在阳光下,那就是灭顶之灾!圣人不会答应你,他会杀了你!” “你对皇帝了解多少”姜卌严突然问道。 钱世昌怔了一下,姜卌严的话有点出乎他意料,他顿了顿,道: “圣人乃万世之君,继位后举贤用能,革新吏治,轻徭薄赋,开创大唐贞观以来最大盛世……” “得得得。”姜卌严无奈的挥了挥手,让钱世昌闭嘴。 “别拿你在官场糊弄鬼的官话来搪塞我,你说实话,在你当上这个京兆府尹之后,你对他李隆基的感受如何” 听到姜卌严直呼皇帝名讳,钱世昌倒是没有多惊讶,似乎早已经习惯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努力寻找着他对皇帝的印象。 姜卌严微笑道:“你见过他几次” 钱世昌眼神迷茫,“不到……五次。” “两年,五次,这就是你口中那个明君的所作所为。”姜卌严冷笑道。 “近二十年来,他李隆基是能不上朝就不上朝,能不见人就不见人,把每年一次的外官进京述职改为三年一次,又改为五年一次。你这个管理长安门户的京兆府尹都被他下令无事不用上朝。这是对你的体谅吗不,他只是懒得见人,好安心在后宫享乐。” “这样的皇帝,即使他之前的确是不世出的明君,现在的他,也只是一摊烂泥,和我们一样生活在阴影里的老鼠,混吃等死的老头!” “太宗皇帝李世民尚且倾慕长生,秦始皇,汉武帝,古往今来那些立下丰功伟业的帝王哪一个不想长生他李隆基能有例外” “他会顾忌,长生的手段和代价” 姜卌严的眼睛像毒蛇一般闪动,头微微探出,像是准备捕猎的毒蛇,盯住了钱世昌。 “李隆基,会答应的。” 钱世昌被姜卌严盯的十分不自在,打了个颤,忍不住后退一步。 他心中还是有顾虑,尽管姜卌严的话让他确信李隆基会是那么样的人,但危险不仅仅来自朝廷。 “江湖呢” “什么”姜卌严歪头看着他,微微皱眉。 “不管是之前的李林甫,还是现在的杨国忠,那些江湖上所谓的正道人士昼思夜想的要杀他们,当年李林甫府上一天时间清扫出四十六具尸体震撼长安城。” “他病死算是善终,杨国忠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敢保证,只要长生教和长生蛊的消息一公布出来,也许第二天,也许第三天,你就会身首异处。” “况且你不要忘了,自前隋和大唐开国以来从未立过国教,当年北魏灭佛之举现在还记载在史书里,圣人可能会接受长生蛊,可能会让你当个国师,但却未必会昭告天下宣扬立国教。” “长生蛊手段恶毒,一旦暴露,那会激起民愤,会逼人反唐的!” “他李隆基就算是再昏庸,也不敢拿大唐基业开玩笑啊。就算他真的敢,他的儿子,太子殿下,他的弟弟,他的堂兄弟,那些皇亲贵胄哪个不能推翻他自己当皇帝满堂文武那个不会反对你长生教就算真的当了国教,也不会长久。” 钱世昌语重心长的道:“姜卌严,即使你能控制皇帝,能控制皇亲国戚,能控制满堂文武大臣,你也控制不了江湖,控制不了天下人,控制不了民心。” “你若真的想让长生教长久存在下去,蛰伏,才是最好的办法。” “长生教可以被人知道,但决不能被人说起;可以埋藏在仁人志士的愤恨里,但就是不能露面;长生教这三个字可以被天下人熟知,但就是不能白纸黑字的写在纸上!” 姜卌严缓缓点头,赞赏的道: “听起来,这是为官之道。钱大人不愧是在国子监待了十年的人,一言一行都透着说教,还偏偏让人信服。” “你同意了”钱世昌惊喜的道,若是姜卌严放弃了这个打算,他也不用跟着受牵连了。 “不,我不同意。” “为什么!”钱世昌微微扬起的嘴角一瞬间凝固在了那里。 姜卌严说道:“因为我有执念,复仇,以及……留名。” “当年长生教数万名教众,一夜之间被五毒教屠了个干干净净,狼狈逃出南疆。我不是南疆人,对五毒教没什么抵触的情绪,但我的老师不是。” “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我的老师,上任的长生教教主找到了我。他教会了我蛊术,在临终之时,更是把所有的修为传给了我。” “我知道当年他找到我是想利用我抓人炼蛊,后来情况有变才将就着收了我这个徒弟,但我依旧很感激他。没有他,我现在可能还是那个落魄秀才,可能早就不知道在哪个地方饿死了。” “他把长生教给了我,告诉我终有一天,要带着长生教回南疆复仇,要把他的骨灰洒在南疆的河里。我答应了他,就要做到。” “没有什么,是比把长生教变成国教,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压进南疆更有效果、更能让人激动的复仇了。” “但你这样未必能复仇。”钱世昌道,“军队不是你能指挥的了的。即便是圣人听你的话,他也不可能一句话就对南疆出兵。大唐不能主动发起战争,这是太宗皇帝留下的祖训。” “况且出兵是个及其复杂的事情,从皇帝开始,中书省门下省要拟定章程,六部要配合,朝廷的各项事务都要加急完成,国库要缩减开支,不够的话还要加重赋税,大唐各地要开始征粮征兵,漕运要贯通,边境要加派军队以防吐蕃和契丹趁机南下劫掠。这都是需要提前数月乃至数年准备的,一场战争消耗的元气可能要等几年才能恢复。你一个小小的教主,何德何能可以完成这些皇帝不是神,他的作用比你想象的要小的多!” “那又如何”姜卌严阴狠的道,“一个皇帝不够,那就控制更多的人,将军、丞相、太守、节度使等等等等,在长生蛊面前,没有人可以抵得住诱惑!” “愚昧!”钱世昌这才发现和姜卌严说话有多费劲,“长生蛊只有一个,哪怕它再大,你也不可能把它拉出去南下南疆去蛊惑每一个人,哪有如此猖狂的魔头!” “我偏要做那暴露在世人眼中的猖狂魔头!”姜卌严吼道,“为什么你总要跟我对着干,钱世昌,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那是因为你的想法太愚蠢了!”钱世昌喝道,“你这是拉着所有人给你陪葬!” “你说得对。”姜卌严突然镇定下来,笑道: “我就是拉着你们给我陪葬。” “我要……在史书上留下我的名字!” 钱世昌不说话了,静静的看着他。 “古往今来,青史留名是所有士子的梦想,谁人不想封候拜相,谁人不想立下丰功伟业,谁人不想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钱大人,我想这也是你的愿望。” “我这个不及第的落魄秀才,也梦想着后人能在史书上看到我姜卌严的名字啊!” 姜卌严脸上有些落寞,“可是我考不上科举,三十岁了,我还是个秀才,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可我等不起二十年了啊!” “之后,我遇到了老师,我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了他想干什么。” “那时候我就在想,既然不能青史留名,那就遗臭万年。” 姜卌严轻声道:“长生邪教,祸国殃民,教主姜卌严于闹市凌迟处死,万人空巷。” “我姜卌严就在史书上要这么一句话,不过分” 钱世昌理解他的话。 多少士子挤破了头想挤进史书,而史书不过廖廖几十万字,又要涵括多少人的一生 而他自己当初选择与长生教合作,一方面固然贪图长生,而另一方面,不也是想凭借此物进献皇帝以图三公之位留名青史吗 在他听到姜卌严提出凭借长生蛊谋求国教之位的时候,他极力反对,不仅仅是觉得此举太过危险,也是怕姜卌严会因此断了他的路。 现在看来,两人在两个方面,都是不谋而合。 “孙大人,我们很像,对吗” “是啊。” “所以我在看你的时候,总觉得是在看自己,一样的恶心。” “哼……彼此,彼此。”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姜卌严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笑道: “客人来了。” 钱世昌顺着姜卌严的视线看去,只见那八十余名席地而坐的长生教蛊师身后,那道漫长漆黑深邃的甬道里,逐渐响起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还伴随着金铁相交之声。那声音钱世昌听过无数次,那是铠甲的铁片被划动的声音。 “嗖——” 一道明亮的火焰照亮了甬道,火焰一闪而逝,划向钱世昌身旁的姜卌严。 姜卌严一挥手,大片蛊虫从他宽大的袖子里飞出缠住了那道火焰。 箭矢的箭头“叮当”一声掉在地上,姜卌严抽了抽鼻子,笑道: “火箭,诸位就想靠这个杀死长生蛊” “恕我直言,一只未必不够。” 沉重的脚步踏出甬道,十数名身披铁甲的士兵持盾提刀走了出来,挡住了身后的人。 尤桑的脑袋在后面冒了出来,他身形较矮,此刻只露出一个脑袋,显得有些滑稽。 “原来是五毒教的圣子殿下,我还以为是李公子来了。”姜卌严道。 见尤桑不理睬他,姜卌严接着说:“不知道那日尊夫人重伤离开,现如今如何了” 尤桑淡淡的道:“她很好,不用你费心。” “我今天来这儿,一方面是为了替五毒教铲除你们这些长生教的余孽,另一方面,也是给她报仇。” “说起报仇,我也有仇要报。”姜卌严探出双手,两团黑雾在他掌中聚集,飞旋,逐渐变大。 “虽然不是我的仇,但这上辈人延续下来的恩怨,后辈人总要了结。” 尤桑点点头,走出了士兵的保护。 “你说得对,五十年前的恩怨,今夜就要一笔勾销了。” 他张开口,一条黑色的蛊蛇在他口中钻出,随后盘旋到他的头上,张来獠牙,吐出猩红的信子。 “不知道两名同为二品高位的蛊师生死相搏会是怎样的场景。”姜卌严好奇的问道,“你杀过修为境界比你高的蛊师吗” “杀过,但用了教内长辈的蛊。” “真好啊。”姜卌严感叹道,“我不像你见过那么多世面,从我加入长生教起,境界唯一比我高的就是我的老师,那时候他也不过是个二品中位的小蛊师。” “十二年,我从一个从来没接触过蛊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变成了二品高位的蛊师。” 姜卌严笑道:“我想知道,咱们两个,谁会死”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八十章 姜卌严的实力 李心安摸索着在漆黑的甬道中走着,他的身上绑着条绳子,那是浸满了火油的引线。 永和坊的守军们在半个时辰前撬开了被他们抓获的长生教蛊师的口,在他们的供认下找到了这条甬道。 当然,也确认了长生蛊即将出世的消息。 他们将长生蛊固执而狂热的成为神蛊、蛊神,虽然仅仅是倒了一个个,但意思却是天壤之别。 神蛊固然是在说长生蛊的神奇,但蛊神却让李心安几人摸不着头脑。尽管这印证了尤桑的猜测——蛊神就是长生蛊,但长生蛊为何会被称为蛊神是指长生教千辛万苦培育出来的蛊会发生异变,还是说服下长生蛊的人会成为蛊神 好,若长生蛊真的有那种奇效,那么把不死长生的人称之为神,也不是没有道理。 李心安把引线从身上解下,擦了擦黏糊糊的双手,正想靠墙坐下的时候,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身形不稳,险些摔倒。 他蹲下身摸索着那个东西,那是一具尸体,身上没披甲胄,是长生教的人。 有一只小蛊虫沿着他的手指爬上他的手背,李心安抽了抽嘴角,一掌拍死了那只蛊虫。随后从怀里掏出了火折,轻轻一吹,零星的火星迸发出来,慢慢的,温暖的火焰窜了起来。 渺小微弱的火光照亮了漆黑的甬道,李心安看清了那具尸体,面孔很年轻,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不远处,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四五具,想必是姜卌严派出来一起出来探听消息的。 看上去没有激烈打斗的痕迹,以尤桑前辈的实力,眨眼之间就都解决了。李心安心底不禁泛上一丝疑虑,姜卌严派这些小鱼小虾出来做什么 按理说,想彻底阻拦自己这边的人,至少也应该派出一些尸蛊啊。 他是在是猜不透姜卌严这个疯子的想法,索性不去管,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罐子。 李心安看着自己脚边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尸体,暗暗叹了口气,心道一声得罪,随后把尸体拖了过来。 他拔出黑色罐子上的塞子,从里面倒出一些粉末,撒在了尸体的胸膛上。 一股刺鼻的气味灌进他的鼻子,李心安不禁偏过了头,轻轻咳嗽起来。 “药神谷的火药怎么这么难闻,这玩意儿也能疗伤” 他将罐子里的黑色粉末全部倒干净,随后把浸满了火油的引线放在了上面。 药神谷的火药,自当年药神谷谷主,神医孙思邈写出《丹经》之后,大唐疆域之内就只有两个地方有火药这种东西了。 工部监造监,以及山南西道的药神谷。 当初那些契丹狼奴潜进长安意图放火,之所以暴露了行踪,就是因为他们把主意打到了火药的上面,居然派人强抢监造监。 事后,李心安醒过来的时候,李俶曾一脸后怕的对他说,若是真的被那些契丹人得手偷去了火药,那么司天监就算请再大的风,皇城也得被他们炸毁,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但李心安不以为然,他那时候根本不了解火药这种东西,若是真的能炸毁皇城墙,那么朝廷还会允许药神谷中留这玩意儿 在那不久之后,张权就从蛇堂被他挑了过来,带着蛇堂的毒药、暗器与火药。 李心安觉得好玩,就想拿蜡烛点着火药看看会怎样,不料张权却是吓个半死,急忙把李心安扑倒,一脚踩灭了李心安手上的蜡烛。 张权对他说,若是真的把这些火药点着了,血衣堂的这个据点就再也不存在了。 李心安瞧着张权的神色异常凝重,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张权怕他哪天突然又来兴趣了,之后就没让李心安怎么见过这个东西。只有血衣堂的弟子手上受伤严重时才会拿出来。 李心安见过这种火药洒在伤口上的效果,人会疼晕过去,伤口会止血,也会溃烂。伤者会保命,但会很痛苦。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张权不会用这个东西。 “不知道火药与火油混合在一起,会这么样……”李心安想着。 他知道张权向来是随身携带一小罐火药的,李心安在进来甬道之前,向张权要了过来。 这是第三重保障,若是尤桑前辈制服不了姜卌严,火焰杀不死长生蛊,那么他就把甬道炸塌,让长生教的余孽和他们心心念念的长生蛊永远埋在这深数丈的地下! 李心安会害死尤桑,会害死那些英勇的士兵,也会害死自己,他会心有不安。 但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我还从来没预想到,自己的结局或许是被炸死。”李心安脸上泛起苦笑,瞧着火折的火光渐渐弱了下去,一掌按灭。 李心安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向着甬道尽头那里走去。 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 “我身背罪孽,我无愧大唐。” “我在……赎罪。” …… 一堵光滑的乳白色墙壁前,上演着极其怪异的一幕。 两个男人在偌大的空间里游走着,两人身旁各自缠绕着黑色浓雾,两股黑雾相交,爆发出令人心颤的吱呀叫声。 两个男人没有武器,各自用双手在对方的身体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带血的伤痕。 永和坊的守军如临大敌般的举起武器对准了身法诡异飘渺的姜卌严,在他鬼魅般的步法面前,尤桑稳扎稳打的拳法显得尤为鸡肋,他根本抓不住飘来飘去的姜卌严,相较之下,两人之中也是他受的伤最多。 但这就不代表姜卌严会好过,尽管尤桑抓不住他,但只要被尤桑碰一下,那就不是说着玩的了。 尤桑的拳力极大,虽然递拳缓慢,但每递出一拳,姜卌严的耳旁便会响起一阵爆裂的声音,落在他的身上,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搅动的摇晃不止。 尤桑身后,永和坊的守军们都是一副如临大临的样子,举起武器对准了姜卌严。 反观长生教这一边,那些蛊师席地而坐,仰着头,闭着双眼,虔诚而满足。 尤桑打完了拳法的最后一招,后撤一步。 姜卌严见状,随之向后飘去,落到躲在一旁的钱世昌身边。 尤桑甩了甩手腕,瞥了一眼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长生教蛊师,可以看到在他们的喉间延伸出一条细细的红线,红线宛若小溪一般在地上汇集成一条奔腾的血红色河流,朝着那堵墙壁奔涌而去。 “你在用他们的命,把他们当做养分,来促使长生蛊提早出世” “不愧是五毒教的圣子,见识果然广泛。”姜卌严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 “他们是你的教众,你缩减他们的生命,却拿长生来笼络人心,不觉得是个笑话吗” 姜卌严微笑摇头,“不,仅仅是献出一点阳寿,他们不会死出。蛊神出世之后,他们就会感激我对他们的所作所为,因为蛊神会给他们更为丰厚的恩赐。” “再丰厚的恩赐,也不过是你口口声声说的长生。”尤桑淡淡的道,“但那些你派出来送死的蛊师又是什么情况好像生怕我们找不到这个地方一样。” “你说的对,我就是怕你们找不到这个地方。”姜卌严说道,“蛊神出世,千百年来的第一次,如此盛大恢宏大王场面如果只有我们见证实在是太无趣了。我想来自南疆的圣子,应该会对这个感兴趣。” “更何况,蛊神的恩赐不是什么人都能接受的,那些新入教没有一点贡献的,那些实力弱小的,那些对蛊神不虔诚的,那些对长生教意志不坚定的,那些心有仁慈的,通通都要被清除。我不好下手,你们,可是绝佳的刽子手。” “而你们能够来到这里,就说明我的选择没有错,他们…该死!” “很抱歉,那些蛊师很大一部分还活着。”尤桑像李心安一样耸了耸肩,说道: “他们实在是有点太弱,用不上我们动杀招。” “没关系。”姜卌严微笑道,“只需要把他们清除出去就够了,是生是死无所谓。” “那这些人呢你一直不打算让他们动手了” “不需要他们,你很快就会死在我的手上了。” “大言不惭。” 尤桑突然前冲,姜卌严随即跟上,两个人再度开始了缠斗。 一条三角头的蛊蛇在黑雾中显形,艳红色的身躯盘旋上姜卌严的手臂,正是先前从尤桑口中钻出的那一条。 蛊蛇缠绕着姜卌严的胳膊盘旋而上,两根蛇牙就要插进他的脖子。 姜卌严双手突然合掌,嘴中飞速念着什么,他的皮肤瞬间变得漆黑,漆黑如墨的汗珠渗出他的身体,沾染到蛊蛇的身上。 那条蛊蛇突然变得萎靡,高高扬起的三角脑袋无精打采的垂下,姜卌严手臂一抖,将蛊蛇远远的扔了出去,摔在地上。 尤桑惊讶的发现自己失去了对蛊蛇的掌控,而本应该递出的第二圈也停了下来,被姜卌严一掌拍在心口。尤桑身子向后滑出数丈,卸去了他的掌力。 他捂着心口,那里冒出缕缕黑烟。尤桑把衣服撕开,只见一个漆黑的掌印深深陷进自己体内,黑色的毒素还在沿着自己的静脉扩散。 尤桑探出双指封住了几个穴道,这让那毒素满眼的速度慢了下来。但不待他再有所动作,姜卌严就攻了过来。 姜卌严掌风凌厉,逼得尤桑连连后退。 “南疆的千枯万毒掌,看来你的老师在南疆也不是平凡人。” “什么是平凡人”姜卌严嗤笑出声,“在你这位五毒教圣子的眼中,谁不是平凡人” “但也算你说的对,我的老师的确有些来头,他的阿兄,是长生教首位教主。” “摩夜”尤桑震惊的道。 姜卌严掏了掏耳朵,眼珠转了转,“好像是这个名字,管他呢,我又不认识。” 尤桑手心不自觉渗出了汗水,他开始感觉到这个人的恐怖。 长生教教主摩夜,一品归真境蛊师,当年五毒教出动了十二名一品蛊师才将其逼入绝地,随后纵火焚山才将起斩杀。而摩夜的临死反扑,击杀了五毒教七名蛊师。 尤桑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摩夜对他来说是传说中的人物,就像大唐江湖后辈仰慕武林盟主慕容德和剑圣裴旻一样,他小时候,倾慕的正是摩夜。 虽然五毒教与长生教水火不容,但教内前辈几乎没人不感叹摩夜的天资,当时的五毒教老教主甚至断言,假此子以时间,他未必不能成为南疆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天人境蛊师,若是摩夜不行,那南疆未来也不会有。 可想而知,摩夜有多强大。 自己面对他的传人,有获胜的可能吗 “你成为蛊师,有多少年了”尤桑盯着姜卌严的眼睛,问道。 “大概……十五年了。”姜卌严像尤桑那样耸了耸肩,“我只记得我老师死的时候说我八年时间入二品蛊师他前所未见,他死了应该有七年了。” 尤桑点点头,“我不如你。” 姜卌严嘿嘿一笑,“能得圣子肯定,我真是三生有幸。” “那么圣子,接下来我不会杀你,我不会杀你们任何人,我会弄断你们的四肢,让你们老老实实瞻仰蛊神的降世!” 他探出双臂,一股黑雾将他完全包裹了进去。随后黑雾猛地炸开,蛊虫四散纷飞,姜卌严的身体消失不见。 尤桑从没见过这样的招数手段,他知道西域幻术师可以不着痕迹的将人拉入各种他们精心制作的幻术中去,但姜卌严是蛊师,怎么会用幻术师的招数 尤桑忍不住掐了自己一下,痛感是真实的,不像是在幻境中。 蛊虫在尤桑的头顶盘旋凝聚,一只鲜红的眼睛展露出来,飘荡在半空,闪烁着摄人心魄的血红色光芒,显得分外邪异。 血红色眼睛死死盯着尤桑,他只感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 尤桑呆呆的仰着头,看着上方的血红色眼睛。在他身后的阴影中,姜卌严缓缓走出。 他把一张纸人揉碎扔在地上,走到尤桑身边,啧啧感叹: “想不到,这西域幻术师的手段结合蛊术,还真有奇效,看来当初救了那个幻术师是正确的。” “圣子殿下,感受到了吗那血脉深处的躁动,长生蛊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出世了。南疆之人都是蛊神的后裔,如今蛊神重返世间,不论是你,还是你的蛊,都应该跪地膜拜。” 姜卌严不再管他,径直向已经被完全渲染成紫色的墙壁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那道深邃的甬道中,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八十一章 长生蛊 跟随尤桑一起来的永和坊士兵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武器,向姜卌严冲去。 “贼子受死!” 姜卌严挑了挑眉,席地而坐的长生教蛊师中突然站起两人,拦住了士兵们。 两名蛊师放出了蛊,尽管守军士兵照尤桑先前嘱咐的,拿头巾蒙住了面,仅露出两只眼睛,但蛊虫还是钻进了他们的盔甲,有的甚至撕咬起他们的眼睛。 士兵们哀嚎着,手中紧握的武器也“咣当”掉在地上,他们在地上痛苦的打着滚,撕扯下铠甲,撕烂自己的衣服,把手指插进自己的眼里,想要把蛊虫捏出来。 “想用普通人来对付蛊师痴心妄想!” 姜卌严一脸虔诚的抚摸着墙壁,右手食指轻轻按在左手的手腕上,用力一插,血如涌泉冒了出来。 他用伤口在墙壁上用力摩擦着,鲜血渗进那道缝隙,紫光开始变得若隐若现,但每一次闪耀,都绚烂夺目。 姜卌严长啸一声,显得十分满足。 等到他手腕上的血止住后,姜卌严把手拿了下来。 “我将自己的鲜血敬献给蛊神,听到了蛊神的话。”姜卌严转过头,笑着看着钱世昌。 钱世昌有点害怕,裹了裹衣服,故作镇定的说道: “蛊神说什么了” “蛊神说,他马上就要降世了,只需要一个人作为祭品,一个纯净的没有任何蛊虫气息的人。” “夺舍”钱世昌脸色铁青。 “你居然还知道道门术语。”姜卌严有些惊讶,“不错,就是夺舍,我需要一个人当蛊神的肉身载体。” “那你看着我干什么!”钱世昌惊恐的往后退了一步,“我可不想当那狗屁蛊神的肉身,我只想长生,到时候给我他的一杯血就行了。” “钱大人,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啊。”姜卌严道。 “我没付出我这些年为你们做了多少事,这叫没有付出”钱世昌破口大骂,“我做了那么多昧良心的事,每日担惊受怕,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每晚一闭眼就是那些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孩子掐着我的脖子在向我索命!姜卌严,我不欠你们的,是你们欠我的!” “谁不是呢”姜卌严冷笑道,“钱世昌,我们都得承受良心的谴责,习惯就好。” “我没打算用你,你的身体亏虚,体质欠佳,天资更是下等,若是没有你的老师戚胜衍,恐怕现在还在国子监不见天日。蛊神的肉身决不能是你这样的。” 听到姜卌严不留情面的贬低自己,钱世昌冷哼一声,悬着的心却是放下,不管姜卌严说的话有多难听,只要他不害自己,就都好说。 姜卌严自顾自的说道:“我有一个绝佳的人选。” “谁”钱世昌冷冷的问道,他其实对这个完全不关心,但本着捧场的原则,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适当的问出这句话。 “那个姓李的年轻人。” “皇太孙……李俶身边的那个人”钱世昌目瞪口呆。 “我不知道他的来头,那个人没有说,但是能够待在李俶身边,又同是姓李,估计也是皇室之后,也许是没落的哪一个分支也说不定。” 他瞥向钱世昌,“你知道你自己愚蠢在什么地方吗你察觉出了他和全万仇的关系,但你却没有在抓住他后的第一时间审讯出他的消息背景,而是盲目的派人杀他,还交给两个狱卒,你以为这是收钱办谋人性命的腌臜生意” 姜卌严转身向甬道走去,“我出去把他找出来,看样子,他是这次的统帅,不会走的。” “你可别死在外面。”钱世昌阴沉着脸说道。 “就凭他们”姜卌严嗤笑道,“连五毒教的上任圣子都折在了我的手里,他们于我而言,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人越多,我越强。” 他缓缓向外走去,站在仰着头的尤桑面前停留了一会儿,拍了拍尤桑的脸,哈哈大笑着离开。 在姜卌严经过尤桑的一瞬间,后者的眼珠转了转,随后在钱世昌震惊的目光中,反手把一只簪子插进了姜卌严的脖子。 姜卌严余光瞥见了尤桑的动作,但让已经来不及反应。尤桑的簪子插进了他的脖子,鲜血止不住的喷出。 姜卌严一掌拍出,尤桑借势翻滚出去,与重伤的姜卌严拉开距离。 姜卌严捂着脖子,身躯颤抖着,他步履蹒跚的向尤桑走去,伸出手臂,望着尤桑,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尤桑突然能动了 在自己的秘术之下,没有人能够逃脱出来的才对。 “姜教主不用费尽心思去找我了。” 熟悉的嗓音在身后传来,姜卌严艰难的转过身,只见一个俊秀青年倚着石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里。 “你……到底是谁” 姜卌严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尝试着动喉咙,但涌出的鲜血使他的脑袋飞快的眩晕,已经快要看不清前面的东西了。 李心安微微颔首,道: “血衣堂堂主,李心安。” …… 半柱香之前。 李心安在黑暗漫长的甬道中走着,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小白点。 那个白点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亮,吸引着黑暗中的李心安。 他知道,姜卌严和长生蛊就在那儿。 李心安蹑手蹑脚,悄悄前进。而随着他的靠近,那逐渐躁乱的打斗声也是清晰的传入耳中。 李心安放满了脚步,直到面前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火把将这里照耀的如同白昼,一道光滑的墙壁直直延伸向上,淡淡的青色雾气飘荡在四周。 他看到席地而坐的蛊师,他看到全副武装神情肃穆紧张的士兵,他看到一片遮天蔽日般的蛊虫,他看到姜卌严消失在蛊虫之中,又从阴影里走出。他看到一只血红色的眼睛在尤桑的头顶上闪烁着妖异的光芒,他看到尤桑一动不动,他看到那些士兵被蛊虫折磨的痛苦不堪。 “混蛋……” 李心安忍不住要冲上去把姜卌严撕碎,但行动都成问题的他此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难,眼睁睁看着那个沾染了无数鲜血孽业的长生蛊出世。 他没预料到尤桑会失手,这是他最怕的,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没办法了吗……” 李心安不自觉的握紧了火折,他隐匿于黑暗之中,已经有了决断。 “我这一辈子,好事做的不多,坏事倒也没少干,但没做过昧良心的事情。”李心安自嘲的笑了笑,“但愿见阎王的时候,能让他帮我投个好胎。” 他看着姜卌严转身回去把自己的手腕割破,鲜血染红了半堵墙壁,开始悄悄后退。 过往的一切在他眼前走马灯般闪过:李林甫、张思远、福伯、吴乡、裴旻、常玉、李俶、慕容白、尤桑、尼娜…… 他的敌人,他的朋友,他厌恶的人,他竭尽全力想留住的人,一切都显得那么不重要了。 “看来要被炸的四分五裂了。”李心安暗叹一声,转身离开。 但他的身形突然滞住。 李心安想起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硬碰硬,自己不是姜卌严的对手,但偷袭呢 自己不成,尤桑前辈呢 他动不了,但是把他唤醒呢 李心安心底泛上一丝熟悉的感觉,姜卌严眼前化身出来的那只眼睛,有蛊的气息没错,但出了蛊意外,他隐隐约约在哪个地方看到过类似的手段。 什么时候呢 独眼、红光…… 幻术! “西域幻术” 李心安一把捂住嘴,差点就惊呼出声。 他平复下激荡的心情,但还是不敢相信。 “姜卌严居然会幻术” 要知道,他在通济坊,监视的就是西域人。 两年之前,曾发生过一起皇室丑闻。 西域女子幻术师混入太子东宫蛊惑太子殿下,居然控制李亨在见圣人的时候刺杀他! 圣人李隆基身边高手众多,更有诡秘莫测的“暗卫”,外人想要刺杀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是没人会去防备当朝太子,李隆基身边的护卫再强大再仔细,也不敢对太子不敬,没人想得罪未来的皇帝。 李亨要想杀他爹,易如反掌! 但那名女子幻术师的阴谋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原因是李亨对她太过留恋,耽误了与太子妃共寝的时间。太子妃前去寻找太子殿下的时候,无意间撞破了女子幻术师对李亨施法。 虽然那名幻术师在第一时间控制了太子妃,但太子妃的一声惊呼还是招来守卫在了东宫的两名返元境高手。最后女子幻术师被当场击杀,事后在顺藤摸瓜追查的时候,牵连出了她的另一名同伙。 追查她同伙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血衣堂的头上。 但血衣堂却追丢了那个男人,西域的幻术防不胜防,它不像蛊还能防备,不少的血衣堂弟子都中了招。 李心安在事后专门请教过裴旻,这位大唐剑圣也是连连摇头,他说幻术可以算作是巫术的一种,普通的幻术只需一点刺激就能解除。但高深的幻术古往今来,凡夫俗子无人可解。若想破除,只能请武当山龙虎山这两座道教祖庭的高人仙师来。 但没等两座道教祖庭的高人前辈来到长安,这件事情就偃旗息鼓了,仿佛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这件秘闻最终没有泄露出去,所有当初参与过这件事的人都被秘密灭口,甚至东宫中的那两位一品返元境高手,李心安也被迫遣返了所有当初调查此事的所有血衣堂弟子,血衣堂在长安几乎是一波大换血。 在那之后,李心安就时有研究幻术的破解之法,以备自己哪天用得上。 仔细想来,姜卌严的那个小把戏,自己好像在某本古籍上见过。 李心安掏出三根银针,对准了尤桑的人迎、云门与灵墟三处穴道。 “姜卌严,你若用的是蛊术,我就没有办法了。怪就怪你托大,用这种小儿科的幻术。” 三根银针悄无声息的刺进尤桑的穴道,尤桑的眼睛由灰白逐渐恢复神彩。 尤桑没有动,他知道这是李心安在救他,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后背的冷汗“刷”的一下冒了出来,尤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脸上抑制不住的出现震撼。 在他看到那只血红眼睛的时候,他在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尤桑不知道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神志恢复的时候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 若是姜卌严要杀自己…… 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尤桑的右手悄悄探进袖子,握住了里面的一把簪子。 那是他临行前妻子尼娜教给他的,簪子上有一个小机关,可以将毒素注射进人的体内。 那是尼娜当初侍奉的五毒教圣女给她的,教内一名归真境蛊师走火入魔死后留下的血液。 在姜卌严毫无防备的经过他身边时,尤桑把这剧毒的簪子扎进了他的脖间。 看着姜卌严的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漆黑,大块大块的脸皮融化一般掉落下来,李心安知道,他就要死了。 “很抱歉姜教主,我们用这种方式杀死你。”李心安微微欠身,眼神冰冷。 “但是,以你犯下的罪,凌迟、活剐、腰斩!都不足以平民愤。” “区区偷袭,有何不可” 姜卌严喉咙像破损的风箱一般,呜咽的发出无助的声音。他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撞在墙壁上。 他怨毒的眼神中满是不甘,他不相信,自己就这么要死了。 他还没有见到长生蛊,他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蛊神,他想做那世上第一个长生之人。他还没有见到皇帝,他还想把长生教变成国教。他还没有出兵南疆,他还想把那个老师的骨灰撒在南疆的河里。他还没有在史书上留下自己十恶不赦的名字,他还没有回到家乡,他还想跟一直看不起他的私塾教师说一句莫欺少年穷,他还想去祭拜一直照顾自己的邻居老妇,他还想逗弄四邻的稚童…… 就这么死了,他姜卌严不甘心! 姜卌严突然伸手,狠狠地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在李心安和尤桑愕然的目光中,他拔出了自己的心脏。 姜卌严无声的狂笑,脸上的皮肉分分掉落露出可怖的白骨也丝毫不在意。 他嘴唇轻动,说出了他在这世上最后的一句话: “一群龟儿子……” 身后的墙壁倏的分开,一团猩红色的肉将他拽了进去。 李心安看见了那个东西,张大嘴巴,强忍住恶心,道: “尤桑前辈,那就是……长生蛊” “嗯。”尤桑凝重的点了点头,地面传来隆隆的震动,那八十余名席地而坐的蛊师不约而同的长啸起来。 “小心——” “长生蛊,出世了。”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八十二章 决然 那堵墙壁的后面,是一间石屋。 石屋里,是李心安平生见过最恶心的东西。 血红色的皮肉滋生在石屋内的墙壁上,一个硕大的肉团将石屋塞的满满当当,再也容纳不下任何一个东西。 不,说是肉团其实也不恰当,那更像是半凝固的血水,冒着泛黄的血泡,血泡炸裂,溅出黄绿色的汁液,溅到肉团中漂浮着的若隐若现的婴孩的半腐烂的头上。 偌大的石屋中,硕大的血红色肉团上,随处可见狰狞的白骨、无头的尸体与断裂的四肢。那滋生在墙壁上的皮肉凹陷下去,露出一张张狰狞的人脸! 那些人脸伸了出来,它们像触手一般探出石门,数不清的人脸凑在一起,互相撕咬着,互相吞噬着。 或许是自己吃自己让它们没什么胃口,它们把视线转向了石门的外面。 尽管那一张张疑似人脸的面孔上只有三个空洞,但那数千道空洞无神的视线还是让李心安噤若寒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些人脸开始说话。 在李心安的耳中,那声音遥远但是清晰,他听到的是: “饿啊,我饿啊……” “我很多年没有吃到鲜美的人了……” “让我吃了你,你会在我的体内,将与我同生共体,不死不灭……” “求求你,过来让我吃了你好不好……” 那声音忽大忽小,由沧桑转为稚嫩,由男声又转为女声,似童非童,似老非老,似男非男,似女非女。 “这就是……蛊神的声音” 李心安惊惧的看着流出石屋的肉团,那些模糊的人脸已经被肉团挤压进了体内,张大了空洞的嘴巴,似乎是在哀嚎。 蛊师们都兴奋了起来,他们癫狂的站起身抱在一起,望着像他们席卷而来的血红色肉团,留下了激动的热泪。 他们的身体变得干枯苍白,身体内的养分被抽离他们的身躯,在地上汇集成奔涌的河流,源源不断的向着长生蛊流去。 已经有人倒下,但他们毫不在意,他们狂热的庆祝,他们跪地痛哭。 他们是疯子,要把自己的生命在蛊神面前挥洒干净,他们要在实现的理想面前死去。 “不对,这不对劲……”李心安喃喃道,“他们不应该这样,他们这是……” “被长生蛊控制了心智!” 李心安猛然醒悟,刚才长生蛊说的那些话,原来不仅仅只有他听到。 这个蛊神,是说给他们所有人听的! 这些蛊师的目的不是炼蛊,而是长生,但长生绝不是被这么一个恶心的肉团吞进肚子,自己的生命正源源不断的被那个蛊吸取着,恐惧与反抗才是他们的正确反应。 但他们听到了蛊神的诱惑,与李心安不同的是,他们被蛊惑了。 一个又一个蛊师倒下,长生蛊似乎不满足与这些人卑微的血液,开始打起了李心安几人的注意。 血红色肉团的下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出了丝状的白色脉络,正向着李心安的方向悄然蔓延。 李心安瞪大了眼睛,他亲眼看到,那白色脉络在一眨眼的时间爬上了倒地的士兵的身体,看似柔弱的脉络轻而易举的刺破了士兵身上的铁甲,贪婪的吸取着他们的血液。 短短几息过后,白色丝状脉络变得晶莹而红润,而士兵却变成了枯瘦的干尸。 士兵身上延展出更多的白色脉络把他紧紧缠住,像是结茧的蚕蛹。 而更多的士兵,更多还没有死去还活着的士兵,被这些白色脉络飞快的吞噬了生命,变成一个又一个蚕蛹。 只剩下了李心安和尤桑。 眼见那些白色脉络飞快的向两人蔓延开来,李心安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拉动着尤桑。 “前辈,我们该怎么办” 尤桑却是一动不动,两眼木然的看着前方。 “前辈”李心安又叫了一声,眼见尤桑还是没有反应,他一把把尤桑的身子拧了过来。 只见尤桑面无表情,嘴里不住的说道: “鬼斧神工……” 李心安暗道一声不妙,尤桑也被影响了! 想来是也这样,长生蛊,或者说蛊神降世,就像是刚刚出生的孩子,迫切需要母乳的滋润。那些蛊师显然不够,在场众人,没有谁比尤桑这个二品高位的蛊师更适合当养分的了。 眼看着白色脉络就要爬上尤桑的小腿,李心安拉着尤桑的那只手用力一拽,将尤桑甩了出去。 但这样一来,他就暴露在了长生蛊的面前。 面前是一马平川,白色脉络欢快的涌成了一团,向着李心安的脚蔓延去。 磕在地上的尤桑似乎清醒了几分,他像一个宿醉刚醒的醉汉一般闷哼一声,朦胧的双眼竭力的瞪大想要看清李心安的状况。 尤桑浑身无力,长生蛊对他的影响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除的,越是境界高的蛊师越是如此。 眼下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心安被那白色脉络缠成蚕蛹,变为干尸。 李心安脸上突然泛起释然的笑意。 是时候平静迎来迟到的死亡了…… 他紧握的左手松开,火折无力的掉下。 李心安心中有些遗憾: “可惜,早知道就把那些火药点了。” “这样一来,长生蛊杀不了了啊……” 白色的脉络攀上了他的脚踝,李心安眉头一皱,清晰的感觉到什么东西刺进了他的身体。 他闭上了双眼,在尤桑的惊呼中接受了死亡。 一滴带着浓重异味的黑色粘稠液体突然滴落到李心安的额头。 李心安愕然的张开眼睛,摸了摸额头,那滴粘稠的液体沾染上他的手指。李心安凑到鼻尖一闻—— “火油!” 他惊喜的抬起头,只见头顶上方一个白色的圆盘正发着淡淡的黄色光芒,这片空间中为数不多的青色雾气也正不断的向上涌去。 李心安知道上面那个洞是什么了。 更多的黑色粘稠液体掉了下来,其中一滴滴在攀爬到他的膝盖的白色脉络上,后者宛若被火焰灼烧的虫子一般,立刻扭曲了起来,忙不迭的脱离了李心安的身体。 白色的脉络潮水般退去,片刻之后,粘稠的火油掉了下来。 李心安从头到身子被浇了个透心凉,黑色的火油把他变成了一个宛若从烂泥地里打过滚的一条野狗。 但李心安毫不在意,反而癫狂的笑了起来。 “长生蛊今日绝矣!” …… 李心安下甬道之前。 他拉过张权,后者一脸不解,但还是把耳朵凑了过去。 “张权,你把火药交给我,我知道你随身带着。” “堂主,您要火药干什么”张权问道,“您受的伤都是内伤,外伤不严重啊,用不上这玩意儿的。” “我不是拿来疗伤。”李心安凝重的道,“我是用来爆炸。” “爆炸”张权目瞪口呆。 “少废话!”李心安眼眉一横,喝道:“你不是说这个东西威力足以炸毁一座院子吗” “话是没错,但那怎么着也得一桶。”张权可怜兮兮的从怀里掏出那个小黑罐,“可我身上就这么一点啊,这最多炸碎一些石头。” “配上火油,炸塌地道,有没有问题” “火油的量足够的话,应该没有问题,起码炸个出口是不成问题的。” 张权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看着眼神逐渐坚定的李心安,他突然明白了自家堂主想要做什么 “堂主,您……” 李心安捂住少年的嘴,“张权你记住,我下去之后,你就在地道的入口堆放满火油桶。若我一刻钟还没有出来,你就马上把其余所有的火油从这个井口里倒下去,不管下面有没有长生蛊,你都要把这把火放了,我自会在地道里点燃火药,炸塌这个地道,让长生蛊永远埋在地下!” “堂主,这怎么行,你会死的!” 李心安厉声道:“听我的!” 张权看着李心安不容有疑的双眼,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他的双腿有些发软,接受不了这个结局。 堂主的意思,是如果杀不了姜卌严阻挡不了长生蛊的出世,就要于他们同归于尽 张权颤抖着把装满火药的小黑罐交给李心安,后者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要真的死了,你立刻回蛇堂,带着我的堂主印信,把它交给迟文彪。血衣堂的堂主由他暂代,之后,你若是愿意,等你入二品高位,你可当堂主。若是不愿意,或者堂里有异动……” 李心安顿了顿,苦笑道:“那时候我也管不了这身后事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有一条,别让堂里多死人。” “别怪我没处理好身后事,我也不想死这么早啊。” “这件事,别告诉别人。” 他交代完这些,一瘸一拐的向着开启的机关走去。 张权的眼泪不争气的留下,他还是无法接受,那个平日没个正形的,堂里事情一概撒手不管的堂主,居然要赴死了。 “干嘛装的那么威严,拿堂主的官威压谁啊!” 张权紧紧咬着嘴唇,把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李心安是他的堂主,堂主吩咐的事情,他只有无条件听从。 他抹了一把脸,神色已经变得冷静。 孙安国的办事效率极高,在李心安的身形消失在甬道里后不过几个呼吸之间,火油桶就运到了这里。 张权招了招手,示意士兵把火油搬到他的身边。 在将机关甬道的出口用火油封死之后,张权就呆坐在这个飘着淡淡青色雾气的井口旁边。 他时不时的抬头看看天色,询问身边人过了多久,又时不时的趴在地上试图聆听地下的动静,当然,一无所获。 在一股血腥气息从下面直冲上来后,那个时间还是到了。 张权知道,李心安失败了,长生蛊,还是出世了。 他搬过一桶火油,把火油桶倾斜到井口。 接连下了几次决心,可每当他紧闭双眼紧咬嘴唇想把火油倒下去的时候,他的手总是在颤抖,他还是下不了手。 看着黑色的火油滴落下去消失不见,他在害怕,他在恐惧。 张权莫名的埋怨起早已经离开的慕容白,若是他在这里,一定不会让自己这么做,他一定会想出办法解决这件事的。 但是他不在,自己也不能不做。 “孙将军,帮我个忙。”张权轻声说道,“我……手抽筋了……” 孙安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知道了。” 他长满厚茧的大手按在火油桶上,感受到张权抓着桶沿的手明显往上提了提,孙安国用力按了下去。 “哗……” 张权无力的瘫坐在地上,耳边只剩下孙安国浑厚的声音: “倒火油!” …… “点火!”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八十三章 钱世昌的疯狂 从半空泼洒到地面的粘稠火油,就像是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浇透了李心安的身子,也浇透了那个鲜红色的硕大肉团。 长生蛊剧烈的摇晃了起来,就像一个球一样滚动着,粘连在石壁上的皮肉被它扯断,火油腐蚀着它的身体,冒出丝丝的白烟。 李心安缓缓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了那个火折。 “呼……呼……” 李心安一边后退,一边吹着火折子,零星的火星迸发,但就是点燃不了。 火油浸湿了火折,一时半会他点不了火。 “我来。” 尤桑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李心安身后,从李心安手里拿过火折。 他扭了扭脖子,李心安能清楚的看到,尤桑的脸色正变的灰白。 “尤桑前辈……” 一只蛊虫从尤桑的耳朵中飞了出来,展了展翅膀,抖落下血迹,随后飞落到尤桑伸出的掌中。 尤桑把火折子凑过来,小蛊虫爬了过去,眨眼间钻出了一个小洞,钻进火折内消失不见。 “这是我的本命蛊。”做完这一切,尤桑虚弱的倚在李心安的身上。 “蛊虫皆为阴,喜湿冷阴暗。此蛊却不寻常,属火,最爱白日乾坤出没。” “蛊虫居然有属火的”李心安讶异道,“这不会与蛊术之理相克吗” “你以为我怎么当上的圣子”尤桑道,“蛊术之理说白了,也就是御虫之术罢了,既是术,就能变。只是驾驭此蛊对蛊师的要求极大,凡炼此蛊者,心火失控焚身而死是常有的事,谁能不死,谁就是圣子。” “难道五毒教历代教主的本命蛊都是这个” 李心安悄悄把这句话咽进肚子里,他知道这种事不能打听,打听,就是死局。 尤桑的本命蛊突然从火折内飞出,闪电般钻进了尤桑的耳朵中。 尤桑闷哼一声,“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他抹了抹嘴角,虚弱的道: “点火。” 火折冒起了微弱的火光,慢慢的,一缕小火苗冒了出来。 李心安俯下身子,把这可贵的火焰凑到流淌的黑色火油上。 “你们敢!” 李心安愕然的抬起头,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时候突然插手。 然后,他看到了歇斯底里的钱世昌。 李心安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他有好一阵子没注意到这位京兆府尹了。 或许是因为他一不是蛊师二无关大局三没人预料到钱世昌能避开李俶的耳目来到这里,李心安压根就没去管他。 说起来,自己这把火点下去,钱世昌就要葬身在这里了。 钱世昌该死吗或者说,他应该现在死吗 长生蛊这件事情里,还有很多的疑点。宋远峰的尸体,是在皇孙府运出去的,经手的都是李俶的心腹,他们办事不会泄露马脚,会是钱世昌派人跟踪就能找得到的 再比如姜卌严称呼自己“李公子”,这是让李心安最不解的地方,自己的身世没有几个人知道,李俶身边只有苏赫多邪里牙和两个贴身护卫以及一位幕僚知晓,难道是他们之中出了内鬼 姜卌严已经死了,这一切,还要从钱世昌身上找答案。 眼见李心安犹豫了,尤桑厉声喝道: “李心安,你在犹豫什么” “长生蛊至邪之物,今日必要灭绝!” 说着,他从李心安手里夺下火折,就要向不远处的火油扔去。 “不——”钱世昌双瞳瞬间睁大,随后脸上涌现出绝望。 他不想死,他想长生不死。 这个理想在他十几年前还是个小小的国子监博士助教的时候就深深埋藏在他的心里。 那日,他被病重的老恩师戚胜衍叫至床榻前,让他服下了一壶酒。 酒里,是姜卌严这个刚刚继任长生教教主的中年人调制的蛊毒。 戚胜衍对他说,我死之后,长生教交给你。 钱世昌本应感动的痛哭流涕,但他没有,他从那个垂死的老家伙的眼里看到了歉意。 他也知道,戚胜衍最合适的接班人是他的儿子。 长生这个恩典,本应该是和长生教合作的戚家一家独享的宝藏,不应该落到他钱世昌一个外人的头上。 戚胜衍在生命临终前的最后一刻,是醒悟了吗是不想子孙后代与长生教这些恶魔再合作了吗 他选了自己,来替他的子孙承担苦难 钱世昌与戚胜衍相处达十年之久,他早已对戚胜衍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戚胜衍一个眼神钱世昌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他在短短的一瞬间想到了这些,而戚胜衍的神色说明了他所料不错。 他本应该拂袖而去,但想起刚刚喝下的那杯酒,看着姜卌严云淡风轻的脸色,他按捺了下来。 钱世昌平静的在戚胜衍床前磕了一个头,接受了他强加给自己的命运。 因为喝下去的蛊毒,因为戚胜衍给自己。安排好的官职和道路,因为长生。 至于利用,在戚胜衍的灵枢被他儿子戚威扶灵回泸州老家的路上,在一座休憩的破庙中,一把大火了结了所有的恩与怨。 钱世昌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坐上了京兆府尹的位子,为官已经没有什么奢求与盼望,心心念念的,就只有这个逼迫了他十几年的长生蛊。 他恨,也不恨。 所以钱世昌不能看到它被毁。 既然他手无缚鸡之力什么也做不了,那也要在长生蛊被烧毁之前,达成自己,达成姜卌严,达成长生教的教众与信徒,达成史书上所有雄才伟略的帝王共同的愿望—— 长生! 他要做天下间第一个长生之人! 用出了本命蛊的尤桑浑身无力,扔出的火折在空中划了一道完美的弧线,火苗碰地,熄灭了。 钱世昌从袖中抽出了那把他一直拿来防身的匕首。 自被他买来十几年无用武之地的小巧匕首,今日染血。 染的长生蛊的血。 匕首在长生蛊身上划出了一个大口子,猩红的鲜血伴着断骨碎肢流了出来。钱世昌扑了上去,疯狂而贪婪的吮吸着。 长生蛊的血液被他吞进肚,钱世昌最后索性直接把身子探了进去。 李心安呆呆的看着,看过太多恶心场面的他以为自己早已经麻木了,但钱世昌的举动还是在他心头重重的敲了一拳。 “尤桑前辈……”李心安问道,“喝了长生蛊的血,会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尤桑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上半身消失不见只留下双腿在外的钱世昌,轻声道: “要么变成怪物,要么……会长生。” “长生吗” 李心安双眼逐渐迷离,身子不自觉的探了出去。 “嗖——” 凌厉的破空声在李心安耳边尖锐的响起,瞬间拉回了他贪婪的心神。 一只箭矢从上面射了下来,插进了地面。 箭矢上缠着厚厚的一曾火绵,火绵上燃着火焰。 下一刻,滔天火焰拔地而起,肆虐的火舌顺着火油扑到李心安的身上。 火焰灼烧着他的头发,随后剧烈的燃烧起来。李心安只感觉四肢百骸都要被烧焦了,一旁的尤桑忙不迭的把他的衣服扯下,远远的扔了出去。 李心安惊魂未定,透过火幕,他听到了孩子的哭声。 “那是长生蛊,不是孩子!”尤桑掐着李心安的人中,把他从迷离之中重新拉了回来。 “我们已经陷入幻境两次了,事不过三,你真的要留在这里吗” 尤桑无力的载在地上,现在的他,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李心安清醒过来,看着火焰把周围晕染成不同于鲜血的红色世界,他倏的站起身。 “前辈,我们走。” 他扶起尤桑,把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两个人破开火幕,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 身后突然响起野兽一般的低吼声。 一瞬间,火焰的温度,尸体的焦臭,木头的噼啪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在李心安的感知里,他的面前仿佛只剩下了那个从火焰中走出的男人。 那个身体浴血,浑身肿胀,延伸出狰狞触手的男人。 钱世昌! 李心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真的是刚才的钱世昌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他就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钱世昌的这副模样李心安分外熟悉,分明与他在外面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斩杀的,那个中了五十年前长生蛊子体的洛阳城韩家高手一般样子! “这就是……长生蛊” “能在一瞬间,把一个正常活人变成怪物的长生蛊……” 看着渐渐逼近的钱世昌,李心安不禁连连后退。 他虽然恢复了不少内力,但要面对一个与之前那人相同甚至可能更强的怪物,即使是全盛时期的李心安都没有把握,更不要说现在! “要死了” 尤桑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妈的,活了四十多年,没想到会死在传说中的长生蛊手上,也值了!” “可惜,我们的死亡无人知晓。”李心安感叹道。 “可惜,尼娜还在傻傻的等我回去……” 尤桑低下头,悄悄抹了一下眼睛。 死亡近在眼前,两个人都没了恐惧,注定的结局无法逆转,那就让自己在死前开心点。 但是见到尤桑如此,李心安突然有些伤感。 “妈的,老子一个帅小伙儿,小的时候多招姑娘们喜欢,活了二十二年,居然没能勾搭上一个,算起来这十几年见到的正经女人还不如小时候一个月多。” 钱世昌沉重的脚步突然快了起来,他在跑。 火焰之中,尤桑轻声道: “抱歉了孩子,南疆的事,把你牵连了进来。” “没关系,这也是大唐的事。杀我大唐之人,唐人当以鲜血回之。我死,无悔。” 钱世昌已经冲到了他们面前,一臂之距! 火幕之中,突然冲出一人,黑袍罩面,几乎是贴地而行。 来人在钱世昌的视野盲角,以一个及其刁钻的角度撞到了他的怀里钱世昌被撞的向后退去,但是粗壮的触手很快就稳住他的身形。 黑袍人探出双臂,一上一下,向着钱世昌坎去。 一手断颈,一手拦腰。 骨裂声响彻在滔天的火焰之中,伴随着黑袍人撕心裂肺的叫声,钱世昌的身子断成了两节,脑袋咕噜噜的滚进了火幕。 李心安听出了那人的声音。 “邪里牙!” 他惊喜的叫道,没想到危急关头,居然是邪里牙出手了。他埋下的这手暗棋,本来是预备几人杀姜卌严不利用来偷袭的,却不料在这时发挥了作用。 邪里牙转过身,满头大汗,右臂软软的垂下,想必已经断了。 钱世昌的残肢还在抽搐着移动,那些触手依旧在空中挥舞,想缠绕上邪里牙的身体。 邪里牙一脚踩爆一条触手,咬牙道:“快走!” 说罢,他开始向甬道跑去。 经过李心安身边的时候,李心安一把把尤桑推到了邪里牙的怀里,吼道: “带前辈走!” 他要留下来断后! 他们面对的危险,不仅仅是钱世昌,还有失控的蛊师。 虽然他们之中大部分都在火焰之中哀嚎着打滚,但还是有人巧妙的避开了大火。 在长生蛊的影响下,他们已经丧失了神志,就像是掠食的野狼,盯上了李心安他们这些猎物。 而尤桑脱力,邪里牙断臂,三人之中,总要有人断后。 邪里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发一言,不顾尤桑的阻拦,左臂夹起他就往外冲去。 李心安抽出“白虹”,扶剑独立。 滔天火幕之前,热浪滚滚来袭,吹动了他的衣衫。 李心安想起多年之前,在朱雀大街上遇到的那个叫李白的家伙,自己请他喝了一碗酒,他就对自己侃侃而谈。 他还给自己写了一首诗,自己早就忘了,但不过有一句话,李心安倒是记得特别清楚。 “剑客,就是要帅!就是要风流!” 李心安真想让师傅师兄和那个家伙看看,现在的自己,一定很帅。 风流 风流! 李心安狂笑着把拔剑而起。 “大唐神域,岂容奸邪横行!神佛妖魔,魑魅魍魉,皆斩!”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八十四章 结案 甬道之外。 张权忧心忡忡的守在甬道口,半柱香之前,邪里牙带着昏迷不醒的尤桑冲了出来,还没等张权问清情况,他也昏了过去。 不过两人虽然都没有性命之危,邪里牙的断臂倒是十分难办,一旦手臂受损,可能会影响他的武道。 张权分的清轻重,派人把邪里牙和尤桑送了出去,快马驰往皇孙府。 但是半柱香过去了,李心安还是没有出来。 “现在怎么办”孙安国凑到张权身边,询问着这个清秀的少年。 “怎么办我能说怎么办”张权微微颤抖,在心中说着想说有不能说的话。 “我想你们都下去,我想找到我们堂主,我不想管这个狗屁长生蛊的事情!” 可这些话他只能深埋在心里,李心安下过命令,他不能不听。 这是一个血衣堂杀手的教养。 “点火……封门!” 张权咬牙下了命令。 孙安国暗叹一口气,拿着火把,走到了甬道门前。 火油桶上堆着一箱黑色粉末,这是永和坊仅有的一小箱黑火药。 他把火把举到了引线面前。 张权闭上了眼,不敢直视那能够绝断堂主生路的爆炸。 意料之中爆炸声迟迟未来,张权就是再不忍,也是疑惑的睁开了眼。 他看到孙安国僵在了那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漆黑的甬道。不!甬道不是漆黑。 甬道里有一个小光点! 还有一个正在飞奔而来的人! 被李心安带下去的引线被点燃了,而他正在往外跑。 “堂主!” 张权激动的迎了上去,李心安身影一闪而过,将孙安国和张权一把扑倒。 看着引线燃烧的越来越快,马上就要烧到这里,孙安国的副将当机立断,“跑!”。 士兵们拖着李心安慌忙离开,下一刻,浸满火油的引线燃烧到了火药上面。 “轰——” 天宝十一年,秋,长安永和坊北地陷,塌陷数里,后充为军用。 这件在史书寥寥几笔带过的事情,其背后的惊心动魄,注定无人知晓。 …… 几天以后。 李心安惬意的躺在一张躺椅上,懒洋洋的晒着初秋的太阳,周围是落满枯叶的灌草以及枯萎多年的花朵。 慕容白踏上掉色的廊桥,走过早已干涸的荷花池,看见李心安又从屋子里窜了出来,不禁气不打一处来。 他把一份糕点扔到李心安的怀里,“你的酥心斋。” 李心安喜笑颜开,忙不迭的拆开油纸。 “你能不能不乱动,尤桑前辈说了,你为了强行恢复功力以蛊排毒,这种损伤寿元的行为至少需要静养一个月,最好是在床上一直躺着。你这样随便乱动,是会出大乱子的!” “在床上躺一个月,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李心安嘴里塞着糕点,含糊不清的道。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在屋子里憋一个月非得疯了不可。没事到院子里躺躺转悠转悠,更有助于养伤。” 慕容白无奈,“你觉得死不了就好。” 李心安咽下糕点,“尤桑前辈和尼娜前辈已经出城了” “嗯,张权和我一起送的。尤桑前辈说要带张权走一段,离开大唐境内时会让他回来。张权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自作主张,同意了。” “的确。”李心安点点头,“这是张权那小子的福缘,尤桑前辈既然有意,就算让张权入南疆也无不可。” “那样他得哭着喊着连夜从南疆跑回来。”慕容白笑着摇摇头,随即打量着这座院子。 院子里到处透露着破败,许久没有人打扫了。但从院子的布局和那些斑驳的门窗不难看出,这里的主人曾经身份显赫。 “这座院子你从哪里找到的”慕容白好奇的问道,“血衣堂的据点” 李心安沉默不语,摇头否决。 “不是血衣堂。” “是李林甫。” 慕容白愕然,旋即想明白了。 能够在如此繁华的地段购置这么大一座院子,除了当年权倾朝野的李林甫,还有谁能办到。 “这座幽香居是他给我的,当年我离开李府后,便和师傅师兄住在了这里。” “说来也好笑,我当初口口声声说要离开他,结果走了以后,却还要依靠他。” 李心安神色复杂,半晌,叹道: “算了,斯人已逝,不说他了。” 慕容白“嗯”了一声,旋即说道: “这件事结案了,京兆府贴了告示。” “哦怎么判的” “南疆邪教作乱,被永和坊守将孙安国觉察,格杀为首教主,捉拿其教众。不日押赴刑场,斩首示众。” “孙将军忠心卫国,这份功劳算在他身上是应该的。” “据说这件功劳原本要算在一位刚刚从军的侯门子弟的头上,李俶殿下据理力争才给孙将军保下来。” “真不知道那些大人物们是怎么做到的,如此铁板钉钉的事情,居然能扯到一个和此事离着十万八千里的人头上,侯门不去当言官真是屈才了。” 李心安叹了口气,“难为殿下了,胸有大志,却要偏偏和这些人为伍,还要强颜欢笑。” “尽管手段不光彩,但他会是个好皇帝。” 他接着问道:“钱世昌是怎么处理的” “染疾,暴病而亡。” “也对,堂堂京兆府尹居然与邪教为伍,这么不光彩的事情,朝廷不可能明白说出来。” “对了,说起殿下,听种先生说,殿下在朝堂上受到了圣人的奖赏。因为殿下连夜进宫,圣人本是不悦,但听闻此事,就急忙派了羽林军随殿下前来。如今破此大案,殿下受到的恩宠更胜以往。” “可惜我昏过去了,没见到。” “是啊,若是殿下早来一会儿,或者我还有余力,你们也不至于就几个人面对长生蛊了。” “可不能埋怨殿下,我们可靠人家活着呢。”李心安笑道,“你破境了” “心境而已,但对武道也是大有裨益。” “羡慕你啊,年纪轻轻进境神速。” “你不必说此话,二十出头的年纪,二品初位的修为,你已经碾压江湖上九成的同辈了。” “江湖大的很,有的是我们不知道的。也许在某些人眼里,我们就是跳梁小丑,坐井观天,不值一提。” 李心安沉默下去,慕容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相顾无言,只有李心安的咀嚼吞咽声静悄悄的响彻在寂静的院落。 “这件案子还没有完。”李心安放下糕点,道。 慕容白皱起双眉,“还有什么疑点吗” “还是那句话。”李心安盯着慕容白的眼睛,沉声道: “杀死宋远峰的蛊师,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提审了那些被活捉的长生教蛊师,他们对铁旗门和宋远峰是一问三不知,可以排除宋远峰的死是长生教所为。杀他的,是长安城中另一股神秘的南疆势力。” “我之前说过,那个势力很有可能是为杨国忠服务,就像当年的血衣堂和李林甫一样。但自从见识过姜卌严用出西域幻术师的手段后,我就觉得未必是这么一回事。” “也许杀死宋远峰的,根本不是蛊师。” “但在他们的尸体上发现了蛊虫啊。” 李心安摇头道,“白木头,我们一直以来都陷入了一个误区,以为发现蛊虫就代表这是蛊师所为,但蛊虫和蛊师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他们是两码事!” “你是说,有人先杀了宋远峰,然后把蛊虫放了上去”慕容白否决道,“那不可能,那两个副门主暂且不论,宋远峰可以一直都在我们的眼皮底下,根本没有人做得到先杀死他再放下蛊虫。” “那,先放蛊虫扰乱视听,再杀人呢” “可是谁能这样做,若如此做,必定是心腹之人,宋远峰的心腹就那么几个,当初反复提审也没问出个所以然,除非……” 慕容白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变。 李心安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那个杨国忠的门房!” “区区一个门房,对铁旗门来说那就是在天上的大人物,这么一个人要是想和他们套近乎,谁都是笑脸相迎,根本不会有任何防备。” “我之前观察过,那个门房和死去的三个人,都喝过酒。” “在酒里下毒,在三个门主轮流出去敬酒的时候下毒,难吗” “当初我们只是看到蛊虫就断定他们死于蛊毒,却没有认真检查尸体。但如果我们检查了,一个被虫子咬的细微伤口谁又能看得出来” “即使我们发觉他们中了毒,也会以为那是蛊毒,而不是其他的毒。” 李心安沉声道:“我们一开始,就被人算计了。” “可是……宋远峰是为杨国忠办事,杨国忠怎么会想杀他呢”慕容白不解。 “我一开始就觉得私盐案很奇怪。”李心安道,“一个铁旗门,一次性运输的不过是四五十袋私盐,这对杨国忠来说,获得的利润不够他塞牙缝的,他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和铁旗门合作呢” “只有一个解释。” “铁旗门,是他抛出来的诱饵,是他一开始就打算放弃的死棋!” “你的意思是……杨国忠一开始就打算杀宋远峰” “不错。杨国忠的目的根本不在私盐,而是长生教。” “长生教的发展超出了杨国忠的预料,他要除掉这个超出控制的隐患,而又不能脏了自己的手。” “所以,他想借着铁旗门老妇人大寿的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用一个神秘的南疆蛊师的身份,杀死宋远峰。” “当时在场之人,有江湖人士,有商贾,有朝廷官员,还有传播消息最为猛烈迅疾的平民百姓。” “铁旗门门主光天化日之下遇南疆贼人暗算身亡,你想想,这得在长安城掀起多大的波澜” “他这是在逼长生教露出马脚,然后,自有官府和正派的江湖人士前去剿灭,帮他除掉这个祸害。” 李心安叹道:“我们只是充当了那个角色而已。” “驱虎吞狼,借刀杀人。自始至终,我们都是棋盘上的棋子,每一步行动,都在下棋人的掌握之中。” 听完李心安分析完这一切,慕容白后背已经湿透了,冷汗浸满了衣衫。 艳阳高照,他居然觉得自己身处寒冬腊月。 “杨国忠的智谋心计,竟如此可怕。这还是那个大唐贪相”慕容白咽了口口水,“如此这般,江湖蒲柳庄的小诸葛恐怕也是望尘莫及啊。” “这种事,在官场上多了去了。”李心安道,“我能在事后看的出来,就说明这个计策还是有漏洞,不算太完美。真正可怕的是你从头到尾到死!都一无所知的计策。” “李林甫有个绰号,叫做口蜜腹剑。那些人直到死,都不知道李林甫在害他们……他才是真的可怕……” 李心安端起已经凉透了的一杯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道: “不仅如此,此事还有一个疑点。” “你说。”慕容白呆呆的道,李心安无论再说什么,他现在都能接受。 “我怀疑殿下身边有奸细。” “奸细” “各大臣在自己的政敌家互派细作探听消息是自古就有的事,更何况是杨国忠与李俶殿下。” “杨国忠代表的是杨贵妃,殿下则是太子殿下的儿子,不出意料,杨国忠身边也有殿下的人。” “血衣堂此前摸清了皇孙府上三个杨国忠派来的细作,殿下杀了两个,留下一个。那人被严密监视着,此事与他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我断定,皇孙府上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第四个奸细。” “甚至更多!” “能够知道宋远峰的消息,知道他被拉去哪里埋在什么地方,此人要么地位不低,要么,就是做这些事情的人!” “殿下的心腹里面有内鬼” “还有一种可能,那个奸细,当日就在你我身后,就在我带来的那些士兵之中!” 李心安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当日那些士兵,要彻查。” “查他们背景家世如何,去过什么地方,有什么爱好,喜欢逛赌场还是青楼,与什么人交好,与什么人有仇……” 慕容白打断他,“这些我明白了,我会去做的。你这么累,就不要想这些了,安心静养。” “我静不下心!”李心安低下头,沉闷的道: “我还不知道袭击张权,杀死我血衣堂三名弟兄的人是谁,是杨国忠手下的假蛊师,还是来自南疆的真蛊师。我想不明白,我寝食难安。” 看着李心安低头懊恼,慕容白只能轻轻拍打着李心安的肩,安抚着他的情绪。 一阵凉风袭来,院中的枯叶被吹得到处都是,阴沉的云彩遮住了秋天为数不多的太阳,凉风乍起,秋雨将至。 “要下雨了,进屋。” “嗯。” 李心安在慕容白的搀扶下向屋子里走去,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天上,豆大的雨滴毫不客气的砸了下来。 秋雨绵柔细长,很少有秋雨下的这么磅礴肆意。 惊雷阵阵,李心安笑了起来。 “下,下的大一点,越大越好。” …… 皇宫,御花园。 一间凉亭内。 轻柔的红色纱帐遮掩住了凉亭,外面十几名宫女和侍卫站立四角,将凉亭团团围住。 一个体态丰腴的宫袍女子抱着一个小火炉,仔细剥开一个鲜红的荔枝放入口中,细细吮吸之后,轻轻把核吐到一个精致的盘子中。 在她身旁,一只通体雪白的雪貂吱吱叫了两声,引的女子一阵调笑。 “怎的你也想吃了” 女子轻巧的剥开荔枝的皮,将鲜嫩的荔枝肉塞进雪貂的嘴里。 看着雪貂笨拙的咬着果肉似乎要把核也嚼碎咽下去,女子又是一阵掩嘴轻笑。 “微臣送的这个玩意儿,娘娘可喜欢” 丰腴女子身前,跪着一个男人,身材瘦削,面色黝黑,胡须细长。 “阿兄说这话就见外了,这里又没外人,你我兄妹相称就好。” “微臣不敢,娘娘千金之体,微臣万万不敢逾矩。” 丰腴女子叹了口气,盯着纱帐外面一片凋敝的御花园,叹道: “自从进了这宫,就愈加没有人情味了,连个想说个体己话的人都没有。” “偏偏这时节还是秋天,想赏个花,还都是菊花,看也看腻了。” “娘娘不必忧愁。”男人笑道,“微臣听说南洋有一种奇花,生长于四时之节,无论天寒地冻还是骄阳似火,花朵鲜艳不改。” “此花共有七彩,共生长七年,每一年都会褪去一种颜色的花瓣。南洋使者前些日子已经给微臣送来了这种花的种子,微臣已命人种下,待来年秋日,此花盛开于娘娘身畔,可教大唐失色。” “如此甚好。”丰腴女子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但被她不着痕迹的压了下去。 “前些日子阿兄连夜传信与我,告诉我务必把圣人留宿在我这里,谁来都不允许见。皇太孙李俶请求觐见,几次都被我让高力士赶了回去。想来是因为这个,你才让我留住圣人。” “你想做什么我不管,但总不要牵连到我才是。我一个人在宫里面无依无靠,也就是靠这个身子还能博圣人一时宠爱,但容颜易老,我的恩宠又能留住几时呢” “阿兄,你也要多为我考虑考虑才是。” “娘娘说的是。”男人恭敬的道,“那是腓儿想做些事情,李俶殿下插手总归是不好的,实在没办法了,才请娘娘出面,请娘娘不要见怪。” “罢了。”女子抚摸着雪貂,道: “既是为了腓儿,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他送的这只雪貂甚合我心意,宫里的几位娘娘也喜欢的紧,抽空你让腓儿多寻几只来。” “是。” 凉风乍起,吹动了纱帐,女子摩挲着小火炉,看着天上。 “要下雨了,阿兄先回去。” “娘娘保重凤体,微臣告退。” 男人接连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开。 女子抱起雪貂,哀怨的走出了凉亭。 …… 一间昏暗的屋子里。 一个面白无须白白净净的胖子坐在一张椅子上,笑意吟吟的看着跪在他脚边的一男一女。 “那个女人找到了” “回少主,找到了,在皇孙府的密室中。” “去找田起,他是墨家的人,带着他去开机关,杀了那个女人。” “是。” 胖子凑到男人的脸前,几乎成了一条缝的小眼睛闪着危险的寒光,紧盯着男人。 “上一次你们徒劳无功,这一次,不要让我失望。” “是!” “下去。” 胖子挥了挥手,眨眼之间,一男一女消失不见。 他擦拭着脸上留下来的汗,仅仅是刚才弯腰的一个举动,就让他汗流不止,后背和腋下湿了一大块。 他拿起旁边桌子上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三个名字。 “尤桑。” “慕容白。” “李心安。”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八十五章 青龙寺 大雨瓢泼,电闪雷鸣。 男人惊恐的裹在被子里,床上,是四分五裂的尸体。 男人在睡梦中醒来,怀里最喜爱的侍妾,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堆碎肉。 房内点着蜡烛,圆桌旁,一个黑衣人正擦拭着长刀。 “你……你到底是谁……”男人哆哆嗦嗦的问道。 黑衣人默不作声,站起身,拿着长刀向他缓缓走来。 “你……你要干什么” 男人跳下床向房门飞奔而去,惊呼道: “来人啊,有刺……” 长刀穿胸而过,男人终究是没能把话说完。 他吐出两口鲜血,抽动了几下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黑衣人抽出长刀,在男人的衣服上擦拭干净,随后在房间里找到一支毛笔,蘸着男人的鲜血,走到粉刷的干干净净的墙壁前画着什么。 做完这一切,男人随手扔出蘸血的毛笔,推开房门,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 李心安坐在书桌前,盯着手上泛黄的纸张,脸色凝重。 慕容白好奇的问道:“上面写了什么” “铁旗门的情报,当初宋远峰死之前我曾经派人去鹰堂找寻铁旗门的情报。江南连日打鱼去,耽搁到现在才送到。” 李心安把纸张递了过去,叹道:“这里面有个我们意想不到的人。” 慕容白接过纸张,微微皱起眉头。 “杨腓” “杨国忠的儿子,当年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却已经执掌杨府的地下势力了。” 李心安叹道:“铁旗门与杨国忠能搭上线,不难怀疑就是他做的。” “其实意义不大了,我们已经断定杨家就是灭口宋远峰的凶手,现在出了一个杨腓,我们也只是明确到底是谁做的罢了” 李心安笑道:“不说这个了,白木头,看你今天闷闷不乐的,一坐就是半天不说话,出什么事了” 慕容白沉吟半晌,道:“我如果说出来,你不要激动。” “你不说我才激动。”李心安狡黠道,“难道是你心爱的姑娘被人钓走了那可不行,我就是拼着我这条老命不要,也得帮我兄弟把场子找回来!” “切莫胡说!”慕容白板起脸,说道:“宋慧死了。” “你说什么” 李心安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几个呼吸之后,他拍案而起。 “她老老实实的待在皇孙府,怎么会突然死了……咳咳……” 李心安剧烈的咳嗽起来,脸色涨红如血,慕容白急忙闪到他身边,轻轻拍打着他的背,安抚道: “都说了不要激动,你怎么还是这么冒失。” “宋慧死了!我怎么能不激动” 李心安泄气般的一屁股坐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报信的人说,宋慧是今天早上被送饭的人发现死在牢房里的。”慕容白道,“一把刀穿胸而过,十分干净利落,没有多余的血迹。从手法上来看,刀法十分精熟,我没有看过尸体,单从描述来看,应该也是二品的高手。” “不,绝不可能是个二品。”李心安摇摇头,“现场有被破坏的痕迹吗监牢的门锁是否完好” “没有。”慕容白道,“这个我专门问过,关押宋慧的牢房处在地底,一路上都没有损坏的痕迹。” “那就奇怪了。”李心安皱眉道,“殿下府上的牢房都是机关控制,当初是墨门大家田央亲自操刀建造的,即使有钥匙,也要熟知机关术才能打开。” “能开这个机关的,除了殿下,据我所知,就只有他的两名心腹,苏赫多也不行。” “难道是殿下身边的奸细” “不清楚,或许,凶手也精通机关术。”李心安摩挲着下巴,道: “还有一种可能,凶手不只有一个人。” “一名精通机关术与刀法的高手,或者一位机关术大家和一名刀法高手,无论哪一种情况,都不是好惹的……” 慕容白眼里闪烁着炽热的神彩:“我接下来想去看看宋慧的尸体,我想确定那个人具体的境界。” 他轻轻抚摸着横在他膝上的“凤鸣”,道:“期待和他的交手。” “修养了几天就闲不住了”李心安笑道,“我得躺一个月呢,还不知道剑法要倒退多少。” “我看你活蹦乱跳,也没有躺一个月的心思啊。” 李心安耸耸肩,笑道:“你去也好,顺便看看他们有没有遗漏的细节。如今张权不在,血衣堂的一些事务就要交给你了。” “这样好吗”慕容白有一些担忧,“我不过才加入血衣堂几天而已,血衣堂的老人对此不会有意见吗” “能有什么意见。”李心安笑道,“武林少盟主诶,他们敬仰还来不及,哪儿还有心思争风吃醋。” “放心,一些脏手的东西,我不会让你参与的。” 慕容白点点头,站起身,“我走了。” “记得帮我带份酥心斋。” 慕容白的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李心安倚在椅背上,打量着空旷破败的书房,叹了一口气。 他轻轻揉着太阳穴,拿起毛笔蘸满墨汁,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到最后,他赌气般的将写满字迹的宣纸抹黑,揉成一团,扔出门口。 …… 慕容白晚上才来。 李心安没有计较他没有给自己带酥心斋的糕点,因为慕容白拿了别的东西。 一小箱闪着金澄澄光芒的黄金,还有一小箱放置着两株名贵药材。 “这是殿下让我带给你的。”慕容白说道,“这些黄金是从长生教那里找到的,殿下说你应得这些,药材则是给你养伤所用,从天山上采下的冰雪寒玉参。” 李心安盯着这两个小箱子,半晌,苦笑道: “殿下这是下了血本啊。” 慕容白错了措辞,试探着问道: “血衣堂,是不是要被殿下疏远了” “不然还能怎样”李心安无奈的说道,“这是给咱们发遣散费了啊。” “殿下为什么要这样做”慕容白疑惑不解,“我去皇孙府时,看到那里的士兵几乎换了一茬人,天众的数量明显多了起来,我要见殿下,邪里牙都要给我搜身。” “意料之中。”李心安道,“睡梦之中,一个刀法高手潜进守卫森严的皇孙府,开启了墨家大师建造的机关,杀了被严密保护起来宋慧,你要是殿下,你会怎么想” “你会不担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更何况,苏赫多已经走了。” 李心安想起那个光头和尚,就一阵头疼。 他根本算不出苏赫多想干什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他不在长安,这让李心安对他的认知少的可怜。 “这种情况下,殿下没有被吓破胆已经算好的了。” “现在我身受重伤,殿下一时间用不到我,你看到天众的人突然变多,就说明血衣堂对他来说暂时不重要了。” “那接下来,你是打算安稳在这里养伤了”慕容白突然觉得李俶的决定有多正确,能让李心安安心静养再合适不过。 “也许。”李心安叹了口气,“先不说宋慧,通济坊那边,我也放不下心。” “通济坊” “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带通济坊是为了监视西域人对” “嗯。” “姜卌严就曾经用出了西域幻术师的手段,这让我对那些西域人的手段更加觉得恐怖。” “幻术师可以无形之中把人拉入幻境借此掌控他人,他们会让你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修为再强大的高手也没办法逃脱。” “武氏专权之时,大肆招揽江湖异人,西域幻术师也在其中。他们听从武氏吩咐,控制朝廷大臣,最后他们野心膨胀,甚至把主意打到了武氏的身上。若不是狄仁杰狄公破其阴谋恐怕现在的大唐……不堪设想。” “西域幻术师……我游历江湖时却未遇到此等人物,等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西域看一看。”慕容白面露憧憬。 “不过幻术师既然如此恐怖,朝廷为何不下令禁止他们” “幻术师在西域,就像是你我在大唐,他们的江湖,就是幻术的天下。” “对于西域人来说,幻术师无比尊贵,大唐自然也要礼遇,他们来,我们也不能驱逐,这是大国气度。” 李心安扶额道:“通济坊里有五名幻术师,他们要在今年贵妃娘娘寿辰之时入宫表演,我怕的是这个啊。” “那么通知天众,去接替你” “只能这样了。” 李心安叹道:“只是通济坊,不仅仅是有幻术师哟。” “白木头,你若是在那里呆一个月,只需要一个月,你就会发现,通济坊里,卧虎藏龙!” “中隐隐于市,莫不是有前辈高人隐居于此” “若是有前辈高人在,我就不担心了。”李心安摇摇头,盯着那一小箱黄金,说道: “不说这个了。” “明天你跟我去城外。” “去城外做什么。” “捐银子,献爱心。” …… 白雾给秋日清晨的大地蒙上了一层白霜,城门在白茫茫一片中打开,两匹骏马走出城门。 马蹄声“踏踏”的响在长安城外的小路上,李心安悠闲自得的放任马儿自己走着,好不自在。 他裹着李俶送给他的白貂大氅,嘴里哈哈冒着热气。 “你怎么突然想起要给寺庙送善银我记得你不是崇道而抑佛吗”慕容白好奇的问道。 “我不信佛,也不信道,我只是比较喜欢道家崇尚清净无为罢了,”但佛门也自有其可取之处。” “救苦救难,慈悲为怀。青龙寺每天早上都会开粥棚施舍附近乡民,有的乞丐甚至从别的道千里迢迢跋涉而来,而青龙寺几十年如一日从未变过。这样的佛,我又能如何不喜欢” 两个人在乡间小路上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渐渐的,道路变宽,已经可以看到行人了。 “青龙寺就快到了。”李心安指给慕容白,“喏,前面那个搭着棚子的就是。” 李心安跃马扬鞭,慕容白刚想劝阻,他已经一骑绝尘而去。 慕容白无奈,只得纵马跟上。 “舒坦!”李心安跳下马,早有小沙弥牵过了缰绳,拉着马儿去拴马了。 “好久没这么酣畅淋漓的骑马了。” “你又胡闹!能不能注意一下你自己的身子,不要总是让别人替你担心。”慕容白训迟道。 眼见李心安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模样把双耳堵上,慕容白无奈的把缰绳交给迎上来的僧人。 他打量着这座号为“青龙寺”的寺庙,怎么也没办法将这座简陋的小院子和以往他见过的金碧辉煌的寺庙联系在一起。 门口的粥蓬处零零星星站着一些面黄肌瘦的人,从施粥的僧人处接过一碗粘稠的粥,说一声谢谢大师,便找个地方蹲着喝。 “别愣着了,进去。” 李心安招呼着慕容白往里走,小沙弥给他们引路。 “李公子,好久不见您了。” “小慧心,想我了没” 李心安揉着小沙弥的脑袋,踏进这座破败的寺庙。 迎面走来一名长者,身材高大,慈眉善目。 慕容白心里咯噔一下,他的娘亲信佛,所以他从小也接触了不少佛教高僧,但这人给他的感觉不同于之前所有的高僧。 这人,分明是染过血的! 李心安双手合十,向那人行了一礼。 “度严禅师。”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八十六章 度严 “度字辈的高僧” 慕容白连忙行礼,“见过大师。” 身材高大的老者笑眯眯的回了一礼,“老衲见过二位公子。” “慧心,看茶。” 小沙弥利落的的跑进屋子,名为度严的禅师向屋内一招手,“二位公子,里面请。” 李心安看着发愣的慕容白,把他拉到自己身边,低声道:“怎么傻了” “这位高僧师承哪座宝刹”慕容白盯着度严的背影,一边走一边低语道: “整个江南也不过寥寥十六位度字辈的高僧,长安我不知道,但怎么也不会少于十位。度字高僧在整个大唐都是凤毛麟角,怎么会在这里” “这件事先进去再说。” 李心安拉着慕容白走进度严禅师的屋子,屋子不大,在后墙上开了一个巨大的窗户,阳光透进来照在人身上,尤为舒服。 李心安解下貂皮大氅,坐在了他最熟悉的位子上。 慕容白紧挨着李心安坐在了他的下手,看到度严禅师走过来亲自给他们倒茶,慕容白连忙说道: “不劳大师,我们自己来就行了。” 度严微笑的看着慕容白,好奇的道:“这位慕容公子倒像是我佛门信徒。” “不敢,我娘亲信仰贵教,我耳熏目染,自然对佛门也有所涉猎。” “度严禅师,您可不知道,白木头的身份可又来头了。”李心安吹动着手中茶水,啜饮了一小口,咂了咂嘴,有些不满。 “度严大师,我上次送您的龙井呢那可是好东西,您总不能都喝完了。” 度严呵呵一笑,“李公子说对了,老衲没什么爱好,前半辈子爱喝酒,后半生就爱喝茶,一时贪嘴,不到一个月就干净了。” “那可是青砖一样大的茶饼,够大师您喝半年的了。”李心安笑道,“是不是又忍不住拿出来招待客人炫耀了” “哈哈,果然瞒不住李公子。”度严哈哈大笑,“出家人不打诳语,罪过……罪过。” “好东西就要藏着自己享用,我下次再给您带一个,大师你可不能再招待别人了。” 度严轻轻摇头,花白的长髯在胸前摇动着。 “佛门提倡众生平等,好茶,糙茶,我饮得,他人也饮得。” 李心安放下茶杯,将那个装满黄金的小箱子递了过去。 “黄金一百两,李俶殿下赏的。”李心安笑道,“西北大旱,估计要有不少灾民逃难来长安了。” 度严双目轻合,单掌立于胸前,向着李心安微微躬身:“阿弥陀佛,李公子解老衲一大难题。” 度严从李心安手里接过黄金,把它交给身旁的小沙弥慧心。 “阿弥陀佛,李公子这些年来对青龙寺多有善款,可惜老衲无以为报。” “度严大师不必如此。”李心安叹了口气,“青龙寺之前也是长安数一数二的大雄宝刹,如今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与李林甫脱不了干系。” “我只是赎罪罢了。” “不,你父亲是你父亲,李公子是李公子,根本没有赎罪一说。” 度严落座,说道:“日后若是李公子用得上老衲,尽管开口,老衲定竭尽全力而为之。” “大师有心了,心安不图回报,只求心安。”李心安双掌合十,欠身道。 几人闲聊了一阵,度严说道:“时至正午,李公子与慕容公子,不如用过午膳再走” “好哇!”李心安的眼睛瞬间亮起,看着站在度严身边的小沙弥,一脸阴险的笑意。 慧心被他盯的有些发毛,连忙向度严身后躲了躲。 “让慧心去做饭,这个臭小子,当初我抱他的时候还是个不足月的孩子,冰天雪地被人扔在山上,我把他带到青龙寺,之后许久没见他。等到在来的时候,臭小子居然在我怀里撒尿!这个事情我可还记得啊。” 慧心小脸涨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李公子就别笑话慧心了。”度严呵呵笑道,“他不过十岁,怎的会做饭。慧心,你去水房挑水来,我去做午膳。” “是!” 得到度严吩咐的小沙弥飞也似的逃离了这个让他尴尬万分的地方,一眨眼的时间就消失不见。 “慧心这孩子虽然不爱说话,心思却敏感的很,李公子虽是善意,但还是不要开慧心的玩笑了。” “知道了大师。”李心安哭笑不得的道,“早知道就不把他带来青龙寺了,扔到血衣堂里,保准他开朗活泼的烦人。” 慕容白嘴角抽了抽,心底暗暗腹诽:“你说的开朗活泼就是那群有怪癖的疯子” 张权走后,他接手了血衣堂在长安的部分事务,本来以为以他在慕容山庄的成就,管理血衣堂不敢说手到擒来,也能绰绰有余,但在他和那些杀手相处几天后,慕容白就聪明的改变了这个想法。 那些人…… 一言难尽。 他想想起李心安之前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那些人都有点不正常,只要他们不做出出格的事情,你就什么也不用管。” 慕容白不知道把狗的头骨挂满房间算不算出格,但是那间房子的主人是他见过的血衣堂杀手里慕容白感觉最正常的一个。 想想那些人在杀人时的冷酷老练狠辣,再看看他们生活中的怪癖,果然如李心安所说,能干这一行的都有那个大病。 一想想未来自己也有可能会那样,慕容白就不寒而栗。 度严的声音却突然传了过来:“我观慕容公子气宇轩昂,想必不是凡人,莫非,慕容公子出身慕容山庄” “您知道我”慕容白讶异的道。 “老衲虽然年纪大了,耳朵却还好使,消息也不算闭塞。”度严微笑道,“前些日子,慕容山庄少庄主白衣白马入长安可是在江湖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李公子又是在皇太孙殿下府上做事,而且慕容夫人信佛天下皆知,能够清楚的知晓江南度字僧者的数量,这几件事加在一起,慕容公子的身份不是呼之欲出了吗” 慕容白站起身,走到度严面前,深作一揖。 “慕容山庄,慕容白,见过度严大师。” 度严微笑着让慕容白落座,后者踌躇了一会,鼓足勇气问道: “度严禅师,我有一事不解,还请大师解惑。” “慕容公子尽管说就好,老衲知无不言。” “先前听大师所言,大师似是半路出家” 度严点点头,“不错,三十二岁那年,我才接受佛法。” “大师之前,沾过血,对吗”慕容白谨慎的道。 “是啊,沾过血,还不是一点。”度严眼神怅惘,回忆道: “我之前,是山匪,还是十几个山头的头领,手下亡魂无数,作恶多端,早就该死。” “有一天,喽啰们告诉我,山下来了一个老和尚,要见我。我不难烦,让喽啰们直接杀了,但却不料,那老和尚居然刀枪不入!” “那时候,我也是个三品高位的高手,自诩万人敌,老和尚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就骑马下了山。” “我对老和尚说,老和尚,你不是刀枪不入吗让我这一对铁拳来领教领教,可好” “老和尚笑而不答,我纵马赶过去,一拳捶在了他的身上,但却把自己震飞了出去。” “老和尚对我说,良善之人,稚子可取他性命。穷凶极恶之辈,虽有千钧之力也无法伤他分毫。” “我问他为什么,他让我自己想。” “他要在山寨中住下,我阻拦不了,因为没人是他的对手。自那之后,我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如何能杀那老和尚。之后有一天,我的压寨夫人告诉我,她怀孕了。” “我欣喜万分,给老和尚送去了一坛酒,他不喝酒,就默默的看着我一边喝酒一边傻笑。” “我告诉他打算金盆洗手,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了。老和尚却是摇头叹息,指着我说你有一大劫。” “我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喜的日子居然咒我,我提着酒坛就走了。却没想到,当天晚上,劫难就来了。” “另一座山的山匪杀了过来,将我的山寨屠戮一空,两千多人,一个人都没剩。我的夫人,我那还没有出生的孩儿,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半夜喝醉了酒昏睡在马厩茅草中的醉汉!” “当然,还有那个老和尚,他被我关在牢里出不去。” “那晚之后,趁着他们庆功的机会,我杀上了那个山寨。他们大概以为我死在乱军之中了,看到我以为是厉鬼索命,纷纷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在那一瞬间,我想杀他们的心突然消失了,只觉得人生无趣,所做的一切都没了意义。” “老和尚从外面走进来,对我说,孩子,杀了我。” “我鬼使神差的朝他挥出了拳头,老和尚吐血倒地,胸膛凹陷下一个大坑。” “我不敢相信,我居然破了他的金刚不败,老和尚笑着对我说,我已经顿悟了佛法。” “杀他,是最后的一步。” “我问老和尚,我应该怎么办,他说我既然已经放下屠刀,那就遵从本心。” “临死之前,他给我赐了字,说我苦海回头,当得一度字。” “我原来叫梁严,于是我便给自己取了一个法号,度严。度严,度梁严,斯人已逝,度过苦海,当得新生。” “我带着那一个山寨的人投了官,原本应该是死罪的我因此逃过了死刑,而被关押了十五年。” “十五年之后,我出狱,入佛寺,十九年之前来到长安,莫名其妙成了这里的住持。” 度严说完这一切,合上了眼,长吐一口气。 “就这样了。” “那位老和尚,真是一位活菩萨,用自己的命,换来了度严大师您的回头,换来了几千名山匪应有的代价。”李心安感叹道。 “菩萨虽无性别之分,但佛门还是用来专指女子的。”度严一本正经的纠正道。 “嘿嘿,不管男女,老和尚总是大慈悲之人,当得我们敬他一碗!” “老衲几十年不曾饮酒了。”度严摇摇头。 “那便以茶代酒。” 李心安举起茶杯,度严犹豫了一会儿,和他碰在了一起。 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度严咂了咂嘴,哑然失笑,“突然有些怀念以前大碗喝酒的日子了。” “大师您可不能破功啊。”李心安笑道,“不然结不出舍利子。” “老衲罪孽缠身,不敢奢求。” 小沙弥慧跑进屋,畏惧的看了一眼李心安,怯生生的道: “方丈,水烧好了。” 度严站起身道:“两位稍等片刻,午膳一会儿就好。” “那我们就静候大师的手艺了。” 度严的手艺不错,李心安与慕容白二人吃过午膳,来青龙寺上香的善男信女逐渐多了起来,都是附近的村民,祈求风调雨顺。 两人也不再打扰,向度严告辞,牵着马出了青龙寺。 “你好像闷闷不乐,在想什么”李心安看着身旁沉闷的慕容白,问道。 “我在想那个老和尚。”慕容白眉头紧皱,“能够随便给人赐字,还是大唐极少的度字,这位老和尚虽然是几十年前的人物,但也不难想象出是佛门地位极高的人。” “但大唐境内僧人也不算少,却没听说过有谁可以对俗门弟子赐字,难道是天竺来的高僧” “还或许是降世的活佛。”李心安笑道,“几十年前的事情,还去追究他做什么我们只需要知道,一位高僧死了,另一位高僧诞生了,不亏。” “对,不亏。” “想不想到处转转”李心安说道,“自从你来到长安,净跟着我到处跑了。现在我休息,你也得好好休息休息才是。” “好啊。”慕容白伸了伸懒腰,清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慵懒。 “忙里偷闲,乐意之至。” 李心安高高扬起马鞭,狠狠拍在了慕容白的马屁股上。 “十五里外有一座小村子,桂花酒不错。” 慕容白一阵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勒住缰绳,李心安已经跃马从他身边急驰而过。 “谁后到谁请客。” 慕容白轻踢马腹,这匹被他自幼驯服的骏马如何不知晓主人的意思,欢快的扬起马蹄追了上去。 “李心安。” “什么” “你大爷!”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八十七章 小村的怪病 一口水井旁,几个打水的妇女凑在一起,也不顾忌水桶在井里飘着,窃窃私语,不时望向不远处的酒棚下,哄堂般的笑声偶尔爆发,很快又被她们压了下去。悄悄向那边瞥一眼,见那二人没有注意到自己,方安心拍拍丰满的胸脯,再去骂身边的骚浪蹄子同伴。 两匹骏马拴在酒棚的木桩上,低头温顺的吃着旁边的杂草。两个俊秀公子坐在酒桌旁,皆是一脸郁闷的喝着酒。 “我说白木头,那些大姐看你半天了,你就过去搭个话呗。” “你怎么不去。” “他们看的又不是我。” “李兄,你的皮囊不比我差。” “皮囊会说话吗” “我认为长相没有任何意义,容颜易老,时光蹉跎,唯有剑道才是我追求的真谛。” “为兄以为然也,干!” “干!” 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老板娘适时的过来添了一坛。 也不能说是适时,有着傲人双峰的老板娘已经在他们身边转悠了一个时辰了,扭动着大屁股走过来,又走过去,将两人身边的那张桌子擦拭了不下二十遍,也不知道有什么脏东西值得老板娘如此。 看着老板娘又走过去卖力的的擦着那张桌子,丰硕的胸脯被她在桌上挤压成两团圆饼,李心安暗暗咋舌,心道阿弥陀佛,度严大师救我。 “这村子的桂花酒确实不错,想不到山野之中也有如此佳酿,看来我之前还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好酒,可惜,可惜……”慕容白揭开酒坛的酒封,感叹道。 “山野之中,可不是只有美酒。” “李兄你说什么”慕容白眨着眼睛,他没听清李心安的话。 见老板娘转过身来,李心安不着痕迹的把视线移到酒上,咳道:“没什么。” 将酒碗倒满,李心安仰头灌入喉中,笑道:“以前错过好酒算什么,跟我再走一趟江湖,不就什么都有了” “李兄你也想游历江湖”慕容白有些惊讶。 “当然。我师傅说过,我的天资有限,若无机遇,可能一辈子进不了一品,游历江湖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李心安叹了口气,“现在殿下那边用不上我,想必很长时间都会如此。我想,等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便向殿下告个假。” “想好去哪里了吗” “没有。”李心安摇摇头,“路在脚下,走哪里不是走。不过我倒是有两个必须要去的地方。” “哪儿” “洛阳城韩家,以及山东孟家庄。” “李兄和这两个地方有交集还是奉师命而为” 李心安摩挲着酒碗,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遇到的那两个人蛊宿主” “记得。”慕容白点头道,“那个中了五十年前长生蛊子体的宿主” “是啊,他就是洛阳城韩家的人,另一个,用的是八卦棍,应该是孟家庄的弟子。” “不论如何,他们都是死在我手上的,这两个地方我是一定要去的。” “韩家我没有去过,但是孟家庄我很熟悉,我父亲当年在河南道除贼,带着我在孟家庄住了一段时间,孟东庭老爷子为人豪爽,江湖人士无人不敬佩。我当初也是特意去了孟家庄拜访,老爷子虽然身体强健,但不知为什么,我感觉精神大不如前了。” “孟家庄这些年直系子弟多无所出,新一辈又多弃武习文,外姓弟子逐渐势大,孟老爷子既不想孟家庄大权落入外人之手,又不忍心做出应对,精神当然不好了。” “如今孟老爷子还在世,孟家庄相安无事,起码表面上是如此。但只要老爷子一归西,孟家庄就得立刻改名了。” 李心安叹道:“江湖迭代,徒弟篡夺师门,不少见了,孟家庄也逃不过。” “其实也没必要伤感,也就是换个姓的事,功夫还是那个功夫,人还是那些人。” “李兄说得对。”慕容白举起酒碗,李心安笑着与他碰杯。 又是一碗酒下肚,李心安斜着眼瞥了一下慕容白放在桌子上的配剑,笑道: “怎么用木剑了” “因为……杀人太多了。” “太多”李心安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慕容白所说意指何为。 他安慰道:“那是不得已而为之,那些百姓的死,怪不得你。” 慕容白脸上泛起苦涩的笑意,“五百六十八个信徒,死了一百一十二人,虽然有不少是踩踏而死,但我杀的人我都记得。” “李兄,你知道我杀了多少人吗” “五十四个!” “四十八个男人,六个女人。” 慕容白身躯微微颤抖,他按住端着酒碗的那只手,仰头将酒水灌进喉咙,不少都撒在衣领,他也毫不在意。 “那些信徒现在还被关着,他们的蛊毒无法全部排出,已经又死了不少了。”李心安安慰道,“白木头,没有你,他们只会死的更多,你不必自责。” “我知道。”慕容白沉重的点点头,“但是此次心境破境,让我明白了不少东西。” “剑,不是刀。” “剑是君子之剑,而非杀戮之兵。用以降伏四海,而非震慑人心。” “用剑杀人,似乎是有些错了。” “剑有天子剑,也有诸侯剑,更有江湖剑。天子之剑,威震天下;诸侯之剑,祸乱刀兵;可只有江湖之剑,不能令天下缟素,唯有流血五步。沾染鲜血,是我的白虹,你的凤鸣,是所有江湖之剑的宿命。” “你我对剑的领悟不同。”慕容白微微摇头,“我还是觉得,剑意的真谛不是杀戮,江湖之剑也不是。我打算先用这把木剑替代一下凤鸣,看看最后的结果。” “这样也好,用木剑的慕容白,未来也许就是江湖一大佳话。”李心安举起酒碗,嘿嘿笑道: “这样等天机楼的人来找我时,我还能收点银子。” “天机楼的银子可没人敢收。”慕容白干了一碗,笑道: “天机楼的江湖册,就是江湖的史书,可他们却未必向朝廷的史官那么正直了。李兄你可不想在百年之后江湖后辈看到你的名字出现在大魔头一栏上。” “我一个杀手头子,说是大魔头也不为过了。” “哎呀!” 外面突然传开一声惊呼,李心安闻声看去,只见那些围在井边打水的妇女一阵慌乱。 “他嫂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把绳子弄断了。” “我也不知道,这绳子忒不结实。唉,我那男人清醒的时候我就让他抽空把家里的东西收拾收拾,万一什么东西坏了,咱都是女人,没有个会修的,去别的村,又得被人指指点点。可他也不听,清醒过来吃个饭,又成了那副样子,唉,不让人活了……” 说着,女人垂下泪来。 “谁不是呢。”井边妇女们纷纷叹气起来,埋怨自家的男人。 李心安听的奇怪,什么叫“男人清醒的时候” 女人们突然打闹起来,一人调笑道:“他嫂子这不是绳子不结实,是心不老实了啊,盯着人家这么久了,还不请人家公子过来帮忙把水桶捞上来” “你这骚蹄子,说什么呢,找打!” 李心安哑然失笑,看着那些女人费了好大劲才把水桶捞上来,又狠狠剐了他和慕容白一眼,方恋恋不舍的提着水桶各回各家了。 “水井” 李心安皱起眉头,越想越不对劲。 他看着走过去再次擦拭起那张桌子的老板娘,招了招手,“老板娘,别擦了。” “公子您有事”老板娘笑意吟吟的走过来,扭着腰肢,看的李心安一阵心惊,上下两个重物,李心安生怕她把腰给扭断。 老板娘贴着慕容白坐下,拢了拢头发,道: “有事您吩咐,无论什么,妾一定办到。” 呦吼……李心安忍住雀跃,看着慕容白冷着脸挪动了一下屁股,强忍住笑意,道: “老板娘,我上次来这儿的时候看到村子里挺热闹的啊,怎么现在全是女子和老人孩子,一个壮年男人都没看见” “公子您可别说了。”老板娘叹了口气,往慕容白那里靠了一下,叹道: “我们这个村子,中了邪了。” “村子中邪”李心安愕然,他只听过人中邪,哪有村子中邪的 “可不是约莫一年了,男人们突然得了一种怪病,白天昏迷不醒。有些人干着干着活就倒在地上,还有些直接栽进河里去了!” “昏迷的人啊,怎么叫都叫不醒,就和睡着了一样。请大夫来也治不好,大夫说睡觉又不是病,没法治啊。慢慢的,村子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李心安与慕容白对视一眼,都觉出了不对劲,李心安接着问道:“您接着说,这种病让人白天昏睡,晚上呢” 老板娘面色涌现出一丝恐惧,“晚上就更可怕了。白天他们昏睡,晚上就出来梦游,像是孤魂野鬼一样。他们看不见路,只知道傻愣愣的往前走,有的直直往墙上撞,有的一直走到山崖上掉了下去。” “奇怪的是,天亮的时候他们就自己回来了,继续昏迷不醒,村里的女人好几个被吓疯了。” “现在村子的活计,全指望女人了。” “没有报官吗” “报官了,官府也派人来看了,还是那句话,让我们找大夫,大夫有解决不了,只能一直这么拖着。” “好在男人们也死不了。每天黄昏的时候,他们就能醒过来,简单吃点饭,就又昏了过去,吃喝拉撒都得靠女人照顾着。” “奇怪……这是什么病”李心安喃喃道,“白木头,你听说过吗” 慕容白摇摇头,“从未听闻。” “老板娘,这种病只会影响男人额……及冠的男人。” “对,只有成年的男人,老人孩子和女人不受影响。” 老板娘潸然泪下,“外面的人都说我们村子的女人不干净,给男人招来了晦气,村子里待字闺中的女孩子都嫁不出去了。我一个寡妇,守寡了快十年,好不容易相中了一个男人,结果因为这件事,人家不要我了,我找谁说理去啊……” 一边哭着,老板娘一边把头往慕容白身上靠。 慕容白面无表情的闪开,“夫人请自重。” 老板娘擦干眼泪,幽怨的看了一眼慕容白,道:“是妾身失礼了,公子勿见怪。” 说着,她把视线转到了李心安的身上。 李心安扯了扯嘴角,心想自己可受不了这哀怨少妇,若是被扑倒了,白木头你可别说出去啊。 “咳咳……老板娘,这件怪事是从一年前开始的” “差不多。” “那时候村子里发生过别的事情没,比如,有人病死,有人屈冤,或者,村子里来过别人” 老板娘转了转眼珠,“别说,还真的来过一些人,是西域的商队。” 西域 李心安神色一凛,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想,接着问道: “他们在村子里待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一晚上,临走之前说是为了报答留宿之恩,说看我们临河太远用水不便,要给我们修水井。” “难怪,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村子里一口井都没有,今天一路走来看到四五个。” 李心安问道:“他是给了村子钱让你们自己找人修,还是他们找的人” “他们找的人。” “唐人还是西域人” “唐人,要不我们也不放心,谁敢让他们的人动手啊,下毒害我们怎么办” “那你们就不想想这个病就是他们下的毒”李心安气极反笑。 “什么”老板娘张大了嘴,不敢置信的道。 “水井连的河在哪边” “西边山丘的后面。”老板娘给他指着。 李心安拿出一辆碎银子拍在桌上,拿起长剑就往外走。 慕容白紧接着跟上,后面老板娘在呼喊,两人头也不回,翻身上马往西面赶去。 “那群西域人有鬼” “不错,这个村子男人的异状与他们离不了干系。” “是那群幻术师干的吗” “还不知道,没看到那些男人,还不能断定是不是幻术。” “但不论怎样,长安又有大案子了!”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八十八章 神秘老人 长安城外山林密布,山不大,但却多。 李心安纵马越过蜿蜒曲折的树丛,好不容易钻出了这片树林,身上已经布满了树叶绿色的汁液和小虫。 慕容白抖落下头上的枯叶,说道:“想不到长安城外竟有如此密林,江南断没有此等雄浑之景,想来也只有南疆可与之媲美了。” “南疆如何我不知道,但这个林子可远远称不上密。你若是跟我去一趟契丹,你就会见到万顷森林,契丹有不少的部落坐落在其中,我们为了驱逐他们花了不少办法,收效甚微。” “你这么一说,我到真想见见契丹大草原上的森林了。” 李心安笑道:“那你可得小心,别被狼脱了去!” “驾!” 他纵马冲下山坡,面前是一条荡漾着碧波的飘带。 马儿欢快的奔进水中,李心安提前落在了河边,蹲下身子掬了一把河水。 “这条河不算长。” 慕容白来到他身边,放马进河冲水。 “是啊,黄河分支的分支,主道是漕河,顺着这条河向下是个小湖,那里就没有人了。” 看着手里混浊的河水,李心安犹豫了一下,嘬进口中。 “哎——”慕容白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心安喝下那河水。 “呸……呸……”李心安面容扭曲起来,赶忙将河水吐了出来,苦涩的道: “没错,就是这个味儿,河水没问题。” 慕容白忍俊不禁,“没想到李兄的舌头如此灵敏,居然能辨认河水有无毒性。” “我小时候栽进过漕河,喝了不少黄河水,那滋味儿……啧!一辈子忘不了。” 李心安把手指塞进嘴里吹了一个口哨,马儿欢快的跑过来,在李心安身上蹭着,弄得他一身的水。 李心安从马鞍山取下酒囊,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酒,方才将口中那股酸涩之感驱逐干净。 “殿下将翻雪送与你了”慕容白艳羡的看着李心安身边的骏马。 “没有,但是殿下似乎忘了要回去了,他不说,我不给。”李心安摸着骏马的脖子,翻身上马。 “这是河的下游,附近只有这一个村子。上游的情况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样,走,去看看。” 慕容白叫回自己的坐骑,一匹通体雪白的“照夜玉狮”。 两人沿着河流一路向上,沿途经过两个村子,都没有出现先前那个村子的怪病。 而当李心安说起那个村子时,这两个村子的村民都是一脸惊恐,似乎那个村子真的有什么不详的东西,甚至看向李心安慕容白二人的眼神中都充斥着戒备。 傍晚时分,两人骑的累了,便在沿河找到一处高地坐了下来。 “这条小河上下一共只有五个村子,除了那个陈家村,剩余四个村子都没有异状,看来那些西域人不是在河水里面下的毒,是在水井里面动的手脚。” “问题是,那只西域商队在五个村子里都落了脚,一开始村民对待他们也都是和善,他们为什么只在最后的陈家庄下毒呢”慕容白发问道。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他们的毒,暂且称之为毒。是他们的毒有问题,还是陈家村有什么特殊呢” 李心安自言自语,“陈家村在下游,最闭塞的地方,若是想危害长安,没道理选在这里啊。” “若目标不是长安,那挑选陈家村为了什么陈家村闭塞,出村的道路只有一条,堵住了那条路,周围都是山岭难行,这样的话,陈家村就是一个完全与外界隔绝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外面都不会知道。” “嘶……”李心安突然站起身,胸膛急剧的跳动着。” “白木头,我似乎知道他们的目的了。” “李兄你知道了是什么” “试毒!” “毒药经过炼制,总要挑选东西来试毒,通常试验的东西会是猪猫狗之类的动物,但很明显,西域人的这种毒,有特定的目标,只会在成年男人身上发作,那么用来试毒的东西就不能是动物了,必须是符合条件的人!” “所以他们才选择了离长安最远最闭塞的陈家村,这里无论发生什么,只要把大陆隔断,没有任何人能出的去,没有任何人能进的来。” “老实说,李兄你的这次推断,让我很不舒服。”一直静静聆听的慕容白突然开口说道。 李心安微微张大嘴,无辜的看着他,不知道怎么惹到了慕容白。 “以人试毒,以人炼蛊,这不又是一个长生蛊吗” “……是啊……” “又是一个长生蛊。” 李心安蹲下身子,神色有些疲惫,河上吹来的晚风抚动他的头发,发丝垂到脸上,这让他有一种什么都不管好好睡一觉的感觉。 “走。”李心安轻声道,“回去,禀报殿下。他如今风头正盛,想必是很乐意接管这个案子的。” “嗯。” 两人不再说话,上马寻着长安城的方向走去。 最近的路要翻过一坐小山岗,李心安和慕容白开玩笑,说他们谁后上去谁请客,老样子,天香楼。 慕容白自然应允,来到长安后一直是李心安照顾自己,也该自己请一次了。 眼见李心安纵马疾驰,慕容白不紧不慢的拉着缰绳,沿途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他看着那条小河蜿蜒延伸出去,在中段的时候,似乎多了一个支流。 “李兄。”慕容白急忙叫住李心安。 “怎么了”即将冲上山岗的李心安勒住缰绳,看着慕容白离自己还有一大块,旋即明白了慕容白的想法。 他纵马返回,冷下脸来,“白木头,你想请客,为兄很高兴。但你故意不想赢,为兄不喜欢。” 慕容白直勾勾盯着那道分叉出去的支流,隐匿在树林之中,看不清具体景象。 他给李心安指了指,“李兄,那条支流是一开始就有的吗” 李心安探头过去,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没有,我之前没见过,从来没见过。”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纵马赶去。 …… 纵马越过山岗,顺着那条有着严重人为开凿痕迹的支流,李心安一直看到一片杏林。 金黄色的熟杏挂在梢上,李心安谨慎的骑了进去,从树上随手扯下两个熟杏,在手上擦了擦,扔进嘴里。 “这片杏林也是最近出现的吗” 李心安摇摇头,“不是,这片杏林早就有了,野生的,只是没这么茂盛,结出来的杏酸涩的很。” 慕容白看着那条支流穿梭进杏林,密密麻麻的金黄色树梢后面看不清有什么东西。 “看来,这条小河也是有人故意引到这里来,用以灌溉这片杏林的。” “谁会闲的没事做这种事”李心安不以为然。 “公子此言差矣,我们老爷就是酷爱这片杏林才选的这个地方。”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从两人身后传来,李心安心惊之下,不自觉的抚上了剑鞘。 “呵呵,公子切莫拔剑,老头子并无恶意。” 在李心安左边不远处,那些树梢突然攒动起来,一路摇晃,有人向他们走来。 李心安与慕容白对视一眼,翻身下马。 没了那些树梢的遮挡,李心安终于能看清那个老人的模样。 老人老农打扮,头上带着一个破损了的斗笠,脸上有着深深的沟壑皱纹,肩上扛着锄头,一只手没了手指,所有的五根手指。 “老人家,我们兄弟二人贸然进来,叨扰了您。”李心安抱拳行礼,一脸歉意。 “公子不必如此。”老农笑呵呵的拜了拜他那没有一根手指的手,笑道: “先前老头子听公子的话,公子以前是来过这里” “小时候顽劣,附近都来闹过,这片杏林之前也被我霍霍的不轻。” “以前的野杏的确酸涩难耐,我们老爷来这之后引河水灌溉,现如今的杏可还好吃” “酸甜可口。”李心安笑道,“没跟老人家打声招呼就私自摘了两个,是我们的不是了。” “不妨事!不妨事!”老人笑道,“既然两位公子来了,那就是缘分,不如随老头子去庄上见见我们庄主如何他为人最爱结交江湖朋友,我观两位公子体态轩昂,气宇不凡,皆有人中龙凤之资,想必我家庄主定会想与而为结交。” 李心安转了转眼珠,拱手说道: “敢问老人家,贵庄主是何人” 老人笑道:“去了,二位就自然知晓了。” 李心安面色涌现出一丝犹豫,眼底深处多了几分戒备,拿不定主意去还是不去。 这个老人虽然一副老人打扮,但从言谈举止来看,无疑也是在江湖上混过的厉害人物。 如今落魄成这副样子,一只手的手指全部被人砍掉,李心安不由得怀疑他不是什么正道。 那么老人口中所说的庄主,又得是什么人物 还不待他出声拒绝,慕容白就已经开口: “盛情难却,我们兄弟初入江湖,也刚想认识江湖前辈名宿,就烦劳老者带路了。” “哈哈,两位公子随我来。” 老者说罢,扛着锄头向前走去。 李心安愕然的望向慕容白,眨动着的眼睛诉说着他的疑惑不解。 耳边响起慕容白的传音: “李兄稍安勿躁。” “从进这片杏林之时我就觉得不舒服,看着这条河流的走向,以及这片杏林的排列布局,这是风水堪舆之术中的魇镇之法。” “我当年曾与地魁宗的风水术士一道同游,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的风水堪舆之术,所以能认得出来。魇镇之法及其凶险,乃是镇压灵魂的方法,被魇镇之人会永世不得超生。” “而且,那个老人的身份,我多多少少猜了出来。” 知道李心安不能传音,慕容白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他左手五指尽断,肩扛锄头,但似扛刀,右腿微瘸,我想,他就是当年在河北道作乱的马匪匪首曲宝。” “曲宝”李心安眉头微皱,似乎听到过这个名字。 “曲宝乃是边陲出生,后加入边军,多有战功。但因封赏不公,与军官起了冲突,一怒之下杀了军中将军,带着十几人出逃做了马匪,自号天宝大将军。”慕容白解释道。 “但曲宝没上过私塾,不知道历史,他不明白天宝大将军对大唐意味着什么。那位前隋的天宝大将宇文成都与大唐是死敌,所以曲宝事发,犯了朝廷的忌讳。” “虽然那时的曲宝手下已经聚集了数千兵马,沿途劫掠州县,但还是被朝廷数千精兵一举击破,曲宝乱军之中夺命出逃,此后河北道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后来在江南,曾有过传闻曲宝作乱,描述的就是这副样子,那时候他只是右腿微瘸。后来据说曲宝触犯了某个世家大族,被人切断了左手五指关在牢中。后来那个世家涉嫌诋毁圣人和……李林甫,被满族流放,曲宝被释放了出来,此后不知所踪。” “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了他。” 李心安紧紧盯着前面的衰老身影,他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 第二卷 长安乱第八十九章 天下武评 在他正式接手血衣堂处理堂中事务时,鹰堂堂主吕达曾递上过一个情报,说的就是这个曲宝。 李心安还记得吕达对曲宝的评价是“目中无人,勇而好斗,不顾代价”。 吕达害怕这个莽夫疯子会破坏鹰堂在江南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报网,建议把这个暗中潜藏的隐患除掉。 但李心安不以为然,他觉得一个被关押了这么多年的人出来也是一个暮年老人,哪儿还有精力再去惹火,害怕鹰堂的情报网被他无意中捣毁李心安觉得吕达是小题大做了。 所以,李心安也就没放在心上。想不到十年以后,这个本应该消失在人世间的老人又冒了出来。 等等,他说……庄主 曲宝这么一个悍匪疯子,能被什么人降伏安心当个在杏林里劳作的老农 他说的那个庄主,又该是什么人物 “两位公子,到了。” 在李心安低头遐想的时候,曲宝的一句话把他拉回了现实。 李心安低头看去,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大院,黑色的匾额镶着金边,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威虎山庄”。 李心安打量着这座深宅大院周围的环境,青山绿水相依,远处有着金黄色的麦田,数道黑色的小小人影在里面穿梭着。 大门前,六个精装的庄丁各自腰挎一把长刀,面容刚毅,不似一般江湖人。 李心安认得那种长刀,那是大唐军队所用的制式唐刀! 虽然近些年这种刀逐步被另一种更轻更硬刀身更阔的长刀取代了,但这种唐刀依旧是军队管制的物品,不可能流落到江湖之中! “两位公子,请进。” 疑似悍匪曲宝的老人笑着给他们招手引路,李心安僵硬的把缰绳递给走上前接待的庄丁,跟着老人跨进院子。 “我说老人家,咱们威虎山庄庄主究竟是谁啊” “前面就是大堂,庄主就在堂上。” 老人把李心安二人接引到大唐下,道:“两位公子稍等,待我前去禀报庄主。” “您请。” 李心安点点头,看着老人的身影消失在屋子里,过了半晌,又重新出现。 “二位公子,庄主有请。” 老人说完,拱了拱手,就要离开。 看着老人消失在视线中,李心安与慕容白面面相觑,咬咬牙,进了大堂。 大堂内,数把梨花木椅分列两边,一个身着华服的中年胖子正端坐高位。 胖子白白净净,脸上却是有着浓密的胡须,一双大手全然不似脸庞那般白净,布满了老茧与裂缝。 胖子一见二人,刚想开口的他突然怔在了那里。 李心安有些好奇,刚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身边的慕容白也是一脸激动。 “白木头,你怎么了”李心安小声问道。 “胡前辈,原来是您!” “哈哈哈哈……慕容公子,你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两人一副熟络的样子,李心安彻底乱了头脑。 “李兄,我给你介绍一下。”慕容白笑道,“这位前辈,就是当今新出炉的武评第十六,当年的北庭都护府天山军副统帅,胡长风!” “胡……胡长风” 李心安瞠目结舌,看着眼前富家翁打扮的这位天下武评第十六,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天下武者,总要排个一二三四。天机楼的武评,就是供天下武者敬仰的榜单。 江湖上有一个说法:“没有任何一个势力可以逃得过天机楼探子的眼睛,你以为天机楼不知道的,其实只是天机楼还没有公布的。” 李心安对这句话深以为然,当年被誉为……姑且算是赞誉。当年的血衣堂被称为无孔不入,而且对自身保密极为严格,他外公陶伯山和张思远的身份到现在还没有泄露出去,但是天机楼的武评却先后将二人写上了榜。当然,顾忌李林甫的身份地位,天机楼也没有再写别的东西。 天机楼弟子数目不明,身份不知,实力不清。江湖中人只知道天机楼弟子数目庞大,但却从未有任何一人暴露身份。 隐匿于神农架大山的天机楼平日只有数十名长辈坐镇,而在天机楼各评榜单出炉的前一个月,空空荡荡的神农架会在一夜之间挤满了人。而在榜单出炉的第二天,这些人又在一夜之间神秘消失,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这样无孔不入的天机楼,自然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曾有魔教万血堂堂主霍云京不满自己未进武评前十,以倾堂之力攻进神农架,却发现天机楼已经人去楼空。原来是他们提前得知了消息,号召了包括七杀剑庐在内的江湖数十个庞然大物剿灭了万血堂,此役之后,江湖中人见到了天机楼恐怖的号召力,无人再敢打天机楼的主意。 天机楼在那之候,也意识到了自身的问题。武评武评,只排,不评,评论的事情则交给了那些江湖名宿。自此,无人不以进武评为荣,无人不以评武评为荣。天机楼以一张纸,搅动江湖风云! 八年之前,天机楼老楼主沈观海出海云游不知所踪,新任楼主司空朗将天机楼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那张要了江湖中人半条命的纸,从每十年一次公布,到了现在每三年一次。 江湖,血雨腥风。 去年三月初八,是天机楼公布武评榜单的日子,裴旻镇守边疆不能抽身,师兄常玉代师前往神农架。 李心安本来想死缠烂打求着师兄带自己去,却不料李俶临时给了他一个任务,李心安星夜驰往洛阳,在那里潜伏了半个月,格杀了一个贿赂朝廷官员,泄露情报给吐蕃的洛阳富商。 等他回到长安,武评已经结束了。 但那天下武者前二十,李心安却是牢牢地记在了心中。 武道第一人,慕容山庄庄主,慕容白之父,武林盟主慕容德。 武评第二,大唐剑圣,裴旻。 武评第三,西域大达摩寺住持,迦叶大师。 前三甲,皆是天人境高手。 第四,龙虎山掌教,张子峰。 第五,东海蓬莱阁阁主,韩知忌。 第六,洛阳白马寺住持,度难大师。 第七,江南东道麒麟书院院长,孔言。 第八,西域天山宗宗主,徐寒鹰。 第九,江南东道雪月山庄庄主,路青黛。 第十,山东孟家庄庄主,孟东庭。 此七人,除了新晋的雪月山庄庄主路青黛是继任师傅骆宛白外,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宿。 而武评后十人,则大多都是江湖上极为狠辣的人物。 第十一,残剑江泛舟。一把断剑,一叶孤舟,沿扬子江而下,连杀二品一品高手共八十六人,他的路程还在继续。 第十二,天机楼楼主司空朗。白面书生,造成武林血流成河的罪魁祸首。 第十三,洛阳妙音坊坊主上官秀瑶。以女子之身撑起妙音坊偌大产业,手下女子晓通音律,皆以音律杀人,而她们只杀一种人——负心人。 第十四,河北道大侠木景程。嫉恶如仇,手下断无活着的恶徒。 第十五,药神谷谷主陈耀先。绝世医师,绝世毒师。 第十六,虎威山庄庄主胡长风。北庭都护府天山军副统领,立下赫赫战功后入江湖,乃是新近崛起的高手,已在武林之中立下了不小的威望。 第十七,飞天大盗田错。江湖怪盗,亦正亦邪。据说是墨家弃徒,手下沾染墨家一十三条人命。 第十八,燕回堂堂主华腾。先为山匪,后为富商,明里暗里沾染的鲜血不计其数。 第十九,武当山掌教张景峰。武当山的新任掌教,据说是张冠清掌教的转世,实力不明。 第二十,屠生楼楼主唐清淮。血衣堂堂主之后的又一个杀手头子。 对于这个武评,李心安和慕容白饮酒之时,曾专门谈过。李心安的意见是:一眼望去,满纸皆是人情世故! 李心安看着这个武评榜单冷笑不止,他说道:“自从司空朗执笔武评之后,武评榜单就不能看了。” “前三甲毫无疑问,也不容有疑问。但前十中后七人却没有那么大的信服力。” “七人之中,新晋的雪月山庄庄主路青黛据说半步归真境,二十六岁的女子剑仙,我不是不信,但不应该排在天下第九。” “第十的孟东庭老爷子,年轻时固然可以称霸一方,但如今他已年近八旬,修为实力是否还有全盛之时的一半都是个未知数。” “天机楼楼主司空朗,能够搅动江湖风云,可想而知,此人是个极为可怕的角色,实力肯定不会太低,排进前十,我认为没有问题。他把自己排在第十二,未免耐人寻味了。” “木大侠,与孟老爷子一个问题,年纪上去了,实力肯定有所下滑。十四,高了。” “药神谷谷主,这就是满满的人情世故了。陈谷主医术精湛天下公认,但单就武道修为来讲,他的实力恐怕排不进前三十。天机楼顾虑药神谷的地位,这才给了陈谷主一个不上不下的位次。当然,作为医治过圣人的药神谷,这个面子,得给!” “飞天大盗田错,近些年几乎已经销声匿迹,同样太高。” “武当山新任掌教,这是我认为水分最大的一个排名。新掌教自从继任以后从未出手,实力不明就不应该排进武评。武当山上高手众多,清泉宫宫主陈思平实力不在麒麟书院院长孔言之下,足以排在第八。” “天机楼为了所谓的公平,一家只允许上榜一人,这本就不符合江湖规矩。江湖是实力为尊的地方,没有人讲公平。武当山、龙虎山、大达摩寺、白马寺,随便拎出一个老头子都足以吊打武评二十至五十的高手,但是武评上没有他们的名字,这是最不好看的地方。” “而且,此次排名仅仅是大唐中原的江湖正道高手上榜,西域也只有一位天人境的迦叶大师不得不上。而契丹的巫师大主教、狼奴统领;东瀛的忍者宗师、武士将军;南疆一家抗衡大唐武林的五毒教、天竺数以万计的苦修僧,这些都没有在武评上留下痕迹。” “而魔道之中也无一人上榜,消失已久的魔影阁阁主司乘风当年是武评第四的高手,而在司空朗接任天机楼楼主之后,把他的名字从任何一个榜单上都抹去了。” 李心安洋洋洒洒的说完了这一些,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年的武评榜越来越没意思了,完完全全的按资排辈,也只有新秀榜还有意义。” 慕容白仅用一句话就封住了李心安的嘴:“武评是天机楼和几十位武林名宿、隐世高人共同评出来的,李兄觉得自己一个人的眼界就能比他们所有人都要长远” 李心安哼哧哼哧不说话了,虽然知道慕容白的话有道理,自己借着酒劲太过于托大了,但他还是觉得武评没有多大的说服力。 但这不代表他就对那武评前二十的高手不尊敬,他们依然代表了江湖上最顶尖的那一部分。 李心安见到他们任何一个,除了自己师傅,都会激动万分。 又何况,是血战西域边疆,从军队中退下来的军中英雄胡长风呢 第二卷 长安乱第九十章 西域奇花 胡长风把二人留了下来,晚上,威虎山庄灯火通明,他要设宴款待。 宴席设在院中,假石池塘为伴,明月清风为友。 整个宴席只有他们三个人落座,离三人不远处,几名庄丁背着手立在四周。 人不多,又都是熟人,胡长风也就没了顾忌。 “我素来不喜仆人丫鬟,所以山庄中大多都是当年随我一起在北庭都护府退下来的弟兄和在江湖上收服的兄弟,都是些粗人,有什么不合礼数的地方,还请二位公子不要见怪。” 胡长风举起白玉酒杯,哈哈笑道: “我胡长风先干为敬了!” 李心安摇摇头,“胡前辈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都是江湖儿郎,哪一个不是粗人,谁会在意那些穷酸礼法。况且胡前辈出身边军,自有豪迈之气,我观威虎山庄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森严,想来庄中庄丁都是极守规矩的,哪里有不知礼数一说” 胡长风讶异道:“这位公子谈吐不凡,慕容公子从未提起他在长安有此等好友,敢问公子大名” “胡前辈,您这是折煞我了。”李心安忙不迭的拱手,道: “大名不敢谈,小子李心安,家师裴旻。” 胡长风手中酒杯径直落在桌上,所幸他之前已经把杯中酒喝了个干净,这才没有酿成酒水撒满一桌的悲剧。 “裴旻先生的高徒” 胡长风眼神凝重,拉开椅子,悄悄后退了几分。 “胡前辈不必怀疑,李兄确实是裴旻先生的弟子。”慕容白见状,出声宽慰道: “我与李兄一见如故,交手数次,剑术造诣不在我之下。” 听到慕容山庄的少庄主这么夸赞,胡长风也放下了戒备。 “江湖久有传闻,裴旻先生有一小弟子,但是无论他本人还是弟子常玉都没有发声承认,所以这也是江湖中人一直悬在心头上的问题。” 胡长风连连点头,“想不到我胡长风居然有幸,能够接待大唐剑圣的弟子。” “前辈这说的是哪里话,家师是家师,小子是小子,能够被前辈招待,是小子的荣幸才是。” “李公子过奖了。”胡长风笑眯眯的道,脸上的浓密胡须随之抖动。 “慕容公子是如何与李公子结识的我听说慕容公子入长安,是做皇太孙李俶殿下的剑术教师,难道李公子与皇太孙殿下也有联系” 慕容白没想到胡长风会问这个问题,神色一时间僵在了那里,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实情说出去。 他悄悄看向李心安,后者微笑的道: “我奉师命,在李俶殿下身边历练,等到来年对契丹出兵之时,我便会随军出征。” 慕容白眼神微动,他明白了李心安的意思,于是便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我进皇孙府的时候,李兄正巧也在场,殿下让我们比试了一番,我被李兄的剑术折服,遂与他结为知己好友。” 李心安严肃的点了点头,“不错,白木头当时被我圈住招架不得,可惜我的修为要比他逊色一个位阶,力尽而败。不然的话,输的就是他了。” 胡长风瞪大眼睛,连连赞叹道:“哎呀,果真英雄出少年,裴旻先生的弟子丝毫不逊色于慕容公子你嘛,大唐武林,未来有望啊!” “来,喝!” 慕容白铁青着脸,僵硬的举起酒杯,和这一个骗子一个憨憨碰在一起。若不是胡长风在场,他恨不得立刻把李心安的脑袋塞进酒坛里去。 李兄这是喝了多少酒才能说出这胡话,胡前辈你又是喝了多少酒能相信这胡话 李心安瞥了一眼身边一脸不自在的慕容白,呵呵笑道: “胡前辈,恕小子无理,咱们江湖子弟,最舒坦的事情,莫过于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您又是从边疆厮杀下来的大将,用这还不够塞牙缝的小酒杯,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胡长风低头注视着与他宽大手掌完全不相符的娇小白玉杯,突然把它扣在桌上,骂骂咧咧的道: “他妈的,和那些穷酸秀才相处久了,我怎么也变得这么娘们唧唧的了。” “来人,换酒碗,大的!” 庄丁麻利的将酒杯收走,换上了足有胡长风手掌一般大的酒碗。 胡长风拿过酒坛将美酒倒进酒碗,端起来时,却又有一丝犹豫。 他看看酒碗,再看看怀里的酒坛,啧了一声,将倒满酒的酒碗推给面前的李心安。 “前辈,您这是……”李心安看着酒碗,一脸不解。 “拿酒碗喝酒还是不痛快,当年在北庭都护府,我们打了胜仗,都是一人一坛酒,谁先喝趴下谁是孙子,哈哈……”胡长风豪迈的笑着,眼里涌现出对当年的缅怀。 “当然,酒是不能乱喝的,在那个地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不怕死的西域人杀了过来。” “我有一个兄弟就是这样,他带着五百人出去探路,本来没带着酒,可他们不知道怎么在大漠里遇见了一支商队,那些人一见他们就都跑了,留下几十只骆驼,全是酒。夜晚扎营的时候,他贪杯,喝醉了酒,西域人杀了过来,五百人全部葬身大漠,他被乱刀砍死。” “我们发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被秃鹰叼的不成样子了……” 胡长风沉闷的灌了一口酒,不说话了。 “为国捐躯,马革裹尸,死得其所。”李心安宽慰道。 “狗屁的马革裹尸,死的不够丢人的!” 胡长风叹道:“不说他了,喝酒!我习惯抱着酒坛,你们小娃娃就用酒碗。” “小娃娃……”李心安嘴角一抽一抽。 “胡前辈,我听说您在武评之后,一直居住在关内道,怎么突然出现在长安城外江湖上一点消息都没有。” 酒过三巡,李心安适时的抛出了这个问题。 胡长风斜了他一眼,将酒坛砸在桌上,咂咂嘴,有些烦躁。 “哼!想起这个老子就来气!” “之前……我流落江湖,没个落脚的地方,身后跟着这么多兄弟,想着自己漂泊不要紧,总不能让他们跟着我吃苦。于是我就借着武评出炉,在关内道安了居。” “可是树大招风,总有人来烦我,那些关内道的世族大家、商贾富豪、还有关内道本土的江湖门派,一个劲儿的拿金银财宝上门,要么是请我给他们看家护院我能干吗不能啊!老子堂堂一个天山军副统领,要是给那些大家族去看家护院,那是折的谁的面子那是折的朝廷的面子,军队的面子,九泉之下为国捐躯的兄弟的面子!干这种事,我死了都没脸下午见他们!” 胡长风又揭了一坛酒的酒封,仰头灌了一口。 “还有,就是请我教他们孩子武功。这个我没意见,想学武我教!只要能吃苦,什么苗子我都能让他成才。当年在北庭,身子再虚的士兵在我手底下呆过一年,都能变得龙精虎猛。可是那些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根本吃不了苦,别说好苗子了,他们压根算不是是个苗,就是一根根葱!” 听到这里,李心安想笑,又突然觉得有些郁闷。自己当年也是一个劲的想学武,拜了不少便宜师傅,现在想想,在他们的眼里,当年的自己是不是也是一根葱 胡长风叹道:“再有,就是官府的人,他们想请我再度入军。” “老实说……我不想去。” “为什么”李心安惊讶的道。 “因为我在军队里,待够了。” “我十八岁入军,二十五年的时间,全部撒在了北庭。我可以自信的说,北庭都护府界域所至,每一寸土地都留下过我的血。” “我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在你身边的人,可能上一刻还在和你谈天说地吹牛皮,下一刻就死在了敌人的手上。大唐边军来了一波又一波,死了一茬又一茬,我们用自己的血肉喂着西域吐蕃契丹这些喂不熟的白眼狼。满口仁义道德的朝廷妄想用仁义感化他们,换来的却是无辜士兵的死亡。” “我疲惫了,不想再厮杀了。我自认对得起大唐,现在的我,半截身子已经入土,只想好好过完下半生,军队的事情也好朝廷的事情也罢,我再也不想参与了。” 李心安点点头,这个中年男人把他所有的精力心气留在了北庭,他想安稳度日,没人能指责他的所作所为。 “最烦人的,莫过于那些江湖门派!” 胡长风突然一拍桌子,怒气冲冲的道: “那些东西,生怕我在关内道抢他们门人弟子,一个个的给我送礼,一群小人,行为与商贾无异,根本就是辱没了武道,辱没了江湖!” “能踏足江湖的,有哪些是真心实愿想要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堂的都是被逼无奈,若是有安稳日子能过,这个江湖,恐怕要少一半多的人。” 李心安叹道:“士子追名,商人逐利,江湖人最复杂,名利都要。他们怕前辈断了他们的财路,也不是不无道理。” “哼!老子就是看不惯他们的所作所为,要不是我贪图清净,还真要在关内道和他们争上一争,看看是我胡长风自不量力,还是他们这些地头蛇脸面扫地!” 听着胡长风的话,李心安没来由的想起了种南浔。 种南浔当年也是意气风发的人物啊,一度挤进了天机楼武评第八,可惜最终还是被人情世故弄垮了心神,如今的他,已经离开了武评前二十,仅仅排在第二十三。 胡长风坐下来,筷子夹着两口小菜塞进嘴里,吃饱喝足,他抹了抹嘴角,想起了什么事,疑惑的问道: “说起来,你们两人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难道是我的住所泄露了” “那倒没有,不然还不等我们找来,您的门槛就已经被挤破了。” “嗨,我说呢,吓死我了,不然我就得再找个地方了。我当初选在这个地方,就是看附近人烟稀少,靠着长安城,也比较方便,我的几个老兄弟在城里面,有空没空进去看看,这不也挺舒坦的” 听他没说杏林的事,李心安有些疑惑,压下了心中对外面杏林魇镇之法的疑问。 “我们二人今日出来散心,发现了山庄外一个小村,名为陈家村。村中男子得了一种怪病,白天昏睡不醒,晚上却会出来梦游,只有在黄昏昼夜交替之时能够短暂的清醒。” 胡长风猛地抬起头,“你继续说!” 他知道李心安有些惊喜,接着说道: “这种怪病是从一年之前发生的,一支西域商队来到陈家村,给他们修了水井。我们沿着河流一路向上,沿途找到了几个村子,一打听才知道,那支西域商队在这几个村子各自停留了一晚,却只在陈家村修了水井。” “我们怀疑,这只西域商队是在试毒。” “试毒……”胡长风倒吸一口凉气,神色凝重。 “只有男人出现这种情况吗” “对,只有成年男子,老弱妇孺完全无碍。” “你说的这种状况,我在西域的时候曾经见过,与陈家村的情形极为相似。” “前辈请讲。”李心安欣喜的道。 “那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一个西域小国攻击了大唐的商队,天山军全军出动前去剿灭。” “那个小国虽然人数稀少,但地势却极为先险要,易守难攻。切国中士兵异常凶猛,我们抓了几个舌头,才知道国王为了保住国都,居然让国师调制了一种迷药,士兵服下之后,会不知疲倦,力竭而死。” “这个我们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天山军孤军深入,没有充足的补给,而且当时正是风沙肆虐的时候,我们拖不下去。” “这时候,一群西域女子出现了,她们给了我们一种奇花,燃之有一种奇异的香味,闻到它的人会逐渐变得虚弱,但在晚上却会如同梦游一般,而且此花浸于水中,传播毒性更为猛烈。” “我们依靠这种奇花,在等了半个月后,攻进了他们的国都。只见街道上满满的尸体,臭气熏天,皮肉腐烂成泥。半个月的时间,他们不吃不喝,整个国都的人已经全部死去,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城。” “那种花的名字是,迷罗花。” “迷罗花” 李心安与慕容白面面相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东西。 不过李心安倒是注意到一点,发问道: “胡前辈,您说给天山军迷罗花的,是一群女子” “不错!” “那就奇怪了。”李心安皱起双眉,喃喃道: “那支西域商队明明全是男人啊……” “难道是化妆了”慕容白说道。 “不好说。” 李心安抬起头,“胡前辈,那个被天山军灭掉的小国,叫什么名字” “金轮国,我记得很清楚。” 胡长风咧嘴一笑,“虽然这些年被咱们大唐攻占的小国也不在少数,但那种凄厉恐怖的场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就像是地狱在人间。” “金轮国……没印象啊。” 李心安竭力回想着血衣堂吕达给自己的西域诸国图志,上面记载了西域大大小小几百个国家,但实在是太多了,李心安勉强只能回想起几个。 “说是国家,那个金轮国也就是一城大小,国都就是疆域,在西域诸国中都算是最小的几个之一,不然仅仅靠天山军几千人也灭不了。” “那群女子,是什么身份” 胡长风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这件事情我当初也是在之后才得知。当时身为副统领的我在外带人寻找水源,回来的时候,那群西域女子已经走了。” “那当初处理这件事的人是” “天山军大统领,吕彦修。” “那胡前辈,吕将军现在还在军中吗” “不在了。”胡长风沉重的摇了摇头。 “他已经死了。” 第二卷 长安乱第九十一章 新的任务 “死了”李心安几乎拍案而起。 “这怎么可能!”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有什么不可能的。”胡长风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冷淡。 “西域风沙肆虐,风沙过境之后,原先的道路就会被掩埋,一眼望去,尽是沙漠。若是迷了路,一头扎进大漠腹地,那就再也出不来了。” “那吕将军是死于……” “饿死、饿死、晒死、吹死、被西域军队杀死,谁知道呢” 胡长风叹道:“没人知道他们死在什么时候,死在什么地方,也许长埋地下,也许化成了沙。” 李心安颓废的坐到椅子上,“看来这条线算是断了……” 慕容白叹道:“不是说这件事交给殿下了吗你怎么又这么上心。” “我……算了。”李心安欲言又止。 “也对,交给殿下。” 胡长风笑道:“好了,两个小家伙,这酒,我喝的舒心,嘿嘿……就先这样,今晚在胡某这里留宿一晚,明日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那就叨扰胡前辈了。”李心安慕容白站起身,拱手致谢。 “曲宝,过来收拾桌子。”胡长风向着身后的夜色喊了一嗓子。 老人的身影在黑夜中鬼魅般浮现出来,带着四个壮汉,架走了酒桌。 看着李心安和慕容白两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胡长风不禁笑道: “想问什么大大方方的问,别跟个娘们儿一样扭扭捏捏。” “胡前辈,这位老者,就是那个曲宝” 胡长风笑骂道:“还能有哪个曲宝” 李心安啧了一声,“曲宝当年在江南,可是一大悍匪,想不到居然能被胡前辈您收服,晚辈佩服。” “曲宝作乱是十几年之前的事情了,想不到李公子对当年之事倒是很了解嘛。” 李心安脸上堆起笑容,“以前常听家师指点。” “难怪。”胡长风说道,“当年曲宝从边军离开落匪,自号天宝大将军,劫掠州县无恶不作,朝廷调兵遣将将其剿灭,却被曲宝只身逃离,这件事李公子可知道” “晚辈知晓。” “那李公子可知道当初指挥朝廷兵马的将领是谁” “心安不知……难道是胡前辈您” 胡长风笑眯眯的道:“不是我,但我也在。” “那一年,我身负重伤,被送到长安医治。伤好之后原本准备回北庭的,但却恰好是炎夏,太医怕我伤势复发,于是便强留我在了长安,让我等到入秋再去。” “可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伤好之后,那就是头壮牛,我想上战场厮杀啊,可一天天待在那么个小院子里,这会闷死人的!” 李心安点点头,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若不是为了离开李林甫,离开那让人窒息的李家,他也不会踏足武道。 “然后,曲宝作乱的消息就传到了长安,原本仅仅是个几千人的匪帮,当地州府自己处置就好了,年底政效考核还能加上一笔。但这个天宝大将军的封号让他们无所适从,若是前隋余孽作乱,那就不是他们可以处置的了。” “我当年的同僚领命前去剿匪,我好说歹说,磨着他,答应把我留在西域、从一个西域小国国王那里抢来的好马送给他,他才答应偷偷把我带上。” “那次剿匪非常顺利,朝廷出动的是精兵良将,对面只是一些吃不饱饭的百姓,我们我的同僚去围剿曲宝的大队人马,我则负责看守被抓的百姓。” “也许我这个人心太软了……哈哈,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我下令放了他们走,总不能真的把这几千人送进牢狱,那样的话,他们的家人也要流离失所了。” “胡前辈宅心仁厚,宽厚爱民,真乃仁将。”李心安感叹道。 “仁将可远远算不上,不论是在战场还是江湖,我手中一把雁翎刀,可没少饮血。放他们走,也是少有的发了善心。” “可就是这少有的善心,差点让我后悔了一辈子。” “哦这是为何” 胡长风看着曲宝走远的身影,叹道: “曲宝,就在那些百姓之中。” “他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安排了一个假的天宝大将军,自己则是提前化妆潜伏了起来。等到我那同僚带着那个假冒的曲宝返回时,我才知道自己酿成了大祸!” “我赶紧带着人马前去追捕,星夜疾驰,终于在一座名为独龙山的山林之中找到了他。” “山林阻塞,我的一身功夫难以施展开来,最后只砍伤了他一条腿,他则是失足落入山涧。” “我本以为这样他就死了,但是朝廷的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不到曲宝的尸体,我们都要被处置。于是我和同僚一商议,把假曲宝杀了,交了上去。” “之后,我远赴西域离开了长安,江南再度出现曲宝出没的消息我也不得而知,但我那同僚却因此被革职查办,等我再度回到长安之时,他已经病故了。” 胡长风眼角隐隐浮现出泪痕,“我因为是偷偷跟他去的,朝廷没有我的调令,因此,我安然无恙。但我心有愧疚,毕竟曲宝是我放走的,也是我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我那同僚是因我而死。” “之后,我离开军队,进入江湖。我在江南疯狂寻找曲宝的踪迹,最后,发现了变成乞丐奄奄一息的他。” “看着这个当时不过四十几岁却被折磨成与八十岁的老人模样无异的曲宝,我本想先救治好他,在把他带到同僚的坟前折磨致死。但我转念一想,因为他死的人太多了,就这么杀了,未必太便宜了他。” “或许,留下他赎罪,是更好的办法。” “所以,您就把他留在了威虎山庄” “我本意是把他送入佛寺或者道观,让他洗心革面,但他却执意跟着我。” 胡长风笑道:“这样也好,有我看着,他做不了恶。” “前辈所为,足以供江湖万世瞻仰。”李心安佩服之至。 “先休息。”胡长风笑着摆了摆手,“今晚说了这么多往事,有些受不住了。年纪大了,就是容易伤感。” “胡前辈您先休息,晚辈告退。” 威虎山庄的庄丁走过来给二人引路,李心安慕容白躬身告退。 胡长风从椅子上站起身,捶打着膝盖,嗟叹一番,向堂内走去。 …… 威虎山庄极大,李心安和慕容白的房间分开,隔了一个厢房。 夜色渐渐沉了下去,李心安房内点着蜡烛,他依靠在床边,沉着脸,思索着什么。 胡长风的话给了他极大的启发,虽说陈家村这件事要交给殿下,但毕竟是从他手里出去的案子,李心安想不明白,他难以安睡。 窗外突然想起慕容白的声音。 “还不睡” 李心安懒洋洋的道:“睡不着。” “还在想陈家村的事” “对啊。” “不都说交给殿下了吗”慕容白的声音多了几分愠怒。 “你不是也没睡吗别说你没在想。” 窗外的声音停了一会儿,慕容白幽幽开口: “我出来更衣。” “如厕就如厕呗,说的那么文雅干什么。” 李心安拿过烛台,一口气吹灭。 “睡觉!” …… 第二天清晨,李心安早早的起来,出门叫上了慕容白,准备向胡长风辞行。 好巧不巧,来到胡长风的卧房前,一个庄丁挡在了他们前面。 “二位公子,我家庄主在后院演武场练武,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在那儿待一个时辰。庄主跟付过,要好生伺候两位公子,我们已经给您准备好了早饭,请二位公子随我来。” “李兄” 慕容白望向李心安,等着他拿主意。 “胡前辈盛情难却,我们也不还推辞。”李心安笑道,“敢问这位大哥,胡前辈练武之时,我们可前去拜访” 庄丁回答道:“可以的,庄主坦言,他没什么绝学,没必要藏着掖着。” “胡前辈如此坦荡,让江湖多少大家汗颜啊。”李心安赞叹道。 庄丁带着二人去了客房,一桌简单朴实的早饭散发着缕缕热气摆满了一桌。 两人落座,李心安大快朵颐,慕容白却是心不在焉。 “李兄,我们还是尽早向胡前辈告别。” “怎么了”李心安嘴里塞着油饼,含糊不清的问道。 “陈家村的事情,尽快告知殿下,尽快解决为好啊。” 李心安用力咽下油饼,嘿嘿一笑:“我就说昨天晚上你睡不着,也是在想这件事” “这么大的事情放在我眼前,我怎么能不想。” “胡前辈好意招待,我们不吃就请辞,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李心安把半块油饼放回盘子里,端起白碗将白粥咕噜咕噜喝完,随后满足的拍了拍肚子。 “走,去找胡前辈。” “二位公子不必了。”先前那个领他们进来的庄丁此刻从门外走进,躬身说道: “庄主知道二位公子想要做什么,他吩咐了下来,不必向他告辞,用完早饭直接离去便好。” 李心安怔了一下,敬佩之色溢于言表。 他和慕容白对视一眼,后者感叹道: “前辈如此厚爱,我们不去请辞,良心难安啊。” “二位公子,庄主此刻已经不在威虎山庄,昨夜勾动伤心之事,庄主天色未明就离开了山庄,进长安访友去了。” 李心安上前两步,弯腰作揖,“烦劳这位大哥,等胡前辈回来之时传个话,就说等李心安慕容白了结此事,定与前辈不醉不归。” “一定。”庄丁笑道。 “二位的坐骑已经等候在门外了,请随我来。” 李心安慕容白跟着庄丁走出威虎山庄大门,“翻雪”和“照夜玉狮”温顺的等在门外,不知道是不是李心安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两匹马比昨天壮实了几分。 “有件事要向两位公子道个歉。”庄丁歉然道,“庄上的兄弟昨天看到这两匹宝马,羡慕的紧。我们大都是行伍出身,对好马是抗拒不了的。于是瞒着庄主个二位公子,牵了十几匹母马,给她们配了种。” “这件事庄主还不知情,我先给二位公子陪个不是。庄主他也是酷爱骏马的,我们想在他六十大寿的时候把小马献给他。” “二位公子若有不满,尽管朝我们兄弟发泄便是,但请不要缟告诉庄主,他要是知道了,是断然不会接受的。”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看着他们今早这么精神呢。”李心安笑着扶起单膝跪在地上的庄丁,说道: “这位大哥不必如此,两匹马算不得什么。要是不介意的话,庄上兄弟的心意,也算我们一份。” “多谢公子!” 李心安拉过缰绳,翻身上马,向着那片杏林骑去。 有专人给他们引路,走出这片金黄的杏林,眼见着能看到大路上。 坐下的“翻雪”兴奋的长鸣起来,不消李心安催促,它自己就疾驰的跑了起来。 一看身边的慕容白,只见“照夜玉狮”也是如此,甚至比“翻雪”还要快那么一点。 “这算是……久旱逢甘霖吗” 李心安哭丧着脸,连匹马都有这福气,自己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连个中意的女子都没有呢 …… 李心安独自一人回到了幽香居,慕容白去了皇孙府。 他现在已经是血衣堂的人,明里暗里,也是给李俶办事,当初李俶和他的尴尬,不知何时已经冰消瓦解。 慕容白回来的时候,一脸闷闷不乐。 李心安躺在躺椅上,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我把陈家村的事情和你的猜测告诉了殿下,但殿下好像并没有多大兴趣。和我说了不到几句话,就就急匆匆的被人叫走了。” “殿下有别的事情”李心安想了想,“朝廷最近好像没出什么大事啊。最近唯一能称得上是大事的,就是对契丹出兵的事情,这件事已经在一个月前敲定了啊。” “朝廷的事情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殿下这是有意疏远血衣堂,刻意为之。”慕容白叹道。 李心安撇撇嘴,不再管这件事。事情的原原委和可能的原因他都告诉李俶了,怎么处理,是皇太孙的事情。 就这么,他在幽香居里度过了惬意悠闲的半个月,闲得无聊,拉着慕容白把整个幽香居收拾翻新了一遍。 就在他得意洋洋审视着自己的劳动之时,李俶的一纸命令打破了他半个月来的宁静。 纸上只有一句话: “祁阳龙死,速来!” “怎么了” 慕容白瞧见李心安阴沉下来的脸色,关切的问道。 李心安把那张纸递给慕容白,没有说话。 慕容白看完,问道:“祁阳龙是谁” “夜叉的大统领。” “夜叉”慕容白面露疑色,随即猛然想起,这个名字代表的意义。 夜叉,八部天龙第三部。 李俶手下专司情报探查。 祁阳龙的修为慕容白不清楚,但料想也不会低于二品中位。 “殿下的意思是” “休息了半个多月,殿下让我们开工了。” 李心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神色冷冽。 “来活了。” 第二卷 长安乱第九十二章 独角人脸像 李心安来到皇孙府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或许是这次的任务紧急,也可能是李俶下了命令,李心安并没有遇到意料之中严格的盘查,慕容白所说的皇孙府戒备森严他全然没有看到。 虽然明面上皇孙府还是保留着原状,但李心安能够隐隐觉察出来,那些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多了一些什么。 苏赫多的手段,无疑了…… 那个天竺来的和尚在长生蛊一案了结之后去了一趟东宫,没有回皇孙府,而是径直返回了天竺。 “天众”主事的,依旧是邪里牙。 邪里牙领着李心安慕容白一路来到书房,在李心安想进去的时候拦住了他。 “殿下心情不好,你进去严肃一点,别插科打诨。” 李心安讶异的看着他,十分不解,这个以往和自己关系并不算好的天竺人怎么突然嘱咐起来我了 “别想多了,我是怕你连累我!” 邪里牙冷哼一声,转身带着慕容白离开。 紧要的时候,李俶一次只见一人,这是他的怪癖,对朝中大臣也是如此。 李心安推门进屋,李俶正焦躁不安的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眼见李心安进来,李俶废话也不多说,直接甩手将手中那张被揉捏的不成样子的白纸扔到李心安的脸上。 殿下您是一点不爱惜我啊,我可刚重伤痊愈…… 瞧着李俶愈加冰冷的神色,李心安识趣的接受了邪里牙的建议,把挂在嘴边的混话咽了回去。 他把那张白纸展开,上面是一个独角人脸像。 一根狰狞的大角刺破人的额头,弯曲在外面,人脸张开大嘴,露出满口的獠牙。 整幅画像,是用血一般的颜料画的。 “殿下,这是……” 李俶冷冰冰的道:“最近,朝廷接连有多位大臣被害,你可知道” “属下不知。”李心安摇摇头,“血衣堂目前所有的渠道都被我下令暂停,一概交接给了天众。” “哼,李公子,你这是在怨我啊。”李俶冷笑道。 “属下不敢!”李心安惶恐道。 他哪里是怨恨李俶,要说休假,自己还巴不得能歇一会儿呢。血衣堂的事情交接给天众,他也是想让手下的人也能有休息的时间。 “算了,你也没那个心。”李俶叹道。 “半个月之前,工部水部郎中齐元汉被人发现死在自己卧室之内,侍寝的妾室在床上被人坎成了肉泥,而他自己则是倒在门边,一剑穿胸而过,死的干净利落。” “仵作验尸之后,证实这就是死因。凶手在杀死齐元汉之后,在他身上擦拭了剑上的血迹,随后用一支毛笔蘸着不知道是谁的鲜血,在墙上画了这么个人脸像。” “剑伤”李心安盯着手上的独角人脸像,若有所思。 “十天之前,吏部考功主事张英同样被发现死于家中,头颅被悬挂在梁上,仵作验尸之后,断定同样是长剑所为。” “在张英卧室的墙壁上,同样有着一副独角人脸像。” “七天之前,门下省给事中王清朗也死了,同样的死于家中卧房,同样是剑伤,同样在墙壁上留着这副独角人脸像!” 李俶顿了顿,接着说道:“三天之前,京兆府司户参军周恤民,和前三人一样的死法。” “但不仅仅是这四个人,对吗” 凭借李心安对李俶的了解,若这件事影响不到圣人太子和他自己,他是断然不会如此焦急的。 “是啊,这四个人官职虽然不大,但在死亡现场都留下了这个独角人脸像,就不由得不引起朝廷的重视了。” “这个案子首先被移交到了大理寺,大理寺内来自西域的官员认出了这个画像产自西域,是一个很久远的国家的符号,但他想不起到底是哪个国家了。” “大理寺已经派人去了西域,但这一来一回怎么着也要一个多月,一个月的时间,朝廷死还要再死多少人” “于是,我就向圣人建议,把这个案子要了过来。” 李俶自嘲的笑了笑,“可笑我自以为能够破案,我让祁阳龙带人去调查这个案子,却不料前天刚刚下了命令,昨天就发现了他的尸体。” “一样的……独角人脸像。” “祁阳龙……”李心安暗暗叹了一口气。 “殿下,祁统领家中可有打斗痕迹” “没有。” 李俶说的很果决:“仵作验了尸,祁阳龙是在昏迷中被杀死的。” “昏迷……迷药,可知道是什么迷药所为” “我怎么知道,祁阳龙的尸首今天早上已经送去了太医院,也许明天就能出结果了。” “之前死的四个朝廷官员也中了迷药” “仵作没有验出来。” “那怪了。”李心安皱眉不语。 为什么前四个人没有中迷药,偏偏是祁阳龙在昏迷之中被人杀死呢 如果说非要在他们身上挑出不同,也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祁阳龙的身手要比杀人凶手好,凶手没有把握,方才下药迷晕了他。 来自西域的怪异人脸像…… 陈家村的西域商队…… 出现在金轮国外的西域神秘女子…… 迷罗花…… “殿下,长安城近来可有西域商队进入”李心安问道。 “我去哪里知道!”李俶喝道,“李心安,本王要你解决此事,多少天能办到” “一个月。” “什么”李俶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南疆蛊师一案你才用十天!” “那次属下好歹知道要对付的敌人是谁,也知道他们大体的位置。这个案子没头没脑的,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一个月的时间已经是紧迫了。”李心安委屈的道。 “本王要是知道是谁干的,还用得着你!”李俶铁青着脸,咬牙道: “十二天。” “殿下,您这是要逼死我啊。”李心安叹了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以属下和血衣堂的能力,二十天。” “算了!”李俶怒喝道,“没了你,真以为本王没有别的办法了” “殿下贵为皇太孙,举目望去,大唐尽是殿下之助手,区区一个李心安算不了什么。” 李俶在房内焦急的来回走着,又猛地冲到跪在地上的李心安面前。 “李心安,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属下不敢。”李心安低着头,任凭李俶拔出他腰上的“白虹”横在肩头。 许久的沉默后,李俶缓缓把长剑插回了剑鞘。 他疲惫的声音响在李心安耳边: “是我失态了。” 李俶摊开两只手掌,自言自语道: “我这是怎么了被一个杀手吓傻了吗。” “呵呵……” 李心安终于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在惶恐不安中度过了二十多年的皇太孙殿下。 他明明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幸福,他有无穷无尽的财富,尊贵的地位,他是未来大唐的皇帝,他的名字生来就会被记录在史书上,他的文治武功会被大肆赞扬,不需要像天下士子一般挤破了头皮才能在史书上留下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李心安知道李俶害怕的是什么。 十几年来,在圣人李隆基的打压下,在前后两任奸相的排挤下,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李俶的性命命悬一线。 他怕的是失去。 失去地位,失去人心,失去生命。 李俶比任何人都怕死,所以,身边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小心翼翼。 李心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他派出去执行任务,刺杀一个科举舞弊的国子监博士,正逢他告老还乡,李心安问错了路,结果晚回来了三天,李俶就把他关在了当初关押过宋慧的那座地牢中,等到查清楚事情的经过才把他放了出来。 这么一个人,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不明不白死在了家里,离他不到一里路,李俶如何不担心 “殿下。”李心安轻声道,“半个月,我给您找出凶手。” “真的”李俶惊讶的看着他。 李心安眼帘低垂,“这件事情完后,还请殿下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长安西北,陈家村。” 李俶面露思索之色,旋即恍然大悟。 “陈家村的事情,等这件事情了结,我全权交由你处置。” “天众、龙众、夜叉和别的几部,你想调用,尽管放手去做,无需经我同意。” “多谢殿下!” 李俶咬了咬嘴唇,有一个事情,必须要说明白。 “心安,若是你半个月……找不出来呢” 李心安斩钉截铁的回答:“若是属下破不了此案,愿提头来见!” 李俶眼神复杂的看着他,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 “罢了,祁阳龙都死了,你又能如何” “你的心思活泛灵巧,但硬碰硬,杀不了那个凶手。” “若是遇到危险,就回来。” “我这皇孙府,就算是岌岌可危,也不是江湖野人能够撒野的。” “又何况是西域异族” 李心安心里莫名的流过一丝暖流,沉声道: “属下定当肝脑涂地,以报殿下大恩!” 李俶挥了挥手,李心安识趣的抱拳离开。 书房内,再次剩下了李俶一个人。 皇太孙无力的瘫坐在地上,背对着房门。 “我在……怕什么……” 慕容白守在院子外面,有趣的是,邪里牙还在。 “李兄,怎么样”慕容白见李心安出来,凑上前问道。 “邪里牙你说得对,殿下心情确实不好。”李心安没有回答慕容白的话,转向了邪里牙。 “他最近怎么了半个月的时间,心神枯萎的像个垂死的老人!” “处理政务。”邪里牙道,“这半个月,他像不要命似的待在书房,除了上朝就是在这儿,没再去过其他地方。” “朝廷最近没有出大事。”慕容白皱眉。 “与朝廷无关。”李心安回头看着紧闭的书房门,叹了口气。 “是圣人给的压力太大,或者说,是他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为什么这样说” “南疆蛊师案告破,殿下首功,圣人大加赞赏。殿下就想要多多表现,所以这些日子,不眠不休衣不解带的处理政务,想要再得到圣人的夸赞。” “有效果吗”李心安问邪里牙。 “有效果还会这样”邪里牙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跟我来,我带你们去看祁阳龙的尸体。” “不必了。”李心安叫住邪里牙。 “祁统领的尸身暂且不去看了,我想先去那四位大人的府上走一遭。” “好,府外有十二个兄弟候着,你们血衣堂的人也被重新调动了起来,你可以全盘接手。” “有心了。” 李心安快步走出府外,两人的坐骑已经准备好了,李俶还是没有把“翻雪”要回去。 “祁阳龙是什么实力”慕容白骑在马上,跟着“天众”的指引向第一个死亡的工部水部郎中齐元汉家中走去。 “二品高位的拳法大家,出身关内道神风门。” “西北有双壁,万兵与神风。”慕容白喃喃念道。 万兵阁与洛阳城韩家类似,只不过练的是硬武器,神风堂则是与孟家庄齐名的拳术门派。 “我只去过万兵阁,却未曾见识神风堂的武学,实在遗憾。” “看过孟家庄的就够了,多而不精又有何用” 李心安撇了撇嘴,“祁阳龙是个好人,神风堂……耽误了他。” 一行人转进宜阳坊,遥遥的可以看见,不远处一座可以称得上是豪华的宅邸,正挂着白幡。 第二卷 长安乱第九十三章 疑点 工部水部郎中齐元汉的府上,还挂着他出殡之时的白幡。 两个小厮左右分立在大门的两侧,低着头,脸上挂着僵硬的悲悯神色。 府内一片寂静,听不到有什么声音。 仿佛齐元汉死了,这个家的心气也全散了。 见到李心安一行人停到齐府大门,两个小厮急忙迎了上来。 从李心安手里牵过缰绳,小厮尊敬的问道: “这位公子,您来我们齐府可是为了查案” 李心安讶异的看着他,“你如何知道” “自从我们老爷死后,就陆陆续续有些人来到我们齐府,有些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有些我们也不知道身份。老夫人说了,凡是查案者,齐府上下不许阻拦,皆要全力配合。不找出杀害老爷的凶手,誓不罢休!” “齐大人的母亲和他住在一起”李心安有些惊讶,看了看身边的“天众”,他们递交上来的情报没有写到这一点。 “老夫人原本住在洪州老家,老爷死了,老夫人才赶了过来。” “老爷孝顺,虽然没有把老夫人接过来一起住,但每年都会告假去洪州住一段时间。所以老爷死了,老夫人魂也差不多跟着去了,现在就靠着一口气吊着,就等着凶手被抓住的那一天。” “我们全府上下,是既想等到那一天,又怕见到那一天。” 小厮喋喋不休的讲着,李心安莫名觉得这人有些让人厌烦……也不是他的原因,整个齐府上下都透露着一股死气,让人不由得心烦意乱。 李心安不等那小厮讲完,迈步进入齐府。 一个身穿孝服的中年男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先向李心安行了一礼,旋即问道: “敢问这位公子,可是来查案的” 怎么见面都一个问法……李心安从腰间解下李俶的腰牌,递给那个男人。 男人接过黑色鎏金的腰牌,细细看了一番,他也不认识这个东西。 也不怪他,皇太孙李俶的东西,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这是……” “皇太孙李俶殿下的腰牌,殿下接了这个案子,我们奉命前来调查齐大人被杀一案。” “皇太孙殿下!”男人浑身一震,颤抖着把腰牌送了回去,旋即恭敬的道: “我是齐府的管家王福,大人您有什么事吩咐我即可,齐府上下,无敢不从。” 李心安点了点头,廊下已经走出不少仆人丫鬟,全部身着丧服。 他实在是不理解,“王管家,齐大人死了得有半个多月了。” “是,十七天了。” “按理说头七过后就没必要着丧披麻戴孝了,为何你们全部身穿丧服,府上还挂着白幡” 王管家叹了口气,“大人您有所不知,这都是我们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发了话,案子一日不破,凶手一日不抓,齐府的丧事就永远没有办完。要么案子告破,要么她死,否则齐府就一直得是这个样子。” “老夫人爱子心切,这样做也在情理之中。”李心安叹道,“王管家,能带我去见见老夫人吗” 王管家摇摇头,“老夫人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现在已经睡下了,不宜外人打扰,大人,您见谅。” 李心安“嗯”了一声,“那齐大人被杀的卧房可否让我一见” “这个没有问题,大人您跟我来。” 李心安想起什么,问道: “那间房子有多少人进去过” “自从发现老爷的尸体报官以后,除了官府的人,就只有夫人、两位公子、我和三个仆人以及老夫人进去过了。” “大理寺的大人们吩咐过,那间屋子无关之人不得进入,老夫人和夫人也只是进去过一次就再也没进去了。” “听起来,王管家倒是进去过很多次。” “没办法,都是陪来查案的大人们进去的。当时床上的那位夫人已经被剁成了一团肉泥,大理寺的大人们不愿意下手,是我带人把那些东西收拾起来的。” 说到这里,王管家脸色时青时红,想起当初的恶心景象,忍不住就要干呕起来。 说话间,已经是来到了后院。 “大人,老爷的卧房就在那边。”王管家给李心安指道。 看着房门紧闭的屋子,李心安缓缓走过去,推开了木门。 “吱呀——” 木门缓缓摇开,一股尸臭伴着灰尘扑面而来。 李心安捂着鼻子,瞥了一下脚下。 门槛上,那已经发黑的血迹深深的渗透了进去,再前面,是一个用白灰描摹的模糊人身像。 齐元汉当初就死在那里,靠着门,手搭在门栓上。 他当初只差一点就能逃出这件屋子,但还是没来得及。 李心安轻轻迈进屋子,看着被鲜血浸泡着已经发霉的床铺,屋子里的恶臭就来源于此。 要不是上面被大理寺的官员撒了石灰,恐怕这件屋子已经进不来人了。 那个独角人脸像在他面前,已经不似刚刚画上去的时候那般干净,鲜血流淌到地面,血痕使人脸像的狰狞变得可笑,看不到满嘴的獠牙。 李心安拔出了“白虹”,在空中轻轻挥舞着。 “白木头,你进来。” 站在门外的慕容白挑了挑眉,走进屋内。 李心安猛地转身,向慕容白刺去。 慕容白不闪不避,任凭李心安的剑刺到他的胸口。 “转个身。” 慕容白疑惑的看着李心安,后者紧紧盯着剑尖,慕容白无奈,转过身,把后背顶上了剑。 李心安皱了皱眉,甩了甩手腕,总觉得有些别扭。 “关门。” “哎。” 王管家小跑上前,把房门掩上。 “怎么了”慕容白转回来看着李心安,“你是想效法那个杀人凶手” “是,我想弄清他杀人的路数。” 李心安眉间涌上一丝疑虑,“从仵作的验尸情况来看,这个人的出剑路数是从下向上,可是江湖上几乎所有的剑招起手式都是平刺或者上挑,没有先垂剑尖的。” “或许,是凶手太矮了呢” 李心安眼里闪过亮光,“有可能!” 他缓缓踱步,盯着那张已经发霉了的床铺,轻声道: “白木头。” “嗯。” “委屈你一下。” “要做什么” “坐到这张床上来。” 慕容白看着那床长满霉丝的被子和浸透了献血的床铺,抽了抽嘴角。 “等你的伤完全痊愈之后,我一定要与你再打一场!” “打不死我就行。” 慕容白脸色铁青的坐到床上,李心安抵着下巴,用“白虹”在慕容白身边戳着,随后环视房间,视线最终锁定在那张桌子旁。 “齐元汉的习惯,每夜过后都要重新填满烛台,晚上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书房办公,被杀的那一夜也是如此。” “下人们证实了,齐元汉死亡的那一晚曾经给他的烛台填满了蜡油,在齐元汉回到卧室不到一个时辰就熄灯了。当晚下起了大雨,没人再出来,所以就没人看到之后齐元汉的房间有没有亮着烛光。” “当初凶手就是坐在这张凳子上,点燃了烛台,擦拭着剑上的血。” 李心安沉浸进去,向那个凶手一样坐了下来,把长剑横在膝上,轻轻抚摸着。 “然后,齐元汉就醒了。” 慕容白清冷的道:“我应该怎么做” “坐到我这里来。” 李心安飞快的冲过去,拉起慕容白,在他惊诧的目光中躺到了床上。 “李兄,你……” “嘘!”李心安闭上双眼,随即猛地猛地睁开,看向圆桌旁。 那张空无一人的凳子上,似乎有一个虚无缥缈的人形。 低头擦拭长剑的他,抬起了头,对着李心安咧嘴一笑。 仿佛身上压着什么东西,李心安挣扎着起身,嘴唇颤动着,像是在说什么。 他突然发狂一般跑向门口。 随后奔跑的身形戛然而止,李心安无力的向前扑倒,身子撞在门上。 他翻过身,两只眼睛瞪大,木然的望着房顶。 那个虚无缥缈的人形拿了毛笔,蘸着他的鲜血,走到了那扇洁白的墙壁前,画出了那副独角人脸像。 似乎……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这副独角人脸像,画的不流畅! 李心安腾的从地上站起身,满脸激动的神色。 “李兄” “白木头,我知道了!” 李心安走到独角人脸像前,伸出手指指着一个地方。 慕容白看过去,那是独角人脸像的眼睛。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李俶给他们的描摹的的画像,细细对照着。 “这个地方,有一道纹路,连接这眼睛与脸阔。但是墙上的这副独角人脸像,这道纹路明显是后加上去的!” 慕容白眼神一凛,发现这里的确有一道纹路。 “李兄,你是怎么看出墙上的这副独角人脸像上的那道纹路是后加上去的” “你看这儿,那道纹路明显超出了眼睛。” “原本的画法,是从眼角延伸出去,而这个凶手明显是画完了眼睛,又另外加了这道纹路。” “但也许这个独角人脸像原本的画法就是那样的呢” “是不是这样,还要等到我们看过其他死的四个人才能知道了。”李心安笑道,“也有可能,这是大理寺的画师看不过这个杀手拙劣的画技,自己画蛇添足改了。但一旦证实我们说的,那就是一个大突破!” 什么大突破……慕容白刚想问出口,转瞬之间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李兄,你的意思是……这个独角人脸像代表的不是杀手,与杀手毫无关系” “对!”李心安激动的道,“若是真的与这画像有关的人,怎么可能会画错。” “那么,要杀齐元汉他们的,就不是这副独角人脸像背后的人,这仅仅只是个幌子,用来扰乱我们视线的幌子。” “这个杀手,是被雇来的!” 慕容白缓缓点头,“不错!如果是雇来的,不熟悉这副独角人脸像的画法,出了错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会是什么人,一次性要杀四个大臣呢难道是他们共同触怒了什么人的利益” “咱们是血衣堂,十几年前,干的就是收钱杀人的活。”李心安平静道,“一般来说,布衣杀布衣,商人杀商人,官员……杀官员。”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的冒出了一个名字。 “杨国忠!” 李心安眼神复杂,缓缓摇头。 “不,应该不是他。” “为什么” “据我所知,被杀害的这四位大人,生前的风评可是不太好。” “尤其是吏部考功主司张英,与杨国忠一党相交十分密切,杨国忠不会杀他们。” 慕容白皱了皱眉,叹道:“若是这样的话,下手的,就是他们的政敌了。” “这也是我最怀疑的一个地方。”李心安道,“齐元汉、张英、王清朗和周恤民,这四个人分别属工部、吏部、门下省和京兆府,按理说平常聚不到一起,也没机会招惹到同一个政敌,他们的政见就不一样!” “不是公事,那是……私事” “这四位大人平常相交如何” 慕容白一番话,让李心安惊得几乎跳起来! “对啊,私交……我怎么忘了死的这四个人的关系!” 李心安激动的道:“白木头,你立大功了!” 慕容白抽抽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说……杀人的这个凶手,是先杀死齐元汉侍寝的妾室,之后再杀死的齐元汉。” “凶手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呢”慕容白问道。 李心安笑笑,“这是一些杀手的通病,若是执行任务时有旁人在场,他们一般都会先杀那个与任务无关的人,以此来恐吓目标。通常有的目标,会因此而直接吓死,省得他们再动刀。” “你也是” “我还没那么丧心病狂。” 李心安推开房门,走出这间屋子。 屋外,王管家正惴惴不安的守在门旁,一见李心安两人完好无损的出来,他凑上前慌忙道: “大人,你没事,我怎么听着门咣当一下。” “没事。”李心安笑着摆了摆手。 看着一副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来样子的王管家,李心安忽然觉得,他应该知道不少事情。 “王管家,我有一件紧要的事情要问你。” “您说,小人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问你,你家老爷和吏部考功主司张英,门下省给事中王清朗,还有京兆府司户参军周恤民的关系,如何” 第二卷 长安乱第九十四章 不对劲 王管家脸色骤变,低下头,两只眼睛左右看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不敢说。 “你是齐府的管家,还有什么怕的不成”李心安道,“尽管说!” “这是皇太孙的意思,你怕什么” 言外之意,出了事,李俶自然会保你! “是……” 有了李心安这句话,王管家紧咬嘴唇,终于下了决心。 “大人您不知道,我家老爷,是今年才刚刚升任这个工部水部郎中的。之前,他一直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官。” “在李林甫倒台以后,他就突然飞黄腾达了。” “李林甫” 李心安愕然,他意料不到,怎么这件事还能牵扯到一个死人。 “嘘,大人切莫高声。在齐府,李林甫这三个字是绝对不能被提起的!” 李心安冷冷的道:“你继续说。” “是……我家老爷的飞黄腾达,似乎是与他一个远方表兄有关,那个人在李林甫的府上做幕僚,最后攀到了当今宰相杨国忠,出卖了李林甫。” “人家念旧,给我家老爷升了官……” “我问得不是这个!”李心安粗暴的打断了他,咬牙道: “我问得是他们四个的交情联系!” “是,请大人容小人说完。”王管家惶恐的道。 李心安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你接着说。” “我家老爷和那三位大人私交不错,或者说,他们是非常好的朋友,平常一块约着出门喝酒。” “但是有一天,我在去书房给老爷送饭的时候,发现老爷不在,在他的书桌旁有一个火盆,火盆里烧着一些信。” “那些信还没有完全被烧毁,我觉得好奇,就拿了一些看。” 王管家咽了口口水,脸上浮现出惊惧之色 “我看到信上写着:子义,你我与鹤年敬德等背弃李相,已是不仁不义,绝无回头之路。如今静安既已疯癫,难保他不行出格之举,一旦泄露当初之密,你我六人恐有性命之忧,为今之计,当杀之……” “在之后,信就被烧了,我放下食盘就退了出去。” “现在府上都说,老爷这四个人的死,是李林甫的冤魂回来复仇了,当初背叛他的人都得死!” “信上面的人都是谁” “子义是我家老爷的字,鹤年是王大人,敬德是周大人,静安是两个月前病逝的户部主事陈昌明。” “写信的,是张英” “小人不知,但料想……应该是。” “我知道了。” 李心安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迈步离开。 “大人……”王管家急忙呼喊。 李心安冷冽的声音远远传来:“放心,案子破的了!” 王管家一脸委屈,我哪是害怕这个啊…… 走出齐府,李心安翻身上马,向下一个地点行去。 “走,去王清朗家!” 慕容白纵马跟上他,“怎么,很不开心” “还好。”李心安叹道,“恶人自有恶人磨,李林甫死于手下人的背叛,是他活该。” “那个齐元汉的远方表亲,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 李心安脑海里回想起当年那个模糊的男人的印象,只记得他也是爱穿白衣。 “他叫……齐博。” “李林甫的首席幕僚。” 慕容白微微张大了嘴,这么一个人的背叛,无疑对李林甫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世人皆知我那个姐夫杨齐宣大义灭妻,站出来指认了李林甫勾结叛将阿布思、约为父子密谋谋反,现在想想,恐怕那位齐先生齐博,才是捅死李林甫的最后一把刀。” 李心安不再说话了,不远处,王清朗的家赫然在目。 …… 齐元汉、王清朗和周恤民都住在宜阳坊,而张英却住在达官贵人云集的平康坊。 这里,也是李心安出生的地方。 从张英的家里出来,李心安与慕容白一脸轻松。 王清朗、周恤民和张英的家里,那副独角人脸像上的纹路,是一笔完成的! 这就说明了,杀手杀死第一个齐元汉时,画那个独角人脸像,的确是不熟练。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才改了这个错误。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李心安站在张英家前的石阶上,笑道: “独角人脸像上的那道通顺的纹路不是画师自己画的,确确实实是杀手所为,他在第一次画之后发现了这个露馅的地方,但是再回去已经不现实了,所以他只能在之后的几次行动改变这个地方。” “让我惊讶的是,他居然没有将错就错。”慕容白皱眉道,“若是有心人将这四副独角人脸像注意对比,不难发现第一副的怪异之处,推测出买凶杀人也不难。” “是啊,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太过于追求完美了,却因此忽略了一个致命的漏洞,算不上是一等杀手。” 慕容安好奇的看着他,“那什么算得上是一等杀手实力心计” “杀手这一行与别的不同,别的行当,实力为尊,但杀手不是。” “杀死一个人,并不是简单的用武力去镇压,在一些杀手的眼里,杀手的刺杀是一件很精细的事情。” “手无缚鸡之力者,若有心提防,力提千钧者不可杀也。天下无双之人若心有懈怠,童龄稚子亦能杀之。” “评判一等杀手的标准很多,但总的说来也只有一条。” “犯错!” “犯的错越少,杀的人越强,任务的难度越大,能克服这些问题的,才叫做一等杀手。” 李心安看着手里攥着的那张画着独角人脸像的纸,轻轻嗤笑。 “弄巧成拙!” “祁阳龙的家离皇孙府不远,当初你为何不先去看他” “因为漏洞。” 李心安笑道:“杀手若是连续作案,最后一个对他来说是最完美的,而第一次往往有着不少的漏洞马脚。这不就让我们发现了” “皇孙府离这里有一段路程,若是你想过去,尽快动身,不然天又黑了。” 李心安看着灰蒙蒙的天色,点了点头。 “走另一条路。” 慕容白轻轻转头,向他们来时的路看去。 在转过这个拐角后,是一条宽阔的大路。大路两旁,高门众多。 最尊贵的那一家,莫过于门槛上镶着金箔的杨府。 “杨府……很让人厌恶。” “是啊。” 李心安叹了口气,眼里涌现出一股悲悯之色。 “那座宅邸,若是只有杨国忠一人住过,我还巴不得在他门前走过,然后吐口口水呢。” “那座院子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那可是个辉煌的宅子,以前住过卫国公李靖将军,后来,住进了一位晋国公……李林甫。” 李心安顿了顿,冷笑道: “如今,又是一位卫国公住了进去。一座宅子,三位国公爷,整个大唐也只此一家了。” “走了。” …… 祁阳龙的家很简单,或者说很简陋。 一间不到五丈的屋子,一座几乎房门就是院门的小院子,在寸土寸金的皇孙府周边,显得格格不入。 “想不到祁统领生活竟如此清贫,真是让我等汗颜啊。”李心安感叹道。 “李兄是不是没过过苦日子” “过过,怎么没过过。”李心安推开屋门,道: “在我殿下招揽后不久,我身上的银子用光了,师傅师兄不在身边,血衣堂的人,因为我的一个长辈刚刚去世,有了异心,不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也拉不下脸去求殿下,所以就靠着乞丐一样的活法,活了两个月。” 具体是怎么活下去的,李心安没说。 “现在想想,也不知为什么,在契丹草原上捉老鼠吃都比那时候好受。” 李心安打量着屋子,屋内也没有什么摆设,一张床,一张桌子,四个凳子,一个柜子,一套破损的茶具和放在柜子上的两坛酒就是祁阳龙全部的家当。 在柜子上,那个独角人脸像赫然在目。 李心安首先看的,是祁阳龙死去的地方。 桌子上被大理寺的官员勾画出人形轮廓,可想而知,祁阳龙当初是趴在桌子上,被人在身后一剑刺死的。 桌上,还放着他吃剩下的饭菜。天气转冷,还没有散发出馊味。 “祁统领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妻无子,想要发丧,都找不到人。” 李心安抽出“白虹”,耍了一个剑花,将长剑竖在身前,行了一个剑客之礼。 慕容白同样抽剑,当年大唐天下剑意剑术最顶尖两宗的传人,不约而同的对死去的祁阳龙表达了剑客最崇高的敬意。 “祁统领的尸首被送去了太医院,最快明天就能弄清他中的什么迷药了。” 李心安疑惑的道:“按理说,以祁统领的实力,中了迷药不会后知后觉的。” “天下间很少有能直接迷晕二品高位高手的迷药。” “也许,迷药是后放进去的呢” 慕容白说道:“先杀死祁统领,然后在他的身上放进迷药。” “不可能。”李心安摇摇头,“迷药是不会对一个死人起作用的,若真是你说的那样,仵作验尸根本验不出迷药。” 他盯着画在柜子上的那副独角人脸像,喃喃道: “还是要从这上面找线索。” 看着李心安死死盯着那副独角人脸像,慕容白在房间里转悠着,试图寻找是否有杀手留下的线索。 他突然听到李心安的惊呼。 “白木头,不对!” 慕容白折返回去,看着李心安怔怔的指着那道杀手露出马脚的纹路,“你仔细看看!” 慕容白顺着看过去,等他看清了以后,不禁也像李心安一样倒吸一口凉气。 那道纹路,延伸出了眼睛,分明也是一个不连贯的! “怎么会这样”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后,李心安失魂落魄的坐到凳子上。 “不应该如此啊……” 慕容白十分冷静,在短暂的失态之后,他已经镇定了下来。 “会不会是杀手故意为之,这是他的疑兵之计” “要是这样,那这个人也未免太可怕了。” 李心安眉头紧皱,“那样的话,我们根本无法分清那个才是这副独角人脸像的正确画法,也就无法判断到底是这副独角人脸像背后的势力杀人还是别人买凶故布疑阵。” “我们的调查,也许从来都是错的。” “难道不应该从这副独角人脸像上下手” “当然不是,这一个肯定是要查的。既然有人知道这副独角人脸像出自西域,那么就不是没有西域门派杀人的可能。” “可换一种想法,或许,杀死祁统领的人,与前四命案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呢” “你怎么会这么想”李心安疑惑的注视着慕容白。 “我见过这种情况。”慕容白说道。 “柳州洪崖洞掌门弥留之际,下令传位给他的四弟子,这引起了手下另外七个徒弟的不满。” “原本应该接任的大弟子一直对四弟子不满,认为他总是蛊惑师傅,这才得取了掌门的认命,于是便暗中下毒杀了他。” “但是大弟子的行为引起了其他六个人的恐慌与不满,这同样也给他们开了一条路,掌门不一定非要师傅指定,而是人人可做的路。” “于是七个弟子各自为政,相互屠戮,大弟子手段狠辣,接连杀了二弟子、三弟子、六弟子和八弟子,最后剩下瞎了一只眼睛的五弟子和七弟子。” “但最后,七弟子也死了。” “老五心生恐慌,居然跑到了老掌门的身前,哭诉大弟子的所作所为。” “神奇的是,老掌门居然醒了过来,回光返照,把老大叫到了自己床榻之前。” “大弟子还以为师傅是要给自己传掌门之位,兴高采烈的来了,随后被回光返照的师傅和隐藏在屏风之后的老五合力偷袭击杀。” “但这并不是结局,在老掌门死后,新人掌门醉酒无意中说出了当年的一个秘密。” “老七,不是老大杀的,而是他杀的。” “为的,就是彻底把老大推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他要让师傅知道,老大已经杀红了眼,丧了良心。” “你的意思是,祁阳龙不是因为调查独角人脸像而死,而是卷入了别的事情” “有可能。”慕容白缓缓点头。 李心安思索了一阵,脸上笼着的阴云瞬间消失不见。 “白木头,真有你的!” 他站起身,说道:“我们现在,一方面要弄清楚独角人脸像背后代表的势力,另一方面,也要调查祁统领最近接触过什么人。” 李心安冷下脸,“我知道,他与神风堂不和,被赶了出来。祁统领的死,说不定就是他们干的!” “会吗” “嫌疑最大的就是他们了。” 李心安转身向门外走去,“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调查那个独角人脸像。” “大理寺不是派人去西域了吗” “一来一回一个多月哎,我立了半个月的军令状,哪里等得起这么长的时间。” “你怎么又立军令状”慕容白声音有些愠怒,“南疆蛊师案没把你逼死是” 李心安无辜的道:“没办法,你是没看见殿下那被吓的可怜兮兮的样子,我不这样做,他不安心啊。” “那你想怎么做” “简单,西域的东西,自然要让西域人来认。” “但是大理寺的西域官员并不认识啊” “对这种邪门的东西,你能指望那些熟读经史子集的官员认识什么看过对他们来说已经是难得的事情了,还能指望他们认识记得” “术业有专攻,这种东西,当然要找别的人来看。” “找谁” “西域幻术师。” 第二卷 长安乱第九十五章 提拉 第二天清晨。 李心安早早的起来,等他洗漱完毕,牵着“翻雪”出门时,幽香居的大门外,早已经整整齐齐站着一排人。 “怎么起的这么晚”慕容白皱眉道。 “很早啦。”李心安环视众人,发现队伍里多了几个生面孔。 李心安与他们的视线对视在一起,那些陌生人的双眼就如同两把弯刀,狠狠扎紧他的心上。 从那微微鼓起的太阳穴和棱角分明的脸阔上来看,分明是江湖上的好手! “白木头,这些是……” “慕容山庄在长安的弟子。”慕容白说道。 那些陌生人走出队列,向李心安抱拳躬身。 “几位大哥请了。”李心安回礼道。 那几人淡淡的颔首,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向李心安行礼是他们听从少庄主的命令,而身为慕容山庄弟子的高傲则注定了他们不会对李心安这个委身于朝廷的小子假以颜色。 慕容白瞥了他们一眼,眼神之中带着森然的寒意。 “见过李公子。” 为首一人被慕容白这一眼惊得后背一凉,冷汗浮出额头,旋即只能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话。 慕容白向李心安回以歉意,“抱歉李兄,慕容山庄的身份让他们太高傲了。” “人之常情,我要是能够加入慕容山庄,恐怕就要飘到天上去了。”李心安笑道。 慕容山庄的几名弟子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李心安的不屑已经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他们心里不约而同冒出同一个问题:少庄主为什么会和这种人混在一起 “这是我族兄,慕容策。”慕容白指着为首那人说道,“慕容山庄在长安的弟子共有三十一人,我领来了七个。” 慕容白一一介绍他们七人,最后说道: “李兄,这次查案,我希望我也能出一份力。” “你这话是从何说起。”李心安歪了歪头,“你可是咱们血衣堂不可或缺的人,我是准备提拔你当副堂主的,怎么说不出力” 慕容策几人对李心安口中的血衣堂并不熟悉,但是听到副堂主三个字,眼中对李心安的厌恶更盛。 朝廷扶持的小门小派,居然能够笼络我们少庄主进去,肯定是用了什么肮脏的手段,欺负我们少庄主心善单纯! 远处的街边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满满的,那马蹄声逐渐变大,最后演化成一阵平地奔雷。 李心安淡淡的道:“袁胜他们来了。” 话音刚落,奔雷声戛然而止。 二十名身着黑色劲装腰挎长刀的男人停在了幽香居大门前。 他们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为首两人走到李心安面前,单膝跪下。 “禀堂主,血衣堂十三名探子如堂主指示,已经撒了下去。” “李统领,天众二十名精壮好手已经集结完毕。” 李心安点点头,笑道:“麻烦兄弟们了,这次事情过后,每个人发十两银子,给兄弟们买酒喝。” 他猛一挥手,“上马!” 慕容白走到李心安面前,低声问道: “你真的要去找那些幻术师” “那还能有假。” 李心安纵马走在大路上,把慕容白拉到自己身旁,道: “白木头,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慕容白回头悄悄看了一眼被血衣堂众人裹挟在队伍之中的慕容策几人,轻轻叹了口气。 “我在决心加入血衣堂之后,给父亲休书一封,寄了回去。” “猜的出来,慕容庄主同意了!” “当然,不然我早就被庄中几位叔叔抓回去了。” 慕容白叹道:“父亲嘱咐我,既然要决心随李兄你惩奸除恶,那就不要再去管慕容山庄的事情。” “我这次来,除了应殿下的邀请外,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整合慕容山庄在长安城的人手。” “若是殿下的条件不太过分,那么我就会常驻长安城,也是为我以后的行动提供便宜。” “但如果殿下提出的条件我们接受不了,那么在长安城中的弟子难保他们不会出现危险,即使撤走是最明智的选择。” “所以你是想把他们带出去” 慕容白摇摇头,“现在的情况是预料之外的第三种,我们与殿下的合作,成也没成。” “李兄你的地位太尴尬了,现在的我,留在长安城,在天下人看来,就是慕容山庄与朝廷达成了协议,以后慕容山庄的日子可能会难过许多。” “可我们却是没有与朝廷合作,所以,一旦慕容山庄真的遭受了什么变故,远在长安城的我,会是转机。” 李心安凝重的看着慕容白,后者坦然注视着李心安的眼睛,轻轻点头。 “你想在长安,建立第二个慕容山庄”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慕容白以往清冷的眼眸中出现几分杂乱。 “父亲的来信上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我读的出就是这个意思。” “这半个月来,我安排了一些弟子回姑苏,慕容山庄也另外派遣了一些人来到我身边。” “如今慕容山庄在长安城的产业自有专人打理,而剩下一些人,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作何安排了。” “比如后面那七个” “对。” 慕容白脸上泛起苦笑,“我族兄这七个人我打算先让他们跟着血衣堂,不知堂主可否应允” “慕容山庄的嫡传子弟想来实力也不差。”李心安嘿嘿笑道,“既然白木头你发话了,做堂主和兄弟的我也不可能不管。” “你答应了” 李心安微微颔首,“先让他们跟着袁胜,基本算是清闲,杀人与刺探情报的事情想来他们也做不了。” 慕容白马上欠身,“多谢堂主!” 李心安沉吟道:“说起来,血衣堂在长安的人手是有点不够用了,等这件事情完结,我下令调一些人过来。” “你不是说过,有意要缩减血衣堂在长安的势力吗为了……” “为了给血衣堂留一个退路。” 李心安笑着摇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了,白木头。那时候我是想着,有一天我和殿下反目成仇,他要兔死狗烹,或者我厌倦了这种生活,血衣堂也会被牵连,所以他们在长安城的人手越少越好。” “但现在不同,自从李林甫死后,长安城出现了太多怪异的不安分的事情,像是长生教浮出水面,像是这次的独角人脸像,又像是陈家村的怪病。” “我总觉得,长安会有大问题要发生。” “我不知道有什么阴谋,但危机来临的时候,我身边的力量越多越好。” 李心安叹道:“相比血衣堂,长安更重要!” 他们已经来到了通济坊,走进了那条熟悉的街道。 经过那座客栈,李心安缅怀似的抬头看了许久,随即笑着和那楼下打铁的铁匠打了个招呼。 铁匠瞥了他一眼,继续闷头打铁。 李心安也好不在意,笑呵呵的跳下马,去了他常去的那个小摊,找老婆婆买了两个糖饼。 这条后街虽然不算大,但人却不少,更何况这正是早市的时候,街上人流更是拥挤。 二十几匹高头大马挤进来,使得整条街道都滞涩了起来。 见街上众人都直勾勾盯着他们,慕容白实在是被看的不自在,索性如同李心安那样,牵着马步行。 “感受如何”李心安道。 “通济坊不愧是异族居住之地,外邦人好多,街上一大半的面孔都是西域模样。”慕容白感叹道。 “李兄,你要找的西域幻术师在哪儿” “别急啊,前面就是了。” 李心安牵马走过尤桑尼娜的二层小楼,将“翻雪”拴在了一边。 “跟我来。” 慕容白看着李心安向一座低矮的铺子走去,皱了皱眉,跟了上去。 李心安掀开门帘,低头走进那间阴沉昏暗的店铺。 慕容白还未待进去,就看到门帘被人挤开,里面的客人一脸不悦,骂骂咧咧的走了出来。 他用剑柄挑开门帘,歪下头,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一个面色白静、留着两撇漂亮小胡子的西域男子站在柜台后面,一脸愤怒。李心安笑意吟吟的坐在西域男子面前,“白虹”插在柜台上。 身后的血衣堂弟子围了上来,慕容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守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进入。” 他低头迈进店铺,抱着剑倚在门框上,清冷的眸子注视着那个西域男人。 男子看到慕容白进来,脸色霎时间变得更加难看。 直觉告诉他,这个年轻男子不简单。 “提拉,别瞎看了,我才是正主好不好。” 西域男子恶狠狠的盯着李心安,两只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 “李心安,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们没有异心,你的身份,你我的关系我也没有泄露,你又来做什么” 李心安拔出“白虹”,慕容白这才看清,“白虹”剑尖上插着一株药材。 李心安拔下剑上药材的一片枯黄色的叶子,西域男子脸色一僵,突然哭丧起来: “有话好好说,别糟践东西啊。” “哎呦,提拉,大唐官话学的不错嘛,都会说糟践这俩字了,比我当初见你时好太多了!” 李心安轻轻搓着那株药材,阴沉着道: “我没看错的话,这株水寒草是尤桑尼娜二位前辈养的,他们一走,你就给偷了” “你别血口喷人!”西域男子提拉咬牙道,“那两个南疆人根本不知道爱惜好东西,这株水寒草完全可以用来治热病,他们却用来养那些蛊虫,这用在人身上的东西怎么能用在虫子身上!” “我不知道他们和你们发生了什么,他们急匆匆搬走的时候,我向他们要来了大多数的药材,这都是我花钱买来的,你没资格毁坏,不然我去京兆府衙门告你!” “那不至于,再把你搭进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李心安把水寒草扔回柜台,既是买来的,他也就不再担心尤桑尼娜的心血被盗了。 提拉忙不迭的把宝贝揣进怀里,捂的严严实实。 “你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提拉沉声道:“上次帮你找乌疏郎已经是违背我们的规矩了,再帮你抓西域人,我会被杀的!” “放心,不是让你抓人,是要请你看个东西。”李心安淡淡的道。 听到李心安这么说,提拉稍稍松了口气,瞥了一眼倚在门边上的慕容白,后者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提拉的心不禁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是谁” “慕容白。” “慕容白” “慕容白。” “慕容白是谁” “你管他是谁呢!”李心安“砰”的一声把画着独角人脸像的纸盖在柜台上,骂道: “你看不看!” 提拉凝重的道:“这次我有什么报酬” “西街的一间店铺,地方比你这儿大多了。” 提拉摇头拒绝,“我不想去那里,这个地方很好,而且都是老主顾,我丢不下他们。” “少给我来这套!你一个卖壮阳药和春药的蹩脚郎中要什么老主顾,天下间那个男人不进你这门,你还在乎那仨瓜俩枣”李心安骂道。 “问题不是这个。”提拉叹道,“我如果贸然搬到西街,会引起同伴们怀疑的。” 这一点李心安倒是没想到,他怔了怔,想着自己好像也没什么东西是提拉想要的。 “你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先欠着。” “天下间哪儿有求人办事先欠着的道理。” “但我没有什么药材,大唐的武学功法不能给你,唯一等值的就是就是那间店铺了。” “谁说要以物易物了没有适合的东西,你可以拿钱买啊。” “你要银子”李心安愕然。 提拉嘿嘿一笑,“谁能和钱过不去啊,要是我是个富家翁,还用学幻术进这一行” 李心安撇撇嘴,“你要多少” “那得先看看你问我的东西值多少钱了。” 提拉从李心安手中抽出那一张纸,随意瞥了一眼后,神色凝重起来。 他的两只眼睛不住的上下扫着,半晌后,那张画着独角人脸像的白纸在他手中飘落到地上。 李心安皱眉,俯身把白纸捡起。 “怎么了” 提拉叹了口气:“你是在哪个地方,见到这副画像的” 第二卷 长安乱第九十六章 西域鬼佛 “最近朝廷出了点事。”李心安说道,“有几位大臣被杀了。” “在他们死的地方出现了这个独角人脸像” 李心安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这个标志,可不是个吉祥的东西。” “这是西域什么门派的标志” 提拉摇摇头,说道:“这不是西域的教派,是一个人。” “什么人” “西域鬼佛。” 提拉缓缓吐出一口郁气,眨了眨眼睛,将记忆里关于独角人脸像的东西理清。 “那是几百年之前的事情了。” “西域鬼佛,是一个小国家的国师,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在西域的传说之中,鬼佛诞生于西域极北最阴暗最高嵩的雪山之中,面相丑陋,长着满嘴的獠牙。披头散发,青面赤须,宛若恶鬼一般。” “鬼佛蛊惑了一个小国家的国王,担任了国师。相传他每天要吃一百个童男一百个童女,自己国家的孩子不够吃,他就让国王发动战争,掳掠其他国家的孩子。” “国王对他言听计从,他奉那个人为老师,提出要把王位交给他,自己情愿做一个马前小卒。不仅如此,国王更是把自己的后宫拱手相让,王后、群妃和他的女儿们都成了鬼佛的奴隶。” “鬼佛的所作所为引来了国民的不满,那个小国爆发了内乱,鬼佛下令将军领兵平乱,却不料将军带着士兵一起造了反。” “于是鬼佛亲自出手,他在王宫前摆满了人头,鲜血铸成大阵,鬼佛把童男童女放入阵内,炼制三天三夜,在起义军攻破王宫大门之时,鬼佛降下了他的惩罚。” “天上下起火雨,将起义军们焚烧殆尽,他们在火焰之中哀嚎,火雨将那个国家摧残的不成样子,国都犁庭,满目疮痍。” “但是,鬼佛施法的时候,是他最强大的时候。但只要施法一过,鬼佛就变得虚弱无比。” “在鬼佛得胜之后,王后给他端来了一杯酒。” “酒里,混了水银。” “鬼佛身体逐渐僵硬,他知道自己被暗算了,掐死了王后,但是也于事无补。” “他不断的吐血,身子发生异变,变成了一个浑身长满了黑色长毛的怪物。” “鬼佛被后宫的女子们用华丽的绫罗绸缎缠住,她们给鬼佛可怖的身躯浇上美酒,点燃了鬼佛。” “他被活活烧死了,散发出来的焦臭味道使得那座王宫几十年不能住人,鬼佛烧焦的躯体化为了飞灰,被人埋进农田。自那以后,这个国家水源逐渐枯竭,他们再也没有种植出粮食。” “他们并没有因为杀死了鬼佛而摆脱了阴影,那个小国逐渐消失在了风沙之中,只留下了这个传说。” 提拉顿了顿,喝了口水,接着说道: “据说鬼佛临死之前,曾经立下过诅咒,说他因女子而死,死前感错,自他以后,世间若有害女子之人,皆堕入万劫不复之地狱。” 李心安笑笑,“这世上有负女子之人多了去了,难道那鬼佛还都能拖下去不成再说了,这是大唐地界,轮得到他一个西域小国的妖人撒野” “神神鬼鬼自然不可能。”提拉凝重的道,“但既然这个独角人脸像出现在了这里,就说明有人拿他作祟。” 李心安脸上涌起思索之色,他盯着柜台上的白纸,轻轻咬着嘴唇。 根据请报上所说,那四位大人和西域人士并没有任何交集啊,而且这个独角人脸像是西域几百年前的传说,知道的人也不多。 还是说,他们四个人有什么没有查出来的东西 李心安攥住白纸,转身就走。 提拉急忙说道:“诶,我还没说价钱呢!” “西街店铺的地契自会有人给你送来,你自己卖了就是。” 慕容白掀开门帘,李心安低头走出这件低矮的屋子,留下提拉一人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站在柜台后,低声骂着他。 走出通济坊,李心安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些。 “会不会是情杀”慕容白小声问道。 “有可能。”李心安沉声说道,“既然提拉所说的那个鬼佛临死之前诅咒伤害女子者万劫不复不得好死,那么或许死的这四个人都曾经干过什么祸害女子之类的事情。” “天众递上来的情报说齐元汉张英四人并不好色,而且周围人的风评不算好,但也算不上坏。”慕容白皱眉道,“难道是当官之前做的” “别忘了,他们几个不是一个群体里的吗” 李心安说道:“士大夫成群结伴,去青楼吟诗作赋,可是大唐一大风流韵事啊。” “难保他们去青楼不是嫖娼。” “当朝大臣,怎么会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慕容白神情冰冷。 “男人嘛,征服不了男人,就征服女人。”李心安道,“这一点要查,长安城所有的青楼,不管是明娼还是暗妓,记录在册或是有过先例的,都要盘问。” “还有,就是当朝王公大臣们最爱去的几个青楼,教坊司估计不会容得他们胡来,其余几个都是有极大嫌疑的。还有就是那些有名的私妓,或许在哪儿被他们弄死了一个,也不会有人在意。” “白木头,你去京兆府找全大哥,请他务必要调查这些。我去皇孙府,请殿下找靖安司和不良人的人来查。” “好。”慕容白点头应允,纵马离开队伍,向着京兆府衙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李心安低着头,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他转过身,只见慕容山庄那几个人被血衣堂的探子在马上死死地拽住。 “怎么了” 此次“天众”的领队丁锡山纵马来到他身边,抱拳道: “李统领,这几个人想走。” 李心安不解的看着他们,旋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慕容策几个人是跟慕容白来的,现在慕容白离开,他们几个自然也待不下去。 李心安挥挥手,哭笑不得的道: “让他们几个走。” 留他们在血衣堂是个麻烦事,急不来。 血衣堂的探子们齐齐松开手,慕容策几人缓了一口气,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李心安,旋即骑马追逐着慕容白而去。 路上不再有耽搁,李心安一路骑进皇孙府,找到告假没有去上朝的李俶,告诉了他自己推测的结果。 李俶叫来了邪里牙,把皇太孙的腰牌交给了他,命令邪里牙去靖安司,带人搜查长安城大小青楼。 接下来就没李心安什么事了,他回到幽香居,安心等着慕容白的消息。 李俶本想留李心安在身边,邪里牙走了,身边总要有个守着他的。 李心安笑道:“殿下莫不是忘了水龙剑仙” 李俶怔了怔,大笑起来,“是啊,我居然忘了种先生。” 李心安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殿下是时候走出自己的圈子了,您将来是要被天下人敬仰的,有野心,也要有胆魄。” 李俶和善的笑了笑,把李心安踹出了房门。 回到幽香居,一时间无所事事了起来。李心安把手下人散了出去,一些人看着齐元汉他们四人的宅邸,一些人去青楼喝花酒。 下午的时候,慕容白回来了。 “怎么去这么久”李心安问道。 “全前辈调派了人手,我跟着调查了一会儿。” 慕容白歉然的说道:“慕容策他们几个私自回来,我很抱歉,已经让他们跟着去查了。” “你骂他们了” “没有。”慕容白摇摇头,“毕竟是我的族兄,还有些是和我从小长大的,我怎么可能骂他们。” “老实说,夹在血衣堂和慕容山庄之间,我很为难。” “你这么坦诚,我很高兴。”李心安微笑着道,“你想在长安完成慕容山庄人手的整合与重组,这是急不来的。慕容山庄的这个动作,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你现在越心急,越容易露出马脚。” “长安城的水比哪里都深,能在长安城安家江湖势力哪个没有通天的背景像铁旗门,武评榜上都没有他们的名字,身后不照样有杨国忠” “这里有官府的看管,有那些地头蛇的监视,我们的每一步行动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出了长安,他们在慕容山庄面前不值一提,但进了长安城,谁都得给他们三分薄面。” “白木头,你是他们最关注的人,也许他们还没有看清楚你的用意,但只要你一急,谁都看的出来你要干什么。” “那个时候,你再想有所行动,就真的寸步难行了。” “想想种先生,忘了他怎么从范阳回来的了吗” “还是你觉得,殿下会允许慕容山庄的这个小心思” “恐怕真到了时候,殿下会是打压你打压的最狠的那个。” “毕竟你是他邀请进长安的。” 一番话讲完,慕容白神色已是有了动摇。摇曳的眼神之中,不难看出他的恍惚。 似醍醐灌顶。 “李兄,你这是让我……汗流浃背。”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李心安笑道,“:不管是查案,还是门派大计,你、我,此刻需要做的就是三个字。” “什么” “慢慢来。” …… 说实话,若是没有暗探,在情报调查这一方面,血衣堂还真是比不上祁阳龙的“夜叉”。 新任的“夜叉”统领周陵在第二天早上,就已经查清楚了齐元汉他们几人所有的交往与行踪。 看到桌上写的整整齐齐的硬朗字迹,李心安不禁暗暗感叹:或许也应该让手下那帮糙汉子练练写字了。 “夜叉”新统领周陵是个粗犷的汉子,心却是极细,很难想象,李心安眼前这工整的字迹出自于他手。 “李统领。”周陵抱拳道,“所有的情况我们已经摸清楚了,平素与齐元汉四人交好的共计九人,常去的青楼也有很多,但要是他们四人去的最多的地方,只有一个。” “东市,万花楼。” “这样啊……” 李心安轻轻抿起嘴角。 “万花楼……” “我熟悉啊。” 周陵看着眼前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心中不敢轻视。他明白这个年轻人是怎么做到统领之位的,也明白殿下对他的宠爱和他背后的势力的恐怖。 “李统领,属下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李统领成全。” “周统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如今你我是平级,年岁又比我长,我应该叫你一声大哥才对。” “李统领不必顾忌这个,属下有一件事,请李统领务必要答应。” 李心安托着腮,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周陵不正常的举动让他不禁多了几分戒备。 “你说。” “若是转住了那个杀手,请您在交给殿下之前,先交给我们夜叉。” 周陵这个汉子的眼眶有些湿润,“祁统领对我们很多兄弟都有大恩,他死了,我们发誓要给他报仇!” 原来如此…… 李心安庄重的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 慕容白从门外走进。 见屋里有人,他向周陵微微颔首,旋即对李心安道: “难得你这么早把我叫来,案子有进展了” “是啊,一个我早应该想到的地方。” 李心安笑道:“白木头,逛过青楼没” 慕容白白皙的脸上多了一分嫩红,两眼宛若两把钢刀,狠狠地剐了李心安一下。 “别生气,我认真的。”李心安笑呵呵的说道: “今天,本堂主就带你逛一回大唐最贵的销金窟!” 第二卷 长安乱第九十七章 阻隔 东市,万花楼。 夜晚是它最热闹的时候,而白天,这个长安城举目望去最热闹繁华的地方却是显得有一些冷清。 当然,这仅仅是相对于夜晚的万花楼来说。作为长安城四大销金窟之一,即使是生意最为冷清的白天,万花楼的银子进账也有几千两。 此刻,这座五层的高楼之前,悠悠骑过两匹骏马。 守在万花楼大门前的几名龟公一看见那两匹马,眼睛都直了,昏昏欲睡的疲态一扫而空。 那两匹骏马一看就不是凡品,若非大富大贵之家,骑不了此等宝贝,看来今儿万花楼又有大客人来了。 龟公满脸堆笑的迎过去,视线先落在了右边那个身着白衣容貌英俊的公子身上。 以他看人的功夫,这位公子虽然生的一副不俗的相貌,但是神色冰冷,应该是被人逼着来的。嘴唇被他咬的有一些发白,脸上透着微红,神情带着一丝扭捏,想必是第一次来逛青楼。 雏儿啊…… 长的如此好看的雏儿,想必里面的姑娘还要倒贴钱呢。 龟公心里一边想着怎么忽悠那倒霉孩子,一边把视线落到另一人身上。 等他看清来人之时,脸色瞬间僵住。 “怎么了王兄弟,见我怎么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李心安翻身下马,拍了拍龟公的肩膀。 我哪是见了鬼啊,我那是吃了……龟公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看的李心安背后一阵发凉。 “得了王大哥,您可别笑,您这一笑我晚上都不敢睡觉了。” “李公子说笑了。”王姓龟公苦涩的说道,“李公子,您今儿怎么又来了” “又”慕容白狐疑的盯着李心安。 “什么叫又!”李心安皱了皱眉,“说的我好像是一个嫖客一样,我这一个月才来一回,又不是天天来。” “恕我直言。”龟公叹道,“李公子,我们楼主下了命令,以后不让你进万花楼了。” “为什么”李心安不解的问道。 “这就不是咱们能知道得了。”龟公说道,“李公子,您还是回去,别难为我们几个了,我们也不容易。” 李心安挑了挑眉,冷笑道:“原来如此。” “怎么回事” “是檀香姐。”李心安叹道。 “你的姐姐”慕容白惊讶的盯着眼前高嵩的楼阁,“在这儿” “想什么呢!”李心安瞪了他一眼,说道: “不是我亲姐。” “十几年前,我在鄢州与她相识,本来一直跟着我和师父,后来被万花楼楼主殷红妆带走,成了关门弟子。” “殷楼主我早有耳闻,江湖传言是不输妙音坊上官坊主的女中豪杰。” “哼哼……”李心安阴阳怪气的笑了笑,“咱们这位女中豪杰,可是想把檀香姐嫁出去,送到深宅大院里,来打通万花楼和官场朝廷的关系。” 慕容白猛地转过头盯着李心安,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江湖势力与朝廷勾结,素来是为江湖所不齿的,更何况是拿弟子做筹码。 “檀香姐不想嫁人,但却为了殷红妆口中的万花楼的未来不得不嫁。哼,我求了殿下,把这件事情解决,就在你我见面的那天晚上。” “坏了殷红妆的好事,所以气急败坏再不让我进万花楼,嘿嘿,你们万花楼楼主的气量,还真当得上豪杰二字!” 听到李心安暗戳戳的嘲讽殷红妆,万花楼的龟公也不生气,“李公子,人你骂也骂了,就别在这儿站着了,咱这么僵着,万花楼面子上也不好看啊。” “谁管你们面子好不好看!”李心安冷笑道,“若不是有我,檀香姐现在还在鄢州城,也成不了你们楼主的得意弟子。要不是有我师傅,万花楼十几年前就被灭门了!哪里还有她殷红妆” “我倒要看看,你们万花楼的门槛是不是变成金子了,还容不得我踏过去” 他刚要迈步,龟公侧身挡在他身前,肩膀顶住李心安的心窝,冷冷的道: “李公子,您是个好人,别为难弟兄们。” “我不为难。”李心安突然笑出声,从腰间解下一个黑色令牌,放到龟公面前。 “王大哥,识字是,读一下。” 龟公瞥了他一眼,看着那个黑色令牌,等到它不再摇晃以后,他才看清了上面的字。 “敕令诸官,如朕亲临。” 龟公猛地抬起头,愕然的看着李心安。 “这是当今圣人亲自颁发,交给皇太孙李俶殿下的腰牌,见此牌者,莫敢不从,如见殿下,如见圣人!” 李心安冰冷的道:“太子右卫率长史李心安奉命查案,尔等草民,安敢阻拦” 龟公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他战战兢兢的后退,眼神难掩他的惊恐。 “我……我……” 他的嘴唇不住的颤抖着,哆哆嗦嗦的就要跪下。 身后几名龟公亦是如此。 “王兄弟不必跪了。”李心安一把托住他,脸上洋溢起灿烂的笑意。 “跪下去,万花楼的面子上不好看。” 他让过那些龟公,任凭他们在街面上发呆。 慕容白快步跟上,跟着李心安走进万花楼。 一进门,一股浓烈的脂粉气扑面而来,灌进鼻中。 风中混合着杂乱的酒的味道,满眼尽是身披轻纱露着雪白胸脯与胳膊的女子以及醉成一团不省人事的男人。 他们在大厅之内嬉戏打闹着,有胡人女子在台上跳着西域舞蹈,随即被泼洒上来的酒水浸湿身体。 白花花的银子被整整齐齐的码在一个个托盘中,放在每个人的小桌上。来往的侍者送完酒水,随即把这些托盘端走。 “这就是万花楼,路有冻死骨,朱门酒肉臭。” “它的发展超乎了我的想象,十年之前它还是个在长安城外一处破庙之中安家的小门小派。” “早知如此,当年我说什么都不会让檀香姐来这里。” 万花楼中突然多出两个俊秀的年轻公子,自然吸引了不少姑娘的注意。 在看到剑眉星目身姿挺拔的慕容白后,楼内女子皆是烟视媚行,暗送秋波。 但一看到他身边的李心安,这些女子又都纷纷变了脸色。 “跟我来。” 眼见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就要上楼,万花楼的弟子皆是一脸慌乱的挡住了楼梯口。 “李公子,楼主下过命令,不许您再见檀香,您……哎呀……” 李心安粗暴的把这些女人推开,铁青着脸踏着楼梯向上走起。 慕容白看着身前瘫倒的莺莺燕燕,脸上浮出一抹潮红。他轻咳一声,脚尖轻点,飘荡上了二楼。 “这又是谁” 姑娘们呆呆的仰着头,竟是看的痴了。 “快去……快去请楼主!” …… 李心安纵步跃上五楼,蹿到檀香的房间,用力拍打着门。 “檀香姐,开门!” 屋里响起一阵声音,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在李心安的耳中逐渐变大,随后门栓被人从里面拔下。 两扇梨花木门从中露出一条小缝,随后,一个小脑袋怯生生的露了出来。 李心安有些惊讶,露面的居然不是檀香,而是她的丫鬟。 “水碧,檀香姐呢” 李心安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和缓下来,以至于别吓到这个小丫头。 “李公子,姑娘不在。”水碧颤声道,“要……要不……您进来坐坐。” 李心安盯着她,在小姑娘的两颊变得通红之后,他无奈的叹了口气,伸出手指,点在小姑娘的额头。 水碧“嘤咛”一声,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 李心安推开门,把她从地上抱起,小心翼翼的放到床上,随后坐在椅子上,指了指旁边的座位。 “坐。” 慕容白看着屋内的装饰,有些犯难。他从来没进过女子的闺房,一时间也拉不下脸。 “檀香姐不会顾忌这些的,尽管进来就是了。” 李心安笑道,摸了摸茶壶,还有些余热。 他走到一个小柜子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掏出了两个茶杯。 慕容白拖着僵硬的身子,艰难的挪进屋子里。 接过李心安递过来的茶,慕容白心里暗道一声得罪,举至嘴前,怎么也喝不下去。 两人一坐一站,相顾无言。 他们可以清晰的听到门外嘈杂的声音,万花楼的弟子们挤在楼梯口,却没一个人敢踏上五楼。 万花楼有个死规矩,若无殷红妆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踏上五楼一步。 违者,杖毙。 除了万花楼的几位头牌、殷红妆的心腹弟子和她们的丫鬟之外,这个五楼自从万花楼定居于此之后,只有李心安一个外人上来过。 当然,今天又多了一个慕容白。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外面嘈杂的声音突然消失不见。 有人踏着楼梯缓缓上楼。 李心安轻轻摩挲着茶杯,眼底一片冰冷。 他知道,来的人是殷红妆。 如果是檀香,外面不会一瞬间变得一片死寂。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李心安斜眼瞪过去,被他放在桌上的“白虹、已经被拇指抵的出鞘半分。 “把剑收回去。” 檀香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两扇梨花木门完全被人推开,随后轻轻掩上。 檀香抱着琴,倚在门框上,两双秋水眸子恶狠狠瞪着李心安。 “反了你了!” “檀香姐……”李心安怔怔的看着眼前女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檀香把琴放下,先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水碧,叹了口气: “你有心了。” “没必要牵连她。”李心安盯着她,迟疑的道: “碧霄玉寒功——你练成了” “算是触碰到二品高位的门槛了。”檀香点了点头。 “这位是” 她望向慕容白,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慕容白。” “慕容山庄的慕容白” “对!”李心安笑道。 檀香掩住红唇,随后冲慕容白微微行了一礼。 “见过慕容公子。” “姑娘客气了。”慕容白作揖道,“如今我是血衣堂的弟子,我尊李兄为兄,也应该称呼姑娘为姐才是。” 檀香惊讶的看着李心安,后者笑着摆摆手:“这件事先不谈,待以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和你说。” “以后……”檀香眼中闪过一丝杂乱,她紧要红唇,半晌,抬起头,复杂的道: “以后怕是不能——” “我知道!” 李心安打断了她,冷哼一声,咬牙道: “殷红妆不允许你见我。” “你别怪她。” “我为何不怪”李心安冷冷的道,“她为了万花楼的荣华富贵把你推进火坑,我把你救出来,她恨我坏了她的好事。” “师傅是怕我练功心思不齐,所以才隔开我们两个,她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 “她不是谁是!天下最毒妇人心,枉我师傅当初好意帮扶,现在看来,真是瞎了眼!” 檀香拉着李心安的手,眼圈已经泛红,“你别生气,我会和师傅说的,每个月还是见一次,不,两次。不!你……你随时都可以来,好不好” 李心安看着几乎委屈的泫然泪下的檀香,心里咯噔一下。 檀香可能误会他的意思了。 “檀香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心安叹道。 “我并不是要求你要做什么……你不欠我什么,你不欠任何人,没有任何人可以有资格要求你,能要求你的只有你自己的意愿。”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没人可以强迫你。我不行,殷红妆也不行!” “所以,殷红妆逼你嫁给那个官家少爷的时候,我才想要为你出头。我只希望你过得快乐,不用那么憋屈。” “我只是怕……怕再也看不到你,不,也不对,我是怕……对,我怕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熟悉的……亲人了……” “对不起,我话说的太严重了。” 檀香看着笨拙的连话也说不清楚的李心安,噗嗤笑了出来。 “好了,我知道的。” “十几年的时间,我还不了解你吗” 檀香骄傲似的勾了勾嘴角,抹去眼角的泪珠,笑道: “难得你终于把这些话说出来了,我还以为你会扭扭捏捏藏一辈子呢。” “我哪儿有那么不堪。”李心安脸色涨红,眼神飘忽的看着房顶。 “好了,言归正传。”檀香问道,“你突然来找我,出了什么事了” “确实有大事。”李心安好奇的问,“话说回来,往常这个时候你不是在睡觉吗怎么突然抱琴出门了” 檀香无奈的道:“来了一位客人,身份尊贵,而且是万花楼的常客。点名叫我,师傅也不好推辞。” “哪儿来的这么难缠的客人。”李心安皱眉道,“又是个皇亲国戚” “那倒不是,户部侍郎高正明。” “高正明”李心安眼睛眨了眨,只记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可是不待他思索清楚,房门就“砰”的一下被人推开。 有女子厉声喝道: “檀香,万花楼的规矩,客人的消息不能泄露给外人,你忘了” 第二卷 长安乱第九十八章 娜宁姑娘 看着殷红妆终于出场,李心安刚刚平息下的怒火不禁再次升腾起来。 “殷楼主,我敬您是长辈,尊称您一声殷姨,可您做的事,半点称不上光明磊落啊!” 殷红妆冷笑道:“我一介女流之辈,又不似你们男人,要什么光明磊落!” “您到是对自己清楚得很,我坏了殷楼主的好事,想必殷楼主对我是恨之入骨了。” “李公子是有大唐剑圣和皇太孙殿下作靠山,我怎么敢啊。” 殷红妆恨铁不成钢的狠狠剐了一眼檀香,气愤的道: “我也就只能责罚责罚不成器的弟子,来出口气了。” “你敢!”李心安上前一步,睚眦欲裂。 “师傅……”檀香抓着殷红妆的衣角,怯生生的道。 殷红妆瞪了一眼自己不成器的弟子,冷哼一声: “你休想!” “没彻底迈进二品高位的门槛前,你不准再见他!” 檀香轻轻勾起嘴角,甜甜的叫了一声:“谢师傅。” 殷红妆冷着脸,眉间却是稍稍舒展开来。 心里暗暗感叹一声女大不中留,仔细一想,当初自己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 风水轮流转,殷红妆如今是清楚当年她师傅的难处了。 檀香看着李心安还是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杏目瞪了他一眼,暗暗传音道: “师傅已经让步了,还不见好就收!” 李心安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作了一揖。 “小子先前失礼,殷楼主勿怪。” “我哪儿敢呢。”殷红妆冷哼道,目光随之转移。 她盯着一旁尴尬的不能自处的慕容白,惊讶的问道: “我观这位公子气宇不凡,想必是大有来头。小子,你还不介绍介绍” 李心安扬了扬下巴,示意慕容白自己说。 “慕容白,见过殷楼主。” “慕容白”殷红妆掩住嘴,眼神却难掩她的震惊。 慕容山庄的慕容白 怎么会来这儿! 殷红妆望着一旁抱着手臂看笑话似的李心安,瞬间想明白了。 这个小子什么事情干不出来,都能拉着那位出来逛青楼,武林少盟主又算什么 李心安做出此举,殷红妆却莫名的看他顺眼了起来。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殷红妆只想说一声: 臭小子想坑老娘,不过……干得漂亮! 在短暂的失态之后,殷红妆迅速调整了回来。 “妾身见过慕容公子。”殷红妆微微施了个万福。 “殷楼主客气了,我们不请自来,闯入贵宝地,还请殷楼主不要见怪。” “哪里哪里,慕容公子光临万花楼,是我们万花楼的福气。” 听着殷红妆舔着笑脸说着客气的话,言语间全然没有责备的意思,似乎之前她给万花楼定下的死规矩全然抛到了九霄云外。 李心安的白眼几乎快要翻到天上去了,檀香悄悄戳了戳他,示意两个人去另一边说话。 “你这次突然过来是为了什么” 两个人来到屏风后,檀香好奇的问道。 “说来话长。”李心安叹了口气,沉声道: “檀香姐,你记不记得有一些朝廷官员,隔三差五就来万花楼” “来万花楼的官员很多,平素也只是在一楼二楼,来三楼四楼的就很少了。” 以檀香在万花楼的地位,即使是朝廷命官,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这四个人你有没有印象” 檀香蹙起眉头,齐元汉和周恤民她没印象,但张英和王清朗倒是听起过不少次。 应该是还见过! 檀香摇摇头,“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起来,不过万花楼每个客人的名字,何年何月赏光万花楼,都记录在册,可以查的到。” “你可以查吗”李心安急切的道。 “当然。” 李心安正想开口,殷红妆突然从屏风前面转进来,瞪着两个人,说道: “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外面说,偷偷摸摸在这里干什么” “我这不是怕打扰到殷姨您吗”李心安笑嘻嘻的道。 “哼,刚才一口一个殷红妆骂着,现在有事求人了,开始叫殷姨了。” “我毛燥不懂事,您别和我一般见识啊。” 两人随殷红妆走出屏风,慕容白正坐在椅子上。 李心安与殷红妆坐在慕容白两旁,檀香站在殷红妆身后。落座的三人中,一人是她师傅,两人是客,待客有师,她不能坐。 “说,这次你来又有什么事”殷红妆没好气的道。 “朝廷这半个月死了四位大臣,殷姨,您可知道” “病故的”殷红妆拿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病故的和我没关系啊。” “不是病故,是谋杀。” “工部水部郎中齐元汉、吏部考功主司张英、门下省给事中王清朗、京兆府司户功曹周恤民,这四个人在半个月内接连被杀害,死于剑伤,墙上都留下了一副来自西域几百年前的独角人脸像。” “剑伤又不是我万花楼弟子所为,虽然我们这些年的确也杀了不少贪官和商贾,但手法要么是震碎内脏,要么是下毒,你知道的呀,调查凶手可别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来。” 李心安摇摇头,“我不是说凶手是万花楼,殷姨,您没发现吗死的这四个人,可都是万花楼的常客。” 殷红妆那古井不波的眼神终于泛起波澜,她叹了口气,把茶杯放到桌上。 “问。” “想知道什么” 李心安与慕容白对视一眼,随即看了看檀香,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要说的话,随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们几个,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殷红妆瞥了他一眼,笑道: “大小伙子,这有什么害羞的。” “胡人。” “有西域人吗” 殷红妆点点头,“当然。西域人、东洋人、南疆人、南洋人,甚至抓来的吐蕃和契丹的女奴,都上过他们的床。说是汉人玩腻了,想玩点新鲜的。” 他们还真是不忌口……李心安暗暗腹诽了一句,随即问道: “有……死的吗” 殷红妆笑笑,“自然有,哪个青楼没有被客人玩儿死的姑娘” “西域人”李心安凝重的道。 殷红妆想了想,“好几个,其中一个……对,有一个西域人!” “那个人叫什么” 殷红妆皱眉思索了一阵,缓缓道: “娜宁。” “她是个苦命的孩子,万花楼从长安的奴隶市场上发现了她。那时候她是奴隶贩子的女奴,不是交易的奴隶,万花楼的一位主事看她可怜,就花了三百两银子买了回来。” “娜宁会弹琵琶,或者说,除了琵琶,她也不会别的了。” “本来,万花楼没打算让她接客,但是一天她被人叫去弹曲儿后,一个时辰没回来。后来才发现,娜宁是被人给强了。” “我们问她为什么不出声求救,娜宁说这没什么,身为奴隶,这都是应该的。” “她从小就被人当成女奴供主人享乐,奴隶的想法在她心中已经根深蒂固,或许她以为,万花楼和她的主人没什么不同。毕竟她所见到的,也是出卖肉体的女人,和之前没什么不一样。” 殷红妆叹道:“从那以后,我们就让她接客了。过了大约一年,死了。” “死在你说的那些人手上。” “具体是哪个人” 李心安要弄清楚,那个买凶杀人的人,那个真正要让齐元汉他们死的人,他的仇是已经报了,还是没有,他会不会继续指使人行凶。 殷红妆有些难以启齿,她看了檀香一眼,李心安这才发现,檀香也是一脸阴沉。 殷红妆下定决心,叹道: “户部侍郎,高正明。” “高正明……”李心安怔了怔,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 不对,是第三次! 李心安知道在哪里见过这三个字了。 在今天早上,在他还没有出门,在他还没有叫来慕容白的时候,“夜叉”的新任统领周陵递给了他一份情报,上面写着所有与齐元汉张英他们交往密切的朝廷大臣。 而在那一连串名字的最上面,排在第一个的,就是高正明! 户部侍郎,高正明! “娜宁是死在高正明的手上” 殷红妆沉重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慕容白开口道:“娜宁姑娘可有相好之人” “她性子很文静,几乎所有的姑娘和她都处的来,况且身世又那么悲惨,万花楼上下几乎都很照顾她。” 若是照顾,又怎会让她接客! 慕容白勉强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他不顾忌殷红妆,也得顾忌李心安和檀香姑娘的面子。 “我说的是男子。” “男人”殷红妆讶异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她们的私人问题我是不会过问的。或许她和哪位客人产生感情了也不一定,万花楼有不少先例,但基本都是男人玩玩而已。女子一当真,便做不了这种生意了。” 慕容白愈加烦闷,殷红妆的话让他有一种怒火堵在心头发不出来的感觉。自他练剑修养剑意之后,觉得天下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乱他心神,但他此刻只觉万分憋屈,从没有过的憋屈。 “殷姨,你可知道娜宁姑娘都接触过哪些……客人” 相比慕容白,早已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的李心安倒是显得十分平静。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的脑子没那么好使。”殷红妆道,“要不让檀香带你去仓房翻出那些名册,按着年份推算日子自己找” “可行。” 李心安笑意灿烂的看着檀香。 那目光分明在说:“我的好姐姐,帮弟弟这一个忙。” 檀香杏眼圆睁,这个臭小子,竟是想让自己一个人干这些活 不过师傅与慕容白在侧,她也不好发火,银牙紧咬,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看着徒弟吃瘪,殷红妆也懒得去管,让这丫头吃点男人的亏也不是坏事。 当然,殷红妆也知道,檀香不会不帮,甚至还乐意去帮。 女人是不是都是傻的愿意吃亏的命 李心安站起身,躬身行礼道: “叨扰殷姨了,事情既已了解清楚对破案大有帮助。我代殿下,谢过殷楼主与万花楼。” 殷红妆起身施了个万福,笑道: “小子,有机会继续带殿下来啊。” 可别,万一再结个果,到时候又得是我挨骂……李心安黑着脸,向殷红妆辞行。 离开房间的时候,檀香暗戳戳的掐着他的腰间肉拧了一圈,以泄将来翻箱倒柜给他调查娜宁那个可恶的虚无缥缈的相好男人之恨。 李心安神色不改,满脸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让人不由得怀疑他在里面干了什么。 出了万花楼,李心安慕容白两人骑上马,直到离开那条街,李心安才伏在马上,痛呼起来。 “嘶……果然最毒妇人心。” 慕容白冷冷的打断了他的哀嚎:“李兄,你与万花楼结识多久了” “差不多……十五年了,你问这个干嘛” 慕容白厌恶的道:“世间青楼,难道都如此肮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李心安笑道。 “你在想,我为什么会认识殷红妆这种人,你在想,世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把女子当物品交易的的地方对不对” “是。”慕容白沉闷的回答。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万花楼远远不如你想象的那么肮脏不堪,相反,它是一把保护伞,万花楼中的女子,皆受万花楼的保护。” 看着慕容白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李心安解释道:“你觉得什么人会去做……娼妓” 第二卷 长安乱第九十九章 屠生楼 “良家富贵人家的女子还是穷人家的女子” “都不是。” “但凡有个能活下去的法子,这些女人都不会愿意出卖她们的贞洁去做娼妓。” “能去做娼妓的,都是活不下去的女人。” “诚然,娼妓之中,有不少女子是被迫、被卖进青楼的,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万花楼可以说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是她们强迫的。” “万花楼的起源,就是一座青楼。” “伤心人最怜伤心人,她们最知晓女子的痛苦,所以对手下人也很体贴。” “你听到的,只是万花楼几百名接客的女子中的一个,万花楼每年要死多少个女子十个二十个但你又知道万花楼每年救了多少个女子” “正如殷红妆所说,娜宁姑娘是她们从奴隶贩子手中买下的,奴隶的生活就算你没有目睹也应该有所耳闻。你觉得,是在万花楼接客过的好,还是继续当奴隶好” “万花楼救下的苦命女子,又何止这一个。” “白木头,你是慕容山庄的少庄主,我是李林甫的儿子,我们的出身可以说比大唐,比天下九成九的人都要好。我们见到的接触的,也是天下最顶尖的一群人,所以我们才会对处境弱小的人抱有怜悯。” “但只要你真正的去民间看一看,你就会知道,万花楼中的生活,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里面的人只需要出卖自己的身体,就能换来衣食无忧的生活,我知道这说起来不好听,但是身体重要吗贞洁重要吗” “不,都不重要。” “好好活着,最重要。” “万花楼,比天下九成九的青楼,或者说比九成九的地方,都要干净。” 李心安顿了顿,叹息道:“你可能认为,她们眼睁睁看着娜宁姑娘死在那个高正明手里却什么也不做为,与畜牲无异。但换作是你,你又能做什么” “杀了他” “高正明,户部侍郎!杀了他,慕容山庄上下几千口人,都得死。” “做事不能只凭心中意气,你要学会取舍。” “我对娜宁姑娘的死很抱歉,我也我恨不得折磨她的畜牲都不得好死,我甚至也开始不想再查这个案子了。但是,案子得查,凶手得抓,再肮脏的青楼,它也得开。” “我们总是要去做一些我们不想做但是不得不做的正确的事,情不可违法,我们总是要学会接受。” 慕容白马上欠身,深深低头。 “白,明白了。” …… 接下来的三天,李心安不眠不休,几乎泡在了血衣堂、皇孙府和京兆府的各种典籍之中。 朝廷方面,齐元汉张英他们四人的政敌还在摸索着,尽管他们四人几乎没有相同的敌人,但难保不会因为私交得罪了同一人,这一条线索不能不管,李俶已经着手调查了,没人比他更适合朝廷。 至于娜宁的这一条线,檀香那边还没有线索,万花楼十年来的客人的名字记在书上几步几乎堆满了整座仓库,可能因为情仇而杀人的嫖客还在排查。 李心安也不清楚殷红妆让人记他们的名字干什么,不过多亏了她的这一举动,李心安能看到一丝破案的曙光。 这两路一时半会还没有进展,李心安就想到了另一条线。 伤口! 既是买凶杀人,而且能够连杀四位朝中大臣和一位二品高位的拳法大家,还能杀完人后从容画下独角人脸像后潇洒离去,想来杀手的出身也是不俗。 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有几个呢 三天的时间,血衣堂十三名探子,李心安和慕容白,将京兆府近十年来所有未破解的凶杀案和血衣堂以及“八部天龙”关于江湖杀手组织的记录看了个遍,最后确定了一个组织。 屠生楼! “堂主您看,这是“天众”记载的屠生楼楼主唐清淮在山南东道连杀七人的情报记录,七名二品高手,全部死于剑伤,剑痕自肋下斜向上,仅仅有一道细微的伤口,剑气在胸膛炸裂,五脏六腑碎裂而亡。” 李心安接过袁胜递上来的最后一份情报,看着眼前铺满一桌的白纸黑字,上面记载的,全部是屠生楼这些年来出手的记录与死者的死因。 毫无意外,死因几乎一模一样。 李心安仅仅是瞄了一眼手中的情报,就将它扔到了桌子上。 “八年,七十四份屠生楼出手的记录,死者一百零三人,八十一人属于屠生楼接下的任务,二十二人原因不明,可能为私杀。” “死者伤口几乎完全相同,是屠生楼一脉相传的独特剑术。” “虽然齐元汉张英四人的死因都是纯粹的一剑穿胸而亡,没有唐清淮的炸裂剑气,我们没办法推断是凶手修为不够还是他有意遮掩,但我们几乎可以……不!已经可以板上钉钉的确定,齐元汉张英四人,就是死于屠生楼弟子手下。” 李心安惬意的倚在靠背上,三天三夜埋头书堆,终于调查出凶手的出处,这对他而言,是个足以让他破案的巨大突破。 “知道是屠生楼的人做的,案子基本就算告破了。”李心安揉着眼角,笑道: “屠生楼在长安的暗桩我们的人还在看着吗” 袁胜沉声道:“一直都有兄弟监视着。” “若是监视有用,为何没有人把屠生楼接取任务的情况呈报上来” 袁胜脸色犯难,一时间说不出话回答。 “毕竟是取代血衣堂的杀手组织,若是连自己被监视了都不清楚,那就配不上江湖上的名号了。” “那个地方作废了”站在书堆里的慕容白问道。 “未必,我们的人也不是草包,如果作废,早就察觉了。估计是他们用了一个障眼法,瞒天过海,又在哪里新设了一个暗桩,避开了血衣堂的耳目。” “原先的地方,应该还会留下线索。” 李心安沉声道:“袁胜,速去调集人手,将屠生楼的暗桩包围,不管里面有多少人,通通给我带回京兆府衙门!” “这里面,一定有个屠生楼的人。” “是!”袁胜领命,抱拳离去。 自从钱南疆蛊师案告破、钱世昌死后,京兆府尹的官位就一直空着,悬而未决。 这是朝中各大实力争抢的一块肥肉,圣人却一直吊着众人,命令十六子,永王李璘暂行京兆府尹职。 李璘是当今太子殿下最疼爱的弟弟,也是坚定的太子党。 对李俶和李心安而言,如今的京兆府,无异于自家的后花园。 看着屋内空空荡荡再次剩下自己和慕容白两个人,李心安也不再端着架子,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躺在铺满书本的地上。 “哎呦……不行了,我得躺会儿,三天没下椅子,腰都快断了……” “要不要先去睡一觉,这里我替你盯着” “好,我眯会儿。” “在这儿”慕容白愕然道。 “嘿嘿,我记得当初第一次刺杀的时候,被人发现,情急之下逃到了江边,在江里飘了三天三夜,睡觉都是在一块木板上。” 李心安打了个哈欠,但还没等他把哈欠打完,关闭的房门再一次被人推开,刚刚才离开的袁胜去而复返。 “堂主,殿下那边来人了。” “叫他进来”李心安从地上坐起身,盘腿席地而坐。 一名清瘦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向李心安拱了拱手,道: “李统领,好久不见。” “苏先生!您从江南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李心安惊喜的道。 被李心安称为苏先生的中年男子和煦的笑道: “前天刚刚回来。” “您不多休息两天,怎么又参与这件事了。” “闲不住啊,我前天刚回来,就从府里听说不少你的丰功伟绩了。” “不得不说,南涧蛊师案干得漂亮。” “多亏了您之前对我的教导,要不我哪儿是破案的料啊。” 苏先生摆了摆手,正色道: “先说正事。” “殿下已经召来了户部侍郎高正明,两人正在书房交谈,殿下命我请您过去。” “好!” 李心安站起身,向苏先生作了一揖,“有劳先生了。” 他带着慕容白走出幽香居,扶着苏先生上了马车,两人骑马跟在马车后面。 “这位苏先生是谁”慕容白小声问道。 “殿下府上的幕僚,也算是我的半个老师。”李心安回答道。 “苏先生当初是二十三岁的进士及第,二甲八名。官场失意,遭人排挤,下发到了永年县做县丞。” “当时全大哥还是永年县的不良帅,他知道苏先生的才华,但又苦于自己人微言轻,没办法帮他一把。” “后来,我去了皇孙府,一次与全大哥喝酒的时候,无意间听他说起苏先生,正巧殿下那时候有意招揽人才,于是我便将苏先生举荐了上去。” “殿下与苏先生谈了些什么我不知道,后来只听殿下说起,苏先生有帝师之才,辅国之能。” 李心安笑道:“从那时候,苏先生教了我许多,他几乎是全能之才,什么都懂,什么都精通。” “包括这破案之术,也是他教导我的。” “这位苏先生,常年不在长安。”慕容白问道,“我先前听你之言,他似乎一直在江南” “去年去的江南。你是吴郡人,应该知道江南皇商之争。” 慕容白点点头,“略有耳闻。” “略有耳闻说小了,你要知道,这次皇商之争,明里暗里死的人可不比江湖纷争少。” “苏先生此次去江南,就是为了在此次皇商之争中,给殿下拉拢人心的。” “现在皇榜还未出炉,不过苏先生既然能提前回来,就说明江南那边事情已经完结了。” “此次江南最大皇商,是最支持太子殿下的叶家无疑了。” “商贾之争,也能牵涉到朝局” 李心安笑笑,“谁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钱呢” 皇孙府近在眼前,李心安两人提前下马,苏先生也是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府内的士兵牵引着他们去往后院,苏先生与李心安抱拳告辞。 “李统领,殿下要见的是你,我就不方便跟着了,苏某先行告辞。” “苏先生请。” 慕容白扭头盯着清瘦中年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泛上一丝异样。 总觉得,这个人不对劲。 “白木头,愣着干嘛。”李心安走出一段路,回头看到慕容白还站在原地,不禁出声催促。 慕容白迈步跟上,心中疑虑却没有消失。 “李兄,苏先生姓名为何” “他啊,叫苏休。”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章 保护高正明 李俶的书房紧闭着正门,他的心腹接引着李心安二人从书房后的暗门悄悄的进入。 李俶的书房共有七处暗门,李心安仅仅知道一个。 从暗门钻进书房,迎面就是一个书架,上面摆着落了灰的典籍与花瓶摆件。 透过书架,隐隐约约可以听到男人的爽朗大笑。 那笑声听不真切,李心安索性离开这里,慕容白紧跟着他钻出这个狭窄的空间。 身后的通道突然闷响一声,等他回头看时,身后已经是一堵木墙,哪里还有暗门的影子 “墨家的手段……”慕容白暗暗感叹一声。 这些年,墨家逐渐向朝廷靠拢,给不少达官贵人都铸造了机关,那些被墨家先人视为珍宝一样的机关术被现在的墨家弟子不要钱似的往外送,墨家也因此被骂为江湖之耻。 朝廷在江湖的五个走狗,墨家、春草堂、贺风山、燕回堂和白马书院,墨家首当其冲。 慕容白不认为墨家归附朝廷有什么不好,现在的江湖早已不是墨家辉煌时期的诸子百家时代,现在的江湖刀剑为王,墨家的机关术即使再精湛再精妙绝伦,也挽救不了墨家颓废的趋势。 为了生存而另外选一条路,慕容白很难说出指责的话。 李心安缓步移到一处屏风之后,这里是李俶书房的侧房,是他用来休息的地方。 屏风的那边,就是李俶与与户部侍郎高正明。 李心安倚着桌沿,侧耳静静聆听。 高正明爽朗的笑声传来: “殿下,您放心,不管张英他们几个因谁而死,为什么死,凶手也不会把主意打到我这里来的。” “我高正明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为官坦坦荡荡,虽然平时说话冲了点,在官场上树敌也不算少,但我自认,没有结过一桩私仇!” “虽然,我与张英他们平时相交确实不错,他们的死,我也深表痛心。但是我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殿下如此关心微臣,微臣即使肝脑涂地,也难报殿下之恩啊……”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李心安估计,应该是高正明向殿下行礼了。 李俶叹息道:“高大人,未雨绸缪,以防不测啊。以我之见,您还是向圣人请兵。” “殿下此话,莫不是信不过我!” 高正明怒气冲冲的道:“若是微臣真的向圣人请求派兵护卫,岂不是坐实了我高正明做了亏心事,真的和张英他们有染我一生清名,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殿下,请恕高正明万死不能行此事!” 李俶抱歉道:“高大人说得对,是李俶考虑不周了。险些损害大人清誉,高大人勿怪。” “殿下这说的是哪里话,殿下关心微臣,臣高兴还来不及。” “既如此,高大人若不想请圣人调兵,不如进我府上。你我促膝长谈,岂不美哉” 高正明摇摇头,“殿下的好意微臣心领了,还是那句话,我高正明身为户部侍郎,做人做官皆坦坦荡荡,我不信有人会杀我!有人敢杀我!” “况且,微臣若进殿下府上,岂不是给殿下抹黑,给那些奸佞留下把柄口舌吗” “殿下此事正如履薄冰,稍不注意,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如果在这个关头出了岔子,微臣的性命不重要,大唐的天下才重要啊!” 李俶深作一揖,“高大人教训的是,李俶受教了。” “呵呵,时至正午,微臣要是回去晚了,我那口子又要拧着我的耳朵罚我跪地了。殿下保重身体,微臣先行告退。” “高大人七尺男儿,怎么能怕女流之辈。”李俶哭笑不得。 “糟糠之妻不可负也,殿下,微臣告辞。” 李俶微微颔首,“来人,送高大人。” “殿下留步。” “高大人慢走。” 李俶笑意吟吟的把高正明送出门,看着高正明的背影走远,他方恋恋不舍的把门关上。 “出来。”李俶淡淡的道。 李心安拐出屏风,见李俶正疲惫的坐在椅子上,右手揉捏着眉心。 “殿下。” “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不久。” “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只有一半。” “你觉得高正明这个人怎么样” 李心安笑道:“若不是我有确凿的证据,我几乎都要以为,他真的是一位铁骨铮铮两袖清风的好官了。” “是啊,若不是我相信你的调查,我也要被他蒙骗过去了。” 李俶叹息道:“你觉得,什么是好官” 李心安犹豫了一下,他没想到李俶会没头没尾的突然问这么一句。 “额……为民着想,忠心为国,不贪不争……” “高正明就是这么个人。” 李俶嘴角掀起一抹嘲弄的笑意,“高正明,开元十九年进士,开元二十年任楚州上佐。是年,楚州大雨,灾民遍地。高正明亲自上坝监工防洪,阴雨连绵一月,高正明一月未下前线。灾情过后,大病不起,归家修养一年有余。” “开元二十八年,因政绩显赫,广有声誉,入长安担任刑部主事,三年后,改任工部主事。又一年,任京兆府少尹。又三年,迁门下省给事中,皆有政绩。且任职之时,如你所说,宽厚为民,不争不抢,忠君爱国,不贪不奸。因功,升户部侍郎。” “高正明这个人,可称得上好官” 许久,李心安轻轻摇头。 “就因为他杀了一个……娼妓” “就因为他杀了一个娼妓!” 李俶嗤笑道,“心安啊,我们的地位不一样,看待事情的观点也不一样。你是江湖游侠,想的是快意恩仇,高正明杀了人,就要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但我不一样,我不想让他死,他的价值远远不是一个娼妓能比的。对于当年楚州的百姓,对于他治下的地方,对于更多的人来说,高正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官。” “他尽管背地里是个以虐待娼妓为乐的禽兽,但他不是个贪官,不是个奸臣,不是个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他是一个这些年真真切切做出了实事的官员!” “在杨国忠治下的朝廷,高正明这个人,得有多可贵” 李俶舔了舔已经有些干涸的嘴唇,叹道:“如此,你还要让他死吗” 李心安沉声道:“殿下,您错了。” “错哪了” “我……没打算让高正明死。” 李心安自嘲的笑了笑,“虽然一开始,当我听说那个娜宁姑娘的悲惨遭遇后,我也恨不得要杀光那些折磨他的畜牲,但我终究不是身在江湖的江湖人,我做事,要考虑后果。” “我知道高正明是殿下您的人,所以我会留着他。” 李俶点点头,“你有心了。” “但我还是想请殿下您能敲打敲打他,毕竟……” “娼妓的命,又如何不是命” “我会的!”李俶凝重的点了点头。 他话音一转,“凶手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李心安道:“已经查出,是江湖上的杀手组织屠生楼所为,我已经派人去围剿屠生楼在长安的暗桩了,顺藤摸瓜找出背后的真凶也只是时间问题。” “屠生楼听你说起过,是江湖上传言的第二个血衣堂” “是。” “能查出是他们干的,如此甚好……既然那人是为娜宁姑娘报仇,死的那四个人也就算了,我可以不予追究。但是……祁阳龙,你打算怎么办” “祁统领自始至终和高正明几人无关,他的死,也不是幕后真凶动的手,我会拿屠生楼给夜叉的兄弟们一个交代。” “既然这样,我就随便从监狱里找个死囚送上去交差。” 李俶叹了口气,说道: “但万一,你抓不到屠生楼的人呢” “他们,如果继续杀人,怎么办” 李心安直视着李俶的眼睛,“恐怕,殿下今日叫我过来,就是为了此事了。” “瞒不过你。” 李俶微笑道:“我想让你保护高正明。” “可否” 一直躲在屏风后没有露面的慕容白此刻闻言,忍不住转了出来。 “殿下不可!” “慕容公子” 李俶淡淡的瞥了慕容白一眼,随即视线重新投到李心安的身上。 “我是在和李统领说话,慕容公子听着就好。” “高正明人面兽心之辈,殿下不杀,怎么还能保护他!”慕容白不顾李俶的冷淡,义愤填膺道。 “白木头!”李心安喝道,“住嘴!” 慕容白狠狠瞪了李心安一眼,原本就冷淡的脸上此刻如同裹上了一层千年不化的寒冰,看着李俶两人的眼神中,竟然有了一丝淡淡的杀意。 “你先出去。” 李心安用弱不可闻的声音道:“我自有办法。” 慕容白登时转身,推门而出,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多待了。 屋内重归寂静,李俶直勾勾盯着李心安的眼睛,用那平淡而饱含皇家威严的声音说道: “你……意下如何” 李心安单膝跪下,抱拳恭声道: “属下遵命!” …… 等李心安从李俶书房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在外面找到慕容白的影子。 “白木头”李心安两手张在嘴边,高声喊道: “慕容白!” 依旧没有回响。 远处,一人身穿白衣,腰挎长剑,从院外缓缓行来。 李心安本以为那是慕容白,突然想起,今日慕容白穿的是白衣劲装,不是白色长袍,也没有带剑。 “种先生。” 李心安满脸笑意的迎了上去,来人正是李俶的新任剑术教师,水龙剑仙种南浔。 “好久不见了,心安。”种南浔笑道。 “心安啊,你与慕容公子吵架了” 短暂的寒暄后,种南浔说。 李心安惊讶道:“您见到他了” “我看慕容公子急匆匆的从殿下书房出来,便凑过去说话,慕容公子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种南浔正色道:“高正明的事情,处在殿下的角度,不动,是没有问题的。但心安啊,你毕竟不是真正的朝廷中人,你是血衣堂的堂主,你走的路,将来是要与殿下分道扬镳的。” “所以你看问题的角度,更多的,要放在将来,你要为以后的道路做谋划。” “为了一个高正明,与慕容公子闹掰,不划算。” “但是高正明是太子殿下在户部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动了他,户部一旦失势,太子和殿下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李心安沉声道:“我可以不在乎我自己,也可以不在乎血衣堂,不在乎慕容白,但我不能不在乎大唐朝局,不能不在乎大唐的未来是交给殿下还是将来杨国忠的那个外甥。”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下高正明!” 听到李心安这么说,种南浔知道他是下了决心,他对李心安如何不了解。当年说要离开李府,一夜之间就带着行李跑了出来,这么一个人,只要立下决心,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傻孩子,多想想自己。” 种南浔无奈的拍了拍李心安的肩膀,绕过他,去找李俶了。 李心安朝着种南浔的背影作了一揖,随后径直走出皇孙府。 慕容白似乎已经离开了这里,李心安不知道他会去哪儿。 这样看来,保护高正明的任务,只有自己一个人去了。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零一章 长安鬼市 李心安闷闷不乐的骑马回到幽香居。 他皱眉思考了一路,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伤了慕容白的心 李心安素来认为大局为重,他不是不愿意高正明死,但是自己不得不保护他。 尽管他宁可为了这件事放弃慕容白,放弃自己给血衣堂找的退路。可如今一想到慕容白若是真的走了,李心安心中竟还有深深的失落。 “我真的……错了吗” 李心安迷茫的翻身下马,木然的走进幽香居。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推开那两扇古铜色的大门的,也不知道是如何抽出的腰间长剑来应付某个人不要命似的疯狂攻击。 “慕容白,你丫疯了是,这是大街上,你想揍我起码让我进去啊!” 在李心安推开大门的一刹那,数十道明亮剑光在他眼前亮起,李心安本能的抽出“白虹”,却还是慢了一分。 慕容白灼热的剑气在他身上纵横而过,李心安的衣服被长剑“凤鸣”刺出不下十几个破洞,原本精致的黑色劲装此刻变成了衣衫褴褛。 李心安躲闪之时,头上的发髻被慕容白斩断,长发铺散开来,李心安视线被遮挡,一时间手忙脚乱。 听到李心安的骂声,街上行走的路人不禁都把视线投了过来。 门后的慕容白冷冷的道:“进来!” 李心安梳拢好头发,扯了扯嘴角,心想这是我家啊…… 他牵着“翻雪”,迈步进入院子,把大门关严。 刚刚做完这一切,慕容白的剑就又刺了过来。 李心安抬起手臂,反手握住剑柄,“凤鸣”贴着倒悬的“白虹”直奔李心安心口。 李心安握剑的右手猛地一压,随后将慕容白的剑掀了起来。 慕容白借势收剑,急忙抽身后撤。 李心安早已运起“隐杀无极功”,悄无声息的来到了慕容白的背后。 他在空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但慕容白当初已经吃过一次亏,对李心安的手段如何能不防备 一道残影,足够了。 慕容白后撤的身形陡然停住,顺势转圈,斩向身后。 毫无例外,李心安就在他的后面,两道冰冷至极的目光牢牢锁在慕容白的身上。 此刻的李心安,似乎已经不再是一名剑客,而是一名杀手。 慕容白心里一沉,但手中剑招却是更快。 杀手 我杀的就是杀手! 李心安,就让我看看,你身为杀手的实力…… 李心安面沉如水,轻轻递出了剑。 两把绝世神兵的剑尖碰撞在一起,一道震荡在其中爆发开来,激荡的四周落叶纷飞。 李心安闷哼一声,只觉手腕酸麻,几乎握不住剑。 刚刚是两人以剑为媒,进行纯粹的内力比拼。 毫无意外,慕容白赢了。 李心安一拍胸口,一口瘀血喷出,身体舒畅许多。 他身体迅速后退,离开慕容白足有十丈。 而慕容白,虽然赢了,但也绝不好受。 单论内力,李心安自然不及他深厚。但是李心安的内力极其怪异,钻入他的身体,像是泥牛入海,失去了踪迹。 本来慕容白以为,是李心安重伤刚愈,实力尚未恢复如初,但当他在看到李心安吐血无暇顾及他的时候,慕容白本想立刻出剑。只是他刚刚催动内力,只觉自己五脏六腑在翻滚。 而当他暗暗卸去了内力,自己的体内立即恢复了原样,再没有半点不适。 这让慕容白十分难受,应对李心安就需要他全力以赴了,自己身体内还被李心安留下了他怪异至极的内力,自己更是分身乏术了。 慕容白冷哼一声,两指飞速点在自己的穴位上,封住了几个气息流动的穴道。 这样虽然会阻碍自己的内力流动,降低自己的实力,但足以抑制住体内那股李心安的怪异内力了。 更何况,把实力降低在和李心安一个位阶,这才是慕容白要的酣畅淋漓的战斗。 两人对视一眼,李心安笑了笑。 “拼命” 慕容白冷冷的看着他,刚想移动的时候,李心安已经先行动手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向对方发起了冲锋。 两把长剑上下翻飞,交碰之间,火星四溅。 这时候的李心安和慕容白已经称不上有什么剑招而言了,世间所有的招式,即使再精妙,也离不开最基础的戳刺批坎。 现在的他们,就像是两个完全没有练过剑的孩子,拿着两根木棍挥舞,完完全全是气力的比拼。 偶尔眼中的狂热消减下去,他们便会抖落出一个精妙剑招,在对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个细小的伤口。 李心安往往会破口大骂,说慕容白不讲武德,慕容白不置可否。 然后李心安就憋着坏,在慕容白打的顺畅之时,偷偷给他下绊子。 武者比拼最耗心神和气力,江湖人心难测,寻常比试都会尽力截短时间,以防对面使诈。更不要说生死厮杀了。 武者厮杀,生死就在一瞬间。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李心安两人就已经累的不成样子了。 握剑的右手红肿,虎口纷纷流血,两个人大汗淋漓,拄着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猩红的双眼中满是战斗的炽热与狂喜。 痛快! 在短暂的喘息之后,李心安站直身子,对面的慕容白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本的冷静。 “若不是我封住了大部分的气门,你早就输了。”慕容白淡淡的道。 “我知道。” 李心安阴险的笑了笑,“所以我才用了一个小障眼法。” “你以为,我送进你身体里的那部分内力,会一直潜伏在你体内” 慕容白神色有些犹豫,他顿了顿,旋即愤怒的闭上了眼。 “嘿嘿,其实它只会发挥一次作用而已,我算准了你会多疑。” “白木头,你是全盛,我重伤初愈,半个多月没碰这把剑,况且即使我是全盛状态也打不过你。所以,别怪我。” “我知道。”慕容白说道,“怪我。” “李兄,你又给我上了一课。” “但接下来,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那可说不定。” 李心安突然挺剑刺去,先前两人的对话,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恢复时间。 慕容白纵身跃起,身体在半空打了个转,轻巧的落在了李心安身后。 李心安突然转身,长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带着碎石,向慕容白扬了过去。 慕容白手猛地拍在剑身上,那些宛若离弦之箭一般的碎石突然碎裂成齑粉,笼住了李心安。 已经没什么悬念了,慕容白反手握剑,剑柄敲在李心安的胸口。 李心安吐出一口浓稠的鲜血,身体倒飞出去。 在半空中,他甩了甩左手。 慕容白的注意全部放在了李心安身上,他没注意到那道响起的极其细微的破空声。 当三根明晃晃的银针出现在他眼前时,慕容白已经来不及躲闪了。 他飞速的刺出两剑,将两根银针打落,却来不及递第三剑。 噗…… 银针没入他的身体,慕容白脸色一僵,已经浑身酥麻。 他握不住剑,任凭“凤鸣”掉在地上。 远处,李心安正不住的咳嗽着,他想挣扎着站起,但身子用不上半点力气。 “我输了。”李心安虚弱的道。 “不,输的是我。”慕容白叹道,“我还是中了你的招。” “少来了,若不是你最后那一下收了手,我早就死了。” “我又没有杀你的理由。” “不生我气了” 慕容白淡淡的“嗯”了一声,“我知道,高正明不能死。” “为了……大局。” 李心安笑道:“难得你能认识到这件事。” “这种事情慕容山庄也做过不少,江湖上,有的人吃亏了,就找到慕容山庄请求给他做主。但有时候,我们不会惩处那些欺负他们的人。” “为了维持江湖的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的人吃了亏,就得认。不为别的,单纯因为他们对大局……无足轻重。” “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有的人,命中注定要被放弃。” “这话说重了。” 李心安挑了挑眉,道:“人,可不分三六九等,他们生来平等。” “被放弃的人,和地位无关。” “我准备拿屠生楼开刀了。”李心安两臂枕在脑后,望着秋日午后湛蓝的天空,轻声道: “你若是想出气,他们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好。” 慕容白简单的答应,彼此无言。 一人等着体力恢复,一人等着毒性消退。 …… 夜幕笼罩了炊烟袅袅的长安城,六百声“闭门鼓”后,这座庞大的城市再也没了一丝的烟火气。 但在那些被坊市放弃的地方,在一些由残垣断壁构成的破旧屋子里,还亮着残余的灯火。 他们是被长安抛弃的人,像是一群老鼠,在这里苟延残喘,享受着这座庞大城市施舍给他们的最后的余温。 巡街的金吾卫和禁军通常也不会来这里,即使看下这里夜晚有人出没,他们也不会管。说这里是长安的法外之地,似乎也无不可。 因为这里,是长安的鬼市。 总有一些被律法所不允许的东西在某个地方偷偷交易,那个地方,就叫做鬼市。 大唐各地都有鬼市,做一些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生意,长安,是最大的。 在这里,只要你有钱,什么都能办到。 街面上传来的脚步声打破了鬼市的清净。 来人没有举火把,这让蜷缩在各个阴影处的鬼市中人稍稍安了下心。 “不是巡街的就好。”阴影之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嘿嘿……吴老头子,怎么,被上次那两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打怕了”嘶哑的笑声在说话的老人身边不远处响起,引得了这一条街上所有参与鬼市交易的人哄堂大笑。 黑暗中一片死寂的街上突然爆发出诡异的笑声,任谁都有点害怕。 但是街上的来人却是没有丝毫迟滞,脚步依旧不紧不慢的走着。 “王老婆子,你别满嘴喷粪!老头子我那是怕吗我那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哼哼……那两个小崽子不知道规矩,想拿我邀功想的美!哼!我给他们悄悄下了蛊虫,估计现在已经死在床上了。” 老婆婆阴阳怪气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可别拿那蛊虫说事了,那都几年了你在鬼市待了十几年,蛊虫不也是没卖出去吗” “那是他们不知道我这宝贝的好!他们不是货,可不能怨我。” “是是是,都知道你年轻时候从南疆拼死抢回来一只虫母,可别叨叨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又一阵哄堂大笑后,老头子赌气似的哼了一声,不再搭理人了。 他开始打量着街上的来人,漆黑的夜色并没有影响他年老昏花的眼神。 作为一个在鬼市里待了十几年不见天日的人,他的眼睛在夜晚看的比谁都清楚。 “哎呀,有意思,一下子来俩,还有个女娃,有趣!有趣!” 老头子嘿嘿笑道:“这姑娘长的水灵,身段也好,嘿——要是交给刘胖子,准卖个好价钱!” “放你娘的屁!” 不远处,一个粗犷的声音骂道: “吴老头儿,鬼市的规矩你都忘了是,不能打客人的主意!我这么跋扈的人都不敢抱这心思,你怎么敢,越活胆儿越大了是!” “再说了,这两位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要是出了什么麻烦,后果你自己担,别他妈牵扯到我!” “嘿嘿,刘胖子怎么被两个毛孩子吓到了,我谅这两个他们也没什么背景。反正鬼市的守夜人又不在,说说怎么了。” 街上来人突然轻笑了一声,那脚步停了一会儿,随后才继续响起。 鬼市的街面上陷入了寂静,等那两人过去之后,方才继续说起话。 “最近生意不景气,鬼市都没什么人了。” “是啊,太平时节,见不得人的行当都没人干了。” “听说要和契丹打仗了。” “打,打的越狠越长越好,死的人越多越好,那样咱们才能挣钱。” “这话是谁说的来着听着怎么这么熟。” “吴老头子呗。” “吴老头儿,平时你不是说的最欢吗现在这么不解释了” 这话说完之后,街上再次陷入了寂静。 “吴老头儿” 有人不死心的又叫了一声,吴老头还是没有答话。 “王婆子,你离他最近,烦劳看一下,吴老头子是不是死啦” “死了最好,他的那些藏着掖着的宝贝,咱们给他分了!” 这话说完,一阵哄笑。 黑暗中传来王老婆子惊恐的声音 “不好了,吴老头子真的死啦!”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零二章 折损 一间亮着微弱烛火的破烂茅屋内。 一身褐色衣衫的男人在屋里来回踱步,烛火摇曳间,可以看清他紧缩的眉头,不难看出男人的焦急和紧张。 终于,屋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赵大人,我们来了。” 屋里男人面露喜色,几乎是一步迈到屋门,抽出形同虚设的门栓,打开门放外面的人进入屋内。 两个人影走进茅屋,摘下了笼在身上的宽大斗篷。 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子脸色苍白,头发枯黄,相貌倒还端正,只是干瘦的脸颊让他显得像是饿死之人。鼻子有些塌,一道伤疤从鼻梁延伸到嘴角。 与他同行的女子倒是漂亮,肤如凝脂,鼻梁高挺,两双大眼睛闪着摄人心魄的光芒,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两位,我有事情要问你们。”武力褐色衣衫的男人急切的道。 来人中的男子摆了摆手,“赵大人,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死的第五个人,不是我们干的。” “不是你们干的”赵大人有些不相信,“可是除了你们,没人会画西域鬼佛的画像了。那幅画像,还是我亲手交给你的。” 男子摇摇头,“屠生楼从来不会插手任务以外的事情,即使真的不得不杀,我们也不会愚蠢到把无关之人牵扯到任务里。” “我再说一次,死的第五人,与屠生楼无关。” “那你给我个解释,那个第五人是谁杀的又为什么会有鬼佛的画像出现” “这件事已经在长安穿的沸沸扬扬了,许是有人模仿杀人。偌大的长安城,认出一副西域传说的画像,即使开头几天没人认识,可人传人,三天五天的被人给认出来,也不是难事。” “我们屠生楼只负责杀人,解释呵……恕我直言,赵大人,您还是去问死人比较好。” 赵大人咬牙道:“那好,不说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扔到桌子上摊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碎银子。 “这是一百两,我要你们杀最后一个人!” 男子皱了皱眉头,“不是一共八个人吗这才杀了四个。” “来不及一个一个杀了。”赵大人恨恨的道,“今儿皇太孙李俶叫了高正明进府,应该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估计高正明会被他保护起来。” “所以你想,提前解决你最恨的人” “不错!” “我本来想,让高正明后知后觉,慢慢发现其中的线索。让他在那七个人都死以后,再在恐惧中慢慢等死。” “没什么比恐惧,更能摧毁一个人了。” 男子皱眉道:“你若是想杀高正明,一百两,少了。” “说好的,要三百两。一个户部侍郎三百两,已经是我们对你的宽待了。” “我知道,这只是定金。”赵大人道,“等你们杀了高正明,剩下的二百两自会送到。” “屠生楼没有交定金的道理,从来都是先拿钱再杀人。” “很抱歉,赵大人,您若是交不出剩下的两百两,我们不能再接您的生意了。” “就不能……宽限宽限吗” 赵大人的声音中带着颤抖,“给我一点时间,明天!明天这个时候我一定把银子全部送到这里来,你们先杀高正明好不好” 男子摇摇头,不顾赵大人的哀求,披上斗篷,就要往屋外走。 他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子突然拉住了他,男人诧异的看过去,女子凝重的摇了摇头。 “师兄,这件生意你要是不接,我接!” “你疯了!”男子低吼道,“你功夫还不到家,未至二品怎么刺杀一个户部侍郎” 但看着女子那不容有疑的眼神,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清楚自家师妹的脾气,古灵精怪,偏偏性子倔得像头牛。 男子想起临来长安,师傅给自己的嘱托: 如今江湖风云动荡,不久必有大难,正是我屠生楼崛起之时。风儿,此次长安之行,你务必要打响我屠生楼的名号。让天下人都知道,江湖的暗处,出了新的皇帝! 男子转过身,点点头。 “这些银子,赵大人留着。” “高正明,我们接了,不要钱。” “你说……你说真的” 赵大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握住男子的手,激动的道: “谢谢……谢谢少侠……” “侠这个字,我们担不起。” 男子微笑着摆了摆手,拉着师妹往门外走去。 “按照之前的约定,我们会吓他两天,在第三天的晚上杀了他。” “三天之后,你来这里,我给你高正明的人头。” 赵大人笑着摇摇头,“不必了。” 男子的脚步停住,他疑惑的转过头,问道: “为什么” “半个月后,是她的生辰。我原本想着,半个月,怎么也能把他们都杀光了。那时候,我再拿着高正明的人头,在她生辰的那天,去她的坟上祭拜。我无牵无挂,也就随她去了。” “但现在时间紧迫,也来不及了。” “三天后,是我和她初次相见的日子。” 赵大人脸上洋溢起幸福的笑容,“你说,在我和她初次见面的那天下去找她,也很好,对” 男子没有回答,点了点头,道:“我会在高正明的屋子里,给您烧纸钱的。” 赵大人作了一揖,“多谢。” 男子转身出门,女子却是恋恋不舍。 “唐姑娘还有什么事吗”赵大人微笑的看着她。 女子唇分,空灵悦耳的声音响起: “赵大人,我跟可惜,没能听完您和娜宁姑娘的故事。” “故事很惨,多讲,无益。” 赵大人和煦道:“赵守纲一生有三愿,一愿天下太平安康,二愿与娜宁长相厮守。此二愿皆不可成。临了第三愿,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唐姑娘,祝你也有一天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不用再打打杀杀。二人长相厮守,良人,不苦。” 女子沉默片刻,罕见的施了个她最鄙夷的女子万福。 “承赵大人吉言。” 赵守纲微笑着目送女子出门,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他等了一会儿,抓起桌子上的油纸包,吹灭蜡烛,轻轻带上了门。 大街上不复以往的寂静冷清,远处有人在争抢着什么,谩骂之声不绝于耳。 赵守纲轻快的走过喧闹的街道,将谩骂撕扯远远的抛在身后。 了解心中一大心结,他浑身轻松。 走着走着,赵守纲突然大笑起来。 他打开那个装满碎银子的油纸包,一把一把抓着里面的碎银两,高高的把它们抛上天空。 到最后,赵守纲索性直接把油纸包扔了出去。 银子从高处落到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清脆悦耳。回声响彻在空旷的街道中,响彻在熟睡中的人们的美梦里。 一块大有分量的银子磕到赵守纲的额头,鲜血汩汩的往外冒,将他的半张脸染成了鲜红。 但赵守纲毫不在意,他还在笑着。嘴角咧的很开,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舒心笑容,比他进士及第时的笑容都要开心。 他走进夜色,夜色传来他的声音: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 李心安安稳的睡了一夜,昨天陪慕容白出气打了一场,醒来时浑身酸痛,但却气精神足。 好久没这么酣畅淋漓的打过一场了,李心安之前都是一人独自练剑,少有能与人切磋的时候。 对于现在已经进入二品境界的李心安而言,一般的切磋对他的作用并不大。 但慕容白这个他现在还无法逾越的高峰在前,李心安觉得这是个机会。 昨日与慕容白一战,李心安觉得自己对剑道的锤炼又巩固了一分。 “或许再找个借口,和慕容白打一架。” 李心安如是想着,下床推开屋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几天来幽香居住进了不少人,血衣堂的探子居多。 相比李俶的“八部天龙”,李心安还是更放心自己的心腹手下。 往常这个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两个血衣堂的探子守在院子里以作警惕,但是今日一个人都没有。 李心安有些疑惑,他昨天也没把所有人派出去啊 带着狐疑,李心安踏过廊桥,一路来到前院。 如果他们不在这里,那就只有一个去处了。 果然如他所料,前院大堂人满为患。 袁胜丧气的坐在台阶上,左胳膊被砍了一刀,此刻用白布绑着,白布上依稀可见猩红的血迹。 除他之外,各个血衣堂的探子也都是垂头丧气。 不少人都受了伤,严重的,半张脸都被缠了起来。 大堂内的地板上,放着两具尸首。 眼见李心安走来,袁胜连忙站起身,凑到李心安身旁,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袁胜羞愧的低下头,不发一言。 李心安停下脚步,淡淡的扫视着羞愧万分的血衣堂众人,心里咯噔一下。 “恐怕,屠生楼那边,是出事了……” 李心安视线扫到人群后面那两具尸首,脸色一变,推开拦在身前的血衣堂众人,冲进大堂。 “堂主不可……” “小心有毒!” 李心安粗暴的挣脱开袁胜的胳膊,一脚踹开抱住他腰的一人。 血衣堂众人见拦不住,只得拿块布捂住他的口鼻。 大堂内,慕容白席地而坐,脸上用布蒙的严严实实。 李心安怔怔的看着地上二人的恐怖死状,他们脸上的皮肉像是融化一般脱落,露出发黑的骨头,连骨头上都有轻微的腐蚀痕迹! “屠生楼干的”李心安轻声道。 袁胜咬牙道:“是……我们找到他们的暗桩,冲进屋子,把里面的人全部控制住。原本以为大功告成,但是王义和伍七这两个家伙又发现了一道暗门,我让他们先进去探路……” 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呜咽起来:“他们刚一撬开那道暗门,一阵黑气就飘了出来。我们都离得远,没有受影响,但是王义他们都中了招……” “我看到他们都捂住自己的脸,在地上打着滚,伍七还哭,说自己瞎了,哭个不停……” 袁胜泣不成声的道:“都怪我,我应该探路在前的……” “干杀手这一行,死亡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你们应该早就对此有所准备。安逸的日子过久了是,哭什么!” 李心安喝道,这一刻的他,显得是那么冷酷无情。 可只有面对他的慕容白能看到,李心安的脸上,也流淌着两道泪痕。 “后来呢” 袁胜擦干眼泪,沉声道:“后来我们把两位兄弟的尸体带下去,我带人进了暗门内,里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尽头是一间屋子,里面亮着蜡烛。” “我们以为那里会有人,于是没有过多考虑,就走了过去。” “但甬道的两侧遍布机关,飞刀暗箭不计其数,所幸我们有所提防,没有再死人。” “那间屋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三把凳子,桌上有个茶杯,茶水尚温。我推断这里不久前还有人再,应该是被我们打草惊蛇了。” “我们在屋子里又找到一处机关,顺着开启的通道爬上去,外面是一间牛棚。” “到这里,我们失去了所有屠生楼的线索。” 袁胜说完这些,单膝跪在地上,身后血衣堂探子也随之跪地。 “属下办事不力,请堂主责罚!” 李心安挥了挥手,冷冷的道:“有那受罚的心,还不如去把屠生楼的地址找出来,给两位兄弟报仇,那比什么都强。” “我正打算那屠生楼开刀,想不到反在他们手上吃了一亏……呵,这样才对,没点本事,称不上是血衣堂第二!” “我向殿下立下了十五天的军令状,现在还有八天。袁胜,我要你八天之内,找出屠生楼的暗桩,把它连根拔起!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调集血衣堂所有能调集的人手,动用血衣堂所有的渠道,八天时间若是还做不到,提头来见!” “我要让江湖知道,血衣堂未老,杀手第一,还是我们!” “是!” 身后血衣堂众探子齐声称是,带着两具尸体,潮水般退去。 慕容白解下面罩,眉宇间涌上一丝担忧。 “血衣堂……要杀人了” 李心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惆怅的问道: “白木头,你觉得……我是个称职的堂主吗”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零三章 李心安的过去 “你怎么会这么问” 李心安颓废似的坐到椅子上,叹息道: “血衣堂以前凶名在外,尽管名声不好,但不得不说,血衣堂在李林甫的手上得以……发扬光大。当时江湖各大门派里哪儿没有血衣堂安插收买的探子,说起血衣堂,谁不谈之色变。” “但是堂主的位子交给了我,为了让我当稳血衣堂堂主,我的前辈,张思远,亲手处决了血衣堂内近六百人!” 张思远这是慕容白第一次听到传说中神秘莫测的血衣堂主的名字。 “在他过世之后,剩下的人之中又有一些开始不安分了起来。我的另一位前辈,用他仅有的能力勉强压制着他们。而在他也过世后,那些人终于不受控制了。” 李心安长叹一声,思绪似乎飘回了当年,在他十二岁的那个雨夜,在福伯死去的那天晚上。 …… 十二岁的李心安跪在床前,紧紧握着福伯干瘦的手。 “福伯,你没事的,大夫很快就来了,吃了药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福伯直勾勾盯着屋顶的眼睛转了转,他艰难的转过头,看着紧紧抿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但眼泪早已布满脸庞的李心安,虚弱的笑了笑: “少爷……老奴的身体……自己清楚,恐怕是不能……再陪着您了……我知道……自己……挺不过今晚了……” 福伯眼角留下热泪,眼泪在他沟壑纵横的脸颊上艰难的流淌下,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鼻涕眼泪在一瞬在喷涌而出,下体的污秽之物也是缓慢的流出。福伯痛苦的闭上眼睛,用他吊着性命的那口残余心气厉声喝道: “徐福!为何不死在他人之手,如此老去,奇耻大辱!” “福伯您没事的,您不会死的!”李心安哭道,看着门外瓢泼大雨,雨幕中完全没有一个人的影子。 “这天杀的大夫怎么还不来啊!” 福伯的瞳孔已经有些涣散,呼吸开始阻塞,宛若堵塞的风箱。 李心安撕心裂肺的哭喊讲他的神志拉回了一点,眼中重新焕发光彩。 这是他的回光返照。 福伯咳出一口浓黑的鲜血,泼洒到胸膛上,这让他的气顺了不少。 “少爷……”福伯艰难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完全看不出是在笑的笑容。 “老奴……要去了……” “可惜……看不到你……成家……立业……” 福伯眼神中那短暂的神彩逐渐暗淡,他的声音逐渐变小,粗重的呼吸声也最终归于平静。 他就静静的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两只空洞的眼睛麻木的睁着,胸膛平静的看不出起伏。 李心安咬着自己的手指,不让自己号啕大哭。 他的身旁是银子,能够让一个人衣食无忧一辈子的银子,但现在却救不了一个迟暮老人的性命。 李心安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哽咽道:“福伯,我去找大夫,我把他绑来!” 十二岁的少年夺门而出,奔跑在雨中。 冷风从门内灌进,携带着豆大的冰冷雨滴,打在将死老人的身上。 福伯响起自己初遇老爷的时候,也是在一个雨天。 行乞的小乞丐被人殴打,扔在阴森的巷子里。 他奄奄一息的爬起来,摇摇晃晃的走着。 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大雨冲刷着他的伤口,剧痛在身上蔓延,凌乱的头发遮住他的眼睛,他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远,走到了哪里。 雨小些的时候,他摔倒在一条水沟里。 他的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庄园。 小乞丐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前爬,爬到那户人家的大门口。 在他竭尽全力也碰不到那扇门,期望有人能发现自己给他开扇门的时候,门真的开了。 他一生追随的人,在一个滂沱大雨天,给他开了活命的门。 “你啊,无名无姓,就叫徐福。我最近看书,正好看到徐福出海寻长生不老药。” “我叫陶伯山,就是你的公子了。” 七十年前,粉嘟嘟小脸蛋的陶伯山如是说道。 “老爷……张思远……徐福……来了……” 血衣堂虎堂堂主,二品高位杀手,徐福,死于天宝二年雨夜。 十二岁的李心安在大雨中奔跑,他恨不得立刻飞到那个该死的大夫家。 他在街上磕了一跤,甩飞了出去。 大雨浇灌在他的身上,李心安趴在水窝里,脸上的水哗哗的流,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李心安突然用力捶打在青石板的地面上,一下又一下,直到拳头鲜血淋漓。 他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天上罕见的打起了响雷,与他撕心裂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 李心安十分清楚,福伯挺不过今夜了。 他知道这时候,自己应该守在那个老人身边,让福伯能无牵无挂的离开。 但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在李心安从鄢州回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吴乡病死了,张思远病逝,师傅师兄常驻边境,自己在长安,只剩下了福伯一个亲人。 李心安曾发过誓,不会再让任何一个珍视的人离开。 但生老病死岂是他能干预的。 他曾经悔恨过,恨自己在吴乡和张思远去世的时候不在他们身边。他本想留在福伯身边尽孝,可福伯真的到了死的时候,李心安又害怕了。 他怕,真的看到那个老人去世,他怕自己在长安真的举目无亲。 也许,看不到,就不会发生了。 天上雷声隆隆,老天爷似乎都在愤怒,愤怒李心安的自欺欺人。 李心安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向着先前约好的那个大夫的家里走去。 丑时,正是人酣睡的时候。 大夫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了一声巨响,像是自己家的房门被人踹开了。 他翻了个身,搂住身边的妻子,继续蒙头大睡。 年久失修的木制楼梯开始微微的摇晃,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 凉风吹着他露在被子外的胳膊,大夫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床边,浑身湿透的少年提着一把斧子,绿油油的直勾勾的盯着他。 大夫心惊之下,一口气堵在心头,两眼一黑,竟是要晕过去。 李心安掐住他的后脖,微微一用力,大夫瞬间清醒过来。 他不理解,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手劲。 “跟我走。” 那是孤狼一样的男孩子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这也是李心安泄愤杀的第一人。 有愧吗 有愧。 后悔吗 不悔。 在处理完福伯的后事后,李心安在长安,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他把自己的柔弱藏的深深的,露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没心没肺,没烦恼。 希望如此。 …… 听完李心安的讲述,慕容白深受触动。 像李心安这样的人,尚且有如此艰难的过往,一个人在长安摸爬滚打,慕容白无法想象出他是怎么在没有长辈扶持的情况下收服血衣堂的。 “福伯去世后,豹堂堂主高三洋率先发难。他聚集了整个豹堂和部分鹰堂虎堂的人,意图取我而代之。 “虎堂堂主杨冲站在我这边,蛇堂堂主迟文彪和鹰堂堂主吕达则持观望态度。” “他们倒也不是支持高三洋,而是在等,等我的一个态度。” “他们安排了一个谈判,若是我在和高三洋的对峙中落了下风,下手的就不是高三洋,而是迟文彪和吕达了。” “那你是怎么处理的”慕容白好奇的道,“杀了他们” “当然不是,他们都好好的活着呢,高三洋也没死。” 李心安笑道,“你说巧不巧,谈判的前三天,大唐征战吐蕃的大军悄悄班师回朝了。” “军中机密,整个朝廷都没几人知道,更不是吕达能打探出来的了。” “不过他也是有几分本事,在我们动身去高三洋的洪州后,他居然沿路安插了探子,推断出师傅与我同行。在我们到达洪州城的前一天,吕达和迟文彪两人连夜出了城。” “只剩下一个不明情况还洋洋得意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高三洋,第二天,我带着师傅师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高三洋脸都黑了。”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慕容白问道,“不需要立威吗” “整个豹堂上下都和他一条心,杀了高三洋,血衣堂会少四分之一多的人。失去了金钱来源,对血衣堂是个致命的打击。” “所以高三洋我不能杀,他倒也是识趣,一见到我师傅,就痛哭流涕的跪了下来,求我不要杀他。” “为表忠心,他愿意吃下血衣堂的毒丹,每日申时与辰时,要承受钻心之痛。他的死活,全在我一念之间。” “他很惜命,情愿用自由来换生命。但我不需要这样的方法来控制血衣堂,有师傅在,什么都好说。” “我告诉高三洋,让他一切如旧,老老实实待在洪州,把血衣堂的产业打理好,豹堂上下,仍由他一手管理。” “师傅陪着我,去了扬州的鹰堂,登州的蛇堂和洛阳的虎堂,杀了几个人以示堂主之威,几个分堂堂主都没动。” “就是从那以后开始,没人再敢打歪心思。各分堂大小事务,事无巨细,他们都会禀告给我,然后再去执行。” “这样有什么不好你是堂主,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也是你应该做的。” “但问题是,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堂主。” 李心安苦笑道:“在那之后,血衣堂接受的任务从每个月均一百二十个缩减到了七十,又缩减到五十,现在已经五十不到了。” “血衣堂弟子的月钱有两部分,一是杀手任务收取赏金分成,二是豹堂的供给。现在杀人的任务少了,豹堂的支出就要多,每人从三两银子增加到了五两。如今的豹堂亏损日益严重,已经快要入不敷出了。” “我原本想着,血衣堂少杀人,少造杀孽。非必死之人任务不接,现在我才发现,这对一个杀手组织来说是多大的错误。” “他们是杀手,要的是杀气,是无所不用其极也要完成任务的杀气,而现在他们的日子过得太安逸了,他们变得懈怠,血衣堂一百一十年积攒的凶名和杀气,在我的手里逐渐消失不见。” “我不知道我做的是否正确,现在血衣堂的年轻一代基本上没有谁愿意当杀手了,相反的,他们更向往快意恩仇的江湖。” 李心安扯了扯嘴角,苦涩的道:“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这难道有什么不好吗”慕容白反问道,“从杀手组织转变成堂堂正正的江湖门派,有何不可” “当然不行!” 李心安惆怅道:“白木头,你不知道血衣堂的过去。” “血衣堂,两度进宫,先后刺杀过太宗皇帝和武氏。” 慕容白愕然,手中握着的茶杯控制不住的摔在地上。 “真的” 李心安漠然的点头。 “所以说,血衣堂的存在只有三条路,继续以这种身份存活下去,像依附当初的李林甫一样给自己找个足够份量的靠山。” “或者……等什么人取唐代之。”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慕容白沉吟半晌,缓缓叹道:“你想怎么办” “我有过打算。” 李心安笑道:“三十岁后,传位给迟文彪。” “蛇堂堂主” “对,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可你又为什么要等到三十岁。”慕容白不解,“你既然不愿意再做堂主,不如现在就卸任,随我回慕容山庄,或者去你任何想去的地方,岂不是更好” 听上去怪怪的……李心安道:“现在不行,殿下和我有过约定,在他身边待到杨国忠垮台,太子殿下登基的那一天。” “然后在他兔死狗烹之前离开长安,改名换姓,行走江湖。” “呵……真希望那一天快点来。” “李兄。”慕容白忍不住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就算那一天真的来了,你离开长安,你又获得了什么” “十几年的光阴,什么回报都没有,不觉得……不值得吗” “不值吗我觉得不然。” “这些年,我杀了贪官,惩治过恶霸,救过人命,去过战场,保卫过大唐。” “我们破获了长生蛊一案,给几千名孩子报了仇。” “我们还即将查出更多的案子,救更多的人。” 李心安耸了耸肩,“太子殿下会是个好皇帝,李俶殿下也会是个好皇帝,大唐的未来光明璀璨,而我,在其中出了一份力。” 李心安紧紧盯着慕容白的眼睛,沉声道: “我们的名字或许会被人遗忘,但青史怎可只留名,我们所做,只求问心无愧,但求心安。” “这一遭,值得!”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零四章 高府 正午的时候,李心安慕容白两人骑马来到平康坊高正明的家。 这个时辰,高正明还在户部办公,一般要等到午时三刻以后才能回家。 男主人不在,李心安就只能前去拜见女主人。 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高府的门房即使不那么颐气指使,也差不了多少。 看着门房伸过来讨要钱财的手,李心安微微一笑,把李俶的手令交了过去。 门房就算再怎么目中无人,他也是识字的。 李俶两个字,他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知两位大人来此,小的怠慢,勿怪,勿怪……”门房尴尬的赔笑着,说道: “二位大人是来找我们老爷的” “是。”李心安强忍笑意,说道。 “诶呦,那真不巧,我们老爷今儿临走时说了,户部有急事,要晚上才能回来。” “晚上”李心安与慕容白对视一眼,心里莫名涌过一丝不妙。 “我知道了,能否让我们去拜见高夫人” “那是自然,两位大人请随我来。” 门房打开大门,安顿好了马匹,接引着李心安慕容白两人去了后院。 高正明的夫人正在院内休憩,膝下围着三个孩童。 一见门房恭敬的带着两个人过来,高夫人慌忙起身。 “高坎,这两位是” 李心安打量着高夫人,四十左右的年纪,比高正明要小不少。 李俶说高正明与高夫人是自幼相识订了婚约,两人恩爱无比。 现在看看高夫人面色红润气态丰腴,想来二人感情不错。 只是那眼睛红肿的有些严重,莫不是与高正明吵架了 “回夫人,这两位是皇太孙殿下府上的大人。” “皇太孙……”高夫人眼中浮现惊慌之色,她自然清楚自家老爷和李俶的关系,听到李俶派人前来,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昨晚高正明回来,李俶和他谈的事情他也对夫人说了。高夫人一听自家老爷有可能就是下一个被杀的人,哭了一晚上。 埋怨自家老爷常逛青楼埋下祸根之余,她也不知道自己府上那几个护院能不能保护高正明,为此担忧不止。 “两位,莫不是我家老爷出事了”高夫人怯生生的问道。 “高大人出事了”李心安疑惑道。 “他如果没出事,那二位是来……” 李心安瞬间明白了高夫人的意思,想来是昨晚高正明对夫人和盘托出,现在她看到皇孙府来人,怕高正明被人杀了。 “夫人莫惊,高大人平安无恙。” 李心安微笑道:“我们是殿下派来保护高大人安全的。” 高夫人松了一口气,眼神中浮现感激之色。 “如此,妾身便先谢过殿下了。” 不过转瞬之间,高夫人又有一些担忧。 她怀疑的看着李心安和慕容白,两个俊秀公子,能保护得了她老爷吗 “这位大人,就……你们两人吗” 李心安笑着点点头。 高夫人有些失望,她本来是指望李俶能派一队禁军来的。 “高夫人莫忧。”李心安笑道,“我们兄弟二人乃是殿下的贴身侍卫,实力毋庸置疑。” “接下来,我们可能要常住贵府了,若有叨扰,希望高夫人不要见怪。” 听到李心安这么说,高夫人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原来如此,既是殿下的贴身侍卫,是妾身怠慢了。高坎,带着二位大人去客房。” “我家老爷要晚上才能回来,招待不周,还请大人见谅。” “高夫人客气了。”李心安微微颔首。 突然,他觉得有人正拽着自己腰间的长剑,低头看去时,只见一个小公子正死死抓着“白虹”的剑鞘。 另一边,慕容白的“凤鸣”也是被另一位小少爷抓在手里不松。 “挺儿,扬儿,不许无礼!” 高夫人急忙把两个儿子拽回来,训迟道:“快给两位大人道歉!” “不妨事,不妨事。”李心安摆摆手,笑道: “两位小公子年岁几何” “一个四岁,一个三岁。”高夫人答道。 “正是活泼的年纪。”李心安点点头,好奇的问道: “高夫人和高大人婚配很多年了。” “二十年了。” “长子现在何处” 高夫人脸上浮现出一抹潮红,羞涩的道:“不瞒大人,这就是长子。” 看着高夫人右手边那个四岁的还流着鼻涕的小孩子,李心安不解的问道: “贤伉俪为何现在才有子嗣” 高夫人叹了口气,“我与老爷婚后一直未有子嗣,吃了许多药,也求了很多道观佛塔,都没有用。” “所幸五年之前,我从柳州老家访亲归来,路上遇见一老僧,不似中原面孔,西域模样,生的十分面恶。” “老僧堵住了我们的路,我以为他是要跟我们讨要钱财,于是让下人拿出几两碎银子打发过去。但不料老和尚哈哈大笑,说他来唐寻师兄,此次与我相遇,乃是天意。” “那个老和尚胡言乱语,说我家老爷勤政为民,故可享十年人极富贵。但有造私孽,所以一生无后。” “他又说什么大唐劫难即将来临,天意造化皆有乱数,故我可有孕,但却要付出代价。” “我只当他胡言乱语,让人撵开了他。老和尚被打也不恼怒。冲着我的马车连连点了三下,喊了三声来来来,随后就沿着路离开了。” “回到长安后,我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大夫来看,说我是喜脉。” “我一开始没放在心上,十几年没怀孕,怎么可能现在就怀上了。后来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这才真的信了。” “之前老和尚冲我的马车连点了三下,果不其然,我生下了这两儿一女。本想寻访高人感谢,但一想到孑孑一老僧,要想找到他何其难,若是有缘,自会相遇。于是便向弘福寺捐了一百两银子,逢年过节,都去还愿。” 高夫人抚摸着儿子的小脑袋,幸福的道: “老和尚说我要付出代价,有了他们,就是让我登时去死,我也知足了。” 李心安眼睛闪了闪,看着他们母子四人温馨的样子,那是自己向往而求之不得的东西。 “是啊,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高夫人有这样的心意,小少爷和小小姐想必这一辈子会过的很快乐的。” 天意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李心安一直是相信的。恶人终有恶报,老和尚说的代价,他大概率猜的出来。 “高夫人,长安最近不大太平,您还是带着三位公子小姐回柳州老家。” “哦好……”高夫人诧异的点点头,下意识揽住了自己的三个孩子。 皇太孙李俶殿下身边人说的话不由得她不信,她自作聪明的想到了别处。 “或许要让老爷最近往殿下那里多跑几趟了,给自己谋个好前程,至不济也要拿个户部尚书,总不能在户部侍郎的位子上待一辈子……”高夫人如是想道。 李心安自然不知道这个女人想到了哪里,他向高夫人行了一礼,跟着门房去了客房。 高府不大,客房也仅仅只有一间。 高府的下人给他们拿来了被褥,李心安谢绝了他们铺床的好意,自己抱过被褥铺到了地上。 慕容白好奇的问道:“你为何要往地上铺” “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不觉得怪吗” 李心安杀过有龙阳之好的人,那场面,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恶心。 “我是堂主,照顾照顾你这个新人。” “这倒是奇怪。”慕容白嘴角微微勾起,“自古以来,都是身居高位者配享最好的东西,你这个堂主当得还真是不一样。” “以强凌弱我可拉不下那个脸。” 简单的铺好床褥,李心安指了指外面,“走一走” 慕容白点点头,他知道李心安这是要去审视地形。 两人出了门,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李心安时不时的抬头看着屋檐墙顶,还有些阴暗狭窄的缝隙,似乎那里会蹦出一个人来。 “这些地方能藏人”慕容白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声。 “见过猫吗”李心安反问道。 慕容白点点头,他母亲就养了不少。 “再肥的猫,都能通过比它身体细小几倍的空隙,对人来说,只要练习,在这么小的地方藏身也不是难事。” “缩骨功”慕容白道。 这种不入流的武功在江湖上很少有人练,会的人多为盗贼。年老之时更是疼痛难忍,骨头会生出骨刺,刺破人的内脏,死状异常凄惨。 所以这些年,缩骨功在江湖上几乎快要绝迹了。 “虽然杀人的凶手是一名剑客,不像是会缩骨的人物,但保不齐人家正好会呢” “干杀手这一行的,心一定要细,凡事都要往最坏的地方最坏的情况去考虑。” “李兄,你一共执行过多少次任务”慕容白问。 “殿下交代的一共十三件,血衣堂的一共八件,总共二十一次。” 李心安微笑道:“当然,南疆蛊师案和这一次的独角人脸案我没算进去。” “那你执行任务的时候设想的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最坏还能坏到哪里去,无非一死罢了。”李心安耸了耸肩,道:“不过我倒是有一件事挺怕的。” “什么” “怕人们忘了我。” 慕容白默然不语,这句话内的意思实在是有些沉重。 两个人很快逛完了高府,包括高正明和他夫人的卧房,高正明未纳妾,在满堂文武之中算得上是独具一格了。 回到客房时,高度的管家高朗正在门口来回踱步。 一见李心安两人遥遥走来,高朗忙不迭的迎了上去。 “两位大人,小的好找你们了。” “高管家,有事” “回大人,夫人叫我带你们去大堂,有事情嘱咐。” 李心安点点头,“烦劳管家带路了。” 高朗在前引路,李心安两人缓缓跟上。 大堂里,五六个魁梧的男人簇拥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坐在椅子上,高夫人有些拘谨的坐在主位上,身后立着两个小鸟一般的侍女。 随着高朗引着李心安二人走进大堂,场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 高夫人惊喜的道:“两位大人,你们终于来了。” 听着高夫人宛若求救一般的话语,李心安有些好笑。 好像她被这几个大汉钳制了一样。 李心安的视线牢牢锁在坐着的那个男人身上,那汉子与他视线碰撞在一起,缓缓的,大汉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夫人,不是牛二自夸,像这般小白脸,我能打他一百个!” 大汉粗犷的道:“还请夫人把他们赶走,府上有我牛二一人足以。” “不得无礼!”高夫人呵斥道,尽管那呵斥声十分娇弱。 “两位大人乃是皇太孙殿下的贴身侍卫,岂是你等市井粗人可以比拟的” 汉子牛二冷笑道:“书上说负心多是读书人,牛二今天才知道这话不假。当初老爷进京赶考,被市井泼皮堵到了巷子里就要毒打,还是我爹站出来救了他,此后多有照料。我爹去世曾苦苦哀求老爷,让他给我一个差事活命,老爷答应的不情不愿也就罢了,现在又巴结上了皇太孙。嘿……你们都怕,我牛二可不怕!现在谁要抢我的活计,我就和他拼命,管他是皇太孙还是皇帝老子!” 看着高夫人畏畏缩缩一副泫然泪下的模样,李心安终于是知道她叫自己来所为何事了。 感情是被人当枪使了…… 当枪就当枪,李心安看这牛二也是看不惯,正好出手教训一顿。 “牛二兄弟,你要我如何做,才能进高府呢” 大汉挑衅的说道:“小白脸儿,你既然是皇太孙的贴身侍卫,功夫应当不错。和我打一场,打过我,你想做什么我都不拦着。打不过,嘿……就给我乖乖的收拾铺盖走人!” 李心安笑眯眯的道:“这倒是不错,高府给我的铺盖,让我收拾走,说起来,这倒是条发家致富的路子。” “少给我在这抽科打混,小子,敢不敢尝尝这一双铁拳的滋味”牛二用力握了握拳头,骨节咔咔作响。 “求之不得。” 李心安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看的牛二分外恼火,他举起拳头就往李心安脸上打去。 高夫人惊呼一声,连忙用手捂住脸。 李心安偏过头,正巧躲过牛二的拳头。 他左手轻轻一拨,掐在牛二的手腕上,牛二只觉手腕一阵剧痛,随即整条手臂都酥麻无力。 李心安右手顺着牛二的胳膊往上,接连按在他的几处穴位上。最后手掌在牛二的脖子上一拍,牛二身子顿时向着慕容白的方向飞去。 慕容白出掌抵住牛二,卸下李心安的余力,随后把他往身旁的椅子上一推。 牛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结实的椅子瞬间四分五裂。 看着牛二在地上哀嚎着翻滚,场上众人都变得瞠目结舌。 李心安微微躬身。 “打坏了贵府一把椅子,十分抱歉。”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零五章 监视? 高夫人喜出望外。 这位皇太孙殿下的贴身侍卫当真不是假的,三两下就能把牛二这个糙汉子打翻。 牛二一直是她和高正明的心腹大患,这个泼皮仗着他爹之前帮过高正明一把,赖在他家里白吃白住,聚集了几个游手好闲的无赖,美其名曰护院。 若是平常,高夫人也就忍了。但眼下高正明有被杀的风险,要是真的把高正明的安危交给牛二,高夫人可不敢冒那个险。 所幸,这两个看上去柔弱的年轻公子既能保护她老爷,还能解决牛二的问题。 “大人请先下去歇息,待晚上我家老爷回来,必当设宴款待。” 高夫人清了清嗓子,道:“牛二,你既技不如人,老爷的安危我是断不能交给你的。但念及你这么多年看家护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让高朗给你支十两银子,你带着你的兄弟们走。” 牛二在他那群兄弟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正时缓痛的时候,突然听到高夫人说出如此言语,当下便狠狠啐了她一口: “我呸!现在攀上了高枝,想要过河拆桥了行,老子算瞎了眼!” 牛二恶狠狠的道:“要让我走可以,给我十两打发要饭的呢!五十两!” “你不要太过分!”高夫人气愤的道,“我家哪有那么多钱!给你十两已经是念了旧情了。” 牛二一甩头,“老子才不管,没有五十两我不走。” 高夫人气的浑身打着哆嗦,但却也无可奈何。 五十两高府也不是拿不出来,但白白给这么一个泼皮无赖,任谁都不愿意。 “既然牛二兄弟不愿意走,那就不要走了。” 高夫人和牛二都是一脸惊讶的看了过来,不知道李心安要干什么。 李心安笑眯眯的道:“除我们兄弟二人之外,殿下还特地从京兆府抽调来了一些衙役以及不良人负责保护高府,虽然不缺人手,但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牛二兄弟能留下出一份力也是好的。” 京兆府……不良人……牛二的脸上有些尴尬。 之前他在街上打架斗狠,没少被这两处抓紧去。 高夫人轻轻拍了拍起伏的胸脯,展颜笑道: “既然如此,牛二你也不用走了。” 有京兆府的人在,料想他也不敢胡来。 虽然高夫人之前劝过自己丈夫不知多少次,直接报官把这个泼皮抓进去一了百了,但高正明就是怕这件事传出去坏了自己名声。 对待恩人之子背信弃义,高正明担不起这个骂名。 现在好了,京兆府的人自己来了。 高夫人兴冲冲的想道:“到时候等老爷这件事过去了,就随便给牛二安个偷窃财物的罪名,把他抓进去。” “殿下有心了。”高夫人冲着李心安微微施了个万福,“请代我向殿下致谢,殿下大恩,无以为报,我家老爷必当……” “高夫人。”李心安笑道,“男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商量。有些话,知道就好,千万别说。” 高夫人猛然醒悟到自己的失态,香汗瞬间浮现在额上,她歉然的道: “妾身失礼了,大人请自便,妾身先行告退。” 说罢,高夫人急匆匆的从后堂离开了。 李心安饶有兴致的看着满面死灰的牛二,说道: “牛二兄弟,高夫人让我自便,就是让高府上下都由我调度,包括你。” “你,可愿听我的” “哼!”牛二冷冷的道,“我不服,再打一场!” “打服了我,我才听你的!” 泼皮无赖很难缠,也很简单。 他们只认拳头,拳头大的,才有道理。 但李心安实在是没有那个闲心与牛二打闹一场,他上前一步,撞进牛二的怀里。 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心安猛地一顶,肩膀顶在牛二的心口,随后气力上涌,伴随着牛二的惊呼,他被李心安生生的撞飞到了院子里。 面对一个武道修为只勉强算的了五品的普通人,李心安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他拍了拍手,走到院子里,在高府上下惊讶的视线中,把牛二搀扶了起来。 “如何” 李心安笑眯眯的道:“事不过三,我没有再和你打下去的兴趣了,这一次你要是还不答应,那就老老实实滚出高府。” 牛二连连点头,“我愿意,您说什么我都听!” 他是被打服了,也被打怕了。 “大人,您这一招能不能传授给我。”牛二顾不上胸膛的剧痛,兴奋的道: “我还从来没有被人一撞撞飞这么远呢,您一定是江湖上的高手。” 李心安默然不语。 高手吗算不上。 在长安这个三品贱如狗二品遍地走的地方,二品是在算不上是个高手,但放眼整个江湖,有多少江湖子弟,是直到死都没见过一个二品的 四品已经是江湖最中坚的力量了,三品已经可以开宗立派,二品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境界。 对眼前的牛二来说,对江湖上九成的人来说,李心安确实是高手。 “等到京兆府的人来,我只会统一安排,你先去。” 李心安转身离开,“高府待你不错,别蹬鼻子上脸。” “是!”牛二恭恭敬敬的道,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欺负高正明夫妻了。 “当真要留下他们” 慕容白看着走远的牛二几人,微微皱起眉头。 他不喜欢这样的人。 “看不惯归看不惯,他本性不坏,能留就留。” 李心安耸了耸肩,“多一个人总归是好的,万一他恰好能抓到凶手呢” “但愿如此。”慕容白笑了笑。 “别瞧不起普通人啊。”李心安把手背在脑后,懒洋洋的道: “我师傅当初孤军深入,差点被一队游骑兵用弓箭射成筛子,天人境尚且如此,何况是个见不得光的杀手。” …… 高正明傍晚的时候堪堪归来。 下了马车,马夫赶着马车往后门驶去。 高正明疲惫的走进家门,大堂内,高夫人一脸疼惜的迎上来。 “老爷,你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朝廷最近就要出兵了,户部里乱成一团,各个地方的报表跟大雨一样能把人淹死,我这个户部侍郎可脱不开身啊。” 高正明扶额叹息道:“夫人啊,接下来几天,我可能就要住在户部不回来了。” “既是朝廷大事,那都是应该的。”高夫人叹道,“晚上我让高朗收拾一下东西,陪你一起住过去。” “我自己去就行了,府上还是留下个可信的人。” 高正明抚了抚须,皱眉道:“最近流年不利,许是那牛二害的……哼!等最近忙完,我就让他走。” “这话你都说了几年了也没见你去找他。” 高夫人嗔怪的点了一下丈夫的额头,说道: “这件事儿,你办的还不如一个外人。” “外人”高正明疑惑的道,“什么外人。” “我还没告诉你,皇太孙殿下为了保护你,把他的贴身护卫派了过来。” 高夫人兴奋的道:“可惜了你不在府上,你没见到,那个年轻公子仅用一只手就把牛二打趴下了……” 她兴冲冲的给高正明讲述了李心安的所作所为。说完之后,高正明一脸愁容。 “怎么了你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殿下的行为,有些出格了。” 高正明叹息道:“殿下胸有大志,但年轻是他最大的缺点。年轻,就毛燥。毛燥,就会出错!” “他此次给我派人,就是出了错,若是被有心人给查出来,当朝皇太孙与户部侍郎交往过密,一纸奏章递了上去,本来不能明说的事情白纸黑字写在纸上,谁都脱不了干系。” “这种事情你可别告诉我。”高夫人道,“你们男人的事情自己解决,我可不想知道。” “奇怪了。”高正明笑道,“以往你不是最爱听我谈朝中大事吗” 高夫人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听啊,以前年轻不懂事,被你诓骗了来,后来不想听也不行啊。” 看着大堂内高正明夫妇二人如此恩爱琴瑟和鸣,堂下听闻高正明回府特意赶来的李心安一脸艳羡。 在他身后的慕容白感叹道:“真想不明白,高正明能做出那样的禽兽行径。” “谁都有阴暗面,高正明只不过在青楼把他的阴暗面放大了而已。” 李心安走进堂内,抱拳恭声道: “高大人,卑职李心安,奉殿下命前来保护高大人。” 高正明惊疑的上下打量着他,看着后走进的慕容白,问道: “这位又是” “慕容白,见过高……大人。” 慕容白不情不愿的行礼道,虽然他知道高正明是个好官好丈夫,但他对娜宁姑娘的所作所为依然不值得谅解。 高正明倒吸一口气,眼中难掩震惊之色。 李心安他不清楚,但慕容白他如何不知。 李俶当初见杨国忠在朝堂的势力根深蒂固,一时半会难以撼动,于是把目光转向了江湖,意图通过江湖势力来逼迫杨国忠。 虽然高正明对江湖不以为然甚至嗤之以鼻,但拉拢慕容山庄这件事,他是确确实实参与了的。 对慕容白的身份,他毫不怀疑。 但李俶把他派了出来,是为了什么 是李俶想多了,还是真的有人要杀自己 高正明不由得开始担心。 “慕容公子,久仰久仰。”高正明皮笑肉不笑的道,“两位公子,请坐。” “坐就不必了,我们前来,就是要告诉高大人,殿下很担心您的安危。” 李心安沉声道:“或许我们有些冒犯,但保护您的生命是最重要的。” “所以在那个杀死张英齐元汉四人的凶手落网前,我们要一直住在贵府。” “殿下的好意高某心领了,两位若是想住,那请便。” 高正明讶异的看着李心安,和武林少盟主相比,似乎他才是主事的那个人 李心安什么来头,殿下从没说起过。 “不仅仅是在府内,高大人上朝的时候,慕容公子会和您一起去。您要是去户部当值,还请行个方便,让慕容公子一起进去。” 高正明微微张大了嘴,眉宇之间有些愠怒。 这已经不能算是保护了,这根本就是监视! 李心安瞧出了高正明的顾虑,当下笑道: “我知道高大人在想什么,但请相信,我们并无恶意。您信不过我们,还信不过殿下吗” 一提到李俶,高正明发怒的心立马平静了下来。 仔细想想,对他也确实没有坏处。 “好。”高正明点头应允道。 李心安笑容灿烂,“那么我们二人就先行退下了。” “晚些时候,我们会去高大人房里,有要事相议。” “还请高大人,屏退左右。”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零六章 夜谈 晚上,高夫人说的设宴并没有发生。 李心安也不奇怪,毕竟人家丈夫接下来就要一直住在户部了,夫妻二人自然得好好相处相处,哪里必有闲工夫来管他们两个外人。 约莫亥时过后,高府的管家高朗敲响了客房的门。 “二位大人,我家老爷有请。” 李心安叫醒了打坐冥想的慕容白。 “走了。” 管家高朗带着他们来到高正明的房间,随后便退了下去。 屋里,只有高正明一个人。 见到李心安推门而入,高正明指了指身边的两个座位。 “两位,请坐。” 看着高正明准备的一桌酒菜,李心安笑道: “高大人如此破费,这让我们怎么能受。” “两位公子能保我高正明,本官备一桌酒菜又算得了什么” “高大人要谢,也应该是谢殿下。我们只是殿下手下两个办事的,受不得如此厚待。” 高正明笑道:“李公子就不要和我打官话了,朝廷上听腻了。” “那好,我就和高大人聊点稀松平常的天。” 李心安慕容白各自落座,高正明给他们倒满酒杯。 “能得户部侍郎亲自温酒倒酒,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事情。”李心安感叹道。 “慕容公子出身名门,不知李公子,令尊为谁啊”酒过三巡,高正明问道。 这个老狐狸……李心安心里暗骂一声,旋即说道:“我的出身不好,我父亲做了很大的错事。” “能做很大的错事的,想必令尊也不是一般人,可是在朝为官” “是的,不过已经死了。” “难怪。”高正明露出思索的神色,“我在户部十年,各个大人家的公子不敢说全都认识,但也差不多都见过。令尊既已去世,我是无缘得见了。” 李心安点点头,以高正明户部侍郎正四品下的官职,去谁的府上都是贵客。 “李公子是什么时候在殿下手下做事的” “很多年了,大概……十年之前。” 李心安笑笑:“不过那时候年纪太小,殿下还用不到我,基本无所事事。第一次为殿下做事,是七年前。” “他十年前就认识李俶了”高正明讶异的看着李心安,十年之前,他才刚刚担任户部侍郎,还没有进入太子殿下和李俶的视线。 这个年轻人,在皇孙府的资历比他还要早! 难道是殿下的书童或者是亲近之人 不对,看他的面貌,娈童也说不准。 他先前说他父亲做了很大的错事,难道是背叛了太子殿下 他是被抓到皇孙府的 十年之前,正是宫里那位贵妃娘娘得宠正盛,当今宰相杨国忠崛起,李林甫逐渐失势的时候。 那个时间点,也是太子殿下被圣人吓得躲在东宫不出的时候。 如此一来,就很有可能了…… 看着脸色逐渐变黑的高正明,李心安实在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不过,若是他知道高正明把他当成李俶娈童的事情,估计不用等到屠生楼的杀手,自己就会忍不住一剑刺死他了。 “不说这个了。”李心安转移了话题,“高大人,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愿意向圣人请求派兵保护” “如果说您拒绝了殿下邀请您进入皇孙府的邀请,可以说是怕外人拿这做文章,我理解。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凶手要杀的人不敢说下一个一定就是你,但您确确实实在凶手的名单上,您……为何不拿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呢” “胡说八道!” 高正明怒气冲冲的道:“本官问心无愧,何需人保护!” “要是真的求殿下派兵,那岂不是坐实了我做了亏心事吗”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查出那个荒唐的名单的,本官绝对不在上面!” “什么下一个杀的人就是我笑话!” 高正明仰头灌了自己一杯酒,冷冷的道:“两位,殿下的好心,我心领了。二位若还是这般,那就别怪本官不给面子了。两位吃了这杯酒,明日便离开。” “先别急着下逐客令。” 李心安摆了摆手,道:“您是觉得问心无愧,还是说,怕自己做的事情被人抖落出来呢” “高大人,您作为一个官,可以说公德无愧,没人挑的出来刺。但是作为一个人,是否,私德……有亏呢” 高正明举至半空的酒杯突然停滞,他冷冷的扫了一眼李心安,“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心安夹了一筷子菜,细细咀嚼起来,这句话就那么断在了那里。 高正明焦急的喝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李心安嗤笑道:“高大人,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自己应该很清楚才对。” “作为万花楼的常客,你还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 听到“万花楼”三个字,高正明悄悄攥紧了酒杯,看向李心安的眼神越发阴冷。 “本官平素没什么爱好,聚上好友去万花楼吟诗作赋,有何不可” “文人雅兴,自然是好的。但弄出人命来,可就说不过去了。” “高大人,你可还记得,娜宁姑娘” 高正明“砰”的一声,酒杯在他手里破碎。 李心安轻轻勾起嘴角,“高大人,不用如此惊慌,这不是什么难查的事,万花楼那点腌臜事都是摆在明面上的。瞧,您的手都破了。” 高正明脸色铁青道:“这件事,殿下知道吗” “当然。”李心安点点头。 “但是殿下依然决定要保护你。高大人,你应该庆幸,当官的这些年,你算是个好官。” “好官” 高正明自嘲的笑了笑,“你觉得我是好官吗” “很难说。” 李心安耸了耸肩,“就像我先前说的,公德无愧,私德有亏。” “公德无愧,私德有亏……说得好!” 高正明哈哈大笑,“不错!本官就是这么一个人!” 李心安和慕容白默然的看着这个老男人大笑着喝下一杯又一杯,直到高正明偏黑的脸变得黑红黑红,他才醉醺醺的说道: “本官为官二十五年,自认无过,但终其一生,也就是个户部侍郎,你觉得是为什么” 不待李心安开口,高正明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因为我没有人情!” “现在朝廷的官员升迁,明面上是吏部主管,但其实是李林甫和太子党平分此权。” “不和这两派的人扯上点关系,就算你的政绩能力再好,你都升不了官。” “而只要与他们交好,就算你是一头猪,你都能当封妻荫子!” “他们不是为朝廷举贤,而是给自己找走狗。” “我想升官,别无他法,只能在这两派之中任选其一。” “之所以选择了太子殿下,也不过是因为他做的比杨国忠好一点,还懂得收敛罢了。” 李心安皱眉道:“读书就是为了做官” 高正明反问:“武夫行走江湖,就不想当那天下第一” 李心安哑口无言。 “读书人也好,江湖武夫也罢,都有自己的目标。为了各自道路上的最高荣誉无所不用其极,丢人吗” “十年之前,我领悟到了这一点,投入太子一党,开始和太子党内的王公大臣交好。” “钱到了我们这个位置,都不缺钱。权再上一步,就是宰辅尚书,我们已经是位极人臣,也不缺。” “李公子,你觉得我们缺什么” “我不知道。” “我们什么都不缺!” 高正明笑道:“人吃饱了就没事找事干,什么都不缺的人,最是无聊,总要有个地方发泄我们的欲望。所以,青楼,就成了我们最常去的地方。” “不管是以前的教坊司,还是现在的万花楼,都是皇孙贵胄当朝大员的后花园。他们会定期给各位大臣的府上送去女子,各位大臣之间也会互送妾室,这不是什么私密的事情。” “更恶心的,像十女共侍一夫,或者,十夫……共御一女。” 李心安瞪大了眼睛,喉咙悄悄吞咽了一下,只觉十分反胃。 对面慕容白的脸上已经挂上了层寒冰,手指轻轻点在剑鞘上。 李心安相信,只要高正明为官有一点劣迹,或者他对殿下不那么重要,慕容白都会立刻出剑杀了他。 他强忍下恶心,问道:“高大人曾经干过这种事” “人数没那么多罢了。” 高正明又倒满一杯酒,仰头喝下满足的咂了咂嘴。 “这种事情,我做过三次,但我并不喜欢。老实说,我对女色也不是很爱,不然也不会只有一位夫人,还不纳妾。但总有那么几位显赫的大人喜欢做与众不同的事情,为了陪好他们,我也只能拉下老脸。” “可是不是每个人都好说话,有的人,一给他露个笑脸,他都能乐一整天。有的人,你对他千好万好,卑躬屈膝,他都不把你放心上。” 高正明冷哼一声,眼神多了几分狠辣,“一次,有位大人的差事我给办的迟了,嘿……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本官堂堂从四品的户部侍郎,被他训儿子一样的拧着耳朵,谁能咽下这口恶气!” “那日下朝之后,我便叫上了张英齐元汉几个相熟的人,去了万花楼。点了三个姑娘,但都觉得没意思。” “这时候,张英看上了弹曲儿的一个西域女子,便把她从帘子后面拉了出来。长的确实清新标致,和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 “张英把她拉到屋子里强了她,此后,张英便极力把那个西域女子推给我们。齐元汉他们几人也都睡过,我和另一位赵大人都没碰她。” “后来,约莫过了一年,是张英的生辰。他拉着我们去万花楼喝酒,我又看见了那个西域姑娘。” “我突然觉得欲火焚身,不泄不快。于是便拉上了那个西域女子去了内室,留张英几人在外室喝酒。”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等我从床上清醒过来的时候,那个西域女子就死在了床上,是被我掐死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杀她,醒过来就那样了。我没办法,只能出来求助。” “齐元汉说,没事,一个卑贱的娼妓,而且是西域人,出不了事,万花楼不会怎样的。” “张英叫来了万花楼楼主殷红妆,给了五十两银子,殷红妆就笑着让人把尸体抬下去了,又叫了两个姑娘来。” “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直到前不久齐元汉他们离奇死亡,现场留下那个独角人脸像。” “也就是说,在殿下提出要保护你之前,高大人你就已经知道了他们为什么死,对不对” “是!”高正明沉重的点点头。 “既然如此,你就不怕杀手来杀你毕竟你才是杀死娜宁姑娘的罪魁祸首。” “我当然不怕!”高正明笑道,“我是户部侍郎,朝廷死了一位侍郎,杀他的人会有什么后果,想必不用我多说了。” “张英他们身份低微,还入不了场面,死了就死了,所以幕后凶手才敢拿他们出气。我嘿,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踏足我高府一步!” 李心安点点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站起身说道: “高大人还是小心点好,说不定今晚杀手就来了。” 娜宁姑娘的死因既已弄明,也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李心安踹开房门,似乎是将自己压制的怒火发泄出来。 他走到院子里,夜晚的凉风让他的情绪平复下来不少。 “巍巍金銮殿,想不到这么肮脏。” 慕容白的声音中带着李心安从没听过的疲惫,李心安淡淡的道:“是啊,谁不脏呢你,我,谁又敢说自己不是呢” “如高正明说的那样,凶手真的不会来杀他吗” “也可能,但那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李心安轻声说道:“倒不是因为线索断了,而是高正明杀了娜宁姑娘,凶手若是因为他的身份就放弃报仇,那也太虚伪了。” “他要是个男人,高正明……他就得杀!”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零七章 夜袭 高正明不久就睡下了。 看着他卧房里的灯光倏地一下消失,李心安站在对面的树上,就像一只猫头鹰。 慕容白仰头问道:“李兄,你为何要上树” “凶手若是想杀高正明,就先要进这座院子。这棵树,不论是他想藏匿行踪,还是我们守株待兔,都是一个好选择。” “高正明卧房的后面,还有一间小柴房,白木头,你去那里守着。杀手若想进来,我们这两个地方是必经之路。” “要在这里等一整夜” “也没办法,只能这样了。”李心安叹道,“在袁胜他们查出下一个屠生楼据点时,只能这样昼夜不息的看着高正明。” “但不睡觉,你的身子怎么能撑得住。”慕容白皱眉道,“武者最耗精气神,像你这样不眠不休,三天不到就得垮。” “高正明不是要去户部了吗”李心安道,“今晚先这样,等他明天去了户部,你先劳累一下,白天看着他,我补会觉,晚上再换我。” “谅那杀手也不敢去户部杀人,所以,我们两人各自轮换就足以,不需要全天盯着。” “好。”慕容白无奈接受,他点点头,道: “你注意安全。” 说罢,他拔地而起,像是一只夜莺飞入夜色消失不见。 李心安倚在粗壮的树干上,深秋的大树已经剩不下多少叶子了,这让他只能用着还算宽的树干遮挡身形。 他悄悄运起“隐杀无极功”,夜色之中,他的身影变得虚幻,更难发现他的踪迹。 李心安闭目养神,静待这一夜平安过去。 …… 宽阔的街道上,一驾马车正飞快行驶着,像是有什么急事要去办。 马夫焦急的挥着马鞭,嘴里不住喊着“驾驾驾”,似乎恨不得这马儿能飞起来。 街角处转过一队巡街的士兵,举着明晃晃的火把。 一见有人触犯宵禁,士兵队长当即大喝一声:“站住!下马!” 马夫猛地一拉缰绳,马儿发出痛苦的嘶鸣,脸上勒出两道深深地血痕。 尽管马夫动作粗暴了些,但马车还是缓缓减速,平稳的停在了巡街的士兵面前。 “什么人”队长上下打量着这座马车和马夫,问道。 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一般人不敢也不会触犯宵禁。能在这个时候还敢驾着马车在大街上飞驰的,一定有点来头。 何况看上去这座马车,价值还不菲。 马夫满头大汗,急促的道:“这位军爷,我家老爷是安东都护府都督府长史参军薛玚,在山林被毒蛇咬伤,送回长安救治。半路毒发,已经来不及撑到长安了。我们有太子殿下的手札,敕令我们可以连夜出城,去城外见我们老爷最后一面。” “车上的是我们夫人和小少爷,您要是想看手札,我请夫人拿给您。还请军爷快点放行,我们拖不得啊。” 马夫说罢,敲了敲车厢,低声道:”夫人,太子殿下的手札。” 车厢内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一阵低低的啜泣声,马车帘被人撩起,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露出了脸。 她抹了抹红肿的双眼,把一个手札从怀里拿出来,递了过去。 队长当即陪笑道:“夫人不必如此,看望薛大人要紧,我派人跟您一起去,也省的沿途和城门浪费时间。” 妇人点点头,眼泪又止不住的流出。她捂着嘴,随即钻进了车厢。 队长叹了口气,挥手示意队伍中几人跟上,随着马车跑向城门。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一名士兵凑到队长耳边,疑惑的问道: “队长,我们不需要验明身份吗不看手札就放行的话,万一他们是假冒的,那岂不是出了大事。” 队长拍了一下他的脑袋,骂道:“我还不知道可哪儿有敢假传太子殿下手札的,肯定是真的啊!” “再者,安东都护府,薛玚,姓薛,还能是哪一家的人薛仁贵!薛讷!惹得起吗耽误了时间,我十条命都不够人家杀的!” 队长后怕的拍了拍胸膛,庆幸自己做事还算周全,派人跟着一起去了。说不定人家一高兴,能给自己升个官儿呢…… 马车没有向城门而去,而是拐进了一座坊市。 马夫驾着马车缓缓止住,最终在一个僻静角落停了下来。 马车门打开,四个士兵骨碌碌的滚到了地上。 薛玚的夫人掀开门帘走下马车,用手轻轻在脸上涅起一块皮,随后缓缓撕下脸皮。 四十岁妇人的面容下,是一张十七八岁的美丽脸庞。 马夫用手在脸上一抹,那干黄枯槁的老脸随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苍白的脸颊。 哪儿有什么薛玚,哪儿有什么太子手札,有的,只是屠生楼的两名杀手! “高正明的家在平康坊的偏僻处,丑时以后士兵才会巡街到那里。”男子说道,“师妹,我们走。” “嗯。” 女子缓缓点头,跨过晕倒的士兵,向着高正明的家走去。 …… 李心安等的有些无聊,嘴里叼着一根枯枝,看着树下来来往往的高府仆人。 他本来下了命令,今晚不许任何人进来这里。但是高夫人爱夫心切,命仆人收拾了许许多多的东西要让丈夫带走。 相比于李心安这个外人,高府的仆人还是更听女主人的话。 所以,李心安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群人来来回回进出院子,把衣服用具什么的来回搬着。 子时过半,天色见亮。 其实也不需要多大警惕了,这个时候,是仆人们最忙碌的时候, 厨子要开始准备老爷夫人的早饭,丫鬟们要开始烧水,准备伺候小姐少爷们洗漱,马夫要早早的喂饱马,小厮要打扫干净庭院。 他们的休息时间,只有短短几个时辰。还有白天的时候,偷偷打个盹。 所以杀手们行动一般不会选在子时过后,而是人刚刚睡下的时候。 那时候,无论是仆人丫鬟还是护院,都是他们最松懈的时机。 李心安揉了揉眉心,子时已过。 在这里待了两个时辰,想必杀手是不会来了。 也许去杀其他人了 当初祸害过娜宁姑娘的另外几人的府上,也都被李俶安插了人手,邪里牙、周陵和另外几位“八部天龙”的正副统领都在其中。 天罗地网,插翅难逃。 李心安放松了下来,他坐在树枝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困了…… 下面的仆人们基本上都已经忙完了高夫人交代他们的活计,拍拍手,准备关上院门走人。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走过来两个人,一男一女,架着一座大柜子。 “这是什么”一直看在一旁监督的管家高朗皱眉问道。 那男仆答道:“是夫人让我们架过来的一座黄花梨木的柜子,说是要放到老爷的屋子里。” 高朗狐疑的打量着这个人,这是跟了他十几年的老人,说的话信得过。 但他总觉得不对劲。 “行,进去。”高朗让开了身子,说道:“别把老爷吵起来。” 那二人架着柜子向高正明的屋子走去,高朗突然叫道:“王六!” 那两人不为所动,继续低头走着。 高朗笑着笑了笑头,觉得是自己半宿没睡觉,有些魔怔了。 他轻轻掩上院门,带着高府的仆人们退了出去。 在院门关上的那一刹那,夹着柜子的一男一女脚步突然停滞。 他们把柜子轻轻放到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男子与女子对视一眼,缓缓走向高正明紧闭的房门。 剑光突至! 一个人影不知从哪里飘荡出来,落到了高正明的房门前,长剑下刺,向上撩剑的同时,将整个台阶都斩为了两半。 剑罡带着碎石,如同一道道厉箭,射向那一男一女两名仆人。 二人大惊之下,飞快的后退。眼看避之不及,两人猛地一对掌,反震之力将二人退了出去,避开了李心安的碎石。 看着两人措手不及一脸狼狈的模样,李心安不禁失笑道:“屠生楼的杀手就这点斤两” “您说什么,小的听不懂。” 那男子稳住身形,缓过气来,艰难的笑了笑,低眉说道。 女子恨恨的瞪着李心安,一言不发。 “别装了,这里就我们三个人,又没有外人,装什么呢” 李心安笑道:“从你们那一掌不难看出,修为三品肯定是有的了,但仅仅这样还不够来刺杀一名侍郎,同伙在哪儿藏着” “我们真的听不懂您在说什么,您要是执意拦着,小的就先行告退了。” 男子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你们是高府的下人是。”李心安朗声说道。 “是啊。”男子微微欠身。 “知道我是谁吗” “这……”男子与女子对视一眼,眼中掠过一丝狠辣的杀意,微微摇头。 “两个高府的下人,见到一个陌生男人提剑出现在你们家老爷的房门前,还对你们意图灭口,你们居然不高声呼救,还和颜悦色的跟我说话,你们……就是这么伺候主子的” 李心安嘲讽道:“知道你们是怎么露出马脚的吗” 事已至此,身份已然暴露,对方是早有准备,再瞒下去也没意思了,反倒落了下风。 男子沉声道:“什么” “这个柜子,根本不是什么黄花梨!” “高夫人是识货的,家中所用不尽是名贵的木头,但也值不少钱,她不可能看不出,这是个以次充好的仿黄花。” “你们屠生楼是没银子了吗居然拿这么个东西出来。” “原来如此。”男子练练点头,冷笑道:“黄花梨的太沉,我们懒得搬。” “夜黑天高,阁下居然能一眼辨认出此物的品种,想必来头不小,敢问阁下的名号” “血衣堂,李心安。” “血衣堂”三字一出,那一男一女宛若雷劈一般,呆立当场。 这三个简简单单的字,组合在一起,其中意味,可是能压死人的。 作为江湖二十年前上的杀手巨头,血衣堂是后来所有杀手组织仰望的对象。 包括屠生楼。 “原来是血衣堂的高手。” 男子冷笑道:“久闻血衣堂大名,只是血衣堂如今已经没落,怎么还有门人出来行走江湖!” “那是你坐井观天罢了。”李心安淡淡的道,“血衣堂的事情,岂是你这种人能得知的唐清淮来还差不多。” 听到这年轻人直呼楼主大名,男子脸色一变,当即就要发作。但身旁的女子早已经气愤不住,呵斥道: “你是什么东西,居然敢直呼我师傅的名字!无耻无能之徒,报上名字来,我剑下从不杀无名之辈!” 她是唐清淮的徒弟 李心安讶异的看着那女子,与女子蕴含着慢慢怒意的眼眸对视在一起。 他从没见过那样好看的眼睛,如水般荡漾。 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怔在原地的年轻男人,女子脸上闪过一丝羞愤的愠怒,银牙紧咬: “你这个登徒子,拿命来!” 女子从柜子里抽出一把长剑,挺剑刺来。 男子阻拦不住,长叹一声,只得抽出自己的冰刃,拿着一把弯钩,紧随女子身后,向着李心安攻了过去。 李心安出剑格挡,令他意外的是,男子的修为平平,招式也平平,对他没什么威胁。反而是那女子,虽然出招稍显迟钝,但剑招凶猛狠辣,剑势大气磅礴,所缺的,也仅仅是足够的内力罢了。 “不愧是屠生楼楼主的徒弟……”李心安心底暗暗赞叹一声,忽略了那男子,将心思全数放在了女子的身上。 瞬息之间,两人交手已是数十合。 两把长剑在不足一丈的空间内飞舞,剑光缭绕之下,女子被李心安逼迫的连连后退。 “白虹”的剑尖接连拍打在女子握剑的虎口,酸痛之下,女子松开了握剑的手。 “成了!”李心安嘴角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女子却是也勾起了嘴角,在她的配剑落至小腹处时,她猛地提膝,顶在剑柄上。 长剑直冲李心安的胸口,他刚刚扬起的笑容瞬间凝固,急忙转向一旁。 长剑在他的肋下划出一道血痕,女子重新握住剑柄,横在李心安的肩上。 女子眉眼弯弯。 “你输了。”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零八章 伪装 李心安乖乖举起双手。 女子先是把视线落到了“白虹”的身上,在刚刚的对战之中,她清晰的感受到了这把绝世神兵的恐怖威力。 她清楚,对面这个男人没有用全力,若是他尽全力要杀自己,就凭自己这把剑,恐怕一合就会被斩为两截。 “你未免太过托大了些。”女子空灵的嗓音响起,伴随着她的轻笑,“你是如何得知我们要杀高正明的” 李心安淡淡的道:“血衣堂的势力远比你想象的要大的多,尤其是在长安。” “是吗我不觉得。”女子冷哼一声,“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也斗不过我们屠生楼这只老虎。” “长安,很快就会陷入到对屠生楼的恐惧之中了。” “那我到是好奇,你们会用什么手段做到那种地步了,难道是像我们一样攀一个高枝,像是……杨国忠” 女子手腕轻轻下压,剑刃刺破李心安的衣服,陷进他的肉里。 “我们才不会像你们那样沦为朝廷的走狗!我们杀人,也是杀的堂堂正正!” “天下间哪有杀人是堂堂正正的道理,笑话!”李心安嗤笑道。 “没个大的背景,就算屠生楼手段通天,你们在长安也待不下去。”李心安轻声说道,“除非,你们能把宫里那位也做掉。” 女子愕然,眼前这男人口中所说的宫里那位毫无疑问就是当今圣人,只是……他怎么敢 “你怎么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女子喝道。 “怕什么,这里又没外人。” 李心安紧盯着女子的双眼,沉声道:“你们屠生楼自诩不与朝廷同流合污,那么,为何不直接把皇帝杀了呢他才是朝廷的根源,杀了他,就再也没有朝廷,就再也没有与江湖的对立。” “屠生楼为什么不做呢” 女子被他接连问的哑口无言,恼羞成怒,咬牙道:“你管这些做什么!老老实实不许动,等我们杀了高正明,我再杀你!” 一旁的男子露出释然的表情,心想这姑奶奶总算记起正事了。 “唐师姐请在此看管此人,我去杀高正明。”男子低声说道,“不宜拖延,恐迟则生变。” “好。”被他称为唐师姐的女子毫不犹豫的点头道。 男人阴险的笑了笑,从李心安的手中夺下“白虹”。 “替死鬼有了,这件事可以了结了。” 李心安偏过头,看着男人快步走向房门,肩上的剧痛再一次传来。他无奈的转过头,看着眼眉愠怒的女子。 越看越觉得顺眼…… “了结是什么意思,你们杀完高正明,就不打算再杀人了” 女子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管这些做什么!反正你就快要死了。” “真想拿我当替死鬼”李心安笑道,“上面的人可是不会信的哟。” 女子盯着他,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屠生楼还打不打算继续杀下去。毕竟,当初祸害过娜宁姑娘的,还有四五人呢。” 女子浑身一震,握剑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一抖,剑刃再次陷进肉里,李心安又是一阵呲牙咧嘴。 她不敢置信的道:“你知道娜宁姑娘” “当然,我和高正明还有万花楼都是熟人。” “那你为何还要保护这禽兽”女子不解的问道,“我看你也不像与高正明那种人是一丘之貉。” “人在江湖,都得吃饱饭啊。”李心安叹道,“人家给我银子,我就得替人家办事,管他是好人还是禽兽呢。” 女子点点头,一副“早该如此”的表情,“看来血衣堂都是你这种黑白不分之人,不然也不会与那李林甫勾结在一起!” “咱们做杀手的,最忌讳的,就是分的清黑白。” 李心安冷冷的道:“姑娘,你就没拿过恶人的钱,杀过无辜的好人” “我没有!”女子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李心安摇摇头,“不,是你还没有” “我换一个问法,你没有,那……屠生楼呢” “我……”女子被噎住,她想反驳,却无从开口。 李心安嘿嘿笑道:“咱们都是一路人,天下乌鸦一般黑,谁也别看不起谁。” “谁与你是一路人!”女子冷哼一声,握剑的手不禁又用了几分力。 李心安欲哭无泪,说不过人就动手,天下女子是不是都是这般,怪不得师兄说天下的女人是老虎,千万碰不得。 女子眼神暗淡下来,这个年轻男子的话让她记起了此次出价的那个温文尔雅,有些怯懦,又为了爱人不顾一切的赵大人。 她想起了那个没有听完的故事。 “你知道娜宁姑娘的一切吗”女子低声道。 李心安讶异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么个问题。 他当然不知道娜宁姑娘的一切,但为了套话,李心安还是点了点头。 “当然,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女子脸上闪过一丝欣喜,但有些畏惧的向后看了一眼,旋即凑上前,小声说着:“你知道赵守纲赵大人和娜宁姑娘的故事吗” 眼前是女子细嫩白皙的玉颈,鼻尖轻嗅着女子青丝的清香,李心安心神荡漾,不由得有些失神。 “你说谁” 女子瞬间醒悟过来,白嫩的脸颊瞬间变得粉红,她一掌扇到李心安的脸上,后撤几步,与这个登徒子拉开距离。 剑尖指着李心安的胸口,女子冷冷的道:“多说无益,准备受死。” 李心安脸上涌现出浓浓的怒意,从小到大,他还没有被一个女人给打过巴掌。 他阴冷的看着女子,两道视线宛如两条毒蛇,爬上女子的身体。 女子抑制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她气哄哄的道:“你干什么” “看你是女子,对你留了手,你可别蹬鼻子上脸,不识抬举!” 女子冷笑道:“那你倒是有本事从我的手上逃走啊,我现在只要往前轻轻一刺,你就得死。” 李心安嗤笑道:“你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最蠢吗” “什么” “唐清淮只教给了你不入流的剑术,没教你这个吗” “你再说一句!”女子杏目圆睁,咬牙道。 她往前迈出一步,剑尖刺入李心安的身体,似乎下一刻,女子就会真的杀了他。 “自以为输的女人最蠢,容易被激怒的女人最蠢,漂亮的女人最蠢。三者合为一体的女人,则是蠢中之蠢,蠢之极致。” 李心安耸了耸肩,“还好,你长的不漂亮,还不算是最蠢的。” “谁说我不漂亮!”女子气愤的道,小脚恨恨的跺了两下。 “漂亮吗”李心安掀起嘴角,玩味的打量着女子的面容,“看来这普普通通的相貌之下,还隐藏着一张绝世容颜啊。” “屠生楼的伪装居然如此高超,我都看不出来你是披了张脸皮,这一点,血衣堂确实不如你们。” “这还差不多。”女子满足的哼了一声,旋即醒悟过不对劲。 自己这不是不打自招,承认了伪装了吗…… 屠生楼的伪装什么时候在江湖上排上名号了 师傅可是说过,这一方面,屠生楼还差的远呢。 他早就看出自己的易容了,他是在勾引自己亲口承认! 这个男人…… 女子气愤的瞪着李心安,眼角处有两滴晶莹在打转。 李心安无辜的摊开双手,心里倒是赞扬了一声:难得她能醒悟过来。 不是很蠢嘛…… 女子恨恨的想着,只要师弟一出来,自己就马上杀了这个男人。 只是,他怎么还不露面。 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老男人,至于这么拖拖拉拉吗 女子抬眼向房门看去,身体瞬间凉了。 房门洞开,那是师弟开的门。 但是在门槛上,却瘫倒着一个人。 她的师弟! 在那名屠生楼杀手身边,慕容白抱剑而立,注视着女子。 李心安轻声说道: “姑娘,这下,你可杀不了我了。” 慕容白轻轻抬起脚,勾起李心安掉落在地的“白虹”,踢了过去。 女子的瞳孔迅速放大,她下意识的就要前推刺死李心安。 李心安两手突然发力,将剑身拍向一侧,擒拿住女子的手臂。 见自己受制,女子左手挥拳,打向李心安的面门,意图脱身。 李心安仰头闪过女子袭来的拳头,紧接着握住女子的手,小臂弯曲,肘击在她的胸口上。 剧痛之下,女子握剑不稳,李心安趁机夺下了她的剑,远远的扔了出去,剑身没入一棵树上。 女子闷声后退,撞在柜子上止住身形。 破空之声传来,“白虹”已是到了。 李心安侧过身体,稳稳握住剑柄。 他将“白虹”指着女子,剑尖寒芒抵在她的喉咙上。 “这位姑娘,你输了。” 女子抹去嘴角渗出的鲜血,恶狠狠的吐了口唾沫,道: “无耻小人,还有埋伏,你算不得好汉!你胜之不武!” 李心安觉得有些好笑:“姑娘,你是不是从来没把自己当个杀手” 感情这丫头,是个愣头青…… 女子脸色铁青,小声嘟囔道:“这是我第一次出任务……” “见过杀人” 女子轻轻点头。 “杀过人” “嗯” “那你应该知道江湖是很残酷的,不该死的死,不该活的活。赢得光彩有什么用结果才是一切,过程手段无关紧要。” 李心安道:“你的修为不过三品出头,不是能执行刺杀高正明这种任务的人,起码,还有一位二品高手随行。他在哪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女子骄傲的扬起下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不要妄想在我身上套话了,既然落到了你们血衣堂手里,规矩我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心安哭笑不得的回头看了一眼慕容白,随即收起了剑。 “杀你不至于,我还挺稀罕你的,起码你得让我看看你人皮面具下的那张脸。” “谁让你稀罕!”女子脸色骤变,羞恼的瞪了一眼李心安,双手急忙护住脸颊。 “你这个登徒子,滚开!” 李心安摸了摸脑袋,无奈的说道: “你这一会儿骂我是朝廷的走狗,一会骂我不是好汉,现在我又成了登徒子,这么会儿功夫我的一世英名就被你给毁了。咱们也不熟啊,没有私人恩怨,你何必对我这么恶毒。” “我哪里恶毒了!”女子气道,“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 李心安白了她一眼,和女子讲道理无异于自寻死路,这是他师兄常玉血的教训,李心安一直将其奉为皋臬。 “闲聊结束。”李心安结束了这没营养的对话,转而说道:“你是唐清淮的第几个弟子” 女子冷着脸,眼睛看向别处。 “不说没问题。” 李心安轻笑道:“虽然你修为低微,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个不错的苗子,唐清淮不会放弃你的。” “跟着你们的高手还没有现身,我不着急,把你带走,他自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想干什么”女子脸色一变,悄悄移动身体。 李心安伸手去抓她的肩膀,叹道:“没事啊,老老实实别动,我可不想落个欺负女流的名声……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对面的女子巧笑嫣然,正缓缓揭下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一张清秀俊俏的容颜出现在了李心安眼前。 女子轻轻勾起粉唇,“怎么,看呆了” 李心安皱皱眉,问道:“你想干什么” “成全你罢了,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到底长什么样子吗” 女子轻轻晃着那张人皮面具,站在远处的慕容白忽然惊觉,他瞧出了不对,失声道: “李兄!小心!” 但为时已晚。 女子把人皮面具甩向李心安,半空之中,那张人皮面具突然诡异的燃烧起来,冒出一股黑烟,呛得李心安睁不开眼。 女子纵身跃起,身体宛若飞燕一般飘上远处的屋顶。 夜空中传来她的笑声: “血衣堂不过如此……” “妈的!”李心安从黑烟中窜出,原本俊秀的脸上此刻是满脸的红痘。 他从没在女人身上吃过亏,这对李心安而言,是奇耻大辱! “李兄。”慕容白飘到李心安身边,关切的道:“要不要我去追” 李心安回头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那个屠生楼弟子,说道:“没事,我和你一起去。” “在一个女人身上着了道,我得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啊!”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零九章 调虎离山 李心安抓着脸上肿起的红痘,只是轻轻一碰,便沾染了满手的脓液。 他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简单的涂抹好,随后仗剑而起。 慕容白紧随其后,两人追逐着那个女子而去。 院子里,就剩下了熟睡中的高正明,半死不活的屠生楼弟子。 静悄悄的,似乎不会有人再来了。 没有人看到,那个被屠生楼二人架来伪装的柜子,那个被李心安一眼识破的仿黄花梨木的柜子,在这里重归寂静的时候,悄悄动了起来。 …… 平康坊的屋顶上,三个人跳跃在长安的夜色之中,你追我赶,但却始终也追赶不上那个最前面的靓丽身影。 这个女子的轻功着实是一绝,她好像没有重量一般,在空中随意飘荡,这本应该需要庞大的内力来支撑,但这女子显然没有。 只能是轻功本身的奥妙法门了,此等轻功,饶是见惯了天下绝妙武学的慕容白也不由得赞叹一声。 但让李心安头疼的,不仅仅是女子远超修为的轻功,还有她神出鬼没的暗器。 这个女子,还是个暗器好手。 说是神出鬼没也不尽然,她大部分的暗器都是直冲两人的面门,只需稍微闪避就能躲过去,但是架不住暗器实在太多。 李心安不由得想起了福伯,他是血衣堂的第一暗器好手。 福伯曾经教导过他,暗器危险之处有三,一是毒,二是险,三是多。 暗器在近距离的爆发上威力甚至要比刀剑还要强,如今那女子离他们不过数丈,但却不知疲倦的往后扔着飞镖银针等等暗器,威力自然不低。 李心安两人时而出剑格挡,等到手臂被那些暗器震的发麻后,就转而闪躲,如此一来,三人的身位就被扯开了好远。 但李心安奇怪的是,那女子始终与他们保持这么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每当李心安二人发力前冲时,那女子会立刻飘至远方让他们追不到,但二人的速度只要一慢下来,她也会缓缓降速,似乎是在逗弄他们。 女子时不时的回头看看,然后冲李心安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岂有此理……”李心安怒道,“这个女人也太放肆了些,白木头,不用再留手了,直接用全力擒下她!” “我到要看看,这个小妖女还有什么底牌。” 慕容白皱眉道:“李兄,不担心躲在暗处的那个人吗” “他既然迟迟不出手,那我们就逼他出手。” “佯装用杀招,我们引蛇出洞!” 慕容白“嗯”了一声,身子高高拔起。 宛若白鹤冲云霄,他的脚尖在半空中连点三下,每一下都会让他的身体在毫无借力点的空中拔高一丈之高。 慕容白拔出“凤鸣”,在剑鞘上猛地一划,火焰瞬间布满了剑身。 半空之中的他看准了在屋顶上辗转腾挪的女子,眼里杀机浮现。 慕容白俯冲而下,长剑在他周身挥舞,带起的火焰化为一条火龙,嘶吼着扑向女子。 女子木然的抬起头,看着那宛如天神下凡一般的剑招,脸上笼上了一层深深的绝望。 李心安和慕容白两人就当真追不上那个女子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女子和他们二人差着境界,三品与二品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要李心安和慕容白想,随时都能追上她。 或许李心安要费一些力气,但是慕容白却毫无问题。 他们先前拖拖拉拉不肯用全力,只是提防着隐藏在暗处的那个屠生楼至少二品境界的高手罢了。 尽管那只是李心安设想的,但仅凭这女子三品出头的实力,是断不可能完成刺杀高正明的任务的。 那位一直没有露面的屠生楼高手的忍耐超出了李心安对他的估计,也许要让那位凶名赫赫的屠生楼楼主唐清淮的弟子陷入生死危机,他才会现身了。 等等…… 我好像忘了什么! 李心安浑身战栗,心底泛起深深地恐惧。 深秋的晚上寒冷异常,他的后背却一瞬间被汗水浸湿。 脚步一个不稳,他被房顶上凸起的一块瓦片绊了一下,险些就要摔下屋檐。 李心安本能的稳住身体,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追那女子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建立在那位藏匿于暗处的高手在乎女子的情况下,但如果,人家根本不在意她呢 女子是不是唐清淮的弟子,这个身份还有待调查,自己怎么就先入为主,鲁莽的以为她说的是真话了呢 现在,高府上可没有人守着,基本上就是一座空城! 杀手的第一要务,从来都是任务优先。 可笑我口口声声说她不懂杀手,怎么到了紧要关头,自己也变得傻了起来! 看着慕容白挺剑即将把女子刺个贯穿,李心安猛地喊道: “白木头,回来!” 慕容白剑上的狰狞火龙即将吞没女子的头颅,他原本也在疑惑,为什么还没有人出来阻止自己。 他不想就这么杀了这个女人,屠生楼的线索都在他身上,而且,李兄貌似对她还挺感兴趣的。 李心安的声音让他心头一震,本来他都打算直接将女子灭杀毁尸灭迹了,但李心安让他停手,慕容白还是觉得停手比较好。 也许是一开始的欣赏,后来的感激,以及一起厮杀过的敬佩,亦或是上下级的地位,慕容白没来由的觉得李心安说的都是对的,自己应该听。 面对李心安,他完全拿不起架子。 慕容白咬牙将内力收回体内,此刻的他剑意已经完全的发散了出来,只差最后临门一脚。在这个关头剑招收势,对他来说绝不好受。 慕容白吐出一口瘀血,内力反震让他的体内翻江倒海,但还不至于完全失去行动。 他飞快的点在自己的几个穴道上,止住体内狂暴的内力,随即在落到屋顶上的那一刹那,身子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蹿向女子。 慕容白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女子大惊之下,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慕容白陡然停住,小腿嵌进屋顶,带起一块块瓦片。 他随手拍出两块,女子扔出两把飞刀,将飞来的瓦片打成碎片。 但她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慕容白的剑在夜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半弧,带着火焰般炽热的剑光,停在了女子的额前。 这时候,他才有机会好好梳理体内的杂乱内力。 两口瘀血吐出,慕容白长舒一口气,已是无碍。 看着李心安就快赶到,慕容白稍微松了一下心神。 李兄突然让自己住手,待会要好好问问他为什么。 却不料,这仅仅是呼吸之间的松懈,就被那女子抓住了机会。 她猛地转身,发出了身上仅剩的三根银针。 银针没入李心安的身体,这让他刚刚落到这二人所在的屋顶还没有说一句话,便再也动弹不得。 “你……” “别动!” 发难的是慕容白,但主动权却回到了女子的手上。 “他中了毒,杀了我,他也得死。” 女子笑意吟吟的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药丸,“这是解药。” “给我。”慕容白冷冷的道。 “都说姑苏慕容家的公子最是冰冷不近人情,现在看来,还真是如传闻中所讲,一点也不懂的怜香惜玉。” 她知道我 她知道白木头 女子的一句话,使得慕容白和李心安两人都惊呆了。 “天下就只许你们血衣堂有那通天的本领,就不允许我们屠生楼有彻地的本事说不过去……李堂主” 女子转过身,看着宛如雷劈一般的李心安,嗤笑道: “师傅说你不寻常,日后是能搅动江湖的大人物,在我看来,言过其实。” 女子把黑色药丸远远的扔了出去,拍了拍手,娇声说道: “好了,解药就这一个,慕容公子快去捡。耽误了时间,李堂主就可能救不回来了。” 慕容白恨恨的瞪了她一眼,随即收剑下了房顶,去找被女子扔下不知到哪里去的解药了。 李心安直勾勾的盯着女子,心里在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哪里泄露了情报 屠生楼在皇孙府也有探子 如此想着,不禁有些失神。 女子只当李心安是看着她失了心魂,像个木头一样,脸上不禁烧了起来。 她暗暗啐了一口,羞恼的瞪了李心安一眼,转身离开。 “李堂主,我走啦,后会有期!” 李心安嘴巴张了张,想说话,但是中了女子银针上的毒,一时半会儿他还开不了口,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过了不多时,慕容白跃上屋顶。 看着女子消失不见,慕容白懊恼的跺了跺脚,咬牙道:“我应该先点她穴的!” 他走到李心安身边,看着失神的李心安,以为他是毒气攻心,连忙撬开他的嘴,就要把那个黑色药丸倒进去。 李心安回过神,瞪了他一眼,一口咬在慕容白伸过来的手上。 慕容白吃痛,闷哼一声,手不自觉的松开,那个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的黑色药丸又顺着瓦片的缝隙咕噜噜的滚了下去。 两个人尴尬的对视着。 李心安吞咽了几下,磕了出来。 “我……没事……” “针上没毒,只是有点麻药,等一会儿就好了。” “这样啊。”慕容白喃喃道,旋即醒悟过来,自己又被骗了。 “果然,天下最毒妇人心。”慕容白不无悲悯的想道。 “对了李兄,你突然让我停手是为什么” 李心安突然惊醒,急忙说道:“白木头,赶快回去,保护高正明!” “屠生楼的杀手已经逃了,处了……” 慕容白的声音戛然而止,李心安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 “调虎离山!” 慕容白回身就走! “李兄,我待会再来接你。” 李心安转不了头,只能听着慕容白遥遥传来的声音,弱弱的说了句: “好。” …… 小半个时辰后,李心安体内的麻药药效过去,他拖着酸麻无力的身子,勉强从屋顶上跳下,落到了那户人家的草垛上。 李心安艰难的翻过墙,一瘸一拐的往高府走去。 等他回到高府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高府上下皆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从门房,到管家高朗,再到大堂内哭成泪人的高夫人,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着一层阴云。 恐惧的阴云。 看到李心安一瘸一拐的走进府内,高府的下人们把他架到了大堂,高夫人见状,止住眼泪,哽咽的道: “李大人,您昨夜说是守在老爷身旁,您这是去哪儿啊!” 从高府一路走来,李心安早已有了准备,意想中那个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李心安叹道:“昨夜有两个贼人进了府,我和慕容公子追了出去,却不料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高大人可是……遇害了” 高夫人摇摇头,“没有。” 没有 李心安皱眉道:“那贵府这是” 管家高朗插话说道:“李大人,这事实在是不堪言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李心安狐疑的瞥了几人一眼,旋即问道: “慕容公子呢” “我在这。” 慕容白从后堂转进来,凝重的道:“跟我来。”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一十章 以假乱真 李心安站起身,跟着慕容白向高正明的院子走去。 “昨夜被我抓到的那个屠生楼弟子被人带走了,他冒名顶替的那个高府仆人在府外的一个水缸里被找到了。” 慕容白说道:“高正明没死,我匆忙返回之后,到处寻不见,却听到茅厕之内有声响,发现是高正明。” “他半个身子没入了粪坑内,说半个身子也不准确,要是我进去的晚了些,他的口鼻就要被晦物堵住了。” “昨天晚上,一无所获吗” 李心安冷冷的看着昨夜被那女子二人光明正大抬进高正明院子的那个柜子,柜门洞开,里面的空间容纳下一个成年人不成问题。 “我原以为这只是个幌子,想不到,他们竟然这么大胆,直接让人藏在了里面。” “不,不是大胆,更应该说,胸有成竹。” 李心安攥紧了拳头,从他拜师裴旻入血衣堂十七年来,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旗鼓相当,甚至更胜一筹! 他感受到了挑战,对他自己的挑战,对血衣堂的挑战。 “白木头,这是一场战争,我们避免不了。” 李心安轻声笑道:“我预料到了,血衣堂和屠生楼早晚会有一场冲突,但是我本以为那是我发起来的,在完全卸任之前,我会把屠生楼这个隐患想办法解决掉。本来这次事件是一个机会,却没想到,是他们先挑起了争端。” “殿下身边有了探子,你的身份,我的身份,都不再是隐蔽的了。屠生楼得知了我们的底细,很快的,整座江湖都会知道,你我都是血衣堂的人,都在给李俶殿下效力。” “那样,对朝堂,对江湖,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我们已经落到了这个局里,脱身不了了。” “我们要想破局而出,只能将屠生楼一网打尽。而那样,就势必要用到殿下手上的力量。” “可我们依靠殿下的同时,又无形之中给屠生楼添了一层庇护。因为他们手中有我们致命的把柄,我们不能让屠生楼露到明面上。我们既要灭了他们,还要保护他们,殿下会束手束脚,我们也不得安生。” 李心安长叹道:“唐清淮……高啊……” “他这是强逼着,把我们和他们绑到了一条线上。” “鱼死网破呢”慕容白道,“你怕了” “我自然不怕,若是没有殿下,我还巴不得和屠生楼开战!”李心安道,“但是我们受困于他,就必须要考虑他的利益。” “一旦将他牵扯到了江湖纷争之中,殿下就会立刻万劫不复,太子殿下与杨国忠的对峙之势,也会一边倒的溃败。” “我们不能再依靠殿下了,白木头,从今往后,有些事情,要靠我们自己去做。” 慕容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有我在。” “为今之计,还是要把视线放到高正明身上。”李心安皱眉道,“我很好奇,屠生楼这次为什么不杀了高正明” 慕容白眨了眨眼,道:“或许,是不到时候。” “不到时候,最近的日子对幕后真凶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李心安抱臂抵着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 晚些时候,高正明悠悠醒转。 在高夫人等一干人等嘘寒问暖之后,李心安好不容易让他们离开,单独问了高正明几个问题。 “李公子,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高正明两眼无神盯着屋顶,虚弱的道: “我真的被人盯上了。” 李心安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难得你能看出来。” “呵呵,李公子就别嘲笑我了。” 高正明苦笑道:“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高大人,昨晚你睡下之后,可发觉什么异常没有” “没有。”高正明摇摇头,“昨晚喝了不少的酒,而且又说了那么多,刚一沾床我就睡了过去,什么都没有发觉。” “也没有听到院子里的声响” “没有。” 睡得这么死吗……李心安暗暗腹诽了一句,无奈的叹了口气。 高正明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就没办法从他身上找线索了。本来李心安还希望高正明能模模糊糊对昨晚有些印象,现在只能另找突破口。 “高大人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李心安迈步出门,在他一条腿跨过门槛的时候,高正明突然开口叫住了他。 “李公子,我应该待在家里吗” 李心安回头,看到高正明正求助似的看着他,李心安怎么也不会预料到,最晚还不相信自己会被杀的高正明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 “高大人若是身体无恙,还是去户部的好。” “为什么” “户部人多眼杂,又有重兵把守,高大人又是在户部万众瞩目的侍郎,屠生楼的杀手就算再大胆,也不敢大白天在户部行凶。况且有慕容公子寸步不离的守着,高大人也该放心。” “那晚上呢” “晚上……“李心安眼神一闪,心里已经有了决议。 “晚上高大人要回府。” “回府那岂不是给了贼人可乘之机”高正明激动的道,“我还是待在户部安全,对,我要去户部!” 说罢,高正明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李心安把他按回床上,高正明不住的挣扎着,嘴里还喊着救命。 死亡的阴云笼罩在他的头上,高正明已经被吓的魂不附体了。 看着高正明惊慌的神色,李心安一把捂住他的嘴,他现在是懒得去安抚高正明。 “高大人,我不会害你,你最好听我的。” 李心安用不容有疑的语气冷冷的说道:“昨晚,我们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那么今晚,我们就给他来个请君入瓮!” 高正明的神情缓缓平静了下来,他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想明白了李心安的意图。 “高大人,你怕不怕危险” 李心安凝重的道:“我需要你在回府的路上,不设防,不坐马车,大摇大摆的骑马回府!” 高正明眼神微动,李心安感觉的出来,他在笑。 他把手收回来,高正明冷笑道:“李公子,是想把我当成诱饵” “是。”李心安老老实实的说道。 “高大人相信我,没人敢在大街上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我让您大摇大摆的露面,也只是给杀手释放一个信号,让他知道,你回高府了。” “之后呢”高正明平静的问道。 “之后,就与大人无关了。” 李心安微微一笑:“我手下的人会的不算多,易容,恰恰是擅长的事。” “我懂了。” 高正明微微颔首,“李公子请放心,我会这么做的。” “只是,我有个请求。” “您说。” “听府里的人说,昨晚来的杀手不止一个” 李心安沉声道:“至少有三个。根据我们之前的判断,杀死张英齐元汉四人的杀手都是一人,但高大人你毕竟特殊,所以来的杀手自然而然也是多了。” “让我奇怪的是,他们的实力太弱了些。不似专门执行任务,倒像是后辈子弟出来历练。” 高正明说道:“我对这个不感兴趣,我只想问,李公子能否抓住所有的杀手” 李心安沉吟片刻,毅然决然的点了点头,“能!” “既然如此,我想请李公子在抓到杀手后,能先把他们送到我这里来。” 高正明眼神阴森,阴狠的道:“我想亲手杀几个人!” 李心安闻言一怔,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那双秋水眼眸。 女子的身影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李心安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他突然发觉,自己并不想抓她。 我这是怎么了……李心安甩了甩头,叹道: “高大人,你戾气太重了。” “别人都想杀我了,我戾气重不重又有何妨” 高正明猛地握住李心安的手,力气之大,让李心安都觉得有点痛。 他不依不饶的道:“李公子,你答不答应” “此事,还需要问过殿下,我无权处置。” 高正明笑道:“既然如此,我去找殿下就是,想来殿下也不会拒绝。” 不会拒绝吗 李心安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不是因为李俶,而是因为自己。 “到时候如果真的抓住了他们,死的,会是她吗” …… 门外,伺候的高府下人听到自己老爷的求救声,都是义愤填膺的冲了上去,却被守在门旁的慕容白拦住。 “诸位莫急,高大人无碍。” 看着慕容白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高府的下人们都是纷纷破口大骂,指责他不在意高正明的死活,指责他是个脓包废物,保护不了高正明。 其中,高府的护院,骂的最为起劲。 听着愈加恶毒的声音,慕容白脸色逐渐变得冰冷,他拇指按到“凤鸣”的剑镡上,似乎下一刻,这把剑就要出鞘。 慕容白不是没杀过普通人,在一个月之前,他曾经亲手杀了五十四个被蛊虫控制的平民。 为此,他一度用过木剑。若不是此次任务紧急,他也不会再让这把“凤鸣”出现。 而现在,为了维护名誉,他不介意自己再杀几个人。 “你戾气怎么也变得这么重。” 在慕容白绷不住的那一刹那,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李心安的声音在背后传来: “别和他们一般见识。” 慕容白猛然醒悟,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浸满了汗水。 看着李心安出来,高正明的房门前突然陷入了寂静,所有的声音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看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血衣堂的杀气影像了。”慕容白苦笑道。 “那说明你还挺适合的,一般人都承受不住,更别说接受和熏陶了。” 李心安阴沉的看着眼前的众人,冷冷开口: “高大人无恙,诸位莫慌。想指责我,还得再等会儿!” 在他刀刃一样的目光扫过人群之后,那些护院都不禁畏惧的低下了头。 “你守在这里,我去找殿下。” 慕容白缓缓点头,李心安径直走出高府,驾马往皇孙府而去。 李俶这时候还在上朝,李心安来到皇孙府的时候,李俶还没有回来。 他在皇孙府里等了一会,找来了“夜叉”统领周陵,让他带着“天众”的五十人和“夜叉”的好手,先去高府守着。 经昨夜一役,李心安更加认识到,京兆府的衙役形同虚设。 要说高手,还得是李俶的人。 周陵是祁阳龙一手提拔起来的,二品初位的拳师,对抓捕屠生楼杀手的事也会更加尽心尽力。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李俶方才返回。 看到李心安在偏房里等了这么久,李俶的直觉告诉他,出大事了。 他也不废话,直接带着李心安去书房。 两人关上门,李俶直截了当的问道:“高正明出什么事了” “没死,但是被吓的不轻。” “屠生楼的人动手了” “是。” “怎么这么快” “属下也不清楚,按照我的推测,高正明这个害死娜宁姑娘的罪魁祸首,应该被放在最后杀才对。” “但是我从屠生楼弟子的对话中无意得知,他们杀了高正明之后就会了结此事。” “但我却不明白,他们明明能杀高正明,却为什么不动。” 李俶皱起眉头,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高正明已经确实了自己会被谋杀,所以我想请殿下派兵保护高府,仅凭我和慕容白二人有些吃力,其他的人又都是摆设。” “我已经让周陵统领带着人先去高府了,但是威慑或许不足,隐藏的屠生楼杀手人数不知,实力不知,目的不知。只有军队才是最好的防护。” 李俶点点头,”好,晚些时候我去找圣人禀明此事。” 他显得很兴奋,从贼人手里救下一个侍郎,这又是一件泼天的大功劳! “殿下,就这么单纯的保护高正明也不是一个办法,那样太被动了,我想设个套,让他们自己往里面钻。” “你想——” “引蛇出洞。” 李心安说道:“我打算化妆成高正明,以假乱真。”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一十一章 易容 李俶稍一思索,便明白了李心安的意思。 “我说过,这件事情我不会插手,你自己尽管放手去做便是,我会给你最大的支持。” “多谢殿下!” 李心安抬起头,难为情的说道:“殿下,属下还有一件事要说。” 李俶好笑的问道:“这倒是稀奇,平常你和我谈事不超过三件,怎么今天这么多话。” “说。” 李心安沉声道:“殿下,高大人昨夜被惊吓,受了刺激,有些不正常了……” 当下,他便把高正明希望亲手处决几个屠生楼杀手的事情告诉了李俶。 听完李心安的讲述,李俶皱了皱眉,道:“这样也没什么不妥,你不是还打算把屠生楼的人交给周陵处置” 李心安怔了怔,旋即沉闷的叹了口气: “是啊,是我想多了。” “属下告退!” 李俶点点头,“调兵的事情我会尽快告知圣人,估计圣人也会提出要把高正明接进宫里。到时候你暗地里把高正明送到我这里来就好。” “是!” 告别李俶,李心安骑着马缓缓行在朱雀大街上。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热闹的叫嚷声,一副太平祥和的景象,却没把他从低沉的情绪里拉出来。 “周陵想要泄愤,我答应了。高正明想要泄愤,我为什么不答应我应该答应的,我应该不在意的……” “我这是怎么了” 李心安迷茫无助的随意走着,不知何时,当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通济坊了。 这个他生活了五年的地方,这个他本以为自己没有感情没有留恋的地方,自己却在迷茫的时候,回到了这里。 他翻身下马,走在那条熟悉的街上,仰头看着那间三层小客栈的房间,那是他住了五年的地方。下面,还是那个沉默的铁匠。 街上的人没有变,物也没有变。明明是在李心安看来最危险的几个地方之一,却有着最祥和的气氛,这里的每个异族面孔和大唐面孔,都带着和煦的笑意和蓬勃的朝气。 偏偏是风暴的中心,外面的狂风暴雨却好像与这里没有任何关系。 李心安牵着马走向客栈的门口,把缰绳交给活计,迈步进入客栈。 客栈老板看到许久不见的年轻公子重新出现,急忙堆起笑脸迎了上去。 “哎呦李公子,可是有好些日子没看到您了。” “家中出了些事,回了趟老家。” “原来如此,您家里可还安好!” 老板不知道李心安的身份,只当他是个从外地来长安经商的富家子弟,租他的屋子一租就是五年。 “还好,多谢您挂念了。 李心安迈步就要上楼,老板忙伸手拦住他。 “李公子,你的房钱已经用完了,这些日子您也不来,这间房子我还一直给您留着。您也知道,现在快要入冬,长安城里的外地人也变得多了些,正是客栈生意火的时候,我们这小本买卖,一直空着一个屋子,我们不说赔,也得少挣许多钱。李公子,您要是不想住了,不劳您动手,我们收拾好您的东西,亲自把行礼给您送到您的新住处去,毕竟五年了,都有感情在。但您要是还想继续住,那您看看,是不是把房钱……” 听着老板苦口婆心拐弯抹角的说这么多,到头来不过是让自己把钱交上,李心安不禁笑道: “是我做的不周了,银子我给您。” 他从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了五两碎银子。 “我身上带着的现钱不多,只有这么点,还能再住两天,赶明儿,我让人把剩下的给您送来,我再住一年的。” “好来,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老板喜笑颜开,“李公子,您的房间我常打扫着,您请进。” 李心安微微颔首,走上三楼,推开自己房间的门。 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的变化。 他把剑放到桌子上,想给自己倒杯茶喝,一碰茶壶,却是凉的,空空如也。 李心安也懒得去叫伙计添茶,抱着剑窝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中。 天地间一瞬间寂静了下去,只有一个身影在李心安脑海中久久浮现,挥之不去。 ……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李心安被人叫了起来。 “堂主,堂主” 李心安猛地睁开双眼,看清了眼前来人。 来人四十多岁,蓄着胡须,两只眼睛细小而尖长,声音也是尖细尖细的。 “罗青啊,你来啦。” 李心安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活动了活动,看向窗外的天空。 外面已经被晚霞烧成了红色,这是长安的秋日为数不多的好天气。 “易容的东西都带来了” “是。”罗青恭敬的道。 在李心安去皇孙府之前,他特意回了趟幽香居,让血衣堂中的这位易容大师来找他。 罗青出身于鹰堂,是鹰堂堂主吕达手下的一大能人,鹰堂之所以能在那么多势力之中安插探子而不被人发现,罗青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寻常的易容术,所变化的容貌需要尝尝保养。而他的易容术,可保变换之容貌数年不改,即使用水洗火燎,也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跟我来。” 李心安走下楼,罗青紧跟在他身后。 客栈的老板满面笑容的把他们送出门,两人迁来马,往高府的方向走去。 “袁胜他们调查的怎么样了”李心安问道。 “回堂主,还在进展中。”罗青恭声回答,“目前,我们找到的关关于屠生楼的线索主要集中在了鬼市那一边,袁胜这两天暗里抓了不少人,已经问出来话,但是没有太大的突破。” “屠生楼的行事手段和我们极其类似,都是自上而下,一环扣一环你。我们只抓到了最外层的舌头,至于他们的上级,我们还在追捕。” “有折损没有” “倒是伤了几个兄弟,没有死人。” “哼……若是有了提醒还再死人,袁胜就不用再做了,收拾东西滚回洛阳!” 李心安顿了顿,接着问道:“万花楼那边有消息了吗檀香姐又没有传过话。” “檀香姑娘那边还没有动静,我们的人去过一次,万花楼的客人实在是太多,名册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完。” “希望尽快。”李心安叹了口气,惆怅的道: ”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应对下屠生楼啊。” …… 两人返回高府的时候,只看到高府外站了不少人。 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天众”的丁锡山赫然在其中。 见到李心安骑马赶来,那些人慌忙行礼。 “见过李统领。” “打住!”李心安挥了挥手,看看四周,这个时候住在平康坊的大人们还在办公,他们府上的仆役也少有出门的。 所幸这个时候没什么人,李心安可不想变得万众瞩目。 “怎么不进去”李心安问道。 丁锡山苦笑道:“高夫人不想让我们这么些人一起进去,只有周陵统领带着几个兄弟去找了慕容公子。” “这么多人挤在门前像什么话。”李心安心里不禁暗暗腹诽,这个高夫人怎么连大事小事都分不清! “跟我进来。” 五十几个人一窝蜂的走进高府,看着一个个膀大腰圆凶神恶煞般的男人,高府的下人都不禁怀疑家里是不是进了土匪。 “老丁,我告诉你,人手应该安插在哪里。”李心安叫过丁锡山,把他研究好的位置吩咐了下去,丁锡山抱拳领命而去,带着人手前去布置。 高府的管家高朗走上前,苦着脸道:“李大人,这不合规矩。” “总比你家老爷被人摘去了脑袋好。”李心安沉声道,“这都是皇太孙殿下在军中挑选出的好手,是真正在战场上杀过敌的,有他们保护高大人,高夫人还不放心” 李心安可没说谎,“天众”的大部分人,都是李俶在军队里挑选出来的、身经百战的好手。他们若是按军功,都能混到个一官半职,但却为了李俶,甘愿当个无名小卒。 高朗顿时喜笑颜开,说道:“我去找夫人,让她不要担心。” 高朗兴冲冲的离开了,李心安带着罗青直接去了高正明的小院。 慕容白已经不在,许是跟着高正明去了户部。 两人坐在高正明的房间里,李心安说道:“等着,等他们回来。” “堂主真的要以身试险”罗青担忧的道,“若是那屠生楼的杀手实力在您之上,您这不是坑了自己吗” “没办法啊,我怕被人看出端倪。而且若是用一个常人化妆成高正明的样子,一旦出了岔子,岂不是害了他” “那不是还有慕容公子”罗青不解,“而且……慕容公子的实力也要比堂主您强。” 李心安哭笑不得,“我也想啊。” “但是只有我的身材与高正明相差无几,慕容白……他比我高啊。” …… 高正明坐在马车里,紧张的捏着衣角,手汗已经把衣角完全浸湿。 今日一天,在户部他都是这个样子。同僚们还以为他是受了风寒,说要叫太医院的太医来看看,高正明却死活都不敢见生人。 他现在只敢相信熟悉的人。 马车外,慕容白亲自驾着马车,两眼宛若鹰隼一样盯着街上的人和街道两旁的高楼。 他时不时的掀开马车帘看看里面高正明的情况,以防他什么时候被人掳走自己还不知道。 马车离开朱雀大街,拐向平康坊。 终于,一行人平安无事的回到家。 到了高府,高正明几乎是三步并作一步,径直冲进了大堂。 府里那么多面生的人他也没有在意,在高府下人的团团护卫之下,高正明安全抵达自己的卧房。 慕容白缓缓走着,到了高府他也不再担心,他能看得出来,“天众”和“夜叉”的好手基本上都到了这里。 现在的高府,在白天不敢说固若金汤,也不是屠生楼能强攻进来的。 至于到了晚上,那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李心安说过,杀手在白天和在夜晚,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凡修武道,都要借势。剑客要借剑势,刀客要借刀势,拳师要借人力,杀手,就要借助天时。 晚上,才是他们的主场。 慕容白随高正明走进屋子,一眼就看到了无所事事的李心安。 后面站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见过。 “慕容公子。”罗青作了一揖。 慕容白还礼说道:“罗前辈,您来了。” 高正明像个拘束的孩子,坐在座位上,不知所措。 “户部有什么异常”李心安看着慕容白,问道。 慕容白摇摇头,“我看了他一整天,没有任何异常。或许是因为我对户部不熟悉,你可以问问高大人。” 李心安的视线随之转向高正明,后者急忙摇了摇头。 “没有,一切都很正常。做事的做事,吵架的吵架,混日子的混日子。” “高大人可将被刺杀的事情禀报了上去” 高正明点点头,“已经上报了朝廷,今日圣人未上朝,我也不知道奏章会送到高力士手上递给圣人还是到杨国忠手里。” “同僚们听说我被刺杀,都是一番长吁短叹。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也都来找过我,但是没有圣人的命令,他们也插手不了。” “这个您不需要担心,李俶殿下会进宫禀明此事的。明日,我会将您悄悄送到李俶殿下哪里去,到了那儿,您就安全了。” 慕容白回头看向屋外,“这次来了多少人” “五十多个,加上京兆府的衙役和高府本来的下人,基本上每走一步都能看到人了。” “今晚他们会来吗” 李心安收起笑脸,眯起双眼,缓缓的道:“当然。” “他们不来,我们就要找出他们了。” 高正明开口问道:“我需要做什么” 站在李心安身后的罗青回答道:“高大人,您受累,让我画画您的脸。” 说罢,他从携带的药囊之中拿出一个个瓶罐,调制出褐色的粘稠汁液,按住高正明的头,将那褐色粘稠汁液涂抹到了他的脸上。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一十二章 守株待兔 天色很快便黑了下去。 罗青结束了他长达两个时辰的易容,等到他把一张白布从李心安的脸上揭下来后,展现在几人面前的,就不再是之前的那个翩翩少年郎。 再给李心安粘上假胡子,此刻的他,眉眼鼻梁甚至神态,与高正明几乎如出一辙。 李心安挤了挤眉,“脸有些紧。” 罗青笑答道:“堂主您等一会儿就好了,我画的这个,能在您的脸上存留三天。三天之后,就需要另画了。” “三天足够了。”李心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身体,站在高正明身前,把他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不可思议……”高正明赞叹道,“这完全就是在看镜子啊。” “高大人,我们换换衣服。” 高正明慌忙答应,把身上还没有脱去的官服解了下来,交给了李心安。 李心安脱下自己的黑色劲装,麻利的穿上高正明的官服。 罗青开口道:“高大人,为了彻底蒙蔽他们的视线,我还需要将您画成别人的样子。” “这不需要。”高正明皱眉道,“有李公子就够了。” “做事都要做全,为了万无一失,您还是易容成别人比较好。” “好。”高正明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罗青执笔,寥寥几笔下去,再加上药膏的涂抹,片刻之后,高正明就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的样子。 他拿过镜子,看着镜子中从未出现过的陌生人脸,连连赞叹。 “接下来,高大人您就不要再露面了。我们的人会安排您在府里的僻静屋子躲一晚上。等明天殿下调兵来后,圣人的命令也该差不多下来了。” “到时候,殿下可能就会把您送进宫内了。” “那是最好不过!”高正明长舒一口气,听起来,只要挺过今晚,自己的性命就无忧了。 李心安拍了拍手,屋门被人推开,“夜叉”的统领周陵走了进来。 “周统领,麻烦您把高大人送到偏院的那间柴房。高大人,我先前已经让人收拾好了,里面很干净,容纳人不成问题。” “有劳李公子了。”高正明向李心安作了一揖,旋即在周陵的护送下,低着头往偏院走去。 看着和高正明一模一样的李心安,慕容白出声问道:“你今晚就一直这个样子” “高府的下人们可都还不知道你易容成了高正明,要是出点什么事来找你,可就全露馅了。” “小问题。”李心安笑道,“高正明经过昨夜的惊吓,已经心力交瘁,再加上今天白天在户部劳累了一天,回到家倒头便睡,连饭也顾不上吃,衣服也顾不上脱,不是很正常吗” 慕容白啧了一声,“你还真是会钻空子。” “把能利用的条件都利用起来,这是杀手的基本素质。” 李心安沉声道:“接下来,你只需要守在门口就好了。外面安排上一些人手,让他们既能攻进来,又不至于花太大的力气。至于人数多少实力怎样,你自己把握。” 慕容白毫不犹豫的点头道:”交给我就好。” “记住,这次高府无论什么人要进来找我,通通拒绝,高夫人和他们的三个孩子也不行!” “好。” …… 夜深之时,照顾高正明小公子高怀仁的仆役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出门伸了伸疲惫酸麻的身体,吹着夜风,缓缓散步,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自由时间,现在小公子由两个丫鬟照料,过一会儿,就要又轮到他去看着。 他不敢睡觉,要是一睡不醒被那两个丫头去找夫人一告状,又得克扣自己的银子。 好巧不巧,一想到夫人,这仆人就看到高夫人气鼓鼓的从老爷的院子里走出来。 又四个彪形大汉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高夫人的几个丫鬟和他们一比,就像是母鸡旁边的小鸡崽子。 那都是府上新来的陌生人,据说是皇太孙李俶殿下的侍卫,因为老爷昨晚遇刺,特来保护老爷的。 仆人对此嗤之以鼻,他觉得老爷遇刺就是个笑话。哪儿有刺客不杀人把人扔茅坑里去的 在他看来,就是自家老爷半夜登东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自己掉里面去的。为了遮羞,才编造出这么一个谎话。 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 仆人不无自傲的想着,正待继续走时,却被迎面走来的另一个高府的下人拦下。 “别往前了,他们不让!”那个高府仆人低声说道,“我刚被赶出来。” “啊凭什么!” “你说凭什么,人家是皇太孙的人,咱们老爷都得乖乖听人家的话。” “没看到夫人啊,连她都不让进,何况是咱们下人” “他们也太霸道了,这是高府,主人都不能随便活动” “别说夫人了,老爷一回府,就被那个慕容公子给带到了这里,几个时辰都没出来呐!我看啊,这根本不是保护,更像是坐牢。” “你说老爷一回府就再也没露面” “是啊,从老爷回府后,这里就只进不出了。哦,倒是出来几个人,往偏院去了,咱也不认识,管他们做什么呢。” 那个下人说完,便感染着离开了。 仆人眯起眼睛,打量着高正明的院子,旋即转身向来时的路走去。 …… 又是子时。 这个时候,本来是高府下人们睡觉的时辰。但是睡梦之中的他们,却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 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推开门向外看去时,只见到触目惊人的红。 高府的东南角,燃起了大火! 那是高府的厨房,应该有四五个厨子看守在那里。但从高府下人拼尽全力抢出来的几具烧焦的尸体来看,里面是没有活人了。 既然负责看守厨房的人死了,也就谈不上追究谁的责任了。高府上下此刻全部忙碌了起来,隔壁几家大人府上的管家也带着人赶了过来,与他们一同灭火。 夜风呼呼的刮了起来,风助火势,火烈风威,这把火眼看着就快要蔓延到别的屋子。 “高朗!”被丫鬟叫醒的高夫人一脸无助,看着大火,惶恐的叫来了管家。 “快去找老爷!” 管家高朗无奈的道:“夫人,火刚烧起来的时候就去叫了,那些人不让我们见老爷啊。” 高夫人紧紧咬着嘴唇,心里对李心安几人的感激,也逐渐变成了痛恨。 高正明蜷缩在柴房的简陋床铺上,说是床铺,其实也就是茅草跺上铺了层床褥。不过茅草和床褥都很柔软,高正明也睡的下去。 熟睡中的他也被外面的声音吵醒,这件屋子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外面的火光可以清晰的透过窗纸照进来。 “这是怎么了”高正明茫然的问道。 负责看守他的周陵回答:“着火了。” “怎么会这样!”高正明脸色一变,就要走出门。 周陵一把按住他,把他压回床上,“高大人,你现在已经不是高正明了,就要安安心心待在这里捱到天亮。” “这不过是屠生楼的诡计,目的就是要调离我们的人手和引你出去,你千万不能上当。” “……我知道了。” 高正明无奈的看着窗外,火光映照着他的眼睛,眼中难掩担忧。 …… 与此同时,慕容白也在盯着东南角烧起的大火。 他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子。 “李兄,出事了。” “我看到了。” 李心安躺在床上,裹在被子里,皱眉道:“我安排了这么多人,想不到屠生楼居然还能潜入高府,就算最外面的京兆府衙役帮不上忙,可那毕竟也是几十双眼睛啊,屠生楼的人总不可能会隐形之术。” “李兄,这把火估计不是仅仅靠高府的下人下人就能扑灭的,我想把我们的人也派过去。” “你自己安排就好。” 慕容白担忧的道:“可是我又怕,这样一来是不是给他们钻了空子。” 李心安笑道:“那又何妨我们不正是怕他们进不来吗” “虽然他们的手段恶毒了些,可这也给我们提供了机会。” “他们想调虎离山,却不知我们要请君入瓮。” 慕容白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退出房门,叫来了院中的几名“天众”,让他们带着人先去救火。 片刻之后,偌大的院子里,就剩下了五六个人。 慕容白倚在门上,安心等待屠生楼杀手的到来。 …… 火势越来越大,几乎就要抑制不住了。 高朗接连派了十几个仆役去禁军衙门报信,又请了两家大人府上的人帮忙。只是他们住的地方离河实在是有点远,来回接水要耗不少时间。 一来二去,火势更加难以抑制。再这样下去,几乎就要烧完小半个高府了。 往高府送水的人络绎不绝,守门的京兆府衙役也顾不上一个个看着,他们也投入了救火的队伍之中。 没人再去注意什么杀手,这个时候,大摇大摆的走进高府,不再受任何限制。 高府后院有个小池塘,离高正明的卧房不远。 在第一轮的救火后,这里几乎被高府的下人把池塘水舀空了。只剩下一个小泉眼汩汩的冒着可怜的细流,要想把这座池塘再度放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本来这里短时间内应该没用了,但还是有两个高府的下人,端着盆往这边跑来。 李心安带来的人也没阻拦,任由他们跑到池塘里。 只是那两个人影刚刚消失在那名“天众”的视线内,就宛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了池塘,借着夜色和假山的遮掩,悄悄摸向高正明的卧房。 四道阴冷的视线从假山后冒出,随着他们轻轻一挥手,守在高正明院落外的两名“天众”瞬间倒地。 高正明的房外,慕容白缓缓拔出了剑。 下一刻,院门“吱呀”摇开。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不是意料之中的屠生楼杀手,而是守在门外的两个“天众”。 慕容白微微皱眉,收回了出鞘的“凤鸣。” “何事” 没有人应答,慕容白突然惊觉不对劲。 两人软软倒地,在他们的身后,依旧是一高一矮的两道人影。 只是他们的手里,各自握着一把剑。 数道飞刀扑面而来,慕容白急忙出剑格挡,将两把飞刀打飞。 但其余的人就没有这么大的能耐了,猝不及防之下,皆是被射中了胸膛。 没死,但也丧失了行动能力。 来人缓缓关上院门,将外部的世界和这里再度的完全隔开。 “屠生楼的谁”慕容白问道。 两人皆是没有答话,那女子环顾四周,开口问道: “昨天那个男人呢死了不至于啊,我没下死手啊,怎么不见他出现” 慕容白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这女子对他构不成威胁,让他感兴趣的,是那个男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昨天晚上藏在柜子里的,应该就是你。” 男子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极其不正常的潮红。 “想不到慕容山庄的少公子,堂堂武林少盟主慕容白,居然也进了臭名昭着的血衣堂,传出去,足以让天下震惊了。” “你……到底是谁” 慕容白冰冷的嗓音伴随着雄浑的内力遥遥传出,那男子一剑劈在半空,刹那间,两股内力剧烈的碰撞起来。 慕容白缓缓收力,一番试探下来,他已经对这个男人有了估计。 男子微微颔首: “屠生楼唐风,见过慕容公子。”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一十三章 再次失手 “唐风……唐清淮的” “徒弟。”名为唐风的男子说道。 慕容白淡淡的挑了挑眉,“我很惊讶,你们为什么敢于正大光明的出现在我面前。做杀手的,难道不都是偷偷摸摸的” “慕容公子是在血衣堂待久了,以为杀手之道就是他们一家之言了。”唐风说道。 “殊不知杀手的使命就是要杀人,只要能达成目的,什么手段都是可以的,从来就没有规矩一说。要是被一些条条框框给束缚住了,凡事都按个死章程来办,那岂不是愚蠢至极。” “拿这件事情来说,我们要杀的就是高正明,只要他死了,哪怕我们师兄妹二人交代在这里,又有何妨” 慕容白眼神微动,点了点头。 “有道理。” 不多废话,他悍然出剑。 “先走!”唐风猛地一推身边的师妹,自己独身面对慕容白。 以慕容白的身份,他也不会以大欺小,拿师妹来要挟自己。 与自己一对一,才是慕容白想要的,也是他应该要的。 唐风正面迎上了慕容白,两个人战在一处。 一开始两人相互试探,他没有讨到便宜。 唐风想看看,自己和这位被誉为未来武林扛鼎之人的差距,有多大。 那女子被师兄推出身旁,再度看时,只见到慕容白压的师兄节节败退。 以他们修炼的武学,要想一对一的比拼,同阶之内是必败无疑的。 更何况,对手是享誉武林的慕容白呢 女子银牙轻咬,动身向屋内赶去。 她何尝不知道师兄的意思,他拼着被慕容白格杀格杀的风险来给自己创造机会。 只需要几个呼吸,她就能冲进屋子。 屋内不知潜伏着什么人,也许昨天的那个男人就埋伏在里面。 可是她没有别的办法,路只有这一条,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得走。 踏上这条路的那一刻,她就回不了头。 慕容白察觉出了女子的行动,抽身欲追上她。 唐风怎么可能让他得逞,一把细剑刺成密密细雨,密不透风的攻势让慕容白一时间都觉得有点头疼。 他看得出来,唐风的实力大概在二品初位,与李心安相差无几。但是他的剑招要更阴毒一些,更难以捉摸。 慕容白剑鞘在“凤鸣”的剑身上一划,火焰窜出,将迎面而来的唐风灼烧的闭上了眼。 长剑上撩,在唐风的肩上划出一道血痕。唐风吃痛,动作随之迟滞了下来。 慕容白要的就是这个机会,他身子陡然拔高,翻折到了女子的面前。 女子瞳孔迅速放大,在慕容白还没有出剑之时,身子向侧方诡异的飘了出去。 慕容白还想再追,唐风已然是恢复,仗剑直奔他而来。 “来啊,慕容公子躲闪什么,莫不是怕了我唐风” 唐风苍白的脸上涌现出一抹黑气,挥出的剑在空中竟然有了两道淡淡的残影,让慕容白分不出究竟哪一个是唐风长剑的真身。 看着刺向他双眼的剑影,慕容白脚步腾挪,却是在平地上施展起了轻功。 唐风只觉自己的眼前出现了数个慕容白,将他团团包围。 他长啸一声,黑气从他脸上蔓延至手中长剑,那把剑剧烈的嗡鸣起来,随即轰然断裂。 但是,残剑的碎片却在那股诡异黑气的加持下漂浮在了空中。眨眼之间,残剑碎片激射而出,将慕容白的残影打成粉碎。 唯一还存留的,是在房顶上的那一个。 慕容白居高临下,漠然的注视着唐风,后者向他投以一个阴狠的笑容。 他缓缓把长剑“凤鸣”收回剑鞘,然后,左手拇指抵住剑镡,右手握住剑柄,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拔着剑。 三尺寒光乍现的一刹那,天地为之寂静。 唐风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他捂住心口,呆呆的注视着夜空。 子时的晚上本应该是漆黑一片,但在他的感知中,在慕容白拔剑的那一瞬间,冰冷的感觉将他封印了起来,整片天地都变得苍白一片,在无边无际的苍白和死寂中,只有一个黑点,一个有温度的跳动着的黑点。 慕容白! “这就是……浩然剑典” 唐风喉咙发出“呵呵”的笑声,声音苍老的宛如破旧的灌进风的风箱。 “不知,我的太虚经和浩然剑典相比,孰强孰弱” 唐风牙齿猛地咬在舌头上,甜猩的鲜血入喉,让他冰冷的身体瞬间有了温度。 那把被冰封着的荡漾着黑气的断剑此刻也重新活了起来,飞出去的残剑碎片重新环绕在唐风的周身。 下一刻,完全出鞘的“凤鸣”在慕容白的手中悍然斩下。 唐风看到了一条线,一条将天地分成两截的线。那道线从上至下,看不到,也看不到尽头。 他双手握住了荡漾着黑气的断剑。 这把剑不过是凡品,能承受他的太虚经内力到这个地步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唐风暴喝出声,面对着慕容白一往无前的磅礴剑意,他的身躯似乎都扭曲了起来。 但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是递出了剑。 “慕容白……我唐风,何弱于你!” 黑气带着断剑悍然迎上慕容白的天地一剑,唐风七窍缓缓流出鲜血。下一刻,他的剑势轰然破碎,慕容白的剑带起的罡风淹没了他。 地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一直延续到了不远处的墙上,将经过的一棵大树劈为了两半。 慕容白从坑里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尘土,面色有着难以掩盖的凝重。 在他的感知里,他找不到唐风了! 在唐风的剑势破碎的一刹那,慕容白知道自己胜局已定,于是便稍稍收了一份力。 可也就是他收回的这一分力,让唐风找到了漏洞。 唐风在他手下逃脱了,仅仅受了点轻伤! 慕容白缓缓把剑收回剑鞘,将心中的滔天怒气压回心里。 他能怪谁 只能怪他自己,怪他还有一点心软。 “下一次,可不会让你逃了。”慕容白看着眼前的废墟,喃喃道。 高正明卧房的屋顶突然被人顶开,一个娇俏的身影从里面钻出,带着“咯咯”的笑声,消失在夜色里。 那个女人也逃了! 易容成高正明的李心安从屋里蹿出,慌乱的朝着偏院跑去。 慕容白看着他脸上的惊恐表情,他从没见过李心安这么害怕过。 …… 在慕容白和唐风交战的同时,那女子也是如慕容白所愿,冲进了屋子。 李心安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装成熟睡的样子。 他听到屋门被人粗暴的推开,他听到一阵女子的喘息声。 他听到了长剑出鞘的声音,他感受到有人正向他走来。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的床前戛然而止。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到了他的脸上,有些痒,李心安鼻子不禁抽了抽。 本来提心吊胆的他突然闻到了一股香气,女子的体香扑鼻而来,带着青丝的淡淡清香。 那女子突然轻声低笑起来,她附到李心安耳旁,说道: “我记得你叫……李心安” 全身的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冻住了,女子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李心安如坠冰窟。 鼻尖上悄然浮现出几滴汗水,而他的背后已经浸湿了,但李心安还是强撑着继续装了下去。 女子勾了勾嘴角,无奈的道:“别装了,我都看出来了。” 李心安还是不懂。 女子突然恶狠狠的攥住他的假胡子,道:“你当我没看见你露出来的剑柄是不是” 话已至此,李心安装不下去了。 他倏的睁开双眼,倒是把凑到他脸前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女子吓了一跳。 李心安瞥了一眼身旁,不禁咋舌,“白虹”分明老老实实的被他裹在被子里,哪里露出剑柄了 “你骗我!” 女子冷哼一声,自得的说道:“骗你又怎样” 李心安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道:”你倒是不蠢。” “怎么看出我是假冒的” “猜的。” 李心安皱眉,语气有些不悦,“这要怎么猜” “呵,你们血衣堂的人是不是都这么笨!还好意思说别人蠢。”女子双手抱胸道,“昨晚我们能杀高正明但不杀,你们也猜的出今晚我们还会来。” “可就许你们预判的到,就不许我们能猜的出你们会有防备” “更何况,你们自以为瞒的住我们,就能瞒的过整个高府的下人” 李心安猛然惊醒,“你们在高府里安插了耳目” 女子笑而不语。 “不!不对……”李心安喃喃说道,“你们是易容成了高府的人。” “那你再猜猜,我们知不知道真正的高正明藏身的地方” 李心安额上青筋暴起,此刻的他也顾不上怜香惜玉了,抽出裹在被子里的长剑,直刺向女子的咽喉。 女子脚尖轻点,飘香身后。拉过一张凳子,朝着李心安砸了过去。 寒芒闪过,李心安轻而易举的把那张凳子劈为了两半,抬头再看时,只见到女子破开屋顶而去。 他愣了愣,不敢再有耽搁,高正明的命他耽误不起。 李心安夺门而出,直奔向偏院。 …… 偏院离着东南角的厨房不远,但亏了人们的尽力扑救,火势逐渐得以控制。 一路上,入眼皆是张皇失措脸被熏成黑炭的高府下人,李心安也不去管,来到偏院,一脚踹开了偏院的院门。 偏院内静悄悄的,有四个“夜叉”的人守在院子里。 “李统领。” 看到李心安焦急的走进来,四人不明所以,但还是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 李心安绕过他们,径直推开高正明住着的那间柴房的门。 柴房内有三个人,高正明,周陵和另一个大汉。 但现在,三个人都是昏迷不醒,瘫倒在草垛上。 李心安凝重的走上前,伸出手指探在他们的鼻下。 还有温热,还活着! 慕容白紧接着他走进屋里,看着眼前的情况,不禁发问道: “还没有杀” “没有。” 李心安眼神闪烁,眉头紧锁。 屠生楼三番两次能够得手,为什么就是不杀高正明呢 是在戏弄他,还是说,他们的目标不是高正明 后者显然不可能,除了高正明之外的几个可能在屠生楼刺杀名单上的大人府上都没有传来消息,他们的目标就是高正明应该无疑了。 那就是,他们不在意高正明的死活 是觉得胸有成竹,还是有另外的原因 他环视着柴房,走到窗户前,仔细抚摸着窗纸。 “看他们三个人的样子,是中了迷药。啧……怎么找不到烟口” 慕容白看着李心安茫然的寻找着,抬头看了看房顶。 “拿一盏灯来。”他吩咐道。 站在门外不敢进去的“夜叉”随即递过一盏油灯,慕容白让他们将昏迷的这三个人带出去,然后搬来一摞草垛。 这件柴房并不算高,两个草垛摞在一起慕容白纵身跃上去,恰好能触碰到屋顶。 他将油灯举至面前,仔细搜寻着可能的踪迹。 李心安仰头看着他,神情未有半分的放松。 这座柴房的屋顶是由稻草铺就的,稻草上面架上房梁,再铺以瓦片。 一处焦黑的稻草吸引了慕容白的视线。 在一片枯黄的稻草之中,这处小小的焦黑实在是并不算显眼,但慕容白心细如发,还是瞧出了端倪。 他拨开那处稻草,从里面捏出了一小截断香。 “什么东西”李心安欣喜的问道。 慕容白将那截断香凑到鼻尖轻轻一嗅,脑海中顿时有一种轻微的眩晕感。 “是迷香,成分不清楚,估计是屠生楼的独门。” 他沿着踪迹将上面的瓦片掀起,李心安见状出门跳上屋顶,居高临下,看着四周。 只略微一观察,他便判断出了下药之人的逃跑轨迹。 “杀手是从大门进来,从后墙爬上房顶,下了迷药,然后去了火场,在那里离开。” 李心安蹲下身子对慕容白说道,看着仰着头从一个小洞的露出的清冷脸庞,李心安郁闷的心思难得有点缓解。 他抹了一下慕容白的鼻尖,随后跳下房顶,落到昏迷不醒的高正明身旁。 “白木头,我们又输了。”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一十四章 军中来人 天亮的时候,周陵悠悠醒转。 他知道自己中了迷药,在柴房的时候他听到屋顶上有动静,原本以为杀手会破开房顶进来,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但等了半天都不见其踪影,在周陵的眼前逐渐模糊起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中招了。 而当他的眼前重新恢复明亮,却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周陵像是宿醉未醒一般闷哼一声,艰难的转过头,只见一个黑衣年轻人坐在床边,扶着额头,像是睡着了一般。 “李统领”周陵虚弱的道。 半睡半醒的李心安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后背被惊出一背的冷汗。 “周统领,你醒了啊。” 李心安关切的道:“身体感觉怎么样” “我请大夫来看过了,屠生楼的那个迷香虽然独特,但是无毒,应该不会有大碍。” “我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多谢李统领关心。” 周陵痛苦的闭着双眼,“是我没用,我没保护好高正明。” “没事的。”李心安宽慰道,“高正明还没死,还在昏迷着。” “他没死”周陵惊讶的张大了嘴,“这……这怎么可能!” “连着三天能杀不杀,这是逗高正明玩,还是逗我们玩!” “周统领,昨夜发生的事,你可还记得” 周陵点点头,把昨晚之事详细的说了出来。 其实也没多大意义,周陵从头到尾都没发现那个放置迷香的人。 李心安安抚周陵好好修养,随后走出了房门。 慕容白一直守在高正明的卧房前,进不去。 得知自家老爷再一次遇袭的高夫人当时哭的便不成样子,悲愤之余,拉着自己的三个孩子亲自守在了高正明的窗前,屋门紧锁,谁也不让进。 “要死,我和孩子们就和老爷一起死!”这是高夫人说的原话。 李心安也没办法,只能让慕容白带着人寸步不离的守在屋子前,将整个卧房团团围住。 这次他吸收了教训,连屋顶上都站了人。 高府的下人们对此嗤之以鼻,李心安再次向他们展现了什么叫没用。 行走在人群中,看着他人投来的或鄙夷或不屑或不满的视线,李心安也不知道是自己本身脾气就好还是心中确实有愧,连点发怒的心思都没有。 慕容白看到他过来,急忙迎上去。 “周陵前辈怎么样了” “无碍,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李心安盯着紧闭的房门,“高夫人还是不愿意出来” 慕容白叹道:“不愿意,也不让人进,只有大夫才能进去。” “我已经派人通知殿下请太医来了,希望高夫人能听太医的话。” 李心安皱眉道:“就算高夫人再怎么埋怨我们,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拿孩子的命做赌注啊!” 他顿了顿,转移了话题。 “按照杀手逃跑的轨迹追查,发现了什么没有” 慕容白回答道:“发现了两个高府的下人,一个被藏在柴火垛里,一个被扔在了水缸里。罗青看过了,都有被易容的痕迹。” “这么看来,屠生楼行动的就有四个人了。” 李心安眯起双眼,缓缓说道:“一个防火,一人点迷香,两人应对我们。” “只是不知道,那位隐藏在暗处的二品高手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慕容白开口道:“我昨晚已经和他交过手了。” “那个唐风”李心安摇摇头,“我不觉得他就是。” “虽然他也是二品初位,但……不够格。” “不够格吗我觉得他的实力要比你强上不是半点。”慕容白罕见的调笑道。 李心安耸了耸肩膀,“那我没办法啊,人家练的就是杀手的剑法,他能不断的杀人来修炼,我能这么干吗” 他叹了口气:“他们既然知道真正的高正明的所在,就说明高府里一定有他们的人!” 李心安回头看着乱作一团的高府下人,“一共有三十四个下人,除去死去的三个厨子,一共剩下三十一人。” “这三十一个人,把他们关在一起,不能放出去。” “高府上下,等到殿下调来的士兵来后,由他们统一管理。” 他挥了挥手,身旁的大汉立时会意,带着人将高府下人向外驱赶出去。 他们的不满也正是来自于此:这个年轻男人不禁保护不了老爷,还把他们当贼一样对待! 下人们此刻都是怒气满满,几乎就要闹将起来。 不过幸好“天众”的人都是军中悍卒,应对士兵哗变都不值一提,更何况只是区区奴仆。 在几句严厉的呵斥下,高府的下人们不情不愿的闭上了嘴,被推搡着去了外面。 偏院一共有四个房子,足够容纳他们了。 半个时辰后,李俶的人来了,带着一队铁甲禁军。 为首一人,李心安分外熟悉。 “苏先生!”李心安欣喜的迎了上去,行礼问好。 “殿下被圣人留在了宫中不便脱身,特命我带着魏将军和王太医李太医前来高府。”苏先生苏休笑道。 “心安,这位便是左龙武军将军魏旭。” 李心安看向那个人高马大默不作声的黑脸汉子,汉子只是简简单单抱了个拳,算作是行礼。 “小子见过魏将军。” 苏休笑着把手指向了另外两人,都是长髯飘荡慈眉善目的老者。 李心安作揖道:“见过二位太医。” 两名老者回以礼节,旋即说道:“李大人,可否让我们进去看看高大人的伤势” “二位太医请。”李心安欠身道,“高大人是中了迷药,但是这迷药十分怪异。另外两名中了迷药的人都已经清醒,只有高大人还是昏迷着,而且身体忽冷忽热。” 王太医捻了捻胡须,说道:“高大人可醒过” 慕容白摇摇头,“未曾苏醒,只是有时候会说话,像是……梦话一样。” 两名太医惊讶的对视一眼,随后想要推开房门,却推不动。 李心安无奈扣门:“高夫人,太医院的二位太医来了,您开开门!” 屋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啜泣声,随后门栓被人拉开,露出了一双哭的红肿的眼睛。 看着两个仙风道骨的小老头,知晓李心安所言不虚,高夫人施了一个万福,让过身子,让两位太医进去。 左龙武军将军魏旭突然开口问道:“妄图刺杀高大人的是什么人” 李心安老老实实的回答:“是一个名为屠生楼的江湖杀手组织。” “江湖势力”魏旭露出鄙夷的神色,冷笑一声:“堂堂皇孙府的属官,居然连几个杀手都抓不住,还被人家两次得手,这是在打皇太孙殿下的脸!” 此言一出,周围的“天众”和“夜叉”都是一脸愤恨的瞪着他,魏旭全然不惧,身后的左龙武军军士则是不由分说的把手按在了刀上。 一时间,剑拔弩张。 李心安微微勾起嘴角,“魏将军,我们都是给殿下办事的,在这里勾心斗角,没有意义。” “何况高大人还在屋里生死未卜,现在的紧要任务,就是把杀手抓出来,把高大人治好才是,您说对不对” 魏旭冷哼一声:“本官的任务不是这个,抓凶手是你们的事。” “本官奉命将高大人接入宫内好生安置,圣人会去慰问。” “但看现在这个情况,高大人能不能醒还要另说。能不能去宫里,要看两位太医的意见。” 李心安问道:“如果高大人身体恶化呢” “那就不是本官做的了主的了。” 李心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旋即让人搬了四张椅子过来,他和慕容白苏休一一落座。 但魏旭显然是没那个心思,他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去巡视府上了。 两位太医进去了许多时,屋里还是没有动静。 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李心安从苏休那里听说了江南许多的事情,明里暗里的,苏休也透露出此次皇商之争的一些黑幕。 高正明是在户部任侍郎,等到入冬江南安定下来后,皇商叶家会派人来长安,与户部交接事宜。联系的,就是高正明。 所以,此次是苏休前来,李心安也就不奇怪了。 在彻底说完了话题之后,苏休好奇的问起了慕容白。 “慕容山庄既然没有和殿下达成合作,慕容公子留在长安又是为了什么” 慕容白瞥了李心安一眼,旋即回答道:“慕容山庄并不是完全拒绝了殿下,而是还在观望。殿下提出的条件我们现在无法接受,我留在长安,殿下也没有表露别的意思。我们都在等,等一个让我们都能接受对方要求的时机。” 苏休缓缓点头,“慕容公子是加入了血衣堂对。” “总得给他个落脚的地方。”李心安笑道。 苏休还想再说,房门猛地被人打开。 两位太医长吁短叹的走出来,都是一副疲态。 “二位太医,高大人可还好”李心安急忙赶上去问道。 王太医摇了摇头,“以我们毕生的医术,对这个迷药毫无办法。” “寻常迷药,不过是堵塞人体气息经脉,所以只需要配些疏血通气的药即可。但这个不同,高大人的气态虽然紊乱,但却并无堵塞之像。我们也探究不出原因,一时半会,也无能为力。” “那依二位之见,高大人可能随我入宫” 魏旭大步流星的赶来,沉声问道。 王太医皱眉摇头,“最好还是不要随意移动他,说实话,我现在都怀疑高大人中的不是迷药而是什么毒了。若是随意移动,也许会给高大人带来什么创伤。” “又或许是给旁边人带来一样的症状”魏旭冷冷的道。 “小老儿医术不精,不敢妄言。” 魏旭愁眉紧锁,一时间没了主意。 “魏将军是在担心把高大人送进宫内会对圣人有危险”李心安瞧出了魏旭的困惑。 “是啊。” 魏旭叹道:“可是这么放任不管,那毕竟是一位户部侍郎,若是出了事,造成的影响是难以估量的。” “前些日子,礼部侍郎傅辅阁被人当街格杀,圣人龙颜大怒,为了找凶手,几乎将长安城几乎里里外外翻了个遍。” “现在高大人还没死,圣人暂时不会做什么。可是一旦他出了问题,长安只会迎来比上一次更严重的清洗!” 李心安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听到魏旭这么说,他方才醒悟过来。 之前他杀傅辅阁,李俶虽然暴怒,但还是替他把一切都挡了下来。而在那之后,李心安就马不停蹄的投入了南涧蛊师案,基本上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此事旧事重提,李心安才意识到一旦高正明死,后果得有多大。 他杀傅辅阁,是代表江湖,在挑衅朝廷的面子。圣人李隆基已经被挑衅过一次,决计不会容忍第二次。 第二个侍郎还是死在江湖人的手中,江湖又会迎来什么 不难猜想。 看着李心安铁青的面庞,慕容白低声问道:“怎么了” “高正明一死,这很有可能会牵扯到整座江湖。” “怎么会这样”慕容白瞠目结舌。 “傅辅阁的死我清楚,是有侠士当街宣讲了他的恶孽,在场的百姓无不群情激愤。” “也正是因为那样,圣人仅仅是搜寻了一下长安,并没有牵扯到江湖啊。” “这次高正明既然背负了娜宁姑娘这份罪孽,万一他真的死了,传出去,这种该杀之人,也不会牵连到江湖的。” “别傻了。”李心安咬牙道,“傅辅阁那个情况特殊。” “有什么特殊的” “特殊就特殊在,他是第一个被杀的朝廷重臣!” “傅辅阁造的孽被抖落出来,已经是狠狠打了朝廷一巴掌了,现在又出了高正明这一档子事,你第一个要考虑的不是你怎么看待圣人,而是百姓们怎么看待朝廷!” “前有傅辅阁,后有高正明,两个身居高位的侍郎都是此等禽兽不如之辈,那么尚书呢宰辅呢圣人呢他们会被百姓们怎么看” “圣人不会因为高正明该死就不会放弃追查凶手,他会恐惧百姓们对他这个皇帝的看法,那会动摇大唐的根基!” “所以,高正明要是真的死了,娜宁姑娘的事情会被永远的封存下去,所有事情的人都会被暗中清除,高正明会被塑造成千古贤臣,圣人会拿整个江湖给他垫背!” “白木头,到时第一个死的,就是你我!”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一十五章 幕后真凶 “屠生楼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李心安摇摇头,“若是唐清淮知道此事,我不相信他看不出其中的利害。” “虽然我对他并不熟悉,但能做到天机楼武评第二十的位子,他的眼光要比我长远的多!” 慕容白皱眉道:“可要是像你说的那样,屠生楼根本就不会接下高正明这个任务,他们承受不住一个皇帝的怒火。” “所以啊,这是我最疑惑的。” 李心安眯起双眼,喃喃说道:“屠生楼,到底想要什么” 魏旭不难烦的道:“你们两个在那小声嘀咕什么呢!” 李心安瞥了他一眼,“魏将军还没决定带不带高大人” 魏旭狠狠瞪了他一眼,别过头不说话。 苏休笑呵呵的说道:“殿下来之前吩咐过了,若是事情有变,一切听心安你的指挥。” “我”李心安惊讶的张大了嘴,左看看,右看看,欲哭无泪。 怎么又是这么一出…… 沉吟片刻,李心安猛地一锤拳头,已是下定了决心。 “苏先生,魏将军,我想,高大人就先不要带到宫里去了。” “那圣人问起来怎么办”魏旭皱眉道,“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如实禀告即可,就说高大人昏迷不醒症状不明,不敢贸然移动。多从禁军衙门抽调一些军士,再从太医院多请几位太医,昼夜不息的围着高大人。” “你就不怕高正明真的被杀”苏休问道。 “我在赌。”李心安轻轻摩挲着剑柄,说道: “我赌屠生楼并不是真的想杀高正明!” 身后的左龙武军军士突然爆发出一阵骚乱。 几人回头望去,只见罗青正想要挤进来,却被军士们拦在外面。 “让他进来!”李心安高声喊道。 罗青狼狈的跑到李心安面前,众人这才发现,他的鞋子都被踩掉了一只。 不过几人都没有笑话他。 因为都被罗青带来的消息震惊了。 “堂主,万花楼来信了,檀香姑娘说她找到了凶手!” 李心安心头一震,忍不住大笑起来: “好,我马上过去!” …… 轻车简从,李心安仅仅独身一人来到万花楼。 看他风风火火的样子,再加上吃了上次的大亏,门前的龟公也不敢过多阻拦,任由他大步流星走进楼内。 里面依旧还是白日宣淫的老景象,李心安熟门熟路的走上五楼,看到了守在檀香房外的小丫头水碧。 “李公子。”小丫头怯生生的喊了一声。 李心安点点头,推开了屋门。 让他惊讶的是,屋里的人不是檀香,而是万花楼楼主殷红妆。 “怎么看见我这个黄脸婆,不乐意了”殷红妆慵懒的道。 “哪里,殷姨正是丰韵聘婷的年纪,外面哪个男人不以见您为荣。”李心安谄媚的道。 “话说回来,檀香姐呢” 殷红妆眉梢刚刚涌起的喜色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她狠狠的把一本书甩在李心安的脸上,没好奇的道: “又来了个大人,弹琴去了。” 李心安捂着鼻子,把那本书拾起来,“这是什么” “娜宁和一个男人私会的记录。” 殷红妆叹道:“说起来,万花楼这个记事的规矩也该改改了。我们是把每一天姑娘们接客的事情记录在一起,以此往上是一个月,再往上是一年。你要是知道具体的日子,找起来就是一会儿的工夫,但要是找某个姑娘某个客人,那就实在是麻烦。” “这个可是檀香废了好几天的工夫才给你誊写出来的娜宁的接客记录,怀疑的那个人,她用红笔圈出来了。” 李心安心里流过一股暖流,他把书翻开,只见上面娟秀的字迹上,赫然被檀香画着一个大红圈。 他接连翻了几页,都是一个名字。 赵守纲! “从天宝七年四月开始,一直到……天宝八年二月。”李心安快速翻动着这本记录,嘴唇无声的开合,手指快速的在纸上移动。 “十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幽会了五十六次。” 殷红妆说道:“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万花楼之前是来过这么一个怪人。别的客人来这里,说白了,就是为了睡姑娘。他倒不是,每次来,都要一个小雅间,把娜宁叫进去弹琵琶。有的时候,他还自己带一把琵琶来弹。” “这个名字……我也有印象” “你认识他”殷红妆讶异的道,“那敢情好,你这不就直接破案了吗” “不,不一定。” 李心安眉头紧锁,大大的疑惑写在脸上。 “不应该是他,如果是,他应该跑的……” “这个人到底是谁”殷红妆皱眉道,“万花楼的资料上只写了他是户部的一个小主事。” “他就是户部的主事。”李心安缓缓点头。 在血衣堂的调查中,有那么一个人,是和高正明还有齐元汉张英他们四人关系联系密切的,他姓赵。 在高正明的叙述中,有那么一个人,洁身自好,来万花楼只是喝酒听曲。 那天晚上张英看上了娜宁姑娘,之后,齐元汉他们也都凌辱过她,只有高正明和那个人没碰。 后来高正明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欲望,那么从始至终没有碰过娜宁姑娘的,就只剩下那一个人了。 户部主事,赵守纲! 李心安倏的从座位上站起,木凳应声倒地,在地上骨碌碌的滚着,倒把托着腮的殷红妆吓了一跳。 “我早该想到是他的!” 一直以来,赵守纲的存在感太低了,官职卑微,为人沉闷,在高正明的那个圈子里,他都是最不引人注意的那个。 而恰恰是这种人,往往他们内心的感情要比常人强烈的多得多的多! 你对他好,他会十倍百倍千倍万倍的回报你。但一旦触怒了他的底线,迎来的会是他不计后果的报复。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是人 李心安转身就往外走去。 殷红妆也没拦他,李心安和檀香几乎是他从小看起来的,性格自然也了解。有些话,殷红妆即使好奇也不会开口去问。 红色的轻纱从她肩上滑落,洁白如玉的小臂撑在桌上,抵着微微泛红的脸颊。 不知何时,她的手上多出了一把黑色的簪子,在她指尖旋转,宛若剧毒的蝴蝶。 …… 赵守纲的宅邸离东市并不远,就在临近的坊市,李心安跃马扬鞭,几乎是一刻不停的赶到了赵守纲的府上。 保护高正明之余,李俶也在其余可能被杀的人府上安置了人手,赵守纲就在其中。 李心安打量着赵守纲的宅邸,说是府宅,其实也不过是两间小矮房。 赵守纲的官职虽然不高,但对吸口气都被钱味堵住嗓子的户部来说,小吏劳作十年都能买一栋大宅院,何况是主事 看着寒酸的院子,李心安手扣在已经生锈的门环上,敲响了门。 院门被人轻轻打开,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睛。 “是我,李心安。” 里面的人把门完全打开,恭敬的道:“见过李统领。” 扫视着破旧的院落,李心安问道:“这里一共安置了几个兄弟” “回李统领,加上小的一共四个。两人陪赵大人上朝,两人在府里守着。” 屋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动静,此刻也都是出门查看。 四名“天众”,两个书童,两个男仆。赵守纲的府上,就只有这区区八个人。 李心安皱眉道:“现在还没下朝,你们不应该是分出去两个的吗怎么四个人都在这。” “赵大人今日告了假,说是户部侍郎高正明高大人遇刺,户部大小官员要去他府上慰问,公务暂时先不处理。赵大人想偷个懒,就在家里窝了一上午。” “他现在还在” “不在了,您来之前不久,户部的几个大人来找赵大人,一起去了高府。” “坏了!”李心安脸色僵硬,转身出门。 跳上马鞍,李心安又朝着来时的路往高府骑去。 户部要慰问高正明没有问题,这是应该的。 有人来找赵守纲有问题。 谁能证明那几人是户部的官员! 屠生楼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易容成高府的几个下人,化妆成几个谁也不认识的户部小官又算得了什么 李心安突然明白前两次屠生楼为什么不杀高正明了。 杀手接受任务,雇主是可以提要求的。 比如确定死法,比如让他什么时候死,比如让他死在谁的眼前。 再比如,让杀手给自己提供条件,让自己亲手了结那个人! 那样的话,杀人者,从头到尾,就是赵守纲,与屠生楼没有半点关系。 李心安后悔不让魏旭把高正明接进宫内了。 他现在只希望,户部的那群官员走的慢一点,只希望,禁军的调拨能快一点,最好已经到了。 那样,等自己回到高府的时候,正好,将他们前后包围! “驾!” 马鞭狠狠抽打着坐下的“翻雪”,这匹骏马几乎是跑出了它平生最快的速度,带着李心安风驰电掣的赶回高府。 …… 慕容白冷着脸站在高正明的卧房前,他的对面,都是户部的大小官员。 左龙武军将军魏旭笑容满面的对着户部尚书赔笑着,心里将那个苏休和李心安骂了千八百遍。 在李心安走后,苏休也甩甩袖子,把高正明这个烂摊子交给了自己。 本来还有那个慕容白在,可要让魏旭把指挥权交给一个江湖子弟,他是决然不肯的。 魏旭的本意是想在慕容白面前立威,可谁能想到户部那一群尸位素餐的官员不忙正是,殷勤着跑到这里来了。 魏旭此刻要哭的心思都有了,面前是气的胡子发抖的户部尚书,另一位和高正明同级的户部侍郎正痛骂着他,尽管脸上被喷满了口水,可他也只能忍着,对方骂一句,他就得点个头,说一声:大人说的是,是小的考虑不周了。 户部尚书刘泰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等到那位户部侍郎口干舌燥之后,他才缓缓说道: “魏将军,本官也不为难你。我们这些人不都进去,就我们几个和高大人交好的老头子进去看看,可好” 魏旭犯难道:“刘大人,不是卑职不想让诸位大人进去,只是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还无法确定高大人的症状为何,我们就只能在这里守着,也不敢随意移动他。您也知道,圣人有令,要我们把高大人接进宫里。可高大人如今这个模样,万一那症状能传染,威胁到圣人,我们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王太医现在回太医院找医术去了,临行之前,特意嘱咐我们,不能让任何人进高大人的卧房,连一直待在屋子里照顾高大人的高夫人都被我们请出来了,几位大人就不要冒这个险了。” 魏旭的声音本就大,即使低声细语的讨好,声音也是隆隆作响。也不知是他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反正在场的户部大小三十几位官员全都听到了他说的话。 刹那间,因被阻拦在外不允许见高正明而变得群情激愤的户部官员在一瞬间陷入了寂静。 高正明的症状会传染 户部官员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最前面的那个身影,他们的主心骨,尚书大人。 刘泰来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响,半晌后,他缓缓说道: “既然如此,本官也不强求了。” “还希望魏将军好生照顾好高大人,入冬后户部会有大事,缺不了他。” “卑职一定!” 魏旭恭敬的把这些官员送出高府,亲眼看着他们坐上马车,直到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街角,他才恶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重新走回高正明的院子。 “我说那个李心安行不行,抓得住那个凶手吗” 魏旭看着慕容白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一样,忍不住出声说道:“别这么闷,是不会说话咋滴” “李兄做不到,就没有人能做到了。”慕容白淡淡的道,“魏将军等着就好,李兄把凶手带回来,魏将军的烦恼自然而然也就解决了。” “呵……说的也对,我也应该盼着那个小子把凶手带回来。” 魏旭继续陷入了无聊的等待,过了不知多久,他有些困意低下头打盹的时候,突然被李心安的声音惊醒。 “赵守纲呢”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一十六章 消失的赵守纲 魏旭疑惑的问道:“赵守纲是谁” “高大人在户部的下属,也是这次有可能被杀的几人之一。”慕容白皱眉道,“你找他做什么” “他就是凶手!” “真的”慕容白激动的道。 李心安说道:“自然是真的,他就是檀香姐查出的娜宁姑娘的相好。” “慢着慢着。”魏旭打断了他们,“你说这个赵守纲是凶手,还是高正明的下属,那他是不是也在刚刚离去的那一群人里面” “户部的人已经来过了”李心安惊讶的道。 慕容白点点头,“已经走了。” “坏了,慢了一步!”李心安懊恼的锤着拳头,旋即想起了什么,急忙问道: “没有让他们看高正明” “没有,他们想看,被本将军给堵回去了。”魏旭说道。 李心安松了口气,抱拳道:“如此,多谢魏将军了。” “李兄,现在要不要把那些户部的官员追回来” “不好办啊。”李心安惆怅的道,“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是五六品以上的官员,咱们可惹不起。” “而且户部尚书刘泰来也在,他是个护犊子的,肯定容不得我们对他的下属那么放肆。” “那怎么办” “我知道赵守纲的一个朋友。”李心安挑了挑眉,“赵守纲这个人很特殊,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所以当初他的情报资料我当时多看了几眼。他没什么朋友,户部员外郎元丰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个好友。” “我们去找他。” “你知道元丰的家吗” “请报上也就写了一句他住在平康坊,而且他又是高正明的下属,估计高府的人会知道他在哪儿。” 李心安招了招手,“魏将军,烦劳您跟我来一趟。” “做什么”魏旭皱眉说道。 “去找高府的管家高朗。”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李心安讪讪的笑了笑,“高府所有的下人都被我关在了偏院,我要是自己进去,还不得被他们活撕了。” “哼……”魏旭冷笑了一声,大步流星的向着偏院走去。 慕容白无奈的说道:“你是看准了魏将军心性耿直没有心机,才拿他当挡箭牌。” “但他不也是乐呵呵的去了”李心安边走边说道,“魏旭这种人,官不小不大,可有可无,所以连带着他这个人也不怎么重要。这种人,存在感与那个赵守纲一样低,在外名声不显,在内,说不定还要受家里人的气。所以,只要你给他一个笑脸,他都能暗自高兴许久。要是你表露出对他的一点依赖,说不定以后他就对你死心塌地了。” 慕容白眼神微动,“你在说殿下” 李心安没有回答他,而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魏旭这种人是禁军中的中流砥柱,往往官职越低的低级军官,越能起到不可思议的作用。” “他们有着普通士兵的血气,也有着军官的远见,军队中的人才八成以上都出身于低级军官这个队伍,而他们忠诚的那颗心,已经逐渐的向着殿下倾斜。” 李心安叹道:“今天看到魏旭,我才意识到殿下的远见卓识。以前我以为,皇权的更迭,新皇的继任,都决定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臣手中,比如太子殿下,比如李林甫。但我却忽略了,真正能决定着一切的,是那些来自最底层的声音,他们的声音无关利益,而是最朴素的愿望,能让他们生活的更好的愿望。” “这些声音不仅仅局限于禁军,而是长安、河北道、江南、西域都护府等等等等……若是殿下有朝一日能把这些声音汇集起来,那将是一股翻江倒海的力量!” “殿下能够做的到吗” 听着李心安慷慨激昂的话语,慕容白突然觉得,若是李俶真如李心安说的那样,那么与李俶合作,甚至于效忠他,也没什么不好。 “那要看殿下的心性究竟如何了。”李心安道,“跟在殿下身边的这些年,我始终没有看透他,我只知道他想要做皇帝,我也知道他能当个好皇帝,但未必能当个好人。” “皇帝与常人不同,哪怕是天下第一大善人,你让他当了皇帝,或许就会变成天下第一大昏君。皇帝本来就不能是好人,好皇帝,更得是恶人!” 慕容白的话有些偏激但却不无道理。李心安哈哈大笑:“你说得对,殿下本来就不应该是个好人。” “殿下哪里不好了”魏旭扭过头看着后面拖拖拉拉的两人,不满的道:“你们两人不要说殿下的坏话!” 李心安微笑点头赔罪,三人已是来到了偏院。 魏旭推门而入,只见院子里只有几个零星的仆人,大部分的下人都在屋子里。 “高朗在不在”魏旭喊道。 刹那间,四个屋子的门几乎是同时被人打开,高府的下人们齐齐冲了出来,怒气冲冲的瞪着魏旭。 还有他身后的李心安。 高朗从人群里挤出来,说道:“魏将军,您有什么吩咐” 魏旭闪过身,露出了笑嘻嘻的李心安。 “高管家,我想问一下,您知不知道户部员外郎元丰的家” 看下李心安,高朗怒上心头,本想拂袖离去。可转念一想,他毕竟是李俶的人,而且还有魏旭在,自己不能不给面子。 高朗冷冷的道:“李大人,我要是说了,能否还我们自由” “没问题。”李心安干脆利落的答应了。 “反正凶手我们已经查出是谁了,抓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真的”高朗大喜道,“是元丰” “户部主事赵守纲,我需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元丰是他的好友,说不定会有赵守纲的线索。” “赵守纲倒是常和老爷一起,但是没见过他来府上。”高朗凝重的道,“好,我告诉你元丰的家在哪儿……” …… 户部员外郎元丰本来悠哉悠哉的躺在家里,大军出征,户部这几天都忙疯了,难得放一会假,他得好好休息休息。 就在他盘算着该去哪儿享受的时候,大门被人砰砰的敲响。 元丰区区从六品官,家里也没钱使唤仆人,值得自己去开门。 来人是两个年轻公子,穿着倒是有趣,一黑一白,像是索命的无常。” “二位是”元丰疑惑的问道。 “右卫率长史李心安,元大人,我有紧要的事情问你。” 右卫率元丰身躯一震,那是皇太孙李俶的人,他上司的上司! “二位快快请进,在这里说话不方便。”元丰急忙让路。 李心安微微摇头,淡淡的道:“不必了元大人,一句话的事,问完就走。” 元丰战战兢兢的说道:“您问,元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心安沉声问道:“元大人,你可知户部主事赵守纲在哪儿” “守纲我今天没看到他。” “没看到他”李心安失声喊道,“他今日没有去高府” 元丰仔细思索了一阵,确定了自己印象不错,缓缓摇头: “对,我没看到他。” “说起来也怪,户部有几位同僚是与他顺路的,本来他们应该是叫上守纲一起去看望高侍郎的,但是却只有那几位同僚去了。” “赵守纲在半路上……自己离开了” 李心安神色复杂,元丰看着他阴沉的脸,不禁小心翼翼的问道: “大人,可是守纲出了什么事我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是他存放在我这里以做应急的,要是需要,您先拿去……” “不必了。”李心安叹了口气,“元大人,你说的那几位户部同僚的名字和住址你都知道” “我知道。”元丰毫不犹豫的点头。 “请告诉我。” …… 从那几位户部官员的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据他们所说,赵守纲被他们叫出来后,走到半路上,突然提出要去买礼物。同僚们知道他平素清贫,所以把他那一份也给带着了。但赵守纲却执意不接受,非要自己亲手去买。 同僚拗不过他,只得与他约定好,在高府碰面。随即赵守纲独自离去,但是他们直到从高府出来,也没再见到赵守纲的影子。 慕容白担忧的道:“会不会赵守纲察觉到了不对,出城潜逃了” 李心安缓缓摇头,“应该不会,我们之前都没注意到这个人。短短一个上午,他的反应不会这么快。” “除非他是早有预谋。” “难道赵守纲提前预算到了,自己会在今天泄露身份”慕容白骇然道,“这是……窥视天机的手段啊…” “他只是一个凡人,不是道门子弟。”李心安皱眉道,“难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他摇了摇头,凝重的道:“既然赵守纲消失不见,那么高府的保护还是不能松懈。你先回高府,想办法让魏旭将军带走高大人,不一定让他进宫,只要往皇宫的方向走就是了。” “我去找殿下,不排除你说的赵守纲逃出长安的可能。长安四门必须严加看管,任何可疑之人都要扣押下来。” “一个时辰后,我们在高府会和。” “好。”慕容白点头应允,旋即上马往高府行去。 李心安快马加鞭来到皇孙府,李俶正在后院悠闲的散步,他自觉高正明的事情进展十分顺利,不出意料的话,现在高正明已经在宫内了,抓住屠生楼杀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在看到风风火火的李心安的那一刻,李俶就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了。 还不待李心安开口,李俶就长叹道:“唉……又出什么事了说。” “殿下懂我。”李心安笑了一声,说道: “卑职已经查明,雇佣屠生楼刺客杀人的人,是户部主事赵守纲。” 李俶挑了挑眉,“赵守纲嘶……这不是我们保护的那几个人其中之一吗此话当真” “根据万花楼的记录,赵守纲在天宝七年四月到天宝八年二月,共与娜宁姑娘幽会五十六次,而在我去赵守纲的府上时,我们的人说他随同僚去看望高正明,但是在高府,他却并没有出现。” “现在赵守纲不知所踪,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幕后真凶!” “原来如此……真凶一直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亏我们还想着派人保护他,呵……这还真是灯下黑了。” 李俶皱眉道:“只是赵守纲不见了……这倒是个麻烦事,你觉得他会去哪儿” “属下不敢妄自猜测,有可能还潜伏在高府周围,有可能已经潜逃出长安。” “高正明还待在高府魏旭没把他送到圣人那里”李俶惊讶的道。 “昨晚,我们被耍了一道。” 李心安羞愧的说道:“屠生楼提前派人混进了高府,知晓了我们的计策,兵分三路,一路纵火,一路牵制我们,还有一路,下了药,迷晕了高正明。” “高正明现在还昏迷不醒,身体状况极差,太医院的太医们推断不出他所中的是什么东西,不敢随意移动。而且说不定还有传染性,魏旭将军不敢拿圣人的安危开玩笑,所以就一直没有动。” “现在高府里已经去了六位老太医,一百二十名禁军,加上五十多个我们自己的人,将高府围的水泄不通。属下拿人头担保,高正明绝对不会再出现任何问题!” 伴随着李心安的声音,李俶的神色愈加凝重。最后,他长吐出一口郁气,叹息道: “你们做的对,这件事情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高正明被杀,但绝对不能牵连到圣人。” 他背过身去,负手而立,说道:“长安四门那边我会派人布置,你只需要保护还高正明就好了。” 李心安告退离开皇孙府,他并不打算老老实实守在高正明身边。连续两次被戏弄让他心中早已是怒火滔天,今天晚上他要亲手找出屠生楼的据点,他要让对方知道,血衣堂还没有死,就算没有朝廷的帮助,没有李俶的支持,它还是最恐怖的杀手组织! 赵守纲他逃不过今晚!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一十七章 劫杀屠生楼 长安城内,一家破旧的茶馆。 秋日下午的阳光并不算刺眼,但却总能让人们懒洋洋的睁不开眼。 这个时候,茶馆没有多少生意,伙计百无聊赖的坐在柜台后面,时不时的打一个大大的哈欠。 门外突然迈进一双绣鞋,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走了进来。 女子提着剑,往常都会让人们惧怕几分。但伙计全然不惧,撇了撇嘴角,跟女子指了指后堂。 女子微微点头,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后堂并不大,只有几间屋子。女子来到其中一间的门前,一脚将门踹断。 柜台后的伙计一脸木然,这个姑奶奶的行为举止他早已经看透了,人家不管做什么,看可以,别说,别问,最好别喘气。 踹坏一扇门算什么,楼主那么神秘莫测的人物都不知道挨了他那宝贝徒弟多少脚了,人家说过什么吗 女子气愤的走进屋里,正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赤裸着上身挣扎着从被子里坐起。 男人苍白的身上满是伤口,缠着厚厚的一层绷带,依稀还能看见那鲜红的血色。 女子也不避讳,大大咧咧的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一双美眸狠狠瞪着男人。 空灵的声音带着怒气:“师兄,为什么不杀高正明了” 唐风拿被子裹住身体,虚弱的笑了笑:“师妹,你还是别生气了,我一看你生气,师兄就想笑。” “我生气看起来很可笑吗”女子俏脸冷若冰霜。 “不然你觉得为什么师兄弟们都喜欢惹你生气。”唐风打趣道。 女子蹙起眉头,“要不是你身受重伤,我非得把你这身皮扒下来不可。” “这不是你小时候一看见我屁股就捂着脸落荒而逃的时候了” 唐风笑了笑,看女子还是没有恼怒,他知道,师妹这次是认真的了。 “你也知道,我是身受重伤啊。” 唐风淡淡的说道:“海师叔因为楼内紧要事务,一个月前赶回了隋州,现在就只有我修为最高。但我现在形同废人,高府上下被禁军围的铁桶一般,怎么去杀高正明” 女子冷哼一声:“屠生楼接下的任务,岂有完不成的道理!师兄你别忘了,我们是答应过赵大人的,要是不杀高正明,如何对得起他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娜宁姑娘” “师妹你别太天真!”唐风厉声喝道,“我们是杀手,不是死士,没必要为了完不成的任务而去送死!屠生楼从来不信奉血衣堂的那套狗屁杀手准则,我们就是我们!” “更何况,杀高正明的银子他赵守纲还没有交给我们,我们只是于心不忍帮他一个忙,一开始就没有规矩的约束。我们已经去过了两次,我还不知道要在床上躺多久,我们对得起赵守纲,可以收手了。” “可是那两次你为什么不杀了他”女子叫嚷着,“你要是在第一次下手的时候杀了高正明,哪有现在这些事情!” “那不是你非要听他赵守纲的话,要活生生吓死高正明吗”唐风面色涨红,气愤的道: “我之前说了多少次了,赵守纲要去死,你跟一个要死的人讲什么规矩!你别被赵守纲那个狗屁爱情故事搞昏了头,就连命也不顾了!” 女子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自觉理亏。她红着脸,吐了吐小舌头,终究还是不甘示弱的嚷道: “你胆小不去,我去!” 什么我胆小……唐风几乎要被这个师妹弄哭了,他无奈的道: “师妹,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不做无谓的牺牲。” “你还记得师傅派我们来长安是为了什么吗” 女子眼珠转了转,“锻炼我们,还有……打出屠生楼的名号。” “没错,打出屠生楼的名号!但我不认为,杀一个朝廷侍郎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唐风凝重的道:“师傅特意让海师叔与我们同行,就是为了看住我们,不让我们做出太出格的事情。海师叔平素最是稳重,凡事都要想明白其中利害得失才下手。要是他在这里,我们是断然不会接受赵守纲的委托的。” “你后悔了” “后悔了!” 唐风叹道:“你别忘了,不久之前,吏部侍郎傅辅阁被人在朱雀大街上当街斩杀……” 女子兴奋的打断了他:“我当然没忘,如此大快人心之举,我还真想见见那个侠士呢。” “侠士”唐风嗤笑一声,“侠士可不会蒙面,连脸都不敢示人。” “人家不也得好好活着行侠义之举是好的,露脸那就是愚蠢的,蠢中之蠢,蠢之极致!” 女子洋洋洒洒说完这些话,心里有点小得意,谁让他们总说女子没见识来着 可自己说出来的最后那句话,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是了,那个混蛋…… 女子阴沉着脸,不再说话,心里却将那个人骂了千八百遍。 唐风奇怪的看着自己的师妹,明明上一刻还是笑容满面,下一刻就立马变得阴云密布。 女人果然是世上最难琢磨的。 “咳咳……” 他轻咳了两声,把话题拉回正轨:“言归正传……当初傅辅阁一死,皇帝生了多大的气!差点就把我们的暗桩搜出来了。这次为了杀高正明,我们可是真真切切把屠生楼的身份暴露出来了,现在这件事还没有到明面上,所以我们的矛盾冲突,仅存在于那个李俶手下的血衣堂。” “可要是高正明真的死了,我们直面的,就是整个朝廷,就是皇帝了!” 唐风叹道:“师妹,你仔细思考一下其中的利害,你觉得,我们一个小小的屠生楼,能够承受的住一位皇帝、一个国家的怒火吗” 女子眼波微动,她并不愚昧,只略微一想,其中的得失已经了然于胸。 但她还是不愿意承认师兄是对的。 “高正明真的……不杀了” 唐风摇摇头,“我不知道。” “等师傅来了再说。” “师傅要来”女子惊讶道。 “在我们接下赵守纲的委托后,我自觉有失,便给师傅修去了一封信。师傅说先让我们自行处理,他会动身亲自来长安一趟。” “而在我们潜伏在高府的兄弟传回来慕容白的消息后,我就加急给师傅送去了一封信。师傅若是收到,估计三四天左右就要到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女子不满的撅起了嘴,气鼓鼓的质问道。 唐风白了她一眼,“我没告诉你,你都敢说出要强闯高府那样的话了。我要是真的说了,你仗着师傅在,还不得直接杀进皇宫啊。” “倒也不是不行……” 看着师兄的脸色瞬间黑了下去,女子嘿嘿一笑,“师兄我走啦!” 听到师傅要来的消息,女子欣喜的离开,唐风看着无辜被杀的房门,咂咂嘴,感叹命运的不公。 “你给我回来!我是病人,大冷天的,你不能让我住漏风的房子!”唐风咆哮道。 许久没有应答,唐风只听到一阵急促跑动的声响,随后便没了任何声音。 …… 夕阳将整面城墙浸染成血一般的颜色,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有人抬起头,漠然的注视着鲜红的城墙。 “太阳啊,你是否也看出了,繁华的长安城,是建立在皑皑的白骨之上,长安城下,是尸山血海。你是否也看出了,大唐的丑恶和贪婪……” “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什么呐!”城门士兵呵斥道,“快过来,别耽误事!” 男人缓步走过去,士兵狐疑的上下打量着他,视线牢牢地锁在男人后背背着的那个庞大包裹上。 “那是什么东西” “琵琶。” “琵琶”士兵拿着刀柄敲了敲,“打开看看。” “亡妻遗物,不便打开,还请您见谅。” “废话少说!”士兵恶狠狠的道,“现在朝廷在捉拿要犯,你要是推脱,小心军爷我送你进去吃牢饭!” 男人眼里泛起一股泪花,他回过头,望了一眼巍峨的长安城,他对长安最后的一死眷恋,也断了。 男人解下包裹,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打开了麻布。 看到这里堵了一群人,城门的守将缓缓走过来。 “将军!”士兵连忙行礼。 “怎么了”守将疑惑的盯着男人,看着他颤抖着双手揭开包裹。 “回将军,我看这个男人鬼鬼祟祟,怀疑他是朝廷要找的嫌犯,于是让他老老实实接受检查。” 守将一言不发,低头注视着男人双手捧起的那把琵琶。 “好精致的琵琶,像是西域产的。” 男人有些惊喜,“将军也认得西域琵琶” “我年轻的时候在西域都护府当兵,见过不少。” 将军皱眉道:“倒是你,大男人哭什么!” 男人笑笑,“此乃亡妻遗物,她是西域女子,每每见之,如见亡妻,故忍不住垂泪。” “是吗”守将眼里涌现出一丝怅惘,“西域人啊……我那时候,也见过一个西域姑娘……” 他摇了摇头,叹道:“收起来,不要耽误别人了,你过去” “是。” 男人快速的把琵琶收进包裹,正要出城门时,守将却突然叫住了他。 “你等等!” 男人抿了抿嘴唇,似乎是认命了,释然的转过身,笑问道: “将军还有事” 守将怔怔的看着他,总觉得他这张脸有些熟悉,与朝廷追捕的那个嫌犯有些相似。 那个嫌犯的画像此刻就在他腰间别着,那是户部吏部加急送到各处的。他只需要把画像抽出来一对比,心中的疑惑自然消除。 可守将的手放到了腰间,却怎么也动不了。 他想着,一个这么爱妻子的人,怎么可能是朝廷嫌犯。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想相信,还是不敢相信。鬼使神差的,他挥了挥手: “没事了,你走。” 男人微笑的作了一揖,然后昂首阔步,向着残阳照耀不到的黑暗走去。 …… 李心安从皇孙府回到高府后,倒是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高正明醒了。 虽然只是醒过来短短一瞬,接着又昏了过去,但毕竟是醒了。 太医院的几位老太医绞尽脑汁也没研究出高正明的症状,但高正明醒了之后,脉象突然回复了正常。 如果这样还没办法调养好高正明的身体的话,那么太医院就没有必要再继续存在了。 星幕之下,李心安躺在房顶上,双手枕在脑后。 慕容白翻身跃上屋顶,踢了踢失神发呆的李心安。 “魏旭将军打算把高正明送进宫内了。” “随他去。”李心安道,“既然高正明无恙,还是宫里安全。” “你这么确定血衣堂能查出屠生楼的暗桩” “袁胜已经抓了一个舌头,以他虎堂的手段,若是问不出情报,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我曾经在书上看见过血衣堂最恐怖的审讯手段。”李心安轻声说道,“把人的皮一寸一寸的剥下,等到血凝固之后,再用小刀一寸寸的割下凝固的血块,如此循环往复,人会瘙痒难耐,但是不敢抓,因为一抓就会更痒,人会活活挠死自己。” “我相信,屠生楼没有那样的硬骨头,能撑到袁胜用这种刑罚。” 慕容白静静的站着,不多时,又是入夜。 他看到魏旭的禁军簇拥着高正明离开高府,他看到这座不大的宅邸重新变得冷清起来。 李心安从始至终都是呆呆的望着天,慕容白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后悔了。”李心安突然说道。 “后悔什么” “后悔让魏旭带走高正明。” “多说无益。”慕容白叹道,“这是我们不得不做的决定,昧良心也没办法。” 高府外的大街上,突然奔来一骑,一路疾驰到高府大门,砰砰敲响高府大门。 重新掌握了高府的高府下人不满的打开门,看着大汗淋漓的男人,不明白又发生了什么。 男人粗暴的挤开他,自顾自的往里面走去。 欣喜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脚步迸发出来,“堂主,找到了!” 李心安猛地站起身,纵身跳到了早已提前被他拴在房下的“翻雪”身上。 “白木头!”李心安吼道,“跟我走!”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一十八章 潜入 丰安坊。 城墙篝火旁,守卫坊市的士兵们正无聊的打着哈欠,王二也是睡眼惺忪。 他不是长安本地人士,他是随着哥哥来长安参加科举的。可惜的是,他哥哥在长安没待几天,在青楼染上了隐疾,羞愤之下,跳河自尽了。 本来王二应该扶着他哥哥的灵枢回乡的,但他不想这么做。一个乡下孩子,见到了巍峨壮阔的长安城,如何再想回连空气都是死气沉沉的老家 他草草埋葬了哥哥,开始拼了命的想在长安活下去。王二做过仆役,干过贩夫走卒,在客栈里当伙计,但是因为手脚不灵敏,加上反应也迟钝,这些行当都做不长。 最后,他捞到了一个丰安坊守军的差事。 王二不愿意当兵,但所幸,他不用上战场。每天只是在城墙上站上几个时辰,再跑跑步,打打架,如此这般就有钱拿。 他很满意这份差事,唯一的不好就是军营里管的太死,没有多少闲暇时间供他支配。 王二知道自己没权没势,一辈子也只是个大头兵。所以他有自己的打算,他想做个小本生意。 他看中了一间茶馆,就在丰安坊,他住了许多年的地方。 老板他认识,是这两年才来长安的外乡人。好好的生意突然不做了,据说是家中出了变故,要回老家,想把茶馆盘出去。 五十两银子,王二还没有那么多。但老板走的时候说不着急,银子可以慢慢给。 老板是个好人,王二很感激他。过了年关,这里就要招新人了,王二打算在那个时候离开这里。 既然决定要走,他也不似平常那么认真的站岗。趁着将军还没来的时候,王二和身旁的士兵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远处的大街上突然响起踏踏的马蹄声,黑暗中,两骑来到坊市大门下。 王二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有人在宵禁的时候在大路上骑马 在这里当了五年兵了,王二还是头一次看到这种情况。 他不敢耽误,赶忙拿过火把,违反宵禁,这是要打八十大板的罪责。 王二想冲下面严词责问,这是士兵少有的可以逞威风的时候,他可不想错过。 丰安坊守将却突然从屋子里蹿了出来,探出城墙高声喊道:“放行!” 小卒王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明显不是该放行的时候,他不理解将军为什么这么做,这是违反律法的啊。 刚才和他一起闲聊的士卒戳了戳他,低声道:“第一次见” 王二“嗯”了一声,点点头,“为什么” 那个士兵冷笑道:“你这个外乡人来长安十几年了,怎么还是没看清楚。” “在长安,律法是最不管用的东西!” 丰安坊城门缓缓打开,那两骑径直向着丰安坊内冲去,马蹄声宛若雷震,也不知道会吵醒多少人的好梦。 …… 长安城内有宵禁,长安城外的荒郊野岭,倒是没人去管。 荒山,枯树,孤坟。 男人踏在厚厚的落叶上,来到一处坟茔前。 他将背上的包裹打开,露出了里面精致的西域琵琶。 男人轻声低喃:“按照我们唐人的习俗,来看你是要带酒的,可是我记得你不喜欢酒的味道,所以就什么都没带了。你不会见怪……” 说着说着,男人突然低笑起来:“是了,你怎么会见怪呢你最体贴了,体贴的可怜。” 他手指轻轻按住琵琶弦,缓缓拨动起来。 ”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首曲子,也是你练的时间最久的曲子。你真应该看看,你那时候多笨……” 男人长吐出一口气,眼神变得冷清起来。 “第一首,六幺。” …… 李心安在抵达情报上说的那间茶馆的前一条街就勒住了马,下马步行。 他不想惊动屠生楼的杀手,静悄悄的摸进去最安全。 慕容白好奇的打量着周围,这是他第一次跟随李心安执行刺杀任务,所有的一切他都要仔细记下来。 绕过街角,两人眼前突然出现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慕容白差点没按耐住自己,几乎就要拔出剑来。 “别急,是袁胜。” 李心安勾了勾嘴角,调笑道:“怎么,紧张了” 慕容白轻咳一声,偏过头去。夜色之中,看不清他的脸,想来是微微发红。 李心安不再打趣,正色道:“人手都布置好了” 袁胜沉声道:“回堂主,一共十六名探子,上下左右,都封死了茶馆的出路,应对不时之需的火油也已经备好,最坏的情况,就是把这里烧成平地。” “好!”李心安点点头,“我们要的是屠生楼的人,至于是活人还是尸体,都不重要。” 他转过头,“白木头,你给他们压阵,我和他们一起进去。” 慕容白皱皱眉头,“十六个人确定可以应对” “根据情报所说,里面一共只有六名杀手,最棘手的,也不过那个唐风,我将他逼出身,你擒下他。剩下的,十六个人足够了。” 他缓缓向前,视线的尽头,已经可以看到那家茶馆。 慕容白仰头看去,只见街道两侧的民房上,赫然站着数名血衣堂探子。 统一穿着黑色劲装,内衬软甲,别着数把飞刀暗器,腰挎短刀,手持劲弩,怀里内藏四颗解毒丹和迷香毒药若干,这是血衣堂探子的标配。 他们或上或下,或前或后,或明或暗,分布不同,但目标一致。所有的视线汇聚在一个点,那就是屠生楼的暗桩茶馆! 看到堂主缓缓走来,这些血衣堂探子也仅仅是点一下头,借着便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他们即将要摧毁的目标身上。 只待李心安一声令下! 慕容白悄然攥紧了拳头,他这才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汗水。 虽然李心安说过他不会让自己参与血衣堂的刺杀行动,但在李心安修养的那半个多月里,血衣堂的大小事务他都是在一旁看着的,对于杀手任务,慕容白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种莫名的热切。 感觉……很刺激。 毒蛊女刺无情剑,浪子游侠冷血刀。 这是江湖上最冷血无情的七种人:毒师、南疆蛊师、妙音坊女子、收钱索命的杀手、剑客、孤魂野鬼一般的孤狼游侠以及漠北刀客。 李心安占其中之二,慕容白也想像他一样。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剑鞘,似乎在渴求这把剑的出鞘。 李心安仰头看了看天,月亮很亮,星星很明,不是个杀人放火的好天气。 管他呢…… 他猛地一挥手,周围的血衣堂探子宛若离弦之箭,眨眼之间,便闪烁到了那个茶馆的屋顶。 他们整整齐齐的落在茶馆屋顶上,动作之齐,只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声响! 十名负责潜入的探子互相对视一眼,习惯性的两两成队,一人掣刀,一人持弩。 六人往后院走去,四人往屋内潜入。 这个茶馆,是座二层的小矮楼,但其中二楼被屠生楼改造了一块出来,变成了一个小阁楼,有楼梯和暗门,联通着房顶。 血衣堂早就从那个被抓的舌头那里问出了这个消息,他们打开联通阁楼的暗门,俯身钻了进去。 屋内很暗,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想来是都在后院休息。 四名血衣堂探子走下楼梯,领头者比了一个手势,两队各自散开。两人搜寻二楼,两人下一楼搜查。 去一楼的两名探子重新踏上楼梯,下面漆黑一片,两人缓慢来到楼梯的拐角,静静蹲下身子。 持弩的探子把弩箭对准了漆黑的下方,等了一会儿,许久没有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重新站起身子,移步向下。 每下一步,他们便在心里默念一个数字,那是楼梯的阶数。 如果没有异变,第十二阶就应该是一楼的地面。 但是,在他们脚步踏在第十一阶楼梯上的时候,那一阶楼梯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什么,竟然“吱呀”响了一声。 这声响动,放在平常,几乎没人注意的到。但在如此寂静的屋子里,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这个声响无异于响雷。 两个探子的后背瞬间浸湿,这是能要了他们命的失误。借着月光,他们飞快的隐藏在柜台后。 持弩探子再次警惕的把弩箭对准了外面,他的心神紧绷。如果再有什么响动的话,他毫不犹豫的会扣下扳机。 但是,屋子里还是寂静一片,这么都没有发生,似乎先前的那声“吱呀”从来没出现过,他们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 两人悄悄把脑袋探出柜台,借着月光,他们看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 一楼大厅内的几张圆桌被人推到一起,变成了一张床铺。一个裹着被子的人形模样的东西正躺在上面,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两名探子面面相觑,掣刀之人轻巧的翻过柜台,蹑手蹑脚的向这那人走去。 屠生楼的杀手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潜入,还在呼呼大睡,这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 他悄悄走到了闷头睡觉的屠生楼杀手身后,举起短刀就要扎下。 如果成了,他是首功。 持弩的探子也是紧盯着那人,预备着可能迎来的反击。 短刀“噗”的一声扎了下去,却什么都没发生。 掣刀之人大惊,从刚刚的感觉来看,这下面仅仅就是一床被子! 他摸了摸被褥,还有余温,说明这里不久前还有人睡过。 那么,人呢 持弩探子将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同伴的身上,同伴背对着他,所以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柜台后面的木墙突然碎裂,两双手臂破墙而出,钳住了他的脖子。 手臂的主人猛地向后一拉,持弩探子后脑撞在墙上,脑中一时的晕眩,加上屠生楼杀手的锁喉,让他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弓弩。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青紫,那双大手有着不容挣脱的力量,探子无力的踢打着木墙,可却只是垂死挣扎。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掣刀的同伴甚至来不及反应,持弩探子就陷入了死境。 掣刀之人立即抽身,在他就要跃到柜台上时,在他的身后,突然绽放出一道亮光。 那是另一名屠生楼杀手,一直藏身于柜子上。在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用出了杀招。 掣刀的探子敏锐的觉察到背后的异动,他在空中灵巧的转身,手中短刀迎上那人的匕首。 一寸长,一寸强。那名杀手的匕首应声而飞,插到了墙上。 但那杀手却未停下动作,两指探出,竟是想插掣刀探子的双眼。 掣刀探子悍然迎上,在那人即将插到自己眼睛的时候,他把头偏向一侧,递出了自己的短刀。 两声闷响各自响彻在他们的身上,掣刀探子把刀插进了屠生楼杀手的胸膛,而那杀手,也是把一直隐藏着的第二把匕首捅进了探子的小腹。 一换一。 两人软软的倒了下去,下巴抵在对面人的肩上,两人互相靠着,跪而不倒。 身后,那名持弩探子的脖子终究还是被拧断了,但在死前,他用最后的气力,把腰间的短刀向着脑后捅了进去。 没有捅死那个杀手,但却搅断了他的舌头。 杀手踉踉跄跄的从墙后走出,剧痛之下,他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破空之声响起,一道凌厉弩箭自上而下,穿透了他的头颅,钉在了地上。 二楼的两个人听到下方的响动,已经是立刻赶下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一楼的两个同伴,全部身陨。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从一开始的交战到现在,不过过去了短短几个呼吸而已。 存活下来的两名探子没有为他们的同伴收尸,还有四个屠生楼的杀手,他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踏过同伴的尸体,他们搜索完一楼,确定没有任何人残留,他们动身走向后院。 后院内,已经是开始了交战。 茶馆的后面一共有四间平房,在血衣堂的一名探子跳到其中一间的屋顶上时,不小心踩到了机关。 一根细细的白色丝线埋藏在瓦片之下,连着四间屋子屋檐下的铃铛。 在铃铛响起的那一刹那,六名血衣堂探子瞬间知晓了不对。 领队的袁胜当即喝道:“直接冲!” 触发了机关的那名探子踢开瓦片,一脚将屋顶踹出了一个大洞。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球状的东西,从洞里扔了下去。 屋里瞬间爆发出一阵黄色烟雾。 袁胜掏出解毒丹咬在嘴里,当先冲进了屋子。 屋里响起乒乒乓乓的打斗声。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一十九章 死战 与此同时,另外的一间屋子内突然射出两根弩箭,将一名血衣堂探子的身体射穿。 其余人立刻反应了过来,两名持弩探子连弩齐射,将那间屋子的墙壁洞穿出一个又一个洞。 弩中箭矢射完,这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袁胜拎着一个屠生楼杀手的尸体走了出来,他的脸上被划出了一道伤口,鲜血汩汩的流。 他面无表情的把手中的尸体扔到院子里,随后紧盯着那三间屋子。 房门紧闭。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这是袁胜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那代表他们要舍弃所有杀手的本领和优势,像寻常的武夫那样硬碰硬对抗。 两方绝顶的杀手组织,谁也说不清他们谁是猎物,谁是猎手。 两名探查完茶馆的探子归队,看到四个人只回来了两个,袁胜知晓发生了什么。 一刻钟不到,就已经死了三个人了。 他挥了挥手,七名探子分裂三队,缓缓压上。 一双阴冷的眼睛透过窗纸森然的盯着屋外的血衣堂探子,他把一截线香塞进嘴里,随后拿出了一把断弩。 他在心里默数了几个数,考虑着动手的时机。 一……二……三! 他食指轻轻按下,弩箭刺破窗纸,直射向一名血衣堂探子的面门。 但不仅仅是他,另外两座屋子里的杀手,也在同时动了手。 三座屋子里的屠生楼杀手,不约而同的扣动了扳机。 探子们对此早有预料,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的动作早已经成了他们面对危险的本能。探子们或闪躲或抽刀斩断箭矢,屠生楼杀手们的攻击没有奏效。 屠生楼杀手们配置的短弩只能连发五支弩箭,比血衣堂七支弩箭的连弩要逊色,借着换箭矢的间隙,探子们突然加快了速度。 一人跳上房顶,踹开一个大洞,就要把迷香丢进去。 但是还不待他掏出迷香,屋顶就突然被人破开,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抓住探子的脚踝,讲他拉进了屋子里。 探子传出一声哀嚎,随后便没了任何声响。 房门轰然破碎,大汉扑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根硕大的黑棒。黑棒的前段,沾染着黄黄白白的脑浆。 大汉双目赤红,脸上浮起一个又一个红色的水泡。那名探子在被他拉进屋子里的那一刹那,或许是受到了惊吓,原本应该拿的迷香被他顺手掏成了毒药。 在他死前,探子做的最后努力就是把他认为的迷药扔到了大汉的脸上。 此刻,中了毒的大汉犹如发疯的野狗一般嘶吼着,一只手不住的抓着自己的脸,将脸挠的鲜血淋漓,发出阵阵恶臭。另一只手胡乱挥舞着黑棒,这本来是个绝佳的破绽,但是周围的探子却没人上前。 大汉的力道极大,黑棒在空中挥舞竟有一种爆裂之声。不难想象如果人被那根棒子打到会是什么下场。 袁胜沉着脸,掣刀上前。 屠生楼在长安虽然人手少,但个个都是好手,单论个人实力,在场的人里面只有自己能和这个大汉一较高下。 可是旁人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另一间屋子的房门轰然打开,屠生楼的杀手竟是那么直截了当的冲了出来。 他的手里,端着一杆长枪。 长枪眨眼之间便已至众人身前,一名血衣堂探子正欲出刀上前,但那名屠生楼杀手速度实在太快,绕过短刀,将长枪径直插进了探子的肩窝。 他手腕旋转,将探子的手臂直接斩断,随后辗转腾挪,将数名血衣堂探子收揽到自己身前。 长枪变幻莫测,寒星点点,泼水不能入。银光皪皪,矢石所不能敌。扎刺抨缠,圈拦拿扑,点拨舞花,一时间,血衣堂探子招架不住,纷纷后退。 再这样下去,他们丧命在这杆恐怖长枪之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两名杀手已经露面,第三位也按耐不住了。 他踹开屋门,也是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只不过,他没有像那人一样端着长枪,而是推出了一辆小车。 袁胜看到那辆小车的时候,心几乎都凉了。 车上设弩,摧城拔寨,无坚不摧。 那是车弩! 尽管这并不是数丈之高的弩车,但即使一辆推车大小的车弩,也足够杀死他们在场的所有人了。 在场没有人能够抗下这么一个战场杀器! 最后一名杀手冷笑着拉开弩弦,将小臂粗的弩箭对准了一名探子。 “闪开!” 袁胜也顾不得应付快要被他杀死的持黑棒的杀手了,急忙抽身扑向那座车弩。 但几乎在同时,端着长枪的杀手也撇下了他的对手,拦住了袁胜。 弩弦嘣响,劲驽飞射而出。 面对这种攻城拔寨的大杀器,已经是人力难及的了。弩弦嘣响的余音还未散去,那劲驽已经洞穿了一名探子的身体,将他变为了一滩碎肉。 杀手不紧不慢的开始上第二道弦,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彻底激怒了探子们。 还有余力再战的一共四人,此刻,一人牵制住发狂的大汉,三人成包夹之势扑了上去。 车弩太笨重,一次只能杀一个人。面对三个人,他似乎是必死的局面。 但杀手嘴角突然露出一抹诡测的笑容。 在离他最近的探子悍不畏死的挡在车弩正对前时,杀手如他所愿,松了弩弦。 探子应声倒飞出去,他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来了两个同伴的机会。 两名探子狞恶的冲到了门口,杀手不慌不忙的把小车一卡,挡在了门前。 一人踏上车弩,先踩住弩弦,看着杀手手无寸铁,正想拿刀捅死他的时候,却不料那杀手猛地一张嘴,从口中喷出一缕烟雾。 探子眼神逐渐迷离起来,手中短刀被杀手飞快的夺了过去,捅进了他的心窝。 剧痛刺激了探子的精神,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浑身蔓延着的凉意告诉他,自己马上就要面对一种叫做死亡的东西,但探子不想这么窝囊的死去。 先前死去的探子用他的生命给两人开了一条路,现在他也要死了,该做什么,一目了然。 他猛地向前扑去,短刀完全的没入他的身体,探子用他最后的气力,抱住了杀手。 慢他一步的同伴踏上他的后背,将二人踩到了地上。然后用一根弩箭,刺入了死去探子的身体,也刺入了杀手的胸膛。 杀手咳出两口血,盯着默然的而立的血衣堂探子,嘴角弯弯,竟是想笑。 探子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彻底结束了他的生命。 三人围杀一人,两人被他拉下去垫背。 对于这个杀手来说,值了…… 探子暗暗叹了口气,作为对手,他不得不敬佩这种人,这种杀手。 屋外,袁胜和长枪杀手的对战还在进行。 结局其实已经明了了,袁胜毫无意外会赢。 那个大汉已经死了,负责牵制他的那名血衣堂探子恰好是个暗器好手,两把飞刀插进了他的眼睛,随后一条神仙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探子跃上屋顶,将大汉吊至半空勒死。 三个杀手只剩一个,但血衣堂还有四人。 长枪杀手的背上已经中了两根弩箭,加上数不清的银针暗器,他已经是山穷水尽。 袁胜也不好受,对面这人的实力比他还要高上一分,那条钢枪如同活的一般,总是能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钻出来,然后在他身上扎出一个口子。 他的两个虎口已经被震裂了,鲜血使得刀柄异常湿滑,袁胜几乎就要握不住刀。 那个杀手突然高声吼了起来,两眼赤红的盯着袁胜,但身体再没有任何行动。 袁胜知道,他的内力已经枯竭了,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袁胜突然醒悟到了什么,大喊一声“不好!”。 等他扑过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了,那名杀手面色漆黑,已经是死了。 袁胜呆呆的托着他的身体,突然觉得手掌有些灼热,忙不迭的把尸体放到地上,低头查看,只见双手一片涨红,瘙痒难耐。 这个人服毒自尽,尸体也被他亲手毁去。 袁胜忙服下一颗解毒丹,抑制掌心中的毒和心中的震撼。 屠生楼六名杀手,只有一人没带走血衣堂探子的性命而死在他们的手上,其余五人,皆是不亏。 甚至这个人,服毒自尽的同时,还想着在死后拉一个人垫背! 袁胜没想到,屠生楼的杀手,会这么恐怖! 一直以来,他心中的那份关于血衣堂的荣耀骄傲,似乎破碎了。 他吹了一个响哨,片刻之后,三名负责守在外面的探子从茶馆外赶来。 看着满地的尸体,他们没有任何惊讶。袁胜握了握拳,沉声道:“还有一个,给我搜!” 目标是最后一间房子,探子们上下左右包围住,袁胜一马当先踹开了房门。 半晌后,他愕然的走出。 里面,没人。 只有还带着余温的床铺告诉他,这里不久前是有人的,但现在,那人消失了。 看着满院的尸体,他突然迷茫了。 堂主还在外面等着,自己就弄成了这副样子,最重要的那个唐风还消失不见了。 他愣愣的坐在台阶上,不知所措。 一名从茶馆外面赶过来的探子俯身轻声道:“袁大哥,堂主吩咐了,若是找不到唐风,便收尸离开。” “为什么”袁胜混浊的双眼看着他,不解的问道。 “属下怎会得知,堂主自有高瞻远瞩。” “……好。” 袁胜艰难的站起身,走到那名死去的长枪杀手身旁,低头看着他: “他是好样的。” 他环视着布满尸体的小院,看着那名被吊在半空之中的大汉,那个被斩断手臂流血而亡的血衣堂弟兄,被车弩贯穿钉在地上的两人…… “他们都是好样的。” 袁胜抱起身体已经溃烂的长枪杀手,另一只手托起血衣堂的弟兄,带着他们两个缓缓向外走去。 剩下的血衣堂探子沉默的把尸体收拾起来,碎肉拿衣服仔细的包裹好,地上的血迹拿水冲刷干净,乍一眼看上去,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们悄无声息的来,悄无声息的离开。 长安秋日的月亮见证了这一切,或许正因为要见证这一幕,今晚的月亮才如此明亮。 茶园里,茶馆后,不再有任何人。 过了不知多久,那间人去楼空的屋子前的台阶,突然跳了一下。 就在袁胜坐过的那个地方,台阶被人顶起,一个狼狈的身影从里面钻出。 那是唐风。 在铃铛响起的那一刻,唐风从睡梦中惊醒。身受重伤的他,没办法像另外几人一样对敌。 他只能藏起来。 这四间屋子的床下都有个暗道,唐风拖着重伤的身子钻了进去,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他才敢放心的离开。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躲在台阶下的他,清楚的听到了外面发生的一切,但唐风却没有多大的悲伤。 在踏上杀手这条路的时候,他们就清楚的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不是死在别人的手上,就是死在自己人的手上。 轰轰烈烈的死,何必伤心 唐风动身向外走去,屠生楼在长安还有一个据点,那是他师妹负责的地方。 唐风不知道那里有没有泄露,但他还是要去看看,他不能再让师妹陷入危险。 找到师妹,明天一早,离开长安!这是唐风唯一的打算。 但就在他刚刚挪动脚步的那一瞬间,破空之声骤然响起,一把长剑斜飞而来,插到了他的脚边。 唐风皱眉看着嗡鸣不止的长剑,抬头向着前方看去。 圆月之下,楼顶之上,一人黑衣持剑,正漠然的注视着他。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二十章 引蛇出洞 不是慕容白! 唐风挑了挑眉,笑道:“不知阁下何人,在此为何” 李心安冷冷的道:“唐风,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这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唐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他讶异的问道:“你是那个李心安” 唐风没见过李心安的面貌,只是从师妹的只言片语中推断他的为人,唐风不怎么喜欢他,毕竟师妹被这个人气的牙根痒痒。 李心安微微颔首,“不错,我就是李心安,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想,你们屠生楼第一次刺杀高正明的时候,就是你藏身在柜子里。” 唐风微笑道:“不错,正是我。” 他摇了摇头,感叹道:“想不到,我还是中了你们的招数。” “我问一句,若是我一直潜伏在里面不出来,你又当如何” 李心安道:“无所谓,我知道你在这里就够了,你不露面,我就一直等。我不怕无聊,就不知道你抗不抗饿。” “你不怕我们其他人去杀高正明” “高正明现在应该在皇帝那里,你们要是真的有本事去杀,我不介意带着所有的血衣堂弟子跟唐清淮的姓。”李心安淡淡的道。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唐风好奇的问道,“没有外人知道我们这个暗桩,我们也不会有叛徒。” 李心安笑笑,“这是长安,是血衣堂扎根了几十年的地方,你低估了我们。” “这里的每一座坊市,每一条街道,每一个阴沟,血衣堂的人都仔细的调查过,只要我们想,找出你们真的只是时间问题。” “之前那个瞒天过海的暗桩,留下了你们的眼线,虽然他最后敏锐的逃了,但是人就会留下踪迹。我们用三天的时间抓到了他,问出了这里。” 他咂了咂嘴,遗憾的道:“说真的,撬开他的嘴并不容易,我们动用了数十道刑罚才勉强得知了你的踪迹。可惜我们那个善用毒的弟子并不在长安,不然他会少受许多罪,我们也会节省很多时间。” “他最后怎么样了” “死了。”李心安叹道,“说出这里后,他哀求着给他一个痛快。” “是吗……” 唐风眨了眨眼,眼泪几乎就要冲出他的眼眶。 他带着二十三人来到长安三年,三年间,死六,残三,离二。在今晚,又死了七人。 唐风不止见过一次亲友的死亡,他曾经看过护佑他的师长死在敌人的手上,也看过至交好友的尸体被挂在树上,唐风伤心,但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但现在他是领头的人,是屠生楼在长安的主事者,所有的死伤,都是他的责任。 唐风不怕担责任,他恨自己的无能。 若是自己没有受伤,那么今晚屠生楼不会是一个人。 唐风有自信把那些血衣堂的探子全部诛杀,包括这个李心安! “所以,你们调派了所有的人手,只为了抓我,是吗” 李心安微笑的看着他,不答反问:“屠生楼还有一个暗桩,对吗” “我本来也很好奇,那个女人为什么一直不出现,如果屠生楼在长安的暗桩有两个的话,这就可以说通了。” “她是唐清淮的弟子,看守一个据点在正常不过。那么你呢你的身份,应该会让我更惊讶。” 唐风点点头,“她是我师妹,我是师傅的大弟子。” 李心安瞳孔猛地收缩,他嘴微微张开,旋即轻笑一声:“挖到宝了。” “我还以为你是那女人的侍卫或者小师叔什么的,没想到竟然是大师兄,二品初位的实力,真是少年有为。” “你也不差。”唐风淡淡的道,“能和堂堂武林少盟主站在一起,你的来头,又是什么” “或者,我换一个问题。” 唐风紧紧盯着李心安的双眼,沉声问道:“慕容白为何要加入血衣堂” “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你是血衣堂的什么人” 李心安耸耸肩膀,“你这一连三个问题,我回答哪个先啊。” “一一回答。”唐风沉声道。 “我为什么要回答” 李心安扬了扬下巴,“拿起那把剑。” “我输了,你想问什么我都答应。” 唐风深深看了他一眼,拾起插进地面的长剑,手指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忍不住赞叹道:“好剑!” “但比不上你的那一把。” “你还能看出我这把剑的品质”李心安惊讶道。 ”我是杀手,也是剑客,我自然知道什么剑好,什么剑更好。” 唐风盯着“白虹”,眼里流露出一丝痴迷,“你这把剑,丝毫不弱于慕容白的配剑“凤鸣”,甚至要更强!” 李心安笑道:“天下间能够和我这把剑相提并论的,数不出十把。” “七杀剑庐的” 李心安微微摇头,“不是。” “武当山” “更不是了。”李心安哑然失笑,“我哪儿有那本事。” 他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裴旻那老头子也不行啊…… “那就是某位隐士高人所铸造,说实话,我真是对你越来越感兴趣了。” 唐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平端着剑,行了一个剑客之礼。 这是在告诉李心安,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杀手唐风,而是剑客唐风。 李心安如何不知唐风的意思,他抖了一个剑花,向唐风还礼。 两人一上一下,一个沐浴在月光下,一个隐藏在黑暗中。 但在同时奔向了对方! 李心安自上而下,威势更猛。他宛如猛虎下山一般,长剑“白虹”灌足了三分的内力,狠狠劈向唐风的脑袋。 唐风拖着重伤之躯,本来就行动不便。此刻实力不足平时的一成,面对李心安蓄满气力的一击,他似乎必死无疑。 但他终究是个杀手。 在李心安的剑刃即将劈到他的头顶时,唐风如李心安所料,用剑抵挡住了他的“白虹”。尽管唐风的剑下一刻就断成了两截,尽管他被内力震荡倒飞而出,但唐风终究没死。 在剑断裂的时候,唐风吐出一口黑血,喷在了李心安的脸上。倒飞而出时,他用为数不多的力气扔出了几十道暗器。 都是些细小的银针,没入李心安的身体,他的身子登时变得肿胀了起来。 唐风倒飞进屋子里,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但他没有迟滞,忍着剧痛爬起身子,从后窗离开。 李心安的身体僵在了原地,唐风的银针定住了他的穴道,要等一会儿他才能解开。 眼睁睁看着唐风离开,李心安却神色如常。 似乎他并不关心这位唐清淮大弟子、未来妥妥的屠生楼楼主的死活。 屋顶有人跳跃而来,一袭白衣很快便出现在他的身边。 “需不需要我给你解开”慕容白皱眉道。 “不必了。”李心安说道,“帮我把脸上的血擦了,溅到眼里去了。” 慕容白看着他满脸的粘稠黑血,扯了扯嘴角,掀起李心安的黑袍狠狠地擦了起来。 李心安苦着脸吐出一口黑血,“能不能好好擦,这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诶!” “别介意,我比你更恶心”慕容白淡淡的道,“我去追他了。” “嗯,记住,不要追的太死,唐风肯定会去那个女人那里,在他们碰面之前,你不要暴露。” “这次,我们要将屠生楼一锅端了!” “我明白。” 慕容白点点头,纵起轻功,白衣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吹着浸满刺骨凉意的晚风,李心安思索着接下来自己应该去干什么。 无非是安抚袁胜他们,还有回李俶那里复命。 这次行动,血衣堂死了近十个人,不能说是大捷,但是向李俶上报的话,就只能说成大胜而归。 袁胜他们是肯定要安抚的,今晚,屠生楼的杀手们要比血衣堂探子出色的多,十六人杀六人,被带走了一半,这是血衣堂这几年最失败的一次行动。 士气不振,会出大事。 李心安预料到了这次行动会折损人手,但没预料到会死这么多。 他的本意是敲打敲打这些年逐渐养尊处优起来的杀手们,让他们重新浴血,带慕容白来也是这个意思,在新人面前,他们自然不想丢脸。 李心安想让慕容白看看血衣堂的面子,但这个面子好像要丢。 他说不准是生气还是惋惜,亦或是失望。 也许,自己真的不适合当杀手头子。自己想让血衣堂变成只杀该杀之人的组织,但仔细想想,那不是培养杀手,而是培养大侠。 他自己都称不上“侠”,何况是他们 看来,卸任的事情,要提前了…… 李心安深深叹了一口气,内力猛地一震,没入他身体里的银针激射而出,被封住的穴道被他解开,他重新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不想去见李俶,也不想去安抚袁胜几人,留下时间让他们自己思考思考是最好的。 接下来,就只剩下一个去处了。 赵守纲! 这位失踪的户部主事,独角人脸案的幕后真凶,快一天了,还是没有找到。 邪里牙被李俶调来负责此事,当李心安找到他的时候,他急得快把头发揪光了。 看到李心安,邪里牙没好气的道:“你来干什么,屠生楼的人抓到了” “钓到一条大鱼,白木头已经在跟踪了,我闲着没事,来你这里看看。” “赵守纲还是没有影踪” “没有。” 邪里牙阴沉的说道:“你要是闲的没事干,就下去带人把我们搜过的地方再找一遍,我总觉得有一些遗漏。” “你们都找了哪里” “我们现在是无头的苍蝇,还能去哪儿找。赵守纲的家,他那几个朋友的家,他朋友的朋友的家,还有平常他常去的几个地方,哦对了,还有万花楼。” “万花楼……”李心安感叹道,“是他遇见娜宁姑娘的地方。” “可惜娜宁姑娘已经去世了,不然我们顺着踪迹会找到……” 李心安突然不说话了,邪里牙听着没了下文,不难烦的道:“不然怎么” “我去一趟万花楼!” 李心安上马而出,一路疾驰,来到东市。 黎明之前,是万花楼最冷清的时候。虽然万花楼彻夜不停业,但客人总有个困倦的时候。这个时间段,他们都在呼呼大睡,万花楼也在这个时候打扫凌乱的房间。 李心安冲到万花楼内,一楼大厅里不少人正忙碌着,看到这个祖宗在这个时候来,都觉得又得出事。 “殷楼主呢”李心安喊到,“我有事要问!” “这儿呢。” 殷红妆慵懒的声音从二流传来,她露出一个脑袋,拄在栏杆上,淡淡的道:“问什么” “娜宁姑娘的墓在哪儿” “你问这个做什么!”殷红妆蹙起眉头,语气有些冷淡,“这是万花楼的私事,你打主意,别打到死人身上去。” “赵守纲逃了,他有可能在那里。” “你说真的” 李心安凝重的点点头,“我只是猜测,但总要去看看。” 殷红妆注视着他,半晌,无奈的道:“檀萓,你带他去墓地。” 殷红妆身后,李心安看不到的地方,一个柔软的女声响起:“是!” 缓缓的,一个身姿丰腴不输殷红妆的女子走下楼梯,向着李心安招了招手: “李公子,请跟我来。”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二十一章 万花楼墓地 长安中人,若是生老病死,就在长安外找一个风水宝地安葬了。 但风水宝地就那么些,请风水先生来也要花不少银子,而且长安外的那些地方早早就被达官贵人们买了下来用作自己的墓穴,所以寻常百姓根本没有那福气找个好墓地。 官家自然也有官坟,但不是小百姓们买的起的。 所以,无权无势无钱的死人安葬就剩下一个地方了。 西北乱葬岗。 乱葬岗南北绵延三十里,北面接着一个古战场的万人坑,煞气极重。 矮小的坟茔杂乱的分布在密林之中,不知为何,这里总是笼罩着一股黑烟,有时黑烟遮天蔽日不见天日,显得极为阴森。 由于在这里下葬的多数为囚犯和穷人,所以这里因此得以免遭盗墓贼的光临。但人们来此祭拜亲友的时候,常常还是会看到有些坟墓被粗暴的刨开,里面的尸骨被拖出来散落一地。 那是山林里的野兽作祟,畜牲是不会介意自己吃的是不是死人的。乱葬岗死人极多,所以养的这里的野兽也格外的壮硕凶猛,它们不必冒着搏命的风险去捕食,老老实实来到这里刨开泥土就能大快朵颐。 有些无家可归的乞丐和流浪汉经常会流落到这里,乱葬岗来祭拜的人数并不少,他们可以靠着祭品好好吃顿饱饭。 但是乱葬岗并不能深入,里面都是埋葬了几十年或者几百年的尸体,地形复杂,瘴气弥漫,有些流浪者走进去后,再也没有人看到他们走出来,也许化为了野兽的盘中餐,也许…… 谁知道呢。 万花楼并不是寻常百姓,她们有钱也有权,可以买到自己的墓地。 万花楼的女子死后,都会葬在那里。 那个墓地并不远,就在乱葬岗西边的山岗上。 当李心安第一次从檀萓的口中听到万花楼墓地在那里的时候,几乎惊掉下巴。 “乱葬岗穷山恶水之地,煞气极重,万花楼墓地为何选址在那里” 檀萓笑着回答道:“李公子剑道精湛,却不通晓风水堪舆之术。” “烦劳姐姐教我,心安愿闻其详。” “常人都以为乱葬岗万人坑此类所处都是大凶之地,实则不然。像这两者,其中尸体逾万之数,煞气自然深重,所以,就要选个风水绝佳的地方来调和煞气。” “李公子说的煞气是尸体、死人的煞气,而不是那个地方的煞气。诸如攻城拔寨所铸之京观、万人坑,都是人祸所为。人们在一个地方冤死,煞气汇聚到一起,杀他们的人自然不得安生。找一处阴阳调和之地杀了他们,煞气自然被压制,乱葬岗也是这一个道理。” “这座乱葬岗借了北面万人坑的风水,我们万花楼就借借乱葬岗的风水。” 檀萓叹了口气,“逼人为娼本就有损阴德,若是再不给她们找个好墓地,只怕我们活着的都要不得好死,下辈子,只怕是托生不成人了。” “原来如此,越是煞气汇聚的地方,风水越是好吗” “也不尽然。”檀萓笑道,“风水天成,有盈有亏,它会被煞气逐渐消磨。也许过个几十年,长安这片乱葬岗就真的成了大凶之地了。” 她缓缓勒住缰绳,马鞭往前指了指。 “李公子,前面那座山岗就是了。她们的坟墓上都有墓碑写着姓名生卒年月,你会找得到的。” “多谢檀萓姐姐,您在此等候就好,我去去就来。” 李心安纵马驰向万花楼的墓地,翻上山岗,映入眼帘的是一汪快要干涸的泉水,泉水之后是一片枯树林。 枯树交叉的枝丫之间,隐约可以看到一座座低矮的石碑。 李心安跳下马,”翻雪”温顺的低头去吃已经没有多少的枯草。他静悄悄的钻进去枯树林,蹑手蹑脚的往万花楼墓地里走去。 多数的墓碑已经被青苔覆盖了,借着月光,他勉强看请了第一座墓碑上的字: “……天宝三年,十七而亡。” 正当妙龄啊……李心安长叹口气,继续向着墓地深处走去。 他环视四周,一眼望去,大大小小的坟堆显得万分瘆人。李心安粗略估计,这里起码不下一百座坟茔。 万花楼来到长安十年,就已经有这么多姑娘死于毒手。 杀她们的凶手也许永远都不会被制裁。 即使有人想匡扶正义,也会被一些愚蠢至极的家伙拿命保护。 想想,可笑至极! 李心安缓缓行走在林立的墓碑之中,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别人的影子。 他判断错了,赵守纲没来这里。 想想也对,这是万花楼的秘密,赵守纲如何能得知 不过既然来了,李心安也不想走,他想祭拜一下娜宁姑娘。 没办法为你报仇,还要抓爱你的人。 我很抱歉…… 李心安在墓地的中间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娜宁的坟墓。 最里面的,是几个和檀香檀萓一样的檀字辈的姑娘,而越往外,这些姑娘生前的地位就越低。 李心安紧紧锁着眉头,万花楼这个布置让他很不满意。人都死了,还分什么三六九等!生前地位卑贱,死后还让她们去服侍高贵的姑娘 檀萓只说了娜宁的坟墓在这里,没说具体的位置。想必也知道万花楼的此举欠妥,说不出口。 他无奈的往墓地的偏僻角落走去,娜宁姑娘以前是个西域女奴,后来在万花楼也只是个弹琵琶的侍者,身份高贵不了哪儿去。 李心安甚至都怀疑,是不是杀她的是一位户部侍郎,娜宁姑娘才有资格葬在这里。 他在黑暗中搜寻着,举目不见“娜宁”二字。 慢慢的,他突然看到远处一座小坟包的墓碑有些倾倒,那座坟茔似乎被人刨开了一样 这里来了盗墓贼 李心安急忙跑过去,只见坟墓整个的被人挖开,里面的棺材不翼而飞。 坟墓前倾倒的石碑上,有着两个被人划的看不清楚的两个字。 但李心安看到了“西域”。 “这就是娜宁姑娘的坟墓!”李心安欣喜的道,“赵守纲来过这里。” 他皱眉低语道:“他为什么要偷走娜宁姑娘的尸体,还把娜宁姑娘的名字划去” 打量着被刨开的坟墓,李心安深深地鞠了一躬。 他用手把坟墓的泥土重新聚拢起来,扶正墓碑,李心安抽出长剑,想在被赵守纲划去娜宁姑娘名字的地方重新刻上“娜宁”两个字。可他心中有所疑虑,顿了顿,终究还是收回了剑。 “赵守纲来过这儿,他偷走了娜宁姑娘的尸体,但他还能去哪儿” 李心安紧紧锁着眉头,他轻声说道: “娜宁姑娘,若是你在天有灵,就让我找到他。” “我不会杀他,我只想问清楚这一切。” 说完,李心安又鞠了一躬,随后离开了这片墓地。 他骑马下山,檀萓已经等的有些无聊了。毕竟身处一片坟墓之中,上下左右都是死人尸体,任谁都会发怵。 看到李心安飞奔而来,却并未有着赵守纲的踪影,檀萓蹙眉道:“赵守纲不在这里吗” “他来过。”李心安叹道,“他盗走了娜宁姑娘的尸体,还把她在墓碑上的名字划去了。” “怎么会这样!”檀萓掩嘴惊呼出声,不解的问道: “他和娜宁不是恋人吗为什么要偷走娜宁的尸体” “我也不知道。”李心安摇头道,“檀萓姐姐,你先回万花楼去。坟墓被盗这不是小事,还是要先知会殷楼主的。” “好!”檀萓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她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那你呢” “我继续找找,赵守纲可能没走远,说不定还在周围。” 李心安突然想起了什么,脑中灵光一闪,喃喃自语道: “娜宁姑娘是西域人,西……北……风水……万人坑!” 他一拉缰绳,将马调转方向,兴奋的道:“我可能知道赵守纲在哪儿了,檀萓姐姐,我先去了。” 李心安纵马往西北而去,那个方向是秦汉时期的一处古战场,据说是项羽入关后屠杀百姓军民所为。 檀萓也随之勒马返回长安城。 …… 唐风跌跌撞撞的奔跑在屋檐上,每走一步,他都要吐一口血。 他悲哀的想着,自己没死在血衣堂的手上,倒要死在自己的手上了。 他本想往师妹那里走,但却敏锐的觉察到身后有人跟踪,唐风瞬间明白了血衣堂的打算。 他们是故意放跑自己,好把师妹那些人给钓出来! 唐风暗暗赞叹:好一招引蛇出洞! 他知道了李心安的打算,就不能如他的愿了。 唐风漫无目的的在丰安坊瞎逛,等着后面的人沉不住气,或者等着自己气竭而亡。 他不是没想过甩掉那人,但很可惜,甩不掉。 来人跟的很紧,实力粗略估计不弱于他。 果然如那个李心安所说,长安是他们的主场,比拼底蕴,屠生楼还是查了半截。 想想就这么无能为力的去死,真是窝囊的死亡啊…… 唐风突然后悔了,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开始就躲起来,后悔自己为什么自作聪明的从李心安手里逃跑。 他现在无比的渴望一场战斗,让自己轰轰烈烈的去死! 唐风扭过头,看着夜空里的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 “死在慕容白的手里,似乎也不丢人,对……” 唐风嘴角悄然咧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慕容白跟在唐风身后已经快半个时辰了。 这半个时辰里,唐风只是漫无目的的瞎逛,似乎发现了身后有人跟踪。 唐风是天下第二十唐清淮的大徒弟,专职的杀手,发现自己不是难事。 慕容白自忖道:“要不要直接抓了他” 这样下去,以唐风的身子,很可能撑不了多久。 慕容白不可能让唐风这么死去,拿定主意,他目光紧紧锁在前面踉跄的身影上。 唐风后背突然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危险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低头轻笑出来——慕容白还是动手了。 袖子里还有一把匕首,这是他最后的武器和底牌了。 也许,能拼一条命带走慕容白呢 他慕容白又不是神仙,自己如何杀不得! 唐风长叹一声,袖子里的匕首“咣当”掉在屋檐上,发出清亮的声响,滚落到了那户人家的院子里去。 他还是放弃了。 唐风知道,自己不能杀慕容白。 他是武林少盟主,慕容德的儿子,自己万一真的和慕容白同归于尽,那个和慕容白交好的李心安会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泄露给慕容山庄。 屠生楼承受不住一位天下第一的怒火。 唐风是屠生楼的大师兄,他要为屠生楼考虑。 这是门派继承人最悲哀的地方,到死,都不能牵连师门。 唐风陡然停住脚步,他张开双臂,缓缓转过身。 眼前依稀可见慕容白的身影,唐风不会束手就擒,他会昂首挺胸,将自己的胸膛刺进慕容白的三尺剑锋。 慕容白见唐风突然行如此之举,心里狐疑之外,不禁也捏了一把汗。 这里有埋伏 是为了自己 慕容白摇摇头,把这个念头打消。如果说从一开始屠生楼暴露在他们眼前,到后来的两度交手,再到刚刚一方血战就为了对付自己的话,那也实在太扯了。 虽然与李心安待在一起的这些天,慕容白对于各种光怪陆离的事情都见怪不怪了,但这个想法实在是不切实际。屠生楼如果有这个心计,早就称霸武林了。 他仗剑前冲,唐风已经摆明了发现了自己,他又何必掩饰。 两个人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对方的脸。 唐风啐了一口带着鲜血的唾沫,冲着慕容白比了一个挑衅的手势。 慕容白加快了速度,两人相隔不到十丈!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箭矢猛地刺向慕容白的头颅。 离他们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人跳跃而来,伴着尖锐的哨声,响彻天际。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二十二章 琵琶空响 慕容白前冲之势顿减,他顺势翻身,仰头让射来的箭矢擦着自己的鼻尖钉进旁边的烟囱里。 唐风死灰一般的脸上顿时涌起希望之色,他急忙向着哨声传来的方向抬头看去,只见一人正极速的向他而来。 这个哨声唐风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屠生楼遇到紧急情况求救的信号。 “许师弟!”唐风认出了来人,高声喊道: “你怎么在这儿” 那名比唐风矮一头的屠生楼杀手落到唐风身边,短弩架在小臂上,谨慎的对准缓缓走来的慕容白,说道: “唐师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盯着他,你先走。” 唐风扶住他的肩膀,“他是慕容白。” “我知道。” 许师弟笑了笑,“嘿,能和慕容山庄的少庄主交次手,我这辈子也没白活,这是多少梦寐以求的,让我给遇见了!” “唐师兄,王览那家伙被抓了,师姐把所有人都分了出来,本来想着今晚要是找不到我们就直接出城走了。现在看到你,我可不能不管。” “我现在就是个废人,救我没有任何意义,还会搭上你!” “我的命不值钱。”许师弟一只手抱住唐风,另一只手接连扣动扳机。虽然都被慕容白灵巧的闪过,但也稍稍拖延了一下他的速度。 唐风一咬牙,从许师弟的腰包里掏出五根弩箭,帮着他上好弦。 许师弟瞥了唐风一眼,嘴微微一动,似乎在咬什么东西,这个细微的举动没能逃过唐风的眼睛。 他愕然道:“你……” “大师兄,你比我有用。许师弟笑道,“楼主当年派我们来长安的时候就嘱咐过,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你和唐师姐,必要的时候,牺牲自己也无不可。” “我是楼主捡回来的,没有他,我早就冻死了。我把屠生楼当成家,你是屠生楼未来的大家长,我得豁出命保你周全。” 唐风喉咙哽咽了,他紧紧抿着嘴唇,那股苍白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大家……” 许师弟呵呵一笑,“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师姐在老地方等你。今儿是十月二十八,逢年过节,给我上柱香。” 唐风重重的拍了下他的肩膀,抽出许师弟的腰刀,用他最后的气力往一个方向逃去。 慕容白丝毫不担心唐风会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当初为了对付飞天大盗田错,慕容山庄曾专门研究过追踪之术,逼得田错藏无可藏,最后逃亡海上,慕容山庄追无可追,这才罢休。田错后来重返中原,这是后话了。 唐风离田错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何况他现在身受重伤。 眼前这个人根本阻拦不了慕容白一个呼吸,但慕容白并不想杀他。 两人先前的对话慕容白听的清清楚楚,他不想杀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的男孩子,杀手有情也有义,慕容白不想做那种无情无义的人。 他要抓的,仅仅是唐风和那女子而已。 而且,自南疆蛊师案以来,慕容白对“不杀”的剑意已经领悟有成,他不想破坏这份得之不易的剑意。 “你走。”慕容白轻声道,“我的目标不是你。” “我知道您瞧不上我。”许师弟冷笑道,“但我还是不能让你过去,你要过去,得杀了我。” “你为何非要求死” “那你又为何要抓大师兄我们没打过慕容山庄的主意,杀一个禽兽而已,你又何必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嘴角流出一抹黑血,若无其事的擦了擦嘴,他接着道: “都说姑苏慕容白风华绝代,是大唐武林的未来,我许桉今日倒想讨教讨教!” “你服了毒”慕容白皱眉道。 “与你何干!” 年轻男子扔掉短弩,掏出两把飞刀,大吼道: “记住,你的对手是,屠生楼地字部三品杀手许桉!” 慕容白轻闭双眼,半晌,缓缓睁开。 “姑苏慕容白,请指教!” 他长剑横扫,下一刻,一抹流光掠过年轻杀手许桉的身体。许桉张了张嘴,手里的飞刀甚至还来不及扔出去。 许桉的身体无力的坠向地面,传出一声闷响,惊动了屋里的人家。 慕容白把剑收回剑鞘,看着下方慌忙披着衣服举着蜡烛出门查看的男主人,心中不无悲悯。 男主人发出一声惊呼,接着瘫倒在地,蜡烛的火光照亮了年轻杀手不甘的脸庞。 慕容白突然觉得自己对“不杀”剑意的理解又上了一层。 “不杀”并不是不动刀兵,而是仁爱之心。 剑乃君子之气,当以仁义待之。 许桉一意求死,杀了他,遂人愿,何不为仁 这一条街上的狗已经汪汪的叫了许久了,不久后,巡街的金吾卫就会赶到这里。许桉的尸体,在调查无果后,也许就会被扔到西北的乱葬岗上去。 但慕容白无能为力,他对许桉的死感到惋惜,但并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唐风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许桉之前吹得那个口哨起了大作用,在慕容白的感知里,唐风的身边又来了两个人。 屠生楼另一部分的杀手正在往唐风那里赶去,这会是个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慕容白动身赶去,这次,他没有加快速度,而是将他和唐风的距离控制在他能感受到的最远处,这样的话,唐风发现不了他。 …… 乱葬岗的北面,那座当年楚霸王项羽入关后的万人坑,埋葬着三万余名军民百姓。 这么多人被人残杀,怨念自然深重,这里荒草丛生,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腥臭。即使在晴朗的白天,这里也是阴风刺骨,长年弥漫着黑烟。 若是真如檀萓所说,那么这里不仅仅是恐怖,还是个风水宝地。 娜宁姑娘是西域人,在长安的西北。赵守纲厌恶万花楼,所以才会把她的尸骨带走。 但是带着具尸体,赵守纲肯定走不远。他能想到的,无非就是找个风水宝地将娜宁姑娘安葬了。 李心安猜想,如果自己是赵守纲,他会去哪儿 乱葬岗不行,死人人太多了,风水不能庇佑一人,而且野兽众多,无法确定娜宁姑娘的尸身安全。 娜宁姑娘是他的爱人,赵守纲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爱人和那么多人葬在一起 他能选择的,只能是风水更好,更荒无人烟的地方。 项羽杀的那座万人坑,是他唯一的选择。 李心安翻过一道山岗,面前一马平川。 这片土地被人犁过,马蹄说过,到处可见峥嵘的白骨。它们在地表巍巍露头,把更多的秘密深埋地下。 李心安拉住缰绳,空气中的腥臭已经让他喘不过气了,他得好好缓缓。 可突然,李心安听到一股飘渺的声响。 那声音似远非远,似近非近,若隐若现,在这座万人坑听到如此声音,不由得让人毛骨悚然。 “不会见鬼了……” 李心安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拔出“白虹”,翻身下马。 “诸位都是比我十八辈祖宗还要大的,各位之死与我无关,冤有头债有主,咱姓李不姓姬,别找我啊……” 李心安自顾自的说着,那声音还是没有停,相反的,变得更加凄婉急促。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娜宁姑娘在万花楼,就是弹琵琶的。 这声音…… 好像就是琵琶。 难道是娜宁姑娘显灵了 李心安踏过白骨,缓缓走向声音的来源。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吐出来的想法,中气十足的吼道: “赵守纲!” 那琵琶声戛然而止,四周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慢慢的,李心安的对面,黑烟之中,显现出一个人形。 一个男人出现在他的面前,怀抱一把琵琶,十指磨出鲜血,两眼红肿,但还是谦逊有礼的向李心安行了一礼。 “我就是,敢问阁下何人” “太子右卫率长史李心安。” “李俶殿下的人吗”赵守纲惊讶道,旋即哑然失笑。 “对的,高正明是殿下的人,理应由他来查这件案子。” 李心安歪头看着他,“赵大人,雇佣屠生楼的杀手刺杀高正明的,就是你,对。” 赵守纲微笑点头,“是我。” 居然大大方方承认了……李心安讶异之余,不禁佩服的赞叹道:“是个男人!” “你为什么要把娜宁姑娘的尸骨带到这里来” “因为她是西域人啊,我没办法把她带到西域去,就只能带她来离西域近点,离长安远点的地方。” 赵守纲向着黑烟内一招手,“李大人,请随我来,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李心安打量着他,赵守纲一脸和煦,根本没办法将他和幕后真凶联系起来。 “赵大人请。” 赵守纲点点头,转身走进黑烟。李心安谨慎的跟上,黑烟里还不知道潜藏着什么,也许那个女人在这里也说不定。 出乎他意料的是,随着赵守纲的脚步,眼前的黑烟居然越来越淡。最后,他们来到一处地势开阔的平地,抬头居然可以看见明亮的星星。 在李心安的面前,是一座刚刚修葺的新坟,一个木板插在坟前,上面写着“爱妻娜宁之墓”。 赵守纲走到坟前,盘腿坐下,抱着那把琵琶,随手撩拨了几下。 指尖的鲜血在琴弦上飞溅,但赵守纲不以为意,弹奏的反而更尽兴。 李心安默默的听着,没有出声打断,任凭赵守纲一曲琵琶弹尽。 琵琶终了,赵守纲浑身微微战栗着,脸上泛起兴奋的潮红。他紧闭双眼,大口大口呼吸着,丝毫不介意腥臭的气味,满是愉悦之色。 他歪头看着身旁的木牌,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个名字,带着温柔的眷恋,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一样。 赵守纲缓缓开口: “我和娜宁,是在两年前认识的。” “你也应该知道,朝廷大臣中各自有各自的圈子,我虽然相交不多,但也靠着户部主事的身份,结识了高正明。” 李心安点点头,这些事情他已经从高正明口中知晓了。 “我不喜欢他们喧嚣的样子,明明在朝上一个比一个庄重严肃,可一下了朝,就都变成了浪荡子弟一样。我尽管十分厌恶,可为了这来之不易的人脉,还是不情不愿的恭维着,跟他们到处瞎混。” “也就在那个时候,我去了万花楼,认识了娜宁。” 赵守纲抬头看着夜空,璀璨的星星就像是那个女孩子的眼睛,他不禁露出舒心的笑容。 “那天是张英的生日,他叫来了很多姑娘,但都不满意,最后,他发现了在乐师里面怯生生的娜宁。” “我知道张英那个禽兽想干什么,他之前做过不少这种事,我也早见怪不怪了。本来我一直低头喝着闷酒,但张英非要让娜宁再弹一曲琵琶助兴,就是她弹的那一曲,我就陷进里面去了。” “我本来就对琵琶痴迷,从小读书闲暇的时候就一直弹,我甚至认真的考虑过,不读书了,去当个乐师。” “那是很天真的幻想,但幻想终究是幻想,总是要屈服于现实。在我考取进士后,琵琶就再也没出现在我的身边了。每天枯燥的文书,和尸位素餐的同僚,几乎让我崩溃了。” “娜宁的那一曲勾起了我尘封已久的对琵琶的热爱,就像枯木逢春一样。她来自西域,弹奏的也是西域琵琶……哦,就是我怀里的这一把。” “与大唐乐理完全不同的琵琶曲让我着实着迷,但还不待我叫住她,娜宁就已经被张英带走了。” “我看到她的眼睛,我很意外,娜宁的眼神居然是平静的,或者说……木然的,没有丝毫感情。她应该很清楚自己要面对什么,但不应该什么情绪都没有。这种眼神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刚刚弹奏出天籁之音的女子身上,她一定发生了什么!” “喜悦的情绪弥漫在我的身上,我已经很久没有对一件事这么上心了,娜宁勾起了我的兴趣,我就一定要弄明白!” “一开始,我是想请教她琵琶技艺。张英从房里出来后,我们就离开了万花楼。之后,我狠了狠心,凑出了十两银子,再次回了那里。” “我不知道娜宁的名字,但所幸,我这个户部主事的身份还管用,有人认识我。我跟万花楼内的管事一说,她便叫来了当初所有的乐师,让我一一挑选。” “我一眼就看出了娜宁,与上次一样,她的眼睛还是没有半点波澜。我叫出了她,屏退了其他人,屋子里面就剩下了我们两个。” “让我惊讶的是,其他人刚一离开,娜宁就要脱去她的衣服。我脸色发烫,慌忙拦住她,问她为什么这样。” “娜宁回答,她以为我的意思是当她服侍我,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会这样命令她。” “听娜宁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莫名的疼了起来。她的声音很好听,眼睛很大很亮,会弹好听的琵琶,这么一个女子,为什么会被这么对待为什么会沦落到青楼里面!” “我对娜宁说,我不是要让她服侍我,我是要向她学习西域的琵琶。” “在我说出这句话后,我发现,娜宁的眼睛终于有了亮光,那是活人的气色,之前的她就像是一个活死人一样。” “我们两个都喜欢琵琶,娜宁露出了笑意,她说从小到大,别人对她的要求从来都是肉体,这是第一次有别人想向她学习她喜欢并热爱的东西。”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把怀里的西域琵琶递给我,兴奋的讲着构造和音准音调。我呆呆的看着她,心思却完全没放在琵琶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时候的娜宁极其的……圣洁!不容亵渎的圣洁。” “那一天,我完全没听到有关琵琶的任何知识,我的心思鬼使神差的全部放在了那个因为第一次有人请教她而欢呼雀跃的女孩子身上。” “那天晚上我是怎么走出万花楼的,我早已经忘了。当在那之后,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再去一次万花楼,再去第二次,第三次!我宛如魔怔了一般,每天晚上都去娜宁那里,她开心的给我讲解各种西域的琵琶曲。有时候她不在,我就空落落的在她房间里等着,知道她回来。” “那段日子我过得很开心,不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状态,每天睡不了多长时间,但同僚们都说我像变了一个人,从死气沉沉变得朝气蓬勃。” “我知道,这是因为娜宁的缘故。” “但是,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万花楼的花费极其昂贵,我的银子用不了几天,就已经捉襟见肘了。” “我用最后的银子又去了一趟,理智告诉我,这种生活应该结束了。那一天,我极其冷静的给娜宁弹了一曲我们大唐的《六幺》,告诉她,我以后不能来了。” “娜宁的情绪很低落,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的离开了。从那以后,我就像以前一样,再也没去过万花楼。”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二十三章 凄婉恋歌 “离开娜宁的那一段时间,我又回到了之前死气沉沉的状态,无缘无故的发脾气,摔东西,拔自己的头发,户部的事务拖延不做,我因此被处分了好几次。”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没了娜宁,我的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齐元汉看出了我的不正常,他叫上我,和张英他们一起去万花楼喝酒,他请客。” “本来,我是发过誓,再也不去那里的。可我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娜宁的音容笑貌,与她相处的那些天,我是亲眼看着她从毫无感情的木头人逐渐的有了正常人类的情感。他会因为我向她请教问题而高兴,也会因为我听得不认真而生气。我可以不自大的说,是我,让娜宁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人,我不应该就这么放弃她,至少……再看她一眼。” “那天晚上,齐元汉玩得有点过了,一连叫了十几个姑娘,但都不满意。他喝的酩酊大醉,我看到张英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齐元汉就歪歪斜斜的走出了屋门。”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张英那神秘莫测的笑容让我惊慌,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然后,我就看到,齐元汉拉着一个女子跌跌撞撞的走进了屋子,他的身后,是抱着琵琶的娜宁!” 赵守纲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紧紧攥着拳头,眼泪不争气的在眼眶里打转。 “我……我就那么看着齐元汉把娜宁拉进了屋子里,她进屋之前看到了我,她冲着我还笑了笑,像是在高兴,我又来见她了。” “我身旁的那些同僚都痞气的吹起了口哨,我却不争气的缩在人们的最后面,把头埋进衣服里,我怕别人发现我在哭,或者……我怕自己发现自己的窝囊。” “我很想冲进屋子里把齐元汉揪出来,然后带着娜宁离开这里。可这个想法冒上心头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手在哆嗦。齐元汉和高正明的关系要比我和高正明的关系好得多,我怕我的仕途会就此断绝,十五年的寒窗苦读,我不想就这样功亏一篑。” “齐元汉完事出来后,他笑嘻嘻的吹嘘自己,周围人给他起哄,然后王清朗说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只怕家里那位要闹起来。” “张英扶着醉醺醺的齐元汉往外走,我留在最后面,看着半掩的房门,我想进去,又不敢进去。” “我承认了自己就是个懦夫,想狠下心转头就走的时候,娜宁却突然叫住了我。” “她裹着还没穿好的衣服从里屋里面小跑出来,把一个黑色的小令牌递给了我。” “她笑着说,如果我想继续向她学习琵琶的话,可以拿着这个令牌去上面写着的房间,可以不用花钱。她希望我再来,因为我上次向她告别时弹的那曲《六幺》,也让她萌生了学习大唐曲调的心思。” “很久以后的后来,在娜宁被高正明那个禽兽杀死以后,我才知道娜宁拿到这个黑色令牌有多么难。令牌对应的房间是万花楼最受欢迎的几个姑娘独有的待遇,娜宁为了拿到这个,求了不知多少人,吃了多少苦。” “我恍然想起当年娜宁说起的这句话,什么想跟我学习大唐琵琶,她是专门从小培养起来准备卖到大唐的奴隶,大唐的琵琶曲,她又怎么可能不会!这个傻丫头,说什么想跟我学习琵琶,她就是单纯的想见我啊……” “我接过娜宁给我的黑色令牌,她低着头,扭捏的说,如果我不喜欢她,想去别的姐姐那里,她也不介意。她……她居然以为我不来万花楼见她是因为看上了别的女人!这个傻姑娘,想着用拙劣的手段来挽回我一个懦夫的心……” “我终于知道了,一直以来,我对娜宁那种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深深的爱上了她,在她向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站在我面前想要挽留回我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辈子,再也离不开她了。”赵守纲涕泗横流,捂着眼睛,许久才缓缓平复下来。 “抱歉,让李大人见笑了。” 李心安鼻子一酸,他笑着揉了揉,说道: “无妨,我也是快哭了出来。” “赵大人,请继续说。” 赵守纲深吸一口气,“呜”了一声,缓缓说道: “在那之后,我们自然而然的相爱了。我从她那里知道了她的一切,她身为奴隶的过往,来到万花楼后的生活,以及接待过的客人。她说完这些以后,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拉着我的手,生怕我跑了一样。” 赵守纲“噗嗤”笑了出来,“我怎么会跑啊,我这辈子能遇见她,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我怎么会放手呢” “我不介意她的过往,就这么样,我们在一起了,幸福的筹划着我们的未来。” “万花楼对待姑娘还是很宽容的,赎身的价钱很便宜,起码对于娜宁来说是这样。以我的能力,只要省吃俭用存上两年钱,我就能把她从万花楼里面赎出来。那之后,我当不当官,都不重要了。我们可以去乡下种田,也可以做个小买卖,有的是自有快乐的行当。” “可是,这终究只是幸福的设想。我没想到,我们两个的爱情才萌生不到一年,就被人无情的打碎了。” 赵守纲眼里露出阴狠的光芒,他咬牙道: “那是高正明!” “娜宁就算在万花楼的地位再怎么卑贱,也是会接待客人的。这件事情我很敏感的没有去问,娜宁也不会和我说这些事情。只是,很久之后我才得知,当初和我一起喝酒的人们,在张英和齐元汉之后,都……欺辱过娜宁!” “呵……这些已经是后话了,我说回高正明。” “有一天,高正明似乎心情不好,带着他那一圈子的人去了万花楼,我也在其中。本来我是想留在户部处理完公务的,但一想到娜宁,我就耐不住了性子。世间有情人大多都是这样,一刻见不到对方,便如同万箭穿心,心痒难耐,坐立难安。” “我想着,顺便去看看娜宁,就鬼使神差的跟着高正明去了。” “进入万花楼的第一眼,我就看到了一个抱着一架琴往楼上走的身影,那个身影我再熟悉不过了。”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如我所愿的,娜宁转过了身,看到是我,她欣喜的笑了出来。” “可我却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高正明会看到!” 赵守纲一连惊恐的抱住了头,眼睛瞪大,不敢置信的说道: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那件事真的发生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楼,怎么入的席,怎么喝的酒。我当时的脑子里只有娜宁空洞无助的眼神。” “相似的情景再一次的发生了,与前两次不同,那时的我是娜宁的爱人,我们私定了终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受辱!” “可我就真的什么也没有做,我一遍又一遍的在心底质问自己,赵守纲,你在害怕什么因为他是高正明吗” “我得出了答案,是的,就因为他是高正明。” “曾经我以为,拥有了娜宁,我不会再惧怕任何东西,因为我拥有了值得我拿上性命去守候的爱人,哪怕是皇帝又如何千军万马,我亦不惧。” “但是我错了,我被一位户部侍郎的气势给压倒了。我在懊恼,为什么屋里的偏偏是高正明,为什么不能是张英、齐元汉、王清朗、周恤民!为什么偏偏是高正明!” “只要不是他,我会不顾一切的把娜宁拉到我的怀里,告诉所有人,她是我的妻子!” “可……偏偏是他。”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娜宁。” “老天爷或许是知道了我的恐惧,他给了我不用再面对娜宁的机会。” 赵守纲苍白一笑,“当高正明惊恐的从屋里出来后,我的心都碎了。” “看着娜宁毫无血色的被抬下去,看到我身边那些人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换了桌酒继续喝,看到高正明喝了两杯酒后继续放声大笑,我恨不得那把刀把他们全都杀了!我想把刀横到高正明的喉咙上,我想大声的质问他,你为什么不愧疚你为什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你刚才可是杀了人啊!你杀了我的妻子啊!” “……我终究还是什么也没做,我木然的回到了家,躺在床上,娜宁的笑脸还在我眼前浮现。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现实之中,什么也没发生。” “睡一觉,睡一觉……什么都会变好的。” “可这真的只是自欺欺人,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枕头上的湿湿的泪痕告诉我,我最怕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娜宁……还是死了……” 赵守纲虚脱的倚在木牌上,露出生无可恋的神色,“剩下的,李大人既然能找到我,想必也都查出来了。我从长安鬼市那里找到了杀手,屠生楼,让他们杀了齐元汉四人,在现场留下西域鬼佛的画像,那是我从娜宁那里听来的,她说,之前还没有被卖为奴隶的时候,妈妈会给她讲这个故事,说不好好睡觉,鬼佛就会来抓走她,哈哈……” 赵守纲边放肆大笑,边泪流满面,“最后那个人不是我让他们杀的,那两个杀手也不清楚,他们说是有人模仿杀人。李大人你要是想查那个案子的话,就不要在我这里找线索了。” 李心安扭过头去,冷冷的道:“你还真是老好人啊,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提醒我这个!” 他没让赵守纲看到自己喷涌而出的泪水,但赵守纲还是笑了笑,轻声道: “李大人,我看的出来,你是一个好人。我活不长了,一会儿就要下午见她了。” 李心安讶异的看着他,眼睛瞥到娜宁姑娘的坟后,那里隐隐露出一个酒坛样的东西。 这里尸体这么多,记得血衣堂教自己毒理的老师说过,尸气有毒,燃之,活大火绵延难以熄灭。这也正是焚烧尸体火势越烧越旺的道理。 他突然明白了赵守纲的意思,惊呼道:“你是想——” “今天是她的生辰。” 赵守纲微笑道:“这个傻丫头记得东西不多,生日却是记得牢固。” “我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牵挂了,杀了高正明,我也应该下去陪她了。” 赵守纲深深注视着李心安的双眼,“李大人,你来找我,是因为高正明被杀了,对不对” 李心安刚想说出他在皇宫,可看着赵守纲澄澈的眼睛,他心里莫名的痛了起来。 “对的。”李心安轻声说道,“他死了,长安都知道了你是这一系列凶杀案的始作俑者。你会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那又何妨!”赵守纲哈哈大笑,“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骂名千载。” 他温柔的抚摸着木牌上“娜宁”两个字,喃喃道:“本来我是打算把凌辱过娜宁的那些混蛋全部杀了的,但是李俶殿下的介入让我不得不提前结束行动。杀了高正明,一了百了。” “今天是她的生日,我不想她二十二岁的生日是在万花楼那群女人身边过的。我要和她在一起,生不能同床,死同穴。” “我要……下去向她赔罪了。” 赵守纲深深的看着李心安,认真的道: “李大人,如果你想拿我去邀功,可以看下我的双腿,但不要砍我的头,我还要让娜宁认出我呢。也不要砍我的手,我还得给她弹琵琶呢。这个丫头,说谎不会弹大唐琵琶曲,我可一直没戳穿她,到了下面,我得一直教着她……” “我知道了。”李心安凝重的点着头。 赵守纲坐起身子,拍了拍屁股,“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准备了。” 他灿烂的笑着,“李大人,一会儿味道可能会很难闻,烦劳您站的远一点。” 李心安漠然后退,一直后退到赵守纲在他眼里只是个小黑点为止。 他看到那个小黑点拿出了什么倒在自己的身上,然后,一缕火苗蹿了出来,热浪扑面而来。 李心安不由自主的捂住了脸,等到那股焦臭过去后,他突然听到一阵琵琶声。 赵守纲盘腿而坐,激情而忘我的弹奏起《六幺》,火舌在他身上肆虐,赵守纲全然不觉,一直等到皮肉化为灰烬,一直等到琵琶弦断裂,一直等到他的身体再也动不了,一直等到白骨在火焰中闪着晶光,琵琶声堪堪而停。 但那声音在李心安的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他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那里的,或许是在赵守纲自焚的时候,或许是在他弹奏起琵琶的时候,或许是琵琶声消失的时候,或许是火焰消散的时候。 亦或是,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从来没有办过这件案子。世上也许,从来没有赵守纲和娜宁两个人。 李心安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骑着“翻雪”回长安了,天边露出了一抹鱼肚白,这座雄伟的城市,马上就要苏醒了。 他突然勒住缰绳,朝着一个地方纵马疾驰。 李心安骑过乱葬岗,来到一处崖壁之上,下面白雾纵横,一眼望不到边。 他张开嘴,用尽全身力气,声嘶力竭的嘶吼着。 为了自己的委屈,或者,是为了赵守纲娜宁的悲情恋歌。 亦或是,为了天下所有不成眷属的有情人。 他的吼声,琵琶声音,在山谷中悠悠回响,凄厉,哀婉…… 但希望。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二十四章 交情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下起了小雨滴。 秋天就是这样,时不时的下个雨,让人能够在繁忙之中短暂的休息一下。 但有人却顾不上欣赏这绵绵秋雨,他们要顾着逃命。 “师妹……”唐风被架在那女子的肩上,虚弱的道: “慕容白还在后面,我感觉的出来。许桉、华莱阳、陈式、王子安他们都没回来!都死在了慕容白的手上!” 唐风泪流满面,“徐师兄死了,李师兄也死了,剩下的师弟们也都死了!就剩下你我和陈师弟了,你们又何必再带着我一个累赘!” “……扔下我,逃命去。” “大师兄你胡说什么呢!”两人身旁,一个比那女子还矮上一头的少年说道: “你是我们未来的大家长,谁死,你都不能死!” 他转头看了看身后,密林之中,慕容白那宛若白无常一般的身影若隐若现。 唐风在和女子几人汇合后,他们动用了在长安的关系,马不停蹄的出了城。 本以为慕容白会就此被阻拦在城内出不来,以防万一,他们还每隔二里地留下了一名杀手。却不料两个时辰过去了,一个人也没回来。 慕容白的强大,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大师兄,小师姐,你们说,我哥死的时候,肯定很爷们儿。” 少年笑嘻嘻的道:“他常说,咱们做杀手的,一辈子见不得人,唯一能够光明正大的时候,就是死的时候。” “陈师弟……”唐风愕然的张大了嘴,“别……” “小师姐,带着大师兄去找那个人。”少年陡然停下脚步,双脚深深陷进被雨水浸湿的泥土里,他抽出腰刀,回身拦在路上。 “我和我哥从小无依无靠,是屠生楼救了我们。这些年我们杀了少说也有几十个人,现在我哥死了,还了他的债,该轮到我了。” 唐风别过头,想要竭力看清少年的背影,但却被女子死命的按住头,她忍住哭声,冷冷的道: “师兄,你要想的是活下去,其他人都是可以舍弃的棋子,包括我。不要为了陈师弟伤心,为了你,死的人还会有很多,有很多人要你亲自杀死,不管你愿不愿意,这是你的命。” 女子轻声道:“我把你送到青龙寺,师傅说度严禅师欠他一个人情,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帮我们,但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不要……”唐风喃喃道,“你不能死,我把你当成我亲妹妹的,哪儿有当哥的让自己妹妹去死的” “我也不愿意死啊!”女子泪珠滚落脸颊,她哽咽道: “可对面是那个慕容白啊!我们所有人在这里都赢不了他,更不要说杀他了。海师叔在这里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抗衡,但……” 她说不下去了,纵起轻功全力赶路。 身后传来的一声巨响清楚的告诉他们,陈师弟也死了。 “师兄,我错了,我不该接下赵大人的请求的。”女子轻声道。 “不怪你。”唐风突然冷静了下来,他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呢喃道: “怪我,是我自作聪明了。本来以为这会是打响屠生楼名号,又能把皇孙府拉下水的一石二鸟之计,但想不到,却是引狼入室,引火烧身。” “师妹,到了青龙寺,度严禅师若是不愿意收留,你我就不必再逃了。” “青龙寺西面有一处悬崖,我来长安之时特意去查看过,悬崖高百尺,下面是一条河,我们跳下去,说不定能博一线生机。” 女子轻轻摇头,眼神坚定: “不会的,我不会带着你跳崖的。” “度严禅师若是不留你我,我就逼着他留!青龙寺怎么说也有十几口人,我就不信,他佛门慈悲为怀,连门下僧众的性命都不顾了” 唐风闻言一怔,旋即哑然失笑: “你长大了。” …… 李心安无精打采的的骑在马上,任由“翻雪”随便走着。 他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从未有过的无聊铺天盖地笼罩了他。李心安看着那座雄伟的城市,却生不起半点回到那里的心思。 这也许不是无聊,而是失望。 “翻雪”温顺的驮着他沿着山路而下,李心安环顾四周,也不清楚周围这是哪里。他的神志忽而清醒,忽而迷茫,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身处一片陌生的地方了。 李心安掐断阻拦他视线的枯枝,骑马走出密林,来到高处山岗,还不待他看清周围,远处就突然传出一声闷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异样味道,这股味道,李心安熟悉的不能在熟悉了。 当初在长生教总坛的地下,他曾亲手用这个东西炸塌了隧道,将长生蛊的秘密永远深埋在了地下。 这是火药! 李心安瞬间清醒了过来,危险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望向烟尘飘起的地方,那里,只怕是发生了苦战。 白木头,会出事吗 李心安刚想纵马驰下山坡,眼睛的余光却突然瞥到,在山坡下的山路上,一个女子正架着一个男人,飞一般的往东而去。 李心安这才发现自己在什么地方,从这里往东,是青龙寺。 “他们去青龙寺干什么” 李心安眉头皱起,扯了扯缰绳,“翻雪”缓缓走下山坡,道路的尽头,也正好奔来一人。 白衣蒙尘的慕容白骤然停在李心安的马前,惊讶的打量着他: “李兄,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我去找了赵守纲。”李心安道,“先不说我,你这是” 他惊讶的指着慕容白肩上扛着的那个少年,少年青灰脸色,昏迷不醒,的右臂已经消失不见,鲜血染红了慕容白的半边衣服。 “一言难尽。”慕容白瞥了一眼肩上的倔强脸庞,叹息道: “他身上带着火药,我的本意只是想把他打晕,却不料他竟是想趁着我欺上前的时候想和我同归于尽。” “我虽然躲避的及时,但也来不及救这个孩子。断了一臂,我已经点了穴道止住了血,现在把他送回长安会耽误正事,恰好前面就是青龙寺,我打算先把这个孩子送到度严大师那里,再去追唐风和那女子的踪迹。” “我先前在山上,看到他们两个也是朝着青龙寺的方向走去了,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你看到他们了”慕容白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不出手拦下,唐风身受重伤已经无力再战,那个女子不是你的对手。” “我……”李心安刚想开口,脑海中却不自觉的浮现出赵守纲决然赴死的景象。 看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慕容白皱了皱眉,叹道: “算了,你肯定又憋着什么坏水。” 李心安无奈苦笑:“我有这么阴险吗” 慕容白把肩上的少年小心翼翼的放到李心安的马上,“你若是有别的事情,就先带着这个孩子回长安。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可惜了。” 李心安揉了揉少年的脑袋,轻轻拂去他身上的泥土,笑道:“这个孩子会是个好苗子,断了一臂,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我不是说的这个。”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李心安轻声道,“可这是他的选择,男人堂堂正正的选择,我们没有感叹的怜悯的资格。” 他两腿轻夹马腹,马儿低声嘶鸣,沿着山路走了起来。 “你不回长安了” 慕容白盯着李心安的双眼,意外发现,对方的眼睛空洞无神,像是笼着一层迷雾,这不应该出现在李心安的身上。 “发生了什么赵守纲逃了” “没有。”李心安轻轻摇头,缓缓吐出一口郁气,惆怅的说道: “白木头,你想听听赵守纲的故事吗” …… 时气已至十月中旬,天气转凉,冷风刺骨,这些日子已经没有多少人来青龙寺喝粥了。 有些人是还没来,有些人是再也不会来了。 眼见着喝粥的人数一天天肉眼可见的减少,青龙寺的小沙弥慧心愁上心头。 “住持,这些天已经没什么人来了,秋天就这么冷了,冬天肯定更过不下去了,长安又要冻死不少人了。” “只管做事,不违本心,其他的,自有佛祖庇佑。”青龙寺住持度严笑道。 两个人,一大一小,一老一少,站在青龙寺破烂的大门前,身旁的粥蓬只有两个年轻僧人掌着勺,但却没有一个人来。 “住持,这雨眼见着下大了,我们还是回屋。”小沙弥用破旧的僧袍盖住光溜溜的脑袋,说道。 “再等等,也许就会有人来了。”度严禅师静静的看着小雨,任由雨滴打湿自己的僧袍。 小沙弥嘟着嘴,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老老实实站在住持身边。 宽大的僧袍把他的小脑袋瓜严严实实的盖了起来,仅剩下两只耳朵露在外面。 雨中静谧,满天之下好像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声音。小沙弥突然觉得这种声音分外好听,从来没有过的好听。 他悠然自得的听起雨声,这一刻,慧心总算是明白了那些文人墨客为什么把赏雨当成高雅风趣。 小沙弥分蒙着脸,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的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幅画,东边日出,西边雨,雨滴从树叶上滑下,滴到水潭里,溅起阵阵涟漪。 可是静谧的雨中突然被什么东西打破了,慧心脑中那一副美好的景象轰的破碎,那道涟漪突然化作漆黑的洞口,飞速的旋转起来,要把慧心吞噬进去。 小沙弥惊呼一声,肩膀突然被一张厚重有力的大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慧心吃痛,眼前的幻想却也随之消失不见。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小沙弥从小看到大的那副景象。 “阿弥陀佛……”小沙弥赶紧念起经文,只当自己刚才是梦魇了。 度严禅师却是愁眉紧锁,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缓缓抚摸着小沙弥的脑袋,抬头看向雨幕之外。 一男一女,趟着泥路,跋涉而来。 “住持,有人来了!” 见到有人冒着大雨还来青龙寺,小沙弥也顾不上念经,高兴的叫了出来。 “是缘,还是祸……” “什么”慧心歪着脑袋,没听清度严在说什么。 那两人终于是赶到了青龙寺的门前,秀丽的女子“噗”的一声跪在了泥里,喘息道: “屠生楼弟子,请度严大师救命!” 唐风咬着牙跪在师妹身边,低着头,一言不发。 度严禅师叹道:“唐清淮交代的吗” “家师说过,在长安若是蒙难,大师会出手相助。” “你们,可是犯下了官司” “这……”女子一时语噎,他们干的行当就是杀人,度严也应该清楚,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不是。”唐风终于出声,咬牙道:“后面是朝廷的走狗。” 度严叹道:“欠的人情,总得要还。” “如此,便随我来。” 粥蓬里的两个年轻僧人收拾好,便搀扶起唐风和女子。小沙弥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接引着他们往寺内走去。 女子挣脱开僧人的搀扶,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再抬起时,脸上已经布满泥浆。 “师妹!”唐风咬牙道,“我求你了,进来!” 女子不顾唐风的哀求,看着度严禅师,凝重的道: “小女子杀蘖深重,不敢沾染佛门宝地。还请大师好生照顾我师兄,等我师傅前来。” “他要来了吗”度严愕然道,旋即点点头。 “施主既已有了决心,老衲不便挽留。施主还请保重。” “师妹!”唐风瞪大了眼睛,血红充斥着他的眼球,还想再说什么时,两个僧人已经架着他走进了寺里。 青龙寺的大门缓缓掩上。 淋着秋雨,女子冷淡的抹了一下脸,看着来时的路,雨声之中,传来轻微的马蹄声。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二十五章 走火入魔 雨下的越来越大,李心安把罩在身上的黑袍解了下来,盖在断了一臂的少年身上。 慕容白走在“翻雪”身旁,淋湿的头发紧紧贴着衣衫,显得有些落魄。 说完了赵守纲和娜宁姑娘的故事后,李心安突然没了话题。 他继续心不在焉,慕容白也变得沉闷下来。 “屠生楼你还想抓吗” “抓,为什么不抓。” 李心安说道:“我没办法拿死去的赵守纲邀功,尽管他是始作俑者。” “我们唯一能交出去的,就是屠生楼。更何况,血衣堂死了那么多人。唐风和那女子近在眼前,两个唐清淮的徒弟,份量足够了。” “唐风已经进了青龙寺。”慕容白叹道,“度严大师隔绝了我的手段。” “看来,度严大师和屠生楼倒是还有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在内啊。”李心安挑了挑眉毛,“那个女人呢” 慕容白抬起头,眯起双眼,李心安只感觉两道厉箭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等他回过头去的时候,慕容白已经疲惫的揉着眼睛了。 “她在外面。” 李心安有些惊讶,那个女子为什么不和唐风一起进去 马儿在雨中显得格外惬意,时而漫步,时而撒欢,而慕容白总是紧贴着他们,速度不落下风。不多时,两人已经可以看到青龙寺的屋顶了。 垮着身子的李心安倏的从马背上坐直,皱着眉头,盯着挡在他们面前的女人。 被秋雨打湿的衣衫紧贴着女子的肌肤,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冰冷刺骨的寒意之下,她轻轻传着气,红唇开合间,哈出的热气在雨中飘渺旋转,直至消散。少女青春的身体和气息毫无保留的展露在李心安眼前,他愣住了。 脑海里不自觉的出现娜宁的影子,他从来没见过娜宁姑娘的面,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在人世间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证明她来过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 但李心安莫名觉得,赵守纲眼中的娜宁姑娘,一如眼前拦路的女子。 看着李心安直勾勾盯着自己,女子却并未恼怒,此刻的她异常冷静,深知对方和自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在这里干什么” 女子笑魇如花,“干什么你们不是想抓我吗我现在送上了门,你们怎么反倒不知所措了” “你为什么不进去”李心安语气平静,淡淡发问。 “师兄活着就足够了。”女子回答道,“总要有人为这次行动失败负责,我是屠生楼在长安的两个负责人之一,这次的责任,我担,我死!” “你倒是有如此气魄。”李心安微微勾起嘴角,“是我小看你了。” “只是,我依然举得你很蠢!” 女子眉间泛上一丝恼怒,银牙轻咬,说道: “你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何必多嘴多舌!” “怎么,被人说蠢,觉得被揭了短,恼羞成怒了” 李心安冷笑道:“你凭什么觉得,一个度严禅师,一座青龙寺,能拦得住我们” “天下间,只有皇宫,我们去不得!只有皇帝,我们杀不得!我们效力的,是未来的皇帝!未来的圣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度严他不敢拦!他护不住!” 女子眼含泪花,有东西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你们当朝廷的走狗,就这么开心,这么自豪吗连脸都不要了,恬不知耻的在这里聒噪,那个可恶的高正明都不知道要不你们好上多少!作恶的人固然可恶,庇护他们的人禽兽不如!” “禽兽不如你说我禽兽不如”李心安额上青筋暴起,他紧紧握着缰绳,将双手勒出深深的一道血痕。 “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明知道高正明杀害了娜宁姑娘,你们接下了任务,又为什么不马上杀了他” “为什么要把他扔到茅厕里去为什么要拿迷药迷晕他为什么这么听赵守纲的话他一个穷酸腐儒,爱人活着的时候在他眼前遭受凌辱,他不发一言,死了才有胆子找对方报仇!这么一个懦夫,你们何必在意他的感受!” “留高正明三天有什么意义人死了,就什么就都没了,娜宁姑娘看不到高正明的悔过,他也根本没有悔过!赵守纲这个懦夫,娜宁姑娘活着的时候他没勇气带走她,娜宁姑娘被凌辱的时候他也没胆子反抗,娜宁姑娘死了以后他还是没有胆子血刃仇敌。” “说什么活着了无牵挂,他根本是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把所有的痛苦留给知情的人,将仇恨的种子埋藏在他人的心里,他没有胆量去面对这颗会长成参天大树毁灭他所有人性的种子,所以将罪孽甩给别人。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你们为什么要接他的任务就活该赵守纲在痛苦中沉沦到无边地狱!” 李心安一口气说完这些话,浑身大汗淋漓,冰冷的雨点也没有打散他身上冒出的热气,两眼猩红,披头散发,宛若索命的恶鬼。 女子掩住了嘴,李心安的话透露了太多的信息,太多她不知道不了解的信息。 “你知道赵大人和娜宁姑娘的故事” “狗屁大人!”李心安狠狠吐了口唾沫,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慕容白暗道不妙,此刻的李心安无疑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走火入魔! 赵守纲和娜宁姑娘的事情深深的刺激了他。李心安一方面要维护李俶的利益和江湖的安危必须要保护高正明。另一方面,作恶多端的人享受荣华富贵,受苦受难的人却要被无情的舍弃,李心安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但是最重要的是,李心安他自己也认为,高正明做的,罪不至死…… 慕容白知道,李心安不是在怨恨高正明为什么没有死,他是在质问自己,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高正明不该死 是因为他做出的贡献,要比娜宁姑娘的性命,大的多的多 可娜宁姑娘毕竟是一条命啊,尽管她只是个娼妓,可……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李心安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娜宁不该死的,杀她的人应该得到应有的惩罚。可为什么高正明偏偏是个做官挑不出瑕疵的人为什么他有那么多的政绩,受到那么多百姓的爱戴为什么他偏偏是太子党为什么他会被李俶寄予厚望 于情于理,李心安都找不出来高正明该死又不该死的理由。 他低声死后起来,坐下的“翻雪”不停的踢踏着地面,这匹温顺的骏马从来没有过这样烦躁的时候。 慕容白缓缓将拇指抵住“凤鸣”的剑镡,李心安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了,挺过去,会对他的武道大有裨益。挺不过去…… 那么慕容白只能出手将他压制。 虽然这样也许会给李心安留下不可逆转的创伤,可慕容白别无他法。维持了慕容山庄秘书两个多时辰,他的体力精力几近油尽灯枯,面对走火入魔的李心安,他也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 有两个声音在李心安的脑海里吵架,一个声音说,高正明该死,他杀了娜宁姑娘,是个十恶不赦的畜牲! 另一个声音反驳,娜宁不过是个娼妓,西域卑贱的奴隶!人尚且可以相食,户部侍郎杀一个娼妓算什么高正明的能力有目共睹,他的作用还没有完全展现出来,他对大唐会有更多更大的贡献,为了这个远大光明的未来,娜宁生死无关紧要。 他们越吵越激烈,几乎快要把李心安的脑袋撑爆。 “你们别吵了!”李心安暴喝道,两手用力的锤砸着太阳穴,整个脑袋变得赤红,肿胀了一大圈。 一直以来积攒的怒气,在此刻终于要爆发了。 慕容白悍然拔出三尺剑,正要向李心安扑去时,他却惊讶的发现,自己被钳制不能动弹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的周围弥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在雨中闪耀,将天地化为金色的世界。 李心安的耳中,突然传来佛音呢喃。 似有人在低声祷告,伴着钟磬木鱼,那声音整个的将他包围了起来。 李心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脑海里吵架的那两个人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他周身泄露出来的恐怖内力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虚脱,险些从马上一头栽下。 明明这才过了一夜未眠,李心安困倦的两只眼皮不停的打着架,分明他之前半个月不睡都可以做到的。 “华严静心咒,度严大师,您还真是舍得下老本啊……” 李心安苦笑着自言自语道,他知道,度严出手了,这会让他在短时间内再没有动弹的欲望,但李心安也说不出埋怨的话。 毕竟,度严救了他,在走火入魔的边缘拉住了自己。 “佛门的华严静心咒,威力竟然这么广泛,分明之没有听到半点诵经的声音,度严禅师不可能在一瞬间让华严静心咒生效的,佛门没有这样一瞬间起作用的功夫。”慕容白不解的道,他也听到了庄重严肃的佛音,此刻,拔出的“凤鸣”掉在了地上,慕容白的手臂软软下垂,他的心里,竟然有一股倒头就睡的冲动。 “那是因为,度严大师的念经声音,被雨声掩盖了,你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我身上,我优接进走火入魔,都察觉不出来。” 李心安感叹道:“度严大师还是要保屠生楼的,你看,她不就没事吗” 慕容白抬眼看去,果然,那女子神色如常,没有疲倦的样子。 他担忧的看向李心安,“你……想通了” 李心安轻轻摇头,“没有。” “但我已经不再纠结了。” “事已成定局,与其纠结改变不了的事情,不如把眼光放长远,专注于眼前的难题。” “比如,你!” 李心安马鞭指着女子的脸庞,“让开,我不想伤你!” 女子摇了摇头,眼中波光闪烁。 她顿了顿,难为情的开口道:“你已经知道了赵大人和娜宁姑娘的故事了吗” 李心安皱了皱眉,没有看女子,低着头道: “赵大人殉情了。” “故事很惨,你这样天真的愚蠢的女人,还是别听了。” 女子闻言,失落的道:“怎么和赵大人一个说辞……” “他也说你愚蠢” “你……” 女子羞恼的横剑指着李心安,“你给我下来!我要堂堂正正和你打一场!” “第一次你不是没赢吗你赢不了我的。”李心安说道。 “那是以前,现在你既然中了华严静心咒,怎么可能还是我的对手” “哦你的意思是,你要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了吗” “我——”女子语噎,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姑娘,我想你应该明白当初我说的那些话了,我并不是要讽刺你,而是为了让你认清现实。” “你不是当杀手的料,屠生楼会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而去杀无辜的普通人,你不应该待在那里。我看得出来,你本性良善,你应该是个风风火火的女侠,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满城风雨,正义而可爱。” “让开,你罪不至死。充其量,你会坐几年牢,没必要为了唐风搭上自己的命。” “他是我师兄!”女子厉声喝道,“你是让我抛弃自己的师兄吗” “我的师兄师弟,都死在你们血衣堂的手上,我们之间早已不共戴天,收起你那假慈悲,拔出你的剑。作为剑客,你还不接受我的挑战” 李心安无奈的叹道:“姑娘,这是你自找的。” “死也无怨!”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二十六章 唐清淮 女子冷笑道,她的剑上突然涌起一缕黑气,将整个长剑包裹了进去。 慕容白对此分外熟悉,这是唐风《太虚经》的内力法门,作为屠生楼一脉相传的绝技,身为唐清淮弟子的她会也不稀奇。 只是这女子的黑气,比唐风要弱了不知道多少。 “给我死!”女子持剑,直刺向李心安。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他未曾触碰剑柄,“白虹”却突然出鞘。 “天罡三十六伏魔剑,天捷!” 凌空飞起的长剑将女子的黑气搅成粉碎,李心安一手单撑在马鞍上,另一只手接住飞剑,与女子战成一团。 单论剑术,女子自然不是李心安的对手。 几招下来,女子连连后退,几乎握不住剑。 她脸上涌起一抹决然,拼尽全力架开李心安刺来的剑后,她放弃了反击,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小药丸。 李心安心神恍惚,这个药丸上带着一种怪异的味道,这个味道李心安之前已经闻到过一次了。 是火药! 女子用力攥了一下药丸,坦然的闭上了双眼。 “你疯了!”李心安扔掉剑,拉过女子,他拼命拉开攥紧的拳头,揪出那个药丸往远处扔了过去。 他把女子抱进怀里,转过身。那个装满火药的药丸在空中爆炸,灼热的气浪即使在雨中夜几乎要把李心安的后背烫伤。 李心安咳出一口鲜血,硬抗着华严静心咒对他来说是个极大的负荷。他本想着把女子擒下,以便慕容白去抓唐风,但不料这个女子做的竟然如此决绝。 “为什么”女子虚脱的倚在李心安身上,两只美眸带着深深的疑惑。 “你为什么要救我” “已经有一个你们的人这么做了,他没了一只手臂,下半辈子成了废人。” 李心安下巴抵在女子的肩膀上,轻声道: “这样的事情没有必要再发生了,没有什么比活着是更宝贵的,好好活着,最重要。” “说的好!” 鼓掌声突然响彻在这片天地,李心安艰难的扭过头,只见在他们来时路的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男人。虽然立在雨中,但浑身上下,毫无雨迹。 为首一人,身姿高挺,斑驳黑发,正轻轻鼓着掌。 女子惊喜的叫声,打破了李心安心中的那一丝侥幸: “师傅!” 李心安骇然的注视着那个男人,他仅仅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就已经有一种无形的压力覆盖在了李心安的身上。 天下第二十,屠生楼楼主,一品返元境高手,唐清淮!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慕容白屏息凝神,悄悄退往李心安的方向。 唐清淮身后,一个年逾半百的男人瞥了他一眼,手指有意无意的触碰着腰间的刀。 “这位公子,是不是先把我徒儿放开”唐清淮说道。 声音稀松平常,甚至还有些和蔼。 女子这才发现,自己被李心安抱在了怀里,他的下巴搭在自己的肩上,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了她的身上。 “放开!”女子羞红了脸,狠狠的啐了他一口,把李心安往外推去。 李心安闷哼一声,身子软软倒地。他已经没了力气了,被女子这一推,四仰八叉的摔了个屁股墩。 慕容白扶起李心安,看着女子欢快的跑向那三个人。 “师傅,刘师伯,海师叔,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才到。”唐清淮抚摸着女子的头,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 “本想着先来这里看看老朋友,你刘师伯还怕会耽误城里的正事,却不料正好遇上你。哈哈,你师伯可是失算了,哪儿有什么事是比我徒弟还重要的” “那可不是”女子俏皮的吐了吐舌尖,“师傅,师兄度严大师那里。” “我料想那老和尚也不能不管。”唐清淮微笑道,“只是徒儿,你为什么这么傻,非要拦在外面为什么不和你大师兄一起进去” “我……”女子低下头,眼圈倏的泛红。 “师兄弟们……都死了,就剩下我们两个逃了出来,总要有人承担责任,师兄不能死,所以——” “傻孩子。”唐清淮打断了她,“你和你师兄一样重要,在你们来之前,我就说过,你们要么一起活着,要么一起死。你抛下你师兄自己赴死,就不想想以他的性子,下半辈子还能活的安生吗” “怪我。” 唐清淮身后,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叹息道:“要是我走之前把事情都安排仔细,风儿樱儿他们就不会接下高正明的任务了。” “海师叔,不怪您,是我们太毛燥了。”女子低声道,“您不知道,高正明他……” “事情的经过风儿在信里都说了。”唐清淮再一次打断了女子的话,“剩下的事,进寺里再说。” 女子回过头,看着雨中被淋成落汤鸡一般的李心安两人,心里突然有些关切,“那他们呢” 唐清淮松开女子,迈步上前。 在他迈出的第一脚还没有落到地上的时候,李心安和慕容白都感受到了一股铺天盖地般的气势,忍不住向后退去。 “白木头。”李心安喉咙吞下一口唾沫,惊惧的道: “要是不测,不用管我,直接走!” “你这说的什么话!”慕容白黑着脸道,“你让我扔下你一个废人独自逃命我不要脸的吗” “谁是废人你全家都是废人!”李心安低声骂道,“老子只是没力气而已,等半个时辰,信不信我揍得你亲妈都不认识” “唐清淮要是不出手,我不介意再打一场。” “妈的,怎么越到这个时候就越想说话我可不想我的遗言就是这些没意义的废话。” “不会的。”慕容白眼中闪烁着精光,沉声道:“我看唐清淮没有杀心。” “我们杀了他十几个人,屠生楼的好苗子,半数折在了我们手上,我可不认为他不会动杀意。” “可是那些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唐风和那个姑娘。他们不死,我们也就没事。” “慕容公子说的不错。” 唐清淮停住脚步,负手而立,向慕容白点了点头,算作是打了招呼。 “慕容白,见过唐前辈。”慕容白一手托着李心安,行了一个别扭的礼。 但是唐清淮却并没有把目光放在这位尊贵的武林少盟主的身上,他紧紧盯着李心安,后者不发一言,倔强的注视着唐清淮的眼睛。 这是血衣堂堂主和屠生楼楼主的第一次碰面,他们代表的是前后两个江湖的绝顶杀手组织。 李心安身上背负着陶伯山和张思远两代血衣堂堂主的期望,面对着新一任的杀手之王,他不能落了下风。 “你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唐清淮突然开口。 “你的心,太软。” “是我想的太多。”李心安笑道,“不然我早把唐风抓了。” “你应该庆幸你没有这么做,不然,我会把血衣堂连根拔起!” “我可不觉得,你这位天下第二十,能杀进皇孙府。” “我不是莽汉,你应该知道,杀手的报复手段是怎样的——防不胜防。” “少吓唬人了。”李心安冷笑道,“唐前辈,别以为不知道你的算盘。想公布血衣堂的存在来钳制殿下恕我直言,殿下不是会被这种技俩就困住的人,血衣堂也不会任人宰割!” 唐清淮玩味的道:“所以呢鱼死网破,这就是你这位血衣堂堂主做出的决定” “血衣堂堂主”女子大惊失色,失声道,“怎么可能!” “樱儿,不用怀疑,他就是。”女子身后,那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低声道。 女子不敢置信的盯着一脸傲气的李心安,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这个登徒子会是传说中的杀手之王。 不应该啊…… “那要看你们做到什么份上了。”李心安说道,“你们要是不打朝廷的主意,我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会说。” “那样难说。”唐清淮摇了摇头,“屠生楼若要崛起,有些障碍是我们必须要清除的。” “我可以给你们个目标。” “杨国忠” “你知道” “少来了!”唐清淮冷哼道,“杨国忠和李林甫不一样,他的手还没有染指江湖,我犯不上得罪他。” “迟早的事。而且你要是这么做了,我不介意帮你们,皇孙府上下都很乐意帮屠生楼。” “屠生楼就是屠生楼,不会成为某些人手上的刀,我们永远不会成为血衣堂。” “是吗”李心安轻声道,“那你最好一直坚持这个想法。不要有一天,自以为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到头来却后悔莫及。” 青龙寺的大门悄然被人推开,小沙弥慧蹑手蹑脚的探出了半个脑袋,看着寺外剑拔弩张的局面,叹一声“阿弥陀佛”,随后怯生生的说道: “几位施主,住持说了,雨大,伤身。寺内有热火暖炉好茶,请入寺内一叙。” 李心安和唐清淮两人还是直勾勾对视着,他们两个不动,其余人也不会动。 小沙弥摸着光溜溜的脑袋,想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都这么喜欢淋雨。 许久,还是唐清淮轻笑一声: “我可舍不得徒儿淋着大雨,李堂主,老和尚难得有如此美意,可不能白白放过。” “唐前辈对度严大师了解不多,他可是个极为慷慨的人,我送他的茶饼,一个月不到全分完了,一百两银子一个呢。” 唐清淮伸出手,把李心安的手臂搭在自己身上,竟是托着他走进了寺门。 “一百两,这应该是血衣堂几个月的收益了,难为李堂主舍得花这钱。” 这老家伙……李心安一脸黑线,不可否认的是,有一段时间,血衣堂明面上的进账还真没有一百两。 “不劳唐前辈费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的银子足够挥霍几辈子了。” 此刻的他们,就像是两个熟络的朋友在斗嘴一样,互不相让。 但剩下的人就没有那么和谐了。 在慕容白就要跨进门的时候,他陡然僵住,平静的转过头,面对身后投来的冰冷视线。 “小子,讲不讲长幼尊卑”血衣堂三人中,年老的那人阴冷的道。 “长幼无序,尊卑有别。我尊你一声前辈,还请前辈,给我当个路。” 来到血衣堂的这些日子,慕容白的性格不知不觉也变得粗鲁了些。按照李心安的说法,看不顺眼的人,就不用给他丫的面子。 那人阴森的瞪着慕容白,刚想再开口,唐清淮的声音冷冷的传了过来: “师兄,怎可对慕容公子无礼!” 女子畏惧的缩了缩脖子,一路小跑从慕容白身边窜进了寺内。 慕容白的脸上掠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他向着剩下的两个男人点了点头,转身跟上了李心安。 唐清淮掀起门帘,屋里腾腾的热气瞬间扑面而来。 青龙寺住持度严禅师端坐在蒲团上,身前摆了一个小桌,桌上是三盏热气腾腾的茶水。 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微笑道: “两位,请坐。”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二十七章 李心安的条件 “所以,唐前辈是什么时候和度严大师认识的” 李心安盘坐在蒲团上,茶过三巡,“华严静心咒”对他的影响差不多也都过去了,此刻的他已经恢复了体力。 度严禅师低眉不语,唐清淮倒是洒脱的解开了衣襟,一手托着腮,懒散的道: “差不多……十五年了。老和尚在江南东道管了闲事,被人追杀。正巧我也在那里,出手救下了他。就这么着,他欠我一个人情。” “阿弥陀佛!”度严禅师叹道,“若不是你刺杀水龙庙的苗万江,我恰好在那里做法事,他们如何能误认我是杀人凶手” “哈哈……”唐清淮大笑起来,“可不敢怎么说,要是没有我出手,你这个迂腐的老和尚,早就死在水龙庙的人手上了。” “老衲当时若是知道真相,纵使死,也要把你擒下。可惜……唉,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度严禅师喃喃道。 “呵……你知道了真相又如何追杀我一个月,不还是被我甩丢了吗要不是我当初的真正目的不是苗万江,早就腾出手就把你收拾了。” “这件事情,我略有耳闻。”李心安插嘴道。 “江南东道,苗万江的水龙庙当初涉嫌人流贩卖,背后有官府的人,明州刺史贾济道在撑腰。不过后来他也是被人发现离奇死在自己的寓所,想必唐前辈当时真正要杀的,就是他。” “不愧是血衣堂,这种朝廷封闭起来不为人知的东西都知道的如此清楚。”唐清淮笑道,“不错,我要杀的就是他。” “据我所知,当初贾济道的权势之大,是直通权相李林甫的,在整个江南东道,对他都是敢怒而不敢言,恐怕没人会出钱买他的命。哦,有过!贾济道手下的县令杜虞汉就这么做了,不过他请的杀手转头就被贾济道收买了,杜虞汉全家被杀,死状异常凄惨,皮肉剥离被扔进了猪圈,据说连骨头都没找到。” “我很好奇,是什么让唐前辈想杀贾济道的。他应该不会惹到屠生楼才对,难道,是唐前辈善心大发了” “说不上善心,只是看到一个好苗子。” 唐清淮微笑的看向门口,秋雨时不时的透过门帘钻进屋里,让门边的少女冷不丁的哆嗦一下。 李心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眉毛一皱,“这位姑娘是——” “樱儿被她那好赌不要命的爹卖给了苗万江,我当时带着风儿出来,让他见见世面,正好碰见水龙庙把前来找孩子的樱儿的娘亲活活打死在大街上。当时风儿还小,就让我救下她娘。” “本想着行走江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没打算出手。不过,樱儿看着被活活打死的娘亲,哭着从水龙庙里跑了出来,我当时一见看她,就知道,这是个练武的好坯子。” “确实,那位姑娘的资质确实上佳,按理说,修为应该不弱于唐风而已。” 唐清淮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我把她从贾济道的手里救出来,准备是把她培养成风儿的影子的。但也不知怎的,养着养着,就把她养成闺女了。” “我也舍不得骂,舍不得打,就这么由着她。想练武就练,不想练武,就由她漫山遍野的去疯。十几年了,堪堪才进三品。” “天下二品有几何三品已经是开宗立派的存在了,姑娘武心不专还能有此成就,真是让我汗颜。”李心安咂咂嘴,道。 “不说她了,一提起来我就来气。屠生楼上下被她霍霍了个遍,非要吵着来长安,结果……呵呵,还是被李堂主一击即溃。有时候我就想着,要是没见过樱儿,没出手救下她,也就没了后面这些烦心事。所以说,有些闲事,能不管,就不管,不然只会给自己徒增烦恼。李堂主以为……对吗” 李心安眯眼笑道:“小子以为不然。凡练武者,心中大多都有一股正气。若是遇到不公之事,放手不管的话,那就对不起一撇一捺,这个人字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扶危济困,这是武德!” “那么李堂主出手保护高侍郎,就觉得是在讲武德了” 李心安摇摇头,“唐前辈还是不要在这件事上做文章了。您和那位姑娘也不一样,赵守纲他们的爱情故事,我们这种人,也就只能感叹感叹。真的要决策如何去做时,还得要为大局考虑。” “不然,您为什么这么快就来到了长安呢”李心安平静注视着唐清淮,“难道不是怕唐风他们,真的杀了高正明,酿成大祸吗” 唐清淮轻轻摩挲着茶杯,半晌,哑然失笑。 “果真,英雄出少年啊。” “李堂主,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血衣堂堂主啊。”李心安一脸无辜的道,“唐前辈在怀疑什么” 唐清淮沉吟了一会儿,摇摇头,“算了。” “看来前辈对我的了解还是不多。”李心安笑道,“屠生楼安插在李俶殿下身边的探子没有查出我的身份吗” 他不待唐清淮回答,接着说了下去:“这么说,我的外公是血衣堂堂主,没有传给我的母亲,而是传给了我。” “血衣堂,是血脉传承的吗”唐清淮嘴角上扬,略带嘲讽的道: “如此一来……难怪会逐渐没落下去。” “在我看来,杀手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还是消亡的好。当然,我不会说让血衣堂振兴,但我也不会让血衣堂消失在我的手上。” “李堂主年纪轻轻,就已经有子嗣了” 这个…… 李心安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唐前辈说笑了,我现在是天天把脑袋别裤腰上,哪儿敢留下子嗣啊。” “那就是打算禅让了。” 李心安微笑不语,心里早已不知暗骂了多少句老狐狸。 一句不经意的话,就这么被唐清淮探出了消息。尽管无足轻重,但这也说明了,自己和唐清淮的差距。 还是稚嫩啊…… 唐清淮勾了勾嘴角,“老和尚,我徒弟在哪儿” “入寺后就晕了过去,现在在后房静养,有人照顾。”度严禅师说道。 “樱儿,去看看你师兄。” “哦。”女子应了一声,转身掀开帘子出了门。 唐清淮往炉子里面加了两块炭,拨动了两下炉火,温暖的气息再度挤满屋子。 “闲话说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该谈正事了。” 唐情怀收起笑意,脸色在一瞬间平静如冰。 “唐前辈请讲。”李心安凝重的道,手心汗液浮出。 “我把樱儿支开,就是想说高正明这件事。” 唐清淮说道:“事情的起因我都已经了解了,赵守纲赵大人现在已经死了,对” “自焚殉情。” “不出所料,高正明在皇宫” “是的。” “那么,这件任务的雇主已经死了,任务的目标也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高正明没死,我想,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风儿和樱儿,我会带会屠生楼。其余折损在你们手上的人手,我也可以不予追究。” “什么叫不予追究”李心安嗤笑道,“唐前辈,您这话说的未眠有些欺负人了。” “这件案子里,屠生楼要杀的,可不仅仅是一个高正明。” “吏部考功主司张英,工部主事齐元汉,门下省给事中王清朗,还有京兆府周恤民。这四位大人,可是实打实的死在你们的人手上。” “高正明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了他们该死,高正明就不该死了” “这件事情,屠生楼的做法我很不满意。诚然,我不会让高正明死,但是,你们不应该放弃杀他的想法。” “这样的屠生楼,我瞧不起。” “小子不要太放肆!”唐清淮身后,那两个男人齐声怒吼道。 慕容白随即抱起“凤鸣”,下一瞬就要出鞘。 “不必。”唐清淮淡淡的道。 “李堂主,你说瞧不起屠生楼,我想问问你,血衣堂干的哪件事情是让江湖瞧得起了你们之前投身李林甫,现在又在李俶手下,还有脸面来贬低我们” “唐前辈,随你怎么想。我只说一句,血衣堂,是在赎罪。” “是吗”唐清淮冷笑道,“看来李堂主的境界不是我这等凡夫俗子可以领悟得了,我也只说一句——” “我的徒弟,我今日就要带走,你,拦不住!” “唐前辈,您这是不是有损长辈风范了”李心安苦着脸道,“咱不能说不过人就要动手啊。” “李堂主,你不要跟我扯着一些有的没的,长辈风范有什么用若是你的师傅,裴旻先声在这里,你还会这么和颜悦色的跟我说话,一口一句前辈吗” 李心安怔了怔,“果然还是没瞒过您。” “我那个探子,能耐还是有几分的。虽然还没挖出你的身世,不过大唐剑圣小徒弟这个身份,在皇孙府几乎也算是人尽皆知了。” 唐清淮摇摇头,叹道:“天下第二啊……” “唉,唐前辈,您说这句话,我打的算盘可都是竹篮打水了。”李心安皱眉道,“本来还想着和您死皮烂脸多要些好处呢。您把老头子扯出来,我就得顾及他的脸面。这得损失多少好处啊!” “小狐狸,原来是打的这个算盘,怎么不义正言辞的鄙视我们了怎么不打算为死去的那四个人做主了” “人死不能复生,不把他们做的丑事宣扬出来就不错了。” 李心安笑道:“唐前辈,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本来是想把唐风交上去邀功的,既然您来了,我就有了另一个打算。” “说。” “屠生楼替我,杀几个人。” “哦”唐清淮惊讶道,“你是血衣堂堂主,这天下间还有什么是血衣堂杀不了的” “不一样。”李心安摇头道,“过些日子,我会离开长安。有一些私事要去处理,我的身份,不能暴露。所以,有些人,还是别人来杀最稳妥。” “我知道了。” 唐清淮缓缓敲击着桌面,“风儿樱儿的命换几个别人的命……值。” “不不不,这只是唐风的命。那位樱儿姑娘的命,小子还有另一个要求。” 唐清淮皱眉道:“得寸进尺了” “这是小子应得的嘛。屠生楼惹了这么大的麻烦,我总得交出一个足够份量的人交差啊。您的两个徒弟您都要带走,剩下的人资格又不够,小子可是立下了军令状。交不出人,是要被砍头的。” 看着李心安一连委屈的样子,唐清淮无奈扶额道:“好了好了,你是想干什么让我交出门下弟子好供你邀功请赏趁早死了这条心。除了这条,别的你说。” “那小子就说了。”李心安沉声道,“我希望唐前辈,您能发誓,十年之内,屠生楼永不入长安!”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二十八章 事了 “十年之内不入长安” 唐清淮皱起眉头,狐疑的打量着李心安,”李堂主,长安是块肥肉,不能只让你们血衣堂一家独享” “大唐之大,有的是屠生楼做生意的地方,一个长安算不了什么。”李心安沉声道,“小子本意,不是这个。” “那你说说,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信不过屠生楼。” “小子之前说过,如今的大唐宰相杨国忠并不是无意染指江湖,而是他还没有动手。我们手上,已经有了充分的证据表明,杨国忠培养了一大批精锐的杀手。目的,不明。” 唐清淮若有所思的道:“你是说,杨国忠像当初的李林甫一样,准备向江湖下手了” “小子不敢妄言。” “你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南疆长生教。” “长生教是什么我只听闻过五毒教,举一教之力对抗大唐武林,虽说巫蛊之术登不得大雅之堂,但在你我之人的眼中,五毒教也算得上英雄了。”唐清淮感叹道。 “正是如此。”李心安笑着说,“南疆五毒教固然值得你我钦佩,但再好的地方,也总能出几个败类不是” “长生教,就是从五毒教里面分化出来,以人练蛊,追求长生的教派。” “以人练蛊”唐清淮挑了挑眉,“闻所未闻。” “五毒教禁术,在寻常的十二蛊之外,还有尸蛊、人蛊和长生蛊。尸蛊可御尸,人蛊可控人心智,至于长生蛊……” “能让人长生” 李心安洒然一笑,“谁知道呢” “说的跟真的一样,我凭什么信你” “因为小子就中过人蛊,幸得五毒教两位前辈所救,保住了一条命。不过重点不是这个,前辈信不信都不重要,我们已经查出了,被五毒教逐出南疆的长生教在长安的总坛,一直在杨国忠的暗中监视下。” “哦听你这么说,那杨国忠倒像是个好人啊,监视着那个长生教,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可是炼成长生蛊需要三千六百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十二岁下的孩童,他们在大唐蛰伏了十几年,死去的孩子不计其数。杨国忠知道,但默许了这种行为。” 这句话一出,唐清淮彻底沉默了。 李心安见状,也没有打扰,安安静静等着唐清淮自己想明白。 他泡了一壶茶,水开之后,唐清淮才再度开口: “所以呢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什么” “唐前辈,我想您应该很清楚杨国忠的势力有多大了。五毒教围剿了十几年的长生教在他的手下可以说是发扬光大,他丝毫不担心会影响到自己,只能说明他的手里有这足够的底牌可以彻底剿灭长生教这个毒瘤。” “如此,他会没有掌控江湖的野心” “我怕的是,屠生楼进入长安后,会被杨国忠拉拢过去。” 唐清淮淡淡的道:“李堂主完全不必担心这个,我说过不止一次了,屠生楼不会与朝廷为伍,我们进长安,也仅仅是为了银子。” “说的是这样,可一旦你们进了长安,谁能担保你们不会生出二心呢” 李心安冷冷的道:“江湖道义是最不值钱的,出尔反尔的事谁都做过,一句话,您忽悠不了别人。” “你这小子,不要太狂妄!”唐清淮身后,那个脾气暴躁的年长者终于是忍不住了,怒吼出声: “血衣堂就这么没有管教你爹你娘没家教是,老子来教教你怎么说话,先撕烂你这张嘴!” 李心安愤然抬起头,“你爹你娘没家教”这句话深深触痛了他被埋藏最深的东西。 他已经记不起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的长相了,虽然一个早逝,一个是大唐奸相,但李心安也容不得别人辱骂。 悍然迎上那人探出来的双手,李心安冷面拔剑。 “师兄小心!”唐清淮的师弟出声提醒到,刚要出手,身体上下已经被慕容白的剑光笼罩了。 “好快!”屠生楼两人皆是一脸骇然,被慕容白的速度所震惊。 李心安的“白虹”已至唐清淮师兄的脸上。 “小子焉敢无礼!”那人深吸一口气,脸上突然散发出一阵金光,皮肤变得如同金子一样。 一阵劲风自下而上突然袭来,在李心安的剑尖即将触碰到那人的额头时,他的身体被那股风吹得不由自主的向上飘去,凝聚了全部心神气力的一击就这么被化解的干干净净。 唐清淮一只手按住师兄的头,把他压到了地上。另一只手捏住“白虹”剑尖,将李心安拉进了自己怀里。 李心安身体重心不稳,在他一头扎进了唐清淮的怀里之前的那一刹那,唐清淮食指中指并拢,猛地点在了他的额头上。 李心安脑袋“嗡”的一声,他陷入了空虚之中,身子轻飘飘的,眼前一片白茫茫。 “李兄!李兄!” 慕容白的呼唤声在遥远的地方传来,李心安眨了眨眼睛,眼前的白茫茫骤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慕容白着急的脸庞。 “太好了,李兄你醒了。” 李心安挣扎着从慕容白怀里坐起身子,环视屋内,只见那个侮辱他父母的男人头颅整个红肿了一圈,唐清淮的师弟衣衫破烂不整。反观唐清淮,却是一脸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浑身上下冒着金色佛光的度严大师敲着木鱼,连连叹道:“阿弥陀佛”。 李心安朝度严禅师作了一揖,“多谢大师搭救,心安感激不尽。” 疲相尽显的度严禅师收起佛光,叹道:“李公子与我佛有缘,不应谢老衲,应该谢佛。” “佛祖保佑,您中意我不要紧,别拉我做和尚就好。”李心安倏的笑了出来,看向云淡风轻的唐清淮。 “多谢唐前辈不杀之恩。” “小子,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想杀了你。” “您是在顾虑李俶殿下”李心安笑意肆然,“您幸亏没杀我,殿下那边我已经预先安排了一手,我死,慕容白死,他都会在第一时间联想到最可能的凶手。” “真有胆子……哼,你就不怕我把血衣堂和他李俶勾结在一起的事情宣扬出去” “那个时候,要不我死在了您的手上,要不我就死在了殿下的手上,不管是哪一种,拿着我的尸体,殿下都能甩脱嫌疑。” “活的我,死的我,对殿下来说,都有大作用。” “你这是在与虎谋皮啊,没后悔给朝廷办事” “后悔,也没办法了。” 李心安笑道:“唐前辈,该说回正事了。” “既然你手上最大的把柄你都不在意,那我还能威胁你什么” “十年决计不可能,最多五年!” 李心安露出了纠结的表情,内心似乎在剧烈的挣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答应: “五年就五年,殿下的大计已经谋划的差不多了,我有预感,三年之内,如果没有异变,杨国忠就会栽在殿下手上。” “这种事情就不要跟我说了,我不敢听。”唐清淮说道。 “风儿樱儿,我就带走了。还有陈涛那小子,也真是傻,平白炸掉自己一条手臂,屠生楼欠他的。” 唐清淮平静注视着李心安的眼睛,“小子,记住了,风儿樱儿的命我们拿别的事情抵了,其他折损的人手,也足够你们邀功了。我们两清,不欠你的!” 李心安凝重的点点头,“我李心安在此发誓,此后,再也不主动找屠生楼的麻烦,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以我师傅裴旻的名义!” 唐清淮勾了勾嘴角,“如此甚好,我们也不会主动找你们的麻烦,当然,如果是任务冲突,那就各凭本事了。” “当然,屠生楼强者如林,尤其是年轻一辈,比我们高出不知多少。如果将来有机会,小子是很乐意与屠生楼切磋一下的。” “哼,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一辈子不和你们打交道!” 唐清欢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老和尚,走了!” “慢走,不送。”度严禅师淡淡的道。 唐清淮掀起门帘,外面的秋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天色还阴着,一缕金色阳光刺破远处天边厚厚的黑云,正向着这边投射过来。 “樱儿,带上你师兄,我们走了。” “这么快”女子空灵的嗓音回荡在不大的破旧寺庙。 路上传来阵阵的马蹄声,不多时,一辆马车驶过泥泞的小路缓缓停在青龙寺大门外。 唐清淮的师兄师弟走到后院,架着昏迷不醒的唐风走向那辆马车。 唐清淮看了大徒弟好一会儿,叹了口气,揉了揉唐风的脑袋,挥手让他们把唐风送上马车。 那女子慢悠悠的从李心安身边经过,李心安负手而立,安静的看着唐清淮几人坐上马车。 女子突然止住脚步,转了个身目光灼灼的盯着李心安。 “你干什么”李心安皱了皱眉,被女子这么注视着,脸有些烫。 “赵大人是死在娜宁姑娘身边的,对” “嗯。” “能告诉我他们的墓在什么地方吗” 李心安摇摇头,“在一个别人想不到也不会去的地方,赵守纲之所以选在那里,就是不希望别人打扰。你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只当世界上从来没出现过他们两个人,他们所遭受的苦难和委屈,也只当是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就不要去追究了。” 女子轻咬嘴唇,哀怨的瞪了李心安一眼,转身小跑向马车。 临上马车前,她不甘心的转过头,恨恨的问了一句: “喂,你觉得我很蠢吗” 李心安笑笑,“姑娘冰雪聪明。” 女子撇了撇嘴,知道李心安是在揶揄自己,“喂,你可别得意啊,你以为我师傅说的话我没听到啊,回去我勤加练武,用不了几天就能进二品,到时候输的难看的就是你了!” “好啊,我等着。” 女子转头迈上马车,在她掀起车帘钻进去的那一瞬间,李心安鬼使神差的出声叫住了她。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子转了转眼珠,想瞒,但终究大大方方的说道: “唐樱。” “唐樱……”李心安喃喃念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在他面前,马车轮缓缓转动,带着车上的四个人离开长安。 “唐清淮之前,起码两次想杀你,但他动手却出是真的乎了我的意料。”慕容白说道。 “不是两次,是三次。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说他没杀意,但杀手的杀意都是内敛的,即使是裴旻和你父亲站下唐清淮面前,也未必能觉察到他的杀心。” “但我能感觉的出来,就算他是如今的杀手之王,也瞒不过我!” “为什么”慕容白好奇的问到,“你有什么独特法门” 李心安自傲的回答道:“因为我的本事,是另一位杀手之王调教出来的。” 可转瞬之间,他的眼睛重归黯然。 那个老人,终究是没能和他相处太多时间。 看着李心安失落的神色,慕容白陡然想起了一个可能,开玩笑的道: “怎么舍不下那个叫唐樱的姑娘了” “去你的。”李心安顶了下慕容白的胸膛,“喂,有银子没” “只有二十两,你要做什么”慕容白边说着,边去翻自己的钱袋。 “二十两,不够,算了。”李心安转身走进青龙寺。 “度严大师,我想借些银子。” 小沙弥慧心正打扫着几人之前打斗撒出来的茶水,一听李心安这话,不禁疑惑的道: “李公子,哪儿有来寺庙借钱的啊,再说您也不缺啊。” 度严禅师正低头诵经,也不抬头,问道:“李公子想要多少” “一百两。” “这么多”小沙弥的嘴张的可以塞进一个鸡蛋了。 “寺内香火不易,虽说大部分都是李公子所捐,但老衲还是要问一句,李公子借去做什么” “修墓。” “为何人” “有情人。”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二十九章 暴怒的李俶 李心安和慕容白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李心安没有先回皇孙府李俶那里复命,他让慕容白先回了幽香居整合血衣堂的人手,袁胜他们都在那里。 这次血衣堂折损了不少的人手,士气萎靡不振,正是紧要的时候。 李心安则是独身一人,来到了朱雀大街上一间有名的棺材铺里。 “公子您这边请。”穿着肃穆的小二弯腰说道,带着一副沉痛的表情。 “敢问公子,是您的朋友家里出了事,还是——” “算是……朋友。” 李心安复杂的叹了口气,“我要订做一座上好的墓碑。” “公子,您这边请。”棺材铺的掌柜迎出来说道,“公子您看,我们这里都有……” “要最贵的,还有,我要两个人随我去修墓。” 掌柜听闻此言,不禁愣在了原地,他从没听过来这儿的客人提这样的要求。虽然棺材铺也负责丧葬出殡,但没干过修墓的活儿啊。 “这位公子,您的那位朋友是新逢不幸,还是之前就去世了” 李心安怔了一下,旋即说道:“是合葬,和他的妻子。” “原来如此。”掌柜的笑道,心里暗暗腹诽,这种活都是家里人干的,找他们做什么! 不过送上门的生意,哪儿有不干的道理!掌柜的当即笑道:“公子您放心,我们这是百年老店,保证将您朋友贤伉俪的合墓修葺的漂漂亮亮!包您满意。” “既然如此,那就跟我来。” “小人问一句,您朋友的墓在哪儿” “西北万人坑。” “什么”掌柜的大惊失色,“公子,这可不敢开玩笑。” 李心安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我没有开玩笑。掌柜的,你都答应了,可不能反悔。” 掌柜苦笑道:“公子,那个地方阴气太重,我们本就是做这种丧葬行当的,虽说常和死人打交道,可也真是忌讳那东西。万人坑那一块儿,我们真的不敢去。” “您这生意,我们做不了,朱雀大街上有不少棺材铺,您可以去别人那里看看。” 掌柜的苦不堪言,从业十几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上赶着把客人往别的店里推。 早知道这人是要他们去万人坑,就不接这单生意了。本来还寻思为什么他们家里人不亲自干这活儿呢,感情是也不敢去,把这沾染脏东西的事情交给自己来做啊。 李心安伸出手,攥住掌柜的衣领,把矮他一头的中年男人提了起来。 “这个生意你们接了,就没有再拒绝的道理。找好人手跟我去万人坑,不然,我把你这个百年老店烧了!” 掌柜的一眼瞥见了外面巡街的金吾卫,刚想大声呼救,转眼就瞥见了李心安腰间悬挂的黑色腰牌,隐约可见“右卫率”这三个字。 “您是……东宫的大人啊……”掌柜颤抖的道,身体被冷汗打湿,谄媚的道: “既然是大人的要求,那小的就不敢推脱了。我马上清点好人手,跟您去那个万人坑。” 李心安把掌柜的扔回地面,甩了甩手腕,冰冷的道: “一刻钟,备好马车,带好你们最贵的碑。” 一刻钟后,李心安带着棺材铺提心吊胆的十几个人,驾着马车,出了城门。 他们的目标是赵守纲和娜宁姑娘的坟墓,李心安不能让造成这一系列悲剧的幕后真凶高正明伏法,修葺他们的坟墓,记下他们可歌可泣的爱情,这是李心安觉得自己唯一能为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做的事情。 与此同时,皇孙府内的李俶却是无比的生气。 “你说李心安和慕容白回了城,但没把赵守纲带回来” 李俶身前,邪里牙单膝跪地,禀报道: “据万花楼的檀萓姑娘说,她带着李心安去了万花楼的墓地,她自己没有进去,仅仅只有李心安独身一人进了墓地。” “大约半刻钟之后,李心安慌里慌张的跑了回来,说娜宁姑娘的墓被盗了,他推测是赵守纲所为。按照李心安的估计,赵守纲就在乱葬岗北面的万人坑附近,所以,他先行去了那里,檀萓姑娘则是独自返回了长安城。” “我们从万花楼殷楼主的口中问出了这些消息,在城门处设置了暗哨。据他们禀告,李心安和慕容白在一个时辰前回到了长安,两人不知为何各自分别,慕容白回到了幽香居,李心安则是去了朱雀大街上的一件棺材铺。一刻钟之后,他带着棺材铺里的十几个伙计驾着马车又出了城。” “那你们倒是继续跟踪啊!就这么任由他出城放任不管”李俶吼道。 邪里牙面露难色,“我们的人李心安大多都认识,所以暗哨没有瞒过他的眼睛,或者说在他们进城的时候,就已经发现我们在监视他了。” “李心安出城的时候,突然揪出了那个暗哨,告诉他再敢继续跟踪,就杀了他。李心安有时候行事与疯子无异,暗哨就没再敢追踪下去。” 邪里牙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羞愧的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李俶愤恨的把一本书扔在邪里牙的脸上,破口大骂道: “一群废物,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他李心安算什么你们是我的心腹,他敢杀!” “就什么轻易的被唬住了,我养你们有什么用你们是我的人还是他李心安的人” “殿下请息怒。” 一个轻柔的男声在邪里牙背后的黑暗中突兀的响起,那人轻摇折扇,正是苏先生苏休。 李俶的怒气在苏休的话语下不由自主的消退了几分,他疲惫的挥了挥手,“算了,邪里牙,你下去。” “记住,等李心安一回到长安,就马上把他带过来!” “是!”邪里牙领命,恭敬的后退离开。 “李统领与殿下相交已久,殿下还不清楚他的为人”苏休轻声道,“他如今做出此等反常之举,定是有所原因。但请殿下相信,李统领是断不会做出背叛殿下的事情的。” “苏先生不要为他说话了。”李俶叹道,“正如先生所说,我和他认识了十五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得很。” “李心安这个人,心思复杂得很。平时冷静甚至冷酷,但一到了紧要关头,就偏偏变得优柔寡断了起来。对他来说,一件小事,甚至不经意的一句话,都能让他思考很久很久。他会竭尽全力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得失,然后做出对他来说最有利的选择。” “如果他发现离开我,是最好的选择。那么不用怀疑,他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李俶冷笑道:“他在我手下待了八年,皇孙府上下他门清得很。对我而言,他是最得力的帮手,也会是知心的朋友。但同样的,他也是潜在的最深最大的危险。” “我不能不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一旦李心安背叛,我会万劫不复,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苏休长叹道:“殿下,李统领不是那样的人。他会念旧,也会感恩,他懂的知恩图报。” “人心难测……李心安现在如何我还不清楚,苏先生,我希望我们将来,不要出现今日之情景。” 苏休弯腰深深的鞠了一躬,“苏休终生为殿下谋,惟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李俶走上前,把苏休搀扶起来,盯着他真挚的眼睛,许久许久,叹息道: “苏先生先去,叶家的人要来长安了,户部那里有许多事要忙。如今高正明已然是派不上了用场,我还要多多仰仗先生。还望先生能去户部,助我一臂之力。” “苏休万死不辞!” …… 李心安再次返回长安,是在两个时辰后了。 他带着战战兢兢的棺材铺伙计,叫开了长安的城门。 城门守将预先遵从了李俶的吩咐,派人打开了城门。 李心安骑着高头大马,走进城里。他向棺材铺的伙计们挥了挥手,“诸位,可以回去了。” “今日之事,还请诸位不要往外说。” “公子放心,干我们这行的都有规矩,我们守口如瓶,绝不外传!”棺材铺掌柜蜷缩在马车上,艰难的挤出一丝笑意。 那个阴冷的地方,他一辈子也不想再去回想,更要说往外传了。 李心安点点头,城门守军分出几人带着棺材铺的十几个伙计离开,他也刚想去李俶那里复命时,突然发觉脑后传来一股劲风。 他骇然回头,只见月色掩映之下,有人自城头而下,向他扑了过来。 李心安本能的拔出了长剑,但奈何还是晚了一步,那人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径直把他压下了马,在地上滑出十几步之远。 “邪里牙,你干什么”李心安咬牙道。 邪里牙两指并拢,打在李心安握剑的右手手腕。霎时间,李心安哀嚎一声,只感觉整条右臂断了一般,疼痛难忍。握剑的手不自觉的松开,“白虹”被邪里牙拍飞了出去。 “殿下要见你。”邪里牙冷冷的道,“李心安,你做的事情,超出了殿下忍受的限度。” “我又没有背叛殿下!”李心安怒吼道。 “背叛与否,你留着自己去和殿下解释!” 邪里牙把李心安像拎鸡崽一般拎了起来,把他拽上马,往皇孙府赶去。 厚重的城门再度合上,这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皇孙府内,李俶正与皇太妃用晚膳。 这些日子,因为接连出了几件大事,李俶冷落了家人。 在等待邪里牙消息的间歇,李俶猛然想起,皇太妃腹中已有胎儿。 懊恼自己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的失职,李俶也放弃了对李心安这件事的关注。想来是如苏休所说,李心安别有用意,他是个有分寸的,应该不会背叛自己。 简简单单的一顿晚膳,却是李俶沈氏夫妻二人少有的甜蜜时光。 两人有说有笑,李俶紧绷的心弦也在妻子的温柔之中逐渐放松了下来。他现在彻底不想管外面那些破事了,只想着最近没有什么事情,好好在家里陪陪家人。 然后,值此良辰美景,邪里牙好死不死带着李心安返回了皇孙府。 心腹气喘吁吁的通报道:“殿下,李统领回来了。” 李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气氛僵持了好一会儿,他方才皮笑肉不笑的对妻子说道: “我去去就来。” 皇太妃沈氏温柔的握住丈夫的手,轻声道:“殿下不必陪臣妾了,正事要紧,臣妾耽误不得。” “不是什么大事,一两句话就能交代完。” 李俶起身离席,等到转过墙壁妻子看不到自己的时候,他猛地抽出身旁侍卫的腰刀,怒气冲冲咬牙切齿的向外走去。 “李心安在哪儿” “偏房。” …… 李心安龇牙咧嘴的扭着右臂,邪里牙着实是黑了些,他的胳膊差点没废了。 邪里牙自从把他带到偏房之后就离开了,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屋外有着士兵把守,这不像是李俶接见,更像是把他囚禁了起来。 “难道是因为我打了天众的人”李心安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李俶扯着嗓子,粗暴的道: “李心安,我想找你的时候你偏偏出了城,不想见你的时候你又来打扰我,你怎么这么会挑时候呢”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三十章 栽赃 看着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的李俶,李心安露出疑惑的表情,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他这么生气。 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管事情到底怎样,不管自己做没做错,先认错,总没错。 李心安就是这么个俊杰。他谄媚的凑上了前,低眉笑道: “殿下,是属下考虑不周,打扰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哼!”李俶铁青着脸,一把撞开李心安,走向主位上坐下。 身边的侍卫很识趣的告退离开,轻轻掩上房门。 屋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李俶久久不说话,只是冰冷的盯着地板,一副要把地面看穿的样子。 李心安也不知所措,他从没见过这位皇太孙这个样子。现在的李俶就像个生气的熊孩子,李心安总不能真的把李俶当孩子哄。 “殿下……”李心安颤颤巍巍的道,声音之中带着哭腔,“属下要是做错了什么,您就痛痛快快的骂一顿,您现在这样,是要活活吓死属下啊……” 李俶斜眼瞪了他一眼,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我哪儿敢啊李堂主都敢当众打我的人了,我要是骂了您,我这脑袋还不得马上搬家啊!” 果然是这件事……李心安苦笑道:“殿下,卑职实有难言之隐。” “我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李俶腾的从座位上站起,怒气冲冲的道: “那个天众你打了也就打了,骂也就骂了,本王在意的不是这个!我要的是赵守纲!” 他目光灼灼的盯着李心安的眼睛,声音陡然变的低缓而沉重。 “我问你,赵守纲……在哪儿” 李心安抿了抿嘴唇,单膝跪下。 “殿下,卑职未能将赵大人带回。” “为什么”李俶背着手,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他。 “难道他赵守纲不是真凶” “赵大人确实这一系列案件的真凶无疑,但……” “我不要但是,我要的是结果!是原因!”李俶猛地一脚将李心安踹倒,两眼愤怒的好像要喷出火来。 “殿下息怒!”李心安忍着剧痛,低声道:“赵守纲已经死了。” 李俶愤怒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惊讶的张大了嘴,“死了怎么死的” 李心安沉声道:“自焚而死。” “……在娜宁姑娘的墓旁。” “娜宁姑娘……”李俶仰头望着屋顶,长叹一声,“他这是……殉情了” “是。” “你怎么知道的” “赵守纲死的时候,卑职就在他身边。” 李俶咬牙道:“李心安,一句话非要说半吗你这是在逼我杀你!” “殿下恕罪!”李心安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赵大人和娜宁姑娘相识于两年前,那时候……” 赵守纲娜宁两人的故事,李心安足足说了一刻钟。 他把自己知道的一切详细的告诉了李俶,赵守纲娜宁两人是如何结识,如何定情,又是如何死别。赵守纲是如何想要为爱人报仇,如何找到的屠生楼,如何拿西域鬼佛人脸像做幌子…… 最后,他说了赵守纲是如何扒开了娜宁姑娘的坟茔,如何自焚殉情。 一刻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李俶听完这些,却是感觉恍如隔世。 “这样啊……” 李俶神情有些落寞,他早已知道赵守纲和娜宁是一对苦命鸳鸯,但当真的听到这一切的真相后,他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了悲悯之心。 “所以你回长安带着那家棺材铺的人重新离开,是去给赵守纲和娜宁姑娘修葺坟茔” “是的。”李心安沉声道,“卑职窃以为,我们无法也不能为他们报仇雪恨,但总要有人为此来补偿。眼界不能太过于长远,总要顾顾身边。” 其实这话已经有些明里暗里损李俶的意思了,但李俶微微一笑,毫不在意。 “既然赵守纲不希望有人知道他们的墓穴去打扰,而且造成这一切的真凶,归根结底,也是高正明造的孽。” “你说得对,总要有人补偿他们,本王不能拿两个死人邀功请赏。” “赵守纲……就当没这个人。就让他们,在万人坑那里……永远长眠下去。” 李心安抹了抹干涸的嘴唇,叩首道:“谢殿下!” “可是,这件案子,总要有个头啊。” 李俶淡淡的道:“李心安,你打算怎么结束这件案子” “血衣堂方面,一直在追查屠生楼的杀手。今天早上,慕容白跟踪唐清淮的两个徒弟,出了长安,发现……遇上了赶来长安的唐清淮!” 李心安本想把青龙寺的事情说出来,可转念一想,度严禅师从头到尾和这件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必要把佛门清净之地牵扯进去。 “唐清淮”李俶被吓了一跳,震惊道。 “那个你们说的天下第……二十” “正是。”李心安苦笑道,“也是我们不巧,唐清淮大弟子唐风在接手赵守纲的委托时,自觉不妥,给唐清淮修书一封。唐清淮回复他会赶来长安,却不料正好被我们撞见。” 李俶连连打量着李心安,啧啧称奇,“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唐清淮算是没有杀心,主要白木头当时在我身边,他不顾忌我,也得顾忌慕容山庄。” “而且,唐清淮此次前来长安,就是阻止唐风刺杀高正明的。” 李俶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他担心高正明死在屠生楼的手上,圣人会因此打压江湖,剿灭屠生楼” “正是!” 李心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上次傅辅阁当街死在我手里,传闻是江湖侠士的侠义之举。而且傅辅阁的那些罪证都被我逼他读了出来,所以圣人也没有太过震怒,但朝廷的脸面终究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高正明一旦被杀,朝廷两个月内接连死了两位侍郎,圣人是决计不会不管的。与傅辅阁不同,高正明的罪状……要小许多,所以……” 李心安的话停在了这里,他低着头,没再说下去。 李俶淡淡的道:“你不必顾忌我,圣人会做什么,我也心知肚明。” “殿下英明。” “屠生楼抵抗不了一个国家的怒火,唐清淮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星夜兼程赶来长安” “不错。卑职在和唐清淮交谈的时候,也是从他嘴里得知了不少信息。我拿他两个徒弟的命和他做交换,逼他唐清淮表态,五年之内,屠生楼不入长安。” “嗯。”李俶微微颔首,“这一点你做的不错。” “可是如此一来,唯一能当替罪羊的屠生楼,就不能用了啊。” “和屠生楼达成和解的条件,就是我们不能再追究他们的责任。血衣堂杀了屠生楼十几个人,这些尸体,唐清华没有要回去,这是我们唯一能利用的东西。” “杀死齐元汉张英他们的人,可以死,但不能是屠生楼。” 李俶脸色凝重,“他们的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官场争斗,要么是江湖刺杀。江湖人这条路既然不能走,那官场,你拿谁当替罪羊” 李心安摇摇头,“殿下,您别忘了,在这天下间,还有第三股最为庞大的势力。” “平民百姓!” 李俶面露疑色,抬了抬下巴,示意李心安继续说下去。 李心安说道:“齐元汉这四个人,说是好官,不是好官。说是能官,不是能官。可有,也可无。” “伪造几本账本和房契地契,抬两箱银子,往几座破旧院落里一扔,再买一些证人。如此一来,他们就不是平庸官吏,而是实打实的贪官污吏!” “百姓受他们压迫已久,遂泄愤杀人,恨意牵扯到了户部侍郎高正明,但所幸高侍郎和齐元汉四人的恶迹并无关系,百姓们于是放弃了刺杀高大人。最后,殿下您顺藤摸瓜查到了他们,他们于是畏罪自杀,死无对证。” 李心安笑道:“这样一来,既保全了朝廷的脸面,也择干净了高正明的罪责,还把矛头引向了最无辜最弱小的平民百姓。如此一来,圣人一不会追查高正明,二不会泄愤于江湖,三……也算是能给死去的赵大人和娜宁姑娘一个交代。” 李俶点点头,“如此,甚好。” “别跪着了,起来。” 李心安就等这句话呢,忙不迭的从地上站起来,活动了活动酸痛的膝盖,接着凑到李俶的耳边,轻声说道: “殿下,这件事还不算完。” 正盘算着该怎么伪造证据的李俶闻言一怔“,“又怎么了” “事后,屠生楼,还是要除掉的。” 李心安一脸凝重的比了个割喉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门外。 李俶心头一颤,这个手势,李心安解释过,指的是隔墙有耳,除掉内奸 “你是说,屠生楼在皇孙府安插了探子” 李心安低声道:“地位恐怕还不低,唐清淮知道我是血衣堂堂主,也知道我是裴旻先生的弟子。” “他们还真是有胆子……“李俶冷笑道,“杨国忠就算了,圣人也就算了,区区一个屠生楼,所行不过苟且之事,居然也敢在本王这里安插奸细!” 他长舒了一口气,“我会处理的,你先下去。” “卑职告退!”李心安躬身离开。 屋门快速的打开,又飞快的关上,几乎分辨不出是两个声音。 看着紧闭的屋门,李俶猛地想起了自己的本来意图。 他是来骂李心安的,感觉还没骂痛快,怎么就被他跑了 这小子…… 李俶勾了勾嘴角,拍了拍手。屋里内的黑暗处,悄然浮现出一个人影。 …… 李心安离开偏房,几乎是飞起来一般离开了皇孙府,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幽香居。 幽香居敞着大门,像是在等候他这位主人的归来。 李心安牵着马走进院内,只见慕容白一脸肃穆的站在堂前。看到李心安回来,他出声问道: “怎么去了那么晚” “邪里牙抓我去见了殿下,被痛骂一顿。幸亏我机灵逃的快,不然今天晚上别想回来。” 李心安看着空空荡荡的前院,心里有些不安。 “袁胜他们呢” “在后院。” 慕容白叹道:“他们的状态很不好,像是你今天……走火入魔那样。” “受了这么一点挫折就起不来了”李心安冷哼一声,“真该送他们去见殿下找骂!” 他快步走向后院,踏过廊桥,只见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十几具发青的尸体,有血衣堂的,也有屠生楼的。 袁胜几人正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见李心安出现,他们纷纷羞愧的站起身。 李心安没有第一时间安抚他们,看着地上死去的血衣堂兄弟,他叹息道:“这些兄弟死亡的消息都传给他们家人了” “是。”袁胜艰难的从嗓子里蹦出这一个字。 “屠生楼杀手的身份也都查出来了” “回堂主,其他人没有什么特别的身份,那个用枪的杀手,是左武威卫的一个枪棍教头,他们所用的车弩,也是左武威卫淘汰下来报废的。” 李心安点点头,“我知道了。” “昨天晚上,屠生楼杀手的表现,要比你们出色的多。” 李心安冷冷的道:“你们觉得,他们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吗” 袁胜咬咬牙,点了点头,“屠生楼……确实强大。” “强大这是放屁!” 李心安喝道:“他们的表现只能说是中规中矩,和你们一团烂泥似的表现相比,才衬托的他们素质实力高强。” “诚然,在长安的这些屠生楼杀手都是屠生楼的精英,可这次行动,你们在暗,他们在明。你们人多,他们人少。你们准备充足,他们仓促反击。结果你们的回答就是对手太强大你们自己又强在哪里” 血衣堂探子们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 李心安冷笑道:“说什么杀手至尊这样的血衣堂,还不如散了。” “不!”袁胜倏的抬起头,两眼瞪的溜圆,布满通红的血丝。 “堂主,这次的责任在我,但血衣堂绝对不是草包!它还是最强大的杀手组织!” “您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所有屠生楼埋藏的杀手找出来,我会向您证明,血衣堂是屠生楼永远都赶不上的存在!”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三十一章 结果 “说的倒是慷慨激昂,但是很抱歉,你的愿望落空了。” 李心安淡淡的道:“我和屠生楼楼主唐清淮见面了,他已经撤走了所有的杀手,五年之内,屠生楼不会再出现在长安。” “怎么会这样……”袁胜如遭雷震,呆立当场。 李心安盯着他,轻笑一声:“行了,别给我耷拉着脸。” “你们也是,多大点儿事别这么一蹶不振!” “我们要从失败中总结教训,在下一次的行动中避免再出现一样的错误。” “所以……现在回去好好休息,都把自己的刀磨快磨亮,准备准备,接着杀人。” “堂主……我没听错,您说……”袁胜愕然道,“杀……杀……” 李心安淡淡的道:“血衣堂的刺杀任务,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干涉了。” “从今往后,有多少生意,我们做多少生意!” “未来,我们与屠生楼会有数不清的交锋,所以,到了那个时候,我不希望在出现今天这样的损失。” “是!”袁胜兴奋的道,“堂主您放心,兄弟们缺少的就是经验,给我们半年的时间,我保证,堂里上下的弟兄至少提升一个小位阶!” 李心安沉重的拍了拍袁胜的肩膀,“记住……别滥杀!” “属下知道。” “下去,把屠生楼杀手的尸体送到殿下那里,长安城外还有几具,记得派人去收。” “是!” 血衣堂众人兴奋的抬着尸体推了下去,李心安的话重新引燃了他们心中嗜血的火焰,这句话会飞速的传往血衣堂四个分堂,不久后的江湖,血衣堂三个字将重新出现! “这样真的好吗”慕容白不无担忧的说道,“这样会死很多人。” “血衣堂传承了一百多年,这样下去,只会消亡在我的手里,我担不起这个罪名。” “其实这个决定我想说出来已经很久了,可每当要说出口的时候,却总是也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李心安露出一抹干涩的笑容,“我原本以为,下这个决心,对我而言是千斤重担。可是当我真的把这句话说出口时,我却莫名的感受到一股轻松。” “这不仅仅是为了血衣堂的未来,更重要的是,这是为我们在江湖上造势。” “血衣堂的势力庞大,对我们而言,是好处。”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长安”慕容白问道。 “我不知道。”李心安长叹一声,道: “也许明年,也许后年,我要走,也只能是杨国忠露出马脚后。” “这些年来,杨国忠一直没有动。殿下手上掌握的证据还不够扳倒他,最坏的结果,是我们主动出击。” 慕容白疑惑的看着他,“主动出击你是说……” 他恍然大悟,骇然道:“你要刺杀他” “还不明白吗”李心安微笑的望着慕容白,“殿下当初招揽我,目的就是这个啊。” “只不过,对象从李林甫,变成了杨国忠而已。” “虽然现在说这句话已经晚了,但我还是要说,你就是个疯子!” “我没办法啊,一步错,步步错。错上加错,后悔莫及。” 李心安说道:“如果真的到了我要刺杀杨国忠的那天,白木头,你就赶紧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血衣堂无法保全自身,我求你,你带着他们去慕容山庄。” 慕容白闻言一怔,“去慕容山庄” 李心安低头不语。 慕容白眼珠转了转,陡然思索明白了李心安话语之中的意思。 “李兄……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非要拉我进血衣堂。” 慕容白脸色冰冷道:“你这是想拿我当跳板,把慕容山庄当成血衣堂的最后的退路是不是” 李心安低眉道:“我很抱歉。” “呼……”慕容白胸膛剧烈的跳动,他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平复下想一剑戳死李心安的冲动,冰冷的道: “李林甫,李俶,慕容山庄。三个几乎是最绝顶的势力,都是血衣堂的靠山,血衣堂就是依靠这种方式代代传承至今的” “我们见不得光,一旦暴露在世人眼前就是万劫不复,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我想……慕容山庄也会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会需要有人为他们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慕容白脸色铁青,“你把慕容山庄当成什么了你把我父亲当成什么了” “无意冒犯,但……” 李心安苦笑着摇了摇头,“当年血衣堂在李林甫手中时,慕容山庄也要暂避其锋芒,我们在里面安插了不少探子,有些事情……” “别说了!”慕容白一拳打在李心安的脸上,双目猩红,浑身颤抖道: “当年的那些事……你都知道,是不是” “没事的。”李心安捂着鼻子从地上坐起,安抚慕容白道: “这件事,整个血衣堂只有我知道。当年参与过这件事的人,也都死了。” “白木头,没事的,当年那只是一个噩梦。” 慕容白痛苦的闭上双眼,缓缓说道:“李兄,我把你当朋友,我可以为你做不违背良心道义礼法的任何事情!我也希望,你我之间能少一些算计。” “我知道。白木头,我欠你的。” 李心安羞愧的道:“我没什么能为你做的,要不……你打我一顿,打不死就成。” “你能不能用正常的话把意思说明白” 慕容白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的确,我需要李兄你的锤炼,但我不希望这是一场交易。” “诚然,有些事情,慕容山庄的确需要血衣堂这样的人。我很希望血衣堂能来慕容山庄,但前提是,那是你的血衣堂。我不会带血衣堂去慕容山庄。这件事,你自己去做!” “我不会陪你去杀杨国忠,也不会独自一人离开长安。” 慕容白转身离开,“所以,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你不得不去做这件事。记得,活着回来。万一死了,我去给你收尸!” 李心安呆呆的看着慕容白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中,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什么孽缘啊……” …… 接下来的几天,李心安每次见慕容白,都觉得有些尴尬。 虽然把话都说开了,按理说两人的关系应该更亲近了才对,但两人总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一个微妙距离,即使说话,也是点到为止。 两个人最近的时候,就是交手的时候。 两人明明是比拼剑术,可到最后,慕容白直接舍弃了剑,完全拳拳到肉,每次都把李心安揍成一个猪头。 李心安对此苦不堪言,剑道造诣没有半点提升,拳脚功夫倒是一日千里,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折磨的他苦不堪言。 不过,交手完毕后,躺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的李心安看着酣畅淋漓露出舒心笑容的慕容白,也是不由自主的傻笑出来。 也算是给他赔罪了…… 这些日子,西域鬼佛一案的结果也出来了。 高正明,自然无罪。不仅无罪,圣人李隆基还大加封赏好声宽慰了一番。毕竟李俶给的说辞是高正明受齐元汉张英四人的牵连,受了委屈,自然要给个甜枣。 据说高正明被送进宫里的时候,还在宫里那位贵妃娘娘怀里的圣人鞋都没穿就跑到了安置高正明的宫殿,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一夜。 高正明醒来之后,闻听此事,痛哭流滴,在宫门外磕头磕了一个时辰,出来后,脸上都是血。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八个字听得在一旁劝阻不已的高力士耳朵都起茧子了。 而作为被当做替罪羊推出来的张英、齐元汉、王清朗和周恤民四个人,下场就可怜的多了。本来他们的家人男丁要发配充军,女人消籍充奴的,好在李俶做事没那么绝,在他一通据理力争之下,圣人不知怎的,居然还龙颜大悦,放弃了对这四个人九族的惩罚,仅仅追究他们四个死人的责任。 经此一举,李俶的名望更上一层楼。 圣人对皇太孙大加封赏,命李俶协同统领吏部工部。 本来李俶已经是位极人臣,封无可封,这样的封赏实在是逾矩了。而且吏部工部是杨国忠苦心经营的地盘,圣人让李俶插足这两个地方,这是触动了杨国忠最根本的利益,按理说,他怎么也该据理力争才对。 可奇怪的是,作为李俶死对头的宰相杨国忠,对此一句话都没说。那日的朝堂上,就他最沉默。 李心安对此很是理解,圣人都下令了,他又能做什么 当李俶派人把结果传回幽香居后,李心安在院子里沉默了许久。他点了三炷香,拉过慕容白,喝了一晚上的酒。 第二天两人日常对练的时候,都是醉醺醺的,剑都有些握不稳。但偏偏都是情绪高涨,斗志昂扬,一副恨不得把对手戳死的样子。 这是几天来李心安战绩最好的一天,尽管最后仍然逃脱不了被揍成猪头的命运,但他也成功的把慕容白的一身华贵白袍戳出了十几个透明窟窿。 “袁胜他们接了一个商州的任务,事情紧急,大清早就离开了长安。”慕容白轻声说道。 “现在,血衣堂在长安的人手几乎有一半都派了出去,剩下的,也各有各的忙,没有空闲的人手了。” 李心安躺在地上,懒洋洋的道:“挺好的,他们知道努力。四堂那边有什么情况传回来” 目前,慕容白已经是彻底接手了血衣堂的工作,情报驾轻就熟的脱口而出: “蛇堂那边势头最猛,你的命令传到的第一天,蛇堂就完成了二十六件杀人任务。其余三堂的任务数量,也在慢慢上涨。目前,四堂一共刺杀了二百零六人,失手七次,死亡十三人。” “这才五天,就死了二百人……” 慕容班叹道:“若不是来了血衣堂,我还真没想到,大唐的太平盛世之下,居然隐藏着这么多的仇恨!” “这已经算少的了。”李心安眼神迷离,“当初……” “算了。”李心安笑道,“说这些也没意思。” “你要不要试着干一回” 慕容白挑挑眉,“如果真的有该杀之人,我不介意动手,比如像傅辅阁高正明那样的。不过……应该也没机会了才是。” “白木头,说个秘密。” “什么” “傅辅阁,是我杀的。” “……”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三十二章 江南有客来 平康坊,那座极盛于大唐的宅邸。 一个矮小肥胖,足有三个壮年男子之粗的男人,谨小慎微的跟在前面一个并不算高大的老人身后。 每走一步,他都要停顿一会儿,喘着粗气,用手绢把如雨般砸在地上的汗液抹去。 “腓儿,休息一下。” “父亲大人……孩儿……无妨。”男子艰难的说道。 他前面的老人长叹一声,停住了脚步。 “你常年不出门,这次突然要提出我和出来转转,想说什么” 肥胖男子释然道:“果然瞒不过父亲。孩儿此次,是想请教父亲,圣人要让那李俶插足吏部工部,父亲大人您为何不阻止” “阻止我怎么阻止。” 老人冷冷的道:“那是圣人,是皇帝!他说的话,一言九鼎,天子之言,哪儿有能收回的道理” “为父不是直言进谏的贤臣,为父是哄圣人开心的奴才!圣人此举,未必是要削减为父的势力,但为父只要一开口反对,那么圣人的矛头,就真的对准为父了!” “原来如此,父亲智慧,孩儿远不及万一!” 老人摆了摆手,“现在,北面那一边就要来人了,这个时候,我们决不能有所动作,越低调越好。千万不能再吸引李俶的视线了!” “北边……就要来人了吗” 肥胖男子浑身颤抖起来,脸上泛起兴奋的神色。 “安禄山终于要……” “嘘!”老人脸色一变,猛地捂住儿子的嘴。 “慎言!” 肥胖男子惊恐的眨了眨眼,含糊不清的道:“孩儿知错。” 老人把手收回来,淡淡的擦了擦手。 “父亲,江南那边,叶家的人也要进京了,我们难道也不行动吗” “皇商……这次柳家居然没争过叶家,确实出乎我的意料。” 老人叹息道:“叶家若是进京,李俶势头只会更盛,对我们而言,的确是个不晓得麻烦,不动手确实不好……也罢!叶家的事,全权由你负责。切记,死人大可不必,但千万不能再让李俶涨风头了!” “孩儿得令!” …… 商州。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城门守城士兵还未睡醒的时候被一伙车队粗暴的叫了开来。 时间还不到开门的时候,士兵刚想探出城头痛骂一番,可在飘渺的雾气之中,车队里那杆飘扬的金黄旗帜分外耀眼。 “快……快放行!” 这座不大的商州城为了迎接尊贵的客人,第一次破了规矩。 城门缓缓打开,车队疾驰入城。 当先一人,高头大马,青衣携剑。 “我说少爷,咱昨天就能一鼓作气赶到长安,您为什么非要半路折到这商州啊” 高头大马上的年轻公子懒散的道:“星夜赶路多累啊,我听说这商州城的桂花酿可是一绝。现在已经过了好时候,就赶着最后一茬呢,可不能错过!” “可是户部那边催的急啊,老爷来之前再三嘱咐过了,让我好好看着您,不能由着性子胡来。正事要紧,少爷,还是赶快去长安。” “叶响啊,你就是眼界太狭窄。” “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老子要的是享受,去他妈的正事!” …… 三日之后,李心安灰头土脸的从皇孙府回来。 “白木头,袁胜回来了没有”一进幽香居,李心安就急切的问道。 “还没有。”慕容白从屋内抱着一大摞文书走出,“我正要回驿站,可以顺路去看一下。” 他皱眉问道:“你怎么了一脸丧气的样子。” “别提了……”李心安幽幽道,“又被殿下骂了一顿。” “虽说你被骂是家常便饭,但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李心安咬牙切齿的说道,“是叶家!” “叶家皇商叶家” “是啊。” “怎么会牵扯到你” “我怎么知道会牵扯到我啊!”李心安捶胸顿足,欲哭无泪的说道: “前些日子,叶家进京的车队已经到了商州地界,按理说两天之前就应该进长安城了才对。可是他们在商州待了一晚,居然就这么消失了!” “消失了”慕容白瞠目结舌。 “对,消失了。东西好好的还在,人一个都不见了。” “现场有打斗的痕迹吗” 李心安摇摇头,“没有。邪里牙亲自去看的,一点异常的痕迹都没有。他们就像是……泥牛入海、人间蒸发了一样。” “江南叶家速来高调,此次叶家进京,带了不少金银财宝,而且沿途都竖起了皇旗,若是说有贼人见财起意……嘶,虽说不无可能,但也不太可能。” “根据情报,叶家这次来了七十六个人,其中包含一名二品高位的拳师,一名二品中位的剑客和三名二品初位的高手,以及随行护卫的三十名禁军,这么个配置,江湖上没有几个势力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们消失。” 李心安说道:“随行的三十名士兵安然无恙,消失的只是叶家的人。” “哦”慕容白愕然,“能避过禁军的耳目悄然带走七十六个人,这应该不是见财起意的人所能及的了。” “的确,我也认为不会是这个可能。” 李心安道:“更有可能的,是江湖仇杀。” “据我所了解,叶家虽然在江南树敌不少,但多数都为商贾世族。在江湖上,叶家还是与大大小小不少的势力有所交好的。江湖仇杀……也不太可能。”慕容白摇头否决道。 “李兄,会不会是像赵守纲那样雇凶杀人” “那也不太可能……叶家是皇商,新鲜出炉的皇商,长安里面大大小小的官员可都等着这块肥肉往他们嘴里跑呢。如果不是结怨深重,没有哪个势力敢打劫皇商。那根本是找死!” “既然不是见财起意,也不是江湖仇杀,那还有什么可能除非是叶家的人自己离开……” 慕容白神色猛地僵住,记忆之中,浮现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男人的脸庞。 叶家会把那位祖宗放出来吗 可万一要是他来的话,说不定真能干出这事…… “想不明白。”李心安耸耸肩,摊开双手,无辜的道: “你说殿下是不是不讲理我该说的都说了,殿下一听我什么办法也没有,不由分说就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殿下要把这件案子交给我们” “没有。”李心安说道。 “这件事情交给邪里牙了。” “为什么明明血衣堂比天众更为得力。” “白木头,可别小瞧他们。”李心安轻声笑道,“天众是殿下从太子殿下那里继承而来的,前前后后发展了二十年,我们所见,只不过是管中窥豹。天众的作用并不是用来清除异己,它真正的力量,埋藏的很深,一旦暴露,那就是改天换日的时候。” “改天换日……”慕容白神色一凛,旋即不再谈论此事。 “而且,就算殿下要把这件案子交给我,我也会拒绝。” “血衣堂见不得光,此次皇商被劫,圣人肯定是会调用刑部大理寺一同调查,说不定,还会出动宫里的力量。” “我如果接下了这个案子,就势必会和他们打交道。一旦我们的身份被一些有心人查了出来,那就糟了。” “我明白了。”慕容白缓缓点头,“那你找袁胜又是做什么” “袁胜的任务不也正好是在商州吗他可能会和叶家有交集,说不定他会知道些什么。” “那我先去堂里了,算算日子,袁胜应该回来了才是。”慕容白一边说着,一边抱着文书往外走。 他两手都没闲着,李心安走上前去给慕容白开门。等他拔下门栓的那一刻,还未开启的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顿挫有力的敲门声。 两人对视一眼,李心安狐疑的拉开了大门。 门外,站着四个男人。 他们刚敲了一下,里面就有人打开了门。四个男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畏惧与拘谨。 李心安皱眉问道:“四位是” 那四个男人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在短暂的眼神交流后,他们直勾勾的盯着慕容白。 “铁血堂堂主李永昌,见过慕容少庄主!” “金沙帮帮主穆千棱,见过慕容少庄主!” “聚义堂堂主吕连英,见过慕容少庄主!” “神花会阿木帖尔汗,见过慕容少庄主!” 随着他们一一报出自己的名号,李心安和慕容白的脸色也越加凝重。 铁血堂、金沙帮、聚义堂和神花会,这是长安实打实的地头蛇。在天机楼武评上,分列八十五至八十八。论实力,比当初的铁旗门高出不知道多少! 今天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这四个人,在血衣堂的资料上都有充足的记录。 铁血堂堂主李永昌,二品中位剑客,关内道人士。曾入伍参军,当年曾随高仙芝大破勃律。 金沙帮帮主穆千棱,二品中位刀客,河北道人士。曾是绿林土匪,后受诏安,在长安开宗立派。 聚义堂堂主吕连英,长安本土人士,二品中位刀客。 神花会的阿木帖尔汗,铁勒族将领契苾何力的后代,二品初位拳师。 这四个人,在长安可以说都不是善茬。能让这四位活阎王一起出现在幽香居,可想而知,来者,不善。 李心安轻轻捅了一下身旁的慕容白,低声说道: “喂,该来的还是来了啊。” “早晚的事。” 李心安微微一笑,从慕容白的怀里接过那一大摞文书,缓缓后退,笑道: “你们聊!” 其实,对于长安的江湖地头蛇找上慕容白这一点,李心安早就有所预料。 万众敬仰的江湖太子爷驾到,这些人不可能什么动作都没有。或是登门挑战也好,或是抛出橄榄枝主动示好也罢,总会做些什么来吸引慕容白,或者说是慕容山庄的注意。 因为李俶的缘故,他们的行动可能会有些晚,毕竟要先观望一阵。在确定慕容白真的常驻长安后,再来见他,也不为奇。 查出一个幽香居对他们而言,也不是难事。 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私心,在李心安看来,那个一脸兴奋的铁血堂堂主李永昌是来约战的。毕竟同为剑客,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可以领教慕容山庄《浩然剑典》的好机会。 至于其余三人,则是各怀鬼胎。 尤其是那个神花会的阿木帖尔汗,一副看不出是异族人的面孔,却偏偏看了让人恶寒。 神花会里的人,皆是异族人士。阿木帖尔汗用他手下的这些能人异士,蚕食了十几个唐人的小帮派,在长安的名声可谓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阿木帖尔汗无疑是个真小人,他这次来见慕容白,李心安莫名的有些担心。 他们的谈话极为迅速,不多时,李永昌几个人就抱拳告退,大笑着离开。 “说了些什么”李心安问道。 “让我去他们府上做客,还有,就是指导指导他们的门下弟子。” 慕容白淡淡的笑了笑,“类似的话,都听腻了。” “之前在吴郡,后来游历江湖,顶着慕容山庄少庄主的名号,无论你走到哪儿,都有人各怀鬼胎来巴结你。” “不过,长安的江湖,我这还是第一次面对,不知道和外面的世界有什么不一样。” “放手去做就好。”李心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武林少盟主,还是李俶殿下的剑术教师,更是血衣堂的弟子。” “在这长安,没人敢对你不利!” “和这些人打交道很难受的。”慕容白接过文书,动身离开。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先不在待在这里了。他们查的出来,等有一天真的和杨国忠交手时,杨国忠自然也有办法找到这里。” “我知道的。”李心安看着渐渐远去的慕容白的背影,轻声说道: “我有打算……”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三十三章 叶家公子 夜晚的长安城,路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 这座城市己经到了快要宵禁的时刻,长安城南安化门的守城士兵,也准备关上城门休息了。 看着月亮一点一点慢慢的爬上头顶,安化门守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挥手说道: “关门!” 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士兵的喊声中传了出去,城墙上的所有士兵都是浑身一松,紧绷一天的心弦放松了下来。 厚重的城门在二十名精壮士兵的推动下吱呀作响,眼看着城门就要关闭,安化门守将百无聊赖的倚在城头,盘算着晚上该去哪儿逍遥快活。 有意无意,他的余光瞥见了远处奔来一骑。 守将揉了揉眼睛,只怀疑是自己头晕眼花,看错了。可等他再度把视线投过去时,那一骑竟是转眼之间来到了城墙下。 “好快的马!”守将暗暗惊叹一声。 “将军,还请不要关门!”城下来人高声喊道,声音雄浑,极具穿透力,但是带着一股风霜沧桑之意,像是在外奔波了许久。 “来不及了,在外等一晚。”守将回答道。 “将军,我有急事,还请您行个方便。”马上的男人急切的道,“何况现在还不是关城门的时候啊!” “宵禁的时候就快到了,你现在进城也来不及,遇见金吾卫就免不了挨八十大板。我劝你一句,不管有多要紧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安心在外等着,城外五里有个驿站。” 守将挥了挥手,身旁传令兵心领神会,“愣着干什么快关门!” 城下男子担忧的望向身后,一咬牙,心一横,纵马向着城外的密林里骑去。 安化门的厚重城门终于重重的合上了,守将松了一口气,伸了伸懒腰,对着副手说道: “我先走了,这里你盯着。” 安化门的副将还未答话,城外的大路上,又涌起一阵烟尘,在漆黑的夜色里依旧清晰可辨。 “啧……”守将眉间泛上一抹恼怒,没了之前的好脾气。等到那队人马来到城门前,他探出身子,骂骂咧咧的说道: “现在是宵禁了,长安城不允许任何人出入!有事等明天再说!” 城门前的那十几骑面面相觑,他们的身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沙土,舟车劳顿,刚想盼着去长安城里好好歇歇,却不料刚见到城墙,就吃了一个闭门羹。 城下众人之中,一个年轻公子失望的道: “切……长安的规矩真多,什么宵不宵禁的,在扬州,谁见了我都是客客气气的,哪儿有人敢这么扫我的兴!” “公子,这是长安,不是扬州,没有人惯着您的。”年轻公子的仆从宽慰道。 “老爷在我们动身来长安之前就说过了,万事不能由着您的性子胡来。就为了追一个杀手,我们抛下了那一车队的辎重,放在商州城没有高手护着,会出问题的。而且长安里面的官员老爷们正等着我们呢,我们叶家怠慢不得。” “知道啦知道啦……”年轻公子淡淡的道,“这一路上你都说了多少遍我爹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好了好了,我不追了,走,回商州!” 听闻公子此言,随行的护卫们都是如释重负,心里的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了地。 就为了追杀一个只见过一面的杀手,他们的少爷,未来皇商叶家的继承人就那么舍弃了几十万两的金银财宝,拉着他们追杀了那个杀手三天三夜,眼都没合一下。 跟着这个苦不堪言的主子,也算他们到了八辈子血霉。 年轻公子勒马回身,其余众人恭敬的分裂在他的身后两侧。 城墙上的安化门守将皱了皱眉,神色有些凝重,下面这些人分明是训练有素,举手投足只见,能看出军队的影子。 这么一伙人,趁着夜色要入长安,为什么 守将打定主意,先不去惊动他们,上报上去,自有人操心。 年轻公子走出一段路,突然勒住缰绳。 他的护卫和城墙上的守将都是心中一沉。 “这位将军,我问一下……” 年轻公子转头问道:“在我们不久之前,有人想要进城吗骑着一匹快马,身上裹着个黑色斗篷,声音粗犷,五大三粗。” “你问这个做什么”守将皱眉道。 “那人是个杀手,在行凶的时候恰好被我撞见,我们追杀他一路来到这里,失去了他的踪迹。” “您不会是让他进城了他很危险的。” 守将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当下,他沉声回答道: “并没有,他往城东的密林里去了,刚走不远,你们应该还能追上。” 闻听此言,年轻公子身后的护卫皆是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回过头,狠狠瞪着城墙之上的守将,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我就说嘛,不可能让他跑掉的!”年轻公子一脸兴奋,“叶响,你要是担心那些东西,就先回商州好了。其他人,跟我追!” 看着自己公子跃跃欲试的模样,叶家仆人叶响长叹一声: “算了,谁让您是公子呢,小的我可不敢抛下您离开,尽早抓住那个孙子尽早算完。” “这就对了嘛!”年轻公子狞笑一声,拉起缰绳,马儿嘶鸣起来,踢踏着地面,似乎下一刻就会飞奔出去。 但安化门守将却在此时叫住了他。 “等一等!” 叶家的年轻公子狐疑的转回头,“怎么了将军” 守将用一种极为轻柔的声音,缓缓问道:“我刚才听到……你们说……叶家!对” “是啊。” “江南叶家” “对啊。” 守将神情凝重起来,他紧紧握着拳,却难耐心中的激荡。 “你们和叶家,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年轻公子怔了怔,旋即笑了出来: “我们就是叶家的人啊。” 守将雄伟的壮硕身躯晃了一晃,几乎就要兴奋的晕倒。 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 朝廷上下都在寻找消失的叶家众人,但都无果。却不料他们自己送上了门,把这天大的功劳白白送给他一个小小的安化门守将。 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守将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宠辱不惊的平淡样子,说道: “叶家的人,这三天来你们杳无音信,朝廷上下都在找你们,你们却又突然出现在这里。说说,是为什么” “朝廷在找我们”年轻公子摸了摸脑袋,皱眉道:“我不知道啊。” 这三天来,他都跟着那个杀手在林子里面乱逛,与外界完全的隔断,直到不久前才跟着那个杀手从山里面绕了出来。自然,他不知道叶家车队离奇消失的事情。 “你不知道”守将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迅速的镇定下来,沉声道: “圣人有令,一见到你们,立即送至户部馆驿,不可有违。” 叶家仆人叶响感动的潸然泪下。 终于不用再受那个苦了啊…… 什么狗屁杀手,爱杀谁杀谁,去他的! 叶家公子一脸失落,“怎么这样……” 他没有和守将争论,他也不是傻子,“圣人”两个字一出,谁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皇商入京,不过是与户部交接而已,按理说皇帝九五至尊,根本不会与商贾见面,所以这件事根本不劳圣人关注才对。 “可这次圣人居然发话下令了,看来事情是真的闹大了,可自己才耽搁三天,应该不至于这么急啊……” 叶家的年轻公子尽管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听从了守将的命令。 已经关闭的安化门重新打开,城外,叶家的人缓缓入城。 安化门守将下到城里,冲马上的年轻公子拱了拱手。年轻公子慌忙翻身下马,还了一礼。 “敢问阁下是叶家的什么人”守将问道 年轻公子笑答:“在下,叶家叶青岚,家父叶梦松。” “原来是叶公子!”守将沉声道,“叶公子,我们会护送诸位去户部的馆驿,诸位失踪这些天,朝廷催的急,恐怕会怪罪下来。” “完了啊……”叶家大公子叶青岚苦笑道,“玩大发了,只希望户部的老爷们别告诉我爹就成。” 守将简单清点了一下人数,担忧的问道:“叶公子,本将多问一句,你们离开商州城,真的是为了捉那个杀手” “当然,绝无虚言!”叶青岚说的义正言辞。 “那么,就只有你们这二十几人离开别的人呢” “自然是留守在商州。”叶青岚尴尬的笑道,“虽然小子做事出格了一点,但还是知道分寸的。几十万两银子,我哪儿敢耽搁啊。” “银子倒没事啊……”守将心中暗暗感叹,旋即问道,“这么说,叶公子离开商州三天,这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能发生什么”叶青岚说道,“将军,我还是先把车队接过来,明天早上,我们一定到!” “不必了。”守将叹道,“车队在两天之前就已经到了,现在在户部。” “啊”叶青岚一连错愕,“那叶家的人也——” “再没有叶家的人了。” 守将深深盯着叶青岚的眼睛,沉声道:“此次叶家进京的七十六人,就只剩下了你们!其他的,人间蒸发!” 叶青岚一瞬间僵在了那里,。 …… 天亮时分,袁胜骑马缓缓进城。 三天之前,他被那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家伙追了三天三夜,昨天眼看着就能回长安城,好巧不巧,又赶上宵禁,只得再次返回山林里。 他都已经做好了继续被追赶三天三夜的准备了,但没想到,追他的那伙人失去了踪迹。袁胜在树上睡了一宿,也没发现异常。 也许,他们是在外面埋伏自己 袁胜觉得,很有可能。对方既然追了自己三天三夜,不可能就这么放弃。 他小心翼翼的绕了一大圈,从另一面的延兴门进了城。 袁胜很警惕,进城之前,身后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进城之后,他也没有放下戒心,在城里闲逛了一个时辰,方才返回血衣堂的据点。 自从李心安宣布血衣堂不再限制杀人任务之后,潜伏在长安的五十余名血衣堂探子几乎倾巢出动,相互之间很难见到一面。即使遇见,也仅仅是点个头算作问好。 这不能说是坏事,也未必算是好事。在袁胜动身去商州之前,在长安的血衣堂探子就已经死了三人。 这三天以来,死亡人数只怕还会增长。 大白天的,据点里也没有几个人他们对袁胜的回来并不算惊讶。虽然按照袁胜的实力和他接取的任务难度,第二天就应该返回才对。但任务总会出现变数,多延迟几天也并不算稀奇。 袁胜简单的漱洗了一下,扫了几眼最近三天的任务简报,心里又是一沉。 不出他所料,这三天来,血衣堂又死了两人。 袁胜无奈的叹了口气,现在他们接手的任务并不算困难,但还是死了五个人。 如果想恢复血衣堂之前的凶名,死的人还要更多。 血衣堂或许……真的落寞无能了。 比如他,刺杀一个逼良为娼的商人而已,就因为一个人的搅局而失败了 袁胜虽然恨极了那个多管闲事的人,但不可置疑的是,任务失败,过错在他。 还是要把这件事禀告上去啊,还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什么身份,是碰巧阻拦了他,还是有预谋的针对血衣堂。 也不知道堂主会不会因此责怪自己。 拿定主意,袁胜也不再耽搁,出门径直赶往幽香居。 与往常一样,幽香居的大门依旧紧闭。袁胜熟络的走了后门,绕过后院,只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熟悉的痛呼。 “嘶……白木头你下手也太黑了,你在别人那里受了气,别往我身上发泄啊。”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三十四章 算计 今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慕容白就离开了驿站,孤身前往嘉会坊的铁血堂。 昨天他已经和前来拜访,或者说是登门挑战的铁血堂堂主李永昌说好了,今天他会去铁血堂做客。 名为做客,实则,也少不了交手比试。 人心难测,慕容白对这个盘踞在长安城五十年有余的铁血堂也不熟悉,而且在血衣堂当年的情报上看来,这个铁血堂行事并不是光明磊落,甚至说,还有点阴损。 这个二品中位剑客李永昌,是两年前新上任的铁血堂堂主,血衣堂对其的资料搜集的并不完善,只知道他是上一任堂主张虎的弟子。 慕容白不清楚李永昌的为人,也难保对方不会使些幺蛾子,一但若是像当初的铁旗门一样…… 一想起自己在铁旗门的遭遇,慕容白总是一阵恶寒,半天也缓不回来。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慕容白还特意带上了不少的血衣堂暗器。 他想起当初李心安的话:“暗器这东西,用好了,让人防不胜防,可谓制敌之利器。但要是用不好,要么对手死,要么,就是你身败名裂。” “暗器之前也是门光明正大的功夫,不过自从蜀中唐门那些前辈捣鼓出了暗器涂毒,这暗器在江湖之中就变得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了。白木头,你要是真想为了以防万一,也不用带这玩意儿,我陪你去啊。这暗器要是真的露出来,对你的声誉恐怕也会有影响。” “不必了。”慕容白果断拒绝,“我看这暗器不错,挺有意思的,就当我先练练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当他真的迈入嘉会坊的那一刻,慕容白突然感觉到有两道灼灼的目光投射在了自己身上。他停住脚步,冷冷的环视四周,下意识的捏紧了衣服里藏着的的飞刀。 慕容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快步走到一处幽深的小巷子里,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把身上的暗器尽数扔了出来。 “李兄,抱歉了。”慕容白暗暗说道,挥了挥袖子,转身走出小巷。 铁血堂的位置并不算难寻找,就坐落在嘉会坊的主街上。更何况,铁血堂门前,现在是张灯结彩,挂起了大大的红条幅,吸引了半条街的百姓驻足观看。 红条幅上写着十个大字:“武林少盟主慕容白问剑铁血堂”。 当慕容白挤过重重叠叠的人群来到铁血堂的大门前,看到那飘扬在半空的十个大字的时候,脸色铁青。 “问剑”这两个字,着实是让他感受到了屈辱。 自古以来,江湖“问剑”二字,就包含着长幼尊卑,强弱秩序。只有晚辈对长辈,强者对更强者,才可说“问剑”而字。 不一定要说问剑两者实力一定要天差地别,但总归在双方的眼里,对方都有那个资格。 但很明显,无论是铁血堂还是李永昌,在慕容白的眼里,都算不得对手。 身为二品剑客的李永昌应该知道“问剑”的规矩,但还是恬不知耻的挂出这道红条幅,还把它放的高高的,生怕别人看不到,生怕别人不知道慕容白来了。 这根本是借慕容白,借慕容山庄的名号来抬高自己! “铁血堂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问剑”慕容白浑身轻微的战栗着,忍不住就要拔出剑冲进铁血堂内。 还未进铁血堂,还未见其门人,慕容白就已经对铁血堂上下,失望透顶! 但,慕容山庄的家教和身为剑客一诺千金的尊严让慕容白不得不迈出脚步。 身旁围观的百姓顿时传出一声惊呼,铁血堂在嘉会坊基本就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现在正赶上铁血堂的大事,这个紧要关头敢往里面走的,这位翩翩佳公子的身份,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吗 “这位公子就是慕容白啊……” “长的真俊……”有女子轻声呢咛,和同伴羞涩调笑。 “公子翩翩如玉,真乃神人也。我观这慕容白,十年之后,必成大器,挑的起天下武运。”有道士摇头晃脑,故作玄虚,引人眼球。 听到外面的骚乱,铁血堂堂主李永昌笑意吟吟的迎出门。 “慕容公子,您可算来了!” 李永昌热情的搀扶着慕容白的肩膀,后者冷冷的甩开,李永昌也热情不减,笑道: “我门下的弟子们,可都等候多时啦。” 他热情的和慕容白说着话,寒暄的样子,就像两个阔别已久的好友。 慕容白不耐烦的挑了挑眉,只想尽快逃离身后那群百姓灼热的目光。 李永昌架着他不让他进去,分明就是要在这些百姓面前做足了和慕容山庄熟悉的样子。 百姓们或许对江湖上的这些事情不了解,多数就是为了看个乐呵。但李永昌只要拉着他往这里一站,自然会有人把这一情况详细的记录下来,交给慕容白想不到的人。 慕容白本已经猜想到会有人接近自己,利用自己。但没想到,他来见的第一个人,他本以为是忠厚老实的一个人,竟第一个要利用他! 李永昌终于笑呵呵的结束了这幕冗长的蹩脚戏剧,他拉着慕容白往铁血堂内走去,说道: “慕容公子,不仅仅是我铁血堂,这嘉会坊内的江湖朋友,今日可都是在我这里齐聚一堂,就为了赡养您的风采呢!” 闻听此言,本就暗中气愤不已的慕容白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他看到铁血堂的院子里摆满了酒席,坐满了江湖人士。 粗略望去,不下一百。 “诸位!” 李永昌松开了慕容白,撤后一步,朗声说道:“慕容公子在此!” 霎时间,几百道视线齐刷刷的向着慕容白投了过来。 “见过慕容公子!” 雄浑的声音响彻天际。 慕容白扯了扯嘴角,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不太难看的笑容。 不过在他的心里,快要痛哭流涕了。 “早知如此,我是断然不会答应这些人的,一个都不会!” 看着黑压压的人群,慕容白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带李心安来了。 …… 李永昌拉着慕容白走到主桌,众人各自落座。 慕容白身后,一左一右,侍立着两个娇俏少女,腰间都挎着长剑,正是英气勃勃的年纪,分外引人眼球。 可慕容白好像脑后有两条长虫爬着一般毛发耸立,坐立难安。 李永昌站起来轮番敬酒,慕容白没去注意他都说了些什么,心里只想着赶快离开这里。 “慕容公子” 慕容白讶异的抬起头,只看到李永昌正贪婪的注视着自己。 不,不仅仅是他。在座的所有人,都露出了一副贪婪狡诈的模样! “我与大家说了,慕容公子会演练剑术,大家可都等着您呢!” 慕容白冰冷的注视着李永昌,又环视众人,冷冷的说道: “李堂主……” 感觉怎么这么别扭…… “李永昌堂主!” “慕容山庄剑法虽然无法与剑圣裴旻先生的剑诀相提并论,但也毕竟是我慕容山庄绝学,请恕慕容白无法答应。” 李永昌忙说道:“欸,慕容公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您也不想想我们是什么人啊,我们怎敢偷学慕容山庄剑法呢” “在座的诸位,都是剑客,但资历有限,他们中的绝大部分,穷极一生,也无法突破三品。李某……也是侥幸。我们这些人,可以说是剑道一途的井底之蛙,永远看不到剑道巅峰的风景。” “慕容公子,您能来,这是给了我们一个希望啊!” “还望,慕容公子不吝赐教,给诸位,圆这一个梦想。” 李永昌深深的作了一揖,一时间,席上的所有人都拜服了下去。 “请慕容公子不吝赐教!” 慕容白被架到了风口浪尖。 若是之前的他,遇上这种情况,或许真的信了李永昌的鬼话。 他不介意展露慕容山庄的《浩然剑典》,一是像李永昌说的,看了,他们也学不会。二是慕容德早就吩咐过,要与长安的本土江湖势力打好关系。必要的时候,拿他们想要的笼络其一二,也无不可。 本来慕容白以为铁血堂会是一个好的开头,李永昌向他请教剑术,他很高兴。但李永昌夹杂了别的心思,想利用他,慕容白不喜欢。 现在的慕容白,不会因为慕容山庄高高在上的面子就答应这些人无礼的要求,相反的,跟李心安相处了这么久,慕容白真真切切的认识到了一件事—— 打别人的脸,是一件很爽的事! 他淡淡的说道:“诸位请起。” 李永昌兴奋的注视着慕容白,其余百余人也同他一样,心里掀起激动的惊涛骇浪。 成了! 慕容山庄的《浩然剑典》啊,就算学不会,记下一两招,也足够光宗耀祖,壮大门楣了! 还不待他们脸上溢于言表的激动神色消散下去,慕容白的下一句话,就彻底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诸位不必跪我,慕容白只与李永昌堂主议过此事,他先前并未提及今日之事。所以,我也不会答应除向铁血堂以外的大家展露《浩然剑典》。” 李永昌的脸色凝固了。 下一刻,他两眼瞪的溜圆,枯黄的眼白上浮现出粗壮的血丝,面色阴沉如水。 他感受到身后数百道充满怒火的视线,正一寸一寸的把他烧焦。 “慕容公子,先前是永昌说的不明白,致使公子误解。永昌的意思是,天下武学,非一家之言,《浩然剑典》只传铁血堂,终究不是十全之美事。这样一来,也无法彰显慕容山庄武林至尊的气度。李永昌之愿,也是在场所有仰慕慕容山庄之人的心愿,还望慕容公子成全!” 慕容白实在是没想到李永昌的定力和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他已经矛头引向铁血堂了,不料后者竟是丝毫不顾及身后两眼快要喷出火来的众人,依旧想要他当众传授剑术。 慕容白语气加重了几分怒意,说道:“李永昌堂主,你这是在以慕容山庄的立场,教我做事吗” “永昌不敢!只是……” “不必再说了。”慕容白冷冷的打断他,“诸位打的什么心思也不必藏着掖着,我都知道,何必如此铺张我的住所想必诸位已经都知道了,我随时欢迎诸位的挑战!” “李永昌堂主,慕容白不是言而无信之人。还请叫出贵门派的弟子,让我讨教一二。” “当然,场上的诸位,可以先回去了。” 一时间,满座寂静无言。 他们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恼怒。 李永昌更甚,作为主人,竟然被一个来客驳了面子。 就算你是武林少盟主又如何 他宛如饿虎一般盯着慕容白,声音蕴满怒意,“慕容公子,当真不给李永昌一个面子” “我只做自己答应过的事情,身为一个剑客,李永昌堂主,你应该知道,逾矩的后果,贪心的后果会怎样。” 慕容白淡淡的道:“您要是还不准备的话,我想,我就先回去了。我有一个朋友,还需要我的敲打。” 说罢,他就要站起身离开。 “既然要讨教,何必只拘泥于一个铁血堂。!”人群之中,有一人站起身怒吼道: “闲人耿陈梁愿问剑慕容公子!” 慕容白淡淡的扫了一眼全场,轻笑一声:“ “原来偌大的铁血堂,竟只有一个外人能干出你们想干而不敢干的事情。” “耿陈梁。”慕容白凝重的点了点头,“今日不是时候,来日,慕容白会亲自上门讨教!” “诸位,白先行告辞!” “慕容公子且慢!”李永昌猛地吼道,“铁血堂求慕容公子指教!” 他转过身,对着其余众人抱拳致歉,“诸位,今日多有怠慢,还请赎罪。来日,铁血堂必备厚礼,李永昌亲自负荆请罪!” “诸位,请!” 他手臂延伸向大门口,无疑,是在逐客。 人们敢怒而不敢言,这里毕竟是铁血堂的底盘,而且慕容白尚且还在,自己除了走,也只能走。 有人叹息道:“诸位,正如慕容公子所说,今日此举,实在是不像话!” “慕容公子既然已经表明了他会欢迎我们登门拜访,我们还在这里纠结什么给李堂主一个面子,我们走。” 慕容白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出声说话的那人,正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 慕容白分明是认识他的,正是神花会的阿木帖尔汗! 仔细一看,金沙帮的穆千棱,聚义堂的吕连英,也都在其中。 阿木帖二汗这句话一出,众人也知道,继续赖着不走,就真的得罪双方了。无奈之下,纷纷告辞。 李永昌两眼空洞无神的看着空荡的院子,两个时辰前,这些人一窝蜂的涌进来。可仅仅过了两个时辰,他们就又一窝蜂的离开。 慕容白的声音再度响起: “李永昌堂主,正事,要紧。” “抱歉。”李永昌恍然恢复,让步欠身,说道: “慕容公子,请随我来。”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三十五章 指教 铁血堂的演武场上,五个少年少女整整齐齐站成一行。 慕容白缓缓打量着这五名李永昌的得意弟子,其中那两名长的一模一样的少女,正是先前在酒宴上侍立在慕容白身后的那两人。 另外三名少年,英气勃发,各自背负一把重阔剑,也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铁血堂练的剑术有两种吗” 慕容白注意到那两名少女的配剑是轻柔软剑,三个少年的配剑却是江湖上鲜有人用的重剑,当下便问道。 “慕容公子好眼力!”李永昌回答道,“铁血堂成立之初,就是靠着这一手重剑的功夫才得以在长安城立足。只是这重剑对资质的要求极高,常人难以修习,再加上铁血堂逐渐发展成了这嘉会坊里的第一大门派,我的师傅就开始教习寻常的剑术了。” “堂主练的也是重剑” “哈哈,那是自然,本门功夫不能落下,不然也当不了这堂主。” 李永昌说道:“慕容公子想先调教他们之中的哪个” “调教说不上,相互精进而已,我亦能有所脾益。” “慕容公子客气了。” 李永昌喊道:“你们五个,慕容公子不好意思开口,你们谁先想挑战” “我来!”五人之中,最左边的那个少年当先喊道。 “牛俊义,你练的功夫还不到家,第一个就像给我丢人”李永昌撇了撇嘴,看向最右边的那个少女。 “依依,你先来!” 慕容白皱了皱眉,他对李永昌插手这件事莫名的反感,明明已经说了要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不过他也没想太多,慕容白的第一个对手,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少女拔剑出列,站在慕容白面前,视线与慕容白对视一下,便飞快的低下了头,两团嫣红飞在脸上,少女糯声说道: “戚依依,请慕容公子指教。” “请指教。” 少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忐忑,率先出剑。 慕容白歪头闪过少女戚依依的直刺,还未出鞘的长剑拍在对手的软剑剑身上,只见那软剑向水一般荡漾开了,剑光一瞬间笼罩了慕容白的脸。 “啧……” 慕容白神情逐渐凝重,少女已经收回了这一招,随后,径直刺向慕容白的小腹。 慕容白依旧没有拔剑,他把长剑倒置,食指抵住剑镡,勾住戚依依的软剑,手腕猛一发力,将软剑拉向了自己的肩上。 戚依依大吃一惊,她还没有见过这种招数,哪儿有拉着敌人往自己身上招呼的 不过她的惊讶也仅仅持续了一瞬间,下一刻,慕容白彻底颠覆了她对剑的认知。 戚依依的软剑横到了慕容白的肩上,少女一咬牙,本想顺势斩向他的头颅,却不料慕容白未出鞘的长剑仅仅是若无其事的搭在软剑的剑身上,戚依依就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让自己难以动弹一分半点。 慕容白食指轻轻弹了一下剑镡,寒光乍现,“凤鸣”终于出鞘。 剑柄抵在少女的香肩,慕容白手腕一抖,“凤鸣”闪着红光在戚依依的脖子上转了一圈,落到了慕容白的另一只手上。 结局已经没有悬念了,慕容白把“凤鸣”抵在了戚依依的胸口,宣告第一场的胜利。 “姑娘。”慕容白出声提醒,“切记,剑鞘和剑乃是整体,你丢了剑鞘,就相当于弱了一半。” “多谢慕容公子指教。”戚依依低头小声说道。 “哼!果然不中用,滚下去!”李永昌冷冷的说道。 少女羞愧退下,眼眶湿润,泛起泪花。 “下一个” “师傅,我来!” 还不待李永昌点头应允,少年就已经跨步出列,重剑重重的砸在地上,大笑道: “铁血堂,章原阳,请慕容公子赐教!” 慕容白瞥了李永昌一眼,见后者没有反对的意思,他便回答道:“请!” 章原阳狞笑一声,两手握住重剑,向着慕容白当头劈下。 慕容白却是不闪不避,举起出鞘的“凤鸣”格挡。 他还从来没与重剑打过交道,来当长安以后,慕容白真的见识到了很多从未见过的东西。 重剑势如其名,当头劈下的力量,当世之中,恐怕只能有陌刀能与其相比了。 慕容白只感受到手腕传来一股巨力,下一瞬,他竟有些想要移步闪开的想法。 他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这股冲动。 “他的修为最高不过四品中位,与我相差两个品阶,我为什么会屈服于他的威势!” “难道是这把重剑” 慕容白微微勾起嘴角,难得的生起了兴趣。 少年章原阳犹自沉浸在沾沾自喜之中,眼看着慕容白被自己压住动弹不得,他还想着区区武林少盟主,也不过如此,不过是个仗着有个好爹罢了。 想来也是,毕竟他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怎么可能是传闻中的二品境界,神仙也办不到啊! 正在他得意之时,慕容白冷淡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与人对敌,切忌心思不齐!” 章原阳吃惊之极,慕容白猛地爆发出一股大力,将章原阳整个的向后掀翻出去。 这一举动让场上包括李永昌在内的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竟然有人仅凭蛮力掀翻了重剑 不可能…… 李永昌眼里闪过一抹讶异,随后便是浓重的狂热。 “不愧是慕容家的东西!” 章原阳捂着屁股从地上站起来,狠狠吐了口唾沫,狞笑道: “能正面击退我的重剑,慕容公子是除了我师傅外的第一人,章原阳佩服!” “只是,慕容公子一味地防守,未免太扫兴了些,不过瘾!” “慕容公子尽管出力,章原阳皮肉糙实,不怕揍。就算死了,也死而无憾!” 慕容白微微颔首:“如君所愿。” 章原阳的瞳孔猛地收缩,慕容白不知何时在他眼前消失了踪迹。 “好快!”身后的师兄妹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章原阳下意识的回头,三尺剑锋正刺向自己的眉间。 他怒吼出声,单手提起重剑,抡起一阵罡风,径直砸向慕容白。 章原阳如他所说,不怕死,但慕容白总归不能真的杀人。 他变刺为拍,剑神拍打在章原阳的脸上,后者脑袋登时晕眩起来,重剑也随之失去了目标,砸在了慕容白脚边的地上,溅起一阵碎石。 章原阳再度摔倒在地上,李永昌叹了口气,不耐烦的道: “牛俊义,拉你师兄下去!”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少年麻利的把晕倒的章原阳拖了下去,然后兴奋的跳到场上。 “慕容公子,请指教!” 这次,他是连慕容白回话的机会都不给,抡起重剑就劈了过来。 与章原阳一样,这个少年的武功路数慕容白也摸清了。简单的交过几招后,慕容白陡然刺向少年的下盘。 和章原阳不同的是,这个少年的攻势虽然更凌厉一些,但步履缓慢,下盘明显不稳。 正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找其弱点一击制胜,是最简便有效的方法。实力再强大的高手过招,也不过如此。 少年无力的摔倒在地,重剑远远的甩到一边。 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倔强的道:“我不服!你专打我的下盘!” “你以为临阵对敌的时候对手专挑你的强处打吗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滚回去!”李永昌脸色涨红,破口大骂道。 接下来的两名弟子,相较于前三人,实力也并没有多大的提升。 慕容白都是在五招以内解决了他们,最后点评一二。 看着五个人失落的样子,慕容白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下手太快,没照顾到他们的情绪。 说好的指教剑术,但他仅仅是用了最基本的几个剑招,就打败了这五个铁血堂的精锐弟子,完全没起到应该有的效果。 慕容白尴尬的看向李永昌,后者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说道: “慕容公子,我手下这五个徒弟太愚钝,领教不了慕容山庄的精妙剑招。不如这样,您和我打一场,让他们在一旁看着。您意下如何” 慕容白怔了怔,仔细一想,李永昌说的也并不无道理。 虽然他现在巴不得赶快离开这个让他浑身不舒服的铁血堂,但做事总得仁至义尽。慕容白对李永昌这五个徒弟观感都还不错,能给他们点东西,就留一点东西。 “好!” “那么,慕容公子请了。” 李永昌嘿嘿一笑,从徒弟手中接过重剑,轻轻挥舞起来,场上顿时刮起一阵罡风。 慕容白额头悄然浮现出一抹冷汗,这个李永昌给他的感觉,很危险。 他掂量过重剑的斤数,粗略估计,不下五十斤! 这么重的东西,在李永昌的手中却宛如轻若无物一般。李永昌的神色很平淡,丝毫看不出他的吃力。 “哈!” 李永昌暴喝一声,双手握剑,竟是飞跃了起来。 慕容白不敢怠慢,归鞘的“凤鸣”在第一时间被他拔了出来。 李永昌居高临下,威势更盛一筹。慕容白已经被他的气机锁死,避无可避。 但慕容白却偏偏迎了上去。 他没有尝试闪躲,而是直面重剑,展开了冲锋。 两人的剑碰撞在一起,慕容白借势拔高身体,踏着李永昌的重剑,跳上了半空。 李永昌落到地面,将重剑插进地面,随后手腕青筋暴起,将重剑连带着地面拔了起来。 “给我去!” 李永昌用尽全身力气,把重剑对着半空中极速落下的慕容白甩了出去。 重剑上的那块地面在空中倏的爆裂开,四散纷飞。 若是常人,只怕会被这些石子土块打成窟窿。 慕容白神情冷峻,那些威力足以把常人打成窟窿的碎石打在他的身上却连一片灰也落不上。 或者说,还没来得及留下痕迹,变倍他身上剧烈浮动起来的内力烧成了灰烬。 “飞火流萤!” 火焰在“凤鸣”剑身上如水般流淌,两把剑的剑尖碰撞在一起,爆发出的恐怖温度让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等到高温缓缓散去的时候,站在一旁的铁血堂众人惊讶的发现,慕容白毫发无损,那把名贵的“凤鸣”宝剑重新被他收回了剑鞘。 反观自己师傅,则是大汗淋漓,一脸疲惫。 那把被铁血堂引以为傲一个甲子的重剑,已经变成了燃烧着的碎铁块。 “浩然剑典,名不虚传!”李永昌赞叹道,眼里的狂热并未消减。 “可惜我专修剑意,对贵门派弟子的帮助,恐怕微乎其微。” “他们不会忘记的。”李永昌喘息道,“我也不会。” “时候不早了……” 慕容白抬头看了看天色,正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这句说辞好像不太合适。 “若无其他事,慕容白先行告退。” “李某今日所做多有冒犯,还请公子恕罪。” “无妨。” “既如此,慕容公子请!”李永昌大手一挥,“章原阳,牛俊义,张远峰,送客!” 那三名和慕容白交过手的弟子接引着慕容白往外走去,一直送到他离开嘉会坊为止。 铁血堂内,独处静室的李永昌盘膝而坐。 他面前的小桌上,摊开一张宣纸,上面画着人形,分明正是慕容白之前施展的招数! 李永昌眉头紧锁,两指并拢,不断的在身前比划着。 他的视线,牢牢锁在最后一副人像上。 不,那根本不算是人像,那里只画着一把剑! 一把悬在半空的剑。 “名剑凤鸣。” “飞火流萤……”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三十六章 叶家来人 慕容白没有先回驿站,而是去了幽香居。 这些日子,李俶那里和血衣堂都没有什么大事,李心安是彻底放松了下来,一连在院子里晒了好几天的太阳。 慕容白跨进院子,关上大门,径直坐在台阶上,与李心安遥遥相对。 李心安正悠然自得的躺在裴旻躺过的那张躺椅上,听到有人进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秋日正午为数不多的和煦的阳光中抬起了头。 “白木头,你回来了啊……” 李心安有气无力的道:“铁血堂怎么样” 慕容白许久没有回答他,重新闭上眼的李心安诧异的看向门口,只见慕容白脸色煞白,大汗淋漓,浑身像在河里趟了一遍一样。 他紧紧抱住右臂,倚着门柱,眉头紧皱。 “你受伤了!” 李心安飞身而起,眨眼之间便来到慕容白身前。 他蹲下身子,轻轻按了按慕容白的右臂。慕容白冷不丁的被这么一按,冷汗决堤一般涌出,呻吟起来。 “李永昌干的他用的什么手段!”李心安阴沉着脸,冷冷的说道: “我给你报仇!” “不妨事,只是脱臼了而已。” 慕容白摇了摇头,说道:“我看那李永昌,为人不怎么样,但本事确实是有的。铁血堂的一手重剑,被他练的炉火纯青,气势之大,甚至能掀起大地!依我看来,江湖之上,鲜有其敌手。” “你是和他正面交手了”李心安眼神一凛,问道。 “对……我用飞火流萤化解了他的蓄力一击,虽然靠着《浩然剑典》,自身经脉没什么大碍。但终究身体还是不如他强韧,幸好只是手臂脱臼,不然,脸就丢大了。” “你是不是傻!”李心安怒道,“明明见识过铁血堂的重剑了,而且那李永昌是在长安成名已久的强者,不论是实力还是经验,地利还是人和,优势都比你要大,简单过两招装个样子就行了,你又何必跟他硬碰硬” 慕容白盯着李心安愤怒的脸,嘴角艰难的扬了扬,“呵……你倒是教训起我来了,等哪一天你能硬接下李永昌的重剑,我随你骂。” “我没你那么傻。”李心安小心翼翼的搀扶起慕容白,扶着他往屋内走去。 “我要是想对付他,有的是办法。” 慕容白长叹一声,说道:“李永昌此人,在我平生所见过的高手中,已经可以排在二品顶尖的那一部分了。寻常的二品高位,都不一定能赢得过他。” “这样一个人,竟然只是称霸了长安的一个小小坊市!” “我实在不敢想象,长安城最顶尖的那些人,他们的实力,该有多强。” “天下第一你都见过了,他们再强,还能强到哪儿去” 李心安叹了口气,“现在的长安城,武运其实已经有些凋敝了。” “十年以来,没有一个长安本土人士突破二品入一品。” “这么会这样”慕容白惊讶道,“长安人杰地灵之地,又是国都,天道庇佑,理应武运昌隆才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当年,长安城刀枪剑棍,各有一名归真境高手坐镇。我们剑道一途,坐镇的就是水龙剑仙种南浔。” “只是近十年来,种先生先是携水龙剑派离开了长安,刀棍两门的归真境宗师,也相继离世,只余枪王丁振法撑着长安的门面。” 慕容白点点头,“这个情况我略有耳闻,丁老前辈曾来慕容山庄做过客。我当初来长安后不久,就去看望过他,可惜老前辈还在闭关,我未能得见。” “丁老前辈也是日薄西山,独木难支了啊。” 李心安说道:“本来长安除他们四人外,一品返元境高手尚且还有三十之数。宫内,也有数位不为人知的大能坐镇。但种南浔前辈出走长安似乎是开了一个先例,大批的高手纷纷离开长安。现在长安的一品高手,明面上的,只剩下了十一人。” “本来我以为,种先生从范阳回来,会给长安武道带来一些新的气象。但种先生的心境受到了很大影响,他回来了一个多月,水龙剑派居然一丁点动静都没有传出来,似乎是真的安心当殿下的剑术教师了。” “老头子之前从边疆返回的时候,面对这个情况,感概了好久。我问他长安武者大批量流失的原因是什么,他却什么也不说。” “殿下也多次探查过此事,甚至邀请了司天监和龙虎山的高人,但我却未能得知原因,殿下自那以后,也再没有提过此事。” 慕容白越往后听,神情越凝重。武运流失这种情况,自古以来,只有一种可能。 国之将覆,武运倾斜。天意,不在大唐! 李心安显然是不知道此事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镇定了。 裴旻先生和李俶殿下之所以不告诉他,是因为这种事,不是能说出来的。 那几个字一旦从嘴里蹦出来,就算是泄露了天机。 天机不可泄露。 慕容白面无表情的掰正了自己的右臂,只听“嘎嘣”一声,他的胳膊完好如初。 “这件事不必再深究了,人又不是死的,来去自如,再正常不过。” 他缓缓说道:“我在李永昌那里得到了不少的领悟,觉得,有必要让你也感受一下。” “哎呦,这么好”李心安惊讶道,“来来来!一个人练剑没意思,我正好也手痒了。” 慕容白简单活动了一下手臂,提剑出门。 李心安跃跃欲试,但却没有先行进攻。 谁先动手谁吃亏,后下手为强,这是他师傅,大唐剑圣裴旻传授给他的一个道理。李心安一直把它奉为圭臬,尽管在和慕容白的交手中,一直都是慕容白先动手,也一直是李心安被打趴下。 如往常一样,慕容白先踏步上前。 李心安敏锐的觉察出,慕容白的起势,和往常,有了一些出入。 他挺剑格慕容白的下劈,手腕上顿时传来一股他从来没慕容白身上感受到的巨力。 这恐怕就是慕容白铁血堂一行的收获了。 “有意思……” 李心安攻势逐渐凶猛起来,反客为主,打乱了慕容白的节奏。 “我倒要看看,你在铁血堂得了些什么!” 一刻钟之后,他如同一条死狗一般趴在地上,任凭慕容白怎么哭笑不得的劝,他也不起来。 “李兄,莫要做此小儿行径。”慕容白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道 “我不管,你欺负人!” 李心安把脸埋在臂弯里,含糊不清的嚷道:“你这哪儿是重剑,分明是砍刀!斧子!大锤!” “铁旗门的重剑确实如此,当世之中,恐怕只有陌刀可与其媲美了。” “够呛,陌刀那玩意儿可不是一般人能练的。” 李心安委屈的道:“可是……嘶……白木头你下手也太黑了,你在别人那里受了气,别往我身上发泄啊。” “我哪里有这个意思……”慕容白哭笑不得,正忍不住把李心安拎起来,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 “堂主,慕容公子,属下回来了!” 两人闻声看去,只见袁胜单膝抱拳,跪在地上,不知何时出现在的这里。 “袁胜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心安麻利的从地上站起来,神情冷峻,似乎无事发生。 袁胜沉声道:“回来有一个多时辰了。” “怎么,商州的一个案子,牵扯你这么长时间” “此事……”袁胜咬牙道,“此事另有隐情,属下是被人插手,因此耽误了时候。也……也没能把那个目标杀了。请堂主责罚!” “被人插手”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冷冷说道:“进屋说话。” 三人走进屋里,袁胜刚要跪,李心安摆摆手,“不必了,你把事情的经过详细的说出来。” “是。” 袁胜思索片刻,缓缓开口道: “属下这次的任务,是刺杀一个逼良为娼的商人,他平素都会去一座青楼寻欢作乐。那个时候,他的身旁没有护卫。” “属下提前一个时辰来到那座青楼埋伏,等着那个商人进来之后,属下监视着他搂着两个姑娘进了房间。” “人多眼杂,属下本意是先把无关紧要的人支开,再去杀他。于是便在青楼的后院柴房,点了一把火。” “本来事情的进展如我所料,嫖客与娼妓纷纷落荒而逃。但是就在属下就要推门进去杀那商人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年轻人拦住了。” “那人年纪,与堂主和慕容公子相仿,身高也差不多,腰挎一柄绿鞘长剑,身着青衣,看上去,华贵至极,应该是富家子弟。” “他质问我为什么要放火,我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抵赖过去。但是他却看穿了我的谎言,直截了当的指出我是杀手的事实。” “他竟有如此本事怎么看出来的!”李心安讶异说道。 慕容白却眉头紧皱,袁胜话语中描述的那人打扮,总让他觉得像一个人。 而且,也是在商州。 “你继续说。” “是。”袁胜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接着说道:“属下也不再争辩,和他战在一处。那人的实力并不算强,大概,三品初位的样子。但是他的身旁,有两名二品初位的护卫,属下不敌,只能狼狈逃出。” “本以为他会就此作罢,但不料,青楼外面,还有他的人。我抢了一匹马夺路而逃,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直到我逃出了商州城,他们还在后面追着我。” “没办法,属下只能在山里面逃了三天。不知为何,昨天晚上,他们突然消失了,属下这才得以回长安。” 听完袁胜的话,李心安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富家公子,绿鞘长剑,应该不是凡品。两名二品初位的护卫,尽管他自身实力不济,但他背后的实力应该不弱,在江湖上应该会有一席之地。” “但没听说商州城有这号人物啊……” “白木头,你听说过没” 李心安捅了捅身边的慕容白,后者却并没有回答,他忍不住好奇的看过去,只见慕容白一脸纠结的样子,喃喃念着“不会……不可能啊……” 他摸了摸慕容白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觉得有些烫。 “你病温了烧糊涂了” 慕容白扭头紧紧盯着李心安的眼睛,问道:“李兄,你可知这次叶家进京,领头的是谁” 李心安摇摇头,“这件事不是我负责的,我不清楚。” “不过我依稀记得苏先生提起过,来人是叶家一个年轻一辈的翘楚。” “翘楚……”慕容白神色复杂,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兄,我知道为什么叶家的人在商州城突然消失了。” “为什么” 李心安话刚一说出口,神色瞬间僵住。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一脸错愕的袁胜,喃喃说道:“不会” “他们是去追袁胜了。” 慕容白沉重的点了点头,“这次叶家带队的,应该是叶家家主叶梦松的七公子,叶青岚。” “你怎么知道” “我对他太熟悉了……” 慕容白闭上眼睛,面色有些狰狞,似乎是在回忆那痛苦的过去。 “他是我的远房表弟。” “哈……啊”李心安目瞪口呆。 “他的母亲是我母亲的表姐,也是我的表姨娘。” 慕容白苦笑道:“之前有一段时间,叶家主……我表姨夫,和姨娘大吵了一架,她就带着叶青岚来了慕容山庄。” “那段时间,我没少受他迫害。” 李心安兴致盎然,“快,讲讲!” “叶青岚这个人,在家里是第七子,距离家主之位遥不可及,所以没什么大的压力,偏偏他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所以家里的人都惯着他。” “可……他的好奇心实在是有些重,或者说,总是爱管闲事,也没少给叶家添麻烦。” “随着年纪的增长,不知为何,叶青岚突然多了个江南东道第一纨绔的名头。他本人也不在意,相反的,还真的当起了纨绔,败光了不少叶家旗下的产业。”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三十七章 叶青岚 “叶家主为了管住他,不让他出去惹祸,一直把他关在叶府里。” “我本来以为,叶青岚不会有机会来长安的,以他的性子,肯定会为了玩乐而耽误正事。可是叶家一行人莫名消失让我心生疑惑,我们之前推测他们人间蒸发的原因,其中被我们自己推翻的一条,就是叶家的人自己离开了。” 慕容白说道:“袁胜的话,也印证了我的这一猜想。” “叶青岚是个爱管闲事的,遇到有人纵火意图行凶,肯定会插一手。而且从袁胜对那人的描述来看,与叶青岚一般无二。” “我父亲曾经指导过他一段时间的剑术,据我父亲所说,叶青岚很聪明,不论是习武还是经商,都有天分。但他偏偏对习武不怎么上心,连经商也总是破产,其中原因,不得而知。” “所以说,叶家的人平白无故在商州城消失不见,就是叶青岚无意中撞见了袁胜,然后带着所有人去追他,在山里面跑了三天三夜” 李心安皱眉道:“不可能……他又不是傻,见义勇为也就罢了,车队里的几十万两银子就抛下不顾了” “也正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慕容白扶额叹道,“他再怎么放荡不羁,也该明白孰轻孰重啊!” “也许还有内幕我们不得而知,不过那就不是我们能管得了。” 李心安撇了撇嘴角,不悦的瞪着慕容白。 慕容白被他哀怨的眼神看的心里有些发毛,“李兄……你怎么了” “你一开始就回答错了,我问得不是叶青岚这个人。” “那你问什么” “我想问,以前在慕容山庄,他是怎么欺负你的” 慕容白扶在桌角上的手不自觉的握了握,半张桌子应声而碎。 茶水泼洒到李心安的身上,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一蹦三尺高,哀嚎道:“烫烫烫烫烫……、 “此事休要再提!”慕容白低着头,头发披散下,将他的脸笼罩起来。 “我不想说,也不想去想。” “好……好……”李心安苦笑道,“您老高兴就好。” “不过——” 他嘿嘿一笑,“那个叶青岚如果真的像白木头你说的那样的话,应该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如果叶家的人真的遭遇不测,他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说不定,现在他人已经在长安城了。” “你想做什么”慕容白心里闪过一丝不妙。 “啧……如果有缘的话,我倒是还真想和他见上一面,好好聊聊。” “当然,他要是知道你在我这里的,而说些什么的话,那就不是我能管的了的了。” 慕容白沉吟片刻,陡的站起身。 “李兄。” “干嘛” “我觉得这些日子,还是让你出不了门比较好。” 他拎起李心安,把他往院子里拽去。 袁胜尴尬的站在屋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觉得自己该走,可是……院子里的那阵惨叫,实在是太悦耳了! 舍不得走啊…… …… 户部驿站。 叶家七公子叶青岚在户部官员的接引下,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像失去了魂魄的孤魂野鬼一般,无神的瘫坐在床上。 “叶家的人……没了” 从城门到驿站的这一路上,他像个货物一般,从城门守军的手上辗转到南衙金吾卫,再到京兆府,最后被交到户部的手上。 每一个人在看到他们的时候,都会问一句:“其他人呢” 是啊,其他人呢 叶青岚已经从他们的口中,得知了商州城发生的事情。 叶家留守的五十五人,凭空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叶青岚愤怒的捶打在地面上,一下又一下,泪滴滴落在血迹斑斑的地面。 他无力的躺在地上,两眼睁大,空洞的盯着屋顶。 “完了……叶家完了……” “回不去了……” 叶青岚的身体轻微的战栗起来,他脸色煞白,恐惧的保住了头,蜷缩成一团。 “叶青岚,你个废物!你个混蛋!你为什么不听叶响的话!为什么非要进商州!为什么非要管那个杀手!为什么要追出城三天!为什么不早回来!” “为什么……把爹的话都抛在了九霄云外” 父亲叶梦松的脸庞浮现在叶青岚的眼前。 “岚儿,此事事关我叶家前途命运,万不可大意松懈。到了长安,不要舍不得花银子,他们要多少,你就给多少!也不要和别人结仇结怨,受了再大的气,也要在肚子里忍着!” “只要你能安稳回来,我叶家百年富贵平安就有了!” 叶青岚还记得,自己当初满不在乎的答应了,记得大哥二哥两人不解的质问父亲,问什么非要让自己这个败家玩意儿去执行这么重要的任务。 现在看来,自己真的是个败家玩意儿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该死,我明明只是想在进长安之前最后放松放松的,我知道轻重啊!可怎么……莫名其妙的,一切都跑偏了呢” “是那个杀手!对,是他!从遇见他开始,一切都变了!” 叶青岚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激动的自言自语起来: “一定是他!是他勾引我出了商州,调虎离山,带走了叶家剩余的人。” “二品初位的实力,在江湖上应该是有名号的,练的也是杀手功夫。而且车队那里我还留了二品中位的孙义,能悄无痕迹的把他带走,对方的势力查起来不难。” “可问题是,是谁要这么干” 叶青岚愁眉紧锁,思考起出发来长安之前的事情。 “我离开前,大哥曾暗中叫来了他的那一帮人,商议了不知什么,第二天才离开。” “二哥则是一反常态,对我和颜悦色,要拉拢我。” “大姐也是,向来对我不喜,临出发前一天,给我置办了一桌酒席。” “是他们下的手” 叶青岚坐直身体,自言自语道:“应该不会,他们没这么蠢,我出了事,父亲会第一时间怀疑是家里出了内贼。” “而且,叶家皇商进京,出了岔子,他们也得不到好处。” “现在叶家是骑虎难下,我们踏过尸山血海挣来了皇商的地位,再回头已经不可能了。这个紧要关头,他们不至于有所动作。要想对我动手,怎么着也该等我离开长安才对。” “而且,干嘛对我动手啊。” 叶青岚苦涩的笑了笑:“我又没那心思当家主,咱们这商贾之家,也不管什么庶出嫡出。就算我是嫡出,又不是嫡长子。” “难道是……算了,老四比我还能装,不可能是他。” “出了家里人,还有谁想害我” “只杀人,不劫财,见财起意的说不过去。” “而且对禁军分毫不动,说明对方是知道利害的人。” “难道是长安城里的” 叶青岚扭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咂了咂嘴。 “苏先生,我可是听了您的一番好话,老爹让我来长安我这才没有拒绝。” “您可别害我啊。” 房门突然被人扣响。 自幼和他一起长大的仆人叶响的声音响起:“公子,户部高大人传话来了,说皇太孙李俶殿下一会儿就要来看您了。” “李俶殿下” 叶青岚飞快的从地上窜起来,一部跨到房门,开门问道: “什么时候” 看到叶青岚一副凌乱的像刚和谁打了一架似的样子,手上还淌这血,叶响吓了一大跳,“公子,您这是咋了” “我没事,说殿下!” “哦,皇太孙殿下应该快了。公子,我给您好好收拾收拾,别在殿下面前丢了咱叶家的脸。” “哦,好。”叶青岚把两只手举到自己眼前,声音带着哭腔。 “叶响,你有什么让我不疼的方法没” …… 半个时辰后,李俶匆匆赶来。 “殿下,慢些。”苏先生苏休堪堪下马车,在后面紧追慢赶,好不容易拉住李俶。 “叶家公子心性有些幼稚,叶家刚刚遭逢大难,恐怕他会失态,您要多包涵。” “我知道的。”李俶拍了拍苏休的手,在户部众官员憧憬的目光中,踏上楼梯,轻轻推开了叶青岚的房门。 屋里,叶响垂手侍立,叶家公子叶青岚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 李俶刚一开门,就被这场面吓住了。 后面的苏休一看,也是哭笑不得。 哪儿有见皇孙,下人站着,公子跪着的 仆人叶响此刻恨不得自己马上从这楼上跳下去,就当自己没来过这世上。 叶青岚的举动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刚听到门外面有声响,公子就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叶响犹自惊讶的时候,李俶就已经推门而入,瞠目结舌了。 留下他,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草民叶青岚,拜见皇太孙殿下!” 李俶在短暂的惊讶后,连忙快步上前,把叶青岚从地上扶起。 “叶公子,不必行如此大礼。你我年岁相仿,仅以兄弟相待便好。” “草民不敢!” “你看生分了不是”李俶笑眯眯的说道,“叶公子,请坐。” “是。” 叶青岚恭谨的回头,却见叶响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不禁对他挤了挤眼睛,示意他赶紧添茶倒水。 几人各自落座,李俶介绍道:“这位是苏先生,想来叶公子也见过了。” “是,苏先生之前对小子多有照顾。”叶青岚向苏休行了一礼。 “苏先生当初走的急,小子没能来得及和您道一声谢。” “叶公子言重了,苏休什么都没做,如何承担的起叶公子这声谢啊。” 三人各自寒暄了一阵,叶响给他们添好茶水,随后离开屋子。 李俶饮了一口茶,说道:“叶公子,是第一次来长安” 叶青岚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是。小子之前在家里惹出了不少麻烦,家父一直禁足,小子也没去过几个地方。不过小子之前对长安早已心驰神往,今日终能随愿。” 李俶笑了笑,“既然是第一次,那可得好好在长安玩一玩。我认识一个和叶公子年岁性格都十分相符的人,可以让他带着叶公子好好游玩一下。” “小子多谢殿下美意!” 李俶顿了顿,接着说道:“这次在商州,发生的事情,本王也很抱歉。” “竟有贼人如此大胆,敢劫掠皇商!朝廷已经在追查了,圣人亲自下旨,要在十天之内破获此案!” “草民谢陛下隆恩!”叶青岚连忙跪下,向着皇宫的方向三拜九叩。 “我想问一句,叶家折损了这么多人手,和户部的交接,可还能正常进行需不需要再从叶家调派一些人过来”李俶担忧的说道。 叶青岚摇摇头,“这个大可不必。小子虽然顽劣,但也是知礼的,此次和户部交接,尽数在小子一人之身。” 李俶惊讶的看了身旁的苏休一眼,苏休微笑道: “殿下,臣没骗您叶七公子确是有大才的,叶家主把他禁足在家里,哪儿是为了调养性子,分明是养精蓄锐。就为了今日,不飞则已,一鸣惊人。” “苏先生说笑了,我哪儿有那能耐啊,也就是做个叶家子弟应该做的罢了。”叶青岚苦笑道。 “叶家的消息传进长安,实在是有些晚了。叶公子,可能要劳累你了,明天就要去户部。之后的日子里,可能少不了奔波。” 李俶握住叶青岚的手,关切的道:“若是叶家准备的不充足,尽管向我开口。” “殿下言重了。” 叶青岚凝重的道:“殿下大恩,叶家无以为报。叶青岚一介布衣,惟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三十八章 相遇万花楼 “本王今日来,主要是看望一下叶公子。既然没什么事,我也就放心了。” 李俶说道:“待会儿,户部侍郎高正明会来看你,嘱咐一些明日要注意的事。” “还有,户部尚书刘泰来刘大人,对叶家耽误进京日子一事很是生气,他本来就是个不好相与的,你明天如果能见到他的话,想必是得不了好脸色的。” “草民对此已经有所准备,刘大人的威名,在江南,三岁小儿都怕呢。”叶青岚苦笑道。 “哈哈,难道刘大人成了逍遥津八百大破十万的张辽张文远了不成” 李俶笑罢,起身说道:“叶公子无恙,本王就不耽误你休息了。” “殿下请慢走!”叶青岚起身就要拜跪。 “诶,大可不必!”李俶一把扶住叶青岚,苏休在一旁笑意吟吟的说道: “殿下向来是不介意这些虚礼的,是叶公子你太正经了。连叶响那小子,都知道见殿下不跪即好。你倒是,一进门,把殿下和我给吓了一跳。” 叶青岚一脸呆滞,“啥” 李俶止住笑意,“叶公子,本王先走了,你就不必送了。” 他迈步出门,苏休拍了拍叶青岚的肩膀,紧随其后离开了户部的驿站。 楼下,马车轮缓缓转动,叶青岚听着“骨碌碌”的声音由大及小,由近及远,逐渐消失,方才泄气般的瘫坐在地上。 仆人叶响从门边悄悄探出一个脑袋,一看自家公子一脸丧气的样子,他大惊失色,“公子,您被殿下罚了啊!” “没有……”叶青岚低着头,闷声说道。 “叶响,殿下和苏先生一开始进来的时候,你没跪是” “啊,我没来得及。” 叶响摸了摸鼻子,心虚的道:“公子,其实见殿下,我们可以不跪的。跪了,倒成笑话了……” “妈的……”叶青岚一脸悲愤,“出师不利!” “殿下嘱咐什么了没” “没什么有用的,就单单是来看看我。” 叶青岚懒洋洋的道:“咱们今天算是没什么事了,待在这个驿站,也怪闷的。” “一会儿户部侍郎高正明会来,等到见过了他,叶响,你陪我出去逛逛。” 叶响哭丧着脸,哀怨道:“公子,您还要出去作妖啊!” “这怎么能叫作妖呢这叫享受!” 叶青岚嘿嘿笑道:“这偌大的长安城,里面得有多少好东西,美酒美女美食,数不胜数。而且还有那些西域契丹回纥吐蕃南疆东洋的异族人,这可是在江南看不到的,这不出去见见世面” “公子,老老实实守着,咱不能再出岔子了!” “这是在户部,谁敢在这儿动手放心,留着曲刚他们看着银子,不会有事的。” “当初有那三十名禁军,咱们的人不照样消失了”叶响低声说道。 “公子,要害我们的人可能现在就潜伏在长安城,或者说,压根就是长安城里的人要害我们!” 他畏惧的往门外看了一眼,低声说道: “当初老爷对于皇商之争拿不定主意是有道理的。这些年,叶家都是皇太孙殿下在扶持,我们一旦争了,就代表要趟皇家这趟浑水了,得罪的,可都是朝堂上的大人物!” “商贾身份地位,咱们还入不了大人物的眼!”叶青岚淡然说道,“叶响啊,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说辞” “咳咳……”叶响尴尬的咳了两声,“当初老爷让我去叫大少爷,我看四周无人,就在他门外面扒了好一会儿。” “得,我还以为大哥是什么天纵之才呢,原来也这么怕事。” 叶青岚伸了个懒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 “关于要害我们的人是谁,现在还没有头目。他们隐藏在暗处,我们孤悬在长安,想查也查不出来。” “殿下那边……呵,想来也是摸不着头脑的。” “所以,一味的防备,还不如主动出击,引蛇出洞,让他们主动露出马脚。” “所以,少爷你想出门,就是为了引诱暗处的敌人现身” 叶青岚点点头,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能把叶家五十五人悄无声息的带走,又不带走钱财,他们的目标,是我,无疑了!” “我到是要会会那些人,问问他们,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杀我,又为了什么!” 叶响担忧的说道:“可是,就我们两个人,会不会太危险了让曲刚那几个在暗处跟着。” “啧啧啧,绝对不行!” 叶青岚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晃着,转过身,两只手重重的拍在叶响的双肩上。 “叶响啊,引蛇出洞,第一次,是做不成滴。我们要多做几次,把表面功夫做足了,才能让他们彻底放下戒备!” “再说了,一旦出了意外,这不是还有我的好叶响你嘛!” “所以——”叶响已经可以猜出叶青岚要说什么了。 “长安四大销金窟,可是天下所有男人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本公子身为江南东道第一纨绔,要是不去,岂不是掉价了回头要是被那几个家伙问起,还没睡过这四大销金窟里的姑娘,还不知道得被他们笑话成什么样呢!” “尤其是万花楼,里面的姑娘个个都是绝色!特别是万花楼的头牌檀香姑娘,听说长安城的男人,都已听过檀香姑娘的琴为荣呢!”叶青岚嘿嘿傻笑,几乎流下口水。 “我就知道……”叶响无奈扶额,“万花楼可不是一般的青楼,人家可是江湖上正经八百的大门派!到了那儿,公子您可别惹事啊!” “我知道,快去备马,带上两千两银子,本公子今晚要一掷千金!” “这么多!您是要给万户楼的姑娘们赎身呐!”叶响目瞪口呆。 “啧,老爹说的嘛,来了长安,别舍不得花银子,我这不是听他的话吗在朝廷的老爷们身上,银子不能省。在青楼楚楚可怜的姑娘们身上,银子更不能省!” “老爷说的是这个意思吗……”叶响叹息道:“我去给您备车,您好好想想怎么瞒过曲刚他们。” 叶青岚欢呼雀跃,刚想扑过去抱住叶响,就只听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面目黝黑身材壮硕的女子探进来了头。 “公子,户部侍郎高正明高大人来了。” “哦,我知道了。曲刚啊,你先下去。”叶青岚宛如小鸡一般,缩在叶响身后。 “好。” 女子刚刚离开,还没等叶青岚和叶响松一口气,她又转了回来。 明明是个女子,却有着“曲刚”这么一个彪悍名字的女人狐疑的打量着叶青岚,“公子,你之前……在高兴什么” “没……没什么!小事!小事!” …… 平康坊,杨府。 一间暗室内,身材肥硕的杨家大少爷杨腓,正拿着一根鞭子,狠狠抽打着跪在他身前的一男一女。 每抽一下,他都要气喘吁吁的停留好一会儿,让豆大的浓黄汗液噼啪摔在地面。可尽管如此,杨腓也没有放弃。 三百鞭,他得抽完! 终于,最后一下完毕,杨腓两眼无神的扔掉鞭子,向后倒去。 那个椅子摇摇晃晃,好歹是撑住了他肥硕的身躯。 “呵……哧呵哧……”杨腓喘着粗气,虚弱的道: “知道,我为什么为你们受这么大罪吗” 跪地的一男一女深深低着头,不发一言。 “我让你们杀叶青岚,你们为什么杀那么一些没有用的!” 男人缓缓开口:“叶家来的车队里有个高手,我们还没有动手,他就已经发现了我们。” “没办法,我们只能把所有人都杀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叶青岚不在。” “蠢货!”杨腓因为生气,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事先,你们就不会做好情报吗叶青岚在不在这么重要的消息,你们连调查都不调查” “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杨腓冷笑道:“还责罚你是让我死喽” “我做事,向来讲究一个规矩——只要你对我还有用,那么一旦你办事不力,我会亲自惩罚你,但我受到的痛苦,会比你痛苦百倍!” “所以,我希望你能念着为了让我好过一点,不用再受像今天一样的痛苦,下一次,别再出错了!” “不然的话,我就不需要二位了。” “属下遵命!” 男人开口问道:“公子,我们是否还要接着去刺杀叶青岚” 杨腓淡淡的道:“不必了,叶青岚既已进京,那就没必要对付他了,省的露出马脚。” “要斗倒李俶,必先废其一臂。户部,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们,已经有了更重要的任务。” …… 离那间暗室不远处,当朝宰辅杨国忠正悠然自得的在房内踱步,手里举着一个账本,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刘泰来啊,你说你贪也就罢了,怎么能被我抓到把柄呢” …… 夜幕降临,东市里,却恍如白昼。 慕容白踉踉跄跄被李心安拉着,往万花楼的方向走去。 “你来这里也就罢了,为什么非要拖着我”慕容白怒声说道。 “啧!赵守纲和娜宁姑娘那件事刚过去没多久你就忘啦人家万花楼在这件事上帮了我们多少,檀香姐两天没怎么合眼就为了把赵守纲给揪出来,殷楼主还特意让我进万花楼的墓地这么大的恩情,咱不能不念啊!”李心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慕容白。 “可到最后,这件案子也没把赵守纲写进去。”慕容白说道。 “别把我们说的那么没用嘛,一旦赵大人有那么一点的衣冠禽兽,我就给他送上刑场了。我们不是什么都没得到,我们得到了真相!”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来到了万花楼的大门前。 龟奴一看到李心安的脸,就知道万花楼准得摊上事了。 “李公子,今儿又是为了哪件案子我们殷楼主说了,要查,库房自有人带您去,您请自便,只是别再麻烦檀香姑娘了。” “今儿不查案,也不给你们添堵!”李心安晃了晃手上拎的点心,“酥心斋,檀香姐爱吃的。今晚我们不走后门,就当一回客人!” “哎呦,这倒是稀奇。李公子,您里边儿请!” 慕容白惊讶的的道:“你要嫖……” 李心安一把捂住他的嘴,恼怒道:“说什么呢,我是那样人吗来青楼就为了睡姑娘我吟诗作赋弹琴听曲儿不行啊!” “你”慕容白摇摇头,“你没那闲情雅致。” “我——”李心安一时语塞,恼羞成怒,“喂喂喂,别瞧不起人啊,我好歹也是和那位大唐诗仙喝过酒,比过剑,对过诗词歌赋的!” 慕容白长叹一声:“认识你,诗仙恐怕是要丢份了……” 李心安刚想反驳,只听去往二楼的楼梯上传来一声哀嚎: “为什么!本公子有的是钱,凭什么不能见檀香!” 把楼梯堵的结结实实的龟公淡淡的道:“这位公子,我们万花楼不比别处,不是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的。要见檀香姑娘,您得拿出点和常人不同的。” “不应该啊,按理说,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啊。”被堵住去路的年轻公子喃喃自语道。 “我特别有钱,算不算和别人不同”年轻公子说道,眼里充斥着希冀的光芒。 龟公无奈的拎起他的衣领,要把他丢到一楼。 大堂里寻欢作乐的众人此刻纷纷嘲笑道: “就你还想见檀香姑娘做梦!” “估计是那里来的乡下土包子,没见过世面,还是回家洗洗睡!” “万花楼,只有钱是不够的。要么,你有地位,要么,你有拳头!” 李心安听得好笑,以往常有这种情况,某些不自知的浪荡子弟趁着没人悄咪咪的往楼上走,他们往往会被扔回原处,个别不服气的就会被痛打一顿扔到大街上,永远不被允许再进万花楼。 李心安之前没少见,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拽着不情不愿的慕容白,往楼上走去。 堵路的龟公自觉的让出一条路,任凭李心安两个人过去。 “喂,凭什么他们两个能上去,我就不行”被拎起来的年轻公子叫嚷道。 龟公一脸悲愤,“你以为我愿意啊!咱也不是不想拦,根本拦不住啊!”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三十九章 相遇万花楼(二) 李心安上到五楼,轻轻敲响檀香的房门。 屋里似有说话声传来,在李心安敲门后,那声音戛然而止。随后,屋里人拉开门栓,露出了面容。 开门的居然不是檀香的丫鬟水碧,而是檀香本人。 “檀香姐,好久不见!”李心安笑嘻嘻的说道。 檀香白了他一眼,“空手来的” 李心安举起拎着的糕点,笑道:“我跟酥心斋的师傅说了,往后一个月,每天往万花楼送二两糕点。” “算你还有良心!” 檀香冲着李心安身旁的慕容白微微施了一个万福,“见过慕容公子,不知公子前来,檀香多有怠慢,还请上座。” “檀香姑娘客气了。”慕容白还礼道。 三人走进屋内,李心安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小蒲团上的另一个姑娘。 “檀竹姑娘你从鄢州回来了” 那女子起身行礼,“李公子,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李心安有些尴尬,心虚的把眼睛飘向别处。 当初,是他带着李俶来的万花楼,认识了檀竹。 之后,檀竹被李俶接走了一个月之久,去了哪儿,李心安也不知道。 对于李俶的举动,李心安还是很担忧的。虽然他和檀香关系最是密切,但檀竹是檀香的闺中密友,李心安也是和她相识颇深。 他清楚李俶的为人,知道他亏待不了檀竹姑娘。但皇家总得有皇家的颜面,李俶给不了她名分。 而名分两个字,又恰恰是女子最看重的东西。 一个月后,檀竹回了万花楼。李心安本以为这一段孽缘就此结束,却没想到,檀竹怀上了李俶的孩子。 不,也未必是李俶的。 檀竹消失的那一个月里,恰好是李俶忙的最焦头烂额的时候,李心安几乎每天都往皇孙府跑,没见过李俶去别处。 事后想来,李俶把檀竹接走,未必是为了自己。 更深层次的东西,李心安不敢揣测了。 “檀竹姑娘,我本以为,你会一直留在鄢州,不回来了……” 容貌不输檀香的女子红唇翻上一丝凄然的笑意,“他不希望我回来,是不是” 李心安沉默不语,他也不知道,檀竹口中这个“他”指的是谁。 “这位,想必就是慕容公子了” 檀竹深吸一口气,行礼说道:“小女子见过慕容公子,先前怠慢,还请见谅!” “姑娘言重了!” 慕容白瞅瞅快要泫然泪下的檀竹,又看看低头不语一脸阴沉的李心安,心里多少有了一点猜测。 檀香轻叹口气,握住檀竹的手,宽慰道: “好妹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依仗他们男人做甚万花楼才是咱们的归宿,女子何尝不能顶半边天” 檀竹点了点头,轻声道:“既然李公子和慕容公子有事要与姐姐说,妹妹就不打扰了,有空再来和姐姐说话。” 她向着三人施了一个万福,低头走出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李心安叹息道:“是我,我对不起她。” 慕容白眉间泛上一抹愠怒,咬牙道:“你这家伙,对人家始乱终弃” “哈啊”李心安讶异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和我没关系啊!也不对,和我有关系,但……和我没关系!” “什么乱七八糟的!”檀香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蹙眉道: “檀竹的事情就不要说了,这次她主动要回长安,就出乎了我们的意料。她从小都是温婉的性子,遭受这等打击,大家都以为她走不出来了。这次行为如此反常,搞不好,她会想不开,做一些出格的事。” “还要劳累檀香姐你了。” “唉,谁让我就是天生劳碌的命呢” 檀香慵懒说道:“找我又有什么事” 李心安笑道:“这话说的,就不许当弟弟的看看姐姐” “难得哟。”檀香笑嘻嘻的揉着李心安的脑袋,把他梳的整齐的头发揉成一团鸡窝。 她从小就爱这么干,乐此不疲。 慕容白艳羡的看着他们两人,他是慕容德的独子,虽然有几个堂兄弟,但相处起来,更像是公子与下属,少了兄弟之间的感情。 李心安这种生活,更像是慕容白想得到的。 姐弟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李心安突然问道: “檀香姐,今晚你有陪侍的客人没” 万花楼最高贵的几位姑娘,都是有提前预约的,基本上很少会有突然被叫过去的情况。 “待会儿会有王家的一位少爷过来,半个时辰,之后就没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心安嘿嘿一笑,摩拳擦掌,“现在天还早,半个时辰后也还不到宵禁的时候,要不要溜出去逛逛” 檀香掩嘴惊呼:“你疯了,一旦被发现,不怕被师傅给打死啊!” 一搬出殷红妆,李心安的气马上就泄了。 他垂头丧气的道:“殷姨在哪儿” “在休息呢,最近她身子不舒服。” “哦,来月信了啊。” 檀香羞恼的拧了一下李心安的耳朵,“这你也敢说!被师傅知道了,她是真敢杀了你的!” 李心安吐吐舌头,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空,满脸沮丧。 “好了好了,到时候我让水碧扮作我委屈一下,我陪你们出去就好了。”檀香无奈说道 “真的”李心安的眼睛里又有了光。 “正好,我也闷了,出去逛逛也好。” 檀香一直手撑着下巴,半张脸鼓起来,像个赌气的可爱孩子一般。 “你和慕容公子是想在这里待着,还是想下楼喝酒” “那自然是喝酒了!”李心安猛地一拍慕容白,揽过他的肩膀,笑道:“我带白木头见见世面。” “那我挑选几个漂亮姑娘陪你们,别怠慢人家。” 檀香歉然的看向慕容白,“慕容公子,抱歉了,王家那位少爷一会儿就要来了,我要先行准备一下。” “是慕容白无礼了,我和李兄先告退,静候檀香姑娘。” 他作揖离开,走出房门,却发现李心安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走走走……”李心安不断的向他比着手势。 慕容白忍住怒气,走进屋里,一把拽起李心安,把他扔出了门。 看着重新紧闭的房门,李心安哀怨道:“喂喂喂,你这样就不够兄弟了啊。” 慕容白无奈说道:“之前来的时候,你可没说要把檀香姑娘带出去。若是被殷楼主发现,有你受的!” “嘿嘿,不是有慕容兄你嘛!”李心安一脸谄媚。 “万花楼有一种美酒,独冠长安城,知道是什么不” “你是说……忘忧露” “对喽。今儿我请客,随便喝!” “李兄,你请我喝酒,我很感激。但殷楼主若是发现了你做的事,到时候我还是会第一个跑。” 李心安满脸黑线,下到一楼。找了个相对僻静点的地方,拉着慕容白坐下。 他招了招手,万花楼的侍者心领神会,给他们拎来了两坛“忘忧露”。 不多时,四个窈窕娉婷的柔媚女子缓缓向他们走来。 “李公子,慕容公子,檀香姑娘吩咐了,让我们伺候着二位。” 说罢,四人各自分开,各自把住一条手臂。 “李兄……”慕容白身躯有些僵硬,额上浮现出细密的汗珠。 “其实……大可不必。” 李心安仰头喝下一位姑娘递到嘴边的酒,笑道:“白木头,你这堂堂大唐武林少盟主,不会害怕两个姑娘” 慕容白刚想说话,就听闻后边不远处的桌子上,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埋怨,不由得愣住了。 “我说叶响,本公子这么有钱,凭什么不让我见檀香不让我见也就罢了,怎么着也得给我安排个雅间什么的这也没有!万花楼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叶响好熟悉的名字。 慕容白屏息凝神,认真的听了下去。 “公子,别怪人家,就您这副样子,我看了都怀疑。再者说了,在这万花楼身份尊贵的人有的是,咱们这商贾,不受待见!人家不给咱们赶出去,已经是发了善心了。” 与先前那个声音不同,似乎是那个叫“叶响”的人说的话。 “不应该啊,和我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年轻人懊恼的捶打这桌子,气愤的道: “等过两天,本公子去琵琶院,教坊司,我就不信了,这长安城的青楼,都像万花楼一般不识货!” 这声音,越听,越熟悉。 之前在楼梯上发生争执的那个年轻人的声音,好像就是这个! 慕容白先前心思全放在埋怨李心安了,也未曾注意到那个年轻人的长相。 后面是他 而且“叶响”这个名字,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姓叶。 不会…… 慕容白眼神复杂,记忆飘回当年。 那时候,自己总是被叶青岚捉弄,烦的不行,偏偏父亲母亲对他都极为宠爱,自己也说不了什么。 到最后,忍无可忍,终于是揍了他一顿。 那时候的慕容白惊讶的发现,这种揍人的感觉,真的不错。 于是,隔三差五,他都得找借口和叶青岚打一架,以出自己被愚弄的恶气。 叶青岚也打不过自己,总是抹着鼻涕,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让叶响来打自己。 慕容白一脸傲气,来一个打俩,来两个我揍一双! 想想当年,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喂,白木头”李心安敲着慕容白神色不对,赶忙拉开那两个女子,一脸凝重的问道: “怎么了真的不舒服” “是不是白天和李永昌那一战有暗伤我马上带你回去!” 慕容白摇摇头,“李兄,我没事。” “那你这是——” “李兄,后面。” 李心安回过头,只见离他们不远处的一个偏僻角落,两个年轻人正喝着闷酒。 “诶……这是刚才在楼梯上的那个人。” “是不是穿着一身青衣” “……偏绿。” “长相是不是有些阴柔,柔媚若女子” 李心安惊讶道:“你还别说,之前我还没注意。现在乍一看,还真的像个姑娘。” “他就是叶青岚!” “哈啊” 李心安不敢置信的看看慕容白,又看看那个年轻人,咽了一口口水,半信半疑的道: “真的” “我们已经有八年没见了,他变了很多。之前我还没听出他的声音,但现在一想,就是他,无疑了!” 慕容白说道:“他身旁的那个人,叫叶响,修为二品初位,是他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护卫。” “二品初位看上去和我们差不多大,又是一个天纵之才!” “你是在夸他,还是在夸你” “一样,一样。” 李心安挥了挥手,那四个女子识趣的告退离开。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李心安皱眉问道。 “叶青岚是个纨绔,起码表现出来是这样,怎么可能不来万花楼” 与此同时,仆人叶响敏锐的觉察到了李心安和慕容白两人注视过来的视线,不由得看了过去。 一看到那两个人的眼睛,叶响浑身一震。 高手! 死死盯着我们,是为什么 难道,他们就是带走我们叶家五十五人的敌人 叶响神色凝重,不由得攥紧了修中的短刀。 “看什么呢”叶青岚好奇的问道。 “公子小心,可能是敌人。” 叶青岚挑了挑眉,轻笑道:“敌人没想到还真被我钓了出来。来的正好,老子在这万花楼受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泄!” 他顺着叶响的目光看去,只见两个年岁与他们相仿的年轻人正灼灼的盯着自己。 看模样,看穿着,看身段,好像就是不久前才上楼的那两人! “哎哎哎,你们不是——”叶青岚激动的指着他们,语无伦次。 “叶青岚!”慕容白咬牙切齿的道,“你还记得我是谁” 叶青岚倏的怔住,慕容白的声音让他分外熟悉,可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 慢慢的,记忆中浮现出一个拿着长剑气急败坏的追赶他,最后把他揍得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小小身影。 叶青岚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拍案而起,指着两人,颤颤巍巍的道: “慕容白”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四十章 相遇万花楼(三) 还真是他! 李心安好奇的打量着面前这位叶家七公子,感觉分外好笑。 叶青岚像个受惊的孩子,躲在侍从的身后,露出半个脑袋,瑟瑟发抖。 叶家当真派他来长安 “公子,慕容公子与你是旧识,你怕什么”仆人叶响哭笑不得的拉出自家公子。 叶青岚手足无措,挤出一个笑脸:“白哥哥,好哥哥,咱那都是十几年前的恩怨了,那会儿,我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对你多有冒犯。” “现在不一样了啊,我知道错了,你别打我!不打我,什么都好商量。” 慕容白狐疑的打量着他,皱眉道:“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叶青岚吗” “当然,如假包换!” “那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哦……” 叶青岚低头应了一声,旋即醒悟到什么,高兴起来,问道: “慕容白,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是一直待在慕容山庄吗” 慕容白心生疑惑,感情叶青岚还不知道自己进长安当了李俶的剑术教师 仆人叶响适时的提醒道:“公子,你忘啦慕容公子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已经成为了皇太孙殿下的剑术教师,在我们临来的时候,老爷还特意嘱咐过,让您去拜访慕容公子呢!” “有吗我怎么不知道”叶青岚皱眉道。 “是不是又只顾着玩乐,把姨夫的嘱咐全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慕容白低声训斥道。 叶青岚耸了耸肩膀,满不在乎的说道:“老爹平素废话太多,谁知道哪句话重要。” 慕容白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啊,什么时候能收收那个懒散性子,好歹认真一些,别荒废了自己!” “完了……”叶青岚一脸悲愤,道:“这刚出家门,本以为摆脱了老头子,一来长安,又碰见一个唠叨爹!” 李心安听到此处,忍不住笑出了声。普天之下,哪有人认爹的,找义父不成 叶青岚闻声看去,才注意到慕容白身边站了一个英俊公子。 “这位是……” 不待慕容白引荐,李心安就抱拳说道: “在下李心安。” “原来是李兄,失敬失敬。”叶青岚好奇的问道,“李兄与表哥是旧相识” “并不是,在白木头进了长安之后我们才相交为好友。” “白木头……”叶青岚轻声念了一句,随后灼热的看向慕容白,激动的道: “和我小时候给他起的外号一样诶!” 李心安一脸惊讶,这事,慕容白也没和他说啊。 “闭嘴!”慕容白冷冷说道。 叶青岚翻了个白眼,旋即抛下他,握住了李心安的手。 “敢问李兄,在何处高就” “小子不才,在太子右卫率中任参军长史。” 叶青岚闻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满脸错愕。 “参军长史,大官啊!” “并无实职,只是顶个名头,混日子罢了不值一提。”李心安笑道。 他说的也是实话,参军长史是有调兵之权的,虽然李俶为了他行事方便给了他一个参军长史的官位,但总不可能真的给他兵权。 “我没记错的话,太子右卫率,是在李俶殿下手下” “的确,我在殿下手下做事,已有八年。” 叶青岚严重悄然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他瞥了一眼慕容白,后者正冷冷看向一旁,也没注意到他。 叶青岚于是感叹道:“我今日有幸,得以面见皇太孙殿下。殿下气宇轩昂,谈吐不凡,宽厚待人,真乃圣人之资啊!” 废话,李俶是皇太孙,未来的皇帝,能没有圣人之资吗 李心安腹诽了一阵,旋即关切的问道: “我听闻叶家的车队在商州城遇袭,叶家七十六人尽皆消失不见踪影。但今日一见叶公子,身体无恙,那么叶家的其他人是否也——” 慕容白转过头,好奇的注视着叶青岚,等着他给一个答复。 叶青岚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缓缓摇头,“别说了,丢人啊!” “我们之前连夜赶路,到了商州城,本想着休息一晚,第二天就进长安了。但我带着兄弟们去一座青楼喝酒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一个杀手纵火,意图行凶。我脑子一热,戳穿了他,追着他在山里面跑了三天三夜。” 李心安与慕容白对视一眼,流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还真是他…… “我们最后追到长安城,本以为那个杀手逃进了城里,与城门守将交谈的时候,我才得知……叶家留守的人,全都消失了!” 叶青岚懊恼的道:“他们是冲着我来的,那些兄弟是被我牵连了。都怪我,要是我不贪玩的话,不戳穿那个杀手的话,也许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慕容白拍了拍他的肩膀,“活着就好!一旦你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叶青岚点点头,一脸希冀的看向李心安,问道:“李兄,你在殿下手下任职,可知道殿下派谁参与调查这件事了吗” 李心安愣了愣,回答道:“我一个……同僚。” “那李兄可否通融通融,让我也能参与到其中” 李心安惊讶道:“叶公子你要亲自调查” “对!” 叶青岚凝重的说道:“不查清楚,我寝食难安!” 李心安皱眉道:“殿下可知晓叶公子的意思” “我若是说了,殿下怕是不允的。” 叶青岚抱拳说道:“李兄,看在慕容白的面子上,叶青岚求你了!” “不管成与不成,五百两银子即刻送上!” 李心安闻言,脸色一变,“叶公子,把李心安想成何人了李某岂是看重钱财的人!” “我亦是江湖中人,既是为兄弟报仇,如此血性之事,李心安怎么能不答应!” 叶青岚涨红了脸,羞愧低头,“是叶七狭隘了,请李兄恕罪!” 李心安叹道:“把你安插进调查的队伍里面,其实不难。但难的是,如何瞒过殿下。” “叶公子刚刚来到长安,已经是耽误了户部的日程,最近几天应该是要忙许多。” “最近半个月,应该是没有空闲的时间了。”叶青岚哭笑道。 “不过,暗处的那些人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查出来的,我也不是很急。” “叶公子对敌人,可是有了一些猜测”李心安试探着问道。 “……事关叶家,叶七不敢胡说。”叶青岚面色犯难,缓缓摇头。 “我明白了。”李心安点头道,“我会与白木头尽快办理此事,叶公子若是得空,便来通义坊的幽香居来寻我即可。” “多谢李兄了!”叶青岚兴奋说道,“李兄也别一口一个叶公子的叫我了,我在家排行老七,李兄叫我叶七就好。” “那好,叶七!”李心安笑道,“今日得见,备觉有缘。这万花楼我是常客,今日我做东,万花楼的忘忧露,我请二位喝一个够!” 叶青岚推辞道:”欸!小弟请李兄帮忙,怎么还有让李兄请客的道理!小弟别的东西没有,就是钱多!万花楼的人都狗眼看人低,不识货,亏死他们!现在天色也还早,小弟请李兄去南城琵琶院,那里的姑娘可不输这破万花楼!我们去那儿喝。” 李心安两眼放光,“琵琶院啊,我还没去过呢。贤弟美意,为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走!” 两个人雀跃的往门外走去,慕容白跟在后面,总觉得漏了些什么。 果不其然,在李心安即将迈出万花楼的那一刻,一个幽幽的声音在李心安背后骤然炸响。 没错,就是炸响。那声音刚一出现,李心安就被惊的一蹦三尺高,头差点没磕到门梁上。 “你要去哪儿” 李心安哭丧着脸,转过头,艰难的挤出一句话: “我忘了你了……” 化妆成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檀香无奈的叹了口气:“哎,我就知道,男人都指望不上。” 叶青岚看着满脸红色胡子,肤色黝黑的西域男人突然发出温婉女子的声音,恶心的差点没吐出来。 “李兄……这位……又是哪位” “她啊。”李心安嘿嘿一笑,“可是你想见又见不到的人。” “他”叶青岚扯了扯嘴角,苦笑道: “这位仁兄实在是……一言难尽。小弟并没有这种爱好,还是留给李兄你享受。” 檀香被说成这样,也不恼怒,本想施个万福行礼,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个男人,就微微点了点头,说道: “檀香见过公子。” 叶青岚闻言一怔,呆立当场,“啥” 李心安笑道:“忘了你因为谁被丢下楼梯了” “不……不是!” 叶青岚锤胸顿足,生无可恋的道:“我望穿秋水想要见到的檀香,居然,是这么个……” 慕容白狠狠瞪了一眼叶青岚,冰冷的道:“檀香姑娘天香国色,自然是化了妆的,你给我闭嘴!” “原来如此!”叶青岚恍然大悟,再看向檀香的时候,在那宽大的胡人皮袄的遮掩下,依稀可见诱人的身段。 “我就说嘛,长安男人的口味不至于如此奇特。” “叶青岚,见过檀香姑娘!” “叶公子不必多礼。” 檀香微微颔首,随后狠狠剐了一眼李心安,冷哼道:“你刚才说,要去哪” “琵琶院。”李心安老老实实回答。 “一个万花楼还喂不饱你吗”檀香哀怨的说道。 李心安只觉后背瞬间爬过了几百只蛊虫,檀香越是如此,就代表自己的下场越惨,他是有着血的教训的。 “檀香姐,我错了。我保证,以后赚的银子,一分不少,全部花在万花楼!” “这还差不多。”檀香微微勾起嘴角,算是饶过了她。 叶青岚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捅了捅身边的慕容白,问道: “白木头,李兄和檀香姑娘是什么关系啊” 慕容白挑了挑眉,回答道:“自幼一起长大,檀香姑娘,是被李兄从恶徒手中救下,由裴旻先生照顾。后来被万花楼楼主殷红妆收为弟子,两人情同姐弟。” “万花楼楼主是殷红妆这我知道,但是……大唐剑圣裴旻先生又为什么和檀香姑娘有关” “李兄,是裴旻先生的弟子啊。” 叶青岚和叶响的瞳孔瞬间收缩,看着李心安,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和他成为朋友了。” 叶青岚啧啧称奇,“大唐武林两位剑道魁首的高徒是至交好友,多是一段佳话啊!” “你不惊讶” “没什么好惊讶的,我都做好了李兄他是圣人私生子的准备了。” “找死别带着我!” 和檀香交流完,李心安走过来,对叶青岚歉然说道: “抱歉了,叶七,我答应了檀香姐,不能陪你去琵琶院了。等你有空,我一定在万花楼大摆筵席,向你赔罪!” “李兄这是说的哪里话,是叶七唐突了。”叶青岚笑道,“良辰美景,佳人相伴才是正理,我就让白木头陪我好了。” “你以为我很稀罕你!”慕容白皱眉道。 “好歹你是我远房表哥,这么多年不见,聚一聚怎么了” 慕容白深深看了李心安一眼,后者微微点了一下脑袋,他方不耐烦的道: “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 叶青岚向着李心安深作一揖,“李兄,叶七告退!” 李心安还之以礼,看着叶青岚几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才牵起檀香的手,笑道: “走,带你逛逛长安城。”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四十一章 户部贪污 长安城的宵禁,对于李心安来说,形同虚设。 他很清楚巡城的金吾卫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什么地点,所以,离开东市跑到西市大闹了一番的李心安带着檀香轻车熟路的避开了各队巡逻士兵,重新返回了万花楼。 或许是因为久违的放肆,檀香早已因为疲惫,在李心安怀里睡熟了。 万花楼有两个后门,平素都有十来个精壮龟公把守,但这一次,两道后门却都是大敞四开。 李心安抱着熟睡的檀香,走进万花楼内,迎面碰上万花楼楼主殷红妆。 檀香的贴身丫鬟水碧,正穿着檀香的衣服,在殷红妆身后瑟瑟发抖。 殷红妆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双手。 李心安耸耸肩,把檀香递了过去。 殷红妆抱着弟子,怜惜的拂去遮掩住她眼眉的青丝,叹息道: “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殷姨,我说你也别对手下人管的这么严,万花楼又不是牢狱。”李心安双臂环于脑后,说道。 “你懂什么!”殷红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怕惊醒怀里的徒弟,低声呵斥道: “女子就得严加管束,一旦让她们出门见了世道,都得被那些野男人勾去了心魂!” “世间诸般苦,唯有情字最伤人。女子不比男人,受苦的还是她们!” 殷红妆长叹一声:“我这,也是为了她们好。” “可也总得给她们点空间不是憋坏了,是会死人的!” 李心安说道:“我看刚从鄢州回来的檀竹姑娘,心事重重,搞不好会出大事,殷姨你还是重点关注她比较好。” “哼!檀竹的事,说到底,也是你害的!” 殷红妆冷哼道:“她,我自有安排,你就别操心了。” “那么……殷姨,您多保重,小子告退!” 李心安躬身抱拳,随后对着躲在殷红妆身后的小丫鬟摇了摇手,“水碧,好好照顾檀香姐,她今晚喝了不少酒。” 说罢,李心安转身离去。 万花楼楼主殷红妆抱着檀香走到院中,小丫鬟水碧本想接过主子,但一看楼主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敢吱声,只得乖乖站在一旁。 “丫头,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哟……”殷红妆低头看着熟睡的檀香,满脸纠结。 “师傅。” 黑暗中,传出一个冷淡的女声。 玲珑幼稚的身躯逐渐在黑暗之中浮现出来,正是刚刚从鄢州回来的檀竹。 “碧霄玉寒功……练成了” “徒儿已至第四层!” “很好,已经赶上檀香了。”殷红妆笑笑。 “我万花楼中两名弟子皆是二品中位,何曾迅于他慕容山庄!” 檀竹单膝跪下,沉声道:“徒儿修为想要精进,只差染血!” 殷红妆神情凝重,问道:“你真的做好准备了” “徒儿心意已决,九死不悔!” “唉……这是怎么了……以前,你可是最心善,心善的软弱。” 檀竹露出凄厉的笑容,“心善有何用我的孩儿都没了,我何曾得过好报” “这不让好人活的世道,徒儿不介意再给它抹黑几分!” “好,我准允了。” 殷红妆淡淡的道:“只是现在,还不到出动你的时候。等到了适合的时机,我自会告知你该做什么。” 小丫鬟水碧在一旁歪头听着,脸上写满了大大的疑惑,完全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 李心安返回幽香居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不出他所料,慕容白正在等他。 “叶青岚都说了些什么”李心安直截了当的问道。 “打听你,还有殿下。” 慕容白叹道:“我告诉他安心办好户部的差事,赶快回江南,别在长安惹是生非。” “只是我看他那样子,未必听劝。” 李心安笑道:“叶七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一样,你越和他说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就偏偏要和你反着来,烦的很!。” “我看叶青岚这人,天资,确实鲜有。他很聪明,知道该巴结谁,不得罪谁,也很会察言观色,不愧是叶家出来的人物。” “只是不知道,心性如何啊……” “叶青岚为人不坏,只是小心思有点多,带着商人的精明。相处起来,总感觉像是被算计一样,就好像和……你!” “我”李心安惊讶的指了指自己,哭笑不得,“算了,那孩子应该还没阴毒到我这种地步。” 慕容白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心安好奇的问道。 “叶青岚说要查叶家车队离奇消失的案子,你真的要帮他” 李心安无奈道:“既然人家托我办这件事,咱也不能不管。” “而且,他还是你的表弟,我欠你的,自然要补偿。” “再者说,带走叶家那些人的人,真的只是单纯对付叶青岚吗敌人要么来源于叶家内部要么来源于江湖,要么,就是长安里的某些人。” “江湖,不太可能。如果是叶家内部有人想杀叶青岚,那么,就会影响到叶家内部的稳定,李俶殿下和江南皇商的关系也会摇动。” “但若是敌人是长安内部的人,那么他的目标,只可能是叶家背后的殿下。” “南涧蛊师案之后,我们一直找不到那个人的把柄,而现在,叶家众人离奇消失,或许回事一个突破口。” 慕容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李心安犯难的捏了捏眉心,“只是,我还得说服邪里牙那家伙。” “他够呛给我这个面子。” “你不想去查这个案子”慕容白问道,“反正,血衣堂最近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基本的事务处理,都有袁胜和罗青在,而且张权快要返回长安了,没有你这个堂主的用武之地了。” “喂喂喂,别把我说的这么一无是处好不好” 李心安道:“殿下现在有意要疏远血衣堂,也正符合我的意思,我又何必腆着个老脸往上去送” “明着不行,或许,可以来暗的呢” “什么暗的” “我们可以自己去查叶家的案子。” 李心安皱眉道:“照你这么一说,也不是不行。只是没了殿下的调派,我们的行动会受限制许多。” “可那样,也好过在家里纸上谈兵。”慕容白劝道,“一旦真的追究到了杨国忠身上,就是我们抢占了先机,对未来的行动,会大有帮助。” 李心安鼓起腮帮子,思索了一阵,旋即点头应允。 “好!从明天开始,我们先去商州城。” “我不行。”慕容白摇头否定。 “为什么”李心安不解的问道。 “我明天要去金沙帮,后天要去神花会,而且,今天铁血堂搞了一百多人出来,要逼我展露《浩然剑典》,我一时冲动,放下豪言,准许他们上门挑战。” “这些天,恐怕我要不得安宁了。” 李心安瞠目结舌,“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忘了。” 李心安抽了抽嘴角,恨不得把眼前这个人狠揍一顿。 但没办法,打不过啊。 …… 户部尚书,刘泰来府。 年近六旬的刘泰来仍旧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昏暗的烛光也未能阻挡他。 不知为何,他显得很是急切。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他府上养的两条狼青嚎叫起来,随后似乎是被人猛的踢了一脚,两条大狼狗“嗷呜”一声,再也没了动静。 铁甲铮铮,沉重有力的步伐正往书房走来。 女人的哭喊,男人的痛呼混杂在一起,让刘泰来不得不放下了笔。 他打开屋门,只见屋外,整整齐齐排列了一队禁军。 为首的将军对他说道:“刘大人,大理寺查到您贪污国库三千两白银,圣人命卑职前来捉拿。我们不动粗,还请刘大人体谅兄弟们,行个方便。” 刘泰来缓缓点头。 两名禁军上前,讲他扣上枷锁。 刘泰来从始至终,面色平静,临走时,只说了一句话: “我要见殿下。” …… 第二天接近正午的时候,李心安方才朦朦胧胧的醒过来。 “失策了,昨晚不应该和慕容白打架的,一时没忍住……” 李心安漱洗完毕,正待出门,不料幽香居的大门却被别人敲响。 他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笑意吟吟的脸庞。 “叶七”李心安惊讶万分,“你怎么会来这儿” “李兄不是说这里是你的居所吗我今儿得空,就过来了。” 叶青岚笑道:“昨儿没能喝上的酒,今天叶七给李兄补上!” “等等等等。”李心安一时半会儿还没捋顺,“今天你不用去户部吗” 叶青岚摇头道:“别提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去见户部侍郎高正明高大人,结果人家直接把我赶了出来。整个户部上下,都乱成了一锅粥,没人搭理我。” “我又去了礼部和京兆府衙门,问了半天,也没有处理皇商这件事的。” “户部最后给了我一个大答复,说让我再等几天,先让我把该干的事情干了。” “没办法,我只能跑了几趟一些大人的府上,送了些银两,然后等着户部的回应。” 叶青岚道:“今天下午得空,我想着正好来看看李兄你。昨晚没有把琵琶院的酒喝上,实在是一大遗憾。” 李心安犹自沉浸在惊讶之中,听叶青岚的话,户部像是出了大事,能是什么 “李兄走不走”叶青岚问道。 李心安叹了口气,“叶七,昨晚我想了想,殿下不会答应你以身犯险,偷偷让你调查,也有诸多不便。我的本意,是另外带人调查,双管齐下,你在我这里,我也照顾得到你,刚才我是想出发去商州的,你——” 话还未说完,街面上突然驰来一骑,急停到幽香居门前。 马背上的让人也顾不得下马,急切的说道:“李统领,殿下有令,让你即刻过去。” “什么事这么着急”李心安问道。 来人气喘吁吁,瞥了一眼李心安身边的叶青岚,没有回答。 “这位是皇商叶家的叶青岚公子,是殿下的朋友,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是。”来人说道,“户部尚书刘泰来大人,被查贪污,昨夜已经被押解入狱了。” 叶青岚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再看李心安时,只见他脸色铁青。 “快,走!”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四十二章 户部贪污(二) 皇孙府内,李俶的书房,站了十几人。 李俶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终于,门外响起那熟悉的脚步声,李心安推门而入。 “殿下,我来了!” 李俶淡淡的扫了他一眼,眉间的愁云却是消减了几分。 “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 一位老幕僚率先开口:“殿下,老朽窃以为,刘大人此次入狱,无疑是杨国忠所为。他是想借此机会,扳倒刘大人,夺取户部!” “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另一位幕僚叹道,“刘泰来贪污,确有其事。他杨国忠可不是凭空捏造的,人家手上有着几页纸的罪证。那关内的十几个灾民的代表,现在可还都在大理寺住着呢!” “刘泰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注意打到救灾的银子上啊!” “的确,贪污赈灾款,岂是君子所为!枉他刘泰来自诩孔家门生!真是白读了圣贤书!”一位幕僚义愤填膺。 另一人叹道:“这个倒无所谓,贪就贪了。只是选的时机,也太不恰当,他是头蠢猪吗现在要打仗了,国库正是紧张的时候,各个地方都在节衣缩食,从裤裆里掏银子给朝廷,能拨出赈灾款已是不易,他非要在这个时候做手脚,这不是把自己往别人跟前送吗” “说起来,刘泰来确实愚蠢,六十好几的人了,却还不自知。明明江南叶家已经进京,明摆着是给他们送银子来了,他刘泰来想要多少,就是一句话的事,从叶家手上拿来的,必关内的赈灾粮款要多多少这一点他都想不明白!” “话说,叶家被袭击的那件事,会不会也是杨国忠做的双管齐下,断皇商,夺户部,钳制殿下。” “确有可能……” 十几个李俶的心腹之人,你一言,我一语,吵的不可开交。 倒是在他们眼里都是粗人的“八部天龙”的几个正副统领,显得都很平静。 当然,还有一个,是被认为是幕僚之中的异类——苏休。 李心安的左边,就是苏先生,右边是邪里牙。 正前方,却是一袭白衣的种南浔。 “种先生,你也……” 种南浔会回头,向着他微笑的点了点头。 李心安心里一沉,垂下了眼帘。 种南浔既然出现在了这里,就说明,他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李俶的人。放弃了剑仙的骄傲,放弃了水龙剑派,放弃了江湖意气。 往后,那个曾经叱咤长安城的水龙剑仙,再也不复存在了。 “本王要的不是你们的分析!” 一直静静听着他们吵架,最终忍无可忍的李俶终于暴怒了。 “本王要的是,你们的解决办法!” “说说,刘泰来,怎么办” 此言一出,原本喧嚣无比唾沫横飞的书房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几个幕僚面面相觑,不由得都羞愧的低下了头,拿不出主意。 “平时,几位都侃侃而谈,天下大事似乎都在胸中。现在,一遇到事情,都变成无头苍蝇了”李俶冷笑道,“诸位也都是精通儒墨法道的大家,难道所能做的,仅仅是纸上谈兵” 那位垂垂老矣的幕僚涨红了脸,说道:“殿下,不是我们不想救刘大人。只是,刘泰来贪污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都在,而且又是贪污的关内赈灾粮款,圣人点名要亲自提审,我们……无能为力啊!” 李俶自知此事却无可解,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仰天长叹: “难道……真的要把户部拱手让与他人吗” “殿下苦心经营户部已久,属下知道,殿下一时难以割舍。但正所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所以,还请殿下早下决心!” “请殿下早下决心!”一群幕僚齐声说道。 李俶神情冷峻,眉间满是纠结。 刘泰来仅仅是贪污而已,对他而言,也不算是什么大罪,没必要这么害怕…… 李心安突然有了些想法,刚要开口,余光瞧见那些幕僚一副傲气凌人的样子,又把冲动压了下去,想等到没人的时候,再对李俶说。 一直没有开口的苏休,此刻终于是发表了自己的见解: “殿下,几位大人所言却有其理,属下窃以为,在刘泰来身上牵扯越久,对我们,就越是不利。依属下拙见,刘泰来,不能管!” “就这么放任不管”李俶瞪大了眼睛,气愤的道: “你也知道,我在户部耗费了多大的心力,就这么让我放弃,我如何能甘心!” 苏休笑道:“殿下,有一个关系,您和诸位大人,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什么” “刘泰来是刘泰来,户部是户部。刘泰来贪污入狱,和您掌控户部,有什么关系” 李心安的眼睛瞬间焕发光彩,苏休说的,和他所想一模一样! 李俶疑惑的问道:“你什么意思” “卑职的意思是,殿下可以,过河拆桥。” 见李俶没有反应,苏休接着说道:“卑职有三步:第一,我们尽快和刘泰来脱离干系,以防杨国忠顺藤摸瓜,或者找到真实证据,或者是莫须有,把殿下您牵扯进其中。” “第二,刘泰来既然已经入狱,我们不妨就坡下驴,顺着杨国忠的手段走。他要查,就让他查。在殿下还未拉拢过刘泰来之前,户部也明里暗里的给他杨国忠办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些事,我们有的知道,有的也未查清楚。杨国忠一旦要彻查户部,那就给了我们清算陈年旧账的机会,到时候,他得到的好处,要比坏处少的多得多。如此一来,殿下自然是不亏的。” “而杨国忠如果不想彻查户部,仅仅是想拿刘泰来开刀,那最好不过。一个刘泰来是远远不如整个户部重要的,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再选一个户部尚书出来。到时,户部依旧是殿下的。” “第三,那就是针对刘泰来了。” “我们不得不做好刘泰来会变节的准备,他的手上,可是掌握了不少殿下您的机密。一旦泄露,对殿下您而言,就是必死的局面。所以,我们要时刻准备——杀人灭口!” 苏休顿了顿,接着说道:“当然,不乏有杨国忠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可能,虽然对不起刘大人,我们也不得不杀他。” “但如果,刘大人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任凭杨国忠如何威逼利诱也不为所动,那么,就要防备杨国忠伪造口供的准备了。此法,前朝酷吏来俊臣周兴曾多次使用,造就了多少冤假错案!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要好生保护刘大人了。” 李俶皱眉道:“如何保护” “自然,殿下您是不能出面的。”苏休笑道,“可别忘了,几位统领大人可还站在这里呢。” “我明白了!” 李俶点点头,把目光投向了苏休身旁的年轻人。 李心安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沉声道: “属下愿当此任!” “心安,又要辛苦你了。” 李俶说道:“只是,满朝文武都知道刘泰来是太子党,杨国忠若是进献谗言,不让我插手此事,我又能如何去做” “殿下大可不必担忧此事,依苏休之见,圣人不会阻碍殿下。” “先生,愿闻其详。” 苏休笑道:“殿下认为,圣人为什么要提出亲自提审刘泰来” 不待李俶回答,苏休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因为朝廷的颜面!” “堂堂户部尚书,居然公然贪污赈灾粮款,太平盛世之年传出如此丑闻,天下人都在看着,朝廷的颜面如何存在!” “圣人不会不知道刘泰来是殿下的人,也不会不知道,这是杨国忠要插足户部。殿下您刚刚才领了吏部工部这两个在杨国忠手里的肥差,圣人清楚得很,杨国忠会予以反击。那么,在圣人心里,就已经偏向了殿下,所以,圣人会给予您足够的反应时间,他会看着,您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所以,刘泰来的死活不重要,殿下您的态度,最重要。” “为帝皇者,当心狠手辣,敢负天下人!” 李俶恍然大悟,拜服道:“李俶受教了!” 其余幕僚看向苏休的眼神之中,也充满了震惊。 “原来这个平素沉默寡言的苏先生,胸中竟有如此见识……” 幕僚们面面相觑,自觉已经弱了苏休一头,不由得生出一股比较之意。 “那依苏先生之见,谁可继任刘泰来户部尚书职位” “户部侍郎高正明足矣。殿下切记,只有这件事,您不能主动开口,就算杨国忠要抢,您也要默不作声。” “圣人,会记住在宫门外磕头谢恩晕厥过去的高大人的。” “李俶明白了!” 他挥了挥手,说道:“诸位先退下,本王要写奏章了。苏先生,心安,你们留一下。” 书房内众人行礼告辞,最后,只留下了李俶、苏休和李心安三个人。 “苏先生,叶家之事,您如何看待” “叶家车队被袭击,确实蹊跷,不乏是叶家内部争权夺利的可能。”苏休摇摇头,“但要把五十五个人悄无声息的带走,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李心安开口说道:“殿下,叶家七公子叶青岚正随属下而来,现在正在府里候着。” 李俶惊讶道:“叶青岚你怎么会认识他” “这……说来也巧,属下昨晚去万花楼,正巧碰见叶七公子。”李心安说道,“我们相见倍觉有缘,于是属下便告诉了他幽香居的地址。本以为他会一两个月后才回来,却不料他今日因为户部乱成了一团,就来找了我。” “殿下派人来通知属下的时候,叶青岚也正好在,他倒是孩子心性,非要吵着来,属下无可奈何,又想到殿下早晚都是要拉拢叶青岚的,于是便自作主张,把他带了过来。” 苏休笑道:“殿下,李统领此举,倒也不失为一步秒棋。” “先生何意” 苏休却是看向李心安,“李统领,叶青岚公子可说过他对叶家被袭击一事的猜测” “未曾听闻。” “嗯……倒也无妨,以苏某对叶公子的了解,他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不会是家里人,而是外人。” “就像孙大人之前说的,叶家车队被袭击,也许正是杨国忠为了掌控户部而做的手脚!” “叶青岚聪慧,自然会怀疑到这一点,只是不敢说罢了。殿下,您需要给他一个机会,让叶青岚,让叶家入局。” “先把皇商的地位稳固了,再去对付杨国忠,可无后顾之忧也。” “先生的意思是,让叶青岚去调查杨国忠” “那倒不是,调查杨国忠的风险太大,只需让叶公子随李统领一起行动便是。如果真的是杨国忠袭击了叶家的车队,早晚他会在刘泰来那里露出马脚。而如果不是他,邪里牙副统领那里也必定会有所收获。两种不管哪一种,都会收服叶公子的心。” “叶家主能派平素最纨绔的七公子来长安,不正是说明了,他对叶青岚的期望吗” “得叶青岚,可得叶家十年忠诚!”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四十三章 刺杀刘泰来 李俶点头应允,对李心安说道: “心安,就劳烦你,带着叶青岚一起行动了。” “属下遵命。” 李心安自然是没有意见的,不知为何,苏休今日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契合他心中所想。 他下意识的把头偏向一侧,惊讶的发现,苏休正冲着他眨了一下眼。 “苏先生……”李心安眉间泛上一丝疑惑,旋即低下头,躬身告退。 苏休不知道有什么谋划,李心安虽然知道他不会害殿下,也不会害自己,也只能把疑惑咽进肚子里,等到空闲的时候再向他请教。 皇孙府的一间偏房内,叶青岚正好奇的往外张望着。 看守他的右卫率士兵,快被叶青岚烦死了。 “诶我说兄弟,你们右卫率的参军长史李心安,是个什么人啊” 士兵无奈回答:“李统领人家不是正常升上来的,是殿下亲自点进军中的。在我们右卫率,虽然不领兵,不参政,但有些时候,他说的话,比我们将军还有用。” 李俶的心腹啊……叶青岚摩挲着下巴,接着问道: “李大人在殿下手下呆待了八年” “我不清楚,但李大人是殿下身边的老人,殿下出东宫开衙立府的时候,据说就带着他。” “李大人是大唐剑圣裴旻先生的弟子,大可以逍遥江湖,为什么要为殿下效力呢” “叶公子,这就不是卑职能知道得了。”士兵正色道,“恕我直言,叶公子,您问的东西有些逾矩了。” 叶青岚委屈的缩回头,眼神深处却异常的冷静。 “这皇孙府上下都不简单,一个普通士兵警惕性都这么高。” “难办呦……” 他百无聊赖的瘫在椅子上,门外又突然传来士兵恭敬的的声音。 “李统领!” 李心安说道:“把门打开,叶公子要随我离开了。” 叶青岚激动的跑出门,“李兄,你让我等的好苦哇!” “事关重大,拖延了许多时间,叶七兄弟莫怪。” 叶青岚注视着李心安的脸庞,他说不清对这个年轻人是抱有敌意还是亲近。 一方面,李心安是大唐剑圣裴旻的徒弟,是慕容白的朋友,按理说不是外人。 可另一方面,李心安总让他感觉到一股神秘,尽管叶青岚才和他见了一天两面,但那股神秘感始终挥之不去,李心安就像一股迷雾,笼罩在叶青岚的心上。 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对慕容白询问李心安的身世过往,慕容白那支支吾吾的样子,再加上他又是李俶的心腹,叶青岚觉得,李心安肯定有问题。 按照慕容白那高傲的性子,他怎么可能愿意屈尊给李俶当剑术教师而且李俶的剑术教师又为什么不住在皇孙府,而是驿站 慕容白进京,一开始,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叶青岚开始懊恼,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好好注意慕容白进长安这件事了。 “叶七” 李心安的声音把叶青岚从思绪拉回现实,他赶忙笑道:“怎么了李兄” “殿下有令,让你跟着我一起负责监视刘泰来。” “监视刘泰来为什么” “一句两句也说不完。”李心安神色冷峻,说道: “叶家车队遇袭的那件事我们有所定论,对方如果不是叶家内部的人的话,就只有一种可能——” “让刘泰来入狱的杨国忠!” 叶青岚轻轻吞咽下一口口水,李心安说的,是他想说又不敢说的话。 周围的士兵识趣的退下,牵扯到“杨国忠”这三个字的内容,就不是他们能够听的了。 “殿下插足了杨国忠的吏部工部,所以,杨国忠很可能是借消灭叶家和扳倒户部尚书刘泰来这两个举动来钳制殿下。” “刘泰来那边,杨国忠是肯定会采取行动的。盯住了他,就有可能得到叶家车队的消息。” 李心安沉声道:“殿下并没有强求你的意思,如何你来不来” 叶青岚轻笑一声:“既然是为我叶家死去的五十五名弟兄报仇,叶七如何不做!” “李兄,我信你!” 叶青岚紧紧盯着李心安的眼睛,两人交手相握。 不管叶青岚如何怀疑李心安,这一刻,他还是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 大理寺狱。 作为曾经与监压百官的御史台狱媲美的监牢,在前者被撤销后,大理寺狱扶摇直上,成为了大唐最高审判的地方。 相较于刑部,大理寺的权利更甚。 这座阴森的牢狱,不知道羁押了多少的仁人志士、贪官污吏,有罪该万死者,也有无辜受害人。 大理寺狱共有天、地、人三字监狱,根据犯人地位和所犯罪责的不同,他们会被投放到相应的监牢之中。 天字第一号,关押皇亲国戚。 地字第一号,关押敌国头目。 人字第一号,关押十恶不赦之徒。 作为户部尚书的刘泰来,就被关押在天字第四号。 此刻的他,到是没有像一般犯人那样蓬头垢面。被关押了一天的刘泰来,还是那副干净整洁的样子,只是眼眸之中,有着深深的忧虑。 一天了。 李俶还没有半点消息。 圣人说要提审他,也没动静。 所有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大理寺卿龚百泉,刑部尚书严见山,两个人来的时候,对他这位同僚都是和颜悦色,照顾备至。除了御史台的几个老头子义愤填膺以外,没谁对刘泰来动粗。 似乎贪污关内赈灾粮款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待不了几天,这位户部尚书就会被放出去。 可别人越是平静,刘泰来就觉得自己越来越危险。 御史台那几个老家伙的反应才是最正确的,大理寺卿龚百泉和刑部尚书严见山这两个人他再熟悉不过,都是一个阴损的性格。况且他们二人还是自己的政敌,不落井下石,还好声宽慰自己,这反常的举动,只能说明杨国忠已经有了吞并户部的实力。 自己这个户部尚书的位子,已然是坐不住了。 刘泰来现在能指望的,只有李俶一个人了。 他想起自己答应李俶的那天,长安下了好大的雪,年轻皇孙站在及膝的雪地中,鼻子耳朵红肿成了一块。 那天,李俶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今天的雪很大,可以把人冻死。李俶想请大人看看,未来大唐冻不死人的冬天。” 刘泰来从那时起,就跟随李俶,加入了太子党。不敢说肝脑涂地,也算尽心竭力。 他不觉得李俶能救出自己,他也清楚,李俶未必会救自己。 这个情况下,李俶应该尽量与他扯清关系才对。 但刘泰来很清楚李俶的性格,他未必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说到底,还是要靠皇孙府的那些幕僚。 他们会给自己一条活路吗 “殿下,老臣不求您能保住我,老臣死不足惜,只盼殿下,能救我孩儿。” 刘泰来自言自语,声音回荡在幽暗的牢房之中。 …… 大理寺外。 一辆马车来到大理寺的一座后门,悠悠的停下。 马车上下来两个人,大理寺的士兵也未曾阻拦,就这么放任他们进去。 大理寺的监牢不比别处,在地下。 一个四四方方的宽井通往地下,上有机关铜梯,随处可见巨大的青铜齿轮和锁链。 到处都是墨家机关术的踪迹。 可能没人知道,大理寺的前身,就是墨家在长安的宗门。 墨家巨子随高祖皇帝征战的时候,论功行赏,封在了这里。 只是还不待沉寂数百年的墨家发扬光大,就发生了太宗夺门之变,诛杀了太子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支持太子李建成的墨家也因此受牵连,被逐出了长安城。 后来新建立的大理寺就继承了这个地方,顺带着,把墨家的机关改造成了监牢。 两人低着头,走到下去的铜梯旁,一人扯了扯身边的锁链,齿轮咔咔转动,带着他们下到地下。 四周的石壁上,原本镶嵌的青铜色的齿轮,此刻在火把的照耀下,都透着红黑色光芒。 一人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比对了几下,视线最后聚焦到一个地方。 天字四号。 铜梯终于降落到监牢的底部,那两人立刻飞掠而出,速度之快,竟在空中留下道道残影。 偌大的地下监牢,连大理寺半个狱卒都没有,已经凝固成黑色血块的血液扑撒在地面,忽明忽暗的灯光,伴着数不清的犯人传出令人心颤的哀嚎,一眼望去,宛若阎罗殿。 天字牢房在大理寺狱的最里面,其中隔着十二道铁门。 但这十二道门,此刻也是大敞四开。 两人一路疾驰,天字第四号牢房就在面前,已然不远。 一人抽出藏在衣服内的短刀,缓步上前。 静坐的刘泰来察觉到了什么,诧异的睁开了眼。 栅栏上的锁被那人轻而易举的砍断,他推门而入,短刀直指刘泰来。 刘泰来却并没有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他扯了扯嘴角,无奈的笑道: “杨相做的这么狠,竟是想直接除掉我……也好,对他来说,死无对证才是最稳妥的。” 那人行动没有半分停顿,刀尖没入刘泰来的心窝,下一瞬,刘泰来就要命丧当场。 但大理寺狱更深的黑暗内,倏的射来一支飞镖。 那人只感觉脑后传来一股劲风,下意识的,他抽刀回身,将那飞镖一劈为二。 刘泰来面色痛苦,捂着心口,软软的倒在一旁的稻草上。 “是谁” 那人盯着黑暗中浮现出来的身影,开口问道。 听声音,竟是个女子。 李心安一手提着“白虹”,一手托着一个晕倒的大理寺狱卒,缓缓走出。 “二位,是杨相国府上的” 李心安把那个晕倒的狱卒向着他们扔过去,“恕我直言,你们的手段也太麻烦了点,非要让大理寺把所有人支开才来杀人。要想处理刘泰来,何必这么麻烦,让大理寺活活打死就成了嘛!” “圣人还未提审刘泰来,他不能受刑。”女子淡然道。 “不能受刑,就能死了” “李心安,劝你不要管这么多,杨相要做的事,和你这个李林甫遗孤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还是,独善自身的为好。” “知道我,你们来头果然不一般。” 李心安抚摸着“白虹”剑身,冷冽说道:“那就更不能让你们走了!” 女子轻声一笑,拉过身旁的同伴,竟是把他退了出去。 那人跌跌撞撞的向前扑到,李心安一脚踹到他的身上,男人倒飞出去,头磕在墙上,昏迷了过去。 而女子早已绕到了李心安身后,挥刀斩向他的头颅。 李心安把剑负到背后,挡住女子的致命一击,顺势上挑,将笼罩着她的宽大衣袍挑开,露出女子的真实面目。 “那个人不会武功,只是个普通人,你带他来这里做什么”李心安皱眉问道。 “自然是当替死鬼。一个关内道因为刘泰来贪污了赈灾款而全家饿死的男人为了报仇,买通了大理寺狱卒,潜进了大理寺狱,杀死了刘泰来,多么完美的理由” “这样的难民,杨府要多少有多少。而他们,也是真的想亲手杀了刘泰来。” 女子笑道:“李心安,我问你,关内成千上万饥肠辘辘的饿鬼要杀这个人,你挡不挡得住” “大唐律法摆在那里,刘泰来是死是活,我管不了。” “我能管的,就是不让你们杀了他。” 李心安沉声道:“我对你很感兴趣,咱们打个赌如何十招之内定胜负,你输了,我要知道你的来历。” 女子说道:“那你输了,我要你的命!” “可以啊。” 李心安率先出剑,寒光闪烁在黑暗的监牢之内,将女人完全的笼罩了进去。 女子横刀至胸前,左手在刀身上猛地一拍,刀身剧烈的嗡鸣起来,四周的墙壁整整齐齐出现一道裂纹,大地龟裂,向外蔓延。 李心安的剑势戛然而止,女子的刀却是悍然的攻了上来。一举一动,全是杀招。李心安节节败退,身上被割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最后,女子回身一提,将李心安踹飞到十数米外。 “如何” 女子把刀扛在肩上,睥睨的说道: “十招已过。” “你是让我自己动手,还是你自行了断”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四十四章 刺杀刘泰来(二) “当然是你自己来了。” 李心安抹去嘴边浸出的鲜血,说道:“二品高位的女子刀法宗师,整个江湖上都没有几个,你到底是谁” “你没赢,自然没资格知道!” 女子持刀上前,就要当头劈下的时候,在她的身后,却又冲出来一人。 男子青衣持剑,剑法虚幻飘渺,身体虚乎成一朵青莲,莲花花瓣飘散,却是那夺命的寒芒。 女子刀客立刻回身斩去,将那青莲劈碎,而那男子,却是悄然消失,不见了踪影。 李心安拔地而起,向外狂奔而去。 剩余女子一人,看着空空如也的牢房。 “有意思,不是想杀我,而是要救刘泰来吗” 女子望向牢狱之外,嗤笑道:“真以为你们能逃得了” “他可不会像我一般心慈手软。” 方井之下,那个联通地面与大理寺牢狱的铜梯。 李心安与叶青岚一人架着刘泰来的一只胳膊,将他带上了铜梯。 杨国忠可谓弄巧成拙,他为了杀刘泰来,把大理寺的几十个看守铜梯的狱卒都支走了,这也正给李心安提供了便利。 要不然的话,他们可没办法对大理寺的人下手。 “李兄,刚刚那个女人可真可怕!”叶青岚一脸惊惧,劫后余生的拍了拍胸脯,“不知道她和曲刚谁更厉害。” “难为你了,一方面要救我,一边要救刘泰来。” 叶青岚看着昏迷不醒的刘泰来,耸了耸肩,说道:“没办法,我要知道真相,就得保下他。” “只是不知道,大理寺那边,会有什么动作。别我们一出去,就被抓起来啊。” 李心安说道:“没事的,户部侍郎高正明已经和苏休先生来了大理寺,出了事,他们会解决的。” “这次刘泰来没死,他会不会被转移到别的地方” 李心安摇摇头,“应该不会,刘泰来能去的地方只有两个,要么是刑部大牢,要么就是这大理寺狱。大理寺这次基本也就是会被问罪而已,罢免一些无关紧要的人,伤及不到骨头。刘泰来该在哪儿还在哪儿。” “杨国忠他们要杀刘泰来,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我们一出去,殿下得知消息就会立刻去面见圣人。圣人不会让刘泰来死,所以,他的命就保住了。” “怕就怕,杨国忠还有后手啊!” 铜梯终于升到了地面,方井四周,围满了披坚执锐的甲士。 “他们劫持了朝廷要犯,抓住他们!”一名身着大理寺官服的官员厉声喝道。 “误会!误会!”叶青岚连连摆手,“我们不是凶手,要杀刘泰来的人在下面!” 但气势汹汹的士兵可不会听他辩解,长枪凑上前,将他们牢牢锁住。 刘泰来被那个官员夺下,带到后面。 “李兄,你不是殿下的人吗快表明身份啊!”叶青岚焦急的道。 李心安默然不语。 “把他们带下去,等候大人发落。” 士兵们拧着李心安和叶青岚两人的手臂,把他们往方井下押解过去。 “真倒霉,刚出来又得回去!”叶青岚垂头丧气的道。 李心安鼻子轻轻抽动了一下,自幼修炼大成的“隐杀无极功”告诉他,附近还有一个修为强大的高手! 他猛然转过头,只见官员身后的墙壁上,不知何时,突然闪现出来一个人影。 那人黑布蒙面,只露出一双鹰隼般的眼睛。 他的目标,是在官员身后的刘泰来。 “小心!” 李心安暴喝出声,突如其来的巨大声浪让押解他的士兵忍不住微微眩晕了起来,李心安趁势挣脱开他们的束缚,直奔刘泰来而去。 那名大理寺官员惊恐的喊道:“抓住他!快抓住他!” 眨眼之间,李心安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他一手拨开吓傻了的官员,同时向上递出一拳,与那神秘人碰撞在一起。 李心安只感觉对方的内力宛若汪洋大海,汹涌奔腾,直冲入自己的体内,右臂骨几乎断裂,爆出一股股细小的血柱。 他忍着剧痛,拉过刘泰来,向后倒飞出去。 神秘人紧紧跟上,那些大理寺的士兵反应倒是及时,纷纷用身体堵住神秘人的去路。 但那些身披铠甲本能挡住战马奔腾的精锐甲士,在那神秘人面前,就好像纸糊的一般。只看那神秘人一拳一个,士兵应声倒下,他就像一把尖刀,轻而易举的冲破了他们的防御。 此情此景,原本悍不畏死前赴后继的士兵们此刻都面露惧色,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束缚叶青岚的两名士兵已经死了,他冲到吓傻了的那个大理寺官员身边,攥住他的衣领,恶狠狠的说道: “听好了!公子我不管你是要杀刘泰来还是真的要救刘泰来,现在事情已经闹大了,刘泰来现在要是死了,你也跑不了!还不快叫人来!” 那官员猛然惊醒,“对对……你说的对。”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竹筒,对准了天空,猛地拉下上面的一根引线。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神秘人的动作突然停滞,他回头看了一眼天上的那个紫红色烟花,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李心安带着刘泰来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方井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轻笑: “我就说,你跑不掉的。” 第二个铜梯升到地面,扛刀的女子宗师向着李心安扬了扬下巴,反手将扑过来的两名士兵劈为两半。 “我输了,欠你一条命,但我可没打算今天给你。” 李心安指了指耳朵,随后指向大理寺两侧的门。 他已经听到了,大理寺士兵集合跑过来的声音。 粗略估计,二百有余。 “二位都是二品高位的一代宗师,不是死士,没必要为了一个刘泰来,拼上自己的命啊。” 女子脸色一冷,扬刀就向着李心安攻了过去。 叶青岚舞剑迎上,刀剑相错,不到一合,女子就踏着他的身体跃到了半空。 “放箭!” 远处,一声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大理寺赶来支援的士兵终于是到了。 几十道箭矢向着凌空的箭矢激射而出,女子宗师挥刀砍出,磅礴的内力伴着刀罡将那些箭矢斩成粉碎。 神秘人鬼魅般闪过大理寺的士兵,踏步上前,一拳打在李心安的胸膛上。 刘泰来没了扶持,直挺挺的倒向神秘人。 被打趴下的叶青岚再次站起身子,在神秘人即将把拳头挥到刘泰来的头上时,叶青岚挥剑砍向了神秘人的小腿。 神秘人吃痛,手上动作顿时迟滞了半分。大理寺的士兵潮水般涌上,拼着四个人的命,把刘泰来抢了回去。 明晃晃的刀剑将神秘人和女子宗师团团包围,人群破开,刑部尚书龚百泉和户部侍郎高正明并排走出。 龚百泉的脸上挂着难以抑制的怒意,阴鹫的眼睛狠狠盯着神秘人和女子宗师,不知道是因为他们要杀刘泰来而愤怒,还是因为他们没能把刘泰来杀了而愤怒。 叶青岚把李心安往人群后面拖去,李心安胸膛承受了神秘人灌足气力的一击,顺不上来气,已经昏厥了回去。 户部侍郎高正明瞥了一眼李心安,这个年轻人他再熟悉不过了,都是李俶的心腹,此刻的他,也知晓该怎么做。 “龚大人。”高正明低声说道,“大理寺出了这么大的事,背后一定有人指示。还是把这两人擒下,逼问出幕后真凶。” “高大人说的是。”刑部尚书龚百泉咬牙道,“你们两个,还不引颈就戮!不然,本官定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神秘人看着密密麻麻围上来的士兵,知道自己已然不可能再杀刘泰来了,当即冷笑一声,道: “刘泰来的命你们保的了一时,保不了一世!关内道几万名难民还都在翘首以盼,等着刘泰来的脑袋呢!早晚有一天,无数的仁人志士会冲破这座大理寺,把该杀的人一寸一寸的嚼烂!吃光他们的肉,喝干他们的血!” 龚百泉冷哼一声,“大言不惭,格杀勿论!” 高正明脸色一变,刚要阻拦,龚百泉却是冷冷的道:“高大人不必多言,贼人已经言明,是关内道几万难民指示他们来的,何必再纠缠!” 女子宗师发出一声尖啸,短刀插进地面,顿时,地面塌陷进一大块,喷薄而出的内力混合着碎石土块雨般击打在扑上来的士兵身上。 神秘人拳法展开,并不似女子宗师一般大面积对敌,而是缓慢出拳,一个一个的把士兵击退。 两人边战边撤,不一会儿,已是来到大理寺的后门。 “两百名精锐士兵,竟然奈何不了区区两个人”高正明瞠目结舌。 “已经派人去南衙禁军衙门求救了,大理寺只需要把人撵出去就好。”龚百泉淡淡的道。 “在大街上不会殃及到百姓吗” 龚百泉冷笑道:“他们不是自诩仁人志士吗怎么会对百姓下手。” “我倒是想看看,如果是老百姓把他们围起来的话,他们会不会出手。” 看着那两人退出了大理寺,高正明知道龚百泉不会再让人追杀了,他旋即笑道: “龚大人,刘泰来是圣人点名要亲自审问的。现在有人要杀他,没杀成,这也就罢了。可要是再让刘泰来出了岔子,圣人怪罪下来,大理寺可就不好做了。”我们都是侍奉圣人十几年的臣子,圣人正是想要安享太平的时候,我们可不能再让他生气啊。” 龚百泉挤出一抹虚伪的笑容,“高大人说的是,本官一定不会再让刘泰来被人刺杀。” “龚大人说到,可就得做到。” “那是自然!”龚百泉正色道,“不过,之前有人挟持刘泰来潜逃出狱,本官怀疑是有人想要救他,那两个人身受重伤,本官要把他们抓起来,严刑逼供,问出来历,高大人,您没意见” 高正明心一惊,眼睛不由自主的向后飘去,李心安可还在…… 哪儿呢 “龚大人职责所在,本官自然不敢耽搁。” “那就好。”龚百泉笑道,“来人,把他们两个……” 龚百泉刚想把李心安和叶青岚抓起来,只见刚刚躺在地上的两人,此刻竟是失去了踪迹。 “人呢” 周围士兵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那两个人去了哪儿。 “龚大人,看来这次,大理寺是吃了两个大亏啊。”高正明笑眯眯的道。 “哼!”龚百泉冷面拂袖而去。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四十五章 刺杀刘泰来(三) 大理寺外的街面上,乱作一团。 数不清的惊恐的百姓被士兵驱赶着,离开这条街。 他们会被聚集到一个地方,南衙的禁军会挨个对他们盘问。 其实也就是走个过场,袭击大理寺的那两个贼人逃出大理寺后,就宛如泥牛入海,彻底失去了踪迹。 有脑子的人都会知道,现在已然是不可能抓到他们了。可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只能拿无辜百姓耍耍威风。 混杂在人群之中的,还有两个奇特的人。 一个青衣公子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正被人群推搡着往前面走去。 四周密密麻麻的全是人脸,这让青衣公子一阵战栗。 “这么多人……长安也太大了,我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他看了看背上的男人,李心安的脸已经变得黑红了,看上去命不久矣。 叶青岚苦着脸道:“别死啊李兄,你死了,我就说不明白了。” 驱赶他们的士兵已经往前集合了,叶青岚悄悄退到人群的最外面,瞄准了一个幽深的小巷子,在士兵背过头去的一瞬间,他猛地发力,宛若撒缰的野马一般钻进了箱子里。 叶青岚纵步疾驰,等到已经看不到身后的巷口的时候,他才把李心安放了下来。 看着昏迷不醒的李心安,叶青岚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带着他跑出来容易,叫醒他,可就难了。 那个修为最低都是二品高位的拳师的全力一击,没直接打死李心安,都算他命大。 “李兄,一会儿我的方式可能会粗暴一些,你醒过来,可别怪我。” 叶青岚小声嘟囔了一阵,旋即高高扬起手臂,狠狠地抽了下去。 记得自己小时候贪玩掉进了湖里,发烧了三天三夜,最后烧退了,可怎么也醒不过来,城里的大夫来了一茬又一茬,也都束手无策。 最后,还是自己那彪悍的娘亲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把自己抽醒的。 但愿这个方法对李心安也有效。 “啪!”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幽深的小巷中,听起来分外悦耳。 “爽!”叶青岚抑制不住的赞叹道。 但李心安纹丝不动,还是紧紧闭着眼睛。 脸上的黑红色好像又加重了几分。 叶青岚心下大惊,“不会让他的伤势加重了!” 可除此以外,他也没有别的方法了,现在去找大夫显然来不及,而且外面到处都是禁军。叶青岚狠下心,再次扬起了手。 “李兄,别怪我。等你醒了,我在万花楼大摆三天三夜的宴席给你请罪!” 又是几个巴掌狠狠地拍下,李心安面色涨红,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哇”的吐出一口浓黑的腥臭血液。 叶青岚也顾不上自己的名贵衣衫被李心安弄脏,他欣喜的把李心安抱到怀里,抹去他嘴角的黑血,“李兄,你可算醒了,再不醒,我怕就直接把你打死了!” “妈的,一口气没顺上来,差点死过去。” 李心安双手撑地,艰难的坐直身体,回头看向叶青岚。 他摸了摸脸,双颊火辣辣的疼。 “叶七,你是怎么救起我的” 叶青岚嘿嘿一笑:“叶家独门秘术,保密!保密!” 既然是叶家秘术,李心安也不方便多问,他顿了顿,揉了揉眼睛,让自己完全清醒过来。 “那个拳师力气够大的,我也不知道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居然没死。” “李兄,那两个人是什么来路杨国忠的手下有如此高手,要想对付殿下,直接就能把殿下杀了啊。”叶青岚问道。 “哪儿有那么简单,有些事情,不是杀人就能解决的。” 李心安问道:“叶七,你是怎么带我出来的大理寺卿龚百泉可不会这么简单的放过我们。” “嘿,龚百泉可没想杀那两个刺客,大理寺的人根本就没拼命拦住他俩,眼睁睁看着他们从后门离开了大理寺。我趁着人乱的时候,拖着你翻墙跑了出来。” “知道他们往哪里跑了吗”李心安面色凝重,“那两个人知道我的身份,在杨府的地位恐怕不简单。而且皇孙府里有他们的内应,抓住他们,就能把内应揪出来。” “话说回来——”叶青岚面色狐疑的打量着李心安,“李兄,那个女人说你是李林甫的儿子,这是……真的” 李心安坦然一笑,“对,是真的。” “我是李林甫的第十三个儿子。” 叶青岚目瞪口呆,身子晃了晃,紧贴着墙壁,险些就要瘫倒在地。 “不是……”叶青岚喃喃道,“以你的身份,你怎么可能还待在长安,早就应该被发配了啊。殿下又怎么可能用你……” “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和李林甫断绝了关系,离开了李府了。其余的事,说来话长!”李心安叹道,“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对你详细说这件事。” “嗯。”叶青岚点点头,扫了李心安一眼,把疑问咽回肚子里。 “叶七,你看见那两个人往哪儿跑了吗” 叶青岚摇头道:“我没看见,不过士兵们都往北追了。” “往北”李心安皱眉思索,缓缓说道:“现在距离我们和他们交手,过去了多久” “没多久,也就两刻钟多一点。” “那我就清楚了。” 李心安长吐出一口郁气,神色清冷,道:“他们不会走!” “才过去两刻钟的时间,龚百泉会尽力拖延向圣人禀告此事,现在的大理寺,依旧是一盘散沙,如若无物。” “高大人和苏先生应该已经离开了,大理寺里,没人会去制止刘泰来的死亡了。” 李心安说道:“走,我们回去!” “李兄你是说,那两个刺客还会来杀刘泰来” 叶青岚哭丧着脸道:“可就我们两个人,根本拦不住他们啊。你活下来一次是福大命大,可没那么多阴德让你浪费了。” “不如这样,李兄你先去,我回户部驿站,把我带来的几个高手叫过来,曲刚也是个二品高位的拳师,不必那个人差,而且是个母老虎,肯定更胜一筹。如何” 李心安重重的拍了一下叶青岚的肩膀,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叶七啊,你以为为兄真的那么傻两个人就去送死” “要保护刘泰来,只有两个人是不行的,大理寺外面,可还有不少我们的人。” “真的那你怎么不早把他们叫进来”叶青岚不解。 “那是大理寺,是别人能硬闯的吗我本意是想把刘泰来带到外面,把他放在老百姓的眼前,把事情闹大,宣扬出去,这样刘泰来的命才保得住。” “只是没想到,还不等我那么做,就先倒下了。” 叶青岚畏惧的摇摇头,“尽管你这么说,我还是不想去。” “叶七你救了我一命,这次抓住那两个刺客可是一件大功,我怎么好意思独吞呢” 李心安拉着叶青岚的手臂,向着不远处的大理寺再次走去。 …… 经过刚才那一场骚乱,大理寺外面的戒备倒是加强了许多,起码明面上是如此。 大理寺斜对面,是一座四层高的酒楼。李心安拉着叶青岚,要了四楼一个临窗的桌子。 从他们这里探出头,恰好可以把偌大的大理寺看的一览无余。 “李兄,你确定他们真的会回来”叶青岚叼着一个鸡爪,四仰八叉瘫在椅子上。 “杨国忠应该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在圣人的命令下来之前,刘泰来的死亡都是再正常不过。” 两个人在酒楼里等了半晌时间,最后,叶青岚无聊的趴在桌子上去,睡了过去。 李心安双手撑在窗沿上,两只眼睛来回巡视着。 女子宗师和那个拳师可能会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潜入大理寺,他不能也不敢放松警惕。 大理寺的西边,原本是一条宽阔的大街。三年前大理寺扩建了两个仓房,将那条大街站的只剩下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 在李心安这个角度,完全看不到那边的景象。 “坏了!”李心安猛然惊醒,他叫起叶青岚,往楼下跑去。 “干什么啊,那两个人出现了”叶青岚迷迷糊糊的说道。 李心安也不说话,拉着叶青岚一路跑到那个狭窄通道处。 他的猜想似乎是错了,两个人钻进通道里走了一半,也没发现那两个人的踪迹。 “李兄,这儿不会来人的。”叶青岚说道,“也许你从一开始就想错了,他们没想着杀第二次。” “我真的错了吗” 李心安淡然一笑,“也罢!叶七,我们回去。” 两人刚刚转身,另一侧的通道口,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是你” 女人惊讶的声音回荡在李心安耳边,正是先前那名女子宗师。 叶青岚大惊失色,赶忙躲在李心安身后。 女子宗师和神秘人向着他们缓步走来,此刻的他们,都已经卸去了伪装,露出了本来面目。 两人一男一句,都很普通。男人的脸上,有一道自眼角划到下颚的狞恶刀疤。 “可惜了,李心安,我不想杀你,但你三番五次阻挠我们,我不得不动手。” 男人两手握成爪形,面色平淡,走向李心安。 “完了,今天得栽在这里了。”叶青岚长叹一声,拔出了配剑。 “早知道,就跟慕容白他爹多学一点剑术了。” “是我害了你。”李心安叹道,“等一会儿,我拖住他们,你只管回头跑就是。” “他跑不了!”女子宗师冷冽的道,“我们本来也是要杀叶青岚的,却不想他不在叶家的车队里。没办法,只能杀了那些人回去复命,还因此挨了一顿痛骂。” “今天遇见了,正好杀了你出气!” 叶青岚闻言,神色瞬间冰冷下来。 “真的是杨国忠杀了我叶家的人” 他浑身战栗起来,满含怒意的双眼死死盯着逐渐走近的两人。 突然,他转身就逃。 “想走”女子宗师施展轻功,跃至半空,直扑向叶青岚。 李心安拔剑而起,剑尖刺向女子宗师的咽喉。 那男人却是踏步上前,一把拉住李心安的脚腕,把他拽了下来。 通道狭窄,李心安修为本就弱于两人,通道狭窄,他的剑术又无法施展,面对撞进他怀里的拳师,李心安无能为力,只得护住脑袋,以防被拳师击中要害。 一不留神,女子宗师已经越过了他,追上了叶青岚。 在叶青岚马上就要跑出狭窄小巷的时候,女子宗师终于是出手攻向了叶青岚。叶青岚只感觉脑后一股劲风袭来,他本能的出剑格挡,女子宗师的刀罡却将他的剑震飞出去,狠狠劈在了他的身上。 叶青岚哀嚎一声,被女子宗师捏住脖子,扔了回去,撞在李心安的背上。 李心安面若死灰,现在这个情况,已经是死局了。 他刚刚用来求救的烟花弹,现在正被拳师捏成粉碎。 守在外面的袁胜,应该是不会来了。 “二位,黄泉路上,莫怪我们。怪就怪,不该趟这趟浑水!” 拳师举起拳头,就要打下。 但,异变突生。 小巷的外面,一缕真气射穿了女子宗师的肩膀,打在拳师的手背。 随后,四周腐烂的落叶变得青绿而坚硬,飘荡在半空,环绕在两人的身旁。 小巷外面,缓缓走进一个中年男人。 “李心安是我恩人,叶青岚请我喝过酒,他们两个人的命,我可不能让你们收走。”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四十六章 苏休出手 男人的声音李心安很熟悉,他骇然的回过头,面前,是一张矜着笑意的脸庞。 “苏先生!” 叶青岚忍痛从地上爬起来,一看来人是苏休,不由得也怔住了。 苏休向他们点点头,说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们先走。” 那拳师甩了甩手腕,面无表情道:“那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语毕,女子宗师鬼魅般闪到了苏休的头顶,当头劈下。 苏休坦然,不闪不避。他伸出二指,竟直接捏住了女子宗师的刀。 拳师纵身踏在李心安的肩上,凝成拳势,铁拳带出道道残影,一时间分不出哪个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苏休猛地一瞪双眼,那些枯木逢春重焕新生绿叶极速的飞旋起来,像一个个飞镖,扎向两人。 女子宗师想拔出刀,但苏休仅仅是两指,就让她任凭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撼动,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弃刀不用,以手为刀,将那些袭来的绿叶一一打碎。 拳师背后被割出两个大口子,他没有躲避苏休的攻击,而是拼着死亡的风险也要把苏休打倒。 苏休扔掉了女子宗师放弃的短刀,他在拳师功至身前的时候,双手飞快的在胸前结了几个印记,刹那间,整个小巷都充斥了暗红色的烟雾。 烟雾之中,似有人鬼哭泣。 “李兄,这是什么武功”叶青岚呆呆的问道,他从未听闻江湖上有如此功法,不由得怔住了。 “我也不知道。”李心安摇摇头,苏休今日展露,已是打破了李心安对苏休所有的认知。 一个腹有乾坤的儒生,一个能压迫两名二品高位高手的武者,这两个身份,李心安怎么也无法把它们结合在苏休的身上。 “我们走!”李心安突然说道。 “为什么”叶青岚不解,“苏先生现在明显占了上风,不会有问题的。” 李心安道:“苏先生顾忌的是我们,我们在这里,他无法全力施展本领。现在看上去是那两个人奈何不了苏先生,但他们一招一式,皆是奔着苏先生要害而去,且两人配合极其精妙,这样拖下去,苏先生早晚都要落败。” “我们走了,苏先生才能放开手脚。” 他捻了捻指尖,暗红色的烟雾,让他的手指都有种剧烈的灼烧感。 “苏先生,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看着李心安叶青岚两人退出了这里,苏休笑道:“可算走了。” “你好像很高兴”拳师冷冷的道,“你的手段也不过如此,胜不了我们!” “先杀了你,再去杀他。” 女子宗师已经拿回了短刀,她和拳师一前一后,夹攻苏休。 狭窄的巷子逐渐变得大了起来,三个人不断交手,将两侧的墙壁打下一块又一块的石头,慢慢的,已经可以容纳三个人并立了。 拳师一拳捶出,苏休侧头闪过,拳头穿透了苏休身后的那面快要倒塌的墙壁,露出了里面偌大的屋子。 那是大理寺新扩建的仓房。 苏休让过女子宗师坎来的短刀,飘然进入大理寺仓房。 暗红色的烟雾也随之进入,将仓房渲染成暗红色的空间。 拳师猛地一踏地,身形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了苏休,女子宗师在他身后蓄势待发,磅礴的内力将暗红色的烟雾震散,只待苏休露出破绽,自己便会马上跟上,将他搅成粉碎。 苏休却在此时屏气凝神,两臂张开,在胸前画了一个诡异的阴阳圆形。 拳师的铁拳,已至身前。 暗红色的烟雾中,突然涌现出人影,那人影伸出一拳,将拳师打退。 “原来是个江湖术士!”拳师冷笑一声,“不入流的幻术也敢拿出丢人现眼” “我若是江湖术士,能拦的了二位这么长时间”苏休淡淡的道。 在他身后,暗红色的烟雾里,逐渐浮现出一个又一个人影。 他们身形高大,足有两个成年人一般高,脖子细长,却看不清楚人脸。 若有若无的凄厉哀嚎,正从那张看不清楚的人脸上响起。 “二位,小心了!” 苏休一腿提膝,另一条腿掂地,凌空飘起,两手在胸前不断变换,捏了一个又一个法诀。 那些人影光暗变幻,眨眼之间,便来至了两人面前。 拳师和女子宗师都感觉到那人影上散发出的灼热气浪,不禁失声喊道: “无样法相!你怎么能在长安施展无样法相!” 苏休却是不回答,他轻闭双眼,缓缓吐出三个字: “流云拳。” 暗红色的人影逐一出拳,慢慢的,整片空间似乎都震荡了起来,压迫着拳师和女子宗师。 两人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沸腾了起来,那些人影的拳完全是虚幻的,但是捶打在身上,却是火辣辣的痛。 压制他们的,不是这些暗红色的人影,而是这片在苏休掌控下的空间。 “歪门邪道!邪教狗贼受死!” 那女子宗师突然发起狂来,七窍流血,硬抗着苏休的压制,提刀奔向了他。 半空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刀影,拳师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山柃,不可!” 女子宗师的刀终究是没有劈下去,她在空中倒飞出去,喷洒出一路的鲜血。 但这已经够了,那片刀影在消散前,带起的刀罡将苏休生生的压回了地面,顺带着,将这间仓房劈碎了一半。 苏休的攻势戛然而止,他看着昏迷过去的女子宗师,摇了摇头,叹息道: “这又是何必呢我没有杀二位的意思,只要你们不杀刘泰来,不杀李心安,我自可以放任二位离去。” 拳师爱怜的把女子宗师抱进怀里,听闻苏休刺眼,他恶狠狠的回过头,盯着苏休,咬牙道: “邪教贼人,也有脸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还以为李俶能有多仁慈,原来手下,尽是这种人。” “我夫妻二人,与你们不共戴天!” 苏休无奈摇头:“你这一口一个邪教狗贼,我可没做什么祸害百姓的事。我不知道你和邪教有什么冲突恩怨,但别把气撒到我身上。” “李心安和叶青岚应该也已经跑远了,圣人也差不多知道这件事了,刘泰来你们是杀不了了,抓紧时间回去复命。” “至少还能杀你!” 拳师额头青筋暴起,他把女子宗师平放到地上,直奔苏休而来。 “冥顽不灵,搞出这么大动静,大理寺的人可就快到了,你们不怕被抓是吗” 苏休悍然迎上,与拳师战在一处。 似乎是女子宗师重伤,让拳师化悲愤为力量,苏休感觉拳师的每一次出招都比之前速度更快,力道更大,攻势更凶猛。 他本就不擅长近身鏖战,此刻拳师一副要和他死磕到底的样子,外面大理寺士兵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苏休可没闲情雅致陪他继续打下去。 苏休双臂一张一合,那片弥漫在整个小巷里的暗红色的烟雾被他尽数收在袖中。 简单架开拳师打来的拳头,他辗转腾挪,一掌劈在拳师的胸口。 剧烈的灼烧感让拳师跪地哀嚎,他的身体很快便浮现出水肿的痘痘和青红色的斑块,拳师扯了扯嘴角,艰难的说道: “千枯万毒掌,原来你是……” “嘘,噤声。”苏休眯起双眼,轻声道。 拳师咬牙站起,抱起女子宗师,夺门而逃。 苏休甩甩袖子,走到破损的墙壁处,仰头看向北方皇宫的方向。 他狠狠吐了口带血的唾沫,离开了这里。 大理寺的士兵们堪堪来迟,看着一片狼藉的仓房,面面相觑,没了主意。 …… 皇宫之内。 圣人李隆基正坐在一间凉亭里,裹着袍子,与贵妃说笑。 如今天气见凉,之间只见就得入冬,皇宫的个个屋子里都热的和火炉一般,圣人年岁渐大,受不得冷,也受不得热,因此没事就出来走走。 正与贵妃说到好笑处,圣人身旁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却是惊讶的“咦”了一声,向着西南方向看去。 圣人转头望去,“怎么了皇叔” 老者摇摇头,“有人胡闹,想强开无样法相,不妨事。” “这些江湖人也真的是不知道厉害,长安不必别处,岂容他们放肆,是时候该好好整顿一番了。当初李相劝我,我还没答应,现如今……” 谈起那个不该谈起的名字,圣人李隆基的话戛然而止。 “现如今正是国泰民安的好时候,说他干什么!”圣人摇摇头,“皇叔啊,这件事,你去办,好好敲打敲打那些游侠儿。” “老臣遵旨。” …… 大理寺门前。 血衣堂众人和叶青岚的护卫聚在一处。 李心安把叶青岚交到叶响的手上,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叶青岚虚弱的道:“李兄,能不能想办法,让我杀了杨国忠那个奸贼。” 叶家众人听到自家公子说出这番话,都是脸色一变,慌忙捂住叶青岚的嘴。 血衣堂的几个人倒是神色如常,没有什么异样,毕竟这种话都是他们喝醉了酒常说的。 李心安勾了勾嘴角,说道:“现在还为时尚早,叶七你好好休息,那两个杀手,我们早晚都要找出来杀掉的。” 叶青岚点点头,在叶家护卫的搀扶下坐上马车,驶离了大理寺。 马车上,叶响忧虑的道:“公子,您疯啦,敢说那种话!” 叶青岚咬牙道:“我们在商州城消失的那些人,已经确定了,就是杨国忠派人杀的!” 叶响浑身一震,许久,缓缓说道:“公子,还是派人传信回叶家,这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仇人就在眼前,你让我什么都不做”叶青岚吼道,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叶响赶忙拍拍叶青岚的后背,让他气顺上来,说道: “公子,您要报仇,就得不可避免的接触……皇太孙殿下,今天这个李公子我也见到了,殿下这些年大肆招揽江湖高手,身为大唐剑圣高徒的李公子也给人家卖命,您就不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公子,咱们叶家现在还没有彻底为殿下效力,还有后路,家主还没有表态,就等着这次长安之行之后再定主意。您要是在这里和殿下扯上太多关系,我们就不得不和殿下捆在一起,到时候出了事,叶家是跑不掉的!” 叶响语重心长的道:“公子,仇我们是一定要报的,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在不是个好时候。” 叶青岚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叶响,你要是怕了,大可以带着人回叶家。虽然为了家族着想,我不应该否定你的话。可我在家里憋了那么久,小时候的少年意气都被消磨的差不多了,我不想这么快就成为一个像爹那样的人,我还想再豪气一把。” “有仇不报,我寝食难安。” “我很羡慕李心安,他不用被他师傅裴旻的名头钳制,没有那么多顾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看得出来,李心安不简单,他手上沾染了很多人的命,很多该死之人的命。我养尊处优的时候,也想着这么痛快一会!” “叶响,我决定了,这些天,你和曲刚要教导我武功。等做完户部的事情,我就不回家了。” 叶响思索了一阵,展颜笑道:“公子,您总算是露了点野心。” “家主交代了,进了长安,若想留下,如您所愿。”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四十七章 阴谋初现 李心安一直在等苏休。 他看到那个拳师背着女子宗师逃离那条小巷,不久之后,大理寺的士兵就再次在大街上展开了搜索。 但没看到苏休的影子。 他在大理寺门前转悠了许久,但没什么发现。无奈之下,只能上酒楼结账。 可一上楼,他就发现,自己和叶青岚开的那个酒桌,正有人在上面大快朵颐。 “苏先生”李心安瞠目结舌。 苏休仰头把酒灌进喉咙中,唧了一下嘴,笑道:“来啦,坐。” 李心安拘谨的坐下,盯着苏休,有些拘谨。 “怎么了平常不是很能说吗,嘴都闲不住,现在哑巴了啊。”苏休调笑道。 李心安尴尬的咳嗽了两下,说道:“那是和苏先生相处,若要是和苏休前辈,心安还是很拘谨乖巧的。” “哈哈哈!”苏休大笑道,“你也就是只在殿下生气发怒的时候才老实一点。” “苏先生……心安……有个疑问。” “我知道,想问我的身份,对不对” 李心安感概说道:“苏先生学识过人,心安虽然与先生相处不多,但也知道,先生是个坦荡宽广的人。但现在您又暴露了武学修为,能压制两名二品高位的高手,可谓文武全才。” “心安不想追究先生的来路,只想问一句,先生的目的,是什么” 苏休洒然一笑,“我没什么目的,小时候读了很多书,然后又跟着师傅学武,在江湖里待了很多年,最后一事无成,也厌烦了这种生活,就离开了那里。” “原本想在长安附近找个差事,活过这一辈子就算了。却不料被你举荐,进了皇孙府,殿下赏识我,我也想安心给他效力。” “我是不想展露武功的,但也没办法,那两个人修为实在太强,不是你和叶青岚能解决的。而且,你的布局也有太多漏洞。” 李心安羞愧道:“是心安考虑不周,贪功冒进。” 苏休摇摇头,“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先生,殿下可知道您的底细” “他不知道,我也没打算告诉他。”苏休狡黠的眨了眨眼,“后路,对” 李心安苦笑道:“您又在取笑我了。” 苏休说道:“这次刺杀失败,刘泰来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我看他的样子,肯定会供认不讳,圣人也许不会说些什么,但他难免会受些皮肉之苦。” “最后的结局,他也无足轻重,只要他不说出更多的东西,估计会被流放。” “为了让他安心,我们要给他做好后路。” “我明白,刘泰来的儿子那边,血衣堂会看顾好的。实在不行,我们送他离开长安。” 李心安顿了顿,接着问道:“苏先生,那两个杀手,您能看出他们的武学路数吗心安见识短浅,江湖诸般武功,五花八门,各有千秋,心安也只知道两三。” 苏休沉吟片刻,缓缓说道:“那个女子宗师的刀法,不像是江湖武功一般大气,一招一式之间,都用最短的招数,攻向敌人最致命的要害。” “这种刀法,应该是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 “至于那个拳师,据他所说,两人乃是夫妻,战场夫妻,应该都是出身军旅。” “这些年,杨国忠也没少拉拢军中诸将,身边有几个军中退下来的高手,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是不知道,他的手下,还有多少这种人啊!” 李心安叹息道:“对方既然是上过战场的军中之人,想必也曾以身报国血染疆场,为什么要和杨国忠沆瀣一气呢” 苏休笑道:“你们血衣堂里面也不乏英雄人物,不也是给你父亲卖命了十几年吗” 李心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血衣堂本就不干净,多这一个污点也算不了什么。只是他们两个人,投身杨国忠,实在让人惋惜。” “也许是遭受了不公,这些年,军队里面频生变故,克扣军饷、鞭打士卒甚至杀自己人来冒功,都很常见。即使军中悍将英卒返乡,地为固化,也没有什么权利荣誉。” “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士兵几乎是大唐最下等的一类人,处处受人排挤。” 苏休叹道:“而且,在我施展功法之后,他们把我认成了邪教中人,想必是与邪教不共戴天,有什么深仇大恨。” “如果要查他们的身份,可以从江湖上的邪教入手。能同时把二品高位、长安城、军队、邪教和杨国忠串联起来的,没有几个。” “也不必如此麻烦。”李心安说道,“我看那两个人,不是专业的杀手,那就会有常人的意气。他们会委屈,会痛恨,会报仇。” “我们挫败了他们的计划,杨国忠短时间内可能不会再对刘泰来动手,但叶青岚和我,他们是一定会除掉的。” “也许明天,我就又会和他们交手了。” 苏休促狭的说道:“需要我保护你吗” “先生说笑了。”李心安摆摆手,道:“现在刘泰来入狱,户部上下都还乱作一团,高正明接任尚要等到明年。叶家和户部的交接事宜,还需要先生在暗中周旋。” “现在,皇孙府上有杨国忠的眼线已是事实,他或者他们的行动,应该会因为这次行动的失败而变得销声匿迹起来,要想找出他们,还需要仰仗先生的帮忙。” “你把我捧的还真高啊。”苏休无奈的笑道,“那你那边,就只有一个慕容白了。” “有他足矣。白木头一个人抗住二品高位不是难事。更何况,还有叶青岚和他的叶家护卫。” “如此最好,不过若是一有不测,我传你一个口诀,遇到危险的时候,以内力充于胸膛,默念此诀,我会第一时间赶过来救你。” 苏休面色凝重,说道:“不过切记,此诀不可颂第二遍,否则,便会有损经脉,伤及心肺。” “心安谨记。先生大恩,心安无以为报!” “就算是报答你当初引荐之恩了,毕竟这些年,也没为你做什么。”苏休说道,“要是还想感谢,就请我这桌子酒菜就好了。” “那是自然!”李心安扯起嗓子,朗声道: “小儿,上酒!” …… 时间就这么平淡无奇的过了七天。 这七天里,发生了不少事情。 圣人提审了刘泰来,过程很简短,一切如苏休所预料的那样,刘泰来对自己贪污关内赈灾粮款的事情供认不讳。圣人从始至终也很平淡,听完刘泰来的供述后就拂袖离开了。 刘泰来的儿子刘博仁,那个曾经想要娶檀香的世家子弟,被李俶令邪里牙秘密送离了长安,一直回到老家。 所有人都在等,要么是等刘泰来的死,要么,是在等新任户部尚书的出现。 户部侍郎高正明意气风发,他是最有希望继任户部尚书的人选,叶青岚和他也是交往甚重。 在暗处的苏休和明面上的高正明的管理下,户部很快的从之前混乱不堪的局面里恢复了过来,叶家和户部的交接也顺利完成。 该送的银子也都送了出去,叶家皇商的名头也顺利的定了下来。一些江南与叶家敌对的家族,本来也都派了人来长安,贿赂了一些官员,想要给叶青岚下绊子。 但好巧不巧,那些人恰恰都是刘泰来的心腹,在李俶和高正明有意无意的引导下,那些官员都被牵连免去了职务。 至于那些家族的人,在血衣堂的手下,也都一个个的人间蒸发。 叶青岚现在算是彻底的闲了下来,以他的预料来看,想把户部的事情处理完,起码要等半个多月,在加上一些别的事情,年关之前怕是完不成的。 但现在七天就做完了一切,他现在每天睡到太阳照屁股,然后就被护卫从被窝里拖出来练武。 叶青岚倒也争气,平时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可在得知叶家众人确实死于杨国忠之手后,他每每一握起剑,就是一个下午,绝不停歇。 平素最看他不顺眼的二品高位护卫曲刚都有些动容,劝他不要这么拼命。学武看的就是资质,叶青岚资质上佳,只要想学武,早晚都能入一品。 但叶青岚并不听,每天都是累到起不来才罢休,晚上还要去找李心安和慕容白,让他们教习自己剑术。 慕容白现在是和长安本土的江湖门派有些纠缠不清了,他现在忙于奔走,也顾不上叶青岚。所以,叶青岚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泡在了幽香居。 李心安倒是颇为愿意有人陪自己说说话,所以教导起来也是不遗余力。除了裴旻一脉不能外传的绝学以外,能教的,李心安都教了,就看叶青岚能领悟多少了。 叶青岚也不负他所望,七天来进境神速。原本三品中位还不到的他,在过年前足以突破三品中位。 这个速度让李心安咋舌不已,三品中位在武道一途上是个小坎,当初他光是准备破这个境界,就足足花费了两年。 几天来的相处,也让叶青岚逐渐放下了对李心安的戒备。两个人性格很像,都有不得不背负的东西,都有各自的难言之隐,所以相处起来也颇为轻松惬意。 李心安甚至调笑道:“干脆不要慕容白了,那个木头也不知道去哪里浪了。” 叶青岚一脸坏笑:“他是在家里憋的太久,管的太严。好不容易离家那么远,还不得好好泄泄火” 玩笑归玩笑,李心安也知道慕容白不容易。几天没见到他了,估计还在发愁怎么和那些门派打好关系。 …… 慕容白居住的驿站内。 白衣男子站在窗前,一脸忧虑。 身后,有人轻声问道:“少主,神花会那些人明摆着就是一个鸿门宴,您真的要去” 慕容白叹息道:“慕容山庄想要在长安城立足,少不了他们的支持。” “神花会那些人,还只是长安城里面实力最小的门派,我们连他们都无法降伏,何谈扎根呢” “可那些人毕竟不是大唐人士,不论他们是契丹人还是回纥人,总归是有异心的。慕容山庄素来不与外族扯上关系,我们要是答应了,可就被他们捏住把柄了!” “但这是我们……最快的方法了。” “此事无需多言,我意已决。” …… 长安东南,曲池坊。 作为外族人聚集最多的几个坊市之一,神花会就坐落在此。 速来嚣张的神花会,此刻迎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连神花会的掌门阿木帖尔汗,都要虔诚的跪在地上。 来人头戴斗笠,看不见面容。 听声音,却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计划实施的怎么样了” “回狼主,慕容白已然答应,明日午时,赶来神花会!” “很好!”女子轻笑道,“浮荼百媚散要准备齐全,要确保完全侵蚀慕容白的心智。” “我要让慕容山庄为大唐武林所摒弃,我要让慕容山庄为我所用,我要让慕容山庄杀绝大唐江湖!” 阿木帖尔汗阴险的笑了笑,伸出右臂,高高举起。 “狼主万岁!”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四十八章 阴谋初现(二) 第二日的正午,李心安正准备出门。 他与叶青岚约好了,要去长安城外的宁安乡。 血衣堂在那边有一个任务,不是杀人,是帮着佃户向地主讨银子。李心安也闲得无聊,正好又不是杀人的活计,他就接下了。 听到自己要去宁安乡帮佃户讨银子,叶青岚欢呼雀跃,也要跟着去。 “叶响曲刚他们死活不教我了,非要让我休息几天。李兄,带我去嘛。”叶青岚如是说道。 李心安无奈,只得答应。 这些天来,他见过一次李俶。在那次短暂的交流之中,李俶总是有意无意的说起叶青岚,似乎是想把叶青岚也拉拢到自己手下。 李心安对此也早有估计,以叶青岚的地位身份,对李俶是有大用的。只是不知道李俶会告诉叶青岚多少,又会把他安插到哪里去。 其实李心安挺怕将来与叶青岚共事的,毕竟关于自己,李心安捏造了不少的谎言。 以后若是被李俶把一切摊开,恐怕自己就要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了。 李心安和叶青岚约定,在天香楼前碰面。 距离天香楼还有几十丈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一辆繁华的马车。 翡翠珠帘,雕龙画风,玉翠牙屏,阔气至极。 拉车的三匹马也不是凡品,通体漆黑没有杂色,黑毛油亮,足有半丈之高。 马车的右后角,竖着一个精巧的旗子,上面写着一个字: “叶”。 李心安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马车。 左侧的车帘被人从里面掀起,露出一个女子的面容。 “你是”李心安狐疑的问道。 一只大手突然按住女子的头颅,女子乖巧的侧过头去,叶青岚凑了上来。 “李兄,上来呀。” 李心安呵呵苦笑着踏上马车,掀开车帘,只见马车车厢里面,叶青岚懒散的躺在一张小床上,一左一右,各有两名艳丽的女子。 “叶七,你这是弄哪一出” 叶青岚嘿嘿笑道:“我这不是怕咱们舟车劳顿,带辆马车舒坦舒坦嘛。” “那这四位姑娘又是——” “她们啊,可是琵琶院的四位头牌!” 叶青岚说道:“当初说要请李兄,出了这么多事,一直也没顾上。我现在要忙着练武,青楼喝酒这件事我以后也做不了了。这次去宁安乡正好是个机会,我把她们请来,给咱们俩解解闷。” 李心安道:“你那些护卫不是管你管的紧吗他们同意你弄这么大排场” 叶青岚皱起脸,一副痛苦万分的模样,说道:“不怕李兄笑话,这些天在叶响他们的操练下,我是生不如死。昨天得了空闲,和李兄商量好去宁安乡后,我就在琵琶院里躺了一天,刚刚才到这天香楼。” 他身边的女子掩嘴轻笑道:”叶公子龙精虎猛,可把姐妹们折磨的不轻。” 李心安咂咂嘴,找了个相对空闲的地方坐下。 两个女子登时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揽住李心安。 “叶七啊,不是哥哥拒绝你好意。只是我辈学武,当养精蓄锐,你这——” 话还未说完,两颗葡萄已经被纤纤玉指塞进了他的嘴里。 叶青岚笑道:“二品之前不能破身,我知道。可我原本学武也就是为了强身健体,三品足够了。” “十四岁那年,我犯了一个错误啊……” 李心安白了他一眼,没说话。他的嘴闲不下来了已经,那两个女子不住的给他喂着东西。 看着李心安双手自然而然的揽住两个女子的细腰,叶青岚露出男人的会心一笑。 “我问天香楼要了一桌酒菜,还没做好,我们要等一会儿再出发。” 李心安点了点头,终于得了空闲,他感叹道: “天香楼啊……可惜白木头不在这里,不然一定很有意思。” “我知道,慕容白就是在天香楼碰到了铁旗门的宋慧,以至于牵扯出后面那些事情。” “他要是在这里,睹物思人,那一定很精彩!” 李心安惊讶道:“这你也知道” “那是当然!”叶青岚骄傲的道,“我前几天去皇孙府拜谒殿下,苏休先生可和我说了不少你们的事。” 李心安闻言一怔,神色凝重了几分。 “说起苏先生,上次我去皇孙府也没见到他,叶七你可知道他在忙什么” 叶青岚摇头道:“那谁知道。苏先生身上的谜团那么多,我也不敢深究。最近他神龙见首不见尾,挺长时间没有他的消息了。” 对于苏休,李心安是摸不透的。他不清楚苏休对叶青岚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苏休说了多少,剩下多少。 他看着叶青岚的脸,叶青岚全然没有顾他,而是和那两个女子打成一片。李心安皱眉思索了一阵,旋即释然。 苏休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李心安相信苏休不会害自己。 叶青岚眼角悄悄看着李心安,看到他也逐渐和那些女子嬉戏起来,他的眼眉,有些低沉。 天香楼的酒菜很快就送了来,毕竟是李俶手下的人,他们也没要钱。 不过叶青岚却是执意要给,还多打赏了几十两银子,看的李心安一阵心痛。 马车缓缓启程,驶离了长安城。 南下宁安乡,要走三十多里路,马车慢慢悠悠的走,花费了差不多一个时辰。 李心安也没来过这个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了交接任务的人,他带着马车左转右转,最后驶离了城乡,在田间地头上找到了那几个佃户。 看着一辆豪华马车向着他们驶来,几个佃户都吓的不清,以为是自己惹上了什么麻烦。 李心安跳下马车,跟那几个佃户说了几句话,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几个佃户方才安下心,带着他去往那个地主家。 路途也还不算远,叶青岚留在马车上等着,李心安孤身一人去讨债。 到了那个地主王老爷的家,几个佃户便畏畏缩缩,再也不敢上前了。 他们离着李心安老远,躲在大后面,看着李心安敲响王家庄园的大门。 人为至,而狗声先响。 王家的管家牵着两条大狼狗,傲气凌人的站在门槛上,说道:“你是谁来找谁” 一听到那狗声,几个佃户离得更远了。 两条大狼狗垂着涎水,不住的往李心安身上凑。李心安满脸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两条大狼狗的头颅。 令管家惊讶的一幕出现了,那两条大狼狗竟然就这么温驯的蹲了下来,任由李心安抚摸,也不反抗。 这哪儿是看家护院的狼狗分明就是两条猫! “你……你干了什么”管家气愤的指着李心安,浑身颤抖。 这两条狗是王老太爷花了不少银子买来的,平素见人就咬,只有老太爷和管家自己能驱使。但即便如此,这两条狼狗也没少咬主人。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狗本应该丢掉,但王老太爷说什么也不肯放弃,他说这两条狗对自己人都咬,对付那些不知好歹的佃户,更是一大杀器。 但管家永远也想不到,有一天,这两条狼狗也没少居然会对一个陌生人做出如此温顺的举动。 李心安笑道:“我没做什么,只不过对生灵万物都挺有感概的,狗比人能通灵,大概是察觉到我的善意了。” “管家,我是来替那些可怜佃户讨债的,烦劳你,带我去见老太爷。” 王家管家也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让出了路。 片刻之后,王家庄园内突然响起鬼哭狼嚎般的哀嚎。那些五大三粗的护院,此刻都蜷缩着身子,在场院上打滚。 佃户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王家庄园,平素他们连门都进不去,那两条大狼狗,可是咬死过人的。 一柱香之后,李心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他们的眼里。 李心安把一个钱袋子扔给他们,里面有十五两碎银子。 一个佃户,辛苦一年劳作,最后能得到的钱,不到五两。 虽然这仅仅是他们所获得的钱财里面的一部分,但就是有人为了这区区五两银子不惜送上性命。 有的时候,一块铜板都能救人。 佃户纷纷跪下叩拜,能活着从王家庄园里走出并且成功帮他们讨到银子的李心安在他们看来,无异于神人。 眼界狭窄的他们,可笑而可怜。 李心安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悲悯而漠然的转身离开。 叶青岚已经下了马车,在田地里闲逛着。时节快入冬了,地里面已经种下了不少麦苗,这时候是不怕踩踏的。 李心安走到他身边,伸了伸懒腰,说道: “可惜你没有带马来,不然趁着好天气,骑马奔驰正好。” 叶青岚冲冲着马车的方向努了努嘴,说道: “谁说没带马,三匹上佳的宝马,不比你的翻雪差。” “三去其二,仅剩一匹,能拉得了你那辆马车” “放在这里就好,有人看着,不怕别人偷抢。等会了长安城,再派人来取就是了。” 李心安笑道:“好!取马,我带你逛逛长安城周边的山岭。” 两人各自牵了一匹黑马,留下马夫和四个琵琶院女子,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天色快黑的时候,看看返回长安。 叶青岚先叫了人去收回马车,随后便和李心安去了天香楼喝酒。 本来是打算去万花楼的,但是李心安猛然想起自己搂了一路的姑娘,身上的脂粉味早就洗不去了,他可不想被檀香拧死。 酒桌上,叶青岚喝的醉醺醺的。论酒量,江南自然不比北方豪迈。 幽香居和户部驿站倒是顺路,李心安扶着叶青岚歪三别扭的上了马,留下一匹在天香楼,想着把他先送回去。 可路上,叶青岚的护卫叶响飞奔而来。 “李公子!”叶响全然不顾喝醉了酒胡话满天的叶青岚,对着李心安抱拳道: “慕容山庄那边有人来请。” “慕容山庄”微醺的李心安被这一句话猛然惊醒,“他们找我干嘛” “可是慕容公子找我” 叶响摇摇头,面色沉重。 “事情紧急,具体情况,您还是自己去看看。” “户部驿站人多眼杂,来人已经去了幽香居等您。” 李心安点点头,把醉酒的叶青岚交给叶响,随后直奔幽香居而去。 幽香居的大门洞开,袁胜正在门口焦急的张望着。 见李心安赶来,他连忙牵过缰绳。 李心安纵步走进大唐,只见大堂内,正坐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 那个人,他在哪里看过。 “李堂主……”来人开口道。 李心安想起他是谁了。 “慕容策”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四十九章 失控的慕容白 李心安看到慕容策的腰腹处有一道贯穿伤,脸色苍白,失血严重,急忙吼道: “来人,快给他疗伤!” 慕容策一把抓住李心安的手腕,忍着剧痛,咬牙说道:“我不着急,快救少主!” “慕容白”李心安浑身一震,失声道:“你堂弟怎么了” “他中了计,被下了药。我这道伤口……就是他干的!” 慕容策逐渐激动起来,腹部那道恐怖伤口又有大片大片的鲜血流出。 血衣堂探子们递过疗伤药和清水,李心安揭开慕容策粘连在伤口上的衣服,给他清洗伤口。 “你别急,慢慢说。” 慕容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在短暂的战栗之后,他恢复清明,缓缓说道: “三天之前,少主把该走访的一些门派基本上都走遍了,只剩下一个神花会。” “神花会的掌门阿木帖尔汗却在夜里来访,要面见少主。” “我开门放了他进来,少主与他在屋子里谈了近乎一个时辰,阿木帖尔汗方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在他走后,少主对我说,神花会和其他几个门派都支持慕容山庄在长安立门,他想和阿木帖尔汗合作。” “他疯了!”李心安不解的道,“慕容山庄不与外族合作不是祖训吗而且神花会声名狼藉,绝非良善之辈,他主动提出要和你们合作肯定有猫腻!慕容白剑道可以,玩心机,他玩儿不过人家!” “我当初也是这么说的。”慕容策虚弱的道,“但是少主一心想让慕容山庄在长安城立足,他说连这些小门小派都降服不了,又如何去对付那些更强大的几个门派呢。” “少主也是担心阿木帖尔汗会使诈,他预先在神花会外面埋伏了一些人,带着我和另外几个兄弟进了神花会。” “里面有不少人,有几位江湖名宿,但大多都是异族人。” “他们恭维了少主几句,接着就进入了正题。” “阿木帖尔汗说,神花会已经聚集了四十几个长安中下流的门派,准备推举慕容山庄。但是,相对应的,有两个选择。” “一是少主把《浩然剑典》和慕容山庄其他武学传授给他们。” “二是,慕容山庄需要帮神花会立足江南。” “大唐境内,只有江南是不与北方外族接壤的,律令也严令禁止诸族商贾南下江南。他们提出这个条件,少主怀疑有诈,就没答应,只答应了第一个。” 李心安一脸惊愕的道:“他把《浩然剑典》交出去了” “他只答应传授一半。” “这么大的事,你就让他自己做主你这个堂哥是干什么的他犯傻,你就大嘴巴抽他啊!” “庄主之前有过命令!”慕容策低吼道,“在长安的诸般事宜,皆可由少主自取,我就算不想,我又能怎么办!” 李心安丧气的锤在自己腿上,低声骂道:“又是打《浩然剑典》的主意,上次铁血堂李永昌那件事刚过去不久,他就忘啦” “李永昌也在其中!” 慕容策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少主答应传授一半之后,李永昌就发问,要传授哪一半。” “他希望是下一部分。” “在场众人都很惊讶,上部分学不通学不会,要下一半毫无作用。李永昌确是洋洋得意的说道,《浩然剑典》共有十九招,他在与少主交手之后,已经推敲出了《浩然剑典》的前九招。” “怎么可能”李心安惊讶说道。 “我们也是不信,当时也压根没有人信。李永昌确是提出要和少主再比试一场,他想让少主自己亲口说出那是不是慕容山庄《浩然剑典》的招数。” “阿木帖尔汗于是下令腾出演武场,看样子,他早就和李永昌串通一气了。” “众人移步过去,少主和那李永昌各自摆好剑势,李永昌用的不是重剑,而是普通的长剑。” “那个时候我就发觉不对了,之后他们两个开始交手,我盯着李永昌的一举一动,最后心凉了半截。” “他用的,真的是慕容山庄的剑法!” “最后,少主和他都用出了《浩然剑典》的第七式,飞火流萤。” “这场战斗最后以平局收场,少主自持身份,自始至终,也没用出后面的十式。” “其实不用少主亲口承认,在场众人也都明白了,李永昌真的推敲出了《浩然剑典》的前九招。阿木帖尔汗就假惺惺的说道,不巧,前九招李堂主既然已经学会,慕容公子再教就没有意义了。后面十招,还请公子择时传授。” “少主那时候断然拒绝,前九招泄露对慕容山庄都是一个莫大的威胁,他不可能把最后面的十式也传出去。” “阿木帖尔汗端过来一杯酒,对少主说,不急,买卖不成仁义在,合作之事,还有大把时间。少主若是拿不定主意,大可以休书一封,询问庄主的意思。” “少主听到阿木帖尔汗说的如此坦诚,全然没有惧怕庄主的意思,就放下了戒心,喝下了阿木帖尔汗端来的那杯酒。” “可就是那杯酒,坏了事!” 李心安挑了挑眉,凝重的道:“酒里有毒”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可就是在少主喝下那杯酒后,他就变了一个人。” “本来还很冷静的少主突然发了狂,拔剑坎倒了两个上来敬酒的掌门。周围所有人都乱了,神花会的那帮人也在趁机起哄,阿木帖尔汗更是高声叫喊,说慕容公子为了让慕容山庄在长安开宗立派,设下了圈套,调来了大军,要把那些门派一网打尽!”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在场所有的掌门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攻向了少主。少主宛若杀神一般,在人群中左右腾挪,刺死刺伤了也不知道多少人。” “我看那个李永昌在一旁做贼一般偷偷看着,心道不妙,不能再让他把《浩然剑典》的后十式也给学了去,就赶忙跑过去制止少主。” “我大声叫喊,说少主被人下了药,请诸位掌门手下留情。他们听我这样说,也不知是惧怕慕容山庄和皇太孙殿下,还是真的反应了过来,都停住了手。”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少主的身边出现一个黑衣女人,带着斗笠,黑纱蒙面。” “那个女人把手放在少主的肩头,少主就马上朝着我奔了过来。我反应不及,被他刺伤。” 慕容策紧闭双眼,摇了摇头,叹道: “我当时昏迷了过去,等再度醒过来的时候,演武场上已经出现了好多尸体。” “少主和那个黑衣女人不知所踪。” “神花会的弟子把我当成了尸体,扔了出去。我拼着重伤,杀了搬运尸体的几个人,然后从尸体堆里找出了慕容山庄的另外两个兄弟,汇合了守在神花会外的几个人,开始搜寻少主的踪迹。” “我们本来是想直接去找阿木帖尔汗的,但神花会已经是人去楼空。外出打听消息的人回报,说神花会放出了消息,慕容山庄为了称霸武林,染指长安,要将长安城里各大门派屠杀一空!” “几位江湖名宿的尸首,就被神花会在他们各家的门前,尸体伤口都吻合少主的凤鸣剑和《浩然剑典》的剑招,我们百口莫辩。” “现在长安城的各大门派,都聚集在了定风枪丁老爷子的府上,要向慕容山庄讨个说法。” 慕容策紧紧攥着李心安的手,急切的道: “慕容策人微言轻,在长安城里找不到什么靠山,殿下那边,我不敢随意拜谒。我们也已经快马传信回吴郡,朝中能知会的几位大人也都已经知会了。但现在唯一能救少主的,只有李堂主您了!” “这也许是个针对慕容山庄的大阴谋,少主只是恰好被他们当成了引子。但慕容策不求李堂主能救慕容山庄,但请念在少主和您也算是生死之交的份上,请李堂主救下他,还少主一个清白!” “慕容策,虽死无憾!” 李心安轻轻摇头,在慕容策绝望的眼神中,他缓缓开口道: “说什么死不死的,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白木头是我兄弟,我算计过他,我欠他的。” “所以这次,我会把他安然无恙的带回来。” 慕容策紧咬嘴唇,“噗”的一声跪下,沉声道: “慕容策愿加入血衣堂,以血报堂主大恩!” 李心安把他重新扶到椅子上,起身往外走去。 血衣堂探子给他牵来了“翻雪”,除此之外,夜行衣、暗器和毒药等等一应俱全。 “派人传信皇孙府,告知殿下此事。” 李心安换好衣服,提剑纵马驰离幽香居。 神花会在曲池坊,就在通济坊的东面,两个坊市紧紧相靠。 现在还不是宵禁的时候,李心安纵马疾驰,在坊市大门合上的前一刻钟,进入了曲池坊。 马蹄踏在曲池坊的街面上,李心安突然响起,自己对神花会的了解少得可怜。 他一直看不起,或者说血衣堂一直看不起神花会的作风,所以对他们的资料搜集的并不完善。 阿木帖尔汗是大唐铁勒族将领契昕何力的后代,总归也是英烈之后。但他做出如此举动,实在是有些别的意味。 他为什么要对付慕容山庄 神花会为什么要对付慕容山庄 慕容山庄是武林霸主,虽然明里暗里敌人也并不算少,但慕容德纵横江湖近五十年,还真没有人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慕容山庄。 更不要提是直接对付慕容山庄少庄主了! 大唐人,估计是不可能。 难道是异族人 联想起神花会里都是些异族人,又莫名出现一个遮遮掩掩不敢示人的黑衣女子,李心安觉得,不无可能。 神花会里,契丹人和回纥人居多,他们不算是纯正的异族人,有的是和大唐配偶诞下的混血儿,有的是投降过来的士兵带来的家眷。 和他们能扯上关系的江湖势力,也只有契丹狼奴了。 “契丹人不会又进京了。” 李心安仅仅皱着眉头,年幼时,那一场夺剑之争,牵连出埋藏在大唐朝廷上的契丹间谍,让他深深的记在了脑海中。 他拉动马缰,朝着记忆里神花会的底盘骑去。 “李兄——” 身后突然传来叶青岚的叫喊。 李心安诧异回头,只见街面上奔来四骑,直冲他而来。 “叶七你怎么会来这里” 叶青岚勒住胯下马儿,凝重的说道:“事情的经过我都已经听说了,慕容白是我表哥,我不能不管。” “叶响、曲刚和刘文义三个人我都带来了,他们都是二品境界的高手,应该会帮得上李兄的忙。” 李心安向他们一一抱拳行礼,叹道:“为兄惭愧,紧要关头,手下却无几个可用之人。” 叶青岚道:“你们毕竟……算了,话不多说,先去神花会看看。” 李心安点点头,狐疑的扫了一眼叶青岚,随后纵马赶向神花会。 他刚才,想说什么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五十章 神花会 果然如慕容策所说,神花会已经人去楼空。 李心安和叶青岚几个人赶到神花会的大本营时,神花会的大门正大敞四开,他们走进去,只见满院狼籍,被人翻的杂乱不堪,所有值钱的东西全被带走了。 四进的大宅院,每间屋子,每个柜子,皆是如此。 后院那个演武场上,血迹还未清除干净。 斑驳的血液泼洒在青石板地面和枯黄的杂草上,纵横出许多到尸体被拖拽的痕迹。 看这痕迹,是通往后门的。 “李兄,看样子神花会这里是查不出什么了,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叶青岚问道。 李心安摆摆手,说道:“不急,外面没有什么线索,里面却未必。” “神花会掌门阿木帖尔汗的书房和卧房我们还没查看,里面应该会有不少有价值的东西。” 叶青岚默然点头,跟在李心安身后寻找那两个地方。 其实也并不难找,阿木帖尔汗的书房和卧房是连通着的,位置,都处在中堂。 李心安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被推翻在地上的几个书架。也不知是经史子集还是志怪小说,各种典籍乱糟糟的摊成一团,洁白的纸张上布满了脚印。 阿木帖尔汗的书房之大彻底超乎了李心安的想象,光是书架,就有几十个至多。 上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书房,还是在李府。 十七年前,他曾经的那个家。 李心安随后捡起掉落的一本书,简单翻阅了两下,见没什么价值,便随手扔掉。 叶青岚苦着脸道:“我一看书就头疼,更别提这么多书,我们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也许,有什么密道。”李心安说道。 叶青岚眼前一亮,“对啊李兄,以神花会这些小人的行径,修一条保命的密道,对他们而言再正常不过了。” “叶响,你们各自散开,密道口很有可能就在阿木帖尔汗的书房和卧房里,你们仔细找。” “是!”叶青岚的三名护卫领命,四散开去。 “你还只是叶家的七公子,身边就有四五命二品高手保护,真难想象叶家的底蕴到底如何。”李心安咋舌说道。 “叶家有一位一品归真境刀圣庇佑,除此之外,上下的二品高手也就十来个,我这次带来的人基本是叶家常驻力量的一半了。” “你居然对我这么和盘托出”李心安疑惑不解。 叶青岚笑道:“这有什么,你是李林甫的儿子这件事我都知道了。和这相比,叶家商贾,不值一提。” “虽是商贾,但一旦成为皇商,就等同于把控了朝廷的经济命脉。像是这次过了年关入春,大军北上契丹,就需要叶家出钱。没了叶家,大军就得受挫,国库就得空虚,朝廷就会失信,国家就会受困……” 李心安突然觉得后背一冷,忍不住打了个颤。 刚才一说到契丹,自己就觉得别扭,总感觉脊梁上有什么东西在爬。 叶青岚缓缓说道:“李兄说的是,叶家成了皇商,自是好处比坏处大。我们从小到大,玩的就是银子,但偏偏从今往后,银子上不能出半点问题。出了,叶家就会万劫不复。” “当初我父亲要争皇商的位子时,家里是有很多人反对的,怕就怕出了事一大家子人都跑不了。现如今骑上了老虎,难不难下,就要看天命造化了。” “事在人为,莫言万般皆是命。” 李心安笑道:“我一直很好奇,叶家主为什么会把你派来长安。按理说,叶家最优秀的年轻人应该是你的大哥二哥才对。” “我天赋好不行啊。”叶青岚白了他一眼,说道:“不知道三年不飞不鸣,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呦吼,看来你是要在长安做大事了啊。” 叶青岚叹道:“大事谈不上,能不能保住我这条命都很难说。” “反正我是决定要留在长安对付杨国忠为兄弟们报仇了,可能把自己折在里面。家信已经寄了回去,估计家里面一看到就得鸡犬不宁。” 李心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 “放心,跟着愚兄我,愚兄保你无虞!” 叶青岚冲他掀了掀嘴角,露出一个诡秘莫测的笑容。 李心安心里有些发毛,自从得知苏休对叶青岚说了些什么后,他总觉得越来越看不透这位富家公子哥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也没闲着,李心安一直在翻看那些典籍。不远处又一个火盆,火焰已经熄灭,火盆里只剩下了一些残渣。 李心安一个箭步冲过去,抖落了一下还没有完全烧毁的一张纸,上面隐隐约约写着几个字。 透过光,他勉强可以认出“公主”这两个字。 “公主是什么”叶青岚皱眉,喃喃自语道: “难道是宫里的某位公主” “她不会是听说了慕容白的美色,所以设计把慕容白推上风口浪尖,借机把他接进宫里!”叶青岚惊呼道。 “你还真能猜。”李心安无奈苦笑。 “这个公主显然不是大唐的公主,虽然以那些公主们的行事作风,抢人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但慕容白总归是李俶的剑术教师,李俶对朝廷上的大臣们来说,可能只是一个谦逊贤能的好皇孙,但对于那些皇亲国戚王子公主们而言,李俶就是无法逾越逾矩的存在。” 李心安相信没人敢去触李俶的霉头。 就在他思索这个“公主”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叶青岚的女护卫曲刚突然喊道: “公子,李公子,找到密道机关了!” 两人对视一眼,李心安刚要起身赶去,身后突然有一道弩弦崩弹的声音迸发出来。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李心安侧头闪过,左手顺势捏住从脖颈上划过去的弩箭。 他冷笑的转过身,把那支弩箭折成两半。 “我说怎么老感觉背后有东西呢,原来是阿木帖尔汗在这里留下了杀手!” 面前的书架轰然倒塌,一个人影高高跃起,手持长刀,向着两人当头劈下。 “李兄当心!”叶青岚急忙出声提醒。 李心安轻飘飘的闪过这一击,脚尖踮起一本掉落在地的书,顺手接住,打在神花会杀手的头上。 那人两眼登时泛白,晕了过去。 四周的书架后,骤然蹿出五六人。 “这么多”叶青岚目瞪口呆,旋即气愤的道: “叶响你们三个王八蛋,有人不告诉我!” “你这个徒弟要出师,他们总要拿几个人给你试试手。” 李心安手持书本,接二连三躲过神花会弟子的袭击,然后一一点住他们的穴道。 叶青岚有样学样,也从地上踮起一本书,径直刺向神花会弟子的咽喉。 只是他这力道没掌握好,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嚓”,那名弟子身子摇摇欲坠,最后终于是无力的摔在地上。 李心安挑了挑眉,调侃道:“你是要做魔头啊,下手这么狠。” 叶青岚把那本浸染透了神花会弟子的书本扔掉,无奈的笑了笑,道: “是我的问题,下次不会……啊不!没有下次了。” 叶青岚的三名护卫此刻倒是整整齐齐站了出来,为首的叶响沉声道: “虽然死人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但是公子你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很好了。” “这些神花会的弟子,修为大概都在四品左右,以他们的突然袭击,如果要杀的人是七天之前的公子,应该不难。”女子护卫曲刚说道。 “公子七天以来进步神速,未来必能成就一代剑仙之名!”一直善于溜须拍马的刘文义笑嘻嘻的道。 叶青岚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等我回去再跟你们三个算账!你们刚才说找到了密道口,也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叶响欠身说道,“公子、李公子,请!” 李心安移步上前,走过书房,在阿木帖尔汗的卧房内的衣柜里,密道的门大敞四开。 他蹲下身子比了比,这条密道十分低矮,想要走人,未必太困难了点。 “几位,可有火把”李心安问道。 女子拳师曲刚随手扯下阿木帖尔汗衣柜里的几件衣服,揉搓成一团,内力喷吐之下,那团衣服就这么燃烧了起来。 她掰下一条凳子腿,插在衣服上,勉强算是个火把,递给李心安。 看着这一幕,李心安赞叹不已。 “不愧是半步一品的高手!”李心安接过火把,向着密道伸了过去。 在火光的照耀下,他终于看清了这条密道的全貌。 尽管密道口十分低矮,但内部却是别有洞天。高足有一丈,密道口修有阶梯,蜿蜒向下,宽有数尺,约莫可容两三人并行。 李心安俯身钻了进去,叶青岚紧随其后,接着,叶响和曲刚也钻了进来,只留下刘文义一个人守在外面。 “这里的方向,应该是向南。”李心安的声音回荡在幽深的密道内。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在密道之内,回声被放大了几十倍,在别人听来,震耳欲聋。 被放大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远处的黑暗内,也许还潜藏着什么危险。 几个人走了一段路,越来越觉得阴冷潮湿,都不自觉的抱起了手臂,连半步一品的曲刚也不例外。 那个简陋火把上的火焰忽明忽暗,剧烈的摇曳起来,马上就要熄灭了。 “在我看来,这条密道应该是通往城外的。”李心安说道。 “通往城外”叶青岚愕然道,“好几十里路呢!他们怎么可能做得到!” “没什么不可能的。” 李心安想起了长安城外那座不知道供奉什么的野祠,在它的地下,就有一条密道,通往更远处的山涧。 那里已经成为了血衣堂的一个据点之一,用来存放各处的情报。 “十七年前,工部侍郎刘廷玉落网,长安城里揪出了一大批契丹间谍。但还有很多契丹间谍,悄悄逃出了长安城。” “后来,朝廷就发现了很多密道,都是通往长安城外的。” “李兄你是说,神花会是契丹的间谍”叶青岚惊愕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十七年的时间,不难修出这条密道。但如果这条密道存在的时间还要更久,那就说明,朝廷上,还有和当初的刘廷玉一样,为契丹卖命的人!甚至埋藏的要比他还要深!” 叶青岚猛然惊醒,失声道:“朝廷来年开春就要对契丹出兵了,若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大军岂不是有危险” 李心安沉声道:“此事,务必优先禀告殿下!” “那慕容白怎么办”叶青岚问道。 “呼……神花会掳走慕容白,目的无疑是在慕容山庄,很可能契丹狼奴也参与了进来。他死不了,但要紧的是慕容山庄的名声,是大唐武林的安危。慕容山庄一倒,大唐武林必倾!到时候,南疆五毒教、吐蕃百千佛塔、契丹狼奴等等都会趁机参与进来,搅混这趟水。” “所以,为今之计,不应该纠结于找到慕容白,而是稳住慕容山庄的名声。”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五十一章 丁府 “稳住慕容山庄怎么稳,他们远在江南啊!” “自然不是真的去江南。”李心安哭笑不得的道,“如今,那些被慕容白残害……姑且用这个词。长安城半数以上的剑道门派几乎都聚集在了长安的江湖名宿——定风枪丁振法的府上,联名请愿,要请丁老爷子给他们主持公道。” “而且不仅仅是被慕容白攻击过的那些门派,其他人也会跟着凑热闹。慕容山庄称霸江湖五十年,江湖上有多少人等着扳倒这只老虎,只差一个机会!” “而今日之事,恰恰是慕容山庄五十年以来唯一的一个污点。” “我想现在,大半个长安的门派掌门,都在丁老爷子门前了。” “丁老爷子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手下高徒无数,三十年前就已经封枪退隐江湖。所以,他不在局内,看的反而会更清楚。他应该不会就这么轻易答应发难慕容山庄,但架不住请愿的人多啊!” 李心安担忧的道:“如果丁老爷子松了口,要对付慕容山庄的这把星星之火,眨眼之间,就会在江湖上发展成燎原之势了。” “我明白了,现在只有先稳住丁老爷子,才能稳住慕容山庄。”叶青岚道。 “叶七,我要先去皇孙府,请殿下介入。有了朝廷方面的帮助,慕容白会好找许多。你先去丁老爷子的府上,只要说出是慕容白的表弟,他会见你的。” 叶青岚毫不犹豫,点头应允。 几人趁着火把尚未熄灭,动身返回神花会。 也不知为什么,越靠近密道口,那股阴冷的感觉就越加消退。 一开始几人还以为是正常的现象,可当空中渐渐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远处传来刘文义焦急的呼喊时,谁都知道,上面出事了。 “公子……你在哪儿……公子……快回来……咳咳咳……” 刘文义趴在密道口前,捂着口鼻,两眼含泪。 肆虐的火舌在屋里肆意奔腾着,刘文义一边呼喊着叶青岚几人,一边掌出劲风,将火焰往远处打去。 终于,叶响的脸出现在了刘文义的视线中。 “老刘,外面怎么了”叶响急切的问道。 “有人放火!操!”刘文义破口大骂,“公子呢” “我在这儿,没事。”叶青岚的声音在叶响背后响起,“老刘,往后退,让曲刚把这密道口给打破!” 刘文义赶忙后撤,双臂圆挥,将周围的烟雾驱散一尽。 面前的墙壁轰然碎裂,四个人接连跑出,带着被熏成大花脸的刘文义,蹿到了外面的空阔处。 李心安几个人惊呆了,举头四望,入目皆是火焰。 “火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李心安问道。 刘文义惊魂未定,断断续续的回答道:“就在你们下去后不久,我听到屋顶上有动静,就翻出窗子瞄了一眼,就看到一个黑衣人向着书房里扔了一个火折子,神花会前面的那进院子已经烧着了,我这才赶忙叫你们出来。” “这火着的是真够快的,没多大功夫,整个神花会都给烧了。”叶青岚啧啧说道,“他们也真是狠,连自己的大本营都烧。” “毁尸灭迹,消除证据,或者,杀了我们。”李心安说道,“这里是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动身!” “好!”叶青岚挥手作别李心安,转身对自己的护卫问道: “你们可知道定风枪丁老爷子的府邸在哪儿” 叶响回答道:“回公子,丁老爷子住在皇城以南的兴化坊。” “很好!”叶青岚赞扬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现在宵禁了,我们该如何离开曲池坊,穿过朱雀大街,到丁老爷子的府上” …… 长安百万人口,千余江湖门派。 武道顶点的,只有一个。但顶点之下数十人,可谓一流高手。 江湖第一宗门,也只有一个。同样的,第一之下的数十个门派,可谓一流势力。 长安的一流势力,有四个。 一派三大家。 这一派,指的是水龙剑派,掌门水龙剑仙种南浔,当初天机楼武评前十的高手,水龙剑派也因此一跃成为长安第一大门派。 只是十年前,种南浔携水龙剑派出走长安,归来后,风光不再。 三大家,则是指的三大家族。他们不同于江湖宗门广收门徒,而是只传授自家的晚辈后生。 长安刀圣,柳鱼白,一品归真境高手。 柳家本是军旅世家,当年还是个少年的柳鱼白因为不想从军受苦,触怒了柳老爷子,被逐出了家门。他一怒之下投身于江湖,练刀二十年,闯出了自己的一代凶名,最后重归于柳家。 当年的柳鱼白,在天机楼刀评上排上过第二,仅次于天山宗老宗主徐天象。 自柳鱼白后,柳家刀道人才也是倍出,鼎盛时期,足有三位一品返元境高手坐镇。 只是这些年,柳家人才凋敝,但也是长安最顶峰的势力之一。 长安棍绝,黄承安,一品归真境高手。 和柳鱼白不同的是,黄承安打败了当初被誉为拳棍双绝顶的孟家庄孟东庭,登顶棍棒评第一。 当初和孟东庭的那一战,数百名江湖高手围观,一直飘渺无踪的天机楼老楼主沈观海亲至。所有人都见到了,孟东庭竭尽全力,也无法撼动黄承安分毫。 两人酣战一天两夜,孟东庭无奈之下,弃棍认输,心悦诚服。 当时还寂寂无名的黄承安,成了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棍! 连带着只是个小门小户的黄家,也一跃成为了长安的顶级江湖家族。 至于被誉为定风枪的丁振法丁老爷子,则是长安三位老一辈宗师之中唯一还在世的一位。 柳鱼白有长安刀圣的名头,黄承安也有长安棍绝和天下第一棍的头衔,但丁振法什么都没有。 不同于柳家和黄家是后来发迹,丁家从前隋的时候起就是江湖世家。丁振法一辈子也没有什么耀眼的成就,天机楼武评虽然出现过他的名字,但他从来没去过。 他是长安四位归真境大宗师之中最低调的一个,可偏偏,柳鱼白赢不了他,黄承安和他交手是平局,种南浔与他缠斗一天一夜未分胜负。 这件事在长安越传越邪乎,有人说,黄承安是受了丁振法的指点,才打败了孟东庭;也有人说,柳鱼白和丁振法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柳鱼白当初被赶出柳家,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暴露;甚至还有传言,说种南浔是丁振法的私生子! 总之,这位低调的似乎从没被人提起的武道大宗师,在眨眼的时间里,成为了江湖各大事件的背后操控者,和各个风云人物都扯上了关系。 这些谣言最后还是被忍不下去的另外三位大宗师偷偷清除干净了,但丁振法深不可测的观念还是扎根在了每一个好事者的心里。 直到三十年前,还是个少年的右羽林大将军高仙芝崭露头角,进了长安,登门挑战丁振法。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丁振法输了,从此封枪闭门,退隐江湖。 高仙芝以师礼待之,每逢佳节,必挑担登门拜谒。 虽然丁振法老爷子不再过问江湖纷争,但在种南浔离开长安之后,他依旧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长安江湖人士的主心骨。 此刻,兴化坊丁府外面的大街上,人声鼎沸。 四处举起的火把,将外面照耀的如同白昼。 现在已经是宵禁的时候,但金吾卫巡街的士兵都挤在大街的远处,畏惧而好奇的看向这里。 此情此景此人物,他们不敢管。 叶青岚几人躲在街角,探出半个脑袋,偷偷向这边张望着。 “公子,这么多人,我们该怎么进去见丁老爷子”叶响问道。 “翻墙行不行。”曲刚提出建议。 刘文义否决道:“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丁家防备是最紧的。一旦被发现了,我们保不齐都得交代在这里!” “那是你笨才能被发现!”曲刚冷哼一声,说道:“有我带着公子,直接溜到丁老爷子门前,你们俩就在外面候着。” 刘文义气的破口大骂:“你这个蠢婆娘!还直接溜到丁老爷子门前是不是真的想领教领教定风枪的滋味!” 曲刚眼睛一瞪,刚想反驳,就听到叶青岚一声低吼: “都别吵了!” 叶青岚整了整衣衫,望着丁府大门,缓缓开口道: “我们直接走大门!” “大门公子,您别开玩笑了,半个长安城的江湖门派都在这儿了,我们怎么过的去” “又不是一定非要打。”叶青岚沉声道,“你们三个跟着我就好,必要的时候再出手。但切记,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看我三寸不烂之舌,杀他个人仰马翻!” 叶青岚端正好衣襟,踏步上前。 丁府,还是没有开门。 尽管在外面等着的诸位掌门喉咙都喊的哑了,但丁老爷子不为所动。 一个丁府的门房搬来一把小凳子,捧了一些瓜子,就这么坐在大门前吃了起来。 绕是如此,诸位掌门也没有一个敢表露不悦的。 丁家自老祖宗丁振法以下,有双雄之说。 这双雄皆是一品返元境境界,双雄之一,就是这丁府看大门的门房。 丁振法的大孙子,丁洛。 前有丁洛堵门,诸位掌门前进不得。后有他人窥伺,后退未免有损颜面。诸位掌门此刻是进退两难,骑虎难下。 正发愁的时候,突然听到后面的大街上,传来一个年轻人的高声叫喊。 “诸位掌门,小子不才,有急事要求见丁老爷子,请各位行个方便。等事情了结,必有黄金千两送上!” 一群老虎面前来了只小绵羊,还张口就是千两黄金,大言不惭! 顺理成章的,这个刚刚露面的年轻人成为了这些进退两难的掌门人们宣泄怨气的突破口。 一个身材圆滚滚的富家翁打扮的掌门率先开口嘲笑: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童某人活了三十多年了,但这样的牛犊,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子,要想活命,就赶紧跪下,对着诸位掌门磕三十个响头,再叫一百声爷爷饶命。不然,老子就把你的头挂到城门楼子上去!” 身着青衣的年轻公子笑眯眯的道:“好啊。” 轻飘飘的两个字,让刚才说话的富家翁顿时愣住了。 原本没怎么在意的一些掌门此刻也都是向着叶青岚投来了视线,带着疑惑和不解。 “你……你再说一遍”富家翁瞪大了眼睛,一身黑皮上的胡子根根竖立。 “我说,好啊!” 叶青岚饶有趣味的打量着那个黑乎乎的胖子,唇边泛起一抹冷笑: “自三皇五帝伊始,民得以齐聚,是为一城。城得以齐聚,是为一国。治国者,是为君。城以域民,君以御民,君以御城!非君者,不可为君之事。” “违者,死。” “这偌大长安城,乃是我大唐国都!自秦汉以来,从未有太平盛世国都城头上悬挂人头之说!即便要有,也应该是圣人昭告天下,各州郡县张贴皇榜,文武百官列于城外,三军将士严阵以待,让天下所有人都亲眼看着圣人把那个恶贯满盈足以成为几百年来的先例人头亲手挂在城头上。” 叶青岚笑眯眯的道:“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成为那个人头,这样我就不费吹灰之力得以在史书上留下一笔。” “只是,不知这位掌门,是否有那通天的本领,可以让圣人亲手把我的头颅悬挂上去” 那个黑胖子双目猩红,气的浑身颤抖,指着叶青岚,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围人哄堂大笑,有一个独眼的中年男人嘿嘿笑道:“童老六,你这是踢到一块铁板了啊。” 另一位儒生打扮的掌门拱手说道:“这位小兄弟谈吐不凡,能在我们这么多人侃侃而谈神色如常,虽是诡辩,但也胆识过人。既然有要紧事要见丁老爷子,想必背景也是不俗。在下昭文馆周鹤阳,敢问小兄弟师门为何家族为何。” 叶青岚作揖道:“在下无门无派,叶家,叶青岚。”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五十二章 三寸不烂之舌 “叶家”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昭文馆馆主周鹤阳浑身一震,试探着问道:“可是江南叶家” 叶青岚微笑说道:“家父,叶梦松。” “真的是皇商叶家……” “商贾之家,掺和到我们江湖干什么” “叶家虽是商贾,可毕竟富甲一方,手下招揽了不少高手。商武不分家,没谁和钱过不去。” “难道,丁老爷子和叶家也有关系” “不无可能,只是叶家为什么非要挑这个节骨眼赶来” “你看那个叶青岚身后那三个人,一男一女一幼,气息内敛,都是二品修为。尤其是那个女子,简直吓人!” 叶响忍不住向着说话那个人瞪了过去,说谁幼呢老子不就是长了一张娃娃脸,单论修为,当你爷爷都绰绰有余了! “二品叶家势力这么大!”一位掌门吓了一跳,他这辈子都无望二品的门槛。 “不一定是叶家自己的人,供养三位二品高手,吃也得把叶家吃空!别忘了,叶家背后,可是咱们当朝皇太孙李俶殿下在扶持。” “依您之见,这个叶青岚是奉了皇太孙之名而来的” “皇太孙殿下和丁老爷子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哎哎哎,会不会是为了慕容白” 这句话一出来,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慕容白是李俶的剑术教师,叶青岚背后的叶家也是李俶的,二者之间的关系,在一瞬间,被场上的所有人理清的明明白白。 昭文馆馆主周鹤阳眼神一凛,抱拳沉声道: “敢问叶公子,您深夜造访丁府,所为何事” 叶青岚反问道:“我如果不说呢” “不说”先前那个被叶青岚憋的哑口无言的黑胖子恶狠狠的道:“不说老子就扒了你的皮!” 叶青岚朗声说道:“大唐律第十五条——” 眼看着他又要引经据典,那个独眼掌门急忙打断:“叶公子,我们不敢造次,您不用听这个死黑胖子胡咧咧。” “大家的疑惑您也清楚,您也看见了,丁府大门紧闭,大家伙儿都进不去,您要见丁老爷子,恐怕也得吃个闭门羹。” “我们就是想知道,您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是私事,我们不拦着。但如果是有关慕容白的事,请恕我们不给您这个面子了。” “慕容白慕容白怎么了”叶青岚挑眉问道。 周鹤阳沉声道:“今日正午,神花会惨案,慕容山庄少庄主慕容白行凶杀人,您真的不知道”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当如何!” “您要是不知道,我们立即让路放行。但要是知道,我们诸位,可就得冒犯叶公子了。” “所以,您给个实话,敢问叶公子,造访丁府,意欲何为” “造访丁府,意欲何为” 周鹤阳的话在叶青岚脑海中突然自己重复了一遍,接着,第二遍,第三遍……他的声音占据了叶青岚所有的心神,让他不自觉的就要说出实情。 曲刚的手猛然拍在叶青岚的肩上,叶青岚后背一跳,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衫。 叶响狠狠的瞪了过去,周鹤阳只觉头颅像被人用钢针狠狠的扎了一样,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刘文义冷冷一笑,握紧了袖中的软剑。 “周馆主,我可是诚心实意的和你说话,对我动武,不合适!” 叶青岚按了按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周鹤阳羞愧的行礼说道:“请恕周某无礼,实在是拿不准叶公子的意图,还请叶公子大人有大量。” 叶青岚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既然诸位这么想知道我来是为了什么,叶七也就不遮掩了。” “实不相瞒,我来,就是为了慕容白!” “就是为了,不让你们,发难慕容山庄!” 周鹤阳瞬间抬起头,直盯着叶青岚,“敢问叶公子,是皇太孙殿下命你来插足此事” “李俶殿下还未下令,此事现在还与他无关。” “但是,先把他踢出去。我现在与各位,是用我个人的名义,是用江湖人的身份说话,诸位不必顾忌殿下。” “很好。” 众门派掌门之中,走出一个高大的汉子。 他走到叶青岚身前一丈站立,平静的问道: “为什么” 叶青岚缓缓说道:“慕容白,是我表兄。” 高大男子皱了皱眉,“我却不知慕容山庄与叶家还有这等关系。” “远亲罢了,但也是我兄长。” 高大男子缓缓点头,“你是为了不让我们杀你兄长,才来找丁老爷子” “如您所言。” “可我是为了我死去的阿兄,要杀你表兄报仇!” 高大男子身体微微战栗起来,他指着神花会的方向,嘶哑着说道: “六个时辰之前,我亲哥哥,满怀欣喜的去了神花会,要看慕容山庄的慕容白。他一辈子痴迷剑道,但一辈子也无法成为像慕容白那样的人。他只想看看传说中的《浩然剑典》,看看他正常一辈子也无法看到的风景,然后,他就死了。” “死在慕容白的剑下。” “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在场几十人都看到了,是慕容白平白无故,杀死了他!” “我想问问你,叶公子,我应不应该报仇” 叶青岚默然点头。 “那你,要阻拦我吗” 叶青岚依旧无声的点了点头。 高大男子痛苦的闭上双眼,旋即转过身对那些掌门说道: “烦劳诸位掌门,可否递过两把剑来!” 很快的,有人扔过来两把长剑,一鞘乌黑,一鞘银白,似是一对。 “这是我与亡妻之剑,善用。” 高大男子深作一揖,接过双剑,正要递给叶青岚,后者却突然开口拒绝。 “不必了!” “叶公子不必惧怕。”高大男子说道,“我看叶公子修为,也不过三品中位。卢某没什么本事,习武二十年,也不过是个三品高位,一辈子入不了二品。叶公子,吃不了亏。” “您大可以让您身后三位大人上场,卢某绝不退缩!” “前辈折煞我也。”叶青岚叹息道,“此事,另有隐情,还请卢前辈听叶七细说。” “有什么隐情!慕容白行凶杀人,罪证确凿,你还想替他抵赖不成”先前抛给高大男子双剑的男人眼含热泪,嘶吼道: “我妻子死时,腹中尚有两个月的胎儿,我恨自己与人约好饮酒,未曾去神花会,不然,定要与慕容白拼个你死我活!” 叶青岚长叹一声,绕过高大男子,径直走向人群。 伴随着他的脚步,所过之处,众掌门纷纷让路。 叶青岚走到人群中心处站定,开口道: “我有一言,诸位静听。” “慕容白行凶杀人,非为本意,而是陷害。” “真正的凶手,是神花会!” “神花会”众人哗然。 “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有人扯着嗓子问道。 “神花会上下三百多口人消失不见,就是证据!” 叶青岚说道:“事发之后,诸位想必在第一时间派人去了神花会,可曾见到神花会还有人” “你们是不是只在那个演武场上,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那些尸体,有哪些是神花会的” 叶青岚缓缓摇头,自问自答:“没有一个!” “哼!也许神花会的人都被慕容白杀了也不一定啊” “都被慕容白杀了”叶青岚冷笑道,“这位掌门还真看得起他慕容白!他又不是神仙,半个时辰连杀三百多人,累也累死他了。” “退一万步讲,假若真的是慕容白把神花会的人都给杀了,那么,神花会三百多人的尸体在哪儿血迹是怎么处理的他们不会反抗不会逃跑大中午的,神花会所处的位置算不上繁华,也绝不偏僻,外面的百姓就听不到声音就看不到有人跑出来” “那也充其量说明神花会和慕容白狼狈为奸,不能说明慕容白就是被陷害的!”有人反驳道。 叶青岚笑道:“很好!那我问问诸位,常人若是和别人……狼狈为奸,是信任对方呢还是信任自己人呢” “无疑,慕容白不是傻子。他要是和神花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肯定也会防备着神花会。他最放心的,还是慕容山庄的自己人。” “但是,慕容白堂兄慕容策从尸体堆里爬出来亲口所说,他腹部被刺了一剑,就是被慕容白亲手所伤!” “慕容山庄的人现在正在满城寻找失踪的慕容白,我想诸位总会遇到他们。试想一下,慕容白得罪了长安城的江湖门派,还会留下慕容山庄的人到时候,你们只需要面对面把事情摊开,自然而然,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那你说,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高大男子咬牙道,“慕容白杀了我阿兄,杀了这位兄弟的妻子,总是事实!” 叶青岚沉声道:“我先前说过了,慕容白是被神花会陷害了。或者说,他是被契丹狼奴陷害了。” “契丹狼奴”众掌门或惊讶或气愤,“怎么还有那些契丹狼崽子的事” “在场的诸位,年岁都比叶七大上不少。十七年前,工部侍郎刘廷玉落网,牵扯出契丹间谍一案,长安城发现了不少契丹人发掘的通往城外的密道。” “这件事,诸位应该比我要清楚。” “不错。”众掌门缓缓点头,当时的他们大部分还是青葱少年,那件事影响很大,牵扯了不少门派,所以印象很深。 “神花会掌门阿木帖尔汗的卧房之中,也有这么一条。” “叶公子,你所说的,可是真的”昭文馆馆主周鹤阳急忙问道。 “如果神花会真的是契丹狼奴,慕容白是被陷害的,那么我们大家就都着了那些异族的道了!” “叶七也是推测,那条密道我们还没有走完,就有人放火烧了神花会。我们要是走不及,恐怕已经葬身火海了。” “那把火,现在还在烧着。诸位等到天明,自然可以得知。” “你的意思是,我们都被神花会给利用了异族想借我们的手,来除掉慕容山庄” 丧妻的男人哭喊道:“可我死去的妻儿又给怎么办啊!” 叶青岚低眉道:“不论如何,慕容白杀了人,这件事洗不清。但现在,他被神花会挟持,不知所踪。等找到他,破获契丹人的阴谋,慕容白和慕容山庄自会向诸位请罪。他要是不去,我叶青岚拼着这一条命不要,也押着他去!” 有人冷嘲热讽道:“说的比唱的好听,人家可是武林少盟主,肯向咱们这小门小派低头认错” 叶青岚冷冷的看向那人,问道:“敢问这位前辈,贵门派可有人死在了慕容白手上” 那人噎了一下,别过头去。 “那就是没有了。” 叶青岚朗声说道:“在场的诸位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也想问诸位一个。” “慕容白满打满算,今日在神花会也不过杀了三十几人,可现在到场的门派不下二百个!” “多出来的人,是想做什么!”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五十三章 丁振法 叶青岚厉声喝道:“如若是慕容白和你们平素有仇,自可来报复。但是慕容白之前从未来过长安,你们中很多人也许压根就没和他见过面,何来仇怨一说” “哼,江湖朋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有何不可慕容白杀人是事实,假若叶公子是局外人,就能撒手不管” 叶青岚冷笑道:“拔刀相助我看是趁机起哄才对!” “慕容山庄是武林魁首,岂是你们想扳倒就能扳倒的就事论事,这也仅仅是慕容白个人的问题,和慕容山庄有什么关系” “我先前在后面听了半个时辰之久,你们张嘴闭嘴对付慕容山庄,还有人大言不惭,居然设想着把慕容山庄收为己用,嘿,还真敢说!” “我想诸位,也许没有和慕容山庄打过交道,但我曾在慕容山庄待过半年,慕容山庄的祖训我现在还记得,其中有一句:庇佑武林,不问荣辱,问心无愧!我不知道以后慕容山庄会不会烂掉,但现在,它依旧是整个大唐武林中最公正的地方。” “希望你们在未来的某一天,不会因为自己的所做所为,而感到羞愧。” 叶青岚长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要说的也就这些了,诸位若还是想拦我,悉听尊便。” 半晌之后,人群中,接二连三的声音响起: “龙虎门十五年前蒙慕容山庄慕容尘先生搭救,今日愧于此举,不再过问此事。” “我七星门老祖三年前与慕容山庄慕容央先生有交,深感慕容央先生大义,与龙虎门一样,不再过问此事!” “抚运镖局镖路多山匪,多次承蒙慕容山庄搭救,也退出此事争执。” “……”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叶青岚看着不断有人表态,不禁微微一笑。 其实他早就看了出来,聚集在丁府门前的这些门派掌门之中,有一成是真的想报仇,一成是想把脏水彻底泼给慕容山庄,三成是借机起哄谋取利益,剩下五成,都是在观望。 但还有不到一成的人,是向着慕容山庄的。 这也不难理解,慕容山庄在江湖称霸五十年,长安这么重要的地方,会没有慕容山庄的人 慕容策年轻,经验阅历都还不够。慕容白一出事,他再加上受了伤,一时就慌了神,着急忙慌的就找到了李心安。 可殊不知,慕容山庄隐藏在长安的力量,才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他们只需要一个人站出来,把事情的利害讲清楚,自然而然的就会带动大家离开这里。 龙虎门七星门看着那两个掌门热切的目光,叶青岚就知道,他们肯定是慕容山庄的人! 眼见着大局已定,叶青岚向着丁府大门走去,朗声道: “诸位请放心,他日慕容白定会亲自负荆请罪。但现在要想拦我的话,请尽管来。” “叶七受的住!” 现在说这句话无疑是给这场闹剧画上一个完美的句点。叶青岚所过之处,众人纷纷避退。 就在他洋洋自得之时,人群后,突然绕出来一个少年。 少年手托长枪,拦在了叶青岚面前,冷笑道:“慕容白,我要杀!慕容山庄,我也要毁!” 叶青岚皱眉问道:“为什么” “因为不巧……” “我恰恰就是和慕容山庄有血海深仇的人!” “敢问阁下何人”叶青岚拱手说道。 少年傲气凌人,“我的身份你不需要知道,你要知道的是,不走,我连你一起杀!” 叶青岚怔了怔,哑然失笑。 身后叶响上前一步,拦在了自家公子身前。 “要杀我家公子有本事就试试!” 少年阴沉的审视着叶青岚的三个护卫,冷笑道:“仗着护卫修为高强人多势众想欺负我一个人叶公子,说不过去。” “你倒是强词夺理,明明你都要杀我了,我跟你讲什么公平” 叶青岚冷冷说道:“叶响,做了他!” “得令!” 叶响扭了扭胳膊,踏步上前。 少年眼里跃动着疑虑的光芒,他在思考,眼下这种情况自己是不是尽快离开为好。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动,少年挺起胸膛,端起了长枪。 旁人都看的出来,这个少年修为还不到三品,却敢拦在拥有三名二品护卫的叶青岚面前,其勇气不由得人不敬佩。 “这得是多大的深仇大恨,能让这个少年连命都不要也要揽住叶公子”众掌门议论纷纷。 但是叶青岚几人却不会管这些,缓缓上前的叶响突然消失在了少年的视线中,少年端起的长枪顿时没了目标。他茫然无措,张头四顾。 “上面!”人群中传出提醒的声音。 少年瞬间醒悟过来,平刺的长枪上挑,自己则是弓腰跳向一旁,将长枪凌空抽去。 叶响稳稳的落在枪尖之上,两手并拢,向着少年的头颅猛地砸下。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能预料到少年头颅被叶响锤烂,脑浆四溅的景象。 叶青岚慌忙提醒道:“别杀——” 他本来想说“别杀人”,但最后一个字曳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去。 因为少年,已经被救下了。 丁府的门房,一品返元境高手丁洛,不知何时夺下了少年的长枪,将叶响远远的扔了出去。 看着众人惊讶的目光,丁洛懒散的说道:“丁府门前,禁止武斗。” 他看向身后的少年,把枪扔回给他,说道: “好小子,有胆量,我喜欢!” 少年接过长枪,面色阴沉。 丁洛把视线转向叶青岚,抱拳说道:“叶公子之前说的话在理,我被您说服了,所以,我会带着您去见我们家老爷子。” “还请叶公子,能放过这个孩子,江湖后辈出这么一个苗子不容易。” “那是自然,叶七本也无意杀人,只是想驱赶他罢了。” 少年得救,却没有感激,反而恶狠狠的道: “谁让你放过我了叶青岚是,我记住你了,你等着!小爷我终有一天,把你们叶家杀个干净,把你和慕容白的脑袋悬挂在我师傅的墓碑上!” 丁落突然掐住少年的喉咙,脚尖闪电般踢在他的膝盖。 少年痛苦的摔倒在地,然后被丁洛狠狠的踩着胸膛。 一品返元境的门房用轻缓而冰冷声音说道: “你在这里狂吠什么看你是个人才,留你一命,别不识抬举。” “你用枪的事,还没和你算账呢!” 少年挣扎着说道:“那是我的兵刃,我用枪怎么了!” “在丁府大门前用枪,谁给你的胆子” 长安江湖门派,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在柳前使刀,不在黄前耍棍,不在丁前用长枪。 这三条要是犯了,那就是相当于踢馆砸招牌。 丁洛缓缓说道:“我听你的口音,不是长安本地人,倒像是江南人。长安的规矩你不知道,不知者无罪,我放你一马。” “但是,别让我再看到你!” 丁洛松开脚,提了一下少年的背,将他带了起来,冰冷的说道: “滚!” 少年脸色涨红,捂着胸膛,不甘的离去。 “叶公子,刚才丁某失礼了,您多见谅。” “哪里哪里,丁前辈客气了。” “叶公子,您想见我们家老爷子,可以。但有一条,您的这三位护卫,可不能跟您一起进去,得留在这儿外面。” 叶青岚点头道:“叶七不敢有违。” 丁洛向着丁府大门一招手,沉声道: “叶公子,请随丁洛入府。” …… 丁府内,与外面截然不同。 外面的人嘈杂而纷乱,丁府里却是一片祥和。 随处可见摆放长枪的架子,丁家的孩子们就在院子里练武,长辈们要么指点两句,要么,就干脆自己拿着杆长枪和别人招呼上两下。 不论老幼,没有一个人对外面的事情表现出好奇的样子。 甚至连丁府的下人们,都是整齐有序,有条不紊,干着自己该干的活。 穿过内堂,丁洛带着叶青岚来到一间客房内,说道:“叶公子请在此稍后,老爷子一会儿就来。” 叶青岚慌忙说道:“叶七惶恐,怎敢让丁老前辈来见小子,该是叶七去拜见前辈才是!” 丁洛笑道:“叶公子不必如此,我们家老爷子虽然已经退隐了,但每日还是会练武三个时辰。之前家里一直来人,老爷子也就没练下去,关了大门之后才有时间。现在老爷子还没有出关,贸然打扰多有不便。” “大概还有一柱香的时间,老爷子就该出来了。叶公子,麻烦您您稍微等会儿。” “既如此,叶七恭敬不如从命。”叶青岚弯腰行礼道。 丁洛点点头,带上门,退了出去。 叶青岚无聊的在屋里走来走去,思考着一会儿见到丁振法该怎么做。 像第一次见李俶那样,直接跪下 估计丁振法那老头子会咯噔一下,直接呆住,然后不得已接受自己的话。 那样也好,但是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最多加上个李俶,跪他一个丁振法算怎么回事! 叶青岚摇摇头,自己否决了这个主意。 现在情况其实已经很明了了,就像叶青岚自己先前所预料的那样,外面十成中也只有一成是真的想要发难慕容山庄的,要想压制他们,只有丁振法。 从丁洛所说看来,丁振法似乎也是偏向于不动手的。 但叶青岚既然已经进来了,就不能再拘泥于对付外面那些人。 他要想办法,把丁家拉下水,找出神花会!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丁振法如约而至。 “咚咚咚”。 叶青岚抿了抿嘴唇,擦干掌心里的手汗,深吸一口气,上前打开了房门。 在开门的那一刻,叶青岚悲悯的发现自己,竟然抑制不住的有种想跪下去的冲动。 他面前的是,长安三大家之一的掌门人,一品归真境大宗师,当年跻身天机楼武评前十的人物,如今长安武林的主心骨,丁振法! “叶家小子,叶青岚,见过丁老前辈!” 温和的嗓音在叶青岚头顶响起:“叶公子,为何不抬头看着老夫” “小子不敢抬头。”叶青岚扯了扯嘴角,“小子怕窥见老前辈容颜,抑制不住的跪下去,出丑。” “哈哈哈……”丁振法大笑道,“我又不是皇帝,你跪什么抬头看着老夫。” 叶青岚一咬牙,把心一沉,昂然抬起了头。 出乎他的意料,面前的这位年逾古稀的老前辈,居然不是白胡子老头模样,而是个面目俊朗的中年人。 半黑半白的头发披散在脑后,更显得他邪魅英俊。 “老前辈……您……贵庚” “八十五了。”丁振法笑道,“叶公子感觉如何” “膝盖……有点软。” “叶公子难道是怕生也不应该啊,我可听丁洛那小子说了,叶公子在我丁府大门外舌战群雄,说的他们颜面尽失。” 叶青岚苦笑道:“年少时遇到过惊吓,被拍花子的拍了去,差点就被剁去了手脚。丁老前辈气场太强,让小子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 丁振法说道:“原来如此。” “叶公子,你来的目的,我已经知道了。丁某知晓利害,不会被外面那些人扯着鼻子走。” “之前,我不动声色,也只是怕引火烧身,让他们恨上丁家罢了。这一点,还请叶公子体谅。” “丁老前辈为了丁家着想,自是无错。叶七也是为了表兄,甘愿充当那个引恨之人。” 丁振法眯起双眼,缓缓说道:“叶公子如此坦诚,倒让我有些惊讶。我丁振法一辈子未曾亏欠别人,叶公子此举让我着实过意不去。还请叶公子提个条件,丁振法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叶青岚施礼道:“那么叶七,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公子,但讲无妨。” “小子斗胆,请丁老前辈,剿灭神花会,找回慕容白!” 第二卷 长安乱第一百五十四章 说服丁振法 丁振法皱起眉头,缓缓说道:“叶公子,老夫已经退隐江湖,丁家也逐渐不再过问江湖事。在丁洛和另一个小子没成长起来之前,我是不打算让丁家再抛头露面的。” “所以,老夫无法答应你。” “还请叶公子,换一个要求。” 叶青岚沉声道:“丁老前辈,此事无关江湖纷争,牵扯的,是大唐国运!” “笑话!”丁振法缓缓摇头,“一个小小的神花会,如何能牵扯朝廷,牵扯国运” “神花会也许不行,但契丹狼奴可以,契丹间谍也可以!” “你说神花会是契丹间谍,我听丁洛说了。但这终究只是你的猜想,证据呢” 丁振法负手而立,缓缓踱步,说道:“也许神花会,只是用了什么手段,控制了慕容公子。江湖上不乏有这种痴心妄想的人,想着投机取巧,想着一步登天。他们之中,有人愚蠢,有人绝顶聪明。他们做的事,有的办不成,有的一旦办成,那就是危及江湖的大事!” “但神花会显然不是后者。” “慕容公子是皇太孙殿下的剑术教师,此事,叶公子只需要禀告殿下,神花会和慕容公子的踪迹自然而然能够找到,老夫不必出力。” 叶青岚道:“殿下已经知道此事,正在准备之中。” “可神花会终究是江湖势力,他们的所作所为,身为皇太孙的李俶殿下也不好过多牵扯。” “要想剿灭他们,长安城之中,非老前辈不可!” “理由” “契丹间谍。” 丁振法微微摇头,说道:“还是那句话,给我一个证据。” 叶青岚朗声道:“为国除贼。何需证据” “老夫不是朝廷命官,也不是江湖游侠,我现在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活不了几年,早就没了当初的那股少年意气。” “所以,叶公子必须给我一个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叶青岚眨了眨眼睛,在丁振法的话中,他琢磨出了一些别的意思。 他看了门外,心领神会。 “既然如此,叶七就斗胆,试着说服一下老前辈!” 叶青岚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十七年前,工部侍郎刘廷玉串通契丹狼奴,泄露大唐国情,当初的宰相李林甫在长安大肆搜捕契丹间谍,最后发现了几十条通往长安城外的密道。” “而在神花会的地下,也有这么一条,此其理一也。” “当年那些契丹间谍,仰仗的是那个工部侍郎刘廷玉。但当年的案子据说还有更深的隐情,在朝廷中,也许还潜伏着另一个或更多个敌国奸细。” “神花会在在长安的实力不算大,但也足够有分量。假设他们就是契丹间谍,抓捕了他们,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的奸细,找出十七年前没能被找出的间谍!此其理二也。” “退一万步说,神花会真的不是契丹间谍。但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我们要的就是一个疑点!一个疑点足够洗清一切了。” “丁老前辈为了擒拿契丹间谍,不惜打破誓言,出手擒贼。传出去,不会有任何对您和丁家不利的消息。就算神花会不是,结果也没有什么两样,反而还会对您更有好处。毕竟为了一个疑点就出手,更能彰显您的爱国之心。此其理三也。” “丁老前辈剿灭神花会,在朝,则圣人嘉奖,百官庆贺,更不要提右羽林大将军高仙芝……请恕小子无礼,小子不清楚当年老前辈与高仙芝发生了什么。但在您封枪闭门之后,您的风评就一落千丈,虽然依旧是长安江湖尊敬的人物,但怎么说也是大不如前。所以,剿灭神花会,挽回您在江湖中人心中的威望,此其理四也。” “追回慕容白,则是对慕容山庄的一个天大人情!丁老前辈刚才也说了,目前不打算让丁家出世,但丁家总有出世的那一天。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五十年。那时候的江湖,又是何人为尊” 叶青岚看着丁振法脸色忽晴忽暗,心中淡然一笑,自问自答道: “还是慕容山庄!” “如今的武林盟主,慕容山庄庄主慕容德年岁已经近百,但何曾展露疲态依小子拙见,慕容庄主尚且还能统领大唐武林二十年!” “二十年之后,不出所料,就是慕容白接手。” “慕容白天纵之才,五十年内是必进天人境界的。再加上慕容山庄诸位一品高手和江湖诸多信徒,慕容白无疑会成为武林盟主。到时候,他可就蒙了丁老前辈和丁家一个大人情!” “能让先后两任武林盟主承恩,丁家在老前辈仙逝之后,也会如日中天。” “就算子孙后代不争气,断了传承。但只要慕容山庄存在一天,丁家就不会受辱。” “救慕容白,让丁家得百年高枕无虞,此其理五也。” “慕容白是皇太孙殿下的剑术教师,是未来……圣人的老师!” “有些话,其实现在说不得,但我想老前辈也早就领悟到了,不然,为何要输给高仙芝,还要封枪退隐江湖呢” 丁振法后背猛然一惊,冷汗丝丝浮现。 杀意涌现。 叶青岚单膝跪地,脸色苍白,但还是咬牙坚持说道:“老前辈……您也应该知道,这些年,江湖诸多门派逐渐像朝廷靠拢,作为江湖魁首的慕容山庄又让少庄主孤身进京成为皇太孙殿下的剑术教师,其中意味,小子无需多言。” “您总该知道,慕容白是为李俶殿下卖命的,李俶殿下是要继位的,救了慕容白,您也相当于是变相的给未来大唐的皇帝出力!” “……到那时候,丁家也总会得到点恩惠。那不是一般的恩惠,那是天子之恩,恩威浩荡!” “救慕容白,得天子之恩,此其理六也。” 丁振法沉默不语。 叶青岚只感觉浑身一松,那股冰冷的杀意荡然无存,忍不住仰天长啸,舒缓心中之意。 丁家的老祖宗起身,缓缓扶起叶青岚。 “老夫,先就刚才失态,向叶公子赔罪了。” 眼看着丁振法就要弯下腰,叶青岚慌忙跳向一旁,连连摆手说道: “丁老前辈您这是折煞小子了,小子万死不敢受此大礼!” 丁振法叹息道:“叶公子六个理由,说的老夫哑口无言,心服口服。” “正如先前所言,老夫会动用丁家所有力量,找到神花会的踪迹,带回慕容公子。” 叶青岚深作一揖,沉声道:“多谢丁老前辈!” “但小子的话还没有说完,还请老前辈听完叶七最后一理。” 丁振法惊讶道:“哦叶公子还有一个理由” 叶青岚笑了笑,说道:“小子这最后一理,不牵扯朝堂,不牵扯江湖,无关大局,关乎一人。立足的,也不是事实,而是小子的一点猜想和推,勉强算得上是一个理由。” “叶公子但说无妨。” “自叶七入府以来,一直行到此处,入目所见,整个丁府都在韬光养晦,全然没有世家大族一般的傲气,更多的,是如临大敌一般的戒备。” “小子不敢揣测丁老前辈之意,但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想必丁家出世之日,就是撼动整座江湖之时。” “但丁家出世,需要助力。需要……一些暗地里的手段。” 叶青岚微笑道:“我有一友,与慕容白相交。手段惊人,势力通天,现在的他,也正为了慕容白而上下奔走。我能来到此处,也全赖他指挥” “叶七在此立誓,丁家出世之时,叶青岚必定携那人助丁家一臂之力!” “还请老前辈,应允则个!” 丁振法眼帘低垂,背过身去。 他的确有自己的算计,现在还不是露出来的时候。 也正如叶青岚所说,丁家要想达成目的,真的离开不了地下的帮忙。 丁振法沉吟许久,谨慎的发问道:“你说的那个人,可否可靠” “绝对可靠!”叶青岚自信的道。 “好。” 丁振法沉声道:“三天之内,老夫带回慕容公子!” 短暂的交流后,叶青岚行礼告辞。 打开房门,丁府的门房,一品返元境高手丁洛战战兢兢的站在门外,如履薄冰。 看到叶青岚安然无恙,他忍不住长松了一口气。 先前丁振法发怒,霎时间,一直守在外面的丁洛浑身冰冷,差点认为叶青岚小命不保。 世人都以为丁振法温和有礼,事实也确实是那样。但是,兔子急了还要人,更何况是一位一品归真境大宗师呢 丁振法发起怒来,绝对是长安城四位大宗师之中最恐怖的一个,更甚长安刀圣柳鱼白! “叶公子,请随我来。”丁洛向外一招手,巴不得赶紧把这位小祖宗请出去。 叶青岚告辞道:“老前辈,小子告退!” 丁振法缓缓点头,看着叶青岚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久久,他未回房。 黑暗中,有一人轻声问道:“不联系屠生楼了吗” “我听说,屠生楼前些日子,刺杀户部侍郎高正明,手下有不少人死在了慕容白的手里。” “和他同行的,是一个叫李心安的年轻人。” “李心安” 丁振法微微勾起嘴唇,记忆中,浮现出当年那个缠着他的小毛孩子的稚嫩的脸。 “是啊,一晃十七年过去了,当初的孩子,也长大成人了。” 黑暗中的人声有一些迟疑,“所以……那边怎么说” “叶青岚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剿灭神花会,救慕容白,我们得到的好处,要远远多于从屠生楼那里得到的。况且又牵扯上了契丹狼奴,当初你大伯,就是死在契丹一个狼主手上,如何不帮!” “屠生楼,可以拒绝了。” “明白!”黑暗中的那人说道。 丁振法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悦:“这些年,我似乎是太溺爱你了,你总是得先得到我的指令才去做事,这样很不好!” “你是未来的丁家家主,你要学会自己拿主意,而不是指望我。” 黑暗中的人轻声说道:“知道了……爷爷。” 夜风吹来,黑暗中没了动静。 丁振法缓步踱于庭中,自言自语。 “李心安……” “难道是……”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天策府 皇孙府。 李俶在睡梦中,听到了种南浔的声音。 “殿下,李统领来访,有急事要见殿下。” 这声音反反复复持续了三遍,最终,李俶不耐烦的睁眼。 他看了看身旁熟睡的妻子,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一条腿使劲的张出去,蹑手蹑脚下了床。 裹好被褥,把屋里的火炉翻了翻,轻轻把窗缝打开的更大一些,李俶方才披上衣服,推门出去。 “他人在哪儿?”李俶边走边问道。 种南浔答道:“在前堂,李统领很着急,似乎有什么紧急的事情。” 李俶淡淡的点了点头,走到前堂,种南浔识趣的带着人离开。 李心安一见李俶,也顾不得礼仪,直接说道:“殿下,慕容白出事了!” 李俶皱眉道:“别急,慢慢睡。” “是。” 李心安道:“今天正午,慕容白去了神花会……” 他一口气把发生的事情说完,焦急的道: “殿下,还请您出手相助!” 李俶沉默不语,在堂里缓缓踱步,盘算得失。 “事关契丹间谍,我自然是要出面的。” “但问题是,慕容白杀人,确有其事,要想保住他……难!” 李心安说道:“这件事殿下你不需要出面,慕容山庄自会处理。” “为今之计,是尽快找到神花会和慕容白的踪迹。” “神花会被烧了,那条密道应该也不能用了。神花会出了长安,要想找到他们,就是大海捞针!单纯依靠本王的力量,也不是不行,但……” 李俶盯着李心安,沉声道:“心安,你清楚的。八部天龙,不能暴露在外人眼中。” “卑职清楚……还请殿下,给心安血衣堂便宜行事之权!”李心安单膝跪下,抱拳恭声道。 李俶淡然一笑,扶起李心安,说道:“心安,你想多了,本王不是不想救慕容公子,除了八部天龙,东宫左右卫率,本王回酌情调派,搜寻神花会贼人踪迹。” 李心安惊讶道:“殿下,私自派兵,这是——” 李俶摇摇头,“圣人已经把调兵的权限重新还给我了,所以,东宫左右卫率,我都可以随意驱使。” “不仅如此,京兆府那边,还有叔父李璘。我即刻派人赶往京兆府,知会叔父,请京兆府和不良人出动。” “还有,事关慕容山庄,宫里的那位,我也要禀告。” 李心安眼神一凛,失声道:“天策府?” 李俶沉重的点了点头。 “天策府是圣人手中的绝密力量,监察江湖,与慕容山庄遥相呼应,和那神秘的天机楼,也是渊源颇深。” “在慕容白进京的时候,我就被天策府的人知悉,要把慕容白的一举一动,禀告上去。他们会根据慕容白的行动,来拟订什么东西。” 李心安嘴唇微微一动,刚想说话,就被李俶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天策府内有我的人,慕容白这条线索,我都有隐瞒,他们也查不出来。所以,你和血衣堂都是安全的。” “……多谢殿下。” 李心安轻声道谢,但眼中的忌惮,却没有半点消退,反而越加深重。 天策府。 天策上将。 太宗皇帝。 李世民! 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在当年太宗皇帝夺门之变中,天策府可谓居功至伟。 世人皆知,太宗皇帝夺门之变,是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高士廉、尉迟敬德、程咬金等等功臣或谋划或出力,才让太宗登上的皇帝宝座。但在世人看不到的暗处,太宗皇帝李世民自幼建立的秘密组织天策府,却才是起到了一锤定音之用。 天策府建制三百人,玄武门之变前夕,齐王李元吉率先发觉端倪,从军中调派五百陌刀手,贴身保护太子李建成。 天策府安插在齐王府的暗探杀出一条血路,把这个消息传给了当年还是秦王的太宗皇帝。 于是,天策府调集二百人,长安城南三十里处,截杀陌刀队。 剩下的一百人,则是埋伏在了太子东宫和齐王府外,在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上朝之后,杀进这两处,搜集他们谋反的证据。 他们遭遇了激烈的抵抗,太子东宫有着近一千的私兵,齐王府则有更多! 半个时辰后,天策府的人全军覆没。 那些证据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的是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都不重要。 夺门之变后,尉迟敬德和程咬金两位国公在第一时间各自赶往了这两处,在天策府死去的人身上,找出了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来往的书信。 书信里,写满了他们要刺杀秦王李世民和逼宫圣人李渊的罪证。 而在长安城外,两百名天策府士兵,用自己的生命,拖延了一个时辰,让那足以改变大唐皇帝归属的五百名陌刀手没能赶往玄武门。 二百对五百,人数的差距并不大,但是二百人全灭,五百名陌刀手,只死了不到八十个。 秦琼秦二爷带着羽林军姗姗来迟,以付出三百人的代价,剿灭了这些李建成的心腹。 更没有人知道的是,在玄武门,尉迟敬德和程咬金各自拎着一个人头——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的人头,并不是他们亲手斩下的。 李建成身旁,有三位一品归真境大宗师坐镇,李元吉也有四位一品返元境高手贴身保护,仅仅依靠秦琼、尉迟敬德和程咬金三人,要想杀他们,无疑是异想天开。 依旧是天策府,天策府三位统领,悍不畏死的反复冲击着那七名一品宗师,最终,李元吉的一位一品护卫露怯,被他们抓住了破绽,拼着两个人的性命,让最后一位统领以被拦腰斩断的代价,砍下了齐王李元吉的人头! 李元吉一死,太宗皇帝这边士气大涨,李建成那边剩余的六人,在沙场血战中磨练出来的的三位一品大宗师面前,逐渐落入下风。 最终,六人先后身陨,太子李建成被活捉。 太宗皇帝彼时是犹豫不决的,他已经杀了弟弟,担不起再杀一个哥哥的名声。 而且,高祖李渊此刻也得知了消息,正率领着大内侍卫向着玄武门赶来。 对面是大唐太子,是一个被活捉的没有任何歹意的太子,杀不杀,怎么杀,所有人都拿不准主意。 箭在弦上,但偏偏就是射不出去。 最后,还是那位被拦腰斩断,重伤垂死的天策府统领,在被人抬下玄武门,经过李建成的时候,突然暴起,捏住了李建成的脖子。 一旁的尉迟敬德心领神会,一刀,将李建成和天策府统领砍为两截。 可以说,没有天策府,齐王府的情报传不出来,五百名陌刀手会护卫在李建成身边,太子和齐王那所谓谋反的罪证也不会出现,太宗皇帝在玄武门的苦心谋划会在陌刀队出现的那一刻顷刻间消失。 最重要的是,没有天策府,齐王李元吉不会死。 太子李建成也不会死! 没人敢去预料太子李建成假若不死的情况。 因为李建成不死,就没有太宗皇帝,而在史书上,会出现一个试图篡位谋逆的秦王李世民! 在玄武门之变后,高祖李渊不理政事,下旨宣诏,令李世民为皇太子。 武德九年六月乙酉日,天策府废罢。 朝廷上的天策府没了,江湖上的天策府,出现了。 门派没有设置在长安,而是中原腹地的洛阳,负责江湖事宜。 当年,作为江湖魁首的蜀中唐门之所以衰落,就是天策府在暗中出力。 之后,武氏代唐,迁都洛阳。 在武氏的眼皮子底下,天策府的日子并不好过。 一度,天策府的职能被大理寺取而代之。先后五位天策府统领,皆没来由的被罢免被废黜。 虽然经过武周一代的极力打压,天策府还是挺了过来,成为了大唐王朝在江湖上的一支秘密代表。 作为一支进入江湖的朝廷力量,天策府中人一直处于一种很尴尬的境地:对内,他们是混迹江湖的武林人士;对外,他们又是大唐官府的维护者,两边都对他们敬而远之。 敬而远之,敬而怕之。 逐渐的,天策府从建立之初的匡扶大唐,平衡江湖与朝堂,变成了朝廷的一把刀。拉拢江湖门派,亦或是,灭门。 岭南的贺风山,西南的春草堂,都是经由天策府,倒向了朝廷。 不是没有过江湖志士想要除掉他们,洛阳城曾经有四大武林世家,除了擅长暗器的韩家之外,其余三家,就想着密谋除掉天策府。 但他们似乎忽略了,天策府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江湖门派,它的本质,是军队! 天策府编成天杀、天枪、天盾、天弓四营,除了专门对付江湖门派的天杀营是独立行动以外,其他三营都从军中选将,协同作战,每队十四人许,由各队队长带队巡逻,副统领轮流统一指挥各队。 他们擅长的,就是集团作战,以多击少,以众击寡。 尽管洛阳城那三家的情报没有泄露出去传到天策府的耳中,尽管他们如愿以偿攻破了天策府的大门,但迎接他们的,是数千道劲驽,是天策府士兵的霸道枪术,是天策府数名一品高手的合力夹击。 一夜之后,洛阳城有了新三家。 洛阳江湖有了一番大清洗,新老势力不断交替,你方唱罢我登场,最后剩下的江湖世家,只余韩家孤零零一个,逐渐衰落。 这样的天策府,如何让李心安不心惊! 血衣堂的靠山还仅仅是李俶。 天策府的靠山可是圣人,是皇帝,是李俶的爷爷! 不过一旦天策府介入,神花会也就不难寻找了。 李心安深作一揖,恭声说道:“有劳殿下费心,心安感激不尽!” “心安啊,既然牵扯到了契丹间谍,十七年前那件事,可就不能再藏着了。” 李俶沉声道:“血衣堂在李林甫的手下经办此事,我需要你,把血衣堂当年的行动全部翻出来,仔细寻找,把当年的可疑人物都审查一遍。” “这次,也许会找到一条大鱼。” 李心安凝重的道:“事关大唐安危,心安定尽心竭力!” 第一百五十六章 驳斥众人 离开皇孙府后,李心安马不停蹄的赶往了丁府。 和他同行的,还有太子右卫率的一百名士兵,算是他名义上的下属。 李心安拿不准叶青岚能不能安然无恙见到丁振法,所以还是要出动军队的力量。 转进兴化坊,一眼就看到拥堵在街口的一大群金吾卫士兵。 眼看到东宫右卫率的黑色大旗,这些金吾卫自然也不敢阻拦,忙不迭的让开了一条通路。 “这位大人,右卫率可是来处理丁府外面那些人的?” 李心安淡淡的点了点头,正要策马驶过,突然想起了什么,驻马问道: “丁府外面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领头的金吾卫将军恭敬的回答道:“回大人的话,那些人走了一部分,还剩下大约一半的人守在外面。” 走了一部分…… 李心安欣喜的道:”之前可有人进去过?” “有的,有一个年轻公子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在那里大讲了一通,丁府的人就把他带进去了。在那之后,外面的人就开始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看来叶七是成了,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说服丁振法。”李心安暗暗的想道。 他不再耽搁,纵马疾驰到丁府大门前。 一百名右卫率士兵齐齐下马,列成一队。 聚集在丁府大门外的那些掌门脸色阴晴不定,看着来者不善的李心安,心里都多了几分忌惮。 依旧是那个富家翁打扮的黑胖子率先开口,大大咧咧的道: “哪儿来的小子,知不知道规矩?这是丁振法丁老爷子门前,不能见刀兵!你们这些当兵的还不快滚?” 李心安嗤笑一声,招了招手。 身后,一百名士兵立即散开,抽出唐刀,包围了这群不可一世的掌门人。 众人大惊失色,黑胖子惊讶的道:“你们疯啦,真的要触怒丁老爷子不成?到时候死在这里也没有人给你们收尸!” “闭上你的狗嘴!” 之前那个独眼的中年男人气愤的道:“董老六,你有点眼力见行不行,他妈的自己蠢就罢了,还想把我们都害死?睁大你的狗眼,字总认识?好好看看,那杆黑色大旗上写的是什么字!” 黑色大旗隐匿在夜色里,并不好认。黑胖子董老六揉了揉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上面的字。 “太子右卫率?” 众掌门面面相觑,事情的发展已经到了他们最难以接受的地步。看书溂 皇太孙李俶,终究还是插手了。 叶响三人和李心安对视一眼,后者向他们使了一个眼神,三人识趣的走到了右卫率士兵后面。 见此情形,昭文馆馆主周鹤阳清了清嗓子,向着李心安拱手说道: “这位将军请了,在下昭文馆馆主周鹤阳,敢问将军何人。” “太子右卫率长史,李心安。” 周鹤阳心里一惊,长史,那可是仅次于统领的人,来的官怎么这么大! 他尴尬的笑了笑,旋即说道:“长史大人,不知您带着右卫率兄弟们来,所为何事?” 李心安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周馆主是,您何必明知故问?” 周鹤阳咬了咬嘴唇,面色凝重,说道: “长史大人,恕我直言。朝堂与江湖有别,我等聚集于此,所为的,是为江湖讨个公道!” “慕容山庄少庄主慕容白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杀人,人神共愤!我等正欲请丁振法丁老前辈出山,还请长史大人不要插手。” 李心安淡淡的道:“你们是为江湖讨公道,但很抱歉,本将军,要为好友鸣不平!” 他环视众人,或敬畏,或不服,或嘲讽,或冷静,众生百态,尽收眼底。 李心安铿锵有力的说道:“老子今天,就是要组织你们追杀慕容白!” 众掌门尽皆失色,虽然预料得到李心安的目的,但却想不到他会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周鹤阳眼神冰冷,缓缓说道:“长史大人,你知道你是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 李心安直勾勾盯着周鹤阳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道:“老、子、要、保、慕、容、白!” “……好。” 周鹤阳猛然转身,从身后众人之中拽出一个少年。 “此人,英武堂堂主任予国的遗子,十三岁,死了爹。” 他又拽出一人,接着说道:“此人,江湖散修,妻子怀有身孕,死于慕容白之手。” 周鹤阳接二连三的拽出一个个人,“此人,丧兄!” “此人,丧夫……” “此人,失孤……” “此人……” 他一口气拉出了十五六人,喘着粗气,大声质问道: “敢问长史大人,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慕容白所杀?私情前面,还有个法理,还有个公道!” “朝廷抓到了杀人凶手,是不是要押往菜市口问斩!” “你凭什么保慕容白?” 李心安抿着嘴唇,看着面前人一副副悲痛欲绝的表情,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各位,我代慕容白,向诸位赔罪。” 周鹤阳冷哼一声,看着李心安如何说辞。 “江湖有江湖的行事手段,朝廷确实不应该随意插手。” “但我想问问诸位,找到了慕容白,你们真的会杀吗?” 众掌门原本慷慨激昂的表情瞬间凝固,紧接着,一个个都皱起了眉。 的确,他们没有想过,假若真的抓到了慕容白,真的能杀吗? 就算要杀,谁来动手。 谁来当那个毁灭了大唐武林未来的大恶人? 李心安冷笑道:“我想诸位,不过是拿慕容白当个幌子,真示意图,还是想从慕容白和慕容山庄身上捞些好处!” “这样的你们,谈什么江湖大义!谈什么仁义道德公道法理!” “周馆主!” 李心安猛然喝道,让皱眉思考的周鹤阳猛地一惊。 “你……” “周馆主,我问你一个问题。” 李心安沉声道:“昭文馆建立三十年来,和慕容山庄从无瓜葛,既无恩,也无怨。就我所知,昭文馆平素和长安城里的大小江湖门派似乎也没有什么交集,怎么这次跳的这么欢,嚷嚷着要为受害者做主了呢?” 周鹤阳大义凛然的道:“慕容白所行无道,昭文馆素行孔孟之道,行事虽然孤僻,但也是要谴责无道之人。” “孔孟之道?” 李心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让在场众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鹤阳皱眉说道:“长史大人,有话但说便是,大笑……这是为何?” “我笑,孔子孟子两位先哲要是能听到你这句话,得被气活过来!” 李心安厉声斥责道:“天宝三年,昭文馆门下学徒赵应素因母亲病重,拿不起你们所谓的学钱,又不想离开昭文馆,就偷偷趴在窗外偷听先生,或者说是你们昭文馆的一个长老讲课。”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他成了一个雪人,被那个长老发现,连同你们门下四个学徒,活活把赵应素打死在雪地里,随后抛尸冰河。” “天宝五年,依旧是你们昭文馆的一个学徒,陈文阳,和你们一个长老的孙子发生了口角,那个长老因为孙子没说过也没打过陈文阳,羞恼之下,把陈文阳的四肢生生拔下,做了人彘,扔到了自家茅房之中。” “如果陈文阳还活着的话,现在去,还找得到。” “天宝九年,昭文馆学徒李四海因为成绩优异,惹来同窗嫉妒。会试结束后,他买通了考官,偷来了李四海的答卷,一字不改的写到了自己的卷子上,随后诬陷李四海考场舞弊。” “科举不是你们昭文馆能操控的,这件事很快就被发现端倪。那个学徒是个商人之子,交了钱,什么事都没有。而李四海是个被乞丐养大的孩子,他才应该是那个什么事都没有的人,但却被你们昭文馆逐出,醉死在街边。” “去年,昭文馆又有一个丑闻,是关于……周馆主的小舅子。” 李心安冷笑道:“周馆主,还要我把那件事也讲出来吗?” “够了!”周鹤阳浑身发抖,阴森的注视着李心安,咬牙说道: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这长安城,给朝廷办事,总是要好过在江湖卖命。” 李心安冰冷的道:“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周鹤阳,还有脸说得出法理公道?还有脸为别人做主?” 周鹤阳深深低下头,不发一言。 “不过说实话,昭文馆做的恶,在诸位掌门的门派里,已经算得上是很少了。和一些掌门比起来,周馆主,你简直是大好人!” 李心安高声喊道:“在场的诸位,都多少做过一些恶心的事,杀过不少人,有违天理,有违人道,有违律法!你们的恶,比慕容白可深重的多的多的多!” “自认为问心无愧的人,你们要主持公道,要杀慕容白,我无话可说。” “可是,有吗?” 李心安环视众人,满眼望去粗略五六十人,没有一个敢直视他的目光。 “说得好!” 丁府的大门缓缓打开,丁府门房丁洛带着叶青岚走了出来。 “这位将军骂的好,骂的痛快!老子也看这帮落井下石的孙子不顺眼,只是碍于面子一直没吱声。叶公子和这位将军可是好好给我出克一口恶气,哈哈……” 叶青岚向着李心安咧嘴一笑,随即装模作样的行礼道: “回长史大人,丁振法丁老前辈已经答应出手,剿灭神花会,追回慕容公子。” 闻听叶青岚此言,那些掌门彻底的死了心。 李心安会心一笑,向着丁洛抱拳说道:“丁前辈,烦劳替小子谢过丁振法老前辈。择日,李心安定携厚礼登门拜谢!” 丁洛抱拳回礼,眉头却是一皱。 李心安?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叶青岚昂首阔步走过之前神似虎狼,现在宛若绵羊的人群,要了一匹马,骑了上去。 一行人缓缓离开丁府大门,李心安轻声说道:“干得漂亮!” “那是,也不看看咱是谁。”叶青岚一脸骄傲。 “你是怎么说服丁振法的?” “瞎掰扯呗,我可是许下了好多好处,到时候丁家要是落不着好,你和慕容白可得帮我啊。” “那是自然,我抱你无虞!” 叶青岚悄悄瞥向身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你说……慕容白是真的杀了人,人家要想报仇,我们还拦着,我还真信过意不去。” “白木头兴许是被控制了心智,找回他,如果他不记得的话,就瞒着他这件事。” 李心安惆怅的道:“我也知道,于情于理,都是慕容白的过错。可……我们就是要保他的,我们不出面,慕容山庄的地位摆在那,也注定了那些被慕容白伤害的人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小门小派,死了,也就只能死了。他们可以不甘,可以反抗,但总归是要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我们应该庆幸,慕容庄主,叶家主,和……李林甫,他们生下了我们,让我们不用直面这江湖最底层的残酷。” “叶七,抛下人情冷暖。无情冷血,唯利是图,那才是江湖。” 第一百五十七章 黑袍老人 平康坊,杨府。 杨国忠大公子杨腓,正拿着一条蘸了盐水的长鞭,气势汹汹的朝着一人走去。 “韩山佀,告诉我,为什么没有把刘泰来杀死?” 跪在杨腓身前的男人低声道:“李俶的人插手,我们无从下手。” “无从下手?”杨腓气极反笑,喝道:“龚百泉已经告诉父亲了,你和夜山柃是分开行动的,你们两个要是一起的话,还会失手?” 他愤恨的把长鞭抽打在男人的赤裸的身躯上,自己也是急促的咳嗽起来。 “公子息怒。” “息怒个屁!” 杨腓一脚将男人踹倒,质问道:“杀刘泰来已经是七天之前的事情了,这七天里,你和夜山柃没回府,本公子满城的寻找你们,你们也是真有本事,这都没能被我们发现!” “你最好给我个你们躲藏七天不回来的理由,不然,本公子会把你折磨的生不如死。” “你……体验过的。” 想起当年之事,男人痛苦的闭上双眼,身躯微微战栗了一阵,旋即平静下来,恭声回答道: “是。” “那日,我与山柃带着那个关内道难民一同赶往大理寺。本来,我是想与他们一起行动的,但突然发觉,一旦李俶预料到了我们会刺杀刘泰来,提前埋伏下人手,我和山柃一同被包围,没个照应,难保不会被他们活捉。” “所以,我提前下了马车,埋伏在大理寺外。” “我在大理寺外面三里之内转了几圈,发现了十几个有人隐藏的踪迹,但对方实力并不高,对我们没有威胁,我就没有动手。” “我猜想到,李俶埋藏的底牌,很可能就在大理寺之内,会和山柃正面遭遇。” “果不其然,在山柃他们下去,过了约莫一刻钟之后,李心安和叶家的叶青岚带着昏迷不醒的刘泰来出现了。” “他们是怎么潜入大理寺牢狱的,这个我还没有弄明白,估计是李俶的手笔。” “在李心安他们出来之后,大理寺的人就包围了他们,夺过了刘泰来。我于是攀到了墙头,准备直接袭杀刘泰来。” “但李心安和叶青岚发现了我,我没能成功。大理寺的士兵开始夹攻我,这些对我算不上威胁,而且山柃那个时候也上来了,我以为胜券在握,就放松了警惕。” “但大理寺的那个官员拉向了求救的信号,我开始心急,想要尽快除掉刘泰来,但遇到了李心安的拼死抵抗。” 男人略微迟疑了一下,说道:“我那个时候是可以直接杀死李心安的,但他的体内有一股极其凶猛霸道的内力,应该……是裴旻所留。在那股内力的保护下,我只是打昏了他,没伤及他的根本。” 杨腓突然问道:“你就没紧接着下杀手,直接除掉这个大麻烦?” 男人摇摇头,道:“当时,我一心想着杀刘泰来,就……没再去管李心安。” “只是户部侍郎高正明带着大理寺卿龚百泉出现,大理寺的士兵密密麻麻的包围了我们,刘泰来……我没能杀了!” “所以,你们是从大理寺一路厮杀出来的?” “是!” 杨腓冷笑道:“二位不是说沙场悍将吗?大理寺那么点人,就能让二位重伤在外躲上七天?” “大理寺士兵不足为虑,我和山柃出来并没有受伤。”男人平静的道。 “我们出来摆脱追兵之后,本想着折返回去,再杀一回刘泰来。这一次,我们特意避开了李俶埋伏在外面的那些耳目,选了大理寺西面的一个小巷子,想从那里潜入大理寺。” “可,迎面遇上了李心安和叶青岚。” 杨腓淡淡的道:“他们两个可是还没死,现在还活蹦乱跳,在外面蹦哒呢。” “你们又遇到什么人了?” 男人眼睛看向杨腓身后,侍立在门边的一个黑衣人,眼里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一个……很可怕的人!” “有多可怕?一品宗师?” “和我和山柃一样,二品高位。” 男人摇摇头,轻声道:“他会千枯万毒掌,还能在长安城……强开无样法相!” “无样法相……” 杨腓喃喃念着这四个字,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身后门边的那个全身笼在在黑袍之中的人,问道: “我记得,你好像也行!” 全身笼罩在宽大黑袍之中看不清人脸的男人发出一阵令人心颤的苍老笑声:“哈哈哈……既会千枯万毒掌,还能在皇气国运镇压下的长安城开无样法相,是我的同门!” 杨腓咂了咂嘴,道:“差点忘了,那个什么千枯万毒掌也是你的绝学。” “千枯万毒掌算不得绝学,邪魔二道之中,连一些小字辈的虾米都会,只是境界高低罢了。” 杨腓好奇的问道:“吴老儿,既然如此,你怎么断定他是你的同门?” 黑袍男人阴森的道:“千枯万毒掌算不上,可在长安强开无样法相,除了我这一门,放眼整个江湖,没有其他人可以做到!” “这个,可是要借天命的。” “韩小子,你接着说,遇到我那同门之后,你和夜丫头又怎么了?” 跪地的男人冰冷的瞪了黑袍男人一眼,随即回答道: “他很强,我们不敌,山柃也想强开无样法相,遇到了反噬,现在还在修养。我以为她会死,就打算和那个人同归于尽,但是在他面前……我连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之后,我冷静下来,带着山柃离开了大理寺。山柃伤的很重,我来不及带她赶会杨府,就就近找了一个医馆,不分昼夜的照料她。今日傍晚,她才转危为安。” 杨腓看了看黑袍男人,又看了看跪在面前的韩山佀,疑惑的道: “吴老儿,你们魔道的人,不都是像你这般杀人放火作恶多端吗?为什么你那个同门要救李心安?” 黑袍男人冷哼一声,道:“魔道非邪教,别拿我们和那帮只知道杀人作恶的傻子相提并论!” “先天入魔道者,于常人无异,只是多了一个魔教徒的身份。后天堕入魔道者,则是多有执念,个性千奇百怪,什么人都有。老头子我投身于相爷,那个不知道身份的同门,要是给李俶效力,自然也没什么不妥。我们也没什么规矩,想做什么,全凭自己。” “你们倒是自由。”杨腓好奇的道,“只是这入魔道,还有先天后天?” “先天,就是说老夫的儿子孙子。老夫是魔教徒,老夫的后代,生下来也是。除非是门派被毁,否则,老夫的子子孙孙都是魔教徒!” “后天入魔道,就是你们常说的仁人志士,发了疯,发了狂,走火入魔,或者受了什么打击,加入了我们魔教。” 杨腓点点头,转向韩山佀,问道:“那个吴老儿的同门,是突然出现的?” 跪地的男人回答道:“在我看来,他像是早就知道这边的情况,在我们即将杀了李心安和叶青岚的时候,他才出手。” 他双眼微微眯起,竭力回想着当时的情况。 “我记得,李心安喊他……苏先生。” 此言一出,杨腓和那黑袍男人皆是一震。 韩山佀一直注视着黑袍男人的一行一动,他那微小的举动,没有逃过韩山佀的眼睛。 杨腓喃喃自语道:“和李心安和叶青岚熟悉,嘶……苏先生!李俶身边,好像有不少姓苏的人,认识叶青岚,是去过江南的……难道是那个苏休?” 他望向黑袍男人,问道:“吴老儿,你的同门里,可有一个叫苏休的人?” 黑袍男人缓缓摇头道:“没有。” “你……这么确定?”杨腓的语气逐渐冰冷。 黑袍男人轻声笑道:“公子不必怀疑老夫。若是一般教徒,老夫真的不屑于知道他们的名字。但修为在二品高位的同门,实力不在我之下,我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老夫很确定,我不认识这个苏休。” 听到黑袍男人这样解释,似乎也过得去。杨腓旋即释然,自言自语道:“也许,苏休是个假名。” 黑袍男人笑道:“公子不必疑虑,是真名还是假名,让老夫出去看看就是了。” 杨腓面色凝重,“你……要出去?” “我这把老骨头在地下埋了这么长时间,总是要出去透口气,晒晒太阳。一直憋着,我怕等不到突破一品,就得被憋死了。”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吴老儿,你都是能不出去就不出去。” “之前,刺杀那个铁旗门的宋远峰,屁大点事,都要把我派出来。现在事情大了,有意思了,反而把我晾在一边。公子,这可不行啊。” 黑袍老人步步紧逼,说道:“老夫之前答应为相爷效力,有一点,就是公子不要过多干涉老夫的行动。” “还请公子,给我个牌子。” 杨腓紧紧盯着黑袍老人,半晌,缓缓说道: “那个苏休是李俶的心腹,你要对付苏休,势必要进皇孙府,现在还不是和李俶正面对抗的时候。” “等时机成熟,我自会告知你该做什么。” 黑袍老人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老夫告退。” 紧闭的大门露出了一个极其细小的缝隙,一个黑影一闪而逝。几乎是眨眼的时间,黑袍老人消失不见。 杨腓沉默的看着房门,韩山佀沉默的跪着。 那条蘸了盐水的鞭子,从始自终,就一直搭在韩山佀的肩膀上,盐水浸透进伤口。 “吴老儿,要管。” “他和那个苏休,有鬼。” 杨腓淡淡的说道:“刘泰来已经被圣人提审,他死不了了。父亲现在着力与新任户部尚书的人选,已经用不着你们了。” “你接下来,就把夜山柃接回杨府,安心养伤,顺便,盯着吴老儿。” “是!” “还有,夜山柃的伤,如何了?” 韩山佀沉声道:“已无大碍,多谢公子挂念。” “我可没挂念,只是她还有用,不能死罢了。” 杨腓突然掐住韩山佀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恶狠狠的说道: “你之前说的话里,有一句,我很不满意,知道是哪一句吗?” 韩山佀被掐着脖子,无法说话,只能艰难的摇了摇头。 “你说,要和苏休同归于尽。” “谁给你的权利同归于尽!” “韩山佀,你记住,你这条命是父亲给的,你和夜山柃的命都是我们杨家给的。没有我们,你们到现在,还是逃兵降将,是杀人潜逃的囚犯!” “没有我们的命令,你们不能死,你们没有决定自己生死的资格!” “知道了吗?” 韩山佀鼻孔中喷出两股热气,屈辱而不甘的点了头。 杨腓松开手,任由韩山佀摔下去。 他揉了揉手腕,拿出手帕,擦拭着满头的大汗,冷淡的说道: “滚。” 韩山佀单膝跪下,把头沉到地上,然后站起身,走出了门。 第一百五十八章 搜寻神花会 接下来的三天,在长安城,李俶和丁振法对慕容白及神花会展开了大搜捕。看书溂 朝堂和江湖的联手行动,几乎把长安城翻了个底朝天。 每个江湖门派,偏僻院落,犄角旮旯,丁振法麾下的门徒及附庸都探查的仔仔细细。 李心安对此叹为观止,很久之前,在那个他总是缠着长安城大大小小的武林前辈的时候,他和丁振法有过数面之缘。 那个时候,李心安就已经隐隐约约觉察出这位归真境大宗师的不简单,但这次丁振法的出手,则是第一次向世人展示了丁家雄厚的力量和底蕴。 长安城大大小小八百余门派,在丁振法的振臂一呼下,响应者七百余。除了少数的慕容山庄死敌和掌门死于慕容白剑下的门派之外,剩下一些观望着风吹草动的,则是也没逃过丁老爷子的雷霆手段。 三天来,已经有七个门派在长安城永远的除名。丁振法作为长安城仅剩的一个江湖大宗师,丁家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个人敢说个不字。 后来,叶青岚和李心安说起此事,叶青岚总是一脸不屑。 “那些人就是欺负慕容白孤身在长安,才想着对付他。丁家快要大开杀戒了,不就是因为老爷子在吗?也没见他们吱个声冒个泡!要是丁振法老爷子不在,你看他们这么说?啧——就是犯贱!” 李心安置之一笑,不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丁家依旧是风风火火,大有找不到慕容白就不罢休的意味。 李心安也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会被人制止,到时候会出大麻烦,也为此去过一次丁府,但被人挡在了门外。 丁振法还像之前那样,闭门不待客。似乎丁家的行动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一样。 如此轰轰烈烈的行动,自然瞒不过别人。 京兆府那边的案子飞一般的上涨,都是控告那些江湖门派借着找人为非作歹的,可都被永王李璘给压下了。 永王李璘是忠实的太子党,给李俶擦屁股,他自身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本来朝中有很多人对他暂领京兆府尹就很不满,这三天来,已经有很多人上表弹劾李璘。 三天以来,长安城里的搜捕几乎快要被掀到了明面上,但依旧没有神花会和慕容白的踪迹。 神花会的那条密道,已经被大火烧塌,要想复原,还需要很长的时间。 三天之后,李俶终于是找来了李心安,把东宫右卫率的令牌交给了他。 “不能再在长安城里这么找下去了,会出大麻烦的。” “我给你一百人,你带他们着他们和天众的三十人,加上你的血衣堂,出城找。” “还有,告诉那个丁振法,让他也住手。” 李心安接过令牌,恭声称是。 李俶皱起眉头,不悦的道:“叶青岚也是胡闹!这么大的事,居然找丁振法帮忙,他许诺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晓明利害得失,未来丁家出世,慕容山庄会帮一把,丁老前辈就答应了我。” “天策府那边,正愁找不到人开刀,丁振法这么一闹,长安城里的不少门派可都被天策府下了通碟,掌门都被抓进了牢狱。” 李俶叹息道:“刑部大牢都快满了!” “据属下所知,此次被针对的门派,多数都是在长安城内为非作歹,风评不好的。我想丁老前辈故意把事情闹这么大,其中一个意思,恐怕也是想借天策府的力量,为民除害。” “他若是真的有这个意思,倒是大圣人了。” 李俶说道:“我们应该想想办法,让那些江湖人也出城,为我们所用。” 李心安道:“丁老前辈应该也预料到了神花会和慕容白不在城内,丁家的人和血衣堂,从一开始,就是在城外搜寻。” “假若神花会真的是契丹间谍,那么他们出城,一定会北上。” 李俶挥挥手,道:“那就往北去,这件事要解决的越快越好。年关将至,圣人寿宴也在不久之后,长安城里,不要再出现任何的风吹草动!” “属下遵命!” 李心安抱拳躬身,行礼告辞。 出了皇孙府,他在第一时间去了一个地方。 慕容白居住的驿站。 慕容策就在这里养伤,慕容山庄的人也都聚集在这里。 这些天,驿站里已经没有普通百姓了,全都是江湖人士。 李心安刚一踏进驿站大门,迎面就撞上一个少年。他欠身让过,转头再看时,只见少年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了踪迹。 驿站里,慕容策坐在二楼栏杆上,破口大骂: “小子,有本事踢馆,别逃啊!一天来一次,一天跑一次!明天你要还敢来骂人,老子非得把你剥皮抽筋不可!” “那个少年是谁?”李心安仰头,皱眉问道。 慕容策这才发觉李心安来了,忙不迭跳下楼梯,“李堂主,您来啦。” 李心安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艳羡。 不愧是慕容山庄的人,腹部的那道剑伤足够要克一般人的命了,寻常武林人士,也要卧床静养半月。慕容策居然一天就好了,像个没事人一样。 这可不是血衣堂的疗伤药高明,是慕容山庄自身的功法精妙。 慕容策看向门外,咬牙道:“一个野孩子,三天之前,突然出现在这里,张嘴就骂慕容山庄。我那时候正在气头上,就和他打了一架。” “他确实有几分本事,使得一杆钢枪也算不错,是个好苗子。我擒下他,问他为什么辱骂慕容山庄,他说他和慕容山庄是死敌,他的师傅死在慕容山庄的人手中。” “我本以为他和少主失踪会有关联,吩咐人去调查我们在长安的所有行动,看看是否有这个少年的记录。可我就是一个转头的工夫,就被他给跑了!” “我们找了一天,也无所获。本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可第二天,他又上门了!” 慕容策道:“还是那样,我擒下他,又被他跑了。” “他临走之时,还说第三天会来。” 李心安看着狼藉的一楼大堂,“他今天来了,你们还是让他跑了。” “那小子跟个泥鳅似的,抓住了,也被他给溜了。” 慕容策无奈耸了耸肩,“他还说了,明天他还会来,直到看到少主或者少主的尸体为止。” “听上去,他和白木头失踪没有关系。”李心安说道,“等明天,我们出城寻找,不用管他了。” “慕容山庄那边,已经用神光隼回了信,我们的四位剑术教头,由慕容尘先生率领,正在向长安赶来。”慕容策说道。 “四位一品小宗师,一位归真境剑仙!”李心安倒吸一口凉气,惊叹道:“慕容山庄好大的手笔!” “本来庄主是要亲自过来的,但是被官府那边的规矩给框住了,一时间动不了身。” 李心安苦笑道:“慕容庄主要是真的来了,恐怕宫里那几位不惜一切代价,都得把慕容庄主请进宫里喝茶。” “目前,我们已经集结了龙虎门、七星门、霸刀门在内的三十几个效忠慕容山庄的门派,准备北上蒲州,那是朝廷重镇,长安北上必经。” “按照神花会的行程,没有马匹,三天一定走不到蒲州。我们轻车简从,先去蒲州截住他们!” 李心安皱眉道:“还不能完全确定神花会就是契丹间谍,北上的可能性很大,但不是全部。其余三路,也要安置人手。” 慕容策抱拳道:“还请李堂主废力!” 李心安无奈点头,心中暗道:“我本来是想去北边的啊……”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长安城里多数人都还裹在温暖的被窝里,长安城四处城门却都挤满了人。 通化门前,慕容山庄的二十余名三品以上高手,以及龙虎门七星门等等门派的好手,由慕容策统领,即将北上蒲州。 延兴门,丁家车队。 丁府门房丁洛百无聊赖的骑在马上,打了好几次瞌睡,都是差点从马上跌下来。 在他身旁,有一辆朴素的马车。 车厢内,丁家老祖丁振法闭目养神。 丁洛抬头看了看天色,感觉时辰差不多到了。 他提起身旁插进青石地面里的长枪,朗声说道:“出发!” 四十名丁家精锐,在一品小宗师丁洛和大宗师丁振法的带领下,携枪东去洛阳东都。 长安西,金光门。 太子右卫率将军徐冲身披重甲,正襟危坐于马上。 他带领着一百名右卫率精锐士兵,以及那些他平素最看不上眼的“天众”,要西出岐州。 朱雀大街上。 一辆雍容华贵的马车缓缓行驶着,车上,一个俊俏若女子的年轻公子正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睡着大觉。 随行的女子护卫曲刚几次忍不住要帮他掰正身子,可一想到这几天来他的劳累,也就打消了这一个念头。 马车行驶道明德门前,叶青岚悄然睁开了眼。 “公子,到了。”叶响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叶青岚慵懒的站起身,不忘调戏一下身边的女子护卫:“曲刚啊,你要是个丰腴美人儿,公子我就在这马车上醉生梦死,不下去了。” 在曲刚的拳头砸下来之前,叶青岚忙不迭的抱头而出。 明德门前,已经聚满了人。 “李兄!”叶青岚高声呼喊道。 人群破开,李心安牵马而出。 “怎么这么慢?其他三路可是已经都走了。” “嘿嘿,这不是要跟着李兄你去过苦日子了吗?舍不下长安城里的娇妻美眷,折腾的晚了点。” 李心安笑骂道:“要是慕容白知道你来找他的时候还不忘嫖,飞得气死不可!” 叶青岚牵过叶响递过来的缰绳,顺便挨了曲刚一脚,龇牙咧嘴的问道:“李兄,我们为什么不往西或者北,而是挑个最不可能的方向南下。” “未必不可能。” 李心安上马,说道:“我们怀疑神花会是契丹间谍,他们也肯定能猜到。所以,很大几率不会直接往北走,而是折一个方向,想办法绕过去。” “最不可能的南边,恰恰是神花会最有可能的逃逸路线。” “原来如此!” 李心安环视众人,高声说道:“出发!” 第一百五十九章 金州城 “还有七十里路就到金州了,今晚就地休息!” 一座破败的庙宇内,背着重剑的男人看着倒塌一半的佛像,神情悲悯。 “看不出,你还信这个。”男人身后,有人轻佻的道。 “我们草原上可没有这种虚幻的东西,怎么样,要不要改信巫神?” “我不信佛,也不信你们的巫神。” 男人抚摸着重剑的剑匣,沉声道:“我只信自己!” “看出来了。” 阿木帖尔汗拍了拍李永昌的肩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跟着狼主,不会吃亏。” “那个女人?” “她是神!”阿木帖尔汗纠正道。 “一个女人就把你治的服服帖帖,她以为自己是武氏啊。”李永昌不屑的道。 “把狼主说成是我们契丹的武则天也无不可,但,狼主她,比你们的武则天要更加优秀!” “给我一个大官,你说她是吕雉都行。” 阿木帖尔汗开始癫狂的自言自语起来,李永昌不去管他,转身径直离开了寺庙。 庙宇外面的一棵光秃秃的大树旁,围了不少人。 一个白衣变黑衣的男子,被他们五花大绑的绑在了树上。 李永昌挤过人群,来到那个白衣男子身前,端详许久猛地捏住他的下巴。 “慕容公子,是不是从来没预料过,自己会有一天,变得比臭水沟里的老鼠还要低贱?” 他松开昏迷不醒的男人,大笑着离去。 …… 李心安一行人轻车简从,南下三百里。 两天一夜的光景,已经快要看的见汉水了。 但这一路打探,也没探听到神花会一行人的踪迹。 夜幕降临,在汉水北面的一座山岗上,李心安等人就地扎营结寨,开始休息。 两天一夜不眠不休,就算他们都是精锐,也吃不消。 尤其是叶青岚,马匹疾驰,磨的他大腿通红,皮肉挫破,已经快要骑不上马了。 李心安带着人去山林里面捡了一些枯枝回来,升起篝火。 叶响和曲刚合力,捕捉到了一头大野猪,加上袁胜从初冬冰冷的河水里捕上来的十几条大鱼,众人的晚饭总算有了着落。 李心安架好两口铁锅,把鱼开膛破肚,清洗干净,一股脑儿的到了进去。 “厨艺不精,大家多多见谅。”李心安歉然道。 看着铁锅里翻腾的鱼儿,围在铁锅前的众人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与此同时,另一边,传来了一股更加浓郁浓郁的香气。 那头大野猪已经被大卸八块,肉块插进树枝,在篝火上翻烤。 其他人也不闲着,在咕咕叫的肚子把自己彻底逼疯之前,都把各自带着的干粮拿出来烘烤。 个别有经验的,则是直接把干粮呼在了铁锅锅沿上。 鱼熟的最快,尽管只是清炖,没有任何的材料,而且还带着一股铁腥味,但血衣堂众人还是狼吞虎咽,眨眼功夫,十几条大鱼被吃的干干净净,汤都没剩。 半个时辰后,野猪肉也熟了。 忙碌了一个晚上的李心安总算是得了空闲,拿了一块里脊肉,大快朵颐起来。 吃到一半,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叶青岚,抹了抹嘴边的油,问道:“怎么不吃啊?” 叶青岚愁眉苦脸,撕下一小块肘子肉丝,塞进嘴里,含糊不清的道:“没胃口。” “吃不惯这些?也管不得你,鱼汤确实腥了点,我的问题,哈哈,下次改进!”李心安笑道。 叶青岚原本没想着吃东西,还是李心安把袁胜特意留给自己的那碗鱼汤给了叶青岚,他才勉为其难的吃了几口。 原本李心安以为是自己手机不好,不过现在看来,叶青岚倒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我不是说这个,我能吃苦的。”叶青岚轻声说道,“我只是担心,四五天了,神花会和慕容白一点消息都没有,其他三路也没有任何动静,你说那个木头会不会——” “不会的!”李心安骤然打断了他,叶青岚惊愕的转头看过去。 李心安眉眼弯弯,“白木头可是未来的武林第一,不会出事的!” “……但愿。”叶青岚低下头,小口小口喝着鱼汤。 “现在在汉水,等明天晚上,我们就要进金州城了。”李心安道,“进了城,你就先休息,不用跟着找了。” 叶青岚摇摇头,“我没事,一点小伤,坚持得了。” 李心安叹道:“慕容山庄的慕容尘先生也正向长安赶来,我们说不定会碰上。” “哪儿有那么快,这才五天,他们最快也就才到庐州。” “那可未必,这次来的,可都是一品高手,赶路速度不知道比我们快多少。” 叶青岚皱起眉头,叹道:“慕容尘啊……一个死板的小老头儿,小时候住在慕容山庄,没少挨他的白眼。要不是我是外人,他的那个小板板,早就打在我屁股上了。” “慕容尘前辈是慕容山庄的第四高手,这次若是有幸能与他相见,定要讨教一番。”李心安畅想道。 不知不觉,夜风骤起。 众人也吃完了晚餐,收拾好东西,裹好毛毡,找个背风的地方,各自睡觉去了。 守夜有三班,李心安和曲刚是第二班。 一个时辰后,李心安被叶响叫起当值守夜。 他来到山崖之上,蹲了下来。 脚下,是汹涌的汉水。这条大河还没有到它冻结的时候,它的生命还没有死去,依旧还在发出自己的怒吼,宛如雷震。 天幕之上,繁星明亮而璀璨,照耀着汉水,波光粼粼。 时值深夜,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河上已经泛起了袅袅雾气。 慕容白的身影,虚幻飘渺,似乎就在那雾气之中。 李心安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摸着胸口,只觉身体冰凉。 叶青岚之前的猜想是他预料的最坏的局面——慕容白身死! 神花会抓走慕容白,意欲何为?李心安不清楚。 单纯为了慕容白个人,可能性基本为零,除非他们从神花会里找出的那“公主”两个字真的是指的宫里某位娇贵公主看上了慕容白,才让神花会抓走他。 但李心安已经查清楚了神花会祖宗八代的关系,他百分百确定,没有人和宫内有关系。 要么就是,拿慕容白要挟什么人。 李俶?首先排除。最有可能的,就是慕容山庄。 这也是李心安为什么选择南下的原因。 李心安的打算就是,若是一路上找不到神花会和慕容白的踪迹,自己便会直接去吴郡,进慕容山庄! 所以—— “别死啊。” 李心安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配剑,“铮”的一声,把长剑抽出。 光亮的剑身上,照应出李心安的眼睛。 “白虹,慕容白会没事的,对。” 无人应答,夜风拂过,长剑悲鸣。 …… 第二日,众人整装待发,直奔金州城。 度过汉水,便是阳关大道。 汉水之北,还是长安所辖,人迹较少。汉水之南,却是逐渐的繁荣了起来。 寻人问话,倒是便捷许多。 可结果与在长安并无二致,袁胜他们并没有打听到有关神花会和慕容白任何的消息。 按理说,神花会三百余人,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很容易吸引人的注意才对。 要么,是神花会意识到问题,分散行动。 要么,就是李心安自己从一开始就判断错了。 失落的情绪弥漫在所有人的身上,一直到傍晚时分,进了金州城,也没有人提的起兴致。 金州城里,有血衣堂的暗桩。 在出发之前,李心安就已经飞鸽传信于他们,到了金州,自有人接应。 李心安转过头,给身后的袁胜使了个隐晦的眼色。袁胜心领神会,悄悄放慢了速度,退至众人最后。 走到街角后,袁胜折向了另外一条路。 众人找了一个客栈,店小二一看来了这么多人,兴冲冲的接了上来,麻溜的从李心安手里牵过缰绳,首先赞叹了一句: “好马!” “客官,您几位,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店?” “休息一晚。”李心安说道。 店小二伸出手指,指着脸一个一个挨个数着。众人面对此举,皆是脸上一黑。 “不用数了。”李心安说道,“一共三十人,不用单开,大房即可。” “好嘞!”店小二眉开眼笑,冲着客栈里面高声叫嚷道: “六间大房,客官里边儿请!” 血衣堂和叶家诸人跟着店小二去房里安置东西,李心安掏出了五十两银子,扔给掌柜的。 “除了房费,剩下的,都给我换成好酒好菜,今晚我们开席!” 奔波两天,难得进了城,总得让手下人吃点好的,不然李心安也过意不去。 “是是是,保证让少侠您满意!”掌柜双手捧着沉甸甸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 众人安置好了行李,又都聚集到了大堂里,等着李心安的吩咐。 “现在离金州城的宵禁还有一个时辰,这段时间我们不能浪费,所有人全部出去探听消息,留三人待在这里,准备随时接应。” “一个时辰后,所有人一个不少,全部返回客栈!” 得到指令,众人各自离去,骑上马,四散消失在金州城昏暗的街道上。 “小二,劳烦问一下,你可曾见过有一支三百余人的队伍来到金州城?” 店小二思索了一阵,摇了摇头,说道:“客人,我赵六从小在金州城长大,莫说是三百人,就算是三百只家雀儿来,我都知道。” “实不相瞒,您打听的人,我没见过,他们肯定没来金州。” 李心安眼里涌现出浓浓的失望,他点了点头,轻道:“有劳。”,迈步走出了客栈。 一个时辰后,出去的众人陆续返回。 结果还是那样,没有神花会和慕容白的消息! 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再好的酒菜,他们也吃不下去。 这顿饭,众人都吃的索然无味,还不如昨夜的鱼汤和野猪。 没过多久,叶青岚率先起身离席,回房间休息去了。 叶家的十个人,三三两两,也都逐渐离开。只剩下血衣堂的二十人还坐在座位上,等着李心安的指示。 “袁胜还没有回来,等着。”李心安轻声说道。 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随后撕下一条烧鸡腿,塞进嘴里吃了起来。 打更的更夫的声音遥遥传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声音远远传来,有远远离开。之后,便是巡城士兵的沉重脚步。 在宵禁前的最后一刻,客栈的大门被人猛地推开,袁胜气喘吁吁,带着血衣堂在金州的负责人赶了回来。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望向李心安,双眼满是欣喜。 叶青岚不知何时,倚在了二楼的栏杆之上,一脸凝重的看着袁胜。 李心安完全没察觉到叶青岚的存在,急切的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袁胜咧嘴一笑,“城南二十里,他们停下了。” 第一百六十章 金州城(二) 一个半时辰之前。 金州城东,一座废弃的院落。 逃亡的神花会众人在今天清晨赶到了金州城内,连续几天的奔波不息,好不容易来到一座城市,阿木帖尔汗的打算是先休息一天,第二日再出发。 随行的李永昌却是不喜,他是军队出身,不论撤退还是追敌,讲究的就是一鼓作气,最忌讳的就是断断续续。 他找到阿木帖尔汗,说道:“阿木,我们不能停。” “为什么?”阿木帖尔汗不解。 李永昌道:“金州离长安太近,一旦他们追过来,我们被堵上,就是死路一条!” “老李,你太谨慎了。”阿木帖尔汗云淡风轻的道,“我们泄露了有关契丹的线索,他们肯定以为我们离开长安城,是往北走了。他们就算要追,现在也肯定在蒲州。” “他们不会想到,我们的真示意图,不是返回契丹,而是南下慕容山庄!” 李永昌皱眉道:“做事要考虑周全,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发觉我们往南走?” “因为这是狼主的计划!”阿木帖尔汗一脸狂热。 李永昌冷笑不止,他之所以跟随阿木帖尔汗的神花会南下而不是直接去契丹,就是因为那个女人出尔反尔。 不然,自己这工夫早就到了边境了! “你要小心,难保李俶不会派人走南边,没人是傻子,肯定都会多走一步。” 阿木帖尔汗说道:“老李你尽管放一百个心!长安城里我留下了人手,他们传回消息,那个李俶和丁振法在长安城里面翻了一个底朝天,可是足足耽误了三天时间。” “丁振法?” 李永昌震撼许久,方回过神来。 “长安城仅剩的一位武道大宗师,没想到也没李俶笼络了过去。” 李永昌叹息道:“江湖不再啊……” “阿木,你埋伏在长安城里面的那些人,能够保证安全吗?” 阿木帖尔汗向着屋子外面努了努嘴,“他们已经回来了,就在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李永昌一脸惊讶,旋即生气的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着了,能知道什么?” 李永昌神色凝重,小声的问道:“那些人的底细,你都知道?” “都是我的心腹,而且都是从草原来的勇士,绝对可靠!” “不会叛变?” 阿木帖尔汗神情冷峻,冰冷的说道:“李永昌,你这是在侮辱我们契丹勇士的信仰!是在侮辱狼主,侮辱巫神!” “我这是在救你!”李永昌气极反笑,指着门外,低声骂道: “你个只知道跟在女人屁股后面的蠢货!一旦那些后回来的人里面有人泄露了我们的行踪,或者露出了马脚,身后跟了尾巴,我们就是万劫不复!” “他们都是草原上的雄鹰,雄鹰不会被兔子盯上。”阿木帖尔汗沉声道。 “去你妈的雄鹰!”李永昌破口大骂道,现在的他,简直想把面前这个男人撕成碎片。神花会这些年发展的这么迅速,那么多阴险毒辣的手段,感情都是从阿木帖尔汗这个浆糊一般的脑子里面出来的? “对面的人是谁?是李俶,当朝皇太孙!还有谁?丁振法!在整个大唐武林上都是排的上号的老祖宗!你的那些人手在他们的面前,就像是被扒光了的娘们儿!还雄鹰?就是一群家雀儿!” “李堂主,你大可放心。”阿木帖尔汗说道,“就算他们发现了端倪,立刻从长安赶来,三天时间,轻车快马,现在也过不了汉水,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和他们玩玩。” “你的赌注是你的命!”李永昌咬牙道,“我上过战场,手上沾满了你们和西域人的鲜血,我最清楚大意轻敌是什么后果。” 他的右手缓缓背向身后,握住了重剑的剑柄。 阿木帖尔汗眉头一皱,身体微不可查的向外移动了一分,问道:“你想干什么?” “那个女人要的是慕容白和慕容山庄,我要的是自己的荣华富贵,其中都没有你阿木帖尔汗的位置,但又都需要外面这些神花会的人出力。” “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不介意除掉你。反正他们效忠的,是那个女人,不是你。” 李永昌右手用力,重剑与剑鞘摩擦,发出沉闷而悦耳的声响。 “你要是不动手,我就动手了。” 看着李永昌凝重的表情,阿木帖尔汗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自己还偏偏打不过他,真真是无可奈何。 “那你说,该当如何?”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好!”阿木帖尔汗答应的很痛快。 他绕过李永昌,推门而出。 一刻钟之后,阿木帖尔汗满身轻松的返回。 “人都解决了?” “嗯。” “怎么杀的?”李永昌很谨慎。 “我震碎了他们的心脉。” “尸体怎么处理的?” “埋在了柴火垛里。” 李永昌眉头一皱,缓缓摇头。 “这些破旧的院落,是乞丐和流浪汗最爱居住的地方。你藏在柴火垛里面,说不准就会被哪个乞丐烧柴取暖的时候发现,上报官府,那就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我在杀手下人的时候,顺便把周围的乞丐都杀干净了。” 阿木帖尔汗语气冷淡:“李永昌,我很尊敬你,也不介意听你的话。但那终究不是命令,你也不要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在完成狼主大计之前鱼死网破,我很不愿意见到那副光景。” 李永昌也知晓自己说的有些过了,他平息了一下心情,说道:“阿木,我说话直,你别介意。” 说罢,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你干什么?”阿木帖尔汗谨慎问道。 “去看看慕容白。还有,叫上几个人,去金州城各处探听消息,别真的被发现了,我们还蒙在鼓里。” 李永昌说完,大踏步出了门。 阿木帖尔汗冷冷的注视着房门,对李永昌的话不屑一顾,甚至是嗤之以鼻。 自从狼主用高官厚禄招揽了对大唐朝廷心有不满的李永昌之后,自己和李永昌就成为了同僚。本来自己应该是李永昌名义上的上司,但这李永昌着实是目中无人了些。 一开始,阿木帖尔汗他还秉着两人相交几年的份上,给他李永昌几分面子。可一路上李永昌总是对他指手画脚,甚至公然辱骂狼主,一次次触犯阿木帖尔汗的底线。 “我可不认为,你是对的。” 阿木帖尔汗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练的是内功心法,手上并没有多少的茧子。但在刚刚,这双手沾染了和他一起从草原来的四个勇士的鲜血。 一切都因为李永昌的多疑!看书溂 “李永昌,等到了草原,我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他的雄心壮志,很快便被打破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怪神花会的人能力太强才让阿木帖尔汗这么快丢了脸,总之在李永昌把人派出去不到半个时辰,他们就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回将军,金州城里面,有大约三十人左右的队伍,正在满城找人。” 阿木帖尔汗在刚听到汇报的时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倒是李永昌,第一时间夺门而出。 “李永昌,你又要去做什么!”阿木帖尔汗怒吼道。 “带着慕容白离开!”李永昌的声音越来越远,“你要是不想待在这里送死,就赶紧离开金州!” 瞬息之后,阿木帖尔汗恍然大悟。 “该死,怎么这么快!” 他纵步出门,高声喊道:“所有人,立刻消除痕迹,连夜出发!” …… 金州城南二十里。 神花会众人仓促出逃,根本就没有准备马匹。只有路上抢来的十几匹,剩余的人,只能步行。 一口气出城,跑了二十里地,所有人都是累的瘫倒在地上。 看着众人已然是走不动,李永昌无奈,骑马往回骑了五里地,看着后面暂时还没有人追来,他返回说道: “就地休息一刻钟,一刻钟之后,全力赶路,争取在天亮之前离开金州地界。” 阿木帖尔汗厉声喝道:“停什么停!一旦被他们赶上,耽误了狼主大计,你担待得起吗?” 李永昌斜眼看着他,冷笑道:“现在怕了?早干什么去了!” 阿木帖尔汗脸上一红,怒目而视,咬牙切齿,心中杀意更甚。 李永昌翻身下马,把被捆的结结实实的慕容白拉倒自己身边,就地盘膝而坐,闭目养神,恢复精力。 他却不知道,在北面的一个土坡之后,悄悄的探出了两双眼睛。 …… 在得知袁胜探听出神花会的踪迹之后,李心安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情况休书三份,系在信鸽上送了出去。 一份给李俶,一份给慕容策,一份给夔州的血衣堂暗桩。 既然已经知道神花会和慕容白的位置,那么剩下的别无他,唯有血战。 “所有人,牵马,出城!” 片刻之后,客栈后院的马棚轰然倒塌,在客栈掌柜的声嘶力竭的叫喊声中,李心安扔下一锭银子纵马远去。 金州城南门,士兵看着大街上扬起的烟尘,正不明所以的时候,就看到三十余匹高头大马横冲直撞一般直冲他们而来。 守城的将军刚想阻拦,李心安把右卫率的令牌猛地砸在他的怀里,旋即一拉缰绳,坐下“翻雪”发出一声嘶鸣,径直越过了守将。 李心安抽剑,挥剑,城门被拦腰斩断,借着,便彻底被马群冲烂。 守将呆呆的看着他们远去,一时间,竟是忘了追。 “将军?”士兵们小声询问着。 “我们……该怎么办?” 守将此刻终于反应过来,破口大骂道:“愣着干什么?追啊!来人,去衙门叫人!” 他眼光一瞥,地上那块黑色的令牌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妖异的光芒。 守将弯腰拾起,擦了擦,只见“东宫右卫率”五个大字刻于其上。 “等等!”守将惊呼出声,赶忙制止了要去搬救兵的士兵。 他惊异不定,看向破损的城门。 “东宫右卫率,太子殿下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是个从七品小官的守将只觉身体冰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在担忧自己的仕途,自己的性命。也许他的命运从现在开始,就走上了一条不同寻常的道路。 第一百六十一章 猎杀 李心安一行人加急赶路,二十里的路程,不多时,便已然赶到。 “堂主,就是在这儿!”袁胜指着前面的那片开阔空地,说道。 李心安翻身下马,缓缓向前走去。 地上并没有脚印,沙土整齐,像是从来没有人践踏过一样。 他走到一处地方,蹲下身子,指尖捏起地上的一点黑色土壤。 那是燃烧的木头的灰烬。 李心安环视四周,片刻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他们在这个地方生火,周围应该有四五十人。剩下的,都散开了出去。离得最远的人,就是在我们之前来的时候经过的那个山隘。” “他们只有少数几匹马,脚力不行,所以上山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在这里往东,是一片湖。往西,则是一片低矮的小山。” “上山的话,我们是不能骑马了。而且一旦他们沿途留下人监视,我们骑马会立刻被发现。”叶青岚走到李心安身边,说道。 “从这里往返客栈,再到我们来,差不多是半个时辰多两刻钟,而要想从这里上山……” 李心安眯眼看向夜色之中的群山,说道:“起码也要走两刻钟。” “而且要是走山路,速度肯定会更慢,半个时辰……天亮之前,我们应该追的上。” 李心安回头高声喊道:“所有人,立刻下马。留下三人看守马匹行李,其余人随我上山!” “山林作战,刀枪棍棒等长柄武器最是忌讳。所有人预备腰刀匕首,弓弩预备十支箭矢。裤腿衣袖全部绑紧,宽大的衣衫全部脱掉。我们需要全速前进,不能够任何怠慢。” 这些话不是说给血衣堂的人的,不用说,他们也知道该怎么做。 反观叶家的人,虽然名为护卫,但相较于训练有素像是军队一般的血衣堂,他们可以说是真正的江湖人,武器五花八门。队伍里面,甚至有一个使大锤的,这还是李心安第一次看到这玩意儿,当初看到的时候,差点没惊掉下巴。 所以,他更多的是在嘱咐叶家的人。 叶青岚如何听不出李心安话里的意思,他轻轻点头,叶家的护卫这才开始卸下自己身上繁冗的东西,那柄大锤被他的主人扔到地上,砸出一个大坑,锤头陷进去一般,也不知道那匹马是如何承受住这恐怖的重量。 看着所有人收拾完毕,李心安接过准备好的劲驽,喝道:“出发!” 留下几人看守马匹行李,众人纷纷运起轻功,赶往东面群山。 人少就是好赶路,不过是一刻钟的光景,他们就已经踏上了山路。 剩下的路都变得陡峭而狭窄,而且夜色漆黑,地上还有霜,路也变得湿滑。所以接下来的路程,倒是变得危险了起来。 众人已经有所疲态,李心安见此情景,下令道:“每三百丈,休息十息。” 有了这句话,疲惫的众人精神稍稍振奋了起来。虽然全力赶三百丈才休息这么点时间确实是少,但对他们这些江湖人而言,已经足够了。 在四次休息之后,李心安等人已经是来到了半山腰。 众人也是彻底停了下来,稍作休息。 在前面探路的叶响和袁胜飘然赶回,说道: “从这里往西,五里地,有一个舌头。” 叶响紧跟着道:“往西十三里,有四个人,正在往这里赶。” “西边,看来我们找对了!”李心安兴奋的道。 叶青岚皱眉说道:“过了这片山,可就是平坦大路了。他们往南,这是要去夔州,沿途村庄市集数不胜数,他们要是化整为零,我们再找,可就难了。” “李兄,要不赶紧赶路。” “不妨事。”李心安的回答让叶青岚万分惊讶。 “为什么?”叶青岚疑惑的问道。 李心安解释道:“据袁胜汇报,神花会众人大概有两百人左右,其余的应该是北上蒲州混淆视听。这两百人不是神仙,修为也远逊于我们,走不快,也容易累。” “我们全力以赴赶路尚且累的不行,他们肯定更慢,天亮之前,走不出大山。” “你看,他们留下了人手沿途监视,就说明,他们已经停下了。” 李心安道:“袁胜,带五个人,把五里外的那个舌头绑回来。其余人就地休息,等袁胜回来,再出发。” 袁胜领命,点了五个好手离去。 但事情的发展并不是一帆风顺,袁胜他们回来的很快,带着一具尸体。 “这个舌头很警觉,我们碰了树枝,他就有所发觉,想要出声呼喊,我卸了他的下巴,想把他活捉回来,可不成想,他牙齿里面藏了毒药,服毒自尽了。” 袁胜羞愧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堂主责罚!” 李心安淡淡点头,“不怪你,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他们既然是契丹间谍,自杀总好回被俘。而且契丹人总是愚昧的信仰一种叫做巫神的东西,他们把死战当做这一种荣耀,战死更是无上光荣。” 李心安看向众人,一脸凝重的道:“与他们交手,我们很可能都会死!所以,必须要一再谨慎!” 曲刚淡淡的道:“无妨,有我在,只需一双拳头,送他们去见那个狗屁巫神。” “你要留在最后,应对李永昌。” 李心安叹了一口气,“他……算是学会了《浩然剑典》。” 曲刚缓缓点头。 “尸体扔到树上,所有人立刻动身。十三里外还有四人,务必要全部找出,务留活口。” 众人再次赶路,这次没有停歇休息,而是一鼓作气。 约莫着距离应该够了,李心安猛一抬臂,众人登时停住,屏息凝神,不再发出动静。 连心跳声,都弱不可闻。 修为最高的曲刚扫视一圈,低声道:“右边,大约十五丈,树丛后面,有一个人。” “叶响,你去,带个活口。”叶青岚说道。 一道黑影脱离队伍,像水一般,粘粘在树影之中,缓缓潜向曲刚说的方向。 李心安闭上双眼,半晌后,扭头看向正前方。 “前方一百二十步,树上有人,在打瞌睡。” 他勾了勾嘴角,轻笑道:“估计是个新手,这么紧急的时候都能睡着。” 袁胜不需指示,径直赶往了前面。 沉闷的打斗声接连起伏,两处几乎是不分先后结束了战斗。 沙沙的声音占据了众人的耳朵,片刻之后,叶响和袁胜各自拎着一个被卸去了四肢和牙齿的男人回来。 他们身上,都穿着神花会的衣服。 “告诉我,你们其他人在哪儿?慕容白是不是和你们在一起?”李心安冰冷的问道。 “说出来,我可以不杀你们,说到做到。” 两人之中,一人摇摇晃晃,想要坐起来。 “你想说?”李心安歪头道。 那人艰难的点点头。 袁胜把住他的下巴,微微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下巴完好如初。 只是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喷了李心安一脸的血水。 “混蛋!”袁胜暴怒,就要一拳打下,但被叶青岚一把抱住手臂。 李心安淡淡的抹去血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我再说一句,慕容白是不是和你们在一起,你们的位置在哪儿?说出来,我保你不死。” 那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鄙夷的笑容,旋即仰头欲高声震呼。 李心安猛地掐住他的咽喉,手掌一攥。那人两眼翻白,口吐鲜血,栽倒在地。 叶青岚把视线投向另一人,只见那人癫狂的笑了笑,含糊不清的吐出几个字: “狼主万岁……” “杀了,处理好尸体,继续追。”李心安站起身,继续向前赶路。 袁胜面无表情抹了那人的脖子,随后把尸体扔到了树杈上,跟着众人赶去。 叶响说的有四个人,但现在才出现了两个。 那两个人,不论是他自己还是修为最高的曲刚,都查探不出来。 那二人,只怕是神花会里的高手。 轻功最长的叶响已经继续向前探路了,他没有动静传回来,就说明那两个人还在他们附近,也许没发现李心安众人,也许还在悄悄蛰伏,准备合适的时机离去或者反击。 血衣堂众人各自散开,走成一排,互相照应,弓弩上弦,对准暗处。 这种搜寻方式极为巧妙,即可以减少伤亡,又能扩大搜索面积,这还是李心安从右卫率那里学来的。 只是可惜,没带几条狗来。 叶家几人,却是把叶青岚团团围在中央,以曲刚为首,缓慢的走在血衣堂众人身后。 一开始叶青岚还觉得没什么,可过了一会儿,见自己的人离李心安越来越远,他可就不乐意了。 “让开让开,你们不嫌慢啊,我去前面。”叶青岚挤开护卫,就要往前面跑去。 曲刚赶忙拉住自家公子,说道:“公子小心,有危险!” “有危险就让李兄他们独自抵挡?”叶青岚冷面说道。 “况且,对方区区才两个人,怕什么?” 叶青岚甩开曲刚的手,向前跑去。 曲刚无奈,只得快步跟上。 时间缓缓过去,黑云笼罩了月亮,又被风拂了过去,然后下一片黑云又飘了过来,如此反复。 但他们依旧没能找出另外两人的踪迹。 李心安心里焦急似火,那两个人很有可能已经看到了他们,只是安静的潜伏起来,等着他们过去。 找不出那两个人,自己这些人就会暴露,神花会就会再次转移。 没有办法,李心安只得带着人,分为两对,从两侧向后包回去。 那两个人很镇静,自己这边疏忽大意,也许刚刚就在他们身边走过,只是没发现而已。 李心安走过一棵树,黑云此时正遮蔽了月亮,他抬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发现。 在他走过去之后,漆黑之中,露出一双混浊的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盯着渐行渐远的李心安,而是落在了另一人的身上。 叶青岚。 曲刚离着叶青岚尚有一段距离,而且叶青岚也快要走到这棵树下了。 直觉告诉树上的神花会弟子,这个年轻公子有大用,身份不简单。劫持他,自己可就立下大功了! 神花会弟子阴险的笑了笑,在叶青岚走到树下的那一刻,俯冲了下去。 杀意骤现! 沉重的杀意镇压在那名神花会弟子身上,他骇然转头,只见一个身体壮硕如男人的女子,向他凌空劈出一掌。 叶青岚只觉一股劲风从身后袭来,这股感觉他再熟悉不过,赶忙抱头蹲下。 等他回过神,抬头看去时,只见身旁的那棵大树上,一个人被拦腰折断,嵌在了里面。看书喇 李心安惊讶之际,却是敏锐的察觉到身后的一处干枯草丛有动静。 不需多言,十几名血衣堂探子各自射出一箭,草丛内那人一声不言,就被射成了刺猬。 袁胜走过去,把尸体拖了出来。 叶青岚看着树上那人凄惨的死状,不由得悄悄咽了口唾沫。 曲刚面无表情的把那具尸体拔下来,力气稍微大了一点,那具尸体自腰断为两截。 “想杀公子,找死!” 第一百六十二章 猎杀(二) “好险好险,差一点我脑袋就没了!”叶青岚不住的拍打着自己的胸膛,眼里对曲刚的畏惧更甚。 “公子,可还想甩下我?”曲刚挑了挑眉,问道。 叶青岚一脸正气,“别问,问就是我错了!” 李心安似笑非笑,挥挥手,道:“把尸体就地处理,五人一队,四个方向,向外搜寻三里。其余人,等着叶响的消息。” 可过了一刻钟,叶响还是没有出现。 探查的人数已经由四队改为了六队,范围也从三里改为了十里,没有发现神花会的人,也没有发现叶响。 “李兄,继续追。”叶青岚凝重的道,“我相信叶响,他不会出事的!” 李心安无奈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所有人,全力向西!” 众人纷纷行动起来,周围十里之内,都是安全的,他们也不怕闹出动静,横冲直撞,像是脱缰的野马钻进了密林。 前面却突然响起了声音! 众人十丈之外的那处树丛,突然涌出一个黑影。领先众人的李心安下意识的挥剑斩出一道剑气,被那道黑影轻而易举的轰散在空中。 “李公子勿要动手,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青岚大喜过望,“叶响?” 黑影来到众人身前站定,展露出他真实的面容,正是叶响。 只是,他的脸色惨白,额头布满了虚汗。 “你这是怎么了?”叶青岚焦急的问道。 叶响喘了几口粗气,方平静下来,没回答自家公子的话,却是看向了李心安。 “李公子,我看到神花会的人了,两百多,驻扎在山溪边。” 李心安闻言一怔,旋即喜色抑制不住的泛上脸庞。 “真的?” 叶响点点头,道:“我在探路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神花会的暗桩正朝着西边走去,那也是我们正要去的方向,我觉得他应该是回去报信的人,就没有动手,而是悄悄的跟在了他后面。” “那个人心思也是不简单,我不清楚他是不是发觉了身后有人跟踪,在走出一段路之后,他陡然变转了方向,向着北方赶去。” “我跟了他快半个时辰,虽然他时不时的变换方向,兜圈子,但大体是往西南走。最后,他翻过了一座山,两山交错的山谷处流出一道瀑布,神花会那两百人,就在瀑布下面。” “那里离我们有多远?”李心安问道。 “三座山,全速赶路的话,天亮之前可以到。” 叶响说道:“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暂时休息,大部分人都躺在地上睡着了。” “的确,他们知道自己被人跟踪,一但被追上,就是死亡的结局,压力肯定比我们大。” 李心安唇边泛上一丝玩味的笑容:“我觉得,可以和他们玩玩。” “怎么玩?”叶青岚好奇的问道。 “之前不是杀了几个神花会的人吗?挑选几个轻功好的,提前把尸体送过去,他们要南下夔州,我们就把尸体放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我们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行踪已然暴露,就像是猎物一般,猎杀他们的人已经潜伏在了暗处,每一棵树,每一丛草,每一块石头,后面都有无数的杀机。” “这片群山,是我们的猎场,也是他们的坟场。” 李心安嘿嘿一笑:“吓死他们!” “为何要如此做?”曲刚皱眉不解,“他们此时正在休息,是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我们直接袭杀过去,一了百了。” “但是他们有两百人!” 李心安环视四周,沉声道:“我们只有三十人。” “神花会的实力,在你,我,叶响,袁胜的眼中,或许不够看。但两百人,足够把我们四个里的任何一个人拖死!足够把除我们四个外的其他人全歼!” “更何况,对方还有阿木帖尔汗和算是学会了《浩然剑典》的李永昌。” “还有,慕容白。” 叶响说道:“在神花会的营地,我没有看到慕容公子的身影,但我看到了身负重剑的李永昌和阿木帖尔汗。” 李心安眼帘低垂,低声道:“白木头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他们在神花会的手中,是他们最大的底牌,也是我们最大的掣肘。” “退一万步讲,我们即使把神花会那两百人砍瓜切菜一般杀的屁滚尿流,但一个慕容白就能把我们压制的死死地。而且,阿木帖尔汗要是拿白木头的命作筹码,我们也无可奈何。” “所以,我们要让对方摸不透我们的实力,把他们弄成惊弓之鸟,要让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他们吓死,再下手,是最好的选择。” 曲刚点头道:“我明白了。” 众人于是各忙碌起来,以叶响和袁胜为首,挑选了四个轻功优异的人带回了之前被杀的神花会弟子的尸体,在叶响的带领下南下赶往神花会的驻地。” 李心安看着剩下的众人,沉声道:“所有人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分成五人一组,各自散开,迂回包抄神花会。切记,时刻距离他们一里之程,猎杀他们派出来的探子,随时准备总攻。” “动手之时——” 他拍了拍腰上鼓起的一块,说道:“会有烟花为号。” 血衣堂探子们恭声称是。 半个时辰后,闭目养神的李心安睁开了眼。 “出发。” …… 阿木帖尔汗望着漆黑的夜空,只觉阴风阵阵。 不远处的瀑布,流水从高处落下,全然没有宛若雷鸣的气势,声音更像是厉鬼的哭泣。 他埋怨着身边的李永昌,“为什么非要在这里休息,声音这么大,不怕把他们招来吗?” 李永昌淡淡的道:“就是因为声音大,才能很好的消除我们的动静。” 他斜眼看向不远处四仰八叉的神花会弟子,冷笑道:“不然你觉得,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些人不打呼噜?” “哼!”阿木帖尔汗冷着脸道,“为什么要让他们睡觉!现在这个时候,就应该加急赶路,摆脱身后的追兵。” “出了这片山,外面就是康庄大道,就是无数的城镇村庄。到时候我们化整为零,任由他们大海捞针!” 李永昌说道:“你手下的,是人,不是畜牲,他们知道累,更何况畜牲干了活都知道休息。” 阿木帖尔汗咬牙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的人已经累了,没有能力赶路了,继续下去只会让他们心生不满,继而哗变。” “他们都是巫神的子民,是狼主的奴隶,他们的心与我一同,我们众志成城,不会有任何不满。”阿木帖尔汗张开双臂,对着夜空高声喊道。 李永昌无奈的摊开双手,道:“你看?幸好这里是个瀑布,不然就以你刚才的声音,十里之外都听到了。” 虽然李永昌的话有些夸张,但阿木帖尔汗还是悻悻的收了手。 “你们的人虽然不怕死,但是会怕累。” 李永昌嘲讽道:“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我和你们契丹人打了不少仗,你知道最能让你们害怕的战术是什么吗?” 阿木帖尔汗没上过战场,不解的问道:“是什么?” “围三缺一,疲于奔命。” 李永昌说道:“你们契丹的军队都是以一个一个的部落而分布,交战的时候,我们只需要大军压境,把你们围住,露出一个缺口,你们的人就会争先恐后的往外冲,全然没有死战的想法和念头。” “剩下的,只需要追上你们,打一阵,再停住,让你们跑,然后继续追继续杀,再让你们跑,如此反复,你们的军队就会崩溃。” “你们确实不怕死,但是心身俱疲就足以让你们不攻自破。” 李永昌冷笑道:“你们的单于狼主将军可能会意识到这一点,但你们手下那些整天在草原上喝西北风长大的脑子里除了摔跤就没有别的东西的愚蠢士兵,可就没这等见识了。” 阿木帖尔汗气的浑身发抖,他恶狠狠指着李永昌,“你最好清楚你在说什么话,到了草原上,你会被树枝从下面穿到天灵盖,架到火焰山烤熟了喂狗!” “契丹也有狗?我以为除了马就是牛羊呢。” 阿木帖尔汗愤怒的扇了他一巴掌,转身离去了。 李永昌阴冷的看着阿木帖尔汗渐渐远去的身影,阿木帖尔汗的杀意他如何看不出来。 早在那个黑衣女人找上他的时候,李永昌就察觉出,阿木帖尔汗那若有若无的杀意了。 这一路上,那股冰冷的杀意一刻比一刻深。 李永昌却觉得可笑,可笑阿木帖尔汗,还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之中,谁才是更重要的。 阿木帖尔汗潜伏长安,功劳苦劳确实不少。但我,可是揣摩出了《浩然剑典》啊。 李永昌抚摸着背后的重剑剑匣,心里已经下定了主意。 他不会让阿木帖尔汗这个蠢货继续指挥神花会,也不会留着他这个毒刺。 想杀我? 先杀了你! …… 天亮的时候,神花会众人先后醒了过来。 掌门阿木帖尔汗冰冷的催促他们赶快出发,然后骑着快马往前驰去,留下其他人愣在原地。 神花会众人皆是暗自腹诽,这都到山里了,掌门还是不愿意扔马,为了让他骑马赶路轻松,把马带进山,我们可是耽误了不少工夫。 众人不情不愿的收拾好东西,用双脚去追赶掌门的马蹄。 接下来的路途倒是平坦,只需要再走三个时辰,经过一道两山之间狭窄的缝隙,就可以走出这片山了。 但李永昌却是心有疑虑。 昨天派出去的暗哨,一个都没回来! 山里面,无疑是已经进来了追兵。问题是,他们离自己还有多远,会不会已经发现了自己等人的踪迹? 李永昌看向身旁不远处一个神花会精壮弟子背着的一个人形包裹,悄悄捏了一把汗。 这两百人远远不及慕容白一个人重要,为了那个黑衣女人的话,必要的时候,李永昌会带着慕容白离开。 就在李永昌思考利害得失的时候,队伍的最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是阿木帖尔汗的声音! 追兵这么快已经来了,还堵在了他们前面? 队伍停滞下来,李永昌混迹于人群之中,悄悄向前抹去。 他露出一只眼睛,只见阿木帖尔汗已经下马,站在前面,呆呆的低着头。 没什么危险,李永昌挤出队伍,往前走去。 他来到阿木帖尔汗身后,刚想拍拍他的肩膀,眼神却不由自主的顺着阿木帖尔汗的视线看去,不由得也呆住了。 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穿着神花会的衣服! 第一百六十三章 猎杀(三) “是我昨天派出去的暗哨。” 李永昌蹲下身子,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说道。 阿木帖尔汗后背已经湿透了,喃喃说道:“我们已经被追上了……” “何止是被追上啊。”李永昌站起身,忧愁的望向前方,“我们已经被超过了。” “他们在前面等着我们。” 阿木帖尔汗突然恶狠狠的掐住李永昌的衣襟,咬牙道:“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停!连夜赶路的话,我们就不会被他们追上了!” “愚蠢!”李永昌冷冷推开阿木帖尔汗,道:“你觉得一个晚上赶一百里路很轻松吗?追赶我们的无疑是李俶手下的精兵,比你们神花会这些累赘强上不知道多少,被追赶上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追究责任毫无意义,还是抓紧时间,想想该怎么应对眼前这个局面。” 阿木帖尔汗冷哼一声,道:“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李永昌眉间涌上深深的愁恼,他轻咬嘴唇,这是他思考问题的方式。 “昨天晚上,我又派出了八个人,沿着我们来时的路去探查,现在他们也没有回来,想必是已经死了。” 他环视四周,众人皆是一脸惊惧,远处的干枯山林在太阳的照耀下,就像沐浴在阳光中的恶鬼。 李永昌灵光一闪,突然笑了起来,让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阿木帖尔汗一头雾水。 “你笑什么?” “我知道他们的弱点了。” “还记得,我昨天晚上,跟你说对付你们契丹人什么办法最有效吗?” 眼看阿木帖尔汗还没有明白过来,李永昌解释道:“他们只是击杀我们派出去的暗哨,但没有对我们的大部队下手,这说明什么?说明追杀我们的人手不够,没有办法吃掉我们这二百多人!” “所以,他们才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恐吓我们,瓦解军心,然后再伺机下手。” “你的意思是,这次追杀我们的只是李俶的小股精英部队,想要……吓唬我们?”阿木帖尔汗觉得不可思议,冷笑道: “李永昌,别不懂装懂了,这是小孩子的把戏!” “那你说说,他们既然已经发觉了我们的踪迹,赶在了我们之前,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们包围?” “我……”阿木帖尔汗一时语塞。 “《孙子兵法》有言,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他们不敢和我们硬碰硬,因为那样,他们会死很多人!” 李永昌唇边泛起轻蔑的笑意,“阿木,刚才有一句话你说的很对,对我而言,这的确是小孩子的把戏。” “能想出这个办法的人,脑子里面确实有点东西,可本堂主在战场上待了十二年,对付这个,手到擒来。” “本来我还想着化整为零,趁着他们还没有彻底包围我们的时候,各自突围,能跑几个是几个,我带着慕容白趁机离开。现在看来,却是不用了。” “他们现在最紧缺两个东西,一是人手,二是时间。他们想要困住我们,拖延时间等待援军,这也是我们最需要的东西。” “我们需要加急赶路,在他们的援军到来之前,冲出大山。” 阿木帖尔汗说道:“但是他们肯定会阻拦我们这么做。” 李永昌看向阿木帖尔汗,笑道:“他们要想阻止,又能如何去做?硬拼?” “他们不敢的。” 李永昌说道:“无需顾虑尸体,直接赶路就好。” 阿木帖尔汗听完这些,心里大为震撼。 这就是在战场上厮杀了十二年的人的见识吗? 自己相较于他,无论是智谋修为,亦或者见识心性,还是说气态风度,都是不值一提。 阿木帖尔汗十分讶异,他现在面对李永昌,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杀心,只是单纯的愧不如人。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风度翩翩一切尽在掌握的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永昌这个大老粗让他在不知不觉中信服了?明明离开长安城前后的所有事情都是自己谋划的。 阿木帖尔汗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没了主见,就像是个木头人一般,木然的听着李永昌的吩咐。 “我需要分出去一部分人。”李永昌的话打破了阿木帖尔汗的思索。 “分兵?干什么?”阿木帖尔汗皱眉道,“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就算如你所说,他们人手不够,可一旦分兵,就容易被他们各个击破,这是找死!” 李永昌点头说道:“你说得对,就是让他们死。” “对方很有可能还有别的暗手,我们不清楚,所以不能让大部队去承受风险。” “我需要,死士!” 他的声音并没有可以压低,在场的两百余名神花会弟子起码有一半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李永昌的话。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你在拿我们的命开玩笑!”阿木帖尔汗咬牙说道,“我们契丹勇士的性命无比宝贵,岂是你说让他们死就能死的?” 李永昌冷笑道:“你不是说,你们契丹人都不怕死吗?” 他看着众人,高声问道:“你们信仰那个什么巫神,要是为了巫神献出生命,你们可愿意?” “愿意!”众人齐声回答,声音之洪亮,震的远处寒鸦扑簌簌飞离远处。 “我需要三十个人,去前面探路,出去的人,很有可能都会死,但只要有一个人把消息传回来,剩下的人就都能活下来,我李永昌拿性命起誓!” “可有人自愿站出来? 半晌之后,只有不到十个人举起了手。 看着这一幕,李永昌叹息道:“你们契丹人不怕死,但你们不会视死如归。” “若是我大唐士兵,此刻出列者,十之八九。” 阿木帖尔汗淡淡的说道:“别拿你的大唐说事了,你再也回不去了。” “你的名字,在离开长安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再是李永昌,而是沁林格巴托尔。” “草原上的一匹千里马。” 李永昌狠狠瞪着阿木帖尔汗,“我永远都不会用那个破名字,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一辈子都叫李永昌!” 阿木帖尔汗轻蔑一笑,不予理会。 三十个人没有凑齐,没有办法,李永昌只得亲自挑选,修为高强者优先。 被选出来的人,这辈子第一次为自己的实力高强感到后悔。 他们作别众人,接受了阿木帖尔汗递过来的酒碗,然后不情不愿的上了山。 “其余人,弓上弦,刀出鞘,聚在一起,随时准备迎敌!” 李永昌把那个人形包裹从神花会那个壮硕弟子身上解了下来,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神花会剩余一百七十七人,继续向南赶路。 在他们走出去很远之后,在他们休息的那处地方的左侧崖壁上,滚落下一个尸体。 接二连三,尸体纷纷掉落。 山上,树后,有人窃窃私语。 “他们之前叽叽歪歪在说什么?” “不知道,没听清,只知道一共出来三十个人。” “我们两个队伍杀了六个,袁胜大哥那边有五个,叶家的那位也处理了四个,剩下的,要交给别的小队了。” “堂主就交代了一句话,别让这些人活着回去。” “我看下面这些狼崽子还不算乱,会不会堂主的计策被识破了啊?” “瞎说什么呢!堂主英明神武,如何能被识破!” “我总觉得不太对劲,你在这儿盯着,我带人去找堂主,把这里的情况汇报一下,总归是要稳妥一些。” “好。” “对了,你知道堂主的位置吗?” “我听袁胜大哥说,似乎是在南边的隘口,在围堵神花会。” ……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 血衣堂探子们捷报频传,来往报信的人让李心安有种错觉,似乎自己真的是在领兵打仗。看书溂 “李兄,我一度怀疑你身份的真实性。”叶青岚说道,“要不是……我都觉得你是将门虎子了。” “要不是什么?”李心安歪头问道 叶青岚笑了笑,“没什么。” 说话间,又是一人前来传信。 “禀堂主,半个时辰前,神花会又派出了十人,已被我们全数剿灭。” 李心安淡淡的点了点头,说道:“下去。”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欣喜,反而愁云密布。 “李兄为何担忧?这该是大好事才对。”叶青岚道,“死在我们手上的神花会弟子,足足有六十五名,接近他们总数的三分之一了。” “不对劲,太反常了……” 李心安皱眉道:“死了这么多人,神花会南下速度并没有缩减,一切都还是有条不紊。” “不应该这样的。” 叶青岚沉吟道:“李兄你这么一说,我也看出来了,他们早应该吓破胆了才对。就算没有,也不应该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赶路,总要停下来想办法减少伤亡啊。” “按照我的推算,神花会失去了三分之一的人手,已经伤筋动骨,会马上分散离开的。” 李心安缓缓吐出一口郁气,沉声道:“他们应该是看出了我的打算。” “何人有如此大能?” “李永昌。” “铁血堂李永昌?”叶青岚露出一丝鄙夷,“还说什么铁血堂,都倒向契丹了!不知道铁血堂前辈先人知道自己后代有这么个东西,会不会被气的活过来。” “李永昌不是铁血堂一脉相传的堂主,他是拜了师傅,然后从了军。一身重剑武功,都是他在军队里磨练出来的。” “李永昌这个人,跟随过高仙芝打过勃律之战,是实打实的军中悍将。” “我这种小儿科的计策,兴许,瞒不过他的法眼。” 叶青岚说道:“李兄切莫妄自菲薄,我看那李永昌不是什么硬骨头,肯定也没有什么见识。神花会不散,只是怕死罢了。” “但愿如此。”李心安叹道。 “我们的援军,要等到明日正午才能赶到。在那之前,我们决不能让神花会逃出大山。” “按照他们的速度,如果晚上能不眠不休的赶路,明天天亮,就能绕过我们,离开这里。” 李心安神色凝重了几分,“现在要抓紧休息,明天,也许会有一场大战!” “我这次特意带了剑,总算是能派上用场了。” 叶青岚抚摸着幽绿的剑鞘,眯起双眼,轻声道:“我这把青泉,可是从铸成之日起,还没见过血啊。” 第一百六十四章 猎杀(四) 神花会的人终于是在走到隘口之前停了下来。 那是南下走出这片低矮的山丘的唯一出口。 “还有十里路,前面危机四伏啊。”李永昌把背上的慕容白放到地上,叹道。 “我们前前后后,送了六十几条人命,你到底是在帮我们还是在害我们?”阿木帖尔汗咬牙切齿的逼问道。 “蠢货,还看不出来吗?” 李永昌淡然说道:“我已经骑虎难下,回不了头的。” “那你又为什么要让我契丹儿一个个去送死?” “为了差探敌情。”李永昌斜眼看着他,“我一开始说的很明白!” 阿木帖尔汗道:“他们都死了,尸体也许正在被乌鸦啃食,就算他们探明了敌情,又拿什么传回消息?” “我不需要他们活着回来,我就是要让他们死。” “你给我说清楚。”阿木帖尔汗冰冷的道。 李永昌无奈解释道:“我在用他们的死亡来估算敌人的兵力。” “出去的人,我都让他们三人一组,要想无声无息的把他们杀死,对手的修为就算比你们高强,至少也要有两个人才能办到。” “六十人,二十组,四个时辰,八个方向,我可以确定,我们始终都在对方的包围圈里,他们的人数不多采取的和我们一样,都是小队作战,数量,要比我们少的多得多。” “按照我的推断,他们最多不会超过五十人。”李永昌自信的道,“三十五人,最可能。” “区区三十五个人能咬死我们?”阿木帖尔汗一脸的不敢置信。 “精兵,强将,对方此次带队的人,就算不是李俶手下的某位大将,也肯定在军队待过。” “我若是小觑了他,只怕现在,我们都尸骨无存了。” 李永昌说道:“还有十里路,这是我们最兴奋也最疲倦的时候,同样,也是他们最紧张的时候。” “再往前一步,他们可能就会马上动手。” 阿木帖尔汗环视四周,漆黑的夜色中,似乎有着无数道泛着绿光的阴森眼睛,正直勾勾盯着自己。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鼓作气,冲出去?”阿木帖尔汗问道,“他们人少,而且这次来的肯定没有一品高手,不然也不会这么洗刷我们了。你我二人合力,说不定能反过来把他们全歼了。” 李永昌闻言一怔,旋即露出思索的神色。 “你的话……也不是不无道理。” 他看向身旁的人形包裹,轻笑道:“至不济,也还有他。” 阿木帖尔汗哈哈大笑起来,“对啊,我居然把慕容公子给忘了,真是怠慢!” “他慕容白现在,可是我们的第一大助力啊。” “主动出击也无不可,只是,要降低对方的防备。” 李永昌一把拉过阿木帖尔汗,压低声音道:“你悄悄传令下去,所有人就地休息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由我打头,所有人抛弃行李和粮食,只拿腰刀劲驽,全力赶往隘口,路上无论遇到什么人,只要不是神花会的人,尽管砍杀!” “冲出隘口,我们就是鱼入水中,逍遥自在,任由他们大海捞针。” 阿木帖尔汗微微颔首,旋即离开传令去了。 李永昌也不怠慢,拿出一根粗壮的绳子,把裹着慕容白的包裹和自己牢牢的捆在一起,盘溪坐好,暗自运功。 眼见这副情况,潜伏在暗处的血衣堂探子赶忙离开,向李心安传信。 得知消息之后,叶青岚皱眉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还有十里路,眨眼功夫就能赶到的,怎么偏偏要停下来休息。” 曲刚说道:“会不会是修生养息,准备明天一鼓作气冲破隘口?” “那不对啊。”叶青岚摇头否决,“他们不断的被袭击,早应该是惊弓之鸟风声鹤唳才是,为首的阿木帖尔汗和李永昌贵为一派掌门,应该知道这个时候多停留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决计不能停下。” “李兄,你以为如何?” “他们这是……有恃无恐。” “有恃无恐?恃之为何?” “人数。” 李心安叹息道:“我们的情况,很可能已经被李永昌给摸请了。” 叶青岚大为震撼,不敢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他源源不断的派出人,就是送给我们杀的,以此来判断我们的人手和方位,摸清我们的布置。” “这是吐蕃人和大唐作战惯用的技俩,李永昌应该是在边军待过。” “我们这不过三十几个人,李永昌一旦清楚我们的人数,他就不会再唯唯诺诺,而是直接带着神花会众人强攻。” “这次休息,只怕是糊弄我们,扰乱视线的。” 叶青岚问道:“那怎么办?” 李心安微微一笑,手臂上举并拢,伸了个大大的拦腰。 “无妨!” “李永昌看清了,但他未必有那个能力,神花会的人……不行!” 李心安笑道:“到时候,我们就是血战。叶家的兄弟,想必骨头都已经生锈了,我们的人入不了大雅之堂,明日还要多多仰仗诸位。” 叶青岚斜眼瞪了一下身后百无聊赖的叶家众人,随即抱拳致歉:“李兄,叶家这次没怎么出力,丢人现眼,让兄长笑话了。” “明日血战,叶家定当斩下阿木帖尔汗与李永昌那狗贼的头颅!” 李心安微笑点头,视线越过叶青岚,投到了女子护卫曲刚的身上。 “对付李永昌,前辈可有把握?” 曲刚一脸云淡风轻,“二品中位而已,任由一品拦路,我也只需递拳而出,不破不还。” “那就……又劳前辈了。”李心安深作一揖,“阿木帖尔汗由心安处理,擒贼先擒王,杀了此二人,则此役无虞。” 叶青岚激动的拍打着李心安的后背,道:“李兄,我呢我呢,我要对付谁?” 李心安扭头看着他,笑道:“叶七你不需要杀人,只需要保命,厮杀的时候,安全找到你表哥,把他带出来就好了。” “毕竟,神花会可以不死,慕容白一定要救,他才是我们最重要的目的。” 叶青岚凝重的点了点头,沉声应答道:“我明白了!” 李心安移步离开,去给血衣堂众人分发命令。 曲刚凑到叶青岚身边,低声询问道:“公子,这位李公子既然是那个,我们还是尽早和他撇清关系为好。” 叶青岚轻声问道:“为什么?” “那可是……血——” 叶青岚急忙转身捂住曲刚的嘴,见四下只有叶家的人,他把曲刚拖到树后,凝重问道:“你都知道了?” 曲刚点点头,“从叶响那里听来的。” “这个臭小子,嘴没个把门的!”叶青岚低声骂道。 “公子,您的打算,究竟是什么?” 叶青岚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没有其他人了。” “那好,你记住,此事至你为止,再有第三个人知晓了此事……” 叶青岚眼神冰冷,“叶家无你二人立足之地!” 曲刚心脏猛地一跳,低眉道:“是。” 叶青岚长舒一口气,说道:“我你就不用管了,等这件事情了结,我会留在长安。李兄他……呵呵,先不要挑明此事,再逗逗他。” “李心安太危险了,家主他——” “不用管我爹,那个老头子,早就被我霍霍够了,巴不得我不回家。” 叶青岚道:“对了,我刚才说的第三人,也包括我爹娘。要是被他们知道了——” 他转过身,直盯着曲刚的双眼。 “我杀了你。” “请恕曲刚不能从命,一切务以公子性命安慰为先,您要是待在李心安身边,我一定会禀告家主夫人。” 叶青岚缓缓摇头,“曲刚,我不是在威胁你,我是在保护你。” “叶响那个小子鸡贼,知道这件事他自己一个人兜着兜不过来,这才拉上了你。信不信,只要你告诉了我爹李心安的事,我爹会立刻杀了你。” 曲刚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相信。 “这件事情不仅仅是李心安,还牵扯到殿下,甚至于皇位的争夺。李兄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仔细想想,就会琢磨出来。” “还有,慕容白。” 叶青岚接着说道:“我那个表兄,我最清楚。以他的性格,居然安心在李兄手下,绝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裴旻先生的弟子。而且殿下的剑术教师,居然不住在皇孙府,而是住在驿站,和李兄一个外人交往密切,能一起喝花酒,其中原因,是否经得起推敲?是否有人敢去推敲?” “李心安代表的是谁?是大唐剑圣,边关重将。是李林甫,前大唐宰相,血……他们的上一任主人。和李俶殿下、慕容山庄这两方顶尖势力暗中交错在一起,李兄这件事,一旦泄露,对方可就得面对朝廷和江湖的联手追杀。” “我叶家可不能当那个倒霉鬼。” 叶青岚语气沉重,“曲刚你记住,长安城水太深,不是我们小小商贾能把握住的。叶家只需要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安心当皇商,等着殿下登基,安享太平,万事无虞。” 曲刚道:“但属下还是不理解,公子你为何要待在长安,待在李心安身边。” 叶青岚苦笑道:“我就算回叶家,又有什么立足之地啊。” “大哥二哥想对付我,爹偏偏还指望我成才,娘又吃斋念佛住在了寺庙里,十年没回家,是因为我!扬州城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我不敢回去了,他们压得我喘不过气。” “长安,虽然危险,但是自在。” 叶青岚道:“李心安这个人,并不坏,不然如何能被裴旻先生收为关门弟子?又如何能与慕容白做朋友。我对他很好奇,我这二十年来,还是第一次对别人产生这么浓厚的兴趣。” “我们两个很像,真的很像。” 曲刚说道:“但他们毕竟恶名昭着。” “我们也不是什么好人,叶家这些年做的恶事,还少吗?曲刚,你的手上,也占满了不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属下惶恐,师命难违。” 叶青岚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并不是要追究什么,我也没有那个资格。我想说的是,为人处世,但凭心安。” “叫我干嘛?”李心安的声音骤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他已经把命令都布置了下去,回来就看道叶青岚和曲刚两个人鬼鬼祟祟站在树后,叶家众人都是一副努力憋笑的样子,不由得调侃道: “哟,打情骂俏呢。” “滚蛋!”叶青岚笑骂道,“事情都安排好了?” “已经全部妥当。”李心安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烟花弹,“只等神花会冲过来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大乱斗 半个时辰的光景一闪而逝。 李永昌拔出重剑,重新将慕容白背到身上,大声吼道: “冲——” 刹那间,神花会一百五十余人一齐向前奔去,气势浩大,宛如捕猎的狼群。 十里之外,曲刚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惊呼道:“好强大的杀意!”看书喇 倚在树干上闭目养神的李心安惊讶的问道:“前辈可是感知到了什么?” “他们应该是行动了。”曲刚脸色凝重。 叶青岚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道:“那我们是不是也要动手了?” 李心安点点头,从腰间解下了那个布袋,掏出了烟花弹。 他跳下山丘,走到隘口之前,对准天空,拉响了引线。 明亮的焰火飞向天空,然后轰然炸裂,一道道彩色流光飞散四周,宛如在夜空中绽放的艳丽牡丹。 这道焰火,叶青岚看到了,曲刚看到了,在外埋伏的袁胜和叶响看到了,全速向这里本来还不到五里的李永昌和阿木帖尔汗也都看到了。 “那是什么?”阿木帖尔汗失声道。 李永昌紧咬牙关,“那是他们联络用的信号,应该是要动手了。” “兄弟们不要怕,他们人比我们少,待会儿只管冲杀便是!”李永昌高声喝道。 说话间,他的速度再次提高,一跃数丈之远,拉开身后的神花会众人一大块距离。 阿木帖尔汗见状,赶忙把李永昌拉了回来。 “你疯啦!跑这么快,被他们抢走慕容白怎么办?” 李永昌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谁说……我背着的是慕容白了?”看书溂 阿木帖尔汗愕然,旋即猛然记起,之前李永昌把包裹解开,给慕容白透气来着,之后怎么样,他也没看到。回来的时候,就只看见重新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慕容白。 或者……不是他? “你把他藏到哪儿去了?”阿木帖尔汗正想开口质问,头顶上却突然响起两道尖锐的破空声。 “嗖——”“嗖——” 阿木帖尔汗本能的低头闪过,跟在他身后的两名神花会弟子却是都被射中了额头,连一声哀嚎都发不出来,便是倒在了地上。 众人见状,心中皆是一惊,脚步不由得放了下来。 李永昌连声吼道:“大家不要乱!继续冲!” 阿木帖尔汗也顾不得去查看那死去的两名弟子,只能嘱咐手下分散开来。 行不至一里,又是几道箭矢射来,有几人运气好闪过逃得一条性命,但还是有四个人死于暗箭之下。 距离隘口还有二里路的时候,箭雨自两密不透风的射了下来,又是射杀了神花会七名弟子,至于受伤的,不知几何。 夜色漆黑,一个时辰之前,月色尚且皎皎,但最终被黑云挡住,不露一丝光辉。除了之前那道腾空而起的焰火,天上没有一点光亮。 没有人能看的清两侧的山丘上是什么状况,只能朦朦胧胧的看到一个个狰狞如鬼怪的影子屹立于山丘之上。 树,亦或者是人。 一直积攒着的恐惧终于在此刻决堤,如洪水般淹没了神花会弟子的心智,有人愤怒的喊道: “有种的出来硬碰硬,爷爷陪你们过两招,生死由命!躲在暗处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李俶的手下就只敢躲在暗处吗?都是一群见不得光的老鼠吗?” 没有人应答,他的声音纵使再高昂,也很快淹没在神花会众人的脚步声之中。 李永昌回头看了一眼神花会弟子,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张皇失措,带着对前路迷茫与恐惧。他知道,这些人快要被摧毁了,必须要让他们见到敌人,才能让他们变恐惧为恐怖。 要让他们,变成令人闻风丧胆的狼! 距离隘口,已经只有一里路程。 李心安两眼微眯,注视着前方,出声问道:“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有吗?没有。”叶青岚抱着配剑站在众人最前面,头也不回的道。 “公子,您往后走走,没必要站的那么靠前的。”曲刚说道。 “横刀立马仰天笑,气啸长歌剑影飘。公子我这是情调,你不懂。” 李心安幽幽说道:“他们可是有弓弩的,你站这么靠前,难保不会第一个被他们射成筛子。” 一阵尴尬的寂静过后,叶七公子泰然自若的走到了众人最后面。 李心安暗暗赞叹,不愧是大家族里面的贵公子,处事就是这么波澜不惊,一看就能干大事。 正腹诽的时候,他突然眉头一挑,看向前路。 地面微微有些振动,沙土细石向上溅起。 曲刚淡淡的说道:“来了!” 片刻之后,所有人都看清了前面冲破夜色的那群乌泱泱的人影。 还有半里路! 李心安猛地拔出“白虹”,把剑鞘插进地里,举剑向前,内力提至胸腔,将要说的那一个字狠狠的震了出去: “杀——” 身后一道道身影陡然拔高,各持兵刃,像一把把尖刀,刺向了冲过来的人群。 李永昌也看清了前面的景象:十余个三品巅峰的高手饿虎扑食一般狠狠扑了过来,披头散发的年轻人手持长剑缓缓上前,披散的头发之下,露出年轻人冰冷的让人窒息的眼神。 而在他们的左右,身后,都出现了这般的强者。 有意思…… 李永昌贪婪的舔了舔嘴唇,前面那个年轻人的长剑透着一股霸道至极的剑意,对于修炼重剑的李永昌来说,这无疑就是致命的毒药! 好剑,好想要。 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炸响,李永昌双目赤红,兴奋的吼了出来: “杀——” 半里路程,在双方人马全速赶路之下,几个呼吸之间,便已经碰面交手。 李永昌一马当先,手中重剑高高举起,对准了向他冲来的已经叶家护卫,重重的砸了下去。 那人举起长刀想要格挡,但如何能抵挡得住这足以与陌刀相提并论的重剑?在两把兵器交错的下一刻,叶家护卫的肩窝塌陷,身躯被重剑斩为两段,随即变被冲过来的百余人踩踏成了肉泥。 “李永昌!”一道女声骤然炸响在李永昌的耳边,他骇然转过头,只见一个拳头在他眼前飞速放大,丝毫没有反应的时机,李永昌的身躯便倒飞了出去,撞入人群,力道之大,竟直接压死了两名神花会弟子。 曲刚傲然站立,看着人群中艰难爬起的李永昌,她扭了扭手腕,冷冷说道: “杀我叶家之人,你准备好还命来。” 曲刚周围,五六名神花会弟子一齐攻来,曲刚却是不闪躲,任由他们的尖刀刺到自己身上。 几名神花会弟子彻底傻了眼,自己的短刀竟然如同刺到了石头一般,半点插不进这个女人的身体。 曲刚内力喷吐,几人短刀瞬间碎裂成片,她两手探出,拉回四个人,然后两拳击打出去,彻底断了他们的生机。 李永昌此刻已经是站了起来,两手握着重剑,谨慎说道:“金刚不败?你是白马寺还是金刚门?” 曲刚淡淡的说道:“叶家护卫,曲刚。” “叶家?”李永昌有些发愣,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 “江南皇商那个叶家?” 曲刚点点头。 “这件事和你没有一点关系,你们为什么掺和进来?” “那要问我们主子了。”曲刚说道,“你背上的慕容白,是我家七公子的表哥。” “……原来如此。” 李永昌冷笑道:“想救回慕容白?你,不行。让那个人来找我!” 实力摆着这里,曲刚不怕李永昌耍阴招,她顺着李永昌的视线扭头看去,只见李心安提着剑正赶往神花会掌门阿木帖尔汗那边的战场。 “你认识他?”曲刚问道。 “不认识。”李永昌说道,“但是同为剑客,我更想与那个年轻人交手” “你是想欺负人家修为比你低,还是说,看上人家那把剑了?” “那是把绝世好剑,我敢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剑客面对那把剑能够不动心思。”李永昌沉声道,“所以,你在我这里,不够格!” “我半步入一品,修为远胜于你,你又有还什么资格讨价还价?”曲刚冷冷的道。 “二品巅峰?”李永昌不屑的说道,“我已学会《浩然剑典》十之八九,区区一个二品巅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曲刚眨眼之间便已经掠至他的面前,又是一拳,将李永昌打飞了出去。 “你说什么?”曲刚侧耳说道。 李永昌怒声厉喝道:“给我死!” 一把重剑在他的手上似乎轻如无物,上下翻飞,将曲刚笼在了剑影之中。 周遭,入目皆是厮杀。 血衣堂和叶家的人已经悉数到齐,和神花会弟子混战在一起。 没有什么绚烂的招式,也没有绝世的兵器,人与人几乎就是挤在一起,拿自己的血肉去攻击敌人。 尽管血衣堂和叶家诸人实力普遍高于神花会,但人数上的巨大差异让他们也逐渐独木难支起来。 混战之中,有三处战场最是惨烈。 袁胜这边的八个血衣堂探子随着他冲进了神花会一百五十余人的正中心,将他们分割成了南北两部分,战况也最是激烈。交手还没有多久,八名探子就已经死去了三人。 提心吊胆的被追杀了一天一夜,神花会弟子在见到敌人的那一刻就已经红了眼,不死不休。 前后左右都是神花会弟子劈砍过来的兵刃,以及暗中射来的一两支弩箭,让血衣堂探子们逐渐落入下风。 袁胜奋力抵挡,但终究是无法估计他人。离他最近的一名探子发出一声惨叫,原来他的肚子被刺了一刀,神花会弟子正狞笑着旋转着刀柄搅烂他的肠子。 袁胜反手夺下一把钢刀,甩飞出去,将垂死的探子和那名神花会弟子钉在了一起。 探子咳出一口浓血,用尽最后的力气,拉倒了两个人。 在如此混乱的场面之中倒下,就意味着死亡。 至于叶响那边,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他与袁胜不同,身旁并没有人跟随,自己一个人左冲右突,倒是显得潇洒,但同样危险。 一趟下来,叶响身上已经插了两根弩箭,刀伤更是无法计数。 相应的,他也杀了二十六人。 叶响望着再度扑上来的人群,义无反顾的迎了上去,准备再冲第二遭。 这一次,又能杀几个? 神花会掌门阿木帖尔汗已经注意到了叶响,正想动身截杀的时候,耳边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阿木帖尔汗,神花会掌门,还是契丹狼奴?” 他斜眼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披头散发,提剑缓步走来。 这人有些面熟,阿木帖尔汗似乎在哪里见过。 “阁下是谁?” “东宫右卫率参军长史,李心安。” “军队的人?”阿木帖尔汗冷笑道,“长史可是个大官,没想到我还没进江南,就能杀一个长史,这可是大功一件。”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李心安微小说到位。 阿木帖尔汗突然惊醒,他想在哪里见过李心安这张脸了。 “你是幽香居那个人?” “哟吼,难为你还记得我。”李心安说道,“没错,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幽香居,和慕容白一起!” 他的声音逐渐冰冷:“你抓了我兄弟。” “谁指示的?目的为何?南下,是否要进慕容山庄?” 阿木帖尔汗被他最后这一句话惊了一下,但还是面色不改,冷笑道:“想知道?先打趴下我!” 说罢,他转身潜入人群。 面对着汹涌而上的神花会弟子,李心安轻叹了口气,说道: “何苦,让我再添杀孽。” 第一百六十六章 巫神奏 “白虹”剑影飘荡,眨眼之间,四名神花会弟子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拦我者死!”李心安怒吼道。 但这声音并没有什么威慑力,数不清的神花会弟子还是如潮水般包围了过来。 李心安催动内力,长剑行云流水刺出,他的周身一步之内,只有血红的鲜血。 神花会众弟子手中的钢刀并不能阻挡李心安一分一毫的脚步,在那把绝世神兵面前,他们的兵刃就像是纸糊的一般。 但他们很快就做出了应对之策,人群散去,十几个神花会弟子持着短弩半跪在地上,瞄准了李心安的身体,扣动扳机。 李心安挥出三道剑气,但也仅仅是将其中的四五支箭矢打落,更多的,还是刺了过来。 “白虹”被他划出一个圆形的剑幕,抵挡在头颅和胸口处,不留神,膝盖却是被射中了一箭。 第一轮箭矢射完,那些持弩的神花会弟子开始上弦,短暂的间隙里,周围散开的人群再度涌了上来。 “这个小子受伤啦,兄弟们,砍死他!” 李心安面色不改,内力一震,将膝盖处的箭矢震了出去。同时举剑格挡,将神花会弟子们劈来的钢刀斩为两半。 他冰冷的注视着人墙后面低头上弦的神花会弩手,心知自己没有时间可以拖延,必须把这些弩手做掉,不然只有等死的份。 剑气回荡,李心安开始了强攻。 “万生剑诀,枯而复荣!” “荣而复枯!” “鹤唳华亭!” “飞雪连天!” “叶落沉花……” 数十个精妙剑招源源不断的在李心安的手上使出,用身躯阻挡他前进的神花会弟子节节败退,最终露出了一个一人宽的小缺口。 李心安眼神一凛,手中“白虹”竟是脱手而出,飞向了已经上好弦正欲抬弩射箭的神花会弩手。 “天罡三十六伏魔剑,天捷,离剑术!” 十三名弩手在一眨眼的时间,有六人被“白虹”消去了头颅。 长剑化为一道流光,回到李心安的手上时,顺便又夺去了一名弩手的性命。 又是几道箭矢射来,这一次,李心安的身前却已是有人抵挡。 他拎起一具尸体挡在身前,从腰间解下上好弦的短弩,瞄准了神花会的弩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血衣堂的所有武器都是右卫率直供,比神花会这些从鬼市里面淘来的不知道要精良多少。就单这短弩而言,都是连发式,根本不是神花会可以比肩的。 射杀了神花会这仅剩的六名弩手之后,李心安便再无阻挡。 他扔掉短弩,持剑冲向人群。 膝盖上的伤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大影响,李心安在混战的人群中左冲右突,寻找着阿木帖尔汗的踪迹。 “阿木帖尔汗,你给我出来!” 李心安高声喝道,声音传入厮杀不止的人群,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前后左右,都是杀红了眼的人脸,但却没有人来杀他。李心安茫然四顾,突然有点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李心安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幽幽箫声,在这喊声震天的修罗场中显得分外娇弱,但却让李心安后背一凉,乍出冷汗。 他慌忙回过头,只见重重叠叠的人影之后,神花会掌门阿木帖尔汗坐在堆积如小山的尸体上,悠然自得的吹着洞箫。 箫声凄婉幽冷,透过人群传入李心安的耳中,竟让他的双眼逐渐模糊起来。 膝盖处,突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让李心安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泪。 “这么可能?”李心安不敢置信的低头看去,膝盖处的那道剑伤明明不算严重,他之前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现在突然这么疼?看书溂 还能让他流下眼泪! 凄厉的箫声不断的传入耳中,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李心安的疼痛也愈演愈烈,不仅仅是膝盖处的伤口,他的全身都有一种难以抑制的疼痛。 “是这箫声!”李心安猛然惊醒。 神花会掌门,阿木帖尔汗,这些天李心安在调查十七年前的契丹间谍案件疑点之余,也特意查过他,但对他的了解寥寥无几。 神花会的崛起是在血衣堂撤离长安城之后,虽然近些年他们的行动有些过火,但依旧被血衣堂认为是在正常限度之内,没有过激举动,所以也并没有对神花会有过多的调查。 李心安对于阿木帖尔汗,也仅仅知道他是个二品初位的拳师。 但在血衣堂关于神花会少的可怜的资料里,并没有只言片语是记载阿木帖尔汗出手的事情的。这位二品初位掌门人低调的过分,继任掌门十五年来,竟没有一次出手的战绩! “阿木帖尔汗……你真的只是二品初位吗?又真的只是一名拳师吗?” 无人应答李心安的喃喃自语,他身体上的疼痛快要把他摧毁了,身体浮出大滴大滴的冷汗,将衣衫尽数打透。脸色惨白,几乎可以看见皮肤下青紫色的粗壮血管,正快速跳动着。 视线变得昏暗,也不知道是不是李心安的错觉,他看到远处坐在尸体堆上的阿木帖尔汗放下了洞箫,微笑着向他走来。 他的眼神忽而变得清明,视线一转,阿木帖尔汗已是来到了他面前。 这位神花会掌门两手握住洞箫,对准李心安的脑袋狠狠向外敲打了下去。 李心安倒飞而出,身体栽倒在地。 “你说你是太子右卫率的人,但为什么和慕容白混在一起,看上去还一副私交甚好的模样?”阿木帖尔汗轻眯双眼,摇了摇头,惋惜的道: “可惜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没什么好奇心,所以对你们两个人没什么兴趣。有时候我会因此错过很多精彩的故事,但最大的好处就是我能活的安稳。好奇心会害死猫,下辈子,长史大人还是不要再掺和别人的事了。” 阿木帖尔汗平举洞箫,对准正低头站起身的李心安,轻轻扭动了手腕。 “嗖——” 一道弱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三根银针在同一刻在箫口射出,刺向李心安的脖颈。 阿木帖尔汗微微勾起了嘴角,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笑容。 常人皆以为他是拳师,练的是正大光明的功夫,但没人知道,阿木帖尔汗最酷爱的偏偏是暗器。 这把洞箫,也是阿木帖尔汗专门请的墨家大师改造而成,除了能施展他所练的绝学《巫神奏》之外,六个指孔皆是能发射银针暗器,且声音极其微小,自阿木帖尔汗练成以来,从未有人在此物之下逃得性命。 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李心安?自然也没有可能。 看样子,这个长史李心安就是这次的领头人,就这么死了,其余人自然也不堪一击。 追兵之中有四个二品,李心安是其中一个。李永昌那边,似乎是一个二品巅峰的女子拳师,自己是不是要过去帮忙呢? 阿木帖尔汗露出一丝莫测的笑容,转身离开,但却不是去李永昌的方向。 “李永昌啊,你就自生自灭。草原不需要你这种人,你能背叛大唐,就能背叛我们。” “狼主的大计,我会自己完成!” 阿木帖尔汗满脸得意,除掉追兵和李永昌对他而言是个一石二鸟之计。只是他走出没几步,身后却突然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狼主?你们果然是契丹狼奴。” 阿木帖尔汗脸上的笑容倏的僵住了,他不敢置信的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看向缓缓站起的人影。 “你——” 李心安捏着那三根银针,冷笑道:“暗器这东西,你们契丹人,能玩的明白?” “你为什么没事?”阿木帖尔汗故作镇静道,“我亲眼看着你倒了下去。” “那是装的。”李心安道,“你一抬手,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在你李爷爷面前玩儿暗器,找死呢你!” “阁下出身唐门?” “出身于你们契丹人永远也望尘莫及的地方。”李心安反手甩出,三根银针竟是以三个方向,同时刺向了阿木帖尔汗。 阿木帖尔汗手心捏了一把冷汗,李心安一出手,他就已经知道自己和眼前这人暗器功夫的差距,自己靠的是这把洞箫,李心安却是实打实的武功。 他提起洞箫急忙抵挡,但依旧是被一根银针划破了脸颊。 但阿木帖尔汗在一瞬间做出了反击,暗器不行,他还有最大的杀招。 《巫神奏》! 那是来源于契丹某个古老部落祭祀巫神的奏乐,奏之,可使人心神涣散,全身剧痛而死。完整的《巫神奏》是由六个人,分别用一个死人的左右臂骨、左右腿骨、躯干骨和头骨吹奏,阿木帖尔汗修习的,是用左臂骨祭祀的《巫神奏》。 他把洞箫的吹口顶到下唇,凄厉的箫声再次响起。 如果他手上是真正的左臂骨,阿木帖尔汗可以保证,李心安活不过三息。 可即使用的是洞箫,李心安此刻也应该陷入了剧痛之中,在地上打滚才对。阿木帖尔汗一边吹奏,一边惊讶的看向李心安,后者神色如常,哪儿还有第一次时的痛苦? “真当我是待宰的羔羊了?”李心安冷笑道,“我对你的情报少得可怜,之前我乖乖中招,只是在试探你罢了。” “虽然我还不清楚你这是什么招式,但我能确定,你这是影响人心智的手段,我浑身上下痛的要死,并不是真的痛,只是我感觉的疼。” 阿木帖尔汗冷哼一声,道:“你知道又能怎么样?只是感觉,也足够杀死你了。你忍得住吗?” 李心安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在忍了?” “阿木帖尔汗,你还没有发现,你的手段,对我已经没用了吗?” 他张开双臂,傲然说道:“张狂异族,邪魔歪道,粗鄙小计,如何抵御我大唐神功!” “你练的是什么武功?”阿木帖尔汗冷下脸,阴沉问道。 “你没资格知道。”李心安纵剑而起。 很多年前,李心安曾为了一个口诀烦心不已: 道化成清净,扪心问自由。 胸府藏沟壑,百会起游龙。 流水澈天地,明月照清风。 万籁尽俱寂,我亦不自留。 这是师父裴旻传给李心安的唯一一门内功心法,《道化清净诀》,专克一切邪魅武学。 契丹的《巫神奏》? 裴旻打的就是契丹! 第一百六十七章 掌门之死 两人的距离不断缩进,几息之后,李心安的长剑就已至阿木帖尔汗的头顶。 阿木帖尔汗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手中洞箫上抬架开李心安的“白虹”,同时身体左滑,右臂顺势将长剑压了下去。 李心安抽剑而走,拉开一步之距,挺剑向着阿木帖尔汗的胸膛辞去。 两人距离极近,阿木帖尔汗却并未躲闪,反而是把洞箫的指孔再次对准了李心安。 微弱的破空之声响起,又是三根银针飞射而出,刺向李心安的双眼。 他本以为李心安会放弃进攻,毕竟他不退的话,两人就是两败俱伤。 但阿木帖尔汗似乎是低估了李心安,在他讶异的目光中,李心安的长剑没有半分迟钝,自己发出的三根银针,竟是被李心安的左手准确无误的捏在了手里。 这一刻,他才彻底对李心安使用暗器死了心。 李心安的“白虹”也为如愿以偿的刺入阿木帖尔汗的胸膛。后者在那一瞬间的惊讶过后,立刻转攻为守,洞箫与左手合力,绞住了长剑。 李心安神色凝重了几分,长剑上传来的巨力告诉他阿木帖尔汗的实力要比他想象的强上许多。 “长史大人,是不是以为我二品拳师的名头只是个幌子?”阿木帖尔汗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我可以说,即使没有《巫神奏》与暗器,在场众人,除了李永昌和那个二品巅峰的婆娘,没有任何一个人是我的对手!” “你,也不行。” 说罢,阿木帖尔汗竟是松开了双手,任由李心安挣脱束缚。 突然摆脱僵持,李心安重心不稳,下意识的往后退去。 只是还不待李心安稳住身体,阿木帖尔汗便狞笑着冲了上来,两只铁拳在李心安的视线中飞速放大,结结实实捶打在他的脸上。 李心安顿时七窍流血,身体摇摇晃晃,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他半跪在地上,拄着长剑,最终还是颤颤巍巍的直起了腰。 一股劲风自脑后袭来,阿木帖尔汗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他的身后,鞭腿扫向李心安的后脑。 这一招若是挨上,李心安即使不死也恐怕要在床上躺一辈子。 生与死的选择让李心安霎时间清醒了过来,长剑护住后脑,同时在怀里捏住一把飞刀,借势前冲的同时,将飞刀甩了出去。 眼看着飞刀偏离了方向,阿木帖尔汗只当他是弄虚作假,放肆大笑道: “我当你有多厉害,连暗器里面最简单的飞刀都用不好,我看你完全就是在故弄玄虚!” 只是他的笑声还未结束,余光之中,那把飞刀却是突兀的转了方向,没有任何预料的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刺向阿木帖尔汗的后背。 刹那间,死亡的感觉笼罩了阿木帖尔汗,他忙不迭的向一侧扑出,但还是晚了一步。飞刀从他的手臂上划过,一股粗壮的血柱喷出。 阿木帖尔汗惊魂未定,望向李心安,不敢置信的问道:“这是什么武功?” “你们蛮夷永远学不会的武功!”李心安一掌拍在自己胸口,“哇”的吐出一大口黑色的瘀血,然后抹去嘴角的腥臭血迹,提剑笑道: “来,继续打!” 阿木帖尔汗收起了对李心安的轻视,这个年轻人给过他死亡的感觉,在这之前,只有狼主才能办到。 他必须要死! “李心安,这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了!” 语毕,阿木帖尔汗骤然前冲,率先发动了攻击。 洞箫在他手上幻化出千百道残影,皆是冲着李心安的命门刺去。李心安沉稳应对,一一格挡开阿木帖尔汗的杀招。 但还是有个别他抵挡不住,李心安的身上已经出现了数个窟窿,本应该是致命的抵挡,硬是被李心安移动身躯,躲了过去。 阿木帖尔汗也并没有好受到哪里去,李心安不是吃亏的人,两人修为也相近,每次李心安受伤,皆是会在阿木帖尔汗身上刺上一剑。 二人战在一处,厮杀之间,皆是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这样下去,比拼的就是两人自身的底蕴,和谁更抗揍了。 阿木帖尔汗暗道不妙,李心安修炼的剑法暗合道家“上善若水”之意,换句话说,就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两人交手不下百招,自己疲态渐显,李心安却越打越高昂。 再过百招,输的,可就是自己了。 阿木帖尔汗猛然抽身后撤,代价是被李心安趁机又刺了一剑,但他也不介意,仰头发出一声长啸。 围在李心安身旁虎视眈眈的神花会众弟子,一齐攻了上去。 在阿木帖尔汗现身之后,这些神花会弟子都没有再做任何动作,一直等候着掌门的命令。 面对再次涌上来的人群,李心安虽然气的想跳脚骂娘,但依旧还是沉稳应对,有条不紊的架开刀剑,脚步腾挪,游荡在众人之中,长剑舞动,带走他们的性命。看书喇 “糟了!人呢?” 李心安突然发现失去了阿木帖尔汗的踪迹,前后左右都是一张张不认识的陌生脸庞。 他暗中运起《隐杀无极功》,这门血衣堂的绝学让他清楚的感知到阿木帖尔汗此刻就潜伏在人群之中,但他的杀意并不明显,或者说在混战之中,在铺天盖地般想要把他杀死的战场上,阿木帖尔汗一人的杀意显得无比微弱,他很难区分的出来。 “必须得卖个破绽,把他引出来!”李心安暗暗说道。 他逐渐放慢了攻势,由主动出击转为被动格挡,看上去就像是内力不支一样。 以阿木帖尔汗的性格,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死在普通弟子的手上,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可过了好一会儿,阿木帖尔汗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这让李心安不由得有些郁闷,自己已经快要演不下去了,再卖破绽就真的要被这群神花会弟子砍成肉酱了! “卖一刀……应该不会死?” 面对着左侧劈来的钢刀,李心安硬是装作没看见一般,被那名弟子劈在了左肩。 霎时间,李心安心中一震,一股冰冷的杀意自右后方径直蔓延过来。 “找到你了!” 李心安嘴角微微上扬,被他压制着的内力尽数爆发,数十道剑气自“白虹”身上挥出,没入神花会众弟子的身躯。 速度之快,让已经出招的阿木帖尔汗完全来不及收招。 剑气将一名神花会弟子自上而下斩为两截,露出了在他身后的阿木帖尔汗。 李心安双腿猛然发力,在阿木帖尔汗避之不及的情况之下,挥剑将他的洞箫一分为二。 “怎么可能!”阿木帖尔汗呆呆的看着手中断为两截的洞箫,一时间竟忘了反击。 “这是精钢所铸,怎么会被你的剑劈断!” “一把铁箫而已,算得了什么?” “阿木帖尔汗,你在长安二十六年,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长时间,但你作为契丹狼奴,总该知道十七年前,工部侍郎刘廷玉一案。” “你可知道,十七年前的那场腥风血雨,是起源于一把剑?” 李心安冰冷的说道,长剑如同雨点般刺进阿木帖尔汗的身体。 剧痛之下,李心安的声音反而越加清晰。 “是了,他说的对,我记起来了,十七年前,确实是因为一把剑……” “裴旻所铸之剑!” 阿木帖尔汗想起了当年的好友,十七年前,大唐剑圣裴旻开炉铸剑,一把天人境所铸的宝剑足以让整座江湖陷入疯狂的争夺,对契丹而言,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它的价值,自然不是剑的本身。但契丹只要得到它,大唐武林自在掌握。 所以,好友领命夺剑,一去不复返。 自那之后,刘廷玉就暴露了,潜伏在长安的契丹间谍网,被毁去十分之九,只剩下他从父亲那里继承的神花会和朝上一位隐藏极深的大臣躲过了调查。 “是因为,你的这把剑?” 阿木帖尔汗躺在满地的尸体上,身躯已经被献血染红,两眼逐渐涣散。 “是我师兄的,但逐渐是因为我。”李心安说道。 “师兄?你是……裴旻的徒弟?” “是。” “呵呵,原来如此。”阿木帖尔汗虚弱的笑道,“一切因果,竟是因为你。” “裴旻的徒弟,李俶的手下,慕容白的朋友,你还有什么身份,是我不得而知的?” “你要是想知道,等我带你回长安,你告诉我我想要的东西。然后,你问什么,我答什么。”李心安长剑没入阿木帖尔汗的四肢,将他的手筋脚筋尽数挑断。 二品拳师,自此成为废人。 “你想的倒美。”阿木帖尔汗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落入我手,不由得你不听。” 眼看阿木帖尔汗快要昏死过去,李心安急忙掏出一个药丸,塞进了阿木帖尔汗的嘴里。 有神花会弟子想要过来救走自家掌门,却被李心安挥剑砍死,他冷冷说道: “敢再有上前一步者,下场如同此人!”看书溂 那些神花会弟子早已经见识到了这个年轻人的恐怖,连掌门都无法战胜他,自己再上去,就真的是送死了。 他们是不怕死,但不是想死。 人群破开,却是三名血衣堂探子杀出重围,来到了李心安身边,护住他和重伤的阿木帖尔汗。 片刻之后,阿木帖尔汗有了口气,悠悠醒转。 “告诉我,慕容白在哪儿?”李心安沉声道。 阿木帖尔汗却不应答,只是紧闭着双眼,嘴里喃喃自语,说着李心安听不懂的话。 看到他不回答,李心安无奈说道:“你们三个,把他带出去。” 三名血衣堂探子恭声应允,把阿木帖尔汗架起来,正要往外冲出去的时候,阿木帖尔汗却突然睁开了眼,面对着李心安,露出了一个诡秘莫测的笑容。 “李心安,你不该救我,你会后悔的。” “你什么意思?”李心安眉间泛上一抹深深的疑惑。 阿木帖尔汗只是微笑,嘴巴似乎动了一动,一缕鲜血在他嘴角流下。 “不好!”李心安双瞳猛然睁大,他上前一步,掐住阿木帖尔汗的下巴,掰开了他的嘴。 半截舌头,从他手背上滑落到地面。 阿木帖尔汗身体抽动了几下,面对李心安,带着那诡秘莫测的笑容,咬舌自尽,死去了。 李心安黯然而立,阿木帖尔汗虽然是他的敌人,也值得他尊敬。 远处还在厮杀,李心安不知道血衣堂已经死了多少人,阿木帖尔汗已死,就不需要再这么拼命了。 他挥剑斩下阿木帖尔汗的头颅,高高举起,朗声说道: “阿木帖尔汗已死,汝等若降,饶尔不死!” 这声音被他灌足了内力,远远传出,让每个厮杀到眼红的人都听到了这句话。 阿木帖尔汗,死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人剑合一 酣战之中,一名神花会弟子正极速的往里面移动着。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只有他,紧紧裹着衣袍,压紧帽檐,与别人显得格格不入。 此人所过之处,倒是没有什么阻拦,没有人意识到这名弟子的反常,神花会的一身衣服足够让他们放下戒备了。 一道暴喝声在远处炸响,他停了下来,担忧的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曲刚,可别出事啊。” 前面的厮杀声越来越大,人群也逐渐变得拥挤起来,地上的尸体不断积累,他每走一步,都是踩踏在肉泥上。 人群破开,浑身浴血的叶响冲了出来。 这名神花会弟子深深低下头,叶响混浊的双眼滚动了一下。 他喉咙动了动,嘴唇快速的张开,又快速的合上。 两人擦肩而过。 “你为什么不拦住他!”追赶叶响的神花会弟子骂骂咧咧的道。 他充耳不闻,走入人群,消失不见。 等到那些弟子反应过来,追过去的时候,已经全然没有他的身影了。 那人走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这里刚刚结束一场战斗,一名叶家护卫和两名血衣堂探子死在了这里。 地上皆是残破的身躯,混合在一起,即使有那些凌乱的衣衫,也无法判断哪些人是哪些人。 他蹲下身子,从地上拾起一条腰带,腰带环价值不菲,上面刻着一个小巧的“叶”字。 “叶响,曲刚,可别死啊。” “公子我,可没多少朋友啊……” 那人缓缓站起,将头上的帽子一把扯掉,露出了一副宛若女子的容颜。 叶家七公子,叶青岚,参战。 “慕容白,你在哪儿!李兄让我找你,你再不出来,我们可都得全军覆没了啊。”叶青岚焦急的自言自语起来。 他知道曲刚的对手,叛逃的铁血堂堂主李永昌背着一个人形包裹,但在他加入战场之前,那个包裹就已经被曲刚打碎了,里面只是一个普通的神花会弟子,并不是慕容白。 神花会一行人全程都有人监视,慕容白不可能不翼而飞。 叶青岚静下心来,冷静的分析着现场的局势。 “李永昌背着的人不是慕容白,说明有两种情况。要么,慕容白自始至终就没和这群人走在一起。神花会三百余人,阿木帖尔汗和李永昌这边却只有两百多人,慕容白很可能在另外一队里面。” “要么,慕容白还在这里,不知道被他们用什么方式藏起来了。” “现在最缺少的就是时间,神花会这边已经不怎么死人了,除了一开始的慌乱我们杀了他们不少人,之后他们的应对都很完美,我们人数稀少是个致命的问题。保守估计,还有十五个,他们死了恐怕也没有五十个。” “在这么拖延下去,全军覆没是迟早的事。我现在没办法安心去找慕容白,除非擒贼先擒王,要么曲刚杀了李永昌,要么李兄杀了阿木帖尔汗,这两个人死一个,对我们来说都是莫大的优势!” 叶青岚闭上双眼,乞求道:“佛祖保佑,菩萨保佑,玉皇大帝保佑,太上老君保佑,不管是哪路神仙,哪怕是山神和土地爷呢,您都有法力,保佑我们能杀了这些契丹间谍,保佑我能找出慕容白那个木头!” 他自言自语,诚恳的乞求完毕,旋即睁开双眼,眸子泛上一丝冰霜。 右手探进怀中,握住了配剑“青泉”的剑柄。 他必须搜寻起慕容白的踪影,这其实是个很好完成的任务。虽然四周杀声震天,但叶青岚入目所及,都是一副副异族面孔。像他一样的大唐面貌,他到现在还没有见过一个。 但叶青岚却是忘记了一点,对他而言,找慕容白很简单。可对于神花会的弟子来说,发现一个有着大唐面目的人穿着他们神花会的衣服,在这儿大摇大摆,招摇过市,也并不是难事。更不要说叶青岚长相俊秀似女子,更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终于,有人出手拦下了他。 “喔呲吆内姆?”拦住他的神花会弟子用契丹语问道,想要问叶青岚是什么人。 叶青岚哪儿懂得他说的契丹鸟语,装作没听清的样子,侧耳示意那人再说一遍。 见叶青岚像是没听出来,那名血衣堂弟子再次说道:“喔呲吆内姆?喔特啊呦豆嘤?外吖啊哟附若姆?” 你是谁?你的队长是谁?你的先祖是谁? “怎么还多了两句……”叶青岚微笑着对那人小声鼓囔了一句:“唔西迪西玛卡巴卡。” “他说的什么?”这次轮到神花会弟子没听出来了。 叶青岚示意他附耳过来,神花会弟子伸过头去,叶青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 “我是你大爷!” 一抹寒光在两人时间炸开,那名神花会弟子发出一声哀嚎,被叶青岚刺破了胸膛。 “你不是我们的人!”周围的神花会弟子瞬间反应了过来,团团把叶青岚围住。 “叶家七公子叶青岚在此,想找死的,一个一个来!” 有人冷笑道:“你想得到美,兄弟们,一起上!” 叶青岚心里暗骂一句,他最怕的就是被群起而攻之,自己还是个半吊子,就算能杀一个两个,这么多人,自己如何能应对的了? 他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有意无意打量着四周,寻找着可能突围的地方。 视线划过一处,叶青岚却突然停滞了。他在刚刚发现了一个怪异的地方,总觉得异常。 只是还不待他仔细看过去,神花会弟子们就对他发动了攻击。 “混蛋!晚一会儿不行啊!”叶青岚咬牙顶上,仗着手中宝剑,勉强能撑住。 他的剑道并不是很差,在十四五人的夹攻下,叶青岚除了防守,甚至还能反击一二。尽管没有办法造成有效的杀伤,但一来二去,剑招使用的却是如鱼得水,越加精熟。 围攻他的神花会众弟子惊讶的发现,眼前这人的剑法竟然逐渐猛烈起来,和刚开始交手狼狈的模样截然不同,甚至开始占了上风! “给我死!”一名神花会弟子出声怒吼道,绕开了叶青岚刺来的剑,撞进了他的怀里。 “不好!” 叶青岚只感觉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整片天地寂静了下来,所有的一切都趋于静止,只剩下自己,逐渐的向地上摔去。 叶青岚知道,自己一旦摔到地上,就会立刻被乱刀砍成肉酱。 可任凭他如何挣扎,叶青岚都无法移动,身体完全被拘束住了,他感觉到身体逐渐变得冰凉,属于活人的温度和温暖正脱离他而去。 过往的一切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他现在唯一能感受到温度的,就是手中的那把“青泉”剑。 “等等……剑!” 叶青岚两眼重新焕发神采,对于生机的渴望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了他,手中的剑是他的救命稻草,他一定要把握住! 叶响的教导的剑招,李心安有意无意透漏给他的道门剑术,还有小时候在慕容山庄,那位天下第一的姨夫交给他的无上剑意,此刻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就像是三个线团,掺杂在一起,交织在一起,逐渐混合成无比清晰的一个,再也分不清。 叶青岚的手忽然动了起来,不是他自己动,而是“青泉”带动了他! 如果李心安和慕容白在场,一定会惊讶的发现,此时的叶青岚,已经达到了他们两人都无法随意进入的“人剑合一”状态! 叶青岚眼中爆发出一道精光,在即将摔在地上的那一刻,他挥剑将怀里的那名神花会弟子斩为两段,同时弓身跃起,躲开了四面八方砍下来的钢刀。 剑主人身,数十道青色剑影弥漫在这片空间,叶青岚飞速移动在众神花会弟子之中,一一划破他们的喉咙。 片刻之后,他闪回到远处,“青泉”嗡鸣不止,被叶青岚粗暴的插进了地面。 “我是你的主人,区区一把剑,还想造反不成!”叶青岚怒吼道。 一口鲜血抑制不住的喷出,溅射到“青泉”剑身上,瞬间绽放出一道青色剑芒,贯至半空。气势之强大,无人敢在上前一步。 远处,厮杀正酣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收住了手,各自回撤,拉开一段距离。 “人剑合一?”李永昌惊疑不定,“好剑!好后生!” 曲刚骄傲的笑了笑:“我家公子,我的徒弟!” “谁的徒弟都不好使了。”李永昌阴冷的笑道,“你家公子的剑,我会要。他的命,我也要收!”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从我这里活着出去了。”曲刚不屑的说道。 短暂的休息后,两人再次前冲,战到一处,攻势相较之前,更加猛烈。 战场另一边,叶响第四次杀出重围。他已经没办法再出手了,身上满是伤口,身受重伤。 他倚在一棵大树上,渐渐模糊的双眼努力的睁开,望向叶青岚的方向。 叶响如何认不出从小和自己在一起长大的公子?先前两人擦肩而过,他轻声嘱咐叶青岚小心,而叶青岚只对他说了一个字: “逃!” “公子……可得活着啊……” 叶响竭力挤出一个笑容,旋即两眼一黑,身体轻飘飘的,像是飞向了天上。 叶青岚四周,神花会弟子们面面相觑,看着这个半跪在地上的年轻男人,都没有一个敢再上前。 “没胆子的……都滚!”叶青岚的声音骤然响起,气势雄浑宛如雷震,神花会众人见状,纷纷四散而逃。 他颤颤巍巍的站直身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右手竟是再也握不动配剑“青泉”。 叶青岚不知道自己刚才陷入了江湖剑客人人渴望的“人剑合一”状态,也顾不得因为把数门剑招武学融会贯通而沾沾自喜。他降伏“青泉”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目光投向他之前怀疑的那个地方。 场上的所有人,都在呼喊,奔跑,厮杀,逃命。但那里有一道身影,只是静静的站立,什么都不做。 那人穿着一身神花会的衣服,叶青岚颤抖着双腿,迈步过去,一把抓住那人,扳着他的肩膀,将那人的脸转了过来。 依旧是一张异族面孔。 似乎,叶青岚的判断失误了。 他失望的低下头,还没等他懊恼,却又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在那人的腰间,有一个东西鼓了出来。叶青岚把那东西拽出来,只见是一柄红鞘的长剑。 世间用红鞘长剑者,有几人? 叶青岚再怎么不了解江湖,也记得自己小时候惹急了那个人,总是被他拿着一柄红鞘长剑给追着打。 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在那人的脸上狠狠抹了一把。 最终暴露出来,是一张叶青岚无比熟悉的脸庞。 一股疲惫直袭向四肢百骸,叶青岚两眼止不住的合上,释然的笑了笑,道: “我就知道是你!” 第一百六十九章 意料之外的人 李心安的声音自远处轰然炸响:“阿木帖尔汗已死,汝等若降,饶尔不死!” 霎时间,场上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 恐慌的神色蔓延在神花会众弟子的脸上,“掌门都死了,我们赢不了的。” “还是投降,说不定能保住一条命。” “我不管,本来我也不想去江南,我在长安待了十年!我想回草原,我的母亲和妹妹还在等着我,我不想死!” 有人窸窸窣窣的放下了武器,片刻之后,神花会众人就只有少数几个还在负隅顽抗了。 “太好了。”叶青岚虚弱的倚在慕容白身上,下巴托在他的肩膀上,欣慰的笑了笑,道: “阿木帖尔汗已死,这件事就此了结了。” 说来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叶青岚总感觉慕容白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一只手,猛然握住了他手上的“凤鸣”! 叶青岚愕然的低头看去,只见慕容白正紧紧攥着“凤鸣”的剑鞘,力气之大,自己根本夺不过来。 “慕容白,你——” 叶青岚话还未说完,慕容白竟是轰拳打来,锤在叶青岚的脸上,将他打倒在地。 “你干什么!”叶青岚抹去嘴角鲜血,气愤的吼道。 慕容白神色冰冷,没有回答叶青岚的质问,身体僵硬的拔出“凤鸣”,缓缓走向李心安的方向。 叶青岚猛然察觉到不对劲,慕容白的行为动作完全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他知道慕容白是被神花会给控制了,但现在阿木帖尔汗已经死了,慕容白还没有摆脱控制? 叶青岚起身猛扑过去,扒住慕容白的后背,将他的上衣扯下。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慕容白白皙硬朗结实的后背上,赫然画着一道道黑色的符文! 符文的样式很多,叶青岚根据图案也只能辨认出有鹰、狼、马和蛇,再有,就是他看不懂的文字了。 “契丹的玩意儿,慕容白,你就是被这个东西给控制了心智?” 叶青岚提起“青泉”,咬牙挥剑向着慕容白背后的黑色符文坎去。 慕容白警觉的回头,冰冷的眼神瞬间爆发出一股冷冽的杀意,他纵剑荡开叶青岚的挥坎,随即一剑当胸劈下。 叶青岚的胸膛瞬间绽放出一朵血花,他本来就到了快要油尽灯枯的地步,此刻遭遇重创,叶青岚无力的倒向地面,痛苦的闭上眼,发出微弱的呻吟,却是再也无法动弹。 慕容白淡淡的挥了挥剑,转身继续向前。 曲刚和李永昌的战斗还在继续。 “你的主子都死了,你还有必要再打下去吗?”曲刚问道。 李永昌一剑砸下,不屑的冷哼一声,说道:“阿木帖尔汗那个蠢货,可不配当我的主子。” “那你的主子是谁?”曲刚侧身闪过那一剑,一拳递出。 “我的主子,是我自己!”李永昌怒吼道。 他举起重剑护住前胸,挡住曲刚一拳,冷笑道:“阿木帖尔汗死就死了,就算你们不杀,我早晚也要除掉这个蠢货。你们替我动手,也是给我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我可是要还好谢谢你们。” “不谢。”曲刚淡然道,“不仅是阿木帖尔汗,我们也要杀你。不过你若是不负隅顽抗,乖乖放下武器投降,跟我们回去如实招供的话,说不定,还能免除死罪。” “好大的口气,上一次对我说这种话的人,就是刚刚被你们杀死的阿木帖尔汗。” 李永昌冷笑道:“跟我呈口舌之利,莫不是觉得打不过我了?” “也对,你一个娘们儿,再怎么泼辣,也比不过男人。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刺绣,学点女红,找个男人嫁了。” 曲刚并没有被这些话给急恼,“我无意与你争辩,你要打我奉陪,只是不想浪费时间罢了。神花会的人都已经放弃了抵抗,你们已经失败了。” “哦?是吗?” 李永昌玩味的说道:“神花会的人都是一群杂鱼,胜也好,败也好,生也好,死也好,都不是我关心的。” “我之前做的最坏打算,就是带着慕容白离开,让神花会所有人死在这里。” “不过现在,倒是可以有另一种方式。” “什么?”曲刚冷冽说道。 “我拖住你,让慕容白杀了你们所有人!” 李永昌道:“据我观察,你们这次的二品高手也不过才四人,除了你,剩下的三个,还有谁能是慕容白的对手?” “你们的人,恐怕也已经死的没有几个了。”李永昌冷笑道,“凭什么抓我?” “兄弟们,李堂主说得对!”神花会中,有人高声喊道,“我们忠于的是狼主,不是掌门!掌门为狼主献身,我等应当完成他的愿望。他们没有再战之力了,杀光他们,侵占慕容山庄!” 此言一出,神花会众弟子恍然架间又重新焕发了斗志。 “你倒是会煽风点火。”曲刚脸色阴沉。 “一柱香。”李永昌说道,“一柱香之后,我们会离开这里,石沉大海,你们永远也不会找到。” …… 李心安游走在众人身边,阿木帖尔汗的头颅已经被磕碰的快要辨认不出本来面目了,他只能小心翼翼的用手护着。 血衣堂和叶家的人被他一一救起,聚拢到身边的时候,血衣堂二十人只剩下了五个,叶家十人,仅剩一名护卫。 人人带伤,气若游丝。 相较之下,神花会的伤亡几乎少的可怜。一百五十余人,也不过死了五十人。 眼见着神花会弟子们重新有了杀意,李心安感叹一声:“莫非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叶七,你找到慕容白了吗?” 神花会弟子们潮水般涌了上来,面对着明晃晃的刀剑,仅剩的七个人背靠背,互相搀扶着。 死亡似乎是不可避免的结局,此刻没有人抱怨,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死前多拉几个狼崽子垫背。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 每个人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李心安率先出剑,挑断了一个神花会弟子的喉管。其余人一哄而上,数不清的刀剑覆盖了七人的头顶。 一道炽热的流光骤然袭来,洞穿了几名神花会弟子,击打在李心安的“白虹”剑身上。 李心安骇然注视着自己的配剑,刚才那道流光,那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 神花会弟子停止了攻击,人群破开,三个血衣堂探子软软倒在地上,头颅布满穿创伤。 慕容白的身影,出现在李心安的视线之中。 神花会众弟子潮水般涌上来,又退潮一般离去,把战场交付给了慕容白。 “白木头,你——” 李心安欲言又止,无奈的笑了笑,“原来如此,你还在被控制着啊。” 看着慕容白袒露着上身,露出一道道契丹的诡异符文,李心安皱眉道: “方术的一种吗?看来要请道家的高人来了。” 慕容白缓缓抬起长剑,直指李心安。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也好,一直没机会和你生死相搏,现在正好领教一下,你我之间的真实差距。”李心安举剑行了一个剑礼,沉声道: “裴旻弟子李心安,请赐教!” 慕容白似乎是肌肉牵引着他还剑施礼,他面露疑色,狐疑的看着自己弯曲的手臂。 在李心安抬头的那一刹那,慕容白猛然前冲,长剑“凤鸣”燃烧起绚烂的火焰,与李心安的剑碰撞在一起。 远处的李永昌挑了挑眉,不自觉的放慢了速度,眼神有意无意的往那边飘去。 “生死战斗的时候分心,可不是一个好习惯。”曲刚的声音幽幽传来,“有这个习惯的,应该都死了。” “你的《浩然剑典》,也只是个半成品,是不是还想去再见识一遍?” “是啊。”李永昌冷笑道,“所以,要尽快解决你了!” 李心安陷入了苦战。 说是苦战也未必正确,场面几乎是单方面的碾压。 慕容白摧枯拉朽般摧毁了李心安的攻势,逼得他连连后退,接连几剑都狠狠扎进了他的身体。 连日来的奔波,屈指可数的闭眼休息,和阿木帖尔汗一番酣战,受了的伤还未好,再加之李心安本来的修为就比慕容白弱小许多,这些因素加起来,几乎是眨眼之间,李心安就陷入了死地。 终于,他再也没了丁点力气,慕容白挥剑打飞他的长剑,朴实无华的直刺,刺入了李心安的心窝。 李心安喷出一口脓血,两眼无神的摔倒在地。 天地在他的眼中不断变换着,倾倒着,能看到的食物越来越少,最终变成大片大片的黑暗。 慕容白面无表情的提剑上前,就要斩下李心安的头颅。 但在此时,远处却传来一阵悠悠的风铃声。 慕容白如临大敌,警觉的转身,僵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慌乱。 冷汗在他额上不断的冒出,随着风铃声的接近,他也越加紧张。似乎那不是风铃声音,而是索命的亡魂。 不仅仅是他,在场还剩下的两名高手,即将决出胜负的曲刚和李永昌,都是不约而同的停住了手。 三人同时望向一处,在李心安等人拦截的隘口之南,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好霸道的气势。”曲刚咋舌道。 等到马车驶近,三人终于看清了来人为何。 车夫叼着一根枯黄的杂草,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抱着一杆长枪。 丁家,丁洛! 能让一位一品返元境小宗师亲自驾车,马车里的那位,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了。 “丁振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李永昌睚眦俱裂。 曲刚也是大为震撼,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她也想不明白,本应该往东搜寻的丁家人,怎么会突然出现。 “你们是早有预谋?”李永昌阴森说道,“好大的布局!先是故意骚扰我们,扰乱神花会的心神。然后想方设法隐晦的暴露自己人手不足,打消我们分兵突围的意图。之后和我们厮杀,不惜全军覆没,最后才搬出丁振法这尊大神。” “何苦为之?” 曲刚摇摇头,说道:“计划叶家并不知情,都是李心安所为。我不知道丁振法出现在这里是他一早的布局瞒着我们,还是意料之外的变故。不过总而言之,你是跑不了了。” 李永昌沉默片刻,凝重的道:“确实,我走不了。” “但老子不会束手就擒!” 他哈哈大笑起来:“丁振法又如何?老子遭受不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条出路,你们要把他堵死,我一千个不愿意!” “一品大宗师啊,嘿嘿,就算是你要杀我,老子也要狠狠咬下你一块肉!” 第一百七十章 大宗师之威 李心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虚弱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第一人,居然是张权! “堂主,你醒啦!”守在床边昏昏欲睡的少年欣喜的道,倦意全无。 “张权?”李心安头痛欲裂,全身无力,被裹得严严实实。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权回答道:“在堂主你们离开长安城的那天下午,本来我想出城找您来着,但被罗青大哥制止了。” “不去好,不去你还能活下来……”李心安神色悲悯,喃喃说道。 “等等——” 李心安的瞳孔倏的放大,他不敢置信的环视四周,这里是幽香居,他的房间! “我没死啊!” 张权哭笑不得,“您当然没死,虽然救下您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了,不过您当初被尤桑和尼娜前辈用蛊给治疗过,身体里面还残余着一些没有排出体外的余蛊,恰好维持了您的心脉。” “我和尤桑尼娜前辈学了一个月的蛊术,好歹是救下了您。” “这样啊……”李心安释然的闭上了眼,“多亏你了,张权。” “我昏迷几天了?” “三天。” “我当时人在金州,是谁带我回来的?” “是夔州的兄弟们和从夔州赶来的救兵把你们抬回来的。” “我们?”李心安讶异的道,“除了我还有谁?” “袁胜大哥,咱们的四个兄弟,叶家的两个人,还有叶家七公子。”张权说道。 “袁胜……没死吗?”李心安兴奋的问道。 当初在金州城外,李心安杀死阿木帖尔汗后,在尸山血海里找到了被尸体压住了的袁胜。他断了一条手臂,血汩汩的往外冒。 “袁胜大哥没死,还吊着一口气,只是断了胳膊。”张权黯然说道,“修为……只怕是要掉下二品,没办法再待在堂里了。” “没死就好。”李心安长舒一口气,“等他的伤养好之后,我会给他一个供奉的职位,调离他离开长安回虎堂,让他安度余生。” “他是家里的独子,父母都是血衣堂里的老人,于堂有大功……从账房上支五千两银子给他,买些田地,说门媳妇,当个安稳的地主。” 张权笑道:“这都是兄弟们养老的待遇,袁胜大哥才三十几岁,就用上了,得羡慕死多少人。” “我亏欠他很多,这是应该的。”李心安叹息道。 “其余的四位兄弟,情况如何?” 张权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王康重伤不治,回来的路上就死了。剩下三个,都还在昏迷中,病温的厉害。” “这次死的兄弟,每人两千两银子,再加上殿下那边,我会要几百两,慕容山庄也多少会给一些,三千两银子,交给他们的家人。” “活下来的,每人两千两银子,在堂里的品秩升两级,送他们去后面养老。” “堂主,兄弟们不怕死,您让他们去后方,他们也不会愿意的。”张权说道。 “那此事再议。”李心安道,“叶家那边怎么样了?” “叶家没什么消息传过来,叶青岚公子倒是没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殿下特意去看过他,听说还生龙活虎的。” 张权抱怨道:“堂主您跟了殿下这么长时间,他也不来看看您,现在叶家来了长安,他这是想和您生分啊。” “殿下这是在避嫌。”李心安说道,“他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处看着,殿下要是来幽香居,被有心人发现扯出了血衣堂,怎么办?” 他顿了顿,神情凝重的问道:“神花会和……慕容白,怎么样了?” 张权回答道:“慕容公子没事,听说已经被慕容山庄的慕容尘先生给治好了,现在还在昏迷中。” “慕容尘先生到长安了?”李心安眼里焕发出希冀的神采,旋即又暗淡下去。 “算了,我不适合去拜见,日后再说。” “神花会呢?” 张权嘿嘿一笑,“神花会那群狗贼,都死了!” “死了?”李心安惊讶的张大了嘴,“怎么可能!他们那个时候,起码还有九十多人,怎么可能都死了。” “是夔州的援兵赶到了?” 张权摇摇头,“他们是在天亮的时候赶到的,在那之前,神花会的人就已经被丁振法丁老前辈全部杀光了。” “丁振法?” 李心安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胸中一股郁气堵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堂主,您别激动!”张权赶忙托起李心安的脑袋,给他顺气。 “事情怎么和我预料的越来越不一样了。”李心安苦笑道。 “丁老前辈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叶家那位二品巅峰拳师应该会清楚,当时还能站起来的,只有她一个。也只有她,看到了丁老前辈的出手。” “好。”李心安说道,“张权你传个信,请曲刚前辈来幽香居一叙。” “是!” 李心安简单的喝了点粥,重新躺会床上,倦意涌来,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李心安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全身酥麻,四肢全然不听他使唤。 不过他的伤倒是好的飞快,在张权的搀扶下,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 “公子,您这一觉睡得可是真长。”张权说道,“慕容山庄的慕容策,叶家的叶青岚公子和曲刚前辈,苏休先生和邪里牙那家伙都来看过您。您一直睡着,我们也没叫醒你。” “这么多人?我面子还真大。”李心安笑了笑,“你再叫一下曲刚前辈,我得问问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帮我备一份厚礼,等我向殿下复完命,我要去一趟丁府拜谢。” “是。” 李心安缓缓走回屋子,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张权。”他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少年。 “怎么了堂主?”张权回头问道。 “你刚才是说,苏先生和邪里牙都来过了?” “对啊。” “他们是一起来的吗?”李心安谨慎的问道。 张权转起眼珠想了想,摇头说道:“不是。苏先生是第二个来的,邪里牙是最后一个。” “那就怪了。”李心安倒吸一口气,皱眉道:“苏先生要是代表殿下来看我,邪里牙又算什么?反过来,如果邪里牙来是殿下的意思,苏先生又是为何?他就住在皇孙府,不应该也没可能擅自行动的才对。” 张权突然开口道:“堂主,您这一说苏先生,我还真想起来一个事。” “什么?”李心安急切的问道。 “苏先生来的时候,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来了就问您在不在。我说堂主您还在休息,他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李心安闻言,沉默的点了点头,挥手道:“你下去。” 张权躬身退下,李心安缓缓走进屋子,反手掩住房门,喃喃自语道: “苏先生,你到底要做什么?” 晚间时分,叶青岚带着曲刚应李心安之邀,来到了幽香居。 “李兄,我来看你啦!” 未见人影,先闻人声。 看着出现在是视线里的活脱人影,李心安从躺椅上站起,无奈的说道: “叶七,你不好好养伤,出来干什么?” “我有没受什么重伤,就是被砍了一剑,第二天就没事了。”叶青岚笑道。 李心安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道:“人剑合一?厉害!” 当时叶青岚陷入到“人剑合一”的境界,身为剑客,他自然也是感觉得到,只是正与阿木帖尔汗厮杀,没有过多的表露出什么。 “别说了。”叶青岚苦笑道,“我现在身子还发虚呢,曲刚说我一个月不能碰剑了。” 李心安望向曲刚,向大堂内招手,沉声道:“曲刚前辈,请。” 曲刚微微颔首,道:“我知道李公子想问什么,曲刚知无不言。” 三人走至大堂,各自落座。 曲刚咳了咳嗓子,缓缓说道:“当时,叶响重伤垂死,公子也被慕容白所伤昏迷,李永昌他牵制着我,我无法去营救李公子你。” “说实话,李永昌确实厉害。”曲刚叹息道,“他那半成品的《浩然剑典》实战开来,和我打了个平手。” “离开长安,我们当时手里还捏着无样法相,可即使这样,我也不敢说一定能稳赢李永昌。” “在李公子你陷入危险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阵风铃声。隘口之南,夔州的方向,丁洛驾着一辆马车,带着丁振法丁老前辈出现了。” 曲刚说道:“在他们出现之后,要杀李公子你的慕容白调转了方向,向着马车走去。三天之前,我曾与慕容尘先生说过这件怪事,慕容尘先生估计应该是契丹狼奴的符文还无法彻底掩盖慕容公子的心智。场上出现了强者,慕容公子下意识的就要去挑战,符文也无法阻止。” 李心安咋舌道:“没想到是慕容白武痴的性子救了我。” 曲刚接着说道:“丁洛当时没有出手,尽管慕容白调动起全身内力灌在了一剑上,但无法对那辆马车造成任何损伤。” “一剑过后,车帘掀起,丁振法前辈拎着一杆通体漆黑的长枪出现了。” 李心安点点头,那把枪他小的时候见过,还摸过好几次。丁振法的武器,长枪“鬼断”。 说是长枪也有点过,在幼年的李心安看来,那就是一个黑色的长铁条,只是有点尖锐罢了。 在那很多年以后,他才明白一个道理,大巧不工,往往越是看似普通的东西,越是能要人的命。 “丁老前辈出现之后,不由分说,直接把慕容公子打晕了。”曲刚说道,“就是直接把长枪砸到了慕容公司的头上,他就晕了过去。” “人家是大宗师,对付个二品中位,自然手到擒来。”李心安苦笑道。 曲刚道:“之后,丁老前辈就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话:汝等叛国降贼,本是死罪。本座不愿妄造杀孽,降者不杀。可惜没人听他的话。” “神花会那一百人,都是丁老前辈一个人杀的?”李心安声音颤抖。 “第一个死的,是李永昌。” 曲刚回想起几天之前的惨烈景象,身体微微战栗,“我看到那个男人双手持重剑冲向丁老前辈,却被他轻松的洞穿身体,挑到了空中,重剑插进地面,顺便砍死了两个人。” “接着,丁老前辈开始了大开杀戒,场上血肉横飞,尸横遍野,长枪所过,无一人站立。神花会的人恐惧了,想要逃,想要跪地求饶,但却无一例外,被丁老前辈杀死了。” “一刻钟不到,神花会全军覆没。” 曲刚闭上双眼,“大宗师之威,我永生难忘。” 第一百七十一章 惊人之语 李心安追问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神花会众人死亡之后,我们聚拢起了死去的人手,发现袁胜还活着。只是其他人的尸体,多数都被踩踏成了肉泥,和别人的混合在一起,无法分辨。只能取回他们残存的衣服,做了衣冠冢。” 曲刚说道:“丁老前辈把你和慕容公子抱到了马车上,先去了夔州修养了一晚。随后夔州的援兵赶来,我们砍下了保存完好的头颅,尸体就地掩埋,带着阿木帖尔汗的李永昌的尸体先行赶回了长安。” “丁老前辈,没解释他为什么出现在那里吗?” “我冒昧的问过了。”曲刚说道,“丁洛说他一直跟在我们队伍之后,距离不过十里。” “他们为什么跟在我们后面。”李心安不解。 叶青岚促狭的笑道:“丁洛说了,丁老爷子的原话是:李心安这小子鸡贼得很,要抓神花会救慕容白,他首当其冲,选择走最不可能的南边,肯定胸有成竹。这才一直跟着我们。” 他叹了口气,说道:“丁老前辈要是早出现,我们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李心安道:“那样的话,李永昌或许就带着慕容白自己突围离开了。那片山那么大,我们找不过来。” “如今能全歼了他们,已是万幸之事,无需多言。” 叶青岚道:“只是,殿下对此事并不是很满意。他来看过我,句里行间,都有责备我们没留下活口的意思。” “丁老前辈此举的确是做的绝了。”李心安叹道,“没留下活口,我们也就不清楚神花会背后有没有幕后主使;三百多名契丹间谍潜伏长安,竟然没有一个被查出来,朝廷是否有更大的官员在暗中保护他们;这么多年来,他们向契丹传递了什么消息,多少消息;他们南下慕容山庄,江南那边是不是也有契丹狼奴接应;慕容山庄内,大唐武林之中,是否也已经被契丹安插了间谍……” “这么些要紧的问题,一桩桩一件件现在都无法查询。” 李心安眉头紧皱,“更让我在意的,是神花会书房内那张残存的纸片,上面写的公主两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叶青岚道:“李兄,你是怕皇宫里面,也有——” “嘘,慎言!” 李心安问道:“叶家的情况,现在如何了?” “十个只活下来一人,但也足够接受了。”叶青岚说道,“殿下已经为我们请赏,这次行动的功劳,全数都被我们拿了。” 叶青岚有些愧疚,“李兄,我们心里过意不去。你们死去的人的抚恤,请交给叶家,算作我们的回报。” “不必如此。”李心安笑道,“我们账面上也有几万两银子,殿下那边也会有赏赐,钱够用,你们不用出力。我们不会暴露到世人眼前,你们能得功劳,是最好的。” 叶青岚叹道:“可我们总要做点什么,不然我老爹非得打死我不可。” “李兄,不如……我把自己赔给你。” 李心安哭笑不得:“我要你干嘛?老子是正常人!” “想哪儿去了。”叶青岚挑了挑眉毛,捅了一下身边的曲刚,后者欲言又止,旋即深深的叹了口气,走出了大堂。 “干嘛弄得这么神秘?”李心安皱起脸,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别看我现在身受重伤,可打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出乎他的意料,叶青岚居然没有跟他一样抽科打混,一副严肃至极的样子。 他的下一句话,让李心安瞬间凉透。 “这次行动,李兄手下死了小二十人,血衣堂在长安的人手恐怕已经不够用了,现在正是时候,补充新的成员。” 叶青岚起身长作一揖,沉声道:“叶七不才,敢请入血衣堂,愿为堂主鞠躬尽瘁!” 李心安脸色煞白,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指着叶青岚,“你……你……” “你怎么知道!” 叶青岚笑眯眯的道:“一开始就知道。” “什么?”李心安没理解他的意思。 叶青岚张开双臂,原地绕了一圈,“李兄,这座院子,可是李林甫的!” “那又如何?”李心安冷冽说道,“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他都是我爹,这座幽香居,是他留下的。” “不不不。”叶青岚笑道,“是我爹留下的。” “二十年前,家父叶梦松进长安,与令尊李相李林甫约谈至半夜,送出去三十万两金银,以及长安城五座豪华至极的院落。” “幽香居,就是其中之一!” “当日初听到李兄你说住在幽香居,我还以为是你把李林甫的院子给买了下来。不过自行得知你是李林甫的儿子之后,我就猜出了你的身份。” 叶青岚笑眯眯的道:“李林甫的儿子,皇太孙李俶殿下的心腹,一夜之间消失的血衣堂,很简单的就可以把这些条件结合到一起。” “血衣堂堂主,李心安!”看书喇 “你是李林甫的儿子,血衣堂对你诚服理所应当。有了血衣堂在,殿下才会庇佑你躲过朝廷对李林甫的清算。” “而且,在追杀神花会的时候,李兄你可能把注意力放在了神花会和慕容白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手下的袁胜在叫你的时候,用的称呼,是堂主。” “什么堂主?”叶青岚歪头看着李心安,似乎是期待着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沉默半晌,李心安无奈的摇了摇头,“唉……最后那一点,我居然从头到尾,都没注意到。” “终于承认了。”叶青岚拦住李心安的肩膀,“所以,是不是该把你的杀心收起来了?” 李心安松开袖中的短匕,斜眼看了一下叶青岚,忍不住笑了出来: “明明是你拆穿我,你吓成这样?” “喂喂喂,你自己都说了,打死我不成问题,你要是恼羞成怒,我不就死了!”叶青岚辩解道。 李心安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眉宇之间还是充满了戒备。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叶青岚老老实实回答道:“叶响和曲刚。” “叶响你不用担心,他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穿一条裤子,不会泄露。至于曲刚,我已经派人传信给了她的师门,曲刚在回到叶家的路上就会立刻被接回金刚门,她的师傅欠我一个人情,会管住她的。” “这件事情,我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我爹也不会!” 李心安沉吟道:“叶七,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加入我们?” “自由!”叶青岚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你觉得一个臭名昭着的杀手组织很自由?”李心安不解的问道。 “很多年之前,我也向往自由,想离开李林甫,所以才踏上了武道一途。可我现在午夜梦回,常常后悔当年的选择。诚然,我现在看到了很多人一辈子也望尘莫及的景色,可也付出了惨痛无比的代价。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离开长安,不再回头。” 李心安沉重的说道:“叶七,你是我羡慕不来的人,有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令人仰望的地位,幸福美满的家庭,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眨眼之间从江湖上召集很多高手,组建一个不逊于血衣堂的势力,没有必要掺和我这滩浑水。” “况且,这次行动你也看到了,我们死伤惨重。”李心安叹道,“但这不是我们最惨烈的一次行动,之前有,之后也不会少。血衣堂是死士,是可以被舍弃的死士,对你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你真的……想加入吗?” 叶青岚微笑道:“当然!”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执着!” 叶青岚低下头,轻叹口气,说起了一个悠远的故事: “小的时候,我可调皮了,拿着家里的银子,出去分给那些小乞丐,他们总是簇拥着我,叫我皇上。后来,有老乞丐听到,说我们是大不敬,被别人听到会满门抄斩,他们就改了口,叫我武林盟主。” “我那时候以为,他们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家里的佣人以及他们的孩子,总是恭敬的叫我七公子,没人和我玩,所以我总是往外跑,皇那些乞丐混在一起,一天带五十两银子。反正家里有的是钱,我拿那么点儿,也没人在意。”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的越来越多,五十两银子不够了,但我那么小的身板,再多拿我也拿不动,走不了那么远。他们就开始疏远我,我害怕,怕失去他们,就自己背一个小包裹,里面装一百两银子,每天走二十里路,去城隍庙里面和他们玩。” “之后没几天,我生了一次病,好的很快,只是两天没出府。但就在我收拾好银子想再次溜出去的时候,这场持续了大半年的小孩子的闹剧,最终被我给我送药的大哥被发现了,最后一查,我送出去了接近一万两的银子!父亲很生气,狠狠打了我一巴掌,罚我半年不许出府,一直疼爱我的娘亲,也没有异议。” “我觉得很是委屈,大哭了一场。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想了很久很久,突然萌生了要彻底离开叶家的想法。” “我装作登东,避开了守着我的护卫,翻墙离开了叶家,然后跑到城隍庙,告诉了我那群乞丐朋友们,说我和叶家断了关系,要和他们一起当乞丐流浪四方。” 叶青岚自嘲的笑了笑,眼角低落下两滴泪水:“可笑我太天真,他们在听到我不再是叶家的尊贵少爷之后,竟是都变了脸色,一个老乞丐走了过来,把我扇倒在地,一脚踩着我,对我狠狠吐了口痰。” “他说,我没办法给他们送银子,我就没用了。那群小乞丐,叫嚷着要砍去我的四肢,把握做成人彘。” “当时,和我关系最好的一个人,抓着我的头发,拧着我的耳朵,笑嘻嘻的对我说,和我相处的这半年多,他一直都很恶心,他们恨我,恨我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叶青岚身体微微战栗,想起当年之事,他还是忍不住的恐惧: “老乞丐制止了他们想把我做成人彘的想法,他摸了摸我的脸,说看我长的俊秀,肯定会受一些达官贵人的喜欢,要把我当成娈童卖出去!” “我被他们囚禁在城隍庙的一个地窖里,在那里待了半个月,吃着他们从菜市场捡来的烂叶子和死去的老鼠燕子蝙蝠,我平时引以为傲的朋友们,对我拳打脚踢,他们在外面受了气,或者被老乞丐训斥打骂,都会发泄在我的身上。偏偏最要命的是,老乞丐那里有一种药膏,抹上之后,一夜之间受的外伤就可痊愈,看不出丝毫的异样,而且能让人的肌肤愈显光泽……李兄,你看我长的像女人是不是?” 叶青岚抹去眼泪,长叹了一口气,“被救出来的时候,我是浑浑噩噩,像个木头一般,完全没有当时的记忆。听父亲说,我消失了半个月,他翻遍了整个扬州城,才找到了我。” “原因,是我当年救过的一个小乞丐,无意间听说了我被他们囚禁在城隍庙,于心不忍,向我父亲报了信。” “之后,那群乞丐被我父亲杀了个精光,只有那个小乞丐活了下来,当了我的书童,就是叶响。” 第一百七十二章 尘埃落定 “那些乞丐的身份,很多年之后才被我们查清,是丐帮的一个分支,专门诱拐小孩子的。” 叶青岚说道:“那件事情过去之后,我有了一个毛病。看见身份高贵的人,总是不由自主的浑身发抖,想要跪下。很长一段时间,我看见我爹,我娘,我大哥二哥,甚至家里的那些强壮的仆人护卫,都是如此。” “我开始变得害怕外人,所有的人在我看来都会害我,想要保护自己,我就要比他们都狠。” “于是,我成为了纨绔,一掷千金,收买江湖人士,睡觉的时候身边没人陪我我是睡不着的。可事情的发展和我预料的不一致,十几年来我没从外人身上感受到恶意,反而是叶家的内部,让我如履薄冰。” “大哥二哥越来越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其余几个兄弟姐妹对我也是没有好脸色。我的娘亲因为和父亲不合,吃斋念佛,住到了寺庙里,叶家,对我而言已经不算是一个家了。” 李心安闻言一怔,霎时间,过往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两人的经历相似,太相似了! 都有着冷酷的父亲,狡诈的兄弟姐妹,毫无温暖的家庭。 一时间,他竟是分不清叶青岚是在说他,还是在说自己。 叶青岚接着说道:“我不惜败光了叶家的十几个产业,就是想让父亲生气,把我赶出家门。但他怕我又出事,一直关着我。这次来长安,才把我放出来。” “李兄,我不想回去了,在那个家里,我感受不到温暖。商人的市侩和算计在那里展现的淋漓尽致,我每走一步,暗中都有十几双眼睛盯着我,我的依靠和未来,不在叶家。” 李心安晦涩的开口道:“可也未必在血衣堂,无论如何,我不能害了你。江湖很大,你应该多走走,不必拘泥于一个小小的长安。” “就算要游历江湖,我也需要人手,充足的银两,丰富的人脉,和信得过的兄弟。” 叶青岚笑道:“你和我是过命的交情了,你虚长我两岁,我叫你一声李兄,当阿兄的你,可不能不管我。”看书喇 “哪个少年不向往风流的剑客和冷酷无情的杀手?我对血衣堂很感兴趣,从你身上我看得出来,血衣堂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只知道杀人的组织了,依附于李俶殿下,你们也会有分寸。” “加入血衣堂,我没有任何负担!” 叶青岚说完了他的理由,沉默的坐下,等待着李心安的答复。 良久,李心安才开口道: “真的不后悔?” “不后悔!” “好,我答应!” 李心安直视着叶青岚激动的双眼,平静道:“有一条,你的名字不会登记在册,所有杀人的任务,你自己酌情参与。” “没问题!” “不久之后,我会和慕容白离开长安,游历江湖。你要是想来,我带着你。若是你找到了比血衣堂更能吸引你的地方,你也无需跟我告别,自己离去即可。” 叶青岚点点头,“这么说,从现在开始,我就是血衣堂的一员了?” 李心安张开双臂,“欢迎加入血衣堂!” “对了,这件事,不要告诉殿下。” “……我明白。”叶青岚沉声道。 他清楚李心安的意思,现如今叶家和李俶还只是合作的关系,血衣堂为李俶做事,自己如果被李俶抓住把柄,叶家就没退路了,只能乖乖成为李俶的奴才。 “话说回来,你留在长安,叶家那边会同意吗?”李心安问道。 “这个李兄你无需多心。”叶青岚拍拍胸脯,道:“发生了神花会那件事,殿下给叶家请赏,我是第一大功臣,我爹会让我留在长安的。至于我大哥二哥那边,也巴不得我不回去。” “这次行动,叶家损失惨重,他们还会派人来吗?” 叶青岚摇摇头,“我拒绝了。” “年关将至,这次过年,我会回家把事情跟我爹说清楚,等到来年春天,我会一个人来找你的。” 李心安无奈的笑笑:“你考虑的这么周到,倒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叶青岚有些兴奋:“堂主大人,既然我已经加入了血衣堂,那我的第一件任务是什么?” “没什么任务。”李心安道,“快过年了,你就老老实实养伤,对了,明天我去找殿下复命,你跟我一起去,守在外面。等我出来,再去看白木头。” “慕容白啊。”叶青岚惆怅的道,“我来的路上,听说他已经醒了,把自己关在一个小黑屋里,不吃不喝。” “这次的事,对他打击很大。”李心安叹息道,“被控制了心智,醒过来的时候听说自己滥杀无辜,谁能接受?尤其是他,慕容山庄的名声,险些就在他手上断送了。” “他没走火入魔,已经不错啦。” 两人长吁短叹了一番,眼见快要宵禁,叶青岚告辞离开。 第二天,他如约而至。李心安带着他去了皇孙府复命,叶青岚守在外面。 李俶的书房内,此刻摆放了不少的赏赐,都是些南洋和东洋进献的珍宝,李俶多次立功,圣人龙颜大悦,挥手纷纷赏赐给了他。 这么些珍奇玩意儿,都是大唐境内没有的,饶是李俶,也忍不住细细把玩起来。 看着李心安进来,正观赏着一株紫珊瑚树的李俶兴奋的连连招手,“来来来,心安,快来看看。” “殿下,卑职前来复命。”李心安不卑不亢的道。 “这次神花会大捷,除了没留下活口以外,都没什么问题。”李俶笑道,“虽然明面上的功劳给了叶家,但是该给血衣堂的赏赐一分也不会少。这满屋的献礼,你搬走一半!” “殿下,卑职不是要赏赐。”李心安苦笑道,“能为殿下效劳,兄弟们无怨无悔。卑职此次前来,是有一些疑点请殿下调查。” 李俶闻言,神情凝重起来,“难道是神花会那边,泄露了其他契丹间谍的线索?” “也……算是,卑职不敢确定。” 他深吸一口气,把在神花会书房里面找到带有“公主”字样的纸张残片一事说了出来。 李俶大为震惊,冷冽的道:“心安,此事关乎皇室,不同于以往,你可要想清楚了。” “卑职不敢确定契丹间谍一案是否与某位公主有关,还请殿下详查。” 李俶沉默下来,半晌之后,他开口道:“这件事,你就不要过问了。” “是!”李心安恭声道。 他知道李俶有分寸,不会真的放着不管。 “我让你调查十七年前契丹间谍案的卷宗,调查的怎么样了?”李俶问道。 “回殿下,当年一案,血衣堂经办有限,大部分的卷宗,都已被李林甫烧毁。如果非要说可疑的话,当年的中书省散骑常侍,现如今的尚书右仆射陆闵康曾被血衣堂暗中调查许久,只是不知为何,李林甫突然撤销了对陆闵康的调查。” “陆闵康?”李俶眯起双眼,缓缓开口:“我没记错的话,陆家和杨家是远房亲戚,按辈分,杨国忠还要叫陆闵康一声老叔。” “契丹间谍……难道也和杨国忠有关?” 李心安说道:“卑职以为不然。十七年前,杨国忠才在官场初露锋芒,入不了契丹的眼。倒是陆闵康,当年位高权重,也许会和契丹间谍有牵连。” “不管如何,那边都要调查。”李俶叹道,“若是杨国忠和契丹没关系,本王也不能冤枉了他。可他们要是真的有勾结,嘶……杨相啊杨相,你可不要真的做那糊涂事!” 李俶换了一个话题:“对了,丁振法介入了神花会一案,天策府那边很不高兴。” “丁老前辈忠心为国,天策府能说什么?”李心安不解的问道。 “我也是这么说的。”李俶叹了一口气,“可天策府从来都是听圣人的话,估计是圣人有意要敲打敲打江湖。” “总之,昨夜高仙芝去了一趟丁府,直到天明才出来。快过年了,年后就是圣人的大寿,长安最近还是太平一些好。这个节骨眼,无论是丁家还是别的势力,天策府都会多多少少监视。心安,你也要小心,不要被查出马脚。” “卑职明白!” “我听说,叶青岚也来了?”李俶饶有兴趣的道,“这些日子,你们的关系倒是紧密。” “叶青岚是慕容白的表弟,一来二去,我们也算是熟识了。”李心安苦笑道,“叶七公子不同于寻常尊贵少爷,看得起我们粗人。再加上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我们也是过命的交情。” “你好歹还有个右卫率参军长史的职位,可不是什么粗人。”李俶道,“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李心安答道:“回殿下,卑职的本意是先向您复命,随后去看看慕容白,叶七只是凑巧和卑职顺路。” “既然是去看慕容公子,我也就不耽误你们了。”李俶说道,“你先去,回头我会派人把这些东西送到幽香居。” “圣人所赐之物,卑职不敢收受!”李心安沉声道。 李俶笑了笑,“都是死物,没什么不敢要的。对了,你有时间,把这株紫珊瑚树送到万花楼檀竹姑娘那里去。” 怎么还让我干这个……李心安扯了扯嘴角,道: “卑职遵命!” 他躬身告退,一身轻松的走出皇孙府。 叶青岚在外等的无聊,正蹲在地上逗弄着两只小虫子。这个时节草木皆枯,百兽入眠,还能有些活气,实属不易。 “李兄,殿下怎么说?”一看见李心安走出,叶青岚急忙从地上跳起,追问道。 “宫里那件事,殿下会调查。最近这些天,天策府会有不少动静,我们最好不要有什么过激的举动。还有,圣人给殿下赏赐了许多南洋的珍奇玩意儿,殿下分了我们一半。” “南洋的?好东西啊!”叶青岚眼冒星光,“李兄你可不知道,南洋的什么珍珠宝石香料,都是江南可遇不可求的,价值千金呢!” “我拿银子跟你换些行不?” 李心安边牵马走着,边说道:“不行。” 叶青岚愕然,他本以为李心安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叶七,那些可不是好东西。” 李心安翻身上马,扭头看了一眼皇孙府的匾额,叹息道:“那些可不是什么珍宝,而是催命的毒药。” “叶家在长安可有什么仇人?生意上的,风评也不好的那种。” 叶青岚怔了怔,不明白李心安为什么突然没头没尾的问这么一句,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 “长安西边有个和远镖局,很久之前曾为叶家往边境运过镖。他们伙同山匪,自己分了东西,让我们亏了不少钱。这个和远镖局也做了不少坏事,据说还会贩卖女人和小孩子。” “和远镖局?”李心安脑海中闪过了这个在长安城臭名昭着的势力,旋即冷笑道: “就是他们了!” “叶七,你想办法,把殿下赏赐的南洋珍宝高价脱手给他们,我们要把这个毒药送出去,但也要控制在自己的视线里。” “咳咳,这就算是你的第一个任务。” 叶青岚心疼得很,可迫于堂主淫威,他也只能哭丧着脸道:“遵命!”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尘埃落定(二) 慕容山庄的驿站。 前几天,这里还是门可罗雀,人影寥寥无几。但在慕容白回来之后,慕容山庄慕容尘先生进京,一夜之间,这里重新恢复了热闹拥挤的场景。 但驿站大门紧闭,慕容策放出话,白公子还在养伤,慕容尘先生已经离开,请诸位速速退去,不要惊扰了少主。 “慕容尘先生已经离开了?”李心安在听到叶青岚说起此事的时候,一脸的失望惆怅。 “本来还希望能向这位大剑仙请教一二的。” “向他讨教?”叶青岚撇了撇嘴,“你把人家少主给拐到了血衣堂,人家一见你,不戳你一万个透明窟窿就不错了。” 叶青岚加入了血衣堂,慕容白的身份李心安藏不住,也没法藏,而且叶青岚对于李心安和慕容白的关系早就有所怀疑,去皇孙府的路上,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慢慢就说了出来。 在真的得知慕容白也是血衣堂的一份子之后,叶青岚并没有李心安想象中的惊讶,他沉默的一会儿,就说了一句话: “李兄,慕容山庄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依附于它,不是长久之计。血衣堂要想脱离殿下依附他人,江南不好,北上最佳。” 李心安淡淡的点了点头,什么也没再说。 两人一路来到驿站,驻足下马,看着驿站之外没有散去多少的人群,不由得犯了难。 “这么多人,该怎么进去啊。” “你看那大包小包,都是长安城大大小小的江湖势力送来赔礼道歉的,哼,早干什么去了!” 叶青岚道:“李兄,正门咱走不了,后门呢?” 李心安摇摇头,否决道:“正门有这么多人,估计后门也堵着不少人。” “那我们怎么进去?” 李心安拍了拍腰间的黑色令牌,“殿下给我的右卫率调兵腰牌,我要还,殿下让我再拿着几天。” “咱们就以殿下亲信的身份进去,我看他们谁敢说个不字!” 说罢,李心安重新上马,往前走去。 踏踏的马蹄声响彻在众人身后,然后响起一个年轻人沉稳有力的声音:“前方诸人,不得挡路!” “你是谁啊。”有人不屑的道。 一时间,骂声四起。众人在驿站前面等了一天,没想到吃了闭门羹,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现如今又冒出一个大言不惭的毛头小子,更是点燃了暴怒的引线。 李心安解下腰间令牌,缓缓举起,沉声道: “太子右卫率参军长史李心安,携叶家公子叶青岚,奉皇太孙李俶殿下令,前来慰问慕容公子,无关者不得阻拦!” 此言一出,群情激愤的江湖众人一时间尴尬的僵在了那里。 “既是皇太孙殿下之令,我等不敢阻拦,诸位,给大人让路。”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李心安环视一圈,然后就看到了当初领头发难慕容白的昭文馆馆主周鹤阳。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似乎两人从来都没认识过一样。 人群向两侧退去,眨眼之间,便让出一条宽阔的通路。 李心安和叶青岚两人悠然自得的牵着马骑到驿站门口,然后下马,敲了敲驿站大门。 里面静悄悄的,没人走过来开门。 “慕容策!”李心安突然吼道,“殿下命我前来慰问你家少主,别给我装聋!” 片刻之后,驿站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露出了满脸无奈的慕容策。 “李公子,慕容尘先生临走时嘱咐过了,不让任何外人打扰少主。殿下那边,我们也已经派人去禀告过了,您怎么还是来了。” “慕容白怎么样了?”李心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的问道。 慕容策叹息道:“少主醒来之后,就一直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见任何人。慕容尘先生说,少主是有心魔,只能靠他自己驱逐。” “慕容尘先生没说慕容白最好是回吴郡吗?” “说过了,但是少主执意不走。” 李心安冷着脸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走吗!” “什么?”慕容策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是在等我,老子能驱逐他那狗屁的心魔!” 李心安面无表情的撞开慕容策,径直闯入驿站。 叶青岚在他身后,歉笑着安抚吃惊的慕容策,连连致歉道:“策哥,你也知道,李兄就是这副性子,仗着殿下胡作非为。等我回去,一定好好骂他一顿。” 慕容策无奈的看着消失在楼梯口的两人,暗暗叹了口气: “也许,你真的能让少主恢复过来。” 围堵在驿站门口的江湖众人纷纷低语起来,有人上千恬笑着道:“策公子,您看是不是也让我们——” “诸位请回,少主今日不会再见别人了。” 不给那人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慕容策闪进驿站,“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留下众人面面相觑,暗自跳脚骂娘。 驿站三楼最东边,就是慕容白的房间。 李心安踏上三楼,走到慕容白房前,轻轻扣响了房门。 “白木头,是我。我和叶七来看你了。” 良久的寂静之后,外面的两个人突然听到了一阵轻轻的抽泣。 嘶哑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李兄,你们走,我怕我……再失控……杀了你!” “说什么屁话!”李心安冷冷的呵斥道,“老实把门打开,再不出来透透气,你就快死里面了。我们隔着楼梯都能闻到你身上的死气。” “死就死。”慕容白低声道,“我早就该死了,为了我,死了那么多人,我有什么脸面再活下去。” 语毕,屋内再次陷入了寂静,很久都没有声音传出。 叶青岚猛然反应过来,扑到屋门上,大力敲打着房门,“喂喂喂,白哥,你别想不开啊!” 房门在里面拴的很死,撞不开。叶青岚一咬牙,抽出长剑就要劈开屋门。 李心安拦住他,沉声道:“慕容白,你说得对,为了你,死了那么多人,你该死!” “可是,你死了,他们的死亡又有什么价值?他们的家人,朋友,师长,为他们伤心的人,又有谁去补偿?” “你要当那个懦夫吗?” 慕容白终于再次说话:“李兄,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青岚。” “所以,你要好好活着,补偿我们啊。” “可我没办法面对你们,无论是……你那里,还是叶家,慕容山庄和殿下,我一想起你们,我就浑身颤抖。师伯要带我回吴郡,我拒绝了。因为我怕一回去,我这辈子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慕容山庄百年威名,差一点就折损在我的手上。” 他自嘲的笑了笑:“什么未来的武林盟主,我慕容白……就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没人会嘲笑你,他们只会惧怕你。”李心安说道,“惧怕你从身败名裂的边缘爬回来,惧怕你带着滔天的怒火向他们复仇。”看书溂 “出来,好好看看围在驿站外面的那些人的嘴脸。几天之前,同样的场景,地点是在丁府,他们要杀你。而现在,同样的人,却跑来向你献殷勤,像条谄媚的狗一样对主人求欢。你需要惧怕这些人的眼光吗?” “拎起你的剑,不要辱没了它,想想你的剑道,剑客当顶天立地,为天下之不敢为,做天下之不敢做。这只是你的历练,再普通不过的一次历练,你过不去,永远都成为不了那个意气风发的慕容白!” 漫长的沉默后,慕容白声音再次响起,但却少了很多负担:“可是,我在神花会杀了那些人。不管是不是我的本意,都是我杀了他们。这是我的污点,是慕容山庄的污点。它会永远挂在我的身上,永远也褪去不了。” 李心安沉声道:“如果我说……那些人不是你杀的呢?” 房门轰然作响,是慕容白的手拍在了上面。门栓被他粗暴的拉开扔到地上,慕容白的脸露了出来。 等李心安和叶青岚看清那张脸的时候,两个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个人多久没见面了?五天,还是十天? 看上去,倒是恍如隔世。 慕容白披头散发,面容干枯,原先光泽的黑发现在半数都成了枯槁的白发,两只眼睛红的吓人,皮肤之下可以清楚的看到青紫色的血管。当初的慕容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李兄,你说什么?” 几天以来滴水未进,慕容白的嗓音变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刺耳而沙哑。 “那些人,中了毒。”李心安眼帘低垂,缓缓说道: “神花会的人在临死前,说出了当时的真相,那场宴会,阿木帖尔汗随即在酒里下了毒,你被掌控心智以后,开始发狂。他们前来阻止你。一催动内力,毒性蔓延,就会毒发身亡。所以,他们是死在神花会阿木帖尔汗的手上,不是你杀的。” 慕容白神情呆滞,喃喃说道:“可毕竟是因为我,他们才会催动内力的,还是我害死了他们。” “可就算没有你,他们也还是会死!”李心安道,“在他们踏进神花会宴席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们的死亡,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结局。” “与你,无关。” 慕容白浑身瘫软无力的坐到地面,倚着门框,半晌,嘿嘿笑了出来。 “是这样吗……” “真好……” “不是我杀的……” 他的脸上半悲半喜,时而微笑,时而哭泣,两种情绪在他的脸上以一种可怕诡异的形式结合了出来,让慕容白看起来像是个疯子。 他突然站起身,两条手臂伸出,一左一右,揽住了李心安和叶青岚的脖子,哽咽道: “李兄,青岚,谢谢……” “谢谢……” 他的声音由小声哽咽,逐渐变大,最终号啕大哭。 两个人没有移动,肩膀被眼泪打湿,李心安和叶青岚也只是紧紧的保抱住慕容白,让他尽情的把这些天的痛苦和委屈发泄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白的哭声渐渐的小了下去,最终趋于平静。慕容策走过来,把睡着的慕容白接了过去。 “李公子,青岚,慕容山庄欠你们的。”慕容策深深地作了一揖。 李心安欠身让过,摇了摇头。 “不,是我欠慕容白的。”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尘埃落定(三) 慕容白沉沉的睡了过去,这是他几天以来最安稳的一场觉。李心安和叶青岚两人见此也没有多留,告辞离开了驿站。 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两人漫无目的的牵马走在大街上,叶青岚问道:“李兄,接下来去做什么?没事的话,我请你喝酒啊,还一直没请你去琵琶院呢。” “那场酒,等慕容白醒过来,我们三个一起喝。”李心安笑道,“接下来,我打算去一趟铁血堂。” “铁血堂?”叶青岚皱眉道,“李永昌的宗门?” “对。” 李心安点点头,神情冷峻,“我一直很好奇,李永昌这个人为什么要叛逃契丹。他出身行伍,也曾立下大功,铁血堂也算是长安城有名有姓的门派,他的人生应该很美满才是。” “李永昌的弟子都被殿下囚禁在铁血堂,他们应该会知道其中一些隐情。” 两人骑马,走了约莫一柱香,来到了嘉会坊。 往常繁华无比的铁血堂此刻呈现出一片凋零之景,阔气的大门紧紧的掩着,有两名身披重甲的军士各自立于门前两侧,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但就是这两个士兵,压制着铁血堂百余人不敢出门。 李心安驻马上前,递过太子右卫率的令牌,那两名士兵恭敬的给两人推开大门,李心安迈步走进铁血堂。 偌大的院子,地上布满了落叶,依稀可见斑驳的血迹,几天以来无人打扫,让这里更像是许久没人居住的破败院落。 “有人吗?”叶青岚高声喊了一句。 片刻之后,左侧的一间偏房被人打开,露出一个怯头怯脑的少年。 少年一侧的脸颊高高的肿起,两只眼睛青紫一片,他扶着门走出来,李心安这才发现,少年的一条腿已经被打断了。 受伤的少年开口道:“你们是谁?也是来找我们麻烦的?” 李心安摇摇头:“我们不是,太子右卫率长史李心安,奉皇太孙李俶殿下令,前来调查李永昌叛逃之事。” “你是谁?” 少年听到李俶的名字,戒备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些,他回答道:“我是李永昌的三弟子,牛俊义。” 李心安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慕容白提起过。” 他环视四周,沉声道:“铁血堂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暗处,一声冷笑响起,同样是一个受伤的少年,在两名少女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的走了过来。 “大师兄。”牛俊义急忙一瘸一拐的迎了上去。 被他称为大师兄的少年昂首挺胸,直视着李心安的双眼,冷冷的说道: “我们铁血堂能有今天,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闻言,李心安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悦:“殿下行事,皆以律法,麾下士卒,绝不会做出殴打欺辱你们的行为!” “我没说是他。”少年咬牙道,“你们没动手,动手的是外面那些江湖人!是你们的纵容和漠视,我们铁血堂才会有如今这副凄惨冷淡的光景!” “江湖人?”叶青岚疑惑的道,“他们怎么了?” 李心安明白这少年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了,之前丁振法让半个长安城的江湖势力挖地三尺搜寻神花会和慕容白的踪迹,其中自然也不乏有趁火打劫之徒。而李永昌又是和神花会一起消失的人,铁血堂自然而然就成为了众矢之的,一些人来下黑手也是意料之中的。 “我很抱歉,铁血堂的遭遇,也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李心安暗叹一声,道: “你放心,神花会众人皆已伏诛,李永昌也已身陨,等你们的身份排查清楚摆脱嫌疑之后,我们会撤销对铁血堂的管制,你们还是你们。而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我们也不会放过。” 听到这番话,少年一直耷拉着的脸方才稍稍和缓下来。他咽了口口水,问道: “你们来这里,想干什么?” 李心安道:“调查李永昌的过往,弄清楚他为什么要投降契丹。” 少年抿了抿嘴唇,道:“我是李永昌的大弟子章原阳,跟着师傅的时间也最久,你可以问我。” “两位大人,请随我来,到屋里说话。”搀扶着章原阳的其中一位少女说道。 李心安两人跟着他们走进大堂,铁血堂一百余人,大部分都受了伤,李永昌的二弟子张远峰更是四肢被打断,此刻都在屋内养伤。 空旷的大堂内,只有他们六道孤零零的身影。 “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李心安清了清嗓子,问道:“章原阳,你是什么时候跟随李永昌的?” “八年前。”少年回答道,“我不是长安本土人士,父亲早亡,母亲改嫁,我随着叔父来长安做生意,叔父嫌我顽皮,就让我随着师父学武磨练性子。” “八年前,是李永昌刚刚继任铁血堂堂主的时候?” “正是,师父继任的那一年,就收了我和张远峰两个徒弟,其余三位师弟师妹,都是后来收的。” 李心安问道:“张远峰继任铁血堂堂主之前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章原阳露出思索的神色,“师傅很少提起他之前的事情,有时候喝醉了酒,他才会吐露一些。我们对师傅的过往也很感兴趣,好几次故意灌他酒,但师傅喝醉后也很少说话,每每我们问道紧要的地方,师傅就猛然惊醒过来,骂我们一顿,就回房睡觉去了。” “紧要的地方?”李心安觉得这句话有些可疑,“什么紧要的地方?” “就是师傅参军打仗的事情。”章原阳回答道,“他对行伍之事说的不多,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师傅随高仙芝大破勃律之战。” “高仙芝……”李心安喃喃道,“右羽林大将军,大破勃律是联合作战,嘶……你们知道李永昌参军的时候是在哪只队伍吗?” 章原阳想了想,“我记得,好像是西域都护府的西州军。” “西州军?那不是被撤销了番号的军队吗?”李心安惊讶道。 章原阳摇了摇头,“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西州军我也听说过。”叶青岚说道,“当年西域都护府在龟兹遇伏,作为援军的西州军却迟迟未到,导致当时那支部队全军覆没。敌人继续南下,西州军却不战而逃。后来朝廷问罪,又暴露出西州军贪污腐败一事,最终数罪并罚,西州军就地解散,一万三千余人解甲归田。” “李永昌是西州军的人,这么大的事,我们居然没调查出来。”李心安愁眉紧锁,“当初西州军一案本就有诸多疑点,作为西域都护府六大主力军团之一,西州军立下过赫赫战功,见死不救和弃城而逃,不像是他们能做的出来的事。” “而且,西州军是直属于高仙芝的亲卫军团,但高仙芝却没有因为西州军的事情受牵连,这也解释不通。” “小兄弟,李永昌可提起过关于高仙芝的事情?他对高仙芝的评价如何?” 章原阳道:“师傅很尊敬高仙芝大将军,从没说过他的不是。” “他们时间可有联系?” “从来没有。” “这就怪了。”李心安自言自语,“李永昌从西州军退下,很尊敬他的长官,但两人从未有联系。按照李永昌的修为,在西州军里也还是一员悍将,高仙芝不可能不认识他。” 李心安接着问道:“小兄弟,你可知道你师傅还有什么好友,也是出身于军队的? “师傅与外人相交不多,除了必要的应酬以外,少有的几个朋友,也都是江湖认识的。”章原阳道,“大部分时间,师傅都在修炼剑术。” 西州军迷案、高仙芝加官晋爵、李永昌继任铁血堂堂主、八年以来不与任何军队出身的人物相交、李永昌叛逃契丹……越是调查,李心安就越觉得这里面暗藏玄机。 事情的真相绝对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可尽管李心安得知了李永昌费尽心思埋藏的过往,但他调查到的也仅仅是表面。章原阳等几个弟子并不清楚李永昌过往的全部,要想继续调查下去,只能从当年西州军一案的案宗入手了。 李心安不由觉得心下烦躁,长安城外陈家庄的那件怪事还没有调查清楚,现在又出了这么一件事,他不想管,可既然碰到了,又如何能不管? 简单问了几句话,李心安便离开了铁血堂。 “叶七,你先回去。”李心安道,“李永昌这件事另有疑点,我还需要向殿下汇报,争取能拿到当年西州军一案的案宗。” “好。”叶青岚干脆利落的告别,纵马赶回户部驿站。 李心安一路来到皇孙府,他却没见到李俶。邪里牙拦住了他,告诉李心安李俶去了宫里。 李心安有些失望,只能离开,说自己明天会再过来一次。 但邪里牙却突然叫住了他。 “李心安,你知不知道苏休去哪儿了?” “苏先生?”李心安皱眉道,“他怎么了?” 邪里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罢了,挥了挥手,“没什么,你走。” 李心安心里闪过一丝不妙,猛然想起,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苏休了。 苏先生的来历很神秘,绝不像他说的那样,身负不俗之武功,李心安倏的想到一种最坏的情况。 “不可能,苏先生说过,他不会害殿下的……” 李心安离开皇孙府,脸上愁云密布。 神花会的事情告一段落,李心安本应该放松下来,和叶青岚慕容白大喝三天三夜。可不知为何,心烦意乱的事情接踵而至,李心安的情绪不仅没有放松,反而变得更加沉重。 “苏先生,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你的失踪,又是为何?”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李心安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恍惚之间,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 兴化坊,丁府。 李心安轻轻扣响丁府的大门,几息过后,大门被人打开,丁府门房丁洛慵懒的露出了脑袋。 “李公子?” “他叫我公子,不是长史,他早就认识我?”李心安讶异的想着。 多年之前,在他还是李林甫的十三公子的时候,丁府还只有丁振法一个一品,丁洛那时候只是个寂寂无名的小卒。李心安不认识他,他自然也不认识李心安。 丁洛说道:“您是来见老爷子的?” “正是,丁老前辈救了小子的命,小子特来拜谢。” “不必了。”丁洛摇摇头,“老爷子说了,这些天天策府盯得很紧,殿下的人,一概不见。” “李公子,请回。”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尘埃落定(四) “前辈就不能通融通融吗?”李心安有些失望。 丁洛的态度很坚决:“李公子,老爷子也想见您,但这件事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临近年关,还是少生事为好。前些天长安城不安生,高仙芝将军还来过一次,老爷子不想再让丁家折腾了,您受累白跑一趟。” “既然如此,小子也不好意思再拖延了,小子告退。”李心安作揖离开。 丁府外的那条街上人声鼎沸,各家各户都在忙着过年置办年货,宵禁的时间特意被延后了半个时辰,但热闹和李心安没有关系,他的心里就是一团乱麻,各个疑点越想越不明白,弄得他心烦意乱。 就在他即将拐出这条大街的时候,李心安的耳边,却突然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 “十三少爷。” “是谁!”李心安身体紧绷,下意识的握住了剑柄。 “少爷小时候可没少揪老夫的胡子,现在难道都忘却了?” 李心安狐疑的眨了眨眼,突然记起了这个声音的主人,欣喜的道: “丁老前辈!是您?” “正是老夫。” 李心安扭头向后看去,丁府已经快要看不见了,只剩下一堵高墙还在他的视线里。 “心安多谢老前辈救命之恩!”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自言自语,脸上浮现起嘲讽的神色,随后迈步离开,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丁振法温和的道:“十三少爷与我有旧,我自当救您性命,举手之劳罢了。” 李心安摇了摇头,“丁老前辈不要再叫我十三少爷了,我早就已经不是李林甫的儿子了” “不叫你少爷,那就要叫你长史大人了。”丁振法调侃道。 “前辈折煞我了,心安惶恐。”李心安哭笑道。 “前辈,刚才您不见我,现在又千里传音,这却是为何?” “天策府的一个老头子在看着我,我不好见你。”丁振法解释道,“他刚刚离开,我这才有空与你说话。” “那小子现在马上回丁府。”李心安转身就走。 一股巨力突然施加在他的身上,压制着李心安无法移动,丁振法叹道: “不用,暗处恐还有人,你在这里就好。” 李心安点了点头,“谨听前辈教诲。” “我察觉到你的心思不宁,胸腔处凝聚着一股郁气,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李心安嘴唇微动,低声说道:“回前辈,这次神花会一案,很可能牵扯到十七年前的契丹间谍案,朝中也许还有更大的隐患。” “而且关于跟随神花会叛逃契丹的李永昌,据调查,他出身于西域都护府被撤销番号的西州军,当年西州军一案有很大的隐情。这次李永昌反叛,也许还有更深的内幕。但是我们能调查到的东西十分有限,无法深究下去,小子正是因为这个而心烦。” “军中之事,就不是老夫可以管得了。”丁振法说道,“西州军……我记得当年那是高仙芝的亲卫军,你若是想了解更多的东西,我可以为你引荐。不过现在这个敏感时期怕是不行,等到来年春天,大军出征以后,天策府那群烦人精安分的回到洛阳才可以。” 李心安急忙说道:“小子不敢劳烦前辈,此事我会禀告殿下,前辈贸然介入,怕是会和官场有所冲突。” “既如此,老夫就不帮你这个忙了。”丁振法说道,“若是以后改变了主意,尽管来找我。” “多谢老前辈。” 丁振法许久再没说话,李心安好奇之下,试探着问道:“前辈,您可还在?” 过了一会儿,丁振法才沉重的开口说道:“心安,我姑且就这么叫你。叶家公子叶青岚当日说服我的时候,提到了你,他答应过,日后丁家有难,你和你的人,会帮老夫家人一把。” “可……还作数?” “我和我的人?”李心安悄然后退了一步,惊惧道: “前辈,您……” “话没必要说太满。”丁振法道。 李心安紧紧抿着嘴,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没想到连丁振法都知道自己是血衣堂的人这个身份就这么难藏吗?还有多少人知道! “老前辈,您是怎么知道的?”李心安稳住心神,故作镇定的问道。 “猜测,看你的反应,我猜对了。” 丁振法淡淡的道:“心安,回答老夫的问题,叶少爷的条件,你答不答应?” 李心安洒然一笑:“事已至此,小子不敢不答应,况且老前辈您救过我的命,救命之恩,心安无以为报。前辈请放心,心安在世一天,丁家有难,心安绝对出手相助!” “好,既如此,是老夫欠你的。”丁振法叹道。 李心安急忙说道:“老前辈,这是小子在报恩,怎么是您欠我的?可万万不要折煞小子。” “救你,是为国除贼,你不要有负担。”丁振法说道,“只是用你来预防丁家之难,老夫心里是有芥蒂,过意不去的。” “可惜啊,老夫没什么能给你的。你师承剑圣裴旻先生,又是李俶殿下的心腹,已是人中之极。老夫见你已入二品,思来想去,唯有送你一份机缘。” “天山宗老宗主徐天象,是老夫的朋友,年轻时曾结伴游历江湖,救过一个女娃娃,就是后来的雪月山庄庄主骆宛白。你日后若是离开长安寻求大道,天山宗和雪月山庄会是很好的去处。” “尤其是天山宗,虽然练的是磅礴大气的刀法,可天山宗下埋藏着一座偌大的晶矿,吸食晶矿中的天地之气,可令修行事半功倍进境神速,慕容盟主对此都羡慕至极。你若是想去,老夫会给你一封引荐信。” “晶矿?”李心安大喜过望,“如此天灵地宝,实在可遇不可求,心安谢前辈大恩!” “这只是其一,我再传你一道口诀,以防你日后入二品高位开启无样法相时走弯路。” “无样法相,那到底是什么?”李心安茫然的问道,“师傅师兄提到过几次,但每次我问,他们都支支吾吾不回答。” “呵呵,看来裴旻先生还没有告知你此事,我倒是得了个空子。也罢,既然剑圣大人不说,那关于无样法相,老夫也不便过多描述。我只告诉你一句,无样法相,是真正的武。” “真正的武?” 李心安正皱眉琢磨着丁振法话里的意思,一道口诀却是传了进来: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过刚易折,欲速不达;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这声音在李心安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直到他把这些话全部记熟之后才消失。 “多谢老前辈赐教,小子感激不尽,日后丁家有难,心安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丁振法的声音变得苍老而遥远,他对李心安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是飘渺虚幻的一个字: “好……” 李心安的耳边重新恢复了聒噪嘈杂,身边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或是旅人匆匆赶路,或是孩童嬉戏打闹,或是夫妻为了家长里短而吵架,或是小贩卖力的吆喝想着赶紧收摊回家,人间烟火热闹无比,没人知道一个在他们之中的年轻人刚刚遭遇了什么。 “无样法相,到底是什么啊。”李心安懊恼的往回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 “老头子他们都不说,这些前辈高人是不是都喜欢故作高深啊。他们不说也就罢了,师兄那家伙嘴也这么严,明明是个大嘴巴管不住,这件事上却偏偏什么也不透露。” “算了,等白木头醒过来好些,问他,他肯定知道。” …… 平康坊的大道上,一辆华贵的马车正疾驰着。 车夫扯着嗓子高声喊道:“都滚开!滚开!撞死撞伤,是你们自找的!” 街道上的行人纷纷避退,没人不长眼的往上凑。马车很快的便抵达了它的目的地,停在了一座高墙大院之前。 “老爷,杨府到了。” 车夫恭敬的掀开车帘,搀扶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杨府的仆人此刻也都迎了上来,从车夫手里接下这位杨家的贵客。 “带我去见杨相。”老者说道。 一行人走入杨府,穿过重重叠叠的廊亭院落,最终把老者送进了杨国忠的书房。 书房里,并没有杨国忠的身影,只有一个肥硕至极的胖子。 一见到老者推门而入,胖子立即堆起笑脸迎了上去,“表爷爷,好久不见,腓儿想死您了。” “你爹呢?”老者平静问道。 “表爷爷您稍等,父亲人在尚书台办公,还未回府。”杨国忠长子杨腓给老者添上了一壶茶,笑道。 老者冷哼一声,“他想做李林甫,但却没有人家的魄力和胆识把政务搬到自己家!尚书台是个什么东西?当年就是个有名无实的地方,地位都被李林甫给架空了,现在他杨国忠倒拿来当个宝贝,我都嫌丢人!” 杨腓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但尚书台是您掌管的啊,您对父亲有大恩,父亲怎么会弃尚书台而不用呢?” “父亲永远都是杨国忠,不会是所谓的第二个李林甫。他没有那么愚蠢,敢于挑战圣人的权威。” 老者被反驳了一句,脸色铁青,倒也没再说什么。 一旁的杨腓心里却是暗暗嘲讽了起来,“父亲说的果然没错,这老头子就是个草包,一辈子糊涂。” “陆闵康啊陆闵康,你仗着当年提携了父亲一把,吃了我们十几年的好处,现在自己兜不住火了,想让我们帮你擦屁股,想的美!” 时间飞速流逝,老者的茶换了一壶又一壶,可书房的大门就再也没有被人打开过。这位在官场纵横几十年,自诩养性无人可激怒的尚书右仆射,此刻也终于是沉不住气了。 “杨国忠到底是去哪儿了!是不是躲着不敢见我!”老者破口大骂道,“若是没有老夫,哪儿有他杨国忠的今天,他贪婪奸诈也就罢了,居然还忘恩负义,我要是他,我都愧于为人啊——” 话还未骂完,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大唐宰相杨国忠面无表情的出现在门口,看着面红耳赤的远房表叔,冷冷的开口道: “腓儿,你做了什么,让你表爷爷这么生气,还不快快请罪!” 杨腓望着陆闵康,笑而不答。 老者陆闵康哼哧哼哧的起身,脸上瞬间换了一副表情,和蔼可亲的道: “国忠啊,政事可还顺利?尚书台里面全是些榆木脑袋,跟他们说话都费劲,可别气着自己。” “呵,哪里,表叔手下,岂有无能之辈。”杨国忠不咸不淡的回道,“表叔啊,我的性格,您也清楚,我就不跟您打哈哈了,直说,您来,是为什么?” 尚书右仆射陆闵康尴尬的咳嗽了几下,见杨腓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一时也没有说话 杨国忠瞧出了陆闵康的疑虑,说道:“腓儿是我亲信,他在,无妨。” “既然如此,老夫也就腆着老脸,说罢。” 陆闵康长叹一声:“今儿下午,皇太孙李俶进宫,说起我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陆闵康 “圣人身边的小内侍透露了消息,李俶有意无意的提起我好几句,说我年纪太大,为国鞠躬尽瘁多年,是时候乞骸骨好好歇息了。” 陆闵康气的脸色通红:“真真是笑话!天底下哪儿有逼人致仕的道理!” 杨国忠平静的道:“那又如何?李俶想来也不过是看你在尚书省待了那么多年,挡了他的路,想要提拔自己的人罢了。” “说起来,尚书台这些年确实没有多少新晋进士加入,都是群老头子,这样下去不行。表叔,你也是时候退休安享晚年了,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陆闵康冷哼一声,道:“连你也这么想!我真是瞎了眼,当年为什么要捞你这个白眼狼一把?” “我是为了表叔你好。”杨国忠说道,“圣人他不是不关心政事,大唐是他的江山,尚书省又是权利最集中的地方,你觉得一个老头子在眼皮子底下待了十几年不动,尚书省十几年没有起色,圣人会高兴吗?” “李俶的话虽然没来由,但圣人很可能听了进去,表叔你还是找个时机,向圣人请辞最好。这样,即能全身而退,还能保全名节,留个好名声。总好过你觍着脸不走,逼得圣人下诏,自讨没趣。”看书喇 “什么叫我腆着脸不走!”陆闵康气的狠狠用拐杖砸着地面,咬牙道: “其中利害我如何想不到?若是李俶单纯的想要提拔自己人掌控尚书省也就罢了,可我怕……他扯出别的什么事情。” 杨国忠语气微微有些急促:“别的什么事情?” 陆闵康顿了顿,看着杨国忠杨腓父子一脸好奇的神色,心知自己说漏了嘴,急忙掩饰道:“没什么,没什么。” 杨国忠叹了口气,“表叔,你不说实话,我很难帮你。陆家现在就靠你撑着,陆家后辈,向文清文礼那些人,都成不了大气。洛阳那边,有个骑都尉的职位空着,我本想给文清的。可你要是走了,我就只能另外考虑人选了。” “别!”陆闵康急忙出声劝阻,杨国忠于是不再说话,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水,等着陆闵康的答复。 许久,陆闵康长叹一声:“好了,我说。” “腓儿,给你表爷爷看茶。” 陆闵康轻轻摩挲着拐杖,眼神惆怅,“前些天,长安出了个神花会,三百多人,全都是契丹人的间谍,你可知道?” “我知道,事情闹得很大。三百多个契丹间谍聚在一起,圣人已经下令彻查。这件事情还要牵扯到十七年前的一桩旧案,朝里已经有人传开了。” “他们说得对。”陆闵康痛苦的闭上眼,“神花会,的确和十七年前的契丹间谍案有关。” 杨国忠的茶杯停滞在半空,狭长的眼缝中射出两道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身躯颤抖的陆闵康。 “你知道什么?” “十七年前,工部侍郎刘廷玉被查勾结契丹,当时的李林甫清算了不少刘廷玉的人,可有一个人安然无恙,躲了过去。” “那就是我。” 杨国忠的茶杯摔落在地上,碎裂成片。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指着陆闵康,不敢置信的道: “你……你……你勾结契丹?” “莫大声,莫大声!”这位尚书省的老仆射几乎快要哭了出来,忙不迭的制止道,“一旦被别人偷听了去,我就万劫不复了!” 杨国忠阴沉着脸,给儿子使了一个眼色。杨腓登时会意,恭敬的走出门,守在了门外。 “表叔,你好大的胆子!”杨国忠咬牙说道,“当年的李林甫见异族使臣,都要谨小慎微,千方百计的让外人看见。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敢做这种诛九族的事情!” 陆闵康痛苦的说道:“我当时是鬼迷心窍,一时糊涂啊。我现在悔不当初,但……你看,神花会已经暴露了,我现在生怕李俶查出点什么,要找我的麻烦。” “国忠,念在我当年帮了你一把,念在我陆家对你杨家多有提携的份上,你可要帮老叔这一把啊!” 说完,陆闵康已是泣不成声。 杨国忠在房内来回踱步,半晌,他才问道: “神花会和你是什么关系?” 陆闵康回答道:“当年,我和契丹人合作,他们给了我一个任务,就是偷偷往长安城里面送他们的人,都是小孩子。” “那个时候,圣人正是爱戏,大唐各地的戏班都蜂拥往长安来,没人去怀疑他们。我就把那些小孩化妆成戏子学徒,有我的身份在,很轻易的就把他们带进了城。” “一开始,我是很怕他们进了长安城为非作歹的,所以后来我就找到和我联络的契丹人,告诉他我不想再做下去了。出乎我的意料,他很痛快的就答应了我的请求,但他却又给了我另外一个任务,让我给那些小孩子一个长安百姓的身份。” “我花了四五年,才给了那些契丹孩子一个正常身份,那是第一批,我记得很清楚,一共一百三十一个人。之后,我又断断续续的为他们安插了一百多人,这些契丹间谍成年后聚集在一起,就是后来的神花会。” “你的同伙都有谁?” 陆闵康皱起眉头想了想,“当年的安化门守将左杨青、南衙左骁卫大将军熊玉海、京兆府少尹闫兆年,还有一些,后来都被李林甫一个个揪出来杀掉了。” 杨国忠沉吟许久,道:“这些事情,你不要再让任何人知道,就此烂在肚子里。” “我明白,我本来是打算,再也不说出口的。” “那些契丹人现在还和你有联系吗?” 陆闵康伸出手抹去额上的汗珠,“一直都没断过,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的府上,就有他们的人,我还不知道是谁!每晚睡觉,我都睡不安生,唉——” “当年李林甫查案,有没有查到你的身上?” “查到过,但被我敷衍过去了。我和刘廷玉虽然都为契丹卖命,但我们互相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起码我从来不知道他的身份。之前我们二人除了公务,也没有任何的交集,李林甫很容易就打消了疑虑。” 杨国忠摇摇头,“尽管当年没查出你,但李林甫既然能找到你,就会留下卷宗,李俶就能看到。他要是旧事重提,你就没那么大运气能再次躲过去了。” “那怎么办?”陆闵康惊惧道,“国忠,我来找你是找你来想办法的,你不要总吓我。” “为今之计,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哪两条路?” “要么,断了李俶的念头。要么,断了你的线索。” 陆闵康眨了眨他昏花的老眼,突然惊醒过来,惊呼道:“你你你你……你想要杀我?” 杨国忠无奈道:“你是我表叔,而且我又没有为契丹卖命,我杀你做甚?” “那你什么意思?”陆闵康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拐杖,谨慎的问道。 “那就要看表叔你舍不舍得自己的荣华富贵和一事之名了。” “怎么说?” 杨国忠坦然道:“你要是舍得为官多年来的积蓄和未来史书上的清名,事情就很好办了。我抢在李俶之前,把这件案子抢过来,把当年的疑点尽数抹去,再给你安插一个不大不小的罪名,贪污就不错。这样的话,事情也说的过去,李俶那边挑不出毛病,圣人会怜悯你为国劳力多年,不过就是把你发配,家产充公而已。我到时候在狱中给你找个替死鬼,暗中接你出去做个富贵翁,逍遥快活安度晚年,岂不美哉?” “当然,若是走这一条路的话,陆家后辈的好日子,可就不保了。这,就是断你的线索。” “表叔你觉得如何?” 陆闵康没有立刻答应,平静的问道:“第二条路呢?” “那就是断李俶的念头。”杨国忠道,“想办法,让他再也查不了这件案子。” “杀了……他?” 杨国忠似乎讶异于眼前这位老者的话,震惊的无以复加,瞪大了眼睛道: “表叔,你不愧是和契丹合作的人,胆子是真的大!” “我说错了吗?”陆闵康疑惑的看着他。 杨国忠摇摇头:“杀了李俶,我们只怕是活不过三天,天策府现如今就在长安,没有谁可以逃得过他们的眼线,除了当年李林甫手下的——” 当年的什么,他没再说下去。 “那怎么办?” “不杀李俶,但是可以杀他手下监办此事的人。” 杨国忠诡秘莫测的笑了笑,“此人与十七年前那一案有莫大的渊源,或者可以说,十七年前刘廷玉之所以暴露,就是因为他!” “那人是谁?竟然有这么大的能力。” “李林甫的……十三公子。” 陆闵康不由得张大了嘴,许久没有合上。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他,此刻就像是一个见到新奇事物的孩童。这个消息,对他而言,无疑是天方夜谭。 “不可能!”陆闵康道,“李林甫的儿子都被放逐,永世不得进入长安,怎么可能在李俶手下监办此事?” “答案很简单,就是因为——李俶!” “堂堂当朝皇太孙,保一个当年不过岁的孩子,有什么难事?” “况且,他的师傅,来头也不小。” “他的师傅又是谁?” “剑圣裴旻,不过那就是江湖事了,咱们为官,莫要去管粗人之事。” 陆闵康虚弱的倚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怔怔的出神。 杨国忠没有去打扰他,推开门,拉过儿子,嘱咐了些什么。杨腓点点头,离开了书房。 良久之后,陆闵康叹道:“我决定了,杀那个李林甫的儿子。” “我先说好,这个决定很冒险,第一条路是最稳妥的方法。”杨国忠道,“您真的决定了?” 陆闵康坚定的点点头:“第一条路,若是只损我陆闵康一个人的名声也就罢了,但要祸害我陆家后辈,我万万不能答应。老夫勤苦半生五十余年,就是为了让后生们更上一层楼,未来能名留青史。祸害他们,我不干!” “国忠啊,告诉我,怎么杀那个人?” 杨国忠道:“现在还不行,时间不方便。等到来年春天大军出征,天策府的人离开长安之后,才是动手的好机会。” “那万一李俶他们先调查,我岂不是危险了?” 杨国忠说道:“不会的,年关将至,圣人期盼的就是四海太平,他不会现在去触这个霉头。就算要调查,也只会等到过完年后。” “那好,只是……我要怎么杀,国忠,只有你能帮我了。” “我帮不了。”杨国忠摇头否决,还不待陆闵康继续出口哀求,他就说道: “那人是李俶的心腹,杀他,会直接触动李俶的根本利益,我不能留下马脚引火烧身。” “你不是一直和契丹人保持着联络吗?” “他们,会是一个很好的利用对象。” 陆闵康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找契丹人去杀那个人?” “他们会帮我吗?” 杨国忠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只要你说,要杀的人,是李林甫的十三公子,大唐皇太孙李俶的心腹手下,大唐剑圣裴旻的徒弟,血衣堂堂主,李心安,他们,就会帮你的。” 第一百七十七章 年关将至 半个时辰后,陆闵康离开了杨府。 送走这个老头子,杨腓回到书房推门而入,杨国忠已经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前看着朝廷的报表。 “腓儿,之前陆闵康说的,你可都听到了?” “回父亲,孩儿听得一清二楚。”看书喇 “嘱咐你的事情要赶快去做,陆闵康府上的契丹探子要找出来,在陆闵康动手之后杀掉。” “是,孩儿已经吩咐韩山佀和夜山柃两人去做了。” “他们?” 正在审阅报表的杨国忠停了下来,眉头深深皱起,道: “最近他们的表现很是不好,这件事不要让他们去做,另外换人。” “父亲,府上的十几个天字杀手现在都有任务,空闲的就只有那三个人,总不能让那个老头子出马。”杨腓说道。 杨国忠沉吟片刻,缓缓摇头:“他也不行,邪魔歪道的身份太容易暴露,用他太冒险了。想办法,调几个天字杀手回来,再不济,出动地字的。” “总之,韩山佀和夜山柃身份太敏感了……西州军副将,啧……那个跟随神花会叛逃的李永昌也是西州军的,李俶要是顺着这条线查,再牵扯出西州军的案子,我们可就焦头烂额忙不过来了。” “父亲说的是,孩儿一时考虑不周。”杨腓擦了擦额头上的豆大汗珠,“西域都护府那边我们给安禄山动了不少手脚,决不能被李俶发现端倪,不然就要抄家灭族。” 杨国忠鹰隼般的目光狠狠盯在儿子的身上,厉声喝道:“关于那个名字我说过多少次了,决不能提,你我父子二人意会即可,你怎么就是听不明白呢!” “孩儿知错了,还请父亲责罚。”杨腓气喘吁吁,慌忙跪了下来。 末了,杨国忠长叹一声,“唉!算了,起来。” “谢父亲。”杨腓摇摇晃晃站起身,两条腿不住的打着摆。 “韩山佀和夜山柃两个人,安排他们去杀李心安,留作陆闵康的后手。”杨国忠说道,“如果那些契丹人没能杀了李心安,就让他们把李心安和契丹人一起除掉,我会想办法让陆闵康离开朝堂,到时候你安排人除掉他以绝后患。” 杨腓小心翼翼的问道:“孩儿逾矩,父亲不是说李心安和血衣堂是用来要挟李俶的棋子吗?为什么现在要除掉啊?” “今时不同往日,北边要来人了,他的儿子亲自入京。” 杨腓惊呼道:“是安庆——” 杨国忠的两道视线如刀一般剐在杨腓的身上,他猛然想起刚才的话,慌忙捂住自己的嘴,没让最后那一个字跑出来。 “父亲,他们会来几个人?” “人数不知,但据说他手下的鹰卫被他尽数洒向了长安。呵呵,我倒是真想看看,鹰卫、天策府和血衣堂的较量,只是没可能了。” 杨腓笑道:“也是,李心安一死,李俶自己就会把血衣堂连根拔起一个不留,不会让别人抓住把柄。” 他眯起双眼,喃喃自语:“他的儿子居然会亲自入京,看来是真的要有大动作了,也许就会在这几天。” “父亲,我们是不是也要往后退一退?” 杨国忠道:“不必!朝上有人谏言,说他有谋反之心,为父也装个样子劝谏了不少次,但圣人根本不相信,更别提他前年亲自入宫,更加深了圣人对他的信任。所以,他如果真的想要动手,第一负责的人就是圣人自己,牵连不到我们。我们到时候只需要安稳的坐在家中,等他打到长安,开门投降,稳当那扶龙之臣。” “父亲英明!”杨腓适时的拍了个马屁。 杨国忠语气凝重:“腓儿,李心安一定要死,那个人进京,一旦被血衣堂发现,事情就要麻烦许多。” 杨腓突然有些踌躇:“父亲,万一韩山佀和夜山柃夫妻俩杀不死李心安呢?就像上次一样,那个苏先生苏休出手救他,韩山佀两人不是他的对手。” “能杀死自是最好,如果不死的话……就让那个人出手。”杨国忠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本来长安城水就够浑的了,我实在是不想再让魔教掺和进来啊。” …… 次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长安冬日,难得有如此好天气,正巧快要过年了,这说不定是我们三人今年最后一次相聚,白木头,别耷拉着脸了,快,给爷笑个。” 长安绝味天香楼,三楼临街的桌子上,李心安正揽着受伤未愈的慕容白,往他嘴里灌着酒。 一旁的叶青岚加油喝彩,看着酒碗空了,连忙又给添满。 “李兄,不能再喝了。”慕容白红着脸,连连摆手,“今日出门,几位长辈多有教诲,再三嘱咐少饮少饮。师长之命,白不敢不从。” 李心安扫视着桌上狼藉的酒坛,撇撇嘴,道:“切~~你都喝了六坛子了,还说这话,不脸红啊。” 叶青岚打了个酒嗝,指着慕容白,嘿嘿笑道:“李兄你看,他脸红了。” 李心安仰头喝完手中酒,眼神陡然恢复了清明,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过两天你们就都走了,两个月不见你们,为兄甚是寂寞,何人为我解忧啊。” 有舞女闻声而至,被叶青岚用十两银子乐呵呵的送了回去。慕容白正色道:“李兄若是嫌寂寞,可随白一同去吴郡,你是剑圣弟子,山庄众人定会热情招待,切磋比试是少不了的,家父也肯定会出手求教,对李兄大有裨益,兄以为如何?” “喂喂喂,李兄一年从头到尾都是练剑,大过年的,不让他休息休息啊。”叶青岚扯着脖子嚷道,“要我说,李兄就该随我去叶家,扬州景色不同长安,保证让李兄你流连忘返。” “而且,我大哥二哥总是明里暗里的欺负我,李兄你去了,也好给我撑腰。” 慕容白冷冷瞥了他一眼:“自己没本事被欺负,还有脸请别人?你自己不是练剑了吗,三品中位,怎么不能砍死你那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阿兄?” 叶青岚反驳道:“那是我哥,亲哥!他们不动我,我能动他们?” 他接着换了小声,嘟囔道:“再说了,你以为我不想啊,他们身边的护卫可都是跟曲刚一样的,我提剑过去,一巴掌就被人家拍死了。” 李心安笑了笑,伸手制止了他们两个人的争执,“都是兄弟,何必弄得这么不愉快,喝酒喝酒。” 慕容白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脑中灵光一闪,说道:“李兄,不如你去我们两家,吴郡和扬州离得很近,在哪儿都一样。” “对啊,白木头这个提议好。”叶青岚表示赞同。 “不了不了,我有去处的。” 李心安笑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往常过年,我不在长安待着,会去走访亲戚。” “亲戚?”慕容白和叶青岚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李林甫的家人都被流放,天南海北,他如何走访的过来? “我的大哥李岫,七姐李腾空,寻常我只去这两处。”李心安道。 原来如此,两人恍然大悟。 慕容白叹道:“李岫当年素有贤名,昭德道长寻仙慕道,两人受牵连不大,实乃不幸之万幸。” “大哥现在还好,倒是七姐姐,现在是越来越超凡脱俗了。”李心安笑道,“去年我去看她,她说已经不食人间烟火,辟谷多月了。唉……我真怕她出事。” 叶青岚歪头道:“辟谷的都是活神仙,咱都是凡人,担心人家不是杞人忧天?” 慕容白道:“大军来年春天出征,裴旻先生也在出征之列,他不会回京吗?” 李心安摇摇头,“这次对契丹一战规模很大,特意从安东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调来了大将军统领,师傅还没有资格统帅一军,所以只能待在边境听人家调配,估计是不能回来。” “而且,他常年驻扎塞北,对契丹情况最是熟悉,少不了他的任务,现在还在焦头烂额。” 他长舒一口气,“不说我啦!说说你们,什么时候走?” “大后天。”叶青岚道,“叶响的伤太严重了,要赶紧送回叶家修养,所以行程比较紧张。” 李心安点点头,转向慕容白,问道:“你呢?” 慕容白低声道:“要先处理好长安的事,我才能走。被我杀死的那十几人的宗门我要亲自登门道歉,估计要十天之后了。” “用不用我陪你?”李心安关切的问道。 之前为了让慕容白摆脱心魔振奋起来,他特意撒了一个谎,说在神花会被杀死那些人的死因是阿木帖尔汗下的毒,慕容白这一去,李心安怕事情泄露,慕容白再次萎靡不振。 不料慕容白却是摇头拒绝,他笑道:“李兄,我知道事情的真相,谢谢你当初拉了我一把,我已经想明白了,没事的。” “你都知道了?”李心安有些惊讶。 “嗯。”慕容白轻叹口气,“我想通了,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拳头决定一切,道德和善良只会害了你自己。没有道德束缚,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成王败寇,皆是如此。” “慕容山庄会给他们补偿,但他们要是过分,我也不会留情面。” “慕容山庄的威名,不容亵渎!” 李心安拍了拍慕容白的肩膀,欣慰的道:“你能明白这个,我很高兴。但你永远要记住,强大不是欺辱弱小的理由,手中的剑,对准的永远都是比你强大的人。不要看不起地上的蚂蚁,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蚂蚁,也会咬死人。” 慕容白认真的道:“我明白。” “好了,闲话不多说,还有一坛酒,叶七就要请我们去琵琶院了。”李心安举起酒碗,豪迈的道: “干!” …… 范阳,督亢沃土、幽燕膏腴,自古便为兵家必争之地。外侵塞北,内吞中原,雄踞天下。 这座城池,看过了秦汉时期的烽火,饮过了两晋前后的风沙。承受过中原大地的文化,也接受过塞外狼族的践踏。 而现在,范阳无比辉煌。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城市,它成为了大唐第三座庙堂。 只因为一个男人,一个胡人。 范阳节度使,安禄山。 天宝十二年腊月初三,傍晚,范阳城在宵禁前的最后一刻,送走了它的最后一队游人。 前往长安的人。 夕阳最终落到了城墙之后,城墙上守城士兵的影子被无限拉长,然后被那队游人的马车车轮碾过。 宽阔的大路上,只有这拨人孤零零的走着。二马一车、一车夫、一侍从、一婢女、一公子。 道路两侧满是枯树,数不清的黑鸦在上边栖息,马车惊动了它们,又惊慌失措的飞走。 没人知道暗处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二马一车,也没人知道这个时候有多少势力的密探离开了范阳,在前后奔走,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消息传给主人,就像那被惊起的黑鸦,飞散四方。 第一百七十八章 剑南峰林 剑南道,万顷峰林,连天绝壁,绵延六十里,方圆之内,罕无人迹。 这里没有宽阔的大路,也没有幽深的小径,唯一的通路,就是悬于半空百丈之高的锁链,从一座山,钉进另一座山。 这本是当年秦王开蜀之时留下的道路,后来经过一场地陷,才演变成了如今这番模样。 这片高耸入云的峰林之下,遍布迷雾,终年不见天日,毒蛇猛兽更是数不胜数,据传说,里面还有秦汉古人。 只是没人探究这个传说的真实性,因为去过那里的人,没一个回来的。 天下有四大禁地,西域戈延沙漠,流沙遍布;吐蕃莫佗圣母峡谷,阴风食人;蓬莱岛南的无人海,天晴时风和日丽,雷雨时海水倒卷入天,无人生还。最后,就是这剑南道的万顷峰林。 这里当初也曾有人居住,只是当年西蜀唐门被逼迫封山隐世,曾有一支军队来此驻扎,想要在此开荒屯田。但终究人力难胜自然,在死伤了大半人手之后,他们迁走了这里所有的居民。 一晃一甲子,这里再也没见过一个人。 但此时,峰林的一根锁链之上,竟有三个小黑点,慢慢蠕动着! “师傅,这里真的有隐世高人修行吗?”三人之中的那个女子问道。 最前面的男人只是简单的回答道:“有。” 女子撇撇嘴,不解的问道:“可您是天下第二十诶,有您教我们就够了,为什么要找别人?” 女子口中的师傅停下了攀爬的动作,回过头,深深的看着徒弟: “樱儿,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唐清淮空有一个名头,但天下比我修为高深的多的是。和他们比,我就是小巫见大巫。” “上次长安失利,你说要刻苦修行,可一回到家里,你又是什么状态?太阳照屁股都不起床!” “还有你师兄,受的伤现在才堪堪算好,实力却是落下去一大截。你们俩在屠生楼小辈之中算是绝顶无敌,可放眼大唐江湖,你们又算什么?不加紧修行,如何能抗得起屠生楼?” 是了,这三人,正是屠生楼楼主唐清淮,与他的两名弟子——唐风与唐樱。 唐樱鼓起小嘴,师傅说的话她羞愧的难以反驳,可她还有一事不解,“可是师傅,我们要修练《太虚经》,术业有专攻,您是最好的老师。这里的那位前辈高人,未必教导的就比您好。”看书喇 唐清淮瞪了她一眼:“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我稍微严厉点你就撂挑子不干,偏偏我还舍不得责骂你,这样下去我怎么教?” “你要是想精进修为,待在屠生楼怕是不管用,我只能狠狠心,把你交给别人。若不是怕你寂寞孤单,我就让你一个人来了,还免得你师兄遭这份罪!” 三人之中处在最后面的大师兄唐风幽幽说道:“您老人家也没问师妹怕不怕啊,我看她从小撒丫子漫山遍野跑,大冬天都敢跑到冬眠的熊窝里面揽着小熊睡觉,还把人家捂死了,区区修行半年,算得了什么?” 唐樱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狠狠踹了身后的师兄一脚,“喂喂喂,不是说好再也不提这件事的吗?” 唐清淮忍住笑意,说道:“也不能怪风儿,这件事谁能忘的了,一个八岁的女孩子徒手勒死黑熊。你以后嫁人,入洞房之前为师可得拉着我那位贤婿好好说说这件事,让他提防着点,可别第二天就看到一个死人。” “你们最好庆幸我没被那头母熊给吃了。”唐樱咬牙道,“不然现在有你们哭的!” 一番胡闹下来,气氛轻松了许多,唐樱甚至都觉得,自从入山以来压抑着自己的诡异力量消散了不少。 “这片峰林的雾气有毒,类似于瘴气,闻之全身酥麻无力,精神涣散,所以全身内力必须调动起来护住心神,这条锁链我们最好老老实实爬过去,保证内力消耗的最少。”唐清淮道。 唐樱伸头望了望前方,只见灰雾弥漫,前路茫茫,不由得皱起脸,哀怨道:“师傅,离那位前辈的居所还有多远啊?” “不知道。”唐清淮摇摇头,“他住在这里,但在哪座山上,我却是不知。” “这些个隐世高人的脾气都这么怪吗。”唐樱道,“师傅,他到底是谁啊,你们怎么认识的?” 唐清淮道:“七杀剑庐的上一任掌门。” “七杀剑庐?”唐樱蹙起双眉,喃喃道:“我记得上一任掌门好像是死在了铸剑的过程中,以身殉剑,最后剑毁人亡。” “他没死,那只是一个糊弄世人的说法罢了。”唐清淮叹道,“他……算了,其中理由,我不便多说。他也是个苦命人,有机会,你自己去问便是。” “那他岂不是半步天人境的大剑仙?”唐樱红唇微张,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唐清淮微笑道:“这次你们只需要跟随他锤炼剑术即可,至于功法,风儿的《太虚经》可以说是大成,欠缺的单纯只是内力境界而已。樱儿你,等会了屠生楼,我再传授剩下的东西。” “是,徒儿明白。” “这次一去,就是半年。”唐清淮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像是一个老父亲在啰嗦自己即将远行的女儿,“受了委屈,忍着,挨打挨骂也不要顶嘴还手,回来告诉我,为师抽他大嘴巴子!” 唐樱勾了勾嘴角,甜甜的说了一声:“好嘞。”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年轻人的脸,那个人很鄙夷的骂她愚蠢,每每记起,唐樱都要生上一天的闷气。 “长安欠下的债,我会亲手讨要回来。李心安,你等着!” 唐樱忿忿的剁了两下脚,身后唐风无奈说道:“师妹,你踩我手了。” “哦。” 三人继续往前攀爬,破开灰雾,不多时,已经可以看到下一座山峰了。 天空突然响起一声嘹亮的鸟鸣声,师徒三人不由得同时一怔,看向天上。 一只燕隼对准三人直冲下来,唐清淮凌空腾起,立于锁链之上。手臂伸开,燕隼乖巧的停在他的胳膊上。 唐清淮抚摸了抚摸燕隼的小脑袋,从它的脚下解下一个小巧的竹筒。 倒开竹筒,里面有一张小纸条。 唐清淮视线紧紧盯着那张纸,脸色凝重。 “师傅,怎么了?”唐风察觉到不对劲,忙出声问道。 “范阳那边行动了,有人出高价雇佣我们进长安,杀人。” “范阳……”唐风脸色骤变,“是安——” “嘘!慎言!” 唐樱美眸望着师傅手上的那张小小的纸条,似乎有些纠结:“师傅,我们不是答应过血衣堂,五年之内不进长安吗?现在才一个多月,是不是……” “不想违背誓言?”唐清淮瞥了她一眼,摇摇头,“丫头,你可知道范阳那位对我们而言是什么?” 唐樱点点头,小声说道:“我知道,是财神爷。” “也是保命符。” 唐清淮深深的叹了口气:“这张纸上,有一个名字,出乎我的意料。” 唐风问道:“谁?” “血衣堂,李心安。” “啊?” 唐樱惊呼一声,身体不稳,差一点就要掉下去,多亏唐风眼疾手快,才扶稳了师妹。 “樱儿,你好像很在意他。”唐清淮疑惑的看着徒弟。 唐樱立刻反驳道:“哪儿有!我只是……只是觉得……答应了人家,违约不说,还要杀他,这是不是太损了点……” “江湖不讲道德。”唐清淮凝重的道,“范阳一动,则牵扯天下局势,数不清的势力会蜂拥而至,长安会变成一滩浑水,对我们而言,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所以,师傅您是决定答应了吗?”唐樱低着头,情绪有些低落。 唐清淮看着徒弟,眉间泛上愁绪,“唉!若是这个消息早来一个月,我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但是现在,不单单是范阳,李俶那边都有我们的把柄,更别说那小子的血衣堂,很难保他没得知这个消息。” “李心安……这小子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身后的两尊大神,李俶暂且不论,裴旻一代剑圣镇守边关,他要是给徒弟撑腰,范阳那边也要退让三分。” “我屠生楼,这次是被架上了油锅啊。” 唐风适时的建议道:“不如我们给个理由搪塞过去,就说有个大生意,脱不开身,范阳应该也不会逼急了我们。毕竟把柄这东西,他们有我们的,我们也有他们的。” 唐清淮眼珠一转,旋即赞叹道:“好主意!” “东海蓬莱阁那边,似乎有人和东洋矮子勾结,无人海外多次出现不明来历的船只,蓬莱阁阁主韩知忌为此已经上报了慕容山庄请求援助,我们屠生楼也可以参与进去。” 唐樱疑惑的道:“可是我们是杀手,他们名门正派会让我们一起出海吗?” “放心,一定会的。”唐清淮笑道,“那群东洋矮子,似乎是分什么忍者和武士,忍者就是咱们大唐武林的刺客,对付他们,还得是我们杀手!” “回复他们要趁早,加紧赶路,我先把你们两个送给那人。”唐清淮拎起两个弟子,不再用内力防备瘴气,脚尖轻点在锁链上,电光火石间闪烁向远处。 …… 腊月十八,“扫尘”的日子。 这一天,慕容白离京。 李心安和慕容白两人没有过多的告别,仅仅是相拥了一下,便目送着生死之交的兄弟远行。 “过年啦,新年好。”李心安嘴唇微动,无声而真诚。 身边恢复了两个多月之前的安静,李心安突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没有慕容白的威严和叶青岚的洒脱,还真不习惯。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叫来了袁胜张权他们,分下了过年的赏钱。 袁胜的伤已经没有大碍,可以下地走路了。过两天他也要走,按照李心安的安排,娶妻生子,去做富贵闲人。 了结这件事后,他接着去了一趟皇孙府,算是给李俶拜个早年。往常都是如此,要离开长安去见大哥和七姐姐,总要先向殿下请辞。 李俶这些天春风满面,不单单是仕途得意,还有就是皇太妃沈氏肚子日益大了起来,约莫还有三个月就要临盆生产。太医院的太医轮流照看,所有人把了一次脉,不约而同的的出了一个结论: 沈氏腹内,是一位太孙! 圣人龙颜大悦,早已拟订了旨意,只待沈氏临盆产子,母子平安,便宣布大赦天下。 太子一脉,恩宠更盛,李俶如何不欢喜? 所以,李心安的请辞没有任何阻碍就被李俶批准了,他甚至让李心安好好在长安外面休息休息,没必要那么快赶回来。 李心安刷了个机灵,接着这个机会,跟李俶要来了“翻雪”。 自从慕容白入京之后,“翻雪”就一直在李心安身边没回过它原本的家,李心安对它早就难舍难分。 尽管李俶不太乐意,不过转念一想妻子和即将出世的儿子,再加上李心安那张嘴跟抹了蜜似的,他也就豪爽的把一直视若珍宝的宝马送了出去。 李心安欢喜告退,半路上却被“夜叉”统领周陵给拦住,李俶手下“八部天龙”的几位正副统领说好要去万花楼喝酒,邀着李心安一起去。 他想了想,同僚之间也应该处好关系,便跟着去了。 但没成想,就是这一顿酒,要了一位统领的命。 第一百七十九章 西北故人来 李俶手下的“八部天龙”,除了“天众”、“龙众”和“夜叉”这上三部外,其余五部,都是由江湖人所构成。看书喇 “八部天龙”中的第四部“乾达婆”统领余和林,是跟随李俶最早的老人,在李心安和血衣堂还没有完全成长起来的时候,是余和林完成了绝大部分的生死任务,为李俶立下过赫赫战功。在李心安崛起之后,他便带着“乾达婆”退居了二线,负责训练密探监视朝堂诸公。 私下里,余和林为人也是极为豪爽,仗义执言,连最难相处的邪里牙,都和余和林的私交不错。 但余和林毕竟出身草莽,嘴没个把门的。几位统领相约来到天香楼,余和林喝醉了酒,身上的江湖气便彻底展现了出来,该说的不该说的,在酒桌上,一股脑的被他宣泄了出来。 “我说,咱们老哥几个给殿下出生入死,为了什么啊?”余和林醉醺醺的说道,“不就是为了日后有一天殿下登基,能给咱们加官晋爵吗?可现在,我看悬喽……” “余兄何出此言?”周陵打了个酒嗝,斜眼问道。 “嘿!咱们要想封个大官,那得立功啊。”余和林道,“可你们看看,我们给殿下卖命这么多年,殿下和太子的处境也没见着好多少,现在皇太妃一怀孕,好家伙,圣人龙颜大悦,都要大赦天下了!殿下那一天天的,嘴都合不拢,当然,人家要生儿子了,开心是应该的。” “可咱说的这个理,就是我们把脑袋拴裤腰带上,没给殿下挣着什么好处。一个女人,怀个孕,生个儿子,就让殿下的处境扶摇直上,到时候论功行赏,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殿下也是,你说他早生个儿子不就得了?这么多年为了他死了多少人,他还的过来吗!” 此言一出,众位统领都是浑身一震,后背惊出一身冷汗,哪儿还顾得上喝酒,急忙捂住余和林的嘴,低声骂道:“老余,你不想活啦!” 余和林自知失态,心虚的看看左右,只见四下无人,拍了拍胸脯,骂道:“我这嘴,说话怎么不过脑子呢!” “都别说了,吃菜吃菜。”一位统领劝道。 李心安旁观了这一切,余和林的话也让他如坠冰窟。侮辱当朝皇太妃,这是大不敬,十个李俶也救不了他。 但他没想到,李除不仅救不了余和林,还会杀了他。 当晚那场酒喝的很尽兴,众人酩酊大醉,互相搀扶着回到了皇孙府,李心安则是直接睡在了天香楼,一直到第二日巳时,被李俶的人叫醒。 他迷迷糊糊的跟着来人去见李俶,按理说现在没事,李俶不会召见自己才对。不过李心安宿醉初醒,脑子一片混乱,也没仔细想。 迈进皇孙府大门,只见前厅围了黑压压一片人,李心安鼻尖轻嗅,发觉空气中居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死人了?” 李心安茫然不解,走进人堆,费力的挤到最前面。 李俶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脚下整整齐齐摆放着五具尸体。 李心安的视线一一扫过,看着那一幅幅熟悉的脸庞,心都凉了。 余和林脸色铁青,双目紧闭,身体僵直,就那么躺在李俶的脚边。 邪里牙、周陵、“乾达婆”的副统领孙汉仙等等昨天一起喝过酒的人,此刻都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头规规矩矩站在众人最前面。 李心安踏步上前,默然不语。 李俶这次叫了不少人,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们才陆陆续续全部来到。 “人都到齐了,你们也都看到了。”李俶身后,新任“紧那罗”统领,水龙剑仙种南浔清了清嗓子,说道: “昨夜,皇孙府有贼人行凶,余和林统领出手,不敌被杀。目前敌人已经逃窜,初步判断,是契丹狼奴所为。” “余和林统领为我立下过汗马功劳,他的死,我很伤心。”李俶淡淡的道,“我已经吩咐账房支了五千两银子给他的家人,诸位不少都是他的好友,准备准备,为他风光大葬。” 场上静寂,无人敢应答。 “这次偷袭,已经说明了皇孙府戒备还有漏洞,诸位统领副统领都是我的王牌,我不希望再出现损失,所以,没事的话,诸位还是待在皇孙府,免得出现意外。” 这一次,众人不敢不应。 “是!” 李俶起身,往后堂走去,声音远远传来:“乾达婆不可无主,暂且交由种先生统帅,孙汉仙,你到时候交接一下事宜,之后就去准备丧事。” 种南浔走上前,对孙汉仙微微躬身。 简单的几句话,平淡的收场。 李心安转身离开皇孙府,心中依旧震撼不止。 从迈进门槛,到离开皇孙府,才过去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但就是这么短短的时间,足够让李心安看出很多东西。 第一,皇室的威严不容挑衅。这一点,李心安之前就清楚,但没想到李俶的报复居然这么狠辣,直接出手抹杀! 他对李俶的认知不由得再次刷新,李心安之前一直以为李俶是个好人,也会是个好皇帝。但现在,他的想法变了。李俶或许会是一个好皇帝,但不会是一个好人。 第二,种南浔上位,李俶用这位新晋的“紧那罗”统领来制衡其余人。 李心安不由得暗暗感叹道:“先是利用我来钳制苏赫多和邪里牙,现在又利用种先生来制衡我,殿下,你的手段真的高明。” 他哭笑了一声:“只是种先生是什么时候成的统领,我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昨天在酒桌上也没人提起过。” “种先生,你可不要越陷越深啊。” 李心安紧紧皱着眉头,余和林被杀虽然出乎他的意料,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问题是,李俶怎么得知的这个消息? 同僚出卖?不像。 李心安摇头暗自否决了这个猜测,昨天一起喝酒的人今天都在场,李心安暗自观察了他们的脸色,都是一副胆战心惊的表情,包括寻常阴鹫的邪里牙也是如此,可以排除有人出卖的情况。 那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了——在他们不知道的暗处,有人一直盯着他们。 李俶除了“八部天龙”外的第二支力量! 真真切切属于他自己的势力。 这个猜测一出现,李心安就再也忘不了,他不由自主的搜寻着过往的记忆,似乎想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来证明这个猜想。 当年被他忽视的很多细节,此刻李心安一一记起,数不清的疑点聚集在一起,让李心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几乎可以确定,李俶真的有第二方势力! 李心安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让自己摆脱思考的状态,忘却这件事。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再查下去,否则就会万劫不复。 其他的统领,多半也已经想到了这里。但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这件事,知道就好,说出来,就会成为第二个余和林。 李心安动身往幽香居赶去,他不再关心这个问题,脑海中却是涌现出另一个疑问: 苏休在哪儿? 刚才,李俶的心腹手下齐聚一堂,但屡献奇策的苏休依然不见踪影。 这很不正常。 “苏先生。”李心安愁眉紧锁,“你到底怎么了……” 在李心安纠结于苏休安危的时候,他不知道的是,长安城西金光门外,正骑马赶来一人。 正是过年的时候,长安城四方城门都是拥堵不堪,挤成一团。那人怪异的装束,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寒冬腊月,别人都是裹着厚实的棉袄,哪怕是乞丐,也知道给自己弄两条破旧的毛毡。可那人却不一样,只穿着一件单衣。 守城的士兵讶异的看着他,单衣也就罢了,还不好好穿,露出半截古铜色的胸膛。肤色黝黑,胡须杂乱,好久没有修理。头发也是油腻腻的,背着一个小包裹,后腰一左一右,各自插着一把长剑。 男人慢悠悠的骑着马,晃悠到城门口。 士兵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当即严厉呵斥道:“什么人?赶紧下马接受盘查!” 出乎士兵的意料,男人却是像没听到一般,解下后背的包裹,从里面翻找着什么东西。 “嘿,跟你说话听不明白是?给我下来!” 男人喃喃自语:“诶?怪事,怎么找不到了,我记得放在这儿啊……” 守城士兵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抽刀上前,把那人团团围住。 周围百姓尖叫着避退,数把长矛对准了男人的头颅,士兵厉声喝道:“再不下马,就莫怪我们动粗了。按大唐律,拒不伏法者,当就地诛杀!” 金光门守将急匆匆的赶来,看着这一幕,皱眉问道:“怎么了?” “回将军,这个人形迹可疑,拒不下马接受盘查,卑职怀疑他是契丹卧底。” 守将环视四周,看着惊慌失措的百姓,狠狠的踹了手下一脚,骂道:“你个猪脑子,有这么明目张胆的间谍吗?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别想拿赏钱了!” 他咳了咳嗓子,走上前,沉声道:“职责所在,还请下马接受检查。” 男人脸上泛起惊喜的神色,“哦,可算找到了!” “什么?”守将讶异的望着他,不明所以。 “喏,看看,识字?”男人从包裹里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扔给了守将。 手上传来冰凉的触感,寒冬腊月,更显得刺骨。守将满脸愠怒,但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发火,他看着手心里的那个小玩意儿,似乎是个大印。 等等,大印? 守将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看清了上面刻着的字,旋即身体颤抖起来。在士兵们震惊的目光中,他双手恭敬的捧着那个东西,举止头顶,还了回去。 “卑职不知将军在此,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男人随手接过那个让金光门守将吓得不敢造次的东西,重新塞回包裹,懒散的道:“行了,别浪费时间,让我进城。” “是。”守将转过身,朗声道:“来人,接将军进城!” 男人轻踢马腹,在所有人吃惊的目光中走过了城门。 “长安啊,好久没回来了。”男人眼中浮现出惆怅的神色,旋即泛上浓浓的笑意: “该去看看小家伙了,他应该还在。” 男人简单辨认了一下方向,旋即纵马往通义坊赶去。 幽香居外,李心安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离开长安。 “张权,我不在,长安就交给你了。”李心安嘱咐道,“血衣堂的任务可以放缓,让兄弟们过个好年。” “属下明白。”张权说道,“堂主,路上小心。” 李心安点点头,翻身上马,正要往外骑去。但前方街角却迎面转来一人,挡住了他的路。 “哎哟,我这是赶巧了,再来晚一点,咱家堂主可就要走了。” 李心安怔怔的看着男人,听到熟悉的声音,他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等看清来人的脸,李心安身体激动的微微颤抖,他缓缓张大嘴,旋即咧嘴傻笑了起来。 “笑什么!”男人笑骂道。 李心安抹了抹眼角,纵身一跃,跳到了男人的马鞍上,张开双臂,狠狠的抱住了他。 “师兄!” 第一百八十章 西北故人来(二) 男人拍打着李心安的后背,笑道:“臭小子,两年不见,壮实这么多!” 李心安咧嘴一笑,“师兄你怎么回来了?提前也不给我个信。” 裴旻大弟子常玉说道:“我本来是跟着回京送报表的人回来的,本想着到了代州再给你写信,可没成想半路遇上了一些江湖纷争,耽误了几天,就没顾得上。” 两人携手往幽香居内走去,李心安难掩激动,“师傅近来可好?” “老头子还是那样。”常玉回答道,“现在要打仗了,老头子军职临时加了一级。我来的时候,他带着小股精锐去草原了,作为奇兵要偷袭契丹的军帐大营。” “师傅在边境待了这么多年,这次战争若是大捷,朝廷怎么着也得让他加官晋爵,回长安当官养老。” 常玉道:“那可不?和师傅同一批的将军已经有很多人先回长安了,估计等战争结束,老头子应该能捞个北衙禁军大将军当当。” 他看向师弟,笑道:“别说老头子了,你呢?在长安,可还过的舒心?” 李心安刚想开口,突然想起余和林来,不由得有些低落,但还是挤出笑脸,道: “当然,在殿下手下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逢年过节都能拿上好一笔赏钱,闯祸了也有他兜着,过得可好了,没看到我都胖了嘛。” 常玉挑了挑眉,察觉出李心安有些不对劲,当下便问道:“怎么着,有心事?” “没有。”李心安敷衍了一句,“最近经历的有点多,血衣堂死了不少人,我在为这个发愁。” “这样啊。”常玉把腰间的两把长剑接下放下桌子上,一手撑着脸,问道: “血衣堂那几个分堂堂主还有没有难为过你?现在老头子不在,如果有,我替你出气!” “当然没有,师傅已经教训过一次了,他们哪儿敢啊。” 李心安随手拿起师兄的一把配剑,“铮”的拉开,长剑朴实无华,只是当初明亮的剑身氤氲上一层淡淡的血色,杀伐之气扑面而来。 “这把剑是止戈,却也变得如此凶厉,边境厮杀不断,过得很苦。” 常玉叹了一口气,“唉!也就那样,每天都死人。有的时候,一个斥候小队,十几个人,出去就再也回不来,尸体都找不到。” “记得我刚上战场那会儿,整天担惊受怕,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敌人就杀过来了,不想交代这条小命,就鸡贼的躲在队伍最后面。过了这么多年,那股危机感就莫名的消失了,生死都有点看淡,早就麻木啦。” 李心安眼帘低垂:“前两次我去边关,你都去了草原腹地不在,我和师傅都怕你就一去不回了。师兄,你安安稳稳当师傅的侍卫多好,没必要跟他一样自己立功做将军的。” “大丈夫当带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在战场上待了十几年,你知道士兵们最怕的是什么吗?” “是忘却!” 常玉叹道:“我们为大唐浴血奋战,不想到头来别人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也怕这个,所以,我就要爬的比别人都高。” “你不想投身江湖,当天下第一了啊。” 常玉摇摇头,“早没兴趣了。” 李心安揶揄道:“那可不行啊,在军队没有女人的,师傅还指望着抱孙子呢,师兄,起码出来去江湖上走一遭。偌大江湖,那么多侠女,总有你喜欢的那种。” “滚滚滚!”常玉狠狠刮了李心安一眼,接着冷笑道:“师弟啊,我在军队接触不到女人,你在长安吃香的喝辣的,身边女人一定不少,就没一个开花结果的?” “咳咳咳,师兄,我觉得我们可以换个话题了,晚上去喝酒怎么样,我请。”李心安一脸严肃的道。 常玉夸张的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不是,我师弟这么英俊潇洒的一个人,竟然……还是雏?” 他凑上前,贴到李心安耳边,神秘兮兮的道:“万花楼那位,你也没——” “一边去!”李心安白了常玉一眼,“那是我姐,我能干那事?再说了,我有那心,也没那胆啊,殷楼主不得生吞活剥了我。” “不应该啊。”常玉皱起眉头,连连感叹:“檀香也就罢了,可万花楼那么多姑娘,莺莺燕燕的,你一个都没动心?你就没喝醉过酒,犯下过什么错误?” 李心安正气凛然:“我很洁身自好,姑娘搂过,没睡过。” “难为你能把持得住。”常玉上下打量着李心安,随即露出一副微妙表情。 “师弟,你不会是……不举?” 李心安涨红了脸,骂道:“你才不举!你全家都不举!” 常玉揉了揉李心安的脑袋,哈哈大笑。 两人闲聊了一个下午,常玉好奇的问李心安:“对了,你怎么搬了回来?不是说这个院子不再用了吗?” 李心安笑了笑:“说来话长,最近出了不少事,通济坊那边我暂且搁置了,这里宽阔不少,可以容纳血衣堂的很多人,暂时这里就是我们的长安分堂了。” 常玉凝重的道:“我在来的路上听说了,长安城又出现了契丹狼奴,牵扯到十七年前的那件案子,你也参与了?” “那肯定的呀。”李心安道,“神花会三百多人,全是契丹间谍,他们挟持着白木头想要南下慕容山庄,被我堵截在了金州城南的山里面,最后丁振法丁老爷子出手,把他们全杀了。” “白木头?慕容山庄?”常玉愕然的盯着他,失声道: “慕容白?” 李心安噙着笑意,缓缓点头。 “你是怎么和他扯上关系的?” “我们关系可好了。”李心安有些骄傲,“他现在可是我血衣堂的弟子。” 闻听此言,常玉宛若雷劈一般,呆在当场。 过了半晌,他才深吸一口气,谨慎的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心安便把两人是如何结识,如何相交,如何诓骗慕容白进入血衣堂,两人一起经历的铁旗门私盐案、长生教蛊虫案和屠生楼鬼头人脸案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 最后说到神花会,他埋怨了一句:“也不知道他脑子是怎么了,居然听信了那种鬼话,害得我几天没睡觉去找他。” 常玉却是眉头紧锁,“师弟,单是慕容白知道也就罢了,可你确定他背后的慕容山庄不会起别的心思?” “你说慕容德?”李心安摇了摇头,笑道:“慕容盟主都答应自己的儿子加入了,还能对我们做什么。越是他们这种庞然大物,里面的阴暗就越多,现在的血衣堂对慕容山庄而言只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得他们大动干戈。” “那叶家呢?”常玉语气沉重,“你能担保他说的就一定能做到?” “做不到也没关系。”李心安说道,“叶家现在和殿下捆绑到了一块,就变相的和血衣堂达成了共同利益,就算我们的把柄被叶家的人掌握住,他们也不敢冒着得罪殿下的风险揭露我们。” “况且,我相信叶七。”李心安认真的道,“他说不会泄露,我就信他不会泄露!” “好。”常玉身体一松,懒散的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但师弟你记得,一旦他们出卖了你,长安待不下去,就去边关,师傅师兄永远都会护着你,不管是慕容德还是叶梦松,都没办法。” 李心安心中一暖,眼角有些湿润。谁说他没家人?师傅师兄就是他家人! “哎!我知道了。” …… 太阳落山,长安最终淹没在夜色里面。 师兄弟二人倒是没借着良辰美景喝酒,常玉第二天还要去兵部交接一些事务,这几天都有的忙。 他待不了多少天,就要再回边境。 李心安对此是有预料的,没有表露失望,借着这一段时间,师兄弟能多相处一点是一点,也就没有离开长安去探亲。 接下来的几天,李心安都很少看见常玉的身影,他早出晚归,一天都泡在兵部。少有的闲暇时间,两人也就是来得及说几句话。 六天时间一晃而过,叶青岚送来了信,说他已经回到了家。 慕容白还没有消息,估计还在路上。 而常玉也算是了结了他的任务,彻底放松了下来。 李心安带着常玉在长安城游玩了两天,几乎把长安城大大小小有名的地方去了一个遍,只是那些景色在李心安看来,实在是有些腻,提不起什么兴趣。 常玉提议道:“不如我们去长安城外面走一走?正好我也快离开了,你我师兄弟不如就借机游玩北上,你也顺路去看你大哥。” 李心安两眼放光:“好啊!” 第二日清晨,两人收拾好行李,天色未明就出了城。 如常玉所言,两人准备北上,沿途饮酒赏景,到汾州再分别。 但李心安不知道的是,几天以来,一双眼睛始终在暗处盯着他们。常玉也因为几日来的奔波忙碌心神不宁,全然没发觉有人监视。 那双阴冷的眼睛一直注视着他们离开长安,方才消失不见。 …… 隰州之南,有一个着名的去处,唤作十里亭。 那并不是一个亭子,而是一条林荫大路,两侧尽是茂密的参天大树,道路延展十里,中央有座凉亭,亭下流淌一条小溪,自西向东,无论冬夏,潺潺不断,十里亭由此得名。 半月路程,李心安和常玉终于来到此处。 “前面就是隰州了。”常玉说道,“到了隰州,离汾州就是两天的路程,你我兄弟,分别就在眼前。”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李心安耸耸肩,“走着,前面凉亭喝酒!” 两人慢慢悠悠的骑马而行,前两天才下了一场大雪,两侧的密林银装素裹,阳光照射在雪地上,闪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常玉耳朵微微一动,他皱眉向左侧看去,倒是没发觉什么异常。 “怎么了师兄?”李心安见状,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兴许是我多疑了。”常玉摇摇头,重新偏过了头,但眉头依旧紧皱。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 平康坊西南,陆府。 年迈的尚书右仆射陆闵康写完了信纸上的最后一个字,封好信封,叫来了心腹。 “把这封信,送给杨相,切记,亲手交给他!” “是。” 杨府,杨国忠拆开陆闵康的信,随手扔到了火盆里。 “父亲,他怎么说?”在一旁的杨腓问道。 “契丹人会在十里亭动手,你可以让待在晋州的韩山佀和夜山柃出发了。” “孩儿遵命。” 第一百八十一章 遇袭 十里亭,近在眼前。 就在师兄弟二人即将下马的时候,左侧的雪堆中,倏的射来几十支弩箭。 李心安脸色骤变,去捞酒坛的手变向握住腰间的剑柄,挥剑将袭向面门的几支弩箭砍为两段。 “师兄,有埋伏!” “我知道。”常玉面色平静,刚刚踏进十里亭的时候他就觉察到了不对,心中早已有防备。 两道凌厉剑气自天上倾泻而下,却是常玉双手握住了配剑,一曰“干戈”,一曰“止戈”。 “天地一剑!” 两道剑气合而为一,凌厉的剑气在地上划出一道巨大的沟壑,不仅将射来的箭矢打的粉碎,还把密林破坏出一个巨大的平地。 银装素裹挂着冰凌的树木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氤氲着淡淡血色的白雪。 雪层之下,冒出一个个人影,皆是披头散发,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身上刻画着诡异的符文。 李心安骇然,那种符文他分明见过,就是慕容白被神花会操控时身上所画的那种! “师兄,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李心安小声道。 常玉看向他,问道:“你仇人?” “差不多。” 李心安面色冰冷,沉声说道:“契丹狼奴!” 常玉双眼微眯,“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看出来了,他们身上的那些条条画画的确是契丹狼崽子们的,只是这大冬天还不穿件衣服,也不怕冻死!” 他扬了扬头,朗声说道:“喂!你们知道我们师兄弟是谁吗?拦在此处,可知晓后果?”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那些契丹狼奴从小就被割去了舌头,以防他们泄露密情,可这么多人,总得有个能说话的主事的在。 “有管事的没?”常玉张头四顾,两把剑被他一只手拎着,显得没什么戒备。 两人身后的一处雪丛突然轻微的抖落了一下,眨眼之间,两道黑影就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向着常玉飞射而出。 等李心安反应过来的时候,似乎一切都已经晚了,他惊惧的挥剑向师兄身后砍去,但那两道黑影灵巧的折身翻越上了天空,瞄着常玉毫无防备的头顶攻去。 “师——” 李心安的声音撕心裂肺,但还不等他叫完那两个字,就戛然而止。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常玉,后者风轻云淡的偏过了头,长剑横在脖后,恰巧挡住了头上两人致命的偷袭。 “师弟,对你师兄还没信心吗?”常玉咧嘴一笑,手臂用力,将那二人甩飞了出去。 “师兄我,好歹也是武评第二十五的人物啊。” 李心安歉然一笑,“师兄说得对,就他们这仨瓜俩枣,都不值得我们认真出手。” 常玉伸出一只食指,对着李心安摇了摇,“不不不,是不值得我认真出手。他们要杀你,还是轻轻松松的。” “你大爷!”李心安脸色一黑,扭过头去不理他。 常玉目光重新投射到被他甩飞落地的那两人身上,等他看清那两人的面貌长相,不由得嗤笑出声: “契丹是无人了吗?连狼奴,都要找两个侏儒来当!” 李心安顺着常玉的目光看过去,也是狠狠惊讶了一把。这两个人,还真的是不到常人腰间的侏儒!仔细估摸一下,恐怕都没有他的“白虹”长。 两人皆是一副阴鹫模样,一双鹰钩鼻分外惹眼。看长相,是一对双胞胎,年岁起码有五十余了。 那两名侏儒互相对视一眼,然后看向常玉,不约而同的开口说道: “你是谁?” “我?”常玉皱眉道,“你们要杀我,居然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我们的目标不是你。”两名侏儒异口同声道。 常玉扭头看向李心安,不是他,就是师弟了。 李心安心沉了下来,牵动缰绳,纵马骑向了师兄身前。 “小心。”常玉提醒道。 李心安轻轻点头,随即冷冽的问那两人道:“你们是要杀我?” “不错。”两名侏儒依旧是异口同声。 “谁指使你们来的?” 两名侏儒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李心安眼珠一转,想起了什么,接着问道:“可是公主?” 听到“公主”这两个字,那两名侏儒却是面色泛上一丝疑虑,对视一眼,但却没有说话,依旧保持沉默。 这一点没有逃过李心安的眼睛,他暗暗想道:“他们知道公主,说明公主真的存在,可能就在宫中。但这次不是公主派他们来的,大唐境内,还有谁和契丹有关?” “难道是朝上的人?是当年躲过一劫的一位契丹间谍?” 李心安一时间还无法确定这个猜想的真伪,不过只要抓住这两个人,把他们带回血衣堂,自然可以得知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环视四周,冷笑道:“来了小五十人,修为都在三品,为了杀我,真是下了血本啊。” 那两个侏儒开口道:“我们的目标不是你,你可以走了。” 说话的对象,是常玉。 “知道打不过我,就想支开我走?你们想的也太漂亮了。”常玉懒散的道,“这是我师弟,我不能让他死在你们手上,所以先得过我这一关。” “你们要打就打,别浪费时间。” 眼见常玉不走,两名侏儒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很好,你不走,黄泉路上,别怪罪我们。” “狠话说的跟放屁似的。”常玉冷哼一声,双手握剑,缓缓上前。 李心安道:“师兄,他们是来杀我的,让我解决。” 他本是好意,不想劳累师兄,但没想到迎来了常玉的一句痛骂: “滚蛋!” “小屁孩子呈什么英雄,这俩都是半步二品巅峰的实力,一个人都能稳稳弄死你,不是你能对付的。老老实实去收拾那群杂兵,别给我添乱就好。” 李心安挨了一脸唾沫,却没本事反抗,毕竟常玉说的是实话,只能老老实实的转身离开。 二品高位他打不过,三品的杂鱼他还收拾不了吗? 李心安下马,拍了拍“翻雪”的马屁股,让它远离去寻草吃。一会儿打起来,刀剑无眼,要是伤到这匹宝马,他得心疼死。 “都不会说话是?”李心安看着这些宛若木头桩子一般的契丹狼奴,心里暗笑道比慕容白还像木头,随即说道: “既然你们不动手,那……我可就先跑了啊。” 说罢,他纵身几个跳跃,拉出几丈距离,往远处飞奔而去。 侏儒兄弟疑惑的看向李心安离开的方向,不约而同的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刹那间,五十余名契丹狼奴拔地而起,踏着大雪去追逐李心安。 看到师弟引开了那群契丹狼奴,常玉也就没了顾忌,眼神清冷的看着面前的侏儒兄弟,开口道: “你们不是普通的狼奴,是巫神教的人?” “你居然知道神教?”侏儒兄弟讶异的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杀死你们的人。”常玉冷冷的道,“巫神教直属狼庭,按理说指使不了这么多狼奴,应该还有一个狼主,他人呢?” “你见识果然了得!”侏儒兄弟赞叹一声,“苏达布狼主此刻正在追杀那个人。” 常玉眼珠一转,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冷笑道:“哼,没想到被你们刷了个心眼,居然把狼主隐藏在狼奴里面。也罢,杀了你们,我再去救师弟!” 侏儒兄弟异口同声说道:“我们知道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只需要拖住你就够了。” “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常玉眼神冰冷,仗剑攻上。 …… 十里亭西南,李心安正跋涉在山林之中。 山路本就难走,再加上一场大雪封路,此刻李心安几乎是走一步就要停一步。 他的轻功还没有到“踏雪无痕”的境界,所幸身后那群狼奴也是如此,一个个的都比他要慢,一时半会儿,他还没有什么危险。 前面就是一片开阔的空地,雪也化的差不多了,李心安打定主意,就在那里解决他们。 他纵身跃到开阔地的中央站定,冷冷的注视着围上来的狼奴。 对方没有什么礼节可以讲,不由分说就拔刀攻来。 李心安游走在众狼奴之中,长剑所至,皆是能见血花飞溅,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当初在金州,血战神花会,也是如此。 只是这些狼奴的实力比神花会众人高出不知多少,李心安和他们僵持许久,也没能杀死几个人。 其实杀他们也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李心安一直刻意的控制着自己的内力,不让内力消耗过多。 他总觉得,这些狼奴里面暗藏着什么危险,所以就要留一个后手。 时间一点点流逝,五十余名契丹狼奴,死在李心安手下的已经超过半数,隐藏在暗处的让李心安心悸的那股危险,终于开始了行动。 一股劲风从李心安脑后袭来,他下意识的偏头闪过,一个飞环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盘旋到半空,又朝着他飞了过来。 李心安挺剑挑向那个飞环,两把兵器碰撞在一起,李心安虎口被震的发麻,低头一看,虎口竟然开裂了。 身后窜出一人,高举另一只飞环,狠狠的砸向李心安的后背。 李心安手腕翻转,“白虹”格挡在背后,旋即微用巧劲,剑刃沿着飞环的刃口卡住,旋即向上撩剑,将飞环挑飞出去。 “不愧是血衣堂主,剑圣之徒,好剑法!”隐藏在狼奴之中的狼主苏达布说道。 “你会说话?”李心安愕然的眨眨眼,闪过几名狼奴的攻击,旋即醒悟过来。 “你是他们的狼主?” “不错!我是苏达布,苏达察合部落的主人。” “我对你的身份没兴趣,告诉我,是谁要杀我?”李心安冷冷的道。 苏达布摇摇头,“这个,无权告知。” 说罢,他两手一招,两把飞轮竟是再度飞了过来,落回了他的手中。 不再多说废话,苏达布悍然攻上。 李心安仗剑迎上,两人缠斗在一起,金铁之声不断。其余的狼奴纷纷避退,因为只要略微靠近他们的圈子,就会被波及,血肉横飞。 两人交手十余招,李心安逐渐落入了下风。 苏达布的实力超乎了他的想象,本来以为苏达布最多也不过是个二品中位,自己可以战平甚至胜过。事实也的确如李心安所预料,苏达布单凭修为并不比李心安高处多少,但他胜就胜在那对奇特的飞轮上了,两人短距离厮杀,本就是一寸短一寸险。而且在此之前李心安完全没有应对这种奇特武器的经验,不免有些吃亏。 酣战之中,苏达卖了一个破绽,让李心安一剑挥空,身体站立不稳,然后他趁机砍下,砍伤了李心安的胳膊。 顿时,李心安的胳膊血如涌泉。他脸色惨白,转身夺路而逃。 苏达布狞笑着跟上,身体跃至半空,两把飞环被他聚拢成一把巨大的园刃,劈向李心安。 但他看不到的是,背对着他的李心安,嘴角却是露出了一抹弧度,没有受伤的右手攥住了拳,然后向着怀里狠狠拉了一下。 苏达布的表情瞬间凝固,两眼充血变得通红,他惨叫一声,从空中跌落。 那把园刃自然也落到了空处,李心安停住脚步,扶着受伤的右臂,冷笑着走到死去的苏达布身边。 他对着苏达布的尸体举了一下左手,在阳光的照射下,可以看到,一根微不可查的透明细线,正缠在李心安的左手上,细线的另一端,绑着一把飞刀,插在苏达布的后背心窝。 第一百八十二章 遇袭(二) 常玉提着一颗人头赶来的时候,只见到满地的尸体,全然没有李心安的影子。 “师弟!”常玉焦急的大声喊道。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尸体堆下响起:“我在这儿……” 常玉纵步赶去,扒开四五具死尸,李心安正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被尸体压的严严实实。 “你受伤了!”常玉小心翼翼的把李心安搬出来,只见他的肩膀上被洞穿了一个大洞,露出了森然的白骨。 李心安倒吸一口气,咬牙道:“我没事。” “怎么会这样?”常玉撕开李心安的衣服,拿出水壶,一边小心翼翼的给他清理着伤口,一边埋怨道: “里面混了一个狼主,你打不过就赶紧跑啊,怎么一根筋非要杀干净呢?” “那个狼主挺邪门的,武器是一对飞环,不过还是被我用暗器杀了。至于其他人,实在是太多了,被刺了一剑,晕了过去。他们大概是以为我死了,居然没再补刀,真是福大命大。” “也就是说,还有一些狼奴逃了?”常玉眉头微皱。 李心安点点头,道:“不多,也就五六个。” “那也是个不小的麻烦,唉,可惜我没办法调人,他们大概率会去隰州,我先送你去那里养伤,再去告知官府派人搜查。” 李心安道:“我会让隰州城里面的血衣堂探子着手调查,不会说话形迹可疑的五六人,应该会很容易找到。” 常玉道:“你也就不用再跟着我走了,到了隰州安心养伤,我们就在那儿分别。” 李心安抿起嘴,轻轻点了点头。 “嗯。” 他眼光一闪,瞥见到常玉身旁放着的那一颗侏儒的人头,问道: “跑了一个吗?” “跑了什么?” “那两个侏儒。” 常玉恍然大悟,拍了拍脑门,有些懊恼:“唉!那两个侏儒确实有几分本事,我就算用出了大浪淘沙,也仅仅是让他们一死一伤。” “大浪淘沙?”李心安有些惊讶,这一个剑招是《万生剑诀》的第九式,用出此招,基本可以确保同阶之内无敌手。 “那两个侏儒加起来,实力要比师兄你还要强?” “也不是。”常玉摇头道,“只是他们的武功太邪门了,我有些束手束脚,不然他们一个都走不掉。” 清洗好伤口,常玉把李心安背起放到了马背上,带着他往隰州城走去了。 半个时辰后,两道人影闪烁到这片空地上,看着满地的尸体,相顾无言。 许久,韩山佀开口道:“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妻子夜山柃安慰道:“毕竟是两天之前的情报了,送到我们这里,还需要验证真伪,慢了一步也没什么大碍。他们肯定是会去隰州的,我们先安排隰州的人提前围堵,不愁杀不死李心安。” “不单单是李心安。”韩山佀仰头看着阴蒙蒙的天色,长叹一口气: “契丹狼奴这次出动了一个狼主和两个巫神教的祭祀,居然没能打过李心安身边的那个人……他的实力,恐怕都比当初那个苏先生要强。” “究竟是谁?” 夜山柃皱眉道:“长安那边也是,我们提前出来这么多天了,关于那个神秘人,居然一点消息都没传过来!” 韩山佀语气冷淡:“恐怕这次,相爷和公子,是想一石二鸟啊……” …… 两日后,长安,平康坊,杨府。 杨腓气喘吁吁的向杨国忠的书房跑去,说是跑,但速度还不如常人行走之快。 他每走一步,身上滚落下的汗珠都要在那名贵木板上留下一大滩汗渍。 但即使这样,杨腓也是远远的把手伸出去,不让自己的汉水落到手上的那要命的纸条上。 那张纸条上,可是这次行动成败与否的关键。 “父亲!”杨腓终于到达了他的目的地,一把推开书房的门,顾不得礼节,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把纸条递了过去。 杨国忠身边的护卫恭敬的接过来,把纸条交给杨国忠。他摊开一看,脸色由讶异瞬间转为了冰冷。 “裴旻徒弟常玉进京半月,陪着李心安一同北上,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没有提前调查到!” 杨国忠气愤的把纸条拍到桌上,厉声斥责道:“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要你有何用!” “父亲息怒,是孩儿的疏忽。”杨腓急忙跪倒在地,汗如雨下,或者说泪如雨下。 “实在不是孩儿无能,只是那常玉,根本就是私自回京!” “他在兵部所用的名字叫武英贤,身份是游击校尉,这都是属实。而且在边关,也没几个人知道常玉失踪。这还是那群契丹狼奴刺杀失败,韩山佀夜山柃传回消息,我们才得知这一情况。” “自己的无能就不要找借口,不然只会凸现敌人的聪明睿智。”杨国忠冷冷说道,“那个常玉是一品高手,天机楼武评第二十五的人,韩山佀和夜山柃杀不了他,让他们等,等常玉返回边关,李心安不可能一起去,他总会孤身返回长安,到那时候再动手。” “是,孩儿已经传信回去,让他们静观其变了。” “哼!还算你有点脑子。”杨国忠道,“还有陆闵康,派人盯着点,他应该也已经知道契丹人刺杀失利了,现在估计往我们这里来了。他一旦上门,就说我不在,入宫见娘娘去了,让他回去。” “是。” …… 常玉把李心安安置在隰州的第二天,就急着北上回边境了。李心安在隰州修养了十天,手臂总算是可以自由活动了。 十天里,不大的隰州城可谓是满城风雨,那几个契丹狼奴果然替他们所料,潜进了隰州,然后被血衣堂的探子发觉。 只是他们报告官府剿灭的时候,被他们提前惊觉,最后六个狼奴死了三个,逃了三个。 血衣堂的探子跟上,杀死一人,逃走两人。 出了城,茫茫天地,就不是血衣堂手眼可以探查的了,只能灰溜溜的回来。 六个狼奴,死四逃二,一个活口都没有,这也算不上什么大的胜利。但隰州城上下都在欢庆,毕竟这种天平年间,杀死四个契丹间谍,这可是泼天的功劳,隰州城上下官员少说都能晋升一级,放在往年,小小的一级也许是他们大多数官吏一辈子也迈不过去的坎 李心安看过几个官差洋溢的笑脸,不免有些感叹,四个死掉的契丹狼奴,放在长安,就是一件不会被人提起的小事,没人会因为这个骄傲。 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啊。 只是让李心安疑惑的,就是隰州始终没发现那个逃脱的巫神教侏儒祭祀的踪影。 也许他在逃亡的路上伤重不治死了,也许他没来隰州去了别处,或者,他来了,潜伏了下来,还在在暗处盯着自己。 李心每每想到此处,都有些不寒而栗,被人惦记着,可不是什么好感觉。 为了确定那个巫神教侏儒是不是在隰州城,李心安又住了三天,最后一点影子都没找出来。 李心安不免有些惆怅:“当初跟殿下告的一个月假也耗的差不多了,看来今年是没办法去看大哥和七姐姐了,明年再去,只是不知道七姐姐会不会埋怨我。” 安顿好隰州的事情,他开始返程。 隰州回长安,来时的路和去时的路是一样的,都要经过那个十里亭。 那些契丹狼奴的尸体已经被血衣堂探子清除干净了,之所以没有告官,还是因为避嫌。 李心安一路上心事重重,他在想到底是谁要杀自己。 那个神秘的“公主”可以先排除,从那两个巫神教侏儒的表现来看,与她无关。 最大的可能依旧是潜伏在朝上某位高官大臣,但问题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行程。 难道是自己身边出现了敌人的眼睛? 这个猜想不无可能,可能性还很大!想到这里,李心安竟有些恐惧——契丹狼奴的手,都伸进血衣堂了? 他缓缓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血衣堂弟子大部分都是一脉传承,少数的外来人,都负责的是刺杀任务,无关堂内机密,自己身边也都是血衣堂里的老人,绝对信得过。 那就只剩下了一个解释—— 自己被监视了。! 可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呢? 他一直在低头思索,全然没发觉自己已经过了十里亭,来到之前被偷袭的那个地方。 座下的“翻雪”倒是认得这里,欢快的打了一个喷嚏,把李心安惊醒了。 他讶异的看着周围,十几天的时间,雪都化的差不多了,露出了青色的地皮和几株干枯的枯草。 不远处,还有几滴斑驳的干涸血迹,诉说着这里之前发生过一场激战。 故地重游,李心安轻笑出声:“可笑暗处那人无谋,契丹狼奴无智!非要第一次就杀我,若是埋伏到此时,我孤身一人在回程路上,如何能抵挡一个狼主和那两个巫神教侏儒?” 他继续南行,身后却突然响起让他魂飞魄散的熟悉而危险的声音: “哦?是吗?那看来我们并不是无谋无智之人。” 两侧树丛摇荡,还没有完全化去的雪扑簌簌的落下,大约白衣蒙面全副武装的二十余人蹿出树林,把李心安团团围在中央。 左右两边,从半空各自飘然落下一人。一男子负手而立,一女子扛刀,裙摆飘摇。 “是你们!” 李心安看清了来人的面貌,正是当初在大理寺刺杀刘泰来的杨府杀手,韩山佀和夜山柃! “是我们,好久不见,李堂主。”韩山佀淡淡的道。 夜山柃一脸微笑:“我们又来取你的性命了。” 李心安只觉寒气入体,体内的血液冻结不动,他咬牙拔出长剑,另一只手却是悄悄攥紧了缰绳。 眼下他还受伤未愈,而且面对这两人的其中任何一位都没有胜算,打是不行的,只能跑。 韩山佀瞧出了他的小动作,开口道:“没必要害死一匹好马,老老实实下来,我会给你一个痛快。” 李心安脸上泛起一抹惨然的笑意,他松开缰绳,认命似的翻身下马。 “想不到,我居然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夜山柃大踏步上前,举起大刀当头劈下。 李心安挺剑前刺,完全放弃了放守,要与夜山柃以命搏命。 韩山佀冷眼旁观,他相信妻子的实力,对付一个受伤的二品初位,就算对方不要命,她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下一秒,一股令人心颤的威压自天上倾泻下来,一个人影重重的砸进了地里,飞散的沙石穿透了其余杀手的身体。一团团的血雾爆开,最终就只留下了四个人还站在场上。 韩山佀,夜山柃,李心安,以及一个让他们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 “苏先生!” “苏休?” 第一百八十三章 疑云密布 一身黑衣的苏休脸色很是平淡,他只说了一个字: “滚!” 韩山佀和夜山柃对视一眼,他们之前就与苏休交过手,结局惨白收场。 夜山柃很不服气,冷笑道:“当初我们夫妻栽在你手上,可那是在长安,咱们真正的本事还无法施展,现在山高皇帝远,龙气压制不住无样法相,以一敌二的你,可未必能赢了。” 她就要上前,但却被丈夫一把拉住。 “山佀,你……”夜山柃扭过头,惊讶的看着制止了自己的丈夫。 韩山佀沉重的摇了摇头,目光冷峻:“走!” 夜山柃摇了摇嘴唇,不甘心的道:“难道你要在同一个人面前失败两次吗!” “山柃,听话。”韩山佀闭上双眼,痛苦的道:“你看他的样子,我们……赢不了的。没什么比命重要,活着才有资格参与最后的角逐。” “又是这套说辞。”夜山柃愤恨的甩开丈夫的手,“当年在西……就是因为你把命看的比谁都重要,大哥怎么会被诬陷,以死证清白!” 韩山佀重新拉着妻子往后退去,“你想怎么骂我都可以,前提是要活着离开这里。” 夜山柃望着满地的尸体,他们都是杨府培养出来的精锐杀手,但却被苏休一招杀死,如同草芥。 “可……我们如何向相爷交代,他会杀了我们的。”夜山柃面色复杂,道。 韩山佀紧紧盯着苏休,缓缓说道:“有他在,不会的……” 夫妻二人退进了密林,片刻之后,里面的鸟群四散飞起。 知晓他们二人走远,李心安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刚才,真的要死……” “苏先生,多谢您出手相助。”李心安抬头,望着那道站立的身影,致谢道。 苏休回过头,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没事的。” 李心安皱起眉,不解的问道:“苏先生,您为什么会出现在十里亭?” 苏休的话让他大吃一惊: “我一直在跟着你。” 李心安瞪大了眼睛,愕然道:“跟着我?为什么?” “我无处可去了。”苏休露出淡淡的苦笑,“只有你的身边,殿下才不会怀疑。” 闻听此言,李心安心中悬而未决的一个疑问终于是有了着落: “这么说,这些天您不在皇孙府,是因为,触怒了殿下?” 出乎他的意料,苏休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没有做对不起殿下的事情。” “那是?” “其中原因,我还不方便告诉你。你若是想去问殿下,也大可不必。里面的事情,暂时不要牵扯到你,这是为了你好。”苏休说道,旋即神色变得异常凝重: “在那个人来长安之前。” “那个人?哪个人?”李心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苏先生,您这个哑迷打的,可着实让心安疑惑。” 苏休没有再说什么,他吹了一个口哨,密林之中,又跑出一匹骏马。 “走,回长安。” 李心安翻身上马,小心翼翼的跟在苏休身后,过了许久,他才鼓起勇气,又问了一句: “殿下若是问起,我需要说见过您吗?” 苏休轻轻叹了一口气,怅惘的看着前路,很久没回答。 时间长的,李心安都以为他发呆忘了。 “算了,老实回答。”苏休冷不丁的说道。 李心安心中一惊,苏休这个回答,让他莫名的感觉,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所以,您是不打算再回到殿下身边了吗?” “误会很深,应该……不会了。” …… 七天之后,两人返回了长安城。 自从远远的看到那座雄伟的长安城墙开始,两个人就很有默契的没有再说话,彼此保持着沉默。 他们来到城门口,熟练的翻身下马,接受检查。苏休之前拿出了一个斗笠戴在头上,现在他把面纱翻上去的时候,李心安余光瞥去,惊讶的看到,斗笠之下,是一张他从未看到过的面孔。 “好厉害的易容术!”李心安在心底暗暗赞叹一声。 进了城,两人站在街口,苏休牵着马往西拐去,连一声道别都没有。 李心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抿了抿嘴唇,苏休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他很好奇,但不会去主动发掘。他相信,苏休是在为了他好。 他默默的骑上马,返回幽香居。 随师兄北上,来回一个月,长安城里,过年的气氛早就消失不见。只有在那些房门上泛黄的春联和街角残雪里混杂着的几片红色纸片,才能瞥见到春节的余韵。 不过好在,他回来的巧,两天后,就是上元佳节。 所幸,还能凑一波热闹。 李心安其实并不喜欢过节,也不喜欢凑热闹,他人的喜悦自己全然感受不到。不过看着别人洋溢的笑脸,他自己也多少有点开心。 叶青岚曾经狠辣的点评过他这种感受,叫做卑微的幸福。 又名:孤独。 李心安嗤之以鼻,又觉得言之有理。 轻轻敲开幽香居的大门,张权一脸兴奋的把他迎了进来,前厅里面是堆积成小山的箱子,里面满满的都是白银。 李心安张大了嘴,挨个打开这些箱子,粗略估计了一番,起码有两万两! “这些都是哪儿来的?” “是叶家叶青岚公子送来的。”张权回答道,“您不是让他处理了那些殿下赏赐的南洋珍宝了吗?叶公子说,钱数有些庞大,单凭他自己掌控的钱庄一时有些周转不过来,而且那个什么镖局也没多少钱,加上他们凑银子,就耽误了几天。” “这还仅仅是一部分,还有六千二百两的尾款没有送到。” 李心安笑着摇了摇头,“真是难为他了。” “不仅如此呢。”张权一脸神秘,小跑到后堂,拿出了三个小箱子。 “这些又是什么?” 李心安接过其中一个,只觉得分外沉重,他讶异的打开,瞬间,金光笼罩了他的脸颊。 “这是我们自己在长安城开的商户第一年赚到的钱,不多不少,一百两黄金!” “真的?这么多?”李心安乐的合不拢嘴,“这样一来,堂里面受伤残疾的那些兄弟就有去处了。” “我已经让袁胜大哥把商户开去洛阳了,袁胜大哥也乐意得很。” “也好,洛阳东都,正好作为我们的第一家分户。” “那两个箱子,也都是金子?”李心安稳到钱。 张权把那一百两黄金接回来,又给李心安递过去一个。 李心安疑惑的打开,这个小木箱里面只有薄薄的两本书。 但书上面的字,却让他瞪大了眼睛。 “《白龙游身步》?” “《七绝拳》?” “这两本武学……你在哪儿弄到的!” 张权嘿嘿笑道:“堂主您不是下令让兄弟们随意接任务杀人了吗?就在您和常玉大哥走后没几天,我们就接到了两个大任务,岐州何家,以及凤州刘家,都是灭他们满门。” “我求助了洛阳的虎堂,他们调来了三十名三品高位高手,最后折损了十七人,伤残八人,加上长安这边我们自己伤亡十一人,总算是成功完成,也得到了这两本武学。” “这次得的银子可不少呢,一家的人头两万两,总共四万两,分给了虎堂一半,再除去给兄弟们的抚恤,还剩下一万四千两。” 李心安听完,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两个任务,是同一方势力下的?” “不是,不一样的人,估计只是赶巧了。” “未必。”李心安皱起眉,“何家和刘家都有人在军为官,其中原因,恐怕还很深。” “堂主,我们只需要拿钱办事就好了,没必要管那些。”张权说道。 “灭人满门……有损阴德啊。”李心安叹道,“一个活口都没留?” “何家有一个孕妇和三个小孩,刘家有两个孩子,被我下了蛊,用假死之法掩盖了过去。之后仵作验尸,我们买通了他,最后下葬的时候我们把他们接了出来,送去了江南。整个过程,没有外人知道。包括那个仵作,事后也被我用抹掉了记忆,只是苦了他丢了差事。” “好小子!”李心安笑道,狠狠拍了一下张权的肩膀,“在尤桑尼娜前辈那里真的没白学,送你去算是赌对了!” 张权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袋,说道:“堂主,您还真别说,这南疆的蛊有时候真的比我们大唐的东西好用,救人杀人,都在无形间。关键时候,还能让南疆给咱们背黑锅。” “东西虽好,也不要忘了老祖宗根本的东西。”李心安看向最后那个小木箱,扬了扬下巴,道: “那个里面又是什么?” 张权神秘的笑道:“堂主,我敢打包票,这是最能让你开心的东西!” 李心安一脸狐疑的接过,喃喃说道:“能让最我开心?天上掉下媳妇儿了?” 他打开小木箱,里面只有一张纸。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可以看出,写这些字的人当时有多激动。 “豹堂堂主高三洋因暗疾,昨夜戌时死于家中。” “高三洋死了?” 李心安浑身一震,木箱和纸张一起掉了下去,磕在地上。 “我就说您准得高兴。”张权道,“这么一个心腹大患突然就自己死了,堂主,您的位子可没人再敢去动了。” 李心安脸色铁青,拳头紧紧的攥着,指甲嵌进肉里,流出献血,低落到地上的木箱上。 张权瞪大了眼睛,不明白自家堂主为什么宛若疯魔了一半,自言自语: “高三洋死了?他为什么死?不应该啊,他没有暗疾的,一个从来没参与过任何任务,专门练修身养性功夫的他怎么可能有暗疾!一定是有人想杀他,对,有人要杀他,是谁……” “堂主!”张权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也许是高三洋自己练功走火入魔了也不一定啊。” 李心安急切的把住张权的肩膀,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情况?” “五天之前。”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全堂上下,应该都知道了,不出意外,堂主您是最后一个。” “那……那新任的豹堂堂主可有人选了?” 张权摇摇头,“没有,这要等到堂主您来认命。目前豹堂上下的事宜,都由两个副堂主管辖。” “副堂主……许境清和赖观扬,我知道了。张权,这件事发生后,其余三堂可有什么异常变动?” “没有,都很正常。”张权回答的很迅速。 “那就怪了。”李心安愁眉紧锁,“高三洋的死,绝对不正常,肯定有人要害他。” 先是朝中契丹间谍,再是苏休莫名消失,接着何刘二家被神秘人雇佣血衣堂灭门,最后高三洋神秘死亡……这一个个的疑点,让李心安深陷其中,找不到出路。 第一百八十四章 漠北刀客 接下来的几天,李心安去了皇孙府,把他思考的一系列疑点全都报告给了李俶,后者认真允诺,会去仔细调查。 上元佳节,李心安算是久违的感受到了节日的温暖,身边还有张权等血衣堂探子陪着,还有檀香姐。 赏灯的那晚,李心安带着檀香再次偷溜出了万花楼,一直到天明散场才恋恋不舍的返回,万花楼楼主殷红妆对此也并没有表示什么,似乎是默许了李心安这种行为。也许,是因为常玉不久前回来过一次,她得到了消息。 总之,天宝十二年的尾巴彻底的翻了过去,天宝十三年,正式来临! 也许是还沉浸在节日的余韵里,李心安和血衣堂众人都放松了一些事情,比如对各方消息的探查。 他们还不知道,长安东北,一人老马挎刀,正缓缓走进长安城的城门。 守城的士兵正懒散的盘查着过往的行人,感受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了自己的透头颅,士兵头也不抬的问道: “姓名?” “萧玄感。” “年龄?” “二十三。” “籍贯?” “……” 那人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士兵不耐烦的催促道: “快点儿!哑巴了啊,没看见后面那么多人等着啊!” 那人缓缓开口道:“松漠都护府。” 这么远?士兵脸上泛起惊讶的神色,但还是没有抬头,在纸上飞速的记录着两人的问答。 “第一次来长安?” “是。” “所为何事?” 男人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雄伟的城墙,摩挲着腰间的粗糙刀鞘,沉声说道: “扬名立万!” 士兵露出讥讽的笑意,终于是抬头看向了男人,调侃道: “长安三百余万人口,半数以上,都是为了扬名立万,但混的还不如一条达官贵人家的猫狗,你凭什么做得到?” 男人没有回答,目光坚毅,直视前方。 阳光照射在他棱角分明的古铜色脸颊上,士兵这才惊讶的发现,这个男人在如此寒冷的天气,竟是只穿着一件灰色布衣,男人面容刚毅,鼻梁高挺,胡茬根根耸立,左颊上,一道狞恶的伤疤从颧骨一直延伸到下颚。 士兵接着往下看去,男人的腰间挂着一个水囊,上面写这几个字,但因年岁太久,加上红褐色血迹的浸染,已经看不清了。 男人扶刀的手满是老茧,细小的伤疤纵横其上,不难看出,他经历了什么艰苦的过去。 或许是男人的气势太过强大,士兵悄悄咽了一口口水,稳住心神,谨慎的问道: “你的身份?” “漠北刀客。” …… 正月二十三,慕容白返回了长安城。看书喇 李心安接到了消息,早早的就等在了城门处。 兄弟相见,激动万分,李心安一看到慕容白的身影就扑了过去,抱住他,狠狠的拍打着慕容白的后背。 “李兄,轻点,我快喘不过气了。”慕容白脸色有点发红。 李心安鼻尖狠狠抽动了几下,旋即一脸不可思议的神色,瞪大了眼睛,盯着慕容白,然后围着他上下,像条狗一般嗅着他的味道。 “白木头,你这……不对啊!” 慕容白身后,慕容策一行人皆是脸色促狭,艰难着憋着笑意。 李心安瞧出了他们的不对劲,疑惑的看着慕容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你这……破身了?” 慕容白狠狠咳嗽了两下,两颊发烫,但还是经不住李心安的催促,只得道出实情: “李兄,不瞒你,我已经……成婚了。” 李心安愣愣的站在原地,眼神呆滞。 过了很久很久,等到大街上的人纷纷向他投来看傻子一般的异样视线时,他才缓缓张大了嘴,颤抖着伸出手,指着羞涩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慕容白,不敢置信的道: “你……你……我……我……这……你……” 看到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慕容策憋笑上前,说道: “李堂主,在大街上,不方便,不如回去,少主脸皮薄,这件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和您详细的说说!” “好。”李心安深吸一口气,“跟我去幽香居。” 他二话不说,拉着慕容白转身就走。 回到幽香居,李心安急不可耐的把慕容白按在了椅子上,连连逼问道: “什么时候成婚的?” “新娘子是谁?江湖世家之女?商贾富豪之女?还是封疆大吏之女?” “你们早就认识吗?还是让人介绍的?” “你爱她吗?” “你们年岁相仿吗?” “你们感情好吗?” “有孩子了吗?” “成婚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叫上我?” 面对这连珠炮一般的问题,慕容白无奈摊手,道:“李兄,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该怎么回答?” “一个一个回答。”李心安道。 “第一个问题,你们什么时候成婚的?” 慕容白轻叹口气,眉眼深处,流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正月初三。” “初三?那也没几天啊。”李心安道,“对方是?” 他本以为慕容白的新娘子会有着庞大的背景,最不济,也应该是像叶青岚一样家底深厚富甲一方,但慕容白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仙儿是我的婢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婢……婢女?”李心安愕然说道,“这……也不符合你们的身份啊。” 慕容白疑惑的看着他,“李兄,难道你也像世间俗人那般,拘泥于门户之见吗?” “那倒不是。”李心安说道,“我只是惊讶,以你的身份,娶一个婢女,令尊令堂居然会同意。” “我父母都很支持我。”慕容白感激的道,“父亲母亲的结合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年岁悬殊,也并不是很恩爱,所以也理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苦,不会干预我的婚事。” “我父亲自不用说,江湖儿郎,娶妻生子已是不易。我母亲也很满意仙儿,那也是她从小养起来的孩子,算是半个女儿。” “所以,是令尊令堂让你娶弟妹的?” “这……”慕容白脸色突然变得通红,像是要溢出血来,扭扭捏捏,说不出个所以然。 慕容策神秘兮兮的凑到李心安耳边,说了一句话,李心安立马震惊的看向慕容白,失声道: “慕容白,我看错你了,你简直就是个畜牲啊!” 慕容白恶狠狠的剐了一眼慕容策,后者飞一般的跑出了大堂。 “李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慕容白辩解道,“我当时……我当时……神花会那件事对我还有影响,回到慕容山庄,我就闷头修炼,过年的时候来了不少江湖上的客人,父亲让我和他们比试一下,我一时没有留手,伤了几个人,父亲就痛骂了我几句。我心中郁闷,躲去房里喝闷酒,一直到晚上,然后仙儿就推开门进来,叫我去吃饭,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慕容白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如同蚊哼: “那晚,屋里的火炉很旺,月亮很亮,酒很多很烈,床很暖和……” “她也很美。” 慕容白说不下去了,两颊红烫的惊人,他摸了摸脸,竟是傻笑了出来。 “咳咳……李兄,的确是我混蛋,没把持住,可我与仙儿情投意合多年,当晚那个情形,换做是你,你——” 他边说边看向李心安,突然发觉,后者正半瘫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把胡果,边吃边笑看着自己,像是在看戏一般。 “李兄!”慕容白怒道,“你莫嘲笑我!” “哪儿的话!”李心安道,“我兄弟成家了,我高兴啊。” 他直起身子,正色道:“只是,白木头,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和那个叫仙儿的姑娘,真的是日久生情,情投意合吗,” “当然!”慕容白认真的点了点头。 “嘶……我还是不太理解,哎白木头,你的新婚妻子,不会是什么落魄小国的什么公主?” “啊?”慕容白一脸疑惑,不明白李心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令堂家里权势通天,总领江南东道事宜,会让你娶一个婢女,愚兄还是绕不过来。” “仙儿的姑姑是我母亲的陪嫁丫鬟,她的身份很清白。”慕容白皱起眉,语气有些不悦,“李兄,你就不要再纠结她了。” 李心安歉然一笑,“是为兄的不是,我不应该怀疑弟妹。” “没事。” “可是白木头,你会一心一意的待她吗?” 慕容白眼神一凛,“你什么意思?” 李心安语气沉重:“我的意思是,你之后,还会娶妻吗?” “就像我说的那样,娶一个大臣之女,或者是江湖大门之女,来巩固你的地位。” “武林盟主的地位!” 慕容白闻言,眼神暗淡了下去。 “我……不知道。” “你也清楚,你和弟妹的婚姻,只是你们爱情的一时激动,我相信你深爱着她,她也深爱着你。可你并不像她一样自由,你有你要背负着的东西,所以你就必须要承受一些枷锁。” “令尊当年,难道就没有一个爱的死去活来刻骨铭心的一个人吗?但慕容山庄之所以能兴盛至今,不也是依靠着令堂和令外公吗?” “那么到了你这一代,你有是否能如愿以偿的继续抱着她一个人呢?” 慕容白紧紧抿着嘴唇,半晌之后,他才坚定的回答道: “我清楚,如果我的能力不够,那我我会不可避免的走上父亲的老路,与他人联姻,确保慕容山庄的地位。” “但我会努力修炼,我与父亲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慕容德!父亲没有前人引路,但我却有父亲的指引,我相信我能达成的成就相较于父亲,只会多,不会少。” “有了足够的实力做保障,我可以毫无顾忌的只爱着仙儿一个人。退一万步说,我并不能达到父亲的成就,我……呵,确实,我只能与别人联姻,不得不辜负仙儿。但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她一个安全的后路,让她能够安然无恙的度过下半生。” “我没有什么能给她的,我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用尽全力去爱她。” 李心安微笑着道:“白木头,你说的很好,那是你最正确的选择。” “天下有情人最幸之事,莫过于你的眼中有她,她的眼中有你。” “祝你幸福!” …… 正月二十九,叶青岚返回了长安城。 如他所说,叶家家主叶梦松同意了他独闯长安,身边的叶响和曲刚等护卫,也都没有跟来。 和李心安一样,他也第一时间发现了慕容白破了身,揶揄了半天,逼着慕容白第二次难为情的说出了事情的经过。 “我说,我好歹是你表弟,你大婚都不叫我,也太不够意思了。”叶青岚埋怨道。 李心安解释道:“别说你我了,江湖上都没有这个消息,除了慕容山庄上下,恐怕也就你我二人知道。” “我是为了保护仙儿。”慕容白叹道,“她就是个普通人,不会武功。如果有人要害她,那个傻丫头一定会死的。” 看着慕容白幸福的担忧着,李心安和叶青岚鸡皮疙瘩掉了一地,院中响彻着他们嫉妒而又羡慕的不屑声音: “咦——” 第一百八十五章 漠北刀客(二) 平康坊,杨府。 杨腓彻底对自己的两个手下死了心。 韩山佀和夜山柃连着两次刺杀失败,此刻的他们,跪在杨腓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很久很久,杨腓才阴沉的说道: “我……也懒得罚你们了。” “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潜伏在李俶身边的探子回禀,苏休已经离开李俶很长时间了,两人很大的可能已经闹翻,所以苏休他不会一直守在李心安身边。给你们十天时间,你们不用等到李心安出城,就直接去幽香居,杀了他!” “若是此事还不成……” 他缓缓抬起膝盖,踩到韩山佀低着的头颅上,狠狠的压了下去,阴冷的说道: “我要你们的命!” “是!”韩山佀夜山柃夫妻二人恭声说道。 黑暗中,响起苍老的笑声:“嘿嘿……若是这俩娃娃还杀不了那个李心安,公子是否应该让老夫出去了?” 杨腓扭头瞥去,“想和你那个同门交手?” “求之不得。” “好。”杨腓痛快地答应了他。 黑暗中的老人讶异的道:“你同意了?”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杨腓语气冷淡。 “不是,老夫只是想不到,你会答应的这么痛快。” “我也不想。”杨腓冷哼一声,“如果不是这两个废物办事不力,你一辈子都别想出府。” “哈哈哈……”老人仰天大笑,灯火摇曳间,身影消失不见。 韩山佀抬头问道:“公子,慕容白和叶青岚均已进京,且同住在幽香居,如果遇上他们,是否……” “杀了。”杨腓淡淡的道。 “你这个堂堂西州军将军,不会……连他们两个都解决不了。” “属下……遵命!” …… 正月过后,血衣堂的一切事务都回到了正轨。 慕容白和张权统筹血衣堂在长安的事务,李心安完全成了闲散堂主,每日除了练剑,就是和叶青岚招摇过市,好不快活! 期间也发生了不少事,最让李心安开心的,就是慕容策等慕容白的心腹手下,都加入了血衣堂。 不同于之前的被迫,这一次,他们是心甘情愿,心悦诚服。 李俶那边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目前看来,自从种南浔加入“八部天龙”之后,血衣堂的职责逐步被他取代,一代新人换旧人,李心安倒是乐得如此,讨个清闲。 相较于契丹那边的案子,李心安更担心的,是城外的陈家庄。 陈家庄的奇怪症状,年前的时候,李心安就想调查了,但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就因此耽搁了下来。 现在无事一身轻,是时候把陈家庄的事情摆上日程了。 就在李心安跃跃欲试,准备着手调查陈家庄一案的时候,皇孙府里,却是一片鸡飞蛋打。 李俶忿忿的训斥着面前的男人:“邪里牙,我要你有什么用!苏休苏休你找不到,抓到手的探子,你给我放跑了,你是吃干饭的吗!” 邪里牙单膝跪地,沉默的低着头,忍受着李俶的斥责。 “我是真没想到,跟了我十二年的护卫,居然是杨国忠的眼睛。”李俶额上青筋暴起,冷冷说道: “苏休那边,我不用你管了,种先生会去做。你就负责,把被你放跑的张富春给我抓回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邪里牙站起身,向着李俶深作一揖,退出了门。 作为李俶的私人势力,“天龙八部”皇孙府内西南角有一处六进的大院子,其中两进,是“天众”的。 邪里牙一脸阴沉的来到此处,“天众”闲置的一百六十八人,此刻全部聚集到了这里,等候着邪里牙的命令。 “巴尔戈,图罗。”邪里牙走进屋里,换好衣服,出门审视着众人,冷冽的说道: “你们各自带领五十人,一人去万年县,一人去长安县,殿下给予了便宜行事之权,你们斟酌行动。” 队伍的最前面,两个天竺模样的僧人恭谨的说道:“是!” “佛尔香,杨国忠府邸那边,依旧由你监视,我多调给你十人,一旦见到张福春的踪影,不论付出多大代价,勿要杀死他!” 一个身段窈窕、穿着暴露的天竺艳丽女子巧笑嫣然:“是。” “对了,告诉缇锡格,让他放弃对苏休的追查。”邪里牙皱眉道,“这件事,殿下已经交给了种南浔,调他回来,带着剩下的人,跟我一起行动。” “三天时间,张富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出发!” …… 初春的阳光明媚,李心安无聊的躺在躺椅上,懒洋洋的照着太阳。 刚刚结束和慕容白的比试,他悲哀的发觉自己和慕容白的差距进一步扩大了,明明不久之前慕容白还是个普通的二品中位,现在的他,只是回了一趟家,就已经快要破境了。 “有个好爹就是好啊,裴旻那老头子,也不知道在前线怎么样了,到现在也没个消息传回来。” 他百无聊赖的想着,思绪渐渐有些沉重,就快要歪头睡过去的时候,却突然被叶青岚的声音惊起。 “喂喂喂,你们知不知道,现在长安城来了一个风云人物。” 叶青岚兴奋的跑进院内,坐在石凳上,给自己倒了一碗水。 在屋内的慕容白问声而出,疑惑的问道:“风云人物?是谁?” “一个刀客。” 李心安在躺椅上翻了个身,“咱们仨都是练剑的,去管一个刀客做甚。” 叶青岚道:“此言差矣,天下武学是一家,我们从刀客的身上也能学到不少东西啊。” “青岚,你说,那个刀客有什么特别之处?”慕容白走了过来,坐到叶青岚身边。 叶青岚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贴到慕容白耳边,低声道:“表兄,李兄对这件事不感兴趣,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跟他说。” 李心安翻了一个白眼,扯着嗓子道:“张权,给你一刻钟,查清楚那个刀客的祖宗十八辈。” “你就吹!”叶青岚撇撇嘴,“那个刀客,可不是长安城本土人士,人家来自松漠都护府!” “什么?”李心安闻言,麻利的从躺椅上站了起来,坐到叶青岚身旁。 “松漠都护府,漠北来的?” “对啊。” “那个地方可没多少人。” 慕容白说道:“我记得,武氏末年,还没有建制的松漠都护府一度被契丹人攻陷,城内军民殊死抵抗,阻挡了契丹人十一年。后来圣人登基大宝,才发现有这么个地方。” 李心安点点头,道:“松漠都护府就是圣人念功建立的,只是那个地方地处戈壁,千里无人烟,对于大唐实在是鸡肋,撤走那里的百姓之后,松漠都护府常年就只有一千人的队伍驻扎。” “这个漠北刀客,是军队出身?” 叶青岚摇头说道:“不是。” “这个人啊,半个多月之前来到的长安,所作所为,尽是登门挑战长安刀客。每每胜利,都是折断对手的佩刀飘然离去。半个多月来,大大小小四十余战,几乎每日都有一场血腥厮杀,但无一例外,他都以胜利告终,未尝一败。” “一开始,他还只是挑战长安的小门小派,后来逐渐打到了大门派身上,像是七星门和神刀门,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这么猛?”李心安一时间瞠目结舌,“七星门的七星刀,神刀门的霸刀术,可都是在天机楼登榜的武功,就这么被那个刀客打败了?” 他的神情凝重起来,“叶七,那人的身份你可知道?” 叶青岚点了点头,“他叫萧玄感,二十三岁,修为嘛……据传是二品中位巅峰。” 李心安看向慕容白,后者眼帘低垂,心中盘算着什么。 “修为不逊色于白木头,只是年龄大了一点,又是一个天纵之才。” 李心安感叹道:“这是什么世道,怎么往年这些百年不遇的天才一股脑的都冒了出来,都说乱世出英雄,怎么着,大唐要亡了啊?” 叶青岚急忙劝阻道:“李兄,别胡说,这话可说不得!” 慕容白抬起头,一脸的战意,目光灼灼的盯着叶青岚。 后者被他盯得有些发毛,畏惧的往李心安那边靠了靠,“你……你想干嘛?“” “青岚,你可知道那个萧玄感的住所?” “知道,你想干什么?” “刚才有一句话你说的很对!”慕容白难掩激动,“天下武学本是一家,刀也好,剑也罢,总归是相通的。如此一个刀门天才,若是与他交手,我必能有所感悟,突破二品中位的瓶颈!” “你还真是个武痴……”李心安和叶青岚不约而同的苦笑道。 “人家今天刚刚挑战完龙虎门,已经回去休息了。”叶青岚道,“萧玄感现在在长安城可是有了不少的追随者,他们在永达坊买了一处院子给萧玄感落脚,具体在哪儿我不清楚,不过想来对李兄而言不难调查。” 李心安“嗯”了一声,道:“这个交给我。” “只是,这个萧玄感有个规矩。”叶青岚说道,“想要挑战他,必须提前一天告知于他,为了避免和他挑战别人的时间冲撞。” “而且他一天最多只接受五场挑战,表兄你要是想要去的话,估计得等不少天。” “时间不是问题。”慕容白道,“只要他不死就可以。” 叶青岚一脸奇怪的神色:“喂喂喂,别咒人家出事啊,你武林少盟主的风度去哪儿了?” “他话说的没错。”李心安说道,“这个萧玄感既然半个月来未尝一败,已经是打了长安武林的脸了,更别说像七星门神刀门这种大门派都折戟沉沙,再让他继续赢下去,整个长安武林都抬不起头。”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在长安刀道里面,找出年轻一辈的修为高强者,让他击败萧玄感,来堵住天下人的嘴。这样,既能让萧玄感扬名,也能保住长安武林的脸面。” “只是这样的年轻俊杰,天下有几人?拘泥于刀门一脉,又有几人?找不出来的话,就只能出动老一辈强者,或者……暗中下毒手,杀了他。” “这么狠?”叶青岚惊讶道。 慕容白道:“这都是江湖上很常见的手段,年轻人打不过别人,老人出手又是变相的给人家扬名,只能暗中使绊子。” “要我说,萧玄感虽强,长安刀门里面也未尝没有年轻人可以制住他。柳家那两位龙凤胎,兄妹二人都是二品中位,年岁虽然近三十,但也不是不能出手。”慕容白道,“遇上他们其中一位,萧玄感只要识趣,体面认输是最好的选择。就算他一根筋的要赢,也不会那么容易。柳家刀法讲究配合,乃是从军中刀法演化而来,一对一的比拼其实并不占优势,但只要这对龙凤胎随便带一个人,三品也好四品也罢,萧玄感都是必败无疑。兄妹两人齐上,一品都可较量一二。” 李心安缓缓点头:“的确,面对这两人,恐怕就是我和你一起上,都未必有胜算。” 叶青岚面色古怪的看着他们两人,“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你说。” “萧玄感的确说过,他最后会去挑战柳家。” “那当然了,柳家可是刀门一脉里面最绝顶的世家,放眼整个江湖,都未必有几个势力能与他们一较高下。”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叶青岚苦笑道,“萧玄感说要挑战柳家,不是那一对龙凤胎,他要挑战的,是柳家家主,武评二十一的那位柳霄偲。” 第一百八十六章 漠北刀客(三) 柳霄偲的名字一出,李心安和慕容白都是倒吸一口凉气,震惊之色难以言表。 慕容白缓缓摇头:“自不量力。” 李心安露出一丝苦笑,“这人……勇气可嘉。” “怎么了?”叶青岚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萧玄感挑战柳霄偲,就算是输,那也足够他扬名江湖了。” “问题就在这里。”李心安正色道,“你要是柳霄偲,你会让萧玄感踩着你的头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吗?” “……不会。” “先不论柳霄偲会不会答应萧玄感的挑战,就算他答应了,萧玄感的结局,也只会有一个。” 李心安轻起唇道:“死!” “这么狠?”叶青岚大惊失色,“柳霄偲好说歹说也是一代宗师,怎么会对后生晚辈下这么狠的手!” “你不知道,在江湖上,玩儿刀的,都是疯子。” 李心安神情冷峻:“柳家,更是疯子中的疯子!” “柳家当代家主柳霄偲,是柳鱼白的堂弟,习惯也和当年的柳鱼白出奇的一致——与人交手,必要见血。” “通常来说,赢了,取走对手的性命,因为他觉得这么弱,不配活在世上;输了,则就算是死,也要咬下对手的一块肉,因为他让自己颜面无光。” 李心安露出讽刺的笑容,淡淡说道:“把柳家说成疯子也不太对,应该说他们是疯狗。” 慕容白接过了话茬:“柳家这些年,在江湖上的风评的确不好,许多刀道上的人才有不少都折损在了他们身上,而且加上他们的死敌——天山宗的打压,这些年,柳家举步维艰,势力仅限于长安一城,但依旧是天下练刀之人心中的圣地。” “萧玄感挑战柳霄偲,一旦传扬出去,恐怕会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 “现在虽然说年是过去了,但圣人诞辰也近在眼前,长安依旧还被天策府监视着,这个时候,可不能让这个漠北刀客胡闹下去。”李心安担忧的皱起了眉,随即转向叶青岚。 “叶七,明天你跟我去一趟,我们会会这个萧玄感。” “干嘛?”叶青岚歪头问道。 “一方面,给白木头下战书,武林少盟主的挑战,就算他练剑不练刀,想来萧玄感也很乐意允诺。其二,就是敲打敲打他,想办法,让他先收收手,别玩脱了,把自己给搭进去。” “好。”叶青岚点头说道,“我知道他住在哪儿,我带你去。” …… 永达坊。 沉重的脚步响彻在夜色之中,伴随着男人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弱了下来。 他不知道这是在哪儿,几天以来漫无目的的躲藏,滴水未进,米粒未食,已经快要夺走他的命了。 今天下午,男人终于是忍不住,从藏身的地方跑了出来,想要去寻口水喝,但没成想,还是被那些家伙发现了。 他跟随李俶十三年,如何不知道这些人的厉害,他拔腿就跑,可他们跟得很死,他几次辗转,几次的以为摆脱了他们,又几次的失望。 终于,晚上到了,那是他们的主场。 男人脚步踉跄,无力的摔倒在地,他已经没有体力再去逃命了,而在他身后不远处,跟踪着他的那些脚步明显加快了几分。 他认命一般,痛苦的闭上了眼。 此时此地,他的心里只有后悔,后悔不应该为了那个该死的婆娘和小舅子踏上这一条不归路。 杨府明明说会派人来救自己,几天过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男人心里痛骂道:“杨国忠,我操你姥姥!” 那是他最后的精力了,男人勉强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前路。 前路漆黑一片,像是吃人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一如他的未来,十死无生。 就在男人即将昏迷过去的前一刻,他的耳边,不知何时,突然响起另一个人沉闷的声音: “你怎么了?” 这不是他们的人!希望瞬间点燃了男人的求生之火,他虚弱的睁开眼睛,用干涸的喉咙挤出了简单的两个字: “救……命……” 他相信,这个人会救他的。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歪头看向男人来时的路,密密麻麻的人影正朝着这里奔来,他面色平静,把男人架了起来,扶着走进了巷子深处。 几息过后,“天众”的人堪堪赶来。 邪里牙站在男人刚刚晕倒的地方,面色阴沉如水。 “副统领。”一个天竺面孔的僧人说道,“我用天眼大法,可以断定,张富春在这里停留了很长时间。” “那么现在,他人呢?”邪里牙问道。 “这个……”僧人面露难色,摇摇头道:“图罗不知。” 队伍之中,娇媚的女子佛尔香摇着如若无骨的柔软腰肢缓缓上前,款款说道: “图罗,都怪你没本事,耽误了副统领的大事!还是看我的。” “这里是居民区。”邪里牙皱眉看着女子,“你的蛇野性太大,放出去,难保不会咬死他们。” “一群贱民而已,祭了我的蛇,是他们的荣幸。”佛尔香掩嘴轻笑道。 邪里牙语气冰冷:“大统领说过多少次,佛尔香,不准你用这种语气说话,也不要有这种想法!如果还有下次,被我听到,佛尔香,我会对你执行噬心之刑。” “是。”女子微微施了个万福。 邪里牙审视着四周的民房,说道:“现在是宵禁了,百姓不会出来走动,在我看来,是有人救走了张富春。” “巡街的金吾卫肯定不会。要么,是杨国忠的人,要么,就是某些不长眼的人了。” “巴尔戈,永达坊里面都住了些什么人?” 身材魁梧的天竺僧人上前说道:“回副统领,永达坊里面,除去一座佛寺,三座道观,剩下的,八成都是百姓,一成的游人,一成的江湖人。” “永达坊十二万人口,一万余名江湖人,比例这么大!”邪里牙唇边泛起一抹冷笑,“我知道张富春在哪儿了,虽然排查起来有点困难,但方向清晰得很。” “巴尔戈,你们重点排查永达坊这一万余名江湖人士,图罗,你回皇孙府,请种南浔统领派人介入,和江湖人打交道,是他们的强项。实在不行——” 他冷哼了一声:“把李心安和他的血衣堂叫来,让他们帮忙!” “是。”僧人图罗微微一鞠躬,抽身后退,眨眼之间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缇锡格,队伍全权交由你指挥,佛尔香,你跟着我,去杨府那里,毕竟,我还无法彻底排除杨国忠救走张富春的可能性。” “属下遵命。”苍老的男声和柔媚的女声同时响起。 “所有人,立刻行动!” …… 第二日正午,李心安和叶青岚出了门。 “今天萧玄感挑战的是黑侠门,掌门霍云鹰,二品中位刀客,想来是已经输给了萧玄感。”叶青岚道。 李心安两手交织枕在脑后,懒散的道:“可惜了,漠北那边我们没有任何人手,根本查不出这个萧玄感的来历。” “也许,人家无师自通呢。” 李心安白了叶青岚一眼,“无师自通?你戏文看多了,如果是无师自通的话,整个大唐江湖,从白木头他爹,到刚刚学武的娃娃,都一头撞死算了。这四个字很刺激人的。” “也许人家就是不世出的天才呢?”叶青岚反驳道。 “不,他不是。”李心安缓缓说道,“我敢肯定,这个萧玄感背后,有着非常吸引人的过往。” “叶七。” “啊?” “本堂主突然有了一种冲动。” “想姑娘了?李兄你可终于开窍了,常人像你这般年纪,孩子都满地跑了,连白木头都成家了,虽然有点仓促。倒是你,还是个雏……啧啧啧,今晚我做东,长安城这四大销金窟里的姑娘,随你挑,随你选。” “滚,为兄在说正经事。” “李兄请讲。” “我想把这个萧玄感,收进血衣堂。” 叶青岚止住脚步,愕然的盯着李心安。 “你……你疯啦!” “怎么了?” “你不怕给咱们招惹麻烦啊。”叶青岚低声道,“这个萧玄感肯定有不少仇家,况且他在长安城这么一闹,你一旦把他收进了血衣堂,人家仇家顺藤摸瓜,牵出我们怎么办?” “简单啊。”李心安微笑道,“我们把他的仇人都解决了不就行了?” 叶青岚脸色陡然一僵,抽了抽嘴角,哀怨的道:“你就盼着咱们不得安生!” 李心安笑呵呵的拦住叶青岚的肩膀,继续向着永达坊走去。 萧玄感的那处院子并不难找,两人迈步走进永达坊,叶青岚带着他拐了两条巷子,很快便抵达了目的地。 “看不出来啊,叶七你居然这么认路。”李心安赞叹道,“我的记性都没你好使。” “小时候经常溜出家门去玩,记路的本事从那以后就有了。”叶青岚走上前,轻轻扣响了房门。 “请等一会儿。”片刻之后,院内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沉重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着院门走来。李心安神色不由得凝重了起来,单从这脚步声听来,对方就是个高手。 院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了一个男人刚毅的脸庞。 锐利的视线扫过李心安和叶青岚,男人微微皱起眉,神色之中多了几分戒备。 “二位是来……” 叶青岚欠身一步,露出了身后的李心安。李心安微微一笑,拱手说道: “江湖闲人李心安,特为向壮士求教而来。” 男人,或者说萧玄感缓缓问道:“是开挑战的?” “是。” 萧玄感点头道:“请恕萧玄感无礼,恐怕不行。我现在每天要打五场,你要是想挑战,得是半月之后了。” “可以。”李心安笑道,“不过,有件事要和壮士说明,我们此次前来,并不是为自己,而是给他人下战书。” “给别人?”萧玄感皱眉道,“是谁?为什么不自己来?” “慕容山庄,慕容白。他的身份特殊,不宜过多的露面。我们是他的至交好友,所以代为效劳。” 出乎李心安的意料,萧玄感听到“慕容白”这个名字,神色居然没有一点动容,他冷淡的说道:“慕容白是谁?对我而言,都是陌生人而已,他不自己来,我就不会接受他的挑战。” “你不知道慕容白?”李心安和叶青岚对视一眼,心中疑惑万分。按理说,就算他萧玄感出身漠北,也不应该不知道天下第一和未来的天下第一才对。 “我的确不认识。”萧玄感淡淡的说道,“他是谁?很有身份吗?” “他是……武林盟主的儿子。” 李心安平生第一次,愧于说出这个名字。明明一个年轻俊杰、未来支柱,此刻说出来,倒像是个纨绔子弟。 希望慕容白不要怪自己…… 萧玄感眨了眨眼,“武林盟主?很强吗?” “当……当然。” 李心安惊讶的上下打量着他,这个人,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慕容山庄吗?” “不知道。”萧玄感摇头说道。 “慕容德呢?” “不知道。” “裴旻呢?” “……听说过,不过我忘了。” “那西域迦叶大师、武当掌教张冠清和天机楼楼主司空郎呢?”看书喇 “不认识。” 李心安和叶青岚面面相觑,这几个名字,大唐疆域之内,在契丹、西域、南疆、甚至东洋和南洋,都是让人敬仰的存在。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形容他们,再合适不过。 这个人居然不知道! 他……真的是江湖人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误会 “无意冒犯。”李心安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真的出身于松漠都护府?” “当然。”萧玄感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李心安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萧玄感完全就是一副再正宗不过的大唐中原长相。 “你是大唐人?” 萧玄感脸色突然僵住,眉眼泛上嫉恨,他阴冷的看着两个人,说道:“二位若是没事的话就请回。明日我还有不少事情,要休息了。” 说罢,他撤步后退,就要关上院门。 李心安急忙伸手去拦,陪笑道:“别啊壮士,关于我朋友要挑战你的那件事,你还没答应呢。” “我说的很清楚了,除非他自己来,否则我是不会答应的。”萧玄感淡淡的说道,“请放手,我并不想闹得很不愉快。”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李心安只得讪讪的松开手,任由萧玄感摔上了门。 叶青岚皱眉道:“这个萧玄感,竟然如此不讲道理。不过说来也奇怪,他居然不知道慕容山庄,真是个怪人。” “李兄,现在怎么办?慕容白要是知道萧玄没答应,恐怕真的会自己跑来的。” 李心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也只有让他自己来了。” “这个萧玄感……” “怎么了?”叶青岚问道。 李心安哑口无言,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刚才他要关门的时候,我似乎听到里面有人在痛呼,应该是来登门挑战,被他打趴下的人。” “啧啧啧,可惜了,挑战要等到半个月后,没办法立刻见到慕容白和萧玄感的交手。”叶青岚感叹道。 两人原路返回,准备去叫慕容白亲自来一趟。可还没等转出这条巷子,迎面就走开一支队伍。 好巧不巧,这条巷子的出口极其狭窄,李心安和叶青岚两个人就把出路堵的严严实实。 “什么人,赶紧让路!”队伍之中,有人厉声喝道。 可等他们看清了李心安的面容,这些粗犷的大汉一个个又变得乖顺无比,恭敬的喊了一声: “李统领。” 李心安看着这群“天众”的高手,露出疑惑的目光,问道:“你们是有什么任务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众”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该把实情说出来。 就在他们犹豫不决的时候,队伍破开,有人自后而来,朗声说道: “李统领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两个和尚?”叶青岚怔怔的看着来的两人,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一样,兴奋的拉着李心安的袖子,“诶诶,李兄,天竺和尚诶!” “巴尔戈,图罗。”李心安神情冷淡,“你们给本统领解释一下,什么叫做……不请自来。” “李统领难道不知道?”天竺僧人图罗讶异的眨了眨眼,旋即笑道:“那也罢,兴许是凑巧了,李统领请便,我们给您让路。” 巴尔戈淡淡的道:“天众的,后退,给李统领行个方便。” “且慢!” 李心安神色阴晴不定的打量着他们,心里一个可怕的念头不断的升腾着—— 难道是苏休被发现了? 那样的话,自己可不能不管。 “苏先生,你可莫要出事啊……” 李心安在心里暗暗祈祷着,表面上,还是一副冰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邪里牙也来了?” 图罗微笑道:“邪里牙副统领现在正在执行任务,他的行踪,属下不便透露。” “那……缇锡格呢?” “他现在在北面,还没有搜查过来。”巴尔戈说道,“李统领,这一片都是外来的江湖闲人居住的地方,一会儿可能会有点不愉快的事情发生,要是波及到您,我们这做下属的,也不好过。所以,与您无关,您还是快走。这一是少给自己惹不必要的麻烦,二,也是给我们行个方便。” “给我惹麻烦?”李心安唇边泛起一抹冷笑,“说实话,我对你们天众的任务还真没有兴趣,不过你说的话,让我很反感。” “本统领倒要看看,你能给我带来什么麻烦!” 巴尔戈眉毛一横,就要发作。一旁的图罗急忙按住同伴,和煦的笑道: “既然李统领不想走,我们也没有驱赶的道理。何况叶公子也在,我们理应客气招待,可现在天众的确有要事在身,李统领要是想帮忙的话,我们欢迎之至。不想帮忙,待会儿吵闹起来,还请您多多见谅。” “你倒是会说话。”李心安向外踏出一步,倚着一根柱子,淡然的道: “忙去。” 天竺僧人巴尔戈冷哼一声,率先走进了巷子。图罗对着李心安叶青岚二人微笑着行了一个佛礼,带人跟上了巴尔戈。 “李兄,你掺和这件事干嘛?”叶青岚小声的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李心安视线紧紧盯着远去的“天众”,“叶七,苏先生消失了,你知道吗?” “苏先生消失了?”叶青岚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在大理寺,救下我们之后,他就离开了皇孙府。” 李心安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右手不自觉的握住了腰间的剑柄,“我不知道他们的任务是什么,但万一是苏先生的话,我不可能不管。” 他瞥了一眼叶青岚的配剑,道:“叶七,能不能跟我换一下剑?” 叶青岚谨慎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苏先生救过我两次命,若真的是他,我以我命换他命。” “好。”叶青岚毫不犹豫的解下了配剑,换了李心安的“白虹”。 “苏先生也是我的朋友,尽管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但风头不能都被你抢了。” “我去叫人,一切小心。” 李心安注视着叶青岚的背影消失在远处,他用力攥着“青泉”,跟着“天众”而去。 正从一个外来的剑客家里面搜刮完毕的“天众”很快便发现了跟在他们后面的李心安,僧人图罗微笑上前,道: “李统领可是打算与我们同行?” “只是替邪里牙管着你们,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李心安淡淡的道。 图罗一脸恭顺:“我们的荣幸。” 巴尔戈正脸都没看李心安一眼,带着“天众”赶去了下一个地方。 李心安看了一眼刚刚被他们搜查完毕的那一户人家,院门大开,门栓被踹成了两截,男人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在他的身边,是一个号啕大哭的女人和一个张皇失措的孩子。 男人的剑,被折断,插进了墙壁,至于剑鞘,不知所踪。 李心安扭过图罗的脑袋,冷冽的道:“别太过分。” 图罗全然不惧,面色不改,微笑道:“一定。” …… 在那之后,“天众”接连搜查了四个江湖人的家,因为李心安跟着的缘故,他们做的并没有太过火。 李心安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越看越觉得看不懂,从“天众”言行来看,他们似乎不是在找消失的苏休。 他想开口询问,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是自己拉不下这个脸,二是,邪里牙手下的那个巴尔戈,总是像防贼一样盯着自己,让李心安分外恼火。 不知不觉,“天众”又查完了两家,李心安颇觉得无趣,作势打了个哈欠,困倦的道: “我看你们也太无聊了,当自己抓贼呢。本统领没兴趣再和你们耗下去了,图罗,好自为之。” 天竺的年轻僧侣作揖道:“恭送李统领。” 既然不是抓苏休,李心安也不多留,转身就走,只觉心里一块大石头放了下去,分外轻松。 没了李心安,“天众”们也放松了不少,纷纷低声交谈了起来: “哎我说,这附近也没别人了,是不是在北面啊。” “很有可能,缇锡格那里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估计是已经把那个内奸给抓住了,回殿下那里邀功请赏去了。” “啧,你说咱们怎么就这么倒霉,忙活了两天,啥也没捞到。” 巴尔戈训斥声响起:“胡说什么!你我为殿下效力,是为了赏钱?” 图罗淡淡的道:“佛尔香那个女人的性格大家都清楚,她那边要是抓到了人,恨不得让全长安城都知道,所以那个内奸很大的可能就在我们这里。” “可是图罗,一天了,永达坊南区所有的江湖人家都找过了,没有张富春的影子。”巴尔戈担忧的道,“会不会,是被杨国忠的人给救了回去?” 图罗回头瞥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李心安,低声道:“不一定,邪里牙的判断有很大的问题,谁说救人的一定是江湖人?普通百姓为什么就不能违反宵禁去大街上把张富春带回自己的家?” “百姓?”巴尔戈不由得瞪大了眼,“你开什么玩笑,十几万的百姓!这得找到什么时候?” “糊涂!”图罗瞪了他一眼,咬牙道:“动动脑子!张富春最后的踪迹是出现在这里往南的那条大街上,日常百姓就算违反宵禁,也不会离自己家太远,能有北区的人溜达到这里来吗?” “依小僧看来,张富春,就离我们不远,也许,就在被我们忽视的地方。” 巴尔戈审视着四周,“这一条街少说,也有几百户人家,要想查他们,得有官府的文章。” “不,不查老人,只查新人。”图罗阴冷的笑了笑,“永达坊三教九流汇聚,各方势力云杂,虽然南区没有北区那么乱,可也有不少的小区域,这条福隆街,还算太平。隔壁的那条景云街,可是真的乱。别忘了,刚刚从那边查过来,不就正有人械斗吗?” “像景云街那种地方,你打了他们,他们只会觉得你厉害,是应该的,那里的人只认拳头,也都是贱骨头,查他们,没有问题。” “好。”巴尔戈道,“我带人去查景云街,图罗你就回殿下那里,请求加派人手。” 图罗点了点头,仔细嘱咐道:“我先去北区找缇锡格。至于你,千万注意,百姓不同江湖人,对他们切不可动粗。不然一闹出事,我们都不好过。” “放心,我有分寸。” 第一百八十八章 误会(二) 李心安本已经走到了福隆街的巷口,正想着走景云街离开永达坊,身后又压上一片黑压压的人群。 他停住脚步,疑惑的转过身子。 巴尔戈和那些”天众”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了下来。 一个人,一群人,两相顾,默无言。 李心安突然后退一步。 巴尔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李心安是要做什么,不过他既然退了一步,自己这些人是断没有后退的道理的。他踏上前一步,身后众人紧跟着上前。 “他们是要干嘛?”李心安一脸茫然,接着又往后退去。 “这个人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挡路!”巴尔戈心里暗骂一声,跟着上前。 街上于是出现了一副奇特的景象:一个人倒退着走,一群人紧赶慢赶。最后,那个倒退而行的年轻人终于是止住脚步,破口大骂道: “你们想干什么!想逼死我啊!” 巴尔戈也是满腔的怒火,但碍于身份有别,只能压抑着怒意,咬牙说道: “李统领,不是我们要逼你,是你拦了我们的去路。” “我拦了你们的路?“李心安哑然失笑,“笑话!你看这通天大路,多么宽……是有点窄哈。可是你们鼻子下面那是个什么玩意儿?长着一张嘴不会说话是?我挡了路,你说一句不就得了,我又不是不给你们让。这么多人,黑压压一片压过来,吓唬谁啊?” 巴尔戈几乎快要气疯了,“说我们长嘴不说话,你呢?也没问啊!你一个劲儿的后退,鬼知道你要干什么。” 不过他也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巴尔戈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还请李统领让开路,给兄弟们行个方便,兄弟们感念李统领恩情。 李心安侧身闪到墙壁旁,淡淡的道:“这不就行了?以后记得,遇人先说话,别跟个哑巴似的,这一点,图罗就不知道比你好上多少。 ”对了,图罗呢?” “他去找缇锡格了。”巴尔戈脸色不悦的道,“所有人,跟我走!” “慢着。” 李心安打量着他们,皱眉道:“我看你们这架势,又要去打家劫舍?” “李统领说笑了,殿下之命而已。” “殿下宅心仁厚,可不会下这种命令。”李心安脸上仿佛笼了一层冰霜,“你们……最好不是给邪里牙私自办事。” “天众只遵从殿下之命!”巴尔戈看也不看李心安,“你们是没听到我的话吗?跟我走!” 庞大的人群再次流动起来,李心安看着他们走出福隆街,心里闪过一丝不妙。 他紧忙跟上去,就看到巴尔戈一马当先,踹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你疯啦!”李心安脸色铁青,纵步上前,在巴尔戈把那家在院里玩耍的孩子吓哭之前,把他拉了出来。 “这是一户老百姓!” “百姓又如何?”巴尔戈淡淡的道,“殿下之下,皆是蝼蚁草芥。” “巴尔戈,你他妈给我听着!”李心安一把攥住比他高一个头的天竺武僧的衣领,愤恨的说道: “我不管你们执行的是什么任务,也不管你们对那些江湖人有多狠,但你记住,江湖事,江湖了,别殃及无辜!” “李统领未免太天真了些。”巴尔戈挣脱李心安的手,说道: “咱们手上都有无辜之人的鲜血,就不要冠冕堂皇的说些假仁假义的话了。老百姓就无辜吗?江湖无处不在,我们的江湖是刀兵相见,血流成河,他们的江湖是家长里短,油盐酱醋;是人言可畏,恶语伤人。他们也做过坏事,也可能害人性命。在我的眼里,他们谈不上好与坏,单纯只是人,任我宰割的人。” 李心安冷笑出声:“屁话!” 巴尔戈道:“李统领若是没有别的事,就不要妨碍我们执行任务了。” 李心安自知没有能力管制“天众”,他无奈的闭上眼,深深叹道: “巴尔戈,问两句话就得了,语气和善着点。” “我不走了,就在你身后看着。” 天竺武僧眉间闪过一丝愠怒,他终于是沉不住了气,“李统领,你三番两次介入我们,是不是故意妨碍天众,好让那个奸细逃脱?” “奸细?什么奸细?”李心安闻言,不由得一怔。 巴尔戈自知失言,急忙闭上了嘴,给身边人使了一个眼色,那名“天众”立时会意,带人走进了刚才那处院落。 “你们也都去,记住李统领的话,简单问两句话就好。”巴尔戈淡淡的道,“要是在我们手上出了岔子,也有人担着。” “天众”们三三两两的散开,巴尔戈也要走,李心安一把拉住他,低声问道: “是殿下身边,那个杨府的内奸被查了出来?” 巴尔戈脸上闪过浓浓的懊恼,但李心安都猜了出来,他也不好隐瞒,只能如实回答: “是。” “那人是谁?” “殿下的贴身侍卫,张富春。” 李心安眼珠转了转,张富春的脸庞在眼前浮现,“我认识他,很老实憨厚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杨府的内奸……” 巴尔戈反问道:“李统领不相信?” “那倒不是,邪里牙虽然为人不怎么样,但办事还是没问题的,他既然查出了张富春,那内奸就肯定是他。” “只是,皇孙府上下,就只有张富春一个杨府的内奸吗?” 巴尔戈道:“那就不是小僧知道得了。” “张富春逃跑了,你们这是在追他?” “是。” “就这么确定他人在这附近,没有被杨府的人救走?” “杨府那边,有邪里牙副统领亲自盯着。他没有传回消息,就说明张富春人还在永达坊。” 李心安深深的看了巴尔戈一眼,暗叹一声,挥了挥手: “你去,按你们想用的方式去做,我不拦着了。” 事关皇孙府内奸,李心安还是分的清孰轻孰重的。这件事全权由“天众”接管,李心安识趣的选择了放手。看书溂 巴尔戈暗暗冷笑,旋即装模作样的跟李心安告了个别,大踏步离去了。 李心安动身准备返回幽香居,也不知道叶七回去了没有,不要真的带人赶过来啊……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不远处,却突然响起了金铁相交之声。 他下意识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明显有人在打斗,其余的“天众”也发觉了,纷纷向那里赶去。 “那个地方……”李心安猛然惊醒,想起了那里是哪儿。 “糟了!” “萧玄感!” …… 等李心安赶到的时候,萧玄感的院前,已经被“天众重重包围。 巴尔戈手持一柄佛门戒刀,站在石阶下,抬头怒目而视。他的右臂不住的颤抖,一缕细细的血柱从袖子中蔓延下来,滴落到地上。 萧玄感一脸平淡,简单的把刀收回刀鞘,说道: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回去。” 巴尔戈冷笑道:“妨碍公务,擅动官差,违抗圣命,你是哪儿的人,居然这么大胆!” “松漠都护府,萧玄感。我对你们长安的事情不太清楚,如果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见谅。” “见谅?”巴尔戈气极反笑,“你打伤了我们十六个兄弟,让我见谅?” “那是他们没本事,而且,是他们先动的手。”萧玄感说道,“不能怪我。” “那也是你先拒捕!”一名受伤的“天众”扯着嗓子喊道,“你身份形迹可疑,又手持凶器,我们只是想把刀夺下来,又不是不还你!” 萧玄感把刀举止胸前,沉声道:“这是我的刀,也是我的命。动它,就是想杀我!” “我不介意杀了你。”巴尔戈咬牙道。 萧玄感道:“你可以试试,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你只是白白送命而已。你的实力,太弱,不配。” 巴尔戈脸色涨红,长啸一声,就要扑过去。 “住手!”李心安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李统领!” 看到李心安奔来,巴尔戈竟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这么期盼那个男人的出现。 二品初位的李心安,境界也仅仅比巴尔戈强那么一点,但李心安的实力并不能单纯由境界界定,他还是大唐剑圣的徒弟,实力足可比肩一般的二品中位。 纵观场上,也只有他,能和眼前这个神秘的刀客一决高下。 “李统领!”巴尔戈高声呼喊道,“这人极有可能就是藏匿张富春的人,请您擒下他!” 萧玄感扭头看去,气喘吁吁的李心安一手搭在巴尔戈肩上,一手冲着他拜了拜,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是你?” 李心安喘着粗气,说道:“巴尔戈啊……他……他是我朋友,刚从漠北来,不可能会藏匿张富春。” “你朋友?”巴尔戈看看李心安,又看看萧玄感,一脸的不相信。 “血衣堂的势力何时延展到了漠北?你如何认识的他?” “血衣堂?那又是什么?”萧玄感一脸疑惑,但他看的清局势,难得有人替他解围,他也不可能自己砸场子。 李心安扯了扯嘴角,这倒霉和尚怎么什么都往外说!不过这也正和他意,让他就坡下驴。 他走上台阶,亲昵的揽住萧玄感的肩膀,说道: “他是我旧相识,当年我去边军找我师傅,跟着队伍杀过契丹人,当初不幸与大部队走散了,幸亏老萧带路,不然我早就死在草原上了。” “他叫什么?“巴尔戈谨慎的问道。 “萧玄感。” 李心安道:“在场诸位,想必有不少人听说过这个名字。” “天众”众人面面相觑,“萧玄感”这三个字,在长安武林风头可谓一时无两,鲜有人不知道。 巴尔戈也有所听闻,毕竟同为刀客,他对此也多有上心。 “你就是萧玄感?” 萧玄感淡淡的点了点头,同时拍开了李心安揽着自己的手。 后者没半点尴尬,反而是笑嘻嘻的道:“老萧这次进京挑战长安刀客,就是我给他出的主意,等他打完柳家,他就是我们血衣堂的人了。” 巴尔戈惊疑不定的打量着两个人,“李统领说的,都是真的?” 萧玄感虽然不明白血衣堂是什么,但为了摆脱他们,只能顺着李心安的话说道: “对,我要加入血衣堂。” 他和巴尔戈都没看到的是,近在眼前的李心安,嘴角掀起了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误会(三) 巴尔戈看向李心安,说道:“既然如此,这位兄弟是自己人,小僧就不追究他打伤我们人的事了。” “不过——”他话音一转,接着说道:“情分是情分,本分是本分,该查的,我们还是要调查的。” “还烦请这位兄弟让个路,让我们的人进去看一眼,绝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萧玄感看着巴尔戈,冷冷说道:“我如果不让呢?” 巴尔戈双眼微眯,右臂紧绷,蓄势待发,道: “兄弟如果不愿意,那小僧,也只能做出一些大家都不愉快的事了。李统领,日后提起此事,还望您秉公处置。” 李心安面沉如水,他没想到巴尔戈这么不好糊弄,看来这群天竺和尚没一个傻的,看上去像个愣头青一样的巴尔戈,其实也如图罗一般精明。 他悄悄瞥了一眼身边的刀客,萧玄感如此执着于院子里,难不成……… 李心安想起来了,之前萧玄感拒绝他关门的时候,他曾听到过院内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呼喊声。 “萧玄感啊萧玄感,你可别真的藏匿了那个张富春,你说你一个外人,掺和这件事干嘛!” 李心安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已经保了萧玄感,就断没有再退缩的道理。 打定主意,李心安沉声道:“巴尔戈,你不信我,还是不信血衣堂?” “小僧并无此意,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你的规矩就是没大没小?” “李统领!”巴尔戈声调陡然提高,“您想护着您自己的人,可以,情理之中。可耽误殿下的大事,就说不过去了?” “巴尔戈,你是在威胁我吗?”李心安冷笑道,“好!既然你搬出了殿下来压我,我也不怕,我以我的性命担保,萧玄感绝对没有藏匿那个内奸!如若不然,你就用你手上的那口戒刀,砍下我的头颅!” 一旁的萧玄感闻言,不由得一愣,看向李心安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难以言明的意味。 巴尔戈沉默不语,半晌,低笑起来。 “哈哈哈……既然李统领话都说到说道这份上了,小僧再不让步,就是找死了。我们走!可小僧求李统领一点,日后这个萧玄感真的出现了问题,还望李统领自己洗干净脖子,等着小僧的戒刀。” 他冷笑转身,一挥袖子,朗声道:“走!” “等一下!” 出声叫住巴尔戈的,不是李心安,而是萧玄感。 巴尔戈疑惑的回过头,语气冷淡:“又干什么?” “你们进来。” 萧玄感侧身让开门口,向院内一招手,淡淡的道:“想查什么?尽管查。” 巴尔戈此刻彻底摸不着头脑了,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明明前一刻死活不让自己进去,现在又接受搜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心安心中也是万分不解,不过他尊重萧玄感的选择,也许人家真的没有问题,坦坦荡荡,就是不喜欢被人逼着接受搜查而已。 “李统领,您手下的人同意了,您想怎么做啊?” 李心安负手而立,平静说道:“老萧既然决定了,我也不拦着。你们想查就查好了,可有一点,损坏了东西,可得赔偿。价钱,我定。” “一定。”巴尔戈一挥手,身后“天众”立刻窜出十四五人,一窝蜂的涌进了院里。看书喇 不多时,“乒乒乓乓”的声音响彻起来,简陋的小院里那为数不多的家具尽数被他们从屋子里扔了出来,砸成一堆木头。 巴尔戈慢慢悠悠的晃了进去,饶有兴趣的看着手下人忙的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忽然间,他的视线被一个东西所吸引。李心安冷眼看着巴尔戈走到墙角下,蹲下身,抹了抹地,然后一拳轰下,露出了一个地窖的窖口。 李心安看到此处,只觉心都凉了,额上浮现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僵硬,动也动不了。 巴尔戈跳了下去,几息之后,他又飞一般窜出,重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铁青着脸,狠狠瞪了一眼大门旁的萧玄感,接着厉声问道:“查出什么了吗?” 这只是一座再简单不过的院子,这些“天众”就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查出什么。 面对着巴尔戈的质问,他们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发现。 “一群废物!”巴尔戈脸色涨红,气呼呼的往门外走去。 “愣着干什么!去下一家!” “损坏的财务,记得写个条子送到我这里来。”李心安朗声道。 巴尔戈经过大门的时候,李心安突然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恶臭,他不由得捏住了鼻子,但那味道还是直冲他天灵盖,让他有一种干呕的冲动。 “巴尔戈,你是不是掉到粪坑里去了?” 后者头也不回,恍若无闻,气冲冲的带着“天众”离开了。 萧玄感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认真的说道:“那不是什么地窖,之前那个地方,真的是个粪坑,只是后来被人弃用了。” 李心安瞠目结舌,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哈哈……巴尔戈感情真的是掉到粪坑里去了啊,还是他自己主动跳进去的,唉哟……” 萧玄感看着他眼泪都笑了出来,一时间有些无措,他抿了抿嘴唇,脸色有些发红,说道: “刚才谢谢你了,替我解围。” “没事。”李心安止住笑意,说道:“我也看不惯那几个天竺和尚,他们不讲道理,没理由让他们放肆下去。” “更何况,我还真挺中意你的。” “啊?” 萧玄感皱起眉,想起了些什么,问道: “你说的那个血衣堂,是什么?” “一个门派而已,你若是没有师承,我诚挚的邀请你加入。”李心安伸出手,笑道:“我是堂主,我能做主。” “师承……我无门无派。”萧玄感道,“只是听你们刚才说什么殿下,你是给皇帝办事?” “皇太孙李俶殿下,可以说是未来的皇帝。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萧玄感淡淡的道:“既然是给皇帝办事,我就没兴趣了,还请你另寻贤才。” 李心安很讶异于萧玄感的干脆拒绝,“你很讨厌当今圣人吗?” “是。”萧玄感冷冷说道,“我不仅讨厌他,也讨厌朝廷,讨厌大唐!” “可你是大唐人啊。” “大唐人吗?“萧玄感脸上涌现出一抹怅惘,他摇摇头,“我并不认为。” “我从小是个孤儿,出生就在松漠都护府,没见过自己的爹娘,是那里的老兵抚养我长大。” 萧玄感说起往事,眼中怨恨更深:“我在那里待了十八年,身边三十七名老兵,为大唐守国门。但这十八年来,没有一个新人去过那里,没有人也就罢了,没有银子也就罢了,可是粮食、水、棉衣、药材、甲胄、武器,这些都没有,十八年来我从没见过外来的物资。” “那三十七名老兵,在十八年内陆续离世,他们有的被冻死,有的生病而死,有的发了疯自己撞墙自尽,还有的,出了门,走向大漠,再也没回来。” “他们给大唐尽忠,大唐给了他们什么?” 萧玄感盯着李心安,目光灼灼的问道:“李心安,你告诉我,这样的大唐,我凭什么喜欢?” 李心安闻言,不由得沉默了。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道: “大唐以武立国,历年征战,开疆拓土,这个过程里面,势必会有人牺牲,这是不可避免的事实。” 萧玄感冷冷说道:“我虽然没上过私塾,但也知道穷兵黩武这四个字!大唐连年征战,不久前才刚刚出征契丹,我自漠北而来,也曾见过不少军队,沿途搜刮百姓,所作所为,与匪无异。你说战争势必有所牺牲,牺牲士兵也就罢了,难道还要牺牲百姓吗?” “不管如何,大唐天威所至,百姓安居乐业。承大唐恩泽者,要比受大唐迫害者,多得多的多。” 李心安道:“少数的牺牲,换来多数人的安定,这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 “把人命当成筹码,说成买卖?”萧玄感眼神冰冷,“如此冷血无情,你那个血衣堂里面,是不是一群刺客?” “很明显吗?”李心安点点头,承认道:“的确。” “原来如此。”萧玄感露出一抹冷笑,“感情你是个杀手头子,堂堂皇太孙,手下居然招揽了你这种人,看来他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很好,我对大唐更加失望了。” “我是不会加入你们血衣堂的,请你自便。” 李心安长叹一声:“唉……既然如此,我也只好离开了。” “慢走,不送。”萧玄感淡淡的说道,转身走进院内,就要关门。 “只是可惜了,我忙活了半天,做了桩好事,还因此得罪了同僚,到最后只得了一个不咸不淡的谢谢,亏啊亏啊,亏到姥姥家了,唉……” 正要关门的萧玄感脸上顿时挂不住了,他恨恨的探出头,盯着李心安,道: “我萧玄感平生绝不亏欠别人,你要什么,告诉我。” “除了给皇帝办事,或是加入血衣堂。” 李心安微微一笑,道:“还记得我今天来找你所为何事吗?” 萧玄感眼珠转了转,道:“那个慕容白?” “对了。”李心安道,“他的修为也在二品中位巅峰,只是他是一名剑客,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这样一位与你旗鼓相当的对手。” 他压低声音,笑道:“而且,这是一场你大概率会输的比试,可你来长安,不就是为了求一败吗?” “我们都很期待,你和慕容白的对决。” 萧玄感眼神闪烁,李心安的话让他动容了。 的确如李心安缩所说,自己来长安,一是为了打响名号,二就是为了淬炼自己,所以他才会大言不惭的说要挑战柳家家主柳霄偲。 可现如今来了这么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无疑是他练刀的最佳人选,犯不上赌命去挑战柳霄偲,萧玄感很清楚,那和找死没两样。 “好,我答应。”萧玄感松了口,道:“你让他明天过来。” “喂喂喂,不是。”李心安歪头道,“是你要补偿我,居然还让人家慕容白登门?” “那你想干什么?”萧玄感皱眉道,“让我去找他?” “如何?” “也不是不行……”萧玄感回头看了一眼空荡的院子,有些疑虑。 李心安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入目尽是被损坏的家具,没什么异常。 “他在看什么?”李心安暗自疑惑。 “好,我去找他。”萧玄感道,“我把明天的日程延后,你带我去。” “干嘛明天啊,今天就是个好时候!”李心安笑道,“明天还不知道生出什么变故呢。” 他是在担心“天众”那边发难,李俶肯定要怪责自己,明天可能抽不开身。 “今天?” 萧玄感面露难色,“可能……不行。” “为什么?”李心安瞥了一眼院内,“难不成你这里真的藏匿了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你要照顾他?” “萧兄,奉劝你一句,不知者无罪,这件事牵连很大,你不要掺和进去。不然,十死无生。” “我当然没有!”萧玄感轻咬嘴唇,心一沉,下了决心: “今天就今天!” “好。”李心安喜上眉梢,伸出拳头停在半空。 “成交!” 第一百九十章 小小的教训 在景云街找了半天,巴尔戈也没有找到任何可疑之处。眼看着天色不早了,图罗那家伙去找缇锡格,也一直没有回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无奈之下,巴尔戈只能收队。 “巴尔大师,我们就这么回去,会不会被殿下责怪啊?”有手下忧心忡忡的问道。 巴尔戈冷笑一声,说道:“怕什么?殿下若是责怪,就把责任都推到李心安身上去,他阻碍我们调查,这是不争的事实。” “我的戒刀,可等着饮他的鲜血呢!” 不远处就是坊市大门,巴尔戈脚步也不由得轻快了起来,一想到有可能就此扳倒李心安,给“天众”出一口恶气,他就分外畅快。 也正因如此,他却是忽略了,坊市大门处,正缓缓走进三人,直冲他们而来。 “诶,你们看,那不是慕容公子吗?”身边人窃窃私语,目光纷纷看向来人。 巴尔戈心生疑惑,皱眉看了手下一眼,“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慕容公子?” “他在说我。” 巴尔戈双瞳猛地放大,他愕然转过头,就发现刚才还空无一人的面前,此刻被一道白衣堵的严严实实。 慕容白抱剑而立,冷冽的注视着他。 在他身后,叶青岚和张权一左一右,脸色皆是笼上了寒冰。 巴尔戈喉咙微动,冷汗从鬓角渗出,流淌到肩上,他尴尬的挤出一个笑容,说道: “慕容公子,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我家堂主被人堵了,特来看看。” 慕容白眼神如刀,划过巴尔戈的脸庞,后者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脸色顿时煞白。 “我记得,你好像是天众的人,是邪里牙的手下?” “承蒙慕容公子记挂,小僧巴尔戈,出身天竺兰若寺,是天众的四位领事之一。” “原来是天竺的高僧,慕容白失礼了。”慕容白微微颔首,算是赔罪。 “慕容公子严重了,兰若草芥之地,小僧身份低微,不敢受慕容公子大礼。”巴尔戈连连摆手,陪笑道。 “那么,巴尔戈大师,我堂中弟子来报,我家堂主似乎在永达坊跟人起了冲突,对方人多势众,不知天众的兄弟们,可曾见到我家堂主吃亏?” 这…… “天众”众人面面相觑,有苦说不出。 慕容白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要给李心安出头,所以才特意拦住他们。可关键是,他这个说辞,实在是有些牵强。 冲突?哪儿有啊,分明是你家堂主主动招惹我们!至于吃亏,那就更是离谱。人家堂堂“八部天龙”正统领,就算是他们的统领苏赫多在此,李心安也不会吃亏。 那可是让“天众”好吃好喝供养这的一位爷,虽然他们和血衣堂不怎么对付,或者说是那群天竺和尚和李心安不对付,但他们也没那胆子真的在明面上冲撞李心安。巴尔戈图罗都是绵里藏刀,算不得顶撞。 按理说,慕容白也应该知道这两家的恩怨,都是口舌之争罢了,没必要掺和进来啊。 巴尔戈脑子也是很灵光,但就算是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慕容白为什么出现。他理应知道,李心安不会吃亏的。 不过慕容白也算是给他们留了面子,没有指名道姓,真的撕破脸皮。巴尔戈就坡下驴,说道: “李统领一直与我们一起行动,捉拿皇孙府在逃的……内奸,并未与任何人产生冲突。” 他瞥了一眼慕容山身边的叶青岚,目光有些阴冷:“想来,是您的人,回报的消息有误。” “是吗?”慕容白神情冷淡,没有任何变化,声音依旧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 “最好是这样,我家堂主性子和善,吃了亏也不会说,没人给他做主,因为这个,在殿下那里受了不少委屈。” “谣言不是空穴来风,我家堂主是不是真的出了事,我还是自己去查明,禀告殿下为好。没有的话,万事大吉。但情况如若属实——” 他的拇指轻抵剑镡,“凤鸣”剑身与剑鞘缓缓摩擦,绽放出古老而厚重的声响。赤红色的剑身出鞘一指之宽,像是打开了毁灭世间的魔盒,恐怖的剑气纵掠而出,划过巴尔戈的脸颊。 “那人,我饶不了他!” 光滑的皮肉出现缓缓一道裂缝,鲜血涌出,还未流淌到下颚,细微的伤口便已经愈合,干涸的血液沾在脸上。 巴尔戈低下头,声音低微而虔诚: “小僧……卑职明白。” 慕容白摁住剑镡,收回了出鞘一指的长剑,瞥了一眼巴尔戈的肩膀,道: “你受伤了?” “小伤,无碍,多谢慕容公子关心。” 慕容白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他也清楚,万不得已李心安不会和他们交手,而从眼前的情况看来,巴尔戈的伤断然不是李心安所为。 “永达坊中,是谁敢违背殿下之人?”慕容白道,“难道你们遇上了……他们?” 巴尔戈明白慕容白话里的意思,他摇摇头,说道: “并不是那边的人,而是李统领的老友,即将加入血衣堂的新人。” 慕容白和叶青岚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茫然。没听说过永达坊里面有李心安的老友,也没听说血衣堂要收新人啊? “张权,你可知道巴尔戈说的那人是谁?”慕容白以内力传音,问道。 张权暗自回应道:“不知道,从没听过。” “那就怪了……” 巴尔戈看出了他们三个人的疑惑,说道:“连慕容公子也不认识那位?” “确实不知。” “也对,慕容公子才新晋加入血衣堂,不知道也正常。但是,连张小兄弟也不知道吗?” 张权淡淡的道:“我家堂主交往颇多,市井乡民有之,隐世高人亦有之,岂是我能一一认识的?” 巴尔戈微微一笑,也不再卖关子,说道: “据李统领所说,他那老友居于漠北松漠都护府,年少时,曾在草原救过李统领一命。他不久前进京,挑战长安刀客,掀起了一阵风云,扬名之后,便要加入贵堂。” 话都说到了此处,不用说也知道,那人的身份是什么了。 “萧玄感?”叶青岚失声道。 “哦?叶公子也认识?难不成您也与那刀客有旧?”巴尔戈故作惊讶。 “呵,不认识,也认识。” 叶青岚眉头紧紧的皱成一团,他怎么也理解不了,虽然李心安说过有意招揽他,可……这才过去不到两个时辰,就成了? 萧玄感为什么要加入血衣堂,他没有任何理由去做一个刀尖舔血的刺客,原因总不能和自己一样,图个刺激…… 慕容白一脸冷峻,“巴尔戈,此事属实?” “卑职亲耳所听,亲眼所见。李统领与萧玄感十分熟络亲昵,萧玄感也亲口承认,要加入血衣堂。” 巴尔戈摇摇头:“只是,让卑职不解的是,萧玄感如今已在长安扬名,一旦加入血衣堂,岂不是有暴露的风险?李统领此举,意欲何为?” “堂主心思缜密,自有安排,不劳天众费心。”张权双臂环抱,一脸不屑。 “既如此,卑职就不耽误三位的事了。”巴尔戈深作一揖,道:“慕容公子还是快去找李统领为好,也许,他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没有人帮衬,他不好处置的。” 慕容白没有再说话,仅仅是点了一下头,便绕过他,往永达坊内走去。 沿途“天众”不自觉的向两侧退去,给三人留出一条通路。 巴尔戈扭过头,阴森的视线牢牢锁在慕容白身上。直到他的背影变成一个细小的黑点,消失不见,他才收回目光。 身边的“天众”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话,巴尔戈那猩红的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任由谁看了,都要敬而远之。 “慕容白……” 很久很久,巴尔戈才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总有一天,今日所受屈辱,我让你十倍偿还!” 他刚要迈步离去,突然僵住,脸颊上爆发出一阵血雾,溅射到他的眼中。 巴尔戈捂着右眼,心惊胆战。 “好高明的剑法,预留了一道剑气在我身上,待我动气才发作……” “慕容白,好生了得!” 巴尔戈无力的望着前路,惆怅道:“走,回去复命。” …… 拐进景云街,叶青岚迫不及待的问道: “白哥,你刚才那一剑真的漂亮,居然能让剑气化形留在那个天竺和尚体内,是怎么做到的?” “你能看出来?”慕容白讶异的看着叶青岚,旋即欣慰的笑了笑: “你可以准备冲击三品高位了。” “别了,李兄让我打好基础,我还是慢慢来。” 叶青岚随即转向张权,问道:“哎小张权,李兄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比如?”张权歪头道。 “比如,收集人,男人。” “没有,堂主正常得很。” “那不应该啊……” 慕容白道:“你是在说萧玄感的事情?” “对啊。”叶青岚道,“今天早些时候,李兄跟我说过,他想把萧玄感收进血衣堂,没想到居然这么快。” “贤才,谁人不爱?对于江湖门派而言,萧玄感是个再大不过的宝贝,放在慕容山庄,也足以当一位客卿。” 慕容白微微勾起嘴角:“而且,血衣堂得此人,必能蒸蒸日上。血衣堂里,也能热闹不少。” 叶青岚撇了撇嘴,“总得多了解一下啊,哪有第一天见面就把人收了的,当皇帝选妃啊。” “嘘,慎言!” 两人正说着,全然没看到,他们谈论的两人,就站在远处,愕然的盯着他们。 “白木头,叶七,张权?你也来了?” “堂主,你没事?”张权望见李心安,惊喜的道。 “我没事。”李心安看着三人,“可碰见巴尔戈了?” 叶青岚走过来,换回了配剑,点点头,道:“白哥给了他点教训。” “好歹都是同僚,别太狠,闹到殿下那里去,说不清楚。” 慕容白没有回答李心安的话,他站在原地,视线牢牢锁在一人身上。 李心安身边,萧玄感屏息凝神,目光如炬,如临大敌。 两个人,皆是身体紧绷,气息内敛,握住了各自的兵器。 李心安看看慕容白,又看看萧玄感,无奈的摊开手,说道: “我就猜到会这样,可你们也不能一句话不说,就在大街上打啊。” 见两人还没有反应,李心安只得拉住萧玄感,道:“隔壁宣义坊,血衣堂有一块产业,常年搁置,成了一大片荒院空地,离这里不远。” “张权,带着白木头,我们去那里,让他们打个痛快。” 第一百九十一章 刀与剑 叶青岚自认为自己天分还算可以,见识过的剑法也多如牛毛,可当他亲眼看到慕容白和萧玄感的交手时,仍旧是被震撼的无以复加。 倒不是两个人展现的实力超出了他的预料,只是这二人,出招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宣义坊这座被血衣堂废弃多年的破旧院落,占地少说也有十五六亩,完全沦为了慕容白和萧玄感二人的战场。留给李心安他们三人观战的空间,仅仅是院中那棵枯萎多年的老树。 三个人就这么挤在一人之宽的狭窄树空里,目不转睛的盯着下方来去无踪的两人。 院内,尽是他们的残影。刀与剑碰撞摩擦,火花四散,一些地方的枯草,都隐隐有些烧焦的迹象。 “李兄,我不行了。”叶青岚揉着自己的眼睛,“完全看不出来他们的动作。” 李心安却是一脸认真,头和眼睛转的飞快,叶青岚境界未到,看不出来,他却是看的津津有味,舍不得放过一点,生怕错过什么。 “高手过招,不都是摆足了谱,然后一招定胜负的吗?”叶青岚歪头看着下面完全看不清身影的两人,“他们怎么跟疯狗似的?” “高手过招,胜负虽然只在毫厘之间,但毫厘之前的铺垫也绝不可少。你现在还不理解,慢慢就会领悟了。”李心安说道。 “那以李兄你看来,慕容白和萧玄感,谁会赢?” 李心安凝重的回答道:“目前看来,二人是势均力敌。之前萧玄感曾被白木头短暂压制过一段时间,可被他凭着刀阔力沉的优势生生给掰了回来。现在白木头似乎有些气力不支,但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卖的破绽。” “如果说非要说一个输赢的话,我觉得,还是白木头胜算更大。” “且……慢慢看。” 枯树之下,萧玄感步步紧逼,一口势大力沉的钢刀神出鬼没,慕容白的剑每次和刀碰撞在一起,虎口总是被震的发麻。 慕容白神情冷峻,没有做出反击,而是借着萧玄感源源不断的进攻,顺势化解之前二人对拼内力所留下的淤伤。 “堂堂大唐江湖武林少盟主,就是会一味地退后,不敢反击吗!” 萧玄感似乎是对慕容白的态度有些不难烦,当即暴喝一声,手腕翻转,钢刀变向,横扫而出,斩向慕容白的腰。 慕容白不闪不避,“凤鸣”倒提,挡在腰间,与萧玄感的钢刀摩擦出令人心颤的声音。 一股罡风自二人中央骤然爆发,直吹的地上飞沙走石,枯草零立,在树上观战的李心安三人,也都被殃及池鱼,曝了一脸灰。 慕容白淡淡的扫了一眼萧玄感的佩刀,他已经摸清楚了萧玄感的诡异之处,或者说,强大之处。 萧玄感的佩刀仅仅是市面上常见的唐刀,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按理说慕容白的“凤鸣”足以在两人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就把萧玄感的刀给砍断。 但两人每次交锋,硬碰硬吃亏的永远都是慕容白。究其原因,不在于兵器,而在于萧玄感的功法。 慕容白可以看得出来,萧玄感的身上裹着一层淡淡的水蒸气,两人酣战至今,身上出些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远远没到这种地步。 那就是萧玄感一直在暗中运转内力功法的缘故。 萧玄感的内功奇异至极,常人所练内门心法,多是提炼真气,修身养性,或者阔通经脉,以求武道进境。但萧玄感显然不在上述之列,他的内力,全放在了手里的那把刀上。 这才解释的通,慕容白凭名剑“凤鸣”都无法斩断萧玄感的普通钢刀。那是因为自始至终,和“凤鸣”交锋的,都是萧玄感的内力! 慕容白想到此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震惊之色,两人战斗之时也暗中比试了几次拳交,萧玄感给他的感觉完全不是内力亏空的样子。 换句话说,萧玄感在维持钢刀上内力充盈的时候,体内真气还有余。 “此人内力,真如浩瀚江河……”慕容白暗暗赞叹道。 “相较于他,我倒是差了许多。” “比试的时候,可没时间给你走神!” 萧玄感的一声怒吼把慕容白拉回了现实,他回过神的时候,胸膛上已经结结实实挨了萧玄感一拳。 “额啊……”慕容白脸色一白,“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李心安惊的从枯树上站起,差点没把叶青岚和张权给挤下去。 慕容白和萧玄感交手至今,约莫一柱香的时间,终于是见了第一次血。 只是没想到,会是慕容白。 “你确实厉害,比我以往遇到的对手都要强,强的多!”萧玄感站定身体,望着慕容白,认真的说道: “可你一直在试探我,我不喜欢这个样子。我希望,你可以拿出真实的本事了。” 萧玄感目光坚定:“我有预感,自己很可能不是你的对手,但就算是输,我也想要输给你最强的一招。” 慕容白抹去嘴角渗出的鲜血,淡淡的笑了笑,道: “萧兄言重了,慕容白并不是唯唯诺诺之人,只是身处闹市,动静不想弄得太大。” “既然萧兄想要速战速决,也正合在下之意。” 他缓缓把“凤鸣”收回剑鞘,脸上重新变得平静。 慕容白闭上了眼,声音轻微,宛若呢喃: “萧兄,此为《浩然剑典》之招,请赐教!” 萧玄感一直没有用到的左手此刻也握住了刀柄,双手握刀,这是一名刀客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微风拂起,枯叶沙尘随风飘扬,像是一条柔曼的轻纱,在二人之间缓缓摇荡。 叶青岚大气也不敢喘,捂住了口鼻,目光紧紧的盯着宛若被定住的二人。 他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这才是符合他心中对于高手比试想象的场景!绝世剑客与绝世刀客宿命对决,二人黑衣斗笠,面容朦胧,衣袂无风自动,寒光乍起,生死只在一瞬间。 眼下的寂静,只是死亡来临前的安宁罢了。 片刻之后,李心安眼神一动,惊呼道:“来了!” 刹那间,耀眼的火光出现在了慕容白的手上,随着长剑的缓缓出鞘,火焰最终布满了“凤鸣”的剑身。 带着火焰,长剑朴实无华的斩出。 “气蒸云江!” 火焰化作一弯园刃,向着萧玄感飞去。在空中,那恐怖的气浪掀起了地面,无数的细小沙石如雨般激射而出,与火焰弯刀一道,笼罩住了萧玄感的身体。 叶青岚瞪大了眼,焦急的喊道:“火,会烧死人的……” 可不待他说完这句话,火幕骤然散开,一道裂缝从萧玄感的脚下蜿蜒而出,直奔慕容白的下盘。 慕容白立即向脚下飞速的刺出两剑,但他低估了萧玄感的这一招,那裂缝中爆发出极强的一阵刀罡,卷碎了慕容白的两道剑气,将他整个人掀飞了起来。 萧玄感大踏步跟上,趁着慕容白人在空中失去重心,无处借力的空档,跃至慕容白上方,连劈三刀。 慕容白身体猛地砸进地面,烟尘四散。不过这次他没有再给萧玄感机会,砸地的瞬间就已经弹了起来,直冲向李心安三人观战的那棵老树。 “李兄,退后一步,让我借力!”慕容白低声吼道。 李心安灵巧的翻下树,慕容白脚步踏在之前李心安站着的那处地方,用力一蹬,借势跃到了半空。 他这一踏,本就枯萎多年的老树更是摧枯拉朽一般断成了数段,叶青岚和张权从上面无力的摔下,还来不及呼痛,便被李心安拉倒了院墙之上。 不知道是不是叶青岚眼花了,他居然看到,慕容白跳在空中,停住了! 更离谱的是,原本只有一把的“凤鸣”,在慕容白身后的,居然浮现出两道一模一样的剑影,三把剑的剑尖凝聚着金红色的光芒,虚虚实实,分不清楚。 萧玄感如临大敌,死死盯着半空中停滞的慕容白。 下一刻,金红光芒倾泻而下。 萧玄感毛发根根耸立,沐浴在金红光芒中的他看上去异常痛苦,脸上青筋暴起,仰天长啸,奋进全力的把刀扛在了肩上,顶着那虚幻的光芒。 但慕容白的攻击并不仅仅局限于这样,三道剑影飞出,环绕着萧玄感,接连不断的刺去。 二虚一实,亦或者三把都是真实的剑,不知道将萧玄感割出多少道细小的口子。 但不管怎样,这个男人扛了下来。 当金红色光芒散去,慕容白一脸疲惫,毫无风度的摔在地上之时,萧玄感也终于是摆脱了飞剑的烦恼,挥刀披散了“凤鸣”的两道残影。 他把长剑抛回给慕容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里焕发着多少年都没曾出现过的热切光芒。 “哈哈,痛快!”萧玄感大笑道,“自从我当年离开松漠都护府,八年了,从没像现在这样酣畅淋漓的打一架了。” “慕容白,你是个很好的对手,我……谢谢你。” 慕容白摇摇头,轻声道:“能逼我使出这招金霞流天,你也是个很好的对手,那是李兄都办不到的事情。” “萧兄,我也很感激你。” 一旁的李心安跳脚骂娘的心都有了:“你们两个人惺惺相惜也就罢了,损我干什么!” 萧玄感原本正肆意的笑着,突然停了下来,脸上满是惋惜: “可惜,可惜了。” “惜从何来?”慕容白问道。 “慕容公子出身名门正派,却加入杀手组织,给朝廷办事,岂不是折辱了家门?” “而且,唉……萧某,也要轻视你几分。” 慕容白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萧兄所想,乃是天下多数人心中所虑。可殊不知世人多愚昧,公道在少人。在下加入血衣堂,一不为追名,而不为逐利,与朝廷无关,与慕容山庄无关,所作所为,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可一个杀手组织,又有什么能让你问心无愧的事情?” “惩奸,除恶。” 萧玄感闻听此言,不由得愣住了。他竭尽脑汁回想着自己关于杀手这两个字的理解,不敢置信的道: “收钱办事的杀手,也能惩奸除恶?” 慕容白道:“杀手既然存在,就有他存在的道理,他们势必会做出一些血腥的事情,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黑白两路,皆有秩序需要稳定,皆有人需要守护,那也是不争的事实。” “血衣堂,就是这样的势力。” 第一百九十二章 刀与剑(二) 慕容白朗声道:“凡大丈夫者,若不能带三尺之剑,升天子之阶,也应当尽心竭力,做些利国利民的好事,这也是我江湖儿郎存在之礼。” “我家堂主,对萧兄颇为欣赏,不知萧兄可有意加入,共谋大事?” 萧玄感瞥了李心安一眼,淡淡说道:“你们要是想要去刺杀皇帝老儿,我冲第一个,给你们鞍前马后。如若不是,则就免了。”看书溂 “萧兄,此言何意?”慕容白愕然道。 “我对你们血衣堂完全没兴趣,也听不懂你说的那些什么大道理。我来长安,目的只有一个——” 萧玄感抬起刀,对准慕容白的脸,冷冽的道: “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世上有一个来自漠北的刀客,被漠北老卒,被朝廷放弃的人抚养长大,要给他们正名!” “慕容白,你的身份很尊贵,对我而言,是一个很好的跳板。” “所以……我得赢啊!” 萧玄感弓起腰背,身体像一支离弦之箭一般飞射入慕容白的怀里。他一个肩顶将慕容白撞的后退一步,顺势攻势雨般落下。 带着幼年的痛苦,带着老卒的遗志,带着漠北的风沙,带着对大唐的怨恨,带着自己的野心,萧玄感的身体整个的化成了一道血红色的闪电,在慕容白的身上划出一道道血色纹路。 白袍浴血,支零破碎。 终于,狂风骤雨的攻势落幕,萧玄感凝聚了所有内力,汇集到手中已经折断了的方寸短刀上,发出了他最后的一招。 “虎啸龙吟!” 天空之上,昏黄的云彩轰然破开,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缝隙,萧玄感的刀罡席卷上了天空,然后带着他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和怨恨,砸在了慕容白身上。 刀客眼帘低垂,眼睛已经快要看不清东西了,浓浓的无力感袭来,似乎要把他拉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去。 他感觉到天地在旋转、倾倒,然后身体瞬间无力,直挺挺的往地上倒去。 萧玄感并未迎来想象中的坚硬地面,他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艰难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他不怎么待见的脸。 “我……不欠你的了。”萧玄感眼神逐渐变得空旷而无神,喃喃说道。 李心安轻轻点头:“嗯,我知道。很感谢你,为我们展现了刀客的强大。这场战斗,我受益匪浅。” “你终有一天,会成为大唐天下最耀眼的刀客。漠北老卒,足以安息。” “是吗?”萧玄感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其实我也……很感激你,慕容白是很厉害的对手,与他交手,我也很荣幸。” 他竭力的偏过头,想要看清慕容白那边的状况。刚才那一招,是他最强的杀招。萧玄感平生最引以为傲的磅礴内力被他尽数灌在了那朴实无华的一刀上,寻常二品中位,遇之必死无疑! “他没事……” 萧玄感的眼神凝固了,他不敢置信的看到,慕容白就站在那里,一脸平静,收拾着破损的衣服。 四周碎裂的地面已经很好的说明了那一击的实力,但慕容白硬扛了那一招,却什么事都没有。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感受到萧玄感投来的视线,把长剑缓缓归鞘的慕容白向他投来一个和煦的笑容。 “那小子,笑起来挺好看,就是一天天总板着个脸,跟谁都欠他钱似的。”李心安调侃道。 “是……那把剑吗?” 萧玄感怔了怔,旋即释然的闭上眼,眼角滑下两滴泪珠。 “是那把剑,我没输,我没输……” 慕容白走过来,蹲下身子,轻叹道:“是我胜之不武。” 萧玄感此刻已经听不到了,他的头颅无力的歪向一旁,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只是不知,被他救下那人,是否无恙? …… 皇宫,正是快要休息的时候,当今圣人李隆基却没有去找贵妃娘娘,而是陪着一位老人,在阁楼里下棋。 这处阁楼位置极为偏僻,处于御花园的东北,周围假山怪石交相掩映,平日看不到踪影。 偌大的皇宫中,知道这里的人也不过双手之数。也有不知名的小婢女小内侍无意间闯到这里,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身影再也没出现过。也许多年之后,人们才能从御花园的湖底,从那找到的堆积如山的尸骨中,知道这些失踪的人。 这里是锁龙阁,大唐皇室禁地,地上五层,地下八层,总计十三层。 上五层,存放武学秘籍,丹经医书,天下地脉,列国图志,以及皇帝的遗诏。 下三层,则是用作牢狱,关押可能威胁大唐安危的一切人物。 锁龙阁规划天策府管辖,直属皇帝统领。 而和圣人李隆基于锁龙阁四楼天台对弈的老者,正是天策府大统领,当今圣人李隆基的亲叔叔——李贤。 他本应该是酷吏丘神勖手下的一个亡魂,早就该死在文明元年的那个夏天。 这位早已经淹没在史书中的皇子,从一个死人,摇身一变,成为了天策府的大统领,在暗中,维持着李唐天下的威严,近三十年之久。 这个秘密,只有历任的皇帝,和当年亲手埋葬他的天策府副统领——丘神勖知道。 李隆基把黑棋放在棋盘上一处,落子清脆,拉回了神色有些怅惘的李贤。 “皇叔可是有心事?”李隆基问道。 “哦,没有,劳圣人挂念了。”李贤瞅了一眼棋盘,然后把棋子下在离李隆基刚才落子之处远远的一个地方。 圣人有些不太高兴,“你们啊,都这样,下棋总是故意让着朕。” “圣人一国之君,微臣不敢不敬。” “皇叔言重了,你我自家人,今日只谈私事,不论朝政和府事。” 李贤本想谢恩,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侧头向一方看去,露出玩味的神色: “嗯?” “怎么了?” “一个有意思的娃娃,居然摸到了无样法相的门槛,有趣!有趣!” 李隆基笑笑,“又是这些江湖人,搞得满城乌烟瘴气,皇叔,朕让天策府准备良久,可是能行动了?” “这些天,长安那些江湖人都挺老实的,有些把柄不好动,也不能动。”李贤说道,“不过,老臣已经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对象,让朝廷开刀,以儆效尤。” “哦?是谁?” “柳家。” 李隆基皱眉道:“我记得,他们好像是王忠嗣提拔的……” “所以,此事还需要圣人稳住王大将军。”李贤跪伏,恭声道: “请圣人降旨。” 李隆基摆摆手,道:“小题大做啦。杀一个柳家,何须朕动笔下旨,朕会吩咐杨国忠去做,皇叔到时候派人知会他一声就够了。” “老臣,遵旨!” 李隆基低头看着杂乱的棋盘,突然笑骂道:“这一番谈话,朕都不知道落哪一颗子了,来来来,重新下。” 李贤伸手拂过棋盘,刹那间,黑白子纷纷浮起,泾渭分明,落到了两人身前的棋篓中。 李隆基置换了两人面前的棋篓,笑道: “这一次,换皇叔执黑棋。” …… 和萧玄感那一战,慕容白也受了不轻的伤,尤其是内脏被内力所震,这些天上吐下泻,难受的很。 好不容易止住了伤势,刚想闭关修炼,就被李心安打破了清修。 “白木头,我要突破二品初位啦!”李心安扯着嗓子,推门而入。 慕容白无奈的道:“李兄,你有收获,可也不要打扰别人闭关啊。” “嘿嘿,你是我兄弟,我们之间还这么见外干什么?修炼什么时候都行,但开心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人生得意须尽欢,天香楼走起,继续宰叶七那小子一顿!” “喂,我可都听着呐。”叶青岚的声音自李心安身后幽幽传来。 慕容白就知道这俩人会一起出现,无奈说道:“好,等我换一身衣服,再随你们同去。” 换好衣服,三人正准备走出幽香居,张权就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 “堂主,萧玄感醒了。” “这么巧?”李心安正色道,“走,我们快过去。” 萧玄感昏了两天,他的屋子离门口也比并不算远。四人赶到的时候,萧玄感已经下地了。 “萧兄,你才刚刚醒过来,身体乏力,不易乱动啊。”李心安一个箭步扶住萧玄感,把他按回了床上。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比现在更严重的情况我都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没问题的。”萧玄感轻声说道。 “那也不行!”李心安说道,“之前你独自一人,没人照顾你,随你祸祸自己的身子。现在我们看着你,可就不能再让你乱来了。” 萧玄感身体一僵,他低着头,李心安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过后,萧玄感才僵硬的吐出两个字: “谢谢。” 四人对视一眼,都觉得这萧玄感有些可爱。 “在漠北,过得很苦?”李心安坐到萧玄感旁边,轻声问道。 “……是啊,很苦。”萧玄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时刻担心,自己会不会被野兽给叼去。” “除了漠北老卒,身边就没有别人了吗?” “嗯。”萧玄感点点头。 “一直待在松漠都护府,这是第一次来大唐?” “对。” “也没去过契丹草原?” 萧玄感眨了眨眼,“去过几次,去杀人换钱,还有买些东西。” “买东西,为什么不去大唐的边市?”叶青岚不解的问道。 不待萧玄感回答,李心安解释道:“松漠都护府是大唐插进契丹草原的一把尖刀,相对而言,距离契丹的部落是最近的。想要回大唐关市,则要困难许多。” “是的,去大唐关市最近的路,也要翻过两座山和一片岩滩。那里风沙肆虐,尸骨遍地,是……松漠都护府埋尸之地。”看书喇 “你觉得,契丹相较于大唐,如何?” 萧玄感疑惑的看着李心安,“你为什么问这个?” “想问问你的真实想法。”李心安双臂枕在脑后,躺在床上,散漫的道: “你说你自小在漠北长大,身边尽是漠北老卒,那你这一身刀法从何修炼而来?能让慕容白都得使出看家本领才勉强不败,你的身份是否如你所说,那样真实?” 萧玄感脸色冰冷,“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是不是,契丹狼奴。” “狼奴?那是什么?”萧玄感皱眉问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不知道?”李心安上下打量着他,“算了,我也不跟你讨论这个。” “简单的来说,我们是血衣堂的杀手,给朝廷办事,好事有,丧良心的坏事也不少。但我们总是要维护大唐的利益,大唐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敌人。契丹狼奴,我们恨之入骨。” 叶青岚淡淡的道:“你的身份解释不通你的实力,我们想听真话。” “我说的一直就是真话!”萧玄感咬牙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与我无关!” “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们动粗了。”李心安道,“一会儿我们会给你吃一种药,服下药之后,你会不自觉的说出我们问的一切答案。到时候,真相自然而然会水落石出。” “你要不是契丹狼奴,我们给你赔罪,处置任你挑选,我绝无怨言!”李心安凝重的道,“可若是……是的话。” “就别怪我们,杀了你邀功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刀与剑(三) “喂我吃药?” 萧玄感冰冷的扫过三人的脸,慕容白有些尴尬,低着头眼神游离,叶青岚倒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 至于李心安,萧玄感则是真的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杀意。 “这个人怎么回事,明明之前还要拉拢我,现在却又想杀我。” 萧玄感眉头紧皱,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有能力从这里安然离开。脱身之计,只能是老老实实听他们的。 “吃药就不必了。”萧玄感淡淡的道,“你们到底想问什么?” 李心安道:“我之前问过了,再说一遍:既然你去过契丹,那么告诉我,契丹和大唐,哪一个更好?” “契丹……幅员辽阔,然契丹人多面黄肌瘦,如同枯猴。行事不守规矩,恃强凌弱,斗争多发……比不上大唐。” “你说你在来的路上,见到士兵劫掠百姓,无恶不作,可是真的?” 萧玄感道:“当然!” “那你又做了什么?” “我……” 萧玄感一时语塞,皱眉问道:“我只是一个布衣而已,我能做什么?” “替百姓出头,去找那支军队的领兵将军理论,去找官员申诉,如果他们串通一气,你来到了长安,去京兆府衙门告案,如果这些统统不行——” “拿起你的刀,杀了他们。” 萧玄感被深深地震撼了,他扭头看向不远处放在桌子上的佩刀,喃喃自语道: “杀了他们,他们是官,杀了他们……” 李心安沉声道:“民又如何?官又如何?你是一名刀客,见识过大唐的阴暗,有了力量,就不应该继续沉默下去。你要做的,是让天下间再也没有和你一样受大唐弊政迫害的人!” “……你说得对。” 萧玄感深深叹了一口气,心中一直禁锢着他的那道枷锁似乎松动了些,他不由得豁然开朗。 “那些劫掠百姓的贪官污吏,我会找到他们,一个个砍下他们的头。” “不过,现在不行。”萧玄感有些低沉,声音微弱,“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李心安笑道:“其实也不用你动手,我们已经查出来了,那支劫掠百姓的军队才被朝廷刚刚整编不久,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山匪恶霸出身。目前,那支军队已经停在了云州,殿下上报实情,被他们劫掠的百姓也被我们接了过来,目前还在路上。放心,他们会得到一个交代的。” 萧玄感盯着他,“想不到,你们还会做好事。” “我们又不是恶人,说到底,也是给殿下办事。他爱护百姓,我们就爱护百姓。” “那他要是视人命如草芥呢?”萧玄感反问道。 李心安微笑道:“那我们就换个主子,顺便把他也当成草芥。” 萧玄感沉默了,半晌,他缓缓说道: “你们不用给大唐朝廷和那个李俶说好话,我该恨还是会恨。” “但,也多少理解了些不是?”李心安轻声道,“我也恨他们啊,十七年,我见识过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一些人,他们带着最和善温暖的微笑,盘算着最恶毒狠辣的谋划,偏偏受他们所害的人,还要堆起笑脸,拱手相迎。” “这些东西,可比漠北的风沙,要危险的多。” 萧玄感迟疑了一会儿,道:“看来,你的过往也并不顺利。” “顺利?简直是崎岖不平!” 李心安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话都说到这儿了,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咱们俩现在算是敞开心扉,我问你,你的这一身修为,到底是怎么得来的?你来长安城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萧玄感看着他,缓缓道:“我说出来,你能如何?不说出来,你又能如何?” “我们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只要你的目的不危害圣人和殿下,还有朝堂上的诸公,你想做什么,任君施为。” “放心,我们也不会说出去。而且我们相识一场,必要的时候,血衣堂也不是不可以帮你。” “我不用你们帮忙。”萧玄感说道,“那个仇,我要自己报。” “报仇?” 萧玄感“嗯”了一声,点点头,道:“从小养我长大的那三十七名漠北老卒中,有一人,出身长安,是一名刀客。” “我的这一身武功,都是他所授。” “老卒死于伤寒,临死之前,他告诉我,他是受奸人所害,被迫出走长安,来到漠北安身立命。” “老卒的家眷,家产,过往的一切,都被奸人所吞并,他的愿望,就是有一天,我能来到长安,用他交给我的刀法,打败陷害他的那个人。” 李心安适时的问道:“那奸人是谁?” 萧玄感深吸一口气,缓缓吐露道:“柳家家主……” “柳霄偲?”叶青岚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 “不是他。”萧玄感摇摇头,道:“是柳霄偲的弟弟,柳霄伝。” “我的师傅,那老卒,是柳家的仆人,王义。” “他为柳家效力二十五年,和柳霄偲柳霄伝一起长大。练武多年,师傅也自己钻研出了一套刀法,他有个愿望,就是自己开宗立派,把他的刀法传承下去。让江湖后人,也能记住王义这个名字。” “本来,之前的柳家家主柳鱼白给他承诺的,就是允许他离开柳家。可柳鱼白在那之后就闭关破境,师傅去找柳霄伝,提出要拿走卖身契自立门户,却被柳霄伝一口回绝。” “他给的说辞,是柳鱼白闭关,柳家外敌恐有骚扰,想让我师傅等到柳鱼白破境之后在离开。我师傅想着,蒙柳家恩惠许多年,这个时候离开确实不宜,就答应先不走。” “可那柳霄伝的本意,哪里是让我师傅晚些再走!他凭着巧言令色,从我师傅那里哄骗来了他的刀法,并且大言不惭的对外宣布,这是他柳霄伝自己所创!我师傅四处奔走,为自己正名,但所受尽是耻笑。” “毕竟,谁会相信如此精妙绝伦的刀法,会是一个仆人创立的?” 萧玄感闭上双眼,痛苦的道:“后来,我师傅受不了这些言语,提出要和柳霄伝单挑,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这套刀法真正的主人。柳霄伝一口答应,但却在比试的前一天晚上,给我师傅的饭菜里下了药。” “第二日,我师傅被打断了双腿,他是……爬着离开的。” “铺天盖地的骂声让我师傅心神崩溃,他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最后形如枯槁,像是孤魂野鬼一般。柳霄伝还不断的指使那些乞丐和泼皮无赖,骚扰他的家人,最后,把他活生生的逼出了长安。” 萧玄感微弱的抽泣了起来,“王义师傅平时话很少,很安静,带人也很和善。教我武功,从来都是和声细语,我可以说,他是一个纯粹的好人!” “但我想不明白,好人,凭什么就要落到没有好报的田地!有家不能回,声名被毁,像个懦夫一样,病死在床上。” “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凭什么?”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这件事,设身处地,怎么想都是柳家的问题。 李心安开口,打破了沉默:“想杀柳霄伝,对吗?” 萧玄感双眼通红,道:“是。想,想杀他,想的夜不能寐!” “原来如此,现在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要挑战柳霄偲了。”李心安点点头,“你是想借由挑战柳霄偲的时候,说出当年的真相。” “不错,我要让柳霄伝,我要让柳家,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 “既然如此,你的想法,怕是要落空了。” 萧玄感惊讶的看着李心安,茫然无措的问道:“什么?” “我说,你的愿望,要落空了。” 一旁的叶青岚沉声道:“就在昨天,柳家被查涉嫌侵吞军饷,抄家下狱。柳霄伝和柳家的那一对龙凤胎,柳无焉和柳无晏,三人逃脱,行踪不明。” 萧玄感如遭雷震,呆立当场。 李心安道:“也不是行踪不明,他们现在还在长安城,只是潜入了地下而已。目前,天策府正在寻找。” “天策府?那是什么?” “嗯……你可以把他们理解成皇帝手下的血衣堂。” “那可不行!”萧玄感急促的道,“柳霄伝不能被他们找到,那样……我该怎么报仇!我……我答应了师傅的……” “我要,亲手砍下他的头啊!” 李心安急忙安抚住萧玄感,宽声道:“别着急,柳霄伝一时间还算安全,这么说也不怎么对,但天策府一时间找不到他。” “血衣堂会出手的,你大可放心。明面上,我们拿不出手。但地下,我们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三天之内,我会给你柳霄伝的消息!” 萧玄感错愕的道:“你们……你们要帮我?” “为什么?” “无他,投缘罢了。”李心安笑道。 “还有,匡扶正义。”叶青岚补充道。 慕容白道:“柳家自柳鱼白开始,雄霸一方,声名在外。继任的柳霄偲虽然形式作风偏激激进了一点,但也光明磊落,算得上是一个英雄。只有这个柳霄伝,阴狠毒辣,算计人心,手段卑劣,江湖多有恶名。” “除了他,一是位朋友报仇,二是为江湖除害,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萧玄感愣愣的道:“你们……当我是朋友?我们才认识一天。” “一天又如何?本堂主可是看上你了。”李心安说的斩钉截铁,“你这个人,血衣堂非收不可!” 叶青岚白眼道:“别说的那么直白,把人家吓跑了咋整!” 萧玄感低下头,他突然觉得,李心安和那个所谓的血衣堂,也不那么讨厌了。 “李心安,我……呵,等以后有机会,我再考虑。” “现在,我没有闲心去做其他事了,我只想,尽快杀了柳霄伝!” “不着急,柳霄伝,我们一定会给你找出来的。” “……谢谢。” 萧玄感扭头看向窗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 “糟了!” “怎么了?”三人疑惑的问道。 萧玄感脸色铁青,额上布满冷汗,道:“我要回去了。” “你伤还没好,而且你那个住所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都被巴尔戈他们砸烂了,赔偿的银子还没送过来呢,你回去做什么?” 萧玄感却是不听,着急忙慌的穿好衣服,提刀就要出门。 他的身影在门口骤然停住,萧玄感回过头,看着李心安,问道: “那天,那个和尚在找什么人?” “李俶殿下身边出了内奸,他逃跑了,在永达坊失踪,皇孙府上下都在找他。” 萧玄感道:“那个人,是不是,三十岁左右,身高比我矮一头?” 李心安竭力回想着张富春的容貌,点点头,道:“对啊,诶?你怎么知道?” 萧玄感紧张的问道:“那个人,是哪里的奸细?犯了什么罪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刀与剑(四) 李心安道:“你是局外人,此事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张富春是当今宰相杨国忠安插在殿下身边的卧底,他掌握的讯息,很可能威胁到殿下和太子继承大统。” “我们不确定杨国忠得到了多少,所以,必须尽快找出张富春。” “杨国忠的府外,都有我们的人暗中监视,哦,就是那天那群和你起争执的黑衣人。初步判断,张富春没有回到杨国忠那里,他应该还在他消失的地方,也就是永达坊。” 萧玄感沉声道:“那个杨国忠,是何等人物?” 李心安道:“大唐奸相,权相,一等一的贪官污吏。” “比之那李俶,如何?” “自然不及殿下万分之一。” “这样啊……”萧玄感低声自言自语,突然,他紧张的问道: “那如果,有人不明真相,救下了张富春,但没有送他离开,而是治好了他的伤,藏匿了他,可算酿成大祸?” 李心安敏锐的从他的话里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一凛,谨慎的问道: “你都知道些什么?” “不,没什么。”萧玄感迟疑了一下,转变了态度,转身就要出门。 “萧兄请留步!”慕容白出声喊道,“此事,往小了说,是关乎殿下一人安危。往大了说,关乎的是大唐社稷,牵扯到的是黎民百姓。萧兄既有侠义心肠,此刻又岂能装聋作哑,袖手旁观?” “我……” 李心安沉声道:“萧兄,我看的出来,你是一个极重情义的人。但现在不是讲究私人感情的时候,张富春是一定要抓,也要死的。你做了些什么,看见了些什么,听见了些什么,还请说出来,莫要被奸人蒙蔽了双眼,将来铸成大错啊!” 萧玄感面色复杂,狠狠的纠结起来。他清楚李心安的话有多大的重量,也明白自己应该说出实情,但……自己毕竟答应了他啊! 最后,还是叶青岚打破了僵局。 他走到萧玄感身前,盯着萧玄感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 “张富春在你那,对吗?” 萧玄喊眼神一震,但什么也没说。只是他的表情,却是出卖了他。 叶青岚围绕着萧玄感缓缓踱步,轻声说道:“依我看来,你和张富春不是故交,毕竟张富春背离殿下,倒行逆施,品行卑劣,按萧兄你的为人,根本不可能与他交好。所以,你们是新近结识,很可能,就是在张富春逃进永达坊,受伤被你所救。” “萧兄远道而来,在长安人生地不熟,不知长安凶险,所以顺手救下了张富春。你没有报官,也没有找郎中。要么,是张富春受的伤很轻,你自己或者他自己就能用简陋的药材治好;要么,就是他请求你不要把他的消息泄露出去,至于理由,随便编一个就是。而萧兄骨子里有着江湖人豪迈的热血,便答应了下来,瞒藏至今。” “现在萧兄这么着急回去,恐怕是在担心张富春的安危。毕竟你在这里躺了三天,张富春无人照料,他也不能出门。他被抓,或者被饿死,都有可能。那样一来,你良心这辈子都难安。” “不知道我说的这些话,萧兄,以为然否?” 鸦雀无声的寂静过后,萧玄感僵硬的点了点头。 “你说的没错。” “一字不错。 “张富春,却是被我藏了起来。” 李心安走过来,先是欣喜的锤了一下叶青岚的肩膀,比了一个大拇指,随后转向萧玄感,疑惑的问道: “可是我有一事不解,那日巴尔戈几乎将你的院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出张富春的踪迹,萧兄你是把他藏到哪儿了?” 萧玄感说道:“那间后院有一处枯井,被杂草掩盖,里面井壁上有一处破损,刚好能容纳一个成年男子,张富春被我用一根绳子,吊在了井里面。” “我本意是等应付过那些人再把张富春接出来,却不料先是和他们起了冲突,后又应你的要求,最后在这里躺了三天。我是真的怕张富春出事,那样,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李心安道:“萧兄,那个人明确的告诉了你,他叫张富春,对吗?” “是,我从大街上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他,把他带回了我居住的地方。他告诉了我他叫张富春,并且求我不要把他的消息告诉任何人。” 李心安突然冲着他深深地作了一揖,沉声道:“萧兄,你之大恩,我等没齿难忘!” “别说了。”萧玄感扭过头去,脸色复杂。 “我对不起张富春。” “张富春投身杨国忠,其心可诛。”李心安说道,“萧兄你,何错之有?”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萧玄感急切的道,“我看那张富春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啊,他是不是被人冤枉了?你们查清楚真相了吗?” “他若是被人冤枉,就不会逃离皇孙府了。”叶青岚幽幽说道。 “殿下宅心仁厚,自会分辨真相。张富春此举,无异于坦明身份。”慕容白道。 萧玄感无力的倚在门框上,许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我,还是对不起他。” “即使你不说,我们找出来也是迟早的事。那样一来,不仅张富春,你也是死路一条。” 李心安说道:“萧兄不必多虑,杨国忠如今日薄西山,张富春跟随殿下十几年,只要他做的不太出格,我想殿下会念及旧情,饶他一命的。” “但愿如此……” 萧玄感脸上涌现出落寞的神色,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道: “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找他。” 李心安大喜过望,“萧兄你愿意?” “我又不是……不明事理。” 慕容白道:“我和青岚身份特殊,就不变前往了。张权,你快马加鞭,把这个消息告知殿下。通知天众前来接收张富春。” “只是,要如何解释此事?”叶青岚愁眉紧锁,“萧兄之前可是和天众起了冲突,而且义正言辞的说未曾藏匿别人。现如今又去坦白,到头来,萧兄可是脱不了干系的。” “无妨。”萧玄感说道,“我照实诉说即可。” 言毕,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大门口。 李心安让人牵来了两匹快马,说道:“等我找到张富春,会先把他带回幽香居,就说是在别的地方找到的。邪里牙他们没有证据,也就只能就此作罢,牵连不到萧玄感。” 慕容白点点头,道:“既如此,一切小心!” 李心安纵马驶出幽香居,找到了混迹于人群的萧玄感,二人并马而驰。 但他却不知道的是,在他和萧玄感离开幽香居的那一刻,就已经踏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 …… 永崇坊。 李心安和萧玄感正准备拐向去往永达坊的街道,却不料前方两个摊贩起了争执,打了起来。 争斗慢慢蔓延到了半条街的商贩,一时间,大街上满是推搡和辱骂,货架被砸烂踢倒,扔在大街中央,人群纷乱,难以前行。 萧玄感漠然的注视着这一切,说道:“长安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也不尽然,但这种情形也不少。”李心安回答道,“长安三百万人口,人多了,争斗自然而然也就多了。” “我只知道这一条路通往永达坊,你是本地人,可还知道别的路径?” “那是自然。”李心安笑道,“跟着我走便是。” 因为摊贩的纷乱,街上变得异常拥堵。李心安二人骑马也并没有顺畅多少,满眼望去,尽是一个个停止不动的人头,显得有些滑稽。 两侧的高楼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伸出了几支上弦的弓弩,瞄准了下方的二人。 李心安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在生死线上抹爬滚打十七年的他瞬间反应过来不对,猛地回头看去,就见到十几支弩箭对着他的头颅飞射而来。 “萧兄,小心!”李心安急忙出声提醒萧玄感,让他闪避。另一边抽出“白虹”,正要将箭矢一一打落以免波及无关百姓。 但身边劲风吹拂着他的衣袂,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马上急射而出,手中一把钢刀,将那些箭矢尽数的卷到了怀中,然后一把折断,任由断箭掉落在地。 是萧玄感!他的速度和反应,比李心安快了不知多少。 李心安讶异的看着萧玄感一脸云淡风起的重新返回马鞍之上,瞠目结舌,赞叹道:“萧兄的这一手功夫,真是俊美无比!” “他们是什么人?”萧玄感盯着两侧高楼上的那些弓弩手,问道。 “他们的目标是我,应该是我的仇人。” 李心安看着嘈杂的街道,冷笑出声:“光天化日之下,敢在大街上行凶,他们的背景,倒是深的很啊。” “杨国忠,这么快,就又下手了!” 萧玄感挑了挑眉,“就是那个奸相?” “是他。”李心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唉……他派人杀我,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不知那二位前辈,可在此啊?还是速速现身,别让这些兄弟送死了。” 萧玄感皱眉问道:“你在和谁说话?” 李心安微微一笑:“老熟人。” 话音未落,右侧高楼的木墙突然被人打碎,断裂的木头在空中极速的旋转起来,褪去了杂质,变得尖锐,如同一根根长枪,狠狠的扎向李心安二人。 街上拥堵的人群之中,不是是谁,大声喊了一句: “杀人啦!” 顿时,人群尖叫起来,带着妇孺无助的哭喊,街上的人流飞速的涌动着,李心安二人座下马匹也受了惊,扬起马蹄踩踏着行人,一时间,二人难以控制,不由自主的跌下马。 那些堵路的货架在此刻显得那么脆弱,等人流过后,就只剩下了一地的木屑。 十数名扮作商贩的杀手,正缓缓向他们走来。 李心安淡淡的道:“为了杀我,特意演这么一出戏,值得吗?” 韩山佀从高楼轰然砸下,负手而立,说道: “你死,就值得!” “另一位前辈呢?”李心安问道,“这一次她没来?” “取你性命,我怎能不来!”夜山柃冲破了一堵墙壁,挥刀砍向李心安的头顶,狞笑道: “我得亲手砍下你的头啊!” 萧玄感的身影爆射而出,一把推开李心安,挡住了夜山柃的刀。 第一百九十五章 命悬一线 夜山柃很是讶异,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在正面挡下自己的刀。 “李心安,你的身边,何时出现了这等人物?”夜山柃冷笑道,“特意给自己找的帮手?” “江湖朋友而已。”李心安仗剑前冲,攻向夜山柃。 夜山柃手中弯刀有条不紊,应对着两人的夹攻,哈哈大笑道: “两个人都是好苗子,可惜了,今日命丧我手!” “那个苏先生,可是不会再出现第三次了。”看书喇 李心安心中一震,骇然道:“苏先生怎么了?” 也正是他这一分神,被夜山柃瞅准了机会,挥刀震开慢了半分的“白虹”剑,一刀砍在李心安的肩上。 李心安吃痛,闷哼一声,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这样,就使得萧玄感独身一人对抗夜山柃。 不过夜山柃显然对萧玄感没有太大的兴趣,她简单的卖了一个破绽,让萧玄感一刀落空,然后抽身就往李心安那里大踏步赶去。 “往哪儿走!”萧玄感冰冷的声音在夜山柃身后响起,危险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夜山柃下意识的低下头,头顶上方,一根弩箭破空划过,钉在远处的木桩上。 萧玄感怒吼着奔来,钢刀飞舞,将夜山柃重新拉回了自己的圈子。 “不识好歹!”夜山柃脸色铁青,一边招架着萧玄感的攻势,一边冷冷说道:“我观你修习不宜,爱怜人才,不想真的让你送命在此。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找死!” 萧玄感冷冷回道:“我承他恩惠,不可见死不救。纵使我死,也死而无憾!” “哦?你有这个本事吗?” 夜山柃狞笑一声,刀法陡然变招,原本和萧玄感正面交锋,却诡异的转而攻击他的死角,萧玄感猝不及防之下,已是负伤累累。 他已是红了眼,内力全速调动,不要命一般发狂的反击,任由夜山柃在自己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也要让对方掉一块肉。 夜山柃见此情形,暗暗赞叹,眼前这人,无疑是个上战场的好苗子,假使好好培养,必能成大器。 只是…… 她眼里涌现出一丝落寞,萧玄感趁机撞进夜山柃的怀里,肩肘将她撞的后退一步,钢刀则是扎向她的小腹。 “山柃,别玩了,正事要紧。” 丈夫韩山佀的话将夜山柃拉回了现实,她心神一震,反手握刀,双手一起握住刀柄,猛地向下斩去。 金铁之声过后,萧玄感的刀,登时断作两截。 一把断刀,又如何能伤的了一位二品高位巅峰的女子宗师? 萧玄感还不待反应,便被夜山柃一脚踢在额头,倒飞了出去。 他撞在一个倒塌的货架上,脑海一时有些晕眩,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李心安像是鸡仔一般,被一个男人提了起来,掐住脖子。脸色青紫,两条腿不住的踢踏着,但却无济于事。 刚刚和他交手的那个女人,此刻也正缓缓走向李心安,宛如磨刀霍霍向猪羊。 在萧玄感和夜山柃缠斗的时候,李心安那边,也正和韩山佀陷入了苦战。 不,说是苦战言过其实,韩山佀对李心安,完全就是单方面的碾压。 李心安用出了浑身解数,《万生剑诀》和《三十六天罡伏魔剑》能用的都用了出来,但在韩山佀的一双铁拳面前,那些都像是虚幻的泡沫,一碰就碎。 韩山佀的强大,超出了李心安的预料。 当他最后一招也被韩山佀轻而易举的化解之后,李心安终究是无奈的倚在墙上,仰天长叹。 “想不到,两个境界的差距,居然如此之大……” “放在同龄人之中,你已经很不错了。”韩山佀缓缓上前,淡淡的道: “李心安,你从小身份尊贵,又拜裴旻为师,所见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求教,却不会得到真正的传授,也就无法领略武道真正的巅峰景色。以我的修为,天下何其多也,本来你有机会踏足其中,可你三番几次打乱相爷的计划,我们不得不除你。” 韩山佀伸出手,掐住了李心安的脖子,把他高高的举起。 李心安艰难的露出一丝笑容,“前辈,你们如此为杨国忠卖命,岂不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为杨国忠做了那么多事的你们,早晚,都会死在他的手上,何不就此机会,一走了之?” 韩山佀脸色骤变,厉声道:“闭嘴!” 李心安扫了一眼渐渐聚拢过来的杨府杀手们,不屑的道:“一群乌合之众而已,焉能束缚住二位……” “我让你闭嘴!”韩山佀手上不禁多用了几分力道,李心安两眼充血,耳边已经出现了嗡鸣之声。 韩山佀让李心安闭嘴,他当然不能真的闭嘴,那是他唯一的生路。说动韩山佀,自己就有救。 “你们的身份,我一直在查。”李心安脸色紫红,断断续续的说道: “那日在十里亭先后遇袭,我回到长安,暗中调查此事,正逢尚书右仆射陆闵康请辞回乡,中途却被山匪劫财所杀。我觉此事蹊跷,怀疑陆闵康就是契丹安插在朝廷里的棋子,他的死,是被人灭口。” “可陆闵康身居高位,虽然年岁颇老,但圣人很倚重他,所以他的死不会是契丹人所为,他对契丹有大用。” “既然杀他的不是外人,那么就是知晓此事的知情人。可陆闵康的身份,天下有谁知晓?” 李心安咳出一口血,喉咙嘶哑:“这时候,我想到了杨国忠。当年杨国忠初入官场,杨贵妃入选为寿王李瑁之妻,都是陆闵康从中操作。陆家和杨家素来交好,那么杨国忠知道陆闵康的身份,也就不足为奇了。” “杀他的人,是杨国忠,还是……二位前辈呢?” 韩山佀微微勾起嘴角,说道:“你猜的不错,陆闵康,是我杀的。” “呵……这样一来,杨国忠日后反目要杀二位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夜山柃在一旁静静的听着,突然将刀捅进李心安的肚子里,冰冷的道:“你的废话太多了。” 李心安只觉腹部一阵剧痛,随之而来的,是彻骨的寒冷。 好冷,好凉,这就是死亡吗…… 那些死于自己剑下的人,临死之前的感觉,也是这样寒冷…… 自己,就要死了吗…… 不!就这么死去,我如何甘心! 李心安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清晰的感觉到夜山柃的刀在自己肚子里翻滚搅动,也感觉到自己的骨头正被韩山佀一点一点的捏断,但只要有一线生机,他就会去争取。 他梳理了一下话语,接着用虚弱的语气说道: “陆闵康,或者说契丹人之所以要杀我,无疑是我剿灭了神花会,他们要报复。神花会一案中,阿木帖尔汗的身份很容易查,让人一头雾水的,是随神花会一起叛逃的铁血堂堂主李永昌。” “李永昌,出身于西域都护府,被撤销番号的西州军。” 听到“李永昌”这个名字,韩山佀和夜山柃皆是浑身一震,而后李心安吐露出“西州军”之时,两人彻底愣住了。 李心安竭力睁开昏花的双眼,看着二人愕然的表情,心里暗自窃喜:说对了! “二位前辈,出身于西州军,对?” 夜山柃冷冷的道:“你都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一件事……当年西州军被传……恶迹……无论真假……杨国忠……都有参与……” “二位既是西州军出身……何必……委身事贼?” “此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韩山佀咬牙道:“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他另一只手高高的扬起,正要拍到李心安的头颅,却不料两人身后,突然传来马匹的嘶鸣声。 “夫君小心!”夜山柃抽刀而出,李心安腹部血如涌泉般喷出,将韩山佀一身锦袍浸染的腥晦至极。 韩山佀讶异的转过头,就看到一匹高头大马被妻子一刀斩为两半。 只是马匹之下,钻出一个男人,一拳打在夜山柃的脸上,她闷哼一声,倒地向后滚去。 被斩为两半的马匹还在前冲,撞在韩山佀的后背,巨力带着他前冲撞在墙上,让他忍不住松开了手。 李心明明是在下坠,但他却感觉到自己在腾空升起,前所未有的温暖包围了他,让他不自觉的闭上眼睛去享受。 萧玄感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李心安,不要闭眼!” 韩山佀额上青筋暴起,他恨恨的盯着逃走的二人,咬牙道:“还想逃?李心安已是将死之身,受此重伤,一柱香之内必死无疑。只是我还需要带回他的尸体,你们,给我追!” 杨府众杀手得令,纷纷向着纵马离开的二人追去。 韩山佀扶起倒地的妻子,细声问道:“山柃,你没事?” “我没事。”夜山柃扶着后脑,说道:“比你的拳头差多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 “别跟我拿架子,对老娘没用!”夜山柃站起身,恨恨的道:“臭小子,老娘饶你一命,非得自己找死。” “那个人我听说过,漠北刀客萧玄感,这些天在长安也算是个风云人物。”韩山佀负手而立,颇有一副指点江山的架势。 “与我们无关的人,能不杀就不要杀了。” “嗯,我知道。” 夜山柃忧心忡忡的道:“夫君,李心安在调查西州军的事情,是不是可以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不杀他?” “你是说李俶?” “是。李俶是皇太孙,而且最近杨国忠的风头已过,要想为西州军翻案,李俶也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啊。” “不可。”韩山佀摇头否决了妻子的建议。 “为何不可?” “西州军当年并未与太子一脉牵扯关系,李俶就算想要翻案,也没有理由和资格参与。” “况且,我们在杨国忠身边这么多年,你忍心现在放弃吗?” 夜山柃沉默不语。 韩山佀揽住妻子,把头搭在妻子的肩膀上,低声叹道:“要想为西州军正名,杨国忠,依旧是我们的第一选择。” “李心安,纵使不忍,也要杀!” 第一百九十六章 神秘人 痛、剧痛、直达灵魂的痛楚让已经昏迷过去的李心安再次短暂的清醒过来,他正被萧玄感捆在背后,二人纵马疾驰。 沿途的百姓见此情形,都是大叫着躲避。腹部的创伤正源源不断的涌出鲜血,即使萧玄感为他做了简单的包扎,也无济于事。 血液从马臀低落到地面,这无疑是给韩山佀他们留下了追踪的方向。 李心安一手轻触碰伤口,顿时,剧烈的疼痛让他喊出声,痛苦的闭着眼,大汗淋漓。 “你醒了?”萧玄感头也不回,问道:“还能不能撑?” “无……无碍……” 李心安倒吸一口气,一咬牙,将粘在伤口上的衣衫撕裂,带下一大块肉。 这一下,李心安脑海一片白茫茫,几乎让他晕厥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恢复了清醒,把带血的衣衫远远的扔了出去,又撕下萧玄感的衣角,将马背上浸染的血液擦拭干净。 做完这一切,他就再也没有余力动弹了。 李心安虚脱的倚在萧玄感的背上,声音微弱至极: “萧兄,我怕……我活不成了……” “你说什么话!”萧玄感低吼一声,喝道:“长安我不熟悉,你仔细辨认一下这是哪里,是否熟悉,我好带你去医馆。” “不必了……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就在片刻之后……” 李心安两只眼睛的上下眼皮止不住的打起架来,他感觉到身体变得灼热起来,几乎将他融化。 腹部的伤口,失血的同时,也让他病温了。 “萧兄,我有一言,你且谨记。”李心安断断续续的说道,“待会儿找个僻静地方把我放下,然后快马返回幽香居……找到慕容白,告诉他,血衣堂之事,全权交由他和张权,让他们赶紧带领全部人手离开长安……其中理由,他们自然知晓。” “还有……让叶七去见殿下,告诉他杨国忠知晓我的身份,殿下宜早做打算……” 李心安闷哼一声,脸色已是蜡黄无比:“萧兄,张富春那里,还请你交出他来,莫要使殿下……功亏一篑……” 萧玄感气愤的问道:“一个李俶,就这么值得你去给他卖命?” “殿下……自然值得……他会是……不输于太宗、高宗和当今圣人的皇帝……” “愚昧!”萧玄感脸色铁青,双脚猛踢马腹,马儿嘶鸣一声,速度加快了几分。 马匹的摇晃更甚,李心安脸色也越苍白。腹部伤势越加严重,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逐渐失去知觉。 “萧兄,快放下我……不要……延误大事……” 萧玄感冷冷的道:“不可能!我萧玄感此生,从不欠人情。你照顾我多日,我是不会让你死的,那些话,我记不住,你自己去说!” “如今,带着我……我们两个人都走不掉的!”李心安用尽全身力气说道。 “我会为你挡下追兵。” “你以为你是谁!”李心安低吼道,“此事本与你无关,你去,只会白白送命!” 萧玄感淡淡的说道:“大丈夫何惧一死?我对两位二品巅峰高手,轰轰烈烈,足慰平生。” “你——” 李心安艰难的睁开眼睛,无意间瞥见两人右侧不远处,有一个牌坊,上刻三个大字,分外惹眼。 “萧兄,往后走,入通济坊。” 萧玄感顺着李心安的指引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牌坊上刻着“通济坊”三个大字。 “那里也有你们的人?”萧玄感猛地一拉缰绳,拐入通济坊。 “不多……”李心安道,“可惜我出来的匆忙,没有带号令烟火,不然还能拖上一拖。” “通济坊我熟悉得很……萧兄听我指引,也许能躲开追兵。” 萧玄感点点头,跟随李心安的指引,在通济坊的大街小巷中穿梭着,沿途百姓纷纷惊恐的避开,连一队巡街的金吾卫,想要追赶,都未曾赶上。 “遇见金吾卫,就能有一线生机了……”李心安道,“他们能帮我们拖延一会儿。” 二人钻出小巷,来到一处寂静的街道,这里是多是异族面孔,满眼都是金发碧眼的大胡子。 看着街上突然闯进这么两人,还带着伤,这些异族人倒是见怪不怪,都很平静,仅仅是扫了一眼,便再各自去做原本的事。 “直走,不要停……看见一个挂着西域旗子的低矮商铺,闻到药香,将我放下……” 李心安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彻底沉寂下去。 萧玄感暗道不妙,转身一摸李心安的额头,滚烫的惊人! “西域铺子……”萧玄感急忙寻找着李心安口中所说的那间铺子,可没走出多远,只觉身后一轻,随之传来人体坠地的闷响。 “李心安!” 萧玄感惊恐的下马,一个箭步冲过去,将落马的李心安扶起,双手粘稠,粘满了他的鲜血。 李心安终究是没能撑到萧玄感带他找到提拉的那一刻,生路近在眼前,但却无力触碰。 不知是不是萧玄感的错觉,李心安的身体轻若无物,血似乎都流干了! “混蛋……混蛋!”萧玄感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不知不觉间,脸上已是热泪纵横。 “又一个人死在我面前,我……我却什么也做不了……为什么,为什么又是这样……” “明明一个时辰前,他还是好好的。” “萧玄感,你怎么如此不中用!” “……我……我恨啊!” 大街上不知何时,人群都走散了,空空荡荡,只余二人。 嘈杂的脚步声骤然响起,杨府的杀手们姗姗来迟,将萧玄感和李心安团团围住。 韩山佀的声音响起:“咦?他已经死了吗?” 萧玄感抬起头盯着他,双眼之中,满是冰冷与怨毒。 夜山柃走出人群,笑道:“我最后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离开这里。” 萧玄感为李心安整好衣袍,旋即站起身,沉声道: “只恨我手中无刀!” 韩山佀点点头:“看来你是不会走了。” “山柃,我来杀他,你去砍下李心安的头颅。” 夜山柃抽刀上前,萧玄感睚眦欲裂:“你敢!” 韩山佀身体忽的闪现在他的面前,轻飘飘一掌推出,却让萧玄感如临大敌,憋的脸色发黑。那轻飘飘的一掌打在他的胸上,萧玄感仰天喷出一口鲜血,无力的倒飞出去,重重的砸在地上。 夜山柃看着安安静静躺在街上的李心安,他是那么乖巧而恬静,夜山柃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狠狠的触动了,刀夹在李心安的喉间,却是怎么也砍不下去。 “山柃!” 韩山佀看着妻子,沉声道:“勿要犹豫。” 夜山柃一咬牙,扭过头去,手臂发力,就要将刀压下。 刹那间,整条街上似乎有洪钟大吕,嗡鸣不止,杨府众杀手皆是闷哼一声,七窍流出鲜血,纷纷摔倒在地。 韩山佀和夜山柃二人,更是难以动弹分毫。夜山柃的刀已经没入了李心安的肉里,一道细细的血色纹路悄然浮现,但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是谁!” 韩山佀暴喝一声,内力震起,摆脱了限制。 他张头茫然四顾,街上除了他们之外,并没有别人。 “来者何人,不要躲躲藏藏,非大丈夫所为!” 无人回应。 夜山柃颤抖着声线,说道:“夫君……救我……” 韩山佀猛地扭过头,向妻子看去。只见夜山柃颈上居然横着一把长剑,和李心安一样,她的头颅,也在他人掌握之中。 “前辈,有事好商量,不要拿我妻子性命开玩笑。”韩山佀面色惊慌,这个壮硕的如同一头牛的男人,也开始求饶了起来。 沉重的威压在长街的另一侧蔓延过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魁梧的黑袍。 韩山佀稳住心神,抱拳恭声道:“不知前辈何人?赐教我夫妻二人,所为何事?”看书溂 黑袍神秘人不说话,只是伸出手,点了点被夜山柃压在身下的李心安。 韩山佀愕然道:“前辈莫不是要让我夫妻放过那人?” 黑袍人默然不语。 “此事……恕我等不敢从命。”韩山佀咬牙道,“数年艰辛,只待此时,我等不敢有误,他的命……我们非要不可!” “既然如此……”黑袍人终于开口,是一个沧桑的不能再沧桑的声音: “呵……我与你们打个赌,你二人一起上,十招之内若能胜我,我自当退去。如若不能,他的命,你们再也不能碰。” “如何?” 韩山佀犯难道:“前辈说笑了,我夫妻微末技俩,如何能赢前辈?” “那就换成沾我衣角。” 夜山柃喊道:“夫君,此人必定是那苏休的同伙,同为邪教杂碎,想要保李心安的命。你忘了我们的孩儿了吗?此刻正当杀之!纵使不敌,又能如何!” 韩山佀稍微犹豫,便不再迟疑,面色冷冽道:“如此,请前辈放我妻子。” 黑袍人握了握拳,压制着夜山柃的那把长剑应声而落,她眨眼间便飞扑至黑袍人面前,持刀下劈,怒吼道: “邪教贼子受死!” 黑袍人仰头看着劈来的刀,侧身闪过,右手向着李心安那里虚抓,掉落的长剑飞落入他手,顺势斩向夜山柃的后腰。 韩山佀鬼魅般闪现在黑袍人身后,双拳如同疾风骤雨,向着黑袍人宣泄而出。 夫妻二人一同夹攻,黑袍人仅凭一把长剑抵御,但却不落下风。交手间,竟能屡次反击,逼得韩山佀夜山柃陷入险境,靠另一人拼死救出。 十招? 早过十招! 黑袍人和韩山佀两人不约而同的把这个赌约抛之脑后,战成一团,难分彼此。 刀光剑影,拳脚相加,三人尽是杀红了眼。 一旁的萧玄感,怔怔的看着,不觉痴然。 最后,黑衣人朴实无华的一个横斩,韩山佀夜山柃夫妻胸前皆是爆出一阵血花,他们哀嚎着摔落在地,盯着黑袍人,面色震撼无比。 “愣着做什么?还不送他去医馆!” 这句话,是黑袍人对萧玄感所说。 萧玄感猛然醒悟,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到李心安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探至他的鼻孔下,发觉仍有鼻息,只是微弱至极,不觉大喜。 “太好了,他还没死……还没死……” 萧玄感小心翼翼的抱起李心安,激动的道:“多谢前辈搭救,前辈大恩,萧玄感没齿难忘!不知前辈名讳,小子定当——” 他转过身,感谢的话才说到一半,就看到街上空空如也,哪儿还有黑袍人的身影! “前辈?” 无人应答,萧玄感暗道高人相助,定是李心安暗处有人护佑,此时不该多耽搁。 他也顾不上地上那一对夫妻,抱着李心安,纵起轻功狂奔而去,寻找李心安所说的那一个西域药铺。 …… 韩山佀和夜山柃,二人倒地,互相盯着对方。 眼神中,带着难以言明的复杂。 许久,夜山柃眼角留下热泪,终是女子本弱,她呜咽道:“是他吗?” 韩山佀一个大汉,此刻眼角也是泛红,他擦了擦眼睛,拳头紧攥咔咔作响,哽咽道: “是他!” “大哥还在!” 第一百九十七章 离奇死亡 夜幕的大街上,三匹骏马正在疾驰。 慕容白、叶青岚和张权得知李心安遇袭的消息,心急如焚,连忙赶来。 凭着记忆,慕容白找到了提拉的药铺,萧玄感正蹲在门前,低着头,神色复杂。 三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下马,冲进屋内,却遭到提拉严厉斥责: “你们干什么!惊扰了他,出了事我可不担着!”看书溂 慕容白三人面面相觑,张权急切的问道:“提拉大哥,我家堂主现在何处?” 提拉停下研药,冲着里屋扬了扬下巴:“喏,就在里面。” 叶青岚走过去掀开门帘,只见李心安脸色蜡黄,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上身赤裸,腹部一个硕大的创口,血液已经,凝固成黑色。 他的衣服被丢弃在一旁,已经被浸透成了血色。张权一脸悲愤的扑了过去,握住李心安的手,涕泗横流。 “堂主……你没事堂主……我胆小,你可别吓我啊……” 叶青岚拍了拍张权的肩膀,抚慰道:“李兄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虽是如此说,他脸上的担忧之色,比之张权,只多不少。 慕容白站在屋门处,没有走过去。他神情严肃的盯着昏迷不醒的李心安,许久许久,放下门帘,走到外堂。 看着正在煎药的提拉,慕容白问道:“李兄多久能醒?” 提拉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看命。” “命?”慕容白皱起眉头,说道:“我希望是一个准确的时间,而不是虚无缥缈之语!” 提拉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盯着慕容白,语气沉重的道:“你知不知道他受了多重的伤?腹部受创,天枢穴被废,一身武功险些丢失,我能吊着他一口气已是不易!” “他失血严重,慢慢静养根本来不及!为今之计,当以输血之法以济之。” “何为输血之法?”慕容白问道。 “此法乃我西域独有,大唐中原不曾出现。”提拉解释道,“其中奥妙,恕我不能直言。慕容公子,我这里有陶罐三十,待会儿,还请你把这些陶罐分下去,让得到陶罐的人放血至其中,我自会处置。” “好。”慕容白点头应允。 提拉叹道:“除此之外,我便无能为力了。能不能活,只看李心安自己的意志。” “对了,他现在还在病温,这是个棘手的情况。我听说皇太孙李俶殿下有一株天山冰莲,取其一叶,即可败火祛毒。要想救李心安之命,还请慕容公子求来此物。” “我即可去办!”慕容白转身就走。 “不必。”叶青岚从里屋走出,说道:“皇孙府那边,我去走一趟。表兄你就负责给李兄报仇。” “一定,把伤他的人,碎尸万段!” 慕容白思索片刻,旋即说道:“……既然如此,青岚,就靠你了。” 叶青岚点点头,大踏步离去。 提拉冷不丁的说道:“还有一事,我必须说明,以免将来你们埋怨我。” “先生请讲。” “先生不敢当!慕容公子,李心安能不能活,全在今夜,若是他挺不过去……也就罢了。可若是安然无恙,烦劳你们,把他带回去,别放在我这里。” 慕容白脸色骤变,沉声问道:“这是为何?” “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提拉冷冷的道,“我的那些同伴,还在暗中潜伏,若是他们发现我与皇太孙的人有交,那么我的性命就堪忧了。” “不是我不愿意救李心安,是在是……不得已而逐之啊。” 慕容白手指轻轻敲击着“凤鸣”剑鞘,心中已是拿定主意,说道: “既然你惧怕你的同伴报复,还请先生告诉慕容白你那些同伴的住处,我好让您没有后顾之忧。” 提拉脸色大变,连连后退,咬牙道:“你想干什么!” “先生放心,我不会杀人的。” 提拉冷哼一声:“我尽心竭力救李心安,你却想要害我同伴,这就是慕容山庄,名门正派?” 慕容白平静道:“西域幻术师臭名昭着,虽不似南疆蛊师那般恶毒,却也犯下恶孽无数。大唐江湖,难有他们容身之地。” “你——” 提拉气愤的指着他,终究还是无力的低下头,狠狠拂袖道:“唉!” 门帘再次掀开,露出张权憔悴的脸:“慕容公子不必如此,提拉是堂主的老朋友,此次幸得他相救,我们不宜步步紧逼。” “可是……” “我知道,我都听见了。”张权叹道,“在下也颇懂医术,而且跟随尤桑尼娜二位前辈南游之时,也从他们那里学来了御蛊之术,或许能救堂主之命。” “今夜过后,我们就把堂主接回家。” 慕容白闻言,眼帘低垂,轻轻“嗯了一声。 “嗯,接他回家。” 药罐沸腾,咕嘟嘟冒着泡,提拉倒出黑色的药汤,端给张权,“让他喝下去,药方我待会儿写给你,一天两次,早晚各一次。” 慕容白走出药铺,正欲回幽香居召集人手,一旁的萧玄感却是吸引了他的目光。 “萧兄。”慕容白关切的问道,“你也受了不轻的伤势,为什么不进去疗伤?” 萧玄感低声叹道:“是我无能,哪儿还有脸进去讨药。” “此言差矣!”慕容白正色道,“若非萧兄,李兄早已丧命。” “还请萧兄,受我一拜。” “万万不可!”萧玄感急忙站起扶住慕容白,叹息道:“李心安之所以没有被杀,是因为一位高人出手相助,打退了那一男一女,不然,我也早已丧命。” “高人?”慕容白追问道,“何人?” “他黑袍覆面,我不曾窥见真容。”萧玄感摇摇头,道:“那位前辈也是一名剑客,独斗那一对夫妻,还能将其重伤,实力恐怕在一品。” “一品?黑袍?”慕容班自忖道,“我曾听李兄和青岚提起过,苏休先生救得他们性命,难道这次也是他?” “也不对。苏休先生和李兄熟识,且也在那二人之前露过面,没有必要以黑袍遮掩身份。” “难道救下李兄的,另有其人?” 萧玄感打破了他的沉思:“慕容公子,李堂主负伤与我脱不了干系,我想为他报仇,不知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 慕容白说道:“萧兄,此事是杨国忠意图杀堂主来断折殿下手足,你是无关被牵连,还是必要参与了。” 萧玄感冷冷的道:“慕容公子,是看不起我吗?” “哪里,在下并无此意!” “我虽出身漠北,也素知忠义,李兄待我恩惠,我难以回报。如今仇人近在眼前,我……你教我毫无作为,我如何能应!” 慕容白看着萧玄感坚定的双眼,迟疑的道:“可是你一旦踏足,就意味着,你也站到了杨国忠的对立面。日后路途,艰难险阻无数。” “你们不是说,那个杨国忠,是个大大的奸臣吗?” “的确如此,杨国忠所作所为,相较于前权臣李林甫,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玄感突然轻声笑了出来:“既然如此,为民锄奸,正是英雄所为。” “李心安曾说我于云州见士兵劫掠百姓,只是心中气愤,而不曾出头,我……深以为耻辱,有愧于老卒教导!现在,正是我偿罪的时候。” “慕容公子,还请给萧玄感,一个赎罪的机会!” 萧玄感后撤一步,深作一揖。 慕容白见他如此,深知萧玄感主意已定,于是说道:“好,我答应!” “现有一事,的确需要萧兄帮忙。” “慕容公子请讲。” “李兄出门,是为张富春。受伤,是因杨国忠。这二人,都与李俶殿下密切相关。当今之计,殿下出面,是最好的选择。” 萧玄感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把张富春献给李俶?” “是。” “既如此……随我来。” 萧玄感牵马而出,说道:“还请慕容公子备好粮食水壶,以防张富春发生不测。” …… 永达坊。 慕容白随萧玄感一路来到此处,他暂居的那所破落小院几天未有人居住,已是结了不少的蜘蛛网。 二人举着火把,推门而入,径直走向屋后。 “张富春就在前面那座枯井之中,所幸那日无人搜查此处,不然——” 萧玄感的话音戛然而止,他一脸严肃的盯着前方,手不自觉的探向腰间,却摸了个空。 是啊,他的那把刀,早已经折断,扔在大街上了。 慕容白将火把向前探去,在火光的照耀下,只看到一座高处地面一掌的枯井,在零星杂草的掩盖下,并不显眼,隐晦至极。 他并没有觉察到什么异样,随即疑惑的问道:“萧兄,怎么了?” 萧玄感沉声道:“不对劲。” “何处?”慕容白握住“凤鸣”剑柄,谨慎的扫视着四周。 “地上。” 萧玄感指着二人前方不远处的地面,说道:“这里,多了一个脚印。” 慕容白愕然,地上一个小小的浅浅的脚印,都能被萧玄感觉察出来? “我曾在契丹草原,与狼群共处,一丝一毫的细节都不会放过,不然,就是死路一条。”萧玄感沉声道,“这一个脚印,比之狼的痕迹,可要显眼太多了。” “那天那些黑衣人并没有来过这里,李心安也没来过,这个脚印,也不是我的。” 言外之意已经很清楚了,慕容白接过他的话:“这也就是说,在李兄和萧兄离开之后,有别人来过这里。” “会不会是张富春自己爬了出来?” “不会。”萧玄感说的斩钉截铁,“井壁光滑,张富春受伤,根本跑不出来。” 慕容白缓缓走上前,“是与不是,先把张富春拉上来再说。” 他的心突然狠狠揪了一下,不妙的想法涌现下脑中。 慕容白拿着火把照着枯井,俯身看去,里面深不见底。 井边,有一根细细的麻绳,慕容白试着拉了拉,感觉到一股巨力在抗拒。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萧玄感上来帮忙,二人合力,才拉动那根麻绳。 片刻之后,张富春被拉了上来。 只是,让慕容白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张富春的胸膛凹陷了下去,慕容白掀开他的衣服,一个长条形的伤痕出现在眼前。 张富春嘴巴微张,两眼空洞无神的望着夜空,脸色有些发绿,粗略估计,死了约莫三天。 那正是萧玄感随李心安离开的时候! 第一百九十八章 离奇死亡(二) 皇孙府,李俶召见了叶青岚。 听完叶青岚急切的讲述,李俶惊讶万分。 “你说,心安被杨国忠的人偷袭,重伤垂死?” “是,李兄现在,急需殿下您的天山冰莲,还请殿下,救李兄一命!” 叶青岚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李俶一把扶起他,凝重的道,“心安是我心腹,他命悬一线,我岂能吝啬。来人,取出那株冰莲,叶公子想要多少,尽管取用。” 叶青岚大喜过望,忙不迭的致谢道:“多谢殿下!”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李心安为什么对李俶如此言听计从,天山冰莲百年结一株,乃是世间少有的宝物,服之,不禁可以去火祛毒,还可以精进内力,李俶居然说拿出来就拿出来,真乃仁君也。 不多时,仆人拿着一个小盒走了进来。李俶把盒子交付给叶青岚,嘱咐道: “待会儿,我再给你们送一些药草,定要好生照料。” “若是心安伤重难医,可尽快送到我这里来。我府上也有良医数十,兼有太医院太医常年随侍,必能保心安无虞。” 叶青岚恭声道:“殿下大恩,青岚没齿难忘,我等必为殿下鞠躬尽瘁,至死不敢忘殿下恩德!” “青岚先去也,殿下请留步。” “好,你先去。”李俶送叶青岚至门外,目送他远去。 叶青岚怀抱天山冰莲,面色难以抑制的泛上狂喜,“有了此物,李兄性命无忧了!” 转过院墙,迎面,却有四个人堵着路。 一高大壮汉,一年轻僧人,一妖艳女子,一佝偻老人。 前面那两个人,叶青岚分明是见过的。正是“天众”的巴尔戈和图罗! “你们是?” 叶青岚狐疑的打量着堵路的四个人,心里隐隐闪过一丝不妙。 “叶公子好大的忘性!”天竺和尚巴尔戈冷哼一声,道:“三日前才刚刚见过,如今怎的忘却?” “呵……我这人记性的确不太好。”也叶青岚笑了笑,“不过本公子也没有必要记住无名小卒。” “你——”巴尔戈怒目而视,浑身肌肉暴涨。 叶青岚淡淡的道:“还请四位让步,我有要事,要过去。” “叶公子有何要事?如此良辰美景,岂不是耽误了美事?” 那个妖艳女子扭着纤细的腰肢,一路夸张的走到叶青岚身边,把身子贴到他的背上,让胸前两团巨物仅仅压着他的手臂,调笑道: “久闻叶公子倜傥风流,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不如妾身作陪,请叶公子一醉方休,如何?” 换作平常,叶青岚也许就乖乖从了。但是现在,他是在没有这个兴致。 “你作陪?呵,大言不惭!”叶青岚瞥了佛尔香一眼,悄悄吞咽了一口口水,违心的说道: “本公子身旁的女人,不敢说是国色天香,可容貌身段总得是上品。你?身段不错,可容貌,不过蒲柳之姿罢了!” “你——”佛尔香银牙紧咬,气愤的甩开叶青岚的手,走回远处,冷冷的道:”不识好歹!” “四位究竟有何事?”叶青岚不耐烦的道,“我确有要事,耽误了,四位可担待不起!” 年轻的天竺僧人图罗上前一步,双手合十,作了一揖,微笑道: “叶公子口中所言急事,想必,是把这天山冰莲送往李统领处,吊他性命。” 叶青岚脸色骤变,盯着图罗,谨慎的道:“此事,你如何得知?” 李心安遇袭,从头到尾,参与的,只是杨府杀手、萧玄感、救下他的神秘人和药铺的提拉而已。按理说,这群和尚不会知道才是。 “天众自有办法。”图罗说道,“李统领重伤需药,我们也不敢耽搁。还请叶公子回答我们四人一个人问题,我们即刻让路。” “我如果不呢?”叶青岚冷冷说道。 “如果叶公子愿意拿李统领的性命开玩笑,我等也没什么异议。”图罗依旧一脸和善。 气氛诡异的僵持了起来,“天众”四人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叶青岚。后者抱着救命的天山冰莲,想要过去,却无可奈何。 叶青岚突然抬头看了看四周,轻声道:“这墙……也不高。” 他一手抱着盒子,往后退了几步,作势就要助跑翻上高墙。 噙着微笑的天竺年轻僧人显然没料想到叶青岚会直接来这么一招,笑容不由得凝固在了脸上。“ 如此赖皮的招数,他是跟谁学来的!”图罗气愤的想道。 巴尔戈眉头紧皱,一拳轰击在墙上,墙壁瞬间晃动了一下,把翻上墙头的叶青岚震了下来。 小盒摔成了碎片,那株珍贵的天山冰莲骨碌碌的滚了出去。好死不死,正停到图罗的脚下! 叶青岚龇牙咧嘴的揉着屁股站起身子,正欲寻找天山冰莲,只见到空空如也的盒子,冷汗瞬间浸了出来。 他僵硬的把视线前移,图罗缓缓附身,将天山冰莲拾起,饶有兴趣的把玩着。 “给我。”叶青岚咬牙道。 图罗移步,淡淡的道:“李统领性命要紧,我等不宜阻拦。叶公子还是快去,耽误了救命,可就不好了。” 叶青岚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死死盯着图罗,右手已是扶住了“青泉”剑柄。 “我最后说一遍,给我!” “给你……什么?” 图罗把天山冰莲放进袖中,摊开双臂,微笑道:“我这里,哪儿有叶公子您的东西?” “……你……找死!” “叶公子——”一直没有说话的佝偻老人见叶青岚意欲拔剑,阴鹫鹫的开口道: “皇孙府有令,任何人不得在此动刀兵,违者,就地格杀,所有人,一视同仁。” “这剑,您要是动了,就真的没有余地了。” 叶青岚眼眶隐隐有着泪花翻腾,从小生长在深宅大院的他,何曾见到过这种阵仗。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叶青岚厉声道,“就不怕我去找殿下告发你们吗!” “殿下?”佝偻老人缇锡格冷冷笑道,“休搬出殿下来压我们。当初,我们四人奉命追查奸细,却被李心安阻拦,以致毫无所获,被殿下严厉责罚。我们四人对此守口如瓶,可没把李心安供出去。” “原来如此……”叶青岚暗自点头,“怪不得李兄这几天总觉得殿下没有任何表示,事出反常,原来是他们四个没说出去。” 缇锡格接着说道:“叶公子,你说我们一旦说出实情,殿下是会怜悯体恤李统领,还是因为他徇私情误大事,一怒之下杀了他呢?” “你们想怎么样?”叶青岚沉声道。 他已是明白了,现在与他们纠缠毫无意义,不如听从他们的吩咐,好脱身去送药。 “很简单,只需要回答我们的一个问题。”缇锡格道,“那个漠北刀客,萧玄感——他是不是藏匿了张富春?” “我怎么知道!”叶青岚冷冷回答。 “哼!永达坊已被我们挖地三尺,全然没有张富春的踪迹。唯一可疑的,就只有萧玄感那里。李统领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他拼死保护萧玄感,实在是让人生疑。” 缇锡格说道:“叶公子大可放心,我们要的,只是张富春,不是萧玄感,更不是李统领!就算他们三个真的有什么关联,我们也不会动别的心思。” “休得血口喷人!”叶青岚气愤的道,“李兄忠心侍奉殿下,岂有异心!萧玄感的确不是我血衣堂之人,但是李兄有意拉拢他,那日出面,不惜得罪你们,正是为了讨好萧玄感所为。” “那晚,萧玄感和慕容白交手落败,三日来昏迷不醒,在幽香居养伤。你们要是怀疑他有问题,三天的时间,为何不去他的院子搜查?现在跑来质问,居心何为!” “这三天萧玄感不在永达坊?” 闻听叶青岚此言,四人皆是一脸错愕。 “当然,我骗你们做甚!”叶青岚气极反笑,“你们天众都是一群蠢货吗?三天以来,萧玄感没有登门挑战长安刀客,没有人再看到他出现在人前,诡异消失,你们居然都不知道?” 图罗和缇锡格愤而瞪着巴尔戈,后者猥琐的往后退了退,小声辩解道:“我……我一直以为他在闭关修炼的。” “蠢货!”缇锡格低声怒骂道,“要你何用!” 叶青岚冷冷的道:“你们内讧,还请去别处,快把天山冰莲给我!” 图罗一甩衣袖,天山冰莲飞出,落到叶青岚怀里。他拱了拱手,致歉道:“多有冒犯,还请叶公子不要记挂在心上。” “不要记挂?” 叶青岚缓缓走上前,紧贴着图罗的脸,面色阴沉,冷冽的道: “我叶青岚对天发誓,你若再有不轨之心……” “我必杀你!” 说罢,他冷面拂袖而去。 佛尔香娇俏说道:“看不出来,这小公子,倒是一副刚烈性子,符姐姐脾气。” “把你的骚劲留到后面。”缇锡格说道,“点拨人手,赶快去永达坊,务要找出张富春!” …… 慕容白把张富春的尸体拖到前堂,自己一人跳下枯井。 萧玄感嘱托道:“慕容公子,此井狭隘,千万小心。” 慕容白举着火把照耀四周,井壁上蛛网零星,土石剥落,确实荒废许久。 在他面前,有一个空洞,勉强可以容纳一人。想来张富春,就是躲藏在此。即便枯井被人发现,可若是无人下来亲自查验,也绝对发现不了这里有人藏匿。 不知道是不是他困倦了,没发现什么线索,正想上去的时候,慕容白却突然闻到了一丝女子淡淡的脂粉气。 难不成,是想夫人了…… 慕容白面红耳赤,忙不迭的爬出枯井。 “慕容公子,可有发现?” 慕容白摇摇头,道:“并无发现。” 萧玄感恨恨的道:“究竟是谁,杀了张富春?” “我一没有保住他的命,二来,答应李心安的事情也没有做到,我……” “萧兄不必沮丧。”慕容白安抚道,“事情总会有所突破的。” 外面的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二人疑惑的出去查看,院门却“砰”的一声,被人撞开。 缇锡格、佛尔香、图罗和巴尔戈看着不知所措的慕容白,一脸戒备的萧玄感,再低头看着张富春早已死去多时的尸体,四人脸色若寒冰。 “慕容公子……”缇锡格冷冷说道,“我需要您,给我们一个解释。” 第一百九十九章 西州军疑案 “事情就是这样。”慕容白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佝偻老者缇锡格面露疑色,“张富春为他人所杀?这个理由……” “怎么,你是不相信吗?”慕容白道,“不过……这确实难以解释,但事实就是如此。” 缇锡格说道:“在下不是不相信,张富春逃离皇孙府,没有第一时间回到杨国忠那里,我们本就怀疑,他也是被杨国忠抛弃的一颗弃子。现在被杀,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还请诸位把张富春的尸体带回去,探明真凶。” 缇锡格缓缓摇头,他抬头盯着萧玄感,一言不发。 只是那眼神像是在说:我要带走你! 慕容白皱了皱眉,踏前一步,挡在萧玄感身前,说道: “萧兄当初救人,乃是好心,被张富春蒙骗利用了而已。现在内奸已死,与萧兄无关,何必再找他的麻烦!” 一旁的巴尔戈忿忿说道:“那日若不是他推三阻四,还有李统领舍命相保,张富春如何能死……” 他还想说下去,慕容白却恰好把视线便宜过来,二人一对视,巴尔戈猛然想起那日的教训,不由得心惊胆颤,毛骨悚然,低下头不敢吱声了。 “慕容公子,此事,巴尔戈说的一点不错。”年轻僧人图罗微笑道,“张富春一案,不单单是内奸的问题,我们是立下军令状的。抓不到,我们要死;张富春死了,我们也是要掉脑袋的!这件事,与萧玄感脱不了干系,我们也不想惹是生非徒生事端,可事关小人性命,不得不逾矩。” “慕容公子您若是想要保萧玄感,还请公子先设法留下我们四人的脑袋。如果不能,还请您让步。” 慕容白闻言,心里揣测良久,缓缓说道:“既如此,我去说服殿下,让他不追究你们的过错。” 巴尔戈闷声道:“我们有何过错!要不是李心安挡着,张富春早被我们抓回去了!” “够了……”缇锡格阴森的道,“慕容公子既已担保,以慕容山庄的地位和声誉,想必我们性命是无忧的,还多说什么!”看书喇 “佛尔香,你去通知邪里牙副统领,让他从杨府那里回来。” “好。”佛尔香对慕容白送了一个秋波,浅笑着扭动腰肢离去了。 “巴尔戈,带上张富春的尸体,我们回去。” 缇锡格微微点头,说道:“慕容公子,我们告退了。” “轻便。”慕容白道。 “不必了!” 就在巴尔戈即将扛起张富春尸体的时候,小院外面,突然传来一个男人铿锵有力的声音。 “缇锡格,你们先退下。” 黑暗中,邪里牙的面孔浮现出来。 “副统领!”缇锡格三人急忙下跪行礼。 “张富春的死讯我已知晓,佛尔香带着别人已经先行回皇孙府待命了。”邪里牙淡淡的道,“这里由我处置。” “遵命。” 以往嚣张无比的缇锡格三人,此刻见了邪里牙,温顺的就像三只猫,言听计从。 三人告辞离开,院内,只剩下了不明所以的萧玄感,一脸戒备之色的慕容白,和来意不明的邪里牙。 漫长的沉默过后,还是邪里牙率先开口: “慕容公子,关于张富春之死,你有什么看法?” 慕容白没想到他一张嘴就问了一个这么正经的问题,不由得一愣,旋即幡然醒悟,清了清嗓子,说道: “以我观张富春的尸首,死因是内力震碎心脉,前胸及右侧肋下,皆有重击痕迹,不是徒手所为,一般兵器也难以做到。” 邪里牙点头道:“这就是我之所以不让缇锡格他们带走张富春尸体的原因,术业有专攻,我们辨认不出杀死张富春之人的武学门路。此事,还需要慕容公子相助。” 慕容白面露难色,致歉道:“若是放在平常,慕容白定当尽心竭力。可现在,我们确有要事,无暇顾及此事。” “公子是说,李心安遇袭的事情?” “邪里牙副统领知道?” “当然。”邪里牙缓缓点头,“我一直在严密监视杨府动向,今日辰时,杨府后门有两骑离开,我派人跟踪,却迟迟没有回报。未时,通济坊骚乱,传至平康坊,我醒悟事情不对劲,亲自探查,发现我排出的那名手下已经身死,是被刀所杀。” 萧玄感闻言,不由得出声道:“当初偷袭李心安的两个二品巅峰,其中一个女人,就是用刀高手。” 慕容白缓缓说道:“那二人,一男一女,是一对夫妻。男子练拳,女子练刀,相辅相成,已经截杀李兄数次。” 邪里牙来了兴趣,“截杀李心安数次?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慕容白顿了一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李心安先前所遇的那两次袭击,都是因为苏休出手相助,方能化险为夷。现如今苏休出走,还不清楚他与皇孙府李俶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刻若是贸然提起他的名字,恐怕会给李心安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邪里牙,这件事情,的确是我们有错在先。”慕容白叹道,“可萧兄的确无辜,血衣堂愿与天众合力,侦破此案,擒拿凶手!” 邪里牙点头道:“如此,便有劳慕容公子了。” “以公子之见,江湖上有此等武功者,为何人?” 慕容白仔细审视着张富春的尸体,脑海中突然闪过之前在枯井下闻到的那缕淡淡的女子体香,不由得茅塞顿开,心中已是有了几分把握。 “在我看来,这是洛阳妙音坊的手段。” “妙音坊?” “正是!” 慕容白沉声道:“妙音坊所善武功有二,其一,为音律《天宫梵音诀》;其二,便是内功《扬舞心经》,借由女子长袖施展,轻柔若女子呢喃,刚猛如大江拍岸,摧人心魄。” “你看,从张富春前胸延展到右侧下肋的长条形凹陷,不正像是女子舞衣的长袖吗?” 邪里牙紧锁的眉头舒展了几分,”的确如此。” 慕容白接着说道:“而且,我在枯井中发现张富春尸首之时,曾闻到过一缕淡淡的女子体香,现在不知是否还留存,你可以亲自下去看一看。” “依我拙见,此事,凶手是妙音坊的可能,极大!” “慕容公子所说,不是没有道理。”邪里牙道,“只是,妙音坊远在洛阳,而且极少参与江湖纷争,他们有什么理由,远赴长安,杀一个小小的张富春呢?” 慕容白皱眉道:“原因尚且还不清楚,不过,只需要请妙音坊坊主上官秀瑶进京,其中缘故和事情的真相,都可以查出。” “嗯……要请上官秀瑶,还需要殿下亲笔手书。”邪里牙道,“毕竟,对方是天机楼武评前二十的人物。” 他拱手道:“在下先行作别,张富春尸体,我会差人送去幽香居,还望公子细细探查,以免错过可疑之处。” 说罢,邪里牙转身离开了此处。 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萧玄感皱眉道:“你觉得他,是否可信?” “我虽然不清楚你们之间的关系,但我猜的出来,李心安和他很不对付。” “确实。”慕容白轻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兄始终怀疑他们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故而一直疏远天众。” “且看他们,最后作何分解。” “我呢?该做什么?” “萧兄只需养精蓄锐,对方是杨府中人,不可妄动。待到决战之日,还需萧兄鼎力相助!” …… 一缕烛光照亮了漆黑的空间,有人发出沉重的叹息。 “夫君。”女子忧心忡忡道,“我们又失败了,杨腓已经下令,这次若是失败,会让我们生不如死,我……” 韩山佀叹道:“我何尝不知,回去,是死路一条。” “那我们该怎么办?”夜山柃坐到丈夫身边,一双眸子泛起亮色: “既然大哥还在,不如去找他——” “不可!” 韩山佀双拳紧握,眼中泛起泪花,“大哥既然还活着,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们?今天我们认出了他,他肯定也认出了我们!为何……为何要阻挡我?” “西州军剑神,他身上哪里还有当年意气风发的影子!他王可容,分明……分明就是个冢中枯骨!” 夜山柃紧紧抱住丈夫,号啕大哭道:“山佀,当年若不是我们夫妻,西州军何以落到此等地步,大哥他又如何会背负骂名,是我们对不起西州军的弟兄,对不起大哥啊……” 韩山佀紧紧咬着嘴唇,喉间涌起雷震般的怒吼,想是要把一腔怒火与悔恨发泄出来,却又不敢大声。 末了,他无力的爬在桌面上,夜山柃抱着他的脑袋,无声流泪。 “现如今,杨府回不去了……” 韩山佀低声道:“李心安也不用去杀了,大哥既然要保他,我们是不能动的。” “只是,我们一旦失踪,杨腓必然恼羞成怒,魔教的那个老家伙,多半会被他放出来。” 夜山柃担忧的道:“那怎么办?” “山柃,我们现在,是时候走你说的那一条路了。” 韩山佀纵有万般不愿,也不得不说出那个计划: “倒向李心安!” …… 半月时光,一闪而过。 李心安总算是能下地走路了,一场病温几乎要了他的命。所幸叶青岚紧赶慢赶,终于是将李俶的天山冰莲送到,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关于张富春离奇死亡的调查还在继续,李心安受伤的这一点日子里,慕容白总管血衣堂要务,在他和李俶密谈之后,萧玄感总算是得到了李俶的允诺,不会迁怒与他。 萧玄感对此不置可否,按他的原话来说,就是:“我又不怕那个李俶,他要杀我,尽管来就是了,看谁先砍下谁的头!” 当然,狠话归狠话,日子还得继续。现在还没有头绪怎么去找出韩山佀和夜山柃,萧玄感暂时还没有用武之地,便继续着他的挑战之路。 之前李心安答应萧玄感,三天之内找出失踪的柳霄伝,可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最终也不了了之。萧玄感也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漠北来的汉子,始终把李心安的重伤归结于自己的缘故。 他想要照顾李心安,顺理成章的,搬进了幽香居。 再就是洛阳妙音坊,李俶听从慕容白的建议,休书一封,请妙音坊坊主上官秀瑶入长安一叙,可只得到了上官秀瑶轻飘飘的一句:“民女不敢冒犯天颜”,便再没了消息。 除此之外,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但让李心安郁闷的是,这一切都与他这个堂主没有任何关系。 不但如此,自己接连几次受伤,修为自慕容白进京之后,没有一点突破的样子。反观慕容白、叶青岚和萧玄感,修为一天比一天深厚,这可羡慕死了李心安。 看着自家的好堂主无事可做,闲得发慌,慕容白就建议他想办法查查韩山佀和夜山柃的线索。 “按李兄你之前所说,他们二人,很可能出生于西州军。边军之中,鲜有女子,且二人是夫妻,身份不会很难查。”慕容白如是说道。 李心安觉得言之有理,可封存西州军一案的案宗是朝廷机密,要想翻阅,何其难也。 可他毕竟还有一张王牌,在李心安软磨硬泡了李俶好几天之后,终于,在三天之后的清晨,邪里牙抱着大摞小摞的书卷,踹开了幽香居的大门。 李心安拉着迷迷糊糊还未睡醒的叶青岚,兴奋的坐到书桌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李兄,这么早叫我起来,有什么事啊?”叶青岚睡眼惺忪的问道。 “嘿嘿,看书!” 第二百章 西州军疑案(二) 两天的时间里,李心安和叶青岚总共归纳出西州军一案的四个疑点。 一大早,李心安便把慕容白他们都叫了来。 “咦?萧玄感呢?”李心安看到萧玄感不再,问道。 慕容白答道:“他与人相约,天还未亮,便离开了幽香居。” “哦,这样啊,他不在就不等他了。” 李心安缓缓说道:“这些天,我和叶七废寝忘食,总共找出西州军被撤销番号前后四个疑点。” “我也就不卖关子了,直接进入正题。” 他清了清嗓子,道:“西州军被废,理由是面对西域兵马不战而逃,且对友军被追杀而无动于衷,之后,也曾牵连出贪污军饷,不过那都是小事了。” “此案,从头到尾,细节都很清楚,证据呈报上来之后,由皇帝亲自审理,一天不到就判下了罪行。” “可这第一个疑点,恰恰就是他们呈报上来的证据太过准确!” 慕容白闻言,不由得皱眉道:“证据准确如何能成为疑点?” 李心安微微一笑,道:“当年的奏章中写道,西州军统帅王可容第一次贪污粮饷,是在开元二十五年,八月七日,那是他刚刚上任的第一年,第一个月。贪污的数额,是一千两白银。” “试想,一个刚刚上任几天的大将军,就贪污军饷,他能不知道自己是在万众瞩目之下,被几千双眼睛盯着?” “之后,奏章中接连列出了他贪污粮饷的时间,何年何月何日,写的明明白白!买通了何人,堆藏脏物之地在何处,上至西域都护府大将,下至王可容老家的贩夫走卒,凡是与他相交之人的名字,都在这上面,被安插了罪名。” “事发是在开元二十五年,而西州军被废是在天宝七年,中间足有十一年的时间差,试问谁能将一个人十一年前的所有事情查的干干净净滴水不漏?” 李心安沉声道:“没有人可以做到!” “十一年间,人会生老病死,会举家迁移,真相总会有遗漏,但故事不会。” “故事的编造者会给人物一个完备的背景,里面发生的一切,都有据可查,无比合理。” 慕容白恍然大悟,道:“所以,他们呈报的证据越详细,就越说明有猫腻?” “不错!” 李心安道:“这是第一个疑点,第二点,就是龟兹遇伏。” “西州军当初驻扎在龟兹南三百里的乌阴山,与龟兹中间隔着茫茫大漠。龟兹西南一百里,是西域都护府的另一大主力——飞龙军,正是被埋伏的铁河军的直属上司。” “那么问题来了,铁河军遇袭,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逃回飞龙军的驻地,反而要一头扎进大漠,向着离他们最远,也没有任何从属关系的西州军前进呢?” 叶青岚道:“圣人当初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根据西域都护府给出的说法,当时正值深夜,铁河军突遭袭击,反应迟钝,而且主帅梁康被杀,军心涣散,情急之下,走错了方向。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就发现深处大漠,再向飞龙军求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将错就错,继续朝着西州军行进。” “但这也解释不通。”李心安说道,“铁河军当时共有四千三百人,装备皆是重甲,乃是飞龙军的重步兵团,行军速度缓慢至极,况且又是在大漠之中,晚间风沙肆虐,难以前行,且流沙遍布,这一点,萧兄若在,必能感同身受。” “装备着铁甲的铁河军,一晚上的行进路程,最多不过五十里,这样来说,等他们反应过来,向飞龙军求援也是最好最快的办法。总不能说他们在大漠里面跋涉了四五天,才发现不对劲的?” 一旁的张权说道:“也许,他们真的是等了好几天才发现的呢?” 李心安笑着摇了摇头,“这就关系到我说的第一个疑点了。当时的奏章写的清清楚楚,铁河军遇袭,被千里追杀,当然,这只是虚写。他们在龟兹突出重围后,第三天又陷入了西域军的合围,一个时辰不到便被诛杀殆尽。这样算来,西州军根本来不及赶去营救,也就怪罪不到他们的头上。” “又是一个矛盾点。”慕容白轻声说道,“有人费劲心思做局,却不料,还是漏洞百出。” “李兄,第三个疑点为何?” “第三点,乃是西州军不战而逃。” 李心安凝重道:“铁河军被全歼之后,西域兵马继续南下,可龟兹的消息怎么着也该传回了西域都护府才对,作为西域都护府两大主力的西州军和飞龙军,居然从头到尾,都在按兵不动。” “奏章上所写的是,天宝七年四月十一日,西域兵马行至乌阴山,西州军主帅王可容下令全军后撤,乌阴山方圆百里拱手让人。但当时西州军接连打了好几场胜仗,士气大振,在乌阴山只是暂驻。而且乌阴山也是西域都护府屯兵屯粮之地,除了西州军本部一万三千人之外,还有五千的预备兵,天时地利人和齐备,西州军怎么说也不该撤退。” “退一万步讲,西州军真的是怕了,不敢打,可乌阴山内的五千人马去了哪儿?奏章上自始至终没提到过他们一句,西州军被撤销番号的时候,清点人数,也不曾多出五千人。” “若是他们都死了,折损五千人马,这也是大唐难以承受的损失,奏章上提也不提一句,实在是蹊跷!” “也许,这些预备役当时被西域都护府调走了?”张权说道。 “也有可能,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李心安沉声道,“当时是天宝七年四月十一日,事发是在五月初八,一个月的间隔,西域都护府对于乌阴山却不闻不问,飞龙军、棠河军等数个距离乌阴山不过百里的主力军团,没有一处向着乌阴山进发。” “如果要论罪,西州军何以成为唯一的那一个?西域都护府上下大小官员,不才应该是被处罚的那些吗?” 李心安沉声道:“前三者,尚且可以被蒙混过去。第四个疑点,则是让我彻底坐实了此案有鬼。” “那是什么?” 李心安长舒一口气,缓缓说道:“追杀我的那一对夫妻,叶七已经查出来了。” 叶青岚嘿嘿笑道:“差点没累死我!” “青岚,别卖关子。”慕容白瞪了他一眼,说道。 叶青岚撇撇嘴,说道:“按照大唐军制,一军之中,随行女子不能超过五十人,她们多数为厨娘,负责伙食供给。若有女子为将,则不算在内。” “西州军当时,共有厨娘三十八人,女子将领,只有一人。” “那就是被誉为西域都护府四绝之一的,西州军副将,刀绝——夜山柃!” “使刀?”慕容白双瞳猛地睁大,看向李心安,后者点了点头,说道: “当初袭击我和叶七的,应该就是她。” “那个男人,就是他的丈夫,同为西域都护府四绝之一,也同为西州军副将,拳绝——韩山佀。” “此夫妻二人,本是绿林出身,开元二十一年,被回京述职的王可容收为护卫。” “对了,西域都护府“四绝”第二,就是西州军统帅,剑神——王可容。” “四绝妻三,都在西州军。”慕容白喃喃说道,”那第四人是谁?” “自然,是西域都护府副统领,如今的羽林军大将军,枪仙——高仙芝了。” “这是题外话,就不多说了。”李心安拉回正题,说道:“韩山佀与夜山柃夫妻二人,自从加入西州军后,屡立大功,每次作战,皆有阵斩记录。但当时清点人数之时,韩山佀和夜山柃二人却不在名册之内,被算作了死亡。” “明明西州军的上一场大战,韩山佀还出手擒下敌方将领,大胜而回,为什么会在短短的一个月不到的太平时间里,莫名死亡了呢?” 慕容白出声说道:“不是死亡,而是失踪。” “不错!”李心安赞许的看着他,“韩山佀和夜山柃夫妻从乌阴山离奇失踪,再度出现之时,就成了杨国忠手下的杀手。” “李兄你是怀疑,韩山佀夫妻背叛了西州军,背叛了王可容?” “很有可能。其中缘故我们还不得知晓,但我有一个推测。” “李兄请讲。” “天宝七年,在乌阴山之前,西州军共有四次大战,皆大胜而回。但是四次战斗,夜山柃都未出场,只是韩山佀露面。算算日子,前后共有三个月。” “这,难道不是妇人初孕,需要静养的时间吗?” “夜山柃怀孕了?” “可这,又与西州军有何关联?” 李心安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夜山柃是夔州人士,夔州有个规矩,凡女子怀孕,前三个月,都需要送回娘家。” “夜山柃出身绿林,想来,家中已是无人。那么她的娘家,又是谁家呢?” 慕容白恍然道:“王可容的老家!” “冀州!” 李心安眼帘低垂:“王可容本是富豪之子,其父在冀州拥有良田数万顷。杨国忠自从得势之后,在大唐各地,都有地产,冀州肥沃之地,更是大肆购置良田。” “在西州军一案事发之后,王父病亡,王家的那些良田,都被杨国忠拿了去。” “如此一来,韩山佀夜山柃、杨国忠、西州军和王可容,便都串成了一条线。” “一条,杨国忠为了侵吞地产,而设计陷害西州军与王可容的阴谋之线!” 屋内,诡异的寂静了下去。 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声,还在宣告着,屋内有人存在。 良久,慕容白颤抖出声:“区区土地,就值得陷害忠臣良将,罔顾将士死活了吗?” 李心安面色平静,这个看上去十分扯淡的推测,他倒是很轻松的就接受了。 “开元二十四年,吐蕃侵犯我大唐边境,实为李林甫为掌控右羽林军,压制大将军王忠嗣,而故意挑拨两国关系。” “李林甫当年为了权而开战,杨国忠现如今为了钱而诬陷。” “这,不是很能说得过去吗?” 第二百零一章 西州军疑案(三) 萧玄感回来的时候,只看到屋内众人低着头,沉默不语,气氛压抑至极。 “你们……怎么了?” 李心安看到他回来,挤出一丝笑意:“萧兄回来了啊,今日可还顺利?” “还好。”萧玄感僵硬的点点头,张头四顾,不明所以。 慕容白喟然长叹:“唉……有相如此,大唐,危矣啊。” “嘘,国事不可言。”李心安轻嘘一声,说道:“现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在这里长吁短叹。我们必须以最快的时间,找出线索来!” “线索是什么?” 李心安沉声道:“在通济坊,救下我和萧兄的那个黑衣人。” 萧玄感身体一震,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不由得出声赞叹道: “那位前辈,实力着实强大,竟能以一己之力压制着那两个人不敢动弹。” 慕容白闻听萧玄感此言,似乎想起了什么,嘴唇微张,说道: “难道是王可容?” 李心安缓缓点头。 叶青岚问道:“只是,这个王可容,不是说已经被处死了吗?” “王可容的死上面写的很模糊。”李心安说道,“当时西州军被解散后,王可容被押解进京,在凉州停留了一个月之久,也是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圣人下令处死王可容。” “换而言之,王可容是死在凉州,而不是长安。他死在不知名的士卒手中,而不是众目睽睽之下。” 萧玄感突然出声:“也就是说,他有逃跑的可能性。” 叶青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王可容本就是一品小宗师境界,区区士兵也困不住他,一旦他逃跑,看守他的人畏死而不敢上报,糊弄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李心安点点头,道:“这一点,从当时的记录来看,就能揣测出一二。根据奏折,王可容死于天宝七年九月十五,但当时负责押解他的禁军,在九月十五日之后,又无缘无故在凉州停留了十天。托辞,是连日大雨,导致道路泥泞,不得行走。” “可凉州之地,本就干旱,一年的降雨都寥寥无几,而且当时正值九月,岂有一连十天的大雨?” “也就是说,禁军耽误的那十天,很有可能,就是在寻找逃走的王可容!”慕容白笑道,“如此,通济坊神秘人的身份几乎是可以确定了!” 李心安倒吸一口气,愁眉紧锁: “只是,要如何把疑似王可容的神秘人找出来呢?” “尽管通济坊是血衣堂着重负责之地,但要想搜寻一位隐藏数年之久的一品高手,也难如登天啊。” 张权起身说道:“堂主,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广撒网,多捞鱼了。” “我们在长安的兄弟,现在还有二十三个人,负责通济坊的有六个,加上我们发展的暗探,也有数十人之多。通济坊乃是鱼龙混杂之地,各方势力云集,消息灵通者也不在少数,把这些因素结合在一起,找出一个王可容,还是可以办到的。” 李心安沉吟片刻,旋即赞许的看着张权:“好小子!这件事全权交给你去做,十天之内,找出王可容!” “属下遵命!”张权沉声说道,抱拳躬身离去。 血衣堂其余众人,也窸窸窣窣的起身离开,屋子里,就剩下了李心安、慕容白、叶青岚和萧玄感四人。 “白木头,洛阳妙音坊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李心安问道。 张富春的那一条线索也需要紧锣密鼓的跟进,杀他的凶手,极有可能是杨府的人。但根据慕容白的推断和邪里牙当时的监察情况来看,凶手是妙音坊的可能极大。 慕容白叹了口气,摇头说道:“没有。上官前辈的态度很坚决——不进长安。邪里牙已经带着殿下的手术赶往洛阳了,要与她当面对质。” 提起邪里牙,叶青岚不由得冷下了脸,咬牙道: “天众没一个好东西!他手下那四个天竺人,当时就把我堵在巷子里,拿天山冰莲做要挟。要是晚了一步,李兄可就性命难保了。” “哦,缇锡格他们啊。”李心安唇边泛起一抹冷笑,“跳梁小丑罢了,我当时怀疑苏赫多和邪里牙有鬼,就是因为他们四个蠢货,太过张扬。当时还有一个叫鲁吉尼的和尚,在一次任务中死了,剩下的缇锡格,故作阴沉。图罗,外强中干。佛尔香,胸大无脑。巴尔戈,有勇无谋。不用去管他们。” “胸大无脑啊……”叶青岚咂咂嘴,脑海中浮现出佛尔香那凹凸有致的玲珑身躯,不由得一股邪火升腾起来。看书溂 “可惜当时不是时候,不然,真的要好好和那位姐姐聊聊。” “欧呦?”李心安眉毛一挑,揶揄道:“看上她了?” “啧啧啧……那身段,也可以说是人间极品了。” “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少岁?” 叶青岚眼珠转了转,“看上去,也不过是二三十,最多四十!” “正是女人味道最浓的时候啊……” “佛尔香是万岁登封二年生人。”李心安一脸平静的说道,“她现在,六十了。” 屋子里响起“哼哧哼哧”的声音,萧玄感和慕容白皆是脸色古怪,尽力憋住笑意。 叶青岚宛若天塌了一般,踉踉跄跄的坐到椅子上,不敢置信的道: “这么可能!她……她怎么如此驻颜有术!” “采阴补阳嘛。”李心安拍打着叶青岚的肩膀,幽幽说道:“这种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叶七你这样的纯情少男了。” 叶青岚只觉得后脑勺发凉,脑海中佛尔香那妖艳的模样陡然变成了一个拄着拐棍、满口黄牙、脸皮松弛、浑身上下散发着死气的老太婆。 “我……我有点反胃……”叶青岚脸色铁青,眼角隐隐浮现出晶莹。 几人终究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正笑的酣畅之时,屋外,一个人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 “堂主……查到了……” 李心安定睛一看,却是血衣堂的易容大师罗青。 罗青之前被他派去调查了另一桩事,现在看他的样子,那件事情,已经是水落石出,昭然若揭了。 他微微勾起嘴角,捅了捅身边的萧玄感。 后者一脸不解,等到罗青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出那句话之后,他才幡然领悟。 “堂主……柳……柳霄伝现在……就躲藏在升道坊!他带着柳无焉和柳无晏两兄妹,准备后天混迹在一户人家出丧的队伍里逃出长安城。” 萧玄感身躯微微战栗着,仇人的消息已经探明,大仇得报似乎就在眼前。 他颤抖着问道:“消息……准确吗?” 李心安代替罗青回答了这个问题:“准确无疑!” 萧玄感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缓缓道: “谢谢……” 他大踏步离开了,背影在李心安看来,显得渺小而有力。 远远的,传来萧玄感放肆而癫狂的大笑。 叶青岚一手撑着脸,感叹道:“萧兄这些年也是不容易,一个人在漠北长大,除了风沙就是野兽,还不得不为老卒报仇,你说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动力,到底是什么?” “萧玄感……他不爱慕虚荣,也不贪图名利,这样的人是很可怜的。”李心安叹道,“他浑浑噩噩的活着,一旦柳霄伝死在他手上,萧玄感恐怕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了。” 沉默片刻,叶青岚突然低笑起来。 “你笑什么?”慕容白皱眉问道。 “萧兄既然没有乐子,我们就给他制造乐子。”叶青岚一脸阴险,“他虚度二十八年,可是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今晚万花楼,去不去?” “我看,你是想给你自己找乐子。”李心安一脸鄙夷,“萧兄可不是会为美色所动的人。” 慕容白连连点头,但是李心安话音一转: “不过……萧兄就要去杀柳霄伝了,心里肯定紧张的绷成了一根弦,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去万花楼,一是给他践行,二来,也的确能起到放松之效。” “我看你们两个,盘算的主意都不正经。”慕容白淡然说道,轻哼一声,偏过脸去。 他可是有家室的人,怎么能去万花楼这种不正经的地方呢? 不能去。 绝对不能去! …… 入夜,四个大男人挤在万花楼大门之前,万花楼的龟公看着那三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扯了扯嘴角,无奈放行。 萧玄感还是第一次来青楼这种地方,说实话,在他过去的二十八年间,女人这种生物,他都没见过几个。 叶青岚本以为,周遭这种旖旎暧昧的场面,会让萧玄感干柴遇烈火,从而一发不可收拾。但萧玄感的表现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位从大漠而来的刀客,仅仅是扫了一眼那些放荡的女子,便自顾自的找了一个空闲的位子坐下。 他甚至还对着来往的侍女说了一句: “姑娘,麻烦上酒。” 你当这是客栈呐! 叶青岚暗暗腹诽一句,挤开那些巧笑嫣然花枝招展的女人,拉起萧玄感往楼上包房走去。 李心安揽着慕容白的肩膀,啧啧称奇道:“如果说你是根木头,那萧兄完全就是块石头啊!” 慕容白面无表情的拍开他的手,心里早已将那些清心寡欲的口诀念了千八百遍。 他在责怪自己,怎么就没把持住,跟着他们来了呢? 叶青岚早已在二楼预订好了房间,李心安慢慢悠悠的走上楼梯,正欲拐进屋门时,眼睛却突然瞥见一道小小的身影。 他面露喜色,对着那人招了招手,兴奋的道:“水碧!水碧!” 抱着一堆胭脂盒的小丫鬟听到李心安的呼喊,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不由得羞红了脸。 檀香的贴身丫鬟水碧小跑过去,怯生生的道:“李公子,您怎么来了?” “与朋友来喝酒。”李心安笑道,“小丫头又长高了嘛。” 水碧声若蚊咛:“李公子,您要见小姐吗?” “檀香姐有空吗?” “有的,小姐今天一天无事,便叫来了楼里新收的一些新人,手把手的给她们化妆,胭脂都不够用了,这才让我去仓库里拿一些来。” “原来如此。”李心安说道,“既然檀香姐有空,那便请她来一叙。只是上面既有许多新人姑娘,那么我就不方便上去了。水碧,还请你帮忙传个话。” 小丫头点点头,拔腿就往楼上跑去,一溜烟儿便没了影子。 “这小丫头……”李心安笑着摇摇头,推门而入。 “啊!谁啊!” “我去,走错了!对不住啊……啊!” 屋里一阵嘈杂的声响之后,李心安捂脸落荒而逃。 第二百零二章 闹鬼 水碧往楼上走去的时候,恰逢楼梯口有一个客人喝醉了酒,吐在了一位万花楼姑娘的身上,场面一时间有些嘈杂。 眼看着那位客人就要借机耍酒疯,万花楼的龟公们不得已按住了他,可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们也把水碧上楼的路给堵的严严实实。 “几位大哥,麻烦让一下……” 水碧小声说着,但无奈,没有人听见这个小小丫头的声音。 她无奈放弃,本想着在一边等他们离开,可也不愿意耽误李心安的请求。转念一想,西边还有一道楼梯。 只是那边有间屋子,据传有一个万花楼女子被逼良为娼,最后宁死不屈。死了之后,她住的那间屋子就开始闹鬼,请了很多道士驱鬼也不见好转。 夜半子时,还隐隐传出女人的呜咽,有许多人都听见过,有胆大的,进去住了一晚,可她们无一例外,都大病不起,最后撒手人寰,弄得万花楼上下人心惶惶。 于是三楼西面的六栋房间全部被封闭,平时存放一些坏掉的桌椅板凳,这些年也逐渐的被放弃。楼主殷红妆下令,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去那。 水碧本来胆子就小,神鬼之类的东西一听晚上就吓得睡不着觉,檀香没少拿这个逗她。她脑子里闪过那个地方,一开始是没打算去那里的,而且殷红妆也特别下了命令,水碧也不敢违背。 但是那个醉酒的客人突然撒起泼来,和万花楼的龟公们扭打在一起,这一闹,引得更多的人前来。那个客人的朋友们听到声音,也纷纷披上衣服出门查看,和龟公们面红耳赤的争辩起来。 小丫头茫然无助的抱着一堆胭脂盒站在人高马大的男人们身边,争执之中,她被推搡着摔在地上,胭脂盒散落一地,被来往的脚踢的到处都是。 从小生长在檀香身边的小丫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不由得红了眼圈,鼻子一酸,但她咬牙止住了泪水,从人群里面勉强拾起几个胭脂盒,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往三楼的西面走去了。 要想不耽误李心安的请求,就只能去闹鬼的那一条楼梯。 男人们的怒骂和喧嚣渐渐弱了下去,离水碧越来越远。她两手紧紧抱着为数不多的胭脂,拐过转角,踏在数年没有人走过的阴森楼道上。 水碧一眼望去,远处红灯笼的光芒折射进来,将楼道渲染的一半漆黑一半血红,分外瘆人。 “观世音菩萨保佑……”水碧心里默默念着,嘴上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醒去栖息在这里的鬼魂。 她特意靠着外侧,小心翼翼的踮着脚走路,踏在布满灰尘的楼道上,水碧大气也不敢踹,即使脸上被曝了一脸的灰,她脸憋的通红,也没敢咳嗽出来。 这条不过十丈的楼道,在水碧的眼里显得那么漫长,似乎比她十四年的生命还要长。 当她最终憋不住,忍不住喘口气的时候,蓦然回首,她才惊讶的发现,自己走了,还不过半程。 水碧轻叹了一口气,正要继续走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旁边的屋子里,有人窃窃私语。 “这一次,你做的不错。” “谢……夸奖……” 一瞬间,水碧魂飞天外。 她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没有半点血色,身体僵在那里,动也动不了。 “我……我碰见鬼了……” “小姐……” 水碧泫然泣下,身体微微战栗,旋即,小脸由惨白变得酡红,她低下头看了一眼双腿,紧紧咬着嘴唇,一瘸一拐的往前面挪动着步子。 在她身后,屋子里的声音并没有消失。 “……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不急,养精蓄锐。” “……” “……这次,李……把矛头对准了妙音……正是我们……的时候……我打算让你去洛阳,你要……” “……遵命!” 水碧已经无心去听这些鬼说的内容是什么了,前面就是转角,拐过去再走五丈就是楼梯。 心弦紧绷的她再也忍不住了,拼命的跑了起来,小靴子踩踏在楼梯上,声音分外清脆。 “谁!” 屋门洞开,两道倩影一闪而过,立于楼道之上。 一人缓缓迈步向前走去,来到拐角处,斜眼看着楼梯口。 许久许久,她才咬牙说道: “查!” …… 万花楼花魁檀香的房间里,四散坐着七八个容貌姣好的少女,檀香正给她们一一瞄着眉毛。 突然,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小丫鬟水碧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然后飞快的把门关上,无力的蹲坐在地上,肩膀一抖一抖。 “水碧?”檀香愕然的看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发生什么事了?” 她关切的走上前,抚摸着水碧的头,“怎么了?被谁欺负了?” “没有,小姐,我——” 水碧看着檀香的脸,欲言又止。她不敢把自己撞见鬼讲话的事情说出去,一来万花楼明令禁止楼内人去那里,二来,自己还被吓尿了裤子,说出去,得丢脸死。 “我没事。” 檀香蹙起眉头,看着水碧的衣服上有许多灰尘,再看她的怀里,只有寥寥几个胭脂盒,不由得联想起了什么,遂问道: “是不是又和别的丫鬟起了争执,被人家欺负了?” “没有的,没人欺负我。” “你呀!被欺负也不吱声,都多少次了。”檀香恨铁不成钢的点了一下水碧的额头,叹道:“到底怎么回事?库里的胭脂库存,总不可能就这么几个了?” 水碧小声说道:“我上楼的时候,有位客人和我们起了争执,堵住了楼梯口,我……我想挤过去的时候,不小心摔倒,胭脂也被我撒了。” “我想都捡回来的,但是那里人实在太多了……我捡不回来……就只有这么几个。” 檀香关切的道:“好啦好啦,没事的,去换身衣服,陪我给妹妹们画眉。” “小姐,李公子来了。”水碧这才想起正事,忙不迭的说道:“他就在楼下,似乎慕容公子和叶公子也在。” “他们?”檀香欲哭无泪,“这仨人是不是一天到晚没事干,除了寻欢就是作乐。” “小姐,李公子想上来的,可是一听说这里有别的姑娘在,就不好意思来,托我传个话,请您过去一叙。” “不去!”檀香白了一眼,“他是想让我给他长面子,我才懒得搭理他呢。” “可是小姐,李公子不在的时候,您不是也常念叨他吗?”小丫头怯生生的道。看书溂 檀香脸色一僵,旋即狠狠剐了她一眼,低声道:“水碧呀,这件事就烂在你的肚子里,可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不然——” 小丫鬟疯狂点头。 檀香正欲起身,突然瞥见水碧正紧张兮兮的用双手捂着肚子,不由得好奇道:“水碧,你肚子疼吗?” “没有。”水碧红着脸道。 “奇怪了,今天也不是你来月事的时间啊。” 檀香鼻尖轻轻一抽,只感觉有一股异味赢绕在屋子里,不由得皱眉出声: “屋子里,这是什么味道。” 她紧紧盯着水碧的下身,隐隐约约透露着湿润,再看着水碧红的出血的脸庞,檀香吃惊的长大了嘴。 “李心安……他不会……不会是把你……” “畜牲啊!” 眼看着自家小姐误会了,水碧慌忙解释道:“不是的小姐!是我……是我……水喝多了……” 檀香缓缓镇定下来,自言自语道:“也对,他不可能做出这种禽兽之举啊,要做早做了……” “算了,等我下去问个清楚。” 她转过身,重新恢复了温婉淑良的样子,对着屋内的那些少女施了一个万福,柔声道: “诸位妹妹,檀香友人来访,不得不见,今日之事暂且到这,待来日再行。” 屋内少女齐齐恭声说道:“谨听姐姐吩咐。” 她们一一出门,檀香拉起水碧,说道:“去洗个澡,记得,别喝那么多水了。” 水碧急切的点点头,然后冲进了自己的小房间。 …… 叶青岚开的房内,四人正举杯畅饮。 只是气氛稍微有那么一丝尴尬,李心安的后脑勺上,鼓起了一个大包。其余三人皆是一脸憋笑的样子,费劲的把酒送进喉咙。 一阵诡异的寂静过后,叶青岚率先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嘴里的酒喷了一地,他剧烈的咳嗽着,笑意不减,酣畅淋漓。 “咳咳……哎呦,我说李兄,你是怎么跑到人家的屋子里去的?”叶青岚笑得肚子疼,瘫在桌子上,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坏了人家好事,是要遭天谴的。” “滚——”李心安恶狠狠的道,“这件事,谁也不能传出去!要是泄露了风声,我拿你们是问!” 萧玄感闷头灌进一口酒,缓缓说道:“这是你们的事,别扯上我。” 慕容白淡淡的道:“此等腌臜之事,也就只有青岚感兴趣。” “喂喂喂,合着刚才笑话李兄的人就只有我是了呗?”叶青岚扯着嗓子埋怨道,“这都什么损友啊。” 突然响起的叩门声打破了四人的气氛,李心安知晓是檀香来了,急忙跑过去开门。 果不其然,来人正是檀香。 “檀香姐!”李心安笑道,“来来来,快进来。” “檀香姑娘!”慕容白与叶青岚一见这位万花楼花魁赏脸,纷纷起身行礼。 “慕容公子,叶公子,好久不见。”檀香向二人施了一个万福,旋即美眸惊讶的看向静坐的萧玄感,出声问道: “心安,这位是?” “这是我新近结交的朋友,萧玄感,来自松漠都护府。” “原来是萧公子,失敬。” 萧玄感本对烟花女子不感兴趣,就算是花魁,也只是红粉骷髅而已。不过终究还是李心安认下的姐姐,他也不好驳人家面子,便偏过头去,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让他这一辈子,再也忘不了了。 萧玄感此生没见过多少女子,檀香的确是他见过的人里面最美的那一个。肤如凝脂,吹弹可破,气若幽兰,眉如远山,两眼似是漠北的星空,幽深而诱人。 二十年来,心如铁石,一心向刀的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萧玄感僵硬的站起身,点点头,声音嘶哑。 “你好。” 第二百零三章 情愫 檀香两只眼睛盯着萧玄感好一会儿,轻声笑道: “萧公子从漠北远赴长安,可还住的习惯?” 萧玄感“嗯”了一声,“都还好。” 李心安拉着檀香坐下,叶青岚欢呼雀跃的给檀香添了一杯酒,正要送过去的时候,被李心安无情的打断。 “干什么干什么!”李心安白了一眼叶青岚,“我叫檀香姐过来可不是陪你们这些臭男人喝酒的,诸位都多少注意点风度啊,别给我丢人。” 檀香掩嘴轻笑:“无妨,我本就是烟尘女子,能陪三位公子尽兴,也是我的荣幸。” “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慕容白说道,“我素闻姑娘贤良淑德,乃是天下女子典范。这次是我们几人造次了,还望檀香姑娘不要见怪才是。” “哪里哪里。”檀香脸颊有点发红,“慕容公子是从何处听来檀香消息的?小女子自入万花楼以来,不曾于江湖露面。” 叶青岚笑道:“李兄平时,在我们跟前可没少夸赞姑娘。” “哦?”檀香看向身边的李心安,眉眼含笑。 “你都说我什么了?” 李心安附身到檀香耳边,神秘兮兮的道:“我说你才德兼备,修为高强,如果嫁人,一定是贤妻良母。” 檀香听完,脸上飞起两团红霞,修闹的剐了一眼李心安,不过心里倒是美滋滋的。 这个小子,还知道在外人面前给自己说好话…… 慕容白出声道:“李兄说的一点不错,檀香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谓才德备兼,以慕容白愚见,姑娘的修为,也已经到了二品,不知是也不是?” 檀香点点头,说道:“檀香愚钝,师傅所授武学,只领悟了七八分,到现在堪堪二品中位大成。” 叶青岚倒吸一口凉气,扭头看向慕容白,“表兄,你也不过才是二品中位,未至巅峰。还有李兄,也仅仅是二品初位,这样看来,檀香姑娘实力不弱于你啊。” 檀香摇摇头,说道:“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万花楼的武学——碧霄玉寒功,并不是厮杀之术,更加偏向于调理自身。功效,也不过是延年益寿,养容驻颜罢了。” “碧霄玉寒功共有十三层,练至最后一层,可以返老还童,不过,那只是传说,此武功问世以来,无一人练成。” “敢问檀香姑娘,现在第几层?”慕容白问道。 “小女子不才,只是第八层。” “已经碰到二品高位的门槛了哦。”李心安颇为骄傲。 叶青岚看看慕容白,看看檀香,又转而看向萧玄感,叹了一口气。 “表兄啊,江湖上都说你是未来的天下第一,可现在,咱们五个人里面,就有两个人和你一样的境界,我怎么感觉你的那个名头越来越名不副实了呢?” 慕容白沉声道:“江湖英才济济,那应该是好事。不然只我一人,却也无趣。” 檀香赞叹道:“慕容公子心胸如此,真乃江湖表率。” 李心安玩味的道:“长安这个地方,不同别处,随便在街上拉一个不起眼的人,都有可能冒犯到上面的大人物。天下豪杰皆汇于此处,所以,白木头才显得不起眼。可要是出了长安,我们五个人,可都是能搅动一番风云。” “仔细想想,的确如此。”叶青岚说道,“当初在扬州,曲刚一个人能打遍整座扬州城,但一来长安,全然没有当初的威风,处处小心翼翼。” 几人碰杯饮酒,李心安已经有了一点醉意,“当年,我刚刚拜师的时候,师兄曾告诉过我,作为裴旻的徒弟,未来我有两个敌人,一是白木头,二者,是魔影阁的轩辕有朋。” “我本以为江湖只此二人,可后来遇见的那些人,契丹狼奴也好,长生教也好,神花会也好,杨国忠手下的那一对夫妻,李俶殿下的八部天龙,还有萧兄,一个个的,都让我自叹不如啊……” 萧玄感听到自己被提起,觉得该说点什么。但一时间也没有什么话题,只好任由李心安继续说下去。 “江湖风云人物辈出,往年听都没听过的名字,门派,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慕容白面色凝重,“太平盛世,从未有过这般景象。对于江湖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一代新人胜旧人。”李心安感叹道,“这些年间,张冠清掌教兵解离世,换了一位景字辈的新人挑大梁。往年破落的七杀剑庐,最近也开始在江湖上崭露头角,更别提屠生楼这种势力,声势浩大日益健壮。” “当年的雪月山庄、麒麟书院,被江南东道新近崛起的凌光剑派逐步蚕食,天山宗固守西北,与血刀寨厮杀惨烈,孟家庄内斗不止,洛阳城迫于朝廷威压,东南沿海水盗动乱频生,塞北马匪横行,江湖是一片新气象,也是一片乱气象。” 李心安说完此言,和慕容白皆是一副感叹模样。 漫长的沉默过后,叶青岚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 “这是大凶之兆啊。” 李心安当即被吓的一激灵,微醺的醉意登时不见。他谨慎的四下看了看,拭去额上的细密汗珠,低声道: “叶七,你瞎说什么!” 叶青岚道:“你们不觉得,这有点天下大乱的意思了吗?” 檀香柔声道:“叶公子,万花楼是放松的地方,莫谈国事。” “不谈国事。”叶青岚摇头道,“我们单纯的讲江湖,你们就没发现,这些年,魔道邪教都消失不见了吗?” “作为魔道巨孽的魔影阁,的确已经十几年没有在江湖上露面了。”慕容白皱眉道,“当年慕容山庄联合了数十个大门派于扬子江畔和魔道教徒一战,歼敌三千有余,经此一役,大唐魔道一扫而空。” “我看未必。”叶青岚摇了摇头,“我小时候遇见过一个老和尚,他给我算过命,说我此生有一难,什么乙未干戈,山河陆沉,若遇命主可活,不遇命主则死。怪吓人的东西,刚才我突然想起来。” “乙未年,不就是明年吗?” 李心安笑道:“你信这个?” “信则有,不信则无嘛。”叶青岚一脸后怕,“不行,以后我得小心着点。找那个什么命主,不然真的出事,都没地方哭去。” “命主?” 李心安突然想起,当年裴旻铸剑之时,也曾对他说起过大唐命主之事。 大唐安危,皆付于命主身上。 叶七说,一个老和尚给他算的命…… 老和尚,活佛? 难不成…… 李心安面色阴沉,把那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深埋于心。 檀香瞧出了他的不对劲,轻轻握住他的手,眉眼间透漏着关切。 李心安回以微笑,表示自己没问题。 一旁的萧玄感怔怔的看着他们,不由得有点失神。 慕容白开口问道:“只是,青岚你为什么会想到魔影阁?” 叶青岚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 “你们不知道,魔影阁当年,找我爹借过钱,十万两银子呢!” 此言一出,满座震惊。 李心安失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十几年前,我也记不清了。”叶青岚摸着脑袋,说道:“当时我刚被我爹从那群乞丐手里救出来没多久,正躲在屋里,两耳不闻窗外事。” “后来我好了一点,我爹才找到我,跟我说了这件事。以后如果遇到魔影阁的人,提起我是叶家公子,他们会饶我一命,让我千万记住。” “魔影阁消失很多年了,还有可能再冒出来吗?”檀香忧心忡忡的道。 “我就怕这件事嘛!”叶青岚苦着脸,“万一我命里的那个劫难就是魔影阁,我家赔了银子又折兵,岂不是亏死!” “一旦魔影阁露面,我会立刻返回慕容山庄。”慕容白面色凝重,“铲除魔道,我辈义不容辞!” 一直没有说话的萧玄感此刻开口道:“魔道,是坏人。” 李心安讶异的看着他,点点头,“可以这么说,不全是,但里面的坏人总比好人多。” 萧玄感望向慕容白,“既如此,加我一个。” “萧兄愿与我一起?”慕容白惊讶道,他没有想到萧玄感居然对这个感兴趣。 “闲着无聊罢了。”萧玄感淡淡的道,“等杀了柳霄伝,总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檀香好奇的打量着萧玄感,“萧公子来长安,是为了寻仇?” “额……是。” “柳霄伝,我听说过他。”檀香道,“柳家家主的弟弟,也算是长安的大人物了。萧公子远在漠北,因何与他结怨?” “非我之仇,乃我父辈之仇。”萧玄感咬牙道,“不报此仇,我萧玄感誓不为人!” 檀香叹道:“萧公子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人活一世,总要看些好的东西。” “妇人之见!”萧玄感本想冷着脸呵斥她一句,可看着檀香认真的眼神,他突然说不出话了,长了长嘴,旋即飞快的低下头,喝着闷酒。 檀香问道:“萧公子是如何与心安结识的?” “我……他……” 见萧玄感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李心安代为回答:“几经波折,牵扯到李俶殿下身边的一桩事情。” “既然如此,我就不方便问下去了。”檀香乖巧的道。 “诶?你的脑袋怎么了?”她看着李心安明显隆起来一块的后脑勺,问道。 “这……” 李心安摸着脑袋,尴尬的把自己走错房间,被人家用鞋子砸了的事情说了出来。 “就是这样。”李心安脸色通红,辩解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檀香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你啊,撞破人家的好事,不怕遭天谴啊。” 叶青岚兴奋的道:“你看,我就说嘛,檀香姑娘和我说的话一样,李兄早晚必遭天谴。” 李心安只得苦笑。 檀香悄悄拉了拉李心安的袖子,用只有他才那个听得到的微弱声音道: “你见到水碧了?” “当然。”李心安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不然你怎么下来。” “你对她做什么了没有?” “没有啊?”李心安疑惑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檀香摇头道。 “几位公子,空喝酒未免太过无趣,檀香为各位抚琴一曲如何?” 叶青岚登时叫好:“好哇好哇,檀香姑娘的琴挤可谓是长安一绝,这一次我们可以大饱耳福啦!” 檀香起身,抱过古琴,白葱般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缓缓波动,漾人心神的空灵声音幽幽传出。 萧玄感正襟危坐,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靓丽身影,不知不觉,连李心安叫他都没有听到。 “萧兄,萧兄?” “啊?”萧玄感恍然惊醒,这才发现,酒宴早已被人撤去,李心安三人站在门口准备离去,檀香早已弹完了琴,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己。 “抱歉,我走神了。” 他起身,一瘸一拐的从檀香身边走过。 第二百零四章 柳霄伝 慕容白三人先行下了楼,李心安陪着檀香,慢慢悠悠的往楼上走去。 “檀香姐,你觉得萧玄感这个人怎么样?”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李心安轻笑:“我有意把他收进血衣堂。” “那是你的事,我怎么能够做主。萧公子为人,要你自己去看清楚。”看书喇 “他倒是挑不出什么毛病,可日后,你也免不了和他打交道,檀香姐你要是不喜欢他,我就不带萧兄来了。” 檀香摇头道:“何谈不喜。我看萧公子,也是性情中人,只是有点奇怪。” “哪儿奇怪了?”李心安好奇的问道。 “但凡男人,无一不为美色着迷。叶公子这种青楼常客就不说了,慕容公子当初何等清冷,恨不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也带上了人间烟火气。至于你,虽然扭扭捏捏,但总归是个正常男人。” “可萧公子……也许是他出生于偏僻之地,依我看来,他偶尔失神,可一言一行间,全然没有欲望流露。” “也不是我自夸,你姐姐我的姿色,足以让天下九成九的男人趋之若鹜,但萧公子一没有叶公子那样急色,二来也不像慕容公子天生疏人,三来也不和你一样压抑着自己……我看不透他。” 李心安缓缓驻足,看着檀香,笑道:“姐,你是不是没见过男女恋爱?” 檀香美眸泛起惊讶,她摇摇头,道:“没有。” 李心安摇摇头,叹了口气:“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你什么意思?”檀香不解的问道。 “没事,早晚你就知道了。”李心安故意卖关子。 他的心里也在琢磨,以萧玄感这人,是否配得上…… 还是让时间来证明。 他送檀香上楼,临别之际,檀香轻轻抱了一下他。 “你受伤的事情,还瞒着我?” “看出来了?”李心安并没有多少惊讶,微笑道:“杨国忠手下的两条狗,没有什么大碍,不妨事。” “你要去陪萧公子杀柳霄伝?” “嗯” “一切小心。” “知道。” 小丫头水碧从房内探出头,看着姐弟二人告别,一脸艳羡。 …… 杨府。 昏暗的地牢内,杨腓走在潮湿的甬道内,举着油灯,轻轻叩响了一间石屋的门。 “何人?”屋里响起老人嘶哑的声音。 “是我。”杨腓淡淡的道。 屋内老者迟疑了一下,旋即说道:“公子请稍等。”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片刻之后,老人打开了石门。 “没必要继续裹着脸了。”杨腓扫了一眼全身隐藏在黑袍之下的老人,说道: “你马上就要重见天日了。” 黑袍老者讶异道:“什么意思?你们愿意让我出去了?” “废话我不想说第二遍。”杨腓冷哼一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走去。 黑袍老人跟在他身后,阴森的笑道:“这些天我一直闭关炼药,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公子可否为我答疑解惑?” “韩山佀和夜山柃那两条狗跑了。”杨腓声音冰冷,“李心安还活着,父亲很生气。” 老者皱眉道:“他俩确定不是死了?” “没死,当初跟他们一起去的杀手有幸存的,亲眼看到他们互相搀扶着离开。”杨腓说道。 “呵呵,老夫早就看出,那对夫妻怀有异心,目的不正。” “公子请放心,李心安的性命交给老夫,老夫让他三更死,谁敢留他到五更!” 杨腓点点头,“最好如此。” “需要我把那两个人的人头也带回来吗?” 杨腓瞥了他一眼,“你做的到吗?” “嘿嘿,当初韩山佀和夜山柃联手对付我那同门,差点折在人家的手中,我又能差到哪里去?” 黑袍老者舔了舔嘴唇,双眼中露出强烈的战意: “十年了,我已经十年没有见到同门了,不知道守在李心安身边的,是我的熟人,还是后生晚辈。” “苏休……” “假名,还是真名呢?” 杨腓突然轻笑了起来:“老东西,你果然是魔影阁的人。” “相爷与公子心知肚明,何必说的如此惊讶。” “父亲与我知道,不代表你就可以隐瞒身份。”杨腓语气冷淡,“不过我就不追究你隐藏身份的事了,我很好奇,你在魔影阁里面,是什么人?” “黑衣使司。” “仅次于红衣使司的人物。”杨腓阴险的笑道,“看来是捡到宝贝了。” “老夫朽木腐草罢了,何敢言称宝物。” “你的名字是?” 老者摇了摇头,“公子,请恕老夫不能说。” “为何?” “这是为公子您好。” 杨腓哈哈大笑:“区区魔影阁,能奈之我何!” 他陡然一转,骤然平静下来:“算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了。” “杀李心安,是你的第一任务。杀韩山佀和夜山柃,是你的第二任务。至于你那个同门,最好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杨腓凝重嘱咐道:“苏休,已经离开了皇孙府,不知所踪。李俶让新晋投奔他的水龙剑仙种南浔搜寻苏休下落,据我推测,他应该离李心安不远。要是你们二人遇上,最好是让他暴露在李俶的眼下,借此把李心安拉下水,来一个借刀杀人!” 黑袍老者道:“何须如此。凭老夫的手段,杀一个苏休和李心安,根本易如反掌,公子不必多言。” 杨腓被他这么一噎,不由得阴沉下脸,“既然如此,我期待着你得胜归来,带着他们四个人的人头来见我。” 说罢,他迈起肥硕的双腿,在亲信侍者的搀扶下,乘着青铜梯去往地上了。 黑袍老者抬起头,看着幽闭的头顶,这里是杨国忠书房的地下,是当年血衣堂的旧址,现如今,则是他的乐园 “杨腓?哼!” 老者唇边泛起一抹冷笑,“阁主不日就将进京,老夫苦心潜伏十年,终于可以结束这种日子了。” “一个酒囊饭袋,对我指手画脚这么多年。若是可以,老夫第一个想杀的,就是你啊。” 黑袍老人拂袖而去,身影再次隐匿于黑暗中。 …… 次日,开市的鼓声刚一传出,幽香居大门洞开,五匹骏马疾驰而出,去往升道坊。 “堂主,我们已经打探清楚了,柳霄伝带着柳无焉柳无晏两兄妹就躲藏在升道坊赵六安王员外的家中。”罗青禀告道。 “赵六安的弟弟,当年被卖进柳家为仆,后来被柳家仇人所杀,柳家家主就给了赵六安一大笔银子作为安家费。赵六安就靠着这笔钱,发了大财,而且仗着背后有柳家撑腰,平日里作威作福。和他关系最紧密的,就是柳霄伝,他没少孝敬银子给柳霄伝。” “不过朝廷已经下令捉拿柳家逃犯,这个赵六安真的对柳霄伝如此忠心,甘愿冒着杀头的风险也要窝藏他?”李心安问道。 “非也。”罗青说道,“这一次,赵家出殡的,就是赵六安!” 此言一出,马背上的几人皆是一脸错愕。 罗青接着解释道:“赵六安小人行径,本意是先窝藏柳霄伝三人,再偷偷报官,自己得好处。不过也不知是阴谋败露还是柳霄伝手段狠毒,在他躲到赵家的第二天,就把赵六安杀了,封了整个赵家。” “……原来如此。” 慕容白问道:“那柳无焉和柳无晏两兄妹呢?” “据说柳无焉受了重伤,柳无晏情况不明,似乎是被柳霄伝挟持了。” 李心安冷笑一声:“看来,柳家这三个人还有很大的渊源啊。” 说话间,他们已是穿过了朱雀大街,来到了升道坊。 血衣堂早已派了人在此接应,五人下马,萧玄感当即就要走进坊内。 “萧兄不可!”李心安急忙拉住他。 “你要干什么!”萧玄感突然恶狠狠的盯着李心安,咬牙道:“仇人就在眼前,我如何能不动!” “我不是让你放弃。”李心安解释道,“只是你就这么进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大丈夫何惧一死!” “可你死了,谁给老卒王义报仇!” “你——” 萧玄感无奈仰天长叹:“你要我如何去做?” 李心安阴险的笑了笑:“等着他们出殡。” 看着萧玄感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慕容白解释道:“城门口处有柳家三人的画像,我们只需要等出殡的队伍走到城门口时,大喊朝廷钦犯在此,柳霄伝三人必乱。到时候就迫使他们与禁军交手,我们趁乱打劫,先干掉受伤的柳无焉,再去除柳无晏,最后合力杀柳霄伝!” “就在大街上?” 萧玄感说道:“这样你们是不是太大胆了些,说我鲁莽,我看你们更鲁莽!” “萧兄此言差矣。”叶青岚嘿嘿一笑,“柳霄伝不是傻子,也不是憨货,他不可能在大街上和禁军纠缠。若是柳无焉他们和柳霄伝一起跑,我们便逐一破之。若他们分散逃命,那正落我们下怀,直接跟着柳霄伝就好了。” 萧玄感沉默片刻,拱手说道:“既如此,我没有异议了。” “萧某在此,谢过诸位。事若能成,愿肝脑涂地,报答诸位厚恩!” …… 升道坊,赵家。 赵家赵六安员外,据说十天之前死于非命,停灵了十天,今日才出殡。 赵六安的长子赵福明亲自扶灵而出,面容甚是悲切,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双眼红肿,嘴唇翻白,想来是因为父亲过世悲痛万分,身体虚弱的得需要他人搀扶才能行走。 “赵福明素来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这次赵六安一死,倒是能看出来他挺孝顺。”一旁围观的百姓纷纷想着。 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赵福明扶着棺枢走在大街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面出现了延兴门。 耳边有人轻轻吹气,伴着低沉的男声:“别露怯,出了城门,我自然放你们一条生路。” 赵福明颤抖的点点头,可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几乎是被身后那人推到城门处的。 守城的士兵一见来了一队送葬的人马,不由得吐了口唾沫,暗道一声晦气,走上前盘问。 “什么人?” “升道坊……赵家,里面是我父亲赵六安。” 士兵打量着眼前这群披麻戴孝的人,从丧事的配置来看,似乎确实是大户人家。 大户人家?宰的就是你们这群有钱人! 士兵咳了几下,仰头看着天空,说道:“朝廷有令,严查过往行人,以防朝廷钦犯混出城去。把棺材打开,让我们看看。” 赵福明挤出一抹笑容,把一锭银子偷偷塞到士兵手中,“军爷,大清早的开棺,多晦气啊,满街老少都不愿意,也饶了军爷们的清净,您看,给行个方便……” 士兵掂量了一下手里银子的份量,满意的道:“行了,算你会说话,过去。” “放行放行!” “多谢军爷。” 赵福明点头致谢,正要迈步的时候,斜里突然有人喊道: “朝廷钦犯,就在此处!” 第二百零五章 柳霄伝(二) 一瞬间,城门处百姓高声尖叫,四散奔逃。 刚刚得了赵福明好处的士兵急忙抽刀喊道:“什么人,出来!” 赵福明战战兢兢,汗如雨下,僵在原处,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他悄悄扭头,想要看看身后那人作何打算。却不料那人冷冷说道: “别动,动就让你死!” 赵福明牙齿上下磕碰,畏惧的点了点头。 延兴门守将闻听到城门异变,忙不迭的从城楼上下来,看着紧张兮兮的手下士兵和纷乱的百姓,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如此惊慌!” “回将军,适才有人疾声高呼,说朝廷钦犯就在此处,百姓因此慌乱。”刚刚得了银子的士兵回答道。 守将扫视着四周,视线最终定格在赵家丧葬队伍身上。 “钦犯在此,百姓惊慌失措乃是人之常情,可你等为何毫不躲闪?” 赵福明听到盘问,心里已是凉了半截,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后腰传来一股冰凉的寒意,刺得赵福明一激灵,死亡的恐惧顿时战胜了守将带来的压迫。他眼珠一转,已是有了应答: “回禀将军,朝廷钦犯在此,将军必能出手擒之,我们才不惊慌。况且家父新丧,我们若是慌乱,必定会冲撞了他老人家,为人子若如此,实乃大逆不道啊。” 赵福明的话似乎没什么问题,滴水不漏。守将缓缓点头,问道: “他们可都盘查过了?” “回将军,小的已经检查仔细,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刚才收了银子的士兵自然不能把实情和盘托出,只得糊弄过去。 守将点头“嗯了一声,只道刚才是有不怕死的前来惹事,挥了挥手,决议放行。 可他目光所及之处,突然看见一副熟悉的面孔。 人群之中,立着一位青衣锦袍的年轻公子,面容俊美若女子,不是叶青岚还是谁? 当初叶家车队要进长安,在商州离奇失踪,就是他把叶青岚接进长安城的啊! 当时,守将虽然没有得到什么提拔,可皇孙府和户部却是赏赐了不少东西,足够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叶青岚,说是守将的贵人、恩人,也不为过。 此刻,熟人相见,守将难掩激动。他清楚叶青岚乃是皇太孙李俶殿下的人,现在无论是道谢还是套近乎为以后仕途铺路,他都应该去找叶青岚。 守将发现叶青岚的同时,叶青岚自然也认出了他。 没有理会守将那感激炽热的目光,叶青岚悄悄给了一个眼神,盯在了赵家丧葬队伍里的那口棺材上。 守将猛然醒悟。 联想起这位叶家七公子的身份,叶青岚的意图,不言而喻。 “可曾开棺验尸?”守将转身问道。 “这……”士兵面露难色,额上浮现出冷汗,“不……不曾……” “哼!”守将冷冷说道,“险些让你断送了本将的人头!” “来人,开棺!” “将军不可啊!”赵福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号啕大哭道: “将军,死者为大,我父亲操劳一生,不得安康,如今去世,我这当儿子的不能再让他受辱啊。将军,还望您怜惜我父,莫要开棺啊!” 一边说着,赵福明一边磕着响头,青石板路上很快便沾染上了血色,赵福明的额头已是一片血腥。 “如此推脱,莫不是棺材里面有别人不成?”守将两眼微眯,语气冰冷。 “没有没有!”赵福明哭诉道,“只是我们停灵七日,我父亲的尸身早已腐烂,若是开棺,只怕气味传出,殃及众人啊。” “现在虽说已入春,但天气尚且寒冷,尸身就算保存七日,也不会腐烂多少。本将只是开一小口,看一眼里面是不是只有一个死人,不会将棺盖完全打开,你尽可放心。” 赵福明急忙改口道:“小的刚才说错了,不是七日,是十日。我父亲是十天前去世的,所以此刻尸身腐烂大半,哪怕是开一条小缝,也有腐朽尸气。” “十日?”守将声线陡然提高,“那你为何不在三日前将你父亲下葬?多停三日,是大不孝!” “不是小的不愿,实在是……家中有事,离不开身啊……” 守将扶住刀柄,步步紧逼,冷笑道:“家中有何事,能比让死人入土为安还要大?我看你分明是在推诿,来人,打开棺盖,若有阻拦,押入大牢!” “是!” 士兵得令,立刻走出三人上前要挪棺盖。 赵福明面如死灰,瘫坐在地,只觉天旋地转,两眼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之前一直扶着他的那人暴喝出声:“无焉无晏,动手!” 棺材突然炸裂,碎裂的木板将三名士兵震飞出去,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浮现出来。 事情已然是掩盖不住了,赵家众人纷纷尖叫着四散逃离,只留下昏死过去的赵福明无人问津。 守将看着眼前三人,不由得喜上眉梢——朝廷三名钦犯就在此处,又是一件大功劳! 叶公子啊叶公子,你难道真的是我的福星不成? 守将再度看向人群,叶青岚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但他也不在意,眼下抓住钦犯才是正事。 延兴门常驻守军五百人,皆从城墙上探出脑袋,张弓搭贱,城门被士兵缓缓合上,去散开围观百姓,将柳霄伝三人团团包围。 披麻戴孝的柳霄伝一把扯掉自己的丧服,盯着地上晕死的赵福明,咬牙道: “没用的东西,当初就该杀你,让赵六安送我出城!” 在他身后,柳家龙凤皆是一脸愤恨,望着重重禁军,大喊道: “二爷爷,现在是跑不了了,不如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以报我柳家之仇!” “糊涂!”柳霄伝怒斥道,“柳家的未来就在你们身上,岂可轻易言死!你们要活着出去,重振我柳家!” “二爷爷……”柳家兄妹热泪盈眶,哽咽道,“我们一起出去!” “我老啦,不中用了。”柳霄伝低声道,“城门已关,出城已无指望。为今之计,只有再度潜伏到城内,另作打算。” “待会儿我先出手,你们伺机突围,我自有法子去寻你们。” “若是我没去找你们,那就说明,我已经死了。”柳霄伝叹道,“那样一来,无焉,担子就要交到你的肩上了。你可要改改你那优柔寡断的毛病,多跟无晏学学,一个大男人,还不如女子果断,成何体统!” 右臂折断,只能左手拿刀的柳无焉眼含热泪,“是,无焉知道了。” 已经退至众人身后的守将高声喊道:“柳霄伝,柳无焉,柳无晏,尔等放下武器,尚且可以活命。不然,休怪本将就地格杀!” 柳霄伝放肆大笑:“我柳霄伝纵横长安数十年,岂会怕你这种不自量力之辈!” “哼!”守将咧嘴一笑,“你们三个的人头也值钱得很,本将就不顾虑了。” “放箭!” 城墙之上,百名弓弩手同时拉响弓弦,漫天箭雨齐射向柳家三人。 柳霄伝眼中精光一闪,手虚抓向身后,碎裂的棺材中一把鬼头刀浮起飞入他手。柳霄伝双手持刀,挥出三道刀罡,将空中箭矢卷落地下。 “跑!” 柳无焉柳无晏两兄妹各自掣刀,与城门禁军厮杀在一处,意图杀出一条血路。 手臂受伤的柳无焉略显吃力,但一头短发干练不输男子的妹妹柳无晏却勇猛非凡,所过之处,但听士兵哀嚎,断肢横飞,如入无人之境。 “不用管那两个,擒住柳霄伝为先!”守将高声嚷道。 “就凭你们?”柳霄伝扶须,仰天大笑,一把鬼头大刀使得如同砍瓜切菜般,将近身的士兵尽数砍翻。无一人哀嚎呼痛,因为那把鬼头刀在触碰到他们身体的时候,就已经斩断了他们的生机。 延兴门士兵五百人,除去一百名弓弩手,剩下的,似乎完全阻拦不了柳家这三个杀神。 守将眼睁睁看着生命不断流逝,似乎让他回到了吐蕃的战场,不知不觉间,已是浑身冰凉。 而柳无焉和柳无晏,就要冲出包围圈了! 柳霄伝这个老头子,似乎杀的兴起,居然迈步向他而来! “拦住他!拦住他!”守将焦急的喊道,纵使他再怎么贪功,可也远远不及自己的性命重要。 “放箭啊,弓弩手你们在干什么!”守将怒骂道。 城墙上的弓弩手为难说道:“将军,下面全都是我们的人,没办法放箭啊。” “混账!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吗?” 守将只觉脑后掀起一阵狂风,正回头时,一颗鬼头在他眼前极速放大,再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柳霄伝拎着守将的头颅,把它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看得清。 “将军……将军死啦……” 士兵们畏惧的看着那道苍老身影,尽管手中有刀,却无一人敢再上前。 柳无焉和柳无晏早已冲出重围,柳霄伝冷笑着环视四周,将守将头颅随手丢弃,大笑着离去了。 剩下禁军面面相觑,在柳霄伝走后很久,终于,延兴门副将壮着胆子说道: “快去派人禀告京兆府衙门,再去向临近坊市求援。” 禁军们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派人求救去了。 …… 柳无焉和柳无晏走散了,自己一个人游荡在街上。 他换了一身衣服,把沾满鲜血的刀藏匿于身后,将受伤的右臂挡住。 作为柳家龙凤的哥哥,柳无晏却一向拿不了什么主意,都是妹妹柳无晏做主。 这次突围,他孤身一人率先冲出,本想着再回去救妹妹的时候,就看到她往西逃出。 柳无焉一路沿着地上斑驳的血迹行至此处,蓦然发觉,自己已经身处某个不知名的坊市。 他扭头看去,周遭都是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脸,东南西北,柳无焉都分辨不出来。 “不知道无晏在哪儿,二爷爷又是否安全?” 柳无焉口渴难耐,连日躲藏,他们几乎滴水未进。找了个茶铺坐下,跟小二要了壶茶水。 小二麻溜的给他添上了茶,柳无焉也顾不得茶水滚烫了,直接端起茶壶照着壶嘴一饮而尽。 “见过饿死鬼投胎,没见过渴死鬼投胎,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小二鄙夷的看着柳无焉,但还是挤出一副笑脸,“这位客官,一共五文钱。” 柳无焉点点头,下意识的摸向腰间,脸色却骤然一变。 寻常的他,莫说五文钱,就是五十五百两银子,也不下话下。 可现如今,他哪里还有一文钱? 第二百零六章 柳霄伝(三) “我……现在没钱,权且记下,待来日,我再还你。”柳无焉羞愧的道。 小二脸色铁青,“这位公子,我看你长的也是不俗,莫说富贵人家,就算是街上的乞丐,口渴了也能拿的出五文钱来喝茶,您总不会比乞丐更落魄!” “这……我确有难处,还望您能体谅。” 小二冷哼一声,“欠五文钱,您说出来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我们小本买卖,盖不赊账!您要是拿不出,那就只能官府见了。” “别!”柳无焉脸色苍白,他如今是大唐钦犯,如何能去见官? “那你说,此事该怎么办?” 柳无焉心一横,从怀里摸出一个玉佩,这是他和妹妹刚生下来时,母亲去庙里求来的长生玉,他和柳无晏一人一个。 本来是价值连城的东西,现如今,只能拿此物典当了。 “我用这个玉佩抵押。”柳无焉咬牙道,“这是我母亲为我求来的,总有你那五文钱贵重!” 小二接过玉佩,掂量了一下,泛起喜色,“得嘞,有您这东西,我再让您和十壶茶都不算多!” 美滋滋的小二正要转身离去,不料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按住了小二的肩膀。 “既是母亲所求之物,如何能够抵押?” 温和醇厚的年轻嗓音说道:“一辆银子,我请这位兄弟喝个够!” 小二面如死灰的把玉佩交出去,接过那人扔过来的一两碎银子,不情不愿的备茶去了。 玉佩失而复得,柳无焉大喜过望,急忙起身道谢。 “多谢这位兄台,柳……我日后定有重谢!” 对方也是个年轻俊朗之人,摆摆手,笑道:“同是江湖沦落人,都有窘迫的时候,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既如此,还请就座。”柳无焉招手示意。 此刻的他,全然忘记了自己正被追杀,竟和一个陌生人攀谈起来。 “足下是练剑之人?”柳无焉一眼就瞥到了对方腰间悬挂着的黑鞘长剑,问道。 “正是。” “好剑。”柳无焉赞叹道,“不见出鞘,就已能感受到此剑的锋锐。” 小二端来了第二壶茶,年轻人起身给柳无焉添上递过去,柳无焉一饮而尽。 “阁下既然识剑,难道也是一名剑客?” 柳无焉摇头道:“我是练刀的。” “呵,你当然是练刀的!” 柳无焉犹自诧异,就只听来人轻笑道:“柳无焉,躲藏数日,重见天日就顶撞官军取人性命,是何道理?” “你——” 柳无焉愕然,察觉到此人来意不善,还不待他抽身离开,就感觉到眼前一片虚幻,困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他最后的神智。 李心安笑眯眯的看着爬在桌面不省人事的柳无焉,轻声道: “先解决一个。” …… 就在李心安设计迷晕了柳无焉的同时,在他所处街道西边二里之地,一条幽深无人的小巷中,浑身浴血的柳无晏正瘫坐在地,倚着墙,闭目休息。 “杀了这么多人,看来我柳家,是与朝廷彻底要不死不休了。” 柳无焉看着手里卷刃的钢刀,眼神迷茫。 “这样一来,是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不知道阿兄和二爷爷,有没有冲出来。” 一想到柳霄伝和柳无焉,柳无晏就一阵心痛。 “阿兄心思单纯,优柔寡断,放任他一人在外,我实在不放心。可现如今我和他走散,要去哪儿找他?” “二爷爷也是,一把年纪了,呈什么英雄!” 柳无晏原本对这个恶名在外的二爷爷柳霄伝没什么好感,可当初柳家被抄家之时,是柳霄伝带着他们兄妹冲出重围。虽然之后杀赵六安手段确实过分,但那也是赵六安想要谋害他们在先。 柳霄伝,尽管算不上好人,可也是他们的长辈,还是把柳家放在第一位的。 柳无晏活动了一下手臂,酸麻过后,多少有了一点知觉。 “我得找个地方换身衣服,先把阿兄找到,再做打算。”柳无晏如是想道,扶墙站起身。 巷口,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姑娘,想要去哪儿啊?” 柳无晏谨慎的看过去,下意识的握紧了刀柄,冷冷说道: “谁?” 阴影处,浮现出一个年轻公子哥俊秀若女子的脸庞。 “姑娘,外面禁军正在追捕逃犯,可不太平。我看姑娘如花似玉,可不要惹火烧身啊。” 柳无晏冷笑道:“我就是他们追捕的逃犯,还能怕禁军?” “至于你,你又是哪家的狗腿子?” 叶青岚笑眯眯的说道:“姑娘言语未免太过粗俗,小生不是谁家的人,单纯是见姑娘独身一人杀出一条血路来到此处,想着假若被禁军抓到,恐怕就要香消玉殒,实在可惜,所以一路跟来,想着给姑娘提个醒。” “你想说什么?”柳无晏冷冷说道。 “延兴门已经向朝廷求援了,京兆府不良人、金吾卫、千牛卫等等都已经开始运作,离姑娘最近的一方人马,是升道坊的八百守军,目前就在你左手边的那条大街上。” “姑娘要是想往那里去,怕只是一个照面,就要死于乱箭之下。” 柳无晏心中一惊,她原本的打算,就是去叶青岚口中说的那里。 庆幸于这个男人的提醒,柳无晏对叶青岚的身份不禁也多了几分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我与姑娘无仇无怨,救你有何不可?” “可我是朝廷钦犯,还杀了禁军。”柳无晏皱眉道,“你就不怕引火烧身?” 叶青岚还真不怕,他笑道:“区区禁军,我有何惧之?” “阁下,莫非是游侠?” “不是。”叶青岚摇头道,“姑娘不必知晓我的身份,你我萍水相逢,对于彼此而言,不过是匆匆过客,今日一逢,未来一辈子也见不到,姑娘只需要跟随我出城即可。”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扔给柳无晏:“里面是一身干净衣服,还有一百两银子和两份伪造的身份,是姑娘和令兄的。令兄已然在我们那里,姑娘换好衣服,跟着我去就好。” 柳无晏掂量着包裹,沉甸甸的,有不少份量。一听到柳无焉的名字,她急忙问道: “我阿兄在哪儿?有没有受伤?” “令兄安然无恙。”叶青岚道。 听到柳无焉安全的消息,柳无晏长舒了一口气,拍拍胸脯,道:“既如此,就多谢阁下了?” 她解开包裹,一手就要拧开胸前纽扣,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盯着叶青岚。 叶青岚恍然醒悟,转过了身。 “姑娘放心,我不会偷看的。” 柳无晏顾忌的却不是这个,作为柳家尊贵的大小姐,她自然也养了不少面首,在男人面前脱衣服对柳无晏而言不算什么,更况且叶青岚长相不俗。 只是…… “阁下刚才说……我阿兄在……你们那里?” “阁下这是,还有其他同伴?” 叶青岚嘴角上挑,这个女人脑筋还算灵活,他朗声道: “姑娘尽管放心,我们对柳家没有任何恶意,令兄柳无焉现在应该在城外了,姑娘还是尽早与他团圆去。” 柳无晏眼神惊疑不定,叶青岚及他背后势力的身份她还不清楚,他说的话柳无晏也不敢全信。可现在除了相信,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毕竟那个让人不省心的哥哥,还在他们的手里。 柳无晏缓缓解开纽扣,褪下了浴血的衣服,露出白皙紧致的肌肤。 女子独有的幽香飘荡而出,叶青岚鼻尖轻嗅,一时间心神荡漾。不禁感叹,若柳无晏没有生在柳家,而是普通人家女子,未尝不能成那人间绝色。 “好了。”半晌之后,柳无晏淡淡的道。 叶青岚转过头,看着换好衣服的柳无晏,忍不住“哦”了一声。 之前那柳无晏一直是一副武者装束,胸前一片坦途。现如今换了女子衣衫,胸前没了束缚,便是将女子最傲人之处彻底展现了出来。 即使叶青岚从小便阅女无数,可在他的记忆里,如此规模,也就只有扬州城那位花魁和“天众”里那个让叶青岚知道实情后,几天没吃下饭的佛尔香能媲美了。 “阁下,麻烦带路。” 柳无晏随手擦去脸上的血污,说道:“我阿兄在哪儿?” “南走启夏门,有一辆马车,令兄受了伤,由姑娘你驾车,天地之大,随你们去哪儿。” 叶青岚边说着,边动身离开小巷。 柳无晏突然问道:“我二爷爷也在那里吗?” 叶青岚骤然停步,面露尴尬。 “你……二爷爷?” “柳霄伝。” 柳无晏好奇的盯着他,道:“阁下既然对我柳家这么熟悉,知道我和我阿兄两个小辈的名字,难道还不知道阎王刀柳霄伝的名号?” “哈……这个……自然是知道的。” 叶青岚搪塞道:“柳老前辈修为高强,已经自己杀出重围了,不必担心。” “也就是说,二爷爷没有和我阿兄在一起?” “……是。” “那可不行!”柳无晏坚决的道,“二爷爷拼死救出我们兄妹,现在能离开长安,我们如何能弃他而去?” “还请阁下给我阿兄传个消息,让他先去洛阳,待我找到二爷爷,再去同他会和。” 说罢,柳无晏就要提刀离开。 “姑娘不可!”叶青岚急忙叫住柳无晏。 “阁下,有何事?” 叶青岚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令兄爱妹天下尽知,如何肯放姑娘你一人冒着危险去寻柳老前辈?他必会随你同去。” “这……” “令兄已然受伤,继续滞留长安只能是凶多吉少,我们劝他,他怎么会听,还是由姑娘你亲自去劝为好。” 柳无晏默然不语,叶青岚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柳无焉虽说没有主意,可一旦他下了决定,没人劝得回来。倘若这个蠢哥哥真的决定要留下长安,也是个麻烦。 略微思索片刻,柳无晏便答应了叶青岚的话。 “好,我跟你去!” 叶青岚欠身让开路,“姑娘先请。” 他心里暗自得意,称赞李兄的这个计策实在高明,不动刀兵,就能将柳无焉和柳无晏两兄妹牵制住。 只是不知道慕容白和萧玄感那边如何了,他们要应对的,可是柳霄伝。 柳无晏经过叶青岚身边的时候,轻声说道: “我二爷爷在江湖上名声素来不好,可他对家里人却和善得很。” “阁下,莫要诓骗我们。” 原来这个女子觉察到了什么……叶青岚置若罔闻,径直走了出去。 第二百零七章 请死 “快点,去那!” “不良人来了没有?” “那边的兄弟,你们将军在哪儿?” “别在这儿找了,去升平坊和宣平坊看看。” “……” 大街上,各部分的士兵混杂在一处,显得异常嘈杂,来来往往,拥堵不堪。 好不容易有人稳住,把士兵有条不紊的调拨开来,再去寻找逃跑的柳家三人时,已是过去很久了。 而此时的柳霄伝,早已经混杂在百姓之中,离开了延兴门。 “两个小家伙不见了,该去哪儿找他们呢?” 一间酒馆内,要了一大桌酒菜的柳霄伝停下筷子,想着寻找柳无焉和柳无晏的办法。 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恐怕没人能猜到,朝廷追捕的钦犯,竟然堂而皇之的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好不惬意。 酒馆内的小二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风卷残云般将寻常个壮汉都吃不完的酒菜一扫而空,然后满足的打了个饱嗝,将一锭银子扔在桌上,潇洒离去。 游走在嘈杂的街道上,柳霄伝也只是简单带了个斗笠遮挡面容,没有做过多的伪装。 “无焉往西,无晏往东,他们若是不在一起,老夫找他们,也要耗费许多精力。” “他们如果出了城,那自然是最好。如果没有,倒要好好想想办法了。” 柳霄伝皱眉,暗暗想道:“还是沿途留下暗号,让他们看到,来寻我最为妥当。” 说做就做,柳霄伝仰头看着四周高楼,走到一处繁华商铺的墙角,在一个蜗居那里的乞丐讶异的目光中,单指刻下一个弯刀符号。 弯刀的刀刃,朝向柳霄伝前进的方向。 他就这么边走边刻,一直穿过了宣平坊,避开了两波搜寻他的禁军,躲进了一栋荒废许久的老宅。 踏上老宅的二楼,柳霄伝找了个较为干净的地方坐下,掀开衣服,忍着剧痛,将陷入腹中的断折箭头扣了出来。 “啊额……” 剧烈的疼痛刺激着柳霄伝浑身冷汗直冒,身体微微抽搐,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了一眼沾着鲜血的箭头,然后远远的扔了出去。 箭头磕在木制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当初在延兴门前,为柳家兄妹挡住箭雨,柳霄伝还是失手了。 一根流矢射进了他的小腹,为了不让柳家兄妹发现,柳霄伝第一时间用内力震断了箭杆,然后带着断裂的箭头,厮杀至今。 拔出箭头后,腹部鲜血止不住的流出。柳霄伝一手捂着伤口,两眼无神的望着布满蛛网与灰尘的屋顶,怔了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他无奈的笑了笑,长叹一声,道:“唉,终究是老了哇。” 柳霄伝食指中指并立,接连在身上点了几个穴道,抑制住鲜血流出。 他刚想要起身,突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扭头向楼梯口看去。 耳边,那木制楼梯“吱呀吱呀”的刺耳声音愈加清晰。 沉重而有力的脚步,正踏在年久失修的楼梯上,一阶一阶,向上而来! 柳霄伝屏息凝神,他不敢大意。既然有人一路追寻他至此,实力想必要比他好高深,极有可能就是天策府的人。 他发出一声长叹,“当真,要赶尽杀绝?” 楼下那人没有停顿,依旧有条不紊的往上走着。 柳霄伝哑然失笑,对方既然来了,自己这一问,又有什么用? 他站起身,那把鬼头大刀已经被柳霄伝丢弃了,他的手边,只有一堆腐朽的烂木头。 柳霄伝挑选了一根还算完整坚硬的,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勉强算作满意。 “若是老夫孩提之时,与朋友玩耍,有这么一根木头,得多威风!”柳霄伝扶须笑道,“可惜,年幼之时羡慕不来的东西,临死前却有了,当真是天意无常。” “阁下不必故弄玄虚了,速速上楼。” 楼梯脚步的主人闻声加快了脚步,柳霄伝凝重的看着楼梯口,鬓角已是一片湿润。 他已经做好了对方直接祭出杀招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情况,还是让他震惊不已。 来人踏上二楼,向他弯腰行礼。 “柳老前辈。” “慕容公子?” 柳霄伝长大了嘴,来人分明正是慕容白! 当初慕容白白衣白马入长安,柳家等长安几个地头蛇都是去拜会过的。 慕容白歉然一笑:“老前辈,没想到,是慕容白来此。” 柳霄伝稳住心神,眼前的情况已经很明了了,慕容白来找他,不是为了叙旧的。 联想到他的身份,柳霄伝心中已是有了猜测。他双眼轻眯,问道: “皇太孙殿下也介入此事了吗?” “殿下不曾关心柳家之事。” “哦?”柳霄伝惊愕道,“那慕容公子此来是为了?” “慕容白不为自己之事,而为他人之事。” “他人之事?” 柳霄伝面色凝重,“慕容公子休要被朝廷发布的那些缉捕文书给蒙蔽了双眼,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是朝廷为了拿柳家开刀,故意诬陷我们!” “诚然,我柳霄伝当年的确做过不少坏事,有违良心,有违律法。可这么多年以来,柳家做的善事要比恶事多得多?老夫多年以来,也深居简出,不过问江湖之事,若论罪,何至于死啊?” 慕容白叹道:“老前辈,此事,还是您亲自和对方说。” 在柳霄伝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慕容白对楼下喊了一句: “萧兄,上来说话。” 脚步声再次响彻在摇摇欲坠的腐朽楼梯上,片刻之后,萧玄感带着滔天恨意和抑制不住的杀意,走到了慕容白身边。 在柳霄伝第一次看到萧玄感猩红的双眼时,他惊的几乎握不住手里的木棍。 如此凶狠的杀意,和刀气浑然一成,无比契合。这个年轻人,是天生的练刀之才! 这是柳霄伝七十年来,第一次见到如此的天纵之才。 “你是谁?” 萧玄感盯着柳霄伝,视线仿佛要将他融化。 “漠北,萧玄感。” “老夫印象之中,从未遇到过萧姓之人。至于漠北,更是从未去过。” “你没遇到过姓萧的,可总得遇到过姓王的。” 萧玄感咬牙说道:“柳霄伝!你可还记得,柳家仆人,王义?” 在“王义”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柳霄伝身上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天的怒气,他两眼瞪得溜圆,声音狂热而嘶哑: “你认识王义?他在哪儿?快让他来见我!” “王义是我师傅,也是我父亲。”萧玄感眼圈微微泛红,“他……已经死了。” 柳霄伝的怒气戛然而止,他两眼无神,变得失魂落魄。 “死了?呵呵……竟然死了……” “你…你为什么死了啊!” 萧玄感握紧刀柄,冷笑道:“你不必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想念他吗?觉得愧疚吗?想见他吗?” “我会亲手把你送进地狱,让你跪在在我师傅的鬼魂面前,永世不得超生!” 柳霄伝看着萧玄感,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当年,王义逃出长安,据说是去了北方,没想到是在漠北,还生下了你。” “王义不是我生父,我无父无母,由松漠都护府三十七名老卒养大。” 柳霄伝流露出惊讶的神色,“你是他的养子和徒弟,看来是要杀我,为你师傅正名了。” 萧玄感解下腰间双刀,远远的扔给柳霄伝一把。 “刀客无刀,杀你,是我的耻辱!” 柳霄伝拉出长刀,笑了笑,道:“和你师傅一样的脾气,做事都讲究个仁义道德。这种人,活该被害!” “你——”萧玄感睚眦欲裂,他没想到柳霄伝既然如此不知廉耻,抑制不住就要冲上去,却被身旁的慕容白死死抱住。 “唉……” 柳霄伝长叹一口气,表情落寞:“王义是个好人,是我对不起他。” “猫哭耗子,假慈悲,不许你提我师傅的名字!” 没有理会萧玄感的怒骂,柳霄伝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当年,我贪心他的武功,陷害了他。族兄柳鱼白闭关出来后,知道事情,将我双腿打断,一年不曾好转。” “那时候我还不以为意,天真的以为,只要练成了王义的刀法,我就可以挑战族兄,就算不能赢,也足以打败大哥,成为新一任的柳家家主。” “你师傅所创立的刀法,是我生平所见,最契合刀道之精妙的。刚猛迅疾,荡气回肠,柳家刀相差甚多。” “我练成了,也练废了。” 慕容白讶异道:“这是为何?” “王义使了个心眼,给我的刀谱中缺了一部分,那个人平生没使过诈,平生唯一的一次,却让我走火入魔,几乎丧命。”柳霄伝道,“若不是族兄出手相助,我只怕早已是一具地下枯骨了。” “对付你这样的人,再多的阴谋诡计也不足为耻!”萧玄感冰冷的道,“休要说些悔过的话,觉得这样就能感动我了?老贼,我誓杀你!” 柳霄伝摇摇头,声音显得异常苍老:“我并不是要感动你,陷害王义,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走火入魔,还因为埋没了刀道的一个人才。” “这些年,我闭门不出,就是为此。” 柳霄伝叹道:“萧玄感,你也是个人才,你的成就,会比王义高的多。千万不要,识人不明。” “何须多言。”萧玄感怒道,“柳霄伝,我先让你三招!” 柳霄伝哑然失笑:“老夫一招就足以取你性命了,何至三招?” “老夫疑惑的是,慕容公子,你来此,总不是给故人之徒引路的。可要出手?” 慕容白面色犯难:“柳老前辈既已浪子回头诚心悔过,慕容白本没有理由出手,况且柳家遭逢大难,慕容山庄也应该鼎力相助,实在不能落井下石。”看书溂 “可老前辈当年……可以说……劣迹斑斑,犯下过不少血债,于情于理,老前辈都应该……死。” “我清楚的。”柳霄伝面含笑意,“我的确该死,三十年前就该死了,这些年,只是虚活罢了。” “慕容公子不必心有顾忌,尽管出手便是。” “我柳家有无焉无晏,复兴有望,柳霄伝年逾古稀,行尸走肉罢了。” “前辈放心,柳家兄妹,慕容山庄会妥善安置。”慕容白沉声道。 “甚好,甚好。”柳霄伝张开双臂,朗声道:“我已无牵挂了。” “柳霄伝,请死!” 第二百零八章 激将 萧玄感咬牙说道:“老狗,别说的这么大气凛然冠冕堂皇了!拿起你的刀,我萧玄感要堂堂正正与你一战!” 柳霄伝叹道:“你这小家伙啊……也罢,尽管放手过来。” 萧玄感双手握住刀柄,猛地一下压,刹那间,房梁断裂出丝丝裂缝,碎屑扑簌簌的落下,屋顶也逐渐变形,摇摇欲坠。 “猛虎下山式。”柳霄伝点点头,赞叹道,“练的不错。” “咔——” 房梁终于还是没能承受住萧玄感那恐怖内力的压迫,完全折断,柳霄伝单臂持刀上挑,只见寒光闪过,屋顶登时分作两半,露出湛蓝的天空。 一股劲风扑面而来,柳霄伝打眼看去,萧玄感已是冲至身前。 “小子,刀法练的不错。”柳霄伝边战边笑道,“只是气力短缺不接,只能逞一时之快,这可不行啊。” 萧玄感厉声喝道:“何须你管!” 他加紧了攻势,二人战作一团,只见刀影翻飞,寒光凛凛。 准备出手的慕容白见状,不由得打消了念头。 柳霄伝练的,也是王义所创刀法,且他研习数十年,领悟比萧玄感深厚不知道多少。面对萧玄感的攻击,柳霄伝用来应对的一招一式,皆是与萧玄感所用招式一致,但细细看来,却比萧玄感更加含蓄内敛。 在慕容白看来,柳霄伝哪里是在杀人,他分明是在指点萧玄感! 再加上柳霄伝时不时的说上两句,在萧玄感听来,是对他的讽刺,可那的确是实打实的指点。 “柳老前辈,真的悔过了。” 慕容白把出鞘半寸的“凤鸣”塞回剑鞘,静静的看着二人厮杀,等待着最后意料之中的结局。 柳霄伝接连挡下萧玄感的刀,一掌将其拍飞出去,然后双手握刀,朗声笑道: “小子,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猛虎下山!” 语毕,刚刚爬起的萧玄感和在一旁等候的慕容白皆是感受到一股沉重的压力,像是要把两人撕碎。 天上,云层翻涌。 似乎有一把刀,在天上划了一下,厚重的云层被一分为二,隆隆的声响宛若雷震,透过缝隙,传至地上。 “接好了。” 柳霄伝双手猛一下压,萧玄感感觉到冰冷的杀意在一瞬间锁定了自己,他的瞳孔倏的涣散,耳边只剩下了喧嚣不止的嗡鸣声。 地板突然断裂,他不受控制的往下摔去。 “萧兄!”慕容白惊呼出声,可事出紧急,他也不曾拉住萧玄感,只得勉强自保。 柳霄伝漠然的看着他们,扶刀而立,略显寂寥。 萧玄感双目紧闭,头颅向下,他若是还不反应过来,一旦触地,便是必死无疑。 就在萧玄感即将接触地面的时候,两条被看自楼外飞掠而来,缠绕住萧玄感的身体,接住了他。 …… 启夏门外,叶青岚刚刚迈出城门,莫名的感受到了什么,惊诧的回头,看着天空。 乔装打扮好的柳无晏疑惑的盯着他,“阁下怎么了?” “没,没什么。” 叶青岚只道是自己多虑了,但心里那股焦躁之意怎么也去不掉,反而越缠越乱。 “希望慕容白那家伙和萧玄感平安无事。” 他轻叹口气,不再停留,带着柳无晏径直赶往集合之地。 李心安早已等候多时。 远远的看到叶青岚二人赶来,他上前拱手道:“想必这位,就是柳姑娘了,久仰久仰。” 柳无晏微微颔首,看着李心安身后那辆马车,问道:“我阿兄就在里面?” “令兄正在昏睡。”李心安歉笑道,“为了让令兄来此,在下用了点小手段,还请柳姑娘不要见怪。哦,姑娘放心,令兄性命无虞。” 柳无晏长舒一口气,“他没事就好,让他睡,这些天,都没睡个好觉。” “马车内有干粮水壶,并有五百两纹银,用作二位路费。” “诸位如此厚恩,让我兄妹如何受的?”柳无晏双膝跪地,“请两位恩公受我一拜!” “姑娘使不得!”李心安慌忙搀扶起柳无晏,“我等与柳家颇有渊源,现如今柳家遭逢大难,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二位是柳家故人?”柳无晏道,“可否留下姓名,我兄妹日后定有报答!” “不必!”李心安摆摆手,“萍水相逢,何谈报答,姑娘还是快速速驾车离去,若是城内禁军发现端倪,可就又麻烦了。” 柳无晏闻言,点点头,道:“恩公所言有理,无晏不再打搅,就此告辞!” 她跳上马车,正要驾车离开,却突然转头说道: “二位,若是见到我二爷爷柳霄伝,麻烦告诉他,我们在洛阳等他。” “一定!”李心安缓缓点头。 “告辞!” 马车轮缓缓转动,柳家兄妹沿着大路,南下去了。 最终,马车的踪影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李心安和叶青岚的视线里。 “李兄,你说柳无焉柳无晏真的发现不了什么吗?” “他们就算发现,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李心安从林中牵出两匹骏马,二人开始返回长安。 “那个时候,柳霄伝,早已是尸体一具。” “柳霄伝是一品高手,白木头和萧兄,真的能杀得了?”叶青岚紧紧皱着眉头,“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他们可是差了整整一个大品阶。我带着柳无晏出城门的时候,突然一阵心悸,你说他们会不会——” 李心安打断了叶青岚的话:“嘘!这种事,可千万别说,一旦说出来,可就一语成谶!” “刚才,我也感受到了一股杀意,长安城龙气镇压之地,杀气能传这么远,想来,也只有一位一品小宗师毫无顾忌的出手了。” “柳霄伝此举,无疑是暴露了自己。” 叶青岚道:“柳霄伝既是逃命,为什么会做出这等疯狂之举?” “那谁知道呢?”李心安嘴角微微勾起,“看来,这位阎王刀,要带给我们一些不一样的惊喜了。” “李兄,你真的没有后手?”叶青岚惴惴不安,“我们不能让慕容白和萧玄感置于危险境地啊!” “放心,我早就有布置了。”李心安嘿嘿一笑,“你觉得,昨晚去万花楼,我是白去的?” …… 慕容白从二楼一跃而下,看着被裹成红粽子的萧玄感,不由得一愣。 窈窕的身影自门外走进,对着慕容白,柔声说道:“慕容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檀香姑娘?”慕容白一脸惊讶。 “你为何出现在此处?” 檀香双手轻甩,裹缠着萧玄感的被看立刻飞回到她的手中,灵动而飘逸。 萧玄感落到地上,身体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倚在慕容白身上。他摇了摇头,将脑海中的那股晕眩之感驱逐出去,正讶异于自己为什么没受伤时,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幽香。 前方倩影浅浅笑,萧玄感一时呆滞,愣愣说道:“檀香姑娘?” “萧公子。” “你……这是……” 檀香解释道:“昨天,心安送我上楼,说起今日要助萧公子来杀柳霄伝。” “柳霄伝乃当世之豪杰,更兼一品小宗师修为,莫说萧公子一人,哪怕是和慕容公子合力,恐怕都无法撼动柳霄伝。” 慕容白连连点头,脸颊有些泛红。从刚才萧玄感和柳霄伝的交手情况来看,就算慕容白参战,二人合力,也杀不了他。 “一品境界,与我等,实在是有如鸿沟。” “檀香姑娘来此,可是来助萧兄的?” 檀香点点头,凝重的道:“我虽无杀敌之术,可关键时候,可保二位性命。一旦事有不济,二位请随我逃离。” 萧玄感咬牙道:“我不走!” “自己的仇,自己报不了也就罢了,偏偏……偏偏还要扯上你这等女子……就算如此,还要逃走!这是置我萧玄感于何地?” “今日,我纵是死,也要咬下柳霄伝的一块肉!” “说得好!”柳霄伝的冷漠声音传来,他站在二楼,居高临下,俯视众人,用着漠视苍生的冰冷声线说道: “我不会让你离开这里的,萧玄感,我们之中,只能活一个。” 萧玄感大笑起来,“柳霄伝!你这等宵小之徒,老天爷不会让你留在世间的。” “我要用我师傅的刀法,亲自斩下你的头颅!” 说罢,他身体陡然拔高,跃上二楼,密不透风的攻势继续攻向柳霄伝。 慕容白低声问道:“姑娘不是被禁足在万花楼吗?怎么可以出来?” 檀香回答道:“非我一人来此,我师傅也来了” “殷楼主?”慕容白愕然,“她怎么——” “我跟她说,我要来杀人,师傅就乐呵呵的答应了。”檀香掩嘴轻笑,“慕容公子有所不知,我们万花楼,在某种意义上,和心安的血衣堂是一个性质的。” “原来如此,那敢问殷楼主现在何处?” “师傅就在外面,如果柳霄伝要杀萧公子,我会带着他离开,师傅出手,也许能够杀死柳霄伝。” 慕容白抬头看着交战正酣的二人,眼眸中并无担忧之色。檀香瞧着奇怪,问道: “萧公子死战之中,慕容公子既为他的朋友,为何全无担心?” “姑娘有所不知。”慕容白叹道,“柳老前辈,已经放下执念,慨然请死了。” “现在,只不过是在指点萧兄罢了。” “有这等事?” “嗯。柳老前辈当年曾夺得萧兄师傅王义的刀谱,研习数十年,配合柳家刀,威力愈加,比萧兄独自联系的不知道高深多少。柳老前辈现在是借着厮杀,亲手一点一点把萧兄刀法中的不足之处订正过来。萧兄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现如今还体验不到,就算知道,他也不肯承认。” “只是不知,日后他回想起此事,又当如何啊。” 檀香闻言,看着楼上那个眼含热泪奋力拼杀的坚毅身影,美眸中泛起一丝不忍。 “柳霄伝还不如一直当个恶人,他这一回头,可是给萧公子的心上,又狠狠划了一刀啊。” 二楼,柳霄伝最后一次架开萧玄感的刀,反手以一模一样的招数劈出,然后被萧玄感轻松闪过。 柳霄伝见状,眼中欣慰更深。 他买了一个破绽,让萧玄感一刀扎进自己的小腹。 “终究是老了,不中用了。” 柳霄伝跌跌撞撞的后退,倚在墙上,惨然一笑,“杀了我,我输了。” 萧玄感冷冷盯着他,许久,阴狠一笑。 “老东西,你觉得,订正我刀法中的几处错误,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了?” “我从没这么想。”柳霄伝摇头道,“你要我死,我也想死,你何乐而不为?” “我要的是堂堂正正杀死你!”萧玄感吼道,“你故意放水,是对我的羞辱!” “既然,你不拿出真本事,我也只好逼你了。” 萧玄感冷笑道:“你所牵挂的,不过是柳无焉和柳无晏两兄妹。” “你要是打算这样死去,那好,我成全你。” “不过,我会在杀了你之后,找到他们,一点一点的把他们折磨致死!” “慕容公子说了,慕容山庄会保住他们。”柳霄伝镇定自若,“小子,不必激我。” “那如果,我向官府告发呢?” “你敢!”柳霄伝睚眦欲裂,两眼变得猩红无比。 “很好,就是这样。”萧玄感哈哈大笑,“来啊,柳霄伝,别拿我师傅的刀法来搪塞我了,让我领教领教,真正的柳家刀!” 楼下二人察觉到不对劲,急忙纵身跃上楼。 “不好!萧兄彻底激怒柳老前辈了。” 慕容白惊呼道:“前辈冷静,萧兄是在——” 还不待他说完,柳霄伝的声浪夹杂着浓浓杀意就席卷而来,将三人震的口鼻出血。 “绝我柳家子嗣者,死!” 第二百零九章 阎王刀 柳霄伝一步重重踏出,木板寸寸龟裂,二楼所剩无几的地面刹那家轰然破碎,慕容白三人站立不稳,重新掉回一楼。 檀香两袖挥舞,长袖席卷而出,将慕容白和萧玄感裹挟在内,安然返回地面。 “多谢檀香姑娘出手相救。” “理所应当。”檀香蹙眉,看着柳霄伝冷冽的眼神,沉声道: “事到如今,只能携手了。” 慕容白点点头,拔出长剑,内力毫无保留的释放而出,“凤鸣”剑身上,顿时燃起炽热夺目的火焰。 “萧兄,我来主攻,檀香姑娘压阵,你伺机下手。” 不待萧玄感回应,慕容白朗声道: “久闻柳老前辈阎王刀之名,晚辈前来请教!” 语毕,他双腿一用力,身体暴射而上。“凤鸣”上的火焰与他融为一体,化作一道靓丽的长剑,直刺向柳霄伝的胸膛。 “飞火流萤?”柳霄伝道,“《浩然剑典》名不虚传,可惜,你我之间,修为差距太大,一步,便是鸿沟!” 他双臂轻柔的甩荡起来,霎时间,身体带起无数道残影,最终,定格成三头六臂。 “阎王刀,有阎罗三刀。慕容公子,接好了!” 在慕容白火焰长剑刺进柳霄伝胸口的那一刹那,柳霄伝的一头二臂突然转向,直勾勾盯着慕容白。 两道冰冷至极的实现,宛若两把尖刀,狠狠扎进慕容白的脑海。 慕容白的动作突然停滞了,在他的感知里,面前的人,不再是柳霄伝,而是真真正正的阎王! 似乎再上前一步,便是无间地狱。 柳霄伝一刀劈出,火焰骤然破碎,“凤鸣”脱手飞出,慕容白虎口震裂,鲜血横流,无力的栽下楼。 “慕容公子!”檀香急忙甩出长袖袭向柳霄伝的面门,另一条被看飞出,卷住慕容白。 “咳咳……我真是没用。”慕容白虚弱的道,檀香一收回被看,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咳出一大口鲜血。 “一品高手,当真恐怖……我居然连一招都没有接下……” “三头六臂,柳霄伝已是强行开了无样法相。”檀香凝重的道,“阎王刀,有三刀,也仅仅只有这三刀了。” “三刀一过,他必死无疑!” “这第二刀,由我去接。” 慕容白急忙劝阻道:“檀香姑娘不可!你是李兄至亲之人,若是出了岔子,我该如何向李兄交代,李兄介时又该如何自处?” “慕容公子说得对!”萧玄感两眼血红,持刀前冲。 “檀香姑娘只管照顾好慕容公子,一刀已过,老贼路数我已看清,剩余两刀,挡下易如反掌!” “萧公子多加小心!”檀香出声提醒。 看着一副要与柳霄伝同归于尽架势的萧玄感,檀香眉头紧皱,两手在胸前飞速的结了几个印,然后周身气息暴涨,在慕容白惊讶的目光中,檀香的内力一涨再涨。 与此同时,她的身边,也变得寒冷无比。地板上以檀香为中心,向外凝结出一圈又一圈的冰凌。 “起!” 檀香娇喝一声,地板上凝结出的冰凌化为一道道冰刺,凌空飞起,径直刺向柳霄伝。 “愚昧!此等奇技淫巧,也妄图撼动老夫?” 柳霄伝冷哼一声,侧身闪过萧玄感劈来的一刀,将他一脚踹下楼,落入楼下二人之中。 然后,又是一头两臂转动,阎罗三刀的第二刀,自天上而来,将檀香凝结的冰刺搅的粉碎,余韵未了,掠向三人。 萧玄感正费力的站起身子,看着化为实体的刀罡斩来,不由得愣住了,眼神涣散,竟是忘了反击。 “萧兄!”慕容白撕心裂肺,可不待他继续呼喊,就看到了让他更加心惊的一幕。 一道娇小身影翩然而出,挡在了刀罡面前。 “檀香姑娘!” 有人,在叫檀香的名字…… 萧玄感涣散的眼睛重新恢复清明,只是还不待他看清什么,下一瞬,刀罡就与什么碰撞在一起,内力激荡之下,掀起的狂风将这座破旧老楼彻底摧毁,灰尘木屑漫天。 他两手不停的挥舞着,拨开烟尘,只见地上出现了数十条宽大的裂缝,向着他的身后蔓延而去。 裂缝的交汇点,或者说初始点,就在他眼前。 萧玄感抬头看去,身前不远处,一个深坑分外惹眼。 而更加引人注意的,是深坑后面,静静伫立着的一道倩影。 “檀香……姑娘?” 萧玄感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一般,颤颤巍巍,再说不出一句话。他艰难的移动步子,想要走过去,可两条腿似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动步。 “萧公子。” 檀香声音略显疲惫嘶哑,她转过头,看着萧玄感,温婉一笑: “你没事?” 萧玄感两眼惊恐——檀香的脸上,布满血污,细密的伤痕将那张足以让整座长安城为之倾倒的脸蛋摧残的像是被万箭齐发射中的城墙。一道狞恶的伤口,从檀香的额头延伸到颧骨,露出了苍白的血肉和淡淡黄色的脂油。 容貌是天下女子最珍贵最看重的东西,对于美人而言,更是甚于她的生命。不乏有女子为保容颜,不愿见自己人老珠黄,选择在最美的年纪结束自己的生命,留下一段佳话。 “檀香姑娘,你为何……为何……” 萧玄感心中内疚无比,紧紧攥着拳头,牙齿咬进嘴唇。 “萧公子无样就好。”檀香浅浅一笑,“我岂是俗世女子爱慕容颜?萧公子不必愧疚。” “可……若不是我,你怎么会……怎么会破相……”萧玄感眼圈泛红,“你教我……教我如何补偿啊!” 慕容白猛地一拍他的肩膀,眼帘低垂,轻声说道: “去了结柳老前辈的性命,这也是给我们无论在场不在场的所有人一个交代。” “刚才的第二刀,你可领悟到其中奥妙了?” 萧玄感深吸一口气,眼神冷冽:“当然!” “若不是因此,我也不会怔住,也不会让檀香姑娘,为我挡刀了。” 他弯腰拾起掉落的钢刀,缓缓踏步上前。 经过檀香身边的时候,萧玄感轻声说了一句: “姑娘日后若是有难,萧玄感愿侍奉姑娘一生。” 檀香没有回应,布满血污的脸上,谁也看不出她的脸色。 只是那一对白嫩的小耳朵,却是红到了耳根。 柳霄伝嘴巴大张,不断的喘着粗气,他的三头六臂,此刻也变得虚幻了起来。 他终于是支撑不住了,新伤旧伤一起发作,让这个老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阎王刀,断然没有只出两刀的道理。”看到萧玄感重新走来,柳霄伝嘿嘿笑了起来,“小子,最后一刀,我自己都收不住。”看书溂 “不必收力。”萧玄感平静道,“我已经看出你的刀法法门了。” “不可能!”柳霄伝冷哼一声,自傲的道:“我的阎罗三刀,连族兄柳鱼白都赞叹不已,你纵是天纵之才,何能做到他都坐不到的事?” “柳鱼白是什么人,我也略知一二。”萧玄感淡淡的道,“可再怎么说,他也已经死了,是上个时代的枯骨,注定无法影响未来。他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也做不到!” “阎罗三刀的最后一刀,你使出来。别等到你自己气力不支死过去,那样于你于我,都是一个遗憾。” “小子!大言不惭!”柳霄伝厉声喝道,“你有何资格可以与柳鱼白相提并论!今日,我偏要斩你这不知天高地厚之徒!” 柳霄伝的身体明暗闪烁,那三头六臂最终合为一体,重新变为正常人形。 四周忽然变得寂静无比,连空中飘扬的灰尘都静止了下来,静的只有四人的心跳和呼吸。 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有一条线,连接了柳霄伝和萧玄感的身体。 不!不是线。那是刀!是刀的影子! 残影自柳霄伝始,自萧玄感终。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第三刀,若我还有余力,足以不破你皮肉而斩断你心脉。” 柳霄伝自嘲的笑了笑:“可惜……可惜了……” 萧玄感的身体突然爆开一团血雾,他面色凝重,对着柳霄伝,点了点头。 “阎罗三刀,第一刀取势,第二刀取形,第三刀取意,受教了。” 语毕,他缓缓转动了持刀的右臂。 一条、两条、三条……萧玄感的右臂变出一道道幻影,越来越多。 “柳霄伝,上路。” “我的师傅,在地狱里等着你。” 霎时间,数不清的右臂一齐劈下,带着数不清的刀影,在柳霄伝风烛残年的身体上砍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慕容白不忍看下去,他低着头,叹息道: “萧兄也领悟到了内力化形的诀窍,而且在柳老前辈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苍天若是有眼,为何叫此二人为仇敌啊!” 檀香正欲说话,突然,楼外传来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檀香,拦住他!” 是师傅! 檀香听到殷红妆的声音,不由得一怔。拦住他?拦住谁? 还不等她动身,慕容白如临大敌,将檀香护在了身后。 一柄长剑,自远方急射而来。 这把剑上,带着不亚于柳霄伝阎王刀的气息,甚至,尤有过之! 眨眼之间,长剑转瞬即至。 慕容白一剑迎上,一缕狂暴至极的内力径直钻入慕容白的体内,他发出一声哀嚎,身体倒飞而出,摔在地上,不省人事。 一个布衣男人,自楼外飘然而来。长剑折返,落入他手。 檀香竭力想要看清来人的面孔,可那布衣男人就这么轻松的从她身边走过,她还是一副探头往前看的模样。 萧玄感此时也发现了这边的端倪,回头去看时,就看到一个布衣中年人,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 “真的要杀了他吗?”布衣男人轻声问道。 鬼使神差的,萧玄感点了点头 “唉……” 布衣男人慨然长叹:“我可不能让你如愿,柳霄伝对我们而言,有大用。” “抱歉了,小家伙。你的仇,就先报到这里。” 说罢,中年男人径直走向晕倒在血泊之中的柳霄伝,抱起他凌空跃起,几个跳跃间,便消失在了这里。 当带着伤的万花楼楼主殷红妆赶来这里时,只看到晕倒在地的慕容白,一脸呆滞的萧玄感,和脸上伤痕遍布,破了相的宝贝徒弟檀香。 第二百一十章 阎王刀(二) 马车缓缓停在宽阔的大路上。 柳无晏跳下马车,去往路边的水潭掬了一捧水洗了洗脸,她看着潭水中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有些惆怅。 就这么离开长安,实在是不甘心! 她走回马车,车厢里,柳无焉还在昏睡。 柳无晏蹙眉,探了探阿兄的鼻息,摸了摸脉搏。他没什么问题,应该只是被下了蒙汗药。 “阿兄,阿兄?”柳无晏轻轻摇晃着柳无焉,想要把他叫起来。 柳无焉闷哼了两声,嘴里含糊不清的喃喃说些什么,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蒙汗药的药效早就过去了,这个蠢哥哥,居然真的在睡觉! “你起不起来!” 柳无晏额上青筋暴起,她本就是暴脾气,此刻无名火起,一巴掌扇在柳无焉的脑门上。 “哎呦!” 柳无焉吃痛,眼角渗出泪水。他捂着脑门,痛苦的蜷缩成一团。 “无晏,你干什么?” “阿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睡觉?” 柳无焉闻言,记忆一股脑的涌了上来。他猛地坐直身体,紧紧握着拳头,想起那个给他下药的男人,愤恨不平的道: “可恶,居然被人算计了!狗贼,我柳无焉与你势不两立!” “骂谁呢。”柳无晏翻了一个白眼,“人家哪里是害你。没有人家,咱们现在可出不了长安城。” 柳无焉惊讶道:“我们出长安了?” “喏。”柳无晏向着车帘扬了扬下巴,“自己看。” 柳无焉掀开马车车帘向外看去,果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条宽阔大路上,大路两侧,尽是微微泛绿的农田和辛勤劳作的农夫。 “怎么会这样?” “阿兄,我们遇上高人了。” 柳无晏低叹一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看书溂 末了,她恨铁不成钢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哥哥,“跟你说也没用,你也拿不了主意!” 在柳无晏的记忆里,每次自己这么一说他,柳无焉总是一副讪讪的不好意思的模样。可现在他却一反常态,低着头,一言不发。 脸色阴沉的可怕。 柳无晏不由得有些好奇,试探着问道:“怎么了?” “无晏。” “啊?” “你糊涂啊。” 柳无焉长叹一声,钻出马车,柳无晏紧随其后。 站在坚实的地面上,柳无焉活动了一下身体,手臂的伤还是疼得要命。他回头遥遥望向那座已经看不到的城墙,说道: “我们出来了,可是,二爷爷呢?” 柳无晏道:“当时情况紧急,朝廷调动了南衙十六卫全程搜捕,再不出城只怕我们再也没机会出来了。而且,当时你在他们手上,我怕你有危险,只得答应。” “他们对我说,二爷爷武功高强,自有脱身之法,让我们不必担心。” “我已经托他们传话了,一旦发现二爷爷,就通知他来洛阳。” “这样应该……没问题了。” 柳无焉神情严肃,缓缓摇头,道:“不妥。” “别忘了,你这样安排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对方真的想要报恩的假设之上。” “可如果,他们心有歹意呢?” 柳无晏眨了眨眼,还没有听明白。 柳无焉接着解释道:“他们说曾受柳家大恩,可却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名姓,此为其一。其二,他们称呼二爷爷为柳老前辈,可他是什么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年轻时候作恶多端,后来又深居简出,并无与他人交往。江湖上都称他是柳狗柳贼,何曾敬二爷爷一声前辈?” “况且救了你我的那两个人,年岁与我们不相上下,根本无缘与二爷爷结识。他们若真的是什么侠义之士,就断然不该救二爷爷,相反,还应该趁机除掉他!” “其三,无晏,你多次提起二爷爷,他们却支支吾吾不敢正面回答,这本就漏洞百出。而且他们那番说辞分明是调虎离山,把我们支离长安城。如此浅显的计谋,你为何看不出来啊!” 柳无晏醍醐灌顶,心中一直留存着的诡异不适顷刻间一扫而空。 “原来如此,我说我怎么一直觉得不对劲。”柳无晏愤愤不平,“难道他们两人,是二爷爷的仇家?” “不乏有这个可能。”柳无焉仰天叹道,“可是我们为人所救,也是不争的事实。” “现在离开了长安,再回那个龙潭虎穴,值不值呢?” “阿兄,你这说的是哪里话!”柳无晏怒道,“二爷爷拼死救我们出来,现在他可能有危险,我们怎能不救!不管他柳霄伝在江湖上是何等恶人,可也总是我们的长辈,我们的救命恶人,我们不管,何谈为人!” 柳无焉缓缓点头,已是下定决心: “好!我们回去!” 二人重新跳上马车,柳无晏驾车,沿着来时的大路返回。 “阿兄。” “怎么了?” “你这不是挺有见识的吗?为什么平时装的那么窝囊。” “我平时哪儿窝囊了!”柳无焉小声争辩道,“还不是你太强势,压得我喘不过气……” 柳无晏无奈苦笑——柳无焉又开始了碎碎念。看来,阿兄还是那个阿兄,少有壮志,偶尔精明罢了。 …… 李心安扛着一把鬼头大刀,漫步行走在宣平坊的狭窄小巷中。 他用一匹骏马从京兆府那里换来了柳霄伝的这把兵刃,感觉送给萧玄感颇为不错。 叶青岚先行去皇孙府李俶那里禀告了,这次袭杀柳霄伝,一旦不成,交给李俶来办,对他而言,也是个不小的功劳。 前面不远就是几人预先设计好的目的地,那座破旧楼房,现如今,已经完全化为了一片废墟。所幸周围无人居住,不然,伤亡肯定不小。 李心安赶过去的时候,正碰上慕容白几人出来。 远远的看去,慕容白、萧玄感、还有李心安请来的檀香和殷红妆,四个人完好无损,想来,大功告成。 李心安兴奋的跑上前,正欲激动的呼喊四人,却骤然发现,四人的脸上,虽然表情各不一样,但都丧气无比。 萧玄感阴狠,慕容白惋惜,殷红妆愤怒,至于檀香,被殷红妆用长袖遮挡住了脸颊,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 “出什么事了?”李心安轻声问道。 殷红妆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径直绕过他走开。 慕容白叹息道:“任务失败,柳霄伝,被人救走了。” “救走了?” 李心安大惊失色,这个情况着实出乎了他的意料。李心安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出现的情况,连全军覆没都被他列为了可能之一,但有人救走柳霄伝,这是他唯一觉得不可能的事情。 柳霄伝当年作恶多端,怎么会有人出手救他? “我本来可以杀掉他的。”萧玄感咬牙道,“就差一刀,就一刀……” 李心安沉声问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慕容白回答道:“当时,萧兄即将杀死柳老前辈,但是外面突然传来殷楼主的急呼,然后,一把长剑就飞驰而至。” “我……没能挡下。” “当时,我们三个都失去了知觉,我晕了过去,檀香姑娘和萧兄都只记得对方是一个身穿布衣相貌平凡的中年男子,剩下的,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慕容白长叹一声:“柳老前辈就这么被他救走了。” “能用剑轻易打晕你,对方,起码也是一位小宗师。”李心安皱眉道。 慕容白摇了摇头,“不,他是一位剑仙。” “归真境?”李心安瞠目结舌。 “对,归真镜!”慕容白脸色很认真,“再强的返元境小宗师,也不可能一剑让我晕厥,哪怕我受了伤。能轻易打晕我的,只能是归真镜剑仙!” “嘶……剑仙,长安城中,何时又出现了这么一号人物?”李心安愁眉紧锁,“这世道,到底怎么了?” 他看向沉默不语的萧玄感,暗叹一声,安抚道: “萧兄不必悔恨,既然柳霄伝被救走了,他焉能不报此仇?日后,你们必定还能相见!” “我知道。”萧玄感道,“我……看开了。” 他怔怔的看向前方,李心安顺着萧玄感的视线看过去,发现殷红妆和檀香快要走出街口了。 “对了,檀香姐和殷楼主可是出了什么事?”李心安好奇的问道,“殷姨刚才,怎么对我爱搭不理的。我刚想跟檀香姐说话,她就拉着檀香姐走了。” “李兄……”慕容白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没什么好遮掩的。”萧玄感出声道,“李心安,是我对不起你。” “怎么了?”李心安面色沉了下来,他本能的感觉到,檀香一定出了事。 不再停顿,他转身就跑。 “檀香姐!”李心安轻功掠起,跳到殷红妆二人的面前,不待二人反应,就掀开了笼罩着檀香脸蛋的长袖。 映入眼帘的,是鲜血淋漓的一张脸颊。 往日那面若桃花,惹得半座长安城为之倾倒的女子,如今,脸上刀伤纵横,丑陋无比。 “你……你……”李心安轻轻伸出手,想要抚摸檀香的脸,却怎么也不敢触碰。 殷红妆冷冷说道:“现在知道心疼了?当初用我们家檀香的时候,怎么没预料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李心安两眼一酸,哽咽道,“我不该让你来的……” “对不起……” 檀香伸出手,像往常一般,抚摸着李心安的脑袋,柔声说道: “没事的,我又不是看重相貌之人。就算破了相,因祸得福,未免也不是一件好事。总省却了那些烦人的男人,落个清静。” “可是,女子样貌受损,这岂不是害了你一生?”李心安咬牙说道,”柳霄伝,我一定杀你!” “放心,檀香的脸会没事的。”殷红妆淡淡的道,“我万花楼的武功本就有自愈之效,而且万花楼有一种秘药,抹之,可使伤口快速愈合,且不会留下一点疤痕。檀香没有伤及到骨头,用不了一个月,就会痊愈如初。” 李心安大喜过望,急忙跪伏在地:“如此,多谢殷楼主!” 萧玄感慕容白二人走了过来,看着檀香沟壑纵横的脸颊,萧玄感再次愧疚的道: “姑娘放心,萧某不是负人之人。姑娘为我挡刀,来日,我定为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檀香闻言,只是轻微的施了一个万福,随即赶忙离开了。 殷红妆轻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三人,跟上了徒弟。 “李兄,青岚呢?”慕容白问道。 “哦,我让他去殿下那里了。本来想着一旦你们不成功,就让殿下接手,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多此一举了。” 李心安道:“现在柳霄伝被救走,短时间内,是不会再露面了。萧兄,你有何打算?” 萧玄感想了一会儿:“我想继续挑战长安刀客,和柳霄伝一战,我有了很多收获。” “如此最好。”李心安笑眯眯的把柳霄伝的鬼头大刀递给萧玄感。 “好鞍配宝马,宝刀赠英雄。这是柳霄伝的鬼头刀,不管他主人怎么样,刀总归是好刀。给萧兄拿来用,也省的浪费。” 萧玄感接过刀,掂量了一下,感觉沉甸甸的,用着正顺手。 “又欠你一个人情。” “小事,小事。”李心安笑道,“走了,回家。” 第二百一十一章 新人 时间一晃,已是三天之后。 清晨,开市的鼓声才刚刚响起,幽香居的大门就“砰砰”被人敲响。 处在温暖被窝里的李心安皱了皱眉,翻个身,用被子蒙住头,想要继续睡下去。 反正张权他们也在,用不着他这个堂主…… 等等! 张权去调查王可容的行踪了,这几天都没回幽香居,他不在啊。 李心安缓缓坐直身体,脸上带着此生无望的死灰表情。 罗青接了个任务,昨天已经连夜赶去了凤州,萧玄感和慕容白两人彻夜对练,这个时候估计还在昏睡,至于叶七…… 他比自己还懒。 看来只能自己去开门了。 李心安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他起身穿好衣服,简单的洗漱了一下,走出后院,赶往大门。 “来了来了。” 李心安抽掉门栓,打开一个门缝,让他意外的是,外面的人居然是叶青岚! “叶七?你怎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刚把门打开,刹那间,神色变得无比戒备。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却摸了一个空。随身携带的配剑“白虹”,因为自己的疏忽,居然落在了屋里。 一切只因为,叶青岚背后那两个人。 “这么紧张?”叶青岚身后,一女子轻声调笑道,“这般模样,可与那日运筹帷幄的样子半点不符啊。” “果然是你!”女子身边,手臂带伤的男人咬牙说道,“我们素昧平生,也无冤无仇,你当时为什么下药迷晕我!” 如此言语,来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李心安呵呵苦笑道:“二位不是已经离开长安去洛阳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柳无晏冷笑道:“去洛阳?那岂不是正中你们下怀!” “柳姑娘此言何意?”李心安心中一紧,但还是故作镇定的问道。 “别给我装糊涂!”柳无晏娇喝道,“我二爷爷在哪里?” “我们并未找到柳老前辈,朝廷也没有发文书,想来柳老前辈已经摆脱了朝廷追兵,躲在哪里养伤。” 柳无焉长叹一声,上前一步,盯着李心安的双眼,沉声问道: “你下药迷晕我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哄骗我们,我们也可以不追究。但我们已经回来了,阁下也没必要继续装下去,把我们当傻子了。” 柳无焉双手抱拳:“还请阁下把你们的计划身份和盘托出,纵使我们为仇敌,也要算的光明正大,干干净净。” “我对你们并没有歹意。”李心安缓缓摇头,“对柳家没有,对柳霄伝,更没有。” “那你为何把我们赶出长安,偏偏对我二爷爷只字不提?”柳无晏问道。 “此事……” “此事,交给我来回答。” 萧玄感厚重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李心安诧异的看过去,眼神有些不忍。 “萧兄,你……” 萧玄感淡淡的道:“没什么好瞒着的,我和柳霄伝有仇,他们自然也该知晓。” 柳家兄妹闻言,面面相觑,不由得都后退拉开一步,眼神之中,充满戒备。 柳无晏拇指轻轻敲打着刀柄,冷冷说道:“你和我二爷爷有仇?” 萧玄感点点头,道:“是,不共戴天之仇。” 看着火药味儿越来越浓,李心安只得出口打断,叹息道: “几位,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入寒舍一叙,叶七,快进来!” 叶青岚一脸委屈的迈过门槛,躲到李心安身后,“李兄,我……” “你的事待会儿再说。”李心安低声说道,“去,把白木头叫起来。” “好。”叶青岚如获大赦,飞一般的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二位,请!” 柳无焉看了一眼妹妹,“无晏,怎么办?会不会是鸿门宴?” 柳无晏银牙紧咬,“谅他们也不敢,进!” 两兄妹随李心安走进幽香居,在前厅大堂落座。 “繁文缛节就不必了。”柳无晏淡淡的道,“敢问两位如何称呼?” 李心安笑道:“在下李心安。” 柳家兄妹对视一眼,记忆中,江湖上从未出现李心安这个人物。 难道是某个大宗门里的小辈? 大唐天下,李为国姓,姓李者多为世家大族。 看李心安的模样身段和言谈举止,也的确像是世家子弟。 兄妹二人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忐忑,若是世家还好办,可这是长安,一旦是皇亲…… 柳无晏压下气馁的想法,盯着萧玄感。对于这个和柳霄伝有不共戴天之仇的男人,她可是没有半点好感。 “你呢?” “漠北,萧玄感。” “漠北?契丹人!”柳无晏身体紧绷,似乎下一刻就要狠狠扑向面前的这个男人。 ”呵,难道现在大唐百姓,都觉得松漠都护府,不是大唐疆土,而是契丹人的了吗?”萧玄感面露讥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看书喇 眼底身处,却是深深的惆怅。 “柳姑娘,萧兄是大唐人。”李心安订正道,“一辈子都不会变。” 柳无焉按住妹妹的手,歉然道:“舍妹性子急躁,礼节不周,还请见谅。” 萧玄感淡淡的道:“好了,不用扯那没用的了,说正事。” “对!”柳无晏逼问道,“你为什么说和我二爷爷又不共戴天之仇?” “因为……他是个骗子、禽兽、奸诈小人。” “你们出身柳家,可曾听说过,王义这个名字?” 柳无焉柳无晏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不曾听闻。” “这就是柳霄伝的为人,或者说是你们柳家长辈的为人。”萧玄感怅然道,“一个活生生的人,受尽屈辱也就罢了,还要把他的存在都抹去,抹的干干净净……” “还是让我来说。” 李心安给三人添好茶,叹道:“萧兄无父无母,被遗弃于松漠都护府,由三十七名老卒抚养长大。” “王义,就是其中之一。” “而他原来的身份,则是长安城,柳家的家仆。” …… 王义的故事并不长,可李心安足足说了半柱香。 萧玄感静静的听着,没有出声打扰,也没有表露不悦。他只是恬静的看着堂外,眼神空洞。 柳无焉柳无晏二人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李心安舔了一下嘴唇,轻抿口茶水。茶水已经泛凉,他起身接着去烧第二壶。 “抱歉,我们不知道。” 终究,还是柳无焉先开了口。 “没什么好抱歉的。”萧玄感道,“这件事,从始至终,就和你们没有半点关系。” 柳无晏抬起头看着萧玄感,眼神复杂,“那二爷爷……是被你杀了吗?” “没有。” 萧玄感身体微微颤抖,胸口上下起伏,“本来是可以杀的,但却在最后关头,他被人救走了。” “救走了?” 柳无焉皱眉道:“萧兄只管说实话就好,虽然我们是柳家子弟,可也不得不承认,二爷爷当年的确作恶多端,说是罪该万死……也不为过。” “萧兄若是杀了他……我和无晏也都理解。还请萧兄告知二爷爷尸骨所在,我和舍妹好去收尸祭奠。” 堂外,一个清冷的声音遥遥传来: “柳老前辈的确是被人救走了,对方是一位归真镜剑仙。” 李心安面露喜色——白木头,你可来了! 每每尴尬的场面,都需要一个足够镇的住场子的人来缓解尴尬,慕容白很显然就是那位足够份量的人。 柳家兄妹愕然的看向来人,等看清那人的面目后,突然起身单膝跪地。 “见过慕容公子!” 慕容白急忙上前托住二人,“二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柳无晏疑惑的问道:“慕容公子,您为何会在此处?” “这是我住的地方。”慕容白道,“李兄和萧兄,都是我的朋友。” 柳无焉皱眉道:“可是,您不应该是李俶殿下的剑术教师,住在皇孙府吗?” “他是殿下的剑术教师,更是我门下弟子。”李心安笑道。 柳无晏脸色骤变,厉声呵斥道:“大胆!你可知慕容公子是何人?居然如此出言不逊,还不速速请罪!” 李心安哭笑不得,“白木头,江湖上的人见你,都是这副腔调吗?” 慕容白脸色微微泛红,“柳姑娘,李兄知晓我的身份,我们说话,平常一些就好。” “那他为何……” “此事说来话长。”慕容白道,“容日后再向你解释。” “别介啊,现在就把话说清楚呗。” 李心安揽住慕容白的肩膀,“这是武林少盟主,也是我的手下。” 柳无焉心中一惊,慕容白现如今是为李俶效力,要想能成为他的顶头上司,那就只能是…… 李心安,姓李。 难道真的是皇室的人? 李心安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淡然笑道:“柳兄不必多疑,我不是皇家的人。” 柳无焉惊疑不定的看着两人,“那你是?” 慕容白看着李心安,那神色仿佛是在询问,真的要说出来? 李心安微微颔首,慕容白暗叹一声,已是明白了他的想法。 看来幽香居,又要住进新人了。 他沉声道:“李兄是李俶殿下心腹,昔日宰相李林甫之子,血……血衣堂堂主。” “我目前,正是血衣堂弟子。” 柳无焉柳无晏呆立当场,倒不是因为血衣堂这个名字,他们也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至于李俶心腹,倒也不吃惊,两人心中都有这个猜想。 真正让他们震撼的,是李林甫。 一年之前,这个名字,还是让大唐天下三人仰视的存在。 “怎么可能。”柳无晏喃喃说道,“李林甫全家被流放,不可能还有子嗣留在长安。” “我从十七年前,啊不,十八年前,就与李林甫断绝了父子关系,族谱上没有我的名字,知情人,也都已经去世,朝廷自然追查不到我。” 李心安笑道:“而且,咱上边,可是有位皇太孙护着啊。” 柳无晏背后已是浸出一身冷汗,“你是李林甫的儿子,是李俶殿下的心腹,那血衣堂又是个什么东西?慕容公子,你又为何加入?” “血衣堂……你可以理解成屠生楼。”慕容白解释道。 李心安摇摇头,“不,我们的辉煌,屠生楼不及万一。” “那是让整个大唐,都为之战栗的宗门。” 第二百一十二章 新人(二) 柳无晏狐疑的盯着二人,李心安的话她是一点不信,可慕容白在此作证,又由不得她不不信。 “那他呢?”柳无晏指着萧玄感,“他也是你们那个什么血衣堂里的人?” “萧兄不是。”慕容白道。 “那你们为什么要帮他报仇?” 李心安说道:“因为我们正在争取萧兄加入啊,总得给人家拿出点诚意。” 柳无焉皱眉道:“也就是说你们和柳家没有任何恩怨?” “当然。” “那好。”柳无焉点点头,起身拉着妹妹就要离开。 “告辞!” 萧玄感倒是颇为诧异,“我要杀柳霄伝,你们就没有半点表示吗?” “不需要。”柳无焉淡淡的道,“二爷爷有他的取死之理,而且他在被别人救走之前,不也是表现忏悔了吗?他想用自己的死来祭奠你的师傅,作为晚辈,我们于心不忍,可也不得不尊重他的意愿。” “现如今,二爷爷被人掳走,想办法救出他来才是正事,不值得和你纠缠。” 萧玄感沉声问道:“喂,如果……我当初真的杀了柳霄伝,现在的你们会怎么做?” 柳无焉长叹一声,仰头望着天空,怅然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恩怨纠葛,将自己的仇恨蔓延到下一代身上是最不明智的。可话虽如此,谁又能眼睁睁看着仇人在前而按兵不动呢?” “如果你真的杀了二爷爷,我会让无晏离开这里,请慕容公子做个见证,让她不要寻仇,保她一世安宁。” “然后,我和你拼个死活。” “你胡说什么!”柳无晏怒目而视,“老娘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吗?你是男丁,延续香火得靠你,你不走谁走!” 萧玄感眼底身处的寒冰悄然融化,他轻笑一声,道: “哼……说得好。” 他站起身,径直走进了后堂。 “萧兄终于放下了。”李心安和慕容白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感叹道。 “放下什么?”柳无晏问道。 “萧兄最大的压力,不是能不能杀柳霄伝,而是怎么面对柳霄伝的后人,也就是你们。” 李心安沉声道:“他是知道仇恨的滋味的,这痛苦折磨了他将近三十年,他不希望这种痛苦再施加在无辜的你们身上。” “说起来,还要感谢二位的理解。”慕容白说道,“如果你们两人执意要杀萧兄,恐怕,他还要继续纠结下去。” “哼!他爱纠结不纠结!”柳无晏恼怒的道,“要是我柳家不被皇帝老儿赶尽杀绝,还容不得他骑在我们头上撒野!” “说起柳家,两位有何打算?”李心安关切的问道,“打算回洛阳吗?” “不了。”柳无焉摇摇头,“先找二爷爷要紧,慕容公子说对方是一位归真镜剑仙,进出长安城,想必都不太平。可现在长安四门都安静的很,那人和我二爷爷很有可能还在长安。” “柳家也有不少地下的人脉,我想先去拜访几个,说不定可以打探到什么消息。” 李心安露出惊讶的神色,据他所知,柳家这位柳无焉,只有刀法出众,其他方面,全然不如身为女子的柳无晏。都说只恨柳无晏不为男儿身,柳无焉不为女儿身。 可现在看来,这柳无焉,心机谋划也不简单啊。 “二位若是不嫌弃,在下可以帮助二位。” 柳家兄妹诧异的看着李心安,“帮我们?” “找二爷爷?” “正是。” 柳无晏面露讥讽,“之前为了笼络那个萧玄感,想杀我二爷爷,现在又想找他,是想拉拢我们不成?” “不错!” 李心安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二位都是人中龙凤,更是江湖俊杰,在下求之不得。” 讶异于李心安大大方方的承认,柳家二人缓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 “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答应?” “我并不知道你们答不答应。”李心安说道,“我只是发出一个邀请。二位若是加入,那自然最好。若是拒绝,我们也无损失。只是希望二位不要把今日之事说出去,不然,对我们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柳无焉看了看李心安身后落他半步的慕容白,“慕容公子,为何会加入这血衣堂?” “这……”慕容白无奈苦笑,“机缘巧合。” 机缘巧合,这算什么回答? 柳无焉皱眉道:“慕容公子,您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您若是不把实情说出来,我们兄妹,也不敢随意下决定啊。” 慕容白扭头看着李心安,后者笑道:“白木头当初是被我威逼利诱加入的,不过现在的他,可是乐在其中。” “你们之前说,血衣堂类似于屠生楼对?”柳无晏道,“你们都是杀手?“ “慕容公子也是?” “我是,白木头不是。” “最后一个问题。”柳无晏紧紧盯着李心安的眼睛,“你是给李俶卖命的,也就是朝廷的走狗。” “我柳家被朝廷所灭,和朝廷不共戴天!你如何能让我们摒弃前嫌,加入你们,给李俶当狗呢?” “小姑娘家家的,话别说的那么难听。”李心安道,“首先有一点,血衣堂不属于殿下,我们是上下级关系,更是合作关系。” “一旦殿下登基称帝之日,就是我血衣堂兔死狗烹之时。” “所以我早有离去之意,现如今,太子一脉蒸蒸日上,杨国忠的势力圈子逐步萎缩,五年之内,胜负必然可见,所以我必须在五年以内带着血衣堂离开长安。” “我一直在找寻人手,白木头是,萧兄也是,我需要他们帮我,我需要帮我的人越多越好。之所以招揽二位,也是因为如此。” “其他的话,多说无益,我要说的话就这么多了。二位如果加入,血衣堂必定会调查出柳老前辈的踪迹,如果不,还请二位保密。” 柳无焉面露思索之色,许久,他缓缓问道: “慕容公子既然都加入了,就说明,你们并不是没有可取之处。我兄妹二人被灭族,飘零无依,若是有个依靠,也是极好的。只是,我们对于血衣堂了解实在太少,你们既然是杀手组织,那是否会要求我们去……滥杀无辜?” “不会。”李心安斩钉截铁的道,“血衣堂的杀人任务,都是由我们从小培养起来的杀手去做,诸位如果加入,我们不会要求你们接取。当然,你们若是主动要去的话,血衣堂也不会阻拦。” “你们杀的都是什么人?”柳无焉问道。 “什么人都有,该死之人,不该死之人,贪官污吏,老幼妇孺,等等等等。”李心安老老实实回答道,“杀手收钱办事,不会挑选自己的猎物,不然只能饿死。”看书溂 “你实话实说,我很感谢,这也说明了你是一个坦诚之人。”柳无焉道,“慕容公子的加入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无晏,我们加入!” 柳无晏惊愕的看着哥哥,“你就这么替我做决定了?” “啊?你不想吗?”柳无焉后知后觉,“那就当我没说,李兄,我自己一人就好,无晏就让她离开长安这个龙潭虎穴。” “别别别!”柳无晏摆手道,“我只是惊讶,你终于像个男人了。” “我也加入!” 李心安伸出两手,微笑道:“欢迎加入血衣堂。” 柳无焉柳无晏伸出手,和他重重的握在一起。 “对了,我们既然来了,那萧玄感怎么办?”柳无焉面露难色,“日后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会有尴尬。” 柳无晏急忙附和:“对啊,而且你们要是找出了二爷爷,是不是还要把他送给萧玄感杀?” “二位都是坦荡之人,萧兄也是江湖侠士,相处起来,可能僵硬,但定然不会有仇冤。至于柳老前辈……” 李心安叹息道:“萧兄要杀,二位要救,我们夹在中间,偏向任意一方都不行。我们只管找人,至于柳老前辈的去留,要看他自己。” “在找到柳老前辈之前,两位,还是快快成长起来。” 柳无焉眼中精光一闪,缓缓点头道:“我明白了。” “对了,说起来,还没问问,血衣堂共有多少人手,都居于何处?” 李心安回答道:“血衣堂分为虎蛇鹰豹四个分堂,各自驻扎在外,长安城内的血衣堂弟子,都是我的心腹,现如今共有三十余名。” “这么一点儿?”柳无晏有些失望,“三十几人,怎么能找出二爷爷?” “不要小看了这三十人哦。”李心安微笑道,“关键时候,它可以成为三百,三千,甚至三万!” “说的比唱的好听,那他们人呢?这么大个宅子,怎么就你们几个住着。” “这事出有因。”李心安道,“不久之前,我和萧兄被杨国忠的手下袭击,他们要杀我,关键时刻,有一位前辈出手相救。后来我们调查到,袭击我们的人,是当初西域都护府西州军的副将——韩山佀和夜山柃,而那位神秘前辈,则是西州军主帅,王可容。” “现在血衣堂停了一切任务,正全力寻找王可容。” “王可容?我听说过他。”柳无晏道,“不是说被杀了吗?” “他在军中便是一品小宗师境界,而且当年西州军一案疑点重重,内有冤情,王可容自然不会束手待毙,被杀,也许只是掩盖事情真相的谣言罢了。” “杨国忠,又是杨国忠!”柳无焉懊恼的道,“灭我柳家的便是天策府和杨国忠,终有一日,我定要取他性命!” “看来,我们之间又多了一个共同的敌人。”李心安笑道,“合作愉快,柳兄。” “对了,还没问起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叶七?” 躲在柱子后面的叶青岚一脸尴尬,扭扭捏捏,不敢言语。 倒是柳无晏大大咧咧的道:“我和阿兄正在大街上转着,就看到这家伙从一户人家里面出来,鬼鬼祟祟的就要上马,我便出手擒下了他,威逼利诱着带他来了这里。” “青岚,柳家二位这是没有歹意,若是敌人,你又当如何?”慕容白训迟道,“你这是害了我们!” 叶青岚自知无法辩解,叹道:“我清楚的,这件事,我对不起大家。” “先不用急着认错。”李心安笑眯眯的打量着叶青岚,“相比于你带柳家兄妹来幽香居,我更好奇你半夜三更翻出去干什么。” “老实交代,是不是出去私会小情人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杨府出手 叶青岚瞠目结舌:“我去,这你也知道!” “还真是啊!”李心安欲哭无泪,“叶七,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就不怕被禁军抓到打你五十威压棒啊。” “这……忍不住嘛。”叶青岚羞涩道,“刚认识一个女孩子,家里开草药铺的,和青楼里那些风尘女子大不一样。我们正是你侬我侬情热似火的时候,晚上还得被迫分开,多过分啊。” 慕容白皱起眉头,“青岚,你将来是要娶门当户对的夫人的,这个女孩子,你若是真的喜欢就该放手,别耽误了人家。” 叶青岚道:“我打算纳她为妾,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我还没说我爹是皇商的事情呢。” “你爹是皇商?”柳无焉柳无晏愕然道,”你是江南叶家的人?” “是啊。”叶青岚呵呵笑道,“在下叶家老七,二位叫我叶七便好。” “一位武林少盟主,一位叶家七公子,看来我们血衣堂,还真是卧虎藏龙啊。”柳无焉苦笑道。 “有这么一个堂主,能不卧虎藏龙吗?”叶青岚颇为骄傲的指着李心安,“人家可是大唐剑仙裴旻的关门弟子呢。” “什么?” 柳无焉柳无晏彻底惊住了。 李心安幽幽说道:“本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没想到还是被戳穿了。” “堂主为何不早说?”柳无焉叹道,“你如果早吐露身份,何至于动这些口舌。李林甫我们信不过,李俶我们也信不过,可裴旻大人,我们如何能不相信他的眼光?” “其实身份对我而言,更像是一个枷锁。”李心安神情略显落寞,“我去哪儿都说我是裴旻的徒弟,他们尊敬的只会是师傅,而不是我。那样,我只是一个招摇过市的笑话罢了。” “李兄此言差矣。”慕容白道,“没了剑圣徒弟的身份,你也还是血衣堂的堂主,只要你愿意,照样可以傲视江湖。” 李心安笑了笑,避开了这个话题:“萧兄现在还不知道二位加入我们的事,瞒着他也不好,晚些时候再对他说明。” “两位,请随我来。既然已是我门下弟子,我就带两位参观一下,血衣堂的历史,二位也是要知晓的。” “也对。”柳无晏好奇的道,“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势力,居然让你这么大言不惭的说出足以让大唐为之颤栗的话来。” 两个时辰后,埋没在堆积如山的典籍卷宗之中的柳无晏和柳无焉彻底发狂了。 “当年杀人如麻纵横关内道的大魔头荀平不木景程杀的,是你们干的?” “攻陷南疆五毒教总坛是你们点的火?” “六年前东南沿海的那群红发海盗也是你们驱逐的?” “礼部侍郎傅辅阁……是你当街杀的?” 柳家兄妹面面相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多侠义之举,居然都是一个杀手组织所为! “托殿下的福,我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出手除掉这些大唐祸害。”李心安笑眯眯的把一个木盒子递给柳无焉,“这里面是血衣堂成立之初的缘由,你们看了,会比现在还要吃惊。” “你们杀了皇帝老子不成?”柳无晏嘟囔道,“我就不信还有什么事情是比这些还要狠的。” 当他们打开木盒,只见里面只有三张薄薄的锦缎。 第一张锦缎,上面画着皇宫的地图。 第二张锦缎,上面记录着唐太宗李世民的生活作息。 第三张锦缎,则是用血写着几个人名。 那些人名普通而陌生,让柳家兄妹震撼的,是人名下面的一句话: 此行刺驾,以慰太子,祭我妻儿。 “这是什么?”柳无晏喃喃问道。 李心安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当年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杀了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血衣堂的建立者和第一任堂主,就是李建成的心腹手下,被捕入狱,妻儿受辱。他假死离开天牢,建立血衣堂,随后潜入皇宫,意图刺杀太宗。” “当然,没成功。” “杀皇帝……”柳无晏眼里焕发出炽热的神采,“豪气!这么辉煌的事迹你怎么不早说?狗皇帝,就该死!” “老娘决定了,这辈子就跟着你们了!” “我们什么时候去杀李隆基?” 几人一时呆滞,没想到柳无晏这丫头这么豪爽,杀皇帝……谁敢啊! “舍妹心直口快,诸位莫惊。”柳无焉一把堵住妹妹的嘴,苦笑道,“堂主,既然血衣堂刺杀过太宗,为何殿下还是把你们收入麾下,他不知道吗?” “不知道。”李心安有些后怕,“他要是知道,我就活不过这十八年了。” 柳无晏挣脱开哥哥的束缚,说道:“堂主大人,你说过会有与李俶撕破脸的一天对?” “啊,对。” “那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能不能去杀他?” 李心安摇摇头,缓缓说道:“殿下会是个好皇帝,我不能让你去。” 柳无晏不由得萎靡下去,“我还想着立个功的……” 柳无焉摸了摸妹妹的头,道:“堂主,现在需要我们做什么?如果是要去杀人的话,只要对方有取死之道,我和无晏可以去!” “现在不着急。”李心安笑道,“无焉你好好养伤,至于无晏,就让她先寻找柳老前辈的踪迹。我会从堂里面抽调几个人脉广泛的兄弟回来,堂里面的资源,无晏你尽管使用。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或者白木头。” “你倒是个好堂主。”柳无晏哼了一声,“二爷爷既是身受重伤,对方要救他,肯定要去找药。我打算先从城里面的药铺下手,咱们血衣堂有门路没?” “当然,今天晚上,我会安排人给你一份清单,你挨个找过去就好了。” 李心安一拍手,道:“诸位,血衣堂新添两名高手,是大喜事,我去置备酒席,咱们今夜畅饮,不醉不归!” …… 昏暗的珠光下,映照着少年枯黄的脸。 张权已经五天没有合眼了,血衣堂调动了所有关系,几乎将通济坊翻了一个遍,都没有找出王可容的踪迹。 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要么他们有所疏漏,要么,就是堂主从一开始判断就失误了。 可是堂主会失误吗? 张权心里暗自否决了这个想法,他对李心安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无条件信任。他宁愿是自己的问题,也不会去怀疑李心安的决策。 “来人。”张权轻声说道。 风起,烛焰摇曳了一下,一道黑影就已来到张权身后。 “传令下去,再找一遍。” 来人迟疑了一下,“可这已经是第三遍了。” 张权声音冷淡:“我说……再找一遍!” “是!” 手下接了命令,飞快的离去了,屋里又剩下了张权一人。 无限的静谧笼罩了他,睡意潮水般涌来,这个少年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疲倦,趴在桌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屋门“砰”的一声被人推开,先前的血衣堂探子去而复返。 张权猛地惊醒,看着探子脸上的激动神色,他眨眨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兴奋的站起了身。 “是不是找到了?” “找到了!”探子咧嘴笑道,把一张纸条递给张权。 张权接过来,喜上眉梢:“太好了,工夫总算没白费。告诉兄弟们,把那个地方给我盯紧了,这件任务完成之后,每个人放班五天,另有一百两赏银!” “得令!”探子美滋滋的转身离开,派发任务去了。 张权正要收拾东西,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李心安。可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一个地方,似乎和纸上王可容的藏身之处不谋而合。 他狐疑的低头看着手上那张纸,白纸黑字,地点写的清清楚楚。 “咦?” …… 杨府后院,一片宽阔的空地,突然凹陷出一个漆黑的空洞。 “咔嚓咔嚓……” 一阵刺耳的机关声过后,一道铜梯升至地面。 铜梯上,静静矗立着一道苍老背影。 老者抬头看了看天,厚重的黑云遮住了月亮,尽管夜风袭人,可也无法将九天之上的云层推动半分。 “月黑风高夜。” 老者唇边泛起一抹冷笑,双手负于身后,缓缓走出这座雄伟的宅邸。 他那句没有说出口的话在空地上幽幽回荡着: “杀人放火天。” 在老者走出杨府后门之后,阴影之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躯体。 “老东西,你想做什么?” 女人几个跳跃,约上屋顶,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一柱香之后,她来到了一座破败的城隍庙。推开供奉的土地神像,下面有一个暗道。 女子纵身跳进暗道,沿着冗长的地道走了许久,前方终于冒出了淡淡的火光。 “山佀,我回来了。” 坐在地上,盘膝运功的韩山佀睁开双眼,看着出去打探消息的妻子,问道: “山柃,可曾发现什么?” 夜山柃凝重的点了点头:“那老东西出门了。” 韩山佀身躯一震:“杨国忠竟然会同意他出手?” “不一定是杨国忠,也可能是杨腓。”夜山柃道,“杨腓好大喜功,为了洗刷耻辱,不顾杨国忠的禁令也说不定。” “不,他应该不会这么做。”韩山佀摇头否决了妻子的猜测,“杨腓固然张狂,但他最听杨国忠的话。” “山柃,他去了哪儿?” “南边大路。” “南……那是李心安的幽香居!” 韩山佀起身往外走去:“山柃,他想要杀李心安,我们必须要尽快提醒他了。” “就这么赶过去,还来得及吗?”夜山柃忧心忡忡的道,但还是跟着丈夫走出城隍庙。 “而且,他如果不相信我们,该怎么办?” 韩山佀叹道:“不论我们来不来得及,他相不相信,我们都要去,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那个魔道徒步行,我们骑马,应该会比他快的。” 韩山佀把手指放进嘴里,吹了个口哨。立刻有两匹马从暗处欢快的跑了过来,夫妻二人上马,向着幽香居的方向赶去。 …… 欢迎柳家兄妹的酒宴依旧在继续着,除了萧玄感和两位当事人有些尴尬之外,其余的人,闹得倒是最欢腾。 玩归玩,闹归闹,当张权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气氛瞬间凝固了。 “堂主,王可容,找到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强大之敌 李心安猛地站起身,激动的走过去,握住张权的手:“此言当真?” “当然!” 张权把纸条递过去,言语间有些犹豫: “堂主,就是那个地方,对您而言有些……” “有些什么?” 李心安接过纸条,狐疑的扫了一眼,旋即脸色骤变,僵在了原地。 “怎么了?” 慕容白从李心安手中拿过纸条,上面写的地方有些熟悉,他似乎去过。 “这里是……” “是我在通济坊住的那间客栈。”李心安愣愣的说道。 “对了,我想起来了!”慕容白骇然道,“难道这些年来,王可容一直和你住在一间客栈里面?还是说,他是刚刚搬到那里去的?” 张权缓缓摇头:“他在那个地方住了很久了,不是新搬过去的。” “既然如此,他肯定见过我。”李心安皱眉道,“不然也不会救下我。”看书喇 “难道我对他有恩?或者……我和他是熟人?” 脑海中,通济坊他认识的那些人脸不断的闪过,最终定格在一个黝黑的壮汉身上。 “呵,原来如此。”李心安轻声笑道。 “李兄何故发笑?” “我知道他是谁了。” 李心安转身看向萧玄感:“萧兄,救命恩人近在眼前,可愿意随我一同前去拜见?” “当然。”萧玄感站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衣服,拎刀跨出宴席。 “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李心安道:“白木头也去,叶七,你和无焉无晏留守在家里。张权,这些天辛苦你了,烦劳你再带我们过去。” “是。” 叶青岚嘱咐道:“李兄一切小心,也不知道那个王可容到底有什么目的,越是这种人脾气就越怪,小心他暴起伤人。” “放心,有白木头和萧兄在,不会有事的。”李心安展颜一笑,“走了。” 片刻之后,四人骑马驶离幽香居。血衣堂的大本营里,就只剩下了三品的叶青岚,受伤的柳无焉,和唯一一个状态良好的柳无晏。 而杨府的那位魔道巨孽,正缓缓走向了他们! …… 通义坊南大门,一队禁军正巡视到此处,交换巡哨。 大门外的一丛树丛后,韩山佀和夜山柃正紧盯着这里。 “待会儿趁着他们换哨的时候,我们从墙上翻过去。”韩山佀轻声道。 夜山柃点了点头:“我明白。” 两人悄悄摸到了城墙下面,刚想翻上墙头,就听到门口处一阵嘈杂: “什么人!” “……” “原来是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快放行。” 夜山柃皱眉道:“那边怎么了?” “不用管。”韩山佀低声道,“许是哪家的贵人要出去游玩,趁着骚乱,我们快上墙。” 两人纵起轻功,在哨兵探头看向凑热闹的那一瞬间,翻过了通义坊的城墙。 与此同时,通义坊大门洞开,四匹高头大马驶离了这里。 哨兵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意兴阑珊的准备交接岗哨。他摸了摸后脑勺,对着前来替换的士兵说道: “刚才有没有什么东西从这里过去?我怎么感觉有一股邪凤呢?” “哪儿有,我什么我也没看到。”士兵满不在乎的道:“你是站太长时间,脑子昏头了。” 哨兵也觉得是这样,暗骂了一句将军不是个东西,旋即交接完毕,下城头睡觉去了。 …… “山佀,李心安如果不在,又当如何?”夜山柃心中还是有所顾虑,“他是李俶的人,一旦他在皇孙府的话,我们此举,也是画蛇添足了。” “他在不在,总要亲眼去确认。”韩山佀道,“拐过前面那条街,就是幽香居了。” “山柃,待会儿我先进去,若是那老东西没来,我只说明事情经过便立刻退出,倘若他在,那便斗上一场。” “老东西极有可能是魔影阁的人,修为之高深你我夫妻携手都未必能赢,你一个人去,如何能应对!”夜山柃焦急的道,“我和你一起去!” “成大事总要有所牺牲。”韩山佀叹息道,“西州军能否正名,比你我的性命都要重要。” “山柃,这些年我辜负了你太多,我们的孩儿出生,甚至……死去,我都不在场。在你最幸福和最痛苦的时候,我这个做丈夫的却还想着功名利禄,一桩桩一件件像一把把刀剜着我的心。我对不起你,所以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你踏足危险了。” “山佀……”夜山柃鼻子一酸,眼泪喷涌而出。 “别哭啊,好像我一定会死一样。”韩山佀笑道,“刚才说的是最坏的情况,一旦我死了,李心安还有危险,山柃,你……” “我明白。”夜山柃沉声道:“我会把一切都说出来,然后拼死让李心安离开。” “西州军一案,全系于李心安一人之身。但愿他,能为我们一万三千余兄弟正名。” 拐过街角,幽香居的大门赫然就在眼前。 夜山柃悄然停下脚步,看着头也不回的上前叫门的丈夫,她把万千柔情压在心中,后退隐匿在了黑暗里。 “砰砰砰”。 韩山佀朗声道:“居内可有人?韩山佀前来求见。” 院内,正收拾碗筷的叶青岚三人闻听敲门声,不由得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这个点了,能有谁来?”柳无晏疑惑的盯着门口,“他刚才说什么?韩什么来着?” “没听清。”柳无焉老实的摇了摇头,“叶兄弟,你可知道是谁?” “我也不知道。”叶青岚倒吸一口气,“难道是殿下那里来人了?” “李俶?”柳家兄妹同时色变,柳无焉拉着妹妹就往后院跑去,边跑边说道: “叶兄弟,我们不能暴露,烦劳你应付了。” “好,两位千万藏好了。”叶青岚放下手里的碗筷,正了正衣冠,前去开门。 大门“吱呀”一声被他打开,皇孙府李俶那边来找李心安的人多数叶青岚都认识,可现在来人却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说是陌生,也不完全,这张脸,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阁下是?” “李心安在不在?”韩山佀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眼睛直勾勾看向后面。 叶青岚狐疑的上下打量着他,“李兄不在,刚刚出门了。” “出门了?”韩山佀先是疑惑,而后是震惊。 联想到通义坊大门处那深夜出坊市的人。 难道刚刚,和他们擦肩而过的,就是两人要找的李心安? “坏了!”韩山佀懊恼的道,“叶青岚,你知不知道李心安去了哪儿?”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叶青岚盯着韩山佀的脸,猛然醒悟。 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韩山佀!” “你来干什么?” 说话间,他极速后退,面色惊恐,高声喊道:“柳兄,无晏,救我!” 既然来的不是李俶的人,柳家兄妹也没必要隐藏了。 韩山佀的到来,如果是取他性命,没人帮衬,自己必死无疑! 顷刻间,两道身影疾驰而来,一左一右,站定在叶青岚两侧。 韩山佀平静道:“没有必要叫人,我此行没有恶意。” “谁信你!”叶青岚如临大敌,配剑“青泉”握在手中,随时准备迎敌。 “他是谁?”柳无焉问道。 “韩山佀,杨国忠手下的走狗。”叶青岚咬牙道。 “杨国忠的人?”柳无晏恶狠狠盯着韩山佀,“来的正好!姑奶奶我正愁没人报仇呢,反倒送上门来了。” 说罢,她就要举刀上前。 叶青岚急忙拉住她,“不可妄动,这人是二品巅峰,就是他险些杀了李兄和萧兄,不是你一个人就可以应对的。” “还有我。”柳无焉冰冷的道,“堂主和萧玄感刀剑如何相配,我和无晏自幼一起练刀,气势一到,连爷爷都要暂避锋芒,对付他应该不成问题,只是担心还有他人在暗处窥伺。” “他还有个妻子,应该也来了。”叶青岚说道,“实力不弱与韩山佀。” “此二人,都是西州军的人。” “西州军?堂主要找的王可容不也是出身于西州军吗?” 叶青岚正欲回答,那边离得远远的韩山佀却是焦急的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你刚才说什么?王可容?李心安去找王可容了?他在哪儿?你们什么时候知道西州军的事情的?你们知道多少?” 一大串问题像连珠炮一般撒了过来,叶青岚不耐烦的道: “与你何干?西州军被杨国忠所陷害,你们夫妻还委身事贼,事到如今还有脸关心这个?” “说句痛快的,到底打不打!” 韩山佀怔了怔,叶青岚的话说的他无地自容。他面容苦涩,好久好久,方自嘲的笑了笑: “也罢,我们的确不配。” “看来李心安是找到大哥下落了,大哥救了他一名,这也是杨国忠的污点,西州军一案,于公于私,李心安都会管的。” 韩山佀长出一口气,看着叶青岚和柳家兄妹,认真的说道: “我此次前来不想与你们敌对,现如今,我和妻子山柃离开了杨国忠,正被杨府的手下杀手追杀。现在冒死前来,是为了告诉李心安一个生死攸关的消息。” 叶青岚面露疑惑,纠结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 “你要说什么?” “杨国忠手下杀手,有三处归属,四位统领。其中一位天字统领已经被杀,剩下的三人,是我、贱内和一个魔教教徒。” “而现在,那个魔教教徒,要来杀李心安了。” “真的假的?”叶青岚咀嚼着韩山佀的话,“你的意思是,你们已经弃暗投明,现在有人要杀李兄,你是来报信的?” “不错,你们需要早做准备。可以的话,让李心安去李俶那里躲躲。” 韩山佀凝重的道:“那个魔教徒,很有可能出身于魔影阁,和那个苏休一样,是魔影阁的黑衣使司。” 如果说韩山佀前面的话让叶青岚半信半疑的话,那么这最后一句,则是彻底超出了叶青岚的认知。 “和苏先生一样?” 叶青岚气急败坏的道:“少在这里放屁了!苏先生不可能是魔教徒!” “我是亲自领教过苏休的武功的。”韩山佀说道,“我可以肯定,他绝对是魔道中人。” 叶青岚刚要反驳,突听外面传来老者苍老嘶哑的笑声: “哈哈哈……小东西知道的不少,居然能推敲出老夫是魔影阁的黑衣使司。” 韩山佀惊恐的转过身,下一刻,他的身体倒飞而出,撞到来不及反应的叶青岚身上,二人一齐落地,响起清脆的骨裂声。 一个黑衣老者,拖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飘然进院。 韩山佀睚眦欲裂:“山柃!” “别喊了,她没死。”黑衣老者淡淡的道,“好歹共事了这么多年,老夫宅心仁厚,让你们两个死在一起,所以留了她一命,还不谢谢老夫?”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韩山佀阴沉下脸,浑身气息暴涨,要与老人拼个死活。 “在你们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来了,这个女人还想杀我,哼,不自量力!” 黑衣老者扫视了一圈:“什么嘛,李心安真的不在,白耽误功夫。” “那个小子,叫什么叶青岚的,你过来,跟爷爷我说说,李心安和我那个化名苏休的同门去了哪儿?” “说出来,爷爷给你留个全尸哦。” 第二百一十五章 魔影阁人 “你要杀李兄?”叶青岚冷笑道,“你觉得我会乖乖告诉你吗?”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衣老者说道,“老夫今天心情不错,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可要想好了。” “不说,老夫会让你生不如死。” 叶青岚不屑的道:“我叶七不是被吓大的,狠话谁都会说,可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那个本事!” “呵,不见棺材不落泪。”黑衣老者将托举的夜山柃随手丢在一旁,“韩山佀,你先来,免得待会儿跟个苍蝇似的骚扰老夫。” “魔道老贼,我与你势不两立!” 看着倒地昏迷不醒的妻子,韩山佀心如刀割,十几年来的歉疚让这个男人彻底爆发了,他震断了自己两条卸去内力的经脉,以此来提高自己的力量。 衣衫被隆起的肌肉撕裂,此刻的韩山佀,身体拔高数寸,远远看去,活像一座肉山。 他嘶吼着,挥拳像黑衣老者的头颅击打而去。 黑袍遮掩下的老人面色凝重,他还只是半步踏入一品,韩山佀的修为相较于他,其实差不太多。若要硬接这一拳,恐怕自己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天骨绵阴掌!” 老者两手臂张开,化为漆黑残影,在韩山佀的铁拳即将打到他脸上的时候,残影中,浮现出两只笼罩着黑雾的白骨手掌,与韩山佀的拳头碰撞在一起。 没有想象之中的剧烈,韩山佀的刚猛一拳宛若打在了棉花上,他和黑袍老者就这么交手了一个回合,两人皆无负伤。 叶青岚看着战作一团的两人,低声说道: “我们快走,离开这儿,往不同的方向跑,天亮之后再回来汇合。。” “就这么跑了?”柳无晏诧异的看着叶青岚,“你刚才说的豪言壮语呢?” “我只是说说而已。”叶青岚苦笑道,“我一个三品的小渣渣,怎么敢去和二品巅峰的打,人家不一手指头捏死我啊。” “而且韩山佀说他是魔影阁的人,目前看来,他说的应该是真话。魔道教徒手段阴险毒辣,我可不想真的落入他手里。” 柳无晏不想就这么一走了之:“可那个人呢?不管他的真实目的到底如何,可他和她妻子是为了给我们送信才落入险境的,我们不能不管。” 柳无焉出声制止了妹妹:“无晏,我们必须走。” “那个人已经不行了,我素闻魔影阁有三门绝学——千枯万毒掌、天骨绵阴掌和化血真解天魔功。此三门绝学皆是暗中腐人躯体蚀人经络的阴毒武功,遇上它们,最忌讳的便是一味强攻。这个韩山佀因为妻子受伤,全然不顾对方的阴毒招数,恐怕已经不知不觉间中了招,你看他的动作,全然没有一开始那么迅捷刚猛,这不是简单的疲惫,而是自身内力受阻,加上那个魔影阁教徒邪功作祟。” “如果我所料不错,韩山佀应该是震断了自己体内用来卸力的经脉,这样虽然会让他的内力不易消散,可有违天地循环法则,时间一长,紊乱的内力会冲向他的四肢百骸,下场,就是爆体而亡。” 柳无焉叹道:“我们救不了,韩山佀一败,仅凭你我三人是断然抵挡不了这个魔影阁教徒的。” “你若是没受伤,我们合力说不定能与他一战。”柳无晏道。看书喇 “别说我们两个了,就算是堂主、慕容公子和萧玄感他们在这儿,我们五人合力都不一定可以退敌。拼命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如果说这个老头子和苏先生的实力差不多的话……叶青岚脸色暗淡,他还是不想相信苏休是魔影阁教徒的事情,但事情正向着他最不愿意接受的方向发展,由不得他不信。 “五个人是赢不了的。” “所以,赶紧走!” 柳无晏看着前方那个仍旧奋战不止悍然挥拳的雄壮背影,一咬牙,转身飞奔向后院。 叶青岚边跑便说道:“切记,三个人分开走,这样一旦被那个魔教教徒抓到,也只是会折损一个人。” “道理我们清楚。”柳无焉忧心忡忡的道,“我和无晏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关键是叶七你,他的目的是逼问出堂主的下落,肯定会循着你的路径赶过去的。” “抓我也没什么。”叶青岚满不在乎的道,“他问我就说,反正我只知道个大概,具体什么情况,李兄他也没说清楚就急匆匆的走了。” “至于他杀不杀我……哼,谅他也不敢!”叶青岚一脸狡黠,“我爹和魔影阁司乘风有旧,他向我爹借过银子,允诺会保我叶家一次。这个老头既然是魔影阁的人,就该知道我们叶家给他们的恩惠和司乘风的许诺。杀我?他得掂量掂量他主子的意思!”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真不是假的。”柳无焉一脸羡慕,“连魔影阁都能搭上,若是我柳家有此等财力,怎么会被皇帝老儿陷害灭族!” 叶青岚在心里暗暗腹诽了一句:“不,有钱你们只会死的更快。” 前方就是幽香居后门,逃出生天似乎触手可得。 可,事情总是与愿有违。 黑衣老者阴森的声音回荡在三人耳边,下一刻,冰冷至极的内力侵入体内,似乎将他们的血液都冻成了冰,刺痛伴随着麻木,让三人一分一毫都动弹不得。 “想去哪儿啊?” 一个人影飞过三人头顶,重重的砸在三人面前的地面上。 正是半死不活的韩山佀! 叶青岚定睛看去,只见韩山佀浑身漆黑,身体上数不清的细密血管隆起,缓缓蠕动着,一眼看去,就像是有千万条小虫子在他的身上爬行。 他有些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 “老夫素来不喜乱跑的小孩子,所以,得给你们一些颜色瞧瞧,以儆效尤。” 叶青岚冷笑道:“老东西,你敢杀我吗?” 黑衣老者玩味的道:“在没问出李心安的下落前,我当然不会杀你。不过,你若是不说,我自然有办法让你开口。” “你知道我是叶家的人,以你的实力,在魔影阁想必地位不低,韩山佀说你是什么黑衣使司,多半也应该是个长老,你难道就不知道,我叶家和你们魔影阁的往事?” 黑衣老者来了兴趣:“哦?往事?说说看。” “十年之前,你们阁主司乘风深夜来到我叶家,跟我爹借了十万两白银,约定会以保护叶家作陪,你敢违抗你们阁主的命令碰我?” “原来如此,我还当什么事呢。”黑衣老者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叶青岚不由得恼怒道: “你笑什么!” 黑衣老者止住笑意,阴毒的双眼冷冰冰注视着叶青岚。 “司乘风?” “魔影阁,早就没有司乘风啦!” 此言一出,叶青岚三人皆是一脸震撼。 “你说什么?”叶青岚失声道,“司乘风死了?” 黑衣老者冷笑道:“死了,死的透透的。” “难道是当年扬子江畔,司乘风重伤不治?”柳无焉试探着问道。 “嘿,那个懦夫,人家都杀上门来了,他只顾着逃跑,衣服都没沾一点灰,哪儿来的重伤!” 黑衣老者阴沉说道:“一提起他,老夫就抑制不住的想要杀人。叶家小子,老夫改变主意了,我不会给你开口求饶的机会。” “老夫会杀了你,把你制成傀儡,那样,老夫也能得到李心安的消息!” “哈哈哈……你以为如何啊?” 叶青岚突然暴喝一声:“跑!” 三人一瞬间挣脱开黑衣老者的束缚,用足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向后门。 “不自量力!” 黑衣老者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下一瞬,便是出现在了门口。 在三人极度恐慌的目光中,黑衣老者一掌推出,将三人打飞回去。 “让老夫看看,该拿谁下手好呢?” 黑衣老者认真端详着三人,宛若在市集上挑挑拣拣的妇女。 与他而言,这三人,和物品没有任何区别。 “叶青岚?哼,老夫会最后一个杀你,我会让你看尽老夫的手段,让你在无限的恐惧中死去。” 黑衣老者盯着一脸愤然的柳无晏,赞叹了一句:“根骨不错,是个好苗子。可惜已经破了身,不是雏了,先天之气已无,不然用作鼎炉,定然可助老夫功力大增。” “呸!”柳无晏狠狠啐了一口,骂道:“不知廉耻的老贼,还想惦记姑奶奶?回家找你妈去!” “脾气倒是暴躁,也罢,老夫就先留着你。” 黑衣老者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柳无焉身上,“你和她是兄妹,还受了伤……哈哈哈,好好好!” “身负重伤,亲人在旁,用来折磨,真是个绝佳的对象!” “就是你了。” 黑衣老者向着柳无焉一招手,柳无焉立即闷哼一声,胸前突然炸裂,一个漆黑的掌印浮现在柳无焉的胸膛之上。 与此同时,黑衣老者的另一只手化为了惨白无血肉的白骨,竟然牵动着柳无焉的身体向着他飘去。 “阿兄!” 柳无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举刀向前奔去。 “老贼去死!” “柳姑娘!”叶青岚急忙出声阻拦,可只能眼睁睁看着柳无晏被黑衣老者随手打飞,柳无焉被他掐住喉咙,两条腿无力的在半空踢着。 “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牵连无辜!”叶青岚怒骂道,“欺辱弱小算什么本事!” 黑衣老者笑道:“我是魔道之人啊,你们所不齿之事,恰恰是我们所光荣之事。” 叶青岚紧紧抿着嘴唇,突然哀声求饶道:“我求求你了,先把他放了,我们有什么事可以好好说。你要找李心安是不是?我带你去,你先把他放下。” “老夫说过了,不会给你求饶的机会。”黑衣老者讥讽道,“看来我们心高气傲的叶公子,耳朵和记性并不太好啊。” “好好看着,他很快就要死了。你们能够领略尸傀的诞生,是你们这辈子无上的光荣!” 叶青岚的心猛地揪了起来,他甚至可以清楚的听到,柳无焉骨头寸寸断裂的声音。 “哥——” 在柳无晏撕心裂肺的哭嚎之中,一道红色流光自黑衣老者身后席卷而来,黑衣老者眼神一震,正欲回头之时,却感觉身体一凉。 下一刻,他掐着柳无焉的左手不翼而飞,而他的面前,也凭空出现了一个男人。 “耿玉森,一百多岁的人了,还欺侮小辈,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黑衣老者耿玉森讶异的看着凭空出现的男人,缠绕着他的红色烟雾缓缓散去,露出了他的脸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耿玉森仰天长笑:“是你,是你!” “原来化名苏休的,居然是你,司敬廷!” 第二百一十六章 真解天魔功 “苏先生……” 叶青岚看着苏休,或者说是耿玉森口中的司敬廷,激动而又畏惧。 “青岚,照顾好他。” 司敬廷把昏迷的柳无焉交给叶青岚,“我已经封住了他的穴道,体内毒气也被我排出,已无大碍了。” “谢谢大师!谢谢大师!”柳无晏感激涕零的对着司敬廷磕了三个响头,随后飞奔到叶青岚身边,把柳无焉抬到了屋子里去。 “青岚,你也去。”司敬廷轻声说道,“把韩山佀和夜山柃也带走,一会儿的场景,我不想别人看到。” 叶青岚深深的看了一眼他,小声说道:“苏先生,一切小心。” 说罢,他扛起昏迷过去的韩山佀走进了屋子。 后院里,就只有这两位魔影阁教徒。 黑袍老人耿玉森冷笑道:“司敬廷,你是不是有点大言不惭了。别人我不知道,可是你,是魔影阁九大黑衣使司里面最弱的一个,若不是仗着你哥哥,能有如此地位?当年你兄弟二人初入魔影阁,便是在老夫手下,可还记得老夫的手段?” “耿前辈的手段,敬廷已经领教过多次了。”司敬廷缓缓说道。 “也……不过如此。” 耿玉森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他阴沉下脸,宛如恶鬼般注视着司敬廷,冷冷说道: “看来,你是决心要与老夫撕破脸了。哼,也罢,当初没杀了你大哥,杀你,也不错。” “那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司敬廷道,“耿玉森,你个前隋遗孤,活一百多年不容易,你的确对我和大哥有提携之恩,所以我也不想杀你。” “我们打个赌,如何?” “你想赌什么?”耿玉森沙哑着嗓音,问道。 “十招之内定胜负,我输,我死。你输,则马上离开长安城。有生之年,再不得对李心安和叶青岚有任何歹念!” “你就这么看重那两个小娃娃?”耿玉森冷笑道,“好,老夫就与你打这个赌。” “只不过,十招太多——” 这个“多”字刚一出口,司敬廷眼神一凛,胸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团黑雾,一只白骨手掌从里面探出,正抓向他的心窝。 司敬廷一拳轰出,将那团黑雾打散,脖间传来一股冰凉的触感,却是另一只白骨手掌掐住了他的脖子。 耳畔一个声音,让司敬廷几乎魂出天外: “三招足矣。” “你还是这么喜欢耍阴招。”司敬廷摇摇头,身体瞬间化为血雾,飘散至远处,重新凝聚成人形。 “你不是也还这么喜欢装神弄鬼吗?” 耿玉森从怀里掏出两枚血红色的丹药塞进嘴里,身体骨节噼啪作响。 感受到对方内力诡异的上涨,司敬廷不禁皱眉道:“一把年纪了,还吃药力这么强的丹药,用不着我出手,你自己的身体就先撑不住了。” “老夫天骨绵阴掌早已大成,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血肉。你想要我药力反噬?哈哈,做梦!” 边说着,耿玉森边掀开他的黑袍。 司敬廷瞳孔倏的放大,虽然二人相隔极远,可他清楚的看到,耿玉森那宽大的衣袍下,是一副骨架! 粗壮的黑色血管缠绕在白骨上,黑与白,构成一幅狰狞的画卷。 人体的其余脏器,竟然消失不见。只有在耿玉森的心口处,有一个小铁盒。 他的心脏,就在铁盒之内! “老夫听说,南疆五毒教有一种长生蛊,需以童男童女炼制,服之可得长生。那种方法,甚是无趣。” 耿玉森仰天大笑:“对老夫而言,长生不老,有何难?” “原来,你就是靠这个方法,才从前隋活到现在。” “呵呵,老夫只需每日更换新鲜血液,便可永葆长生,这是三皇五帝汉武唐宗都得不到的。” 司敬廷哑然失笑:“可你这样,与行尸走肉何异?你这辈子,也不会是守着一具枯骨,自我安慰罢了。” “当你在战场上醒过来,回头就看到堆积的比城墙还要高的人头,看着一脸凶狠的士兵提着刀向你缓缓走来的时候,你就会珍惜生命的可贵了。活着,比什么都好。” 耿玉森阴笑道:“行尸走肉又如何?老夫乐在其中!” “冥顽不灵。”司敬廷双手一荡,红色烟雾弥漫开来,烟雾之中,数十道人影浮现。 “雕虫小技罢了。”耿玉森冷笑着一一将那些人影打散,快速逼近了司敬廷。 “老夫教你的时候,可没教你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司敬廷眼中精光一闪,双手猛一合十: “正因如此,你不懂变通,才一辈子困于黑衣。” 红色烟雾突然一分为二,耿玉森犹自诧异之时,只见烟雾飘荡至半空,缓缓凝聚成一张人脸。 人脸张开了大嘴,像是在笑。 然后将耿玉森吞入口中。 “啊——” 耿玉森发出一声惨叫,他只感觉有无数的爬虫咬破了他的血管,吸食着他的骨髓,全身气力正在不断流失。 好机会! 司敬廷身形陡然消失,在出现时,已是在耿玉森面前。 “千枯万毒掌!” 灌足了他内力与气势的一掌悍然拍下,直指耿玉森的心口铁盒。 不杀耿玉森? 只是说着玩玩罢了。 一声清脆的“嗡”声过后,铁盒纹丝未动。 司敬廷呆呆的怔在了哪儿,这给了耿玉森反应的时间,十根白骨尖指像十把尖锐匕首插进司敬廷的胸膛。 虽然后者猛然醒悟过来,抽身后撤,但耿玉森足以摆脱这烦人的烟雾了。他暴喝一声,内力奔涌而出,掀起一阵狂风,席卷着血红烟雾飞旋入天,消失不见。 司敬廷脸色苍白,半跪在地上。耿玉森的一击让他受伤不轻。毒气入体,需要尽快排毒。 耿玉森笑眯眯的看着他,道:“第二招,已过。” “你的命,老夫收了。” “天骨绵阴掌!” 耿玉森的身体诡异的扭曲起来,司敬廷惊恐的看到,他的骨架变形、剥离,化为一只只手掌,带着尖锐的骨刺,掠向他的面门。 胜利似乎近在眼前,整个人缩小了一号的耿玉森暗暗发笑——司敬廷所练的千枯万毒掌,若要制敌,需得侵入血肉,可自己一身白骨,司敬廷纵有一身武功,可也无法下手。 他只能乖乖等死。 “放心,敬廷,你我也算是师徒一场,我不会把你练成傀儡,只是会看下你的头,去找红衣领赏的。” 耿玉森正如此想着,但下一刻,他嘴角的笑容凝固了。 那数十个白骨飞爪,被司敬廷一一抓住,握在手中,化为了血水! 耿玉森失声惊呼:“真解天魔功!这是化血真解天魔功!你怎么会这个!” “我天赋异禀,为什么不能会?” 司敬廷再次前冲,与耿玉森拳脚相交,碰撞间,耿玉森的骨架不断的消融,化为血水淌下。 “不!不!不!”耿玉森一掌拍在司敬廷胸口,跳出圈子,惊恐的道:“这是魔影阁只有阁主才能修行的武功,只有司乘风和红衣才会,你为何——” 他突然住嘴不说了,司敬廷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你这不是说出来了吗?” “司乘风,那是我亲哥哥啊。” 耿玉森缓缓后退,他不敢再继续和司敬廷打下去了。 如果说天骨绵阴掌克制千枯万毒掌的话,那么化血真解天魔功,则是天骨绵阴掌的克星。 真解天魔功,可将万物化为血水,区区白骨,如何匹敌? 司敬廷盯着耿玉森心口处的铁盒,阴冷的笑道:“这个盒子的材质,应该是天山宗的千年玄铁。魔影阁还从来没去过天山宗,也就无缘得见天山玄铁。” “都说天山玄铁乃是世上最坚硬的钢铁,不知道这真解天魔功,能不能把天山玄铁也给融成血水呢?” 耿玉森稳住心神,故作镇定的道:“你在唬我。” “真解天魔功,只有练至大成才可融化万物,天山玄铁自然不能抵挡。可你现在不动手,就说明你没有底气和把握杀我,你的真解天魔功,只是假的!” “你不信的话,可以亲自来试试。”司敬廷淡淡的道,“我先前说过了,看在当年的情分上,我不想杀你,所以才和你打赌。不过你要是非要找死,那我也管不了。” 耿玉森眼神闪烁,司敬廷的话里有很大的水分,可即便是如此,他也不敢赌。即便司敬廷有九成的可能是在撒谎,他也不敢去赌那一成。 “今天,老夫就算栽了。哼,日后,今日之仇,老夫终将会报!” 耿玉森恨恨的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柳家兄妹和叶青岚就在里面。 他从地上拾起黑袍,重新披在身上,转身就要离开。 “别忘了我们的赌注。”司敬廷淡淡的道,“有生之年,你不能再打李心安和叶青岚的主意。” “老夫知道!”耿玉森低吼道。 司敬廷却有些惊讶:“你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嘿嘿……哈哈哈哈……” 耿玉森突然大笑起来,在司敬廷莫名其妙的目光之中,他转过身,一脸狰狞的道: “我不打,自有人来。” “什么?”司敬廷敏锐的觉察到了些诡异的东西,凝重的问道。 “红衣,就要来了。” 耿玉森指了指房门,冷笑道:“到时候,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说完,他大笑着离去了。 明明过了很久,那阴森的笑声偏偏还在院子里回荡。直到司敬廷不耐烦的挥手将这股恶心人的内力震碎,天地才终于归于寂静。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脸复杂的叶青岚走了出来。 看着司敬廷,叶青岚眼神迷茫:“我该叫你苏先生,还是司前辈?” 司敬廷轻叹一口气,拍了拍叶青岚的肩膀,说道: “我的事暂且搁置一旁,现在要抓紧给韩山佀和夜山柃去毒,不然他们性命不保。” “好,我去安排。”叶青岚低着头走开。 过了一会儿,柳无晏扶着柳无焉走了出来,向着司敬廷微微鞠了一躬,走进了另一间房间。 叶青岚探出头,道:“好了。” 司敬廷走进屋子,看到韩山佀夫妻整整齐齐的躺在床上。夜山柃其实还好,只是韩山佀,身体浮肿青黑,毒素已入骨。 “青岚,你先出去,准备两大盆清水。” 司敬廷探出两指飞速的点在韩山佀几个穴道上,扶起他的身子,内力顺着扶在韩山佀后背的手掌传入他的身体。 浓重的腥气弥漫开来,韩山佀脸色发红,一口黑血喷出。 第二百一十七章 王可容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司敬廷一脸疲惫的从屋里走出。 叶青岚和柳无晏都守在外面,魔影阁黑衣使司耿玉森的到来让他们几人都紧绷着一根弦,放松下来后,便是深深的困意。 司敬廷的推门声惊醒了昏昏欲睡的两人,急忙起身,复杂的看着司敬廷。 “柳姑娘,令兄可好些了?” 柳无晏回答道:“多谢先生搭救,我阿兄已无大碍,不久前醒过来一次,喝了点水就又睡下了。” 司敬廷欣慰的点点头,“如此便好。” “青岚。” “啊?” 叶青岚怔了怔,“苏……司前辈您说。” “关于我的身份,我不是有意隐瞒,实在是不能暴露,不然就是死。”司敬廷歉然道。 “我理解的,司前辈不必如此。”叶青岚和煦的笑道,“您是叫苏休还是司敬廷,其实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您这个人,还有咱们两个的交情。”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司敬廷说道,“这件事,等心安回来,如实告诉他就好了。” “好。” 叶青岚眨了眨眼,问道:“司前辈,您这些天离开了皇孙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兄很担心你,可也不知道你的行踪。” “你是一直待在我们身边暗处吗?” 司敬廷回答道:“有一段时间我是在暗处看着你们,后来,殿下身边的人找到了我,我就被迫离开了通义坊。” “您和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叶青抿了抿嘴唇,试探着问道:“我这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您既然魔影阁的前辈,或者说……您是司乘风的弟弟,潜伏在殿下身边,是——” 司敬廷打断了叶青岚的话:“你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和殿下的关系,现在还不是该说的时候。” “接下来,我要离开这里了,耿玉森不会再来骚扰你们,你们可以放心。但魔影阁中已经有更加恐怖的红衣使司马上就要来长安,我需要去查清楚这次来的人是谁。” “等到心安回来,了结了西州军的事情,让他去找种南浔,我会告诉他你们想要知道的东西。” 司敬廷说完,深深的看了叶青岚一眼,只丢下一句话,便飘然远去。 “好好练剑。” …… 通济坊。 在司敬廷与耿玉森大战的时候,李心安三人,也已经到达了西州军统帅王可容的藏身之处外。 三人驻足下马,面前是一条后街,并不宽阔,仅有三四丈。 但这条街,是李心安住了五年的地方。 那间三层小楼的客栈就在不远处,那个熟悉的铁匠铺子已经收了工放下了棚子,更远的地方,是南疆蛊师尤桑尼娜的住所,再远,就是救了李心安一命的西域幻术师提拉的药铺。 “你说,就这么一条街,怎么有这么多人物,牵出这么多事。”李心安望着空旷的街道,苦笑道。 慕容白眼神闪烁:“这就是长安,仅仅一条普通的街道,便卧虎藏龙。” “王可容之后,我是再也不想回到这里了,不然,殿下非得说我办事不力不可。” 李心安低声咕囔道:“小时候我就差点死在这里,我就和通济坊犯冲。” 说着,他迈步往前方走去。 没有牵马,怕惊动王可容。 三人的目标,是李心安所住的那间客栈。 下面的铁匠铺子! 李心安嘴角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容,谁能想到,当年在西域叱咤风云的悍将,现如今,竟然只是一个长安城中的小小铁匠呢? 五年,整整五年,李心安都没有发现这个住在他楼下的铁匠的异常。 若不是张权五天五夜不眠不休发掘出了王可容的藏身之地,李心安都快要遗忘这个在他记忆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了。 一品返元境,西州军剑神,王可容,你藏的好深啊! 三人抵达铺子门口,掀开被他他放下的棚子,李心安轻轻推了下门。 关的很严。 没发出大的声响,李心安手中银光一闪,便是出现了一片薄薄的匕首。 他沿着门缝将匕首塞了进去,轻轻拨动着门栓。 许久之后,一个微弱的“咔”声响起,李心安把匕首收了回来,推开了门。 走在屋里,三人大气都不敢喘,寂静的连彼此的心跳都听的一清二楚。 王可容的卧房在后屋,三个人静悄悄的向那里摸过去。李心安突然觉得有些奇怪,自己这些人又不是来杀他的,弄成这副架势,是要干什么? 他哑然失笑。 走在最前面的萧玄感举起刀鞘,用刀柄挑开门帘,正欲向里面探头看清虚实的时候,慕容白突然惊呼一声: “不好!萧兄快闪!” 听到提示的萧玄感想也不想便向一侧扑出,下一刻,一根铁棍自后屋飞出,钉在了墙上。 萧玄感冷汗直流——如此致命的杀招,自己之前竟然半点都没有感知到,若不是慕容白提醒,自己恐怕就要被那根铁棍捅破丹田,当场殒命! 一边庆幸着,萧玄感向慕容白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一边缓缓起身,握紧了刀柄。 不知道柳霄伝的鬼头刀,实战有何妙处,今夜正好一试。 李心安清了清嗓子,正欲说话,只听一阵罡风响起。 这一次,不用慕容白提醒,三个人都感觉到了,屋内弥漫开来的恐怖杀意。 面前的土墙被拦腰截断,一把火钳,一根铁钎和一把未完成的长刀直奔三人面门。 “前辈,我等并无恶意!”李心安急忙出声喊道。 不过显然,王可容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三把算不上武器的武器转瞬之间,就已至面前。 李心安只得拔剑想要把面前的铁钎一分为二,但那漂浮于空的铁钎似乎并不是呆笨之物,它有一个无形的主人,正握着它,施展着一种极高明的剑法。 短暂的交锋过后,李心安惊讶的发现,自己被压制了! 他的师傅是天下第二的剑圣,可即便是剑圣所传授的剑术,面对这一根铁钎也占不到半点便宜。李心安想仗着“白虹”的锋利将铁钎斩断,可那铁钎上不知道裹着什么,自己的剑砍上去,连一点缺口都没有! 一旁的慕容白和萧玄感,也都陷入了这种尴尬的境地。 三人束手无策,李心安这时候,深深的领悟到了一点—— 境界的差距! 一品返元境和他们之间,隔着的是鸿沟天堑。 哪怕是二品之内年轻一辈最强的慕容白,也只能像个猴子一样被王可容戏耍在股掌之间。 三个人都很清醒,王可容在一开始的杀意过后,已经是没了杀心。现在更多的,只是恼怒而已。 他们也没使出浑身解数,那样只会正中王可容下怀。 “前辈,还听不出来我的声音吗?”李心安高声喊道,“我们没有恶意,请前辈不要为难了。” “没有恶意?” 屋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嗓音:“你们三个派人昼夜监视,私自进入我家,还说没有恶意?” “李心安,我救了你一命,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晚辈不敢!”李心安抱拳恭声道,“小子三人本想当面致谢前辈,之所以做出如此冒犯之举,是怕前辈不愿相见,故出此下计,还望前辈见谅。” “唉……” 男人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你们,知道我的身份了?”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盯着门帘,小心翼翼的道:“假死的西州军统帅,王可容。” 三把漂浮在空中的铁器掉落在地,门帘被人轻轻挑起,男人雄壮的身影展露在三人面前。 看着熟悉的脸庞,李心安不由得咧嘴笑了出来。 “大叔,好久不见。” 王可容漠然的盯着三人,“你们此行,想干什么?” 萧玄感抱拳沉声道:“特来谢前辈救命之恩!若无前辈相救,我和李心安只怕早已是地下枯骨。” “道谢就不必了,把东西收拾好,离开这里,不要告诉任何人关于我的消息,再也别踏进这里一步!” 李心安道:“大叔,我们此次前来,目的有二。一是想为当日救命之恩向大叔致谢。二者,则是想要为西州军和王将军正名!” 此言一出,王可容眼中闪过一丝凶狠的光芒,三人顿时感觉到有一股莫名的压迫镇压着自己,让他们喘不过气。 “西州军?正名?” 王可容突然癫狂的笑了起来:“这天下,早就没有西州军了,也没有那个王可容!你们想要正名?给谁正?” “西州军还在,王可容也还在。”李心安凝声道,“只要王将军愿意。” “我不愿意。” 出乎李心安的意料,王可容居然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这……” 看着三人愕然的脸色,王可容淡淡的道:“西州军一万三千四十八人,解散之后,我这些年一直在搜寻他们的消息,大家过的都很好。” “有的人继续为朝廷效力,有的人当了将军,有的人马革裹尸。有的人回乡种田娶妻生子,有的人读书考取功名。有的人做了买卖发了大财,有的人流年不利,客死异乡。” “有的人老实巴交,被人陷害。有的人痞气难改,成了泼皮恶霸。有的人逍遥自在,有的人遁入空门。” “他们个有个的人生,个有个的生活。西州军对于他们而言,只是漫长人生中的一个小小节点,过去就过去了,旧事重提,只会勾起不必要的麻烦。” 王可容缓缓摇着头,脸色沉重。 “兄弟们天各一方,没人再去在乎当年的西州军。或者有人在乎,可也无能为力。” “上面的人只需要动动嘴,就能让我那些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的兄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我已经害了他们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王可容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 “你们走。” 三人面面相觑,李心安皱眉道:“王将军,当真不愿意站出来?” “我相信你只要振臂一呼,西州军一万三千余热血男儿,定不会一言不发!” “你想要我怎么做?”王可容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李心安,“去召集他们?我一个死人,一个本该死去多年的人,现在冒出来,去拉拢一万多人,一万多精锐边军,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造反!” “此事,我意已决。”王可容道,“西州军的缘去,不过是史书上的一行小小的字罢了,或者连史书都上不去。千百年后任由后人怎么评说,我们这些罪人,只需要活好当下就是了。” 李心安深深的看着他,“王将军,当年的悍将,已经变成现在的懦夫了吗?” “没有必要激我,我是真的不在意。” 王可容认真的道:“这件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罪责只有我一个人来背,换兄弟们安身立命。” “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李心安怒吼道,“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只是欺骗你自己罢了!西州军那么多人,都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可除了他们有谁在意?这冤屈会跟随他们一辈子,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带着异样的眼光对他们指指点点一辈子。他们或许衣食无忧,可午夜梦回,心里的委屈,又有谁能去诉说!” “那也比丢了命强!”王可容咬牙道,“你知道我这条命是怎么来的?你以为我是自己逃出来的?错了!是杨国忠!是他给的!是当今的相爷,大发慈悲,在那天晚上,派人杀了守卫,把我放走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王可容(二) 王可容的话,让三个人彻底惊呆了。 李心安怔怔的道:“你说什么?” “是杨国忠。”王可容长叹一口气,“他怕我回到长安,面见圣人,会被发现端倪,于是在半路上放走了我。” “可这没法解释啊。”慕容白道,“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前辈你?” “应该是怕我狗急跳墙,去找他的麻烦。”王可容自嘲的笑了笑,“毕竟我这一品小宗师的修为,也不只是说说的。” “他用西州军一万三千余兄弟的性命与我做了一笔交易,我走,一辈子不暴露在世人眼中,让王可容这个名字彻底淹没在人们的记忆里。他则是让西州军的弟兄们解甲归田,安度余生。” “如若我不答应,杨国忠就会让他们去死。” “一万多人,一个杨国忠怎么让他们死?”萧玄感不可置信的道。 “办法多的是,随便把西州军调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断了粮草补给,半个月不到就能死的干干净净,我们曾用这种办法对付过西域人。” “你就这么答应了?”李心安满脸惋惜,“你不该答应啊。” “呵,一万多条人命,谁敢去赌?” 王可容道:“我一直把这些事情压在心里,有的时候,压得我喘不过气,大晚上把自己泡在水瓮里,才勉强把怒火压抑下去。我真想冲到杨国忠的家里,一巴掌把他的脑袋打碎,告诉天下人,西州军是被冤枉的!老子王可容是被冤枉的!可那样不行。” “我没办法意气用事,更没办法去为西州军正名。” “李心安,你的身份我略有耳闻,不管你身后的人是谁,你们要对付谁,记住,去找别的手段,别拿我们西州军做幌子!” 面黑大汉说完,如释重负一般,脸色释然。 “你们走,别再让我看到你们了。” 李心安深深地鞠了一躬,缓缓向着门口退去。 “李兄?”慕容白愕然的看着他,“你就这么……啊?” “王将军既然不愿出头,我们何必强求,且让杨国忠再安稳的活下去。” 李心安看着王可容,道:“王将军,西州军一案会是扳倒杨国忠的有力助力,就算你不愿意出面,我也还是希望你可以认真考虑。” “我们接下来会去走访当年的西州军老卒,我相信,总有人愿意为当年那个百战之军,为那个死去的王可容发声的。” 王可容有些微微动容,他闪烁了几下眼睛,但让慕容白和萧玄感失望的是,王可容还是没有做出任何表率。 “这个地方既然被你们发现了,肯定也不安全。我从韩山佀和夜山柃的手里救下了你们,想必杨国忠也在找我。我违背了当初的誓言,再次现身在世人面前,这件事,我要去处理。” “韩山佀,夜山柃,看来我猜的不错,果然是他们夫妻。” “王将军,他们是你从绿林之中发现的人才,又是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现在他们投身在杨国忠手下,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没什么可笑的。”王可容淡淡的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韩山佀和夜山柃委身事贼,我意外,也理解。” “若是有一天,你们刀兵相向……” “夜山柃就算了,老子不杀女人。至于韩山佀,我非得拧断他的脖子不可。” “之前的情分,在救下你们的时候,我没有等杀他们,已经是了结干净了。” 王可容倚在墙上,环抱着手,淡淡的道: “杨国忠少不了会要我的命,若是可以,或许我可以试着杀一杀他。不过想来,可能性不大。十八年前,天下第七的褚赢生带着铁甲门一众高手去杀李林甫,结局是全军覆没。” “其实死在杨国忠手里也不错,这么些年,活着,没什么意思。” 李心安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住了,转头说道: “王将军,不知道西州军有没有一个人,叫李永昌的?” 王可容挑了挑眉毛,点点头,道:“有的,那个小子不错,杀敌是一把好手,人也好学,是个好苗子。如果西州军不解散,我是打算提拔他当副将的。” “他是长安城铁血堂的堂主,去年冬天,死了。” 王可容并没有很惊讶:“生老病死是常事,就算横尸街头,也是旦夕祸福,天命无常。” “他死在我们的手上。” 李心安漠然说道:“李永昌勾结契丹狼奴,意图叛国,被我们截杀在金州大山之中。” 一瞬间,冰冷的杀意凝成了一把剑,纵掠而出,悬在了李心安的额前。 王可容暴虐的看着他,声音低沉而危险:“你……再说一遍?” “李永昌勾结契丹狼奴,意图叛——” 那个“国”字李心安还没有说出,杀意之剑炸裂,将他整个人掀飞了出去。 王可容身形闪烁,眨眼之间便出现在了大街上,布满老茧的大手在李心安落地之前就接住了他,掐着他的脖子。 “不可能!” 王可容冷冷说道:“我西州军的兄弟,可以杀人放火,但绝对不会叛国!” 李心安艰难的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王可容,你是不是觉得你很了解他们?你算个什么东西!你连他们想给你报仇你都不知道,你还敢说知道他们的想法?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叛国。” “大唐男儿只为大唐而战,西州军每个士兵的手上都沾染了至少十个异族人的命,这是我们的荣耀,我们永远都不会背弃这份荣耀。” “别说漂亮话了,我都起鸡皮疙瘩了。”李心安冷笑道,“事实就是李永昌和契丹狼奴在一起,陷害慕容白,夺取凤鸣剑,杀害大唐武林人士,还妄图南下,完成更大的阴谋。” “李永昌的身份,目前还没有暴露,西州军的污点也就只有你一个。可没人能保证这件事不会引起别人的兴趣,西州军的名册可就在兵部存着呢,李永昌三个字白纸黑字的写在上面,要是被别人瞧了去,王将军,西州军,可就真的没有翻身之地了。” “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啊……” 王可容捏紧了手掌,李心安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骨头正在断裂,气管闭合,他已经快要喘不上来气了。 “铮——” 身后,有人挥剑。 王可容扭过头,慕容白和萧玄感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就站在他身后。 “王将军,李兄并无恶意,如他所言,只是在阐述事实。”慕容白凝声道,“我们没有要把西州军当成斗倒杨国忠的工具,我们只是想要为冤屈的将士打抱不平,给他们一个清白。” “还请您,放了李兄。” 萧玄感盯着王可容,认真的说道:“前辈,您于我是救命恩人,可李心安对我也有许多恩惠,我无意与您作对,但您要想杀李心安,恐怕是不行。” 他眉头紧皱,眼前这个男人的杀意超出了当初的柳霄伝。但奇怪的是,杀意从四面八方涌来,但不是向四面八方涌去,这不符合常理啊。 王可容看着他们,哑然失笑:“你们这是在……威胁我?” “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在这里大言不惭!” 王可容冷笑一声,远远的把李心安扔了出去。 “罢了,看在慕容山庄的面子上,我就不和你纠缠了。” 他缓缓向屋里走去,淡淡的道:“等我见过韩山佀和夜山柃之后,问清楚当年之事,你们的建议,我会考虑的。” 李心安心中大喜,顾不上疼痛,急忙从地上爬起,“王将军,你这是答应了?” “本来懒得搭理你,不过你既然提起了李永昌,就让我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王可容惋惜的道:“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叛离大唐。” “难道是有关西州军?”李心安惊讶道。 “不是。” 王可容摇摇头,叹息道:“李永昌天生就是杀人的料子,长安的太平,按不住他的狠劲儿。” “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人都会有这个毛病,一旦闲下来,就好像有千万条虫子在地上爬,难受的咬死。手上没有刀,面前没有敌人,就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总觉得得砍点什么才舒服。” “我十四岁,第一次上战场之后,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回到兵营,人们都说我活脱脱想一个从地狱里回来的小鬼儿,见谁都是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表情,阴森的要命。带我的老伍长死活不让我参与下一次作战,等我缓了一个月,才让我上马出征。” “我想,不只我和李永昌这样,西州军的其他士族,应该都有这个毛病。” 王可容沉声道:“你说得对,我不能逃避,我的逃避,会压垮他们。直到出现第二个李永昌、第三个、第四个……” “直到西州军的污点再也洗刷不清。” 李心安摇摇头,语气凝重:“不会的,西州军绝对不会再蒙上一丝屈辱!” “我保证!” 王可容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不过是背对着他们,李心安几人什么也看不见。 “把你的人撤走,别留下什么痕迹。”王可容走进屋里,掩上门,声音遥遥传进三人耳中:看书溂 “我还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李心安挥了挥手,远在街口的张权得令,发出了撤退的信号。 所有隐藏在暗处的血衣堂探子在同一时间离开了他们潜伏的地方,静悄悄的来,静悄悄的走。 萧玄感终于明白之前那股诡异的杀意是怎么回事了,那是血衣堂的探子们因为李心安被擒而抑制不住的想要杀王可容。 他这辈子怎么也想不到,看似空旷的街道,居然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 “这就是血衣堂吗?” 李心安满脸骄傲:“这就是血衣堂!” …… 回到幽香居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推开大门,没有意料之中的迎接,映入眼帘的,却是满院狼藉。 “这怎么回事?”萧玄感眨眨眼,一瞬间,怒气上涌。 李心安三个人平时都不怎么打扫院落,幽香居之所以这么整洁,都是萧玄感练功之余一点一点整理出来的,如今变得像狗啃过一样,他如何不生气。 “叶七和柳家兄妹打起来了?”李心安猜测道,“别被打死了啊。” 慕容白神情冷峻,“不,有人来过。” “敌人。” 李心安脸色骤变,急忙抽剑往后院跑去,转过后堂,却正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哎呦!” 叶青岚看清来人,捂着胸膛,疲惫的道: “李兄,你们总算回来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王可容(三) “你是说,在我们走之后,杨府就派了杀手来杀我,还是韩山佀和夜山柃挡下的?” 大堂里,听完叶青岚的讲述,众人都是一脸不敢置信之色。 “准确的说,他俩没挡下,是苏休先生来了。” 李心安身躯一震,缓缓摇了摇头,苦笑道:“苏先生又救我一命。” “李兄,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叶青岚看着李心安,面色迟疑。 “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但说无妨。” “你听了,也许会很难受。” 叶青岚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杨府这次来的杀手,是魔影阁的黑衣使司,耿玉森。而苏先生,他的真实身份,是和耿玉森同为魔影阁黑衣使司的司敬廷。” “也是司乘风的亲弟弟!” “砰”,慕容白手中的茶杯掉在地上,应声而碎。 萧玄感眨了眨眼,好奇的问道:“魔影阁阁就是你们说的那个魔教?” “对。”慕容白缓缓启唇道,“十恶不赦的魔教。” “那怎么有人要杀李心安,还有人要救他呢?” 过往和苏休相处的一幕幕涌上心头,李心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我早就猜到苏先生的身份不一般,只是没有想到,居然会是魔影阁。” “李兄,你打算怎么做?”慕容白神情冷峻,“当年,司敬廷也是司乘风手下一大悍将,仅是扬子江畔一役,前后便杀了七十余名武林正道人士,此后消失不见。” “再度出现,就是在全大哥手下,被我遇见,举荐给殿下了。”李心安神色惆怅,“白木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苏先生……不,司敬廷,这些年,他都安分守己,没有作恶。我不是想要给他洗刷什么,只是……” “十年的交情,我没办法说割舍就割舍。而且,他救过我的命,算上这次,就有三次了。一次尚且值得我终生感恩,何况三回呢?” 李心安低眉道:“白木头,抱歉,我不能杀他。” 慕容白脸上忽然绽开一丝笑意:“我就知道,你若是和司敬廷划清界限,便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李心安了。” “来到长安这么久,我也学会了不少东西。别的不敢说,起码我懂得了一个道理——黑不一定是黑,白也不一定是白。” “司敬廷既然安心在殿下身边待了十年,先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想要避世还是说有更大的图谋,十年不作恶,也有让我们和他谈一谈的资本了。” 李心安面露感激之色:“白木头,你这么善解人意,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叶青岚调侃道:“看来我表兄也不是块冷冰冰的木头嘛,还是说被表嫂调教的性格和善起来了?” “青岚,闭嘴!”慕容白冷下脸道。 “得,又变回来了。” 叶青岚吐了吐舌头,说道:“李兄,韩山佀和夜山柃这俩人似乎是离开了杨国忠,弃暗投明了。昨儿晚上要不是韩山佀拼死阻拦,我和柳家兄妹也活不到司前辈赶来。” “他们现在何处?”李心安问道。 “后院偏房静养,柳兄伤势无碍,我就托无晏姐照顾着他们夫妻了。” “韩山佀夜山柃弃暗投明?”李心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喜色旋即跃上脸庞。 “看来,西州军的事情已成定局!” 慕容白点点头,道:“有他们在,我们不仅可以坚定王可容将军的决心,还能弄清楚当年西州军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仅如此。”李心安激动的道,“韩山佀夫妻这些年一直在为杨国忠充当杀手,手里肯定掌握了不少杨国忠的把柄,通过他们,我们也能得知杨国忠府上的力量配置。” “哈哈哈……老天有眼,居然把这两个宝贝给我们送了过来!” 萧玄感皱眉道:“他们两个可是差点杀了你,你就不觉得别扭吗?” 李心安乐呵呵的道:“我们这不是没死嘛,结果是好的就够了。” “青岚……算了,我去找殿下,请他调派几个大夫来,先把韩山佀夫妻和无焉无晏调养好了,再做打算。” “就是怕,会泄露风声。”慕容白说道,“魔影阁耿玉森既然杀人不成,杨国忠肯定也知道韩山佀夫妻倒投我们的事情了。” “况且杨国忠既然用韩山佀两人,肯定也会有所防备,毕竟这二人出身西州军。他们掌握的情报,能不能信,能信多少,真的又有多少,还是未知数。” 李心安坚定的道:“多想无益,这种事情,越想越容易出错,越想越不敢去做。” “耿玉森应该是不会回去找杨国忠的了。”叶青岚突然说道。 李心安慕容白和萧玄感三人讶异的看着他,“叶七,你怎么知道?” “苏……司前辈和耿玉森打了个赌,耿玉森输了,答应离开长安。” “而且他临走的时候说过一句话,他的任务完成了,魔影阁里面很快就会有一位红衣使司来到长安。” “红衣使司?” 慕容白神情凝重:“一品小宗师。” “邪魔外道的一品小宗师,实力可能不弱于一般的归真镜高手。”李心安沉声道,“刚过完年,长安城又要不太平了。” “太平不是长安城。”萧玄感摇头道,“当初我进城之时,远远的看着城墙,就隐隐觉得,这里面一定埋葬着许多人的尸骨血肉。” “萧兄这句话,是多少挤破了头想在长安混出名堂来的人一辈子也领悟不到的。”李心安叹道,“你说那杨国忠也真是可怜,手底下四个能拿的出手来的杀手,结果死了一个,叛逃了仨。” “那杨府岂不是一具空壳?”萧玄感挑眉道,“我们四人也许就能——” “不行!”李心安斩钉截铁的道,“江湖人只是方便行事,杨府里面真正强大的,是数以千百计的士兵,一品高手也不敢说能独自应对训练有素的一队军士,我们几个进去就是找死。” 萧玄感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李兄,司前辈说过,等你了结完西州军的案子,去找他,他会把一切都说出来。”叶青岚道,“可你要怎么去找他啊?” “去找司前辈,不过是为了弄清楚他待在殿下身边的目的是为何。殿下一直在找失踪的的他,司前辈失踪两月多,殿下不可能一点消息没有。” 李心安道:“要找司前辈,还需要去问殿下!” …… 再次踏足在皇孙府的土地,李心安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陌生。 冬去春来,皇孙府里也换了一番景象。一些原本不属于北方的花草现在也傲然盛开在长安干燥的节气里,李俶前些日子饶有兴趣的对皇孙府动了一些改造,有的路径李心安也变得不认识了。 接引他的依旧是邪里牙,两个人相顾无言,沉默的往书房走去,似乎之前的张富春一事,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恩怨。 洛阳妙音坊已经来了信,简单明了的解释了张富春之死与她们无关,这件案子也就成了悬案。 至于后续,李心安就不得而知了。 李俶正在处理政务,李心安在偏房等了一个时辰,才被召见。 “殿下。”李心安行礼恭敬的道。 “心安,好些日子不见你了。”李俶轻笑道,“你倒是安分,也没再给我惹祸。” “殿下说笑了。”李心安尴尬的摸了摸脑袋。 “正好,你不来找我,我也有事情要找你。”李俶沉声道,“过些日子,你去洛阳,调查妙音坊。” “去洛阳?”李心安大吃一惊。 “洛阳县尉皮诚是太子党,但天众获得情报,他已经暗中倒向了杨国忠,并为他上下游说拉拢同僚,洛阳已经有不少官员动了心。” 李俶冷冷说道:“此僚必杀!” “遵命。” 李心安心中闪过一丝喜悦,离开长安,这不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殿下,何时动身?” “越快越好,最好就是这几天。” 李心安摇了摇头:“殿下,卑职手边现在有一桩大事,目前还脱不开身。” 李俶惊讶的看着他,“你有何事?别又给我找麻烦啊。” “殿下,我已查出,当年西州军一案实乃杨国忠陷害所为。” “那又如何?”李俶皱眉道,“这满朝文武哪个不知哪个不晓?没有证据,你这就是一句空话!” “又证据。” 李心安沉声道:“西州军统帅王可容仍旧在世,目前就住在通济坊,卑职刚刚和他谈过不久,王将军愿意出面作证。” “西州军副将——韩山佀和夜山柃,当年投奔杨国忠,目前弃暗投明,身受重伤,现在正在幽香居养伤。他们深知当年隐情,对杨府上下也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殿下,西州军一案是要利用得当,不仅可以为当年将士平冤,也是弹劾杨国忠的一大助力!” 李俶闻言,难言喜悦之色:“心安,情况属实?” “殿下可以亲自查验。” “好,太好了!”李俶兴奋的一挥拳,转瞬之间却冷静下来:“不好,这件事,急躁不得。” “为何?”李心安不明所以。 “圣人大寿在即,杨国忠是他的宠臣,现在不能驳圣人的雅兴。”李俶说道,“而且,最近我和父亲的风头日盛,现在决不能再动杨国忠,不然就会被别人看成恃宠而骄,圣人好不容易对我父子的恩宠也会冷落下去。” 李俶咬牙说道:“忍!先把圣人的大寿办完再说。前有李林甫,后有杨国忠,我们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 李心安面色暗淡,李俶的选择在他看来也是稳妥之策,为了一个西州军就去犯被圣人厌恶的风险,着实不妥。 可这件事最关键的是杨国忠吗?不是!是西州军一万三千四十八名含冤的将士! 李俶要是不给他们做主,就没人可以了。 “殿下……” “心安,我清楚你要说什么。”李俶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西州军的将士,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说法的。” “你若是可以的话,就请王可容将军来我府上一见,我会对他阐明利害。” “……是。” 李心安顿了顿,问了另一个问题。 “殿下,不知苏休先生,您可寻到他的踪迹了?” 第二百二十章 挽留 李俶对于李心安的问题并没有多少惊讶,苏休消失这么多天,李心安不奇怪才怪。 尽管李心安旁敲侧击打探过苏休的消息,李俶也只是简单的搪塞过去,两个人都没有挑明,所以还能表面无事的相处下去。可现如今李心安既然把窗户纸捅破了,也就没有继续瞒下去的必要了。 李俶说道:“苏先生……啊不,心安,你应该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李心安点了点头,眼帘低垂:“刚刚才知道,昨天晚上,我带人去见王可容的时候,杨国忠手下杀手——魔影阁黑衣使司耿玉森来到幽香居要杀我,被苏……被他挡住了。” “黑衣使司,魔影阁中位于第三档的人物,一共十二人,是只有实力达到二品巅峰才能加入,权利仅次于长老和红衣使司。” “这么一个人,在我身边潜伏了十年,心安,换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李心安眼神复杂:“我会不计一切后果抓住他,问出缘由,能利用就利用,不能用就杀。” 李俶微微一笑:“我没有你那么狠辣,说实话,我也是在不久之前才得知司敬廷的身份,是苏赫多临走之前,给了邪里牙一个锦囊,嘱咐他长安有变再交给我。” “苏赫多?”李心安身躯一震,眼神骇然:“他远在天竺,居然能算到长安?” “从锦囊中所写来看,苏赫多一早就知道司敬廷的身份,但一直不出手,恐怕就是因为他知道司敬廷对我没有恶意。而且司敬廷胸中确有真才实学,这些年也帮了我不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不想杀他。” “本来只是想把他叫过来谈一谈,可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司敬廷居然提前离开了皇孙府,给我留了一封信,写了些道歉的话。” 李俶无奈苦笑:“这个苏先生啊,对你也是真好,信里还特意提到你不知情,让我别迁怒与你。” “是嘛……”李心安神色惆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殿下,您现在也没有找到司前辈?” “没有。”李俶回答道,“种先生一直在找他,但是没有什么收获。你要是想问什么,可以去问他,他现在就在府里。” 李心安长作一揖,告辞离开:“谢殿下!” 出了书房,他凭着记忆,走向偏院。 绕过一座池塘,袅袅垂柳之间,隐隐可见一所小房子。 房子面前,有一片巨大的空地,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一股肃杀之气。 空地上,有人正在练剑。 李心安看着那道白衣身影飘摇,剑光四散,杀气纵横。一如他当年在幽香居,看着种南浔和全万瞅比武。 半柱香过后,种南浔收剑入鞘,回头看着小屋旁的李心安,展演笑道:“心安,进屋坐。” 两人走进茅屋落座,种南浔添了一壶水。 “种先生,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李心安赞叹道。 “人老了,不中用了。”种南浔叹了口气。 “先生的剑法,相较于当年的圆润柔和,多了几分刚猛肃杀之意,更上一层楼。” “只是抚慰心中不平而已,真正的武道修为,这些年我倒是半点进步都没有。心境上不去,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种南浔说道:“不说我了,你怎么有空来找我了?” “前些天我去见过全大哥,他说先生你最近忙得很,他找你喝过几次酒,都被你回绝了。” “那老家伙,他现在是看开了,安心当他的官,我为殿下效力,手里的活可是忙的要死。”种南浔斜眼瞅了一下李心安,淡淡的道: “小子,你这次来,就是旁敲侧击打听事的?” “果然瞒不过种先生您。”李心安笑嘻嘻的道,“种先生,我想问问苏……司敬廷。” “都知道了?” “嗯。” 种南浔摇了摇头:“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司敬廷我一直在找,一直都没有找到。” 李心安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种南浔有些发毛,皱眉问道:“怎么了?” “种先生,司敬廷当初离开皇孙府,是您报的信?” 种南浔倒水的手陡然僵住。 李心安嘴唇微微掀起:“看来我猜对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种南浔的声音,夹杂了几分寒冷。 李心安叹了口气:“这才是我认识的苏先生嘛,冷淡更甚于慕容白,之前你那么和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种南浔噎了一下,接着低声问道:“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没别人,就我一个,我猜的。” 李心安神神秘秘的道:“不过我觉得殿下可能也猜出来了,您这么些天寸功未立,他也不问责与您,想来是心里已有主意。” 种南浔神情有些萎靡:“我装的有那么差吗?”看书喇 “种先生,您为什么给司敬廷报信?他是魔影阁的人啊。” “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是魔影阁的人。”种南浔叹息道,“我无意间听到殿下和邪里牙说话,当时殿下很生气,说要把苏休抓过来问个清楚,那个时候,我来皇孙府没多久,熟人的话,苏休算一个。我不想他白白送命,就找到了他,让他赶紧走。” “后来,我才从殿下那里知道,他是魔影阁的黑衣使司,悔之不及。” 李心安沉声问道:“种先生,假若您当初知道司敬廷的真实身份,您还会放他离开吗?” 种南浔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会!” “不过我也会找到他,再杀了他。” “放司敬廷走,是朋友情分。杀魔影阁教徒,是江湖人的本分。” 李心安点点头,道:“种先生,您在搜寻司敬廷的时候,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我需要找到他,问清楚他的目的。” “这也是我想做的。”种南浔摇头道,“我们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过倒是找到过苏休短暂藏匿的住处,在那里发现了这个。” 种南浔起身,从卧房床上的枕头下拿出了一个香囊。 李心安诧异的接过那个香囊,“这是女子的贴身之物,司敬廷怎么会有。”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诡异的想法—— 金屋藏娇? 种南浔看着他古怪的脸色,说道:“我们也怀疑过他有情人的可能,但这条线索无疾而终,司敬廷这十年来未曾与任何女人有过交流,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江南,可能与什么女人有了瓜葛。” “江南?”李心安眼里绽放出一丝亮光,“种先生,我马上回去问问叶七!” 种南浔送他离开皇孙府,回到小屋,还没等坐下,一只信鸽却扑腾着翅膀落到了他的肩上。 信鸽的腿上绑着一个小竹筒,种南浔把竹筒打来,倒出里面的信条。 看完后,他轻轻抚摸着那只信鸽,内力喷吐,火光乍现,将那张信条连带着信鸽,烧得粉碎。 …… 幽香居。 李心安风风火火的赶回了这里,进门第一句话: “叶七,司敬廷在江南有没有什么相好的?“ 偌大的院子,只有柳无晏一个人愣愣的看着他。 “无晏啊……”李心安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大家呢?” “萧玄感要走,慕容公子和叶青岚去送他了。” “萧玄感要走?”李心安长大了嘴,“为什么!” “那谁知道。”柳无晏耸了耸肩,“估计是看我和阿兄在这,不自在。” “他去了哪一个门?” “他说要回漠北,估计是延兴门。他们是走着去的,你应该还能追上。” 李心安转身便走。 “萧玄感,你要走我不强拦,可你连道别没有,这我就不答应了!” 他骑马直奔延兴门,可一直出了城,他都没有见到三人的影子。 无奈之下,他只得重新进城。 难道他们早就已经走了? 李心安神情恍惚,牵着马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落魄而沮丧。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受到几道身影遮住了夕阳西下的血色阳光,伴随着一道戏谑的声音: “哟,这不是李兄吗,几个时辰不见,怎么这么落魄了?” 李心安抬起头,咬牙骂道:“叶七你大爷的,你们到底去哪儿了!” 慕容白和叶青岚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把难题甩给了身后的萧玄感。 “我……”萧玄喊支支吾吾,拘谨的说不出话。 李心安站起身,尽管之前心里有满腔怒火,可现在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兄,你真的要走?” 萧玄感叹道:“如今柳霄伝失踪,柳家兄妹也已经是你们血衣堂的人,我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只会让你为难。” “而且,长安城中柳家已灭,其余刀客,已是无法入我眼,留在长安也没什么意思了。” 李心安点点头:“你真的想走的话,我也没有资格留你。只是朋友一场,不告而别是不是不太合适?” “所以我回来了,来向你请辞。”萧玄感说道。 慕容白道:“我们把萧兄劝了回来,回到幽香居才发现你找我们去了,这才又赶紧来找你。” 李心安叹了口气:“萧兄,明天,喝一顿送行酒,后天再走,行不行?” “……好。” 四人启程回家,路上,叶青岚偷偷把李心安拉到一旁,轻声问道: “李兄,你真的要让萧兄走?” “人各有志,他执意要走,我们凭什么留?” “萧兄也有在乎的人啊。”叶青岚偷偷瞅了一眼走在最前面的萧玄感,“你忘了,他当初可是说过要照顾檀香姑娘一生的。” “你想让我拿檀香姐来拉拢萧玄感?”李心安瞪了一眼叶青岚,“这种话,叶七你最好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说。” 叶青岚知道自己无意间触到了李心安的逆鳞,慌忙道歉:“李兄,我不是有意的,你别杀我。” 李心安噗嗤一笑:“我杀你干嘛?生气归生气,我又不会害自己的兄弟。” “那就好,那就好。”叶青岚抚摸着喘动不息的胸口,“李兄,我们总要想个办法留住萧玄感的,就这么放任一个人才流失,也太可惜了。” 李心安说道:“明天,还有最后的机会。” “会有办法的。” 第二百二十一章 回心 第二天,几个人在幽香居的院子里摆了一桌酒宴,喝的寡淡无趣。 萧玄感一言不发,李心安也想不出什么话来活络气氛。至于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有着心事。 最后,还是李俶府上的医师到来,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 “李统领,不知道韩山佀和夜山柃二位现在在哪儿,伤势如何?”医师问道。 “哦,无晏,你领着张大夫去看看二位,顺便请他看看你阿兄的伤。” 柳无晏点点头,眼里投来感激的目光,带着医师去往后院了。 场面在再度沉寂下来。 叶青岚试探着开口道:“其实……长安里面也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 “像是胡人的胡旋舞啊,大食人的香料宝石啊,还有南洋的狮子,狮子你们见过没?比老虎还大,明天可以一起去看看的。” 他直勾勾盯着萧玄感,但后者脸上面无表情。再看向李心安的时候,李心安也是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 “靠!”叶青岚忍不住爆了粗口,“老子不管了,你们爱怎样怎样!” 说完,他气冲冲的离了席。 慕容白轻叹口气:“好歹……说句话啊。” 萧玄感仰头把杯中的最后一口酒灌进喉咙里,起身说道: “我回房了。” 看着萧玄感离去的背影,慕容白皱眉道:“道不同,就真的不相为谋吗?” “白木头,去账房支一百两银子,给萧兄。” 李心安缓缓说道:“他这一走,也许就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了。” …… 次日,长安大雾。 每年总有那么些反常的天气,初春起雾对于长安的人们来说,似乎也见怪不怪了。每当这个时候,衙门放班,商铺歇业,甚至朝廷的早朝都会取消——虽然这些年也没怎么上过。 萧玄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之中离开了幽香居。 屋子被他收拾的整整齐齐,焕然一新,好像从来就没有人住过一样。李心安送给他的盘缠,也被他留在了屋里。 萧玄感终究是没有脸再去接受李心安的好意。 他昨天晚上想了很久,告别的话终究是说不出。萧玄感在过去的二十六年里,所经历的离别,没有生离,只有死别。所以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想要竭力挽留他的人。 他的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 萧玄感想要说服自己——李心安之所以想要留下他,无外乎是想让自己加入血衣堂为他卖命而已。 可这个说法越来越不坚定,到最后,萧玄感自己都不相信了。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萧玄感清楚的感受到,血衣堂冷酷无情的外表下,其实都是一群有血有肉的人。一群为了自己的目的,聚集在一起,互相帮助的人。 萧玄感并不讨厌血衣堂,他们害的人远远不如那些达官显贵手下人命的十分之一。在他得知血衣堂当初刺杀过太宗皇帝李世民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和柳家兄妹是一样的欣喜若狂。 血衣堂既然合他的胃口,那为什么要走呢? 是因为李心安为李俶效力吗? 他对李唐皇室没有半点好感,但这绝对不是理由。正如李心安所说,李俶会是个好皇帝,侍奉一个好皇帝,不是什么坏事。 他一路都在想这个问题,直到远远的看到延兴门的城门之时,萧玄感才想清楚。 是身份! 李心安是血衣堂堂主,前任宰辅李林甫的儿子;慕容白,是当今的武林少盟主,未来的天下第一;叶青岚,是江南皇商叶家的七公子,身份显贵。至于柳无焉和柳无晏,也是出身名门。 和他们相比,自己仅仅只是一个来自漠北的小刀客。 他们将来要走的路,和自己完全不一样。自己穷极一生,也许都触碰不到他们的。 萧玄感苦笑着摇了摇头:“身份有别,我们终将分别。” 他继续迈步往前走去,这件事情想开,他心里没有什么挂念了,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大雾来的快散的也快,不过一个时辰,太阳就已经露了面,街上的行人也三三两两的出现,出城的队伍,排了长长的一列。 排在萧玄感前面的,是一个女子,挎着一个篮子,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似乎是要出城采药。 药? 萧玄感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檀香! 那个可以让半座长安城为之倾倒的女子,在柳霄伝致命的一击前,奋不顾身的为自己挡下了一刀,也因此失去了女子最看重的容颜。 她的师傅,万花楼楼主殷红妆曾说她们有一种奇药,可使女子容颜再生,且不留疤痕。时间过去了小半个月,不知道檀香现在恢复的如何了。 要不要去看看她呢? 脑海中浮现出那道美丽的倩影,萧玄感有些心神恍惚,心不由自主的往那里飘去。 自己说过愿意照顾她一辈子的,也许人家根本用不上,可如今要走,不能不去见她一面? “喂,到你了,快点,你出不出城啊?” 士兵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萧玄感猛然拉回思绪,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城门口。 “姓名?”士兵拿起笔就要写,“籍贯,出城干什么?” 萧玄感转身就走。 “嘿?”士兵皱了皱眉,“这排了半天,还真不走啊。下一个!” 萧玄感离开城门,一路向北。 万花楼他只去过一次,记得是在东市。 穿梭在繁华而拥挤的东市里面,凭着记忆,萧玄感最终找到了那座散发着妩媚气息的万花楼。 现在是卯时一刻,万花楼大门紧闭,里面的客人经过一夜的宿醉后,现在还在呼呼大睡。连门口的龟公都无精打采,盯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萧玄感走上前,沉声说道:“我要找檀香姑娘。” 龟公讶异的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粗犷男人,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想找檀香姑娘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看了一夜的大门,听了一晚上的春叫,龟公的声音有气无力:“赶紧滚远点,别扰了爷几个的清净。” 龟公身边的同伴仔细打量着萧玄感,觉得有些眼熟,“诶,你是不是那天陪李公子叶公子他们来的那个人?” 萧玄感点了点头:“是。” 龟公脸色僵在了那里——好家伙,踢到铁板了。 “这位公子,实在不巧,檀香姑娘这一个月都不见人了,您见不到她。”龟公赶忙堆起笑脸,“而且我们万花楼有规矩,早上不开门,只有晚上才能接客。您要是想进楼里面快活,得等到晚上再来。” “我不想要什么快活。”萧玄感淡淡的道:“我只想跟檀香姑娘告个别。” “听您的意思,您是檀香姑娘的熟人?” 萧玄感抿了抿嘴唇:“应该……算。” 两个龟公对视一眼,低声商量道:“搞不好这又是一个李心安,拦着不好?” “可楼主立下了死规矩,檀香姑娘谁也不见,我们不能放他进去啊。” “那万一真有急事呢?” “……我有办法了!” “别买关子,快说!” “檀香姑娘的小丫鬟,水碧,不是刚才去仓库了吗?让水碧带个话,请檀香姑娘自己决定见不见他。” “有道理啊,还是你小子贼。” 两名龟公商议妥当,然后让萧玄感在一旁等一会儿,一人便去找来水碧。 小丫鬟怯生生的看着面前的高大男子:“这位公子,你找谁?” “我找檀香姑娘。”萧玄感说道。 “姑娘见的人我都见过,可我不曾认识你。”水碧说道。 “你直说萧玄感来访就可。” 萧玄感顿了顿,接着说道:“檀香姑娘若还是不肯见我,就麻烦你告诉她,我要离开长安了。她的恩情,我永生不忘。” 水碧眨了眨眼,“好,我会转告的。” 她开门走进万花楼,许久没有动静传出。 萧玄感神情落寞,也许檀香真的不想见自己。自己在她的眼里,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吗? 她为自己挡刀,是好心,还是因为李心安的嘱咐呢? 没有回应,萧玄感转身就要离开。 “公子稍等!” 小丫鬟水碧气喘吁吁的跑出来,说道:“请跟我来,姑娘要见你。” 萧玄感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查明的喜悦,这种感情说不清道不明。他对水碧说道:“小姑娘,烦请你带我过去。” “公子请随我来。”水碧没有走回万花楼内,而是带着萧玄感,径直走向了万花楼的后门。 后门看守的龟公早已知晓此事,识趣的让开了路。 萧玄感来到万花楼后院,只见西北角有一座二层的小楼,楼上传来悠扬的琴声。 “公子请去,姑娘就在那里。”水碧给萧玄感指向小楼的方向,随即退去。 萧玄感忐忑不安,缓缓走上前。小楼蒙着一层轻纱,看不清里面的全貌,但依稀可见一道倩影抚琴。 “檀香姑娘。” 琴声戛然而止,伴着温婉的嗓音:“萧公子为何要走?” “我不知为何要留。” “心安一片赤诚,萧公子若走,岂不是寒了他的心?” “我……我不适合待在那里。” “萧公子有何疑虑,不妨说来听听。”檀香柔声道,“小女子不才,也可为公子抒发忧愁。” “不必,他们和我,云泥之别,天生走不到一路。” “萧公子可是在担心,你和他们身份不符?” 萧玄感沉闷的点了点头,“嗯。” “公子觉得,心安会是那种轻视他人的人吗?” ”慕容公子虽然性格清冷,但善良和缓。叶公子骨子里虽然有着商人的重利,为人却重情重义。和他们相处,你不必顾及身份地位的差距。” “至于心安,没人比他更苦了。” 檀香轻叹道:“萧兄应该听到他提起过,身份于他而言,是一份沉重的不能再沉重的负担。他的梦想,不是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而是像萧公子你一样,做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游侠。” “心安之所以执着的要留你在身边,恐怕就是因为,你身上有他所羡慕向往的东西。之所以放你走,也是他自己清楚,那种生活,是他一辈子也无法再去触碰的。” 萧玄感怔在原地,许久,哑然失笑。 “是吗?” “萧公子与他们相处,可觉得开心?” “还……好。”萧玄感犹豫说道。 “那就是开心了。”檀香笑道,“既然开心,为何要走?” “我……” “萧公子可曾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什么?” “你说,若是我愿意,你会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萧玄感万死不敢忘。” “那我要请萧公子做一件事。” “姑娘请讲。” “问问自己的内心,是否真的想走,是不是真的舍得离开。” 檀香轻抚琴弦,悠扬的琴声再度传出。 “若是公子仍旧想走,那么此曲就当为公子送行。若是公子回心转意,那便是做公子的贺曲。” 萧玄感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要走还是留?走吗?留吗?” 最终,他苦涩的道:“我不知道。” “那就去街上走走,看看人间烟火,也许公子就能得出答案了。” 一曲琴毕,檀香似乎是站起了身。 “公子请慢走。” 萧玄感深鞠一躬,退出了万花楼。 第二百二十二章 转意 游走在街上,萧玄感一时有些迷茫,天地之大,好像突然不知道去哪儿。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刚刚离开幽香居的时候,暗处就有十几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跟到现在! 笼罩着长安城的大雾最终还是消散了,太阳将它温暖的阳光撒向了地面,萧玄感没来由的感觉到了一股疲惫,那是他二十六年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害怕过,愤怒过,绝望过,但从来没有疲惫过。 “也许,是时候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了。”萧玄感如是想着。 他停下脚步,警觉的看向身后。 人群之中,三个男人立刻驻足,眼睛向别的地方瞥去。 萧玄感手扶住了刀柄,从万花楼出来后开始,他就发现身后一直有人跟踪。本来以为是嫖客,但在感受到几次若有若无的杀意之后,萧玄感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你们是什么人?” 三个男人对视一眼,阴狠之色跃然脸上。 “萧玄感,你跑不了了。” 不知什么时候,萧玄感的前路也出现了一拨人,脸上画着厚厚的油彩,举着明晃晃的大刀。看书喇 “想杀我?”萧玄感皱眉道,“我没有仇家,你们是谁?” “你折了我们门主的面子,我们可不能让你活着离开长安城!” “折你们面子……”萧玄感咀嚼着这句话里的意思,冷笑道: “我明白了,你们堂主是我的手下败将,输了觉得脸上无光,可自己却没有本事和胆量打回来,所以才让你们来杀我。” “一群小人,你们的身份,我也懒得去问了,听了,也只会脏了我的耳朵!” “牙尖嘴利的小子,待会儿就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有这份胆气了。” 那群人的领头大汉挥刀喊道:“上!把他给我剁成肉酱!” 眼见大战一触即发,街上的普通百姓瞬间作鸟兽散。 萧玄感屏息凝神,就要与大汉交锋之时,天上却倏的飞来一剑,从二人之间掠过,钉进地面。 大汉立刻犹如受惊的兔子一般,跳出一丈远,茫然喊道:“谁,出来!躲躲藏藏,不是好汉!” “那你们当街杀人,却涂着油彩不敢露出真实面目,就是好汉了?” 萧玄感直勾勾盯着那把剑,眼神复杂。来人即使不说话,他也知道是谁了。 黑鞘银穗,柄刻七星,这不是李心安的“白虹”,还能是什么。 他抬头看去,这才发现,旁边是一所大酒楼。“天香楼”三个鎏金的大字,分外惹眼。 天香楼二楼的一扇窗户洞开,露出一张宽大的酒桌,桌前三位俊秀公子,正举杯对饮。 那把剑的主人探出头,展颜一笑:“萧兄,几个时辰不见,小弟甚是想念啊。” 萧玄感嘴唇微微掀起一抹弧度,轻哼一声:“出来找个清净,院子里一下涌进那么多人,整天吵得要死。” “一群糙老爷们儿,只知道舞刀弄剑,都不知道收拾收拾家,倒是看上去最像个莽汉的萧兄心细如发,一大家子人可都等着你回去操持家业呢。”李心安笑道。 “不是新来了一个姑娘?” 一道女声幽幽响起:“别找我,我也不会。” 萧玄感闻声看去,街道的尽头,一个女子抱刀倚在石墙之上,不屑的盯着那些来报仇的人。 “你怎么也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 柳无晏冷哼一声:“若不是我阿兄要留你,老娘才懒得出门。而且让我看到这么一群蛆虫,真是丢了江湖刀客的脸,恶心!” “女人也敢口出狂言?”领头大汉怒声道,“兄弟们,让这个小娘们儿好好知道知道女人的本分!上!” 钉进地面的“白虹”剑突然嗡鸣起来,连带着地面都有一丝丝的颤动。 一股酥麻感从地面沿着脚蔓延到这群涂着油彩的复仇者们的全身,伴随着惊慌和恐惧,他们一个个站立不稳,纷纷倒下。 “这是什么武功?”大汉眼神呆滞,茫然问道。 李心安脸上浮现出细密的汗珠,他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白虹”的嗡鸣戛然而止。 “不行了。”李心安苦笑着摇摇头,“白木头,你来。” 慕容白点点头,探出两指,顿时,“白虹”拔地而起,天香楼前的那段路面,自萧玄感始,自柳无晏终,全部塌陷了下去。 “李兄做的已经不错了,还需勤加练习。”慕容白把“白虹”交给李心安,说道。 柳无晏大声问道:“喂,堂主,这群人我能不能杀了?” 李心安探出窗外喊道:“教训教训就得了,别真闹出人命。金吾卫还有半柱香就该到了,你把握好分寸。” “哦。” 柳无晏舞刀上前,虎入羊群一般,之见寒光闪闪,所过之处,哀嚎遍地。 那大汉到也不是吃素的,眼见自己受困,立即招呼人起来对敌,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凭借着人数,倒是能与柳无晏相持一二。 萧玄感抬头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你刚出门我们就知道了,本来也在后面跟着你,想着你要是一去不回,就在门口给你送行了,没想到你又折返了回来。” 李心安说道:“后来我们发现,这群人也在跟踪你,就提前在这里等着了。” “他们的身份,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不过根据时间地点和平日的风评推测,他们应该是万雷门的人,你和他们门主王业打过,王业没能撑过三合。具体情况,等张权查清楚再看了。” 萧玄感点点头,欲言又止:“我……” 李心安打断了他的话:“你去了万花楼见到檀香姐了?” “嗯。” “上次我去殷楼主死活都不让我进,你倒是有门路。”李心安笑道,“檀香姐怎么样了?” “檀香姑娘……我未曾见到她的真容,只是听声音,应该恢复的不错。” “那就好。”李心安点了点头,“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我向她告辞,她问我是不是真的想走,我……” “那你现在还想走吗?” 萧玄感眨了眨眼,身边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他却突然笑了出来。 “不走了。” 李心安拿起酒壶添了一杯酒,遥遥敬向萧玄感: “欢迎加入血衣堂!” …… 一月时间匆匆而过。 因为柳家兄妹的加入,偌大的幽香居显得有些拥挤起来,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李心安对幽香居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原先的院落布置全部拆除,向西购买了邻户的五座瓦房,用作血衣堂探子们的住房。 前院被改造成了一片演武场,西南角的那棵老树,以及树下的石桌石凳,李心安特意保留了下来。平日练武累了,几人便在此歇息乘凉。 前院东侧的两排厢房,住进了慕容白带来的慕容策等慕容山庄的十五名三品巅峰高手。按照慕容白及其背后慕容德的嘱托,他们改名换姓,加入了血衣堂。 李心安对此大为感叹:“这些人,可都是慕容山庄的未来啊,其中不乏有着能成为剑仙资质的人才,慕容庄主就这么大手一挥给了我,这让我该如何是好。” 一下子得到这些宝贝,李心安乐得合不拢嘴,连着兴奋了几个晚上。 不过血衣堂的发展不能全部依靠外人,李心安心里很清楚,慕容山庄这些宝贝们只是来历练的,自己只能供着,不能用着。 自从金州破神花会一战之后,血衣堂在长安的人手一下子空虚了起来。李心安之前一直在物色新的人手补充力量,而这一个月,从血衣堂四个分堂调来的人手也终于到了。 虎堂十五人,蛇堂八人,鹰堂五人,豹堂三人,共计三十一人的队伍,在接替袁胜位置的虎堂领队邱海的带领下,浩浩荡荡住进了幽香居。不过很快便被李心安各自安排了出去,只有虎堂的十五人住了下来。 后院,那座干枯了十八年的荷花池再度涌进了新鲜的水,李心安买来了荷花种子播撒到了里面,希望来年夏天,这里可以再度盛放出风姿绰约的荷花。 后院西北角,当年曾是一片种植药材的土地,李心安也没有浪费,只是再用来种植药材已经不可能了,毕竟生长周期太长,李心安清楚,自己不久就要离开,看不到药材的成熟。 所以,他把那里改造成了茅房。 叶青岚对此大为恼火,他当时执意要种菜,可李心安也有他的苦衷。男人堆里突然多出来一个柳无晏,虽然她和男人也没什么区别,可男女终究有别,许多事情都得避讳。原来的茅房打扫干净给了柳无晏使用,男人们就用新盖的这一个。 为期一个月的改造结束了,看着焕然一新的幽香居,李心安感叹道: “这才是一个大宗门的气派啊。” “依山傍水,方可称之为宗,我们血衣堂还差的远。”慕容白给李心安浇了一盆冷水,“天下宗门最盛者,当属西北天山宗,八百里群山高耸入云,四万条铁链悬于峭壁,内含珍奇异兽不计其数,门下私军有铁骑一万,皆是天山宗嫡系弟子。虽属大唐武林管辖,但却与中原遥遥相对,似有分庭抗礼之势,实在让人头疼啊。” 李心安面色古怪的看着他:“你现在头疼其实有点早,等你接了你父亲的位子,再疼也不迟。” 这一个月里,杨国忠那边丝毫没有动静,除了找出了一个李俶安插进去的探子处死之外,没有别的动作。不过这也能够看出,他已经色厉内荏,耿玉森的叛逃让杨国忠失去了最后的底牌。 但他按兵不动,是在积蓄力量准备搏命反扑,还是说,有其他的打算? 李心安不得而知。 最让李心安烦恼的是,他应李俶的要求,去见王可容的时候,才发现,铁匠铺子已经人去楼空。 王可容消失了! 血衣堂的探子们在张权的带领下继续奋战了几个日夜,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王可容不在长安。 这位西州军的统帅,到底去了哪儿? 这个问题迫在眉睫。 因为韩山佀和夜山柃醒了。 他们求着李心安,要找到王可容! 第二百二十七章 当年事 夜山柃是在半个月前醒过来的。 这位二品巅峰的女子刀法宗师,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焦急的询问自己丈夫的下落。 在得知韩山佀昏迷不醒,但是已无大碍之后,夜山柃请柳无晏叫来了李心安。 不久之前还是生死仇敌的两人,就尴尬的对视着,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李心安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前辈身体可觉得好些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夜山柃说道:“我已无碍,多谢李公子出手搭救。本来是想要给李公子提个醒,却没想到,给你们添了麻烦。” “其实救下二位前辈的,不是我。”李心安说道,“是我的一位朋友。” “苏休,是吗?” 李心安点了点头。 “他的真实身份,魔影阁的黑衣使司,司乘风的亲弟弟,司敬廷。” “呵……看来还是个大人物。”夜山柃自嘲的笑了笑,“我们与魔教不共戴天,却不料到头来要被魔教徒搭救,真是讽刺。” “前辈可否告知心安,你们到底为何仇视魔道之人,可是有什么隐情?” 夜山柃挑了挑眉,“李公子就想知道这个?” 李心安摇了摇嘴唇,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当然不,我想知道一切。当年西州军发生了什么?二位前辈为何不在名单之上?为何要投身在杨国忠手下?又为何背叛他来找我?” 夜山柃叹了口气:“这些事情,要等我丈夫醒过来,我们才能说。” “韩前辈中毒颇深,要想苏醒,恐怕还需要很长时间。”李心安道,“夜前辈,心安的疑问,您能否先告知一二?” 夜山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可知道王可容?” 李心安点点头:“当日在通济坊,就是王将军救下的我和萧兄。” “既然你都知道,那么西州军当年的案宗,想必你也看过了。” “这些天我翻来覆去的看,已经了熟于胸。” “找到王可容,有些事情,我们不知道,他却比谁都清楚。” “王将军是被陷害的,他能知道什么?”李心安疑惑的道。 “他知道什么?”夜山柃脸上浮现出一抹凄然的笑容,“比如,我当年在他父亲家生下孩儿,为什么会有魔教徒来抢夺!” 李心安神色震惊。 怪不得韩山佀夜山柃夫妻这么痛恨魔教,原来真的这么一层原因在。自己之前的推断,居然是正确的! 夜山柃回想起往事,眼圈不禁泛红,“当初,我发现自己有孕,山佀便想送我回中原。可那时候战事初紧,他离不开,王可容便派人把我送到了他父亲的家中。” “我和山佀本来是土匪出身,是王可容把我们带到了军中,建功立业,我们夫妻都认他为大哥。” “在大哥家里,王家人对我都很好,我也顺利的产下一子。本想等到身体恢复,就把孩子托付给王家人照顾,我动身回前线。可不料,一天晚上,有一个魔教徒来到了王家。” 夜山柃咬牙说道:“王家老宅在冀州,本来是土地肥沃人杰地灵之地,但偏偏出了一个叫做沧溟教的邪教,广收信徒。” “王老爷子,就是沧溟教的教众!” 李心安眉头微皱,“沧溟教我有印象,当年在冀州闹得确实不太平,殿下还派人去调查过,只是还不等结果传回来,就不知道怎么被人剿灭了。” “可是二位前辈所为?” “不是。”夜山柃摇摇头,眼神冰冷:“我恨不得是我们所为!” “沧溟教用新生儿心头血作为药引炼丹,服之可益寿延年,靠着这东西,笼络了不少达官贵人,王老爷子就是其中之一。每个月,都要向沧溟教上交一个新生儿,来换取那个狗屁丹药。” 李心安闻言,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惊讶的说:“难道王将军的父亲把您的孩子——” “那个时候还没有。”夜山柃打断了他的话,“王老爷子交的是府里一个丫鬟的孩子,可交出那个以后,王家就没有新生儿可以交贡了。” “所以,他们就把第二个月的孩子打到了我的孩儿身上。” “当时,我从王家下人的口中得到传言,本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着夜晚,赶紧带着孩子离开。可没等出城,就被一队禁军发现,躲闪之时,误入了沧溟教的总坛。” “那里正在举行祭拜仪式,黑压压跪了一大片人,我躲在暗处,发现了人群里面的王老爷子,同时,我自己也被沧溟教的教徒发现了。” 夜山柃眼角淌下热泪:“我身体尚未痊愈,如何是他们的对手,我怀里的孩儿……就这么被他们抢走了!” “若不是王老爷子恳求那个教主,我自己的命,都无法保住。” “王老爷子对我说,沧溟教炼丹统一在每个月的十五举行,派发丹药也是在那天。我如果想要救出孩子,还来得及。” “但还不等我行动,朝廷的军队就来了。不是剿灭沧溟教,而是抓走了王家人。” “后来我才知道,西州军被撤销了番号,王可容死于半路。我的丈夫不知所踪。” “因为这一闹,我也错过了十五号,救我孩子的时间。” 夜山柃声音悲怆:“那个时候,我心灰意冷,本想一死了之,但是山佀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要复仇,要杀魔教,要为西州军正名。” “之后,我们便投身在了杨国忠门下,一直到今天。” 李心安神色悲悯:“我为您的遭遇感到遗憾,可是,我有一点不解。杨国忠是陷害西州军的人,二位前辈为何要屈服于他?” “那是山佀的主意。”夜山柃说道,“剩下的事情,等他醒过来,亲自对你说。” 李心安深鞠一躬:“多谢夜前辈告知,心安先告退了。另外,王将军目前不知所踪,血衣堂正在加紧寻找。” “有劳了。”夜山柃说道,“若是找到大哥的踪迹,还请李公子一定把他带过来,我要问问,他到底知不知道王老爷子是沧溟教信徒,为什么要把我送进火坑!” …… 轻轻带上房门,李心安这才发现,慕容白几个人就站在门外。 “你们都听到了?” 叶青岚说道:“李兄,你觉得夜山柃这份说辞,可信不可信?” “我观夜前辈神色,所言应该不虚。”李心安叹道,“她也是个苦命人啊。” “无晏,接下来还要麻烦你了,夜前辈要照顾韩前辈,她自己的身体也需要调养,你多上心。” 柳无晏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的日子,李心安一边改造幽香居,一边寻找王可容和司敬廷的下落,忙的不亦乐乎。 直到半个月后,幽香居完工之时,柳无晏着急忙慌的跑来报信: “韩山佀醒了!” …… 李心安再度看着眼前这个几次差点要了自己命的男人,心里感叹万分。 他上前一步,抱拳说道:“见过韩前辈。” 韩山佀倚在妻子的怀里,脸色苍白,嘴唇发黑,身体里还有余毒未排。 “别敬我,我不配。”韩山佀沙哑着嗓子说道。 “李心安,我三番五次想要杀你,你就不恨我?” 李心安洒然一笑,“恨,怎么不恨。当初您提着我的脖子的时候,我可是恨不得把您九族都杀个精光,可我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嘛,就说不上恨不恨了。” 韩山佀自嘲的笑了笑:“我真不知道是该骂自己没本事,还是该庆幸没杀了你。” “前辈,时间不多,晚辈也就不绕弯子了。”李心安单刀直入道,“两位前辈的想法心安已经知晓,我想知道,你们既然想要为西州军正名,又为何投身在杨国忠手下?” 韩山佀冷冷注视着他:“我要是不想说呢?” “不想说,晚辈自然也不会逼您。我们会自己查出真相,当然,您二位的罪责,晚辈就无能为力了。” 韩山佀哈哈大笑:“好!好!好!” “小子,你不是那种迂腐的好人,也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我韩山佀没看错你!” 他平息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这一切,都要从当年西州军被撤一事说起。” “当初,铁河军的确是陷入了埋伏,我们正在乌阴山驻扎,收到的消息,是按兵不动。” “铁河军的遇袭是一次意外,可好巧不巧,他们把西域人的主力钓了出来,西域都护府决定将计就计,让铁河军作饵,牺牲他们,我们则是进行反埋伏,将西域人主力一举歼灭。” “可是,当我们赶到战场的时候,却只见铁河军遍地的尸体,全然没有西域人的踪影。” “大哥,也就是王可容,他第一时间传信回西域都护府,报告了西域人主力消失的情况,可换来的,却是一具枷锁。” “西域人主力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过了我们的行军路线,直接将毫无防备的乌阴山攻了下来。西州军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罪人。罪名是延误战机,丢弃阵地,见死不救。” 李心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当初乌阴山被占的时候,你们正在戈壁腹地,守着铁河军的尸首,而不是逃到了大后方。” “逃?我西州军经历大小战役数百场,从来没有过一个逃兵,怎么可能会逃!”韩山佀冷笑道,“是有人陷害我们,给了西州军一封假情报!” “地点正确,人物正确,可就是时间上出了差错,我们按照预定指令出发的时候,铁河军早已经死光了,西域人主力就隐藏在乌阴山外十里的山丘后面,等着我们出门。” 李心安一瞬间察觉到了韩山佀话里面的诡异之处:“前辈,按您所说,应该是西域都护府中有人和西域人勾结,陷害了西州军。” “可那个人,无论是从动机还是利益来看,都和杨国忠关系不大啊。” “不错,和杨国忠当然关系不大。” 韩山佀直勾勾盯着李心安,“因为当初陷害西州军的,是你的父亲,李林甫!” 第二百二十五章 当年事(三) 夜幕下的长安城,送走了它最后的一波人。 延平门守将正欲下令关门,远处的街上,却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与此同时,宵禁的鼓声也远远的传了过来。 守将皱了皱眉头,这辆马车来的还真是巧,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什么人?”他上前例行盘问。 驾车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只眼睛瞎了,用布裹着。另一只完好的眼睛却是蓝色的,面目却是大唐面孔,想来是胡人与大唐人诞下的混血儿。 “回大人的话,我爷爷生了病,我们爷孙要回晋州老家。”少年说道。 守将掀起车帘,往里面瞅了瞅。昏暗的车厢里,只有一只蜡烛燃烧着微弱的火光。蜡烛后面,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脸色枯黄,耷拉着头,无精打采。 他觉得这个人有一些面熟,可有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马车很小,空间狭窄,也藏不了第二个人。 “行了,过去。”守将挥了挥手,下令放行。 少年挥动着马鞭,马车缓缓驶出长安城,沿着大路向北而去。 绕过一座山,不远处就是一个小驿站。少年把车赶到那里,搀扶着老人下了马车。 “你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老人低声问道。 少年微笑回答:“师傅说的很详细了,柳老前辈何必再问。” 柳霄伝面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你师傅……想不到堂堂剑仙,居然也和藩镇做出如此腌臜的勾当!真是丢了江湖人的脸。” “丢不丢脸,作恶多端的阎王刀可没资格评判。”少年把柳霄伝搀扶进驿站,驿站内,早有人接应。 地上依稀可见斑驳的血迹,柳霄伝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味,想来,这座驿站原本的主人都已经遇害了。 “好生安置柳老前辈,切莫怠慢了。”独眼少年嘱咐道,“少主他们已在陇州,不日便会抵达长安。陇州那里有人交接,你们歇息一晚,明日加急把柳老前辈送过去。” 接头人扫了一眼柳霄伝,拉过少年,低声问道:“这老头儿真的愿意加入我们?水……剑仙大人的安排是不是有些欠妥当。” “你在质疑我师傅?”少年瞪了一眼接头人,冷冷说道: “柳老前辈是由我师傅、血刀和被看亲自决定的人选,忠诚未必忠诚,但他肯定会为我们做事!” “我知道了。”接头人点点头,“我们会照顾好柳霄伝的。” “不要再叫他的名字了,柳霄伝,早就死在了仇人的手上。” 少年边往外走,边轻声说道: “之后,你们要叫他——阎罗。” …… 血衣堂对于王可容的调查还在继续,但陆陆续续到了三月底,四月初,王可容还是不见踪影。 四月十三,便是圣人李隆基的大寿。 李俶那边也逐渐有许多任务向血衣堂这边倾斜了过来,实在是让人忙的焦头烂额。所幸,有慕容山庄的诸位帮衬,再加上柳无焉柳无晏兄妹善解人意,暂时放弃了对柳霄伝的寻找,把精力放到了血衣堂的任务上来,这才让李心安缓了一口气。 韩山佀和夜山柃夫妻的伤势已经快要恢复如初了,二品巅峰果然是怪物一般的人物,自他们醒来短短几天,就可以运功调养。 只是,王可容的失踪,始终是笼罩在众人头上的一团乌云。他不在,为西州军正名就是海市蜃楼。 但这种沉闷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在四月三日,一名在巴州执行任务的血衣堂探子飞鸽传书,说在巴州一所庄园里看到了王可容。 李心安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给了李俶。 四月五日,一百名左卫率士兵带着失踪一个多月的王可容浩浩荡荡回到了长安。 他被安排在皇孙府,由李俶亲自接待。 李心安再次见到王可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向往常一样,邪里牙接引着他进去,在皇孙府后院凉亭,王可容和他见了面。 李心安有些拘谨,眼前这个男人,相较于之前,脸上多了一些风霜。 “王将军,好久不见。” “你费尽心思找我,甚至把我逮到了皇太孙府里,就是为了跟我打个招呼?”王可容淡淡的道,“有事说事,没事就走。”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您当初为什么要走?消失的这一个多月里,您又去了哪儿?” “腿长在我身上,我要走,还需要跟你汇报?” “可您身份特殊,晚辈总要了解情况啊。” 王可容不屑一笑,“这套就不用来了,我心里有数,直到分寸,你们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李心安忍住怒意:“晚辈愚钝,还请前辈告知。” 王可容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当初的话,我深感触动。” “我去看了看,西州军的兄弟们。” “这一个月……您都在干这件事?” 王可容点了点头,自嘲的笑了笑:“如你所说,他们……都憋着一股气。” 李心安正色道:“一万三千多人,前辈都走访完了?” “你当我是神仙啊?”王可容瞥了一眼李心安,“没那么多,百。” “他们可愿为西州军翻案?” 王可容沉默的点了点头。 “振臂一呼,云集响应,西州军老卒莫有不从。” 他的身体轻轻颤抖,许久,他呜咽一声,眼中喷涌热泪。 “你说我当初……要是执意不从,兄弟们也不会白白蒙受这么多年的冤屈。” 这个七尺男儿,像个孩子一样的嚎啕大哭起来。 李心安手足无措,他总不可能摸摸王可容的头,说“不哭不哭”。” 王可容的哭声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擦了擦通红的双眼,道: “老子哭了这件事,别跟任何人说!” 李心安小鸡吃米一般连连点头:“王将军放心,晚辈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别人就算知道,也一定不是晚辈泄露的。” 王可容视线扫向四周偏僻之处,知道他们的谈话一举一动都被监视,不过两人也没什么介意的,说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话。 “我听殿下说,韩山佀和夜山柃在你那儿?” “是的。韩前辈夜前辈先前魔影阁黑衣使司耿玉森所伤,目前身体已经恢复如初。” “被魔影阁人伤,被魔影阁人救,他们夫妻,和魔教恩怨不浅。” 王可容突然沉寂下去,低声问道:“他们孩子的事情,对你提起过吗?” 李心安“嗯”了一声:“沧溟教之前也在我们的必杀名单上,只是被神秘人剿灭了。” “可是前辈做的?” 王可容摇了摇头:“唉!不是我。我在得知山柃遭遇的时候,沧溟教已经被人剿灭多时了。” “不过,我当年沦落江湖之时,也曾搜寻过沧溟教的情报。那个时间段,正好是正邪大战,魔影阁败走扬子江前后。据我猜测,沧溟教当时应该也参战了,要么是全教死在了那里,要么是因为得罪了某位强者,被秋后算账屠了满门。” “前辈言之有理,这件事我们会妥善处理,争取查出当年真相的。” 王可容脸上闪过一丝落寞:“我父亲与沧溟教勾结,我确实不知。他犯下人神共愤的罪孽,于情于理,我也无法为他开脱。是我对不起山柃,把她送到了狼窝……我一直知道他们活着,就是不敢去找他们。” 李心安安慰道:“前辈,不知者无罪。此事与你无关,我想夜前辈她也会原谅你的。” “他们投身杨国忠,我是没有想到的。” 王可容沉声道:“可否让我见一见他们,这些年的恩怨,也是时候结清了。” “二位前辈也在寻找您。”李心安说道,“他们现在就在我的家中,因为身份不便,我没办法带他们前来。不过我可以向殿下求情,请王将军您去我那里一趟。” “有很多事情,我们都需要当面说清楚。” 王可容长舒一口气,说道:“我和殿下已经达成了共识,西州军的案子,会在圣人大寿过后上报翻案,我不能出面作证,因为我已经是个死人,出面就是欺君,就是大逆不道。” “我走了小半个大唐,找了十五个西州军老卒,还有我在西域都护府的同僚,他们会出面作证,西州军是被冤枉的。” “至于在那之前,我来去自由。” 李心安大喜过望:“那不如现在就走?我去向殿下请辞。” “别!” 王可容挥手叫住转身就要离开的李心安,犹豫着说道: “明天,给我一点时间。” 李心安瞬间想明白了王可容的疑虑,好友多年不见,可三人互有亏欠,再次见面,是友是敌都说不清。 “王将军好好休息,不用考虑那么多。”李心安说道,“您和二位前辈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相信你们是可以理解的。” “心安告辞。” …… 离开了皇孙府,回到幽香居,韩山佀和夜山柃正焦急的等待着李心安的消息。一见李心安回来,便都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 “李堂主,情况怎么样?” “王将军已经答应,明天会来这里见面。”李心安说道,“二位前辈,请准备准备。” “我们一直以来寻求的真相,就要浮出水面了。” 一旁的其他人也一股脑的围了上来,天下世人,没有不对未知的事物好奇的,真相亦是如此。 李心安环视众人,没有看到叶青岚,便疑惑的问道: “叶七呢?我离开之前他还在晒太阳,现在怎么不见了?” 柳无焉尴尬一笑:“叶公子……好像说要去逛青楼。” 李心安瞪大了眼睛:“这才白天!” “随他去。”慕容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些天他一直神神叨叨的,说有办法找出司敬廷,也许是压力太大了。” “青楼……”李心安双眼微眯,隐隐觉察到了什么。 …… 平康坊,杨府。 杨国忠刚刚从皇宫里回来,圣人大寿在即,他进贡了一些奇巧玩意儿,算是先讨了一个好彩头。 至于举办寿宴什么的,那都是太子李亨在管,他操不上心。 眼下闲来无事,正悠闲的在院子里逗着鸟。 儿子杨腓急匆匆的走进院子,气喘吁吁的禀告道: “回父亲,我们派出去追杀耿玉森的人找到了。” “人呢,在哪儿?” “都死了,粗略估计,已经死了半个月。” 杨国忠脸色僵住,不过转瞬便恢复如常。 “也罢,耿玉森服下了毒药,算算日子,最近也该毒发身亡了。” “这是前隋宫中的秘药,寻常手段无法去除,只能以毒攻毒,用其他毒药的毒性中和此毒才可驱散,哪怕耿玉森手段通天,他也想不到,想祛毒,要先服毒。” “父亲高明,孩儿佩服。”杨腓说道。 “好了,耿玉森先不用管他,早晚都会死的人。现在首要任务,是范阳那边。” 杨国忠盯着杨腓的眼睛,沉声道:“他们已经到了陇州,速去派人迎接。” 第二百二十六章 当年事(四) 杨腓皱起眉头:“父亲,范阳离这里,最多不过一月行程,他们却走了两个月之多,为何如此怠慢?” “人家是三镇节度使,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的儿子要是出了封地,肯定不能光明正大的走,暗处不知道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能活着来到长安,已是不易。说实话,我都已经做好了下半年才看到他们的准备了。” “原来如此,腓儿受教了。” 杨腓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杨国忠看到,于是说道:“有什么想说的?” “父亲,我们近日打探到一个消息。” “说下去,卖什么关子。” “……是。” 杨腓轻声说道:“李俶昨天派人在巴州接回了一个人,应该是王可容。” “你说什么!”杨国忠脸色大变。 “父亲息怒,此事尚不确定,腓儿已经派天鹰详查了,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出来,估计晚上就会有结果了。” “你动用天鹰了?”杨国忠脸色阴沉,“糊涂!” “我不是说过,天鹰和玉翠是我们最后的王牌,不到九死一生之时,不能动吗?他们两个,是要直接处决李亨和李俶的!” “可如果那人真的是王可容,父亲,当年西州军的事情就要被旧事重提了,李俶肯定不会放过打压我们的这个大好机会。” “那可是一万多主力精锐啊,就这么解甲归田,西州军一案之后,西域都护府几次对西域作战斗是节节败退。若此事一旦暴露,那父亲岂不是——” “你给我住嘴!” 杨国忠脸色铁青,怒骂道: “你要我说多少遍,西州军一案主谋是李林甫!李林甫!李林甫!是那个死人!为父当年只是李林甫的下属,为他做事只是被蒙在鼓里,就算曝光,也只是会增加圣人对李林甫的厌恶,而不会动摇为父的地位,你知不知道!” 杨腓冷汗淋漓,颤抖着说道: “可是父亲,李俶既然敢旧事重提,肯定会预料到您会把罪责都推到李林甫身上去,他肯定掌握了对您不利的证据才有把握翻案的。” “韩山佀……对!韩山佀和夜山柃失踪了,他们肯定倒向了李俶!” 杨国忠心中的怒火骤然平息,仔细回想着儿子的话,也不无道理。 “唉!” 他伸出手,拉着杨腓的胳膊:“地上凉,起来。” “谢父亲。” 杨腓颤颤巍巍的起身,这一动,又是一阵汗雨。 “你的话,我会认真考虑。李俶接的是不是王可容还不能确定,他失踪了这么多年,在这个时机出现也太巧了……” “是不是王可容暂且此先不论,腓儿你记住,此事之后,天鹰绝对不可动,玉翠也是。没有为父的命令,你就当世上从来没有这两个人!” 杨腓恭敬的回答道:“是,腓儿知道了。” “下去。”杨国忠疲惫的挥了挥手,“记住,陇州那边一定要快,不要被别人抢占先机发现端倪。西州军的事情我会关注的,李俶想翻案……哼!为父先给他翻了,也算不枉我利用韩山佀和夜山柃这么多年。就当……给他们一个报酬了。” …… 次日清晨,李心安早早的洗漱干净,推门一看,韩山佀和夜山柃夫妻早已经的等候在院子里了。 “两位前辈起的这么早!”李心安惊讶道,“我还没有去接王将军呢。” “昨晚一夜无眠。”韩山佀叹道,“总觉得,见了大哥心才能安。” 李心安淡淡一笑,“二位前辈还是先去休息休息为好,晚辈这一来一回,怎么着也得一个时辰。” “你去,我们等着。”夜山柃低声说道。 要再见王可容,她心里五味杂陈,迎接她的,不知道是该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是丧子之仇的悲痛。 韩山佀把妻子揽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 李心安见状,微微一欠身,牵马走出了大门。 幽香居里的人陆陆续续都醒了过来,出门就看到夫妻二人相依相偎,都彼此心照不宣的避开了他们,各自忙完各自的活,便都老老实实等在一旁。 等了不知道多久,太阳刺破云雾的时候,门外终于响起了熟悉的马蹄声。 来人驻马、翻身、下马、走动。脚步声停在了大门前,便再也没了动静。 夜山柃心中一紧,伸手就要上前,可却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等她回头看向自己丈夫的时候,却发现韩山佀紧紧咬着嘴唇,牙齿已经陷进了肉里,鲜血横流。 夫妻二人牢牢握着彼此的手,静静等待门外那人的到来。 终于,厚重的开门声打破了寂静。 李心安一身修长的黑衣率先迈进院子,在他之后,是一个满脸胡茬的黝黑大汉。 韩山佀夜山柃复杂的抬头看起,三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默然无言。 李心安退到一边,静静看着。 王可容眼神闪躲,起伏不息的胸膛证明了他的急促,黝黑的面庞上,竟然可以看出微微的潮红! 而再去看韩山佀夜山柃夫妻的时候,他们已是泪眼朦胧。 夜山柃喉间响起呜咽,终是女子本弱,率先启唇: “大哥……” 韩山佀身子震了一震,遏制着眼泪不让它流出来,显得脸色有些狰狞,但真挚的感情却丝毫不逊于妻子: “大哥!” 王可容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天空,眼泪终是不由自主的布满了脸颊。 “……哎……” 这一刻,他想清楚了,他们三个都想清楚了。 作为生死共命十余载的兄弟,都以为天人永隔,再次相见,心中哪里还有仇恨! 不知道是谁先迈动的步子,等到场上众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只看到三个人抱在一处,入耳皆是一个女人和两个大男人的号啕大哭。 …… 正午,幽香居风风火火的行动了起来,买菜洗菜做饭,给这座自建立以来便充斥着刀光剑影的院落增添了一分人间烟火气。 王可容和韩山佀夫妻,则是作为被照顾的主角,被安排在了房间里,让他们三人好好的叙叙旧。 李心安和萧玄感两人下厨,因为其他人压根都不会做饭。本来众人以为只是勉强裹腹,没想到味道却是出奇的好吃。 饭桌上,柳无晏不由得赞叹道:“想不到堂主和萧玄感做饭的手艺居然这么好,可以去当个厨子了。” 柳无焉笑道:“怪不得堂主非要自己下厨,原来是藏着东西啊。”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李心安听到自己的厨艺有人称赞,乐呵呵的道: “之前自己一个人执行任务,风餐露宿的,未免太苦,便下决心学了做饭的手艺。一个人,更不能亏待了自己。” 萧玄感深有同感,点了点头,道:“你做的饭更好吃。” 朴实无华的七个字,然后李心安的虚荣心更上一层楼。 王可容倒是皱了皱眉头:“李心安,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都叫你堂主?李俶的手下,怎么会有这个称呼。” 李心安知道自己早晚都逃不过介绍身份这个尴尬环节,放下碗筷,说道: “我是血衣堂堂主,李林甫的儿子,裴旻的徒弟。” 说完,他紧张的看着王可容。 西州军一案主谋既然是李林甫,想必王可容对李林甫恨意也是极大,难保不会有什么异动。 可出乎意料的,王可容面色很平淡: “哦,血衣堂……我一开始从军的时候见过他们的人,你认不认识祁宁?” 李心安眼神暗淡:“血衣堂成立之初,大都是江湖四海的游侠,后来渐渐演变成家族掌管,祁家就是血衣堂里面的一个大家族,负责掌管虎堂的。祁宁作为那一代的祁家家主,死在了十八年前。” “他死了?”王可容有些惊讶,“按他的实力天资,也有进阶一品的可能。” 不过看李心安的脸色,王可容多少也能猜到一些。 “看来是李林甫为了让你安心执掌血衣堂,把里面的刺都给你拔了。” 李心安洒然一笑:“不是他,一个死人,老说他干什么。” 王可容悠悠说道:“可是今天,我少不了提起这个名字。” “若论其罪,千遍万遍也不嫌多。”李心安沉声道,“还请王将军道出当年实情!” 众人皆是一脸期待。 王可容叹了口气,理了理思路,讲起了当年的事情。 “那一年,李林甫的人进了军中大帐,找到了我,对方是一个面白无须的书生,三十岁左右,开口,便要给我送锦绣前程。” “我不屑一顾,老子身为军人,当马革裹尸,何须高官厚禄。自己的前程,要靠自己砍杀出来的军功累计!” “那个白面书生多次游说我未果,便遗憾的离开了,临走时神神叨叨,说我要大难临头。我当时还以为是穷酸腐乳的狠话,没想到一语成谶。” 王可容叹道:“自那时候,西域都护府给我们西州军的军饷粮草就逐步缩减,理由是战事吃紧,粮饷不足。我也没在意,直到后来,西州军被多次调遣,打的都是恶仗狠仗不说,所属的管辖区域也被划归到了新来的其他军团手下,最后只得了一个看守乌阴山的职责。” “乌阴山是粮草辎重屯放之所,地位确实重要。可笑我当初还美滋滋的答应了,没想到一脚迈进了他们设下的套。”看书喇 “后来的事情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山佀山柃告诉了你。我被押解回长安的路上,在一天夜里,押解我的士兵解开了我的镣铐,把我带出了城。” “我知道他们要干什么,我想反抗,可是我饿了十天,身体琵琶骨被打穿,哪里还有力气。更不要说,对方是全副武装的宫内禁军了。” “就在我闭上眼等死的时候,杨国忠的人出现了,把我救了下来。” “让我惊讶的是,带人救下我的,就是当初那个来游说我的白面书生。” 李心安听得有些好奇,“那个书生,是李林甫的手下,后来又转投了杨国忠?” “不错。”王可容点了点头。 “嘶……按照李林甫的用人手段,不应该有人会背叛他才对,不是不想,是不敢,没人敢背叛他……除了李林甫毫无防备的人!” “王将军,您可还记得那人是谁?” 王可容回答道:“那个书生姓齐,叫齐博。” 第二百二十七章 藏香阁 夜山柃是在半个月前醒过来的。 这位二品巅峰的女子刀法宗师,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便是焦急的询问自己丈夫的下落。 在得知韩山佀昏迷不醒,但是已无大碍之后,夜山柃请柳无晏叫来了李心安。 不久之前还是生死仇敌的两人,就尴尬的对视着,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李心安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问道:“前辈身体可觉得好些了,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夜山柃说道:“我已无碍,多谢李公子出手搭救。本来是想要给李公子提个醒,却没想到,给你们添了麻烦。” “其实救下二位前辈的,不是我。”李心安说道,“是我的一位朋友。” “苏休,是吗?” 李心安点了点头。 “他的真实身份,魔影阁的黑衣使司,司乘风的亲弟弟,司敬廷。” “呵……看来还是个大人物。”夜山柃自嘲的笑了笑,“我们与魔教不共戴天,却不料到头来要被魔教徒搭救,真是讽刺。” “前辈可否告知心安,你们到底为何仇视魔道之人,可是有什么隐情?” 夜山柃挑了挑眉,“李公子就想知道这个?” 李心安摇了摇嘴唇,把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当然不,我想知道一切。当年西州军发生了什么?二位前辈为何不在名单之上?为何要投身在杨国忠手下?又为何背叛他来找我?” 夜山柃叹了口气:“这些事情,要等我丈夫醒过来,我们才能说。” “韩前辈中毒颇深,要想苏醒,恐怕还需要很长时间。”李心安道,“夜前辈,心安的疑问,您能否先告知一二?” 夜山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可知道王可容?” 李心安点点头:“当日在通济坊,就是王将军救下的我和萧兄。” “既然你都知道,那么西州军当年的案宗,想必你也看过了。” “这些天我翻来覆去的看,已经了熟于胸。” “找到王可容,有些事情,我们不知道,他却比谁都清楚。” “王将军是被陷害的,他能知道什么?”李心安疑惑的道。 “他知道什么?”夜山柃脸上浮现出一抹凄然的笑容,“比如,我当年在他父亲家生下孩儿,为什么会有魔教徒来抢夺!” 李心安神色震惊。 怪不得韩山佀夜山柃夫妻这么痛恨魔教,原来真的这么一层原因在。自己之前的推断,居然是正确的! 夜山柃回想起往事,眼圈不禁泛红,“当初,我发现自己有孕,山佀便想送我回中原。可那时候战事初紧,他离不开,王可容便派人把我送到了他父亲的家中。” “我和山佀本来是土匪出身,是王可容把我们带到了军中,建功立业,我们夫妻都认他为大哥。” “在大哥家里,王家人对我都很好,我也顺利的产下一子。本想等到身体恢复,就把孩子托付给王家人照顾,我动身回前线。可不料,一天晚上,有一个魔教徒来到了王家。” 夜山柃咬牙说道:“王家老宅在冀州,本来是土地肥沃人杰地灵之地,但偏偏出了一个叫做沧溟教的邪教,广收信徒。” “王老爷子,就是沧溟教的教众!” 李心安眉头微皱,“沧溟教我有印象,当年在冀州闹得确实不太平,殿下还派人去调查过,只是还不等结果传回来,就不知道怎么被人剿灭了。” “可是二位前辈所为?” “不是。”夜山柃摇摇头,眼神冰冷:“我恨不得是我们所为!” “沧溟教用新生儿心头血作为药引炼丹,服之可益寿延年,靠着这东西,笼络了不少达官贵人,王老爷子就是其中之一。每个月,都要向沧溟教上交一个新生儿,来换取那个狗屁丹药。” 李心安闻言,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惊讶的说:“难道王将军的父亲把您的孩子——” “那个时候还没有。”夜山柃打断了他的话,“王老爷子交的是府里一个丫鬟的孩子,可交出那个以后,王家就没有新生儿可以交贡了。” “所以,他们就把第二个月的孩子打到了我的孩儿身上。” “当时,我从王家下人的口中得到传言,本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着夜晚,赶紧带着孩子离开。可没等出城,就被一队禁军发现,躲闪之时,误入了沧溟教的总坛。” “那里正在举行祭拜仪式,黑压压跪了一大片人,我躲在暗处,发现了人群里面的王老爷子,同时,我自己也被沧溟教的教徒发现了。” 夜山柃眼角淌下热泪:“我身体尚未痊愈,如何是他们的对手,我怀里的孩儿……就这么被他们抢走了!” “若不是王老爷子恳求那个教主,我自己的命,都无法保住。” “王老爷子对我说,沧溟教炼丹统一在每个月的十五举行,派发丹药也是在那天。我如果想要救出孩子,还来得及。” “但还不等我行动,朝廷的军队就来了。不是剿灭沧溟教,而是抓走了王家人。” “后来我才知道,西州军被撤销了番号,王可容死于半路。我的丈夫不知所踪。” “因为这一闹,我也错过了十五号,救我孩子的时间。” 夜山柃声音悲怆:“那个时候,我心灰意冷,本想一死了之,但是山佀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要复仇,要杀魔教,要为西州军正名。” “之后,我们便投身在了杨国忠门下,一直到今天。” 李心安神色悲悯:“我为您的遭遇感到遗憾,可是,我有一点不解。杨国忠是陷害西州军的人,二位前辈为何要屈服于他?” “那是山佀的主意。”夜山柃说道,“剩下的事情,等他醒过来,亲自对你说。” 李心安深鞠一躬:“多谢夜前辈告知,心安先告退了。另外,王将军目前不知所踪,血衣堂正在加紧寻找。” “有劳了。”夜山柃说道,“若是找到大哥的踪迹,还请李公子一定把他带过来,我要问问,他到底知不知道王老爷子是沧溟教信徒,为什么要把我送进火坑!” …… 轻轻带上房门,李心安这才发现,慕容白几个人就站在门外。 “你们都听到了?” 叶青岚说道:“李兄,你觉得夜山柃这份说辞,可信不可信?” “我观夜前辈神色,所言应该不虚。”李心安叹道,“她也是个苦命人啊。” “无晏,接下来还要麻烦你了,夜前辈要照顾韩前辈,她自己的身体也需要调养,你多上心。” 柳无晏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的日子,李心安一边改造幽香居,一边寻找王可容和司敬廷的下落,忙的不亦乐乎。 直到半个月后,幽香居完工之时,柳无晏着急忙慌的跑来报信: “韩山佀醒了!” …… 李心安再度看着眼前这个几次差点要了自己命的男人,心里感叹万分。 他上前一步,抱拳说道:“见过韩前辈。” 韩山佀倚在妻子的怀里,脸色苍白,嘴唇发黑,身体里还有余毒未排。 “别敬我,我不配。”韩山佀沙哑着嗓子说道。 “李心安,我三番五次想要杀你,你就不恨我?” 李心安洒然一笑,“恨,怎么不恨。当初您提着我的脖子的时候,我可是恨不得把您九族都杀个精光,可我现在不是活的好好的嘛,就说不上恨不恨了。” 韩山佀自嘲的笑了笑:“我真不知道是该骂自己没本事,还是该庆幸没杀了你。” “前辈,时间不多,晚辈也就不绕弯子了。”李心安单刀直入道,“两位前辈的想法心安已经知晓,我想知道,你们既然想要为西州军正名,又为何投身在杨国忠手下?” 韩山佀冷冷注视着他:“我要是不想说呢?” “不想说,晚辈自然也不会逼您。我们会自己查出真相,当然,您二位的罪责,晚辈就无能为力了。” 韩山佀哈哈大笑:“好!好!好!” “小子,你不是那种迂腐的好人,也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我韩山佀没看错你!” 他平息了一下情绪,缓缓说道:“这一切,都要从当年西州军被撤一事说起。” “当初,铁河军的确是陷入了埋伏,我们正在乌阴山驻扎,收到的消息,是按兵不动。” “铁河军的遇袭是一次意外,可好巧不巧,他们把西域人的主力钓了出来,西域都护府决定将计就计,让铁河军作饵,牺牲他们,我们则是进行反埋伏,将西域人主力一举歼灭。” “可是,当我们赶到战场的时候,却只见铁河军遍地的尸体,全然没有西域人的踪影。” “大哥,也就是王可容,他第一时间传信回西域都护府,报告了西域人主力消失的情况,可换来的,却是一具枷锁。” “西域人主力神不知鬼不觉的绕过了我们的行军路线,直接将毫无防备的乌阴山攻了下来。西州军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罪人。罪名是延误战机,丢弃阵地,见死不救。” 李心安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当初乌阴山被占的时候,你们正在戈壁腹地,守着铁河军的尸首,而不是逃到了大后方。” “逃?我西州军经历大小战役数百场,从来没有过一个逃兵,怎么可能会逃!”韩山佀冷笑道,“是有人陷害我们,给了西州军一封假情报!” “地点正确,人物正确,可就是时间上出了差错,我们按照预定指令出发的时候,铁河军早已经死光了,西域人主力就隐藏在乌阴山外十里的山丘后面,等着我们出门。” 李心安一瞬间察觉到了韩山佀话里面的诡异之处:“前辈,按您所说,应该是西域都护府中有人和西域人勾结,陷害了西州军。” “可那个人,无论是从动机还是利益来看,都和杨国忠关系不大啊。” “不错,和杨国忠当然关系不大。” 韩山佀直勾勾盯着李心安,“因为当初陷害西州军的,是你的父亲,李林甫!” 第二百二十八章 顾惜怜的过去 顾惜怜拂袖就要离开。 叶青岚拉住她的手腕,冷冷说道: “顾妈妈,你不是不识大体的女人。司敬廷做了些什么,你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到一两分。” “他做的事情,足够死上八百回了,你确定要拿藏香阁上下一千多人的命来包庇他?” 顾惜怜银牙紧咬,“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叶公子,我还有事,请你放开!” 叶青岚眉头紧皱:“顾妈妈,我一个纨绔好说话,殿下手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士兵可就不好说话了。你也不想这费尽心思传承下来的藏香阁成为教坊司的一部分,你也不想身边你看着长大的那些孩子们都成为军妓?” “住口……”顾惜怜身躯剧烈的颤抖着,脸色苍白无力。 “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 叶青岚松开手,走到顾惜怜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魔影阁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魔影阁了,司乘风生死不明,魔影阁内部斗争不断,同为黑衣使司,耿玉森非要取司敬廷的性命,那个地方早就不值得你再为它效力了。” 顾惜怜深吸一口气,眼神冰冷: “我不是魔影阁的人,一开始就不是。” 叶青岚点点头:“你不会武功。” “我为什么要会武功?”顾惜怜嘲讽的道,“会武功有什么了不起的,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死在我们弱女子的手上。我们只需要动动嘴,就能让人骨头软下来,听我们调遣。” “顾妈妈说得对,英雄难过美人关。”叶青岚说道,“司敬廷前辈曾说过要让我们找到他,他会把一切都说出来,还请顾妈妈行个方便,告知司前辈的藏身之地。”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顾惜怜问道,“我怎么确定,你们是不是要杀他。” “我们绝对不会!”叶青岚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司前辈救过我们性命,我们断然做不出忘恩负义之事!” “你们做不出,可李俶呢?” 顾惜怜冷笑道:“别跟我玩这种文字游戏,我顾惜怜什么没见过。” 叶青岚面色有些犹豫,的确,顾惜怜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司敬廷真的做了什么危害李俶的事情,那他们也不得不…… “不!” 顾惜怜疑惑的看着他,叶青岚决然的道: “我相信司前辈不会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害殿下,我们也不会害他!” 顾惜怜微微一笑。 “叶公子,我很欣赏你,若是年轻二十岁,定要与你共度良宵。” “现在也不迟啊。”叶青岚摸了摸头,“不过要等到问出司前辈的下落。” “他在长安有许多住处,我也就知道其中四五个。”顾惜怜答道,“平常,都是他来找我。” “顾妈妈,您和司前辈,真的是情人关系?”叶青岚打起了八卦的主意。 “唉!”顾惜怜叹了口气,“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不是魔影阁的人,只是那年,魔影阁有人来到了我们村子,见我娘亲十分美丽,便生出歹念,杀害了我爹,凌辱了我娘。之后,我娘跳井自尽,当时不过是五岁稚童的我被他们瞧见,觉得我未来是个美人坯子,便把我劫掠回了魔影阁,准备当成他们未来的鼎炉。” “也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司乘风和司敬廷。” 顾惜怜眼中浮现出一缕温柔:“司乘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司敬廷却是个活泼的小子,他总是带着我上山下河,在魔影阁里面乱窜。有他的陪伴,我也渐渐忘记了我要遭受的命运。” “十三岁那年,我和其他被掳掠来的女子,一起送进了上一任魔影阁阁主林英的房里。” “那个时候,司乘风已经是林英的徒弟,司敬廷却还只是个外门弟子。但就是这个外门弟子,在那天晚上接连闯破魔影阁的几道所卡,来到了林英的房门前,长跪不起。” “或许是欣赏司敬廷的胆识,或许是看在司乘风的面子上,林英给了他一个机会,也是给了我一个机会。司敬廷需要完成一个试练,从南疆五毒教手中取回一个蛊虫的母蛊,他完成,林英就放我自由。完不成,他死,我也死。” “十三岁的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司敬廷要是成功了,我们可以毫无负担的在一起,长相厮守。他要是失败,我们也可以共赴黄泉。” “司敬廷去了半年,半年后,他把母蛊带了回来。” “可就是在那半年中,司敬廷的武功突飞猛进,按照你们江湖人的说法,十六岁的他从三品进了二品。隐藏的天分被发掘出来,林英自然不可能放任这么一个人才离开。” “所以,我们最后完成的交易,是司敬廷放弃我,成为林英的弟子。我服下毒药,离开魔影阁,成为长安名妓,为魔影阁搜集情报。” 顾惜怜眼角留下两行清泪:“自那以后十年,十年来我每天活在死亡的恐惧里。我需要每个月服用从魔影阁那里送来的解药,直到司乘风成为了魔影阁阁主,司敬廷在一个阴雨天出现在了藏香阁。”看书溂 “他彻底去除了我体内的毒性,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得到解脱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但是可悲可笑的是,司敬廷再一次的离开了我。” “他说,他有更值得他去做的事情。他万里迢迢来到长安给我祛毒,只是为了心中的愧疚!” “那天以后,我彻底和过去说了再见。”顾惜怜摇了摇头,如释重负。 “世上只有顾惜怜,没有顾明娟。” “顾妈妈可曾恨他?”叶青岚问道。 “恨!为什么不恨?可现在想想,没有他,我早就死了,司敬廷对我的恩情远远大过他对我的伤害,所以,当十年前他再次来到长安的时候,我还是热情招待了他。” 顾惜怜笑了笑:“现在的我们,只是朋友罢了。” 叶青岚心里暗暗感叹,顾惜怜的遭遇固然让人同情,可他还是要接着问下去。 “司前辈为什么要来到长安?他又为什么改名换姓躲在殿下手下?” “这我就不得而知了。”顾惜怜摇了摇头,“说实话,当他告诉我他为皇太孙殿下效力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以为他要杀皇太孙。我虽然是一个女子,可也知道皇太孙礼贤下士、尊贤重道,是大唐未来的好皇帝。所以当时,我都做好了要去告官的准备了。就算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不能魔影阁得逞!” “但司敬廷只是对我说,他不会害人,在这里只是想安身,时机一到,他会离开。” “我于是就相信了这个男人,十年的时间,魔影阁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他也的确没有害人。我们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度过了十年,偶尔他会来藏香阁看看我,说说话。” “年前冬月份的时候,他来找到我,对我说,他的身份泄露了,但时间还没有到,他的事请还没有做完,所以需要躲起来。他对我说了几个地方,如果我要找他,可以去那里。” “我不想掺和他的事,藏香阁现在就是我的一切,除此之外,别的事情离我越远越好。所以,我是不打算去找他的,在那之后,他也只是来见过我三次。” “司敬廷第三次见我的时候,不知为何受了伤,他是请我帮他买药的。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我于心不忍,便买了疗伤药,去了他说的地方找到了他。” 说到此处,顾惜怜脸上飞上两团绯红:“那个老不要脸的家伙……呸!” 叶青岚会心一笑,这也不难解释,为什么顾惜怜贴身的香囊会掉在司敬廷的寓所了。 “顾妈妈,之后司前辈就没再见过你了吗?” “没有。”顾惜怜说道。 “你要是想找他,我一会儿把我知道的几个地方写下来给你,在不在,可就与我没关系了。” 叶青岚深作一揖:“多谢顾妈妈!” …… 看着纸条上的四处地址,再看看容貌消瘦的叶青岚,李心安不免感叹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受苦啦,兄弟!” 叶青岚扶着腰,呲牙咧嘴: “我为什么不喜欢异族女人,还不是一个个的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吃不消啊。我出门都是扶着墙走出来的!藏香阁里那些男人还都笑话我,让他们大战五天五夜试试看!都得死床上!” “行了行了,知道你威猛无敌了。”李心安忍住笑意,“好好休息,回头在殿下那里给你请功。” 慕容白贴心的拉着叶青岚回他的屋子,一旁的萧玄感凑了过来,看着纸条,说道: “一个人去一个地方?” “不,我自己一个人去。”李心安说道,“司前辈只让我自己过去,带上你们,不好。” 萧玄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嘱咐了一句: “一切小心。” …… 李俶看着桌上李心安呈上来的报告,十分欣慰。 “西州军一案的主谋虽然是李林甫,但杨国忠也参与了不少,我们只需要稍微改动,就能让杨国忠成为西州军一案的最大受益人。哈哈……到时候,他百口莫辩。” 李俶身边,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幕僚笑道。 “邱先生说的不错。”李俶微微一笑,“我接下来要操办圣人大寿,此事无暇再多做顾及,还请诸位先生劳心劳力,共同办妥此事。” 一众幕僚气盛说道:“愿为殿下赴汤蹈火!” 书房外,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门外守候的邪里牙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推门而入。 他的脸色很差,李俶没来由的感到一丝不妙。 “殿下。” 邪里牙阴沉着脸道:“宫内来人禀告,不久之前,杨国忠入宫觐见圣人,提出,要为西州军翻案。” “矛头,直指李林甫!” …… 次日,李心安收拾停当,正欲出门寻找司敬廷,可刚走出幽香居,便有一骑绝尘而来。 “李统领,殿下请您过去,有要事相商!” 李心安迷迷糊糊的跟着来人去了皇孙府,没有繁琐的接引,李俶居然是在皇孙府大门口见的他。 见面第一句话,李俶焦急的道: “我要去宫里了,心安,快!让那两个人把他们的东西赶紧取出来!” 霎时间,李心安没听明白李俶的意思,不过邪里牙接下来的话,让他如坠冰窟。 “西州军的案子,要被杨国忠翻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有客来 李俶府上的老幕僚,七十六岁的老翁邱起,为李心安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殿下是要韩山佀和夜山柃取回他们誊抄的杨国忠与李林甫勾结的密信?” “不错。”邱起捋着花白的胡子,点了点头。 “李统领,杨国忠先于我们之前翻了西州军的案子,优势在他,我们忙前忙后,不能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殿下急着进宫,不能是去和杨国忠抢差事?”李心安皱眉问道。 “别提了。”邱起一声长叹,缓缓说道: “杨国忠昨天夜里就进了宫,消息传出来,殿下和我们几个老头子商量了半天,都觉得,既然事情被抢先,我们再去抢,只能是招惹圣人的厌恶,落个争功夺利的印象,甚为不妥。” “所以,我们从另一个方向入手,把目光投向了西域都护府。” “原来如此。”李心安恍然大悟,“邱先生和殿下是想反过来调查,从西域都护府那里反向追查到李林甫杨国忠互相勾结的事实。” “是啊,要想办成此事,还需要那二位誊抄的密信。” 邱起说道:“我们只需要把结果引到密信身上,其余自然不重要。圣人关心的只是结果,从来不是过程。” “殿下可抓到西域都护府的把柄了?” “不是西域都护府的把柄,是高仙芝的把柄。” 邱起深深看了一眼李心安,随后偏过头去,说道: “高仙芝还在西域都护府的时候,曾与你父亲暗中有过不少来往。天策府当初也曾追查到此事,不过被殿下暗中解决了。所以,高仙芝的把柄只在我们手中。” “殿下为何要阻止天策府调查高仙芝?”李心安疑惑的问道,这件事,他想不明白。 “呵呵,那个时候,我们的敌人,还是李林甫。如果天策府介入,捅到圣人那里去,也只会被李林甫说几句话糊弄过去。高仙芝的把柄是一把刀,交给天策府,不放心。刀嘛,还是要攥在自己手里。” “心安受教了。”李心安微微颔首,只是尚有疑虑。 “如果把高仙芝作为一个切入点,如何扯到杨国忠身上?” “老夫刚才说了,圣人只关心结果,不关心过程。”邱起笑道,“没有证据也无妨,我们可以编造。只要密信是真的,那么一切就都是真的,不是也是。” “李统领,此事关系可全在那几封密信上。你可要办好了哇,绝对不能出差错!” “先生放心,心安有数!” 李心安目光坚毅,“密信不知何时要用?我们好有个准备。” “自是越快越好,料想那杨国忠因为自己抢了先手而沾沾自喜,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会去他的府上拿到致命的证据。” “如此,心安先去准备了,告辞。” 他暗暗感叹——寻找司敬廷的事情,看来要延后了。 …… 出了皇孙府,李心安快马加鞭的赶回了幽香居。 王可容目前还在李俶府上住着,杨国忠要为西州军翻案的事情,府里上下都在瞒着他,李心安也没有去提醒。 毕竟这么讽刺的事情,还是不好让这位西州军统率知道。 韩山佀夜山柃夫妻已经起床,正在院里活动。这些天,他们只是安静等着圣人李隆基大寿的到来,闲暇之余,便指教他们这些小辈的武功。 像是萧玄感和柳无晏,没少受夜山柃的点拨,进步神速。柳无焉对此羡慕得很,也曾开口求过夜山柃指点,不过夜山柃说,他修炼的柳家刀法已经入了骨头,大道已经走上正途,她指点不了什么,多说只会影响柳无焉自身进境。 “韩前辈,夜前辈,出事了。”进院之后,李心安直截了当的说道。 “怎么了?”夫妻二人一脸迷茫。 “杨国忠昨夜进宫,提出要为西州军翻案,圣人已经准予。” 韩山佀夜山柃二人对视一眼,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难以言明是讽刺还是激动。 半晌,韩山佀方眼神复杂的道: “这是好事啊。” “西州军一案,主谋是李林甫,我们恨的也是李林甫。现在他已经死了,我们的牵挂只是让西州军沉冤昭雪,至于是谁帮我们,李俶也好,杨国忠也罢,其实都无所谓。” “我知道。”李心安说道,“二位前辈不在乎,可西州军一案参与者也有杨国忠,他是第二个李林甫,甚至要比当初的李林甫更加狠辣,如果放任不管,会有更多的人被陷害蒙受不白之冤。下一个,也许是什么东州军南州军北州军。我们不能再让西州军的事情发生一次了!” 夜山柃叹了口气:“大义我们如何不明白?在杨国忠手下待了那么多年,他是什么人我们最清楚,李堂主想让我们做什么?” “密信。” 李心安道:“我需要,不!殿下需要。二位前辈誊抄的密信我们需要尽快拿到,越快越好。” “今天是四月初九,李隆基是四月十三过寿,还有四天。四月十三夜,文武百官都会去宫里贺寿,最少也要待半个时辰。杨国忠自然也不会例外,身为当朝宰辅,他得是百官之中最后一个走的。” “那个时候,杨府无主,守备必定松懈!” 李心安拍板道:“好,就定在四月十三夜晚!圣人过寿,我们盗信。” “三个人未免太少了。” 慕容白清冷的声音在三人耳边响起,李心安寻声看去,只见乌泱泱一大群人站在那里。 叶青岚嬉皮笑脸:“这种刺激的事,还是人多一点比较好。” “听说杨国忠那个儿子也不是个好东西,要是能杀了他就更好了。”柳无晏一脸傲气。 李心安无奈苦笑:“就是偷个东西,至于去这么多人吗?” “杨府里面有五百私军,还配置有十五架车弩,加上五十余名三品高手,我们几个去,一旦被发现,还真有可能脱不了身。”韩山佀说道,“人多一点,自然也是好的。” 夜山柃眼神有些怅惘:“我有点怀念,在战场上杀敌的日子了。” 李心安微微一笑,看着众人脸上跃跃欲试的表情,他心中也是豪气万千: “好!我们去,全都去!圣人大寿,我们给他来一个大闹杨府!” “堂主万岁!”叶青岚率先起哄。 “胡说什么!”慕容白瞪了一眼叶青岚,后者悻悻放下了举起的双臂。 看着这一副热闹的场景,李心安心中感概万千,没来由的,想起了十八年前。 那个时候,也有这么一群人,满怀激情,要去做一桩大事。 只是,当年那个和自己形影不理的孩子,再也不见了,永远的离开了。 …… 如此,二日时光匆匆而过。 长安城通化门外,一队商旅缓缓行来。 领头的是一个鹰钩鼻男人,面色阴鹫,沉默的把文碟交给士兵,随后便一言不发。 士兵扫了一眼后面的车队,问道: “你们车上装的是什么货物?” “米。”男人回答。 士兵抽出腰里的小刀,向着牛车走去。 “例行检查。” 他接连刺了几个麻袋,流出来的的确是白花花的大米,士兵于是没了疑虑,正要挥手让他们过去的时候,视线却突然发现,车队后面,跟着一辆马车。 “那也是你们的人?” 鹰钩鼻男子皱了皱眉:“是。” “车里面是什么人?怎么不下来?” “……是我们少东家。” “那就是你们领头的喽?” “对。” 士兵一声冷笑:“好大的谱啊,来人,检查马车!” 鹰钩鼻男子面色古怪,本就阴沉的脸庞显得更加森然。 马车旁边,有一骑护佑。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男人,长相俊朗,身后背着一把长弓,相来是这队商旅的教头。 驾车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与那教头年岁相仿,看上去年纪要小一点。面色白净,容貌英俊,只是脸上有一道狞恶的伤疤,从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颚,看上去显得分外恐怖。 士兵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儿,他瞥了一眼年轻车夫腰间挎着的那把剑,一眼就看出此剑不凡,可却没有理由强占,只能暗自羡慕。 掀开车帘,只见车厢内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的衣衫较为朴素,应该是婢女。男子一脸雍容华贵之相,士兵怔怔的盯着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回头看看车夫,又看看车厢内坐着的华贵公子,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道: “你们两个为什么长的一样?” 容貌与年轻车夫相同,只是脸上没有刀疤的少东家哈哈大笑: “我这车夫,从小长的就和我一样,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爹那个老头子在外面的私生子,军爷惊讶也不奇怪。” 士兵狐疑的打量着他们,检查完车厢,却怎么也不肯走。 少东家微微一笑,知道规矩,接下腰间的钱袋,扔给士兵。 “一点小意思,请军爷喝酒。” 士兵掂量着手里钱袋的份量,估计得有二十两,这可是一笔横财! 早这样不就行了……士兵大手一挥:“放行!” 商旅车队缓缓驶进长安城,径直向着平康坊而去。 一路上,少东家对长安的景象颇为好奇,也不老实待在马车里,而是坐到了车夫身边。两个长相一模一样,一人有疤一人无疤,张望四周景色的同时,也吸引了不少街上百姓的视线。 “少主,您还是进去,不好露面。”年轻车夫说道。 少东家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觉得长安怎么样?” “还好。”车夫淡淡的道。 “你可是长安人,故地重游,就没一点感触?” “没有。” 少东家嘴角微掀,轻声说道: “长安好哇,多繁华,多热闹。范阳就比不上,青天白日,街上都没几个人影。” “有朝一日,若是我们打进长安,坐拥天下,我绝对不会破坏这里,让长安依旧是天下中心。” “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车夫说道,“少主,前面有一队禁军。” 少东家站起身,掀起门帘钻进车厢之前,拍了拍年轻车夫的肩膀。 “有空的话,去看看你的老朋友。” “吴乡。” 第二百三十章 大寿在即 李俶静静站在宫门外,虽然面色平静,但心里早已经破涛汹涌。 朱红色的宫门破开,一位身着大红袍的白发宦官微笑着走了出来。 李俶不敢怠慢,连忙堆起笑容,迎上去说道: “高公公,圣人可愿意见我了?” 红衣宦官微笑道:“殿下递上来的折子圣人已经看过了,目前正在和杨相商议。不过看圣人的意思,殿下要做的事,圣人应该是准予了的。” “杨相……” 李俶面色复杂,点了点头,说道: “有劳高公公了。” 当朝巨宦高力士微微颔首,转身就要走进那扇朱红色的宫门。 但他的脚步在迈过门槛的时候突然停住了,高力士转过头,紧紧盯着李俶。 “不知高公公还有何教诲?”李俶连忙弯腰垂听。 “殿下,老奴侍奉圣人二十余年,深知圣人的喜好。” 高力士悠悠说道:“如今天下无恙,圣人只想安享太平,国事有杨相和太子殿下把持,圣人自然放心。” “不过,圣人对我们放心,我们也得让圣人安心,不能扰了圣人的雅兴,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候。” “所以,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拖延一下,也可以私下解决,没必要非得现在就闹到圣人面前,让他老人家头疼。那样,圣人不高兴,咱么也许都落不着好,殿下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李俶诚惶诚恐:“高公公教训的是,李俶受教了。” 高力士欣慰的点了点头,走进了宫门内。 朱红色的宫门重新掩上,李俶缓缓抬起头,眼眸之中满是冰冷。 “这些宦官还真是一条好狗,压的本王和宗亲都喘不过气。皇爷爷啊皇爷爷,您用人的手段真是高明,前有李林甫,后有杨国忠,现在连一群无根之人,都能让天下九成九的人低着头恭敬垂听。” 一柱香又一柱香,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太阳变得血红的时候,宫门才再度被人打开。 当朝宰辅杨国忠一脸平淡的走出皇宫,看到李俶,弯腰行了一礼。 李俶回之以礼,侧身让出道路,杨国忠昂首挺胸走了过去。 两个彼此都无比想要对方死的人,都没有说话。 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殿下,圣人召见。” 李俶抬头看去,却是许久不见的旧相识。 “鱼公公,何时回的长安?也不去我府上见一面,教李俶好些想念。” 鱼朝恩呵呵笑道:“昨儿才刚刚从洛阳回来,来不及去皇孙府上拜见,殿下莫怪。” “哪里哪里……圣人在何处?” “御花园凉亭赏花,贵妃娘娘也在。” 李俶面色凝重,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了,多谢鱼公公。” 在鱼朝恩的接引下,李俶在御花园见到了圣人李隆基。 “见过圣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俶双膝跪地,激亢道。 他离得李隆基很远,两人之间,隔着一队铁甲禁军。 禁军统领是一个英武的中年男人,身高九尺,握着一把长枪。 李俶斜眼瞥到他的时候,心脏一惊,冰冷的血液流遍全身。 高仙芝!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带队巡逻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执勤的,应该是陈玄礼啊! 李隆基温和的声音在李俶耳边响起: “俶儿啊,我说过多少次了,在外我们是君臣,在内我们就是普通的爷孙,行这么多虚礼干什么。快!凑近一点,爷爷都看不到你的脸了。” “是。”李俶应了一声,眼角余光却一直盯着持枪而立的高仙芝。 李隆基身旁,一道倩影缓缓站起。 轻柔妩媚的嗓音说道:“圣人,皇太孙殿下既然已经到了,臣妾就不好继续待在这里了,请恕臣妾告退。” “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生疏。”李隆基笑道,“是急着去吃刚从南洋进贡来的上好荔枝了?哈哈……去去。” 这位一笑倾城的贵妃娘娘施了一个万福,走出凉亭,看到李俶,又行了一礼。 李俶急忙回礼,紧紧低着头,不敢直视。 “俶儿,这些天忙坏了?”李隆基把李俶召进亭内,拉到身边坐下。 凉亭内有一张软床,软床中央摆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方桌,方桌上,是一碟还挂着湿润的荔枝。 “是贵妃和朕吃剩下的,扔了也不好,咱们爷孙就将就着再吃了。”李隆基剥开一枚荔枝,举到李俶嘴边。 李俶乖乖张开嘴巴,让大唐皇帝亲手把果肉送到他的嘴里面。 “回皇爷爷,这些天,寿宴的各项事宜都已经准备妥当,我们在长安四处都摆放了烟花,皇爷爷寿诞之夜,数万枚烟花齐放,长安城五百万人口会感念圣恩,一同为皇爷爷祈福贺寿。” 李隆基摇了摇头:“诶,是朕与民同乐,弄这么大阵仗,岂不是劳民伤财了?” “燃放烟花,不是我们的主意。”李俶笑道,“这是百姓们递交的万民书,介时,还会有西域的歌舞助兴,南洋一百三十七国国君贺寿,波斯大食等等使节携礼来贺,整座长安城都会认识到,什么叫做与天同寿,万国来朝!” 李隆基欣慰的点了点头:“好哇,如此盛世,也就只有我大唐了。” 他接着又给李俶剥了几枚荔枝,却是换了个话题。 “杨相提出要为西州军翻案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了?” “……是,俶儿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说是李林甫……” “这件事你怎么看?” 李俶犹豫了一下:“西州军的案子,孩儿的确是没有想到会有更深的隐情,李林甫胆大包天,居然敢陷害朝廷栋梁,让一万三千余名士兵寒心,真乃罪大恶极!” “是啊。”李隆基叹了口气,眼神怅惘: “朕也没有想到,李林甫的野心和胆子居然那么大。” “西州军的案子,杨相已经准备的很充分了,朕已经全权放权给他,相信不久之后,会给西州军将士们一个公道的。” “朕对不起他们,可惜,西州军统帅王可容冤死沧州,不然……” 李隆基满脸惋惜:“高仙芝评价王可容有大将之才,他的死,是大唐不该有的损失。” 李俶有些局促不安,忍不住又偷偷看了高仙芝一眼。 李隆基的话,哪里是在说王可容,分明是在点他! 王可容一个死人,起码应该是一个死人,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真正有用的是高仙芝,这才是李隆基看中的人! 果不其然,李隆基叹了口气,把话题引到了正轨: “俶儿,你奏折上所说的高将军在西域都护府时,曾纵容士卒杀良冒功,还私自处决了军中与他不和的将领,这件事,高仙芝已经和朕说明白了。” 李隆基缓缓说道:“杀良冒功的,是高将军手下牙门将徐祖良,他私自处决的那名将领,也是徐祖良。这两件事,年代过于久远,才被人混为了一谈。俶儿,你也是调查不明白,怎么就不弄清楚就上报弹劾呢?” 话都说到了此处,李俶哪里还不知道,这是圣人在给他台阶下,脸忙致歉道: “是李俶调查不周,办事不力,冤枉了高将军,还请皇爷爷赎罪!” 李隆基对着高仙芝的方向轻轻扬了扬下巴,李俶一咬牙,走出凉亭,站到高仙芝面前,深作一揖: “无意冤枉将军,李俶……致歉!” 高仙芝侧身让过李俶行的礼,淡淡说道: “殿下也是忠心为国,眼里容不得沙子,才做出弹劾高某的举动,高某哪里会怪罪,殿下不必行此大礼。” 圣人李隆基走出凉亭,笑道: “你们二人本无恩怨,这次也是误会,就算不打不相识了。俶儿,日后可要好好与高将军相处,千万别在闹误会了。” “是。” 李隆基道:“朕觉得有些乏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你们先退下。” 说罢,他沿着石子小径向着御花园深处走去了。 “陛下起驾——”内侍高亢的喊道。 一直纹丝未动如同铁塔一般的高仙芝此刻终于是动了起来,对李俶微微点头,提着铁枪便随着圣人跟了上去。 铁甲禁军如同钢铁洪流流动了起来,眨眼之间,凉亭外便只剩下了一个鱼朝恩。 “殿下,奴才送您出宫?” 李俶深深的看向李隆基离开的方向,喃喃说道: “好……” …… 平康坊,杨府。 今天的卫国公府,没有向往常一样大门洞开迎接四方来客,而是大门紧闭。 只因,府上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会客大厅内,一个俊朗年轻人半瘫的倚在只有杨国忠才有资格坐的主位上,下面,是满头大汗的杨府大公子杨腓。 “安公子,这……还是去书房说话。”杨腓擦拭着额上的汗珠,苦笑道: “这里人太多了,是在是不方便。” 被他称为安公子的年轻人满不在乎的道: “这里是你家,杨公子就对自家人这么不放心?” 杨腓犯难道:“人多眼杂,再怎么放心,也得要做好必要的措施。” “呵……躲起来就不必了。”安公子冷笑道:“躲躲藏藏更惹人怀疑,我们也是要常住在贵府的,早晚都得让人看见,怕什么。” 杨腓还要劝阻,但却被安公子打断: “说起来,杨叔父为什么还不回府?” “父亲进宫与圣人商议要事,想来是很晚才能回来。” 安公子露出惊讶的表情,长大了嘴巴:“哦?杨叔父有这么勤政吗?我远在范阳,对长安的事情确实不怎么了解,我听说到的,都是叔父怎么怎么不理政事,只知道——” “安公子!”杨腓脸色涨红,咬牙打断了安公子的话:“这里是杨府,还请安公子说话有个分寸,不要太失礼节!” 安公子身后,一左一右两个男人,不约而同的挑起了眉毛。 察觉到危险的杀意,守在杨府大厅外面的几个杀手头领也是一脸警戒的走到了杨腓身后,与安公子的那两个随从遥遥相对。 不过,让他们吃惊的是,那二人之中,竟然有一人和安公子生的一模一样,只是脸上有一道狞恶的刀疤。 骤然响起的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老爷回府了!” 安公子笑眯眯的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大厅之中弥漫的冰冷杀意也在一瞬间消融无踪。 他和杨腓并肩走出大厅,只见四五个中年男人神态各异,但无一不是雍容华贵,正踏步而来。 安公子从来没见过杨国忠的容貌长相,但他却径直略过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些男人,来到一个长相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面前。 “小侄见过叔父!” 杨国忠有些诧异,讶异于安公子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自己。 “叔父气度不凡,岂是他人可比。”没等杨国忠问出原因,安公子就已经率先回答了杨国忠的疑问。 此子不凡! 这是杨国忠对从来没见过面的安庆绪第一个评价。 “随我来。” 杨国忠扫了一眼自己不成器的儿子,眼神有些暗淡,走向了书房。 第二百三十一章 蚕食中原 “你父亲这次让你来长安,到底是为何?” 书房里,杨国忠正襟危坐,对面的安公子一脸淡然。 “三件事。” “杀人、收人、和叔父您商定大事。” “杀什么人?收什么人?” 安公子微微一笑:“杀的是监察御史颜真卿、左羽林军大将军高仙芝、凉国公兼太子太保哥舒翰。” “胃口真够大的。”杨国忠冷笑道,“恕我直言,这三个人,你一个也杀不了!” “总要试试看嘛。”安庆绪耸了耸肩膀,“就算高仙芝和哥舒翰杀不了,一个颜真卿还是可以的。” “哼,颜真卿,那是屡次冲撞圣人甚至拉着圣人的龙袍不让他走的人!圣人对他的态度如何?还不是一样容忍!明眼人都看得出,圣人哪里是讨厌颜真卿,分明是爱才!那是他给李亨留的人才!” “而且,颜真卿虽然不比高仙芝哥舒翰这等有实权的将军,可他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圣人不敢动他也有这个顾虑。你们杀了他,日后如何收拢读书人的心?” 安庆绪皱起眉头,叹了口气:“颜真卿还不行啊……他总是弹劾父亲,说父亲狼子野心,放任不管,肯定是要出大事的。” “自己做了什么还不允许别人说了?”杨国忠冷哼一声,“颜真卿不能动,不过一个穷酸腐儒,赶出长安就是了。” “平原郡缺一个太守,我会想办法让颜真卿去的。” “也行。”安庆绪无奈说道,“剩下的,也就只有宋国公施兴琅和黄门侍郎张佑庭可以杀了。” “施兴琅年逾八旬,张佑庭不受圣人待见,这两个人就算死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关系。”杨国忠点了点头,“可杀。” “你要找什么人?” “江湖人。” 安庆绪回答道:“眼下这种情况,李隆基地位稳固,我们若是贸然发兵,也只怕是要打上很长时间。再怎么说,大唐绵延一百多年,高仙芝哥舒翰等等名将不是我们一家可以媲美的,拖延下去,于我们不利。” “所以,小侄的想法是,让李隆基传位给李亨,叔父再从中挑拨,使得李亨皇位不稳。” “圣人正当壮年,你让他如何传位?”杨国忠皱眉道。 安庆绪嘴角上挑,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 “杀了他,皇帝自然是李亨的。” 杨国忠“腾”的从椅子上站起,盯着安庆绪,脸色阴沉。 “叔父为何这样看着小侄?小侄害怕的很啊。” “好哇,好哇!” 杨国忠脸色铁青,咬牙说道:“你们打的好算盘!” “我们做什么了?”安庆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是杀个皇帝而已。” “杀个皇帝?说得轻松!”杨国忠气愤的道,“李亨上位,第一个杀的就是我!你们是怎么想的,是想借李亨的手来除掉我吗!他安禄山肚子里是一团肥油,脑子里也是一滩肥油吗!” 安庆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叔父,不必忧虑。您仔细想想,李隆基一死,最大受益者是谁?” 杨国忠冷静下来,突然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是他李亨。” “这就对了嘛。” 安庆绪微笑道:“介时李隆基一死,世人皆会怀疑是李亨所为,那个时候他为了避嫌,是不会杀叔父的。杀了,就是坐实了他弑君弑父的罪名!” “如此最好。”杨国忠重新坐回了椅子,长舒一口气,接着问道: “你要怎么杀圣人?” “我们手下,已经笼络了不少的江湖高手,而且我们还联系了西域和契丹,契丹巫神教的那个丫头目前就在范阳。”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四月十三,李隆基出游与民同乐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动手。在大街上,烟花齐放之时,让长安五百万百姓亲眼看到皇帝的死亡!” “异族人……信不过!”杨国忠说道。 “也还好啦,虽然他们蠢是蠢了一点,但也分什么事。杀皇帝,他们肯定前赴后继。” 安庆绪笑道:“我们这次,叫来了西域的五名幻术师,他们会藏在杂耍戏团里面,趁着给李隆基表演的时候,用幻术控制在场的人。契丹的十二名狼奴和巫神教的两个祭司,会在李隆基在百姓面前露面的那一瞬间动手,西域幻术师会给他们策应,留出足够的时间。” “天策府的人不是吃素的。”杨国忠说道,“就这么点人,杀不了圣人,甚至近不了圣人周身十丈之内。” “天策府的厉害,小侄自然是知道的。”安庆绪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所以,我们才需要找江湖人,找足够的死士。” “西域人是幌子,契丹人也是弃子,真正要杀李隆基的,还是我们的人。” “才四天时间,你能找多少人?” “十五个。”安庆绪说道,“这些人,都是早就向我父亲宣誓效忠的,只不过我还没见过他们,他们也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接下来几天,我要去见见他们。” “他们是什么实力?”见安庆绪这副胜券在握的模样,杨国忠不由得有些放不下心。 “两个一品小宗师,一个一品大剑仙。”安庆绪说道,“本来还有个柳霄伝的,之前我们看中了他,只不过出了一点问题,他伤的太重,被我先送回范阳了。” “柳霄伝?”杨国忠蹙起眉头,“柳家的人,和我有恩怨,他你们不要留着,要尽快杀。” 安庆绪笑道:“叔父放心,用完就杀。” 杨国忠微微松了一口气,安庆绪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玩味的道: “叔父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李隆基要死,您受他恩宠这么多年,就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杨国忠淡淡的道:“先不说你们究竟能不能杀他,单论我们这十几年的相处——” 他深吸一口气,眼眸之中满是怨毒: “又有谁……甘愿当狗呢?” 安庆绪哈哈大笑。 “你要和我商议什么大事?”杨国忠冷冷瞥了他一眼,端起冰凉的茶杯饮下茶水润喉。 安庆绪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刺杀李隆基是我大哥的主意,我父亲鬼使神差的同意了。说实话,我心里也没底,所以,一旦刺杀失败,我们就需要有后路可退。” “这你放心。”杨国忠说道,“一旦你们失败,我会第一时间把你们送出长安。” “这个不劳叔父费心,我们还是可以自己脱身的。”安庆绪笑道,“脱身之后,我们需要立刻出兵。” “出兵?”杨国忠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不错。”安庆绪认真的道:“出兵!” “一旦我们失败,得到消息,冀州城外的五千范阳铁骑会立刻南下,兵发洛阳,占据东都!” “你们疯了!”杨国忠低声吼道,“洛阳城岂是你们区区五千人可以打下来的?” “这就需要叔父您出手了。”安庆绪平静道,“洛阳太守毕盛是您的门生,小侄需要叔父立刻书信一封,告诉毕盛,让他将洛阳城北门守军抽调七成,仅余三成守门。我们的五千人马可以在半柱香之内攻克城门,介时,埋伏在洛阳城内的三百密探也会一齐杀进洛阳府,放心,叔父的亲信,我们是不会杀的。” 漫长的沉默后,杨国忠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疯子!“ “这都是齐先生的主意。”安庆绪笑眯眯的道,“要是没有他,我们还真想不到该怎么应对刺杀失败带来的后果和麻烦。齐先生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反,打大唐一个措手不及,还能有一丝转机。” “好一个齐博!我让你去辅佐安禄山是要安抚他急躁的性子,没想到你却比他还要冲动!”杨国忠面色青灰,无力的倚在椅背上。 “这可是一场战争啊,一场颠覆大唐一百年国祚的战争,岂可如此儿戏!” “叔父不必担忧。”安庆绪安抚道,“不只是我们,西域和契丹早已经与我们商议妥当,只待我们动手,他们便会一齐进攻大唐边塞,让李隆基分身乏术,调无可调,派无可派。” “西域都护府和北庭都护府这些年一直压制着西域,契丹现在正在与回纥人打得火热,与大唐连战连败,朝廷出兵不过一月,就已经深入草原两千里。现在大唐尚有士卒八十万,你们范阳又有多少人?” “范阳三镇,共有精锐士兵二十万,次者十五万,老弱八万。妇女可以参战者,三万。” “这么多!” 杨国忠再一次吃惊的瞪大了双眼:“虽然我早就知道你们真实的士兵数量远远超过奏折上写的十八万,可……也不可能多出二十八万的人啊!” “范阳三镇,一城百姓半城兵,如果我们愿意,可以调拨的士卒还可以更多,再出十万也不是问题。” 安庆绪说道:“只是,粮草补给是个问题,我们没办法打持久战,而且百姓毕竟还是心向大唐,一旦僵持不下,我们早晚败亡。所以我们才迫切需要攻占洛阳,占据粮草充足之地。” “现在才四月,粮食丰收起码要九月,中间五个月的时间,你们怎么撑?” “叔父,小侄之前说过了,西域和契丹会帮我们。”安庆绪笑道,“西域都护府孤悬在外,一旦爆发大规模的战争,西域都护府只会第一个牺牲。至于契丹,叔父也不必忧虑。” “一个月的时间,契丹人就算再怎么草包,也不至于丢失两千里的土地。” 杨国忠若有所思:“你是说……这是诱敌之计?” “不错。”安庆绪道,“大唐对契丹的战争,自始至终,都在我们的谋划里面。” “甚至,一开始的契丹与回纥交恶,也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现在,大唐出兵契丹的三路兵马都已经深入腹地,沿途补给线绵延两千里,而契丹人的主力,则已经绕过了大唐大军,摸到了他们身后。” “只要我们动手,契丹会立刻反包抄朝廷军队,而他们的友军——回纥,则会阵前反水,和契丹两面夹击,彻底歼灭大唐朝廷这最精锐的十五万兵马!” 安庆绪双臂张开,大笑道: “不仅如此,大唐最强大的敌人,也会在同一时间,击垮朝廷西南的边军,一鼓作气,直攻长安!” 杨国忠陡然明白了安庆绪说的意思,一时间汗如雨下。 “你们……你们竟然联合了吐蕃?” 第二百三十二章 蚕食中原(二) 自大唐建国以来,最大的敌人,一直是西南吐蕃。 这些年,大唐和吐蕃虽然修好,秋毫无犯,可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事情又哪里能说的清楚?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吐蕃与大唐早晚必有一战。 高仙芝为什么放着好好的西域都护府副统领不做跑来长安给李隆基看家门?哥舒翰为什么不老实待在封地而特意赶来给李隆基贺寿? 当朝几乎是最能打的两个将军,李隆基把他们调回长安,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这些年朝廷的军事重点都侧向了西南方,这次出兵契丹,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要肃清北方压力,保证大唐没有后顾之忧。然后,才可以安下心对付西南的吐蕃人。 杨国忠本以为对吐蕃的战争会在五年到十年之内来临,就算联想到安禄山要反,他也没有想到吐蕃会趁虚而入。 “你们这是要四分天下?”杨国忠眉头紧皱,“好好一个大唐,改弦易帜也就罢了,连汉人正统你们都要斩断?” “我父亲有胡人血脉,从小就被你们大唐人看不起,谁知道他吃了多少苦,瘦了多少累,才爬上今天的位子!”安庆绪脸色狰狞,“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被人轻视,胡人的血脉让他一辈子都得被朝廷上的那些自诩清官的人嘲笑。嘲笑也就罢了,每天还有数不清的弹劾信要告发我们怀有异心,我们一家要提心吊胆的过日子,陪着笑脸侍奉皇帝,生怕哪一天皇帝的刀就架到了我们的脖子上!” “我们不想反,我们也想当个忠臣,可你们容不下我们。”安庆绪语气阴冷,“既然如此,我们干脆就反个痛快,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唐人如何,胡人又如何!就许你们唐人做皇位,胡人就只能骑马?” 杨国忠说道:“就算胡人做皇帝,你们也得稳固江山,契丹北面尚且有回纥牵制,可吐蕃狼子野心,让他们介入绝对不妥。” “呵呵,叔父不必忧虑。”安庆绪笑道,“分完大唐,再分吐蕃。” “具体的计划,齐先生和父亲还在商量。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我们退守三镇,让契丹和吐蕃去争中原,等他们闹得生灵涂炭两败俱伤之时,我们再坐收渔翁之利。” 杨国忠叹道:“如此,只怕要等上十年二十年了,中原百姓,还不知要死几成。” “看不出杨叔父还有怜悯苍生的心呐。”安庆绪冷笑道,“死!死的越多越好!” “到时候,我们在范阳另立北庭,叔父依旧是宰辅,伏龙之功当属第一。只要安家存在一天,杨家便永享富贵!” 杨国忠自然没把安庆绪的这番话当真:“我如今是骑虎难下,到时候,只望你们不要忘了我。” “一定。”安庆绪微笑道。 “你之后就住在我杨府了,地下是墨家的机关,有许多闲置地方。你们住在那里也便于隐蔽,稍后,我会让腓儿带你们去。” “我知道,是当初血衣堂的旧址。”安庆绪说道,“那些人,让我们可是头疼了好长一段时间。” 杨国忠话锋一转:“不过——你若是想从外面再带人进来,却是不行,只能是你随身携带的仆从。” “小侄明白。”安庆绪点了点头,“我们也不会常住,如果刺杀不成,长安城的情报也需要搜查,我们会在外面另寻住处,等待时机再出现,不会打扰叔父您了。” “嗯。”杨国忠点点头,朝书房门外说道: “腓儿,带安公子前去安顿。” …… 幽香居。 韩山佀和夜山柃,凭着自己的记忆,画出了杨府的地图。 李心安瞧着,只感觉与自己记忆中的轮廓相差太大。 杨府就是当年李林甫府邸的旧址,李心安也应该熟悉。可是他十八年没有回去,对于李府的记忆早就已经模糊不清了。 不过,府邸布局可以改,但李府下面的墨家机关,却不是杨国忠可以改造得了。 血衣堂有着李府地下墨家机关最清晰的布局图,每条锁链、齿轮、铜梯、排水渠、通风口和暗道出入口都用红笔标注的明明白白。 甚至连暗道的开启方法,上面也都写的清清楚楚。 韩山佀夫妻对此叹为观止,他们夫妻这些年来也曾尝试探索过李府地下这座庞大的机关群,可怎么也参悟不透,无奈只得放弃。 “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如今天时地利齐备,只差人和。” 李心安面向韩山佀夫妻:“还请二位前辈点将。” 院内一片乌泱泱的人影,在场众人,皆是三品以上的高手。 “兵贵精而不贵多,可现如今你们派给我的全部都是精英,我又哪里舍得放弃一个人。” 韩山佀摇摇头,苦笑道:“三品中位以上者,全都去!” 叶青岚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我去不了了呢。” 夜山柃微笑道:“叶公子介时还请待在我身边,我会护你周全。” “前辈,我也是可以出力的,别把我当中看不中用的软蛋啊。”叶青岚苦着脸说道。 韩山佀沉声说道:“这次,我们的人手加起来不过五十人,但是杨府内部零零碎碎的人加起来有近千,不可硬拼,只得智取。” “杨国忠外出,身边会有一支十五人的杀手小队在暗中保护。到时候等他们离开之后,我们需要做的就是佯攻,直奔杨国忠儿子杨腓的住所,让他们以为我们的目标是杨腓,暗中再潜入地下盗信。” “诸位请看。” 他把手指到平康坊地图上,食指点在杨府东北处的一个地方。 “这里是平康坊官服屯粮的粮仓,我们进攻杨府,为了保证不让别人来支援,所以必须要制造混乱,吸引禁军的视线。这个粮仓,负责供给平康坊五条街道的粮食,烧了它最合适不过。” “血衣堂需要有五个精明能干之人去做此事,李堂主,这就需要你指派了。” 李心安点了点头,心里早就把这个活计扔给了张权。 “攻入杨府之后,慕容山庄十五位,负责看守杨府四门,确保没有人可以出去报信求救。杨腓虽然急功近利了一点,可也不真的是草包。在探明形式之后,他会在确保自己安全的情况下派出最得力的手下前去求救,到时候,你们面对的可是一场恶战。” “前辈请放心。”慕容白说道,“慕容山庄不会让前辈失望,杨府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韩山佀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杨府的各个重要地方,我都已经标注了出来。柳公子、柳姑娘、慕容公子,你们各带五人在那些地点放火制造混乱,我会和萧公子带大部队佯攻杨腓。李堂主,你和山柃则去地下取信。”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杀了杨腓。杨国忠的几个心腹手下,他们的画像我也已经画了出来,数位在混战之中若是看到他们,能杀便杀,不用顾忌是否牵连无辜,他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沾满了鲜血。” 韩山佀叮嘱道:“诸位切记,佯攻归佯攻,切不可与杨府的私军正面对抗,他们都是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老卒,决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 “杨国忠手下的杀手也是个不小的麻烦,据我们这些年的观察,往常这个时候,杨府内的杀手会有三十人左右,整体实力虽然不如我们,但也不容小觑。” “整个行动,持续半柱香时间。半柱香之后,无论死多少人,无论成不成功,所有人必须立刻撤离!” 幽香居内,一片慷慨激昂。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失魂落魄的李俶,正踏出宫门。 回到皇孙府,他疲惫的倒头就睡,全然忘记了去通知李心安,告诉他,一切都失败了。 …… 按下石壁上的一块石头,“咔咔”的齿轮转动声响起,面前石壁一分为二,露出一个宽阔的房屋。 “哟,墨家的东西还挺好玩。”安庆绪满脸惊奇,“早知道就不把投奔我们的那个墨家人杀了,留着玩儿多好。” 踏进屋子,杨腓告辞离开,屋内就只剩下了安庆绪和他的三个仆从。 “好了,说正事。” 安庆绪收起笑脸,说道:“青儿,明天你和我去找父亲埋下的那些人,勿要确保他们加入四月十三日的行动。一旦他们表露迟疑,毫不留情,就地斩杀!” 三位仆从之中的那个侍女柔声称是。 “至于西域幻术师和契丹狼奴,周汴,你负责联络。” 身背长弓的高大男子沉默的点了点头。 “宋国公施兴琅和黄门侍郎张佑庭,这两个人要在寿宴开始之前死去,他们不能出现在皇帝的面前。” 安庆绪盯着最后那个人:“吴乡,这两个人,交给你了。” 长着一张与安庆绪一模一样的脸的男子说道: “少主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活着迈出自己的房门。” …… 通济坊,一间小小的药材铺子。 提拉满眼复杂的看着涌进来的四个男人,半晌没有说话。 “提拉,我们需要你。”领头的男人说道。 “我们之中,只有你会用曼陀罗花。没有你,杀不了李隆基。” 提拉低声道:“我不想再杀人了……我现在的生活很好,我只想过安生日子。” “安生日子?难道你九泉之下的家人,就不想过安生日子吗?” 对方怒声说道:“别忘了,是大唐灭了我们的国家,杀死了我们的家人!这笔仇恨,难道你就这么轻易的忘了吗?难道大唐的酒色旖旎,让你忘记了故国故乡吗?” 提拉紧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领头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生性善良柔弱,所以这些年,无论任务再艰难,敌人再强大,我们都没有让你出手,若不是这次机会难得,你可以一直当你的郎中。但是提拉,你始终是西域的战士,你要为你的故乡而战。”看书喇 “别说了。”提拉长叹一声,痛苦的闭上双眼: “我去!” …… 皇城外。 一个宽阔背影和一个小孩子并立看向朱红色的宫门。 “祭司大人,我们的人手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我乌合台部所有狼奴皆已经准备就绪,听候祭司大人命令。” 男人身边,那个小孩子吐露出阴森的话语: “我的哥哥死在大唐人常玉的手中,这一次,我要让大唐的皇帝为我哥哥陪葬!” “巫神万岁!” 雄壮男子兴奋的挥了挥拳,低声道: “巫神万岁!” 第二百三十三章 四月十三夜 圣人这次大寿,要与民同乐。需要燃放的烟花爆竹,都要提前安置在长安城的各个地方,由专人把守,以免出现失火的悲剧。 昨儿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西市南边嘉会坊有一个屯放烟花的仓库,看管仓库的老张头喝醉了酒,他儿子来给他送饭,当时正值天黑,老张头醉倒在烟花堆里,他儿子只听见呼噜声,却瞧不见人影,只得点着蜡烛接着烛光寻找,然后就失了火。父子俩活生生烧死在里面,留下家里一个八十岁的老娘和刚出生不足满月的孩儿。 有此前车之鉴,陈玄礼大将军直接下了命令,寿宴前后三天,所有士兵不许饮酒,无论是执勤还是在家里,都不许喝,也不允许家人来探视。 因为一个生日,整个长安城,准确的说是整个大唐都忙碌了起来,进京贺寿的外地官员不计其数,当然,圣人肯定是不允许他们来的,但他们也不是真的给圣人祝贺,只是借着这个由头,给某位权倾朝野的宰辅聊表忠心罢了。 他们脸上的贪婪得意,全都被看在左千牛卫中郎将费青的眼中。 朱雀大街上,费青身披铁甲威风赳赳,他负责率领左千牛卫指挥着朱雀大街光福坊至旌善坊一段的道路,这是朱雀大街最中间的一段,也是圣人出游达到最高潮的一段。介时,会有一百万人拥堵在光福坊到旌善坊之间的各个路口、树杈、屋顶和墙头,瞻仰圣容,山呼万岁。 这一段路,是圣人出游最关键的一环。办好了,费青前途无量。办不好,他在官场再难前进一步。 这是他用了祖辈父辈十几年的人脉,拼了老命才在永王李璘那里争取过来的,绝不能马虎! 费青为此忙前忙后,几天没合眼,就只差最后一步—— 花车! 朱雀大街旁,旌善坊南边的十几座宅院全部被推倒变成了空地,四周暂时拉起黑色帷幕,五百名士卒昼夜巡逻,成了一个简陋的军营。 里面是大唐最好的工匠木匠和机关师,他们砍秃了大唐外一座小山上的树木,挑选出最好的木材,昼夜不息,建造了有史以来最高大的两辆花车。 费青大老粗一个,去看的时候只见到一地的木头杆子,哪里有传闻中足有二十丈高的花车。 不过那些能工巧匠们自傲的说,现在为了保密,以及上色装饰等步骤,还没有拼装。圣人寿辰一到,龙辇一出现,他们会用最快的速度将花车拼装起来,在烟花齐放的夜空下,悬挂着“与天同寿”“大唐无双”红幅的花车会吸引全天下的目光。 费青也不在乎那个,只要花车按时拼装完成,不出幺蛾子就好。 花车上承载的是监造坊最新研制出来的烟花,用的是最烈最猛的火药,监造坊的官员们交接给费青的时候,特意叮嘱过这些火药需要小心安放,一旦爆炸,威力足以摧毁半座长安城。 这也是费青最放心不下的地方,所以他每天都会来这里巡视,力求保证这些火药爷爷们的安全。 三天后就是圣人的大寿,寿宴的各项任务差不多也都进行到了尾声。花车这一边,只差将火药组装到花车的底座上然后进行上色。 这是那些火药最容易出差错的时候,费青早早的来到了这里,全神贯注盯着工匠们的举动。 一个工匠被他盯的有些发毛,忍不住转过头说道: “我的费大将军,您能不能别这么盯着我们?我们又不是贼。” “本将军是怕你们出错。”费青说道,“老刘,出了岔子,半座长安城可就给咱们陪葬了。” “您少拿这句话吓我,我又不是不知道这玩意儿,没监造坊说的那么玄乎。”工匠老刘大大咧咧的道,“这东西,我徒弟都会装。” 费青皱起眉头,这才发现,老刘身边多出了一个瘦弱的少年,头发枯黄,在花车上上蹿下跳,像只猴子一样。 “他是你徒弟?” “是啊。” 费青语气不悦:“他来干什么!没有官府的准予,任何人不能擅自来此!你徒弟也不行!” 老刘抱着手说道:“费将军,钱大海前些天从架子上摔下来,现在还在床上躺着,我没了副手,该干的话我也干不了啊。而且您看看,这花车底座都安好了,里面空间这么小,咱们一个个身宽体胖的,谁能钻进去装火药?不能把这些重新拆了!只有这孩子能钻进去,没他我们干不了这事儿。” 此言一出,其余的工匠也是纷纷附和。 费青仔细一想,也确实有道理,这是他们工匠的活,自己一个门外汉,也的确不好插手。 “此事下不为例!老刘,一会儿放班,带着你徒弟去登记。” “得嘞,谢费将军。”老刘喜笑颜开。 就在这个时候,那头发枯黄的瘦小少年从架子上爬了下来,转过身拿起一个火药包裹,就要重新爬上去。 短短的一瞬间,费青和他双目对视,不由得大吃一惊。 “契丹人?” 少年身躯猛的一颤,面色惊恐,躲藏在老刘身后。 “诶你小点声,吓到孩子啦。” 老刘抚摸着徒弟的头发,说道:“是混血,他爹是契丹人,他娘是被掳掠过去的唐人,生下他就死了。这孩子是一路从契丹跑回大唐的,路上还哑了嗓子,不会说话。” 费青一脸凝重的盯着少年,少年根本不敢和他对视,只是紧紧攥着师傅老刘的衣角。 “你收他多长时间了?” “五年了,这孩子也聪明伶俐,学了不少本事。费将军,您也别瞧不起他,他爹虽是契丹狼崽子,可他娘却是咱们大唐女人,大唐就是他的娘家。孩子在外面受了欺负不要紧,娘家人再欺负她,可就说不过去了?” 费青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快干活,耽误了时辰,该有的工钱可就扣了。” 老刘长舒一口气,笑着把徒弟从自己身后拉出来,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没听到将军发话嘛,一帮子人晚上的酒钱可都指着你呢,别偷懒!” 一车新的火药被人推了过来,少年跑过去从车上拿了点什么,光明正大的,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倒是师傅老刘注意到了,心想这小子刚才才刚拿了火药,还没放好怎么又拿?正想问的时候,就看见徒弟像只猴子一般敏捷的攀爬上了架子,转眼之间钻进花车内,消失不见。看书溂 …… 四月十日,夜。 一伙面容怪异的男人在一个侏儒的带领下住进了朱雀大街沿街的一间客栈。 四月十一日,通济坊。 西域有不少的奇技淫巧,圣人及宫中诸多贵人也都喜欢看。这一日,五名西域术士被禁军接走,送入宫内。 同日,长安城内不少的江湖门派也都诡异的行动了起来,不是为了庆祝圣人寿诞,而是寻找他们的掌门。 十五个门派,十五名掌门离奇失踪。放在平常,这不是一件小事,可现如今,却只能淹没在长安城五百万百姓与君同庆的喜悦之中,激不起别人半点兴趣。 四月十二日。 李俶这些天,闷闷不乐,把自己窝在府里,连早朝也没去上。 太子李亨派人传信了许多次,李俶也没搭理自己的老爹。 不知不觉间,明日就是圣人的寿宴了。 “殿下,是时候该去宫里请安了。”老幕僚邱起提醒道,“这些天,太子殿下对您的表现很不满意,花车郎的职务已经交给建宁王李倓殿下了。” “老三?”李俶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他要是想做就做,毕竟最爱出风头。” “殿下,邱起知道殿下和建宁王手足情深,可这件事就该是您的,建宁王有意交还给您,您看——” “不去。”李俶咬牙说道,“邱先生,还是想想怎么从杨国忠那里扳回一城!西州军的案子中书省都已经拟出皇榜准备昭告天下了!” 邱起微微一笑:“殿下,杨国忠依靠李林甫才得以进入朝廷,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数也数不清,摘也摘不掉,为何一定要拘泥于一个小小的西州军呢?” “只要他和李林甫联络的密信在手,主动权便永远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李俶身躯一震,进而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李俶兴奋的起身,对邱起长作一揖: “李俶受教了。” 邱起笑道:“既然如此,殿下还不去争一争那花车郎?” “不了,让老三去做。”李俶摇了摇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宠溺。 “王妃快要生了。” …… 四月十二日,夜。 结束了一天的政务,黄门侍郎张佑庭褪去一身官服,悠闲的躺在院里,晒着远去的夕阳。 “过寿就过寿,非要搞什么出游,哼,劳民伤财!” 这句话张佑庭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说他是万万不敢说的。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寂静了下去,等张佑庭惊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天黑了。 他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动身往屋里走去。 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却愣住了。 张佑庭的面前,一人正举着剑,刺向他瞪大的瞳孔。 …… 宋国公府。 年逾八旬的宋国公施兴琅躺在床上,两眼惊恐的瞪大,胸前被药汤打湿。 侍女的鲜血洒在他的脸上,死亡的恐惧让施兴琅说不出话。 明明仆人就在外面,但施兴琅却害怕的不敢呼救。 那个有着狞恶刀疤的男人举起并不算长的配剑,对准施兴琅的胸口,轻轻的扎了下去。 杀手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这位宋国公到死都不知道,杀他的人究竟是谁。 …… 四月十三,圣人大寿,举国欢庆。 李俶早早的起了床,赶去宫内伺候。 皇孙府上下也暂停了所有的任务,不管是“天众”还是其他,接下来的十天,不会有任何拘束。 皇宫内的热闹,外人不得而知,也不想知。晚上的场景,才是他们向往的。 夕阳西下,皇孙府侧门被人打开,一个男人出门走向远方。 刚刚回家不久的宰辅杨国忠换了身衣服,嘱咐好儿子杨腓,便又急匆匆的离开了。 朱雀大街临街的那间客栈,二楼窗户全部被人打开。 宫内,准备表演的五名西域术士也坐上了马车。 一个身背长弓的男子攀上了朱雀大街西边的高楼。 楼下房间,有十一二人,正围桌对饮。一年轻公子谈笑风生,有一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有这狞恶刀疤的男人安静的站在他身后。看书喇 幽香居,全副武装的李心安等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缓缓落下的夕阳。 终于—— 四月十三日夜,皇帝出游! 第二百三十四章 刺王杀驾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开启。 一声炮响,马蹄雷震,一支禁军率先走出宫门。 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率领三百禁军开路,后面,则是宫中内侍和宫女,由太监高力士率领。 内侍之后,是一辆辆的由马拉动的木台,上面承载着李隆基最为得意的三千梨园弟子,以及四方诸国的能人异士。 再后面,就是皇亲国戚。太子李亨、永王李璘皆在其中。 而皇亲国戚过后,就是圣人李隆基的龙辇。 十六匹高头大马拉动着那辆雍容华贵的马车,车顶上,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在夜色之中熠熠生光。其下雕龙画凤,金碧辉煌。 大唐皇帝李隆基没有用车帘遮掩住他自己,金黄色的马车车帘被两名内侍拉起,露出了端坐龙椅的圣人李隆基的真容。 在龙辇驶出宫门的那一刻,四周的士卒、将军、内侍和王公大臣齐声喊道: “万岁!” 声浪远远的传了出去,朱雀大街上,早已等候多时的百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按耐不住心中的激情,都是跪倒在地,高声呼喊道: “万岁!” 临街的一座酒楼内,安庆绪微笑的倚在窗沿上,看着街面上跪伏的数万余人,轻声说道: “一群愚民,他们用自己的血肉把皇帝送上皇位,然后迎接皇帝对他们的剥削,最后还要山呼万岁感恩戴德,真是可笑。” “公子,我们是否要准备了?”安庆绪的侍女青儿柔声道。 “嗯,你们去。” 他转过身,看着屋内众人,面色凝重。 “走在最前面的是陈玄礼的三百龙武军,其中至少隐匿着五位二品巅峰和一位一品小宗师。太子李亨身边,也有一位小宗师暗中保护。介时,他们会是我们一个不小的阻碍,但西域人和契丹人会帮我们铲除掉这些最外围的威胁。” “等到李隆基到达旌善坊的时候,西域幻术师会率先动手,不出意料的话,高力士会第一时间带人铲除掉他们,契丹狼奴会从侧面直冲龙辇,等他们闹成一团的时候,在宫中潜伏的花蝶门主则会对李隆基进行最致命的一次刺杀,不论成功与否,他们会立刻停止前进,统领后队的高仙芝会带着皇帝返回皇宫。” “百姓会成为他们最大的阻碍,青儿,你带着两人去防火,让朱雀大街烧起来,让惊慌失措的百姓前去冲击皇驾,逼着他们继续前进!” “旌善坊南边,契丹人已经在那两辆花车上做了手脚,等到李隆基到达的时候,花车会爆炸,就算炸不死李隆基,他身边的高手也会死伤殆尽,那些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也不会幸免。那个时候,才是我们的机会。” 安庆绪冷笑道:“吴乡,你带人强攻龙辇,逼着李隆基露面。周汴,那时就是你发挥的时候了,神弓门的箭术,会是这场刺王杀驾大戏的最高潮!” 身背长弓的男子缓缓点头:“你放心,若是李隆基暴露在我的视线里,若无大宗师保护,他必死无疑!” 安庆绪展颜一笑:“很好。” 他举起酒杯,对着众人,慷慨道: “那我就提前恭祝诸位,刺王杀驾,得胜归来。我大燕立国之日,就是诸位封候拜将之时!” …… 杨府之外,一队金吾卫巡逻完毕,转过街角,却没有留意,有人正从他们头顶上的房顶走过。 韩山佀目光灼灼的盯着不远处杨府紧闭的大门,抬头看了看月亮,说道: “现在是酉时三刻,戌时一刻,我们准时进攻。” 李心安扭头看向皇宫的方向:“这个时候,圣人已经快到开化坊了。” “早点干,早点散。”叶青岚伸了伸懒腰,懒散的道: “说不定我们打完,还能赶去看看旌善坊的烟花。” …… 皇帝出游的车队,彻底驶出了宫门。 四周百姓蜂拥而至,但被身穿重甲的士兵稳稳的抵挡在街道两侧。他们只能兴奋的探出头,尽力张望着街道远处缓缓驶来的龙辇。 有的人,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他们的县官。皇帝?能见一面,那是能让后代子孙几辈子的谈资。 龙辇所过,百姓尽皆跪伏。 圣人李隆基看着这一副景象,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李辅国。” “臣在!”禁军统领李辅国从马上跳下,一路小跑到龙辇下听旨。 “传令百姓,朕今日大寿,与民同乐,所过之处,百姓不得跪地,尽可直视朕。” 李辅国恭敬的道:“遵旨。” 不多时,高亢的声音沿着朱雀大街此起彼伏: “圣人口谕,朕所过之处,百姓无需跪地。” 百姓们再一次的沸腾了,似乎李隆基的口谕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百姓们依旧跪了下来,相较于之前,他们虔诚的态度更加猛烈,不少人连连磕头,直到额头一片血红,晕死过去。 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龙辇旁边,李俶不由得抬起了头。 这是第一轮烟花齐放的提醒,龙辇之前,身披大红袍带着一朵大红花的建宁王李倓高高举起手中的旗子,然后狠狠一甩,朗声道: “放!” “嗖——” 五颜六色的烟花在夜空上绽放,渲染了半座长安。 看着这一幕,圣人李隆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梨园弟子们开始了他们的任务,悠扬婉转的戏音从他们的喉咙中迸发出来,四夷的能人异士也尽力的表演着,在大唐无上的威严中,卖力而心酸的展示着他们的国家。 车队继续行驶,旌善坊,就在眼前。 那些表演者之中的一个木台上,有一个最吸引人眼球的队伍。 那是五个来自西域的术士,他们的表演,令人叹为观止。 一颗小小的种子,能在眨眼之间长成与人一般高的树苗。一只空空如也的手,攥一攥拳头,就有一只鸽子扑腾着翅膀从里面飞出。 五人之中,却有一人忧心忡忡的看着前路,表演的有些力不从心。 “提拉,你在干什么?别分心!” 同伴低声呵斥道:“前面就是旌善坊了,快催动曼陀罗花!” 提拉紧紧抿着嘴唇,无奈长叹一声。 他转过身,直对着后面的龙辇。 因为是表演,而且他们和李隆基之间也相距甚远,所以没人意识到他的目的是这位出游的皇帝。 提拉手掌平托到下巴,轻轻吹了一口气。 一股花香飘摇而出,飞到后面,缠绕着李隆基。 圣人的眼睛,似乎有些迷离。 第二声哨响,预示着第二轮烟花齐放的到来。 朱雀大街临街的高楼旁,却探出了几支弩箭。 走在最前面的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警觉的注视着四周。 他却没想到,危险来自头顶。 “放!” 弩机被扣响,数道弩箭直射向李隆基乘坐的龙辇。 “放肆!” 一道暴喝声骤然响彻在队伍之中,却是一名禁军打扮的士兵,高高的跃起,挥手将那些弩箭卷入怀里。 与此同时,一股花香将在场众人彻底包围。 那名禁军猛然间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倦意,眼皮竟然不由自主的合上,下一刻,一把形状怪异的飞环扣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头颅掀了下来。 宫内这位二品巅峰,成了第一个牺牲者。 花香仍在蔓延,越来越浓郁了起来,最终竟然以肉眼可以看到夜空中弥漫着淡淡的粉红色颗粒! 但所有人都沉溺于与君同欢的狂热之中,或者说是沉溺于这股诡异花香带来的愉悦之中,一时间,竟然没有人发现一位二品巅峰的陨落。 木台上的五位西域术士,或者说是西域幻术师,此刻也完全抛弃了伪装,纷纷掣起兵器,直奔李隆基的龙辇。 恍惚之间,终于是有人清醒了。 高力士怒目圆睁,厉声道:“有刺客!护驾!”看书溂 他的尖锐嗓音宛若一根银针,深深的刺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脑海里,李隆基、李亨、李璘、李俶、李倓、陈玄礼、高仙芝、杨国忠、李辅国,等等等等,都恍然清醒了过来。 龙辇周围,突然闪现出一道道身影,装束各异,有禁军,有内侍,有百姓,但无一例外,都是二品巅峰的高手。 而已高力士和一名老者为首的两人,则都是一品归真境的大宗师。 “西域人?乱臣贼子,狼子野心。”高力士冷冷说道,“杀!” 五名二品巅峰齐齐掠出,正面对上五名西域幻术师。 “提拉!” “我知道!” 提拉低吼一声,催动起曼陀罗花,那五位二品巅峰的眼前倏的出现了幻象,面前是洪水猛兽、恶龙肆虐、万丈深渊、天降火石以及硝烟遍布的战场,他们五人,不约而同的怔在了原地,没有挣脱出幻象。 血雾在他们身上爆起,五名西域幻术师只是简单的刺了一下,便解决了深陷恐怖幻境之中的五名二品巅峰。 高力士冷哼一声,轻轻一挥手,骤然掀起一阵狂风,将曼陀罗花的花香吹动的烟消云散。 提拉面色一紧,“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头脑一阵晕眩,落在了最后。 禁军队伍中一阵嘈杂,契丹狼奴终于也动手了。 在巫神教那名侏儒祭司的带领下,他们很快的便冲破了深陷于曼陀罗花控制中的禁军队伍,但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手持大刀,怒目而立。 他的身后,是禁军中的三名二品巅峰高手。看书喇 侏儒祭司飞快的从怀里掏出了一根骨笛,临战之时,他却吹奏起了乐器。 凄厉的笛声渗透进契丹狼奴的耳朵里,他们的双眼陡然变得猩红,身体肌肉迅速膨胀,撑破了衣服,变得高大无比。 陈玄礼大刀一挥,吼道: “列阵!” …… 队伍末尾,高仙芝率领的押后禁军还未被战斗波及,只是看到一些人惊慌失措的跑回来,询问之下,才得知有刺客行刺圣人。 “所有人稳住阵型!”高仙芝大喊道,“后队变前队,我去请圣人回宫!” 百姓之中,一女子巧笑嫣然的盯着高仙芝疾驰而去的背影,却是从身边人的手上拿了一个火把,扔到了身后的房子里。 下一刻,火焰滔天而起,恐怖的火舌一瞬间席卷了十几名百姓。 第二百三十五章 刺王杀驾(二) “着火啦!着火啦!” 百姓们惊慌失措,已经被烧成火人的几十人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引得更多人被火焰覆盖。 火势越来越大,后街已经完全被堵,数万人无法脱身。 “往前面跑!” 不知道是什么人喊了一句,刹那间,宛若洪水决堤一般,百姓们纷纷冲向皇帝的车驾。 禁军们此刻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后面就是圣人,他们不能退。可面前是滔天的火焰和数万名惊恐的百姓,这要如何阻拦? 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铁甲盾牌此刻就如同是纸糊的一样,什么都没有做出一点像样的抵抗,眨眼之间,百姓们就冲破了禁军的围堵。 龙辇之内,李隆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扭过头看着后方,神情严肃。 “皇叔。” 高力士身旁的老者恭声道:“老臣在。” “赶快解决这里的人,往前走,给百姓们留出路逃命。” “老臣遵旨。” 说罢,老者拔地而起,像陨石一般砸在五名西域幻术师的面前。 五名西域幻术师立刻催动起他们手上形状各异的诡特武器,尖锐的声音弥漫而出,老者的面前,立刻出现了一条浑身弥漫着腥臭气息的恶龙,张着血盆大口,咬向他的头颅。 “雕虫小技!”老者冷哼一声,双目中爆发出一阵精光,刹那间,幻术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他的胸前出现了一把飞刺,飞刺扎进他的胸口,立即响起一阵机括声,飞刺的顶端左右分裂,在老者的身体内牢牢地钳住了他的皮肉。 老者若是想拔出飞刺,代价会是将整个前胸全都掀下来。 那名飞刺的主人洋洋得意,认为老者必死无疑。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情况出现了。 老者的一只手握住了飞刺的把手,下一刻,在众人因为震惊瞪大的瞳孔中,老者真的拔出了飞刺。 他的前胸,已是鲜血淋漓,狰狞的白骨露在了外面。 “疯子……疯子!”那名幻术师已经完全被这一幕吓傻了,喃喃自语道。 老者漠然的扔掉飞刺,任由鲜血流淌,轻松的好像只是扣破了一个小疙瘩。 曼陀罗花的花香再度弥漫,是提拉站了起来! 他的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皮肤松弛干枯,头发肉眼可见的变得雪白,接着纷纷脱落。 老者的眼前再度出现了幻境,不是蛟龙饿虎猛兽,而是一个穿着龙袍的女人。 “母……母皇?” 天策府统领李贤战战兢兢,竟是站也站不稳,居然就这么跪了下来。 他的面前,是那个差点绝了李家龙脉的女人! 武瞾! 李隆基见到李贤像个被吓傻的孩子一样跪在地上,两眼呆滞,不禁愕然道: “皇叔怎么了?” 高力士挥手拂去李隆基面前的粉红色花雾,说道: “回圣人,这股花香来自西域的曼陀罗花,强大的幻术师会用这种花来制造环境,勾起人心中最可怕的回忆。据老奴猜测,王爷应该是陷入了幻境,而且不是普通的幻境。” “高力士,杀了他们。”李隆基冷冷说道,“朕的皇叔,绝对不能跪在西域小贼的面前!” 高力士微笑道:“圣人不必忧虑,老奴猜的出王爷陷入了什么幻境,那名西域幻术师虽然能让王爷陷入恐惧,但他却不知道,恐惧的极致,便是无比强大的恨意。” “王爷会站起来的。” 李隆基闻言,再度看向李贤。他似乎,也猜出了李贤陷入的幻境之中,存在着什么人物。 …… 朱雀大街的前路,陈玄礼等人和契丹狼奴的战斗也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禁军一方,三名二品巅峰只剩下了一名。契丹狼奴这边,也只剩下了侏儒祭司、乌合台部落的狼主和一名身受重伤的狼奴。 侏儒祭司的身材矮小灵活,陈玄礼高大的身躯完全奈何不了他,所幸自己身披重甲,不然说不定要被侏儒祭司给暗算。 周围的禁军也全都围了上来,契丹狼奴似乎败局已定。 侏儒祭司抬头看了看断了一臂的乌合台部狼主,那最后一名狼奴也已经死了,现在只有他们两个。 “雷戈,我们被卖了。” 乌合台部狼主雷戈咧嘴笑道:“大唐人就是信不过!不过这次,我们杀了这么多人,也不亏,草原永远会记住我们!巫神万岁!” 侏儒祭司低声说道:“巫神万岁。” 他掏出断裂的骨笛,吹奏出了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曲。 “拦住他!”陈玄礼挥刀喊道。 他实在是被这古怪的手段吓到了,先前那些狼奴因为听了这曲子,几乎变成了怪物,禁军几乎要用三十个人才能换掉对方一个人。 雷戈狞笑着前冲,他要用自己的性命来为侏儒祭司争取时间。 陈玄礼举刀前迎,数招之内,雷戈人头落地。 但侏儒祭司终究还是完成了他的吹奏,他露出狰狞的表情,身体像一个盛满了酒的酒囊一般鼓鼓囊囊。 下一刻,在陈玄礼愕然的目光中,侏儒祭司的身体爆炸,黑色绿色的汁液溅飞出去,落到禁军的铠甲上,灼烧出一个又一个大洞。 陈玄礼动也不敢动,眼睛斜瞥向自己的大刀。 这把他平日引以为傲的金背大砍刀,被那绿色的汁液溅到,自刀刃处到刀杆,肉眼可见的融化成一滩铁水。 在他前面,数不清的禁军士兵在地上哀嚎着打滚,在同伴惧愕的视线中,融化成一具具白骨。 “将军,怎么办?” 陈玄礼喟然长叹:“去禀告圣人,就说危险肃清,可以继续前进了。” …… 提拉身边,四名西域幻术师飞快的掠向跪地的李贤,要取下他的人头。 李贤犹自面对着他臆想中的武瞾,他的母亲。 他回想起了武瞾要逼死他的那一日。 毒酒、白绫、刀刃、沉江,四选一。 那年,二十岁的李贤也是这样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不是储君,也没有野心,只想当个闲散王爷,为什么母皇非要逼死自己。 那是他的母亲啊! 他选了沉江,苍天有眼,绑着他的绳子被江下的一条大鱼咬断,他沿着江顺流而下,被一户人家救起。 从那以后,世上再无王爷李贤,有的只是天策府统领李贤! 现在,他再一次的面对了自己的母亲,恐惧之余,滔天恨意滚滚而来。 李贤双眼死死盯着武瞾,后者的身影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李贤拼命的往前追逐,内力匹练一次次的挥出。 他似乎碰到了武瞾,恨不得要把她撕碎。 而在现实世界,四名幻术师一一倒下了李贤的脚下。 李隆基开怀大笑。 提拉长喷一口鲜血,他终于是支撑不住,曼陀罗花的幻术瞬间烟消云散。 李贤再一次看清了这个世界,没有武瞾,没有当年的选择,这个老人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号啕大哭。 李隆基挥了挥手,高力士心领神会,领着两个小内侍走过去,将李贤架到了后面。 提拉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着,他的同伴还在喘息,不知为何,李贤竟然没有取他们的性命。也许是想留下活口问清楚幕后主使,也许是潜意识里,他还是忍不下心去杀死自己的母亲。 “提拉……快走……” “我不走!” “别耍脾气,听我说……我们被坑了。” 一名幻术师断断续续的道:“大唐里面,有人想杀李隆基,找到了我们……约定会和我们一起动手,但现在很显然,我们和契丹人都被骗了……我们四个是走不了了,提拉,你要活着出去……找到那群人……为我们报仇!” “多伦,我不能抛下你们自己逃命啊!“提拉咬牙说道。 名为多伦的西域幻术师干笑了两声:“提拉,是我把你拖下这滩浑水的,我对不起你。你身上是干净的,我们四人却是罪孽滔天,这次死在这里,也算是罪有应得。提拉,总有人要活着出去,把真相告诉我们的同胞。不然,我们的死亡,可就一点都不值得了。” 提拉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追!”高力士喝道。 内侍之中,立即窜出十五人,追赶着提拉而去。几人钻入人群,远处却突然响起一阵爆炸声。 内侍们无功而返,对高力士禀告道: “高公公,那个巫神教的人诡异的爆体而亡,沾染到他血液的东西全都会被融化,那个西域幻术师就靠着这阵骚乱,逃出去了。小年子被那血液溅到,已经成了一具白骨,我们……不敢再追。” 高力士深深皱起眉头,走到李隆基面前回禀道: “圣人,那个人跑了,其余的四个幻术师,也都咬舌自尽。” 李隆基淡淡的点了点头:“希望这一次过后,西域人和契丹人可以老实一点。” “那现在……” “继续。” 太子李亨此刻骑马而来,颤颤巍巍的禀告道: “父皇,后街的火势目前还在控制之中,百姓们的情绪已经安抚了下来,此刻回宫较为不妥,还请父皇示下。” 李隆基瞥了太子一眼,“太子既然都说回宫不妥了,你的意思呢?” 李亨迟疑了一下,缓缓说道: “依儿臣所见,父皇此刻应该继续巡游长安,一可以安抚百姓稳定人心,二也可昭示大唐天恩,三来,可以展现父皇龙威,警示不轨之人。” 李隆基眼中浮现出赞许之色:“不错,太子与朕的想法不谋而合。” “你去,整顿好人手,继续前进。” “是!”李亨接旨,骑马而去。 太子的办事能力还是很干练的,不多时,朱雀大街上就已经整整有条,尸体被搬离,血迹被冲刷,百姓们无论是高兴还是害怕,都老老实实的站在了街边。 李隆基看着夜空,自言自语道: “这天上,少了点什么,不热闹了啊。” 龙辇庞,李俶狠狠踩了一脚躲在他身后的建宁王。 李倓恍然大悟,赶忙跑到车驾前,高声喊道: “烟花放!” 迟来已久的第二轮烟花终于久违的绽放在长安的夜空上。 而此刻,他们已经走完了旌善坊的半程。 眼前,就是花车! 第二百三十六章 刺王杀驾(三) 千牛卫中郎将费青站在花车前,紧张的盯着缓缓驶来的龙辇。 “老刘,圣人来了,听我号令,升花车!” 工匠老刘赤裸着上身,和其他几十名赤膊的精装汉子一起拉动了机关。 朱雀大街的两侧,突然绽放起璀璨夺目的红色光芒。 花车高数十丈,李隆基看着这缓缓升起的“高楼”,惊讶万分。 “这是何物?” 李俶恭敬的回答道:“回禀圣人,此乃花车,高二十丈,极大唐能工巧匠夜以继日打造,下置轮毂,可以移动,其内中空,置以烟花火药,可作神威大炮,亦能住人。” 李隆基脸上浮现出赞叹之色:“好哇,好哇,此花车真乃我大唐神器,建造此物者,定有巧夺天工之手,该赏!该赏!” 建宁王李倓紧张的看着四周,这两辆花车里面的火药都是监造坊最新研制的,这还是第一次使用,没人担保会不会出现什么差错,李倓心里还是拿不下主意。” “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却是那两辆缓缓升起的花车上,悬挂下了两条红幅。 右书——大唐千秋万代。 左书——圣人洪福齐天。 在众人惊喜的目光中,花车上的所有灯笼一齐亮了起来,温暖的光芒渲染了整条街道,将春天深夜里的寒冷驱散的一干二净。 第三声哨响,终究还是来了。 李倓担忧的看向人群,找了半天,才看到千牛卫中郎将费青的脸。 后者向他深深的点了一个头。 李倓于是不再有顾虑,把心一横,踏步而出,朗声道: “放!” 花城旁边,工匠老刘连忙扯着嗓子喊道: “所有人退出五十步!快拿火把,找好引线,三、二、一!点火!” “嗖——” 火焰在引线上飞快的蔓延着,眨眼之间,便冲进了花车的内部。 两辆庞大的花车,轻轻的晃动了起来。 老刘身边,那个瘦小少年,却是跪了下来,一脸虔诚。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回荡: “巫神万岁!” …… 龙辇之前,高力士护在了李隆基身前。 “这是为何?”李隆基皱起眉头,对于有人挡在自己前面,还是有些不悦的。 高力士低眉道:“圣人,请恕老奴无礼。这次燃放的两枚冲天炮,是监造坊新研制出来的火药,安全有待考量。为了圣人的龙体,老奴不得不护住圣人,还请圣人赎罪。” 李隆基淡淡一笑,推开高力士,大步走到了最前面,负手而立,看着这两辆巨大的花车,朗声说道: “朕的监造坊,朕最清楚。若是有危险,他们怎么敢用。而且,朕乃真龙天子,岂是区区火药可伤的?” “退一万步讲,这火药真的有危险,朕也不会独自避难,朕会与朕的士兵和百姓共同面对!” 在他说出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后,花车上却是陡然出现了变故。 “咔嚓咔嚓……” 两辆花车,在中央的部位各有一个齿轮,用作连接基座与车顶,而此刻,本来应该固定好的齿轮却是转动了起来。 花车的上半部分缓缓下移,最终对准了街面上的众人。 花车的车顶并不是封闭的,为了让烟花升空,特意做了开窗,现在,暴露在李隆基面前的,是两个黑漆漆的洞口,依稀可见里面微弱的火光。 所有人都愣住了,根本不知道现在这是一副什么情况。 千牛卫中郎将费青此刻浑身冰凉,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他和这花车共处了一个月,眼下最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等到引线燃尽,烟花不会升空,而是会沿着洞口平飞出去,打到街面上的众人。剧烈的爆炸之后,他们所有人都会被烧成灰尘! 半座长安城,不,整个大唐,都要被这两辆花车摧毁! 他想开口,想要提醒圣人离开,但已经有人比他先行一步了。 龙辇之后,是朝廷文武百官的队伍,监造坊的十几名官员从里面飞奔而出,急呼道: “圣人快走!” “有危险!” “保护圣人!” “赶紧疏散百姓……” 李隆基身边也已经有人发觉出了不对劲,以高力士为首,宫内精锐内侍将李隆基围绕的水泄不通。 龙武军大将军陈玄礼高声喊道:“列阵!保护圣人!” 身披铁甲的禁军此刻显得那么笨拙,用他们的身体,堆成人墙,挡在了龙辇之前。 大唐皇帝李隆基面色阴沉,怒斥道: “都给朕闪开!” “圣人!”高力士面色大变,刚要继续劝阻,李隆基扭头狠狠盯着他。 “朕!是大唐皇帝!上乘天命,下顺民心,区区乱臣贼子,能奈朕何!” “此刻,朕之所在,就是国运所在!朕要让天下人都看着,大唐依旧是鼎盛的大唐,会像现在的朕一样,永远矗立在这里!” 掷地有声的声音遥遥的传了出去,不论是惊恐逃命的百姓,还是闭目等死的士兵,亦或是吓得瘫倒在地上的大臣,所有听到这番话的人,冥冥之中,都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安抚了他们焦躁不安的心。 没有人再说话,没有人再逃跑,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平淡的模样,大唐皇帝与他们同在,于是没有人再害怕。 所谓看淡了生死,也不过是这样。活着,每个人都见证了最强大的大唐。死去,他们也会与他们的皇帝一起。 终于,引线燃尽了。 花车顶端的黑洞处绽放出了最明亮的亮光,下一刻,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笼罩了朱雀大街上的所有人。 李隆基张开双臂,大声疾呼道: “朕就在此!” 他的双手缓缓上托,龙辇的左右,不知道何事出现了一群白衣人,他们围绕成圈,将龙辇包裹在最中央。 他们和李隆基的举动一致,双手上托,嘴里念念有词,表情宁静而虔诚。 龙辇内,那把九五至尊的龙椅却是微微的摇晃了起来。 下一刻,花车内的恐怖火药轰然爆炸,火焰弥漫向街上众人,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阻挡,被托举上了天空。 李隆基和那群白衣人的手,也已经举到了最高处。看书喇 于是,在所有人看来,是他们的皇帝,以一人之力,将这闻所未闻前所未见的恐怖灾难阻挡了下来。 火焰在夜空上炸裂成无数道流光,划破夜空,闪向远方。 而在火焰照耀的最明亮处,是一个男人身穿龙袍,满脸英武,周身似有龙吟环绕。 这一刻,无论是百姓、士兵还是大臣、皇亲,都跪伏于地,心悦诚服的呼喊道: “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隆基负手而立,衣袂上下翻飞,显得那么强大而孤独。 远处的杨国忠怔怔的看着这一切,他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那个妹妹入了宫,一心都扑在了皇帝身上,全然不顾家族的利益。 自己若是女人,恐怕也会爱上李隆基这样的男人。 皇帝就是皇帝,不论他贤明或者昏庸、仁爱或者暴虐、聪慧或者愚蠢,他都是皇帝,是不可撼动的皇帝。 这样的人,会是自己和安禄山能够撼动的吗?想想当初,李林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倾天,但在李隆基面前仍然乖顺的像个孩子,自己却屡次张扬自傲,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李林甫啊李林甫,你是我杨国忠一辈子也追赶不上的人啊…… 但时间已经不允许杨国忠去感叹更多了,新一轮的危险再次降临。 龙辇前,一个跪地的宫女突然起身,在所有人都虔诚颂恩的时候,她抓住了空隙,再一次刺杀李隆基。 一把匕首出现在她的手中,这名宫女的脚已经踏上了龙辇,按她的速度,眨眼之间,便可以取李隆基的姓名,而高力士根本来不及反应! 但宫女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团剑影,幻化为一朵傲然绽放的牡丹,将宫女包裹在内。 瞬息之后,宫女惨叫着倒飞而出,浑身衣衫不整,满是血雾。 拦下她的,是一名女官,鬓间已有白发,但仍不减当年绝色。 女官收回剑,对着李隆基致歉道: “圣人恕罪,公孙治下不严,让贼人混入了尚宫局,公孙罪该万死。” 李隆基和蔼的摇了摇头:“这不是您的问题。一舞剑器动四方!公孙大娘风采不减当年啊。” 高力士扬了扬下巴,两名小内侍走过去,拉起了半死不活的刺客宫女。 公孙大娘抚摸着宫女的脸,顺着脸颊,一把扯下了她的皮。 那原来是一张假脸,假面下,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面孔。 “易容术。”公孙大娘皱了皱眉,“这个女人是长安群芳门的门主花蝶。” 李隆基没有说什么,自然会有人在第一时间查清楚。 前路很快的便被肃清干净,但车队并没有再行驶,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皇帝静静的站在那里。 很久很久,李隆基才发出一声轻笑: “应该是没人了。” “就这么结束,也未免太潦草了。看来背后的谋划之人,胆略还是不够啊。” 他重新坐回龙椅,一旁的高力士心领神会,朗声道: “起驾!” …… 朱雀大街西,崇业坊。 一处破落的院子里,狼狈不堪的安庆绪正在破口大骂: “周汴,当时李隆基就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你为什么不出箭?” 身背长弓的男人回答道:“我没办法杀。” “什么叫没办法?” “高力士和公孙大娘都在,我若是出箭,不禁杀不了李隆基,自己也会暴露。” 安庆绪脸色铁青,恶狠狠的盯着他,周汴一脸平静,脸上面无表情。 “吴乡,那你呢?” “我的理由和周汴一样。” 吴乡平静道:“陈玄礼、高仙芝、李贤、高力士、公孙大娘,还有钦天监的术士,这些人不是我们可以对付的。西域人和契丹人死的太快,而且没有有效的削弱他们的力量,事情的发展出乎了我们的意料,继续贸然行动,只是白白送死。” 安庆绪闻言,脸色也是平静了下来。 许久,他长叹一声:“只是可惜了花蝶门主。” 侍女青儿说道:“少主不必忧虑,我们的人自然会杀了她,不会泄露我们的情报。” 安庆绪愁眉倏的舒展开来,展颜笑道: “其实这次,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 “钦天监的术士出手,实在是意外之喜。他们消耗了大唐的国运和长安的龙气才勉强挡下了爆炸,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 “也许,我们出兵的时间,可以提前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夜攻杨府 那通天彻地的大爆炸发生的时候,整座长安城都看到了流星火雨划过天边,杨府外,李心安众人自然也不例外。 “那是什么?”叶青岚目瞪口呆,灼热的气浪自远方蔓延过来,地面甚至都有些微微晃动! 李心安目光冷冽,长舒一口气,道: “恐怕,是圣人遇刺了。” “有这好事?”柳无晏挑了挑眉,“没看到还真是一大遗憾。”看书喇 李心安轻轻一笑:“自然不可能成功,这次圣人出游,肯定也是做了防备的,身边高手无数,不论是否有隐藏的强者,单单是高力士和公孙大娘两人,就足以傲世长安了。” “那还真是可惜。”柳无晏冷哼一声,“先让皇帝老儿多活几天。” “不要说闲话了。”韩山佀说道,“朱雀大街那边发生动乱,对我们而言正是个大好时机。” 李心安点了点头,嘱咐道:“现在立刻行动,所有人按照先前派发的任务到达指定位置。夜前辈,我们走。” 夜山柃话不多说,拉起叶青岚,和李心安翻入了杨府。 韩山佀与慕容白等人对视一眼,缓缓走出了阴影处。 杨府大门前,两个侍卫有些昏昏欲睡,眼皮不住的打着架。 朦胧之中,他们似乎看到了一群人正向他们走来。 “你们是……”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拳头在侍卫的瞳孔中飞速放大。下一刻,两名侍卫身体倒飞而出,重重的砸在大门上。 外面的动静惊醒了府内的人,立刻有几名士兵掀开一条门缝,想要一探究竟。 突如其来的一把大刀插进了门缝里,这让门内的士兵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往后退去。那把大刀的主人手腕翻转,竟是直接撬开了杨府的大门。 “什么人!”士兵立刻聚在一起,面对着来人,冷冷说道。 “要你们命的人。” 士兵愕然的看着一股脑涌进杨府院子里的人,领头的那个,似乎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杨腓在哪儿?”韩山佀问道。 “混账,竟然敢直呼公子名讳!”士兵骂道,“给我拿下!” 面对着刺过来的长枪,韩山佀只是微微偏头闪过,旋即握住枪杆,在士兵惊恐的眼神中,将那把精钢所铸成的长枪揉成了一团废铁。 “你——” 士兵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韩山佀的身后,一左一右,突然掀起一阵狂风,却是两个人影用极快的速度窜了出来,身后响起一阵哀嚎。 他茫然的回过头,只见自己的那些同伴全部都倒在了地上,一对长相极为相似的男女提着刀站在他们的身体旁边。 韩山佀的嗓音让士兵再次魂飞天外: “告诉杨腓,让他来见我。” 士兵牙齿打着颤,惊恐的点着头,旋即拔腿便逃。 一边跑,他一边呼喊道: “来人啊!有刺客!” 大门这边的异状,也终于是被别人发现了。 两队士兵,约莫五十人左右,包围了他们。 韩山佀没有看到熟人,更不要说杨腓的踪迹了。 “杀!”韩山佀干脆利落的下令道,“杨腓不出来,我们就逼他现身。” …… 再次踏足在记忆里早已模糊的土地上,李心安心里百感交集,说不上熟悉还是陌生。 “李兄,你离开这里十八年了,还认得路实在是不容易。”叶青岚感叹道。 李心安摇了摇头:“不,我也快认不全了,还要请夜前辈带路。” “要下去我们住的地方,有两个通道。一个是在杨国忠书房外,还有一个,是在偏院的枯井。”夜山柃说道,“在我看来,枯井那边更安全。” “那就走枯井。”李心安道,“书房那里肯定戒备森严,被人发现我们就前功尽弃了。” 夜山柃带着他们在杨府的阴影里来往穿梭着,沿途可见不少慌慌张张的家丁和士兵。 “看来,韩前辈他们已经在府里闹开了。” 夜山柃眼眸中泛起一丝担忧:“只希望他们不要出事才好,杨腓能力固然不怎样,但心思歹毒,有的时候,我们也猜不透他的意思。” “韩前辈身边有白木头和萧兄,不会有事的。”李心安宽慰道,“我已经嘱咐他们,一番发现事有不对,立刻离开,不用管我们。” “如此最好。” 夜山柃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轻轻叹了口气,旋即继续前进。 半盏茶的功夫,便已来到偏院。 李心安看着眼前的院落,记忆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我记得,这是我十哥李峥住的地方。” 叶青岚看出李心安脸色有些不对,关切的问道:“你们是很好的兄弟吗?” “不是。” 李心安脸色暗淡,摇了摇头。他突然觉得,世事真是无常。当年那个一心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少年,现在,也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偏院的门口,有两名侍卫站岗。夜山柃说道: “他们是徐家兄弟,徐虎徐豹,还有个哥哥徐龙,是杨国忠的贴身护卫。这兄弟二人,实力都在二品初位,不难对付,但院子里还有一个二品高位的天字杀手冯贞,要想不惊动他干掉徐家兄弟,很难。” 李心安道:“我来。” 他在头发里摸索着什么,在夜山柃和叶青岚愕然的视线里,李心安掏出了两根黑色的长针。 对准二人,李心安手指一弹,两根黑色长针直掠向门口的徐家兄弟。 那兄弟二人似乎也发现了什么,敏锐的看向李心安三人的躲藏之处,可却没提防暗器伤人。 两根黑色长针没入他们的下颌,徐家兄弟脸色立刻变得乌黑,身体一动也不动,僵在了那里。 “他们会被封住行动,持续两个时辰。”李心安从暗处走出来,“我们快行动。” “偏院内除了冯贞,应该还会有三到五名三品杀手,李堂主要飞速解决。冯贞交给我对付。” 李心安毫不犹豫的道:“没有问题!叶七,我们拖住敌人的时候,你赶紧去开机关。” 叶青岚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道:“放心。” …… 偏院之内,杨府天字杀手冯贞正蹲坐在枯井旁,擦拭着自己的短刀。 门外似乎有什么异动,他刚站起身,偏院小门瞬间炸裂,一人持刀直攻向他的心窝。 冯贞大惊失色,连忙反击,院落内其余众人也反应过来,正欲上前相助,但却被一人阻挡。 来人也不说话,手持一把泛着寒光的长剑左冲右突,眨眼的功夫,就有两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战不几合,冯贞已是发现了来人的真面目。 “夜山柃,是你!” “想不到你一个叛徒,还敢回来。” 夜山柃一边招架着冯贞的刀,一边冷漠的道:“什么时候待在我手下的狗,也敢跟主人叫嚣了?” “冯贞,别忘了,你这二品高位的实力,是谁助你破境的?” 冯贞阴沉着脸:“夜山柃,就算没有你,老子也一样能破境!你一个女人,还敢骑在老子头上撒野,这些年,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今天,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拿命来!” 两人战作一团,虽然夜山柃修为要比冯贞深厚,但要想速败冯贞,还是有一定困难的。 李心安这边,一共五名三品中位杀手,全都被他牢牢的圈在身前,挣脱不得。闪烁之间,又有一人倒在他的剑下。 躲藏在暗处一直没有露面的叶青岚瞅准机会,猛地冲出,跳进了枯井里。 冯贞见有人跳入井中,心里暗道不妙,他隐隐猜出了夜山柃此举的用意,但却抽身不得。无奈之下,他刚想高声呼救,可却被夜山柃一把刀上下封死,冯贞必须全力应付才能保证自己不败,根本分不出精力去求救。 枯井内,叶青岚龇牙咧嘴的捂着屁股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吹燃,温暖的火光顿时照亮了枯井。 叶青岚的面前,是一扇青铜大门。门旁有一个拉杆,但却有上下左右四个可以拉动的方向。 他必须按照一定的顺序拉动拉杆,才能够打开这扇青铜门。一旦出错,便会有无数只飞针射出把他射成筛子。 但青铜门的密码每天都在改变,只有地下机关群的掌控者和外面的冯贞知道,毫无疑问,冯贞是不会说的。 所幸,叶青岚随身携带着血衣堂的情报,里面记载了这片机关群所有通道的开启方法。 “不知道这么多年了,这东西变过没有。血衣堂的先祖们,可要保佑小的一次就成功,安然无恙啊。” 叶青岚根据血衣堂记载的密码推演方法,默默计算着今天的密码。 “这东西和天干地支一样,暗合九宫八卦之法,如果说去年今日的密码是左左上右下、右上下左右的话,那么今天的就是——” “左上下……右下,右右左上左。” 最后一步,叶青岚屏息凝神,把拉杆拉到了左边。 “咔——” 厚重的齿轮转动声在青铜大门的另一侧响起,叶青岚大喜过往,急忙仰天喊道: “李兄,夜前辈,大门开了!” 不多时,上面掉下一具尸首。 接着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叶青岚躲到一边,畏惧的看着这些尸体掉下。 浑身漆黑的徐家兄弟和冯贞也在其中,现在的冯贞,天灵盖被削去了一半,露出还在蠕动的大脑。 李心安和夜山柃从上面跳下,看着打开的大门,说道: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地下平时没有几个人,我们一路可以畅通无阻。” …… 地面上的战斗也愈演愈烈,杨府的五百私军已经全数露面,原先占据上风的血衣堂众人,此刻也不得不固守一屋。 杨府外,慕容山庄的十五名三品巅峰也已经和杨腓派出去的求援交上了手,对方是一个二品中位杀手,两方人马一时半会儿也相持不下。 但杨腓却不知道外面的情景,他不知道自己派出去求援的人正被死死拖住,他还以为不久之后会有大批军马前来助阵,杨腓自认为胜券在握。 于是,带着得意洋洋的笑容,杨腓出现在了韩山佀的面前。 第二百三十八章 狭路相逢 “韩山佀,没想到你居然没死,还有胆子回来!” 杨腓冷笑道:“怎么?夜山柃没在吗?” “还是说……她已经死了?” 韩山佀淡淡的道:“杨腓,你没必要拿话激我。” “我当然没有必要,你们已是笼中困兽,本公子犯得着搭理你吗?” “不过让我感兴趣的是,你身后的这些人,都是谁?” 杨腓饶有趣味的扫过韩山佀身后众人,目光最后定格在柳家兄妹的身上。 “柳无焉、柳无晏,我见过你们的画像。” “韩山佀,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居然敢私藏朝廷钦犯,还伙同他们进攻当朝宰相的府邸。” 他话音一转,语气中带着阴险和狡诈: “是你有这个能耐,还是说,你的新主子有这个能耐?” “我从来没有什么主子,我只听我自己的主意。”韩山佀重重踏出一步,杨腓身边,立刻有四五名侍卫护在他身前。 “杨国忠仇家甚多,我们都是来寻仇的。只是看样子不巧,杨国忠不在府上。” 杨腓冷冷注视着他:“韩山佀,如果说他们和我父亲有仇,也就罢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报仇?” “你还不知道,我父亲已经向圣人进言要为西州军平反,目前这件案子全权由我父亲搭理,你这是恩将仇报!” “我知道这件事。”韩山佀面色平静,说道: “但杨国忠此举不过是顺势而为,诚然,我确实感激他,但他该死还是要死。” 杨腓正欲说话,突然身后的士兵一阵喧嚣,他感觉到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掠过,眼前一花,他和韩山佀中间就凭空多出了两个蒙面人。 心腹火急火燎的赶来禀告,一见杨腓,便哭丧着脸跪了下来: “大公子,属下无能。封青树和罗康二位先生,被这两个贼人杀害了!” 杨腓脸色骇然,盯着那两个蒙面人手上提着的死不瞑目的头颅,半天说不出话。 蒙面的慕容白和萧玄感回头和韩山佀对视一眼,然后把手中提着的头颅扔了出去。 “封青树,原为平阳县县丞。罗康,山贼出身。此二人作恶多端,在杨国忠身边屡献毒计,正应斩杀!”韩山佀淡淡说道。 “好……好……好哇!” 杨腓阴冷的说道:“韩山佀,你以为你自己有多干净?就算你倒戈相向,你身上的血债也一样无法冲刷。他不会容忍你这样的人存在,秋后算账,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的目的,又不是封候拜将,无论是谁想杀我,只管来就好了。” 杨腓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转向了另一个人: “那……你呢?” 慕容白皱了皱眉头,想不到这杨腓居然能看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你屈身于那人手下也就罢了,我们不和你们计较。可现在你此举,就是真的对我们宣战了。” 他这是在威胁吗? 慕容白沉声道:“为国除贼而已。” 杨腓额上青筋暴起:“一个一个的,都要与我们作对!呵……区区西州军余孽,区区江湖门派,也妄想撼动我杨家?看看你们的人,现在站着的,还有二十人吗?几乎人人带伤,刀都握不住!” “也罢,今日,是你们咎由自取,那就被射成马蜂窝。”看书溂 杨腓肥硕的身躯缓缓后退,数十架弓弩对准了众人。 韩山佀挑了挑眉,双拳灌足气力,在弓弩齐射的时候,猛地发力,双拳喷涌出的气浪将弩箭打落大半。 但一人之力终究不能与这么多人匹敌,可慕容白这些人也不是闲着的。 萧玄感一人顶在最前面,趁着那些弓弩手低头换箭的空隙,他挥舞着鬼头大刀,直接劈碎了一面盾牌,砍翻那名盾兵,冲进了人群。 韩山佀喝道:“走!” 血衣堂众人纷纷抬起死去的同伴尸体,在韩山佀等高手的护佑下往外突围。 杨腓见状,不禁怒喝道:“援兵呢?怎么还不来!” 心腹摸了一把冷汗,心虚的道: “大少爷,今儿圣人出游,也许别的老爷们都去街上了,一时半会儿,咱们找不来人。” “混账!”杨腓一脚踹飞他,骂道: “都给我上!不管是家丁还是护院,把他们砍成肉泥!” 萧玄感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左冲右突,慕容白合后,有条不紊的护佑着众人撤离。 大门近在眼前,距离他们不过数丈。可就是这短短的距离,却有数百人的阻拦。 几人也有些吃力了起来,面对着不计其数刺过来的刀枪,饶是韩山佀,也难以招架。他自己走是没问题的,但身后还有那些受伤的血衣堂弟子,韩山佀把他们带进来,就要把他们带出去。 战况逐渐的焦灼了起来,众人渐渐吃力,韩山佀和萧玄感的身上,都被砍出了数道狰狞恐怖的伤口。 杨腓慢慢稳定了下来,胜券在握的自信再度涌现。 “他们也不是傻子,犯得着强攻我杨府吗?韩山佀啊韩山佀,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杨腓沉思的时候,乱战之中,却是出现了变故。 柳无晏浑身浴血,将周围的敌军一扫而空,看着越来越陷入下风的战局,大喝道: “阿兄!” 距离他五丈之外,柳无焉把一名士兵敲晕,听到妹妹的呼喊,已是知晓她要干什么了。 二人动身,向着彼此的放行奔跑而去。 他们朝着对方挥起了刀。 刀与刀碰撞在一起,火花四溅,一阵内力激荡从中爆发。 不知道是不是韩山佀的幻觉,他似乎看到,柳无焉和柳无晏两个人的刀逐渐变得虚幻,最后融合成了一把。 冲在最前面的萧玄感此刻也呆滞了下来,看着柳家兄妹的动作,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奇美至极的景象,表情热切而虔诚。 柳家兄妹内力不断飙升,韩山佀知道,这是柳家最引以为傲的“绝命刀”,乃是当年柳鱼白濒死之际领悟大道所创,前三十年无人学会。直到柳无焉柳无晏这对龙凤胎降世,柳家这门绝学才终于后继有人。 “躲开!”韩山佀一左一右夹起两个受伤的血衣堂弟子,向一侧翻滚出去。 “绝命刀”的内力积蓄终于是达到了顶点,柳家兄妹同时暴喝一声,向着大门甩出了胳膊。 一把无形的大刀自地面下涌起,划出一道足有一丈之深的沟壑,向着杨府大门延展而去。 这把无形之刀掠到的每一个人,都被劈成了两半。 杨府的大门爆发出一阵轰隆隆的响声,然后一分为二。 路,通了! 柳无焉和柳无晏身子晃了晃,旋即一头栽倒在地上。 慕容白扶起他们,高声呼喊道:“快撤!” 萧玄感看着这一刀带来的恐怖威力,心里暗暗咋舌。 这一刀,足有一品小宗师之威。在场众人,包括韩山佀和慕容白,没人可以做到这一个地步。 柳家绝命刀,果然名不虚传! 这一刀不禁让韩山佀萧玄感等高手感叹,也彻底击垮了杨府那些士兵的信心。 他们愣愣的看着凶神恶煞一般向着大门冲过来的血衣堂众人,却再没有一点胆子去做出抵抗。 杨腓也愣在了原地,看着韩山佀即将冲出大门,他呆呆的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不杀我?” 韩山佀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大门。 杨腓愣了好一会儿,韩山佀的那个眼神一直在他眼前浮现,他猛地咳嗽起来,面目狰狞。 那个眼神,是厌恶、是轻视、是不屑。 他把我杨腓当成什么了? 杨腓咬牙道:“韩山佀……我必杀你!” 墙头处,突然跳进来一个人。刚一落地,便摔倒在地。 那是个遍体鳞伤的男人,右臂不翼而飞,一只眼睛也消失了。 他在士兵的搀扶下走到杨腓的面前,杨腓认出了这是被他派出去求援的天字杀手章奇,但为什么成了这副样子? 杨腓收敛起怒意,沉声问道: “章奇,发生什么事了?” “回大公子……他们在外面有伏兵,十五个三品巅峰……我被他们缠住,脱不了身……幸亏一队金吾卫巡逻至此,那些人才匆忙离开……属下已经请金吾卫的人去求援了……应该……一会儿就到……” 杨腓僵硬的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章奇说的话,算是他这一晚上听到过的最好的一个消息。 “带他下去疗伤。” 杨腓环视众人,冷冷说道:“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对方一刀就把你们吓傻了!现在援军马上就要来了,对方人人带伤,跑不远。你们马上给我追,只要砍下一个头,赏银一百两。杀死韩山佀的,黄金一百两!” 此言一出,每一个因为恐惧而胆怯的士兵的脸上,都涌现出了深深的贪婪。 “王海涛,彭朗,你们二人带队,就算杀不了韩山佀,也要拿下柳家兄妹,那个刀客,和……咱们皇太孙殿下的剑术教师的人头!” 两名贴身保护杨腓安全的天字杀手领命,带队离开。 杨府内再度空旷了起来,杨腓回到大厅落座,清点此次的伤亡情况。 听着下属的报告,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封青树死了、罗康死了、关俊义死了,三个我父亲最器重的幕僚被杀,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他们三个身板比纸都脆的人,出了事,就没人去保护?” “还有,我方五百兵马,死伤一百四十余人,对方才死了十六个,这个战损比,就是你们这些将军张嘴闭嘴训练出来的精兵拿的出手的战绩?” 大厅内,杨府上下大大小小的头目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这时,一个小厮飞快的从大厅外走了进来,附身到杨腓耳旁,低声说了些什么。 杨腓皱起眉头:“安……他回来了?可说成功与否?” 小厮摇了摇头。 “那就是没成功了,呵,蠢货,还想着杀皇帝!” 杨腓正在气头上,冷笑道:“让他们先下去安顿,对了,别让他们知道前院发生的事,所有人嘴都给我缝死。若是在父亲稳定大局之前,有什么消息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在场诸位,都没有好果子吃!” “是。”众头目战栗答道。 …… 地下,机关群。 叶青岚开启了最后一道机关门——那是韩山佀夜山柃夫妻的住所屋门。 夜山柃走进去,在韩山佀说的那个地方,翘起了一块地砖。 地砖下,压着一个小小的红布包裹。 “这就是杨国忠和李林甫联络的密信了。”夜山柃打开包裹,露出了里面誊抄的几份信件。 李心安接过来,打开其中一封,简单的扫了几眼,大喜过望: “对,这是李林甫的笔迹。” “韩前辈他们应该已经撤离了,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三人动身往外走去,一路上都没有什么阻拦。 眼看着枯井就在前面,但却突然有几道身影从上面跳了下来。 三人连忙止步,如临大敌。 第二百三十九章 狭路相逢(二) 枯井上,一共跳下来四个人。 一个衣衫华贵的年轻公子,两个侍从打扮的男人,和一个侍女。 四对三,面面相觑。 地下昏暗,安庆绪看不清对面李心安三人的面容。就算看出来,他也不认识。 所以,他只当对面三人是杨国忠手下的杀手。 见对方没有敌意,李心安心里也多少松了口气。幸亏他们下井之前,把外面的院子收拾干净,尸体也都拉到了地下一间机关屋内,没有留下痕迹。不然,恐怕就要再爆发一场恶战了。 对面这四个人,明显不是什么庸手。 “你们大公子怎么了?”安庆绪对于杨腓对他的态度有些耿耿于怀,不满的道: “三镇之中,没人敢对我这么怠慢。区区一个杨府,早晚也是我们的臣,态度最好还是给我放低一点。” 三镇?什么三镇? 李心安敏锐的察觉到了对面这陌生人话里的怪异,不由得思索起来。 要说这世上唯一能有三镇这个称呼的地方,那便是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 这个年轻人,不是杨府的人,来自别的地方。 他和三镇有什么关系? 不待他深思,安庆绪陡然停住了话。 “喂,你们那个天字杀手冯贞,怎么不在?他不是一直负责看守这里吗?” 李心安背后冷汗直冒,他没预料到安庆绪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不过叶青岚脑筋转的倒是飞快,回答道: “前院出了点麻烦,冯贞统领被调过去了。这里目前由我们三个看守。” 安庆绪不屑的笑了笑:“麻烦?难道是有人来寻仇不成?” “属下不知。” “罢了,你们去。”安庆绪挥了挥手,动身往深处走去。 三人悬在心里的大石头轰然落地,七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叶青岚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安庆绪眉头微皱,陡然停住脚步。 “等等!” 李心安心中一惊,皮笑肉不笑的转过头,问道: “您还有什么事?” “这里为什么有血腥味?” 既然知晓了这个人不是杨府的人,李心安心里也就有了底,胡乱回答道: “回公子的话,此门往东五十丈,便是刑堂,负责刑罚和处决。不久之前,刚刚死了几个人。” 安庆绪点了点头,放下了心中的疑惑。 但他那个侍女青儿,眼中却涌现出深深的怀疑。 “这位小哥,烦请你带个路,让我们去那个刑堂看一看。我家公子心情不好,想拿个人出出气,顺便帮相爷打探点什么,不知道可好?” 李心安心里暗骂:“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位姑娘,刑堂那里都是死人,白骨累累,蛆蝇横行,只怕扰了公子的雅兴。”叶青岚推脱道。 “不妨事。”安庆绪说道,“死人而已,越多越好。” 这…… 李心安和叶青岚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的无奈。 夜山柃踏出一步,朗声道: “这位公子,我们身上还有要务在身,不宜耽搁。公子若是想去刑堂,直走便是,自有人接引。” 青儿蹙起眉头,脸色铁青: “几条看门狗罢了,让你们带路是抬举你们,你们有什么资格推辞!找打!” 安庆绪一只手按住青儿的肩膀,不悦的道: “够了!还嫌今晚不够丧气?” “公子……”青儿一脸惶恐,“青儿知错了。” 安庆绪不再言语,转身就走。 李心安悄悄拉了叶青岚和夜山柃二人的袖子,示意他们赶快上去。 三人开始攀爬枯井的井壁,但只是刚刚动身,只听身后传来一人惊恐的叫喊声: “来人啊!冯贞统领死啦!” 漆黑的甬道之内,安庆绪的脚步瞬间停滞。 “不好!” 李心安低声吼道:“快走!” “抓住他们!”安庆绪厉声喊道。 身背长弓的高大男子周汴立刻接下背上的硬弓,弯弓搭弦,同时射出了三支箭。 感受到背后带起的劲风,李心安三人也顾不上逃离了,纷纷掣出兵刃抵挡。 周汴目光冷静,弓上连珠箭不间断的激射而出。 一时间,李心安三人竟有些招架不住,连夜山柃,都显得异常狼狈。 安庆绪淡淡的扫了一眼身边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那个男人:“吴乡,你在看什么?还不出手?” 吴乡整个人隐匿在黑暗里,安庆绪看不到的是,吴乡握剑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没什么。”吴乡平静道,“周汴一人足够了。” 他的话音刚落,周汴便停止了射箭。 他耸了耸肩,露出了背上空空如也的箭袋。 安庆绪玩味的看着吴乡,那个表情似乎在说:看,打脸了? 吴乡瞥了瞥周汴的手,“你还有一支箭。” 周汴冷清的回道:“神弓门的规矩,箭士必须要留着最后一支箭,要么了结最强大的敌人,要么了结自己。” “可笑的规矩。” 安庆绪咳了咳:“你们要拌嘴也得挑个时候,再吵下去,他们就要逃走了。” 李心安三人气喘吁吁,握着兵器的手,都开始了剧烈的颤抖。 他们看着那个射箭之人,眼中都是不敢置信。 “想不到,有一天,咱们剑客差点被一个箭士射死。”叶青岚后怕的说道,低头看着被震裂的虎口,眼角渗出泪水。 “疼死了……” “老头子说过,临阵对敌,二人若差二十丈之外,不使阴险狡诈的手段,同一个品阶之内,箭士几乎可以称为无敌。怪不得,仅仅是一队游骑兵,就能差点把老头子射成筛子。” “这么狠?”叶青岚瞠目结舌,“那可是裴旻先生啊。” “十个裴旻先生也没办法打过一队全副武装的契丹骑兵。”夜山柃淡淡的道,“有这个箭士的牵制,我们会很被动。大唐江湖,修习射箭之术的门派少之又少,此人莫不也是军队出身?” “有可能……” 李心安眼神闪烁,这个人的射箭之法,狠辣果决,招招直奔要害,而且势道极猛。比起军队,李心安更觉得他来自一个久远的宗门。 关内道,神弓门。 那是十八年前,李心安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但眼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李心安回想当年了,对面,一个脸上有着狞恶刀疤的男人正向他们缓缓走来。 “小心。”夜山柃谨慎的提醒道,“此人气息内敛,恐怕是个劲敌。” “待会儿我牵制住他,李堂主,叶公子,你们先走。” 李心安摇了摇头,偷偷的把密信塞到叶青岚的手上。 “李兄,你这是干什么!”叶青岚脸若冰霜,声音中蕴含着深深的怒意。 “你这是瞧不起我吗!” “叶七,你仔细听着。”李心安低声道,“这几封信,也许就是扳倒杨国忠的关键,它比我这一条贱命贵重的多。无论如何,你都要把它们带出去。” “我不会抛弃朋友。” “听话!”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李心安咬牙道:“我是堂主,我命令你!” 叶青岚满不在乎的道:“少跟我打官腔,这就咱俩人,你这个堂主就是光杆司令。” 他把密信重新塞回到李心安的手里:“要么,我们三个人一起杀出去。要么,就轰轰烈烈的死在这里。” 李心安怔了一下,沉闷的道:“如果你非要这样……我会走。” 叶青岚微微掀了掀嘴角:“我知道。” “万一真的发生不测,李兄,记得向殿下给我讨个封号,还有,去叶家,看看我爹娘。” 不远处,吴乡已经缓缓抽出了剑。 那是一把短而阔的古铜色配剑,剑身上镌刻着细密的鱼鳞纹路。 不知为何,在看到那一把剑的时候,李心安突然狠狠揪了一下,手中“白虹”,似乎有些滚烫。 “小心!”夜山柃急忙出声提醒。 李心安这才发现,面前那人,竟是失去了踪迹。 下一刻,鲜血自他的旁边蔓延过来,李心安瞳孔放大,僵硬的转过头。 他看到,叶青岚惊恐的捂着脖子,一股血柱自他颈间喷涌而出,身体被震飞出去,撞在井壁上。 “叶七!”李心安撕心裂肺的喊道。 叶青岚“呼哧呼哧”的站起身,手从脖子上拿下。 李心安这才发现,叶青岚根本没受致命伤。颈间的血液,只是那人划破的一个小小伤口。 叶青岚劫后余生的咧了咧嘴:“看来,这些天被白木头训,也有大用。” 李心安放松下来,正要说话,那把带给他诡异感觉的短剑突然之间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震惊之余,李心安飞快的抽身后撤,与那人战成一处。 一把长剑,一把短剑,缠斗在一起,更像是长蟒对巨鳄,猛虎斗蛟龙。 夜山柃见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掣刀加入战局,二对一。 吴乡有条不紊的应对着,一把短剑出剑异常凶险,一时间,李心安和夜山柃都没有占到便宜。 叶青岚短暂的休息了一会儿,看着李心安两人二对一不占上风,心急如焚,正要出手的时候,却被那个侍女青儿拦住了去路。 “这位哥哥,我看你这张脸蛋生的实在是俊秀,不如撕下来,送给妹妹如何?” 叶青岚一阵恶寒,这女人让他不寒而栗。 青儿巧笑嫣然,身体鬼魅般漂浮过来,一双纤纤玉手竟是变得像是白骨一样,乍一看,和那魔影阁黑衣使司耿玉森如出一辙。 “你也是魔影阁的人?” 青儿闻声一愣,“你也是?” 叶青岚迟疑了一下:“对……我是。” “我看你也是小辈,你师傅是谁?” “司……耿玉森。” 青儿惊讶的长大了嘴:“耿玉森是我师公,你是我的小师叔?” 这丫头脑子不行啊……叶青岚微微一笑正要点头的时候,那边战局已是出现了分晓。 夜山柃哀嚎一声,左肩被短剑扎透,然后一脚被那人踹了出去。 至于李心安,则是被那人掐着脖子,提到了半空。 吴乡盯着李心安苍白的脸,心里默默念道: “少爷,好久不见。” …… 平康坊,四处燃起了大火。 韩山佀预先布置的这一手算是短暂抵挡了一下杨府的追兵,但更要命的是,平康坊的守军合围了过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血衣堂众人,似乎真的只有插翅才能逃。 “韩前辈,慕容公子,你们先走。”张权疲惫的道,“我们这些人,实在是走不动了,带着我们只会是你们的累赘。我们留下,给你们拖住追兵。” 慕容白冷冷回绝了他的话:“都是一家人,说什么累赘不累赘的。我们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所有人都会平安回家。” 守军和追兵已经汇合一处,正向着他们躲藏的地方包围过来。 萧玄感默默擦拭着鬼头大刀,一言不发,但眼神已经告诉了所有人,他会一直挥刀砍杀。 昏迷过去的的柳家兄妹也醒了过来,正盘膝调养,准备释放第二次“绝命刀”。 韩山佀和慕容白也都做好了准备,蓄势待发。 千钧一发之际,他们的身后,突然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慕容公子,这里交给天众。” 第二百四十章 狭路相逢(三) 慕容白讶异的转过头,身后高墙上,静静伫立着五道身影。 “邪里牙?” “慕容公子,带着血衣堂的人快走,天众已经做好了接应。”邪里牙跃下墙头,淡淡的道。 缇锡格、图罗、巴尔戈、佛尔香,这四个“天众”的头目紧跟着邪里牙,挡在了巷口。 慕容白眼里涌现出感激之色,这么久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承“天众”的情。 “谢谢。”慕容白轻声说了一句。 “韩前辈,我们走。” 韩山佀目光灼灼的盯着邪里牙,同为拳师,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并不弱。 “你们是李俶的人?” “……呼,敢直呼殿下名讳,也就是现在情况特殊,不然我定要撕烂你的嘴。” 韩山佀没有理会,问道:“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血衣堂的行动我们都看在眼里,殿下有令,若是行动遭遇不测,我们会出手帮你们。” 韩山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头对慕容白说道: “慕容公子,既然救兵已至,我就不跟着你们一起离开了。山柃和李堂主还没有回来,我担心他们出现了问题,我要去找他们。” “前辈,我和您一起去。”慕容白目光坚毅,“青岚也在那里,我尚有余力,可以带着他逃跑。” “我也去。”萧玄感凑过来,淡淡的道。 韩山佀正欲阻止他们,邪里牙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你们谁都不用去。” “李心安那边,你们的老熟人已经赶过去了。” “老熟人?”韩山佀紧紧皱着眉头,“是谁?” 邪里牙“呵”了一声:“你的大哥。” …… 枯井下,战斗已经结束。 夜山柃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抓住掉在地上离他不愿的刀,可肩膀上的恐怖伤口血如涌泉,剧痛让夜山柃根本使不出力气。 安庆绪缓缓走上前,拾起了李心安掉落的“白虹”。 “好剑!” 安庆绪一脸羡艳:“能有如此宝剑,想必你的来历不凡。说,你是什么人?来杨府干什么?说出来,本公子兴许还能饶过你。” 李心安艰难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有志气。”安庆绪扔掉“白虹”,对吴乡说道: “杀了他。” “李兄!”叶青岚睚眦欲裂,提剑就要冲上前,却被青儿牢牢拉住: “小师叔,你知不知道我师傅朱盛在哪儿?我好久都没见到他老人家了。” 叶青岚被她拉住手腕,这女子力气居然大的离谱,叶青岚根本无法挣脱。 “我不知道!”叶青岚怒吼道,“快放开我!” 青儿脸色骤变,眼神冰冷的盯着叶青岚: “你骗我,你根本不是魔影阁的人,你不是耿玉森的徒弟!” 叶青岚一时语塞:“我当然是……” “别装了。”青儿冷冷说道,“你身上就没有修习魔功的痕迹,居然敢装作魔影阁弟子,找死!” 青儿说完,双手飞速变换,黑雾自她手掌上弥漫开来,眨眼之间,变成了一双白骨手掌。 叶青岚看的一阵胆寒,心里焦急如焚。被这女人缠住,他根本脱身不得,没办法去救李心安。 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白骨,叶青岚怒吼一声,提剑迎上。 另一边,面对安庆绪的命令,吴乡皱了皱眉,说道: “就这么杀了他,未免太可惜。还是等杨相回来,把这三个人交给他处置。” 安庆绪仔细斟酌了一下,“你说的也对。也罢,打断他的四肢,等叔父回来,把人给他。” 李心安聆听着他们交谈的话,心里已是对他们的来历做出了猜测。 这个年轻公子,是杨国忠的子侄辈,与北方三镇联系密切。 难道是,史思明? 李心安没有第一时间猜测安庆绪是安禄山一系的人,他也根本没有往哪里去想。原因就是,杨国忠与安禄山不合,曾多次上书表明安禄山有谋反之心。 李俶曾和李心安谈起过此事,李俶的评价是,这是杨国忠身为人臣的最后一点智慧和觉悟。 和安禄山不同,杨国忠与史思明来往倒是密切。李心安因此觉得,这个年轻人,会是史思明的儿子。 他哪里知道,杨国忠与安禄山的不合都是装出来的?这天下最水火不容的两个人,正密谋着天下最大逆不道的事情。 吴乡左手把配剑收回剑鞘,然后一寸一寸捏着李心安的胳膊。 “额啊……” 李心安脸色苍白,汗如雨下,他能感受到,自己的骨头正在一寸寸断裂,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几乎撑不住晕厥过去。 安庆绪微微一笑,目光看向另一边。 青儿发出一声哀嚎,捂着右手,半跪在地上。 叶青岚一剑削去了青儿的右臂,代价是,他的小腹中了青儿一记天骨绵阴掌。 叶青岚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宛若一头出笼的野兽,吼中不断响起危险的低吼。 他死死盯着青儿,缓缓踏步向前。 青儿一脸骇然,她本以为,自己二品初位的实力,对抗这一个区区三品中位的剑客,应该是手到擒来。但这剑客的剑招实在太过精妙,竟然单纯的只靠剑法,就让她落入下风。 其实也不怪她,叶青岚的剑法都是慕容白和李心安这两个天下最顶尖剑客的传人一招一招喂出来的,而且教习的,都是最精妙的地方。叶青岚本身就有天资,有意无意之间,已是将这两种剑法融会贯通。 他现在欠缺的只是内力,单论剑法,足以媲美二品中位的高手。 眼见自己的侍女失去了战意,马上就要命丧在发狂的叶青岚手中。安庆绪冷冷说道: “周汴,射死他!” 周汴挽弓搭箭,瞄准了叶青岚。 突然间,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调转了方向,对准了枯井的上方。 安庆绪被他这一举动吸引,不由得皱眉问道: “你干什……” “么”字尚未出口,周汴却如临大敌,大喝一声,松开了弓弦。 箭矢擦着安庆绪的脸颊飞了出去,但却诡异的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周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这一箭,有着足够杀死二品高位的威力。放出这一箭,周汴也就虚脱无力了。 但,来人实在太过强大,这一箭甚至都没有碰到人,威力便烟消云散。 安庆绪看着如同死了一回一般的周汴,心里暗道不妙。 他和身边三人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周汴年岁最长,行事也最为稳重。在安庆绪的记忆里,从来没见到过周汴露出如此绝望的眼神。 大难临头? 安庆绪回头,冷冷看着那支诡异的停在半空中的箭矢,说道: “不知何方高人前辈在此?还请出来一叙。” 下一刻,箭矢“咔嚓”陡然折成两段,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上面一跃而下,落在了叶青岚身旁。 “王……王将军?” 叶青岚不敢置信的看着身边的高大汉子,“您怎么会在这儿?” 王可容没有回答,而是探出两指,飞速的点在叶青岚的几个穴道上。 “我止住了你体内毒素的流动,接下来你不要动气。”王可容说道。 “王将军,他们——” “我会处理。” 王可容踏出一步,直视着安庆绪:“ “你是他们的领头人,对?” 安庆绪微笑回答道:“不才正是。” “放了我妹妹和这个年轻人。” 安庆绪道:“前辈,如果我们不呢?” “你可以问问你的三个护卫,看看他们有没有底气。” 王可容淡淡的道:“我只想带我的人走,不想大动干戈。当然,我也不介意先杀光你们,再离开杨府。” 安庆绪脸色沉了下来,从周汴那惶恐不安的神情就不难看出,这个男人不是他们几个就能对付的了的。 但是,能不能拖延一会儿,等到杨腓派人来呢? 似乎是看出了安庆绪心里在想什么,王可容冷笑一声,又往前踏了一步。 吴乡乖乖松开了掐着李心安脖子的手。 “你——” 安庆绪一脸愕然,他没想到吴乡会没有他的命令就擅自放人。 “打不过,我们都会死。”吴乡耸了耸肩膀。 李心安捂着断裂的右臂,艰难的站起身,盯着吴乡的双眼。 不知为何,这个人总给他一副熟悉的感觉。 似乎,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夜山柃被叶青岚搀扶起,呼喊道:“李堂主,快走。” 李心安弯腰拾起“白虹”,低着头走到王可容身边。 侍女青儿也一脸惊惧的跑了回来,躲藏在安庆绪身后。 “前辈,可否留下名号?”安庆绪咬牙说道。 “死人,王可容。” 死人……这是什么说法? 安庆绪正讶异间,王可容大手一挥,裹挟着三人,向上跳起,离开了枯井。 “王可容……不是西州军的那个统帅,好几年前就死了吗?怪不得说他是死人。” 安庆绪恨恨的盯着眼前空空荡荡的枯井,旋即恶狠狠的道: “吴乡,你为什么不等我命令就放人!” “少主,我已经说过了,我们打不过,也没办法拖延时间。”吴乡面色平静,并没有因为安庆绪的训斥而感到惶恐。 “一旦交手,我死,周汴死,青儿死,都只是眨眼之间的问题。” 安庆绪面色阴森:“不要替我做决定。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吴乡面无表情,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哼!” 安庆绪冷面拂袖而去。 “你去哪儿?”周汴呼喊道。 “去找杨腓。” 安庆绪咬牙说道:“那头蠢猪,死了这么多人,他就一点没发现啊!” …… 杨府外,李心安几人在王可容的掩护下,摆脱了追兵,沿着街道向幽香居走去。 踌躇多时,李心安还是开口询问道: “王将军,您是怎么来这儿的?” “你以为,杨国忠为西州军翻案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你以为,你们要拿密信的事情,我就不知道?” 王可容叹了口气:“这么大的事,你们就瞒着我。进攻杨府,要死多少人?我若是在,一个人都不会死。” 李心安脸色暗淡:“我们……不想麻烦您。” “你是怕我不会管!” 王可容怒声道:“不错,杨国忠可以说是我的恩人,他为西州军翻案,我也不该对他的人出手!可那是私事,杨国忠是大唐奸相,我王可容也是大唐热血男儿,于公,正该铲除此等奸佞!” 李心安一脸羞愧:“对不起前辈,是晚辈心思狭窄了。” 王可容长叹一声,抚摸着李心安的脑袋: “没事就好。” 李心安紧紧抿着嘴唇,不仅仅是因为对王可容的愧疚,更因为心里那挥之不去的诡异的熟悉。 那个男人,那个用着短剑的男人。 曾几何时,在他的记忆里出现过? 第十一章 远去的英雄(一) 圣人出游的车队,自朱雀大街绕过开明坊,从安上门回了皇城。 重新坐在金銮殿上,李隆基笑了一声: “还是这里坐着踏实。” 堂下百官之中,杨国忠出列说道: “圣人洪福齐天,宵小不能犯,此乃我大唐之幸也!” 文武大臣齐声恭贺道:“圣人之幸,大唐之幸!” 李隆基淡淡的挥了挥手,说道:“行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领京兆府尹李璘何在?” 永王李璘出列说道:“儿臣在。” “限你于十天之内,查出此事的幕后凶手,尚书台、三省六部、南北衙禁军务必全力配合。” “臣等遵旨。” 李隆基顿了顿,目光和蔼的看向杨国忠身后那帮文臣之中的一个须发皆白的白衣老者: “监正可觉得好些了?” 钦天监监正修怀祯出列,弯腰行礼,恭声道: “谢圣人牵挂,老臣已无碍。” 李隆基感叹道:“这次,若不是钦天监出手,朕是一定会死的。” “圣人自有国运龙气庇佑,钦天监只是献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罢了。” 李隆基微微皱起眉头:“监正,你实话告诉朕,这一次,对于大唐国运,是不是……” 修怀祯出声打断了李隆基的话:“圣人,该有的自然会有,注定失去的也无法强留。钦天监的练气士最忌讳泄露天机,请恕老臣不能告知。但有一点,圣人可放心。” “什么?” “大唐尚有数百年国祚。” 李隆基心中一惊,并没有多少欣喜的情绪。 钦天监监正修怀祯平时对于大唐国运谈起的极少,而且从来不会在朝堂之上说起此事。今日,虽是李隆基他自己主动提起,但按照修怀祯的性格,他是断然不会多说一句话的。 修怀祯说的这大唐数百年国祚,是否有什么变数和隐情? 思来想去,李隆基决定问问清楚。 “今晚,监正就留宿朕这里,朕有些话,要与监正好好谈谈。” “老臣遵旨。” 修怀祯长作一揖,退回原处。 李隆基看着堂下众臣,他们之中,有大唐中央的朝廷官员,也有外地赶来贺寿的封疆大吏;有禁军统帅,也有藩镇节度使;有李唐亲王,也有异族属王。 “列为臣工,朕有许多年没有见过你们了。”李隆基笑道,“今晚,朕要与一些将军抵足而眠,好好叙叙旧。” “单于都护府副都护李光弼。” “臣在!” 武将之中,一个身穿锦袍,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出列抱拳,说道。 “北庭都护府都护,封常清。” “臣在!” 李光弼身后,面貌要年轻白净不少的封常清出列。 “左羽林军,高仙芝。” 殿外,高仙芝放下长枪,披甲入殿。 “凉国公,哥舒翰。” 杨国忠身后,身材瘦削的凉国公兼太子太保哥舒翰走出队列。 李隆基看着堂下四将,心里闪过一丝落寞。 当年,李隆基初登大宝,修怀祯的师傅,上任监正,对他说的这五人之中,最要紧的那个却没有来长安。 “四位将军,随朕一同回宫。” “臣等遵旨。” 李隆基在两个小内侍的搀扶下站起身子,走下龙椅,向着内宫走起。 高力士扯起嗓子说道: “退朝!” 目送着李隆基、监正和四将的身影消失,殿内朝臣也逐渐散去。 杨国忠一脸漠然,似有心事重重。迈出的脚步,看上去也格外沉重。 永王李璘凑上来,看着杨国忠毫无表情的淡漠脸色,说道: “杨相,为何如此丧气?” “哦,是永王殿下。” 杨国忠笑了笑,旋即皱起眉头,哀愁的叹了一口气: “唉……圣人遇刺,所幸洪福齐天,圣人无碍。可是,暗处的凶手我们却无从查起,还不知道他们要对圣人,要对大唐做出什么歹毒的行动,杨国忠心里愁啊……” “这老狐狸……”永王李璘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道,“找出真凶,才能破获他们的阴谋,这就需要杨相和本王合力了。” “这是自然,永王殿下现在就有眉目了?” “有个大致的方向。” 永王李璘沉吟道:“旌善坊花车是由左千牛卫中郎将费青看守的,如今费青已经授首,制造花车的那些工匠也都被控制了起来,关在了京兆府大牢。要想往上追查,就要查工部和监造坊,还需要杨相协助。” “义不容辞。” 杨国忠大袖一挥:“永王,尚书台议事。” “请!” 两人动身,往西边的尚书台走去。 而在他们身后,当朝太子李亨和皇太孙李俶皆是一脸冰冷。 “父王,您说,六叔能从杨国忠嘴里套出什么话吗?” 李亨缓缓摇了摇头。 “俶儿,你觉得,你皇爷爷让你六叔查此案,用意何在啊?” 李俶愣了一愣:“京兆府查案,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但你皇爷爷没动用刑部和大理寺。” 太子李亨叹了口气:“先不管刑部和大理寺是不是杨国忠的走狗,他们的办事效率要比京兆府高出不少,没道理不用他们。” “十天,让京兆府查出行刺圣人的凶手,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李俶似乎明白了一点儿:“您是说,圣人故意让六叔去做这个完不成的任务。可……这是为何?六叔这些年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啊,他一直是个安安分分的亲王。” “安安分分……”李亨眼中闪现过一丝精芒,“在我们眼里,你六叔的确安分守己。可你皇爷爷是皇帝,他的眼界,不是我们可以看到的。” “你别忘了,这次出游,京兆府布置最多。行刺圣人的那些西域术士,或者说是西域幻术师,可都是你六叔派人请的。” 李俶恍然大悟,冷汗直冒。 “圣人是怀疑六叔与刺杀有关?这不可能!京兆府的目的,也只是请了四海诸夷的能人异士来表演而已,那些西域幻术师,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六叔是被骗了啊。” 李亨按了按儿子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父子二人边走边说道:“你六叔没这个胆子,没这个心思。我们知道,圣人更知道。他这次推出老六,明面上是为难他,可本意,哪里是敲打他啊。” “他这是在警示那些有异心的人。” 李亨仰天长叹: “他这是在……敲打我啊!” 李俶默然不语,跟着李亨,走回了东宫。 …… 幽香居,李心安四人终于是安全返回。 韩山佀一直守在大门口,一看见四人的身影,便急不可耐的迎了上去。 “山柃,你怎么了?” 夜山柃捂着受伤的肩膀,摇了摇头,挤出一抹笑容: “小伤而已,没什么大碍。” 韩山佀握住妻子的手,旋即看向了王可容。 “大哥……” 万般话语,此刻也只是凝聚成了短短的两个字。 王可容用力的拍了拍韩山佀的肩膀:“好好照顾山柃。” “哎。” “密信我带走,给李俶殿下了。”王可容挥手,跟几人作别。 走出去几步,王可容突然回头,对着李心安说道: “小家伙,这些天,麻烦你了。” 李心安微笑道:“为国尽力,为英灵洗冤,为友报仇,平生最快意事,也不过如此,晚辈能够参与其中,荣幸之至。” 王可容掀了掀嘴角,大步前行,很快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几人返回幽香居,血衣堂的医师早已经忙成一团,眼看着人手不够,李心安只得派人去皇孙府去请。 半个时辰后,被他派去的罗青带回了五名医师,也带回了一个让血衣堂众人震惊不已的消息: “圣人出游,在旌善坊遇刺。” 李心安瞠目结舌:“我……我又猜对了?” 叶青岚用一种惊奇的眼神扫着他:“李兄,你不会为了转意平康坊守军的注意力,特意策划了行刺圣人一事?” “哪儿的话!” 李心安苦笑道:“当初我就是瞎猜的。威力那么大的烟花,只可能是意外爆炸。圣人出游,唯一的意外,只可能是有刺客,只是我也拿不准,谁成想随口一说,就一语成谶了呢?” “罗青,伤亡如何?圣人可受伤了?” “根据皇孙府的统计,百姓和军士,加起来,死伤大概在五百左右。至于圣人,安然无恙。” 一旁的柳无晏满脸遗憾,撇了撇嘴,低声道: “可惜,暂且让这狗皇帝的脑袋继续挂在脖子上几天。” “无晏!”哥哥柳无焉训斥道,“不该说的别说!” 但也没人在意柳无晏这大逆不道的话语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 “行刺皇帝……内忧还是外患?” “恐怕……二者都有。” “看来,大唐要变天了啊。” 李心安一脸严肃:“不久之后,长安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罗青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堂主,有件事,您听了可别急躁。” “你说。” “根据传出来的消息,这次的此刻一共有三波。第一波是西域幻术师,第二波是契丹狼奴,第三波,是长安群芳门门主花蝶。最后,刺客在旌善坊的花车上做了手脚,引燃了监造坊刚刚研制出来的新型火药,威力足以炸死数万人,但被钦天监的人给挡了下来。” “流星火雨嘛,确实壮丽。不知情的百姓,恐怕早就急不可耐的跪谢皇恩了。”李心安说道,“只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罗青斟酌再三,还是咬牙说道: “行刺圣人的五名西域幻术师之中,似乎有……提拉。” “你说什么?” 不仅仅是李心安,慕容白、叶青岚和萧玄感也都是一脸愕然。 “提拉?” 李心安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总是笑眯眯的西域男人,怎么也无法将他和行刺圣人的刺客联系起来。 “提拉虽然是西域幻术师,可长安里面的幻术师也不少,会不会是搞错了?” 罗青缓缓摇头:“当圣人遇刺的消息传回皇孙府,夜叉就立即开始着手调查。眼线看到有一人自朱雀大街直奔回了通济坊,周陵统领排查了一个时辰,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那人就是提拉。” “堂主……周陵统领说了,请明日过去一叙。殿下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回来,能够做主的,也只有邱老先生、种剑仙和邪里牙和几个统领。邪里牙给我们抵挡追兵,还在外面周旋未归。剩余的人,统一主意,便是请您去做决定。” “我清楚了。” 李心安无力的挥了挥手,一屁股坐在台阶上。 “夜叉”的手段,李心安很清楚。他们既然认为提拉就是刺客,那么真相,十有八九,就是如此。 可对于李心安,提拉不仅仅是一个普通朋友,他还是李心安的救命恩人。 若没有提拉,李心安早就死在当初还是杨府杀手的韩山佀和夜山柃的手上了! 现在,他们是要等着自己去处决自己的救命恩人吗? 或者说,自己与提拉,从一开始,就是敌人吗? 李心安迷茫的想着,不知不觉,天色渐明。 而杨府被血衣堂攻破的事实,也在太阳出来的那一刻,被安庆绪毫无情分的揭穿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远去的英雄(三) 通济坊,提拉的药铺。 掀开厚重的黑色门帘,李心安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呛人至极的药味。 屋子里面黑漆漆的,看不见提拉的身影。 “夜叉”的人说了,自从提拉回来,他们就一直监视着,如果没有密道之类的东西,提拉不可能凭空消失。 李心安抽了抽鼻子,循着药味传出的来源,他缓缓走向一扇门。 这扇门内,是提拉用来配药煎药,以及储存名贵药材的地方。 这些年,李心安在这里也存了不少的好东西,都还没用。 可惜,能用到这些名贵药材的人,再也没机会了。 他把手按在门上,轻轻推开了房门。 那件小屋里,一个柜子上燃着微弱的火光,那股呛人的药味就从那个煎药炉子上传出。柜子的对面,则是一个蜷缩成小小一团的人影,靠着墙角,看上去那么凄凉。看书喇 提拉的脸被阴影笼罩,李心安看不出他的表情。 听到有人进来,提拉一动也不动。 “是我。”李心安沉闷的开口道。 “是你啊……呵,我还以为,是别人来。” 提拉扯了扯嘴角,扭头张望向李心安的方向。 李心安瞧出提拉这举动怪异,问道:“你怎么了?” “我瞎了。” 提拉说道:“使用曼陀罗花的后果,我现在,五感俱失,你的话,我都已经快要听不清楚了。” 李心安缓缓蹲下身,凑到提拉身边。 他现在终于是能看清提拉的脸了——皮肉干涸,软塌塌的耷拉下来,就像是一堆烂肉粘连在枯骨上。提拉的头发苍白无比,大半都已经脱落,掉在提拉的肩膀和怀里。 提拉两眼漆黑,空洞的看着门口——他已经感觉不到李心安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固执的以为他仍旧在门口。 李心安把手搭在提拉的手腕,眉头紧皱。 即便他不精通医术,可以提拉如此紊乱又虚弱的脉搏来看,李心安也知道,提拉命不久矣。 “你活不长了。” 提拉“呵”了一声:“我是医师,我当然知道。若不是我早逃回来,给自己煎了一副药,昨天就已经死了。” 李心安低声问道:“为什么?” 提拉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叹了口气: “他们是我的同伴,我的家人,我的……兄弟。” “你的国家在西域都护府管辖之下,是一副多么和平的景象?结束了连年的战乱,没有饥饿,没有天灾人祸,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们去刺杀圣人?” “为了自由。” 提拉说道:“李心安,如果有一天,世界上出现了一个比大唐还要强大的多的国家,告诉你们,要臣服与他们,你们的一举一动,都要经过他们国家皇帝的批准,你们会不会反抗?” “的确,大唐保护了我们,但代价,是我们成为了大唐的附庸。但你要知道,这世上,生命不值一提,自由才是真谛,那比生命远远高贵的多。” 李心安默然不语。 “我能不能求你一个事?” “你说。” 提拉喉间的喘息粗重起来:“不要让你们的皇帝,把怒火宣泄到我的国家。” 李心安用力点了点头:“你的身份,我会帮你伪造的。” 提拉勾了勾嘴角,尽管已经笑不出来了,但李心安依旧能够感受到他真诚的笑容。 “我快要死了,李心安,说真的,我不后悔。平凡的生活是我的向往,可做人能够这么轰轰烈烈一回,也不枉这世上走一遭。” “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就杀了你们皇帝。” “就差一点……” 李心安低声道:“你应该庆幸,你没有杀,不然,谁也保护不了你的国家,谁也保护不了西域。” 提拉手指微微动了动,触碰着李心安的手掌,后者连忙握住。 “这次刺杀李隆基,主谋不是我们。” 提拉声音变得细若游丝:“我们和契丹人,都被骗了,真正的主谋,是你们大唐人。” 李心安震撼万分,提拉的话极具价值,他很有可能见过此案的幕后真凶! 既然如此,提拉绝不能死! “你别说话了!”李心安焦急的大吼道,“保存体力,我不会让你死的。” “这副药能救你的命是不是?”李心安把目光转向柜台上燃烧着的煎药炉子,“还没开……你等一会儿,等药煎好,你再说话,好不好?” 提拉没有理会他,或者说,他已经听不到李心安的话了——尽管他吼的那么大声。 “我没见过他们,但根据多伦的讲述,对方有两个人,一个漂亮的女人和一个胖男人,实力都不低,应该在一品左右。” “他们是某个节度使的手下……要杀李隆基的,也是那个节度使,他是想……造反……” “他们在长安有不少棋子,朝廷和江湖上,也都有不少人。他们本应该和我们一起行动,但却背弃了誓言。” “李心安,我没资格说出请你为我们报仇的话,但请你……找出那个幕后真凶,不要让大唐再度掀起战争……不要让我的国家,失去这得之不易的和平了……” 提拉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完全沉寂了下去。 漆黑狭窄的屋子里,最终只剩下了李心安一个人的呼吸声。 他紧紧握着提拉干枯的手,无声的留下热泪。 他们是朋友,但最终却以敌人的身份面对。 “提拉,我会的。” 李心安沉重的叹息:“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大唐的太平。” “为了千千万万,像你我一样的人。” 他站起身,将枯瘦的提拉的尸体抱在怀里,走出了药铺。 周围“夜叉“的探子们见状都围了上来,看着死幢狰狞的提拉,“夜叉”副统领田统问道: “李统领,这是怎么了?” 李心安面无表情的把提拉的尸体交给他们,说道: “他武功反噬,临死前,告诉了我刺王杀驾案的幕后真凶。” “真的?”田统大喜过望,“没想到这么快就破案了。” “只是个大概,对方的势力很大,还需要详细调查。” 李心安看着提拉的尸体,眼帘低垂:“具体情况,我会亲自对殿下说明。提拉的尸体……找个风水宝地,葬了。” 听到他这句话,田统面露难色:“李统领,您知道,这不符合规矩啊。” “我说,葬了!” 李心安冰冷的注视着田统的双眼:“殿下若是怪罪,我会承担责任。” 太阳当空照,田统却如同在寒冬腊月,李心安的眼神让他不寒而栗,苦笑道: “既然李统领都这样说了,咱们兄弟就不再阻拦了。您放心,我们绝对挑个好地方给他埋了。” 李心安牵过“翻雪”,纵马直奔皇孙府。 …… 十天时间,很快便过去。 永王李璘没有查出凶手,圣人李隆基龙颜大怒,撤了他领京兆府尹的职务,禁足在家。 这一怒,也牵连了不少官员,而其中的大多数,都是支持太子李亨的人。 而得到了李亨的指点,李俶这些天来,自然而然,也变得老实起来。 在他韬光养晦闭门不出的时候,杨国忠却是干完了一件大事。 对西州军的平反,最终结束了。 罪责自然是安在了死去一年的李林甫头上,一大批官员纷纷落马,西域都护府副都护汤宝淏押送进京,秋后处斩。 长安四门张贴皇榜,宣告世人西州军的冤屈。这个消息,会伴随着迟来多年的补偿,送往一万三千余解甲归田的西州军士兵的家乡。 当王可容和韩山佀夜山柃夫妻听到李心安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时候,久久没有说话。 三个人陆续走进屋子,然后,传出号啕大哭的声音。 晚上,众人在幽香居设宴,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庆贺沉冤昭雪。 酒宴一直持续到深夜,李心安慕容白等人也都醉的不省人事,狂欢过去,却只有三个当事人还清醒着。 王可容看着结拜弟妹,轻声说道: “接下来,要走了。” 韩山佀微笑道:“听大哥的。” 王可容端起酒杯,深深的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李心安,一饮而尽。 次日,李心安捂着头,昏昏沉沉的从床上爬起。 “我这是怎么了?”宿醉的头痛让李心安呲牙咧嘴,好不容易舒缓了过来,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呼: “前辈,你们要走?这么快?” 是柳无晏。 李心安推开房门,院里,已经大包小包收拾停当的韩山佀夜山柃夫妻正微笑的看着他。 不仅仅是李心安,其余众人听到柳无晏的呼声,也都出门查看。 “二位前辈,怎么也不多待两天?” 韩山佀说道:“西州军一案了结,我们对长安再无留恋。所牵挂的,也不过是当年杀死我们孩儿的沧溟教。我们打算去江湖上走走,若是能调查到当年的线索则是最好。找不到,那就继续北上投军。” “经历了这么多,前辈还是想要为国效力吗?” 韩山佀叹了口气:“赎罪罢了。” 幽香居外,传来马儿的一声嘶鸣,却是王可容来了。 “大哥。” “王将军。” 王可容摆了摆手:“别叫我王将军了,西州军虽然平反,但却没有恢复建制,过去的,就永远过去了。小子,还是叫我大叔。” 李心安笑道:“好嘞,大叔!” 王可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许久许久,方说道: “好小子,能成大器。也许未来的某一天,我们还能相见。那个时候,你的名字,估计已经扬名于江湖了。”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李心安坚定的点了点头,“人生无处不相逢。” 血衣堂众人送着王可容三人离开幽香居,一直走出很远。 “回去,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王可容坐在马上,挥了挥手,说道。 “小子,你听好了,那日在杨府,你们对上的那四个人,不对劲,尤其是那个剑客。”王可容嘱咐道,“你和他,未来必有一战。” 李心安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带给他怪异感觉的男人,说道: “大叔,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王可容点了点头,看着韩山佀夜山柃:“走。” “走。” 三个人扬起笑脸,扬鞭催马,他们的身影,渐渐缩小,与长街变为一线,直至再也分不清楚。 “他们就这么走了。”叶青岚叹了口气,“心里怪空落落的。” 慕容白沉声说道:“他们是英雄。” “是啊,英雄。” 李心安眼神怅惘:“希望,太平盛世,也有英雄的活路。” “李兄,接下来要干什么?”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查出要刺杀圣人的那个节度使是谁。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想去见一个人。” …… 明德门。 王可容三人拿着李俶给的文碟,顺利出城。 离开长安,纵马疾驰在大路上,三人说不出的痛快。 如今虽是早晨,但要进城的队伍已经排了有二里,形形色色,各种人都有。 在王可容三骑驶离长安的时候,进城队伍的末尾,却是排上了三个怪异的男人。 三人穿着二黑一红,皆是头戴斗笠。 擦肩而过,王可容皱起眉头,向后看了他们一眼。 “大哥,怎么了?”夜山柃心细,忙询问道。 “没什么,兴许是我看错了。” 王可容摇了摇头,双腿猛夹马腹,转眼之间,便化为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边。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故人还会重逢。 第二百四十四章 魔影阁之秘 其实不用李心安费劲去找司敬廷,他自己就出现在了李心安面前。 在王可容三人离开那一天的下午,藏香阁阁主、魔影阁密探顾惜怜来到了幽香居。 看到伪装成普通妇人模样的顾惜怜,若不是叶青岚鼻子好使,嗅出了顾惜怜身上的香味,他还真认不出来。 “顾妈妈?你怎么来了?” 叶青岚的声音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纷纷走出房门。 顾惜怜卸下伪装,露出了丰腴妇人的美艳面容。 “叶公子,好久不见。” 顾惜怜环视众人,眉头紧皱:“情况紧急,我也就不说闲话了。请问,哪一位是李心安李公子?” 李心安跳下台阶,说道:“是藏香阁的顾妈妈?叶七跟我说起过您。” 顾惜怜点了点头,紧张兮兮的看着其他人。 李心安看出了她的顾虑,笑道:“顾妈妈尽管放心,这里都是自己人。” 顾惜怜低声说道:“李公子,借一步说话。” “好。”李心安欠身让过,“顾妈妈请。” 几人走到后院书房,顾惜怜心里的石头才稍微落了地。 “顾妈妈,您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李心安好奇的问道。 “是他告诉我的。” “他?” 李心安和叶青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人,脸上泛上喜色。 “是司前辈?” “是。” 顾惜怜愁眉紧锁:“他受了伤,很重的伤。” 李心安急切的问道:“司前辈在哪儿?他怎么会受伤?和谁交的手?” “具体情况,他也不告诉我。”顾惜怜叹了口气,“昨天晚上,他突然打开窗子跳到了我的房间,一身的血,进来就直接趴在地上晕了过去。我急忙给他清洗伤口,换好衣服,抹上药膏,天亮的时候,他才醒过来。” “司敬廷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让我来找你。” 李心安在房里缓缓踱步,说道:“顾妈妈,事不宜迟,您现在就带我过去。” “现在不好。” 顾惜怜摇头说道:“藏香阁有位大官设宴,我已出来,就不好再进去。他们会在戌时结束,戌时过后,我们再去。” “司敬廷在我那里,很安全,你们尽管放心。” 李心安道:“我们自然是相信顾妈妈的,只是真相就在眼前……实在是急不可耐。” 顾惜怜叹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李公子,这次司敬廷要我传话,还希望你能带一个人去。” “哦?是谁?” “慕容山庄少庄主,慕容白。” 李心安和叶青岚面面相觑,慕容山庄和魔影阁应该是势同水火的仇敌才对,就算司敬廷不是什么大恶人,可他叫慕容白又是为了什么? 李心安走到门边,打开门,喊了一声: “白木头!” 不多时,慕容白一脸疑惑的走了进来。 “怎么了?” “司前辈的下落找到了。”李心安面色凝重,就在顾妈妈的藏香阁。” “真的?”慕容白僵硬的脸色也有了一丝舒缓。 顾惜怜微微使了一个万福:“妾身见过慕容公子。” “顾妈妈。”慕容白还之以礼。 顾惜怜哀求道:“慕容公子,司敬廷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他做的坏事很少很少,这次他点名要见你,肯定是有原因的,你不要杀他好不好?” 在顾惜怜的认知里,慕容山庄和魔影阁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两拨人只要一见面,那么就是不死不休。 慕容白眼帘低垂,神情有些暗淡。 来到长安这么久,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慕容白。善非善,恶非恶,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虚,慕容白已经深深的学会了这些道理。如果没有板上钉钉的事实证据,他不会随便去针对一个人。 “顾妈妈放心,司前辈也是我敬重的前辈,与出身门派无关。”慕容白沉声说道:“我不会杀他。” 顾惜怜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谢谢……谢谢。” 几人商定停当,约定戌时一过,便前往藏香阁。 …… 夜幕降临,李心安带好李俶给的腰牌,跟着顾惜怜去往西市。 东市与西市最大的区别,便是西市这里,有更多的异族玩意儿,显得也更加热闹。 藏香阁坐落于西市的东北角,面积要比万花楼小一点,可也依旧繁华。 包下万花楼的那位贵人的宴席已经散去,顾惜怜打开藏香阁的后门,带着李心安三人进去。 “他在我的房间。”顾惜怜说道,“我走的时候,他有些病温,现在不知道好点了没有。”看书溂 边说话间,迎面走来两个藏香阁的姑娘。顾惜怜一把把三个人推倒旁边的房间,嘱咐道: “你们先在这里待一会儿,我去把外面的人都支开,再带你们过去。” “好。”李心安、慕容白和叶青岚点头道。 顾惜怜去了不久,一盏茶的工夫就返回。 “好了,跟我来。” 顾惜怜的房间在藏香阁的四楼最左侧,一路走来,几人都是七上八下,不知道该以何面目去面对司敬廷。 推开房门,顾惜怜率先走了进去,里面响起她惊讶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李心安三人慌忙走进去,只看见一扇精致的屏风后面,一个男人正举起酒杯,往自己身上倒着酒。 顾惜怜和那人争执间,把屏风撞倒,露出了司敬廷的面容。 他相较于之前,苍老了不少,上身袒露,皮肤下,隐隐暴起黑色的脉络,露出狰狞的伤口。因为酒水的刺激,已经结疤的伤口重新流出血黄色的脓水。 慕容白反手关上房门,看着这一幕,被震撼的无以复加。 “真解天魔功?“ 司敬廷看着三人,笑了笑,“都来了啊。” “来,随便坐。” 顾惜怜一把夺过酒壶,远远的扔出去,呵斥道: “这是你家?什么时候轮到你指手画脚了!不好好养伤,祸祸自己身子是干什么!” 司敬廷露出挣扎的神色:“我……我难受啊……” 慕容白神情冷峻,解释道:“真解天魔功,是魔影阁三门看家绝学之一。中招者,会全身溃烂,内力流失,治无可治。” “慕容公子果然博学多识。”司敬廷说道,“是啊,真解天魔功,除了魔影阁本门知道秘诀的人,几乎无人可解。” “我的一个叔父,就是死在司乘风的真解天魔功上。死的时候,化为了一滩黑色的液体。那个景象,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司敬廷低眉道:“我很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各为其主罢了。”慕容白抿了抿嘴唇,扭过头去。 魔影阁的黑衣使司,更是魔影阁阁主的亲弟弟在前,让慕容白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他,那是不可能的。 李心安关切的拍了拍慕容白的肩膀,旋即目光灼灼的盯着司敬廷,犹豫了很久,才出口道: “司前辈,多谢您的救命之恩。” 司敬廷眼神有些惆怅:“我们之间,终究还是有了隔阂啊。” “不是!不是隔阂……是……陌生。” 李心安洒然一笑:“之前,我们是忘年交,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可现在,你是长辈,是不为人知有着神秘过往的魔影阁黑衣使司,我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面对你。” “我的确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往,但我来长安,没有任何目的。” 司敬廷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 “心安,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李心安点了点头:“我想知道的,不仅仅是这个,还有很多。” “你倒是直白。” 司敬廷笑了笑,眼神怅惘:“那是十年之前了。” “十年前,夔州扬子江畔,我阿兄司乘风,聚集了大唐魔教数千人,与慕容德庄主率领的正牌联军血战了三天三夜,世人只知道这场大战的结果是魔影阁消失于江湖,可没人知道这场大战的起因。” “起因是,司乘风的关门弟子,轩辕有朋。” 李心安和慕容白对视一眼,脑海里,皆是浮现出了关于轩辕有朋的回忆。 “轩辕有朋,与慕容公子一正一邪,被誉为未来江湖的扛鼎之人。他的天赋的确妖孽,十五岁,便已是二品高位。” “十五岁的二品高位?” 李心安和慕容白完完全全被这句话给吓傻了,十五岁二品高位!这是什么概念?从古至今,远有三皇五帝,近有慕容德裴旻,从来没有在十五岁达到二品高位的地步。距离这个数字最近的,有三个人。一是十六岁二品高位的霸王项羽,二是十八岁二品高位的西汉冠军侯霍去病,三是东汉末年十九岁二品高位的五斗米教天师张道陵。 十五岁,这是何等的天才!他的名字,应该像上面三位一样被写在史书上,而不是在江湖上口口相传。 司敬廷说道:“你们不比如此惊讶,按照轩辕有朋的天分,就算他再怎么惊才艳艳,也无法在十五岁达到二品高位。之所以有如此实力,是因为他犯魔影阁的禁忌,修炼了千百年来魔道无人敢练的魔功。” “吞天蚀日大法。” “这门武学,杀人先杀己,靠吸食人体的精气神来增进修为,但付出的代价,就是自己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精神消散,只能依附于他人的肉身。” “也就是说,自轩辕有朋修炼此功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死了。之后出现的,不是他的肉体,而是在他的灵魂操控下的——行尸走肉。” 李心安凝重的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夺舍?” “不一样。”司敬廷叹道,“夺舍起码是人作为主动,而吞天蚀日大法,这是由功法作主宰,人无法进行干涉。简单的说,轩辕有朋舍弃了身为人的肉体,把自己的灵魂献祭给了那门禁忌的功法,沦为功法的傀儡,来换取强大的修为。” 三人听完,久久不能平静。 “这么邪门?” 慕容白一脸茫然:“这……人的肉体和灵魂,到底是怎么分离的?这个吞天蚀日大法的口诀,到底是什么?” 司敬廷凝重的道:“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去探究。因为当你看到那个口诀的时候,你就已经被影响了神智。所以,吞天蚀日大法历年来都是魔影阁埋藏最深的秘密,但不知道为什么,轩辕有朋得知了这个消息。” “他是什么时候修炼的,我们不得而知。当我们败退扬子江的时候,轩辕有朋看上去还十分的正常。但我们退回大本营后,他就立刻发动了叛乱。” “叛乱?” “对。” 司敬廷咬牙说道:“魔影阁五名红衣使司,在扬子江畔死了一个。十二名黑衣使司,死了七个,死的……都是大哥的支持者。” “而活下来的人,则都跟着轩辕有朋一起,发动了叛乱。” “那个时候的轩辕有朋,已经是一品小宗师,半步归真镜。” 第二百四十五章 魔影阁之秘(二) 慕容白皱眉说道:“轩辕有朋……当年他虽然名气正盛,可被你们魔影阁保护的极好,关于他的情报,我们知道的很少。就算外人不知道,可连你们自己人,连司乘风也不清楚吗?” 司敬廷摇了摇头,说道:“他不知道。” “我大哥他……对魔影阁里的事情其实并不太关心,日常的事务,基本都交给了轩辕有朋打理,他自己出去逍遥快活。他是真的想把轩辕有朋当成接班人来培养,所以当初轩辕有朋背叛的时候,我们都不敢置信。” “司乘风前辈,打不过自己的徒弟吗?”叶青岚好奇的问道。 “若是在平常,十个轩辕有朋也不敢发难。但那时候,大哥刚刚在慕容德盟主手下逃得一条性命,根本来不及修养,便被轩辕有朋阴了一手。” “即便大哥身受重伤,但轩辕有朋依旧没有占据上风。他伙同了四名红衣使司和三名黑衣使司,将大哥打落悬崖掉落扬子江,但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四名红衣使司死了两个,三名黑衣使司死了两个,唯一活下来的,就是耿玉森。” “轩辕有朋自己,肉身被大哥打碎,我当时想要了结他,却是看到一抹黑色流光从轩辕有朋残破的躯体里面飞出,掠进了一名死去的红衣使司的尸体里。” “然后,那个死人,就这么站了起来。” 司敬廷说到此处,回想起当年的景象,依旧是一脸惧意。 “轩辕有朋的叛乱,仅仅是局限于魔影阁上层,那些普通弟子,依旧是忠心于我大哥。大哥失踪之后,我被关进了水牢,琵琶骨被铁索穿透,轩辕有朋在魔影阁掀起了一阵大清洗,要在八月十五中秋夜,处死我和他的反对者。” “但那个时候,他毕竟立足未稳,大清洗过后,很多人委屈求全,积攒了很多怨恨。于是,在中秋夜的前一天晚上,魔影阁弟子们偷偷救出了我们,带着我离开了夔州。” 司敬廷说道:“我们一共六十八个人,在夔州和通州交界的李家村躲藏了半个月,期间,有九人身受重伤死去,最后活下来的,连我在内,共五十九人。” “曾经身为魔道魁首的魔影阁,在我的心里,就只有这五十九人了。” 他长叹一声,顿了顿,说道: “没人咽的下这口气,魔影阁的手段我们最清楚,我们无法隐姓埋名躲藏一辈子,可要说复仇,就凭我们,肯定是不现实的。” “所以,复仇的关键,就系在了失踪的大哥身上。” 司敬廷道:“我们都相信,大哥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死去,他一定还在这天下的某一个地方,等着去拿回他的东西。” 李心安若有所思的道:“所以司前辈,你来长安,就是来寻找司乘风前辈的?” “是啊。” 司敬廷说道:“我们五十九人约定好,三两结对,以夔州为中心,四方寻找大哥。我和另一个魔影阁弟子来到了长安,他经商,我则投身官府,做一个小小的书吏。” “就这样,我隐姓埋名,化名苏休,度过了人生中最安稳的十年。” “安稳的日子着实让人沉醉,这十年间,我常常忘记自己的任务,自己的仇恨,忘记魔影阁,忘记大哥和轩辕有朋。只有半夜做噩梦的时候,我才回记起自己尽力要埋葬的过去,记起我是司敬廷,是司乘风的弟弟,是魔影阁的黑衣使司。” “仇恨的力量逐渐减弱,直到五年前,和我同来长安的那个弟子因病而死,我才突然醒悟——生命有限,若是找不到大哥,我们又当如何?难道真的要委屈自己,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再也不敢去触碰轩辕有朋?” “不,那不是我要的未来。” 司敬廷转头看着叶青岚:“那个时候,恰好是江南开始皇商之争,殿下和杨国忠派人介入的时候。” 叶青岚已经了知晓他的意思:“司前辈之所以去扬州,是为了找司乘风前辈?” “是啊。” 司敬廷说道:“在花了五年时间,确定大哥不在长安之后,我毛遂自荐,去了江南。一方面,确实是为了报答殿下知遇之恩。另一方面,就是和当初一起逃出来的同伴联络,寻找大哥的踪迹。” 慕容白此刻插嘴问道:“您是如何确定司乘风不在长安的?” 司敬廷看着他,淡淡一笑:“魔影阁自然有魔影阁的手段,慕容公子不必知晓。” 慕容白早有预料司敬廷不会轻易说出口,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安静的听了下去。 “江南一行,情况出乎了我的意料。” 司敬廷面色暗淡了些:“当年除我之外的五十八人,据我所知,因伤病死去六人,身份泄露被江湖正道处死八人,牵扯进江湖纷争死去三人,被官府抓获处斩一人,关押一人,行踪不明者九人,内斗死去两人,还有五个,回了夔州魔影阁,音讯全无。” “令我意外的是,魔影阁居然没有追查我们这些逃亡的人。他们不仅仅是消失在了你们的眼里,也彻彻底底消失在了我们的眼中。” “直到,耿玉森的出现。” 李心安问道:“司前辈,您可知耿玉森为什么会在杨国忠手下?”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估计,咱们这位杨相,和魔影阁也有什么交易。” 李心安顿了顿,接着又问了一个问题: “那您当初……为什么要离开殿下?” 司敬廷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我的身份暴露了。” “因为苏赫多。” “那个天竺和尚。”李心安脸色僵硬。 “和尚……”司敬廷疲惫的倚在椅子靠背上,说道: “那恐怕,真的是一个活佛。” “这十年来,我只与他见过四次面,可每一次相见,都让我觉得像是在面对我的师傅,上一任魔影阁阁主。他们带给我的感觉,都是一样的,那便是到达极点的恐惧。“ “苏赫多的眼睛像是看穿了一切,我很早就有感觉,他知道我的身份。直到种南浔来找我,告诉我殿下派人拿我,可能要对我不利,我才离开了他。” “走之前,我把能说的一切都写了一封信,告诉了殿下。” “那在离开皇孙府之后,您都在哪儿?” 李心安提了一口气,说道:“您一直在我身边吗? “差不多,但很长时间都在。” 司敬廷笑道:“我在幽香居北面的客栈租了一间屋子,你和你师兄常玉北上,还有耿玉森来的那天晚上,我都恰好在。” “那……司前辈,您这次受伤,又是因为何?之前您说要有一件大事去做,是——” 司敬廷打断李心安,说道:“你可知道,耿玉森来的那天晚上,临走只是,曾说过什么吗?” 李心安点了点头:“叶七说过,耿玉森说……”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脸色越来越惊恐。 慕容白和叶青岚二人也是想起了那句话,面色愈加沉重。 许久,李心安才用一个微乎其微的声音说: “红衣使司?” 司敬廷点了点头。 “我顺着耿玉森留下的痕迹,一路追查出长安,到了凤州。” “在那里,我见到了耿玉森口中说的那个红衣使司。” 司敬廷轻轻抚摸着自己身上的伤口,说道:“我这一身伤,全拜他所赐。” 李心安低声说道:“真解天魔功,历来只有魔影阁阁主才有资格修习,不是吗?” “是啊。” 司敬廷道:“轩辕有朋,亲自来长安了。” “算算日子,也许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个时候,他正在长安的某个地方,盘算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慕容白骤然起身,走到窗边,扶着腰间长剑,眺望着长安夜色。 “他现在,是什么境界?”李心安问。 司敬廷说道:“大概,是在一品小宗师。很奇怪,十年之前他就是返元境,这十年不应该毫无寸进。如果要说原因的话,应该就是当初,大哥打碎了他的身体,也因此影响了轩辕有朋的修为,才导致他这十年没有进境。” “他比我大两岁,二十五岁的一品小宗师……想都不敢想。” 慕容白突然冷冷说道:“我要准备破境了。” “白木头,冷静!” 李心安制止道:“他是修炼了禁忌的魔功,才导致自身实力这么强大,你若是和他相互攀比,只会是自己吃亏。” “我不是要和他攀比。”慕容白叹道,“道理我如何不懂,虚名而已。可现如今要紧的是,轩辕有朋来了长安,要何人才能制止他?我若不破境,血衣堂内,便无人可挡了。” “不仅仅是他。” 司敬廷语气沉重:“轩辕有朋的身边,还有耿玉森,和另一个黑衣使司。” “十年之前,魔影阁十二名黑衣使司,除了我和耿玉森之外,全部丧命。但现在看来,轩辕有朋带着魔影阁蛰伏的这十年,魔影阁内又出现了新的黑衣使司。至于红衣使司,很有可能,也已经补充完毕了。” “依前辈推断,他们的人数呢?” “人数,不明。” 司敬廷凝重的道:“接下来,江湖要面对的,是一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的多的魔影阁。” “我会把这个消息告诉殿下。”李心安说道,“不能放任他不管。轩辕有朋,二十五岁的魔道一品小宗师,威胁实在太大了。” 司敬廷说道:“殿下要是问起你是怎么得知这件事的,你不要说我的名字。就说,是血衣堂无意之间打探出来的。” 李心安点了点头:“司前辈,接下来,您有什么打算?” 司敬廷沉默了一会儿,道:“轩辕有朋既然在这里,我不会坐视不管。养好伤后,我会召集人手赶赴长安,试试,能否除掉他。” “血衣堂也会参与。” 李心安坚定的道:“司前辈,救命之恩,心安无以为报。为了您,为了江湖,也为了百姓,我们携手,共克时艰!” 面对着李心安伸过来的手,司敬廷有些犹豫,但却被叶青岚一把抓住,三个人的手按在一起。 “会死很多人。”司敬廷低声说道。 “但很值得。” 窗边,慕容白看着三人的身影,走过去,把自己的手也按在了上面。 “为了江湖,为了百姓。” 这一刻,慕容山庄和魔影阁,达成了史无前例的一次盟约。 第二百四十六章 故人重逢 次日,李心安赶到皇孙府,去向他汇报轩辕有朋入京的事情。 李俶的心情似乎很不错,正在后花园赏花。一听到李心安来,就直接把他叫了过来。 “见过殿下。” 李俶招了招手:“心安啊,不必多礼,快过来。” 李心安瞧着李俶的神色,笑道:“殿下是碰上什么好事了?好久没见您这么开心了。” 李俶喜色泛上眉梢:“昨夜丑时,太妃生育,诞下一子。” “真的?” 李心安恭贺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这么大的事,咱们府里上下,怎么也没有什么布置?” 李俶说道:“太医给她算的日子,是七天之后,太妃这算是早产了,所以也还没准备齐全。” “不过,她们母子平安是最重要的,太妃喜欢安静,我也不想把府里弄得有多热闹,所以也就没大张旗鼓的操办。到时候,去太子那里就好。” “不知小殿下,可有姓名了没有?” 李俶摇了摇头:“圣人昨夜听闻太妃产子,高兴的连夜拉了几位宗亲,要给孩子取名。可想来想去,觉得都不满意,还是让我们做父母的给他起名。” “心安啊,你有什么好主意?” “属下惶恐。”李心安赶忙躬身道,“小殿下起名乃是关乎大唐未来的大事,属下怎敢妄谈。” “哎,一个名字而已,你但说无妨。” 李心安沉吟了一会儿,试探着说道: “《诗·郑风·野有蔓草》中有句话——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吕氏春秋》也说:声出于和,和出于适。和适先王定乐,由此而生。” “属下窃以为,这个适字,很好。” “适……适……”李俶反复斟酌着这个字,眼里焕发出异样的光彩。 “李适,好名字!” “本王决定了,回头就把李适这个名字报给宗亲府。本王的孩儿,就叫李适了。” 李心安愣了一愣,旋即有些局促不安。 “殿下,要不再和太子殿下商量商量?” 李俶摇摇头:“不商量了,这个名字很好。心安啊,你又立一大功。说,想要什么赏赐?” “属下不敢。” 李心安抱拳弯腰,恭声道:“殿下,属下此次前来,是有一件大事要禀告。” 李俶闻言,不由得皱起眉头。 “西州军的案子才刚刚了结,又有大事发生了吗?” 李心安沉声道:“属下知道,小殿下刚刚出生,殿下无心于外事。可卑职打探到的消息,实在是刻不容缓。” “说。” 李俶的表情显得有些疲惫:“多事之秋,本王也不能歇息。” 李心安顿了顿,缓缓说道:“魔影阁的人,来长安了。” 李俶身躯微微一震:“是司敬廷吗?” “额……不是。” 李心安想起司敬廷的嘱咐,没有把他们见面的事说出来。 “血衣堂前些日子接了一个任务,刺杀一位地主员外。探子返回长安的路上,碰见了三个人。” “那是魔影阁的一名红衣使司,和两名黑衣使司。” 李俶脑海里浮现出对这个魔影阁的记忆:“一品小宗师?” “是。” 李心安凝重说道:“据我们调查,这名红衣使司,就是当初魔影阁阁主司乘风的关门弟子,和慕容白并列武林未来扛鼎之人的轩辕有朋。” “他有什么特殊的?”李俶对于这些事其实不太了解。 李心安飞速的在心里编造了一个谎言:“这些年,魔影阁销声匿迹,慕容山庄一直都在寻找他们。据慕容白所说,现在的魔影阁,已经不在由司乘风掌管,而是这个轩辕有朋。” “换而言之,当今天下的第一大魔头,就在长安!” “魔影阁阁主,这倒是一件紧要的大事。” 李俶点头道:“我会立刻知会京兆府,让他们多多注意,加紧巡逻。还有,天策府的人还没有完全离开长安。” 李心安道:“对方既然是魔影阁阁主,一般的力量肯定是应对不了的。天策府的人既然在,无疑是最有用的一把刀。” “回头,你把调查这件事的详细情况写一份报文交给我,我去拿给天策府。魔影阁阁主入京,他们会重视的。” 李俶皱起眉头:“本王烦恼的是,这件事,要不要闹大?” “在魔影阁没有做出什么恶性事件之前,我们的行动,还是隐秘为好,以免打草惊蛇。”李心安说道。 “但天策府知道,圣人肯定也会知晓,那么左右羽林军、内卫、钦天监等等势力也会紧锣密鼓的加入到这场搜寻之中来。到时候,想掩盖也掩盖不了。” “殿下,您可以向圣人进言,请他把这件事全权交给天策府来做。其余人等,不能参与。” “好主意。”李俶点头道,“这样一来,既避免了行动暴露,也让我们的行动方便的多。” “对了,你可知道他们的外貌特征?”李俶问道,“这样找起来,也容易的多。” 李心安露出无奈的脸色,他去哪儿知道这些?司敬廷也没告诉他。 “属下不知。” “咦?你手下的那个探子没告诉你他是怎么看出那三个人是魔影阁的人的?”李俶好奇的问道。 “额这……”李心安猛然醒悟,搪塞道:“他没和属下细说,只是描述了个大概,所以我也没怎么记得。” “是这样吗?”李俶狐疑的打量着他。 “殿下请放心,属下回去一定好好盘问他。” “好。”李俶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放下了心。 李心安悄悄抹去额上汉水,要是被李俶发现自己隐瞒了真实情况,还不知道有什么果子吃! 两人接下来又商量了一些具体的谋划,李俶答应,会让种南浔去血衣堂那边帮他。 正午时分,李心安才离开皇孙府。 …… 太阳悠悠的划过天边,人明明觉得自己还什么都没干,醒过神来,月亮已经冒了出来,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平康坊的西南角,坐落着一处小小的院子,并不繁华。院子的主人,是朝廷中书省的某位官员,位低,但是权重。 院子的小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一个年轻公子带着三个侍从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出来之后,小门又“砰”的一声被人从里面关上,似乎生怕和外面这四个人扯上什么关系似的。 安庆绪挑了挑眉,冷笑道:“这蒋老儿平日里在朝堂上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骨头,怼天怼地,甚至敢顶撞杨国忠和皇帝李隆基。怎么现在,胆子变得这么小了?” 身后三个随从都没有说话,安庆绪不免有些觉得无趣。 动身往杨府的方向走回去,路上,安庆绪叹了口气,说道: “唉,这是第八个。走了这么多天,连要联系的人一半数目都还没达到,这要走访到什么时候!” 安庆绪抱怨道:“我们是不是要停一会儿,找点乐子了?” 箭士周汴说道:“在长安找乐子,除了四大销金窟,就没有别的有意思的。繁华只是它的表象,其实里面,空空如也,不比范阳。” “范阳城外面的草原,战马,野兽,都让我回想万千。” “你啊,不解风情。” 安庆绪摇了摇头,随后玩味的看着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那个男人。 “吴乡,就不想说点什么?” 脸上有着刀疤的男人冷漠的说道:“少主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安庆绪仰天大笑:“哈哈哈……好!” “通义坊,幽香居,现在去的话,也许还能赶在宵禁之前回来。” 他微笑的看着吴乡:“走一遭?” 后者不置可否。 “青儿,你先回去,告诉杨国忠,我们去杀李心安。” 侍女青儿柔声称是,和安庆绪三人背道而驰,走进了夜色深处。 …… 回到幽香居,李心安紧锣密鼓的忙碌起来。血衣堂暂停了一切的任务,投入全部人手,动用一切力量,寻找潜入长安的轩辕有朋。 夜深,疲惫不堪的血衣堂探子们才三三两两的返回幽香居大本营。 “李兄,就这么大海捞针,也不是长久之策啊。”慕容白劝说道。 “可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李心安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们已经将轩辕有朋等魔教徒有可能去的地方做了最小的框架,他们不露面,我们就只能一点点的查。” “而且,此次搜查,主力并不是我们,而是天策府,所以我们需要尽可能的遮掩身份,不能让血衣堂暴露在魔影阁的眼前。”李心安说道,“相比于魔影阁,血衣堂还是太稚嫩了啊。” “不知道,司敬廷有什么办法可以查出来。”慕容白道,“同为魔影阁教徒,他应该有办法,但却没有告诉我们。” “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司前辈,也有他自己的苦衷。” 李心安正感叹时,突然警觉的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夜色。 一股冰冷的杀意,牢牢的锁定了他,让他不禁毛骨悚然。 慕容白仅仅是瞥了一眼,飞速的抽剑挡在李心安的面前。 “嗖——” 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慕容白举剑格挡,将那箭矢打落,自己却后退一步,撞到李心安的怀里。 “白木头!你没事?” 李心安扶着慕容白,脸色骇然。 这世上,有谁能让慕容白一招败退? 箭? 李心安看着钉进地面的那道箭矢,眉头紧紧皱起。 “是杨府地下那个人?” “小心!”慕容白突然出声提醒。 李心安想也不想,连忙飞扑向一侧,下一刻,箭矢从他原来的地方掠过,射进远处的墙壁。 慕容白颤抖的右手重新抬起——他已经被那个箭士锁定了,第三箭,是冲他来的!看书喇 手上的剧痛让慕容白顿了那么一下。第一箭,也是那个箭士最强大的一箭,让他虎口开裂,速度上,却是已经来不及抵挡第三箭了。 一把鬼头刀骤然出现在慕容白的脸前,只听“叮”的一声,箭矢与宽阔的刀身碰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鬼头刀身倾斜,刀背在巨力的带动下,砍向慕容白的鼻梁。 慕容白身后,有人拉动着他的腰带,险而又险的躲过了失控的鬼头刀。 “萧兄,柳兄,多谢了。” 来人正是萧玄感和柳无焉。 “是谁?不要躲躲藏藏!”萧玄感向着夜色呵斥道。 此刻,幽香居内的其他人也终于是都发现了不对劲,叶青岚、柳无晏、张权、罗青等等都跑到了院子里。 “哈哈哈哈……” 远处的夜色里,骤然响起爽朗的笑声。 “我们主仆不请自来,血衣堂却如此隆重迎接,实在是让我等汗颜啊。” 幽香居的大门突然被人扣响,下一刻,轰然倒塌! 门口处,浮现出安庆绪的笑脸。 第二百四十七章 故人重逢(二) 李心安面色冷峻,缓缓走出人群。 “是你。” “是我。” 安庆绪笑眯眯的说道:“李堂主,我们又见面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心安眉头紧皱,“到这里来,要干什么?” “我向叔父承诺过,不能食言。” 安庆绪伸出细长的食指,轻轻点了一下李心安: “此次前来,是要借李堂主的项上人头一用。” “你口中所说的那个叔父……指的是杨国忠?” 李心安飞快的思索着眼前这人可能的身份,联想到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渐渐的,一个可怕的年头升腾在他的心中。 身后的叶青岚突然低声说道:“李兄,耿玉森在杨国忠地下潜伏了那么多年,现在杨国忠家里又突然多出这么一个人,看他的年岁与我们相仿。仔细想想,司乘风的年纪,和杨国忠也差不多,叔父这个称呼,会不会……” 叶青岚紧紧盯着安庆绪,冰冷的道:“他就是那个轩辕有朋?” “不是。”慕容白出声打断道,“我看得出来,他的身上,没有魔影阁魔功的气息。” 李心安道:“而且别忘了,当初在杨府,我们和他遭遇,如果他是轩辕有朋,我们没一个能活着回来。” “他的身份,可要比一个轩辕有朋,可怕的多。” 叶青岚。疑惑的问道:“还有什么人能比魔影阁阁主更可怕?” 李心安长舒一口气,注视着安庆绪的目光清冷: “四月十三,圣人出游遇刺,恐怕就是你们的手笔。” “你的父亲,是哪一位节度使?” 安庆绪的笑容瞬间凝固。 血衣堂这边,显然也是都明白了李心安的意思。 “他就是刺杀皇帝的幕后主使?”柳无晏吃惊的长大了嘴巴,“看不出来啊,这一个小白脸有这么大能耐。” 见安庆绪不回答,李心安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杨国忠和你们有关,他也谋划了刺杀圣人一事,对不对?” “我很好奇,你们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杨国忠这个位极人臣的家伙冒着诛九族的风险淌你们这淌浑水。” 安庆绪收敛起笑容,眼神中已充满了冰冷。 他淡淡的道:“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待会儿随我去皇孙府走一遭,我相信,你会明白的。” “哦?那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安庆绪说道:“打个赌如何?” “打赌?什么赌。”李心安皱眉问道。 “我这边出一个人,与你公平比试。你赢了,我随你走。你输了,我要你的人头。” “如何?” 叶青岚冷笑不止:“嘿,这赌注一听就不公平,李兄凭什么送命给你?” “我输了,结局也是一样的。”安庆绪说道,“我要是落到李俶手里,你觉得,我还能活吗?” 李心安挑了挑眉毛:“你这是承认,你与刺王杀驾有关系了?” 安庆绪猛地闭上嘴,眉宇间,涌上几分恼怒。 该死…… 他沉声问道:“李心安,你答不答应?” 萧玄感冷冷说道:“别中了他的激将法,我们一起上,还怕他们区区三个人?” 李心安摇了摇头,安慰道:“没关系的。” “你——”萧玄感的目光中,满是惊愕和不解。 “对方派出的人,肯定是那个剑客。”李心安指了指吴乡。 萧玄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吴乡的眼睛也恰好与他对视。 目光仅仅是短暂的碰撞,萧玄感就感觉到似乎有一头毒蛇在自己的后背上缠绕攀爬,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刀柄。 “那个人的剑法很邪门,一招一势之间,和我的剑法有些相似。” 李心安稳住萧玄感,道:“王可容大叔说过,我与他,迟早会有一战,现在就是个好机会。而且,当初在杨府,我差点死在他的手上,今日,正好把场子找回来!” “好。” 萧玄感听李心安这样说,知晓他战意已决,遂嘱咐道: “多加小心,若是不敌,我们会出手帮你。不用管什么道义,跟他们,不讲武德才是最公平的方式。” “我知道的。”李心安展颜笑道。 说完,他抽出长剑“白虹”,昂然走到中央。 剑身光洁如水,映照着月光,散发出一片白茫,将他的身影尽数裹挟在内。 安庆绪轻轻扬了扬下巴,“吴乡,杀了他。” 李心安的身体陡然僵住。 下一刻,无比震撼的表情在脸上蔓延开来。 吴乡…… 这两个字,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 内疚和亏欠,让记忆中的那个小男孩,被李心安自己永远的封存起来。只有在午夜梦回之时,他才能难过的回忆那个人。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再也听不到有人提起这个名字。 直到今天,直到刚才。 李心安身体微微颤抖,他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看着一步一步走进的男人,艰难的开口问道: “你叫……你叫什么?” 男人一脸淡漠,没有回答,安庆绪轻笑一声,说道: “李堂主,难道是耳朵不好?没听到他的名字吗。” “也罢,我就再说一遍。” 安庆绪阴鹫的注视着李心安,一字一顿的道: “他是我的仆从,吴——乡——” 李心安仿佛失了魂一般,喃喃自语道: “不可能……吴乡早就死了……他不可能还活着。” “重名!对!一定是重名!这天底下叫吴乡的人多了去了,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一个。如果是,我一定认得他,他肯定也认得我才对。” 看着李心安这怪异的举动,慕容白等人不禁揪起了心。 叶青岚戳了戳张权,把他拉到身边,低声问道: “小张权,你知不知道李兄嘴里说的那个吴乡是谁啊?” 张权皱眉回答道:“堂主五岁之前都住在李林甫身边,吴乡是他的书童。后来堂主拜师剑圣裴旻,吴乡也跟着搬了出去。再然后堂主去了鄢州,回来的时候,吴乡就已经病死了。至于其他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慕容白喃喃道:“李兄的童年好友吗?” “一个死去多年的人,会是他吗?”萧玄感面色凝重。 吴乡的脚步戛然停住,他站在李心安面前一丈远处,平静的抽出了那把短而阔的古铜色配剑。 李心安的心,随着那把短剑的出鞘,也是彻底冰凉了下来。 这把剑,他是认得的! 他手中的“白虹”剑,乃是裴旻当初为他所铸造,可这把剑其实是一炉双剑,一长一短,一细一阔。 李心安这把剑,被取名为“白虹”。 白虹何解? 昔聂政之刺韩隗也,白虹贯日。 白虹贯日,双剑同铸的另一把剑,就是叫做“贯日”。 之前交手,李心安的注意力并不在他的身上。而此刻,李心安眼前这个与吴乡同名同姓的男人手上,提着的,正是天人境裴旻所铸的宝剑“贯日”! “这把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李心安厉声问道:“这把贯日,你从哪里偷来的?” “这就是我的剑啊。”吴乡缓缓说道。 “你胡说!”李心安的泪水夺眶而出,咬牙道: “这把剑,是我师傅裴旻铸造的,他的主人,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这把剑也跟着一起下葬。你这个冒牌货,是不是盗窃了吴乡的坟墓!” 吴乡直视着李心安通红的双眼,嘴角荡漾起一抹明媚的笑容。 看着那笑容,李心安突然一愣。 “这把剑,就是你送给我的啊,你不记得了吗?” “公子?”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叶青岚目瞪口呆的道: “我的天啊……他真的是那个吴乡。” 安庆绪放肆的大笑起来。 李心安嘴唇疯狂的颤抖着,他伸出手,颤颤巍巍的往前走去,却是绊了一跤,直挺挺的向前倒去。 吴乡一把抱住他,将李心安提了起来。 抚摸着吴乡脸上的那道狞恶伤疤,李心安终于是忍不住哽咽道: “这道疤……真的是你……” 吴乡叹道:“当年在右神武军衙门,被姜阔海砍了一剑。” “是为了救我。” 故人重逢,李心安揉了揉眼睛,激动的破涕为笑: “吴乡,你没死,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又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吴乡轻轻摇了摇头,神色怅惘: “我啊,是李家的奴才,所以要听老爷的命令。” “少爷,我是老爷的人,一直都是。” “李林甫?”李心安惊讶道。 “你可能不知道。”吴乡说道,“我当年加入了血衣堂,和你在同一个时间,但你不知道。” “知道我身份的人,只有老爷、福伯和张思远。” 李心安被这句话震撼的无以复加:“怎么会……” “在你去了鄢州之后,我就按照老爷和张思远的指示,去了营州,潜伏在主人的身边。” “主人?他又是谁?” 李心安看着眼前的吴乡,明明当初是那么亲密的伙伴,现在却又那么陌生。 并不是时间拉远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而是吴乡…… 变了。 他的眼睛,让李心安觉得那么危险。 “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安禄山,老爷……哦不,他已经死了,没人能够再束缚我了。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叫他——李林甫。” 吴乡脸上突然闪现出几分癫狂:“李林甫怀疑安禄山要造反,所以派了不少血衣堂的探子去当时还是营州将军的安禄山那里。但他们要不是得不到重用,查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要不就是身份被安禄山发现。李林甫一直很苦恼这个问题,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这些任务失败的关键。” “李林甫送去的,无一例外,都是血衣堂的精英。但他们都是成人,能力又这么出众,很难让人不怀疑他们投身安禄山的目的不纯。但如果是送去一个小孩子,从小让安禄山培养起来,他还会怀疑吗?” 吴乡张开双臂:“我就是那个被送去的孩子。” “是这样吗……”李心安小声说道,“那你应该是李林甫的人,是朝廷这边的人啊。你又为何跟着他,你的身份已经——” “早就已经暴露了。” 吴乡平静说道:“在去营州的第二年,我就杀了跟我单线联络的那一个人,然后向主人坦白了我的身份。” “为什么?” “因为,自由!” 吴乡笑道:“你不知道,在营州的那段日子,我有多么自由。头上没有李林甫那张阴鹫的脸,没有压抑的气氛,不用担心自己的脑袋什么时候搬家,每天早上醒过来第一件事,不是思考怎么伺候你这位小少爷开心,而是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 “那才是我想过的生活,至于血衣堂,至于李林甫,至于你,早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吴乡抬起手臂,缓缓将“贯日”捅进李心安的小腹。 李心安不敢置信的盯着他,身体一寸一寸的凉下去。 吴乡附身到李心安耳边,低沉的吹拂道: “别了,我的小少爷。” 第二百四十八章 故人重逢(三) “李兄!” 看到李心安的身体软软的倒下去,慕容白几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 “混蛋!”萧玄感双目赤红,手上青筋暴起,提起鬼头刀向着吴乡的头上扫去。 吴乡冷静的应对,短剑在长刀上险而又险的逼近萧玄感的颈间,二人斗至十余合,萧玄感的胳膊上已经满是血痕。 他抽身跳出圈子,内力尽数灌注在鬼头大刀上,随着他的动作,院内掀起一阵风。 “二品中位大圆满?”吴乡皱了皱眉,“想不到,同辈之中,居然有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萧玄感喉间发出一声低吼,双手握刀,随即身形陡然消失在原地。 再度出现时,已是在吴乡的头顶。 “给我死!” 松漠都护府老卒王义刀法中最强大的一招——虎啸龙吟。 夜空云层翻涌,这一刀,与天象契合,已是触摸到了无样法相的门槛。 面对这恐怖的一刀,吴乡却只是歪了歪头,眼里涌现出一丝赞赏。 “好刀法。” 他手中短剑“贯日”化为数十道残影,飞速的向着凌空跃起的萧玄感刺出。 远处的慕容白和叶青岚,见此情景,都是一惊。 “白木头,这是李兄的剑法?”叶青岚低声说道。 慕容白沉重的点了点头:“《万生剑诀》,鹤唳华亭,本应该是一剑之威,却没想到,在这个吴乡的手上,却演化出这么多招。”看书喇 “萧兄,败了。” 结局果然如他所料,在吴乡密不透风的剑影攻势之下,萧玄感凝聚起来的内力最终破碎。他的胸膛上绽放出一片血花,无力的向后栽倒在地上。 萧玄感捂着胸膛,挣扎着站起来。他“哇”的突出一大口鲜血,还想提刀再战,柳无晏的暴怒喊声却是响起: “让开!” 丝毫没有多虑,萧玄感径直向着一侧扑出去。吴乡的面前,露出了双刀搭在一起的柳家兄妹。 柳家绝命刀! 疯狂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吴乡的鬓角已经湿润。这一击,他不敢大意,必须全力应对。 绝命刀,绝命刀,不绝敌命,便绝己命! “柳家龙凤,果然名不虚传。”吴乡心里暗暗想道。 柳无焉柳无晏齐声怒吼,双刀齐挥,巨大的刀罡似乎贯穿天地,斩向吴乡的头颅。 身后就是安庆绪,吴乡自然不可能躲避。 “可惜了。” 吴乡轻声低语:“这一刀虽然厉害,却还不值得我躲。” 他手掌突然飞快的搓了一下“贯日”的剑柄,短剑毫无凭借的飞起,悬浮在半空,浑身散发着冷冽的剑气。 “《万生剑诀》,原敝冬藏。” 慕容白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威力最大的一招,也被他学去了吗?” 刀罡与短剑碰撞在一起,下一刻,狂风肆虐,烟尘四散,将院内众人尽数埋没。 慕容白甩出长剑,在空中飞速的抖了一个剑花,将烟尘卷散,众人的眼前才终于恢复清明。 等他们看清眼前的情景,不由得大吃一惊。 院子的中央,出现了一个大坑,足有半长之深,两人之宽。这一招的威力还不至于此,院内那棵活了三四十年的老树,此刻被拦腰斩断,将树下的石桌石椅都压成了碎石头。 而让他们愤怒的,却还不是这个。 吴乡一只脚踩在李心安的背上,面露嘲讽: “如今的血衣堂,人多了,可为什么反而不如以前了?张思远那个老家伙死了,福伯呢?不会也死了。杨冲在哪儿?迟文彪在哪儿?” 张权两只眼睛狠狠的等着他,愤怒的好像要喷出火来: “血衣堂的前辈,岂容你如此侮辱!把你的臭脚从堂主身上移开,我来会会你!” 吴乡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不和小孩子计较。 张权冷着脸,要走出去。一对一,张权根本不是吴乡的一合之敌。但张权擅长的是毒,而且南疆之行,他也从尤桑尼娜二人那里学来了蛊术。面对这个男人,就算是死,张权也有把握拉着他一起垫背。 但慕容白按住了他的肩膀。 “慕容公子!”张权焦急的道,“你放开我!” “张权,好好待着。”慕容白轻声说道,“血衣堂还需要你。” “可是堂主他——” “堂主我会救他。” 慕容白直视着吴乡的双眼,后者坦然回视。 二人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那强烈无比的战意。 “慕容山庄,慕容白,请赐教。” 吴乡微微颔首:“我和江湖牵扯不深,也不知道该怎么自报家门,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 慕容白冷冷说道:“先把你的脚,从我们堂主身上放开。” 吴乡“呵”了一声,脚尖勾起李心安,将他往慕容白那里甩了过去。 安庆绪看着这一切,不约的皱起眉头。 “吴乡?” “他活不了。”吴乡说道,“他们也是。” 安庆绪冷冷一笑:“你自己有分寸就好,只是……别大意失荆州。” 慕容白接过李心安,手指探在他的脉搏上。 “堂主怎么样了?”血衣堂众人急忙围过来问道。 “经脉受损,体内瘀血堆积,继续下去,会压迫心脉,不死也是残废。” 慕容白把李心安交给张权:“好生照顾。” 他直视着吴乡,沉声道:“等我杀了他们,再带堂主去看大夫。” “我能救堂主命,只是少药材。”张权道。 “好。” 慕容白道:“那换一句,我杀了他们,去给你买药。” 吴乡笑了笑:“早就想领教领教慕容山庄的《浩然剑典》了,只是不知慕容公子,能否让我尽兴。” 慕容白不再多言,手腕翻转,赤红色的剑身上燃起绚烂的火焰。 两人几乎是同时消失在原地,出现就是杀招,纷纷朝着对方的要害攻去,毫无保留。 眨眼之间,二人身上已是互有伤痕。 萧玄感冷冷注视着他们交战,说道:“不好,慕容公子逐渐落入下风。” “不会?” 叶青岚一脸的不敢置信:“那可是慕容白!” 在他的印象里,慕容白在同辈之中是无敌的。没有一个同龄人可以赢他,无论是李心安、萧玄感,还是其余大门派里的天之骄子掌上明珠,都不行。 叶青岚心里最坏最坏的估计,就是慕容白身受重伤,然后砍下吴乡的脑袋。 输? 他想都不敢想! 可随着二人的交战,叶青岚的心却是一寸一寸的凉了下去。 场上的行事似乎不容乐观,连叶青岚此刻都能看出来,在吴乡沉稳而又凶猛狠厉的攻势下,慕容白的长剑根本没有发挥出任何优势。 《浩然剑典》和《万生剑诀》同为一个品阶的剑法武学,李心安使用的时候,总是被《浩然剑典》压上一头。但此刻,吴乡完全发挥出了《万生剑诀》里万物相生相克的至理,慕容白的每一次出剑,都被吴乡巧妙的化为己用,然后用更迅猛的力量反击回去。 “萧兄,现在怎么办?” 用出绝命刀之后,虚弱的柳无焉道:“慕容公子显然是无法取胜,我们之中,没人是那个吴乡的对手。” 萧玄感眉头紧皱:“让张权带着堂主,从后门溜走。” “眼下这个情况,要优先保证他的存活。” 柳无焉黯然的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做了。” “不!” 叶青岚突然出声:“他不用走。” “没人需要偷偷摸你的逃跑。” 萧玄感说道:“不要意气用事。” “我没意气用事,我是认真的。” “难道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当然!” 叶青岚回过头,看着血衣堂众人的脸庞,轻声说道: “谁说这场战斗,只允许他们参与了?” “这是血衣堂,是我们每个弟子的家。现在大家长受了伤,剩下的人,难道就只有当缩头乌龟的本事吗?” “血衣堂不是李心安的血衣堂,也不是慕容白的,不是萧玄感的,不是柳家兄妹的,不是我叶青岚的,而是大家的!” 张权咬牙道:“叶大哥说得对。他娘的,都被骑到脖子上拉屎了,我们就能什么都不做?” “他实力强大怕什么?死又怕什么?哪怕是用命,我们也要把这个背主负恩的吴乡拖下地狱!” “说得对!”血衣堂众弟子群情激愤。 此刻,无论是血衣堂在长安的老人,还是新晋从四堂补充的新人,还是慕容山庄由慕容策带领的十五名三品巅峰高手,心中都只有一个目标—— 就算是死,也要与吴乡同归于尽! 而慕容白与吴乡的战斗,也终于接近尾声。 吴乡一个回身转刺,将慕容白的“凤鸣”剑挑落,旋即一剑刺在他的肩窝。 慕容白脸色苍白,摇摇晃晃的向后退去,无力的瘫倒在叶青岚的怀里。 “我……输了……” 他的表情没有多沮丧,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了一抹憔悴。 二十几年的骄傲,终于在今天,每一个无名小卒给打破。这种在山巅一下子到低谷的感觉,慕容白没有疯,已经是很好了。 安庆绪背着手,轻松的走到吴乡身旁,说道: “诸位,把李堂主交给我。” “想都别想!”叶青岚冷冷说道。 “哦?”安庆绪眯起双眼,语气阴冷: “你们忘了不久之前的赌约了吗?可别跟我说你们忘了!” 叶青岚用一种看白痴似的眼神盯着安庆绪:“我们自然是记得的,可你不别忘了,我们是杀手。你跟一群杀手讲约定,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安庆绪沉下脸:“杀手不是最讲信誉的吗?难道血衣堂独一份?” “巧了。”叶青岚微笑道,“我们血衣堂,还真就独一份。” 安庆绪气极反笑:“很好,看来你们是都不怕死了。” “谁第一个来送死?” 以叶青岚为首,血衣堂五十余名弟子齐齐上前一步。 “你们——“ 看着安庆绪惊愕的面庞,叶青岚沉声说道:“来啊,用你那条只知道咬主人的狗,看看能否杀掉我们所有人。” 安庆绪紧紧皱着眉头,扭头看着吴乡。 “怎么样?” 吴乡缓缓摇头。 他暗中传音道:“慕容白很强,我受了不轻的内伤,需要调养。” 安庆绪脸色狰狞:“那现在怎么办!到嘴的鸭子飞了!” “不要管李心安了,现在离开才是上策。”吴乡继续传音道,“让周汴掩护你离开。” 安庆绪回过头,和周汴对视一眼,不甘心的说道: “走!” 周汴张弓搭箭,一出手就是三发连珠箭,直射向毫无防备的叶青岚的面门。 “小心!”萧玄感急呼道,挥刀挡在叶青岚身前。 “二品高位的箭士,又是一个怪物。” 吴乡拉着安庆绪,转身逃离了幽香居。 险之又险的挡下三发连珠箭,叶青岚看到安庆绪和吴乡逃出幽香居,连忙喝道: “快追!” 挡在门前的周汴不急不忙的搭箭、射箭,看上去不紧不慢,但每一箭都来势凶猛,足以洞穿墙壁,让血衣堂弟子不得不躲避。 尽管如此,也依旧有不少人中了箭。 一壶箭矢射完,周汴有些意犹未尽喃喃说道: “可惜了这么一群好活靶子。” 他手指搭上弓弦,虚发一箭,再一次晃了血衣堂众人一回,然后飞快的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百四十九章 半月 街道上,走回平康坊的三人分外沉重。 安庆绪冷冷说道:“你根本不想杀他,是不是?”看书喇 吴乡淡淡说道:“不管如何,毕竟是他们父子救了我一命,这个恩,我还是要报的。” “但也仅限于此,饶他一次已经是还清了当年的恩情。再见面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李心安。” 安庆绪盯了他好一会儿,冷笑道: “希望你说的是真话,不然,我会让你和李心安一起去死。” “吴乡,我说的,可不是玩笑话。” 一旁的周汴静静的听着,若有所思。 …… 昏昏沉沉之中,李心安似乎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尽力的睁开双眼,他恍惚之间发现,自己并不在幽香居,而是处在一片旷野之中。 天色阴沉,下起了小雨。 小径有些许的泥泞,李心安沿着路动身向前方走去。 随着他的前进,李心安的心里也生出一股怪异的熟悉感。 “这里是哪儿?我似乎……我似乎来过这里。” 小径两侧,那些葱绿的低矮树丛逐渐变得枯黄,最后彻底化成了焦黑色,在雨水的浸润下,依稀冒着淡淡的烟。 前路骤然变得开阔起来,视线的尽头,有着两个小山包。 与此同时,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在低声抽泣。 李心安心中闪过一股沉重而又莫名其妙的哀伤,像是涨潮的潮水一般,要将他淹没。 他突然跑了起来,向着那两个小山包尽力的奔跑。 终于,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其他的东西。 李心安看清了前方的一切——那哪里是两个小山包,那分明是两座孤坟! 两座孤坟的中央,是一个五六岁左右的小孩子,正跪在地上,低声的抽泣。 李心安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最后,他来到小孩子的背后,默然而无声的站立。 小孩子也全然没有发觉,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大男人。他只是安安静静的跪在那里,手指扣进泥里,锋利的石子划破他的指尖,将孤坟旁边半绿半枯的杂草氤氲上一层血色。 明明是两个人,可李心安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个小孩子的难过,似乎这场雨,就是老天为他所下的。 朦胧之中,他突然感觉到两股暖流流淌过他的脸颊。 李心安下意识的用手去触摸,顺着水渍往上,碰到了眼角。 他的手陡然僵住。 “这是我的眼泪吗……” “我这是怎么了……” “我为什么会流泪……” 李心安看不到自己的脸上,涕泗横流。 与此同时,小孩子终于是祭奠完了这两个坟茔的主人。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转身准备离开。 李心安嘴唇微张,刚想说抱歉,但那个小孩子却像根本没看到他一样,低着头向着他径直走开。 “诶,你——” 李心安想要退到一边,却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无法移动半分。 他眼睁睁的看着,小男孩向他走来,然后——穿透了他的身体! 李心安惊愕的审视着自己的身体,又回头看着渐渐走远的小男孩。一时间,他说不清,是自己的身体虚幻,还是说,这个小男孩虚幻。 这种情况,闻所未闻。 恰巧此时,小男孩也转过了头,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这两座坟茔。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李心安宛若雷震,愣在了原地。 他看清了这个孩子的脸。 他认识这个孩子。 那是他自己! 李心安猛然想起来了,他什么都回想起来了。 这个地方,是长安郊外的云山,埋葬着他的故友。 张思远和吴乡。 那么,这两座坟茔的主人,就不言而喻了。 李心安艰难的转过头,看着这两座坟茔,眼神复杂。 “张爷爷,还有……吴乡。” “我怎么一开始什么都没看出来呢?” “我,怎么能忘了你们呢?” 李心安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会和十八年前的自己相遇。 面对着幼年的自己,又该说些什么? 李心安回过头,却惊讶的发现,五岁的他已经走远了,模糊的只能看见一个渺小的孤独的背影。 “喂,你等等!” 李心安纵起轻功,想要去追赶幼年的自己。可刚一落地的那一刻,眼前又突然漆黑一片,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抓着他的肩膀,把他往无尽的深渊之中压去。 终于,触碰到了地面。 前所未有的疼痛包围了李心安,让他哀嚎起来,眼前被血色所覆盖。等到最后恢复清明之时,他的眼前,已是出现了一张有着狞恶伤疤的男人冰冷无情的脸。 男人漠然的看着他,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苍生,又像一个普通孩童低头看着蚂蚁爬虫。 男人轻声说道: “别了,我的小少爷。” 李心安不知道为什么,不由自主的喊道: “吴乡!” 说出这两个字,他自己也懵了。 “我为什么要喊吴乡的名字。” “他不是死了吗?” “这个人,和吴乡有什么关系?” 不待他细想,胸膛就传来一股剧痛,李心安这才发现,自己的胸膛上插着一把剑。 剑柄,就握在那个男人手里,正被缓缓拔出。 两腿发软,李心安无力的倒下。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个男人的脸颊,但也只是在空中虚弱的挥了一下,便掉在地上。 这一刻,李心安想了起来——这里是幽香居,身后是他的朋友,面前,是他的故友。 吴乡! 他没死!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旋即,李心安的眼前再度化为一片漆黑,只有吴乡提着剑远去的背影。 “吴乡!”李心安高声喊道,想要那人停下来。 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人抱住,嘈杂的声音蜂蛹一团挤进了他的脑子。 “李兄,你没事。” “冷静一点,快去拿冷水和汗巾来。” “都让开都让开,一群大老爷们儿,知道怎么照顾人吗!” “妹啊……堂主的手腕,都被你掐紫了。” “……” 李心安觉得有些好笑,却是忍不住咳了出来。 眼前的黑暗,逐步的被白色取代,接着,几张焦急而关切的大脸便映入眼帘。 “李兄,你醒啦!”叶青岚欣喜的道。 李心安虚弱的笑了笑:“没事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蓦然发现,叶青岚萧玄感和柳无焉三个人正压在他的身上,两只手腕,一左一右,被张权和柳无晏钳制的牢牢实实。 “你们这是?” 叶青岚松了一口气,从李心安的身上离开,说道: “李兄,你刚才可吓死我们几个了。” 李心安咳嗽了几下,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发现自己一身虚汗,将整个被窝都浸的湿润了。 “我怎么了?” 柳无晏道:“你刚才睡的好好的,突然哭了起来,说什么张爷爷,吴乡,我对不起你们。然后又啊啊的乱叫,紧接着又开始哭,喊疼,最后突然安静了下来,我们都以为你消停了,你却又喊那个吴乡的名字,身体也开始乱动,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力气大的出奇,我们四五个人才勉强按住你。” “是吗……”李心安讪讪的道,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众人突然安静了下来,看着李心安,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怎么不说话了?”李心安笑了笑,“都看着我干什么?” 叶青岚抿了抿嘴唇,试探着问道:“李兄,那个……你……你觉得,身体怎么样?” “还行,就是疼,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被你们弄得。”李心安调侃道。 反常的,众人一脸沉重,没人和他抽科打混。连最跳脱的叶青岚和柳无焉,脸上都埋着一层厚重的阴霾。 “堂主,我就不拐弯抹角了。” 最终,还是萧玄感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那个吴乡,你从小认识的朋友,没死,背叛了你,还要杀你。” “你……想怎么办?” 李心安闻言,洒然一笑:“你说这个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吴乡……他既然有自己的选择,我也说不了什么。他没死,我自然是高兴的。但现在,他为安禄山做事……” “我们就是敌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李林甫对他而言,是一座大山。背叛谈不上,他选择离开,也是一件好事。至于要杀我……各为其主罢了。或许,待在我身边,他真的不开心。” 柳无晏撇了撇嘴:“看不出你还是一个烂好人。要我说,跟那种背主负恩的人没什么感情可以讲,直接一刀劈死算了。” “他可以杀我的,但那一剑,却避开了我的要害。”李心安说道,“吴乡身后的那个男人要杀我,但吴乡却放了我一命。他不是不念旧情,只是饶我一命,已是代表恩断义绝。之后再相见,便真的是死敌了。” “吴乡他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后那个男人。” 李心安沉声道:“安禄山……我真的没有想到,李林甫居然埋伏了这么一手。虽然吴乡反水,让计划功亏一篑,可李林甫为什么要针对安禄山。” “难道,他早就看出了安禄山有异心?” “你那个爹不是挺厉害的吗。”柳无晏耸了耸肩,“也说不定啊。” “安禄山有异心,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这次圣人遇袭,幕后真凶可以确定,就是他这个三镇节度使。吴乡背后的那个人,也就是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的安禄山二子,安庆绪。” “但关键是,李林甫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觉察出安禄山有异心,以他的地位,大可以直接向圣人禀告。派吴乡去,目的何在?” 萧玄感皱眉道:“你觉得,你了解你这个父亲吗?” 李心安张口而出:“当然,李林甫为人阴险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口蜜腹剑——” “那是别人的看法,你不一样。”萧玄感打断道,“你是他的儿子。” “你应该知道,他最真实的那一面。” “你觉得,他做出违反他常理的事情,是因为什么?” 李心安愣了一下,许久,缓缓摇头: “我不知道。” “李兄他很早就离开李林甫了,自然不清楚。”叶青岚说道,“我看这件事,查李林甫,难办得很,还不如在安禄山身上下手。” “叶七说得对。”李心安点头道,“说起来,白木头去哪儿了?” “他在殿下那里。” 叶青岚说道:“你昏迷之后,他就马不停蹄的赶去见了殿下,之后就回来看了你几次,然后就忙着带人开始查杨国忠和安禄山。” “罗青现在,已经赶往了范阳。” “已经通知殿下了吗。”李心安道,“我这是昏迷了几天?” 众人面面相觑,叶青岚默默的深处了两只手。 “十天?”李心安分外惊讶。 叶青岚摇了摇头,眼睛瞥向另一边的柳无焉。 看着柳无焉深处的五根手指,李心安脑子一阵眩晕,苦笑道: “半个月……我这是耽误了多少事啊。” 第二百五十章 安庆宗 在床上又休息了两天,李心安总算是可以下地走路了。 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要避免剧烈的活动。自然而然,修为也有些退步。 一直待在外面的慕容白也回到了幽香居,跟李心安说明了现在的情况: “血衣堂的弟子和天众分为两拨,昼夜不息的暗中监视杨国忠的府邸,但这半个月来,没见到任何一个生面孔进出杨府。” 慕容白说道:“据我估计,应该是安庆绪身份暴露,当晚就直接离开了长安。” 李心安沉思了一会儿,缓缓摇头,道: “白木头,你说……安禄山派安庆绪来长安,仅仅是为了刺杀圣人吗?” “不然呢?” “如果他们的目的真是这样,那么在刺王杀驾失败之后,他们就应该立刻离开长安,而不是继续在杨国忠那里待到四月底。” “而且,安庆绪他为什么要杀我?” 李心安皱眉道:“总不会……是让吴乡彻底与我划清界限的?” “没人有这份闲心。” 慕容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以李兄之见,安庆绪所为何事?” “首先,安禄山想造反,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李心安道,“他暗中联络了杨国忠,或许,朝廷上还有他们不少的人,或者说知情的人。” “安庆绪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联系他们,同时暗中清除可能的隐患。” “前些天,不是传出了宋国公施兴琅和黄门侍郎张佑庭离奇死亡的消息了吗?据说是死于剑伤。” “那恐怕,就是吴乡所为了。” “如果说,安庆绪在过去的时间里完成了这一切,那么他在离开长安之前,何必大张旗鼓,付出暴露身份的代价来杀我?” 李心安道:“想杀我的,不是安庆绪,不是吴乡,而是杨国忠。” “李兄的意思是,这是杨国忠和安庆绪达成的一笔交易?”慕容白道,“安庆绪取你性命,杨国忠则继续和安禄山一起合作。” “没有继续这个说法。”李心安说道,“安禄山意图造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杨国忠和他绑在一跳绳上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无法脱身。” “我猜想的,他们二人的交易,可能与安禄山没有关系,而是出于安庆绪个人的利益。” “毕竟,不是有传言,安庆绪和他的大哥安庆宗不和吗?” “可安庆宗现在就在长安,作为质子。”慕容白说道,“这些天,我们的人也在一直监视他。安庆宗并无异动,好像根本不知道安庆绪的事情。” “安庆宗明年就要回到范阳去了,当然,这需要经过礼部和中书省的同意。” 李心安道:“这个时候,就凸显出咱们杨相爷的作用了。安庆宗走不走,什么时候走,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慕容白眼神闪烁:“安庆绪是要杨国忠害他大哥……如此一来,就解释清楚了。” “可是李兄,你如何判断安庆绪目前还在长安?” “因为我没死。” 李心安笑道:“安庆绪此人,虽然我与他只见了那一面,可我看的出来,他是一个极为自傲的人。这样一个人,不会允许他要杀的人还活在世上。吴乡放了我一次,但接下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不死,安庆绪不会走。”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慕容白道。 “什么?”李心安饶有兴趣的问道。 “把你往杨国忠府门前面一扔,我就不信他安庆绪不露面。” “好一招引蛇出洞,只是我还不想死。” 李心安顿了顿,接着问道:“殿下那边作何准备?” 慕容白脸上闪过一丝失望:“殿下在听我说完事情的经过之后,立刻去了太子东宫,第二天的下午才回来。” “他说,证据不足,没有办法上报圣人。他已经启用了潜伏在范阳的龙众探子,情报在三天之前传了回来,纸上写的是,安庆绪目前扔在范阳。” 李心安脸色沉重:“这么说来,要不是安庆绪的消息被掩蔽的极好,要不就是,范阳的龙众已经叛变,消息不可信。” “殿下他也有这个怀疑,目前,龙众的正副统领已经全部被革职,龙众交由种南浔先生暂为打理。” “种先生吗……” 李心安叹了口气:“殿下说没有证据,不能上报,可就算是有了证据又能怎样?这么多年来,安庆绪割据北方三镇,已成尾大不掉之势,节度使权利日益增长,俨然是地方的土皇帝。朝堂上多少公卿谏言圣人,请他削藩,可圣人全然不顾。” “也不知道这个安禄山给圣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圣人一点忠言都听不进去。” “李兄,有件事,殿下决定先放弃了。”看书喇 李心安好奇的问道:“是什么?” “轩辕有朋。” 慕容白道:“一个安庆绪,一个安禄山,他们带来的危害,可远远不是一个轩辕有朋可以比拟的。所以,皇孙府上下,全部放弃对于轩辕有朋的搜索,把目标转为安庆绪和杨国忠,以及朝堂上偏向安禄山一系的大臣。” “魔影阁等人,则是全部交由了天策府。” 李心安眼帘低垂,轻声说道:“我知道了。” “殿下做的对,找到安庆绪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至于轩辕有朋……白木头,让叶七去藏香阁带句话,向司前辈道个歉,我们现在,还没办法去管轩辕有朋。” “我已经让青岚去了。”慕容白道。 “那就好……殿下可给血衣堂指派了任务?” “没有,他说,等你醒过来,自己决定要去干什么,他相信你。” 李心安眉头紧皱,露出思索之色:“嗯……让我想想,要先从哪个地方查起呢?” “杨国忠、安庆宗、西域幻术师、契丹狼奴……刺王杀驾、旌善坊的花车、工匠、千牛卫中郎将费青——” 李心安骤然停住,他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还有群芳门门主花蝶。”慕容白补充道,“当时,她伪装成了随行的宫女,是公孙大娘出手擒下了她。” “对,群芳门!” 李心安拍掌道:“安庆绪此行,不仅仅是要连续朝廷里的人,他也要联系江湖人。” “群芳门门主花蝶,就是这么一个例子。” “你想先从长安的江湖门派查起?”慕容白皱起眉头,“可他们多如牛毛,要想查询,难如登天。” “一般的人,安庆绪自然看不上。”李心安道,“他要找的,起码是二品。” “血衣堂监控长安武林,手里拥有他们全部的资料。我们就从群芳门开始,根据推算,不难找出其他可疑的人。” “好。”慕容白道,“我即刻去办。” 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李心安出声叫住他,“我一起去。” “你?” 慕容白眼神犹豫:“你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劳累,还是好好休息。” “我就是个操劳的命。”李心安哭笑道,“血衣堂的那些典籍,没人比我更熟悉,我去了,做的会更快。” 他拍了拍慕容白的肩膀,推着身子,迈出了门槛。 …… 光禄坊,皇城脚下。 这里,多数是李唐宗亲的居住地。 荣义郡主,随其夫,在光禄坊的南边买了一处大宅院,豢养了数十个面首。 这件事并不需要多么遮掩,女子豢养面首,自武瞾开始,便风靡于皇亲之中。不管是公主、郡主还是诰命夫人,彼此之间,交换面首都是常事。 而作为她们的夫君,那些男人,也只能一边享受着优越地位带来的荣华富贵,一边在心里暗暗痛骂自己的女人不守妇道,行如娼妓。 与这些男人相反的是,荣义郡主的夫君却是颇为看开,也不管荣义郡主如何乱来,他只是我行我素,在自家后院开辟了一块菜地,一边种菜,一边读书。 这日下午,荣义郡主府,一个小丫鬟急匆匆的跑向后院,找到一个有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的男人,气喘嘘嘘的道: “老爷,京兆府的人又来了,郡主请您去应付一下。” 正在锄地的小胡子男人闻言,扔掉手里的锄头,道: “郡主呢?” 小丫鬟小脸一红,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男人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走向前院,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好不同意打发了他们,返回这里来。 后院有着四五个仆人,侍奉着这位驸马爷,有力而无心。 男人站在菜地中央,沉声道: “都走。” 无聊的发困的仆人们如获大赦,象征性的弯了弯腰,旋即急不可耐的挤出了这里。 男人左右看了一下,反手关上院门,然后飞快的走向一间屋子。 推开门,小胡子男人突然暴怒起来,一脚踢倒了面前的椅子: “安庆绪,你到底还要在我这里待多久!” 屋里,躺在床上的安庆绪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哥,笑道: “弟弟没地方去了,大哥,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安庆宗冷下脸,咬牙道: “你惹了那么大的祸,现在全城都在找你,前前后后,已经有五六波人踏进我家的门槛了。” “大哥不是也都应付了过去?”安庆绪笑道,“杨国忠那老家伙一听我的身份暴露,立刻翻脸不认人,把我赶了出来。不过大哥放心好了,我已经让吴乡和周汴去寻找住处了,再不济,我们去城外血刀的庄子上住。” 安庆宗冷哼一声:“你别把血刀的身份泄露了就好!” 安庆绪耸了耸肩,他知道,安庆宗不会赶他走了。 在他要杀李心安失败的当晚,杨国忠就把他们主仆四人赶了出来。安庆绪无奈,只得来找这个与他明争暗斗多年的大哥。 所幸,安庆宗还知道大局,没撒手不管。 那个荣义郡主也算奇怪,他来到府上躲了半个月,居然没人发现驸马爷的院子里凭空多出一个男人。 这位三镇节度使的大公子,在长安的日子,过得可不怎么样啊。 安庆绪正暗自取笑的时候,窗外突然翻身进来一人。 安庆宗吓了一跳,不过在看清来人之后,就冷哼一声,坐在凳子上。 “周汴啊,怎么了?”安庆绪问道。 箭士周汴脸色凝重:“青儿……失踪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轩辕有朋 “青儿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这里,落凤堂。” 长寿坊,安庆绪和周汴远远的站在落凤堂大门前。 “落凤堂……范彪,我的确是让青儿来找他们联络。”安庆绪皱眉道,“你找过范彪了吗?” 周汴摇了摇头:“范彪闭关了,要晚上才能破关。” “这么说,青儿来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范彪?” “根据落凤堂门下弟子所说,青儿持着你给的令牌,在落凤堂等了一会儿。本来还好好的,可突然就变得很着急,然后就出了门,去了哪儿,就没人看到了。” 安庆绪思索道:“青儿虽然疯了点,可做事也知道大体,不会感情用事。究竟是什么,能让这丫头抛下我们离开呢?” 周汴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会不会是……她的出身?” “你是说,魔影阁?” 安庆绪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了。青儿的师公,魔影阁黑衣使司耿玉森,在杨国忠手下待了很长时间,不久前才因为西州军的事情,刺杀李心安之后,离奇叛逃。” “难道是耿玉森联系青儿了?可似乎不应该,青儿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耿玉森啊。” “魔影阁的人,千奇百怪,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难以理解的手段,也是正常。”周汴道。 “唉……”安庆绪长叹了一口气,“现在还没办法确定青儿因为什么离开,先不管她了。这丫头怎么说也是个二品初位,一般来说,遇不到什么危险。” “说起来,你们找到住处了没?” 周汴回答道:“客栈人多眼杂,要是联系我们的人,未免要暴露太多。唯一的办法,就是租一处独居别院,这样即能与别人减少交往避免暴露,二来,我们行事也方便的多。” “好主意。”安庆绪点头赞赏道,“租到了?” 周汴面露难色:“吴乡正在和他们谈,地方有很多可供挑选,但是……我们的银子快没多少了。” 安庆绪怔了怔,哑然失笑。 “这一路上,银子的确是花了不少哈。本来以为能一直住在杨国忠府上,没想到这老小子真是一点情面都不讲,直接把我们赶了出来,连一点银子都不给!” “看来,只能去找我那好大哥借了。” “说实话,荣义郡主府是我们躲藏的最佳地址。”周汴沉声道,“大公子平时倍受冷落,没人关心他的身旁是否有外人。而且,谁能想到,刺王杀驾的凶手,就躲藏在皇城脚下呢?” “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安庆绪淡淡的道,“可是我一看见安庆宗那张脸,我就恶心。” 周汴知道他们兄弟水火不容,再劝下去也没有什么好结果,无奈只得住嘴。 他们动身返回光禄坊,在没有找到新住处的时候,还是要寄在安庆宗屋檐下的。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另一条街上,也有人正向着光禄坊疾驰而去。 …… 荣义郡主府外。 躲藏在暗处的“天众”探子正和血衣堂弟子换班。 “诶,兄弟,情报送出去了没?” “天众”探子问道。 血衣堂弟子回答道:“已经送去殿下府上了,我们堂主虽然醒了,但来的估计还是你们的人。” “你们血衣堂立了那么多功劳,也该轮到我们天众建功了,不然,都要被那些新来的小瞧了。” “新来的?你是说种先生的下属?” “可不是?一个个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仗着种南浔得势,把我们天众和夜叉的兄弟们都不放在眼里,也就你们血衣堂还没受他们白眼。不过……嘿,也快了。” 那名血衣堂弟子不置可否,杀手的一大准则便是少说多做。他与那人,交接完毕,便立刻抽身离开了这里。 “天众”的几个探子盯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无聊,眼皮便忍不住的打起架来。 时值下午,太阳不算毒,懒洋洋的照在人的身上,睡意登时潮水般涌来。 “都清醒点,大人来了!” 那几名探子问声,脑子里的倦意立时散去,急忙起身迎接。 “副统领!” 邪里牙冷冷的点了点头,旋即看着荣义郡主府的大门,问道: “确定是有两张生面孔出了门?” “回副统领,属下确定。”一名“天众”探子说道,“当时是属下和血衣堂的人一起监视,经过我们的反复对比,那两个人在此之前,从来没出现在郡主府,他们是凭空在里面出来的。” “如果不是荣义郡主偷偷养的小面首,那么就可以确定,那二人与郡主驸马安庆宗有关。” 邪里牙唇边泛起得意的笑容:“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他们。” “图罗。” 邪里牙身后,跟随他一起前来的年轻天竺僧人微笑道: “在。” “立即通知巴尔戈和缇锡格,让他们带人来这里埋伏。对方有着一名不逊于慕容白的剑客,我们切不可大意。” “是。” 年轻僧人图罗微微弯腰,然后翻身上马,传信去了。 …… 离得郡主府越近,安庆绪的脚步就越沉重。 说实在的,他是真不愿意再看安庆宗那张自以为是的愚蠢面孔。 转过街角,安庆绪和周汴的肩膀却突然被人按住。 来人无声无息,连周汴都没有发现,一时间,冷汗不由得冒了出来。 这个节骨眼,正是全程搜捕刺杀李隆基凶手的时候,莫不是别人发现了? 来人用着极为低沉的嗓音说道:“别往前走了。” 安庆绪提到嗓子眼的心重新放了下去:“吴乡啊,你是不是要吓死我?” 吴乡把他们拉回来,说道:“有人监视。” 周汴眉头一挑:“什么时候?” “我回来的时候,就发现附近不正常,多了不少练家子。估计是你们离开郡主府的时候,被人给发现了。” “对方有多少人?”安庆绪倒是一点也不惊讶,他在进入长安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最差的准备。 吴乡回答道:“约莫五十。” “可发现领头者了?” “没有。” “可有李心安?” “……不知道。” 安庆绪有些落寞:“不知道啊……那就算了。” “真是的,杨国忠那里待不下去,连安庆宗这里也回不去,偌大一个长安,还真就没有我们几个的容身之地了呗?” 周汴淡淡的道:“若不是你一路上花钱大手大脚没个节制,我们也不至于如此窘迫。” “给你们花的钱还少了?一个个吃的,跟猪一样多。”安庆绪翻了个白眼。 “吴乡,找到地方住了没?” “银子。”吴乡伸出手。 “唉……那就是没有了。” 安庆绪无奈的长叹一声。 吴乡说道:“昭文馆华志平说,我们可以去昭文馆。” “昭文馆?倒是可以考虑。”安庆绪沉吟了一会儿,道: “还有别人说起此事吗?” “我们在长安江湖的暗子我都已经找了个遍,因为花蝶之例在前,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华志平之所以松口,还是因为馆主周鹤阳远赴麒麟书院,昭文馆大小事务,都是他们几个长老管辖。” “听起来不错,就这里了。” 安庆绪回头看了一眼荣义郡主府,冷笑道: “麻烦就留给安庆宗自己去处理,相信那个荣义郡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要是知道了外面有人监视,还指不定怎么祸祸他呢。” “吴乡,带路。” “等等!” 周汴担忧的道:“若是青儿回来,又该如何?” 安庆绪猛然想起自己出门是为了什么,不由得懊恼道: “对啊,青儿不在……这下子麻烦了。” 吴乡闻言,皱起眉头,道: “青儿怎么了?” “她失踪了。”周汴道,“在落凤堂急匆匆的出门,就再也不见踪影。” “啧……会不会是魔影阁的人来了?”吴乡的想法与周汴不谋而合。 安庆绪低头看了看,然后去墙角拾起了一个看上去还算尖锐的石子,在一旁的石墙上刻下了一个符号。 “好了。”安庆绪扔掉石子,拍了拍手说道: “沿途留下记号,青儿若是回来看到,她会知道我们去哪儿的。” 吴乡微微颔首:“也只有这样了。” “走。”安庆绪伸了伸懒腰,“跋涉一下午,腰都酸了。赶紧去昭文馆,看看华志平那个伪君子,能给我们什么好吃好喝的招待。” …… 深夜,幽香居,李心安正看着血衣堂弟子呈上来的报告。 “荣义郡主府有两个陌生人出入?” 李心安思索道:“会是他们吗?” 一旁的慕容白道:“邪里牙他们,似乎没有什么收获。” “安庆绪、吴乡、那个二品箭士以及出身魔影阁的小丫头,哪一个是平庸之辈?见势不妙,肯定早就离开了。” “只是这样看来,安庆宗也知道安庆绪的事情,也许一开始就知道,他会不会也参与了刺王杀驾?” “很有可能。” “算了。” 李心安道:“让人头疼的事自有邪里牙去做,咱们的目光,还是要放在与安庆绪勾结的江湖门派上。” 他把手边的一张纸递给慕容白:“新送上来的。” “落凤堂?” 慕容白脑海中浮现出对这个门派的记忆:“落凤堂,落凤刀,我记得萧兄曾经等门挑战过,险胜其掌门范彪。” “咱们今晚,就来个二进宫。让萧兄,再会会这个落凤刀!” …… 昭文馆外,缓缓走来四道身影。 “乖徒孙儿,你确定,你们主子就在这儿?” 黑袍之下,响起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 青儿恭声道:“是的师公,少主留下了记号,他就在这里。” 两人之后,有一个身披大红袍的男人抬起了头,看着高高悬起的匾额: “昭文馆。” “没听说过。” “阁主,有人来了。”另一个黑袍人淡淡的道,“还是快进去找到那人,办正事。” 四人翻过墙头,青儿带着他们,在昭文馆的阴影处游走着,渐渐逼近华志平的住处。 昭文馆的西侧院落内,安庆绪正练着剑,吴乡在一旁指点着,周汴制作着箭矢。 他们的身旁,是一个身穿昭文馆衣服,看上去一脸正气的老人。 突然,吴乡警惕的看向一侧的院墙,腰间“贯日”出鞘,冷冷说道: “谁?” “少主,是我。”青儿的脸庞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但吴乡的紧张却丝毫没有消退,依旧警惕的盯着那里。 院墙上,响起一个年轻人爽朗的笑声: “这位兄弟,好敏锐的觉察力。” 话音刚落,四道身影落入院内。 看着除青儿外,穿着怪异的三人,安庆绪不免沉下了心: “敢问三位,尊姓大名?” 红袍男子摘下了他的斗篷,露出一张和煦的脸: “不才,魔影阁,轩辕有朋。” 第二百五十二章 轩辕有朋(二) “这么说,是耿使司联系的青儿你咯?” 屋内,范阳来的四人和魔影阁三人各自落座,安庆绪盘问青儿道。 昭文馆华志平在门外望风,他还没资格参与这个级别的会谈。 出身魔影阁的侍女青儿点头道:“是的,我随少主您离开范阳前,师傅给了我一条灵阴鱼,被我寄养在体内。若是附近有魔影阁同伴,灵阴鱼便会提醒我,指引方向。青儿因为太过激动,便没有知会少主,还请少主责罚。” 安庆绪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能与你师公相见,也算了却你平生一大心愿。长辈在这里,我还罚什么。” 魔影阁黑衣使司耿玉森哈哈笑道:“安公子果然敞亮,我还真不知道,离开魔影阁的这些年,我那个徒弟居然混的这么好,在安大人的手下当了将军。嘿……咱们魔道教徒,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扬眉吐气,那小子管着范阳城那么多名门正派,一天天晚上睡的正道侠女不计其数,若是被世人知晓了,大唐武林,还有何颜面?” 安庆绪微微一笑:“家父用人,一向是唯才是举,不论正道还是魔教,只要你有能力,那么我们就会给你足够的权利。” “安禄山固然是一世之雄,可不知道,安公子你,能有你父亲几何?” 身披大红袍的男人邪魅的盯着安庆绪的眼睛,言语之间,丝毫没有顾忌。 安庆绪却也不恼,哈哈大笑,道: “轩辕阁主,既然要与我合作,应该是魔影阁拿出诚意来才是,怎么倒盘问起我来了?” “安公子果然见识过人,知道我魔影阁想与你们合作。” 轩辕有朋淡淡的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诚意,我们自然有,但不知道三镇的实力,能不能担得起来。”看书溂 “既然你们与青儿见过了,想必,我们也没有什么秘密可以隐瞒。”安庆绪眼神冷冽下来,“皇帝我们都敢杀,还有什么担不起来的?” “但你们失败了。” 魔影阁三人中,一直黑袍罩面的男人此刻发出了低沉的声音。 “只能说明你们无能。” 周汴冷冷说道:“不知阁下是哪一位使司?还请露面相见。” 轩辕有朋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摇晃,道: “他的身份目前还是保密,不能泄露。” “安公子,请恕他刚才无礼。不过,我魔影阁这位新的黑衣使司,却与我们的诚意息息相关。” 安庆绪“嗯”了一声:“愿闻其详。” 轩辕有朋道:“你们的目的,是造反,是要当皇帝,是要改朝换代。” “我们的目的,是要推翻大唐武林,是要剿灭慕容山庄、白马寺、武当山、龙虎山、蓬莱阁、麒麟书院等等等等。” “不难看出,我们的目的有着出奇的一致,那么,我们就可以互帮互助。” “比如?”安庆绪歪头问道。 “比如……我们帮你们杀人,你们帮我们踏平江湖。”轩辕有朋笑道。 “虽然魔影阁会是一个不错的合作对象,但我们要杀的人,你们可未必有胆子去杀。” “普天之下,除了皇城我们进不去,其余的地方,魔影阁无孔不入。” 轩辕有朋淡淡的道:“十八年之前,无孔不入这四个字,用来形容李林甫手下的血衣堂。十八年后的今天,则是魔影阁。” “哪怕你们要杀皇帝,只要他离开长安,我们就有办法。” 安庆绪来了兴趣:“轩辕阁主,可不要说大话。” “只要你们攻破长安,逼着皇帝老儿出逃,我们就能在一个月的时间内,把李隆基的脑袋悬挂在城墙门楼之下。” 安庆绪自忖道:“这个轩辕有朋说的话,先不管他能不能办到,除了李隆基,这朝中也有不少公卿需要去死,由我们的人出手,虽然可信,但也无疑会增加暴露的风险。但如果是拿着魔影阁这把刀去杀人,朝廷只会追查他们,三镇依旧安全。” “可就是不知道,这个轩辕有朋的条件是什么。” 拿定主意,安庆绪沉声问道:“姑且信你,可不知道,我们要如何帮魔影阁踏平江湖?” “要知道,慕容山庄、道家两山、白马寺、蓬莱阁等等都是传承数百年的大宗门,威望甚高。我们若是只针对大唐朝廷,他们或许还不回引动江湖力量干什么。可一旦我们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这就是与整座江湖、近百万人为敌,无论斩草是否除根,都是后患无穷。” 轩辕有朋微笑道:“那就是我们要做的事,不会让将来的太子殿下您头疼的。” 安庆绪皱起眉头:“说清楚。” 轩辕有朋说了句完全没头没尾的话:“安公子可知道,现在江湖上,没有魔影阁了。” “什么意思?” “你们若是现在去夔州,就会发现,原来魔影阁的旧址,此刻是人去楼空,在十年之前,我将司乘风打落悬崖后,便已荒废。” “魔影阁,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完成了蜕变。” 轩辕有朋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抹虔诚,那是狂热的虔诚。 他拍了拍身边黑袍罩面的那个黑衣使司,道: “现在的魔影阁,是他。” 安庆绪看了看吴乡,又看了看周汴,几人都是一头雾水。 倒是青儿,激动的颤抖了起来,眼角流下热泪。 “安公子若是还不明白,那么,我就换一个说法。” 轩辕有朋道:“耿玉森潜伏长安十年,而我魔影阁的其余弟子,也离开了夔州,散落长安四方,发展势力。” “这十年来,我们没有来往通信,没见过一次面,甚至连对方的相貌声音年纪名字都逐渐忘却。我们的身上,魔影阁弟子的身份渐渐消去,回归成为一个普通人。” “但,他们会把我们的教义传播出去。当风云变天的那一刻来临,一个魔影阁弟子身边,会出现千千万万个魔教徒。” “魔影阁早已经不是一个组织,一个势力,它是一种观念,一种信仰,一种向往。在魔影阁建立的这三百多年以来,历任阁主都在暴殄天物,把魔影阁当成自己追名逐利的工具。岂不是,那样我们与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有何区别?魔影阁真正的使命,是要传播魔道的教义,潜移默化的影响世人,让天下皆魔!” “就像这一杯茶水。”轩辕有朋的情绪突然和缓下来,似乎刚才从来没出现过那种狂热的情绪,脸上重新恢复了和煦的笑容。 他把面前那杯清澈的茶水推倒安庆绪脸前,然后划破自己的手指,一滴粘稠的献血滴落到茶水中。 眨眼之间,清澈的茶水便已被血液污染,变成一团血红。 安庆绪若有所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看来,这十年的时间里,你们渗透了不少的门派,慕容山庄、武当龙虎、白马寺里面也有你们的人?” “魔影阁是要统一江湖?” 轩辕有朋摇摇头,道:“你还是无法理解我们的伟大使命,为什么总是用世俗的眼光来看待我们呢?” “魔影阁的使命,不是统治,而是传播。名利对于我们而言,不过是粪土而已,生命于我们来说,也不过是白驹过隙。我可以死,耿玉森可以死,魔影阁可以不复存在,只要人们内心中的黑暗,被我们激发出来。” “我们要的,是江湖大乱!” 轩辕有朋朗声道:“现如今,他们弄了个什么武林盟主,所有的江湖人,都要听从慕容山庄的命令,这与百姓依顺皇帝有什么区别?那么江湖存在的意义何在?” “江湖的发展已经背离了它的初衷,魔影阁要做的,是要打破从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数千年束缚着江湖人的枷锁。” 安庆绪哑然失笑。 “我明白了。” “轩辕有朋,你的胃口还真不小。我们造反也就罢了,未来依旧会给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你想要的,竟是要让江湖不分正邪,世世代代,内战不止,厮杀不休。” “说句实话,无论是哪一家当皇帝,都不会允许,有你这种思想的人存在。” 轩辕有朋笑道:“但那是以后了。” “现在,皇帝还是李隆基,皇位还是李家的人来坐。” “不知道安公子,在三镇造反成功之前的那些年,可否与我们合作?” “在你们起兵之后,只需要给我们一支兵马,不需要太多,三万人足矣,老弱病残也没有关系。只要打着朝廷的旗号,我们就可以靠他们,打破江湖几千年来的道德束缚。” 安庆绪伸出手,眼神闪烁: “说真的,轩辕有朋,你要不是魔影阁的人,而是在我手下,该多好。” “我若不在魔影阁,那便没有轩辕有朋了。” 他的手与安庆绪紧紧握在一起,后者朗声笑道: “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安庆绪倚在椅背上,道:“魔影阁这些年,都发展了些什么人?” “这位不愿露面的黑衣使司,可是江湖上某位鼎鼎大名的正道前辈?” 那人不作言语。 轩辕有朋道:“他的身份,现在是绝密。这次来长安,也只是为了了却一桩旧事。” “安公子若是有兴趣,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发展的两个人的身份。” “当然,我最喜欢听这个了。” 轩辕有朋低声说道:“岭南道贺风山,掌门夫人何珍珠。武当山平阳观,观主宋朗。” “岭南土皇帝,道教祖庭……啧啧啧……好大的手笔。” 安庆绪心中的主意再次坚定:“合作愉快!” …… 三日后。 长寿坊,落凤堂前。 落凤堂的弟子们,皆是一脸惊慌,围在大门前。 只是因为,来了一个身背鬼头大刀的男人。 “告诉范彪,萧玄感再次登门请教。” 围观的重重叠叠的人群后面,李心安、慕容白和叶青岚这三个损友正伸长了脖子张头看着。 “范彪前些天闭关修炼,其实早就出关了但一直闭门不见客,我们也没办法抓到他的把柄。这一次,萧兄第二次砸场子,我就不信他不出来。” 慕容白警惕的看着四周:“张权已经把落凤堂附近的街道都封锁了,只要范彪一派人出去报信,我们会立刻跟踪上。” 李心安点点头:“记住,不要中了范彪的调虎离山之计,他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嗯,我有分寸。” 前面的人群突然嘈杂起来,李心安定睛看去,落凤堂里,走出一人。 那人人高马大,虎背熊腰,两只眼睛赫然有神。 正是落凤堂掌门范彪! 范彪与萧玄感对视一眼,无需多言,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强烈的战意。 “请!” “请!” 萧玄感踏步上前,在他走过门槛的那一刻,落凤堂的大门,也是轰然合上。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两个人的死 半个时辰后,落凤堂的大门才再度被人打开。 衣衫破碎,露出半个身子的萧玄感拖着刀,面无表情的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十几个满脸怒意的落凤堂弟子。 很明显,范彪又输了。 围观的百姓“嘁”了一声,看完热闹,旋即各自散开。这件事注定不会成为什么大事,甚至连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算不上。兴许只有某个父亲给他的儿子将故事的时候,才能记起今日发生的事。 落凤堂临街的茶楼,叶青岚搀扶着萧玄感来到茶楼三楼,李心安和慕容白已经清空了这里的客人,把这里变成了血衣堂监视落凤堂的地方。 “萧兄,觉得怎么样?”李心安关切的问道。 萧玄感放下大刀,说道: “的确不一样,我能感觉的到,范彪在隐藏实力。这一次,他依旧是故意输给了我。” “你觉得他真实的实力,在什么境界?”慕容白问道。 萧玄感犹豫了一会儿:“应该……二品中位巅峰,半步高位。” “如果是死斗的话,我没有把握可以杀他。” 李心安抱臂皱眉,叹道:“如果以群芳门花蝶和这个范彪为标准,那么安庆绪在长安江湖里安插的人,最起码都是半步二品高位的实力。人数不会少,十个还是有的。” “嘶……十个啊,我们这里,可没足够的人手。” 慕容白摇了摇头,道:“我和萧兄可以各自对付一个,你的手段尽出,仗着杀手的优势,应该也差不多。柳家兄妹合力的话,甚至可以二对二优胜。至于其他的,慕容山庄十五人也可以在保证没有死伤的情况下困住一人。再然后,就是邪里牙他们的天众了。” 李心安缓缓点头:“他们若是各自为政,那再好不过。怕就怕,安庆绪和他们联合起来,我们抓不住,也不好打。” 楼梯处突然响起脚步声,片刻之后,张权的脑袋就出现在了楼梯口。 “堂主,落凤堂的后门开了,一个弟子鬼鬼祟祟的溜了出去,我们正派人跟踪。” “好,注意,落凤堂那里依旧要进行严密的监视,所有外出人员都不能放过。他们所接触的一切人,也都要进行排查。” “是。” 张权领命而去,萧玄感也在叶青岚的陪同下回去了幽香居,换了柳家兄妹来。 一踏进茶楼,大大咧咧的柳无晏就不悦的喊道: “我说堂主大人,咱们何必弄的这么麻烦。既然你怀疑范彪和安庆绪有关,直接上门抓人不就行了?反正你有李俶的手令,谁敢不从?” 李心安苦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了?说抓人就抓人,圣人也不能这么干啊。” “没有证据,咱们的一切行动,都要在暗中进行,否则就是打草惊蛇。” 柳无晏撇撇嘴,抱刀靠着窗沿坐下,扭头俯视着远处的落凤堂。 过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 “落凤堂又出来人了。” 昏昏欲睡的李心安柳无焉等人猛然惊醒,慕容白连忙问道:“是什么人?” “一个女人,身边还有不少的丫鬟,估计是范彪的妻子。阿兄,你看看是不是她?” 柳家作为长安刀道魁首家族,落凤堂当初也是柳家的附庸,每年都要去柳家进贡。所以,柳家兄妹也是认识范彪和他妻子的。 柳无焉凑到窗前,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迟疑的道: “应该是焦夫人……” 李心安来了兴趣,玩味的道:“自家门派刚刚被挑战,自己的丈夫也被打成重伤。这个节骨眼儿,焦夫人打扮的花枝招展,是要去干什么?” “她坐上轿子了。”柳无晏再次提醒道。 柳无焉沉吟道:“我记得,焦夫人是信佛的,每个月都要去寺庙里面还愿。” “寺庙?” 李心安和慕容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问道: “是哪一座寺庙?” “安邑坊的……大功寺。” “呵……这倒是有趣。明明长寿坊南边的延福坊就有一座大功寺,规模比安邑坊还要大,焦夫人为什么要特意跨越大半个长安城,舍近求远呢?” 李心安追问到:“这个焦夫人,是什么来历?” “这个……好像是出身东市燕羽门。”柳无焉也敲不准。 “就是燕羽门。”柳无晏斩钉截铁的道,“我小时候去东市玩,在燕羽门外,见过焦夫人一次。” “她的哥哥,就是当今的燕羽门门主焦宕。” “东市……安邑坊……大功寺……落凤堂……范彪……焦夫人……焦宕……” “查!”李心安冷冽的道,“燕羽门和大功寺,很有可能也是安庆绪的手下!” “跟着焦夫人的轿子,弄清楚他们之间的联系!” 慕容白提剑往外走去:“我带人去办。” …… 夕阳西下的时候,慕容白堪堪返回。 “白木头,你回来啦,查的怎么样?” 慕容白疲惫的坐下,李心安给他沏了一碗茶水,慕容白一饮而尽。 “查出来了。” 慕容白道:“焦夫人在大功寺拜佛的时候,被一个大功寺的僧人带到了后堂。我从屋檐上翻过去,撬开窗子,翻进屋内,躲在屏风后面,听到了焦夫人和大功寺主持玄同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了?”李心安一脸好奇。 “他们说……” 慕容白脸上一片赭红,咳了两声,道:“根据他们的对话,我得知了焦夫人与玄同当年是一对情人,因为燕羽门焦老爷子的命令,焦夫人不得不与玄同分离,嫁给落凤堂范彪。只是这些年,他们一直都暗叙旧情。” “怪不得焦夫人去寺里还愿,非要跑那么远,感情是这个。”柳无晏长大了嘴。 李心安低声窃笑之际,突然想起正事,一把拍在慕容白的肩膀上: “白木头,我让你去查他们的勾结,不是让你去听墙角听东家长西家短的!你学坏了啊。” 慕容白抽了抽嘴角:“我还没说完!” “从他们的谈话中泄露了燕羽门、大功寺和落凤堂的真实身份,的确就是安庆绪的人。不过,仅仅只有范彪、焦宕、焦宕的弟弟焦横还有玄同效忠安庆绪,其他的弟子是不知情的。” “焦夫人应该是给范彪送信的时候无意间得知了这个内幕,她现在和玄同密谋,要暗中除掉范彪。下手的时机,本来是定在安庆绪刺王杀驾的那一晚,但安庆绪却临时取消了这个计划。” 李心安道:“他们就只说了这些?可还有别的?” 慕容白点点头:“玄同、焦宕和和范彪,前些天都见过一个人。” “谁?” “吴乡。” “他?” “吴乡询问他们,可否提供住处。安庆绪应该是因为在我们面前泄露了身份,被杨国忠赶了出来。寄住在安庆宗那里,估计只是权宜之计。” 李心安愁眉紧锁:“殿下已经派人去了荣义郡主府,借着慰问的由头暗中排查。安庆宗身边,早就没有了安庆绪的踪迹。” “他现在会在哪儿?” 慕容白道:“玄同和尚与焦夫人幽会的时候,我听到他提起过一个人名,语气颇为不屑。想来,应该也是安庆绪的人,与玄同关系不好。” “什么名字?我也许会认识。”李心安激动的道。 “华志平。” 李心安眨了眨眼,直起身子,左右看着柳家兄妹。 “二位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没有。” “不认识。” “你们三个都不知道?”慕容白神色惊讶,“既然是安庆绪的人,想来在长安城也有些名气才对,你们既然知道范彪焦宕,华志平不该不认识啊。” 李心安无奈苦笑:“还真不认识,会不会是某个隐姓的高手?” “也有可能。” 柳无晏双臂枕在脑后,懒散的道:“要不回去找找血衣堂的记录,这个华志平,总归是有点身份的,也许那张纸片上就有这个名字呢?” “也罢!我回去翻翻那些陈年旧案。”李心安无奈道。 …… 次日,天色未亮,李心安便兴奋的挨个敲响了慕容白几人的房门。 “我找到华志平了!” 犹自还没有睡醒的几人看着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的李心安,一时间说不清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你一晚上没睡?” “眯了一会儿,这个华志平可真难找。” 李心安道:“他是昭文馆的一个长老,当初在丁府门前,昭文馆馆主周鹤阳带头起哄,我就记下了这个门派。后来没事的时候,就随手调来了他们的一些资料,这个华志平,在昭文馆的地位还不低。” “目前,周鹤阳南下江南,去了麒麟书院,参加文会。昭文馆的日常事务,都由华志平等几位长老负责。” 慕容白道:“也就是说,安庆绪四人,目前就在昭文馆?” “不能确定,但华志平很有可能知道安庆绪的下落。”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昭文馆!”萧玄感道。 李心安摇头否决:“稍安勿躁,我们不能打草惊蛇。” “我已经让邱海易容混进昭文馆了,等他们摸清楚里面的情况,我们在行动也不迟。” “如此最好。” 院门突然被推开,张权急匆匆的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慌张的神色。 “堂主,出大事了!” 李心安问道:“怎么了?可是落凤堂有异动?” 张权摇头道:“不是落凤堂……是有人死了。” “谁的死能让你慌张成这样?”李心安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奇怪。 张权咬牙说道:“丁家老爷子,丁振法!” “你说什么?” 慕容白、柳无焉、柳无晏皆是一脸震惊。 李心安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怎么可能……” 叶青岚先是震惊,随后再是惋惜:“可惜了,我与老爷子见过一面,聊的还不错。” “丁老前辈是如何去世的?”慕容白忍住心中的激荡,问道。 张权摇头:“我不清楚,丁府放出话来,是因病去世。但有小道消息,丁老前辈是与一个神秘男人会面之后死亡的。”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昨夜丑时。” 李心安几人正在感叹之际,院门却再一次的被推开。 来人是一个女子,身段婀娜,但形如枯槁,脸上带着悲痛欲绝的表情。 叶青岚愣了愣,张口而出:“顾妈妈?” 女人抬起头,眼泪夺眶而出。 李心安心里闪过一丝不妙,急忙上前搀扶起顾惜怜,问道: “顾妈妈,您这是怎么了?” 顾惜怜先是呜咽,随后号啕大哭: “司敬廷……司敬廷……” “您慢慢说,司前辈怎么了?” “司敬廷……他死啦!” 第二百五十四章 李心安的复仇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让李心安宛若天塌了一般,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蜡黄无比。 他僵硬的开口问道:“顾妈妈……您说什么?可否……再说一遍?” 顾惜怜涕泗横流,哽咽道:“司敬廷死了。” 李心安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双目痛苦的闭上。下一刻,他“哇”喷出一大口鲜血,面如金纸,无力的向后倒去。 “李兄!”慕容白慌忙扶住他,见李心安闭过气去,便按压着他的人中。 在血衣堂众人急切的呼喊声中,李心安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长大了嘴,眼角深处热泪,无声而悲痛的哭泣。 叶青岚低着头,没有去看李心安。他把顾惜怜扶了起来,轻声问道: “他是怎么死的?” 顾惜怜悲愤欲绝,摇头道:“我不知道,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窗子开着,司敬廷坐在我房间里,胸口……胸口……空无一物。” 李心安双眼无神的盯着天空,道: “我知道是谁。” “谁?”叶青岚低沉的声音中蕴含着无穷的怒意。 “轩辕有朋。” “司前辈一直在调查他,司前辈的死,只会是轩辕有朋干的。” 慕容白缓缓点头,看向顾惜怜:“顾妈妈,司前辈的尸体下面,可有一滩脓水?” 顾惜怜紧紧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慕容白叹了口气:“真解天魔功,凶手若不是司乘风,那就只能是轩辕有朋。“ 李心安突然厉声大笑起来: “好!好!好!” “轩辕有朋,老子这些天还没打你的主意,你却害我师长,我血衣堂,定要与你不死不休!” 顾惜怜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李堂主,我求你,一定要把杀害司敬廷的凶手抓出来。” “顾妈妈放心,李心安,一定!” …… 拖着沉重的身躯,李心安和叶青岚随顾惜怜去了藏香阁,收拾司敬廷的尸身。 他们与慕容白萧玄感兵分两路,慕容白二人去了丁府吊丧。 丁家作为长安江湖三大家之一,丁振法是硕果仅存的老一辈强者。而现在,他的离世,则是彻底宣告了三大家辉煌的终结。 黄家在黄承安死后就一直不温不火,甚至可以说已经没落。柳家也在不久之前被满门抄斩,仅余柳家兄妹在外。现在丁振法又去世,一时间,长安江湖人心惶惶。 丁振法对慕容白可以说是有救命之恩,对于慕容山庄来说,也是恩人。这一次,慕容白无论是作为个人还是代表慕容山庄,都要披麻戴孝,去丁振法灵前服孝守丧七日。 其实按照慕容白的身份,就算丁振法对他有大恩,他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之所以这样,目的之一,便是要弄清楚丁振法离奇死亡的真正原因。 空穴不来风,传言的那个所谓的神秘人,究竟是谁? 一天的时间里,丁振法、司敬廷,两个对李心安都有大恩惠的前辈一起离世,一时间,他真的有些接受不了。 来到藏香阁,顾惜怜屏退了手下的姑娘们。因为司敬廷的死,今日,藏香阁并没有开门。以往热闹非凡的销金窟,此刻却显得阴气煞重,凄清非常。 “他的尸体,我没有动,也没有让任何人来过。” 顾惜怜的房门外,三人止步不前。 似乎没有人,敢去,或者想去,率先推开那扇薄弱的房门。 漫长的沉默过后,李心安把手放在了门上,低着头,推门而入。 一股血腥的气味扑鼻而来。 顾惜怜扭过头去,不敢去看那可怖的场景。 李心安怔怔的看着前方——司敬廷坐在梨花椅子上,背对着他们,脑袋向一侧稍微歪出了一点儿,看上去那么惬意。 如果不是知道他已经是一个死人,或许,李心安会以为这是司敬廷在睡午觉。 他踩踏过那滩脓水,走到司敬廷面前。 司敬廷的胸膛破开,或者说是被什么东西融化了,腹腔里面空空如也,内脏血管甚至是白骨,都不翼而飞。 他的脸上但却看不出什么痛苦,嘴角边,居然能还噙着和煦的笑意,这让李心安想起来,以前的司敬廷,或者说是苏休,是一个很爱笑的男人。 司敬廷的眼睛,因为死亡,已经看不出神采,目光直勾勾盯着顾惜怜的床。不难想象,在这个男人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最挂念的,是这个女人。 他临死之前,脑海里想着的,究竟是过往的荣誉、实力、野心、仇恨,还是和顾惜怜在一起的那短短几年呢? 叶青岚走到李心安背后,轻声说道:“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李心安点了点头:“你看司前辈的左手衣袖。” 叶青岚顺着他的指引看过去,之间在司敬廷干枯的左手边,沾染了一大片黑色的墨渍。 “这是……墨?” 李心安点点头:“是墨。” “很好的墨。” 叶青岚伸出手指,捻了捻那片墨渍,送到鼻尖轻轻一嗅,旋即脸色大变。 “这是叶家送上来的徽州墨!” “上好的徽州墨,是进献给圣人的贡品。稍次一等的,则是供给国子监,以做殿试之用。再次一等的,才作为商品流通,但价格依旧昂贵,很少有人使用。” “从这一片墨渍来看,司前辈打翻的,起码是一块手掌之大的徽州墨,价格最少值三百两。” 李心安轻声说道:“在长安,有这种财力大规模购买徽州墨的地方,除了官府,民间,只有一处。” “那便是……昭文馆!” 叶青岚眼神冰冷:“又是昭文馆。” “看来,魔影阁和三镇,结盟了啊。” “一个朝廷反贼,一个邪魔外道,还真是绝配!” 顾惜怜幽幽的走过来,看着司敬廷毫无血肉的皮囊,叹道: “这个男人,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让人摸不着头脑。你说他死,死外面多好,为什么要回来,让我恶心一场。” 李心安讶异的看着她,分明顾惜怜之前还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怎么现在却又说出这种话? 叶青岚瞥了他李心安一眼,道:“ “或许,司前辈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顾妈妈你。” “是吗?”顾惜怜巧笑嫣然,“一个男人临死之前,回到家中,看着心爱的女人安静入睡,或许女人还会说几句谁也听不清的梦话,迷迷糊糊的傻笑。男人脑海中幻想着他们两个人未来的生活,在无尽的痛苦和温暖之中挣扎着死去……” “呵,说的跟戏里的戏文一样,谁信啊。” 李心安默然不语,她渐渐明白顾惜怜的意思了。 这个女人,是要疯了啊! “顾妈妈,挑选个好墓地,给司前辈葬了。”叶青岚低声道。 “我知道,长安城北面的那座福室山就不错,那里有一块墓地,地方很大,本来是给老娘自己准备的,便宜他了。” “既如此,我们下午就备好人手,将司前辈葬在福室山。” 顾惜怜点了点头:“有劳两位帮忙了,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那个轩辕有朋就藏在昭文馆是?” 李心安道:“是的。顾妈妈,昭文馆还有另一桩事情与我们有关,这次正好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那可不行。” 顾惜怜摇头说道:“昭文馆的人我也认识几个,他们直属于国子监管辖,虽然国子监只是一群穷酸腐儒,但现在,没多久就是科考,你们想动昭文馆?难如登天。” “要知道,这满朝文武,堂堂数百人,那些四品以下的官员,起码有三十个,都是在昭文馆出来的。” “若是放在平时,你有着皇太孙殿下的保护,想查昭文馆也就罢了。但是现在,即便是皇太孙亲自督办,他也没办法干预昭文馆。” “科举是朝廷的大事,谁也碰不得。” 李心安道:“我并不想通过殿下的力量去查昭文馆。顾妈妈不要忘了,昭文馆虽然是为朝廷培养学子的书院,可也是一个江湖门派。” “江湖事,江湖了。” “李堂主还是太年轻了,你与他们讲江湖道义,他们会乖乖与你讲吗?” “一个干预昭文馆科考的罪名,就值得万千学子百姓唾骂,就值得砍下你的脑袋了。” 李心安闻言,不由得沉下了脸。 顾惜怜说的在理,眼看着科考在即,没人说得准今年会是哪一位学子甲子登科,点为状元。 也许,就在那昭文馆呢? “李兄,想的再多也无济于事,反而会自困手脚。” 叶青岚说道:“干脆直接一把火烧了昭文馆,把轩辕有朋和安庆绪逼出来。反正进士状元年年有,也不差他们一个昭文馆。” “不行!”李心安毅然决然的否决道,“我们不能牵连无辜的人,那些学子寒窗苦读十余年,岂能被我们一把火葬送了他们的希望?” “而且,那样做是为国家埋没人才,实在不可取。” “那你说,该怎么办?”叶青岚的声音里带着怒气。 顾惜怜悠悠说道:“有办法。” 李心安叶青岚惊讶的看着她:“愿闻其详。” “科考是礼部负责,昭文馆的倚仗,是负责主客郎司的礼部员外郎郑远江。” “换句话说,只要搞定了郑远江,那便是断绝了昭文馆向上的门路。到时候,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无门,随你们宰割。” 李心安皱起眉头:“郑大人我有所耳闻,素来行事刚直不阿,虽然是偏向太子党,可也没少忤逆太子殿下和李俶殿下。” “想搞定他,很难。” “你们男人做不到的,可不代表我们女人不行。” 顾惜怜轻声说道:“郑远江是我藏香阁的常客,每隔几天便要来此饮酒作乐。他……对我有意思。” “管他是什么好官贪官,老娘一直都不爱搭理他,郑远江倒也是锲而不舍,几年来风雨无阻。” “仔细想想,呵,我一把年纪了,都是个黄脸婆,还有人要,也是个好事。郑远江人也不错,也不能亏待了我。” “万万不可啊!”叶青岚惊呼道,“顾妈妈,您怎么能用身体去——”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侠女吗?仙子吗?我一直都是个妓女啊。”顾惜怜笑道,“用自己的身体达成目的,本来就是我的生存之道。” 李心安眼帘低垂:“司前辈在天有灵,不会希望您这样做的。” “他?” 顾惜怜斜眼瞥了一眼司敬廷的尸体,冷笑道: “他有什么资格管老娘?活着他亏欠我,死了还想束缚老娘,我呸!” “人死了,就这么都没了,还在天之灵?狗屁!你有本事,让他那在天之灵下来和我说说话啊?你行吗?” 顾惜怜言语激烈,但却有两股热泪在她的脸颊上流淌而下。 末了,顾惜怜低声道:“我也不想这样啊,除非,你们有更好的办法。” 李心安紧紧攥着拳头,沉声道: “有的。” “没必要进去,我让他们主动出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丁府的异常 司敬廷的葬礼很平淡,李心安和叶青岚抬棺,顾惜怜做未亡人。将司敬廷的尸体收敛好,抬到福室山,在顾惜怜选好的那片福地里埋葬了他。 没有过多的时间留给他们去悲伤,回到长安,李心安便离开紧锣密鼓的谋划起来。 慕容白和萧玄感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在丁府回来,这两个血衣堂的最强战力缺少不得。李心安决定,等到慕容白查出丁振法离奇死亡的真相之后,他们再动手。 他相信,安庆绪和轩辕有朋不会离开长安! 一晃,便是七天之后,丁振法的葬礼。 丁家的门房丁洛,那位一品小宗师,当初也在金州城外截杀过神花会,与李心安等人也算是有一份善缘。 他给血衣堂几人送来了请帖,邀请他们参加丁振法的出殡。 “这是慕容公子请我给你们的。”丁洛说道。 李心安看着丁洛,歉然道:“丁老前辈离世,晚辈受过他的恩惠,可却因要务在身无法去往丁府吊唁,实在是有愧于心。前辈若不嫌弃,李心安愿意为丁老前辈抬棺开路。” 丁洛微微一笑:“想给老爷子抬棺材的人多了去了,你还排不上号。” “至于恩惠什么的,老爷子也不在乎,我们就更不在乎了。慕容公子只是让你们去街上送送棺,当然,你们若是有事脱身不得,那也没关系。” “我们一定到!”李心安点头道,“不知是什么时候?” 丁洛转身往外走去,摇手说道: “明日巳时。” …… 深夜的时候,消失了七天的萧玄感终于从丁府回到了幽香居。 “萧兄,情况如何?”已经就寝的李心安得知萧玄感返回的消息,衣服都没穿好便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不是很乐观。” 萧玄感面色凝重:“丁府里面,有很多杀气。” 李心安眉头紧皱:“可是外来的人?” “不知道。”萧玄感摇摇头,道:“他们穿着丁府仆人的衣服,外面披麻戴孝,看上去像是丁府的人,辨认不出他们真实的身份。” “慕容白一开始还没有发觉,我从小在尸体堆里面长大,对杀气的感知要比你们敏锐的多。我和他说起这件事,他很谨慎的找来了丁洛,可后者显然对此并不在意。” “而且,丁府的下人们,对于前去吊唁的人都监视的很严,抱有很强烈的敌意。” 李心安点点头:“这是自然的,丁老前辈离奇死亡,根据种种迹象,不难确定他就是被杀害的,丁府上下很显然都知道这个真相,只是碍于丁老前辈的名声和丁府的面子,隐而不发。” “杀人凶手很有可能就在吊唁的人里面,丁府严密监视,情有可原。” “除此之外呢?” 萧玄感道:“我们还觉察到,丁府的两位小宗师,丁邈和丁洛,感情似乎并不是很好。丁振法的丧事,既不是丁邈操办,也不是丁洛操办,而是丁振法族弟丁振岳和管家丁宝负责。似乎,就是怕丁邈和丁洛起冲突。” “丁邈和丁洛不和?这倒是个有意思的消息。”李心安挑了挑眉,“是早有仇恨,还是因为丁老前辈去世,二人争夺家主之位才产生的恩怨?” “他们肯定是早有仇恨。”萧玄感回答的很坚决,“丁府里面,也分为了两派。一拨人偏向于丁邈,一帮人偏向丁洛,这绝对不是丁邈和丁洛一朝一夕就能拉起来的规模。” “各自支持他们两人的都是谁?” 萧玄感想了想:“支持丁邈的,都是丁家本家的嫡系子弟,但不包括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前辈。支持丁洛的,都是丁家的客卿以及一些丁家的姻亲。” 叶青岚在一旁说道:“上次和丁老前辈打过交道之后,我还调查过丁家。丁洛前辈,似乎不是丁家的本家人?” 柳无焉点头说道:“丁洛的确不是丁振法的嫡系,他是丁振法前辈二子丁演的养子。” “养子?” “不错。丁老前辈共有六子二女,丁演是丁振法最喜爱也是最器重的儿子。在丁演年少的时候,大概是三十多年前,他与一个姑娘私定了终身。江湖儿女,自然没有世家门阀的那种门当户对的观念,丁老前辈一开始也就没反对。但那个女子是高丽人,丁演隐瞒了这个情况。” “于是,在丁老前辈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丁演迎娶了那个高丽女子进了家门。拜堂的时候,恰有一股风吹来,将新娘子的盖头吹落,这一计瞒天过海才终于露馅。” “丁老前辈勃然大怒,将那高丽女子赶出了家门。因为拜堂并没有结束,所以,这场婚礼也就成为了一场泡影。从那以后,丁演一病不起,高丽女子不知所踪。” “据说,那个高丽女子被赶出丁府的时候腹内已有三月的胎儿。” “丁演大病痊愈,就离开了丁府,在外漂泊了数年。回来的时候,身边已经跟了一个小孩子,那便是丁洛。” 李心安连连感叹:“想不到,丁府居然还有这么一桩秘闻,江湖上全然没有半点风声。” 柳无焉笑道:“长安三大家同气连枝,这件事,也只有我们长安三大家的一部分人知晓。我还是小时候听我父亲和几个叔叔伯伯喝醉了酒,才知道的。” 叶青岚捅了捅柳无晏:“柳姑娘,你知道什么秘闻不?” 柳无晏白了他一眼:“少阴阳怪气我,老娘才懒得知道这些破事。” “不过……关于丁家,我还真知道那么一点儿。” 李心安叶青岚两眼放光:“速速讲来。” 柳无晏清了清嗓子: “话说,在十五年前,丁振法长子丁海因故身亡,留下了长子丁邈。这丁邈是一个练武奇才,丁振法于是把丁邈作为了未来的丁家家主培养。” “但丁邈此人……怎么说呢,我见过他不少次,简单的形容,就是外强中干,心高气傲,难堪大用。你让他练武可以,但是家主是个聪明活儿,丁邈显然不够格。” “随着丁邈在丁府的权利越来越大,他的短处也逐渐的显露了出来,丁振法和他的争吵不断增加。这个时候,丁洛却是逐渐的暴露在世人眼中,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修为实力,都要稳稳压住丁邈一头。” “人们的奚落、爷爷的失望和地位的落差,让丁邈终于忍不住向丁洛发难。两人交手的结果不为而知,但后来,丁洛一直看守着丁家的大门。而丁邈,也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丁振法的接班人,也就从此没了着落,一直到现在。“ 叶青岚道:“这样看来,丁邈和丁洛不和,多半就是为了争夺丁家家主的位子了。但丁洛毕竟是养子,他的身上留着的可不是丁家的血,无论丁邈如何差,丁洛如何优秀,都不会轮到丁洛继任的。他们不会不知道这件事,丁邈丁洛根本犯不上争斗才是。” “除非,他们的恩怨,另有隐情。” 众人各自陷入沉思。 李心安拍手定板道:“多说无益,一切只待明天,丁老前辈出殡。我们的疑点,到那时候,会被揭露许多。” 他看向萧玄感:“萧兄,明天,我需要你带人去做一件事。” …… 次日,巳时,朱雀大街的两侧,围满了江湖人。 丁振法的葬礼相较于司敬廷,可就隆重的多了。不仅仅是长安江湖的人尽数来送行,连大唐境内其他的世家和宗门,包括天山宗、孟家庄和蓬莱阁,也都有人不远千里来吊唁。 丁家两位小宗师亲自扶灵,一是丁家门房丁洛。二者,则是丁振法的长孙,丁邈。 而最引人注目的,还不是上述的这些。 丁振法的棺枢,由十六人肩扛,无一不是长安响当当的人物。 一根硕大的铁木悬于丁振法棺枢的棺顶之上,一前一后,有两个人抬。 前面的,是当今武林少盟主,慕容山庄少庄主,慕容白。 后面那人,则是当朝左羽林军大将军,高仙芝。 当慕容白露面的时候,人们虽然惊讶,但却在预料之中。可高仙芝那宽阔的身躯一出现,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朝廷大将现身江湖宗师的葬礼,还亲自抬棺,这其中的意味,不由得让人仔细推敲。 当年,高仙芝扬名长安城,便是依靠着打败了丁振法。但那场战斗无人知晓,所以自然滋生了不少的小道消息。 看来,有关于丁振法的高仙芝的传闻,要继续在江湖上流传开来,并且变得五花八门了。 慕容白和高仙芝的露面,带给人疑惑的同时,也自然带来了一些信息。 那便是,丁振法虽死,丁家却不会倒。有着慕容山庄和高仙芝在,丁家还是那个丁家。 隐匿在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之中,李心安眼睛眨也不咋的盯着丁振法的棺材。 叶青岚从后面挤过来,低声道: “沿途周围一直到城门,我们的人都已经就位了。” 李心安点点头,叹息道:“既然如此,就好好目送丁老前辈。” 叶青岚环视四周,皱眉道:“李兄,你确定安庆绪或者那个轩辕有朋会出现?” “这么一个热闹的情景,我相信他们会按耐不住寂寞的。” 李心安道:“我只是猜想杀人凶手与他们有关,可惜看不到丁老前辈的尸身,不然还有更大的把握。” 说话间,出殡的队伍已经走出去了老远,人群也开始跟着涌动起来。一时间,你推我搡,场面混乱拥挤不堪。 不远处有人大声谩骂起来,紧接着,便是一阵强烈的打斗。在某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呵斥之下,闹剧才堪堪结束。 但这只是十里长街的短短一部分,在更多的地方,还有更多的新仇旧恨不断发酵滋生。 终于,最后一个披麻戴孝的背影,消失在了城门口。 一直以来积攒的怒气让这群大汉彻底爆发,有不少人当即就在大街上展开了生死决斗。 现在却没有人去阻拦,丁家的人都已经不在这里,做好事没人看,就没必要去惹这一身腥。 在队伍的前方,有人高声骂道:“要砍人就砍人,能不能看准了,差点砍到别人!” 一道黑色身影在队伍里疾驰而出,借着,一个手持大刀的男人追赶了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钻进了旁边的的坊市。 第二百五十六章 周汴 在丁家出殡队伍出城的时候,城门处,安庆绪和轩辕有朋正肩并肩看着好戏。 “长安的江湖人,确实不少,大部分实力也都在四品以上。”轩辕有朋说道,“放眼整个江湖,长安武运起码要占五分之一。” “是吗?”安庆绪来了兴趣,“其余的五分之四呢?“ “江南东道、中原、剑南道以及关内河北山东各占其一,剩余最后那五分之一,则是天下共享。” 安庆绪缓缓点头:“日后有机会,这些地方我一定回去拜会。” 轩辕有朋哪里还不知道他的意思,淡淡的道:“想要削减武运?你可做不到,天下也没有谁可以做到。” “除非封了天下所有的龙脉,让皇帝这两个字,再也没办法出现。” 安庆绪歪头道:“没有皇帝,那总得有统治这些百姓的?” “那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 轩辕有朋直视着前方:“丁振法的棺材来了。” 安庆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之间一口硕大的黑色棺材,正稳稳的驶出延兴门。 “看到了吗?那就是慕容白。”安庆绪指了指抬棺的慕容白,说道。 “就是他吗?” 轩辕有朋眯起双眼,微微露出一丝危险的弧光。 “果然厉害!” “你们这是第一次见面?” “是。当年在扬子江畔,慕容白留守慕容山庄,未能与我交手,实在是平生一大憾事。” “那不恰恰说明慕容白远远不及轩辕兄你吗?”安庆绪恭维道,“同一辈人,你已经可以在数千人中厮杀一回,他却只能在家里当个听话的好孩子。” 轩辕有朋摇摇头:“当年我确实不把他放在眼里,但现在,他的实力确实可以挤进天下同辈之中最顶尖的前三甲。若是我与他生死决战,他死,我重伤。” “这么强。”安庆绪惊讶的长大了嘴,“当时在幽香居,吴乡可是稳稳压着慕容白一头。看来我们吴乡,也可以挤进天下同辈前三甲了。” “年轻一辈,如果算上我和雪月山庄路青黛的话,那么慕容白只能算作第四。你的那个侍卫吴乡,可以算作第五。” 安庆绪对于慕容白排名在吴乡之前没有多少惊讶,他转过身,笑着对周汴道: “听到了没,周汴,吴乡可是天下第五啊,你们从小就看不对付,可得好好努力,把吴乡按下去。” 在安庆绪四人和魔影阁达成共识之后,青儿当即便出城返回了范阳,禀告安禄山。吴乡心境有所突破,在昭文馆闭关。至于跟随跟随轩辕有朋的那两位黑衣使司,耿玉森形状恐怖,不适合露面。而另一位身份神秘的黑衣使司,此刻,正端坐在一侧高楼之上,目送着丁振法的棺材出城。 所以,只有周汴护卫在安庆绪身侧。 听着安庆绪的话,周汴不置可否,淡淡的道:“只要他不入一品,我要杀他,也不是难事。” 轩辕有朋笑道:“神弓门的手段的确厉害,我也不敢硬接这位兄弟全神贯注的一箭。” “听说,你与那个李心安有仇?” 周汴闻言,眼中突然迸发出一股冰冷的杀意。 “我的师傅,就是因他而死。” “嗯……当年剑圣裴旻开炉铸剑,引得无数英雄垂涎,明里暗里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为了夺剑,神弓门的一位前辈,死在血衣堂杀手徐福的手中。” 轩辕有朋好奇的问道:“不过我很奇怪,你们是练弓箭的,为什么要去抢夺剑客的配剑呢?” 周汴冷冷说道:“为了扬名,让世人重新认识到神弓门。” “为了将箭士一脉发扬光大!” “但是,赔上自己的性命,却不是聪明之举。” 周汴回答道:“技不如人而已,我们认。但血仇就是血仇,无所谓我们理不理亏。我师傅的血债,要用李心安的命来还!” 安庆绪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住周汴的情绪,转而问轩辕有朋道: “你为什么认识李心安?” “大名鼎鼎的血衣堂堂主嘛,就算没见过,也总得听过他的大名。”轩辕有朋说道,“现在的血衣堂,可不是铁板一块。” “李心安不是李林甫,当年李林甫执掌血衣堂的时候,我魔影阁可没少被他们的人追杀。” “哦?看来轩辕兄是要报此仇了。”安庆绪道,“我们恰好也要杀李心安,看来可以携手了。” 轩辕有朋摇了摇头,否决了安庆绪的提议: “我的目的不是李心安,我要杀的,是天策府统领李贤和魔影阁叛徒司敬廷,其余的事情,在你们光明正大的造反之前,我还不想牵扯进去。” “司敬廷?莫不是司乘风的弟弟?”安庆绪疑惑的道,“他也在长安?” “本来我进长安只是为了杀李贤,但耿玉森汇报说司敬廷化名苏休,潜伏在皇太孙李俶的府上。恰好,一起收拾了,省的日后他给我找麻烦。” 轩辕有朋阴狠的笑了笑:“在我进长安之前,司敬廷发现了我们,与我交了一次手。之后他返回长安,再也不见踪影,估计是躲起来养伤去了。” “你说巧不巧?就在七天之前,司敬廷也许是伤势转好,居然大张旗鼓的调查起我们来,找到了昭文馆。” “你和司敬廷交手了?他还找到了昭文馆?” 安庆绪一脸错愕,随后表情转而变得狠辣: “轩辕兄,最好不要开玩笑。前几天我去联络朝中内应,不在昭文馆。你告诉我实话,司敬廷真的发现了昭文馆?” 轩辕有朋微微一笑:“他死了,中了我十成功力的真解天魔功,这时候,骨头都已经化成渣子了。” “他的尸体呢?” “哦,他不可能立刻死,被他逃走了,但他活不过当晚。” 安庆绪沉重的说道:“轩辕兄,你此举,很大的可能会暴露我们的藏身之处。” “司敬廷在叫做苏休的时候,与李心安是忘年之交,曾多次救过他的性命。如果司敬廷临死之际建将昭文馆告诉了李心安,你又当如何?” 轩辕有朋道:“如果李心安不长眼自己找过来,那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杀掉了,这可不是我主动要杀他的,是他自己找死。” “而且,你不是要杀李心安吗?既然要杀他,不是你去找他,就是他来找你,你又何必害怕?” 安庆绪眉头紧皱:“来的是李心安也就罢了,若是李俶,我们就等死!” “李俶来最好不过,造反之前先死一个皇太孙,李唐岂不是唾手可得?” 安庆绪心里暗暗骂道:“疯子!” 虽然对于轩辕有朋的话安庆绪一点也不敢想,不过轩辕有朋的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 说实话,要是李俶真的死了,对于他们起兵的确是一大裨益。 话说回来,这位自诩天下年轻一辈第一人的魔影阁阁主就在身边,这么一把好刀,要不要试着用他插一插李俶的心窝呢? “轩辕兄,丁振法的棺材已经离开长安了,你那位神秘使司呢?怎么还不回来。” 轩辕有朋扭头向那座高楼看去,轻声说道:“杀了丁振法,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现在,多半已经离开长安了。” 他的视线尽头,是一张小巧的酒桌。桌子上,摆放着一碗没有饮尽的酒,以及一根断裂的枪头。 缓缓收回视线,轩辕有朋说道: “我们被人监视了。” 安庆绪闻言,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靠在周汴身上。 “在哪里?” “稍安勿躁,也许不是监视我们的,是天策府派出来稳定大局的暗探也说不定。”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早就发现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安庆绪脸色铁青,“你这样,会害死我!” “无妨,别忘了,有我在。” 轩辕有朋这句话刚刚脱口而出,转瞬他便愣住,讶异的看向一侧。 “有人朝着我们走过来了。” 安庆绪缓缓后撤:“轩辕兄,有你,我放心。” 轩辕有朋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面容刚毅硬朗的男子正迈着大步向他们走来。 看样子,男子是在找什么人。走过来,也许只是凑巧罢了。 他刚要制止要逃走的安庆绪,突然听到周汴的一声惊呼: “是他!” 这声惊呼不仅吸引了轩辕有朋和安庆绪的注意,也同时引来了完全没看到他们三个的萧玄感的视线。 目光凝聚在周汴背着的那把长弓,萧玄感身体一震: “是那个箭士!” 轩辕有朋皱起眉头:“是谁?” “李心安的手下。”周汴冷静的取下长弓,“实力也仅仅是比慕容白逊色一点。” “你对他如何?” “要看距离多远。” 轩辕有朋拍了拍周汴的肩膀,笑道:“既然不是李心安,我就没兴趣了。周汴,我相信你,不会输给这个人的。” 说罢,他便拉起安庆绪的手,向着人群深处走去。 “你要做什么?”安庆绪一脸不解,“你要留周汴一个人在那里?” “我们是主人,他是仆人。这个时候,当然是他留下来殿后。” 安庆绪冷冷说道:“要是周汴死了,你要给他报仇。” “要是他被抓了……” “然后呢?被抓怎么样?” “你负责杀了他灭口。” 他们渐渐远去,周汴自然是不知道安庆绪说的什么话。 萧玄感没见过轩辕有朋,可一见安庆绪被他拉着离开,萧玄感敏锐的觉察到不对劲。连忙拉过来一个血衣堂弟子,让他去报信,自己则是抽出大刀直奔周汴。 周汴张弓搭箭,看着萧玄感距离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最终居然没有放箭,而是转身就跑。 萧玄感一脸疑惑——他跑什么? 他紧跟着周汴钻进临近的坊市,周汴逃跑的路线很奇特,左拐右拐,居然闯进了一片空无一人的荒废房屋群。 萧玄感缓缓走到这片荒废房屋,他因为担心有埋伏,所以距离周汴有着不小的距离。 奇怪的是,周汴逃到这里就不再动了。他转过身,面色平静的看着追来的萧玄感。 “有埋伏,是吗?” 萧玄喊皱眉道:“那个吴乡在哪儿?让他出来!” 周汴耸了耸肩膀:“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自己。” “你什么意思?” 周汴沉声说道:“带我去见李心安。” “安禄山要谋反!” 第二百五十七章 旧恨 踏着黄昏,萧玄感带着周汴默默返回了幽香居。 “你最好老实一点。”萧玄感道,“如果被我发现你有一点别的心思,我会毫不犹豫的砍下你的脑袋。” 周汴淡淡的道:“随你便。” 幽香居内,李心安早已经得知了周汴的消息,正一脸凝重的站在大门处迎接。 二人也仅仅只有两面之缘,再次相见,彼此都很平淡。 “你为什么要见我?”李心安皱眉问道。 周汴冷冷说道:“站在门口说话,这就是血衣堂的待客之道?” 李心安微微一笑,前身让过: “请。” 周汴也不客气,抬腿迈进大门。一旁的叶青岚见状,忍不住皱眉道: “这家伙,怎么一点礼貌都不知道。” “萧兄,你带他回来干什么?这可是安禄山的人!” 萧玄感无奈的耸了耸肩:“我也不想这样,但他说安禄山要谋反,我接着追问,剩下的他却怎么也不肯说,只说要见堂主。” “这个人,很怪,也许他有什么隐情。” 叶青岚望着周汴的背影,微微长大了嘴: “你说,那个吴乡当初是血衣堂安插的暗探,这个人……会不会也是?” 李心安缓缓摇头:“他不是血衣堂的人,箭士……他应该姓周。” “周?李兄你知道他的底细?” 李心安吐出一口浊气:“应该,希望如我所愿。不过那样的话,还要牵扯一件血仇恩怨,会很麻烦。” 叶青岚萧玄感二人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李心安说的话太隐晦了。 周汴的脚步最终停在了幽香居前院的演武场中央,回过头,看着向他走来的李心安,说道: “把我的弓箭给我。” 李心安挑了挑眉,回头对萧玄感道: “萧兄,把弓箭给他。” 萧玄感冷冷呵斥道:“你想干什么?” 周汴平静说道:“给我。” 李心安缓缓点头,那神情似乎是在说:相信我! 萧玄喊冷哼一声,将周汴的弓箭远远的扔了出去,掉落在周汴的脚边。 周汴附身下腰,拾起弓箭,轻轻拍去上面的尘土,吹了一口气。随后他作射箭状,手指搭在弓弦上,对准了李心安。 “铮——” 弓弦上并没有箭,但这一发空箭,却射出一缕劲风,掠过李心安的脸庞,斩下了他的一缕头发。 萧玄感眼神冰冷,手已经按在了鬼头大刀的刀柄上。 “萧兄!”李心安猛然喝道: “别动。” 院内的异动也已经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此刻演武场的四周,围满了怒目而视的血衣堂弟子。 李心安环视四周,呵斥道:“没事看什么热闹,都给我进屋!” 一声令下,血衣堂弟子们乌泱泱的来,又乌泱泱的走。 看着这一幕,周汴笑了笑:“血衣堂的人,你倒是调教的不错,唯命是从,和范阳有一拼。” “你说安禄山要谋反,可你不是他的人吗?为什么要背叛他?”李心安直截了当的问道。 “这件事,咱们先放一放,我有一件恩怨,要和你处理。”周汴手指不断的拂过箭壶内的箭矢,慢条斯理的说道。 “那也是我要见你的原因。” 李心安闻言,心里已经更加坚定了这个人的身份。 “二品箭士,你——是神弓门的人?” 周汴的动作猛然停滞,他缓缓抬起头,眼睛里蕴含着冰冷的寒光: “神弓门?这世界上,早就没有神弓门了。”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你是不是姓周?” “难为你还记得神弓门姓什么。”周汴突然笑了起来,“不错,我是姓周。” “周汴,是我的名字。” “周影安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爷爷。” 这个答案其实并没有超出李心安的预料,只是他疑惑的是,周影安据说没有子嗣,那么他又为何要隐瞒周汴这个孙子的存在呢? “周影安据说从未婚配,也没有子嗣,你说他是你爷爷,证据呢?” 周汴冷笑道:“我为何要给你证据?你信与不信,都改变不了我是周影安孙子的事实。” 李心安沉下脸:“周汴,我希望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 “当年,的确是血衣堂杀了那个神弓门的前辈,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你的父亲,但请听我说,当时,死人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 “我明白。”周汴说道,“裴旻铸剑,是我们夺剑在先,技不如人,死的不冤。” “那个人也不是我的父亲,我爹很早就病死了。那人是我的师傅,也是周影安的传人。” “是吗……”李心安心中闪过一丝庆幸,既然不是周汴的父亲,那就还有的谈。 “我这次来,就是要了结当年的恩怨。” 周汴挽弓搭箭,再次对准了李心安。 “李心安,你知道吗,你的身份,在范阳早就已经是透明的了。我无时无刻不在研究着你,期待有一天可以用我的弓箭,穿透你的脑袋。” “当时在杨府,我本可以一箭射死你。随吴乡来杀你的时候,我也可以杀死你。但我没有那么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你不是那样的人。” 李心安回答道:“你光明正大,想要堂堂正正的击败我,而不是暗箭伤人。” “暗箭伤人……哈哈哈……” 周汴突然放声大笑:“别把我们箭士说的那么歹毒!论阴狠,应该是你们这些玩暗器的杀手刺客才是。” “你有点说对了,我没有放箭,的确是想光明正大的击败你,不是不屑于暗箭伤人,而是老子不屑与你们这群杀手为伍。” 李心安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放箭。” “你要杀我,我也不会束手就擒。约定个章程如何?” “你说。”周汴道。 “你的箭壶里面,大约有二十支箭,十五箭以内我如果不死,你就要老老实实坐下来,和我们讲清楚一切。” “当然,我如果死在了你的手上,我命令让你安全离开。” “堂主!”“李兄!” 萧玄感和叶青岚双双劝阻:“不可啊!”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李心安说道。 “虽然,我不认为我们杀了你师傅有错,毕竟是你师傅夺剑在前。不过,我们的仇恨,不应该延续到你的身上。周汴,如果我死了,这份仇恨就就此终结,希望你不要把怒火,再宣泄到血衣堂其他人身上。” 周汴微微点头:“好。” 不再多言,周汴手指一松,那根早已经蓄势待发的箭矢飞快的射向了李心安的面门。 李心安抽剑格挡,箭矢与“白虹“剧烈的碰撞在一起,一股巨力沿着剑身蔓延向李心安的手腕,震的他虎口发麻。 “好猛的箭!”李心安暗暗赞叹:“不愧是神弓门!” 严格来说,这是李心安和周汴第一次面对面的交手。 第一合过,是周汴占据上风。 趁着周汴换箭的空挡,李心安纵起轻功向着周汴的头顶掠去,他要近身搏杀。 但周汴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虽然箭士的身体素质要比寻常江湖武夫更加强大,但李心安有剑在手,一旦被欺身,周汴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周汴做出了一个非常难看又可笑的举动——他弯腰蜷成一团,向着面前滚了出去。 李心安的攻势没有得逞,他的本意是要将周汴逼得后退,但周汴这一招驴打滚却让李心安的如意算盘尽数落空。 在落到地上之后,李心安还不待转身,身后就又有弓弦声响起。 “好快!” 李心安反手打落一根箭矢,转过身,迎面而来的,还有第二支! 竟是连珠箭! 险之又险,李心安侧身闪过第二箭。看书喇 但周汴再次拉起了弓弦,屏息凝神,射出了第四箭。 飞来的箭矢在李心安的瞳孔中极速放大,下一刻,鲜血在他的身上弥漫开来。 李心安的右臂被箭矢划出了一个大口子,血如涌泉般喷了出来。 周汴抿了抿嘴唇:“哼……闪的还挺快。” “李兄!”叶青岚眼神焦急,正欲上前,却被萧玄感一把拉住。 “萧兄,你干什么?” 萧玄感看着他,缓缓摇头:“相信他。” 场上,李心安拖着受伤的身躯,正在躲避周汴的第七支和第八支箭。 在第四支箭射中他的右臂之后,周汴再也没有取得什么优势。李心安的打法却是凶猛了起来,一边闪躲,一边不断朝着周汴的方向逼近。 他不会再给周汴第二次驴打滚的机会了。 李心安这时候有些羡慕起慕容白来了——若是自己会那“飞火流萤”之类的剑招,十步之外便可取人首级,哪里还用这么狼狈的盯着箭矢冲上前? 终于,他挥剑打落周汴的第十一支箭,来到了周汴身前。 没有了距离优势,周汴似乎败局已定,但他并不打算束手就擒。而是横起了长弓,抵挡住了李心安下劈的一剑。 李心安一脸愕然,看着仅仅是被砍出一个细微伤口的长弓,他在疑惑,为什么这把弓没有被劈断? 周汴冷笑一声:“是不是很惊讶?” “李心安,我的师傅就是因为你的配剑而死,我的这把犀角弓,可专门防着你的白虹剑呢!” 他挥拳打向李心安的面门,后者连连后退,再次拉开距离,周汴紧接着射出了第十二支箭。 这一次,李心安没能躲开。他的右胸,被箭矢完全穿透。 “知道么,李心安,我这一箭完全可以射透你的心脏,但我偏不,我要慢慢折磨死你!” 周汴的脸色狰狞而疯狂,他的右手化作残影,让李心安完全看不清他的动作。 只听弓弦响起,李心安急忙闪躲,但却不见箭矢射来。 周汴只是在拉空弦,像是捕到猎物的老猫在逗弄着奄奄一息的老鼠。 但李心安却不敢去赌,谁也不知道周汴的下一箭,射来的究竟是他对自己的嘲讽,还是夺命的追魂箭。 “铮——” 周汴终于射出了第十三支箭,李心安瞅准了时机,挥剑将箭矢在空中一斩为二。 “切……” 周汴脸色难看,在又拉了两次空弦之后,他喵准了李心安的小腹,射出了第十四支箭。 李心安“白虹”剑身下垂,剑尖的宽面恰好抵挡住箭矢。 “混蛋,为什么!”周汴额上青筋暴起,脸色涨红,低吼一声,射出了两人约定的第十五箭。 那支箭,在空中倏的拉出了两道残影,一时间,根本分不清楚那一支才是真正的箭矢。 “这是我神弓门的绝学,三分夺命箭,李心安,你接不住!”周汴暗暗想道。 李心安的举动却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抬起了左臂,向外延展出去,似乎是要去握住离他最远的那一支箭。 “噗嗤……” 箭矢穿透了他的手掌,李心安面无表情的拽出了箭。 然后,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他将箭矢扎进了自己的肩窝。 “李兄,你干什么?”叶青岚满脸的不可思议。 周汴也是愣住了,怔怔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你……” 李心安抬起头,微笑的看着他: “这一次,你可消恨了?” “坐下来,我们慢慢聊。” 周汴闻言,默然无言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弓箭。末了,他仰天长叹,扔掉了手里的弓。 “安禄山要反,出兵时间,初步定在明年七月。” 第二百五十八章 隐情 日薄西山,丁家出殡的队伍开始返回长安城。 从头到尾,丁家的人都很沉默。 以丁家长孙丁邈为首,一干丁家嫡系走在最前面。而丁家的数十名客卿则是簇拥着丁洛走在队伍的最后。 如此场景,自然让中间夹着的高仙芝和慕容白分外尴尬。 慕容白好几次都偷偷打量着身边的这位左羽林军大将军,当年西州军案子和他似乎也有不小的牵扯,慕容白很好奇,李俶手里面,究竟有高仙芝的什么把柄? 高仙芝目不斜视,尽管他已经觉察到身边慕容白那越来越肆无忌惮的视线,他也没做什么表示。 刚踏入城门,早有一匹骏马和两位军士在旁守候。高仙芝脱离队伍,既没有对丁邈,也没有对丁洛打招呼,翻身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那么,剩下的唯一尴尬的人,就只有慕容白了。 丁邈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慕容白,挤出笑容,说道: “慕容公子,这些天辛苦您了。丁家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慕容白淡淡的摇了摇头,道:“丁前辈不比如此,丁老前辈于我有大恩,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慕容白惋惜的是,没有见到老前辈最后一面。” “爷爷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年轻的时候受了不少伤。这些年闭门封枪,其实是在调理旧伤。随着年岁渐长,那些陈年旧伤也不断的复发,爷爷经常几夜几夜的睡不着觉。” “现在他安然驾鹤,免于旧伤折磨,对老人家来说,其实是好事。” 慕容白感叹的点了点头,队伍后面,突然传来一阵不屑的笑声。 丁邈皱起眉头,看清楚那人,一抹恼怒涌上眉梢: “四弟,你在笑什么?” 在丁邈这一辈排行老四的丁洛伸了伸懒腰:“老爷子走了,我也没什么束缚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喽。” 他懒散的走过丁邈和慕容白,向着丁府的方向大步流星的走去。丁府的众客卿,也紧跟着丁洛,将丁家嫡系的队伍冲的七零八散。 看着这一幕,丁邈阴沉下脸,冷冷说道: “老四就是这样一副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爷爷在的时候,还能镇住他。现在爷爷去了,恐怕丁家里面,老四要无法无天了。” “丁洛前辈虽然不羁了一些,可终究是守规矩的。”慕容白看着丁洛远去的背影,说道: “丁家若想安然度过虚弱期,还需要丁邈前辈与丁洛前辈同心协力啊。” 丁邈连连点头:“慕容公子说的在理,只是,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希望慕容公子可以答应丁邈。” “前辈您请说。” 丁邈顿了顿,眼神斜瞥了一下丁洛及众客卿,说道: “慕容公子有所不知,老四不是我丁家的人,他是我二叔丁演从外面带回来的养子。” 慕容白惊讶万分:“此话当真?” “当真。” 丁邈面色凝重:“这件事,只有我们长安三大家极少数的人知道,日后丁家还需要慕容公子您保护,我也就不瞒您了。” “老四,他与丁家的客卿们走的太近了。虽然这些年他在丁府没有要职,仅仅是一个门房。但他在丁家的人缘和威望却不低,甚至可以说,除了爷爷,就只有老四威望最高。” “现在爷爷不在了,我一个人压不住他们。慕容公子,一旦丁家有变,还请您出手,还丁家一个正统啊!” 说罢,丁邈倒头便拜。 慕容白眼神复杂的搀扶住丁邈,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如何不明白丁邈的意思? 丁邈这是要让自己,帮助他除掉丁洛啊! 对于丁洛,慕容白是抱有好感的,毕竟当初在金州城外,是他和丁振法出现在了那里,将神花会尽数杀绝,救出了自己。 尽管慕容白不会让感情影响自己的判断,丁振法离奇死亡,丁邈和丁洛显然都知道一些什么,但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隐瞒,那么两个人就都有嫌疑。 是丁邈,还是丁洛,这要等到日后再见分晓。 现在,丁邈首先发难,并不一定就能说明丁邈的嫌疑更大。相反的,丁洛的身份,对他而言,就是一个很大的弊处。无论在哪一方面来看,都是丁洛的嫌疑更大一些。 慕容白内心纠结了许久,方才缓缓说道: “丁前辈请放心,我不会让丁家散的。” “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决定丁家家主的人选,稳住丁家的大局。” 慕容白的这句话含糊不清的把丁邈逼他表态的意思给糊弄了过去,丁邈也知道自己不方便继续逼迫下去,只得感谢道: “多谢慕容公子!” 慕容白随着他们回到了丁府,丁邈要留下他款待,说着作为这些天怠慢的赎罪。慕容白摇头拒绝,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之后,他起身告辞,离开丁府,向着幽香居走去。 …… 幽香居内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了,在外的柳家兄妹回来看到这一副场景,都差点惊掉下巴。 李心安简单的处理好了伤势,便一刻也不停的走到大堂,坐到了周汴的对面。 周汴面色平静,赌约落败似乎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沮丧。仇人近在眼前,他也没有多强烈的杀意。 手边的茶水已经换了一壶又一壶,周汴倒是颇为惬意,似乎来幽香居不是杀人,而是享受的。 “我也就不扯远了,说说,为什么要背叛安禄山?”李心安盯着周汴的眼睛,沉声问道。 “因为他要谋反啊。” 周汴平静道:“他是乱臣贼子,我为何还要继续拥护他?” “就……这样?” 血衣堂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答案……似乎太平淡了些。 李心安试探着问道:“你和安禄山的感情如何?” “没什么感情可言。” 周汴说道:“十八年前,我师傅为了抢夺你的配剑——白虹,以此重振神弓门的名声,而死在了血衣堂的手上。在他身死后的第五天,我草草了结了他的丧事,去了营州。按照师傅的遗嘱,投奔安禄山。” “那年,我十岁。” “那个时候,我只是单纯的以为我师傅和安禄山有旧,以为安禄山会帮我报仇,重振神弓门。” “在我见到他的时候,安禄山也的确关心的询问了我和我师傅的情况,答应会帮我重振宗门,这让我更加确定,他是一个好人。” “但在那之后,我就很少见到他了。我住在营州将军府里,和我一起的,还有许多年岁与我相仿的孩子,他们都是营州附近各个江湖宗门的后生晚辈,其中也不乏关内道几个大门派的嫡系传人。” “现在想想,安禄山的野心,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展露出来了。” “我们这些孩子,有男有女,被安禄山从小培养,作为他的杀人利器。” “慢慢的,我们成为了一个组织,安禄山手下的头号暗杀组织——喋血营。” “每年,我们都会进行一次考核,考核通过的人,会继续留在喋血营。如果没有通过……没有通过的,都是死人。” “也就是在喋血营,我认识了你的那个小仆人,吴乡。” 李心安眼神微动,情绪似乎并没有什么起伏: “吴乡在喋血营,表现如何?” “恐怖。” 周汴说道:“喋血营的考核就是杀人,不择手段的杀人。而吴乡,每年都是考核的优胜者,他杀人的数量、质量,都是喋血营五十人里面最多最好最难的。” “我和喋血营里的其他人不一样,安禄山和我的师傅有旧,所以,我可以不用参与考核。我也不喜欢杀人见血,在安禄山手下十八年,我没有离开过他的封地,每天只是上山打猎,还有对着箭靶练箭。” “这还是我,十八年来,第一次远离他。” 萧玄感一脸不信:“你说你因为安禄山谋反才出卖他,但我们早就已经知道安禄山有异心了,你的这个情报,没有任何的价值。” “恕我直言,你想要杀我们堂主,从根本上,我们就是敌人。” 周汴点点头:“我也没想过要与你们成为朋友,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些,就是不希望安禄山的奸计得逞而已。” 李心安沉吟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安禄山如果造反成功了,你的神弓门会被重建,你的仇人,我,血衣堂,都会不复存在。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背叛?” 周汴倏的觉得有些可笑:“因为安禄山要造反,因为我是个大唐人啊!” “的确,我想要重建神弓门,也想要杀了你,灭了血衣堂,我甚至想要杀了你师傅裴旻和你的师兄常玉。可那一切,我都要堂堂正正的去争取。” “在没有意识到安禄山的狼子野心之前,我是想要安然的待在他手下锤炼自己的。可我在知道他要谋反时,在离开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一直在等待,等待离开三镇的机会。这一次跟随安庆绪来长安,就是我主动要求的。” “对了,喋血营的正副统领,就是安庆绪和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 “是嘛……看来传闻中和安禄山不合的史思明,居然也与安禄山同流合污。”李心安喃喃道。 周汴说道:“恶人的手下也都是恶人,这个理论根本站不住脚。安禄山想要谋反,难道三镇之内,两千七百万百姓全部都想要造反吗?” “我虽然寄身在安禄山的屋檐之下,但在过去的十八年里,我没有做过一件恶事,没有杀过一个人,没有坑害过一个人。如果非要说罪孽的话,也就是我不想死,早在十年前就得知了安禄山准备造反,但却一直不敢逃离范阳,将这个消息大白于天下。” “你没有罪,没有人可以审判你。” 李心安沉声道:“周汴,我相信你的话。” 周汴看着他,许久,说道:“给我拿纸笔来。” 叶青岚一脸狐疑的递过去纸笔,周汴接过来,飞快的写了几个人名。 “这是安禄山在长安布置的暗子,江湖上和朝廷里都有。我可以帮你们杀了安庆绪,你们再处理上面的这些人。” “你还要回安庆绪那里去?”李心安惊讶道,“我还以为你离开他,从此就远走高飞了。” “喋血营的人,都吃了毒药。必须每十天服一次解药,不然就会毒发身亡。”周汴道,“不回去,我就是个死。” “解药,安庆绪那里有三个月的份量。他就住在昭文馆,具体的位置,我会给你们做好标记。等你们杀进去的时候,我会趁机去偷解药。” “除了安庆绪,昭文馆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 “轩辕有朋,是不是也在那里。” 周汴疑惑的道:“你也知道他?” “不错,轩辕有朋也在。他已经是魔影阁的阁主了,目前,安庆绪已经代表安禄山,与魔影阁达成了交易。” 第二百五十九章 隐情(二) “他们交易了什么?”李心安问道。 “魔影阁的目的,是要搅动江湖大乱,首先要攻破的,就是慕容山庄等几个江湖大宗门。” 周汴说道:“魔影阁的人已经潜入了各个门派之中,潜移默化的,将魔教的教义理念灌输给他人,蛊惑人心。目前,岭南道贺风山,掌门夫人何珍珠,以及武当山平阳观,观主宋朗,都是魔影阁的门徒。” “贺风山和武当山都有魔影阁的人在?”李心安大惊失色,怔了一会儿,苦笑道: “我的天,魔影阁的势力,这是得有多大。” “不仅仅是他们。”周汴提醒道,“魔影阁第一个对付的就是慕容山庄,我怀疑,慕容山庄里面,也有魔影阁的人在,地位,不会低。” “我会把这句话转告给白木头的。”李心安点了点头。 周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对了,轩辕有朋进京的时候,身边跟着两个黑衣使司。一个是在杨国忠手下潜伏了十年之久的耿玉森,还有一个,身份不明,来历不明,神秘至极。” “但就是这个神秘黑衣使司,杀死了丁振法。” 李心安身体一震,瞳孔倏的睁大: “杀死丁老前辈的是魔影阁的人?” “你确定?” “轩辕有朋亲口说的。”周汴道,“目前这个人,已经离开了长安。” “他之所以跟随轩辕有朋来长安,似乎就是为了杀丁振法。” “如果你想要追查他,可以从丁振法早年间的仇人入手。据我观察,那个黑衣使司的年纪不过四五十,是丁振法的子侄辈,很有可能是就丁振法仇人的子嗣,而且远离长安。实力在二品巅峰,也许还享誉江湖。” “我会的。”李心安坚定的道,“丁老前辈于我有恩,既然知道杀死他的凶手的线索,我一定不会放过那人!” “对了,除了丁振法被杀,还有一个你认识的人的死,也与轩辕有朋有关。” 李心安已经知晓他说的是谁了,情绪有些低沉: “是司敬廷,对?” “看来你已经知道杀死他的是轩辕有朋了。”周汴并没有多少惊讶,“司敬廷找到了昭文馆,但是那晚安庆绪、吴乡和我都不在,所以我们也是事后才得知这件事。” “……轩辕有朋的实力,大概在什么境界?”李心安沉声问道。 周汴抿了抿嘴唇,眼神中浮现出一丝可怕: “我的话,遥不可及。” “应该是,返元境巅峰,半步归真境。” 李心安用力的握紧了拳头:“大宗师又如何!杀我师友者,我必诛之!” “如果要杀轩辕有朋,你要先杀耿玉森和吴乡。”周汴说道,“魔影阁和三镇是盟友,而且轩辕有朋对安禄山造反的大计有大作用,他说只要李隆基出长安,他就可以杀了皇帝。” “安庆绪不会任由轩辕有朋去面对危险——尽管你们带给他的危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安庆绪一定会让吴乡和我出手,我不会对你们下死手,但是要吴乡的话……” 周汴顿了顿,看着李心安的脸,沉声问道: “先不管你们能不能赢,我问你,如果吴乡要和你们生死相搏,你,会下杀手吗?” 李心安沉默了一会儿,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两个少年阳光明媚的笑脸。 那是他们离开李林甫,搬到幽香居,第一次在院子里撒开欢的跑动时洋溢的笑容。 “斯人已逝。” 李心安轻声呢喃:“在我心里,吴乡已经死了,死在了十八年前。” “再次相见的话,如果他要出手,那么我们之间,仅仅是最普通的敌人。” 听到李心安的回答,周汴微微点头。 “你这个态度,就说明你有成大事的潜力,怪不得血衣堂的前辈选了你当堂主,小事优柔寡断,大事毅然决然。” “吴乡无论对我们谁而言,都是一个危险。我和他私交平平,如果他发现我背叛了安禄山和安庆绪,向你们泄露了情报,他可以不用上报,一剑刺死我,然后带着我的头颅去告诉安庆绪,安庆绪也不会责罚他。” “所以,今天过后,我们就不用联系了。” 李心安缓缓点头:“周汴,我很感激你,也很佩服你。耿玉森的实力我们差不多都清楚,总攻昭文馆的那一天,还需要你牵制住吴乡。” “我赢不了他。”周汴道,“面对他,五十步之内,我一箭也射不出来。而且那个时候,我要去偷解药。” “不需要你杀他,吴乡交给我们的人。”李心安道,“你只需要保证,吴乡不会第一时间参与到我们针对轩辕有朋的战斗中来就可以。” “那很简单。”周汴说道,“你们去杀安庆绪,我一旦失踪,吴乡会寸步不离安庆绪。” “这个交给我。”萧玄感此刻骤然出声,“我早就看这个吴乡不顺眼了!” “既然如此,就麻烦萧兄你了。” 周汴偏头看了看天色,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是不赶紧回去,安庆绪就要起疑心了。” 叶青岚开玩笑道:“他万一以为你死在外面怎么办?你要是回去,还要吓他一大跳。干脆留下来,到时候杀安庆绪算你一个,也好出你这十八年的恶气。” 周汴斜眼瞥了他一眼:“我要是不吃解药,明天就会武功尽失,后天就得死。你们如果可以解除我身上的剧毒,我不介意留在这里。” “如果可以的话,安庆绪那虚伪的笑脸,我这辈子也不想再见一面了。” 李心安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你知道你身上中的是什么毒吗?” “鬼谷派,鬼谷血海棠。” “鬼谷派?那可是药神谷的死对头,据说天底下没几个传人,而且神龙见首不见尾,比墨家的人都要稀奇。”叶青岚道。 “鬼谷派,当代共有五十三人,已经全部依附于安禄山,目前就在范阳。” 李心安洒然一笑,听周汴说了这么多,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让他感到惊讶了。 “鬼谷派仅仅是现在稀奇,但在当年,每件江湖恩怨的背后都少不了他们这个搅屎棍。所以我们对于鬼谷派,也搜集了不少信息。血衣堂的库房里面,就有当年鬼谷派的毒经。”李心安笑道,“你的毒,我们完全可以解除。” 周汴愕然:“……真的?” “嗯……那本毒经据说是鬼谷派的起源,上面记载的毒大多都很久远,我也不知道你中的这毒会不会是什么新的剧毒。不过万变不离其宗,就算变了,给我们解药,我们也可以逆向推理出来,然后进行解毒。” “我身边有个叫张权的小子,就是玩毒的高手。给他解药和毒经,相信他会琢磨出来的。” 李心安耸了耸肩膀:“不过毒经远在登州,我们的一个分堂手上。现在送信去,一来一回,估计要一个半月,再加上闭关研究的话,初步估计,要两个月。” “你说安庆绪那里的解药够用三个月的,最好是如此。不然一旦超出了时间,可就无力回天了。” 周汴沉默片刻,说道:“我会珍惜吃药的,毒不发,我不吃。” “如果你们帮我解毒的话,我先在这里,谢谢你们了。” 周汴走到萧玄喊面前,指了指他的鬼头大刀。 “你要干什么?”萧玄感皱起眉头。 “砍伤我。”周汴平静道,“我没有受伤的话,安庆绪会起疑的。” “你可受的住?” “劈不死我就成。”周汴道。 萧玄感与李心安对视了一眼,后者轻叹口气: “周汴考虑的很周全,萧兄,小心一点。” “有些乖乖的……”萧玄感暗暗嘀咕了一声,旋即后撤一步,扬起大刀,电光火石之间,砍向了周汴的肋下。 血光乍现,周汴面如死灰,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在短暂的剧痛带来的失神后,他的眼睛逐渐恢复清明。 也就在这时候,慕容白推开了幽香居的大门。 “白木头,你回来啦。”李心安打招呼。 看着大堂内这一副怪异的景象,再看看椅子上受伤的这个人,不是安庆绪身边的那个二品箭士还能是谁? 不过看到血衣堂众人全都是一副没有戒备的神色,慕容白也不担心这个箭士对他们有什么威胁,而且他受了伤,一旁的萧玄感还在擦拭着刀上的血迹。 “他这是要杀你,然后被萧兄生擒了?” 慕容白走到李心安身边,居高临下,漠然的看着周汴,问道。 李心安摇头苦笑,然后把事情的经过一字不漏的复述给了慕容白。 震撼人心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在听到丁振法是魔影阁黑衣使司所杀后,慕容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难道,丁邈和丁洛都知道?” 李心安按了按手,示意他先不要说。 毕竟,这里还有一个周汴。 “我该走了。”周汴忍着剧痛站起身子,颤颤巍巍的向外走去。 李心安和慕容白一左一右扶住他,却被周汴一把挣脱开。 “我可以自己走。” 李心安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默默的跟在周汴身后,目送着他离开幽香居。看书喇 周汴受伤的身躯淹没在长安城汹涌的人潮之中,很快的,便再也看不到。 李心安抬起头,警惕的审视着四周。 “我回来之前看过一遍了,没有人监视。” 慕容白走到他身旁,说道: “这个周汴的话,你相信多少?” “我全都信。” “一个人干当鹰犬十八年,就因为主人要造反,他的良心就激发了出来,告诉他要弃暗投明?”慕容白皱眉道,“我相信他的话里面十之八九是真的,但有一成,他隐瞒了。他做这些的原因,绝不仅仅是良心发现。” “为什么不是呢?” 李心安轻声反问道:“周汴他是一个人,是人就有良心,就懂得大义。世上无论好人还是恶人,心里都有底线,只是高低不同罢了。” “造反,就突破了周汴的底线,所以他背叛了安禄山,这不是很好理解吗?” “如果说,李俶殿下要杀圣人,要杀太子,自己篡位当皇帝。我也会……反他的。” “白木头,周汴和我是一类人,不同的是,我的身边有你们,他走到今天,却只能靠他自己的信念。” “如果我们不拉他一把,他会被安禄山的野心吞噬,彻底站在我们的对立面的。” 李心安嘴角洋溢起微笑,道: “我是他的仇人,他却把这十八年来压抑在心里的话一股脑的对我宣泄了出来。我相信他,这是给他一个机会,也是给我一个机会。” 慕容白点了点头,看向周汴消失的方向: “他确实不容易。” 李心安吹了一个口哨,“翻雪”欢快的从幽香居大门里钻了出来,温顺的停在李心安身边。 “我要去皇孙府,这件事关乎大唐安危,估计接下来,会是羽林军大军出动围剿昭文馆。” “我们要做的,就是在那之前,杀了轩辕有朋!” 第二百六十章 东瀛有客来 周汴拖着重伤之躯,回到昭文馆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了。 他在回来的路上,在一处墙角晕了过去,还是被别人发现,周汴才被惊醒。 昭文馆里灯火辉煌,接近三百名学子此刻正在挑灯夜读,奋笔疾书,要在两个月后的科考上一鸣惊人,博出个锦绣前程。 所以,昭文馆的戒备也达到了一年之中最严格的阶段,里三层外三层,都是昭文馆的武道门徒。 馆主周鹤阳不在,没有几个长老的的手令,即便是昭文馆里的自己人,都会寸步难行。 周汴躲在暗处,遥遥的看向昭文馆的后门,一只手捂着伤口,另一只手向怀里摸索去。 片刻之后,他面如死灰。 坏了!华志平的手令,在他与李心安决斗的时候,掉了! 周汴虚弱的倚在墙上,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自己该怎么进去。 眼下,自己身受重伤,稍微动弹就是疼痛难忍。看起来,进昭文馆,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我真蠢……居然把手令给弄丢了,走的时候……呃……也不知道仔细检查检查。” “周汴啊周汴,你在喋血营的这些年,究竟学了些什么啊!” 脑后,倏的吹来一股冷气,伴随着一道悠悠的声音响起: “怎么不进去?” 周汴汗毛直立,细密的汗珠瞬间浸湿了他的衣服。 这个声音——是吴乡! 周汴艰难的转过头,装作若无其事的瞥了吴乡一眼。 “下次出现的时候,起码弄出点响声,别跟野猫似的,吓死个人。” “我一直在昭文馆外面,准备接应你回来。” 吴乡面无表情的道:“你受的伤不轻,走不动了?我背你。” “不用。”周汴举起手臂,架开了吴乡伸过来的手。 “我的手令丢了。” 吴乡闻言,此刻脸上终于是有了一点表情,惊讶的表情: “这个东西,你可不该弄丢。少主多疑,会猜忌你的。” “是啊,我正愁这件事呢。”周汴咬牙说道,“被那个刀客撵了大半个长安城,我都不知道是在哪儿掉的,想找估计是找不回来了。” “你不该和那个人耗着。”吴乡说道,“按你的性格,摆脱了他应该立刻离开才是。” “我倒是也想啊。”周汴继续说谎,“那个人有几分本事,单纯论蛮力的话,估计你都不是对手。” “他一刀砍在我的犀角弓上,几乎都砍废了。” “不关心你的身体,先关心你的弓,你还真是奇怪。” 周汴冷冷笑了一声:“你不也是把贯日看的比什么都重要么?当初史朝义要抢你的剑,要不是他爹是史思明,现在坟头草都得有几丈高了。” 吴乡沉默片刻,没有接下话茬。看书溂 “我不让你扶,你就真的不管了?”周汴越来越虚弱,那不是装的。萧玄感的那一刀不仅仅是皮外伤,他那庞大的内力在周汴的体内肆虐不止,造成了剧烈的出血。周汴有感觉,吴乡要是不在,自己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吴乡没有再说什么,背起周汴,大踏步走向昭文馆的后门。 昭文馆的门徒也是认识吴乡的,毕竟这个有着长老华志平特别关照命令的怪人在昭文馆外面游荡了几个时辰。他那张脸,早就刻在了这些看门的门徒的脑子里。 没有过多的阻拦,吴乡带着周汴顺利的抵达了华志平居住的小院,安庆绪正在等着他们。 一看到周汴,他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样?”安庆绪的眼睛里,满是关怀之色。 周汴艰难的睁开沉重的眼皮,竭力看清安庆绪的脸。 “还死不了。” 相处十几年,安庆绪知道周汴说话就是这个语气,当下松了一口气,说道: “若不是轩辕有朋拉着我离开,我定要逼他出手,绝不会让你陷入这等危险。” 周汴心里冷笑不止——他拉着你离开,你也没拒绝啊? 说到底,你也是在试探我罢了。 安庆绪面善心狠,生性多疑,无论你与他相处多久,只要他怀疑你,那么,你就将迎来数不清的试探,直到他大小猜忌,或者迎来你的死亡。 周汴早已见过无数人在安庆绪的手下落得悲惨的境地,也正因如此,安庆绪没有心腹,因为没人敢把身家性命交付给一个会在背后捅你一刀的主子。 不过此刻,周汴倒是愿意相信安庆绪的后悔。相比于轩辕有朋,周汴显然是自己人,安庆绪肯定是不愿意自己的人白白送死的。 “好好养伤。”安庆绪轻轻拍打着周汴的肩膀,又斜眼瞥到了他拎着的长弓。 “犀角弓损坏了?” 周汴点点头:“被砍了一刀。” 吴乡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旋即便舒展开来。 “等回到范阳,我把父亲的宝雕弓给你。”安庆绪笑道,“父亲许久不打猎了,宝雕弓闲着,着实是浪费,正当赠英雄。” “……多谢少主了……” 周汴倒吸了一口凉气,突如其来的剧痛倒是让他清醒了几分。 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轩辕有朋的踪影。 “那个人呢?”周汴阴沉下脸,问道。 “哪个人?” 安庆绪皱起眉头,片刻之后,恍然大悟。 “你是说轩辕有朋?” “对。”周汴脸色阴沉的仿佛滴出水来。 “去找某位王爷了。说起来,魔影阁居然还牵扯上了皇室,这可比在司乘风手里的时候可怕多了。哈哈哈……这才叫魔教嘛!” 安庆绪和煦一笑:“我知道你恨他,毕竟是他把你推进如此险境。不过,三镇目前,还用的着魔影阁。等父亲的回信传回长安,我们就可以考虑什么时候除掉这个后患了。” “我向你保证,会让你用宝雕弓,射穿轩辕有朋的脑袋的。” 周汴感激的点了点头,耳边已经响起了铺天盖地的“嗡嗡”声,潮水般把他淹没。 两只眼睛,也困倦的睁不开,他已经看不清前面安庆绪的脸了。 吴乡淡淡的说道:“他撑不住了要快点去找大夫,不然活不过今晚。” “我去找华志平!”安庆绪沉声道,“在大夫来之前,吴乡,别让周汴死。” 吴乡微微点了点头,将周汴扶进屋子,放到床上躺好。 安庆绪推开院门,眨眼间,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里。 掀开周汴的衣服,看着他肋下那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吴乡喃喃道: “要是有人来,少主身边,可就我一个人了。” “这可就不好办了……” …… 李心安在皇孙府待了整整一天,直到第二日的黄昏,才堪堪返回。 慕容白等人,也都在幽香居无所事事的待了一整天。李心安和李俶没有命令传回来,他们也不好擅自行动。 一见到李心安出现,众人急忙围了上来。 “殿下怎么说?可上报圣人了?”慕容白凝重的问道。 一夜未睡,盯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的李心安摇了摇头,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会这样?”柳无晏蹙眉道,“我们已经有证据了,还不值得他动手抓人吗?” “安禄山可是要造反诶,放任不管的话,一旦他动兵,大唐半壁江山都得沦丧。 “这个李俶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不怪殿下。” 李心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叹道:“安禄山有异心,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满堂文武,对此心中都有预料。太子殿下和李俶殿下,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圣人不相信罢了。” “之前,殿下按兵不动,是因为没有证据。可现在,即便我们手上有了和安禄山勾结的官员的罪证,那又如何?最应该相信的那个人不相信,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 慕容白沉声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擒住安庆绪了。” “是啊,殿下就是这个打算。但这一次,不是我们出手了。” 叶青岚惊讶道:“啊?不用我们,那用谁啊?” “水龙剑仙,种南浔。” 李心安说道:“这是种先生投奔殿下以来,第一次执行任务,也是八部天龙成立以来,执行的牵扯最大的一次任务。” “种先生虽然心境受损,但也是一品大宗师境界。”慕容白道,“安庆绪身边还有轩辕有朋、耿玉森和那个吴乡,由他出手,虽然稳妥,但也未必可以一招制敌。” “毕竟,轩辕有朋的身边,还有一个可以杀死丁振法前辈的黑衣使司存在。周汴说那个人已经离开了长安,但那毕竟是轩辕有朋的说辞,事实是否如此,我们可不能够冒险。” 李心安点了点头:“白木头说的很对,这一次行动,血衣堂和天众都是作为配合。” “行动初步定在半个月之后,这段时间里,大家需要勤加修炼。仅仅是一个吴乡,就可以压制我们血衣堂。半个月之后,会是一场恶战。” “修炼是没什么问题啦。”柳无晏小声嘀咕道,“就是这个李俶,对安禄山这么不在意,也不知道据理力谏。他真的不是想让安禄山造反,先弄死杨国忠,再趁机逼宫,扶持他老子登基称帝吗?” 柳无晏的这句话清晰的落入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只是,没人去反驳她。连管教她最严的哥哥柳无焉和李心安,此刻都是默然无言。 …… 东海之外五十里,黑云遮天蔽日,海面翻腾奔涌。 隆隆的雷声不断的在那片黑云之中传出来,伴随着滔天的巨浪重重的摔打在海面上,三艘巨舰破浪而出。 炽热的阳光,照耀在了许久未曾见过温暖的三艘大船上。 “啊,太阳,菊川君,是太阳!” 一个东瀛武士打扮的男人站在甲板上,张开双臂,沐浴着阳光,开心的像个孩子。 “两个月啊,整整两个月!我们在无人海迷路了两个月,居然还能活着出来。天照大神保佑!” 武士跪地,虔诚的祷告。 在他的身边,被他称为菊川君的年轻男子,一副道袍打扮。 “我们七艘巨舰,现在只有三艘走了出来,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菊川岱看着左右两艘大船,摇头惋惜道: “古贺君,这两艘船,也不能再用了。” 古贺悠介起身说道:“让宫原和五十岚带着人到我们的船上,一艘船住三艘船的人,挤是挤了点,但过了无人海,就是风平浪静。等到了蓬莱阁,我们再换大船!” 菊川岱看着前方平缓的海面,暗暗感叹道: “为了给大唐皇帝贺寿,折损了菊川家和古贺家这么多人,真的值吗?” 第二百六十一章 东瀛有客来(二)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李心安急匆匆的迈进李俶的书房,却迎面和种南浔撞了一个满怀。 “心安?你怎么来了?” “种先生。”李心安微微颔首,“最近,是否要抓捕安庆绪和轩辕有朋了?” 种南浔轻轻摇了摇头,指着身后,低声说道: “殿下最近心情不好,行动可能要延期。” “为什么?”李心安一脸愕然,为了等今天,血衣堂众人可都是憋了半个月了。 “朝廷里估计是有什么大事发生,这些天,殿下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而且,你也知道,轩辕有朋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失踪了,他不在昭文馆,我们贸然行动,就算抓了安庆绪,也会放跑这个魔影阁阁主。” “思来想去,我向殿下建议,行动延后。起码,要等到轩辕有朋露面再说。” 李心安默默攥紧了拳头:“我也恨不得将安庆绪和轩辕有朋一网打尽啊,但是……安庆绪在长安待的时间一定不会很长,他已经来长安一个多月了,估计不久就要离开。” “如果不赶紧抓捕,会被他逃了的!” 种南浔说道:“这个你大可放心,昭文馆上下的一举一动都被看在我们的眼里,安庆绪这些日子的出行,我们都有监视。” “而且殿下也已经知会了南衙十六卫以及礼部和京兆府,目前,和安庆绪勾结的朝廷官员,他们的身边,都被天策府安插了探子。至于那些江湖人,心安,就要交给你们了。” “等到起事之时,我们需要三管齐下,让他们逃无可逃!” “也就是说,血衣堂不参与围攻昭文馆的任务了吗?”李心安神情有些落寞。 “这是我的主意……”种南浔看着他的脸色,轻轻叹了一口气: “心安,我知道你和司敬廷的感情。如果轩辕有朋在场的话,你会不顾一切代价的去杀他的,而你的结局,也只会是死。 “孩子,你不要怪我。” 李心安长叹一声:“种先生,我知道您是好心,我接受。” “既然这样,我就先不去打扰殿下了。心安告辞。” 李俶的声音骤然传出:“来都来了,就进来坐坐。” 种南浔和李心安对视一眼,前身让过路。 “试着说服说服殿下。”种南浔暗中传音道,“也许,他会打消行动延后的心思,毕竟时不可待。” 李心安点了点头,走进书房,种南浔随即轻轻的掩上了门。 书房里,李俶正一脸疲倦的瘫在椅子上,面前摆放着一张硕大的地图。 “殿下,您这是?” 李俶把地图合上,扔到一边,皱眉说道: “最近,杨国忠给我安排了一个烦心的差事。” 李俶他虽然是皇太孙,可也是大唐臣子。是臣子,就要归属身为宰辅的杨国忠管辖。 “能让殿下烦心,莫不是殿下您的人有哪一个出了问题?” 李俶摇摇头:“不是我的人,也不是杨国忠的人。” “是东瀛人!” 李心安惊讶的道:“东瀛人?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还记得,当初圣人大寿之时,有各个番属国家前来觐见贺寿的流程?” “心安记得……东瀛人,不也来了吗?” “那是东瀛的第一拨使节。”李俶说道,“现在,东瀛的第二拨使节,已经到了,不日就要进长安。” “蕞尔小国,居然还来两伙人,也不嫌麻烦。”李心安笑道。 “事情可不仅仅是两伙人这么简单。”李俶叹了口气,道: “东瀛,打仗了。” “这两拨使节,分别代表战争的两方,都是来向大唐寻求帮助的。” “东瀛打仗了?这倒是闻所未闻。” “是两个什么将军,类似于东瀛皇家的异姓王,都想着把对方取而代之。” “东瀛的朝局和大唐中原汉统都有类似之处,这两个将军的背后,是有着大大小小十几个家族的支持,像极了那些大唐里的这些世家大族……五姓七望,哼!” 李唐皇室一直对于世家大族并不是很友好,李心安也见过不少次李俶对这些门阀表露出不屑,也就见怪不怪了。 “殿下,您的烦心事,不会就是东瀛打仗了?这可不像您啊,东瀛人自己打自己的,又掺和不到咱自己家。” “我烦心的不是这个,朝廷的意思,是不出兵,让他们自己打。但杨国忠这老狐狸,好死不死的,要让我去招待这些使节,还要让我传达朝廷的意思!” 李俶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东瀛是大唐的属国,换句话说,也就是未来我的臣……这个态度怎么能让我去传达。日后,东瀛不论变不变天……哼!” 李心安默然无语,李俶担心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他日后当了皇帝,因为这件事,东瀛会不尊他为主。 这就不是一件小事了,一旦两国交恶,还不知道要滋生多少事端,要死多少人。 “朝廷不考虑考虑劝和吗?”李心安开口道,“我大唐天威,那群东瀛矮子不会不敢听从的。” “我的意思就是劝和,但圣人根本懒得去管。”李俶无奈的说道,“我得好好想想,该用什么说辞才能让他们明白朝廷的意思,而且让他们知道,那不是我的意思。” “但对方有两方人马,殿下,您的说辞可不能准备两套。不然他们互相一对,您的名声可就扫地了。” “你当我有那么傻,能把东瀛两拨使节都给圈揽下来?”李俶说道,“我把一个烂摊子,扔回给了杨国忠。” “估计他现在,也在考虑怎么应对那群使节呢。” “殿下,您要招待的是哪一方人马?” “第二拨,他们早在二月就出发了,在无人海上飘了两个月,居然奇迹般地生还,也算是福大命大了。” “我这几天常常在想,如果他们都死在了无人海,那得有多省事。” “对了,心安啊,到时候,我把这些人交给你,你去招待。” 李心安大惊失色:“不可啊殿下,再怎么说,那也是一国使节,大唐的客人,我何德何能敢去招待他们?” “放心好了,在交给你之前,我会提前打好招呼的。你就负责给我拖住他们,拖的时间越长越好。” “可我是一个布衣啊。” “谁说的?我太子右卫率长史的位子可一直都是你干着呢,每个月你要吃十两空响,现在你给我推脱了?” “我那个就是个虚位,不算数的。” “那你每个月的十两银子不用领了。” “这……殿下,谈感情咱就别谈钱了呗?我去还不行吗?” 李俶冷冷一笑:“这次东瀛来的人,都挺有意思的,你应该会对他们感兴趣,他们也会对你感兴趣。” “啊?”李心安一脸惊诧。 “对方的使节头领,主要是四个人,古贺家族的古贺悠介,菊川家族的菊川岱,宫原家族的宫原和也,以及五十岚家族的五十岚且风。这四个家族,都是支持东瀛将军松下勇的。同样的,这四个家族,统治着东瀛江湖的半壁江山。” “对方是东瀛的江湖人士?”李心安展颜笑道,“既如此,我还真想会一会。”看书溂 “东瀛武学和大唐不一样,他们似乎是有什么武士、忍者以及类似于道家符箓师的阴阳师这三个派别。” “这次来的古贺悠介和宫原和也,就是武士,更像是江湖上刀剑双修的人。菊川岱,是阴阳师,五十岚且风是一个忍者,就是东瀛的刺客。” 李俶微微一笑:“有你这位刺客大师在,估计能吸引这个五十岚且风不短的时间。” “我可不行,就我那三两下,二十步之外就没什么能耐了。”李心安苦笑道。 “那他在你面前也是班门弄斧,心安啊,可别给大唐丢脸。” “那是自然。”李心安道,“就算是血衣堂的普通弟子,也不是东瀛小国的忍者可以媲美的。” “不过——” 李心安话音一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俶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轻言口气,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觉得,会因此耽误抓捕安庆绪和轩辕有朋,对不对?” “是。” 李心安也不遮掩,毫无顾忌的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殿下,我觉得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机会,安庆绪毫无防备,轩辕有朋虽然不知所踪,但对我们恰恰没有任何威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李俶挑眉道:“但我没有兵权,而且,科考在即。” “最关键的是,圣人始终不相信安禄山会谋反,这就从根本上,遏制了我们除掉安庆绪。” “直接把安庆绪扭送到圣人眼前,难道圣人还不相信吗?” “说得轻巧,试问满朝文武,谁认识过安庆绪的模样?我都没见过!” “那就抓出那些和安禄山沆瀣一气的官员,让他们指认安庆绪。” “哦?你是要玩一个屈打成招了?” 李俶叹息道:“心安,你要时刻记得,我们是圣人的子民。我们的一切所作所为,都要建立在圣人的爱戴之上,他不相信安禄山有异心,就是不允许别人再上言劝谏。这些年,据理力争的臣子何其多也,可他们的下场,都是有目共睹。” “安庆绪那边,暂且先监视着。我不会让他们离开长安的,我们,终有动手的那一天!” 李俶既然都这样说了,李心安只得压抑下自己的情绪,恭声称是。 他现在,觉得李俶是那么的陌生。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嫉恶如仇的广平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唯利是图的皇太孙殿下。 唯利是图,李心安并不觉得这是一个贬义词,成大事者必须唯利是图。只是,李俶变成这样的人,多多少少让他接受不了。 离开皇孙府,李心安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离开的时候到了。 只要安庆绪和轩辕有朋一落网,自己还活着的话。 …… 三日后,东瀛使团入京。 就在这一天的傍晚,周汴终于可以下地走路了。 游走在华志平的小院,周汴第一次觉得走路是一件多么让人欣喜的事情。 华志平迎面走开,和周汴对视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 “华长老。”周汴呼喊住华志平,问道: “少主和吴乡在哪儿?” “他们出门了。”华志平回答道,“似乎去见了什么人。” “见人?” 周汴不禁思索道:“安庆绪能联系的的人他都见了一遍了,现在出去,要见什么人?” “难道朝中,还有着周汴不知道的安禄山的暗子?” 他却不知道,安庆绪要见的,可不是大唐人。 而是外人。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东瀛有客来(三) 杨府,杨国忠正陪同着东瀛来的使节散步。 “杨大人,贵府富丽堂皇,比之我们的皇宫,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东瀛使节加藤武英如是赞叹道。 杨国忠微微一笑:“加藤先生,这里要是有喜欢的,尽管拿去。” “诶,在下岂敢啊。” 加藤武英谄媚的道:“杨大人,这次,我们将军高桥边与松下勇决战,势均力敌。若无天朝上国帮助,只怕东瀛要动乱数十年,人民不得安生。” “东瀛的子民,即是大唐的子民。在下有二十箱珠宝奉上,还请杨大人多多斡旋,一定要让大唐圣人帮助我家将军啊!” 杨国忠皮笑肉不笑,心里暗暗想道:“这个使节是一头蠢猪吗?这种话居然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他是实在不想管这档子事,但,高桥边的好处,他已经收了。 区区二十箱珠宝,杨国忠自然是看不上的。 他要的,可是更大的东西。 “加藤先生,你放心。” 杨国忠拍了拍加藤武英的肩膀,笑道:“我定不会让东瀛百姓陷入水深火热的境地,最多三月,朝廷就会出兵。” 加藤武英大喜过望,纳头便拜:“多谢杨大人!” 杨国忠负手而立,目光凝聚在加藤武英身后的两个侍卫身上。 东瀛人……当真是不知礼节! 在杨府内,只有杨国忠的贴身护卫才可以在他身边十步以内带着兵刃。而现在,他为了向东瀛人示好,屏退了护卫,完全是毫无戒备的在府内走动。但这两个东瀛人,却提着刀,一直游荡在他们的身后。 “加藤先生,这两人是何人啊?” 加藤武英回答道:“此二人是高桥边将军的家臣,也是东瀛山田家和清水家的继承人,山田松一和清水信。” “哦,是东瀛的武林人士啊。” 杨国忠微微一笑,心里却是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这些东瀛矮子,也全是一无是处。 当把刀,似乎也不错。 他扭头看着犹自陷在兴奋之中无法自拔的加藤武英,眼里闪着难以言明的危险光芒。 …… 李俶的接风宴设在五月初四,东瀛使节,将军松下勇的部下——古贺悠介,副使节菊川岱,护卫宫原和也,五十岚且风参加宴会。 接风宴一直持续到了下午,古贺悠介几个人醉醺醺的走出了门,然后,李俶把等了一天的李心安悄悄的叫到了一边。 “心安,他们我都已经应付好了,你只需要带着他们在长安城随便逛逛就好了,拖的越久越好!” 李心安阴笑道:“殿下,给他们灌上春药,往街边青楼里面丢进去行不行?” 李俶瞪了他一眼:“好歹他们也是一国使节,哪能这么无礼!我知道你不愿意,可也不能这么怠慢。” 李心安委屈的道:“殿下,您既然都知道我不愿意了,还交给我这个差事,您就不想想我有多委屈啊。” “我这次答应管他们这群东瀛人,白木头叶七他们几个可没少数落我。” “好了好了,本王答应你,这次过后,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 “真的?” 李心安面露喜色,刚要开口,却被李俶下一句话堵住: “如果是立刻抓捕安庆绪的话,就免了。” “……那没了。” “唉,也罢,看自己跟了本王这么久的份上,本王就送你一份大礼了。” 李俶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李心安:“心安啊,你都已经二十三了,寻常男子这个时候,孩子都已经到大腿高了,你却还是……处子之身,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 “王妃娘家,有一个远方表妹,年岁十七,婚配也是有点耽搁了。王妃正为这个事情发愁,你看,便宜你怎么样?” 李心安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李俶在这个时候,居然会对他说这种话! “……属……属下不敢……” 李心安连连后退:”王妃的表妹,属下岂能配得上的?不行,绝对不行!” “呵,王妃家是没有门户之见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而且,几年之前,我就对王妃也曾提起过这这件事,王妃也是欣然同意。” “这……属下谢王妃厚爱。只是……属下真的不敢承受啊。” “你是在担心我?” 李俶哈哈大笑:“心安啊,你我相处近二十年,彼此都知根知底,早已亲如兄弟。这桩婚事如果成了,你我岂不是亲上加亲?这有和不好。“ 李心安面色犯难,心里却是一阵冰凉。 李俶的本意,绝对不是给他说门亲事,而是要把李心安牢牢捆在身边。 原来,他早在几年之前,就有这个打算了。 亲上加亲,只怕是死无全尸。 李心安缓缓摇头道:“殿下,心安有个难言之隐。” 李俶面色古怪的看着他,愕然道:“你不举?” 你才不举! 李心安微微抽了抽嘴角:“不,属下这方面很正常。” “那你喜欢男人?怪不得要留慕容白和叶青岚在身边。” 不不不,虽然白木头气质很吸引人,虽然叶七长的比女人还好看,但我依旧是个正常男人……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说道:“殿下,心安已经有中意的姑娘了。” 李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万花楼的檀香姑娘卖艺不卖身,是为你留的身子,你不说把人家当姐姐吗?” 也不是她……而且檀香姐,估计最后要便宜某个三天两头去万花楼陶冶情操的男人。 李心安的脑海中,倏的浮现出一双明媚灵动的秋水眸子。 “是一个杀手。”他脱口而出。 李俶沉默了片刻,追问道:“是血衣堂里的人吗?” “……是。” 李心安此刻莫名的有一种感觉,就算那人现在不是,将来有一天也会是的。 所以,他这不算欺骗李俶。 “既然如此,本王就不好拆散你们这对鸳鸯了。王妃那边,我会让她另寻良人的。” 李俶扭头看向另一侧的东瀛使节,说道: “心安,就按你的方式处理了,把他们陪高兴。如果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就把他们扔到青楼里去。” “属下遵命!” 李心安走出暗处,大踏步走向喝醉了的东瀛使节。 “几位……君。” 李心安刚要抱拳打招呼,却陡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些人。 叫大人,大唐的荣耀让他叫不出口。叫先生,李心安自己也不愿意。 他只知道,东瀛人叫大唐人,都是什么君什么君的。 现在一懵,只说一句这么不伦不类的话。 他的面前,居中的那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哈哈大笑,男人的左面,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白净俊秀男子,也是一脸含笑。 这是东瀛将军松下勇手下的正副使节,武士古贺悠介和阴阳师菊川岱。 在这两个人的两侧,各有一个年轻男子。 古贺悠介右边那人,头发高高的扎起,悬在脑上,袒露着胸膛,露出坚实的肌肉。腰间悬挂着一把朱红色长刀——东瀛人管这玩意儿叫剑,其实就是改进的大唐唐刀。 这是宫原家的少爷,宫原和也。面对李心安,他显得并不是很在乎,轻哼一声,便偏过了头。 而菊川岱左边那人,则全然不同。 那是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孩子,仅仅是比张权要大一点,满脸英气,正是五十岚且风。 这是个忍者,类似于杀手,所以李心安对他抱有格外的关注。 五十岚且风亦是一脸好奇的盯着李心安,似乎是杀手之间莫名的的惺惺相惜,五十岚且风总觉得,这个人不简单。 菊川岱止住笑意,拍了拍身边哈哈大笑不停的古贺悠介。 “古贺,别笑了,这位是太子右卫率参军长史,李俶殿下的身边人,不可失礼。” 李心安感激的看了一眼菊川岱,后者微笑致意。 “哈哈哈……咳咳,嗯,李大人,是我们失礼了,望请见谅。”古贺悠介收敛住笑意,说道。 “不不不,是我不懂贵国的文化,招来了笑话,应该是我向各位使节致歉才是。” 菊川岱摇头道:“东瀛是大唐的学生,我们的文化,都是大唐的老师传授而来的,虽然殊途,但却同归。李大人喜欢怎么称呼我们都是可以的。” 这话听着舒服……李心安微笑道:“既然如此,入乡随俗,诸位应该不介意?” 古贺悠介点头道:“当然不介意。” “那么,我就冒昧的尽一回地主之谊了。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右卫率长史,诸位也不是东瀛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只是新认识的朋友。” “古贺君,菊川君,二位据说是第一次来长安,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古贺悠介兴奋的道:“我知道,朋友来了有美酒,长安有不少精酿酒坊,心安君可否带我前去一一品尝?” 李心安愕然的长大了嘴,看着古贺悠介兴奋的脸色,不像是随便说说的样子。 酒徒一个啊…… 虽然李心安想过要简单应付应付他们,但带着这些人去酒坊喝酒,想要喝完长安城,起码得花半年时间,应付也没这个应付法啊…… 菊川岱说道:“古贺喜欢青莲,诗意没学来几分,却学来了酒意。在东瀛,也是无酒不欢。这次来长安,是他毛遂自荐担当的主使。不过我怀疑,这家伙纯粹是想来喝酒的。” 古贺悠介不满的道:“菊川,别什么都说啊!” 李心安微微一笑:“青莲啊,想学那家伙,却是要先会喝酒。” 菊川岱惊喜的道:“听心安君的这口气,莫非你认识青莲居士?” “已经很多年不见了。”李心安笑道,“我小的时候,他在朝为官,住的地方就在我家的斜对面。这家伙,还欠了我两顿酒钱没还呢——” 李心安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却是身材宽大的古贺悠介冲了过来,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心安君,你居然认识青莲居士,他还欠你酒钱,真的是太让我意外了。请一定要把你们的故事说给我听,一定要!” “古贺,不可无礼。”菊川岱赶忙去拉两个人的手,可力气自然是不如身为武士的古贺悠介,怎么也拉不开。 李心安怔了怔,旋即,心里有了主意。 他知道怎么应付这些东瀛人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另一方 “古贺君既然对于青莲居士这么喜欢,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好好一叙。” 古贺悠介兴奋的道:“心安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古贺悠介无敢不从。” “既然如此,就请四位随我来。” 李心安笑道:“一定会让四位满意的。” …… 傍晚,承昼启夜,正是东市最热闹的时候。 李心安带着古贺悠介四人穿过令人眼花缭乱的东市,一路上,古贺悠介几个人看着琳琅满目的新奇玩意儿,皆是叹为观止。 就连态度最冰冷的宫原和也,也不禁看的愣了神,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羡慕。 “心安君,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古贺悠介像个小孩子一样,跟在李心安身后,说道: “我看刚才过去的那个酒馆就很不错,还有舞女跳舞呢。” “那种小地方,去了没意思。要去,就要去最大,最好的。” 李心安停住脚步,古贺悠介四人旋即止步,再抬起头时,面前已经出现了一座高楼。 不时的有欢声笑语在这座高楼里面飘荡出来,偶尔弥漫开来的胭脂气息,更是让人闻得骨头都要酥了。 “万花楼,长安,也不,大唐青楼之首!” 李心安回过头,微笑的看着四人:“这种地方,才值得我们喝酒谈天。” 宫原和也冷冰冰的撇过头,不屑的说了一句: “原来也是一个酒色之徒。” 菊川岱皱了皱眉头,踢了宫原和也一脚,旋即致歉道: “心安君,宫原的性格就是这样,还请您不要见谅。” “不妨事。” 李心安轻声笑道:“诸位,请。” 古贺悠介舔了舔嘴唇,眼里绽放出狂热的目光: “有美酒,有美人,正合我意!哈哈哈……心安君,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说罢,他大踏步走向万花楼的大门。 “就是不知道大唐女子绝色,是何等样貌,可否让我一亲芳泽?哈哈……” 闻言,李心安微笑的脸色瞬间僵住。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沉的怒气以及冰冷的杀意。 想碰檀香姐?你也配! 一旁的菊川岱敏锐的觉察到了李心安的不对劲,心中顿时一惊。 “此人为何喜怒无常?刚刚还和煦万分,现在却阴森的像将军一样,不,他给我的感觉,比将军还要危险!” “古贺是那句话触犯到他了吗?我又该怎么圆回来?他还李俶殿下的心腹,我们有求于大唐,可是万万不能得罪他的啊!” 就在菊川岱脑筋飞速旋转的时候,一直以来没有出声的少年忍者五十岚且风开口道: “心安君,古贺君只要一提起酒,就像变成了一只猴子,说话不会经过大脑,所以往往会因此得罪人。但请心安君你相信,古贺君绝对不是坏人,他心肠很好,只是喝酒贪杯,他对别人是很尊重的,绝对不会轻薄别人。” 李心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心中的怒意也稍微削减了几分。 生气归生气,他自然不可能真的和古贺悠介撕破脸皮,毕竟天朝上国的气度还是要展现出来的。 他本来也没想让这四个东瀛人见檀香,自己姐姐又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而且古贺悠介这么一来,让他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不行,还得去找殷红妆,我把这四个人安置在万花楼,还得让她监视住,不能让他们耍酒疯,冲突了檀香姐!”李心安如是想道。 五十岚且风的这一番说辞,也算是给了他和古贺悠介一个台阶下,这就可以看出这个孩子的能力。相比于旁边那个差点把刀都给抽出来的宫原和也,五十岚且风不知道要优秀多少。 杀手的准则让李心安习惯性的给东瀛使节四个人做了一个排名,排在第一位的还是古贺悠介,毕竟能作为挑大梁的正使节,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排在第二的是菊川岱,这个出身阴阳师一家的男人,洞察力一流,只是反应有一点慢。至于他的手段,李心安还不知道。所谓阴阳师,是否和道门符箓师殊途同归,还尚未可知。 第三位的,就是五十岚且风,洞察力不亚于菊川岱,反应力更是一流,这就是忍者的身份带来的好处。 第四的,是宫原和也。无关他对自己的态度,宫原和也就差把“没脑子”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在李心安看来,他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也就罢了,可总得知道利害,在大唐想要对大唐人动手,不是找死是什么? 万花楼门口处,古贺悠介正与龟公激烈的争执着。 李心安叹了一口气,不情不愿的走上前,拍了拍古贺悠介的肩膀。 “古贺君,让我来。” 古贺悠介愤愤的道:“我要进去,他们不让我进!” 龟公不屑的冷哼一声,看到李心安,倏的又绽放出一团笑脸: “哟,李公子,您又来啦?” “老王啊,这四位东瀛人是东瀛远道而来的使节,是给圣人拜寿的,只是在海上耽搁了一个多月,最近才刚刚到长安城。” “我奉皇太孙殿下之名款待四位使节,怎么着,不给我面子?” 龟公笑道:“哎呦,我还以为他们四个是什么人呢,原来是这样啊。嗨,你说这个东瀛大个子也不说身份,就直勾勾的往里冲,一看就没银子,还带着刀,这谁敢让他进去?” “不过既然是东瀛使节,还有李公子您陪同,我们就不敢阻拦了。五位,里面请!” 龟公说完,有拉过李心安,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不过,李公子,咱们万花楼的规矩您也都知道,异族人想进万花楼,得先交一千两银子,还不能带刀剑,必须得搜身。” “而且,万花楼的那几位姑娘,他们也不能碰。” “我自然懂。”李心安点点头,道: “银子的事,有殿下在,我明天会让人送过来。檀香姐几位,我连见都不打算让他们见,更别提碰了!” “至于这刀剑……” 李心安回过头,瞥了一眼古贺悠介和宫原和也腰间的长刀,以及五十岚且风周身突出来的几块,显然都是暗器。 “让他们放下武器,估计不是个简单的事。” 李心安走向他们四人,古贺悠介立刻兴奋的凑上来问道: “心安君,我们能进去了?” “可以是可以……“ “太好了!”古贺悠介猛的一拍李心安的肩膀,后者一阵酸麻。 “先等会儿,我还没说完。” 李心安架开古贺悠介的大手,说道: “你们要是想进去,必须先把武器卸下来交给他们。” 此言一出,就算是一脸兴奋的古贺悠介,此刻也是安静了下来。 “心安君。”菊川岱左右看了看古贺悠介和宫原和也那难看的脸色,说道: “你不知道,刀对于一个武士而言,就是他们的生命。你要收走古贺和宫原的刀,就是在要他们的命啊。” “我也没有办法。”李心安摇头叹道,“但……规矩就是规矩。” “那你用不用交出你的剑?”宫原和也冷冰冰的道,目光直视李心安的配剑“白虹”。 “我不需要。” “为何?” “因为这个规矩,只针对异族人。” 宫原和也冷笑道:“呵……好一个只针对我们的规矩,看来李大人不是款待我们的,而是来给我们一个下马威的。” 李心安平静道:“你们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们去南城的琵琶院,那里没有这个规矩。” “不必了。” 古贺悠介脸上绽放出笑容:“我们都走了这么远了,怎么还好意思劳烦心安君继续带领我们跋涉呢?” “入乡随俗,在大唐,就要守大唐的规矩。宫原,把你的正全合一文字解下来。” “古贺君——” “宫原!” 古贺悠介深沉的道:“听话。” 愤恨的盯着李心安,宫原和也把朱红色的长刀解下来,不情不愿的递给了他。 相比于宫原和也,古贺悠介就显得温柔情愿的多。 “心安君,这是我的配剑,鬼丸切安纲。“古贺悠介双手捧刀,恭敬的道: “它是我六岁时父亲送我的刀,与我相伴三十五载,斩敌九十三人。请心安君,一定让人妥善保管。” 李心安面色凝重的接过,身为剑客,他能理解这两个武士对于佩刀的执着。 “古贺君放心,二位的佩刀,到时候一定完璧归赵。” “不是玉壁,是刀。”宫原和也咬牙道。 李心安嘴角微微抽动,无奈想道:“跟这小子说话怎么这么费劲……” “这东瀛人取名字也是真怪,一把刀叫什么鬼丸切安纲,诶……那小子的刀叫什么文字来着?” 目光移向五十岚且风,李心安开口道: “五十岚君,把你的暗器也都拿出来,暗器也是不被允许带进去的。” “心安君能看出我带了暗器?”五十岚且风大吃一惊,其余三人也都是一脸惊讶。 “没什么还惊讶的。” 李心安微微一笑:“暗器的功夫,我也练。” 他张开手,白净的手掌上空无一物。李心安攥了攥拳头,再度张开手时,却凭空出现了一根细细的飞针。 “这……” 五十岚且风宛若见到了神迹一般,连连后退几步,怔在了那里。 “这怎么可能?” “一点小把戏而已,不值一提。”李心安笑道,“五十岚君如果想学的话,有空的时候,我可以教给你。” “真的?” 五十岚且风身体绷紧,向着李心安深深的鞠了一躬。 宫原和也冷冷说道:“你剑也练,暗器也练,怎么可能同时精通,只怕是学艺不精罢了。” “看来宫原君有点不相信我。” 李心安微笑道:“有机会的话,我们也可以切磋一下剑道。” “现在就可以,把我的正全合一文字还给我。”宫原和也伸手说道。 “现在不行,现在我们得去喝酒。”看书溂 李心安亲昵的拉过古贺悠介,把两把东瀛刀交给龟公,旋即推门走进万花楼。 扑面而来的旖旎气息,一时间灌的四人喘不过气。 “这……这……”古贺悠介瞠目结舌。 “这怎么比李俶殿下的府邸还要奢华?” “青楼嘛,当然要热闹一些。” “可……这也太热闹了。” 古贺悠介眼睛在万花楼姑娘们裸露的躯体上一一扫过,身后菊川岱三人,早已满面通红。 “四位,请随我上二楼。” “一楼就已经这样了,不知道二楼又该是和光景?”古贺悠介喃喃说道。 他突然觉得,这刀,交的值。 踏上楼梯,二楼的拐角处,却突然有四五人搀扶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拐了出来。 两拨人马,一上一下,迎面相遇。 古贺悠介登时停住了脚步,阴沉的盯着上方那些人。 而上面的那四五人也是看清了他们的脸,那个被搀扶着的男人,嘻笑的说了一句李心安完全听不懂的话。 “加藤……” 李心安瞥了一眼菊川岱:“菊川君刚刚说什么?” 菊川岱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这些人,是东瀛的另一方使节,我们的敌人,将军高桥边的部下,加藤武英!”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冲突 “加藤武英?”李心安挑了挑眉头,“哦,是杨国忠招待的那些人。” “不仅仅是加藤武英,在他后面,还有两个东瀛高手,山田松一和清水信,是山田家和清水家的继承人,与宫原和五十岚的地位一样。” “哟,又是两位大少爷。”李心安调侃了一声。 菊川岱眉头紧皱,扫视着四周: “高桥边的副使节,橘安晴源没有现身。” “那个人,很危险!” 李心安刚想问这个橘安晴源是什么人,醉醺醺的加藤武英就甩开了搀扶着他的那人的手,遥遥晃晃的走了过来。 “古贺君,菊川君,好久不见啦!宫原和五十岚也在啊,哈哈,只可惜橘君没有来,不然,我们樱岛八家就都聚齐啦。” 加藤武英嘿嘿的笑道:“你们,也是来找大唐女人的?” 古贺悠介不屑的偏过头去,冷哼一声: “东瀛武士,不屑为此事!” “哈哈,古贺君现在就不要端着武士架子了。你是酒徒,我是色徒,我们乃酒色之徒,正是绝配啊。” 李心安倒是没去注意这个加藤武英的挑衅,他的心思全都在了他们队伍里的那个大唐人的身上。 “他没穿着官服,应该不是朝廷官员,难道是杨府的人?” 加藤武英咂了咂嘴,意犹未尽:“大唐女子,果然不同于东瀛女人,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可惜,没有见到那传闻中的万花楼头牌檀香,不然,定要让她好好领教领教我们东瀛男儿的厉害,哈哈哈……” “我还有任务在身,不可久留。古贺君,春宵短暂,记得好好享受!” 加藤武英拍了拍古贺悠介的肩膀,低语道:“杨大人已经答应劝说大唐皇帝出兵帮助高桥将军,松下勇,活不长了。” “古贺君,现在弃暗投明,还为时不晚啊。” 古贺悠介瞪了他一眼,淡淡的道: “公道自在人心。” 加藤武英仰头大笑,绕过古贺悠介,就要离开。 但喝醉酒的他却完全没有感觉到,身后正有两道冰冷的视线投射而来。 李心安的拇指按在了“白虹”的剑镡上,加藤武英的话让他心中因为古贺悠介而沉寂下去的杀意再度涌起。 “一个一个,都把自己当成神了是吗?” “大唐的人,永远不会被你们压在身下!” 李心安不会真的杀了加藤武英,那样后果没人承担的起。但他不介意,撕烂一张口无遮拦的狗嘴。 “加藤君!” 楼梯上方,一个只有一只耳朵的年轻东瀛男子突然开口叫住了毫无防备的加藤武英。 “怎么了清水?” 加藤武英不满的转过身,却看到李心安正欲抽剑对准他,霎时间,吓得脸色惨白。 “你……你是谁?万花楼不是不准外人携带兵器进入吗?” “你竟然想要拔剑,意欲刺杀东瀛使节,古贺,这是不是你的主意?山田、清水,快救我!” 山田松一和清水信步步紧逼,虽然他们手上也没有刀,但气势不低。 “加藤,放心好了。” 古贺悠介冷冷说道:“没人要杀你。” 山田松一和清水信的背后,那个大唐人一脸堆笑的小跑上前,恭声道: “小人杨府管家杨邶,见过李长史。” “长史?”加藤武英三人一脸惊讶。 李心安眉毛紧皱,看着杨邶,问道: “你认识我?” “小人认识。” 杨邶恭敬的道:“在杨府,小人可久闻长史大名啦,只是一直无缘拜会。” “加藤君,这位,是太子右卫率参军长史李心安,乃是当今皇太孙,建宁王李俶殿下身边的红人。” 加藤武英面色惨白,怔怔的看着李心安,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参见长史大人。” 李心安低头审视着杨邶,后者回以微笑。 “看来,也是个心思深沉之辈。”李心安暗暗想道。 杨邶知道他的样貌和身份,李心安并不觉得惊讶,毕竟血衣堂的事情,杨国忠早就知晓了。 李心安好奇的是,这个杨邶当初在杨府没有什么名气,四月十三圣人出游遇刺的那一夜,杨府的几个主要幕僚都被斩首,这个杨邶,难道是新上来的? 看来,还需要详查。 “你是奉杨相命令带这三个东瀛使节来万花楼的?” 杨邶回答道:“是小人自己的主意,杨相只是让小人好生招待三位使节。” “小人思前想后,在长安,没有比万花楼更好的去处了。” “哦,万花楼的确是好,可无论是谁来这里,都得守人家的规矩。” “这一点,你该知道?” “小人知道。” “知道,那为什么不把他们的武器都卸下来!” 李心安冷冷注视着先前出声的清水信:“他的身上,可还带着东西呢。” “在大唐的万花楼,一个异族人带着武器,面对着数百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究竟意欲何为啊?” 杨邶心里暗骂道:“柔弱?柔弱个头!” “李大人,这有误会?” “清水君的佩刀,小人已经妥善保管了起来,他没有别的武器了啊?” “是吗?” 李心安缓缓走到清水信面前,居高临下,睥睨道: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清水信怒目而视:“长史大人,你这是在侮辱我。” “我让你脱下来。” “你是在侮辱我,你是在侮辱东瀛!”清水信用他蹩脚的大唐官话咬牙说道。 “难道大唐就是这个待客之道吗?就算你是军队里的将军,我也不怕。” 高桥边的正使节加藤武英阴鹫鹫的说道:“古贺君,你是不是要给一个说法?” 古贺悠介四人面面相觑,菊川岱轻叹一声,走上前劝阻道: “心安君,这确实是有一点逾矩了。” “哦?逾矩?逾哪家的规矩了?” “这是大唐,不是东瀛。这是在万花楼,不是在你们那个什么樱岛八家!” “逾矩的,是这位清水君才对。” 杨邶沉下去的脸再度挤出一丝笑容:“李大人,我知道江湖规矩,进了万花楼,就是万花楼最大。” “那你看,咱们是不是请万花楼殷红妆楼主来评判一下?看看殷楼主认不认为东瀛使节触犯了万花楼的规矩?” “不必了。” 李心安淡淡的说道:“这么点事,还用得着请她老人家?” 他拍了拍手,一楼大堂内,早已经看了许多热闹的一伙人此刻面面相觑,心里暗道,还是逃不过去。 四五个身材健壮的龟奴簇拥着一个中年美妇走上前,美妇微微施了一个万福: “李公子。” “红颜妈妈,热闹看的时间可不短了,您也得说两句话啊。” 万花楼副楼主,殷红妆师妹赵红颜无奈说道: “李公子既然心有怀疑,那放手去做就是。” 杨邶惊讶的看着她,赵红颜此人可谓是万花楼的三号人物,平时殷红妆不在,万花楼的事务都是交给她的这个师妹以及弟子檀香打点。 李心安和清水信的冲突,几乎可以确定,就是李俶和杨国忠的冲突,松下勇和高桥边的冲突,赵红颜不会看不出其中的利害关系。明哲保身才是正理,为何要支持李心安? 他哪里知道,万花楼和李心安师徒的关系,若是没有李心安和裴旻,万花楼早在十八年前就已经消亡了。 赵红颜此人与殷红妆大不一样,殷红妆作为楼主,考虑的是万花楼的利益,但赵红颜却常念旧情,对于李心安这么一个大恩人,她就算看的明白局势,也会无条件支持。 “这位使节大人,李公子是我万花楼的恩人,恩人的意思,我们不敢不听。所以,还是请你脱下衣服,在场的都是男人和青楼女子,你不必害羞的。” 清水信愤怒的涨红了脸,加藤武英在一旁激烈的抗议道: “你们太失礼了,我们是杨相的客人,你们怎么能如此对待我们?不管是谁,都没有权利要求清水君脱下他的衣服,大唐难道就没有律法了吗?” 杨邶脸色铁青,“律法?你们东瀛的江湖人都是将军的走狗奴才家臣,你们自然讲理。大唐的江湖,可有自己的皇帝,有自己的规矩。” “这个李心安,恰恰就是制定规矩,站在最顶端的那些人之一啊。” 李心安完全没有把加藤武英的话放在心上:“这位加藤先生,如果你们不配合的话,那么,我就要按照万花楼的规矩,打断这位清水君的四肢,扔到大街上了。” 赵红颜身后,五个身材比古贺悠介还要高大健硕的龟公一拥而上,将身材瘦小的清水信围的严严实实。 “对了,这个点,长安城的药铺都已经关门了,而且不久就是宵禁,恰恰我右卫率还负责巡视长安。” “违反宵禁的人,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朝廷命官,亦或是皇亲国戚,被抓到,都是要先被打上五十杀威棒的。”看书溂 “五十棍子,被打死的人,可不在少数。清水君若是一不小心……呵呵,这可是完全合乎大唐律法的,没人能给他做主。” “哦,对了,我忘了,加藤君和这位山田君,也要按照同罪论处的。” 加藤武英颤抖的道:“够了,别说了。” “清水,不用隐藏了,把你的暗器拿出来。” 清水信恶狠狠的盯着李心安,扯开衣袍,露出了一层黑色的紧身夜行衣。 那层贴身的衣服上,正挂着不少东瀛奇形怪状的暗器。 “还真有!”赵红颜故作惊讶的捂住了小嘴。 “瞧我这记性,还有一件大事我忘了告诉诸位。” 李心安微笑道:“违反了万花楼规矩的人,是要被打断五肢,然后脱光衣服,扔到大街上的哟。” “清水君,真不好意思。你,逾矩了。” 杨邶冷冷的开口说道:“李大人,清水君认个错就可以了,没必要咄咄逼人。” “赵妈妈,这样继续闹下去,对于万花楼的生意来说,也有不小的麻烦。为了万花楼的名声和面子,烦劳你,劝一劝李大人。” 李心安倚在栏杆上,歪头等待清水信的表示。 加藤武英赶忙使眼色,示意清水信赶紧道歉,离开这个地方。 不料清水信却是被愤怒和屈辱冲昏了头脑,厉声喝道: “我不要道歉,这完全是你在无理取闹!” “大唐人,我要和你决斗!” 第二百六十五章 冲突(二) 清水信几乎是咆哮的喊出了这句话,口水喷了李心安一脸。 杨邶瞠目结舌,他没想到,这个东瀛人居然敢这么疯。 和李心安决斗?那不是找死吗! 场上的气氛一时间倏的沉寂了下来,加藤武英一边,他和山田松一都是支持清水信的,自然是义无反顾的站在清水信这一边。 而古贺悠介和菊川岱等四人,眼下却是拿不准了主意。 加藤武英虽然是他们的敌人,可如今两拨人远在大唐,无论他们之间有多少纷争,目前是东瀛和大唐的冲突,是袖手旁观,还是出手相助,古贺悠介深深的皱起眉头,与菊川岱对视一眼,仍旧无法决断。 “古贺君。”菊川岱低语道,“隔岸观火。” 古贺悠介扫了他一眼,已经明白了这个老伙计的意思。他是想让李心安和清水信斗个两败俱伤,再去劝阻,两边都不得罪。 诡异的是,作为杨国忠心腹手下的的杨邶,却成为了这群人之中唯一一个想要竭力劝阻这场决斗的。 “清水君,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杨邶湉笑道:“李大人,清水君脾气暴躁,而且远道而来,不熟悉规矩,您多见谅。而且,您既然代表皇太孙广平王殿下,不能失了身份对不对?” “以小人之见,此事就此作罢如何?杨邶必有厚礼相待,还望李大人多多体谅啊。” 李心安伸手抹去脸上的唾沫,淡淡的道: “外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还有人想着求和。” “杨邶啊,你当奴才不要紧,关键主子要选对。给杨国忠效力,不丢人,但卑躬屈膝的给他们东瀛人说好话,对得起你祖上吗?” “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唐人的骨头,都不能对异族人弯下去!” 杨邶面色尴尬的青一阵紫一阵,被李心安言语所激,羞愧感潮水般涌来,击垮了他的心防。 “清水信是,要决斗,我答应你。” 李心安转头对着赵红颜说道:“赵姨,麻烦把这个人的兵器拿过来。” “不必了!” 清水信咬牙说道:“就用我手里的暗器,我要把你扎成刺猬!” 李心安哑然失笑,摇了摇头: “不知死活。” “这个地方不宽敞,我们去外面。”山田松一说道。 “那样太麻烦了,就在这里。” 李心安挤开杨邶,缓缓走到二楼,张开双臂,对清水信说道: “五丈,恰巧在你的暗器威力最大的范围之内。” “来,尽管用你的暗器杀我。” “那你呢?”清水信问道。 李心安微微一笑,手腕摇了一下,一把匕首自他的袖口飞出。 “我只需要这把匕首。” 清水信冷笑道:“大唐就算强大,你也未免太狂妄了。既然如此,这就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我了,在场的诸位,都是见证。” 说罢,清水信猛的一拍衣服,数道圆形的带着锯齿的飞镖以不同的轨迹,向着李心安飞去。 五十岚且风屏息凝神目不转晴的看着这一切。清水信的暗器不弱于他,五十岚且风倒是要看看,这个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压迫感的李心安,能如何躲过清水信的杀招。 二楼之上,李心安一步不移,两只手指简单的捏住匕首,看上去只是随意的在空中比划,但却恰好将清水信的飞镖一一打落。 “怎么会这样!”清水信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李心安蔑视的挑了挑下巴:“你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我看你不是还有很多东西嘛,一起用出来算了,别浪费本将军的时间。”看书喇 清水信脸色涨红,鼓起两个腮帮子,眼睛充满了血丝。 他是不允许自己在最引以为傲的暗器上落败的,决不允许! 手里剑、苦无、吹针……清水信不顾三七二十一,双手飞速的将暗器尽数发射出去。霎时间,李心安周身的四面八方,都被暗器所封锁,他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但李心安依旧没动。 一把匕首依旧是灵巧的在空中飞舞,看上去那么惬意,简单的动作,就让充满了杀机的那些怪异暗器纷纷掉落。 终于,最后一个圆形飞镖插进木桩,宣告了清水信的失败。 “这就没了?” 李心安笑眯眯的道:“你要是没了,可就该我了哟。” “放马过来。” 清水信脸色阴沉,他就不相信,李心安只有区区的一把匕首,还能杀了他不成? 李心安眼中绽放出一丝寒光,下一刻,他手上的飞镖瞬间消失。 五十岚且风惊呼道:“好快!” 清水信身体忽然往左动了一下,站在他身后的山田松一只觉得袖子一紧,低头看的时候,李心安手里的那把匕首正穿透了他的和服,将他的衣服牢牢的钉在了木栏杆上。 差一点,只差一点,匕首就能划过他的手腕。 后果不堪设想…… 清水信的身体紧绷,右边脸颊,缓缓破开一道细微的伤口。 险而又险的,清水信躲了过去。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高桥边的使节加藤武英咳嗽了一下,说道: “既然清水君和李大人都没能杀死对方,那么这场战斗,就是平局了。” 平局吗? 在场的人谁也不是瞎子,只要李心安愿意,十个清水信都不够他杀的。平局?糊弄鬼呢! 五十岚且风沉声道:“清水君他用了全部的暗器,都没能让李大人移动一步。李大人仅仅是一把匕首,就让清水君受了伤。所以,这场决斗明显是清水君输了。” “八嘎!乳臭未干的小子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分!”加藤武英恶狠狠的呵斥道。 转过头,加藤武英的脸上又恢复了虚伪的笑容: “李大人,既然是平局,那么我们是否可以离开了?” “平局不平局,你说了可不算。” 李心安扬了扬下巴:“只要,清水信认为自己没输,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放你们离开。” 在场众人的目光全部凝聚在了清水信的身上,期待着他给出一个答复。 “清水,说话啊!”加藤武英低声催促道。 清水信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万众瞩目的场景,但绝对不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过别人的眼光。 他出身于武士家族,身上有着武士的荣誉,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作为清水家的继承人,清水信知道自己应该堂堂正正的说出事实。 但,对方是大唐人,对方是仅仅用一把匕首,就击碎了他最引以为傲的东西的人。 清水信不想说出那句话。 “……是的,李大人没杀死我,我也没杀死他,我们谁都没有赢,谁都没有输。” 二楼上的李心安,面露讥讽,“呵……” “既然清水君这么说了,那就是事实。我学艺不精,没能赢得了清水君。诸位,李心安多有冒犯,还请赎罪。” “赵姨,让他们离开。” 加藤武英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山田松一使了一个颜色,清水信低着头,失魂落魄的被山田松一拉着向外走去。 杨邶对李心安一抱拳,默然的跟了上去。 万花楼内,重归于平淡。该喝酒的喝酒,该调笑的调笑,男人女人,各行其是。 似乎刚才这场差点就你死我活的纷争,从来没有过一般。 赵红颜拍了拍傲人的胸脯,说道: “心安,对方毕竟是东瀛使节,你也太冒失了些。” 李心安耸了耸肩膀:“谁让他们嘴欠来着,如果不是东瀛特使的身份,我可就真打断他们的骨头扔到大街上去了。仅仅是打了他们的脸,我都觉得自己已经挺宅心仁厚的了。” “赵姨,这次多亏您在这儿,不然还真不好收场。” “你也知道得好好收场啊!”赵红颜眉毛一蹙,“师姐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你,有什么想说的话,赶紧去找檀香说。我估计,你起码一个月进不来了。” “红颜,又说我的坏话了?” 清脆的脚步声在李心安身后响起,万花楼楼主殷红妆姗姗来迟。 “哟,殷姨,我还以为您不在呢。” 李心安熟练的挤出一副笑脸,说道。 殷红妆嫌弃的挥了挥手:“你以为这么大的事能瞒过我?我早就在这儿,只是为了让你出去,一直没出面罢了。” “多谢殷姨体谅!” “唉,这次,得罪了杨国忠,我们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喽。心安啊,我们万花楼上下五百多号人,可都指望着你养活呢。除了李俶殿下,你还认识什么别的大人物?赶紧都把他们诳到我们这儿来,别让万花楼垮了啊。” 李心安苦笑道:“殷姨,您又说笑。就算是我在长安待不下去,万花楼也不会垮啊。” 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说话的古贺悠介此刻终于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心安君,这位是谁?” 李心安一拍脑门,后知后觉的道: “瞧我这记性,居然忘记引荐了。” “殷姨,这位是东瀛使节古贺悠介,这位是菊川岱,五十岚且风和宫原和也。古贺君,这位是万花楼楼主殷红妆,是我的长辈。” 菊川岱点头道:“怪不得心安君在万花楼权利如此之大,我都以为这万花楼是你开的了。” “这小子没人能拿他有办法,万花楼和他开的还真没有什么区别。”殷红妆微微一笑,说道: “诸位使节,有心安陪同,你们肯定可以玩得开心。我就不陪同了,告辞。” 李心安点点头:“您慢走。” 赵红颜见状,也带着人下了一楼。 没了旁人,古贺悠介四人终于可以将自己想要说的话一吐为快。 “心安君,想不到你的武功既然如此强大。”古贺悠介说道,“清水信的暗器,就连我和菊川君,也不敢直面。” “是啊。”菊川岱随即附和,“一把匕首就能让清水信输的这么彻底,大唐,果然不是我们东瀛小国可以媲美的。” “诸位不比妄自菲薄。”李心安微笑道,“东瀛暗器也有它的厉害之处,只是我恰巧擅长暗器功夫,才能应对的如此轻松。若是换作寻常江湖人,只怕早已死在清水信的暗器之下。” “心安君。” 四人之中,最沉默的五十岚且风犹豫了一会儿,缓缓问道: “我可以跟你学习暗器吗?” 第二百六十六章 无妄之灾(一) “五十岚,不可无礼!”菊川岱赶忙呵斥道。 “不妨事。”李心安微笑的摆了摆手,转而看向五十岚且风。 “你是真的想学?” 五十岚且风坚定的点了点头:“嗯!” “心安君的暗器手段,实在是令我自叹弗如,不仅仅是我,整个东瀛,都没有人可以在暗器上打败心安君你。” “我愿意拜你为师,无论条件如何,我都可以接受。” 李心安微笑道:“我没有什么条件,只要你想学,我就可以教。” “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 “我们学习暗器,自卫也好,杀人也罢,只可用于青壮,切不可用于老弱妇孺。” 五十岚且风面色凝重:“心安君,我记住了!” 古贺悠介和菊川岱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深深的疑虑与担心。 “他会不会有什么所图?”菊川岱暗中传音道。 古贺悠介摇了摇头,眼神示意:“稍安勿躁。” 若是李心安可以听到他们的谈话,只怕是要笑出声来。 有所图?我能图你们什么? 李心安之所以答应教五十岚且风暗器,只是为了拖延住他,完成李俶的嘱托而已。 相较于菊川岱,古恩悠介三人的喜好简直不要太明显——古贺悠介喜欢喝酒和美人,把他安置在万花楼再合适不过。五十岚且风被自己的暗器所折服,也能把他牢牢困在自己身边。 至于宫原和也,那家伙和五十岚且风差不多,只要给他找一个剑道大师把他打趴下,要么宫原和也乖乖拜师,要么他羞愧的闭门谢客,不再见人。 白木头无疑是挫败宫原和也自尊心的最合适的人选。 唯一让李心安觉得头疼的,就是菊川岱。 这位副使身为脱生于道家的阴阳师,保不齐会对道门感兴趣。李心安暗暗决定,等明天就带菊川岱去长安城的几家大道观,如果不行的话,就再做商议。 拿定主意,李心安便微笑的对古贺悠介说道: “古贺君,美酒和美人已经备好,请随我来。” 菊川岱忧心忡忡的按住了急不可耐的古贺悠介: “心安君,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回驿馆,明日再来。” “驿馆,规矩森严,可有这里舒坦?” 李心安道:“万花楼有上好客房数十间,向来只招待最尊贵的客人。李俶殿下有意安排我来招待,就是想借此提高诸位使节的身份地位,日后行事,也方便一些。” “何况,古贺君已经忍不住了?” 古贺悠介哈哈大笑道:“心安君既然都已经安排好了,菊川君,我们可就不能再推脱了啊,那可就是不识抬举了。” “心安君,请!” “古贺君请。” 众人缓缓走向厢房,落在最后面的宫原和也低声说了一句: “马屁精。” 李心安用几乎弱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道: “明日午时,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 宫原和也狐疑的打量着他,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衣服。 …… 一夜笙歌。 次日,李心安早早的起床,带着菊川岱出了万花楼。 昨晚,菊川岱和五十岚且风几乎是滴酒不沾,宫原和也却是不胜酒力,仅仅是喝了一点倒头就睡了过去。只有古贺悠介喝的酩酊大醉,拉着李心安称兄道弟。 菊川岱好奇的问道:“心安君,我们这么早出来,是要去哪儿?” “金仙观。”李心安回答道,“那可是我们长安最有名的道观之一,我想菊川君肯定会喜欢的。” “道观?” 菊川岱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瞳孔微缩,显示着他心中异常欣喜。 这一切都被李心安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又一次猜对了。 菊川岱对于大唐道门的执着和渴望大大超出了李心安的意料,他本来想在一个上午,带着菊川岱逛完金仙观和玄都观的,可没想到,菊川岱拉着金仙观掌教张知朝的手,问题就没停下来过。 看样子,一个金仙观,就值得菊川岱探索十天半个月了。 随便找了个理由,李心安就和菊川岱作别,返回了万花楼。 他一点也不担心菊川岱自己闯下什么幺蛾子,菊川岱的身份他已经告诉了金仙观,那帮道士不敢怠慢,不然早已经厌烦的观主张知朝也不会和颜悦色的对菊川岱说些大唐人都能谈上几句的东西。 万花楼一楼的奢靡景象还未消散,依旧有人饮酒寻欢作乐,但更多的,还是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打着呼噜的男人。 刚迈进万花楼的门槛,李心安就感觉到有两股视线直向自己的头顶射来,让他浑身不自在。 警惕的抬起头,居然是五十岚且风站在二楼的栏杆上,俯视着自己。 李心安无奈苦笑——不同于血衣堂的自己人和与屠生楼的正面交锋,他这是第一次被别的杀手在暗处注视着。 那感觉,真不好受。 踏上二楼,五十岚且风立刻迎了上来。 “老师!” “千万别这么叫我,我承担不起。” 李心安连连摆手,显得有些慌乱: “我只是教你一时,而非教你一世,你我萍水相逢,未来也许一辈子都见不到,我可承担不起老师这个名头。”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五十岚且风迷茫的问道。 李心安沉吟了一会儿:“嗯……你就叫我李兄。” 五十岚且风面色有些挣扎:“李……兄……” 大唐人的称呼和东瀛并不一样,让五十岚且风叫一个完全陌生的称呼,一时半会儿他还无法适应。 “古贺君还没有醒吗?”李心安问道。 五十岚且风摇了摇头,说道:“他还在睡,昨晚喝的酒太多了。” “老……李兄,今天早上,我醒的很早,你个菊川君出去,我看到了。” 李心安挑了挑眉毛,并没有表露过多的惊讶之色: “你醒的倒是很早嘛,这一点比我强。寻常那个时候,我都在呼呼大睡。” 五十岚且风脸色微红,有些羞涩,似乎李心安这一句普普通通的话是给他的多大的赞赏一样。 “我从小就接受了五十岚家族最严格的训练,在六岁之后,我都是与毒蛇猛兽为伍,与其同眠,所以我的感知极为灵敏,一点风吹草动都不会放过。毕竟一旦懈怠,我就会死无全尸。” 李心安心中一荡,看向五十岚且风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同情。 五十岚且风所说的这种训练方法,在血衣堂近一百三十年的历史中,一度是血衣堂顶尖杀手的训练方式。 不可否认的,血衣堂在那段时间里声名在外,雄极一时,但代价就是青壮人才的大面积断层,因为参加那种试炼的人,十不存一。 五十岚且风能活下来,他的优秀,可见一斑。 李心安本想着去看看古贺悠介醒了没有,旁边的房门却是“吱呀”一声被人打开。 坦露着上身的宫原和也走了出来,一见到李心安和五十岚且风,也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宫原君,你醒啦。” “五十岚,又是你起的最早。” 宫原和也打了个招呼,旋即看也不看李心安,自顾自的往下走去。 “宫原君性格就是这样,他心思不坏的,只是有点冷漠,李兄你不要介意。” 李心安轻轻摇了摇头:“在我看来,宫原君的性格就和小孩子一样,冷漠说不上,应该是可爱才对。” 五十岚且风仔细想了想,莞尔一笑: “对,宫原君就是可爱。” “对了,李兄……那个,你何时可以教我暗器?” 李心安微笑道:“先不急,你们刚来长安,肯定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今天你们把要做的事情都先做完,明天或者后天开始,我再教你。” 五十岚且风向他深深的鞠了一躬:“哈伊。” 支开五十岚且风,李心安回到自己的房里,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准备再度出门。 楼梯口,宫原和也在暗处闪现出来。 “你要带我去哪儿?” 李心安看着他,轻轻一笑: “你先在这里等着。” “你——” “我有事情要办,很快就会回来。” 宫原和也额上青筋暴起,压抑住怒气,咬牙说道: “你最好不是在甩我!” “我哪儿有那闲工夫。” 李心安招了招手,对着远处几位窃窃私语的万花楼姑娘说道: “桃红、柳翠、杨舞,你们三个陪陪这位使节大人。” “喂,你——” 宫原和也话还没有说完,立刻就被三个身段丰腴的艳丽女子围堵的严严实实,目光所及,尽是白花花的皮肉,不由得羞红了脸。 踏上熟悉的五楼,李心安敲响了檀香的房门。 小丫头水碧探出了脑袋,一看是李心安,笑了一声: “李公子,您来啦,姑娘可等您多时了。” 李心安微笑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小丫头又长高了啊。” 水碧带上房门退了出去,屋内,檀香席地而坐,身前放了一架断了弦的琴。 “姐,愈发的漂亮了啊。” 当初被柳霄伝划伤的脸颊,经过了万花楼秘药两个月的调养,檀香的脸蛋已经恢复如初,完全不见一点疤痕。白皙的脸颊,更显水嫩剔透。 美人在骨不在皮,仔细一看,檀香居然还多出了几分媚骨的味道。 檀香抬起头,嗔怒的刮了他一眼:“怎么这么久才来?” 李心安无奈的摊手说道:“昨儿本想着来见你的,可没想到那个东瀛人这么能喝,等他醉了,都夜深了,再来打扰你,只怕是要被人误会。” “你害怕被别人误会?” “我是无所谓啊。”李心安耸了耸肩膀,阴笑了一声: “可某个即将要成为良家妇女的人,不得照顾好自己的名节?” 檀香抓起手边的一把小剪刀,就朝着李心安扔了过去。 “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李心安侧身闪过,双手高举,求饶道: “错了错了,我再也不说了。” 檀香萎靡了一会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李心安见状,只得找了个话题: “水碧这小丫头似乎变了个人似的,也不怕生了。都说女大十八变,可这也不过才过了两个月,变化也太大了。” “有嘛?”檀香仔细想了想,“我倒是觉得,水碧心里有事藏着。” “兴许是撞破哪个姑娘私会情郎了。”李心安笑道。 接着攀谈了几句,李心安起身告辞。 一下楼,就看到宫原和也被莺莺燕燕围绕着,脱不开身。 “好了姑娘们,我们要去办正事了。”李心安拍了拍手,那些女子调笑一番,轰然作散。 宫原和也愤恨的盯着他:“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很难受吗?”李心安笑道,“我看你很享受嘛。” “我——” 李心安道:“行了行了,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走。” “你到底要带我去见谁?” “去见能让你心甘情愿跪下来的人。” 第二百六十七章 无妄之灾(二) 幽香居。 因为李心安不在,对安庆绪的行动也不知道延长到什么时候,无所事事之下,血衣堂便恢复了以往的章程,各自接取了任务执行。 书房内,慕容白低头审视着最近几天递交上来的任务报告,神情倒是颇为愉悦。 叶青岚站在他对面,报告道: “柳家兄妹目前还在寻找柳霄伝的踪迹,至于萧兄,则是接了一个刺杀草菅人命的富商的任务,今天早上刚刚出发,预计下午回来。” 慕容白道:“萧兄居然会接取刺杀任务,我是真没有想到。” “谁说不是呢。”叶青岚笑道,“按他那性格,恐怕是一把大刀抡进门,从南面砍到北面,闹个鸡犬不宁。” “最好别是这样,不然我们可就有大麻烦了。” 慕容白皱了皱眉:“青岚,这样,下一次,你跟着萧兄一起去。” “我去?”叶青岚皱起脸道,“我去干嘛?” “你平素心细,正好和萧兄取长补短,必要的时候制止他,别让他做的太过火。” 叶青岚摇了摇头:“你把萧兄看的太低了,别忘了,他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在漠北那荒无人烟鸟不拉屎的地方受了多少苦,你觉得他是那种冲动暴躁的人吗?我也就是说句玩笑话,要是真的论起来,咱们血衣堂里面,除了李兄没人能比他考虑的更周全。” “你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 慕容白话音一转:“不过,下一次萧兄出去,你还是要跟着。” “这又是为什么?” “你的修为已经到达了瓶颈,单纯自己练剑和与我们切磋,意义已经不大,必须要临阵对敌,方能有所感悟。否则,你难以突破三品。” “让你跟萧兄去,不是让你照看他,是让他照看你。” 叶青岚哭丧着脸道:“再等会儿,别这么急行不行?”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慕容白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等下午萧兄回来,我会托他带着你一起去的。” 叶青岚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说道: “得嘞,要杀人了……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慕容策走了进来。 “少主,堂主回来了。” “李兄?” 慕容白和叶青岚对视一眼,讶异的道:“他不是去招待东瀛使节了吗?回来做什么?” 慕容策苦笑道:“他领着一个东瀛人,一起回来了。” “嘶……”叶青岚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坏了!” 慕容白惊疑不定的低声自语道:“这家伙不会把人家东瀛使节也骗回血衣堂了……” “他把这里当成什么了,菜市场嘛!”叶青岚又怒又气,甚至还有点想笑。 “要真的是那样,我们可不能由他,把李兄打一顿,再把人家使节好好送回去。” “他们在哪儿?”慕容白问道。 “就在前院演武场。” “青岚,我们过去。” 慕容白带着叶青岚急匆匆的往前院赶去,隔着老远,就看到李心安和另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那里。 一见慕容白和叶青岚,李心安仿佛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激动的迎了上去。 “白木头,叶七,好久不见啊,哈哈——” “前天才见过,你作什么妖。” 叶青岚把李心安拉倒一旁,打量着不远处的宫原和也,低声道: “你把他带来干什么?” 李心安对慕容白笑了笑:“给还木头的。” “给我的?” 慕容白不解其意,一脸茫然。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李心安朗声说道:“这位,是东瀛使节,东瀛樱岛八家之一,宫原家的继承人,宫原和也。” 慕容白和叶青岚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樱岛八家是什么,他们不知道。但听起来,地位不会比慕容山庄和叶家高。 “宫原君,这两位是我的好兄弟,慕容白,叶青岚。” 宫原和也冷淡的道:“他们就是你说的,大唐绝顶剑客?” “不错。” 慕容白脸色骤变,传音道:“你在胡说什么!” 李心安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看书溂 “殿下让我拖住他们四个,其余三个都被我略施小计,把他们的心都拴在了别处,就剩下这个宫原和也了。你受受累,揍他一顿,让他闭门思过去。” “他可是东瀛使节。” “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异族人,你可是大唐武林少盟主,人家都登门挑战了,你要是不接受,可就丢我们大唐武林的脸面了啊。” 慕容白恨恨的盯着他,咬牙道:“人是你招来的!你怎么自己不动手,又不是打不过他!” “我现在的身份是殿下的狗腿子,代表着殿下。我要是出手,会引发他们和殿下之间的矛盾的。” 慕容白深吸一口气:“……好,我答应你。” “但在这之后,要是有什么后果,你自己去打扫。” “得嘞。”李心安眉眼弯弯。 等了半天的宫原和也看着他们窃窃私语,不难烦的说道:看书喇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没什么,宫原君,让你久等了。” 李心安拉着叶青岚退开几步,微笑道:“二位,请。” 宫原和也拔出他的佩刀,双手握柄,一条腿撤后,说道: “宫原和也,参上。” 慕容白行了一个剑礼:“慕容山庄慕容白,请指教。” 宫原和也皱起眉头,语气不悦:“你为什么不拔剑?” 慕容白面色有些尴尬——在他的感知里,眼前真的宫原和也,充其量也只是一个三品高位,不要说他,叶青岚只要发狠,都能稳稳压制着宫原和也。 他之所以不拔剑,就是怕收不住手,在这位娇贵的使节身上戳出一个透明窟窿来。 “哼,大唐人都这么自视高人一等,瞧不起人吗?” 宫原和也冷冷说道:“如果你高兴的话,我们都用剑鞘好了。” “不必。” 慕容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铮”的一声,将“凤鸣”抽了出来。 “先前是我无礼,现在,我会全力以赴。” 宫原和也冷笑道:“很好,收起你的高傲,这样才有意思。” “我是不会像五十岚那么没出息,轻而易举的就被你们大唐人唬住。来,让我看看,你有多少斤两。” 在旁观战的李心安,不忍心的拉这叶青岚,扭过了头。 “他完了。” 叶青岚啧啧感叹道:“你说他挑衅谁不好,偏偏挑衅白木头。” “别看了,一会儿会很惨的。” 李心安刚说完这句话,他们二人身后,就传来一声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响,接踵而来的,便是“咔嚓咔嚓”的声音。 那是穿着木屐的宫原和也,在连连败退。 “打个赌,你猜多少息?”李心安问道。 叶青岚知道他是在问慕容白多长时间可以把宫原和也打趴下:“我要是赢了,你怎么办,赌注是什么?” “……那算你厉害。” “切……三十息。” “哪儿有那么长时间,最多不过二十息。” “啧,李兄,你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讲呢?总得给人家远道而来的使节留点面子,我猜三十息已经够短的了,要是换了别人,五十息起步。” “也是哈,那我改了,三十五息。” “喂,买定离手啊,这可不带改的。” “这不是关键,要紧的是,从开始到现在,过去多久了?” “……” 叶青岚无奈的叹了口气:“要不是你是我堂主,我真想破口大骂。” “嘘。”李心安嘘了一声,“一息一剑的话,刚才一共响了十九声。” “二十……二十一……二十二……” “二十七……二十八……” “二十九!” 场上陷入了诡异的寂静,终于,第三十声碰撞声响起。 那是兵器落到地上的磕碰声。 叶青岚洋洋自得:“我赢了。” 李心安懊恼的回过头,只看到慕容白面色平静的收剑回鞘,宫原和也半跪在地上,右手虎口被震裂,留出鲜血,那把有着极其难记的名字的太刀被扔在一旁。 “你们说话的声音挺大的。”慕容白转身离开,临走之时,淡淡的说道。 李心安叶青岚会心一笑,他走上前,要搀扶起宫原和也。 “不用!” 宫原和也猛地扯开他的手,“我自己能站起来。” 李心安这才发现,宫原和也的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活像是在河里面游了一回。 “这个人,是什么身份?是大唐皇帝的贴身护卫吗?”宫原和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拖动着他颤抖的身躯,艰难的站了起来。 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慕容白的身份。 李心安摇了摇头:“不是。” “他啊,来头不小,但你没必要知道。”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我说了,他是在我的兄弟,哦,也是我的门人。” 宫原和也深深的看向慕容白离开的方向:“是右卫率的人?” “都说了,你没必要知道。” 宫原和也低下头,拾起掉落的佩刀,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李心安知道,这个傲气的宫原和也,他所有的自尊,都被慕容白一点不留的打碎了。 他对叶青岚使了一个眼色,紧跟着宫原和也走了出去。 …… 入夜,东瀛驿站。 高桥边特使加藤武英正在房里呼呼大睡,和他同寝的,是一个琵琶院的女子。 副使橘安晴源依旧在闭关,清水信自从在万花楼回来之后,便不吃不喝,把自己锁在屋子里。 所以,他们之中唯一能在这个时候担当大任的,只有山田松一一个人。 结束了一晚的巡视,山田松一疲惫的坐在一楼,身旁的同伴,也早已经累的不成样子,有的甚至倒头就睡了过去。 山田松一仰了仰脖子,只见三扇紧闭的房门。 倦意涌来,山田松一提着刀往楼上走去,准备回房睡觉。 清水信正在屋内静坐,反思着自己在万花楼的失败。 突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山田松一的惊呼。 “加藤君!” 清水信皱了皱眉,推门而出,看到山田松一呆愣愣的站在加藤武英的房门前,便问道: “山田君,怎么了?” 山田松一僵硬的抬起手臂,指向加藤武英的房门。 清水信狐疑的走过去,只见加藤武英的房门大开,他的床上,一片殷红。 血液浸透了加藤武英的被褥,而他的头颅,就摆在加藤武英房里的桌子上! 第二百六十八章 无妄之灾(三) 宫原和也在幽香居出来以后,就一直失魂落魄的在街上溜达,李心安默然的跟在他身后,说不清心里是窃喜还是可惜。 “其实仔细想想,有今天这么一出,也能让宫原和也认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李心安暗暗想道。 不知不觉,残阳染血,日薄西山。 黄昏之下,李心安猛然发现,自己和宫原和也居然溜达到了金仙观外。 他向着香火鼎盛的金仙观瞅了一眼,以往这个时候,张知朝都会下令逐客关门,但现在,金仙观大门依然洞开,有不少香客都围在金仙观的大门前,窃窃私语,议论着张观主今儿是怎么了。 李心安无奈苦笑——很明显,菊川岱这位尊贵的东瀛使节还待在金仙观,张知朝就是想休息也休息不了。 “这人,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李心安向前喊了一声:“宫原君,你等一下,我去叫菊川君,我们一起回去。” 宫原和也闻声,停住脚步,眼神复杂的回头看了一眼,沉闷的点了点头。 李心安大步走进金仙观,立刻有两个眼尖的小道童凑了上来。 ”李大人,您总算来了。您要是再不来,我们金仙观就要被那个东瀛人翻个底朝天了。”小道童哭丧道 李心安惊讶道:“啊?有这么狠?” 另一个道童深深的叹了口气:“唉……这位东瀛使节也真是自来熟,他提出要看我们金仙观的藏书,还没等我们观主想好该用什么言辞委婉拒绝,他就已经兴冲冲的走进我们藏经阁了。” 李心安皱起眉头,问道:“他都看了些什么?观里要紧的东西,可曾被他看去了?” 道童摇了摇头:“没有,那个人一边在藏经阁里翻,观主就让我们几个师兄弟一边去把重要的典籍全都藏了起来,他看到的,都是些皮毛。” “呼……这样就太好了。” 李心安拍了拍胸膛,如释重负:“要是观里的东西被菊川岱瞧了去,传回东瀛,那我李心安,可就成为千古罪人了。” “他现在在哪儿?” “在厢房喝茶,观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藏经阁里拉出来。” “给你们添麻烦了,带我过去。” 小道童指引着李心安来到金仙观厢房,远远隔着十几步,李心安都能听到菊川岱那爽朗的笑声。 厢房的门虚掩着,李心安轻轻扣响房门,随即便推门而入。 “张观主,菊川君,我来了。” 年愈六旬的金仙观观主张知朝起身,向着李心安拱了拱手。 “张观主,今日麻烦您了,您多担待。明日,菊川君兴许还会来,还望张观主,能继续代我接待,心安感激不尽。” 张知朝一言不发,微微点了点头,一脸疲惫的闭上双眼,拂袖走出门外。 菊川岱兴奋的道:“心安君,多谢你带我来这里。” “金仙观,名不虚传。里面的知识,是我菊川家族的数倍之多。真不知道更大的玄都观,会是什么吸引人的光景。” “不……不止一个玄都观,大唐还有更大的武当山和龙虎山,还有青城山、峨眉山、茅山……这么多道家的洞天福地,我菊川岱,要走多少年,才能走完,才能看完……” 菊川岱转眼之间,就从兴奋变为落寞,沮丧的坐回了凳子。 李心安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明明菊川岱喝的是茶叶,怎么感觉像是喝了几探子酒? “咳咳,菊川君,你是东瀛使节,是不能离开长安的。” “是啊,我不能离开长安。”菊川岱失落的道,“那么多道家的知识,我却怎么也触碰不到。” “金仙观和玄都观,可以说是大唐境内最大的几个道观之一了,菊川君如果能把这两座道观内的典籍研究彻底,那么,天下道门七成的东西,就都在你的脑子里。” “贪多嚼不烂,菊川君,大唐全境道家七成底蕴,你还不知足?” “对,心安君,你说得对,我不应该贪心。” 菊川岱暗淡的双眼重新焕发了光彩,他紧紧的握着李心安的手,感激的道: “心安君,我决定了,我就住在金仙观了!” 李心安大吃一惊:“什么?” 不过转瞬之间,他突然觉得,菊川岱住在金仙观,和古贺悠介分开,他们两个人凑不到一起去,对自己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只是,表面挽留的话,还是要说一说的。 “嗯,菊川君,你是东营特使,还有任务在身,如果住在金仙观,古贺君那边……” 菊川岱摇了摇头:“不妨事,我们的事,古贺会处理的。心安君不要看他外表大大咧咧的,其实古贺君很有担当,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我又不是要嫁给他,你说这种话干嘛…… 李心安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我的意思是,菊川君你总是要回去见古贺君一面,把该交代的交代清楚,起码要让古贺君知道你的住处,这样他有急事找你,而我又不在的情况下,他也好联络你啊。” 菊川岱低头略微思索了一会儿,旋即认真的说道: “心安君,你说得对,是我欠考虑了,我这就回去见古贺君。” 旋即,菊川岱又感叹道: “心安君,你如此厚待与我,事事又为我着想,我该如何报答你啊。” 李心安微笑道:“菊川君回国以后,如果能够将我大唐文化发扬光大,使两国修睦,百姓安居乐业,互通有无,那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菊川岱闻言,深深的看着他。半晌,猛地鞠了一躬: ”心安君胸怀如此宽阔,可笑菊川岱还妄想用金银回报,实在是让我汗颜,自愧不如。” 李心安笑呵呵的扶起菊川岱,心里暗暗想道:“你怎么不继续坚持,银子我也没说不要啊,菊川君,再说下去。” 但菊川岱并没有遂他的愿,而是义正言辞的说了些穷尽毕生所能,一定让两国交好修睦的话。 当然,李心安也很欣慰。 走出金仙观,宫原和也依旧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站在大街上,忧郁的异域风情美少男,倒是吸引了不少妇人好奇的目光。 “宫原?你怎么会在这里?”菊川岱好奇的问道。 “我和宫原君一起来的。”李心安回答道。 宫原和也只是抬起头淡淡的看了一眼菊川岱,便再度低下了头。 “宫原,你这是怎么了?” 菊川岱察觉出宫原和也的不对劲,关切的询问道。 宫原和也却是不回答,径直向着东市万花楼的方向走去。 李心安悄悄把菊川岱拉到一旁,低声说道: “我今天安排了一位剑道高手与宫原君比试,宫原君输了。” “心安君为何要如此做?” 李心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菊川君你也知道,宫原君一直看我不对付,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搓一搓宫原君的锐气。” 菊川岱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心安君,的确是宫原不合礼在先,你做的没有问题。” “我菊川家和宫原家世代交好,可以说,我是看着宫原这孩子长大的。” “他平时是目中无人了些,能够有这么一个教训,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菊川君理解就好。” 三人一路返回万花楼,五十岚且风早就已经眼巴巴的守在了大门前,一见三人回来,便激动的迎了上去。 看见宫原和也那副蔫搭搭的样子,他也发出了和菊川岱一样的疑问,李心安自然回以同样的回答。 “五十岚,古贺君在哪儿?”菊川岱问道。 “古贺君在屋内喝酒。” “喝酒,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中午,一直喝到现在。” “……唉,不愧是古贺君。” 菊川岱无奈的摇了摇头:“让心安君见笑了,我去找古贺。” “菊川君请便。” 宫原和也一言不发的往万花楼里走去,龟公照常拦下了他。这一次,宫原和也居然没有反抗,而是毫无眷恋的把自己的佩刀接下来交了出去。 看着这一幕,五十岚且风感叹道: “宫原君的变化还很大,李兄,你是如何做到在一天之内让宫原君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李心安微笑道:“只是给他找了一个老师而已。” 五十岚且风不明所以,李心安宽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明天教你暗器,做好准备。” 五十岚且风闻言,立刻兴奋的道: “哈伊!” 李心安缓步走进万花楼,来到古贺悠介的房门外。 屋子里面,古贺悠介和菊川岱正在争执着什么,李心安推门而入,二人的争吵声便戛然而止。 古贺悠介半躺在床上,哈哈大笑道: “心安君,你来啦。” “古贺君好雅兴,这里尚有女子的衣服,但却举目不见美人,不知被古贺君藏到何处去了?” 菊川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咬牙道:“被我请出去了。” 古贺悠介不满的撇了撇嘴:“菊川,你管的太宽了。我不会耽误正事的,你还是去你的道观看书去。” “二位这是已经达成共识了?” “是的。”菊川岱说道,“明日,要多多拜托心安君了。” 李心安微笑点头,心中暗自窃喜: “接下来,只需要搞定五十岚且风,让他去琢磨暗器,就大功告成了!” “照顾东瀛使节?我才懒得去管他们。我可还有自己的仇人逍遥在外呢。” “安庆绪啊安庆绪,既然现在殿下还不想动你,我就不做什么了。但是轩辕有朋,长安没了你的消息,但就算是大海捞针,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 次日,李心安早早的送菊川岱去了金仙观,回到万花楼之后,便马不停蹄的带着五十岚且风去了万花楼旁一座空旷的库房。 血衣堂秘籍,《隐杀无极功》,李心安只是抽出了其中一小部分入门的功法讲解,就已经让五十岚且风听得云里雾里。 但在李心安仔细的解释过后,五十岚且风就已经深深的陷入在了其中。 一天时间很快过去,李心安结束了一天的教导,带着恋恋不舍的东瀛徒弟去吃晚饭。 可刚一走出库房大门,他就看到一匹熟悉的高头大马,和一个熟悉的小厮装扮的人,正站在万花楼门前。 李心安脸色一紧,快步走过去,直截了当的问那人道: “殿下又有何吩咐?” 来人也不含糊,沉声说道: “东瀛使节加藤武英昨夜死于东瀛馆驿,头颅被砍。” “什么?加藤君死了?”一旁的五十岚且风愕然道。 李心安皱眉问道:“知道是什么人干的吗?” 来人点了点头,手指指向李心安。 “副使山田松一和清水信怀疑,凶手就是你。” 这回轮到李心安大吃一惊了。 “为什么?” “因为在加藤死亡的前一天晚上,你和他们起了冲突,万花楼几百名客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李心安僵在了那里,半晌,无奈苦笑: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第二百六十九章 自证清白 五十岚且风在一旁小声说道:“李兄,现在怎么办?” “我现在去见殿下,五十岚君,你把菊川君找回来,会有人来接你们的。菊川君,就在金仙观,宫原君知道路。” 五十岚且风点头道:“我明白了,我会照做的。” 李心安不再言语,跟着来人,纵马赶去皇孙府。 皇孙府内,广平王李俶早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不停。 李心安没有任何阻拦的见到了李俶,后者当即问道: “心安,加藤武英是不是你杀的?” 李心安摊开双手,苦笑道:“当然不是,我杀他干什么。” “他和我无冤无仇,虽然我的确看他不顺眼,可也没必要杀他啊。” 李俶担忧的道:“可加藤武英在死亡之前,只有你和他起了冲突,眼下,你的嫌疑最大。” “心安,这件事情,不单单关乎一个加藤武英,其中的利害,你明不明白?” 李心安抿了抿嘴唇,末了,长叹道: “殿下,我明白。” “加藤武英离奇死亡,我一旦被调查,我的身份,根本就藏不住。” 李俶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委屈你了。” “殿下,您是要把我送走,还是要把我交给上面?” 李俶轻轻一笑:“你是我的心腹手下,我怎么会把你交出去呢?” “这件案子,虽然已经惊动了圣人,毕竟是关乎两国关系的大案,圣人龙颜大怒,下令刑部和大理寺彻查此案。但,却是由太子殿下和杨国忠双堂会审。” “心安,要保住你,有两条路。” “殿下请说。” 李俶沉声道:“这第一条路,就是你伏法,认了杀死加藤武英的罪责。然后我们偷天换日,伪造你在狱中畏罪自杀的假象。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李心安,你可以用一个别的身份活下去。” “就像西州军的统帅王可容。”李心安轻声呢喃,“殿下,第二条呢?” “第二个选择,就是从现在开始,到我们抓捕审问你结束,在这段时间里,找出杀死加藤武英的真凶。” “这两条路,走哪一条,选择权在你。” 李心安沉吟许久,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大丈夫岂可承受不白之冤,我当然选择第二条!” 其实在李心安的心里,他更希望自己销声匿迹,抹去“李心安”的一切痕迹。 那样看似自己受了委屈,可一旦成功,却比之前都要安全的多。不仅是在杨国忠安庆绪那边,李心安成为了死人,在李俶的心里,自己的威胁都要小许多。 不过,要是那样的话,恐怕他们都会看不起自己。 李俶缓缓点头:“你的这个答案,我早有预料。心安,要查出凶手,需要什么?我会帮你备齐。” “属下不需要什么帮助,只是需要知道,加藤武英被杀的细节。” “啧,说起这个,心安,你要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万花楼和加藤武英起冲突,还打伤了副使清水信。” 李心安道:“那个家伙口无遮拦,侮辱了檀香姐,我气不过,就出手教训。” 李俶皱起眉头:“为女人争风吃醋——” “不是争风吃醋!”李心安辩解道。 “可我只能这么说,你要是想牵连到檀香姑娘和万花楼的话,我就如实上报!”李俶有些生气的道。 李心安不再说话了。 “当时在场的,都有谁?” “古贺悠介四人,加藤武英三人,没有副使橘安晴源,还有万花楼赵红颜赵姨和几个龟公。其余的,就是那些客人了。” “换而言之,能为你作证的,就只有古贺悠介四人还有赵红颜了。” “以你和万花楼的关系,我不担心他们会害你。但问题是,古贺悠介这四个人,会不会替你说话。” 李心安好奇的问道:“加藤武英是那个什么高桥边的人,古贺悠介四人是松下勇的人,他们是敌人,按理说加藤武英死了,他们应该高兴才是,为何不会帮我?” 李俶缓缓摇头:“这些东瀛人,为人处世和大唐人大相径庭,按照我们的思维,古贺悠介肯定会帮你说话,然后对加藤武英几人落井下石。” “但国情有别,现在东瀛,虽然势力最大的就是松下勇和高桥边两个将军,但其实,东瀛的军政,都是把持在所谓的樱岛八家手里。” “也就是此次出使我大唐的八个使节背后的家族——加藤、古贺、橘、菊川、山田、宫原、清水,以及五十岚。” “松下勇和高桥边,虽然名义上是他们的主子,但都是被这樱岛八家推上来的傀儡。松下勇和高桥边的战争,就是这八大家族彼此之间的争斗。” “樱岛八家之中,势力最大的加藤家的加藤武英死了,不论大唐支持松下勇还是高桥边,受损的都是加藤一家。心安,如果你是古贺悠介,你会怎么做?” “你是会联合其余七家一起对付加藤家,还是会帮助一个大唐人,放任加藤武英身死的消息传回东瀛,给他们足够的反应时间?” 李心安面色凝重:“我会倾尽全力拉拢橘安晴源、山田松一和清水信,用舍弃李心安来换取他们的信任和支持,然后回到东瀛,一举击溃加藤一家。” “这就对了,心安,你要记住,我们是唐人,他们是异族人。非我族类——” 李心安轻声说道:“其心必异!” 李俶微笑道:“我们和古贺悠介,只是暂时的朋友,哦,根本算不上是朋友。” “这次杨国忠介入,也只是因为加藤武英是他负责接待的,而且可以趁此机会,光明正大的揭露你的身份,进而牵连到我和太子殿下而已。” “殿下,我什么时候才会被抓?” “很快,时间不容乐观。” 李俶凝重的说道:“圣人今早下了圣旨,本来是立刻就应该捉拿你的。但我编造了一个谎言,说你在右卫率告了假,出城访友去了,要等到三天之后才回来。” “三天,您怎么也不多编造几天啊。”李心安委屈的道。 李俶气极反笑:“我给了你一个参军长史的美职,你是一天也没去那里上任啊。军中有令,凡事告假,若非父母去世,假期最长就是三天!” “可是殿下,您这个理由,那不是更加坐实了我心中有鬼吗?” “那你倒是给我一个好理由搪塞过去啊。”李俶怒道,“三天之后,无论你查得出查不出,你都要老老实实回到右卫率,然后被我们抓起来。” “这样看上去,你还像是个不知情的样子。” “被抓之后,无论我们问什么,你只要一问三不知就可以了。” “剩下的,交给天意。” 李心安沉默的点了点头,转而问道: “殿下,告诉我加藤武英是怎么死的。” 李俶缓缓吐出一口气,回答道: “加藤武英被发现死亡的时候,是在子时一刻,刚刚完成巡视的山田松一在一楼坐了一会儿,准备回房休息,路过加藤武英的客房的时候,却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警觉之下,他立刻踹开了门,然后就发现加藤武英被杀,头颅放在了桌子上。” “加藤武英隔壁房的清水信当时没有休息,听到山田松一的惊呼,他出门查看,发现了加藤武英已死。然后和山田松一一起查探了当时的情况,发现加藤武英刚刚死亡不久。” “当时,加藤武英叫来了一个青楼女子寻欢作乐,那个女人醒来的时候看到鲜血横流的样子,就被吓晕了过去,现在还没有苏醒。” 李心安道:“也就是说,只要山田松一结束巡视立刻上楼,他就有可能会发现凶手。” “不错。” “啧……当时,山田松一在外巡视,清水信和橘安晴源在干什么?” “副使橘安晴源很神秘,一直以来,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至于清水信,你在万花楼驳了他的面子,他感觉到屈辱,回到驿站,也一直没有出门,和橘安晴源一样,直到加藤武英被杀才露面。” “三个人都没有照看着不会武功的加藤武英,也就是说,凶手是在他们三个人的空挡,完成了刺杀。”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凶手一定熟知加藤武英四个人的作息。” 李俶皱眉道:“你怀疑凶手是加藤武英身边的人?怎么可能。” 李心安道:“加藤武英不会武功,他身边一定得有人贴身保护才行。副使橘安晴源据说实力在这八个使节之中最强大,但终日闭关,所以,加藤武英身边,至少是在山田松一和清水信之中有一人保护。” “不错,他们的证词也是这样说的。”李俶点头赞同。 “事发当日,清水信因为挫败,失意之下,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加藤武英又叫来了青楼女子,山田松一也不好在那里,只得外出巡视驿站,就无比巧合的形成了一个没有任何人保护加藤武英的空档期。” “如果刺杀加藤武英的凶手是外人,或者说早有预谋的,那么他根本无法确定清水信不在的原因,究竟是无心保护,还是暗中保护,所以凶手就不会冒险杀人。” “这样一来,凶手只能是清楚内幕,知道橘安晴源闭关,清水信失意,山田松一不在场的人。” “他未必是加藤武英的身边之人,但一定是当初在万花楼的几人之一!”看书喇 李心安追问道:“殿下,加藤武英头颅被砍,伤口如何,是什么兵器所留?” “凶手的杀人手法很是干净利落,伤口平滑整齐,是利刃所为,具体看不出是刀还是剑。” “这就有意思了。” 李心安轻笑道:“在场的那几位东瀛使节,除了菊川岱和五十岚且风那个小子,可都是用着东瀛太刀的啊” “而且,说起来,什么我的嫌疑最大。加藤武英是高桥边一脉,明明嫌疑最大的,是松下勇一脉的人才是!” …… 万花楼,宫原和也找回了菊川岱,二人正急匆匆的往古贺悠介的房间赶去。 “古贺君!” 菊川岱气喘吁吁的推开门,与古贺悠介目光对视。 “加藤死了。” “我知道。”古贺悠介面平如水。 “心安君已经成为了疑犯,他现在正被抓捕。” “菊川,不要被异乡人的感情所动。” “我没有那个意思。”菊川岱说道,“我明白我们眼下要做什么,我也不想多管闲事。” 他沉声道:“可是,有一个问题,我要问清楚。” 菊川岱嘴唇微动,以内力传音,向古贺悠介说了一句话。 后者轻轻摇头。 菊川岱闭上双眼,深深的出了一口气。 “五十岚,你和古贺君去见李俶殿下。” “宫原,你随我去馆驿,找橘安晴源。” 第二百七十章 自证清白(二) 大理寺。 李俶急匆匆的踏过大理寺的门槛,奉太子令,替他办理加藤武英被杀一案。 大理寺卿龚百泉早就已经等候多时,在门边遥遥看见李俶,便着急忙慌的迎了上去。 “拜见广平王殿下。” “龚大人不必多礼。”李俶说道,“大理寺中,侦办此案的官吏可都已经就绪了?” “回殿下,大理寺一百五十余名干吏都已蓄势待发,只等殿下和杨相一声令下。”看书溂 李俶闻言,皱起眉头,语气颇为不悦: “大理寺总共不过二百八十余人,连三百都不到,仅仅是一个加藤武英,就要用上半数以上的人手,那长安城中其他的大案要案,何人去查?” 龚百泉惶恐的道:“殿下,加藤武英乃是东瀛特使,身份敏感。此次不明不白死在长安,若是大理寺不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去查,只怕圣人震怒,引起两国纷争啊。” “龚百泉,不敢当此千古罪人。” 李俶叹了口气:“就算是这样,人也太多了。一百五十人不妥,在我看来,五十人足矣。剩下的人手,在京兆府里面挑选精炼能干之人即可。” 大理寺后厅内,突然转出一人,朗声道: ”广平王殿下此言,在下窃以为不妥。” 这声音,李俶再熟悉不过了。 盯着那张他无比厌恶的脸,李俶还要装出一副惊喜的样子: “杨相怎么也在这儿?” “臣奉圣人诏,与太子殿下一起侦办此案。太子殿下既然身体有恙,无法前来,臣自然是要顶上的。” 李俶微笑道:“李俶来此,正是奉太子殿下之令,与杨相齐心协力,查清真相。杨相毕竟年岁渐长,还是不要亲临大理寺了。这种劳心费力的活计,还是让李俶来做。” “殿下新添贵子,不在府里陪同王妃和小殿下,却不辞辛苦来大理寺查案,这让我杨国忠如何好意思啊。” 两个人互相客套,这让在一旁的龚百泉听得一愣一愣的。 “先前,杨相说缩减大理寺查案人手不妥,李俶斗胆问一句,不妥在何处?” 杨国忠呵呵一笑:“依我看来,杀害东瀛使节加藤武英的凶手,无论是谁,无论能不能落网,这都不重要。” “东瀛的国情,殿下想必也了解。他们的人不会关心一个加藤武英的死活,更不会关心杀死他的凶手。东瀛人要的,仅仅是我们的一个面子。” “圣人之所以让刑部和大理寺协同查案,让太子殿下和臣一同会审,也只是做个样子,让东瀛人看到,我们对加藤武英死亡的重视。” “同理,大理寺出的人越多,东瀛人就越高兴。加藤武英的死亡,也就显得那么无所谓了。” 李俶心里暗暗思量着杨国忠的这番言辞,片刻之后,说道: “杨相说的有理,既然如此,倒是李俶小题大做了。” “这件案子实在是无从查起,原本我还在发愁该怎么查这件案子,杨相这么一开导,却是让李俶豁然开朗。” “若是没办法找出凶手,又不得不照顾东瀛人的情绪。那么,是不是可以从刑部的死牢中——” 杨国忠微微摆手。 “殿下,圣人以仁德治世,普天之下,大唐域内,怎么能有杀良冒功的事情发生!” 李俶脸色一青——这老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杨国忠淡淡的道:“有一句话,殿下说错了。” “愿闻其详。” “杀害东瀛特使加藤武英的凶手,可不难找啊。” “就在加藤武英被杀的前一天晚上,在东市的万花楼,恰好有一个人和加藤武英起了冲突,还出手打伤了副使清水信。” “而在加藤武英被发现死亡后的第二天清晨,这个人就离开了长安,不知所踪。” “广平王殿下,太子右卫率参军长史,李心安,您不陌生?” 李俶心中一紧,冷冷说道: “李心安我当然熟悉,他只是正常告假,出城访友而已。” “至于与加藤武英的冲突,也只是巧合罢了。而且,出手打伤清水信,也是清水信挑衅在先。” “不管是不是东瀛人的错,李心安的嫌疑最大,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杨国忠说道:“这个李心安,我也略有了解。右卫率的假,他请了三天。三天之后,他要是没有返回长安,可就坐实了杀人凶手的身份,那么他在长安的家产亲友财物,便会被收缴清算。” “那他要是回来了呢?”李俶沉声问道。 “那就按照正常流程审讯即可,我相信龚大人和大理寺的办事能力,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龚百泉微笑点头。 杨国忠突然“嘶”了一声:“是不是……现在就把李心安的居所监视起来比较好?或许这个李心安,一开始就没有出城。” 李俶冷冷说道:“我的人,不劳杨相费心。关于李心安的后续事情,我会去做的。” “殿下……” “杨相莫不是信不过李俶,觉得我李俶,会罔顾正义律法,包庇自己手下吗?” 李俶义正言辞的道:“李心安如果是凶手,本王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祭奠加藤武英。可如果他是被冤枉的,那本王不会让任何人委屈他!” 似乎是被李俶气势所摄,杨国忠让了一步: “既然殿下已有决心,那么臣就不再多嘴多舌了。尚书省还有不少公务要处理,臣就先行告辞。大理寺的事,烦劳殿下发号施令。龚大人——” “下官在。” “你可要一定配合好殿下,务求用最短的时间,找出杀人的凶手。” “下官遵命。” 杨国忠向李俶拱了拱手:“殿下请,臣告退了。” 李俶淡淡的道:“杨相请便。” 目送着杨国忠的背影离开大理寺,李俶站了半晌,才冷冷哼出一口气。 “龚大人,关于加藤武英死亡的初步的报告,让我看看。” “是,殿下这边轻。” …… 出了大理寺,杨国忠没有坐轿子,而是信步走在大街上。 他觉得,今日的脚步,格外轻松。 “那个人做的不错,加藤武英一死,安禄山和东瀛的联系也就断了。这样一来,东瀛就是我的后路,即便起事失败,或者安禄山要兔死狗烹,我也不怕。” 杨国忠心中暗暗想道:“不过,加藤武英居然和李心安有冲突,这倒是我没有料到的事情,但也是一个意外之喜。” “若是能借此机会除掉李心安,扫清血衣堂这一个心腹大患,自然是最好的。不过李俶不会任由我剪除他的羽翼,所以,还是不要妄自奢求了。” “目前看来,还是安安分分经营我和东瀛的关系最紧迫,不管李心安,先让他们返回东瀛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那个人只要回去,把我的意思传达给松下勇,统一樱岛八家,我也未免不能做一做东瀛的皇帝。” 想到这里,杨国忠嘴角掀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皇帝啊……” …… 东瀛馆驿。 菊川岱领着宫原和也,脸色复杂的敲响了馆驿的大门。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放下门闩,来人打开房门,见到外面站着两个东瀛装束的男子,不由得愣了一愣。 “你是山田家的人,山田君在不在?”菊川岱问道。 “你们是谁?”来人警惕的问道。 “菊川岱,这位是宫原和也。” “松下勇的人!” 来人脸色一变,马上就要关上大门。 馆驿之内,山田松一的声音响起: “一树,让他们进来。” “……哈伊。” 尽管不理解,但那人还是照做了,乖乖放了菊川岱和宫原和也进门。 山田松一在二楼露面,居高临下的道:“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的。” “橘安晴源在哪里?” 菊川单沉声询问道:“我要见他。” 山田松一身后,倏的出现一个全身都被绷带包裹着的人,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菊川岱,我等你很久了。” “跟我来。” 菊川岱回头说道:“宫原,等在这里。” 宫原和也淡淡的点了点头,旋即与山田松一目光对视,彼此之间,眼神都不太友好。 菊川岱踏上楼梯,随着神秘的橘安晴源,走进了加藤武英的房间。 …… 幽香居,李心安无奈的说清楚了事情的经过。 血衣堂的大小头领都被他召集了起来,不为别的,总得还李心安一个清白。 听完之后,慕容白皱眉道: “这件案子根本无从查起,加藤武英死亡,嫌疑最大的就是你。除了你,我们能去查谁?” 叶青岚大大咧咧的道:“要我说啊,这就是一个机会。李兄你不是一直想要离开长安吗,现在就走呗。” 李心安缓缓摇头:“我是一定会走的,但绝不是现在。” “安庆绪不抓,轩辕有朋不死,司前辈的仇不报,安禄山要造反的阴谋不大白于天下,我如何甘心离开。” “可你要不走,三天之后之后,可就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里了。” 慕容白沉声道:“那个时候,你没办法相信任何人,殿下也不行。” “所以啊,我们必须要在三天之内,找出真凶。” 李心安笑道:“我可是把自己的命,交给我最亲最爱的兄弟们了。” 萧玄感淡淡的道:“恶心人的话就不要说了,你不是觉得凶手是加藤武英的身边人吗?是光明正大的质问,还是我和慕容白把他们抓回来严刑逼供,你做决定。” “都不妥。” 李心安道:“我倒是觉得,可以先从一个人身上入手。” “谁?”慕容白问道,“那个橘安晴源?” “不。” 李心安说道:“清水信。” “你的手下败将,你想拿他做什么?”叶青岚不解的问道。 “事发当时,是他和山田松一最先进入了加藤武英的房间。虽然是山田松一最先发现的加藤武英死亡,但大唐历年来的凶杀大案,十之三四,凶手都是最先发现现场的人。所以,山田松一是我怀疑最高的人。橘安晴烟我不熟悉,暂时列为第二,只有清水信,在我看来,他的嫌疑最小。” 李心安微笑道:“况且,他是我的手下败将。只要我出面,我们会从他的嘴里,问出一点有意思的东西的。” 第二百七十一章 自证清白(三) 这一天的夜晚很快便来到了。 东瀛馆驿之外,李心安和萧玄感蹲在墙角,静静守候着清水信。 “你这么确定清水信会出来?“ 李心安耸了耸肩膀:“他能出来最好,要是不出来,我们就等宵禁之后再进去。” “只是那个橘安晴源……啧,不知道深浅,不好对付啊。” 萧玄感道:“慕容白已经在两条街之后接应了,若是不敌,有他接应,我们也能逃。” 李心安刚要说话,只见东瀛馆驿的大门骤然被人推开,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 “堂主,你看。” “我看到了。”李心安面色凝重,“这两个人,是谁呢?” “他们是东瀛人。”萧玄感道。 李心安愕然,那二人此刻也是恰好转身沿着大街远去。接着月光的照耀,李心安清楚的看清了他们的脸。 “菊川岱,宫原和也!”李心安失声说道。 萧玄感一把捂住他的嘴,压低了两人的身体,眼睛警惕的看着街上的菊川岱两人。 所幸,菊川岱和宫原和也没有听到李心安的声音,踏着木屐,渐渐走远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萧玄感这才放心的松开了手。 李心安咳嗽了两下,紧紧皱着眉头: “古贺悠介和菊川岱,这么早就采取行动了?” “萧兄,我们要赶快了。” “你想现在就去见清水信?” 李心安点点头,披上血衣堂的黑红长袍,戴上兜帽,黑布蒙面,静悄悄的摸向了东瀛馆驿。 萧玄感紧随其后,二人来到一处僻静地方,攀着土墙,打开一扇窗户,翻了进去。 屋内,一片漆黑,且透着凉气,想来是一间没有人居住的空屋子。 屋外,隐隐约约传来几个东瀛人的交谈声。 李心安侧身贴在门旁,静静听了一会儿,旋即无奈的说道: “听不懂,他们说的东瀛话跟鸟语一样。” “一会儿可能要有人过来,可以抓个舌头问问。”萧玄感说道,“毕竟是东瀛使团的人,就算只是个侍卫,也多少会说一点大唐官话才是。”看书溂 李心安点了点头,随即安心等了下去。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外面说话的声音终于是停止了。接踵而来的,便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听声音,倒是只有一个人。 李心安伸出一根食指,在窗纸上轻轻捅破了一个小眼,紧盯着外面。 一个东瀛人正朝着他这个方向走过来,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应该是例行的巡逻。 除了这个人之外,还有不少的东瀛人在楼道里巡视,不过他们的视线,都没有转到李心安这边。 “天助我也。”李心安暗暗窃喜。 那个东瀛人终于是走到了李心安萧玄感躲藏的这间空屋子的外面,说时迟,那时快,房门微微掀起一条缝隙,旋即一只手闪电般的探出,拉住东瀛人的胳膊,将他拽进了屋子。 房门再度被人关上,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没有任何一个东瀛人注意到自己同伴的消失。 房间内,那个东瀛人被李心安牢牢的捂住嘴巴,双手都被钳制,动弹不得。 萧玄感抽出他的太刀,远远的扔了出去,冷冽的说道: “别出声,不然,要你命!” 李心安歪头道:“听得懂?” 东瀛人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眼神,僵硬的点了点头。 “会说大唐官话?” “嗯嗯。”东瀛人被捂着嘴,含糊不清的说道。 “一会儿我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除此之外,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也不要想着呼救。对你而言,你自己的命,可要比我们兄弟俩的命值钱多了。你说是不是?” 看着这个东瀛人点头如捣蒜,李心安满意的松开了手,在他的身上擦去口水。 不料,这个东瀛人突然挣脱了他的束缚,起身就往门口跑去,张嘴欲大声呼救。 萧玄感猛地掷出鬼头大刀,精准的击中了东瀛人的后脑。那人闷哼一声,身体软软的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这家伙,不听话啊。”李心安犯难道。 “不然再抓一个?” 萧玄感摇头否决:”再抓一个,暴露的风险就太大了。你放心好了,这人第一次心存侥幸,可当他醒过来,就不会再试着逃跑了。” “人都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不死心。可要是见了棺材,到过黄河,你让他做什么,他就乖乖做什么,比狗都听话。” 李心安叹道:“也只好这样了,等他醒过来,再盘问。” 月上柳梢头,将他们两人在屋子的影子拉的老长,这个不老实的东瀛人才悠悠醒转。 睁开眼,就是李心安和萧玄感冰冷的脸庞。 一把泛着皑皑寒光的长剑横在他的肩膀上,李心安用带着杀意的低沉嗓音说道: “不要再想着逃跑,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东瀛人脸色苍白,连连点头,用他蹩脚的大唐官话说道: “您想问什么?” “你们的副使,清水信,在哪个房间?” “清……清水君在二楼左手第四间房。” “离这里多远?” “出门……往右走……大概二十步。” 李心安和萧玄感对视一眼:“哟,还挺近。” 他接着追问道:“你们在馆驿内的人手布置如何?” 那个东瀛人回答道:“子时过后……我们只有五个人守夜。但……加藤君刚刚遇害,橘君怕我们再有人被杀……所以加强了防守,又增添了五个人,分守一到四楼。” “还有山田君……他已经不住在房间里了,就睡在一楼大厅里面。” 李心安沉声道:“这样看来,外面的人也不太多。十个人守四层楼,这个二楼最多也不过才三个人。” “只是一楼的山田松一,是个不小的麻烦。我们行动,还不能惊醒他。” “山田松一不足为虑。”萧玄感说道,“那个橘安晴源,他住在哪个房间?离这里有多远?” “橘君住在二楼右手边第三间房间,在这里出门往左走五十步。” 李心安问道:“加藤武英死后,橘安晴源可曾露过面?” “橘君出现过,今日菊川家和宫原家的两位大人来找过橘君,他们交谈了很长时间。” “菊川岱和宫原和也与橘安晴源都谈了些什么?” “这个……在下就不知道了。” 能问的也就这么些了,李心安收回“白虹”,萧玄感一掌打在这个东瀛人的后颈上,又让他晕了过去。 “要想见清水信,一楼的山田松一是个麻烦,橘安晴源离我们很远,不会被影响。” 萧玄感沉死了一会儿,说道: “或许,我们可以调虎离山。” 李心安如梦初醒:“萧兄的意思是……” “我出门,惊动他们,引开山田松一和橘安晴源,你趁机溜到清水信的房间里去,坐等他回来。” “此计虽好,可是萧兄,你会陷入莫大危险的。” “区区一个山田松一,按你的描述,和清水信也差不多,我还不放在眼里。至于橘安晴源,也许就是个故弄玄虚的草包呢?说不定,我一个人就可以把这个所谓的东瀛使团给全灭了。” “更何况,还有慕容白,有他在,我不会出事的。” “好。”李心安嘱咐道,“多加小心。” 萧玄感“嗯”了一声,夹起晕倒的东瀛人,破门而出。 门外的东瀛人,顿时乱作一团。 叽哩哇啦的东瀛鸟语响作一团,萧玄感似乎跳下了一楼,正在与山田松一交战。 李心安清楚的听到两个破门声,应该是橘安晴源和清水信出手了。 萧玄感大笑三声,声音愈来愈小,他已经窜到了大街上,正在向着慕容白的方向奔逃。 山田松一几人,愤怒的追了出去。偌大的东瀛馆驿之内,很快便陷入了寂静。 李心安蹑手蹑脚的走出门,再三确认了没有东瀛人留守之后,便按着抓到的那个舌头的描述,走进了清水信的房间。 这件屋子里的床上,零星散落着不少暗器,都是李心安那日在万花楼所见过的奇形怪状的东瀛暗器,想来,是清水信的房间无疑了。 李心安没有去动任何东西,他静静的隐匿在暗处,等候着清水信的归来。 一柱香之后,门外才终于有了响动。 追出去的东瀛人三三两两的返回,收拾好杂乱的打斗现场,又叽哩哇啦的说了一堆让人听不懂的东瀛话,便各自回房睡觉。 一道木屐声由远及近,又小极大,最终停在这扇门外。 不过,这个木屐的主人却迟迟不进屋,而是停在了外面正与人交谈着什么。 原来是有两个人! 李心安面色沉重了几分——清水信身边,这个走路连声音都没有的人,莫非就是橘安晴源? 又过了一会儿,那交谈声才终于结束。清水信说了一声“哈伊”,随即推门走进屋里。 他疲惫的坐在凳子上,倒了一碗早已经冰凉的茶水,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房间里,多出了一个大活人。 李心安从暗处走出,站到了清水信的背后。 清水信此刻还什么也不知道,直到他仰头喝水,眼睛的余光瞥到一旁地上的影子。 汗毛炸开! 清水信想也不想的就把茶杯扔了出去,身体向一侧扑出,右手按在了刀柄上,只待翻身滚到那人身侧,就是一计拔刀斩绝杀。 就算杀不了那人,自己弄出的动静,也足够让橘安晴源和山田松一听到赶来了。 但是,他扔出去的茶杯被李心安牢牢接住,自己也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肩膀被李心安按住,清水信根本挣脱不得。 这让清水信不由得陷入了无尽的惊恐之中——在他生命里的二十五年中,能够带给他这种感觉的,只有他的爷爷,清水家家主清水明,以及橘家第一高手,橘安晴源! 难道身后这个人,是和爷爷与橘君在一个水平的? 李心安低沉的声音响起:“清水信,是我。” 清水信陡然愣住,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顿时不翼而飞。 这个声音,这个带给他无穷屈辱的声音,让清水信一辈子也忘不了。 僵硬的回过头,看清那人的面孔,清水信复杂的道: “李心安?” “看来你还没忘了我。” 李心安松开手,坐到了清水信的面前。 “刚刚那个人,是你安排的?” 清水信也不傻,看到李心安平空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顿时就想明白了。 “不错,是我的人。” 李心安淡淡的道:“我也就不和你卖关子了,清水信,我需要知道加藤武英被杀的详细情况。你是最先发现加藤武英尸体的两个人之一,所以我来找你。”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清水信反问道,“你才是最有嫌疑杀死加藤君的凶手!” “我现在就坐在你面前,还不够说明情况吗?” 李心安说道:“我不是凶手,我需要为自己开脱罪名,所以我来找你。你想一想,如果我是凶手的话,早就已经逃离长安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第二百七十二章 水落石出(一) 清水信眼帘低垂,李心安的话,不无道理。 “你既然不是凶手,为什么不向你们的官府说明?” “你不是太子右卫率的长史吗?皇太孙、广平王李俶是你的上司,他不会为你开脱吗?” “我的名字不能暴露在明面上,其中的缘故复杂的多,与你也没有关系。” 李心安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不是凶手就可以了。” 清水信反问道:“我要是不信呢?” “你心里是相信我的,对?”看书溂 李心安嘴角掀起一抹笑容:“你可以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与我说话,就很说明问题了。” 清水信脸色低沉下来,盯着李心安,酝酿着杀意。 “我相信你,但我也想杀了你。” “杀我,你得堂堂正正。”李心安道,“借刀杀人,非君子所为。清水信,你要帮我。” “……哼!你倒是不客气。” 清水信冷冷说道:“说,我需要做什么?” “告诉我你发现加藤武英死亡时的一切。”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清楚了,你可以去查,再说一遍,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你亲口对我说,总好过我从别人的口中听到。” 李心安道:“麻烦你了,说,我听着。” 清水信皱了皱眉,稍微思索了一会儿,说道: “加藤君死亡的那一晚,我一直在房间里静坐。” “当时是子时刚过,我听到外面有人上楼,是山田君。” “在他上楼后,脚步声就消失了。过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我听到他一声惊呼,觉察到不对,我就赶紧出了门。” “出门之后,我发现山田君愣愣的站在加藤君的门外,我疑惑的走过去,就看到加藤君的房门大开,他的头颅被人砍下来摆放在桌子上,直勾勾的看着门外的我们。” 李心安出声打断道:“你是说,在山田松一上楼到你出门的这一段时间,有一盏茶的空缺期?” “是。” 清水信皱眉道:“你什么意思,你怀疑凶手是山田君?” “反正不是我,你们的人嫌疑最大。”李心安耸了耸肩膀。 清水信冷哼一声:“小人之心!” “我是不是小人先放一旁,你继续说。发现了加藤武英死亡之后呢?” “发现他死亡之后,我第一时间冲进了他的房间。加藤君的尸体旁边,那个青楼女人被山田君叫了起来,她在发现房间里的恐怖状况时候,就吓得晕了过去。” “看她这样子,我们也就打消了对她的怀疑。” “之后,我们仔细的检查了房间,推断出凶手是从窗户进入,用利器砍下了熟睡的加藤君的头颅,然后再从窗子离开。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应该不会超过十息。” 李心安问道:“在检查加藤武英死亡现场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山田松一?” “我注意他干什么?” “凶手既然有闲情雅致把加藤武英的头割下来放到桌子上,那么他肯定会留下更多的痕迹。你没有找到,山田松一呢?” “你怀疑是他掩盖了证据?”清水信冷笑道,“你凭什么怀疑山田君。” “何止是他,橘安晴源我都怀疑,要不是我不知道他的深浅底细,我就直接去找他了。” “那为什么不怀疑我?” “因为在我看来,你的一切行动都是正常的。” 李心安说道:“而且,在山田松一上楼后到他发现加藤武英死亡的这段时间里,你完全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他也没有说明这个情况,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清水信把头撇向一边:“大唐人,少来挑拨离间了!” “你是不是觉得你们的关系很亲密?” 李心安冷笑道:“樱岛八家,我也有所耳闻。那个所谓的松下勇和高桥边根本就是傀儡,整个东瀛,都是掌握在你们樱岛八家的手中。” “不论是加藤武英还是山田松一,他们都对你,对你背后的清水家有潜在的威胁。只有我这个大唐人,我这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和你没有任何的利益纠缠。” “你的心里其实很清楚,我不是凶手,凶手只能是你们东瀛人。” “看看这次来大唐的都是些什么人——古贺家第一高手古贺悠介,菊川家第一高手菊川岱,宫原家继承人宫原和也,五十岚家继承人五十岚且风,山田家继承人山田松一,还有我不知道底细,但背景肯定不逊于你们的橘安晴源。” “那个凶手无论是哪一家的人,死了,对你都有利。” 李心安向他抛出了橄榄枝,声音充满了诱惑: “不管那个人是谁,山田松一也好,橘安晴源也罢,我们都可以帮你杀了他。” “我们?” 李心安微微一笑:“我们!很多人,很多恐怖的人。” 清水信眼神复杂,想起了自己在万花楼所受的屈辱,想起了李心安带给他的绝望: “你们的人,都是像你一样强大的吗?” “远超于我。” 李心安说道:“你要是对我的暗器有兴趣的话,我也可以教你。” 清水信陡然愣住,旋即两眼放光: “你说真的?” “真的,我已经教了五十岚且风了,虽然才教了他一天。” 李心安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递给清水信。 “本来,我是打算把这个东西当做礼物给五十岚且风的,现在想想,给你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当然,你得答应我,帮我调查山田松一。” 清水信颤抖着手,接住那本薄薄的书,小心翼翼的翻阅了几页,旋即赞叹道: “原来暗器还能这样用……我为什么,不早几年来大唐,不早几年见到你!” 李心安暗暗腹诽道:“早几年,我也看不上你啊。” 清水信激动的合上书本,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说道: “成交,我帮你调查山田君。” “还有一件事,我要你去做。” 清水信道:“只要不是查橘安晴源,我都可以做。” 李心安来了兴趣:“橘安晴源很可怕吗?” 清水信似乎想起了什么,恐惧的点了点头。 “比我如何?” “……现在的你,赶不上他。但你的武功要比橘君的高明许多,假以时日,会超过他的。” 李心安自忖道:“东瀛据说没有一品高手,难道这个橘安晴源,是二品巅峰?还是说,我们对东瀛调查的情报有误。” “你说,还需要我做什么?”清水信的话打断了李心安的沉思。 “哦,我要去加藤武英的房间,就在你隔壁,不是吗?” 清水信面色犯难,思索了一会儿,方才点头应允。 “可以是可以,但我得先引开外面的人。” 李心安点了点头:“好。” 清水信起身出门,轻轻带上房门,不多时,外面再度响起那叽哩哇啦的东瀛话。” 清水信去了很长时间,这让李心安不禁有些焦灼。 他回来后,李心安沉声问道:“外面的人不多,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山田君在外面,我和他谈论了一会儿,约定好我替他守夜,现在他已经返回房间睡觉去了。” “原来是这样。” 李心安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清水信带他出门,外面的东瀛人果然都消失不见了。 二人飞快的拐进旁边的屋子,顿时,一股血腥发霉的气息扑鼻而来。 窗户都紧紧的关着,讶异的气息和呛人的味道几乎让李心安忍不住呕吐出来。他忙不迭的推开窗户,圆月正对着他们,将整个房间渲染成了银白色的世界,明亮之余,却是增添了几分骇人的气氛。 李心安仔仔细细的围绕着房子检查起来——加藤武英的被子被血液染透,一天的时间,竟然长起了霉。地上的脚印也是复杂难辨,根本看不出哪一个是凶手的。 他走到窗户旁,低头审视着窗沿。 突然,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李心安伸出手指染了一点,捻了捻手指,半晌,笑了出来。 “清水信,你们为什么觉得凶手是从窗户进来,杀完人,然后再从窗户离开的呢?” “因为我们发现的时候,窗户是开着的。”清水信回答道。 “那在你们冲进房间以后,是谁先来到窗户这里的?” “……是山田君。” 李心安坐到凳子上,笑道: “这样看来,一切就都解释的清楚了。” “什么?”清水信不明所以。 “东瀛馆驿的窗户,窗沿都很细,但却比一个东西要宽。” “是什么?” “你们东瀛人脚下,所穿的木屐鞋的齿突。” 清水信愕然道:“那又如何?” “你仔细去窗沿上看一看,你就会发现,窗沿的中央有一道一指之长,两指之宽的长条状泥土痕迹,恰好与你们的木屐齿突相同。” “这个脚印颜色很淡,说明被人擦拭过。但那个人擦拭的时候一定很慌张,所以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平常看的话,还看不出什么。只有在如此满月月光的照耀下,才可以分辨出那个脚印携带的泥土与窗沿上积攒的灰尘颜色的不同。” 清水信凑到窗子旁,低头看了好一会儿,才兴奋的走回来。 “你说得对,的确是齿突的痕迹!” 李心安微笑道:“这样看来,凶手是你们东瀛人无疑了。而且,这种泥土的颜色和质感,在长安只有一个地方才有。” “是哪儿?”清水信追问道。 真凶即将浮出水面,如果李心安的承诺是真的,他会杀了那个人。对自己和清水家,都是莫大的帮助! “东市。” 李心安沉声道:“杀人的,是古贺悠介四人之一!” “是他们?那和山田君没有关系了?” 李心安缓缓摇头:“还不能洗清山田松一的嫌疑,毕竟那半盏茶的空缺期,他没办法解释。” “那你觉得,凶手是他们四个的谁?” 李心安沉吟道:“啧……加藤武英死的时候,是昨天晚上子时。那个时间,他们四个都回到了万花楼。” “宫原和也……不会是他。那小子刚刚才被白木头给打击了,而且以他的性格,做不来这种事情。” “要杀一个不会武功的加藤武英,古贺悠介、菊川岱和五十岚且风谁都行。” “不过嫌疑既然确定是他们了,我就有办法从殿下那边查出些什么。” 李心安道:“不过说起古贺悠介他们,菊川岱和宫原和也来找你们,是为了什么?” 清水信惊讶的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来过?” “我刚到馆驿附近的时候,恰好碰见他们两个出来。” 清水信刚要说话,却突然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向李心安的身后。 “你怎么了?说话啊。” 察觉到清水信的不对劲,一股危险的感觉在李心安的心中升腾起来。他下意识的握住了“白虹”剑的剑柄,起身看向身后。 圆月之下,窗沿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蹲了一个全身产满白色绷带的人! 最让人恐怖的是,在月亮的照耀下,那个人居然没有影子! 李心安稳住心神,冷冷问道:“你是谁?” 那人沙哑的回答道:“橘安晴源。” “你的这个问题,我来回答。” 第二百七十三章 水落石出(二) 昭文馆。 漫步在夜色里,安庆绪一脸愁容。 “杨国忠传来了消息,加藤武英死了,是李心安干的。” 身后阴影处,吴乡浮现出面容,淡淡的道:“为什么?” “好像是,因为女人。” 安庆绪冷笑一声:“想不到咱们李大堂主,居然还是个情种。” 他仰天长叹:“李心安啊李心安,你为何要坏我大事啊!” “一个东瀛人,值得少主你这么感慨吗?” “你懂什么!” 安庆绪冷冷训斥道:“加藤武英是我们和东瀛的联络人,原本加藤家已经答应和我们结盟了。只要他们争取到大唐的援军,吞并古贺等四家,统一东瀛,在我们起事后,他们就会出兵东南,与吐蕃、契丹和我们形成四面合围之势。” “现在他死了,这一切,都成为了梦幻泡影!” 吴乡皱了皱眉:“这么大的一件事,就靠着一个加藤武英来维持?” “自然不是只有他一个,但加藤武英在加藤家的地位举足轻重,他死了,对我们大业的影响还是不小的。” “那现在该怎么办?” “为今之计,也只有派人前往东瀛,亲自面见加藤家家主加藤志雄了。” 安庆绪道:“吴乡,到时候,要从喋血营里面挑选能干人手,作为护卫,陪同使节一起去。” “我明白。” 安庆绪叹了一口气,眼中重新焕发出杀意: “李心安,留着真的是个祸害!” “现在加藤武英死了,我们也就没有继续留在长安的理由了。这两天收拾收拾东西,等到李心安被定罪之后,他要是被李俶放弃而处死,我们再走。他要是逃跑,那你就杀了他,我们再回范阳。”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紧盯着吴乡的双眼: “这一次,你不要再放过他了。” 吴乡淡淡的点了点头,简单的“嗯”了一声。 二人继续向前走去,直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之后,一团树丛之后,才露出一双冷冽的眼眸。 …… 东瀛馆驿。 突然出现的橘安晴源,彻底打乱了李心安的心神。 清水信脸色苍白,嘴唇止不住的颤抖,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去,却是径直撞在了门上。 橘安晴源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沙哑的说道: “清水,接下来的事情,与你无关了,你离开这里。” “哈……哈伊。” 清水信如获大赦,忙不迭的抽开门栓,冲出了加藤武英的房间。 李心安轻轻关上门,回过头,直视着橘安晴源。 “很熟悉,对吗?” 橘安晴源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心安紧紧的攥着拳头,声音晦涩,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情绪: “月下无影,喘气无声。轻若柳叶,动如雷霆。隐杀无极功……大成!” “你,为什么会隐杀无极功?” 橘安晴源歪了歪脑袋,道:“难怪我觉得你身上也有我熟悉的东西,果不其然,你也是那里的人。” 李心安平缓下自己欺负的胸膛,沉声说道:“你是血衣堂的人?” “很多年前是。” 橘安晴源问道:“你的名字。” “李心安。” “年龄?” “二十三。” “二十三……你是开元十九年生人?” 李心安点了点头:“不错,我的确生于开元十九年。看起来,你对大唐倒是了解不少,还知道年份。” “呵呵……你生的那一年,我已经是血衣堂里的精英刺客,统帅着五十人了。” 李心安讶异的道:“你的地位这么高?在血衣堂的典籍里,我并没有发现有东瀛人的存在,你用的是化名?” “是,那时候,我叫安定方。” “二品中位,黑蛇安定方?” 李心安只感觉上天对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凶名赫赫的血衣堂前辈,原本应该是死人的安定方,居然站在我的面前。” 橘安晴源仔细打量着李心安:“我在血衣堂十一年,堂里面姓李的人很少,我不认识你,你的父母是谁?师傅是谁?你是哪一个分堂的?” “我……我娘是陶画屏,我爹……李林甫。” 橘安晴源的瞳孔瞬间瞪大,失声道:“你是李嶙?” 李心安苦笑道:“如果前辈认识那个名字的话,我就是。不过,很多年前我就不叫李嶙了,我只是李心安。” 橘安晴源哑然失笑:“原来是小堂主,安定方失礼了。” 李心安好奇的问道:“前辈,你不是樱岛八家橘家的高手吗,因何加入的血衣堂?” 橘安晴源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我是橘家的人,才加入了血衣堂。而是因为我飘摇过海加入了血衣堂,才有了橘家。” “此言何意?” “呵呵,这就说来话长了。” “眼下,我们还是说正事。” 李心安点了点头:“全听前辈吩咐。” “欸,此言差矣。” 橘安晴源摆了摆手:“前辈两个字,我担当不起。开元二十四年,张思远为了让你顺利继任,清洗了一遍血衣堂,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脱离了血衣堂,离开了大唐,回到了东瀛。” “黑蛇安定方早就死在了十八年前,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橘安晴源,是樱岛八家第三家的家主。” “您是橘家的家主?”李心安惊讶道。 “这件事,只有橘家寥寥几人知道,我的身份很隐蔽。”橘安晴源说道,“这次来长安,也是突然心血来潮,想要故地重游而已,碰见你,实属巧合。” “是啊。”李心安叹了口气,“若不是加藤武英离奇身死,我们也许永远也见不到面。” “你关于加藤武英死亡的推测,我都听到了。” 橘安晴源说道:“你怀疑山田松一可能是凶手,我赞同。但,古贺悠介那一方,又是谁来到这里,和山田松一勾结,砍下了加藤武英的头颅呢?” 李心安沉声说道:“这就需要您告诉我,菊川岱和宫原和也来找您,是为了什么了。” 橘安晴源跳下窗子,坐在李心安面前,道: “菊川岱来找我,是为了商议,与古贺一家联合,吞并加藤一家的事情。” 李心安轻轻一笑:“果然不出我所料。” “你猜出来了?”橘安晴源惊讶的看着他,半晌,无奈摇头: “不愧是陶画屏和李林甫的儿子,果然聪慧过人。” “第二个名字就不要提起了。”李心安道,“关键是,菊川岱来找您,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古贺悠介的意思?”看书溂 “有什么区别?” 李心安沉声道:“如果是菊川岱自己的意思,那么就不难确定,杀人的是菊川岱。但如果是古贺悠介的意思,同样可以确定,杀人的是古贺悠介。” 橘安晴源道:“菊川岱并没有透露他来找我是谁的命令,但言语之中,我感觉他的话很……空。” “空?” “对,就是空。” 橘安晴源说道:“他给我描绘了一副很虚幻的场景——东瀛再也没有加藤家,由最强大的古贺家族整合其余六家,推翻了将军各自为政的局面,效仿大唐,建立将权利牢牢握在手中的新帝制。” “皇帝,则是轮流做。” 李心安不免觉得有些好笑:“皇帝轮流做?菊川岱怎么这么天真。” “他说的很不靠谱,言语时间,也多有不搭之处。” 李心安沉吟道:“既然是这样,他的嫌疑,倒是更小了一点。” “为何?”橘安晴源不解。 “正常人在剧烈的兴奋之下,语无伦次,手舞足蹈都再常见不过。菊川岱的这种看上去漏洞百出的反应,恰恰说明他不是凶手,是一个完全不知情的,莫名发现天上掉馅饼,还捡到了的普通人。” “那你觉得,是古贺悠介了?” “凶手用利器杀人,菊川岱是阴阳师,宫原和也显然不会是凶手。我的怀疑,本来就偏向于古贺悠介,只是前辈您的话,让我更加坚定了我的看法。” 橘安晴源缓缓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接下来,只需要观看古贺悠介的反应,就可以判断他是不是凶手了。” 李心安皱眉道:“可惜,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不需要什么证据。” 橘安晴源沉声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李心安不明所以。 “你是一个刺客,游离于律法之外的刺客。古贺悠介认不认罪都无所谓,杀了他,伪造一份证据,这才是我们的行事方式。” 李心安迟疑的道:“这……上面的人不会信的。” “哦,我忘了,现在的你,还有官府的官职在身,你还是皇太孙李俶的人。” 橘安晴源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说道: “不过,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是会去杀古贺悠介的。” “前辈……” “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橘家。” 橘安晴源道:“你可知道,樱岛八家最初,没有橘家?” “晚辈对东瀛之时了解甚少,实在不知。” “自秦时徐福出海寻仙,发现东瀛开始,樱岛八家建立,分为上三家与下五家。” “一开始的上三家,是源、松下和龙马,下五家是山田、古贺、加藤、樱井以及东乡。” “在经历了数百年的历史变迁之后,才有了现在樱岛八家的局面。只是,在十八年前,橘家还只是九洲岛海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家族。” “我今年七十一,在我十六岁那年,出海打渔,遇上了风暴,掉进了漩涡。等我醒过来以后,就已经在琉球岛了。后来我决定返回东瀛,却阴差阳错走错了方向,来到了大唐。” “我在大唐待了三十七年,在血衣堂待了十一年,将隐杀无极功练至大成。随后返回东瀛,凭着血衣堂的武功,十八年的时间,让橘家取代了上三家的樱井家,成为了现在的橘家。” “但,我已经老了。” “橘家,后继无人。” “小堂主,我是橘家的家主,我必须要为橘家考虑。不管古贺悠介认不认罪,不管他是不是真凶,他都得是!” “橘家目前依附于加藤家族,我会杀了古贺悠介,从而引起古贺家与加藤家的全面战争,太平时日,橘家消亡只是眨眼之间。唯有东瀛大乱,我橘家才可以存活下去。” “所以,小堂主,别怪我。 第二百七十四章 水落石出(三) “前辈既是为家族考虑,晚辈自然不敢有异议。” 李心安叹息道:“如果凶手真的是古贺悠介的话,我会伪造证据,让您杀了他的。” 橘安晴源满意的点了点头:“还算果断。” 李心安笑了笑,道:“说完了正事,前辈,说说您。” “我?” “晚辈很好奇,您是怎么加入血衣堂的?又为何突然返回东瀛?” 橘安晴源倚在窗边,回忆起往事,惆怅的道: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加入血衣堂,实在是机缘巧合。” “当时,我从琉球来到大唐,发现了自己走错方向,但却没有船让我返回琉球,只得在大唐滞留了下来。” “所幸,我会一点大唐官话,就在码头住了下来。本想着在这里定居一段时日,等做工赚够了钱,就买一艘小船,回琉球再做商议。” “如此,过了二十余年。船的价格一涨再涨,我似乎永远也买不上船,回不了家乡。” “后来,码头来了一伙水匪,看面相,是南洋人。” “这群南洋人赤发绿眼,宛若恶鬼一样,在码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们烧毁了码头,我侥幸逃脱,拼了命的往内地跑去,不知过了多久,我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在一所破庙,周围燃烧着温暖的篝火,还架着一锅热汤,里面沸腾着香喷喷的鱼肉。” “我听到破庙外面有人说话,知道自己是被人给救了。我起身想要跟他们道谢,转出门,看到一个年轻女子和一个半百的矮小老人。” “那个女人,就是你的母亲,陶画屏。那个老人,就是后来的张思远。” 李心安愕然道:“我娘……和张爷爷?” 橘安晴源点了点头:“你应该知道,你母亲和你外公不合?” 李心安抿了抿嘴唇,低声道:“是,我娘和我外公因为我外婆的事情,感情一直不好。她曾经离开过血衣堂很长一段时间,游历江湖。” “那个时候,你母亲恰好到了我那个地方,救下了我。至于张思远出现在那里,据他后来所说,是要去刺杀当地的县令,二人恰好碰上。” “我对他们表示了感谢,你母亲人很好,给我清洗了伤口,又采来了草药,治好了我的伤。” “她问起我,我为什么身受重伤,晕倒在路旁。我就把水匪的事情告诉了她,脱你母亲赶紧去报官求救。”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血衣堂里的顶尖刺客,银狐陶画屏。” “她对我说,不用担心,也用不着报官,她会杀掉那些水匪。” “我自然是不信的,当天晚上,我看到她和张思远偷偷商量着什么,之后张思远就离开了破庙,次日中午才回来。那天晚上,他们二人则是在我睡下之后,一起出了门。” “我自然是没睡着的,出于担心和男人的责任,我悄悄跟了上去,发现他们一路来到了被烧焦的码头。” “那个地方,早已经成为了人间地狱——以往繁华的街道荡然无存,地上满是灰烬和被烧焦的尸体,人们的头颅被砍下来,堆积在一起,摆放成京观。还有小孩子的尸体,被脱去了衣服,在空地上,摆放成一个奇异的花朵形状,中间是一个怀孕的女人,肚子被刨开,露出了狰狞的婴儿。”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一种南洋神秘的祭祀仪式,在血衣堂的那些年,我也接触了比那个场景恐怖恶心的多的东西,早已不觉得有什么恐惧。” “只是在那个时候,我在暗处看到这一幕,几乎吓得尿了出来。” 橘安晴源自嘲的笑了笑:“你母亲和张思远默默的站了一会儿,张思远就去收拢起那些尸体,一把火焚烧干净。你母亲则是抽出了配剑,擦拭了起来。” “后来,在海面上又漂浮来了两只小船,上面各自站着一个身穿血衣堂黑红长袍的男人,就是你这副打扮。” “你母亲突然转头看向我躲藏的地方,我慌忙低头,不料,她却是直接戳穿了我。” “你母亲说,悄悄跟了这一路,如果我想要报仇的话,就跟他们走。” “不知道为什么,你母亲的话具有让我无法抗拒的威严,我鬼使神差的走了上去,上了船,跟着他们出了海。” “等我再次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身处一座小海岛,那是那群南洋水匪的躲藏地。” “我站在岸边,看着小岛上燃起了通天的火光,那些水匪惊恐的在岛上逃窜,你母亲身穿素衣,冷漠的在火中穿梭,一剑又一剑的收割着他们的生命。” 听着橘安晴烟的描述,李心安越显迷茫。 “我娘这么帅吗?” “何止一个帅字,你母亲如果没嫁给你爹,未尝不能成为那女子剑仙,独压大唐。” 李心安神情柔和:“我已经记不起我娘的模样了,血衣堂里面也没有她的画像。我有时候只会在梦里,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婴儿,温柔的唱着歌谣。可即便是这样,她的脸也始终被一层雾气所笼罩着。” “你不记得她,也许是一件好事。” 橘安晴源叹息道:“你娘死的那一天,血衣堂里的所有人,无论是你外公的人,还是他的反对者,都陷入了深深的悲伤。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心痛至极。” “你想不起她,起码,不用承受这份悲伤。” “但她是我娘亲啊。” 李心安低声说道:“有哪个孩子,愿意忘记自己的娘亲呢?” 橘安晴源顿了顿,道:“你说得对,忘记了自己母亲的你,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他接着讲了下去: “从海岛上回来后,我们祭奠了被杀的百姓,见识过你母亲的实力,我也就没了回家的念头,顺理成章的加入了血衣堂。” “我的天分不错,十一年的时间,将隐杀无极功练至大成,实力也晋升到了二品中位。现在的我,虽然未进一品,也不是二品巅峰,可在东瀛,也是数一数二的人。” “后来,你就出生了,我常年在外执行任务,与你和你母亲就没了太多的接触。” “直到开元二十三年,你外公陶伯山因为你娘的死,一病不起。他从外面叫回了许多血衣堂的异族刺客,我就是其中一个。” “异族刺客?”李心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哦,你不知道,也难怪。在那年过后,为了保证那件事的绝密,所有的异族刺客都被遣散回了自己的家乡,我就是因为这个机会,才得以回到东瀛。” “血衣堂销毁了所有关于我们这些异族人的资料,让你们这些后辈以为,血衣堂只有大唐人。” “其实不然,当今李唐皇帝身上都有着西北羌族的血液,血衣堂又怎么会严丝合缝,不接纳异族人呢?” 李心安苦笑道:“我还以为,您是唯一一个例外。” 橘安晴源说道:“据我所知到的,血衣堂里的异族刺客,东瀛只有我一人,南疆没有,南洋有三人,契丹有七人,吐蕃有两人,西域有十八人。” “西域有这么多?”李心安惊讶道。 橘安晴源面色凝重:“血衣堂之所以招揽这么多异族刺客,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晚辈不敢猜测,请前辈说明。” “为了……你。” 李心安宛若雷震,愣在了那里。 许久,他才不敢置信的道:“为何是我?” 橘安晴源悠悠说道:“我刚才说过,你外公病重,召回了我们这些异族刺客。他在自己的卧房,一一接见了我们这些人。” “他和别人说了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排在我前面的人进入你外公的房间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排在我后面的人,在我进去之后,我也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在我进去之后,我看到,你外公的卧房里,有一个密道打开,两个蒙面人在里面抬出了一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黄金。” “他告诉我,带着这些黄金,回到东瀛,让我把橘家发展壮大,然后,等着一个人远渡重洋。” “如果我等不到,那就把这个使命传承给我的族人,一代代延续下去。当做,我对血衣堂的报答。” “你觉得,那个让你外公如此重视的人,会是谁?” 漫长的沉默过后,李心安启唇缓缓说道: “我。” “我想,其余的异族刺客背负的任务,也都是这样。我们承受着血衣堂的恩德,武功大成以后,带着金银财宝,回到自己的故乡,发展自己的势力,然后,等着你的到来。” 李心安茫然的道:“可是……为什么?” “你是他唯一的后人,也许,这是你外公在为你留后路。他这辈子,亏欠了你娘,不想再亏欠你。” “亦或是,别人的意思。” “别人的意思?” 橘安晴源深吸了一口气:“在我领命,从后门离开房间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你外公最后一眼。也就是那一回头,让我无意之间瞥见,屏风的后面,有一个身影。”看书喇 “那个身影很模糊,可我却认了出来,那是你的父亲——李林甫。” 李心安失声说道:“怎么可能!” “虽然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都是远远的观望,但我依然能够一眼认出,那就是他。” 橘安晴源叹息道:“我想,不仅仅是你外公,你父亲也希望你日后,有一个安全的地方度过余生。” 李心安面色复杂,良久,冷冷说道: “我不需要他的好意。” 橘安晴源神色微微一变,但却什么都没有说。 倒是李心安,自己纠结了起来。 “他凭什么觉得,我会去那些地方?南洋,蕞尔小国,不识礼仪;契丹,和大唐是数百年死敌;西域,国家众多,话都说不过来。” “等等,西域?” 李心安面色沉重,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升起,旋即再也驱除不掉。 一缕阳光破开厚重的云层,透过窗子,照耀在了他的身上。 李心安抬头看去,这个带给他无数震撼的夜晚,终于是过去了。 橘安晴源侧身隐藏在墙壁,躲开了太阳。 “我练功的时候,走火入魔,从此见不得太阳,否则就会全身滚烫,直至燃烧。” 他沙哑的说道:“我只能全身缠满绷带,成为了这个鬼样子。” 李心安起身,长作一揖,说道: “多谢前辈言明当年之事,心安感激不尽。” “晚辈如今被通缉,有些事情耽搁不得,请恕心安不得不告辞。” 橘安晴源点了点头:“我早已不是血衣堂的人了,你对我无需多礼。要走,走便是。” 李心安再次抱拳,带着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纵身越出了窗外。 第二百七十五章 水落石出(四) 皇孙府。 经过了漫长的一夜,古贺悠介终于是决定,带着菊川岱三人,向李俶请辞。 李俶很惊讶:“古贺君,你们不是要向大唐请兵吗?为何突然要回去?” 古贺悠介回答道:“殿下,如今加藤武英已死,对于加藤家而言,是一个重大的打击。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回东瀛,我们必须趁此良机,一举击溃加藤家。” “这些天,感谢您的招待,也谢谢大唐对我们的友谊,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恕我们不得不离开了。” 李俶闻言,暗自思索道: “他要走也不是不可以,恰好省去我一桩心事,只是皇爷爷那边不好交代,这里面的花花绕绕,还得编造个合适的理由对他说明。”看书溂 “而且,他们走了,就没人给李心安作证了。” 李俶叹了口气:“只是可惜,心安不在这里,不然,也好与你们告别。” 古贺悠介与菊川岱对视一眼,菊川岱说道: “心安君一怒为红颜,永远是我们的好朋友。” 李俶难以察觉的皱了皱眉——菊川岱这句话,分明就是想要和李心安摆脱关系! “他何怒?为何红颜?菊川君说的话,本王可是不太明白啊。” 古贺悠介面露惋惜的道:“心安君斩杀加藤武英,只为心上人不受辱。不论是从他给我们带来的好处来说,还是从他自己个人来说,都值得我们一生敬佩。” “哦?古贺君为何这么确定就是李心安杀了加藤武英?” 李俶声音冷淡:“加藤武英死的时候,是在前天晚上。本王可是听说,前天整整一天的时间,包括晚上,他可都是与你们在一起啊。” 古贺悠介愣了愣,眼睛悄悄向后瞥了一眼。 菊川岱看着他,微微摇头。 “是我们唐突了,还请殿下恕罪。” 古贺悠介知道李俶话里有话,当断则断,道歉道: “事实的真相,要等刑部和大理寺调查出来才能下定论。我想,他们会给加藤武英和心安君一个交代的。” 李俶不置可否。 古贺悠介接着说道:“还请殿下怜悯我四人,签署出行通碟。” 李俶自忖道:“要是放他们走,李心安大概是不会逃脱罪名了,就算留下他们,他们也不会作证。昨天菊川岱和宫原和也没有出现,想必是已经去见了橘安晴源那三个人,应该是和他们达成了共识,想必他们这个时候,也在向杨国忠请辞离开回东瀛。” “但如果不放他们走,也没有理由,说不过去啊。” 他正在纠结的时候,突然看到堂下,种南浔走了过来。 种南浔面色凝重,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举了举腰上的长剑。 李俶有些惊讶——他来了? 心领神会之下,李俶说道: “古贺君,你们是一国之使节,要想回国,必须要经过我大唐圣人的同意,我是没有权利做主的。” 古贺悠介道:“既然如此,我们请求进宫,拜见大唐圣人。” 李俶微笑道:“圣人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没有圣人亲诏,外人相见圣人,必须要先向礼部和司礼监递交折子,还要再等数天之久,才能排的上。” “这么久?”古贺悠介面色沉重。 “这件事,我来安排。” 李俶说道:“眼下正是农忙时节,各地官员任务繁重,圣人一般不会在这个节骨眼批准接见外地官员,我可以让你们提前见到圣人。” 古贺悠介四人大喜过望,纳头便拜: “多谢殿下!” 李心安轻轻挥了挥手,古贺悠介心领神会,道: “我等不敢叨扰,先行告退。” 目送着古贺悠介四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李俶叫来了种南浔。 “心安来了?” 种南浔点了点头:“目前正在偏房等候。” “叫他过来。” 种南浔领命而去,不多时,就带着李心安返回,识趣的退下。 “殿下。” 李俶挥手制止道:“不必多礼了,心安,不在外面调查,怎么突然回来了?” 李心安沉声道:“回殿下,属下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杀死加藤武英的凶手,就是古贺悠介!” …… 一个时辰前。 李心安带着震撼和惆怅,返回了幽香居。 慕容白和萧玄感已经先他一步返回了这里,此刻见到他回来,上前询问道: “清水信说出什么了?” 李心安道:“先不说这个,倒是你们,白木头,萧兄,你们受伤没有?” 慕容白摇了摇头:“没有。” 萧玄感道:“那群东瀛人的修为实力并不高,只是里面有一个全身缠着蹦带的怪异人物,一直死死地粘着我们,也不出手,只是威慑。若不是碰到了巡城的金吾卫,恐怕我们还无法摆脱他。” “李兄……” 慕容白皱眉道:“那个人给我的感觉,和血衣堂很像,和你也很像。” 萧玄感讶异的看着他:“有吗?” 李心安沉重的点了点头:“白木头,你说得对。” “那个人的身份,是橘安晴源,东瀛樱岛八家上三家橘家的家主,但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十八年前死亡的血衣堂顶尖刺客,黑蛇——安定方。” 慕容白和萧玄感同时惊呼道:“是血衣堂的人?” 叶青岚好奇的凑了过来:“欸,李兄你回来啦,你们在说什么?” 萧玄感把他们的话复述给了叶青岚,半晌,叶青岚苦笑道: “我终于是明白,血衣堂为什么被称为无孔不入了。之前我还以为这是夸大其词,现在看来,连东瀛小国都有咱们的人,这天底下,还有什么地方是血衣堂够不到的?” 李心安说道:“不只是东瀛,当年,血衣堂有许多的异族刺客,但在开元二十三年,他们全部都被遣散回了自己的家乡,消失在了血衣堂的记录中。” “血衣堂布了很大的一个局,他们不知道是奉我外公的命令,还是李林甫的命令,带着一大箱金银珠宝,回到家乡,等着……我去。” 三人面面相觑:“此话怎讲?” 李心安叹了口气,把橘安晴源和他的对话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慕容白道:“听上去,这是他们在为你留后路。” 萧玄感点了点头:“看来,在契丹、西域或者吐蕃的某个角落,还有着血衣堂的老人,准备迎接你去。只是他们对血衣堂是否还忠心,就不好说了。” “忠不忠心无所谓了,正如橘安晴源所说,在十八年前,他们就已经不再是血衣堂的人了。” 李心安喃喃自语道:“十八年前……又是十八年前,开元二十四年,在我离开李府的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又一个谜团,让李心安觉得,自己的眼前,全是浓雾,看不清前路。 “不管如何,知道这个隐情,对你而言,也是一件好事。”慕容白道。 李心安沉重的摇了摇头:“白木头,你别忘了,血衣堂里的西域刺客,足足有十八人之多!” “西域,我很难不联想到西州军,不联想到李林甫对西域都护府的干扰。” 慕容白恍然大悟:“你是怀疑,西州军的冤案,与你有关?” 李心安“嗯“了一声,接着没再说话。 叶青岚皱眉道:“不可能……西州军冤案是八年前的事情,那个时候,血衣堂早就已经离开了李林甫。” “这是我唯一想到的可能了。”李心安沉重的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是千古罪人。” 萧玄感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没有任何人可以证明当年的事,而且西州军的冤案已经发生了,最后也有了一个好结局,再者说,李林甫已经死了,你不必自责。” “对啊,当今最重要的,是证明那个古贺悠介就是真凶,洗刷你的嫌疑。”叶青岚道。 李心安叹了口气:“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现在,古贺悠介正在向殿下请辞了。” “证据不证据其实无所谓,橘安晴源已经说了,不管古贺悠介是不是凶手,他都会杀了他,以此保证橘家在东瀛内乱中夹缝求生。” 叶青岚点了点头:“既然这样,倒是好办许多。” 慕容白道:“只是……如果古贺悠介不是凶手,那岂不是滥杀无辜?” 萧玄感摇了摇头:“他可不无辜,如果古贺悠介没有给堂主作证的话,岂不是说明,他也是一个唯利是图,无情无义的小人?这种人,死有余辜。” 李心安制止了他们:“多说无益,我去找殿下,顺便探听一下古贺悠介他们的消息。” “他是与不是,今晚就见分晓。” …… 李心安并没有把这些话全部讲给李俶,他隐藏了橘安晴源和血衣堂异族刺客的信息,只是说这些消息都是他从清水信口中询问而来的。 李俶听完,说道: “古贺悠介的确想要离开,我以需要向圣人禀告为由,拖住了他们,不过想来不会拖延太久。” 他顿了顿,笑骂道:“明明之前是我让你帮我拖延时间,现在怎么成了你帮我拖延时间了?” 李心安嘿嘿一笑:“殿下能者多劳。” 李俶白了他一眼:“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我打算先监视着他们。”李心安道,“如果古贺悠介真的是凶手,他会露出马脚的。” …… 夜晚很快来临。 古贺悠介四人居住的小院在皇孙府的东南,李心安轻车熟路的摸索了过去。 轻而易举的翻过院墙,刚一露头,他居然看到了五十岚且风。 李心安隐藏在树后,五十岚且风在院内盘膝打坐,似乎是在修炼李心安传授给他的《隐杀无极功》。 看着五十岚且风那副沉迷进去的样子,李心安莫名的有一股成就感。 不再耽搁,他蹑手蹑脚的翻身上屋顶,来到了古贺悠介的房顶上。 轻轻移开一块瓦片,李心安低头看去,屋子里,古贺悠介正在喝茶。 喝完茶,他就那么坐在凳子上,两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漫长的时间过去,李心安等的都有些无聊了,困意涌来之时,房门突然被人扣响。 古贺悠介也不起身,淡淡的道: “菊川君,进来。” 菊川岱阴沉着脸,推门进屋。 “古贺,你实话告诉我。” 菊川岱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 “加藤武英,是不是你杀的?” 古贺悠介抬起头,看着菊川岱,轻声说道: “是。” 第二百七十六章 水落石出(五) 古贺悠介的回答,让趴在房顶偷听的李心安心中顿时一惊。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以为会是要调查许久的真相,居然就这么被古贺悠介轻而易举的说出来了? 屋子里,他们两个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菊川岱一拳捶打在桌子上,愤怒的说道: “古贺悠介,你是不是疯了!你为什么要杀加藤武英!” 古贺悠介面色平静说道:“我没有疯,我杀他,是为了给我们一条活下去的路。” “活下去?怎么活!”菊川岱咬牙说道,“加藤武英是加藤志雄的亲弟弟,他死了,加藤志雄会以举族之力对付我们。加藤家的实力有多强大你不会不知道,仅仅是族下军队就有五千人,你这是亲手把我们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古贺悠介摇了摇头:“菊川,这些年,加藤家族表现出的野心你不是不清楚,我们的土地每年都要被他们征收走一成,一成又一成,长此以往,我们终将被加藤家族消灭。” “我们与加藤家必有一战,与其等着他们打上门来,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菊川岱脸色狰狞:“怎么打!难道指望你一个古贺悠介,把加藤家的五千人砍光吗?” “我很清楚,加藤家族的五千兵马是可以踏平我们四家的存在,我一个人是办不到的,所以,我向外人寻求了帮助,我和他达成了交易所。” 房顶的李心安又是一惊——古贺悠介与东瀛之外的人有交易?那只能是大唐人了,会是谁呢? 带着疑问,他继续低下头,听了下去。 菊川岱谨慎的回头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低声问道: “什么人?他是谁?” “大唐宰相,杨国忠。” 突然,房顶上有什么东西响了一下,古恩悠介与菊川岱立刻警觉的抬头看去,古贺悠介的佩刀出鞘半寸,菊川岱手中也凭空多了一张符箓。 二人仔细审视着房顶,过了许久,也没有异常。 古贺悠介缓缓收回长刀,笑了笑:“也许是风吹的,这座房子屋顶上的瓦片的确有点松动,昨天晚上响了一宿。” 菊川岱听他这么说,也放下了戒心,接着询问道: “杨国忠为什么会与你扯上关系?你和他又达成了什么交易?” 古贺悠介回答道:“大约在三个月之前,就是我们出发来大唐的时候,杨国忠的使节远渡重洋,找到了我的父亲,古贺多摩雄。” “我并没有见到那个使节,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我父亲告诉我的。” 菊川岱道:“难道,你杀加藤武英,都是古贺家主的授意?” “不,我父亲当初并没有下定决心与杨国忠合作,他让我来长安,也只是让我便宜行事。” “杨国忠一开始和我父亲谈的条件,就是派出兵马,帮助我们打败高桥边和支持他的加藤、橘、山田和清水四家,然后我们割让出东瀛的四国岛,作为杨国忠的私人领地。” 菊川岱愕然道:“割让领土?私人领地?他是要做皇帝吗,怎么会提出这个要求。” “等等!”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恶狠狠的注视着古贺悠介:“你说你和他达成了交易,你不会是答应四国岛割让给他了?” 古贺悠介摇了摇头:“你听我说完。” “当初我父亲之所以犹豫不决,就是不想把东瀛的土地割让给杨国忠。在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来到长安之后,我曾经离开过你们,秘密会见了杨国忠。” “在他那里,我得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 菊川岱问道:“是什么?” “加藤家的背后,还有大唐人的支持。” 古贺悠介深吸一口气,说道:“那就是,大唐三镇节度使,安禄山!” “安禄山?”菊川岱皱了皱眉,“没听说过。” “他是现在,除了皇帝,在大唐境内权利最大的人。” “也是最有可能推翻李唐的人。” 古贺悠介沉声说道:“杨国忠对我说,加藤家族早在十二年前,就和安禄山达成了交易。加藤家每年都会偷偷运送五百名族内家臣去往大唐的范阳,而安禄山负责训练他们,完全按照大唐军队里的方式,而且让他们上战场杀敌。” “这种训练方式无疑是残酷的,但活下来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精锐。” “这些人最后会返回东瀛,成为加藤志雄组建的私军。” “换而言之,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五千个人,更是五千名大唐精锐士卒。” “不知如此,加藤志雄还派遣了一百名族内年轻弟子去往范阳,学习大唐武功。学成返回东瀛的,不下五十人。” 古贺悠介沉重的道:“加藤家族的实力,已经不是我们其余七家联合起来就可以媲美得了。” 菊川岱只感觉呼吸都要停滞了,他艰难的说道: “常规作战,的确赢不了他们。” “在我没听到这个消息之前,我还幻想着某一天我们可以亲手灭绝加藤家,但他们强大的实力让我认识到,那只是我的幻想,天方夜谭罢了。要想在加藤家族的野心之下活下去,我们必须要寻求更强大的盟友。” 菊川岱脸色有些挣扎,他其实已经被古贺悠介打动了一些,但还是不甘心的道: “但是,四国岛是我们的土地,再怎么说,也不能把四国岛交出去啊。” “加藤家族和安禄山相互勾结,这是触犯大唐律法的重罪,我们可以上报大唐皇帝,他会派兵消灭安禄山和加藤家的,这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吗?” 古贺悠介摇了摇头:“菊川,你不知道,当今大唐皇帝昏聩至极,安禄山要造反天下皆知,但只有他不相信。” “你知道安禄山和加藤家族达成了什么交易吗?安禄山帮加藤家族训练军队,就是要让他们在安禄山发动叛乱的时候,出兵大唐东南沿海,牵制大唐军队。事成之后,琉球划分给加藤家族。” “如今,安禄山的爪牙鹰犬遍布大唐,连东瀛也有他们不少的人,我们如果向大唐皇帝禀明此事,他是不会相信的。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他信了,也查不出什么东西,反而会给我们招来杀身之祸。” 菊川岱面如死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喃喃道: “难道,真的要把四国岛割让出去,靠一个杨国忠来挽救我们吗?” 古贺悠介道:“不,在面见杨国忠之后,他更改了条件。” “他不再要求割让四国岛,而是派出了他自己的亲信,要求我们给予他们东瀛官职,让他们在东瀛定居下来。” “杨国忠很显然也知道安禄山要造反,日后,他很有可能会亲自来东瀛定居。” 菊川岱沉吟道:“他的意思,是想要在东瀛发展他自己的势力?” 古贺悠介叹道:“这总比把四国岛割让给他要好的多。” “……不错。” 菊川岱苦笑道:“难怪你会答应,换做是我知道了这些事,我也不会拒绝。” “我和杨国忠合作,杀死加藤武英只是第一步,切断加藤家族和安禄山的联系。加藤武英,就是这个唯一的联系人。” “之后,我们还需要密切监视加藤家族的动向,如果说发现有大唐人进入东瀛试图和加藤家联络,那我们就需要除掉他。” 古贺悠介说道:“杨国忠会向大唐皇帝进言,在琉球岛布置一万重兵。但他早已经拟造好了圣旨,安禄山造反之日,就是这一万人出兵东瀛征讨加藤家族之时。” “到那个时候,我需要刺杀琉球岛守将蒋徐,好让他的圣旨显得合理,让这一万人师出有名。” 屋顶上的李心安,按住瓦片的手,正在不断颤抖。 先前自己因为“杨国忠”三个字的出现而过于激动,差一点暴露,所幸眼疾手快,重新堵住了那个缺口。 只不过他不再敢重新打开,只得用力把耳朵贴在房顶上,勉强可以听清古贺悠介和菊川岱的谈话。 接下来,那二人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李心安的心情越发沉重。 “原来安禄山和加藤家族还隐藏着这一个内幕,安禄山啊安禄山,没想到你居然利用异族人来侵占大唐,还要把琉球岛交出去。你说你要造反也就罢了,无论成与不成,起码还能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枭雄名头。可你要是这么干,那个就是臭名昭着了。” “至于杨国忠,很显然,他是在为自己留后路,这是怕自己与安禄山同谋泄露,还是怕安禄山卸磨杀驴,亦或是二者都有?” “古贺悠介也是个蠢货,分明是跳进了杨国忠的陷阱里面去。原先只要割让四国岛,那时候起码还泾渭分明。现在杨国忠要求在东瀛安插自己的亲信明显的反客为主之计,这是在为日后他自己称霸东瀛做铺垫啊。原来只失去一座岛,现在要变成失去整个东瀛了。菊川岱居然也没看出来,真是奇怪,难道是我高估他了?” “琉球岛的地理位置很重要,守将蒋徐有危险了。杨国忠要出一万重兵,这些人日后也会被他带去东瀛,很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无论是安禄山,还是杨国忠,他们两个的奸计都不能得逞!” 李心安眼神冷峻:“先死了一个加藤武英,现在,古贺悠介,你也得死!” 屋顶一侧,突然有瓦片响动。 有人攀上了屋檐! 李心安诧异的回过头,只见一只手伸了上来,然后,宫原和也的脑袋随即露出。 二人惊讶的看着对方,李心安不确定宫原和也是否看到了自己的脸,他旋身飞起,一脚踢飞一块瓦片,向着宫原和也打去。 宫原和也侧身闪过,再向前方看去时,就只见到一个渺小的人影消失在墙的那一侧。 屋内,古贺悠介和菊川岱也听到了上面的动静,古贺悠介破门而出,翻上屋顶。 “宫原?” 古贺悠介心下一惊,冷冷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宫原和也回答道:“我刚才出门,发现有一个人鬼鬼祟祟的趴在这里,我刚想上来,却被他发现了。” 菊川岱此刻也上了屋顶,与古贺悠介对视一眼,轻声说道: “有人监视?” “应该是。” 古贺悠介淡淡的扫了一眼宫原和也:说道:“看来,李俶已经对我们产生了怀疑,这里不能再待下去着了。” “他说的话不可信,明日一早,我们就离开。” 第二百七十七章 欲擒故纵 李心安在古贺悠介那里逃离之后,立刻找到了李俶,向他禀告了自己探听到的消息。 李俶听完,冷笑一声: “现在是什么事都能与咱们这位杨相爷扯上关系,不过这样看来,安禄山和杨国忠也不是铁板一块,彼此之间都互相提防。” “蒋徐那边,我会派人通知的,琉球岛上,鱼龙混杂,朝廷需要加派人手。” “加藤武英既然是加藤家和安禄山的联系人,那么他身上,肯定有证据证明安禄山造反的狼子野心,可惜了,现在还不知道在不在。” 李心安说道:“加藤武英身上肯定是没有的,不过他的房间里面也许某一个地方会有,我明天再去一趟东瀛馆驿。” 李俶摆了摆手:“算了,风险太大,不划算。” 李心安暗暗说道:“我去是没有危险的啊……” 他咳了咳,问道: “殿下,我们是否采取行动,抓捕古贺悠介?” 李俶皱起眉头,说道: “在我们的地方,抓他,很难让人信服啊。古贺悠介只是像我们展露了他的身份,却没有对外人暴露。他一口反咬我们冤枉他,我们也说不清楚。” “那又该如何是好?”李心安沉吟不语。 李俶想起了什么,眉头缓缓舒展,笑道: “欲擒故纵!” “还请殿下详述。” “你说你被宫原和也发现,慌张之下,不得已离开那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古贺悠介和菊川岱肯定知道自己被人监视了,而他们怀疑的对象,也只能是我。” “任何人在这个时候,脑子里想的,都会是怎么样离开这里,古贺悠介心里有鬼,自然不敢过多停留。” “现在还是宵禁,再有一个半时辰,天就要亮了,古贺悠介一定会带着人逃走,当然,肯定也会爆发冲突。” “我们要抓他,就要先放他,然后在追捕的过程中,顺理成章的敲定他的罪名。” “殿下英明!” “心安,你觉得,古贺悠介逃走以后,会去哪里?” 李心安想了想,说道:“有三个选择,要么直接离开长安,伺机回到东瀛;要么去东瀛馆驿,整合橘安晴源、山田松一和清水信;要么,就是去找杨国忠。” “嗯……说的在理。邪里牙外出不在,这样,我让种先生把手皇孙府西、南二门,你去守东门,本门我会封闭起来,无论他在哪一边走,你都立刻带人追上。” “是。” 李心安领命离开,找来了一只信鸽,写了一张纸条,绑在信鸽的腿上,飞往了幽香居。 …… 五十岚且风结束了《隐杀无极功》的修行,缓缓睁开了双眼。 “呼……这太神奇了,我居然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都淡泊了一些。” 他站起身,在院子里静坐了近十个时辰,他的身体早已经酸痛难忍。 简单活动了一下,五十岚且风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可刚一推开门,就看到一个让他惊讶万分的人。 “宫原君?” “嘘!” 五十岚且风的房间内,坐在凳子上的宫原和也脸色一变,食指伸出举至嘴边,示意五十岚且风不要出声。 五十岚且风狐疑的打量着四周,随后看向自己的身后,确定没有旁人之后,才关上了门。 “宫原君?你怎么了?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宫原和也神色冷峻:“五十岚,你有没有发现,古贺君和菊川君有事情瞒着我们?” 五十岚且风挑了挑眉毛:“宫原君,古贺君和菊川君自己有自己的私事,瞒着我们再正常不过了。” “你知道他瞒着我们的是什么事情吗?”宫原和也语气突然有点急促了起来。 “不知道。” 五十岚且风沉声说道:“好奇心会害死猫,宫原君,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任务就可以了。其余的事情,会有古贺君和菊川君负责。我们要是管的宽了,就该轮到我们被管了。” “所以你就撒手不管,任凭他们害了我们?” 五十岚且风眼神一凛:“你什么意思?” 宫原和也脸色阴沉下来:“加藤武英死后,我随菊川君去了东瀛馆驿,见到了橘安晴源。” “我被留在了外面菊川君和橘安晴源进屋,商量了些不知道什么东西,直到宵禁开始之前才出来。”看书溂 “你觉得,他们商量的,除了合力对付加藤家,瓜分他们的势力,还能有什么?” “那又如何?这不是事吗?加藤家族势力日益庞大,如果我们不合力的话,迟早会被他们一一剿灭。” “关键是,加藤武英是怎么死的!” 宫原和也低声说道:“我在馆驿里面等候的时候,和山田松一谈起过加藤武英的死亡。山田松一说,加藤武英是被利器砍下了脑袋,伤口整齐平滑,对方一定是个剑道大师。” “李心安?为一个女人杀死东瀛使节,害的自己出走长安,你觉得这会是一个当官当到长史的男人会做的出来举动?这跟本就不合理!” “加藤武英才来大唐多久?杀他的不会是大唐人,只能是东瀛人,是我们东瀛的剑道高手!” 五十岚且风一把捂住宫原和也的嘴巴,谨慎的看着四周,旋即冷冷说道: “宫原君,有些话,不能说!” 宫原和也怔怔的看着他:“原来……你也猜出来了。” 五十岚且风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这不难猜,有动机和实力杀死加藤武英的,只有他。” “古贺君,古贺悠介!” 宫原和也叹息道:“他这是在自己找死。” “我不知道古贺悠介为什么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举动,但加藤家有五千兵马,即便他拉拢了橘家,也不是我们可以推翻的。” “仅仅是一个加藤武英,对整个加藤家来说,价值还是太小了。” “我们不能跟着古贺悠介送死!” 五十岚且风皱眉道:“你想怎么做?” “我无意间发现,菊川岱去了古贺悠介的屋子里,正想偷听的时候,却发现他们的屋顶上,趴着一个人。”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个人,应该是李心安。” 五十岚且风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道:“李兄?” “你这么称呼他?” 宫原和也讶异的看着五十岚且风,随后无所谓的说道: “算了,这不重要。李心安没走,而是躲在了李俶的府上,这就说明大唐皇太孙李俶是不会让他死的。最坏的情况,就是李心安发现了古贺悠介就是杀死加藤武英的凶手,从而引起我们和李俶的对立,这对我们而言,无疑就是灭顶之灾。” 五十岚且风缓缓点头:“你说得对,我们无法对抗大唐皇太孙,那是找死!” “所以,我们要采取行动了。” 宫原和也握住五十岚且风的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五十岚君,我们两家自百年以前,就是坚实的盟友,这一次,我们更要同进退啊!” 五十岚且风心里还是拿不下主意:相较于宫原家,古贺家显然是更强大的盟友。宫原和也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那就是背叛古贺悠介,向李俶揭发他的罪行。那如果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还好说,可最重要的是,古贺悠介是否是杀死加藤武英的凶手,这还都只是他们的猜测。一旦这个猜测是错误的,那么五十岚家和宫原家面对的,就是古贺家族最疯狂的报复! 他不敢赌。 宫原和也知道五十岚且风的疑虑,但现在他却没有更好的理由来说服五十岚且风,纵使心急如焚,他也只能说到这里。 “再等等。” 五十岚且风松开宫原和也的手,说道: “也许,古贺君会对我们坦白的。” 宫原和也脸上涌现出失望的神色,五十岚且风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的立场。 这样一来,他自己也没办法独自行动。带来的后果,不是宫原和也自己一个人可以承受的。 房门被人轻轻敲响,各有心事的五十岚且风和宫原和也两人都被吓了一跳,背后浸出冷汗。 五十岚且风看了一眼宫原和也,旋即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站在外面的,是菊川岱。 “宫原,你果然在这里。” 菊川岱的第一句话,居然不是问候这间屋子的主人,五十岚且风,而是他这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宫原和也! 宫原和也吓了一跳,怔怔的回答道:“菊川局,你找我有事吗?” “没有,我是来找你们两个的。” 菊川岱微笑说道:“原本以为你会在自己房间,不料我去找你的时候,你不在,我就觉得你会来找五十岚,果然如此。” 他顿了顿,脸色凝重起来: “该收拾的东西抓紧收拾一下,还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天一亮,我们就走!” 宫原和也大惊失色:“走?去哪儿?” 菊川岱意味深长的看着他:“这个你们还不需要知道,跟着我们走就对了。等离开皇孙府古贺君会安排你们的。” 宫原和也心虚的避开菊川岱的视线,五十岚且风低着头,心情越发沉重了起来。 …… 半个时辰,眨眼便过。 古贺悠介四人,以及其余随行东瀛人员二十六人,在清晨薄雾的掩护下,向着皇孙府南门走去。 一路上,倒是没有多少皇孙府的人做阻拦,只有在出门的时候,门房老黄盘问他们出门为何,是否向殿下请了辞。 古贺悠介自然是说了慌,骗过了老黄,顺利的带着东瀛使团的人离开了皇孙府。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古贺悠介等人离开以后,老黄眼神微妙的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然后转身走进了府里。 古贺悠介等人沿着大路有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估计离着皇孙府很远了,才停下来。 “菊川君,你去馆驿,继续与橘安晴源交涉。”古贺悠介带领众人来到一处僻静地方,吩咐道。 “哈伊!”菊川岱点头道。看书喇 “五十岚,宫原,你们在馆驿附近潜伏下来,等待菊川君的命令。” “哈伊!” 不知道古贺悠介此举何意,但二人还是领命。 “其余的人,井上,你带着他们离开长安,在长安东十五里外驻扎下来。” “哈伊!” 古贺悠介吩咐完,拍了拍手,众人立刻散开离去,他自己则是找了一个方向,眨眼之间,消失在人群中。 片刻之后,一道人影自房上落到古贺悠介刚刚站立的地方。 “古贺悠介,兵分三路,还是我小瞧你了。” 身后响起动静,李心安扭头看去,微微一笑。 血衣堂的人,已经来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樱岛八家的陨落(一) 三匹骏马闪电般向着李心安冲了过来,然后稳稳停住。 马上三人翻身下马,来人正是慕容白、萧玄感和柳无焉。 “怎么就你们三个,叶七和无晏呢?” 柳无焉道:“无晏身体不舒服,至于叶少爷,慕容公子说他要突破了,让他闭关修炼。” 李心安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慕容白道:“古贺悠介他们往哪儿走了?” “兵分三路。” 李心安叹了口气:“他还挺聪明,东瀛使团大部分的人马被他安排出城,菊川岱、宫原和也和五十岚且风则是去了驿站找橘安晴源。至于古贺悠介自己,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要去找杨国忠。” “不能让他进入杨府。”萧玄感道,“在他进入平康坊之前,我们就得抓住他,或者,杀了他!” “事不宜迟。”慕容白沉声说道,“现在就走。” 李心安说道:“不仅仅是古贺悠介,连菊川岱也得一起抓。” “萧兄,你和我去追古贺悠介,白木头,你和柳兄去东瀛馆驿,和血衣堂弟子联络的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到时候,橘安晴源会知道该怎么做的。” “还是我跟你去。” 慕容白说道:“古贺悠介实力不明,那样更保险一点。当然,萧兄,我没有那个意思……” 萧玄感笑了笑:“我明白,无所谓的。” 李心安摇头道:“菊川岱那边,宫原和也、五十岚且风还算好对付,可还有一个山田松一,是个不小的麻烦。那边你去,更稳妥一些。” 听到李心安这么说,慕容白也不再坚持,说了一声“好”,便和柳无焉一齐上马,往东瀛馆驿的方向去了。 李心安和萧玄感沿着古贺悠介离开的道路一路紧追慢赶,却不见古贺悠介踪影。 萧玄感皱眉道:“古贺悠介不过两条腿走路,我们却是骑马,会不会把他放了过去?” 李心安迟疑的道:“……应该……不会。” “这一路上,我都仔细观察过每一个人。就算古贺悠介易了容,改变了穿着,我也能够看得出来。” “除非,他不是走的大路!” 李心安和萧玄感对视一眼,二人不约而同的翻身下马,在周围百姓惊恐诧异的目光之中,飞上了屋顶。 二人继续前行,只是这次速度更慢,但视野却更广阔。 平康坊的坊市大门,已经可以看得见了。 他们在屋顶上跳跃腾挪,忽然间,李心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拐进了一条狭窄阴暗的小巷。 “古贺悠介!” 李心安忍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居然就直接呼喊出了他的名字。不过转瞬之后,他就醒悟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 萧玄感倒是还没有看到,左右张望道: “他在哪儿?” “前面左拐,巷口有四个篮子的小巷。” “嗯,看到了,这条巷子不长,拐出去就是平康坊大门。我们必须在这条箱子里杀了他!” 李心安点点头,解开手腕上的束缚,将自己的暗器尽数推入卡槽。 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耳边却突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堂主,干的不错。要不是你,我还真找不到他。” “人老了,真就不行了。这种染血的脏活,就交给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 李心安讶异的回过头,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前辈?” 身后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萧玄感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好快!” 李心安再度转身,却只见到一个模糊的残影掠入巷口。 “橘安晴源要杀古贺悠介。” 萧玄感惊诧的道:“他怎么在这儿,不是应该在东瀛馆驿吗?” 李心安担忧的看着那条小巷:“橘安晴源一直要杀古贺悠介,恐怕是他在我离开之后,就一直尾随着我,在皇孙府外面潜伏,却跟丢了古贺悠介。” “那这是好事啊。”萧玄感道,“用不着我们出手,我们可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橘安晴源是血衣堂老人,无论如何,我们是不能让他出差子的。”李心安提剑跃下,说道: “跟上去看看,力求活捉,最差击杀。” …… 小巷内,已是一片焦灼之势。 小巷不过四尺宽,仅能容纳一人通过。两侧的墙壁,已经被刀剑剐蹭的剥下了墙皮,露出青灰色的石头和土块。 古贺悠介面色阴沉,一只手按在刀柄,拄在地上。宽大的东瀛和服被利器割了几个大口子,松松垮垮的垂下来,盖住了古贺悠介的半边身体。 至于橘安晴源,依旧是隐藏在暗处,只露出两只泛着白光的眼睛。包裹全身的白色绷带,此刻也溅上了殷红的鲜血。不过却不是他的,受伤的人,是古贺悠介。 “橘安晴源,想不到,你居然会要杀我。” 古贺悠介面无表情的拔出擦在自己肩膀上的一把飞镖,扔在地上,淡淡的道: “加藤家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的给他们卖命?” 橘安晴源沉默不语。 见他不说话,古贺悠介继续说道: “你不是看不清局势,不明事理的蠢货,加藤家的野心早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橘家继续依附于他们,不过是给自己挑了一个好坟墓罢了!” “让加藤家继续壮大下去,我们其余七家都只会是迎来灭亡。而现在,加藤武英死了,也许你不明白一个加藤武英有什么用。但请相信我,三年,最多五年,我们就可以推翻加藤家了!” 橘安晴源呵呵一笑,沙哑的道: “推翻之后,再把古贺家推上神坛吗?“ “樱岛八家,体内都留着罪恶的血,无论哪一家独大,都会成为加藤这样的家族。如此循环往复,东瀛是不会有安宁的。” “要想结束这一切,仅仅灭亡一个加藤家,远远不够!只有把樱岛八家全部推翻,东瀛才能有未来!” 古贺悠介冷冷说道:“真实恐怖而疯狂的想法,橘安晴源,你是被谁蛊惑了?” “我没有被谁蛊惑,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 “那你狠的下心,把你自己的橘家也灭绝了吗?” 橘安晴源说道:“推翻樱岛八家,绝对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办得到的,那需要漫长的岁月,和无数认识到这一点的人。我区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自然不会办到这一点,橘家还有生存下去的机会。” 古贺悠介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放了我,加藤家族的势力和财宝,我们平分!” “不需要。” 橘安晴源手臂抬起,将手中匕首对准古贺悠介,沉声道: “我只需要你的人头。” 身后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橘安晴源斜眼看去,却是李心安赶到了。 而在古贺悠介背后,小巷的出口也被一个男人用刀封住。 “心安君,居然是你。” 古贺悠介愣了一瞬,旋即醒悟过来,放声大笑: “原来……你们居然是一伙的。没想到我居然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了你们的手上!” “古贺君。”李心安沉声道:“放下武器。” “你杀的是你们东瀛的人,大唐是不会杀你的。回到东瀛,你还有机会做你自己想要做的事。” 古贺悠介阴冷一笑:“想骗我放下刀,然后看着这个老东西抹了我的脖子?” “心安君,我小瞧了你,小瞧了李俶殿下,也小瞧了他橘安晴源。” “可惜啊,就差一点了。” 古贺悠介怅惘的扭头看向平康坊的方向,喃喃说道: “不该把菊川支开的,可惜了,就差一点。” 突然间,古贺悠介舞刀直奔橘安晴源而来,在宽大的和服的遮掩下,橘安晴源根本判断不出他的长刀的走向。 无奈之下橘安晴源只得翻身跃起,匕首刺向古贺悠介的后脖。 古贺悠介侧头躲过,虽然一头撞在了墙上,但这对他而言却是不痛不痒。 和服被长刀挑起,将狭窄的小巷堵的严严实实,完全遮蔽了橘安晴源的视线。 但橘安晴源也有应对方法——他不断的射出暗器,在和服上划出一个又一个洞,同时围绕着古贺悠介不断穿梭绕圈,凭借着矮小的身躯,化劣势为优势,让古贺悠介也奈何不得。 古贺悠介愤怒的嘶吼起来,橘安晴源扔出了最后的暗器——他手里的那把匕首,然后前冲,一掌拍向古贺悠介的脑袋。 古贺悠介侧身闪过匕首,匕首掠过他的鬓角,钉在了石墙上。 他立对掌迎上,单纯论修为,古贺悠介是不如橘安晴源的。一掌过后,他踉踉跄跄的后退。 “……你……没东西了。” 古贺悠介阴冷的笑了出来,正欲提刀再战,却惊讶的发现,自己无法移动了! 橘安晴源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古贺悠介的头顶。 古贺悠介抬头看去,只见阳光透射进这条阴暗的小巷,在阳光的照射下,他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半空中有着数道细小的丝线,订在墙壁上。 丝线自半空延伸下来,封锁了他的周身! 古贺悠介伸出食指轻轻触碰,他并没有用多少力气,手指却一阵疼痛,指尖被划出一个大口子,鲜血横流。 血红色在那透明的丝线上飞速蔓延着,不多时,古贺悠介已经完全看清了周围所有的这些锋利丝线。 简直就是一座大杀阵! 橘安晴源往面前虚抓了一下,顿时,这座杀阵立刻向着他合拢了过来。古贺悠介面露惊恐,喃喃说道: “不……不……” 橘安晴源手猛地一回拉,一根丝线搅进古贺悠介的喉咙,让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鲜血喷涌而出,古贺悠介的眼前,完全变成了血红色的世界。 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一条条扭动着身子的血红色长蛇,吐着猩红的信子,噬咬开他的皮肉,钻进了他的身体。 丝线一寸又一寸的割裂开古贺悠介的身体,将一个大活人,在眨眼之间,变成了四分五裂的肉块。 大片大片的墙皮剥落,将古贺悠介残破的躯体掩埋,只露出他的头颅,那双瞪大的眼睛,不甘心的望着天空。 第二百七十九章 樱岛八家的陨落(二) 堂堂东瀛樱岛八家,古贺家的第一高手古贺悠介,就这么简单的死在了大唐长安这条不知名的狭窄小巷中。 李心安拾开掩埋着古贺悠介躯体的土块,看着地上那一堆尸块,不免有些惋惜。 橘安晴源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扔到血泊里,然后拿出匕首,在那封信上扎出了一个洞。 “这是我伪造的证据,里面还有山田松一的供词。” 橘安晴源把带血的书信递给李心安,如是说道。 李心安惊讶的道:“前辈,你也对山田松一下手了?” 橘安晴源点了点头:“他的确是与古贺悠介达成了合作,不过只是在加藤武英被杀的当晚。” “根据山田松一所说,他是在那天晚上准备回房休息的时候,路过加藤武英的房门,突然听到里面有动静。身为加藤武英护卫的山田松一自然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正看到古贺悠介把加藤武英的头颅放到桌子上。” “他们二人四目相对,山田松一吓了一大跳,他认出了古贺悠介,本想着高声呼救,但古贺悠介却制止了他。” “山田松一不是古贺悠介的对手,但古贺悠介没有杀他,而是说服他,让山田家作为古贺家族的内应。” “加藤武英已死,山田松一护卫不利,回到东瀛,就算不死,也会丢掉山田家继承人的身份,沦为庶民。而古贺悠介答应他,等回到东瀛之后,他会保证山田松一的地位和安全。并且事成之后,也会把加藤家的势力划分给山田家一部分。” “古贺悠介开出的条件很诱人,而且加藤一家嚣张跋扈,对于附属的山田家和清水家也多有欺侮,加藤武英本人更是狠辣至极。再加上自己被古贺悠介所制,所以,山田松一没有过多犹豫就答应了他的要求。” “之后,就是我们所知道的那样了。山田松一目送着古贺悠介离开,擦拭去了屋子里的痕迹,然后退出了房间,装成第一次发现现场的样子,将清水信吸引了出来。” “其中的隐情,原来是这样。” 李心安转而想起了什么,问道: “前辈,那山田松一现在何处?他可不能死啊。” 橘安晴源说道:“你放心,我当然不会让他死。山田松一现在正被清水信看管着,清水虽然看上去冲动了点,但他是可以托付的人。” 李心安脸色一变:“他们是在驿站之内?” “当然。” “糟了!” 李心安焦急的道:“菊川岱、宫原和也和五十岚且风去了东瀛驿站找您,我虽然派了人去追赶,但还不知道赶不赶得上。一旦菊川岱率先发觉端倪,要么他立刻出城,要么,他就会救下山田松一,我们失去这个重要的证人。” 橘安晴源闻言,也是一愣:“菊川岱……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李心安、萧玄感和橘安晴源三个人面面相觑,他们这次出来都没有骑马,要从这里赶往南城的东瀛驿站,要等到多久? …… 东瀛驿站的大门口,菊川岱三人看着紧闭的大门,都觉察到一丝的不对劲。 菊川岱喃喃说道:“大白天的,为何要关门,莫不是人去楼空?” 联想到橘安晴源那个诡秘莫测的老人,菊川岱不由得把心沉了下来。 “难道他……” “不应该啊,都已经约定好了,他怎么会反悔?” 宫原和也看着菊川岱,有些不耐烦:“菊川君,要不,我直接上去敲门。” 菊川岱缓缓点头:“好,宫原,注意安全。” 宫原和也信步上前,轻轻扣响了东瀛驿站的大门。 不多时,门内响起脚步声,一个东瀛使团的人打开了门。 来人狐疑的打量着宫原和也,用东瀛话问道: “你找谁?” 菊川岱走过来,说道:“不认得我吗?” “菊川先生!”来人登时恭敬起来。 “橘君在不在?” “橘君他……” 来人面色犹豫,缓缓说道:“属下不知道。” 菊川岱闻言,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橘君不在,那么山田君呢?他在不在这路?” 听到山田松一的名字,开门那人脸色顿时紧张起来,眼神不停的向后瞥去。 他怪异的举动很难不吸引菊川岱的注意,他是知道古贺悠介与山田松一关系的,眼见此情景,菊川岱心一凉,已经是猜到,山田松一多半已经遭遇不测了。 开门那人突然压低声线,凑近菊川岱,说道: “菊川君,在下藤原次郎,乃是山田君的家臣。实不相瞒,山田君被橘安晴源抓了起来,交给了清水信看管。” 菊川岱眼神一凛,沉声问道: “因为什么?” “在下不知。” “橘安晴源真的出去了?” “是的,在下负责守夜,昨天晚上,的确看到了橘安晴源离开了驿站,至今未回。” 菊川单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山田君被关押在哪里?” 藤原次郎回答道:“就在清水信的房间,门口有两个加藤家的家臣。” 菊川岱抬头看去,果然看到了一个门口有两个东瀛武士守候的房间。 “很好。” “藤原君,你想不想救山田君?” “当然想!”藤原次郎激动的道,“山田君曾经在湍急的河流里救过我的命,这次他有危险,我当然要救他。” 菊川岱满意的拍了拍藤原次郎的肩膀,然后在袖子里摸出了两张类似于道家符箓的白色薄纸和一张枯黄色的符纸,上面都刻画着鲜红色的纹路。 “你一会儿上楼,想办法把这两张白色的符纸贴到那两个加藤家的家臣身上,再将这张黄色的符纸贴到门上,之后就不用管了,我们会将山田君救出来的。” 藤原次郎闻言大喜,恭敬的行了一礼,旋即关上门,转身去做了。 菊川岱的脸上,瞬间恢复了冰冷的神色。 “宫原,五十岚,在外面找出清水信的房间,我们从外面翻窗进去。” 宫原和也和五十岚且风对视一眼,二人领命而去。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过后,五十岚且风带着菊川岱绕到了东瀛馆驿的后面,上面二楼左手第三间房,就是清水信的房间。 瞧着四下人流不多,菊川岱盘膝坐下,双指捏了一个法诀,低声吟唱起古老的咒语。 宫原和也和五十岚且风两个人早已见识过阴阳师的手段,整个樱岛八家,也只有菊川一家是阴阳师家族,每每看到他们施法,都不免赞叹一番。 片刻之后,菊川岱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变得潮红了起来。他猛地睁开双眼,说道: “可以了,藤原次郎已经将符纸都贴到了该贴的位置上,那两个加藤家的家臣在一刻钟之内都无法动弹,而且屋子里的声音被我的符纸所封锁,完全传递不出去。” “宫原、五十岚,你们可以尽情的闹了。” “菊川君,你要做什么?”宫原和也皱眉问道。 “做什么?自然是救山田松一了。” “为什么要救他?” 宫原和也虽然心知肚明,但还是逼问道:“橘安晴源和山田松一狗咬狗,我们正应该是隔岸观火,渔翁得利才是,为何要出手,招来橘家这么一个劲敌?” 菊川岱微笑说道:“山田家族乃是下五家第二,实力不容小觑。这次是一个争取山田家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可不能放过。” “那清水信呢?” 宫原和也问道:“他要是阻挡,该怎么办?” “清水信此人好用无谋,不值一提。我相信以宫原君和五十岚君两位合力的实力,对付一个清水信还是绰绰有余的。” “如果真的麻烦——” 菊川岱脸上浮现出一丝狠辣之色:“那就杀了他!” 宫原和也脸色一沉,却也没有表露什么。他知道,现在还不是和菊川岱撕破脸的时候。 但清水信,自然是不能杀的。 宫原和也阴沉着攀上二楼,五十岚且风紧随其后,像只壁虎一般,寂静无声的趴在了窗户的另一侧。 清水信的房间里,山田松一两条手臂和两条双腿都被打断,像一条死狗一样,瘫在地上。 清水信看着这个昨日还是同伴的人,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 突然,他听到窗户外侧有什么响动,在好奇心和戒备心的驱使下,清水信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直刺向他的面门! 清水信大惊失色,急忙向后撤步,躲过了这一个致命的偷袭。 五十岚且风翻身进屋,手中暗器翻飞,和清水信战在一起。 数招过后,清水信脸色大惊,他不是没和五十岚且风交过手,他不敢相信,之前那个动作迟滞,漏洞百出的五十岚且风,会是眼前这个滴水不漏的忍者? 清水信哪里知道,五十岚且风的进步,是李心安教过他一次的缘故。 宫原和也慢吞吞的进屋,看到地上的山田松一,他的眼里隐隐闪露出几分杀意。 “要不要,直接把他杀了呢?” 菊川岱的声音在他背后骤然响起: “宫原君,你在犹豫什么?” 宫原和也惊恐的转过头,才发现菊川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菊……菊川君。” 菊川岱斜眼打量着他,说道: “快带着山田君离开。” 地上,几乎晕厥过去的山田松一艰难的抬起头,似乎是找到了救星,对着菊川岱呜咽起来。 宫原和也咬牙说道:“清水信很难对付,我想先帮五十岚,不过既然菊川君你来了,那我就——” “那就先杀了清水信。” 菊川岱紧紧盯着宫原和也的眼睛,微笑着问道: “宫原君,不就是这样想的吗?” “……哈伊……哈伊。” 菊川岱看向前方——清水信和五十岚且风的战况愈加焦灼,他默默的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张白色符纸,拈指低语,然后将符纸扔了出去。 白色的符纸贴地飞行,直奔向清水信。沿着他的裤腿攀升到后辈,死死地黏住。 然后,清水信身体就那么诡异的停在了那里,两只眼睛瞪大,几乎要凸出来。 五十岚且风看着这一幕,手里的飞镖却是已经收不住了。 飞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无误的刺进清水信的心脏。 一道血柱奔涌而出,清水信的双眼逐渐失去神采,然后摔落在地。 樱岛八家清水家的继承人,清水信,就这么死了。 他临死之前,也许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无法动弹。 菊川岱微笑的道:“宫原君,现在可以走了?” 宫原和也怔怔的看着菊川岱,只感觉他那张和煦的笑脸下,是一个咧着血盆大口的恶鬼! 第二百八十章 樱岛八家的陨落(三) 五十岚且风默默的站在清水信的尸体前,看着他死不瞑目的脸。 那个曾经让他感觉一辈子都得仰望的东瀛天才,因为那个男人不过短短一天的教导,就这么简单的死在了他的手上。 或者说,是死在了菊川岱的偷袭之下。 五十岚且风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清水信鲜血的手,莫名的感觉到一股恐惧。 之前死了一个加藤武英,现在又死了一个清水信,未来,还要死谁?还要死多少人? 又会是谁,笑到最后? 宫原和也把山田松一扛到肩膀上,轻声说道:“五十岚,走了。” 五十岚且风收起四散乱作一团的暗器,在清水信的尸体上擦拭干净,跟着宫原和也跳出了窗。看书喇 菊川岱最后一个离开,临走之前,他把窗户关死,这样一来,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屋子里死去的那个人。 当然,一刻钟时候,等那两个加藤家的家臣挣脱符纸的束缚之后,清水信的死讯,还是会大白于天下的。 不过那个时候,他们早就已经走远了。 …… 慕容白和柳无焉急匆匆的赶到东瀛驿站的时候,正看到一具尸体被盖上了一层白布,被人抬了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中都闪过一丝不妙的念头。 慕容白挤过围观的窃窃私语的百姓,走到一个东瀛武士面前,问道: “出了什么事了?” 那个东瀛武士只是冷淡的瞥了慕容白一眼,并没有打理他。 这还是慕容白这辈子第一次吃闭门羹,神色难见的尴尬起来。 柳无焉凑过来,低声道: “慕容公子,这群东瀛人不知道大唐江湖规矩,跟他们说话没用,还是去找那个军官。” 慕容白扭头看去,果然看到一个金吾卫打扮的九品校尉。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令牌,那是李俶的腰牌,几乎是常年交给李心安保存,李心安前些天因为要陪同古贺悠介几人,就把这个令牌交给了慕容白,让他妥善保管。 跟一个九品校尉透露自己真实身份也有些不妥,慕容白还是决定,那这个令牌滥竽充数。 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令牌可是从五品的,要问什么都不担心那个校尉不回答。 慕容白缓步上前,金吾卫那个九品校尉皱起眉头,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宛若坚冰一样的男人。 “你要干什么?” 慕容白举起令牌,那校尉伸过头去,仔细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抱拳道: “卑职不知大人来此,多有得罪,还请大人恕罪!” 慕容白摆了摆手,把令牌收起,说道: “不必多礼,抬起头说话。” “是。” 校尉摸了摸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心里暗子庆幸——看来这个大人,还是个好相处的个性。 “这里发生什么了?”慕容白问道。 校尉恭声回答:“回大人的话,东瀛馆驿出现命案。” “死的人是谁?” “是东瀛副使清水信。” “是他?” 慕容白微微挑了挑眉——这个清水信虽说与李心安有一点个人恩怨,但无关大局,这次加藤武英被杀,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局外人,怎么现如今,他也死了? “凶手查出来了没有?”慕容白接着问道。 “还没有,不过,另外两个副使,橘安晴源和山田松一失踪了。不过东瀛人自己倒是抓了一个嫌犯,叫什么……藤原次郎,他们自己正在审讯。” 慕容白思索道:“橘安晴源是血衣堂的老人,而且根据他对李兄所说的话,可以信得过。他的失踪,应该是正常离开。” “至于山田松一,那个最有可能是杀死加藤武英凶手的人,清水信会不会也就死在他的手上?” 他接着问道:“你刚才说这些东瀛人自己抓了一个嫌犯,那个人也来自东瀛?” “是的。” 慕容白皱眉道:“金吾卫为何不提审那人?” 校尉苦笑道:“我们也想啊,但是这些东瀛人不放,说死的人是他们的人,凶手也是他们的人,与大唐无关,不让我们插手。把这个清水信的尸体运出来,还是卑职好说歹说才办到的。” “哼……在大唐,就要守大唐的规矩。”慕容白沉声道,“你赶快把那个嫌犯藤原次郎带上来,还有相关人等,我要问话。” 金吾卫校尉看着四周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试探着问道: “大人,在这里,不合适?” 慕容白猛然醒悟,点点头,道: “走,进驿站。” …… 一行人踏进驿站之后,柳无焉出声问道: “清水信被发现的时候,是死在哪里?” “他自己的房间门口两个护卫发现的。”校尉回答道。 “死因呢?” “利器刺入心脏,当时毙命。但奇怪的是,清水信的身上还有不少细微的伤口,多,但是都不致命,仅仅是划破一层皮。他的房间内,还有不少打斗的痕迹,都不像是伪造出来的。” 慕容白面色凝重:“清水信与凶手打斗致死,但只有一处致命伤,对方要么是一流高手要么,就是不止一个人。” “而且,既然发生了激烈的打斗,为何他在门口的两个护卫却迟迟不进屋?难道是故意看着清水信死?”柳无焉也指出了一个疑点。 他接着问道:“清水信的房间在哪儿?” “二楼,就是那儿。”校尉伸出手指,指着说道。 柳无焉对慕容白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他便又退了出去。 校尉拍了拍手,两名身材高大的东瀛武士走了出来,二人都是一脸的不满。 “王校尉,你到底还要干什么,清水君的尸体都交给你们了,希望你们不要太过分。” 金吾卫九品校尉呵斥道:“不得无礼,这位是——”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慕容白的官职地位,随即觍着脸笑道: “这个……瞧卑职这脑子,居然忘了问大人名讳。” 慕容白淡淡的道:“广平王府的小吏,不值一提。” 校尉暗暗腹诽道:“什么不值一提,那可是皇太孙的人,谁知道十年二十年之后,你会不会当个宰相大将军什么的呢?” 慕容白看着那两个东瀛武士,问道:“清水信死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不进去?” 两个东瀛武士对视一眼,旋即冷冷说道:“这是我们东瀛的事,不需要你们管。” “你们现在站在大唐的土地上,你们东瀛人的血,污染了我们的土地,这叫不关我们的事?” 慕容白淡淡的道:“最后给你们一个机会,我问什么,你们回答什么。不然,刑部大牢最近刚刚处决了一批犯人,死囚那边一下子空了起来,你们可以去坐坐。” “你在威胁我们东瀛武士!” “王校尉,拿下。不用担心会有人找你麻烦,广平王府会担下这件事。” “得令!” 校尉王冲兴奋的挥手,道:“把这些人拘压起来,另行审问!” 他也早看不惯这些东瀛人的所作所为了,在别人的家里面拽着一张二五八万似的脸,任谁看了,都忍不住想要揍上两拳。 那两个东瀛武士一见他们要来真的,顿时也慌了起来,失去了主意。 等到金吾卫士兵那冰凉的腕甲触碰到他们的身体,那二人才急忙用着蹩脚的大唐官话求饶道: “我们说,大人您想问什么,我们都说!” 慕容白眼角闪过一丝不屑,问道: “第一个问题我已经问过了,清水信死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进去?” 两名武士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当时,我们被藤原次郎贴了符纸,动弹不了。” “符纸?那是什么?” “是我们东瀛,阴阳师独有的手段。中了符纸的人,会被阴阳师所操控,十分可怕!” ”阴阳师?” 慕容白突然想起,古贺悠介的副使菊川岱,就是一个阴阳师! “糟了,还是来晚了!” “在清水信死之前,菊川岱是不是来过?” “他来过,还有另外两个副使,宫原和也与五十岚且风。而接待他们的,正是藤原次郎。” 慕容白缓缓吐出一口郁气,说道:“杀死清水信的凶手,多半就是菊川岱了。” “只是,清水信按理说是一个局外人,菊川岱为什么要杀他?” 两个加藤武英的家臣说道:“当时,清水君的房间里,不只有清水君一个人,山田松一也在。” 慕容白眼神一凛:“继续说下去。” “哈伊。” 二人顿了顿,说道: “橘君和清水君昨天晚上突然发难,指出山田君与加藤君的死联系密切,山田君想要辩解,但却被橘君打断了四肢,扔给了清水君监视,只后他就离开了驿站。” “那个藤原次郎是山田家的家臣,他借着要给山田君和清水君送饭的借口,给我们二人身上贴上了符纸,我们根本无法动弹。幸好他逃跑的时候被我们其余的同伴盯上,抓了回来。” “藤原次郎现在在什么地方?我要问问几句话。” “这……“二人面面相觑,为难的说不出话。 慕容白皱起眉头:“有何不可?” “大人,他已经被我们折磨的不成样子了,而且舌头被我们割了去,也说不出话。” 慕容白有些恼怒:“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凶手的?他的背后,还有更多的人,但凡你们长点脑子,都不会把他的舌头给割了!” “是我们考虑不周,大人恕罪。” 慕容白泄气般挥了挥手:“算了。” 柳无焉自门外走进,凑到慕容白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清水信的窗外有记号,而且后面的几个小巷,都有类似的划痕,应该是有人在给我们做标记。” 慕容白惊讶的看着柳无焉,后者坚定的点了点头,他旋即说道: “王校尉,这里交给你了。” “大人慢走。” 目送着慕容白离开驿站,校尉王冲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这个来自皇太孙手下的大人物,来着东瀛馆驿,到底是为了什么? 馆驿后墙,慕容白看着那被留下的细微刻痕,一直延续向北。 柳无焉沉吟道:“这个痕迹,究竟是何人所留?又是为了什么?” 慕容白甩了甩手腕,目光清冷: “想不明白,追上去,自然水落石出。” “他们带着身受重伤的山田松一,而且又是东瀛人装束,肯定走不快。按照时间推算来看,他们最多走出十二三里,我们两匹快马,沿途寻找记号,天黑之前,追的上。” 第二百八十一章 樱岛八家的陨落(四) 平康坊外。 菊川岱隐藏在暗处,观察着坊市大门处的守军。 “守门的士兵比古贺君说的多了一些,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是,我们的计划败露了?” 菊川岱在此刻多疑起来:“如果真是那样,就没办法找到古贺和杨国忠了。要是就此放弃,直接离开长安,那古贺是否能够安然无恙的返回?” 思虑再三,菊川岱还是不敢冒险。 古贺悠介一个人,和他们三个人,孰轻孰重,自然不需要过多的比较。 “我们走。”菊川岱轻声下令道。 在他更后面的地方,宫原和也肩扛着山田松一,默默的转身离去。 菊川岱最后不甘心的深深看了一眼坊市的大门,明明感觉到成功近在咫尺,却无法前进一步。这种失落的感觉,让菊川岱沮丧万分。 他却不知道的是,平康坊坊市大门处士兵的异常增多,仅仅是他们的正常换岗。古贺悠介不知道这个情况,自然而然,也就影响到了菊川岱。 五十岚且风依旧是走在队伍的末尾,双手背在身后,暗暗捣鼓着什么。 “菊川君,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五十岚且风问道。 菊川岱仰头叹了一口气:“……出城,去找井上他们会和!” 他们现在都已经脱去了东瀛的武士和服,变成了一副大唐本土人士打扮。只要不说话,没人看得出来他们是东瀛人。所以,出城没有问题。 三人转过街角,大路上,迎面跑来两匹高头大马,差点撞到走在最前面的的宫原和也 宫原和也侧身闪过,愤恨的抬起头盯着马的主人,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后,瞳孔却是瞬间收缩。 慕容白扯着缰绳,下马致歉道: “这位兄弟,实在抱歉,马儿受惊,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你可有受伤?我这里有十两银子,可以送你去看大夫……” 慕容白从腰间解下钱袋,正要交给宫原和也,不过在递出银子的那一刻,他也愣住了。 两个人前几天才刚刚交过手,不至于这么快就忘却彼此。 菊川岱见到两个人诡异的僵在那里,哪里会联想到他们二人互相认识,只是想起时间不等人,便上前急匆匆的劝说道: “这位公子,我这个弟弟他不会说话,天生就是一个哑巴。您放心,您没撞到他,撞到了也是他自己活该,走路不带眼睛。银子我们就不要了,您赶紧去忙。看您一副急匆匆的样子,想必是有要紧事要办,不能因为我们耽误了您的正事啊。” 菊花岱说的一口流利的大唐官话,无论是音调还是音准,都是再正宗不过的大唐人。 慕容白眼帘低垂,轻声说道: “是啊,我是有正事要办。” 他紧紧盯着宫原和也,后者面色凝重。 宫原和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情绪来面对这个把他二十年来的骄傲打成粉碎的男人,他不想说话,可现在,唯一能够阻止菊川岱的人,似乎只有他了。 菊川岱的声音灌入耳中:“公子不计较了,老三,带上老二,我们走。” 宫原和也惊恐的看着菊川岱,他脸上的表情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让宫原和也不得不下定决心。 他直视着慕容白,后者的眼神告诉他,他正是来找自己这些人的。 慕容白斜眼瞥了一下菊川岱,宫原和也缓缓点了一下头。 察觉到气氛不对劲,菊川岱的声音多了几分低沉: “老三,把老二给我。” “老三?” 宫原和也扛着昏迷的山田松一缓缓后退,慕容白突然喝道: “柳兄,动手!” 早已等待多时的柳无焉从马背上高高跃起,一把长刀包裹周身,朝着菊川岱狠狠砸下。 察觉到汹涌的杀意,菊川岱也顾不得管宫原和也了,急忙向一侧扑出,同时在袖中捏出两张符纸,向着慕容白和柳无焉扔了出去。 慕容白身躯一震,看到那两张符纸,联想到那两个加藤家的家臣的遭遇,急忙躲闪,提醒道: “柳兄小心。” 柳无焉举刀砍去,那符纸好像是水做的一般,居然没有被劈开,而是缠在了柳无焉的刀上。 “好沉!”柳无焉惊呼道。 被符纸贴上的长刀立刻变得似乎有百斤之重,柳无焉再也握不住,只得松手。长刀摔在地上,倒是没有压碎地板,仿佛和之前的重量没什么不同。 与此同时,周围的百姓眼看着他们杀将起来,都纷纷惊恐的四散奔逃。 慕容白内力运转,“凤鸣”长剑的剑身上燃起那熟悉的火焰,剑尖挑出,将那张符纸烧成齑粉。 菊川岱看着这一幕,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慕容白走到柳无焉扔掉的长刀旁,将那张符纸烧毁,然后拾起长刀,还给柳无焉。 “阴阳师的手段,我大概已经清楚了。” 慕容白淡淡的道:“不过是一些江湖杂耍,障眼法罢了。” 菊川岱冷冷说道:“愿闻其详。” “你手中所谓的符纸,其实只是一个载体。真正关键的,是你符纸上的文字。” “或者说,是你用来书写文字的材料。” 慕容白收回火焰,说道:“刚才我将你那张符纸烧毁的时候,我曾闻到一股淡淡的异香,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我想,你真正的手段,其实是用符纸将这股异香传递出去,使闻到的人短暂失神,从而受到你的掌控。” “而刚才,我将柳兄刀上的符纸烧毁,也印证了我的这一个猜想。” “那两个加藤家的家臣,就是因为闻到了这股异香,才丧失了对身体的掌控。清水信房间里的打斗声不是传递不出去,而是周围的人闻到这股香味,就短暂的丧失了听觉。” 慕容白每说一个字,菊川岱的脸色就越加难看,到最后,彻底的爆发了。 “你住口!” 菊川岱恶狠狠的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慕容山庄,慕容白。哦,你们不知道。” 菊川岱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的确,你说得对,我阴阳师的手段的确是利用各种药物手段来达成目的,可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在你得意洋洋说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布下了杀阵!” 慕容白左右看去,果然发现,以他和柳无焉二人为中心,都被菊川岱布下了符纸。 柳无焉说道:“慕容公子,封住口鼻!” “我知道。” 慕容白屏息凝神,提剑直奔菊川岱而去,他要在菊川岱发动这些符纸之前,废了他。 “好快的速度!” 慕容白的身影在菊川岱的瞳孔中飞速放大,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那个白色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菊川岱慌乱之中低头闪过,帽子被慕容白挑落,飞扬的头发在“凤鸣”剑身上的恐怖气温的灼烧之下变得焦黑而又弯曲,发出浓浓的腥臭。 “宫原,拦住他!” 菊川岱高声急呼道,却不提防身后柳无焉鬼魅般闪出,一刀砍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立刻扑倒在地,额头磕出一片鲜血。 当然,柳无焉用的是刀背,并不伤及菊川岱的性命。他本以为菊川岱就此会昏迷过去,却不料菊川岱突然掏出一把匕首,在柳无焉俯下身子查看他情况的时候,刺向柳无焉的眼睛。 柳无焉下意识的捂住双眼,匕首穿透了他的掌心,菊川岱拔腿变走,恶狠狠的盯着宫原和也: “你背叛我,宫原和也,宫原家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慕容白闪到柳无焉身旁,关切的问道:“柳兄,有没有事?” 柳无焉咬着牙把匕首扒出来,扔到一旁,说道: “差一点就瞎了,这人还有点手段。” 菊川岱向着街角缓缓后退,那里聚集了几百名围观的百姓,他相信,这两个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在闹市动手杀人的。 “五十岚,就靠你了,杀了宫原和也和这两个人。” 菊川岱诱惑的道:“日后,宫原家覆灭之日,就是你五十岚家跻身上三家之时!” 五十岚且风眼神微动,菊川岱的话,对他而言,确实充满了不可拒绝的诱惑。 宫原和也怔怔的看着他:“且风……” “抱歉了,宫原君。” 五十岚左手掏出一把苦无,向着宫原和也投掷了出去。 宫原和也僵在那里,动也不动,他现在也不敢相信,五十岚且风居然真的会对他动手。 “叮当——” 苦无掉落在地上,五十岚且风根本没用全力,他只是简单的扔了出去而已。 菊川岱突然感觉到小腹一阵灼热的剧痛,旋即气血上涌,“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他擦拭去嘴角的鲜血,低头看去,只见自己的小腹上,插着一把黑色的苦无! “五十岚且风,你——” “菊川君,你今日能杀清水信,能舍弃宫原和也,那么明日,五十岚家,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五十岚且风缓缓上前,菊川岱则是颤抖着后退。 “现在的樱岛八家,早已不是当年的古老秩序可以束缚的了。旧的教条,无法束缚现在的我们。” 五十岚且风握住刺进菊川岱小腹里的苦无,然后手腕旋转,将苦无深深的捅进菊川岱的身体。 “五十岚……我……不曾亏待过你。”菊川岱双眼朦胧,不甘心的道。 “这是一场残酷的战争,菊川君,多谢你的提携和栽培,但我们之间,没有感情。” “别杀他!” 慕容白骤然出现在五十岚且风身旁,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虽然不清楚五十岚且风和宫原和也为什么要和菊川岱决裂,不过就眼下的情况而言,他们显然是站在血衣堂这一边的。 可即便如此,菊川岱也不能死。擅杀一国使节,这代价,没有任何人可以承受得起。 五十岚且风微微摇头:“我是东瀛人,也是东瀛使节。我杀,不要紧。” 宫原和也走到他身后,说道:看书溂 “留着他,也许会有用。杀了菊川岱,回到东瀛,还不好交代。” “那……古贺悠介呢?” 五十岚且风沉声问道:“他怎么办?” 慕容白插话道:“这个你们不必担心,古贺悠介,自有我们的人对付。” 五十岚且风扭头看着他:“还不知道这位英雄尊姓大名?似乎与宫原君相识,宫原君,怎么也没听你提起过?” 宫原和也尴尬的移开视线,倒是柳无焉打了个圆场: “我们是李心安的手下,你就是五十岚且风,我听我们堂主提起过你。” “你们是李兄的人?”五十岚且风惊讶之余,又有几分欣喜。 柳无焉抱臂,咂嘴道:“这个称呼,稍微的有那么一丝熟悉。” 慕容白一脸黑线——李心安这家伙,不会真的想把东瀛使节给招进血衣堂?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一场虚惊 五十岚且风松了口气:“我沿途留下记号,虽然盼着有人来破局,却没想到是李兄的人。他现在在哪儿?” “是你留下的记号?” 慕容白短暂的惊讶过后,便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他现在很安全,正在调查古贺悠介。” “李兄没事,那就太好了。” 围观的百姓们突然爆发出一阵嘈杂,几人抬头看去,居然是一伙禁军挤了过来。 “官府来人了,慕容公子,我们得走了。” 慕容白担忧的看着地上垂死的菊川岱,五十岚且风见状说道: “您放心,我会妥善处理好这一切的。等事情了结,我和宫原君必会登门拜访。” “好。”慕容白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坚持,和柳无焉转身消失在街口。 看着涌上来的禁军,五十岚且风张开双臂,高声说道: “我乃东瀛副使五十岚且风,副使菊川岱背叛我国,故我在此将其正法,闲杂人等,稍安勿躁。” …… 东瀛使节加藤武英被杀的案子越发的扑朔迷离了起来。 大理寺卿龚百泉看着广平王李俶送上来的证据,眉头皱成一团,许久也没有舒展开。 李俶倒是悠闲,坐在堂下椅子上悠然自得的喝着茶,把难题都交给龚百泉去处理。 距离古贺悠介等人死亡已经过去两天了,这虽然已经超出了李心安“约定”归来的三天假期,不过古贺悠介的罪证在这儿,还有山田松一的口供,李心安已经是安全的不能再安全了。 “这……这个……殿下,虽然说凶手已经查出来,就是这个古贺悠介,但问题是,他为什么会被杀,这个杀死古贺悠介的凶手,又是谁?” 龚百泉也是个聪明人,他清楚这里面的事情与那个李心安脱不了干系——古贺悠介为什么会变成一堆尸块,菊川岱为什么要杀清水信,橘安晴源为什么失踪,五十岚且风和宫原和也又为什么与菊川岱内讧,能把这些事情联系起来,只有那个与他们都有过交集的人。 李心安! 李俶放下茶杯,斜眼看了龚百泉一眼,到这个时候,这位大理寺卿还是不忘拉李心安下水。 “杀死古贺悠介的人,是橘安晴源。不过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他不愿意露面。” “橘安晴源为什么要杀古贺悠介?” “因为古贺悠介杀了加藤武英啊。”李俶似笑非笑的看着龚百泉,“龚大人,您别在这儿绕圈子啊。” “这……”龚百泉尴尬的咳嗽了一下,说道: “虽然如此,那橘安晴源也要出面接受询问,不然,大理寺很难相信这就是真相。” “有山田松一的口供在那里,龚大人还有什么疑问?” 龚百泉也是苦恼——这件案子明摆着水落石出了,就是他们东瀛人同室操戈,为了争权夺利闹出的人命。可他却不能就这么简单的结案,上面杨国忠之前已经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把那个李心安拉进去。 李心安啊李心安,你一个小小的右卫率参军长史,为何能引来杨相这么大的怨恨,你是睡了他小老婆了吗? 龚百泉挤出一丝笑容:“殿下,不是臣有异议,只是这个橘安晴源不露面,确实不好结案。” “大理寺什么时候办事这么走流程了?”李俶冷嘲热讽道,“我怎么听说,大理寺是——不交十两银,三更见阎王。若交十两银,登时还故乡啊?” “殿下说笑了。”龚百泉讪讪的道,“这件案子关系重大,牵扯到两国关系,大理寺不敢怠慢。若是日后东瀛发难,大理寺不好交差啊。” “我堂堂天朝上国,还怕他们弹丸之地?”李俶冷哼道,“他们的人死在大唐的土地上,我还怕他们的血脏了咱们的地呢!” “同室操戈,都闹到大唐来了。东瀛人若是知道还礼义廉耻,就该把这件事压下来。退一万步说,他们真的想从中拿点什么好处,那么东瀛,也就没必要继续成为大唐的藩属国了。” “这……但是圣人若是问起来,大理寺不敢隐瞒啊。” 李俶眼珠转了转,刚要说话,只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龚大人不必担忧,圣人那边,我会去说明。” 李俶回过头,冷冷的看着来人: “今日朝中事务繁多,杨相不在尚书台办公,怎得来这里了?” 杨国忠微微一笑:“为臣子的,就是要给圣人排忧解难。现在圣人最担心的就是东瀛这件事,朝中事务哪里比得上,况且朝廷上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杨国忠,我自然是要来这儿的。” “杨相还真是圣人的好臣子,有臣如此,实乃我……大唐之幸啊!” 龚百默默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相互嘲讽,到最后终于是能插上一句话了: “杨相,您刚才说,圣人那边您回去处理,是不是说明,大理寺只需要按照殿下的意思上报就可以了?” “是如实上报。”李俶就纠正道,“我又不是一手遮天的权臣,龚大人看我的意思干什么?” “是是是……是臣言语不妥,殿下请勿怪罪。”龚百泉一方面低头致歉,一边悄悄观察着杨国忠的脸色。 杨国忠倒是没被李俶这句话给激怒,淡淡的道: “既然证据都在这儿了,该怎么说就怎么说。至于怎么处理橘安晴源、五十岚且风和菊川岱,就看圣人的意思了。” “哦,对了,还有那个李心安,李俶殿下想要过问的应该是这个。” “按照时间,他应该昨天就回长安了,为何现在还没有出现在大理寺?” 李俶皱了皱眉:“真凶已经落网,李心安根本是无辜的,还让他来这里做什么?” “无辜吗?依本相看,却也未必。” 杨国忠道:“暂且不说他在加藤武英被杀一案中是否真的干干净净,他被大理寺通缉却是真,现如今他既然已经返回长安,却不来大理寺辨明情况,这就是心中有鬼,大理寺无法消除他的嫌疑,按大唐律,他还是要被关进监狱。” “杨相,你这就有点吹毛求疵了?” “为圣人分忧,本相不敢大意。” 杨国忠顿了顿,接着脸上浮现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而且,前几天,本相在调查右卫率的时候,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 “那就是,右卫率的所有士兵和军官,都是从各军的精锐军士之中挑选组建,他们每一个人的来历都有迹可循。但问题是,只有这个李心安,自从这个名字出现在右卫率的花名册上时,他就一天也没有去右卫率上任职,右卫率里,上至将军,下至小卒,都不知道右卫率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殿下,这个情况,您是不是应该说明一下?吃空饷,可是有违律法的啊。” 李俶冷冷说道:“李心安这个长史,有名无实,只是他跟随我多年,劳苦功高,我给他寻了一个养老的差事罢了。至于杨相你所说的吃空饷,更是子虚乌有。李心安的银子,都是在本王自己的银库中拨出给他,右卫率的月钱他是不领的。” “哦,原来是这样。” 杨国忠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那殿下可否说明李心安的背景来历呢?就这么在一军之中安插自己的一个亲信,他的身份背景,还是要说清楚的。” 李俶脸色有点阴沉:“杨相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我要把我府上所有人的名字籍贯连同祖宗十八代都告诉给你吗?” “殿下不必动怒。”杨国忠呵呵一笑,“您要是不想说也就算了,本相虽说愚钝,也算有些手段。这个李心安的资料,我也查出了一点。” 李俶心中一惊,目光森然: “你想做什么?” 杨国忠全然不理会李俶的冰冷视线,自顾自的说道: “李心安,是大唐长安本土人士,二十三岁,应该是在十八年前效力于殿下。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杀手组织血衣堂的首领。” 李俶几乎按耐不住自己的惊讶和愤怒,咬牙说道: “杨国忠,你疯了!” “我相信殿下是被这个李心安蒙骗,不知道此人的狼子野心。”杨国忠笑了笑,“据我所知,血衣堂在长安策划了多场谋杀案,而去年在朱雀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被杀的礼部侍郎傅辅阁,就是李心安亲手所杀!” “龚大人,你觉得这种人,该如何处置啊?” 龚百泉猛然一惊,不知道杨国忠为什么要把这句话甩给自己,却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下去: “按大唐律,此人应该夷灭三族,枭首示众。” 杨国忠微笑道:“殿下,您可听清楚了?” 李俶愤恨的盯着他的脸:“好哇,好哇,杨相,你可真是会鱼死网破!” “本相只是在陈述事实,为国除贼罢了。” 杨国忠眼眸中泛起深深的寒意——本相唯一的退路被你们给截断了,东瀛去不了,我就只能待在大唐!要么跟着你们李唐这艘将沉的大船一起葬身海底,要么跟着安禄山,战战兢兢度过残生。 李俶,李心安,本相无意与你们争斗,但你们出手在先,就别怪本相鱼死网破了。 他说道:“具体的情况,本相已经写好了奏折,上奏圣人了。应该过不了多久,羽林军就回去广平王府。到那个时候,还请殿下秉公执法,把李心安这个贼人交出来,这样,殿下才能够安全。” 李俶冷冷说道:“多谢杨相好意,本王回去,一定会妥善处理此事的。” “告辞!” 杨国忠拱了拱手,微笑道:“不送。” …… 皇宫,甘露殿。 大唐圣人李隆基坐在甘露殿内这张许久没有坐过的龙椅上,他的面前,是杨国忠加急送上来的折子。 “杨相也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还非要写个奏折,这不是舍近求远,舍本逐末吗?” 李隆基身旁,一个丰腴美妇笑道:“阿兄自是外臣,岂可轻易入宫?递折子是规矩,也是本分。” “欸,一家人何必生分。他要是想进宫,见你也好,见朕也罢,让他尽管来。” “来,让朕就看看,杨相到底要说什么急事。” 李隆基翻开杨国忠的奏折,越看下去,脸色越加沉重。 “李心安……” 他左右寻找了一番,从一个架子上拿出了一本花名册。 “俶儿会把这样的人招进右卫率吗?” 李隆基翻开右卫率的花名册,在李姓那一栏仔细寻找,哪里有李心安这个名字? 姓李,还担任长史的,只有一个李嶙。 “杨相这是在说什么?右卫率里,根本没有李心安这个人啊。” 李隆基把奏折扔到一旁,对着守在外面的太监高力士喊道: “让杨相进宫!” 第二百八十四章 永王府的新幕僚(二) 永王府。 天策府统领李贤缓步走出门外,在他的身后,微醺的永王李璘笑意吟吟的跟了出来。 “二爷爷,您——” “永王殿下!” 李贤扭过头,扫了他一眼,淡淡的道:“臣非皇亲,只是天策府一具枯骨,仅此而已。”看书溂 李璘自知食言,歉然说道:“瞧我这脑子,喝点酒就什么都记不住了。统领大人,抱歉了。” “永王殿下能记住就好,还有,喝酒误事。殿下既然不胜酒力,就不要多喝了。” “今天是与统领大人相会,本王高兴,故而多饮了几杯。”李璘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再说了,我沦落现在这个境地,除了饮酒作乐,了却残生,还能如何呢?” 李贤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永王殿下,时运无常,莫要轻言蹉跎。圣人不过是稍微责怪你一番罢了您,虎毒不食子,圣人终有一天,会重新提拔你的。” “呵……承统领大人吉言。” 李贤拱了拱手:“老臣还有要务在身,不便久留。永王殿下,老臣先行告退。” 李璘点了点头:“这段时间长安确实不太平,有传言,魔影阁的人已经流窜进长安,时间过了这么久还能避开天策府的耳目不被发现,对方隐藏的很深啊。” “魔影阁……还有这个。” 李贤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魔影阁,血衣堂,多事之秋,怎么当年的家伙们都冒出来了?” “殿下请留步。” 李贤招了招手,一匹骏马疾驰而来,停在他面前。 “名骏逐月,这是父皇的爱马之一,何时赏赐给了统领大人?”李璘眼里带着深深的羡慕,好奇的问道。 “四月十三,圣人出游遇刺之后。老臣那晚其实没有出什么力气,圣人却给予如此厚重的赏赐,老臣真是羞愧。” “统领大人此言差矣,您是国之柱石,又救圣人于险阻,区区一匹马算得了什么?太少了,依我看来,不值一提。若是我为皇帝,定要加封您为公侯,配享……” “永王!”李贤冷冷呵斥道,“你喝醉了。” 李璘猛然惊醒,回忆起自己刚刚说出的话,脸色陡然苍白,血色褪去,如同白蜡。 冷汗打湿他的衣襟,一股凉风自身后吹来,李璘更是吓得抖了一哆嗦。 他警惕的看向四周,所幸,二人已经远离了府门,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周围并没有人听到他们谈论的话。 “统领大人,李璘酒后胡言,实属无意,还望您……” 李贤按了按手,沉声说道:“以后少喝点酒。” 他转身上马,两腿轻夹马腹,马儿发出欢快的嘶鸣,眨眼之间,就消失在永王府前。 李璘怔怔的看着李贤离去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身旁陡然走来一人,羽扇纶巾,一副儒雅打扮。 那人轻声笑道:“李贤对你的态度怎么样?” 李璘的脸上,那副惊吓的表情逐渐演化为得意的笑容: “还不错,这个老小子,多少信了我一些。” “这次他没喝酒,就说明还有戒心,我也没焚香,就是怕他发觉端倪,暴露我们,也危害到殿下。” 李璘斜眼瞥了他一下:“你想要什么时候动手?东瀛使节明天就要离开长安了,李俶那小子腾出手,会重新把精力放在对你们的调查上的。” “不怕,李俶手下现在最得力的,不过区区三人——李心安、邪里牙和种南浔。安庆绪目前还在昭文馆,就足以牵动李心安和种南浔的注意了。” “别忘了,天策府可是刚刚接受命令,要调查李俶和血衣堂,他们都得老老实实蛰伏下来。至于一个邪里牙,呵……天竺的武功,我还真想领教一下。看看那位天竺活佛的人,到底有几斤几两。” 李璘脸上突然有了几分挣扎的表情:“李俶……俶儿……嘶,我是不是要和他说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看到一脸迷茫的李璘,那人扭过他的肩膀,让两人互相对视。 “永王殿下,你什么都没有忘。” “从一开始,你和太子,就是敌人!” 他的眼里,浮现出两道紫色莲花。而李璘的眼中,也有着两道紫莲,一闪而逝。 “对,生在皇家,身旁处处是死敌。太子弃我,我就不该抱有幻想。”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永王府,说道: “李俶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你的永王府,至少有三个他派来的奸细。你和李贤的往来瞒不过他,估计过两天,他就会来找你。” “那我又当如何?” “只要不暴露我,随你怎么说。” 那人转身走进府门,李璘耳边,他的声音仍在作响: “我还有事情要做,没办法留在长安太久。你要想当皇帝,就必须尽快取得李贤的信任,然后,让我杀了他!” …… 次日,东瀛使团仅剩的五十岚且风和宫原和也二人上朝,正式提出了告辞。 圣人李隆基好声宽慰了他们一番,八人来唐,四死一废,身为地主的大唐当然也要做些表示。 李隆基大手一挥,赏赐了白银千两,绸缎百匹,另备有两艘艨艟大船,甲士百人,亲送他们回国。 不过,五十岚且风全部回绝了,仅仅是要了一艘大船,李隆基自然点头应允。 散朝之后,两波东瀛使团聚在了一起。原本共计五十三人,在整合之后,宫原和也清除了一些异己,只剩下了安分守己的四十人。 一伙人,轻车简从,赶往春明门。 长安城东二十里外,李心安、慕容白几人早已等候多时。 远远的见到扬起的尘埃,李心安知道是五十岚且风等人赶来,便微笑的迎了上去。 “五十岚君!” 五十岚且风遥遥的看到那张开双臂的熟悉面孔,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李兄?” 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扑到李心安面前。 “我们前些天已经想你们请辞过了,为何要在此等候?” 李心安笑道:“中原有句话,叫做送君千里。当然,我们是不可能送你们这么远的。” 他从身旁柳树上折下了两节柳枝,分别交给了五十岚且风和宫原和也。 “天下伤心处,劳劳送客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五十岚君,宫原君,喝完这杯送行酒,前路漫漫,江湖再见。” 五十岚且风双手接过那足有半个酒坛大的酒碗,感激的看着李心安,仰头一饮而尽。 宫原和也一脸复杂,慕容白为他敬酒,他是不想喝,却又不能不喝的。 看到身旁的五十岚且风如此豪爽的喝完了这一大碗酒,宫原和也自然也不想落人下乘,只得皱着眉头喝完。 李心安拍了拍五十岚且风的肩膀:“时候不早了,上马。” 五十岚且风后撤几步,突然双膝跪地,在李心安愕然的目光中,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知道心安君可能耻于收了我这么一个东瀛人做徒弟,但五十岚且风永远敬重心安君。您虽然才交了我短短一日,可我学到的,足够我受益终生。” 李心安苦笑着扶起五十岚且风:“你这样做倒显得我不是东西了一样。我这里有一本小册子,原本都是我想要教给你的东西。既然没有办法言传身教,也只能指望着你自己修炼了。” 五十岚且风激动的接过那本小册,默然良久,沉声说道: “我五十岚家,不,只要我五十岚且风,不……只要五十岚家在世一日,东瀛永远都是大唐的好朋友!” 李心安欣慰一笑:“上马,赶紧赶路,不然今晚你们要睡在荒郊野岭了,小心老虎把你们叼走。” 五十岚且风不再耽搁,深深向李心安鞠了一躬,然后上马,带着东瀛使团一路向东,疾驰而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慕容白担忧的道: “你想用感情打动他,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五十岚且风的承诺,能留多少年?” 李心安轻声道:“十年,二十年,无所谓。有一天算一天,都比杀了他要好。” ……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幽香居里迎来了久违的平静。 和慕容白对练了一个下午,李心安感觉浑身骨头都软了,懒洋洋的躺在躺椅上,任由体内那股灼热的气流在四肢百骸内缓缓流动。 这是他修为进境的征兆,近半年来,李心安的修为几乎完全搁置。自从突破二品之后,他久违的感受到了修为突破的喜悦。 “打算进境了?” 慕容白沐浴完,走出房门,看着瘫成烂泥一般的李心安,问道。 “不再沉淀沉淀?” “不等了。” 李心安小声说道:“都准备离开长安,闯荡江湖了,不得提升提升自己?青岚都快要到三品巅峰了。” “现在,血衣堂已经暴露,圣人虽然只是甩给了天策府,可一旦他感兴趣,亲自调查,殿下都不敢继续窝藏我们。” “我已经让张权带着一部分人去凤州了,他们会往西南进发,去夔州。” “难怪从前天开始幽香居里少了这么多人,也没再见到张权。”慕容白道,“你要查魔影阁?” “嗯。” 李心安缓缓坐直身体:“安庆绪……殿下自有打算。何况事关国运,我们插不了手。可是,这轩辕有朋,我可不能放过啊。” …… 三日后,东都洛阳。 五十岚且风一行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了三日路程,让他们奇怪的是,一路上居然没有看到橘安晴源留下的记号。 “宫原君,橘君不是和我们约定好了吗?” 宫原和也摇了摇头:“虽然约定在洛阳碰面,可他既然不出现,我们只能加急赶路。” “橘安晴源,不一定信得过。” 五十岚且风拿定主意,下令趁夜出城。 一行人再度赶路,从洛阳往东,一路都是平坦宽阔的大路,只是今夜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所以他们的速度并未有所提高。 赶路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已经出了洛阳地界,五十岚且风刚想要下令休息,就听到身后队伍里有人惊呼道: “宫本死了!” 五十岚且风骇然的看过去,只见在火把的照耀下,队伍里的宫本京眼珠突出眼眶,身体僵硬,坐于马背,死了已经有半个多时辰。 不止宫本京一个,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发现了其余死亡的人。 “河野君也死了!” “松下君也是!” “龙川君也死了!” “……” 五十岚且风只感觉呼吸都停止了,队伍之中,一共有九人死亡,而且全部位于队伍的中心位置。 究竟是何等的高手,能够在无声无息之间,杀死九个人? 五十岚且风不知道的是,在他的身后,一颗大树的树梢上,黑云缓缓消退,露出了几缕月光,照耀出一个负剑的人影。 第二百八十五章 永王府的新幕僚(三) 四日之后,一封八百里加急书信扣响了长安的城门。看书喇 信使急匆匆的把书信交给了城门守将,然后就晕了过去。守将不敢怠慢,直接派人送去了宫里。 早朝刚刚开始,圣人李隆基还没想好今日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宫殿之外,有军士高喊: “加急书信送到!” 堂下朝臣面面相觑,心里纷纷泛起嘀咕:“最近能有什么急事?国内也无天灾人祸,风调雨顺,一片祥和,除了北征契丹的大军许久没有进展。” “难道是他们有紧急消息传回来了?” 圣人李隆基显然也想到了这一个方面,面色凝重,说道: “赶快呈上来!” 那封加急书信从皇城外,百步一人,先后经过城门守军、皇城禁军、羽林卫将军、皇宫内侍以及大太监高力士的手,递到了李隆基的手中。 李隆基深深皱起眉头,打开那封早已被汗水打湿的书信,展开之后,脸色陡然僵硬。 看到圣人那副阴沉的模样,堂下所有人,都不由得揪起了心。 …… 早朝散去后,这个消息如同瘟疫一般,在皇城内飞速的散播了出去,根本没有人制止,也没有人制止的住。直到最后,传入了因病没有上朝的广平王李俶的耳中。 而在李俶听到那个消息之后的第一时间,他就下令,找来了李心安。 原本李心安正在闭关准备突破到二品中位,但几天来的沉淀却被无情的敲门声打散的一点不剩。 “李兄!快出来,有大事发生了!”慕容白在门外“咣咣”砸着门,焦急的喊道。 李心安没好气的说道:“你轻一点儿,生怕我不走火入魔是?” 他扶着墙缓缓站起身子,锤了锤酸麻的双腿,走向屋门,开门走了出去。 慕容白一脸凝重:“殿下派人找你,非常着急。” “找到轩辕有朋了?还是说要对安庆绪动手了?” 李心安惊讶过后,旋即镇定下来,摇头自言自语道: “应该不会,他知道我在闭关,不会因为这两件事就让人来找我的。除非……圣人驾崩了!” “那样他就第一时间派人来杀你了,杨贵妃还没有诞下皇子,太子继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杨国忠也翻不了盘。”慕容白冷冷说道。 “唉,希望殿下能给我一点惊喜的东西,我这几天好不容易感觉自己要突破了,一下子给我打回了原型,天不遂人愿啊。” 李心安垂头丧气的牵来了“翻雪”,跟着来人直奔广平王府。 踏进府门,李心安轻车熟路的找到书房,推门而入,一眼就看到了满脸疲惫的李俶。 李心安吓了一跳,两人只不过短短几天没见,李俶仿佛就苍老了十几岁,双鬓都有些稍微泛白起来!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李心安一步前冲到李俶身边,摸着他的手腕,双眉紧锁: “您的脉象虽然紊乱,但没有中毒的迹象,还是说这毒性奇特,我无法查探出来?” 李俶轻轻推开他,长叹一声: “唉……我没中毒。” “那您为何是这副模样?”李心安狐疑的打量着李俶,“您看上去,像是和太子殿下一般年纪。” 李俶也没力气去骂他了,叹息道:“心安,出事了。” “东瀛使团,就是五十岚且风那些人,在洛阳城外被杀了。” “连同五十岚且风、宫原和也和菊川岱在内,一行四十三人,无一人存活。”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瞪大了双眼,愕然说道: “怎么可能!” “是真的,今天早上,洛阳天策府加急送来的报告。” 李心安怔怔的后退,撞在墙上,宛若失了魂魄一般。 “这……怎么可能明明。几天之前,还是生龙活虎的大活人。” “我也知道,这让人很难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李俶宽慰道。 “他们可是东瀛使团啊,什么人有胆子敢杀他们?不……四十三个人,都是四品以上的干练之人,谁有能力杀死他们?” “根据仵作的验尸情况来看,先死的九个人,都是丧命于暗器之下。其余的人,身上都是剑伤。而且,一击毙命。” 李俶担忧的道:“我不觉得这是大唐江湖人做的出来的事,杀他们的,很有可能,还是东瀛人!” “东瀛人……哪里还有东瀛人了?” 李心安这句话刚刚脱口而出,下一刻,他就想起了什么,眼神惊恐,身体微微打着哆嗦。 李俶看着他,缓缓点头: “还有一个。” “橘……安晴源……” 李心安不敢置信的摇头说道:“怎么可能……橘前辈不会这么做的。” 李俶脸色有些奇怪:“心安,你为何要维护他?你们好像很熟悉。” “哦,是橘前辈和我一起杀死的古贺悠介,算起来,他还是我的半个救命恩人,要说他犯下如此恶行,我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李俶说道:“心安,我理解你的情绪,但橘安晴源的嫌疑显然易见,是最大的。而且,他是一个暗器高手,不是吗?” “他是……但这样一来,那些一击毙命的剑伤就无法解释清楚了。橘安晴源他……” 李心安沉默了下来,他没办法说服李俶,更没办法说服自己。 橘安晴源会不会剑术?他当然会!当初,还在他叫做安定方的时代,橘安晴源就凭借着一手暗器一手软剑这双绝赢下了黑蛇的称号。 他早已不是血衣堂的人,更不是李心安的心腹,橘安晴源做出这些事情,完全可以理解。 毕竟,那四十三人里面,可是有着五十岚家和宫原家的继承人,还有那个半死不活的菊川家第一高手。 杀了他们,橘家就越有可能在之后的日子里征服樱岛八家。 “橘安晴源的嫌疑虽然最大,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想。”李俶说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加藤武英的人暗中谋害。” “毕竟,对于东瀛樱岛八家势力最大的加藤家来说,朝我天朝,居然只让一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加藤武英前来,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也许,一直以来,都有加藤家族的高手隐藏在暗处,趁着五十岚且风他们赶路之时,杀了他们,为加藤武英报仇。” 李心安暗暗否决:“不可能。如果真的有加藤家的神秘高手,在加藤武英被杀之后早就在第一时间露面了,何必等到现在,去杀和加藤武英之死毫无关系的五十岚且风他们?“ 总得看来,橘安晴源是凶手的可能,依旧是最大的。 “殿下!”李心安猛地抬起头,说道: “我想去洛阳。” “现在就去?”李俶惊讶的看着他。 “我想看看现场,没有任何人比刺客更了解刺客,凶手杀人的时候,肯定会留下常人发现不了的痕迹。” “也好,你去是最让我放心的。”李蓦然叹了一口气,“唉,你也要走了,邪里牙和种南浔都有任务,我的身边,居然没有可用之人了。” 李心安微笑道:“殿下,快则五天,迟则十日,我就会回来的。” “你去洛阳,别忘了,之前交代给你的那个任务。” “洛阳县尉郑阳,心安每时每刻都牢记在心。” “嗯,去,我会让人备好文书。右卫率长史的名号现在太敏感,你最好不要用了,我会给你准备一个新的身份。” “哦,你要带什么人吗?我会一起给你备好。” “多谢殿下,心安只带一人同行。” …… 次日清晨,李心安嘱咐好慕容白看好家,便和萧玄感带着李俶伪造好的官府身份,离开了长安,直奔洛阳。 二人本欲抄小路,在三日之内抵达,无奈天公不作美,遇上了一场大雨,山石掩埋了路,他们只得翻山穿到大路,如此一来,却是耽误了一日路程。 等两人风尘仆仆的赶到洛阳的时候,已经是离开长安的第五日了。 东瀛使团被杀的地方到现在还是绝密,周围有重兵把守,还有天策府的探子在周围搜查。没有官府身份,没人可以靠近。 两人向洛阳府递交了李俶给他们伪造的身份证明,李心安的身份是京兆府司曹,萧玄感则是他的副手。 在看完五十岚且风和宫原和也几人的尸体之后,李心安几乎可以断定,凶手只有一人。因为他们的剑伤都是一致的,但不像是橘安晴源善使的软剑。 而且,最让李心安好奇的是,东瀛使团的行李都没有丢失,但他给五十岚且风的那本小册子却不翼而飞了。 看完尸体之后,洛阳府很痛快的批准了他们要去东瀛使团被杀现场的请求,毕竟有人替洛阳衙门分忧,他们求之不得。 五十岚且风等人死亡的地点在洛阳城东五十里的地方,就在大路上,目前,这段路已经被完全隔断,来往通行,只得踏过两侧的农田。 去往现场的路上,李心安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踏过还冒着青绿的农田,皱眉道: “官府可给这些农田的主人补偿了?” “补偿?”领路的官吏笑道,“大人,您说笑了,为官府分忧是这些百姓的福分,还想着要补偿?” “可你们这样一来,这些农户的土地收成肯定不好,粮食不够,交不上赋税,又要受责罚了。” “罚就罚呗。”官吏冷哼道,“一群贱民而已,有什么好可怜的。” 李心安冷冷瞥了他一眼:“这是谁下的命令?洛阳府尹?” “不不不,不是梅大人。”那官吏知道李心安要发难,心知京官得罪不起,急忙赔笑道: “是我们县尉,郑阳郑大人的主意。” “哦,是他啊。” 李心安唇边泛起一抹冷笑:“郑阳……你该死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经过士兵的盘查之后,李心安和萧玄感顺利的来到了东瀛使团被杀的现场。 二人看的一阵心颤——大地都被鲜血染红,不难想象这里经过了多么恐怖的一次屠杀?看书溂 这不由得让李心安怀疑,凶手真的只有一个人吗? 李心安看了看四周,长舒了一口气。这里幸好还没有天策府的人,不然要麻烦许多。 屏退了周围的闲杂人等,李心安和萧玄感仔细的观察着现场,不多时,李心安就已经推断出了凶手的杀人过程。 只是,那种流程,李心安却感觉到了诡异的熟悉。 第二百八十六章 永王府的新幕僚(四) “萧兄,根据我的判断,刺客是一路紧跟着东瀛使团,却不是在路上行走,而是在这两侧的高林大树上赶路。” 萧玄感抬起头,看着高耸的树木,其中有些地方,的确有被踩踏过的痕迹。不少的树枝都有些断裂,树干上还有淡淡的泥土痕迹。 “那个刺客出手很快,九个人几乎是在十息之内接连丧命,当然,杀死他们的暗器上都带有毒性,作用是保证死人身体迅速僵硬,好不让他们坠马露出破绽。” “据我所知,江湖上能有这种功效的毒药,寥寥无几。用的最多的,就是药神谷的痹风散。洛阳府之所以没有查验出这种毒,是因为痹风散仅仅只在江湖流通,而且也只有很少数的人知道。可惜了,如果是天策府的人来验尸,他们是肯定会发现的。” 李心安说道:“我们无法确定五十岚且风究竟是先停了下来再发现了他们的死亡,还是在发现了九个人的死亡之后停止了前进。但可以确定的是,停下来之后,五十岚且风等人在附近展开了大范围的搜索,血迹虽然集中在这片空地,看上去都是死在一个地方,但其实,这些血迹都是由四周向中心浸染过来的。” “刺客是在杀完人之后,把尸体都扔到了中央。” 萧玄感不解的问道:“他为何要多此一举?” 李心安脸色沉重:“因为他杀人的手法和过程,是血衣堂的标准!” “这是血衣堂小队刺客猎杀大队人马时常常使用的一个办法,先刺杀几人,制造恐慌,然后逐一破之,最后杀死敌方首脑。” “他之所以大费周章的伪造现场,就是不想别人发现是血衣堂的人下的手。” “橘安晴源……是他,没错了。” 萧玄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反问道: “他是怕别人发现吗?血衣堂的东西,只有血衣堂的人才知道。” 李心安闻言,也是反应了过来,喃喃自语道: “对……他不是怕别人发现,而是怕我发现。不!他是怕我发现不了,他是故意让我发现的!” “橘安晴源有动机杀五十岚且风这些人,但没理由伪造现场,凶手不是他,凶手另有其人!” 萧玄感问道:“会不会是其余的分堂接受了刺杀东瀛使团的任务?” “不会。”李心安摇头否决道,“我下过命令,血衣堂分堂不得接取刺杀朝廷官员的任务,如果实在有不得不杀之人,必须经过我的同意,他们不敢抗命。” “东瀛使团是什么分量,各分堂堂主都清楚,不会冒险的。” “那会不会是他们被骗了?毕竟夜黑风高,刺客也认不出他要杀的人是大唐人还是东瀛人。” “那也不可能,下手的时候认不出,盯点的时候还不认识吗?”李心安皱眉道,“而且,从我们得知的证据来看,凶手只有一个人。” “五十岚且风他们停下来之后,刺客是在那棵最高大的树上开始下手。”李心安指了指方向,说道: “死亡的东瀛人,多数的伤口都是在脖子,一击毙命,而且死亡的时候衣衫整洁,说明是被刺客在近距离刺杀。但有一些人的致命伤是在后心窝,比如,宫原和也。” “他应该是刺客率先下手杀的人,背后下手,宫原和也毫无防备。至于五十岚且风,身上有不少剑伤,而且经脉断裂,说明经历了一场恶战。” 萧玄感点了点头:“嗯,这也符合你所说的血衣堂刺客的刺杀流程。” “附近肯定多多少少会有血迹和拖拽的痕迹,但那也不重要,只是印证我的猜测和刺客的身份。” 李心安愁眉紧锁:“而且,让我不理解的是,我交给五十岚且风的那本小册子,为何不见了?” “是刺客拿走了?”萧玄感道。 “为什么呢?” “因为是血衣堂的东西,这有可能会暴露血衣堂,他认了出来,所以带走了。” 李心安道:“不是因为这个,对方不一定是血衣堂的人,但他一定对血衣堂无比了解。刺客伪造现场,和带走那本册子,目的都只有一个——” “他是在向我传递消息!” 萧玄感疑惑的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对方知道我一定会来,所以大费周章的做了这些。”李心安沉声道,“他一定认识我。” 可很快的,李心安的脸色重新被疑惑所笼罩: “和血衣堂有关,又认识我,他会是谁呢?” 萧玄感却是蓦然想起了一个人,说道: “那个吴乡。” “谁?”李心安有些走神,没听清楚。 “你之前那个小书童,背叛血衣堂,倒戈安禄山的那个吴乡。” “他曾经是血衣堂的人,自然了解血衣堂的东西。而且,安禄山不是和东瀛的那个什么加藤家沆瀣一气了吗?加藤武英死了,安禄山和东瀛的联系也就断了。加藤家此次来长安的人也都被清洗了,五十岚且风他们作为加藤家的敌人,是安庆绪自然要为加藤武英报仇的。” 李心安眼中逐渐焕发出光芒:“萧兄,你不去做捕快可惜了!” “你说得对,安庆绪完全有理由杀死五十岚且风他们,而吴乡也完全有能力做这些。” “可是,他千方百计的掩埋证据,又留下痕迹,究竟是为了什么?” 萧玄感看着重新迷茫起来的李心安,叹了口气,说道: “想这么多做什么?抓到那个人,一切不都清楚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杀了那个郑阳,然后返回长安。” “要是在你出去的这些天,轩辕有朋有了动静,有你难受的。” 李心安笑了笑:“好嘞,晚上去杀郑阳,明天一早,我们就回长安。” …… 日暮之下的长安,迎来了它的最后一波客人。 一个风尘仆仆,不修边幅的老道人走在进城队伍的最后,身上还弥漫出一股怪味,让周围的人不由得都捂住了鼻子。 盘查的士兵看到他,也是一阵恶心,也下不去手搜身,忙不迭的挥手示意放行。 老道人迈步走在长安的街道上,抬头远眺,看着富饶繁华的长安城,深深叹了一口气: “半年啊,终于是来到这里了。” 他解开身后背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罗盘。罗盘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刻着一些复杂的符文,有的地方,都被摩挲的看不清楚。 老道直面北,眉头紧皱,注视着手中的罗盘。 慢慢的,罗盘指针微微旋转,逐渐偏离了正北。 老道抬头看去,那个地方,距离他很远,很远。 “不愧是长安城,鱼龙混杂,这浑天盘也查不准确。” 老道叹了口气:“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师兄临终前预言的那个东西就要来了,时间不多,仅凭我一人是无法找到命主的。” “景峰那小子,当初居然不来长安城,哼!你要是来走一遭,我也就不至于这么头疼了。” “不过,彼时非今日,命主行踪不定,他也是刚刚才来长安不久,也不怪他。” 老道自言自语的说着,在他旁边经过的人都投来了一种嫌弃的目光,纷纷以为这是个老疯子。 “先去拜访拜访老朋友,那家伙,居然还没回洛阳。” 老道收起混天盘,从路边拾了一根棍子,拄着走向了城内深处。 …… 李心安向洛阳府尹提出告辞的时候,对方正在用晚膳,很是惊讶。 洛阳府尹好奇的询问李心安为何一天就来,一天就走,李心安只是搪塞的糊弄了过去。洛阳府尹纵然腹内有千百疑问,不过对方既然有皇太孙李俶的手令,自己也只得痛快放行。 出了洛阳衙门,李心安示意萧玄感先行返回驿站,然后向一旁的衙役问出了县尉郑阳的住处,扔了一两碎银子给他,便按照衙役所说去寻郑阳的家。 郑阳年岁三十七,结发妻子刘氏早亡,但他却一直没有续弦,也没有子嗣。家内无人,李心安很轻易的便潜入了郑阳的家。看书喇 郑阳的住所不大,周围都是民房,屋子里的家具也很少,而且陈旧,布局简陋,一张被子上缝了大大小小十几个补丁,看上去,郑阳倒是一副清官做派。 但手中握有证据的李心安才知道,这个表面清廉的郑县尉,背地里究竟贪了多少钱,害了多少命。 李心安挪开郑阳的床,在下面发现了一个被隐藏的很好的暗格。他沿着缝隙撬开,打开暗格,映入眼帘的,是数不清的白花花的银子! “我的天,这起码得有……三千两。” 李心安苦涩的笑了笑:“一个小小的洛阳县尉,十辈子也拿不到这些银子。” “坏了,不该让萧兄先回去的,早知道有这么多银子,有他在,我俩还能多捞一些。” 李心安嘟了嘟嘴,重新把暗格合上,然后把床挪了回去,打扫干净,看上去像是没动过一样。 这些银子是郑阳的罪证,是一分也动不得的。 等到天黑,院外才响起开锁声。 李心安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这个郑阳,居然这么晚才回来! 杀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自然不会给李心安带来多大压力,他只是静静的靠在门旁,等待着郑阳开门,自己迎来死亡。 郑阳的声音穿透房门传进李心安的耳中,他应该是在和邻居寒暄。说了一会儿话,郑阳才关上院门,走到屋门旁。 房门被他推开,郑阳毫无差距的走进屋里,刚要转身关门,一双手就从他身后探出,按住了他的头颅。 “咔”。 郑阳视线的最后,是整个屋子都天旋地转,他“砰”的倒在地上,看到一个脸色默然的年轻男子,蹲下身子,按住了他死不瞑目的双眼。 “咦?这是什么?” 李心安刚合上郑阳的眼睛,转而就看到郑阳的怀里,一封书信露出了一个角。 “武当有人,正南下长安,此消息务必传出,知会众人,切记切记。” 李心安眨了眨眼:“武当?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他狐疑的打量着郑阳的尸体:“这个郑阳,难道还有别的身份不成?” “嘶……武当,这又是哪位大人物去了长安?多事之秋,不要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第二百八十七章 永王府的新幕僚(五) 今日的永王府分外热闹。 永王李璘设宴,款待一位大人物。据说那人来头不小,能让永王亲自下厨。 李璘的厨艺一直是他颇为得意的东西,但却从不轻易露人。这位永王殿下不止一次的说过,自己要是不生在帝王家,肯定会是一个好厨子。 为了这场宴席,李璘早在几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永王府的下人们都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嘀咕着谁会是那个让自家王爷如此重视的人。 但只有少数人知道,永王李璘要招待的,就是之前那个来过永王府许多次的老头子。 天策府大统领,李贤! 永王府的伙房内,李璘擀完最后一面皮,扔给旁边的厨子,嘱咐道: “把馅料包好,可不许给本王包漏了,不然唯你是问!” “是。”厨子堆笑道。 解下围裙,走出伙房,一个羽扇纶巾的年轻男子迎了上来。 “王爷,东西可掺进去了?” 李璘瞧着四下无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扔给那人,说道: “全撒进去了,介时,无论是酒里、菜里亦或是饭里,都会有你的毒药,就算李贤谨慎万分,不喝酒,他也得给本王面子,吃两口饭。万无一失,放心就好。” “王爷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李璘突然变了脸色,低声说道: “轩辕有朋,我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到你的时候,你可别杀不了李贤,反而把自己搭进去!” 乔装打扮进入永王府,和永王李璘达成交易的魔影阁阁主轩辕有朋微笑道: “王爷请放心,只要李贤中毒,我就一定能杀了他!” 李璘脸色稍稍和缓了一些,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怕李贤?你们魔教徒,不都是以一敌百的怪物吗?按理说,李贤应该威胁不到你才对。” 轩辕有朋说道:“殿下有所不知,李贤身为李唐皇室子弟,受长安龙气庇佑。而魔教徒所练武功,乃是逆天而为,本来就所限甚多,在长安更甚。不要说李贤乃是一品归真境大宗师,即便他和我实力一样,在长安,我也是必败无疑。” “只有先用我魔影阁的秘药毒其经脉,让他十成功力去其七八,我才可以说有稳胜的把握。” “李贤这么多年的天策府大统领不是白当的。”李璘忧心忡忡的说道,“他身上肯定会配有解毒的药,你们魔影阁臭名昭着,研究的人多了,你们那些手段,说不定早就被天策府研究透了。而且,李贤不一定会孤身一人前来赴宴,他身边的天策府高手无数,难保不会有一两人随行,甚至有可能更多!” “人多无所谓,我所惧者,只李贤一人。除此之外,人再多,也只是送死而已。” “可是这些天,下人们报告,说我王府周围,有许多人鬼鬼祟祟的监视,我怀疑,我们被盯上了。” 李璘面色凝重:“轩辕有朋,你最好不要给我暴露马脚。” “王爷多虑了。”轩辕有朋淡淡的道,”李贤有怀疑是真的,但他没有证据,不然他早动手了,而且,他也不敢有证据。” “您毕竟是圣人的儿子,李贤是不敢把主意打到您身上来的。这些天,您对他太热情了,李贤肯定会察觉到反常,他也肯定会探明清楚。我想,他这次之所以答应赴宴,就是为此而来。” “不过,这位天策府大统领是不会想到,自己会因此而死的。” 李璘“嗯”了一声,觉得轩辕有朋言之有理。 之后二人散去,李璘按照正常的步骤去操办宴席,轩辕有朋则是回房休息,准备刺杀李贤。 终于,午时来到。 天策府统领李贤如约准时前来赴宴。 李璘微笑的出府门迎接,让他惊讶的是,李璘居然没有带随从,而是和往常一样,孤身一人。 他心里暗暗发笑:“看来这次,李贤是必死无疑了。” “统领大人,请!” 李贤打量着这座已经来过好几次的雄伟府邸,叹了口气,说道: “永王殿下,我这次来,不是来赴宴的。” “你是皇子,我是外臣,你我之间往来,太过亲密了。在圣人那里,会徒惹非议的。” 李璘面露惊讶:“统领大人这是什么话?先不说你我原本的关系,就说现在,你我之间,君子坦荡荡,又不做亏心事,何来非议?” “话是如此,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麻烦,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李璘冷峻的道:“统领大人现在觉得麻烦了?那今日又为何前来,岂不是故意让我李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难堪?” 李贤迟疑的道:“我意并非如此,只是当时答应,仔细想想,要想拒绝,犹豫再三,还是亲自前来为好。” “那还真是让统领大人费心了,本王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来人,把那一桌饭菜撤了,就当本王从来没交过这个统领朋友!” “且慢!” 李贤蓦的出声叫住了转身欲走的李璘,连他自己都有些疑惑。 明明是觉得不对劲,为了避嫌,李贤才决定拒绝赴宴的。可看着李璘这副失望羞恼的模样,李贤又逐渐打消了心里的疑虑。 “永王为人素来和善豪气,且无野心,他应该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结交我,或者是想要结交天策府。在这背后,是有着太子殿下的推动,还是说有着永王自己的野心,暂且不论。” “但这顿饭,要是不吃,不仅驳了永王的面子不说,还有可能伤他一片真心。” “圣人虽然不喜天策府与他人多有牵连,但我与永王相处日久,圣人肯定是知道的,但他却一直没有挑明,分明是在看我的态度,或者说……是在看永王?” “仔细一想,圣人诸多儿女,除了太子殿下,最优秀的就是永王了。” 李贤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豁然贯通,他双眉紧锁,深深的盯着前面那个人。 “统领大人?” 李璘心里也捏了一把汗,李贤看上去,仍然不像要答应他的样子。 谁也料不到这个老人会突然变卦,一时之间,李璘猝不及防,只能用气话来假装自己的茫然。 所以,现在的他好奇与害怕交织,看上去,倒像是无比的…… 期盼。 李贤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理智告诉他,自己应该转身就走,但鬼使神差的,他说道: “也罢,我就应永王这一回!只是却留不长久,天策府还有诸多事宜等我回去亲自处理。今日之后,你我也不要多见面了。” 李璘大喜过望,煮熟的鸭子又自己飞了回来,他忙不迭的拉起李贤的手,往府里走去。 经过府门的时候,李璘偏头看去,就只见到轩辕有朋隐藏在暗处,手里拿着一根燃烧殆尽的香。 两人进屋,各自落座,李璘刚端起酒壶想要给李贤敬酒,却被李贤一手按住。 “永王殿下,我已经五十年没有喝过酒了。” 李璘尴尬的咳了咳:“哦,是这样,本王考虑不周,统领大人勿怪。” “来,吃菜,吃菜。” 李璘一双象牙箸简单的夹了几筷子菜,李贤见如此,一是没有多虑,而来觉得接二连三的拒绝太过失礼,便也就跟着吃了几口。 这一切都被李璘尽收眼底,等到李贤提出告辞之后,李璘恭敬的送他出去。回到自己房间,他终于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李贤啊李贤,你自作聪明,却还是着了本王的道。” “试看,没了你李贤,还有谁能保护的了父皇!” 提起李隆基,李璘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眼神凶狠,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父皇,我的好父皇,你针对的是太子,为何要贬我?我是你的儿子,你却信不过我,我何其无辜啊!” “皇兄,你也是个冷漠无情的人,我因你而受牵连,你却一言不发。这么长时间,也只有你那好儿子来看过我几次,你去哪儿了?我是为谁受的这罪!” “呵……我李璘空活三十余年,现在算是明白了。无论是父皇还是太子,我都是一个弃子,除了被利用,便再没有其他的价值。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自己握着刀!” “谁说我李璘,不能做皇帝?” …… 离开永王府后,李贤按照往常习惯,是步行返回自己的寓所。 那里新来了一个老家伙,自己欠他个人情,还得帮他找什么大唐命主,真是奇怪。 那个魔影阁的轩辕有朋,至今还没有查出下落。倒是血衣堂,天策府的摸索出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是关于,广平王李俶和前宰相李林甫的。 “太子右卫率长史,李嶙……和永王殿下一个名字,不过,却是李林甫的儿子。” “这个李璘,在十八年前就被李林甫从家谱上划去了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根据年纪推算,李林甫的那个儿子,却是与广平王举荐的长史同年。” “会是一个人吗?” 李贤沉思道:“看来,是时候拜访一下皇太孙了。” 全部心神灌注在思索之中的天策府大统领李贤全然没有注意到,死亡的威胁,正在身后悄然蔓延而来。 轩辕有朋站在高楼之上,漠然的看着下方缓缓独行的李贤,唇边露出一丝寒冷的笑容。 与此同时,李贤身旁,一个行人无端发狂,嚎叫起来,双目赤红,嘶吼着扑向了李贤。 “嗯?” 李贤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沉思,瞧出那人的不正常,立刻抽身后撤,同时身形诡异的飘散,转眼之间,却是出现在那行人的背后。 一掌拍出,行人应声而倒。与此同时,李贤却是小腹一阵剧痛,然后惊愕发现,自己的手掌都变得漆黑了起来。 他的眼睛下瞥,只见一道黑影自他的头顶飞速落下,掀起一阵罡风,将他的帽子打落。 李贤双眼微眯,两手向上托举,竟是将那人向一侧掀飞了出去。 轩辕有朋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赞叹道: “不愧是天策府大统领,武功了得,轩辕有朋佩服之至。” 李贤淡淡的道:“真解天魔功,果然是轩辕有朋。” “统领大人知道我魔影阁的绝学?” “呵,你们的东西,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那是以前,现在的魔影阁,可是有着许多你们不知道的东西。” “比如?” “比如现在在您体内,肆虐的毒。” 轩辕有朋微笑道:“统领大人不必硬撑着了,刚才那一招,已经让您的内力消耗的十不存三了。” 李贤眼神逐渐冰冷,他的确感受得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去调动体内真气。 不过,让他惊讶的是,轩辕有朋对自己的称呼,如此熟悉。 “你为什么这么叫我?你和永王是什么关系!” 轩辕有朋微笑逐渐凝固,阴森的说道: “你猜。” 第二百八十八章 李贤之死 李心安返回长安的时候,已经是在三天之后了。 漫步在朱雀大街上,李心安惊讶的发现,长安城的街道守备居然比平时多了起来,几乎每一个路口,都架设了岗哨,士兵全副武装,刀出鞘,驽上弦。 萧玄感看着这一幕,皱眉说道:“长安这是又出事了?怎么就没个太平日子。” 李心安无奈苦笑:“多住两年,习惯就好。” 二人经历了几次盘查,所幸有李俶给他们伪造的身份,所以并没有遇到什么为难,很轻易地就通过了审问。 李心安和萧玄感在路口分别,萧玄感先回幽香居,他则是需要向李俶回禀情况。 虽然该说的东西,都已经通过信鸽送了回来,按照时间推断,李俶昨天就应该已经收到了,不过该复命还是要复命的。 让李心安奇怪的是,整个广平王府都上下乱作一团,他在府门外等了半个多时辰,也没有人出来接引他。 直到最后,还是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车上下来年迈的幕僚邱起,李心安宛若看到了救星一样连忙打招呼。 老幕僚邱起睁大了双眼,才竭力看清李心安的脸,惊讶的说道: “李统领?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进去坐?” 李心安作了一揖,回答道: “我今日刚刚进城,也不知长安怎么了,感觉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府里也是,大部分熟面孔都不见了,我通报了上去,等了半天也没人接我,我也不敢冒进,只得在此等候。” “若不是老先生赶来,只怕心安要在这里等到晚上了。” 邱起说道:“唉,府里面大部分人手的确都被殿下支派了出去,剩下的人都是没眼力见的,也不懂的规矩,李统领勿怪。” “心安不敢。” 李心安好奇的问道:“邱先生,长安又出什么大事了?” 邱起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长叹口气,拄着拐杖往广平王府走去。 他的声音遥遥传来: “李统领先随我进府,至于那件事,还是等殿下回来,亲自对你说。” 面对邱起卖的关子,李心安一头雾水,虽然想不明白,但现在进府才是最重要的。 他可不想真的等到晚上。 …… 夜幕渐沉,广平王府外一阵嘈杂,一群铁衣甲士簇拥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人回到王府。 广平王李俶身着甲胄,一脸疲惫,竟是连铠甲都不想脱,直直的朝司机卧房走去。 侍女着急的喊道:“殿下,沐浴!” 李俶懒散的道:“不了……让本王先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还得接着搜查。” 阴影处,一名“天众”浮现出来,拱手说道: “启禀殿下,李统领正在偏房等候。” “李……” 李俶皱起眉头,长叹一声:“他怎么现在回来了?” “卑职是否让李统领稍作等候?” “他来多长时间了?” “两个时辰。” 李俶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 “算了,我去见他。” …… 偏房内,李心安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猛然间察觉到屋门被人推开,双眼朦胧的看向门口,模模糊糊的感觉是一个身披甲胄的士兵走了进来。 “嗯……殿下回来了吗?”李心安含糊不清的说道。 李俶一屁股坐在李心安对面,倚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 “回来了……” 李心安双眼猛然睁大,困意荡然无存,赶忙起身行礼: “殿下!心安失礼,还请殿下勿怪。” 李俶自己也是困倦无比,淡淡的挥了挥手,说道: “算了,不必道歉,本王又不在意这些东西。” 李心安稍微松了一口气,看到李俶一副将军打扮,不由得好奇的问道: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长安城又出大事了,你来的这一路上,应该也猜出来了。” 李心安点了点头,凝重的道: “是,各路口都有哨卡,长安城的兵力守备,起码应该多出了两万,这种情况,前所未有。” “可是……朝中某位重臣遇刺了?还是说……宫里有了什么动静?” 李俶眼神暗淡:“和你猜的差不多。” “天策府大统领,李贤,死了。” “李贤死了?” 李心安声调陡然高了上去,可很快,他便知晓自己失态,急忙压低声音,说道: “这怎么会发生,李贤可是一品归真境的高手,天下可以说能胜过他的人,寥寥无几!” “但事实就是这样,三日前,朱雀大街小雁塔附近发生骚乱,有武林人士大打出手,场面黑气缭绕,波及周围民房数十间。最后,匆匆赶来的士兵在废墟里发现了身体被反向折成两段的李贤。” 李俶声音低沉:“圣人龙颜大怒,天策府上下更是群情激愤,目前,圣人调集了城外军营共两万五千人入城,负责搜查围剿杀人凶手。而远在洛阳的天策府,也派出了一百名精锐弟子,由李贤师弟宋远道率领,明日就会到达长安。” “我原以为你会在洛阳多待几天,得知这个消息,却没想到你回来的这么快。” “我和萧兄当日抵达,次日便启程返回,应该是与这个消息完美错过了过去。” 李心安沉声说道:“殿下,杀人的凶手,朝廷已经有眉目了吗?” “李贤的尸体,在运送回京兆府衙门的路上,就逐渐腐烂,变黑,流出脓水。我想,你应该知道凶手是谁。” “黑气缭绕……我就知道是他!”李心安咬牙说道,“真解天魔功!轩辕有朋,你终于露面了!” “我知道你恨他,这次,李贤统领被轩辕有朋所杀,他不会有机会继续躲藏下去,对你而言,却是个报仇的良机。” “只是……” 见李俶突然迟疑不决,李心安不由得焦急的问:“只是什么?” 李俶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李贤临死之时,身上留有一份关于血衣堂和你的调查情报。” “关于我的?” “天策府奉圣人令,调查血衣堂和你,不是李心安,而是,李嶙。” “所以,李贤的身上,有你的名字。” “而在他死的时候,赶来的士兵发现,李贤怀里那份情报已经被损坏,缺失了一部分。” “最后,李贤尸体几乎化成脓水,人们这才发现,确实的那一部分,就在李贤溃烂的大腿内侧,被他用手指扣了进去。” 李俶面色沉重:“他是怕杀他的人发现,不得已为之。那被他藏起来的那部分,上面就有关于凶手的线索。” “你,是上面唯一的名字。” 李心安脑袋“嗡”的一声,茫然说道:“李嶙……李贤是说,我杀了他?” “这不可能啊!殿下,您是清楚的,我当时在洛阳,我是不可能去杀李贤的。先不说我和他八竿子打不着,我也犯不上去杀天策府的人,那就是给自己和血衣堂寻一条死路啊!” “你先不要激动。” 李俶安抚道:“我当然知道你是冤枉的,你不用着急。李嶙是李嶙,你是李心安,放心,扯不到你身上。” “天策府的人就算要调查也没关系,你是安全的。” 李心安犹豫的道:“怕就怕,杨国忠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 “李嶙的身份已经不能再用了,我不能常常出现在殿下身边,不然一旦被他抓住把柄,我与殿下你都脱不了干系。” 李俶深以为然:“不只是我身边,心安,长安你都恐怕是待不下去了。” 李心安一脸愕然——李俶,这是要送他走? “长安局势诡谲复杂,杨国忠已经很明显,就是要与我鱼死网破。只要我和血衣堂有联系,哪怕暴露出一点马脚,杨国忠都会让我万劫不复,我不能冒这个险。” “心安,你最好离开长安。” “……我……” 李心安这时候脑袋有些发懵,他千算万算也想不到,一直以来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居然会在李俶的嘴里被他亲口说出来。 李俶自己也很纠结,李心安留下来,只会是一个祸害,杨国忠会不遗余力的利用他的这一个把柄来构陷自己。 今时不同往日,李俶也想不到杨国忠居然会做的这么绝,不让李心安走,还能杀了他? 他还有用。 李心安轻声说道:“轩辕有朋还没有出现,安庆绪也是,他还没有动静。” 李俶笑了笑:“安庆绪那边你不需要担心了,昭文馆五日之后就会封馆,军队会介入,检查所有人的身份。我已经嘱咐种南浔,到那个时候动手,务求活捉安庆绪。” “同时,和安禄山有所勾结的那些朝廷官员和江湖门派,我也会在同一时间清除,只是没了血衣堂,行动起来困难了一点。” “血衣堂可以行动。” “不。”李俶拒绝道,“天策府正在追查你们,这个时候绝不能动。” “你的任务,就是要想办法弄清楚,李贤为什么要把你的名字特意留下。这究竟是他故意为之,还是轩辕有朋混淆视听?” 李心安沉声说道:“这也许是轩辕有朋在想我释放一个信号。” “嗯?” “他知道我和司前辈的关系,知道我不会放过他。轩辕有朋此举,是在挑衅我。” “你觉得他会为了挑衅你而去杀李贤?”李俶不敢置信的道。 那样的话,李心安何德何能,值得轩辕有朋如此做! 李心安皱眉说道:“杀李贤是他的目的,也许,是他借着杀李贤的机会,趁机……” 李俶觉得李心安未免太过托大了一些,不想继续再谈论下去,摇头说道: “你去洛阳,办的事如何了?” “关于东瀛使团被杀,我猜测,与安庆绪有关。他手下有一个人,是当年从血衣堂叛逃出去的,精通刺杀之道。东瀛使团众人,悉数死于他手。” “安庆绪……看来他得到了风声,是要为加藤武英报仇,重新打通和东瀛的合作。” “只是,他为何不留活口,全杀了,他和谁去联系?” 李心安摇头道:“其中原因,属下不得而知。” “郑阳呢?” “他死了,我在他家中发现白银数千两,估计现在,他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 “只是,我在郑阳的尸体上,发现了一封密信,郑阳疑似背后还有一个神秘组织。” “那封密信上写着,武当有人来长安。” 李俶讶异的道:“武当?” “据天策府的人说,李贤临死之前,见过一个老道人,那个老道人就住在他的寓所。只是在李贤死之后,那个老道就不见了。” 李心安闻言,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看来,可以在这个老道身上下手。” 第二百八十九章 陈思平(一) 天策府一百人,在两日后的正午,浩浩荡荡进了长安城。 领队者是天策府副统领,李贤师弟宋远道。与此同时,李贤的三个弟子,陆达、铁竟遥和钟依依披麻戴孝,策马入城。 天策府留守长安的李贤副手许维将他们安置在了馆驿,正要报告情况之时,宋远道却是先开了口。 “那个武当山的老道士找到了吗?” 许维面露尴尬,说道:“还没有。” “长安是个好地方啊,待了两年,就能让一个人把他半辈子学的东西忘的干干净净,比寺庙都有用。” 宋远道身后,一个蓄着胡须的精瘦男子冷嘲热讽的说道。 听到这话,年逾半百的许维面色通红,低头不语。 “师兄。” “竟遥,你别拉我。” 精瘦男子挣脱开师弟的手,走到许维面前,冷冷说道: “找一个老道士,用得着这么久?你们都是一群吃干饭的吗!” “陆达!不得无礼。”宋远道呵斥道。 “师叔,他们这些人尸位素餐,毫无能力和建树,这样下去,杀死师傅的凶手何事才能落网!” “我带你们来长安,是让你们来帮忙的,不是让你们找事的!”宋远道骂道,“许维是你们的前辈,更是天策府统领的候选人之一,能力不知道比你们几个强多少,还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指点点?” “给我滚出去!” 李贤大弟子陆达愤恨的瞪了一眼许维,气冲冲冲出了门。 他一离开,宋远道像是苍老了几分,深深叹了一口气,疲惫的道: “依依,去跟着你师兄,别让他干出什么傻事。” 宋远道身后,一个身着缟素的俏丽女子“嗯”了一声,旋即出门跟上了陆达。 房间里,只剩下了宋远道、许维和李贤二弟子铁竟遥。 铁竟遥轻轻关上房门,面对许维,歉然说道: “许师,您别介意,我大师兄的脾气您也清楚,他就是那副臭性子,本性不坏,还请您不要怪罪。” 许维叹道:“不,陆达说得对啊,是我们无能,我让天策府丢脸了。” 宋远道拍打着这位老伙计的肩膀:“你自责什么,在长安这些年,你才是不容易的那个。一方面伺候圣人,一方面,还得调和天策府与各方势力的关系。洛阳那群小崽子们惹出来的麻烦,全都是你给收拾的。看别人的脸色过活,是天策府对不住你。” “我从小就在天策府长大,那是我家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 铁竟遥询问道:“许师,我相信咱们长安兄弟们的能力,那个武当山老道士,就真的没有找到吗?” 许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 “不是找不到,是……” 宋远道接过话茬:“是你们不想找。” “啊?”铁竟遥一脸惊讶。 “这是为何?” 许维点了点头:“武当山的道士,来头不小,不能轻易得罪,这是其一。” “其二,那人与统领是旧相识,我虽然不认识,但据统领所说,他们相识已经三十余年,老道小他二十岁,两人乃是忘年之交。而且,统领说,他欠那一个道士一个人情。” “那个道士没理由杀统领,他或许有嫌疑,但不值得我们倾注心力去搜查他。” “其三,便是统领的尸体,很容易就能知道是谁杀死的他。” 铁竟遥焦急的问道:“已经查出来了?是谁?” 许维看着宋远道,后者沉声说道: “尸体腐坏,溃烂成脓水,这是魔影阁的真解天魔功。杀死师兄的人,是魔影阁的教徒!” “是现任魔影阁阁主轩辕有朋,当年司乘风的徒弟。” 铁竟遥喃喃说道:“魔影阁阁主……居然是魔教徒……” “魔影阁的消息,我已经听说了,他们潜入长安,本以为是要偷取什么东西,或者是练什么魔功,谁成想,居然是要杀师兄。” 宋远道惋惜的说:“许维,有轩辕有朋的行踪了吗?” “还在查。”许维说道,“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实力高深莫测,找起来实在困难。” “目前,我们正在从统领身上留下的那个线索查起。” “什么线索?” “嗯……这就说来话长了。前些日子,东瀛使团一个叫做加藤武英的使节被杀,凶手被怀疑是右卫率长史李嶙,后来宰相杨国忠进言,说这个李嶙,就是当年的血衣堂现如今的堂主。” 宋远道闻言,眉头一皱:“血衣堂?” “对。” “他们怎么也露出来了。” “这只是杨国忠一面之词,圣人拿不准,所以先让我们调查。统领死的时候,身上恰好有关于李嶙的情报。而李嶙那个名字,也被统领特意留了下来。” “那个李嶙,和师傅被杀也有关,对不对?”铁竟遥情绪有些激动。 “竟遥,沉住气。”宋远道示意铁竟遥安静下来,说道: “所以,现在天策府有两条路,一边调查轩辕有朋,一边找血衣堂和那个李嶙?” “是的。” “哪方面进展比较缓慢?” 许维惭愧的道:“都是止步不前,我们没有其他的线索,只能原地踏步。” 宋远道点点头:“既然这样,我们就随便选了。” “你们久居长安,天时地利人和齐备,还是不要在血衣堂身上下功夫了,我们负责。你就安安稳稳的带人去找轩辕有朋。一旦找到,立刻通知我。” “是。” “竟遥,我调拨五十人给你,各情报与你共享,哪方一有眉目,你就立刻投入。” 许维眼神闪烁,宋远道此举,分明是有意要让铁竟遥立功。 他也理解,毕竟,在李贤的三个弟子中,老大陆达性格鲁莽冲动,难成大事。老三钟依依一介女流,当不得统领。 唯一能接班的,也就只有老二铁竟遥。 不过他现在年纪太小,在天策府根基不稳,难以服众。宋远道能当着自己的面透漏出这消息,是否也对自己有所期盼? 许维很清楚天策府的来历,知道历届天策府统领都是要经过圣人的检验才能担任,自李贤之前,所有的天策府统领身上都有着李唐皇室的血脉。他死之后,天策府便无人是皇亲国戚,下一个天策府统领,必须是李贤的心腹,这样才能让李隆基放心。 老一辈的人心思复杂,圣人是不会用的,只能从小一辈的人中挑选。只要铁竟遥安安稳稳的度过十年,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天策府统领! 宋远道的声音接着传来:“这段时间,你要好好跟着许维……不是让你学武功,而是学处世……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但凡依依是个男子,我这些话都不会对你说……愚笨!滚出去站着!” 听着二人的争吵,许维愣了愣,旋即展颜一笑。 在长安待了这些年,身边都是勾心斗角,居然忘了,洛阳熟悉的吵吵闹闹。 宋远道的话,是已经表明,要把铁竟遥托付给自己了啊。 铁竟遥一头雾水的离开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宋远道无奈的长叹一声,大手一挥,房门自动合上。 “竟遥这小子,平时看着灵气,真遇事,就是一根筋!” 许维笑道:“那挺好的,没什么心机,少年人就应该这样。” “师兄走了,天策府的担子,可不允许他一直这样。” 宋远道意味深长的看着许维:“洛阳也不太平,天策府里混进了不少间谍。” “是魔影阁还是血衣堂?”许维问道。 “还不清楚,但更多的可能,是三镇。” 接下来就是那个忌讳的名字,宋远道和许维都很识趣的没有去提。 “找出多少了?” “还没有动手,对方图谋的东西不小,贸然抓人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更加谨慎。” “你把三个孩子带出来,就是不想洛阳波及到他们。”许维说道,“一百人,都是天策府的精英弟子,不应该出来这些。” “一些间谍不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说,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宋远道叹息道:“这些年,高啸天一直蠢蠢欲动,师兄在的时候,还能压制住他。现在师兄走了,仅凭我和马粱,是奈何不了它的。” “……唉!统领当年,为何要把这个悍匪招进天策府呢?”许维怅然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河东道的局势不容乐观,招揽高啸天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嗯,三个孩子的确对付不了那个家伙,但长安也不是久居之地。”许维道,“这里的局势,虽然不比洛阳明朗,但却更为致命。”看书溂 “陆达我会让他闯荡江湖磨练心性,依依的话,还是留在身边。你只需要照顾好竟遥,不要让他出意外。” “此案一旦告破,我会请求面见圣人,分天策府为东西二府,你领长安,我领洛阳,这样也可以制衡高啸天。” “何必如此麻烦。”许维不解,“圣人一道圣旨,高啸天岂敢异动?” “他的祸害不是鸠占鹊巢,而是将棋局打翻。”宋远道说,“河东关内十几个匪帮,都是高啸天在镇压,或者说,他们都是听命于高啸天。一旦高啸天不满,反出天策府,那么那些匪帮,就要重新为非作歹,霍乱一方了。” “洛阳那边,我是守不住的,高啸天会夺我的权,洛阳有三分之一的人顺从于他,但只要竟遥在,天策府就有救。” “我明白了。”许维点头,“你自己要多加小心,那个疯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我知道。” 天上下起了小雨,二人推开窗户,并肩而立,看着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地面。 …… 朱雀大街上,行人都背着突如其来的雨扰动,纷纷往家里窜去。 雨越下越大,出来散心的陆达钟依依师兄妹也不得不找个地方躲雨。 “真是的,路也不让人走,怎么诸事不顺!”陆达抱怨道。 “师兄,回去师叔肯定会骂你,还不抓紧想想该怎么认错。” “认错?我哪儿有错!错的是他们!是——” 陆达突然不说话了,目光直直的盯着一个地方。 钟依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瓢泼大雨间,有两个人,头戴斗笠,不紧不慢的赶着路。 他们拐进一条小路,逐渐消失。 陆达眯起双眼:“两个练家子。” “警惕性很高,估计来头不小。”钟依依轻声说道,“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陆达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没想到一场雨,把这些个牛鬼蛇神都给浇出来了。反正也没事干,他们要是做坏事,那正好抓住出出恶气。要是做好事……” 钟依依微笑道:“鬼鬼祟祟,可不是好人哟。” 陆达纵身一跃,挥刀劈开雨幕,漫天雨点,竟然顷刻间蒸发消散。 师兄妹二人身形微动,眨眼间消失不见。豆大的雨滴重新砸落地面,只是这条大街上,再也没有了人。 第二百九十章 陈思平(二) 三天时间匆匆而过。 这段时间里,天策府的搜查几乎是涵盖了长安城大大小小每个坊市和每条街道,甚至有两名血衣堂探子离奇失踪,这不由得让李心安揪起心来。 唯一能让他开心起来的,也就只有叶青岚成功出关,突破到了三品高位。 与世隔绝一个月之久的叶青岚异常兴奋,在去过琵琶院度过了一场奢靡的一夜之后,他便嚷嚷着要赶紧为血衣堂出力。 只是在他知道血衣堂的大部分主力都已经在逐步撤离长安之后,叶青岚不由得萎靡了下来。 “本以为终于是有用了一点,怎么到头来,还是没有用武之地呢。” 李心安见状,安慰道: “叶七,你也别灰心,至少现在,还有个大难题摆在我们面前。” 叶青岚疑惑的道:“你是说那个老道?” “对。” “那个老道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皱:“据说是……武当山的某位真人。” “道教祖庭啊,不好惹。”叶青岚叹了口气,“天策府肯定也在找这个人,现如今血衣堂不比之前,仅凭我们几个,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出来的。” “是啊,张权不在,感觉我们都成无头苍蝇了。”李心安说道。 “本来是有两名探子回报,说是在道德坊发现了疑似武当山老道的踪迹,但自那之后,这两名探子就失踪了,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传回来。” “我担心,他们会不会……” 叶青岚说道:“武当山的人不好惹归不好惹,但也讲理,不会对他们下手。” “我自然是放心那老道长的。”李心安眉头紧皱,“我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是落入了天策府的手中。” 叶青岚鼓起了两腮:“……未必,若是天策府抓住了他们,你觉得那两名探子可以经受得住审讯?要真是那样的话,幽香居早就暴露了。” 李心安摇了摇头:“我完全相信血衣堂的刺客素养,他们一旦被抓明知无法逃脱,是会想尽办法自尽的。” “我是不希望他们白白送死啊!” 幽香居大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二人从窗户向外看去,却是外出带人搜寻老道人的柳无晏回来了。 “无晏,找的怎么样了?” 柳无晏没有回答,而是先举起茶壶对着茶嘴猛灌了一口,才说道: “有眉目了。” “真的!”李心安欣喜若狂。 柳无晏点了点头:“在丰安坊,慕容公子和我阿兄已经赶过去了。” “太好了,找到老道士,离真相恐怕就不远了。” 李心安接着询问道:“可有找到失踪的贺全和朱振?” “没有。” 李心安有些失望,眼里带着深深的担忧。 不过转瞬之后,他就重新恢复了以往的镇定:“叶七,萧兄目前还在东市那边,你去找他,见面之后立刻赶往丰安坊。无晏,你带我过去。” 柳无焉应了一声,刚要转身,突然间想起了什么: “哦,我差点忘了,还有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 “我们在搜寻的过程中,也和天策府的人打过照面,这次那个老道士公然露面,慕容公子发现,天策府的人也正在赶往丰安坊。” 李心安缓缓说道:“其实我们谁先找到都无所谓,毕竟目的都是查清真相,我相信天策府的人知道自己找错了凶手之后,是不会继续针对血衣堂的。但李贤为何要在现场留下我的名字?这个问题,还是要我自己弄清楚。所以,老道士绝不可能给他们!” 柳无晏摩拳擦掌,唇边泛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打起来,死人要不要紧?” “当然要紧!”李心安苦笑着制止道,“姑奶奶,你要是不想咱们血衣堂彻底在江湖除名,下手可得悠着点!” “切,没劲。” 柳无晏耸了耸肩膀,带着李心安,往丰安坊的方向赶去了。 …… 天策府馆驿。 这座馆驿,乃是当年太宗皇帝为天策府亲自建立,地上一层,地下却有着足足三层。 这地下第三层,就是天策府的牢狱,只是因为天策府东迁,这座牢狱便渐渐的废弃,几十年不曾使用。即便在长安的天策府弟子要审讯什么人,也都是去刑部大牢提审。 而此刻,这座被废弃几十年的牢狱,又迎来了它新的两位客人。 铁竟遥打开机关,端着一篮子饭食,缓步走下阶梯。 地下漆黑一片,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灰尘,凄厉的哀嚎响彻在这里,宛若恶鬼的哭声。 他挥了挥手,道路两侧的油灯重新亮起,灰尘扑入鼻腔,铁竟遥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这一响,遥远的牢房里顿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谁?” “是我,师兄。” 铁竟遥不得不用衣袖捂住口鼻,含糊不清的道: “师叔做了一些饭,让我给你送下来。” “他?” 陆达从黑暗中走出,满脸嫌弃的道:“师叔做的饭还能吃嘛,依依呢?” “依依跟着许师去找轩辕有朋了。” 铁竟遥把篮子递给陆达,旋即问道: “那两个人还没招供?” “没呢。” 陆达塞了一口馍,艰难的咽下去,说道: “这两个人,骨头也还真硬,被抓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想要服毒自杀,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捏碎了他们的下巴,还真就被他们自杀成功了。” “师兄觉得他们会是什么人?会是魔影阁教徒吗?” 陆达摇头否决:“不,这两个人身上没有修炼魔功的痕迹,而且全身上下都是暗器和毒药,除了那个刺客组织血衣堂,还能是谁门下的人?” “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拼命审问他们的原因。”陆达叹了口气,眼角竟是有些微微湿润。 “师傅大仇不报,我如何安心啊。” “许师说过了,杀死师傅的凶手只会是魔影阁教徒,血衣堂或许有牵扯,但关系不会太大。”铁竟遥劝说道,“这两个人也不用逼问了,暂且养着,等日后找出血衣堂的下落,还能用这两个人做交易,问清楚真相。” 听到铁竟遥的建议,陆达默然片刻,缓缓点头,道: “你说的在理,眼下,寻找轩辕有朋才是最重要的。” “长安的人靠不住,还得是我们自己。” 铁竟遥叹了口气:“师兄,你为何对许师意见这么大,长安不比洛阳,处处是陷阱,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他不得不小心,调查缓慢也是情理之中。” “我不是对许维有意见。”陆达沉声道,“我知道在这个位置上,没有人比他做的更好。可是人心隔肚皮,许维信得过,他手底下的人就都值得信任吗?” “五天了,魔影阁人的影子都没找到,血衣堂的刺客还是我抓回来的这两个舌头,你确定这都是因为许维小心谨慎不敢有大动作?你确定这里面没有人消极怠慢,没有人怀有异心?没有人给对方通风报信?” 铁竟遥沉默许久:“高啸天的手,应该还没有伸到长安来。” 陆达重重的拍了拍师弟的肩膀:“洛阳有师傅坐镇,尚且出了一个高啸天。这长安只有许维一人,手下的祸害,岂不是更多更致命?” “我怀疑许维他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陆达说道,“不应该从魔影阁上下手,而是应该从师傅身上下手。” 铁竟遥疑惑的道:“从师傅身上下手……师兄此言何意?” “你觉得,师傅为什么要孤身一人出门?” “按师傅的行程,在他死亡之前的半个月,师傅经常去永王府做客。而在他死亡的前三天,师傅也去了永王府。” 铁竟遥恍然大悟:“师兄是觉得,师傅的死,与永王有关?” “我不敢猜啊。”陆达叹了口气,“我想许维肯定也有怀疑,他也不敢往那里想。” “许师在长安,皇城脚下,有诸多顾虑,所以唯唯诺诺。但我们不一样!” 铁竟遥两眼放光:“我们不用顾忌长安人物的眼色,许师不敢做的,做不了的,我们去做!” 陆达一眼看穿了铁竟遥的想法,哈哈大笑道: “不愧是我师弟,居然有胆子对永王下手!好,我陪你去!” “依依就算了,那丫头脑子灵敏,十个你都比不上,更别提我了。但功夫就要差劲许多,带上她只是累赘。” 铁竟遥知道自己师兄说话直来直去,当下便笑道: “只是日后依依若是知道了,定饶不了你我,咱们又得一个月没口福了。” “大不了顿顿下馆子!”陆达咬牙说道,心颤的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小篮子: “打死我也不吃师叔做的饭了!” 师兄弟正说话间,楼梯上面却是窜下一人,二人赶忙住嘴。 “陆师兄,铁师兄,依依师姐有消息传回来。” 铁竟遥问道:“什么消息?别着急,慢慢说。” “……那个……那个老道人,找到他了!” “在哪儿?”陆达急切的问道。 “在丰安坊,逍遥楼。那个老道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像是故意引诱我们前去。依依师姐不敢妄动,要我来请两位师兄。”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陆达皱眉道:“竟遥,你觉得其中是否有诈?” “事出反常即为妖,这位道长不按常理出牌,但毕竟顶着武当山的名头,应该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看书溂 “去,也无妨。” “好!”陆达拍板道,“备好两匹快马,莫要让那人逃了。” 来人接着说道:“两位师兄稍等,还有一件事,依依师姐要我转告。” “说下去。” “依依师姐发现,还有人在暗中调查老道人,她猜测,对方是血衣堂。而且现在,他们也在赶往丰安坊。” “哦?” 铁竟遥皱眉不语,陆达却是一脸兴奋。 “这倒是有意思了。” …… 丰安坊,逍遥楼。 作为长安数一数二的大酒楼,逍遥楼一直是门庭若市,座无虚席。但现在,五层高楼,却只有一人在此。 武当山老道! 老道闲散的倚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个酒壶,嘴里喃喃自语: “李贤啊李贤,你真是不让我省心。你说你,欠我的人情还没还完,怎么就死了呢?” “你的那些徒子徒孙,可是追了我三天啊,唉……我可不能躲下去了,该说的东西还得要说清楚。” “只是另一方的人,来头有点意思,会不会,就是杀死你李贤的人?” “魔影阁……嘿嘿……” 老道喝了一口酒,眼睛微眯,看了看左边,又扭头看向右边。 两条大街,各有人骑马赶来! 第二百九十一章 陈思平(三) 李贤三弟子钟依依一身缟素,俏脸如霜,站在逍遥楼对面的窗前。 两匹骏马疾驰而来,停在了楼下,却是陆达和铁竟遥赶到了。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来啦。” 陆达环视四周,除了天策府二三十人,便再无其他。 “师叔和许维没有过来吗?” 钟依依回答道:“我已经派人传信,他们还要过一会儿才能赶到。” “不等了。”陆达沉声说道,“我们先进去。” “不好。”铁竟遥担忧的道,“万一师叔怪罪下来,可不好交代。” “竟遥,做事不能束手束脚。”陆达说道,“听我的,有什么惩罚,我担着!” 楼上的钟依依轻声说道:“不止我们,也有其他人来了。” “我知道,血衣堂是不是。” 陆达冷笑道:“要不是事情紧急,我还真想和他们碰一碰,看看当年这让江湖腥风血雨的刺客组织,究竟有什么能耐。” 铁竟遥解下腰间兵器,那是一把铁扇:“毕竟是武当山真人,拿着兵器有冒犯之意,我们还是以礼相待。” 陆达皱了皱眉,把自己的佩刀扔了出去,钟依依一跃而下,也将自己的剑解了下来。 三人缓步走进逍遥楼,与此同时,在逍遥楼的另一侧,也有人整装待发。 “萧兄和叶七还没来,先不等了。”李心安说道,“白木头,柳兄,无晏,我们先进去。” 慕容白扭头看向逍遥楼:“天策府的人已经行动了。” 李心安抬头看了一眼,旋即纵身一跃,跳上二楼窗户,其他三人也纷纷效仿。 一楼大堂内,天策府三人警惕的看着四周,铁竟遥出声喊道: “天策府冒昧来访,请真人相见。” 在二楼的李心安四人听到这声音,不由得心中一惊。 柳无焉憋着笑意,用极具苍老的声线说了一句: “滚!” 铁竟遥顿时愣住,一脸羞惭。 陆达脸色阴沉:“前辈,我等尊你是武当山高人,又是家师的故友,所以才以礼相待。前辈还是莫要托大,我们问清楚该问的就离开。你要是不配合的话,可就别怪我们翻脸无情了。” 血衣堂几人面面相觑,慕容白轻声说道:“这是李贤的弟子。” 李心安点了点头:“陆达,铁竟遥以及钟依依,三个人应该都在楼下。” “那个武当山老道还没有露面,他肯定躲在暗处偷听着,老头子坏的很。”柳无晏说道。 李心安耳朵微微一动,似是听到了什么响声,旋即警觉的看向楼梯口。 “有人上来了。” 四人快速分散,各自隐藏起来。骗了之后,一道俏丽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 铁竟遥低声说道:“依依,上面有人没有?” 钟依依扫视四周,摇了摇头:“没有。” 接着,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急促响起,陆达和铁竟遥接连出现在二楼。 看着穿着丧服的三人,李心安不禁感叹:“这天策府的人还挺孝顺。” 陆达不耐烦的道:“依依,你确定这老道就在逍遥楼?” “不会有假的。”钟依依声音清寒,“那位前辈肯定在这里,只是故意躲着我们罢了。” “那老头子脑子里究竟想的是什么!明明故意暴露自己,又躲着不见人,玩儿我们啊!” 铁竟遥面色凝重:“相比于那位前辈,我更担心血衣堂的人。” 听到“血衣堂”三个字,李心安赶忙竖着耳朵仔细的听了下去。 “他们应该也已经进了逍遥楼。” 陆达冷哼一声:“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哎呀?”李心安表情微妙,刚想发笑,就听到柳无晏那一边,传来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什么人!”铁竟遥率先喝问道。 陆达大步流星的赶去,掀开门帘,迎面就是手忙脚乱想要换个地方藏身的柳无晏。 一看是个女人,陆达不由得一愣,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姑奶奶!” 柳无晏自知无法躲藏,索性直接爆发,一脚挑起身旁一张凳子,朝着陆达砸了过去。 陆达侧身闪过,凳子撞在柱子上碎成一地木头。还不待陆达有所反应,柳无晏就已经挥舞着刀砍了过来。 “师兄小心!”钟依依托起一个花瓶,砸向了柳无晏的后背。 陆达险之又险的躲过柳无晏劈来的这致命一刀,趁着她被师妹引诱分神的功夫,陆达连忙拉开距离,捡起一条凳子腿,愤怒的盯着柳无晏: “你是什么歹人,居然不由分说就要害人性命。” 柳无晏冷冷说道:“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跳梁小丑。” 陆达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 “我还以为,血衣堂里面都是什么能人异士呢,原来居然是个女人。” 铁竟遥环视四周,沉声说道:“我知道,血衣堂不会只来这一位姑娘,其余诸位不必隐藏了,还是出来相见。” 片刻之后,柳无焉走出了藏身之地。 “瞧着二位长相相似,莫不是兄弟姐妹?”铁竟遥说道。 柳无焉微笑道:“舍妹性格粗鲁,让各位见笑了。” “等等。”陆达惊疑不定的盯着柳无焉,“你的声音……” 铁竟遥也觉察出了不对劲,柳无焉的嗓音,好像他在什么地方听过。 钟依依冷淡的道:“刚才就是你,伪装成那为武当山前辈说话?” “原来是你!”铁竟遥愤恨的道。 柳无焉有些尴尬:“是我。” 陆达的视线牢牢锁在柳家兄妹的佩刀上,柳叶状,兄妹,长安口音…… 他终于是联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道: “原来逃亡在外的柳家龙凤,居然加入了臭名昭着的血衣堂,成为了刺客。” 柳无焉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冷冷说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们的特征太过于显着,不难猜。”陆达说道,“我很好奇,你们柳家怎么说也算是名门正派,作为柳家唯一的血脉,你们委身事贼,就不怕丢了柳家祖宗的脸面吗?”看书喇 “你——”柳无晏怒目而视。 天策府三人身后,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 “血衣堂是不是贼,还不用天策府的大人们费心。入我天策府者,人家无愧于心就好。” 陆达回头看去,一个年轻人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了师弟师妹的身后。 铁竟遥额上浮现出细密的汗珠,自己身后这人鬼魅一般,行动全无半点动静。若是他背后下黑手,自己岂不是必死无疑! 钟依依好奇的打量着他:“阁下是血衣堂的什么人?” “血衣堂堂主,李心安。” 陆达皱眉道:“血衣堂堂主,不是那个叫李嶙的吗?” “那也是我。” 李心安微笑道:“行走江湖,总是要用几个化名的。” 陆达笑道:“没想到一天之内,竟能接连找到武当山老道和血衣堂堂主。哦,对了,你们血衣堂有两个人被我抓了回去,可惜的是,到死他们也没招供。只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自己送上了门。” “他们死了?”李心安脸色逐渐阴沉,泛着凶狠的杀意。 “等我从你身上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大发慈悲,送你下去见他们!” 陆达低吼一声,掀开孝服,露出了怀中的一把短刀。 “师兄,你——”铁竟遥一脸惊愕,他怎么也想不到,陆达身上居然还带着兵刃。 钟依依掀起衣袖,在她的皓腕上,赫然拴着一把匕首。 “依依,连你也是?” 铁竟遥第一次悲悯的感觉到,自己被背叛了。 钟依依淡淡的把匕首扔给铁竟遥:“你们男人自己打。” “就这?” 铁竟遥看着比自己巴掌还小一号的匕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但在这个时候,陆达已经冲到了李心安的面前。 “小子,可挡的下此一击?” 李心安“白虹”出鞘,正欲上挑之时,逍遥楼外,木墙陡然破裂,一人一刀直奔陆达而去。 紧要关头,萧玄感和叶青岚终于赶到。 陆达见状,旋即改变了进攻的对象,萧玄感带给他的感觉,威胁更大! 两人彼此之间,都能感觉得到,对方实力的强大。无需多言,自然而然缠斗在一起。 金铁之声不绝于耳,狭窄的空间变得支离破碎,地板被砸出一个大洞,萧玄感和陆达双双坠入一楼。 二楼上的众人面面相觑,此时此刻,居然都没有什么动手的心思。 叶青岚落到李心安身边,目光却牢牢锁在气质出尘的钟依依身上。 “这位妹妹生的好生俊俏,惹人恋爱。不止芳龄几何,可曾许亲?” 叶青岚笑意吟吟的凑了过去,钟依依冷淡的扫了他一眼,随后一记推心掌打在叶青岚的胸口,将他推了出去,恰好砸在看热闹的柳家兄妹身上。 铁竟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李堂主,可否坐下说话?” “好。” 李心安拉过一张椅子,笑道:“说来也真是有意思,我们和天策府都是来找武当那位老前辈的,却是我们之间先聊了起来。” 铁竟遥狐疑的问道:“血衣堂为什么要找他?” “铁兄想问的,恐怕是血衣堂,或者说我,和尊师李贤的死有什么关系是?” “你知道我?” “不难打听。” 铁竟遥点点头:“是,我想知道的是,你和我师傅的死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留下你的名字?” 李心安无奈的摊开双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我来此地寻找武当前辈,就是想从他身上下手,弄明白其中隐情。” “是啊,那位前辈呢?” 铁竟遥突然想起正事,恍惚间,楼上传来一声巨响。 几人不由得抬头看去,片刻之后,一个灰头土脸的冷峭公子出现在楼梯口。 看到慕容白一副在土堆里打了个滚的样子,李心安就忍不住想笑。 “这位是?”铁竟遥看看慕容白,又看看李心安,后知后觉的道:“血衣堂的人?” “是。” 铁竟遥一脸懊恼,怎么就被他们抢先了呢? 慕容白身后,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人走了出来。 “前辈!”李心安和铁竟遥双双抱拳。 老道朗声笑道: “老道不敢受诸位年轻俊杰如此大礼,在下,武当陈思平,请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陈思平(四) 陈思平这个名字,对李心安几人来说,实在是有些陌生。 慕容白见状,只得解释道:“陈真人是武当清泉宫宫主,在武当山执掌戒律,是上任武当掌教张冠清的师弟。” 铁竟遥失声道:“您就是当年的武当执戒真人?” “晚辈失礼了。” 陈思平笑道:“不妨事,不妨事。老道现在,就是一个叫花子,不值一提。” 李心安暗自咋舌:“这武当执戒真人,地位可是仅次于武当掌教和祭祀真人,想不到居然是如此重要的人物。” 陈思平微笑的看过去:“这位小友,莫不就是传说中的血衣堂堂主?” “……啊,晚辈不敢在前辈面前托大。”李心安惶恐道。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陈思平长叹一声,“师兄兵解,我都没有回去看他最后一眼……” 他说的是武当掌教张冠清,曾经天下第二的人物,师兄弟相伴五十余载,张冠清兵解之时,陈思平因为某件大事,已经下山游历数年。 “唉,不说这些伤心事了。”陈思平笑道,“楼下两位小友还在打闹,我已经鸠占鹊巢,再把人家逍遥楼的东西砸坏了,可就说不过去了。” “诸位小友请在此稍等,待我将他二人带上来,便会告知实情。” 李心安暗暗腹诽道:“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打闹?底下萧玄感和陆达俩人都快生死相搏了,情况和当初慕容白与萧玄感比试的激烈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人家武当山前辈的嘴里,就像俩小孩子拿着木棍骑马打仗一样。” “真不知道萧兄和陆达知道了会怎么样,他俩的脾气,应该都会气死。” 一旁的铁竟遥脸色和他差不多,看来两个人是都想到一处去了。 看着陈思平走下楼梯,李心安终于有机会询问慕容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先前李心安露面现身,实则是将计就计,让慕容白神不知鬼不觉的去寻找这老道,只是看慕容白这遭遇,想来是被教训了一顿。 “白木头,这位真人实力如何?” 慕容白苦涩说道:“我没撑过他三掌。” “大宗师?” “对。” 慕容白叹道:“陈真人的实力,放在慕容山庄,除了我父亲和尘叔,无人能敌。陈真人他,完全有跻身天机楼武评前五的实力!” “可惜啊,这天机楼为了平衡江湖各势力,不会让一家出多人参与评选。”李心安说道,“武当山,已经有了第二十的张景峰,是不会再有一个前五的陈思平的。不然,前一百都要被你们几家巨头给占了。” 楼下的打斗声戛然而止,陆达似乎是骂了一句,然后过了一会儿,才有若有若无的微弱呻吟声传出来。 铁竟遥和钟依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闭上了眼,生无可恋。 师傅已经走了,今天,还要再没一个师兄吗…… 楼梯上再度响起脚步声,陈思平慢悠悠的走了上来,萧玄感和陆达紧随其后。 二人刚刚经历一场激战,身上大汗淋漓,冒着腾腾的水汽,都带伤见血。只是陆达脸色青紫,想来是被陈思平教训了一下,还没有缓过劲而来。 “诸位小友,请坐。” “前辈先请。” “好,那老道就不推辞了。” 陈思平找了一张可以容纳十人围坐的大桌子坐下,铁竟遥和李心安各自分坐在他的左右手,天策府和血衣堂,泾渭分明。 陈思平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容,先是感叹了一声: “诸位皆是年轻俊杰,实力不俗,我大唐江湖,后继有人啊,还能兴盛二十年!” 陆达淡淡的道:“大唐千秋万代之基业,江湖亦是兴盛不衰。” 陈思平笑而不语,转而看向铁竟遥: “你就是竟遥。” 想不到陈思平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铁竟遥赶忙说道: “晚辈铁竟遥,前辈如何知道我名?晚辈不胜荣幸。” “呵呵,我进京找你师傅,和他一同饮酒,他提起过你,的确是人中龙凤。” “晚辈惶恐。” 铁竟遥看着陈思平和蔼的脸,紧紧攥着拳,想问,话到嘴边,却没有力气吐出来。 一道空灵的声音响起:“陈真人,我师傅之死,到底与你有没有关系?” “依依!”铁竟遥愕然的看着自己的师妹,嘴唇微动:“你太莽撞了。” 陈思平缓缓摇头:“没有。” “我如何信你?” “依依!” 陈思平摆了摆手:“无妨,本来这件事,也是要讲清楚的。我之所以在此现身,就是为此。” 陆达沉声说道:“那就请前辈你讲清楚,我们听完之后,再决定抓不抓你。” “师兄!” 陈思平皱了皱眉,旋即说道:“我不会乖乖让你们抓得,我还有紧迫的事情要去做。” “陈真人,我代师兄师妹致歉了。”铁竟遥歉然道,“只是,话都说到这里了,还请真人解我三人之惑。” “您找我师傅,是为了什么?在他死亡之后,您又为何离奇消失,不告而别?” 陈思平长叹了一口气:”这就,说来话长了。” “我来长安,乃是寻一个人,那人与我武当密切相关,所以,恕我不能告知。” “进了长安城之后,我就得知,最近长安是多事之秋,所以你们师傅,李贤,还留在长安,没有返回洛阳。” “我漂泊在外十几年,这还是第一次来长安,人生地不熟。所以,我去找了你们师傅,一是为了叙旧,而来,则是请他帮忙,替我寻找那人。” “我师傅与您是如何认识结交的?”铁竟遥疑惑的道,“为何我天策府上下,无一人知道此事。” “哈哈,估计你师傅知道自己丢脸,所以瞒着不说。” 陈思平笑道:“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和你的年纪差不多,仗着心中热血,立志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后来经历了很多,我渐渐看清了这个世道,深知我一人微不足道,便有些心灰意冷,决定返回武当,潜心问道。” “就在返回武当的路上,我遇到了李贤。他那时候,身受重伤,被一群蒙面人追杀。我救下了他,代价是自己在床上躺了半年,浑身修为散去十之八九。” “李贤自觉羞惭,但他有要事在身,无法照顾我,只是匆匆跟我道了一声谢,便离开了。” “这便是我与你们师傅初次相遇的故事,后来又过了几年,在洛阳,我再一次见到了李贤,几番交谈下来,我们倒是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他说,我救他一命,此为一恩。他弃我而去,乃是一愧。这一恩一愧,他便欠了我两个人情,说日后要为我做两件事。我那个时候已经知道他是天策府统领,因为身份的忌讳,我也不好意思同意,只是让他还一件事便好。” “李贤不准,执意要报答我两件事。当时,街上恰好有恶人欺诈商贩,夺了不少钱财,我就让李贤去解决此事,算作他还我一恩。李贤慨然允诺,自此之后,我们私交更甚。” “只是后来,我长居武当,李贤久在洛阳,我们无缘见面,书信来往也逐渐少了起来。几十年来,唯一的一次见面,就是五天之前。” “只是可惜,那竟是永决。” 陈思平说到此处,眼角不禁湿润起来。 天策府三人面面相觑,陈思平说道此处,不管是不是真情流露,他们依然信了七八分。 一方面,是陈思平的身份摆着这里。另一方面,他说的话,的确与师傅平素交友的规矩相符合。 李贤的朋友,大部分都不是江湖大侠或者朝廷高官,布衣极多,但都是豁达爽朗之辈,与陈思平极其相似。 铁竟遥接着询问道:“前辈,您在见到我师傅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请他帮我寻人,李贤痛快地答应了。我们几十年不见,当晚便在他房中饮酒叙旧。”陈思平皱眉道,“李贤无意之中,透漏出他有一个邀请,但不知道该不该拒绝。” “什么邀请?”铁竟遥急切的问道。 李心安面色凝重,能让李贤犯难的一个邀请,会不会就是他死亡的原因? 陈思平沉声说道:“永王李璘,请他后日去府上赴宴。” “永王……真的是永王……” 铁竟遥喃喃自语:“我师傅死前,曾多次去过永王府,明明他之前和永王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钟依依紧紧盯着李心安,凝重的问道: “李心安,你真的和我师傅之死毫无关系吗?” 李心安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关系,我和尊师从未谋面,血衣堂也从未与天策府有仇。” “你说过,你的化名,是李嶙?” “是。” “哪个嶙字?” “嶙峋的嶙。” 钟依依有些激动,身体微微颤抖,连呼吸都有些不稳起来。 “李嶙,李璘,你和永王同名。只不过,他是璘斌的璘。” 铁竟遥恍然大悟:“难道……师傅临死之前留下你的名字,指的不是血衣堂,而是……永王!” “尊师死于轩辕有朋的真解天魔功之手,既然指的是永王……”李心安皱眉道,“莫非,这个一直蛰伏不出的轩辕有朋,是被永王藏了起来?” 陆达“腾”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一言不发,朝着楼下走去。 没走出几步,陆达转身,恶狠狠的盯着李心安: “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人,终有一日,我们会尽数剿灭血衣堂!” 说罢,陆达转身就走。 铁竟遥和钟依依也坐不住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必须马上禀告师叔宋远。 “事情紧急,晚辈必须马上回去,请恕我等无礼,晚辈先行告退。” 陈思平点了点头,凝重的嘱咐道:“李贤之死,我也心痛不已。若是确定,还请知会老道一声,你们不方便做的事情,我来做。” 铁竟遥深深的看了一眼陈思平,感激的离去了。 逍遥楼,眨眼之间,就只剩下了血衣堂几人。 李心安抱拳说道:“感谢真人说明情况,洗脱血衣堂不白之冤,晚辈无以为报。” “举手之劳而已,无需报答。” “前辈来长安是为了找人?”李心安说道,“血衣堂虽然不光彩,但却根植长安数十年,大小事情无一不通。若是前辈赏脸,血衣堂愿为前辈寻人。” 陈思平眼神复杂的看着李心安:“不。” “我想,我要找的人,可能已经找到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夜探永王府(一) 李心安发现陈思平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不由得拘谨起来。 陈思平淡然一笑:“你不必紧张。” 他从怀里拿出那个罗盘,递给血衣堂众人。 罗盘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刻着斑驳的道家符文,李心安惊讶的发现,无论他们几个人谁拿这罗盘,罗盘的指针,居然都是偏向自己。 “陈真人,这……” 陈思平缓缓说道:“我要找的人,不是你。” “但与你有关。” 李心安将罗盘还给陈思平,皱眉道:“晚辈冒昧一问,真人您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人?” 陈思平眼睛盯着李心安腰间长剑,微笑道: “这把剑,是你师傅裴旻,用武当山的铸剑炉铸造的?” 李心安闻言,大惊失色,失声道:“您知道我的身份?” “呵呵,武当铸剑炉所铸之宝剑,我都是可以觉察的到的。”陈思平笑道,“自武当成立以来,只有裴旻将铸剑炉带走,铸成了三把闻名天下的宝剑。” “你的身份,岂不是呼之欲出了吗?” 李心安松了口气,点头道:“家师裴旻,此剑确为武当铸剑炉之剑。” “只是可惜,在铸成那三把剑之后,铸剑炉便毁了……” 陈思平和煦的道:“你不必觉得愧疚,那铸剑炉终究是个死物,早晚有坏的一天。” “你的这把剑,叫什么?” “此剑名为白虹。” “白虹……好名字!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不知另外两把,可有贯日剑?” 听到这句话,李心安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吴乡的面孔。 他的表情有些落寞,轻声道:“对的……有贯日剑。” “在你师兄常玉手中?” “不,在……” 李心安粲然一笑:“在一个故人手中。” 陈思平有些惊讶:“以你这把剑的品质,少说也可以挤进天机楼名剑谱前十,不说自己家人留着,怎么会拿去送人?” 李心安面容苦涩,十几年前的他怎么会想到,之前的自家人,会变成如今的生死仇敌呢? 瞧见李心安心事重重的样子,陈思平知道,自己也许无意之中触碰了这个年轻人的痛苦回忆,这个话题便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而且,这也不是他留李心安等人在这里的重点。 “心安,我可以这么称呼你?” “啊,晚辈荣幸之至。” “呵呵,心安啊,我想,你师傅在为你铸剑之时,曾对你提起过铸剑炉的来历。” “是的。” “我师兄张冠清之所以答应把武当传承数百年的铸剑炉交给裴旻,不仅仅是因为两个人的关系好,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陈思平面容凝重:“师兄他当年夜观天象,推演数月,最终算到,大唐将有一场关乎国祚传承的大浩劫!” “而只有一个人,可以改变这个局面。” “那人便是——” 李心安陡然想起了尘封在记忆里的那个名字,不由自主的开口道: “大唐命主!” 陈思平赞许的看着他:“不错,正是命主。” “我下山游历十数年,就是为了寻找大唐命主,匡扶江山。” “之前,师兄张冠清只是推演到命主降世,但却无法找到其正确位置,所以,便闭关打造了此浑天盘,用来指引我寻找命主。” 陈思平说到此处,长叹了一口气。 “只是,命主漂泊不定,我虚度十数年光阴,却一无所获。眼看着师兄预言之中的大劫难即将到来,我心灰意冷之下,本想来长安赌一赌,也是上天垂怜,天佑大唐,这许久未动的浑天盘居然正好指向了长安城的方向。” 血衣堂众人面面相觑,叶青岚试探着问道: “真人,那传说中的大唐命主,就是李兄吗?” “不是我,真人已经说过了。” 李心安低眉道:“家师当年也曾有言,他冥冥之中感觉到我与命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嘱咐我日后无论做什么,一定要多多结交朋友。” “所以,你把我们招进血衣堂,就是为了找命主?” 李心安苦笑着点头道:“也有这个原因,不过后来,我慢慢就忘了这茬。” “我本以为,命主会是李俶殿下,或者说是白木头。” 慕容白摇了摇头:“龙虎山的高人给我算过,我此生与命数稳定,并无波折。想来能拯救大唐危难的命主,定是过的极其艰难,命运多舛,不会是我。” “那就是殿下了。” 李心安缓缓说道:“张冠清掌教预言之中的大唐劫难,陈真人既然说即将到来,那么十有八九,就是安禄山三镇反叛了。” 陈思平眼神一凛,沉声问道:“三镇节度使安禄山要反?” 李心安众人点头说道:“安禄山之子安庆绪目前就在长安,只是碍于圣人,我们还无法行动,只得暗中监视。” “可有证据?” 李心安回答道:“安庆绪与杨国忠密谋,勾结了朝中不少官员,以及长安江湖门派,要在安禄山起兵之后,暗中作梗,阻挠朝廷出兵。” “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安禄山要反,应该就是今年秋后,或者明年初春!” 陈思平双眼微眯,轻吐一口气:“秋后起兵,是要攻敌不备,速战速决。初春起兵,则是准备稳扎稳打,一举颠覆大唐。” “安禄山狼子野心,江湖早已人尽皆知。有传言,他会做那曹操,他为唐臣,子为皇帝。只是想不到,却是他等不及了。” 李心安皱眉道:“大唐命主应该就是殿下无疑了。等捉到安庆绪,扭送到圣人面前,圣人就是再不相信安禄山会反,他都不得不相信。如此一来,安禄山造反不成,大唐劫难自然不攻自破。” 陈思平低头看着浑天盘,自言自语道: “如果是李俶,那浑天盘,为什么不早指引我来到长安?” “这些年来,我随着浑天盘,几乎是跟着命主转遍了大唐的半壁江山,没道理会是李俶啊。” “时也,运也。”李心安说道,“天公庇佑殿下,是不会让真人您这么轻松就找到命主的。” 陈思平摇了摇头,说道:“在没有确定之前,我是不能这么简单就下定论的。无论如何,我都要见一面李俶。” “心安,听起来,你与李俶殿下交好,你可为我引荐?” 李心安点了点头:“殿下礼贤下士,您要见他,他是不会拒绝的。” “只是这段时间,因为天策府统领李贤的死,殿下也很是烦躁。估计要等到轩辕有朋落网以后,他才会有时间。” 陈思平道:“无妨,我也是想在找出魔影阁之后再去见李俶。” “李贤的实力深不可测,他在长安和洛阳,一旦搏命,那么,武林盟主慕容德都要被他压制一头。” 慕容白闻言,不由得疑惑的问道:“真人为何如此说?” 陈思平微笑道:“慕容公子不理解,也是情有可原。” “前辈您也知道我的身份?” “哈哈,浩然剑典,天下何人不知?慕容公子唯一让我惊讶的,就是加入了血衣堂。不过在场诸位,无一不是心性赤诚之辈,诸位志同道合,就不是血衣堂的名声所能束缚的了。” 陈思平说道:“这李贤,乃是皇室子孙,武周皇帝武瞾的二子。所以在长安和洛阳这被龙气庇佑的两京,李贤发动全力,说是天下无敌,也不为过。” “当然,他要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恐怖的。也许还等不到他发出全力,自己那苍老的身子骨就先撑不住了。” “原来如此。”李心安感叹道,“如此人物,居然被轩辕有朋所杀,其中必有蹊跷!” “他去了永王府赴宴,也许,是中了什么毒也不一定。”萧玄感说道,“反正李贤的身体已经被真解天魔功腐蚀的不成样子,就算有毒,也无法被查出来。” “萧兄说的在理,看来这永王府,是不得不走一趟了。” 陈思平点头道:“我是不方便去的,你们多加小心。一旦发现轩辕有朋的踪迹,只管跑就是,千万不要逞强!” “我们自然是冷静的。”李心安担忧的道,“只是,天策府那三个人,就不一定了。” …… 离开逍遥楼的几人,在出了丰安坊之后,就与匆匆赶来的宋远道和许维撞了个照面。 宋远道一见三人,立即拉下脸来,训迟道: “见到那道人了?为何不等我们赶来!” 陆达淡淡的道:“师叔,你们俩都不知道去了哪儿,要是等着你们,那道人走了怎么办?谁拦得住?” “那也不能胡来!”宋远道怒气冲冲,“他要是发难,你们三个人能活下来!陆达,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 铁竟遥说道:“师叔,师兄身上的伤不是那为前辈造成的。” “那是他自己摔的?” 陆达咬牙说道:“是血衣堂的一个人,有点本事。” 宋远道颇为惊讶:“血衣堂……看来这老道一出面,倒是将另一条大鱼引了出来,只是不知道,魔影阁在不在。” “你们离开多久了?老道和血衣堂还在不在?” 钟依依轻声说道:“许是在的,那个李心安也有事要找陈思平真人。” “李心安是谁?陈思平又是谁?” “就是师傅藏起来的那个李嶙,他的真名叫李心安。至于陈思平,是师傅的至交好友,前武当山掌教张冠清师弟,武当山执戒真人。” 宋远道倒吸了一口气:“是他……我早该想到的。” 铁竟遥左右看了一眼,凑到宋远道身边,低声说道: “师叔,我怀疑师傅的死,与永王李璘有关。” 宋远道看了他一眼,旋即想明白了一切。看书溂 “李嶙,李璘,原来如此。” “只是,你有什么证据?” “没有证据。”铁竟遥坚毅的道,“所以要查!” 宋远道叹了口气:“那就去做,记住,手脚干净麻利点。” 铁竟遥有些惊讶,这么大的事,师叔就这么轻易答应了? 现在的他,心里突然有了一茫然。 “师叔,如果是真的……那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宋远道长叹了一口气:“就算他是天王老子,师兄的仇,也得报!” 第二百九十四章 夜探永王府(二) 李心安在离开逍遥楼,和陈思平作别之后,便没有停下来,匆匆赶回幽香居拿了趁手的家伙事,便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永王府外。 永王府上下,都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氛围,仆人们正常进进出出,嘻笑打闹,士兵按时轮换岗哨,一切如常,似乎这里真的只是一座普通的王府。 “永王李璘自从安庆绪刺王杀驾一案之后,因为办事不力,便被圣人责令禁足在家。”李心安隐藏在暗处,轻声说道,“血衣堂对他了解甚少,一方面,皇亲身份太过敏感,血衣堂不敢冒险。二来,永王李璘是坚定的太子党,他和太子关系极好。” 慕容白沉声说道:“李贤的死,难道也与太子殿下有关?” “不会。” 李心安缓缓摇头:“李贤是轩辕有朋所杀,永王很有可能藏匿了轩辕有朋,而如果太子殿下也在其中掺和了一脚的话,那么李俶殿下,多少也会知道的。” “在我看来,杀李贤,应该是永王一意孤行,或者说,是被轩辕有朋蛊惑了。” “我们什么时候进去?”萧玄感低声问道。 李心安回答道:“等入夜,别忘了,天策府的人肯定也回来,我们可以作一回渔翁!” “你确定他们今晚就会来?” “当然。” 李心安笑道:“李贤那三个徒弟,都迫切的想要给他报仇,仇人的线索近在眼前,他们没理由会拖延。” 太阳渐渐西斜,日薄西山,夜幕很快的便笼罩了大地。 永王府大门前燃起了火把,四个军士把守大门。 约定的时间很快到来,在永王府四周监视的萧玄感、慕容白、柳家兄妹都逐一返回李心安身边。 “有什么发现?”李心安问道。 萧玄感回答道:“永王府西边那条街上来了不少人,估计是天策府的人来了。” “太好了!”李心安兴奋的一拍拳,“等他们先进去,我们再进。” …… 天策府这边,陆达、铁竟遥各自挑选了五名精锐弟子,准备潜入永王府,钟依依则是带人在外策应,以防不测。 “师兄,一定要记住,如果遭遇轩辕有朋,立即逃跑!”钟依依叮嘱道,“千万不要逞强。” “尤其是大师兄你,好斗可不要搭上自己的命。” 陆达淡淡的道:“我在你们眼里就一点脑子都没有吗?师傅都死在了轩辕有朋的手上,我去也是白搭。放心好了,我不会逞强的。” 铁竟遥收拾好夜行衣,黑布蒙面,说道: “准备出发!” “我会和师叔守在外面,你们每人身上都有求救用的烟花,一旦不测,立即引燃,我们会进去的。” 众人点了点头,由铁竟遥和陆达分开带队,从两个方向,各自潜入了永王府。 目送着两位师兄翻墙过去的钟依依总觉得自己身后,有一双眼睛盯着,她回过头,夜色里面又什么都没有。 只是那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让她分外别扭。 ……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看到天策府众人进入了永王府,李心安喜上眉梢,又按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方才带着人在预订的位置潜入了永王府。 永王府占地其实不大,总共只有四进院子。第一进前院,乃是永王李璘的客房。第二进院子,住的则是李璘及其家人。第三进,乃是永王府的幕僚和护院以及教师。第四进院子,住的就都是下人了。 “李兄,你觉得,轩辕有朋在那里的可能性比较大?”叶青岚问道。 “那要看轩辕有朋在永王府是什么身份了。”李心安凝重的道,“小心,有人来了!” 血衣堂众人连忙躲藏,所幸永王府树木众多,他们藏身在树上,巡夜的士兵也没发现他们。 看到那一队士兵走远,李心安几人跳下树,松了一口气。 李心安顿了顿,说道:“我们现在是在第四进永王府下人们住的院子,先从这里往前搜索。轩辕有朋住在客房的可能性不大,最有可能的,就是这第三、第四进院子。” “我会去找李贤的书房,白木头,萧兄,这里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萧玄感点了点头:“多加小心。” “我和萧兄带人分开搜寻如何?”慕容白建议道,“那样更快。” “可如果分开的话,我们的整体实力就会下降。一旦遭遇轩辕有朋,照应不上,可就麻烦了。” “那要是被天策府的人抢先了怎么办?”叶青岚问道。 柳无晏没好气的说道:“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我们又不是来救那个轩辕有朋的,只是找证据,天策府他们遇上更好,看着他们狗咬狗,说不定我们还能捡个漏。” “能帮忙还是要帮的。”李心安说道,“天策府李贤死后,据我所知,是没有合适的继任者的。在他的徒弟里面,二弟子铁竟遥最有能力继任,如果能结个人情,那再好不过。” “起码,铁竟遥和血衣堂没有直接的矛盾,如果能拉拢交好他,对于血衣堂的未来,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事情。” 叶青岚拍了拍李心安的肩膀,鼓励道:“加油,争取把铁竟遥也争取回来。哦,对了,还有那个小美人儿,嗯……陆达的话,就算了,脾气太爆,招过来血衣堂还不得翻个天。” “滚蛋!”李心安笑骂道,“你以为我是谁啊,还招他们,你怎么不让我去找圣人呢?” “也不是不行啊。”叶青岚调笑道,“反正你也姓李,皇位他李隆基坐得,你李心安就坐不得?” “哦,对了,我记得李林甫也是落寞的一支皇族对,李兄,你也是皇亲国戚欸!” 这句话一说出来,众人不由得都沉默了。 “叶青岚,你胡说些什么!”慕容白罕见的暴怒,“马上,给我滚回去!” 叶青岚自觉失言,慌忙的捂住了嘴。 李心安叹了口气:“就算我们出身江湖,有的话,也还是不要说的太过分。” “唉,在房间闭关了一个月,出来说话,怎么就嘴瓢了呢?”叶青岚懊恼的道,“李兄,你放心,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李心安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径直赶往第二进院子了。 随着他的离开,剩下的几人也不再耽搁,纷纷行动起来,寻找起了轩辕有朋的踪迹。 …… 天策府这一边,潜入永王府已经有一盏茶的时间了,陆达和铁竟遥分开,最后居然在李璘的院子外重逢了。 二人一打照面,聚在一起,交换起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陆达低声说道:“我抓了两个舌头,根据他们所说,师傅死的那一天,是永王亲自下厨。” 铁竟遥点了点头:“我也打探到了这个消息,看来,永王给师傅下毒的可能性非常大。” “我就知道!”陆达义愤填膺,“区区一个轩辕有朋,怎么可能杀的死师傅,一定是永王这狗娘养的暗中作祟!” “师兄,慎言。” “慎言个屁!”陆达咬牙说道,“咱们师傅,乃是当今圣人的皇叔,也就是他李璘的爷爷!他都能做出如此心狠手辣,丧尽天良之事,若不是碍于他的身份,我真想现在闯进去一刀劈了他,挖出他的心,好好看看,他永王的心脏,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 铁竟遥叹了口气:“师兄,不要有怨气,你要相信圣人,他会还我们一个公道的。”看书喇 陆达冷哼一声,虽然天策府是给朝廷做事,但他可不相信这个。 铁竟遥翻过院门,李璘居住的小院里,有两个仆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天策府众人悄悄的摸了过去,然后迅速捂住了两人的嘴,把他们拖向了暗处。 陆达恶狠狠的说道:“别动!命是自己的,好好掂量掂量该怎么办!” 这两名仆人在永王府当差,平日里也是嚣张跋扈惯了,都是欺负别人的份,哪里见过这副架势,不由得都吓呆了。 “李璘在哪儿?” 其中一名仆人颤抖着声线,惊恐的回答道: “王爷……王爷他不在这里,这里只有王妃和小殿下。” 陆达和铁竟遥对视一眼,陆达接着问道: “他去了哪儿?” “小人……小人不知。” 铁竟遥转而看向另一人:“你呢?” “小人也不知道……” “废物!”陆达怒骂一声,旋即双手攒成手刀,打晕了这两名仆人。 “现在怎么办?”铁竟遥问道。 “一路走来,也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轩辕有朋肯定是用了化名,不然怎么会找不到。” 铁竟遥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抓过一个人,那人说,永王府上新来了一个幕僚,二三十岁模样,永王很信赖他,经常和他在一起说话议事。” 陆达两眼放光:“真的?” “确有此事。” “太好了,那肯定就是轩辕有朋。”陆达起身就往外走,“幕僚都住在第三进院子,我们赶紧过去。” “师兄,别冲动。” 铁竟遥刚想拉住陆达,却突然听到院外传来两个人交谈的声音。 陆达附身蹲下,静静的聆听起来。 那两道声音很微小,像是在低声密谋什么。 陆达只听清楚了两个字: 王爷! “是李璘!”陆达咬牙说道,“李璘回来了。” 铁竟遥面色凝重:“那他身边那人是谁?”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彼此的心中,都多出了一分忐忑。 与此同时,院外,永王李璘也停下了脚步。 他疑惑的看着身边拉住自己的年轻幕僚,问道:“怎么了?” 轩辕有朋微笑道:“有客人,不请自来。” 院内,陆达和铁竟遥几乎是如坠冰窟。 …… 永王府外,一个老道缓缓走来。 老道灵巧的攀上院墙,附身看着永王府。不多时,他惊讶的转过了头。 宋远道从街上走来,目光与他对视在一起。 陈思平想起来了,这是李贤的师弟,自己在很多年前见过他。 二人对着对方点了一个头,无需多言,就知道要做什么。 陈思平仰天长叹一口气:“不知道老道我算的准不准,大唐命主,今夜便会出现。” “李心安,你是否,能带我找到他呢?”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夜探永王府(三) 李璘的书房内,一扇紧闭的窗子,突然掀开了一条小缝。 下一刻,一道黑影宛若泥鳅一般灵巧的钻了进来,正是李心安。 “呼,可算是让我找到了。” 李心安拍去身上的尘土,随手拿起身边的一个烛台,点燃蜡烛。 接着微弱的火光,李心安开始审视起这座书房。 “《论语》、《中庸》、《孟子》、《战国策》……都没什么稀奇的。” 李心安在书架上翻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唯一让他感兴趣的,就是放在书架最下面的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的奏折了。 “永王热衷于政事,书房里有折子也不奇怪……这些折子写的也都是写无足轻重的事情。”看书喇 李心安放弃了对书架的翻找,把一切都恢复成原样之后,他开始搜索起书房有无密室和暗格。 可找了半天,他也只是找到了一个带锁的箱子。在李心安咬牙把锁拽坏之后,才发现,箱子里也是空空如也。 “不应该啊,李璘肯定与李贤的死和轩辕有朋脱不了干系,书房没有,难道在他卧室?” 就在李心安心里思索的时候,书房外面,又突然传来声音。 “吴先生。”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我来拿东西。” “可有永王殿下的手令?” “诺,在这儿。” 片刻之后,把守书房的士兵解开了书房的锁: “吴先生请。” 李心安身形一闪,躲藏在了屏风的后面。 一个老态龙钟的幕僚缓缓走进书房,径直走到李璘的书桌前,点燃油灯,在上面翻找了半天,自言自语道: “唉,今年永王封地的收成都不好,他还不减租减税,佃户们闹起来,死了好几个人。” “死人倒不是最严重的,只怕是永王再不收敛,可就要大难临头了。” 老幕僚正说着,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惊讶的道: “咦,这是……” 这句话说完,就没了下文。 李心安躲藏在屏风后面,听得奇怪:“他发现了什么?” 他悄悄探出头,只看到老幕僚身体僵在了那儿,连手中拿着的那一张纸,被油灯烧了一个角,冒出一阵青烟,也全然没有注意。 看着这一幕,李心安不由得谨慎起来,他突然发现了一个诡异之处。 他的目光,牢牢盯在老幕僚手里拿着的那一张纸上。 “寻常的纸张,遇火顷刻间便会被烧毁,为何这张纸,被油灯点燃,也不见火星。而且这烟……不对,有问题!” 李心安猛嗅了以下,只感觉眼前一花,脑海中有一个声音隆隆作响。他知道,这是幻术的手段。 西域幻术师?阴阳师? 李心安连忙捂住口鼻,手中飞针甩出,将那缓缓燃烧的纸张打落,那股青烟也逐渐消散。 他走上前,那老者的结局不出他所料,两眼无神,嘴巴微张,呈痴呆状,显然是被影响了。 李心安附身拾起那张纸,举到鼻子前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这是……千藤草的味道。” 李心安面色凝重:“千藤草只生长于巴蜀之地,是魔影阁所有。” “终于,找到证据了!” “看来,不是永王与轩辕有朋合作沆瀣一气,而是轩辕有朋用这种手段,控制了永王!” “不会只有这么一点,书房里面,肯定还有其他的千藤草。” 李心安再度搜寻起来,这一次,他把所有的纸张文件都仔仔细细闻了一遍,脸色骇然。 “半个书房都有千藤草的痕迹,若非习武之人,进来必定会被毒晕。” 书房外面,见那老者进去许久没有出来,守卫等的有些不耐烦了,问道: “吴先生?你找到了吗?” “吴先生?” 李心安瞥了一眼老者,看他的面色,没有生命危险,也顾不得管他了,拿着那张带有千藤草毒的纸张,翻出了窗子。 等守卫察觉到不对劲,冲进书房的时候,他们只见到零散一地的典籍,和身体僵直的老幕僚。 …… 昭文馆。 周汴走出房门,伸了一个懒腰。 他的伤势已经万全痊愈了,身体许久没有这么轻松了。 院子里,安庆绪正端着一本书借着月色读着,见到周汴出来,微笑说道: “伤都好了,恭喜啊。” 周汴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有些焦急了起来。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为何李心安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总不能眼睁睁的放过安庆绪!” “他家可是要造反啊!” 安庆绪玩味的盯着周汴:“有心事?” “哦,没有。” 周汴坐到安庆绪身边:“看的什么?” “志怪小说,昭文馆里的学子写的,还真有意思。等日后父亲登了皇位,我一定建议他,在朝中设立一个部门,专门写这些东西。你要不要看?” “我没兴趣。” 周汴左右看了看:“吴乡呢?他不是一直跟在你身边吗?” “一会儿他要出去,我让他先去准备了。”安庆绪说道,“你最近怎么这么关心他,你们不是没什么交情吗?” “只是无聊,找个话题而已。”周汴淡淡的道。 “他要出去干什么?” “轩辕有朋传过消息来了。”安庆绪说动,“那家伙,居然藏在了永王府,就在李隆基的眼皮子底下,控制了永王李璘,真有他的。” 周汴心中一惊,面上古井不波:”所以呢,他要说什么?” “前些天,天策府统领李贤死在了他的手里,轩辕有朋也就完成了他来长安的目的。他传信过来,是想问问我们什么时候离开长安,他也许能跟我们一起走。”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安庆绪耸了耸肩膀:“等吴乡什么时候去杀李心安。” “你就这么执着一个小小的李心安?”周汴十分不解。 “呵,我执着的不是李心安。” 安庆绪森然一笑:“我感兴趣的,是吴乡的态度。” 话音未落,吴乡就走了过来。 安庆绪笑道:“轩辕有朋说他有可能会被人给盯上了,吴乡,你去找他,切记不要先暴露自己。” “我明白。”吴乡淡淡的道。 “对方如果来人,很有可能是一品,而且数量不会少。天策府在长安,目前就有两名一品小宗师,更别提暗中的力量了。如果不敌,抛下轩辕有朋跑就是了。” 安庆绪挑了挑眉:“对了,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杀了轩辕有朋灭口。” “当然,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吴乡没有多说什么,提着剑离开了。 目送着吴乡的身影渐渐消失,安庆绪拉过周汴,神秘兮兮的道: “你觉得,血衣堂和李心安,会错过李贤被杀这么一件热闹的事吗?” 周汴皱眉道:“什么意思?” 安庆绪冷冷一笑:“我敢说,只要轩辕有朋在永王府一暴露,第一个赶来的,一定是李心安。” “可惜啊,可惜,我们不能去。不然,就有可以见识一场,主仆相残的好戏了。” 周汴眼神微动,如果真的如安庆绪所说,那么李心安面对的,就是联手的轩辕有朋和吴乡。 这可是,必死无疑的局面! …… “崩”的一声巨响,李璘院子的院墙直接被打碎,化为一地废墟。 轩辕有朋缓缓收回手,看着茫然无措的天策府众人,微笑道: “各位朋友,哪一路的?夜闯永王府,意欲何为啊?” 他身后的永王李璘皱眉说道:“要打出去打,王妃和我儿还在这里。” 轩辕有朋微微颔首:“谨遵王爷命令。” “诸位要是英雄,就请跟我来,有什么话,咱们大大方方的说。要是谈不拢,这个地方小,也施展不开拳脚。” 陆达和铁竟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转身就走。 十二个人,分散逃跑。 看着这一幕,轩辕有朋不禁讥笑道: “所谓天策府,也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之徒。” “真想不明白,李贤怎么教出这么一群后辈。” 话虽然说的过分,但这激将法却并没有奏效。即便是最冲动的陆达此时也知道,上去就是死,只是白搭一条人命罢了。 轩辕有朋叹了一口气:“唉……不上当啊。” “这可就,怨不得我了。” 他双手泛起一团黑雾,内力喷涌之下,化为两条黑色铁链,直刺向陆达和铁竟遥的后背。 察觉到身后的危险,陆达率先反应过来,回身一刀劈出,那黑雾却一分为二,将陆达包裹在内。 轩辕有朋陡然出现在被牵制住的陆达的背后,一掌拍出,陆达“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身体直直的飞了出去。 “师兄!”铁竟遥声嘶力竭的喊道。 轩辕有朋阴鹫鹫的说道:“别急,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铁竟遥甩开黑雾,铁扇一张,数十根飞针直射向轩辕有朋的脸。 轩辕有朋大手一挥,卷携着飞针,打响了其余的天策府弟子。 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除了铁竟遥之外,其余的人,都倒在了轩辕有朋的手下。 轩辕有朋的身影在铁竟遥瞪大的瞳孔之中飞速放大,下一刻,一记顶膝结结实实顶在了铁竟遥的胸口。 “天策府,不过如此。” 轩辕有朋按住铁竟遥的脑袋:“本来还以为你们还能有点本事,结果也不中用啊。没意思,我可不想耽误下去。” 铁竟遥声音低微,但却依旧坚定:“轩辕有朋,我们已经知道你和永王勾结了,你逃不了!天策府的人,会追杀你一辈子!” 轩辕有朋笑了笑:“求之不得。” 永王李璘焦急的道:“快杀了他!别让消息传出去,不然我必死无疑!” “遵命。” 轩辕有朋正要下手,斜里突然飞来一道凌厉的剑气,见状不对,轩辕有朋只得后撤。 剑气在地上炸开一个大坑,看着这一幕,轩辕有朋脸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 “有意思的,终于来了。” 他扭头看向一侧,那里的院墙上,正站着慕容白。 “浩然剑典……你是,慕容白?” “不错。” 慕容白一跃而下,缓缓朝着轩辕有朋走来。 这两个在二十年前就被誉为未来江湖扛鼎之人,在此刻,终于是宿命般的见到了对方。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夜探永王府(四) 当李心安从李璘的书房中翻窗出来后,他就看到一道烟花直冲云霄。 接踵而至的,便是一股几乎将他压到地上碾成粉末的恐怖威压。 “不好!” 李心安知道,轩辕有朋出手了。 不论和他遭遇的是哪一方人马,后果都不会太好。 而当李心安马不停蹄的赶到现场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斑驳的院墙后,是凄厉哭喊的妇孺,再往前,则是躺了一地的尸首。 地上和墙上都遍布着剑痕,尘烟飞散,呛人口鼻。李心安茫然的翻过断壁残垣,就看到一侧的墙角旁,坐着一个人。 凑近一看,却是铁竟遥! “是你?” 李心安赶忙过去,扶住铁竟遥:“铁兄,你怎么样?” 铁竟遥艰难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面色苍白,惨笑道: “死了,都死了。” 李心安凝重的问道:“没来的及跑吗?” “跑?呵呵……跑不了啊……”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我师兄一瞬间就被轩辕有朋打飞,生死不明。其余的弟子,在我的弄巧成拙之下,也都丧命。若不是你的人出现,现在的我,也早已经是一具尸体。” “我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求救了。” 铁竟遥闭上双眼,仰天长叹: “真解天魔功……这世上,真的有人能以肉身抵抗这种武功吗?” 李心安左右看了看,在不远处,发现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陆达。 他跑过去,手指搭在陆达的手腕上,眉头紧锁。 “你师兄还活着!” 铁竟遥惊喜的道:“真的?” 瘫在地上的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赶到了陆达身边,抱着师兄的身体喜极而泣。 李心安从怀里捏出几根飞针:“事急从权,没有银针,就将就着用了。” 他用飞针封住陆达的几个穴道,对着铁竟遥嘱咐道: “现在我只是吊着他一口气,还是要带他去看大夫,你们天策府此行应该有医师在内。” 铁竟遥浑浑噩噩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了。你现在就带着他赶紧回去。天亮之前这口气不散的话,陆达就没什么问题了。” 铁竟遥眼里浮现出感激之色:“李心安,大恩不言谢,铁竟遥日后必有重谢!” “不需要。”李心安摆了摆手,“对了,陆达不能受颠簸,你必须要小心抬着他。” “我一个人怎么做到。”铁竟遥求救似的看着李心安,“要不,你跟我去,好人做到底。” 李心安摇头说道:“我当然不能去,轩辕有朋和我的人不见了,我要去找他们。” “你们天策府的人呢?不会都死了。” “……不……师叔带着一些人,追着轩辕有朋往西去了,可外面也没别人了啊。” 铁竟遥话音刚落,一个清冷的女声就传了过来: “还有我。” 铁竟遥和李心安扭头看去,正是一身缟素的钟依依。 “依依,太好了,你在!”铁竟遥像是看到了大救星一般,喜极而泣。 钟依依叹了口气:“师叔说不让我送死,点了我的穴道。我才解开,翻墙进来,就听到了你们的谈话。” “李心安,谢谢你。” “不必客气,我们的敌人都是轩辕有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李心安说道。 “依依,快,师兄的时间不多了,快带他去找霍琅。” 钟依依附身蹲下,抬起陆达的双脚,说道: “李心安,你也要离开了。我在进来之前,发现永王府的下人们都跑了出去报官,估计赶来的支援很快就要到了。” “我明白了。”李心安说道,“只是,铁兄,你说轩辕有朋往西面逃窜,我的人也都在吗?” 铁竟遥脸上露出思索之色:“我没注意那些,我只看到你们血衣堂来了五个人,先是那名剑客和轩辕有朋缠到了一起,然后柳家兄妹伺机偷袭,被轩辕有朋一掌掀飞。之后那个和我师兄交过手的刀客也赶来参战,我拉响了烟花,师叔他们赶来,轩辕有朋用出魔功,弄瞎了我师叔的一只眼睛,接着我也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我就只看到轩辕有朋带着永王往西面走了。” “嗯,我知道了。”李心安点了点头,“快带着陆达走,耽误不得。” 铁竟遥和钟依依架着陆达离开了永王府,李心安四处搜寻,没有找到柳无焉和柳无晏的踪迹,倒是发现了柳无晏断成两截的刀。 “柳家兄妹负伤,叶七应该是带着他们离开了,不会逞强追上去。” “只是,白木头,萧兄,连天策府副统领宋远道都瞎了一只眼,你们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李心安的眼睛盯着地面——沙石微微跳动,地面传来“隆隆”的声响,想来是赶来支援的士兵到了。 在他们进府之时,李心安翻过后墙,一路向西赶去。 …… 宽阔的大路上,轩辕有朋带着永王李璘一路狂奔。 “你……你为何要带着我!”李璘面色惊恐,“放开我……” 轩辕有朋叹了口气:“我的永王殿下,我这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我好?”李璘面露疑惑。 “你好好想想,我在永王府藏匿的事情已经暴露,你逃不了干系。只有我带着你逃命,伪造出一副你被我挟持的假象,你才有可能活命。” “不然,等天策府那些人如实上禀,你觉得咱们当今圣人是会顾忌父子之情全当没发生呢,还是为了安抚天策府这条好狗,把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下到大狱赐一杯毒酒呢?” 李璘恍然大悟,喃喃说道:“原来如此……” 轩辕有朋道:“只是无论如何,你在李隆基的心里,印象和地位肯定又要下降了。” “无所谓!”李璘怨毒的说道,“都要造反了,还顾及他对我的感觉又有什么用!” “哈哈,有气魄!” 轩辕有朋眯起双眼,看向身后。 “哟,追的倒是挺紧的。” “也罢,都出来这么远了,也该了结了。” 他笑眯眯的看着李璘:“殿下,得罪了。” “怎么了?”李璘一头雾水。 “在我离开长安以后,你只需要老老实实跟李隆基认错就好,以待天下大乱,皇帝驾崩。到那时,引一支王者之师,自可平定天下。” “好。” 轩辕有朋微微一笑,将李璘向一旁扔了出去。 李璘完全没有料到轩辕有朋会突然来这么一手,哀嚎着撞在地上,晕了过去。 几道身影自半空落下,一字排开,从左至右,分别是宋远道、慕容白和萧玄感。 “天策府,慕容山庄,哈哈,我魔影阁的死对头倒是都来齐了。”轩辕有朋微笑道,“一个是天策府副统领,一个是慕容山庄继承人,在这里杀了你们,还有谁能阻挡我魔影阁一统江湖?” “轩辕有朋,你的确厉害。”宋远道说道,“可号令已发,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团团包围,你觉得会来多少人?三千?五千?你就是天神下凡,也逃不出去!” “有永王这个挡箭牌,谁敢拦我?” “永王与你同谋,罪该万死,何惧之有!”宋远道厉声说道。 鲜血在他空旷的那只眼眶之中汩汩流出,遍布脸颊,看上去颇为恐怖。 “你知道真想,可别人呢?”轩辕有朋哈哈大笑,“宋远道,你未免太天真了。这是长安,不是洛阳,你们不再是土皇帝了!” 慕容白平静的缓缓上前:“永王的生死无关紧要,我们的目标,是你。” 轩辕有朋目光平静下来:“很好,慕容白,你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如果是十二年前的我,比不上你。但现在,十个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轩辕有朋身形陡然虚幻起来,再度出现之时,就是在慕容白的背后。 宋远道一掌拍出,打在轩辕有朋还未凝结完全的虚影之上。只是这一掌并没有奏效,轩辕有朋身形再次闪烁,却是攻向了萧玄感。 萧玄感举刀上前,但那沉重的鬼头大刀被轩辕有朋稳稳的捏住,下一刻,轩辕有朋内力喷吐,把萧玄感的鬼头大刀掰成了一地的碎片。 寒光乍现,慕容白一剑刺来。 轩辕有朋侧头闪过,却不提防慕容白的“凤鸣”剑上骤然燃气火焰,火舌瞬间灼烧了轩辕有朋的眼睛。 剧痛之下,轩辕有朋连连后退,宋远道暴喝一声,两手打在轩辕有朋的太阳穴上。 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嘿嘿……哈哈哈哈哈……” 轩辕有朋突然放声大笑,拨开宋远道的手臂,随即白骨化的一掌抓破了宋远道的心口。 “飞火流萤!” 一声嘹亮的凤鸣声在轩辕有朋的耳边响起,但他只是摇了摇头,不屑的道: “雕虫小技,哗众取宠。” 慕容白的一剑被他轻松当下,然后被抓在手中。 轩辕有朋赞叹了一句: “不愧是天下名剑谱第五的凤鸣剑,就是结实,掰不断啊。” 说罢,他大手一挥,慕容白被他带动,身体不由自主的往萧玄感的方向飞去。 “尔等三人,化为脓水。” 轩辕有朋的双手逐渐变换,由白骨变得虚幻流动,像是两条恶心的毒蛇。 宋远道嘶哑的说道:“小心,是真解天魔功!” “多嘴。”轩辕有朋冷冷的打量了宋远道一眼,“既然这么急着给李贤报仇,那我就就先送你下去见你师兄!” 轩辕有朋身形再次闪烁,顷刻之间便是出现在宋远道身前,那诡异的双手即将触碰到他的脑袋。 若是被真解天魔功所腐蚀,必死无疑! “嗖——”“嗖——” 危急关头,两道破空声响起,竟是两根箭矢射来。 察觉到箭矢的厉害,轩辕有朋也不得不闪躲,这就给了宋远道喘息的机会,急忙抽身跳到后面。 轩辕有朋抬起头,看向街旁高楼,冷冷的问道: “是谁在那里?出来!” 对方没有应答,又是两箭射出。 慕容白和萧玄感瞧着这箭矢有些熟悉,心里多少是已经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慕容白喃喃自语:“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高楼之上,周汴藏在烟囱后面,已经准备好了第五箭。 第二百九十七章 风波终平(一) 周汴是刚刚赶到战场的。 在吴乡从昭文馆走了之后,周汴的心里就一直平静不下来。 他总觉得,今晚有大事要发生。 他和安庆绪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直到安庆绪困倦,打了个哈欠,回房睡觉。 周汴再三确认安庆绪熟睡之后,才放心的溜了出来。 “永王府……离昭文馆不算远。” 周汴一路奔驰,等他赶到永王府的时候,就正看到铁竟遥拉响了烟花。 片刻之后,永王府里惨叫连连,一股萧杀之气和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对方是有能力杀死归真境大宗师的轩辕有朋,周汴不敢妄动,只得老老实实潜伏在永王府外面。 同时,他也在注意着吴乡的动静。 吴乡比他出来要早小半个时辰,此时在外不见他人影,应该是进入了永王府。 他的对手,会是谁呢? “安庆绪说,李心安会第一个来永王府,但看着这规模,不会是血衣堂的实力,应该是天策府。” “李心安,你没来最好。你要是在,可就是送死啊。” 周汴把他全部的希望都放在了李心安的身上,一旦李心安发生意外,那么周汴,就一辈子也逃脱不了安禄山的魔爪了。 但事情并没有按照周汴希望的那样发展,不多时,一道身影自府里飞出,全身上下缠绕着黑气。 正是轩辕有朋! 而在轩辕有朋的肋下,似乎还有一个人,但周汴距离太远,没有看清。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周汴隐隐猜出了那人的身份,心凉如冰。 就在轩辕有朋向西逃窜之后,又是几道身影拔地而起,追赶着轩辕有朋而去。 紧跟着轩辕有朋的,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人。再往后,则是披头散发的剑客。 那把剑,周汴见过一次,便再没有忘却。 天机楼名剑谱排行第五,名剑,凤鸣! “是慕容白!”周汴瞪大了眼睛,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慕容白的后面,这是一个拎着鬼头大刀大步流星的男子。 正是当初在幽香居,将周汴砍成重伤的萧玄感! “完了……”周汴脸色铁青,从慕容白和萧玄感急切的样子来看,那被轩辕有朋挟持的人,肯定就是李心安无疑了! 此时此刻,周汴也顾不得吴乡了,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李心安,安庆绪不除,你不能死!” 顺着大路,周汴向西一路跟了过去。 他当然不知道,其实真正被轩辕有朋挟持的人是永王李璘,而他心心念念的李心安,则是在周汴离开后没有多久,便赶到了永王府。 至于吴乡,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 第五箭射出,周汴也无法继续隐藏自己了。 轩辕有朋一跃而起,来到周汴的藏身之地,烟囱后面,却没了周汴的痕迹。 周汴在他上开之前,就已经狼狈的下了屋顶,破开一扇窗子,翻进了楼内。 宋远道高声喝道:“小兄弟,一起上!” 慕容白低吼一声,全身内力聚集在“凤鸣”剑上,他要以一剑定胜负。 萧玄感佩刀破损,身上也中了轩辕有朋两掌,内力亏空,已是无法再战。 但此刻,他却没有退缩,而是拎起断刀,冲了上去。 “老夫为慕容公子创造机会。”宋远道两指飞速的点在自己的几个穴道上,刹那间,他的身体暴涨几分,地面无法承受他的恐怖重量,已经被压出几道龟裂。 “无样法相,呵呵,宋远道,你以为你是李贤吗?”轩辕有朋嘲讽道,“这样胡来,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嘿嘿,老夫虽不是李唐皇室血脉,可跟了师兄这么多年,也学得了几分偷天换日的手段,你尽管放心。老夫的无样法相,可不像你们魔影阁那样偷偷摸摸。” 轩辕有朋面色凝重了几分,之前杀李贤时,他就已经开出了无样法相,手段已经用过一次,再用的话,就会被司天监那帮家伙发觉了。 到时候,他们引动天雷…… “天策府,果然没有庸碌之辈。”轩辕有朋冷冷一笑,“不过,你宋远道修为低微,对我构不成威胁。” “够不够成威胁,那要交过手才知道!” 二人同时前冲,拳脚生风,眨眼之间,二人几乎是都见了血。 宋远道的情况显然要比轩辕有朋狼狈几分,一方面,他需要用庞大的内力维持着自己的状态。另一方面,还需要提防轩辕有朋的真解天魔功。 一心二用之下,他自然要落入下风。 但这就已经足够了,他已经拖延了很长的时间。在宋远道力竭之前,萧玄感已经赶到,接下了战局。 “不自量力!”轩辕有朋冷笑道,拳头雨点般打向萧玄感,萧玄感只能尽力抵挡。 只是,在轩辕有朋的背后,周汴再次拉满了弓弦。 本来轩辕有朋的注意力已经不放在他的身上,周汴大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偷偷逃走。但当看到萧玄感悍不畏死的冲了上去时,他又鬼使神差的站了出来。 第六箭! 这一箭速度极快,快到轩辕有朋都毫无觉察,肩膀就已被射透。 箭矢上传来的巨大的力道带着轩辕有朋的身体往前倾倒,萧玄感怒吼一声,一拳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轩辕有朋的鼻梁上。 “给我死!” 轩辕有朋身体倒飞出去,在地上翻滚了几圈,然后迅速弹起。 他僵硬的站在那里,像是提线木偶一般,生硬的扭动着自己的身体,骨架“咔咔”作响。 “呵,这一拳不错。” “就是——” “力气不够!” 轩辕有朋身体陡然出现在萧玄感面前,一记顶膝,将萧玄感顶飞。剧痛瞬间让萧玄感的脑中一片空白,再往后…… 他就没有知觉了。 周汴惊恐的看着轩辕有朋:“这……这是什么怪物……这还是人吗……” 轩辕有朋阴冷的扭过头,看着高楼上的周汴。 “你是……安庆绪手下的那个人?” “有意思,哈哈哈……” 周汴下意识的伸手去背后的箭袋那箭,摸了个空。 这次出来匆忙,箭袋里面就只有六支箭! “空了……完了……” 死亡的恐惧笼罩在周汴的心上,他没有后悔自己逞强站出来,而是懊悔,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带几支箭。 但轩辕有朋却没有要杀周汴的意思,他的注意力,都放下了一直积蓄内力的慕容白身上。 “慕容公子,我很好奇,如果你我是在同一水平的话,我们之间,会是谁更强?” “我。” 轩辕有朋饶有兴趣的“哦”了一声,歪头问道:“为何?” “邪不压正。” 轩辕有朋放声大笑:“哈哈哈……好一个邪不压正!可是,何为正,何为邪?” “若是此刻,你走火入魔,成了大魔头,你是不是邪?那我杀了你为江湖除害,我是不是正?” “那么,你我的身份互换,还会是你压我一头吗?” “诡辩!” “你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以,我认为,你我实力相同,赢得只会是我。” “为何?” “因为我会不择手段。” 轩辕有朋大手一挥,地上的一片碎刃径直飞向晕倒的永王李璘,横在他的脖子上面。 “我本来还有兴趣与你练练手,十二年前没有机会领教慕容庄主的浩然剑典,领教领教你的也是不错。可事情闹得这么大,我就没兴趣了。再拖延下去,就真的要被司天监那帮老家伙发现了。” 轩辕有朋冷冷说道:“扔掉你的剑!” 慕容白眉头紧皱,他不想失去这么一个机会。 见慕容白不为所动,轩辕有朋操控着断刀的碎片在李璘的喉间轻轻划动。 一缕血痕悄悄浮现,在李璘的脖子上显得那么刺眼。 “慕容白,我劝你识相。你要知道,这可是永王,皇子。你敢罔顾他的性命吗?” 宋远道咬牙说道:“慕容公子,不必管他,永王与他是一丘之貉,杀了也不要紧!” 轩辕有朋微笑道:“如果说咱们武林少盟主有这份魄力的话,你尽管攻过来。我的死活暂且不论,我可以保证,李璘一定先死。” “如何?你敢吗?” 慕容白深吸了一口气,不甘心的闭上了眼,手一松,“凤鸣”剑“咚”一声掉在地上。 轩辕有朋大手一挥,内力卷挟着“凤鸣”往远处飞去,插进了一根柱子里面。 “本阁主没兴趣和你们玩了。”轩辕有朋说道,“宋远道,慕容白,还有安庆绪手下那位,我暂且饶你们一条性命。” “不过,江湖路远,咱们终有一天会再度相见的。到那个时候,诸位的项上人头,我就取走了!” 轩辕有朋放肆大笑,正欲离开,朗朗夜空上,却传来一个老人浑厚的嗓音: “邪魔外道,哪里逃!” 轩辕有朋惊讶的看去,身受重伤的宋远道惨然一笑,低声说道: “终于来了……” 下一刻,夜空破开,一人砸入地面,将轩辕有朋镶了进去。 “哇啊……” 轩辕有朋惨叫一声,根本来不及反抗,五脏六腑都被震烂了。 尘烟渐渐散去,一个老道的身影逐渐浮现出来。 武当执戒真人,陈思平! 轩辕有朋挣扎着从大坑里爬起,愤恨的看着陈思平。 “你是谁?” “报仇的人。”陈思平淡淡的道。 “我从未见过你,你与我有何仇?” “我为李贤报仇,更为千千万万被魔影阁所害的无辜之人报仇!” 轩辕有朋不屑的笑了笑:“又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名门正派。” 但下一刻,他就被陈思平一拳打飞了出去。 “你不是李贤的对手,我很好奇,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杀死的他?” 轩辕有朋阴冷的盯着他,心里悄悄盘算: “和宋远道交手就够麻烦的了,逼慕容白就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这个老道肯定一直在暗中窥视,一出手就要置我于死地。” “打不过,赢不了,只能逃……” “只能用那招了。” 轩辕有朋轻轻咬破自己的舌尖,下一刻,他身上黑光大涨,逐渐变得虚幻飘渺。 “太极掌,武当山,本阁主记住你了。”轩辕有朋的声音凄厉如鬼嚎,“终有一天,本阁主会亲自登门拜访你武当!” 陈思平脸色大变,纵步赶去,却什么都没有抓到,只能看着那股黑光渐渐消散。 轩辕有朋,逃了。 陈思平面色凝重,低声说道: “随时恭候!” 第二百九十八章 风波终平(二) 轩辕有朋逃走以后,压在众人心里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宋远道虚弱的道:“本以为可以杀了他,却没想到,还是被他逃了。” 陈思平面色凝重:“是我的疏忽,我大意了。” “不过,轩辕有朋经此一役,受的伤也不轻,我打断了他六条经脉,没有半年,他没办法出来兴风作浪。” “我们还有机会。” 宋远道对陈思平长作一揖:“多谢陈真人出手相助。” “哎,不必行礼,老道年岁幼于大人,岂敢受此大礼。” 陈思平忙扶起宋远道:“都是为了给李贤报仇,给江湖除害。” 慕容白观察完萧玄感的伤势,确认他没有生命危险后,才来到两位前辈身边。 “轩辕有朋逃走,慕容山庄定会全力缉捕。不知道天策府和武当山作何反应?” 陈思平笑道:“武当也不会放过此等魔道邪徒,我会传信回武当,通报此事。相信武当山会下来许多高手,寻找轩辕有朋的。” 宋远道深深的看了一眼慕容白,叹了口气: “想不到,连大名鼎鼎的慕容白,都会加入血衣堂。” “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聚在一起,做一些志同道合的事情罢了。”慕容白说道,“至于是血衣堂,还是别的什么门派,都不过是一个名字,没有任何意义。” “说得好。” 宋远道点了点头:“血衣堂和我师兄的死没有关系,我们就不继续追究了。今晚,血衣堂也帮了我们不少的忙,我很感激。不过,碍于圣人之命,我们不得不对血衣堂实施追捕。” “圣人的圣旨不可违背,这一点,还希望慕容公子能够理解。” “那是当然。” “关于轩辕有朋,既然他逃了出去,就只能拿永王做文章了。” 宋远道担忧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永王:“证据确凿,圣人不知道会怎么处置他,但可以肯定的是,天策府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等这件事风波过后,我们就要抽出手对付你们了。” “这段时间,血衣堂,还是离开长安。” 慕容白说道:“目前,还留在长安的血衣堂弟子,就只剩下了我们六个人。” 宋远道有些惊讶:“动作这么快?” “多事之秋,血衣堂也需要自保。长安不太平,继续待下去,也许会落个粉身碎骨的境地。” “哎……你们倒是自由,天策府何尝不想明哲保身。可是,骑虎难下,这是我们的使命。” 宋远道拱了拱手:“过段时间,我会派遣人手去慕容山庄,与慕容盟主商议在江湖捉捕轩辕有朋及其党羽的事情,还希望慕容公子可以从中斡旋。” “扫清魔教,慕容山庄义不容辞,家父一定会答应的。”慕容白沉声说道 “多谢了。” 宋远道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尘土,背着手,扛起永王,沿着来时的路,往永王府的方向走去了。 陈思平也拱手作别,顷刻之间,大街上就只剩下了慕容白和昏迷的萧玄感。 不,还有一个! 慕容白朗声说道:“周汴,出来。” 他对面三楼的一扇窗子打开,露出了一脸复杂的周汴。 周汴翻身落到大街上,附身捡起了几根箭矢,走到慕容白面前。 “你怎么在这儿?”慕容白左右仔细看了看,询问道。 周汴回答道:“轩辕有朋之前和安庆绪联络过,吴乡今天晚上赶来了永王府,我怕李心安也在,会死在吴乡手里,所以我才匆忙赶来。” “没想到,你们真的在,只是没有看到李心安和吴乡。” “什么?吴乡也在?”慕容白一脸惊讶。 “我没有见到他。” “我也没有看见过李心安,本来我以为轩辕有朋挟持的是他,没想到是永王,李心安呢?他没来吗?”周汴问道。 慕容白闻言,心一下子凉了起来。 “他来了,只是,从我们进入到永王府之后,我们就分开了,再也没见过李兄。”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 …… 半个时辰前。 李心安翻出永王府,本欲追赶上慕容白几人,可在路上,一道凶猛凌厉的剑气自斜里突然斩来。 李心安堪堪闪过,随即警觉的看向袭击的方向。 街对面的屋顶上,顶着圆月,有人持剑而立。 李心安目光如炬,缓缓叫出了那个名字: “吴乡。” “李心安,好久不见了。” 吴乡的声音淡漠而冰冷,没有一点活人的感情和生气。 李心安翻上屋顶,二人隔着烟囱,相距不过十步。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李心安问道。 “来帮轩辕有朋,还有……杀你。” 李心安眼神复杂:“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你怕了吗?”吴乡的神色有些嘲讽的意味,“你是觉得,自己会死在我的剑下?” “不。” 李心安沉声说道:“我只是不希望,我们两个人,真的刀兵相见。” 吴乡摇了摇头:“你是高高在上的少爷,我是地位卑贱的奴仆,你我之间,从我们见面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们不是一路人。” “不,我早就不是什么少爷了,我们都只是普通人!” “看看你身边的人。”吴乡冷冷说道,“你以为你离开了李林甫,你就成为了庶民了?你的师傅是大唐剑圣裴旻,你的下属是凶名赫赫的血衣堂,你的上司是当朝皇太孙,未来的皇帝,你的朋友,是如今的武林盟主之子,是江南的皇商之子,是长安江湖名宿柳家的传人。他们每一个都是别人一辈子只能抬头仰望的人,但在你的身边,却稀松平常。” “一辈子荣华富贵,一辈子锦衣玉食,这就是你的命,你改不了,没人可以改。” “我,不敢触碰。” 吴乡举起“贯日”,对准了李心安的脸庞。 “我常常会想命运为何如此不公?凭什么你生下来注定富贵一生,我却要在荒郊野外跟野狗抢夺尸体上的腐肉!凭什么!” “你是我的心魔,我们之间,注定要你死我活。” 吴乡的话,一字一句都像是一把尖刀,划在了李心安的心上。他知道,这个小时候的玩伴,他最好的朋友,注定要与他为敌了。 李心安不会低声下气的去祈求吴乡的宽恕与原谅,他只是很伤心,尽管鼻子很酸,两只眼睛无声的流淌下泪水,李心安也只是轻轻抹去,然后抽出了剑。看书喇 “我明白了。” 李心安缓缓吐出一口气,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与先前判若两人。 “洛阳城外,全数被杀的东瀛使团,是你干的。” “是我。” “为什么?” “安庆绪的命令。” “他要的是一个加藤武英的替代品,要的是重新打通三镇与东瀛之间的的联系,都死了,不是他的目的。” “还有一个人。” “还有谁……是——” 李心安双眼骤然瞪大,惊恐不已。 他怎么忘了,那个最先离开的东瀛人呢? “橘安晴源……是他……他就是第二个加藤武英!” 吴乡耸了耸肩膀:“我的意思是,他是第一个死的人。” 李心安愕然。 “不然,我怎么会得知,东瀛使团什么时候到洛阳呢?” “橘安晴源……也死了?” “你还真是后知后觉,当年那个聪明灵气的小公子去哪儿了?怎么越活越笨。” 李心安愤怒的盯着吴乡,气的浑身发抖。 “他是血衣堂的老人,也是你的前辈!” 吴乡冷冷笑道:“你我都不在乎,我在乎他做什么?” “混蛋!” 李心安再也忍不住了,拔地而起,仗剑前扑。 吴乡举剑格挡,两人战在一处。“白虹”剑长,“贯日”剑短。这一长一短两把杀人利器,就像一条长蛇,一条短蟒,缠在一起,一时之间,却也分不出高下。 不过,终究还是吴乡的修为更高。 在李心安接连用出《万生剑诀》的五式之后,吴乡仅仅是用了一招最简单的“叶落沉花”,晃过了李心安的眼睛,然后飞速的在他身上扎了几个血洞。 李心安哀嚎一声,被吴乡一脚踢在胸口,倒飞了出去,从屋顶跌落,摔在街上。 吴乡跳下屋子,狠狠地踩在李心安的丹田上,登时,李心安感觉身体好像要爆炸开来,面如金纸,痛不欲生。 “这一招叶落沉花,还是你教我的,记得吗? “小少爷。” 吴乡附身在李心安耳边低语:“永别了。” “贯日的剑尖抵在李心安的心口,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那锋利的剑尖正穿透自己的衣服、皮肉,缓缓的一寸一寸的刺向自己的心脏。 冰冷,在李心安的身体上蔓延着。 “不能……我不能死……” 求生的欲望占满了李心安的脑海,他疯狂的扭动起来,想要摆脱吴乡的束缚。但因为丹田被吴乡踩着,他完全调动不起一点内力。 李心安低吼起来,在死亡的冰冷完全将他淹没之前,丹田处,隐隐传来了一点温暖。 下一刻,这温暖被无限的放大,飞速的侵占了李心安的四肢百骸,驱散了冰冷。 二品中位! 没有闭关,没有沉淀,对死亡的不甘心,让李心安在这九死一生之际,成功突破到了二品中位。 吴乡有些诧异,他完全没有想到,李心安居然会在这个关头破境。 惊讶之际,他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这就被李心安抓住了机会,他一拳打在吴乡的眼睛上,趁着吴乡吃痛后退的时候,李心安起身,夺路而逃。 即便是破境了,李心安也没有信心和吴乡一较高下。 那是连慕容白都要望尘莫及的人! 吴乡怔怔的看着李心安狼狈逃窜的身影,许久,仰天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一直以来,那个困扰他许久的心魔,在这个时候,烟消云散了。 吴乡提剑追赶李心安而去,安庆绪下了命令,早晚要见到李心安的人头。他让安庆绪失望了一次,决不能有第二次! …… 安顿好萧玄感,慕容白和周汴火急火燎的赶往永王府。 而和他们只隔一个街口远的地方,李心安也正慌不择路的,向着他们奔来。 第二百九十九章 风波终平(三) 天策府一百人,在两日后的正午,浩浩荡荡进了长安城。 领队者是天策府副统领,李贤师弟宋远道。与此同时,李贤的三个弟子,陆达、铁竟遥和钟依依披麻戴孝,策马入城。 天策府留守长安的李贤副手许维将他们安置在了馆驿,正要报告情况之时,宋远道却是先开了口。 “那个武当山的老道士找到了吗?” 许维面露尴尬,说道:“还没有。” “长安是个好地方啊,待了两年,就能让一个人把他半辈子学的东西忘的干干净净,比寺庙都有用。” 宋远道身后,一个蓄着胡须的精瘦男子冷嘲热讽的说道。 听到这话,年逾半百的许维面色通红,低头不语。 “师兄。” “竟遥,你别拉我。” 精瘦男子挣脱开师弟的手,走到许维面前,冷冷说道: “找一个老道士,用得着这么久?你们都是一群吃干饭的吗!” “陆达!不得无礼。”宋远道呵斥道。 “师叔,他们这些人尸位素餐,毫无能力和建树,这样下去,杀死师傅的凶手何事才能落网!” “我带你们来长安,是让你们来帮忙的,不是让你们找事的!”宋远道骂道,“许维是你们的前辈,更是天策府统领的候选人之一,能力不知道比你们几个强多少,还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指点点?” “给我滚出去!” 李贤大弟子陆达愤恨的瞪了一眼许维,气冲冲冲出了门。 他一离开,宋远道像是苍老了几分,深深叹了一口气,疲惫的道: “依依,去跟着你师兄,别让他干出什么傻事。” 宋远道身后,一个身着缟素的俏丽女子“嗯”了一声,旋即出门跟上了陆达。 房间里,只剩下了宋远道、许维和李贤二弟子铁竟遥。 铁竟遥轻轻关上房门,面对许维,歉然说道: “许师,您别介意,我大师兄的脾气您也清楚,他就是那副臭性子,本性不坏,还请您不要怪罪。” 许维叹道:“不,陆达说得对啊,是我们无能,我让天策府丢脸了。” 宋远道拍打着这位老伙计的肩膀:“你自责什么,在长安这些年,你才是不容易的那个。一方面伺候圣人,一方面,还得调和天策府与各方势力的关系。洛阳那群小崽子们惹出来的麻烦,全都是你给收拾的。看别人的脸色过活,是天策府对不住你。” “我从小就在天策府长大,那是我家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 铁竟遥询问道:“许师,我相信咱们长安兄弟们的能力,那个武当山老道士,就真的没有找到吗?” 许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 “不是找不到,是……” 宋远道接过话茬:“是你们不想找。” “啊?”铁竟遥一脸惊讶。 “这是为何?” 许维点了点头:“武当山的道士,来头不小,不能轻易得罪,这是其一。” “其二,那人与统领是旧相识,我虽然不认识,但据统领所说,他们相识已经三十余年,老道小他二十岁,两人乃是忘年之交。而且,统领说,他欠那一个道士一个人情。” “那个道士没理由杀统领,他或许有嫌疑,但不值得我们倾注心力去搜查他。” “其三,便是统领的尸体,很容易就能知道是谁杀死的他。” 铁竟遥焦急的问道:“已经查出来了?是谁?” 许维看着宋远道,后者沉声说道: “尸体腐坏,溃烂成脓水,这是魔影阁的真解天魔功。杀死师兄的人,是魔影阁的教徒!” “是现任魔影阁阁主轩辕有朋,当年司乘风的徒弟。” 铁竟遥喃喃说道:“魔影阁阁主……居然是魔教徒……” “魔影阁的消息,我已经听说了,他们潜入长安,本以为是要偷取什么东西,或者是练什么魔功,谁成想,居然是要杀师兄。” 宋远道惋惜的说:“许维,有轩辕有朋的行踪了吗?” “还在查。”许维说道,“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实力高深莫测,找起来实在困难。” “目前,我们正在从统领身上留下的那个线索查起。” “什么线索?” “嗯……这就说来话长了。前些日子,东瀛使团一个叫做加藤武英的使节被杀,凶手被怀疑是右卫率长史李嶙,后来宰相杨国忠进言,说这个李嶙,就是当年的血衣堂现如今的堂主。” 宋远道闻言,眉头一皱:“血衣堂?” “对。” “他们怎么也露出来了。” “这只是杨国忠一面之词,圣人拿不准,所以先让我们调查。统领死的时候,身上恰好有关于李嶙的情报。而李嶙那个名字,也被统领特意留了下来。” “那个李嶙,和师傅被杀也有关,对不对?”铁竟遥情绪有些激动。 “竟遥,沉住气。”宋远道示意铁竟遥安静下来,说道: “所以,现在天策府有两条路,一边调查轩辕有朋,一边找血衣堂和那个李嶙?” “是的。” “哪方面进展比较缓慢?” 许维惭愧的道:“都是止步不前,我们没有其他的线索,只能原地踏步。” 宋远道点点头:“既然这样,我们就随便选了。” “你们久居长安,天时地利人和齐备,还是不要在血衣堂身上下功夫了,我们负责。你就安安稳稳的带人去找轩辕有朋。一旦找到,立刻通知我。” “是。” “竟遥,我调拨五十人给你,各情报与你共享,哪方一有眉目,你就立刻投入。” 许维眼神闪烁,宋远道此举,分明是有意要让铁竟遥立功。 他也理解,毕竟,在李贤的三个弟子中,老大陆达性格鲁莽冲动,难成大事。老三钟依依一介女流,当不得统领。 唯一能接班的,也就只有老二铁竟遥。 不过他现在年纪太小,在天策府根基不稳,难以服众。宋远道能当着自己的面透漏出这消息,是否也对自己有所期盼? 许维很清楚天策府的来历,知道历届天策府统领都是要经过圣人的检验才能担任,自李贤之前,所有的天策府统领身上都有着李唐皇室的血脉。他死之后,天策府便无人是皇亲国戚,下一个天策府统领,必须是李贤的心腹,这样才能让李隆基放心。 老一辈的人心思复杂,圣人是不会用的,只能从小一辈的人中挑选。只要铁竟遥安安稳稳的度过十年,他就是板上钉钉的天策府统领! 宋远道的声音接着传来:“这段时间,你要好好跟着许维……不是让你学武功,而是学处世……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但凡依依是个男子,我这些话都不会对你说……愚笨!滚出去站着!” 听着二人的争吵,许维愣了愣,旋即展颜一笑。 在长安待了这些年,身边都是勾心斗角,居然忘了,洛阳熟悉的吵吵闹闹。 宋远道的话,是已经表明,要把铁竟遥托付给自己了啊。 铁竟遥一头雾水的离开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宋远道无奈的长叹一声,大手一挥,房门自动合上。 “竟遥这小子,平时看着灵气,真遇事,就是一根筋!” 许维笑道:“那挺好的,没什么心机,少年人就应该这样。” “师兄走了,天策府的担子,可不允许他一直这样。” 宋远道意味深长的看着许维:“洛阳也不太平,天策府里混进了不少间谍。” “是魔影阁还是血衣堂?”许维问道。 “还不清楚,但更多的可能,是三镇。” 接下来就是那个忌讳的名字,宋远道和许维都很识趣的没有去提。 “找出多少了?” “还没有动手,对方图谋的东西不小,贸然抓人只会打草惊蛇,让他们更加谨慎。” “你把三个孩子带出来,就是不想洛阳波及到他们。”许维说道,“一百人,都是天策府的精英弟子,不应该出来这些。” “一些间谍不值得你这么大动干戈,说,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宋远道叹息道:“这些年,高啸天一直蠢蠢欲动,师兄在的时候,还能压制住他。现在师兄走了,仅凭我和马粱,是奈何不了它的。” “……唉!统领当年,为何要把这个悍匪招进天策府呢?”许维怅然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当年河东道的局势不容乐观,招揽高啸天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嗯,三个孩子的确对付不了那个家伙,但长安也不是久居之地。”许维道,“这里的局势,虽然不比洛阳明朗,但却更为致命。”看书溂 “陆达我会让他闯荡江湖磨练心性,依依的话,还是留在身边。你只需要照顾好竟遥,不要让他出意外。” “此案一旦告破,我会请求面见圣人,分天策府为东西二府,你领长安,我领洛阳,这样也可以制衡高啸天。” “何必如此麻烦。”许维不解,“圣人一道圣旨,高啸天岂敢异动?” “他的祸害不是鸠占鹊巢,而是将棋局打翻。”宋远道说,“河东关内十几个匪帮,都是高啸天在镇压,或者说,他们都是听命于高啸天。一旦高啸天不满,反出天策府,那么那些匪帮,就要重新为非作歹,霍乱一方了。” “洛阳那边,我是守不住的,高啸天会夺我的权,洛阳有三分之一的人顺从于他,但只要竟遥在,天策府就有救。” “我明白了。”许维点头,“你自己要多加小心,那个疯子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我知道。” 天上下起了小雨,二人推开窗户,并肩而立,看着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地面。 …… 朱雀大街上,行人都背着突如其来的雨扰动,纷纷往家里窜去。 雨越下越大,出来散心的陆达钟依依师兄妹也不得不找个地方躲雨。 “真是的,路也不让人走,怎么诸事不顺!”陆达抱怨道。 “师兄,回去师叔肯定会骂你,还不抓紧想想该怎么认错。” “认错?我哪儿有错!错的是他们!是——” 陆达突然不说话了,目光直直的盯着一个地方。 钟依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瓢泼大雨间,有两个人,头戴斗笠,不紧不慢的赶着路。 他们拐进一条小路,逐渐消失。 陆达眯起双眼:“两个练家子。” “警惕性很高,估计来头不小。”钟依依轻声说道,“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陆达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没想到一场雨,把这些个牛鬼蛇神都给浇出来了。反正也没事干,他们要是做坏事,那正好抓住出出恶气。要是做好事……” 钟依依微笑道:“鬼鬼祟祟,可不是好人哟。” 陆达纵身一跃,挥刀劈开雨幕,漫天雨点,竟然顷刻间蒸发消散。 师兄妹二人身形微动,眨眼间消失不见。豆大的雨滴重新砸落地面,只是这条大街上,再也没有了人。 第三百章 风波终平(四) “还没有。” 慕容白说道:“只是听说永王被宋远道带进了宫里,之后就没有消息传回来了。” 李心安叹了口气:“再怎么说,永王也是圣人的亲儿子,圣人是不会杀他的。我们的目标也不是永王,只是被轩辕有朋给逃了。到头来,却是一无所获。” “也不全是。”慕容白道,“起码,还结下了天策府这个人情。” “宋远道心里是念着我们的恩的,他说天策府不会立即对血衣堂动手,而是给了我们充足的时间,让我们离开长安。” “哦?这倒是个好事,铁竟遥也欠我人情,看来,以后有困难,可以找天策府帮忙了,哈哈……” 几人正说话间,幽香居的大门又被人“砰砰”敲响。 几人面面相觑,叶青岚走过去开门。 “是你?”门口传来叶青岚的惊呼声。 不多时,叶青岚就领着一个黑衣人走进了院子。 “邪里牙?” 李心安也是很惊讶,这位爷可是从来没来过幽香居。 “昨天晚上,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邪里牙阴沉着脸,冷冷问道:“把永王府闹得天翻地覆,殿下很生气!” “我正打算去向殿下禀明情况。”李心安说道,“轩辕有朋就躲藏在永王府,是他和永王合谋杀了天策府统领李贤。” “这个别跟我解释。”邪里牙冷哼一声,“具体情况,殿下和太子都已经知道了,你去跟他们解释。” 李心安突然瞥见邪里牙的左手软嗒嗒的垂在身边,好像断了一样,不禁问道: “你受伤了?” 邪里牙缓缓点头:“昨天晚上,又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 “安庆绪,逃走了!” …… 广平王府。 李心安见到李俶的时候,不禁吓了一跳。 还不到三十岁的广平王,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不过几天不见,李俶的头上,就已经有了不少斑驳的白发,活像是苍老了十几岁。 “殿下,您这是?” “还不是被你给气的!” 李俶猛地一拍桌子,怒吼道:“去永王府杀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李心安抱拳沉声道:“回殿下,事发突然,属下来不及回禀。” “他轩辕有朋就在永王府,又跑不了,你多拖延一会儿又能如何?” 李俶冷冷说道:“我看,你就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做事都不计后果了!” “……属下有罪。” “哼!” 李俶拂袖说道:“现在,永王已经被圣人禁足在了宫里,交由太子殿下严加看管,这件事,对太子殿下也有影响。” 李心安心虚的问道:“不知圣人,决定如何处罚永王?” “你想怎么罚?杀了他吗?” “属下不敢!” 李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永王是圣人之子,虎毒尚且不食儿,圣人能怎么罚他?” “不过是大发雷霆,在朝堂诸公面前做个样子,然后太子殿下出面声泪俱下,据理力争,最后圣人免除了永王五年的俸禄,革除官职,然后连带处罚了京兆府尹等十几个官员,还罚了太子殿下管教不严之罪。” “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那天策府一方,就没有不满的表态?” “有也不会说出来,圣人自然知道他们不满意,所以,给了天策府很丰厚的赏赐,同时,认命宋远道为新任的天策府统领。” “不知道为什么,宋远道提出了一个建议,说是要把天策府一分为二,分别在长安和洛阳各设一府,他领洛阳事,李贤身边的老人许维领长安事。圣人把这件事搁置了下来,还在考虑之中。” 李心安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宋远道此举意欲何为。 “他是想把手伸到长安来?也不至于,天子脚下,根本用不着天策府。” 李俶说道:“这个暂且不提,你可知道,夜闯永王府,圣人对天策府的处罚是什么吗?” “还有处罚?”李心安惊讶的道,“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都不行!”李俶道,“一旦轩辕有没有露面,天策府这种行为,就是心存歹意,意图谋反。” “听殿下的意思,天策府不像被圣人责罚的样子。” “那是当然。” 李俶叹了口气:“因为天策府把血衣堂推了出来。” “宋远道给出的说辞,是他们在调查李贤之死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血衣堂的踪影,然后一路打到了永王府,这才引出了轩辕有朋。” “这下,血衣堂是彻底藏不住了。” 李心安点了点头:“属下明白。” 李俶深深的看着他:“心安,我是真的舍不得你走。” “但属下不得不走。”李心安笑了笑,躬身说道: “这些年,多谢殿下照顾了。” “还记得当初,我让你做过三件事吗?”李俶问道,“三件事做完,我会放你自由。” “属下一直记得。” “这第一件事,本来是想让你替我杀杨国忠,现在想想,杨国忠已是不足为虑,不管他了。” “我让你去洛阳,杀郑阳的时候,你曾提起过,他的来历神秘,那么这第一件事,你就要为我查清楚,他背后的神秘组织到底是什么。” “是。” “第二件事,我要你去范阳。”李俶沉声说道,“杀安禄山,杀安庆绪,杀史思明。” “是!” “第三件……在你做完这些以后,再回来看看我。” 李俶神色有些疲惫,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李心安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 “属下,遵命。” 李俶深吸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 “安庆绪逃走了,邪里牙应该已经告诉你了。” “是的,我刚听到的时候,也是很惊讶。”李心安道,“种先生一直在外监视,再加上邪里牙几人,怎么会被安庆绪逃走呢? “种南浔当时恰好不在,安庆绪身旁,还有一个神秘剑客高手,邪里牙几个人,不是他的对手。” “是吴乡……”李心安自忖道。 “根据邪里牙所说,那个人的剑法招式,和你有些类似,你可知道那人的身份?” 鬼使神差的,李心安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说完,他也愣住了。 李心安也想不清楚为什么,自己要给吴乡掩饰? 李俶没有过多怀疑:“日后,你去范阳刺杀时,那人会是一个极大的阻碍,更别提范阳高手无数,就算你身边有慕容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还需要更强的实力,更多的人手。” “离开长安后,你有什么打算?” 李心安想了想,回答道:“我想先北上草原,去找我师傅,先把实力提升到一品。” “一品?”李俶皱起眉头,“你的胃口好大。” 李心安苦笑道:“师傅是有办法让我在二十五岁之前入一品返元境的,既然要去范阳,自然是越快越好。” “嗯,接下来呢?” “绕道天山宗,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然后南下夔州,先把魔影阁调查清楚。接着由剑南,入岭南道,沿河上江南,再北上三镇。一路轻车简从,九个月足够了。” 李心安笑道:“希望这次江湖之行,可以让我学到不一样的东西。” 李俶深深的叹了口气,仰头看着房顶: “真羡慕你啊,可以去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本王,只能一辈子待在长安,生在何处,死在何处……” “罢了!”李俶挥了挥衣袖,“这些天劳顿不堪,本王已经好久没睡个好觉了,你先走,本王要去休息了。” “是。” 李心安起身告退,走到门边,又深深作了一揖。 “殿下,再见。” 两个人都很清楚,这有可能,是他们此生,见到的最后一面了。 …… 回到幽香居,慕容白把一个玉牌交给了李心安。 “这是什么?”李心安好奇的打量着玉牌,上面有着八卦的纹路。 “陈思平道长来过了,说要把这个东西交给你。”慕容白说道,“他说,日后会有武当之人,与你相认。” “道长人呢?” “已经走了。”萧玄感说道。 “为何?” “浑天盘转动,代表武当寻找的大唐命主已经不在长安,陈真人追赶命主而去了。” 叶青岚抱着手,好奇的道:“这个传说中的大唐命主,到底是什么人啊?” 李心安怔了一会儿,缓缓摇头: “不知道……” “殿下叫你去说了些什么?”慕容白问。 “就说了一些永王、天策府和安庆绪的事情。”李心安把他和李俶的对话复述了出来。 当听到李心安答应李俶的第三件事是要回到长安之时,众人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一直冷眼旁观的周汴此刻出声说道:“他的意思很明显,要你回来,就是要杀你,你还答应他?” “我知道。”李心安微微一笑,“殿下于我有恩,不论他杀不杀我,他让我回来,我都是要回来的。” “这是我最后的报答。之后……就各安天命。” “不说这个了。”李心安笑道,“总算可以光明正大的离开长安了,你们怎么打算,要不要跟着我一起去过苦日子?” “那还用说?”叶青岚欢呼雀跃,“契丹草原,西域雪山,剑南峰林……这么多瑰丽奇景,那还不得去见识见识!” 萧玄感附和道:“加入血衣堂后,长安我差不多也都转了个遍,是时候去江湖上走走了。” 柳家兄妹对视一眼,面露难色。 李心安知道他们的顾虑,关切的道:“柳老前辈下落不明,柳兄,无晏,你们就不要去了。” 二人长舒一口气,柳无焉苦笑道:“堂主,多谢了。” “不用谢我,留你们在长安,我也有自己的考虑。” 李心安面色凝重:“除了幽香居需要打理之外,我还有几件事情弄不明白,需要你们查清楚。” “堂主你说。” “第一,当初掳走柳老前辈的神秘剑客,是谁?在哪儿?” “第二,被萧兄救起的潜伏在殿下府上的杨府间谍张富春,又是被谁杀的?” “第三,吴乡截杀了橘安晴源,但他是怎么发现橘安晴源的?长安城中,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三镇间谍!安庆绪逃走,也是有他们在暗中搞鬼。” 柳无焉重重的点头道:“你放心,当诸等回来之后,这些事情,我们都会查清楚的!” 李心安点了点头,目光看向周汴。 周汴皱起眉头:“看我干嘛?” “周兄不和我们一起走吗?”李心安微笑的伸出手。 “不了。”周汴转身就走。 “一个人,不觉得孤独无聊吗?”看书溂 李心安道:“我们,可是要去杀安禄山,而且,沿途经过药神谷的哟。” 周汴的脚步戛然而止,他转过身,盯着李心安的眼睛: “安禄山的命,我来取!” “成交。” 李心安微笑的伸出手:“欢迎加入血衣堂。” …… 次日,万花楼。 不理会殷红妆的冷眼,李心安自顾自的上了楼,推开了檀香的门。 檀香还未起床,正裹在被子里,一看李心安破门而入,又羞又恼,抓起瓷枕就扔了过去。 “你干什么!” 李心安稳稳接住枕头,说道: “我要走了。” 檀香瞬间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也不再恼怒,神情落寞了下来。 “要离开长安了?” “嗯。” “还回来吗?” “回来。” “多久?” “……不知道。” 李心安握住檀香的手:“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檀香抿着嘴唇,缓缓摇头。 “我舍不得万花楼。” 她把李心安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的脑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你哄孩子呢。”李心安懒散的道。 “我小时候,就这么抱着你。”檀香笑着说,“你还不好意思。” “一晃都多少年了。”李心安眼神惆怅。 “十八年了……” “是啊,十八年了,都这么久了。” 姐弟二人不再言语,静静的待了一会儿,李心安起身往外走去。 “多加小心。”檀香轻声说道。 “快穿好衣服下楼。”李心安笑道,“这次来告别的,可不只是我一个。” 出了万花楼,李心安向在外面等候的萧玄感努了努嘴。 “诺,去。” 萧玄感脸一红,低着头走了进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萧玄感才脸色复杂的走了出来。 李心安也没问他们说了些什么,二人一起返回了幽香居。 该告别的人都已经告别了。 只剩下离开了。 次日清晨,在与天策府约定的最后一天,血衣堂五人骑马出了长安。 回望着身后这座居住了二十二年的城市,李心安感慨万千。 束缚已被脱去,前方是一片坦途。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阳,他用此生以来最舒畅痛快的声音,喝道: “驾!” 五匹骏马,一骑绝尘而去。 …… 契丹草原。 一队契丹骑兵斥候正越过了唐军的封锁,向南搜寻。 “情报上说有贵人会从南来,就在这个地方,怎么不见人?” 斥候伍长目光紧盯着前方,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 “这里是唐军的地盘,不能多留,唐军的斥候不久就会寻到这里,我们不能冒险。再等一柱香,要是还没有人来,马上返回!” 前方山坡上的斥候骑马返回,回禀道: “伍长,前方二里,有人赶着一辆马车过来了。” “马车?”契丹伍长皱起眉头,“好大的胆子。” “走,过去看看。” 一行人骑马赶去,拦住了那辆马车。 “什么人?”伍长用契丹语问道。 赶车的老人一言不发,只是扔了一个令牌过去。 伍长接住令牌,仅一眼,就慌张的从马上滚下,跪在地上。 “见过大狼主!” “大狼主?”其余斥候闻言,也纷纷下马恭敬的跪在地上。 马车车帘被人掀起,一人从里面走出,竟是个眉目俊俏的女子。 女子遥望草原,陶醉的道: “契丹,我回来了。” 第三百零一章 初到丰州(一) 李贤三弟子钟依依一身缟素,俏脸如霜,站在逍遥楼对面的窗前。 两匹骏马疾驰而来,停在了楼下,却是陆达和铁竟遥赶到了。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来啦。” 陆达环视四周,除了天策府二三十人,便再无其他。 “师叔和许维没有过来吗?” 钟依依回答道:“我已经派人传信,他们还要过一会儿才能赶到。” “不等了。”陆达沉声说道,“我们先进去。” “不好。”铁竟遥担忧的道,“万一师叔怪罪下来,可不好交代。” “竟遥,做事不能束手束脚。”陆达说道,“听我的,有什么惩罚,我担着!” 楼上的钟依依轻声说道:“不止我们,也有其他人来了。” “我知道,血衣堂是不是。” 陆达冷笑道:“要不是事情紧急,我还真想和他们碰一碰,看看当年这让江湖腥风血雨的刺客组织,究竟有什么能耐。” 铁竟遥解下腰间兵器,那是一把铁扇:“毕竟是武当山真人,拿着兵器有冒犯之意,我们还是以礼相待。” 陆达皱了皱眉,把自己的佩刀扔了出去,钟依依一跃而下,也将自己的剑解了下来。 三人缓步走进逍遥楼,与此同时,在逍遥楼的另一侧,也有人整装待发。 “萧兄和叶七还没来,先不等了。”李心安说道,“白木头,柳兄,无晏,我们先进去。” 慕容白扭头看向逍遥楼:“天策府的人已经行动了。” 李心安抬头看了一眼,旋即纵身一跃,跳上二楼窗户,其他三人也纷纷效仿。 一楼大堂内,天策府三人警惕的看着四周,铁竟遥出声喊道: “天策府冒昧来访,请真人相见。” 在二楼的李心安四人听到这声音,不由得心中一惊。 柳无焉憋着笑意,用极具苍老的声线说了一句: “滚!” 铁竟遥顿时愣住,一脸羞惭。 陆达脸色阴沉:“前辈,我等尊你是武当山高人,又是家师的故友,所以才以礼相待。前辈还是莫要托大,我们问清楚该问的就离开。你要是不配合的话,可就别怪我们翻脸无情了。” 血衣堂几人面面相觑,慕容白轻声说道:“这是李贤的弟子。” 李心安点了点头:“陆达,铁竟遥以及钟依依,三个人应该都在楼下。” “那个武当山老道还没有露面,他肯定躲在暗处偷听着,老头子坏的很。”柳无晏说道。 李心安耳朵微微一动,似是听到了什么响声,旋即警觉的看向楼梯口。 “有人上来了。” 四人快速分散,各自隐藏起来。骗了之后,一道俏丽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上。 铁竟遥低声说道:“依依,上面有人没有?” 钟依依扫视四周,摇了摇头:“没有。” 接着,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急促响起,陆达和铁竟遥接连出现在二楼。 看着穿着丧服的三人,李心安不禁感叹:“这天策府的人还挺孝顺。” 陆达不耐烦的道:“依依,你确定这老道就在逍遥楼?” “不会有假的。”钟依依声音清寒,“那位前辈肯定在这里,只是故意躲着我们罢了。” “那老头子脑子里究竟想的是什么!明明故意暴露自己,又躲着不见人,玩儿我们啊!” 铁竟遥面色凝重:“相比于那位前辈,我更担心血衣堂的人。” 听到“血衣堂”三个字,李心安赶忙竖着耳朵仔细的听了下去。 “他们应该也已经进了逍遥楼。” 陆达冷哼一声:“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哎呀?”李心安表情微妙,刚想发笑,就听到柳无晏那一边,传来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什么人!”铁竟遥率先喝问道。 陆达大步流星的赶去,掀开门帘,迎面就是手忙脚乱想要换个地方藏身的柳无晏。 一看是个女人,陆达不由得一愣,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姑奶奶!” 柳无晏自知无法躲藏,索性直接爆发,一脚挑起身旁一张凳子,朝着陆达砸了过去。 陆达侧身闪过,凳子撞在柱子上碎成一地木头。还不待陆达有所反应,柳无晏就已经挥舞着刀砍了过来。 “师兄小心!”钟依依托起一个花瓶,砸向了柳无晏的后背。 陆达险之又险的躲过柳无晏劈来的这致命一刀,趁着她被师妹引诱分神的功夫,陆达连忙拉开距离,捡起一条凳子腿,愤怒的盯着柳无晏: “你是什么歹人,居然不由分说就要害人性命。” 柳无晏冷冷说道:“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跳梁小丑。” 陆达微微一怔,旋即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 “我还以为,血衣堂里面都是什么能人异士呢,原来居然是个女人。” 铁竟遥环视四周,沉声说道:“我知道,血衣堂不会只来这一位姑娘,其余诸位不必隐藏了,还是出来相见。” 片刻之后,柳无焉走出了藏身之地。 “瞧着二位长相相似,莫不是兄弟姐妹?”铁竟遥说道。 柳无焉微笑道:“舍妹性格粗鲁,让各位见笑了。” “等等。”陆达惊疑不定的盯着柳无焉,“你的声音……” 铁竟遥也觉察出了不对劲,柳无焉的嗓音,好像他在什么地方听过。 钟依依冷淡的道:“刚才就是你,伪装成那为武当山前辈说话?” “原来是你!”铁竟遥愤恨的道。 柳无焉有些尴尬:“是我。” 陆达的视线牢牢锁在柳家兄妹的佩刀上,柳叶状,兄妹,长安口音…… 他终于是联想到了什么,哈哈大笑道: “原来逃亡在外的柳家龙凤,居然加入了臭名昭着的血衣堂,成为了刺客。” 柳无焉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冷冷说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们的特征太过于显着,不难猜。”陆达说道,“我很好奇,你们柳家怎么说也算是名门正派,作为柳家唯一的血脉,你们委身事贼,就不怕丢了柳家祖宗的脸面吗?”看书喇 “你——”柳无晏怒目而视。 天策府三人身后,一个慵懒的声音响起: “血衣堂是不是贼,还不用天策府的大人们费心。入我天策府者,人家无愧于心就好。” 陆达回头看去,一个年轻人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了师弟师妹的身后。 铁竟遥额上浮现出细密的汗珠,自己身后这人鬼魅一般,行动全无半点动静。若是他背后下黑手,自己岂不是必死无疑! 钟依依好奇的打量着他:“阁下是血衣堂的什么人?” “血衣堂堂主,李心安。” 陆达皱眉道:“血衣堂堂主,不是那个叫李嶙的吗?” “那也是我。” 李心安微笑道:“行走江湖,总是要用几个化名的。” 陆达笑道:“没想到一天之内,竟能接连找到武当山老道和血衣堂堂主。哦,对了,你们血衣堂有两个人被我抓了回去,可惜的是,到死他们也没招供。只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自己送上了门。” “他们死了?”李心安脸色逐渐阴沉,泛着凶狠的杀意。 “等我从你身上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可以大发慈悲,送你下去见他们!” 陆达低吼一声,掀开孝服,露出了怀中的一把短刀。 “师兄,你——”铁竟遥一脸惊愕,他怎么也想不到,陆达身上居然还带着兵刃。 钟依依掀起衣袖,在她的皓腕上,赫然拴着一把匕首。 “依依,连你也是?” 铁竟遥第一次悲悯的感觉到,自己被背叛了。 钟依依淡淡的把匕首扔给铁竟遥:“你们男人自己打。” “就这?” 铁竟遥看着比自己巴掌还小一号的匕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但在这个时候,陆达已经冲到了李心安的面前。 “小子,可挡的下此一击?” 李心安“白虹”出鞘,正欲上挑之时,逍遥楼外,木墙陡然破裂,一人一刀直奔陆达而去。 紧要关头,萧玄感和叶青岚终于赶到。 陆达见状,旋即改变了进攻的对象,萧玄感带给他的感觉,威胁更大! 两人彼此之间,都能感觉得到,对方实力的强大。无需多言,自然而然缠斗在一起。 金铁之声不绝于耳,狭窄的空间变得支离破碎,地板被砸出一个大洞,萧玄感和陆达双双坠入一楼。 二楼上的众人面面相觑,此时此刻,居然都没有什么动手的心思。 叶青岚落到李心安身边,目光却牢牢锁在气质出尘的钟依依身上。 “这位妹妹生的好生俊俏,惹人恋爱。不止芳龄几何,可曾许亲?” 叶青岚笑意吟吟的凑了过去,钟依依冷淡的扫了他一眼,随后一记推心掌打在叶青岚的胸口,将他推了出去,恰好砸在看热闹的柳家兄妹身上。 铁竟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李堂主,可否坐下说话?” “好。” 李心安拉过一张椅子,笑道:“说来也真是有意思,我们和天策府都是来找武当那位老前辈的,却是我们之间先聊了起来。” 铁竟遥狐疑的问道:“血衣堂为什么要找他?” “铁兄想问的,恐怕是血衣堂,或者说我,和尊师李贤的死有什么关系是?” “你知道我?” “不难打听。” 铁竟遥点点头:“是,我想知道的是,你和我师傅的死到底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留下你的名字?” 李心安无奈的摊开双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 “我来此地寻找武当前辈,就是想从他身上下手,弄明白其中隐情。” “是啊,那位前辈呢?” 铁竟遥突然想起正事,恍惚间,楼上传来一声巨响。 几人不由得抬头看去,片刻之后,一个灰头土脸的冷峭公子出现在楼梯口。 看到慕容白一副在土堆里打了个滚的样子,李心安就忍不住想笑。 “这位是?”铁竟遥看看慕容白,又看看李心安,后知后觉的道:“血衣堂的人?” “是。” 铁竟遥一脸懊恼,怎么就被他们抢先了呢? 慕容白身后,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人走了出来。 “前辈!”李心安和铁竟遥双双抱拳。 老道朗声笑道: “老道不敢受诸位年轻俊杰如此大礼,在下,武当陈思平,请了。” 第三百零二章 初到丰州(二) “老丈,这丰州太守,又有何恶行?” 老人叹了口气:“要说作恶,太守手上可没沾半点。可你们要知道,这洪石与张诃严,都是丰州太守王京一手提拔起来的。” “王京早些年,在边军效力,张诃严那时候,还是他手下的一个小卒,是王京在死人堆里把张诃严救回来的。所以,张诃严对王京十分忠心,王京也纵容他为非作歹。其中是否还有什么利益纠缠,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那洪石,据说,也是王京夫人的远房亲戚,每年洪石粮号利润的三成,都要交给王京。” “这样一来,三个人便密不可分,沆瀣一气了。” 老者问道:“四位公子,你们到这丰州城来,是暂住,还是久居啊?” 李心安回答道:“哦,我们是想要北上寻人,所以在此歇息一晚。” “哦,既然是这样,我奉劝各位公子,还是尽快出城,去马家村歇息一晚,不要在城里久留了。” “敢问老丈,这是为何?” “为何?自然是防止张诃严报复你们!”老者畏惧的看了看四周,“我也该走了,不然,只怕是惹火烧身了。” “哦,老丈请。” 老者最后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王京三人,在丰州城就是天,除了北方大营里的将军元帅,没人可以制得住他们。得罪了他们,什么事他们都干的出来。四位公子还是听我一句劝,速速离开。” 说完这句,老者也不敢耽搁,拄着拐杖,匆忙离开了。 “想不到,丰州居然这般无法无天。”萧玄感皱眉道。 “山高皇帝远,正如刚才老丈所说,没人可以管的了他们。”周汴说道,“李心安,你打算怎么办?” 叶青岚也询问道:“是啊李兄,既然碰到了,总不能不管。” “当然要管!”李心安坚定的道,“我们与以往不同了,没了身份的束缚,自然要快意恩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想这么做?”萧玄感问道。 “现在是未时一刻,离太阳下山还有两个时辰,等天黑之后,我们分头行动。” 李心安沉声道:“当然,老丈的忠告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在丰州,王京三人就是天,我们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们,还是要先做好退路。” “这样,我们先把东西都运到城外马家村,起码不会被张诃严截断。” “好。”萧玄感点头道,“我立刻去办。” “不。”李心安制止住他,“运粮的事让叶七去做,叶七,把白木头叫出来,告诉他事情的原委,然后让他去丰州衙门前找我。” “萧兄,你和周汴,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什么?” “杀张诃严!” …… 悦来客栈外,叶青岚雇了三两牛车,把刚刚购买的一百斤粮食装好,运往城外。 牛车刚刚离开,叶青岚还来不及喘口气,就听的街口一阵骚乱。 “让开让开,守备营捉拿犯人,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叶青岚转头看去,只见一队披坚执锐凶神恶煞的士兵,正簇拥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往悦来客栈赶来。 “哟,狗叫人来了。” 叶青岚冷冷一笑,旋即藏身在人堆里,默默看着这场闹剧。 一行士兵来到悦来客栈门口,那个先前被打的小厮此刻雄赳赳气昂昂的站了出来,高声叫嚷道: “老板呢,给爷爷出来!” 悦来客栈掌柜湉笑着出迎:“哎呀呀,不知大人到此,有失远迎还望恕罪,恕罪啊!” “少废话!”小厮一脚将掌柜的踹翻在地,厉声问道: “你这里,那四个外来人在不在?” 掌柜的知道他们的权势,不敢隐瞒,急忙说道: “大人,不是四个,是五个。刚才,有一个人回来,把留在客栈里的那个人给叫走了,然后把他们买的一百斤粮食装了车,往城外运。欸,那个年轻人,刚才还在那儿呢!现在怎么没了?” 小厮审视着四周,都是一片面黄肌瘦的穷苦百姓模样。 “给我追!”小厮咬牙说道,“一定要给公子出这一口恶气,他们是要去城外的马家村,不能被他们跑了!” 一行人哄散人群,急匆匆的往城门赶去。 叶青岚从暗处走出,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双眼眯起,已是动了些许杀意。 …… 张府。 被痛揍了一顿的纨绔公子张朔正哭哭啼啼的在母亲怀里叫屈: “爹,您看儿子这副惨状,您可要给我做主啊!” 虎背熊腰,面如鹰隼的丰州将军张诃严不耐烦的说道: “已经派人去抓了,你还要怎样!” “老爷,你怎么这么对待朔儿。”张朔母亲疼惜的揉着儿子的脑袋,“你平日里对你那些部下这么好,他们和人结怨,你想也不想就灭人家满门。怎么到了自己儿子被打,你就这么不上心?” “再者说了,他们明知朔儿身份,却还是下了重手,这是在打朔儿吗?这是在打你张诃严的脸!” “我自然知道,老子的儿子当街被打,我能不生气吗!”张诃严骂道,“要给朔儿报仇,也得先抓到人啊,现在除了听消息,你还能做什么?” “爹。”张朔试探着问道,“儿子看上的那个女人,容貌身段都不错,要不,先把她抓回来?” 张诃严瞪了他一眼,挥了挥手:“听你那好娘亲的!” “一个贱民而已,又不是什么珍贵东西,抢回来就抢回来,朔儿高兴就好。” “谢谢娘!”张朔大喜过望。 暂且了结了张朔的事,张诃严起身穿好外衣,提剑要出门。 “老爷要去哪儿?” “鸿来粮号。”张诃严说道,“洪石那小子,也不知出什么事了,非要我和太守过去一趟。妈的,北边大营还要来人运粮,我都来不及安排……” …… 夜幕落下,太守府外。 紧闭的府门打开,一顶小轿在士兵的簇拥下出了衙门,往鸿来粮号走去。看书溂 这让正欲潜入衙门警示太守王京的李心安和慕容白二人不禁一愣,打消了想法。 “看样子,是王京出门了。” “这么晚,他要去哪儿?” 李心安脑海里浮现出丰州城的布局图,缓缓说道: “他走的是鸿来粮号的方向,应该是要去那里。” “王京,洪石,丰州城里的两大恶人看来是要聚在一起了,正好。”李心安笑道,“原本觉得洪石只是个跳梁小丑,不足为虑,嫌麻烦没有去动他,现在正好一网打尽。” “走,跟上去看看。” …… 鸿来粮号外,灯火通明。 小轿缓缓落下,丰州太守王京掀开轿帘走了出来。 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的鸿来粮号老板洪石抱拳相迎: “太守大人,小的和张将军可是久候多时了,来,里面请。” 王京捋着胡子,笑道:“洪掌柜有雅兴把我们老哥俩叫在一起,不知所为何事啊?” “这里不方便说话,太守,里面请。” “请。” 远远望着王京和洪石走进粮号,李心安正思考该怎么进去的时候,慕容白低声说道: “你看,是萧玄感和周汴。” “嗯?” 李心安顺着慕容白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屋顶上发现了趴着的萧玄喊和周汴。 四人八目相对,都有些尴尬。 “看来,张诃严也在这里。” “他们三个在密谋什么?”李心安皱眉不解。 慕容白担忧的道:“总该不会……是在说我们五个……” …… 鸿来粮号,一间密室之内。 王京屏退众人,跟着急匆匆的洪石走进密室,里面,张诃严早已等候多时。 一见王金走进来,张诃严急忙起身抱拳说道: “太守大人。” “哦,诃严啊,不必多礼。说多少回了,私下你我兄弟相称。” 王京寒暄道:“怎么,听说今天,朔儿被人当街打了?” “哼,那臭小子,被人欺负了也还不了手。”张诃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早说让他习武,他娘就是舍不得朔儿受苦。” “朔儿不习武,也可以习文嘛,你总不能真的让你儿子走我们的老路,在尸山血海里挣一份官职。”王京说道,“咱们两家就你家朔儿一个男丁,等过两年,送他去长安,凑些银子,给他买个官职,不比待在这小小的丰州要好过?” 洪石面色沉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二位大人,还是先不要聊家常了,最近,可能要出大事。” 王京与张诃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问道: “什么大事?” “长安,有人来到了丰州,要去草原。” “来人,是皇帝亲卫,左龙武军的长史!” 闻听此言,王京和张诃严都是一脸惊恐。 “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件事?”王京脸色铁青,“来人已至丰州,莫非……是我们的事请泄露了?” 张诃严眯起眼睛:“对方来了几人?” “五人。”洪石说道,“分别是李心安、慕容白、萧玄感、周汴和叶青岚。” “五个人……嘶,莫非,就是在街上打了朔儿的外地人?” 王京沉声说道:“洪石,能否打探出他们的底细?” “很难。”洪石说道,“得要抓到他们。” “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手下的能人已经来到了我这里,他有办法可以撬开别人的口。” “既然安大人的人在这里,我们也就不必担心了。”王京后怕的点头说道,“诃严啊,你不是派人去抓那五个人了吗?一定要尽快捉到,哪怕不计后果!” “我们给大军提供有毒粮草的事情一旦泄露,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大哥放心。”张诃严沉声说道,“哪怕是将丰州城掘地三尺,我也会找出他们!” 洪石说道:“二位大人,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这些,上面又来了新的指示。” “又要我们做什么?”王京问道。 “珠兰河大营,目前已经有了退兵的意向,根据狼主的打探,可能是会在五个月后。而安禄山也会在那个时候出兵北上,接应契丹破关,你们要做的,就是趁机截杀珠兰河大营的军队!” 第三百零三章 初到丰州(三) 丰州城北十五里,马家村,鱼龙混杂之地。 叶青岚雇佣的车夫仅仅是把粮食送到了马家村村口,便卸了车赶回了丰州。 一百斤粮食就这么散在大路旁,无人看管,可奇怪的是,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流正眼也不瞧一下,仿佛这些粮食与砖头木块无异。 想想也对,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有着自己的目的,购置某些不为人知的宝贝,匆匆的来,匆匆的走,自然不会搭理这些无用之物,拖延时间。 总体来说,马家村还是一片祥和之景象,但这个安静很快便被人打破了。 一队骑兵自大路上奔驰而来,停在村口。 为首的张府小厮睥睨的看着四周惊讶的人群,随即指着旁边的粮食: “这些粮食,是谁送到这儿来的?” 没人搭理他。 “嘿?”小厮感觉自己仿佛受到了什么莫大的侮辱,脸色涨红,骂道: “爷爷跟你们说话,一个个的都没长耳朵是?来人,把这些人都给我抓起来!” 士兵一拥而上,瞬间抓捕了十几个异族客商,扭送跪倒在小厮的马前。 “你们要干什么?”一名客商面色惊恐,质问道。 “爷爷问你,这些粮食,是谁送到这儿来的?” “我不知道。”客商回答道。 “啪!” 小厮扬起马鞭,狠狠抽打在那名异族客商的脸上,那人连声惨叫也没发出来,就晕了过去。 “你们在这里摆摊,别人卸车你们都看不到?我看你们是成心与老子作对!”小厮厉声说道,“再不交代,他就是你们的下场。我给你们半盏茶的工夫,要是还不说,我们就杀进村去!” 围观的人群哗然,有人想要悄悄离开,小厮又吼道: “所有人不准走!想要走的,格杀勿论!” 一个衣衫华丽的中年男人挤出人群,向着小厮拱了拱手: “敢问大人是何方神圣,我好请我家主人前来说话。” “你家主人?”小厮不屑的说道,“你家主人是什么东西?” “我家主人,就是这马家村的主人。” “哈,一个小小的村正罢了,也敢在我面前……” 小厮愣了一愣,他想起来了,之前伺候少爷的时候,曾经听张诃严谈起过,这马家村的村正还有点来头,不然也揽不下这关市的生意。 能让张诃严聊上那么几句的人,自己还是小心点为好。 小厮虽然跋扈,可也不是没有脑子,略微一思索,便说道:“请你们村正出来相见,就说,我是张诃严将军的人。” “是。” 那中年人匆匆的往村内赶去了,一旁的人群低声交谈起来: “哎,马夫人不是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刻赶到的吗?怎么村口出了这么大的事,半天不见她人影,还要有人去找?” “你有所不知,不久之前,北方珠兰河军营里面来人了,要在马家村歇息一晚,明日进城。马夫人的靠山就是军队里的人,她能不亲自去迎接吗?” “怪不得……” 嘈杂的村口外,叶青岚自树丛掩映之中现身,他目光紧紧盯着坐在马上耀武扬威的小厮,心里暗暗盘算。 此人嚣张跋扈,身为张诃严的奴才,平日里肯定会也没少做欺男霸女之时,已是该死。 要不要在这里杀了他呢? …… 马家村里,一间辉煌的小院里,一男一女正在说话。 “大嫂,不必客气了。”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小将,身披银甲,满脸英武之气。 马家村的村正,马夫人掩着笑容说道:“叫什么嫂子,八字还没一撇呢。” “一捺都快完了。”银甲小将笑道,“我大哥说了,等退兵以后,他就来娶你,也不上战场了,就听裴旻大人的话,在边镇当个戍边的将军,你俩安安稳稳过日子。” 马夫人脸颊通红,轻啐了一口:“呸,谁要跟他过日子。” 正说话间,先前从村口匆匆赶来的中年男人此刻赶到。 “夫人,出事了。” “老陈,没看到我在接待我家弟弟吗?”马夫人淡淡的道,“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要是有人闹事,你自己去处理。” “不是闹事……也不对,我处理不了。” 老陈畏惧的看着马夫人,又扭头看看银甲小将,欲言又止。 “哦,既然大嫂有事要处理,我就不方便听了。”银甲小将起身告辞,“燕秋就先退下了。” “哎,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避讳的。”马夫人叫住银甲小将,“老陈,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是。” 中年男人沉声说道:“丰州城里,张诃严将军的人来闹事了,就堵在村口,扬言要杀进村里来。” “你说什么?”马夫人眉头紧皱,“张诃严……我可从来没招惹过他,他来惹我做什么?” 一旁的银甲小将出声说道:“这个张诃严,是不是就是丰州百姓说的那三不惹之一,张阎王?” “对,就是他。”马夫人点头道。 “嘿,有意思,他祸害一个丰州城还不够,还要把手伸到这里。”小将冷冷说道,“既然碰上了,我就不能不管!来人,备马,提我的枪来。” 马夫人急忙阻拦道:“燕秋,不要冲动,张诃严与丰州太守王京乃是一路人,不能为了我呈一时之气而得罪他们啊,你明日还要见王京借粮呢!” “大嫂,我不只是为了你。”银甲小将说道,“我更是为了丰州城水深火热的百姓,被那些恶霸贪官残害的无辜之人!我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不是为了像王京张诃严这样的人,而是为了大唐百姓。像王京张诃严这种人,得罪了怕什么?我就恨没办法把他们杀尽!杀绝!” 说罢,银角小将便大步流星,走出了小院。马夫人心急如焚,快步跟了出去,却只见到小将骑上马,一骑绝尘而去。 村口,半盏茶的时间已过。 小厮见状,也没有了继续等下去的心思,叫嚷道: “进村!” “我看谁敢!” 马蹄声声如雷震,马家村内,竟有着一支骑兵赶来。 为首小将,银甲点钢枪,傲气的停在了小厮面前。 他身后十五六骑,驱散来了围观的人群,一字排开,皆是一脸肃杀之气,有些人的铠甲上,还带着血。 两方人马,孰强孰弱,高下立判。看书溂 “你是谁?”小厮见这副阵势,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心虚的问道。 “在下,裴旻将军麾下,先锋官,徐燕秋。” 银甲小将睥睨的道:“敢问,阁下是张诃严将军本人?” “不不不……”一听是裴旻的部下,小厮哪里还敢摆谱,急忙赔笑道: “小人不是张将军,只是张将军府上的一个仆人。” “哦,原来如此。” 徐燕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区区一个仆人,也敢驱使丰州士卒,无缘无故的堵路捉人,好大的胆子!” 最后一句,徐燕秋陡然提高了声调,吓得小厮一激灵,差点没从马上摔下来。 “徐将军,您有所不知。”小厮赔笑道,“小人是奉了我家主人的命令,带领士兵前来拿人的。” “拿什么人?” “就是这些粮食的主人。” “为什么抓他?” “因为他打了我们公子。”小厮理直气壮,好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那人家又为什么要打你家公子?” “因为我们公子看上了一个小娘们儿,那个女的不从,所以就……” 小厮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面前的徐燕秋,脸上已经青筋暴起。 “好……好哇……” 徐燕秋咬牙说道:“当街强抢民女,有人路见不平,你们还要赶尽杀绝,真是该死……” “徐将军,话不能这么说不是?”小厮歉笑道,“这人和人的命是不一样的,我家公子被欺负了,我们有能耐报仇,那对方就得自认倒霉。” “歪理!”徐燕秋怒骂道,“物有贵贱,人还有贵贱之分吗?你们这种视人命如草芥之辈,我先杀了你,再提着你的人头去杀张诃严!” 说罢,徐燕秋挺枪就往前刺。 “救命啊,杀人啦!”小厮吓得高声呼救,身体一软,往后倾倒。 “燕秋,住手!” 马夫人终于是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赶到,制止住了徐燕秋。 “不能杀人,不然就真的与张诃严决裂了。” “我从未与他交好,决裂又如何?”徐燕秋说道。 “你就不怕借不到粮吗?”马夫人厉声说道,“丰州大权都掌握在王京和张诃严的手里,救命的粮草给与不给都是他们一句话的事,得罪了他们,你的哥哥们都得死!” 马夫人的话犹如冷水一般,将冲动的徐燕秋泼醒了。 是啊,自己还有求于他们呢。 徐燕秋低下头,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长叹一声,放下了长枪。 “滚回去!从今往后,再也不许踏足马家村!” 小厮悠悠醒转,看着这一幕,他长舒了一口气,自己终于是不用死了。 但,徐燕秋不杀他,却不代表别人也想放过他。 一只袖箭从暗处射来,刺入小厮的后心,他哀嚎一声,摔下了马,七窍流血。 “杀人了……杀人了……”跟随小厮而来的丰州士卒一哄而起,纷纷叫嚷道。 马夫人彻底呆住了,不敢置信的看向旁边的徐燕秋。 “燕秋,你……” “不是我。”徐燕秋沉声说道。 “肃静!刘安,卸了这些人的兵器,绑起来,带进丰州。” “是。”属下得令,立刻一拥而上,早已在安逸环境中腐化堕落的丰州士兵如何是这些久经沙场的悍卒的对手,不一会儿,就都被绑了起来。 “大嫂,我必须立刻进城,不能在马家村待了。”徐燕秋说道。 “好……”马夫人呆呆的点了点头,到现在她都还没弄清楚状况,“一路小心。” “大嫂放心。” 徐燕秋用枪挑起小厮的尸体,安放到旁边的马匹上,扒下了那支袖箭。 “暗器……谁会要一个仆人的命呢?” 徐燕秋皱眉下令道:“出发!” …… 行不到三里路,徐燕秋突然听的旁边密林里有异响,登时看去,厉声问道: “谁在哪里?出来!”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不多时,一个面容若神人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 “你是何人?”徐燕秋冷冷问道,手已经捏紧了钢枪。 男子笑容满面:“在下,血衣堂,叶青岚。” 第三百零四章 初到丰州(四) “你就是杀了那个小厮的人?”徐燕秋冷冷问道。 “正是在下。” 徐燕秋笑了笑:“有意思,本将军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杀了人,自己跳出来承认的。” “杀的既然是该杀之人,又有何不敢承认?”叶青岚笑道。 “你为什么要杀他?”徐燕秋眼神冰冷。 “因为他该死,不是吗?” 叶青岚说道:“将军也想要杀他,只是碍于情面,不好下手,我为将军除此一害,也是为丰州百姓除去一害。” “你倒是有侠肝义胆。”徐燕秋轻笑一声,“不过,自古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纵使你除去了一个恶霸,那也总归是杀了人,你此举,置我大唐律法于何地啊?” “律法只能保护一部分人。”叶青岚说道,“总有一些可怜人,被律法舍弃,尊严被人凌辱,生命被人践踏,他们需要别人为他们喊冤,向他们施以援手,而那正是我们所做的事情。” 徐燕秋深深的注视着叶青岚,半晌,展颜一笑: “血衣堂,名不虚传。” 这次轮到叶青岚惊讶了:“将军你知道我们?” “我是裴旻将军麾下部下先锋官,在军中生长十五年,是被裴帅一手带大的,关于他的事,我自然知道不少。” 徐燕秋说道:“更别提常玉大哥了,前些日子他从长安返回,可是逮着他小师弟好一顿夸赞,血衣堂这三个字,我们早就听的耳朵起茧子了。” “哦……这样啊……哎,那岂不是……” 徐燕秋摆了摆手,随即警示的看了看身后被绑住的丰州士兵,双腿轻夹马腹,走到叶青岚身边,附身低语道: “常玉大哥目前就在珠兰河大营,他已经知晓你们要来的消息了,本来我是打算借到粮食,顺便在丰州城等着你们的,你们怎么提前到了。” “一路顺风,自然快了许多。” 徐燕秋面色沉重:“张诃严要抓的人,不会就是你们?” “是。”叶青岚笑道,“在大街上打了他儿子的,就是我。” “做得好,只是还有些欠缺。” “哦?”叶青岚不解,“还有什么不合适的?” “要是换了我,就把他们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让他告状!” 二人相视,开怀大笑起来。 止住笑意,徐燕秋脸上又有愁云浮现出来。 “你们既然到了,我就不担心了。只是张诃严的仆人死在我面前,无论如何,我是脱不了干系的。珠兰河大营急需五万斤粮食,只能临时从丰州抽调,若是张诃严王京从中作梗,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看书溂 “将军不必忧虑。”叶青岚沉声说道,“粮食的事,我们有办法。” “哦?你们有何良策?”徐燕秋欣喜的问道。 “该死的人,杀了就好。” 徐燕秋闻言,心下大惊,骇然道:“总归是朝廷命官,怎么能杀他们?” “我先前说过了,总有人要游离在律法之外,为律法庇护不了的人做主,血衣堂就是这种人。”叶青岚笑道,“我们是臭名昭着的刺客啊,杀几个朝廷命官,可是我们的拿手好戏。” …… 鸿来粮号内,王京、张诃严与洪石三人密谋了一夜,临近天亮时,才各自返回。 就在三人在门口拱手作别之时,却有一道身影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翻进了鸿来粮号。 王京的小轿与张诃严的马车同时起驾,东西背道而驰。 小轿行过大街,王京却突然心血来潮,说道: “先不要回府了,去何老板家。” 这何老板名为何月珠,手下掌握着整个丰州城的暗娼,乃是王京的相好。轿夫心领神会,随即快步离开大街,往一条狭窄阴暗的箱子走去。 王京却不知道,因为他这一时的心血来潮,会葬送了他的性命! 小巷越行越深,王京正闭目养神之际,轿子却突然停住,差点没让他一个驴打滚摔出去。 “混账!” 王京着急忙慌的扶住身旁的把手,骂道: “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预想中的轿夫的道歉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轿夫颤颤巍巍的惊恐声音: “老……老爷……有人行凶……” “什么!” 王京大惊失色,急忙掀开轿帘,只看到一个提剑向他缓缓走来的挺拔身影。 他与那人的视线对视在一起,对方的眼神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混账,怕什么!”王京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 “对方只有一个人,你们有六个,一起上,宰了他!不……活捉!” “本官倒是好奇,有谁会想刺杀我?” 就在此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 “我们只杀王京,无关人等,还是速速退去,以免误伤。” 王京从轿子侧面的小窗探出头向后看去,不知何时,他们来时的路上,也有一人堵住了道路,他手里拿着一张弯弓,箭矢对准了王京的脑袋。 “快快快!”王京吓得赶紧缩回头,躲在轿子里,“本官养你们这么些年,不是让你们吃闲饭的,快杀了他们!” 话音刚落,外面突然想起轿夫的惨叫声,随之而来的,便是有人踏在轿子上的声响。 那名剑客用剑挑起轿帘,露出了里面早已被吓破胆了的王京。 “你们……你们是谁……”王京骇然道。 慕容白冷冷看着他,将长剑抵在王京的咽喉上: “这些年,你在丰州做了多少恶事,一桩桩一件件,都说出来!” “本……本官在丰州担任太守二十有一年,不曾为非作歹……啊!” 慕容白长剑往前刺了几分,一瞬间,冰凉蔓延在王京的全身,他感受到自己的脖子被人划开,血液喷涌而出。 “说出来,我不杀你。你要是不说,现在就得死!” 周汴走了过来,拿着一个小本,嘴里叼着一只毛笔。 “时间不等人,快点说!” 王京牙齿不断的打着颤,他知道这两个人真的会杀人,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得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这些年在丰州与张诃严和洪石为非作歹的真相。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周汴奋笔疾书,字也从一开始的俊秀端正,变成向被狗啃过一样的草书,这才堪堪写完。 “好家伙……”周汴摸了一把头上的汗水,感叹道,“我总算是明白,什么叫罄竹难书了。” “二位义士,我都说出来了,可以放过我了?”王京战战兢兢的求饶道。 慕容白瞥了一眼,接着询问:“你在鸿来粮号,与张诃严、洪石在密谋什么?” 王京脸色大变,连连摇头道:“没说什么,只是些家常而已。” “家常会聊一个晚上?”慕容白步步紧逼,“你有隐瞒,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王京紧紧的咬着牙,脸上浮现出决然的表情—— 无论我死与不死,那件事都不能暴露! “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说不出什么!” 慕容白和周汴面面相觑,都有些疑惑于王京在最后关头突然爆发出来的骨气。 “现在怎么办?”周汴皱眉道。 “他说的已经够多了,足够宣判他死亡,至于他和张诃严、洪石都密谋了些什么,我们问不出来,李兄还问不出来吗?” 慕容白笑了笑:“杀了。” 王京骇然道:“你说过不杀我的!” 慕容白没有搭理他,背过了身。 “他刚才说的是,他——不杀你。”周汴缓缓上前,扭住王京的脖子。 “可没说我。” “咔——” …… 与此同时,在丰州城的另一边,正爆发着一场激战。 不,激战也许太夸张了些,交战的双方,完全呈现是一边倒的架势。 到最后,只剩下的遍地哀嚎痛呼的士卒,以及独木难支的丰州将军张诃严。 “收手,你不是我的对手。”萧玄感擦拭着刀上的鲜血,淡淡的道。 “呸!” 张诃严吐出一口带有血沫的口水,咬牙说道:“有本事,弄死老子!” “有骨气。”萧玄感眼里流露出赞叹的神色,“是条汉子,比你那个草包儿子强太多了。” “就是你打了朔儿?”张诃严神色阴晴不定,“你这等高手,为何要去招惹我那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儿子?” “因为他该打。”萧玄感淡淡的道,“可惜的是,当初我们不知道你的身份,不然,我就不会让你儿子活着回去了。” “你们?” “你们是谁?” “血衣堂。” “从没听过。” 萧玄感说道:“你这种人,听到血衣堂的名字,后果通常都只有一种。” “什么?”张诃严问道。 “死。” “哈哈哈……”张诃严仰天大笑,“我张诃严活了大半辈子了,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威胁。” “这里的动静不小,很快,我丰州城的士卒就会赶来,你跑的了吗?” “这就不需要你担心了。”萧玄感说道,“告诉我,你和王京洪石,都密谋了些什么?” 张诃严眼里流露出戒备的神色:“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而已。” “呵,你一辈子都别想知道!” 萧玄感点了点头:“好。” 下一刻,已经入鞘的长刀再度扬起,张诃严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眼前一花,萧玄感从自己身边掠过。他看到整个世界都飞段了起来,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头颅已经不见,脖颈出,正汩汩流着鲜血。 丰州将军张诃严,就这么简单的死在了别人的手里。 也许到最后,张诃严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之时,他也会后悔,后悔自己没有按照那人的要去去做,没有讨价还价,给自己争取一条活路。 …… 鸿来粮号。 李心安游走在这座偌大的粮号里面,凭借着精湛的隐匿技巧,他很快便摸到了洪石的书房外。 他曾亲眼看到洪石走进了这间书房,再也没有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附近没了别人,李心安从躲藏处走出,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书房的门没有关。 他轻轻推开房门,走进屋内,却不见洪石的踪影。 这种情况,李心安已经见怪不怪了,不用想,书房内肯定有密道! 第三百零五章 城阳六将(一) 在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书房以后,李心安终于发现了端倪。 洪石的书架上,有摆放着两个瓷瓶,其中一个上面灰尘积攒,已是有些时间没有打扫了,但另一个却是干净,还有些磨损。 “这就是密道的开关了。” 李心安扭动那个瓷瓶,果不其然,机括声与齿轮链条的转动声音响起,书架缓缓分开,露出了一条漆黑的暗道。 暗道一直延伸向下,李心安缓步走进,他知道在这么狭长的地方,任何一点动静,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所以他屏息凝神,脚步和呼吸弱不可闻。 不过他却是忘了,在这暗门打开的那一刹那,里面的洪石,就已经知道外面有人来了。 火光骤然亮起,李心安倒是被吓了一跳,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的眼睛难以适应,正闭眼躲闪时,他就听到弓弩上弦的声音。 “嗖——” 即便是闭着眼,李心安也能从声音分辨出弩箭的轨迹,轻巧的闪过。 洪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哪儿有人闭着眼还能做出正常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来不及思考,洪石一股脑的把弩中所有的弩箭都射了出去,在李心安或闪过或用剑拨开的时候,他拉响了身旁的一根垂下来的线。 李心安没有注意到红石的这个小动作,他缓缓走上去,步步紧逼,把洪石逼到墙角。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洪石面露惊恐,问道。 “昨天夜里,你和王京张诃严密会,都说了些什么?” 洪石眼中悄然浮现出一抹决绝:“没什么……我们什么都没说!” “壮士,放过我,我可以用银子买我的命,一万两,两万两,五万两!” “嗤……” 李心安嗤笑一声:“洪掌柜果然是有钱人,几万两银子说给就给,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壮士的意思,是放过我了?”洪石欣喜的道。 “不。” 李心安眼帘低垂,轻声说道:“我的意思是,你的命,没那么贵。” “在我眼里,低贱如草,分文不值!” “洪石,你截断粮道,垄断粮食,在丰州城作威作福,与太守王京,将军张诃严勾结,沆瀣一气,图谋私利,置天理于不顾,王法于妄存,百姓饥肠辘辘,你却囤积着数以万石的粮食,似你这般人,早该死上十次八次了!你的命,不值钱。” 洪石眼神微转,阴冷一笑:看书喇 “原来是个惩奸除恶的大侠,不过大侠,你知道吗,很早就有人想要除掉我,这些年,也有不少立志投军报国的江湖人来到丰州,一听说我的事情,便义愤填膺,要杀了我为丰州除害。可他们的结局,要么就是成了我的奴才,要么,就是死在我的手里,” “我可是一点武功都不会的,大侠你知道,我是怎么杀了他们的吗?” “你手下鹰犬无数,要杀人,他们动手就是。”李心安冷冷说道。 “是啊。”洪石笑了出来,“我有人啊,有的是人。” 下一刻,一股凉意直从李心安后背升起,他早已将《隐杀无极功》练至大成,危险的预警让他赶忙翻身躲过。 就在他离开原地的那一瞬间,一把匕首出现在他刚才的位置。 一个身着夜行衣,有着突出的鹰钩鼻的男人,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了这个密室。 “可惜了……”鹰钩鼻男子沙哑的说道,“有几分本事。” “大人,交给你了。”洪石恭敬的说道。 李心安谨慎的盯着那人,他敏锐的觉察到,对方有可能也是一个刺客。 不然,怎么他的出现,自己都提前觉察不到呢? “你是屠生楼的人?”李心安沉声问道。 “不是。” 鹰钩鼻男子说道:“我是要你命的人。” “大人,别杀了他,要好好盘问盘问他的来头。”洪石出声提醒道,“我担心,他不是一个人,王京和张诃严也有可能被盯上了。” “我知道了。” 说罢,鹰钩鼻男子纵身前扑,像一只展翅的大鸟向李心安抓了过来。 二人“乒乒乓乓”的交起手来,这密室空间狭小,李心安的长剑优势完全发挥不出作用,不断的被鹰钩鼻男子欺身,不一会儿,他的身上就已经见了红。 “此人来头不小,实力恐怕不弱于无晏,只是没有她那么刚猛。”李心安心中暗暗盘算道,“硬拼不妥,要用别的招数。” 拿定主意,李心安卖了个破绽,那鹰钩鼻男子果然上当,匕首飞速的划向李心安简单被震开的握剑的右手。 不过,他却是忘了,人是有两只手的。 李心安左手暗暗发力,扣动了左手手腕上的袖箭,登时,鹰钩鼻男子躲闪不及,两只袖箭刺入他的小腹。 “啊——” 鹰钩鼻男子推开李心安,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撞在石壁上,缓缓瘫倒在地。 洪石完全吓傻了,没想到,从三镇赶来的人,说是高手,却这么不堪一击。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只有李心安知道,眼前这个鹰钩鼻男子下手有多狠毒。 “我开始对你的身份感兴趣了。”李心安缓缓走上前,饶有兴致的问道: “你的价值,也许比洪石王京他们大的多。” 鹰钩鼻男子嘴角流血,艰难的抬起头,看着李心安。 突然间,他张开了嘴,一股黑烟从里面冒出,笼罩住了李心安的脸。 “啊——” 李心安捂着眼睛,痛苦的跪在地上,鹰钩鼻男子捂着小腹站起身,抓着李心安的头发,把他提了起来。 洪石看着这一幕,稍稍松了口气,果然,上面的人还是靠谱的。 “你的身份?”鹰钩鼻男子阴鹫鹫的问道。 李心安痛苦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直至完全消失不见。鹰钩鼻男子皱起眉头,觉得是不是直接把这人毒死了? 不应该啊…… 下一刻,李心安禁闭的眼睛猛地睁开,鹰钩鼻男子心中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李心安拧住了脖子。 “抓我头发,抓得很过瘾,是吗?” 李心安有些色厉内荏:“老子头皮都要被你扯掉了!” “是不是觉得很惊讶,为什么我没有中你的毒?我从五岁就开始和毒药打交道,虽然不算精通,也可以勉强说是熟练,我的身体,可以抵御大部分没有致命性的毒药,寻常的麻药对我而言毫无作用,更别提我还防着你一手。” “而且,我的牙齿里面,还藏着解毒丹。” 鹰钩鼻男子脸上浮现出绝望的神色,他不断的吐出鲜血,两条腿用力的蹬了起来。 李心安脸色大变,急忙撬开他的嘴巴,一口黑血吐出,鹰钩鼻男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旋即两眼逐渐涣散,身体软了下去。 “服毒自尽了……” 李心安有些失神,看着鹰钩鼻男子的尸体,心里敬佩起来。 “你是一个合格的刺客,我不知道你是哪方势力的人,你却值得你的对手尊敬。” 李心安收拢好鹰钩鼻男子的尸体,旋即看向了吓得缩在墙角的洪石。 “你的帮手死了。” 洪石“扑通”一声跪倒在李心安面前,痛哭流涕道: “大侠爷爷,饶命啊,我做的那些事情,都不是我的本意,是太守王京逼着我做的啊!我不干,他就要杀了我,我不敢违命啊……” 李心安冷冷说道:“把你和王京张诃严密谋的事情说出来,我就不杀你。” “这……” 洪石身体微微颤抖,好像一提起那件事,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不能说……不能说啊!” 李心安嘴角微微掀起:“也罢,你不说,我也有方法问。”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撬开洪石的下巴,把药瓶里的东西倒了一些进去。 “癫神散,专门对付你这种嘴巴硬的人,服用之后你会全身溃烂,当然,无所谓了。” 红石的瞳孔逐渐涣散,慢慢的,他流露出痴呆状,嘴角流淌下涎水。 “你和王京张诃严密谋了些什么?”李心安沉声问道。 洪石僵硬的开口说道: “在军粮之中下慢毒,然后,截杀珠兰河大营军队。” 李心安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又问了一遍,洪石的答案与之前如出一辙。 “为何要这么做?”李心安不敢置信的问道。 “为了……主人的大业。” “你的主人?” “安禄山。” 李心安像是想起了什么,走上前扒开了洪石的衣服,在他胸膛处,有一个青色的纹身,上面的字,李心安看不懂。 他记起来了,当初在洛阳,被他杀死的郑阳的身上,也有着这个记号! “原来是安禄山的人……”李心安喃喃自语。 “王京和张诃严是你的同谋?” “是。” “你们预谋这件事多久了?” “五年,从军队北征契丹之时便开始实行。” “你们在军粮中下的是什么毒?” “慢毒,无色无味,时间一长,士兵会逐渐变得疲软无力。” “这——” 李心安愕然,这与长安城外陈家庄的情况一模一样啊! 不同的是,陈家庄所中之毒是释放在水井里,但现在,他们是投放在粮食里。 李心安越来越觉得,有一个大阴谋,正在逐渐抽丝剥茧,展露在自己的面前。 而当谜团尽皆被展现出来之后,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呢? “除此之外,你们还有什么阴谋?”李心安接着问道。 “与契丹人联络……让他们从丰州南下中原……” 洪石的声音逐渐断断续续起来,癫神散的药效快要过去了。 李心安对于他们和契丹人练习并不感到奇怪,或者说,没有还能让他再感到奇怪的了。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主人手下……嗜血营……” “怪不得,是和吴乡周汴一起的高手。” “你们和安禄山的联络人是谁?” “我们……飞鸽传书,对方是谁……不知道……” “那和契丹人呢?” “契丹方面,是王京联系。” 李心安在心里暗暗祈祷,慕容白和周汴,可一定要把情报问出来啊! 洪石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李心安扭断他的脖子,然后趁着无人注意,离开了鸿来粮号。 第三百零六章 城阳六将(二) 洪石的尸体无人发现,但丰州太守王京和将军张诃严的死讯,却在不到短短的一个时辰里,向蝗灾一般席卷了整座丰州城。 在短暂的惊讶过后,丰州城就陷入了巨大的狂欢。 王京和张诃严的党羽根本无法阻拦这些欣喜若狂的百姓,或者说,他们现在也是人人自危。 而从北方珠兰河大营赶来的徐燕秋等人,就在这举城欢庆之中,进了丰州城。 “奇怪了……”叶青岚看着街上奔走相告,喜极而泣的百姓,惊讶道: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了?昨儿丰州还挺太平的,今天怎么跟过年似的?” 徐燕秋神情冷峻,沉声说道:“过年哪儿有这么开心,丰州一定是出事了,我们进城的时候,城门口一个把手的士兵都没有。丰州可是北境重镇,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正说话间,叶青岚突然发现,身边的百姓全部都警惕的盯着他们,眼神之中隐隐有着敌意浮现。 徐燕秋和叶青岚面面相觑,不知何故。 前面突然嘈杂起来,人群破开,一辆马车急驶而出,而在马车的后面,是无数追赶的百姓,皆是一脸仇恨,骂骂咧咧的往马车扔着东西,驾车的士兵已经头破血流。 “别让梁文这狗东西走了!”百姓急呼道。 “让开!快让开!”马车急速朝着徐燕秋众人驶来,驾车的士兵焦急的喊道。 徐燕秋冷哼一声,解下长枪,纵身从马背上跃起,朝着马车砸去。 “咣——” 长枪将马匹与马车连接的绳子扫断,两匹骏马嘶鸣着跑开,马车却未能幸免,徐燕秋挥枪,暴喝一声,沉枪一砸,顿时,车厢一分为二。 里面的人自然也被甩了出来,往前飞出老远,摔在地上,身体微微抽搐,口里闷哼不止。 “哎哟……哎哟……” 见此情形,百姓们不由得都被镇住了,一时间,没有人再喊打喊杀。 徐燕秋缓步走过去,拎起倒地的那人,只见他四十岁左右,身穿官服,蓄着胡须,长相颇为文雅,应该是丰州衙门的某位官员。 “从七品官,地位可不低啊。” 徐燕秋拍了拍那人的脸,将他弄醒。 “哎,本将军问你,丰州城到底发生什么了?” 那人恍惚之间,看到一个将军模样的人,立时求救道: “将军,救命啊,这群……这群刁民……想杀人啊!” “你放屁!”围观的百姓之中,有人破口大骂,“我们是想拦下你,不让你去城外军营调兵来杀我们!” “再说了,就你这种人,不该死吗?” 叶青岚听得不对劲,急忙驱马赶到刚才说话的百姓旁边,拱手询问道: “这位大哥,这位小将军是从北边珠兰河大营赶来调粮的,还不知道丰州城的情况,您可否说一说?” 那个壮汉模样的百姓疑惑的打量着他们,没好气的说道: “我呸!你们当兵的,都一个德行,和这些贪官污吏没两样,就知道欺负我们老百姓!” 徐燕秋扭过头,扫了那人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们是裴旻将军麾下,这位大哥,您骂我不要紧,可别把我们裴帅骂进去。” “裴帅啊……” 百姓们窃窃私语起来: “这裴帅可是一个好人啊,他的下属,应该不是张诃严这种人……” 被拎起的丰州官员此刻焦急的说道:“将军,别管你们是谁的人了,现在丰州城即将大乱!” “到底怎么回事!”面对官员,徐燕秋可久没什么好脾气了。 “您有所不知,我们太守王京,和守将张诃严……都……都……” “都怎么了?死啦!” “是啊!”那官员声音里带着哭腔,“都死啦!” 震撼之下,徐燕秋不由得松开了手,那官员“哎哟”一声,重新摔回了地面。 叶青岚先是震惊,片刻之后,便想通了这一切,哈哈大笑起来: “不愧是李兄,一夜之间,居然真的杀了那两人!” 徐燕秋快步走过去,一把把叶青岚拉下了马,扯到一边: “这真的是李心安干的?” “不然呢?”叶青岚低声笑道,“除了血衣堂,还有谁办得到。” “不仅仅是王京和张诃严,那个洪石肯定也死了,这时候,你只需要入主丰州,罗列王京等人的罪状,百姓们肯定拥戴,你趁机收缴鸿来粮号的粮食,到时候,你带走的,可就不仅仅是五万石了。” “你疯了……“徐燕秋脸色铁青,咬牙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先锋官,官职不过八品,我能鸠占鹊巢?别说我了,躺在地上的那个人都比我有资格!” 叶青岚皱起眉头:“是啊……这倒是个问题,不过王京三人都已经死了,你拿粮食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但愿。”徐燕秋轻叹了一口气,“等拿完粮食,接上你们就马上离开,丰州太守不明不白的死了,这里不能多待,不然全是麻烦。” 他走到那个丰州官员面前,问道:“现在,丰州是谁主事?” “没人主事,都乱了……都乱啦!”那官员说道,“丰州衙门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司马曹昱正带着军士们尽力抵挡,不让这群刁民冲进衙门。可张诃严将军的府上就没这么幸运了,据说已经被洗劫一空,夫人、公子和几位小姐不知所踪,听说,已经惨遭毒手……” “哼,这都是他们活该!”徐燕秋冷哼一声,说道:“百姓们被欺压良久,如今王京张诃严一死,自然压制不住他们的怒火。” 叶青岚沉声说道:“小将军,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为何这么说?”徐燕秋不解。 “现在的丰州城已经乱了,百姓们彻底发疯发狂,你也听到了,丰州衙门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冲突不断滋生,随时随地都会死人。而当衙门被攻破的那一刻,就是官府与丰州百姓鱼死网破的时候,那时,要死多少人?” “这还只是我们所知道的情况,但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就没有别的惨案发生了吗?丰州城的恶霸豪强,何止王京张诃严洪石三人!他们就不会遭遇这些疯狂的百姓打砸抢吗?” “人都有奸邪之辈,就算是善良的百姓亦是如此。他们平日里被高高在上的权利所束缚,现在束缚他们的东西已经不在了,他们会变得比山林里饿了一个月的野兽还要蛮横。在这场波及了整座丰州城的骚乱之中,是否有无辜良善之人,被一些或是冲昏了头脑,或是早有预谋的恶徒给迫害呢?如果是这样的话,谁又给他们做主呢?” 叶青岚顿了顿,接着说道:“李兄曾经说过,律法审判不了权利在身的官员,人脉宽广的富商,却可以审判什么都没有的百姓。这里的骚乱早晚都会被平息,而王京在上面的人脉就会插手此事,他们会竭力给王京张诃严掩饰,伪造这里发生的真相,而这些百姓,就会成为牺牲品。法不责众对他们而言,就是一句空话,丰州城八万百姓,到时候,要死多少人?” “我之所以劝你入主丰州,就是为了赶快平息这场闹剧。” 徐燕秋沉默良久,问道:“那事到如今,该怎么办?” “让他走。” 叶青岚沉声说道:“调集城外张诃严的军队,入城平息骚乱,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了。” “张诃严的人?他们难道不会对这些百姓……” “张诃严已经死了!”叶青岚说道,“八万名愤恨不已的百姓,和一个死人,孰轻孰重,我想,他的属下是分的清的。” “流血冲突肯定不会有,但,一定比现在要少的多得多。” “……好……” 徐燕秋挥了挥手,对那丰州官员说道:“你叫……梁文是。” “是,下官是丰州别驾。” “刘安。” “在!” “护送梁大人去城外军营,务要保护他周全。” “是!” 眼看着梁文被人送走,百姓们重新激动起来。 “这位将军。”先前出声的壮汉此刻说道,“我们知道裴帅是个好将军,您作为他的属下,想来也是个好人,但是您为何要放那狗官走?” 徐燕秋提枪上马,环视四周百姓,沉声说道: “城不可一日无主,如今王京张诃严已死,的确没有人可以再迫害你们了,但是,你们的所作所为,不觉得更过分吗?仔细看看你们的旁边,杂乱不堪,远处黑烟弥漫,是有人在放火!你们是想把丰州城给烧了吗?” “我知道你们恨狗官,恨恶霸,恨王京恨张诃严,但是,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又与已经死去的两人有什么区别呢?” 徐燕秋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们放心,军队入城以后,只是维持秩序,于民秋毫无犯。如果有杀害百姓的事情发生,尽管去珠兰河,找我徐燕秋,我一定会给大家做主!” 此言一出,百姓们的怒火也逐渐平息了下来,此刻他们才恍然发现,这丰州城,比当初王京和张诃严还活着的时候,要乱的多。 不知道是谁先起了个头,百姓们一哄而散,徐燕秋和叶青岚带着人,继续朝丰州衙门出发。 丰州衙门前,百姓们围堵的里三层外三层,看着这副景象,徐燕秋和叶青岚都是心虚至极。 “这得有三千多人……”徐燕秋瞠目结舌。 “有把握说服他们吗?”叶青岚说道。 “没有,完全没有。”徐燕秋咽了口口水,“还是等到张诃严的军队入城。” 半个时辰后,两千名丰州精锐守备军入城,驱散了所有起哄的百姓。 “还行,没有爆发太大的冲突。”徐燕秋连连点头。 “或许是百姓们还是害怕,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叶青岚说道,“一看见军队入城,立刻就都变得老老实实的了。” 府门缓缓打开,司马曹昱带着军士走出衙门,长出了一口气。 “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死了……” “走,先去衙门。”徐燕秋说道,“等安顿下来,再去找李心安他们。” 第三百零七章 城阳六将(三) 丰州城在大军入城之后,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无论是丰州衙门里的官员曹昱、梁文,还是此次带兵进城的张诃严副将吴江,都没有做出过分的举动,保境安民,秋毫无犯。 或许,他们也是在害怕,害怕这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百姓的怒火,重新烧回到自己的头上。 在这次骚乱之中,原本和丰州城毫无关系的小将徐燕秋,却成了解决此事的大功臣。 “徐将军。”丰州司马曹昱说道,“洪石那边已经调查清楚了,他死在了自己的密室里面。” 徐燕秋点了点头,没有多大意外:“曹大人,城内伤亡情况如何?” 曹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情况不是很乐观啊。” “太守死了,他的家人都在衙门,倒是没什么大碍。但是张诃严一家老小,都被踩踏成了肉泥。他的儿子,被吊在了张府大门前,活活被抽打而死。” “至于城内其他各处,也多有死伤。除去因踩踏拥挤而死的人之外,无辜被害者,粗略统计,也有八十余人。伤者,就不计其数了……” “幸亏是听了他的话。”徐燕秋一阵后怕,自言自语道。 若是当初,他执意不让梁文出城求援,这丰州城,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曹大人,目前,丰州城是谁主事?” “是我和梁大人、吴江将军一起商议。”曹昱回答道。 “我这次从珠兰河大营赶来,目的不是别的,正是借粮。” 徐燕秋沉声说道:“现在,朝廷的粮草供给不足,新一轮的粮食,还要等十天才送到。珠兰河大营一万八千人,需要五万石粮食。不知道曹大人可否行个方便,把粮食给我?” “那是自然。”曹昱点头应允,“丰州城官库粮仓的粮食不足,但洪石的鸿来粮号,却有着数十万石的粮食,现在他死了,这些粮食都要充公。莫说五万石,就是十五万石,将军要带走也只管带走!” “如此最好!”徐燕秋大喜过望,“多谢曹大人!” “徐将军客气了。”曹昱笑道,“若不是徐将军来得及时,恐怕衙门早就被疯狂的百姓给我攻破,我曹昱,哪里还能站在这儿和将军说话?” “曹大人,丰州城的情况,已经上报了吗?” “正准备送去胜州。” “王京和张诃严,在丰州可谓是无恶不作,这次百姓骚乱,实属发泄愤怒,曹大人,您是忠肝义胆之人,可一定要把其中隐情说清楚啊。”徐燕秋劝说道。 “将军放心,该写的,我会一字不落全都写出来。”曹昱沉声说道,“只不过,上面的处决结果,可能就会差强人意了。” “对于这次骚乱的百姓,肯定会找出一些人来处死,而且王京在北境盘踞多年,人脉宽广,根深蒂固,难保不会有人为他求情,他的罪证,又能有多少,可以大白于天下呢?” 徐燕秋脸色低沉,咬牙痛骂道:“官官相护,这些人都该死!真希望我是李心安,没了身份的顾忌,就可以为民除害了……” “您刚才说谁?”曹昱一时间没听清。 “哦,没什么,我自言自语而已。” 正说话间,门外有人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脸色惶恐。 “不好啦……不好啦……” “干什么!慌里慌张的,成何体统?”曹昱训斥道,“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鸿来粮号……鸿来粮号……” “鸿来粮号怎么了?”徐燕秋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妙。 “鸿来粮号的两个粮仓着火了!” 曹昱闻言,震惊不已:“两个粮仓,那可是十万石粮食啊!大事不好,徐将军,我们快赶过去!” 徐燕秋“嗯”了一声,低着头走出门,心里却是泛起了嘀咕。 叶青岚没有和他一起进衙门,二人之前分别,叶青岚说他要去找李心安,而后者大概率会在鸿来粮号。 现在鸿来粮号却燃起了大火,十万石粮食付之一炬。 “李心安,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 鸿来粮号外。 如今正是干燥炎热的季节,火势滔天,两个粮仓冒出浓浓的黑烟,隔着几里地都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街上百姓奔走相告,家家户户都拿出水桶锅碗,或是在自家的水井里接水,或是去城外小河里打水,想要用自己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力量浇灭这场天杀的大火。 这十万石粮食,本应该是分给那些吃不上饭的百姓的。 救命粮食眼看着就要这么没有了,任谁在这里,都不得不着急。 “不行,火势太大了,所有人,赶紧离开这条街,不要再救火了!”刚刚赶到的曹昱见状,立刻下令道。 “大人,那可是十万石粮食啊!”一个衣衫破旧,手里端着一个破盆的老头子哀求道,”不能就这么烧没了啊,求求您了,再让我们救火。” “不行!”曹昱说道,“这粮仓眼看着就要倒塌了,靠近粮仓都会有生命危险。再者说,这火就算救下来,里面的粮食也不能吃了。更何况,鸿来粮号还有其余的八座粮仓,足够分给大家了。” 话音刚落,只听“轰”的一声,一座粮仓轰然倒下,靠近粮仓的十几个百姓士卒,就这么被压在了下面。 “还不走!”徐燕秋暴喝道,“再不离开,休怪本将军赶人!” 惨状在前,粮食再怎么珍贵,也没有自己的命好,救火的人群潮水般退去,一时间,街面上就只有徐燕秋和曹昱二人。 但是,在暗处,依然有人正在注视着这一切。 “直接烧粮,会不会太冲动了?”慕容白说道。 火光掩映着李心安的脸,他摇了摇头,说道: “我也不愿意这么干,但是,被下了毒的粮食,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吃,只能烧掉。” “李兄,你觉得徐燕秋如何?”已经找到李心安几人,并且和他们一起烧毁了粮仓的叶青岚问道。 “英气勃勃,是个大才。”李心安笑道,“师傅手下有将如此,英才济济啊。” “走,我们去会一会他。” …… 大火烧了整整两个时辰,临到天黑的时候,才堪堪被人控制住。 离开火场,徐燕秋本想返回丰州衙门休息,却被人叫住。 “小将军。” “叶青岚?” 徐燕秋诧异的转过头,只见在他身后的,不是叶青岚一人,而是五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 徐燕秋心下一惊,试探着问道:“血衣堂?” 李心安微笑拱手:“在下,李心安。” “你就是李心安啊。”徐燕秋展颜一笑,“很早就听说你的名字了。” “哈哈,我师兄嘴巴大,管不住嘴的。”李心安笑道,“我的身份太过敏感,还是尽量明面上避免泄露我是师傅的弟子为好。” 徐燕秋摆了摆手:“你放心,血衣堂的事情,常玉大哥也就只对我们六兄弟提起过,其他人不知道的。” “有六个人?”李心安一脸惊讶。 “我有五个结拜兄弟,都是裴帅帐下的先锋官和督粮官,是裴帅一手带出来的。” 李心安点了点头,既然是裴旻的心腹,那就是自己人了。 徐燕秋翻身下马,走到李心安面前,看着不远处大火遗留下的废墟,说道: “这场火,是你们烧的?” “正是。” “为什么?” 李心安叹了口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徐将军,请跟我来。” 徐燕秋不明所以,跟着李心安来到一处偏僻寂静的农房,里面没有什么布置,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些来往的书信文书。 “将军请看。” “这是……洪石和王京的书信……” 徐燕秋翻开一封看了下去,脸色越加沉重。 一共七封信件,除去和王京张诃严的,还有三封不知道身份。 看完后,徐燕秋已经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意,愤恨的一拳捶在桌子上。 “居然在粮食里面下毒……还和契丹人有勾结,这可是叛国啊!”徐燕秋咬牙说道,“我原以为王京他们就是坏罢了,却没想到,还是卖国贼!” “不仅仅是契丹。”李心安沉声道,“洪石的背后关系极为复杂,相比于王京和张诃严,洪石才是最危险的那个。他的背后,是安禄山。” “安禄山?”徐燕秋疑惑不解,“和他有什么关系?” “安禄山要造反,还勾结了契丹人。”李心安说道,“这是我在长安打探出来的消息,长安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你为何不报官?”徐燕秋焦急的道,“你不是广平王殿下的人吗?” “他们都知道!”李心安摇头,“但是,圣人不信。他不信,别人就不能动。” “这件事,目前还在可控范围之内,我这次出来游历江湖,最终目的,就是要去范阳,杀安禄山。” “但在那之前,我要先去见师傅。契丹人很可能有一个大阴谋,你们一定要小心。” 徐燕秋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明日我带好粮食,立刻出发,回珠兰河大营。” “我师傅和师兄现在何处?”李心安几人往外走去,边走边问道。 “裴帅在前线巡视,常玉大哥目前在珠兰河大营。他最近刚刚杀了好几个部落的狼奴,受伤不轻,正在养伤。” “能让师兄受伤,难道是巫神教出手了?” “不知道。” …… 次日一早,备齐了十万石粮食,徐燕秋带着五百名丰州士卒,启程前往珠兰河大营。 路过马家村的时候,队伍停了一下,徐燕秋孤身离队,去向马夫人作别。 等他回来之后,李心安好奇的问道:“徐将军和马夫人有旧?” “倒也不是。”徐燕秋笑道,“马夫人是我结拜大哥孟国良的未婚妻,之前大嫂一直都在守寡,前年我大哥来丰州督粮,二人结识定情。有着大哥的关系,大嫂这才撑起了马家村。” “原来如此。”李心安说道,“徐将军既然是六兄弟结拜,不知道其余几位都是何英才?” “他们啊……” 徐燕秋神秘的笑了笑:”等到了大营,你自然会认识了。 第三百零八章 城阳六将(四) 十天赶路,珠兰河大营已经近在眼前。 “这就是草原啊……”叶青岚在马上兴奋的张头四顾,“以往只在诗文里听说过,不曾亲眼见识。如今一见,风景辽阔,的确不是小家碧玉的江南风景可以比拟的。” “你是江南人,第一次来这里,自然觉得新奇。”徐燕秋说道,“等你在这里住了几年,你就会厌倦了,每天一睁开眼,就是几年如一日没改变过的景象,人不疯就已经算不错了。” “所以,边军才会有一个十年的服役期,时间一过,无论如何都会换人,就是怕军中生变。”李心安解释道。 “你倒是对边军很熟悉,裴帅跟你说过?”徐燕秋好奇的问道。 “那倒没有,主要是前些年,我在师傅手底下待过一段时间……嗯,大概是三年前了。” “三年前,我才刚从军,算起来,你的军龄还比我大啊。” “那是自然了。”李心安微笑道,“你才十九,还是个孩子。” 徐燕秋傲气的“哼”了一声:“十九又如何?我可不是孩子,从军三年,我阵斩契丹一十五员大将,手下亡魂不说上万,也有千余,你呢?” “我自然不敢和徐将军相比。”李心安故作害怕的摆了摆手。 徐燕秋心满意足,开怀大笑: “过了珠兰河,前面就是大营,已经可以看到飞扬的旗帜了。” 一行人沿着珠兰河向上游走去,这条宽阔的大河,是契丹草原为数不多几条常年供水的河流之一,远远看去,像一条玉腰带横在草原上。 这里曾经是契丹一座王庭的驻扎地,也是契丹粮草兵力的中转之地,对契丹即为重要。刚开始交战的时候,契丹并不占优势,但是靠着珠兰河王庭的运转,硬生生和唐军耗了半个月。 此后,唐军深知珠兰河的重要性,不仅仅是对敌人,更是对自己。无论如何,珠兰河都要拿下! 负责指挥城阳军突袭珠兰河王庭的人,正是裴旻。城阳军一万五千人,裴旻仅仅挑选了三千精锐士兵,趁着夜色,绕过了契丹人的防线,突袭了王庭,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看着把半边夜空都烧的通红的大火,契丹人顿时大乱,唐军一鼓作气,驱赶契丹人百里有余。 而珠兰河,自然也由裴旻的城阳军负责驻扎防守。只是有利也有弊,城阳军此后就不负责前线的作战了,偶尔只是抓一些契丹流窜的小股骑兵来出出气。 过了浮桥,高三丈的辕门赫然在目,辕门之上,悬挂着三颗人头,已是死了有些时日了。 辕门之后,便是一个高耸的旗杆,“裴”字大旗迎风飘扬。 李心安的心里,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徐将军,你们回来啦。”守门士兵熟络的打着招呼,“嚯,带了这么多粮食!这不止五万石?” “十万石!”徐燕秋笑呵呵的道。 “真有你的。”那士兵冲他比了个大拇指,旋即看向李心安等人,问道: “这些人是谁?” “是……” “我是常玉大哥的故人,来这里看他的。”李心安抢先回答道。 之所以不说出自己是裴旻徒弟的身份,李心安是有两个顾忌。一是怕徒生事端,二来,军营里毕竟人多眼杂,保不齐就有什么明枪暗箭,或是朝着自己,或是朝着裴旻。朝自己来的李心安不怕,但他不想让师傅受牵连。 但常玉就不同了,师兄嘛,毕竟是要给师弟擦屁股的。 士兵疑惑的看着徐燕秋,后者虽然讶异于李心安为什么不说实情,但也没有点破,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 “军中有律,外人若想入内,无论是要干什么,都必须退去一切武器,接受搜身,然后由士兵带领,而且你们不能在军营里面过夜。” “这么严?皇宫规矩都没这么狠?”叶青岚小声嘀咕道。 “这已经算好的了。”周汴低声说道,“在范阳,士兵一旦入伍,一年不得见家人,家中生老病死等诸般事宜,都由当地衙门负责处理。” 李心安有些犯难,求救似的看向徐燕秋。 徐燕秋也没办法:“抱歉啊,规矩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 “要不然,我先带人进去,然后找常玉大哥来见你们?” “也只好如此了。”李心安点了点头。 “那好,你们在此稍后。”徐燕秋翻身下马,带着粮车往军营里面走去。 “刘安,带着丰州的兄弟们去安顿下来,再去赵先生那里给兄弟们领赏钱,一路上辛苦人家了。” “是!” …… 徐燕秋一进军营,就好像石沉大海,没了消息。 叶青岚等的枯燥无味:“要不,我们先去草原上逛一逛?估计徐燕秋有好多事情要处理,不会把我们给忘了。” “都是草,有什么好看的?”萧玄感淡淡的道,“徐燕秋不是那种人,估计他是找不到堂主师兄了,正在满军营乱窜呢。” “再等等。”李心安轻声说道,“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又过了一会儿,军营里面才终于有了动静。 烟尘扬起,一人一马正急速的往辕门处赶来。 “心安!” 李心安瞳孔缩起,欣喜的扬起手臂,挥舞道: “师兄!” 马上跳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赤裸着上身,露出狰狞的伤疤,胡子拉碴,脸已经许久未洗,黏着一层灰尘。 这副景象,可比当初李心安常玉在长安城重逢时要邋遢的多了。 李心安跳下马,直接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师兄弟二人紧紧相拥,末了,李心安才虚弱的说: “师兄,放开我,骨头要断了……” 常玉哈哈大笑:“忘了你这小身板儿脆弱了,怎么来的这么早,比信上说的还要早五天。” “路程太顺,就提前了一会儿。”李心安挠了挠头,“来,师兄,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欠身让开一步,露出了身后慕容白几人。 他们早已下马,像个孩子一样乖巧的等着师兄弟二人说完话。 “这位,是慕容白。” 常玉脸色肃穆,慕容山庄的少主,武林少盟主,未来大唐江湖的扛鼎之人,这些身份李心安可以不在意,但他不能不顾及。 “慕容公子,久仰大名。” “常玉前辈之名,慕容白也向往已久。今日一见,足慰生平。” “哈哈……家师与慕容盟主是一辈人,我和心安是一辈人,自然和慕容公子也是一辈人,前辈二字,我是无论如何也担当不起的。”常玉说道,“慕容公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叫我一声大哥就好。” “那好,常玉大哥。” “那我就觍着脸应了。心安这小子平日里跳脱了些,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慕容公子不要在意。” “哪里,李兄是我挚友,何谈冒犯一说。” “……” 看着这俩人你来我往寒暄的不亦乐乎,李心安不禁白了他们一眼:“没完了是,平时你们都不是客套的人,怎么一见面就客气的没完?” 常玉瞪了他一眼,嘴唇微动,似是在说: “滚蛋!” 李心安撇了撇嘴,指向了叶青岚。 “这位是叶青岚,慕容白的表弟。” “远房亲戚,不足挂齿。”叶青岚谦虚一笑。 “江南叶家的七公子,这个名头可要大的多了。”常玉握住叶青岚的手,“你们要在这里待上不少天,叶公子久居江南,要是不习惯,可一定要跟我说。” “没什么不习惯的,咱们习武之人,四海为家。”叶青岚说道,“再说了,来到草原,一想着马上就要手刃那些契丹人,我兴奋还来不及呐!” 在军中历练,是李心安几个人早就商议好的,也算是给自己的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李心安接着说道:“这位是萧玄感。” 常玉和萧玄感视线碰撞在一起,两人没有多说话,伸出手握在了一起。 “怪胎年年有,怎么现在冒出来这么多。”常玉感叹道,“萧兄弟日后,成就不可限量!” “不敢。”萧玄感脸上迸发出强烈的战意,“不知,我能否讨教常玉大哥一两招?” “哈哈,一定!” 李心安见状,急忙拉开两人:“哎哎哎,干嘛啊,一见面就要打架,白木头这个剑痴都没这想法,萧兄你这么稳重的一个人,怎么这么着急?” 慕容白咳了一声,讪讪的道:“主要……是裴旻先生不在这里,不然……” 李心安抽了抽嘴角——好家伙,感情慕容白这小子,是直接想要挑战大唐剑圣! 常玉憋住笑意,看向了最后一人。 “这位小兄弟是……” “哦,这位是周汴,箭士。” 介绍周汴的时候,李心安面色有些尴尬,特意提了一句他箭士的身份。 “周……” 常玉看着周汴身后背着的长弓,又看到师弟一副尴尬的脸色,过往的一幕幕在尘封的记忆中重现闪现出来,他已是知道眼前这人的来路了。 “阁下,是神弓门的人。” 周汴扭过头,淡淡的道:“都过去了。” 常玉深深的叹了口气,许久,说道: “我也只能说一句抱歉。” “我知道,怪不得你们。” 周汴重新转回头,目光牢牢盯在常玉的配剑上。 “什么名字?”他轻声问道。 常玉抚摸着腰间两把长剑,解了下来,递给周汴: “干戈,止戈。” “好名字。”周汴没有接过这两把要了他师傅命的宝剑,只是淡淡的赞叹了一声。 李心安暗叹一声,说道:“师兄,我们能进去。” “哦,快来,瞧我这脑子!” 常玉后知后觉,拉着李心安就往里走,对一旁的士兵说道: “这是我师弟,三年前也在裴帅手下待过,那时候还没城阳军的建制,论资历,可比你小子都要老,是自家人,规矩什么的就不用管了。” “既然是裴帅的徒弟,那我们还敢管啥啊。”士兵赔笑道,“只是常将军,这几位初来乍到,给个人情也就罢了,您可是咱们军里的老人,军营里面是不能纵马疾驰的,你别忘了。” 常玉脸色一黑:“知道了,我到时候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第三百零九章 城阳六将(五) 珠兰河军营占地极大,足以容纳五万人在此驻扎。 而现在只有裴旻的城阳军一万五千人驻扎在这里,有一大半都是空的,安顿李心安五人不是问题。 在裴旻中军帐附近找了两个军帐,让李心安五个人住了进去。手忙脚乱的布置好以后,刚出帐篷,就看到常玉捂着屁股,龇牙咧嘴的走了过来。 “师兄,你这是何必呢?”李心安有些不忍心,“做个样子就得了,干嘛真打。” “规矩就是规矩,我破了,师傅就镇不住下面的人了。”常玉说道,“心安,你要知道,城阳军里面,可不全是师傅的嫡系。” “这是为何?”李心安愕然道,“师傅在朝中没有政敌啊。” “不是朝廷里的人。”常玉叹了口气,“这次朝廷北征契丹,共有三路大军,与师傅不合的,是东路军主帅白闻喜。” “他们有何不合?可是为了争功?” “差不多,自开战伊始,中路军一路高歌猛进,直插契丹腹地。这其中,我们城阳军功劳最大,但白闻喜的西路军却畏畏缩缩,太过落后,导致西路军无法及时与中路军汇合,致使战线拉的过长,粮草补给跟不上,这也就是燕秋为什么去丰州城借粮的原因。我们大营的粮食,全都送去九百里外的中路军了。” “师傅本想参白闻喜一本,控告他怠慢军机。白闻喜不知为何得到了这个消息,连夜来见师傅。” “二人在军帐中密会了一个时辰,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李心安好奇的问道。 “师傅后来对我说,白闻喜之所以赶路赶的那么慢,就是因为,他不想把契丹逼得太急。” “在白闻喜看来,师傅攻势如此迅猛,大有将契丹一举覆灭的风头。而契丹同时与大唐回纥两面作战,独木难支。一旦契丹落败,要么他们投降回纥,造就一个更为强大的敌人。要么,他们投降大唐,从今往后,北境边军再无功劳可捞。” “白闻喜在北境驻扎三十五年,与契丹大大小小打了数千仗,也可以说是一代名将,手下培养了无数军官,白家在北境,风头可谓一时无两。白闻喜就是害怕,契丹覆灭以后,白家再无立足的机会,所以才敢如此怠慢。” 几人闻言,都是义愤填膺。 萧玄感冷冷说道:“这个白闻喜看来也是奸佞之辈,该杀!” “不。” 李心安破天荒没有表露出愤怒,想法,此刻的他,极为冷静。 “白闻喜贪图军功,为了自己家族的生存而延误军机,固然可恨,但他的顾虑也不是全无道理。目前,契丹也正在与回纥交战,但自从开战以来,却鲜有回纥的情报传出来,一旦契丹倒向回纥,那么大唐要面对的敌人,将是从三皇五帝以来前所未有过的强大。” “或许,真的不应该把契丹逼得太急。这场战争,本来只是契丹侵扰边境许久,大唐怒而反击,按理说只需要教训教训就对了,不应该打这么长时间,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已经超出了预算。” “战争的规模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三万人,到现在的八万,大唐全国最精锐的军队基本上全都调到了北境,其他地方怎么办?吐蕃边境只有不到五万人,西域都护府更是只有两万人,更别说,三镇安禄山造反野心早已经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场战争早该结束,继续打下去,对大唐百害而无一利啊。” 常玉惊讶的看着师弟,似乎眼前这个李心安不再是他认识的意气风发的那个少年: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灭了契丹,我大唐将会是古往今来的第一帝国,平白多出三万里的辽阔疆域和数不胜数的优质牧场。五年以后,十年以后,大唐无论是军备还是财力,都会空前强大,有何害处?” “至于你所说的吐蕃西域,自有良将把守,高仙芝封常清守西域,哥舒翰李光弼守吐蕃,至于安禄山,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介时我北征大军会师东进,三镇之地,区区数万守备军,如何是我等精兵良将的对手?” 周汴闻言,刚要说话,话到嘴边,却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安禄山的实力,可不是表面上那等虚弱不堪啊…… 李心安叹了口气:“我还是保留我自己的意见,这场战争,牵扯的太久了,应该尽早结束。” “也罢。”常玉无奈,“我们谈这些事一点用都没有,仗还要不要继续打,打到什么时候,得听朝廷的命令。师傅还有两三天就回来了,你有什么话,对他老人家去说。” “真的?”李心安激动的道,他已经三年没见到裴旻了。 常玉说道:“老头子去前线巡视,好像从今往后,城阳军要调往西线,接受白闻喜的指挥了。” “为何如此?” “还不是他白闻喜从中作梗,非要把老头子这员悍将从中路军抢过来,就是怕我们打的太猛。城阳军现在留守后方他还不满意,非得按在自己手下才安心。” 常玉挠了挠头:“还有一点,好像是说……西路军那边发生了怪事,每天夜里都有鬼怪横行,士兵们听到诡异的乐器,然后就晕了过去。第二天,就发现自己的将军离奇死亡,上到五品,下到校尉,都有人遭了毒手。” “乐器……”李心安皱起眉头,脑海里逐渐浮现出一个早已模糊的身影。 “契丹乐器?” “对,有契丹向导说,士兵们听到的声音,是骨笛声。”常玉面色凝重,“骨笛,在契丹,意义非比寻常,只有一个地方的人可以用。” “巫神教,巫神奏!” “你怎么知道?”常玉愕然。 “交过手。”李心安苦笑的看了一眼慕容白,当初神花会的阿木帖尔汗劫持慕容白,李心安前去营救之时,就领教过巫神奏的厉害。 “老实说,我也在战场上遇到过。”常玉说道,“当时,一个巫神教祭司模样的老头子被我发现,他着急忙慌的想从袋子里拿出什么东西,被我一剑斩了,后来才知道他想拿骨笛。” “西路军那边,是碰上巫神教了?” “契丹政教不分家,契丹几个大部落的部落主都是巫神教的祭司,契丹国主更是巫神教教主。也许西路军倒霉,碰上契丹国主了也说不定。” “总之,白闻喜把我们调过去,一方面是为了压制城阳军,另一方面,恐怕就是为了铲除巫神教了。” 李心安展颜一笑:“看来,我们几个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杀契丹狼崽子,少不了你们出力。”常玉笑道,“城阳军不养闲人,到时候上战场,可都别藏着掖着啊。” “那是自然。”众人慷慨激昂。 “走,天不早了,我备好了一桌酒宴,虽然军中不让饮酒,不过裴旻那老头子还是偷偷藏了两坛,今天晚上不醉不归是谈不上,不过怎么着也得把那两坛子好酒给喝完!” 常玉热情的把李心安几人拉进中军大帐,屏退了士兵,揭开了藏起来的酒坛的酒封。一瞬间,浓厚的酒香弥漫在大帐里面。 不过,还来不及分,大帐外,就有戏谑的声音响起:看书溂 “饮酒乃是军中大忌,常将军刚挨了二十大板,还想再挨一百个不成?” 李心安心一惊,急忙想要把酒坛藏起来,常玉眼神示意他不用,旋即骂了一声: “付康,想喝就给老子滚进来!” 帐帘被人掀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嬉皮笑脸的走了进来。 “哟,大家都在呐,哪位是李二爷?” 这是什么称呼…… 李心安一脸黑线的站了起来:“我是姓李……” 被常玉叫做付康的男人一个箭步冲过去,握住李心安的手: “李二爷,小的付康,是裴帅帐下督粮官,今日与二爷您交个朋友,还希望二爷您日后能在裴帅面前多多给小的美言几句。” 常玉笑道:“付康和我年岁相仿,你叫他一声付大哥就是。” “啊……好,付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我当初刚进军营的时候,付康这小子以为我是靠着老头子弟子的身份,走后门进来的,觉得我没真才实学,就嚷嚷着要跟我比试,谁输了,以后见面,就要叫对方一声大爷。结果自然就是付康输了,我跟他说,以后不止叫我一声大爷,我还有个师弟,等他来了,付康还要叫你一声二爷。” “这算什么事啊……”李心安哭笑不得,“付大哥,您别这么叫我,我和燕秋是平辈,您叫我心安就好了。” “啧!啧!啧!”付康打量着李心安,连连称赞道: “心安啊,如此心胸宽阔,你可比你那个师兄强太多了。” “皮痒了是不是?”常玉瞪了付康一眼,旋即问道:“孟大哥他们呢?” “哦,在后面,今晚事情不少,燕秋一个一个把我们找来的。” 付康找了一张胡床坐下,不多时,帐帘再度被人掀开,四个将领走了进来,其中,最后面那人,赫然是银甲小将徐燕秋。 众人起身迎接,常玉熟络的打着招呼:“孟大哥,房平,忠友,燕秋,你们来啦。” “常将军。”“常大哥。” 徐燕秋热情的拉过李心安,“我给你介绍一下,老三付康,你已经见过了,他还得叫你一声二爷。三哥,你叫人家没?” “臭小子,回头飞扒了你的皮不可!”付康骂骂咧咧的道,说完,他自己也笑了。 为首那个鬓角斑白,脸庞沧桑的男子憨厚的笑道: “老三平日里就没个正形,让李公子见笑了。” “哪里哪里,国之栋梁,为国征战,心安不敢取笑。”李心安歉然道。 “这是我大哥,孟国良,跟你提起过的,马夫人的未婚夫。” “孟大哥好。”李心安道。 孟国良微笑颔首,徐燕秋接着介绍:“这位是我二哥,房平,本是落第的秀才,脑子是我们兄弟几个里面最好使的。” 讶异于书生也能上阵杀敌,李心安打招呼之余,又多了几分敬佩。 常玉补充道:“别听燕秋瞎说,房平有经天纬地之才,本来应该是点三甲的人物,只是那年科考舞弊,房平愤而投笔从戎。师傅极为器重,目前,师傅不在,珠兰河大营都是房平在掌管。” “微末之才,不值一提。”房平谦虚的道。 “这位是我五哥,张忠友。”徐燕秋接着说道。 “张大哥。” “你好,李公子。”张忠友面相朴实,憨厚的打了招呼,便没有再说话。 “是个忠厚老实人啊……”李心安暗暗想道。 “我四哥蓝祖兴目前陪同在裴帅身边,不在军内,等他回来,再介绍你们认识啊。” 李心安微笑点头:“好。” 徐燕秋此举,他很清楚是什么用意。他以为自己和当年的常玉一样,是来从军,准备接替裴旻的,所以才把这些城阳军中最关键重要的人物介绍给自己认识。 但别人却不知道,自己在边境根本待不了多久,可能裴旻一回来,自己就要离开了。 要杀安禄山,时间,不等人啊…… 第三百一十章 巫神教(一) 珠兰河西三百里,有一支小股契丹骑兵正在南下。 这股骑兵装束极为怪异,不是正常契丹骑兵斥候的打扮,而是身着长袍,脸上花着诡异的浓妆,头上带着骨头制成的硕大装饰。 在队伍的中央,居然是一顶轿子,由十六个身材健硕的狼奴负责抬轿,轿子旁,是两名气息内敛,庄严深沉的中年男人压阵。 奇异的服饰,反常的轿子,都让这群人的身份越加扑朔迷离起来。 队伍继续前行,直到过了一个山口,上了一个山坡,来到开阔地,他们才停下。 “大狼主。”轿子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恭敬的询问轿子里面的人,“前面七十里,就是白闻喜川阳军驻扎的地方了。” “很好。”轿子里面响起空灵的女声,“我要的人,都到齐了吗?” “还没有,目前,我巫神教七名大祭司,萨什留守总坛,齐娜托娅被国主宣诏入宫侍寝,萧哥奴正在治疗受伤垂死的罗严王,只有耶律宗大人、阿史那重光、罕亚穆诃和我在。”看书溂 轿子里的女人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话语之间,满是失望: “萨什不在也就罢了,我亲自点名要的齐娜托娅,居然被父亲带走,他是不知道事情的轻重吗?这次刺杀白闻喜,没有齐娜托娅,我们如何潜入五万人的川阳军大营?” “他这个国主,是靠着睡女人拿到手的吗!” 轿外的两个中年人面面相觑,事关契丹皇族,他们不敢言语。 一个,是契丹国主,巫神教教主。一个,是契丹国主的女儿,契丹共尊的部落大狼主。这是真真正正站在契丹顶峰上的两个人。 只是近年,契丹国主逐渐不理政事,沉迷于酒色,巫神教的事务,也全权交由这位公主搭理,大有将巫神教教主也传位于她的样子。 只是这一举动,招来了诸多皇子王爷们的反对。在他们轮番劝说之下,国主居然做了一个极为昏庸的决定—— 他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自己的亲弟弟。同时,将她大狼主的身份,也予以剥夺。 父女情分自此出现裂痕,一场逼宫过后,公主带着两名巫神教祭祀南下大唐,半年之久,一个月之前才刚刚返回。 而回来的第一件事,公主便是杀死了那个要娶她的亲叔叔,然后坐上了副帅的位置,带领巫神教和狼奴刺杀大唐精英将领。 一路走来,他们已经杀死了十五名唐军将领,都是对契丹有重大威胁之人。 轿帘掀起,轿子里的女人钻了出来。 “大狼主。” “大狼主!” 女人遥望前方,依稀可以看见迎风飘洋的旗帜。 “耶律宗和阿史那重光什么时候到?” “启禀狼主,阿史那重光离我们不过六十里,耶律宗大人传信而来,说他修为迫境,要等到十天以后才能赶到。” “能来就行,十天,按照白闻喜的习惯,他走不远,我们等得起。” 女人轻轻吐出一口气,看着它化为白雾消散在空中,说道: “大唐的中路军和东路军都已经踏入了包围圈,不足为虑,只有白闻喜的这五万川阳兵,我摸不透,他是真的不想前进,还是说,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计划,准备到时候给予我们致命一击?” “必须,先消灭这个不确定因素。” “事成与否,全在十天以后,耶律宗迫境也是好事。等他一到,我们立刻动手!” 先前说话的中年男人此刻询问道:“那这十天的时间里,我们该去哪儿?做什么?” 女人略微思索了一会儿,说道:“离白闻喜最近的是我契丹的哪支队伍?” “是七王子耶律达的一万亲军。” “老七……”女子提起他的名字,眼里涌现出一阵厌恶。 “最像父亲的儿子——酒囊饭桶而已,呵……也罢。既然闲的无聊,就去耶律达那里,把他那一万亲兵调过来,和白闻喜玩玩。” “阿保机,你去准备。” “大狼主,若是七王子不愿意呢?” “我耶律然的命令,他敢不从,就杀了他。” “是!” …… 在李心安几人来到珠兰河大营的第三天,裴旻终于赶了回来。 李心安还在睡梦之中,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有人说话,不想起床的他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觉,朦胧之中就感觉到自己的身边坐了一个人。 和他同一个军帐的慕容白叶青岚在一旁紧张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李心安瞬间睁开眼睛——这个咳嗽的节奏,是血衣堂的暗号,说明有极其重要的紧急事情发生。 下意识的,李心安伸手去摸放在枕头边的“白虹”剑,但却摸了一个空。 他手继续探索着,随即便碰到了一个冰凉的铁质的东西,像是铠甲。 “在找这个?” 一只手把李心安的长剑递到了他的眼前,李心安却顾不得去拿剑了。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他无比的熟悉,又无比的想念。 “师傅!” 李心安飞快的转过身,裴旻就坐在自己身边,笑意吟吟看着自己。 激动的握住裴旻的手:“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天还没亮就到了。”裴旻笑道,“为师不眠不休赶了两天一夜的路,你这个臭小子,却在这里呼呼大睡,叫都叫不起来。” 李心安嘿嘿一笑,尴尬的挠了挠头,眼里隐隐泛出泪花。 裴旻在,他也终于是有依靠的人了。 “瘦了……”裴旻注视着李心安,有些心疼的道。 “瘦点好。”李心安笑了笑,“师傅也是,身子骨没以前壮硕了。” 两年不见,裴旻相较于之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还只是斑驳的头发,现在却顶了半边雪白,脸庞沧桑了许多,两只眼窝深深的凹陷了下去,疲态尽显。 “打一场仗,心力交瘁啊。” 裴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先不能陪你了。你要是无聊,就去找燕秋玩,或者去找你师兄挨揍。” 李心安苦笑道:“师傅,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有分寸。” “得,孩子长大了,当师傅的管不了了。”裴旻开了个玩笑,站起身,“为师先走了,打扰你们休息,是在抱歉,你好好睡。” 一旁的慕容白叶青岚拱手抱拳行礼。 “师傅,我给你介绍一下。”李心安匆忙起身,叫住了即将离开的裴旻。 “李兄,我们和剑圣大人已经聊过了。”慕容白说道。 “什么时候?” “就在你呼呼大睡的时候。”叶青岚道,“剑圣大人走了进来,我还以为是谁呢,一听说是你师傅,吓得我立刻爬了起来,把白木头给叫醒。” “你为什么不叫我?” “叫不来啊,你睡觉睡的有多死你不知道啊。”叶青岚瞪大了双眼,无辜的道,“我都踹了你两脚,这都不管用。 “嘶……怪不得我左肩膀这么疼,原来是你小子踹的。” “你放屁,我只是踢了你的屁股,你肩膀疼纯粹是你侧身睡觉给压的。” “……” 听着他们斗嘴,裴旻回想起师徒三人在长安的日子,那些时光虽然短暂,但却快乐,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 “心安啊,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对了,有什么东西,今天晚上就赶紧收拾收拾,明天,城阳军就要离开珠兰河大营了。” 李心安点了点头,询问道:“是要去白闻喜那里吗?” “你知道了?”裴旻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是,具体情况,我以后再告诉你。” “嗯,师傅您慢走。” 送裴旻离开军帐,李心安穿好衣服,洗漱干净,看着一旁低头不语的慕容白,好奇的问道: “白木头,怎么这么安静?见到我师傅,你不应该是最激动的那一个吗?” 慕容白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以为,大唐剑圣在前,我会激动万分。可当我见到裴旻先生的那一刻,我的心里只剩下了敬畏,却没有半点战意。” “为什么?” “不知道。” 慕容白眼神复杂,轻声说道:“或许是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实力,在裴旻先生面前,只是萤火之光,不值一提罢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李心安说道,“你是大唐江湖的骄傲,说句不好听的,师傅的实力已经到了瓶颈,此生再也无法到达更高的地步了。但是你不一样,给你十年,二十年,你的成就会比师傅,会比你父亲慕容庄主更高,何来不值一提一说?” “话虽如此,但是……现在的我,依然不敢向剑圣大人求剑。” “你不说,师傅也会主动提的。”李心安拍了拍慕容白的肩膀,安慰道: “机会肯定会有,白木头,你可得好好把握住。” “嗯。”慕容白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出了军帐,和萧玄感周汴汇合在一处,听说裴旻回来的消息,二人都是一愣。 萧玄感是战意迫切,周汴却是有些尴尬。 李心安知道他的顾虑,但却不得不让他与裴旻见一面,若不消除这个误会,心结会在周汴的心里留一辈子。 在珠兰河军营里闲逛了半天,李心安发现,其他的士卒都开始匆忙的收拾起了辎重,看来,他们也知道城阳军即将要离开珠兰河大营了。 城阳军几乎所有的军官都被裴旻叫去了中军帐,李心安一个熟人也没遇到,转了半天,只得返回自己的营帐。 下午的时候,中军帐内,众人才各自散去。 早已与李心安几人厮混的熟了的徐燕秋造访,一进营帐,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听了三个时辰,头昏眼花!”徐燕秋抱怨道。 “师傅他都说了些什么?”李心安问道。 “还能是什么,无非就是一些注意事项,还有,就是去了白闻喜那里,要收敛自己的性子,不能和他们起冲突,就这些。” “就这些?” “哦,还有一点,就是我们的驻地,是在白闻喜的川阳军后三十里,但奇怪的是,白闻喜却让裴帅、常玉大哥还有我们六兄弟随侍左右,和城阳军分开。” “这是为何?”李心安不解。 “谁知道呢?” 正说话间,一个胖乎乎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徐燕秋的五哥张忠友。 “李兄弟,裴帅叫你。” “好。” 李心安起身出帐,快步走进了裴旻的中军帐。 第三百一十一章 巫神教(二) 中军大帐内,有四个人。除了裴旻之外,还有常玉、徐燕秋的大哥孟国良,以及一个李心安之前从来没见过的男人。 “这恐怕就是燕秋的四哥蓝祖兴了。”李心安暗暗想道。 “好了,国良,下忙。”裴旻见李心安进来,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接着吩咐道。 “是。”孟国良躬身领命而去。 “常玉,待会儿你去清点粮草军械。祖兴,你带领先头部队,三更造反之后,即刻出发。” “是。”常玉和蓝祖兴领命离开。 中军帐内,就剩下了裴旻和李心安两个人。 “好了,臭小子,还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裴旻笑骂道,“为师骑了一天的马,老腰都要断了。” “得令!”李心安嘻笑着走过去,按揉着裴旻的腰。 “血衣堂里面,没人再为难你,有没有受气?” “有您老人家在,借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啊。” “这两年,修为如何?可有进境?”裴旻闭上眼睛,悠悠问道。 “已是二品中位。”李心安回答道。 “两年,从三品高位进阶到二品中位,好,是我徒弟!” 裴旻接着问道:“破境的过程可有何感悟?是否顺利?体内有无郁气?这种事情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切不可大意,不然就会影响你一辈子。” “徒弟知道。”李心安面容苦涩,“说起来,我两次破境,都不是沉淀所致,而是机缘巧合。” “哦?”裴旻来了兴趣,“如何一个机缘巧合法?” “第一次破境,是在去年秋天,广平王李俶殿下邀请慕容白进京,我和他第一次相遇……” 当下,李心安便详细的说出了自己与慕容白是如何相识,自己又是如何借由慕容白之力破境,以及如何让慕容白加入的血衣堂,还有之后的长生教、南疆蛊师、西域鬼佛、赵守纲和娜宁姑娘的爱情等等等等。 听完之后,裴旻感慨连连:“没想到短短的一个秋天,长安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留你一个人在那里,真是苦了你了。” “也不算苦,起码我身边还有白木头他们。”李心安笑道。 “回来的匆忙,还没问你那些朋友都是什么人。” “哦,除了白木头以外,还有叶青岚,他是江南皇商叶家的七公子。萧玄感,是一位漠北刀客,实力二品高位,直逼白木头。” “还有周汴……” “周汴?怎么了?” “他是神弓门的后人。” 闻言,裴旻愣了好一会儿,缓缓说道: “神弓门还有后人在世啊,这是好事……好事……” 十八年前那个雨夜,所有的人都以为,曾经在关内道叱咤风云的神弓门就此断了传承,现如今又有后人重新出世,裴旻自然舒了口气。 “今年九月,神农架天机楼武评开榜,你们几个就不想去一遭?”裴旻说道,“慕容公子自不必说,你和萧小友还有周汴,都是可以在新秀评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的。按照你的说法,萧小友足以跻身新秀评前十,你的话,可能就要往后一些了。”看书喇 “哎,不带这么损自己徒弟的啊。”李心安翻了个白眼。 “哈哈,为师可不是故意损你。”裴旻笑道,“当今江湖,人才辈出,许多封山多年的老派宗门都派出了自己的弟子后人下山扬名。” “你在长安,目光所及都是什么李俶、杨国忠之辈,对于江湖消息自然不在意。天机楼司空郎前些日子给我寄了一封信,信上说,一旦战事结束,就要邀请我去神农架。当然,信上还附带说明了现在江湖的风云边际,相较往常,真的是不一样了。” “师傅,您说说呗。”李心安一脸好奇,这次离开长安,一个月的时间,他们都在加急赶路,根本无从探听江湖,消息自然闭塞。 裴旻捋了捋胡子,说道:“慕容山庄和龙虎山没什么变化,一切都有条不紊。武当山那边,消失多年的执戒真人陈思平重新出现,陈思平就是张冠清的师弟……哎,说起张冠清,他走了也有好多年了……” 谈起故人,裴旻不免一阵唏嘘。 “陈思平道长回到武当山了吗?” “怎么,你认识他?” “在长安城见过,他是为寻找大唐命主而来。”李心安说道,“因为一件事情,机缘巧合,我们和陈道长相识。那件事……等会再说,三言两语讲不清楚。” “大唐命主……我知道了。”裴旻点了点头,接着说了下去。 “武当山之后,便是蓬莱阁。蓬莱阁向来不问世事,但是这次,蓬莱阁突然在无人海外调集了十几艘艨艟大船,不知用意为何。有江湖传言,无人海里埋藏着足以让整个天下为人疯狂的宝藏,蓬莱阁之所以如此戒备,就是不想让宝藏现世。” “再就是西域,西域正统武林,不管是大达摩寺还是天山宗,向来都是以大唐中原武林为尊。但这些年,中原武林势力缩减,西域武林却日益鼎盛。有传言,说这次天机楼武评,天山宗宗主徐寒鹰会挑战武林盟主慕容德,争一争那天下第一。” “南疆五毒教方面依旧神神秘秘,没有消息,但是,南疆以北,沉寂已久的七杀剑庐久违的派出了弟子下山,据说那人实力也是二品高位,且在他的手上,有着一个一品返元境高手的命。” “看来,七杀剑庐这不是想和慕容德争,而是想要和白木头争,争后三十年的大唐江湖啊。”李心安感叹道。 “剑南道,唐门是真的隐世不出,七杀剑庐刚刚有了动静,另一个魔影阁却十年没有消息,连窥视天机的天机楼都打探不到。”裴旻说道,“我总怀疑,这群魔道妖孽在谋划什么。” 李心安面色凝重:“魔影阁的人,在长安也现世了。” 裴旻惊讶的看着他:“真的?” “真的!” “你们交手了?” “嗯。” “有没有受伤?把衣服脱了,为师给你运气。” “不不不……师傅我没事。”李心安连连摆手。 他突然想起一个很悲哀的问题——那就是自己从始至终,好像都没有和魔影阁的人实打实的交过手。 一开始的司敬亭,自己与他乃是忘年之交。后来的耿玉森,是叶七和柳家兄妹挡住的。再往后,还有一个耿玉森的徒孙青儿,也是折在了叶七手里。后来轩辕有朋出现,慕容白、萧玄感和周汴三个人与他交手,自己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过轩辕有朋的脸! 魔影阁在长安闹出了这么多事,自己到底都在干什么? “心安,你没事?”裴旻看着自己徒弟傻愣愣的出神,不由得出声询问道。 “没事师傅。”李心安沮丧的道,“您接着说。” “没什么可说的了。”裴旻说道,“其余的大门派,诸如麒麟书院、雪月山庄等等,亦是在蒸蒸日上,英才辈出。” “为师说了这么多,你那里的情况,我还是抓瞎。陈思平如何认识的你?魔影阁又是如何与血衣堂有的牵扯?” “这就说来话长了。” 李心安舔了舔嘴唇,说道:“四月十三夜,圣人出游,遭遇了刺杀。” “这个我知道。”裴旻道,“都传到边军这里来了,差点哗变,杀了十几个人才得以平息。” “意图刺杀圣人的,是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之子,安庆绪!” “安庆绪要造反了?”裴旻眼睛一瞪,声调陡然提高起来。 “是,他要造反。”李心安面色凝重,“不仅仅是他一个人造反,他还拉上了契丹和东瀛。” 当下,他便把加藤武英等东瀛使团的遭遇以及丰州城洪石的身份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裴旻浑身直冒冷汗。 “此贼……狼子野心,如何不除!”裴旻骂道,“只恨圣人不明,王忠嗣将军早死,不然,三镇之患,土鸡瓦犬耳!” 李心安接着说了下去:“就在圣人遇刺之后,我们得知三镇和魔影阁达成了交易,魔影阁新阁主轩辕有朋现身,杀了天策府统领李贤。” “李贤死了?”裴旻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李心安沉痛的点了点头:“李贤是陈思平道长的故交,因为李贤的死,我们才得以相识。” “最后,轩辕有朋被陈思平道长逼得逃离长安。” “等等,你说……魔影阁新阁主,司乘风呢?” “应该是……死了。” 李心安沉声说道:“我在他的弟弟,司敬亭那里,得知了当年扬子江畔一战后,魔影阁的全部。” 他洋洋洒洒,说出了自己和化名苏休的司敬亭结识相交,说出了司敬亭救了自己许多次,说了西域都护府西州军的冤案,说了司敬亭和顾惜怜的爱恨纠葛,说了自己魔影阁当年的真相,也说了,司敬亭死在了轩辕有朋的手里。 “就是这样,我串联起了所有事情的经过。” 李心安长叹一声:“其中弯弯绕绕,险象环生,稍不留神,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裴旻听完,只感觉一个巨大的阴谋在自己的眼前展开。 “看来,一切的源头,都是在三镇安禄山身上。” “是的。”李心安说道,“所以我这次出来,最后的目的,就是刺杀安禄山!” 裴旻紧紧盯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 “太过危险了,你,还不行。” “现在的我不行,但是,一品的我可以。” 李心安沉声说道:“师傅,还记得您答应过我的事情吗?” “记得。” 裴旻站起身,长叹一口气:“你要想清楚,用此法一入一品,便终生都是一品。返元是返元,归真是归真,再也变不了” “徒儿知道。” 李心安笑了笑:“徒儿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知足。” “返元,够了。” “也罢!”裴旻说道,“等到了白闻喜那里,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会为你准备的。” “多谢师傅!” 裴旻抚摸着李心安的脑袋:“为师真的不忍心,让你武道就此断绝啊。” “为国计,为天下先,徒儿一人算的了什么?”李心安微笑道,“这也是,为先人的赎罪。” 第三百一十二章 巫神教(三) 川阳军大营内,夜深,人静。 巡营的士兵在正常换防,谁也没有发现,就在两队人马碰面的时候,几道黑影一闪而过,自营外的阔野窜进了大营内。 西路大军主帅白闻喜正坐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内,忧心忡忡的看着悬挂的地图,上面被他用朱笔密密麻麻的标满了记号。 “契丹人之前一直避战,现在,为何又突然冒出来一支一万人的军团挡在我面前?” “他们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正疑惑不解时,军帐之外,突然嘈杂起来,士兵的惊恐呼声此起彼伏。 “走水啦!走水啦!” “范德将军被杀了!” “范彪将军也死了……” 白闻喜怒气冲冲的走出营帐,厉声斥责道: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看到,川阳军大营西南方,囤放粮草的地方,燃起了大火。 他的心都凉了。 “来人,快救火!”白闻喜怒吼道,“尹英呢?” “白帅,标下在。”一个将军匆忙赶来。 “赶快派人去营外河里打水!” “白帅,已经派去了不少人。只是外面有契丹骑兵骚扰,我们的人不到半路就都被射死了,无一生还。” “混蛋,他们多少人?我们有多少人!”白闻喜厉声道,“把你的尹字营全被我拉出去,我就不信,我川阳军的精锐还能被几个契丹狼崽子给打回来!” “标下领命。” 尹英匆匆离去了,不多时,一个士卒跑了过来。 “白帅,粮仓那边情况不是很遭。被烧的,只是两个粮食不满,加起来还不到一万石的粮食,其余的粮食安然无恙,目前都已经被搬到了别的地方。” “那就好……那就好……”白闻喜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一万石粮食对他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烧了也就烧了。 “还有,范德将军和范彪将军,都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军帐里。” “嗯,我知道了。”白闻喜脸色铁青,刚松了一口气,转而就听到了一个更大的噩耗。 “又折损我两员大将啊……” 白闻喜挥了挥手:“你先下去,控制住火势,再仔细清点伤亡人数。对了,严厉把守四门,混进来的契丹人很有可能还在这里,千万别被他跑出去!” “是。” 在尹英带着一千名川阳军精锐打来了水之后,大火很快便被扑灭了。 与此同时,天,也泛出了亮光。 “白帅,都清点过了,没有发现契丹人的踪影。”尹英报告道。 “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白闻喜眉头紧锁,看着远处的原野,怔怔的出神。 “这已经是三天以来的第四次了,我川阳军六员大将死在你们的手上,今日更是想放火烧我粮草!” “巫神教……” 他长叹了一口气:“裴旻啊裴旻,不知道,你是否能阻止这群契丹人呢……” …… 夜里三更一过,蓝祖兴就带着两千名城阳军先锋营率先赶往了八百里外白闻喜西路军的驻扎地。 城阳军大部队五更启程,李心安几人也穿上了铠甲,混在军队里。 叶青岚一路上兴奋至极,叽叽喳喳个不停: “哎,李兄,你说我们路上会不会遇上契丹人啊?” “要是碰上契丹主力,我们是冲锋还是逃命啊。” “都说契丹人骑射无敌,周汴,你觉得论射箭,你们谁更厉害?” 话唠如此,就算是早已习惯了他的李心安慕容白也遭受不住,纷纷纵马前驰。 城阳军除去先行的蓝祖兴之外,大部队共分为三部分,前锋两千人,由付康、张忠友和徐燕秋率领。中军八千人,裴旻亲自坐镇。常玉带领三千人压后,整个队伍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因为城阳军一万五千人皆是轻骑兵,所以星夜兼程,明日一早就可以抵达西路大军的驻扎地。 而三更出发的蓝祖兴,今天晚上就可以抵达。 一天时间在赶路中匆匆流过,大军停了下来,开始生火做饭。 “半个时辰后,大军继续出发。”传令兵疾声呼喊道。 修整完毕后,大军再度启程。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前方派出去的斥候返回报告道: “裴帅,前方三十里,发现了一股契丹骑兵,约有四十人的规模。” 裴旻皱起眉头:“这里已经是西路军的封锁线内,怎么会有契丹人出现。” “他们的移动方向呢?” “我们发现了他们,他们也发现了我们。不过并没有选择交战,而是正在往北逃窜。” “看来这附近有契丹的大部队,这才让他们急匆匆的回去。”裴旻当机立断,“传令徐燕秋,让他带兵五十,将那些契丹斥候尽数追回,能生擒最好。如果无法生擒,就地处决然后把尸首埋了。” “是!” 斥候领命而去,李心安纵马来到裴旻身边,说道: “师傅,你们说的话我听到了。难得这次真的碰上了契丹人,到了白闻喜那里,我们也就没机会上战场了,不如——” “怎么,你想去?” “可不止我一个人,我是被推出来的。” 裴旻微微一笑:“去,注意安全。” “是,裴帅!” 李心安招了招手,慕容白几人纵马而出,追赶着那名斥候而去。 前军先锋,徐燕秋早就得知了消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身后,马蹄声响起,徐燕秋转身看去,只见李心安几人纵马赶来。 “哟,你们也来啦。”徐燕秋打了个招呼,旋即问那名斥候: “裴帅怎么说?” “让您带兵五十,追回那些契丹骑兵,能生擒就生擒,不然就埋了他们。” “明白了。”徐燕秋大手一挥,“徐字营前五十人,跟我来!” 李心安笑道:“我们几个小兵,可就全听徐将军的吩咐了。” “少来,我哪敢吩咐你们啊。”徐燕秋笑道,“一会儿,比比看谁杀的契丹人更多怎么样?” “赢了有什么好处?” “没啥。” “赌了。” 叶青岚说道:“一共才四十个人,咱们去了就五十个,哪儿够杀的啊。” “千万不可轻敌。”徐燕秋面色凝重,说道: “契丹人有一股子狼性,他们如果陷入劣势,你不把他们逼急了,他们只会疯狂逃命。但要是步步紧逼,非要把他们置之死地,那么他们就会变得比谁都凶狠,这种情况下,我们常常会付出巨大的伤亡。” “这不是我们平常对付的江湖高手。”李心安说道,“而是四十名精锐的契丹士兵,一旦他们是契丹的轻弩游骑兵,一轮齐射,足以将我们之中的任何人射成筛子,大意不得。” “我们从长安千里迢迢赶来草原,不是为了送命的,千万不要在阴沟里翻船。” “我知道了。”叶青岚说道,“我不会大意的。“ “事不宜迟,现在就得走。”徐燕秋勒转马缰,大喝一声: “驾!” …… 徐燕秋的徐字营,配备的都是城阳军,乃至整个中路大军最名贵的马匹,是从西域名马之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优良品种,说是日行一千,夜行八百也不为过。 一路都有斥候接应指引方向,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是看到了远处逃窜的契丹骑兵。 “所有人,提枪!” 徐燕秋厉声说道:“冲锋!” 五十名精锐唐军骑兵一字排开,手持着八尺长的长枪,直奔契丹人而去。 区区五十人,却踏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那些契丹骑兵自然也发现了身后的异样,急忙转身欲看之时,徐燕秋他们早已经冲到了身前。 “不要怕,给我杀,狼主在后,巫神必将看到我们的英勇!” 于是,这些契丹骑兵也不再逃,而是接着山坡的地形优势,向下俯冲。 枪长八尺,那些契丹骑兵根本无法触碰到唐军便被挑飞出去,随后便被马蹄踏成肉泥。 但也有契丹人躲过了这一轮致命的冲锋,再用手上弯刀带走一名唐军的生命。 李心安几人马的脚力稍差一筹,等赶到的时候,恰好冲锋已过,迎面撞上了十几名红了眼的契丹人。 “杀!” 李心安完全听不懂这群契丹人的话,只能感觉到他们盯上了自己。 “怎么都冲我冲过来啦!”叶青岚大惊失色。 “不要怕,冲锋即可,他们伤不了你。”李心安吼道,“怕就会死!停就会死!” 叶青岚把心一横,纵马迎上一名契丹骑兵低头闪过一记致命一刀,然后拔剑斩断那人的腰。 血溅在他的脸上,叶青岚大口大口喘着气,眼里满是冲动和兴奋。 李心安“白虹”在手,接连挑杀了几名契丹骑兵。慕容白那里,情况也差不多,已是冲过了第一轮的冲杀。 几人之中,周汴和萧玄感最是沉稳,一人弯弓搭箭,每一次松弦都会带走一个契丹骑兵。萧玄感则是直接追随着契丹骑兵砍杀,他的马上,已经活捉了一人。 叶青岚兴奋还未褪去,就这么停在了那里,身后早已有两个契丹骑兵围了上来。 一人挥舞着绊马索,直接套在了马腿上,将马匹拽倒,叶青岚哀嚎一声,摔倒在地。 而另一人,却已经凶神恶煞的挥舞着弯刀向叶青岚冲了过来。 “嗖——” 一支箭矢正中那名契丹骑兵的后脑,他无声的掉落在地,叶青岚一个翻身跃起,跳上那匹无主的马,朝着将他拉下马的那名契丹骑兵冲了过去。 剑芒过,人头落。 与此同时,已经冲上山坡的唐军开始了第二轮的冲杀,俯冲之下,威力更盛。 这一次,便再没有了契丹人的存活。 战斗结束后,李心安关切的跑到叶青岚身边,上下摸了一遍:“叶七,你哪里受伤没有?” “我没事,就是摔得有点疼。”叶青岚苦笑道,“差点就死了。” 徐燕秋走了过来,说道:“萧大哥活捉的那个契丹人咬舌自尽了,没捉到活口。” “伤亡如何?”李心安问道。 “契丹四十人全灭,我们十九人死亡,七人受轻伤,没人重伤,已经算是不错了。” “十九人,死了这么多……” “战场上,基本都是以命换命,十九人换四十人已经是大胜了。要是没有你们,恐怕还要死几个人。哎,你们都杀了几个?回去给你们记一功。” 李心安摇了摇头:“不必了,把我们的军功,记在那十九个战死的兄弟们身上。他们比我们,更有资格。” 第三百一十三章 巫神教(四) 就地埋葬了战死的唐军和契丹士兵,李心安几人便返回了营地。 不消多说,大军再次启程。 …… 白闻喜西路大军驻扎地北一百五十里处,是契丹七王子的一万护卫军,而此刻,这一万人却不再听命于七王子,而是听从一个女人。 天色很快明朗,契丹大营里,派出去的斥候也开始逐一返回。 有专人负责清点询问,奇怪的是,直到近正午时分,有一队契丹斥候依旧没有返回。 清点记录的人默默的把拳头放在了心脏处,轻轻砸了一下,表示默哀。 那是一支四十人的契丹骑兵,只要不是碰上大唐军队主力,拼死也能回来一两个。而现在无人返回,这种情况,就表示他们永远都回不来了。 他快步走向营地最中心的那个豪华军帐,却被门口两个狼奴拦住。 “大狼主,属下札木合错求见。”那人沙哑的说道。 军帐里面,一道摄人心魄的女声慢悠悠的响起: “进来。” 两名狼奴放下了手,札木合错恭敬的走进大帐,头也不敢抬,双手前伸,把斥候进出的情况记录递了过去。 “有什么异常情况吗?”女子淡淡的问道。 “有一支四十人的契丹小队外出了十八个时辰,到现在还没有返回。” “他们去了巫神的怀抱了。”女子轻叹一口气,“他们负责的是哪一片区域?” “东南方向五百里,在白闻喜唐军的封锁线内。” “白闻喜的人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没有动过,能全歼我契丹四十名精锐骑兵,会是哪一方人马呢?” 帐内,一个男声突然响起,这让札木合错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军帐里面还有别的人在。 “大狼主,会不会是,有别的军队来支援白闻喜了?” 女子摇了摇头:“白闻喜手下有五万人,一路走来他们几乎没有什么损伤,能需要什么支援?” “查!”女子严肃的道,“联络我们藏在唐军各部队的探子,一定要查出是否有其他军队来到了西路军!” “是。” 女子瞥了眼札木合错,身旁的阿保机心领神会,说道: “札木合错,你下去。” “是。” 札木合错恭敬的退出大帐,女子媚眼如丝,红唇轻笑,一双有力的臂膀在背后将她抱起,顺势压在了地上。 女子转过身,如白葱般纤细的玉指划过阿保机结实的胸膛,笑道: “刚才那人真讨厌。” “是啊。”阿保机闭着双眼,一脸陶醉状,“不过大狼主还是让他进来了,不为儿女私情左右,这就是您的魅力所在。” “都说了,大狼主听着难听,私下里要叫我——” “公主殿下。” 女子笑了起来,阿保机再也忍不住,紧紧抱着女子,把头埋进她的秀发里,深深的嗅了一口。 “阿保机。”女子声调陡然变得平淡,不再那么浓情蜜意。 “你僭越了。” 阿保机身体一僵,面色复杂,说道:“属下……该死。” 女子挽了挽头发,在地上站起身,扭动着腰肢朝主位走去。 “罕亚穆诃在哪儿?” 阿保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他已经成功潜入了白闻喜的大营,只等唐军大乱,便会趁机刺杀白闻喜。” “让唐军大乱,何其难也。”女子叹了口气,“耶律宗和阿史那重光不来,我们也不好轻举妄动。” “要想演奏完整的巫神奏,耶律宗大人和阿史那大人都不可缺少。”阿保机说道,“相比之下,我和罕亚穆诃的作用就微乎其微了。” “他们俩可没办法各持四个骨笛。”女子说道,“罕亚穆诃不在,你就要负责他的那一部分,能做到吗?” “属下定当尽心竭力!” 正说话间,军帐外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怒骂声: “滚来,你们两个算什么东西,低贱的奴才罢了,也敢拦我?让来——啊……” “嘶……耶律海兰,你给我出来!” 女子挑了挑眉,眉宇之间满是不耐烦。 “七王兄,进来。” 帐帘被人掀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指着女子的鼻子骂道: “耶律海兰,我知道父王器重你,宠爱你,可你也不要蹬鼻子上脸,这是我的军队,你不要妄想反客为主!” “我从来没想过反客为主。”契丹九公主耶律海兰双手一摊,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略显无辜: “妹妹只是借用而已。” “借用?”契丹七王子耶律石冷笑道,“在我自己的地方,我都无法随意出入。要知道,这里在三天之前还是我的军帐!” “但现在是我的了。”耶律海兰淡淡的道,“男女有别,七王兄还是避讳一些的好。” 耶律石扫了一眼旁边的阿保机,不屑的说道: “在大唐待了半年,连性格都变了吗?你之前可没这么多讲究,放荡的很呐……” “七王子殿下!”阿保机忍不住出口制止。 “混蛋,我们兄妹说话,轮到你在这里插嘴?”耶律石骂道,“滚出去!” “阿保机是巫神教大祭司之一,七王兄可没资格教训他。” “呵,这么快就为自己的情郎说话了,看来九王妹还是那个九王妹。”耶律石冷笑道,“我这次来,不是找你吵架的。你说要杀白闻喜,我也不拦着你。但有一条,你行动能不能告诉我一声,你让我的人去唐军杀人放火,跟让他们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的人也去了,他们面对的是一样的危险。”耶律海兰淡淡的道。 “你去的人是罕亚穆诃,是巫神教大祭司,我的人呢?”耶律石冷冷说道,“现在,白闻喜的辕门上,挂着的七颗人头,都是我麾下的狼奴!” “我是契丹八百部落共尊的大狼主,所有狼奴都要听从我的命令,你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耶律海兰目光灼灼,紧紧盯着耶律石的双眼: “我让他们死,他们就要死。” “……泼妇!”耶律石脸色铁青,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愤恨的转身离开。 “七王子太过分了。”阿保机冷冷说道,“他根本不知道,公主殿下您会给他带来多么大的功劳。” “出去,我有些累了。” 耶律海兰疲惫的扶额,一只手揉着眼睛,看着她这副慵懒模样,阿保机心狠狠的荡了一下,呼吸急促起来。 “公主殿下,属下抱着您休息。” “我说……出去!” 耶律海兰抬眼冷冷瞪了阿保机一下,顿时,阿保机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是。” “清点三千精锐,晚些时候,等风起,去白闻喜营门处挑衅一下。”耶律海兰淡淡的道,“耶律宗和阿史那重光不在,好歹还要等几天,也不能太无聊,先和这位西路军元帅交一交手。” “属下敢问,何人领将?是七王子的人,还是我们……” “我亲自去!” …… 正午刚过,裴旻大军翻越一片山岗,就看到远处天地一线处,奔来几骑。 片刻之后,前锋徐燕秋领人来报。 “裴帅,这是四哥派来接应我们的人。” 裴旻点了点头,询问道:“祖兴可到了?” “回禀裴帅,蓝将军目前已至西路军大营,正在赶往我们驻扎的营地,营地预计今天晚上全部完工。” “这个白闻喜,我们住的地方还得自己动手建造。”裴旻哼了一声,示意那人先下去。 大军继续赶路,沿途都有蓝祖兴派回来的骑兵指引方向。 太阳渐渐落了下去,斜向西方,染上了血色,将半边天空浸染的通红。 草原极为辽阔,视野无阻,抬头望去,远处竟是连月亮都露了头。半轮残阳半轮月,一片血红一片白,两相对比,形成了一副瑰丽奇特的风光。 李心安几人从来没见过这副场景,莫说他们了,就算是久居北境的裴旻都没见过几次。大军陶醉于美景,赶路都在不知不觉中疲惫尽消。 终于,当月亮最终将残阳驱逐出去之后,裴旻大军看见了远处的营寨。 一天一夜,终于是结束了。 城阳军全部驶入刚刚建造完成的营寨,骑了这么久的马,李心安感觉自己骨头都要断了,大腿内侧已经被磨出了血。 这个新进建成的营寨极大,因为只供给给城阳军的缘故,所以还空了不少营帐,也因此,李心安几人都是一人一个军帐。 躺在被褥上,李心安舒舒服服的喊了一口:“爽……” 他现在,是什么也不想干,只想脑袋一沉,就这么睡过去,一直睡到明天太阳晒屁股。 帐帘被人掀开,却是常玉走了进来。 一看师弟这副模样,常玉踢了他一脚:“起来起来啦,有事。” 李心安哭丧着脸坐起身子:“师兄,有什么事要找我啊?” “师傅要去见白闻喜,让我们两个跟着去。” “不去。”李心安重新躺回去,“睡觉。” “你啊。”常玉无奈扶额,“之后我们也是要住进白闻喜的川阳军的,根据蓝祖兴所说,川阳军昨夜被放了一把火,很多将领都被暗杀了。” “巫神教行动好快。”李心安感叹道。 “估计这段时间我们是闲不下来了。”常玉面色凝重,“川阳军外,有一支一万人的契丹军团,估计,里面就有巫神教的人,数目还会很多。” “一万人,要歼灭他们吗?那可是场大战。” “不,师傅的意思是,一旦情况确定,我们会执行斩首行动。” 李心安缓缓点头,他知道,自己出力的时候到了。 “先去看看情况。”常玉说道,“目前,那支契丹军队来阵前了。” “走。”李心安麻利的站起身,跟着常玉往外走去。 …… 川阳军外。 一片阔野上,两方军队正在对峙。 两军阵前,有两骑正在厮杀。 但不多时,那个唐军将领便被那个胡须浓密赤裸上身的契丹大汉一锤敲在胸口,摔下马来,生死不明。 契丹人也没继续下手,哈哈大笑道:“你们唐人就这点本事吗?换个能打的人来!” 第三百一十四章 阵斩 唐军这边,“白”字大旗下的白闻喜冷冷一挥手,自有五六名士卒抢回了那名落马的唐军将领。 契丹人也没有趁机下手,端坐马背,睥睨的道: “我看你们大唐的男人,都是中看不中用,软绵绵没有力气。要不你们卖卖屁股,给爷爷伺候高兴了,爷爷就给你们一条活路,怎么样啊?哈哈哈哈……” “契丹蛮子也敢大放厥词!” “真是找死。” “白帅,让我上。” “白帅,标下愿往!” “……” 唐军这边义愤填膺,白闻喜却是一脸凝重。 身旁的副将尹英低声说道:“白帅,如果我猜的不错,此人乃是契丹七王子耶律石手下狼主乞伏何力,是契丹中一员悍将,我部之中,范德范彪二位将军已经被刺杀,无人可以匹敌他了。” 白闻喜愁眉紧锁:“契丹七王子,这可是一条大鱼,不好对付啊。” “唐军气势不可输,这样,你去叫池千树,让他上。” “白帅不可啊!” 听到那个名字,尹英脸色大变,急忙劝阻道: “池将军是我军第一高手,专门负责保护您的安危。现在契丹人的刺客已经刺杀了我军这么多的将领,池将军一旦现身,介时您的手段尽出,何人保护您的安全啊?” “我一人又算的了什么?”白闻喜沉声说道,“我唐军气势不可输,不能被这群契丹狼崽子骑在脖子上拉屎!” 尹英一咬牙,把心一横,说道: “白帅,我去!” “你?算了。”白闻喜摇了摇头,“让你动脑子行,动手?你还不如我家那刚十五岁的臭小子,你去不就是送死吗?” “那直接大军掩杀过去,反正他们才三千余人。” “不可!他们此次前来,并未伤人性命,目的只是想挫我唐军威风。我们若是大军冲杀,岂不是更能说明恼羞成怒,落人下风了吗?大唐丢不起这个脸。” “况且,契丹背依山岭,谁知道过了山口是什么等着我们?万一中了契丹人的诱敌之计如何?不可轻举妄动。“ “那也不能——”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了。” 尹英见状,无奈,只得长叹一声,心想以后只得在白闻喜军帐之外布下重兵,重重把守了。 就在他勒转马缰想要去叫池千树的时候,有一骑奔来禀告道: “白帅,有人求见。” “在这个节骨眼?”白闻喜皱了皱眉,“是谁?” “城阳军这次来的先锋,蓝祖兴。” “他要见我干什么……” 尹英听完,大喜过望,急忙说道: “白帅,早就听闻剑圣裴旻城阳军帐下有城阳六将,皆是当世之猛将,个个有万夫不当之勇。而六将之中,又数老四蓝祖兴和老六徐燕秋年富力盛,不如这次,就让他上阵如何?” “胡闹。”白闻喜训斥道,“别人来砸我川阳军的场子,我们却让城阳军的人顶上,这不是说我川阳军无人吗?我白闻喜的脸往哪儿搁!” “但事实确实如此啊。”尹英苦口婆心,“白帅,池千树是我们最后的底牌,绝不能动。我川阳军中的精锐将军,这些天也都命丧在契丹人的暗杀之下,相比之下,没有比蓝祖兴更适合的人选了。” 白闻喜双眼微眯,盘算起利害得失: “但,万一蓝祖兴也不敌,我如何给裴旻一个交代?” “他不上阵,我们怎么知道他行不行呢?”尹英说道,“一旦蓝将军不敌,标下会拼死将他救回来的。” “……唉!好,传蓝祖兴。” 传令兵得令前去,不多时,一个坚毅的身影便提枪纵马赶来。 马儿停在白闻喜面前,蓝祖兴马上抱拳行礼道: “白帅,标下蓝祖兴见过白帅。” 白闻喜眼里涌现出浓重的赞叹之色:“果然一表人才,裴旻麾下,如蓝将军这般,竟有六人。” “祖兴不过会些微末技艺罢了,比较我那五个兄弟,实在不值一提。” “蓝将军过谦了。” “白帅,祖兴此次冒昧前来,是听闻大军受挫,契丹气焰嚣张。我城阳军换防,日后要多多仪仗白帅,无以为献,祖兴不才,请先为川阳军立一功!” “好!”白闻喜点头道,“蓝将军,契丹将领乞伏何力就在前方,请将军诛之。” “标下领命。” 蓝祖兴纵马赶出,白闻喜高声喊道: “擂鼓!助威!” “哈!哈!哈!”唐军齐声怒吼起来,伴随着“咚咚”响起的宛若雷震一般的鼓声,声浪撼天动地,向着契丹军队席卷而去。 契丹中军内,数十名契丹狼奴抬着一个鸾驾,里面,坐着契丹九公主、契丹大狼主耶律海兰。 听到外面唐军的怒吼,闭目养神的耶律海兰赞叹一声: “果然是盛唐,有此等凝聚力,我契丹百年不及也。” “阿保机。” 鸾驾外,契丹巫神教大祭司阿保机恭敬的道: “属下在。” “乞伏何力要输了,换另一个人上。” 阿保机身旁,是席地而坐,饮酒寻欢的契丹七王子耶律石。听到妹妹的话语,耶律石不屑一顾: “呵,乞伏何力是乞伏部落的狼主,二品高位实力,说是契丹第一勇士也不为过,他会输?” “一个莽夫而已。”耶律海兰的声音冰冷的传出,“七王兄若是不信,等着就好。” “哼!”耶律石怨毒的瞪了一眼鸾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阵前。 身材壮硕的契丹将军乞伏何力拎着两把铁锤,不屑的看着蓝祖兴,说道: “这么半天都没动静,我还以为你们要退兵了呢。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蓝祖兴。” “我看你的装束,你不像是白闻喜手下的人,怎么,白闻喜军中无人了吗?特意来请别的将军,哈哈……白闻喜,你要是怕了,就直接投降,何必让别的人来这里丢脸。” 契丹士兵一齐哄笑起来,尽管唐军这边已经义愤填膺,白闻喜也是气的满脸通红,但蓝祖兴面色古井不波,始终不为所动。 乞伏何力收起笑容,谨慎的打量着蓝祖兴。 作为耶律石口中所谓的“契丹第一勇士”,乞伏何力并不是纯用蛮力的莽夫,粗犷的外表仅仅是他的掩饰。 他敏锐的觉察到,面前的这个叫蓝祖兴的家伙并不简单,乞伏何力也开始谨慎对待起来。 “说完了吗?”蓝祖兴问道。 乞伏何力愣了一愣,没想到蓝祖兴居然问他这么一个问题。 “说完了,那就开打了。” 蓝祖兴骤然提枪,向着乞伏何力的眼睛刺来。 乞伏何力举起铁锤慌忙抵挡,蓝祖兴枪沉力大,直接将乞伏何力的虎口震裂。 乞伏何力一锤架开铁枪,另一锤却向着蓝祖兴的脑袋锤去。蓝祖兴低头闪过,同时抽回长枪,调转枪身,枪尾横扫向乞伏何力的腰间。 剧痛在乞伏何力的身上蔓延,乞伏何力怒吼一声,举起双手,两锤猛地砸向蓝祖兴。 蓝祖兴横枪抵挡,坐下马匹不堪重力,直接前腿弯曲,跪伏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契丹士兵都开始齐声叫好。 听到这叫好声,耶律石挑衅似的看了一眼鸾驾,当然,耶律海兰是看不到他的。 被压制的蓝祖兴脸色如常,轻踢了下马腹,那骏马猛地嘶鸣起来,驮着蓝祖兴重新站起,竟是将乞伏何力的马吓的连连后退。 场面顿时反转,蓝祖兴长枪雨点般刺来,乞伏何力笨重的难以抵挡。说是笨重也不对,实在是他的双手虎口开裂,流出的鲜血让铁锤锤柄打滑,乞伏何力根本握不住兵器。 不多时,蓝祖兴瞅准机会,一枪刺在乞伏何力的大腿。乞伏何力哀嚎一声,摔下了马。 “好!”看着这一幕,大唐士兵发出了比先前契丹士兵更为嘹亮高亢的叫好。 “你不杀人,我不杀你。”蓝祖兴居高临下,看着乞伏何力,漠然的道: “你们要是还想打,那就快点,我都奉陪。要是没人,就赶紧滚回去。” 乞伏何力脸色涨红,说道: “我不服!明明是我的马被你的马吓到了,再加上我手打滑,握不住兵器,这才输了,你等我回去换马再战!” “不服!不服!”契丹士兵齐声怒吼。 “战场上没有公平,只有生死。”蓝祖兴冷冷说道,“如果是在演武场,我要赢你的确不容易。但这是在战场,我有一百种方法杀死你而不费吹灰之力。” 契丹中军,耶律海兰毫无感情的声音再度响起: “七王兄要是不嫌丢人的话,就给自己人换一匹好马。” 耶律石将酒杯远远的扔了出去,摔得粉碎: “把乞伏何力拉回来!换人!换人!” 阿保机淡淡的道:“蒲契奴,你上。” 抬鸾驾的狼奴中,闻声走出一人,向阿保机鞠了一躬,随后拎着一条枪便骑马出阵。 “换我的人。”耶律石厉声说道。 “七王子,您的人太娇贵了,伤不起。” “你——” 耶律石想起阿保机的身份,握紧的拳头只得愤恨的松开。 阵前,蓝祖兴已经和狼奴蒲契奴战在了一起。 二十合一过,蓝祖兴一枪将蒲契奴挑翻在地。 “你们败我唐军三人而不杀,我自当以原礼还之,这是第二个。”蓝祖兴对着契丹军队说道。看书溂 蒲契奴默默的上马返回契丹军队,片刻之后,又是一名狼奴挥舞着弯刀出阵迎敌。 蓝祖兴挺枪迎上,十合不到,蓝祖兴一枪打断那人的小臂,狼奴无声的坠马,捂着小臂在地上打滚。 “第三个!” 唐军士气正盛,纷纷喊道:“再来!再来!再来!” 契丹中军内,耶律海兰叹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来,是遇上硬茬子了,是一直保护白闻喜的人出现了吗?” “也罢,罕亚穆诃会查出来的。” “阿保机。”耶律海兰说道,“鸣金,收兵。” “是。” “为何收兵?”耶律石色厉内荏,“我一定要要让那个家伙好看!继续上,不准撤退!” “唐军气势正盛,而且,再上人的话,就要出人命了。”耶律海兰说道,“我只是闲得无聊才来打这么一架,死人就不好看了。” “丢的不是你的耶律海兰的脸,你自然不关心!”耶律石咬牙说道,“所有人,不准撤退,继续给本王上!” “叮叮叮叮叮——” 突如其来的鸣金声,打断了耶律石的豪言壮语。 “拿着别人的命,给七王兄你自己长脸,未免太不值了些。” 鸾驾起驾,耶律海兰的声音再次响起: “要是七王兄觉得自己丢了脸,大可以自己提枪上马,去找回自己的面子。” “当然,要是王兄一旦遭遇不测,做妹妹的,是肯定会给阿兄收尸的。” 看书喇 第三百一十五章 潜入(一) 川阳军内,白闻喜匆匆赶来,连铠甲都来不及脱,就直接找到了裴旻。 “裴帅。” “白帅。” 两名主帅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这让裴旻身后的李心安不禁眉毛一挑。 “看起来……这白闻喜也不像是个坏人。” “营外有契丹人前来挑衅,不知战果如何?”裴旻问道。 “唉……说来惭愧。”白闻喜羞愧的摇了摇头,“我川阳军无人,还是对亏了裴帅手下一员猛将,才没让唐军,没让我白闻喜丢脸。” “可是蓝祖兴?” “正是。” “我听闻白帅手下也有猛将数员,祖兴曾有言,说白帅麾下范德范彪二兄弟勇猛无比,兄弟齐上,便是千军万马也不惧他,祖兴不可比。为何白帅却说,军中无人呢?” 白闻喜长叹了一口气:“因为……算了,这里说话太不方便,裴帅,帐内请。” “白帅请。” 几人走进白闻喜的中军大帐,却无人知道,就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左右,一个大唐士兵从一座军帐之后走出,看着白闻喜的中军大帐,若有所思。 …… 中军大帐内,众人各自落座。 白闻喜环视四周,一眼就看到了李心安,不由得好奇的问道: “裴帅,这位小兄弟是谁?” “呵呵,白帅,这是我的小徒弟,李心安。” 李心安起身抱拳说道:“心安见过白帅。” “久闻大唐剑圣裴旻有个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小徒弟,原来就是这位。不知令徒在何处高就啊?” “闲人罢了。”裴旻笑道。看书喇 “这次入军,可是想要走常玉的路子?” “看他的意思。”裴旻看向李心安,“不过按照他的性子,他是不会拘束自己的。军队对他而言,还是太压抑了。” “哦,那便是要去江湖了。”白闻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但是,裴帅啊,我们所议之事,事关我西路大军生死,令徒既然只是来走一遭,并不打算投身报国,我想,还是让他暂且避嫌为好。” “白帅,心安不打算投军,但并不是无意报国。”李心安沉声说道。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江湖人也有江湖人的优势。我知道,西路军目前正遭受巫神教的侵扰,面对这种小股精锐敌人,大军无法随意行动,而且就是行动了也起不到什么效果。只能是以精打精,以锐打锐。” “不然,白帅为什么把我师傅师兄叫过来呢?” 白闻喜深深的盯着他,蓦然良久,倏的笑出了声: “裴帅有徒如此,真是让我羡慕。也罢,李心安,你成功说服了我,本帅特许你旁观静听。” “谢白帅!” 李心安坐回座位,端直身体,不敢有一懈怠。 “白帅啊,事情紧急,我也就不打客套,单刀直入的问了。”裴旻说道,“目前,川阳军内部,是否已经潜入了巫神教的间谍?” “不错。”白闻喜脸色阴沉,点了点头,“这些时日里,我西路大军共计十七名精锐将领先后丧命在巫神教的手上,包括,裴帅你刚才提到的范德范彪兄弟两人。” “十七人……居然如此之多!”裴旻骇然。 “是啊,我也十分痛心。”白闻喜说道,“就在昨夜,我川阳军的粮仓还被烧了,幸好损失不大。不然,本帅真不知道该如何对手下的士卒交代。” “还不至于人心惶惶,白帅勿虑。” 裴旻说道:“军中契丹间谍,白帅可曾有所线索?” “抓了几个,但他们都是狼奴,舌头被割,说不了话,我也就都杀了,脑袋挂在辕门上。”白闻喜说道。 “既然能将范德范彪二位将军杀死,肯定不是几个狼奴就可以办到的,军中,恐怕还会有更强大的敌人。” “他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刺杀白帅你啊!” 白闻喜笑了笑:“他要是有本事,就尽管冲本帅来!我白闻喜从军二十五年,大小征战不计其数,会怕一个藏头藏尾的刺客?” “不只是简单的刺客。”裴旻脸色凝重,“既然是巫神教,对方极有可能是巫神教八位大祭司其中之一。” “我身边,自由自有之人守护,裴帅勿虑。”白闻喜说道。 “不过,该查还是要查的。”裴旻说道,“白帅,既然川阳军人手不足,是否,让我城阳军进驻大营呢?” 白闻喜和副将尹英对视一眼,苦笑道: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再拒绝,就是给自己,给川阳军挖坟了。裴帅能帮我,白闻喜不胜感激。” “为国而已。”裴旻笑道。 “裴帅想要如何对付巫神教?” 裴旻沉思了一会儿,说道:“目前最紧急的,无疑就是找出潜伏在川阳军中的契丹刺客,那是个不小的麻烦。但同样的,也给了我一个启发。” 白闻喜何等精明,一下子便明白了裴旻的意思,说道: “裴帅的意思是,派人潜入到契丹,伺机铲除巫神教?” “正是。” 白闻喜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可除了裴帅,谁能办到?但你是一军之主,你是万万不能出意外的啊!” “只是刺探消息而已。”裴旻说道,“川阳军外,是契丹七王子的一万骑兵,巫神教里的大人物也极有可能在那里面。只需要确定这个消息,川阳军城阳军加起来一共近四万人,剿灭这些人易如反掌。” “好,就听裴帅的。”白闻喜道,“可是,谁能执行这个任务呢?” 裴旻回过头,看了一眼李心安,后者心领神会,说道: “白帅,心安愿往。” “你?”白闻喜眼神惊诧,“你是裴帅的爱徒,裴帅可舍得?” “我相信他,不会有问题的。” “那好。”白闻喜点头应允,“只是,仅你一人,未免还是太危险了一些。” “我还有四个同伴,我们可以一起潜入进契丹大军。” “如此甚好!”白闻喜大喜,“何时实施?” “自然是越早越好。”裴旻说道,“不如就明天晚上,我们去契丹军前挑战,借着夜色冲杀一阵,让心安他们趁机混入契丹大军。” “好,裴帅,此事全权交由你负责。” “既然如此,我就把城阳军调到前线来了。”裴旻起身,对白闻喜拱手作别。 …… 等李心安随裴旻重新回到城阳军营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营地里,炊烟袅袅升起,士兵们正在烧火做饭。 “常玉,吩咐下去,轻点五千精骑,随我入驻川阳军。” “师傅,什么时候动身?”常玉问道。 “午时过后。” “何人随行?” 裴旻想了想:“国良留守这里,其余将领全部跟我上前。” “是,我即刻去办。” 常玉走后,裴旻又望向了李心安。 “这次,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李心安笑道,“仔细想想,还挺刺激的。” “答应你的事,一时半会儿,为师无法做到了。”裴旻一脸歉疚。 “那就等灭了巫神教,彻底没了后顾之忧再办。”李心安起身告辞,“师傅,我先去找白木头他们几个了。” “嗯,好,去。” 目送着小徒弟的身影消失在军帐内,裴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离开中军大帐,李心安正好碰见勾肩搭背走过来的徐燕秋几兄弟。 “付大哥、蓝大哥、燕秋,去找师傅吗?” “是啊。”徐燕秋兴奋的道,“这次四哥可是狠狠出了一次风头,我们兄弟几个可不能弱了他。听说大哥要被裴帅留下守大营,我们是来劝他把大哥也带去的。” 既是军务,李心安不便多说什么。和三兄弟闲聊了几句,便去找了慕容白几人。 因为是在军队里的缘故,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慕容白几人便各自走动,和士卒们混的厮熟。尤其是萧玄感和周汴,更是深受士兵们的拥戴。 周汴一手神弓门出神入化的箭术,让城阳军自诩神射手的几十名精锐骑兵都自叹不如,纷纷提出要拜师。 萧玄感就更不用提了,这几日几乎是天天和城阳军里的兵油子们交手比试,军队里向来是以强者为尊,萧玄感的实力,让他赢得了空前的尊重。 但慕容白就对于这些事情不是很上心,每日除了吃饭喝水,便是静坐修炼,内功飞速进步。 走进慕容白的营帐,李心安一见叶青岚也在,说道: “叶七也在啊,正好,省的我再去找你了。” 慕容白缓缓睁开双眼:“出什么事了?” “大事,你们参不参与?” “不会是要杀白闻喜?”叶青岚吃惊的长大了嘴,“李兄,咱们可不干这种事……” “滚蛋!”李心安笑骂了一句,“说正经的,潜入契丹营地,干不干?” “要做什么?”慕容白问道。 “刺杀巫神教的人。”李心安沉声说道,“川阳军目前已经有十几名将领被巫神教的人刺杀了,对方很有可能就藏匿于川阳军外契丹七王子的部队里,在巫神教的地位不会低,应该是巫神教的大祭司之一。” “当然干!”慕容白说道,“大祭司是一品,我和萧兄联手,未必不能取胜。” “最好是悄无声息的刺杀,一旦闹了起来,对方可不止一个大祭司,在一万人里面厮杀,我们必死无疑。” “可惜,你传给我的隐杀无极功我还没有练至大成,不然会很轻松的。”慕容白略显惋惜。 “隐杀无极功我练了十五年才勉强说是大成,你要是两个月就全部学会精通,那我还不如撒泡尿把自己淹死。”李心安说道。 “萧兄和周兄也会去吗?” “那是自然,我一会儿再去找他们。” “我们是唐人面孔,和契丹格格不入,怎么混进去是一个麻烦。”慕容白皱眉说道。 “这个你大可以放心,我可以给你们易容,虽然这门功夫我不太精通,可变个模样还是可以的。” “退一万步,易容这条路也走不通,契丹军营里面是有唐军的俘虏的,而且他们往往会得到优待,可以在军营里四处走动,只是要被契丹人监视。这些人一般是用来交换契丹俘虏,到时候趁乱混进军营,往俘虏堆里面钻就可以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潜入(二) 在和慕容白叶青岚商量好之后,李心安便马不停蹄的找到了萧玄感。 和他预想的一样,萧玄感立刻答应了下来。 但在找周汴的时候,周汴的反应就有点不太情愿。 “我不是刺客,也不会近身的武功,刺杀这种事情,我可以在战场上完成,一箭射死敌方主将不是问题。但你要是让我潜伏,我是做不到的。” 听完周汴的话,李心安若有所思的点头说道: “的确,是我考虑不周了,周兄你不合适。” “你们打算怎么潜入进契丹大营?”周汴问道。 “今天晚上,师傅会进攻契丹军队,我们趁乱混在契丹人之中流窜进去。”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上战场,送你们一程。”周汴说道,“毕竟,来了这里,手上没多收几条契丹人的命,我心里是过意不去的。” “就这么说定了。”李心安握住周汴的手,哈哈大笑道: “说不定我们都用不着潜入,周兄你就一箭把我们要杀的人给射死了。” …… 契丹七王子耶律石的军营内。 中军大帐,耶律海兰看着面前的沙盘,一脸凝重严肃。 “罕亚穆诃来消息了吗?” 身旁的阿保机回答道:“还没有。” “啧……蓝祖兴,这人到底是谁?白闻喜手下,可没听说过有这个人。” “公主殿下,会不会是白闻喜请了援兵?”阿保机提醒道,“我们有一支四十人的斥候被杀了,他们去的地方没有唐军驻扎,但却是唐军往白闻喜西路大营调动的必经之路。” 耶律海兰缓缓点头:“只能是这个解释了。” “希望罕亚穆诃能够尽快将白闻喜大营里的情报传递出来,不然这样僵持下去,在耶律宗来之前,处于劣势的只能是我们啊。” 话音刚落,中军大帐之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什么人?”阿保机冷冷喝道。 “阿保机大祭司,是罕亚穆诃大祭司的来信。” 耶律海兰大喜过望:“快拿进来!” 阿保机掀开帐帘,从那人手上接过一只小巧的鹰隼。 鹰隼的腿上,拴着一个小竹筒。 耶律海兰解下竹筒倒开,取出里面的信条。 只一眼,她便宛如痴呆一般,,愣在了那里。 阿保机不敢去看,只得关切的询问道: “公主殿下,罕亚穆诃写了些什么?” 耶律海兰默默的拿过油灯,将纸条烧毁。半晌,惨然一笑: “城阳军……居然是城阳军……” “什么军?”阿保机没有听清,只得壮着胆子再问了一遍。 耶律海浪猛地抬起头,阴冷的盯着阿保机,后者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是城阳军,裴旻的城阳军。” “大唐剑圣,就在我们的对面!”耶律海兰张狂的笑了起来,显得那么妖艳而可怕。 阿保机呼吸急促起来,瞳孔因为惧怕而微微收缩——他知道裴旻的厉害,也知道耶律海兰的顾忌。 在耶律海兰从大唐回来之后,带着和某人的约定与秘密,她第一时间赶来了前线,没有选择对抗大唐一路高歌猛进的中路大军,也没有去对契丹而言战况相对较好的东路线,而是选择来了白闻喜的面前,其中之一的原因,就是裴旻。 裴旻的城阳军驻扎在珠兰河大营,无论是支援中路大军还是支援东路军,都只需要一天的行程,唯有白闻喜的西路军,城阳军即便不吃不喝,也要赶两天一夜的路程。看书喇 巫神教的手段,是无法对抗这位天下第二的大唐剑圣的。他的到来,就说明耶律海兰费尽心思的谋划,全部付之东流。 “公主殿下,赶紧让罕亚穆诃撤回来,我们走。”阿保机低声提醒道,“裴旻的存在太恐怖了,有他在,罕亚穆诃不会刺杀成功的。而且,多了一万余人,白闻喜会直接大军压境,把我们消灭的!” 耶律海兰阴沉着脸,缓缓点头:“罕亚穆诃说,他们今天晚上就要动手了。” “这么快?”阿保机大惊失色,“我现在马上传令撤退。” “回来!”耶律海兰呵斥道,“什么时候,轮到你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了?” 阿保机额上冷汗直冒:“属下不敢,只是……还请大狼主早做决断啊。” 耶律海兰唇边泛起一抹冷笑:“裴旻的城阳军是昨天夜里到的,为何今日晚上才来攻打我们?此事有诈,不可轻举妄动。” “为今之计,又该当如何?” 耶律海兰伸了个懒腰,慵懒的说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裴旻要打我们,就让耶律石去抵挡。这个草包一直不服从我,这次刚好让他长个记性。当然,他要是不幸战死去见巫神,那就更好了。” “属下还是以为,这件事不能马虎,最好还是做好撤退的准备。”阿保机说道。 耶律海兰站起身,走到阿保机面前,抬起他的下巴,柔情无声的看着他的眼睛: “阿保机,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方面吗?” “属下……不知……” “我最欣赏你沉稳,没有草原男人的冲动莽撞和急躁。” 耶律海兰接着问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方面吗?” “不知。” “我最讨厌你的多疑,想的太多,反而束手束脚。” 耶律海兰沉声说道:“裴旻这次只来了三千人,他是没有决战之心的,只是试探。” “退一万步,这三千人真的能把我们消灭,你又怕什么?” 耶律海兰附身到阿保机耳旁,灼热的气息喷涌到阿保机的脸颊上,摄人心魄的声音响起: ”我们死在一起,不好吗?” 阿保机喉咙狠狠咽了一下,眼神坚定起来。 “不,我不会让你死的!” 耶律海兰“咯吱咯吱”的笑了起来,她挥了挥手,说道: “传令耶律石,让他清点三千兵马,等到裴旻来时,出营退敌。我部麾下狼主狼奴,任由他调动!” “是!” …… 入夜,城阳军三千精锐缓缓驶出营门。 白闻喜相送数里,临别之时,他紧紧握着裴旻的手,说道: “裴帅,全靠你了。” “白帅请回,这次,我们一定会打探到巫神教的消息的。” 二人就此分别,白闻喜带人返回大营。 大军之内,李心安已经给慕容白、叶青岚和萧玄感易好了容,包括他自己,彻彻底底变成了另外的人。 周汴对此大为惊叹:“世上居然有此等技艺,若是有神韵齐备之人,配以易容,真可以以假乱真,鱼目混珠。” “我这只是微末技艺罢了,不值一提。”李心安说道,“我们血衣堂里面的罗青,那才是真正的易容大家。” “一想到待会儿就要混进契丹人里面,还真是兴奋。”叶青岚两眼放光。 “你别又给我们整出什么幺蛾子。”慕容白说道,“记得一会儿把配剑解下来,契丹人都是用弯刀的。” “好嘞。” 前方骤然停住,周围瞬间寂静下来,李心安几人屏息凝神,这股气氛,压抑着他们连大气也不敢出。 因为要躲藏身份的缘故,他们是在整个队伍的最中心位置,看不到前面的景象,只能听到前面有人在高声呼喊,传令兵来来往往。 “这是怎么了?”慕容白皱眉说道。 李心安面色凝重:“恐怕,我们遇上契丹人了。” 事实的确如他所料,在这片原野上,城阳军的面前,正是契丹七王子耶律石的三千兵马。 “契丹人看来是早就得知了消息。”裴旻自忖道,“这样也好,这里交战更方便。” 契丹军中,耶律石骑着一匹浑身火红没有一根杂毛的高头大马缓缓走出。 “裴旻,大唐剑圣,可否出来说话?”耶律石高声说道。 裴旻闻言,皱了皱眉,骑着马缓缓走出军阵。 “你是何人?” “我乃契丹七王子,耶律石!” “久闻大唐剑圣之名,却不知道你有几分真才实学。现在我们遇上了,敢和我契丹勇士一较高下吗?”耶律石喊道。 裴旻深吸了一口气,耶律石的这番话,不知道是他故意为之,还是真的愚蠢自大,反正是真的把裴旻给气到了。 “乞伏何力,昨日你丢了我契丹的脸,这次,可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耶律石身后,契丹将领乞伏何力应声而出:“七王子请放心,我一定将裴旻老儿打出屎来!” 裴旻沉声说道:“六将何在!” “标下在!” 牙旗舞动,六人六马,披甲执锐,走出军阵。 从左往右,六人一字排开,分别是孟国良、房平、付康、蓝祖兴、张忠友和徐燕秋。 常玉此次并未随行,因为伤势的原因,他代替了孟国良留守大营。 看见提着铁枪的蓝祖兴,乞伏何力倒吸一口凉气,拎着铁锤的手有些颤抖。 耶律石身旁,有人对他说道: “七王子,那个人就是昨晚连败我契丹三员猛将的蓝祖兴。” “他也在?”顺着那人指引的方向看去,耶律石也沉下了脸。 他狂虽然狂了点,但也不是傻子,知道蓝祖兴的厉害,和他一起出来的其余五人,看上去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耶律海兰,你把你的人派给我,原来是这个意思。”耶律石沉声说道,“把九公主的人都派上去。” “那乞伏何力呢?要不要换他回来。” “哼,不战而逃,还不如让他死!他这次要是还不能证明自己,活着也只是浪费我们的牛羊粮食罢了。” 五名契丹狼奴上场,与乞伏何力一字排开,各自应对一员唐将。 唐军这边,六兄弟对视一眼,徐燕秋率先冲锋。 “哈哈,四哥,昨天是你威风,看我这次先斩一人!” 蓝祖兴紧随其后:“老六,要不是担心你,就让你把这六个人包圆了。” “嘿嘿,我可没说不行,你们都回去。” “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呈什么英雄!”老三付康骂骂咧咧的道。 嘴上聊的起劲,手上同样也没闲着。六人各自找了一员契丹将领,捉对厮杀。 乞伏何力没有遇上蓝祖兴,而是迎上了看上去最柔弱的房平。但房平的大刀来势凶猛,比蓝祖兴有过之而无不及,战不三合,乞伏何力力怯而逃,被房平快马赶上,挥刀斩为两截。 其余契丹将领也是纷纷不敌,一人被孟国良钢鞭抽碎脑袋,一人被付康长枪挑死,蓝祖兴刺死一人,张忠友斧劈一人。 反观徐燕秋这边,完全是戏耍对手,看着兄弟们都快速解决了战斗,他也不再耽搁,一个跳跃躲过敌人劈来的一刀,然后稳稳站在马背上,回身一扫,将那人打下马来。 第三百一十七章 潜入(三) 眼见六将大胜,唐军这边,发出了震天撼地的欢呼声。 耶律石脸色铁青,咬牙说道:“一群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七王子殿下,那现在我们还要继续打下去吗?”心腹忧心忡忡,“九公主完全就是让您出来送死的啊,属下建议,我们还是回去。” “你是让我以后在耶律海兰面前,夹着尾巴做人吗?”耶律石阴冷的说道,“她让本王出阵迎敌,先不管是不是真的让我送死,我都不能逃回去!要走,本王也要被裴旻堂堂正正的击败!” 心腹无奈摇头——这个七王子,志气有,但不多。既然要打,就要有着决一死战的态度,说什么要被裴旻堂堂正正的击败?这不是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吗? 况且,眼下的情况很是明了了,唐军的人数不比契丹人少,更何况还有那六员猛将,契丹这边肯定是必败无疑。耶律石为了不在耶律海兰面前丢脸,拿着三千人的性命给自己长面子,真乃庸主也! 唐军六将归阵,蓝祖兴语重心长的教训了一番徐燕秋: “老六,你的枪法注重华丽,却华而不实,刚刚明明可以更快的杀掉那人,你却戏耍了他半天,一旦他奋起反击,反杀了你怎么办?战场不是演武场,没人会注意你的枪法,只会在意你的生死。” 徐燕秋吐了吐舌头,老大孟国良走过来,说道: “听你四哥的,别不认真。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自觉高人一等,瞧不起敌人。一路走来,你的实力的确凌驾于我们所遭遇的契丹人,但不会永远顺风顺水下去,这个毛病不改,长此以往,你会因此丧命的!” “知道了。”徐燕秋弱弱的说了一句。 房平纵马赶来:“祖兴,燕秋,裴帅让你们二人各带一百精骑从左右两翼插入敌阵,付康和忠友带五百人直奔耶律石中军。大哥,咱们俩压后。” “知道了,和以前一样的战法。”徐燕秋跃跃欲试,“四哥,一会儿比比谁杀的契丹狼崽子更多如何?” “有何不可。”蓝祖兴笑道,“上次我杀了十九个,你才杀了十一个,可是我赢了。” “切,上次是上次,这次我一定会赢得。” 孟国良皱了皱眉:“房平,李公子他们几个跟谁一起?” 房平一拍脑袋:“我居然忘了问!我马上去。” “不必了房大哥。” 房平身后,李心安慕容白几人悠悠赶来,对几人躬身抱拳: “我请示过师傅了,决定兵分两路。白木头和青岚跟着蓝大哥,我和萧兄跟着燕秋一起。” “这样也好。”孟国良点点头,“我看契丹那边有动静,说不定是想先发制人,事不宜迟,快去准备。”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众将已经清点好了本部人马。 铁旗在契丹草原的寒风之中咔咔作响,宛若雷霆落入人间,唐军舞动牙旗,军阵骤然破开,唐军左右两侧,各自冲出一队兵马。 这让原本打算先下手为强的契丹人一时间措手不及,耶律石慌忙派人上前迎敌,可还不等他们出阵,蓝祖兴和徐燕秋早就来到了契丹军队的面前。 徐燕秋暴喝一声,一枪将一名契丹士兵挑飞,打开了一个口子,旋即一百名精骑像一把钢刀插进了契丹军队,在里面搅动开来。看书喇 蓝祖兴那方势头更猛,在厮杀一阵之后,已是无人再敢阻拦这员悍将。 他所过之处,契丹士兵纷纷逃命,蓝祖兴颇觉无趣。 慕容白和叶青岚也是哭笑不得,契丹人不敢上前,乱不起来,他们也不好混进去啊。 与此同时,中军的付康和张忠友领着五百人,向着耶律石的中军发起了冲锋。 “来人,挡下他们!挡下他们!”耶律石高声急呼,惧色尽显。 但让他失望的是,他麾下所有的契丹将领,无一不是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好哇,好哇……”耶律石气极反笑,“都被唐军吓破了胆是不是?也罢!本王不用你们,我自己上,本王死在唐军的手里,你们也是一个死!” 说罢,这位色厉内荏的契丹七王子居然真的要出阵杀敌。 心腹慌忙阻拦住他,争执之间,一个深沉的男声在耶律石耳边响起: “七王子殿下,不要冲动,我在这里。” 耶律石愣了愣,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阿保机?” “是。” 耶律石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阿保机的身影,知道是他用了手段传音。 “你怎么来了。”耶律石脸色铁青,“是觉得本王不中用,瞧不起我吗?” 阿保机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您贵为王子,身份尊贵,不能有闪失。” “呵,少拿这种话糊弄我了,分明是耶律海兰故意为之。这个疯女人到底想干什么?既然让我出来是让我送死,又为何安排你?” “大狼主从来没想过让七王子您死,我之所以在这里,确实是保护您,毕竟,对方是大唐剑圣,您的身份,值得他亲自出手。” 耶律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七王子,我军已然军心涣散,不宜再战,引军撤退。” 耶律石怨毒的刮了一眼远处的裴字大旗,不甘心的道: “撤退!” 付康和张忠友已经杀进了契丹军阵,而蓝祖兴和徐燕秋也早已将契丹军队杀穿,合并一路,兄弟俩无处杀敌,只得勒转马缰,朝着匆匆撤退的耶律石杀了过来。 李心安四人也都聚在了一起,彼此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契丹人溃败的实在太快了,连一点像样的抵挡都没有,李心安等人都来不及混进他们之中。 眼看着蓝祖兴徐燕秋朝着自己而来,后方还有付康张忠友跃跃欲试,耶律石骇然道: “阿保机,救我!” “呜——” 突然出现的笛子声,回荡在这片浴血原野的上空。 听到这股诡异的笛声,徐燕秋前冲之势锐减,捂着脑袋闷哼起来,几乎差点摔下马。 蓝祖兴和他的情况差不多,甚至要更严重。 唐军逐渐溃散,契丹人的精神却是势猛,付康和张忠友的五百人被契丹人死死缠住,根本无法救援深入敌阵的蓝祖兴等人。 “是巫神奏。”李心安面色凝重,“巫神教的人出手了!” 看着合围上来,逐步逼近的契丹人,萧玄感说道: “眼下是混入契丹最好的时机,下马。” 看着痛苦不已的蓝祖兴和徐燕秋,李心安面色复杂,把心一横,说道: “不可。” “蓝大哥和燕秋被巫神奏影响,我们这时候不能抛下他们一走了之。我们一走,他们必死无疑。” “但这是绝佳的机会,一旦错过,要想潜入契丹,还不知道何年何月。” “机会什么时候都有,但命只有一次!”李心安说道,“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走的。” 萧玄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也罢,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继续伪装下去了。” 他脱掉身上的契丹军服,在脸上抹了一把,露出原本的面容。 几人会心一笑,纷纷褪去伪装,围在蓝祖兴和徐燕秋身旁。 长剑不便临阵杀敌,李心安从地上捡了一把长矛,横扫了几下,觉得颇为顺手。 虽然是撤退,但契丹士兵还是源源不断的向他们发起了冲锋。几人来往纵横,杀了数十人,才勉强打退了他们。 “这样下去,我们是坚持不住的。”慕容白喘息道,他的脸色煞白无比,显然是内力消耗巨大。 “是啊。”李心安甩了甩脑袋,“必须先杀了那个巫神教的人,这巫神奏太烦人了,我也快支撑不住了。” “白木头,你能找出那人在哪儿吗?” “我没办法。”慕容白摇头说道,“四周全是喊杀声,我分辩不出来。” 叶青岚猛地说道:“在那杆大旗下,跟着耶律石撤退的就是。” 李心安顺着叶青岚的指引看去,果然模模糊糊的看到有人在大旗下作吹笛状。 “太远了,没办法过去。” 周围的契丹人突然一哄而散,却是付康和张忠友冲破了包围,赶到了他们身边。 “契丹人已经撤退了,妈的,还是没能把耶律石那小子给宰了,他们耶律家是长着四条腿吗?”付康抱怨道。 “别说了。”张忠友道,“快把老四老六带回去让裴帅看看,契丹人的手段太邪门了,不要出什么问题。” “好。”付康无奈的叹了口气,本来以为可以一举擒下耶律石,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硬生生影响了整个战局。 “你看,那是谁?” 张忠友愕然的瞪大了眼睛,指着耶律石撤退的方向。 在狼狈逃窜的契丹人后面,有一人一骑,正追逐着耶律石而去。 立刻有飞马来报:“将军,李公子的同伴周汴,不听指挥,追赶着耶律石而去了。” 李心安惊讶道:“怎么可能?周兄不会这样的。” “不。”张忠友沉重的摇了摇头,“周汴兄弟是跟着我们一起杀过来的,他射死了契丹好几员将领,还射中了耶律石两箭。” “他是要杀耶律石?他一个人是办不到的。”李心安勒转马缰,“我们跟上。” 付康怒吼道:“你们疯了?继续追只能是送死。” “付大哥,我只是想把周兄拉回来,麻烦跟我师傅说一句,我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说罢,他纵马疾驰而出,慕容白三人紧随其后。 远处,周汴紧紧跟着契丹军队,耶律石胸口后心各中一箭,幸亏有阿保机才不至于死亡。 “阿保机……杀了那个人……”耶律石虚脱的说道,“给我报仇……” “嗖——” 一箭射来,划过阿保机的脸颊。 他摸了摸脸,一手鲜血。 “我知道了。”阿保机缓缓说道。 他停住马,目送着契丹大部队离去,独自在原地等待周汴。 看着那个巫神教徒独自停在那里,周汴心里闪过一丝不妙,不过还是迎了上去,飞速射出一箭。 阿保机拿出一根长长的骨笛,拨开飞来的箭矢,然后纵马冲到了周汴身前。 他张开大手,一掌拍在周汴的脸上。周汴身体倒飞出去,摔在地上,生死不明。 这一幕,被匆匆赶来的李心安几人看的清清楚楚。 “周兄!”李心安声嘶力竭。 阿保机淡淡的看了他们几人一眼,纵马赶到周汴身边,一把将他捞起,然后转身赶上了耶律石。 第三百一十八章 潜入(四) 契丹大军渐渐走远了,李心安失魂落魄的来到周汴坠马的地方,草地上有着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血迹。 “为什么,他不该来的,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啊……” 李心安目视前方,愤怒充斥着他的眼眸。 “驾!” 李心安马鞭高高扬起,狠狠拍打在坐下坐骑的屁股上。马儿高声嘶鸣起来,就要往前方奔去。 “李兄不可!”慕容白一把攥住李心安的缰绳,用力之下,竟是直接将马匹拽翻在地。 李心安视若罔闻,站起身继续上马。 “周汴已经被抓了,对方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慕容白吼道,“冷静下来,你这样冲上去只会是送死!” “我没办法冷静!”李心安睚眦欲裂,“周汴不参与这次任务的,他应该留守后方,他应该和师兄在一起,而不是上战场!” “这是他的决定,我们没办法否决。”萧玄感走了过来,平静道: “周汴杀了很多契丹将领,还差点射死契丹七王子耶律石,或许耶律石已经死了,这是周汴的荣耀。” “所以呢?就因为这份荣耀,周汴就得白白搭上性命,我们却束手旁观?”李心安摇了摇头,嘴唇惨白,说道: “不行,我必须要去救周汴。” “没说不让你去救他,周汴被抓我们也很痛心。”慕容白说道,“只是这不是江湖,我们那一套根本用不上,对方是一万人的契丹军队,要想救周汴,我们只能靠裴旻大人,靠城阳军,靠我们大唐的士兵。” “但是那样要死多少人……”李心安面露不忍,“此事因我而起,也该因我而终。” “你逞什么英雄!”一旁的叶青岚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一个人能救出周兄吗?你只是添乱罢了。这不是儿戏,不是我们在长安的小打小闹,这是动辄几千几百甚至几万人的生死问题,要救周汴,只能从长计议。” 后方马蹄声响动,却是付康和张忠友引着本部五百兵马赶了过来。 一看这架势,付康隐隐觉得不对劲,急忙出声问道: “怎么了这是?吵架了?” “没有。”慕容白摇了摇头。 付康左右看了看,目光最后注视在草地上那摊殷红血迹上,脸色一变: “周汴兄弟呢?” 李心安痛心疾首:“我们晚来一步,周汴他……被巫神教的人抓走了……生死不明!” “怎么会这样……”张忠友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喃喃自语道。 “这可不是件小事,周汴兄弟得救。”付康面色凝重,“先回去面见裴帅,再行商议。” 李心安点了点头,现在的他已经冷静了下来,不再冲动。 上马,望着契丹军队撤退的方向,他现在心里满是悔恨。 “要是刚才,我能再快一点,就一点,也许周兄就不会被巫神教给抓走了。” “我亏欠过他,他却不计前嫌,陪着我从长安来到草原,他不该是这么一个结局。” “周兄,我会把你救出来的。”李心安轻声呢喃,“一定!” …… 营门被粗暴的撞开,契丹士兵逃回一条命,纷纷坐在地上喘着粗气,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来人啊,快来救七王子殿下!”心腹抱着耶律石大声吼道。 立刻有随行的草原医师凑了上来,抬起面如金纸的耶律石,风风火火的往营帐里走去。 中军大帐,帐帘被人轻轻挑起,契丹九公主耶律海兰环抱双臂,一副看戏的姿态倚在一旁。 “七王兄这是怎么了?” 阿保机走过来,把周汴扔在地上。 “唐军里面有六个很厉害的将领,包括那天的蓝祖兴,我方六人被杀,军心涣散,溃不成军。若不是大狼主您派我去暗中保护七王子殿下,恐怕他现在就已经被唐军给抓了。” “这人又是谁?”耶律海兰扬了扬下巴。 “唐军里的神射手,他射杀了我方十数员将领,七王子也是被他所伤,性命垂危。” “这么厉害?人才啊。”耶律海兰赞叹道,“可惜了,还是有点学艺不精。” “大狼主您何出此言?”阿保机不解的问道,以周汴的战绩,在唐军之内,足以傲视整个北境了。 “他要不是学艺不精,怎么没把七王兄直接射死,还留着他回来苟延残喘?”耶律海兰掩嘴轻笑。 阿保机谨慎的左右看了看,提醒道:“大狼主,这毕竟是在七王子殿下的大军内,慎言。” “呵,我何时怕过他?” 耶律海兰蹲下身,饶有兴趣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周汴。 “他死了没?” “没有,我觉得这个人对于唐军来说价值肯定不小,所以下手的时候特意拿捏了分寸,没有要他的命。” “头骨碎裂,得至少休养两个月,你拿捏的分寸还真是够大的。”耶律海兰说道,“等他苏醒过来,只怕是要变成疯子,或者说失忆了。” “你为什么要留他一命?” 阿保机恭敬地回答道:“属下觉得,他不是唐军的人,起码不是军队出身,应该是大唐的江湖人。联想到裴旻在大唐武林的身份,此人或许是裴旻的心腹。” “证据呢?” “先前交战之时,此人极为迅猛,连杀我契丹数员将领。在我们撤退之后,唐军并未在第一时间追击,而是打扫战场以及擒拿俘虏,但是此人却敢孤身一人追敌深入,这简直就是杀红了眼,大唐的职业军人是断然不会犯此等严重错误的。” “分析的有道理。”耶律海兰点了点头,“也罢,就先好吃好喝的留着他。一旦裴旻大军压境,有此人在,说不定还能当个人质要挟一二。” “对了,通知下去,明日大军后撤二百里,驻扎蒙阴河。” 阿保机愕然道:“为何?” “耶律宗破境,走火入魔,出事了。”耶律海兰一脸凝重,“我已经飞书阿史那重光,让他赶去协助耶律宗,他们的到来,要延后一个月。” “一个月?大狼主,您怎么等得起啊。” “等不起也要等啊……”耶律海兰愁容满面,“多事之秋,事事不顺。三镇安禄山屡屡催促我,要我击垮白闻喜速速破局。那个回纥王子还在契丹待不老实,四处活动,目前已经被国主关在蒙阴河大营了。现在又来了一个裴旻,唉……想我契丹前身突厥,百年之前也是堪比大唐的强大国家,被唐太宗李世民一举击溃,后世子孙却沦落到这种地步,如何不让人感慨啊。” 阿保机攥紧拳头,放在胸口,虔诚地说道:“巫神在上,我契丹所受百年屈辱,必让大唐十倍奉还!” 耶律海兰用脚尖挑起周汴的脸:“啧,模样还挺俊巧的,带下去,说不定,这人可以用来对付那位大唐剑圣。”看书溂 “是。” …… 回到白闻喜的川阳军大营,众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裴帅,你们这是?”一见众人如此,白闻喜心里闪过一丝不妙,急忙询问道。 “唉,别提了,契丹溃不成军,一切都太顺利了,我们的人反倒追不上他们,潜入计划失败了。” “这……”白闻喜无语凝噎。 “遭遇了多少人?伤亡情况如何?” “碰上了契丹七王子耶律石,伤亡不大,我军战死一百七十三人,契丹扔下了三百九十六具尸首,俘虏二百余人。” “大胜而归,也算不虚此行了。来,裴帅,帐里面请,我为诸位庆功!” 裴旻摆了摆手,叹了口气:“唉,不必了。” “怎么了?” 白闻喜疑惑地打量着城阳军诸将,目光最后锁在脸色铁青的李心安身上。 “令徒这是?” “心安的一个朋友,被契丹巫神教的人给抓走了。那人叫周汴,与我一脉有些渊源,也算是我们对不起他。周汴被抓之前,射杀了契丹十数员将领,还射中了耶律石两箭,他就是因为急功近利,贸然追敌才被抓的。” 白闻喜说道:“既是如此人物,我们必当全力相救。这次裴帅俘虏的契丹士卒,还有兵器马匹,拿去换一个周汴应该绰绰有余了。要是还不行的话,我军中还有八百契丹俘虏,凑齐一千人,应该可以交换回来。” “话虽如此,但周汴毕竟险些射杀了耶律石,我担心契丹不会放人。”裴旻面色沉重,低声说道:“而且,就算他们要放,巫神教也应该会在周汴的身上动手脚。” “为今之计,只能先派人去耶律石那里谈判,晓之利害。”白闻喜说道,“只要表现出我们执意要人的态度,我想耶律石很清楚不放人的后果。” “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裴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 入夜,风起。 契丹大营上下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因为耶律海兰突如其来的命令,他们不得不在三更生火,四更造饭,天不亮就要后撤二百里,退守还在契丹管辖范围内的蒙阴河大营。 契丹七王子耶律石伤势已经好转了下来,但还是昏迷不醒,浑身上下烫的厉害,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耶律石心腹只得带着他三更起程赶往蒙阴河,让他赶紧得到医治。 五更一过,契丹大军启程,在耶律海兰的鸾驾旁,有两个精壮的狼奴小心翼翼的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面。是被严严实实用白布包裹成人形粽子一样的男人。 正是周汴。 感觉到身体在摇晃,朦胧之中,周汴闷哼了一声。 接踵而来的,就是针扎一般的疼痛,从他的天灵盖刺下去,在大脑里面来回搅动。 周汴感觉到整个世界都要炸开了,剧痛之下,他声嘶力竭的吼叫起来,泪水和鼻涕抑制不住的流出,嘴边淌下涎水,连胯下都弥漫着一股恶臭。 他的身体微微抽动,似乎那最后的一点生机都要离他而去,流失殆尽。 鸾驾突然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周汴闻到了一股幽香,香气逐渐浓郁,它的主人正在靠近自己。 “怎么突然醒了?” 那是个女声,但说的是契丹话,周汴听不懂。 他最后的印象,就是一道倩影向他走了过来。 第三百一十九章 回纥王子(一) 裴旻走出营帐,正撞见失魂落魄坐在一旁刷马的李心安。 “还在懊悔?”裴旻走过去,坐在李心安身边。 “嗯。”李心安轻轻点了点头。 “这可不像你啊。”裴旻说道,“在血衣堂待了这么多年,生离死别不是早就应该看淡了吗?我记得,有一次你带着十几人前去猎杀一个山寨的寨主,结果中了埋伏,身受重伤,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活着回来,其他的人都死在了那里。那可比一个周汴被抓要严重的多了,怎么,这就放不下了?” “不一样的师傅。”李心安摇头说道,“这不是死多少人的问题,周汴的师傅可以说是因我而死,我不能再让他因我陷入危机。” “放心好了,俘虏都已经备好,明日便去交换周汴。”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啊。”李心安叹了一口气,“师傅,我们这么大张旗鼓的去换人,他们肯定是不会换的。” “您应该知道,秦穆公五张羊皮换回百里奚的故事。” 裴旻愣了愣,旋即明白了李心安的意思。 “五张羊皮换回一个百里奚,一千契丹俘虏却要去换一个周汴,契丹人就算再笨,也知道周汴的价值高于一千契丹俘虏。” “我明白了。”裴旻说道,“明日谈判的时候,我会让常玉提出交换所有唐军俘虏的。” “希望如此。”李心安叹了口气,又开始刷起马来。 裴旻看着自己的小徒弟,眼里涌现出一丝心疼,他抚摸着李心安的脑袋,说道: “耽误了这么多天,答应的事情还没有办到,是为师的错。” “师傅您说什么呢,这哪里是您的问题。”李心安说道,“分明是巫神教从中作祟,让人不得安生。等铲除了他们,您再助我破境。” “好。” …… 次日一早,白闻喜的川阳军辕门外,一千名契丹俘虏规规矩矩的站好,双手被麻绳绑住,腰间也被绳子连了起来,活像是被穿起来的一串串蚂蚱。 常玉领着八百精兵整装待发,在与裴旻和白闻喜告别以后,他带着俘虏赶往契丹大营交换唐军的俘虏。 早有斥候前去探路,常玉等人走到一半,迎面撞上飞马赶回来报信的斥候。 “常将军,大事不好了!” 常玉面色一紧,说道:“别着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契丹……契丹七王子耶律石的大营已经人去楼空,没有一个人了!” “怎么会这样?”常玉一脸愕然,“什么时候的事?” “根据他们生火做饭的痕迹来看,应该是三四更左右。” “那也已经走出五十里了……他们离开的方向呢?” “向北而去。” 常玉面色凝重:“不好,北面一百里就是契丹的巡逻线,过了蒙阴河,就有五万大军驻扎在那里。耶律石退守……嘶,难道是他死了?” “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先回去。”常玉说道,“禀告二位大帅,从长计议。” 他勒转马缰,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心安,周汴恐怕是救不回来了。” …… 常玉突如其来的返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把他迎进中军大帐内,裴旻拉着他的手,询问道: “出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折返回来,是契丹人不同意换俘虏?” “不是。”常玉摇了摇头。 “你这孩子,别卖关子,快说!到底怎么了?” 常玉沉重的道:“耶律石的一万大军……全部消失,撤向了契丹前沿的蒙阴河大营!” “怎么会这样?”白闻喜惊讶道。 裴旻面色严肃:“难道是耶律石死了?” “很有可能!” 裴旻的这一句话,让白闻喜转惊为喜。 “耶律石可是一条大鱼,他死了,我们所有的牺牲就都值了!” 裴旻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可即便是这样,他也没办法否定白闻喜的话。 的确,杀死一个契丹七王子,就算他城阳军这一万五千人都死光了,也是值得的。 从开战到现在,四个月的时间,唐军没有抓到过任何一个契丹皇族,更别提杀死了。耶律石的死讯如果坐实,那是可以震动朝野的大捷。 尽管耶律石在契丹皇族里的地位不高,名声不显,只是契丹皇太子耶律雷的附庸,但依旧值得大唐付出惨痛的代价。 这样看来,之前所有的牺牲都可以忽略不计了,更不要提,一个小小的周汴。 退一万步来讲,耶律石死了,射死他的周汴,又怎么能活呢? …… 离开中军帐后,裴旻就一直闷闷不乐。 他也不知道怎的,李心安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心安啊,你怎么来啦。” “师傅,我都听师兄说了。”李心安眼帘低垂,轻声说道: “耶律石的军队退守后方,周汴换不回来了。” “何止是换不回来。”裴旻语气沉重,“耶律石若是死了,周汴第一个给他陪葬。” “现在去,还来得及。” “去干什么?”裴旻愕然道。 “去救他。” “那太不现实了。”裴旻说道,“契丹的蒙阴河大营有五万大军,且背靠峡山和卡思齐平原,牧草丰美,乃是契丹的养马之地,易守难攻。左右不过百里便有契丹重重关卡,大军若是过去,就是深入敌后,被他们左右夹击,那是找死!” “那周汴呢?就这么放着他不管了?”李心安眼圈泛红,“师傅,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们也不能放弃啊!” 裴旻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心安,有的时候,你必须要做出取舍。一个周汴,真的不值得。” “你不必有压力,这不是你的问题,是为师的责任。” “不……”李心安声音低沉,“和您没关系,是我,要不是我自作聪明的提出要潜入契丹营地调查巫神教,我们就不会上战场,周汴也就不会因为急功近利被抓了。” “他被抓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什么非要给自己加上这么一个重担啊!”裴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出兵的话,白闻喜是肯定不会同意的。他现在的目的,就是找出潜伏在川阳军中的契丹间谍。” “这件事,为师会仔细考虑考虑的,你先回去。” 李心安鞠了一躬,随后便退出了裴旻的军帐。 让他意外的是,军帐外站着不少人,常玉、慕容白三人以及城阳六将都在。 “你们——” “你和师傅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常玉说道,“让大军出兵救人,真的不可能。” “我明白。”李心安点了点头,“我会自己去的。” “你疯了?”众人不解。 “总要确定耶律石的死讯是否真实,毕竟这只是我们的猜想。要是耶律石没死呢?要是周汴还有救呢?我们就这么放弃他了吗?”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再不济……也要有人给他收尸。” 沉默片刻,慕容白伸出了手。 “周汴也是我的兄弟,是血衣堂的人,我也去!” “加我一个。”萧玄感把手放在了慕容白的手上。 “还有我!”叶青岚附和道。 李心安感激的看着他们,五人一路走来,早已情比金坚。 “好兄弟!” 一旁的徐燕秋看着这一幕,砸了咂嘴: “大哥,咱们不能干看着啊,周汴兄弟怎么说也是从咱们城阳军里面出的事,要去救人,也该算上我们一份。” 孟国良瞥了他一眼:“服从军令,裴帅不让动,你要是擅自行动,我就按照军令,砍你的脑袋!” “没事的燕秋,听孟大哥的话。”李心安说道,“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事,实在不能牵扯到诸位将军。” 老二房平叹了口气:“李公子,你能体谅我们最好。说实话,周汴兄弟被抓,在场的谁都过意不去,我们也想去救他。但是从大局来看,按兵不动才是最好的办法。” “嗯,我理解。” 李心安转向常玉:“师兄,我想求你一件事。” “说,我一定办到。” “帮我们四个备齐五天的粮食和饮水,还有金疮药等救命止伤的药品,四匹快马,一份地图。” “真的要去?” “真的要去。” 常玉扭头看着军帐:“不和师傅说一声吗?” “师傅他……”李心安眼神复杂,“会理解的。” 常玉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也罢,我去给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走?” “随时准备出发!” …… 半个时辰后,李心安四人各自牵着一匹快马,背着小包裹走出了辕门。 常玉和徐燕秋目送着他们骑上马,奔向远方。 与此同时,裴旻也走出了中军大帐,眺望着李心安离开的方向,满脸惆怅。 “国良啊。” “标下在。”孟国良转了出来。 “契丹蒙阴河营地附近,有多少兵马驻扎?最近的离他们有多远?” 孟国良回答道:“蒙阴河大营五万,大营东西面每五十里有一道哨卡,各驻扎两千,还有一支五千骑的契丹军队沿着蒙阴河上下游来回巡视。” “大军过境,做不到,只能挑选先锋精锐,以少打多。” 他跟了裴旻接近二十年,如何不明白裴旻现在的想法? “国良,你说,我是不是有点感情用事了?”裴旻问道。 “是。”孟国良老老实实回答。 “呵呵。”裴旻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也罢,老夫也就任性一回,大不了,城阳军撒手不管,交给你和常玉,我也放心。” “裴帅!”孟国良劝阻道,“感情用事是兵家大忌,为了一个人,真的不值得啊!” “哪里是为了一个周汴……”裴旻喃喃说道,“这可是为了我的小徒弟啊……” 他倏地起身,往外走去: “命付康、蓝祖兴和徐燕秋各领一千精骑,相互策应,随李心安而去。若是暴露,务求救人为先,切记不可恋战。” “老夫……去找一找白闻喜。” …… 两天两夜的赶路,耶律海兰最终来到了蒙阴河。 负责驻守蒙阴河大营的,是她的族叔耶律燕。 大军入营,耶律燕风风火火的赶来,直截了当的问道: “九公主呢?” “我在这儿。”耶律海兰从鸾驾上走下。 浓眉大眼的耶律燕说道:“九公主,我也就不客套了,实不相瞒,你来这儿还歇息不得,我有一个大麻烦,还需要你帮我解决。”看书溂 耶律海兰问道:“可是那个,回纥王子?” 第三百二十章 回纥王子(二) “就是他。” 耶律燕愁眉紧锁:“九公主……” “耶律将军。”耶律海兰陡然提高了声调,“人多眼杂,请里面说话。” 耶律燕被噎了一下,只得点头道:“是,大狼主。” 他领着耶律海兰往军帐里面走去,目光却无意之间落在了耶律海兰鸾驾旁的一个担架上。 担架上面是一个年轻男子,还在昏迷,脑袋上缠着白布,一副大唐面孔。 “耶律海兰怎么带了一个大唐男人?”耶律燕如是想道。 担架很快便被别人抬去了别处,耶律燕索性也就不再疑惑,领着耶律海兰进了中军营帐。 “九……大狼主请。” 耶律海兰款款坐下:“耶律将军请说,那个回纥王子究竟干了些什么,让你如此焦虑?” “别提了,那个回纥王子,自从作为人质到了咱们契丹,就没老实过!”耶律燕说道,“他先是在国主那里上下游说,劝国主不要和大唐开战,不要妄想打败大唐,只有依附于中原,契丹和回纥才有可能共存。一旦和大唐开战,那么契丹与回纥,就注定只能存活一个。国主哪里会听他这种危言耸听,就没当回事。但那小子却去游说王爷们,煽动他们造反,逼国主退位。国主这可就忍不了了,但是碍于回纥的情面,这个王子不能杀,就给我送到这儿来了。” “没想到,这小子在军营里也不安生。我蒙阴河大营五万人,共计十七个部落,其中有十三个是小狼主的部落,这个王子就鼓动他们哗变,造反,还真有人听了!我实在没办法了,就杀了他的侍卫,剩下他一个人,禁足在帐篷里。”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不老实,也不怕我威胁他,说是要见我们皇族的人,非要结束这场战争。大狼主,我是个粗人,我只知道这人不能杀,还不能虐待。至于怎么处置他,得您来办。” 耶律海兰听完,微微一笑:“听起来,他就是来恶心人的,没什么大的危害,不用管他。” “就真的这么放任不管?”耶律燕有点心虚。 “禁足就是我们对他所能做的最严重的处罚了。”耶律海兰说道,“这个王子,可不是回纥可汗那些个不受宠的王子,他是叶护。” “叶护?叶护咋了。” 耶律海兰见耶律燕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她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 “叶护,是回纥的二皇子,也是最有可能成为回纥太子的人。” “就那个小白脸?”耶律燕不屑的笑了笑,“回纥太子怎么可能让一个被我一拳就能大打死的人来当,再者说了,如果回纥可汗真的这么重视这个叶护,会让他来我契丹当人质吗?” 耶律海兰说道:“这当然不是回纥可汗的意思,是叶护的大哥,回纥大皇子吉托。回纥可汗年迈昏聩,国事都是交由吉托打理,我们和回纥密谋,同意的就是吉托。” “身为大哥,他自然不会让弟弟留在父汗身边夺取汗位,把叶护送来契丹也就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他。只是这一行动最终还是被回纥可汗发现了,吉托也就不得已下台,我们的合作对象也就从吉托变成了回纥可汗。当然,条件是没有变化的,但是叶护就不能杀了。” 耶律海兰说道:“一旦杀了叶护,谁也说不定爱子心切的回纥可汗会做出什么举动。也许,就和我们撕破了脸皮,大军压境,到那时,给大唐演的一出戏变成了真的,弄巧成拙,腹背受敌,找谁诉苦去?” “可就这么放着,也不是个事啊。” “期待一下。”耶律海兰说道,“也许,远在天边的吉托,能狠一下心,把他那八十岁的老父王给杀了,篡权夺位,我们自然而然就不用顾忌这么一个叶护了。” “妈的,我都想替吉托除掉回纥可汗,然后自己宰了这个叶护!”耶律燕咬牙说道。 耶律海兰伸了个懒腰:“啊……今日旅途劳顿,懒得见他,等明日,我再见见这位回纥王子。” “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大狼主请便。” 耶律燕躬身后退,要出门时,突然想起了刚才见到的那个在担架上被抬走的那个唐军士兵,不禁好奇的问道: “大狼主,刚才我在您的旁边,看到一个在担架上的唐人模样的男人,那是谁?” “哦,他啊。”耶律海兰笑道,“一个俘虏而已。” “俘虏受了重伤,杀了就好,何必救治,还抬他回来,还是什么重要人物不成?” 耶律海兰想了想,玩味的点了点头: “也说不定哦。” …… 两名狼奴粗暴的把担架扔在地上,随后便走出了圈栏。 之所以是“圈栏”,是因为这里是契丹人关押俘虏的地方。 耶律燕生性残暴,对待俘虏向来残酷,所以蒙阴河大营没有给俘虏住的地方,只有一片空地,周围用木桩圈起来作为栅栏。俘虏们的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 契丹人对这里的称呼,是人圈。 他们把被俘虏的唐军,当做猪牛羊一样,圈养在这片小小的空地里。无聊的时候,便牵出来宰杀。 也正因如此,蒙阴河大营里的唐军俘虏并不算多,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只有寥寥几个人。而现在的俘虏数目,也不过只有区区不到百人。 被扔在地上的周汴很快便吸引了这些俘虏的注意,立刻有几人凑了上来。 “兄弟,兄弟,你醒一醒,兄弟?” “别摇了,再揺就死了。” “快,给拿口水来。” 不多时,一人端着一个破旧的小盆小跑了过来,小盆里面有着一点清水。 一名俘虏把周汴的脑袋抱在怀里,一只手喂他喝水。 大片大片的空白占据了周汴的脑海,接着,一个黑点在他朦胧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然后逐渐放大。 那好像是一盆水。 周汴没来由的感觉到了剧烈的干渴,他拼了命的想要往那个突然出现的水盆凑过去,但身体好像有千斤重,根本动弹不了。 接着,他感受到了一股剧烈的疼痛,就像是用银针狠狠地扎进他的脑袋里一样,周汴哀嚎起来,脸皱成一团,眼角渗出血泪。 喂他喝水的唐军俘虏吓了一跳——自己还没怎么动呢,他怎么突然像发疯了一样? 周汴的异动很快便吸引了所有唐军俘虏的注意,一群人围在他身边,当然,周围负责看守俘虏的契丹士兵自然而然也走了过来。 “干什么干什么?”契丹士卒呵斥道,“都散开!” “这狼崽子……”唐军俘虏们虽然不情愿,可也只得乖乖听从。 周汴的哀嚎渐渐弱了下去,他开始呻吟: “水……水……” 契丹士兵走过来,讥讽道:“爷爷有尿,你喝不喝啊?” 周围的士兵爆发出一阵哄笑,也就在这时,吸引了一个人的注意。 他朝着人圈缓缓走来,用契丹语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一见此人,刚才还猖狂无比的契丹士兵顿时恭恭敬敬,大气也不敢喘。 “大祭司。”同样是契丹语,“我们正在教训这个俘虏。” 阿保机皱了皱眉,顺着这名契丹士兵指的方向看过去,惊讶的发现,居然是周汴。 “醒了?” 他走过去,蹲下身子,手掌轻轻按在周汴的额头。 “有点烫,还没有病温,但也快了。”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阿保机在窃窃私语什么。 “水……”周汴再次呻吟了一下。 阿保机笑了笑:“来人,给他水。” “是。”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契丹士兵还是拿来了水囊,阿保机撬开周汴的嘴,将水灌了进去。 周汴猛地咳嗽了一下,旋即两眼开始有了亮光。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他从没见过,却莫名觉得熟悉的脸庞。 阿保机饶有兴趣的盯着他,二人四目相对,周汴虚弱的说道: “这是哪儿?” “蒙阴河。”阿保机回答道。 “你是谁?” “契丹人。” “契丹人……那是什么?”周汴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看书喇 他扫视着四周,诧异的道: “我又是谁?” 阿保机皱了皱眉,难不成自己那一掌打在他的头上,真把他弄失忆了? “你不记得你自己是谁了吗?” “我……我不知道。” 周汴茫然无措的坐在那里,愣了许久都没说话。 阿保机心里还是有点疑虑,他拍了拍周汴:“能站起来吗?” 周汴迷茫的看着他,双手撑地,缓慢而艰难的从地上站起。 “跟我来。”阿保机说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儿?” “一个能证明你自己的地方。” …… 蒙阴河中军大帐。 耶律海兰正翻阅着蒙阴河大营最近的情报,突然,帐外传来阿保机的声音。 “大狼主。” “阿保机啊。”耶律海兰合上情报,“进来。” 阿保机领着周汴走进军帐,耶律海兰诧异的看着他们。 “哟,醒了?” 周汴疑惑的打量着耶律海兰,问身旁的阿保机: “她是谁?” “她是我的神。” 耶律海兰站起身,妩媚一笑:“情话就别说了,这人怎么回事?” “失忆了。” 阿保机用契丹语,沉声说道:“但也可能是装的。” 耶律海兰走上前,站在周汴面前,仔细打量着他,与他呼吸相闻。 浓郁的幽香冲进周汴的鼻子,让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咳咳……好香……咳咳……” 耶律海兰“噗嗤”一笑:“喂,小子,你知不知道你是谁?” “我不知道。”周汴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契丹人,他跟我说的。” 耶律海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错,我是契丹人,你觉得你和我们是一种人吗?” 周汴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你和我们不是意一种人。” “那我是谁?” “你是唐人。” “唐人?唐人又是什么?” “唐人是我们的敌人。” 耶律海兰陡然变了脸色,抽出一把小刀,抵在周汴的喉咙处,冷冷说道: “你,还用装下去吗?” 第三百二十一章 回纥王子(三) 锋利的刀尖划过周汴的咽喉,他面露惊恐:“你要干什么?” 耶律海兰说道:“妄想用失忆蒙混过关?你的演技太过拙劣了,真正失忆的人,是会对周围的一切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的。但这种情绪在你的身上我看不到半点,你是在演戏,你根本就没有失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周汴迷茫的道,“你说我是唐人,和你们契丹人是敌人,既然是敌人,你杀了我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和我讲这些?” “你想死吗?” “我当然不想死,你们既然说我失忆了,我当然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 耶律海兰深深的盯着周汴的眼睛,片刻之后,她把小刀收了回去。 “既然如此,你跟我来。” 耶律海兰掀开帐帘走了出去,周汴不明所以,被阿保机架住胳膊,跟上了耶律海兰。 …… 蒙阴河大营西北方,就是契丹人用来关押俘虏的所谓的“人圈”。 耶律海兰带着周汴来到此处,把他推了进去。 “你要干什么?”周汴呆呆的问道。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耶律海兰笑着说。 她在这里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闻中的大狼主现身,还是个大美人儿,立刻,契丹士兵们蜂拥而至,将“人圈”围的水泄不通。 蒙阴河大营守将耶律燕也闻讯而至,看着耶律海兰一副玩闹的样子,他不禁说道: “大狼主,现在不是玩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检验一个人而已。” “什么意思?” 耶律海兰不作回答,目光盯在了耶律燕腰间的佩刀上。 “耶律将军,这把刀可是个宝刀啊。” “哦,这个啊,原先是大唐四镇节度使王忠嗣的佩刀秋蛰,后来辗转流落我契丹。因为我杀敌有功,国主就把这把刀赐给了我。嘿嘿,我用这把唐刀,砍下了二百一十六名唐军的人头!” “这样啊……”耶律海兰点头说道,“王忠嗣,秋蛰,可惜了……” “耶律将军,把这把刀借我一用可好?” “那有何不可?”耶律燕解下“秋蛰”,递给耶律海兰。 “阿保机。”耶律海兰叫了一声。 唐军俘虏中顿时一阵骚乱,不多时,阿保机拎着一个唐军俘虏走了出来。 仔细一看,正是当初给周汴喂水的那人。 阿保机把那名俘虏提到周汴面前,周汴面露疑惑,回头看着耶律海兰,不明白她到底要干什么。 耶律海兰掂量了掂量手中“秋蛰”的分量,然后抛进了“人圈”。 “秋蛰”落在周汴的脚边。 耶律燕见状,不解其意,眉宇之间已是有些恼怒: “大狼主,你这是做什么?就算我耶律燕人微言轻,不值一提,但这把刀是国主所赐,你也怠慢不得!” “耶律将军稍安勿躁,海兰只是想请耶律将军看场戏而已。” 耶律海兰高声说道:“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当然想!”周汴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就捡起你脚边的那把刀,杀了你面前的那个人!”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耶律海兰打的竟是这个主意,让他们互相残杀,这样无论周汴是否是真的失忆,唐军这边都注定不好受。 周汴面前的唐军吓了一跳,谨慎的后退,小心翼翼的说道: “兄弟,你别信那个契丹娘们儿的,她心如蛇蝎。咱们是一起的啊,咱们都是唐人,而且,在你刚被送来的时候,还是我喂你喝水的啊。” 周汴面露疑虑,他低头看着静静躺在自己脚边的长刀,始终没有弯下腰。 耶律海兰用契丹语,轻声说道:“弓箭手,准备放箭。” “人圈”两侧的弓箭手弯弓搭箭,对准了场上的周汴。似乎只要他不动手,下一刻就会被箭矢扎成刺猬。 周汴看着两侧林立的弓箭手,突然扭过头看着耶律海兰,问道: “我能用这个吗?” “哪个?你说弓箭?” 周汴点点头:“对。” 耶律海兰皱起眉头:“为什么要用这个?” “我觉得……很熟悉。” 耶律海兰忽然想了起来,这人是唐军里的神射手,弓箭自然是最拿手的东西。 “给他一个。”耶律海兰说道,“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一张弓一支箭被扔了过来,周汴俯身拾起,双手掰了掰弓身,然后弯弓搭箭,一气呵成。 耶律海兰蹙了蹙眉头,悄悄后退了几步。 看着箭矢对准了自己,那名唐军俘虏嘴角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兄弟,你认真的?” 周汴没有应答。 他面露惊恐,转身就逃。 “嗖——” 周汴松开了弓弦。 箭矢自那名唐军俘虏的后脑射入,穿脑而过,脑浆溅出,唐军俘虏的尸体直挺挺的向前扑出。 箭矢钉在“人圈”的栅栏上,尾羽犹自还在颤抖。 全场寂静。 无论是周围看热闹的契丹士兵,还是被拘束起来的唐军俘虏,亦或是阿保机和耶律海兰,都是一副愕然的表情。 仅仅是一眨眼的时间,一个人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死了,死得没有一点转折,没有一点波澜,没有一点惊喜。 耶律海兰心里五味杂陈,明明是自己想要见到的场景,为何现在一点高兴的情绪都提不起来? 原因也许是,周汴的脸上,自始至终,都没有耶律海兰心中希望看到的那种挣扎。 “你说过的,我杀了他,你会让我想起来我的身份。”周汴静静的看着耶律海兰,“该轮到你履行诺言了。” 耶律海兰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她的声音回荡在原地:“阿保机,给他一身契丹军服,安排在我附近住下。” “从今往后,你的名字,是葛术台。” …… 这场风波很快就过去了,围观的契丹士兵也开始逐一返回,各自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离蒙阴河中军大帐不远处,有一顶小帐篷,两名契丹士兵慢慢悠悠的走回这里站好。 其中一人说道:“哎,我们偷偷溜过去看热闹,里面那人不会逃出去?” “不至于?”另一人掀开帐帘朝里面探了探头,正巧与帐篷里面那人对视上眼。 “在这儿呢,谅他也不敢离开。” 两名士兵放下了心,继续交谈起来。 “你说大狼主为什么要让那个唐人留下来,还要改名叫做葛术台呢?那可是咱们契丹神射手才有的荣誉。” “啧,你知道什么,知道七王子殿下受伤了?” “知道啊。” “我告诉你,七王子殿下在大军掩护之下,被射中两箭,性命垂危,就是这个唐人干的!” “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你想想,被阿保机大祭司全力一掌打在脑袋,正常人直接就死了,他呢?看上去只是失忆了,能是普通人?这次,大狼主让他去杀唐军的俘虏,一是检验这人是不是真的失忆了,二来,就是断绝他的后路,让他彻底回不去唐军,老老实实留在契丹,为我们效力。” “原来是这样啊,这不愧是大狼主,也不知道,谁有福分能把她娶回去……真漂亮啊……” “就你小子还想娶大狼主?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大狼主是要嫁给巫神的,就算要诞下子嗣,也轮不到咱们这种人。” 他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大狼主的情郎,可是阿保机大祭司!” “啊?真的?” 两人的交谈被帐篷里面那人打破了:“呦吼,你们大狼主还有这种风流韵事呢。” “混蛋,你瞎说什么!”两名士兵大惊失色,赶忙掩饰道,“你刚才都听到了什么?” 帐帘被里面那人一把卷起,露出一个蓄着两撇漂亮小胡子的男子面容: “我什么都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 “我很好奇,在契丹说这种事情,是仅仅被口头教训一顿呢,还是说,要被处以极刑呢?” 两名士兵面色一紧,结结巴巴的问道:“你想干什么?” 小胡子男人说道:“我要见你们大狼主!” “大狼主不是谁都能见得,你也不行。” “我是回纥王子,我当然有资格见她。告诉耶律海兰,就说叶护求见。” 两名契丹士兵对视一眼,彼此都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深深的无奈,耶律海兰岂是他们这种人想见就能见的? “不答应的话,我可保不准你们二人的谈话被别人知道哦。”叶护威胁道。 “知道了,你在这里老实等着。” 半个时辰后,两名士兵脸色难看的返回了这里。 “去,大狼主答应见你了。” 叶护满脸欣喜,跟着人走到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内,只有耶律海兰一人。 “小王叶护,见过九公主殿下!” “你就是叶护?”耶律海兰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请叶护王子称呼我的职务,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大狼主。” “是因为大狼主的身份让您更有安全感吗?” 耶律海兰笑了一下:“叶护王子深夜前来见我,恐怕不是要跟我唠唠家常。我的时间很有限,如果我认为我们的谈话毫无意义,那很抱歉,我会请叶护王子回去休息的。” “大狼主的脾气可要好好养养。”叶护微微一笑,“也罢,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来的目的,大狼主应该也多少知道。” “我是来阐明利害,请大狼主退兵,与大唐交好的。” “契丹与大唐早已是死仇,绝无修好的可能。” “这世上哪有永远的敌人,我回纥愿为两国担保,以助两国修好。” “回纥的好意,契丹心领了,但我们的目的就是打败大唐,叶护王子不必多说了。” “打败大唐,靠什么?安禄山吗?” 耶律海兰眼神一凛,隐隐有杀机浮现: “看来你知道。” “我知道,天下人都知道,大狼主觉得,大唐就不知道吗?”叶护说道,“安禄山此人反复无常,根本不值得信任。他要造反,为什么要拉上契丹?就是因为他自己的实力不够,需要契丹的协助。一旦安禄山造反不成,大唐收缴三镇之兵,腾出手来出兵北上,对于契丹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第三百二十二章 回纥王子(四) 听完叶护的话,耶律海兰脸上并没有多少担忧的神情表露出来。 “我还以为叶护王子有什么真知灼见,原来也不过是危言耸听。”耶律海兰笑道,“叶护王子觉得安禄山造反不会成功,可你有没有想过,就是这种天下人都觉得的想法,安禄山这种心思阴沉的男人会察觉不到?” “你以为的,也终究只是你以为罢了。” 叶护脸色一变:“难道,大唐要造反的,不仅仅只有一个安禄山,还有其他人?” 耶律海兰微笑不语。 “大狼主,就算是这样,大唐也是打不垮的。”叶护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大唐有高仙芝、封常清、哥舒翰和李光弼,皇帝李隆基近来昏聩年迈,但那是一只暮虎,即便年老,也还是一只让人闻风丧胆的老虎。更别提大唐江南富庶之地,钱粮富足,人口众多,就算打赢了大唐,我们也仅仅是得到了他们的半壁江山,进了他们的中原,契丹最引以为傲的骑兵可就发挥不出半点作用了,被打回来也是迟早的问题。” “况且,大狼主就不担心,安禄山在你们背后插刀吗?” 耶律海兰淡淡的道:“多谢叶护王子提醒,不然我几乎都要忘了,契丹士兵不善步战的缺点了。所以,等到契丹入关以后,我们要的不是土地,毕竟契丹游牧为生,不善耕种。我们和安禄山达成的合作是,契丹拥有长城后的三座重镇,除此之外,不要半点土地,安禄山每年提供给契丹五百万石粮食和一千匹锦布,各种药材和工具。” “契丹人的缺点太过于致命了,必须要做出改变。我们会在得到的那三处重镇学习耕种,逐步把契丹人的生活习性演变成中原人的习惯,这个过程注定会很漫长,也许要持续上几百年,但这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叶护,回纥与契丹同为突厥分支,你也很清楚回纥相比于大唐落后太多了,继续沿袭几百年不变的游牧传统只会加速我们的灭亡。想想当年,匈奴人何其强大,一度将大汉帝国压制在长城以后。但结果呢?中原王朝的技术不断变革,比之前更加先进,他们的武器、农具、布匹每年都在推陈出新,反观我们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回纥军队目前装备的制式铠甲,还是七十年前大唐军队淘汰下来送给你们的?” 叶护默然不语。 耶律海兰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是的,契丹与安禄山合作,与大唐开战的目的不是侵略,而是进化,我们的生存方式注定要被淘汰,只有像大唐一样,契丹的文明才可以延续下去。” “这些想法,是契丹国主的意思,还是大狼主你自己想出来的?”叶护问道。 “你觉得,那些行将就木,把目光仅仅局限于一州之地的老头子,会同意吗?” 叶护点了点头:“你是一个伟大的女人。”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我不否认,你的话,你口中所描述的愿景打动了我,但恕我直言,用几百年的时间去改变一个国家,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暂且不论能不能成功,一旦契丹国主,你的父亲知道了你的计划,他会立刻杀了你。” “你觉得,他办的到吗?” 耶律海兰说道:“我的父亲已经老了,他昏庸无比,不再是当年那个剑指大唐意气风发的可汗,我的兄弟们也都执着于争权夺利,把目光都牢牢注视在那张摇摇欲坠的汗位上,没有人认识到境况愈下的契丹,没有人想着改变这一切。所以,我站了出来。” “我是契丹的大狼主,所有的狼主狼奴都要听从我的命令,连巫神教都在我的掌控之下,我是契丹第二个可汗!当年突厥有东西突厥,我偏要让契丹也有南北契丹!” “你想分裂?”叶护愕然道。 “这是完成我的愿望必须要做的事情。”耶律海兰凝重的道,“我没有篡权夺位,已经是对我的父亲最大的仁慈了。” “那么,把问题引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叶护叹了口气,“安禄山此人,不值得信任,大狼主凭什么觉得他和你合作最后会履行诺言?到时候分裂的契丹,不也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吗?” “所以我才要求要下长城防线以及三座军镇,哪怕安禄山最后倒戈相向,我们也不怕。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退守草原,契丹人打不散,杀不尽,我的意志会被我的追随者们传承下来,发扬光大。”看书溂 “叶护,你就不希望未来,回纥可以成为和大唐一样强大的国家吗?”耶律海兰轻声说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国家繁荣强大,只是方式不一样。你选择依附大唐,我选择改变契丹,叶护,你的路只会越走越窄,变革才是唯一的道路!” “你的父亲也已经年迈,你的阿兄吉托离你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让回纥空前强大的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我可以帮助你登上回纥汗位,我们携手,可以重现当年突厥帝国的荣光!” “大狼主是反过来劝说我了?”叶护微微一笑,“很抱歉,叶护的眼光有限,接受不了大狼主的先进想法。而且,我也不想篡权夺位,属于我的东西我会自己堂堂正正去争取,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既然如此,我就只好放弃叶护王子了。”耶律海兰的声音中不免惋惜,“最近这段时间,叶护王子还是不要在军营中四处走动了,以免,发生不测。” 叶护深深地鞠了一躬,正想转身离去之时,却又突然停住。 “叶护王子还有什么事吗?” “我的确还有一事不明。” “请讲。” “大狼主既是想对契丹进行变革,为何合作的对象要选择安禄山?选择大唐岂不是更好,我想大唐也会乐意看到契丹分裂的场景,届时虽然大狼主会沦为大唐的附庸,但却胜在安全和稳定,不必担心失败的后果。” 耶律海兰缓缓点头:“叶护王子的提议不错,我也确实想过和大唐合作的可能性,但最后还是被我否决了。” “敢问为何如此?” “因为自由。” 耶律海兰说道:“我希望将契丹打造成一个可以和如今的大唐平起平坐的强大帝国,而不是沦为中原的附庸。” “况且,如果是和大唐进行合作的话,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那么,我又怎么可能在我那视兵权如生命的父亲手中,拿到可以调动整个南西线大军的兵权呢?” “你能调动契丹整个南线大军?”叶护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契丹南线大军在交战之初便节节败退,是你的意思?不,那个时候你还不在契丹,可在你回来以后,你就立刻马不停蹄的赶来了这里对抗白闻喜的西路大军,你到底想做什么?其余的契丹军队驶入草原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他们去了哪儿?” “那是我契丹机密,叶护王子就不必多费心了。”耶律海兰淡淡的说道,“阿保机,送客。” 帐帘被人掀开,巫神教大祭司阿保机走了进来。 叶护深深的看了一眼耶律海兰,走出了中军营帐。 在他走后,耶律海兰疲惫的揉着自己的眼睛,似乎在这个时候,她才显露出自己身为一个小女人的姿态。 “别太累了。”阿保机温柔的话语响彻在耶律海兰的耳边。 握住情郎的手,耶律海兰淡淡的点了点头:“嗯。” “这个叶护王子你打算怎么处置?要杀吗?” “吉托不动手,叶护不能杀,留着,反正也酿不成什么大祸,只要别被他走了就行。”耶律海兰说道,“我刚才话说的有点多了,我估计他已经猜到了我的意图。” “三十万大军要在蒙阴河集结,迟早是瞒不住的。”阿保机说道,“等杀了白闻喜和裴旻,三十万铁骑挥师南下,袭取丰州,你的愿望,就有了实现的曙光了。” “但愿。”耶律海兰叹了口气,“要杀白闻喜,还需要找出那个神秘的池千树,要杀裴旻,还需要耶律宗。” “罕亚穆诃的那部分巫神奏,你修习的怎么样了?” “我在尽力,还有一个月,不会拖耶律宗和阿史那重光的后腿的。” …… 回到自己的营帐,叶护阴沉着脸坐在床边,一夜未睡。 耶律海兰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叶护他隐隐约约的从在和耶律海兰对话中得到的一些零碎线索之中拼凑出了一个大概的推测,但还是不敢确定。 毕竟,要在蒙阴河整出一个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一点前兆都没有,而且,唐军的眼线又不是吃素的,怎么着也该有一点风声放出来。 心下烦闷之际,叶护便想出门走走。 两名身材健硕的狼奴堵住了他的路,已经不是昨夜的两名契丹士兵负责看守他了。 叶护诧异之际,却也想明白了耶律海兰此举的用意——她昨晚已经说过,不让自己在军中随意走动,看来是真的要禁足自己了。 “我是不能出这顶帐篷,还是我去哪儿你们都得跟着?”叶护用契丹语问着面前的两个狼奴。 没人回答他的话。 “也对,我忘了你们狼奴不能说话了。”叶护自嘲的笑了笑,“看来,我是不能离开这里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两名狼奴居然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我能出去?”叶护愕然道。 两名狼奴点了点头,只是其中一人拿出了一条脚镣,拴在了叶护的脚腕上。 “呵,也罢,总好过在帐篷里闷死。” 叶护带着脚镣,身后跟着两个狼奴,在军营里闲逛了起来。 走到某处,他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叫好声。 疑惑的走上前,挤开围观的契丹士兵,面前是一个小型的演武场,演武场的中央摆放着两个箭靶。 其中一个箭靶上只是斜着射中了一支箭,而另一个,却是三支箭都插在箭靶的正中央。 一个契丹士兵垂头丧气的离开,接着便换下一个人。 但他们的对手,却始终是一个穿着契丹军服的唐人。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夜宴(一) 叶护静静地看着演武场上这二人比试,只见那契丹人一箭射出,虽然射中了箭靶,但却并未射中中央红心。 反观那身穿契丹军服的年轻唐人,却是不急不忙的弯弓搭箭,信手松弦,箭矢稳稳地扎在箭靶的正中央。 周围的契丹士兵又是一阵垂头丧气,纷纷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扔给一个端着盘子的士兵。 叶护瞧的奇怪,拉过一人问道: “这是在干什么?” “哦,他们在比射箭,我们开盘下赌注,看那个唐人能不能一直连赢下去,可惜了,没有一个人能打败他。唉……我都输了二两银子了……”士兵回答道。 叶护皱眉问道:“唐人怎么穿着你们契丹的衣服,还能在军营里面如此自由?” “他可不是一般的唐人。”一旁的士兵回答道,“这是大狼主带回来的,说是身份大有来头,是阿保机大祭司亲手抓回来的。只是现在失忆了,大狼主让他杀一个唐军俘虏,然后答应会帮他找回记忆,他就真的动了手,杀了那个俘虏。现在啊,他是彻底回不去大唐了,大狼主给他起了我们契丹神射手的名字,叫葛术台。” “葛术台……那他原来的名字呢?” “那谁知道,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叶护深深的看着周汴,眼神晦暗不明。 “箭法超群,想来在唐军之中也是佼佼者,你的身份,到底能不能为我所用呢?” 恰逢此时,巡营的士兵走了过来,这里的人便一哄而散,刚才还热闹无比的演武场眨眼之间就没了人,只剩下不知所以的周汴、叶护还有两个狼奴。 “你也要比吗?”周汴看着叶护,递出了弓箭。 “不了。”叶护微笑说道。 “我听得懂你的话。”周汴惊讶道,“我以为在这里只有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才能和我交流,这些人的话我都听不懂。” “我十分向往大唐的文化,年幼时,曾随使团拜访大唐,求教于大儒门下,所以我的大唐官话说得很好。”叶护说道,“契丹话我也会说,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不必了。”周汴摇了摇头,“那个女人反正也能和我交谈,我只需要和她说话就够了,和这些人没什么好说的。” 叶护看着周汴默默地把箭矢收好,转身就要离开,急忙跟上了他。 “你记得你之前的名字吗?” “不记得了,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周汴摇头说道。 “你是唐人。” “那个女人也说我是唐人。” “既然你知道,那你为何要杀那个俘虏?”叶护问道,“他是你的同胞。” 周汴停下脚步,面露挣扎:“因为……我想知道自己的记忆。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感觉,太痛苦了。” “所以你就宁愿杀死自己的同胞?” “我并不认为我和那些被你们称为唐军俘虏的人有什么一样的地方。”周汴说道,“也许之前,我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但现在不是,我没有身份,没有名字,我可以是任何人,唐人也好,契丹人也罢,总要让我恢复自己的记忆,那个时候,欣喜也好,后悔也罢,我都可以承受。” 叶护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假设,你在唐军之中,你觉得自己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周汴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上的弓箭:“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战士。” “普通的战士可没有本事让巫神教大祭司阿保机亲自抓你回来,让契丹大狼主耶律海兰为你赐名。葛术台,我就暂且这么称呼你,你的身份大有来头,绝不仅仅是一个士兵而已。” “我问过抓我回来的那个男人,阿保机,他说我是射中了七王子耶律石两箭,我在追赶他们的时候被阿保机打下马,然后被带了回来。” “万军从中,可以射中敌军主帅两箭,你至少是一个将军。”叶护脸色凝重,“葛术台,你要尽快离开这里。” “为什么?”周汴迷茫不解,“那个女人答应会让我恢复记忆的。” “她是要害你!”叶护低声说道,“你是她手里的筹码,她只是在利用你罢了。” “随你怎么说。”周汴说道,“但现在我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她了。” “就算她要害我,我又能怎么办呢?” “走!”叶护说道,“离开蒙阴河大营,一直往南走,你会看见唐军的营寨,那才是你的家!” “我不走。”周汴摇头否决,“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直在挑拨离间?” 叶护哭笑不得,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是回纥王子叶护,我没有挑拨离间,你要相信我。耶律海兰野心极大,待在这里,迟早会没命的。” 周汴面容严肃,摇头说道:“这是我恢复记忆唯一的希望,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叶护痛苦的闭上了眼:“真不知道耶律海兰那个女人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前面就是我住的地方了。”周汴停下脚步,指引道: “你要进去坐坐吗?” “不必了。”叶护环视四周,“离我住的地方也不远,等以后我再来找你。” 他和周汴分别,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周汴隐隐约约从叶护的嘴里听到一句:“木头!” 他耸了耸肩膀,朝着叶护离开的方向遥望了许久,才返回自己的帐篷。 …… 蒙阴河中军大帐内,耶律海兰缓缓睁开了眼睛。 “想不到,这人还挺忠心,也不对,应该说他……傻得可怜,哈哈。” 她起身走出军帐之外,伸了个懒腰,玲珑有致的傲人身段在阳光的掩映下分外诱人,周围的士兵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看直了。 “今天晚上,是否有夜宴?”耶律海兰问道。 “是,耶律燕将军让我们准备,说是给大狼主您接风。”有士兵回答道。 “阔别契丹一年之久,我都几乎忘了,契丹夜宴的规矩。美酒美人,可都没有啊。” “有大狼主在,连月亮都要为之失色,什么样的美人也比不上您。” “会说话就多说点。”耶律海兰微微一笑,走向周汴的营帐。 周汴正蹲在门口刷着自己的弓箭,只感觉一股熟悉的幽香飘来,面前就多了一个人影。 “是你?” “是我,怎么,不欢迎吗?”耶律海兰歪了歪头,说道。 “没……没有。” 周汴皱眉说道:“你要帮我恢复记忆了?” “还不是时候,等我的大军集结完毕以后。”耶律海兰坐在周汴身边,看着他洗刷弓箭。 “很喜欢弓箭吗?” “不知道,感觉莫名的熟悉。” “这不是你的弓箭,别洗了。”耶律海兰说道,“等晚上,我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为什么要等晚上?”周汴不解的道。 “因为……我愿意啊,哈哈哈……” 耶律海兰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今天,那个回纥王子叶护让你离开我,你为什么不走?” “你怎么知道的?” 周汴想了想,记起了那时叶护的身后跟这两个膀大腰圆的狼奴:“是他们告诉你的?” “他们不会说话。”耶律海兰摇了摇头,“但是,我自有手段,让他们成为我的耳目,他们之所见,即为我之所见。他们之所听,即为我之所听。你和叶护的对话,我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你不就知道原因了?干嘛还来问我。” “我个人还是习惯亲口听到别人说出来才安心。” 周汴笑了笑:“那好,我说,我不离开,是因为你答应过要让我恢复记忆。” “你就这么相信我?”耶律海兰抱着膝盖,幽幽的盯着周汴的眼睛。 “我只能相信你,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耶律海兰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些许自嘲:“想不到,我耶律海兰这一辈子,最被信任的那个人,居然是一个唐人。” “唐人怎么了?” “没什么,你们唐人挺好的,我很羡慕。” 耶律海兰站起身,说道:“今晚军营有夜宴,记得参加,会有比武的。” “可我只会射箭。” 耶律海兰走出几步,回头莞尔一笑: “我就是要你射箭!” …… 太阳渐渐落下山坡,残阳如血,将半边草原映得通红。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天上霞光火烧云,地上血流成河,掩映天色。 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李心安默默擦拭着染血的佩剑“白虹”。 这是他们离开川阳军大营的第四天,一路北上,遭遇了不少敌人。 所幸对方都只是十几人的小股游骑兵,李心安四人足以应付,否则的话,恐怕是要葬身于此了。 “逼问出来了。”萧玄感走了过来,说道:“那人也不太会说大唐官话,半说半指,算是给我们指明了方向。从这里往西北方向走,就可以看见蒙阴河了。” “人呢?” “杀了,叶七在埋人。” “啧,感觉我们越来越像杀人越货的强盗了。” 慕容白把一袋干粮扔在李心安脸上:“你一个杀手头子也好意思说这话,还是考虑考虑吃饭的问题,我们的干粮只够一顿了,饮水也不够。” “这次杀的契丹斥候身上有多少干粮?”李心安问道。 “清点过了,也不多,如果路程顺利,到蒙阴河起码还要两天,不够。” “这些斥候不是长途跋涉刺探军情的,他们是就近巡逻,说明他们的大营就在不远处。”萧玄感说道,“可以去那里拿些粮食。” “不值得。”李心安道,“不过就饿一天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眼下还是寻找蒙阴河大营最为要紧。” 说话间,叶青岚走了过来。 “都埋完了。”叶青岚说道,“什么时候出发?” “歇息够了,这就走!”李心安起身上马,“奔驰一夜,应该明天这个时候就能找到蒙阴河了。”看书喇 “我们身后还有人跟着,不给他们留一句话吗?”慕容白说道,“毕竟,越往前走,就与容易暴露。” “来人肯定是六将之一领队,甚至会有更多,都是带兵打仗多年的将军了,经验比之你我不知道要多多少,他们会有分寸的。” 李心安高高扬起马鞭:“驾!”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夜宴(二) 夜幕很快来到。 蒙阴河大营内,开始了契丹人的狂欢。 他们围坐成一圈,中间燃烧着篝火,篝火上架着烤羊,士兵们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累了就坐下来,撕一条羊腿,灌一口烈酒。 契丹人并不禁酒,或许是热爱,也或许是契丹酿酒技术并不发达,酒对他们而言是珍贵无比的东西,放在一旁不喝才是对酒最大的亵渎。 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契丹人里面那尊卑的秩序和观念才会被抛之脑后。此刻,无论是蒙阴河守将耶律燕,还是巫神教大祭司阿保机,都已经融入了将士们之中,与他们一起饮酒作乐。 周汴坐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这群人的狂欢与他无关。 “怎么?不想过去玩玩?” 耶律海兰走了过来,坐在周汴身边。 “这就是我的弓箭吗?”周汴目光紧紧盯在耶律海兰手中拿着的犀角弓上。 “啧,不解风情,拿去!” 耶律海兰撇了撇嘴:“这把弓可是极为名贵之物,在整个大唐恐怕也找不出十个。哎,你不会是大唐的某位皇子?这样的话,我可不能放你走了哈。” 周汴没有理她,抚摸着犀角弓,他的眼中逐渐流露出痴呆状。 “无趣。”耶律海兰说道,“耶律燕要找你比武,过去?” “为什么?”周汴头也不抬的说道。 “也许是因为你才来到这里两天,我就赐给了你葛术台的尊名,他不服气。” 耶律海兰盯着周汴的眼睛,笑道:“耶律燕也是我契丹军中的神射手,对你而言是一个劲敌。我可是压了五十两银子赌你赢,别让我失望哦。” “好。” 周汴站起身,径直走向人群最中央的耶律燕。 看到周汴走了过来,其余的士兵也是纷纷退散,给他让出一条路。 这个家伙要和耶律将军比试射箭的消息早已在军营里面传遍了,虽然是大狼主耶律海兰的主意,不过人们依旧认为是这个唐人在哗众取宠,蒙蔽了大狼主。 耶律燕打了个酒隔,双眼朦胧的看着面前的周汴,不禁笑出了声: “就是你这个唐人小子,大言不惭,要和我比射箭?” “那个女人的意思,她赌了我赢,所以我才来了。” “耶律海兰……她一个女人懂什么?我告诉你,你赢不了。”耶律燕说道,“我自小就是在父亲的马背上长大,三岁试刀,五岁挽弓,九岁的时候,我就用弓箭射死了十一头咬死我家畜的草原野狼。至此已经三十年,每一天我不在血腥之中度过,小子,你凭什么赢我?” “凭我手中的弓箭。”周汴淡淡的道。 耶律燕轻蔑一笑:“不错,你的弓箭的确是上品,但我的宝雕弓却也不是凡物。小子,我是问你你的经历,看你也不过二十来岁,杀死过几个人啊?少于五十个,老子可没兴趣陪你玩。” “我丢了记忆,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周汴说道,“但既然你们说我是唐人,你们是契丹人,那我可以肯定的是,我杀的都是契丹人,以前的我不知道,但现在我如果要杀你们的话,绝不仅仅只杀五十个。” 周汴说的是大唐官话,一旁的契丹士兵自然听不懂,但耶律燕却变了脸色。 “小子,你在找死!”耶律燕脸色铁青,“凭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大狼主也说不了什么。” “你当然可以杀了我。”周汴面色平静,“那样你就算恼羞成怒,咱们两人的比试,你就落了下风,那个女人输不了钱就好。” 眼见自己的威胁不起作用,耶律燕冷笑道: “很好,很好,小子,你有种。来人,把箭靶搬上来!” 人群破开,十个木桩被士兵们架了上来,排成一行。 木桩上面蒙着黑布,耶律燕挥了挥手,契丹士兵把黑布一一摘去,映入周汴眼帘的,竟是十个被五花大绑绑在木桩子上的大唐士兵! 远处,阿保机负手而立,站在耶律海兰身旁。 “大狼主还是信不过他?” “这不是我的意思。”耶律海兰笑着摇了摇头,“是耶律燕自作主张,我也是才知道。这样也好,起码,还能再验一回葛术台。” 阿保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真的以为他会站在契丹这一边?葛术台……呵,只是你在自欺欺人罢了。” “我为什么要自欺欺人?”耶律海兰反问道,“他是个人才,会有大用的。” “仅仅是因为你爱才?” 耶律海兰轻轻勾了勾嘴角:“也许,是这个人太傻,我忍不下心杀他。” 阿保机叹了口气:“你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哦?哪儿不一样?” “之前的你,面善,但是心狠。自从你从大唐回来以后,你表面上看上去心狠手辣,但其实脾气比之前好了不知道多少。” “脾气好也有错了?” “只是,让我觉得陌生。”阿保机说道,“海兰,我们——” “嘘,别说话了,他们要开始了。”耶律海兰轻声说道,目光紧紧盯着周汴。 阿保机哑口无言,黯然神伤。 …… “这是十个大唐俘虏,我们一人五支箭,杀五个人,射中他们的眉心。”耶律燕说道,“从我们站的地方到他们这十人有五十步,不远。我把酒碗扔上天空,在酒碗落到地上摔碎之前,我们就比比,谁杀的人更多。” 周汴点点头:“要是我们两人都杀完了呢?” “那就比比谁杀的更快,反正有这么多人看着,也做不了假。”耶律燕笑道,“怎么?敢不敢比?” “有何不敢。”周汴从箭壶中拈出一支箭矢,搭上弓弦。 耶律燕有些惊讶:“你忍心下手?他们可都是和你一样的唐人啊。” “昨天已经杀了一个了,杀一人是杀,十人也是杀,没什么不一样。”周汴淡淡的道,“快开始,这里太吵了,我不喜欢,比完我好回去休息。” “好小子,你就和我们草原上的狼一样。你若不是唐人,我还真会交你这个朋友!” “来人,取本将军的宝雕弓来。” 两名契丹士兵捧着一张长弓走了过来,耶律燕单手握弓,斜看向周汴。 “小子,开始了!” 他大手一挥,将酒碗扔向夜空,随即从箭壶中抽出一根箭矢,瞄准了一名唐军俘虏的眉心。 宝雕弓沉八十斤,弓弦崩响,宛若雷霆。 那名唐军俘虏的脑袋被箭矢穿过,随即爆开,那根木桩也应声碎裂。 而周汴这边,在等到耶律燕放完第一箭以后,他才不紧不慢的松开弓弦,射出了自己的第一箭。 箭矢直插眉心。 耶律燕放了第二箭,那人的结局依旧是头颅爆裂,死状惨烈。 “葛术台要输了。”阿保机淡淡的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大,但是他败局已定。” 酒碗已经开始下坠,耶律燕搭上了第三支箭。 周汴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从箭壶中探出了三根箭! “嗖——”“嗖——”“嗖——” 三支箭矢一起射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射中了唐军俘虏的眉心。 “好!”耶律海兰拍手称赞,欢快的就像个小女孩。 三箭射完,周汴立即弯弓搭箭,射出了自己的最后一箭。 第五支箭,射杀了第五名唐军俘虏。 酒碗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而此刻,耶律燕还没来得及将自己的最后一箭射出去。 周围鸦雀无声,只有几百个紧张的心跳。 耶律燕缓缓把自己的宝雕弓放下,看着周汴,点了点头: “我输了,心服口服!” 耶律海兰笑意吟吟的走过来:“怎么样耶律将军,我挑中的人还不错?” “大狼主就是大狼主,眼光独到。”耶律燕换了契丹语,低声说道: “此人身份必定特殊,不如尽早杀之,以绝后患。否则,会是我契丹的心腹大患啊。” “耶律将军多虑了。”耶律海兰看了一眼周汴,说道:“只要他不自己想起过去,他就永远是葛术台,永远是忠诚于我的契丹战士。” 耶律燕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拎着弓箭挤开人群,独自生闷气去了。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周汴迷茫的道,“我听不懂。” “哦,没什么,夸你而已。”耶律海兰捶了一下周汴的肩膀,“没给我丢脸,说,想要什么赏赐?” “没兴趣。”周汴转身就走,“我要回去睡觉了。” 耶律海兰一把拉住他的手腕,笑道:“按照契丹的规矩,夜宴结束的时候,主人是要献舞助兴的。”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一人独舞未免无趣,拉上你,会有意思的多。” 周汴皱了皱眉:“跳舞?我不会啊。”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耶律海兰拉着周汴的手放到自己的腰间,转进人群中央。 在篝火旁,数百名契丹士兵的注视下,耶律海兰翩翩起舞。 这个时候的她,才真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不是什么契丹九公主,也不是什么大狼主。 只是一个脸上洋溢着明媚笑容的女子。 当然,在她身边的周汴就有些煞风景了,完全就是个木头。 一曲舞毕,耶律海兰身上已是香汗淋漓。 “怎么样?”她笑问道。 周汴脸色糯红:“哦,还行。” “还行算什么评价?”耶律海兰有些哭笑不得,“算了,天不早了,你回去休息。明日无事,随我出营巡视。” “好。” 周汴转身离开,四周围观的士兵也渐渐散去。耶律海兰环视四周,才发现阿保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这家伙,走也不打个招呼。” 她往中军大帐走去,全然不知身后,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 …… 次日一早,三百精骑在辕门外待命,整装待发。 耶律海兰一身戎装,斜跨弯刀,大步流星的赶来。 “耶律将军请回。”她对着送自己出来的人说道,“阿保机,我不在的时间,记得把情报都归好类,尤其是耶律宗和阿史那重光,一旦他们有消息传来,立刻找我回来。” “是。”阿保机恭敬的道。 耶律海兰上马,看了一眼身旁的周汴:“看来契丹军服很合你的身,以后要不就别换了。” “看情况。”周汴淡淡的道。 耶律海兰笑了笑,随即高声喝道:“所有人,沿河向下,巡视一百里,出发!” 第三百二十五章 袭营 翻过山丘,李心安终于看到了那条蒙阴河。 四人并排站在山坡上,感叹道:“不容易啊,花了五天,兜兜转转才找到这里。” 已是黄昏,天地寂寥,李心安纵马赶下山坡,径直闯入河里。 他洗了把脸,看着远处:“也不知道,契丹的蒙阴河大营,是在上游还是下游。” 慕容白走到他身边,说道:“安营扎寨,总归是在上游,不会在下游的。” “也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契丹的斥候,不然在这里休息一晚了。” “不急着去找周汴?” 李心安摇了摇头:“人困马乏,正是无力之时,贸然前去不妥,还是先休息一晚再说。” “也好。”慕容白点点头,“我倒不是很累,这样,你们在此处休息,我先沿河向上寻找,晚些时候再回来和你们碰头。” “好,多加小心。” 李心安目送着慕容白骑上马远去,身后萧玄感一脸忧愁的走过来说道: “堂主,这附近有马蹄印记,我数了一下,对方起码有数百人,应该是契丹军队的大规模调动。” “什么时候的?”李心安问道。 “痕迹还很新,应该是今天早上的,沿河而下。” “那应该就是蒙阴河大营里面的人了,既然是向下游去,和我们就没关系了。”李心安说道,“萧兄,可否劳烦你砍些杂草来,铺成床,今晚就在此休息了。” “不继续赶路?” “白木头已经去探路了,休息一晚,明日出发。”看书溂 萧玄感应了一声,便去砍草了。 …… 终于,太阳彻底的落下了山。 三人围坐在河边,围着篝火,烤着捉来的野鸟,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远处,马蹄声骤然响起,由远及近,李心安抬头看去,勉强能分辨出来人。 “白木头回来了。” 马匹停在三人面前,慕容白翻身下马,李心安急忙问道: “此去可有发现?” “嗯。” 慕容白点了点头,说道:“此处上游三十里处,有一座军营,占地面积极广,且护卫森严,四周皆有岗哨,每一刻钟轮换一次岗。而且,不断的有人马进出,光是来往的斥候,在我看来,就有数十人之多。” 李心安闻言,面色凝重的道:“这恐怕就是契丹的蒙阴河大营无疑了。” “只是,防守如此森严,要想潜入进去刺探消息,啧……绝非易事!” 慕容白说道:“不仅仅是大营防备森严,蒙阴河大营外,东西两侧皆有密林,内有契丹狼奴看守,互为掎角依仗。蒙阴河大营的南北门皆是一马平川的平坦草原,要想潜入,只得走东西两侧密林。” “林子里面有多少狼奴?” “具体的数量我不知道,但就我所见,起码……十五个!” 李心安咂舌道:“这么多,这就不好对付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萧玄感此刻说道:“狼奴交给我,你们放心潜入就是。” “萧兄……” “四个人的目标太大,而且,必须要有人对付狼奴。”萧玄感说道,“堂主脑子最好,慕容白武功最好,叶七实力又不够,我去是最合适的。” 叶青岚幽幽说道:“喂喂喂,萧兄,不带这么打击人的啊。” 李心安凝重的道:“敌方人数不明,可不仅仅是十五人,五十人都有可能。” “你尽管放心好了,这段时间,我没少和你师兄讨教,也算大有长进。”萧玄感说道,“再者说了,一旦不敌,我还是可以逃的。” “对,一旦不敌,萧兄你必须立刻离开!”李心安长叹了一口气,“我们是来救人的,千万不要人没救到,再搭一个进去。” “我明白。” 叶青岚狠狠咳嗽了两下:“咳咳——那个,我决定了,我要和萧兄一起留在外面。” 慕容白愕然道:“为什么?” “叶七,我并没有小瞧你的意思。”萧玄感解释道,“就事论事来说,我留在外面是最好的。” “我也不是赌气。”叶青岚说道,“你也说了,我的武功是最低的,不过区区三品高位,到时候就算和李兄你进去了,一旦遭遇什么变故,我就是拖你们后腿的那个,还不如留在外面,就算不敌,跑也不是问题。” 慕容白沉吟良久,缓缓点头,说道:“这样也好,青岚,你要记住,千万不能逞强冲动,狼奴手段千奇百怪,不像大唐武林那般光明磊落。临阵搏命,无需中规中矩,非要用剑。李兄不是给了你不少暗器防身吗?该用就要用。” “我知道的。” 李心安哑然失笑:“区区三品高位,这六个字你也就只能在我们三人面前说一说了,放到外面,你可是宝贝。” 他重重的拍了拍萧玄感和叶青岚的肩膀:“切记,不要恋战,也不用在外面等到我们出来。我和白木头一进入蒙阴河大营,你们就立刻撤退。” “我们身后,还有唐军,去找他们,让他们来策应。” “好。”萧玄感点了点头,“你们多加小心。” …… 就在李心安四人商量的时候,在他们身后五十里的地方,一支骑兵正停了下来,安营驻扎。 远处,一名斥候飞马来报: “禀将军,李公子四人已至蒙阴河。” 这支骑兵的主将,城阳六将中的老三付康长出了一口气:“可算是赶上了,我就说嘛,我们离他们最远不过五十里。不过这四个人也真是糊涂,居然找错了方向,不然昨天早上就能赶到契丹的蒙阴河大营的。” “将军,我们要不要通知蓝将军和徐将军?” “嗯,他们离我们多远?” “蓝祖兴将军在我们以北二十里左右,徐燕秋将军要稍稍落后我们一些。” “不远,赶快派人去通知老四老六。”付康下令道,“要是我所料不错的话,李心安明天就该准备动手了。” 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打破了付康的思考,又是一名斥候赶来报告: “将军,有一队契丹骑兵正往我们这里赶来,距离我们不过十里!” “对方有多少人?”付康警觉地问道。 “不下百人。” “呵,区区百人,我们还需要退避吗?”付康说道,“所有人,上马,准备迎敌!” “让那些契丹小狼崽子好好看看,什么叫大唐精锐,城阳骑兵!” “将军,若是在此处暴露了行踪,那岂不是因小失大?裴帅的命令,是暗中保护李公子,以防他被契丹大部队追杀。若是我们先暴露,李公子怎么办?” “李心安明天应该就会动手了,就算我们现在暴露,也不会影响到他。而且,凭借我们的马力,也足以在草原上流窜了,契丹人追不上我们。” 付康提起铁枪,面色凝重的望向前方,那里,有李心安,有蓝祖兴,还有即将到来的厮杀。 ……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李心安四人收拾停当,便沿河而上,动身赶往蒙阴河大营。 骑马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可以遥遥的看到远处天边的密林了。 “就在此下马。”慕容白说道,“前方密林入口处,有两名狼奴巡视。我们这样大摇大摆的过去,会被发现的。” 四人下马步行,悄悄靠近密林。 蒙阴河河岸极为陡峭,贯穿这片林子。紧贴着河岸行走,李心安四人很轻松的就躲过了最外面的两名狼奴,进入到了密林。 “嘘,先不要动。” 李心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脸严肃的附身趴在地上,耳朵紧贴着地面。 片刻之后,他起身轻声说道: “上面往西三十步,有一个狼奴。往东二十五步,树上有一个狼奴。” “除此之外就没了?”慕容白问道。 “方圆五十步以内,再无其他活物。” 慕容白点了点头,和萧玄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爬到了地面,借着树丛的遮掩,悄悄往李心安说的那两个方位走去。 不多时,两声闷响几乎是同时响起。 李心安和叶青岚爬上地面,慕容白和萧玄感也聚拢了过来。 “继续走。” 四人继续前进,李心安不断地给他们指引狼奴的所在,慕容白和萧玄感则是不断刺杀,配合倒是天衣无缝。 “从我们入林到现在为止,一共杀了多少个了?”李心安问道。 “十八个。”叶青岚回答。 “呼……也该暴露了。” 话音刚落,一道急促凄厉的哨声就响彻在密林之中。 十八具根本来不及处理的尸体,最终还是被狼奴发现了。 辨明了哨声传来的方向,李心安和慕容白对视一眼,对萧玄感和叶青岚说道: “多加小心!” “你们也是。” 李心安慕容白二人身影消失在丛林掩映之中,萧玄感深吸了一口气,举刀砍断了身旁的大树。 “咔——” 大树轰然倒塌,顷刻间,鸟兽飞散,十几道身影逐一浮现在萧玄感和叶青岚身边,将他们围在中央。 “啧,怎么都不穿上衣啊。”叶青岚看着这群狼奴,摇头说道: “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啊。” 十几名狼奴缓缓逼近,萧玄感淡淡的道:“怕不怕?” “怕。” 叶青岚抽出长剑,冷冷一笑: “我怕他们,接不住我一剑!” …… 李心安和慕容白刚蹿出密林,就只听身后一声巨响,尘烟嚣上。 “希望他们没事。”李心安暗自祈祷。 慕容白拉住他,藏身在树后: “从这里往营墙,有一百二十步,上面有六名弓箭手,他们换防的时候才是我们的机会。” “一刻钟对?”李心安打量着契丹蒙阴河大营,“营墙用的木材和这片密林里的树木一样,看来这里曾是一片大森林,只是契丹人为了修建军营,砍的就剩下这么点了。” 二人等了一会儿,营墙上终于来了换防的人。 “我们走!” 在营墙上的弓箭手分神之际,顷刻间,二人闪出大树,奔向了营墙之下。 没有人发现下面的异常,而就在他们换防的时候,李心安慕容白二人攀上营墙,电光火石间窜入了旁边的了望楼。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反目(一) 密林深处,已是一片腥风血雨。 萧玄感和叶青岚互相扶持着,他们的对手,已经倒下了大片。 人数上的巨大差异终究还是压垮了萧玄感和叶青岚,二人的身上,已经遍布伤痕。 “还能坚持的住吗?”萧玄感沉声问道。 叶青岚嘿嘿一笑:“再杀十个也没问题!” “不要逞强,堂主和慕容白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进去了,我们也该走了。” “这些人看上去,可没轻易放过我们的意思。”叶青岚用力握了握剑柄,深吸一口气: “该搏命了。” 萧玄感缓缓闭上双眼,片刻之后,骤然睁开。 内力激荡而出,他手中佩刀微微扭曲了起来,萧玄感大喝一声,钢刀脱手而出。 一把刀,却在空中带出了三道残影,而在刹那间,三变六,六变九,共计九把钢刀残影掠出,将萧玄感和叶青岚面前的数名狼奴打退。 而在他们的身后,其余的狼奴也一窝蜂地围了上来,要把他们活捉。 叶青岚咧嘴一笑:“一群狼崽子,尝尝你叶爷爷的杀招!” 他甩动衣袖,数十根银针飞出,狼奴们纷纷避退。叶青岚瞅准时机,纵身前掠,青色长剑化为一片青湖,卷住数人。 叶青岚的剑招极快,且剑意深沉,这要得益于李心安和慕容白这两个可以说是天底下最会用剑的年轻人的悉心教导。 而他自己的天赋,也足以让他在短短的数月时间,成为一名优秀的剑客。 优秀到可以自创剑招! “三千青雨落凡尘。” 叶青岚吟起了诗,手中长剑攻势更加迅猛。 “一片丹心慰平生。” 一名狼奴被他削去半边头颅。 “浮光流影山河动。” 叶青岚刺瞎了另一名狼奴的眼睛。 “携剑三尺唯报君!” 七言绝句吟罢,叶青岚刺出最后一剑,洞穿了一名契丹狼奴的身体之后,他抽身后撤,跳出圈子,和萧玄感一道,向着来时的路逃窜而去。 而被萧玄感和叶青岚二人威势所震,剩余的狼奴,呆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只是再去追赶,已是来不及了。 他们聚拢在一起,将死去的同伴的尸体安置在一处,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二十三名契丹狼奴截杀这闯入密林的两人,最终,却付出了重伤八人,死亡十一人的惨痛代价。 而且,最关键的是,那两个闯入者还安然无恙的在他们的面前逃走了。 那二人的身份是什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自己这些人,死伤惨重还未有所斩获,回到蒙阴河大营,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刑罚…… 无数的疑惑和担忧,笼罩在这些无法言语的狼奴的身上。 …… 蒙阴河大营的换岗结束了。 营墙上,新来的六名弓箭手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谁也没有发现,就在不久之前,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有两个人堂而皇之的潜入了他们身边的了望楼。 了望楼的楼顶有一名弓箭手,侧面有一个梯子通到楼顶,在确定没有视线向着这边投射过来后,李心安蹑手蹑脚的摸出了了望楼,沿着梯子爬上了楼顶。 片刻之后,慕容白听到头顶处传来一声闷响,不多时,李心安穿着一身契丹军服大摇大摆的走了下来。 “喂,那个人看到你了!”慕容白脸色大变,小声提醒道。 “我知道。”李心安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莫急,待本堂主给你也弄一身回来。” 他走出了望楼,一个离他近的契丹弓箭手不明所以,用契丹语问道: “你为什么脱离你的位置?” “说的什么鸟语。”李心安笑容满面,在那人一头雾水的时候,亲昵的揽住他的肩膀,然后拧住他的脖子,微微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那名契丹士兵已是死了。 李心安架着他走回了望楼,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里的异常,即便看到了,也不会有人怀疑。毕竟,李心安身上的契丹军服就是最好的掩护。 谁能相信,那一身胡人的皮囊之下,竟是一个大唐人呢? 慕容白换好衣服,二人仔细的把尸体藏了起来,便沿着梯子爬下了营墙。 李心安重重的踏了踏地面,这里,已经完完全全是在契丹的蒙阴河大营内部了。 展现在李心安和慕容白二人眼前的,是一座极为壮阔的军营——士兵来往密切,各处营帐皆有人把守,远处的喊杀声不绝于耳。 “这里有五万人,呼……好紧张啊。”李心安低声说道。 “关键是,我们该往那个地方走?”慕容白皱眉道,“你觉得,周汴会被关在哪儿?” “相比于周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确定耶律石的情况。”李心安说道,“耶律石要是没死,周汴还有可能幸存。他要是死了……我们就只能给周汴收尸了。” “耶律石是契丹七王子,身份尊贵,又受了伤,他的位置,应该是在蒙阴河大营的中军。”慕容白说道,“一直往前走,应该可以找到。” 李心安点了点头,刚要动身,就听到一侧传来一声契丹语: “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傻站在那里?” 慕容白脸色大变,刹那间,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 “该死,碰上了盘问,契丹语我一窍不通,要暴露了……” 就在他打算鱼死网破,拼着自己暴露也要掩护李心安的时候,没想到身边的李心安却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说了一句契丹话,那个发现二人异常前来盘问的契丹士兵嘟囔了一句,转身就走了。 慕容白眼神惊奇的看着李心安:“你会说契丹话?” “只能说一点点。”李心安低声笑道,“之前在军中的时候学了一点。” “你刚才说了什么?” “就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们马上回去。”李心安耸了耸肩膀,“我虽然听不懂那人问的是什么,但道歉就对了。” “绝。”慕容白默默比了个大拇指。 二人不再耽搁,动身往蒙阴河大营的腹地赶去。 …… 中军大帐。 耶律海兰不在,阿保机自然而然就取代了她,暂时掌管蒙阴河大营的军机要务。 原先的守将耶律燕对此也是毫无怨言,一方面,阿保机是契丹巫神教的大祭司之一,地位极其高贵,耶律燕即使是契丹皇室旁支,面对阿保机也只有跪地行礼的份。看书喇 另一方面,耶律燕被周汴挫败,他自觉颜面无光,也羞于见人,只得让阿保机主持大事。 端坐在军帐中,阿保机正在查看情报的时候,帐外突然有人禀告道: “阿保机大祭司,七王子殿下醒了。” 阿保机放下手中文书,笑了笑:“大狼主的愿望终究是落空了啊。”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请七王子殿下好好养伤,不要动气。” 来人迟疑地说道:“七王子殿下邀请您过去一趟。” “为何?” “属下不知。” 阿保机皱起眉头,他实在不愿意与耶律石打交道,不过毕竟是七王子,自己也无法拒绝。 “只希望不要是什么破事就好。” 走出中军营帐,阿保机一路赶往耶律石的住所。 远远隔着十几步,阿保机就能听到帐篷里面那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耶律石的怒骂,咳嗽声愈演愈烈。 “七王子殿下,您刚刚苏醒,还是不要动怒为好。” “阿保机,你来啦。” 耶律石脸色蜡黄,看到阿保机出现,他的脸上才恢复了几分生机。 “七王子殿下唤我来,所为何事?” 耶律石虚弱的道:“耶律海兰不在这里,蒙阴河大营的一切事务,都是你在打理?” “是。”阿保机点了点头,旋即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七王子殿下是想要接管蒙阴河大营?” “当然不是,本王没兴趣。” 耶律石说道:“我听说,射伤我的那个唐军,被你带了回来,还受到了耶律海兰的重用?” 阿保机惊讶的道:“七王子殿下刚刚苏醒,就能将情况打探的这么仔细?” “你不要打岔。”耶律石咬牙说道,“阿保机,我问问你,耶律海兰那个女人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那个唐军,他差点杀了我!这些天,我都生不如死,好几次感觉自己要去见巫神了。这个唐军,为何不杀?” “那个人被我一掌打在头上,失忆了。”阿保机说道,“大狼主见他是个人才,起了爱才之心,赐名葛术台,留在了身边重用。” “葛术台?真是个疯婆娘,那可是个唐人!” “虽然是唐人,但杀起唐军俘虏来却是一点也不心慈手软。”阿保机说道,“那是一条好狗,让他咬谁,眼都不眨一下。” “哦,顺便提一句,耶律燕将军和葛术台比试射箭,输了。” “所以呢?就不杀了吗?”耶律石脸色铁青,“本王若是没挺过来,死了,你们又当如何?” “自然,是为七王子殿下服丧,三军齐悲。”阿保机淡淡的道。 耶律石咬牙说道:“本王还是契丹的七王子,杀一个唐军,难道就不行?” 阿保机闻言,眼帘低垂:“您身份尊贵,当然可以,我也想……杀了他!” “但是,葛术台目前不在这里,他随大狼主出营巡视去了。” “而在大狼主回来以后,她是必定会力保葛术台的。” 耶律石冷哼一声:“那个女人盼着我死,但也不敢和我彻底撕破脸皮,那个唐人我非要杀,看她耶律海兰能怎么样!” 阿保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七王子殿下早些休息,我先告退了。” 他走出耶律石的帐篷,迎面就撞上了两名契丹士兵。 “走路小心一点。”阿保机冷冷丢下一句话,随即走进了中军大帐。 但那两名契丹士兵却愣在了原地。 “这个人,是巫神教的那个。”李心安轻声说道,“当初掳走周汴的,正是此人!”看书溂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慕容白扭头看着旁边的帐篷,“这里,难道就是关押周汴的地方?” 李心安摇了摇头:“里面脚步嘈杂,还有人的咳嗽声,看这帐篷华贵,它的主人,恐怕就是契丹七王子耶律石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反目(二) “这么说的话,耶律石没死?” 李心安左右瞧了瞧,发现暂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他快速的贴在帐篷门旁,掀起一条缝,朝着里面瞄了一眼。 床榻上,耶律石正剧烈的咳嗽着,一名契丹医师给他把脉,另有两名仆人端着药碗,侍立在一旁。 “应该是他。”李心安放下帐帘,拉着慕容白就往一处僻静地方走去。 “耶律石没死,说明周汴暂时还是安全的。”慕容白面露喜色,“你觉得他会关在哪儿?” “不清楚啊。”李心安看着数不清的帐篷,面色犯难,挠着头皮说道: “这里这么大,想来肯定有关押俘虏的地方,周汴应该就在那里。” 说话间,旁边一顶帐篷走出来一人,吓了李心安和慕容白一大跳,急忙低下了头,遮掩面容。 那人淡淡的瞥了一眼李心安二人,也讶异于自己的帐篷外面为什么会有两个契丹士兵,但还没来得及问,便被身后紧随他而出的两名契丹狼奴狠狠推了一把。 蓄着两撇漂亮小胡子的男人不难烦的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阿保机要见我,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鲁,好歹我也是回纥王子,你们契丹的座上宾。” 两名狼奴面面相觑,这还是他们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屑。如果可以言语的话,只怕他们会狠狠的嘲讽一番——什么座上宾,分明是阶下囚。 三个人走远了,李心安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饶有所思的说道: “白木头,你有没有发现,刚才那个男人的身份有些不同寻常?” 慕容白疑惑的问道:“你听出他们刚才在说什么了?” “我只听出一个名字。”李心安说道,“阿保机。” “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不知道哇。”李心安叹了一口气,“但我总觉得这个人的身份不太一样,两名狼奴随行,说明他地位高贵,但那二人对他的态度又不是很和善,甚至可以说是粗鄙,这就有意思了。一个地位高贵的人,却被狼奴所瞧不起。” “难道是失势的狼主?” “契丹狼主都是那种五大三粗的壮汉,哪儿跟他一样,瘦的跟个蚂蚱似的。”李心安摩挲着下巴,说道: “这人一定有问题,通过他,我们也许可以找到周汴。” 慕容白摇头否决道:“不妥!怎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赌一把!”李心安说道,“拿我们三条命,赌这个人会帮我们!” 慕容白无奈扶额:“我怎么跟了你这么一个堂主。” 李心安嘿嘿一笑,揽住慕容白的肩膀:“上了我这条贼船,就别想着下了啊。” “那现在怎么办?就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不然嘞?”李心安站在那顶帐篷的门口,指了指旁边: “就装成站岗的,别人也不会起疑。我们守株待兔,等他回来,先解决那两个狼奴!” …… 中军大帐内。 叶护看着端坐高位的阿保机,笑了一声: “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阿保机大祭司掌管这里了吗?” “暂代而已。”阿保机淡淡的道,“叶护王子,我找你来,不是和你闲谈的,是有事要和你说。” “既是有事,为何前几天不与我说?”叶护反问道,“难道阿保机大祭司要与我说的事情,必须要避开大狼主吗?” “与大狼主无关,是我自己的意思。”阿保机说道,“我在考虑,要不要杀了你。;” 叶护愣了愣,旋即笑出了声:“杀我,还要特意跟我说一声?” “所以只是在考虑罢了,到底实不实行,还要看叶护王子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你什么意思。” “还是那句话,回纥可汗年老无力,你的阿兄吉托又是个外强中干,无能之辈,我们希望与叶护王子你达成合作,共同对付大唐。” “我也还是那句话。”叶护说道,“我是不会答应的,连唐抗安才是我坚持的目标。” 阿保机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不出我所料,你还是这个回答。” “所以呢,阿保机大祭司是要杀我了吗?”叶护张开双臂,笑道: “现在就动手?” 阿保机笑了笑:“的确会杀你,但不是现在动手,更不是我动手。” “那是谁?” “葛术台。” 叶护皱起眉头:“他?为什么?” 阿保机解释道:“你是回纥可汗最重视的儿子,现在虽然说是契丹与回纥暗中结盟,但回纥可汗为人反复无常,背信弃义之事他做了也不是一次两次,这一点你这个当儿子的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所以,我们对回纥可汗存在疑虑,认为他有可能会反过来给我们一刀。”看书溂 “要想坚定他与我们契丹结盟的信念,就必须加深他对大唐的仇恨。” “而没有什么,是能比最喜爱的儿子死在了唐人的手里,更让一个父亲感到愤怒的了。” 叶护面色凝重:“所以,你才想让那个唐人杀了我。” 阿保机点点头:“唐人杀了你,回纥可汗也不会怪罪到契丹头上。” “你凭什么认为那个唐人会杀我?他会听从你的命令吗?” “……不会。”阿保机皱起眉头,面色阴沉,“但我自有办法让他杀你,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大狼主的面。” 叶护微微一笑:“大祭司想杀的,究竟是我,还是那个唐人?” “我可是听说,自从那个唐人来了军营之后,大狼主就十分器重他,甚至,还冷落了大祭司你。” “这就不劳叶护王子费心了。”阿保机淡淡的道,“大狼主应该还有三四天就会返回这里了,到时候,我会让你死的。” “我等着!” 叶护深深的看了一眼阿保机,转身走出了中军营帐。 “妈的,这叫什么事啊。他阿保机争风吃醋,要杀我?”叶护低声咒骂道,“活该你被耶律海兰抛弃!” 身后,两名狼奴依旧形影不离的跟随着,这让叶护更加烦躁。加快了脚步,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营帐。 让他意外的是,自己的营帐门口,居然多了两名契丹士兵看守。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叶护也想明白了——这恐怕就是阿保机的手笔了,加派人手监视自己,防止自己逃脱。 身后的两名狼奴都是耶律海兰的人,阿保机要一石二鸟,用的人必须得是他自己的亲信。 叶护走进营帐,经过那两名契丹士兵的时候,不屑的冷哼了一声。 那两名契丹狼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自然是不清楚,为什么会有两名士兵出现在这里。 紧随着叶护走进营帐,他们却没有提防,身后杀机来袭。 李心安瞅准时机,箭步上前,一左一右掐住两名狼奴的脖子,慕容白两手按压在他们的头顶上,内力喷吐,两名狼奴登时毙命,眼珠突兀的鼓胀出来。 这一切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李心安拖着两名狼奴的尸体走进营帐,慕容白则是留在了外面放风。 营帐内,叶护低着头坐在胡床上,愁眉不展,全然不知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陌生人,还以为是两名狼奴的其中之一。 “我不跑,你们非得要形影不离的跟着我吗?”叶护忍不住说道,“出去,给我拿坛子酒来。” 那人不动。 “啧……”叶护缓缓抬头,说道: “你们大狼主让你们伺候我,就算是监视,也要给我足一点事情,不然你们就是违抗她的……” 叶护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怔怔的看着面前陌生的男人,还有两个倒在地上已是死了的狼奴。 “你是……” 叶护这才发现,他是自己营帐外面两个契丹士兵之一,只是虽然穿着契丹军服,这张脸…… “你是唐人?” 李心安讶异的说道:“你居然会说大唐官话?” “我会,说得很好。” 李心安点点头:“听得出来。” 叶护惊疑不定:“你是这里的俘虏吗?” “不是,我来找人。” “你是从外面潜入进来的?”叶护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这怎么可能!” “我们是怎么来的,这一点你不需要知道。”李心安说道,“接下来,我问什么,你回答什么。不说,就杀了你。” 叶护笑了笑:“你不会杀我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可以肯定,整个蒙阴河大营,会说大唐官话的,除了你们唐人的俘虏,就只有我和阿保机两个人。阿保机现在是这里的主将,你们碰不着。就算遇见,你们也不是他的对手。既然要找人,你们就需要我这样的向导,又怎么会舍得杀我呢?” “还是个人精……”李心安暗自腹诽道,既然威胁不管用,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说得对,我不会杀你,但我可以折磨你。”李心安说道,“我有的是办法从你嘴里撬出我想知道的东西,只是我大唐乃礼仪之邦,如非必要,我实在是不想动粗。” 叶护沉声说道:“我也不想与你们为敌,帮你当然可以,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说来听听。” “帮我逃出这里,返回回纥。” 李心安惊讶道:“你是回纥人?” 叶护点点头:“我想,你的第一个问题也是询问我的身份。我是回纥二皇子,叶护,被当作人质关押在了这里。” “想不到,还能抓到一个回纥王子。”李心安苦笑道,“虽然我很想询问你为什么会被当成人质,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 “叶护,我需要一个人的情报。” “谁?” “契丹七王子耶律石身受重伤,被送来了这里养伤,你知道?” “我知道。”叶护点头说道,“他今天才刚刚苏醒。” “这就好。”李心安长出了一口气,叶护的这句话,才最终坐实了他对耶律石并未死亡的猜测。 “射伤耶律石的那个大唐人,他是我的兄弟,被抓了来,我需要找到他。” 第三百二十八章 反目(三) 叶护讶异的盯着李心安:“你是说,葛术台?” “谁?”看书溂 李心安皱起眉头:“葛术台又是什么?” “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不,他叫周汴,不叫葛术台。” 叶护轻蔑一笑:“也许,之前的他叫做周汴,但现在,他就是耶律海兰的一条狗,他叫葛术台!” 李心安脸色铁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把话给我说清楚!” “不明白么?”叶护沉声说道,“他已经是契丹的人了,就和现在的你一样,穿着契丹军服,杀着你们大唐的士兵。” “不可能!”李心安怒道,“他不会这样做的,你少诬陷别人了!” “我可没有诬陷他。”叶护冷笑道,“你寻找的那个周汴,是一个神射手。” “对。” “就是这位神射手,在醒来的第一天,就丢失了记忆。耶律海兰告诉他,只要他能杀一个大唐俘虏,耶律海兰就会帮他恢复记忆。结果,你猜怎么着?” 李心安面色一沉:“怎么了?” “他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杀了,杀的干脆利落,一箭爆头。” “周汴不会这样做的,他心怀正义,比谁都心善。” “这可不是我胡编乱造的。”叶护说道,“当时在场的,还有一百多名大唐俘虏,他们可都看得真真的,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去问他们。” “你们自己的人的话,总该相信了?” 李心安愣在原地,仿佛三魂七魄都丢失了一般,许久,才不敢置信的说道: “怎么会这样……” 叶护沉声说道:“他失忆了。” “对,一定是因为这个!”李心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欣喜的道: “我亲眼看见周汴被那个巫神教的人打中脑袋,他失忆了,所以才会黑白不辨,是非不明!” “但这不是屠杀同胞的理由。”叶护叹了口气,“两天之前,为了庆贺耶律海兰和阿保机的到来,这里举办了一场夜宴。宴会上,蒙阴河大营守将耶律燕为了争夺那个周汴的葛术台的名字,和他比试了一场。” “谁先杀死五个被绑在木桩上的唐军俘虏,谁就获胜。” 李心安心猛地一揪,失声说道:“难道他又杀人了?” 叶护沉重的点了点头:“据我所知,那个周汴一开始并不想答应耶律燕的挑衅,但是耶律海兰只说了一句话,周汴立刻就答应了。” “先不管他是不是失忆,他的手上,都已经沾染了你们大唐六名同胞的鲜血。” “这份罪孽,洗刷的掉吗?” 李心安面露挣扎,喃喃说道:“不会的……怎么会这样……就算失忆了,他也应该分的清楚,谁是他的同胞,谁是他的敌人啊……” “他当然分得清楚。”叶护说道,“我曾经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希望他能离开这里,回到大唐,把契丹与回纥暗中勾结的情报带回去。我不止一次的告诉他,他是一个唐人,契丹人是你的敌人,甚至,那个耶律海兰也这么说过。我们都开诚布公的告诉了他他的身份,但他就是不听!” “耶律海兰说过会帮他恢复记忆,那个人就傻愣愣的相信了,任凭别人怎么劝都不听……也不知道耶律海兰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叶护一脸激愤,双手叉腰,问道:“你是他的朋友,他平时就这么轴吗?” 李心安阴沉着脸,缓缓摇头。 “他现在在哪儿?” “跟着耶律海兰出营巡视去了,还要等几天才能回来。” 李心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几天,我就藏身于你这里了。” 叶护脸色一变:“不行。” “你杀了那两名狼奴,耶律海兰是有办法知道的。况且阿保机对我盯得也很严,你藏不住。” “你一个质子,他们还视你若仇敌吗?”李心安仔细打量着叶护,端详道:“除了周汴以外,你身上还有我另外感兴趣的情报。” “比如,你一直提到的那个名字,耶律海兰。” “那个女人是契丹的九公主。”叶护知无不言,“同样还是契丹的大狼主。” “狼奴共主?”李心安惊讶道,“没想到契丹的大狼主会是一个女人。” “不要瞧不起女人。”叶护说道,“耶律海兰,无论是心机、气魄、胆识、能力、野心,都不输于男子。她也是契丹可汗最优秀的孩子,身为女儿身,真不知道是她的不幸,还是回纥和大唐的万幸。” “我从来都不会瞧不起女人。”李心安说道,“她们比男人更加危险,这个耶律海兰,身旁有多少护卫?她自己是几品实力?” “她自己的实力不详,但是身边高手如云。据我所知,耶律海兰从大唐返回之后,就调集了巫神教六位大祭司来到她身边。” “这里有六名巫神教大祭司?”李心安惊呼出声。 “目前还没有。”叶护按了按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有两人被契丹可汗扣下了,剩下的四人之中,巫神教大祭司之首耶律宗因为破境心急,走火入魔,目前还未赶来,另有一名大祭司在照顾他。耶律海兰带在身边的,只有阿保机和罕亚穆诃。而早在几天以前。罕亚穆诃就已经潜入了你们大唐西路军主帅白闻喜的川阳军中,暗杀了数十员唐军将领。” “白闻喜身边的契丹刺客居然是一名巫神教大祭司……”李心安瞳孔微缩,“这个消息要赶紧传回去了。” “你刚才说,耶律海兰是从大唐返回的?” “对。”叶护点头说道。 “大概是什么时候?” “听说是一个多月之前。” “那正好是我离开长安的时候。”李心安自言自语道。 “神花会劫持白木头,巫神教在十里亭意欲杀我,四月十三日夜刺杀圣人,难道都是耶律海兰的命令?” 叶护不明所以:“你在说什么?” “哦,没什么。” 李心安接着问到:“耶律海兰调集这么多高手,到底是想干什么?” “自然是想干大事。”叶护脸色凝重,“她调集的,可不仅仅是巫神教高手。” “还有谁?” “耶律海兰是契丹整个南部战线的总指挥,她调集的,是整个南部战线的三十万契丹大军!” …… 一直鹰隼扑腾着翅膀,落在了阿保机的肩膀上。 阿保机面色凝重,取下鹰隼腿上系着的小竹筒,倒出了里面的纸条。 纸条上面只写着一句话,阿保机看完后,脸色却是变成了狂喜。 “太好了,他们竟然提前结束了修养,总算是要来了!” 阿保机赶紧返回座子上,又重新写了一张纸条,然后叫人又拿来了一只鹰隼。 他把纸条倒进小竹筒系好,捧着那只鹰隼走出中军大帐,向着天空扬去。 鹰隼高亢嘹亮的叫了一声,向着远处飞去。顷刻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可惜,他们虽然来了,但是大军尚未集结完毕,目前赶来的,只有两万人。要想瞒过唐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阿保机刚想走进帐内,却有人突然叫住了他。 “大祭司。” 阿保机讶异的会回过头,眼神骤然一紧。 他的面前,向他走来的,是步履蹒跚、负伤累累的几名狼奴。 …… 叶护的营帐内。 李心安骇然道:“不可能,三十万人马的调动,唐军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根据中路军和东路军传来的情报,他们所面临的契丹军队正在不断增兵,意图反攻。” “增兵减灶,这个故事你没听说过吗?”叶护说道,“耶律海兰之所以来到此处,就是想一举攻破最弱小的西路军,然后挥师南下,与安禄山相勾结,将你们大唐的中路军东路军包围起来,围而歼之!” “如此重要的军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耶律海兰亲口所说。” “她为什么会告诉你?” “兴许是她说漏了嘴,兴许是她故意为之,兴许是她觉得我无关紧要,飞不出她的手掌心。”叶护说道,“但我可以肯定。耶律海兰的目的就是这样!” 沉默片刻,李心安说道:“我要走了,我会一直在蒙阴河大营外面的,等周汴回来,我需要你帮我找到他。” “没问题,但到时候你要帮我逃走。” 叶护沉声说道:“回纥不能与契丹结盟,我必须回去解决这一切。” “可以。”李心安点点头,随即担忧的看着地上两名狼奴的尸体。 “他们死了,你会不会有事?” “所以,你还得演一出戏。” “什么?” 叶护指了指李心安腰间的长剑:“刺我一剑,让我昏迷过去,当然,你得把握好分寸,别真的杀了我。” “我有数。” 李心安抽出“白虹”,刚要刺进叶护的肋下,慕容白就急忙掀起帐帘走了进来。 看着这一幕,他不禁问道:“问出周汴在哪儿了?” “不是这回事,回去再慢慢跟你解释。”李心安将剑刺进叶护的身体,叶护登时面如金纸,豆大的汗珠不断的从他额头滴落,摇摇晃晃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外面出事了。”慕容白沉声说道,“契丹人都动了起来,成群结队的往外面跑。” “应该是树林里的情况被发现了。”李心安说道,“他们迟早会想到搜寻军营,先走为妙。” “怎么出去?” “如今整个蒙阴河大营肯定都混乱无比,我们是从东面密林进来的,那就翻墙从西面密林出去,他们察觉不到。” 二人走出叶护的营帐,外面的契丹士兵果然在向着他们来时的东侧密林赶去。 此刻,低着头匆匆往西面赶去的李心安和慕容白就显得尤为突兀。 “清点精骑一百,沿着蒙阴河向下搜寻。”阿保机在士兵的簇拥下向外走去,下令说道。 异常的李心安二人自然也引起了他的注意,只是仅仅两人,阿保机也并未曾往深处想。 几人擦肩而过,但始终有一层疑云在阿保机的心头挥之不去。 “刚才那个人……” 阿保机骤然停住脚步,回头望去,早已不见那二人的踪影。 他想起来了,李心安的那张脸,他曾经看到过。 在周汴被他擒获的那个夜晚,曾有人纵马赶来,向他发出无力的嘶吼。 阿保机高声喝道:“来人,彻底封锁大营四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第三百二十九章 反目(四) 等阿保机一路向西赶过去的时候,李心安和慕容白早已不见踪影。 “查!”阿保机阴沉着脸,咬牙说道:“蒙阴河大营所有士兵都要清点,不能放过他们!” “是。” 手下携令而去,阿保机还来不及松口气,又有人前禀告。 “大祭司,叶护出事了。” “什么?”阿保机皱起眉头。 “我们在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叶护王子倒在血泊之中,看守他的两名狼奴也被人杀了。” “该死!”阿保机骂了一句,旋即动身赶往叶护的营帐。 叶护的帐篷外,那两名狼奴的尸体已经被抬了出来,阿保机匆匆赶来,蹲下身查看二人的死状。 “头骨碎裂,但是没有挣扎的痕迹,应该是先被人控制住,然后才被人以大力击杀。” “这种武功,类似于西域佛门的大力金刚掌,契丹没有人练,大唐武林却是多有人修习。难道,是那两个人?” 阿保机起身走进叶护的帐篷,此时,叶护还是昏迷不醒,不过血已经止住了。 “他受的什么伤?”阿保机问道。 “回大祭司,叶护王子受的是剑伤,肋下中了一剑,伤口很深,但是所幸并无大碍。” 阿保机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盯着叶护,他想不明白,那两个唐人为什么要杀叶护。 或者说,他们的目标,真的是叶护吗? 阿保机想不明白,但是此刻,一个念头在他心底不断升腾而起。 “那个唐人肯定是来找葛术台的,叶护也被他所伤。要是叶护死了,那么葛术台就与此事脱不了干系。关系到契丹和回纥的邦交,大狼主是不会继续护着他的。” 这个念头紧紧缠绕着阿保机的思绪,看着叶护,他眼中杀机不断浮现。 “你们先下去,我在这里……” “咳咳……” 阿保机刚刚抬起手下令众人离开,床榻上的叶护就骤然咳嗽了起来。 他面色痛苦,脸庞皱成一团,虚弱的呻吟起来。 医师抚了抚叶护的额头,又给他把了把脉,说道: “大祭司,叶护王子没事了,只需要安心静养就好。” 阿保机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问他。” 帐篷内,闲杂人等各自散去,阿保机拎来一个胡床,坐在叶护的床榻旁边。 叶护眉头紧皱,倒吸了一口凉气,呻吟道: “疼啊……疼……” 阿保机把手放在叶护的额头上,内力悄然灌注,片刻之后,叶护的眉头逐渐舒展,脸上的表情也和缓了下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这是……怎么了?” “你差点死了。”阿保机淡淡的道。 叶护扫了一眼身旁的巫神教大祭司,冷笑一声,说道: “阿保机,你下手倒是很快啊,才刚和我说完要杀我,后面就立刻动手。怎么,不等葛术台回来了吗?” “你认为是我要杀你?”阿保机惊讶道,“我要杀你,当然不会这么快就动手。” “不是你还能是谁?”叶护怒道,“我才刚返回自己的帐篷,就有两名契丹士兵冲了进来。我背对着他们,毫无察觉,等转过身来的时候,就看到那两名狼奴被杀了,其中一个士兵恶狠狠的拿着剑向我冲了过来。” “穿着你们契丹人的衣服,能在军营里面肆意行凶杀人,还能杀掉两名狼奴,有这等实力,你敢说,他们不是你的人?” “这说明不了什么。”阿保机说道,“葛术台也穿着我们的衣服,但他不是契丹人。” 叶护愣了愣:“你是说,杀我的,是唐人?” “蒙阴河东侧密林,有我们二十三名狼奴把守,但就在不久前,那里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战斗。”阿保机说道,“伤亡了近二十人。” “大唐的高手潜入到这里了?”叶护愕然道,“他们是怎么绕过重重封锁,抵达蒙阴河大营的。” “这一点还不知道。”阿保机叹了口气,“他们是来找葛术台的。” 这家伙怎么知道……叶护故作镇定的问道:“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和那二人擦肩而过。”阿保机眼神阴冷,紧紧握着拳头,“其中一个人的脸,在我抓回葛术台的那天晚上我见到过。” “那你们还真是不解之缘。”叶护悄悄抹了把冷汗,暗暗说道: “幸亏阿保机当时没反应过来,不然一切就都完了。过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跑出去了没有。” 阿保机说道:“叶护,他们怎么会找到你这里?” “我怎么知道。”叶护两手一摊,无奈的说道:“我甚至都没看清楚他们的脸。” 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阿保机决定也不再多待,扔下一句“你好好修养”,便起身向外走去。 “等等!”叶护突然叫住了阿保机。 “怎么了?” “刚才我在昏迷,杀我的又是两个唐人,还是两个来找你所嫉妒的葛术台的唐人,你为什么不杀我?” 叶护饶有兴趣的问道:“这可是绝好的机会,你难道不想趁此天赐良机,杀了我,嫁祸给葛术台?” “想。”阿保机冷冷的看了一眼叶护。 “可惜,你醒的太早了。” 离开叶护的营帐,阿保机便又立刻修书一封,将蒙阴河大营有唐人来犯和叶护被刺杀的消息送给了耶律海兰。 做完这一切,清点蒙阴河大营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 “大祭司,所有的人和地方都已经排查过了,没有发现任何一个陌生面孔。” 阿保机无力的倚在椅子靠背上,长叹了一口气: “可惜,还是被他们给跑了。” …… 入夜,川阳军大营。 裴旻面色凝重的走进白闻喜的军帐,先行了一礼。 “白帅,这么着急找我前来,所为何事?” “裴帅,你的人回来了没有?”白闻喜问道。 裴旻知道他是在说追赶李心安而去的付康三人,“还没有。” “你的徒弟太胡来了。”白闻喜皱眉道,“最近,契丹人有大动作,正是用人之际,怎么能把精兵良将派出去跟着他们几个瞎胡闹?” “契丹人有行动了?” 白闻喜把一份简报递给裴旻:“裴帅请看。” 裴旻接了过来,仅仅扫了几眼,便脸色大变。 “增兵减灶……契丹数万人不知所踪?” “中路军和东路军都有这种情况。”白闻喜长叹了口气,说道: “但是我们这里却全无这种消息,我担心……” “契丹人是想把兵力集中在西路军,一举攻破我们。”裴旻面色沉重。 “算算时间,就算契丹人不吃不喝,从那两路赶到我们这里,起码也还需要二十天。”白闻喜说道,“赶紧把你的人撤回来,别到时候被契丹人包了饺子。” “我明白了。”裴旻用力握了握拳头,转身走出军帐。 “常玉,赶紧联系付康、蓝祖兴和徐燕秋,让他们带上心安他们,赶紧撤退回来。” “出什么事了?”守在军帐外面的常玉还对此事一无所知。 “契丹人,可能要大举进攻这里了。” “那……周汴呢?”常玉说道,“小师弟的脾气您也清楚,周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他是不会回来的。” “他不回来就打断他的双腿,给我拖回来!”裴旻怒道,“军阵大事,他再也不能胡来了!” “一旦情况属实……我们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啊。不能让你小师弟,再陷入危险了。” 裴旻返回城阳军驻地,边走边说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嗯。” “等心安回来,我第一时间给他传功,然后,你就送他回丰州。” …… 蒙阴河大营南五十里处。 浑身是血的萧玄感和叶青岚,终于在这里遇上了付康。 “萧兄弟,这是怎么了?”付康见二人慌不择路,急忙询问道: “可是被契丹人追杀?李公子他们呢?” “我们没被人追杀,李兄他也没事。”萧玄感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听完萧玄感的讲述,付康皱眉道:“李公子什么时候能出来?这里已经非常靠近蒙阴河大营了,什么突发情况都会发生,大军不能久留。” “这个……”萧玄感和叶青岚对视一眼,无奈的道:“我们也不清楚,堂主只说让我们在外面等着他,找你们来策应。” 付康摇头说道:“我们人太多,目标太大,容易出事。这样,我给你们一百人,你们去接李公子。” 萧玄感明白付康的难处,点头应允道:“也只好这样了,你们去哪儿?接到堂主后,我又该怎么寻找你们?” “接到他,一路南下就可以了。”付康说道,“我们会为你们扫清障碍的。” “既然如此,多多保重。”萧玄感马上抱拳,领着一百骑兵,回去接应李心安去了。 目送他们远去,付康下令说道: “后撤十里,去请蓝将军和徐将军。” …… 次日。 一伙契丹骑兵,正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上。 “葛术台,抓住前面那只兔子!”耶律海兰高声喊道。 周汴不慌不忙的张弓搭箭,瞄准了前方那只被马群追赶的惊慌失措的灰兔。 “嗖——” 一箭射出,兔子应声倒地。 周汴纵马赶去,附身捞起兔子,递给耶律海兰。 “好肥啊,烤着吃正合适。”耶律海兰眉眼弯弯。 “你是出来巡视的吗?”周汴淡淡的道,“一路上除了让我打猎就是打猎,分明是在玩。” “军营里面太闷了,出来散散心有何不可。”耶律海兰说道,“哎,我问你,等恢复了记忆,你想干嘛?” “……不知道。” “这算什么回答?” “我和你们不一样,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但如果我们真的是死敌,我也许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耶律海兰笑了笑:“那我还是不帮你了,让你一辈子当我的葛术台。” “你想反悔?”周汴脸色一变。 “看你表现咯。” 一直鹰隼闪电般从高空冲刺下来,温顺的落在耶律海兰的肩膀上。 “阿保机传消息来了。” 耶律海兰看完后,大喜过望:“耶律宗和阿史那重光提前出关了,走,我们回去。” “可我们才出来三天。” “本来就是出来玩的,几天都无所谓。”耶律海兰调转马缰,往蒙阴河大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三百三十章 反目(五) 蒙阴河畔,契丹士兵的火把将这里照耀的如同白昼。 远处的山坡上,萧玄感望着蒙阴河,愁眉不展。 “这么多人,我们靠近不了啊。”叶青岚说道,“该怎么接应李兄?” “堂主他们应该是暴露了,匆忙逃了出来。”萧玄感沉声说道,“不然契丹人不会如此大规模的沿河搜寻。” “我们这些人肯定是不能过去的,叶七,就我们俩,悄悄摸过去。” “但是蒙阴河这么长,李兄他们俩在哪儿都不知道。”叶青岚皱眉道,“贸然过去太危险了。” “那怎么办?就这么等着?” 叶青岚忧心忡忡的盯着远处奔涌的河流:“事到如今,也只有相信他们了。” …… 一支契丹骑兵在河畔急驰而过。 “这里没人,走,去找找那里!” 骑兵过后,这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契丹人已经将这段河道搜查过了,短时间内,没有人会再来这里。 奔流的河水突然涌动起来,片刻之后,两个人突兀的从蒙阴河里窜了出来。 “啊,憋死我了。” 李心安和慕容白望着湿漉漉的彼此,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千钧一发啊。”李心安感叹道,“幸亏那个叫阿保机的大祭司反应慢了半拍,不然咱俩就得交代在里面了。” “跳河你也是真想的出来。”慕容白拧干头发上的水,说道: “现在怎么办?外面到处都是契丹人,和萧兄约好的地方是去不了了。” “那就不去。”李心安说道,“直接往南走,会遇上接应我们的人的。” 二人随即辨明了方向,往南走去,也没有马匹可供骑乘,就只得轻功步行。 草原茫茫无际,入眼皆是绿油油一片,二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至累的瘫倒在地,再也走不动。 “不行了……跑不动了。”李心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么一会儿工夫,快赶上我一年轻功赶的路程了。” 慕容白刚要说话,脸色突然一变,附身贴在地面上。 “嘘,有马蹄声。” 李心安神色一紧,右手握紧了“白虹”的剑柄,谨慎的说道: “离我们有多远?” “不到一里地。” “可是契丹人?” “那我哪儿听得出来!”慕容白怒道,“天下马蹄声皆是一样,我如何分辨。” “唐军马匹高大,所以马匹的步伐就大,马蹄声间奏沉重而长。契丹人的马相较而言要小上一些,马匹步伐紧凑,间奏短促有力。”李心安认真的说道。 慕容白深深地看着他,翻了个白眼:“这种时候你还在这里谆谆教诲,你也是没谁了。” 李心安苦笑道:“一里地,我们能跑到哪里去啊。” 慕容白沉声说道:“决死而已。” 那马蹄声越来越近,已是清晰可闻了。 二人戒备的看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不约而同的准备拼死一搏。 天地一线处,涌现出一支骑兵,皆披黑甲,前进有序。 “这些人……” 李心安皱起眉头,等他们凑近了一些,他才彻底看了出来。 “是城阳军!是我们的人!” 那只骑兵停在李心安和慕容白面前,主将下马,李心安欣喜的道: “蓝大哥。” 蓝祖兴点了点头,眼中亦有欣慰流露: “没受伤就好。” “差点就死在里面了。”李心安苦笑道,“想不到,居然是你带人来救我们。” “不止是我。”蓝祖兴说道,“三哥和老六也来了。” “付大哥和燕秋也在?”李心安惊讶道,“那军中何人担任先锋一职?” “如今既无战事,自然不需要先锋。”蓝祖兴道,“不说这个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周汴救出来了没有?” 李心安迟疑了片刻,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他们此次潜入蒙阴河大营的所见所闻说了出来。 其中,自然也包括周汴的所作所为。 听完以后,蓝祖兴面色平静,并没有多大的情绪起伏。 “他既然是失忆了,那这就怪不得他。”蓝祖兴说道,“但是,毕竟是杀了我们的同胞,这里是容不下他的了。” “若是救不出来,那也还罢了。但要是救出来的话,他就不能再在别人眼前露面了。” “我明白,救出周汴以后,我会立刻送他回丰州的。”李心安点点头,道:“蓝大哥,这件事情,还请你保密。” “当然。” 蓝祖兴说道:“上马,三哥和燕秋都在后面五十里处,萧玄感和叶青岚那边我们也有联系,先退回到安全地方,再做商议。” “也只好如此了。” 李心安慕容白翻身上马,跟随着蓝祖兴,往南边安全地带撤去。 约莫赶了两个时辰,天色蒙蒙亮了,才终于看到付康和徐燕秋的人马。 死里逃生,再次相见,众人自然欣喜万分。 萧玄感和叶青岚也得到了消息,半个时辰后,他们也匆匆赶来了这里。 而在听到周汴的境况以后,他们也不免唏嘘感叹。 “那个耶律海兰和周汴什么时候回来?”付康问道,“蒙阴河大营的守军已经被惊动了,我们不能在此久留。” “两天。”李心安说道,“再等两天,他一定会回来的。” …… 两天后。 耶律海兰带着人马,在李心安慕容白潜入蒙阴河大营后的第三天傍晚返回了这里。 “大狼主,您终于回来了。”阿保机迎上来说道。 “耶律宗和阿史那重光还有消息传来吗?”耶律海兰问道。 阿保机瞥了一眼跟在耶律海兰身后的周汴,没有说话。 “哦,你先下去。”耶律海兰对周汴笑了笑,随后对阿保机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走进了中军大帐。 “有。”阿保机说道,“耶律宗大人在来的路上,发现了唐军调动的痕迹。” “往我们这里来?” “对。”阿保机点头说道,“极有可能是来支援白闻喜的。” “看来,增兵减灶还是瞒不过唐军的眼线。”耶律海兰笑了笑,“不过看样子他们似乎也不是完全确定我们的意图,就这样,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晚了。” “我们的人聚集了多少?” “八万。“阿保机低声说道,“就在蒙阴河大营西侧一百里的地方。” “很好。”耶律海兰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耶律宗和阿史那重光了,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到?” “应该,还有十天。” 阿保机犹豫了一下,问道:“大狼主,我第二次送给您的消息,你看到了没有?” “嗯。”耶律海兰点了点头,“叶护人怎么样了?” “他没什么大碍,在床上躺了一天,照样活蹦乱跳。” “那两个唐人抓到没有?” “没有。”阿保机摇了摇头,“属下无能。” “对方是来找葛术台的,实力按理说不会比你低到哪里去,你一时疏忽也不算什么。” “那……您告诉葛术台了吗?” “那倒没有。”耶律海兰摇头说道,“对方既然是来救他的,没找到人,自然不可能就此放弃。能来一回,就能来第二回。” “你觉得,葛术台会记得他的这些……朋友吗?” 阿保机讶异的道:“大狼主的意思是……继续让他们自相残杀?” “我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事不过三。”耶律海兰阴冷的笑了笑,“葛术台很合我的意,但只有多试几次,我才放心把他收为亲信。” …… 次日清晨。 蒙阴河的上面飘了一层淡淡的雾,借着雾气的遮掩,有人向着蒙阴河大营探了过来。 “李兄,你确定周汴回来了?”叶青岚问道。 “昨天晚上,我们的人不是发现有一支数百人的骑兵返回了蒙阴河大营吗?”李心安道,“常规的斥候可没这么大规模,而且人数和叶护说的也差不多,只能是他们。” 四个人此时都穿着契丹军服,蹑手蹑脚的钻进了树林。 这片密林里面,还依稀可以闻到淡淡的血腥味。 “不太对啊。”李心安皱起眉头,面色疑虑,“我们就是在这里潜入蒙阴河大营的,但契丹人不说对这里严加防守,怎么还撤去了人呢?” “我感觉不到除了我们之外任何活物的气息。” 慕容白点了点头:“我也是。” 萧玄感脸色大变:“该死,中计了,他们知道我们还会来,故意撤去人手,是请君入瓮!” “走。”李心安低声说道。 话音刚落,密林中立刻卷起一阵大风,搅动的树木东倒西歪,四人一时站立不稳,纷纷被树木打在身上。 一人自密林中悠然而出,落在李心安四人面前。 “我们又见面了。”阿保机淡淡的道。 “是你!”李心安心下一沉,“巫神教大祭司?” “你居然知道我。”阿保机有些惊讶,“谁告诉你的?” 李心安冷冷说道:“周汴在哪儿?” “周汴是谁?” “被你抓来的那个人。” 一道女声骤然响起:“你是再说,葛术台吗?” 阿保机身后,数十道人影浮现出来,无一不是三品以上的狼奴。 被狼奴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个女子。而在女子身边,那个身背长弓的挺拔身影,不是周汴,还能是谁! “葛术台。”耶律海兰笑道,“他是你的朋友啊。” “我……没有印象。”周汴迷茫的道。 “周汴,是我,李心安啊!” 耶律海兰说道:“既然记不起来,留着他有何用。” “葛术台,杀了他。” 周汴皱了皱眉,从箭壶中拈出一跟箭,放在了弓弦上,胳膊缓缓抬起,对准了李心安。 “你疯啦!”叶青岚大声吼道。 “走!”慕容白喝道,现在的他终于确认,能够毫不犹豫的把武器对准自己人的周汴,已经不是他们的兄弟了。 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是葛术台! “想走?”阿保机冷笑一声,一只骨笛从他衣袖中滑落,随后他将骨笛横在嘴唇旁,吹奏了起来。 几人登时一僵,行动迟缓起来。 周汴松开了弓弦。 “嗖——” 箭矢狠狠扎进李心安的身体,他哀嚎一声,身体倒飞了出去。 慕容白低吼一声,手中“凤鸣”长剑幻化成一片剑幕,刺向阿保机的面门。 “这是……浩然剑典。”耶律海兰瞪大了眼睛,“你是慕容白?” 阿保机抽身后撤,耶律海兰下令道:“阿保机,抓住他!” 第三百三十一章 巫神教的强者 (一) 阿保机避开慕容白攻过来的剑,瞅准时机,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慕容白不急不躁,在一只手被钳制的情况下,他把“凤鸣”剑交到左手,施展《浩然剑典》,却也能逼的阿保机连连后退。 耶律海兰身后,那十几名狼奴也宛若饿狼一般,向着匆忙逃窜的李心安几人赶去。 “该死!”萧玄感低骂了一声,旋即停住脚步,挡在了李心安和叶青岚身后。 “我拦住他们,你们先走!” 叶青岚眼帘低垂,紧紧咬着牙,轻声挤出一句: “你们都要活着回来。” “那是自然……” 萧玄感嘴角掀起一抹笑意,这个男人看了看不远处和阿保机陷入胶着的慕容白,随即举起了刀,悍然迎上了赶来的狼奴! “不知死活!”耶律海兰冷笑道,“阿保机,也不用跟慕容白玩了,相比于他,我更对那个被他们舍生忘死也要救下的人感兴趣。” 她看着身边的周汴:“你对那个人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没有。”周汴淡淡的道。 阿保机一掌打在慕容白的胸口,将他击退数丈。 “慕容山庄的《浩然剑典》果然名不虚传,慕容白,果然也是名不虚传!” 慕容白冷哼一声,眼神低沉下来。 他知道,面对一名一品返元境的巫神教大祭司,自己就算祭出最后的底牌,或许都没有几分胜算。 但,不搏一搏,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扭头看向一旁酣战的萧玄感,后者孤身一人抵挡十数名狼奴,却全无惧色。尽管身上已经受伤多处,但却从未停止挥刀。 感受到慕容白投来的视线,萧玄感回过头看了一眼,二人目光对视在一起,相视一笑。 阿保机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骨笛,淡淡的道: “你很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投降,你赢不了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慕容白说道。 “年轻人敢打敢拼是好事,但看不清局势的勇敢,就是自寻死路的愚蠢!” “你以为你是谁?”慕容白笑了笑,“这世上能对我说教的人,没有几个,你可不在其中。” “我不介意用拳头改变你对我的看法。” “放马过来。”慕容白轻声说道,“这可不是在长安。” “没有龙气镇压,我的手段,也才好彻底放开。” 他额上青筋暴起,一张冷若寒冰的脸此刻竟宛若火焰一般赤红,阿保机惊讶的感觉到,眼前的慕容白,全身气势疯涨了起来。 如果说之前的他在阿保机看来,是一汪平静的湖水,那么现在的慕容白,就是一条汹涌的大江。 慕容白缓缓举起“凤鸣”,刹那间,火焰自他周身释放而出,滚滚热浪席卷而出,炙烤着阿保机。 “嘶——” 阿保机只感觉火舌在自己脸上舔了一下,然后就看到自己的头发被烧焦了一缕,从空中遥遥坠落。 “这是……”远处观战的耶律海兰一脸凝重,掌心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水。 周汴扭头看向萧玄感,在慕容白呈现这种诡异而又恐怖的状态的同时,那边的萧玄感,也停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周身掀起一阵罡风,径直吹上天空。 天气似乎也阴沉了起来,刚刚才露出头的太阳,此刻也缩回到了云层的后面。看书喇 空中的薄雾看上去也粘稠了几分,萧玄感的身旁,有什么东西跃动着紫色的微光,正在劈啪作响。 耶律海兰缓缓说道:“内力化形……” 周汴接了下去:“无样法相!” 阿保机阴沉着脸,盯着这一幕,慕容白和萧玄感二人明明只是二品,却已经触摸到了只有一品高手才能领悟的的无样法相。 这两个人,太年轻了。假以时日,必成契丹大患。 这二人,决不能留! 阿保机将骨笛横在嘴唇边,缓缓吹奏起了巫神奏。 属于契丹古老祭祀的音乐,在这片密林中缓缓响起。 …… 太阳挂上了树梢,清晨的薄雾最终还是消散而去。 而随着薄雾一起消散的,还有树林中的战斗。 鲜血将地面染红,萧玄感无力的躺在血泊之中,他的胸膛被划出了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 慕容白此时也无力提剑再战,他半跪在地上,拄着“凤鸣”,眼神冰冷的注视着阿保机。 二品与一品之间终究是隔了鸿沟天堑,就算是他也无法逾越。 “来人。”耶律海兰松了口气,挥了挥手,树林后面,立刻涌现出数十名契丹士兵。 “把慕容公子带下去,好生照顾,不得怠慢。另外,那个人要是也没死的话,也要给我救回来。” 阿保机缓缓走上前,从慕容白手里夺下“凤鸣”剑,轻轻甩了甩: “好剑,可惜了,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用处。” 慕容白被两名士兵架了起来,往蒙阴河大营走去。他关切的看向萧玄感的方向,看见几名契丹士兵小心翼翼的抬着萧玄感,知道他没事,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慕容白问道。 “阿保机。” “好,阿保机,今日之辱,来日,慕容白必定奉还!” 阿保机微微一笑,随手扔掉“凤鸣”剑: “如果慕容公子还有以后的话,一定!” 目送着慕容白和萧玄感远去,耶律海兰愁眉紧锁: “能让他们两人如此相护,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难道,是朝廷里的某位大人物的子嗣?应该也不对,能为了葛术台两度来探我蒙阴河大营,朝廷贵胄的子孙是断然没有这份江湖气的,可大唐武林,又有谁值得慕容白舍命相救?” 她抬头远眺,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抓住了没有。” “蒙阴河畔大军云集,他们出去就是个死。”阿保机走过来说道,“大狼主,慕容白您想怎么处置?” “留着,等以后渗透慕容山庄,渗透大唐武林的时候,他有大用。” …… 叶青岚带着李心安窜出了密林。 本以为外面就没有了威胁,但想不到的是,出了密林,摆在叶青岚面前的,竟是数百名契丹士兵。 眼见叶青岚两人狼狈的跑了出来,这些契丹士兵立刻满脸狞笑的走了过来,要把他们围在中间活捉。 叶青岚眉头紧皱,担忧的看了一眼李心安。 若是他自己一人,叶青岚就拼死一搏了,大不了扔一条命,将来还能在叶家的族谱上添上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叶家七男叶青岚英勇作战,为国捐躯。 但他现在背着李心安,他不能让李心安也死在这里。 环视四周,皆有契丹士兵围堵,除了那奔流不息的蒙阴河,根本没有可以离开的地方。 但是,蒙阴河这么宽,谁能过得去? 叶青岚眼珠一转,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李兄,我们能不能逃出去,就看天意了!” 叶青岚突然拔腿往蒙阴河跑去,在契丹士兵诧异的目光中,他背着李心安,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 而等到契丹士兵围过去的时候,河流之中,早已不见了二人的身影。 “这怎么办……”众人完全愣住了,谁也想不到,叶青岚穷途末路,居然会来这么一招。 “我们会被大狼主给杀掉的?” 尽管心中万分恐惧,他们还是将情况如实上报给了耶律海兰。 “跳河了?” 耶律海兰无奈的笑了笑:“还真是有胆量,跳河可是九死一生的路子……沿河搜捕了没有?” “已经在找了。”阿保机回答道,“每隔一里就有一道拦网,相信,他们避无可避。” “这就好,葛术台呢?” “他去见慕容白了。”阿保机低声说道,“是慕容白要求见他,大狼主,我始终怀疑,葛术台并不是真的失忆。他之前所做的那一切,都是在演戏,为的,就是博取您的信任。” “可是他今天毫不犹豫的开弓射中了拼死前来营救他的朋友。”耶律海兰说道,“这一点,足够打消他身上的任何疑点了。” “但是——” “你不必多说了。”耶律海兰打断了阿保机的话,“叫葛术台回来,我怕慕容白鱼死网破,把他杀了,我可舍不得。” “……是!” …… 蒙阴河大营的下游,挤满了契丹士兵,打着火把,将这里照耀的如同白昼。 那两个跳河的唐人,他们已经找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但却毫无所获。 契丹人对此完全是摸不着头脑,他们想不明白,明明两人跳了河,他们也在第一时间进行了打捞,但就是找不到人。 但这些契丹人似乎忽视了一个问题,那就是—— 谁说跳河一定往下游走的? 蒙阴河大营上游十里处,叶青岚在水中露面,顶着湍急的河流,将李心安拖上了岸。 “太好了,还没死!”叶青岚试探着李心安的心跳,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是落了地。 他背起李心安,向着南方走去。 按照约定,徐燕秋会在五十里外的地方接应他们。 走了大半夜,叶青岚感觉到背上的李心安身体不断变烫,而且已经开始说起了胡话,不由得焦急万分。 但所幸,徐燕秋终于找到了他们。 “这是怎么了?”遥遥看见叶青岚,徐燕秋纵马赶来,一见李心安如此,不禁出声问道。 “中了埋伏,我带着李兄跳了河。”叶青岚咬牙说道,“周汴……他已经彻底沦为了契丹的走狗!” “怎么会这样?”徐燕秋难掩心中震惊,不过还是平静了下来,把李心安扶到马上,说道: “他病温了,烧得厉害必须马上返回大营。” “慕容白和萧玄感还没有出来。” “你觉得他们能杀出来吗?”徐燕秋反问道,“来不及等他们了,裴帅差人送信,勒令我们马上返回。” “为什么?” “契丹人有大动作,西路军这边,恐怕有一场硬仗要打。”徐燕秋面容严肃,“这件事情马虎不得,三哥和四哥已经带着人先走了,我们也久留不得。” “但是,我们不能放弃他们两个啊!” “救周汴的时候你们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徐燕秋冷冷说道,“这是军令!” “……唉……”叶青岚仰天长叹,但终究还是军令难违。 他骑上马,深深的望了一眼蒙阴河大营,随即跟着徐燕秋,南下返回川阳军大营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巫神教的强者(二) “水……” 不知过了多久,李心安突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过的干渴。他向睁开眼睛,可是眼睛却烧得厉害,酸的根本睁不开。身体四肢也是无力,他想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心安?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心安听出了,这是师兄常玉的声音。 “水……” 常玉立即起身,不多时,李心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嘴唇。下一刻,甘甜的水灌进了他的口中。 李心安小口喝了几口,随即咳嗽了起来。 “心安?”常玉小声呼唤着他。 李心安喉咙微弱的传出几声呼吸,慢慢的,他感觉到自己身上那灼热的感觉逐渐褪去,两只眼睛也开始恢复了清明。 慢慢睁开眼睛,李心安就看到常玉趴在自己脸前,关起的看着自己。 “心安,你醒啦。”常玉欣喜的道。 “我这是在哪儿?”李心安虚弱的问道,“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这里是川阳军大营,我当然在这儿。”常玉说道,“你已经回到后方了。” “是吗……”李心安愣了愣,旋即脸上泛起苦笑。 “我们不是被包围了吗?我是怎么回来的?” “叶青岚背着你跳了河,反其道而行之,沿着河向上游了十里地,燕秋这才找到你们。” “就我们俩?”李心安皱眉道,“白木头和萧兄呢?” 常玉低下了头,遗憾的说道: “他们没能出来。” 漫长的沉默。 泪滴在眼角滑落,李心安自嘲的笑了笑: “周汴没能回来,现在又搭上了两人,师兄,我是不是个傻瓜?” “是!” 常玉刚想安慰他,帐篷外面,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是天底下最蠢的傻瓜!” “师傅?” 帐帘掀开,裴旻一脸严肃的走了进来。 “老头子,你想干什么?”常玉脸色一变,赶紧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 “师弟现在这样,你还想刺激他!” “没事的师兄,师父说得对。”李心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任由眼泪滑落。 “我他妈就是个傻子!” 裴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常玉,你先出去,我有些事,要和心安说。” 常玉担忧的看了看李心安:“别怪他。” 说罢,他便离开了帐篷。 裴旻坐在李心安身边,目光落在了拄在床边的“白虹”剑上,他伸手拿了起来,问道: “这把剑,杀了几个契丹人?” “没几个。”李心安小声回答道。 “这可不像是我徒弟。”裴旻说道,“你师兄的干戈和止戈,早就不知道沾染了多少契丹人的献血了。你该振作起来,努力你师兄才是。” “我追不上他,一辈子都追不上。”李心安说道,“天分限制了我的武道,我原本以为我拥有一个理智的头脑,这是我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但是,它却欺骗了我。” “后悔了吗?” “……后悔了。” 李心安咬牙说道:“我不该去救周汴的!” 裴旻眼中闪烁着怀疑:“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我如果不去救周汴,白木头和萧玄感就不会……不会……” “神花会的事情我听说了。”裴旻说道,“契丹人,或者说,那件事情的幕后主宰,曾经潜入大唐的契丹大狼主耶律海兰,想要得到慕容白来要挟慕容山庄,控制大唐武林。慕容白落在他们手上,肯定是性命无忧的。至于萧玄感,慕容白不会让他死,耶律海兰肯定也不会。” “我清楚他们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但是我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像周汴那样,变成我们的敌人。” 李心安抚摸着胸口上的伤口,神色悲悯,不知道是在为自己悲哀,还是为周汴而悲哀。 “自从我们师徒上次分别以后,你变了很多。”裴旻转变了话题,“从前的你,就像一根紧绷的弦,很少看到你的放松。那时候,你的眼睛里都藏着杀意,看谁都是一副警戒的模样。但现在,你不再似当年那样。你的笑容真诚了许多,也不再时刻处于紧绷的紧张状态。” “是因为,李林甫死了,还是说,慕容白他们出现在了你的身边?” 李心安默然良久,缓缓说道:“二者都有。” “所以,在周汴被抓之后,你才显得那么愤怒,愤怒到失去理智,显而易见的情况,你都无法准确做出判断。”裴旻话音一转,“但是,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去救他吗?” “你真的会放弃吗?” “……不会。” 李心安紧紧抿着嘴唇:“我不会放弃他,但也不会继续犯这种愚蠢的错误,把自己送进契丹人的包围里面。” “那就起来。”裴旻把“白虹”剑递还给李心安,“现在,要救的人成了三个,可容不得你偷懒。” 李心安用力握了握拳,虽然能用上几分力气,但是他的病温还未退去,李心安仍旧感觉到身体的空虚和无力。 “师傅,我昏迷了几天?” “七天七夜。” “这么长?” “你差点死了。”裴旻满色凝重,“若不是燕秋两天两夜没有合眼送你回来,再加上救治及时,只怕现在的你,真的烧成傻子了。” “这样啊,那我得好好谢谢燕秋了。” 李心安努力的从床上坐直身体,裴旻把枕头垫在李心安身后,好让他靠着舒坦一些。 “蒙阴河大营附近,还有我们的人吗?” “已经没有了。”裴旻沉声说道,“全都撤了回来。” “怎么也不留一些?” “军情紧急。”裴旻皱眉道,“我们现在几乎可以确定,契丹人南部战线的主力,就集结在蒙阴河大营!” “这是什么意思?”李心安茫然道。 “意思是,至少有二十万人,在朝着我们这里不断集结。” 这无疑是一个晴天霹雳,李心安愣了好久,才后知后觉的蹦出了几个字: “耶律海兰……” 他想起了叶护的话,耶律海兰,是整个契丹在南部战线的总指挥。 而叶护在形容她的时候,用到了“伟大”这两个字。 李心安竭力回想着在蒙阴河大营外密林中,曾短暂见过的那道倩影,却也无法想起更多的细节。 “我听叶公子说,你在蒙阴河大营里面,见到了回纥的二王子,叶护?” “是。” “你对他感觉怎么样?”裴旻沉声问道,“可否值得信任?” “叶护不赞成契丹与大唐交战,目前,他被当成质子扣押在耶律海兰身边,回纥国内则是他的阿兄吉托在打理。”李心安说道,“吉托是坚定不移的好战派,叶护托我救他出去,回国夺权。” “如此看来,叶护价值很大。”裴旻点头道,“回纥与契丹相勾结的情报我已经上报给了上面,估计大唐不久就会派出使团前往回纥。而在那之前,一旦契丹得到消息,叶护恐怕就得死。” “那可如何是好?”李心安焦急的道,“叶护人在重围之中,契丹人的兵力又在不断的增加,想要救他,难如登天啊!” “也不尽然。” 裴旻的话瞬间吊起了李心安的好奇心:“师傅有何计策?” “兵法上说,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契丹的援军都是从其他地方调集过来的,为了尽可能的防止被我们发现,他们肯定是不眠不休的行军,劳师远征,可是兵家大忌。” “现在,我们以逸待劳,趁契丹人立足未稳的时候,突然出击,兴许可以一举挫败他们。”看书喇 “契丹人会没有防备吗?”李心安问道,“以逸待劳的,恐怕是他们啊。”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裴旻叹了口气,“目前,军中有三股声音。一部分人提议大军后撤,从中路军和西路军调集援军;一部分人建议按兵不动,认为这一切不过是契丹人搞出来的阴谋罢了,他们的目的就是让我们自乱阵脚,好让渔翁得利。” “至于为师,就是建议主动出击的人了,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兴许从根上就可以扭转战局。” “那,白闻喜怎么决定?”李心安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他是西路军主帅,他不下决定,谁都不好行动。” “白闻喜的态度很模糊,在退守和按兵不动之间左右不定。”裴旻无奈的自嘲笑道,“却从没同意过主动出击。” “西路军一共有多少人?” “川阳军五万,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军团,共计八万余人。加上我们城阳军,十万左右。” “没有人来支援吗?” “离我们最近的援军,也要十天路程才能赶到。这十天谁也无法保证会出现什么变故,一旦契丹人大举进犯,都够他们把我们消灭的了。” 李心安沉思良久,壮着胆子提出了一个建议: “既然白闻喜举棋不定,那不如直接……分兵?” 裴旻惊讶的看着他,李心安的意思他明白,但这种情况下还分散主力军队是兵家大忌,弄不好就是十死无生的境地。 但……要是歪打正着了呢? …… 在抓获慕容白和萧玄感的十日之后。 “大狼主,耶律光将军的军队已经抵达了蒙阴河,按照指示,正在大营后七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阿保机汇报道。 “现在一共来了多少人?” “总计,二十三万!” “加上蒙阴河的五万,小三十万人,足够剿灭白闻喜和裴旻了!” 耶律海兰兴奋地握紧了拳头:“明天,耶律宗和阿史那重光就会到了!” “大狼主大业可成!”阿保机恭敬的说道。 周汴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我回来了。” “进来。”耶律海兰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 “那个人的伤势怎么样了?” 周汴回答道:“可以下地走路了,只是他对我并不待见,我没有见到他。” “也难怪,毕竟……” 耶律海兰笑着摇了摇头:“罢了,阿保机,传令下去,明日所有军队向前移动一百里,一旦你们准备妥当,立刻南下发起进攻。” “同时,传信罕亚穆诃,他潜伏了那么久,是时候动手刺杀白闻喜了。” 阿保机冷冷的瞥了一眼周汴:“大狼主,他……” “哦,不用避讳葛术台。”耶律海兰莞尔一笑,“现在的他,真真切切是我的人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巫神教的强者(三) 次日。 蒙阴河大营外,迎来了它两位风尘仆仆的客人。 二人二马,缓缓停在了大营之前。 耶律海兰领着蒙阴河大营众将,包括各位大小狼主,军团将军,浩浩荡荡的出门迎接。 周汴自然也混在他们之中,只不过位置相对落后,所以一时间也看不出前面那两个值得耶律海兰如此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的出门迎接的人长得究竟是什么模样。 “耶律宗,阿史那,你们终于来了!”耶律海兰看着眼前二人,欣喜的道。 周汴费力的挤到了前排,这才看清了那两人的面容。 左边那人,有着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颇为硬朗。 右边那个,则是长发披肩,遮蔽了双眼,身形也颇为瘦小,看上去阴森森的。 “大狼主。”耶律宗和阿史那重光双双行礼。 “耶律宗,破境如何了?”耶律海兰关切的问道。 长着一张国字脸的耶律宗淡淡的道:“有劳大狼主关心了,多亏了阿史那帮助,我的境界已经稳固,已是一品归真境。” “太好了!”耶律海兰难掩心中激动,“耶律宗,你是我契丹历史上第三位归真境高手!” 耶律宗环视四周,与恭敬侍立在耶律海兰身后的阿保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随即问道: “罕亚穆诃不在这里吗?” “他在唐营。”耶律海兰笑道,“很快,他就要取白闻喜的性命了。” “这件事应该让阿史那去。”耶律宗皱了皱眉,“白闻喜乃是一军统帅,身边定有高手护卫,罕亚穆诃才刚刚跻身于大祭司之位,实力不稳。我知道大狼主赏识他,但刺杀白闻喜对他而言还是太难了。” “你说的我也有考虑,但是……你们毕竟是来晚了。”耶律海兰无奈的摆了摆手。 一直没有出声说话的阿史那重光此刻沙哑的道: “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只得相信罕亚穆诃。大狼主,属下斗胆问一句,您的计划,什么时候开始?” “这里不方便说话。”耶律海兰笑道,“你们,随我来。” 众人返回蒙阴河大营,随着耶律海兰几人往中军大帐走去,其他人也开始逐一散开。 周汴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久,才突然发现,自己的身旁,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人。 “叶护?”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叶护有些惊讶。 “我丢失了记忆,知道这种痛苦,所以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周汴回答道。 叶护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葛术台,有的时候,我真的看不透你。” “我们一共才说了几句话,见了几面?”周汴疑惑的道,“你怎么会看透我,我自己都看不透我自己。” “呵……说的也对。” 叶护顺着周汴的方向看去,问道: “刚刚那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周汴回答道,“她没有告诉我。” “她?” “那个女人。” “如果我猜的不错,那应该就是与阿保机同为巫神教八大祭司的,耶律宗和阿史那重光了。” “和阿保机一样的人吗?” “地位可比阿保机高多了。” 叶护说道:“他们的到来,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周汴淡淡的道。 叶护却似乎并不打算结束这个话题,他紧紧盯着周汴的双眼,沉声说道: “意味着战争,意味着死亡,数万人甚至数十万人的死亡。” “所以呢?” “我见过了慕容白,也见过了萧玄感。”叶护低声说道,“我,也知道了你的过往。” “你是唐人,你叫做周汴,你是神弓门的传人,你是血衣堂的弟子!” “所以呢?”周汴依旧是这三个字。 叶护明显有些急了:“所以,你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耶律海兰那个女人是你的敌人,你不要被她继续洗脑了!” “数万人的性命,现在就在你的一念之间。杀了耶律海兰,就可以阻止这一切。” 周汴笑了笑,表情莫测: “叶护,你知道,该怎么在一个完全陌生且对你充满敌意的地方生存下去吗?”周汴突然没头没尾的问道。 “该怎么做?”叶护皱眉道。 “有两点。” “一是,要管住自己的眼睛、耳朵和嘴巴;二是,永远不要以为自己比别人聪明。” 周汴说完,转身就走,只留下叶护一人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 蒙阴河中军大帐。 “八份骨笛,八份巫神奏,汇合在一起,这是契丹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耶律海兰豪迈的道,“我们将会被写进史书。” 阿史那重光说道:“根据巫神教流传下来的远古遗篇,巫神奏八份合奏的话,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十分可怕的后果。大狼主,你可千万要想好了。” “可怕?再可怕的事物,也终究会匍匐在我契丹的铁蹄之下!” 耶律宗转向了阿保机:“罕亚穆诃那份巫神奏,你演练的怎么样了?” “回耶律宗大人,我已经熟练掌握,了然于心了。” “既然这样,大狼主,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耶律海兰笑道:“怎么,这么急,不再多休息两天吗?” “已经休息的够多了。”耶律宗晃了晃脖子,全身骨节劈啪作响。 “再闲下去,只怕全身骨头都要碎了。” “哈哈,好!”耶律海兰说道,“本座也就不卖关子了,二十三万大军已经南下推进了一百里,只待你们准备妥当,我们便可一鼓作气的进发。” “那就明日,星夜兼程,南下大唐。”耶律宗脸上露出了一丝残忍的表情,“我已经等不及,要看看大唐数万精兵沦为我契丹傀儡的景象了。” 阿史那重光说道:“刚才,我在辕门处,看到了一个唐人。” “是我新收的人才,被阿保机一掌打在脑袋上,失去了记忆,我为他赐名,葛术台。” “神射手?” “就是他,在万军从中,射中了耶律石那个蠢货。可惜,耶律石没死罢了。” “那就是他本领不够。” “如果说修为的话,他也就是二品实力,的确不高。但若是论射箭之术……” 耶律海兰骄傲的笑了笑:“恐怕耶律宗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耶律石冷哼了一口气,显得并不是很在意。 “留一个唐人在军营里面乱走,未免太危险了。”阿史那重光说道,“阿保机,你为何不劝阻大狼主?” 阿保机此时也很无奈,他又不是没劝过,耶律海兰要是听了,今天他们还能看见周汴吗? 耶律海兰很明白,这是阿史那重光在点自己:“你们放心,这次出征,我不会让他随行的。耶律燕将军与他一起,同守蒙阴河大营。” “大狼主,您不是说要用葛术台来要挟裴旻吗?”阿保机不解。 “那样的话,葛术台得有多伤心。”耶律海兰说道,“而且,耶律宗已经顺利破境,何愁一个裴旻?” “不错!”耶律宗傲然道,“在草原,没有人是我的对手。哪怕他是天下第二的裴旻,也不可能!” 阿保机无奈叹息,耶律宗如此,他真不知道,是该感到高兴,还是担心。 …… 入夜。 周汴正在帐篷里擦拭弓箭,突然,外面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葛术台,大狼主请您过去一见。” 在蒙阴河大营里面待了那么多天,周汴或多或少也学到了一些契丹语言,“葛术台”以及“大狼主”,他还是知道说的是谁的。 “这个女人又要做什么?”周汴挑了挑眉,不悦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但还是走出了帐篷,跟着来人去了中军大帐。 “你在……” 周汴刚刚掀帘而入,就立刻皱起了眉头。 中军大帐内,满是酒气,酒坛骨碌碌的在地上滚来滚去,耶律海兰脸色通红,向着周汴连连招手: “来来来,葛术台,快坐到我的身边来。” 周汴冷冷说道:“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高兴!” 耶律海兰一把拉住周汴,靠在他的身上,把酒坛往他的嘴边递去。 “我不喝。” “我是你的主人,我让你喝,你胆敢不喝?”耶律海兰佯怒道。 “你不是我的主人,我也不是你的奴才。”周汴推开耶律海兰,淡淡的道: “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难道必须要有事情,我们才能在一起吗?”耶律海兰嚷嚷道。 “我二十五年来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一旦击败白闻喜,本座大业可成。我高兴,让你陪陪我,怎么了?”看书溂 周汴讶异的看着她,半晌,说道: “你喝醉了。” “是吗?” 耶律海兰嘻嘻笑道:“那你觉得,喝醉的我,好不好看?” “你问这个干什么?” “回答我,好不好看?” 周汴脸一红,侧过了头:“不知廉耻!” “我们契丹的女人可不和你们大唐女子一样,扭扭捏捏。我们呢,有中意的情郎,就会直截了当的告诉对方。对方如果不同意,那就用拳头打到他们同意!” 耶律海兰笑嘻嘻的看着周汴,柔情婉转,媚眼如丝: “其实,我觉得你也挺好看的。” 她缓缓闭上眼睛,朝着周汴靠了过来。 周汴脸色一变,身体僵直,竟是连动都忘了动。 耶律海兰的发香灌进他的鼻孔,一时间,周汴不由得也心神荡漾了起来。 二人的头靠的越来越近,终于,在嘴唇即将触碰的时候,耶律海兰突然把下巴搭在了周汴的肩膀上,低声说道: “我要你和耶律燕留守蒙阴河大营,然后,放了那个我们抓的刀客,再杀了耶律燕!” “……为什么?” “耶律燕是我父亲的心腹手下,也是我父亲的耳目。他的存在,会让我在南部处处受掣。” “我明白了。”周汴轻声说道。 “你听我的话,真好……” 耶律海兰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渐渐的,她的头颅越来越沉,最终趴在周汴的腿上,睡着了。 周汴眼神复杂的看着躺在自己腿上的这个女人,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对耶律海兰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从一开始的依赖,到后来的服从,再到现在…… 无条件的,信任? 他轻轻抚摸着耶律海兰的头发,没有动,就一直这么静静地坐着,直到天亮。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大军压境(一) 天明时分,军账外,已是嘈杂一片。 契丹士兵们来来往往,或生火,或做饭,或调动。周汴知道,这代表着他们要走了。 这些契丹人,将会越过蒙阴河,击破白闻喜的西路军,马蹄所过处,寸草不生,剑指丰州。 帐帘被人倏的掀开,却是阿保机走了进来。 “你在这里?”阿保机抬头看到周汴,先是愣了愣,随即看见耶律海兰像只温顺的小猫一样趴在周汴的腿上,阿保机的脸色骤然黑了下来。 “咳咳。”阿保机咳嗽道,“大狼主,属下有事禀告。” 周汴突然感觉到腿上的耶律海兰睁开了眼,下一刻,耶律海兰就坐了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耶律海兰根本一夜没睡。 她只不过,是趴在自己腿上而已。 耶律海兰白了一眼周汴,眉宇间,带着不成器的恼怒。 她拢了拢头发,说道: “怎么了?” “大军已经开拔,大狼主,我们是时候动身了。” “耶律宗和阿史那重光呢?” “他们已经领着先头部队出发了。” “好。”耶律海兰点了点头,转向了身旁的周汴: “在这里等着我回来,还有,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 周汴呆呆的点了点头,看着耶律海兰起身往门口走去,他忽然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变得空落落的,急忙说道: “等我杀了耶律燕,可以去找你吗?” 耶律海兰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周汴,笑容满面。 “好哇。” …… 川阳军驻地。 经过了几天的休整,李心安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也不知是他福大命大,还是周汴潜意识里面心慈手软,那本该要了他命的一箭虽然射中了要害,但却不深。 “李兄,身体怎么样了?”叶青岚探望道。 “已经没大碍了,可以自如活动。” 李心安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似乎身体伤势的好转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叶青岚盯着李心安的眼睛,叹了口气: “你还是想去救人,是不是?” “……对!” “我和常玉大哥聊过这件事,他的意思是,人,会救。你,不能去。” “为什么?”李心安惊愕的抬起头,看着叶青岚。后者一脸严肃,显然不是在说什么谎话。 “这应该是也是裴帅的意思。”叶青岚说道,“这些天,他都没有来看你,只怕是早就做了这个决定,一直在躲着你罢了。” “师傅为什么要这样做……”李心安一脸迷茫,“我不能不去啊。” “你很清楚你自己身上的弊端。”叶青岚深深的叹了口气,“李兄,你太容易感情用事了。” “……我可以改。” “难。” 叶青岚摇头说道:“一个周汴就让你救人心切失去了对情况的正确判断,更何况,现在是去救为了掩护我们而留下断后被俘的慕容白和萧玄感呢?” “到时候,李兄,你会比谁都更激动的。” 李心安默然不语。 “这些天,我和常玉大哥聊了很多,从他那里得知了你的很多过去。”叶青岚说道,“我很难相信,之前的你,居然那么……冷血。” “常玉大哥说,你十五岁那年,带着三十名血衣堂杀手去刺杀秦州百里剑楼的楼主薛成,薛成生性残暴,酷爱出游打猎。你们的刺杀行动不知道何时泄露了出去,薛成预先设下埋伏,你们损失惨重,只有你孤身一人逃脱,最后走投无路,一头扎进了汉水。” “薛成在汉水旁威胁你,他将受伤被抓的血衣堂刺客全部剥皮抽筋,在汉水边剁成肉泥,扔进汉水。血水将那片河水浸染的通红,即使这样,你也没有露面。” “最终,薛成认为你已经死了,放下了戒备,你这才从汉水中一跃而出,取走了薛成的头颅。” “李兄,相比当年自己人就在眼前被残酷虐杀的你而言,现在的你,真的变了许多。” 李心安听完,一阵感慨:“是啊,现在想想,记忆中的那个我居然这么陌生,很难想象我当初是怎么忍下来的。如果当年那个在染成血红的汉水中憋了两个时辰的十五岁的我看到现在的李心安,只怕也是不敢相信。” “不,现在的你就很好。”叶青岚说道,“我们可不希望,自己的堂主,是一个对人命充满漠视的大魔头。如果是的话,慕容白他们拼死断后,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所以,我更要去救他们。” “所以,你更要老实待着!” 常玉从外面走了进来,李心安无奈的说道:“师兄,我保证不添乱。” “这已经不是谁去的问题了。”常玉面色凝重,“恐怕,我们谁都去不了了。” “又发生什么事了?” “刚刚得到情报,契丹人有大动作,近十万人陈列在距离我们不到一百里的地方。” “情况已经属实了?”李心安和叶青岚对视一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师傅和白闻喜怎么决定?” “目前还不知道,但师傅给我下了命令,一旦发现契丹人大军,立即将你们送回丰州。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一个时辰之后就出发。” “我不走!”李心安怒道,“师傅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你留在这里只是添乱而已。”常玉说道,“真打起仗来,你有什么用?师傅还得分出精力去照顾你,你说你会改,你说你不感情用事,那你现在赖着不走,又何尝不是在打你自己的脸?” “我……”李心安一时语塞,丧气的低下了头。 正在这时,付康的声音在营帐外面响起: “李公子在吗?” “付大哥请进。” 付康走了进来,看见常玉也在这里,二人点头互相致意。 “付大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裴帅要见你。” “师傅?”李心安惊讶道,“他在哪儿?” “辕门。” …… 遥遥的看见裴旻站在辕门外,李心安神色复杂的走了过去,低声叫道: “师傅。” “契丹人马上就要攻过来了,你可知道?” “师兄已经告诉我了。” “是不是觉得,为师要把你送回丰州,很绝情?” “有点。”李心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也明白,自己对于战争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算不了什么。留在这里,也只能拖您的后腿……我愿意去丰州!” “但……一定要救出白木头他们啊!” 裴旻呵呵一笑:“老夫可还没正式通知你,你就已经下定了要回丰州的主意,那要是有什么变故,老夫就不叫你了啊。” 李心安愣了愣,试探着问道: “您的意思是?” “白帅和我,已经制定了战略方针。面对契丹人数十万人的大军,交战自然是不妥。所以,我们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大军后撤,保留有生力量。同时坚壁清野,确保契丹人无法得到有效的补给,从而拉长他们的补给线。再派出人向中路军求援,令东路军大举进攻,围魏救赵,逼得契丹人不得不回防。” 裴旻沉声说道:“那个叫做耶律海兰的女人无疑是个天才,增兵减灶,瞒天过海,一旦被他们追上,契丹就可以一鼓作气攻破丰州,到时候万顷良田就是这几十万契丹士兵的补给,他们完全可以反打回去,将中路军和东路军也尽数歼灭。” “但这个计策也有很大的弊端,那就是,契丹人必须要在时间上快过我们。只要我们拉开距离拖延下去,契丹人劳师远征,必将大败!” “但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耶律海兰。”李心安小声说道,“还有安禄山。” “东路军的粮草全部是由三镇供给,一旦安禄山从中作梗,这围魏救赵之计也就失败了。仅仅是中路军,可救不了我们。” “所以,我们还需要主动出击。” 裴旻神秘的笑了笑:“猜一猜,契丹这次大举进攻,蒙阴河大营得有多空虚?他们的粮草补给,可全都在那里转运啊。” 李心安想到了什么,激动的声音都开始颤抖:“师傅,您别告诉我,城阳军要绕过敌后,奔袭契丹背后。” “正是如此。” 裴旻说道:“烧起粮草,断其补给,使契丹自乱阵脚,还能顺便救出你的朋友们,一举两得。” “那这是不是说,我也可以去了?” “你要是执意想回丰州的话,我也不拦着你。”裴旻笑呵呵的道。 “谢谢师傅!”李心安兴奋的道,“什么时候出发?” “今天晚上就走。”裴旻说道,“临走之前,我还有些事情要让手下的人去做。” …… 夜幕来临,三千精骑在城阳军营地外整装待发。 “这次袭敌身后,务求隐蔽,所以人数不宜过多。”裴旻说道,“我此次亲自出征,常玉?房平?” “标下在!”二人异口同声的道。 “你二人领兵五千,与八千川阳军共同留守此地,作为大军后撤第一道防线。切记,一旦交战,万不可被契丹人包围,边打边撤。” “标下领命!” “张忠友?” “标下在!” “你带三百人马,星夜兼程,赶往中路军求援,务要在十天之内,带回援军。” “标下领命!” “孟国良,蓝祖兴?” “标下在!” “你们二人领兵三千,作为大军后撤的第二道防线,目的不是阻敌,而是接应常玉和房平的撤退。” “标下领命!” 命令都已吩咐下去,裴旻环视四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这次是场硬仗,是城阳军从来没有打过的硬仗,契丹人数倍于己方兵力,此战过后,能活下来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 裴旻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诸位,此战过后,我与诸位,在蒙阴河大营庆功!” 他调转马缰,大声喝道: “出发!” …… 川阳军驻地内。 白闻喜站在帐篷外,忧心忡忡的望着天色。 “白帅,裴帅这次孤注一掷的行动,我们为何不阻拦他?”副将尹英问道。 “阻拦?这是唯一的破敌之法,如何阻拦?” 白闻喜叹息道:“现在,也只能寄希望于裴旻,把契丹人的后路给断了,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二人长吁短叹,全然没有察觉,阴影中,有双冰冷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这一切。 不多时,唐营之中,一只小巧的鹰隼腾空而起,向北飞去。 第三百三十五章 大军压境(二) 次日,周汴起了一个大早,动身赶往关押着慕容白和萧玄感的帐篷。 帐篷外,有几名狼奴守着,看到周汴走来,都有些诧异。 他们对这个不知道为何偏偏能博得大狼主青睐的唐人没有半点好感,尽管周汴的实力摆在那里,但这群狼奴可不想就这么轻易地给他面子。 “怎么,要拦着我?” 周汴看到这些狼奴丝毫没有要让路的意思,不禁皱了皱眉,冷冷说道: “你们尊那个女人为大狼主,她的命令,你们敢不听从?” 狼奴们面无表情,周汴突然醒悟过来,这些人也听不懂大唐话。 他也不想多费口舌,冷冷的扫了一眼他们,然后他从袖子中摸出一把匕首,猛地刺进了一名狼奴的肩膀。 “滚开!” 这是周汴为数不多会说的契丹话之一。 狼奴们纷纷惊讶的看着他,心里都不由得升起一股惧意。 契丹人向来信奉实力,认为强者为尊,周汴刚刚展现出的那股狠劲,恰恰就是他们所尊崇的。 周汴挤开狼奴,径直往帐篷里面走去。 帐篷里面,萧玄感躺在床榻上,四肢都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 他直勾勾的盯着帐篷顶,发觉有人走了进来,萧玄感扭头看了一眼,在看见来人是周汴后,他不禁沉下了脸。 “真是稀客啊。”萧玄感冷冷说道,“堂堂契丹神射手葛术台大人,怎么有空来见我这个阶下囚了?” 周汴闻言,知道萧玄感是在嘲讽自己,他也不在意,坐在萧玄感身边,问道: “你认识我,对。” “那是我瞎了眼,不,是我们都瞎了眼。” “我们……是谁?”周汴轻轻摩挲着拴住萧玄感的铁链,在某些地方轻轻敲击着。 “你一个铁了心的走狗,还惦记以前的事情干什么?”萧玄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眼中惊疑不定。 “我失忆了,只是想恢复以前的记忆。”周汴说道,“但现在……我似乎也不想恢复记忆了。就这样,很好。” “真是个怪人。”萧玄感冷哼一声,“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你赶紧滚,别打扰老子睡觉。” “咔——” 周汴手中的那条锁链突然断裂。 “你在干什么?”萧玄感讶异的道。 周汴起身向外走去:“你的刀和慕容白的剑都在你右手边的第二个帐篷,能不能逃出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对了,出去的话,门口那几个人,就不用留活口了。” 目送着周汴离开这里,萧玄感眉头紧锁,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 …… 离开关押着萧玄感的帐篷后,周汴在军营中闲逛了一会儿,估摸着萧玄感此时应该已经挣脱了铁链的束缚,他才往耶律燕的军帐走去。 作为蒙阴河大营五年以来的守将,耶律燕在这里心腹极多,且守卫森严,周汴要想接近他,绝非易事。 不过耶律燕的手下也不好对周汴盘查的有多严苛,毕竟这个唐人可是大狼主钦点的蒙阴河两位守将之一,地位等同于他们的主子耶律燕。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还是恭恭敬敬的把周汴带到了耶律燕面前。 “你来找我干什么?”耶律燕粗声粗气的问道。 他上下打量着周汴,多少感觉到有些不自在。 自从上次耶律燕主动提出比试射箭却输给周汴以后,耶律燕深感颜面无光,极少在军营走动,为的就是避开周汴。现在二人面面相对,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那个女人让我来找你,说有些话要交代。” 耶律燕皱了皱眉:“你要称呼九公主为大狼主。” “都一样。” “目无尊长!”耶律燕冷冷说道,“既是有紧要话,当初大狼主为何不亲口对我说?” “我不知道。” 耶律燕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周汴耸了耸肩膀,“反正她告诉我,要在大军出发三日以后再把话转述给你听。” 耶律燕自忖道:“莫非,是粮草辎重的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你说。” 周汴扫了一眼伫立在耶律燕身旁的几个仆人和护卫,淡淡的道:“那个女人只让我说给你一个人听。” “他们都是我的心腹,听也无妨。” “那不行。”周汴摇了摇头,“他们必须出去,不然,我是不会说的。” 耶律燕阴沉下脸:“耽误了大狼主的大事,你担当得起吗!” “你认为是我耽误的吗?”周汴说道,“我对她那所谓的大事没有兴趣,你要是不想听,我正好回去休息。” 说罢,周汴真的就转身朝帐篷外走去。 “且慢!” 终究还是耶律燕没有沉住气,周汴的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恰好消去了耶律燕心中对他的防备。 他挥了挥手,对身边人说道:“你们都下去。” “是。” 众人逐一离开,到最后,就只剩下了耶律燕和周汴两个人。 周汴走到帐篷门口,掀起门帘,确认了没有人偷听,才放心的走了回来。 “现在可以说了?”耶律燕问道。 “可以。” 周汴缓缓上前,站在距离耶律燕仅仅三步的地方,轻声说道: “她让我……杀了你!” 刹那间,那把染血的匕首在周汴袖中滑落,在耶律燕愕然的目光中,刺向了他的脑门。 “噗呲——” 耶律燕摇摇晃晃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他的脑门上还插着那把匕首。耶律燕想要呼救,但是头晕目眩,或者说生命的流失让他根本发不出声音。 这位契丹大将,在生命中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杀死他的凶手恶狠狠的扑了过去。 周汴面无表情的侧身闪过,任由耶律燕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在磕碰之下,匕首完全没入他的大脑,血色在地面晕染开来。 周汴扫了扫耶律燕桌子上的情报,拿起几份看了看,随即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走出耶律燕的军帐,外面的守卫按照耶律燕的命令,都已被撤去,只有远处有十几人守候。 这给了周汴足够的时间。 他淡定的从士兵之中走过,好像自己根本没有杀人,神色如常的他,自然而然也没有引起士兵们的注意。 没有人前去查看军帐里面耶律燕的情况。看书喇 毕竟谁会想到,耶律燕死了呢? 周汴走回萧玄感的帐篷,果然发现,守在萧玄感帐篷外的那些狼奴不见了。 他走到帐帘旁,轻轻掀起一条缝隙,向里面看去。 床榻上,萧玄感已经不见踪影,地上则是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具尸体,正是之前那些狼奴,其中一个人已经被扒光了衣服。 周汴嘴唇微微勾起,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 “来人啊,俘虏逃跑了!” ……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耶律燕的尸体就已经被发现了。 众人围在他的军帐里,看着耶律燕的尸体,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绝不能就这么放过他!”耶律燕的心腹义愤填膺道,“一定是那个唐人干的,他不仅逃跑,还杀了耶律燕将军,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安静。”另一人说话道,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周汴,说道: “现在还不能确定耶律燕将军就是那个逃跑的唐人杀的,杀人的,也有可能是另有其人。” 众人闻听此言,都把目光转向了周汴。 的确,要说嫌疑的话,周汴是耶律燕最后见到的那个人,他的嫌疑比谁都大。 “你们是在怀疑葛术台吗?”这里自然也有耶律海兰留下的心腹,此刻见到周汴成为众矢之的,立即出声说道: “葛术台是大狼主亲自钦点的人,你们怀疑他,就是在挑战大狼主的权威!” 众人面面相觑,一想起耶律海兰,他们心里要为耶律燕报仇的那团火也不由得弱了下来。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抓到逃跑的那个人。”看书溂 “言之有理啊……”众人无奈,只得附和。 周汴见状,知道自己已经被解围,他便把这个难题扔给了契丹人,自己转身走出了帐篷。 萧玄感能不能被抓住,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耶律燕已死,蒙阴河大营无主,接下来,就是去前线找耶律海兰了。 但在那之前,周汴心里还有一块大石头没有放下。 那个慕容白,被关在哪儿呢? …… 四日后。 马蹄踏过高岗,裴旻勒住马缰,身后三千大军也随之停住。 远处,便是一条银色腰带,在草原上蜿蜒曲折,正是蒙阴河。 契丹的蒙阴河大营,已经近在眼前了。 “所有人立刻下马,养精蓄锐。”裴旻下令说道,“天黑以后,对敌方大营发起冲锋,不要恋战,只烧毁粮草。” “付康。” “标下在。” “你引三百人马在外策应。” “标下领命!” “徐燕秋。” “标下在。” “你引五百人马,去往蒙阴河大营后方,粮草辎重囤积之处,只待喊杀声响起,敌方一乱,你们便冲杀进去。” “标下领命!” 裴旻转向了李心安,轻声说道:“一会儿,我和你一起去救人。” “师傅,太危险了。”李心安说道。 “为师可是堂堂天下第二,闯一回军营而已,有何危险?”裴旻笑道,“我不是怕你这个混小子进去就出不来了吗?” “心安惭愧……”李心安眼帘低垂,神情有些落寞。 “被为师说到痛处了?嗯?” “没有,只是觉得自己很窝囊,这么大的人了,还需要师傅出手。” “好好珍惜接下来相处的日子。”裴旻笑道,“也许以后,为师再想出手帮你,可就没机会了。” …… 夜幕很快降临,唐军整顿完毕,在裴旻的指挥下,开始向蒙阴河大营发起了冲锋。 “杀——” 喊杀声震天撼地,蒙阴河大营的守军还没弄清楚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一只军队,营门转瞬便被冲破了。 不过契丹军队毕竟也不是吃素的,在短暂的挫败之后,他们立刻发起了反击,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一时间唐军也无法取得更大的突破。 但他们只是佯攻。 真正的杀招,徐燕秋所带领的五百骑,早已经冲破了蒙阴河大营的后门,在他们囤积粮草之处,放了一把大火! 第三百三十六章 大军压境(三) 粮草辎重起火,契丹人顿时大乱。 唐军借势,一举攻破了他们的防线,彻底杀入了蒙阴河大营腹地。 李心安在乱军丛中左冲右突,凭借着记忆,最终找到了关押叶护的帐篷。 他不知道慕容白、萧玄感和周汴的位置,所以只能先去寻找叶护。 叶护的帐篷外,有四名狼奴严加看管。一见李心安赶来,狼奴立刻迎上。 李心安一人应对四人绝非易事,正在缠斗之时,他却瞥见帐篷掀起了一个小角,露出了叶护的脑袋。 叶护惊讶的看着四周的乱象,在发现那些狼奴都没有注意到他之后,叶护拔腿便跑。 但他的行动还是引起了狼奴的注意,四人之中立刻分出一名狼奴前去堵截。 “叶护,小心!”李心安出声提醒道。 看着那名狼奴的神色,李心安觉得,一旦叶护被追上,迎接他的,恐怕是凶多吉少。 而事实也正如李心安心中所想,这些狼奴接到的耶律海兰的命令,就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杀死叶护。 就算让他死,也不能让叶护活着回到回纥! 李心安心中万分焦急,但却也无可奈何,眼前这三名狼奴的实力最次都是在三品高位,李心安一时半会想要战胜他们,绝非易事。 突然,李心安感觉到后背传来一股冷意,浑身汗毛竖起——这是他根本抵抗不了的威压。 想也不想的,李心安连忙侧身向一旁扑去。 就在他离开原地的下一刻,一道人影自上空掠下,剑气纵横,将三名狼奴绞得粉碎。 “师傅!” 来人正是裴旻。 裴旻没有第一时间应答李心安,他目光深沉的盯着前方叶护狼狈逃窜的身影,手腕一拖,长剑飞出,将追赶叶护而去的那名狼奴穿胸刺死。 李心安高声喊了一句:“叶护,是我,李心安!” 叶护闻声,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扭头看去,只见离自己不远处死了一个狼奴,不由得又惊又怕。 裴旻向前虚抓,长剑倒飞回来落入他手。 这一幕将叶护震惊的不轻,再看看李心安和裴旻脚边那已经成为一地碎肉的三名狼奴,他很轻易地就判断出来,这都是李心安身边那名老者所为。 “敢问阁下是?”叶护走过来,恭敬的对着裴旻说道。 “老夫裴旻。” 叶护脸色大变,颤颤巍巍的道:“可是东鲁裴旻?” “正是。” 叶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自语道:“想不到,竟是大唐剑圣亲自出手。” 他疑惑的望着李心安:“剑圣大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你和裴旻先生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师傅。” “你是大唐剑圣的徒弟?” “是。”李心安说道,“这些话以后再说,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周汴在哪儿?还有慕容白和萧玄感。” “慕容白和萧玄感又是谁?” “就是前几天被抓回来的两个唐人,其中一个你见过,就是我们见面的时候,一直守在外面的那个。” “原来是他……”叶护有了印象,他摇了摇头,说道: “慕容白在哪儿我不清楚,不过那个萧玄感已经不在了。” 李心安脸色大变,愕然道:“他死了?”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已经不在蒙阴河大营了。” 叶护沉声说道:“三天之前,蒙阴河守将耶律燕被发现死在了自己的帐篷里面,而萧玄感,也被人发现,他杀死了看管自己的人,逃了出去。” “是萧玄感杀了耶律燕?” 叶护点了点头:“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李心安与裴旻对视一眼,有些不可思议:“他是怎么办到的……” “关于这件事,还有另一个说法。”叶护说道,“那个可有意思的多了。” “是什么?”李心安问道。 “在耶律燕死之前,他最后见到的人,是葛术台,也就是你要找的周汴。他们在会面的时候,周汴要求耶律燕把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屏退了出去,他们说了什么,无人知晓。” “但就在周汴离开后不久,耶律燕的尸体就被人发现了。” 李心安这次更震惊了:“难道是周汴杀了耶律燕?没道理啊。” “有意思的是,在耶律燕死的当天晚上,周汴就离开了蒙阴河大营,去往前线,寻找耶律海兰。”叶护说道,“你所认为的没有道理,也许只是耶律海兰和耶律燕的争权夺利,周汴只是在其中充当了一个棋子的作用。” “这也就是说,周汴他也不在蒙阴河大营。”李心安紧紧皱着眉头,“那就只有白木头在这里了。” “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叶护摇了摇头:“自从你上次离开之后,耶律海兰就把我看得很紧,我都没有出过帐篷。” “啧……这就麻烦了。这里这么大,总不能一顶顶找过去。” 裴旻笑了笑:“傻孩子,这个节骨眼反倒一点主意都没有了,抓几个舌头问问不就行了?” “是啊!”李心安后知后觉,恍然大悟。 叶护疑虑的看着他们:“唐军这是攻过来了?耶律海兰可是调集了近三十万大军。” “没有,我们只是奔袭敌后而已,人数不多,但贵在精锐。” 叶护看着四周火起,说道:“还是赶快离开这里,蒙阴河大营现在少说也有两万人,你们只是小胜而已,一旦他们反扑,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 …… 不多时,唐军渐渐聚集,徐燕秋扭送着一个契丹将军走了过来,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上。 “有谁会契丹话?”李心安问道。 “我来。”叶护说道。 “问问他慕容白在什么地方,还有耶律海兰大军的部署。” “我明白。” 随即他用契丹话问那名契丹将军:“前几天刚刚被你们抓来的大唐人关在哪儿?” “跑了。”那名契丹将军回答道。 “不是有两个吗?我是问没跑的那个。” “都跑了。” 叶护一脸惊愕,看着李心安,缓缓说道: “他说,慕容白也逃了。” 李心安愕然道:“真的假的?” 叶护恶狠狠的问道:“你说的如果是假话,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取出你的心肝扔到草原上喂狼!”看书溂 “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名契丹将军回答道,“那个人也跑了。” “真话。”叶护说道。 李心安皱眉道:“你问他慕容白是什么时候逃的?”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逃跑的?” “不知道,发现的时候,就是今天早上。” “是昨天夜里不见的。”叶护转述道。 但话还没说完,只听那名契丹将军接着说道:“本来我们一直都在看着他,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了个人。” “什么叫变了个人?”叶护皱眉道。 “就是……不一样了,今天早上我们给他送饭的时候,突然有人说他和刚刚被我们抓来的时候有很大不同,我们才醒悟过来,他是被人给掉包了。” 叶护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人离奇消失了,是有别的人取代了他当你们的俘虏?” “是。” “你们之前就没察觉出异样?” “有的,但也没放在心上。” “一个大活人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们这都不放在心上?” 那名契丹将军略显委屈的说道:“在我们看来,他们大唐人都长得一个模样,一些细微的差别,谁能看得出来?” 叶护哭笑不得,只得原样复述给李心安。 李心安说道:“既然这样,你问他取代慕容白的那个唐军现在何处?” “那个顶包的人呢?”叶护问道。 “杀了。”那名契丹将军老老实实回答道。 “被他们杀了。” 李心安脸色铁青:“该死,这什么也问不出来啊!” “接着问,问他知不知道耶律海兰的兵力部署。” 裴旻叹了口气:“不必了,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知道这种情报的人,何必再问。燕秋,杀了他,撤退。” 徐燕秋抽出腰间宝剑,一剑解决了这名契丹将军的姓名。 “军营中的俘虏都释放完了吗?” “都已经放出来了。” “那好,所有人,立刻撤退!” …… 撤离蒙阴河大营后,契丹人并没有立刻追赶上来,都在忙于救火。 一直往南走了半个多时辰,估摸着离着蒙阴河大营远了,一行人这才下马休息。 徐燕秋清点人数,三千人,阵亡了五百一十三人。 “这一仗打得漂亮!”徐燕秋兴奋的道,“我们至少烧毁了契丹人十天的军粮,杀了也将近两千人。” 裴旻点了点头,看向叶护:“最重要的收获,却是救出了叶护王子。” 叶护抿了抿嘴唇,从地上站起身,整好衣冠,对着裴旻深深的作了一揖: “剑圣大人,叶护有一个不情之请。” “叶护王子请说。” “我想……请您派人护送我回回纥,助我夺权!” 叶护说道:“如今,我的王兄吉托把持回纥朝政,与契丹暗中勾结,意欲与天朝上国作对,这实乃祸国之举。所以,我想回到回纥,除掉吉托,与大唐合力抵抗契丹!” 裴旻缓缓点头:“实不相瞒,我也正有此意。” “那太好了。”叶护兴奋的道,“事不宜迟,还请剑圣大人现在就派人送我回回纥。” “现在?”裴旻有些迟疑,“路途遥远,我这些人人困马乏,且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现在动身实为不妥。” “但是时间来不及了。”叶护说道,“耶律海兰大军压境,大唐西路军岌岌可危,再不赶紧控制回纥,只怕就真的再无反转的余地了。” 裴旻听完,长叹一声:“也罢,付康。” “标下在。” “你带本部三百人马,护送叶护王子北上回纥。” 付康不情不愿的道:“裴帅,现在战事紧迫,我怎能离开?” “护送叶护王子同样重要!”裴旻沉声说道,“稳定了回纥局势,我们就可以南北夹击契丹,从而一举扭转战局,此去成败,皆在你的身上,你可千万一定要保护好叶护王子的安危。” “……标下领命。” 第三百三十七章 将星之殒(一) 两个时辰之后,蒙阴河大营的火才堪堪被扑灭。 契丹人清点伤亡,共计两千余人死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夜袭之中。 但这还不是最紧要的。 那用来供给前线,足以让二十万大军吃上三天的粮食,就这么一把火,被烧没了。 接替耶律燕和周汴成为蒙阴河大营新任守将的阿石奴,一脸绝望的瘫坐在已经被烧成废墟的粮仓前。 他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选择死法。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阿石奴,你在做什么,我的命令是让你立刻出击,抓回那些唐人!为什么还不去调兵?” 阿石奴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他僵硬的扭过头,看着身后那全身都笼罩在一个破旧的羊皮袍子里面的男人,问道: “阿史那重光大祭司,我能否问一句,唐军攻来的时候,你明明就在这里,还有你的三千精锐,你为什么按兵不动?” 是的,此刻,站在蒙阴河新任守将阿石奴面前的,正是早在五天之前,就已经随着契丹大狼主耶律海兰南下的巫神教大祭司,阿史那重光! 他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按照时间,现在的他,应该已经在两军阵前,和耶律宗、阿保机一起着手准备完全体的巫神奏了。 但是,就在裴旻率领城阳军两千精骑北上袭扰敌后的同时,潜伏在白闻喜川阳军驻地的另一名巫神教大祭司罕亚穆诃将这个消息传了回来,耶律海兰当即下令,派遣他阿史那重光领军北还。 但是,罕亚穆诃信中并未提及,此次唐军的主将,是裴旻本人! 阿史那重光早在裴旻等人来到蒙阴河大营的前一天就赶回了这里,他知道,唐军此次的目的,就是烧毁其粮草,断其粮道,所以他们肯定会老老实实的攻打蒙阴河大营。 他的计划是,守株待兔,请君入瓮,然后,关门打狗。 当辕门处喊杀声响起的时候,阿史那重光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奏效了,一切都有条不紊的按照计划进行——先是不敌,放任唐军攻入蒙阴河大营腹地,然后围而歼之。 他得意洋洋的等着猎物自己跑到嘴边,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后方粮仓滔天而起的大火。 阿史那重光完全忘了,派重兵把守最为紧要的粮仓。他借阿石奴的手,把蒙阴河大营所有的兵力,都埋伏在了大营的左右两侧,导致后方完全空虚。 也正因如此,徐燕秋只凭借区区的五百人,就攻入了蒙阴河大营的后门,放火烧了二十万大军三日的口粮。 当阿史那重光醒悟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他发了疯似的跑出去,想要将来犯的唐军将领剁成肉泥,以此来发泄自己的愤怒。 然后,他就看到了裴旻持剑从天而降,一招将三名狼奴搅成肉块的场景。 那个时候,阿史那重光就已经醒悟了过来,此次唐军领兵的主将,就是那大唐剑圣! 他躲在暗处,不敢露面。 阿史那重光无比清楚,自己根本不是裴旻的对手,一旦出去,就是个死。 但所幸,裴旻也没有发现他,阿史那重光这才得以躲在暗处,看清也听清了一切。 在裴旻等人带着叶护离开之后,阿史那重光才敢露面,下令救火。 阿石奴自然义愤填膺,他不明白,明明阿史那重光可以振臂一呼,凭借着蒙阴河大营的守军,完全可以将来犯的唐军一举歼灭,为什么他偏偏不动手! 阿史那重光自己也清楚,裴旻即便是一人无敌,可也终究只是他一个人厉害,阻挡不了汹涌的契丹士兵。只要他自己舍生忘死,完全可以将局势扭转过来。 但这位巫神教大祭司,选择了明哲保身。 阿史那重光把生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裴旻抓不抓无所谓,粮草烧不烧毁也无所谓,甚至大狼主耶律海兰的责罚更无所谓,只要他自己活着,就够了。 只要叶护能追回来,一切就都可以挽回。 但要追回叶护,何其难也,在裴旻的手里抢人,阿史那重光不敢自己去冒这个险,只得让阿石奴出面。 但阿石奴也不是傻子,他清楚,自己难逃一死,都怪自己听了阿史那重光的话。 “阿史那大祭司,要去追人,您请自己去。”阿石奴冷冷说道,“我要给大狼主请罪去了。” “你——” 阿史那重光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阿石奴居然敢违背他的命令,惊讶过后,阿史那重光深深的看了阿石奴一眼,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他不想与阿石奴争辩,现如今,还是要去再找一个出头之人最为重要。 刚走出不远,立刻就有探马来报: “大祭司,我们的斥候探查到,在大营西北三十里的方向,有一只唐军的小股骑兵越过了我们的封锁线,正在向北移动。” 阿史那重光不由得眯起了眼:“唐军向北……” “难道是——” 一个念头在阿史那重光心中不断升起,便再也落不下去。 “叶护要回回纥?” “这样也说得通,叶护回回纥夺权,一旦被他成功,契丹立刻就会腹背受敌,裴旻打的也是这个主意,护送他的人……不会是裴旻。” 阿史那重光得意地笑了起来:“来人,调拨精兵一千,随我北上,剩余的人,一路南下搜寻裴旻大军,同时飞书大狼主,请她抉择。” …… 草原腹地。 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凉风乍起,付康一行人找了个避风的地方,下马休整。 “叶护王子,从这里去回纥,要走多远?” “一千余里。” “这么远……马匹可撑不住啊,而且粮食和饮水也不充足。” 叶护说道:“这些问题付康将军不必担心,此去回纥,一路上都有契丹人的部落,都是些零散的帐篷,构不成威胁,一路抢掠就是了。” “这样也好。” 付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仰望星空,满面忧愁。 “这样一来一回,至少要耗费两个月的时间,太长了……” “付将军是在担心军功的问题?”叶护微微一笑,说道: “不是叶护自夸,付将军若是能安然无恙的把我送回回纥,助我夺位,那么,你就是此次战争最大的功臣,没有之一!日后加官进爵,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付康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不是在意军功,那东西,也就只有想升官发财的人才会介意。我是在担心,我那五个兄弟啊……” “契丹二十万大军压境,他们……我只恨自己不能陪在他们身边,一起上阵杀敌!” 叶护也沉默了,他知道,唐军这次是凶多吉少,就看裴旻能不能把契丹军队的粮道给断了。如果白闻喜可以坚持住,等到援军赶来的话,那么缺粮的契丹军队就会溃不成军。 耶律海兰打的就是一个“快”字,这场战役的胜负应该会在十天之内出现,而付康注定是赶不回去了。 也许,等他长途跋涉回大唐的时候,迎接他的,是数万座没有名字和墓碑的坟茔。 夜幕彻底降临,众人休息一晚。夜半时分,付康突然迷迷糊糊的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从军十几年的军人的警觉让他瞬间清醒,赶忙起身,同时也顺带着叫醒了叶护。 “上马,准备战斗!”付康大声喊道。 那马蹄声渐渐逼近,众人都捏了一把汗。 终于,付康彻底看清了来人,竟是被他派出去勘探敌情的斥候。 只是这名斥候的身上,有着几处深深的刀伤,血流不止。 “付将军……”斥候驱赶着马来到付康身边,虚弱地说道: “契丹人……追过来了,其他的兄弟……都死了……” 付康赶忙扶好他,问道:“他们距离此处有多远?一共有多少人?” “一千余人,距离此处……不到十里!” 斥候说完,“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双眼紧闭,在马上摔了下来。 付康咬牙说道:“快往北走,甩开他们!” …… 片刻之后,隆隆的马蹄声汇聚成响雷一般,朝着付康等人原本的驻地涌动过来。 看着草地上还没有完全熄灭的火焰和地上死去的那名斥候,阿史那重光冷笑道: “他们就是在这里安营扎寨的,还没有走多远,快追!” …… 天明时分,阿史那重光带领的一千契丹骑兵终于追上了付康。 “放箭!”阿史那重光嘶哑地说道,“不需要留活口,包括叶护在内,全部杀死!” 付康面色凝重:“后面那人是谁?” 叶护回头瞥了一眼:“我也不知道,但是应该不是契丹军队里的人,也许是巫神教的。” 说话间,箭雨已至。 一时间,唐军中箭落马者极多,随后便被赶上来的契丹铁骑踩踏成肉泥。 叶护肩膀上也中了一箭,摇摇欲坠,所幸是没有从马上摔下去。 “这样下去,我们迟早都得交代在这里。”付康把心一横,咬牙说道: “留一百人于此,其他人,保护叶护王子继续北上!” 登时,幸存的唐军一分为二,一半随付康叶护继续北上,另一半,则是缓缓停了下来。 阿史那重光看着停在原地的那些唐军,有些不明所以。 下一刻,这些唐军就悍然朝着十倍于他们的契丹军队发起了反冲锋。 “他们是疯了吗?”阿史那重光万分震惊,这些唐军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 很快的,这一百名大唐士兵便被淹没在契丹军队的洪流之中。 但他们的牺牲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意义,付康已经甩开了阿史那重光一大截。 不过阿史那重光并不着急,在这场追逐游戏中,猎人看到疲于奔命的猎物,总是乐意给予他们一点微弱而希望的。看书溂 ……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凭借着马力的精良,付康他们已经甩开了阿史那重光三里地的路程。 但这时,他们已经人困马乏,无力再战了。 付康缓缓勒住马缰,叶护见状,也停了下来。 “逃不掉了,是准备鱼死网破了吗。”叶护沙哑地说道,“看来,我们注定要死在这里。” “不。”付康沉声说道,“网可以破,你这条鱼,不能死!” “叶护,你要活下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将星之陨(二) 叶护还没明白该怎么做的时候,付康突然一把将叶护从马上拽了下来,按在地上,开始脱去他的衣服。 “你干什么!”叶护又惊又恼。 “换衣服,只有让别人打扮成你,你才有可能活下去。” 付康麻利的将叶护的衣物尽数褪去,只留下贴身衣物,然后下令道: “挖坑。” 叶护茫然之间,还不理解付康的意思,再度看过去时,之间付康已经脱去了铠甲,穿上了叶护的衣服。 “你——” “会把你的鼻子留在外面出气的。”付康沉重的拍了拍叶护的肩膀,见那大坑已经挖的差不多了,他当即拖着叶护往那大坑走去。 “好好藏着。” “我不答应!”叶护拼命的挣扎着,“我是回纥的王子,就算死,我也断不肯受此大辱。给我一把刀,我要堂堂正正的战死!” 付康突然揪起叶护,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妈的,要不是你小子非要嚷嚷着回你那破回纥,老子至于带着兄弟们走投无路吗?都已经到这份上了,现在你跟我说你要坦然去死了,当初被契丹人囚禁的时候,你怎么不去死呢?” 付康咬牙说道:“别让兄弟们的牺牲白白浪费,叶护,你当上回纥可汗的那一天我是看不到了,可你别忘记你自己的誓言,把这群契丹狼崽子都给我打回草原!” 说罢,他用力一推,叶护身体失重,就这么摔进了那个大坑。 他愣愣的看着付康,说不出一句话。 泥土从四面八方向他身上撒了过来,很快便将叶护的身体尽数覆盖,付康小心翼翼的用草皮伪装好这里,只留下叶护的鼻子和眼睛露在外面。 做完这一切,立刻就有探马来报—— 阿史那重光的人,离这里已经不足一里了。 付康深深地看了泥土之下的叶护一眼,随即摆正好衣冠,上马带着人继续往北逃窜而去。 叶护的身体被沉重的泥土掩埋,他动弹不得,竭尽全力也只不过最后看到了一个叶护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 生离死别,付康居然没有跟他交代所谓的最后一句话。 有的,只是一句—— 你要活下去! 片刻之后,叶护感觉到了地面有那么一丝的跳动,微小的沙粒往他的鼻孔里面灌进来,片刻之后,隆隆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在被埋入地下的叶护耳中,这声音无异于响雷炸裂。 叶护的脸庞痛苦的扭曲了起来,他的耳朵已经被震出了血,在湿润的泥土之下,他感觉整个脑袋都要碎了。 骑兵越来越近,在离叶护不到十步的地方轰然掠过。 包括雄心壮志的阿史那重光在内,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苦苦寻找的回纥王子叶护,就被埋在他们刚刚过去的地方。 骑兵已经走远了,叶护也没有起身。 那宛如响雷一般的马蹄声终究不是叶护可以承受的住的,在骑兵掠过的那一刻,他就已经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而当他醒来,又会是在什么时候呢? …… “包围他们!”阿史那重光下令道。 经过了长达两个时辰的追逐,他们终于赶上了最后的这些唐军。 一场惨烈的厮杀过后,唐军已不足十人。 阿史那重光得意洋洋的骑着马晃晃悠悠的走出,即便他的脸被宽大的罩帽所笼罩,也依旧能看出他那几乎快要咧到耳根子上的嘴角。 “放下武器,你们没有任何胜算了。”阿史那重光沙哑的说道。 唐军没有人应答他,不是听不懂,阿史那重光的大唐官话说的很标准,只是他们不屑于回答。 握紧手中的刀,便是唯一的答案。 破旧的长袍之下,阿史那重光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不识抬举。” “叶护王子,请出来说话。” 付康拎着枪,大摇大摆的骑马来到阿史那重光面前。 “咦?” 阿史那重光看清了付康的脸,惊讶的道:”你是唐人?” “爷爷就是唐人!“付康狞笑道,“小崽子,记住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爷爷我,叫付康!” “你们换了衣服……”阿史那重光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 “真正的叶护在哪儿?” “你觉得他在哪儿。”付康反问道。 “我的耐心不多。”阿史那重光冷冷说道,“不要逼我杀你。” “哈哈哈哈……难道我说了,你就不杀我了吗?” 付康止住笑意,说道:“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爷爷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叶护,从一开始,就不在我这儿。” “那他在哪儿?” “自然,是在你不敢招惹的人身边。” 阿史那重光失声道:“裴旻?” “哟,小崽子消息还挺灵通的。” “原来如此,我上当了……”阿史那重光自言自语道,“你们只是幌子,这是引蛇出洞之计。” “嘀咕的什么玩意儿。”付康暴喝一声,“小狼崽子,拿命来!” 他双手握紧长枪,直奔阿史那重光而来。 “找死!”阿史那重光双臂一挥,身体宛若苍鹰一般掠至半空,直奔付康面门。 付康举枪格挡,阿史那重光一双鹰爪拍打在枪杆之上,顿时,付康只感觉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座大山,胯下坐骑发出一声悲鸣,四条马腿硬生生的被压断,伏在了地上。 “有几分本事。”付康豪迈大笑,“但这可不够!” 他用力一挥,将阿史那重光向一侧挑翻出去,阿史那重光刚想平稳落地,付康枪尖就已先至,在阿史那重光身上穿出了几个窟窿。 按理说,常人这时候就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但付康的枪戳在阿史那重光的身上,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碰到。阿史那重光那箭宽大的破旧长袍的下面,似乎什么都没有。 “歪门邪道。”付康小声嘀咕了一句。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这让付康不禁毛骨悚然,想也不想的,他回身刺去,就只见一道黑影撞进他的怀里,一只干枯的大手掐住了付康的脖子,将他拎到了半空。 长袍重新披回到阿史那重光的身上,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付康甚至都没看清楚,那件破旧长袍的下面,阿史那重光究竟长了一张怎样的脸。 “穿的这么快,怎么,是个娘们儿,怕见人啊,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付康脖颈断裂的声音。 城阳军先锋官,付康,阵亡。 看到主将身死,其余的唐军士兵嘶吼着,高喊着为将军报仇,向着契丹人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几个呼吸过后,这片草原上,便再也没有了唐人。 阿史那重光拧下付康的脑袋,把它插在付康的长枪上,目光阴冷,咬牙说道: “回前线!” …… 也不知过了多久,叶护渐渐从昏迷之中苏醒,他费力的睁开眼睛,发现天空已经变成了夜幕,满天繁星点缀,分外好看。 身体冰凉,叶护感觉不到温暖,耳朵出血也让他的脑子里面全是嗡嗡的声音,他不断的喘着气,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暖和起来。 终于,泥土慢慢松动,叶护拼尽全力戳出了一个窟窿,让自己的手探了出来。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叶护才挣脱开泥土的束缚,爬出了大坑。 脑海中的晕眩还没有彻底消散,站在旷野之下,叶护走的踉踉跄跄,但他知道,自己决不能停。 口干,舌燥,头晕,目眩,数不清的痛苦被揉成一团塞进叶护的躯体里面,他只凭借着记忆,一路向北,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两腿发软,他再也站不住。 趴在冰冷的草地上,叶护感觉到自己的身慢慢僵直,如果再不吃东西,他就要死了。 朦胧之中,叶护迷迷糊糊的看到,在他的前面,烟尘起处,有什么东西立着。 那像是一杆没有悬挂旗帜的旗杆。 那里也许有火,有吃的……这个念头在叶护的心里挥之不去,求生的欲望让他再度起身,朝着前方跋涉而去。 而随着他的靠近,叶护也终于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旗帜,那是一杆枪。 长枪被插进地里,枪头处,插着一颗头颅。 几匹战马低着头在满是尸体的地上悠闲的吃着草,那些尸体混杂在一处,有唐军的,契丹人的,还有马匹的。流出的血液已经冻结成冰,踩在上面,发出“咔吃咔吃”的声响。 叶护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他缓步上前,走到那杆长枪的后面。 那颗头颅……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呕……”叶护忍不住吐了出来,他跪倒在付康的头颅下面,一脸痛苦。 凉风袭来,叶护立刻如同受惊的猫一般弓起了背,随后便缩成一团。他冻的脸色苍白,牙齿不断的上下打颤,鬓角因为流汗的缘故,此刻已经凝成了白霜。 叶护知道,自己必须要生火吃东西了。 他从死去的契丹士兵的尸体上扒下他们的衣服,严严实实的套了好几层,契丹人的皮袄要比唐军的铁甲暖和不少。在四肢都暖和了以后,叶护从唐军士兵的尸体上找到了火石,慢慢敲打,点着了火。 蜷膝蹲坐在火旁,叶护小口小口嚼着尸体上随身携带的小份干粮,他在思考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吃饱喝足,叶护又给火堆添了一些干草和衣物,让火烧的旺了些,然后,他裹着身子,将尸体堆起来,倚靠着尸体,沉沉的睡了过去。 天明时分,战马的嘶鸣声叫醒了叶护。 草原上起了薄雾,再没有水源的草原腹地,这是很罕见的景象。 叶护知道,这说明,附近一定有河流! 有河流,就会有人家。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将附近的尸体彻底搜寻了一番,干粮和水袋和能穿的衣物全部装在马鞍上。 叶护最后站在那杆长枪之前,看着付康的脑袋,付康的眼睛睁的很大,不知道是他死不瞑目,还是外力挤压所致。 不过,在叶护看来,付康是在盯着他,告诉他,要好好的活下去,回到回纥,结束战争。 他头颅向北,目送着叶护北上。 此举,也许就是付康最后依旧在践行着裴旻的军令。 叶护没有给付康收尸安葬,他深深的作了一揖,然后驱赶着装满了东西的战马,继续向北走去了。 也许,当叶护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的身份,就是回纥可汗! 第三百三十九章 将星之陨(三) 在阿史那重光带人追杀叶护的同时,和付康兵分两路的裴旻等人,也已经盯上了契丹人的粮道。 在经过了一天的排查之后,裴旻确定,以他们一千余人的兵力,根本不足以摧毁契丹人的粮道,所以,只能不断侵扰,敌疲我追,敌追我跑。 两天的时间,他们烧毁了契丹一百五十大车的粮食。 契丹人被这支神出鬼没的唐军骚扰的苦不堪言,每每是夜间出没,自己人还没反应过来,唐军就已冲杀至面前。等到契丹人调集兵力赶过来的时候,唐军就已经放完了火,扬长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但这还不是最紧要的,区区一百五十车粮食,对于前线二十万契丹军队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有和没有根本没什么区别。 只是,唐军之中,有一个家伙分外阴毒,他可以在尸体上下毒,契丹人收拾尸体的时候,毒性就会蔓延在粮食和活人身上,才仅仅过了一天,他们之中就有不少人咳嗽个不停,直至呕血。 而粮食也是肉眼可见的发霉变质,弥漫出一股臭味,根本不能再吃。 契丹此次的督粮官彻底绝望了,这种毒性正在以极为可怕的速度蔓延,他看着漫长的粮队,知道用不了多久,这条粮道就会彻底瘫痪。 距离他们数里之外,裴旻等人再一次躲过了契丹人的搜捕,正在下马修整。 “心安,多亏了你的毒,我们才能断绝他们的粮道。”裴旻说道,“要不然,我还真的头疼。”看书溂 “有用是有用。”李心安叹了口气,“只是,尸体如若无人妥善处理,只怕会引起瘟疫。” 说话间,突然有人指着远方大喊: “快看呐,着火了!” 裴旻与李心安二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这契丹人也倒是果决,把尸体和粮食烧了是最好的办法。”李心安说道,“只是这样的话,他们就要随走随烧,等到了前线,仗早就打完了。” 裴旻深深的叹了口气:“我是真的担心常玉他们啊,也不知道,前线战况如何了。” …… 天明时分,有数骑在草原上奔驰。 在那几人的身后,是数十名契丹骑兵。 “张将军,我们已经迷路了,根本走不出这里,不如折返回去,跟他们拼了!” 最前方那一骑勒住缰绳,调转马身,面无表情的盯着追赶他们而来的契丹人。 “裴帅,标下无能,您交代的事情,忠友办不成了。” “我是千古罪人……” 此人,正是被裴旻派出去,向大唐中路军求救的张忠友。 当日,他与手下士卒得到军令以后,便马不停蹄的向中路军驻地赶去,昼夜兼程,原本五六日就可以抵达。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契丹人的行军速度,在张忠友离开川阳军驻地后,不到一日,他们便遭遇了契丹人的先锋斥候。 一番厮杀过后,虽然张忠友成功歼灭了敌人,率队突围,但契丹的大部队却也赶了过来。 他们一路追杀张忠友,张忠友的三百部下,也在连日的逃亡之中,只剩下了现如今的六个人。 张忠友本人,也是身负重伤。 看着掩杀过来的契丹骑兵,张忠友双眼轻眯,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大斧,随后轻轻吐出一句: “还没娶媳妇儿,亏了。” 他双猛夹马腹,手中大斧高高扬起,嘶吼着朝契丹人冲去: “杀!” …… 契丹人的这条粮道已经废了,继续骚扰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裴旻当机立断,返程! 他实在是放不下城阳军,算算日子,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个时候张忠友应该已经到了中路军,援军不日即将抵达。 现在已经不需要裴旻的这小股骑兵做什么了,他现在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回到城阳军。 众人一路疾驰南下,为了避免撞上契丹的后军,他们特意绕了原路,从东侧迂回至前线。 在经历了一天一夜的赶路之后,人困马乏,众人下马休息,李心安还在担心慕容白那三个人,所以一路上都是愁眉不展,也是恨不得赶紧回到前线。 简单的修整过后,众人正要赶路,派出去查探情况的斥候却飞马来报: “禀裴帅,前方有人正在与契丹人交战,情况危及!” 裴旻大惊:“这个地方也有契丹人?对方是谁?唐军哪支部队的?” “这个未曾探明。” “契丹人大概有多少?” “五十左右。” 裴旻点了点头,下令道:“快去救人,对方也许是中路军的斥候,万不能让他们出事。” 众人再度上马,徐燕秋率领一百人先去救人,裴旻领后军赶上。 斥候发现的那个地方,距离他们并不远,仅仅只有二里路程,等徐燕秋率人赶过去的时候,战斗早已经结束了。 但徐燕秋却看到了让他睚眦欲裂的一幕: 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名唐军的尸体,一些契丹骑兵正骑着马在这些尸体上跳来跳去,笑得痛快。 而更多的契丹人,则是围成了一个圈,圈子的中间,是一个唐军将领。 那人的四肢以及脖子上,都被拴上了绳子,绳子的另一端,拴在契丹人的马尾巴上,看样子,是要活活将这员唐军将领五马分尸。 离得过远,徐燕秋看不清楚那人的脸,但他却可以看见,在草地上,那些唐军尸体的旁边,那把掉落的大斧。 那把斧子,徐燕秋看了五年。 恐惧在徐燕秋的心中不断蔓延,他颤抖着嘴唇,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五哥!” 徐燕秋悲愤着冲下山坡,大声怒吼着,朝着契丹人冲杀而来。 突然出现一个不速之客,这些还乐于折磨张忠友的契丹人完全来不及反应,就被徐燕秋杀了进来。 徐燕秋彻底红了眼,一杆银枪左冲右突,所过之处,契丹人纷纷落马。 他冲到张忠友身边,将栓住他脖子的那根绳子挑断,然后跳下马,一把抱住了张忠友。 泪水夺眶而出,徐燕秋号啕大哭:“五哥,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燕秋啊……” 跟随他来的唐军将契丹人尽数歼灭,徐燕秋小心翼翼的把张忠友放在地上,抱在怀里,茫然无助,就像个孩子。 “五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你不是应该去找救兵了吗……” 裴旻等人也终于是赶到了,等他看清张忠友的脸后,裴旻也是震惊的瞪大了眼,身躯剧烈的颤抖,随即一口老血上涌,裴旻痛苦的叫了一声,双目紧闭,就要摔下马来。 所幸李心安眼疾手快,连忙抱住了师傅。 “忠友……”裴旻下马,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一样,走到张忠友身边,抚摸着他沾满血污的脸颊。 “裴帅,你看看五哥,他还活着啊,他还有心跳,为什么就是不醒啊?”徐燕秋哭喊道。 裴旻扭头看向李心安,后者沉重的摇了摇头。 张忠友受伤极为严重,小腹两处贯穿伤,左肋刀伤狰狞见骨,胸口也已经被马蹄踩踏的塌陷了下去。 他已经是活不成了,只有一口气吊着他而已。 李心安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了一颗黑色的药丸,递给裴旻: “这能让张五哥暂时清醒……回光返照!” 李心安不忍的扭过了头,眼泪在他的眼眶里面打转。 裴旻默默的拿过药丸,塞进了张忠友的嘴里。 片刻之后,张忠友的喉咙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呼吸声,像是浓痰和血块堵住了他的喉咙,张忠友已经塌陷下去的胸膛重新开始了起伏,慢慢的,他的脸上开始有了血色。 “五哥!”徐燕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兴奋的呼喊道,“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五哥,我是燕秋啊!” 张忠友嘴唇微动,虚弱的蹦出了几个字: “吵什么……隔着老远……老子都能听见你的声音……” 徐燕秋紧紧咬着嘴唇,泪水横流:“我不吵了,五哥你喜欢安静,以后我再也不吵了。” “这……还差不多……” 张忠友掀了掀嘴唇,似乎是在笑: “裴帅……” “忠友,我在。”裴旻赶忙握紧张忠友的手。 “标下无能……被契丹人发现了行踪……” “别说话了,忠友,你会没事的,好好修养,我马上让人去给你找郎中。” “没用的……我知道……我活不成了……” 张忠友说道:“裴帅……从这里往东,就再也没有契丹人的斥候了……你让燕秋骑快马……赶紧去求救,不要管我了……” “我不走!”徐燕秋摇头道,“五哥,我要给你报仇!” “听话……”张忠友说道,“你把援军带回来……那就是给我……给千千万万的唐军兄弟们报仇了……” 裴旻拍了拍徐燕秋的手:“忠友说得对,燕秋,此事,非你莫属。” “听裴帅的……别让老子死不瞑目!” 徐燕秋感受到自己怀里的人生命正在不断流逝,他却无能为力,尽管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他也只得答应张忠友的这个要求。 “裴帅……标下跟您征战十余载,此生为国效力,无憾了……”张忠友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忠友……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有一个弟弟,亲弟弟……叫……张巡,在浔阳当主簿,这些年……我有几百两银子存了下来,就放在我的床铺下面……请裴帅,把这些银子交给我弟弟……那小子快三十了……还没娶妻,让他赶紧找个女人娶了……别让我们老张家……绝后……” “我一定办到!”裴旻老泪纵横。 “我死以后……就埋在这里……燕秋,跟大哥他们说……老子今天杀了三十五个契丹狼崽子……加起来,可是超过二哥了……嘿嘿……” 徐燕秋已经哭的说不出话,只是没命的点头。 “李公子,我知道你也在……” 李心安抹去眼角的泪水,说道:“张大哥,我在。” “……谢谢你的药……让我还能说这么多话……我没有什么遗憾了……诸位……” “忠友……走——” 张忠友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生命,最终定格在三十五岁,契丹的草原上。 “五哥!” 徐燕秋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只是,怀里的人却再也听不到了。 第三百四十章 将星之陨(四) 按照张忠友的遗愿,裴旻他们就地埋葬了张忠友。 “燕秋,准备上路。”裴旻说道。 徐燕秋站在那座鼓起的小坟包前,他不敢相信,明明几天之前,还是在一起的好兄弟,怎么如今,就已天人永隔了。 “裴帅,我带一百人去。” “不,你带五百人。”裴旻沉声说道,“不能让忠友的悲剧再度发生了。” 徐燕秋鼻尖一酸,眼泪再次奔涌而出。 “我刚开始从军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子,就是五哥慢慢把我提拔起来的,他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我怀里,什么都做不了……” 裴旻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口气:“正如忠友所说,尽快结束这场战争,才是对九泉之下的他最好的慰籍。” 徐燕秋点了点头,擦干眼泪,说道: “裴帅,我去了。” “一切小心!” 徐燕秋提枪上马,又不忍的望了一眼张忠友的坟墓,随即领着五百骑兵,往东赶去了。 “师傅。” 李心安走过来,说道:“我们也要走了。” “是啊,追杀忠友的契丹人没有回去,他们肯定会起疑心的,接下来,前面的路可就不好走了。也许每过一里,就会有契丹人在前面等着。” 众人翻身上马,继续向南赶路。 …… 契丹军队在一天之前,就已经赶到了川阳军的驻地。 没有做任何的停顿,契丹军队立刻就朝着川阳军大营发起了猛攻。 白闻喜的西路军主力早就已经撤走,留守川阳军驻地的,只是一万三千名阻敌追击的后军。 面对二十万契丹大军的猛烈进攻,即便是以逸待劳,最前线的唐军也很快败下阵来,白闻喜那引以为傲的防线,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已被攻破,契丹人长驱直入,掠入了川阳军大营。 唐军开始潮水般的撤退,其实不敌早已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唐军将领也没打算和契丹人死磕,只是没想到,唐军败的居然这么迅速又彻底。 “常玉将军,伤员都已经扯下来了,是时候放火了!” 常玉面色凝重,看着远处掩杀过来的契丹铁骑,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放火!” 刹那间,常玉身后,数千名弓箭手排成一排,箭头上缠绕着燃烧着的火棉,对准了曾经他们住过的地方。 一些契丹士兵此刻也发觉出了不对劲,他们一路高歌猛进,冲进了唐军的大营,本想着大肆掠夺一番,可没想到,钻进他们的帐篷,里面摆放的全部都是油桶和干草,一点金银都没有。 敏锐的契丹将领察觉出了唐军的意图,赶忙下令道: “所有人立刻离开帐篷,去往开阔的地方!” 军令虽然传了出去,但执行哪有那么容易,不仅本部的士兵还渴望着搜寻财宝,在他们身后,也有契丹士兵源源不断的涌入。 一时间,率先冲进川阳军驻地的这些契丹士兵进退两难。 “放箭!” 常玉一声令下,数千名弓箭手一齐松动了弓弦,箭雨化为一道火幕,向着大营笼罩了过来。 远处,鸾驾上的耶律海兰遥遥的望见这一幕,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可惜,还是太轻敌冒进了。” 身旁的阿保机宽慰道:“是唐人太歹毒了,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会放火烧毁自己的大营,这把火要是烧起来,只怕要烧光周围数百里的草原。” 火箭落入营帐,顿时,燃起了滔天大火,在干草和火油的作用下,火势一瞬间将整个川阳军的驻地都笼罩了起来,无数的契丹士兵变成了一个火人,哀嚎着在地上打滚,渴望熄灭自己身上的火焰,但却被慌张的人马践踏城肉泥。 耶律海兰轻轻揉着自己的眼角,吩咐道: “立刻在川阳军大营附近挖一条大沟阻挡火势,至于里面的人,能逃出来就管,出不来,就别管了,巫神会记住他们的。” 阿保机点了点头,对于耶律海兰这么轻易就放弃了数千名己方士兵这件事,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惊讶,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通知耶律宗,让他领前军绕过川阳军大营,继续追击。” “是。” …… 在放完三轮火箭之后,常玉立刻率军后撤。 “希望这场火,能拖延契丹人。”房平纵马赶上,说道,“死了不少人。” “还剩下多少?” “一万三千人,只剩下不到七千,死了一半。”房平叹息道,“川阳军将领杜松,也战死了。” “契丹人只会死的更多,我们每一个人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常玉叹息道。 “大军这时候应该已经撤离到百里之外了。” “嗯,前面不远,就是孟老大和祖兴接应了。” 说话间,队伍之中突然有人喊道: “契丹人追过来了!” “什么?”常玉脸色大变,急忙回头,果然看到远处天地一线处,扬起了浓重的烟尘。 看速度,比自己这些人还要快上不少。 “契丹人不救火吗?”房平一脸疑惑,“按理说契丹人视草原为父母,不会看着大火坐视不理的。” “那谁知道……”常玉面色凝重,“房二哥,这次,我们只怕是遇上硬茬子了。” 常玉不仅仅是军中战将,他还是一品返元境的高手,江湖人的直觉让他感觉到,有一个极为强大的敌人正在急速靠近这里。 “是巫神教大祭司吗?” “也许,不……一定!” “这样啊……”房平嘴角露出微笑,猛地一拉缰绳,停了下来。 “房二哥,你干什么?”常玉一脸愕然,不解的问道。 房平向他摆了摆手,笑道:“你先走,我带人拦住他。” “你疯啦!”常玉也勒转马缰,咬牙说道: “那是巫神教大祭司,只有师傅才对付得了,我们之中谁上都是个死!” “裴帅也不是神仙,他都怕骑兵冲锋,那个什么狗屁大祭司还能不怕?”房平微笑道,“你房二哥的本事你还不知道?相信我,你先走,我没事的。” 常玉一脸不相信:“房二哥,不必如此的,他追不上,契丹大军还在后面,那人也不敢孤军深入。” “你也看到了,他们的速度有多快,不消片刻我们就会被追上。”房平沉声说道,“我们必须抢占先机,否则,一旦被围困,可就真的只剩下个死了。” “那我们换一换。”常玉咬牙说道,“房二哥,你不是江湖人,不知道对付巫神教的方法,我留下。” “你留下个屁!”房平骂道,“你是裴帅的大弟子,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裴帅的脸往哪儿搁,大唐武林的脸往哪儿搁?老实带人回去。” “可是——”看书喇 “再争论下去,就谁也走不了了!” 眼见着契丹人距离己方越来越近,房平沉声说道:“带着兄弟们去后方,我会平安回来的。” 常玉紧紧咬着嘴唇,重重的点了点头。 “活着回来!” 他调转马身,像是迟暮的老人一样,卸去了全身的力气,缓缓说道: “走!” 房平驻足原地,看着常玉等人渐渐远去。 他们彼此都明白,在契丹军队的铁骑下,孤立无援的房平,几乎是必死之局。 但战争就是这样,没有任何的温情可言,如若房平不留下来阻敌,那么这剩余的七千人的结局,只能是全军覆没。 有的时候,牺牲是必要的。哪怕一百人死了九十九个,只保护了一人活下来,那都是值得的。 房平环顾四周,留下来的,都是他的本部属下,都是跟着房平九死一生活下来的老部下。 “兄弟们,我房平此生为将,不喜功,不贪财,明军令,严处罚,多有亏欠诸位。下辈子,我再当牛做马,报答大家!” “愿为将军赴死!”留下来的士兵们齐声喝道。 契丹人越来越近,房平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冷峻,高举大刀,向着契丹军队发起了冲锋。 前军先锋,巫神教大祭司耶律宗完全没想到,唐军居然有胆量反击,看上去,他们不过千余人而已。 自己这边,可是有一万精兵。 耶律宗并没有把唐军的反扑放在心上,简单的指挥了几句,随即两军撞在一块,厮杀起来。 混战之中,一个唐军将领吸引了耶律宗的注意。 房平挥舞大刀,左冲右突,所过之处,契丹人无一不变色退避。 耶律宗用力握了握拳头:“有意思,也罢,许久没活动筋骨了,今日正好拿你练练手!” 他咳嗽了一声,立刻,无论是围观还是正在交战中的契丹人全部后撤,留下杀红了眼的唐军不知所以。 耶律宗纵马赶出,向着房平扬了扬下巴: “你叫什么名字?” “房平。” “很好,房平,我耶律宗平生只敬重强者,你有资格做我的对手。” “我倒觉得丢人。”房平冷冷一笑。 耶律宗眼神阴沉下来,不再多言,纵身从马上跃起,朝着房平掠来。 房平舞刀上前,耶律宗一双铁爪扭住房平的刀柄,房平却顺势在马上转身,猿腰轻扭,将耶律宗掀飞了出去。 耶律宗落地,立即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冲去,与房平战至一处。 终究,江湖与沙场不同,房平纵使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在耶律宗的手段之下,他也招架不住。 三十合之后,耶律宗卖了一个破绽,房平一刀砍空,旋即被耶律宗抓住胸膛,举了起来。 耶律宗的五根手指就像五把钢刀,插进房平的心口,房平面如金纸,汗珠不断的下坠。 “你是第一个,在我手下撑过三十招的唐军将领。” 耶律宗说道:“所以,我会给你留一个全尸。” 他的手指猛一用力,房平瞳孔瞬间收缩,大口大口的喷吐着鲜血。 他的心脏,被耶律宗捏爆了。 耶律宗把房平轻轻的放回马匹上,抹去手上的鲜血,淡淡的道: “继续追!” …… 两个时辰后,常玉见到了前来接应的孟国良和蓝祖兴。看书溂 一见常玉平安回来,两人都十分高兴,只是让他们奇怪的是,队伍之中,却不见房平的身影。 第三百四十一章 将星之陨(五) “常玉,老二在哪儿?”孟国良问道。 “房二哥……” 常玉眼帘低垂,没有继续说下去。 蓝祖兴喃喃说道:“断后了吗……” “是。” 孟国良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起伏的胸膛平静下来,说道: “契丹追来了多少人?” “万余人,领兵的,是一个巫神教的大祭司。” “哦。” 孟国良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是在场的谁都明白,房平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应该是我断后的……”常玉沉声说道,“房二哥……是替我去死的。” “没有替不替,也没有谁该死。”孟国良闭眼长叹道,“这是老二的选择,我们以他为傲。” “回去。”蓝祖兴干涩的说道,“别让二哥的牺牲白白浪费。” 众人沉默的撤退往更南部的新驻地,在那里,白闻喜和裴旻部下共十万大军严阵以待。 而在他们的后面,就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丰州城! …… 两个时辰后,耶律宗所率契丹前军赶到。 看着地上凌乱的马蹄印记和倒伏的杂草,耶律宗可以判断,这里曾经有过唐军驻扎,人数还不少。 “大唐人是从这里撤退的。”耶律宗说道,“由此往南三百里,就是大唐的丰州城了。” “来人。” “在!” “传信给大狼主,我们就在这里安营扎寨,等阿史那重光回来,便一鼓作气击溃唐军!” “是。” …… 契丹中军,耶律海兰正率领着大部队加急南下。 川阳军驻地的那把火并没有拖延他们多少时间,也正是因为耶律海兰的冷酷无情,仅仅只有一千余人葬身在火海,对于契丹二十万大军而言,只是九牛一毛。 前方斥候来报,房平等唐军的尸首已经全部被运送了回来。 看着死状异常凄惨的房平,耶律海兰心里也不禁动了些许恻隐之心,当日,裴旻帐下城阳六将给她留下了很大的印象。 “好好安葬他们,这些唐人值得我们尊敬。”耶律海兰下令道。 大军继续启程南下,直到耶律宗派出来的探子回禀情况。 “阿保机。” “属下在。” “阿史那重光可有消息传回来?” “暂时还没有。” “那,蒙阴河大营呢?” 阿保机小声说道:“按照大狼主的谋划,耶律燕已经被杀,栽赃给了那个唐人,葛术台也已经离开了蒙阴河大营,正在朝我们这里赶来。” “是吗。”耶律海兰眉眼弯弯,“那倒是可以多等他几天。” 阿保机皱了皱眉,劝阻道:“大狼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现在唐军的中路军肯定已经在向这里靠拢,一旦被唐人包围,我们可就腹背受敌,大业不成啊!” “开个玩笑而已,瞧你吓的。”耶律海兰捂嘴轻笑,“我给阿史那重光下了死命令,他最晚就会在后天赶回来,你们好好准备准备。” “属下遵命!” 大军继续朝着耶律宗的方向出发,耶律海兰走出鸾驾,望着一望无垠的草原,张开双臂,似是在拥抱这片广阔无垠的天地。 “这是我的土地,未来,它将会变得比大唐的长安、洛阳、扬州更加富饶!” …… 契丹大军后方百里,有一人正在孤身策马。 在这片草原上,他显得那么渺小,就像沧海之一粟。 周汴已经赶了四天的路,跟着契丹大军沿途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 这四天来,他鲜有休息,风餐露宿之下,周汴变得像个野人。 他现在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赶紧找到耶律海兰! …… 在契丹大军安营扎寨一天之后,消失许久的巫神教大祭司阿史那重光返回了前线。 耶律海兰对他的经历极为好奇:“阿史那重光,我们大军的粮食早该在五天之前就应该到了,为什么现在还没来?” 阿史那重光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耶律海兰放低了声音:“告诉我,那支进犯蒙阴河大营的唐军,你是不是没能消灭他们?” “……是。” 阿史那重光沉声说道:“裴旻亲自带队,属下……不敌。” “我看你身上没什么伤势,恐怕不是不敌,而是压根没敢出手。” 耶律海兰冷冷说道:“阿史那重光,你该不该死?” “属下罪该万死!”阿史那重光赶忙跪倒在地,说道:“愿领大狼主责罚。” 漫长的沉默后,耶律海兰轻轻挥了挥手: “起来。” “我也知道,你不是裴旻的对手,怪不了你,但裴旻一直扰我粮道,断我补给,你就什么都不做吗?为何不派出人手保护粮队?” “因为属下去追人了。” “有谁值得你去追?”耶律海兰皱眉道,“轻重缓急你分不清楚吗?” “叶护。” “谁?”耶律海兰脸色大变。 “回纥王子,叶护。” 阿史那重光说道:“裴旻劫营,把叶护给救走了。” 耶律海兰激动的从座位上坐起,走到阿史那重光面前,目光炯炯的问他: “人呢,抓回来了吗?” “抓不回来,杀了也行!” 阿史那重光隐藏在宽大兜帽下的脸色僵硬:“没……” “属下无能,中了裴旻的移花接木之计。我们发现唐军分兵,少部分人径直往回纥方向赶去,我以为裴旻是要护送叶护回回纥,所以带人前去追赶,忽略了裴旻的主力。” “结果……” 阿史那重光咬牙说道:“叶护根本不在那部分人里,裴旻带着叶护逃之夭夭了。” 耶律海兰沉吟半晌,缓缓说道:“叶护肯定是要回回纥的,如今唐军势弱,裴旻不会藏着叶护,而是会把他放回回纥夺权,这样才有机会打垮契丹。如果一直藏着的话,叶护根本一点作用都起不到,那么他分出去诱敌的人就白死了。” “裴旻爱兵如子,断不会如此行动,叶护现在,肯定再赶往回纥的路上!” 阿史那重光喃喃说道:“还有第二部分人吗……” “不是没有可能。”耶律海兰拍了拍阿史那重光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阿史那重光,你让我很失望。不过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我不杀你。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耶律宗。” 耶律宗走了过来,两根手指点在阿史那重光的太阳穴上,顿时,阿史那重光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身体痛苦的扭曲起来,嘴角吐出白沫。 “阿保机,飞书传信父王。”耶律海兰吩咐道,“请他在契丹与回纥边境设下重兵,严查过往行人。同时告诉吉托王子,让他小心提防,必要的时候,我们会帮他弑君夺位!” “是。” 阿史那重光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站起,侍立到一旁。 耶律海兰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说道:“先退下去休息,大军粮草不足,士兵们都很不安。今晚好好准备准备,明日发起总攻,务求一战制胜!” …… 次日一早,契丹大军分列三队,各自由三位巫神教大祭司率领,向着唐军营地进发。 唐军也早已得到消息,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准备迎接契丹人的进攻。 唐军先锋由蓝祖兴和尹英担任,中军大将孟国良与常玉,后军则是由白闻喜亲自坐镇。 远处,已经可以看见契丹人迎风飘扬的旗帜。 蓝祖兴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钢枪,缓缓吐出一口气。 “二哥,马上就要给你报仇了!” 一旁的尹英叹了口气:“我们的前军只有一万人,对方起码有五万,这可怎么打哟。” “诱敌深入罢了,不用指望挫敌。”蓝祖兴说道,“我们的主力只有不到八万,契丹可是实打实的二十万精锐部队,能吃五万是五万。”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为国捐躯罢了。”尹英笑着说道,“将来在史书上,说不定还有老子一个名字,值了。” “契丹人来了。”斥候飞马来报。 蓝祖兴深吸一口气,大声喝道:“所有人,冲锋!” 一万唐军骑兵对阵五万契丹骑兵,两方人马距离极远,但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冲锋。 很快,两股洪流撞在一处,当士气同样高昂之时,人数的差异便成为了扭转战局的关键。 终究是人数悬殊,交战不多时,唐军前军已然损失惨重。 “撤退!”尹英已经负伤,胸口被划了一刀,血如涌泉。 “蓝将军,我留下,你带人走!” 蓝祖兴心里突然莫名的心痛了一阵,那日房平留下给常玉断后,今日情景何其相似。 “尹将军……多加保重!” 蓝祖兴想说很多,可话到嘴边,也只吐露出这一句。 尹英笑了笑,随即带着本部人马向着契丹人恶狠狠的扑了上去。看书溂 蓝祖兴调转马身,大喝一声:“撤退!” 远处,耶律海兰看着这一幕,淡淡的道: “唐军没有这么弱,他们是在诱敌,呵,真是小瞧了我们。阿史那重光,阿保机,二人你各自带领一万人,从左右两翼直插唐军中军,我带大军压阵。” “是!”两名巫神教大祭司领命而去。 不多时,两万契丹骑兵浩浩荡荡的冲出。 蓝祖兴成功率人突围,但尹英却被淹没在契丹大军之中。 中军,看到蓝祖兴成功将契丹人带了进来,常玉当即下令道: “全军出击!” 五万唐军一齐出动,接住了蓝祖兴,与契丹前军战在一处。 因为了之前的消耗,契丹前军难以招架气势汹汹的唐军中军,很快便节节败退。唐军士兵气势如虹,一路追杀。 但,阿史那重光和阿保机所率领的两支骑兵也赶到了战场,从左右两翼突击,立刻将唐军分割开来。 见此情形,撤退的契丹前军也连忙转身迎敌,化被动为主动。 一时间,唐军重新陷入了被动。 后军的白闻喜下令道:“调一万人上前,支援中军!” 场上的形式逐渐焦灼起来,耶律海兰不慌不忙的排兵布阵,得意的笑容出现在她的唇边。 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只待唐军军心涣散,那个时候,就是他们发动巫神奏的时候。 忽有探马来报:“大狼主,葛术台来了!” 耶律海兰灵动的大眼睛倏的绽放出笑意:“现在啊,快,让他过来。” 第三百四十二章 将星之陨(六) 看着变成野人模样的周汴,耶律海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是怎么回事?” “路上赶路有些着急。”周汴讪讪的说道。 “你来的正是时候,现在前线形式一片大好,你下去先休息休息,洗把脸换身衣服,再出来的时候,我们就该往丰州城进发了。” “这么快吗?”周汴有些惊讶。 “人数上的巨大差异不是唐军可以弥补的。”耶律海兰自信满满,“这一战,我们必胜!” 周汴缓缓点头:“既然这样,我也不能白来,不如,让我上前线。” 耶律海兰皱眉道:“可你才刚刚到,连续几天赶路,你不累吗?” “不累。”周汴摇头说道。 “那好,你去。”耶律海兰也不再反驳,“恰好,我们要准备巫神奏了,你正好把阿史那重光和阿保机换回来。” 耶律海兰嘱咐道:“到了前面,切记不要擅自行动,一切都要听前方将军的命令。当然,如果在你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唐军将领,你可以射杀他。“ “我明白。”周汴点点头,旋即视线被耶律海兰身后一副巨大的骨架所吸引。 这副骨架不同于一般的白骨,它的每一根骨头上面,都钻了小孔,甚至连头骨的头顶都是如此。 “这是……” 耶律海兰笑了笑:“这就是完全体的骨笛,三位巫神教大祭司用此物全力施展巫神奏,可以影响整个战场数万人的神智。介时,想要剿灭唐军,只是挥挥胳膊的事情。” “竟然这么强。” 周汴赞叹了一声,目光盯在那副骨架上,再也移不开。 直到有人咳嗽了一声,周汴才醒悟过来。 咳嗽的人是耶律宗,他一直站在耶律海兰身边,周汴之前居然没注意。 “介绍一下,这位是巫神教八位大祭司之首,耶律宗。”耶律海兰笑道,“这位是葛术台。” 周汴颔首致意,但耶律宗却是连正眼也不瞧他,闭上眼睛,一副高人做派。 “你去。”耶律海兰挥了挥手,“记住,千万要先把阿史那重光和阿保机叫回来,唐军败局已定,这个时机不可错过。” “我明白了。” 周汴转身走上前线,在他离开之后,耶律宗才出声说道: “此人不可相信。” “为何?”耶律海兰淡淡的说道。 “直觉。” “直觉,这就是一个大祭司说出来的话?”耶律海兰冷笑一声,“如果你亲眼看见他毫不犹豫的对着自己的同胞痛下杀手,你就不会这么认为了。” “所以呢,大狼主就非要把他收入帐下?”耶律宗挑了挑眉,“契丹人之中,比他优秀的大有人在。” “这个我自然是知晓的。”耶律海兰说道,“我看中的,不仅仅是他的才能,还有他的身份。” “什么身份?”耶律宗问道。 “唐人啊。” 耶律海兰缓缓说道:“耶律宗,我们以后是要统治中原的,介时,决不能有民族的隔阂和桎梏,否则,唐人不会乖乖接受我们的统治,他们会不断的反抗,不断的斗争,直到把我们拖垮。” “而想要降伏唐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攻心。” 耶律宗道:“我不懂这些,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不杀他。” “留着他,让以后的唐人都好好看看,我契丹的胸怀和气量,这样才能让唐人安心,不反抗契丹。当然,如果我契丹王室能与唐人通婚诞下王子,继承王位,那就更好了。” 耶律宗愕然:“你要和他生孩子?” “有何不可?”耶律海兰微微一笑,“在我认识的唐人之中,他不是最优秀的,但却是最合我心意的。” “可汗知道了,会气死的。” “气死最好。”耶律海兰笑道,“那样,我就可以一统契丹了。” 由于在场的全部是耶律海兰的心腹,所以她也不避讳什么,大大咧咧的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身份终究有别。”耶律宗淡淡的道,“最好,你还是和一个大唐皇室子弟诞下子嗣。” “如今的大唐皇太孙,广平王李俶就不错。” 耶律海兰说道:“李俶啊,早有耳闻,我何尝不想把他抓来,但是……耶律宗,你能办到吗?” 耶律宗没有再说话了,他走到外面,负手而立,眺望着战场,等待着阿史那重光和阿保机的返回。 …… 唐军和契丹,已经厮杀了近半个时辰。 从一开始的势均力敌,很快便演变成了如今的兵败如山倒,也不知是何人起的头,唐军突然一股脑的往后撤去。 契丹军队自然不可能放过这个大好时机,立刻像饿狼一般狠狠咬了上去,一些唐军,重新陷入了包围之中。 而在这些人里面,就有孟国良和蓝祖兴! 孟国良一双铁鞭力沉势猛,宛若杀神一般在契丹军队里面来往纵横,很难想象,一个鬓角都已斑白,平日在军队里面只负责一些后勤事务的五十岁老男人,居然有着如此武艺。 但终究,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孟国良的坐骑承受了数十道伤口,最终被绊马索绊倒,马失前蹄,将孟国良掀翻在地下。 孟国良左腿被马身挤压,骨头断裂,动弹不得。 正在挣扎之时,立刻有数名狼奴围了上来,而孟国良此时,也早已没了力气招架。 乱刀之下,城阳六将中的老大,步了几个兄弟的后尘,被砍为了肉泥。 …… 丰州城外,马家村。 女子村正马夫人正在房内静坐,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她捂紧胸口,走到窗边,推开窗子,担忧的看着北方。 这些天,常有北方退下来的士卒,马夫人也知道,裴旻的部队已经去了西路军,自己的未婚夫孟国良自然也在其中。 而她得到的消息,据说是将有一场恶战。 “国良……”马夫人喃喃说道,“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 战场上,在混战的另一边,蓝祖兴的情况要更加惨烈,他从一开始,就插入了契丹军队的腹地,他面临的,是两万人的夹攻。 在如此恐怖的数字面前,蓝祖兴的人马很快便折损殆尽,只余他一人苦苦支撑。 蓝祖兴左冲右突,几乎将契丹军队穿了个透,他本可以突围成功,去后军和白闻喜汇合,但蓝祖兴选择了死战。 他的兄弟,在了契丹人的手上,蓝祖兴觉得,如今正是死战搏命之时,自己若是在这里退了,九泉之下的房平,恐怕会嘲笑自己。 嘲不嘲笑倒是无所谓,蓝祖兴怕的,是给房平丢脸。 “四百八十八……” 蓝祖兴一边冲杀,一边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字,这是他从军以来的杀敌数量。 “四百九十……” “四百九十五……” 几名狼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蓝祖兴的身后,趁着他举枪格挡的时候,数把钢刀劈在蓝祖兴的后背。 剧痛之下,蓝祖兴却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不屑的笑了笑,回身将他们扫落马下,一一刺死。 “四百九十八……” 蓝祖兴“哇“的吐出一口黑血,那几名狼奴的刀上涂了剧毒,随着蓝祖兴的活动,毒性已经侵入心肺。 “四百……九十九!” 蓝祖兴奋力的将一名契丹将军挑至空中,挥枪抽碎他的脑袋,其余的契丹士兵见他已经无力再战,立刻如潮水般围了上来。 “将军说了,杀了他,赏牛羊千匹!” 无数契丹士兵狞恶而又疯狂的脸映入蓝祖兴眼帘,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他深吸一口气,爆发出一声雄浑的怒吼: “啊———” 这一声,宛若霹雳,围住蓝祖兴的战马带着它们的主人纷纷后腿,不安的踩踏着地面。 离着蓝祖兴最近的那名士兵,七窍流血,软软的倒了下来。 无数人面面相觑,看着端坐马背已经不动了的蓝祖兴,没有人敢再上前。 城阳六将中的老四,蓝祖兴,于万军丛中奋力厮杀,斩敌五百,力竭而死。 …… 厮杀还在继续,但是唐军的反扑已经可以忽略不计,契丹胜局已定。 阿保机来到蓝祖兴的尸首旁,再听说了蓝祖兴的事迹之后,他也衷心的敬佩。 “把他的尸首送回给唐军。”阿保机感叹道,“这种人,就应该魂归故里。” 正说话间,一人的到来引起了阿保机的警觉,他回过头,正看见走来的周汴。 “是你?” “是我。”周汴面色如常。 旁边蓝祖兴死而不倒的尸体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人是谁?” “唐军战将。”阿保机淡淡的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刚到就来上战场?” “也不想闲着无聊。”周汴淡淡的道,“那个女人叫你和阿史那重光回去。” 阿保机点了点头:“也对,到时间了。” “贺吉利。” 一名契丹将军飞马赶来:“大祭司。” “这里由你负责,葛术台,你随军就好。” 周汴“嗯”了一声,目送着阿保机离去。 接下来,他便漫无目的在战场上穿梭着,整个战场被分割成两部分,阿保机负责的这一部分已经基本结束了战斗,但是阿史那重光那里却依旧在鏖战。 周汴看到阿保机赶去了那里,便在无人注意之时,悄悄跟了上去。 阿保机正在寻找阿史那重光的时候,突然身后射来一箭,阿保机听觉灵敏,侧身闪过,回头看去时,却什么都没有。 他只以为是唐军的流矢,一开始也没放在心上。可等阿保机刚刚走出还没多远,又有一箭射来,直射向他后脑。 这一次,阿保机终于确定了,是有人故意要杀自己! 阿保机身后,密密麻麻的都是契丹士兵,对方既然要杀自己,必定是从极小的空隙射箭。 有此等箭术的,天下有几人? 阿保机唯一能够想到的,也只有周汴一个人了。 “葛术台……”阿保机喃喃自语,“是你吗?” “你终于露出了马脚,但是……为什么,恢复了记忆了吗?” 半晌,他哑然失笑: “管你是为什么,既然你露出了马脚,我也正好杀了你!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怨不得我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草原之殇(一) 沿着箭矢射来的方向,阿保机沿途追踪了过去。 现在,巫神奏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阿保机心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杀了周汴! 暗处一直有箭矢不断射来,阿保机心里不由得暗赞一句:“果然好箭法!” 他索性放弃了绕行,而是一路顶撞开挡路的士兵,内力震荡之下,被他所触碰的士兵皆是骨头俱断而死。 但暗处的箭矢却是停止了,也不知道是周汴没有了箭,还是说他发现了阿保机的举动,选择了继续蛰伏。 阿保机落到一处地点,谨慎的扫视着四周,地上有着一处极深的脚印,说明曾有人在这里站了许久。 “你跑到哪儿去了……” 周汴转移了地方,阿保机站了许久,都没有动静。 他一时间,又不明白周汴的意图了。 “糟了!”阿保机脸色大变,“他的目标,是阿史那重光!” …… 唐军败局已定,阿史那重光端坐马上,看着狼狈逃窜的唐军,心中畅快至极。 “逃命,像被狼群驱赶的绵羊一样。”阿史那重光阴冷的说道,“唐人这种低贱的种族,就应该杀光你们。” 他突然冷吸了一口气,太阳穴高高的隆起,粗壮的血管跳动着,阿史那重光捂着脑袋,神色痛苦。 “要不是你们,我怎么会被大狼主责罚!该死……裴旻,你为何不在这里,如若你在,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阿史那重光色厉内荏,如若裴旻真的在这里,他就不会是这么一副说辞了。 突然,他感觉到有两股极为强大的气息锁定了自己,阿史那重光挑了挑眉毛,转过了身。 乱军之中,遥遥看去,有两人站定远处,一人持刀,一人持剑。 强者! 这是阿史那重光心里唯一的想法。 “是大唐的江湖人吗?” 阿史那重光冷冷一笑:“都说大唐武林人才辈出,看来是两个年轻后辈,可却不长眼,找到了我的头上。” “莫不是小瞧了我巫神教,嘿嘿,也好,本座到现在都没有出手的机会,正好拿你们来活动活动筋骨!” 远处,萧玄感轻声说道:“他发现我们了。” “嗯。”慕容白淡淡的应了一声,“可惜,李兄和青岚不在这里。” “他不是在暗处吗?”萧玄感说道,“也不知道另一个巫神教大祭司反应过来没有。” “尽快动手,对方是一品返元境的高手。”慕容白沉声说道,“你我齐上,就赌他轻敌!” 阿史那重光抚摸着空空荡荡的衣袖,暗叹了口气: “可惜了,骨笛不在我身上,没办法让他们领教巫神教的看家本领……嘿嘿,这样就只能慢慢折磨死他们了。” 他缓缓策马上前,与此同时,慕容白和萧玄感也迈动了脚步。 三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飞身掠起,向着对方扑去。 萧玄感率先发难,三道刀罡斩出,阿史那重光侧头闪过,旋即与慕容白撞了个满怀。 慕容白的“凤鸣”剑上燃起一阵明亮的火焰,《浩然剑典》剑招,飞火流萤。 感受着怀里炽热的温度,阿史那重光不仅脸色一变,他所修习的,乃是巫神教中也鲜少有人会的禁术,以至于全身皮肤尽毁,只得披着这一身宽大长袍,终身不得再见阳光。 慕容白的《浩然剑典》,专克天下一切邪魅之术,恰巧是阿史那重光的克星。 “滚开!”阿史那重光低吼一声,枯骨般的手腕伸出,握住慕容白的手,一时间,慕容白的内力居然被生生逼退了回去。 两人交错而过,慕容白踉跄的落在地上,若不是萧玄感扶住他,只怕是要摔个狗啃泥。 “没事。”萧玄感关切的问道。 慕容白面色凝重,“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那里,居然已经凝结了一层淡淡的薄冰。 “好毒的手段。”萧玄感看了一眼,就知道阿史那重光的阴毒内力已经侵入了慕容白的身体。 震碎那层薄冰,慕容白甩了甩手腕,沉声说道:“别碰到他。” “知道了。” 阿史那重光摸了摸自己的胸膛,感受到一股剧烈的疼痛。 “这是……武当山的《纯阳功》,还是慕容山庄的《浩然剑典》?” “用剑,是慕容山庄的人吗?” 阿史那重光冷笑一声:“看来,今天钓到一条大鱼。” 他立刻朝着慕容白和萧玄感冲去,慕容白二人也毫无保留,杀招尽显。 “无样法相!” 阿史那重光脸色骤变:“二品高位,已经触摸到无样法相的门槛了,真乃天才。” “这样,就更加不能留你们了!” 三人战在一处,慕容白剑法凌厉,慕容白刀法刚猛,但阿史那重光却不慌不忙,仅凭一双拳头,以一敌二却不落下风。 不过,双拳终究难敌四手,一番鏖战之下,阿史那重光身上也被刺出了好几道伤口,尤其是慕容白,天生克制阿史那重光邪功的《浩然剑典》更是让他避之不及。 阿史那重光一拳将慕容白打退,却不提防萧玄感一刀砍来,正劈在他的胸口。 “啊……” 阿史那重光哀嚎一声,抽身后撤,萧玄感大步迎上,大刀接连劈去,将阿史那重光逼得连连后退。 慕容白仗剑赶来,一剑刺出,剑气上带着炽热的高温,将阿史那重光的侧脸灼烧出一个伤口。 “该死!”阿史那重光暗骂一声,“这两个小子有些本事,不能轻敌了。” 他怒吼一声,身躯骤然壮大了几分,恰在此时,阿史那重光听到了阿保机高亢嘹亮的一声叫喊: “阿史那,速退!” …… 远处鸾驾之下,闭目养神的耶律宗缓缓睁开了眼睛,满脸惊讶。 “出什么事了?”耶律海兰问道。 “阿史那重光可能有麻烦了。”耶律宗淡淡的道,“兴许,是裴旻的手下。” “不用去帮帮他吗?” “好歹阿史那重光也是巫神教的大祭司,只要不是裴旻亲自出手,他是不会出事的。”耶律宗说道,“如果,他连几个虾兵蟹将也打不过的话,呵,那也不用继续占着大祭司的位置了。” 耶律海兰轻笑道:“也不知道,是谁走火入魔的时候,承了人家阿史那重光的情。若不是他,你现在也许就已经成了野狼肚子里碎骨头了。” “是他救了我没错。”耶律宗淡淡说道,“但是一码归一码,他无能,就不配继续当大祭司。” “但是,一旦阿史那重光遭遇不测,巫神奏的人选就少了一个。”耶律海兰冷下声音,“耶律宗,你可以把他的那一份也揽下来吗?” 耶律宗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看看。” 说罢,他慢慢悠悠的往战场赶去。 …… 在听到阿保机的呼喊声后,阿史那重光却没有撤退,他目光阴冷,死死盯着眼前的慕容白和萧玄感,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正在此时,一支箭矢突然从暗处射来,直奔阿史那重光后腰。 “嗯?” 阿史那重光险之又险的闪过,惊魂未定之时,慕容白和萧玄感就已经赶了上来。 三人再次战作一团,但现在,阿史那重光却不能勉强维持着不败的局面——暗处那名神秘的箭士一直在不断的骚扰他,或者说,慕容白和萧玄感才是幌子,真正对阿史那重光有致命威胁的,才是暗处那名神秘的箭士。 几番纠缠下来,阿史那重光逐渐落入下风,但他也不是很着急,因为他能感觉得到,阿保机正在朝着这里赶过来。 一想到自己居然要被实力还弱于自己的阿保机支援,阿史那重光就感觉到一阵沮丧。 慕容白几人心里也是焦急万分,现如今虽然暂时压制了阿史那重光,但是另一个巫神教大祭司一旦赶来,局面立刻就会被扭转。 但就在阿保机赶到战场之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贯彻天地的怒吼。 下一刻,一道剑气自远方掠来,在地上划出一道巨大的沟壑,所过之处,铁甲尽毁,人仰马翻。 剑气在阿保机的面前掠过,斩去了他额前一缕头发。 阿保机前冲的身体陡然僵住,他怔在原地,瞳孔睁大,面色惊恐。 不远处,还在慢悠悠闲逛的耶律宗一脸严肃的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一侧。 那里,有人策马赶来。 “裴旻……” 鸾驾上的耶律海兰面色凝重,这位城阳军的主帅,天下第二的大唐剑圣,终于现身了。 唐军的后军,匆忙撤回来的常玉感觉到自己师傅的气息,欣喜若狂: “是师傅,师傅回来了!” 唐军主帅白闻喜沉声说道:“既然裴帅回来了,战局兴许有转机,常玉。” “标下在!” “你带三千人,前去接应裴帅。” “标下领命!” …… 鏖战中的阿史那重光三人感觉到这股贯穿天地的凌厉剑气,都不由得心中一惊。 “嗖——” 暗处的周汴张弓搭箭,瞄准了阿史那重光的头颅。 阿史那重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裴旻的身上,招架慕容白和萧玄感的攻击已经不是很容易,突如其来的一箭让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呃啊——” 箭矢没入阿史那重光的额头,巨大的力道带着他的身体向后倒去,萧玄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绝好的时机,踏上前去,一刀劈下。 巫神教大祭司,阿史那重光,身陨。 …… 那道巨大的沟壑前,阿保机不敢置信的抬头向前看去,喃喃说道: “阿史那……怎么会……” “是裴旻来了……” 沉重急促的马蹄声响起,阿保机转头看去,只见一柄长剑朝着他的面门飞来。 阿保机低头闪过,但剑气还是在他的肩膀上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长剑飞回它主人的手中,一匹骏马缓缓停在阿保机的面前,马背上的老人眼神冰冷: “你就是巫神教的大祭司?” 阿保机悄悄吞咽了一口口水,鬓角已经湿透,浸出汗水。 “你的名字?” 裴旻的口气带着不容违背的压力,让阿保机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阿保机。” “阿保机,你是契丹贵族。” 裴旻点了点头,随即扬起了剑: “受死。” 第三百四十四章 草原之殇(二) 阿史那重光身死,一时间,契丹军队人心惶惶。 萧玄感把阿史那重光的头颅割了下来,高高举起: “巫神教大祭司已死!尔等败局已定,速速投降!” 契丹人自然听不懂他说的话,但是看见阿史那重光的尸体,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心生畏惧,不敢上前。 一骑掠过人群,急速的朝着慕容白和萧玄感冲来。 “吁——” 来人勒住缰绳,翻身跳下马背。 “李兄!” 李心安看着眼前的二人,会心一笑:“好久不见。” 萧玄感淡淡的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慕容白叹了口气:“不过数天而已,感觉却是恍如隔世。” 萧玄感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捂着胸膛,阿史那重光的头颅也随之掉落在地上,骨碌碌的滚远,被人马踩踏成肉泥。 “萧兄是旧伤未愈?”李心安关切的扶住萧玄感。 “吃了点药,这才能自如行动。”萧玄感虚弱的说道,“不过接下来,我只怕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没关系的,接下来,也不需要我们出场了。”李心安把萧玄感扶上马,为他牵马执镫,往唐军后营走去。 有着慕容白和李心安二人左右保护,沿途的契丹士兵并不敢阻拦,毕竟,连他们的巫神教大祭司阿史那重光都死在了他们的手上。 “你们是怎么出来的?”李心安问道,“我和师傅去劫营,你们早就已经逃了出去,我猜到你们会南下寻找唐军,却没想到,你们直接参战,还杀了一个巫神教的大祭司。” “此事……”慕容白和萧玄感对视一眼,面露苦笑: “说来话长。” …… 七天之前。 周汴走进关押着萧玄感的营帐,看着全身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的萧玄感,周汴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来干什么?”萧玄感冷冷问道。 周汴轻轻摩挲着锁住萧玄感的铁链,一边说着自己失忆的事情。 萧玄感一开始还不屑于听,但是周汴突然狠狠掐了他一把,萧玄感吃痛,怒目而视,刚要骂出声,就看见周汴在铁链上轻轻敲击着的手。 “你这是……” 萧玄感分明看得出来,周汴那有规律的敲击,正是血衣堂的暗语! 当初李心安教给他们时,几人学的都是分外头疼。 萧玄感看着周汴的眼睛,怔怔的说道:“你没……” “嘘!“ 周汴眼神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即悄悄指了指帐帘外面。 萧玄感轻轻点了点头,现在的他,已经明白了周汴的意图。 这家伙,根本没失忆,他只是假借失忆,潜伏在耶律海兰身边而已! 说来也好笑,原本想要潜入契丹的人没一个成功,偏偏最不想参加这次行动的反而阴差阳错成功潜伏了进来。 这也许就是,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周汴继续敲击下去,萧玄感看着他手指的动作,在心里默默的念了出来: “萧兄,我没有失忆,其中原因,我想你也清楚,我不再赘述。我不能在这里待很长时间,接下来,我就长话短说。” “契丹人的主帅,叫做耶律海兰,是契丹可汗的九公主,她手下有八位巫神教大祭司中的四个,分别是耶律宗、阿史那重光、阿保机和罕亚穆诃。其中,罕亚穆诃已经潜入了川阳军,准备伺机刺杀白闻喜,耶律宗和阿史那重光刚刚赶来,已经率军南下了。”看书溂 “我已经取得了耶律海兰的信任,她相信我已经失忆,乖乖听从她的一切命令。耶律海兰让我先放走你,然后刺杀蒙阴河大营的守将耶律燕,将这一切的罪责都诬陷给你。” “当然,我会这么做,耶律燕是契丹悍将,杀了他最好不过。萧兄,放走你之后,我会接着去释放慕容公子,你们汇合之后,直接南下,算算日子,应该会看到唐军和契丹交战。” “在放你们离开之后,我会南下寻找耶律海兰,耶律海兰赏赐给了我一匹千里马,我会比你们先行一步赶到战场。” “在乱军之中,我会先引开阿保机,他对我一直有一种莫名的敌意,我想他会乖乖上钩的。等你们赶到战场之时,直接参战就好,准备刺杀另一个巫神教大祭司,我会在引开阿保机之后迅速赶到你们这里。三人合力,击杀一名一品返元境高手不成问题。” 周汴停下了动作,把一颗丹药偷偷的塞到了萧玄感的手里。 他的最后一句暗语是: “我就先说这么多,蒙阴河大营戒备森严,你自己多多保重。” 说罢,他便震断了一条铁链,走出了营帐。 目送着周汴离开的背影,萧玄感眼神复杂,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周汴的话,但是现在,除了就坡下驴,别无他法。 他的左手现在摆脱了铁链的束缚,萧玄感轻轻探出手,缓慢的捏碎一寸寸铁链,直到自己完全自由。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帐帘门口,轻轻挑起一条缝隙,看向营帐外面,几名狼奴都是背朝着他,附近也没有别的士兵在站岗巡逻。 萧玄感服下周汴给的那枚丹药,片刻之后,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同感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麻木。 他走出营帐,一名狼奴似乎发现了身后有异常的动静,皱起眉头转过了身,正遇上萧玄感劈来的手刀。 片刻之后,萧玄感把这些狼奴拖进了帐篷,换上了他们的衣服,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 …… 在离开萧玄感的营帐之后,周汴紧接着就去了耶律燕的帐篷,刺杀了他。 做完这一切,在耶律燕的尸体还没有被发现之前,周汴就赶往了关押着慕容白的帐篷。 同样是俘虏,慕容白和萧玄感的待遇可谓是天壤之别。萧玄感只是由几名狼奴简单的看守,但慕容白的营帐之外,可是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不少的士兵。 周汴有些犯难,要想救出慕容白,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藏在暗处,静静的等着,等待耶律燕死讯的传来。 约莫一柱香的工夫过去后,终于,有人前来报信——耶律燕死了! 耶律燕的副将下令,全营戒严,所有人立刻集合,搜寻刺客的下落。 看守慕容白的士兵们面面相觑,大狼主耶律海兰对他们下了死命令,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得擅离职守。 但现在,守将耶律燕死了,那可是他们的直属将军,是蒙阴河大营五年的守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耶律燕带出来的兵。 这个选择并不困难,很快的,士兵们逐一离开,前去集合,慕容白的营帐前,只剩下了数名无奈的狼奴看守。 瞧着四下无人,周汴拈出弓箭,一个接着一个射死了那些狼奴。 帐篷里的慕容白正在静坐,外面士兵的的异动并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但是,紧接着,他就闻到了血腥味。 缓缓睁开眼睛,慕容白就看到,周汴走进帐篷,一脸平淡的站在他的面前。 “走。”周汴轻声说道。 “你没有失忆,对。” “嗯。” “为什么?”慕容白皱起眉头,“叶护说的那些,以及你出手射伤李兄,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打消耶律海兰的戒备,取得她的信任罢了。”周汴说道,“放心,堂主不会死的。” 当下,他把对萧玄感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给慕容白。 听完之后,慕容白冷冷的问了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杀了耶律海兰,或者说,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刺杀这位契丹大狼主,你为什么不动手?” “因为我没有把握,而且,我也不想死。” 周汴平静的回答道:“耶律海兰身边有阿保机贴身护卫,即便我和她出巡,她身边也有数名二品巅峰的狼奴守卫,她从来没有对我放下过戒心,她对我的善意,只是拉拢我的手段罢了。” “所以,你就可以不假思索的杀了……我们的同胞?” “是。”周汴说道,“要想继续潜伏下去,我不得不杀,否则,死的就是我。” “你要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慕容白低吼道,“此事一旦被揭发,你会被万人唾弃,遗臭万年!” “无所谓。”周汴淡淡的道,“只要耶律海兰能死,只要巫神教的大祭司能死,只要契丹的阴谋被挫败,我的生命都不值一提,何况名誉?” 慕容白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你的所作所为,或许是英雄,但没有人会接受。” “如今契丹南下,正在和唐军决战,并不是刺杀耶律海兰的最佳时机。” “不,这恰恰是最好的时机。”周汴说道,“三位巫神教大祭司会领兵上战场,我们可以逐一击破,也可以直接刺杀毫无防备的耶律海兰。” “契丹所谓的二十万大军不足为虑,契丹人不会有死战的心思,一旦耶律海兰,或者是三个巫神教大祭司其中一位被杀,契丹军队就会萌生退意,唐军可以趁势反攻,以少胜多。” 慕容白又问了一个问题:“倘若,我们杀不了耶律海兰呢?” “那样的话,契丹就会一路南下,攻破丰州,大唐北境再无险可守,半壁江山岌岌可危。” “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周汴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不存在这种可能,我会用我的性命,拉着耶律海兰去往地狱!” “这世上,不是任何事情,只要你发狠就能做到的。” “但如果不发狠,那么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慕容白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全身内力被封,形同废人。” “我来帮你。” 周汴盘膝坐在慕容白身后,双掌贴在慕容白的后背,将自己的内力灌输进去。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二人皆是脸色涨红,大汗淋漓,但所幸,慕容白体内的禁制最终还是被周汴解除了。 “耶律燕已死,我不能长时间不露面。”周汴挥手作别,“萧玄感在外面等着你,除出了大营,一路向南。” 慕容白怔怔的站了一会儿,活动了一下身体,旋即穿上了狼奴的衣服,走出了营帐。 第三百四十五章 草原之殇(三) “原来是这样……” 听完萧玄感和慕容白的讲述,李心安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 “真是错怪周汴了。” 不过很快,他的脸上便绽放出笑意:“我就知道,周汴这家伙,不会背叛大唐的!” 慕容白眼帘低垂,轻声说道: “但他终究杀了唐人,手段……代价太大了……” 李心安紧紧抿着嘴唇,的确,周汴的手段实在无法让人接受,没有人可以当成无事发生,即便是他们几个也不行。 此战过后,周汴就再也不能出现了。 …… 烟尘散去,尸横遍野。 阿保机半跪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是鲜血,一只眼眶成了个黑漆漆的洞口,眼珠不翼而飞,左肩软塌塌的耷拉下来,肩膀处,露出狰狞的白色骨头。 裴旻手持“鸦九”剑,漠然的站在他身前,缓缓向他靠近。 “这就是……大唐剑圣吗……” 阿保机脸上露出绝望的苦笑,他现在心中满是后悔。 后悔当初应该直接把周汴杀死,而不是带回来;后悔刚才不应该被周汴激怒,应该赶紧把阿史那重光叫回去;后悔在见到裴旻的那一刻,就应该夺路而逃,而不是夜郎自大,妄想与他一较高低。 那可是天下第二的大唐剑圣啊,剑意杀伐古往今来无出其右,自己一个小小的一品返元境,如何是人家的对手。 不过才十几招,自己就已垂垂欲死。 阿保机不甘的闭上了眼,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远处炸响: “阿保机,快逃!” “耶律宗?” 阿保机讶异的睁开了眼,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果然看到,耶律宗正向自己这里急速赶来。 裴旻眼神沉重了几分,看着远处的耶律宗,自言自语道: “倒是来了个有意思的,归真境的大祭司,想来,就是那传闻中的巫神教八大祭司之首的耶律宗了。” 看到裴旻的注意力完全被耶律宗吸引了过去,阿保机咬着牙,强忍着疼痛站起了身,跌跌撞撞的向着人群跑去。 裴旻发觉了逃跑的阿保机,但现在有了耶律宗,他也不屑于去追杀一个已经成为废人的阿保机。 远处,鸾驾上的耶律海兰咬牙说道: “大军全部压上,务要在半个时辰之内,杀光这群唐人!杀了他们,我们就有土地,有粮食,有数不清的奴隶和女人!” 肚中早已饥肠辘辘的契丹后军立刻兴奋起来,在几名将军的带领下,朝着唐军发起了总共。 至此,二十万契丹军队全部投入战场。 坐镇唐军后营的白闻喜眼见前方尘烟滚滚,知晓耶律海兰已经发疯,把所有的人都派上了战场,他当即下令: “契丹人已经全部上了战场,诸君,决战之日已经到来,丰州乃至大唐的安危,就全部系在了我们的身上。背水一战,胜则封侯拜将,加官进爵,衣锦还乡,输则马革裹尸,留名青史,万古流芳!” “自我始,唐军,全军出击!” 在白闻喜的带领下,仅剩的两万唐军,迈着决然的步伐,向着十倍于他们的契丹人发起了猛攻。 耶律海兰一脸疲惫的坐在椅子上,揉着自己的眼角,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下……要多死多少人……” 这二十万契丹士兵,全部是忠心于她的心腹班底,耶律海兰日后割据一方,和契丹王庭分庭抗礼,是没有任何的根基的,她能依仗的,就只有这二十万大军。 所以,她舍不得自己的人死,尤其是无意义的死。 耶律海兰之所以费尽心机的要让耶律宗三人演奏巫神奏,就是想尽量减少契丹士兵的伤亡,同时,还能将神志不清的唐军化为己用,一举两得。 但现在,阿史那重光死了,阿保机身受重伤,形同废人,唯一还有一战之力的耶律宗,在裴旻的面前,又能坚持多久? 把大军全部压上,是耶律海兰最后歇斯底里的做法。 如若一战无法克敌,那么饿了两三天之久,又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契丹士兵,可不会顾及所谓的主仆之情。 就算耶律海兰是契丹的九公主,是所有狼奴的主人,也会被哗变的士兵毫不留情的撕碎。 耶律海兰很清楚自己的下场,所以,她必须孤注一掷,即便付出惨痛的代价,也要先把白闻喜这块难啃的骨肉给啃下来! 当然,耶律海兰并不担心自己会失败,即便两位巫神教大祭司一死一伤,她仍然认为,自己有着绝对的胜算。 “裴旻又如何?”耶律海兰冷笑道,“二十万人,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把你给淹死,我到要看看,你这位大唐剑圣,究竟有何手段,能逆转这战局!” …… 耶律宗落在裴旻身前十丈,两人身边,契丹大军策马驶过,却没有一人前来打搅二人的决战。 “阁下,莫非就是耶律宗?” 耶律宗微微颔首:“见过剑圣大人。” “草原上,已经数百年没有归真境的高手现世了,你是数百年以来的第一人。”裴旻说道,“我与契丹虽然是敌人,可为天下武运计,我也不忍你命丧这里。” “我劝你,还是带着那位契丹大狼主,速速退兵。” 耶律宗笑了笑:“剑圣大人无需多言,我契丹胜利在望,断然不会退兵。” “你们赢得了一时,赢不了一世。”裴旻语重心长的说道,“大唐国运鼎盛,不是你们可以撼动的。” 耶律宗突然没头没尾的说道:“我对于大唐文化很感兴趣,小的时候,总是缠着部落里远游的商人给我讲述他在大唐的所见所闻。” “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就是共工怒触不周山。” 裴旻皱了皱眉,虽然不明白耶律宗的意思,但还是继续听了下去。 “水神共工因为在于火神颛顼的斗争中落败,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妖魔四起。” “如果说,大唐就是故事里的人间的话,剑圣大人是觉得,我们契丹是共工吗?” 耶律宗笑道:“不,我们是伺机改朝换代的妖魔。” “真正的共工,另有其人。” 裴旻沉声说道:“安禄山……” “看来,谁都知道安禄山要谋反,哦,除了你们那为大唐皇帝。”耶律宗不屑的道,“自古帝位有德者居之,李隆基已经老了,大唐国运鼎盛也不过是表面之像,只等安禄山撞断了不周山,那就是我契丹崛起之时!” “一派胡言。”裴旻缓缓提起了剑,“老夫不与你多做口舌之争,既然你执迷不悟,也罢,老夫就彻底断了契丹的武运,让契丹后百年,也再无归真境!” 剑起,势起。 耶律宗深吸一口气,双眼化为妖异的紫色,向着裴旻挥了一拳。 剑气与拳风撞在一处,剑气纵横,拳风四散,将二人两侧奔驰的骑兵尽皆掀翻,死伤一片。 裴旻长剑雨点般刺出,逼得耶律宗连连后退,与此同时,天象异变,原本晴朗的午后,逐渐变得阴沉了起来。 远处,雷声隆隆。 大雨,骤然淋了下来。 在雨中缠斗的二人很快便分出了胜负——裴旻依旧是站立的那一个,只是他原本一尘不染的铠甲上面,此刻也多出了许多破损的地方。看书溂 耶律宗半跪在地上,脸色苍白,大雨打在他的脸上,雨水浸透进伤口,火辣辣的疼。 至此,三位巫神教大祭司,全部落败。 裴旻缓缓迈步上前,正欲彻底结束耶律宗的生命,但这位巫神教大祭司之首却突然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圆球,朝着地上狠狠的摔了下去。 刹那间,一股黄色的烟雾飘荡而出,还伴随着刺鼻的辛辣气味,裴旻一时不防,吸入大半,顿时呛得咳嗽起来,眼角流泪。 “什么龌蹉手段!” 裴旻一怒之下,挥剑荡开那阵烟雾,只是原本耶律宗跪着的地方,现在却没了人影。 只有一串带血的脚印,一路延伸向敌军腹地。 “这是……东瀛的手段。”裴旻皱起眉头,“耶律宗怎么会用东瀛人的东西?” 他仔细想了想,唯一能把契丹和东瀛给联系起来的,就只有和他们都有勾结的三镇节度使,安禄山了。 …… 乱军之中,身先士卒的大唐西路军主帅白闻喜很快便负伤,由心腹搀扶着退下了战场。 有十数骑护送着他,只是在这其中,有着一双并不安分的冷酷眼睛。 那双眼睛的主人渐渐朝着白闻喜靠近,知道在他身后,触手可及。 没人怀疑他的异动,在别人的眼里,这不过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探出了手,想要去触碰白闻喜的身体。 只要被他得逞,他就可以用内力震断白闻喜的心脉,让他不为人知的死在马上。 得意的笑容洋溢在他的脸上,下一刻,他的手就被另一双大手牢牢的抓住。 “巫神教大祭司,你是哪一位?” 罕亚穆诃表情惊恐,艰难的转过头,只见一个和他装束一样的唐军骑兵,正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罕亚穆诃想要挣脱,却被那人紧紧抓住,随即他感觉到一股内力侵入自己的身体,罕亚穆诃急忙运转真气抵抗,但自己的真气和那股不明的内力一触碰在一起,竟然诡异的消失不见。 “不要白费力气了。”那人说道,“我的功法,就算是裴旻先生在这里,他也解决不了,当然,我也杀不了他。” “不过,你一个才刚刚升入一品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罕亚穆诃只感觉全身的力气都逐渐流逝,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寒。 惊恐之下,罕亚穆诃脸上浮现出决然的神情,他低吼一声,硬生生将自己的右手撕裂,然后落马朝着远方狼狈逃窜。 白闻喜虚弱的回过头看了罕亚穆诃一眼,说道: “池先生,追上他,别让他跑了。” 白闻喜的贴身护卫池千树笑道:“白帅尽管放心,他跑不了。” 池千树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手指也不断变化,捏出了几个法诀,远处,罕亚穆诃前冲的身体顿时僵住,下一刻,池千树侵入罕亚穆诃体内的内力轰然炸裂,罕亚穆诃口鼻渗血,摇摇晃晃的倒了下来。 第三百四十六章 草原之殇(四) 大雨滂沱而下,伴随着大雨到来的,还有徐燕秋带来的援军。 三万唐军精锐,像一把钢刀,直插进了契丹大军,将其一分为二。 “援军来了!”常玉高声疾呼道,“兄弟们,契丹人败局已定,随我冲杀!” “杀啊——” 唐军喊杀声震天,战场上的局势一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因为巫神教大祭司的落败,契丹军心本就不稳,现如今唐军援军又突然冒了出来,这彻底摧毁了契丹军队的战意。 契丹人开始全面溃败,狼狈逃窜。来不及逃跑的,则是就地投降,要么就被杀红了眼的唐军剁成肉泥。 耶律海兰无力的瘫坐在鸾驾上,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她痴痴的望着天空,任由豆珠大的雨点打在脸上。 “为什么……我为什么会输……” 耶律海兰自认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唐军的援军到来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但根本来不及及时支援。 只要契丹将白闻喜快速打垮,耶律海兰就赢了。 但,自己输在了哪儿呢?看书喇 唐军已经冲杀至眼前,契丹士兵狼狈逃窜,没有一个人去管这位契丹大狼主。耶律海兰的心腹也顾不上抬起这沉重的鸾驾了,将耶律海兰架到马上就仓皇逃命。 “我不应该把阿史那重光派回蒙阴河大营的……”耶律海兰紧紧闭着眼,想清楚了自己的致命错误。 “让他对付裴旻,太不现实了,如果阿史那重光没有回去的话,粮道被断也无关紧要,起码大军可以提前两天发起总攻,现在我们就应该已经陈列在丰州城下了!” 耶律海兰深吸一口气,眼神冷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回过头,最后一眼,遥遥的望着战场,那里,是她最意气风发的地方,也是她二十年来梦想破碎的地方。 “呵,就先让你们赢一场。大唐,我契丹或许就此蛰伏,但你们的灾难还远远没有来到,当安禄山发起叛乱的时候,那就是我契丹再次崛起之时。” 耶律海兰是个打不垮也不认输的女人,一次的挫败对她而言不痛不痒,她已经等了二十年,也不介意再等二十年。 契丹残军聚拢在一起,约莫三千余人,簇拥着耶律海兰向北逃亡。 …… 雨过天晴,战场上的战斗也落下了帷幕。 唐军胜利,战后清点,阵亡三万八千余人,俘虏契丹近八万人,缴获的旗帜、铠甲、马匹和武器不计其数。 这已经可以说是前所未有过的大捷了,但是,没有人高兴的起来。 城阳军中,除徐燕秋外,城阳六将之中,孟国良、房平、蓝祖兴和张忠友全部阵亡。 付康死亡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但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得知。 川阳军中,白闻喜副将尹英及帐下数十员大将战死沙场。 契丹方面,巫神教大祭司阿史那重光死在了慕容白、萧玄感和周汴的合力围杀下,罕亚穆诃则是死在了白闻喜的贴身护卫,来自于龙虎山的大宗师池千树手上。 阿保机的尸体在唐军清点战场的时候被发现了,也不知道是力竭身死,还是在逃命的时候被人马踩踏而死,他的身体已经成了一堆肉泥,只剩下个保存还算完好的脑袋,孤零零的挂在脊柱上,这才勉强辨认得出。 至此,四位参战的巫神教大祭司中,除了消失不见的耶律宗,已经全部身死! 唐军沉默的打扫起战场,白闻喜和裴旻正在与此次率军前来支援的将军谈论着此后出兵的问题,李心安也没资格参与进去,在安顿好萧玄感后,就带着慕容白和叶青岚在战场上闲逛着。 “满目疮痍,断肢横飞,血肉糊成一地。”慕容白缓缓说道,“他们是多少人的儿子,多少人的丈夫,又是多少人的父亲啊。” 李心安咂了咂嘴:“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战争都是这样子的,为了国家大义,士兵们悍不畏死,将军封侯拜相。” “朝廷还是太沉重了。”叶青岚淡淡的道,“还是江湖快活,没有这么多的压力。” “本来是想来见见师傅,没想到却亲历了一场战争。”李心安苦笑道,“接下来,我们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了。” 慕容白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的心境有了很大变化,多了很多感悟。” “又要闭关了?”李心安皱起苦瓜脸,“你再破境可就是一品小宗师了,还让不让人活。” “没那么快。” 叶青岚问道:“李兄,我们什么时候走?” “等师傅他们安顿好以后。”李心安回头看去,遍地的尸体在夕阳的掩映下,场景分外凄凉。 “嘶……不对啊!”李心安突然醒悟了什么,倒吸一口凉气: “周汴人呢?” 慕容白皱眉道:“这么一说,在杀死阿史那重光之后,就再也没发现周兄了。” 叶青岚喃喃说道:“不会是在乱军之中被——” “呸呸呸,别瞎说!”李心安道,“他应该是离开这里了。” “是啊……毕竟做了那样的事。” 三人唏嘘一番,叶青岚说道:“那我们该去哪儿找他?” “会丰州的话,应该能碰见。” 正说话间,常玉突然骑马赶来,脸上大汗淋漓。 “师兄,怎么了?” 常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说道:“你们看见燕秋了没?” “燕秋不见了?”李心安愕然道。 常玉点点头:“援军刚赶到战场的时候,我和燕秋见过一面,告诉了他……孟大哥,房二哥和祖兴战死的事情。“ “这对他的打击应该很大。”李心安叹了口气,“之后师兄你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是啊,打扫战场的时候,我见到燕秋的部下,问他们燕秋在哪儿,我想安慰一下他,但没有一个人知道。” “我隐隐觉得不安,这才来到处找人。” 李心安皱眉说道:“这么多人,不应该一个人都没发现燕秋。” 四人盘问起周遭的士兵,问了大半圈,一个受伤正在包扎的老卒才说他见到过徐燕秋。 “那是契丹狼崽子刚刚败退的时候,我跟着伍长一起冲了上去,左肩被砍了一刀,摔下了马,然后就看见徐将军骑着马从我身边过去,一直向北追赶。” “燕秋去追契丹人了?”常玉大惊失色,“这个家伙,怎么如此乱来!” 李心安抬头看了看天色,沉声说道:“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契丹人起码逃出了七十里。” “该死,我立刻带人去寻。”常玉转身就走。 “我们也去。”李心安几人对视一眼,上马准备同去。 不多时,常玉已经准备好了人手,裴旻也听说了这件事,走出营帐,语重心长的嘱咐道: “常玉,一定要把燕秋完好无损的带回来!他要是少了哪怕一根头发,唯你是问!” “标下领命!” 一千精骑,在常玉的带领下,浩浩荡荡朝着北方开始了搜索。 …… 逃窜了两个小时,契丹人终于是坚持不住了,看到身后并没有唐军追赶,契丹人停了下来,原地休整。 “咕……” 耶律海兰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没有凑去温暖的火堆,只是倚在石头上,啃着冰凉坚硬的干粮。 “大狼主,有人来了!” 士兵们着急忙慌的拿起武器,全神贯注的看向那个缓缓驶来的身影。 慢慢的,在月光下,男人的面孔完全展露了出来。 “葛术台?” 耶律海兰先是惊讶,然后展露笑容:“没想到,居然是你。” “是我。” 周汴缓缓策马上前,挽起了弓箭。 “你……是来杀我的?” “发现了?” “在你参战之后,阿保机和阿史那重光迟迟没有回来,我就知道,你从中做了手脚。后来,阿史那重光被杀,就让我更加确定了。” 耶律海兰惨然一笑:“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 周汴没有回答。 “呼……葛术台,你也许不会承认这个名字,但我依旧这么叫你,你应该记得,你的手上沾满了唐军的鲜血。”耶律海兰说道,“即便现在的你恢复了记忆,你也不会被唐军所承认,你杀害了自己的同胞,再也回不去当初了。” 耶律海兰张开双臂,笑道:“回来,我的葛术台,契丹是你的第二个家,也会是你从今往后离不开的地方。” “我会想办法除掉我那些无能的兄弟,继任可汗,我很欣赏你,我们可以结合,诞下优秀的孩子,有着契丹和大唐双血统的他,会是未来草原上最伟大的可汗!” 周汴淡淡的道:“如果你不是契丹人,哪怕你不对大唐怀有敌意,我也很中意你。” “但很可惜,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失忆。” 耶律海兰神色一凛,缓缓说道:“原来是这样……从一开始,你就是装的……” 周汴举起弓箭对准了耶律海兰:“你可能不知道,在我离开蒙阴河大营来找你之前,我还见过另一个人。” “谁?” “你的阿兄,耶律石。” “现在的他,正带领一万铁骑往这里赶来,准备收缴你的残军,还有……杀了你。” 耶律海兰冷冷一笑:“你觉得他有这个实力?” “他没有,但我有。” 周汴缓缓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契丹语,将他和耶律石密谋的事情说了出来。 大意就是,耶律海兰已经走投无路,契丹王庭也已经知道她大逆不道的举动,耶律石正在虎视眈眈,不如投降可免一死。 契丹士兵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士兵们纷纷放下了手里的兵刃。 耶律海兰惨然一笑:“我输了……输给了你,输给了自己人。” “有一段时间,我深深的迷恋上了你。”周汴沉声说道,“一想到以后要生死相向,我很迷茫。但我们终究是死敌,你……不得不死!” “是吗,被你这样的男人喜欢上,还真是我的荣幸啊。”耶律海兰笑了笑,“最后,给你一句忠告,安禄山起兵的时间定在今年九月,要想阻止他,时间时间了不多了哟。” “……多谢。” 周汴松开了弓弦,箭矢没入耶律海兰的额头,带着她摔落马下。 契丹大狼主,草原上最有野心的女人,耶律海兰,身死! 第三百四十七章 草原之殇(五) 夜幕之下,身受重伤的耶律宗正骑马往被逃窜。 “可恶……裴旻……我耶律宗在此发誓,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耶律宗“哇”的突出一口鲜血,一个不稳,差点就要摔下马来。 他稳了稳身体,勒住缰绳,心有余悸的向后看去。 漆黑的夜色里,隐隐响起除他之外的马蹄声。 “没完没了。” 耶律宗在两个时辰前,被那个人给盯上了。 他也不知道那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等耶律宗发现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在他身后一里左右的地方跟着他。 看装束,应该是唐军。 耶律宗皱起眉头,“唐军……不杀我,是为什么?”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后知后觉的笑了出来。 “我也真是愚蠢,居然忘了,唐军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那个人的身份,还是大唐的臣子呢。” 耶律宗张卡双臂,高声呼喊道: “可是安禄山将军的人吗?” 来人在阴影里慢慢策马赶出,月光照耀出他的脸。 白马银枪,银袍小将。 “不是。” 徐燕秋冷冷说道:“我是来取你命的人!” 看到徐燕秋身上斑驳的血迹,就如同在血池里面打了个滚一般,耶律宗不禁沉下了脸。 “你叫什么名字?”耶律宗沙哑的问道。 “城阳军先锋官,徐燕秋。” “你是裴旻的部下?”耶律宗笑了笑,“裴旻都没办法杀了我,就凭你?只是白白送死罢了。” “你说的大话怎么看怎么都是在丢你自己的脸。”徐燕秋不屑一笑,“要不是你用了些腌臜手段,能在裴帅手下逃脱?” “别把自己的狼狈当成荣耀了,大唐的三岁小孩子都知道,自己打架打输了,没有怪对方手下留情的道理。” 耶律宗眼神冰冷:“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我也要来杀你。” 徐燕秋轻夹马腹,坐下白马嘶鸣一声,马蹄不断踢踏着地面。 “为了,给我的兄弟们报仇。” 耶律宗想了想:“我并没有遇见过和你一样的年轻人,我也不屑于击杀你们大唐的普通士兵。算起来,我这辈子,死在我手上的大唐人不超过十个。” “那你是不是还记得,一个用大刀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徐燕秋沉声说道:“他为了留下给大军断后,带着不到一千人,迎上了由你耶律宗率领的契丹前军。”看书溂 “……我有印象了。” 耶律宗脑海里浮现出房平的容貌,他点点头,说道: “那个唐军将领很优秀,非常优秀,是一个值得钦佩的敌人。” “他叫什么名字?” “房平。” 徐燕秋轻声说道:“不仅仅是他,孟国良、蓝祖兴、张忠友,以及千千万万死在你们手上的唐军,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我的兄弟。” “看来,这一战是不可避免了。” 耶律宗眼神阴沉,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胸膛,那里有一道狰狞的剑伤,是裴旻剑气所留。 这一剑本应该直接斩断他的身体,但是耶律宗在紧要关头调动全身内力抵御在胸口,虽然保住了他的命,但是也让他彻底失去了再战之力,只能狼狈逃命。 现如今,出血虽然已经止住了,但是耶律宗功力却是十不存一,能不能应对眼前这个白袍小将,还是个未知数。 “一个凡人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耶律宗深吸一口气,从袖子中掏出一根骨笛。 这是他在乱军之中抢回来的,但却并不属于他,它原本的主人应该是阿史那重光。 耶律宗练的骨笛是头骨和左右臂骨,这一根是右腿骨,虽然巫神奏的演奏方法有所不同,但是应对眼前的徐燕秋,应该是绰绰有余了。 他把骨笛横在唇边,深吸一口气,缓缓吹奏起来。 徐燕秋眼神一凛,暴喝一声:“驾!”,旋即举枪拍马,刺向耶律宗。 “呜——” 悠扬的笛声回荡在这片草原上,徐燕秋前冲之势锐减,坐下白马不安的嘶鸣着,扭动着身体,几乎将徐燕秋摔下马。 耶律宗露出一丝冷笑,缓缓上前,准备杀死陷入混乱状态的徐燕秋。 可等他走到徐燕秋身前时,一直痛苦的低着头的徐燕秋猛然抬起头,在耶律宗愕然的目光中,一刀砍断了他的骨笛。 “呃啊……” 耶律宗捂着鼻子痛苦的向后连连退去,徐燕秋那一刀,也砍断了他的鼻梁。 甚至力道要是再大一点,耶律宗整个脑袋都会被他一劈为二。 “怎么可能!”耶律宗不敢置信的看着徐燕秋,后者愤怒而冰冷的注视着他。 终于,耶律宗发现了一丝异常。 在徐燕秋的双耳处,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正在缓缓流下。 那鲜红的颜色,分明是血! “你……你戳瞎了自己的耳朵?” 徐燕秋没有回答他,因为现在,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耶律宗心里莫名的感受到一丝悲哀——本来,巫神奏不会被听觉的丧失而失去作用,但是,现在的他身受重伤,已经无法完全发挥出巫神奏的功效,这才使得徐燕秋双耳失聪都能不受巫神奏的影响。看书喇 “呵……小子,你不会以为我只会用这东西。” 耶律宗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双手各持一截断裂的骨笛,狰狞的朝着徐燕秋扑了过去。 徐燕秋手握长枪,沉着应对,现在的他,枪法中早已没有了当初的虚无的华丽,一招一式,都在质朴中透露着刚猛。 …… 常玉和李心安带着人,北上搜寻了一整夜,直至天明时分,还没有找到徐燕秋的踪迹。 “兄弟们也都累了,先下马休息一会儿。”常玉说道。 众人下马修整,李心安看着地上杂乱的马蹄印记,皱眉说道: “这确实是契丹军队撤退的方向,看这些草被踩踏过的痕迹来看,还很新,他们应该刚离开这里不到三个时辰。” “如果是这样的话,按理说,我们应该早就找到燕秋了才对。”常玉说道,“心安,你说会不会,契丹人兵分两路逃跑了?” “嘶……对啊。”李心安脸色一变,“不排除这个可能。” 常玉苦笑道:“事到如今,我们再分兵就不可能了,只能沿着痕迹继续找下去。如果明天还找不到的话……” “就只能寄希望于燕秋可以自己回来了。”李心安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士兵们修整完毕,继续上马搜寻起徐燕秋的踪迹。 就这么,一直到了正午时分。 “你们看,前面有人!” 一个眼尖的士兵高声喊叫起来,人们随着他指引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骑远远的走来。 常玉揉了揉眼睛,失声说道:“那是燕秋!” “驾!” 众人赶忙骑马赶去,而等他们看见徐燕秋的状况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徐燕秋的两只眼眶已经变成了黑漆漆的洞口,眼珠不翼而飞,鲜血在他的两耳凝结成块,一道巨大的伤痕自他的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腹,两截白骨,正插在他的后背上。 “燕秋……”常玉嘴唇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心安低下头,发现徐燕秋的左手正提着一个脑袋。 “这是……耶律宗。” 昨日乱军之中,李心安曾与耶律宗遥遥的见过一面,他认出了,这就是巫神教八大祭司之首的耶律宗! 徐燕秋坐在马上的身子笔直,右手仍然紧紧握着长枪,他坐下的白马走到人群中央,呜咽了几声,便软软的跪了下来。 常玉赶忙把徐燕秋的尸体从马上搬下,平放到地上。 “傻兄弟……你怎么这么傻啊……”常玉泪珠雨般落下,抚摸着徐燕秋满是血污的脸颊,悲愤至极之下,常玉号啕大哭。 见惯了生离死别的李心安,此刻也是心如刀割。遥想当初,正是徐燕秋一路陪同他们找到了城阳军,在军中也是对他们多有照顾。而现在,他们却已天人永隔。 “燕秋……他可有父母兄弟?” 常玉哽咽着摇头:“没有了……燕秋老家大旱,他的父母亲人都死了,他是逃难来的军中。” 李心安喃喃自语:“竟是连报丧……都没有人在了……” “燕秋杀了耶律宗,他是大唐的英雄。”常玉把徐燕秋的尸体抱起,放在自己的马上。 他想把耶律宗的头颅从徐燕秋手上拽下来,却怎么也做不到,只得作罢。 “兄弟,咱们……回家了!” 一行人带着徐燕秋的尸首,向南返回了唐军驻地。 …… 三日后,唐军举行了浩浩荡荡的葬礼。 纪念这次,在战役中阵亡的唐军将士。 一个个灵牌被摆放上祭台,孟国良、房平、蓝祖兴、张忠友、徐燕秋、尹英……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在白闻喜和裴旻的眼前掠过,让这两位从军半百的老人也忍不住掩面哭泣。 火焰吞噬了祭台,尸体最终被焚烧成了一堆灰烬,带走了他们的生命,也带走了生人的意气。 “是时候退兵了。”裴旻长叹一声,“白帅,我终于明白你的想法了。我们从来都不应该对战争抱有积极的态度,打赢了这场仗,但却付出了这么多人的生命,我们的,契丹的,都太不值得了。” “穷兵黩武,自古以来都不可取。”白闻喜沉声说道,“中路军那边还想继续进发,已经来了命令,要调裴帅你回去了。” 裴旻苦笑道:“我城阳军精锐毁之一旦,已无再战之力,不回去了。” 二人相视一笑,白闻喜长叹一口气:“关于契丹和安禄山相勾结的事情,我已经写好了奏折,递了上去。” “大概率……啊不,是一定会落在杨国忠的手里。”裴旻说道,“圣人是看不见的。” “奸臣当道,民不聊生啊。”白闻喜突然骂了一句,“妈的,真想让安禄山快点造反,好把圣人弄醒,他再这么不理政事,大唐就完了。” 有裴旻在,白闻喜的这番话也只是落在了他的耳中,没有传出去。 “说起来,池千树在你身边,我是真没想到。”裴旻说道,“你是怎么把这位龙虎山的大宗师拴在身边的?” 白闻喜笑了笑:“他的徒弟,和我的小女儿相爱了。” “用自己的女儿作要挟?”裴旻一脸鄙视。 “当然没有,只是为了他徒弟,我解除了女儿的婚约,池千树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才留在我身边。” “他人现在在哪儿?” “走了,保我一命,下了战场就返回中原去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启程天山宗(一) 两日之后,付康的死讯传了回来,城阳六将都已经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李心安看着空空荡荡的城阳军军营,不免有些黯然神伤。 在契丹境内来往报信的斥候络绎不绝,先是契丹七王子耶律石宣布他的九妹耶律海兰叛国,在耶律海兰败军之际袭杀了她,将耶律海兰的尸首带回了王庭。契丹可汗对此并没有任何表示,但据私下斥候打探,契丹老可汗暗中设宴赏赐了耶律石,并睡了一个十几年都没有过的安稳觉。 在那之后,契丹北部对阵回纥的大军也在契丹二王子耶律海的带领下班师回朝,据说是提防唐军一路北上。 回纥方面,至今都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契丹大军撤退他们也并未趁火打劫,李心安也不知道叶护究竟有没有安全回到回纥。付康等人阵亡的地方,并没有发现叶护的尸体,也不知他是被野狼叼走了,还是孤身逃得性命。 算算日子,叶护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还在契丹境内长途跋涉。 现在的他对于契丹而言已经算不上了威胁,毕竟那个最有野心的耶律海兰已经死了,契丹阴谋被挫败,现在的他们,应该是急于和安禄山撇清关系,不会继续针对叶护。相反,叶护会成为契丹的重点保护对象,毕竟还需要依靠他来挽回契丹和大唐的关系。 至于叶护的倒霉阿兄吉托,恐怕就要沦为时代的牺牲品了。 让李心安疑惑的是,自从战役结束以后,就没人再见过周汴。他相信周汴肯定不会出事,难道真的需要去丰州才能见到他? “心安。” “哦,师兄,进来。” 常玉走进帐篷,看着李心安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笑道: “在想什么?” “周汴。” “我猜也是,放心,那样的男人是不会死在战场上的。” “师兄怎么有时间来看我,军营里的事情都忙完了?” “是啊。”常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本来以为会很麻烦,结果……死了那么多人,后续事务倒是轻松的很。” “打退了耶律海兰,契丹少不了割地赔款,战争应该已经结束了,大军何时班师回朝?” “那要看其他二路大元帅的意思了。”常玉冷笑一声,“这次胜利,功劳可以说全在西路军和我城阳军,其他人是不会甘心的,拿不到功劳,他们不会答应退兵。” “拿着士兵的名给自己挣功劳……”李心安无奈的叹息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最可怕的,是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常玉说道,“对了,差点忘了来找你是为什么了。” “怎么了?” “师傅找你。” 常玉神秘一笑:“要给你传功了哟。” “真的!”李心安兴奋的咧起嘴傻笑,站起身子,拉着常玉就往外走。 “至于这么激动嘛。” “那当然了,一切顺利的话,明天我就是一品小宗师了。”李心安兴奋的说道,“白木头在我头上骑了接近一年,这次,我看他傻不傻眼。” 常玉无奈说道:“没有那么快的,师傅只是将功力传给你,不会引导你破境。” 他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师傅身上有伤。” “受伤?”李心安愕然道,“就凭巫神教那几个大祭司?耶律宗也不配。” “他们当然不行。”常玉说道,“不是新伤,是陈年旧伤,只是在师傅与耶律宗交手的时候突然发作了而已,耶律宗用了手段逃走,师傅本来想追是完全可以追上的,就是顾虑自己旧伤发作,这没有去追。” “可是,我这两天见师傅都是生龙活虎的,没看出哪儿不对劲啊。”李心安说道,“而且,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肯定是让师傅先养伤啊,我的事情不着急。” “不着急个屁,还有六个月,你就要去杀安禄山了。”常玉小声说道,“别看老头子生龙活虎的,夜里自己一个人打坐,吐了小半盆的瘀血呢。” “难道是五年前和迦叶大师那一战,让师傅留下了病根?” “不。”常玉面色凝重,“是三年前,师傅和天山宗宗主徐寒鹰一战。” “我怎么不知道。” “师傅没让我告诉你。”常玉抹了抹鼻子,“他觉得十招之内没能把徐寒鹰揍趴下,而且被他刀罡所伤,挺丢脸的。” “可江湖上也没传闻啊。” “啧,徐寒鹰鼻青脸肿的回去,输的那么惨,怎么可能在江湖上宣扬这件事。” “哦。” 师兄弟二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裴旻的营帐。 “师傅,心安来了。” 裴旻苍老的声音在营帐内响起:“常玉,在外面守着,给你师弟护法。” “是。” 李心安掀起帐帘走了进去,迎面对上裴旻和蔼的目光。 “受伤的事怎么也不和我说?” “说了,你还会安心来这里吗?”裴旻笑了笑,“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才二十二,媳妇儿都没娶,还不想这么早死。”李心安淡淡的打断裴旻的话,“有伤就先养伤,别为了我把自己的身体也给拖垮了,我可不想背上一个不孝的骂名。” “不是要去杀安禄山吗?” “安禄山没你老头子重要。” “哈哈哈……”裴旻笑的白胡子发抖,“好小子,老头子我没找错徒弟。” “放心,为师的伤势已无大碍,就徐寒鹰那点斤两,还奈何不了为师。”裴旻盘膝坐好,拍了拍前面的空地: “来,把药桶搬过来,为师为你传功。” 李心安这才发现,在帐篷的角落,有一个浴桶大小的木桶,还隐隐泛着难闻的刺鼻味道。 “咳……这药是不是都发霉了?” “良药苦口,虽然不是吃的,但味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裴旻说道,“把衣服脱了,坐进去。” 虽然是自己的师傅,但要李心安在一个大男人面前脱光衣服,他还是有些羞涩的。 “大小伙子还怕什么光屁股,为师活了一甲子,什么没见过?你七岁那年尿床,还是为师给你晒得被子。” “得得得,我这就脱,您少说点。” 李心安麻溜的脱光自己的衣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药桶。 “坐好,运气。” 裴旻将自己的双手贴在李心安的后背两处紧要穴道上,深吸一口气,内力缓缓流淌而出。 李心安当即感觉到自己的后背上有两股暖流流淌,一直破开他的皮肉,钻入他的四肢百骸。 那股温暖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呻吟出来。 可慢慢的,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鼓胀,甚至开始出现一种膨胀的痛感,李心安倘若睁开眼睛,一定会惊讶的发现,现在的自己,身体鼓胀的就像一个圆球。 青红色的光芒在李心安的皮肤上不断变换着,痛感时而消退,时而出现,就这么一直这么着他。 一直持续到深夜,月亮高高的挂在夜幕,师徒二人的传功终于是告一段落了。 裴旻松开了手,虚弱的低着头,身体已经被汗液浸透,衣服和白发紧紧贴着他的皮肤。李心安趴在桶沿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帐帘被人掀开,常玉走了进来。 “带他回去休息。”裴旻拍了拍手,说道,“我可能要恢复一整天,等他醒了,你告诉他,我传给他的内力不能急于求成,要慢慢消化。不要因为时间的紧迫就冒昧的破境,只要他按部就班,五个月后,他就能突破一品,成为返元境小宗师了。” “我知道了。”常玉点了点头,旋即用毯子包裹起湿淋淋的李心安,扛着他走了出去。 …… 次日,太阳直到晒到了屁股,李心安才从睡眠中醒来。 很多年,他都没有过这样舒服的睡眠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他也记不清楚了。 李心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伸着懒腰从被窝里面坐起,正想下床出门,猛然间发现,自己居然浑身光溜溜一丝不挂! 帐篷外面,有人正在说笑,李心安听出了那是叶青岚的声音,当即吼了一声: “叶七!” “欸。” 叶青岚屁颠屁颠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见李心安那青红相间的脸,他忍不住笑道: “哟,醒啦,不穿衣服睡觉的感觉怎么样?” “谁带我回来的?”李心安咬牙说道。 “常玉大哥啊。” “他怎么也不给我穿身衣服。” “放心,裹在毯子里送你回来的,只是不巧,走半路毯子松了,露出了某人白花花的大屁股。” 李心安抓起枕头朝着叶青岚扔了过去,旋即在叶青岚止不住的大笑声中,仓促穿上了衣服。 没过多久,慕容白和萧玄感闻讯而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 “听说昨天晚上有人在军营里面裸奔……” “别说了,越传越邪乎。”李心安捂脸说道,“没脸见人了。” “那你可千万别出门。”萧玄感说道,“不仅仅是城阳军,连川阳军那边都知道这件事了。” “赶紧走!”李心安一脸愤恨,“师兄绝对是故意的,临走之前,非揍他一顿不可!” “修为觉得有进步了吗?”慕容白问道。 李心安点点头:“离着二品高位的门槛似乎又近了一步,师傅传给我的内力,在丹田之外自成一处,我能感觉到正一点一点的流往我的丹田。” 几人吃了饭,李心安气势汹汹的去找常玉,结果不出所料,被后者轻而易举的打趴了下来。 “师傅要我告诉你,不可急于求成,大概五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可以入一品了。” “五个月啊……师傅连这个时间都给我控制好了。” 李心安问道:“师傅现在还在军中是。” “想去见他?” “呼……要走了,当然要跟他老人家告别。” 常玉笑了笑:“师傅说了,今儿要休息,谁都不见,摆明了就是让你快滚。” “又是这样……死老头子,脾气怪的很,告别都不让。” 对于裴旻的这个举动,李心安早已见怪不怪,他顿了顿,问道: “天山宗离这里大概有多远?” “星夜兼程的话,应该四十天就能赶到。” “四十天……再绕路去夔州,起码要三个月,再去一趟江南,时间有点紧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常玉有些好奇。 “当然是去天山宗,找徐寒鹰,给师傅报内伤之仇!” 第三百四十九章 启程天山宗(二) 收拾停当,次日一早,李心安便带着慕容白、萧玄感和叶青岚,静悄悄的离开了军营。 送他们的只有常玉,师兄弟二人肩并肩走了很远,常玉拍了拍李心安的肩膀,说道: “跟师傅磕过头了。” “嗯。”李心安点点头,“死老头子也不知道出来见我一面。”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师傅是不想做那小儿女的姿态。” 常玉沉声嘱咐道:“此去天山宗,路途遥远,且远赴西域,切记不要惹是生非。” “你师弟我看上去很像是惹是生非的人吗?”李心安表情微妙。 常玉却也没和他打趣,一脸凝重的说道: “西域江湖势力杂乱无序,盘根错杂,且风俗与大唐大不相同,稍不注意,你就会惹到不该惹的人。记住了,一路只需要安心赶路,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去管。”看书溂 “在西域,天山宗就是武林之首,只要你们到了天山宗,就可以放松下来了。” 叶青岚好奇的问道:“常玉大哥,如若我们看见世上不平事,也不能出手相助吗?” “最好不要。”常玉叹了口气,“哪怕,是有人在你们前面被活活打死,或是有人跑到你们面前,抓着你们的衣服,乞求你们救他,都别管。” “怎么会这样?”李心安不解的问道。 “如果实在忍受不了,就好好思量一下对方的背景和实力。如果看上去像是小门小派的人物,那就杀了,一定要斩草除根,不能心慈手软。也不要想着把他们扭送到官府衙门,在西域,起码在天山宗势力范围内,衙门是最不管用的东西。” 常玉沉声道:“如果对方看上去背景深不可测,那就不要动手了,对方很有可能是天山宗的下属宗门。心安,慕容公子,报出你们的身份,对方是不敢怠慢的。” “就不能出手惩治?”萧玄感皱眉问道。 “在抵达天山宗,见到徐寒鹰之前,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李心安咋舌道:“想不到西域居然如此混乱,我在长安也认识不少西域客商,听他们说,还觉得西域是个很好的地方。” “能够千里迢迢带着珍贵的宝物来到长安,你以为那些人都是西域的普通人吗?西域大小数百国,其实境遇都差不多,国内两极分化严重,富人十不占一,但却拥有着国内九成的财富和土地。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天山宗境内的西域百姓,生活的已经算是相当之好了。只是林子大了,难免什么鸟都有,一些小宗门为非作歹胡作非为,天山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如此看来,这徐寒鹰倒也是一个英雄人物。”李心安点头说道,“师兄,我记住了,我们会注意的。” “那就好。”常玉眼神警示了一下李心安,又看了看慕容白,分明是在表达,让李心安在紧要关头制止住慕容白的意思。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心安,就到这里。”常玉挥手作别。 “师兄,明年今日,我还会来的。”李心安脸上洋溢起灿烂的笑脸,“只要你们还在这里,我一定会来的!” 常玉柔和的笑了笑:“小子,天下很大,有的是你没去过的地方,这次好不容易出来,就别回去了,好好看看这天下,有的事,不去做也没关系,老天会帮你的。” “这大好河山若是被战火波及,那还有什么看头。”李心安调转缰绳,说道: “我从来就不信什么老天爷,我只信我自己。” 常玉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伫立许久,才返回了城阳军驻地。 裴旻此时,早已站在辕门等候多时了。 “走了?” “走了。” 裴旻负手而立,转身走回营地:“交代的话都对他说了吗?” “说清楚了,但心安听不听,可就有待商榷了。”常玉笑道,“之前的心安,也许会听的。但是现在,他变了很多,身边又有了那些朋友,难保他不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惹上祸事。” “唉……这小子,干嘛非要去天山宗,怪你,非要提这一嘴!” “是是是,怪我怪我。”常玉无奈的摊开双手,“怎么着,心安也走了,城阳军是不是该撤退了?” “嗯,传令下去,大军修整三日,之后撤回珠兰河大营。” …… 五天之后,李心安四人终于看见了丰州城的城墙。 “看见百姓安居乐业,突然觉得之前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无比值得。”游走在丰州城的街道上,李心安笑道。 “该去哪儿找周汴。”慕容白问。 “忘了当初我们刚进丰州时住在哪儿了?” “南城,悦来客栈。” 几人赶往南城,在悦来客栈门前下马驻足。 熟悉的店小二照常在客栈门前招呼客人,一见到李心安几人的脸,急忙堆起笑脸迎了上来。 “哟,几位公子,好久不见了!” 李心安挑了挑眉毛:“小二,怎么,一直等在这里?” “嘿嘿,瞒不过公子,早就有人嘱咐我在这里恭候几位了。”小二热情的说道,“四间上好的客房都已经备好,几位公子,里面请。” 李心安几人面面相觑:“那人呢?” “您是说这次帮您开好房间的公子?” “对。”李心安笑了笑,周汴果然就在这里! “他正在房间里等着几位呐,公子您稍后,我去请他。” 李心安坐在客栈的大堂里,看着小二兴冲冲的跑上二楼。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楼梯口。 五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露出了笑容。 “周兄——” 李心安高举酒杯:“好久不见。” 周汴坐在李心安对面,端起酒杯,神情复杂。 “是啊,好久不见了。” 几人长吁短叹一番,明明才过了二十余天,可带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恍如隔世。 在这二十天里,死了数万人,一举奠定了大唐的胜利。他们本以为自己仅仅是个见证者,但种种的机缘巧合之下,却成为了亲历者。 三巡酒过,李心安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周兄,战场上杀了阿史那重光之后,你怎么突然消失了?” 周汴轻轻摩挲着酒杯,回答道:“我本意是想在乱军之中去刺杀耶律海兰那个女人的,但没想到契丹军队败的那么快。在那之后,我追了契丹人一夜,才杀了她。” “耶律海兰是你杀的?”李心安惊讶的说道,“不是契丹七王子耶律石干的吗?” “我下的手,耶律石收拢了耶律海兰的残军败将而已。”周汴说道,“我在离开契丹的蒙阴河大营之前,曾秘密的和耶律石见了一面。他在听说我就是射伤他的人之后怒不可遏,要杀了我,但我告诉他,我可以帮他杀了耶律海兰,除去这个在契丹王室里的所有人的心腹大患,他立刻满心欢喜的答应了。” “喔,这样看来,契丹人的同室操戈,要比中原还要严重啊。” 周汴眼帘低垂:“其实……契丹王室里面,最优秀的就是耶律海兰这个女人,她有一个极为庞大的野心,那就是让契丹逐步演变成大唐这样的帝国,改变契丹游牧生存的方式。” “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李心安说道,“契丹草原根本不适合种植。” “所以,她才会与安禄山相勾结,耶律海兰是想要分裂契丹,自己创立一个帝国,依托契丹和大唐的交界处,即可以为她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又能给她带来优质的牧草和战马。进可攻大唐,退可守契丹。” 李心安听完后,感叹道:“真是一个奇女子,若是被她得逞,只怕将来,契丹和大唐将永无宁日。这种人身为女子,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周汴低着头,没有再说话,叶青岚心思活泛,早就觉察出周汴和耶律海兰之间肯定有点什么关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几个人于是自顾自的喝着闷酒。 “那个……军队里没有说对我有什么处罚吗?” 沉默半晌后,周汴出声问道。 “葛术台的话……确实有不少人对你恨之入骨。”李心安苦笑道,“在我们离开以前,大军已经攻克了蒙阴河大营,里面的俘虏谈论起你,无不杀之而后快。” “这样啊……”周汴喝了一口酒,说道:“我的确罪该万死。” “但你毕竟杀了耶律海兰。”萧玄感沉声说道,“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确实不被原谅的。” 李心安拍了拍周汴的肩膀,宽慰道:“都过去了。”看书喇 “也许。”周汴摇头苦笑,“知道吗,自从随你进入城阳军之后,我很喜欢军队里的氛围,甚至我都已经下了决心,在跟着你杀了安禄山后,就投身边军效力。但现在……也许我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李心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尴尬的沉默过后,还是周汴率先转变了话题。 “算了,不说我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周汴问道,“是要南下回中原吗?” “不。”李心安摇摇头,说,“我们要去天山宗走一遭。” “天山宗?”周汴皱起眉头,“好好的去那里干什么?” “两个目的。” 李心安沉声说道:“第一个,是我的私心。我师傅在三年之前曾和天山宗宗主徐寒鹰有过一次交手,身上留下了内伤,这次去天山宗,我是想要讨教一番的。徐寒鹰我打不过,他的徒子徒孙我还是不放在眼里的。” “第二个,则是给萧兄拿一些好处。” “这次游历江湖,不能全是为了我,萧兄的刀在上次对阵轩辕有朋的时候被折断了,一直也没有趁手的兵器。天山宗是天下刀道大宗,门内名刀无数,借着这次机会,帮萧兄拿一把也是一件美事。” “这样啊。”周汴点头说道,“我听闻天山宗地下有一处宝地,江湖中人在那里修炼事半功倍,据说天山宗就是因那处宝地而崛起,有机会的话,可以去那里修炼一番。” 李心安笑道:“这个啊,有机会自然是要去的,但估计天山宗不会大方到如此地步。我们在天山宗应该也不会待很长时间,十天左右差不多就得离开。” 第三百五十章 启程天山宗(三) 长安,平康坊。 杨国忠看着前线白闻喜递上来的战报,一脸沉重。 杨腓试探着问道:“父亲,白闻喜都说了些什么?” “契丹人败了。” “什么?”杨腓一脸震撼,“那可是二十万大军!” “二十万又如何,兵败如山倒,伤亡接近一半!”杨国忠冷笑道,“那个契丹大狼主耶律海兰也被杀了,被她的七王兄耶律石,终究是女子,难成大事!” “连巫神教的四位大祭司,都战死沙场。” “安禄山就没有从中插手?”杨腓有些不敢相信,“耶律海兰可是他最强大的盟友了,二十万契丹大军陈列关外,他不可能就这么放任契丹被打败。” 杨国忠淡淡的拿出了另一封奏折:“这是今天早上,从范阳加急送过来,交给圣人的。安禄山在上面说,提议大军继续进发,联合北部回纥,一举歼灭草原之患。” “安禄山此人心机深沉歹毒,一见契丹兵败如山倒,立刻撇清了他与耶律海兰的联系,毕竟耶律海兰已死,死无对证。进言乘胜追击,不仅可以对圣人表忠心,而且还可以继续牵制北征大军,一石二鸟。” “父亲,您还打算将安禄山的奏折递上去吗?”杨腓说道,“孩儿斗胆,此次大军虽然胜利,却也损失惨重,白闻喜断然不会继续进兵的。圣人颇为器重白家,而且此次大军北征本来就是无意与契丹决战,此次契丹元气大伤,五十年内都不会有大的动作了,圣人也不会继续答应北进的。” 杨国忠点点头:“你说的很对,但这封奏折我不能不递。腓儿,你看看这个,这才是我们真正应该压下来的。” 他把白闻喜的奏折递过去,杨腓接过以后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式两份。 飞速的看完后,杨腓大惊失色:“白闻喜居然发现了安禄山和耶律海兰相勾结,他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单单是白闻喜的话,他也许发现不了。”杨国忠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可是,裴旻也在。” 杨腓这才发现,白闻喜的奏折上,还提到了那位大唐剑圣的名字。 懊悔于自己看的囫囵吞枣,杨腓又认认真真的从头看到了尾,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轻骑夜袭敌军大营,阻断其粮道,逼得耶律海兰发起决战,城阳军主力拖延契丹大军进攻,精锐战将皆战死沙场,父亲,这样看来的话,裴旻的城阳军似乎才是这场战争胜利的大功臣。” “不然,你觉得巫神教四位大祭司是怎么死的?”杨国忠淡淡的道,“白闻喜之所以能够得知耶律海兰勾结安禄山的事情,也就不值得奇怪了。” “您的意思是,裴旻告诉他的?” “不然呢?总不可能是耶律海兰那个女人亲口说出来的。” 杨腓皱起眉头,不解的问道:“可裴旻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人。” “孩儿愚钝,请父亲明示。” 杨国忠眼神冰冷,沉声说道: “李心安啊……” “是他!”杨腓恍然大悟。 “他不是早就已经消失了吗……原来,竟是去了草原。” 杨国忠冷冷一道:“呵,他李心安举目无亲,长安他待不下去了,能去的地方,也不过是他师傅裴旻处,还有他姐姐李腾空一处。” “那……是否要暗中惩治一番裴旻。”杨腓说道,“毕竟,是他坏了我们的大计。” “惩治?”杨国忠狐疑的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哑然失笑:“你要是不怕这位剑圣大人把你劈成两半,随你怎么做手脚。丑话说在前面,裴旻就算真把你给杀了,为父也会装作看不见。至于圣人,只怕还要好言宽慰一番他,然后由衷称赞裴旻宝剑不老。” 杨腓讪讪的说道:“既然裴旻不能动,那恶心恶心他也是可以的。这次城阳军阵亡不少人,抚恤金都要几万两银子。依孩儿之见,就暂且扣押不发,父亲以为如何?” 杨国忠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为父刚才说的只是玩笑话,你若是想对裴旻如何,以他的地位和个性,是不屑于与你计较的。但你要是敢扣押他手下阵亡将士的抚恤金,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他都能把你找出来挫骨扬灰。腓儿,不要小看了他,大唐剑圣的名号,不是唬人的,圣人私下里见到裴旻,尚且要笑呵呵的叫一声裴师,你若是不想杨家灭门,从今往后,永远不要打裴旻的主意。” “孩儿……谨记在心。” “城阳军阵亡将士的抚恤,不仅不能扣,还要早发,多发。” “那李心安呢?此人是一个祸害,坏了我们多少好事,不能再继续放任下去了。”杨腓阴狠的说道,“父亲,此人还是尽早除掉他。” “我们手下,还有可用之人吗?” 杨腓噎了一下,自从韩山佀夜山柃夫妻二人离开以后,来自魔影阁的黑衣使司耿玉森也随着轩辕有朋的败退离开了长安城,在那以后,杨府手下,就没有了可以倚仗的高手了。 “父亲,江湖上,三年一度的天机楼武评就要开始了,各路武林高手都会前去,我们可以从中拉拢一些人。” “多事之秋,今年的武评,可能是历年以来最落魄的一届了。”杨国忠摇摇头,“现在这个关头,需要的就是低调,安心等着安禄山起兵造反就可以了,不需要别的动作引火烧身。我休书一封,你传给安禄山,让他解决李心安。” “孩儿遵命。” 杨国忠看了一眼杨腓手里拿着的白闻喜的奏折,淡淡的说道: “战报会有别人呈上来,这份就烧了,不要留下把柄。” “是。” …… 广平王府。 当朝皇太孙李俶正在后花园,哄着自己不足一岁的儿子,现如今,长安无事,一眼望去,尽是太平光景。尽管知道战火不久以后就会席卷大唐半壁江山,李俶却也不着急,而是安心享受着这为数不多的温暖时光。 “殿下,前线战报送来了。”心腹说道。 “哦?哪儿的战报?” “北境对契丹的战报。” “结果怎样?”李俶淡淡的问道。 “大胜!” 李俶正在逗弄儿子的手陡然停在半空,一旁的广平王妃见状,将儿子抱了过来,宽慰道: “殿下处理军务要紧,妾身先带适儿回房休息,他也困了。” “嗯,也好。”李俶温柔的看了妻子和儿子一眼,随即急冲冲的去了书房。 看完战报之后,李俶忍不住咧嘴大笑。 “好哇,八万对二十万,以少打多,大胜而还。击杀契丹大狼主耶律海兰,以及四位巫神教大祭司,斩杀狼主不计其数,往北追逐数百里,攻陷契丹蒙阴河大营,这一桩桩一件件,可是大唐几十年没有过的扬眉吐气了。” “此一战,城阳军当记首功!” 李俶虽然为唐军大胜而感到高兴,但他却不知道耶律海兰与安禄山相勾结的事情。白闻喜只有在给李隆基的那份奏折上谈到了这件事,至于后来兵部刊印的那些,则仅仅只是提及了唐军的胜利果实。 …… 范阳。 一座豪华至极的府邸内,一个年轻人灰头土脸的从一间华丽的书房内走了出来。 “二哥,你跟父亲说什么了,他怎么大发雷霆?” 安庆绪瞥了一眼自己还不满及冠的四弟安庆和,后者满面笑容,但眼中却透露着毫不掩饰的野心。 “蠢货!”安庆绪暗暗骂道,“见我被父亲训斥就得意忘形,简直比安庆宗还要蠢!” 不过虽然心里万般不乐意,表面功夫还是要维持一下的。 安庆绪堆起一个难看的笑脸:“父亲倒是没生我的气,只是契丹打输了,父亲因此愁恼罢了。” “哦,这样啊。” 安庆和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浓浓的失望。 安庆绪拍了拍他的肩膀,绕过安庆和,直接去了自己的院落。 “吴乡——” 站在院子里,安庆绪拉长了声音,等待着那个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出现。 不多时,安庆绪感觉身后传来一阵风,回头一看,院门已经关闭的严严实实,吴乡一身黑衣,正面色平静的站在他面前。 “怎么见血了?”安庆绪瞥见吴乡的衣角上带着一片殷红血迹,皱眉问道。 “在审讯犯人而已。”吴乡淡淡的回答道,“公子找我何事?” “契丹对大唐的战争打输了。”安庆绪说道,“大狼主耶律海兰身死,还有四个巫神教大祭司,包括大祭司之首,耶律宗,全部阵亡。” “所以呢?与我有何干系?” “这其中,一个人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见吴乡不应答,安庆绪微微一笑,道:“是你的老熟人,李心安。” “他?两军交战,他掺和什么。”吴乡不屑一笑,“死了吗?” “没有,还活的好好的。” 安庆绪沉声说道:“目前,耶律海兰与我们联合的消息已经有不少人得知了,就是李心安干的好事。” “长安杨国忠来信,让我们以防万一,除掉他,父亲的意思也是如此。” 吴乡皱眉道:“想让我出手?” “当然,你这位嗜血营统领办事,我们是最放心的。”安庆绪轻声说道,“虽然,你在长安,扭扭捏捏没杀李心安,但我们仍然愿意给你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我不能去。” 讶异于吴乡拒绝的如此爽快,安庆绪不由得惊讶道:“为什么?” “我马上就要破境,入一品了。” 吴乡平静说道:“嗜血营里面,有不少好手,杀一个李心安不成问题。比如,新来的一个家伙,是茅山叛逃的弟子,十九岁,二品中位,手段狠辣,让我们很多人都瞠目结舌。” “一个值得你用这么多话来形容的人,想来应该很有意思。”安庆绪点头说道,“好,就用他了。” “不过,你不能去的事情,要亲自对父亲说明。他的脾气,你是清楚的。” 吴乡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我会的。” 第三百五十一章 徐百娇(一) 一个月后。 李心安五人终于是风尘仆仆的,赶到了天山脚下。 入驻了客栈,安顿好之后,五人舒舒服服的泡了一个澡,又休息了一个下午,等到傍晚,吃了饭后,才结伴出去游览。 “这个小镇上,江湖人很多啊。”李心安感叹了一句,自他们来到这个天山宗脚下的小镇,入眼皆是提剑带刀的江湖人士,每一个看上去都不像是好惹的存在。 “那是自然。”慕容白说道,“天山宗作为西域武林的魁首,无数人对此趋之若鹜。天山宗每年都会举办一次比武,外部的江湖人士如果可以在比武之中获得优胜,就会得到进入天山宗的资格,这也是西域武林一大盛事,中原武林也会派人来观光祝贺。” “会见到你家的人吗?” 慕容白摇摇头:“慕容山庄一般不会参与这种事,天机楼武评我们都很少参加,一般都是江湖中的其他几大家轮流派人前来。我记得去年是白马寺的高僧,今年的话,应该轮到蓬莱阁了。” “这样啊。” 李心安驻足站定,抬起头向远方看去,之见一座高耸入云,连绵不绝的雪山,半山腰上,似有金光闪烁。看书喇 “好壮阔的天山宗,也不知道该怎么通报,这座镇子上应该有天山宗的人在。” “应该会有,毕竟天山宗那场比武也要临近期限了。”慕容白说道,“问一问。” 叶青岚弱弱的插了一句嘴:“那个,在寻找天山宗门徒之前,我们能不能先去买件棉衣穿穿?快冻死我了。” 天山不比别处,虽是六月,温度却如同长安的冬天一样寒冷,白日飘雪,寒风凛冽刺骨,几人自草原赶来,也没有地方购置棉衣,便一路顶着严寒走到了这里。 “说的也是,我也快冻的受不了了。”李心安不住的搓着手,说道。 “那就先去买棉衣。”慕容白虽然自己无所谓,但看着几人冻的直缩手跳脚,知道再这样下去,早晚得病温。 “天山宗上,可要比这儿冷的多,多买几件备用。” “……好……”叶青岚拍了拍自己的腰包,“……银子……够用。” 几人打听了一番,找到了卖棉衣的店铺,这里的生意倒是火爆得很,而让李心安几个人惊讶的是,这家棉衣店卖的也不全是棉衣,甚至还有铠甲和武器! 好不容易轮到了李心安他们,几人各自要了三件,趁着伙计拿货的工夫,李心安和棉衣店掌柜攀谈了起来。 “掌柜的,你们这里怎么还卖铠甲啊,这不是杀头的罪过吗?” 掌柜笑眯眯的回答道:“几位公子,看面相,是从中原来的?嘿嘿,我们这里的情况,不比别处,这贩卖铠甲,可是一件正经生意。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靠着天山宗,自然要吃他们。” “这天山上的天山宗,豢养军队一事,几位都有耳闻。他们每年都要淘汰一批铠甲,我们就把这些铠甲盘下来,再卖给那些想要加入天山宗的江湖人,毕竟天山宗比武大典,是允许穿戴铠甲的。不要以为我们卖的是劣质品啊,这可都是实打实的镔铁,唐军的铠甲都比不上的。” “几位公子,我看你们人人配剑持刀,面相不凡,肯定大有来头。想必来这里,也是为了参与比武,好进入天山宗的。”掌柜笑嘻嘻的说道,“我给五位推荐一些铠甲如何?比武的时候,死人可不少。” “不不不。”李心安连连摆手,“我们不需要。” “那疗伤药呢,我这里可是有着正宗药神谷的丹药,无论是内伤外伤,一副就好,显着见效。” 李心安苦笑道:“也不必了,我们只用棉衣就好。” 这掌柜的哪里知道,眼前这几个人要向上天山宗,根本用不着参与比武。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多嘴多舌了,祝几位能平安拿到优胜。”掌柜明显有些不高兴,耷拉着眼角,拨了两下算盘,说道: “五个人,一人三件棉衣,那就是十五件,一共五两银子。” “这么贵?”正要掏钱的叶青岚顿时急了,“你这棉衣,是金绸子做的,还是金线缝的?” “嘿,这位公子,我这棉衣既不是金绸子做的,也不是金线缝的,它就是一件普通的棉衣。放在别处,也就是几个铜板的价钱,但是在天山脚下,这棉衣可能救命。你说,救命的东西,它能不贵吗?” “算了叶七,给他。”李心安无奈说道,“五两就五两,也不差这点钱。” “嚯,公子想必是富家子弟出身。”掌柜接过银子,立马变得喜笑颜开,“您放心,我们店铺里的东西,绝对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防寒绝对是一流的。见您这么爽快,我也有心结交,您下次来,我们给您打个八折。” “应该不会再来了。”李心安接过棉衣,苦笑着走出了这家店铺。 穿上棉衣后,几个人变得都有些臃肿,看上去颇为可笑。 “该说不说,暖和是真暖和。”叶青岚感叹道,“果然,市价是会随着地域的变化而改变的,在扬州,棉衣一文不值,在天山,就值五两银子。你说把棉衣生意开在这里,做大做强,岂不是一门好路子?” “不愧是叶家的儿子。”李心安无奈笑道,“你脑子里挣钱的点子还真不少。” 说话间,李心安突然一拍脑袋,懊恼的说道: “坏了,刚才没跟那掌柜的问清楚,这镇子上哪里有天山宗的人。” 慕容白说道:“前面有一堆人围观什么,说不定是天山宗的擂台,可以过去看看。” 李心安这才注意到,在这条大陆的尽头,人们嘈杂的挤在一处,都是江湖人士。 “走,过去看看。” 好不容易的挤进人群,他们这才发现,居然是有两伙人在打架。 李心安并不觉得奇怪,这里江湖人居多,又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而来,彼此之间肯定是势同水火,起了争执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看着那两伙人,说是打架,已经并不是很贴切了,这根本就是一方人对另一方人的碾压。 地上,三个人,二男一女,正鼻青脸肿的蜷缩着身体,一个身穿华丽锦袍的年轻男子抱着手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的手下暴打这些外来人。 若是比武,自应点到为止。就算是起了争执,如果不是死仇,也不会闹到出人命的地步。可这伙人并没有收手的迹象,看上去像是要把把二男一女活活打死。 李心安看着周围围观的江湖人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能力阻止这一幕的发生,但却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 这像极了普通百姓围观纨绔子弟欺男霸女的样子。 李心安不相信这么一大群人里面,就没有一个拥有侠肝义胆之人,能让他们默不作声的,只有一个原因。 身份! 他把目光转移到那个身穿锦袍的年轻男人身上,直觉和经验告诉李心安,这个男人的来头,肯定不小。 能在天山脚下,做出如此行径的,恐怕,也就只有山上那座天山宗的人了。 慕容白轻声说道:“看来,倒是遇见了一个天山宗的败类。” “也或许,天山宗的人,都是这副德行。”萧玄感冷冷说道。 “你师兄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多管闲事吗。”周汴问道,“走不走?” “走?”李心安轻蔑一笑,“我们要上天山宗,不一定非得自己去找他们,而是可以让他们主动来找我们。” “把这个人揍一顿,不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吗?” 萧玄感捏了捏拳头,骨节咔咔作响。 “让我去。” “一起去。” 五人走出人群,看见他们,那个年轻男人皱了一下眉头: “你们是?”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而已。”李心安淡淡的道。 听到这句话,年轻男人不屑的笑了笑:“又是赶着来送死的,我觉得你们不是傻子,难道看不出来,本少爷是天山宗的人?” “我知道啊。”李心安冷冷一笑,“打的就是你们天山宗!”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皆是一脸震惊。 年轻男子阴沉下脸:“敢说这句话,可就不仅仅是揍你们一顿那么简单了,你们这是在找死。” 萧玄感一声不吭的拔出了刀,霎时间,一道刀罡斩出,掠过年轻男人的耳朵,将他一缕头发斩落。 “你在天山宗门人面前拔刀?” 年轻男人双目赤红,咬牙说道:“给我剁碎了他!” 李心安哑然失笑:“我还以为你会自己出手教训我们呢,感情还是要自己的手下出面,我说这位公子,你可真是给天山宗丢脸啊。” 说话间,几名天山宗门徒已然是恶狠狠的扑了过来,萧玄感和慕容白飘然而出,眨眼之间,就将他们打翻在地。 这一幕引得围观众人再次惊呼,能够在几招之内将天山宗门徒击败,这几个年轻人,来头定是不小。 “难道,是蓬莱阁的后生?” 但那个天山宗的年轻男子显然没有意识到李心安几人大有来头的身份,看到自己的手下倒在地上,那个对他拔刀的男人一脸漠然的朝他走来,显然他是没有一战之力的。 慌忙之下,男人大声喊道:“你们这些看戏的,谁能杀了他们,我就让他直接进入天山宗当弟子!不……只要你们出手对付他们,我就让你们进入天山宗!我爹是宗主三徒弟马兴,负责此次比武大选,本公子说到做到!”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能够直接成为天山宗弟子的机会实在是太引诱人了,更何况只要站出来挡在那人面前就可以。 “几位小兄弟,别怪我们了。”一个大汉率先走出,“在场的不比你们,都是过惯了苦日子,来天山宗求一份机缘的。” 李心安看着逐渐围拢过来的人们,不置可否,他不在乎自己几个人深陷包围,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越大,他们被天山宗注意到的机会就越大,天山宗的脸就越来越挂不住。 第三百五十二章 徐百娇(二)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场上的局势一触即发之时,人群之外,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严厉呵斥。 听到这个声音,那个自称是天山宗门徒马兴之子的年轻男人脸色陡然一变,从趾高气扬瞬间变的委屈巴巴起来,鼻子一抽一抽的,泫然欲泣。 人群破开,一个满脸英武之气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十几名天山宗护卫。 “见过大小姐!”众人低头恭敬的称呼道。 “小师姑,您可终于来了,您要为我做主啊。”年轻男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脸委屈的哀求道。 “马林,发生什么事了?”女子皱眉道。 “就是他们,无缘无故打了我们天山宗的人,还扬言不把天山宗放在眼里。”马林指着李心安几个人说道,“要不是小师姑你来得及时,我恐怕都要遭到毒手了!” 女子蹙起眉头,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几名天山宗门徒,讶异的道: “王贵都被打倒了,也不怪你害怕。” 李心安悄悄捅了捅身边的慕容白,低声询问道: “这女人是谁啊?认识不?” 慕容白沉声说道:“既然那个男人自称是徐寒鹰三弟子马兴之子,又称呼这个女人为小师姑,那她应该就是徐寒鹰的独生女,天山宗大小姐,徐百娇了。” “哟,未来的掌门人啊,不知道这个徐百娇,是不是嚣张跋扈的性子,还说是,他是天山宗里面明事理的人。”李心安揣摩道,“要是她黑白不分,说明徐寒鹰也不是什么好人。” 徐百娇把马林挡在身后,眼神制止了想要朝李心安几个人为过去的天山宗弟子,朝着他们扬了扬下巴: “敢问几位公子,无仇无恨,为何对我天山宗如此不屑,口出狂言啊?” 李心安轻蔑一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你们的人仗着天山宗的名号欺男霸女,我们既然看见了,总不能不管。” “欺男霸女?”徐百娇皱眉说道,“无凭无据,可不要诬陷我们。后果,你们可承担不起!” “难道姑娘只在地上看见了你们天山宗的人,却看不见另有其人,而且已经快要被打死了?” 徐百娇心神一颤,低头看去,果然发现,在地上躺着的还有别人,二男一女,都已经昏厥了过去。 “马林,这是怎么回事?” “这……”马林支支吾吾的说道,“是他们挑衅在先,我这才出手教训的。小师姑,重点不是这个,那几个人言语对天山宗不屑,还打了我们的人,不能放过他们啊!” 徐百娇素来知道这个师侄的脾性,他父亲的三弟子马兴也是一个仗势欺人的家伙,马家父子在天山脚下的这座小镇可以说是一霸,看这情况,有错的肯定是马林无疑了。看书溂 但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徐百娇身为徐寒鹰之女,就算知道马林活该,李心安几人做的没错,她也不可能低头道歉。 “滚去找你爹,回去再收拾你!”徐百娇冷冷说道。 “是。”马林挤开人群,去找他爹了。 “几位公子,马林有错在前,是他不对。诸位出手惩治,徐百娇在此先替天山宗谢过了。”她拱手抱拳,沉声说道。 李心安咂了咂嘴,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马上就有“但是”出现了。 “但是——” 徐百娇抬起头,神情冷峻:“马林活该是活该,诸位也不应该将脏水泼到我整个天山宗的头上,天山宗断不肯受此屈辱。” “马林已经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我想,几位公子,也要敢作敢当。” “那个人可还没付出代价。”萧玄感冷冷的打断了徐百娇的话。 “我可还没把他揍趴下。” 徐百娇愣了愣,随即心中升腾起一股战意: “那就由我,来替他受罚。” “我观五位公子皆非常人,实力定然深厚,小女子不敢托大,五位出三位与我交手,半柱香之内我若不败,或者是三位中仍有人站立,那么五位公子,请随我上天山,由戒律堂主罚。如若我败了,那么此事就彻底掀过,我徐百娇替马林承受一切责罚!”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皆是一脸震撼。 “大小姐竟有如此底气,敢迎战三人?”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大小姐乃是二品中位实力,更是新得了一把八面玉环刀,放眼整个江湖,同辈之中都是鲜有敌手,他们几个自然不放在大小姐的眼里。才三个人都是大小姐谦虚了,我看啊,他们五个一起上,都不是大小姐的对手。” 听着众人窃窃私语,李心安不免有些好笑。 的确,徐百娇也算是江湖年轻一辈里面的佼佼者,能打过她的不多,但偏偏,这里就有好几个。 萧玄感看了一眼李心安,内力传音道: “打不打?” “啧,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动什么手啊。”李心安摇了摇头,“再者说了,真把人家一个小姑娘打趴下,也不好看啊。这徐百娇也算是个明事理的,还是给人家一点面子,毕竟是天山宗的接班人。” “可我想要她腰里的那把刀。” 李心安哑然失笑:“萧兄,等上了天山,我给你要一把更好的。她那个一看就是女人刀哦,不适合你。” “好。” 徐百娇出声询问道:“几位可商量好了,由谁出手?” “不愧是天山宗未来掌门,居然能看出我们以内力传音。”李心安感叹了一句,摆了摆手: “姑娘稍等。” 围观众人一阵耻笑:“莫不是怕了?” “哎,白木头,你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慕容山庄的信物之类的啊?”李心安问道。 “那个倒是没有。”慕容白摇了摇头,“慕容山庄弟子行走江湖,极少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我们都是不带信物的。” “这就有点麻烦了。”李心安犯了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直接说出咱俩的来头,她不相信不说,还要惹人耻笑。就算她信了,大庭广众之下,暴露我们的身份也不好。” “李兄,你身上不是带着殿下给的令牌吗?”叶青岚说道,“用朝廷身份呢?这个他们总不会不认。” “这个他们不会认得。”慕容白叹了口气,“中原武林尚且与朝廷势同水火,何况西域的天山宗呢?要是殿下在这里的话,还会有用,一个令牌,和废铁无异” “那就打。”周汴冷冷说道,“你们要是嫌不好看,我可以出手。十步之外,我可以用无头箭让她暂时晕厥。” “不用了。”李心安瞥了一眼慕容白腰间的“凤鸣”剑,“关键时候,还得牺牲咱白木头的色相了。” “你要干什么?”慕容白脸色一变,本能的后退。 “放心,不是卖了你,是要拿你的凤鸣。”李心安说道,“我就不相信,她徐百娇不认识这把剑。” 说罢,他便牵着慕容白走到徐百娇面前,后者皱了皱眉,说道: “你们可以出三个人的。” “不是要打架。”李心安把慕容白推到跟前,朝着徐百娇勾了勾手: “姑娘,来来来。” “你要干什么?”徐百娇身后的天山宗弟子厉声斥责道,“不得无理!” 这副场景怎么看怎么像老爷给自家的傻儿子诱骗小姑娘,慕容白涨红了脸,心里想着,等脱了身,一定得把李心安揍一顿。 徐百娇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虽然她也觉得奇怪,可并不认为李心安会耍什么手段。 “怎么了?”徐百娇贴近二人,疑惑的问道。 李心安用身体挡住他人的视线,轻轻拉开了“凤鸣”。 “姑娘,这把剑,也应该不会不认识?” 徐百娇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随着“凤鸣”逐渐出鞘,徐百娇也看清了那赤红色的剑身和中间凤凰形状的镂空。 “这是——”徐百娇脸色大变,骇然的盯着慕容白。 “嘘!” 李心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姑娘切莫声张。” 短暂的惊讶过后,徐百娇恢复了镇定,她端详着慕容白的脸,虽然这个人与传闻中慕容山庄少庄主长相有些符合,但天下相像者多了去了,徐百娇并不认为这就是真的慕容白。 至于这把剑…… “凤鸣”在天机楼名剑谱上排名第五,在江湖上也是有仿造剑出现,算不得什么证据。 “真的?” “自然是真的。”李心安微笑道,“姑娘为何不信?” “事关慕容公子声誉,小女子不敢怠慢。”徐百娇压低了声音,冷冷说道,“你们如果是假的,可比冒犯天山宗严重的多。” “啧,白木头,徐姑娘倒是很关心你嘛。”李心安将“凤鸣”收回剑鞘,递给了徐百娇。 “你可以试一下,名剑有灵,以内力催动,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剑上传来的阻抗。徐姑娘是练刀的,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自然理解该怎么确定真伪。” 徐百娇接过“凤鸣”,但却并为试探。在她接过长剑的那一刻,她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掌上传来一股剧烈的灼烧痛感。 这是真的,无疑了。 “不知慕容公子大驾光临,天山宗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徐百娇恭恭敬敬的将“凤鸣”递还回去,倒头便拜。 李心安一把拉住徐百娇,苦笑道:“徐姑娘不必行礼,我们此举就是为了低调,不想惹人注意。” 徐百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敢问……公子何人?” 慕容白最后一次在江湖上露面,就是他在去年白衣白马入长安,担任广平王李俶的剑术教师。如今凭空出现在这里,看样子,还不是慕容白为首。 那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就很可怕了。 徐百娇暗暗捏了一把汗,如果说这个人不是李俶,也会是李唐皇室,否则凭什么指挥慕容白? 中原朝廷与武林矛盾愈演愈烈,西域武林虽然在观望,但毕竟是以慕容山庄为首的大唐武林为主,难道这次,李唐是想借着天山宗比武大选的机会,来此拉拢天山宗? 这已经不是徐百娇可以做主得了,她必须要请示自己的父亲徐寒鹰。 “姑娘稍安勿躁。”李心安看出了徐百娇的顾虑,微微一笑,说道: “我并不是朝廷之人,在下李心安,家师,裴旻。” 第三百五十三章 徐百娇(三) “裴旻先生?” 徐百娇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看李心安,又看看慕容白,她这辈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够同时看到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的传人站在一起。 “嘘,姑娘切莫声张。”李心安微笑道,“请借一步说话。” 徐百娇僵硬的点了点头:“好,两位请随我来。” 围观众人看到即将要打开的几人变得客客气气,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天山宗弟子也疑惑的上前询问道: “大小姐,您这是——” “此事不要再声张了。”徐百娇淡淡的说道,“带我的令牌回山,将大师兄雷桀请下来。” “是。”弟子领了徐百娇的令牌,回天山宗去了。 “大家都散了。”徐百娇高声说道,“误会一场,没什么好看的。” 既然天山宗的大小姐都这么说了,围观的众人也不好再继续赖着不走,行了个礼,便各自散去了。 “慕容公子,李公子,请随我来。” 五人跟着徐百娇走了一刻钟,一直来到小镇中心,一处宽阔的府邸,上面牌匾上刻着鎏金的两个大字—— 雷府。 “这是我大师兄雷桀的家,也是天山宗在这座镇子上的代理之处,有事皆可来此商议。天山宗的客人,上山不便的话,也都会安排在此地休息,几位公子,里面请。” 李心安笑着点点头:“如此,便有劳徐姑娘了。” 几人跟着徐百娇安置下来,便到后院一处大堂说话。 “天山宗徐百娇,先行见过少盟主,刚才在外面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眼看着徐百娇就要给自己行大礼,慕容白咳嗽一声,李心安一把拉住了她。 “徐姑娘不必如此。”慕容白有些尴尬,“我向来不喜这些礼节,出门在外,大家便都是江湖子女,无需向谁行礼。” “天山宗隶属于中原武林管辖,慕容山庄乃是武林共尊之主,按道理,我是不可丢失礼节的。” “徐姑娘,在外人面前,我们得给他一个面子。可私底下,大家以兄弟姐妹相称,就用不着那些繁文缛节了。”李心安笑道。 徐百娇抿了抿嘴唇:“既如此,小女子就失礼了。” “慕容公子为何会到这里来?” “吴郡和长安看够了,出来再游一次江湖罢了。”慕容白说道。 “可是江湖上没有半点消息传出,都还以为您依旧在广平王李俶的府上担任剑术教师。”看书喇 “我不想引人注意,泄露了消息,一路上便少不了前呼后拥,那样,就看不到江湖的真正风景,也看不到我们想看的东西。”慕容白说道。 “从一开始,这家伙就没待在过殿下的府上。”李心安笑道,“所谓的剑术教师,不过是一个空名而已。” “而且,这次游历江湖,也不是我的主意。”慕容白说道,“主要,还是为了陪他。” 说完,他捅了捅身边的李心安。 “这样啊。”徐百娇看着李心安,相比于慕容白,后者的身份更吸引他。 大唐剑圣裴旻的徒弟? 世人皆知,裴旻有两个弟子,大弟子常玉随侍身边,从军报国,已是逐渐淡出了江湖,不然武评榜上他可以跻身前二十。只是那小徒弟,身份确是不明,从来没有传出过他的消息,江湖中有不少人猜测,也许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弟子,只是谣言杜撰罢了。 但现在看来,有武林少盟主慕容白在身边,裴旻关门弟子的存在看来是坐实了。李心安?江湖名门中,并没有姓李的啊,出身长安,又能让裴旻藏着这么深,慕容白甘心屈于他后的,徐百娇也只能想到一个身份。 “阁下……姓李,真的不是皇亲国戚?先前人多眼杂,阁下或许不想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现如今,还请阁下如实相告。” 李心安微微一笑:“徐姑娘尽可放心,我真的不是皇室中人。说起来,我祖上也算是皇室旁支,但早就已经没落了。现在,我就是一个闯荡江湖的傻小子而已。” 徐百娇眼神疑虑,李心安的脸色看上去不像是有说谎的迹象,但这番话,徐百娇也不敢全信。 毕竟,天底下落寞的皇室旁支都有一个去处。 洛阳,天策府。 似乎是看出了徐百娇的疑虑,李心安哈哈大笑道: “算了,我就和盘托出,不然恐怕徐姑娘也不会以诚相待。” “阁下说笑了。” 李心安顿了顿,说道:“我是李林甫的儿子。” 徐百娇脸上的陪笑立刻僵住了。 “李林甫,去年年初死的奸相,就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第十三个儿子,根据李家的家谱,我应该叫李嶙。” “怎么可能……”徐百娇喃喃说道,李林甫的名字她从小听到大,身旁之人谈论起来,无不为之色变。不是厌恶其奸相之名,就是恐惧他的残酷手段。 现在,突然冒出了一个李林甫的儿子,还是裴旻的关门弟子? “我很早之前就已经和李林甫断绝关系了。”李心安微笑道,“所以清算也没有算到我的头上,徐姑娘,你现在应该明白师傅为什么不会放出我的消息了,一方面,是顾及师傅的声誉。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我的安全考虑。李林甫仇人无数,肯定会有人想要杀我。” “当然,现在李林甫已经死了,我的身世也就没必要继续隐藏下去了。” 徐百娇沉默半晌后,苦笑着摇了摇头: “说起来,我还是没办法接受,李林甫的儿子,怎么会与裴旻先生的弟子身份重合呢。” “徐姑娘,我还是请你不要太过在意这件事。”慕容白沉声说道,“李林甫是李林甫,李兄是李兄,不要先入为主,把对李林甫的恶念带到他的身上。” “我自然是明白的。”徐百娇说道,“能被裴旻先生收为弟子,又能与慕容公子你倾心结交的人,怎么可能是奸佞之辈?只是……我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罢了。” 她摇头一笑:“算了,不说这个了,几位公子是从长安一路赶过来的?” “不,我们从长安离开,先是去了草原,见我师傅。” 徐百娇惊讶道:“那里不是正在打仗吗?听说大唐已经胜利了,连契丹大狼主耶律海兰都被杀了。” “是啊。”李心安笑着说道,“徐姑娘觉得,是谁杀了耶律海兰?” “不会……是你们几位?”徐百娇有些不敢相信,“不是说耶律海兰是被她的王兄耶律石所杀吗?” “非也非也。”李心安指了指旁边的周汴,“耶律海兰,就是死在周兄的手上。” 徐百娇当即起身抱拳:“是我冒昧了,还未请教三位公子大名?” 能与慕容白和李心安结交在一起的,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 “在下周汴。” “无名小卒,萧玄感。” “徐姑娘好,在下叶家叶青岚,姑娘称呼我为叶七就好了。” “周公子、萧公子、叶公子,徐百娇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我们都不介意这种事的。”李心安说道,“徐姑娘可不知道,巫神教大祭司中的阿史那重光,可就死在他们的联手之下。” “竟有此事?”徐百娇两眼直放光,“李公子,请务必详细说来。” 半个时辰后,李心安总算是将自己五人从进入丰州到离开草原,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所感所历都说了一遍,累的口干舌燥,连喝了好几碗茶。 “想不到,战争居然如此惨烈。”徐百娇叹息道,“不过,你们所经历的,却也快活。男儿有此经历,也不枉来世上一遭。” “是啊。”李心安说道,“如果契丹那一战没有败,我们是不会离开的,哪怕是当一个马前卒,战死沙场,也定要将契丹人打回他们的老家!” “我是真羡慕你们啊。”徐百娇说道,“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体验人情冷暖,快意恩仇,这才是真正的江湖人。” “徐姑娘在天山宗,很委屈吗?”李心安关切的问道。 “倒也不是,只是没多少自由。”徐百娇叹道,“每天睁眼闭眼都是一堆破事,我父亲年事已高,对于天山宗也是逐渐的力不从心起来,我是牢牢的被拴在这里了,出不去天山,看不到外面的景色。” 叶青岚突然插嘴道:“徐姑娘发愁的,恐怕不是这件事。” “公子何出此言?” “徐姑娘乃是徐宗主独生女,从小就被当成天山宗的掌门人来培养,即便天山宗上下的事情再怎么琐碎,你也不会感觉到烦躁才是。徐宗主年事已高这是事实,徐姑娘也还没到正式接任的年纪,我想,最稳妥的处理方法,应该是为你找一个乘龙快婿。” 徐百娇哑然失笑:“叶公子看上去就是在女人堆里待过的,我这点心思,果然瞒不过你。” 慕容白沉声说道:“可是在徐宗主五位弟子中选一家为徐姑娘你择婿?” “这……”徐百娇摇了摇头,“还是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抱歉了徐姑娘,是我们冒昧了。”李心安歉声说道。 “还是说说你们,怎么突然想要来天山宗做客呢?” 李心安笑道:“既然是游历江湖,那么天山宗是必然要来的,只是恰逢天山宗比武,看见这场盛事,也不是白来一趟。” “当然不会让几位公子白来。”徐百娇说道,“今日天色已晚,请几位在此休息一晚,过些时候我大师兄雷桀将会下山与几位一叙,慕容公子应该认识他。” “九年之前,在天机楼武评上,有幸得识雷桀前辈的刀法。” “明日我会亲自陪同五位公子上山,我先吩咐下人去预备酒宴,等……” 徐百娇的话突然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众人愕然的看向堂外,一名天山宗弟子跑来,气喘吁吁的说道: “大小姐,出事了。” “别着急,慢慢说。”徐百娇还不相信有人敢在雷府撒野,闹事的,想必是自己人。 “马兴师叔,带着二三十人,冲进府里来了!” 第三百五十四章 天山宗(一) “怎么这样!”徐百娇又惊又怒。 李心安皱了皱眉:“这个马兴是?” 慕容白回答道:“马兴是天山宗宗主徐寒鹰的三弟子,徐宗主共有弟子五人,大弟子雷桀,二弟子欧阳烈,三弟子马兴,四弟子宋舒平,五弟子便是徐姑娘了。” “哎,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之前在外面打人的那个,好像就是马兴的儿子。” 李心安冷冷一笑:“看起来,老子是要给儿子出气了。” 徐百娇歉然道:“实在抱歉,让几位看笑话了。” “不妨事,既然是误会,说通就好了。”慕容白说道。 说话间,一行人转过前堂,气势汹汹的朝着这里走了过来,几名弟子想拦着,可被那些同为天山宗弟子的人们恶狠狠的推开。 李心安定睛一看,来的人之中,赫然有着那个马林! 而在这些人的最前面,那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恐怕就是徐寒鹰的三弟子,马兴了。 “三师兄,你这是干什么?”徐百娇问道,“这是大师兄的家,你怎可擅闯?还打人!” 马兴冷冷一笑,狐狸般的眼睛在李心安几人身上一扫而过: “这是大师兄的家没错,可也是我天山宗的地方。我进来,怎么算是擅闯?师兄的家人我可一点没冒犯,刚刚我才跟大嫂请了安。话说回来,他们这几个没颜色的东西想拦着我,是什么意思啊?他们配吗?这不是找死是什么,不该打吗?” “是我的意思。”徐百娇沉声说道,“我在接待贵客,不想让外人扰了清净。” “贵客!哪儿呐?我怎么没看见啊?”马兴提高了声调,“我只看见,打伤了我儿子,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诋毁我天山宗名声的贼人!” “马林没受伤。” “非得他断个胳膊断条腿才算吗?”马兴恼怒道,“小师妹,这件事我不与你争论,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他们几个你不处置,还要好吃好喝的招待,他们可是当着几十号人的面,辱骂了天山宗,那是打的我师傅的脸,是你爹的脸!” “难道以后,人们只要站在大街上,说一句天山宗的坏话,我们就要供奉他为座上宾吗?这是何等的荒谬!” 一连串的质问,让徐百娇无从插嘴,等到马兴吼完之后,她才解释道: “三师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可毕竟是马林有错在先。” “那也不行!”马兴冷冷说道,“就算林儿做了天大的坏事,也轮不到外人来插手,天王老子也不行!” “小师妹,把这五个人交给我,我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徐百娇正待说话,身后,就传来了李心安懒散的声音: “倘若徐姑娘不愿意呢?” 马兴冰冷的把视线移过去,阴森的道:“我们师兄妹说话,你是个什么东西,有资格插嘴吗?或许一会儿,我把你的舌头拉出来,我再看看你还有没有继续说话的本事。” 李心安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徐百娇身边,背着手,附身打量着站在台阶下的马兴。 “混蛋,赶紧给我滚下来!”见到李心安对自己父亲居然如此不敬,马林立刻怒骂道。 “哟,马公子,几个时辰不见,胆量见长啊,这有爹在身边就是不一样哈。” 马兴冷笑一声:“有胆量出来受死,我敬你是一条汉子。” “看来,马前辈这是铁了心要给儿子报仇了。唉……都说慈母多败儿,我看马前辈也是性情刚烈之辈,不像是会溺爱孩子的人啊,怎么现在成了慈父多败儿了呢?”李心安啧啧称奇,旋即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脸惋惜的说: “难道,令妻是已经——” 马兴暴喝一声:“小子,我本来还想给你留一个全尸,你现在是自找苦吃,我非把你大卸八块不可!” “求之不得。”李心安笑嘻嘻的说。 徐百娇心里自然是焦急无比,拉着李心安的衣袖低声说道: “李公子,你为何刺激马师兄,他性烈如火,断不肯受此屈辱,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为何非要得罪他,扯到生死上去?” 李心安心里暗暗感叹:“这个姑娘,还不知道自己来天山宗,就是来打架的哟。” 得罪人?李心安怕的就是得罪不到人,面上都和和气气的,还怎么有理由挑战天山宗的人。 “你这位师兄太不讲理了些,我让他吃点苦头,也是为了他好。” “马师兄是二品高位实力,在天山宗上都是首屈一指的人,打起来对你没好处的。”徐百娇说道,“还是把话说开了。” 李心安轻轻摇了摇头:“徐姑娘,我建议先让我把你这个师兄打一顿,再挑明我们的身份最好。不然的话,他不会信的,而且,言辞激烈的话,说不定还得得罪里面那位。” “那怎么行。”徐百娇说道,“我是不会让你们争斗的,马师兄虽然性格冲动暴躁了些,但不是不识大体的人。” “那好,我无所谓,你看着办。”李心安手一摊,又走了回去坐下。 “小师妹,你是诚心护着他们了?”马兴阴沉下脸,“他们是你什么人?” “师兄,你听我说。”徐百娇无奈的道,“里面,是慕容山庄少庄主慕容白。刚才出来和你斗嘴的这个,是剑圣裴旻传闻中的那个小徒弟,叫李心安。师兄,咱们不能放肆啊。” 马兴沉默片刻以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说小师妹啊,你脑子是不是让大风给吹傻了,这种话你也信?” “我何曾变傻了?”徐百娇怒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好好好,你没傻,只是憋坏了。”马兴笑的肚子都疼了起来,“看来把你拴在山上太久的确不行,等这阵子忙完,我让老四领着你下山走走,去中原看看,顺便,见识见识真正的慕容白。” “好了好了,让开,这五个人连慕容白都敢冒充,这下子我杀了他们,可就没人能挑我的理了。” 徐百娇焦急的说道:“师兄,里面真的是慕容公子本人,他有凤鸣剑!” “那东西很稀奇吗?江湖上仿造的多了去了。”马兴说道,“好了,别拦着我了,大嫂一家要用晚饭了,我们继续待在这儿不合适。” 徐百娇无奈,他想不到马兴居然连一点谨慎的戒备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得无助的看向慕容白,盼着他自证身份。 “白木头,人家姑娘都这么看着你了,还不出面?”李心安说道,“也不用下手太狠,教训教训就得了。” “你自己不去?”慕容白淡淡的道,“马兴已然是二品高位,是你可以应付的最强大的人了。再往上,无论是欧阳烈还是雷桀,你都打不过。” “虽然我很想出手,但我没办法证明我就是剑圣徒弟的身份,赢了也没意思。”李心安微笑道,“相比于打上天山宗出气,我更倾向于看着他们吃瘪,在几十双眼睛盯着之下被啪啪打脸,那可比打架有意思多了。” “好。” 慕容白起身,拎着“凤鸣”,朝马兴走去。 “慕容公子,你……” 徐百娇本以为慕容白出来会直接宣布自己的身份,把“凤鸣”剑丢给马兴验明正身,但在慕容白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她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浓浓的寒意,就像是天山之上百年不化的寒冰。 徐百娇知道,这场争斗,已经无可避免了。 慕容白的骄傲,注定不会让他对嚣张跋扈的马兴和颜悦色。 “你就是那个假冒的慕容白?”马兴冷冷说道,“模样到有三分相似,可也没什么真本事。” “有没有本事,一试便知。” 语毕,慕容白长剑出鞘,凌空跃起,直取马兴头顶。 “好快的起势!”马兴有些惊讶,反手抽出腰间长刀,抬臂上挡。 刀与剑剧烈的碰撞在一起,内力激荡之下,马兴身边众人纷纷被击退,马林更是摔了个四脚朝天。 慕容白落回地面,剑走偏锋,无一不朝着马兴的要害刺去。在慕容白磅礴的内力之下,马兴十成武功也只得被压制的发挥不出七成。 数招之下,马兴衣服已是残破不堪。 终了,慕容白眼中寒光一闪,剑气抖擞,一招“凤舞九天”,将马兴大刀劈成两半,剑气砍在马兴的胸膛上,将他掀飞了出去。 “爹!” 刚刚爬起的马林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自己的父亲被慕容白一剑击退,血迹斑斑的躺在地上,不由得呼喊出声。 慕容白手腕一甩,“凤鸣”剑身上还未完全散去的剑气便朝着马林飞去。 “手下留情!” 马兴察觉到了自己儿子的危险,急忙开口求饶。 剑气扫过马林的身体,轰然撞击在他背后的一堵石墙上,石墙应声倒塌,化成一地残渣。 马林脸色惨白,眼睛瞪的溜圆,闷哼了一声,便昏倒在了地上。 慕容白缓缓收回长剑,淡淡的道:“我当然不会杀他,只是教训教训罢了。这天下是有王法的,朝廷管不了,慕容山庄可以管,慕容山庄管不了,我可以管!” 马兴挣扎着从地上站起,低着头,缓缓说道: “天山宗马兴,见过少盟主!” 李心安从堂里走出,摇头叹息道: “我就说嘛,别惹这位爷,让我出手多好。” 徐百娇瞥了他一眼:“总感觉,你是在故意挑事。” 李心安真想对这个姑娘说,我就是在故意挑事啊。 “李公子,慕容公子的实力,大概在什么品阶?”徐百娇好奇的问道。 “二品高位巅峰,半年之内应该就能破境了。”李心安笑道,“怎么,升起好战之心了?” “唉,总是要给自己定个目标的嘛。”徐百娇苦笑着说道,“原本我还以为,自己在江湖年轻一辈里面也算顶尖了,现在看来,距离慕容公子竟是远远不如。”看书喇 “你和他比?那谁比得过。”李心安耸了耸肩膀,“那就是个怪物。” “李公子,你呢?”徐百娇突然意识到,李心安刚才也说要出手的,那他的实力,岂不是也和慕容白差不多了? 想想也对,裴旻的徒弟,能差到哪里去。 “我啊。”李心安微微一笑,“可比他差的远喽。”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天山宗(二) 半个时辰以后,天山宗首徒雷桀匆匆赶到了自己的家。 看见大堂里,马兴领着马林低着头站台阶下面,酒桌前几个年轻男子谈笑风生,小师妹徐百娇一脸无奈的看着他,雷桀就知道,马兴闯祸了。 “雷桀,见过慕容公子!” 他早已在多年之前就见过慕容白,所以也不需要徐百娇介绍,当下就认了出来。 “雷桀前辈,无需多礼,请起。”慕容白起身虚扶道。 “前辈二字,雷桀万万不敢承受。”看书溂 须发皆白的雷桀虽然按照年纪计算,他的确当得上慕容白的长辈,但是按照辈分来说,他和慕容白乃是一辈的人,地位上更是远远不及,充其量他也就是慕容白的师兄。 “九年前一别,无缘再次得见,雷桀师兄精神更加抖擞了一些。” 雷桀苦笑道:“慕容公子说笑了,雷桀已经是武道之途走到了尽头,这些年刀法未有寸进,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养养花逗逗鸟,没什么压力,也就没什么心事。” “这样,自然也不失为一件美事,江湖上很少有人可以像雷桀前辈这样看的开的人,否则的话,江湖上会少很多杀戮和血腥。” “不愧是慕容公子,言语之间依然不忘江湖太平之事,雷桀佩服!” “师兄严重了,请入席。” “那雷桀,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心安挑了挑眉毛,慕容白和雷桀那你来我往的客气话,让他觉得颇有些尴尬。 雷桀细细打量着桌子上的六人,除了慕容白和徐百娇之外,其余四人也都是气息内敛,显然是江湖高手。 看着他们年轻的面孔,雷桀不由得感叹道:“慕容山庄果然人杰地灵,想不到,除了慕容公子以外,居然还有如此多的年轻俊杰。” 慕容白摇头说道:“雷师兄说错了,他们都是我的朋友,并不是慕容山庄的人。” “哦?这样啊。”雷桀惊讶道,“烦请慕容公子为我引荐。” “好。” “这位是周汴,出身于关内道的神弓门,是当年神弓周影安的嫡孙。” 周汴向雷桀淡淡的点了点头。 “神弓门还有传人在世?”雷桀惊讶道,“我听师傅提起过,当年在关内道,神弓门可谓风云一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惜周影安亡故之后,便没有人能继续传承他的名号了。听说周影安并无后人,看来是谣传了。嘶……周公子为何之前不曾在江湖上露面,是最近才踏足江湖的?” “是因为一些别的原因。”周汴说道。 很明显他不打算继续说下去,雷桀也识趣的没有再问。随着慕容白的手,他又看向了下一个人。 “这位是萧玄感,出身于松漠都护府,漠北刀客。” “原来是萧公子,敢问萧公子是一直久居漠北?” “嗯。” “漠北并无名门大派,看来,萧公子并无师承了。” 萧玄感摇了摇头,淡淡的道:“我有一个师傅,刀法都是他传给我的。” 慕容白看出雷桀似有轻视之意,说道:“萧兄实力不弱于我,一年之内就可跻身一品。此次我们来天山宗,便是想着能否给萧兄求一份机缘。” 他话音未落,雷桀、徐百娇甚至堂下的马兴,都是一脸震惊的样子,看着萧玄感,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他们不相信慕容白会说谎,但这个事情还是让他们难以接受。 雷桀试探着问道:“敢问萧公子,年岁几何?” “二十六。” “二十六岁的二品高位巅峰,还是刀客,这在天山宗的历史上都鲜有人能够做到。”雷桀暗暗想道,“莫非,是来找茬的?” “萧公子的师傅,可是哪里的前辈高人?” 雷桀不相信萧玄感自己一个人就能在二十六岁取得这么大的成就,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那就是——他背后有高人教导! 某些深山洞府的高人就是喜欢这样,云游四方,教导弟子,然后告诉他们何年何月去何地打上哪个宗门,然后从此扬名立万。 如果说仅仅是这样,雷桀还不担心。他怕的是,萧玄感背后那人,莫非是与天山宗有什么仇怨,那样的话,处理起来就麻烦的多了。 “不,只是一个边关老卒而已,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去世了。” 萧玄感的回答让雷桀陷入了失望,但也同时让他抓住了机会。 “萧公子可是孑然一人?” “对,我还没有成家。” 雷桀问的却不是这个,但得知萧玄感没成家的消息,还是让他更加高兴了几分。 “萧公子若是不嫌弃,我有意邀请公子加入天山宗。”雷桀说道,“师傅他老人家如果得知萧公子这等惊才艳艳的年轻后辈在山下的话,恐怕会立刻下山来见你。天山宗历来以人才为先,萧公子如若加入我天山宗,绝对大有作为!” 寻常练刀之人,如果听到天山宗首徒这么说,恐怕早就感激涕零,跪在地上磕头答应了,雷桀也自信的以为萧玄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应允,但萧玄感的回答却让他大失所望。 “承蒙前辈厚爱,但我已有门派依身,不会加入天山宗的。” 雷桀愣了愣,原来,萧玄感说他还未成婚,不是他理解错了,是他故意这么说的。 “哦,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坚持了。”雷桀暗道一声可惜,但还没有想彻底放弃他。 “萧公子既然还未娶亲,我这里有一桩婚事,不知萧公子可否愿意?” 徐百娇当即咳嗽了一声,扭过头去,满脸羞红。 萧玄感没想到雷桀居然会撮合他和徐百娇,讪讪的说道: “不了,我也已经有了中意的女子,是准备回到长安就向她提亲的。” 李心安会心一笑,“萧兄,不错嘛。” 雷桀摇头惋惜:“看来,是天意注定,我天山宗与萧公子你无缘了。” 慕容白旁观了许久,热闹也看的差不多了,便插嘴道: “天山宗也是人才济济,我观徐姑娘已然是二品中位,不消十年便可跻身一品,足以承担的起天山宗这杆大旗。” 徐百娇在一旁听得十分尴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你们都是一年两年就能入一品,到我这得十年,我还活不活了! “小师妹……”雷桀无奈的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下去。 徐寒鹰的五个徒弟,或者说四个徒弟之中,大师兄雷桀与徐百娇最好,如兄如父,他也正是为徐百娇的婚事发愁。 徐百娇素来不喜天山宗上那几大家子的后人,不然雷桀也不会把主意打到萧玄感的身上去了。能和慕容白成为朋友的,人品定然不会差。 “敢问这二位公子如何称呼?”雷桀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急忙转移话题,问起了叶青岚与李心安。 他不相信,这俩人还能比萧玄感更强大。人才有是有,一桌子上不能坐五个? “这位是叶青岚,江南皇商叶家的七公子,也是我的远方表弟。”慕容白说道。 “哦,原来是叶公子,失敬失敬。”雷桀松了一口气,叶青岚的叶家公子身份他倒不是很介意,慕容白表弟的身份更吸引他。这也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想,有能耐的,也只有前面的周汴和萧玄感。 “雷前辈叫我叶七就好了,大家都这么叫我。”叶青岚拱手说道。 “那这位呢?”雷桀微笑的看着排在最后的李心安。 徐百娇咳嗽了一声,这个时候,就不适合慕容白来介绍了。 “大师兄,这位是大唐剑圣,裴旻先生的弟子,李心安,李公子。” 雷桀的微笑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雷前辈好。”李心安点头致意。 “这就是裴旻先生传闻中收的关门弟子?”雷桀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居然能在此得见!雷桀真是三生有幸。” “雷前辈折煞我了。” “哎,公子才是,前辈二字,雷桀愧不敢当。敢问公子,是何处人士?” “我是长安人。” “因何与剑圣大人结缘?” 李心安笑道:“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雷桀知道对方不想言明,也不好意思继续深问下去,打了个哈哈,说道: “想不到,雷桀居然有幸能与这么多的年轻俊杰一同饮酒,十年二十年后,江湖上流传的,可就是五位的大名了。雷桀在此先结一个善缘,日后天山宗若是有难,还请五位能够扶持一二,雷桀感恩不尽!” “前辈言重了。”几人一同举杯。 酒过三巡,雷桀的脸上已经有了三分醉意,他扭过头,看着还站在堂外的马兴马林父子,气不打一出来。 “你们两个,是惹怒慕容公子了?”看书喇 马兴低着头不言语,徐百娇说道:“三师兄太冲动了,想要为马林报仇,这才找上门来,他一开始也不相信慕容公子的身份,交手之后才幡然醒悟,是自愿认错的。” “报仇?马林与慕容公子有什么仇。” 李心安笑道:“当然不是马公子与我们有仇,只是白天的时候,我们看见马林公子当街打人,说了几句,这才起了争执。” “哼,没出息的东西,在山上混不出个名堂,就来山下撒野,天山宗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马林畏畏缩缩,不敢抬头。 “老三,你是猪脑子吗,分明是你儿子干的好事,还妄图倒打一耙?”雷桀怒骂道,“这也就是慕容公子和李公子,如果说是别人仗义执言,你是不是还要把他们赶尽杀绝啊?” “不敢……不敢……” 雷桀冷哼一声:“可对几位公子认过错了?” “认过了。” “真心知错?” “真心知错。” “能改? “能改。” “那就滚!”雷桀冷冷说道,“别站在这儿,饶了慕容公子的雅兴!” 马兴向慕容白几人深鞠一躬,旋即拉着儿子,离开了雷府。 “天山宗管教不严,让几位公子见笑了。”雷桀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自罚三杯。” 李心安轻轻按住雷桀的手:“前辈,喝酒就如同比武,点到为止最妙。喝多了,容易出事。” “李公子说得对。”雷桀讪讪一笑,“天色已晚,雷桀不敢再做叨扰,请诸位公子先在寒舍休息一晚,明日用过早饭后,我带诸位上山。” “如此,便有劳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天山宗(三) 西北大漠,一支商队正在慌忙逃命。 “快快快,还有二十里就到城镇了。”商队的头领说,不时回头看向身后,一脸惊恐。 “到了城镇,他们就不会继续追杀我们了。” “万老大,我们和西北三狼有什么仇,他们为什么要追杀我们?” “我怎么知道!”头领吼道,“以前商队经过这里的时候,都会留下金银过路,西北三狼也秋毫无犯,谁知道他们这次突然跟犯病了一样,见人就杀。” “会不会是他们嫌少,我们再扔一些。” “已经扔了两大车了!”一想起丢掉的金银,头领的心就滴血,那可是价值足足三千两黄金啊! “他们又来了!”队伍里,有人惊恐的指向他们身后。 头领骇然的回过头看去,只见远处,有两道微弱的火光亮起,正急速的朝着他们而来。 “快快快!”头领吼道,“再扔一车!” “不能再扔了,不然我们这次出来就是赔本啊。” “那也比丢了命强!”头领咬牙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扔!” 商队再次撇下了一车货物,但情况却并没有好转。那两团火光看也不看那车金银,直奔着他们的人赶来。 “他是奔着我们来的……”头领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 “等等,不对劲,西北三狼是孪生兄弟,向来三人一起行动,现在怎么只有两个?” “吁——”前车忽然停下,后面的人来不及躲闪,直冲冲撞了上去。一时间,人仰马翻。 “干什么呢,命都要没了,还停下来?” 头领冲到前面,刚要拔剑砍了车夫,就看见在他们的前面,路的正中央,有一个人身披黑袍,举着火把。 “西北……三狼!” 戈壁滩上骤然挂起大风,吹灭了那人手里的火把。与火光一同消失不见的,还有马上的人。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头领一时间慌了神,他已经无心再去守护这些累赘的财宝了,夺了一匹马,就直奔大路逃窜。 此刻,西北三狼中的另两人也已经赶到,看着狼狈逃离的商队头领,一人抽出飞刀扔了出去,正中头领后心。 连声惨叫都没有发出来,头领便坠马而死。 他们重新点起火把,映入眼帘的,是三大车被鲜血浸透的血红的黄金珠宝。 “老三,干的不错。” 踏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西北三狼中的老三仇知礼说道: “商队一共四十五个人,已经全部被杀了。” “老大,这些银子怎么办?”老二仇知义问。 “老规矩,只杀人,不越货。” 老大仇知仁沉声说道:“西北三狼只做自己该做的事请,既然接的是杀人的买卖,就断然不会做其他的事情。” “唉,可惜了,这个商队经过我们的地盘很多次,每次都是恭恭敬敬的留下过路钱才走。”仇知义叹了口气,“可惜,得罪了人,不得不杀哟。” “挖个坑,把他们埋了。”仇知仁说,“天亮的时候,我们就要进城,乔装打扮,去天山。” “去天山干什么?”老三仇知礼问。 “又接了一桩大生意。” 仇知义嘿嘿笑道:“能让我们西北三狼扬名整个江湖的生意。” “什么生意?” “杀徐寒鹰!” …… 次日,用过早饭之后,雷桀和徐百娇便带着李心安五人上了天山宗。 沿着山路缓缓行驶,几人都是第一次看见雪山之景,忍不住的惊叹。 尤其是叶青岚,江南无雪之地,更是不见寒冰,这次能踏上天山,他是最兴奋的一个。 “我天山宗有两处山门。”徐百娇介绍说,“一处,是在半山腰。另一处,这是在那边的天剑峰。” 李心安随着她的手看过去,果然发现,在翻过这座山的另一侧,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陡峭垂直,宛如一柄长剑直插云端。 在山峰尖锐的顶端,透过那些淡淡的薄云,依稀可以看见坐落着几间大殿。 两座山峰之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哪怕是探出头瞅一眼,都会觉得头晕目眩,让人有种想要掉下去的感觉。 “徐姑娘,这两座山并没有桥梁连接,且相距甚远,世上最好的轻功也难以飞跃,难道要是想从这边到那边,还要下山再从那边重新上山不成吗?” 雷桀笑着摇了摇头:“李公子是没有看见,两座山之间,有铁链相连吗?” “当初建造天山宗之时,就是仿造的剑南道万顷峰林,山峰之间,有铁链连接,弟子之间往来,皆是攀爬铁链。天山上大风大雪常有,对弟子而言,这也是一种修炼。” “原来如此。”李心安感叹的点了点头,随即斜眼又悄悄瞥了一下悬崖之下的景色,忍不住一激灵。 “这要是不小心掉下去,恐怕就尸骨无存了。”李心安想。 徐百娇看出了李心安在这里想什么,笑道:“李公子不了解天山宗,所以才觉得这种方式很危险。其实,在我天山宗,有两处山门,自然也有两门弟子。外门弟子都是在这主峰的半山腰上修炼,等到修为升至三品后,才会参加加入内门的考核。只有通过考核的人,才有资格爬上那铁链,去往天剑峰上的天山宗内门。” “修为不到三品,或者是没有通过考核的弟子,是严禁去往内门的。一旦有违反者,立刻会被天山宗除名。” “原来如此。”李心安恍然大悟,“怪不得,天山宗可以称霸一方,看来,与这严格的筛选方式不无关系。” 慕容白问道:“不知,天山宗每年内门考核的通过人数,大概有多少?” 雷桀微微一笑:“不是很多,人才毕竟有限,有时候一年也才十来个,而且那还只是通过考核的人。等真正踏上这铁链时,又会有人承受不住心里的恐惧和压力,或者是被寒风大雪所影响,摔了下去,尸骨无存,这都是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情。” “但一旦上去了,那就是万里挑一的精英。”李心安暗暗想道。 说话间,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了许久,天山宗外门的山门,赫然就在前方。 镌刻着“天山宗”三个大字的匾额高高悬挂着,匾额下方,则是重重叠叠的人群。 徐寒鹰二弟子欧阳烈,四弟子宋舒平,携天山宗两千外门弟子及五百内门弟子在此迎接。 “好大的阵仗。”李心安咂了咂嘴。 “天山宗欧阳烈。” “天山宗宋舒平。” “见过慕容公子!” 他们身后,天山宗众弟子齐声呼喊行礼:“见过慕容公子!” 声浪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回荡在雪山里。 慕容白眉宇间透露出一些无奈:“诸位不必多礼,请起。” 雷桀微笑道:“慕容公子,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二师弟欧阳烈。” 欧阳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壮汉,肤色黝黑,气息深沉,一看就是个桀骜不驯的主。 “慕容公子。” “欧阳师兄。” 二人互相点头致意。 “这位,是我的四师弟,宋舒平。” 天山宗老四宋舒平和欧阳烈,完全就是相反的两个人,宋舒平看上去像是一个白面书生,温文尔雅,身体柔弱的仿佛一捏就碎,但在五位弟子之中,却是修为仅次于雷桀和欧阳烈的人。 “见过慕容公子。” “宋师兄。” 雷桀笑道:“至于马兴,得罪了慕容公子,师傅命他在后山思过崖悔过一月,所以今日没能到场,还请慕容公子见谅。” “徐宗主的责罚未免太严厉了些。”慕容白说道,“我不在意的。” “规矩就是规矩,天山宗的规矩尤其严厉。”雷桀说道,“师傅他已经知道,马兴师弟手下不少人在天山下为非作歹了,趁着在比武还未开始前,便会进行惩治。” “徐宗主在何处,我们自当去拜见。” “师傅他老人家目前正在大殿等候。”欧阳烈说道,“我带几位过去。” 老四宋舒平却没把目光锁在慕容白身上,毕竟,来的大人物也不止他一个。 “这位公子,想必就是裴旻先生的弟子,李心安,李公子了?” 李心安有些惊讶,回了一礼:“宋师兄怎么知道是我?” “李公子气宇不凡,自非常人可比。”宋舒平笑道。 天山宗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还有剑圣裴旻的弟子也上了山。 欧阳烈反应过来,知道自己冷落了贵客,急忙来赔不是: “想不到,传闻中裴旻先生那位神秘的弟子竟然如此年轻,真是失敬了。” “欧阳师兄客气。” “几位,请随我来。”雷桀招手笑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天山宗大殿走去,围观的天山宗众弟子依旧不肯离开。本来在山门出散场后,他们就应该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但慕容白这个武林少盟主,还有李心安这个裴旻关门弟子的身份太吸引人了。 每个人看向他们的眼神,都充满了仰慕、敬畏和抑制不住的战意。 “看起来,往后的几天是不好过喽。”李心安低声调侃了一句。 徐百娇面露尴尬:“李公子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打扰到你们的。” “哎哎哎,别啊,这显得我们谱多大似的。”李心安说道,“即是来做客,我们也不好白吃白住,能够留下一点微末技艺,帮到一两个人,也是好的。” “李公子胸怀宽广,实在让我辈汗颜啊。”宋舒平微笑道,“不知李公子年岁几何,可曾婚配?” “这个……” 徐百娇恶狠狠瞪了一眼宋舒平,气愤的走到前面去了。 天山宗大殿的门敞开着,里面只有一个男人着。 “那就是家师,几位公子,请。” 雷桀几个弟子将五人领上大殿,其余的天山宗门徒,则是驻足不前,他们没资格踏进这里。 “师傅,慕容公子和李公子到了。” 李心安抬起头,看着那个端坐上位的男人。 天山宗宗主徐寒鹰年逾七旬,须发皆白,是一副最平常不过的老者模样,但却身材壮硕,眉宇之间,透露着不可违逆的威严之气。 第三百五十七章 疑云初现(一) “见过徐宗主!”五人一齐抱拳行礼。 徐寒鹰从座位上站起身,扫过众人,在慕容白和萧玄感的身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五位公子不必多礼,请起。” 他走下台阶,来到慕容白面前。 “慕容公子,好久不见了。” 慕容白道:“徐宗主,三年前我未参加天机楼武评,无缘得见徐宗主所悟的天山刀法第十九刀,实乃一大憾事。” 徐寒鹰笑了笑:“微末技艺,不值一提。你父亲近来如何?” “家父身体硬朗,多谢徐宗主挂念。” “我看慕容公子阳火鼎盛,似是破了童子之身,不知是哪家姑娘让慕容公子为之倾倒?” 雷桀等人闻言,皆是一脸震惊的看着慕容白。 都说这慕容山庄少庄主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俊美男子,清心寡欲,乃是天上人物。他们实在想象不出,慕容白还会有男人的七情六欲。 李心安暗暗咂了咂嘴:“这徐寒鹰,说话够狠的啊,让白木头这么下不来台,不会就因为我们打了他徒弟,啧啧啧,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慕容白脸色一红,咳嗽了一声:“七情六欲乃是人之常情,我也不能消去。” 眼见慕容白回避了这个话题,徐寒鹰见好就收,也不再逼迫,只是淡淡的笑了声: “希望不久以后,可以去慕容山庄喝上一杯慕容公子的喜酒。” “慕容白醉心武道,暂时并没有娶亲的心思。” 徐寒鹰感叹了一句:“那倒是可惜了……” “我那个不成器的徒弟,在山下闯了不少的祸,冒犯了慕容公子,我已经罚他思过了,还请慕容公子可以谅解。” “那是自然。”慕容白说道,“徐宗主,我希望您让马兴师兄死过的原因,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他本来就做错了。” 徐寒鹰点了点头:“以后,我不会让他再下山了,在天山宗上,终老一生。” 说完,他转向了萧玄感。 “阁下,就是萧玄感,没错?” “对,我是。” 徐寒鹰欣慰的点了点头:“二品高位,是个人才,雷桀说你的师傅只是一个边关老卒,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病逝了,可是真的?” “当然。”萧玄感说,“我不会拿我师傅撒谎。” “能够教出你这样的徒弟,我更对你的师傅感到惋惜。”徐寒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如果他是江湖中人,取得的成就,应该会比我更高。” 萧玄感眼神微动,徐寒鹰对他师傅的惋惜,也提升了萧玄感对他的好感。 “我是个粗人,一些漂亮话我也不会说。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有意邀请萧公子加入天山宗,如果你愿意,可以成为我的第六名弟子,我会把你当成天山宗的接班人来培养,把我的毕生所学全都传送给你,让你在一年之内踏足一品。” “要是这些你还不满足,我也可以将女儿许配给你,她随我,长的不漂亮,但是心地善良。你不喜欢也没有关系,成亲之后,可以纳妾,只要你们生下孩子,让他姓徐,天山宗以后,可以姓三十年的萧。” 听到这些话,李心安几个人完全呆住了。 徐寒鹰的态度,不像是伯乐赏识千里马那样,他实在太热切了,连一点旁敲侧击的诱惑都没有,这不应该是一位震慑西北武林几十年的天山宗宗主说出来的话。 他这么急切的招揽萧玄感,不可能只是出于对人才的赏识,肯定有着其他的原因。 “师傅……”“爹!” 雷桀和徐百娇几人也是惊讶不已,后者更是羞愤的走出了大殿。 萧玄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徐宗主的好意,萧玄感心领了,但是实在抱歉,不行。” “这样啊。”徐寒鹰自嘲的笑了笑,“果然是被拒绝了,那,萧公子可否告诉我,你加入了哪一个宗门?” “一个小宗门而已,不值一提。” 徐寒鹰的如意算盘再一次落了空,原本他以为,萧玄感加入的宗门,在武林上肯定也排得上名号,以天山宗的实力,也许可以直接对方的整个宗门给拉拢过来,但萧玄感却不愿意说明,显然他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避而不谈。 看来,这个萧玄感,是铁了心不想加入我天山宗了。 徐寒鹰感慨之余,也不免生出几分敬佩之意。对于天下用刀之人而言,天山宗就是他们的圣地,没有任何一个刀客可以拒绝的了天山宗的邀请。但萧玄感这个后辈却可以做到不卑不亢,坚守本心,已是十分难得了。看书溂 “萧公子大才,可惜老夫已经年迈,看不到你扬名江湖的那一天了。” 徐寒鹰叹了口气,接着看向了李心安。 “这位公子,莫非就是裴旻的关门弟子,李心安?” “晚辈正是,见过徐宗主。” 徐寒鹰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咦,你的体内,似乎有着裴旻的内力。” “瞒不过徐宗主。”李心安笑道,“师傅为我传功,我体内的确有着师傅半数内力。” “这是为何?”徐寒鹰皱眉不解。 “此事……说来话长。”李心安说道,“我的天姿有限,极难进入一品,师傅这才为我传功。” “裴旻怎么会收一个天分有限的徒弟……”徐寒鹰有些不相信,但看着李心安的神色,又不像是在说假话。 “听李公子的口音,是长安人士。” “对。” “一直待在长安。” “是。”李心安点头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出来游历江湖,所以才拉着他们一起,路上有个照应。” 徐寒鹰眼里闪过惊讶之色,听起来,似乎李心安才是这些人的首领,而不是慕容白。 他的视线最终锁定在李心安腰间的长剑上,赞叹了一句: “好剑!” “这是家师打造,名为白虹。”看出徐寒鹰对自己的配剑有意思,李心安赶忙解了下来,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徐寒鹰拔剑出鞘,只见寒光乍现,剑锋凛冽,轻轻挥舞几下,便有破空之声。 “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此为白虹,可有贯日?” 这个名字是不是太多人可以联想到了……李心安尴尬的想,“的确有贯日剑,但是已经……丢失了。” “怎么会?”徐寒鹰一脸惊诧,“这可是裴旻所铸之剑,天人境高手铸造的宝剑,已经不是用价值连城就可以形容的了,怎么能让它丢失呢?” 李心安无奈苦笑:“只能说是晚辈无能,贯日剑,没能守住。” “真是可惜了。”徐寒鹰将长剑收鞘,还了回去。 “这位,莫不是神弓门的传人,周影安之孙,周汴?” 周汴点了点头:“正是晚辈。” “当年,周影安纵横关内道时,老夫有幸曾在天机楼武评上见过一面。”徐寒鹰回忆起往事,忍不住感慨起来。 “当年,我们几个老头子,曾与你祖父问过射箭之法,也曾亲手试过。连当时的慕容盟主,全力以赴之下,才不过射到了二百三十步。但你祖父,信手一射,便是三百五十步。据他所说,巅峰之时,他可以射到六百一十步。不知,如今的你,比较他的当年,如何啊?” 周汴摇头苦笑:“我自然是比不过祖父的,现在我的极限,也不过才是二百七十步。” “那也远超我啦。”徐寒鹰笑了笑,“当年,我不过才射到一百五十步。” 接着,他又和叶青岚攀谈了几句,后者对于徐寒鹰而言并没有什么价值,所以只是简单的聊了几句,他就彻底带了过去。 “五位都是人中俊杰,能够来我天山宗做客,是我天山宗的荣幸。”徐寒鹰说道,“宗内还有不少事务等着我处理,我就先不陪同诸位了,百娇,你……欸?” 徐寒鹰这才看见大殿里面,没了徐百娇的身影,不由得沉下了脸: “那个丫头呢?” 雷桀几人委屈的指了指萧玄喊,徐寒鹰恍然大悟,叹了口气: “让几位见笑了。” “不妨事的。”李心安笑道,“我们不敢叨扰徐宗主,您请先忙,我们自己去找徐姑娘就好了。” “如此,我便不送了。”徐寒鹰说道,“雷桀,找到那丫头,替我好好骂她!” “是。”雷桀弱弱的说道。 走出大殿,李心安一眼就瞥见,徐百娇正在大殿一旁的石狮子下蹲坐着。 “小师妹就在那儿,几位公子请便。”雷桀说道,“老二老四都有事,我得先把这些看热闹的弟子轰走。” “雷师兄请。” 徐百娇走了过来,不好意思的说道:“抱歉啊,让你们看笑话了。” “不妨事。”李心安回头看了一眼大殿,里面已经没有了徐寒鹰的身影。 “徐姑娘,徐宗主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徐百娇皱了皱眉:“他?我和我爹见面也不多,他平常都在闭关,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心事瞒着我。” “我看今日徐宗主的言行,太不妥了些。哦,我无意冒犯。” 徐百娇道:“没事,我也觉得我爹说话有问题,莫不是闭关把脑子关傻了不成。” “算了,不说他了,几位来到我天山宗,我领你们逛逛走走?” “当然。”李心安微笑道,“天山宗雪山双绝,实在是天下一大美景,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斗胆,要跟徐姑娘提一件事。” “李公子请说。” “也不算什么了。”李心安指了指一旁的萧玄感,“徐姑娘也知道,萧兄一身本领,但可惜的是,却没有一把适合自己的兵刃。” “听说天山宗有一座武库,里面收录着天下的名刀,所以……” “哈哈,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这个当然没有问题。”徐百娇爽朗的说道,“几位请跟我来。” 萧玄感点了点头:“多谢了。” 几人跟着徐百娇来到天山宗的武库,这是一座山洞,一直延伸到天山的内部。 打开武库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武器架子。 架子上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刀,唐刀、朴刀、九环刀,应有尽有。 第三百五十八章 疑云初现(二) “这就是我天山宗武库收藏的名刀了,萧公子,钟意哪把,请自己挑选。” 萧玄感随手在架子上拿了一把刀,挥舞了几下,顿觉比自己腰里别着的这一把好上不知多少。 “徐姑娘,你的佩刀,可还有其他的?”萧玄感问。 徐百娇愣了愣:“萧公子是看上我的刀了?不过实在抱歉,这把刀是我父亲锻造了十年才打造出来的,天下间仅此一把。” “这样啊。”萧玄感略显落寞,继续朝着武库深处走去。 “不过萧公子也不必灰心,武库之内,品质在我这把八面玉环刀之上的也有不少,比如这把五虎断门刀,乃是用天山独有的天山岩所打造的,质地坚硬无比,可承受得住归真境大宗师的全力一击。”徐百娇边走边介绍道,“还有这把七星亮银刀,是我父亲少年时所打造,锋利无比,且便于携带和隐藏。使用时灌注以内力,便会闪耀出冷冽寒光,亮银一片,绕敌视线。” 萧玄感对后一把刀产生了兴趣,他拿起来试了试,略有惋惜的道: “美中不足的是,太轻了,拿来暗杀还好用,真正临阵对敌,未免太过轻巧,杀伤不足。” 徐百娇笑道:“这一片都是我天山宗自主打造的宝刀,没有再比五虎断门刀和七星亮银刀质量更好得了,萧公子只怕也不会看上眼。不过,除此之外,这里还有天山宗从江湖各地搜寻来的名刀,都是刀派大家所用,应该会有符合萧公子的刀。” “如此,就有劳徐姑娘带路了。” “几位,请跟我来。” 徐百娇带着他们往武库深处走去,下了两条楼梯,在更深的地下,萧玄感他们看见了数十个货架。 与外面的那些架子不同,这里每一个货架上,都只放着一把刀。 “这是山东孟家庄庄主孟东庭所用的八卦刀。”徐百娇介绍道,“我父亲当年与孟庄主对赌,把这把刀赢了过来。” 萧玄感拿起来试了试:“这把刀很好,重量适中,质量也足够坚硬,而且方便携带,但我感觉到,这里面应该还有更好的刀。” “自然是有的,比如这一把,乃是河北道大侠卢奂瑜所用的九翅引风刀,使用时,有风雷之声不绝于耳,摄人心魄。” “这把刀也不错。”萧玄感皱了皱眉,“但是刀刃处有缺口,如果没有损坏的话,品质在那把八卦刀之上。“ 徐百娇叹了口气:“卢奂瑜名为大侠,背地里却干着一些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买卖人口的勾当,五年前我父亲应慕容盟主之邀,在卢奂瑜的家中斩杀了他,这把刀也因此损毁,被我父亲带了回来。这件事,我想慕容公子也有所耳闻。” 慕容白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卢奂瑜在河北道颇有盛名,正大光明的讨伐他的话,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暗中下手,对外宣称,是卢奂瑜练功时走火入魔而死。” 李心安好奇的问道:“既然这把九翅引风刀是极品,为何徐宗主不修复它呢?就这样摆在这里,也无法继续使用,岂不是浪费了。” “我父亲说,每一把刀都属于他的第一个主人,无论主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刀都会忠心耿耿的跟随。在它的主人死后,刀也就跟着死了,将死去的刀修复起来再行使用的话,那就是对刀的大不敬。” 萧玄感若有所思:“这样啊……” 徐百娇笑道:“萧公子不必在意,我父亲说的话未免有些糊涂,刀乃是死物,又不是真的有灵,它被铸造出来就是给人用的,放弃不用,才是对刀的侮辱。” “徐姑娘说的,也在理。” 萧玄感抿着嘴唇,眉头紧紧的皱起,慕容白和李心安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丝惊讶。 徐百娇在短暂的愕然之后,也是瞬间醒悟,忍不住捂起小嘴,惊呼道: “萧公子莫非是找到了突破的契机?在此突破一品大关?” 一时间,几个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甚至连心跳声都控制的极其微弱,生怕弄出一点动静,打扰到萧玄感。 在这个紧要关头,萧玄感若是迈不过去,轻则原地踏步,重则修为倒退,甚至丧失一身修为。这也是一品难以突破的原因,古往今来,江湖上有许多的二品巅峰高手,就是因为惧怕突破失败,舍不得自己的一身修为,才终身止步二品,留下终身的遗憾。 漫长的寂静后,萧玄感提起的那口气缓缓卸去。他摇了摇头,无奈笑道: “还是不行。” “我刚刚的确是有所感悟,徐宗主和徐姑娘对待刀的态度给了我很大的启发,所以我想借机看看能不能突破,可惜了,一品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跨过去的,我还需要很长时间的积淀。” “的确是可惜了,在这里,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李心安几人惋惜的说道,“再想找到一个这么好的地方,可就难了。” “几位可以一直待在天山宗做客。”徐百娇说道,“尽管安心的住下来,等到萧公子突破以后,你们再走也不迟啊。” “徐姑娘,好意我们心领了。”李心安笑道,“但是我们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在天山宗待不了多久。” “这样啊,那是可惜了。” “徐姑娘。”萧玄感说道,“还请你继续介绍。” “哦,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徐百娇重新介绍起来,“这是洛阳刀客郑九原的鸳鸯紫金刀,本是为一雄一雌双刀,可惜郑九原临死之时,雌刀损毁,只有雄刀流传下来。我父亲说,郑九原在当年有望踏足武评前二十,可惜英年早逝。他的佩刀,品质不会差。” 萧玄感摇了摇头:“双刀有双刀的用法,就算雌刀损毁,只余雄刀,也不能当成单刀来用,从根上就注定了他们的不同。” “这么多刀,萧兄就没有一个看的上眼的?”李心安有些惊讶,天山宗武库内所藏的宝刀,随便一把流传出去,都足以引得江湖刀客震动,萧玄感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 倒不是说李心安不满,只是再继续下去,徐百娇和他们几个,都尴尬的不行了。看书喇 “敢问萧公子,之前所用的佩刀是何等样式?”徐百娇问道,“我可以给你找出一个类似的。” “是柳霄伝的鬼头大刀。”萧玄感回答道,“重十五斤,长三尺三,刀背宽厚,刀身厚重,重刀无锋,大巧不工。” “柳霄伝的刀?”徐百娇惊讶万分,“听说柳家被灭族了,柳霄伝带着柳家龙凤逃出不见踪影,他的刀,居然落在了萧公子的手里吗。” “嘶,柳霄伝的鬼头大刀是用寒铁所铸,品质绝对是上上乘,是不会轻易被损坏的。萧公子的这把刀只是凡品,难道说,那把鬼头大刀是在契丹草原作战之时损坏了吗?” “不,还要在那之前。”萧玄感说道,“是在长安,被魔影阁阁主轩辕有朋打断了。” “魔影阁!”徐百娇愣在了那里,“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长安?等等……魔影阁阁主不是司乘风吗?为什么会是轩辕有朋?” 慕容白咳嗽了一声:“徐姑娘,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等我们出去以后,我们会慢慢对你说明。眼下,还是先给萧兄选刀。” “……哦,好……” 徐百娇眼里涌现出挣扎之色,末了,她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若是能离开天山去长安,与你们结识该多好啊。这一路上,我错过了多少大事。” “徐姑娘现在有这个心思也不晚啊。”李心安笑道,“我们离开天山后,会接着南下进入剑南道,去找魔影阁的老家算账。如果徐姑娘愿意,并且徐宗主同意的话,可以与我们结伴而行。” “当真?”徐百娇兴奋的问。 “自然是当真。”李心安道,“我们五个大男人走了俩月,彼此都看腻了。来一个姑娘改善改善风景,也是极好的。” 叶青岚幽幽说道:“李兄甜言蜜语的本事见长啊。” 徐百娇脸上罕见的出现了羞涩之意:“咳咳,我们还是赶紧选刀。萧公子,再往后,就是一些邪魔外道的刀了,由于主人的原因,刀上也附着了一些毒性或者说是煞气,会影响使用者的心神,极为凶险,我们还是去另一边看看。”看书溂 萧玄感摇了摇头:“不,就去那里面。” “我能感觉的到,里面有适合我的刀。” 徐百娇再三劝阻不听,无奈之下,也只得领着他们进入了更里面的一间密室。 这里面只有廖廖不到十把刀,可没一把都大有来头。 “魔影阁黑衣使司张仁瀚的断魂刀、南疆五毒教的圆月刃、金蛇教银花婆婆的金蛇琉璃刺,还有独行魔头任松鹤的赤血刀……都是魔道里面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啊。” 徐百娇说道:“是啊,这里面,最危险的就是任松鹤的赤血刀,在任松鹤死后,这把刀辗转于数十个主人之手,但他们无一例外,最后都因走火入魔而死。随着赤血刀的凶名在外,这把刀也没有人继续敢使用了,甚至连魔教徒都对它畏之如虎,最后,还是少林寺的度厄大师拿着它来到了天山宗,请我父亲保存。” “危险吗?” 萧玄感拿起了赤血刀,细细打量起来。 这把刀通体呈现褐红色,刀身狭窄细长,表面有着不规则的弧度,在刀刃处却是寒光凛冽。装饰的地方,则是一条毒舌的蛇头,内含剧毒,内力催动之下,毒液便会延伸到刀刃处,常人触之即死。 “好刀!”萧玄感由衷的称赞道。 “萧公子要拿这个?”徐百娇惊讶道,“这把刀很危险,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个麻烦,有些弟子一见到它,晚上都会做噩梦。萧公子,你还是换一把。” “一把刀而已,我看中的是它的品质,不是它身上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萧玄感淡淡的道,“要是被一把刀给吓破了胆,还怎么有脸说自己是江湖人。” “就它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疑云初现(三) 在拿完赤血刀,从武库之中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五位公子的客房已经备好了,请先随我去用晚膳,之后我再领几位前去休息。”徐百娇说道。 李心安点头致意:“有劳徐姑娘了。” 为慕容白和李心安几人设的接风宴十分豪华,有天山宗特有的雪鸡,熊掌,豹尾,还有天山宗的佳酿,利用天山雪莲酿造出的雪莲酒。看书喇 陪同的人不出李心安的所料,也就是雷桀和徐百娇,不过酒喝到一半,天山宗徐寒鹰的四弟子宋舒平却是半道赶了来。 “四师兄,你怎么来了?”徐百娇一见宋舒平,十分欣喜,赶忙给他搬来凳子。 “即是设宴款待诸位贵客,我又岂能缺席?”宋舒平笑道,“路上因为遇上点事,耽搁了,我先自罚三杯。” 雷桀问道:“老四,你二师兄呢?” “哦,二师兄去锻刀了,山里面新开凿出了一片天山岩,二师兄拉回来了几车。” “老二就是这个性子,门门想学,但却又门门不精,我真是拿他没办法啊。”雷桀低头叹了几番气,无奈喝着闷酒。 李心安目光全锁在宋舒平的身上,据慕容白所说,宋舒平虽然看上去是个弱不禁风的柔弱书生,但实际上,修为比马兴还要高深,虽未至一品,却也跨过了门槛。 他在想,是不是拿宋舒平来开刀…… 或许是李心安的实现太过放肆,毫不遮掩了些,宋舒平发现了端倪,尴尬一笑:“李公子,怎么这样看着我,我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有吗?没有啊。”徐百娇细细端详,摇头说道。 “哦,不是。” 李心安笑了笑:“我刚才走神了,不好意思,失敬失敬。” “李公子是在想心事?”宋舒平追问道。 “也不是心事,就是有些感慨啊。” 李心安叹了口气:“自上天山宗以来,见识到贵宗如此气派,磅礴大气,实在前所未见。承蒙徐姑娘,又送给了萧兄一把赤血刀,我们几人实在是过意不去,也不好意思白白住下,便想着,是否能为天山宗做点什么。” 宋舒平看着徐百娇,惊讶的道:“师妹送给萧公子刀了?” “啊……是……”徐百娇低着头,眼神偏离出去。 “这倒是无妨,萧公子之才世所罕见,未来定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也许还是刀道的扛鼎之人也说不定。天山宗能结下萧公子这个善缘,也是极好的。只是,师妹,为何要把赤血刀赠给萧公子,那可是个魔刀,你怎的如此不懂事!” “什么叫我不懂事!”徐百娇反驳道,“那是萧公子主动提出来的,我怎么好意思拒绝。” “够了!” 许久没有说话的大师兄雷桀此刻把酒杯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冷冷的盯着二人,说道: “在慕容公子和李公子面前,你们吵什么吵,这不是丢我天山宗的脸吗!” 说罢,他扭过头,和颜悦色的对慕容白说道: “不好意思,让几位见笑了。老四和小师妹就是这样,从小吵到大。” “这样啊。”李心安暗暗想道,“原来宋舒平和徐百娇是一起长大的,看年纪,宋舒平也不到三十岁。” “无妨,家里有人拌嘴,未免也不是一件好事,总归是添了些烟火气,多了些人情味。”慕容白说道。 “慕容公子高见,来,诸位喝酒。” 三巡酒过,宋舒平突然说了一句话: “慕容公子,自从您上山以后,宗里的弟子们就静不下心练武了,都想着乞求能和您交手,或者见您出手。心事压在心里,这样下去,对天山宗的弟子们而言,不是一件好事。所以,我有一个提议,举办一场比武,在天山宗的精英弟子中,挑选五位,和五位公子比试,这样一来,不仅能满足他们的心愿,见识到几位的武功以后,说不定还能给他们一些感悟。” “宋舒平斗胆说出这些话,不知几位公子,可还愿意?” “老四。”雷桀瞪了宋舒平一眼,“不得无礼!” “哦,不妨事,不妨事。”李心安赶忙说道,“宋师兄所言,正是我之所想。” “哦?李公子此言当真!”宋舒平欣喜的道。 李心安微笑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承蒙天山宗招待,我们却不能为天山宗出力,实在是感到羞愧。既然可以举办比武,来为天山宗弟子们做些事情,何乐而不为呢?我辈武者,正应把武道欣欣向荣为目标,提携后辈为己任。若是在天山宗弟子中,出现了远远超过我们几人的人,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来突破,那么我们的出现,正好提供给了他突破的契机,如此,便是武道之幸,江湖之幸啊。” 宋舒平听完后,由衷的敬佩道:“李公子德才兼备,实在是江湖之楷模。宋舒平,敬李公子一杯!” “干!” “干!” 一旁的叶青岚皱起了眉,低声说道:“李兄有什么好心?” “他这个心思是有,但目的却不是这个。”周汴小声回答道,“那家伙,分明是想当着天山宗两千人的面,把宋舒平给打下去!这才是他一开始要来天山宗的目的,为裴旻先生出气。” “是吗?可我觉得这个宋舒平还不错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就是盯上了宋舒平,看着就像不怀好意,那人也没看出来,还乐呵呵的敬酒。” 李心安说道:“不知道天山宗年轻弟子中,谁的修为最高?” 宋舒平回答道:“要说年轻弟子的话,当然是百娇了。不过严格来说,百娇是师姑一辈的人,算不得弟子。” “以二十五岁为分水岭,二十五岁以下,天山宗有十三名实力达到二品的弟子。二十五岁以上,则是有二十九名。介时,我们会从中挑选修为最高的弟子参战。” “只有弟子而已吗?”李心安有些惊讶。 “宋师兄,我并没有轻视天山宗的意思,只是再怎么说,那些弟子也不是慕容白和萧兄的对手。而且,慕容白毕竟是和徐姑娘一样,都是大宗门的接班人,也是那些弟子们的长辈,只是派遣年轻弟子应战的话,未免有些不合适。” 宋舒平恍然大悟,赶忙致歉道:“是舒平考虑不周,差点乱了辈分,还请慕容公子见谅。” “无妨的,我一向不在意这些东西。”慕容白说道。 “他只是客气,我们也不能真的乱了辈分。”李心安说道,“我想,还是要从同辈之中,选一两人参战的。” “的确是这样。”宋舒平缓缓点头,“那,百娇,要不你和大师兄一起?” “你拉上我干什么!”雷桀怒道,“我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有脸去!” 李心安说道:”拉上雷桀师兄的确不妥,一方面是他的年龄,另一方面,雷桀师兄已至一品,我们几个合力都未必是雷桀师兄的对手,介时上台的话,交手几个回合就会落败,弟子们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所以,还是要选择年龄相仿,修为相似的人。” “那就……只有我了。” 宋舒平露出苦笑:“李公子,我从来就没经历过这种局面,也极少与人交手,到时候肯定会露怯,闹出笑话,还是不要了。” “老四,让你上你就上,这么多年,你在宗里寂寂无名,也有不少弟子对你有轻视之心,正好,借此机会,你也出出气,以后就不要再默默无闻下去了。”雷桀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会请示师傅。” 大师兄既然都发话了,宋舒平也没法拒绝,只能苦笑着答应了。 “那,这场比武,何时何地举办呢?”李心安问道,“我们几人在天山宗的时间待不长,便会下山南下,我想,还是尽快为好。” “说起比武,山下的大选也马上就要开始了,恰好为期五天。”宋舒平说道,“我们可以借此机会,也在山下举办,一天一场,这也不失为是一段江湖佳话啊。” “此事不妥。”徐百娇骤然说道,“慕容公子此次乃是秘密前来,不易抛头露面,若是在山下,定会引起骚乱,传扬出去,我天山宗面上也挂不住。” 雷桀点头附和:“没错,而且既然要弟子们围观,如果是在山下的话,那么难道两千多人都要下山去看吗?山上怎么办?” “这样啊……我又失策了。”宋舒平有些落寞。 “如果说场地的话……”李心安露出一莫测的笑容,“我倒是觉得,有一处好地方。” “李公子是第一天上山,就发现哪处地方好了?”雷桀问道,“敢问是何处?” “不是在山上发现的,而是在山下!” 李心安笑道:“连接外门与内门的铁链,悬于绝壁之上,深不见底,寒风大雪,岂不是一处好地方?” “说的不错!”徐百娇点头赞许道,“在那里交手,还从未有人做到过,现在正好一试。而且那里不比陆地,想来会有一番新的光景。” “既然如此,就定在那里。”宋舒平没有意见。 叶青岚用一只手撑着脸,淡淡的说:“我不参与啊,要上你们上。” “你不快要突破二品了吗?”慕容白说道,“这个时候,就不要退缩了。” “我爬高不行啊,万一摔下去,死了你送我回家啊。” 宋舒平好奇的问:“叶公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 天山宗几人面面相觑,二十岁的三品巅峰,也足够他们惊讶的了。 “天色已晚,我就不再叨扰了。”宋舒平站起身要离开,李心安也说道: “正好,我们也累了,一起走。徐姑娘,麻烦你送我们回去。” “好的。”徐百娇说道,“五位公子的住所,就靠着二师兄和四师兄的院子,恰好可以与四师兄做个伴。” “荣幸之至。”宋舒平说道。 回到徐百娇安排的院子后,其他几人都睡下了,但李心安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只能出来闲逛。 但就在他推门而出的那一刻,在他的余光里,有一道黑影快速闪过,消失在了右边的院落里。 “那是,欧阳烈的住所,这么晚了,有人还来找他吗?” 李心安也没放在心上,在周围逛了一会儿,发现宋舒平的房间还亮着,本来想着进去攀谈一会儿,觉得困意涌来,这才回去睡下。 第三百六十章 疑云初现(四) 天山脚下的小镇,午夜之时,迎来了它的最后一波客人。 “小二,出来牵马。” 三个男人从马上跳下,走到已经紧闭的客栈门前,“咣咣”砸着门。 “哎……来了……” 睡眼惺忪的小二不情愿的推开门,他实在是想不到,都大半夜了,还有人来住店。 不过送上门的生意也不能不做,小二挤出一副笑脸:“三位客官,敢问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我来找你妈联络联络感情!”为首的那个年轻男子骂道,“没眼力见的东西,打尖儿住店都要,好酒好菜安排上,再预备三间上好的客房。还有,用上号的草料把爷的马给喂饱了,别那杂草糊弄,这马,比你的命都金贵!” 小二看着他们腰里的刀剑,知道不是好惹的,也不恼怒,只是赔笑道: “大爷您说的是,是小的没眼力见儿了。草料咱们客栈里都是上好的,好酒好菜眼下把厨子叫起来,也能给三位座。只是,这客房……” “客房怎么了?”为首的男人瞥了小二一眼,“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是是是,这不是天山宗比武大选要来了嘛,来了不少外地的江湖人,镇子里面的客栈都住满了,我们这里也挺挤的,上好的客房都已经住满了,只剩下几间通铺,要不,几位爷凑活凑活?” “我们大老远的赶来,你让我们住通铺?”男人眼眉一横,怒骂道,“是不是瞧不起爷啊,找死是不是?惹恼了爷,把你们客栈都给烧了!” “真不是小的有意为难,实在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别说客房了,就是我们店家伙计们的屋子,都被腾了出来,只能住柴房和马厩。”小二吓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慌忙解释。 楼上一间房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汉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骂骂咧咧的道: “大晚上不睡觉,在这里吵什么吵!哪儿来的三只野鬼,不愿意住通铺就滚去睡大街,没人惯着你们。把老子惹恼了,一刀一个剁翻你们!” 楼下三人之中,那个为首的男子怔了一会儿,哑然失笑。 “小二,这位大哥睡得,应该是你们的上好客房。” “是,这位爷住的是我们的甲字号客房。” “那就行了。”男人坐在一楼大堂的长椅上,给自己倒了碗茶水。 “小二,吩咐下去,做饭去。何虬,把那位大哥请下来,废了他就行,别杀人。” 在他身后,两人中的一个当即飞身掠上三楼,大汉惊诧之下,何虬一掌拍在他的心口,当即将那名大汉拍进了房间。 “还愣着干嘛?”男人斜眼看了一下僵住的小二,“爷都饿了,不吃饭,吃你啊!” “是,小的马上就去找人来做。”小二下的屁滚尿流,牵着马往客栈后面跑去了。 三楼上,“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止,随后,那名大汉被人像是丢东西一样丢下了楼,血迹在地上散开,生死不明。 何虬在三楼楼梯露面,淡淡的说道:“里面都收拾好了。” 为首的男子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大汉,挑了挑眉毛:“这人什么实力?” “二品初位,没什么能耐。” “但那是对这位嗜血营天字号杀手而言的哟,对这座客栈里的其他人来说,这人恐怕就是最强的那一个了。” 男人淡淡的说道:“诸位,我们三个也无意与你们争斗,实在是赶了好几天的路,就像住一间好房间休息休息,不过分?趴在地上的这位仁兄说话有点难听了,兄弟这才忍不住让人教训一顿。但是,我相信其余的人既然都冷眼旁观了这么久了,心里应该也有点数了。我们一共只有三个人,但还有另外三人没有赶到。现在已经有了一间房。剩下的五间,我们不是不讲理的人,诸位请看着办。”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饭菜酒肉都陆续的端了上来,三人坐在一楼大堂里面最显眼的地方大快朵颐,他们身边经过的,不只有客栈里的伙计,还有灰溜溜退房的客人。 “哟,这么一会功夫,都走了十七八个了。”男人剔着牙,笑着说道。 “他们都怕自己不走,就会成为第二个爬在那里的人。”何虬说道。 “石连云,你这样做,会不会太过招摇了。”另一人皱起眉头,沉声说道,“这次出来,二公子和吴统领都再三嘱咐过,不要让你惹是生非。” “我惹事了吗?”为首的年轻男子石连云张开双臂,一脸无辜,“冯长山,你弄清楚好不好,明明是他先挑衅的好。” “可你引人注目了!”冯长山冷冷说道,“嗜血营的人,最忌讳这个。” “那是你们,我不忌讳。”石连云淡淡的道,“你们啊,都被那个吴乡给训傻了,我就不鸟他。” “年轻人心高气傲是好事。”何虬说道,“可没脑子,就是坏事了。” “你说我没脑子?”石连云瞪了他一眼。 冯长山沉声说道:“永远都不要打吴乡的主意,永远!” “为什么?他是安大人的私生子吗?怪不得和二公子长的一模一样。” “不,因为挑战过吴乡的人,都死了。” 石连云不屑一顾:“那是没有遇上我,的确,我不否认吴乡的强大,论修为我不如他,可要是让我杀他,远比让他杀我要简单的多。” “好了好了,这些话就不要再说了。”何虬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收拾尸首,打扫血迹的客栈伙计。 “西北三狼什么时候到?”石连云换了一个话题。 “你——”冯长山和何虬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回答道: “应该还有三天,后天就是天山宗比武大选的日子,第一批看来是混不进去了,只能是第二批。” “无所谓,反正也是拿他们当诱饵。”石连云道,“三个傻子,让他们来杀徐寒鹰,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是几斤几两,居然真的屁颠屁颠答应了。” “你再说下去,我们的整个行动都要暴露了。”冯长山咬牙道,“上面为什么要派你来执行这个任务,杀一个李心安而已。” “你以为我愿意啊。”石连云冷冷一笑,“我一开始当然是拒绝的,可在听到要杀的人是吴乡的老主子以后,我就改变了主意。我要杀了李心安,我会慢慢的折磨他,把他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然后带到吴乡面前,一刀砍下他的脑袋,让李心安的脑浆,溅到吴乡的脸上!” 何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茅山出来的,脑子多少都有点问题。” “够了。”冯长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吃也吃的差不多了,你们先回去休息。我出去转转,山上那人说已经在这座镇子上留下了记号,我去找找。” 何虬点了点头:“一切小心。” 冯长山走出了客栈,石连云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慵懒的道: “老古板终于走了,一路上他那张嘴就没停下来过。” “多听前辈的话。”何虬淡淡的道,“冯长山说的没错,你太冒失了。” “我对你的印象还不错,可别让我像讨厌冯长山一样讨厌你哟,何虬。” “无所谓。” 何虬起身走上楼梯:“你讨厌我或者不讨厌我,我都不在乎。反正这一次任务结束以后,我再也不会和你一起行动了。” 看着何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石连云不屑的说了一句:“切,跟我装什么装。一把年纪了,却屈居人下,在嗜血营里面资历最老,却没几个人重视,能跟小爷一起出任务,没让你这把老骨头扔在嗜血营,那是你的荣幸。” 他往桌子上重重的拍了一锭银子:“小二,这几天的钱都在这儿了,好吃好喝的招待爷几个,到时候还有赏钱。” 小二打眼一瞧,乖乖,五十两银子! “爷,您放心,以后的日子,咱们客栈,不招待别人了,就招待您几位。” “这还差不多。” 石连云满意的点了点头,哼着小曲儿,上楼回房休息去了。 片刻之后,客栈的后门掀起一条门缝,一个黑影瞧着四下无人,立刻钻出了客栈,直奔天山宗的上山路而去。 …… 次日,李心安起了一个大早,推门而出时,正看见萧玄感在院子里舞刀。 那把赤血刀在他手中上下翻飞,刀罡阵阵,快的甚至在空中留下了残影,呈现出褐红色的一片。 “哈!” 萧玄感暴喝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赤血刀劈在了地上,顿时,沙尘飞扬,碎石四溅,在地面上留下了一条深深的沟壑。 “我说萧兄,练刀归练刀,也不至于把人家地面给毁了。”李心安调侃道。 萧玄喊盯着手里的褐红色魔刀,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是我故意的,只是,心里面一直有一种莫名的恨意,堵在心口,在我练刀的过程中一直带给我阻碍,让我不吐不快。最后收到的时候,这股恨意瞬间爆发了,我也不知道为何,非要毁一点什么才行。” “那看来,这把刀对于主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慕容白从房间走出,“也许,萧兄你真的不应该选择这把赤血刀。” “这是死物,我不认为我的情绪会被一把刀主宰。”萧玄感笑了笑,收刀回鞘。 “话说回来,明天就是天山宗的比武大选了。”慕容白说道,“天山宗不可能一次举办两场盛事的,昨天晚上商量的那件事,也许会拖延好几天。” “是啊,这我倒是没有想到。”李心安双手环抱在脑后,笑道: “既然如此,就多在天山宗待几天嘛,也顺便见识见识山下的比武,天下刀客蜂拥而至,对于萧兄而言,也是一个绝佳的感悟机会。” “那,明天下山?” 宋舒平的声音骤然响起:“几位下山的话,我可以带你们下去。” 李心安看向院门口,宋舒平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宋师兄是有事要办?” “就是比武。”宋舒平微笑道,“本来是马兴师兄的事,但是他……大师兄一心养老,二师兄一心铸刀,小师妹也无心与俗事,所以,只能我去顶上了。说起来,萧公子既是练刀之人,也可以参加这场比武。” 李心安微微躬身:“如此,便有劳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比武大选(一) 第二日,天山宗一年一度的比武大选,如期举行。 天山脚下的那座小镇,几乎是万人空巷,每条街上都站满了人。镇子中央,搭建起了一座高大的演武台,天山宗数十名弟子位列其上,以宋舒平为首,宣布了大选的开始。 “第一轮,关内道王海,对阵河北道杨先。” 两名身高相仿的男人持刀上台,相互行了一礼,接着,便不由分说,展开了战斗。 李心安几人站在台下,看着台上两人的战斗,几招过后,是王海被杨先一刀砍翻,但杨先也被王海一刀划在左腿,可谓是惨胜。 “第一轮,关内道王海胜!” “可惜了。”李心安摇头叹息到,“王海的伤势不重,稍作休养即可痊愈。但是这杨先,只怕下半辈子都得是一个瘸子了。之后的比武,他是参与不了了。” “这场比武还不知道要埋没多少人才。”慕容白叹道,“为了一个名额,争得斗破血流,你死我活,实在是不值得。” 说话间,演武台上的血迹已经被人清理干净,第二轮的选手踏上了擂台。 “洛阳江大力,对阵岭南林宝生。” “连岭南的人都来了?”李心安咋舌道,“这可是从大唐的最南边跑到最北边,这也太狂热了。” 虽然跨越千山万水,的确不易,但是林宝生的努力最终还是白费了。江大力在交手四五回合以后,买了个破绽,将林宝生夹在怀里,直接扔下了演武台。 “第二轮,洛阳江大力胜!” “第三轮,陇右道赵全,对阵山南西道李德福……” 接下来的战斗,其实并没有多大的看点,一般人看的津津有味,但对于像李心安慕容白这样的人来说,其实没有任何意思。 “这已经快十场了,没看见一个二品高手。”李心安抱怨道,“看来萧兄你不参加这个比武是正确的,没意思啊。” “二品高手自然也有,但不会排到第一天就出场。”慕容白说,“第一天的比武,只是筛选出去三品下和四五品的人,第二天才是真正有意义的比武。” “这样啊,也不早说,我们在这儿站了半天岂不是白费了。”李心安说道,“肚子饿了,吃饭去不?” “走,我也饿了。”周汴说道。 五人想要挤出人群离开,但人们都是往前走,他们想要离开,何其难也。 “算了,出不去。”李心安欲哭无泪,“中午会有一个时辰休息的时间,还不如直接上山。” 五个人只得继续老老实实的看比赛,他们挤了半天,没能出去不说,还把自己最好的位置拱手相让,窝在演武台的一侧,也看不大清楚上面的情况。 这十几场比武下来,除了第二场的那两人之外,其余每一场都是死战,惨战,演舞台上的血迹已经清除不干净了,人上去脚都打滑。 第十五场比武,终于是死了人。 一人胸膛被大刀劈碎,骨头渣子扎进了肺里面,那人躺在台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嘴里不断吐着血沫,显然是活不成了。 天山宗的弟子跑了过来,蹲在他身旁说道: “剑南道卢德义,你的家人我们会照顾的,你放心的去。” 那人僵硬的点了点头,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天山宗弟子合上了他的眼睛,随即用力一扭,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后,场上就再也没了声音。 沉默,台上台下几千人的沉默。 “何必呢。”李心安低头感叹。 剑南道的卢德义死了,他的对手也同样不好过,半条手臂被斩断,终此一生,也只能是一个废人,再也没有机会能够进境。 但这只不过是一个小小插曲,在清理下去卢德义的尸体以后,比武照常进行。 “下一场,河南道钟魁发对阵山南东道孙邯。” …… 午时三刻,太阳顶在了人们的最头顶,第一天上午的比武也随之结束。 几千号人陆陆续续的散场离开,李心安五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用像是被包粽子一样夹着。 就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悄摸的溜了过来。然后,在李心安身后不远处,一个人声响起: “抓贼啊,那人偷了我的银子!” 李心安猛然惊醒,回头去看时,只见一个长相猥琐的男人正站在自己身后,手探在他的腰间钱袋上。 两个人这么一对视,都有些尴尬。看书喇 “要不……你自己去自首?”李心安说道。 来这里的都是刀客,练刀之人自是豪情万丈,平日里最看不惯鸡鸣狗盗之徒。这个小偷,多半要遭殃。乖乖去自首的话,说不定还能减少一点皮肉之苦。 “好……好嘞……” 那贼人讪讪的后退,乖乖的把银子还给了追回来的失主,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 “不抓住没问题吗?”萧玄感皱眉道,“我看那人,可不会老老实实的去自首。” “也不想想这里这里都是这么人,第一天就被抓了个现形,他早就已经吓破胆了,哪儿还有胆量接着去偷。”李心安笑着说道。 失主走了过来,看面相,和叶青岚差不多大,还是少年模样。 “这位仁兄,多谢你帮我抓住窃贼。”失主说道。 “举手之劳而已,而且,那家伙也正打算偷我的银子。”李心安笑道。 失主的同伴走了过来,应该是他的长辈,面容都比较苍老。 两人狐疑的打量着李心安几人,说道:“多谢这位小兄弟了,本应请你们喝酒,但是我们还有急事要办,请恕我们失礼了。” “无妨,江湖路远,咱们有缘再见。” 几人拱手作别,片刻之后,宋舒平走了过来。 “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哦,一个小毛贼而已。” 宋舒平叹了口气:“比武大选不免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让几位见笑了。” “不妨事。” “今日的比武,几位觉得如何?”宋舒平问。 李心安几人对视一眼,苦笑着回答道:“以我之见,未免太过血腥了。可惜了那么多人,死的人暂且不论,那受伤残疾的人可不在少数,对于一个刀客而言,残疾比杀了他还要让人难受。” “我也知道这样,但是没办法啊。”宋舒平说道,“大选就是这么残酷,优中择优,一千人里面选五十人,只能用这种办法来淘汰不合格的人。” “希望明日,我们可以见到一些不一样的情况。”李心安说道,“今日,的确是无趣了一些。” “当然,明天会出现二品高手,自然别有一番风景。” “宋师兄我们可不可以去那里?”李心安指了指旁边的一处酒楼,“那个靠窗的酒桌,正好可以俯瞰演武台,一览无余。而且,不用挤。” 宋舒平说道:“当然可以,这是,那要看你们能不能抢的到了。那个地方,可一直是观看大选的风水宝地,有的是人想要去那里坐着。” “啧,这不有您在这嘛。”李心安亲切的揽着宋舒平的肩膀,“有天山宗的后门不走,那岂不是傻子。宋师兄说一句话,那个位置就是给我们兄弟几个留得。”看书溂 宋舒平无奈苦笑:“也罢,可是我不常下山,镇子都是马兴师兄在管理,我在这里说话,未必管用。” “不存在那种问题。”李心安拉着宋舒平王酒楼走去,“我这就让他们认识认识,徐宗主的四徒弟,说话得比老三管用!” …… 回到客栈,石连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埋怨道: “还以为有什么热闹可看,结果就是一群杂碎互殴,看狗打架都比这个有意思。腿站了一上午,都麻了,挤都挤不出来,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这么个破比武,还看的兴高采烈,真有意思。” 石连云拿出钱袋,扔了一锭银子:“小二,酒菜备上。” “得嘞,马上就来。”小二接过银子,兴高采烈的去了。 “差点,连银子都被偷了。”石连云一脸心疼的说,“要是银子没有了,小爷我还怎么快活啊。” “那个抓住窃贼的人……”冯长山皱起眉头,喃喃自语。 “那人怎么了?挺好的呀。”石连云说道,“虽然也是一个杂碎,还长的人模狗样的,但也还不错了。” “可你不觉得,他长的和一个人很像吗?” “而且他的身边,还有那几个人。” 何虬突然站起身,上楼走进了房间。 片刻之后,他一脸沉重的走了出来,对着冯长山点了点头。 “该死……真的是他,没想到居然这么近!”冯长山懊恼得的说道。 “你们在说谁?”石连云没听明白,好奇的问。 “李!心!安!”冯长山咬牙说道,“就是那个,抓住窃贼的人。” “是他?”石连云惊讶的张开了嘴,“有这么巧吗?” “是啊,我们从草原一路追踪到这里,谁会想到,居然这么巧的相遇了。”冯长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多好的机会。” “如果知道的话,当时那么多人,也不好下手。”何虬下楼,重新坐回座位。 “而且,他的身边,还有那个慕容白。” “切,人多算什么,慕容白又算什么?”石连云轻蔑一笑,不屑一顾的说道,“小爷最擅长的,就是让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离奇死亡,哪怕他就站在我面前,别人也休想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茅山道术,名不虚传。”何虬道,“但是,你未必是慕容白的对手。只要他愿意,在你出手之前,你就已经死了。” “是吗。”石连云说道,“既然他们也来看这个破比武了,那么明天,肯定还会出现。我们不是欠他们一个人情嘛,就把他们邀请过来,小爷一起杀了!” “如此,也未尝不可。”冯长山点头说道。 “和山上那人接上头了吗?”何虬问。 “嗯,已经会过面了。”冯长山说道,“意外和李心安有了牵扯,之前的部署可以全部推到了。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杀了李心安他们,我们还可以帮着那人杀死徐寒鹰,借机夺取天山宗。这样,西北三狼,也不算只是起到诱饵的作用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比武大选(二) 夜晚,天山宗后山,一间密室之中。 天山宗宗主徐寒鹰正盘膝打坐,密室之内冷热交替不断,石壁上的寒冰随着徐寒鹰的内力波动时而融化,又时而凝固。 “嗯?” 徐寒鹰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向紧闭的石门之外。 “出来。” 石门缓缓打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师傅。” “让你查的东西,都查到了?”徐寒鹰沉声问道。 “是,都已经查出来了。” 那人恭敬的回答:“镇子上的那三个人,都是从范阳而来,是安禄山的手下。” “安禄山……” 徐寒鹰皱起眉头:“我和三镇武林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毫无瓜葛,为何此次,他要派人来我天山宗?” “久闻安禄山手下能人异士无数,且早有意掌控武林,莫非……是把主意打到了我天山宗头上?” “师傅,听说,江湖的各大门派,都有安禄山安插的探子,就像是当年的血衣堂一样。”来人说道,“会不会……我们山上也有?” 徐寒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见师傅没有回答,那人接着说道:“对了,师傅,还有一件事。有人打探到,大漠的西北三狼,仇家三兄弟,正在往我们这里赶来。算算时间,这两天就会到了。” “西北三狼……那三个小子也要掺和一脚。”徐寒鹰说道,“不用管了,那三个人不足为虑。” “但也是个不小的麻烦,尤其是西北三狼的老大,仇知仁,修为不在二师兄之下,怕是……” “那就找人除掉他们。”徐寒鹰淡淡的道,“刚来山上的五个客人,也不能让他们闲着。告诉雷桀,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慕容白和李心安,让他们自己去狗咬狗。”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摸清楚安禄山派来的那三个人的底细。你明日就下山,不要把行踪透露给任何人,记住,是任何人。老大、老二、老四和百娇,都不行!” “是。” 那人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退出了密室。 石门再度被合上,徐寒鹰想要重新入定,可却怎么也静不下心了。 “天山宗里……有安禄山的内应吗……” 徐寒鹰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脸,他神情复杂,始终狠不下心。 …… 次日,天山宗比武大选如期举行。 第二天的比武相较于第一天,要精彩得多,不少二品高手都展露了出来,几场下来,众人都觉得意犹未尽。 当然,凡事都要两面性。比武的精彩程度上去了,同样的,死伤也更为惨重,第一场就出现了一方死亡的情况。 “我就说,这里是个好地方嘛。”李心安倚在窗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的演武台。 “话说回来,这下面的人都看上去得有四五十岁了。”周汴皱眉道,“但是天山宗上的弟子,可都是年岁与我们相仿。那么这些由比武大选选上来的弟子,都去了哪儿?” 慕容白解释道:“天山宗招收弟子,与外面的宗门没什么区别,都是从小就收养孩子。这个比武大选,选拔的都是外面的佼佼者,比如今天我就见到了好几个在江湖上打出名号的江湖前辈,他们在自己的地方都有家庭和势力,之所以想要加入天山宗,自然不是想当一个普通弟子,而是给家族谋求一个靠山。” “就比如昨天我们见到的那个来自岭南的刀客,他的目的,自然不是拜入天山宗,而是将自己的宗门发展成天山宗的附属势力,以此得到天山宗的支持。而他们,也将会成为天山宗在岭南的手眼。” “这种情况,其实很常见,大宗门都会培养一些附属宗门来为自己服务。像是长安城里的昭文馆,就是麒麟书院的附庸,洛阳白马寺,当年其实是佛教新传入中土,大达摩寺建立起来的附属宗门。蓬莱阁的附庸是东南沿海的各处帮会,以及南洋海域上的一些海盗。武当山和龙虎山这两座道教祖庭不需要附属宗门,天下道门皆以他们为首。河南道的孟家庄到是一个例外,可以说他们没有附庸,也可以说天下到处都有他们的附庸。孟家庄广结天下豪杰英才,乃是江湖散人极为推崇的地方。无论是谁去了孟家庄,对方都必定会以好酒好菜招待,且赠予金银盘缠。孟家庄不会因为你的出身而轻视你,哪怕你是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孟家庄也会一视同仁的对待你。当今江湖上,诸如河北大侠木景程、残剑江泛舟等等,都受过孟家庄的恩惠,孟家庄一旦遭难,很难想象,江湖上究竟会有多少人云集响应。” “听起来,孟家庄在江湖人心中的威望,要比慕容山庄高不少啊。”李心安惊叹道。 “在河南道的话,的确如此。”慕容白苦笑道,“山东各派,都以孟家庄为尊,慕容山庄说话,确实不怎么管用。但孟家庄孟东庭老爷子深明大义,所以这才相安无事。” 几人在楼上说话的工夫,却不知道,在他们隔壁的房间,正有人在密谋着。 …… “西北三狼怎么还没来?”石连云不满的说道,“再晚下去,今天可就找不到李心安了。” “稍安勿躁。”冯长山淡淡的道,“西北三狼从来不会违约,说今天上午来,就一定会来。” 片刻之后,有人踩踏在了楼梯上,“吱呀吱呀”的朝上面走来。 脚步声最终停在了石连云三人的房间门口,离门口最近的何虬警觉的起身,贴在门旁,冷冷问道: “邱家仁义礼?” “西北射天狼。” “是他们!” 何虬打开门,三个裹着皮袄的男人走了进来。 “你们就是西北三狼?”石连云翘着腿,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三个。 “是我们。” 三狼中的老大仇知仁沉声问道:“谁是出价的人?” “是我。”冯长山起身说道,“三位请坐。” “怎么还蒙着面。”石连云不由得发笑,“三位,这可是在大白天,你们还蒙脸,岂不是太过招摇了。” “大漠风沙大,天山大雪多,蒙脸习惯了。” 仇知仁淡淡的道:“是要我们参加比武,混入天山宗是吗?我们的身份,你可伪造好了?” “三位的都在这里了。”冯长山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到桌子上推了过去。 “三位都是今天参加大选,我相信以三位的实力,混入天山宗没有丝毫的问题。” “我有问题。” 三狼中的老三仇知礼说道:“我们哪儿有那么大的能耐能杀徐寒鹰,您未免高看我们三兄弟了,莫不是把我们当成了诱饵?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这单子生意,我们不敢接。” 冯长山微微一笑:“兄弟请放心,你们不是诱饵,天山宗上,有我们的人,你们混上山以后,他会和你们取得联系,制造机会。天山宗上最近来了一些客人,整个天山宗的人都会把注意力放到那些人身上,谁也想不到,他们的宗主,叱咤西北三十年的徐寒鹰,会在闭关之时,被人杀死!” “那,我们要如何与你的人取得联系?” “不需要你们主动,他自会来找你们。” 仇知礼还是不放心:“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们兄弟去了山上,一旦被你们卖了,死了变成孤魂野鬼,也得找个报仇的人啊。”看书喇 “老三!”仇知仁呵斥道,“别忘了咱们的规矩,西北三狼只管拿钱杀人,别的,一概不管。既然答应了,就要说到做到。” “这单生意,我们接了。” “慢着!” 石连云突然按住了仇知仁想把那张纸拿过来的手,几个人都愣住了,不解的看着他。 “三位对我们没有疑问了,我却对三位有一个问题。” “凭你们的本事,配接这单子生意吗?” 冯长山脸色一变:“石连云,你小子又想干什么?别坏事!” “我是想试试他们,别到时候,我们请了三个废物,再引火烧身。”石连云不屑的说道。 “小娃娃,别乱说话。”仇知仁淡淡的道,“我们的本事,自然不需要别人来试。西北三狼在大漠纵横十余年,还从未失手。只要你们不拖后腿,我们绝对没有问题。” “别说了,大哥,这小子就是成心找茬。”西北三狼的老二仇知义阴森的说道,“从刚进门我就看这小子不顺眼,让我给他一个教训。” “好哇。”石连云笑道,”求之不得。” 仇知仁看了一眼冯长山,后者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 “这三个人,领头的居然是这个娃娃吗……” 仇知仁也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石连云微笑的伸出手,仇知义知道他是要比拼内力,心里自然是不虚的。 二人的手握在一起,片刻时候,石连云闪电般的收回。 “哈哈哈……”仇知义放声大笑,“我还以为你这小子多有本事,看来也不过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家伙。” “是吗?”石连云甩了甩手腕,莫测的笑了笑。 “啪!”他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刹那间,仇知义突然一脸惨白,捂着胸口趴在桌子上,身体不住的抽搐,汗如雨下。 “二哥!”仇知礼愤而起身,抽出短刀对着石连云,“你小子,究竟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只不过是给了你二哥一点教训,让他不要目中无人而已。”石连云说道,“目前,你们的实力,让我很失望。” “够了,老三,把刀收回去。” 仇知仁拱手抱拳,说道:“这位小兄弟,还请你收了神通。老二口无遮拦,是我这个当大哥的不是,请你不要怪他。有什么事,尽管冲我来。” 冯长山见状,也连忙制止道:“够了,石连云,还不快给人家解开,真想坏了大事不成!” 石连云耸了耸肩膀,又打了一个响指,仇知义这才恢复过来。 “小子,你这是什么手段?”仇知义心悸的问。 “茅山道术,你们这些大漠的人自然理解不了。” 石连云扬了扬下巴:“还愣着干什么,上午都快比完了,再不下去,可算你们违约了啊。” 第三百六十三章 比武大选(三) 石连云的这句话显然触怒了西北三狼,老大仇知仁“腾”的一声从凳子上站起,冷冷说道: “西北三狼从不违约,老二老三,我们走!” 说罢,怒气冲冲的三个人便推门而出,正想下楼直奔演武台的时候,却与隔壁房间出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啊,抱歉。”那个年轻人致歉说道。 “没事。”仇知仁不想拖延时间,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带着两个弟弟下了楼。 李心安狐疑的打量着他们三人的背影,喃喃自语:“大白天还蒙着面,什么人啊……” 房间内,石连云倚在窗边,饶有兴趣的看着楼下的演武台。 “这仨人动作还挺快,这个上场的人是谁来着?” “老三,仇知义。”冯长山沉声说道,“西北三狼之中,老三仇知义的刀法最为精湛,眨眼之间便可将一个大活人剃成白骨架子。” “是吗?”石连云撑着腮,淡淡说道:“总得亲眼看看才能知道。” “对了,李心安那几个人,你们发现了没有?” 何虬摇了摇头:“今日我在楼下转了半天,未曾发现他们。” “没来吗?不应该啊。” 石连云说道:“你再下去看看,我总觉得,他们就在附近。” “好。”何虬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起身走出了门外。 在他推门而出的那一瞬间,李心安的身影也恰好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何虬看了看四周,走下楼梯,混入了人群里面。 …… 演舞台上,西北三狼的老三仇知义正面对着他的对手。 “河南道王猛,对阵河南道陆安。” 随着天山宗弟子的一声令下,二人却都没有第一时间动手。 “王猛……在河南道,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啊。”陆安不屑的说道,“阁下,不会是江湖散人。” “可以这么说。”仇知义说道。 “哈哈哈,想不到,我陆安居然真的会对上一个散人。这位兄弟我劝你识相一点,这里不是三人散人该来的地方,可别因为自己一时的热血,白白葬送了自己的大好性命。” “要打就打,废话怎么这么多!”仇知义不耐烦的说道,他本来就不喜欢人多,现在更可以说是万众瞩目,他巴不得赶紧下场。 “哼!不识抬举!”陆安阴沉下脸,冷冷说道,“大白天就不用蒙着面了,我想知道,死在我刀下的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废话真多。”仇知义抽出短刀,直奔陆安而去。 楼上,倚在窗边的萧玄感突然惊讶的说了一句:“咦?” “怎么了萧兄?”慕容白问。 “这个人,不太对劲。” 慕容白走到窗边,正看见仇知义逼得陆安连连后退,一把短刀出其不意的在陆安的身上留下道道伤口。 “好快的刀!”慕容白不由得赞叹一声。 “不仅仅是刀快,诡异的是,这个人刀的落点跟别人不一样。” “是吗?”慕容白倒是没瞧出来。 萧玄感解释道:“寻常刀客,刀法技巧都是横批竖砍之类的,所留刀伤也不过是在前胸以及后背。再精妙一点的,则是加入了抹、挑、翻、滚之法,招招直奔要害,力求以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最省的力,来达到击杀敌人的效果。” “但此人的刀法却与这些完全不通,他的刀的落点不是要害,而是人的关节。” “关节?” “对。”萧玄感点头说道,“我曾在江湖上,听说过一种叫做剔骨的刀法,本是屠夫所创。一只整猪,在一个屠宰技艺精湛的屠夫手中,眨眼之间便会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肉。剔骨刀法正是由此延伸而来,从人体的各处关节下手,一开始并不致命,但随着受伤越来越多,活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各处关节会逐一松散开裂,直至脱落。” 叶青岚惊呼道:“这么可怕!” “这还不是剔骨刀法最可怕的地方。”萧玄感沉声说道,“到最后,人会成为一具骷髅架子,但仅仅只是皮肉被人剔去,骨头、脏器和头颅还在,所以说,他不会死。” 萧玄感说道:“他可以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只剩下一副白骨,不人不鬼,求死不能。” “居然有这种刀法……我从未听闻过。”慕容白叹息道。 “我也是道听途说,据传这剔骨刀法几十年前就已经失传了,虽然这个王猛已经在竭力掩饰,但应该就是剔骨刀法没错。” “这种刀法一旦现世,恐怕也会引起江湖中人的疯狂抢夺。”周汴说道,“别的不说,江湖中几乎有名有姓的刀客全在这儿了,散人也不会少。消息一旦泄露,这座小镇立刻就会变成尸山血海。” “不是还有天山宗呢吗。”叶青岚皱眉道,“话说回来,如果天山宗知道了这剔骨刀法就在这人手上,也该也会邀请他加入天山宗,这人何必多此一举,还来参加比武大选。” “谁知道呢?” 李心安推门而入:“舒服……欸,你们在说什么?” “一个奇怪的刀客。” 李心安走到窗边,下面的比武早就已经结束了。 不出所料,陆安惨败,半个膀子被卸了下来。 “人呢?” “早就离开了。”萧玄感说道,“堂主,你有没有听过,剔骨刀法?” “有啊。”李心安说道,“血衣堂里面审嘴硬的人就用这一招,把人全身的肉活活给卸下来,只留一副骨头架子,人还不能死。” 几人听完,都是一脸震惊的看着李心安。 “我去,原来这么厉害的刀法,居然是咱们血衣堂的?”叶青岚惊呼道。 “不,倒不是血衣堂原创的,我也不知道从何而来。要说刀法的话,也不完全算是剔骨刀法,只是一种审讯的方法而已,我想江湖上应该有不少人都会用。” “不。”慕容白说道,“只有血衣堂。” “哦,是嘛。”李心安讪讪的道,”也对哈,没人会像我们一样,整天想着怎么折磨人。” 说话间,又是几场比武结束。 “下一轮,河南道王绝,对阵江南东道顾子武。” “顾子武?”听到这个名字,慕容白挑了挑眉毛。 “怎么,白木头你认识?” “嗯。”慕容白点点头,说道:“顾子武在江南东道,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刀客了,五年前就是二品中位实力,我父亲对他的刀法做过点评,其中有不少精妙之处。想不到,这次比武,他也来了。” “江南东道可是直属慕容山庄管辖,天山宗这是想在你们家里安插眼线,还是说,江南东道有人想挑拨是非?” “不知道。” 慕容白淡淡的道:“不过,慕容山庄不会在意这些。” 瞧不起,自然不会在意。慕容山庄强大的底蕴,就注定了他们不会惧怕任何的宵小之辈。 “相比于这个顾子武,我觉得,你们更应该看看他的对手。”周汴沉声说道。 “怎么了?” 几人都被吸引了过去,李心安只看见一个浑身麻布包裹,还蒙着脸的男人,正站在台上。 “欸?这个人我刚才出去找茅房的时候见到过啊。”李心安惊讶的道,“他还撞了我一下。” “在什么地方?”慕容白问。 “就在门口,他是从隔壁出来的。” 萧玄感沉声说道:“这个人,和之前用剔骨刀法的人,打扮的一模一样。” “看身材,也极为相像。”周汴说道。 “巧合。”叶青岚道,“毕竟那个人的比武已经结束了,天山宗也不可能让他再上一场。” “不是巧合。”李心安沉声说道,“从隔壁房间出来的,一共有三个人,都是这副打扮。” “他也是河南道人士,王绝,也是姓王,难道是孪生兄弟?”叶青岚琢磨道。 慕容白点点头:“应该是这样。如果谁是三个人的话,那应该还有一个人没有上场才是。” “他也会用剔骨刀法吗?”李心安饶有兴趣的看着下面的比武,结果虽然不出几人的所料,名为王绝的河南道刀客顺利赢得了比武,但却并没有使出剔骨刀法来。 “这不是以巧取胜。”慕容白沉声说道,“他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赢下来的,顾子武技不如人,输的不冤。” “看来,这个王绝的实力,要在之前的王猛之上了。” 这一场比武刚刚落幕,下一场就立即开始。 “下一场,河南道王烈,对阵陇右道太史梁。” “河南道……姓王?”几人面面相觑,“不会……” 演武台的一侧,身披麻衣,黑布蒙面的男人缓缓走上台。 “是他!”李心安一眼就瞧出,这个王烈,就是在门口撞了自己的人。 “还真是三兄弟,连打扮都一样。” 台上,王烈和太史梁战在了一处。太史梁在陇右,也算是一方豪强,手下千余弟子,实力颇大,见识自然也是不凡。 之前在台下,他看着王猛王绝先后上场,心里对他们的身份已是有了一些怀疑。而现在亲自和王烈交手,不多时,他已然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想不到,让臭名昭着的西北三狼,也会来参加天山宗的比武大选。”太史梁和仇知仁焦灼之际,他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 仇知仁眼神一凛,没有说话,继续听了下去。 “我没记错的话,三年之前,你们截了天山宗的一批货,还杀了天山宗徐寒鹰首徒雷桀的独生子。”太史梁阴森的笑道,“嘿嘿,你猜,你们的身份一旦泄露,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 “你想做什么?”仇知仁冷冷问道。 “做一个交易。” 太史梁说道:“帮我暗中杀几个人,我可以隐瞒你们的身份。当然,这一场比武,你得输。” “不,还有一个更为简便的办法。”仇知仁说道。 “什么?” “杀了你!” 说罢,仇知仁悍然爆发,手中钢刀将太史梁的兵刃卷落,随后双拳不停,一直将太史梁逼退到演武台的边缘。 太史梁想要鱼死网破,高声急呼道:“他是西——” 可惜的是,他还没有说完,便被仇知仁一刀抹了脖子。 第三百六十四章 比武大选(四) 太史梁的死,干脆利落。 台下的众人甚至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只见到太史梁的身体晃了晃,一股血柱从他脖子里喷涌而出,歪歪斜斜的一头栽下了演武台。 “河南道,王烈,胜。” “我们不服!”演武台下,太史梁的门生弟子抱着太史梁的尸体哭诉道,“我们师傅明明就要输了,是他故意杀人,我们不服!” 说的话虽然丧气,但也确实在理。太史梁败局已定,这个王烈要想赢下这一局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武林以和为贵,万不得已是不会见血的,虽然从比武开始到现在的确死了不少人,但那都是二人实力相近,打红了眼才不得已而为之。如果说一方可以轻松赢过另一方,却还要动手杀人的话,这是被江湖中人所不齿的。 仇知仁没有理会演武台下的骂声,他淡淡的转过身,下台带着两个弟弟,走进了酒楼。 众人都要求天山宗给一个处置,毕竟他们也担心,自己会遇上这么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人的疯子。如果现在不禁止这种情况,未来遭殃的,可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大家安静!”宋舒平不得已,硬着头皮出来说道: “刚才王烈的处理方式没有问题,虽然他杀人的确是稍微过火了,但太史梁也没有完全溃败,只要两个人都还站在台上,那么用尽自己所有的手段去打倒面前的敌人,也是人之常情。天山宗为太史梁的死感到惋惜,但不会对王烈做出处罚。诸位,我想,你们在未来的某一天遭遇这种情况时,应该也不会留手。如果说要处罚的话,在场的诸位,谁手上没有沾过几条人命?难道,都要一起抓起来,送到官服去吗?” 宋舒平这一番话下来,场上反对的声音顿时就小了许多。的确,能够来到这里的人,没有谁是善茬,就拿这太史梁来说,也算是作恶颇多。从某一方面来讲,王烈杀了太史梁,反倒是为民除害。 尽管太史梁的门生弟子还是据理力争,坚持要把王烈这个故意杀人的凶手给绳之以法,但已经没有多少人帮他们说话了,天山宗的人在把尸体抬下去以后,也就顺便把太史梁的人也给哄了出去。 酒楼上,李心安几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得皱眉说道: “天山宗的处理,有失公允。” “也是无奈之举。”萧玄感叹息道,“你要说这王烈,算是故意,也算是意外。应该说……这太史梁太弱了,连这么明显的一刀都没有躲过去。” 李心安倒吸了一口气:“嘶……这太史梁临死之前,说了句什么来着?” 叶青岚想了想,说道:“他指着王烈说,他是西。” “西?” “对,就是西。” 几人面面相觑,李心安无奈说道:“西是个什么玩意儿,西天如来佛祖吗?” “这三个人不对劲。”慕容白一脸凝重,“太史梁,绝对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他和这个王烈交手的时候,曾有过一段时间的僵持,那个时候他们凑在一起,我们听不见他们说的话。” “我猜,那个时候,太史梁应该是想要要挟王烈,但是没有谈拢,或者说他低估了王烈的狠辣,直接被杀人灭口。太史梁在临死之前说的话,应该就是想要揭露王烈三人的真实身份,只是没来得及说完。” “是这样吗……”李心安看着演武台,叹了口气,“算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他们不是安禄山的人,就算王烈三兄弟要杀徐寒鹰,也是他们的事,我们不用主动去掺和。” “那三个人不是就在我们旁边吗?这也不用去管?”叶青岚问。 “当然,可以管,但没必要。”李心安朝着下面扬了扬下巴,“天山宗都没说什么,我们要是显得太热切,不就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吗?” “好。”叶青岚表示同意。 不多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应该是王烈三兄弟回到了隔壁。 …… “好!”看着归来的三人,石连云一反刚才的态度,对三人是笑脸相迎。 “三位果然有真才实学,在下佩服,刚才多有冒犯之处,还请三位见谅。” “刚才还瞧不起我们,怎么,现在就变得如此热切了?”仇知义冷冷说道。 “这小子一贯如此,情绪不定,三位不太怪罪。”冯长山致歉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到石连云这副模样,西北三狼也不还多说什么,淡淡的拱了拱手,便坐了下来。 “三位,请满饮此杯,算作我给三位赔罪。” 石连云一一给仇家三兄弟倒了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三人喝过酒,何虬此时也返回了这里。 “怎么样?”冯长山急忙问道,“找到李心安他们了吗?” 何虬摇了摇头:“没有。” 仇知仁瞧得奇怪:“怎么,除了徐寒鹰,你们还要杀其他人?” “是。”冯长山说道,“不过,杀徐寒鹰才是正事。” “这样就好。”仇知仁沉声说道,“干这种事,最忌讳的,就是三心二意,就算你仇人遍天下,也要一个一个杀。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仇大哥这话说的在理。”石连云随声附和道,“要我看,李心安的事就先放在一旁,先把徐寒鹰这老小子给宰了,直接嫁祸给李心安他们,这样,自有天山宗的人收拾他,我们不费吹灰之力。”看书溂 何虬咳嗽了一下,说道:“我见到他了。” “他?”西北杀狼面面相觑,不知道何虬说的是谁。 但冯长山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何虬说的是谁,急忙问道: “他说什么了?” “他指责仇老大,不该杀了太史梁。”何虬说道,“这样会引发暴露的可能。” “我本意不想杀他。”仇知仁淡淡的道,“只是,他发现了我们兄弟三人的身份,并以此为要挟,逼我们给他杀人,不然就要把我们的身份宣扬出去。他知道我们西北三狼杀了天山宗首徒雷桀的儿子,我们的身份一旦泄露,是走不出这里的。无可奈何,我只能杀了他。” “杀的好啊。”石连云说道,“这种人,就该死。” “够了,就知道添乱!”冯长山呵斥了一句,“仇老大,按照计划,从今往后,我们就不能再见面了。你们顺利上山以后,会有内应联系你们。” “好。”仇知仁点了点头,带着两个弟弟走出了门。 在西北三狼离开以后,冯长山突然问石连云: “你的态度怎么变得这么快?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对他们好一点,不行啊。”石连云吊儿郎当的说道。 “别坏了大事!”冯长山厉声说道,“石连云,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你的冲动很有可能让我们全军覆没!” “你要是不说清楚,就别怪我先对你下手了。” 石连云哑然失笑,无奈的说道:“好了好了,老冯你别生气,我说我说。” “给西北三狼的酒里,我下了点茅山的药粉,必要的时候,我可以控制他们,也可以杀了他们。”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冯长山问道。 “因为我觉得他们有可能会坏事。”石连云回答道。 见冯长山一副不相信的样子,石连云只得说道:“得得得,我承认,我单纯是看不惯他们三个,想收拾收拾他们。你放心,在他们没有出现纰漏之前,我是不会对他们动手的。” 冯长山这才放下心来,狠狠瞪了一眼石连云:“从今往后,别再这么做了!” “是是是。” “你盯着他,我先回去了。”冯长山起身,对何虬说道。 何虬点了点头,冯长山推门而出。 “老何,你猜他冯长山回去是想干嘛?”石连云笑着问道。 何虬走到窗边,没有应答。 “他肯定是怕,我也给你们下了药。”石连云不屑的说道,“这家伙,脑袋长在屁股上了。他也不好好想想,一路上,我被你们两个烦了多久,要是给你们下药,还能让你们对我指指点点这么久?” “冯长山说的没错,你做的的确不对,我……欸?” 石连云掏着耳朵,淡淡的道:“说啊,怎么不说下去了?” 何虬的眼睛紧紧盯着隔壁房间的窗口,就在刚才,那个窗口,有一张年轻人的脸一闪而逝。 那一张脸,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何虬猛然间想起,昨天在见到李心安的时候,他的身后,正跟着那个长相俊美的像女人一样的人。 情报上说,那是叶家的叶青岚。 “该死,居然在隔壁!”何虬转身就往外走。 “什么在隔壁?”石连云好奇的问。 “还能是谁!”何虬咬牙说道,“当然是李心安。” “什么?” “我看见了血衣堂的叶青岚,他就在我们隔壁房间,李心安肯定也在那儿!” 石连云冷笑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找了他们一天,结果就在我们旁边。老何,我们动手!”看书喇 “不等冯长山吗?”何虬说道,“毕竟,他们有五个人。” “等他?黄花菜都凉了!”石连云起身往外走去,“相信我,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二人走出房间,看着隔壁紧闭的房门,石连云和何虬对视一眼,上前敲响了房门。 “咚咚咚”。 无人应答。 何虬脸色一变,一脚踹开房门,里面已经是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不好,又被他们走了!” 石连云纵身跳到一楼,追出外面。 茫茫人海,想要在这里面找一个人,无异于海底捞针,天方夜谭。 “回去。”何虬走了出来,沉声说道。 “可恶,明明就差那么一点。”石连云紧紧攥着拳头,脸色憋的青紫。 “能遇见他们第一次,第二次,就一定还能遇见第三次。”何虬安慰道,“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知道了他们待的地方,只要大选不结束,他们就一定会再来的。” “好。”石连云深吸一口气,不甘心的说道: “走!” 第三百六十五章 雷桀之死(一) 回到天山宗以后,李心安无聊出来散步,正看见徐百娇。 “徐姑娘。”李心安亲切的打着招呼。 徐百娇似是有心事,低着头走路,李心安的声音下了她一激灵,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李公子,是你啊。” “徐姑娘这是要去哪儿?”李心安好奇的问。 “没什么……随便走走。”徐百娇微微一笑,偏过了头。 李心安何等精明,自然知晓徐百娇不愿提及此事。虽然他也不想多管闲事,可看着徐百娇眼角的泪痕,他还是忍不住发问道: “和谁吵架了吗?” “没有。”徐百娇擦了擦眼睛,“只是让沙子迷了眼而已。” “这样啊……” 李心安当然不相信,看徐百娇的模样,估计也只有徐寒鹰能这么伤她的心。难不成,又是因为择婿的事? 天山宗的家事,李心安自然也不好掺和,正想打个哈哈离开,徐百娇却是问了一句: “山下的比武已经开始两天了,李公子觉得如何?” “比武啊……还不错。”李心安回答道。 徐百娇笑道:“我知道几位公子都是当世年轻一辈之中是数一数二的,山下那些凡夫俗子的微末技俩,几位也许压根就瞧不长眼。” “不不不,徐姑娘言重了。”李心安说道,“或许我不是刀客的原因,所以瞧不出什么东西,但是萧兄却是看的津津有味。而且,这两天的时间里,我们也发现了不少有意思的人。” “是吗?李公子可有什么推荐?我们可以酌情考虑的。” 李心安脑海里浮现出王烈、王绝和王猛三兄弟的身影,他摇了摇头,沉声说道: “推荐倒是没有,提醒倒是有一个。” “提醒?”徐百娇愣了一下,“李公子,还请您说清楚。” “就是今天上午的时候,我发现了三个奇怪的人,他们都是一样的打扮,身披粗缯大布,而且,大白天的,还蒙着面,应该是孪生兄弟。” 李心安没有注意到,在他提到“孪生兄弟”这四个字的时候,徐百娇的脸色猛地一变,阴沉了下来。 “他们都是来自河南道的刀客,名字分别是王烈、王绝以及王猛,当然,这极有可能是假名。” “这三人,武功高强,且手段狠辣。我怀疑,他们加入这场比武大选,是另有目的。”李心安沉声说道,“徐姑娘,如果这三个人最终成为你们天山宗被选定的五十人之一的话,不可不防啊。” 徐百娇盯着李心安的脸,许久许久,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李公子,你有没有听说过,西北三狼?” “……不曾听闻。” 李心安好奇的问:“西北三狼是什么?” “是三个悍匪、三个杀手、三个只要给钱什么都做的恶狼。” 徐百娇娓娓道来:“西北三狼活跃在天山西南部的大漠之中,那里是西域与中原来往的交通要道,西北三狼把持着那里,沿途过往的行商,都要留下所谓的买命钱,才能安全通过。” “这不就是土匪吗?还只有区区三个人。” “当然不仅仅是土匪那么简单。”徐百娇说道,“西北三狼行踪诡秘莫测,且久居大漠,对那里的气候和地形极为熟悉。当年,洛阳镇威镖局三百多人从天山宗修整之后,西去西域,路上遭遇了西北三狼,结果三百余人全部丧命,无一生还。”看书喇 “死因是?”李心安皱眉问道。 “风沙活埋。” 徐百娇沉声说道:“那是西北三狼最可怕的地方,大漠风沙对他们而言起不到任何作用,从三狼手中侥幸逃回来的人说,西北三狼在遮天蔽日的沙尘暴中来去自如,就像是他们带来的沙暴一样。” “除了对地形和气候的运用,西北三狼的个人实力也不容小觑。这三人乃是孪生三兄弟,姓仇,以五德为名,分别是老大仇知仁,老二仇知义和老三仇知礼。西北三狼是在十三年前崭露头角,杀了西域金鳞堡的堡主,一位二品中位的高手。之后的几年,西北三狼渐渐凶名在外,杀了不少大人物。让镇威镖局全军覆没,是他们做的最大的一笔买卖。” “徐姑娘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河南道那三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西北三狼伪装的?”李心安问。 “伪装?他们那副装束,还能叫伪装吗?”徐百娇不屑一笑。 “这三位仁兄,脑子的确是不怎么灵光哈。”李心安笑道,“不过说来也怪,三个血债累累的悍匪,居然也会想来参加天山宗的比武大选,莫不是想要改头换面了?” “不是改头换面。”徐百娇淡淡的说道,“我们已经收到了消息,西北三狼赶来这里的目的,是想要刺杀我父亲。” “啊这……”李心安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不应该说他们脑子不灵光,应该说他们是没脑子。” 堂堂天山宗宗主,天下第八的刀道第一人,徐寒鹰,是会被他们杀的? “西北三狼不足为虑,自有大师兄应付。我更关心的,是谁出钱买我父亲的命。”徐百娇皱眉说道,“那可比三个杀手危险的多了。” “天山宗仇人无数……哦,抱歉,徐姑娘,我没有贬低你们的意思,但试问当世哪一个大宗门的仇人会少呢?我想,这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也许就是天山宗哪一个仇人气昏了头,一怒之下请了西北三狼来也说不定啊。”李心安安慰道。 “可关键是,西北三狼为什么会答应呢……”徐百娇紧紧皱着眉头,“李公子有所不知,他们和天山宗,是有血仇的。” “西北三狼还杀过天山宗的人?”李心安惊讶的说道。 “对,就是镇威镖局那一次。大师兄雷桀和镇威镖局的总镖头罗新有旧,那日罗新来到天山宗,大师兄为了尽地主之谊,便让他的独生子,我的大师侄雷灿一路护送镇威镖局至西域。有天山宗的身份,他们一路上会畅通无阻,可没想到,偏偏遇到了初出茅庐的西北三狼。” 徐百娇眼神中流露出悲悯之色:“镇威镖局大部分人都被风沙给活埋了,少数人身上带伤,是被西北三狼所杀,雷灿就是其中之一。” “我大师兄年近四十才有了这么一个独子,平日里爱护有加,老来丧子,几乎让他一蹶不振,武道修为再难有进境。” 李心安感叹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我总觉得,雷师兄笑眯眯的外表下,藏着极深的心思。” “李公子,西北三狼可全都赢了?”徐百娇问。 “赢了,除了第一个用剔骨刀法的人我没见到,剩下两个赢得都是干脆利落。” “剔骨刀法?那是西北三狼中的老三仇知礼。”徐百娇说道。 “他们应该还会参加明天的比武,雷桀前辈会在明天动手吗?” 徐百娇摇了摇头:“师兄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 “想把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对,但想要揪出幕后黑手,就必须先要让西北三狼露出破绽。” “那要是这样的话,西北三狼可就不能杀了,还得让他们顺利过关上山。”李心安有些失望的说道,“徐姑娘你不知道,我们今天在看比武的时候,隔壁房间就是西北三狼。” “真的?”徐百娇苦笑道,“这也太巧了。” “是啊,我都不敢相信。”李心安双手叉腰,长舒了一口气。 “现在,知道西北三狼消息的人,有多少?” “不多,只有我爹,大师兄,几个信得过的师叔以及你我。” “嗯,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最好就止步于你我。” 徐百娇歪着头,饶有兴趣的问道:“李公子不会告诉慕容公子他们吗?” “啊……不……”李心安有些尴尬,“我的意思是,你们天山宗里的人,最好就止步于此。” “为什么?” “天山宗内门外门两千多人呢,人心难测啊。” 徐百娇眼神一凛:“李公子的意思是……天山宗里面有内鬼?” “不。”李心安微微一笑,贴到徐百娇耳旁,轻声说道: “我的意思是,雇佣西北三狼刺杀徐宗主的,就是天山宗的人。” 徐百娇警觉的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李公子,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能知道些什么?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李心安无辜的摊开双手,“我不过是在合理的怀疑罢了。” “只是怀疑?” “没错,只是怀疑。” 李心安淡淡的道:“我是一个善于怀疑一切的人,或者说,我天生就对于他人抱有一种很强烈的怀疑态度。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我在长安城会接触到许多许多的案子。丈夫被杀,我会第一时间怀疑妻子;父亲被杀,我会第一时间怀疑儿子;师傅被杀,我会第一时间怀疑徒弟。徐姑娘,你知道吗,那些真正的凶手与我怀疑的人,并无不同!” “你为什么会这么怀疑?” “因为你认为的身边人,也许要比你的敌人,更想杀死你。” 徐百娇听完后,沉默片刻,缓缓点头:“受教了。” “天色不早了,徐姑娘,我也出来这么久了,该回去了。”李心安拱手作别,“明日我们还会去那里看比武,如果用得着我们五人的话,徐姑娘尽管吩咐。” 徐百娇点了点头:“好的。” “对了李公子,你出来的时候,有看到……四师兄吗?” “宋师兄吗?”李心安挑了挑眉毛,“他是和我们一起回来的,之后出没出院子,我就不知道了,我想应该在。” 他笑道:“原来徐姑娘深夜出门,不是散步,而是去找宋师兄啊。” 徐百娇微微一笑:“西北三狼要杀我父亲这么大的事,宋师兄肯定也是要知会一声的。” “那我就有幸与徐姑娘再同行一段时间了。” 二人动身往宋舒平的院落走去,分别以后,李心安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毕准备睡觉的时候,又听到隔壁院子院门开合的声响。 “他们两个已经说完了吗?”李心安暗自嘀咕道,“也不多待一会儿。” 第三百六十六章 雷桀之死(二) 夜深人静,雷桀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漫步在山路上,旁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寒风大雪呼啸而过,远处,隐隐传来什么东西凄厉的嚎叫声。 雷桀一直走到山顶,大雪掩埋之处,有着一个凸起。 “灿儿,爹来看你了。” 雷桀挥手,将落地的大雪尽数打散,露出了大雪掩埋下的孤坟,没有墓碑。 “爹这么久没来,你肯定会怪爹。”雷桀蹲下身,抚摸着儿子的坟茔,喃喃自语道: “西北三狼来天山宗了,要杀你师公。之前,我们去大漠里找了他们这么久,都找不到,爹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没办法替你报仇了。但现在,老天爷开眼,居然让他们三个人不知死活的撞了上来。” “你师公说了,让我去处理他们。灿儿,爹很快就能替你报仇了,我会把西北三狼,一点一点的折磨死!” 寒风过境,隐隐传来雷桀的呜咽。 他在上面待了很久,直到大雪重新将雷灿的坟茔掩埋,雷桀这才起身返回。 “灿儿,爹下一次来看你,就是拎着西北三狼的头颅了。” …… 从山上下来,雷桀抖搂干净身上的积雪,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回自己的房间。 今晚注定是个无眠夜,雷桀心中的复仇之火正熊熊燃烧,他现在只想赶紧把房中那把封存已久的宝刀取出来,然后迫不及待的下山。 “咔嚓。” 清脆的声音在雷桀的身后响起,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雷桀警觉的转头,阴影处,走出了一个人。 在月光下,雷桀看清了那人的脸庞,心中的戒备瞬间放了下来。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啊,小——” 一道残影掠过雷桀的喉间,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雷桀捂着喉咙,跌跌撞撞的后腿。双眼睁的很大,不敢置信的看着那人。 “他怎么会突然对我出手……”雷桀不敢相信。 那人一步一步逼近,已经容不得雷桀思考为什么了。他想开口求救,但遭受重创,根本发不出声音。 堂堂一品返元境高手,天山宗首徒,此刻竟然连说话都办不到。 “我不能让你坏我的好事。”那人捂住雷桀的嘴,附身至雷桀耳旁,轻声说道: “放心,雷灿的仇,我会替你报的。西北三狼,活不了,你就放心的去。” 雷桀眼神中浮现出一抹决然,他盯着那人的脸,在即将承受致命一刀的时候,雷桀骤然发力,全身内力凝聚于一掌,向着那人狠狠拍了出去。 “呃啊——” 那人身形倒飞而出,撞在大树上,积雪落下,将他盖了起来。 此招一出,雷桀已是气若游丝,依着墙,无力的坐在地上。 感受到生机飞快的流逝,他痴痴的望着前方:“灿儿……爹……没办法替你报仇了……” 这是天山宗首徒雷桀死前,最后一个想法。 “老东西,都快死了怎么还有余力出手!” 那人恼羞成怒,从雪堆里站起身,走到雷桀身边,刚想一刀砍下,却看见雷桀两眼无神,一动不动。 “死了?” 那人冷笑一声,收回了刀。刚想离去,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一口浓黑色鲜血喷出,落在了雪地上。 “雷桀不愧是雷桀,呵,没想到,我偷袭还能被你所伤。放心,大师兄,西北三狼只是幌子,我不会让你白死的。” 那人踉跄的走远,重新消失在黑暗中。这里,就只剩下了死在了即将为儿子报仇的前一天晚上的雷桀,不甘的望着前方。 …… 次日,李心安是被吵醒的。 屋子外面一片嘈杂,有人在大声争执着什么,他听出来了,是徐百娇和另一个人。 也顾不得洗漱了,李心安披上衣服推门而出,却惊讶的发现,房屋外面,占满了天山宗的弟子。 而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表情。 外面的骚乱自然不只是李心安一个人听到,萧玄感和慕容白几乎是同一时间出来的,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徐姑娘,这是怎么了?”李心安问。 徐百娇的模样也下了他一大跳——她现在完全就是哭成了一个泪人,两只眼睛红肿的厉害,泣不成声。 “李公子……呜……” “你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徐百佳旁边,一个年逾七旬左右的老者厉声斥责道: “你们自己做的好事,还来问我们?” “我们做什么好事了?” 李心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着四周义愤填膺的天山宗众弟子,又看看不知道为什么伤心欲绝的徐百娇,一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底里升起。 “我去……别是叶七——” 李心安脸色大变,赶忙对慕容白说:“把叶七给我拎出来!” 慕容白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阴沉着脸走进了叶青岚的房间,不多时,屋子里响起了叶青岚的声音。 “白木头,你干什么,天还早呢……哎呦!你干嘛!平白无故打我干什么?” “穿上你的衣服,给我滚出去!”慕容白厉声呵斥道。 叶青岚被慕容白一把推了出来,踉跄的走到院子里,一见外面的情形,他不由得也懵了。 “这是怎么了?” “那要问你了。”慕容白死死盯着叶青岚的眼睛,冷冷说道:“你对徐姑娘干了些什么?” “徐姑娘?我没干什么啊。” 李心安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叶七,这个时候你最好说实话,你真的没有冒犯徐姑娘?” 叶青岚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徐百娇,想要上前安慰,徐百娇身边的老者当即横眉,拔出长刀。刹那间,围住这座院子的天山宗弟子们齐齐抽刀,甚是骇人。 萧玄感和周汴不着痕迹的脚步前移,一左一右站在叶青岚身边。 “我……”叶青岚焦急的来回踱步,对李心安几人说道: “你们都觉得我侵犯了徐姑娘是不是?我是风流,可我不是淫贼!我他妈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徐姑娘是我们的朋友,我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来!我是欣赏徐姑娘不错,可徐姑娘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 “而且,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我对徐姑娘起了歹心,你们也太高看我了,我才几斤几两啊,我就能得手?徐姑娘一根小手指头都能把我给摁死!” 李心安也明白了过来,知道是自己冲动了,他低头致歉道: “抱歉了,叶七,是我冲动了,不该怀疑你,我道歉。” 叶青岚气愤的抱起手臂,撇嘴说道:“快问问怎么着,别管我了。” 萧玄感沉声问道:“徐姑娘,如果不是你的问题,那今天这是?” “你们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徐百娇身边的老者恶狠狠的说道,“一群小人,到现在还在虚与委蛇,来人,把他们给我直接拿下!反抗者,格杀勿论,无论是谁!” “是!”天山宗弟子们怒吼一声,就要上前拿人。 “钱师叔!”徐百娇阻止那名老者,尽管悲痛欲绝,她还是生生让自己镇定下来,说道: “慕容公子他们是天山宗的客人,不得无理!” “都这样了,百娇,你还当他们是客人?”老者瞪大了眼睛,吼道。 “在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就是凶手之前,他们都是天山宗的客人!”徐百娇说道,“把刀都给我收回去,否则,全给我去思过崖,一年不得出来!” 听到徐百娇这句话,天山宗弟子们就算再不甘心,联想到思过崖,也只得乖乖收回了刀。 李心安上前,关切的问道:“徐姑娘,这一晚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什么凶手?” 徐百娇看着他,好不容易抑制住的眼泪再度喷涌而出: “李公子……大师兄……大师兄他……” “雷师兄怎么了?” “大师兄他被人杀了!” “你说什么?” 徐百娇这一句话出来,李心安五个人全都惊住了。 “雷师兄怎么会被人杀死……这怎么可能……” 李心安脑海里浮现出雷桀那笑眯眯的模样,昨天晚上他才得知了雷桀那悲惨的过去,感慨了好久。 没想到,今日,雷桀便和他们阴阳两隔了。 “猫哭耗子假慈悲,凶手就是你们,在这里装什么装!”老者不屑一顾。 “这位前辈,话可不能乱说!”李心安皱眉说道,“我们和雷师兄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山上就只有你们几个外人,不是你们杀的还能是谁?如果是我们山上的人,还用等到现在动手?” 李心安百口莫辩,无助的看向徐百娇。 “父亲的意思,是先带你们过去。”徐百娇说道,“大师兄的尸首已经入殓好了,就摆放在大殿之中。” “好。”李心安沉声说道,“我们愿意抓出杀害了雷师兄的凶手,以证明我们的清白!” …… 天山宗大殿之内,徐寒鹰、欧阳烈和宋舒平正站在雷桀的尸体旁,神情悲痛。 “爹,慕容公子他们来了。” 徐寒鹰抬起眼,淡淡的瞥了他们一下,点了点头。 “其他人,都先下去。” 天山宗弟子们依次退出了这里,厚重的殿门被人合上,大殿内一片灰暗。 “雷桀死了,今日寅时被人发现。” 慕容白说道:“徐宗主,我们五人,并不是凶手。” “也许。”徐寒鹰说道,“我个人不愿意怀疑你们,但你们的确是外人,嫌疑……最大。” “我们可以自证清白。”李心安沉声说道,“给我们时间,我们会查出是谁杀死了雷师兄。” “贼喊捉贼,能查出来才怪了!”性情暴躁的欧阳烈说道,“师傅,还跟他们费什么口舌,直接杀了!” “二师兄。”宋舒平说道,“慕容公子在,注意言辞” “慕容白……哼!”欧阳烈冷哼一声,扭过了头。 “死的是我大徒弟,我十四岁收了六岁的雷桀,他跟了我六十年,把自己一辈子的时间,都奉献给了天山宗,但我们却对他多有亏欠。”徐寒鹰仰起头,不让自己的眼泪留下。 “他死了,我很伤心,也很愤怒。杀他的凶手,我一定会以血还血。” 他看着慕容白,沉声说道:“无!论!是!谁!” 第三百六十七章 雷桀之死(三) 慕容白盯着徐寒鹰的眼睛,沉重而缓慢的说了一声: “嗯。” 李心安叹了一口气:“冒犯了。” 说罢,他便走上前,去掀开雷桀尸首上的衣服。 “小子,你要干什么!”欧阳烈眼睛一瞪,挥手将李心安退了出去。 “我当然是要验尸了!”李心安怒道,“不然怎么知道雷师兄是怎么死的!” “还用的着验尸吗?”欧阳烈冷哼一声,“大师兄脖子上这么明显的伤口你都看不出来,他是被人一刀毙命!” “那我问你,在这天山宗上,谁有本事能一刀将雷师兄杀死?你吗?我吗?还是慕容白?” “我——“欧阳烈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李心安强压下自己内心的气愤,心平气和的对徐寒鹰说: “徐宗主,雷桀师兄的死我们都很悲痛,我也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不能因为伤心就什么都不干,不验尸,谁能找出凶手?” 徐寒鹰皱眉说道:“雷桀已经死了,还要破坏他的尸体,本座于心不忍。”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验尸有什么用,尸体会说话吗!”欧阳烈吼道,“我看,你们根本是想假借验尸之名,把你们留下的线索给抹去。” “够了老二!”徐寒鹰冷冷说道,“让他们验尸,别让人家说我们天山宗不讲理。” “师傅——” “再说话就给我滚出去!”徐寒鹰声音中蕴含着深沉的怒意,“雷桀的棺椁还没有运上山,你去看看。” “……嘿呀……”欧阳烈一跺脚,气愤的转身就走,离开了这里。 “老四。” “师傅,徒儿在。” “我累了,你在这里看着他们验尸,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举动——” 徐寒鹰盯着李心安的眼睛,缓缓说道:“废了他们。” “是。” 徐寒鹰走后,李心安几人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也终于松了下来。 “萧兄,帮我把雷师兄的衣服脱下来。” “好。” 两个人一起动手,将雷桀的衣服尽数脱下。宋舒平对身边的徐百娇说道: “百娇,你先回去,这里有我看着。” “好……”徐百娇虚弱的点了点头,无精打采的往外走。 慕容白瞧着徐百娇一路上手都在捂着肚子,不禁关切的问道:“徐姑娘,你身体不舒服吗?” 徐百娇抬头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女子之事,你多问什么。”叶青岚说道。 他倒是没注意,一旁的宋舒平,也在轻轻揉着自己的小腹。 几人说话间的工夫,雷桀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脱了下来,李心安细细检查了一遍,衣服上并没有发现毒粉迷药之类的东西残留。 “李公子,你在找什么?”宋舒平问道。 李心安回答道:“雷师兄修为高强,不可能一刀被人毙命,就算是暗中偷袭,伤口也不应该是在喉咙上。” “所以,我猜测,雷师兄被杀的原因有两个。要么,是他中了毒,没办法抵挡。要么,就是熟人作案。” 李心安沉声说道:“也就是说,杀死雷师兄的,很有可能就是天山宗里的人!” 宋舒平倒吸一口凉气:“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李心安反问道。 “大师兄平日与人和善,天山宗两千余人,从未有人与他结仇,怎么可能有人要杀他!” “杀人未必是因为仇恨。”李心安淡淡的道,“宋师兄,你的话太武断了,俗话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为了利益,任何人都有可能做出违反常理的事情。” “我并没有在雷师兄的衣服上发现有药物残留的痕迹,所以,能杀死雷师兄的人,能也只能是你们天山宗的人,而且,和雷师兄必然非常亲近。” “何出此言?” “如果是随便一个弟子,就算他想要杀雷师兄,又怎么可能办得到。凶手不仅与雷师兄关系密切,自身的实力也非常高强。” 李心安沉声说道:“欧阳烈、马兴、徐百娇,甚至徐宗主,都有可能。当然,也包括你,宋师兄。” “你在胡说些什么!”宋舒平勃然大怒,完全不像之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俊秀公子,他指着李心安的鼻子,骂道: “李公子,话是不能乱说的,你不去调查凶手给你们洗刷罪证,却在这里胡搅蛮缠,血口喷人,侮辱我们几个师兄弟也就算了,你凭什么怀疑师傅和百娇!” “我有权利怀疑任何人。”李心安淡定的说道,“任何人都可能是凶手,而且,越不可能的人,往往越有可能。” “真是胡扯!”宋舒平气愤的说,“师傅和大师兄相伴六十余载,百娇更是大师兄一手带大的,如兄如父。李公子,如果你要是真有本事的话,就去把真正的凶手给找出来,不要把脏水泼到两个最伤心的人的身上!” “宋师兄,稍安勿躁。”李心安说道,“我知道我的言辞有些过分,但我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的。” “哼,你最好是!”宋舒平冷着脸说道。 李心安俯下身子,检查起雷桀的尸体——一指长的刀伤横在喉间,这的确是死因没错。但李心安却发现,雷桀的胸腹及丹田处还有一股积郁之气,这就说明雷桀在临死之前还试图做出过反抗。 李心安的手沿着雷桀的各处经脉游走着,最后,他可以断定,雷桀临死之前,的确做出过反击,而且肯定重伤了那人! 他把自己的验尸结果说了出来,宋舒平一脸惊讶:“你还真有点本事。” “不然,我怎么有胆子说出一定能抓出凶手这句话呢?” 李心安微微一笑:“现在的情况已经很明朗了,凶手是天山宗上的人,只要你们封山,清点人数,然后挨个检查他们身上是否有伤,然后根据雷师兄死亡的时间逐一排查,应该就能找出凶手了。” “……好,我马上去办。” 说着,宋舒平便往外走。 “等一等,宋师兄。”李心安突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李公子?”宋舒平停下脚步,疑惑不解的看着李心安。 “我有个想法。”李心安沉声说道,“可以靠着雷师兄身死的事情,钓出一条大鱼。” “哦,是吗?什么大鱼?” “宋师兄昨天晚上徐姑娘去找了你,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昨天比武大选中,那来自河南道的王烈王绝和王猛,就是西北大漠中的悍匪,西北三狼。” “有这事?”叶青岚惊讶的道,“我们怎么不知道。” “昨天晚上,我睡不着,出来散步,正巧碰上徐姑娘,是她告诉我的。本想着今天顺便说出来,只是没想到……雷桀师兄被人杀了。”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都没注意到,宋舒平脸上的表情十分不自然。 “说回正题,雷桀师兄的独生子雷灿,当年就是死在了西北三狼的手中。而这次,西北三狼来到天山宗参加比武大选,也正是为了刺杀徐宗主。” “就凭他们几个?”慕容白皱眉道,“虽然那三个人实力不俗,但还真杀不了徐宗主。” “西北三狼只是一个幌子。”李心安沉声说道,“我昨天晚上和徐姑娘讨论过,雇佣西北三狼刺杀徐宗主的人,正是天山宗里面的人。” “这件事,宋师兄,徐姑娘应该也已经告诉你了。” “哦……对,她跟我说了。” 慕容白说道:“你是怀疑,雇佣西北三狼刺杀徐宗主的人,和杀死雷师兄的人,是同一个?” “极有可能!” 李心安说道:“你们觉得,会有谁,想要接连杀死天山宗的宗主和首徒呢?这么做,又对谁最有好处呢?” 那个名字,已经昭然若揭了。 “二师兄吗……怎么可能。”宋舒平喃喃说道,“二师兄虽然性情暴躁,平日里和我们这些师兄弟也不算亲切,但他万万不可能杀大师兄啊,更别提刺杀师傅了。” “今天,我看见欧阳师兄的右臂上,裹着一层纱布,对?”李心安沉声说道,“上一次见他,欧阳师兄可还没有受伤,不觉得太巧了吗?” “而且,如你们所说,欧阳师兄平日里就待在锻刀房,孤身一个人,一锻刀就是好几天不出门,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他作证,他也有着最充足的理由杀死雷师兄。” “这么多的线索都汇集在欧阳师兄一个人身上,这已经不是可以推翻得了。” “我还是不敢相信。”宋舒平低着头,神色复杂。 “这件事,我要跟师傅说明。” “可以,我们尊重天山宗的做法。”李心安说道,“如果欧阳师兄真的是冤枉的话,我们可以继续调查。” “对了,宋师兄,雷师兄是在什么地方被人发现尸体的?能否带我们过去看一看。” “当然可以。”宋舒平点了点头,重新给雷桀穿上衣服后,便带着几人走出了大殿。 一路上,遇见的所有的天山宗弟子,无一不对他们怒目而视。 李心安苦笑道:“看来,我们是在这里待不久喽。比武就算了,查出凶手,我们就下山。” 慕容白悄悄拉了拉李心安的衣袖,两人走在最后面。 “都这么明显了,为什么还说欧阳烈冤枉?”慕容白低声说道。 “就是因为太明显了,才有蹊跷。”李心安小声回答,“你要是欧阳烈,如果你要杀雷桀和徐寒鹰的话,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多破绽吗?” 慕容白恍然大悟:“你不认为欧阳烈是凶手?” “起码,我觉得他不会那么蠢,里面一定还有更深的隐情。” 李心安说道:“徐寒鹰不会没怀疑到他几个徒弟的身上,也许,只是不想自己出面,借我们的刀来杀人,又或许,他是想钓出更大的鱼。” “还有大鱼?” “当然。”李心安说道,“假设欧阳烈就是真凶的话,你觉得他只凭自己和西北三狼,就能当上天山宗宗主?当然不可能。欧阳烈的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组织,像是……” 李心安突然响起了什么,缓缓说道:“这次中原派来旁观比武大选的,蓬莱阁。” 第三百六十八章 疑云重重(一) 雷桀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已经被天山宗严密保护了起来。 这是在天山宗沿着山路向上的一片荒地,周围只有一些破旧的房屋。 “这里当年曾是天山宗的内门所在。”宋舒平解释道,“后来内门迁址到了另一座山上,这里也就慢慢荒废了,极少有人来这里。” “原来是这样啊。”李心安恍然大悟,点头说道:“可是,雷桀师兄为什么大半夜,要到这里来呢?” 宋舒平深色悲悯,缓缓说道:“他不是要到这里来,而是经过了这里。” “经过?” “对。”宋舒平沉声说道,“大师兄独子雷灿的坟墓,就在山顶。要想去拜祭,这里是必经之路。” 李心安沉默了下来。 一个深夜前来祭拜死去儿子的父亲,却死在了即将手刃仇敌的前一天晚上,这是多么让人心痛的事情。 “大师兄被发现的时候,就倒在那里。”宋舒平指了指前面的一堵断墙,说道。 李心安走过去,拂身蹲下,抹去地上的积血,果然看到了一些猩红的血迹。 他拍了拍这堵断墙,发现其他地方都跟坚硬,只有雷桀倚过的地方略显松软,砖块都向后凸了出去。 “内力反震。”慕容白沉声说道。 “这种程度,雷师兄的临死反击绝对会让那人受了重伤!”李心安说道,“这样看来,欧阳烈生龙活虎的,而且,他手臂上的伤也是外伤,与内伤不符。” “那会是谁?” 李心安回头看了一下,发现这堵断墙对面正有一棵老树。他走过去,发现老树下的积雪明显要比别的地方后出一些。 他抬起头,看了看树冠,说道:“凶手是被雷师兄一掌震飞到这里,你们看,树皮上还有很严重的擦痕。” “这样看来,凶手的前胸和后背,应该都有伤才对。” “这样就很明确了,二师兄应该不是凶手。”宋舒平明显松了口气,“我马上请示师傅,挨个检查天山宗弟子的身体。” “也好。” 李心安突然问了一句:“宋师兄,你是不舒服吗?我看你这一路上,都在捂着肚子。” 宋舒平脸色一变,扯了扯眼角,干涩的笑道: “……对,我昨天晚上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有些闹肚子,一直在跑茅厕。” “这样啊……” 李心安意味深长的打量了宋舒平一眼,随即说道:“我们去山上看一看,雷师兄儿子雷灿的坟墓,我们也应该祭拜一下。” 几人随声附和,宋舒平领着他们一路上到山顶。 山顶上,十几名天山宗弟子正在挖着大坑,应该是在建造雷桀的坟墓。 而在这些弟子身边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坟茔,没有墓碑。 “这就是雷灿的坟墓了。”宋舒平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想不到,雷灿师侄过世没几年,雷桀师兄也去了。” “坟墓上的积雪很薄,雷桀师兄应该是打扫过。”李心安对着坟墓鞠了几个躬,然后在山顶上四处走了起来。 “李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宋舒平茫然的问道。 “找痕迹。”李心安回答道,“虽然凶手是你们天山宗内部的人可能性很高,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是外面的人做的。如果说是外人潜入的话,他也不可能随便知晓雷师兄的行动。唯一的办法,就是泄露出西北三狼的消息,然后再雷灿的坟墓这里暗中埋伏。因为凶手知道,雷师兄一定会来这里!” “原来如此,李公子,你可有什么发现?” 李心安摇了摇头:“没有,这里的雪下的太大了,脚印什么的会被完全掩埋。” 他呵出一口白雾:“回去,这里没什么价值了。” “好。”宋舒平带着他们,返回了外门。 路上,李心安又突然提了一嘴:“宋师兄,内门里面有多少人居住?” “五百人左右,李公子问这个干什么?” “我在天山宗上也待了一段时间,可却从来没看见过连接内门与外门的铁链上有人行走,这是为什么?” 宋舒平解释道:“这是因为当初你们上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内门弟子一股脑的全下了山,再加上山下比武大选的事情急需人手,所以内门弟子就在外门住了下来。” “他们不想回去吗?” “你以为那个铁链很好走吗?”宋舒平笑道,“走一回丢半条命,谁想来回折腾。” “那现在内门还有多少人在住着?” 宋舒平皱了皱眉:“这我还真不知道,李公子,你的意思是?” 李心安点了点头:“我觉得,凶手可能是内门的人,或者说杀完人之后就藏到了内门里。” “我会留意的。”宋舒平重重点了下头。 刚回到外门,李心安几人还不待歇口气,只听又是一阵嘈杂,数十名天山宗弟子吵着要下山。被他们簇拥在一起的,正是徐百娇。 李心安与宋舒平对视一眼,旋即走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徐百娇咬牙回答道:“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去杀西北三狼!” “大师兄死了,就只有我们能给他报雷灿的仇。” 李心安安抚道:“徐姑娘,稍安勿躁。西北三狼的目的是刺杀徐宗主,他们肯定是会乖乖上山的。现在下山,只怕是会打草惊蛇。别忘了,西北三狼的背后,还有更深的组织,放长线钓大鱼啊。” “李公子,你不是天山宗上的人,你体会不到我们的心情。”徐百娇低头说道,“我怎么忍心,让师兄大仇未报就先下葬!” “我能体会你的心情。”李心安沉声说道,“我所敬重的师长,我曾经的挚友,都一一离我而去,甚至我决心追随一生的男人,也逐渐与我渐行渐远。我很悲痛,可那又怎样?一个人的痛苦与大局的利益比起来,一文不值。” “徐姑娘,回去,为了你,也是为了天山宗。” 徐百娇怔怔的看着他,旋即泪水再度涌出眼眶。她捂着嘴巴,一步一步的往回走去。 “我去陪陪她。”宋舒平说道,“几位,就请先回去。放心,天山宗不会做出对不起客人的事的。” “悉听尊便。” …… 山下,因为没有宋舒平和天山宗弟子在场,比武大选迟迟未能举行。 人们自然是群情激愤,他们的时间都很宝贵,不可能在这里拖延时间。 演武台旁边的酒楼上,石连云、冯长山和何虬再一次失望了。 “该死,都三个时辰了,李心安他们怎么还不露面!”石连云骂道,“故意跟我兜圈子是不是?下一次,小爷要是看见你,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小爷非把你给剁了!” “别着急,稍安勿躁。”冯长山沉声说道,“不仅仅是李心安,天山宗的人也没出现,我怀疑,可能是天山宗上发生什么变故了。” “能什么变故,徐寒鹰练功走火入魔死了?”石连云说道。 “不乏这个可能。”何虬说道,“要是这样的话,也省了我们的麻烦。” 演武台周围,早已等的烦躁的江湖人士开始嚷嚷着要上天山宗,找徐寒鹰讨要一个说法。这次比武中原武林派来的代表,蓬莱阁的几位高手无奈,只能着急忙慌的上台,安抚众人的情绪。看书溂 又过了半个时辰,天山宗的弟子终于是出现了。却不是宋舒平,而是徐寒鹰的师弟,钱博光。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钱博光歉然说道,“让大家等了这么长时间,今日比武暂且取消,等明日再照常进行。诸位请放心,今日诸位所有的开销,一律由天山宗负责。” 说完,也不等众人同意,钱博光便急匆匆的下台,要重新赶会天山宗。 “哎,钱兄,请稍等!” 蓬莱阁此次的领头长老贾世豪叫住了他,把钱博光拉到了一边。 “贾兄,刚才多亏蓬莱阁稳住局面,钱博光再在此多谢了。”钱博光深深的作了一揖,贾世豪却侧身闪过,没有受这一礼。 “钱兄,我不是会拐弯抹角的人,我也就不跟你绕圈子了。”贾世豪沉声说道,“你告诉我,天山宗里面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钱博光面露苦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恕我不能告知。” “钱兄,你我三十年的交情,这也不肯告诉我吗?” 钱博光无奈的说道:“莫说是三十年,哪怕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不是天山宗的人,我也不能告诉你。” 话说到这份上,其实已经不用挑明了,贾世豪已经差不多猜出了大概。 “钱兄,多事之秋,保重。” 钱博光像他拱了拱手,两个老友就此分别。 “贾师叔,这天山宗上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贾世豪注视着钱博光离去的方向,沉声说道: “死人了。” “谁死了?”蓬莱阁弟子依旧不明白。 “大人物。”贾世豪说道,“天山宗里的大人物。” …… 酒楼上,石连云三人在高处目睹了这一切。 “山雨欲来风满楼,说起来,蓬莱阁的人千里迢迢来到天山宗,不可能只是让他们在一旁傻傻的旁观。” 石连云啃着一个水果,含糊不清的说道:“我们得想点办法,把这淌水搞混,把蓬莱阁也拉下水。” “别胡闹了。”冯长山照常提出反驳,“参与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你把蓬莱阁的人再牵扯进来,要是坏了大事,你能负责吗?” “我们不先动手,你觉得蓬莱阁就会一直隔岸观火吗?”石连云冷笑道,“他们既然来了,就不可能袖手旁观,迟早都会牵扯进来。我们先下手,还能掌控主动权。” “眼下不是讨论蓬莱阁的时候。”何虬打断了二人的争吵,“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弄清楚山上酒精发生了什么事。” “我出去看看那人有没有传消息回来。”冯长山推门走出了房间。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后,冯长山急匆匆的赶了回来,一脸大汗,脸色铁青。 “出什么事了?”何虬赶忙询问。 “那人疯了!”冯长山咬牙说道,“他杀了雷桀!” 第三百六十九章 疑云重重(二)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哪怕是一根针掉落在地上,他们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漫长的沉默过后,石连云捂着自己的心口,啧啧说道: “那家伙做的比我狠啊,居然把雷桀都给杀了,这可不是一般的打草惊蛇,这是直接烧草垛子啊!” 何虬沉声问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是西北三狼来这里的消息被天山宗得知了。”冯长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捂着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多年以前,西北三狼杀了雷桀的儿子雷灿,他们之间有着无法抹去的血仇。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雷桀只能死。” “但那样做,岂不是更加引火烧身?”何虬说道,“西北三狼的行动已然泄露,又岂是杀一个雷桀就能管用的?” “我们的计划,是让西北三狼顺利上山。”冯长山说道,“只要他们到了天山宗,我们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死也好,活也好,都与剩下的计划无关了。但是雷桀的存在就是一个意外,他不会放任杀死自己儿子的凶手多活一天,所以,雷桀肯定会下山去杀西北三狼。” “就为了这个,也太冒失了。”何虬皱眉道,“因小失大,弄不好,一盘棋就因为这一手直接落入死地。” “人都杀了,现在讨论这些也于事无补。”石连云说道,“现在,还是赶紧想想后续该怎么办。” 冯长山沉声说道:“天山宗已经知道了西北三狼要杀徐寒鹰,他们的意思是请君入瓮,让西北三狼主动跳进去。” “这和我们的计划也没什么不一样啊。”石连云说道,“反正他们上山以后,是死是活都与计划关系不大。” “不一样。”冯长山说道,“如果天山宗是毫无防备的话,仇家三兄弟足够在天山宗上搅起一滩浑水。但现在天山宗有了后手,仇家三兄弟这次去就是羊入虎口,难保他们不会泄露我们的消息。” 何虬说道:“那不然……终止计划?” “不妥。” 冯长山摇头否决道:“如果只是杀李心安,那倒是无所谓。但现在我们的目标已然变成了夺取天山宗大权,一步都不能退缩,不然就是万劫不复。” “山上那人已经杀了雷桀,这也是做给我们看的,彰显他的决心,也是在告诉我们,一旦我们退缩,我们的下场就会和雷桀一样。” “嗤……“ 石连云不屑一笑:“算了,我还真不怕那人能把我怎么样,不过我的确是很欣赏他,敢于孤注一掷,很像我嘛。” “说了半天,也没给出一个办法。”何虬有些着急,“到底该怎么做?” 冯长山愁眉紧锁,以往三人之中,都是他拿主意,但现在,他脑子也乱成了一锅浆糊,什么也想不出来。 石连云淡淡的说道:“依我看,计划可以适当的变通一下。” “怎么变通?”冯长山问。 “天山宗知道的,只是西北三狼要上山。但他们可不知道,不仅仅只有西北三狼来了这里。” “当然,他们也不会防备,通过比武大选顺利上山的,除了西北三狼以外的人。” 冯长山惊讶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三个亲自上去?” “对。”石连云笑道,“杀徐寒鹰也好,李心安也罢,我们自己来!” …… 五天时间匆匆而过。 雷桀的尸体一直停放在天山宗的密室里面,因为天山高寒的原因,尸体得以长久保存而不腐烂。 在这五天之中,天山宗对门下两千五百余名弟子进行了彻底的搜查,每个人身上的伤痕,都要一个个详细的复述出来,含糊不清的,全都被关押起来,进行单独的审讯。 只是,再这样高强度的搜查之下,杀死雷桀的凶手迟迟没有露面,其他门派派来的间谍倒是查出来不少,一时间,天山宗也有些不知所措。 入夜,李心安辗转反侧,却难以入睡。他不得已,只得披上衣服,走出了屋子。 巧合的是,在他开门的那一刻,慕容白的房门也开了。 “睡不着啊。”李心安打了个招呼。 慕容白微微点了点头:“你不也一样。” “我感觉,自从来了这天山宗,晚上每次出来散步都没好事。”李心安苦笑道。 “因为什么睡不着?”慕容白走到他身边,两个人并肩而行。 “还能是什么,想雷师兄的事情呗。” 李心安叹了口气:“你说,这天山宗几乎被掀了个底朝天,怎么就连个凶手都找不出来呢?” “你一直认为凶手就是天山宗里的人,或者说他一直藏在山上,但也许,凶手在杀完人之后,就连夜下山了也说不定啊。” 李心安缓缓摇头,说道:“不,天山宗上下山的排查十分严格,雷桀师兄死的那天晚上,所有下山的弟子都没有嫌疑。” “不一定是正常下山。”慕容白说道,“也许,是直接跳了悬崖。” 李心安皱起眉头,迟疑的说道:“不太可能……从这里跳山,谁能活的下来?也就徐寒鹰一个人,凶手又不可能是他。” 两人已经走出了很远,开始往回折返回去。 “说起来,明天,那些通过比武大选的五十人就要上山了,雷师兄死的这件事,可瞒不过去啊。” 慕容白说道:“放心,天山宗可以处理好的。” “但是天山宗首徒不出现在这种重要的场合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闭关修炼,这个理由足够在江湖上抵挡一切了。” “那你可保不准那个嘴碎的弟子给说出去。” “话说回来,西北三狼都应该在那五十人里面。” 李心安声音冷冽:“是啊,都在。” “三人的名次如何?”慕容白问。 “这个不太清楚,但听宋师兄说,都在中游左右,不太显眼。” 李心安冷笑道:“这三个人藏的的确不错,可惜,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的秘密可言。在他们踏入这座小镇的那一刻起,西北三狼所有的行动,都被天山宗看在眼里。” “他们上山之日,就是西北三狼消失之时。” 慕容白说道:“你觉得,这三个人,能说出谁是背后雇佣他们的人吗?” “他们的嘴就算再硬,也硬不过天山宗的刑具。”李心安说道,“人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是保守不住任何秘密的,所有的东西都会被你无意识的给说出来。我在血衣堂从小待到大,血衣堂审问的成功率,是百分之百!我从来没有见过,承受酷刑还能闭口不言的人。我相信,西北三狼或许有这样的志气,但绝对没这个能力。” 说话间,二人就快要返回自己的院子,可突然间,李心安停止了脚步,眼睛直勾勾的看向一个方向。 慕容白警觉的看了过去,手按压在剑柄上,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欧阳烈那边,好像有什么人过去了。” “是吗?”慕容白眼神一凛,“你确定?” “嗯,我看的很清楚。一道人影,一闪而逝。” 李心安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好多天之前的记忆:“说起来,在我们刚上山的那一天,我也看见过欧阳烈那边有个黑影消失在了他的院子里。”看书溂 慕容白问道:“你觉得,他们之间有联系吗?” “也许……” 李心安挑了挑眉:“过去看看?” “走。” 二人正欲动身,可身后又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慕容公子,李公子,好巧啊。” 二人惊诧回头,之间阴影处,宋舒平缓缓走出。 “宋师兄。” “二位也是睡不着,出来散步的?”宋舒平问道。 “是啊。“李心安长叹了一声,“凶手找不出来,我们几人寝食难安。” “放心,肯定会有那一天的。”宋舒平笑道,“西北三狼就要傻傻的上山了,也是时候给大师兄和雷灿报仇了。” “宋师兄也是因为这个睡不着觉的吗?”李心安问道。 “啊……也不是。”宋舒平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我是被吵起来的。” “哦?”李心安惊讶的道,“有什么动静?” “我当时正在打坐,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似乎是有人匆匆赶路,好奇之下,我出门查看没想到就看见了两位公子。” 李心安和慕容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刚才那个人影。 “宋师兄。”李心安突然说道,“天山宗是把所有的地方,所有的人都查了一遍吗?” “是啊。”宋舒平说道,“哦,只是禁地没有去查。” “禁地?” “就是天山宗弟子们的试炼之所,比如后山的思过崖,以及天山宗的宝地雪莲洞。” “哦,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李心安莞尔一笑:“宋师兄,既然我们都睡不着,不如一起小酌几杯,如何?” “当然可以啊。”宋舒平说道,“两位公子请随我来,我院子里还有两坛上好的女儿红。” “如此,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慕容白讶异的看了李心安一眼,他不明白李心安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突然提出要和宋舒平喝酒,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跟了过去。 “两位公子,请进。”宋舒平领他们进房,笑道:“寒舍破旧不堪,倒是让两位见笑话了。” “哪里的事,宋师兄屋子布置的很别致啊。” 李心安在屋内缓缓踱步,细细打量着这里。墙壁上的一幅画,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一副仕女图,画上的女子,风姿绰约,眼含秋水,眉若远山,只看一眼,便仿佛能将男人的魂给勾了去。 “想不到宋师兄居然还有这样的爱好。”李心安调侃道,“夜里时常孤独寂寞冷吗?” “李公子切莫胡说。”宋舒平一本正经的说道,“画上的女子,是我的胞妹。” “啊?”李心安一愣,随即拱手致歉道:“是李心安冒犯了,还请师兄不要怪罪。” “不妨事。” 慕容白皱眉说道:“虽然是胞妹,可在自己房内悬挂妹妹的画像,也多有不妥之处。” 第三百七十章 疑云重重(三) 宋舒平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坐在床沿上,沉默了很久,才把原因说了出来。 “我和我妹妹,从小都是在天山宗上长大的。我们原本是天山宗下的孤儿,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孤苦无依,平日里,只能乞讨度日,勉强裹腹。” “一年冬天,雪下的很大,我和妹妹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或许是命不该绝,我带着妹妹出去讨饭的时候,正遇见师傅从中原返回。” “因为乞丐太有损这座镇子的形象了,所以我们便被官府驱赶,机缘巧合之下,正好被师傅目睹了这一幕。师傅大怒之下,便出手惩治了那些官员,还把我和妹妹接到了山上。” “就这样,我们不用再惧怕冬天的严寒、饥饿和外人的驱赶,得以顺利长大。” “但……” 宋舒平抬起头,看着墙上妹妹的画像,眼神复杂。 “她却因为意外,去世了。” “原来是这样……”慕容白眼神暗淡,“既是怀念过世的妹妹,那也就不算逾矩了。” 李心安却是提出了一个问题:“敢问宋师兄,令妹是出了什么意外?” “练功的时候,走火入魔了。”宋舒平紧紧握着拳头,两眼赤红,隐隐透着仇恨的光芒。 “阴阳颠倒,导致她体内的冰寒之力颠覆,让她中了火毒。她当时,在雪莲洞闭关,根本没有人为她护法。极热与极寒的力量相互碰撞,让她活生生……被折磨死了!” “想不到,居然如此凄惨。” 李心安惋惜的说道:“真是可惜,如果令妹没有发生意外,那么现在,应该也是江湖上年轻一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是啊。”宋舒平露出一丝凄厉的笑容,“她要是没有出意外……还有我什么事啊……这天山宗四弟子的位子,就是她的。” 李心安闻言,不着痕迹的挑了挑眉,旋即看向慕容白,示意他离开。 “宋师兄,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慕容白会意,向宋舒平提出告辞。 “哦,两位公子请。” 宋舒平赶忙抹去眼角的泪痕,起身致歉道:“我也真是的,说要请两位公子喝酒,却说了这么多让人丧性的话。” “哪里哪里。”李心安叹息道,“让宋师兄勾起了伤心事,是我们的不对,该道歉的,应该是我们。” 几人走出房门,李心安拱手说道:“宋师兄不用送了,请回去。” “那好,我就不远送了。”宋舒平笑道,“欠两位公子的女儿红,改日一定补上!” 三人挥手作别,看着李心安和慕容白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宋舒平怔怔的在门口站了许久。看书溂 他回过头,看着墙上的那幅画像——女子巧笑嫣然,手里抚弄着一朵雪莲花。 “嫣儿……” 良久,他发出了一声深深的感概。宋舒平转身走回屋子,关上房门,熄灭了灯。 …… 走在大路上,慕容白忍不住好奇,问道: “李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去宋师兄那里喝酒?” “因为我对他有怀疑。” 李心安沉声说道:“从一开始,我们刚刚上山,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看出了,这位徐寒鹰的四弟子不简单。” “何以见得?” “当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你的身上,徐寒鹰也不例外。但是,只有宋舒平,从一开始就没有正眼瞧过你,他一直在打量我。也就是说,一开始,他就知道,我是裴旻的徒弟。” “这有什么难的。”慕容白皱眉说道,“我们五人之中,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你和青岚配剑,以宋师兄的实力,肯定一眼就能得知,你就是裴旻先生的弟子。” “我不是对他知道我的身份感到意外,而是……他对你没有任何的好奇,反倒是对我兴趣盎然。裴旻的关门弟子,可远远比不上慕容盟主的接班人有吸引力。” “这就说明,宋舒平关心的,不是我的身份,而单纯是我这个人。” 李心安停下脚步,严肃的看着慕容白,凝重的说道: “白木头,你觉得,谁会对我感兴趣?” 慕容白皱眉思索,回想起他和李心安相处的近一年时间,唯一对李心安表现出强烈兴趣的,似乎只有—— “安庆绪。”慕容白轻声说道。 “安禄山!” 李心安点头道:“是啊,安禄山,我们从周汴那里得知,安禄山在江湖各大门派都安插了卧底,伺机偷天换日,让安禄山彻底掌控江湖。” “你怀疑,宋师兄,就是安禄山的人?” “只是怀疑。”李心安说道,“我是在雷桀师兄死的那一天突然想到的这个问题,那一天,宋舒平的行为实在太反常了。他言辞始终在回避一个关键问题,就是西北三狼,他根本不知道,西北三狼就混迹在参加比武大选的人里面。而徐姑娘在雷师兄死的那天晚上,应该去找了他,正常来说,宋舒平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慕容白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所以,唯一能解释这个可能的,就是宋舒平那天晚上根本不在房里,他出去了。” 李心安接着说道:“而且,第二天我们见到宋舒平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的一直捂着小腹,看上去,就像是受伤了。在我们提起到,杀死雷师兄的凶手极有可能受伤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宋舒平的表情,他的脸色很难看。” “是他?可你为什么不在当时就提出来?” “因为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李心安叹了口气,“而且,找不出宋舒平要杀雷桀的动机,他是不会承认的。更何况,后续的进展我们还需要他,当时就提出来,撕破脸皮可就不好看了。” “那你在宋舒平的房间里,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慕容白问。 “有啊。” 李心安回答道:“他的妹妹。” “他妹妹的死和雷桀有关?” “不知道,两个死人的事,谁能发掘出来。”李心安说道,“不过,起码有一点我可以确定。” “什么?”看书喇 “关于他妹妹的死,宋舒平撒了谎。” 李心安沉声说道:“他妹妹绝不可能是走火入魔而死的,或者说,不可能是她自己走火入魔。你注意到没有?在宋舒平提及到他妹妹的时候,眼神是很可怕的,就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积压在心里,随时都要释放。宋舒平平日里看上去是那么一个和善的人,心里却埋藏着如此大的仇恨,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慕容白眼神微动,他已经联想出了很多事情。 李心安微笑的看着他:“是不是多少已经猜出了些什么?” “像天山宗这种大宗门,内部的勾心斗角可一点不比外面少,甚至要更为惨烈,我想这一点,白木头你应该深有体会。” 从小就生长在江湖第一门派的慕容白自然知道这一点,他缓缓点头,说道: “宋舒平的妹妹,有可能是因为被人嫉妒才死的。” “杀她的人是谁?徐百娇?雷灿?雷桀?还是说……天山宗宗主徐寒鹰本人呢?” 李心安双手抱臂,说道:“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我们或许应该晚一点离开,我真想把天山宗所有的秘密都给挖掘出来。” “那样,或许你待在这里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到。”慕容白淡淡的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调查杀死雷师兄的凶手,以及,确定安禄山是否与这件事有关联。” “真凶无所谓,等到明天西北三狼上山,抓到他们,应该就可以逼问出来了。放心,要杀徐寒鹰的人和杀死雷桀的人,肯定是同一个。至于安禄山嘛……我们可以继续调查宋舒平,还有他妹妹。明天先去问问徐姑娘,她应该是可以信得过的。” “那现在,先回去睡觉?” “不。” 李心安说道:“别忘了,刚才欧阳烈那边一闪而过的人影。这位徐寒鹰的二弟子,隐藏的秘密,可一点也不少。” “那你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过去?”慕容白问道,“就算宋舒平突然出现,告诉他应该也无妨,他们两个虽然都很可疑,但并不是一伙的啊。” “一开始就过去,不是太着急了吗?”李心安诡秘的笑道,“如果说欧阳烈要见什么人的话,大半夜把人叫来,肯定不只是说一两句话那么简单。反之,也同理,有人大半夜来见欧阳烈,还选在这么一个敏感的时间,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我们在宋舒平那里待了一会儿,也正好让他们毫无防备的聊的火热。” “那如果两人已经分开了怎么办?” “那就赶紧过去啊。”李心安耸了耸肩膀,“我对欧阳烈其实不怎么感兴趣,所以我才临时选择了宋舒平,不过现在去瞧瞧,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真拿你没办法。”慕容白无奈扶额。 两人悄悄摸到欧阳烈的院子外面,探出脑袋,向院内看去。 屋门大敞四开,没有人。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翻身进去。 屋子里面倒是很整洁,没有凌乱和打斗的痕迹。 桌子上放着两杯茶,一杯已经空了,另一杯却还热着,飘着热气。 “屋子里有密室吗?”李心安左右翻找起来。 “不用找了,欧阳烈肯定是出门了。”慕容白沉声说道,“如果是在密室,他怎么可能不关门。” “也对。” 李心安沉吟道:“有什么事,是能让欧阳烈匆忙离开的?” 慕容白凝重的看着他:“也许,真的有意外收获。” 李心安无奈长叹:“难道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吗?” …… 事情的发展的确如他们两人所预料的那样,在李心安呵慕容白各自回房休息,不到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就听到了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和着急的呼喊声。 灯火通明,李心安披上衣服起床,其余四人也都被惊起。 李心安出门拉住了一名天山宗弟子,询问道: “这位小兄弟,又出什么事了?” 那名弟子厌恶的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欧阳师叔被人发现在一处杂草丛中,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第三百七十一章 雪莲洞(一) 当李心安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慕容白他们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又死了一个!”叶青岚惊呼道。 “别乱说话。”周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欧阳烈没死,你这么说,被别人听去了,我们可就有大麻烦了。” “本来麻烦也不小,也不差这一桩。”萧玄感淡淡的说道,“不过现在,欧阳烈被人暗算,他的嫌疑应该可以洗清了。” “未必。” 李心安轻轻摇了摇头:“在今晚之前,我一直觉得,凶手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但现在,我的看法却改变了。” “天山宗上,似乎每一个人,都心怀鬼胎。他们都有着各自不能言明的秘密,哪怕明面上看上去相处的和睦融洽,可在那层窗户纸的背后,他们勾心斗角。” 萧玄感问道:“你是在指,徐寒鹰的弟子们?” “嗯。” 李心安说道:“也许,暗算欧阳烈的人,和杀害雷桀的人,不是同一人。” 叶青岚大大咧咧的说道:“要我说,这件事我们就别管了,反正他欧阳烈被人暗算的时候,我们都老老实实的在屋子里面睡觉,天山宗不是派人监视着我们吗?这下子脏水可泼不到我们身上了。” “天山宗有人监视我们?”李心安愕然道,“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啊。”叶青岚说道,“今天一天我都没出院子,在门口坐了好久。来来往往的天山宗弟子我都瞧了一个遍,就有四五张脸,在我们院门口走了十几次,不是监视我们的,还能是干嘛的?” “嘶……对啊,我们是被怀疑的对象,天山宗没道理不派人暗中监视我们。”李心安一拍脑袋,看向慕容白。 “这样的话,我们去见宋舒平以及去欧阳烈那里的事情,应该也被天山宗知道了。” “你们去找过欧阳烈?”周汴失声说道,“他是你们——” “当然不是啦。”李心安无奈的道,“我俩你还不相信?再说了,就算是我们干的,也不能让欧阳烈还留一口气。” “也对,那你们干嘛去找他?” “相比于堂主去找欧阳烈,我更感兴趣的,是他们见了宋舒平。”萧玄感盯着李心安的眼睛,沉声说道。 李心安微笑道:“看来,萧兄也对宋舒平有怀疑。” “刀客的直觉罢了。”萧玄感皱眉说道,“我总觉得,宋舒平的武功不纯,他不是一个真正的刀客,或者说,他还杂修了别的武功。他身上的怪异气息,我在别的地方,似乎感受过。” “看来,咱们这位宋师兄的身上,谜团还真不少。” 李心安缓缓说出了他和慕容白深夜外出的所见所闻,包括去寻找欧阳烈的那道人影以及宋舒平亡故的妹妹。 听完这些,周汴沉吟道:“这样看来,宋舒平身上的疑点最多,他极有可能就是杀害雷桀的凶手,只是虽有疑点,但却找不到动机。” “这就是最有意思的地方。”李心安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想把天山宗上的秘密都给发掘出来?” “没兴趣。”叶青岚摆了摆手,“这里太复杂了,我都担心哪一天就直接一睡不起了。李兄,咱们还是赶紧收拾收拾,找机会下山。” “叶七,我有一件大事要嘱咐给你。”李心安揽住叶青岚的肩膀,低声说道: “我就是要让你下山。” 叶青岚讶异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表示什么。 “要我下山做什么?” “你去山下,蹲守一个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欧阳烈被害,与那人脱不了干系。这样,他肯定会安排那人赶紧下山……” 叶青岚听完之后,恍然大悟。 “叶七,他是一个关键。”李心安沉声说道,“只有掌控了他,我们才能得知徐寒鹰这几个徒弟之间的恩怨纠葛,从而在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中梳理出线索。所以,那人必须要抓住!” “好,我明白了。”叶青岚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收拾收拾,马上下山!” 他回屋准备去了,其余几人听得好奇,纷纷询问道: “你说的是谁?” 李心安回答道:“当然是深夜去见欧阳烈的那个人影。” “你知道他的身份了?”周汴皱眉问道,“欧阳烈毕竟是徐寒鹰的二弟子,在天山宗地位根深蒂固,人脉也极为宽广,那个人的身份极难查出。” “不,那个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那能是谁?”萧玄感说道,“总不可能是宋舒平,他当时和你们在一起。” “当然不可能是他,但可别忘了,徐寒鹰还有一个徒弟,从我们上山以后,一直没有出现过。” …… 天明时分,天山宗脚下小镇又下了一场鹅毛大雪。有人沿着山路,正一瘸一拐的走下天山。 “呼……”那人呼出一团白雾,谨慎的四处张望。 “看什么呢?” 冷不丁的一个声音,让他吓了一大跳,袖子里的短刀差点就拔了出来。 “是谁在那儿?出来!” “还是一副少爷脾气,一点都没长记性。这都要亡命天涯了,就别用这种口气说话了。” 一棵被白雪笼罩的大树上,倏的跳下一个人来,正是叶青岚。 “是你?”那人看清叶青岚的脸,惊讶的连连后退。 “记住了。”叶青岚微笑道,“以后让人家办事,说一个请字。” 看那人没反应,叶青岚也不急躁接着说道: “我给你示范一下,小少爷,请跟我来。” “你要干什么?”那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睛,转身就像往山上跑去。 “我又不吃了你。”叶青岚凌空跃起,将那人堵住,然后长剑一顶,顶在他的心窝。 剧烈的疼痛之下,那人站不稳身子,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面,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别杀我……”那人虚弱的哀求道。 “我和你无冤无仇,自然不会杀你。” 叶青岚笑道:“只是,我需要用你的身份,来钓一条大鱼。” …… 大雪停下之后,叶青岚带着抓到的那人往小镇上走去。 他们要在那里躲藏几天,直到李心安说的那个人下山。 路上,叶青岚两人和一群天山宗弟子交错而过。 一伙人去往小镇,一伙人上山入天山宗。 西北三狼正混杂在这个队伍里面,按照计划,他们将在上到天山宗以后,和山上的内应接头。 走在山路上,他们看着旁边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都不免有些心悸。 “大哥。”西北三狼中的老二仇知义低声说道,“这单子生意太危险了,一旦泄露,咱们可没有后路啊,这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跑都跑不了。以我之见,咱们还是一会儿在路上偷偷溜走。” “西北三狼从来不会失约,生意既然接了,就算明知是死路,我们也不能退缩。”仇知仁冷冷说道,“这种话以后就不要说了!” “我总觉得不安。”仇知义说道,“昨天晚上,我的心脏一直在扑通扑通的跳着,浑身流冷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 “二哥,那是你太胆小了。”老三仇知礼调侃道,“说起来,咱们三兄弟里面,明明就是你最冲动,为什么这次却这么畏首畏尾。” “滚蛋,老子哪里冲动了?” “行了,都少说点。”仇知仁制止了他们,说道:“一会儿上了山,记住,不要表现出任何的异样,别人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千万不能被天山宗的人发现端倪。” “知道了。” 三兄弟刚结束交谈,一名天山宗弟子就在仇知仁的身边走过,肩膀蹭了一下仇知仁。 “嗯?” 仇知仁脸色骤变——他的手心里,刚刚被塞进了一个纸条。 而等他抬头望去的时候,那个天山宗弟子已经隐入人群,无法分辨了。 “大哥,怎么了?”仇知义和仇知礼关切的问道。 仇知仁没有回答,他悄悄的抚平了那张纸,短暂的瞄了一眼,又飞快的合上,用内力碾碎,彻底抹去痕迹。 那张纸条上,只有短短的六个字—— 铁链下,雪莲洞。 雪莲洞,天山宗圣地,内有千年寒冰,在内修炼,事半功倍。 仇知仁皱眉沉思:“他的意思,是让我们雪莲洞吗?只是这消息,是真是假也不知道。” 思考间,山崖一侧,连接两座山峰的铁链赫然在目。 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仇知仁思考了,他当机立断,将老二仇知义拉了过了。 “大哥,怎么了?” “刚才有人给我传了消息,让我们去雪莲洞。” “雪莲洞?”仇知义惊讶道,“可怎么去?我们又不知道在哪儿。” “悬崖之下。”仇知仁沉声说道,“就在那些铁链的正下方。” 仇知义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心悸的说道:“要是从这里下去,稍微不注意,可就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不管后果怎么样,既然内应提前传来消息,就说明计划有变。”仇知仁说道,“老二,我和老三先按原来的计划上山,你先去雪莲洞。如果情况不对,我们会立刻撤退。” “……好……” 仇知义深吸了一口气,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溜到了队伍的最后面,然后蹑手蹑脚的,攀下了悬崖。 但西北三狼却不知道的是,他们的所有举动,全都被别人看在了眼里。 …… “刚才仇知义去干了什么?”石连云低声问道,“他为什么要下悬崖?” “那谁知道。”冯长山说道,“不管他们,小子,你记住了,一会儿到了天山宗,第一要务,就是和内应接头,别急着去找李心安!” “知道知道。”石连云有些不耐烦,“再说了,李心安又不一定出现在那里,他现在不是整备怀疑着嘛,哪儿有那么容易随意走动。” 说话间,天山宗已经到了。 走过牌匾,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片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宽阔空地,空地上,占满了天山宗的弟子。 这幅阵势,属实是有点吓人。 徐寒鹰四弟子宋舒平为首,他看着这些通过比武大选,加入天山宗的人,冷冷说道: “把人给我抓起来!” 第三百七十二章 雪莲洞(二) 宋舒平的这一举动,让刚刚通过了比武大选,马上就要成功加入天山宗的这五十人全都愣在了原地。 他们距离鲤鱼跃龙门只有一步之遥,但现在,龙门却要关上。这么说也不对,它不仅仅只是关闭,而是要把他们这些跳了一半的鲤鱼活生生给夹死! 如此一来,自然群情激愤。 “天山宗这是要干什么?”一人出列,大声喝道:“我们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为什么要抓我们?难道,这就是天山宗的待客之道吗?还是说,这个比武大选根本就是你们的阴谋诡计?” “和你无关。”宋舒平冷冷说道,“来人,把他们两个给我抓起来!” 他在人群中,准确的指出了正往人后躲藏的仇知仁和仇知礼。 人们窃窃私语,看着脸色铁青的仇家兄弟,在场的人也都是江湖上的老油条了,很轻松的就从中觉察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这些人识趣的给天山宗的弟子们让出了一条路,面对着步步紧逼的天山宗门徒,仇知礼额上冷汗直冒,他低声询问道: “大哥,现在怎么办?” “我们的情报泄露了。”仇知仁沉声说道,“一会儿等他们一动手,我们趁机抓他们一个人质就跑。” “好。”仇知礼咬牙说道,“我们一定是被那三个狗娘养的给卖了,二哥说得对,这单生意有鬼,要是能活着会去,我非扒了那三个人的皮不可!” “别胡说。”仇知仁呵斥道,“还不能确定我们一定就是被出卖的,天山宗底蕴何等深厚,查出我们三个的消息一点也不困难。而且,我们不是收到了消息,要让我们去雪莲洞吗?那三个人未必想害我们,现在,只能期盼老二能有所斩获了。” 正说话间,天山宗的弟子们已经围了上来,宋舒平冷冷说道: “西北三狼,仇家三兄弟,怎么只有两个人?另外一个去哪儿了?” “他们是西北三狼?”宋舒平的话顿时让人群炸开了锅,交头接耳起来。 “想不到,赫赫有名的大漠悍匪,西北三狼,居然混杂在我们之中。” “据说西北三狼和天山宗有着血海深仇,这次他们上山是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 “……” 仇知仁冷笑一声:“另一个去杀你师傅了,宋老四,不去看看徐寒鹰的脑袋还在不在他的脖子上吗?” 宋舒平面色平静,并没有被他的这番话给激怒。 “放下武器投降,还能免去皮肉之苦。” “那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冥顽不灵。” 宋舒平淡淡的道:“杀!” 霎时间,天山宗弟子们一拥而上,仇知仁灵巧的闪过一名弟子劈来的钢刀,然后反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将侧面的人一掌拍飞,然后跳出了圈子,大声喊道: “都不许动!再敢动,我立刻杀了他!” 虽然只是天山宗上一名普通的弟子,但宋舒平还是下令,停止了进攻。 “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宋舒平说道,“真的激怒了我们,我们是不在乎付出任何的代价的。” 仇知仁冷冷一笑,用力掐紧了人质的脖子:“老子无所谓,就算被你们砍死,至少还能拉一个垫背的,还能让天下豪杰看清你们天山宗有多不在意自己人的性命,值了。” 宋舒平有些犯难,眼下这个情况,再动手的确不太合适,但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他离去。 正在犹豫之际,他突然看到,天山宗山门外,露出了一个脑袋。 “李公子?” 宋舒平直勾勾看着突然出现的李心安,弄不明白,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 山门之外,李心安从隐蔽之处走出,看着挟持了人质,正缓缓往后退的仇家兄弟,不由得皱起眉头,自言自语道: “天山宗的办事效率不太行啊,怎么这都被人抓住一个。” 他手腕一抖,两枚银针落入手心。李心安屏息凝神,与宋舒平目光一对视,二人心领神会,宋舒平当即喝道: “杀!” 仇知仁眼神一凛,旋即冷笑道:“好!好!好!诸位都看见了,天山宗就是这样拿自己的弟子不当一回事,也罢,这位兄弟,就当你误入歧途,不该加入这个天山宗!” “你们觉得我不敢杀,嘿……老子偏偏要杀给你看!” 说罢,他刚要发力,突然感觉后背一痒,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叮了一下,旋即眼前有些头晕目眩,眼神迷离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宋舒平凌空跃起,跳过了守在仇知仁面前的仇知礼,夺过了被他们挟持的那名天山宗弟子,旋即与仇知仁对了两掌,将仇知仁打的连连后退。 李心安看着这一幕,不禁咂嘴道:“果然,这宋舒平不简单,应该有一品境界了。” 仇知仁手腕发麻,剧痛之下,他只得舍弃对敌,转身就逃。 “老三,快跑!” 仇知礼知晓自己也不是宋舒平的对手,他抓过一名天山宗弟子,朝着宋舒平扔了过去,旋即飞奔而逃,追赶着自己的大哥而去。 但他们都不知道的是,山路之上,早就有人截住了他们。 李心安手持“白虹”剑,孤身挡路,迎面撞上了仇家兄弟。 “快滚开!” 仇知仁看着面前出现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年轻男人,暴喝一声,拔刀就往李心安的头上砍去。 李心安神情凝重,手中长剑飞速抖动,《万生剑诀》尽数施展,与仇知仁战在一处。 自从离开契丹草原,来到这天山宗,李心安这把剑就没怎么出鞘过。李心安这一路上都在锤炼内力,剑法自然就生疏了不少。眼下有仇知仁这么一个强敌在此,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绝佳的机会来试炼自己。 而且,裴旻传给他的内力,李心安自觉也差不多消化了十分之一,已是临近二品高位的瓶颈。若是能借此机会,得到感悟,一举破境,那是再好不过了。 仇知仁和他缠斗在一处,本来李心安不是仇知仁的对手,但他飞针偷袭在先,天山宗追捕在后,仇知仁心下焦躁,一来二去,逐渐落入了下风。 眼看着大哥就要不敌,匆匆赶来的老三仇知礼连忙说道: “大哥,我来帮你!” “不用!”仇知仁大声喝道:“你快跑!” “我不跑,要走一起走!”仇知礼平生第一次违背了大哥的话,加入了战局。 以一敌二,李心安逐渐败退。仇知仁的有了弟弟的帮助,心境逐渐平稳,该有的实力也逐渐发挥出来。 仇知礼的剔骨刀法极为凶狠,与李心安所修的细润绵长的《万生剑诀》乃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武功,两者互相克制。交手不过几招,李心安的衣服就被划出了几道口子,若是碰到皮肉,以剔骨刀法的恐怕,李心安只怕就要身死当场。 天山宗的人也不是吃醋的,李心安顺利拖延到了他们赶来。 “西北三狼,还不束手就擒!” 宋舒平提刀大踏步赶上,仇知仁仇知礼立刻抛弃了李心安,兄弟两人双双对阵宋舒平。 即便是以一敌二,宋舒平也并没有显现出多大的吃力,天山宗的刀法独步天下,极显刀道磅礴大气之意,正克制仇知礼的剔骨刀法。 李心安也没有闲着,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抓住仇家兄弟。虽然还想多看看宋舒平的身手,但他还是选择了加入战局,力求快速解决掉两人。 “白虹”剑光闪烁,直刺向仇知仁的后背。 仇知仁眼眉一横,正欲转身应击。可等他转过身,身形却突然停住,两只眼睛变得通红肿大,凸出眼眶,脸色极为狰狞。 李心安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瞧出仇知仁的不对劲,他想收剑,却已是不可能。 “噗呲”。 长剑刺入仇知仁的胸膛,前胸入,后背出,透心凉。 “大哥!” 仇知礼看到这一幕,撕心裂肺的喊道: “小子,拿命来!” 他睚眦欲裂,朝着李心安砍去,宋舒平刀身重重的拍在他的耳边,瞬间击晕了仇知礼。 仇知仁的嘴角流淌下黑色的脓血,他的身体晃了晃,然后带着剑,轰然倒下。 李心安怔怔的看着仇知仁的尸体,又看看宋舒平,两人默然无言。 “我不是故意的。”许久,李心安长叹一声,说道。 宋舒平俯下身子,瞧着仇知仁的面庞,沉声说道: “他被人下了毒。” “我刚才用的飞针上没有毒,你可以去查。” “我相信李公子那样的人,仇知仁是被别人害死的,而且,就是故意让他死在天山宗!” 李心安皱眉说道:“如果,仇知仁被人下了毒,那么另一个呢?” 宋舒平脸色骤变,赶忙走到仇知礼身边,附身蹲下,把着他的脉搏。 “他没死。” 李心安用银针刺破仇知礼的指尖,血液粘附在银针上,针尖顿时呈现出黑色。 “他也被人下了毒。” 宋舒平说道:“这种毒应该不会让人致死,只是会让人行动迟缓。” “不。”李心安沉声说道,“这种毒很致命。” “当时,仇知仁背对着你,你没有看到他的脸,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可我看清了仇知仁那恐怖的脸色,在我的剑刺入他的身体之前,仇知仁就已经死了。” “有这种事?”宋舒平惊讶的道,“那为什么这个人没有事?” “如果说毒性是定时发作的话,那么这人就应该和仇知仁一起死去。” 李心安说道:“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他们所中的毒,可以被人为的操纵发作时间。” “有这样的毒药吗?” “据我所知,这世上能够做到人为控制毒性的地方,只有三个。一是药神谷,天下药宗,也是天下毒宗。二是南疆五毒教,蛊术出神入化。三是茅山,最为神秘,茅山道术,只传数人,二十年才收一个弟子。茅山道术的奥秘,至今还没有外人可以破解。” 宋舒平深深的看着李心安:“李公子,想不到你居然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我真的很好奇,你的真实身份了。” “剑圣徒弟,我挺自豪的。” 李心安微微一笑,旋即起身,把仇知仁的尸体,连同昏迷的仇知礼,和宋舒平一起带上了山。 第三百七十三章 雪莲洞(三) 西北三狼,一死、一失踪、一被俘,对于天山宗而言,实在算不上是值得庆幸的是。 本来在宋舒平的计划里,西北三狼应该都被擒获才对。 不过这件事很快的便被他们遮掩了过去,今天,天山宗最主要的事情,还是那些通过比武大选成功加入天山宗的五十人。 宋舒平朗声说道:“诸位,刚才发生了一点让人不愉快的事情,我在此向各位致歉。诸位请放心,我天山宗素来以诚待人,绝不会做加害诸位之事,天地可鉴。” “敢问徐宗主此刻在哪里?”有人扯着嗓子嚷嚷道,“只有徐宗主出来说话我们才相信!” “家师目前正在闭关。”宋舒平回答道,“午时过后,家师自会出现,请诸位先到偏殿等候。” 短暂的讨论过后,他们还是决定暂且相信宋舒平。 一行人前往偏殿,路上,李心安和他们交错而过。 “咦?” 走出了好几步,李心安突然停住脚步,回看向身后渐行渐远的人群,皱眉道: “那个人……” “有什么问题吗?”宋舒平走了过来,关切的问。 他并没有带人前往偏殿,宋舒平要做的,是赶紧审讯仇知礼。 “那群人里面,我似乎见过几个人。” 宋舒平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看了几天比武,认识一两个也不足为奇。” “不是。”李心安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迟疑:“他们……应该不是参加比武大选的人……” “这些人的身份都经过严格的审查,不会有问题的。” 李心安淡淡的看了宋舒平一眼:“那么,西北三狼能混迹在其中,也是你们天山宗故意为之的了?” “这个……” 宋舒平有些尴尬,他当然不能说天山宗之前并不知道这个消息,可要是撒谎,心里也过意不去。 李心安并没有为难他,而是长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希望,你们这天山宗上,不要再出现别的事情了。”看书溂 “真相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宋舒平沉声说道,“只要把那个人知道的东西都撬出来,那么这一场噩梦,就要结束了。” …… 天山宗偏殿里,石连云背着手,正在里面溜达。 他就像是个多动的孩子,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爬爬那儿,上旋下调,看的冯长山一阵心烦。 “石连云,你要是嫌手脚多余,我给你砍了!”冯长山咬牙说道,“别他妈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 “老冯,我可不是嫌弃手脚多余。”石连云笑嘻嘻的说道,“我是嫌弃我爹我娘没给我多生一对手脚,该说不说,这天山宗还真是气派啊。”看书喇 “少说点。”何虬也觉得头疼,“一会儿想想怎么混出去,要是真的见了徐寒鹰,我们仨一准露馅。” “放心,我早就打探清楚了。”石连云低声说道,“你们以为我只是在这里瞎转悠?看到那扇屏风了没?从屏风后绕过去,是一堆书架,沿着第四行书架一直走到头,过一个转角,可以看见一尊佛像,佛像还在修葺,上面的屋顶有一个大洞,附近没有人,我们可以从那里爬出去。” “小子,这一路上,你总算有点用处了。”冯长山看向石连云的眼神中,终于是多了几分欣慰。 他没想到,石连云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打探到这些情报,一直以来,冯长山都认为石连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现在,他终于开始正视起这个人。 冯长山突然想起,石连云可是嗜血营历史上最年轻的天字杀手,比当年的吴乡都要早七天。 “看来,狂妄的是我了……”冯长山心里暗暗感叹了一句。 …… 雪莲洞。 没有人可以想到,天山宗的这座圣地,不是坐落在宗门内部,或是山体深处,而是在悬崖峭壁之上。 要想从外面到达这里,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跳崖! 西北三狼中的老二仇知义,在和兄弟们分别之后,他小心翼翼的沿着石壁向下攀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都被浓厚的白雾所笼罩,大雪飘然而下,将他覆盖成了一个雪人。伸出的手指被冻的通红,仇知义早已麻木,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 一个不注意,仇知义一脚踩空,身体径直向下摔去。 此刻,他连恐惧的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仇知义怔怔的望着天空,感受着自己下落,脑海里不断闪回他这辈子杀过的人,做过的孽,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 “咔嚓……” 仇知义的身体落在了一棵从悬崖上生长出来的树木上,但很快的,树木承受不住仇知义的体重而断裂,仇知义再次掉了下去。 “砰……” 仇知义的身体,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他嘴里发出虚弱的闷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等等……地面?” 仇知义猛然间惊醒,顾不得腰背的剧痛,他赶忙站起身,开始打量着这里。 这是一处在悬崖上延伸出来的平台,仇知义就是侥幸摔在了这里,才大难不死。而此刻,在他的面前,是一座巨大的山洞。 山洞内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不时有飓风从其中刮出,几乎将仇知义再度卷落悬崖。 “这就是……雪莲洞?” 仇知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天山宗传承数百年的圣地,江湖上从未流传过雪莲洞的准确消息,就这么被自己误打误撞给找到了? 还不等仇知义高兴,一根利箭就从雪莲洞内急射而出,直奔仇知义而来。 仇知义大吃一惊,猿腰轻扭,将那根监视抓在手里。巨大的力道带着仇知义几乎是转了一个圈,才堪堪停住。 “是谁?出来!” 刚说完这句话,仇知义就后悔了。从这支箭矢的力道来看,对方修为不在自己之下。贸然挑衅,只怕是讨不着好。 仇知义不由得捏了一把汗,目光谨慎的盯着前方,随时准备对敌。 但是雪莲洞内再也没了动静,只有呼呼的风声。 仇知义这才突然发现,箭矢的箭头处,绑着一张纸条。 “是那个内应?”仇知义皱眉道,“弄得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干什么!” 他把纸条摊开,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却让仇知义大吃一惊—— 搬火油,后日申时炸毁雪莲洞。 纸条的背面,简单画了几道线,似乎是在指引仇知义火油埋藏的地方。 “疯了……” 就算是杀人无数,心狠手辣的西北悍匪,仇知义此刻也被震撼的无以复加。 雪莲洞正处在天山的半山腰上,一旦被毁,整个山体都会坍塌,介时,死伤数万,这得是多大的杀孽! “那个内应不会真是个疯子……”仇知义心悸的走进雪莲洞内,里面错综复杂,他按着纸条上的指引,走了好久,才在一处侧洞内找到了埋藏的火油。 “这么多……” 仇知义愕然的看着火油桶,他简单的数了一下,起码有一百多桶。 这些用来炸毁一个山洞,足够了。 能够悄无声息的把这么多的火油运送到天山宗的圣地,而不被人发现,这个内应的身份,越来越吸引仇知义的兴趣了。 “也不知道大哥和三弟怎么样了。”仇知义一桶又一桶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雪莲洞里面,搬运着这些火油,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但他知道,西北三狼的规矩,就是一旦答应了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做到。 即便是炸毁整座山! …… 回到房间,李心安还不待休息,慕容白几个人就找了过来。 “西北三狼抓住了吗?”慕容白问道。 “死了一个,抓了一个,还有一个,不知所踪。”李心安摇头叹息道,“收获不大。” “起码抓了一个。”萧玄感说道,“要想撬开他的嘴,天山宗办不到的话,我们可以。” “别了,还是相信他们。”李心安苦笑道,“血衣堂的东西,不能露太多。” “接下来应该没什么事情了。”周汴松了一口气,“等着天山宗审讯结果就可以了。” “当然不,我们还要探寻秘密呢。”李心安说道,“别忘了,欧阳烈现在可还在床上躺着呢。” “你想怎么做?”慕容白问。 李心安嘿嘿一笑:“等!” …… 午时已过,偏殿内的众人鱼贯而出,前去准备接受徐寒鹰的召见。 有人站在门口清点人数,等人们都走干净了,一名弟子皱眉说道: “奇怪,怎么少了几个。” “不是有人被抓了吗,当然得少了。” “可那是有三个人,按理说,现在应该有四十七个人才对,可现在只有四十四个人。” “又少了三个?你数错了,里面没别人了。” “是吗?” 两名天山宗弟子核对起人数来,他们却不知道,在他们的头顶,正趴着那消失的三个人。 “去哪儿找内应?”石连云问。 “他会来主动找我们。”冯长山回答道。 “真想看看那个人长什么模样,这么多天都没见到。”石连云小声嘀咕道。 他们从屋顶上爬下来,潜藏到了约定的地点,果不其然,那里已经被放了纸条。 和纸条在一起的,还有一块黑色令牌。 冯长山拿起纸条看完后,一脸震惊。 “怎么了?”何虬问。 “他要我们,去天山宗脚下军营调兵。”冯长山沉声说道,“趁乱上山,诛杀徐寒鹰嫡系,然后取而代之。” “那座军营里面,有着天山宗两千名私军,他们保护着一个重要人物。内应的意思,是让我们也顺便把那人给杀了。“ “杀人我在行啊。”石连云说道,“只是可惜,依旧没办法干正事。” “要不你们先下山,我在这里躲着。好不容易能来到天山宗,有了杀李心安的机会,我可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 “这不是儿戏。”冯长山沉声说道,“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必须马上下山。” “好好,只是可惜,白来一趟。”石连云骂道,“那人也真是的,有事早说啊等我们上来又让我们下山,折腾人是把,等见了面,小爷非让他掉层皮不可!” 第三百七十四章 凶手(一) 天山宗大殿内,徐寒鹰缓步走出。 “师傅。”宋舒平走了上来,“按照您的吩咐,天山宗各处都加强了岗哨,内门已经被团团围住,随时都可以搜捕凶手。” “嗯。” 徐寒鹰淡淡的应了一声,说道:“百娇呢?” “这几天没怎么看见师妹,也许是在闭关。” “她是在生我的气。”徐寒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过些日子,就要给她选择一个夫婿了。” “舒平,你……恨不恨我?” 宋舒平眼帘低垂,徐寒鹰看不到他的眼睛。 “徒儿怎么会恨师傅呢?” 宋舒平的声音极为平淡,没有丝毫的感情,冷漠的就像是这天山上的风雪。 徐寒鹰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这个年逾七旬的老人,天下第八的天山宗宗主,此刻却落寞的像一条孤零零的野犬。 “是因为……那件事,你还是没有忘怀。” “斯人已逝,徒儿早就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宋舒平躬身告辞:“二师兄尚在昏迷,情况已经有所好转,舒平要去探望。而且,被抓的仇知礼在严刑拷打下,也松了口,马上就要说出幕后真凶了。” “嗯,你去。”徐寒鹰挥了挥手,说道:“仇知礼你不用管了,这段时日,辛苦你了,我会让你钱师叔做完接下来的事,你好好休息。要是你二师兄醒了,记得告诉我一声。” “……是。” 宋舒平神色复杂的看着徐寒鹰,默默的转身离开。 徐寒鹰长叹一声,转头看向一侧。 在那个方向,遥远的山下,驻扎着天山宗最精锐的军队,那才是天山宗最重要的地方,也是天山宗傲立西域武林而不败的凭证。 但徐寒鹰挂念的却不是这个,他牵挂的,是里面的那个人。 …… 夜幕降临,整个天山宗都被黑暗所笼罩。 山路上,静悄悄的,这是一条极为僻静的小路,从这里走,可以绕过天山宗的岗哨,直达山下。 呜咽的风声之中,隐隐走来一人。 那人身着白衣,蒙着面,在满天大雪中显得极为隐蔽,若不是仔细看,根本辨认不出。 这条小路并不好走,男人几乎一路都是用轻功赶路,一步十丈,也不知是为了方便,还是心下着急。 “阁下,这样的天气,这样的路,还走的这样快,可要小心,别摔下山崖。” 冷不丁的一个声音,让男人心下一颤,落地之时站立不稳,差点摔倒。 石头骨碌碌的滚下悬崖,十几息之后,方才在风中隐隐传来一声微弱的磕碰声。 “是谁在那儿?出来!”男人面色惊恐,呵斥道。 爽朗的笑声响起,男人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向前盯着。 风雪模糊了他的视线,男人好不容易才看清,前面隐隐浮现出两个人的轮廓。 脚步声同样在身后响起,男人回头看去,又是两个人,堵住了他的后路。 四个人,两前两后。 “你们是谁?”男人沉声问道,他的手悄悄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马师兄,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怎么还是要打架,当初没有长点记性吗?” 李心安的面孔在风雪中逐渐浮现,带着一副胸有成竹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马兴师兄。” 萧玄感在李心安身边站定,男人的身后,则是慕容白和周汴。 白衣男人怔怔的站在原地,许久,他沉默的取下了围在脸上的面罩。 不错,这个想要半夜悄悄溜下天山宗的男人,正是徐寒鹰的三弟子,本应该在思过崖闭关一个月的马兴!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自己的身份呢被识破,马兴倒是并没有多少惊讶,之前和李心安几人打过交道,他很清楚,相比于武林少盟主慕容白,这个裴旻传人李心安才是最聪明也最危险的那一个。 “这并不难。”李心安笑道,“天山宗上有权有势的人,两只手都能数过来。其余几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只有马兴师兄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 “所以,杀害雷桀师兄,雇佣西北三狼刺杀徐宗主,以及暗算欧阳师兄的人,就是他了?”慕容白问道。 “不,你说的这些,我相信马兴师兄都没有做过。”李心安微微一笑,“但我想,那天晚上我们见到有个人影去找了欧阳师兄,那个人,应该就是马兴师兄你。” “是我。” 马兴沉声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对马兴师兄你在这一连串事件中的身份和作用感到十分好奇,想要找你聊聊罢了。” “我没有什么好跟你们聊的,我还有急事着急下山,还请让开路来。” 李心安不急不躁,缓缓说道:“马师兄急着下山,应该是想去找自己的儿子。” 他这一句话,让正欲动身的马兴睚眦欲裂: “你们把林儿怎么了!” “没什么,马师兄别着急。” 李心安笑着说道:“马林现在很安全,他和这些事情无关,我们当然不会对他动手。但是,如果马兴师兄要是不愿意合作的话,我们可就不保证您有生之年可以见到马林公子了。” “听说,马林公子此生最想去的地方就是江南,正好,我们叶七就是江南最有钱的公子哥,他现在正陪着马林,畅想着日后在江南的美好时光。” “你威胁我。”马兴咬牙说道,“这就是裴旻徒弟的行事作风吗?慕容公子,你身为武林少盟主,难道——” “拉上白木头没用。”李心安淡淡的道,“这件事,他做不了主。” 马兴愕然的看着慕容白,后者面无表情,并没有对李心安的话表示任何异议。 “你到底是谁?”马兴问道,“你的身份,不应该只是裴旻徒弟那么简单。” “我是李俶,行不行?” 马兴惊讶的连连后退:“广平王?” 李心安本意只是打趣,可看马兴这反应,他像是当了真,李心安只得摇头笑道: “逗你的,我要是李俶殿下,要查真相,早就查清楚了,还用得着大半夜在这里堵你?” “那你到底是?” “我是什么人,你不需要知道。”李心安冷冷说道,“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你愿不愿意配合就可以了。” 马兴神情狰狞而复杂,他抬起头,看着头顶上的天山宗,良久,长叹一口气: “我儿子在你们手里,我这个当爹的,又怎么敢违逆你们。” “说,你们想知道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李心安侧身让过一条路,“我们镇子上说话。” …… 几人带着马兴,来到了当初他们住过的那间客栈。 李心安点燃桌子上的油灯,屋子里顿时明亮了起来,周汴和慕容白拨弄着火盆,萧玄感守在门外。 “马师兄,现在你可以讲了。” “讲什么?” “讲你这些天,所做的一切。” 马兴深吸了一口气,酝酿了一下,缓缓说道: “在你们上山以后,师傅的确将我罚到了思过崖悔过,但是只有一天。” “我去到思过崖的第二天,师傅突然来了,他告诉我,宗门里面最近不太平,有人要搞一些动作,想让我暗中调查。因为我触怒了慕容公子的缘故,明面上我被罚过,但暗中行事却最为便捷。” “师傅之命,我不敢违背,立刻着手调查了起来。其实天山宗里面,表面和谐,内部派系林立,就拿师傅的几个师弟来说,就有不少人互相攻讦。我们这几个徒弟,大师兄雷桀在雷灿死之前,一直都是宗门里面的强硬派,和那几个师叔都不对付。二师兄欧阳烈,一门心思只管锻刀。老四和小师妹,这俩算是金童玉女,在哪里都吃的开。我呢,就管着山下这座镇子,平日里行事霸道,可没办法,我也是为了维护天山宗的威严。” “用不着美化你自己。”李心安沉声说道,“扯歪了,说正事。” 马兴笑了笑:“在我调查的一开始,我就去找了二师兄。他在山上这些人里面,是最不被怀疑的一个,师傅和我都很信任他。” “你找欧阳烈做什么?” “是让他盯住老四,宋舒平。”马兴沉声说道,“老四这个人,心思很深,而且,因为某件事,他和师傅有着很深的恩怨。要说有人会在天山宗作乱的话,我第一个就怀疑是他。” “宋舒平和徐宗主有什么恩怨?”李心安敏锐的察觉到,这会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口。 马兴摇了摇头:“事关天山宗声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如果宋舒平就是凶手呢?” “老四不是凶手,这个我已经查出来了,师傅也知道,不劳你们费心。” 李心安第一次有了惊讶的表情:“你是怎么调查的?” “大师兄死的那天晚上,二师兄一直都在暗中监视老四,他根本没有离开他的院子。” “这样吗……”李心安深深的皱起眉头,“马师兄你继续说下去。” “在那之后不久,我就收到了西北三狼来到天山宗的消息,师傅告诉我,让我把西北三狼的消息泄露给大师兄,让他处理。只是在我告诉他后的第二天,他就被人杀了。” “大师兄的死让我认识到,天山宗里面,有人正在酝酿着一个巨大的阴谋。先是有人雇佣西北三狼意图刺杀师傅,再是大师兄被杀,我也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被害。我加快了调查的进度,将师傅的几个师傅都调查了一遍,却没有查出任何的异常。” “再然后,我决定从西北三狼身上入手。我来到了这座镇子,藏了三四天,将西北三狼这些天接触过的人全都调查了一遍,最后发现,有三个人特别奇怪。” “是哪三个人?”李心安问道。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还有两个中年人。”马兴说道,“这三个人给我的感觉,都不简单。他们看上去普普通通,毫无存在感,但却像是暗处的毒蛇,极为致命。” 第三百七十五章 凶手(二) “两个中年人,一个少年……” 李心安突然想了什么,脸色骤变。 “怎么了?”慕容白瞧得奇怪,询问道。 “我知道他们是谁了。” 马兴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谁?” “白木头,还记得天山宗的比武大选刚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曾遇到过一个小偷吗?” 慕容白回答道:“当然,他当时正想偷你的……” 他猛然记起了当时发生的事情,包括,后来出现的人。 “是他们?” “不错。”李心安面色凝重,沉声说道,“那三个叫嚷着抓小偷的人,就是马师兄刚才说的,与西北三狼联系密切的人。” “只是凑巧而已。”周汴质疑道,“那三个人在之后就没有出现过了,凭什么怀疑他们?” “不,他们没有消失,今天还重新出现了。” 李心安沉声道:“就在,通过了比武大选的那五十人当中!” “我今日去抓西北三狼的时候,和他们见过面。当时我还觉得熟悉,现在想想,就是他们三个人!” 马兴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天山宗上,现在还有敌人?” 慕容白说道:“马师兄,你们是只调查出了西北三狼前来刺杀徐宗主吗?有没有别的杀手也来了?” “只有西北三狼。”马兴说道,“我们筛查的很严格,江湖上有名有姓的杀手组织我们都筛选了一遍,包括屠生楼和血衣堂在内,都没有人在天山一带活动。” “你面前就站着四个血衣堂的人啊……”李心安暗暗腹诽了一句,旋即说道: “这种情况,要么是那三个人初出茅庐,还没有在江湖上打出名号。要么,就是他们背后的势力,要比天山宗深厚得多。” 身为天山宗门徒,马兴自然是不愿意承认后者的,可要是三个刚踏足江湖的新人就来刺杀天下第八的天山宗宗主,说出去也没人相信。 “周兄,一会儿你立刻返回天山宗,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徐姑娘,告诉她天山宗里面有敌人。现在,我们唯一能在天山宗上相信的人,就只有徐姑娘了。” 周汴点了点头:“我一会就去。” 李心安接着转向了面前的马兴,问道:“马师兄,我原本以为你是打伤了欧阳烈的人,所以才急着把家人安排下山。但你既然是徐宗主的眼线,那又为何急着逃离天山宗?” “我生在天山宗,长在天山宗,怎么会逃离呢?”马兴有些激动,“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想暂时下山,避避风头。” 马兴神色复杂,咬牙说道:“二师兄被人暗算,在师傅看来,我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所以……他就认为,是我害了二师兄。我察觉到师傅已经对我有了杀意,所以才急着离开山上,想要带着林儿避难,等到风头过去,真相大白以后再回来。”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你们还想问什么?” 李心安皱眉不语,马兴焦急的想要看见自己的儿子,慕容白无奈,只得又问了一个问题来安抚住马兴。 “马师兄,你当晚和欧阳师兄都说了些什么?” “因为二师兄之前一直在调查老四,所以那天晚上,我是去跟二师兄接头的。”马兴回答道,“那天晚上,二师兄告诉我,老四这段时间一直在偷偷练功,而且不是刀法,像是魔功!” “宋师兄偷练魔功?”慕容白大惊失色,“可他身上,全然没有半点魔教功法的气息啊。”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马兴叹了一口气,“二师兄偷偷观察到,老四每天深夜都会悄悄的在后院,用生鸡生鸭取血练功,但只是这样,还没有办法坐实老四的嫌疑。我在嘱咐完二师兄要继续监视老四之后就离开了。后来二师兄为什么出门,又为什么被暗算,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片刻以后,李心安突然发声: “马师兄,我问你一件事,你知不知道宋舒平的房间里面,挂着一幅女人的画像?” 他这句话一问出来,马兴立即变了脸色,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一样,支支吾吾的遮掩道: “我平时极少与老四交往,也没去过他的房间。女人的画像……呵呵,老四这个年纪,也该是喜欢女人的时候了。表面越文静的人,内心对欲望的渴求就越大,这句话还真是没说错哈……” “马师兄!”李心安义正言辞的打断道,“现在不是扯皮的时候,宋舒平有个妹妹,也是你们天山宗的弟子,他说他妹妹走火入魔死了。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件事。宋舒平房间里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他的妹妹,事情的真相到底是否如他所说,我很好奇。” 马兴犹豫的道:“事关天山宗颜面……我不能说。” “天山宗的脸面和马林,到底哪一个对你重要?”李心安不耐烦的说道,“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如果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消息,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自己的儿子了!” “你——” 马兴没想到,这个李心安居然真的如此狠辣,犹豫再三,终究是父爱战胜了心里的芥蒂。 “我说。” 马兴长叹一声:“老四房间里的那个女人,的确是他的妹妹,没错。” “她叫宋蝉衣,比老四小两岁,当年,是天山宗里面最惊艳的弟子,十六岁,便已至三品高位。” “这么优秀的弟子,为何江湖上没有半点有关此人的消息?”慕容白疑惑的说道,“难道是天山宗故意封锁了消息?” “对,是的。”马兴脸色有些羞惭,似乎是什么难言之隐。 “宋蝉衣在十五岁的时候,被师傅秘密收为了弟子,时间还排在老四之前。在她十七岁的时候,马上就要突破二品,师傅为了让蝉衣安心修炼,于是便将我们天山宗的圣地雪莲洞给封锁了整整一年,让蝉衣在其中闭关。” “这一年之中,只有师傅一人可以出入。其余人,包括大师兄、百娇和老四,都不能靠近雪莲洞半步。” “这有什么奇怪的吗?”慕容白瞧着马兴的脸色有些尴尬,不由得好奇的问。 李心安却是隐隐猜出了几分,嘴巴微微张大: “不是……?” “李公子看来也对这种事情有所耳闻。”马兴尴尬一笑,“你们知道的,师傅他六十岁的时候,才生下了百娇一个女儿,没有儿子继承宗门,这对一个男人,尤其是野心勃勃的男人来说,打击很大。” “就算百娇天资不错,也非常的努力,不弱于男子,就算师傅对女儿疼爱万分,可那依旧填满不了一个男人对于儿子的希望。” “总之……一年以后,雪莲洞重新解封,我们几个师叔和师兄弟兴奋的守在洞口,可看到的,是抱着两个娃娃走出雪莲洞的宋蝉衣。” 马兴叹息道:“那是两个男娃,眉眼与师傅和百娇,如出一辙。” 漫长的沉默后,周汴不由得调侃了一句: “你们大宗门里面都是这么玩的吗?” 李心安咳嗽了两下:“周兄,有的话不能乱说,别一棒子打死。” “马师兄,你接着说下去。” “唉……在宋蝉衣抱着两个孩子出来以后,我们这些人都惊呆了,师傅和她都红着脸不说话,我们也不好表态,那场面就跟一潭死水一样,别提多尴尬了。” “最后,还是老四打破了僵局。” 马兴苦笑道:“他先是走上前,跟宋蝉衣说了几句话,摸了摸她的头,又亲了亲两个孩子。接着走到了师傅面前,在我们所有人吃惊的目光中,老四举起拳头,狠狠的打在了师傅的脸上。” “师傅一言不发,被老四打的后退了好几步。我们几个人当时脑子一片空白,不敢相信老四居然敢做出这么大不韪的事情。等到反应过来以后,就看见老四憋的脸色通红,身体摇摇晃晃,最后一口血喷出,栽倒在了地上。” “师傅让我们把老四架走,好生照顾。宋蝉衣和两个孩子,则是被师傅带走。之后的几天,老四一直都在昏迷,宋蝉衣也一直没有出现。” “直到老四苏醒的那一天晚上,师傅和蝉衣来看过他,他们关上房门,待了很久,没人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我只知道,那是宋蝉衣最后一次出现在天山宗。” “那宋蝉衣之后去了那儿?”李心安问道,“不可能,是真的死了。” “当然没有。”马兴摇摇头,“谁能忍心杀她呢?师傅不忍心,老四更不忍心。宋蝉衣和两个孩子,被送到了山下五十里外的军营中,一直被秘密保护到现在。她的名字在天山宗的历史上被彻底抹去,宋蝉衣这个人似乎永远都没有出现过。本来她的存在就是为了日后天山宗一举震慑中原武林,所以知道的人很少,天山宗上没有几个人清楚这件事。就更别提军营里的两千私军了,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保护了十年的人是谁。” “老四在那天过后,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似乎从来没就没有过这个妹妹。但我们都清楚,他的心里放不下这件事,他的房间里悬挂着蝉衣的画像,他看向师傅的眼神中时不时涌现出恨意。宋蝉衣和他相距不过百里,但十年来,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面。宋蝉衣出不来,老四进不去。” “想不到,天山宗居然还有这么一段陈年往事。”李心安咂嘴说道,“难怪,你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宋舒平,也难怪,他的举动这么怪异。” “是啊。”慕容白感叹道,“和自己互相扶持,度过了艰苦童年的亲妹妹,却和自己的师傅生下了两个孩子,还被抹去姓名,监禁起来,十年不能相见。哪一个当阿兄的能忍得下这口气?” “这样看来,宋舒平就有充足的理由和条件来杀徐宗主了。”李心安皱眉道,“可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如果凶手真的是他,那么宋舒平,为什么要杀雷桀呢?” 第三百七十六章 凶手(三) “李公子,我已经说过了。”马兴纠正道,“大师兄不是老四杀的。” 李心安一拍脑袋:“是啊,瞧我这脑袋,怎么这都给忘了。” “嘶……雷师兄不是宋舒平杀的,就说明,在这天山宗上,还有第二波敌人。关键是,有实力和动机做到这件事的,没有几个人。” 马兴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山上的确有几位师叔和大师兄不合,如果是暗算的话,他们也有实力能够得手。但根据之前的排查,他们的嫌疑都被洗清了。” 李心安深深的皱起眉头:“这样的话……事情的发展似乎又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良久的沉默后,周汴起身拍了拍屁股,说道: “我看你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不跟着继续了。我马上上山,去找徐百娇。” “好。”李心安点头应允,嘱咐道:“记住,一定要把原话告诉徐姑娘,路上如果遇见宋舒平的话,记得遮掩过去。” “我知道了。” 周汴转身推门而出,离开了这里。马兴见状,再次催促道: “李公子,我儿子在哪儿?能说的不能说的,我都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你还不打算让我们父子相见吗?” 李心安微微一笑,朗声说道: “叶七,把马林带过来。” 隔壁房间似乎有什么响动,片刻之后,叶青岚把马林推了进来。 “爹。” “林儿!”马兴焦急的凑上前,审视着儿子的身体,“你有没有事?他们有没有打伤你?” “没有……”马林委屈的说道。 马兴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李心安说道:“我们能不能离开了?” “当然。”李心安挥了挥手,“不过我还是要劝马师兄一句,你们最好不要走,徐宗主对你虽然有疑心,但未必真的有杀你的意思。你这样一走,非但不能缓和这种情况,还极有可能引起徐宗主的厌恶,到时候师徒关系紧张,可就得不偿失了。” 马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走的,我们只是留在这座镇子上而已。” “但愿如此。” 马兴走后,李心安在屋内来回踱步,思考着他说的话。 联想起这些天在天山宗的所见所闻,李心安脑海里的疑团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雷桀被不明身份的人杀死,所有有可能犯案的人全都不是凶手……” “西北三狼落网,但是老二仇知礼不知所踪,队伍从这座镇子上离开的时候他还在里面,是在山路上消失不见的……” “那三个神秘人,上山是因为宋舒平,还是因为另一个人……” “欧阳烈那天晚上,到底为什么要出门,宋舒平当时和我们在一起,他不可能是在监视宋舒平……” “还有宋舒平,他暗地里修炼魔功,是和魔教有关,难道,天山宗被魔影阁盯上了吗,还是说,宋舒平想要妹妹报仇,自愿修炼魔功,和魔影阁没有关系……” “宋舒平的妹妹,宋蝉衣,这个本在十年之前就应该消失的人,在这一连串的事件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他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门外,蹲坐在楼梯上,漫天大雪落在他的肩头,将他缓缓变成了一个雪人。 倏忽间,他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一张在他看来是最不可能的一张脸闪现在他的眼前。 “徐寒鹰和宋蝉衣有两个儿子!” “怎么可能……” 一旁抱刀而立的萧玄感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了?” 李心安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喃喃说道: “我可能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凶手是谁了。” “在我们所了解的这些故事里面,有一个人和这一切都息息相关,但他的名字,却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个讲述者的嘴中……” “你知道了?”萧玄喊讶异的说道,“是谁?” 李心安腾的站起身,抖落下身上的雪,他没有回答萧玄感的问题,而是焦急的问他: “马兴和马林朝哪个方向去了?” 萧玄感皱眉回答道:“西边。” “快去追!”李心安高声喊道,“白木头,你赶紧去追周汴,一定要赶在他之前拦住他,千万别让他上山!” 房间里,慕容白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还是答应了一声。旋即一道身影飞速的从窗户中掠出,直奔远处雄伟连绵的天山而去。 “萧兄,我们也走!” …… 深夜的大街上,李心安和萧玄感两个人,扯着嗓子,高声叫喊道: “马师兄,请出来说话,我们有急事找你。” “事关大事,我们又无意加害与你,请你别躲藏了。” “马师兄,十万火急!”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 他们两人的声音远远的传出去,淹没在满天的风雪之中,许久没有回应。 “他们兴许是离开这里了。”萧玄感说道。 “是啊,他们也许走了。” 李心安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后悔。他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就放马兴父子离开,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系。 在马兴说出了宋蝉衣的故事后,他就该第一时间想明白的。 凶手的身份,早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李心安,世界上没有比你更笨的人了!” 他狠狠捶着自己的脑袋,咒骂着自己,萧玄感拉也拉不住,无奈只能问道: “你说的凶手到底是谁啊?” “是啊?” 马兴的声音骤然在二人身后响起,李心安和萧玄感讶异的转过头,只见马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们来时的大街上,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 李心安彻底松了一口气,他快步走上前,贴近马兴,问道: “马师兄,你们天山宗的私军驻扎在哪个地方?我们必须马上赶过去,时间来不及了!” “为什么?”马兴挑眉问道。 “因为有人要杀宋蝉衣。”李心安沉声说道,“凶手,是要夺取天山宗宗主之位,徐宗主的两个儿子,是他最大的阻碍!” 马兴脸色骤变,霎时间,一切的疑云全都散去,豁然开朗。 “怎么可能……” “先别说这个了。”李心安说道,“你们的私军驻扎在哪个地方?” 马兴稳住心神,回答道:”就在这里往南走大概五六十里,但是没有师傅的令牌,我们进不去。那伙人,之前都是天山宗最精锐的弟子,只认令牌不认人。” “没关系。”李心安沉声说道,“我们硬闯!” “硬闯,你疯了!”马兴愕然道,“那可是两千人!” “是啊,区区两千人而已。” “而……而已?” 李心安和萧玄感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我们,可是从契丹二十万大军之中厮杀出来的。两千人,很多吗?” …… 大雪渐渐停止,夜色消散,天山宗上,阳光破开云层,洒落下来。 周汴在天亮的时候,赶到了这里,他知会了弟子,要见徐百娇。 天山宗弟子让他在外稍后,接着便进去通禀。 周汴在百无聊赖等待的过程中,慕容白突然赶来。 “慕容公子,你怎么也来了?”周汴有些疑惑的问道。 “李兄叫我拦住你,不要去见徐姑娘。”慕容白低声说道。 “为什么?”周汴疑惑不解,“他明明是让我来找徐姑娘的。” “事发突然,李兄他,知道谁是凶手了。”慕容白面色凝重,“而且,他和我猜的应该也八九不离十。” “是谁?” 正说话间,徐百娇的房门突然打开,她巧笑嫣然的走出来,一见慕容白也站在门外,有些惊讶。 “慕容公子怎么也在?两位,快请进。” 周汴扭头看着慕容白,低声询问道:“现在怎么办?转身离开?不合适。” 慕容白深吸一口气:“先跟她进去,见机行事。记住,先吃解毒丸,预防徐百娇下毒。” “她怎么会下毒。” “因为……徐百娇,就是造成这一切的凶手!” …… 屋内,慕容白和周汴各自落座,徐百娇为他们一一斟好茶水。 “这是天山宗独有的雪莲茶,只有在这个季节可以喝得到,中原是没有的,二位请慢用。” 慕容白和周汴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喝。 徐百娇见他们都不喝,也不急着催促,笑着问道: “二位公子前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周汴回答道:“哦,没什么,就是跟徐姑娘说一下,我们刚刚得到的消息。” 慕容白突然制止住周汴,接过了他的话茬。 “徐姑娘,你生在天山宗,长在天山宗,你应该知道,十年之前,天山宗上,有一个女子,叫做宋蝉衣。” 徐百娇眼神微动,不卑不亢的回答道:“当然知道,蝉衣姐是宋师兄的妹妹,十年之前,不幸过世了。” “他是怎么死的?” “练功,走火入魔。” “徐姑娘倒是和宋师兄一个说辞。”慕容白淡淡的道,“我们既然已经知道了宋蝉衣这个名字,就说明我们也知道了她的过去,徐姑娘就不必搪塞我们了。” “宋蝉衣,没死,她被囚禁在你们的私军之中,对吗?” 徐百娇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她盯着前方慕容白的脸,良久,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慕容公子倒是知道的清楚,是谁告诉您的?” “马兴。” “我就知道。”徐百娇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果然不在思过崖。” “慕容公子真正感兴趣,恐怕不是这个。” “当然。”慕容白回答道,“宋蝉衣不重要,她的儿子,才最重要。” 徐百娇一手撑着脸,眼睛忧郁的望向窗外。 “是的,她和我父亲,有两个儿子。” “师傅和徒弟,居然苟合到了一起,这是天山宗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为了遮掩此事,我们不得不将宋蝉衣这个人在天山宗里面彻底抹去,连同我那两个弟弟。” “我想,这并不是抹去,而是保护。” 慕容白沉声说道:“徐宗主之所以把宋蝉衣和两个儿子送走,不是为了遮掩丑事,他也不会认为这是一件丑事。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像他这样的豪杰,是不会计较这种事情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想保护宋蝉衣母子,不受别人的迫害。” “而在天山宗上,最有可能迫害他们的,徐姑娘,会是谁呢?” 第二百七十七章 凶手(四) “是我。” 徐百娇没有任何遮掩,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慕容白挑了挑眉,徐百娇的话态度太过坦诚,这反倒让他多少有些意外。 “所以,你就是凶手,对吗?” 徐百娇这一次没有承认,她冷静的反问道: “证据呢?” “没有证据,只是猜测。” 徐百娇微微一笑,摊开双手:“愿闻其详。” “首先,就是宋蝉衣母子,我知道徐姑娘你是一个好胜心极强的人,所谓,巾帼不让须眉,你一直野心勃勃的想要继承天山宗。有雄心是好事,但你的两个弟弟,是你最大的威胁。有了儿子,没人会把天山宗这偌大的基业传给女儿。” “如果换作别人,在你这个尴尬的地步,最有可能做的,就是除掉宋蝉衣母子。但你不一样,你是女中豪杰,你不会愚蠢到直接对他们下手,那样难度太大,而且会直接暴露你的目的。” “所以,你选择了更为直接的办法——刺杀徐宗主,你的父亲。” “宋蝉衣母子的身份在这个天山宗上没有几个人知道,所以,一旦徐宗主身死,你继承天山宗掌门没有任何阻碍。但毕竟,宋蝉衣母子也不是真的完全不被人所知,你的师兄,师叔,他们都知道。” “而在徐宗主被杀之后,最有资格第一时间站出来,主持大局的,会是谁呢?” 慕容白缓缓说出了那个名字:“雷桀!” “相比于你这个天山宗宗主明面上的独生女,雷桀和徐宗主相伴六十年,他这个天山宗首徒的身份要更加权威,他比徐姑娘你更有资格在第一时间做决定。雷师兄就是为数不多知道宋蝉衣母子这一切内幕的人,也知道宋蝉衣母子在哪里,自然,也知道徐宗主打算把天山宗掌门的位子,传给那两个孩子其中之一,但不会是你。” “所以,你必须要先除掉雷师兄这个后患,他必须死在徐宗主之前,这样,你才可以没有后顾之忧。” 徐百娇听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 “慕容公子说的这番话,听上去合情合理,但我有什么能力,能杀死大师兄呢?大师兄待我如父,我真的有那么狠辣无情吗?” “你当然有。”慕容白沉声说道,“你有杀死雷师兄的能力,你也有杀死雷师兄的决心。” “西北三狼,仇家三兄弟,这是一个很精妙的棋子。雷师兄的独生子雷灿就死在他们的手上,你把他们雇佣来,就是为了逼雷师兄下山,或者说,是扰乱雷师兄的心神。” “我不知道徐姑娘你原本的计划到底是不是偷袭雷师兄,但据我猜测,西北三狼是不应该顺利上山的,他们应该在比武大选的第四天就遇上下山报仇的雷师兄,仇家三兄弟虽然再不济,但老大仇知仁好歹也是二品高位的强者,三人合力,足以和雷师兄僵持一段时间。我想,你原本的计划,是要隔岸观火,等他们两败俱伤之际,将雷师兄和西北三狼一举杀死。这样,还可以将雷师兄的死栽赃到西北三狼身上,从而成全杀死了西北三狼的你的名声,让你在天山宗的地位更进一步。” “但雷师兄的反应似乎出乎了你的意料,那天晚上,雷师兄冒着大雪去了山顶,祭拜他的儿子。回来以后,就要直接下山去为儿子报仇,那样的话,你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如果你跟着雷师兄下山,那么在不暴露你的真示意图的前提下,你根本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连夜下山,而且还那么巧的遇见了雷师兄和西北三狼。” “情急之下,你只能决定,当晚就动手!” “事情的进展很顺利,雷师兄看见你,根本不会怀疑,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师妹居然会杀自己。所以你的第一刀很顺利的得逞了,划破了雷师兄的喉咙,这也是他的致命伤。但雷师兄没有立刻死去,你想上前补刀,但却被雷师兄的临死反扑给打伤了。” “徐姑娘,我没记错的话,在发现雷师兄尸首的那一天,我们去大殿里面验尸,你身体不适,一直捂着肚子,半路直接离开了。我那时候还很好奇,你为什么会突然不舒服,青岚告诉我,那是你的月事来了。女子之事我不方便问,但我想,徐姑娘你的月事,不会是在那几天。只要问问熟悉你的人,应该就不难知道。” 慕容白深吸一口气,缓缓询问道:“所以,那一天,你到底是怎么了呢?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受了伤,很严重的内伤,以至于在之后的几天你完全没有露面。哦,也不对,你曾经带着天山宗的弟子们扬言要下山去杀西北三狼为雷灿报仇,了却雷师兄的遗愿,这是你做的很高明的一步,这个举动成功的打消了我们所有人对你的怀疑,以至于后来在彻查每一个天山宗弟子的时候,我们将欧阳烈、宋舒平以及你的师叔们都检查了一遍,却唯独遗漏了你。” 徐百娇平静的反问道:“大师兄死的那一天晚上,我不在场,李公子完全可以证明。我当时和他在散步聊天,之后,我就去找了四师兄……” “不!” 慕容白冷冷打断道:“你根本没有去找宋师兄。” “你在和李兄分别之后,就立刻绕道去了雷师兄的住所,一直在暗中监视他。” “证据呢?” “证据就是宋师兄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慕容白说道,“当我们问起宋师兄在雷师兄死的那天晚上都做了些什么时,他的回答,是那天晚上吃坏了肚子,一直在出恭。言语之间,完全没有徐姑娘你的影子。直到李兄故意提起,他才后知后觉的说起你的事情。” “而根据马兴师兄和欧阳烈师兄说的话,欧阳烈师兄一直在暗中监视宋师兄,那天晚上,他同样没有看见,徐姑娘你去找过宋师兄。欧阳师兄同样观察到那天晚上,宋师兄一直在跑茅房,他们两个的话互相印证,都洗清了彼此的嫌疑,但却加重了你的嫌疑。” “雷桀师兄的死是你的一大疑点,接着,便是欧阳烈师兄重伤。” “马兴师兄一直与欧阳师兄调查天山宗里的内鬼,欧阳师兄被暗算的那天夜里,马师兄是除了凶手以外,唯一见过他的人。而有理由要去杀欧阳烈的人,依旧只有徐姑娘你。” “欧阳烈平日里在天山宗极少与人交往,也没有什么利益纠葛,我想他并没有出现在你原本的计划之中,但你却忽略了马兴的存在,你没有想到,马兴会把欧阳烈拉下水。而且,欧阳烈还通过这些天的调查,排除了宋舒平的嫌疑,觉察到了真正的凶手,也就是你。” “在马兴和欧阳烈分别以后,欧阳烈应该是突然想清楚了这一切,他迫不及待的要去将自己的猜想告诉马兴,所以才连门都顾不上关就离开了房间。但这一切,被或许是一直在暗中监视,或许是恰好路过的你给发现了,所以你就暗算了他,但因为有雷桀师兄留下的内伤在身,你并没有彻底杀死欧阳烈。” “当然,这些都只是其中的一个可能。另一种猜想,就是欧阳烈根本没发现你的问题,但是你却害怕欧阳烈猜出了你的身份,所以把他约了出来,想要杀他,只是失败了。” 慕容白紧紧盯着徐百娇的眼睛:“欧阳烈没死,我想,只要等他顺利苏醒,那个凶手的神秘面纱,就会被揭露了。” “还有吗?”徐百娇饶有兴趣的问道,她仿佛是在听故事,全然不知道,慕容白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对她致命的指控。 “当然。” 慕容白继续说道:“我相信,徐姑娘谋划这一切,你自己一个人肯定是无法实施的。在天山宗里面,你一定发展了自己的小势力,他们可能无处不在,充当着你的耳目,为你提供情报。” “西北三狼中的老二,仇知义在上山的途中离奇失踪,我想,这就是你们的人做的手笔。” “仇知义干什么去了,我不得而知。但只要把那天带领山下通过了比武大选的那五十人上山的天山宗弟子们一个个抓起来审问,我想,应该不难找出你埋藏在其中的心腹。天山宗的手段,徐姑娘是最清楚不过得了。你的人,能不能经受的住审讯,徐姑娘心里面应该是有数的。” 徐百娇嫣然一笑,长的并不漂亮的她此刻美的惊心动魄,那是一种极致的疯狂。 “是啊,他们可都是软骨头,我能把他们勾引过来,他们自然也能被严刑逼供给吓破了胆。” 慕容白叹了一口气:“那么……徐姑娘这是……承认了?”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否认。”徐百娇说道,“慕容公子,很精彩的推理,你所说的故事,和真相八九不离十。” 慕容白平静的说道:“那么,我想听听,这一连串事情的真相。” “很简单,我的目的的确就是杀了我爹,坐上天山宗宗主的宝座。”徐百娇说道,“那个位子本来就是应该属于我,但是那个老家伙,一把年纪了,却还要和自己的徒弟生孩子,我该说他是不知廉耻呢,还是雄心不老呢?” “大师兄……没办法,他的存在,就注定了我要杀他。当我下手的时候,我是哭着动手的,过往的一幕幕都在我的脑海里回放着,在那之后的好几天,我一闭上眼,就是大师兄那不敢置信的眼神,不断的折磨着我。” 徐百娇眼角有些湿润,慕容白也不知道,她是真情流露,还是故作伤心。 “至于二师兄,我一开始也没想杀他。那天晚上,我内心歉疚,出门散步,临时起意,想去看看二师兄。和他在闲聊的时候,他却提起了自己在监视四师兄的事,那个时候我的后背瞬间冷汗直冒,一旦你们交换情报,我当时没有去见四师兄的事情,可就要暴露了。” “无奈之下,我才约二师兄出门,想要在一处僻静地方杀了他。但是因为受伤的缘故,这才没有成功,但也让二师兄陷入了昏迷。” “在杀了我爹以后,我会让二师兄结束痛苦,彻底将这段往事封存的。” 第三百七十八章 大雪终停(一) 慕容白皱眉道:“时至今日,徐姑娘你依然还不想放弃吗?” 徐百娇凄惨一笑:“放弃?我凭什么放弃。慕容公子,你是武林盟主的独生子,是高高在上的慕容山庄少庄主,十年以后,整个江湖都是你的,你没有任何压力,当然体会不到我的心情。” “我拿什么和你比,我为天山宗任劳任怨,付出了多少,可到头来,只不过是在为我爹的私生子做嫁衣。当我在五六岁的时候,背着比我身子都要长的大刀,在能将我脖子以下全部淹没的雪地里奔跑,没有任何人关心我,我浑身上下长满了冻疮,疼得半夜根本睡不着觉,无助的捂在被子里大哭,却还要被父亲训斥没出息!我从小到大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她在生我的时候去世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就是天山宗,我只有爬上我爹的那个位子,我才能安心,我才觉得这二十多年来,我遭受的这一切苦难是值得的!” “可我的哪两个好弟弟呢?他们有着最幸福的童年,被人当成宝贝一样保护起来,不用在最应该无忧无虑的时候去野兽的嘴里抢吃的,累了还能趴在母亲的膝盖上睡觉。这些我都没有,但无所谓,我不嫉妒。可他们什么都没有付出,却要夺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不答应。” “慕容公子,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愿意吗?” 慕容白沉默良久,缓缓说道:“但你伤害了太多人,甚至,你要杀自己的父亲。” “因为他该死。”徐百娇脸颊上流淌下热泪,明明是在哭,嘴角却洋溢着笑容,那是一种极致偏执的癫狂。 “我恨他啊,徐寒鹰,他是我父亲又能怎样?我就要对他毕恭毕敬,对他感恩戴德了吗?我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他徐寒鹰的附属品,我的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被他像是摆动提线的木偶一样戏耍。” 徐百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我一开始并不想这样做,为了顺利继承天山宗掌门之位,我甚至要答应嫁给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人,可我父亲呢?他让我成婚,仅仅是想让我离开天山宗的权利核心,他并没有改变一丝一毫的想法,他的那两个儿子就是他的命,非要让两个根本不会武功的人继任掌门。可我又算是什么?哪怕我是他养的一条狗,失去价值的时候,也应该给我一块骨头啃!” “他的名字本应该终结在三年前,天山宗风头最盛的时候。只是那时,我恰好有了感悟,突破到了二品,所以一拖再拖。” 徐百娇抹去脸上的泪水,叹了一口气:“这次,如果不是恰好遇到了你们,一切都会很顺利的。” “我对徐姑娘你的遭遇感到十分的惋惜,但你终究是做错了。”慕容白沉声说道,“现在,跟我们走,去见徐宗主,把一切都说清楚。” “没有必要。” 徐百娇接下来的话让慕容白和周汴血都凉了: “天山宗的徐宗主,就坐在你们的面前。” 慕容白脸色一变,冷冷问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徐百娇淡淡的笑道,“慕容公子觉得,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会怎么杀我爹?” “偷袭?下毒?还是直截了当的逼宫?” 徐百娇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傻,这些都不会成功的。” “那你想怎么做?”慕容白皱眉问道。 “炸药。” 徐百娇说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爹的作息习惯,他每天在这个时候,都会固定去雪莲洞闭关修炼。雪莲洞内漆黑一片,且有千年玄冰在侧,内力极为浓郁,有这些的掩护,就算是慕容盟主进去,也全然不会察觉,雪莲洞里面放满了火油和火药。” “这个计划,我从十四岁就开始筹划,一直到现在,昨天,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那部分火药,也按时摆放到位,大功告成。” 慕容白平静道:“但你昨天一直都在天山宗上,没有去雪莲洞。” “仇知义啊。” 徐百娇笑道:“你不是很好奇,他去了哪儿了吗?在西北三狼上山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们,计划有变,让他们去雪莲洞。可惜,仇知仁太多疑了,只让仇知义去了那里。否则的话,他们早该在第一天就能完成最后的工作。而我父亲,也应该在昨天就死了。慕容公子也不会能坐在我面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出这些话。” 她看着窗外的天色,轻声说道:“还有……不到一刻钟。” “雪莲洞在哪儿!”慕容白突然起身,厉声质问道。 “我当然不会告诉你。”徐百娇摊了摊手,“慕容公子,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就算你知道了真相,也无济于事。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徐姑娘,你不要不识好歹。” 慕容白咬着牙说出这句话,他的脸上呈现出血红色颜色,这是慕容白极少有过的暴怒情绪。 堂堂天山宗宗主,西域武林之首,却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堂而皇之的杀害,慕容白的身份和尊严,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徐百娇,告诉我,雪莲洞在哪儿!” 徐百娇微笑的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贴近慕容白的脸,盯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 “你没资格知道。” “铮——” 灼热的长剑瞬间出鞘,横在徐百娇的肩头,几缕青丝飘然而下,散发出淡淡的焦糊味。 “慕容公子,这是要杀我?” 慕容白冷冷说道:“不,但我会废了你。” “凭什么?” 徐百娇不屑一笑:“慕容白,这是在西域,在天山宗,不是在中原,在你们慕容山庄!我所针对的,都是我天山宗的弟子,是我们的家事,就算我大逆不道,也轮不到你来插手!哪怕是你爹,也没有这个资格!” 很难想象,之前一直对慕容白毕恭毕敬的徐百娇,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现在伤了我,出门,就将承受整个天山宗的怒火。” “无所谓。” 慕容白淡淡的道:“天山宗里,在我之上的人你都已经除去了,除了徐宗主,现在的天山宗内,无人伤的了我。” 徐百娇愕然道:“可我们有两千多人。” “江湖人,贵精而不贵多。在我看来,两千名天山宗弟子聚在一起,反而会大大降低他们的威胁,还不如两千个农夫。” 徐百娇脸色阴沉,点头赞叹道: “不愧是慕容白,好大的口气。也罢,既然你们刚刚从契丹草原上血战回来,那我的威胁就如同小儿科了。” “那就告诉我,雪莲洞在哪儿?” “我可没说我打算告诉你。”徐百娇冷冷一笑,“你不敢杀我,你也根本不敢废了我。周兄,急着出门离开,是想要把我做的这一切宣扬出去吗?没有用的,天山宗上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你们的话。” “我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现在,我的心腹正在天山宗上下四处活动,让所有人都亲眼目睹到我那伟大父亲的死亡。再过短短的时间,我就将顺理成章的成为天山宗新一任宗主,慕容公子,你的凤鸣剑再举着,可就是大不敬了。” 面对徐百娇的挑衅,慕容白脸色就算再难看,他也只得无可奈何的放下了剑。 周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淡淡的道:“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们这些名门大派的原因,规矩就把你们束缚的死死的。” “人们讨厌规则,但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规则的受益者。放下碗骂娘,人之常情。” 周汴突然挑起一个凳子,朝着徐百娇扔了过去。 他的声音冰冷的响在徐百娇耳边:“但我不是,所以,我可以杀你!” “早有预感。”徐百娇一刀劈开凳子,眼前,却没有了周汴的身影。 徐百娇身体后撤,周汴鬼魅般的出现在她身旁的屏风后面,短刀直取徐百娇心口。 “周兄是一个箭士,射箭的本领了得,近身厮杀,有多少本事呢?” 徐百娇的话很快便应验了,周汴因为上山匆忙,根本来不及取弓箭。而且就算退一万步来说,周汴带着弓箭,可在这狭窄的屋子里面,他的一身本领,也无法施展的开。 几招之后,周汴已是渐渐力不从心,被徐百娇接连几记重砍震裂虎口,打飞短刀,眼看着就要丧命在她的八面玉环刀之下。 “叮——” 危急关头,一把长剑伸来,挡下了徐百娇这致命的一击。 正是慕容白,他终于还是出手了。 一把凤鸣剑,一把玉环刀,一男一女,两人在屋内游走厮杀,剑气和刀罡将装饰整齐华丽的屋子砍得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啊!” 结束这一切的,是徐百娇的惨叫。 慕容白终究是慕容白,十招之内,他和徐百娇不分上下,但那只是在试探她的天山刀法而已。 十招一过,慕容白几乎是以碾压的姿态将徐百娇逼得连连败退,最终一剑刺入徐百娇的肩窝。 “徐姑娘,你败了。” 慕容白平淡的收剑回鞘,附身要将徐百娇搀扶起来,却被徐百娇一手打断。 “不劳尊驾。” 徐百娇忍着剧痛,倚着墙壁缓缓站起,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真不愧是慕容白啊……再给我五年,我也未必追的上你。” 慕容白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以沉默回应。 “但是,慕容公子,你还是失败了。”徐百娇哈哈大笑道,“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徐寒鹰即将被火药炸成碎片,正如我说的,你知道一切,但却什么都做不了!” 慕容白和周汴面如死灰,的确,现在做什么,都无法挽回这一切了。 门外,一道熟悉的声音打破了他们的死寂。 “可惜,我还在这里。” 屋门轰然打开,一个男人伟岸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徐百娇盯着那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瞪大了眼睛,声嘶力竭的喊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应该在雪莲洞里面闭关啊!” 第三百七十九章 大雪终停(二) 出现在门口的男人,正是天山宗宗主徐寒鹰。 徐百娇眼神呆滞,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徐寒鹰久久的沉默着,他背着光,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谁都体会不到他现在的感受。 末了,他长叹一声,缓缓说道: “百娇,你做的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这句话一出,不仅是徐百娇,慕容白和周汴都惊呆了。 “徐宗主此言何意?”周汴质问道,“难道徐姑娘所做的这一切,你都预先知道,并且不闻不问吗?” “不。”徐寒鹰眼神怅惘,“我知道这些真相,是在雷桀被她杀了之后。” “你是怎么知道的?”徐百娇低着头,小声地问道,“我做的这些,都很隐蔽,为此,我筹划了十年!为的就是完全瞒过你,现在,你要告诉我,我被你当成猴子一样给耍了十年吗?” “不。” 徐寒鹰身后,突然转出一个男人,哀伤而惆怅的看着徐百娇。 “是我告诉他的。” “四师兄……”徐百娇猛然瞪大了眼睛,“你又怎么会——” “大师兄死的那天,你并没有来找我。”宋舒平缓缓说道,“你和李公子说的话完全对不上,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是你杀了大师兄。” “居然……是这样……” 徐百娇无奈的闭上了眼,眼角流下两行清泪。 ”想不到,我百密一疏,居然把你给忘了。杀了大师兄之后,我第一个杀的,就应该是你才对。” “你不是忘了他。”徐寒鹰沉声说道,“你是,不舍得对舒平下手。” 徐百娇嘴角浮现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是啊,我舍不得……” 徐寒鹰看着自己的女儿,心痛不已。他无法想象,记忆里那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何时变成了这副模样? “四师兄,你为什么要告发我呢?”徐百娇痴痴的望着宋舒平,眼中满是不解。 “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况且,徐寒鹰他和你也有深仇大恨啊!”徐百娇声嘶力竭的大吼着,“他强暴了你妹妹,把她像条狗一样囚禁了十年,让你们十年从未相见,我知道你对他恨之入骨,你为何要毁了我的计划。我们都想要徐寒鹰死,如果你不插手,我们的心愿早就已经完成了啊!” 宋舒平平静注视着徐百娇的眼睛,缓缓说道: “我恨他,没有错。我想让他死,也没有错。但是人活在这世上,要懂得感恩。” “师傅把我和妹妹从冰天雪地里救了出来,给了我们第二条生命,大恩大德,我宋舒平没齿难忘!尽管蝉衣的事情一度让我对师傅恨之入骨,可我也很清楚,就算我要杀他,也必须先还完师傅对我的恩情。”看书溂 “但是救命之恩,要想报答何其难也……就在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的时候……你出现了。” “所以,你为了你所谓的良心,放弃了我,对吗?”徐百娇问道。 “是。” “呵……可以,你做的没错。”徐百娇收起了脸上的癫狂,平静的说道,“既然你已经救了他徐寒鹰一命,那么现在,你们两不相欠了。宋师兄,现在的你,可不可以完全站到我这一边?” “我们一起,杀了他!” “不。” “为什么?” “因为蝉衣。” 宋舒平似是不忍去看徐百娇的脸,他扭过头,轻声说道: “我需要师傅,带我去见蝉衣。” 漫长的沉寂后,徐百娇惨然一笑。她抬起头,怔怔的望着天花板,似是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我知道了。” “百娇,放弃。”徐寒鹰长叹一口气,“你的布局,已经失败了。雪莲洞已经被你钱师叔带人重重包围,仇知义会投降,你的人也已经全部被舒平找了出来,关在了大牢里。” “我为什么要放弃?”徐百娇脸上浮现出凄惨的笑容,“我苦心经营了十年,所为的就是今天,就是为了天山宗的掌门之位。得不到,我的存在也没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不。”徐寒鹰有些激动,宽阔的身躯微微颤抖: “你还是我的女儿。” “哈哈哈……女儿?我的父亲,经历了这么多,你还当我是你的女儿吗?”徐百娇猖狂大笑,“没人比我更熟悉你,心狠手辣才是你这个天山宗宗主的行事作风,你现在不杀我,仅仅是顾忌慕容白和周汴他们两个人在这里,怕传出去坏了你的名声罢了!” “我不会杀你的。”徐寒鹰的声音极尽柔滑你,此刻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山宗掌门,而只是一个面对做错了事的女儿的老父亲。 “只要你放下刀,放弃对蝉衣母子的杀意,我可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包括——我杀了大师兄,重伤了二师兄?”徐百娇皱眉问道。 徐寒鹰紧紧闭着眼,泪珠滚在眼眶却怎么也无法留下,他重重的点着头,只是期盼女儿可以重新回到以前的样子。 “可以。” “我可以原谅你的所作所为,雷桀的死,欧阳烈被伤,西北三狼,这一切事实的真相我都可以隐瞒,只要你回来。” “爹,你说话的语气,还是那么高高在上。”徐百娇不屑一顾,“原谅?这两个字说的真难听,你认为我做错了,你们都以为我做错了,可有谁站在过我的角度为我考虑过?我是天山宗长女,我从小受了那么多的苦,流了那么多的血,到头来,居然是给两个完全不认识的弟弟做嫁衣。而我自己的结局,就是舍弃这一切,嫁给一个平庸的男人,从此像个小女人一样过完这一生?” “徐寒鹰,你想让我过这样的生活,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徐百娇冷冷说道:“只要你还想让那两个儿子当天山宗的掌门,我们就永远没有和解的地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答应吗?” 徐寒鹰闭着眼,良久,长叹一句: “何至于此啊!” “那就是不答应了。”徐百娇哈哈大笑,“上了年纪的人,是不是都把儿子看的比什么东西都要重要。徐寒鹰,你也不想想,你那两个儿子会武功吗?他们有什么资格能当天山宗宗主!你活着的时候,人们尊敬你,也连带着尊敬他们。有你的庇护,他们可以稳坐钓鱼台。可你死了呢?有谁会想让两个普通人骑在自己脖子上?我不会,大师兄也未必会,二师兄、三师兄甚至你身后的那个人都不会!信不信,你早上死,晚上,他们和你一起埋。” “我才是最有资格和能力继承天山宗的人,你不要瞧不起我好不好……”徐百娇的声音逐渐低微,大颗大颗的眼泪摔在地上,“巾帼何曾让须眉!女子都能当皇帝,我不过就是想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我错哪儿了?” 徐寒鹰久久没有回答,在场的几人都知道,徐百娇说的没有一点问题,她就是最应该成为天山宗宗主的人。 但,她偏偏是个女人。 这世上,父死子继,就是天理,没有人可以违背。哪怕是最惊才艳艳的女子,她们的命运,也只能是在展现出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后,相夫教子,深宅大院,了却余生。” “百娇,是你自己主动过来,还是我走过去?“宋舒平低声说道,“我不想对你动手。” “你们凭什么以为,我已经是瓮中之鳖,束手就擒了?” 徐百娇突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你们知道,天下杀手千千万,我不找屠生楼,不找血衣堂,偏偏找了西北三狼吗?” 宋舒平皱了皱眉,回答道:“难道不是因为西北三狼和大师兄有仇?” “那只是一方面。” 徐百娇说道:“西北三狼有一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守信。为了完成任务,他们可以主动放弃自己的性命。这对一个杀手而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们偏偏可以做到。” “不要以为仇知义一个人被你们包围,他就会乖乖束手就擒。别忘了,他的大哥,可就是死在了你们的手上。” “哦,我忘了告诉你们,在昨天,我悄悄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仇知义。” “猜猜看,他到现在都没有点燃火药,是为了什么?” 徐寒鹰在短暂的思考后,脸色骤变。 而徐百娇也已经说出了答案:“当然,是把你的那些弟子们全都引入雪莲洞,然后……轰!” 徐寒鹰眼神一凛,屏息凝神,随即内力喷涌,将声音送出喉咙: “撤出雪莲洞!” 声浪滚滚传出,庞大的内力威压席卷了整座天山宗,一时间,离他最近的慕容白几人都被震的口鼻出血,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雪莲洞内,微弱的回荡着上方徐寒鹰的声音。 “钱师叔,刚才是什么声音?” 钱博光停下脚步,面露疑虑:“好像,是宗主的声音,让我们离开雪莲洞。” “怎么可能,眼看着就抓住仇知义了,宗主怎么可能让我们离开。” “也是。”钱博光甩了甩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继续前进,一定要将仇知义找出来!” 暗处,仇知义蹲在一堆钟乳石后,静静的听着这一切。 钱博光等人距离他不过十几步,但仇知义不愧是一等一的杀手,他完全遮蔽了自己的心跳和气息,让他人一点都察觉不到。 “天山宗……我大哥的命,我要让你们全都给他陪葬!” 仇知义的眼中浮现出决然之色,他在钱博光等人靠近的时候,毅然决然点燃了火油桶。 而随着亮起的火光,天山宗众人也终于发现了一直躲藏着的仇知义。 正欲上前抓捕的时候,他们却看见了此生最恐怖的东西! 数以百计的火油桶,正堆放在他们的面前,摞成高高的墙。火舌在长长的引线上肆虐着,眨眼之间,便钻入了火油之内。 “轰”! 天山宗传承数百年的圣地,这座充满了千年玄冰的洞府,在数百桶火油和火药的爆炸下,化成了齑粉。 天柱折,地维绝,天山雪崩! 第三百八十章 大雪终停(三) 整座房屋都在颤抖,徐寒鹰眺望远处,连绵的房屋成片成片的倒塌,天山宗的弟子奔走疾呼,有的来不及逃命,就被掩埋在了废墟之下。 哭喊声惨叫声连绵不绝,地上,裂出了一条巨大的缝隙,横贯了整个外门,地面向着缝隙处凹陷,不断有弟子陷入其中,掉进了山体的深处。 “百娇……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吗?”徐寒鹰扭过头,冰冷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沉声问道: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的阴谋,你成功得手,杀了我,可也会毁了天山宗!” “无所谓。”徐百娇淡淡的道,“死的只是外门弟子而已,对于天山宗的根基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如此漠视人命,你根本没有做掌门的资格!” 徐百娇不屑的笑道:“这是你逼我的,要说资格,我比谁都更加有资格!” “看着你的门徒们,面对天灾却无力反抗,爹,你是不是很痛心?” 话音未落,房梁骤然断成两截,其中一半朝着徐百娇的头颅砸下,慕容白挥剑将其一斩为二。 “不要管她了……”徐寒鹰的声音苍老而沉重,“就让她……自生自灭。” 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看清了自己这个女儿,放下了父女之情。 “舒平,带着弟子们撤退到山下,同时告诉镇子上的人,赶紧去避难。” 宋舒平点了点头,刚要离开,就听见头顶上传开“隆隆”的声响,地面震动的比之前更加剧烈。 “雪崩啦!”外面有人仓皇的喊道,瞬间,这声音响彻在天山宗的各个角落。 宋舒平脸色大变,纵身跃上房顶,果然看见远处的山体上,一道白色洪流奔涌而下,沿途的一切,都被大雪轻而易举的摧毁。 “师傅……”宋舒平只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变成了寒冰,声音嘶哑的道: “真的……雪崩了……” “疯子!”徐寒鹰深深的看了徐百娇一眼,转身就走。 看着徐寒鹰和宋舒平头也不回的带人下山避难,徐百娇平静的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坐回椅子上,端起慕容白和周汴之前没有喝的茶,一饮而尽。 “没下毒,可惜了,这么好的茶,两位公子却无福消受。” 慕容白心有不忍:“徐姑娘,一起走,只要活下来,一切都有转机的。” “这件事瞒不住。”徐百娇淡然一笑,“现在,天山宗弟子少说也死了三四百人,这么大的杀孽,可比我杀了大师兄要严重的多。” “而且,雪莲洞已经被毁了,天山宗根基已灭,没有人会让我活着的。” “但你是最优秀的继承者。”周汴沉声说道,“只不过是走错了路。” “是吗?”徐百娇眼眶有些微红,“你是第一个承认我的人,谢谢你,周公子。” 房顶已经完全塌陷,瓦块掉落在三人身旁,摔成碎块,这座房间,不久就要成为一片废墟,将里面的人尽数掩埋。 “可惜了,要不是你们,我不会输的。”徐百娇低声说道,“你说那天晚上,李心安为什么要出门呢?”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的话,一切之中,冥冥自有定数。 知晓徐百娇此刻是一心求死,慕容白两人虽然惋惜,但也不会强求。他们再不走,就要被留在这里给徐百娇陪葬了。 “徐姑娘,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一直没有问出口。” 徐百娇知道他要问什么,微微一笑说道: “是想问我是不是安禄山的人?” 慕容白有些惊讶,不过还是点头道:“看来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都要死了,我也没什么执念了。”徐百娇说道,“我在三年之前加入了安禄山手下的嗜血营,任务是在成为天山宗宗主之后,负责稳定西域武林的局势,在安禄山起兵反唐后,提供相应的情报和资源,并且收拢西域武林为他用。” “这次,安禄山也派人来了天山宗,但是任务并不是帮我杀我爹,而是刺杀李公子。” “李兄?”慕容白惊愕道,“没想到,他们还真是阴魂不散。可是没道理啊,李兄和他们并没有直接的利益牵扯,唯一的恩怨,那也是因为——” “吴乡。” 徐百娇说道:“安庆绪一直对吴乡抱有怀疑,所以他才迫切的想要吴乡杀了李心安来证明自己。” “李心安的事,我早就已经听说了。”徐百娇笑道,“说真的,我很佩服他,只可惜,我没去过长安,也没有在认识安庆绪之前认识他,不然,我肯定是会要加入血衣堂的。” 慕容白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时也,运也,造化弄人。” “这一次,嗜血营中最可怕的吴乡虽然没有带队前来,但也来了三个高手。年纪最长的是何虬,二品高位刀客;冯长山,二品高位拳师,以及一个嗜血营新秀,十九岁的茅山叛徒,石连云,实力据说不在吴乡之下。” “茅山的人?”慕容白皱起眉头,“这一派,不是不问世事,一心只求长生飞升吗?” “所以说是茅山叛徒啊。”徐百娇说道,“我让他们带着我爹的宗主令,去杀宋蝉衣母子了,李公子和萧公子没有出现在这里,想必是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去保护她们了。” “对。” “那他们就极有可能遭遇到石连云三人。”徐百娇语重心长的说道,“石连云是个极其难对付的货色,他曾经独身斩杀了一个一品小宗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并不是在危言耸听,李公子如果遇上他,多半是凶多吉少。慕容公子,你现在叫上四师兄赶过去,多半还有转机。宋蝉衣母子也许是救不回来了,但是可以救下李公子他们。” “人之……将死吗……” “徐姑娘……”慕容白深吸一口气,告别的话此刻都成了浮云,他拱了拱手,只说出了两个字: “再见。” “再见。”徐百娇挥了挥手,看着慕容白和周汴跃出房门,朝着山下逃去,她轻声说道: “那是下辈子的事了。” …… 慕容白和周汴逃出不远,天山上的大雪,已然掩埋下来。 “轰——” 宛若奔雷走人间,地面震动之剧烈,甚至让人的腿都酸麻不已。周汴骇然的回头望去,之间滔天的白雪一波又一波的拍打在地面上,顷刻之间,将一切都推成平地。 而他们刚才待过的那间屋子,也已经被大雪掩埋,再也看不见了。 “已经没了……”周汴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慕容白忍不住回头望去,白茫茫一片。天山宗少宗主徐百娇,她的野心,她的存在,她的一切,都被天山的大雪所掩埋,彻彻底底,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这个名字,也会像宋蝉衣一样,被从天山宗的历史上抹去。 “天山宗的人都已经撤退到山下了,我们去找宋舒平。”慕容白沉声道,“决不能让李兄陷入危险之中!” 说罢,他几个跳跃,转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 天山宗以南的宽阔大路上,三匹骏马正在疾驰。 “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声音?”萧玄感疑虑的回头望向天山宗的方向,“似乎是从北面传来的。” “吁——” 李心安勒住缰绳,胯下马匹不安的躁动着,马蹄不断踩踏着地面,极不安分。 “不对劲。”李心安皱眉说道,“若非天灾,马匹断然不会做出来如此举动。” “马师兄,天山宗历史上,发生过地动吗?” “没有。”马兴一口回绝。 “那,雪崩呢?” “雪崩倒是发生过几次,但那都是小规模的。”马兴说动,“距离这么远,马匹要是能感觉得到,那雪崩的规模,起码能摧毁整个天山宗了,这怎么可能。” “也不无可能。”李心安心里隐隐闪过一丝不安。 “那得把天山内部的雪莲洞炸了才行。”马兴笑道,“那样的话,别说雪崩,山都塌了。” “只是希望,别真的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好。” 三人重新抖擞精神,继续赶路。 天山宗私军的驻扎地距离他们已是不远,三人赶了一夜的路,可就在他们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面前的大路上,迎面走来三骑。 六人互相照面,彼此都愣住了。 “是你?”李心安和石连云异口同声的说道。 “呵……” 石连云笑道:“看样子,你是猜到我们的身份了。” “西北三狼,和你们有关,对吗?”李心安眼神冰冷。 “你们……是安禄山的人!” “嗜血营,石连云。” 石连云阴冷一笑:“吴乡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李心安皱了皱眉:“吴乡?你们……你们的目标不是天山宗,是我?” “说对了!”石连云说道,“我们三个从契丹草原上一路跟着你走到这,就是为了杀你!”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那为什么,你在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没有下手?” 石连云撇了撇嘴:“我忘了你长什么模样了。” 李心安哑口无言:“你这样的人,也能在吴乡手下效力?” “屁话!”石连云咬牙道,“什么效力,小爷早晚杀了他!” “够了,石连云,闲话少说。”冯长山冷冷呵斥道,“该办正事了。” 说罢,他翻身下马,竟是想要步战。 萧玄感见状,也想下马,却被李心安一把拉住。 “不要逞强,对方实力不明,还是先去找宋蝉衣母子最重要。” “不必白费力气了。”石连云掏了掏耳朵,淡淡的道: “那个女的,已经被我杀了。还有那俩孩子,被我活生生捂死在了被窝里。” 李心安脸色骤变,失声道:“不可能,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石连云接下了腰间的天山宗宗主令,在李心安眼前晃了晃,说道: “那群人,只认这东西,不认人。知道吗,我进去第一句话就是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们,我要杀那对母子,他们居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自己保护了十年的人,就因为一个陌生人带着他们的令牌,一言之词,就可以轻松的舍弃,讽刺不讽刺?” 看着张狂大笑的石连云,李心安气愤到了极点,他阴冷的盯着他们,此刻的他,不再是剑客,而是血衣堂堂主。 “我要你们死!” 第三百八十一章 狭路相逢 六个人,不由分说的战到了一起。 马兴对上冯长山,作为徐寒鹰的三弟子,他的实力自然是不弱,虽然之前被慕容白几招打败,可那毕竟是慕容白。而眼前的冯长山,显然不够格。 刀客对阵拳师,优势很容易便凸显了出来。凭借着兵器的优势,马兴稳稳压制着冯长山一头。 而另一边,萧玄感和何虬捉对厮杀。二人同位二品高位刀客,出手皆是迅疾猛烈。 何虬的刀法注重刁钻,不论是出刀还是收刀,皆有回击之法,这让萧玄感有些头疼。不过凭借着浑厚的内力,一时间,他也可以和何虬僵持不下。 至于李心安和石连云,是六人之中搏命最狠的两个。李心安几乎是不要命的挥剑劈砍,哪怕被石连云近身,他也毫不介意石连云的拳头招呼在自己的身上。 石连云被李心安这种剑招给震慑住了,他知道,自己要是和他一样发起狂来,凭着李心安手中的白虹剑,不出几招,自己就得被砍死。 他抽身后撤,两枚袖箭从手腕处飞出,直射向李心安的双眼。 “班门弄斧!” 李心安冷哼一声,挥剑将这两枚袖箭斩落,旋即双臂抖擞,数十根飞针在空中废飞舞,从四面八方扎向石连云。 “啊!” 尽管石连云第一时间做出了应对,但还是躲闪不及,一根飞针刺入了他的左臂,顿时,酥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不愧是血衣堂,暗器功夫真是独步天下。”石连云阴狠的盯着李心安,拔出了那根飞针。 “只是,在暗器上涂毒,未免太过阴险了。” “我们本就是刺客,阴险就是我们最大的武器。”李心安冷冷说道,“而且,我们就算再怎么恶毒,也不会对孤儿寡母下手!” “臭名昭着的血衣堂堂主,怎么会说出这种话?”石连云哈哈大笑起来,“你不会不清楚,血衣堂都做了些什么孽。一群干着杀人买卖的刺客,现在有脸教训起我们来了?你们手上沾的无辜之人的血,加起来,怕是有一座湖那么多了。” “嗜血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李心安冷冷说道,“血衣堂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可我们也有底线,最起码,不会叛国!” “是吗?”石连云阴冷一笑,“没了你这个身为裴旻徒弟的堂主,血衣堂早就被我们吸收进来了。要知道,自从十八年前,血衣堂离开李林甫之后,安禄山可一直在打你们这个当年第一杀手组织的主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心安眉头一皱,敏锐的察觉到石连云话中有话。 “没什么意思。”石连云提功运气,将体内的毒素逼出,旋即大喝一声: “继续打!” …… 不远处,马兴和冯长山的战斗已经快要分出胜负。 在拼死抵挡了马兴十几刀后,冯长山最终还是坚持不住,高声呼救道: “何虬救我!” 何虬离他不过二三十步,他和萧玄感交手至今也没有分出一个高下。在听到冯长山的呼救后,他卖了一个破绽,抽身来到冯长山身边,替他挡下了马兴最致命的一刀。 “叮——” 在两把刀刚刚接触的时候,何虬便脸色骤变,察觉到了不妙。 马兴不愧是天山宗上成名已久的强者,不论是内力还是气势,都远非萧玄感这个刚刚踏足二品高位的新人可比。 冯长山就是吃了兵器的亏,若是换作何虬来应对马兴,或许还可以搏一搏。但之前何虬和萧玄感交手几十招,内力已然亏损,绝对不是现在马兴的对手。 “换人!”何虬咬牙说道,“你去找那个小子,我来对付他。” 冯长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保重……” 保重的话还没有说完,侧面,一道凶恶之气扑面而来,瞬间吸引了几个人的注意。 萧玄感披发覆面,看不清他的脸,但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极为恐怖的气势,甚至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气。 “不对劲!”何虬和马兴拉开距离,惊魂未定的看着萧玄感,“他手里的刀有问题!” 与此同时,马兴失声喊道: “赤血刀!你怎么会有赤血刀!” “赤血刀?” 冯长山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他隐约想起在,自己曾在哪里听说过……不对,是见过! 在短暂的思考后,冯长山终于是想起了这把刀的出处,失声道: “任松鹤!是任松鹤!这是任松鹤的赤血刀!” “那个大魔头?”何虬深深的皱起眉头,“不妙……这小子入魔了。” 马兴此刻也顾不得去管冯长山和何虬两个人了,他一个箭步跳到萧玄感身边,想要夺下赤血刀,但却在刚刚触碰到赤血刀柄的时候,被萧玄感一掌推开。 “入魔?” 萧玄感冷笑一声,缓缓抬起头。透过长发的缝隙,冯长山和何虬,可以清晰的看见萧玄感那双赤红的瞳孔。 “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能被区区一把刀给侵蚀了心智。死物……也妄想掌控我?” 萧玄感突然怒吼一声,手中的赤血刀似是活了起来,盘旋其上的毒蛇扭动着身体,毒液混合着鲜血从刀内冒出,沿着刀身向前延展两寸。 血红色光芒大涨,霎时间,萧玄感被邪气所笼罩,内力数倍暴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便已然超过了身边瞠目结舌的马兴。 萧玄感的身影陡然消失,随即猛地出现在何虬身前。 惊讶之下,何虬很快做出了反击,但是,有了赤血刀加持的萧玄感,已经不是他可以阻挡得了。 “老冯,帮我!”何虬口鼻出血,被萧玄感逼得连连后退。 冯长山惊魂未定,看着此刻大杀四方如同魔鬼的萧玄感,他的脑海里,回想起了小时候,在一座边陲小镇,臭名昭着的大魔头任松鹤,一人一刀,屠杀了前来围剿他的武林数百名高手。 当时,任松鹤杀的兴起,在杀尽了江湖人之后,他又屠杀起了无辜的镇民。一个下午,千余人命丧他手,而冯长山,就是那场恐怖屠杀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幸存者之一。 此刻的萧玄感,一如当年的任松鹤。 他的呼吸急促,冷汗将他的衣衫尽数打湿,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迈不动步。看着何虬连连败退,就要死在赤血刀下,冯长山眼神恐惧,不想老友惨死,更不想当年噩梦般的场景重现。他想要去帮何虬,可是越这么想,他心里的恐惧就越大。 当年,这把刀的主人放过了我,而现在……他还会吗…… “噗呲——” 结局已经不允许冯长山再去思考什么了,他看见,何虬被赤血刀当胸穿过,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间,何虬的身体萎缩下去,成为了人干,血肉尽数被吞噬,只剩下了披着人皮的骷髅架子。 “不……”冯长山心中的恐惧最终还是摧毁了他,他惊恐的捂着自己的脑袋,哀嚎着向着远处跑去。 萧玄感也没有去管冯长山,他把何虬的尸体扔到一边,然后盘溪坐下,以内力压制着赤血刀的邪性。 赤血刀极不安分,在萧玄感的膝盖上剧烈的颤抖着,但正如萧玄感所言,一个死物,是掌控不了人的。 几息过后,赤血刀最终没了动静。 马兴疑虑的走上前,畏惧的看了一眼身边何虬那具干尸,说道: “你……没事了?” 萧玄喊重新拢起头发,满脸大汗,虚弱的笑道: “没事了。” “那个人怎么跑了?” “不知道,也许,是吓破了胆。” 萧玄感低头抚摸着膝盖上的赤血刀,缓缓说道: “差一点,我就沦为行尸走肉了。” “不过……是把好刀!” “疯子!”马兴暗暗骂了一句。 随着何虬身死,冯长山发疯逃离,李心安和石连云的战斗,也已经快要落下帷幕。 “李心安,感觉到你身体里的异样了吗?”石连云得意洋洋的说道,“小爷出身茅山,一身道术出神入化,我早就在你身体里面不知不觉间布下了禁咒,你的死期到了!” 李心安神情冷峻,石连云的话他不得不相信。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体里面有什么东西,阻碍着内力的流动,逼近心脉,要将他的整个身体撑爆。 这种诡异的现象让李心安不由得想起了死在他剑下的西北三狼中的老大仇知仁,当时,仇知仁的情况与他现在别无二样,看来,也是石连云这茅山道术搞的鬼。 石连云不多废话,飞身向前,双手拨开李心安的白虹剑,拍打在他的胸膛上。 “不好!” 萧玄喊和马兴大惊失色,之前一直在和那两人缠斗,他们根本顾不上查看李心安的情况。想不到这少年的手段居然如此了得,他们现在急着敢去救援,也已经是来不及了。 但,石连云预想中的情况却并没有发生。 李心安本应该在自己的最后一击下,爆体而亡,化为一滩碎肉才对,可现在,石连云却感觉到,自己之前在李心安身体里布下的禁咒都被一股强大至极的不明内力给尽数驱散。那股内力骤然爆发,沿着手臂侵入到自己的身体,石连云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名的大手狠狠捏了一把,他哀嚎一声,飞速抽身撤离,摔在地上。 “这不可能……”看书溂 石连云惊恐的看着眼前的李心安,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二品高手的影子,以李心安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简直就是一品小宗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什么修为!” 李心安没有回答石连云的话,现在的他,也是痛苦无比。 石连云的道术好巧不巧的打破了裴旻在他体内留下的浑厚内力,虽是救了他的命,但此时的李心安并没有能力消化这些内力,眼下,他的催命符,已经从石连云的道术,变成了裴旻的内力。 石连云看着李心安,又看看不远处死去的何虬,以及正欲上前斩杀他的萧玄感和马兴他虽然有一万个不甘心,可也只能像冯长山那样匆忙逃命。 第三百八十二章 南下剑南道(一) 看着逃走的石连云,萧玄感和马兴也没有心情去追,李心安严重的状况,已经超出他们的预期了。 “堂主,你不要紧?”萧玄喊把了把李心安的脉搏,神情严肃:“脉象好乱,已是压及心脉了。” “堂主……”马兴狐疑的打量着萧玄感,“这是个什么称呼?” 当然,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好奇这个的时候,马兴牵过马,说道: “快把他送回去,他体内有种极为强大的内力,要是不赶紧压制,轻则失去全身修为,走火入魔,变成疯子。重则,恐怕活不过今天晚上。” 李心安双目紧闭,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他此刻正拼尽全力压制着裴旻的内力,却是说不出话来。 萧玄感小心翼翼的把李心安抱上马,皱眉说道: “他现在这个情况,根本不能剧烈运动,我只能带着他慢慢赶回去。马师兄,他体内的魅力,是剑圣裴旻所留,眼下,只有徐宗主可以压制。就先请你快马赶回,请徐宗主来救命。” “师傅……”马兴神色复杂,他才刚刚从天山宗上逃下来,为的就是避开徐寒鹰,怎么可能再回去? 萧玄感瞧出了他心中所想,当即说道:“马师兄若是不愿意,还请由你来带他回去,我自己去请徐宗主下山。” 片刻思索之后,马兴长叹一声,说道: “算了,你哪里能见到师傅,还是我去。” “马师兄不怕徐宗主了?” “仔细想想,李公子说得对。师傅对我有怀疑,我要是跑了,恰恰是坐实了我莫须有的罪名。现在回去求救,正好,还算立一功劳。” “再者说,我当时在山下惹恼了你们,师傅罚我在思过崖,可我也没老老实实受罚。这一次,就算给李公子赔罪了。” 马兴拱手抱拳,说道:“萧公子,照顾好他,保重!” “请尽快赶来!”萧玄感凝重的道。 …… 天山脚下,那座还算繁华的小镇,此刻已经完全沦为了废墟。 说是废墟也不太准确,这里被大雪掩埋,足有两人之高。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天山宗外门屹立的地方,此刻竟是拦腰断成了两半,上半部分山体倾斜,压倒了另一座山峰,也就是天山宗内门的所在地上。 天山宗的弟子们逃命还算及时,因为有他们相告,小镇上的居民也全都安然无恙,只是逃命匆忙,金银细软一点都没带。此刻看着茫茫白雪,要想恢复之前的样子,还不知道要过多久。 慕容白和周汴穿梭在惊魂未定的人群中,终于,在一片空地上找到了徐寒鹰。 刚一靠近,他们就听到徐寒鹰说: “人数清点完了吗?伤亡有多少?” “回宗主,除去在内门修炼的两百名弟子之外,外门弟子,有四百三十八人还未归队,包括钱师叔在内的七名长老不见踪影,还有……大小姐也没有找到!” 这名弟子并不清楚徐百娇的事情,徐寒鹰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带人砍伐树木,生火做饭,百姓优先,让他们熬过这一晚。” “是!” 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徐寒鹰转过身,看见是慕容白和周汴,他并没有多意外。 “是慕容公子和周公子啊,你们活下来了,很好。” “她没有选择逃命。”慕容白眼神悲悯,淡淡的道,“徐姑娘,永远的留在了天山的大雪之下了。” 徐寒鹰点了点头:“这很好……她最爱天山的雪了,这是她为之奋斗一生的地方,也是她最好的坟墓。” “徐宗主!”周汴忍不住说道,“恕我直言,你不是一个好父亲,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我是天山宗的宗主。”面对周汴这充满了冒犯的言辞,徐寒鹰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 慕容白盯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 “您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宗主。” 漫长的沉默后,徐寒鹰淡然一笑:“我已经老了,雄心不在,英雄迟暮,早就已经不合格了。” “李兄和萧兄前去你们的军营寻找宋蝉衣母子,徐姑娘是安禄山安插在天山宗里的间谍,这次,从契丹草原尾随我们来这里的有三个二品高位的杀手,徐姑娘派他们去杀宋蝉衣母子。徐宗主,我想,您能否跟我们走一趟?” 一听说有人要杀宋蝉衣母子,徐寒鹰的眼神登时变得凶狠起来,全然不似刚刚经历了丧女之痛的老人。 女儿已经没了,他决不能再失去儿子! “我的宗主令……”徐寒鹰咬牙说道,“这个丫头……做的竟然如此决绝!” 慕容白现在丝毫不怀疑,如果徐百娇没死,站在徐寒鹰的面前,为了儿子,徐寒鹰也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舒平!”徐寒鹰沉声说道,“你留在这里主持大局。” 声音凝聚成线,准确的传入了远处正在修整的宋舒平,他愣了愣,不明白徐寒鹰要去做什么。 “这里没有马匹可供骑乘。”徐寒鹰说道,“此去军营五十里,用轻功全力赶路尚要傍晚才能到达,慕容公子,你们跟的上吗?” “可以。”慕容白点头说道。 “我是没办法跟着去了。”周汴拍了拍慕容白的肩膀,嘱咐道: ”一路小心。” “放心。” 徐寒鹰和慕容白当即起身,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 黄昏时分,他们在大路上,遇见了飞奔而来的一骑。 “那是……马兴师兄?”慕容白认出了那人,惊讶的说道。 徐寒鹰停住脚步,负手而立,站在大路中央。 马兴遥遥的望见大路中央站着一人,靠近了才认出,那人竟是徐寒鹰,不由得勒住缰绳,屁滚尿流的爬了下来。 “师傅,您怎么在这儿?” “慕容公子说你和李公子去救蝉衣了。”徐寒鹰急切的问道,“怎么样了?” 马兴张了张嘴,一脸悲愤的叹了口气。 “我们去晚了……在快靠近军营的时候,正遇见那三个杀手返回,他们说……蝉衣母子……已经被他们杀了!” “什么……” 徐寒鹰呆立当场,嘴唇不断的颤抖着,片刻之后,他随即暴怒,内力暴乱,自他周身,大地深深的塌陷下去,慕容白和马兴根本承受不住徐寒鹰的怒火,单膝跪在地上,面色痛苦。 “那三个人……在哪儿!” “杀了一个,跑了两个。”马兴痛苦的说道,“其中有一个少年,用的是传闻中的茅山道术,李公子不敌,被他引发了体内裴旻先生灌输的内力,已经是命悬一线了。我特来请师傅,前去救李公子……”看书喇 “我的儿子死了……我还要忙着去救外人?”徐寒鹰怒吼道,“不给他们报仇,我誓不为人!” “徐宗主……”慕容白硬撑着从地上站起,劝说道: “逝者已矣,况且凶手也已经跑了,一时半会儿无法找到他们。眼下,还是救下李兄的性命最为要紧。” “那是我儿子……”徐寒鹰冰冷的看着慕容白,“是天山宗最后的希望,谁要是不让我为他们报仇,我就要谁死!” “天山宗的希望,早在徐姑娘恨上你的时候就已经没了。”慕容白冷冷回怼道,“如果,徐姑娘没有杀雷师兄,没有害欧阳师兄,不曾是安禄山的间谍,那么,我们还巴不得她赶紧将你取而代之!” “徐宗主,你对不起徐姑娘。将宋蝉衣母子关在军营十年不让人探视,你也根本对不起他们。无论是徐姑娘还是你那两个儿子,你都不配做他们的父亲,更不要说,报仇这两个可笑的字眼了。是你害了他们,不是那三个杀手。” “我不是在危言耸听,但李兄是裴旻先生的弟子,也是他最疼的徒弟。如果李兄现在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在契丹草原上刚刚大胜而还的裴旻先生,恐怕不会心平气和的和你讲道理。” “他是朝廷的人,慕容山庄管不了,我父亲也管不了。裴旻先生手下有一万五千余精锐唐军,那可不是你天山宗的两千私军可以媲美的。徐宗主,一场雪崩摧毁了天山宗三成底蕴,您不想让裴旻先生,完全的将天山宗在江湖上除名?” 徐寒鹰听完慕容白的话,缓缓镇定了下来。 想起裴旻的恐怖,徐寒鹰完全相信,慕容白不是在胡说八道。要是他最疼的徒弟因为自己死了,以裴旻的军方身份,没人敢拦他,也没人拦得住他,慕容德都不行! “带路!” 马兴犹自还在抵御着徐寒鹰的威压,徐寒鹰猛地暴喝一声:“我让你带路!” “是!” 马兴被震的口鼻出血,但他丝毫不敢耽误,麻溜的起身上马,领着徐寒鹰往李心安的位置赶去。 …… 两个时辰后,他们终于看到了马上摇摇欲坠的萧玄感和李心安。 “萧兄!”慕容白着急的大喊,“李兄怎么样了?” “还没死。”萧玄感脸色惨白,似是身体虚弱了一般。 “一路上我都在给他运功,吊着他一口气。”萧玄感翻身下马,把李心安轻轻的放到地上。 “徐宗主。”慕容白说道,“就看您了。” 徐寒鹰一声不吭的盘膝坐下,将李心安身体扶起,随后两掌运起真气,贴在李心安背后。 “嗯?” 徐寒鹰眉头紧皱:“裴旻的内力……怎么会这么多,他是给李心安传功了?” “是。”慕容白回答道。 “为什么?” “私事,请恕慕容白不能透露。” 慕容白没说,徐寒鹰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裴旻的内力他人处理起来麻烦,但对于徐寒鹰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约莫半个时辰后,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徐寒鹰也完成了他的任务,李心安的脸色趋于和缓,躺在地上,平静的呼吸着。 “接下来,只需要让他好好休息就可以了。” “多谢徐宗主!”慕容白感激的道。 徐寒鹰背过身去,眺望着远处,军营的方向。 “他们……就一点都没有抵抗那三个人吗?” 马兴回答道:“他们有您的宗主令,所以……” “我知道了。” 徐寒鹰长叹一声:“看来,狗有时候太听话,也不是一件好事啊。” 说罢,他缓缓南下,走进了漆黑的夜色。 萧玄感皱眉道:“他这是要去做什么?” 慕容白叹了口气:“自己的儿子死了,总得找些人,出出气。” 第三百八十三章 南下剑南道(二) 石连云星夜奔逃,在一处密林之中,他遇上了同样逃窜至此的冯长山。 “是谁在那儿!” 冯长山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暗处的石连云,直到石连云走出阴影,月光照耀在他的脸上,冯长山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回事?”石连云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这一次没能杀了李心安,还差点丧命在他们手中,这让石连云很不爽。 “你和何虬,居然杀不了那两个人?” “马兴是徐寒鹰三弟子,半步一品境,无论是我还是何虬,都打不过他。”冯长山眼神恐惧,“更别提……还有一把赤血刀。” “那把刀……怎么会出现在萧玄感的手里!” 石连云冷哼一声:“一把刀就把你吓破胆了?” “那是你没见过它在任松鹤手中的样子!”冯长山有些恼羞成怒,但眼神中,还是有着深深的恐惧。即便是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冯长山还是忘不了赤血刀的可怕。 “那个萧玄感,差一点就被赤血刀掌控了……他差一点,就要变成任松鹤那样的人……” 石连云不屑一顾:“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人,都能把你吓成这副样子,冯长山,你就这么点出息?” “哼!我看,你也没好到哪里去。”冯长山冷冷说道,“李心安,你杀了吗?” “看你的样子,恐怕是没有,是没打过?” 冯长山哈哈大笑:“我记得之前某个人狂妄自大,自吹要去杀吴乡。一个李心安你都杀不了,现在还有脸来教训我?谁给你的脸面!” 冯长山越说越激动,全然没有注意,身边石连云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点。 “李心安他们能想到赶来这里,我看,山上的人行动已经失败了。”冯长山转移了话题,一脸惆怅的说道: “徐百娇说不定已经死了,李心安也没能成功杀掉。这次返回范阳,处罚肯定少不了,按照安大人的脾气,我们应该是活不了了。如果把罪责都推给何虬的话,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冯长山明知道自己回去是九死一生,可也不得不这么做。他的妻儿老小都在范阳城,一旦冯长山逃离,死的就是他的家人。 “是啊,要把罪责,都推给一个死人。” 石连云贴在冯长山耳边,阴冷的说道: “一个……恐怕不太够。” “不是还有个徐百娇吗?你——” 冯长山转过头,正欲继续说下去,却正好看见石连云那双充满了杀意的眼睛,心里不禁“咯噔”一下,刚要抽身后撤,石连云猛然发力,一掌重重的拍在冯长山的心口,后者立即痛苦的跪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小爷不需要你了!”石连云一脸疯狂,撕扯着冯长山的头发,捶打着他的脸庞: “刚才骂我骂的很爽是?小爷一路上忍你多久了!冯长山,怪不得我,这是你自己找死!” 慢慢的,冯长山剧烈挣扎的身体逐渐没了动静,石连云把他平放到地上,平淡的擦拭着拳头上的血迹。 “老冯,小爷输给李心安的事,可不能传出去。”石连云叹了口气,神色悲悯:“我也不是故意要杀你的,谁让,就你活着回来了呢?” 他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石连云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饥饿。他在林子里抓了两只雪鸡,也没有架火,扭断雪鸡的脖子就直接生啃了起来。吃饱之后,石连云抓了一把雪,给自己洗了脸,然后在冯长山的尸体上找了一些用得着的东西,动身往范阳的方向走去了。 四个时辰后,天山宗前来追捕的弟子们赶到了这里。 他们只找到了冯长山早已被冻的僵硬的尸体以及地上的两只被生吞活剥的雪鸡。至于石连云的脚印,则是被鹅毛大雪所掩埋,彻底失去了他的踪迹。 …… 李心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距离天山宗剧变过去了两天。 他迷迷糊糊的走出暂时搭建的帐篷,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景色—— 天山宗的弟子们正在锄雪,将被大雪掩埋的小镇挖掘出来。远处,天山宗外门所在的山峰居然被一分为二,断成了两截!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李心安瞠目结舌,喃喃自语道。 “你醒啦?” 不远处正在生火做饭的周汴发现了他,招了招手。 “周兄,天山宗这是怎么了?”李心安走过去,蹲坐在周汴身边,看着锅里翻滚的雪鸡肉,李心安悄悄吞咽了口口水。 “雪莲洞被消失的仇知义给炸了,天山宗倒塌。”周汴撕下一条鸡腿递给李心安,“天山宗死了不少人,伤筋动骨,折损大半。” “这……” 李心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之前预料的最坏的情况不过是徐寒鹰被杀,但现在看来,这可比徐寒鹰的死要严重的多。 “雪莲洞被炸……这可是天山宗的根基,徐姑娘也真是下得去手。”李心安嚼着鸡肉,含糊不清的感叹道。 “徐姑娘死了。”周汴声音有些低沉,“雪崩的时候,她没有选择逃跑。” “是吗?”李心安眺望着远处,淡淡一笑: “早有预料。” “徐百娇这样的女人,是不会甘心平凡的活着的。计划一旦失败,死亡是她最体面的方式。” “挺好的,她永远和天山宗在一起了。” “回想起几天前,那时候才刚刚认识徐姑娘,现在却天人永隔,世事也真是无常。”周汴眼眉低垂,不知是在缅怀徐百娇,还是记忆中的某个人。 “我是徐宗主救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 “我师傅的内力,也就只有徐宗主能压制得住。”李心安说道,“他人呢?我得对他道一声谢。” “这两天一直没看见他的影子,或许,宋舒平直到他在哪儿。” 李心安叹了口气:“一天之间,女儿、儿子、以及待了一辈子的天山宗,都烟消云散,对徐宗主而言,这个打击不可谓不严重。他也许是偷偷的躲在哪个地方伤心。” “对了,宋舒平他……知道宋蝉衣母子的事情了吗?” 周汴点了点头:“当然,昨天,宋舒平把宋蝉衣的尸首接了回来,安葬在了一个地方,没有任何人跟着去。” “兄妹俩十年不曾见面,再相见时,却是天人永隔,宋师兄他的心痛,不比徐宗主少啊。” “宋舒平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周汴由衷的佩服道,“天山宗的担子,目前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宋舒平却没有垮掉,调度有方,指挥着天山宗的重建。”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番话用在宋师兄身上,应该是再合适不过了。” 李心安起身,拍了拍屁股,说道:“不过我还是有一些疑惑,还得当面跟他问清楚,他在哪儿?” …… 一片废墟前,宋舒平正低头卖力的锄着雪,李心安找到了他:“宋师兄。” 宋舒平停下手里的活计,擦了一把汗,转头笑道: “是李公子啊,你醒啦,身体怎么样?” 李心安微笑回应道:“我无大碍了,多亏徐宗主救治及时,烦劳宋师兄挂念了。” 宋舒平说道:“李公子就不要拐弯抹角了,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有什么事找我?” “想不到,我还是被宋师兄给看透了。”李心安打了个哈哈,接着步入正题。 “关于……徐姑娘,宋师兄,应该一早就知道他是杀死雷师兄的真凶了,为什么一直不说出来?” “我告诉了师傅。”宋舒平回答道,“师傅让我按兵不动,他对百娇还是有感情的,一直在期待着百娇放下她的野心。” “那为何,徐宗主还一直要让马师兄调查天山宗里的内鬼?” “有这事?”宋舒平有些惊讶,显然,这件事他也是毫不知情。 看到宋舒平的反应,李心安瞬间想通了徐寒鹰的意思——他这是想让自己的几个徒弟互相制衡,以此来平衡他们的力量。日后他那两个毫无根基的儿子继任,自己的这些徒弟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推翻他们。 徐寒鹰,果真是一代枭雄啊! “罢了,下一个问题。”李心安问道,“宋师兄你……一直在修炼魔功,确有其事?“ 宋舒平笑了笑:“不是魔功,是在疗伤。” “我天生血亏,小时候体弱多病,身子烙下了病根。后来练武,本以为病灶已经去除,但两年前,却又突然复发。这件事只有师傅知道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就偷偷的取鸡鸭之血来反哺自身,这比吃药调养要快的多。” “原来如此。”李心安恍然大悟,“我还以为,宋师兄你是想练就魔功,来向徐宗主报仇呢。” 宋舒平脸色有些暗淡:“确实,我有过这个想法。我想着步入一品归真境之时,堂堂正正的向师傅发出挑战,赢了,我就带着蝉衣她们母子离开。输了,我就自裁于天山宗前。” “可是……” 他的眼圈很快变红肿了起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心安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宋舒平抹去眼泪,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如今天山宗大事已了,李公子应该要离开了。” “是啊。”李心安笑道,“我们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赶时间,明后两天就要走了。” “百娇的身份,我从慕容公子那里听说了。”宋舒平沉声说道,“李公子,为天下除害,你行的是侠义之举,若是时运不济,万请知会宋舒平一声。即便跨越千山万水,我也定当两肋插刀,全力相助!” 这句话比什么都让人暖心,李心安拱手抱拳,沉声说道: “一定!” …… 晚些时候,李心安终于是找到了徐寒鹰。 但徐寒鹰却并不打算见他,隔着茅屋,李心安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徐宗主救命之恩,心安无以为报!日后天山宗有难,心安定会全力相助!” 徐寒鹰苍老的声音传入李心安的耳中:“我救你,是看在裴旻的份上,你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的师傅。” 第三百八十四章 南下剑南道(三) 李心安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徐宗主,晚辈此次前来,一是来向您致谢。二来,是来向您请辞的。” “要走了吗?“ “嗯。” 徐寒鹰淡淡的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挽留了。天山宗被毁,请恕我们无法为几位公子设宴送别。” “晚辈岂敢,在天山宗的这些天里,给徐宗主您添了不少麻烦,我们才是过意不去。” “李公子,难道就不怪我吗?” 徐寒鹰问道:“我时时刻刻提防着你们,还派马兴暗中监视,这些举动,李公子难道就不觉得生气?” 李心安微微一笑:“人之常情罢了。如果,换做是我坐在您的位置上,我肯定也会对冒昧前来的人抱有戒心的。” 茅屋里很久都没有再响起声音,漫长的寂静过后,一本书从里面飞了出来。 李心安一把接住,狐疑的打量着这本已经泛黄的古书。他掀开看了看,居然是一本刀谱。 “这是赤血刀的刀谱,我没有可送给你们的东西,这本刀谱就当作礼物,送给萧公子了。”徐寒鹰淡淡说道,“那一天,我看到萧公子面色惨白,似是血亏之相,已是知晓他用了赤血刀。魔刀伤身,这本刀谱可以帮助萧公子少走一些弯路。” “想不到,居然有此等宝物。”李心安欣喜的道:“心安代萧兄谢过徐宗主,徐宗主大恩大德,李心安没齿难忘!” “李公子,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身份。”徐寒鹰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都这个节骨眼了,你就不要继续掩饰自己的身份了。” “能让慕容公子都对你马首是瞻,李心安……你的真名,究竟是什么?” “徐姑娘没有告诉您吗?”李心安愣了愣,旋即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徐百娇对徐寒鹰可谓是恨之入骨,也许从一开始,徐百娇就没打算透露李心安的半点消息。 “李心安就是我的真名。” “但我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李嶙。我也有另一个身份,李林甫的十三子。” 茅屋中响起徐寒鹰吃惊的声音:“你说什么?” “你是李林甫的儿子?” 这是李心安自从见过徐寒鹰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惊讶。 “是的。” “可是,李林甫的家眷不是都被——” “我很早就和李林甫断绝了父子关系,而且,我投身在了广平王李俶殿下手下效力,所以,可以逃过朝廷对于李家人的清算。” “李心安是我母亲给我取的名字,从李林甫身边离开以后,我就一直用这个名字了。” 徐寒鹰说道:“原来如此……你居然是广平王的人,也难怪慕容公子会对你言听计从了。同在广平王李俶手下效力,你应该是慕容公子的上司。” “呃……可以这么说。”李心安耸了耸肩膀,毕竟,他是血衣堂堂主。 “李林甫的儿子……裴旻的徒弟……皇太孙的手下,呵呵,这倒是有趣……” 徐寒鹰淡淡的道:“我了解了,你们为何离开长安,游历江湖,这件事我不会过问。李公子,请离开。” “多谢徐宗主体谅,心安告辞!” 李心安深深作了一揖,然后离开了这里。 茅屋内,徐寒鹰盘膝静坐。随着李心安的离去,他重新闭上了眼,可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百娇……你这一手,可是毁了我们天山宗啊。” “今年的武评……天山宗还能否跻身前十?” “雪莲洞被毁,天山宗基业毁于一旦。未来,天山宗又能沦落到何种地步,又该何去何从……” …… 两日后,李心安几人修整完毕,正式启程南下,返回大唐。 天山宗内,是宋舒平和马兴来送他们,徐寒鹰依旧没有露面。 “慕容公子,李公子,诸位,一路顺风,保重!”宋舒平一一拱手抱拳,沉声说道。 “宋师兄不必远送,请回去。”李心安笑道。 “李公子,此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宋舒平感叹道,眉宇之间,似有万分不舍。 “是啊,还没和你这位潜藏的一品高手较量一番,就这么走了,还真有点不甘心。” 李心安咂了咂嘴,回想起自己当初要来天山宗的目的,还是要狠狠搓一搓天山宗的锐气。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逐渐偏离了原本的目标。 “还有两个月,就是三年一度的天机楼武评了。”慕容白说道,“希望到时候,我们可以在神农架再相会。” “一定!”宋舒平微笑点头。 马兴招了招手,一名天山宗弟子托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 托盘上,摆放着一个细长的暗红色刀鞘。 “萧公子,二师兄昨天苏醒,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执意要为赤血刀打造一把刀鞘来压制赤血刀的魔性。只是时间太过仓促,二师兄又刚刚恢复,多有不便,我们只能从内门中翻找出他当年所打造的刀鞘加以修改,做成勉强契合赤血刀的样子,还希望你不要嫌弃。” “这如何使得。”萧玄感长叹一声,“徐姑娘送给我一把赤血刀,徐宗主赠我刀谱,如今欧阳师兄又送我刀鞘,天山宗如此厚待我,让我如何自容。” “这是天山宗的善意,萧兄你就收着。”李心安微笑道,“这份善意,我们可要铭记于心。” “当然!” 萧玄感凝重的接过了刀鞘,将赤血刀收入鞘中。五人齐齐抱拳,最后告别道: “马师兄,宋师兄,山水有相逢,我们江湖再见!” “江湖再见!” 李心安翻身上马,最后遥遥的望了一眼倒塌的天山宗,那座残破山峰的背后,是连绵不绝的雪山。 天山宗不会倒下,天下刀宗,就如同这雪山一样,永不断绝。 …… 剑南道,西南,万顷峰林。 这里也曾是连绵不绝的群山,但在自然的恐怖作用下,一座座山峰被像刀一样的大风削减成峰林样子。这里黑雾环绕,常年不见天日。 峰林之下,毒蛇猛兽遍布没有一个人敢踏足这里。 但在峰林的最中央,最大的那一个石柱的顶端,却有人盖了三座小木屋。 是日,天光破云,这是一个月之中,这片峰林为数不多可以接受到阳光的时间。 “小疯子,快出来,出太阳了!” 一个蓬头垢面,身材瘦削的独腿老人扯着嗓子,站在一间木屋面前大声喊道。 “快出来,别等老子进去把你揪出来!” 话音刚落,木屋的门轰然打开,一个和这个老人同样打扮的年轻人风一般窜出了门,站在太阳下,兴奋的吼叫着。 “真是个疯子,不对,是猴子!”独腿老人看着这一幕,大笑道。 “先倒立,把毒从指尖逼出来。上次的木架子被我当成柴火给烧了,樱丫头去下面重新伐木做了一个,怎么还没回来。” “你让师妹去下面了?” 正在倒立的年轻人闻言,不由得睚眦欲裂,厉声说道: “她才刚刚升入二品中位,下面的东西哪里是她能应付的了的?要是师妹和我一样中了毒,该怎么办?” “啧,急什么急,老子对樱丫头比你熟悉,她的本事足够来去一趟不出任何问题了。除非跟你一样,脑子有病,去杀一头野猪开荤,不然也不会被毒蟒咬了。” “那还不是你这老家伙,半年啊,一口肉没见到,我们不是来当和尚的!” 两人正争执间,一人自山下快速的攀爬而上,身上还背着一个巨大的木头架子。 “嘿,樱丫头回来了,我说,她没问题。”独腿老人讽刺道,“人家一个小姑娘,比你这个当师兄的可稳重多了。” 年轻人冷哼一声,扭过了头。 “我回来了,这天气不错啊。师兄,看我给你做的架子结实不结实?” 同样灰头土脸,但难掩动人之色的少女把巨大的木头架子安放在地上,独腿老人拍了拍,赞叹道: “不错,来小疯子,我给你绑上。” 唐风嘀咕了一句,不情不愿的被独腿老人倒绑在木架上,十指指尖被针刺破,一股浓郁的黑血凝成血珠,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面上。 “这是最后一次了。”独腿老人拍了拍唐风的……腿,叹了口气: “今天过后,你们师傅就该接你们回去了。” 少女那双动人的眼眸中泛起雾气,她挤出一个笑容: “老家伙,这下子你可终于遂愿了。没我们俩人在你跟前吵,你可以安享晚年了。” “哼,求之不得。” 独腿老人冷哼一声,背对着唐风唐樱师兄妹,沉默片刻,缓缓说道: “等回到屠生楼,记得,别那么拼命。当杀手,风险太大,要是有能退出的机会,就离开。” “尤其是你,樱丫头,长的那么好看,嫁人相夫教子多好,你男人还不得把你宠上天啊,就别跟着小疯子风里来雨里去了。” “不劳你费心!”唐樱冲他做了一个鬼脸,眼圈却是彻底的泛红了起来。 半年之前,屠生楼在长安遭受挫败,屠生楼楼主唐清淮与血衣堂堂主李心安定下五年之约,随后,唐清淮便带着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徒弟,唐风与唐樱,来到这剑南峰林,求教于早已消失在江湖上的上一任七杀剑庐庐主。看书溂 而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强者,正是这位独腿老人。 传闻他早已死去,也有人说,他达到了和当年武当掌门张冠清一样的境界,以杀伐之意飞升,成为了传说中的天仙境仙人。 但无论是什么人,恐怕都想不到,那位七杀剑庐庐主,居然成为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还断了一条腿。 这个消息若是传扬出去,恐怕所有人都会惊掉大牙。 “走,走了好。”独腿老人说道,“你们俩一个个都不听话,要不是看在你们师傅的面子上,我才懒得教你们!” 唐风没有犟嘴,唐樱也没有说话,她跪下来,朝着老人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唉……” 老人面露惆怅:“非要整这一出……你这丫头,又不是不知道,老子我最怕这个。世上最苦,唯有两件事,生离,死别。” “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十五年,我是真舍不得你们走啊……” 第三百八十五章 赵家村(一) “老头子,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鬼地方。”唐樱说道。 “不走。”独腿老人的回答干脆利落。 “为什么?”唐樱即使问了几十遍,可她依旧想不通,在这个没有任何人看管的地方,独腿老人的实力,他完全可以来去自如。即便是到了外面的广阔天地,也没有人可以束缚的了他。 “嘿嘿,樱丫头,你要知道,男人之间的赌约,可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独腿老人面上泛起一丝苦笑,“我输给了我那个好徒弟,答应一辈子待在这个鬼地方,不会离开半步。” “说到,就要做到。” “可根本是你那徒弟欺师灭祖在先!”唐樱说道,“要不是他卢啸笙预先给你下了毒,你怎么会输!” “输就是输了,不用给我找借口。”独腿老人倒是十分豁达,“我这个当师傅的,没能发现自己被下了整整五年的慢毒,就是我的问题,更说明,那是他卢啸笙的本事。” “七杀剑庐锤炼的,不单单是剑,更是心。他是一个合格的掌门,我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傅,嘿嘿……在这里画地为牢,了却残生,这就是我的命了。” 唐樱沉默半晌,缓缓说道:“那要是我把卢啸笙给杀了,你们之间的赌约,是不是就作废了?” “师妹,你在说什么!”唐风不解的看着唐樱,失声道。 独腿老人惊讶的转过身,盯着唐樱的双眼。后者的眼神中并没有迟疑,满是坚定。 “按照七杀剑庐的规矩,你杀了卢啸笙,你就是新任七杀剑庐掌门。”独腿老人笑着说道,“虽然我不认为你有这个能耐,但年轻人有目标总归是一件好事。也许,等未来的某一天,你杀了卢啸笙,而老头子我还没老死的时候,我会出去的。” “那么,按照你们七杀剑庐的规矩,做个约定。” 唐樱接下腰间配剑,站在独腿老人身前两步,用剑在地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唐樱。” 独腿老人暗叹一声用他那支撑着残躯的拐杖,也刻下了他的名字。 “吕谭。” “在此立下约定!” 唐樱轻声说道:“若是我能在十年之内杀死不肖孽徒卢啸笙,吕谭需放弃当年与卢啸笙之约定,离开峰林。” “吕谭……接受。” 二人齐声说道:“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说罢,长剑与拐杖相连,在地上共同刻画出一把长剑的符号。长剑贯穿了两个名字,将它们连在一起。 “好了,丫头,快去做饭。”独腿老人吕谭一瘸一拐的走到一旁的躺椅上座好,淡淡的道: “老子饿了,今天要吃肉!” “吃肉?”一旁的唐风双眼冒光,“半年啊,临到走了,可算能吃到一口肉了!” “吵吵什么,没你的份。”吕谭说道,“你的毒性未解,还需要慢慢调养,饮食依旧得清淡。这肉,是老子一个人吃的。” “你——”唐风恶狠狠的看着吕谭,“吃,吃,撑死你!” 唐樱嫣然一笑:“那我去山下再打一头野猪来。” 吕谭望着唐樱离去的背影,嘱咐道:“小心别跟小疯子一样,被野猪刷的团团转,到时候你再被蛇咬了中了毒,老子可就不管了啊。” …… 短暂的阳光很快便重新被黑云遮蔽,下一次要等到太阳出来,就是一个月后的今天了。 唐风被吕谭解了下来,盘腿坐在地上,为他祛除体内最后的余毒。 “你的剑法尚有很大的不足。”驱毒之余,吕谭淡淡的说道,“无论是练哪一门武功,最忌讳的就是急功近利。切记,欲速则不达。虽然这段时间你表现的很沉稳,可我不知道,离开我的管教以后,你会不会变得和以前一样。” 唐风心中一暖,沉声说道:“放心,我不会的。” “也别想着报仇”吕谭嘱咐道,“慕容白的名字,我也有所耳闻,他的成就,未必会低于他爹慕容德。而且,还有那恐怖的血衣堂。” 提起血衣堂,吕谭的眼中,满是深深的忌惮。 “你放心,现在的血衣堂,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堂主是一个刚刚突破到二品的家伙。在我们屠生楼的眼中,现在的血衣堂就是纸老虎,根本不值一提。” “自古轻敌就是大忌,你这种心态,我想,早晚还会栽倒他们手中。” 吕谭重重的拍了拍唐风的背,唐风顿时面色漆黑,旋即一口黑血就喷了出来。 “行了,下山之后,记得好好调养,大鱼大肉是真的不能吃,别以为老子是在故意玩你。” “知道。” 吕谭望着山崖,轻声说道:“还有,趁着樱丫头不在,我得对你这个当师兄的好好嘱咐几句。七杀剑庐根本没有立誓的说法,那是我编出来骗你们玩儿的。我不离开,单纯是因为我不想离开。” 唐风低头“嗯”了一声,他完全可以理解吕谭的想法,身为一宗之主,只差半步便可踏足天人境的高手,却被自己最信任的徒弟所残害,变成了残废。如此大的落差,足以摧毁一个人了。 唐樱还以为吕谭是十几年前叱咤风云的大英雄,但可惜,英雄迟暮,现在的吕谭,仅仅是一个苟活度日的老头子而已。 “我活不了多久了。”吕谭轻声一笑,“我也不想出去,沦为别人的笑柄。小疯子,记得看好你师妹,别让她真的去杀卢啸笙。我的这个好徒弟,人品固然可恶,但却是真的可怕。就算是那个慕容白上门挑战,输了,卢啸笙也会眼都不眨的把慕容白劈成两半。樱丫头这辈子都没有挑战卢啸笙的实力的,别让她找死。” “我明白。”唐风紧紧抿着嘴唇,“离开以后,我会让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足剑南道的。” “很好……很好。”吕谭开怀大笑。 不多时,唐樱的身影再次从悬崖边露出,她的肩膀上,还扛着一头小野猪。 “老头子,是烤着吃还是煮着吃?” 吕谭放声大笑:“丫头怎么做,我就怎么吃!” …… 峰林之中,不分昼夜,但唐风和唐樱还是准确的在次日一早醒了过来。 两个人打了一盆清水,彻彻底底收拾了一遍,穿上他们来时的衣服,哪里还有之前野人的模样。 而且,因为半年不见天日的缘故,他们的皮肤愈加白皙,活像是来出游的少爷小姐。 师兄妹站在吕谭的房前,吕谭的房门禁闭,以往都是他扯着嗓子轰师兄妹二人起床练剑,但这次,她他却没有任何开门的意思。 唐风唐樱跪下,朝着房门,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天边响起嘹亮的声音,一直鹰隼破开黑云,朝着唐樱俯冲直下,最后陡然收礼,停在唐樱的肩头,温顺的蹭着唐樱的脸蛋。 唐风解下了鹰隼脚上的竹筒,倒出里面的信件,看完以后,一脸沉重。 “师兄,上面说了什么?”唐樱皱眉问道。 “师傅来信说,屠生楼最近接了一个大生意,蓬莱阁无人海据说有宝藏现世,引得江湖中人疯抢,雇主想要查清宝藏的真相,并且据为己有,报酬相当客观。” “所以,师傅是不能来了?” 唐风无奈苦笑:“是啊,师傅现在正在赶往蓬莱阁,咱俩是被抛弃了。” 唐樱扭头看着吕谭紧闭的房门,迟疑的说道:“要不,我们晚点再——” “师妹!”唐风打断了唐樱的话,“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师傅信上说,我们必须立刻下山,赶往蓬莱阁。屠生楼现在人手不够,你我不能或缺。” “好……我知道了。” 唐樱眼神暗淡,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吕谭的屋子,然后跟着唐风,向着山下走去了。 不消片刻,这座石柱上,就由以往热闹的三个人,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唉……” 吕谭的房中,响起了沉重的叹息。 …… 剑南道,绵州。 李心安五人风尘仆仆,干了一个月的路,终于是来到了剑南道。 “现在天色已晚,恐怕是进不了绵州城了。”李心安说道,“只能先找一个就近的村子住下,等明天再进城。” “只能这样了。”慕容白点头道,“通知张权他们了吗?” “那小子回信说,在益州等我们,也不知道来迎接一下堂主。这几个月,张权这小子别是给他胆儿养肥了。”李心安埋怨道。 “说起来,剑南道是魔影阁的老巢,我们会不会已经被魔影阁给盯上了?”周汴提出疑问。 “那正好。”萧玄感淡淡说道,“正愁没地方找他们报仇,要是自己撞上来,岂不是省心省力。”看书喇 “话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在剑南道势力根深蒂固,咱们初来乍到,都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要说报仇,也得等彻底安顿下来再说。别被人家以逸待劳,打一个措手不及。”叶青岚说道。 几人边走边聊,不多时,一个小村庄赫然在望。 “赵家村。”李心安看着村口那座石碑,惊喜的说道,“哎哎哎,这个村子居然还是当年高祖皇帝开蜀之时,军中士兵留蜀所建造的欸。” 一番话将几人都吸引了过来,看着石碑上镌刻的事迹,赵家庄内,当真都是当年开蜀士兵的后代。 突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石碑后面响起:“你们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几人被吓了一跳,叶青岚故作害怕的说道:“来者何人?是人是鬼?” “嘻嘻嘻……” 一个竖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石碑后的灌木丛中冒出脑袋:“是人啦!” “哟,好漂亮的小妹妹。”李心安蹲在小女孩身前,抚摸着她的头:“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啦?” 小女孩不满的嘟起嘴,挣脱开李心安的手:“别摸我的头,爹说了,被人摸头,会长不高的。” “你爹说的对。”叶青岚笑嘻嘻的道,“我爹也经常这么跟我说,结果我就是我们家长的最矮的那一个。” “真的呀?”小女孩仰头痴痴的看着叶青岚,“姐姐你好漂亮。” “嗤……” 李心安几人都憋红了脸,该说不说,叶青岚的确长了一张女人脸。但被这小女孩一语道破,叶青岚却一点也不恼怒。 “我是哥哥哦。” 第三百八十六章 赵家村(二) “哇,哥哥你长的好漂亮。” 小女孩天真烂漫的样子不禁让李心安这几个糙汉心花怒放,抢着要逗她玩。 “小妹妹,你叫什么啊?”叶青岚问。 “我叫丫丫。”小女孩回答道。 “丫丫啊,你是这个村子里面的吗?” “是啊。”丫丫鼓起小嘴,问他们:“你们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几人一脸茫然。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赵家村的历史的。” “原来是这个啊。”李心安笑道,“因为石碑上的字都写出来了呀,我们认字,所以就知道了。” “这样啊。”丫丫说,“我也认字,我认识十个字呢。” “丫丫真棒。”叶青岚抚摸着丫丫的头,微笑道。 “我爹更厉害,他认识三十多个字。我爹说了,要一天教会我一个,过不了多久,我就把所有的字都认识了。” 听着丫丫稚嫩的话语,李心安微笑不语。这个小丫头哪里知道,天下的字数万之多,三十个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可即便是这样,李心安也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对于丫丫来说,学会三十个字就是这个小丫头最期待的事情。天下之事,没有比达成自己的梦想更让人满足得了。这种渺小而幸福的梦想,恰恰是最平庸至极,又是最遥不可及的。 “丫丫加油,早晚有一天,你会认识更多的字,变得比你爹更厉害的。”李心安鼓励道。 “你们是哪里人啊?”这个小丫头现在才想起来,询问几人的来历。 “我们是从很遥远的地方赶来的。”叶青岚回答道,“丫丫,你们村子里,有可以让我们落脚的地方吗?” “嗯……”丫丫皱起小脸,仔细思考了起来。 半晌,小丫头摇了摇头:“不知道诶。” “不过你们可以住在我家,我家院子可大了,有两条黄狗,一头驴,还有一群小鸡小鸭,我娘做的手擀面可好吃了。”丫丫兴奋的说。 几人对视一眼,都是真心喜欢这个小丫头,李心安也就同意了。 “好,丫丫,可以给我们带路吗?” “好呀好呀,跟我来跟我来。” 小丫头兴奋的在前面领路,叶青岚笑问了一句:“丫丫,你就不担心我们是坏人吗?” 几人原本会以为小丫头后知后觉的嘟起小嘴,大声质问他们,可没想到,丫丫的回答很干脆。 “不担心啊,因为你们和坏人长的不一样。” “坏人还有一副坏人的脸吗?”李心安笑问道。 “当然了。”丫丫说道,“我就见过他们,每一个都长的很可怕很可怕,到处打砸东西,欺负老人和女人,烧我们的房子。” 听闻此言,几人面面相觑,萧玄感小声说道:“应该是有土匪。” “但是这里靠近绵州城,来回也就几个时辰的路程,土匪怎么会在这里犯案?”周汴说道。 “剑南道多山林,地形崎岖,且多有雨天,道路泥泞。”慕容白说道,“不比北方,大路平坦宽阔,土匪犯案,要更加容易。且剑南道民风彪悍,恶人横行也是常事。” “唉,只希望官府能多管管,不要再让百姓受苦了。” 说话间,几人牵着马走入村子,沿路倒是吸引了不少村内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少妇,看见慕容白和叶青岚的脸,几乎都走不动路了。眉目传情,暗送秋波。 “前面就是我家了!”丫丫兴奋的迈开小短腿跑上前,大喊道: “爹!娘!我带客人回家了!” 院子里面,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有客人?丫头,你不会又把捡来的猫猫狗狗带回来了,可别惹你娘生气。” “不是猫狗,是人!”丫丫纠正道。 李心安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走入院子,向着男人深作一揖: “这位大哥好,我们几人是从长安来的,要去益州。赶了一个月的路,眼看天色渐晚,便想着在贵村借宿一晚。恰好在村外遇见了丫丫,她邀请我们前来,还请大哥不要介意,我们会以金银奉上。” 农夫打扮的男人匆忙起身:“哎呀呀,您这是做什么,庄稼人帮忙是本分,哪儿能要几位的银子呢。快,丫丫她娘,收拾收拾屋子,咱们家来贵客了。” 一名农妇从屋里走出,笑着说道:“几位稍等,我去收拾收拾厢房。” “不劳大嫂麻烦,我们自己动手就可以了。”萧玄感说着就要上前帮忙,却被丫丫这个小丫头给拦住了。 “我爹我娘很好客的,你们就安安心心住下就可以了。” 丫丫父亲抱来一捆草料,歉疚的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家只有给驴和骡子吃的草料,倒是要亏待几位公子的骏马了。” “哪儿有。”李心安笑道,“这几匹马跟着我们吃了一个月的杂草,有细嫩的草料,对它们来说可是不可多得的美食,大哥您破费了。” “原来这就是马啊。”丫丫仰着脖子说道,“我还以为和我们家的驴一样呢,驴我骑过很多次啦,马还没有见过呢。” 周汴挑了挑眉毛:“小丫头,要不要上马骑一骑试试?” “真的可以吗?”丫丫兴奋的说道。 “你这死丫头,想什么呢。”丫丫父亲训斥道,“快跟你娘去择菜。” “大哥,做饭的事我们帮忙就可以了,让周兄带着丫丫出去转转。”李心安说道,“让大哥大嫂忙前忙后,我们真的过意不去。” “那……好。”丫丫父亲眼神复杂,但还是同意了。 “丫头,早点回来。” “知道啦!” 周汴抱起丫丫翻身上马,在小丫头银铃般的笑声中,一骑绝尘而去。 不多时,几人收拾好了闲置的屋子,又跟着丫丫娘煮好了一锅面。丫丫父亲本想着宰鸡炖一锅鸡肉的,但李心安说什么也不让,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给他们一人煮了一个鸡蛋。 天色完全漆黑以后,周汴才带着小丫头返回这里。丫丫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在饭桌上不断的说着骑马的所见所闻,说她村子里的小伙伴都看见了,羡慕的不得了。 一顿简单又温馨的晚饭很快就在小丫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之中过去了,或许是因为太激动了,丫丫很快就睡了下来。李心安他们也不好意思太过叨扰,洗完了碗后,也就跟着灭了灯。 半夜,李心安正睡的迷迷糊糊,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狗叫。最开始只有一只狗叫,到最后,引得整个村子里的狗都叫个不停。 “怎么回事啊……”叶青岚含糊不清的说,“吵死了。” “狗骂街呢。”李心安把脑袋捂在被子里说道,“这在村子里面是很正常的事。” 半夜狗叫的确是很正常,但半夜火起,可就很是反常了。 察觉到村子里面的异样,并没有入睡,而是盘膝冥想的慕容白和萧玄感最先睁开了眼,出门查看。只见村子西头,火光冲天。隐隐传来男人粗鄙不看的骂声和女人孩子的嚎哭声。 “不对,出事了!” 慕容白刚想进屋叫起其他人,却不料,丫丫爹和丫丫娘先出了门。 “这是怎么了?”丫丫娘一脸惊恐,“不会是他们又来了?” “应该是,这次是西头,赵五他们家。”丫丫爹示意妻子安心,“和咱们没关系。” “他们?”慕容白听得好奇,“大哥,村子里面这是招了土匪了。” “不是土匪。”丫丫爹的表情一言难尽,“但他们比土匪要更加可恶!” “此言何意?” “唉……几位是外来人,这件事与你们无关,还是不要打听了。”丫丫爹说道,“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大哥此言差矣。” 李心安的声音骤然响起,外面火光冲天,他们就是睡得再死,此刻也被惊醒了。 李心安沉声说道:“杀人放火的事就发生在眼前,我们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这……”丫丫爹叹道,“不是不让管,是根本管不了啊。” “管不了,不是土匪,难道是官府放火来了?” “不是官府,但也差不多了。” 丫丫爹顿了顿,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们赵家村的邻村,有一位张员外,赵家村建立之初,都是退下来的士卒,在这里并无田地。张员外的祖上,在前隋的时候,是绵州城的太守,因为献城有功,所以周围的土地就都被赏赐给了他。包括我们赵家村的土地,都不是我们自己的,而是张员外一家的。因此,我们村子里的人,都不是村民,而是张员外一家的佃户。” “我们世代在此耕种,张员外的父亲的祖父,对我们也极好,田税只需要上交当年收入的十分之一,大灾大难之年,更是免除了我们的田税。但是,自从张员外的父亲病逝,张员外对待我们,就狠辣了起来。田税上涨了,不再和当年的收成挂钩,而是要交固定的数额。一旦要是达不到数目,张员外就会派人来家里面搜刮东西来抵押亏欠。要是还不够,他们就会直接抢人,孩子被拉到张家做下人,妇女则是卖去窑子里面。” “怎么这样!”李心安说道,“他们的所作所为,难道官府就不管吗?” “官府?哪儿能管啊。”丫丫爹长叹一口气,“张员外年轻的时候,不学无术,经常去绵州城里面花天酒地,结识了现任绵州太守的公子。有绵州太守给他撑腰,张员外就是我们这里的土皇帝。” “他还勾结了绵州城里面的一批地痞流氓,负责给他当打手。这群人有的时候比张员外还可恶,来收租的时候,更是会毫无预兆的动手打人。见到美貌的妇女,直接就拖进房中凌辱。我们……是敢怒不敢言啊。”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眯起双眼,缓缓说道: “当年开蜀英雄的后代,居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任人欺辱。官商勾结,这种人……哼,真是该死!” “现在动手吗?”慕容白默契的问道。 “当然。” 第三百八十七章 赵家村(三) “你们想去干什么?”丫丫爹慌忙阻拦道,“几位公子可千万不要冲动啊,这件事和你们没关系的。” “这不是有没有关系的问题。”李心安沉声说道,“这是有没有良心的问题。”看书溂 “大哥,你和嫂子就待着这里,不要出门,我们会妥善处理这件事的。” 说完,五人牵过了马,不顾丫丫爹娘的阻拦,径直朝着火起的方向赶去了。 “她爹,现在可怎么办啊?”丫丫娘如坐针毡,“咱们可不能让萍水相逢的人为咱们受牵连啊。” 丫丫爹咬牙说道:“这样……你先在家看好丫丫,我叫上人跟过去看看。要是几位公子真的和那帮恶人起了冲突,我们就打!妈的,老子也早就受够了这鸟气,索性直接和张员外闹掰了,上山当土匪去!” “那好,你可要注意安全。”丫丫娘看了一眼房门,忧心忡忡的说,“别伤了自己,我们娘俩儿,可还指望着你呢。” “放心。” 丫丫爹安抚好妻子的情绪,出门叫上了几个相熟的人,拿上锄头铁锹,追赶着李心安他们而去了。 …… 赵家村西,簇拥了一大批人。半个村的人都被轰了起来,被逼着看大火将房屋吞噬殆尽。 一个女人衣不蔽体,撕心裂肺的在地上哭嚎着,女人面前,是一个男人趴在地上,血肉模糊,后背露出了森然的骨头。 “大家伙儿都看见了,这就是拖欠租税的后果!” 十四五个彪形大汉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的在众村民周围游走着,为首的那人肩扛着一个小男孩,瓮声瓮气的说道: “赵五一家拖欠了张老爷一百斤粮食,拒不上供,还企图对我们欲行不轨,看看,我那兄弟胳膊肘都被打破了!这是赵五罪有应得!希望父老乡亲们引以为鉴,不要和赵五一样,弄得我们双方都不愉快。” “张员外为人心善,不忍心看见这种场面。大家以后不要让他不高兴,他不高兴了,我们就不高兴,我们不高兴了,遭殃的就是你们!” “都听明白了吗?” 村民没人敢回答,大汉不满的哼了一声,扬起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地面,劈啪作响,剧烈的响动让所有人都吓了一激灵。 “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村民之中,这才响起了稀疏的回答声。 大汉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正欲带人离去,却不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我没听明白!” “嗯?”大汉惊愕的看着村民们,村民也是面面相觑。 “是哪个不想活了?给老子站出来!老子成全你!” 大路上的黑暗中,五匹骏马缓缓体现出来,李心安端坐中间,看着那嚣张跋扈的大汉,冷冷一笑: “是我。” “你是谁?也是赵家村的?”大汉皱眉问道。 “不是,只是路过此地,在此借宿而已。” 大汉沉下脸,他本欲发火,可看李心安五人都是气宇不凡,非富即贵,恐怕来历不会太小。大汉好歹也在绵州城混了十几年,知道看人下菜碟,身份不明的人,最好还是不要轻易招惹。 “既是外人,此事与你无关,快给老子滚。”大汉说道。 李心安冷冷说道:“无关?你把人家房子烧了,打死了男人,强奸了女人,带走人家的儿子,还威胁了村民。正所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事情,既然我看到了,那就与我有关。” “嘿,小子,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大侠啊!”大汉嘲讽道,“你知不知道我们背后是谁?是张员外,是绵州城外的土皇帝!冒犯了我们,知道自己会有什么后果吗?” 李心安完全不吃他这一套,莫说一个张员外,就算是绵州太守在这里,对他而言,也没有丝毫威胁。 毕竟,比太守更大的官,他也不是没杀过。 李心安缓缓抽出剑,对准大汉的脸: “那我就先教训你,再去教训那个张员外!” 大汉暴怒:“不知好歹!兄弟们上,把他们给我剁成肉泥!” 刹那间,大汉一方的十几人一拥而上,吓得村民们惊叫连连,匆忙避闪。 眼看一场屠杀不可避免,不少人都吓得闭上了眼。更有甚至,两眼翻白,直接晕了过去。 “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李心安不屑一笑,“白虹”剑上绽放出三尺剑芒,一道剑气斩出,直接斩断了为首大汉坐骑的马腿。 大汉一个踉跄,栽下了马。其余人见这副架势,急忙勒住缰绳,但已是晚了。慕容白、萧玄感和叶青岚三人杀入其中,如砍瓜切菜一般,将众恶徒一一打落下马。 李心安翻身下马,走到呻吟着在地上打滚的大汉身边,一脚踩住了他的胸膛。 “睁开眼睛,看着我!” 李心安的声音让大汉吓了一跳,慌忙求饶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冲撞了大爷,还请您不要见怪。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刚满月的孩子,一家老小都指望着小人养活呢,求求大爷放我一命,放我一命。” “你有父母妻儿,那被你杀害了的赵五一家,就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李心安冷冷说道:“狗仗人势的东西,被你迫害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把你所做的孽一五一十的说出来,我还能给你留一个全尸!” “别啊大爷。”那大汉吓得哭了出来,浑身直打哆嗦,“小人也不愿意这样,都是那张员外逼我们这个干的。我们也是佃户出身,不这样干,吃不饱饭啊!” “胡说!”李心安骂道,“你分明是练过武,知道我是江湖人,你的修为勉强达到五品,是被张员外雇佣来的。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汉见瞒不过去,只得老老实实的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大爷明鉴,小人的确不是佃户,是绵州城里面金沙帮的弟子。我们帮主与张员外是故交,所以我们才给张员外充当打手。” “金沙帮……很厉害吗?” “不不不,我们帮主只是四品,在江湖上没有名号。只是依附于天剑楼,才得以在绵州城安身立命。” “天剑楼?” 李心安暗道不妙,这天剑楼在剑南道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势力,乃是当年七杀剑庐的附属宗门,七杀剑庐没落以后,天剑楼收拢了剑南道北方的绝大部分宗门,与剑南道南部的神剑阁遥遥相对,互为制衡。 “天剑楼楼主薛海涯是一品小宗师,在天机楼武评上排名第四十一。”慕容白说道,“慕容山庄前些年举办过一次剑道大会,我曾经见过他一面。” “实力如何?” “普通一品罢了,但他的配剑,却是从七杀剑庐流传出来的甲等剑,蜀松,位列天机楼名剑谱第九,十分了得。” “蜀松剑是天剑楼的,剑南道偏僻之地,怪不得没怎么在江湖上听说过这把剑。” 李心安踢了踢大汉一脚:“你们为虎作伥,死罪虽然可免,活罪却难逃!我今日削去你的鼻梁,让你这辈子都没脸再见人!” 说罢,在大汉凄厉的嚎叫声中,李心安挥剑砍下了他的鼻子。 “滚,回去告诉那个张员外,让他跟他爹好好学一学,不要求他做一个大善人,可起码也要有点做人的良心!若是还继续祸害百姓的话,我们迟早会去取下他的头颅!” “是!是!”大汉挣扎着爬起来,捂着自己的鼻子,屁滚尿流的跑了。 眼见恶人被打跑,赵家村的村民们立刻一拥而上,将李心安五人围在中央,痛哭流涕的下跪感谢。 “谢谢侠士救我赵家村!” “乡亲们快快请起,如此大礼,我们不敢接受啊。”李心安几人慌忙闪到一边。 村民之中,为首的一个老者颤颤巍巍的说道:“我们赵家村,受那张员外迫害,也已经有十几年了,这些年,我们过的,都不是人的日子啊!这次侠士帮我们打跑了张员外的走狗,给了我们赵家村一条活路,受多大的礼都不过分!” 正说着,丫丫爹带着人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一看这架势,不禁都傻了眼。 “四叔,你们这是干嘛呢?” “守成啊,你小子怎么来了,还拿着家伙事。”老者说道,“快,来见过恩人!” “恩人?李公子?” 李心安尴尬一笑:“那个,守成大哥啊,带我们回去呗。” 老者看着这一幕,有些懵了:“等等,你们认识?” 丫丫爹兴奋的点头说道:“是啊,李公子他们是从长安来的,途径咱们村,我家丫丫带他们来我家住的。” “哎呀,怎么有这事,你也不早说啊!”老者激动的一拍大腿,“我傍晚的时候就听人说,有人骑马带着丫丫那小丫头在村子里面乱窜,没想到是几位恩人啊。这样,也别在你家住了,领到老六家里面去,他家大。” “老人家,不必麻烦了。”李心安说道,“我们明日一早就要动身了,现在天也快亮了,一会儿就要准备离开了。” “那怎么行,就算有天大的事,我们也要好生款待几位恩公。”老者说什么也不同意,执意要留下他们。 李心安几人架不住赵家村民的热情,只得跟着他们走。剩下的人灭了赵五一家的火,将赵五先带到了宗祠,准备择日下葬。 路上,慕容白低声对李心安说道:“李兄,你不觉得,这件事做的太过于潦草了吗?” “有什么潦草的?”李心安愕然道。 “那个张员外背后,有着棉城太守,金沙帮,金沙帮背后还有天剑楼,这一连串的关系,我们都没有解决。这一次虽然教训了这群打手,但是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张员外。我们离开了,这群村民还是会被张员外继续欺压,甚至会比之前要更为严重!” “你的意思是,斩草……” “除根!” 李心安嘴角时间扬起,他拍了拍慕容白的肩膀,笑道: “行啊白木头,有一个杀手的样子了啊。” 第三百八十八章 赵家村(四) 绵州城北数里,一座豪华的庄园矗立在沃野之上。 这就是张家,张员外张修贤的府邸。 被李心安几人赶回来的大汉等人灰溜溜的逃回了张家,听到消息,张修贤匆忙出门。 “皮二,你这是怎么了?” 被李心安削去鼻梁的大汉此刻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张员外,你可要给小的做主啊!” “到底出什么事了,说清楚!”张修贤说道。 “我们兄弟,听您的吩咐,去赵家村赵五家里收租,那个赵五执意要与我们作对,我们就出手教训了他,准备带他儿子回来抵债。但是,突然出现了五个外乡人。”皮二哭诉道,“我们就这么被他们教训了一顿,给放了回来。您看,我的鼻子都没了,这是奇耻大辱,我以后还怎么有脸见人啊。” “废物!”张修贤骂道,”才五个人?你们十几个人打不过区区五个人?” “那哪儿是五个人啊,那是五个神仙。”皮二惊恐的说道,“他们功夫十分了得,为首那人,看上去比我们帮主都要厉害。” “比刘泰全还厉害?”张修贤一脸惊讶,金沙帮帮主刘泰全乃是三品初位高手,在这个不大不小的绵州城,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人物。 “那五个人是什么来路?” 皮二摇头道:“我们不知道,只知道是外乡人。听口音,似乎是从北边来的。” “北边……那就是长安和陇右道的人了。” 张修贤眼中惊疑不定,皱眉沉思起来。 皮二见张修贤也没有什么表示,不禁再次哭喊起来:“张老爷,我们兄弟不能就这么白白被欺负啊,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够了!”张修贤思绪被打乱,冷冷呵斥道,“去账房上支二十两银子,滚回去找你们帮主!” “多谢张员外。”皮二大喜过往,二十两银子,又够他们潇洒好几天了。 “等等。” 张修贤突然出声,叫住了转身离开的皮二。 “张员外……您还有什么吩咐啊?”皮二僵硬的转过身,生怕张修贤这个铁公鸡反悔。 “回去,把刘泰全叫来。” “我们帮主这些天都在陪天剑楼的那位大人物饮酒作乐,应该不回来的。”皮二赔笑道,“不是说张员外您老人家不重要,实在是天剑楼那位,我们金沙帮不敢惹,只能随时随地,小心伺候着。”看书喇 “我知道,不为难你们。”张修贤皱眉道,“只是,刘泰全能来的话,尽量让他来。” “您找我们帮主,是为了——” “当然是那五个外乡人!” 张修贤咬牙说道:“我平日里对赵家村那些村民手段确实狠辣了些,那五个人既然能仗义出手教训你们,难保不会对我起杀心。既然你说为首的人比刘泰全都更厉害,我这些家丁还怎么护我周全。只能让你们金沙帮来保护我了。” 皮二苦着脸说道:“张员外,您想想啊,我们帮主都不是那个人的对手,您还叫他做什么,这不是送死嘛。” “再者说,那些人也未必敢动您。他们就是路过的,是一闪而逝的强龙,您才是绵州的地头蛇。那五个人就算再怎么冲动,也得弄清楚您背后有什么大人物在为您撑腰不是?要是他们知道太守大人的公子和您的关系,他们自然而然不敢动手了。” “话虽是如此,但终究还是把刘泰全叫来更保险些。”张修贤说道,“不仅仅是保我安全,更重要的,是怎么除掉这五个人。” 皮二大惊失色:“张员外,那五个人咱们可惹不起,您怎么还想着除掉他们啊。五个过路人,今日一过,就彻底和咱们没关系了。到时候,赵家村那帮刁民,该怎么收拾,还怎么收拾。” “你懂什么!”张修贤呵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你知道吗?” 他负手而立,长叹了一口气,眼神深沉,暗藏杀机: “宁我为刀俎,也不愿为鱼肉啊。” …… 正午时分,李心安几人好不容易结束了赵家村村民热情的款待,慌不择路的逃回了丫丫家。 “我去,这些妇女也太可怕了!”叶青岚惊魂未定的说道,“我手都不知道摸了多少次了。” 李心安笑道:“现在你知道青楼里的姑娘们被你摸的时候都是什么感觉了?” “那不一样,女人被摸她们是更舒服,我一个大老爷们……只感觉瘆得慌。” 萧玄感打了一个酒嗝:“他们……是把我往死里面灌……” “不行,此地不能久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叶青岚是真的怕了,说着就要牵马离开。 “你们终于回来啦!” 丫丫稚嫩的声音在屋里面响起,小丫头推开房门一溜烟的蹿到几人身边,随即皱起小脸捂着鼻子: “嗯,一壶酒臭味。你们干什么去了啊?” 李心安蹲下身,抚摸着小丫头的小脑袋:“我们去打坏人了。” “是我说的坏人吗?”丫丫一脸惊喜。 “是啊,就是丫丫说的那种坏人。一脸凶样,到处打砸东西,烧人家房子的那种人。” “你们打坏人居然不带着我,真小气。”丫丫不满的嘟起嘴,为自己没有参加而感到不满。 丫丫娘走了过来,把丫丫抱在怀里,关切的问道: “公子,那些人怎么样了?” “大嫂放心,他们都逃了。”李心安笑道,“以后,张员外不会再派人来骚扰赵家村了。” “这就好。”丫丫娘松了一口气,“丫丫他爹呢?他怎么还没有回来。” “守成大哥在安排赵五的丧事。”李心安惋惜的道,“我们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没来得及救下他。” “唉,老五也是个苦命人,他家本来日子就不好过,这留下老五媳妇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呀。” 周汴悄悄扯了扯李心安的袖子,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怎么了?”李心安问道。 “这次给丫丫家添了不少麻烦,我们不能白吃白喝他们的,好歹留下点东西。” 李心安笑道:“你放心,咱们住的那间屋子里,我已经留下了十两银子。” “那就好。”周汴叹道,“我怕的是,以后那个张员外要是来报复,丫丫一家说不定要遭殃。” “不会的。”李心安眼神冷冽,“我已经和白木头商量过了,斩草,除根!” 说话间,叶青岚他们已经在向丫丫娘告别了。 “大嫂,我们赶路赶的急,现在就要走了。” “怎么这么快,好歹吃了午饭再走啊。”丫丫娘说道。 “不了,我们已经吃过了。” 叶青岚瞅见丫丫的表情有些不开心,把丫丫抱到一旁,小丫头好奇的问道: “你要干什么?” 叶青岚神秘兮兮的从怀里拿出一根玉簪子:“丫丫,看这个漂不漂亮?” 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抵抗得住金银珠宝的诱惑,即便是丫丫这个小屁孩。 “哇,真好看。”丫丫两眼放光,“我娘逛庙会的时候,就想买一根这样的簪子,可是要好几两银子,她就没舍得买。” “小丫头,这东西的价值,可不仅仅是几两银子。”叶青岚把丫丫的头发盘起,将簪子插在丫丫的头上。 “真好看。”叶青岚蹭了一下丫丫的鼻子,“以后丫丫一定是个大美人!” “你是要送给我吗?”小丫头脸色微红,很是不好意思,“我长的可不好看。” “谁说的,咱们丫丫最好看了。”叶青岚柔声说道,“等丫丫长大了,就带着这根簪子出嫁怎么样?” “嗯……好。”小丫头抬起小脸,认真的问道: “我长大,嫁给你好不好?” “小丫头,你长大了,我就成了老头子了。”叶青岚洒然一笑,随即猛然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些冷冽。 他把簪子拿了下来,将上面的绿宝石扣下。 “怎么了?”丫丫被吓了一跳,认为是自己的话惹怒了叶青岚,不免眼眶微红,委屈的低下了头。 叶青岚从自己腰上的玉带里,挑了一个大小和那绿宝石差不多大小的玛瑙,用力塞到了簪子上,重新插回小丫头的头发里。 “刚才那个颜色不好看,这个更好。”叶青岚微笑道,“快去让你娘看看,咱们丫丫有多漂亮。” 小丫头这才眉飞色舞,飞跑向了自己的母亲。 五人对了一个眼色,趁着母女两人说话的时候,骑上马出了院门。 走了十几步,背后丫丫娘就追了出来,大喊道: “公子,可使不得,这太贵重了,我们不敢要啊。” 叶青岚摇了摇手,高声说道: “大嫂,收着,这可不是给你的,是给丫丫的嫁妆,可别委屈我们小丫头啊。” 几人不多停留,纵马疾驰,等到出了几里地,彻底看不见赵家村的影子,这才慢了下来。 “叶七,说起来,你怎么会随身带着根簪子。”李心安好奇的问道。 “我不是跟幽香居旁边草药铺的那个女孩子好了一段时间嘛,那个簪子原本是我送给她的。临离开长安的时候,她又还给了我,说让我一直带在身边,这样就能一直记得她。” “啧,情意绵绵啊,你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 “嗯……我现在都快记不清那个姑娘的脸长什么模样了,还留那玩意儿干嘛,碍手碍脚的。”叶青岚耸了耸肩,“唉,我果然还是无法拥有一段普通的恋情,像我这种风流的浪子,注定是无法栖身在一棵大树上的。” “叶七,你还真是个纨绔。”李心安感叹一句,“那你好好一根簪子,为什么又给人家拆开,凑个杂色的。” “呃……它去过不该去的地方,太脏了,送给丫丫不合适。” 李心安一脸狐疑:“什么叫不该去的地方。” 周汴狠狠拍了一下李心安的肩膀,淡淡的道:“雏儿就没资格说这事了。” “嘿,瞧不起人啊。白木头……奶奶的,忘了你都成家了。萧兄,周汴骂咱。” 萧玄感醉醺醺的晃了晃手:“你……揍他,我先找个地方吐一会儿……呕……” 第三百八十九章 为民除害(一) 就在李心安五人离开赵家村的同时,刚刚结束了一场宴请的金沙帮帮主刘泰全匆匆赶到了张府。 “哎呀,刘帮主,你总算是来了。”张修贤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刘泰全,急忙把他拉进了书房。 “张员外,事情的经过我都听皮二说了。”刘泰全一脸严肃,“很抱歉,我帮不上什么帮。”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张修贤皱眉说道。 “我不过才是个三品初位,能在绵州城里面掀风浪,那五个人起码都是三品中位的人物,我金沙帮一百来号兄弟齐上,都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刘泰全说道,“你还想着主动去杀他们?张员外,恕我直言,这是找死。你自己找死也就算了,我可不陪着你一起送死!”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我不去杀他们,他们就不会来杀我了吗?”张修贤冷冷说道,“刘帮主,咱们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仔细想想,这些年,我张修贤和你刘泰全勾结,干了多少事情?害了多少人?贪了多少财?这一桩桩一件件,别人可都是看在眼里。别的不说,单是这赵家村每年的税收,你金沙帮就要分走三成,那五个外乡人要是想报复,可不会只对付我一个人,你早晚也会被他们盯上。” 刘泰全眼神冰冷:“你威胁我?” “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在说这个道理。”张修贤苦口婆心的劝说道,“要是等到他们除掉了我,再去杀你,可就晚了。咱们两家必须得联合起来,不仅要合作,还得要抢占先机,先下手为强!” 刘泰全皱眉沉思,张修贤的话不无道理,这一根筷子掰的断,一捆筷子掰不断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理是这个理,但……咱们就算联合起来,也不是那五个人的对手啊。” 刘泰全说道:“而且,这五个人身份不明,万一他们背后有大人物在撑腰,我们这不就是自寻死路了吗?” “要真是有大人物,还至于在赵家村借宿吗?”张修贤冷笑道,“我看啊,就是五个普通的江湖人而已,在绵州地界上,还得是你我有分量。” “就算是江湖人,要对付他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刘泰全说道,“咱们两个肯定不行,最好,你把太守公子也叫过来。” “施公子?” “对啊。”刘泰全说道,“在这绵州地界,说话最有分量的,不就是他了吗?” 张修贤摇了摇头,皱眉说道:“施公子新收了一门小妾,最近几天,都待在家里享受鱼水之欢,我上次去拜访,连门都没进去,未必能叫得出来。” “哎,刘帮主,你们金沙帮不是来了一个天剑楼的大人物吗?我们是不是可以……” “不行!” 刘泰全拒绝的很干脆:“我们金沙帮耗费了不知道多少心力才搭上薛长老这条线,怎么敢让他出手,绝对不行!” “可是,薛长老要是出手的话,这件事就一劳永逸了。”张修贤哀求道,“刘帮主,事关你我二人性命,马虎不得啊。” 刘泰全想了想,说道:“那这样,你先把施公子约出来,如果他想不出办法的话,我再去请薛长老。” “多谢刘帮主!” 张修贤正欲吩咐下人去请太守公子施迁,就听到下人前来通禀: “老爷,施公子来了。” 张修贤和刘泰全对视一眼,大喜过望: “哎呀,这可是太巧了,快请快请!” 他们快步走到大堂,就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抱着一个俊秀丫鬟,坐在主位,一见张修贤赶来,年轻男人当即起身,哈哈大笑道: “张大哥,好久不见了。小弟今日冒昧前来,还希望张大哥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张修贤赔笑道,“施公子能来,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这不是想大哥了嘛。”施迁笑道,“前些天被那房新收的小妾给勾了魂儿,怠慢了不少人,这不,一一登门致歉。哟,刘帮主也在,有些日子没见了啊。” 刘泰全拱手抱拳,态度谦卑:“施公子好。” 张修贤拉着施迁的手,激动的说道:“施公子,你这次来,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 “此言何意?”施迁讶异的问道。 “哎呀,施公子有所不知。”张修贤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将赵家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有这事?” 施迁听完后,一脸冰冷:“五个外乡人,胆敢在绵州地界上闹事,活腻歪了!” 张修贤说道:“施公子,那五个人实力都比刘帮主要更强大,不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可以应对的。您看,是不是请太守大人出面,把这五个江湖人按照寻衅滋事的罪过,压入大牢,在暗地里——” 他比了一个斩首的动作,刘泰全也在一旁附和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施公子,还请您出手相助,保我二人一条性命。” 施迁缓缓说道:“保你们二人活着倒是不难,可那五个人也都是人才,就这么杀了,未免有些可惜。” “施公子,现在这个节骨眼了,您可不能起爱才之心啊!”张修贤大急,“还是一举除之,以绝后患为好。” “那是你的后患,又不是我的。”施迁说道,“这五个人要是收为己用,对你们不也是没有威胁了吗?” “我看那五个人,都是正义之士,和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刘泰全说道,“施公子一番好心,可能要付诸东流。” “呵,正义之士。”施迁脸上泛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这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多好人。这世上,是个人就有欲望,只要抓住他们的欲望,就能把他们牢牢的攥在手里。” “这五个外乡人,说白了,也就是布衣白丁而已。凭我太守公子的身份,许以官职厚禄,不怕他们拒绝。” 张修贤心里暗叹一口气:“既然施公子心意已决,我们不敢有异议,只是,要怎么招揽他们呢?” “他们还在赵家村是?”施迁问道。 “前些时候,我的家丁回禀,说他们已经离开了赵家村,正在往绵州城赶路。” “那不就正好经过张大哥你的家吗。”施迁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就在张大哥你家,我们举酒设宴,邀请那五个人来。席上,我好言相劝,让你们相安无事即可。” “在我家?”张修贤脸色难看,他最怕的就是那五个人来找他,这施迁竟然还想着主动把他们叫过来,这不是引狼入室是什么? “放心张大哥。”似是瞧出了张修贤心中所想,施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不会出事的,我们预先在酒中下毒,要是那五个人不识好歹,立刻就让他们毒发身亡!” “这样还好。”张修贤松了一口气,说道:“还是施公子想的周到。” “既然这样,张大哥就快让下人们去忙活。”施迁一摇折扇,“我们来一场,鸿门宴!” …… “那个张员外的家,应该就在前面了?” 李心安按着赵家村村民的指认,从大路上下来,在农田小径之间穿梭,最后看到了一座宽阔的大院。 “就是这个没错了。” 五人走上前,敲起了门。 “谁啊?” 里面的人被惊起,门房骂骂咧咧的说道:“来了来了。” 打开门,一见是五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面孔,看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庄稼汉,门房皱眉问道: “你们是?” “请通报张员外一声。”李心安冷冷说道,“就说赵家村村民,前来报仇了!” 听到李心安的话,门房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显然是知道赵家村发生的事的,慌不择路的跑进了院子里,大喊道: “那五个外乡人来了!” 书房内,张修贤正陪着施迁喝茶,听到院子里传来嘈杂的动静,不由得怒骂一声: “吵什么呢?死人啦?” 书房门被刘泰全一脚踹开,他冷着脸走了进来,说道: “可能真的要死人了。” 施迁讶异的问道:“刘帮主此言何意?” “那五个外乡人,找来了!” 闻听此言,张修贤立刻像是被抽了魂一样,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喃喃说道: “完了……他们来杀我了……” 刘泰全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施公子,我带着你们从后门逃,对方既然主动上门,肯定是怀有杀意,不可能被我们招揽的。” 施迁冷冷一笑:“既然这样,我们就更不能跑了!” “这五个人是一个祸患,要是不除,以后指不定有多麻烦。宴席照摆,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就不相信了,下毒还毒不死他们!” …… 在张家外等的有些无聊的李心安说道:“里面怎么也没动静啊,好歹出来几个人,要杀我们也行啊。” 话音刚落,门房就一脸赔笑的走了出来,说道:“五位侠士,我家老爷有请。” “哟,还挺客气。” 五人对视一眼,走进张府,只见张府内的下人都退到了一边,在前院大堂里,设有酒席,三个人腆着笑脸迎了上来。 “鄙人,张修贤,见过五位侠士。” “你就是那个张员外?” 李心安被张修贤这一招整的有些懵,他原本会以为张修贤会聚集所有家丁来对付他们,这样自己出手还算心安理得。可是张修贤偏偏打了一个太极,这样反倒让他们一时间无从下手。看书溂 “正是小人,这位是金沙帮帮主刘泰全。” 刘泰全点了点头,眉宇之间有着警戒之色,李心安五个人带给他的感觉都充满了威胁,他的后背已经浸满了汗水。 “这位,是太守公子施迁。” “绵州太守的公子?”李心安讶异的道。 “正是在下。” 施迁朗声说道:“施迁听闻侠士与张员外因赵家村一事起了冲突,张员外已经深感后悔,并且表示以后不会再插手过问赵家村的事。所以,施迁此次,特意聊备薄酒,为侠士与张员外讲和。” 第三百九十章 为民除害(二) “讲和?” 李心安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嗤笑一声,说道: “太守公子以为我们是什么人?会轻易地被你们的花言巧语所欺骗?” 施迁赔笑道:“凡事皆有可能,诸位,我们先落座,酒过三巡,再行商议也不迟啊。” 慕容白传音道:“他们绝对有什么阴谋诡计,不得不防。” 李心安低声回答道:“放心,就他们那点技俩,我一眼就看穿了,跟他们玩儿玩儿,让他们心服口服!” 他笑了笑,朗声说道:“好哇,正好我们兄弟也都饿了,这么丰盛的酒菜,不吃白不吃。” 施迁和张修贤交换了一个非常隐晦的眼神,满脸堆笑的把李心安五人迎入席中。 “侠士,这杯酒,我张修贤先自罚一杯。”为了表示,张修贤十分豪爽的喝下了一大杯酒。 李心安轻蔑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擦了擦嘴角,说道: “在这里,主事的,看来应该是太守公子你了。” “承蒙张员外太矮,施迁能出一些主意。” “那赵家村的事,我就直接跟你说了。” 李心安淡淡的道:“张员外为非作歹,鱼肉乡里,勾结金沙帮恶徒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想,和他们厮混在一起的太守公子,或者说,你背后的太守大人,不可能不知情。” “正是因为有你们的纵容,或者说,正是因为有你们的参与,才使得赵家村村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赵家村的先祖都是当年跟随高祖皇帝开蜀的将士,于国有功,诸位如此对待功臣之后,可是说不过去?” 施迁连连点头:“侠士说得对,我们深感后悔。从此之后,张员外绝对不会再派人踏足赵家村一步!” “只有张员外吗?” 刘泰全立刻附和道:“金沙帮的人,也不会继续侵犯赵家村村民。” 李心安瞥了施迁一眼,知道他是想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但施迁和赵家村也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李心安索性也就不继续为难他了。 “仅仅是表示后悔,可还不够。”李心安淡淡的道,“我们此次前来,本意是想杀了张员外你,以绝后患。但现在看来,你们的态度很诚恳,我就不好意思下手了。” “多谢侠士手下留情。”张修贤深作一揖,说道。 “可是,我不杀你,相应的补偿,要有?” “这个自然。”施迁笑道,“我们已经备下了白银三百两,聊表歉意,还请侠士无论如何都要收下。” 李心安玩味的盯着他:“这是……给我们的?” 施迁愣了一愣:“侠士是嫌……少吗?” 他哈哈大笑:“张员外,再去支五百两纹银,一并赠予侠士。我施迁最爱结交朋友,今日就算我借员外的,来日一并还上。” 李心安摆了摆手:“太守公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哦?侠士此言何意?” “我们只是五个过路人罢了,莫说在绵州,在剑南道都待不久,要你们的银子有何用?” “你们真正该补偿的,是赵家村的村民!” 施迁赔笑道:“这个自然,张员外已经决定了,免除赵家村一年的田税,并且日后收租之时,还会相应减轻他们的赋税。” 李心安冷冷说道:“太守公子,你一直在跟我打马虎眼,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他一拳狠狠的打在桌面上,施迁面前的酒液撒出,溅了他一脸。 “我们要的不是这位尊贵的员外老爷减轻田税,而是赵家村的地契!” “您这是什么意思?”施迁皱眉问道。 “很简单,我要让赵家村的土地,真真正正属于赵家村的村民。让你们,再也没有任何权利和理由去剥削他们。” 张修贤骇然道:“这不可能!那些土地,从来都是我们张家的,不属于他们,我做不到!” 对于一个地主而言,土地就是他最大的凭借。让张修贤交出地契,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张员外,你要知道,我完全可以先杀了你,再取地契。能够坐在这里心平气和的告诉你,只是给你一个面子罢了。”李心安冷冷说道,“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是通知你的。面子给你,你自己不要,可就不要怪我们翻脸不认人了。” “你……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张修贤愤恨交加,看了一眼施迁,后者脸上阴云密布,察觉到张修贤投来的视线,他缓缓点了点头。 张修贤把心一横,当即抓过酒杯,狠狠的摔在地上,大喊道: “来人!” 霎时间,张家的家丁齐出,从四面八方涌来,皆是手持兵刃,把他们团团围在中央。 “呦呵,架势还不小。”李心安轻笑一声,慵懒的靠着椅背,“几位,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啊。” “还不知道,侠士怎么称呼。”施迁淡淡的道。 “李心安。” “李公子,很可惜,我们也不想这么做。”施迁惋惜的说道,“可是你们不识抬举,我们已经做出了让步,但是你们却步步紧逼,非要把张员外往死路上逼,我们也不得不这样做。” “让他交出地契就是往死路上逼?笑话!你也不看看,他的家业有多大,在这个绵州城,他张员外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不过是一个村子的地契,对他而言,九牛一毛而已。” “可张员外的家产都是人家祖上一点一点挣回来的,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要求他交出地契,会那样做的人只有土匪。” 李心安淡淡一笑:“好家伙,一句话把我们说成土匪了。张员外可是犯了法,手上沾着血淋淋的人命,我们要求他用地契来抵债,不过分?” 施迁嘴角微微扬起:“张员外犯法了吗?” “他没犯法吗?” “他犯不犯法,只是我一句话的事情罢了。我说他没有,他就是没有!” 李心安冷笑道:“官商勾结,你们真是把这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李公子不必挣扎了。”施迁说道,“束手就擒,你们没有任何机会的。放弃挣扎,说不定还会给你们留下一个全尸。” 李心安笑着反问道:“太手公子凭什么觉得,你们这些家丁能杀得了我们?” 施迁得意洋洋的说道:“因为你们中了我的计!” “哦?愿闻其详。” “在你们喝的酒里面,早就被我们下了毒。”施迁阴毒的说道,“一个时辰内,必定会肠穿肚烂,痛苦而死!” 李心安指了指面前的酒壶:“你是说……这个?” “当然。” “这里面下了毒?”李心安哈哈大笑,“没滋没味儿的,还敢说下了毒?” 施迁一脸愕然,心想李心安这家伙是不是被毒药毒杀了脑子。 下一刻,让他惊讶的事情就发生了。 李心安直接端起酒壶,对准壶嘴,将那一大壶酒尽数灌进了肚子里。 “你……”施迁惊讶的直接站了起来,瞠目结舌,指着李心安,半天说不出话。 “嗝,还是没味儿。”李心安表情冷淡的将酒壶扔回桌子上,问道: “我说太守公子,你买的是什么毒药啊?一点滋味都没有,莫不是被人骗了?” 施迁惊讶不已,他所用的乃是剑南道独有的剧毒三刻魂消散,由大名鼎鼎的断肠草提炼而成,就算是传说中的一品高手,中了此毒都不会有半点活路。 “我这辈子,吃过的毒药,比你吃过的盐都多。”李心安淡淡的道,“想要用毒来杀我,根本是痴心妄想。还有,就是你这计谋也太简陋了,还以为自己是诸葛亮转世吗?常人一看就能看出问题,都要喊打喊杀了,谁会反常到备好一桌酒菜来请你。” “太守公子,平时还是要多读书。你说你要当个纨绔也就罢了,还非得那么蠢,蠢而不自知,还沾沾自喜,更是滑天下之大稽。别等有一天,被人家卖了,还乐滋滋的给人家数钱!” 被李心安三言两语刺激的体无完肤的施迁大怒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要你们命的人。” 李心安冷冷说道:“现在,我改主意了。张修贤,非死不可。赵家村的地契,我也会一份不少的拿走。不要命的,尽管来试试。” 张修贤惊恐不已,急忙向刘泰全求救:“刘帮主,救我啊!救下我,我张家的一半家产都是你的!张修贤绝不食言而肥!” 闻听张修贤此言,终究是贪婪战胜了理智。刘泰全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把心一横,大喝道: “兄弟们一起上,他们就五个人,把他们剁碎!” 刘泰全话音刚落,突然眼前一花,再清晰时,却见一人漠然的站在他面前,一把赤红色的恐怖长刀横在他的肩头,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的头颅斩落。 “大……大侠饶命……” 萧玄感的出手,彻底让刘泰全认清了他们之间的差距,即便是一百个刘泰全,也不是眼前这一人的对手。 “刘帮主,你——”张修贤恨铁不成钢,随后求救似的看向了施迁。 李心安淡淡的道:“施公子,你也想出头吗?” 施迁自然是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的,他尴尬一笑:“不……不了,李公子,您请便。” “施迁,你这个混蛋!”张修贤破口大骂,“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说要保我性命,早知如此,我就收拾东西逃命去了!” “白木头,杀了他。”李心安看也不看张修贤,淡淡说道。 慕容白缓缓起身,看着对方真的一点活鲁都不给自己留,张修贤痛哭流涕的跪下,哀求道: “大侠,地契我不要了,我全给赵家村的人。还有其他村子的地契,我也都还回去。这个地主我不当了,只求您放我一马。求求您了,我还有八十老母要供养,膝下还有四五个孩子,我的小女儿才刚刚出生不久,不能让她没有爹啊。大侠,您为那些村民出手,可您也体谅体谅我啊,我也有苦衷,我也不愿意走到今天这一步啊!” 张修贤不断的磕着头,额头鲜血淋漓,慕容白不由得迟疑了下来,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李心安。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为民除害(三) “张员外,求饶是没有用的。”李心安淡淡的说道,“我想你从一开始就误会了我们,我们不是什么大侠,还没有兼济天下的胸怀。我要的,只是你死而已。” “白木头,动手!” 慕容白暗叹一口气,也不再犹豫,抽出长剑。张修贤见势不好,急忙起身向外跑去。 “去!” “凤鸣”脱手而出,直插入张修贤的后心。他哀嚎一声,身子直挺挺的栽了下来。 慕容白手腕一挽,长剑倒飞回来,落入他手。这一招被刘泰全尽收眼底,脸上表情骇然无比。 “太守公子,张员外的后事,就麻烦你处理了。”李心安说道。 施迁看着张修贤的尸体,难以想象,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轻易地死了。虽然死在他手上的人也不算少,可当看着心腹如此轻易地死去,他还是感觉到了恐惧。 “太守公子?” 施迁后知后觉,慌忙回答道:“应该的,应该的。” 李心安缓缓起身:“不知,这赵家村的地契,现在何处啊?” 施迁恭谨的说道:“我派人去取,几位请稍候。” 不多时,张家的下人就带着厚厚的一摞地契走了过来。李心安仔细的数完,赵家村四百二十七户,一份不少。 “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多留了。”李心安向着施迁拱手告别,“太守公子,还希望你不要迁怒于赵家村的村民,若是有所仇恨,尽管来找我们兄弟五人即可。” “不敢,不敢。”施迁的态度很是谦卑。 他目送着李心安五人离开张家宅院,站在大门口许久许久,都没有动静。 刘泰全吩咐人把张修贤的尸体抬了下去,去了后院,安抚好张修贤家人的情绪,这才来到门口。 “施公子,回去。” 施迁的身体微微颤抖,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狰狞的表情吓了刘泰全一大跳。 “施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施迁咬着牙,眼神怨毒的说道:“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我施迁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还要陪着笑脸去奉承那五个江湖人,本公子可是堂堂的太守公子!在这绵州,有谁敢不听我的吩咐!” 刘泰全叹了一口气,劝说道:“但那五个人不是普通的江湖人,杀死张员外的那个年轻男人,实力更是可怕,一招出手剑,已经是剑道中的翘楚了。恕我直言,这五个人背后的身份都不容小觑,说不定,是某个大宗门里下山游历的弟子,惹不得啊。” “惹不得?”施迁冷笑道,“放屁!哪怕他是武林盟主,也就是一个草民,他还敢跟官军斗吗?这五个人就算再有本事,也不是我绵州官兵的对手!刘帮主,一会儿送我回去,我去见我爹,在全城捉拿此五贼,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万万使不得!”刘泰全暗道不妙,心想这施迁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说不定要闯出大祸,赶忙劝阻道: “施公子,虽说江湖斗不过官兵,但他们五人武功高强,潜入太守府刺杀一二人却是轻松的很,您可不能把自己和太守大人的生命安全当赌注啊。” “那你的意思,是张修贤白死了?本公子的脸就白丢了?”施迁瞪着刘泰全,恨不得要把他活剥了一样。 刘泰全也是很无奈,本来这事和他就没多大关系,他也压根就不想趟这趟浑水。要不是张修贤执意请他,他宁愿去陪那个难缠的天剑楼大人物。 “恕我直言,施公子,这件事只有两个办法。” “哪两件办法?你说。” 刘泰全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要么,先探清这五个人的真实身份,然后弄清楚他们的地址,再派官兵包围,打一个出其不意,这样我们在暗,他们在明,才可以掌握主动。若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在全程抓人,说不定就会激怒他们,使得我们在明,他们在暗,那样可就危险的多了。” 施迁缓缓点头:“你说的有理,第二个办法呢?” “这第二个办法……就是放过他们。” “你说什么?”施迁怒道,“你让我就这么算了?” “施公子,那五个外乡人只是路过绵州,他们另有去处。也许明天,他们就出了绵州,去了益州或是成都,从此一辈子都不会再和我们有所交集,就当他们是死了,我们何必与五个死人置气呢?他们一走,这绵州,还是那个绵州,没有了张修贤,还会有王修贤李修贤,一切都会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施迁闻言,不由得沉下了脸,皱眉思索起刘泰全的建议。 的确,李心安这五个人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对方显然也不想找他这个太守公子的麻烦,再主动去招惹他们是在不是一个明智之举。从此安安稳稳和之前一样没什么不好,可是,张修贤就这么白死了?自己的气,就这么不出了? 眼见施迁犹豫不决,刘泰全不由得又多说了几句: “施公子,这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您在绵州城顺顺利利了这么多年,肯定也是要遭遇一个大坎的,咱不能就这么一直置气,眼光总得放长远,向前看不是?” “您仔细想想,受了一点气没什么,又不掉块肉。至于张员外……” “他怎么了?”施迁斜瞥了一眼刘泰全,“继续说下去。” 刘泰全压低声音,说道:“他的死,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施迁没有接下话茬,刘泰全继续说道:“张修贤此人,平日行事嚣张跋扈,在绵州的名声一向狼藉。且他与施公子您做的那些事……呵呵,这也不是说藏的住就能藏的住的。只要是有心人想调查,应该轻而易举的就能办到。” “你想说什么?”施迁冷冷说道,“刘帮主,你是在威胁我吗?”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想为施公子阐明利害。”刘泰全说道,“我听说,太守大人年事已高,上面有意让太守大人辞去官职,安享晚年。呵呵,小人也只是道听途说,但这一天早晚都会来临。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来的太守未必和咱们是一路人,他要是想做出一些政绩,建立起他的好名声,那就得拿咱们这些人开刀。” “以张修贤的行事作风,那一天要是真的到了,他就是第一个被抓出来的人,难保他不会吐露点什么,牵连到你我。现在他死了,虽然暂时觉得可惜,但要是从长远来看,却是解除了施公子您的一个心头大患啊。” 施迁听完,赞许的看着刘泰全:“刘帮主,想不到,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糙人,居然有这种心思和眼光,比一些读书人都要灵光。” 刘泰全笑道:“闯荡江湖,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敢愚钝,不然就是个死。” 施迁叹了一口气:“你说的很对,张修贤一死,我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最近这段时间,我爹的确是要退了,所以前些日子才闭门谢客,就是为了和他们撇清干系。刘帮主,你可知道,那三刻魂消散,原本是为谁准备的吗?” 刘泰全瞪大了眼睛:“难道是给张修贤的?” “不错。” 施迁冷冷说道:“一开始的确是想在没有退路的时候毒死张修贤,可没想到,那种剧毒都无法毒死那个人,那个李心安从小是吃毒药长大的吗?” 刘泰全一阵后怕,背后冷汗直冒,若是施迁想杀张修贤,那么说不定还得搭上自己。 “现在张修贤死了,倒是省了我的麻烦。”施迁打量着张家宅院,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这宅子里面,一共藏了多少银子,够不够张员外一家老小活下去。” 刘泰全嘿嘿笑道:“张修贤死了,这里属于张家人,还是属于官府,就是施公子您一句话的事。” “不过我可听说,张修贤府上的银子,起码有五十多万两。” “刘帮主,张员外新丧,可不好这么快就分他的家产啊。”施迁笑道,“怎么着也得明天。” “哦……哈哈哈,是小人不对了,施公子说的在理。” “明天我让衙门里的人来收宅子,张员外也给本公子鞍前马后做了不少的事,他的一家老小,本公子也不能亏待了。刘帮主,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让金沙帮在绵州城里面找一个院子,把他们安置进去就行了。” “小人遵命。” 施迁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出阴狠的神色,喃喃自语道: “只是,就这么放过了他们,本公子心里还是不痛快。” “这样,刘帮主,你派人去赵家村。” “去赵家村做什么?”刘泰全皱眉问道,“一群老百姓而已,无关大局。赵家村对张修贤这个地主来说有用,但对于施公子您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啊。” “哼,要不是赵家村留宿了他们,哪里会牵扯出这么多事!”施迁冷冷说道,“给我杀了他们!” “杀光赵家村的人?”刘泰全被施迁吓了一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没想到施迁此人居然如此残忍,赵家村四百多户人家,这得是多大的杀孽! 施迁白了他一眼:“当然不是全部了,我不要命了?你就把李心安他们几个借宿的那户人家杀了就行,也算给本公子出口气,警示赵家村那帮刁民,让他们好好看看,这绵州城的天究竟是谁!” “原来是这样。”刘泰全松了一口气,虽然他觉得这也是多此一举,但还是答应了。 “施公子,您放心,天黑以后,金沙帮就动手!” …… 赵家村外,李心安把赵家村四百多户人家的地契放在了村口的石碑下,用一块砖头压着。 “放好了?” 李心安点了点头:“嗯,太阳下山的时候,村民们从地里回来,应该可以看得到。”看书溂 “希望,这个村子此后再也不要出现纷争,没有欺压,可以平安度日。” 第三百九十二章 怒不可遏(一) 黄昏的时候,外出劳作的男人们逐渐回到村子,村口石碑下的那一摞纸,显得分外扎眼。 “这是什么?”有人走过去将那摞地契拿了起来,男人并不认识字,于是便问身边的人。 “哎呀,这是咱们赵家村的地契啊!” “真的?”人们议论纷纷,“这地契不是在张员外那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有人激动的跪地大哭:“苍天有眼啊,赵家村的地,总算是属于我们自己了,我们以后再也不用受张员外的欺负了!” “放屁,这哪里是老天爷的功劳,这么些年,他老天爷什么时候长过眼?一定是李大侠他们。” “对对,一定是李大侠!” 人们激动的跑进村子里,挨家挨户的发着地契,将这个好消息传遍全村。 丫丫一家自然也不例外,他们分到了属于自家的三亩良田。 “爹,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啊。”小丫头看着拿着地契在院子里傻笑了半天的男人,好奇的问道。 “丫丫,咱们家有地了。”丫丫爹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脑袋,“以后,咱们再也不用被人欺负了。” “是那些坏人永远都不会来了吗?” “是啊,他们永远都不会来了。” “好耶!”小丫头兴奋的大喊,丫丫爹勾了勾她的鼻子,“傻丫头,别带着这贵重的簪子了,弄坏了多可惜,回屋让你娘收着去。” “可这是我的。”丫丫不满的嘟起嘴巴。 “是你的,没人跟你抢,可你毛手毛脚的,弄坏了,你自己不是最伤心的啊。” 小丫头眼珠转了转,觉得爹说的有道理,她跑进屋里大喊:“娘,把我的簪子收好。” …… 夜幕降临,赵家村内欣喜若狂的人们也随之进入了梦乡,脸上犹自带着笑容,恐怕都会做一个好梦。 但没人察觉到,一伙人正来到了村口,悄悄溜进了村子。 “我说赵五媳妇,收留那几个外乡人的人,叫什么,家住在哪儿?” 一个娇小的女人说道:“就在外面,我领你过去。” 大汉冷笑一声:“好,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就在他要带人动手的时候,赵五媳妇慌忙拉住了他,男人不满的转头骂道: “你他娘的又要干什么?” “皮二,你说话可不能不算数。”赵五媳妇可怜巴巴的说道,“俺男人被你打死了,俺又被你睡了,孤儿寡母的,我们可活不下去。李大侠对我们赵家村来说就是英雄,你要让俺出卖收留他们的守成大哥一家,光给十两银子可不够,你必须得娶俺。” “嘿?”皮二一瞪眼,骂道:“我娶你一个寡妇干什么?丧气!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我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你要是不答应,俺可就喊人了。” “行行行,你赶紧消停点。”皮二一把捂住赵五媳妇的嘴,又骂了自己一句。 “我也是犯贱,非得找你干嘛,十两银子随便拉一个赵家村的人来都行,现在还他妈得娶你。” “俺男人可是你杀的,俺也被你给睡了,说不定,俺肚子里已经怀上你的种了。” “得得得,昨天晚上又不是我一个人睡的你,猴子,这女人你也碰了,就交给你了。这娘们儿屁股大,绝对能给你生个儿子,你家老太太不是一直念叨小孙子吗,这回能让你娘满意了。” 皮二身后,一个满脸癞子,有些结巴的男人说道:“嫂……子,跟……跟俺走,俺绝对……对你好,你儿子我……当成……成亲儿子,绝对不亏……亏待……你们娘俩儿。” 赵五媳妇满脸不愿意,猴子那一张脸谁看了不恶心,但是皮二的态度很坚决:“老子有相好的,不可能娶你,你要是不答应,那别怪我们对你动粗了。” 赵五媳妇也没办法,她男人死了,只是想给自己找个靠山,好能活下去。皮二这些人虽然都是些小混混,但好歹能干活,又恰逢他们来找自己,花了十两银子买一个消息,赵五媳妇这才把主意打到他们身上。 不过皮二既然不愿意,那她也就只有猴子一个选择了。恶心虽然恶心了点,但毕竟是个男人。 “行,等收拾好赵五的丧事,你们来接俺。”赵五媳妇迟疑的说。 “没问题了?”皮二把一锭银子扔给赵五媳妇,“快带路!” “好,跟俺来。”见了银子的赵五媳妇立刻喜笑颜开,带着他们去了丫丫的家。 “就是这家啊。” 皮二眼里涌现出阴狠之色,几人熟练的翻过栅栏,院子里的黄狗察觉到动静,吠叫起来,却被皮二一刀一个,砍断了脖子。呜咽一声,便没了动静。 屋里面的人没有被惊醒,都还在熟睡之中,皮二带着人,撬开了门栓,提着刀走了进去。 赵五媳妇蜷缩在栅栏下面,没敢进去。她只听到屋子里面传来两声惨叫,还有一个小女孩的哭声,但很快,这些都在眨眼之间趋于寂静。 过了一会儿,皮二他们几个人才满足的返回,赵五媳妇问道:“你们……弄完了?” 皮二擦了擦脸上的血:“哼,杀两个人而已,轻松的很。” 猴子结结巴巴的说道:“二……哥,那个女的……模样身段……也都不错,杀了……太可惜了。” “啧,没出息的东西,脑子全长下面了?”皮二踢了他一脚,问道:“搜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没有?”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银子就十几个铜板,都懒得拿。” “不过那个小女孩枕头旁边,有个小盒子,里面有根簪子倒是不错。” “拿过来我看看。” 皮二接过簪子,放到月光下仔细瞅了瞅:“呦呵,这成色还真不错啊,可惜这玉怎么是个白的。” 他把簪子别在裤腰带上:“杂色的簪子够呛能卖个好价钱,不过给我家里那个娘们儿,估计能高兴好几天。” 赵五媳妇一脸羡慕,女人哪里有不爱金银首饰的。她瞧着丫丫一家的房子,不禁有些好奇,之前也没有没听说丫丫娘有这种贵重的首饰啊。 一想到屋子里面是三个死人,赵五媳妇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赶忙催促道:“我们快走,要是有人出门解手,我们就被发现了。” “别急。”皮二说道,“把房子附近都围上柴火,一会儿点了他们的屋子。”看书溂 不多时,大火熊熊燃烧,照亮了半座赵家村。 村民们奔走相告,救了一夜的火,天明时分,大火熄灭,人们从火焰燃烧留下的废墟之中,只找到三具焦尸。 …… 绵州城。 李心安从睡梦之中醒来,推开窗子,早上的空气不错,很快便驱散了他的倦意。 洗漱完毕,李心安推门而出。客栈下面,周汴和叶青岚正在用早饭。 “就你们俩啊,白木头和萧兄呢?” “出门了。”周汴回答道,“说是采买路上要用到的东西。” 叶青岚说道:“李兄,每次都是你起的最晚。别想着偷懒啊,今天陪我和周兄出趟门。” “你有事要做吗?”李心安好奇的问道。 “取银子啊。”叶青岚说道,“我昨天进城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这小小的绵州城,居然还有我叶家的银号。这一路上,我们的银子都花的差不多了,多取一点补充补充啦。” 李心安狐疑的打量着他:“我看,你取银子是另有所图。老实说,是不是想去青楼?” “嘿嘿,被你发现了。”叶青岚尴尬一笑,“走不走,今晚我请客。” “唉,行,这一路上净是和糙老爷们儿打交道,我也怀念之前在万花楼的日子了。”李心安说道,“一会儿出去,顺便逛逛绵州城。” 三人很快吃完了早饭,走出落脚的客栈,游逛在大街上。叶家的银号离他们有一段路程,需要走上不少时间。 绵州城还算繁华,大清早街面上就有了不少人,叶青岚俊秀的面孔吸引了不少女子的视线,而他也毫不避讳,都是略带挑逗的回视过去,引得女子俏脸通红。 “唉,我突然怀念在扬州当纨绔的日子了。”叶青岚感叹道,“那时就像现在这样,不用打打杀杀,每天只需要调戏调戏小姑娘,多美好。” “你要是厌倦了,到了扬州,我们就分开。”李心安说道。 叶青岚道:“我开玩笑的啦,跟着你李兄多刺激,我才不要回去那个毫无人情味的家。” 李心安停下脚步,盯着叶青岚,沉声说道:“但我是认真的,叶七,之后的路会很凶险,让你离开,对你而言,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别认为我真的没用啊。”叶青岚耸了耸肩膀,“我好歹也是三品高位的剑客,而且,在某些方面,你们都不如我。” “什么?” “银子!” 叶青岚说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银子才是这个江湖上最锋利的刀,有了银子,你们杀不了的人,我能杀。你们不想让他死的人,当然,那我肯定也不想让他死,不过我说的是这个理,我能让他死。” “比如在这绵州,叶家的运作方式我再清楚不过了,这绵州太守肯定有致命的把柄在叶家的手上。换而言之,之前这绵州是他太守老爷说了算,但我来了,就是我说的算!我想让他三更死,他就不敢苟活到五更。” “所以说,闯荡江湖,干嘛要学会多么高深的武功呢?” 李心安看着叶青岚的脸,缓缓点头:“你说得对,叶七,是我的不是。” “呐,今晚酒钱你自付啊,以后就别想着赶我离开了。” “嗯……倒是可以,但我没钱。” 说话间,三人面前迎面又走来两个妇女,三十左右的年纪,正低头说着悄悄话。 “呀,姐姐,你这簪子真好看。”其中一人说道,“在哪儿买的?” 另一人回答道:“什么买的,是我家那口子,从外面给我带回来的。” 她从头上施施然拔下簪子,故作嫌弃:“这簪子料子虽然不错,可就是上面嵌的那块玉石不配套。这男人一点眼光都没有,就算你分不清楚什么是好首饰什么是烂首饰,可眼色总能分的清。这绿白相间,哪儿有纯粹的墨绿色好看。” 她们聊着天,从李心安三人面前走过。却没注意,三个人像三尊石像,僵在了那里。 第三百九十三章 怒不可遏(二) “等一下!” 叶青岚突然低吼道,那两个夫人疑惑的转过头,看见三个俊朗年轻公子脸都不禁一红,软软的问道: “这位公子有何事?” 叶青岚伸出手:“给我看看你的簪子。” 妇女掩嘴轻笑:“公子看妾身的簪子做甚?妇道人家的东西,可不能给你们男人瞧了去。” “我没心情和你打趣。”叶青岚阴沉着脸,眼神恨不得把那两个女人给吃了。 “给我!” 妇女脸色一变,冷哼一声:“凭什么给你,这是我的,你还想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抢劫不成?” “抢了,你又能怎么样?” “来人啊,大家快来看看,有人抢东西啦,快——啊!” 就在妇女喊人之时,叶青岚猛地一巴掌扇出,将那女人扇倒在地,力道之大,差点将女人扇晕过去。 李心安还是周汴都被吓了一跳,他们从来没见过这样暴怒的叶青岚。 簪子落在地上,叶青岚俯身拾起,其实不需要多此一举。在他从那妇女手中看到这簪子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这簪子就是自己送给那小丫头的。 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侥幸的确认罢了。 这里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围观过来,看着三人指指点点,李心安不想把事情闹大,叹了口气,拉着叶青岚的衣袖: “叶七,先走。” “丫丫出事了。”叶青岚盯着那根簪子,冷冷说道,“李兄,就这么放任不管吗?” “当然不。”李心安说道,“但现在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回客栈叫上白木头和萧兄,我们先回赵家村。” “总要问清楚这女人从哪儿弄来的这簪子。”叶青岚缓缓上前,一脚踏在女人的胸口,冷冷询问道:看书喇 “我问你,这根簪子,你从哪儿弄来的?” 妇女的半边脸颊高高肿起,痛的大哭起来。叶青岚额上青筋暴起,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一个女人麻烦,没像现在这样这么想杀一个人。 “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本公子杀了你。” 听到叶青岚的话,妇女明显不敢再哭了,她抽噎了几下,回答道: “是我那姘头给我带回来的。” “你姘头?是什么人?叫什么?住在哪儿!” “他叫皮二,是城里面金沙帮的一个小头目,居无定所,平常都是他来找我,我不知道他住在哪儿。” “皮二……金沙帮……” 李心安深深的皱起眉头:“这是刘泰全……报复我们? 叶青岚痛苦的道:“昨天,就不该只杀一个张修贤,应该把他们都杀了的!” “可怜,我们给赵家村的人夺回了公道,却陪上了丫丫一家。” “情况未定,别这么笃定丫丫一家已经遇害了。”周汴此刻倒是最冷静的一个,“先回去客栈,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还计议个屁啊!”叶青岚双眼通红,咬牙说道:“金沙帮是,那个刘泰全都不是我的对手,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全杀了!” “叶七,别冲动。” 一见叶青岚提剑欲走,李心安慌忙拦住他,看着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低声安抚道: “先不要把事情闹大,金沙帮既然敢做出这种事,就说明他们不怕我们的报复,暗处的敌人是最危险的,周兄说得对,这件事不止关乎你一个人,我们五个人都有份。先回客栈,好吗?” “……好!” 叶青岚在李心安的劝说下,终于是恢复了理智。他们挤开人群,一路回到落脚的客栈。 慕容白和萧玄感在半个时辰后,也回到了这里。 一进屋,察觉到屋子里的氛围不对,慕容白皱眉问道: “怎么了?” 叶青岚蜷缩在窗边,歪着头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脸上的表情不悲不喜。李心安心情沉重的拿出那根簪子,放到了桌子上。 “这是叶七昨天早上送给丫丫的。” “这我知道,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白天在街上,看见一个女人戴着这根簪子。” 萧玄感愕然道:“怎么可能?” 李心安长叹一声:“那个女人,是皮二的姘头。皮二就是前天晚上去赵家村杀人放火,被我割去鼻子的那个男人。” 慕容白轻声说道:“他也是金沙帮的弟子。”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的心情都分外沉重。答案不言而喻,这根簪子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已经可以解释的通了。 许久,萧玄感冷冷说道:“贼心不死,我去杀了他们。” “我也去!”叶青岚猛地起身,却被李心安一把按了下去。 “冷静。”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让我冷静?”叶青岚大吼道,“丫丫出事了,你不伤心是?” “出事个屁!”周汴怒道,“谁能证明丫丫家出事了?你都没去看!” “那你去啊?” “我去就我去!” “都别吵了!” 李心安厉声呵斥道:“这是要干什么?内讧是吗?我们从长安一路走到现在,经历了多少生死危机,现在却要分崩离析了?” “丫丫出事,我们谁都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但这是冲动就可以扭转的吗?金沙帮的背后是谁?是绵州太守,是天剑楼,要铲除他们哪儿有那么容易!这不是仅凭一腔热血就可以办得到的,不要瞧不起任何一个敌人。” 叶青岚泄气的靠在窗沿上,低着头,一言不发。 “萧兄。”李心安说道,“麻烦你,回一趟赵家村,确认情况。” “好。”萧玄感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白木头,你去张修贤家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施迁和刘泰全应该准备瓜分张修贤的家产了,那个皮二,很可能就在那里。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真的是最坏的那种情况,那就杀了他!” “我明白了。”慕容白点了点头,紧随萧玄感下楼离开。 李心安拍了拍周汴的肩膀:“周兄,你去调查金沙帮的地址,然后埋伏在周围,若是消息传了回来,真的……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潜入金沙帮,逼刘泰全露面,然后,你射杀他。” “嗯,我知道了。”周汴点头说道,临走之前,他忧心忡忡的看着叶青岚,轻声说道: “看好这家伙,别让他做傻事。” “放心。”李心安微笑点头。 房间里最终剩下了李心安和叶青岚两个人,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我呢?”叶青岚突然问。 “什么?” “我做什么?” 叶青岚目光灼灼的盯着李心安:“我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他们能做的,我也能!” “当然。”李心安微笑道,“叶七,你才是这一连串行动中最重要的一环,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你!” …… 叶家银号。 内间雅室之内,叶家在绵州银号的掌柜王义合正一脸拘谨的坐在小桌前,膝盖上攥的青紫的手表明了他的紧张。 开玩笑,那可是叶家的七公子,家住最疼爱的儿子,是他主子的主子的主子,王义合怎么敢不紧张。 眼见年轻人不开腔,王义合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 “七公子,为何会突然来到绵州,小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怠慢了公子,还希望公子不要介意。” 叶青岚缓缓说道:“和朋友一起出来游玩,家里面还不知道,王掌柜不必紧张,我现在不代表叶家,只是我个人而已。” “七公子哪里的话。”王义合赔笑道,“无论何时,您都是叶家公子,您就代表叶家。” “哼,是吗?” 叶青岚举起茶杯小喝了一口茶,淡淡的道:”也就是说,王掌柜现在是听我的了?” “那是自然。”王义合说道,“不知七公子要多少银子,我们现有现银三万六千两,不影响银号正常运转的话,公子可用两万两。” “我不是要银子,而是要账本。” “账……账本?” 叶青岚一句话让王义合吓得冷汗直流,几乎瘫倒在地。 他在绵州当了五年的银号掌柜,面对巨额的白银流水,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抵挡得住,所以王义合这些年也暗中贪了不少钱,但相比于益州成都的那几位大掌柜而言,自己贪得就不值一提了。 叶青岚这次突然要提出查账本,难道是发现了自己中饱私囊的事情了?不对啊,自己贪得也不多,按理来说,根本入不了叶家的眼,而且上面对于这种事情也不算太严格,基本只要掌柜做的不太过分,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看书溂 仔细想想,自己也没得罪什么人啊,这些年该上交的一点没少。莫非……叶家要查的人不是自己,只是先拿自己开刀?又或者,是这位向来不管家事的叶家七公子突然起了雄心壮志,准备接手叶家的生意了? 王义合此刻脑袋如同乱麻,以至于叶青岚叫了他好久他才反应过来。 “王掌柜,你没事?” “哦,小人没事,只是刚才走神了,公子勿怪。” 叶青岚淡淡一笑:“王掌柜不会以为,我要看账本,是准备在你身上做文章?” “小人不敢。” “放心,我要看的不是银号日常的流水账,而是别的。” “别的?” 叶青岚盯着王义合的眼睛,沉声说道:“绵州太守施定琰,他从这里拿走了多少银子?我要看的,是这个账本!” 王义合稍微送了一口气,但依旧很是谨慎:“七公子要看这个做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给我就可以了。” 王义合咬了咬嘴唇,缓缓摇头,说道:“抱歉,七公子,小人恕难从命。这个账本事关重大,没有叶家的命令,小人不能给任何人看。” “包括我?”” “对,包括您。” “可你刚才还说我无论何时都代表叶家。 “那……”王义合一脸无奈,“七公子就不要为难小人了,小人真的不能给。万一泄露,施定琰落马倒是小事,牵扯到叶家,贿赂官员,可就是大事了。” 叶青岚盯着他,半晌,赞许的点了点头。 “王义合,你是一个合格的掌柜,叶家没有看错你。” 第三百九十四章 怒不可遏(三) “七公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王义合一头雾水,难道,叶青岚刚才都是在考验自己,故意而为之? 叶青岚解下腰间玉佩,放到面前的桌子上,推到王义合面前。 “这个东西,你应该认识。” “这是——”王义合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拿起玉佩,洁白的玉石上,镌刻着一个小巧的“叶”字。 “家主令。” “不错。”叶青岚说道,“持此家主令者,视为家主亲至,可以接管叶家各处的任何生意,王掌柜,从现在开始,绵州的事务,由我负责,你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以了。” 王义合吞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道:“七公子,小人冒昧问一句,这家主令总共不超过五个,您怎么会有?” “……啊?” 叶青岚皱眉想了想:“这很难理解吗?我爹给我的啊。” “哈哈……是啊。”王义合尴尬的挠了挠头,把玉佩还了回去。 叶青岚轻笑一声:“王掌柜莫要看不起我,虽然我素来的名声不显,但总归也不是个废物。” “小人不敢。” “那,王掌柜现在可以把我要的东西拿过来了吗?” “哦,是!”王义合起身说道,“七公子请稍等,小人立刻去办。”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王义合带着一个古朴的檀木盒子走了回来。 “七公子,这里面就是我们和施定琰交易往来的账本了。” 叶青岚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两本账本。他翻开第一页,刚扫了一眼,就忍不住惊叹了起来。 “呵,这施定琰胃口倒是不小。第一次要钱就狮子大开口,要了我们三千两银子!” 王义合苦笑道:“三千两还是算少的了,最多的一次,我们给了他两万两。” 叶青岚一脸沉重,翻阅下去。两本看完,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从十五年前开始,陆陆续续给他施定琰送钱,前后历经三任掌柜,叶家银号却没有得到什么相应的回报,这根本就是亏本买卖!” 王义合感叹道:“是啊,小人当初刚刚接手绵州银号的时候,也是被吓了一跳,账上亏空多达一万六千两,几乎差点关门倒闭。” “难道之前的人都是傻子不成?没得到回报,还望施定琰这个无底洞里面送钱!”叶青岚怒道,“十八万两白银,够他挥霍八辈子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王义合说道,“七公子,您有所不知,施定琰虽然贪财无度,但也是有把柄在我们的手上。” “我知道,不就是这两本账本吗?”叶青岚没好气的说道,“我生气的是,明明是赔本买卖,偏偏还要继续做下去,直接想办法换一个太守不就可以了?” “七公子,如您所说,这两本账本的确是施定琰最大的把柄,但不是他最害怕的东西。” 叶青岚皱起眉头,看着王义合:“王掌柜此言何意?” 王义合笑道:“生意嘛,有来有往,利弊都是相互的。这两本账本是施定琰的把柄,但也同样限制着我们,所以这么些年,我们只能不断的往施定琰的手中塞钱,但是这些钱,仅仅只有一部分到了他的口袋里,更多的,则是被施定琰送到了上面,来稳定他这个老迈昏庸的绵州太守的地位。” “我们绵州银号就是利用了这个机会,在施定琰的上级进行了各处打点,明面上,施定琰是给自己铺路,但这条路却巧妙的为我们所用。施定琰认为我们不会鱼死网破,所以才肆无忌惮的跟我们要钱,但他却不知道,我们早已经控制了他,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随时让这位绵州太守变成老百姓。” “一个地位牢牢被我们掌握在手里的太守,可比一个和我们互相牵制的生意伙伴,要好利用的多。” 叶青岚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那也就是说,只要我愿意,施定琰这个绵州太守,随时都能滚下来?” 王义合微笑点头:“是的,只要您愿意。” “那就好。”叶青岚随手扔掉账本,“这可比直接找施定琰谈判要简单的多了。” 王义合好奇的问道:“七公子,您要找施定琰?” “对。”叶青岚冷冷说道,“王掌柜,你安排一下,让我能和施定琰,还有他儿子施迁见一面。” “所为何事?” “让他们老实待着。”叶青岚说道,“说不定,我还会杀一个人。” …… 赵家村。 萧玄感骑马走入村中,明明是大白天,村子里却没几个人,只有几个小童在街上玩耍。 他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往丫丫家赶去,在走过几条街道时,他终于看见了赵家村的村民。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围成一团,萧玄感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有人在哭,有人在骂,远处,还飘着炊烟。 不对,那不是炊烟!是大火熄灭后的浓烟! 萧玄感眼眸一震,纵马来到众人身后,赵家村的村民一听到身后响动,回头看时,发现是昨天的大侠,立即激动的跪拜起来。 “乡亲们,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萧玄感走入人群,看着已经被烧成废墟的丫丫家,喃喃说道: “怎么会这样……” 赵家村村民强忍着悲痛,告诉了萧玄感:”昨天夜里,守成大哥家突然着了火,我们全村的人一起救火,天明才刚刚熄灭。” “那……里面的人呢?” 没了……守成大哥、嫂子,还有丫丫,都死了。” 萧玄感登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摇晃了几下,最终还是定住了身体。 他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鲜血沿着拳缝流淌而下。 “丫丫一家,是被人害死的。” 此言一出,村民们当即议论纷纷。 “大侠,您确定吗?” “当然。”萧玄感咬牙说道,“我们昨天才送给丫丫的东西,今天就出现在了皮二姘头的手里。” “原来是皮二!”村民们怒骂道,“这个杀千刀的,当初就不该让他们走,就该杀了他们!” 萧玄感喃喃自语:“是啊,当初就该杀了他们。” “乡亲们放心,凶手是冲着我们来的,守成大哥的死,我们难辞其咎!我萧玄感在此发誓,一定将害死守成大哥一家的人给绳之以法!若有违背,天诛地灭!” “大侠不必如此。”赵家村村长站出来说道,“守成同样是我们赵家村的恩人,如果不是他收留了你们,我们未来一辈子都说不定要被张员外欺压。他们一家的死,是我们赵家村全体村民的责任,怪我们没有保护好他们。” 萧玄感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急忙问道:“乡亲们,你们对皮二了解多少?” “不太清楚,只知道他是张员外的狗腿子,经常来我们赵家村横行霸道。” “那,他认识守成大哥吗?” 村民们交头接耳起来:“应该不认识,守成多老实一个人,没招惹过他们。” “对,皮二也没来过他家收租,他俩没见过面。” 萧玄喊环视众人,冰冷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既然这样,皮二是怎么知道守成大哥家的?” “是村子里面有人,带着这群恶徒来的!” 村民们被萧玄感的一番话给吓住了,有人点头称是,有人摇头怀疑。 “大侠,我们都是一个村的,守成大哥为人宽厚,人缘很好,没人记恨他。而且,我们村子不会有人这么干的!” “是啊是啊。”村民纷纷附和道。 “是与不是,一查便知。”萧玄感问道,“老人家,村里的村民,是不是都成家了?可有游手好闲之徒,和单身居住的人?” 村长想了想,摇头说道:“年轻小子倒是都成家了,游手好闲的人没有,我们村子不养闲人。至于单着的……村里有三个寡妇,还有一个鳏夫,哦,对了,赵五家媳妇也算,不过她还拖累着一个儿子。” “赵五……”萧玄感皱眉说道,“就查这几个人!问清楚他们昨天晚上都干了什么,还有,记得搜家,既然能给皮二带路害死人,那么肯定也收了不少好处。” “好,我们知道了。”村长吩咐下去,“快带几人,把那他们都带到宗祠去好好问话!” 几个村民应声而去,萧玄感看着丫丫家的断壁残垣,难以想象,前天这里还充满了欢声笑语。梳着羊角辫的小丫头,被他们几个人高高的抛上天空,睡觉的时候嘴角都带着笑。 一把大火,把这些烧毁的干干净净。 他们死的时候,得有多绝望啊。 “村长。”萧玄感深吸一口气,问道:“丫丫一家的尸首,在哪儿?” “就在祠堂后面的院子里,您要过去吗?” “嗯。”萧玄感点了点头,“我……在看他们最后一眼。” …… 张家。 金沙帮的人已经完全占据了这里,张修贤的尸体被草草埋葬,他的家人被赶了出去。 “快,把那个箱子装上马车,拉完最后的东西,咱们就回去了。”皮二意气风发的指挥道。 “二哥,多好的宅院,咱们金沙帮自己用多好,为什么要扔了啊。” “你懂什么!”皮二说道,“咱们金沙帮的出头之日就快到了,天剑楼的那位大人物已经答应,要带着我们金沙帮去益州,离开绵州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以后,哥儿几个就能在益州潇洒快活了!” 正说着,背后响起“踏踏”的马蹄声,伴随着一个清冷的声音: “皮二?” “骂的,谁叫老子!” 皮二回头看去,只见一人一马停在自己身后,那人好像似曾相识。 “是你!”皮二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他想起来了,自己被削去鼻梁的那天晚上,此人也在那五个人之中。 “来人!快来人!”皮二惊恐的喊道,同时拔腿就跑。 慕容白没有出剑,他扣动了手腕上的一个扳机,顿时,一根袖箭飞出,正中皮二大腿。看书溂 “啊!” 面对浑身散发着杀气的慕容白,金沙帮的人没人赶上前,眼睁睁看着慕容白走到皮二身边。 “我问你。”慕容白蹲下身子,冰冷的问道: “丫丫的那根簪子,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情妇手中?” 第三百九十五章 报仇雪恨(一) “什么簪子,我不知道。”皮二狡辩道。 “不知道吗?” 慕容白拎起皮二,将他放到马上。 “你要干什么?”皮二惊恐的踢着腿,但身材壮硕的他在慕容白的手中,就像是一只小鸡仔,根本无可奈何,只能任人宰割。 “带你去赵家村。”慕容白淡淡的道,“你不承认也罢,我也不是讲理的人,你做的事情你自己清楚,把你交给赵家村的村民,我再去杀你们帮主。” “等……等等!”皮二求饶道,“大侠,求求您别把我交出去,那群村民恨不得活剥了我的皮啊!” 慕容白瞥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与我何干?” “别!大侠,我说,我全都说!”皮二哭喊道,“只要您留我一条贱命,我什么都说!” 慕容白把皮二扔到地上:“丫丫一家,是不是你杀的?” 皮二低着头,畏惧得道:“……是小人干的。” “但这不是小人的主意,我也是被迫的。昨天,您几位杀了张员外,施公子咽不下这口恶气,又不敢招惹你们,觉得你们只是过路而已,马上就要离开绵州了,所以他才让我们帮主去杀了留你们住宿的那户人家来出气。大侠,我们也不愿意这么做啊,小人只是想捞钱求财,钱到手了,谁还想再沾人命。” “你们……是怎么杀的?” 皮二不敢隐瞒,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小人串通了赵五媳妇,答应给她孤儿寡母十两银子过日子,然后又把她许配给了一个兄弟,赵五媳妇带着我们去了那户人家。我们半夜翻了进去,杀了他们一家三口,抢了些金银首饰,那个小丫头身边有一个簪子,我瞧着成色不错,就带回去给了小人的姘头。然后……” “然后怎么了?” “然后,小人就放火烧了他们一家,接着回到城里,没休息多久,帮主就让我们来这里其你好点财务,拉回去,准备随时去益州。” “去益州?金沙帮要干什么?” “我们帮里来了一位天剑楼的大人物,据说是楼主的亲弟弟,我们帮主攀上了这个高枝儿,那位大人物答应要让我们去益州发展。” “大侠,小的知道的都说出来了。”皮二哀求道,“我们不是故意的,实在是被逼无奈啊,冤有头,债有主,这都是施公子和我们帮主的主意,您要报仇,去找他们。我知道我们帮主在那儿,我可以带您过去。” 没有理会皮二的求饶,慕容白转而问道:“那昨天夜里,和你一起杀人的,有几个?都在哪儿?” “有五个,都在这里。”皮二回答道。 “叫过来。” “……是。” 皮二回头招呼道:“猴子,带着兄弟们过来!” 不一会儿,五个金沙帮弟子畏畏缩缩的走了过来,跪在地上。 “大侠,我们都是被逼的,还请大侠高抬贵手,不要杀我们啊。”众人开口求饶。 “你们觉得很冤枉吗?” 慕容白眼帘低垂,轻声说道:“那被你们杀了的丫丫一家,又有谁给他们做主呢?” 慕容白缓缓抽出“凤鸣”剑,皮二几人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却被慕容白挥出的炽热剑气所斩。 “噗呲……” 包括皮二在内,六人被拦腰斩为两半,肠子摊在地上,场面甚是血腥。 金沙帮其他人完全被吓傻了,他们什么时候见识过这种人物,一剑杀六人,面对慕容白,没人敢动弹分毫,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怒这位神仙。 “你们,知不知道刘泰全在哪儿?”慕容白长剑收鞘,冷冷问道。 “知……知道。”金沙帮弟子慌忙回答道,“帮主这些天都在款待天剑楼的那位大人物,昨天和施公子一直在忙活张员外的事,现在应该在帮里面给那位大人物赔罪。” “带我过去。” “这……”金沙帮弟子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明白,这人明摆着是要去杀他们帮主的,要是带了过去,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在绵州城混下去了。 “想死的话,可以选择不管。” 慕容白轻飘飘的这一句话,却瞬间让他们镇定了下来。是啊,比起名声,还是命更重要,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大侠,您跟我们来。” 金沙帮弟子们驱赶着马车,往绵州城方向走去。慕容白骑马,慢悠悠的跟在后面。 …… 赵家村。 萧玄感从赵家村的祠堂出来,神情悲悯的坐在石头上,手按住刀柄,似乎压制不住心中的煞气。 祠堂的另一边,传来女人嚎哭不止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萧玄感觉得烦躁,问道。 “大侠,人查出来了。”村民一脸唾弃的说道,“就是赵五媳妇,收了皮二十两银子,就带着他们杀了守成大哥一家。这个女人心思也太歹毒了,赵五哥可是刚刚死在那个皮二手里啊,她居然帮着杀夫仇人,这种女人,活该被打死!” 女人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最后戛然而止,显然已经是断气了。 赵家村的村长走了过来,向着萧玄感拱了拱手:“让您见笑了。” “那个女人死了?” “死了。” “她……可曾有过后悔?” “后悔?”村长不屑的冷哼一声,咬牙说道,“全是求饶的话,说她不该为了十两银子出卖村子,让我们别打死她,看在她男人和孩子的份上,留她一条活路,哪儿有半点后悔的意思!” “赵五娶了这个媳妇,真是可惜。” 萧玄感叹了口气:“那她儿子呢?我记得,那个孩子之前一直都在昏迷。” “是,她儿子由村子扶养,以后就吃百家饭了。” “挺好的,对他好点,别让他长成像他娘一样的人。” 萧玄感从腰里摸出几两碎银子,交给村长:“我没有多少钱,这点算是一点心意,给丫丫一家找个风水宝地,好生安葬。” 村长摆手拒绝,严肃的说道:“萧大侠,这我们赵家村不能收,不用您说,我们当然会给守成一家选个风水宝地安葬,并且全部放进祖宗的祠堂!” “我总要做点什么。”萧玄感不由分说把银子塞给村长,“收着,别让我在难受了。” 村长看着萧玄感,无奈的叹了口气,收下了银子。 “萧大侠,老头子没用,不能给守成一家报仇,听说张员外已经被你们杀了,但还有另外两个罪魁祸首,老头子代表全村的老少爷们儿们,请您一定要为赵家村,为绵州城除害啊!” 说罢,村长纳头便拜,赵家村的村民一时间,也乌泱乌泱的跪了下来,“求大侠为民除害!” “放心。”萧玄感紧紧握着赤血刀,鲜血流淌进刀鞘,他的双眼,悄然泛上了一丝血色。 “施迁,刘泰全,我会让他们,血债血偿的!” …… 金沙帮的斜对面,有一间小茶铺,来了一个奇怪的年轻人,要了一壶茶,也不喝,就这么干坐着,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茶小二不禁觉得奇怪,上前问道: “公子,您都坐了一个小时了,不是我们驱赶客人,小本买卖,耽误不起啊。您看,您占着座位,我们也不好挣钱不是?” 年轻人缓缓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子上,茶小二眼睛都直了。 一两银子,他们一个月都不一定能挣来! “下去。”年轻人淡淡的道,“这个桌子我买了,别让其他人来烦我。” “得嘞!”茶小二喜笑颜开,别说这一张茶桌,让他们茶铺今天关门歇业都行。 “那个,公子,我看您这壶茶都凉了,要不然,小人给您换一壶?”茶小二莫名觉得有些亏欠这位出手阔绰的年轻公子,问道。 “不用了。” “那……小人多嘴问一句,您这是在……” “等人。” “我看您一直盯着金沙帮那边。”茶小二也算是走江湖的,南来北往见过不少人,他看出了这人的不简单,便好心的提醒道: “公子,金沙帮那里面可都不是好惹的,他们有太守公子做靠山,不管您有什么仇什么怨,我劝您最好都忍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是不是?” 年轻人这次没有搭理他,茶小二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多嘴,反正该说的不该说的他都已经言尽,良心上过的去,剩下的,就看这人怎么自己决断了。 慢慢的,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将半条街道染的通红。 大街的尽头,缓缓走来一人一马,停在茶铺前,坐在了年轻人的对面。 “问出来了。”慕容白轻声说道,“丫丫一家……死了,确实是皮二杀的,施迁和刘泰全的意思。” “皮二呢?” “被我杀了,还有其他五个人。” “嗯。” 两人说完这几句话,便都陷入了沉默。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街道尽头,一人提刀缓缓走来。 “丫丫家的后事……处理了吗?”李心安沉声问道。 萧玄感坐到他身边,把刀放到桌子上,“嗯”了一声:“赵五媳妇带的路,那个女人,已经被村民们活活打死了。” “那,就剩下罪魁祸首,施迁和刘泰全了。” “金沙帮里面至少有七十多人,贸然冲进去,虽然不怕,但难免会给刘泰全逃跑的时间。”李心安说道,“我已经让周汴埋伏在金沙帮旁边的高楼上了,只要他一露头,那就是死。” “不能让我手刃他吗?”萧玄感问道。 “应该很难。”李心安叹道,“我们要的,只是他死,怎么死的,其实无所谓。” “好。”萧玄感爽快的放弃,“我要杀施迁。” 慕容白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刚要说。” “要杀的人很多。”李心安说道,“施迁、施定琰、刘泰全,还有天剑楼的那位大人物。” “那人是天剑楼楼主薛海涯的弟弟,薛松涛,要带金沙帮南下益州。”慕容白说道,“酒囊饭袋,不值一提。” “但毕竟有着天剑楼的身份,能不招惹,尽量就不招惹。” 萧玄感皱眉道:“不杀他?” “不。”李心安摇了摇头,“和金沙帮混到一处,他又能是什么好东西。我的意思是,杀他要干脆利落,别暴露了身份。” 第三百九十六章 报仇雪恨(二) 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叶家银号前。 车夫谨慎的观察着四周,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他才说道: “老爷,公子,请下来。” 车帘缓缓被人掀起,一个年迈的老人,在一个年轻男人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两人皆是身着宽大的罩袍,兜帽盖着脸,看不清长相。 “爹,我们进去。” “先等等。” 老人叫住了儿子,转而对车夫吩咐道:“让府里的护院再往前走一条街。” 年轻人忍不住抱怨道:“爹,至于吗,不过是见一见叶家的人而已。这可是我们的摇钱树,又不会害我们。” “你懂什么!”伪装成这副模样的绵州太守施定琰训斥道,“多事之秋,最近风头不对劲,王义合突然要提出见我们,一定有鬼。要是不做好万全之策,人家杀了你你都不知道!” 施迁撇了撇嘴:“这是在绵州,还是姓施的地方,一群商贾之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别瞧不起商贾。”施定琰沉声说道,”这世上任何人都能要了你的命,哪怕是一个乞丐。迁儿,你需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但最重要的,就是不要瞧不起任何一个人,知道了吗?” “是是是。”施迁无所谓的道,显然是没把施定琰的话听进去。 “进去。” 施迁搀扶着施定琰走进叶家银号,这里面早已经被人清空,三个精装干练的伙计守在里面。 “太守大人?施公子?” 施定琰冷冷说道:“新来的,不懂规矩?” 伙计连忙改口:“小人冒昧了,太守大人和施公子这几个字,是万万不能说的。”看书喇 “嗯?”施定琰抬起头,冷冷盯着那名伙计,他心里闪过一丝不妙。叶家银号的人已经开始对他无礼,这就说明,自己倒台的那一天,不久就要到了。 施定琰也并没有,多做口舌之争,淡淡的说道:“你们掌柜呢?带我过去。” “两位,请跟我来。” 伙计把他们二人引到一处雅间之前,让施定琰和施迁父子二人惊讶的是,王义合就并着手,守着雅间门口,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个守门的。 一间施定琰父子二人出现,王义合立刻笑容满面,迎了上去,拱手说道: “太守大人,施公子,好久不见了。” 施迁抱怨了一句:“王掌柜,你这是干什么?大晚上的,有什么要紧的事,不能明天再说?” “公子恕罪,实在是怠慢不得。”王义合歉笑道。 施定琰沉下了脸,盯着王义合满是虚情假意的笑脸,狐疑的问道: “王掌柜,为何,你不在里面等候?” “莫非,里面,有更重要的人?” 王义合笑道:“太守不愧是太守,您猜的不错,里面有一位大人物,指名道姓的要见二位,所以小人才冒昧请二位来此相见。” 闻言,施迁大怒:”王义合,你把我们当什么了,是别人想见就能见的?我看,你们这叶家银号是不是不想在这绵州城继续待下去了?别忘了,这绵州姓什么!让里面那个人滚出来,本公子倒是要看看,是哪里的牛鬼蛇神,能摆这么大谱!” “迁儿,慎言!” 施迁年轻气盛,施定琰却是老谋深算。从王义合的态度来看,里面那人身份必然不小,恐怕,还真有资格让他们父子二人候着。 他马上就要卸任,回家当个富贵翁了,这个节骨眼,任何人都不能得罪,任何麻烦都不能无端滋生。 “王掌柜,带我们进去。” “两位,请。” 王义合走到雅间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 “七公子,他们到了。” “七公子?”施定琰心中生起一股疑惑,下一刻,一道男声在屋里响起: “进来。” 王义合推开房门,笑着说道:“二位,请进,我就在此恭候。” 施定琰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一横,就算前面是龙潭虎穴,今日也不得不走了。 他带着施迁走进屋里,里面的布置很简单,两座小巧的香炉正升腾着袅袅香气,中间是一座方桌,桌子前,正对着房门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俊秀的年轻公子。 王义合退出房间,带上了门。施定琰惊疑不定,坐在了那神秘年轻人的面前,施迁站在他背后,细细打量着此人。 那神秘年轻人轻笑一声:“施公子,昨天就见过面了,还不认识吗?”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房间,照在叶青岚的半边脸上,施迁睁大了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是你!你是昨天那五个人里面的!” 施定琰一头雾水,沉下脸来看着自己的儿子:“迁儿,不得无理,你说的是什么!” 叶青岚淡淡一笑:“我和施公子是认识的,太守大人不必训斥。施公子也不必站着,座位很多,请坐。” 施迁面如死灰,怔怔的站在原地,也不敢动弹。 施定琰看着叶青岚陌生的面孔,皱眉说道:“我从来没见过公子,请问,阁下是……” “在下,叶家,叶青岚。” “你是叶家的子弟?”施定琰心一惊,想不到,面前居然是这么一个大人物。 “是啊,还是嫡系子弟,叶梦松是我爹。” “失敬,失敬。”施定琰慌忙拱手行礼,他的手心满是汗水,叶青岚的突然到来,让他更加没底。 “不知叶公子怎么会来此地,老夫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叶青岚淡然一笑:“我随友人游历江湖,要去益州,恰巧路过绵州而已,本不愿意在此逗留,但是,因为一些事情缠住了手脚,故而,找来了太守大人您。” 施迁心里一惊,下意识的看向了自己父亲。 施定琰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赵家村的一系列事情,他都毫不知情,施迁这个儿子,做的那些事,也压根没告诉施定琰。 “在这绵州城,我施定琰说话还算管用,叶公子有何难处,尽管开口!”施定琰笑道。 ”的确是有难处。”叶青岚盯着施迁的脸,后者眼神急忙躲闪。 “我想杀个人。” 施定琰皱了皱眉,对于他这种层次的人而言,一条人命算不得什么,但能让叶青岚这种人特意把自己请来,说明叶青岚要杀的人,身份肯定也不简单。 他本想一口答应下来,但仔细一想,认识到这种情况以后,施定琰还是不敢打包票。 “敢问叶公子,您要杀的人,是何人?” “金沙帮帮主,刘泰全。” 施迁身体一震,后背冷汗直冒。 “金沙帮?”施定琰皱起眉头,“一群小混混而已,杀了也无妨。叶公子,是您自己动手,还是老夫代为效劳?” “太守大人身为一方父母官,杀人这种事,居然说的如此轻松,您就不问问我为什么杀他?”叶青岚说道。 施定琰哈哈一笑:“叶公子要杀的人,那就是该死的人。就算他不该死,我们让他死,他也不得不死!” “说得好。”叶青岚眼中闪过一丝恶心,若是施定琰能够问个清楚,叶青岚还能高看他几分,但施定琰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叶青岚对他真是一点好感都没有了。 要不是碍于叶家和施定琰的利益纠缠,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父子二人一剑挥为两半! “刘泰全和施公子有些关系,之所以把二位请到这里来,就是想跟施公子说明白。”叶青岚盯着施迁的脸,他现在还不知道设计杀死丫丫一家的幕后主使是施迁,所以只是想敲打敲打他。 “我们动手的时候,可能会闹得很大,难保不会有人请施公子去制止。我先在这里跟施公子知会一声,介时,您可不要多管闲事,不然,伤了您,我们可担待不起。” 察觉到叶青岚话语里的森然寒意,施定琰不由得问道:“迁儿,你跟那个刘泰全究竟是什么关系!” 叶青岚皱了皱眉:“太守大人,施公子和刘泰全的关系,你不知道?” “我不知。”施定琰说道,“叶公子见笑了,我这儿子生性顽劣,有不少狐朋狗友,我也懒得管教,所以他的事情,我知道的很少。” “这就有意思了。”叶青岚靠着椅背,玩味的盯着施迁青红交加的脸,说道: “那就请施公子,把你和刘帮主,还有张员外做的事,一五一十的全说出来。” 施迁还以为叶青岚已经知晓他做的事情了,再也承受不住巨大的心理压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叶公子,杀人出气都是刘泰全的主意,和我没有关系啊,是他要这么做的!” “杀什么人?”施定琰愕然的问道。 “就是赵家村的一户人家,他们收留了……收留了……哎呀,爹你不用知道,叶公子,那真的都是刘泰全的主意,您要杀,就去杀他,我绝不插手!绝不插手!” 叶青岚的脸色逐渐低沉下来:“施公子,这么说,丫丫一家的死,你是知情的了?” “是……不不不,不是,我不知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叶青岚呼吸逐渐急促,双眼泛红,咬牙说道:“原来,主谋是你!” “不是我,是刘泰全啊!”施迁绝望的说道。 “没有你的授意,他能去执行吗?”叶青岚冷冷说道,“好哇,看来我找你来,是找对了。真凶落在我的手里,老天有眼,丫丫一家可以大仇得报了。” “慢着。”施定琰慌忙劝阻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施迁,把你做的事,跟你爹说清楚!” 面对叶青岚的厉声质问,施迁吓得赶紧把杀害丫丫一家的经过说了出来。 “爹,就是这么回事,我那是一时糊涂,爹,您可得救我啊!”施迁抱着施定琰的腿,哭喊求救。 施定琰脸色煞白,气的浑身发抖。 “你这小子,发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叶青岚走到一旁,抽出了自己的配剑。 “太守大人,我要改一改我的话了。” 他冰冷的盯着施迁,月光照耀下,满脸杀意! “今天,我要杀两个人!” 第三百九十七章 报仇雪恨(三) 随着叶青岚的靠近,施迁脸上的表情,逐渐由绝望变得色厉内荏。 “姓叶的,你不要太过分了!”施迁起身,指着叶青岚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商贾之子,有什么资格在我父子面前颐气指使!还妄想持剑伤人,难道就不怕我们将叶家银号查封,把你压入死牢吗!” 叶青岚不屑的冷笑一声,他没有闲情雅致去跟施迁这个草包争执,冷冷看了一眼施定琰: “施大人,有条件的话,再生一个。” “叶公子说笑了。”施定琰弯腰擦汗,尴尬的赔笑道,“老夫年逾七旬,早已是有心无力。我施家三代单传,老夫只有迁儿这一个独子,还希望叶公子看在我们这十多年的交情上,可以放过迁儿一马。日后,叶公子有任何要求,我们一定照办,绝无怨言!” “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保你儿子了?” “叶公子也说了,他,是我儿子啊。” 施定琰目光灼灼的盯着叶青岚的眼睛,他相信这个年轻人不会真的下杀手,除非这人是个不顾任何代价的疯子! “但他杀了人。”叶青岚沉声说道,“杀了一家三口,无辜的人。” 施定琰叹了口气:“无辜确实无辜,但那也只是三个草民而已。叶公子,你我这种人,手上沾的血,又何尝少呢?我施定琰从一个小小主簿爬上这一城太守的高位,那是踩踏着无数人的骸骨上来的。叶公子背后有着富可敌国的财富,可那也同样是牺牲了无数无辜之人换来的。叶公子,你又有什么资格职责迁儿呢?” 叶青岚听完,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施定琰心中暗喜,看来叶青岚是不会继续相逼了。但是,叶青岚接下来的一番话,却让施定琰如坠冰窟。 “施大人,你说这番话的对象,应该是我爹,不是我。只有我爹那样的人才会考虑大局的利益得失,可我不会。我是个纨绔,纨绔做事是不讲道理的。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拿着马鞭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活活抽死在街上,我也可以让把杀害我珍视之人的凶手血债血偿,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三个草民……而已?多么可笑,施大人,你也曾是苦读圣贤书,寒窗十余载,那些仁义道德你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吗?我不否认,为了达到某些目的,可以做出必要的牺牲,但施迁的行为,完全就是故意杀人泄愤,施定琰,抛开施迁父亲的身份,用你那为数不多的良知,用你绵州太守的身份,告诉我,施迁不该死吗?” 施定琰沉声说道:“我以后会严加管教,不会让他继续胡作非为了。叶公子,还请您高抬贵手。” “不。” 叶青岚冷冷说道:“施迁我杀定了!” 施定琰沉默片刻,突然冷笑起来,随即转变为哄堂大笑。 “哈哈哈……叶公子,你还真是让我惊喜,有你这种愿意为无辜百姓申冤的人在,我还是很高兴的。但是,你终究还是太嫩了,一点人情世故都不通。” “告诉我,你凭什么杀迁儿?” 施定琰冷冷说道:“你让我用绵州太守的身份来面对你,那好,我就用这个身份。无论施迁犯了多大的罪,都应该由官府来惩治,而不是你叶青岚,滥用私刑,意图杀人,你犯的罪一点都不比施迁少,甚至要更严重!” 叶青岚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我说施大人,你不会真的觉得我会和你心平气和的讲道理,别忘了,剑在我手里边,去你的绵州太守,你有资格提着四个字吗?” “让开,小心本公子不高兴,把你也给剁了。” “你——”施定琰脸色铁青,一口气没顺上来,摇摇晃晃正欲栽倒,却被施迁一把扶住。 “爹,你没事。” “没事!”施定琰瞪了一眼不成器的儿子,但依旧没放弃救他。 “叶公子,你当真要与我们闹得鱼死网破不成?” “鱼死,但网可不会破。”叶青岚冷笑道,“施大人,你的把柄,可都在我们手上呢。” “是吗?”施定琰说道,“可我手上,也同样有你们的把柄。” “不错,这些年我的确是收受了你们叶家不少银子,你们可以揭发我,我也同样可以揭发你们。迁儿是我唯一的儿子,他如果死了,我也就没了活下去的欲望,我不怕你们揭发我,可叶家家大业大,还是新任皇商,贿赂朝廷命官的事情要是被捅出来,你猜猜,朝中上下以及商场中盯着你们叶家的死敌,会放过你们这块大肥肉吗?” “到时候,你们失去的,可比我们要惨痛的多。” “叶公子,好好掂量掂量,你总不会真的是个傻子,连这点问题都想不明白。” 叶青岚淡淡一笑:“我当然想的明白,可施大人,你也好好想想,我既然敢杀施迁,还会怕你的报复吗?” “你觉得,叶家仅仅贿赂了你是吗?不妨大胆假设一下,你的顶头上司,益州太守、剑南节度使甚至西南巡抚使,他们就没有和我叶家有往来吗?” “什么!”施定琰瞪大了眼睛,一瞬间,汗如雨下。 “你都知道我叶家是皇商了,凭什么觉得叶家会看上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城当太守的你,实话告诉你,在整个剑南道,各个郡、县、团、营、关隘,都有叶家的银子渗透进去,我们可以用银子操控任何一个官员的升迁,决定他的命运。”看书喇 “施大人,你的报复不会有任何效果的,上面会把你的申诉扣押下来,把你贬为庶民。到时候,连个富家翁都做不成。” “我听说,施大人快要退下来了。”叶青岚拍了拍施定琰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 “太守之位,和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的性命,孰轻孰重,施大人应该分的清楚。” 施定琰身躯颤抖了一下,惊喜的说道:“你能让我继续当太守?” “当到死是不可能的。”叶青岚笑道,“但可以让你多待两年。” “施大人,仔细想想,这可是朝廷正四品下的官职,是绵州权势最滔天的人,你却能以近八旬之躯继续担任,说不定,你是我朝立国以来第一人,未来,有可能会被写进史书的。” “青史留名啊。” 叶青岚的声音很轻,但落在施定琰的耳中,却像是万斤巨石,一下又一下的砸在他的心头上。 留名青史,这是任何一个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他们终其一生都只为达到这个目标。施定琰虽然不配,但他同样是读书人,依旧避免不了对着四个字的渴望。 他僵硬的扭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最终长叹一口气,面如死灰的坐在了椅子上。 “爹……”施迁不敢相信,施定琰就这么被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给说服了。 “爹,我可是您的儿子啊,您唯一的儿子,我不比太守官位重要吗?”面对叶青岚的逼近,施迁彻底绝望了,“我死了,咱们施家的香火就断了啊!您百年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去下面见施家的列祖列宗!” 这一番话倒是触动了施定琰,他拉着叶青岚的袖子,哀求道:“叶公子,迁儿说得对,他死了,我施家的香火就断了啊。这样,你让他留下个种在去死,好不好?” “好个屁啊!”施迁骂道,“我不要死,要死你去替我死!” 他疯狂的撞击着房门,想要冲出去。外面有着王义合的看守,房门倒是固若金汤。可别小看了这位王掌柜,能被叶家委以重任的,身手自然也不会差。 叶青岚笑了笑,正欲回答施定琰的哀求,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异动。 “你是谁?啊!” 接下来的话因为施迁发狂扯着门栓的缘故,叶青岚听不大清楚,好像是王义合在和某人窃窃私语。 下一刻,一把血红色长刀贯穿了房门,同样,也贯穿了施迁的身体。 施迁的喊声戛然而止,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身体就迅速的干瘪成了一具干尸。 “迁儿!”施定琰终究还是没能承受住儿子的猝然离世,悲痛欲绝之下,昏厥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叶青岚哑然失笑。 “萧兄,你怎么来了?” 房门被人推开,萧玄感收起长刀走了进来,看了一眼脚边的干尸,厌恶的踢到一旁。 “我来杀他,看来,你也知道施迁就是幕后主使,怎么不早杀了他,留他到现在。” 叶青岚踢了踢脚边的施定琰:“毕竟叶家和这位太守大人有见不得光的交易,也不好真的逼急了他,我是想着慢慢来,反正施迁也跑不了。慢慢逼疯他,那岂不是更加大快人心。” “这就是施定琰?”萧玄感眼中闪过浓浓的厌恶,“这种人,就该杀了他,以绝后患。” “放心,这老家伙以后没心思再做恶了。”叶青岚微笑道,“从今往后,他将真正成为叶家的一条狗。” “外面的街上有不少人埋伏。”萧玄感说道,“身手还算可以,我来的时候顺便清理掉了,你做的是对的,如果真的逼急了他们,叶家银号说不定得被血洗一空。” “那萧兄你就太小看我们了。”两人边往外走边说道,“对了,刘泰全杀了没有?” “我来的时候,堂主还没有动手。算算时间,这个点应该已经杀完了。” …… 金沙帮内,已经是一片人仰马翻。 数十名金沙帮弟子倒在血泊之中,痛苦的哀嚎着,而造成这一切的,仅仅是两个年轻人。 “帮主在哪儿?”弟子们几乎快要崩溃了,面对这两尊来历不明的杀神,最应该露面的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金沙帮后堂内,刘泰全正束手而立,恭敬的侍立在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身边。 外面弟子们的惨叫不绝于耳,刘泰来心痛万分,汗如雨下,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终于,外面寂静了下来,而眼前的胖子,也缓缓直起了腰。 “也罢,总不能真让你金沙帮灭门。刘帮主,领路。” 第三百九十八章 报仇雪恨(四) 房门缓缓被人打开,金沙帮帮主刘泰全一脸紧张的走出门外,弟子们已经都退到了后堂,李心安和慕容白二人一路走到这里,没人敢阻拦,畅通无阻。 “刘泰全。”李心安盯着他的脸,冷冷说道:“你终于露面了。”看书溂 “你们擅闯我金沙帮,还伤了这么多人,已是犯了律法,就不怕牢狱之灾吗?”刘泰全厉声说道。 “别嚷嚷了。”李心安说道,“你的靠山,施迁不会来救你的,他现在自身都难保。”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也会杀了他!” 李心安沉声说道:“刘泰全,丫丫一家的血债,是时候让你血偿了!” 刘泰全并没有多少惊讶,他们能来此处,多半也是因为那件事。刘泰全好奇的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让人杀的那户人家?” “皮二已经招认了,当然,他也已经死了。” “原来是这个家伙,我早该把他也除掉的!” “你们认识啊。” 刘泰全身后,那个肥头大耳的胖子走了出来,站在刘泰全身边。 “两个年轻人,倒是有几分本事。”胖子仔细打量着李心安二人,摇头感叹道:“我给你们一个机会,看在刘帮主的面上,给你们一条活路。” 李心安皱了皱眉:“你就是薛松涛?” 薛松涛一脸惊讶:“你知道我?” “薛海涯的废物弟弟,像你这种人,还想着给别人出头,真是可笑。” 面对李心安的嘲讽,薛松涛不由得阴沉下了脸,他也是二品高位的强者,在整个剑南道,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人物,怎么会允许自己被一个无名小卒说的如此不堪。 “阁下是何人?”薛松涛问道。 “无名小卒,不值一提。”李心安淡淡回答道。 “既然知道我的名号,还出言不逊,那就是找死了。” “跪求一死,当然,你可能没有那个本事。” 薛松涛气极反笑:“年轻人不要太狂妄了,我看你也不过是二品出头,在你们这个年纪,的确是称得上惊才艳艳,但可惜,我最喜欢的就是看着天才被我踩在脚底下!” 李心安撇了撇嘴:“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动不动手,不然我们杀完刘泰全就走了啊。” “好哇。”薛松涛来了兴趣,“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他。” 李心安嘴角掀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他手指弯曲放在嘴中,吹了一个口哨。 金沙帮弟子们面面相觑,都有些焦躁不安,这个口哨让他们隐隐觉得,似乎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果然,下一刻,一支箭矢自远处射来,穿透了房檐,也穿透了房檐下毫无防备的刘泰全的头颅。 帮主死了,死的这么简单,金沙帮弟子一片哗然。他们张头四顾,完全不知道箭矢是从哪里射来的。 这些人们当然发现不了,在周汴出手之后,他就立刻离开了藏身之处,这是身为一个箭士的习惯。 而薛松涛在周汴出手的那一刹那,他也是反应了过来,只是在他要把刘泰全往房间里拉回去的时候,李心安陡然投掷了几枚暗器,那一瞬间,终究还是自身的安危大过了他人的生死,薛松涛保全了自己,刘泰全却因此丧命于周汴之手。 怔怔的看着地上头颅炸开的刘泰全,薛松涛的双眼逐渐变得凶狠,额上青筋暴起,肥硕的身躯涌动着,内力暴涨。他因为刘泰全的死而暴怒,倒不是因为刘泰全对他有多重要,也不是他觉得亏欠了刘泰全多少,只是因为薛松涛刚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话,转瞬便被打破,他实在无法忍受这个屈辱。 转头再看向那两人时,李心安和慕容白却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了。 “你们两个……到底是有多看不起老子啊!” 薛松涛怒吼一声,纵身跃起,圆滚滚的肥胖身体此刻却是想不到的灵活,一个翻身便已跃至两人头顶,剑光瞬间笼罩了两人。 这是薛松涛的成名绝技,或者说是天剑楼的招牌,从七杀剑庐的《七杀剑法》演化而来的《天剑十四式》。 按理说,薛松涛的全力一击,即便是和他修为相同的二品高位强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也会被重伤,更别说这两个小子了。薛松涛自信满满,觉得这两人必会死于他的剑下。 但事实却让他大吃一惊,剑光褪去,两柄长剑透着骇人的寒光,像他迎面刺来,逼的薛松涛不得不向后滚去,落在地上,狼狈不堪。 他狼狈的起身,发现李心安和慕容白毫发无损,不由得失声道: “这怎么可能!” “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李心安冷冷说道,“薛松涛,你的眼界太狭窄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薛松涛稳住心神,强装镇定。他可以肯定,这两个人都不是一品,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是某个大宗门的年轻后辈。 “要你命的人!” 李心安不再多言,仗剑前冲,与薛松涛战做一处。慕容白倒是不着急,抱着手臂在一旁慢悠悠的看着。 这一路走来,李心安体内裴旻的内力也被他消化了大概三成左右,二品高位突破在即,有薛松涛这么一个纯正的二品高位高手和他死战,对于李心安而言,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薛松涛对于李心安这种一言不合就开打的举动感到十分头疼,不过再经过一开始的手忙脚乱之后,他却惊喜的发现,这个年轻人的实力真的不如他,最高也不过是二品中位的水准,薛松涛稳扎稳打,不慌不忙的招架应对,竟是慢慢反制了李心安。 二人交手数十合后,最终还是李心安坚持不住,被薛松涛一剑砍伤左臂,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小子,死!” 薛松涛恶狠狠的朝着倒地的李心安刺去,但下一刻,一道赤红色的剑影向他的头颅斩来,薛松涛暗道不妙,险之又险的避开,惊出了一身冷汗。 “打不过,交给你了。”李心安擦了擦脸上的汗,无奈苦笑道。 “知道。” 薛松涛现在才突然意识到,他们一直是有两个人的,而眼前的慕容白,从头到尾都没有出过手,一直是在冷眼旁观。 难不成,这个人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一个? “阁下可否报个名号?”薛松涛冷冷问道。 慕容白却一言不发,仗剑前冲,直逼薛松涛要害。而他带给薛松涛的感觉完全不同,如果说薛松涛对付李心安是游刃有余的话,那么此刻,他和慕容白的地位就完全互换了。 现在,鱼肉是他。 “可恶,你是哑巴吗?”几招不到,薛松涛便知道自己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他想喊着停手休战,但慕容白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每一招每一式,都要置他于死地。 在被砍得伤痕累累之后,薛松涛终于明白了,自己从一开始,就也在这两个人要杀的名单之上。 可怜他到死,都不知道杀他的人是谁。 慕容白一剑划过,薛松涛长剑一分为二,他的喉间浮现出一道淡淡的血线,下一刻,血如涌泉般喷了出来。 “没人了,看看薛松涛身上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收着走。”李心安说道。 金沙帮的弟子们在刘泰全被杀之后便做鸟兽散,趁着李心安慕容白两人在和薛松涛鏖战的时候,他们将金沙帮上下的金银洗劫一空,趁乱逃命了。 在绵州城传承了十几年的金沙帮,从此不复存在。 慕容白简单搜了一遍薛松涛的尸体,只发现了一封书信和一枚印章。 “这封信……” 慕容白看过之后,递给了李心安。 “上面写的什么?” “挺……重要的。” 李心安接过信随便扫了一眼,下一刻,嘴巴张的能塞进三个鸡蛋。 “这——” “薛海涯的夫人要联合薛松涛刺杀薛海涯?” 慕容白抽了抽嘴角:“怎么办?” “这是人家天剑楼自己家的事,家长里短的,咱们也不好过问。” “可我得管啊。”慕容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先不管薛海涯的夫人和弟弟为什么要杀他,薛海涯一旦死了,威胁的就是整个剑南道的武林局势。” “明白明白。”李心安说道,“到了益州,我会陪你去天剑楼的。” “不必了。”慕容白说道,“只是传个话,之后就看薛海涯自己如何做了,更重要的还是调查魔影阁。” “那……暂且先分头行动?” “也只好如此了。” 二人走出金沙帮大门,斜对面那间小茶铺,周汴、萧玄感和叶青岚都坐在那里。 “薛松涛死了?” “死了,但还有一件麻烦事,到了益州,我们要和白木头分开一段时间。” 听闻天剑楼要发生异变,考虑到慕容白的身份特殊,几人也并没有异议。 “接下来去哪儿?”沉默了很久,周汴才打破了沉寂。 是啊,杀完了人,报完了仇,几个人一时间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又或许,他们都清楚该去哪里,该干什么,只是没有一个人有勇气说出来。 末了,还是李心安长叹一声:“能去哪儿,丫丫家明天就应该下葬了,去看他们最后一眼。” 众人相顾无言,次日一早,他们便出了绵州城,到达赵家村的时候,丫丫一家三口刚好下葬完。 三个小坟包,矗立在赵家村的西北角的小山坡上,坡下就是一条小河,赵家村景色一览无余。依山傍水,地势开阔,可以说是附近最好的风水宝地了。 在和村民要了几柱香之后,五人来到坟前,静默良久。 “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和百姓有交集了。”李心安轻声说道。 “我们的身份,我们要做的事,就注定了,我们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这是杀手的命。” 没有人反驳他的话,离开的时候,叶青岚从怀里掏出了当初送给丫丫的那根簪子,郑重的放到了丫丫的墓碑上。 第三百九十九章 意外的相逢(一) 经过了四天的赶路,李心安一行人终于是赶到了益州。 这里是剑南道除成都外,最大最繁华的城市,也是血衣堂在剑南道根植发展的地方。 进了城门,慕容白拱手与四人作别。 “诸位,我们暂且分别,若是天剑楼的事情解决的早,或者发现了魔影阁的消息,务必传信于我!” 李心安笑道:“放心,你这么一个劳力,我们可舍不得放过。天剑楼的事未必难解决,早点回来,血衣堂的记号你也清楚。” “嗯。”慕容白点了点头,“我先去了。” 看着慕容白隐入人群,李心安伸了伸懒腰:“走,我们去找张权那小子。” 在李心安离开长安之前,血衣堂在长安的人手就在张权的安排下,逐步撤离了长安,来到了益州,负责调查魔影阁的动向。 “那小子说要给我们接风洗尘,也不露个面,还得本堂主自己去找他,真是翅膀硬了。” 萧玄感说道:“在绵州耽误了那么长时间,张权他们能不改变计划吗?估计现在得不到我们的消息,正急得团团转呢。” “也对。”李心安道,“走,沿着街到处走走。” 四人牵着马走在益州大街上,自从离开长安后,先是去了草原,又转入西域天山,所见皆是粗犷的自然之色,他们许久没有见到如此繁华的场景了。虽然不比长安,但也别具一番风味。 “剑南道临近南疆,所以这里极具南疆特色,大街上到处都能见到穿着南疆服饰的人。”李心安说道,“益州也是我一直想来的地方,听说这里有一种美食,是将蝎子浸入油锅炸熟,一会儿要不要找一家店尝一尝?” 一听说是炸蝎子,萧玄感三人瞬间不感兴趣,叶青岚连连摆手:“李兄你什么口味啊,蝎子都能吃的下去。” “别小看了蝎子,在野外没吃的,找不到野果子,像是蝎子、蝗虫、蜗牛之类的东西,是最能填饱肚子的。” 周汴说道:“看来,你还吃过这东西。” “没,这是血衣堂里面的老人给我讲的,我只吃过蝗虫,那还是五六年前关内道发了蝗灾,饿殍遍野,有人活不下去,就截了官粮。没办法,殿下让我带人去解决,杀一儆百,以儆效尤。我在关内道待了小半个月,蝗虫所过之处,遮天蔽日,蚕食一空,人们没有粮食吃,就只能吃蝗虫。我跟着吃了几顿,还别说,加点盐巴,还真挺好吃。” “咦……”叶青岚一脸嫌弃,“我原以为岭南吃老鼠就够恶心得了,看来一山更比一山高。” 李心安笑了笑:“老鼠那算什么,活不下去的日子里,那都是好东西。我曾经看过有人吃树皮、草根、观音土,活生生撑死的,刨开肚子,全是那种东西。大灾之年,杂草都是至臻美味。”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现在正是好好逛街享受生活的时候,说这些未免太过扫兴。 “前面的石壁上,那是不是血衣堂的符号?”周汴眼尖,向着前面的一堵墙努了努嘴。 李心安慢步走过去,果然发现,这是血衣堂留下的一个记号,向南指示方向。 “这不是指引血衣堂堂口的记号,这是执行任务时留下的短暂记号,意思是目标正在向南移动。” 李心安皱了皱眉:“看来,这还是一个棘手的任务,沿途留下记号,他们这是接了一个什么生意。” “过去看看?”萧玄感问道。 李心安缓缓点头:“当然,找不到堂口,找到执行任务的弟子也是好的。而且,现在正是对付魔影阁的紧要关头,任何一个人都伤不得。” 他们跟着记号的指引,一路向南追去。 而此时此刻,益州南城,一座茶楼之内,身着华服的男人紧张兮兮的坐在大堂的一间桌子前,满脸大汗,时不时的看向门口,似乎是担心那里会突然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会夺走他的命。 男人约了两个江湖人士在此地见面,这也是他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离开家门的原因。黑市上过命的朋友碍于身份,不能直接出手保他,但是暗中给他介绍了这两个人,男人也没办法,自己被刺客盯上,府内的高手死伤过半,他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可是那两个来历不明的神秘人物却不愿意去他家里见面,非要约在外面。男人本不愿意出来,毕竟在那群可怕的刺客面前,躲在家里不被刺杀已是不易,现在还让他出门,那不是找死吗! 但黑市上的那个朋友却是信誓旦旦的保证,这两个人绝对可以保护他的安全,而且那人还说了一句神秘兮兮的话——放眼整个江湖,没有任何一个刺客是他们两人的对手。 男人没办法,索性堵了一把,他带着府上仅存的六个三品高手,趁着天色未明,悄悄出了府门,可没走多远,身后就有人跟了上来。 半个上午的时间,府上的五名三品高手接连离奇死亡——有人是走着走着路突然毒发;有人是在休息的时候一低头,再也叫不起来;还有两个死的最离奇,他们经过一条巷子,后面突然传来声响,他们一回头,压后的那人就这么消失不见,再一回头,前面开路的那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男人这一路走的心惊胆战,他总感觉四面八方都是要杀他的刺客,而在即将到达约定的茶楼之时,最后一名三品护卫也未能幸免于难,后心中了一把飞刀,死在了无人的角落。 惊恐的男人张皇失措的逃进茶楼,胆战心惊的等待着约定的那两人,可是明明过了约定的时间,却始终没有人来见他。 “胡三,你害我!”男人暗骂了一句黑市上的那个朋友,目光死死盯着门口。 他再也忍不住了,他不敢继续在这里待下去,门口前的大街上人潮汹涌,他决定混杂在人流之中逃回家里,再也不出门了! 就在男人屁股离开座位的那一刹那,一只手突然按在了他的肩膀上,把男人按回了座位。 “别动!” 男人吓得冷汗直冒,毛发根根竖起,只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冒到头顶。 他牙齿不断颤抖,磕磕绊绊的说道:“壮士饶命……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求你别杀我……” 一个年轻靓丽的女子施施然坐在了男人前面,把长剑横在桌子上,淡淡的道: “我们不是来杀你的,是来救你的。” 男人一愣,旋即回头看着身后按住他肩膀的年轻男人,揉了揉眼,不敢置信的说道: “你们就是唐家兄妹?” 唐风唐樱尴尬对视,这个称呼多少有些让他们挂不住脸。 “是。” 说起来,唐风唐樱出现在这里也实属巧合。本来两人的计划是离开峰林之后,一路东行,去往蓬莱阁见唐清淮。但是他们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银子不够用了。 唐风唐樱自小在屠生楼长大,所用之物都是宗门供给,后来外出刺杀,也都是屠生楼安排,用不着他们费心,所以两个人对于银子这种市井之物都没什么概念,他们唯一知道的,就是一条人命值多少钱。 两人离开峰林后,身上加起来总共不到五两碎银子,实在没办法送他们到东海。无可奈何之下,两人只好转道益州,在这里通过黑市筹集银子。 剑南道并没有屠生楼的堂口,或许是因为这里好斗成风,人们之间互有仇怨,都是自己解决,用不着杀手的存在,所以唐风唐樱二人赚银子的过程是十分辛苦。在这里待了四五天,也不过才筹集到二十两。 但眼前这个男人是一块大肥肉,他是益州的一个土财主,家业甚大,但却干的是倒卖人口,贩卖儿童的生意。这个丧尽天良的消息也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男人自此以后就被一伙神秘杀手给盯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男人府上高手死的就剩下那么几个,唐风唐樱两人顺势接下了这个生意,替男人铲除杀手,保他性命。 “你们怎么才来!”男人一听是自己找的人,气焰便一下子上来,训斥道: “我在这里等了半天了,你们知不知道,外面有几十个人想要我的命!” “你还清楚啊。”唐樱冷冷盯着男人的眼,她很不屑于保护眼前这个人,要不是为了银子她早就一剑刺死这个人渣了。 但她没有银子,她也不是心怀正义的大侠,她是一个杀手。 “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唐风沉声说道,”从你出门,我们就一直在暗中保护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男人不解的问,“你是说,你们眼睁睁看着我的人被杀,却什么都不做?” “我们要是什么都没做,第一个死的就是你了。”唐樱说道,“你尽管放心,我们已经摸清了那群人的路数,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 “那就好。”男人长松了一口气,说道:“那你们带我回家,这里人多眼杂,也不方便动手。” “呦呵,你想的倒是周到。”唐风笑了笑,“你是怕自己的身份藏不住,没等到对面动手,街上的还百姓就先打死你了。” “呵呵,阁下说笑了。”男人讪讪一笑,遂不再提及此事。 唐樱说道:“不让你出去是为了你好,这间茶楼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他们的人潜入不进来,也靠近不了你。但你一出门,混入人群,对面的刺客就能悄无声息的靠近,然后杀了你,街上人多,反而是他们最佳的隐藏。你……贩卖孩子,应该也知道怎么在街上偷孩子,一个道理。” “知……知道。”男人抹了抹额头上的虚汗,不再说话了。 茶楼外面,张权目光灼灼的盯着茶楼门口,神情严肃。 本来刺杀这个男人,不需要他出面,但是今日清晨,男人突然带人出门,暗中跟随准备伺机动手的血衣堂弟子却屡屡被人阻碍,受伤三人,死亡一人,尽管他们全部将男人带的六名三品护卫全部杀死,可最重要的目标却是毫发无损的逃进了这里。 “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他还没有出来。”张权皱眉低语,“是在里面见什么人吗?” 第四百章 意外的相逢(二) 沉思片刻,张权对身边的血衣堂弟子吩咐道:“派个人进去看看,摸清楚里面的情况。” “是。” 那名弟子飞快的离开了,不多时,一名伪装的杀手混迹在人群里,若无其事的走进了茶馆。 就在张权安心静待里面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大街尽头,李心安四人牵着马缓缓走来。 “嗯?”李心安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得皱起眉头,“记号到这里就消失了,大街上这么多人,他们要在哪儿动手?” “会不会,是半路已经得手了,所以才没有继续留下记号?”萧玄感猜想道。 “绝无这个可能。”李心安沉声说道,“若是任务完成,这次任务所留下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清除干净,断不会还留下记号。这附近的茶楼酒楼和客栈众多,他们很可能就在其中的一个。” 叶青岚说道:“正好我们也没有找住的地方,先找个客栈放马,要想找到张权他们,还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呢。” 李心安点了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四人刚要动身,一直没有出声的周汴突然说道:“以你的习惯,你要是在这里杀人,会选择躲在哪里个地方?” 李心安愣了愣,随即醒悟过来——对啊,张权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他的习惯和自己应该一样,那么他手底下这帮人,自己也能揣测个大概。 “我想想,这附近人多眼杂,如果是要动手杀人,当然和目标的位置有关,但要是想观察情况的话,那自然是地势开阔,且便于伪装的地方。” 周汴向着一个地方抬了抬下巴:“前面不远有一个小面馆,在这条街的最中间,外面摆了四五桌的样子,有不少人在那里吃面。路上行人太多,我看不清那些人的样子,不过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会在那里观察。” “周兄你不愧是练箭的,眼睛就是好使。”李心安佩服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四人朝着面摊缓缓走去,随着他们的靠近,李心安也警觉的感受到,附近若有若无打量着他们的视线骤然多了起来,而且有人悄悄朝着他们移动,封锁了他们所有有可能离开的方向。 “可以啊,这帮小子没费了本事。”李心安暗自赞许,他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在他们离面摊不到二十步的时候,终于,有人拦在了他们面前,而那些隐匿于暗处的视线,也逐一走了出来,围成一个圆,将李心安四人围在中间。 “阁下,请止步。”一名伪装的血衣堂弟子沉声说道,“江湖路远,出门在外,都是朋友,还请给个面子。” 李心安细细打量着他,笑道:“益州堂口本部的,不认识我?” “阁下是?”那人皱起眉头,的确如李心安所言,他是益州本地堂口的血衣堂弟子,并没有见过李心安。 “你们不会都是益州本地人?没人是从长安来的?”李心安转了一圈,摊开双手,“喂,牛览,你小子看哪儿呢?把眼睛从那姑娘的屁股上移开,看看你家堂主,不想我啊?” 人群中,一个负责警戒的血衣堂弟子揉了揉烟,瞪大了眼睛,在确定李心安的身份后,他惊喜的说道: “堂主,真的是您——” “嘘!”李心安瞪了他一眼,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您是堂主?”李心安面前的那名弟子惊讶的长大了嘴,李心安点了点头: “我就是李心安。” “弟子不知堂主驾到,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李心安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样,是成心让我们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啊。” 他悄悄做了一个手势,已经知晓他身份的血衣堂众弟子见状,即便有这巨大的好奇,也只能老老实实按李心安的意思,重新退回自己的位置,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张权在不在?” “在,我带您过去。” 其实用不着这名弟子带路,面摊离这里不远,张权也早已经察觉到这里的异样。 “堂主?” 一见阔别数月的李心安重新出现,张权激动的跑上前,李心安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看书溂 “小子,几个月不见,长这么高了,都快赶上我了。” “益州好吃的多。”张权嘿嘿一笑,就像是个羞涩的少年,全然没有之前的冷冽肃然,似乎只有在李心安面前,张权才只是张权本人,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 挥手屏退他人,几人坐在面摊上,顺带着要了四碗面,就这么吃了起来。 “堂主,你们怎么现在才来,比预订的时间晚这么多。”张权好奇的问道,“我都以为你们半路出了事,派人去找了。” “的确是出了点事。”李心安狼吞虎咽的吃完一碗面,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说道: “在绵州……算了,杀了几个该死的人,不提也罢。” 张权见状,也不再多问,只是让他好奇的是,李心安身边,并没有慕容白的身影。 “堂主,慕容公子怎么不在?”张权紧张兮兮的问,“是不是,你们……” “我们怎么了?闹掰了?”李心安笑道,“放心,白木头那家伙也在这里,只是先去了天剑楼,过段时间会和我们汇合。” “天剑楼?” 张权听到这三个字,神情有些凝重。 “天剑楼怎么了?” “自从来到益州,我们一直在搜寻魔影阁的情报,当然,其中自然也将天剑楼、神剑阁等几个剑南道的大宗门调查了一番,我们发现,天剑楼楼主夫人祝金花,不太对劲。” “怎么个不对劲法?”李心安来了兴趣,好奇的问道。 “她似乎,是魔影阁的人。” 李心安愕然,没想到一进益州,就听到这么一个重大的消息。 祝金花要是魔影阁的人,那她联合薛松涛要杀薛海涯,这一切就都能解释得通了。仔细想想,难道薛松涛也是魔影阁的弟子? 但关键,这怎么可能。天剑楼薛家兄弟乃是一母同胞,妻子还算是半个外人,薛海涯察觉不到也就罢了。但相处半辈子的亲弟弟要是魔教徒,他薛海涯得眼瞎耳聋到什么地步? 不过还容不得李心安多想,张权就焦急的打断了他。 “堂主,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眼前的麻烦。” 李心安皱眉道:“你是指你们正在执行的任务?” “是。” “很棘手吗?” 张权叹了口气:“前几天一直顺风顺水,但今天早上,目标突然带人出了门,直奔这座茶楼。我们的人一直在暗中尾随,准备伺机下手,但却遭到了不明高手的阻挠,不仅没有杀掉目标,还折损了一个弟子。” “有神秘高手?”李心安凝重说道,”对方是几品?” “大概率,是二品。” “来头不小啊。” 张权说道:“目标现在就在这座茶楼里面,一个多时辰了,没有出来,我们一直把守着这里,确认他没有伪装离开,也没有走后门悄悄溜走。” “除非他在里面生孩子。”李心安冷笑道,“不然,就是再见什么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已经派人进去查看了。”张权皱眉道,“奇怪,只是看一眼,他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你糊涂啊。”李心安叹了口气,“既然有一位神秘高手在,你觉得目标在里面见的人是谁?” “是他?”张权后知后觉,但已是悔之晚矣。 李心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里面人那么多,对方是不可能杀人的,我们的人也应该只是被控制了,还是安全的。” “堂主,就只能麻烦您了。”张权无奈的笑了笑,“我们也真是没用,还需要您亲自出手。” “自家兄弟,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李心安提起“白虹”,朝着萧玄感甩了甩脑袋: “萧兄,一起去呗。” “你自己还没把握?”萧玄感说道。 “白木头不在身边,没安全感啊,也就只有萧兄你这宽阔的肩膀能让我依靠了。” 萧玄感略显恶心:“滚蛋。” “嫌弃我啊,那我不让你当我姐夫了。” “你说什么屁话。”萧玄感满脸通红,但还是老老实实提刀跟上了李心安。 茶楼内,唐风用了手段,将血衣堂的那名弟子控制住。在他这种层次的人眼中,血衣堂的一名普通弟子还是不太够看,在他刚刚进入茶楼坐下之后,唐风就立刻控制了他。 “我说两位,咱们不能一直在这里待着啊,总是要离开的。”男人满脸大汗,焦急的说道。 唐樱点了点头:“当然要走,但现在我们在明,敌人在暗,只有他们忍耐不住先行露面,我们才能动手。” “可你们不是抓到那一个了吗。” “一个管什么用。”唐樱白了他一眼,“这里又饿不着累不着你,安心等着就行。” 男人没办法,只能忍耐下来,唐风突然开口提醒道: “小心,又有人来了。” “几个?”唐樱沉声问道。 “两个,听脚步,都不是简单的人物。” 唐樱用力捏了捏袖子里的暗器,一会儿可能就是一场恶战,她把男人赶到柜台后面躲着,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李心安踏入茶楼,毫无防备的伸了伸懒腰,长舒了一口气: “小二,看茶。” “哎,客官您请。”小儿殷勤的把李心安两人领到唐樱前面的那张茶桌上,李心安背对着她,也背对着唐风,三人谁也没看到谁。 唐风唐樱对视一眼,他们可以确定李心安和萧玄感就是那两个神秘莫测的敌人,但却不明白他们这一番举动是为何。 唐樱蹙起眉头,细细打量着李心安二人。萧玄感察觉到她的视线,冷冷对视回去。 只一下,唐樱的心脏就猛地一跳,差点就要拔剑而起。 刚才那一瞬间,萧玄感的杀气几乎是抑制不住的朝她涌了过来。但转瞬又消失不见,那将唐樱压制得喘不过气的杀气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第四百零一章 意外的相逢(三) “是高手!”唐樱心下大骇,赶忙求助似的看向了唐风。 “稍安勿躁。”唐风眼神示意,同时悄悄的向她靠近。 李心安耳朵动了动,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轻笑一声,说道: “两位,就不要做小动作了,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如何?” 唐风的身体一僵,这个声音,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包括唐樱,也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好啊,说亮话就说亮话。”唐风淡淡的道,“你要杀的人,我保定了,给个解决办法。” 李心安无奈的叹了口气:“就这么直白,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 “这是我们的规矩。”唐风说道,“一旦答应了雇主,我们就会不遗余力的完成我们该做的事情,哪怕代价再大!” “听起来和我们也差不多。”李心安点了点头,“我们也是这样,一旦接取了任务,就算自己人都死光了,也会杀掉我们该杀的那个人。” “看来,阁下背后的势力不浅,敢请问名号?” “呵呵,这个怎么能告诉你呢。”李心安说道,“这样,你们退一步,这个人我们是肯定要杀的,你们收了多少银子,我们双倍付给你们。” 唐风摇头拒绝:“不好意思,我们没有半路更改雇主的规矩。” 听到唐风说出这些话,李心安对他的身份已是猜了个七七八八,看来,身后这两人也是杀手出身,或者说,就是杀手。看书溂 唐樱此刻开口说道:“要不,你们退一步。杀这个男人的银子,我们双倍付给你,留下他的命。” “想不到还有一个姑娘,声音如此好听,干这一行,可惜了。”李心安感叹了一句,慢慢悠悠的说道: “姑娘,你也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你们是什么人,现在是同行遇到同行,这规矩无论谁都改不了。” 唐风沉声说道:“那就只有用拳头来说话了。” “也只好如此了,不过我希望两位还是不要太过执着,免得伤及性命,虽然你们杀了我们一个弟子,但我还是想交二位一个朋友。” “你就这么确定,可以稳赢我们?”唐风冷汗反问道。 “赢你们干嘛,我要的,是躲在柜台后面那个男人的命,待会杀了他,还希望你们不气急败坏。” “哼……阁下请转过来。” 李心安端起茶杯,吹去热气,不急不忙的喝了两口,这才慢慢悠悠的转过身。 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唐风骤然出手,抬手射出两枚飞针,一根射向李心安,一个射向萧玄感。 电光火石间,萧玄感淡淡的用手捏住了飞针,插在桌面上,这一举动看的唐风唐樱二人微微一愣神,不禁生出几分佩服之意。 但李心安就没这么幸运了,他被飞针带的头颅后仰,磕在桌面上,半天没有动静。 但萧玄感却没有半点焦急的神色,漫不经心的喝着茶,而唐风看着人没有动静,也不由得凝重了起来。 “呃……啊……” 李心安突然发出一阵闷哼,缓缓坐直了身体,轻声笑道: “两位不会以为我就这么死了,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 唐风这才发现,那根飞针没有射到李心安的脸上,而是被他用牙齿给咬住了。 “呸。”李心安把飞针吐到一旁,冷静的打量着面前的二人,同样的,唐风唐樱也细细观察着李心安。 “嘶……你是?”唐风瞳孔猛地收缩,他想起眼前这个人是谁了,怪不得听他的声音觉得这么熟悉! 李心安同样惊讶,看到唐风,又看到唐樱,那双熟悉的眼睛让他一阵失神。 默然片刻,李心安洒然一笑:“唐樱姑娘,好久不见。” 唐樱冷冷盯着李心安:“难为李堂主还记得我。” “长安一别,已是半载,李心安从未忘却两位。” 唐风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这里?”李心安反问。 “你应该在长安!” “长安待不下去了,所以我来到了这里。”李心安摊开双手,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什么?”唐风有些疑惑,李心安背靠当朝皇太孙李俶,怎么会说待不下去这种话。 除非…… “别多想。”李心安淡淡的说道,“就算我离开了长安,血衣堂和屠生楼的约定也是有效的,你们依旧不能在五年之内插足长安。” “你!”唐风气愤至极,他刚想说解除约定的事,就被李心安抢先一步堵住了嘴。 唐樱此刻插嘴道:“那么,血衣堂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回到长安了?” “起码,在我任职堂主的时间里,我不会带人回去。”李心安看着唐樱,笑道: “半年不见,唐姑娘相较当初,倒是进步神速。” “哼。”唐樱嘴角微微勾起,“现在的我,可未必会输给你。” “哈哈,那我倒是迫不及待的想要比试一番了。约个时间,如何?” “好哇。”唐樱点头道,“地点你定。” “唐风师兄要不要一起来,上一次我没有和你交过手,实在是遗憾。” “不必了,师兄二字,我承担不起。”唐风冷冷打断了他们,“樱儿,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我们和他也压根没有旧情可叙。” “是哎,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李心安一拍脑门,回头说道:“萧兄,带那人到一个僻静地方杀了。” “李心安,你当我跟你开玩笑是吗?”唐风怒道,“我说了,这个人,我们保定了!” “唐风,我也没有跟你打哈哈。”李心安沉声说道,“不想撕破脸皮,你们最好乖乖放手。” “那动手。”唐风缓缓拔剑。 “师兄,先别冲动。”唐樱伸手按住唐风,深吸一口气,心平气和的问道: “究竟我们要怎么做,你才可以放过他?” “我为什么要放过他?” “你尽管提条件,只要不过分,我们全部答应。” 李心安淡淡的道:“我要唐姑娘你,你答不答应?” 唐樱脸色一青,旋即变得通红。唐风气愤至极,怒道:“李心安,你不要太过分!” 他这一声,将茶楼里的客人尽数吓了一跳。之前三人交谈,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能够听清,所以周围的其他人,无论是邻桌的茶客,来往的小二,还是躲在柜台后面瑟瑟发抖的男人,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但唐风这一吼,却让茶楼里面二三十人全朝这里看了过来。 “看什么看,没见过吵架啊!”唐风一拍桌子,怒道:“都给我滚!” 看着几人腰间明晃晃的刀剑,茶客们哪里还有闲心雅致坐在这里看热闹,都是吓得一窝蜂的跑了出去,连茶钱也顾不上给。 “哎,几位爷,您这是要我们的命啊。”茶楼掌柜欲哭无泪,壮着胆子上前理论,李心安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推给掌柜: “十两,买你们茶楼一天。掌柜的,可好?” “好好好!”茶楼掌柜一见银子,立即喜笑颜开。十两,他一个月也未必能赚这么多。 “几位爷,您忙您的,我们不打扰。小二,关门关门。” 柜台后面的男人见此情形,当即把心一横,就要趁乱悄悄溜走,却被唐风呵斥住:“不想死就给我老实待着!” 男人吓得一哆嗦,又重新缩回了后面。 唐樱冷冷盯着李心安:“李堂主不要说笑了,我在和你聊正经事。” “唐姑娘让我放过他,我认为,这比我开的玩笑还要过分。” 李心安沉声说道:“他,可是个人贩子,人贩子啊。” “那又如何?”唐风说道,“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大侠不成?人贩子又如何,他给钱,我们出力,这就是杀手的生存之道!” “我不否认。”李心安说道,“但杀手也是人,是人就要有良心!我不是以血衣堂堂主的身份在跟你们说话,而是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告诉你,他这种人,十恶不赦!” “不好意思,我们只是拿钱办事。”唐风冷冷说道,“这件事,没得商量。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唐樱美眸中泛起深深的纠结,此时此刻,她无比认同李心安说的话。她不仅仅是一个杀手,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唐樱的良心告诉她,她的立场是错的。可唐樱的身份,就注定了她必须要保护这个男人,哪怕违背自己的良心。 “唐姑娘。” 李心安的声音将唐樱拉回了现实,她看过去,只见李心安神情肃穆,眼神中竟有着些许期待。 “你觉得呢?” 我觉得什么,他又在期待着什么? 唐樱抿了抿嘴唇,不敢直视李心安的眼睛。 “师兄……要不然……我们放手,一百两银子而已。”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唐风的态度很是坚决,“以我个人,我当然也不愿意保护那个人渣,但是,我们现在代表的是屠生楼。” “屠生楼?” 李心安不屑的笑了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们这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从来不接镖行的活。杀手之所以叫做杀手,那是因为我们只接杀人的生意,除此之外,无论是什么任务,无论报酬有多丰富,一概不接!” “唐风,屠生楼难道告诉过你,可以违背这条规矩吗?” “我……“唐风一时语塞,没有回答。 “你们现在,代表的不是屠生楼,而是你们自己!”李心安说道,“据我所知,屠生楼也没有在剑南道发展自己的势力,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急需那一百两银子,但你们此刻是在为你们自己做事,与屠生楼无关,你们完全可以放弃。为了一百两,就要去救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畜牲,唐风,你自己都说了,你也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后退一步呢?” 唐风缓缓说道:“李心安,你说的有道理,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师兄!” “我不是什么大善人,你不要用世俗的仁义道德来压我。我可以选择救他,也可以选择杀他。但你刚才说的那番义正言辞的话,让我彻底下了决心。” 他双手撑在桌面,威胁的说道: “我现在不是为了银子和规矩而保他,我现在,是为了让你恶心而保他!” 第四百零二章 意外的相逢(四) 唐樱拉着唐风的手,不解的说道:“师兄,你和他置什么气!” “师妹,这件事你别管。” “师兄!” “唐姑娘,你是不想继续插手的,对?”李心安问道。 “我……” 唐樱顿了一下,看看李心安,又看看唐风,后者淡淡的道:“师妹,我不想让你为难,这件事,你不用参与了。” “李心安,让我师妹走,别伤害她。” “你倒是挺有担当。”李心安微笑点头,“我答应,唐姑娘在益州,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和委屈。” “不只是益州,我要你把她安然无恙的送出剑南道,送到洛阳!”唐风沉声说道。 “可以。” 唐樱急道:“你们在干什么?是把我当成一件物品,踢过来踢过去了吗?” “师妹,这是为了你好。”唐风轻声宽慰道,“听话。” 唐樱置若罔闻:“李堂主,这件事,是我师兄的不对,还请你不要跟他一般计较。” “但他不愿意让步。”李心安摇了摇头,“我也没办法。” “说实话,唐姑娘,我真的不想和你们撕破脸皮,但我不明白唐风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他那不是敌意,是嫉妒你。”唐樱说道。 “师妹,你胡说什么!”唐风脸色一变,“我嫉妒他?” 李心安恍然大悟,他大概能猜到唐风在嫉妒什么,轻咳一下,说道: “这个……早晚的事嘛,唐风兄弟也不用着急。” 唐樱叹了口气:“师兄,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总是要考虑大局的。李堂主身后那位高手,不是你我二人可以赢得了的,你当真要白白送命?况且,想想师傅,想想屠生楼和血衣堂的和平。” “……哼!”唐风狠狠瞪了一眼李心安,默默坐了下来。 “唐姑娘,多谢了。”李心安向唐樱投去感激的目光,后者淡淡的道: “不用谢,我也只是听从自己的良心罢了。那种人,就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李心安回头说道:“萧兄,带他出去,交给张权。” “你自己在这里可以吗?”萧玄感担忧的说道。 “放心,没事的。” 萧玄感点了点头,正要起身,唐风却又骤然阻止。 “这个人,我们不保,你们也不能杀!” “师兄!” “唐风,你这是何意?” 李心安冷冷说道:“看在唐姑娘和屠生楼的面子上,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你忍让,你不要得寸进尺,莫要自讨苦吃!” “我虽然不代表屠生楼,可我唐风也有我自己的规矩!”唐风沉声说道,“我答应了要从你们手中保下他的性命,答应的事,我不会违约。还有几天,我们就要离开益州,在那之前,你们不能杀他。” “你的意思是,你们离开以后,我们就可以杀他了?” 唐风缓缓点头:“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李心安莞尔一笑:“听起来很合理,我也没有理由拒绝。” 听到肯定的回答,唐风和唐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但李心安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心头一紧。 “但是我拒绝。” 唐樱焦急的道:“李心安,希望你也能为我们考虑考虑,师兄已经做出让步了,你不要再逼他了,给他一个台阶!” 李心安笑了笑,缓缓说道:“这种人渣,让他多活一息的时间,都是对他的仁慈。” “那你想要怎么做?”唐樱反问道。 “很简单,我们双方各退一步。” 李心安缓缓说道:“他,我们不杀了,你们也可以不管。” 唐风唐樱二人一愣:“你什么意思?” “唐风的规矩,是答应的事就要做到。而我们的规矩,就是该杀的人一定要死,却没说让他怎么死。” 李心安道:“血衣堂的人,不会对他下手。但这个男人贩卖人口,破坏了多少美满的家庭,我想这益州城之中,想杀他的人,应该大有人在?” 唐樱娇躯一震,失声道:“莫非——” “如果是几十几百名想要报仇的普通百姓要杀他,你们还有理由阻拦吗?” “唐风,你刚才才说过,你答应的事情,是要从我们的手中保下他的性命,我们!现在不杀他了。” 李心安的声音掷地有声,狠狠敲击在唐风唐樱二人的心上: “这门生意,血衣堂就此作废,我们把他,交给天理,交给公道!” 沉默许久,唐风泄气似的低下了头,唐樱知晓他的意思,长叹一声,对李心安说道: “就听你的。” “谢谢了。”李心安长松了一口气,费了这么多口舌,最终还是成功避免了他和唐风唐樱二人的冲突。 “萧兄,告诉张权,让他把那些被迫害百姓找来,之后,就开门放这男人离开。” “好。” 萧玄喊起身推门而出,躲在柜台后面的男人彻底绝望了,直接昏厥了过去。 茶楼之内,几人再无言语。半个时辰后,门外沸腾起来,李心安打开门,面对的是满街群情激愤的百姓。 “三百六十八个。”张权挤了进来,先是谨慎的打量了唐风唐樱二人,随后说道: “本来能来更多,但是官府那边恐怕压不住。” “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了。”李心安回头说道,“二位,我们上楼说话可好?” 唐樱默默起身,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心安,拉着唐风走上了楼梯。 “堂主,他们是谁?” “屠生楼,唐清淮的弟子。” 张权神色一变,低声说道:“那要不要?” 他比了一个杀人的手势,但被李心安否决了。 “我们现在和屠生楼是井水不犯河水,不要惹是生非。” “是。” 李心安临上楼前,对着茶楼掌柜说道:“掌柜的,今日这里一切损失,都算在我的头上。烦劳您写个清单,明日银子定会送来。” 掌柜的倒也深明大义:“不劳大侠破费,这种贩卖人口的人渣,死有余辜。能在我的店里看到他被正法,是我们的荣幸!” 在闲杂人等都散开以后,百姓们最终都冲进了茶楼。李心安和唐风唐樱二人也不须关心那人是怎么死的,在他们离开茶楼之时,大仇得报的百姓们都已经离开了,只在大堂里面,看到一滩烂肉,连骨头都被碾成了渣子。 茶楼二楼,李心安终于可以坐下来,和唐风唐樱二人心平气和的聊天了。 “二位是怎么来到益州的?看样子,你们似乎囊中羞涩。” 唐樱淡淡的道:“这个不劳李堂主费心,我们更好奇的是,你怎么会来这里。” “杀人。” 李心安的回答很直白,这倒让唐樱有些意外:“杀谁?” “魔影阁,轩辕有朋。” “魔教徒?”唐风皱起眉头,“倒是没听说过血衣堂和魔影阁有仇。” “不是旧恨,而是新仇。”李心安说道,“就在你们离开长安后不久,轩辕有朋潜入长安,勾结了安禄山之子安庆绪,刺杀了天策府大统领李贤。” “什么?”唐风愕然,“李贤死了?” “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李心安好奇的问道,“这半年你们是出海了吗?怎么感觉与世隔绝的样子。” “差不多。”唐樱说道,“闭关修炼而已。” “挺好的。”李心安淡然一笑,“相比起来,你们的生活要更让我羡慕,更像是江湖中人。” “你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成?”唐樱冷哼一声,“都投身未来的皇帝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哪里还用得着羡慕我们这些刀尖舔血的粗人。” “我又何尝不是刀尖舔血。”李心安神色怅惘,喃喃说道:“也许过不了几个月,你们就能听到我身死的消息了。” 唐樱很是好奇,李心安的脸色可以说是沮丧、迷茫甚至是害怕!她不清楚在李心安的身上发生了什么,轻声问道: “你中毒了?” “……没有。” 唐樱不知道李心安即将要去刺杀安禄山,前路对他而言,就是九死一生。虽然李心安平日里满是豪情壮志,可那是在自己的兄弟和下属面前,他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是堂主,他要引导着血衣堂站在国家大义的一方。但是现在,面对着两个可以说的上是陌生的人,那种迷茫害怕的情绪最终还是爆发了出来。 李心安不想死,他不想当英雄,只想当一个潇洒的剑客,酒马走天涯。 他换了一个话题:“两位以后有什么打算?” “去洛阳。”唐风说道,“那里有我们的堂口。” “此去洛阳,路途遥远,我知晓二位钱粮捉襟见肘,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 “你的银子我们是不会要的。”唐风淡淡的道,“此事休要再提。” 李心安无奈说道:“我只想与两位交个朋友,何至于此啊。” “我们可算不上是朋友。”唐樱说道,她现在还记恨着之前在李心安的手上吃瘪。 “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李心安叹了口气,说道:“二位如果继续在益州城待的话,还请不要妨碍我们血衣堂的任务,李心安在此多谢了。” “你是指魔影阁?” 唐风说道:“放心,我们也瞧不上那群魔教徒,而且再过几天,我们就走了,最好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们血衣堂的人。” 李心安微微一笑:“虽然是客套话,但也不得不说。若是二位遇上了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我想以二位的能耐,查出我们的堂口应该不难。” 他深作一揖,起身往门外走去,在他即将离开的时候,唐樱却骤然叫住了他。 “喂,李心安,当初在长安的耻辱,我可还记着呢。” “那时各自为敌,对唐姑娘多有冒犯,还请恕罪。”李心安歉然说道。看书溂 “找个时间,打一架?”唐樱扬了扬下巴,傲气的道:“这段时间,我可没闲着,比起当初,进步了许多,说不定,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 “怎么,敢不敢?应该不耽误你的时间。” 看着唐樱胸有成竹的表情,李心安莞尔一笑: “好啊。” 第四百零三章 天剑楼(一) 和李心安分别之后,慕容白便来到了天剑楼。 在益州城,天剑楼就是绝对的天,整个益州城内的江湖门派,都在天剑楼的管辖之下。 益州城东南角,一片连绵数里地的宽阔楼阁,便是天剑楼的所在。 天剑楼外,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作为目前的剑南道剑道之首的天剑楼,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江湖剑客登门挑战,慕容白不想混迹在这些人之中,所以在等到没什么人围堵在门口的时候,才上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慢着,你是何人?”天剑楼门口的弟子拦住了他,一脸颐气指使的说道: “若是来挑战的,报上名号师承,交纳十两银子,明日再来。” “我不是来挑战你们的。”慕容白淡淡的道。 弟子皱了皱眉:“那你是?” “我来找你们楼主,薛海涯。” “大胆!”弟子脸色一变,当即呵斥道:“居然敢直呼我们楼主名讳,找死!” 还不待他拔剑,慕容白手重重的拍在那名弟子的肩膀上,一瞬间,那名弟子只感觉全身都被一座大山压住,动弹不得。 “我没有恶意,烦请告诉你们天剑楼内的管事的人,就说慕容山庄慕容白来访,请薛楼主出来相见。” “慕……慕容白?” “不会……” 周围的天剑楼弟子面面相觑,“慕容白”这个三个字对他们而言就是此生仰望的存在,而现在,那位传说中的大人物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有……有何凭证?”一名弟子壮着胆子问道。 “我就是凭证!”被慕容白钳制住的那名弟子咬牙说道,“还不快去,这位……应该就是真的慕容公子!” 围观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顷刻之间就要跑进宗门,慕容白又突然叫住了他们。 “等一下。” “您……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天剑楼弟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此事,还请不要声张,只告诉薛楼主就好了。” “是是是,慕容公子请稍候,我们立刻前去禀报。快,带慕容公子去客房伺候着。” 慕容白松开了手,对那名弟子说了句抱歉,接着便跟着人走进了天剑楼。 天剑楼内部极为辽阔,绕过了几座楼阁后,便是一片巨大的空地,被分割成了四座演武场,百余名弟子正在上面练剑,气势恢宏,当真有剑南道宗门之首的气势。 看着这一切,慕容白暗自点头。天剑楼的稳固是慕容山庄乐意看到的,但若是薛海涯被刺,天剑楼,包括剑南道,都还不知道要陷入怎样的腥风血雨。 …… 天剑楼,藏剑阁。 这里是天剑楼楼主薛海涯的闭关之所,内有藏剑三百八十柄,薛海涯以此来修炼剑意,吞噬剑中的精气,这是流传自七杀剑庐的“食剑”之法,本是用来铸剑的法门,后来被完善成了练剑的内门心法。 藏剑阁平日里也对外开放,只有楼主薛海涯闭关的时候才会关闭。今日,本来薛海涯也是要照常闭关的,但他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索性放弃了今日的修炼,怔怔的看着藏剑阁里的三百八十柄剑。 弟子突然来报:“楼主,夫人来了。” 薛海涯皱了皱眉,隔着门说道:“让她过来。” 片刻时候,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隔着厚重的木门,薛海涯都被呛了一口气。 “夫君。”门外女子微微施了一个万福。 “怎么又抹这么多胭脂。”薛海涯挥了挥手,藏剑阁中长剑齐鸣,肃杀之气将那股浓郁的香气尽数驱散。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天剑楼楼主夫人陶素芝说道:“松涛去了绵州,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松涛?你管他做甚!”薛海涯冷哼一声,“那家伙不思进取,天剑楼的名声多半都败坏在他的身上了,要是可以,我巴不得他一辈子不回来!” “松涛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弟弟,放任不管,传出去也不好听。”陶素芝说道,“我想,还是派人去找找。” “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就好。”薛海涯淡淡的道,“你们平日里关系不是很好吗,松涛对你这个嫂子可谓是马首是瞻,就不用跟我说了。” 陶素芝“嗯”了一声,深深的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柔声说道: “那妾身就先行退下了。” 木门里面,薛海涯毫无感情的说道:“去。” 过了一会儿,薛海涯又接着问道:“怎么还不走?” 陶素芝眼色复杂:“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我若是讨厌你,又怎么会娶你当夫人。”薛海涯说道,“这些年,你帮了我很多,没有你,天剑楼不会是今天的天剑楼,我感谢你还来不及。” “那……这些年,你为什么都不碰我?” 薛海涯迟疑了一下,他想不到陶素芝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缓缓说道: “我要冲击归真境,需得修身养性,养精蓄锐。你要是寂寞的话,没事就去找找太守夫人她们,说些体己话。” “她们是女人,你是男人,这不一样!” 薛海涯再次沉默,片刻时候,他轻声说道:“那就养些面首,城中的贵妇人都豢养这些东西,只要你注意点,别被发现了——” “够了!”陶素芝冷冷打断了薛海涯的话,转身就走。 “我去派人找松涛回来。” 薛海涯没有阻止她的离开,就在陶素芝即将走出这里的时候,一个天剑楼长老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和陶素芝擦肩而过,却没有按照礼仪向她行礼。看书喇 “楼主,不好了!” “吴长老,出什么事了?”薛海涯问道,“不要着急,慢慢说。” “门外……门外弟子禀告……”吴长老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慕容山庄的慕容白来了!” 一瞬间,藏剑阁内的薛海涯和即将离开的陶素芝都愣住了。 “你说什么?” 藏剑阁大门骤然被吹开,薛海涯眨眼之间便出现在吴长老的面前,愕然道: “慕容白?” “是。” “慕容山庄,慕容德的儿子?” “正是!” “真的是那个慕容白?” 吴长老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楼主,你耳朵也不聋啊,除了那个慕容白,还有哪个慕容白啊!” “他人在哪儿?”薛海涯虽然怎么也想不明白,传闻之中应该人在长安的慕容白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自己家门,但还是尽快镇定了下来。 “在客房,慕容白嘱咐弟子不要让太多人知道,那里现在已经不让旁人靠近了。” “知道他来的有几个人?” “六名弟子,我,孙长老,再就是您了,哦,还有夫人。” 薛海涯深深的皱起眉头:“慕容白为什么会突然来这儿……算了,我天剑楼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也不怕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他要怎么做。” “夫人……” “我明白。”陶素芝淡淡的道,“我先去接待。” “不。” 薛海涯接下来的话让陶素芝一愣:“我们一起去。” …… 天剑楼客房,慕容白静静等待着薛海涯的到来。 天剑楼的效率很高,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薛海涯的声音就在客房外面响起。 “天剑楼楼主薛海涯携拙荆,见过慕容公子!” 慕容白眉头紧皱,他只是说过要见薛海涯,怎么他夫人都来了? 毕竟,他要跟薛海涯说的话,可是有关于他夫人和他弟弟要谋害他的事啊! 慕容白推开房门,一男一女正站在台阶之下。一见慕容白推门而出,温婉的女子施了一个万福,轻声说道: “天剑楼陶素芝,见过慕容公子。” “薛楼主,薛夫人,慕容白是晚辈,怎敢受此大礼。”慕容白慌忙侧身闪过,对薛海涯夫妇还以礼节。 薛海涯看着已是人中龙凤的慕容白,忍不住由衷的赞叹道:“我记得,上一次见到慕容公子的时候,还是在八年前,慕容山庄举行的武林大会上。一别八年,慕容公子真是让我不敢认了。” “薛前辈亦是如此,英雄之资不减当年。” 薛海涯哈哈大笑:“慕容公子,里面请!” 三人进到房内落座,薛海涯也不客套,在稍微寒暄了几句之后,便单刀直入,问出了慕容白此行的目的。 “我听说慕容公子现在是广平王李俶殿下的剑术教师,怎么会突然来到益州?” 慕容白回答道:“我目前与友人结伴游历江湖,来到益州,是为了调查某些人。” 薛海涯心中一紧:“某些人是指?” “十年前,在扬子江畔,被我们一举击溃的魔影阁。” 闻言,薛海涯和陶素芝对视一眼,都难掩心中震惊。 “难道,魔影阁又重出江湖了?” “对。”慕容白点了点头,“五个月前,天策府大统领李贤身死长安。” “此事我知晓,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薛海涯皱眉道,“难道,是魔影阁的人所为?” “不错,正是魔影阁阁主,轩辕有朋。” “是他?”薛海涯惊讶道,“可阁主怎么会是轩辕有朋,司乘风当初又没死。” “死了。”慕容白沉声说道,“被轩辕有朋杀了。” 几人一时无言,半晌,薛海涯冷笑几声:“果然是魔教中人,欺师灭祖这种事,就是家常便饭。” 陶素芝神色有些异样,问道:“那慕容公子此行,是来杀轩辕有朋的!” “不,我想彻底铲除魔影阁,铲除魔教!” 慕容白大义凛然的话在薛海涯听来,却是有些幼稚,他笑了笑,说道: “慕容公子,你还是有些过于理想了。殊不知世间有正就有邪,有善就有恶,有好人就会有坏人,有慕容山庄,就会有魔影阁,魔教徒是杀不完的。天剑楼在剑南道少说也有二百年了,和魔影阁大大小小的纷争也持续了七十多年,这个道理你不明白,我却是切实地感受到,魔教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可怕。” “起码,不铲除他们,也要再次重创他们,让魔影阁再次蛰伏十年。” 第四百零四章 天剑楼(二) “慕容公子此次来剑南道,可是带着慕容山庄的弟子一起来的?不知,可否有某位剑仙大人随行?” 薛海涯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慕容白可是妥妥的外地强龙,身后慕容山庄更是有着多达数位归真境大剑仙,这等人物要是放进剑南道,不知天剑楼要受何等影响。 慕容白听出了他话里有话,说道:“薛前辈请放心,这一次,我只与四位好友结伴而行,并没有知会慕容山庄和我父亲。” “怎么这样?”听到慕容白的回答,薛海涯先是松了口气,可转瞬又担心起来。 “只有五个人,如何能杀轩辕有朋,更不要提剿灭魔影阁了。” “此事我们自有应对之策,有劳薛前辈担心了。” 薛海涯皱眉道:“此事不妥,就算不请慕容山庄的人来,我天剑楼也理应出一份力。剿灭魔道,也是我们的责任。这样,慕容公子若是有了消息,想要动手之时,尽管来找我,我天剑楼自我始,无不听从慕容公子的调动!” 薛海涯这番话可着实让慕容白大吃一惊,他连忙起身作揖道:“慕容白不敢放肆,前辈心意晚辈心领,但调动天剑楼这一方势力,还需我父亲连同武林几位名宿的手书,慕容白着实无权。” “唉,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慕容公子不必如此大张旗鼓。”薛海涯笑道,“对了,还没请问,慕容公子特意来到我天剑楼,所为何事?既不是为了让我天剑楼出力除魔,那难不成是慕容公子记挂我了?这应该不会,哈哈哈……” 慕容白淡然一笑:“我此次冒昧造访,的确是有一件大事要告诉薛前辈您,无关魔影阁,而是事关天剑楼,乃至整个剑南道武林的生死存亡!” 闻言,薛海涯大惊失色,他相信慕容白特意说出这番话不是空穴来风,只怕是确有其事。 天剑楼树大招风,不仅有死敌神剑阁一直和他们争夺剑南道剑道之首的名号,下面的附属小宗门也蠢蠢欲动,这些年暴露了不少野心。薛海涯武夫一个,本身又不是个善于处理这些俗事杂务的人,要是没有他夫人陶素芝在,恐怕天剑楼早就已经垮了。 “慕容公子请讲。”薛海涯神情严肃,沉声说道。 慕容白脸色犯难,看了看薛海涯身边的陶素芝,这位天剑楼楼主哪里知道,慕容白要说的,就是他身边的夫人。 从他们刚一进屋坐下开始,陶素芝就一直在暗中打量着慕容白,这让慕容白很不舒服,更不要说他还知道陶素芝连同薛松涛要刺杀薛海涯的事情。眼下陶素芝不走,慕容白简直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薛前辈,此事事关重大,慕容白无礼,斗胆请薛夫人先行回避一下。”慕容白叹了口气,朝着陶素芝深作一揖。 薛海涯皱了皱眉:“夫人先下去。” 陶素芝款款起身,对二人微微点了点头,便离开了屋子,似乎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陶素芝走的如此干脆利落,倒是让慕容白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慕容公子,这附近没有闲杂人等了。”薛海涯沉声说道,“请讲。” “……是这样。” 慕容白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我们在来益州的路上,无意间得知,令夫人要和令弟薛松涛一起……” “一起什么?私奔吗?” “不。“慕容白愣了一下,薛海涯的猜测实在是让他摸不着头脑,略微失神后,他便镇定下来,沉声说道: “他们要杀你!” 随着慕容白这句话一出来,房间内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薛海涯脸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的异常。他低着头,直勾勾看着桌子上的茶壶,眼睛有些失神。 慕容白不理解薛海涯这份镇静是为什么,寻常人若是听到自己的妻子和弟弟要谋害自己,肯定早已暴怒如雷了。 过了很久,薛海涯终于开口说话。 “慕容公子是怎么知道的?” “我杀了薛松涛。” 此时此刻,原本早就应该出现在薛海涯脸上的震惊才姗姗来迟。 “你杀了我弟弟?” 慕容白点了点头,在来益州的路上,他和李心安谈了很久,犹豫着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薛海涯,最终还是拍板决定合盘托出。毕竟,薛松涛身死的消息早晚都会曝光,只要薛海涯想调查,他们也瞒不住。 与其遮遮掩掩惹得薛海涯的厌恶,还不如直截了当的告诉薛海涯薛松涛死亡的真相,把事情挑明了,反而会简单的多。 “为什么?”薛海涯的身躯微微颤抖,他已经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悲愤和杀心,对面若不是慕容山庄的少主,只怕自己早就一剑刺了过去。 “因为他该死。” 慕容白缓缓说道:“这些年,天剑楼在剑南道的口碑并不算好,甚至可以说是一落千丈,究其原因,我想薛前辈您也应该清楚,就是因为天剑楼内某些人的腐化堕落,仗着天剑楼,在外面恶事做尽。而这个“某些人”,您是最清楚不过得了。” 薛海涯低下了头:“不错……松涛这些年……的确是做了不少恶事。” “慕容山庄有一份红黑榜,这在武林之中并不是什么秘闻。红榜上誊录的,都是江湖侠义之士。而黑榜上写着的,则都是些武林败类。令弟薛松涛,已经连续三年处于黑榜前十,我杀他,可以说是不妥,但也可以说是没有任何问题。”看书喇 薛海涯低声说道:“可他毕竟是我弟弟,我的亲弟弟,就不能留下他的命,送回来让我严加管教,哪怕……废了他呢?” “就算他要杀你,你也要如此心软吗?” 慕容白默默的把在薛松涛身上发现的书信拿了出来,展开缓缓递给薛海涯。 薛海涯扫了一眼,他认得出来,这就是自己夫人陶素芝的字迹。 “薛前辈,您不是顾及儿女私长的人,孰是孰非,我想您分的清楚。” 慕容白起身长作一揖:“薛松涛已死,其余人等,乃是天剑楼的家事,慕容白不便插手。但为了剑南道武林安定,还请薛前辈务必要妥善处理此事。” 薛海涯淡淡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慕容公子请放心,我不会让天剑楼大乱的。” “此事,还希望慕容公子不要告诉其他人,已经知道的,也请他们不要到处散布,薛海涯万分感谢。” 慕容白说道:“薛前辈放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那就先不说这件事了。”薛海涯笑了笑,脸上的阴云一扫而空,“我已命令弟子设下宴席,今日慕容公子就请住在天剑楼,让我们尽地主之谊。” “这最好还是不要了。”慕容白说道,“薛楼主,我来益州之事,不希望被太多的人知道。” “放心,此宴皆是我天剑楼核心之人参加,不过六七人而已,极为守矩,不会泄露半点有关于慕容公子的消息的。” 薛海涯都这样安慰了,慕容白也不好意思再拒绝:“如此,便有劳薛前辈了。” …… 一夜之间匆匆而过。 次日,慕容白从冥想中苏醒,洗漱完毕,推门而出,外面早有天剑楼的弟子在伺候着。 薛海涯大弟子沈琦,二弟子沈放,这两人是同胞兄弟,与慕容白也是同龄,昨夜酒宴,三人还算是言谈甚欢。 一见慕容白出门,沈琦便上前说道:“慕容公子,昨晚休息的可好?” “还不错。”慕容白点头道,“几位这是在干什么?” 沈琦笑道:“慕容公子有所不知,今日乃是我天剑楼一月一度的品剑大会,在益州城最大的酒楼天上居举行,赶巧不赶早,家事特命我兄弟二人带慕容公子您去品剑大会观赏。” “品剑大会?”慕容白皱了皱眉,“这是何意?” “我天剑楼的心法,与别处不同。”沈琦解释道,“天剑楼练剑法门之中,最要紧的,乃是食剑之法,吞噬名剑之中的精气化为己用,所以,天剑楼便急需宝剑来供门下弟子修炼,这才开了一个品剑大会。” “这食剑之法,我也有所耳闻。”慕容白缓缓点头,“只是这品剑大会一月一度,天剑楼弟子练功,消耗的宝剑居然这么多吗。” “哦,这倒不是。”沈放说道,“寻常弟子一把剑可以用半年,这品剑大会,本意也不是为普通弟子选剑,而是为了家师以及各位长老,所以,对于剑的品质要求极其严格。寻常弟子,只需要用长老们剩下的剑就足够了,随着他们修为的提高,天剑楼对其倾斜的资源也会更多更好。” “原来如此。”慕容白缓缓点头,心里面却是另一番算计。 薛海涯特意让沈琦沈放兄弟俩带自己去那个品剑大会,分明是故意支开自己,好让自己不留在天剑楼。但薛海涯此举究竟是意欲何为,慕容白拿不定主意。也许,是他要杀陶素芝,不想让慕容白这个外人在场。也许,是他想问清楚陶素芝的目的,不希望慕容白知道这件事的内幕。亦或者,是薛海涯压根就不想杀自己的夫人,支开慕容白,只是在拖延时间。 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慕容白都非走不可。他也没有办法,毕竟沈琦沈放人都来了,自己根本没理由拒绝。而且,他也挺想去看看那个什么品剑大会。 至于陶素芝的死活,慕容白相信,薛海涯会给他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那就有劳沈师弟带路了。”慕容白拱手抱拳,跟着沈琦沈放离开了天剑楼。 …… 益州城西北,是这里的三教九流集会之所,鱼龙混杂,乌烟瘴气,但是对于血衣堂而言,却是最好的伪装。 血衣堂在益州的堂口,就设在这里。 “张权,咱们现在在益州的兄弟们,有多少人?”李心安问张权。 “回堂主,一共有七十六人,除去手上有任务的,共有六十三人可以行动。” 第四百零五章 品剑大会 “六十三人,已经很多了。”李心安点头道,“这样,张权,你先把调查天剑楼陶素芝的事情交给叶七,他的银子要比人力更有效。你调派十个好手交给周汴,先去当年魔影阁的旧址调查。” “白木头现在正在天剑楼做客,查的也是那位陶素芝,我们双管齐下,也许乐怡顺藤摸瓜,牵出整个魔影阁。” “是。”张权答应了一声,便下去按照李心安的吩咐传令布置了。 不久后,叶青岚带着几个弟子出门,去了益州的叶家银号。周汴也带着人全副武装,离开益州,直奔扬子江畔,当年魔影阁的旧址——鸣鹤山。 用过早饭,李心安擦拭好“白虹”,便要提剑出门。 “你要去哪儿?”萧玄感好奇的问道。 “赴约。” “赴什么约?” 李心安笑道:“和一个姑娘的约。” “那个屠生楼的女人?” “嗯。” “平白无故,招惹他们做什么?” “不是我招惹他们,是她主动提出要找我比试,盛情难却嘛。” 萧玄感一脸不相信:“我也懒得关心你,不过,屠生楼终究不是血衣堂的敌人,你要多加提防,最好,在完成我们要做的事情之前,都不要再与他们有联系。” “我明白。”李心安轻轻点了点头,走了出这里。 …… 益州,天上居。 作为益州城,乃至整个剑南道最大最繁华的酒楼,天上居可谓是门庭若市,每日的流水足有上千两银子之多。但他们收益最高的那一天,却不是别日,正是天剑楼开展品剑大会的那一天。 一把宝剑,最低的成交价都在五十两。天剑楼的品剑大会,虽然一个月仅仅才举行一天,但成交量却高的可怕,天上居仅仅收取两方一成的利息,最低的一次,都赚足了八千两之多。而天上居自然也不仅仅是一个酒楼,它的背后,是整个益州的达官贵人、地主豪绅以及王公贵族,他们自然也乐的挣钱,所以,在各方势力不断鼓吹造势的吹捧下,天剑楼的品剑大会一次更盛一次。 慕容白跟着沈琦沈放兄弟俩来到天上居,只见到这是酒楼外,满是明晃晃的宝剑,各自寒光凛凛,好不威风。 “慕容公子,天上居到了,请跟我去楼上雅间,这次品剑大会,最顶尖的宝剑都在那里。” 慕容白点了点头,正要挤过人群走进天上居,却不料外面等着售卖宝剑的众人一看天剑楼的弟子到来,都是一股脑的围了过来,其中有认识沈琦沈放兄弟俩的,更是大声宣扬,说天剑楼楼主薛海涯的亲传弟子就在这里,这让他们更加寸步难行。 “沈少侠,看看我的剑,这是铸剑大师莫空柳的得意之作,绝对货真价实,只要五百两。” “放屁,莫空柳早在五年前就不再铸剑了,你这个明显是新铸出来的,还想拿出来骗人,真当人家不识货不成?沈少侠,我这把才是真正的莫空柳的封山之作,岐山八剑之一的猿猱,您看看。”看书喇 “你才是放屁,猿猱上一次现世,明明在麒麟书院的文会上,怎么转眼之间就在你这儿了?我这把剑,虽然不是名家所铸,但选料也是极为珍贵,正所谓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小人不敢狮子大张口,只要一百两。” 眼见众人争执不下,沈琦怕慕容白恼怒,急忙呵斥道:“你们这些人,都给我滚开,不要拦着我们的路,若要卖剑,自己拿了凭证,按流程一个一个来。若是宝剑,亏不了你们,像那种滥竽充数的,趁早离开,不要逼我们天剑楼动手赶人!” 听闻薛海涯大弟子这样说了,卖剑的人们也不敢继续纠缠,让路放他们进入了天上居。只是这些人摸不着头脑的是,听闻薛海涯大弟子沈琦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但今日一见,怎么感觉这么粗俗,看来传闻就是传闻,不可相信。 进入天上居,沈琦一路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他叹了口气,告罪道: “慕容公子,真是抱歉,让你们见笑了。” “不会。”慕容白摇头说道,“品剑大会有如此盛况,说明天剑楼蒸蒸日上,与武林,于剑道,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沈琦沈放对视一眼,慕容白这番话,实在是让他们暗自佩服,不由得说一句:慕容白不愧是慕容白! 但慕容白的心里面却是另有一番滋味,他到现在依旧在担心薛海涯和陶素芝,陶素芝的实力他不清楚,但根据传闻,这位薛夫人手段颇为果决,薛海涯一介武夫,玩弄心机实在不是陶素芝的对手。如果薛海涯落入了陶素芝的圈套,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他怔怔的出神,沈琦叫了他好久,慕容白这才醒过来。 “慕容公子?慕容公子?” “啊,抱歉,我有些走神了。” 沈放说道:“我瞧您的脸色有些不对,兴许是初来益州,水土不服。这里不比江南,气候闷热潮湿,外来人初到此地,都会不舒服的。” 慕容白挤出一丝微笑:“有劳沈师弟挂心了,我多休息休息就好。” 沈琦说道:“慕容公子,请上楼上雅间,品剑大会就要开始了。” “好。” 几人进了楼上雅间,随着沈琦一声令下,品剑大会正式开始。 天上居一楼很快便人声鼎沸起来,这里成交的都是品质最低的那一批剑,这也是人数最多的一层。而随着剑的品质提高,人们逐渐就会往二楼、三楼走去,依次递推,天山居最上面的六楼,就是负责品鉴整个品剑大会层次最高的那一批宝剑。 本来,这里坐镇的是天剑楼的几位长老,以往也一直是他们负责品鉴这些宝剑。但眼下,慕容白的到来,却让天剑楼有了一个眼光更加高远的人。天机楼名剑谱上排名第五的“凤鸣”剑就在慕容白的手中,找遍整个天剑楼,恐怕连同楼主薛海涯在内,都没有比慕容白更加懂剑的人了。 坐在雅间,慕容白不愿意暴露身份,便让人搬了一张屏风过来,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沈琦下令,第一把剑送了进来。 第一把剑的主人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一脸沧桑,额头上有一道巨大的伤疤,但因为眼神灰暗,所以看上去不是那么可怕。 男人把长剑从布包里拿了出来,交给沈放,沈放再走到屏风后面递给慕容白。 “说说这把剑的来历。”沈琦说道。 男人缓缓道:“这把剑叫做十荆,是我师傅传给我的,用料是天山玄铁以及火晶石。我曾用这把剑,接连杀死了十三名马匪,没有丝毫的缺口卷刃。” “没有杀死过其他剑客?” “没有。”男人轻轻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笑,道:“我这辈子,一事无成,年少时凭着一腔热血出来闯荡江湖,本以为会有所成就,但奈何天分不够,闯荡数十年,至今还是个三品初位。这把剑跟着我,浪费了,所以我才打算卖给你们,准备赚些银子,回老家娶个女人种地,这辈子就这样了。” 沈琦眼神微动,似是被男人的话给触动了:“你想卖多少?” “五百两。” 沈放低声询问道:“慕容公子,您觉得怎么样?” 慕容白审视着手里的“十荆”,皱眉道:“材料不对,这不是真正的天山玄铁,更没有所谓的火晶石,只是用了滥竽充数的赭石而已。虽然也算得上是一把好剑,但至于价钱,远远不值五百两。我不知道你们天剑楼的评判标准如何,所以我也不敢贸然定价。” 沈琦接下腰间佩剑递给慕容白:“慕容公子,我这把剑是供我食剑之用,花了三千两银子成交,您对照一下。” 慕容白仔细打量着沈琦的配剑,心里多少有了一些数,说道: “二百两。” “二百两……”沈家兄弟听到这个价钱,多少都有些惊讶。二百两的价钱,是远远不值得送上六楼来品剑的,这应该是三楼的成交价。 六楼的最低成交价就是五百两,慕容白这一砍,直接砍了三百两。 “是不是有点太低了?”沈琦说道,“还是再抬高一点。” “已经多了。”慕容白叹了口气,“若不是他境遇可叹,这把剑,也就只有一百五十两的价钱。” 慕容白话已至此,沈琦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他把二百两的价格告诉男人时,那人惊讶的喊了出来: “怎么可能?我这把剑,不可能只值区区二百两!” “这是我天剑楼新请来的大师所言,不会有假。二百两成交,你愿是不愿?”沈琦说道。 “难道我几十年的时间,就只配二百两?”男人咬牙道,“我要见见你们那个大师,把屏风撤开,我要和他理论一番!” “放肆,不得无理!”沈放厉声斥责道,“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若是不愿意卖,速速离开!” “好……好!”男人不甘的道,“你们天剑楼店大欺客,故意欺辱于我,也罢,这剑我不卖了,老子去神剑阁!” 说罢,男人从沈放手里夺过自己的剑,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沈琦无奈的道:“五百两压成二百两,也难为了他。下一把剑,还希望慕容公子可以留情一些,毕竟若是压价压的太狠,也有损天剑楼的声誉。” “若是送来的剑值那个价,我自会宽容一些。但若是都像刚才那一把十荆一样,名不副实,我很难给出太高的评价。” 沈琦沈放兄弟俩对视一眼,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其实刚才的“十荆”剑,完全是可以按照五百两的价格成交的。这次慕容白一来,那些平日里在天剑楼的人看来是宝贝的剑,在慕容白的眼里,都变成了废铜烂铁。看来,眼界太高,有时候,真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 “下一个。” 第二把剑的主人闻声走进了屋内,这是一个富商,笑意吟吟,很是得意,看来对自己的剑信心很大。 第四百零六章 誓雪前耻(一) “介绍一下你这把剑的来历。”沈琦询问到。 富商笑眯眯的把剑匣打开,露出了里面珠光宝气的长剑。这把剑很是华丽,上面镶嵌着不少宝石美玉,价值不菲。 “此剑是仿照汉代八面汉剑所铸,名为飞鸢,用料嘛,除了天外陨石以外,各种名贵材料都有。” 沈放接过剑匣,忍不住啧啧称奇:“这么昂贵的剑,你也舍得卖?” “在昂贵,它也只是一个东西,是东西就有自己的价值。我不是剑客,我是一个商人,在我看来,这把剑的价值,不是杀敌,而是交易。” 富商拱手说道:“洛阳马渐鸿,初到益州,无依无靠,欲结识益州豪杰,特此来拜天剑楼的山门。此剑,双手奉上,只望交个朋友。” 沈琦皱了皱眉,商贾与江湖乃是两路,虽也互有牵扯,但经商之人,心思多奸诈歹毒,薛海涯曾经多次告诫过他们,不要和商贾有太多往来,否则落入泥潭,便再也洗不干净,甚至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这把剑,品相不错,若是天剑楼花银子买,那么无论这富商开多大的价,沈琦都舍得下心。可若是白送…… “天下没有的东西,也不会凭空掉馅饼砸到你头上。”慕容白淡淡的道,“沈师弟,这把剑我劝天剑楼还是出钱买下为好,别看上面堆砌着这么多华而不实的东西,但剑的品质没有问题,最多一千五百两。” “就依慕容公子的提议。”沈琦松了一口气,慕容白的话彻底坚定了他的决心,沉声说道: “这把剑天剑楼出价一千五百两,不会白要你的。若是不愿,可以离开。” 富商马渐鸿明显愣了一下,像是听到了一个什么玩笑,不敢置信的说道: “我没听错,这把剑白送给你们都不要?” “天剑楼不需要你的这个人情。”沈放冷冷说道,“若是有意结交,还请日后相见,天剑楼定会以诚相待。只是今日,我们是断然不会白要这把剑的。” 马渐鸿冷哼一声,没想到这天剑楼如此不识抬举。他从洛阳远道而来,本想是在益州发展自己的生意,结交天剑楼就很有必要。可他的这一片好心,还是被拒绝了。 “一千五百两,未免太少了点。”马渐鸿冷着脸说道,虽然人情结交不上,但也不能空手回去。正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这把剑对于马渐鸿这一个商人而言,就只是一堆银子而已。于他无用,还不如就此卖了,换一个目标打通关系。 “我当初买这把剑,可是花了两千三百两,我总不能亏本。” “那是你不识货,被人骗了。”慕容白隔着屏风说道,“一千五百两才是它的真实价钱。其实也还可以再低,我们把上面的玉石拿去还给你,只要这把铁剑。大概……九百两。” “两千两!”马渐鸿说道,“不能再低了!” 沈琦见慕容白不回答,知道他态度坚决,说道:“一千五就一千五,一分不多。” “你们……哼,好,一千五百两成交!”马渐鸿最终还是识抬举,知道及时止损,虽然不忿,却也不得不接受了这个结果。 接连两把宝剑,都被慕容白压价压的很低,在之后的几把剑,也都没有得到很高的评价。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仅仅买下了四把宝剑,才花费了不到一万两银子。 天剑楼新来了一位品剑大师,所有的宝剑每一个看得上眼的,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天上居众卖家之间不胫而走。人们都对那个神秘的大师感到好奇,同时也不禁担忧起来,有这么一个人在,今日的价格肯定会一低再低,在场里面有不少人都是倒卖宝剑来这里售卖的,搞不好就得赔本。 就在人们对慕容白此举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奇怪的男人却走进了天上居,进门也不看,直接就往楼上走去。 楼梯边的天剑楼弟子见状急忙拦住了他,看男人普普通通的样子,心里不禁先多了几分轻视。 “喂,你是来卖剑的,有凭证吗就往楼上走?拿出你的剑让我看看。” 男人默不作声的拿出了一把短剑交给了那名弟子,剑鞘古朴大气,看上去品质不错。那几名天剑楼弟子常年负责品剑大会的安全,耳濡目染之下,对于品剑有了那么一些经验。见到剑鞘如此,他们不敢怠慢,心道不会真遇上了一把好剑,可当他们拔剑出鞘之时,接下来的一幕又让他们全都大跌眼镜。 只见那剑鞘里面装着的,居然是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剑。这还不是最紧要的,那把剑居然还不完整,在剑身中间的位置有一个巨大的缺口,缺口也不整齐,像是被锈迹腐蚀了一般。 “你玩儿我们呐?”天剑楼弟子愤怒的把短剑扔回给男人,骂道:“拿这么个破玩意儿滥竽充数,赶紧给我滚!” 男人又默默的把短剑插回腰间,转身老老实实的往外走去,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直到离开了天上居好远,男人才突然惊醒了一般,喃喃自语起来: “我是谁?我刚才在干什么?我要去哪里?” 他无意间低头看到了自己腰间的短剑,思绪似乎是被什么挑了起来,男人捂着头,表情痛苦。 “大牛,你怎么在这里啊!” 一个清亮的女声在男人身后响起,男人疑惑的回过头,只见是一位秀气的少女,正嘟着嘴埋怨自己: “我才去买了一盒胭脂的工夫,你怎么就不见了,害得我好一通找。我不是说了,让你老老实实待在门外的吗?” 被少女叫做大牛的男人眼神迷惘,他看着少女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你是……香香吗?” “唉,你又忘了我啦。”少女无奈的叹了口气,走过来挽住男人的胳膊,伸出葱葱玉指,点了点男人的太阳穴。 “你这失魂症,什么时候才能好啊。也不对你要是好了,就不叫失魂客了。” 随着少女的声音,男人的神色逐渐恢复了些许清明:“对,我是失魂客,我来这里,是要杀人。” “想起来了?”少女歪着脑袋问,“杀谁?” “杀……杀一个叫做薛海涯的人。” “对啦!”少女高兴的拍着手,“大牛,以后这件事可不许忘了,也不许再离开我让我找不到,不然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好。” 少女余光瞥见男人腰间插着的短剑,大惊失色:“这个怎么露出来了,大牛,快收好,这可是对付薛海涯的秘密武器,只有杀薛海涯的时候才能拿出来的!” “好。” 整理好一切,少女挽着男人的胳膊,一蹦一跳的隐入了人群。之前一直有几个小贩好奇的看着他们,可随着少女与男人的消失,那些小贩立刻就如痴呆一般,瘫倒在地。许久之后被人叫醒,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之前见到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 李心安离开血衣堂后,按照当初唐樱给他的地址,左拐右拐来到了一片废墟,这里当初是益州城的旧址,但随着一场大地动,原先的益州城沦为了废墟,人们在废墟之上建立了新城,但却因为风水的原因,避开了西边的一部分。久而久之,这里杂草丛生,时不时还有野兽出没。 唐风唐樱二人就是暂时居住于此,李心安来到这片废墟之上,高声喊道: “唐姑娘,我来了,请现身。” 清脆的女声骤然响彻在身后:“就你一个?” 李心安转过身,看着一脸戒备之色的唐樱,微笑道:“唐姑娘还希望我带谁来?” “慕容白。” 唐风此刻也是鬼魅般出现在了李心安身后,阴鹫的道:“他为什么没有跟你在一起?” “他有事,先离开了。” 李心安缓缓说道:“你当初在慕容白手下没得到便宜是,我劝你不要把这件事当成什么耻辱,白木头给了你很高的评价,这很难得。” “所以我就得对他感恩戴德是吗?”唐风冷笑道,“你们都对慕容白敬若神明,可我唐风偏要斗他一斗!”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心安无奈的叹了口气,“白木头他快要突破一品了,你就算是进步神速,最多也不过和半年前的他一样。” 唐风的神色有些僵硬,慕容白的进步可谓是一日千里,这让他多少有些失落。不过失落归失落,他终究还是要和慕容白再比试一场的,一方面是为了报当日之辱,就算不敌也要报仇。二来,也是为了更好的检验自己的实力。 “今天,处理的这是我和你之间的恩怨,不要扯上别人。”唐樱冷冷说道,“李心安,拔剑。” “单纯比剑,暗器毒药什么的,就都不能用了。” “那是当然。” 李心安微笑点头:“既然如此,唐姑娘,得罪了!” 话音刚落,李心安骤然出剑,唐樱快步迎上,二人颤抖在一起,唐风只是冷眼旁观。这是师妹和李心安之间的事,不需要他插手。 李心安此刻深切的感受到了唐樱的剑法之进步,相较于半年之前,简直是判若两人。如果说之前的唐樱在李心安的眼中,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三品而已,那么现在,唐樱的实力,足以评的进二品中位,虽然仅仅是入门的水准,可这才只不过过了半年而已。 半年的时间,唐樱就跨越了两个品阶,天分之强大,可见一斑。但也不容忽视的是,唐樱在这半年里,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李心安不敢怠慢,唐樱攻势迅猛,一招一式皆是冲着李心安要害而去,虽然如此,但是这姑娘也不知为何,总是在紧要关头收了几分力,给李心安喘息的机会。莫非这姑娘,真怕自己能杀了李心安不成? 而且唐樱的剑法,也不像是半年前她所用的屠生楼一脉相传的剑法,这剑法杀伐决绝,充斥着霸道,李心安也短见识广博,还从未见过如此的剑法。 第四白零七章 誓雪前耻(二) 随着时间的推移,二人的差距逐渐拉开,在李心安摸清了唐樱的路数之后,终于是慢慢将唐樱压制了下去。 围观的唐风默默叹了一口气——实力的差距如同鸿沟,这是无可弥补的差距,师妹目前,还是没有办法战胜李心安。 这也难怪,毕竟人家,还是剑圣裴旻的弟子。唐风虽然知道李心安不过才是二品中位的实力,但他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能稳胜过他。直接告诉唐风,这个血衣堂堂主,要比慕容白更加危险! 而就在唐风遐想的时候,场上的局势突变,唐樱在李心安有条不紊的逼迫之下卖了一个破绽,用出了吕谭交给她的一招七杀剑法,在李心安的脸上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只差半寸,李心安的左眼就保不住了。 “呜——”李心安吃痛,闷哼一声,随之不由自主的拨开唐樱的剑,下意识的刺向她的喉间。 “不好!”唐风惊呼一声,李心安这是被逼的下了杀手,他现在赶过去帮忙,根本来不及。 “师妹,快闪开!” 唐樱刚才被李心安那一挑,本就重心不稳,此刻面对刺来的长剑,心神也不禁失了方寸,就这么愣在了那里。 千钧一发之际,“白虹”骤然停住,抵在唐樱的喉前,哪怕只要再向前深一分,唐樱都会血溅当场。 李心安捂着脸上狰狞的伤口,黯然道:“唐姑娘,我赢了。” 唐樱在短暂的愕然过后,深深的吐了口气。 她并没有多丧气,输给李心安没有出乎他的意料。让唐樱意外的是,自己居然能够伤到他。 “我输了,心服口服。”唐樱说道,“但下一次,我会比现在更强大的。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输在我的剑下!” “但愿有那么一天。”李心安笑了笑,随即眉头紧皱,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的伤……”唐樱抿了抿嘴唇,觉得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对不起李心安,划破了他的脸,要等好长时间才能恢复。 唐风走了过来,见师妹没事,他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李心安的手紧紧捂着脸上的伤口,鲜血抑制不住的流出,很快便染红了他的半张脸。 “樱儿,给他清洗一下伤口,上好金疮药。” “嗯。”唐樱点了点头,对李心安说道:“跟我过来。” “不必了。”李心安露出一丝苦笑,“哪儿还好意思麻烦你们。” “这算什么麻烦。”唐樱说道,“本来找你来,就是我的意思。现在又不小心伤了你,若是什么都不管,那我成什么人了?” “那……就有劳唐姑娘了。” “把手拿开,我看看伤的怎么样。” 李心安咬着牙,缓缓把手移开,露出下面的伤口。唐樱看后,忍不住惊讶的捂住了小嘴。 “怎么会这样!” 她给李心安留的这道伤完全出乎了唐樱的意料,本来她以为不过是毫厘的伤痕,但这道剑伤却深入皮肉,伤口被剑气所激,外翻露出了里面狰狞的白骨。唐樱的剑若是再深那么一点,伤了骨头,恐怕李心安的整张脸都会塌陷下去。 “唐姑娘这是修了一套什么剑法,威力如此之大。”李心安苦笑道,“差点要了我的命,从此往后,我可是不敢小觑任何人了。” “抱歉……”唐樱眼帘低垂,黯然说道。她没想到自己这一剑造成的创伤如此严重,没有几十天,恐怕这伤不会好转。而这道伤疤,恐怕也会永远的留在李心安的脸上,伴随他一辈子。 “是我防备不及,唐姑娘全力出手是应该的,怪我大意了。”看着低下头一脸委屈的唐樱,李心安龇牙咧嘴的道:“说起来,你们能不能快点带我去上药,不然我就得疼死了。” “啊,好……你跟我来。”唐樱拉着李心安,往废墟深处走去。 唐风目送着二人远去,眉宇之间满是担忧之色:“师妹,你这一次伤了李心安,对方手下留情,可是欠了他一个人情啊。日后,屠生楼与血衣堂势必有一战,到时候,你能狠的下心来吗?” …… 这片废墟里面,倒是还有不少能住的房子。唐风唐樱二人的住所是这里面最大的一座,李心安跟着唐樱来到这里,像个孩子一样老老实实的坐在凳子上,唐樱俯下身子给他上药。 唐樱的脸就正对着他,白嫩的玉颈一览无余,几缕青丝搭在李心安的脸上,透出幽幽的发香。怔怔的看着给自己认真上药的唐樱,李心安不禁心神摇曳起来。 “你……不疼吗?”唐樱上完药,看着李心安一副木然的表情,不禁好奇的问道。 “不疼。”李心安微笑着回答道,他刚才的注意力全在唐樱身上,哪里还有心思去感觉脸上的伤口。 不过现在被唐樱这么一问,他还真有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不过短暂的疼痛之后,伤口处却是一阵清凉,这让李心安大为惊讶。 “这是什么药?居然如此好用。” 唐樱勾了勾嘴角,骄傲的说道:“这是我们屠生楼独有的金疮药,一开始抹上的时候虽然疼痛难忍,可只要挺过去,就不会觉得一点疼痛。” “但是恢复的时间要比寻常的药要长。”李心安道。 唐樱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们这种药,像是药神谷的玉灵露,那东西唯一的优点,就是抹在伤口上轻轻凉凉,一点都不疼,但是恢复的时间却要慢长的多。你们屠生楼的这种金疮药,应该就是药神谷玉灵露的改良版。” “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唐樱由衷的赞叹了李心安一句。 “血衣堂里面江湖秘史不少,小的时候练剑练累了,就偷偷跑去看书。”李心安笑道,“现在,倒是好多年都没碰过书本了。” “李堂主这是在说,血衣堂历史悠久,而我们屠生楼却只是一个雏儿吗?”唐风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淡淡的道。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李心安轻轻摇了摇头,“唐风兄,你多心了。” 察觉到二人很有可能再拌起嘴来,唐樱急忙打圆场:“李心安,这次是我对不起你,你告诉我你在哪里,改日我去给你赔罪。” “真的不需要。”李心安无奈的道,“我不怪你的。” “可我毕竟破了你的相。” “放心,虽然破了相,但也掩盖不了我的帅气,耽误不了终身大事的。”李心安挑了挑眉毛,略显轻浮的道。 唐樱被他逗的“噗嗤”一笑,旋即沉下脸,说道:“不行,我从来不欠别人人情。再说了,你本来长相就一般,破了相就更看不了了,要是真的一辈子孤寡该怎么办?我可赔不起。” “赔不起,那唐姑娘就以身相许。”李心安嘿嘿笑道,下一刻就被羞恼的唐樱狠狠踢了一脚,龇牙咧嘴的揉着小腿。 “李堂主不要开玩笑了。”唐风冷冷说道,“说正事,我们不会白欠你一个人情的,有什么是我们可以给你做的,只要不违背屠生楼的利益和我们的意愿,我们都可以做。” “真的?”李心安问道。 “真的!”唐樱点头道。 “那好。”李心安盯着唐樱,沉声问道:“我想知道,唐姑娘学的是什么剑法。” “这个……” 唐风唐樱二人对视一眼,缓缓摇头说道:“抱歉,这个暂时不能告诉你。” “不能告诉我,看来,就不是屠生楼里面的武功了。”李心安轻笑道,“你们会出现在剑南道,难不成是在神剑阁或者天剑楼学的?” “不要瞎猜了。”唐风冷冷打断了李心安的话,后者要是再说下去,恐怕那四个字就要呼之欲出了。 “那好,我换一个。” 李心安沉思片刻,说道:“我现在白木头不在身边,的确需要人手帮我做事。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可以以个人的身份,雇佣二位。” “雇佣我们?”唐风愕然道,“雇佣我们干什么?” “自然是杀人了。” “你们血衣堂还缺刺客吗?”唐樱不敢置信的道,“为什么要找我们。” “除非……你是要杀你们的自己人,不方便亲自下手。”唐风猜测道。 李心安摇了摇头:“当然不是,我是堂主诶,杀谁那不是一句话的事。我要请你们杀的,是魔影阁的人。” “魔影阁……” 唐风想起来了,李心安这次来益州,就是来剿灭魔影阁的。虽然听上去有些天方夜谭,但因为李俶的背景在,唐风莫名觉得,他还真有可能做得到。 “不会是让我们送死?” “不会。”李心安沉声说道,“我会确保二位的生命安全,绝对不会让你们做过分的事情如果你们觉得有什么地方不满意,可以随时离开,我不阻拦。我出价一千两,二位若是不便携带,可以去洛阳的银号去取。” “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唐风觉得事出反常即为妖,还是谨慎一点好。 “毕竟是对付天下第一的魔教,危险肯定会有的。”李心安说道,“怎么样,二位觉得如何?” 唐风还在犹豫,唐樱却已是做出了决定: “好,我同意。不过银子就算了,我的那一份不要,你只拿五百两给师兄就可以了。” “师妹,你说什么。”唐风讶异的道。 唐樱的态度很坚决:“李心安要出钱雇佣我们,这本就是一单再正常的不过的生意,我们若是答应,还算还人情吗?” “你说得对。”唐风叹了口气,对李心安说道:“这样,我的那份也不要了。杀几个魔教徒而已,只要对方不是一品,我二人合力,一品之下绝无敌手!” “你们……”李心安无奈的笑道,“也罢,一个剑伤,换来两个帮手,这是再值不过的生意了。” “让我们杀谁?”唐樱问道。 “魔影阁十二黑衣使司,或一个,或两个,又或者,我们全部将其铲除!”李心安沉声说下,“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天剑楼楼主夫人,陶素芝!” 第四百零八章 十二使司(一) 一天的品剑大会草草收场,因为慕容白的缘故,今日的价格都被压的很低,成交量更是不到平日里的三分之一。这无论是对于天剑楼还是天上居背后的人来说,都是不小的损失,所以不少人都对天剑楼的做法颇有微词。 责任自然是沈琦沈放兄弟俩的,他们也是有苦说不出,师傅薛海涯无缘无故的要他们带慕容白外出一天,好巧不巧的赶上了品剑大会。现在只希望,师傅不要迁怒于他们就好。 回到天剑楼,慕容白和沈琦沈放兄弟俩告了个别,回到房间沐浴更衣,做完这一切后,他准备去见薛海涯。 出去了整整一天,也不知道薛海涯对陶素芝是怎么处理的。 由于慕容白的身份特殊,薛海涯早就给下面的人下了命令,慕容白见他得以畅通无阻。 来到薛海涯的门外,还不等慕容白敲门,里面就传来声音: “是慕容公子,请进。” 慕容白推开房门,薛海涯正襟危坐,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要来,特意在此等候。 “薛前辈。” “琦儿放儿一回来,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薛海涯笑道,“我天剑楼的品剑大会觉得怎么样?” “上乘宝剑的确不少,但天剑楼给出的价格都太高了。” 薛海涯淡淡的道:“慕容公子,你可知道,我们每买进一把剑,花出去的银子,会有多少流进卖家的口袋?” “中间的手续费用在所难免,多的话,起码也有八成半。” “只有六成三。” “这么少?” “我们这品剑大会不仅仅是开给天剑楼的,更是开给益州城里的官老爷们的,天剑楼要想在剑南道长久立足下去,就要牢牢抓住他们的钱袋子,要变着法儿的给他们送银子,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维持天剑楼的百年基业,不至于毁之一旦。” “慕容白受教了。”慕容白点头道,“但是,晚辈今日来此,却不是为了品剑大会。” “我知道。”薛海涯说道,“你是为了我夫人,陶素芝。” “是。”慕容白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我想知道,您是怎么处理薛夫人的。” “我没有处理她。”薛海涯的回答很是平静,但却让慕容白心中掀起了万丈波澜。 “为什么!” 慕容白完全不理解,枕边人勾结自己的亲弟弟要杀自己,薛海涯怎么可能不动杀心?就算他舍不得杀死自己的妻子,也总该有点表示,起码得生个气! 但薛海涯从头到尾平静的可怕,似乎他早就知道,陶素芝要杀他一样。 “因为她不能死。” 薛海涯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说道:“慕容公子,你觉得天剑楼能有今天,靠的是谁?” “靠的……”薛海涯这一局把慕容白给问住了,他皱了皱眉头,说道: “自然是天剑楼数十年底蕴积累以及薛前辈您的雄才大略。”看书溂 “雄才大略……哈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薛海涯笑的呛了自己一口,“不,你说错了,天剑楼能有今天,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我告诉你,慕容公子,二十年前,天剑楼还是一个剑南道的二流门派,当时和神剑阁南北对峙的,是凌风宗。我们三派同样是当年七杀剑庐的附属宗门,所以彼此都不好奈何对方。当时,凌风宗和神剑阁双方独大,彼此都对掌握着食剑之法的天剑楼虎视眈眈。在那个时间,我的师傅,上一任天剑楼楼主不知被谁暗算,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他让我娶了当时颇有名气的独行女侠,也就是我现在的夫人,陶素芝。” “我不明白师傅为什么非要让我娶她,但是师命难违,我和陶素芝成婚,这是我这一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我听了师傅的话,娶了陶素芝,二十年,这个女人用了二十年的时间,让天剑楼联合四方势力,一举吞并了凌风宗,成为剑南道首屈一指的大宗门。在那之后,陶素芝又力排众议,制止了我们想要南下覆灭神剑阁的想法,可以说,是阻止了一场武林浩劫也不为过。” “这些年,陶素芝一直在和官场上的人做沟通,她很聪明,知道过刚易折,所以一直在竭力约束天剑楼的做大,同时也暗中允许门下弟子做一些不法的事情,主动把我们的把柄给卖出去,这样,才能让天剑楼更加安全。包括天剑楼的品剑大会,就是她想出来的一个点子。这种主意,我一辈子也想不出来。” 薛海涯长叹了一口气:“知道吗,在天剑楼终弟子的眼中,她陶素芝才是真正的楼主,我只是一个象征,一个武力的象征。而在那些达官贵人的心中,一个陶素芝要比得上一百个薛海涯,当然,这没什么不好,我薛海涯是粗人一个,这一辈子,就喜欢练剑,所以,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只要陶素芝做的不要太过分,只要天剑楼还叫做天剑楼,我都可以接受。况且,陶素芝把天剑楼管理的很好,要是换作我,恐怕二十年前就没了。” “我告诉慕容公子这些的原因,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清楚,陶素芝想要杀我,没有关系,这无论是对天剑楼还是对整个剑南道的武林局势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的影响。所以,慕容公子就不需要费心了。” “是这样吗……” 慕容白缓缓说道:“可是我想知道,薛前辈,您既然知道薛夫人想要杀你,你就一点都不愤怒,也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薛海涯沉默半晌,缓缓说道:“我对不起她。” “二十年来,我从来没尽过一个丈夫的责任,天剑楼是她一力扶持起来的,但荣誉名利却都是我的。当我看着她的脸,我总会黯然失色,心里不由自主的涌现出羞愧和卑微,陶素芝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女人,可她的丈夫却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管,一门心思只想要练剑的武痴。这二十年来,我没有帮上她一点忙,每次见到她,我都不敢面对,有时候,我多想替代她的位置,做一派掌门真正该做的事情,可我偏偏是一个武痴,我曾经以武痴为荣,但现在,我无比的痛恨这个身份。” “或许是羞愧,或许是男人卑微的自尊心作祟,我不敢面对她,可越是这样,她承担的就越多,我心里的悔恨也就越大,整整二十年,我倍受煎熬,我想她也不会好受。” “她要杀我,我一点都不意外,也没有任何的资格生气,那是我欠她的。”薛海涯缓缓叹息道,“哪怕,她现在就要动手,我也不会有丝毫的怨言。” 慕容白听完,忍不住感叹道:“即使如此,薛前辈若是找到薛夫人,把话说开,也许你们之间的心结就可以解开了。” 薛海涯沉默不语,二十年的心结,岂是说解开就能解开的? “这是我的家事,不劳慕容公子费心了。”薛海涯此刻声音沉重的就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今天我也并没有闲着,天剑楼这些年搜查了不少魔影阁的线索,我都整理出来放在了书房,稍后我会让琦儿带你过去。” 慕容白知道薛海涯这是在下逐客令了,无奈只得长叹一声,向薛海涯拱手告辞。 在慕容白离开以后,薛海涯也许久没有动弹,只是静静的坐着,似乎还有一个客人要来。 过了不知多久,屋内的蜡烛燃烧殆尽,一阵风吹过,彻底熄灭了下来。 洁白的月光透过窗纸洒进屋内,映照出一道丰腴的人影。 片刻之后,女人启唇,缓缓说道:“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早对我说?” “说什么?”薛海涯自嘲的笑了笑,“说我窝囊,说我没志气,所以才躲着不敢见你?” “你我是夫妻,我还会嘲笑你吗?” “可我会嘲笑我自己。” 薛海涯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你若是想动手,尽管来。” “我若是真的想杀你,还用得着等二十年,还用得着去勾引你那个废物弟弟……”门外,陶素芝痛心疾首:“薛海涯,你不是窝囊,你只是蠢,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蠢的男人!” “是啊……我真蠢。”薛海涯睁开眼睛,地面上已经没了那道倩影,只有那股幽香,依旧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 血衣堂堂口,李心安带着一道伤疤回到这里,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堂主,你这是怎么了,伤的这么严重?”张权急忙要去拿药,李心安摆了摆手: “不必了,已经处理过了,没有大碍。” 萧玄感皱眉道:“怎么弄的?” “交手的时候,不慎被人家划了一道。”李心安苦笑道,“怪我,学艺不精。” “那个姑娘可没本事伤到你,学艺不精?我看你是心猿意马。” 李心安道:“别瞎说,唐樱还是很厉害的,半年之前还不过是刚踏入三品高位,现在已经是二品中位,进步神速。” “这么快。”萧玄感也忍不住惊讶道,“她服药了?” “世上若是这种药,那江湖不早就乱了。”李心安摇头道,“唐樱唐风二人的实力都有了质的提升,我不清楚他们做了些什么,但我能知道的是,唐樱学了一种不同于屠生楼的太虚经的新剑法,极为霸道刚猛,杀意纵横。” “知道来路吗?” “他们出现在剑南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李心安缓缓说道:“消失已久的,七杀剑庐!” “听你和慕容白说起过很多次,七杀剑庐不是封山了吗?” “只是归隐而已,现在正是多事之秋,风云际会之际,江湖上说不定很快就要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这个时候七杀剑庐若是再度出世,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算了,说远了。”李心安把话题拉回正轨,“叶七回来了吗?” “还没有,一名弟子传信回来,说他先在叶家银号住下,接下来的几天他会联系益州城内的大小官员富商,陶素芝和他们的联系颇为紧密。” 第四百零九章 十二使司(二) “陶素芝既然是魔影阁的人,那么很有可能,和她交往的益州大小官员以及地主富商,里面也有魔影阁的人。”李心安沉吟道,“这样,先让叶七慢慢调查,明天你和我去一趟天剑楼,把白木头约出来。” “想让他告诉薛海涯?” “不。”李心安摇摇头道,“陶素芝在天剑楼运作多年,天剑楼内部的情况,我们不熟悉,关于她的真实身份,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告诉别人。我想,我们先想办法让白木头把我们带进天剑楼,再对陶素芝下手,先斩,后奏。” “这样也好。”萧玄感点了点头,“只是你这脸,伤口这么深,运功的话,不会气血上涌,失血过多吗?” “所以我找了别的帮手啊。”李心安嘿嘿一笑,“此次务求一击制胜,陶素芝实力不明,我的作用微乎其微,你和白木头俩人够呛能赢的了她,我又找来了两个人。” “谁?” “唐风和唐樱。” “他俩?”萧玄感惊讶道,“他们怎么会答应的?” “当然是我花银子雇来的了。”李心安说道,“杀手嘛,只要给银子,什么都能干。更何况,唐樱还划伤了我的脸,这样就更加没有理由拒绝了。”看书溂 “你不怕他们背后捅你刀子就好。”萧玄感无奈摇头,他对于屠生楼这对师兄妹,总是显得很冷淡。 …… 夜深人静,陶素芝漫步在庭院之中,不知不觉,竟是来到了藏剑阁外。 藏剑阁里灯火通明,薛海涯在说出那番积压在心底多年的话后,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来见她,再次来到了藏剑阁闭关,而陶素芝也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这里。二十年来,她每次失意之时,都会走到这里,遥遥的看着藏剑阁,以及藏剑阁里的丈夫。 “海涯……为什么……你我夫妻之间的隔阂,真的一辈子都抹不去了吗?” 陶素芝痴痴的倚着墙壁,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陶素芝警觉的回过头,眼神之中满是冷漠。 在陶素芝背后的树上,盘踞着一条漆黑的蛇,正垂下身子,蛇头正对着陶素芝,吐着猩红的信子。 “你怎么来了。”陶素芝的声音冷淡至极,毫无感情。 那条蛇居然开口说话:“薛松涛死了。” “他死了吗?”陶素芝的表情没有半分惊讶,“死了也好,像那种人,活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不是你杀的?”那条蛇问道。 “当然不是,他对我还有用,我为什么要杀他。”陶素芝皱眉道,“毒蛇,你什么意思?” “阁主传信,说他即将出关,所以捕获薛海涯的计划要提前了。” “为什么这么快?”陶素芝此刻终于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薛松涛死了,我没有帮手,没办法奈何我丈夫。” “我丈夫……毒夫人,你叫的还真是亲切啊。”那条毒蛇低笑起来,分外瘆人:“陶素芝,你不会舍不得下手。也对,二十年的安逸日子,的确能让一个人忘掉之前的日子,但你一天是魔影阁的人,一辈子都是。长安之行,阁主身受重伤,急需新鲜的血肉来供他吞噬恢复修为,薛海涯是最佳的人选。” “目前,失魂客和戏法师已经来了益州,明天你想办法去联系他们,让失魂客取代薛海涯,再瞒天过海把薛海涯送出去。” “失魂客和戏法师,想不到,十二使司居然一次性来了两个。”陶素芝眼神微动,神情似乎有些纠结。 “加上你这位毒夫人,益州城就有三位黑衣使司了,上次出动这么多人,还是在围剿龙虎山钰鉴真人的时候。”毒蛇缓缓向后退去,隐匿于黑暗之中,但他的最后一句话,还是清晰的传入了陶素芝的耳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记住,永远不要背叛魔影阁!” 随着毒蛇的离开,陶素芝也软软的坐了下来,她的背后浸满了汗水,恐惧的表情也跃然脸上。 魔影阁要对薛海涯出手了…… 自己虚与委蛇这么多年,甚至都打算让薛松涛薛海涯兄弟俩内斗,让魔影阁另寻目标,这都不行吗……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紧闭的藏剑阁,此时此刻,这位在益州纵横捭阖二十年的奇女子,也没了方寸。 …… 次日一早,血衣堂堂口外面,唐风唐樱如约而至。 李心安笑呵呵的迎了出来:“唐风兄,唐姑娘,二位也真是准时,可吃过早饭了,要不要一起吃?” “不必了。”唐风淡淡的道,“什么时候去天剑楼?” “马上就动身,两位先请进。” 唐樱偏过头去,把一个袋子递给他,脸色微红,糯声道:“诺,给你调的药,能让你的脸恢复的快一点。” 李心安愣了一下,一时间也没明白唐樱这是为何,唐风忍不住冷冷说道:“师妹连夜给你调制的,还不快接着!” “哦,唐姑娘,抱歉。”李心安慌忙接了过来,向唐樱道歉。 他自忖道:“这姑娘怎么会突然给我调药了,难道是我昨天说的那些话她听了进去?我那也是无心之言,不会让她当真了。” 他领着唐风唐樱走进堂口,不少血衣堂弟子都用一种警示甚至仇恨的眼光看着他们,毕竟李心安的遭遇他们都看在眼里,伤了堂主的人就在这里,他们又如何能够平心静气。 “你的门人似乎并不待见我们。”唐风说道,“要不,我们还是出去等。” “贵客登门,岂有怠慢的道理,手下人不听话,骂两句就管用了。”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吼道:“张权,把这群臭小子都给我带回去,别出来丢人现眼!” “是……”角落里,张权有气无力的说道:“散了散了,围在这儿干什么?闲着的话出去给我找魔影阁的线索!” 三人走进屋里,萧玄感正在大快朵颐吃着早饭,眼看唐风唐樱进来,他不着痕迹的擦了擦嘴,说道: “现在就走?” “等一会儿,我们先收拾一下。” 李心安走进里屋,抱出了一个箱子,交给唐风唐樱。 “这是?”唐樱皱眉问道。 “一些机关和暗器,还有毒药。”李心安说道,“我知道两位身上都没带这些东西,但我们这次不是去比试剑法的,作为刺客,自然得用刺客的拿手好戏。” “你倒是有心了。”唐风打开箱子,里面的东西不多,但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飞针、绳镖、飞镖、袖箭一应俱全,还有配套的皮带以及解毒丹。 “这是什么东西?”唐樱从箱子里面拿出一个细长筒状的东西,好奇的问道。 这个长筒纤细,里面是空的,但却遍布锯齿,唐樱用力按了按,锯齿立刻旋出,里面若是塞了东西,怕不是立刻要被切成几段。 “啊这……” 李心安和唐风尴尬的对视一眼,李心安问道:“你们没教过她这东西怎么用?” “师妹……还只是一个小丫头。” “你才小丫头!”唐樱立刻怒目而视,“这是什么?” “不知道的话,唐姑娘就不必强问了。”李心安呵呵一笑,“等以后唐姑娘为人妻之时,自然就理解了。” 唐樱脸色羞红,狠狠剐了一眼李心安,跺脚离开了屋里。 “以后说话别这么放肆。”唐风说道,“小心我剁了你的舌头。” “我可没说错,是你们屠生楼自己教的不够好。”李心安耸了耸肩膀,“话说回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也就这几天,杀完陶素芝,你还有别的目标吗?”唐风问道。 “也许,要看看陶素芝能不能吐露出更多的消息了。” 几人收拾妥当,不久后便离开了血衣堂的堂口,前往了天剑楼。 李心安让他们几个先在外面等着,自己上前通报。 “这位兄弟,烦请通报一下。”李心安笑容满面,拱手说道:“前几天有一位慕容公子来了这里,我们是他的朋友,有要事来见他。” 天剑楼的守门弟子依旧是当天慕容白见到的那几个,一听到慕容公子这四个字,他们哪里还敢怠慢,忙不迭的把李心安四个人接进了宗内。 李心安几个人等了一会儿,慕容白匆匆赶来。 “李兄,我正准备去找你,怎么来的这么快?”慕容白一进客房,刚准备打招呼,就看见了唐风唐樱两个人,气氛当即有些尴尬。 “屠生楼,唐风,唐樱,你们是见过的。” 慕容白点了点头:“弟子来通禀说来了四个人,三男一女,我还以为是青岚带了女伴,想不到居然是唐姑娘,你们是怎么遇见的?” “此事说来话长了。”李心安道,“现在,他们是我们的人。” 沉默片刻,慕容白伸出了手:“欢迎加入血衣堂。” 唐风一脸黑线:“他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现在是血衣堂雇佣的杀手。”唐樱尴尬一笑,“慕容公子,你误会了。” “是这样吗?可血衣堂不缺杀手啊。” “但我们缺顶尖的好手,现在叶七全力负责调查益州城里的魔影阁线索,周汴我让他去了魔影阁旧址,只有你我和萧兄,实力略显不足,所以我才请来了唐风兄和唐樱姑娘。” “原来是这样。”慕容白说道,“话说回来,李兄,你的脸怎么了?” “你现在才注意到啊。”李心安欲哭无泪,“我本以为你第一个就会关心我的。” “不,主要你平时太跳脱了,我懒得看你。” “……说正事。”李心安平静的把话题拉回正轨,“白木头,你告诉薛海涯陶素芝要杀他的事情了?” “嗯。” “薛海涯是怎么处理的?”看书喇 “没有处理。” 慕容白无奈说道:“薛海涯的意思是,巴不得求死。” 几人一脸惊愕:“这是为何?” 慕容白缓缓把薛海涯陶素芝夫妻俩二十年来的故事讲了出来,几人不免一阵唏嘘。 唐樱终究是女子多情,叹息道:“薛海涯若是放下架子,早点把这些话讲出来,他们夫妻二人又如何能走到这一步?陶素芝若是多体贴一些,也不会闹得这么僵。” 毒夫人、失魂客、书生、戏子、毒蛇、撑船翁、老骨、戏法师、 第四百一十章 十二使司(三) 慕容白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在刚来天剑楼的时候见过她一面,再然后,就没有见过了。” “这样,你想办法见她一面。”李心安道,“把她约出来。” “找她做什么?”慕容白好奇的问道,“薛海涯都不介意陶素芝的举动了,我们就不必继续关心天剑楼的事情了,不去调查魔影阁吗?” “我现在做的,就是在调查魔影阁啊。” 李心安沉声说道:“陶素芝,就是魔影阁的弟子!” 此言一出,慕容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失声道:“这怎么可能?陶素芝在天剑楼二十年,可以说是从来离开过这里,她怎么会是魔影阁的人?” “这个我们不清楚。”李心安说道,“但根据张权和叶七找到的线索来看,陶素芝每年从天剑楼中调拨三万两白银暗中送往南方,运送白银的车队在扬子江畔离奇的消失不见,而那个地方,就靠近魔影阁的旧址。不仅如此,当年天剑楼曾擒获了四名魔影阁的蓝衣使司,但却被陶素芝暗中放走,以上种种足以确定,陶素芝与魔影阁关系匪浅。” 慕容白深深的皱起眉头:“如此一来,陶素芝要杀薛海涯,那就不单单是因为夫妻感情,而是魔影阁的指使?” “这样不好!”慕容白当即起身往外走去,“事关重大,我不能放任薛海涯继续沉沦下去,我必须要将这件事告诉他。” “你先等等。”李心安慌忙拉住慕容白,说道:“这件事先不着急。” “如何能不着急?都火烧眉毛了。” “你仔细想想,你要怎么对薛海涯说明这件事?”李心安沉声说道,“要告诉他,我们一直在暗中调查你的妻子?对一个男人来说,他如何能接受,更不要说他对于陶素芝要取他性命这件事根本就是无动于衷,现在就算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他也只是会以为你在骗他,故意激怒他好让他杀了陶素芝。” “这件事不能冲动,最好的办法,就是抢在陶素芝动手之前,先把她解决掉。” 慕容白听完,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李兄,你说得对,是我冲动了。你想怎么做?” “你把她约出来,我们合力制服她。”李心安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我从张权那里拿来了癫神散,不怕她不说实话。” “但这毕竟是在天剑楼,若想动手,动静不可能会小,还是在外面动手。” “不好。”李心安摇头说道,“把陶素芝约出去,只会引起她的警觉,就在这里,力求速战速决!” “那好。”慕容白点了点头,“你们先在此坐一会儿,我去问问陶素芝在何处。” 他出了门,按着天剑楼弟子的指引,找到了沈琦。 天剑楼楼主薛海涯常年闭关练剑,宗门内大小事务,除了夫人陶素芝以外,就是这位大师兄沈琦负责了。 慕容白找到他的时候,沈琦正埋头于半人高的书本之中,一看慕容白来了,慌忙出来迎接。 “慕容公子,您怎么来了。”沈琦拱手行礼道,“听说慕容公子的朋友来了天剑楼,奈何我杂事缠身,无暇得去拜会,真是失敬。” “这个无妨,他们只是来找我说句话,待不了多长时间。”慕容白说道,“沈师弟,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事要问。” “慕容公子请讲。” “薛前辈正在闭关,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办法告诉他,所以,我想问问,薛夫人日常在何处?对薛前辈说不了的,告诉她也是可以的。” “你说师娘啊。”沈琦并没有防备,老老实实的说道:“师娘平常都待在后院的书房,我让小放带你过去。” “有劳了。” 不多时,沈放被沈琦叫了过来,带着慕容白去了后院书房。 “师娘,慕容公子求见。”沈放高声喊道,说完,他识趣的退出了这里。 片刻之后,书房的门缓缓打开,一袭白衣的陶素芝看着台阶下同样是白衣素裹的慕容白,柔声说道: “妾身见过慕容公子,不知慕容公子找我,是有何事?” “薛夫人,你要做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慕容白沉声说道:“薛松涛死了,是我杀的。我在他的尸体上,搜出了你给他写的信。” 陶素芝对于慕容白的到来并不意外,她早就猜到,薛海涯不对自己动手,慕容白肯定也会忍不住来找自己。她惊讶的是,慕容白说的居然如此大方,毫不遮掩。 “我明白了。”陶素芝轻笑道,“慕容公子是来杀我的吗?” “并不是。” 慕容白道:“这里不方便说话,今夜三更,请薛夫人来我那里一趟,慕容白冒昧,有些话要嘱咐薛夫人。” “现在这里并无别人,有什么话,慕容公子就请在这里讲。” “还是不必了,沈放师弟在外面等着,不要让他起疑心。” 说罢,也不容陶素芝再说什么,慕容白就转身离开了这里。 陶素芝怔怔的望着慕容白离开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她总觉得慕容白话里有话。 眼下这个节骨眼,慕容白的到来根本是节外生枝,还是赶紧想办法,送他离开…… …… 入夜,三更时分,陶素芝如约来到慕容白的客房。 根据薛海涯的吩咐,为保慕容白身份不被泄露,他的住所特意选在了僻静之处,附近的弟子也都被迁移到了别处。所以此刻,除了慕容白,这里并无他人。 起码,陶素芝是这么以为的。 而在陶素芝的身影遥遥出现的时候,李心安几人就已经察觉到了。 “还有一百五十步。”唐风出声提醒道,“机关都架设好了?” “放心。”李心安笑道,“万无一失。” “一百步。” “五十步。” “三十步。” 随着陶素芝的逐渐靠近,躲藏起来的几人都可以清晰的听到陶素芝的脚步声,心也都不禁提到了嗓子眼。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陶素芝推开,她走到院中,慕容白正平静的站在那里,正对着他。 “慕容公子,我来了。”陶素芝说道,“你想说什么?” 慕容白欠身让过,示意陶素芝进屋说话。 陶素芝皱了皱眉,抬起脚走了没几步,突然脸色一变,只见地面上骤然射出几支箭矢,直奔她的面门。 陶素芝眼神一凛,双袖舞动,将箭矢纷纷打落,向后退去时,却又绊在了一根钢丝上,霎时间,地面下冒出一张大网,向着陶素芝卷了过来。 院门轰然合上,萧玄感突然出现,拦住了陶素芝的后路。李心安大喊一声:“动手!” 李心安、慕容白、唐风唐樱一齐杀出,四个人,四把剑,封死了陶素芝所有的退路。 面对此等攻势,陶素芝在短暂的慌乱后很快便做出了沉稳的应对,她凌空跃起,将大网卷在手中,向着唐樱扔了过去。唐樱避之不及,挥剑将大网劈为两半,却被陶素芝抓住了破绽,从她身边溜了出去。 萧玄感舞刀上前,和慕容白二人互为犄角,一刀一剑,二人配合十分默契,可陶素芝却在此刻展露了不俗的实力,以一敌二,全然不落下风。 眼看战局将要焦灼,唐风怒吼一声,运起“太虚经”内力,手中长剑顿时黑雾缭绕,化为数条长蛇一般向着陶素芝卷去。望着这一幕,陶素芝猛然想起了昨天夜里来找她的“毒蛇”,不由得微微失神。 萧玄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良好时机,手中赤血刀红光大涨,在陶素芝愕然的眼神中,拍在了她的腰上。 “赤血刀!你也是魔道中人?” 陶素芝闷哼一声,反手长袖拨开慕容白的“凤鸣”剑,回身一掌拍打在萧玄感的胸膛上。 “呃啊!”萧玄感痛苦倒地,面色急剧转换成漆黑的颜色,就如同蒙上了一层墨汁。 “是千枯万毒掌!”李心安惊呼道,“她是魔影阁的黑衣使司!” 此刻,陶素芝独身应对慕容白、唐风和李心安三人的合力围攻,却依然显得游刃有余,一方面,是她强大的实力底蕴做铺垫。而另一方面,也是李心安他们顾忌天剑楼,不敢使出全部的实力。 唐樱骤然加入了战局,在陶素芝看不到的死角,唐樱举剑刺去。生死一瞬间,陶素芝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般,鬼魅般的转过了身,和唐樱交手不过数招,她就惊讶出声: “七杀剑法,你是七杀剑庐的人?剑枭是你什么人?” 唐樱自然不知道她口中所说的“剑枭”是什么,陶素芝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眼神中涌现出深沉的杀意,在其余三人逼近之时,她双袖飞舞,内力尽出,竟是爆发出一阵浓烈的香气。 “不好,是毒烟!” 李心安和唐风脸色大变,身为老练的杀手,他们自然知道陶素芝这散发出来的香气是什么东西,可想抵御,却是已经来不及了。慕容白和唐风都不小心吸入了一大口,不过短短一个呼吸只见,他们就已经摇摇欲坠,连剑都拿不稳了。 陶素芝也不去管他们,直取唐樱,“剑枭”的名字已经泄露,这个姑娘,断无继续活着的可能! 唐樱又如何是陶素芝这位魔影阁黑衣使司的对手,不过短短几招,唐樱便一败涂地。陶素芝长袖如剑,直刺向唐樱的心口。 眼看着即将要丧命于陶素芝的手下,千钧一发之际,李心安猛然冲了出来,挡在了唐樱身前。 血光乍现,陶素芝和唐樱都不禁惊呆了。不等陶素芝反应,李心安忍着剧痛一手拍打在陶素芝的胸口,只听机括声不断响起,李心安手腕上的数十根飞针全部射进了陶素芝的体内,毒素顺时激发。 “你找死!”陶素芝大怒,一掌拍飞李心安,身后长剑破空,慕容白最终还是压制住了陶素芝的毒烟,一招“凤鸣九霄”,彻底砍断了陶素芝的内力经脉。 但就在出完这最后一剑之后,慕容白彻底没了力气,毒气攻心,晕了过去。 第四百一十一章 十二使司(四) 不知过了多久,李心安迷迷糊糊的苏醒,蓦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极柔软的大床上,一人趴在床沿上,正埋头睡着觉。 “唐樱?”李心安暗自惊讶,她怎么会在这儿? 李心安试探着动了动手,稍觉得无力,过后身体便是一阵剧痛,这让他忍不住呻吟起来。 呻吟声将熟睡的唐樱惊醒,她猛然抬起头,看到李心安正尝试着坐起身子,惊喜的道: “李心安,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李心安虚弱的笑了笑。 “你先别动,你受的伤很重,我扶你躺下。” 唐樱细心的把李心安放平在床上,关切的问道:“喝不喝水?我去给你倒一点。” 看到唐樱忙碌的背影,李心安虽然想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关心自己,但还是感到无比的舒服——这就是被姑娘照顾的感觉啊,想想之前自己受伤,慕容白和萧玄感那帮糙老爷们儿,都是怎么对待自己的。这一比较,自己现在就是身处天堂啊! 唐樱把茶杯端了过来,李心安小喝了两口,笑道: “真是劳烦唐姑娘照顾了,不过,唐姑娘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 唐樱脸色一红,说道:“当初要不是你,我早就死在了陶素芝手上了,我欠你一条命,照顾你自然是应该的。” “这个啊。”李心安笑道,“人之常情嘛,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那陶素芝也着实是厉害,不愧是魔影阁黑衣使司,潜藏的居然这么深。” 唐樱叹气道:“哎呀,我欠你的越来越多了,这让我还怎么还啊!” “以身相许呗。”李心安嘴角荡漾起明媚的笑容。 唐樱羞愤的瞪了他一眼,自己才刚觉得李心安这个人还算不错,可转瞬他又说出如此无礼的话,这让唐樱对他的好感彻底降到了之前,转过头去,不再搭理他了。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说正事。”李心安道,“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在你们的人那里。”唐樱没好气的说道,依旧不肯看着李心安。 “我们的人?”李心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个姓叶的小白脸,长的比女人都好看。” “叶七?”李心安惊愕的道,“这是叶家银号?” “是,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姓叶。”唐樱皱眉问道,“喂,他是你什么人?” “我朋友啊。” “不是你……相好的?” 李心安义正言辞的道:“唐姑娘放心,我不好男风,对女子都是一心一意的。” 唐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松了一口气,转而脸上又飞起两团红霞,糯声道:“那那个姓叶的为什么这么关心你。” “他当然关心我。”李心安欲哭无泪,“于工,他是我血衣堂的弟子,我是他堂主。于私,我们是过命的兄弟,一路从长安杀到剑南道,上过战场踏过契丹。” “这样啊,你的经历还挺精彩的。”唐樱眼中涌现出深深的期待和好奇。 李心安叹了口气:“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唐姑娘要是愿意听,过两天我一五一十的讲给你。我想问问,白木头和你师兄他们怎么样了?” “我师兄没什么大碍。”唐樱说道,“毕竟都是杀手出身,从小都经过毒药浸泡,所以师兄对于陶素芝的毒还是有一定的抵抗的。那个姓萧的也没什么事,只需要静养几天,慢慢驱毒就可以了。但是慕容白……” “白木头怎么了?” 见唐樱神情犹豫,李心安的心不禁揪了起来。 “他的伤势最严重。”唐樱叹息道,“最后你也被重伤,是慕容白强拖着中毒的身体出剑制服了陶素芝,但也因此毒气入骨。现如今,仍是昏迷不醒。” “该死!”李心安咬牙就要下床,“带我过去看看!” “你能干什么?”唐樱把李心安按回床上,蹙眉呵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都需要别人一颗不离的照顾你,你过去都只是添乱!” “现在慕容白身边有师兄在照顾,你放心,师兄虽然对慕容白记恨在心,但是大是大非分的清楚,不会对他不利的。而且师兄对于毒道还算精通,眼下正和你们的弟子调配解药。” “我信得过唐风……”李心安脸色黯然,喃喃说道:“可是,白木头终究也是在我这里出了事,我总不能撒手不管。我们是生死的兄弟,我不能不去看他啊。” “你现在好好养伤,就是对他最好的回报了。”唐樱轻声安抚道,“放心好了,慕容白可是未来的武林盟主,他是不会被一个小小的魔影阁黑衣使司所杀死的。” “黑衣使司……对了,陶素芝!”李心安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一把握住唐樱的手,后者“嘤咛”一声,脸红到了耳朵根,浑身酥麻,根本没有力气挣脱。 “陶素芝人在哪儿?”李心安热切的问道,“毒是她下的,她知道解药是什么!她应该也在这儿?” “她在。”唐樱偏移过视线,“只是,自从陶素芝被抓来之后,到现在都是一言不发。” “交给张权,让他审,让他用癫神散,严刑拷打都行,只要让她开口说出解药之法!” “没用的。”唐樱长叹一口气,“你说的癫神散,还有我们屠生楼的秘药,我们都给陶素芝用过了,根本一点作用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李心安惊讶道,“血衣堂盒屠生楼的药都不行?” “不行。”唐樱皱起眉头,“她就像是一个……药人,任何药都对她不起作用。” “而且,陶素芝中了慕容白的全力一剑,没死你已经是福大命大了,现在虽然神志清醒了,但是身体依旧还很虚弱,我们根本不敢对她用刑。” “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李心安失望至极,默默松开了手。 唐樱揉着被李心安攥的发紫的小手,偷偷瞧着他,惊讶的发现,李心安的眼眶居然微微湿润了起来,他居然是在哭! “慕容白目前还是没有生命危险的。”唐樱安慰道,“你是他们的堂主,现在最需要冷静下来的就是你!你要是乱了,他们可全都没救了。” 李心安被这一句话猛然惊醒:“唐姑娘,你说得对,我现在不能慌,谁谎,我都不能慌……”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确定慕容白目前真的没有生命危险之后,李心安最先做的,是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唐姑娘,我们是怎么从天剑楼来到叶家银号的?” 唐樱回答道:“那天,你们都倒下了,只剩我一个还清醒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把你们一个一个都背到了屋子里,先给中毒的几人服下了解毒丹抑制毒性复发,然后悄悄翻出了天剑楼,回到这里找救兵,恰逢那个姓叶的急匆匆的赶回来,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情报。我和他撞在一起,说明了情况,他就立刻带着人去了天剑楼,半路还叫来了好多官员,我也不清楚他们和天剑楼的人说了些什么,就看到你们的人进去把你们,包括陶素芝在内,都盖上一层布搬了出来。” “看来是直接动用了叶家的力量。”李心安皱眉道,“可惜,太早了,但也不得不用,真是多亏了叶七。” “话说回来,我这是昏迷了几天?” “三天整。”唐樱说道,“直到昨天,你的身体都是烫的吓人。” “唐姑娘,现在叶七在哪里?”李心安沉声说道,“有些事情,必须要他立刻去做。” “他去天剑楼了。” “还在天剑楼?”李心安皱眉道,“就算要处理后续的影响,可这都过去三天了,怎么还没处理完。” “不是这个。”唐樱吐了吐舌头,低下头,略显委屈的道: “他本来一直都在和师兄一起照顾慕容白的,可是昨天晚上,我突然发现,当初他们把你们般出来的时候,遗漏了你的配剑。我想着可能还在那间屋子里,就又偷偷折返回天剑楼,想给你拿回来。可是,中了埋伏。” “埋伏?”李心安惊讶道,“你受伤了没有?” “没有。”唐樱摇头说道,“我……我很好。” “怎么会有埋伏,是天剑楼干的?” “嗯。” “薛海涯出手了?” “他没有出现,这几天,没有了陶素芝,天剑楼上下一片哗然,薛海涯都在太守府那里维持眼下的局面,带队的,好像是薛海涯大徒弟沈琦。” “对,我们把陶素芝劫了出来,天剑楼就算当时没有反应,后来肯定也是意识到了,更何况当天就只有白木头去找过陶素芝,要不是叶家的人在这里镇着,天剑楼恐怕早就冲了进来。既然我的配剑遗漏在了那里,他们设下埋伏守株待兔,也是合理的。” 李心安叹了口气:“你啊你啊,也是真的蠢,粗心大意,怎么这点问题都想不明白。” “我哪里蠢了?”唐樱怒气冲冲的反驳道,“当初在长安,你就说我蠢,现在还这么说我!我可是冒死给你去拿回配剑哎!” “我说的就是这个!”李心安道,“你明知道有危险,却还是去了,这不是蠢是什么?为了区区一把剑,还值得再让一个人陷入危险吗?白木头他们好歹还回来了,你中了埋伏,回不来,又该怎么办!” “那……那可是绝顶的宝剑,你舍得,我可舍不得。”唐樱低下头,小声说道。 “剑丢了不要紧,到时候,让人光明正大的取回来就可以了。”李心安叹息道,“谅他们天剑楼也不会独吞,剑再宝贵,也终究是剑,哪儿有人的命重要。” “所以……所以我让那个姓叶的去天剑楼取剑了嘛。” 看唐樱的模样,李心安觉得自己可能是话说重了,毕竟这姑娘也是为了自己,心中一软,宽慰道: “抱歉,唐姑娘,我刚才心太乱了,说话不过脑子,希望你不要介意。” 第四百一十二章 十二使司(五) “没事。”唐樱摇了摇头,“我确实是冲动了。” 唐樱现在心乱如麻,这是她第一次从除师傅师兄之外的人的身上感受到这种切切实实的关心,李心安的这种态度,一时间让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陶素芝现在的状况,应该可以自由活动?”李心安问。 唐樱点点头,道:“下地走路没什么大问题,我们给她下了毒,封住了她的内力,暂时是没有什么危险,但陶素芝对于毒的造诣要远远高出你我,所以我们也不知道能困住她多久。” “既然可以下地活动,那就好办了。”李心安沉声说道,“我要立刻见她。” “这么急吗?” “白木头毕竟是中了她的毒,而且,陶素芝被抓,益州城内魔影阁的情报网络肯定已经瘫痪了,现在正是顺藤摸瓜一举铲除他们的最佳时机,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尽快突破陶素芝。” 唐樱点了点头,起身说道:“好,我去找你的人来。” 不多时,听到李心安苏醒过来激动不已的张权就跑进了屋内,抱着李心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李心安笑呵呵的安慰了他好久,才说道: “臭小子,别哭了,快干正事,陶素芝呢?” 张权抹了抹湿润的眼睛,说道:“屠生楼的那个女的去提人了,应该不一会儿就能到。” 李心安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嘱咐道:“张权啊,你要记得,做人要有礼貌,称呼别人呢,不能说是那个谁那个谁,尤其是女孩子,更要有礼貌。以后称呼唐姑娘,可别这么失礼了。” “那我叫她什么?本来也没有什么交集,以后说不定还是生死敌人呢。”张权皱眉道,“要不,堂主你把她给收了?” “咳咳!” 唐樱适时的出现在了门口,黑着脸,把双手被束缚的陶素芝推了进去。 “你们处理。”说,唐樱转身就要离开。 “唐姑娘请留步。”李心安出声喊住她,说道:“薛夫人身份特殊,我和她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实在是不妥,还请唐姑娘在旁,也好给我们做个见证。” 张权刚想开口说话,却被李心安那种恨不得要杀了他的眼神吓得一激灵,赶忙委屈的嘟着嘴走了出去。 唐樱无奈,只得乖乖返回,站在一旁埋怨道:“都是差点杀了对方的人了,还谈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进屋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而是在默默打量着李心安的陶素芝,此刻终于是缓缓说道:“ “你就是他们的首领?” “是。” “那……这里一定就是血衣堂,而你就一定是李心安了?” 李心安轻笑道:“薛夫人知道我的身份,我一点也不意外,不过我很好奇,你是猜的,还是早就认识我?” 陶素芝回答道:“猜的。自从阁主从长安返回之后,你、慕容白、李俶、安庆绪,还有天策府的种种情报都被我们迅速挖掘了出来,可惜,一直都没有找到你的画像,今日一见,确实是人中龙凤。” “那晚辈就觍着脸接受薛夫人的赞美了。”李心安笑道,“魔影阁对于我们的情报知道的一清二楚,我们对于魔影阁却是知之甚少,这实在是有点不太公平。” “想从我这里问出魔影阁的情报?”陶素芝笑着摇了摇头,“李堂主,你应该能猜到我的身份,你觉得我会说出来吗?” “我当然知道,薛夫人是魔影阁的黑衣使司,但不知道是十二位之中的哪一位?” 陶素芝微笑道:“这个,我自然也是不会说的。” 李心安无奈的耸了耸肩膀:“那好,薛夫人既然不愿意说这个,那我们就谈一点薛夫人愿意聊的。” 明明形式已经迫在眉睫,李心安却有心思和陶素芝开始谈天说地,唐樱心里都已经开始着急了起来,但也不好插嘴,只能继续默默的看下去,看看李心安究竟要耍什么花招。 “你想说什么?”陶素芝的脸色有些阴沉,冷冷问道。 “我想聊一聊,您的丈夫,薛海涯薛前辈。” 李心安笑道:“从白木头,哦,也就是慕容白那里,我已经知道了您和薛前辈的故事。在过往的二十年间,您和薛前辈的感情似乎很是不好,二十年来,竟然连一个子嗣都没有。如果是一般的夫妻,貌合神离,早就已经冲突不断了,但是奇怪的是,你们两个人与其说是感情不合,倒不如说是相敬如宾,客气的过分。薛前辈武痴一个,一门心思扑在练剑上,这也就罢了。但是薛夫人这么美貌又有才能的一位奇女子,居然可以忍受二十年的寂寞,我很好奇,这是因为什么。” “贪恋天剑楼的权利吗?可楼主目前依旧是薛前辈,他拥有最高的决策权。魔影阁的命令吗?但是天剑楼上下,只有薛夫人你一个魔影阁弟子。我思来想去,这两点都不符合,唯一能解释薛夫人你遭受二十年冷落依然不舍薛前辈的,只有一个原因。” 李心安轻声说道:“薛夫人,你是真的爱上了薛海涯那个武痴啊。” 陶素芝娇躯一震,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惊慌,她笑了笑,道: “怎么可能,那种不解风情的蠢男人,明明讨厌我讨厌的要死,我还怎么可能会爱上他。要不是因为魔影阁的命令让我潜伏在天剑楼以待时变,我早就把薛海涯杀了,将天剑楼据为己有了。谈情说爱?李堂主,我很难想象这几个字会出现在血衣堂堂主的口中。” “是吗?”李心安玩味的道,“薛夫人,您真的下得去手吗?” “之前你怎么想的我不明白,但最近的一次,你联合了薛海涯的弟弟薛松涛,想要刺杀薛海涯,这就是一个笑话。以薛夫人你半步一品小宗师的实力,又是魔道用毒高手,只要和薛海涯独处,你有的是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他。但你没有这么做,而是偏偏找了一个草包来充当打手。薛松涛,一个被酒色所伤的废物剑客,连我都能和他打上几十回合,白木头更是能两三剑就能解决他,薛海涯会被他暗算吗?” “我想,薛夫人你的真示意图,恐怕并不是真的要杀薛海涯,而是企图用薛松涛,来给薛海涯提一个醒,提醒他,有人要杀他。这个人不是薛松涛,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 李心安的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狠狠砸在陶素芝的心上,她面色逐渐趋于惨白,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无法相信,李心安仅凭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只言片语,就能推断出如此接近事实真相的推断。 这种人,太恐怖了。 还是说,不愧是血衣堂堂主呢。 李心安淡淡的道:“扯远了,我想告诉薛夫人的是,你是魔影阁黑衣使司的身份已经彻底明了,如果薛前辈知道的话,你这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夫妻婚姻,也将化为梦幻泡影。这个结局,对于深爱着薛前辈的你来说,恐怕是无法接受的。” “你在威胁我?”陶素芝冷笑道,“血衣堂逼问情报都是用如此拙劣的技俩吗?” “拙劣不拙劣无关紧要,我们擅长对症下药,对什么人,用什么招,奏效就可以。”李心安沉声说道,“薛夫人,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把魔影阁的计划合盘托出,你是魔影阁黑衣使司的身份,就仅限于有限的几个人,薛前辈和天剑楼根本得不到任何的消息。不仅如此,我们还会杀了轩辕有朋,杀了所有知道你身份的魔影阁教徒,让你从此以后,真真正正的成为天剑楼楼主夫人!” “杀了……他们吗?” 陶素芝的脸上涌现出复杂的挣扎之色,片刻之后,她狐疑的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毕竟,慕容白也在这里,慕容山庄的人,可一直都想把我们魔教徒赶尽杀绝,他是绝对不肯放过我的。” “慕容山庄维持的不是正义,而是利弊。”李心安说道,“一方面,是包括轩辕有朋在内的魔影阁敌人,另一边,是心存善念,有可能成为盟友的薛夫人你,我想,任何人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那如果慕容白执意要杀我,你会阻止吗?” “我会!” “你拿什么保证?” “拿我的命!” 李心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道:“魔影阁既然对于我调查的很清楚,那么,你也肯定知道,司敬亭。” “当然。”陶素芝点了点头,“同为十二黑衣使司,但他是老一辈的,我是新晋填补上的,我们从来没见过面。” “司敬亭化名苏休,潜伏在长安,我们是忘年之交。他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救过我两次,没有他,我早就已经死了。我的命是魔教徒给的,所以,我对于像司敬亭还有薛夫人你这样的魔教徒,并不反感。相反,我还很欣赏,羡慕你们,你们身上的洒脱、不羁以及无畏世俗的眼光,都是我所向往的。” 李心安道:“所以,请薛夫人你相信我。或许我没有能力彻底剿灭魔影阁,但我绝对会做到我答应过的事情,不惜任何代价!” 陶素芝眼帘低垂,沉默许久,缓缓说道: “好。” “我说。” 唐樱在一旁瞠目结舌,她想不清楚,身为魔影阁黑衣使司的陶素芝就这么答应开口了? 李心安面露感激之色:“多谢了,那薛夫人,现在请你立刻告诉我,该怎么解除慕容白身上的毒。” “取银针,于百会、膻中、神封三穴下针,将毒素抑制在胸腹之处。等我伤势好转,会为他亲自驱毒。” “感激不尽!”李心安对唐樱使了一个眼色,唐樱心领神会,赶忙去找师兄下针了。看书喇 “那么接下来,就请薛夫人说一说魔影阁的情报。” 李心安沉声问道:“我想知道的是,魔影阁十二黑衣使司,都是谁?” “书生戏子毒夫人,剑枭老骨撑船翁。毒蛇青鬼失魂客,死婴纸马戏法师。” “我就是十二使司之一的,毒夫人。” 第四百一十三章 十二使司(六) “这就是十二黑衣使司的代号吗?“李心安喃喃道,“那这十二位黑衣使司,实力和薛夫人你都一样吗?” 陶素芝摇头说道:“并不是,我在黑衣使司之中,属于是最弱的那一批人。我们十二人平时互不相见,即使见面,彼此之间也都做了掩饰,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真是面容。” “怎么会这样。”李心安惊讶道,“你们不都是魔影阁的弟子吗?怎么会连对方的真实长相都不知道。” “我是魔影阁的弟子,但他们不是。” 陶素芝说道:“自从十年前,魔影阁于扬子江畔大败而归,轩辕有朋便谋害了阁主司乘风,自立为主。但因为那场大败,魔影阁元气大伤,内部的基层弟子死伤无数,根本得不到补充,新一代的年轻弟子也无法顺理成章。为了让魔影阁快速恢复元气,轩辕有朋秘密在天下招揽能人异士,将他们或威逼利诱,或达成合作,招揽进了魔影阁中,黑衣使司之中的绝大部分,都是这样加入魔影阁的。” “我当年,仅仅是一个魔影阁的普通弟子,实力只是白衣使司的级别,奉命外出搜集情报,凭借着魔影阁的训练,我很快在剑南道打响了自己的名号。却无意之间,被我丈夫的师傅所看中,要我嫁给薛海涯。魔影阁得知这件事,自然十分高兴,在他们的推动下,我得以顺利的成为了天剑楼楼主夫人。同时,我在魔影阁里的地位也是水涨船高,依靠着魔影阁的手笔,我很快便让天剑楼成为了益州城第一宗门。” “魔影阁的计划,或者说是司乘风的计划,原本是潜移默化的吞噬天剑楼,并没有想过要害薛海涯。但是在司乘风被轩辕有朋杀害后,我接到的命令,是要不定期的将益州城内的江湖高手运送到魔影阁,供他吞噬练功。而轩辕有朋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薛海涯的肉身。” “我孤身在外这么多年,早已经独立于魔影阁之外,自成一体。轩辕有朋为了拉拢我,便给了我一本毒经,助我顺利突破至二品高位。但正如你所说,二十年的时间,我早就已经离不开薛海涯这个男人了,我怎么会忍心去害他?” “不久之前,同为黑衣使司的毒蛇找到了我,他对我说,轩辕有朋现在急需薛海涯的肉身,让我务必尽快下手。而同样是黑衣使司的失魂客和戏法师也都已经来到了益州,这两个人的本事十分诡异,可以更改人的记忆,并且失魂客可以自如的变化成任何人的模样,甚至连女人都可以变化。薛海涯被我送走以后,失魂客就会代替他执掌天剑楼。” “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薛夫人失踪的消息天剑楼还没有放出来,那几个人不会生疑吗?”李心安问道。 陶素芝叹了口气:“毒蛇对我一直都有防备,我察觉的到。我想,他,或者轩辕有朋,也早就已经对我不信任了。别说他们不知道失踪被抓,就算知道,我想他们也会以为是我故意为之,背叛了魔影阁。毒蛇的实力远在我之上,我所修炼的那一本毒经,就是他提供的。现在,毒蛇应该正在忙着调查我的踪迹,准备杀了我。” “薛夫人在这里尽管放心。”李心安笑道,“这里是叶家银号,益州太守都不敢闯进来,更别提一条小小的毒蛇了。” “毒蛇此人十分可怕,无孔不入。”陶素芝色变道,“李堂主,你不要轻敌,他是真真正正可以做到杀敌于千里之外的!” “多谢薛夫人关心,我不会小瞧任何一个敌人的。” 李心安说道:“接下来,就请薛夫人说一说,这十二使司各自的身份。” “正如我刚才说的,十二使司之中的毒蛇,为人阴狠毒辣,我只见过他一次,他穿着一身黑袍,站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浑身上下腥臭无比,似乎真的是一条毒蛇。” “失魂客,此人十分诡异。我明明认识他,也见过许多次,可每一次见面之后,我就怎么也记不起他的模样了。失魂客的修为并不算高,可怕的,就是他这种让人失忆的能力。” “戏法师,外表看上去,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但其实,她却是十二使司之中最残忍的一个。她的实力和我在伯仲之间,每每杀人之时,总是喜欢残忍的折磨对方,或是扒皮抽筋,或是剁成碎块。她还有一个奇怪的癖好,那就是每杀一个人,都要从他的尸体上用一块骨头做成一个小玩意儿,然后再送给别人。戏法师和失魂客很熟识,向来一起行动,对了,戏法师会称呼失魂客为大牛,至于这是不是失魂客的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老骨,乃是上一辈黑衣使司之中,唯一还活在世上的那一个,他的名字你应该很清楚,耿玉森。” 李心安缓缓点头,耿玉森当初在长安潜伏在杨国忠身边,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陶素芝接着说道:“这几个便是我曾经见过或者认识的人了,剩下的人,因为我一直待在天剑楼的缘故,我就不清楚了。” “书生,只听说是居住在洛阳,身份不低。戏子,男女不知,是一位在江南小有名气的伶人。” “青鬼、死婴、纸马,这三个人据说是老相识,听名字就能知道,也是刀尖舔血的主儿。死婴和纸马我不清楚,但听说青鬼曾经出现在岭南万鬼窟,将那里屠杀殆尽,你们若想调查,可以去那里。” “至于剑枭和撑船翁……” 陶素芝深吸一口气,凝重的说道:“这是黑衣使司之中,最强大也是最危险的两个人!” “剑枭,人如其名,乃是剑中枭雄,我曾经秘密调查过他,最终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 “什么?”李心安皱眉问道。 “他,是七杀剑庐的人!” “七杀剑庐?” 这个情报着实是让李心安大吃一惊,久久未能平息。 提起剑南道,就不得不想起七杀剑庐。甚至在某一段时期,人们是要一提起剑,脑子里都会不自觉的浮现出七杀剑庐这四个字,即便是现如今慕容山庄强势崛起,七杀剑庐封山不出,可人们依然时不时的聊起他们,七杀剑庐之强大,可见一斑。 七杀剑庐的人据说脾气都很古怪,是真真正正的剑痴。这样的人虽然难以相处,但却正邪分明,七杀剑庐弟子向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百年之前,魔道鼎盛时期,执掌天下魔宗的阴阳门,就是被七杀剑庐所击败,魔影阁也因此得以兴起。 很难想象,这样的宗门之中,竟然会出现弟子和魔影阁相互勾结。 “剑枭……剑枭……剑之枭雄,看来,这个剑枭,在七杀剑庐之中的地位,不会太低。” 陶素芝点头道:“的确,有资格被轩辕有朋所看中的,最低都是长老级别的人物。我在不惊动魔影阁的情况下,几乎动用了所有天剑楼的情报系统,但也仅仅调查到这里。进一步的情况,便再也找不到了。” “至于撑船翁,他是连通魔影阁与外界的掌舵人。” “何为掌舵人?” 陶素芝道:“自从十年前的大败后,魔影阁便离开了旧址,在茫茫大山之中,建立了新的魔影阁,但是那里的地址,却无人知晓。连身处那里的弟子,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但这天下,有两个人知道魔影阁的地址,一个是轩辕有朋,另一个,就是撑船翁。” “撑船翁是一老叟,不知年龄,不知姓名,不知何方人士。每当有人要进入魔影阁时,他便会准确的出现在河岸边,撑着一条小船,沿江而上,将你送进大山之中。” “逆流沿江而上?”李心安惊讶道,“这得是多深厚的内力啊。” “所以,我觉得撑船翁才是魔影阁之中最为叵测的那一个,他的实力,恐怕比出身七杀剑庐的剑枭还要强大!” “这样啊……”李心安皱眉不语。 要上魔影阁,先过撑船翁,面对这么强大的一个敌人,以李心安这一方的实力,是远远不够的。 而这,还仅仅是十二位黑衣使司而已。 “薛夫人,黑衣使司之上,还有三位红衣使司,以及两位副阁主,不知他们的身份,你可了解?” 陶素芝摇了摇头:“不,早就没有了副阁主了。轩辕有朋篡立之后,怕手下的人效仿他起异心,便将副阁主这一职位削去,而最后的一位红衣使司,就是他自己。” “现在,十二位黑衣使司,就是魔影阁最顶尖的力量。”看书喇 听到这些话,李心安多少是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剑枭和撑船翁应该就是副阁主的实力,至于毒蛇戏法师此类,应该就真的是一品小宗师的红衣使司了。” “也不是不能打。” 陶素芝抿了抿嘴唇,说道:“你们这一方,有多少人马?叶家总归是明面上的实力,魔影阁也不吃银子这一套。至于慕容白,一个他也不够看的。虽然还有那个用赤血刀的年轻人和会七杀剑法的小姑娘,但终究是不够。” “薛夫人尽管放心。”李心安微笑道,“一对一光明正大的打,谁都不是那个撑船翁的对手,但别忘了,我们是血衣堂,有的是杀人的法子。” “我们这几个,足够了!” “那好。”陶素芝沉声说道,“我相信你,李堂主,你现在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薛夫人尽管讲,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我都会答应你的。” “暂时……先不要让我回到天剑楼,先在你们这里躲一阵子。而且,告诉薛海涯,魔影阁要杀他。” “您不亲自告诉他吗?” 陶素芝脸色黯然:“不了,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我会的。”李心安点头应允。 接下来,陶素芝将益州城里她所知道的全部魔影阁教徒的情报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最终二人一直聊到下午,这才散去。 第四百一十四章 失魂客(一) 叶青岚走出天剑楼的时候,手里拿着李心安的“白虹”,身后,沈琦沈放等天剑楼高层一脸凝重的跟了出来。 “叶公子。” 沈琦沉声道:“剑已经还给了你们,我们也可以暂时不向慕容山庄讨要一个说法,希望你们不要食言,给我们天剑楼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是自然。”叶青岚微笑道,“长则半月,短则几天,我们会把真相合盘托出的。” 沈琦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在慕容公子当初刚来天剑楼之时,家师曾嘱咐我,命我率领精锐弟子跟随慕容公子除魔卫道,这件事,我们到现在还会认。慕容公子若是准备动身南下,还请告诉我们一声。” “天剑楼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叶青岚长叹一声,说道:“不过,除魔卫道,何须南下。眼下,在这益州城里,就有不少魔影阁的人在。” “马上,这益州城,就要陷入一片腥风血雨咯。” “还请叶公子明示。”沈琦皱眉道。 叶青岚淡淡一笑:“现在天剑楼还是不要牵扯到这件事里比较好,沈少侠,看好天剑楼,咱们后会有期。” 目送着叶青岚坐上马车远去,沈放不禁疑惑的问道:“大哥,这个叶家公子说话神神叨叨的,他什么意思?” “叶青岚是慕容白的表弟,他的话,就是慕容白的话。”沈琦皱眉道,“可慕容白掳走师娘,又是做什么呢?” “魔影阁……难不成,师娘和魔影阁有关系吗?” “呸呸呸,你说什么呢!”沈放说道,“师娘怎么可能和魔影阁有关系,我看啊,就是慕容山庄想要在剑南道搞鬼,南边神剑阁不是一直在巴结慕容山庄的慕容尘吗?搞不好,咱们天剑楼,没几天活路咯。” “胡说八道!”沈琦狠狠瞪了一眼弟弟,骂道:“再胡乱说话,我撕烂你的嘴!给我滚回去,从今天开始,严令门下弟子随意进出。还有,给我备辆马车。” “你要去哪儿?”沈放问。 “去太守府。”沈琦说道,“师娘不见了三天,我们和益州官场的联系断了三天,两方调度不齐,破事一堆,师傅他哪里是处理这些的料子,我去替他,等师傅回来,请他想办法,见一面慕容白,起码弄清楚,师娘究竟是死是活。” “好。”沈放答应一声,转头去办了。 …… 叶家银号内,唐樱百无聊赖的坐在台阶上,一手撑着脸,美眸怔怔的望着天空。 李心安撑着一副拐杖,从房内走出,坐在唐樱的身边。 “能下床了?”唐樱头也不转的问道。 “喝了一副药,好多了。”李心安回答道。 身为二品中位的高手,李心安的身体素质本就过硬,再加上陶素芝病危伤及要害,所以李心安在昏迷过后,身体状况反而是当初重伤的几人之中最好的那一个。而且,陶素芝的那一击,更鬼使神差的让李心安体内裴旻留下的天人境醇厚内力松动了几分,李心安顺势消化了一些,这才恢复的快。 “你和陶素芝都说了些什么?”唐樱问道。 “说了很多,大部分都是有关于魔影阁的情报。”李心安道,“不过,陶素芝提了你一嘴。” “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对你很感兴趣。”李心安笑道,“特别是,你身上的七杀剑法。” 唐樱脸色一紧,旋即认命似的耸了耸肩膀,道:“就知道瞒不过你们,七杀剑法……这东西得有三十年没出现在江湖上了,可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认识。” “那可是七杀剑庐啊,这天下有哪一个剑客不向往七杀剑庐?”李心安道,“也许我不该问,不过我还是得问一句,你的七杀剑法,是谁教的?” “一个老头子。”唐樱也没有掩饰。 李心安哑然失笑:“唐姑娘,你知道吗,在魔影阁十二黑衣使司之中,有一个人的代号名为剑枭,剑之枭雄,他正是出身于七杀剑庐。” “你觉得我是师承剑枭吗?” 唐樱轻轻摇头:“关于那个人,我是不会再多说任何东西的。但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是剑枭,绝对不是魔影阁的人!” 李心安缓缓点头:“我相信你。” “真的?”唐樱有些诧异,“你这种多疑的人,居然会这么轻易的相信我?” “你的剑法,杀伐之意十足,但却没有邪意和煞气,如此纯粹的七杀剑法,只能是一心一意醉心于剑的人才能修炼而成,那种人,又怎么会与魔影阁同流合污。” 唐樱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吕谭那个老头子的身影,缓缓点头,说道:“他的确是那种人。” “关于七杀剑庐,唐姑娘你还知道多少?” “全然不知。”唐樱说道,“教我剑法的那人,是七杀剑庐的人,但却并不在七杀剑庐,是我师傅和他有旧。” “明白了。” “血衣堂传承百年,对于七杀剑庐,就没有半点情报吗?” 李心安苦笑着摇头说道:“没有多少,七杀剑庐、唐门、武当山、龙虎山这种宗门,血衣堂都是很难渗透进去的,他们不同于慕容山庄、天山宗或者蓬莱阁这种门派,内部自成一体,弟子都是从小培养而成,对外人很是排斥,所以他们的情报,血衣堂也是知之甚少。” “屠生楼呢?教你七杀剑法的前辈既然和唐楼主有交情,那么屠生楼对于七杀剑庐的情报,应该要比血衣堂多,唐姑娘就没看过?” “我啊。”唐樱轻轻摇头,“先不说屠生楼在各方情报的搜集上,比你们血衣堂弱了多少,我从小就不爱看书,到现在,字都没认全,所以那些典籍什么的,我一看就头疼。小的时候,师兄什么都干,练剑、制毒、读书写字,甚至缝衣服都是拿手的活。我就不一样了,除了练剑,就剩下漫山遍野的跑,和山里面的狗熊打成一片。记得有一次,我上山抓兔子,一直待到天黑,找不到下山的路了,那时候山里面都是各种野兽的嚎叫声,我觉得我就要死了,跪在地上哇哇哭,到最后哭的累了,睡了过去。后来被一头小熊给舔醒了,是我经常投喂的那一头,然后就看到半山的火光,是师傅他们带人上山来找我了……” 唐樱越说越久,不自觉的把童年的一件件趣事都对李心安说了出来,似乎是找到了宣泄的口子一般。李心安也不插嘴,微笑的听着。到最后两人各自倚着一根柱子,慢慢的看着太阳西斜。 她从小都在屠生楼的山里面长大,十五岁之前,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里,唯一可以说话的人,也仅仅局限于屠生楼的几个师兄弟。而此次出来,和李心安三番两次的相遇,他们的命运早已交织在一起,唐樱自己也不知道,在她的心里,已经不自觉的将李心安当成认同的朋友了。 朋友这种东西,唐樱还从来没有拥有过。 而当唐樱猛然认识到这一点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久,李心安一直微笑聆听着唐樱滔滔不绝的讲话,看着李心安的眼睛,唐樱的声音戛然而止,脸上顿时升起两团红霞。 “喂,别光说我啊。”唐樱偏移过视线道,“你呢,身为大唐剑圣的徒弟,你应该过的很幸福,我小时候那么惨,你肯定在看我笑话。” “哪里。”李心安眼帘低垂,轻声说道:“对你,我再羡慕不过了。” “嗯?” 李心安却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他站起身子,拍了拍屁股,笑道: “还没吃午饭,要不要先去吃一点?这是叶七家的产业,那小子别的没有,就是银子多,山珍海味尽管提,你有什么想吃的没?” 唐樱摇了摇头:“我们不承这个人情,师兄那里有干粮。” “这哪儿是人情。”李心安道,“我是你们的雇主,雇你们是来杀人的,不是吃苦的。对于杀手而言,是不是必须要满足雇主的要求?” 唐樱撇了撇嘴:“本姑娘不吃这一套,我肚子不饿,你自己去吃。”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唐樱的肚子,却无情的出卖了她。 “咕~~” 两人面面相觑,唐樱不着痕迹的转过了头,说道:“一斤煮牛肉就够了。” 李心安微笑的看着唐樱,后者的长发倔强的对着他,李心安这时也恍然想起,为了他忙前忙后,唐樱也已经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心中柔情划过,李心安却黯然神伤,像他这种人,哪里还有资格谈情说爱。 叶青岚的声音骤然在院门口响起:“李兄,听说你醒了,身体怎么样?” 他一路小跑进来,正看见李心安和唐樱的这一幕,活像夫妻吵架,不禁尴尬的挠了挠头,说道: “哟,忙着呐。” 唐樱脸色一红,赶忙离开了这里,留李心安和叶青岚单独谈话。 “啧啧啧,进展怎么样?”叶青岚凑了过来,一把揽住李心安的肩膀: “行啊我的堂主大人,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这种缘分,屠生楼的女刺客,啧,艳福不浅啊。” “滚蛋!”李心安骂了一句,“说正事!” 叶青岚把“白虹”递给他:“诺,你的剑。” “天剑楼的人,态度怎么样?” “不怎么样。”叶青岚道,“自家师娘被劫,还是大名鼎鼎的武林少盟主所为,你觉得人家能有什么好脸色。要不是我好说歹说,把那个沈琦给劝住,估计现在,去慕容山庄讨说法的沈放,已经离开益州几十里了。” “真的?”李心安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天剑楼鱼死网破,把这件事给抖搂出去,那样不仅会打草惊蛇,让那个潜伏在益州城里的失魂客和戏法师心生警惕,还会败坏慕容白的名声。现在叶七稳住了天剑楼,可以说是最关键的一步! “叶七,陶素芝已经全部交代。”李心安沉声说道,“有关于益州城里魔影阁教徒的情报,我已经让张权带队准备行动。到时候,你联系沈琦,让天剑楼也参与进来。我们对不起天剑楼,那就还给他们一个好名声!”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失魂客(二) 益州衙门。 薛海涯疲惫的从这里走出,揉了揉眼睛,正值壮年的他,却被那些俗事缠身,此刻落寞的,宛如行将就木的老人。 “果然……我真的比不上素芝啊。” 大徒弟沈琦告诉他,过几天陶素芝就会被放回来。薛海涯不清楚慕容白绑架陶素芝,究竟是因为维持天剑楼的稳定,还是因为别的事情。但他隐隐觉得,事情的真相并不会如此简单。 那可是慕容白,慕容山庄的人,绝对不会如此冲动无礼。 让薛海涯感兴趣的,是沈琦带来的另一个消息。 在陶素芝被劫走的那天晚上,薛海涯心烦意乱,并未仔细的勘察现场,就急忙赶来了太守府处理陶素芝留下的摊子,沈琦却在慕容白当初居住的那间屋子里发现了一把剑,一把真正的绝世好剑。 薛海涯没有见过那把剑长什么样子,但根据沈琦的描述,那把剑,足以抵得上藏剑阁内的所有名剑! 他了解自己徒弟的性格,知道沈琦断然不会夸大其词。能让沈琦说出这种话,只怕,那把剑大有来头。 “难道是传说中的天人境所铸之宝剑吗?武当山,还是七杀剑庐的?” 薛海涯狠狠拍了自己一巴掌,暗骂道:“这都是火烧眉毛了,还想着剑!薛海涯,别做剑痴了!” 他相信慕容白会把陶素芝放回来,只是时间问题。 心烦意乱的薛海涯没有选择骑马返回天剑楼,他漫步在街道上,企图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街道上人流不息,薛海涯混迹在人群中,宛若一块礁石,水流遇到自动分裂成两半。薛海涯仿佛和街上的人分成了两个世界,所过之处,人们都诡异的和他保持着距离。 薛海涯慢慢发觉到了不对劲,他停住脚步,皱眉打量着四周。下一刻,惊恐的表情在他脸上浮现出来。 众皆虚幻,似乎只有他,是这片天地中唯一的存在。 薛海涯猛地按住了经过自己身边的一个人的肩膀,掰过他的头——那人居然没有脸,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薛海涯漠然的松开了手,任由那无面人如提线木偶一般走入和他相同的人群。他知道,自己是中了埋伏。 这么诡异的招式,是中了幻术吗?西域人?还是中了毒? 断然不会是江湖正道,也不会是天剑楼的仇家,他们都没有这种手段。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幕幕,薛海涯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魔影阁的人,出来!” 没有人回答薛海涯的话,薛海涯环视四周,木然的人群之中,有一个地方是不一样的。 这些行尸走肉一般的无面人,走到那个地方时,也会自觉的分开走过去,就像避着他一样,避着那个地方的某一个人。 薛海涯缓缓抽出配剑——天剑楼掌门之剑,天机楼名剑谱排名第九的“蜀松”! 蜀地之松,刚虬有力,顽强不息。 薛海涯积蓄内力,一剑刺出,强大的剑气瞬间洞穿了数十名无面人的身体,让那个幕后操控着这一切的人彻底暴露在他的面前。 那只是一个毫无特点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中年男人,农夫打扮,看了他一眼,下一刻便会再也想不起他的长相。但男人却如湍急河流之中的岩石一般,站在那里,不可撼动。 魔影阁,失魂客! 这些无面人,或许是幻境,又或许是实体,但薛海涯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杀害了无辜,他的全部注意,都集中在了那个暴露出面容的诡异男人身上。 “阁下,是魔影阁的黑衣使司,还是红衣使司?” 薛海涯喃喃自语道:“应该是红衣使司,要想杀我,不会派一个黑衣使司来。” “是黑衣使司没错啦!” 失魂客的身后,少女打扮的戏法师跳了出来,对薛海涯扮了一个鬼脸:“是我们两个哦。” “那就对了。”薛海涯缓缓点头,“两名黑衣使司,有资格来取我的性命。” “不知二位名讳?” “我叫小彩,他叫大牛。”戏法师少女说道,“还有一把剑,叫做饕餮。” “饕餮?” 薛海涯皱起眉头,对方既然特意提到这把剑,那么肯定不简单。 薛海涯心底升腾起一股危险的感觉,这种感觉已经好几年未曾有过了,让他畏惧,又让他兴奋。 “可否让我一见?” “好呀。”戏法师小彩拍手说道,“大牛,用饕餮杀了他。” 下一刻,戏法师身前的失魂客在眨眼之间消失不见,薛海涯汗毛竖起,急忙转身,却见一个无面人正幻化成了失魂客的模样,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剑,像他心口刺来。 薛海涯举剑格挡,在“蜀松”触碰到“饕餮”的那一刹那,薛海涯的瞳孔瞬间睁大,似乎是遇见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 他清楚的感觉到,“蜀松”剑内的精气正极速的衰减,像是人有生老病死一样,这把剑也正极速的走向衰老和死亡。 而失魂客手中的“饕餮”,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锈迹,渐渐焕发出精光。 薛海涯暴喝一声,内力沿剑震出,将失魂客掀飞出去。随后他快步赶上,在失魂客未落地之前,挥剑将其砍为了两截。 碎尸落地,却是一个无面人。 薛海涯冷静的转过身,果然,身后再度有一个无面人幻化成了失魂客的模样。 “原来如此。”薛海涯渐渐摸清了这个诡异男人的招数,“这些无面人,都是你的载体,他们不死绝,你就不会死。” “呀,被你发现了啊。”戏法师惊呼道,“真不愧是天剑楼的楼主呢,阁主看上的人,果然有几分本事。” “雕虫小技而已。”薛海涯冷笑道,“我先不杀他,我先杀你!” 戏法师呵呵一笑:“那恐怕你得先过了大牛这关哟。” “天剑楼练剑,用的都是食剑之法,乃是人吃剑。这把魔剑饕餮,可是由七杀剑庐数以万计的碎剑残剑凝练而成,不仅可以吸食剑之精气,还能吞噬人的血肉,可是剑吃人,专门克制薛楼主你哦。” 戏法师眉眼弯弯,可眼缝中,那冰冷刺骨的杀意却根本掩藏不住。 薛海涯踏步上前,可脚刚一落地,地面就顿时冒出了一根藤蔓,将其牢牢束缚。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眨眼之间就开出了一朵花。 花瓣绽开,里面,赫然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长着血盆大口,向着薛海涯咬了过来。 “两个只会杂耍的小丑,就没有一点真本事吗!”薛海涯剑气纵横,将藤蔓搅的粉碎。失魂客仗剑迎上,“”饕餮”与“蜀松”交织在一起,尽管魔剑“饕餮”天生克制薛海涯的功法,但短时间内,依旧是薛海涯占据上风。 失魂客一次次的被薛海涯杀死,但死的都是他的无面人替身,而替身每死一次,下一个失魂客都会变得更强,这让局势不由得陷入了恶性循环啊。同时,戏法师也在不断的骚扰着薛海涯,虽然相比于失魂客,戏法师对于薛海涯的威胁微乎其微,但可怕的是,戏法师的手段层出不穷,失魂客死而复生尚且需要一段时间,但戏法师诡异的手段却是连绵不绝,两人之间形成了绝妙的配合。 薛海涯明白,要想摆脱困境,就必须要找出失魂客的真身。 而要想找出失魂客,先杀戏法师! 再又一次斩杀失魂客的无面人替身后,薛海涯做出了一个让戏法师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没有试着继续向前冲锋,而是用剑划破了自己的手腕,让自己的鲜血滴洒在“蜀松的剑身上。 “你的剑会吃人,有什么了不起?” 薛海涯狰狞一笑:“我的蜀松,同样会!” 下一刻,“蜀松”杀意暴涨,薛海涯深吸一口气,双手握剑,气沉丹田,蓄势之后,向着戏法师狠狠劈了过去。 戏法师只感觉面前有一尊山岳砸了过来,让她喘不过气,身体半分动弹不得。 危机时刻,失魂客陡然现身,他没有选择趁着薛海涯力竭之时去杀他,而是选择了过来救戏法师。 他抱着少女向一旁翻滚而出,救了戏法师的命,同样,也解除了这个奇幻的局面。 薛海涯的眼前恢复了正常,他依旧站在益州城的大街上,但相较于之前不同的是,街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尸体,鲜血染红了地面。 之前的那些无面人,都是街上的百姓。 不知道是薛海涯陷入了幻觉,还是这条街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幻觉,薛海涯就这么杀了几十个人,但是却没有一个人逃跑,甚至惊叫。 “果然,仅凭我们两个,还真奈何不了你。”戏法师在失魂客的搀扶下站起身,抹去嘴角渗出的鲜血,说道: “要不是毒夫人背叛,你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毒夫人?”薛海涯皱眉问道,“毒夫人又是谁?” “你不知道?”戏法师笑道,“你猜啊,很容易就很猜到的。” “我没那个耐心。”薛海涯淡淡的道,“要是你乖乖回答,我还可以留你一个全尸。” “切,修为高了不起啊。”戏法师撇了撇嘴,“你的剑废了,下一次,可就没那么大本事来阻挡我们了。大牛,我们走。” 戏法师双手舞动,在他们的脚下,升起一阵红烟。薛海涯目光一紧,挥出一道凌厉剑气,却已是晚了。 随着红烟散去,失魂客和戏法师两个人,已是凭空消失。 而随着他们的消失,这条街上的百姓,也是彻底恢复了神志。 他们如同大梦初醒一般,在短暂的失神过后,看着地上的尸体,终于爆发出了惊恐的喊声。 …… 傍晚的时候,慕容白的身体状况已经趋于平稳,彻底脱离了危险。李心安几个人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围在桌前,和和气气的吃着晚饭。 气氛不错,唐风唐樱师兄妹也能搭上几句话茬,就在晚饭即将结束的时候,张权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堂主,不好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慢慢说。” “薛海涯遭遇魔影阁人刺杀,不知为何,他亲手杀了数十名百姓!” 第四百一十六章 失魂客(三) 此言一出,几人都是惊讶的说不出话。 “薛海涯被魔影阁的人伏击,为什么要杀无辜的百姓?” “这个不知道,现在,薛海涯已经被抓了起来,关在大牢里面,整个天剑楼都乱了套。”张权说道,“堂主,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李心安皱眉思索片刻,说道:“去请薛夫人过来。” “薛海涯为什么丧心病狂,我想,这是魔影阁的手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唐樱起身去找陶素芝,不多时,两人便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陶素芝才刚刚睡下没多久,神情尽显疲态。 “薛夫人,薛海涯出事了。” 李心安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陶素芝,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陶素芝居然没有对薛海涯的境遇表现出多大的担忧。 “你猜的不错,这是魔影阁的手段。”陶素芝点头说道,“是失魂客,他出手了。” “这个失魂客,可以让别人发疯吗?”萧玄感问道。 “不是让别人发疯,准确的来说,是把人拉进幻境,在幻境里面,失魂客就是主宰,具体如何,我却是不知。但根据魔影阁的情报来看,失魂客一共执行任务出手十三次,无一失败,更不要提失魂客身边还有一个和她形影不离的戏法师。” “这次,我丈夫可以在他们的夹攻之下活着回来,已是万幸。”陶素芝叹了口气,“可现在魔他们两个人没抓到,日后肯定还会有更大的麻烦。” “现在薛前辈在大牢里面,应该还算安全。”李心安说道,“魔教徒虽然行事疯狂,但也不是没有规矩,官府不会轻易去触碰。” “我不担心海涯的安危。”陶素芝说道,“虽然他杀了那么多百姓,可那毕竟是被魔影阁的人设计陷害,而且我在益州官场运作多年,要想给他脱罪,其实很简单。” “现在最危险的,是天剑楼。” “不错。”李心安点头道,“失魂客和戏法师不是薛前辈的对手,所以他们肯定会转移目标,不排除魔影阁还有其他的援兵,但现在,调转枪头对付天剑楼,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只要天剑楼一出事,薛前辈指不定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那个时候,他就危险了。” “看来我现在,是不能在这里继续躲下去了。”陶素芝长叹一声,“失魂客和戏法师应该还不知道我失踪的事情,我去天剑楼做诱饵,引他们出手。” “可是薛夫人,你的身体?” “慕容公子那一剑的确伤我不浅,可我的手段只是毒,又不需要近身搏斗。”陶素芝说道,“李堂主,我知道血衣堂里面也有不少人精通毒道,还请你将他们交给我,去天剑楼布下毒阵。” “可以。”李心安点头说道,“我亲自和您去,张权,你也去。”看书喇 “是。” 唐樱插嘴道:“那我也去。” 唐风瞪了她一眼:“你去干什么?你除了会往刀上抹药,还能干嘛?老实在这里待着。” “我……他们不需要人照顾吗?”唐樱辩驳道,“一个个身上都带着伤,这个人更是才刚醒了不到一天,眼看着又要大战,万一死了怎么办?” 李心安苦笑道:“唐姑娘,你其实可以盼着我一点好的。” “唐姑娘说的没错。”萧玄感说道,“我们现在几乎人人负伤,不可能是失魂客和戏法师这两个黑衣使司的对手。” “这两个人的可怕之处,仅仅在于他们的手段古怪。”陶素芝解释道,“只要限制住他们的手段,那么便不足为虑。更何况,他们二人才刚刚和我丈夫交过手,不死也会重伤。” “我的毒是他们最佳的克星。”陶素芝道,“在十二位黑衣使司中,除了最神秘莫测的剑枭和撑船翁,以及毒道造诣高于我的毒蛇,其他人,只要被我下了先手,我都有把握可以毒死他们!” “这就太好了!”李心安拍掌说道,“张权,你把仓库里所有的毒药都调出来,不够再去黑市里面买,越多越好。” “叶七,还需要你麻烦你跑一趟,去大牢里面见一面薛前辈。” 李心安迟疑的看了一眼陶素芝,轻声询问道:“薛夫人,眼下这个局面,你的身份……” “没必要隐藏了。”陶素芝叹了口气,“告诉他。” “好,叶七,你找到薛前辈,告诉他薛夫人的真实身份,还有,千万要稳住他,不出意外的话,失魂客和戏法师被抓,薛前辈就会被放回来了,让他不要担心天剑楼的局势。” “明白。”叶青岚点头说道。 “萧兄,你留在这里照顾白木头,尽快养伤。”李心安沉声说道,“抓了失魂客和戏法师,铲除了益州城里的魔影阁教徒,我们就得立即动身南下,和周汴汇合了。” 萧玄感“嗯”了一声:“多加小心。” 唐风此刻骤然说道:“这次任务过后,我们是不会跟随你们南下的。你的委托届时结束,我和师妹也要北上。” “好。”李心安点头道,“这几天,多谢你们了。” 唐樱没有说话,的确如唐风所言他们也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他们和李心安是两种人。本来唐樱以为自己会巴不得赶紧离开,可现在,真的到了要走的时候,却又隐隐觉得不舍。 人生何处不相逢,但往往相逢时,人们早已是花甲白发。 …… 沈琦一夜未眠,师傅薛海涯的事彻底让天剑楼陷入了死局,外面围满了百姓,纷纷要让天剑楼给出一个说法,要让血债血偿。 不仅如此,一些天剑楼的下属势力眼见风头不对,纷纷调转枪头大肆攻讦天剑楼,正所谓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这才过了短短的一天时间,原本的剑南道第一宗门,就已经沦落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成了“侠以武犯禁”的实例。 而这一切,都是在慕容白以及他的朋友到来后发生的。 “慕容白……慕容白……你难道是个丧门星不成!” 奔波一夜,沈琦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 门外弟子来报:“大师兄,围堵的百姓被官兵轰走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沈琦叹息道,“开门,请他们进来。” “请谁?”弟子茫然不解。 “官兵啊。”沈琦皱眉道,“人呢?” “走了。” “走了?” “对,他们只是把百姓们驱赶离开,百姓一走,他们也就跟着走了。” “这是为何……”沈琦不明白,明明眼下那天剑楼开刀才是益州官员最应该做的事情,不然只怕官府颜面不保。可他们偏偏不这么做,似乎是要与全城的百姓为敌,也要保天剑楼。 不多时,门外弟子又来禀报:“大师兄,夫人回来了。” “夫人?是师娘?” “正是!” 沈琦激动的从椅子上窜起:“快,带我过去。” “这次不是夫人一个人回来的,她还带了许多外人。” “外人?” “就是那天,来找慕容公子的那些人。” 沈琦脸上欣喜若狂的表情瞬间僵住,他缓缓冷下了脸,喃喃自语道:“慕容白……你又要做什么?” …… 天剑楼大门外,沈放已经先一步赶来了这里,面对陶素芝,虽然唯唯诺诺,可却一步不让。 “沈放,你敢忤逆我不成?我再说一遍,这些人是我找来的帮手,必须让他们进去!”陶素芝冷冷说道。 沈放道:“师娘,您不在的这几天,咱们天剑楼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了,都是他们这几个祸害干的!我们不杀他已经是给您面子了,无论如何,他们都别想踏入天剑楼一步!” 陶素芝冷哼一声:“你师傅不在这儿,我看你是翅膀硬了,难道我还管不了你不成?左右,给我把沈放绑了,扔到柴房!” 一个是楼主夫人,天剑楼二十年来的实际操控者,另一个是掌门徒弟,天剑楼弟子很快便做出了选择。 他们把沈放捆了起来,沈放怒骂道:“混蛋,你们都是天剑楼的弟子,这天剑楼姓薛,不姓陶,你们这么做是造反!” “混账!” 大哥沈琦的声音自远处而来,陶素芝定睛看去,沈琦正脚步急促的朝这里赶来。 “师娘,您终于回来了。” 看着沈琦苍白的脸色和通红的双眼,陶素芝心里闪过一丝心疼:“琦儿,这些天,辛苦你了。” “师娘回来,天剑楼就有了主心骨。”沈琦淡淡一笑,“徒儿也终于不用时刻紧绷着,可以好好休息了。” 他扭头狠狠踹了弟弟沈放一脚:“怎么跟师娘说话的,没有师娘,我们早就饿死了,如此无礼,给我跪下!” “算了。”陶素芝长叹一口气,说道:“琦儿,你想休息,怕是还不行。” “啊?”沈琦脸色一僵,欲哭无泪。 陶素芝摇头说道:“琦儿,还是要麻烦你,把天剑楼所有弟子全部迁往藏剑阁附近。这些天,会有魔影阁的敌人来袭,必须要保证他们的安全。” “魔影阁?”沈琦沈放二人惊讶道,“魔影阁的人怎么会来?” “薛海涯薛前辈就是被魔影阁的黑衣使司伏击,这个你们都不知道?”李心安淡淡的道。 沈琦狐疑的看了他一眼:“这位是?” “大哥,他就是那天来找慕容公子的人。”沈放咬牙道,“是敌是友,还不知道呢。” “尽管放心,他们不是敌人。”陶素芝道,“琦儿,快去准备。” “是。” 尽管心里满是怀疑,可师娘的命令,沈琦不得不遵从。 李心安几人顺利的进入了天剑楼,在天剑楼的弟子都被迁入藏剑阁后,他们便开始动手布置毒阵。 说是毒阵,其实也很简单,陶素芝唯一做的,就是把她二十年来在天剑楼养的那些花,全都搬来布置在了天剑楼四周。 “薛夫人,这是什么?”李心安指着那些花问。 “这是当年唐门所培育的毒花,目前已经失传,这些是我根据毒经记载,花了数年时间耗尽心神所培育的,世上仅存的,九转烟红花。” 第四百一十七章 失魂客(四) 在安顿好天剑楼的弟子后,沈琦还是忍不住好奇,来到前院,就看见血衣堂的弟子把各种各样的毒物放了出来,散布在天剑楼各处。 看着那些浑身上下透露着腥臭的毒蛇、蟾蜍和蜈蚣,沈琦不禁头皮发麻,赶忙去找了陶素芝。 “师娘,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陶素芝安慰道:“琦儿,你尽管放心,他们是不会对天剑楼不利的。之所以做这一切,是为了抓住伏击你师傅的凶手。” “是他们?”沈琦惊讶道,“可是师娘,您怎么知道那凶手一定会来天剑楼?” “因为我在这里。” 陶素芝喃喃自语:“他们,一定会来杀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整个天剑楼到现在都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被蒙在鼓里。”沈琦彻底傻了,无论是师傅还是师娘,亦或是慕容白以及这些身份不明的人,他们似乎都知道事情的真相,可处于漩涡中心的天剑楼,却偏偏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待人宰割。 “沈琦兄弟,你不要着急。”李心安走过来说道,“今夜过后,益州城应该可以太平一段时间了。” “我总要知道真相!”沈琦咬牙说道,“不能任由你们在天剑楼胡作非为!” 李心安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隐瞒了。昨天在街上伏击薛前辈的,正是魔影阁的两位黑衣使司,失魂客和戏法师。” “是魔影阁的人。”沈琦身躯一震,缓缓说道:“原来是他们……我早该想到的。” “魔影阁想要掳走薛前辈,薛夫人……也是他们的目标。”李心安还是没有把陶素芝的身份告诉沈琦,“现在薛前辈身处牢狱之中,对他来说,反而要更加安全。那么现在的天剑楼,就魔影阁重点攻破的地方了。” “既然这样,为何要把弟子们都迁往藏剑阁?”沈琦不解的问道,“人多总是力量大,就凭你们这些人,怎么保护师娘?” “琦儿,你对我还没有信心吗?”陶素芝说道,“此事莫要再提了,我自有办法保全自己,等抓住失魂客和戏法师之后,你让天剑楼的弟子全部出动,在全城搜捕魔影阁安插的教徒。” “这一次,务必要破除魔影阁的阴谋!” 虽然沈琦的心里还是充满疑惑,但一提到对付魔影阁,少年剑客的侠气还是被调动了起来,他沉声称是,遂不再过问这件事。 沈琦瞥了一眼身边的李心安,这个年轻人倒像是这群人的头领,看他手上提的剑……正是那天遗漏在这里的那一把! “还没请教。”沈琦拱手抱拳,道。 李心安微笑还礼:“在下李心安,无名小卒罢了。” “能有如此宝剑,可不是无名小卒。”沈琦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艳羡,“这把剑,比师傅的蜀松还要好,不知,是名剑谱上的哪一把?” “我未曾参加过天机楼武评,这把剑,自然也没有排名。”李心安说道。 “是七杀剑庐的,还是武当山?” 李心安摇了摇头:“都不是。” “那就是山野仙人的传承之物了。”沈琦叹了一口气,“可有名字?” “白虹,取战国策,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之意。 “好名字!”沈琦赞叹道,“希望两个月后的天机楼武评,可以让这把剑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两个月后啊…… 李心安恍惚之间才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的天机楼武评,就要开始了。 作为整个江湖数百年来最大的盛事,李心安对天机楼武评早已心驰神往,但是碍于身份的拘束,他从来没去过。 这次在剑南道处理完魔影阁的事情,就要东进江南,恰好路过神农架,也许,在那里稍微耽搁几天,也不是不可以。 就在李心安失神的时候,唐樱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喂,毒物都已经散布下去了,机关还要继续布置吗?” 沈琦看到来人,不禁皱起眉头:“是你?” 唐樱也是一愣,那日自己来夺回“白虹”剑,正是遭遇了沈琦带人埋伏,二人交手十余合,彼此都没讨到便宜。 “是你!” “虽然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过既然是慕容公子的朋友,又有师娘的保证,那现在就是一家人了。”沈琦说道,“对了,慕容公子怎么不在?” “他……他受伤了。” “受伤了?”沈琦愕然道,“怎么会,是谁干的?也是魔影阁的人?” “嗯……对。”李心安无奈苦笑,毕竟陶素芝的确是魔影阁的教徒。 “先后伏击了慕容公子和我师傅,这群魔教徒,真是该死!” 陶素芝脸色如常,没有半分尴尬,她淡淡的道:“琦儿,你先回去,照顾好门下弟子,警告他们不要随意走动。这附近都是剧毒之物,若是被他们给刺激咬了自己人,那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没办法救。” “弟子领命!” 沈琦转身退去,在他离开之后,血衣堂众人很快便布置好了毒阵,隐蔽好自己,等着失魂客和戏法师的到来。 …… 益州大牢。 幽暗的牢狱内,时不时传来犯人凄厉的哀嚎,这里阴风阵阵,伸手不见五指,远处微弱的火苗时而燃烧,时而熄灭,活像是来到了鬼门关。 不过再差的牢狱都有个三六九等,负责关押不同的犯人。有的牢狱就像是乞丐窝,真真正正做到了“蛇鼠一窝”;有的牢狱却堪比皇宫,要什么,就有什么。 因为身份的特殊,薛海涯的待遇就不同于一般的犯人。他被关押在益州天字七号牢房,干净整洁,石板地面,软床棉被,好酒好菜招待着。 叶青岚通过叶家银号的运作,很顺利的就见到了薛海涯。 薛海涯的气色不错,好像也不是很担心自己的安危,他一直在思考,魔影阁既然要对他下手,那么下一次袭击,会是什么时候来。 “薛楼主,有人要见您。” 狱卒领着叶青岚进了牢房,规规矩矩的离开了。看着眼前这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薛海涯迟疑的道:“ “姑娘你是——” “咳咳咳……”叶青岚呛了一口,“薛前辈,在下是男子。” “哦,抱歉。”薛海涯说道,“公子是何人?找薛某,所为何事?” 叶青岚长作一揖,沉声说道:“在下叶家叶青岚,来见薛前辈,特为天剑楼安危而来。” “叶家的人……” 薛海涯知道皇商叶家的恐怖,正襟危坐,道:“公子请讲。” “前辈昨日遇袭,当街杀人,此乃是魔影阁的幻术。来杀您的,是魔影阁的两位黑衣使司,男为失魂客,女位戏法师。” “黑衣使司,已经对很久远的事情了。”薛海涯点头道,“多谢叶公子相告,但不知,这雨我天剑楼安危有何关系?” “关系自然是有的。”叶青岚说道,“他们不是要杀您,而是要抓您。但他们的确也是要杀人,要杀您的夫人。” “素芝?” 薛海涯猛地起身,那浑厚的气势瞬间淹没了叶青岚。不过叶青岚这一路风尘,薛海涯的气场早已不能让他震撼,当即说道: “薛前辈请冷静,现在,薛夫人很安全。” “我明白了。” 薛海涯说道:“慕容公子之所以把素芝劫走,不是要杀她,而是要保护她,你们提前就知道魔影阁的人要杀素芝,对不对?” “不。”叶青岚摇头道,“关于薛夫人,我们是因为别的原因才劫走的她。” “那是什么?” 叶青岚盯着薛海涯的眼睛,他无法想象,这个男人在听到自己夫人的真实身份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深吸一口气,叶青岚缓缓说出了真相: “您的夫人,陶素芝,真实身份是,魔影阁二十年前就安插在天剑楼的暗子。现在,她是魔影阁的十二位黑衣使司其中之一,代号,毒夫人。” …… 狱卒无聊的打了一个哈欠,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早已经过去了一刻钟。按照规矩,他现在就应该立刻进去把那个深夜面见薛海涯的年轻人拎出来带走。 但怀里那锭沉甸甸的银子告诉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个公子出手阔绰,随意打赏就是五十两。 五十两,够他下半辈子一家人的花销了。 狱卒决定,这一晚他什么都不做。只要薛海涯不死不越狱,随便他们在里面干什么。 …… 牢狱之内,听完了叶青岚讲述的一切,薛海涯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叶青岚静静的看着他,虽然表面镇定,但他的背后早已经湿透了。 薛海涯现在就是一头蛰伏的猛虎,随时都有可能出笼。叶青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稳住他,拖延到李心安那边抓住失魂客和戏法师。 “所以说……素芝是,为了我,背叛了魔影阁,是吗?” 漫长的沉默后,薛海涯只问了这一句话。 “是的。”叶青岚回答道,“薛夫人,真的很爱您。” “是吗?” 薛海涯粗犷的脸上绽放出憨厚的笑容:“这样啊……我知道了。” “叶公子,你回去,我会安心待在这里的。” “您不觉得愤怒吗?”叶青岚好奇的问道。 “愤怒什么?” 薛海涯道:“我亏欠她那么多,她要杀我,我都无怨无悔。现在你告诉我,一个女人愿意为了自己的男人背叛自己的宗门,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叶青岚并没有从慕容白那里听说薛海涯和陶素芝的故事,所以他现在也理解不了薛海涯的感受。 他不知道的是,困扰薛海涯二十年的心结,在此刻,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多谢薛前辈你能理解。”叶青岚深深的松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此前对于天剑楼多有失礼之处,还请薛前辈谅解。这次捕获魔影阁教徒,天剑楼会位居首功!” 在叶青岚离开的时候,薛海涯又突然叫住了他。 “叶公子,你们……会保证素芝的安全?” 叶青岚认真而严肃的点了点头:“那个人答应过,就一定会的!” 第四百一十八章 肃清益州(一) 益州城内,一座普通的客栈。 外面正是灯火通明,这个时候,益州还没有宵禁,正有不少客人赶着这最后的一点宝贵时间来住店。这本是客栈生意最火爆的时候,但是这座客栈却诡异的关上了门,让急着住店的客人望而兴叹。 赶着把银子送到别人那里去,这座客栈的掌柜,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当然不是。那些在门外驻足片刻便离去的人,根本没有看见,大门门缝里,透出的丝丝血水,正在缓慢的向外蔓延。 客栈里,早已是血流成河! 断臂残肢铺满了一楼的大厅,这里唯二的两个人,正云淡风轻的吃着晚饭。 “哎呀,这里的厨子手艺不错,这盘鱼做少了,应该让那厨子多活一会儿,再做几条的。” 少女戏法师说道:“大牛,你说,我是不是杀人杀的太急了。” 沉默的中年男人没有回答,木然的往嘴里塞着米饭。 “你还在想薛海涯的事啊。” 戏法师安慰道:“要不是毒夫人叛变,没有给薛海涯下毒,我们可以抓到他的。输给他也没什么,毕竟薛海涯实力比我们高强。” “你的伤要不要紧?”失魂客第一次说了话。 “没事啦!”戏法师很是高兴,“你终于恢复正常了。” “只有很短的时间。”失魂客说道,“我的失魂症越来越严重,意志消沉的时候,连你也认不出来了。这样下去,我怕自己最后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小彩,答应我,到了那个时候,一定不要犹豫,直接杀了我!” “好。”戏法师小彩沮丧的说道,“可是你很有趣诶,我有点舍不得杀你。” “我不死,那时候在我身边的人就都得死。”失魂客凝重的道,“这是窥探天机的代价,阁主也无法解除。” “你说,假如你的失魂症真的彻底爆发,到时候恰巧慕容德和裴旻在你身边,他们会不会也被你所牵连,变成疯子浑浑噩噩而死啊。”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但我猜应该是不能。”失魂客道,“引星观命术只对天人境以下的人有效,像慕容德这种天人境高手,恐怕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不过,只要没有踏入天人境,哪怕是天下最顶尖的归真境大宗师,都会被引星观命术所影响,进而致死。” “那就是说,阁主也会被你害死喽。” “对。” 戏法师小彩说道:“怪不得阁主总是不愿意见你,原来是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你害死了啊。可他派我和你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不在乎我的死活是不是啊。” 失魂客憨厚的笑了笑:“你不是很乐意跟我在一起玩儿吗?我失忆的时候,可没少被你捉弄。再说了,谁让我们十二个人里面,就只有你最不听阁主的话。”看书喇 “现在不是了。”戏法师吐了吐舌头,“现在毒夫人叛变,她才是最不听话的那个!等等……不对啊,你说是不是毒夫人身份泄露,被薛海涯给杀了?毒夫人她人挺好的,跟魔影阁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我不希望她真的背叛了。” 戏法师话音刚落,一个阴森的声音就陡然在角落里响起: “你不愿意也没有用,毒夫人的确是叛变了。” “毒蛇?” 戏法师和失魂客一脸惊诧,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客栈的墙角,发现了那条盘踞的黑蛇。 “你一直留在这里?” “我人现在不在益州,赶到这里还需要三天的路程。”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缓慢的朝两人爬来。 戏法师顺手把毒蛇捞了起来,放在怀里,轻轻摩挲着毒蛇的扁平脑袋,毒蛇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这丫头,不想被我的蛇咬死,就赶紧放手。我远隔数百里,没办法完全控制它。要是毒蛇被你激怒,死了可别去阎王爷那里告我的状。” “知道了知道了。”戏法师撇了撇嘴,把毒蛇放在桌子上。失魂客也放下了碗筷,腥臭无比的毒蛇就盘在他眼前,他可没胃口接着吃饭。 “根据我的打探,天机楼前些天,迎来了慕容山庄的少主,慕容白。” “慕容白?”戏法师惊讶道,“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 “我当然是优先传信给撑船翁了。”毒蛇道,“慕容白能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李心安等血衣堂的人也已经来了益州。真不愧是血衣堂,魔影阁的情报网络在剑南道可以说是非常完善了,但在之前,居然没有半点血衣堂入川的消息。即便是现在派人去查,两天了,也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哦。”戏法师说道,“阁主听了,会不高兴的。” “废话少说,现在,陶素芝并不在天剑楼,就在我深夜面见陶素芝的第二天夜里,慕容白他们就不知为何,劫走了陶素芝。我后来又去过天剑楼查探消息,他们并没有在全城进行搜捕,这是最让我奇怪的地方。” “可是这和我们要抓薛海涯有什么关系?”戏法师发问道。 “关系就在于,血衣堂和慕容白会横插一脚。”毒蛇沉声说道,“毒夫人叛变,你们的消息肯定已经暴露。凭血衣堂的本事,找到你们只是迟早的事。所以现在,你们不能继续抛头露面,在和薛海涯的交手中,你们受了不轻的伤,先找个地方好好养伤,至于薛海涯,交给我来对付。” “我没事。”失魂客说道,“饕餮已经吞食了不少蜀松的精气,现在那把剑,和废铁差不多。没了蜀松的加持,薛海涯对我们毫无威胁。” “不要小觑任何一个一品高手,就算是垂死的老虎,也有的是办法弄死两条野狼!”毒蛇说道,“薛海涯现在身处牢狱,我没办法察觉那里的动静。说不定,血衣堂已经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你们自投罗网,这种场面你们应付不来。”看书溂 “那我们也不能一直养伤。”戏法师不满的说道,“我们俩人这么大老远的被你叫来,结果就是白挨了一顿打,功劳到最后还被你抢走了,这去哪儿讲理去!” “当然不是,你们还有用。”毒蛇说道,“毒夫人背叛,让失魂客伪装成薛海涯掌控天剑楼的计划是行不通了。既然侵吞不成,那我们就直接毁了它!” “天剑楼内,还有薛海涯的两名弟子,沈琦和沈放,此二子若是成长起来,日后成就不会低于现在的薛海涯,若是不除,必为大患。所以,你们两个,去把沈琦和沈放杀了,最好伪装成是神剑阁的人动的手。” “神剑阁的神来一剑嘛,大牛会啊,简单得很!”戏法师兴奋的道,“看来之前杀神剑阁的那个长老,是杀对了,大牛你当初骂错我了?” 失魂客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双手抱头,表情痛苦,忍不住低声呻吟起来。 “你的失魂症又要发作了?” 桌上的毒蛇宛如离弦之箭一般窜起,迅速的盘旋在衡量之上,猩红的眼睛望着下方的失魂客,浑身鳞片乍起,如临大敌。 “没事,我还能控制的住。”失魂客满身大汗,明显没有什么说服力。 毒蛇缓缓朝着外面爬去:“就是这样,言尽于此。你们先藏几天,养好伤。等我来到益州,自然会通知你们。到时候双方一起动手,让血衣堂和天剑楼自顾不暇!” 说罢,这条毒蛇便飞速的钻过窗户爬了出去,消失不见。 戏法师看着毒蛇离开的方向,鄙夷道:“这家伙,明明隔着我们几百里,却这么胆小。你的失魂症发作,还能影响到他不成?” 她斜眼看了一下身边的中年男人,失魂客目光呆滞,双眼无神,已经是重新回到了失魂的呆滞状态。 “哎……” 戏法师叹了口气,拿起筷子,敲了敲失魂客的脑袋。 “吃饭!” …… 原野上,一匹骏马正温顺的低头吃草,马背上的黑袍男人僵硬而木然的坐着,许久没有动静。 突然,男人动了起来,就像是尘封千年的木偶重新焕发了生机,男人扭了扭脖子,发出了一声满意的呻吟。 “陶素芝……没想到你真的敢背叛魔影阁,呵,也罢,就先让那两个蠢货趟一趟天剑楼的浑水,咱们两人,终究是要分个你死我活的。到时候就让我看看,你这个当徒弟的,学了几分师傅的本事。” 自言自语罢,毒蛇策动缰绳,胯下骏马带着他星夜兼程,赶往益州。 …… 李心安等人在天剑楼待了一整晚,失魂客和戏法师都没有现身。 他们对此并不意外,和薛海涯在街上的那一场恶斗,必然让他们受了不轻的伤。要想来杀陶素芝,还得多休养几天。 李心安他们沉的住气,可不明所以的天剑楼弟子,却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第一晚,他们碍于陶素芝的夫人身份,不敢不从。可第二天,毒辣的太阳高悬头顶,弟子们就在烈日下干站着,谁都受不了。 所以,第二天还未过去,弟子们便已怨声载道。 “师娘,再这样下去,只怕弟子们会心生不满。”沈琦劝说道,“你们要是需要天剑楼这块地方的话,还是把弟子们迁出去。” 陶素芝摇头否决,失魂客和戏法师此刻说不定正在暗处观察着这里,天剑楼的弟子们,一个也不能出去。 “弟子们不是心生不满,是已经不满了。”李心安说道,“这样,沈兄弟告诉他们,只要挨过这几天,每个人五两银子,我出。” 沈琦一脸复杂的离开了,五两银子,对于一个人而言,可以说是很大的诱惑了。果不其然,五两银子砸下去,反对的声音立刻小了很多。 第二天晚上,失魂客和戏法师依旧没有出现。 第三天,无事发生。 就在所有人都快沉不住气的时候,第三天的傍晚,一人一马,摇摇晃晃的进了益州城。 第四百一十九章 肃清益州(二) 在李心安和陶素芝重新返回天剑楼后的第四日的晚上,失魂客和戏法师,终于姗姗来迟。 月明星稀,站在天剑楼大门前,少女不由得感叹道:“好气派的大门啊,小时候我见到这种人家,总是羡慕的要命。” “小时候,我娘带着我去富人家里讨饭,可他们总是给我们猪狗吃的麸皮,更有甚者,下人们见我娘有几分姿色,还要提出过分的要求。我娘只有受辱满足了他们,我们才能吃上一顿人吃的东西。” 少女轻声说道:“所以啊,大牛,这种人家,我们就砸个稀巴烂。” 失魂客呆滞的说了一声:“好。” 下一刻,男人的身躯直直的撞上了沉重的大门。大门轰然破碎,戏法师紧随其后,走到院子里,大声喝道: “陶素芝,出来受死!” 回答她的只有呜咽的风声,戏法师谨慎的观察着四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安静,实在是太安静了! 失魂客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再度站起身之时,却绊倒了一根丝线。 微弱的机括声连绵不绝的响起,戏法师听力过人,已然是明白对方早有准备,自己是中了圈套。 “不好,大牛,快离开哪儿!” 然而她还是提醒的晚了,失魂客的背后,两根箭矢在暗处射来,钉在了他的背后。在失魂客的脚下,一条绳索勾住了他的脚,将失魂客倒吊了起来,拴在树上。 “这种把戏也敢拿出来丢人现眼?”戏法师冷哼一声,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之中扔了一个圆球出去,圆球滚落在失魂客的脚下,爆发出一阵黄色烟雾。 烟雾之中,一道三头六臂的人影悄然浮现,挥手将绳索砍断,失魂客摔在地上,依旧是一脸呆滞,毫无痛觉一般。 烟雾逐渐散去,可那道三头六臂的身影,却牢牢的印在了埋伏的几人心里。 “那是什么?”唐樱掩嘴轻声惊呼道。 “三头六臂,妖魔鬼怪?” 陶素芝沉声说道:“这就是戏法师的手段,以幻影诱惑人心,烟雾之中的东西,不过是一把刀而已。” “也就是说,这戏法师,还不如西域的幻术师。”李心安轻笑道,“幻术师我们都交过手,对付这种学艺不精的人,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唐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底身处悄然浮现过一抹羡慕。李心安的经历和见识,都是她所向往的。 “戏法师不足为虑。”陶素芝沉声说道,“可怕的是失魂客,你看,现在的失魂客,已经进入了失魂的状态,若是贸然靠近,肯定会被他所影响。” “那戏法师为什么不受影响?” “可能……是她修习幻术的缘故,可以给自己施加什么手段,免除失魂客的影响。” 陶素芝说道:“接下来,只要等他们慢慢被九转烟红花侵蚀就可以了。” 院内,那些毒物已经源源不断的从各处草丛游走出来,虽然这些毒物数量众多,但却也没办法拿失魂客和戏法师怎么样。 他们两人消灭这些毒物,只是时间问题。 “可恶,真够恶心的。”戏法师一脚踩死一条蜈蚣,说道:“这么久了,天剑楼一个人都没出现,陶素芝,你究竟再耍什么把戏?” “大牛,我们不能在这里耗下去了,你赶紧去找陶素芝。” 失魂客遂不顾朝他涌来的毒物,运起内力,直勾勾的朝着面前的墙撞了过去。 这时候的他,真如一头发了疯的蛮牛一般,眨眼之间,连破三道高墙,径直朝着天剑楼中央的祖师堂赶去。 “要不要拦住他?”李心安道,“这样下去,恐怕会危及天剑楼的弟子们。” “不急。”陶素芝倒是很冷静,“他们运力越多越快,中毒就会越深,再等等。” 第一道防线是陶素芝的毒阵,第二道,则是血衣堂布置的机关,此刻失魂客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迎接他的,是无数的暗器。 就在失魂客遍地寻找陶素芝的时候,戏法师和毒物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 在解决完最后一个毒物以后,戏法师深深的舒了一口气,正待去寻找失魂客的时候,却是脸色一变,喷出了一口脓血。 看着身前的黑色血迹,戏法师脸色煞白,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可能……我中毒了?” 少女急忙审视着自己,可找来找去,也没发现自己被什么东西给咬了。 “不是这些毒物的毒。” 戏法师谨慎的扫视着四周,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院子四周的那些鲜艳的大红花上。 “这花香不对!”戏法师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赶忙运气抵挡,可她越是运功,体内的毒性就激发的越快。 “大牛……” 少女双腿无力,瘫坐在地面,表情狰狞而痛苦,脸皱成了一团。 “救我。” 可离她有三进院子的失魂客并没有听到戏法师的求救,即便能听到,此刻的失魂客,也不会再听戏法师的指令。 因为,血衣堂的弟子,已经暴露了。 失魂客大摇大摆的走过了机关阵,接下来迎接他的,就是血衣堂的杀手们。 有六名杀手围攻失魂客,可当他们出现在失魂客的视野中时,却在同一时间陷入了迟滞,双眼失神,已是被失魂客拉入了幻境。 片刻之后,六名杀手身体一软,齐齐的栽倒在了地上。 解决完六名杀手,失魂客继续朝着里面走去。可三道剑光自身后袭来,让失魂客不得不转身应对。 三道剑气之凌厉,即便是陷入失魂状态的失魂客,脸上的呆滞表情也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强敌! 失魂客视线飞速的扫过三人,可是让他意外的是,自己只看见了两个人。 明明有三道剑气,三把剑。 第三个人在哪儿? 李心安的声音骤然响起:“失魂客,失魂症,你这不是简单的幻术,是走火入魔的代价。” “你看不见人,只有当人的眼睛和你对视的时候,你才可以看见他。这样,你的失魂症才可以影响的到别人。” “换句话说,只要不和你对视,你的手段,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冰冷的触感在失魂客的胸口处传来,似乎是锋利的剑尖抵在了他的胸口。 但失魂客低头看去,却是什么都看不到我。 李心安闭着眼,轻声笑道:“看来,我说对了!” 危险的感觉在失魂客心里升腾而起,本能让他向外躲闪,同时双拳极速的向着前方攻去。 只是这样一来,他之前的状态就被迫解除了。被失魂客拉入自己幻境的唐风唐樱二人长喷一口鲜血,摔在地上,心悸不已。 “刚才……那是什么?”唐风喃喃自语道,脸色煞白。 “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无边无际的白雾。”唐樱眼神战栗,“那种感觉……太恐怖了。” “只要不看你,你就是个瞎子。”李心安咬牙说道,“杀了我六个兄弟,这些命,就拿你的命来还!” 李心安积蓄内力,一剑刺出,磅礴的剑气瞬间洞穿了失魂客的躯体,在他的胸口处出现了一个大洞,心脏已经消失不见。 而从环境之中侥幸逃回来的唐风唐樱,正目睹了这一幕。 “好强的一剑。”唐风暗暗赞叹道,“这就是剑圣弟子的实力吗,我的七杀剑法,还没有修炼到这种地步。现在,不单单只有一个慕容白,李心安,你也是我的对手了。” 唐樱却是一脸复杂,她虽然早已心知肚明,李心安比她要强大的多,可总是没有亲眼目睹,所以唐樱的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但这一次,李心安一剑击杀了一位黑衣使司,这等实力,不得不让唐樱仰望。想想当初二人交手之时,李心安怕不是连一半的功力都没用出来。 这个家伙…… 李心安缓缓收剑回鞘,看着失魂客的尸体,终于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要不是你中了薛夫人的九转烟红花剧毒,要不是我又消化了几分师傅的内力,失魂客,我杀不了你。” 李心安握了握拳,皱眉沉思,自从离开契丹草原之后,他的感觉就一直很玄妙,之前距离二品高位只差临门一脚,可就是这一脚,让李心安一直捉摸不透。之前破境时遭遇的瓶颈,在李心安接受了裴旻的内力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李心安问过慕容白和萧玄感,他们两人都说,自己突破二品高位时,感觉和之前的破境并无什么不同。现在想来,也许就是因为裴旻的内力,改变了李心安原有武道的进程。 “我现在,算是二品高位了吗?”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处于什么品阶,单纯就一剑刺杀失魂客来看,还不能完全证明他的实力。 “还是先过两天,等萧兄身体恢复了,和他过过招看看。” 唐樱走了过来,问道:“喂,你有没有事?” 李心安愣了一下,微笑回答道:“我没事。倒是你们,中了失魂客的招,觉得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唐风冷冷说道,“既然你知道该怎么破除失魂的招数,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们?” “时间来不及。”李心安歉疚的说道,“当时,失魂客一一扫过我们三人,唐风兄你是第一个和他对视,也是第一个被影响的。就是那个时候,我才有了这个推测,根本来不及告诉唐樱姑娘。顾全自己,已是万难了,我并不是有意让你们陷入危险,真是抱歉。” “算了算了,谅你也不会这么做。”唐樱撇了撇嘴,很是大度的原谅了李心安。 “你很了解他吗?”唐风神色古怪的看着自己的师妹。 唐樱脸色一紧,呵呵一笑:“我去看看薛夫人。” 说罢,她便飞速的离开了这里。 李心安对唐风说道:“唐风兄,劳烦你,把失魂客的尸体带到前面去。” “那你呢?”唐风皱眉问道。 “我……我要给血衣堂的人收尸。” 沉默片刻,唐风附身架起失魂客血淋淋的尸体,向着前院走去了。 第四百二十章 肃清益州(三) 而就在唐风的身影消失在李心安视线里后,李心安瞬间大汗淋漓,捂着脑袋,痛苦的蹲了下来。 “唔……好疼……” 他牙齿紧紧要着嘴唇,努力不让自己痛呼出声,直到渗出鲜血。剧烈的头痛让李心安身体痉挛,蜷缩成一团,好似有千万根针扎入了他的脑袋里。 李心安双眼充血,疼痛宛如海浪般一波又一波袭来,终于,李心安再也支撑不住,双眼泛白,昏厥了过去。 但这仅仅持续了片刻时间,不多时,李心安悠悠醒转,只觉自己大汗淋漓,身体乏力,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的不适。 但是肿胀的嘴唇和昏沉的脑袋,还是让李心安知道,刚才的那一切,都不是梦。 “我这是怎么了……” 李心安畏惧的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那是失魂客倒下的地方:“我因为我杀了他,所以才会变得这样吗?” “这失魂客,修炼的,到底是什么武功,这么邪门。” 李心安攥了攥拳头,身体恢复了几分力气。他站起身子,一瘸一拐的朝着前院走去。 血衣堂还有三人存活,眼下失魂客和戏法师一死一被抓,他们正在张权的带领下打扫战场,收拢毒物和散落的暗器。 “还有三条蛇和一只壁虎没有抓到,赶紧找找,别咬伤了天剑楼的人。”张权清点着毒物的数量,说道。 李心安由远及近,缓缓走了过来,遥遥的看见张权,他招呼道: “张权,快过来扶我一下。” “堂主,你怎么样?不要紧!” 张权听到李心安的声音,急忙跑了过去。李心安走出树影,皎洁的月光撒在他的身上,下一刻,不论是张权还是其他的三名杀手,在看见李心安的那一刻,都愣住了。 …… 前院里,戏法师小彩躺在地上,面无表情,直勾勾望着天空。 唐樱已经把失魂客的思迅告诉了陶素芝,不多时,唐风扛着失魂客的尸体走了过来,放在了戏法师的旁边。 戏法师却是看都没看同伴的尸体一眼,似乎那只是一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陶素芝走到她身边,轻声说道:“投降,小彩,我可以保你一条生路。” “你刷阴招。”戏法师淡淡的道,“要不是有这毒花,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是我的手段。”陶素芝说道,“你输了,就是输了。” “是啊……我输了。”戏法师自嘲的笑了笑,“真是恶心,明明是来杀你的,到头来,却要被你杀了。” “我不会杀你的,只要你投降。” “呵,魔影阁的人,有投降的吗?” 戏法师说道:“我现在只好奇两件事,大牛是怎么死的,他是被谁杀的?” “第二件事,就是这种毒花,究竟是什么?” “这是毒经上记载的九转烟红花,外界已经失传,是我亲自培育出来的。”陶素芝说道,“至于杀死失魂客的人……” “是血衣堂的堂主。”唐樱插嘴道,“也是你们认识的人,李心安。” “是他啊。” 戏法师凄然一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勾结血衣堂。慕容白不在这里吗?原本还以为,会有机会和他一战的。” “毒夫人,陶姐姐,你的九转烟红花确实厉害,毒蛇都没有这种东西,也许,你在毒道上的造诣,已经超过他了。” “当然,我们死了,毒蛇也是早晚都会来杀你的,我倒是希望,你能把毒蛇给反杀,好好看一看,他那一百年都不脱的斗篷下面,究竟是张什么脸。” “毒蛇也在益州吗?”陶素芝听到戏法师陡然提起毒蛇,脸色一变,问道。 “呵呵,不知道哦。”戏法师嘿嘿一笑,“杀你,只是顺带的,我们的主要目的,还是掳走薛海涯。” “大牛死了,我是没有想到的。李心安……剑圣的弟子,真的有本事啊。不过,他也快要活到头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唐樱眉头一蹙,厉声问道。 “字面意思咯。”戏法师凄然一笑,“大牛可不是白白被杀的,杀他的人,也会被他杀死,这就是引星观命术的代价。” 陶素芝深吸一口气,说道:“小彩,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把话都说清楚,到时候你脱离魔影阁,天下之大,随你走动。” “才不要。”少女吐了吐舌头,“魔影阁是我家,它让我吃饱饭,有温暖的被窝,还教我武功,让我可以不被任何人欺负。” “这么好的地方,我才不要离开。” “死也不要!” 戏法师嘴巴动了动,似乎是咬断了什么东西,接着,便是一股鲜血从嘴角流淌而下。 她咬舌自尽了! 陶素芝闭上了眼睛,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造化弄人啊。” 意识的最后,少女睁开朦胧的眼睛,最后看了一眼天剑楼辉煌的楼阁。 小的时候,她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豪华的大房子,冬暖夏凉,衣食无忧。 但那只是希望。 前十年,戏法师一直在流浪,像一条野狗一样的活着。后十年,则是一直在杀人,和她当年那个单纯而又天真的梦想渐行渐远。 但最终死亡的时候,戏法师又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衣不蔽体,挨饿受冻,但是眼睛里,始终有着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向往。 “死在这里……似乎也不错呢……” 感觉到戏法师的生机彻底断绝,陶素芝在短暂的悲伤后,重新冷静了下来,变回了天剑楼的女主人。 “我马上传令下去,让天剑楼弟子在全城展开搜捕,名单上所有的魔影阁教徒,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转向唐樱:“唐姑娘,还要麻烦你跑一趟,去告诉叶公子,告诉他可以收网了。” 唐樱点了点头,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又迟疑了。 “薛夫人,你说,这个戏法师临死前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什么是引星观命术,什么叫李心安也活不了多久了,她这是在说气话,还是真的威胁我们?” 陶素芝皱起眉头,道:“我也不清楚,这丫头一向古灵精怪,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她是绝对不会好心的告诉我们这些的。” “失魂客已经死了,不论他的手段有多离奇,都对我们造不成威胁。现在让我头疼的,是戏法师为什么要提一嘴毒蛇。” “难道,毒蛇一直在益州吗?” 就在几人愁眉不展的时候,张权几人已经搀扶着李心安,走来了这里。 “戏法师也死了吗?” “嗯。”陶素芝点了点头,下意识的看向李心安,目光却在触及的那一瞬间,陡然僵住了。 “怎么会!”唐樱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捂住了嘴。 “你这是怎么了?”唐风皱眉道,“头发白了这么多,中毒了?” 李心安无奈苦笑:“我就知道,你们的反应得是这样。” 月光照耀下,李心安的头发散开,披在脑后。与之前不同的是,原本李心安乌黑的长发,此刻,却是半头黑发,半头白发。 顶着斑驳的白发,李心安整个人就像是苍老了几十岁一样,但奇怪的是,李心安的脸倒是没变,依旧是年轻人的面孔。 “到底发生了什么?”陶素芝关切的问道,“他们两人回来的时候,可没提及到你变成了这副样子。” “就是他们走后,我突然头疼,晕了过去。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不过好像就是那段时间,我的头发就变成了这副样子。”李心安苦笑道,“也幸亏脸没变,不然就真成糟老头子了,就是不知道过两年会不会头发掉光。” “是引星观命术。”唐樱轻声说道。 “那是什么?”李心安惊讶的道,“唐姑娘知道?” “是戏法师说的,她说这是你杀死失魂客的代价。”唐樱道,“她还说,你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是吗?”李心安愣了愣,把头发拢到身前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展颜笑道: “没那么玄乎,我可死不了……起码现在不会死。就算是阎王爷要收我的命,也得给我延后半年。” 李心安心里很清楚,戏法师说的话不是危言耸听。之前自己头痛欲裂,那感觉真的生不如死。那恐怕就是失魂客所谓的“引星观命术”在作祟,若不是自己体内有裴旻的内力护身,只怕自己就不是晕厥,而是一睡不醒了。 “师傅,您老人家可是救我多少回了。”李心安暗暗感叹道,只是日后,自己恐怕没办法再报答师傅的恩情了。 唐樱深深的看着他,神情复杂。之前和李心安的交谈之中,唐樱隐隐觉得李心安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可每当唐樱若有若无的提起此事,李心安总是轻描淡写的带过。 “半年吗……李心安,你究竟,要去做什么?” “先不说我了,戏法师透露了什么重要的情报没有?”李心安问道。 陶素芝摇了摇头:“她只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 当下,陶素芝把戏法师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一字不差的告诉了李心安,没想到李心安听完后,却是大吃一惊。 “不好,薛前辈有危险!” 陶素芝心头一颤,急忙问道:“你怎么知道?” “戏法师不是说了吗,他们的第一目标就是抓捕薛前辈,她临死之前,全无悔恨之意,又特意提到了那个深不可测的毒蛇,这已经很明显了。” “我想这些天,他们不仅仅是躲起来养伤。同时,也在等待毒蛇的到来。” “海涯!”陶素芝睚眦欲裂,动身就要往外跑去,却被李心安一把拉住:“薛夫人,你冷静一点!” “薛前辈那里,叶七已经安排好了人手照顾,还有他的配剑,也都贴身携带,毒蛇是讨不了好的。你现在过去,帮不上忙不说,反而是给薛前辈添乱!” “可我不能不管!”陶素芝悲痛的道说道,“明知丈夫身处危险之中,你让我如何冷静下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 肃清益州(四) “你们都别争了。”唐风突然打断了他们的争执,淡淡的道:“现在就我没事,我去看看薛海涯。如果要是真的出了问题,我还能帮上一点忙。” “唐风兄,你……” “怎么?”唐风挑了挑眉,“信不过我?” “不是。”李心安顿了顿,凝重的道:“多加小心。” “师兄。”唐樱也小声说道,“平安回来。” “放心,没事的。”唐风点了点头,随即离开了天剑楼,赶往益州大牢。 天剑楼内,终于彻底归于平静。 陶素芝稳定心神,暂且把薛海涯的安危压在心里,她走到藏剑阁,看着天剑楼躲藏于此的数百名弟子,朗声说道: “魔影阁贼众意图犯我天剑楼,目前皆已伏诛。沈琦,速速带领天剑楼弟子,在益州城内搜捕剩余的魔影阁贼人,建功立业,为武林除害,扬名江湖,就在今日!” “弟子遵命!”沈琦高亢的道,“天剑楼弟子,随我出发!” “是!” 憋了四天的天剑楼弟子,此刻就如一头头下山的猛虎,怀着满腔的怒气与豪气,冲出了天剑楼,根据陶素芝的指引,将魔影阁埋藏在益州的暗子开始逐一拔去。 沈琦在带人离开天剑楼的时候,看见了前院失魂客和戏法师的两具尸首,以及正准备离开的血衣堂杀手。 而长发斑驳的李心安,自然而然,也吸引了他的注意。 沈琦走过去,打了个招呼:“李公子,你这是?” “疏于防备,中了他们的阴招。”李心安笑了笑,“变成这副鬼样子,没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刚才,我在藏剑阁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烈的剑意,整座藏剑阁的宝剑,都齐齐嗡鸣颤抖不止。”沈琦盯着李心安的眼睛,缓缓说道: “那一剑,是李公子你用的。” “是我。”李心安点头承认。 “我在天剑楼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沈琦叹息道,“哪怕是家师,都不曾让整座藏剑阁的宝剑如此,李公子,我很好奇,你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难道,也是慕容山庄的人吗?” “我啊……不是慕容山庄的弟子,和他们没关系。如果硬要说的话,我和慕容白的地位是一样的。”李心安微笑道,“沈琦兄弟,言尽于此了。” “和慕容公子的地位一样……”沈琦的目光最后落在李心安提着的“白虹”上,片刻,像是想明白了一般,释然的笑道: “我明白了,多谢李公子为我天剑楼除一大害,日后,若是有用的到沈琦的地方,还请尽管开口。沈琦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言重了。” 两人挥手作别,沈琦带着天剑楼的弟子在全城展开了大搜捕,因为有着叶家的策应,官府对于天剑楼的举动置若罔闻。整整一夜,满城都回荡着鲜血的气味。而其中,有多少是该死的,又有多少是无辜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一夜匆匆而过,天明时分,唐风回来了。 整整提心吊胆了一夜的陶素芝赶忙迎了上去,激动的问道:“我丈夫怎么样?毒蛇有没有去找他?” 唐风回答道:“去了,我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你去晚了?”李心安皱眉问道,“结果怎么样?” 唐风笑道:“你觉得呢?要是薛海涯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还能这么谈笑自若?” “师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唐樱嗔怒道,“快说。” “薛海涯没事,他早就猜到会有人来杀他,所以一直留了后手。那个毒蛇轻敌大意,被他砍断了一条胳膊,重伤逃走,生死不明。” “真的?”陶素芝长长松了一口气,一脸庆幸的笑了出来。 “海涯没事就好……我现在就去找他,李公子,这里就麻烦你了。” 陶素芝自言自语往外走去,可没走几步,她又突然停了下来。 “不,我不能去。”陶素芝黯然的道,“我该以什么身份见他,和他有隔阂的妻子,还是魔影阁的黑衣使司?” 李心安叹了口气,宽慰道:“薛夫人,其实你不用担心,薛前辈对你没有恶意的。你是普通人也好,魔影阁的弟子也罢,对他而言,你都只是压他的妻子而已。叶七当初不是说了吗,薛前辈在听到你愿意为了他背叛魔影阁的时候,是喜极而泣,这说明你在他的心里是非常重要的。这么多年了,你们夫妻俩哪儿有什么矛盾,唯一的阻塞,就是没有好好沟通而已。” “眼下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你们可以借着这个机会,把所有的话都说开。您也知道薛前辈的心思,男人都好面子,他抹不开那个脸,但薛夫人,您可以退一步啊。夫妻之间,总是要有一个人先低头的。” 陶素芝沉默半晌,末了,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了。” 再度抬头时,陶素芝的眼中,已经没有了迷茫。 “李公子,谢谢你了。” 目送着陶素芝的背影远去,唐樱小声说道:“真希望他们两个人,可以打破二十年的隔阂,明明彼此都深爱着对方。” “要不怎么说造化弄人呢。”李心安道,“他们夫妻同心协力,再加上这次天剑楼铲除两名黑衣使司的声望,日后这剑南道武林,就是天剑楼为尊了。” 唐樱埋怨了一句:“喂,刚才你凭什么说让薛夫人退一步,明明是薛海涯畏首畏尾,没个担当,让她一个女子去说那些话,瞧不起女人啊。” 李心安双手摊开,无奈的道:“没办法啊,我也想让薛海涯站出来,可谁让在我身边的是她陶素芝呢?” …… 正午时分,天剑楼的人带着魔影阁教徒的尸首,陆陆续续返回了天剑楼。 李心安几人也不好鸠占鹊巢,跟沈琦打了个招呼,便回到了叶家银号。眼下大局已定,他们离开益州,也是迟早的事了。 四天不见,慕容白已经苏醒,可以下地走路了。至于萧玄感,更是好了个七七八八。 两人一见李心安,眼睛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李兄,你这是怎么了?” “杀了失魂客,我就变成这副样子了。”李心安说道,“好像是因为什么引星观命术。” 慕容白听到这个名字,皱眉思索道:“引星观命术……还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唐樱知道慕容白身为武林少盟主,肯定学识渊博,见识广泛,便焦急的问道:“你仔细想想,可能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说不定,根据线索,能找到解除李心安这副模样的方法。” “……我想起来了!”慕容白猛然说道,“是一本关于道家功法的古书,我在那上面见到过。” “引星观命术,是以耗费自己寿元为代价,引起星象变化,来窥探天机。这种功法出于龙虎山,据传说,是用来寻找龙虎山转世真人的法诀,可龙虎山已经两百年没有出现过天人境高手了,引星观命术似乎也没什么人会用。” 李心安喃喃道:“难道,这个失魂客,是龙虎山的人?” “来头倒是不小,可他为什么要练这门武功,窥探天机?窥探谁的,慕容盟主?我师傅?还是西域的迦叶大师?” 慕容白说道:“这次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可以东进江南,恰好路过天机楼,武评可是江湖第一盛事,龙虎山几位大真人也都会去,我们可以请他们帮忙看一下。” “要是耽误时间的话,那就算了。”李心安摇了摇头,“毕竟,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慕容白闻言,也沉默了下来。距离刺杀安禄山的日子越来越近,的确不应该耽误太多时间。 “你们到底要去做什么!”唐樱在一旁看的干着急,“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能让你们这么赶时间,难道是刺杀皇帝不成!” “樱儿,你在胡说什么!”唐风瞪了师妹一眼,呵斥道:“不该问的别问。” 李心安微笑道:“没什么,唐姑娘,多谢你的关心。” “我们要走了。”唐风淡淡的道,“你们时间紧迫,我们也不宽裕。” “今天吗?” “嗯,简单修整一下,下午就离开了。” “师兄,怎么这么急,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唐樱埋怨道,“我……” “你什么你?”唐风道,“快回去收拾东西,耽误了师傅的事,看有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唐樱无奈,毕竟屠生楼还是要大于血衣堂,唐清淮还是要大于李心安的,她只能老老实实回房间收拾行李去了。 “既然这样,那我把报酬给你们。”李心安叫人搬来了一个箱子:“这里面是五百两白银,外面还有一辆马车,两匹换乘的骏马,干粮和饮水也都齐全。” “多谢了。”唐风点了点头,顿了顿,接着说道: “这次一别,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原以为我会很讨厌你,可这几天相处下来,你人还不错。唯一可惜的是,没能继续和你交手。” 唐风目光灼灼的看着慕容白,眼神之中,是狂热,是好胜,是不甘。 慕容白微微颔首:“山水有相逢,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 下午的时候,唐风唐樱二人乘上马车,悠悠驶离了叶家银号。 唐樱坐在马车里,挑起车帘,回头望去,李心安站在门口,微笑的朝她挥着手。 “切……下一次再见面,本姑娘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李心安,你给我记住了!” 唐樱默默的放下了帘子,马车缓缓离开了益州城,一路北上,直达蓬莱阁。 …… 晚些时候,在外奔波忙碌了一整天的叶青岚,终于是疲惫不堪的回来了。 当然,在见到李心安的那一刻,他也是惊讶的不得了,李心安依旧是给他解释了一通,旋即关切的问道: “外面的情况怎么样?魔影阁的人都抓到了?” “一个没跑。”叶青岚回答道,“根据薛夫人的授意,一共七十三人,全部被杀,没留下一个活口。” 第四百二十二章 魔影阁旧址 “这就好。”李心安道,“这样一来,薛夫人的身份也就可以隐藏了,就是不知道,薛海涯会不会公开。” 益州城的腥风血雨就这么过去了,第二天,天剑楼铲除魔影阁两位黑衣使司以及魔教教徒七十余人的消息,就在各方势力悄然推动下,逐渐传扬开来。慢慢的,整个益州城的老百姓,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份天大的消息将会雪花般传到江湖各处,天剑楼的声望,必定会再上一个台阶。 而随着失魂客和戏法师这两位魔影阁黑衣使司的死亡,薛海涯也得以顺利得脱罪,从大牢里面放了出来,回到天剑楼,主持大局。 陶素芝和他究竟有没有解开心结,这个答案,一直等到三天后,薛海涯和陶素芝亲临叶家银号,才得以浮出水面。 看着亲昵的挽在一起的这对老夫老妻,李心安已然明白,他们终于是把话说开了,二十年来的隔阂,彻底不复存在。 但李心安也有些黯然神伤,他可惜的是,唐樱却没有看到这温馨的一幕…… “诸位。”薛海涯沉声说道,“此次我天剑楼得以顺利度过难关,都是依仗诸位,大恩大德,薛海涯万死难报。” “匡扶武林,铲除魔道,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李心安说道,“薛前辈,您不必客气。” 薛海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想不到,剑圣大人的关门弟子,居然还是血衣堂的堂主,真是让我吃惊。” 李心安无奈苦笑,看起来,薛海涯陶素芝这夫妻俩感情重归于好,自己的身份倒是被一股脑儿的泄露出去了。 “还希望薛前辈能帮晚辈隐藏这个身份,李心安感激不尽。” “那是应该的。”薛海涯说道,“我和贱内得以解开心结,都依仗李公子你,我感激还来不及,是万万不会做对不起恩人的事的。” 和李心安说完话,薛海涯又看向了慕容白:“慕容公子的伤可好些了?我带来了天剑楼的不少药材,对于恢复身体都有奇效,慕容公子一定要收下。” “多谢薛前辈关心,晚辈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都是薛夫人调配的解药,这才恢复的这么快。” 陶素芝笑道:“慕容公子这说的是哪里的话。你之所以受伤,全都是因为我,差点让慕容公子丧命,我的心里的确过意不去。” “薛夫人做的并没有错。”慕容白说道,“那时候,我们是敌人,生死相搏是应该的,粗心大意中毒,也是因为我学艺不精。” “好么好了,客气起来没完了都。”李心安道,“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大家都是朋友。” “哈哈哈……好!那就说点朋友之间该说的。”薛海涯道,“李公子,关于血衣堂在剑南道扎根之事,我和素芝已经商量过了,天剑楼会全力支持你们。” “血衣堂并没有长久在剑南道开设分堂的打算。”李心安说道,“我们只是暂且来对付魔影阁,杀完该杀的人,我们就会离开。而且,血衣堂毕竟是干的不入流的事情,天剑楼是名门正派,实在是不好过多牵扯。” “那总要让我们做点什么,不然白白承受你们的恩情,我薛海涯七尺男儿,真是无地自容。” “如果要说做些什么的话……”李心安沉吟片刻,笑道:“现在,天剑楼风头一时无两,成为剑南道第一宗门也只是时间问题,但巨大的荣誉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辉煌之下,肯定会滋生更大的阴暗。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二位能够掌管好天剑楼,不要被欲望蒙蔽了双眼,也不要让薛松涛之流再度出现,损害天剑楼的声誉。” “那是自然!”薛海涯点点头,凝重的道:“天剑楼这艘大船,我们会掌好舵的!” 和薛海涯陶素芝夫妇分别之后,李心安四人就准备动身南下,赶往魔影阁的旧址。周汴已经提前出发了十几天,也不知道他调查的怎么样了。看书溂 临走之前,四个人好好逛了一遍益州城,这里现在已经是一座完全没有魔影阁影子的城市,并且在未来,这座城池将会随着天剑楼的崛起,而不断的发展壮大。 他们又彻底修整了一天,第二天才带着血衣堂剩余的几十人南下。 …… 扬子江,西起吐蕃高原,东入大海,连绵一万两千余里。 长江多险峻,以剑南道犹为惊险,经过剑南道的河流流程,河道曲折复杂,地形崎岖,落差极大,水流湍急,素有“九曲十八折”之称。 郦道元《水经注》早有记载: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这样的环境,便注定了扬子江畔荒无人烟,两侧皆是高山绝壁,断难住人。 可是常人无法在此定居,却不代表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不能住在这里。 不知什么时候,被武林正道追杀的魔教徒们逃到了剑南道,在三峡一段的悬崖上建立了初代的魔宗。后来,随着魔教的不断壮大,他们索性直接掏空了一座山,将那当成了天下魔教的大本营。 魔道的魁首不断更迭,但是无论是哪一派执掌天下魔宗,他们都无一例外的将宗门定址在了这里,这是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魔影阁自然也不例外。 十年前,魔影阁于扬子江畔战败,正道武林一鼓作气,攻入了魔影阁旧址,踏入了这个数百年不曾有正道人士踏足的魔教圣地。 魔影阁,或者说数百年来魔教的底蕴赤裸裸的展现在他们的面前,让当初所有在场的人,无论是武林盟主慕容德,还是负伤累累的普通江湖弟子,都叹为观止。 随着一把大火,这里被烧成了灰烬。 而随着大火的熄灭,三峡一带,也重新恢复了以往荒无人烟的景象,成了猿猴的天堂。 …… “这就是魔教历代的传承啊。” 在慕容白口中听完这些,李心安不禁感叹道:“果然还是慕容山庄最清楚魔教的历史,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最了解你自己的,往往是你的敌人。”慕容白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慕容山庄身为武林领袖,自然是要和魔影阁抗争到底的。魔影阁以及天下魔教的历史渊源,以及他们做的孽、修炼的武功、具体的活动地点,慕容山庄的弟子都是从小要求熟知这些的。如果记不住的话,就会被负责教导他们的老师打手板。我们一直有一个笑话,说是慕容山庄的孩子,从小都是先会读书,再学的写字。读的书,就是魔教的历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李心安叹息道。 他们已经走了三天,已经是来到了三峡一带。路越来越不好走,一开始还可以跑马,但是后来,大路越来越窄,从一开始的可以容纳数十骑并行,到后来的仅容纳一人一马通过。现在,连一个人通过都成困难。 “前面是彻底没路了。”李心安说道,“根据周汴他们沿途留下的线索,他们应该就在前面的那座山上,所有人,下马步行,上山!” 他们将粮食和水壶背好,在丛林中跋涉着,艰难的朝着山上走去。 丛林多蚊虫,李心安等人没走多远,已经是被蚊虫扑的看不清前面的路了。这些该死的小虫子还专门往人的鼻孔耳朵眼儿里面钻,更是让人气恼。 “都小心点,这些蚊虫都有毒,先把解毒丹吃了,再拿些驱虫的药粉洒在身上。”李心安道。 血衣堂弟子依令照做,这才得以躲过了蚊虫的侵扰。众人缓慢的朝着远方那座大山移动,都说望山跑死马,这句话对人来说也是一样。他们走了一个上午,才堪堪上山。 前面是一座桥,仅仅是用麻绳和木板连接,下面就是湍急的扬子江,江水拍岸,声如雷震,卷起千堆雪。 踩在木板上,整座桥顿时一晃,重心不稳,便会一头栽倒下去。 这样的高度,这样的桥,别说过去了,哪怕是远远的看上一眼,都会让人望而生畏。 李心安领头,提心吊胆的踩了上去,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危险,但这东西总是可以激发人心底最原始最本能的恐惧。别说李心安了,就是慕容白和萧玄感,在踩到桥上,身子猛地一晃的时候,脸色都变得煞白。 血衣堂的弟子们都陆陆续续过了桥,所幸没有一个人出现意外。 在短暂的修整,庆幸自己从鬼门关活着回来以后,他们再度出发。 接下来的路就宽敞了许多,沿途都可以看见人为的砍树开路留下的痕迹,甚至还有生火安营扎寨的痕迹。 这说明,他们已经离周汴不远了。 李心安把手放到嘴边,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这是血衣堂杀手之间用来互相联络的暗语。 口哨声远远的传了出去,顿时引起山林之中鸟啼不止,声音混杂在一起,也无法确定是不是有周汴他们的回信。 李心安闭上眼睛,仔细聆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叙旧,他睁眼说道: “往西南十四五里左右的路程,他们就在那里。” 众人再度动身,虽然十四五里并不算太远,可毕竟山路崎岖难行,他们还是走了接近一个时辰,这才和周汴他们碰面。 终于到了目的地,那是一片小型的开阔空地,建在小溪旁边,周汴他们就在这里等着李心安他们的到来。 再度和周汴相见的时候,李心安几乎都不敢认他了——现在的周汴,破衣烂衫,胡子拉碴,满脸黢黑,几乎和个野人一样。 其他跟随周汴来此的血衣堂弟子,也都和他差不多的装扮。 其实仔细想想也对,毕竟是在大山里面跋涉了十几天,不变成这副鬼样子才怪。 “你的头发……” “魔影阁的人弄得。”李心安给周汴解释了一通益州发生的事情,说道: “先别说我了,你这里怎么样?” “情况不容乐观。”周汴叹了口气,说道:“魔影阁的地址,我已经大体摸到了,但是有高手把守,我带的人,死了四个。要不是逃命逃得快,我也死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魔影浮现(二) 荡开层层迷雾,小船最终停靠在岸边,带着蓑笠的老翁跳下船,沿着山路走进大山。 不知过了多久,老翁来到一处大石头前。随着老翁把手放在石头上,缓缓用力,那块巨石就这么向后退去,露出了下面掩盖着的地道。 老翁缓缓走下地道,随着他的移动,地道两侧石壁上的油灯开始逐一亮起,就像是排列整齐的仆人等候着主人的归来。看书喇 地道的尽头,是一片巨大的空洞,这里的山体被掏空,魔影阁的大本营,就是这里。 此刻,数十名魔影阁弟子正来来往往忙着自己的事情,一见撑船老翁回来,都恭敬的退到一旁。 老翁沿着阶梯一直往下,此时距离地面已经有十几丈,但下面好像依旧是深不见底。 在魔影阁的最深处,就是魔影阁阁主轩辕有朋的闭关之所。 “我回来了。”老翁下到底,沉声说道。 一片黑暗之中,缓缓浮起数道白色的冰冷火焰,伴随着一个阴鹫的面孔出现,正是当初在长安潜伏在宰相杨国忠身边的魔影阁黑衣使司,“老骨”耿玉森。 “来人是谁?” “李心安。” “他?跟我来。” 耿玉森带着撑船翁来到一处石门前,低声说道:“阁主,撑船翁回来了。” 石门背后,轩辕有朋的声音淡淡的响起:“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是。” 耿玉森恭敬的离开了,撑船翁把失魂客和戏法师的头颅放在石门前面,说道: “李心安让我给你带一个礼物。” “什么?”轩辕有朋问道。 “失魂客和戏法师的脑袋。” 撑船翁的声音很是平淡,像是提起了什么毫无价值的东西一样。 轩辕有朋沉默了很久,说道:“毒蛇呢?” “我没有接到他,应该是还没有回来。” “我派毒蛇、失魂客和戏法师协同毒夫人抓来薛海涯,掌控天剑楼,现在失魂客和戏法师死了,毒蛇不见踪影,益州方面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最后的一次,就是失魂客和戏法师当街围堵薛海涯不成,受伤离开。” “莫非……是毒夫人叛变了?” “撑船翁,你怎么看。” “我不认识那个毒夫人,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轩辕有朋自嘲的笑了笑:“嘿,我就知道,这些魔影阁司乘风时代的遗老遗少根本靠不住,除了个别像耿玉森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能收为己用,其他的,就该一并处死!” “算了……你也不是魔影阁的老人,和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轩辕有朋长叹了一口气:“我身边有毒蛇的蛇,毒蛇不死,蛇就不会死,所以他的安危暂且不用考虑在内,但那也算是一个废人,指望不上了。现在,死了失魂客和戏法师,加上早就死在南疆的死婴、身份暴露被麒麟书院关起开的书生以及叛变的毒夫人,魔影阁里能用的人,就只有你、剑枭、老骨、青鬼、戏子和纸马了。剑枭身份特殊,常年不联络,青鬼又以天下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戏子远在江南,叫也叫不来。老骨……一把老骨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散架了。” “眼下大祸临头,居然就只有你和纸马能用。” 撑船翁淡淡的道:“只要他们不入侵这里,我是不会管的,这是我们的约定。” “是是是。”轩辕有朋无奈的道,“我当初怎么就看上你这老家伙了呢?算我倒霉,撑船翁,传令纸马,让他五天之内务必返回魔影阁,最好是把他那一船的纸人纸马都给带上。” “五天可能来不及。” “为什么?” “李心安让我给你带一句话。”撑船翁说道,“明天,让你出去见他,否则,就带人杀进魔影阁。” “嗤。” 轩辕有朋不屑一顾,冷笑道:“想逼我现身?这种技俩小孩子都不会中招。他们杀了失魂客和戏法师,想必肯定也知道我重伤未愈的消息,我没那么傻,在恢复之前,我是不会出去的。” “他们要是有胆子强攻,就让他们强攻好了。”轩辕有朋淡淡的道,“正好,也让你这把老骨头活动活动。慕容白,李心安……两个天底下最会用剑的年轻人,可是你的对手?” 撑船翁许久都没有回答,一直等到轩辕有朋打开石门把失魂客和戏法师的脑袋拿进去的时候,他才惊讶的发现,撑船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这老家伙……” 轩辕有朋重新关闭了石门,喃喃自语道:“失魂客,想不到你居然死了,也好,正好除去我的一大心头之患。否则你的引星观命术一旦反噬,我若是在你身边,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沉重的叹息声过后,寂静的黑暗中,想起了微弱的啃食的声音。 …… 次日,李心安几人来到了码头前等候,左等右等,最终还是没有看到轩辕有朋的身影。 “我就说嘛,这种小儿科的激将法,轩辕有朋这种人怎么会上当。”叶青岚说道,“咱们的威胁手段也太没用了,一个撑船老头就能把咱们堵在这里,还怎么杀进魔影阁。” 慕容白皱了皱眉,说道:“要不要我们齐心协力,先把撑船翁杀了再说?” “撑船翁和剑枭一样,都是深不见底的高手,说不定还是一品大宗师,杀他就是找死。”李心安说道,“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杀了撑船翁,我们还怎么找魔影阁?”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干等着。” 李心安皱眉道:“你觉得,这个撑船翁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慕容白不太明白。 “我们只要不跨过这条扬子江,这老头子就不会主动对我们出手。简而言之,我们就算在这里杀人放火,他都不会管我们,对不对?” “应该……是。可你要干嘛,杀谁?” 李心安摇了摇头:“不是杀人。” “是要放火!” 李心安这句话一处,慕容白、萧玄感、叶青岚和周汴都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震惊。 “放火?” 萧玄感脸色难看至极:“你疯了!” “这有何不可?”李心安说道,“反正这连绵群山之中,瘴气迷雾环布,也就只有魔影阁的人在,没有猎户,没有樵夫,没有百姓。” “这种山,烧了就烧了。况且剑南道多山多雨,三日一小雨,五日一大雨,大火一旦烧起,雨下的只会更快,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害的。” 短暂的思考后,周汴点头说道:“我觉得可行,这样不但可以把魔影阁的人逼出来,运气好的话,还能烧死一大部分人,这可比一个一个杀来的快多了。” 萧玄感依旧是心存迟疑,他从小长在塞外,风餐露宿,深受萨满教义的影响,虽不信教,但还是多多少少受了些影响,对自然心存敬畏。要说放火烧山,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叶青岚倒是一脸的无所谓,他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玩。 慕容白迟疑的道:“放火烧山,杀孽会不会太大了。” “你还怕遭报应?” 李心安淡淡一笑:“杀孽,我从来不信这东西。杀一是为贼,杀百是为雄。杀得百千万,方为雄中雄。更何况魔影阁那里面是人,又不是傻子,着火了还不知道往外跑?我们要做的是逼魔影阁的人现身,仅此而已。” “也罢。”慕容白长叹一声,“你是堂主,随你拿主意。” 几人返回营地,李心安立刻吩咐道:“张权,带着人马上在附近收集松油,剩下的人,赶紧收集羽毛和树枝,制作箭矢。没有箭头不要紧,咱们有一位神箭手在,没箭头也能用。” …… 第二日,血衣堂这边,已经制作了近两百支没有箭头的箭矢,首端都浸满了松油。 站在江边,周汴屏息凝神,朝着面前的浓雾射出一箭。箭矢与空气快速摩擦,竟然就这么点燃了松油。 只是因为浓雾阻挡视线的缘故,周汴并不能很好的把控河对岸的距离,所以他的第一箭在射出后,就那么掉到了江里。 在接练几次的试验后,周汴的心里已经有了把握。他不断的弯弓搭箭,燃烧着火焰的箭矢落在对岸的草丛中,燃起熊熊大火。 不多时,二百支箭矢射空,河对岸的火焰也已经肆虐开来,剧烈的高温蒸发着江面上的水汽,使得雾气更加浓密。 但是那血一般鲜艳的红色,却是这浓雾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 “走,已经呛的受不了了。”李心安捂着口鼻说道,“魔影阁的那帮家伙,恐怕正往外面仓皇逃命呢。” 慕容白紧紧盯着江面,在火光的照耀下,他可以看见,远处的江面上,飘荡着一艘小舟。 撑船翁就在那儿,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是刚刚才到,还是一直都在? 最奇怪的是,大火如此迅猛,眨眼之间就能将整座山烧个精光,可他为什么无动于衷? 李心安也发现了撑船翁的存在:”哟,看这样子,这撑船翁还真是只要我们不过江,他就不出手啊。” “撑船翁……”慕容白眉头紧皱,“你究竟是谁?” …… 魔影阁内,浓烟肆虐,留守大本营的百余名魔影阁弟子都已经乱成了一团,几乎没一个人还有再战之力。 “都乱什么!”唯一留守的黑衣使司耿玉森怒吼道,“这火是哪儿来的?赶紧给我出去救火!” “老祖宗,救不了的,整座山都烧了!”弟子们惊慌失措的喊道,“我们快跑,再不跑,就要活活被烧死在这里了。” 耿玉森皱着眉头出去查看,可走了还没一半,便被浓烟呛得直流眼泪,堵了回来。 “该死,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起这么大的火。”耿玉森惊疑不定,“我去请示阁主。” “不必了。” 轩辕有朋的声音自远处缓缓响起:“我来了。” “阁主,您出关了?”耿玉森惊喜的道,“您的伤都好了?” “当然没有。”轩辕有朋皱眉道,“只是再不出关,就真的要被烧死在这里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魔影浮现(三) “这火烧的不明不白,看这架势,只怕整座山都烧了起来。” 轩辕有朋沉声说道:“我在前面开路,让教众们下山逃命去。” “阁主不可啊!”耿玉森急忙劝阻道,“我们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建立起了新的魔影阁,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 “耿玉森,你还是没有完全理解我们新的教义吗?” 轩辕有朋撇了一眼耿玉森,淡淡的说道:“所谓魔影阁,只不过是一个名字,一个代号而已,没了就没了。我们真正应该尊崇和保护的,是魔教的思想,是人类的欲望和邪念,只要利用好这一点,天下无处不是魔影阁,天下无人不是我教众!” “这里,只是束缚住我们的牢笼而已,没了,才更好。” “属下明白了。”耿玉森说道,“阁主,您一切小心。” 轩辕有朋大踏步走出,面前浓烟滚滚,随着轩辕有朋的内力激荡,厚重的浓烟顿时烟消云散。 魔影阁教徒接连走出地道,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是满山的大火。 “还真烧了整座山。”轩辕有朋咋舌道,“李心安,这就是你的手笔吗?” “咱们俩人,到底谁才是魔教。” “阁主,赶快离开。”耿玉森凑上前说道,“魔影阁里面所有的情报信息都已经被我毁了,眼下您受伤未愈,我们还是尽快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等您的伤完全好了,再找他们报仇也不迟啊。” “不。” 轩辕有朋轻轻摇头,他的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好胜之光。 “血衣堂的很辣出乎了我的意料,不过这样也对,放火烧山,这才符合他们的行事作风。我对李心安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更别提还有一个慕容白。” “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吃掉他们!” 轩辕有朋舔着嘴唇,似乎李心安和慕容白是什么美味佳肴,勾起了他的食欲一样。 耿玉森苦口婆心的劝说道:“但是眼下我们缺少人手,教徒们都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就只有阁主您还有我两人,撑船翁那个家伙未必会出手,纸马还有两天才能到,我们不是血衣堂的对手啊。” 轩辕有朋道:“你这就么对我没有信心?” “属下不敢。” “放心好了。”轩辕有朋叹了口气,“我身上有撑船翁想要的秘密,我虽然不一定是慕容白的对手,可是一旦遇到危险,撑船翁还是会出手帮我们的。他可是一品的魔教高手,当年敌司乘风,在我那个好师傅手下侥幸捡回一条性命,这才在江湖上寂寂无名。可要是论真本事,现在的撑船翁,可不是十年前的司乘风所能比拟的。” “居然有这样的人物。”耿玉森不禁惊叹,可旋即又觉得好奇,他在魔影阁已经有一个甲子之久,连上一任魔影阁阁主司乘风都是他的晚辈,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之前有撑船翁这么一号人物? 不过好奇归好奇,耿玉森也清楚,自己虽然是魔影阁的老人,但却一直不是核心层次的人,接触不到魔影阁真正的一些秘密。再加上轩辕有朋没有理由欺骗自己,所以耿玉森也就不再过问撑船翁的事情,没有把自己的疑惑说出来。 魔影阁教徒都已经狼狈的离开了这座山,大火丝毫没有熄灭的迹象,热气滚滚升上天空,天色有些阴暗,似乎大雨不久就要来到。 轩辕有朋盘膝坐好,他在等着大雨的到来。 大火熄灭之时,就是他过江猎杀血衣堂的时候! …… 两个时辰后,当整座山都被烧的漆黑一片,大火即将蔓延到另一座山的时候,天上雷声震震,阴云密布。 大雨,终于来了。 冰冷的豆大的雨点打在李心安的身上,也打在江面,吹来的冷风很轻易的便吹散了江面上的雾气,那艘小舟,第一次展现在血衣堂众人的眼前。 船首处,老翁带着斗笠,身穿蓑衣,正拿着一杆钓竿钓鱼,显得颇为得意。 他一直都在这里,任由大火烧山,生灵涂炭,这个撑船翁,就是不为所动。 “这个人,深不可测。”李心安目光死死盯着撑船翁,沉声说道: “要是可以的话,最好还是调查清楚他的身份。” “杀了就好。”萧玄感淡淡的道,“若是轩辕有朋一直不露面,那就只能在这个撑船翁的身上做文章了。” 李心安点了点头,看向彼岸的荒山,喃喃自语道: “但是,轩辕有朋会不露面吗?” 李心安目光所落之处,有一道人影缓缓站起。 那人舒展了一下胳膊,扭了扭脖子,长出一口气:”舒服!” “阁主。”耿玉森低声说道,“血衣堂的人,就在江对面,还有,撑船翁也在,他们没起冲突。” 轩辕有朋点了点头:“嗯,我看见了。” “是时候该收拾他们了!” 话音未落,轩辕有朋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窜出去,直奔隔岸。 扬子江对岸,慕容白率先感到了那股凌厉的魔气和杀意,脸色一变,提醒道:“来了!” 滂沱大雨似乎被什么东西给切断了,雨幕一分为二,隔断的地方,飞来一道人影。 “慕容白!” “好久不见!” 轩辕有朋第一个对付的还不是李心安,而是当年和他一起被誉为武林双璧的慕容白。 二人一正一邪,已是命中注定的死敌! 慕容白眼神一凛,拔剑迎上,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是交手数十招。在彼此试探过后,轩辕有朋倒飞出去,飘飘然落在了撑船翁的小船上面。慕容白站在原地未动分毫,但是上下翻飞不止的衣袂却显示着两人的内力比拼有多凶险,慕容白并没有讨到半分便宜。 “慕容公子果然厉害,不愧是武林未来的扛鼎之人,轩辕有朋实不及慕容公子万分之一也。” 慕容白冷冷看着轩辕有朋,面对后者充满嘲讽的恭维,他不想回答半个字。 轩辕有朋也不气恼,把目光转向旁人,最终定格在了头发斑白的李心安身上。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但是你的味道告诉我,你不必慕容白差。” 轩辕有朋微笑道:“你,就是李心安,对不对?” “是我。”李心安缓缓点头,“魔影阁阁主,轩辕有朋,幸会。” “幸会吗?”轩辕有朋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光秃秃的大山,叹息道:“这天底下,有哪一个客人能把主人家的房子给点了的?李心安,咱俩这初次见面,你就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可着实没给我留下一个好印象。” “印象好坏无关紧要。”李心安死死盯着轩辕有朋,冷冷说道:“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死人,是没有必要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的。” “想杀我?就凭你们?”轩辕有朋嘴角微微上扬,戏谑的道:“虽然慕容白和那个拿刀的刀客有些麻烦,但对我而言,解决他们只不过是多费点心思而已。至于其他人,都还不配被我看在眼里,包括你,李心安。” “是吗?” 慕容白深吸一口气,身体骨节劈啪作响。而随着他的异变,慕容白身上散发出来的内力威压也不断变大。 “这是——” 轩辕有朋骇然的盯着慕容白,后者的这种情况,让他多多少少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一品!” 慕容白淡淡的道:“我入一品了。” “什么时候?”轩辕有朋问道,“你一直都在迷惑我?”看书溂 “没有。”慕容白道,“就是刚才,我突破了。” 轩辕有朋身后,一直在专心钓鱼的乘船老翁若有若无的扫了一眼慕容白,心里暗暗赞叹一声:“好小子,不愧是慕容德的儿子!” 李心安朗声说道:“轩辕有朋,如何?现在,我们可有和你这位魔影阁阁主一战之力了?” 他对于慕容白的突然破境没有丝毫的意外,本来慕容白就一直处于即将突破的瓶颈,而现在有了轩辕有朋的刺激,无疑会让他突破的更快。 “嘿嘿……这就更有意思了。”轩辕有朋冷笑道,“来,我到要瞧瞧,一品小宗师的慕容白,究竟有多可怕!” 说罢,轩辕有朋率先出手,慕容白却是不战反退。现在的他完全明白,什么是以大局为重。若是换作之前,慕容白是断然不肯率先撤退的,就算是不敌,就算是死,他也会和轩辕有朋堂堂正正的厮杀到最后一刻。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取走轩辕有朋的性命,慕容白很清楚,自己就算突破了一品,也未必是轩辕有朋的对手,按照计划把轩辕有朋引入埋伏圈,让周汴解决掉他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眼看着两人一前一后钻入密林,叶青岚不禁焦急的道:“李兄,我们不赶过去帮忙吗?慕容白一个人不一定能赢。” 李心安说道:“萧兄,拜托你了。” 萧玄感“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带着赤血刀追赶着慕容白和轩辕有朋而去了。 “我们要干什么?”叶青岚紧张兮兮的看着江面上专心钓鱼的的撑船翁,说道: “不会是……要杀他?” “人家摆明了不想动手,我们怎么能打扰人家的清净呢?”李心安微微一笑,说道: “咱们要杀的,另有其人。” “是谁啊?”叶青岚疑惑不解。 “你的老熟人,也算是老仇人。” 李心安盯着江对岸一棵被烧焦的大树,朗声说道: “眼下,轩辕有朋身边就只有你这一个黑衣使司能用,还不现身吗?” “老骨,耿玉森?” 耿玉森转出藏身之处,目光阴森的打量着李心安,冷冷说道:“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一身的死人味儿,隔着八百里都能闻到。”李心安说道,“我听说你的身上都是骨头架子,没一点皮肉,就是不知道怕不怕狗。你应该会怕,毕竟狗最爱吃骨头了。” “好小子。”耿玉森咬牙说道,“你找死!也罢,老夫就宰了你,省的让阁主动手!” 李心安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叶七,这老家伙沉不住气,你一会儿咱俩一起上,杀他不成问题。” 第四百二十六章 魔教覆灭(一) “李兄,你开玩笑别带上我。” 叶青岚悄悄吞咽了一口口水,看着阴森的耿玉森,眼神有些畏惧。 当初在长安,他可险些就死在了这位黑衣使司的手上。要不是有柳无焉柳无宴兄妹俩舍命拖延,自己恐怕早就是地下的一抔黄土了。 “别担心,今时不同往日。”李心安安慰道,“别忘了,这个老家伙早已是冢中枯骨,你不一样。待在三品高位这么久,距离突破二品,只差临门一脚,白木头都被轩辕有朋影响的突破到一品了,你能差的了他?” 叶青岚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说道:“那要是出现什么意外,李兄你可得保护我啊。” “安心。”李心安笑道,“你我二人齐上,绝对让他走不出十招!” 隔着江面,耿玉森看着窃窃私语的两人,他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只觉得烦躁。 他很担心轩辕有朋,自从在长安,轩辕有朋中了武当山陈思平一掌,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在养伤,但也没有多少好转。本来是等着薛海涯被抓来用他来彻底恢复的,但眼下陶素芝叛变,轩辕有朋现如今的身体,未必能支持他长久的厮杀。 更何况,对手还是那个慕容白。 “两个不知死活的小子!”耿玉森咬牙说道,“快给本座让开,我饶你们一命!” 李心安戏谑的看着他,下一刻,“白虹”出鞘,划出一道剑气,带起江面的江水,化为一道巨大的水刀,斩向了耿玉森。 “这是——” 耿玉森瞳孔放大,失声说道:“这怎么可能!” “你怎么会是二品高位!” 惊讶归惊讶,耿玉森还是闪过了李心安的这一击。 “哦,看来我真的突破了。”李心安摇了摇头,叹道:“自从接受了师傅的内力,我就越来越感觉不到突破的迹象了。” “李兄你也突破了,那早说啊。”叶青岚一脸兴奋,跃跃欲试,“这样一来,我就不怕他了!” 可兴奋过后,叶青岚有很快的垮下脸来:“李兄,你说,那老家伙会过江吗?他要是一直待在对面,有撑船翁在这里守着,我们也过不去啊。” “放心好了。”李心安微笑道,“耿玉森一定会过来的。” 江对岸,看着地面上划出的巨大沟壑,耿玉森眼神骇然,不难想象,李心安的那一剑若是劈在自己的身上,自己肯定就四分五裂了。 “好小子,刚到二品高位,就有如此强大的实力了吗。” “大唐剑圣的弟子,果然厉害!” 耿玉森望着一脸云淡风轻,胸有成竹的李心安,眼神惊疑不定。他撇了一眼不远处横在江面上的撑船翁——那个家伙可以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钓他的鱼,明明轩辕有朋孤身犯险,他却一点都不担心! “撑船翁,他真的信得过吗……” 耿玉森思虑再三,轩辕有朋的安危终究是大过了李心安带给他的压力,他不能把轩辕有朋的命和魔影阁的未来寄托在一个看不透的人身上。虽然李心安的长剑极度危险,可耿玉森自负自己是成名已久的魔教高手,寻常的二品高位,他还真不放在眼里。 至于叶青岚,在耿玉森的眼中,就是可有可无了。甚至他还是李心安的拖油瓶,有他在,自己对付李心安也许还会更加轻松。 所以,这条江,耿玉森不得不过! “来了!”李心安出声提醒道。 耿玉森运起轻功,脚尖连连踩踏在汹涌的长江奔流溅起的水花上,就这么踏江而来。 “凌波微步。”李心安暗暗惊叹道,“失传已久的逍遥门的功法,居然会在魔影阁的人身上展现出来,也算不虚此行了。” “小子,拿命来!” 身处中流,还未完全过江的耿玉森一声怒吼,双手黑雾腾起,那一双森然白骨的双手便离身而来,抓向李心安和叶青岚的脑袋。 李心安举剑格挡,很轻松的就避开了耿玉森的攻击。但叶青岚就没有那么轻松了,还未至二品的他面对身为二品高位的黑衣使司还是吃力的很,但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所以,李心安也不着急。 耿玉森落在地面,先是扫了一眼叶青岚,确认对方不会带给自己任何的麻烦之后,他果断的选择了放弃叶青岚,准备先啃最难啃的骨头。 李心安和耿玉森缠斗在一起,两人贴身肉搏,内力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刚猛对抗,这对谁来说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在短暂的试探之后,耿玉森慢慢占据了上风。他开始稳步压制李心安,试图尽快击杀这位血衣堂堂主。 可他似乎忘记了一个人,一个被他完全忽略和无视的人。 叶青岚仗剑赶来,他并不是完全没有任何作用,作为慕容白和李心安两个人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叶青岚可以说是他们的半个弟子。一人半个,两个人合力,可是把慕容德和裴旻这两位当世用剑最强者最精华的剑法都教给了叶青岚。虽然叶青岚只学了个两三成,但这些只要被他完全领悟透彻,可不是一个耿玉森能抵挡的。 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叶青岚要想突破,那就必须先把自己置于死地。 面对叶青岚的骚扰,耿玉森只能一心两用。让他惊讶的是,叶青岚这个年轻人的势头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越打越凶,越打越狠,越大戾气越大。 这样下去,耿玉森都没有把握能在分心的情况下解决掉他。 “叶七,用我教你的那一招!”李心安抓住耿玉森的一个破绽,突然怒吼道。 “天罡三十六伏魔剑,天捷,离剑式!” 叶青岚手中“青泉”脱手而出,划过耿玉森的胸膛,挑落了他的黑袍,但却并没有鲜血流出。 毕竟,耿玉森全身都只剩下了如同钢铁一般坚硬的骨架,叶青岚的剑,暂时还伤不了他。 黑袍被挑落,耿玉森那副骷髅架子毫无掩饰的展现在李心安和叶青岚的眼前,两人虽然早已知道耿玉森就是这副鬼样子,可亲眼看见,总归是与耳听的感觉不同。 “真恶心。”李心安啧啧说道,“行走的骷髅架子,这要是带到菜市口走街串巷,那不得挣疯了。” 耿玉森没时间理会李心安的讥讽,他死死盯着气喘吁吁,眼球充血的叶青岚,不敢置信的道: “你居然也突破了!” “是啊……我也突破了。”叶青岚冷笑道,”耿玉森,当日在长安的仇,今天小爷就讨回来了!” 耿玉森心里上下打鼓,他已经有了退意。要是叶青岚没有突破,还是三品高位,那么耿玉森无论如何都会赌一把。但现在他突破了,成为了二品,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三品和二品,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壤之别。 “一起上!”李心安并不打算给耿玉森喘息的机会,眼下正是一举除掉这位黑衣使司最好的机会。 耿玉森此刻早已经没有了战意,面对气势汹汹朝他杀来的李心安和叶青岚,耿玉森卖了个破绽,转身就朝着江面狂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了撑船翁的小舟上。 小船摇晃,惊动了水面下的鱼。看着江面泛起的层层涟漪,撑船翁眉头紧皱,但还是没有说什么。 “该死,这家伙怎么跑的这么快!”叶青岚懊恼的道,“让他捡回一条命。” “哼,算他命大。不过,耿玉森也受了不轻的伤,最重要的是,他已经被吓破了胆。”李心安笑道,“道家的天罡三十六伏魔剑,专门克制魔教徒的功法,耿玉森以后是不敢在我们面前露面得了。” “最好是这样。”叶青岚问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在这里守着。”李心安回头望了一眼密林深处,那里虽然是死一般的寂静,但他们树都知道,那里的战况,要比这里激烈的多。 “能否杀死轩辕有朋,一举铲除魔影阁,就在今日了。” …… 山路上,慕容白且战且退,轩辕有朋在后面紧追不舍,萧玄感一路尾随,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慕容白,你就只会逃跑吗?不觉得太丢慕容山庄的脸了吗?”轩辕有朋不断的出声嘲讽,“还是说,你们慕容山庄这些年大张旗鼓的宣扬你吹嘘你,就只是给一个废物草包造势?” 轩辕有朋笃定,慕容白一听到这种话,立刻就会停下来转头来杀他。魔影阁和慕容山庄打了几十年的交道,轩辕有朋深知这些慕容山庄的剑客的脾性,一旦涉及到慕容山庄的名声,他们会比谁都疯狂。 但轩辕有朋还是忽略了一点,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只是慕容山庄的少庄主,还是血衣堂的刺客。 刺客都是以完成任务为优先的,除此之外,一概不管。 所以,慕容白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这让轩辕有朋不禁大吃一惊。 慕容白目光紧紧盯着前路——越过前面的枯树,便是两座床弩架设的地方。 床弩之后,便是一直等候在此地,准备给予轩辕有朋致命一击的周汴。 慕容白越过枯树,随即连忙保住了头,在地面上以一个极其难看的姿势翻滚了出去。紧随其后的轩辕有朋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是慕容白气力不接,被树枝给绊倒了,刚想开口嘲笑,却见浓密的树影中,陡然射来两支碗口大的粗壮箭矢。 “啊——” 轩辕有朋虽然在第一时间做出了闪躲,但还是被其中一支弩箭擦到了身体。几乎是一瞬间,大片的皮肉被掀开,露出里面的狰狞白骨,轩辕有朋的半个身体差点就碎了。 换句话说,他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耍阴的?”轩辕有朋此刻简直想破口大骂,他和慕容白之间,到底谁才是魔教? 怎么感觉这些来杀他的,一个一个都比他要阴险呢? 轩辕有朋强忍着剧痛,四下打量着慕容白的踪迹,因为刚才的变故,慕容白已经跑远了。 就在轩辕有朋分心的时候,躲藏在暗处的周汴,瞄准了他的脑袋,松开了弓弦。 第二百四十七章 魔教覆灭(二) 箭矢飞速划过,轩辕有朋只感觉到脑后生风,危险来临的本能让他低头,却还是晚了。 箭矢没入轩辕有朋的后脑,他整个人被带飞了出去,撞在树上,栽倒在地。 姗姗来迟的萧玄感恰好目睹了这一幕,远远看着轩辕有朋已经没有动静了的身体,他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上前查看情况。 他在等轩辕有朋彻底死透,也许一两息,也许一眨眼,这位魔教教主就会彻底告别这个世界。但在轩辕有朋没有彻底死亡之前,他是不会冒险靠近的。 萧玄感知道,轩辕有朋绝对有这个实力,能在垂死之际拉一个人下地狱去给他陪葬。 手中的赤血刀隐隐作烫,这把魔刀正在兴奋,迫不及待的想要一饮轩辕有朋的鲜血。萧玄感将魔刀归鞘,长时间用这把魔刀,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周汴自埋伏的地方下山,正要往轩辕有朋那里走去,萧玄感赶忙出声制止了他。 “先别过去。” 周汴停下脚步,明白萧玄感的意思。他居高临下的看着轩辕有朋还在微微抽搐的身体,表情有些悲悯。 这位魔影阁阁主,和他之前所有的前辈都不一样。魔影阁最鼎盛时期,是他的师傅司乘风当家的时候,轩辕有朋有着不输以往任何一个魔教领袖的能力,甚至野心雄心都不知道比他们高出多少,但在这个风云变幻,英雄辈出的年代,最应该大有作为的轩辕有朋,却要死在这个无名角落了。看书溂 算起来,轩辕有朋此生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刺杀了天策府大统领李贤,但却注定不能被世人所知。 终于,轩辕有朋不动了。 萧玄感缓缓走过去,手指抵在轩辕有朋的鼻子下面,试探着他的鼻息。他终于可以确定,这只还没有彻底展露他的獠牙的老虎,彻底宣告了死亡。 “死了?”周汴问道。看书喇 萧玄感点了点头:“死了。” 周汴长松了一口气,浑身虚汗,背靠大树,射死轩辕有朋的那一箭,几乎让周汴浑身脱力,要不是他强撑着只为亲眼看到轩辕有朋的死亡,只怕早就晕了过去。 “慕容白呢?”周汴问。 “不知道,他应该出现的。”萧玄感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密林深处走去。 轩辕有朋追了慕容白一路,慕容白刚刚突破,内力心境不稳,被轩辕有朋这一追赶,只怕会出大问题。 果然,当萧玄感找到慕容白的时候,后者正晕倒在一棵大树旁,面色黑紫,手还依旧紧紧握着“凤鸣”的剑柄。 萧玄感把了把慕容白的脉搏,稍微松了一口气——慕容白虽然晕了过去,但脉搏还算平稳,应该只是脱力,没什么大危险。至于脸色,恐怕是因为上次中的陶素芝的毒还没有完全退散,此刻毒发了而已。但也没什么大碍,李心安这边配备了不少解药,服下解药就可以了。 萧玄感把慕容白架起扛在肩上,叫上周汴,往回走去了。 一代枭雄,魔影阁阁主轩辕有朋的尸体,就这么被扔在了这个无名角落。也许过段时间,也许就是今晚,天空上判断的秃鹫就会落下,将这具尸体啃食的只剩下白骨。 有这种结局的,又何尝只有轩辕有朋一个人?天下之大,踏足江湖者多数都只有一个结果—— 不得好死! …… 江岸处,撑船翁皱了皱眉头,讶异的望向了轩辕有朋身死的方向。 “怎么了?”此刻还惊魂未定的耿玉森问道。 “死了。” “死了?谁死了?” 撑船翁冷笑一声:“没用的东西,我还以为有多狠呢,到头来,还是一个蠢货!” 耿玉森心里莫名的烦躁:“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树丛涌动,钻出了三个脑袋。 “是他们——” 李心安和萧玄感窃窃私语了几句,当听到轩辕有朋身死的消息时,他抑制不住的激动。 “你说谁死了。” 撑船翁冷笑道:“你的好阁主呗。” “混蛋!”耿玉森勃然大怒,白骨下的心脏极速的跳动着,他指着撑船翁的鼻子破口大骂: “撑船翁,你和阁主明明约定过,在他收到生命危险的时候会出手救他,你为何失言?阁主身陷险境,就是因为你的不作为,才让阁主死了。” “谁能想到,轩辕有朋会死在他们的手上。”撑船翁淡淡的道,“我原本以为这天下能杀轩辕有朋的也就只有慕容德、武当山的陈思平、龙虎山的张子峰、蓬莱阁的韩知忌、天山宗的徐寒鹰还有佛门的那几个光头和尚,一个刚入一品的慕容白,一个二品高位的刀客,轩辕有朋被他们杀了,只能怪他自己蠢。” 撑船翁顿了顿,目光盯在远处的周汴身上,惊讶的“咦”了一声:“是他吗?二品箭士可不多见,是神弓门的传人?” “阁主身上有伤,又是孤身犯险,这你都不知道吗!”耿玉森咬牙怒道。 “既然身上有伤,还孤身犯险,这不就更蠢了?”撑船翁淡淡的道,“这样的人,死了也好。不然让他继续当魔影阁的人,非得把魔影阁这块招牌砸了不可。” 耿玉森气极反笑:“阁主不配,难不成让你来当?你这种人,怎么能理解阁主的雄才大略,你可知道,我们要做的,就是从根本上推翻人们心中的枷锁,释放他们的黑暗,让天下大乱,天下皆魔!” “想的很好,但是,你们做不到。” 撑船翁扔掉鱼竿,他在江面上钓了一天的鱼,一条都没有上钩,这让他多少有些沮丧,喃喃说道:“今天晚上要饿肚子了。” “混蛋!”耿玉森大怒,他现在已经彻底容不下这个古怪的撑船翁了,管你是什么高手,轩辕有朋因你而死,你就要下去给他陪葬! 撑船翁挑了挑眉毛,有些惊讶,又有些欣慰:“耿师,你向来怕死,刚才都不敢面对那两个毛头小子,现在居然会为了轩辕有朋来杀我,看来轩辕有朋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外强中干。起码,他让你变了很多。” 耿玉森的身体一僵,耿师?这个名字,好耳熟。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在被提拔为魔影阁黑衣使司之前,耿玉森在魔影阁里一直负责的是培养魔影阁的年轻弟子,他们多数都是被魔影阁在襁褓之时就抢来的孩子,耿玉森几乎是手把手的教导他们。直到那个人的出现,才改变了这一切。 耿玉森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教导的几十名普通弟子中,居然会有一对兄弟被阁主慧眼识珠,收为了徒弟。而其中一个,居然还成为了阁主。 “司乘风……” 耿玉森脸色惨白,连连向后退去,一边退,一边指着撑船翁失声喊道: “不可能,你不可能是他,司乘风早就应该死了!” 撑船翁,不,此刻应该说是伪装的上一任魔影阁阁主司乘风缓缓摘掉了他的斗笠,斗笠下的面容,苍老而陌生。 这是耿玉森第一次亲眼看到撑船翁的脸,和记忆中英俊邪异的司乘风相差甚远,根本就是两个人。可不知为何,耿玉森在看到撑船翁的那张老脸后,就已经能够断定,他就是司乘风! 尽管司乘风换了一张脸,但是神韵和气质,如何能够瞒得过可以说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耿玉森? “耿师,你不要激动。”司乘风缓缓叹了一口气,“再这样下去,你的心脏会爆炸的。” 耿玉森低头看着已经膨大数倍的心脏,吓的叫了一声,赶忙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可若是拼命想要冷静,就越是激动难忍。 “唉!” 司乘风伸出手,按在耿玉森的额头上,耿玉森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内力灌注入自己的身体,跳动极速的心脏,就那么平稳了下来。 “你……”耿玉森神色复杂,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不杀我吗?” 司乘风道:“你从小看着我长大,你觉得我是一个嗜杀的人吗?” 耿玉森低下头,叹道:“可当年害的你坠崖掉入长江的,毕竟是我,是我背后捅了你的刀子。” “追求不一样而已。”司乘风淡淡的道,“你决定追随我那个逆徒,我不怪你,人之常情罢了。” 耿玉森道:“可是司敬亭……杀他,我也有份。” “你很想死吗?”司乘风的语气陡然变得冰冷,提起惨死的弟弟,就算他再怎么好脾气,也不禁心有怨恨。 “念在魔影阁老人不多,你又对我有恩,我已经放你一命了,要是执意求死,就去死在李心安手上。他没有亲手杀死轩辕有朋,为敬亭报仇,杀了你,也算了却心中遗憾。” 耿玉森低头不语。 “不想死的话,就快滚。”司乘风冷冷说道,“我还暂时能不让他们过江。” 耿玉森如获大赦,急忙起身往对岸跑去。临走之前,他有神色复杂的对司乘风说道: “你现在回来了……还会接管魔影阁吗?” 司乘风背对着他,没有回答。 …… 狂喜过后,看到耿玉森弃舟而逃,李心安自然不会准备放过他。 “前辈!”李心安朗声说道,“现在轩辕有朋已死,魔影阁消亡只在旦夕之间,您已经没有理由继续为魔影阁效力。” “我们可否可以过江?” 司乘风撑着船,缓缓摇到码头,踏上岸,朝着李心安几人走来。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李心安几个人心里都没底,撑船翁似乎就是一座大山,气势之雄浑,压的他们喘不过气。 “前辈……可是要对我们出手?”李心安咬牙问道。 司乘风淡淡一笑,反问道:“轩辕有朋是谁杀得?” “是我。”周汴站了出来。 “神弓门的人。” “是。” 司乘风紧紧盯着李心安:“你和轩辕有朋有大仇,为什么,你不亲自动手?” 李心安没想到撑船翁会突然问他这一个问题,愣了愣,还是回答道:“因为我要的是他死,至于是不是我亲手所杀,无所谓。” 第四百二十八章 魔教覆灭(三) 司乘风勾了勾嘴角:“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还能保持绝对的理智,李心安,你很不错。” “敬亭没有看错你。” 李心安面色复杂:“前辈,您认识司前辈吗?” “认识啊……怎么会不认识呢。”司乘风仰头看天,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没人比我更熟悉他了。” 李心安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怔怔的看着眼前的撑船老翁,嘴巴微张:“您……您难道是——” 司乘风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就像是长辈轻抚孩子的头顶一样:“慕容白受伤不轻,不先给他疗伤?” 李心安抿了抿嘴唇,缓缓点头:“那前辈,我们现在,可否能过江了?” “过去。”司乘风道,“轩辕有朋死了,我继续守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如此,便多谢前辈了。”李心安拱手抱拳,带着慕容白叶青岚先行过江疗伤。萧玄感和周汴,则是沿途追杀逃跑的耿玉森,其余的血衣堂弟子也随他们而去,负责猎杀其余的魔影阁弟子。 魔影阁此次逃跑了百余人,若是放任他们下山入世,只怕会给江湖带来一个不小的麻烦。 过江之前,李心安特意嘱咐张权去回收轩辕有朋的尸体。他们撑船过江,顺着痕迹找到了魔影阁的营地,但这里早已经被大火烧成了废墟,硕大的地宫,现如今是一点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了。 众人重新搭建了营地,安顿好慕容白,此时已经是深夜了。 看着众人昏昏欲睡,李心安蹑手蹑脚的离开营地,孤身一人来到江岸边,正如他所料,司乘风此刻正站在江岸边上,扶手而立。 “前辈。” 李心安恭声说道:“不,我应该叫您,司阁主。” “猜到我的真实身份了?”司乘风转过头,微笑的看着他。 李心安笑道:“轩辕有朋想要杀您,但只是让您坠江,却并没有找到您的尸首。我是杀手出身,杀手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死要见尸。如果没有见到目标的尸首,那么就无法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死了。面对这种情况,我们会统一认为,对方没有死。” “更何况,您提到了司前辈。” 司乘风面色悲悯,提起弟弟,他心里还是很难受的。 “敬亭一直都不算是真正的魔影阁教徒,他能待在魔影阁这么久,都是为了我。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害了他。” “要是没有我,他早已是逍遥江湖的豪客大侠了。” 李心安默不作声,他不知道司敬亭留在魔影阁是不是为了司乘风,但这毕竟是人家兄弟俩的事情,他一个外人,没办法插嘴。 司乘风看着李心安,道:“慕容白怎么样了?” “醒了一会儿,现在已经睡了,身体没有大碍,休养几天就好。” “你没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 李心安摇了摇头:“您现在是敌是友还尚不明确,白木头要是知道了您就是未死的司乘风,以他们慕容山庄的作风,怕不是真的要拼一个你死我活。惹怒了您,我们这些人,恐怕一个都活不了。” 司乘风笑道:“你好像不是很痛恨魔影阁。” “谈不上痛恨不痛恨。”李心安回答道,“天下之大,哪里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我只是对事,而不对人。” “轩辕有朋杀了司前辈,所以我恨他,要杀他。魔影阁和安禄山相勾结,意图颠覆我大唐江山,这是任何一个大唐人都忍不了的,所以我要杀魔影阁的人。这只是单纯的道义问题,而不是恨与不恨。假如我今天见到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影阁教徒,义愤填膺之下,我杀了他。明天又见到了另一个魔教徒,觉得他人还不错,说不定我们还会坐在一起喝上一壶酒。” “你的为人处世很奇怪。”司乘风说道,“很难以常理推断。” “晚辈做事向来都是这样。”李心安说道,“不以律法,不以道德,仅仅是因为我愿意而已。” “我愿意……呵呵。”司乘风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你和敬亭很像,真的,你们很像。”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晚辈斗胆,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司阁主。” “问。”司乘风淡淡的道,“轩辕有朋都死了,我这个旧时代的魔教头子身上,还有什么是血衣堂主感兴趣的?” “您……还会继续执掌魔影阁吗?” 司乘风淡淡一笑:“我就知道是这个。” “现在的魔影阁,早已和当年不同了,教徒分散在天下各处,隐姓埋名,做着轩辕有朋让他们做的事情。我不知道他们的人数,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不知道他们的地址,现在的我,孤家寡人而已,还能做什么?” 司乘风怅惘的道:“你知道的,魔教中人行事乖张,欺师灭祖这种事情在我们看来简直是家常便饭一样的事情。所以我在被轩辕有朋打落山崖坠江之后,侥幸活了下来,那个时候我并不恨他,相反,我很佩服他。能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的野心埋藏掩饰的天衣无缝,还修炼成了魔影阁禁忌功法,他的心性和能力比当初的我不知道要高多少。我很好奇魔影阁在他的手上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我没有选择复仇,而是在养好伤后,改变了自己的声音和容貌,暗中接近了轩辕有朋。因为魔影阁当年损失惨重,无论轩辕有朋要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人手。” “功夫不负有心人,化名撑船翁的我很快就被轩辕有朋招揽进了魔影阁,我在他身边待了三年,但可惜的是,轩辕有朋早就已经完成了魔影阁的重组,三年内,我反而像是被轩辕有朋给栓住了一样,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李心安道:“既然如此,轩辕有朋临死的时候,您是可以知道的,您为什么选择冷眼旁观?” “因为我觉得他无能。” 司乘风淡淡的道:“明知道自己受伤未愈,明知道前方有埋伏,他还是意气用事,一头扎了进去。这样的蠢货,不该死吗?” “轩辕有朋还是不符合我心中绝佳的魔影阁阁主。”司乘风看着李心安,道:“李心安,你却很是符合我的心意。” “我?” 李心安苦笑一声:“您是看中我哪一点了?” “你很聪明,也许你没有轩辕有朋那样的野心,但有足够的魄力,也有足够的理智,你缺少的仅仅是雄心而已,但雄心这东西,和贪婪是一模一样的,当你一旦拥有,便会渴望更多,直到再也停不下来。” 司乘风道:“如果我的徒弟是你的话,如果十年前动手杀我的人是你,也许我根本没有活路,也许现在的魔影阁,早已经称霸江湖。” “您都说我足够理智了,我怎么还会深陷无节制的欲望和贪婪呢?”李心安道,“人,最重要的就是知足,晚辈深知道这一点。” 司乘风沉默片刻,哈哈大笑道:“对,你说的很对。也许你并不适合当魔影阁这种明面势力上的掌门人,血衣堂堂主才是最合适你的。” “看来,我看人,还是不如你的那位可怕的父亲啊。” 李心安笑了笑,关于李林甫,他并不想多说什么。 “司阁主。”李心安沉声说道,“其实晚辈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 “可是你一开始说的就只有一个。”司乘风道,“这另外一个,我可没有答应回答。” “您可以不回答,但我一定要问。”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问道:“关于魔影阁和安禄山相互勾结的事情,您肯定是知道的。” “您的态度,是什么?” 司乘风低头看着奔涌东流的江水,他反问道:“你希望我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晚辈只是希望您不要和轩辕有朋一样。” “那如果我和他一个想法呢?” 司乘风挑了挑眉,轻声笑道:“他的决定似乎没什么不好,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烽烟四起,这就是魔影阁崛起的最佳机会,身为魔影阁上任阁主,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您当然没有理由拒绝。”李心安沉声说道,“但晚辈希望,您不要主动和安禄山接触。” “轩辕有朋留下的烂摊子,由我们收拾。” 司乘风眉宇间掠过一丝淡淡的杀意:“你在跟我提要求?” “你有什么资格!” 言罢,李心安只感觉自己的咽喉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掐住,让他呼吸不得。司乘风一脸漠然,似乎此刻,他重新回到了当年,再度成为了魔影阁的阁主。 “晚辈……晚辈只是希望……司阁主您不要做出祸国殃民之事,魔影阁就算是魔教,总归只是为祸江湖。可大唐数百万子民,一旦发起战争,死伤可就是数十万计。届时这份杀孽,算在魔影阁的头上,算在司阁主您的头上,又当如何?” 司乘风缓缓泄去内力,李心安在鬼门关捡回一条命,虚弱的半跪在地上,浑身上下已是没了力气。 “杀孽这种东西,就是吓唬人的,我司乘风向来不信。”司乘风淡淡的道,“若我的头上真的有几十万人的性命,我说不定还会很自豪。” “李心安,你记住,我不杀你,仅仅是因为你是裴旻的徒弟。” “晚辈……铭记在心。” 两人重新恢复平静,此时,江面对岸,叙旧未归的张权匆匆赶来。 “张权?”李心安皱眉道,“这小子怎么去了那么久,只是扛一具尸体回来而已。” 跨过长江,张权一脸慌忙的禀告道:“堂主,大事不好了!” “别着急,慢慢说,怎么了?”李心安道,“轩辕有朋的尸体呢?” “就是说的这个!”张权道,“我们去的时候,根本没有发现轩辕有朋的尸体,现场只有一大滩血迹。” “怎么可能!”李心安脸色骇然,失声说道:“你们没去错地方?” “没有,我们几乎把方圆十里都给搜遍了,都没有找到轩辕有朋的尸体。倒是发现了血迹,沿着血迹一路走,到了岸边就消失不见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 魔教覆灭(四) “轩辕有朋没死……他过江了?” 李心安不由得失声道:“张权,赶紧带人搜山,别让轩辕有朋逃跑了!” “是。”张权领命而去,李心安审视四周,漆黑的夜色里,似乎哪个地方都有可能藏着只身逃脱的轩辕有朋。 李心安想不明白,在周汴射中轩辕有朋脑袋的情况下,轩辕有朋怎么可能还没有死! 除非,是有人拖走了他的尸体。 “用不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司乘风淡淡的道,“轩辕有朋现在就算是还活着,对你们也没有任何威胁。” “司阁主您不觉得惊讶?”李心安好奇的问道,“一个明明该死之人,却诡异的活了过来。” “很值得奇怪吗?”司乘风挑眉道,“我当初被打落山崖,不也是假死脱身?轩辕有朋死的那么简单才更让人奇怪,现在他逃了,这才正常。” “放心好了,这次不需要你们出手,我会动手杀了他的。” 李心安惊喜的道:“司阁主您打算亲自动手?可是……为什么?” 司乘风淡淡一笑,回答道:“一方面,是为了报当年之仇。另一方面,轩辕有朋修炼了我魔影阁的禁忌功法,已是我远远所不能及。他要是知道我还活在世上,怕是说什么都不会放过我。现在我要不趁他病要他命,假以时日,死的可就是我了。” “司阁主愿意出手相助,李心安感激不尽!” 回到营地,李心安便先制止了正准备带人搜山的叶青岚和张权,二人对于李心安此举自然是不理解。 “现在轩辕有朋没死,还不抓紧把他找出来?”叶青岚不解的问道,“李兄你在想什么?” “找是肯定要找的,但不是你们。”李心安说道。 “那是谁?” “撑船翁。” 叶青岚皱眉道:“他?那人到底是谁?” “一个很有名的人。” 司乘风的本意是不想让除李心安之外的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起码现在不希望。李心安自然也不敢违逆,只有等离开剑南道以后,再找机会告诉他们。 另一方面,因为慕容白的缘故,李心安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明,只能先慢慢拖延着。 “魔影阁的人,还是轩辕有朋亲自挑选的黑衣使司,他现在为什么要杀轩辕有朋?”叶青岚疑心大发,“李兄,依我看,这个撑船翁不可信。现在轩辕有朋和死人没什么两样,要不,我们趁机把这个撑船翁也给——” “打住。”李心安慌忙制止,哭笑不得。要是他们想杀司乘风,那可就真的是找死了,现在谁能制得住这位爷,放眼整个天下,恐怕也找不出十个人来。 “放心,没问题的。”李心安安慰道,“你们就留守在这里,看好白木头,接应萧兄周汴他们。” “好,你多加小心。”叶青岚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心安,还是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路上多加小心。” “嗯。” …… 安顿好叶青岚他们,李心安便和司乘风踏上了寻找轩辕有朋的道路。 有司乘风在,他可以轻松的找出轩辕有朋沿途的痕迹,李心安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只是简单的跟着司乘风走就可以了。 次日清晨,在一处山沟处,李心安他们和带队追杀耿玉森的萧玄感和周汴相遇了。 萧玄感等人并未找到耿玉森的踪迹,仅仅是找到了一些血迹,他们此时已经快要走出大山,猜想耿玉森已经离开了这里逃出生天,无奈只得暂时带队返回。 几人见面,彼此都很惊讶。萧玄感和周汴并不知道轩辕有朋未死的消息,在李心安口中听说之后,都是吓了一跳。 让此人再度逃出生天,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一听说要去追杀轩辕有朋,而且仅仅是李心安和这个身份来历都不明的撑船翁两人同行,萧玄感就执意要跟着他们一起去,李心安好说歹说才劝住他。 和萧玄感周汴分别后,司乘风和李心安闲聊:“赤血刀,你那个朋友居然有这种东西。” “果然逃不过司阁主您的法眼。”李心安说动,“这把赤血刀是我们在天山宗武库得来的,萧兄执意要此刀,佩戴数月,倒也没有什么严重的反噬。” “他能够压制赤血刀的煞气,日后必成大器,成就不可限量。”司乘风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各有才人出啊。我们这些老头子,也该退下江湖了。” 李心安好奇的问道:“司阁主,您好像很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您知道轩辕有朋的藏身之处吗?” “当然了。”司乘风回答道,“他身上的味道太明显了,就在附近。” 司乘风停住脚步,左右审视一番后跳到了树上,给李心安指名了一个方向。 “那里,有一个山洞。” 司乘风李心安两人连忙纵起轻功赶去,来到那处山洞,只感觉阴风铺面,山洞内部,隐隐有着血腥之气传来。 司乘风大手一挥,阴风骤然消散,里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浴血的人影就冲了出来。 那人影速度极快,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冲到了司乘风身前。那力量也是极为恐怖,撞在司乘风的身上,居然将司乘风直接顶飞了出去。 李心安惊魂未定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那人影缓缓朝他转了过来,李心安看清了他的面容。 正是轩辕有朋! …… 轩辕有朋死了吗? 死了,也可以说没死。 当初被周汴射中后脑之时,轩辕有朋本就是必死之局,但萧玄感和周汴为了谨慎起见,没有第一时间选择上前彻底结束轩辕有朋的性命,这也就给了轩辕有朋喘息的机会。 轩辕有朋修炼的魔影阁禁忌功法——吞天食地大法,一共九层,轩辕有朋只不过修炼到了第七层。按照常理来说,第八层就已经是吞天食地大法的极限,因为这第九层,是很特殊的一层。它可以是整个吞天食地大法中最强大的一层也可以说是最基础的一层。 因为第九层的修炼条件,实在是太苛刻了。 吞天食地大法的原理,就是通过“吃人”,来直接获得对方的内力和修为,但正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吃人者,违背天道,终将付出代价。 所以,这吞天食地大法的第九层,不是“吃人”,而是“吃己”。 只有深陷死局,濒死之际,这第九层才可以修炼,自己将自己的灵魂吞噬,来把自己变成傀儡一样的行尸走肉。完成之后,自身不仅实力大增,而且刀枪不入,不知疲倦。 唯一的坏处,便是彻底丧失神智,沦为和畜牲一样的野兽。 这样,很难说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在轩辕有朋濒死的那一刻,他完成了吞天食地大法第九层的修炼,自己把自己变成了行尸走肉。 他逃了出来,趁着夜色过了江。现在的轩辕有朋,饥肠辘辘,他继续要鲜活的肉身来让自己吃饱。 李心安等血衣堂的杀手人数太多,不好对付。轩辕有朋虽然丧失了神智,但野兽也是有智慧的,本能告诉轩辕有朋,这群人不能惹。 所以,轩辕有朋选择了一路南下,他的目标,是当初被他遣散下山的魔影阁弟子。 尤其,是那位黑衣使司,耿玉森! 轩辕有朋的速度极快,凭借着敏锐的直觉,轩辕有朋抢先在萧玄感周汴之前找到了耿玉森,然后,吃了他。 当时的轩辕有朋和野狗真的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嗜血而疯狂,啃食的都是骨头。只不过,野狗吃的都是动物,而轩辕有朋吃的是人。 耿玉森恐怕到死都不能理解,轩辕有朋为什么突然要杀他。当耿玉森失魂落魄的走在路上,突然看到了本应该死去的轩辕有朋时,他别提有多高兴了。 但轩辕有朋杀了他,在耿玉森最后的视线中,轩辕有朋毫不留情的扯出了他的心脏,然后狠狠捏爆,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一代黑衣使司,就这么不明不白,稀里糊涂的死在了他所追随的人的手上。 …… 看到眼前这个状态的轩辕有朋,不明所以的李心安不由得惊慌失措,谨慎的退向司乘风的方向,问道: “司阁主,他这是怎么了?” “吞天食地大法,他修炼到第九层了。”司乘风咂了咂嘴,笑道:“看来我这个徒弟并不完全是一无是处,还是有魄力的。” “前辈可否详说?” 司乘风骂道:“都什么时候了,哪儿有功夫对你长篇大论,这是我魔影阁的秘密,你就不需要知道了。” 李心安碰了一鼻子灰,讪讪的道:“是晚辈逾矩了,但现在要怎么处理轩辕有朋?” “还能怎么办?你要是想把他当条狗养,可以栓起来。”司乘风白了李心安一眼,道。 “前辈说笑了。” “所以啊,你们这些人,就是喜欢说些没有用的废话!”司乘风说道,“他现在就是头野兽,随时都能杀人。” 轩辕有朋眼神凶狠,围绕着司乘风两人缓缓转圈,但却迟迟没有上前。司乘风身上的感觉太危险了,本能让轩辕有朋不敢轻举妄动。 “还保留着对危险的警惕吗?”轩辕有朋淡淡一笑,“小子,借我宝剑一用!” 话音刚落,李心安手中“白虹”便脱手而出,落入司乘风之手。 “去!” “白虹”剑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插进轩辕有朋的身体,轩辕有朋哀嚎一声,被钉在了身后的大树上。 见此情形,李心安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轩辕有朋就此就会彻底死亡,但让人惊讶的是,绝境中的轩辕有朋居然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措—— 他用力挣脱了“白虹”剑,把自己扯成了两半! 只剩下半边身子的轩辕有朋一瘸一拐的跑进了丛林身处,剩下司乘风和李心安两个人原地发呆。 李心安瞠目结舌:“这都不死……” “他本来就是一个死人了,还能死到哪儿去?“司乘风招手将“白虹”剑收回来,扔给李心安: “还不快追?” 第四百三十章 魔教覆灭(五) 轩辕有朋拖着残破的躯体,自然是走不远的。 李心安很快便在一处草丛中找到了他,此时的轩辕有朋就像是一只仓皇失措的兔子,任何一点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受惊逃窜,但很可惜,他现在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看着眼前的轩辕有朋,李心安突然觉得有些惋惜,轩辕有朋缺少的只是时间而已,他的确能称得上是一个枭雄,有这样的人做敌人,未免不是一件痛快的事。 但李心安不是什么大侠,快意恩仇惺惺相惜的事情这辈子注定与他无缘。轩辕有朋对他而言,仅仅是必须要把他杀死的死敌罢了。 李心安没有任何感情的出剑再收剑,轩辕有朋的额头处已经出现了一个大洞,没有多少鲜血从里面流出来,因为轩辕有朋的血早已经快要流干了。 轩辕有朋此时的躯体应该是刀枪不入的,但李心安的“白虹”剑并不是凡品,这天底下,恐怕还没有什么东西是这把剑斩不断的。 漠然的看着轩辕有朋的身体软软倒地,眼中彻底失去生机,李心安本想将轩辕有朋的头颅砍下,彻底了结了他,但不料,此时的轩辕有朋,居然又重新发出了声音。 那声音嘶哑而刺耳,就像是用钝刀缓慢的切割着骨头一般,这让李心安不由得吓出了一身冷汗。 “还没死!” 李心安谨慎的靠近轩辕有朋的身体,后者的眼神重新焕发出些许光彩,但已是回光返照,命不久矣。 “真疼啊……” 轩辕有朋怔怔的看着天空,轻声说道:“你就不能干脆利落的杀了我吗?” 李心安冷冷说道:“虽然我不喜欢折磨人,但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让你死,未免太便宜你了。” “而且,造成这个局面的,又不是我,是你才对。” “呵呵……”轩辕有朋笑了笑,脸上的皮肉随着他嘴角的上扬而脱落,显得异常狰狞恐怖。 “他们要吃了我……”轩辕有朋神神叨叨的说道,“我看见许多人,他们从地底身处爬上来,抓住了我的脚,张着血盆大口,想要把我拖进深渊。” “他们是谁?”李心安不明白轩辕有朋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很多人,都是被我吃掉的人,失魂客、戏法师、耿玉森……等等等等,他们就是索命的恶鬼,来找我报仇了。” 这个家伙……李心安皱眉沉思,难道耿玉森也死在他的手上了吗? “你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教徒,自己人都下得去手。” 轩辕有朋道:“我不想的,但没办法……这个世道就是如此,你不吃人,就会有人来吃你。想要在这个世上活下去,你就只能不断的往上爬,把你的每一个绊脚石都当成你的食物。” “我想改变的……就是这种现状啊。” 李心安皱眉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李心安,你这种人,根本理解不了我们的信仰。”轩辕有朋说道,“自古以来,有正就有邪,有善就有恶,魔教来源于哪里?来源于芸芸众生,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极恶之人,都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聚集在一起,被迫向着欺压他们的人进行反抗,这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魔教。”看书喇 “听起来,你们很可怜。”李心安冷冷说道,“可你们手上,又沾了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 “呵呵,血衣堂主对我说这种话,还真是可笑。”轩辕有朋哈哈大笑道,“魔教的发展已经偏离了它最原始的轨道,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暗算了司乘风,夺取了魔影阁阁主之位,大批以司乘风为首的老一辈魔教徒都被我清算了,我将要建立的,是一个没有任何压迫和剥削的魔影阁!” “这世上的不公平,都是因为一个巨大的矛盾冲突——天下九成九的人当牛做马,用他们的生命去侍奉那不足一成的人,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你们高高在上的皇帝!李心安,我问你一个问题,皇帝杀人就不犯法吗?这天下,究竟是天下人的天下,还是他皇帝老子一个人的天下?” “我之所以和安禄山合作,预谋刺杀李隆基,就是因为我要打破这束缚了世人千年的皇权。我要让人们知道,皇帝并不神圣,他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罢了,任何人都没有必要对他俯首称臣,任何人都有权利平等的站在他面前。我要让这天下明白,皇帝,不过是一个狗屁而已!” 短暂的沉默过后,李心安的心中五味杂陈,轩辕有朋的话的确震撼到了他,加入这些话都成为现实,那么这天下,只会迎来一个结局。 天下大乱! “你是一个疯子。”李心安沉声说道,“真真正正的疯子!” “也许……”轩辕有朋说道,“我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很可惜,我的愿望被你亲手斩断了,人人平等的那一天也许再也无法出现。也许我一开始就不应该杀司敬亭。又也许,我一开始就应该先杀了你。” 轩辕有朋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的最后一句话是: “李心安,我好恨你啊……” 他的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灰暗的瞳孔,彻底宣告了他的死亡。 司乘风缓缓走来,他其实一直都在,但是为了不让轩辕有朋认出自己,他一直多到了现在。 “死了?” “死了。” 李心安忍不住长舒一口气,他看了看司乘风,想做些什么,但却始终没敢动手。 “一个死人而已。”司乘风勾了勾嘴角,“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尸体什么的,也不需要好好保存,想干什么就干。” 李心安点了点头,挥剑将轩辕有朋的头颅砍了下来,随后将他的尸身掩埋,拎着头颅,和司乘风一起踏上了返回的道路。 路上,司乘风问起李心安日后的打算,李心安自然是没把实情告诉他,仅仅是说会去天机楼武评看一看。 “天机楼啊……” 司乘风仰头望天,神色怅惘:“说起来,我也从来没去过那里。” “司阁主您也想去?”李心安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要是和这位爷一起同行的话,接下来的日子,他们怕是没有一天好过了。 劳心劳神倒还不算什么,李心安怕的是,慕容白要是和司乘风接触过多,一旦认出后者,那就不好收场了。 司乘风摇了摇头:“武评那东西没什么好看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人,都见过了。虽然这一次有你们这些年轻人参加,应该会有趣不少,但我还是算了。” “说起天机楼,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前辈请讲。” 司乘风皱眉思索道:“那大概是我潜伏在轩辕有朋身边不到一年的时间,魔影阁突然来了一只红顶白鹤,轩辕有朋深夜独行,和那只白鹤相处了很久。次日一早,白鹤便消失不见了。”看书溂 “白鹤?” 李心安转动眼珠想了想,放眼天下武林,能与“白鹤”这两个字扯上关系的,似乎就只有天机楼上一任楼主沈观海。 沈观海酷爱养鹤,每次下山,都是乘鹤御风而行,颇有仙人之资。红顶白鹤,也就逐渐成为了天机楼的标志。 “您是说,轩辕有朋见过天机楼的人?” “再想深一点。”司乘风说道,“不是轩辕有朋见了天机楼的人,而是天机楼的人主动来找轩辕有朋。” “一个是无所不知的天机楼,另一个是魔教魁首,你觉得,他们之间,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 李心安沉吟道:“不论如何,天机楼既然知道魔影阁的情报,但是却不公之于众,还和轩辕有朋秘密见面,这其中是一定有鬼的。” “看来,这一次神农架,是不得不走了。” 魔影阁其实倒还好说,轩辕有朋已死,魔影阁的威胁就不算大了。李心安现在真正担心的,是天机楼有没有可能,和安禄山也有交易? 在李心安看来,一个天机楼的威胁,比魔影阁带来的威胁不知道要多多少! “司阁主,您以后打算去哪儿?”李心安问道。 司乘风道:“天下之大,哪儿去不得?四处走走,见一见老朋友,现在我不是魔影阁阁主,倒是有时间做一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在一处涧口,司乘风停住脚步,和李心安告别。 “就在这里分别,我要是一直跟着你们,你们也不痛快。” “司阁主保重。”李心安拱手抱拳,沉声说道,“前辈恩德,李心安永远铭记在心!” 司乘风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心安,似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弟弟的影子,他拍了拍李心安的肩膀,转身离去,落寞的声音传入李心安的耳中: “小子,好好活着。” 司乘风走了,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李心安的视线中。 直到彻底看不到司乘风的身影之后,李心安才真正放松了下来,之前他的身体一直紧绷着,无时无刻不在保持着高度紧张。这种情况下,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李心安都不好受。 司乘风的压迫感还是太强烈了,上一次李心安有这种危险的感觉,还是在契丹草原,他面对数完契丹骑兵冲杀的时候。但那是一个军队,司乘风却仅仅是孤身一人。 昔年,乃至于现在有很大的可能还是的魔教第一高手,司乘风,就是这么恐怖! 李心安一脸复杂的回到营地,当众人看到他手里提着的轩辕有朋的头颅之时,不禁都兴奋的拥抱在一起。 轩辕有朋既然已死,他们也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剑南道。李心安等人下山修养了几天,找了一间镖局,将轩辕有朋的头颅送往江南慕容山庄。 长则一月,短则半旬,魔影阁这十年来沉寂的真相,就会伴着轩辕有朋身死道消的消息,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席卷整座江湖。 世人都会拍手称赞,可以预料的到,未来会有许多的话本评书来赞美那位杀死了魔影阁阁主的神秘大侠,但恐怕谁也想不到,做到这一切的,居然就是那位在江湖上凶名和魔影阁阁主不相上下的血衣堂主! 第四百三十一章 神农架(一) 修整两天后,血衣堂彻底撤离了剑南道,张权带着大队人马,赶往了洛阳,在那里安顿落脚。 分别之时,众人都面露不忍,李心安虽然没有和张权他们明说,但谁都知道,这次一别,以后很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张权等人都是李心安一手提拔起来的,是李心安真正的心腹。这一批人注定不会被其余四堂所接纳,而他们的结局为何,李心安自己都想不出来。 和张权等人分别之后,李心安一直在想这个问题——让血衣堂改头换面是必须的,关键就是张权这些血衣堂内部忠心于他的新一辈,他们和四堂堂主为首的老一辈杀手之间的矛盾注定无法接触,唯一的解决办法…… “你这一路上都在皱着眉头,在想什么?” 他们在一处茶肆休息的时候,慕容白终于是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血衣堂的未来。” 李心安叹了口气:“你说,我要是死了,张权等人注定没办法服众,血衣堂怕不是要分裂。” “但血衣堂恰恰是最不能分裂的,蛇虎鹰豹四大分堂,任何一个单拎出来都不足为虑,合在一起,才是最恐怖的血衣堂。” “可惜我没多少时间了,血衣堂的整合,我居然一点忙都帮不上。”李心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以后的路,只能张权自己走了。” 慕容白说道:“事情还没做,就先想失败,这样注定不会成功的。你要想的是,成功刺杀完安禄山之后,再怎么整合血衣堂,别老想着死。” 李心安笑了笑,慕容白的安慰有道理,人还没杀呢,就先想着失败,这样实在太丧气了,犹如将军抬棺决战,先折的是己方士气。 喝茶落脚时,大道尽头扬起一阵尘土,伴着急促的马蹄声,一行武者打扮的人停在了茶铺外。 沿着大路再走七八十里就是神农架,天机楼武评就在那里举行,作为江湖上最大的盛事,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李心安他们从剑南道沿江而下,又转为陆行,一路上都见到不少江湖人士,或是拉帮结派,或是成群,又或是孤身一人,都是风尘仆仆的往神农架赶去。 “小二,上两壶好茶,再上十斤牛肉,五只肥鸡。”那帮人下马走进茶铺,为首的人招呼道。 “得嘞,几位爷稍等,马上就来。”茶小二嬉皮笑脸的接过银子,去后厨忙活去了。 这开在大路边的茶铺本就狭小,一下子涌进这么些人,顿时更显拥挤。 萧玄感背后坐了一个虎背熊腰的黑脸大汉,两个人背靠着背,萧玄感微微皱眉,只能搬着凳子往前挪了挪。却不料那大汉更是得寸进尺,往后搬了凳子,嘴里还嘟囔着:“怎么选这么个屁大点儿的地方,王师弟,再往前走十五里就是一个镇子,去那里休息多好?” 先前出声的年轻人笑道:“人困马乏,再走十五里,怕是要累个半死,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也让马歇息歇息,毕竟从郎州到这里,两百多里路,马要是会说话,只怕是要跳脚骂娘了。” 那群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这一笑,那黑脸大汉直接压在了萧玄感的背上。 萧玄感虽然性子淡漠,但也不是泥捏的,这样哪里还忍得住,刚要起身训斥,就被李心安先按住了手。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会儿吃完了饭,先走就是了。”李心安低声说道。 萧玄感无奈,只得忍了下来。不过他也不愿意继续坐在这里,示意傍边的叶青岚往周汴那里靠了靠,三个人坐在一张长凳上。 黑脸大汉冷冷哼了一声,他一直都在关注着李心安几个人。其实从他们刚一进屋开始,这群人就注意到了李心安这五个人。见他们都带着刀剑,心知也是去往神农架天机楼参加武评的人。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评武评,便是让天下武者,都争个高下。换句话说,去了那里,那么你身边的所有人,就都是你的敌人。既然在这间小小的茶铺碰到了可能的竞争对手,那自然是要试探一番的。 结果嘛,李心安这五人忍了下来,算是服了软,黑脸大汉他们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做什么。不过相对应的,李心安如此软弱的退让,自然是在江湖上要被人瞧不起的,也就难怪黑脸大汉轻视了。 “这位兄台,我家师兄身体实在是太大了些,有些磕碰,实属无奈,还请几位不要在意。”被这黑脸大汉称为“王师弟”的年轻人拱手说道,“这样,几位的茶钱饭钱,我们金风门请了。” 李心安笑了笑,拱手还礼:“少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是无功不受禄,我们不敢接受。” 那人见状,也不再执意要求,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心安——他这副白发斑驳的模样,实在是惹人注意。 片刻后,金风门这一行人的茶水和饭食端了上来,便开始低头吃饭,茶铺短暂的归于平静。 趁着他们低头吃饭的时候,李心安仔细观察起他们来——这一行人总共有八个人,六男两女,装束统一,武器却各不相同,有刀有剑,居然还有一对流星锤! 慕容白低声说道:“郎州金风门,是神剑阁的下属宗门,在江湖名气不大。” “不是不大,恐怕是寂寂无名。”萧玄感现在一肚子火气,冷冷说道。 “小宗门啊。”李心安微笑道,“终于正常。” “正常什么?”周汴问道。 “我们从长安出来,见到的都是什么?契丹巫神教、西域天山宗、剑南天剑楼,还有魔教魔影阁,其中实力最差的天剑楼都是剑南道剑道之首。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江湖,他们只是一些大人物,真正的江湖,是那些最底层的小人物,小宗门,就比如他们。” 李心安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次天机楼武评,我关心的不是那天下前十人的排名,也不是什么兵器谱红颜榜,而是这些挣扎在江湖最底层的人的比武,这才是真正的江湖啊。” 他们都是二品以上的高手,说话聊天,自然不会泄露半点出去。所以,尽管李心安几人聊的火热,金风门这边,却是一句也听不到。 很快,金风门一行人便风卷残云的吃完了饭,天色渐渐晚了下去,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他们行程匆忙,必须在天黑之后赶到城镇,所以尽管李心安几人早来,却是金风门先走。 离开茶铺之时,因为坐船难受了好几天的叶青岚病怏怏的转头瞅了他们一眼,恰好金风门中那两个女弟子也看了过来,六目相对,那两女子何时见过叶青岚此等天上仙人般的容貌,顿时眼若秋水,挪不动步。 走在最后的那个黑脸大汉一见自家的两个女孩子被对方勾引的魂儿都散了一样,哪里还有好脸色,刚想开口怒骂,可一见到叶青岚的脸,顿时也愣住了。 最后,是三个人红着脸走出茶铺的。不,这么说其实也不太对,毕竟那黑脸大汉,脸色无论是铁青还是通红,都是一般的黑。 他们走后,李心安忍不住出声调侃道:“那个黑哥哥的魂儿被叶七勾走了哦。” “滚蛋。”叶青岚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下次出门,我一定带个面罩蒙脸。” …… 酒足饭饱,李心安五人离开茶铺,本想着付钱,却被告知,钱已经被金风门的人付过了。李心安无奈摇头,无形之中,还欠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情。 沿着大路赶往神农架,等到达最近的城镇后,天已经黑了。不过这里因为天机楼武评的缘故,不设置宵禁,所以即便是深夜,镇子里也依旧热闹非凡。 李心安几人自然是没心情去外面戏耍的,找了间客栈休息一天后,便继续赶路。 接下来的路,很少有宽阔平坦的大路了,基本都是崎岖难行的小路,马不能行。不过这对于在剑南道密林中跋涉了几天的李心安五人来说,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神农架的路,可比剑南道的要好走多了。 五人骑马走了一天之后,夕阳西下,只能在野外露宿。他们在林中寻找柴火的时候,陡然听到前方传来剧烈打斗的声音。 “怎么回事?”萧玄感抽了抽鼻子,风中传来淡淡的血腥气。 “死人了。” “也许是山贼截路。”叶青岚道。 周汴摇头否决:“这里可是天机楼的底盘,哪儿有山贼。应该是江湖恩怨,仇人见面了。” “与我们无关,还是不要管了。”李心安笑道,“行走江湖,多听,多看,少做事。” 说话间,那打斗声由远及近,竟是有人朝着他们赶来了! 密林之中,有人负伤仓皇逃窜,在他们背后,是一伙人举着火把追赶。 “在林子里面点火,不要命了?” 慕容白幽幽说道:“放火烧山的人可没资格说这话。” 李心安无奈:“不想惹祸,可祸偏偏上赶着来找你。” 转眼之间,狼狈逃窜的人已是来到了李心安几人面前,他们惊讶的发现,这居然是昨天的金风门一行人! 只是,现在只有五个人,其余三个,怕是已经被杀了。 领头的正是那位“王师弟”,一见有人在,他也顾不得去认人,急忙求救道:“阁下,还请救我几人一命。我们是郎州金风门的人,乃是神剑阁的下属,若是救的我们,必有重谢!” 李心安笑道:“少侠,不认识我们了?” 那人愣了愣,借着身后微弱的火光,他才认出了李心安。 “是你们!” 他隐隐有些绝望,昨天才和他们在茶铺起了冲突,现在被人追杀,偏偏遇到了他们。现在进退两难,已是死局了。 身后,追赶他们的人已是到了,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一人是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精壮汉子,先是轻蔑的扫了一眼金风门众人,见有外人在此,便抱拳说道: “几位,这是我们伏虎山和金风门的恩怨,与诸位无关,还请你们行个方便,我们绝不加害。” 第四百三十二章 神农架(二) “伏虎山?” 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李心安皱眉仔仔细细想了半天,还真没想起来。 慕容白低声说道:“伏虎山,是岭南群山之一,本是贺风山的下属宗门,但是在贺风山依附朝廷之后,伏虎山等一些帮派不满,便西迁至了剑南道,归附在神剑阁的门下。” “那也就是说,这伏虎山和金风门,是一家人了?” 慕容白道:“一家人不至于,竞争对手罢了。” “也是,往往越是地位相近的宗门,之间的竞争就越是惨烈,杀人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了。” 李心安啧啧说道:“看来,我们是挡了伏虎山的路了。” 眼见他们窃窃私语叙旧,伏虎山的人里面,有人按耐不住说道:“大哥,和他们扯什么,既然被他们看到了,那就没道理还留他们活命,一起杀了便是!” “蠢货,你满脑子只知道杀人是不是!”伏虎山的为首大汉瞪了那人一眼,粗声说道:“给我滚回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李心安笑了笑,缓缓说道:“这位大哥还是明事理的,说话中听。” 伏虎山汉子抱拳说道:“不知道几位小兄弟考虑的怎么样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还希望几位不要逞强,没有轻视几位的意思,但萍水相逢,还是结个善缘最好,大家和和气气,不要撕破脸皮。” “当然,交成朋友是最好的。”李心安微笑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汉子松了一口气,以为李心安他们是要离开了,当下就要上前把金风门几个人揪回来。 “不要!”金风门几人面露惧色,他们金风门和伏虎山可谓是死敌,一旦落入伏虎山的手里,怕是要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且慢!” 李心安突然出声,制止了准备动手的伏虎山众人。 那汉子疑惑的看过去,不明白李心安要做什么。 “我们虽说是萍水相逢,但小弟还是有点:不明白的地方,还希望这位大哥可以告知我们。” “请讲。”汉子沉声说道。 李心安缓缓问道:“他们做了什么,要让你们非杀不可?” 汉子皱眉道:“实不相瞒,我们伏虎山和金风门是十几年的恩怨了,两派之间早已是生死仇雠,我们掌门的长孙,还不足月,便是被金风门的恶人给残忍毒杀了。” “你放屁!”金风门弟子义愤填膺,怒骂道:“你们伏虎山又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少主少夫人刚刚成婚,外出踏青,就被你们伏虎山的人埋伏,少主被剁去四肢挖掉眼睛残忍虐杀,少夫人更是被你们轮流奸污致死,这些仇这些恨,你们还的清吗?”看书溂 “那还不是因为你们金风门先害了我们伏虎山在先,当年我们从岭南千里迢迢来到剑南道,就是你们金风门率先对我们下毒手,还污蔑我们伏虎山是朝廷的眼线!这些年除了你们金风门,我们何时对其他门派下过毒手?要说恩怨,也是你们金风门先挑起来的!” 眼见着两派就要争论个谁对谁错,李心安不禁一阵头大,急忙出声说道: “好了好了,几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江湖恩怨这种东西,自古有之,到现在也没听说有哪两派之间争论出了个结果,这东西早已是纠缠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李心安说道,“既然大家都是为了自己的宗门,那么无论做什么,都对的起良心和大义,也就没有对错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伏虎山汉子皱眉说道,“不要在这里说废话了,我们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李心安微微一笑,缓缓说道:“我不是想要为你们做和事佬,其实我并不关心你们的恩怨,我也不想做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但是呢,很可惜,昨天我和他们金风门的人见过一面,他们给我们付了饭钱,我们欠他们一个人情。” “人情这东西啊,欠了,可就不是金钱能还的了。人家今天给你一两颗铜板,明天你就得为人家豁出命,这位大哥,您说对不对?” 伏虎山汉子终于是明白了李心安的意思,冷笑道:“看来,你们是执意要为他们出头了?” 李心安笑着点头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人情,所以,你说对了。” 闻听此言,金风门众人顿时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面露喜色,可转瞬又很快便失落了下来。昨天和李心安几人一见,后者留给他们的印象并不算太好,而且伏虎山这边的人兵强马壮,为首的汉子杜莽更是伏虎山年轻一代中的第一人,他们不认为李心安这几个人会是伏虎山的对手。 “算了,你们走。”金风门王姓弟子低声说道,“这次金风门栽了,没理由拉上无辜人的性命。你愿意为我们出头,金风门感激在心,但是伏虎山不是你们可以对抗的,现在走还来得及。” 李心安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站在了他们面前,和杜莽面对面。 “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杜莽冷冷说道,“走还是不走?” “我们打个赌如何?”李心安突然说道,“我赢了,这件事就此作罢,今日你们放他们离去。我输了,包括我在内,我们所有人都任由你处置。” 杜莽玩味的笑了笑,他并不认为李心安在耍花招,眼下的局势已经很明显了,伏虎山人数众多,他们是断然跑不了的。除非对方实力强大,是三品高手。 不过,看他们的年纪,最大还没有三十岁。三品,可能吗? 杜莽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下来,因为这让他有种玩弄猎物的快感,这种快感,无论是从敌人还是女人的身上都得不到的。 “好啊,赌什么?” 李心安说道:“就赌你的出刀。只要我能在你把刀拔出鞘之前,将你身后的大树劈断,就算我赢。劈不断,就算你赢。” 杜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树,那棵树枝繁叶茂,树身粗壮,少说也得两个人手拉手合抱才能围起来。而且那棵树距离这里起码得有三十步,隔着三十步劈断一棵如此粗壮的大树。 做梦呢! 杜莽忍不住讥讽道:“你脑子是不正常吗?别说这么远了,就算让你面对面站在那棵大树前,拿着斧子让你砍,天亮之前,你都不一定砍得断。” “赌不赌?”李心安平静的问道。 杜莽讶异于李心安这异常的镇定,他顿了顿,缓缓点头道:“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好,我赌!” 杜莽稍稍后退一步,给自己留出拔刀的空间。然后,突然发力,几乎是瞬间就能将长刀拔出来。 但是,他的手突然停住,刀拔了一半,便再也不动了。 因为刚刚,杜莽看到了让他一生难忘的场景——一道白色流光如同长虹一般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剑上掠出,在他的耳边呼啸飞过,短暂的嗡鸣声之后,杜莽的耳朵隐隐流出了鲜血。 身后的大树轻轻摇晃了一下,似乎是被夜风吹拂,这并没有什么异常。 不远处的慕容白眼中浮现出惊异的神采,赞叹道:“剑意在藏而不在透,李兄已经领悟到这层境界了吗。二品高位,他已经稳固了。” 伏虎山的人见大师兄突然停住了,不明所以的他们忍不住出声催促道:“杜师兄,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拔刀啊。” 杜莽的鬓角渗出了汗水,他僵硬的转过头去,只见那棵粗壮的大树自中间透出了一条细小的缝隙,然后那缝隙肉眼可见的变大,直到露出了白色的树心。 大树轰然倒塌,和大树一起倒塌的,还有伏虎山众人的心。 “你的左耳这几天会听不见,但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应该不会影响到你代表伏虎山参加武评。”李心安轻声说道,“给你的生活带来不便,我很抱歉。” “现在,是我赢了。” “按照约定,此事就此作罢。” 杜莽嘴唇张了张,不甘心的他似乎还想挣扎,李心安的眼神由和蔼便为冷峻:“不想死的话,就走。” 这句话听起来很熟悉,似乎就是不久前杜莽对他们说的,但可笑的是,不过片刻,双方就调转了身份。 灰溜溜要夹着尾巴离开的人,变成了伏虎山。 杜莽丝毫不怀疑李心安的话,他能感觉得到,那道神秘的强大的白色流光,若是打在自己的身上,自己一定会比那大树的下场还要惨烈。 连个全尸都不会有! “走……”杜莽颤抖着说出了个字。 伏虎山的人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他们都还震惊于李心安展露出来的恐怖实力之中,直到杜莽又大声说了一句“走”,他们这才如梦初醒,争先恐后的离开了。 伏虎山的人走了,金风门之危已解。李心安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扭了扭脖子,懒散的说道:“我们回去了,肚子饿了,也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业野鸡野兔什么的。” 经过金风门众人身边时,他们神色复杂的看着李心安,为首的那人突然双膝跪下,朝着李心安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前辈搭救!先前在茶铺多有冒犯,还请前辈原谅!” 其他人如梦初醒,紧跟着跪下致谢以及道歉。 李心安无奈的笑了笑,侧身闪到一边,没有承受他们的大礼:“前辈两个字愧不敢当,我没那么老,诸位请起。” “前辈若不原谅,我们宁可跪死在这里!” 眼看他们的态度坚决,李心安无奈之下,说道:“我和你们没仇没怨的,哪儿来的原谅一说?再者说,也是我们欠你们人情在先,帮你们是为了还人情,你们要是想跪着,那就跪着。山里面晚上可冷的要命,要是不嫌弃自己下半辈子腿都直不起来的话,随你们便。” 说罢,李心安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金风门众人讪讪的从地上站起,李心安的做法有点不太按常理,但这恰好符合那些世外高人脾气古怪的说道。 ”这是我们金风门的机缘!”为首的王姓弟子沉声说道,“这位高人,我们一定要尽力结交!” 第四百三十三章 神农架(三) 和金风门众人分别之后,李心安他们打了两只野鸡,草草填饱了肚子,便各自休息去了。 次日一早,山里面下起了大雾,和剑南道山间大雾不同,这里的雾气虽然浓密,但却清爽。阳光透过雾气撒在地上,和林间大树交相辉映,倒是有一番别样的滋味。 收拾好后,李心安他们彻底放弃了马,步行沿着山路赶往神农架。 走不到几里路,前面出现了一伙人站在路边,向着他们翘首以盼。 因为雾气的缘故,直到凑近了,李心安才看出来,他们居然是金风门的人。 “恩公!” 一见李心安五人出现,金风门弟子当即大喜过望,齐刷刷跪下。 李心安有些无奈,甚至有些生气,眉宇间泛上些许恼怒,他虽然好脾气,但最怕麻烦。 金风门众人此举,摆明了是要继续纠缠他。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李心安没好气的道,“欠你们的,昨天我都还了,我们现在没有任何的亏欠,何必再做此举?” “恩公救命之恩,我们没齿难忘!”金风门为首之人说道,“在下金风门王路,愿为恩公牵马执蹬,以报恩公大恩大德!” “我等皆愿侍奉恩公,无怨无悔!”王路身后,金风门众弟子齐声说道。 李心安皱了皱眉,他本不愿意搭理这些人,本想转头就走,可眼珠一转,他又有了一个新主意。 “既然这样,那我要你们做一件事。” 王路面露喜色,既然要自己做事,那么就有拉近关系的可能。 “恩公请讲,我们一定不遗余力,全力完成!” 李心安沉声说道:“接下来去神农架,步行还需要两三天,我们五个,需要借用你们金风门的身份。” 慕容白几人面面相觑,暗中传音道:“李兄,你想做什么?” 李心安回答道:“摊上这么一个狗皮膏药,怕是一直到天机楼都摆脱不了,干脆就和他们一起同行,还能避免其他的麻烦。咱们五个身份太敏感,有一个名门正派的身份做掩护,也方便一些。” 王路欣喜的说道:“恩公是要和我们一起同行?” “不愿意就算了。”李心安淡淡的道,转身欲走。 “愿意!愿意!求之不得!”王路大喜过望,连忙同意。 就这样,李心安五个人顺利加入了金风门的队伍。一路上相处还算和睦,就是王路想要不断的套近乎,都被李心安不咸不淡的搪塞了过去。 就这么结伴走了两天,两日后,他们距离此行的目的地——神农架天机楼,只有一座山的距离了。 此时此刻,山路上终于不再寂静,从天下各地赶来此处的江湖人士,漫山遍野,远远望去,起码有四五千人。 他们在山谷中露营,燃起的火把,将整座山照耀的如同白昼。 李心安几个人都不喜欢吵闹,所以特意选在了偏僻的地方休息。金风门其余人则是因为还要和之前来的宗门长老回合,便先行离开了。 “这么多人,和闹市一样。”萧玄感被那些人吵闹的静不下心,皱眉埋怨道:“这个武评究竟是做什么的!” “给天下武者一个排名,让他们争先恐后的去争夺,满足他们的虚荣心罢了。”李心安淡淡的说道。 “自古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朝廷有了科举,栓住了文人的心。江湖有个武评,就能栓住武者的心。”周汴说道,“天机楼和朝廷,怕不是一伙的。” 慕容白道:“天机楼的起源现在已经不可考究,我们现在最远只能追溯到秦朝。” 李心安啧啧称奇:“难道这天机楼,是商周时期就有的?” “也许更早,三皇五帝的时候说不定就有了。” “你还不如说是盘古开天的时候就有了呢。” 萧玄感望着这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人群说道:“这么多人,已经是整个大唐江湖最顶尖的实力了,要是这群人出了事,江湖岂不是立刻要被摧毁?” 李心安轻轻摩挲着下巴说道:“对啊,要是在神农架放一把火……” 慕容白道:“你放火烧山上瘾了是不是?” 李心安摇手苦笑道:“说笑而已,说笑而已。” “诶?话说回来,怎么没看见叶七,那小子去哪儿了?” 周汴无可奈何的指了指身后漆黑的树丛,李心安问道:“他去那里面干什么,登东?” “他管不住裤裆里那个东西,拉着金风门那俩女弟子进去了,得有小半个时辰了。” 李心安几人尴尬一笑,遂不再谈论此事。 …… 金风门在江湖上的地位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卑微,但他们所依仗的神剑阁却是在大唐西南有这举足轻重的地位,近朱者赤,金风门在靠近神剑阁落脚的地方附近得以挑选一处来休息。 此时此刻,金风门门主罗平正听着弟子王路的汇报,面色严峻,以至于身边其他长老连大气都不敢出。 在自己的独生子被伏虎山的人残害以后,原本脾气温和的罗平是彻底变了一个人,行事狠辣果决,也正因如此,金风门在神剑阁的眼中愈加重要,这才引来了伏虎山这次对金风门精英弟子的劫杀。 “死了三个,想不到,连你张师兄也死了。” 听完后,罗平长叹一声:“路儿,当时真的如你所说,你见到了剑上的流光?” 王路坚定的点头说道:“徒儿确定,的的确确有剑光,虽然只有一眨眼的时间,但肯定是剑光不错!” “只有三品以上的剑客才会有剑光,那个人既然如你所说,年纪和你仿佛。”罗平斟酌道,“如果不是前辈高人返老还童的话,那么二十岁左右的三品剑客,那可是天纵之才啊!” 罗平自己不过才是三品中位的实力,门下弟子更才只有是四五品,他们那狭小的可怜的眼界,注定了他们永远都想象不到,拯救了他们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人才。 挣扎在江湖最底层的小人物,三品便已是一生遥望之所不可及,这何尝不是这偌大江湖的悲哀。 “路儿,他们现在何处?” 王路回答道:“正在西面山林歇息。”看书溂 “赶快带我过去!”罗平焦急的说道,“这种人,我金风门一定要尽力结交!” 王路迟疑的道:“可是师傅,我这一路上都在和他们套近乎,他们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不愿意和我们金风门亲近。” “你一个小辈弟子,人家自然而然不愿意和你说什么。”罗平训斥道,“此时此刻,当然是为师出面最为合适。” 身边长老急忙劝阻道:“可是掌门,您一会儿还要去见高姑娘,这可不能耽误啊。” 想起神剑阁那位得意弟子,罗平就不禁一阵头大。 “是啊,怎么还有这茬……” 神剑阁的人是他们万万得罪不起的,可罗平也不想白白放弃李心安这个潜在的高人。 思虑再三,罗平还是决定,放弃去见神剑阁那位高姑娘。 “王路,带路。” “掌门不可啊!”身边人纷纷劝阻道,“高姑娘是神剑阁掌门最得意的弟子,她的话就是神剑阁的话,我们万万不能怠慢啊。” 罗平冷冷说道:“她地位就算再怎么高,也是一个小辈,这天底下岂有长辈拜见晚辈的道理?她又不是慕容白!我就是不去,料想神剑阁也不会说什么!” 别人还想劝阻,无奈罗平心意已决:“我意如此,无需多言,带路!” 王路带着罗平和几位长老离开了金风门的营地,朝着李心安的位置赶来。 这时候李心安几人都打算睡下了,却突然发现有人急匆匆朝着他们赶来,定睛一看,却是看到了王路。 “又是金风门的人。”李心安这时候是真没一点办法了,无奈的叹道:“怎么没完没了啊。”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看着迎面走来的金风门众人,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左右的老者,想来应该就是金风门的掌门了。 “这位,想必就是李公子了。”罗平抱拳,沉声说道:“在下金风门掌门罗平,特来答谢李公子对我徒儿救命之恩!” 李心安微笑说道:“罗掌门客气了,没有恩不恩的,我只是在还人情而已。你们请我一顿饭,我救你们几条命,仅此而已。” 罗平赞叹道:“真乃侠士也,老夫闯荡江湖也有三十余载,还是第一次看到李公子这等真性情的人,若是李公子不嫌弃,还请务必去我金风门做客,我们必待为上宾!” “罗掌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李心安说道,“我们也有要事需要办,之所以来天机楼,就是为了见一个人而已,见完就立刻离开。” “原来是这样啊……“罗平的眼神中隐隐浮现出些许失望,但他还是不死心,继续追问道: “不知李公子师承何处?师承哪位高人?日后金风门报恩,也好有个地方。” “还是算了。”李心安摇头说道,“本就是萍水相逢,就此别过才是最好。” 说话间,身后树丛阴影中传来一阵嬉笑声,却是叶青岚搂着那两个金风门的女弟子走了出来。 叶青岚衣衫半解,或者说是半穿,坦露着上胸,脸上都是红唇印,两个女弟子也是衣衫不整,头发简单的挽在脑后。 三人本来有说有笑,可一见到外面这架势,彼此都尴尬的僵住了。 叶青岚熟练无比的收回了手,像个犯错了的孩子一般,低着头躲在慕容白身后:“那个,李兄,我错了。” 李心安扯了扯嘴角,有些恨意不成刚的想:叶七啊叶七,你要么快一点,要么持久一点,好死不死,偏偏这时候完事做什么! “掌门……”两名金风门的女弟子面露惧色,颤颤巍巍的说道。 罗平眼神凶狠,儿子儿媳的遭遇让他对于门下弟子的管教十分严格,无论男女,都是严禁私自与外人交往的,更别提床笫之欢了! 但转瞬之后,罗平的眼神又缓和了下来。他觉得这恰恰是一个好机会,能把李心安彻底拉过来。 你的人睡了我的弟子,只要你不是不要脸,那么,你就又是欠了我的一个人情! 第四百三十四章 神农架(四) 罗平看着李心安,他没有先说话,而是等着李心安先表态。 李心安有些尴尬,讪讪的道:“这个……男欢女爱,也没办法。叶七,快跟罗掌门道个歉!” 罗平幽幽说道:“李公子,这种事情可不仅仅是道一个歉就能解决的。” “我两个女弟子的清白和名节就什么没了,要是传扬出去,不仅仅他们两个孩子嫁不了人,连我金风门的名声,都要被弄臭了。” “李公子,请你给一个说法。” 李心安双眼微眯,淡淡的问道:“不知道罗掌门有何高见?” “依我看,不如就让他们三个成婚。”罗平说道,“这样一来,即可以保全我这两个徒弟的名节,还能够拉进我们之间的关系,一举两得。” “二女共侍一夫,罗掌门不觉得,这样也会拉低金风门的名声吗?” “大丈夫三妻四妾都是常事,娶两个能算什么?”罗平笑道,“不知李公子意下如何?” 李心安耸了耸肩膀,摊手说道:“我倒是没意见,不过这种事情你总得问问我这兄弟的意思,他不愿意,我也不能强求不是?” 罗平看向叶青岚,挑眉问道:“那不知这位公子,可否愿意?” 叶青岚弱弱的回答道:“那得我爹娘同意啊。” 罗平心下有些恼怒:“你们如此推诿,就是故意欺负我金风门了?难道我金风门的女弟子,都是青楼妓院里面人尽可夫的女人吗!” 李心安闻言,也不禁有些生气,倒不是因为罗平说的话,叶青岚睡了人家弟子,负责肯定是要负责的,关键是罗平的态度,分明是咄咄逼人,似乎李心安欠他们金风门的一样。 罗平似乎本末倒置了,他完全忘了,眼前这几个人可是救了金风门的人,而且实力不俗。若是惹怒了他们,再灭一次金风门,完成伏虎山没有完成的事情,也不是不可以。 “婚姻大事,总是要父母点头应允的,否则还是人子吗?”李心安冷冷说道,“而且,叶七家里规矩森严,他要是不经父母同意就在外成婚,怕是要被拉回家打死。” “对啊!”罗平猛然醒悟了过来,对方都是江湖中的年轻才俊,身后一定会有一方势力撑腰,甚至比金风门还要强大,那可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李心安这句话,分明就是在警告他,不要继续得理不饶人了,否则,金风门地位难报。 罗平现在陷入了深深的后悔,后悔自己为何这么冲动,后悔自己为什么出言不逊,他本不应该如此急切的,最起码,就应该在李心安还算客气的时候见好就收。 “不知,这位公子是何方人士?”罗平抱拳恭声询问道。 叶青岚瞅了李心安一眼,后者微微颔首,他便回答道:“我是江南叶……” 话还没有说完,金风门众人身后,就突然来了一大帮人。 “罗掌门。”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声音中带着浓浓的骄傲和不可一世: “不知罗掌门推脱了与我的会面,来此所为何事啊?” 在李心安惊讶的视线中,罗平脸色一僵,汗如雨下,颤颤巍巍的转过了身,对着那女子挤出一个笑脸。 “高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与罗掌门有要事相商,罗掌门不来见我,我就只好来找罗掌门了。” 罗平汗颜,他看着周围神剑阁的弟子以及诸位神剑阁下属宗门的掌门,他们的脸上满是戏谑之意。 这位高姑娘新官上任第一天,就只有自己托大得罪了她。 她那第一把火,恐怕就要在金风门身上烧起来了。 李心安倒是对这个女子颇为好奇:“这是什么人,罗平和金风门的人似乎都很惧怕她。” 慕容白说道:“金风门都是神剑阁的下属宗门,你说这些人是谁?” “神剑阁的?” “正是。” 慕容白盯着那女子,沉声说道:“恐怕这个女子,就是神剑阁阁主独孤三星的亲传弟子,高憬。” “有所耳闻。”李心安轻声说道,“似乎和天剑楼沈琦并称为剑南道年轻一代中的剑道双绝。这俩人也真是有趣,沈琦听起来像女子,高憬听起来却像个男人。” 说话间,在高憬似有似无的敲打下,罗平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就是这样。”罗平卑微的弯着腰,不敢正是高憬的脸:“弟子救命恩人在此,罗平不敢怠慢,还请高姑娘恕罪。” 这高憬倒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虽然她对于罗平不来心有不悦,可在听到原因之后,便也打消了怒气。 “既然如此,还要多谢几位公子了。”高憬对李心安抱拳说道。 李心安微微一笑,回之以礼。 高憬微微有些诧异,李心安的举止非常得体,可就是这份从容不迫的得体让高憬觉得奇怪,自己这神剑阁首徒的身份,放眼整个江湖,都找不出几个比自己还要高贵的人,这几个人却从容不迫,完全没有丝毫的失态,甚至眼神里面,都清澈无比。 不,那不是清澈,更准确的描述,应该是忽视。 “有意思……”高憬问道:“不知几位公子,是哪门哪派?可与我神剑阁相识?” “无门无派,江湖散人而已。”李心安回答道。 这套说辞很显然是李心安故意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高憬也不愿意自讨没趣,说了句告辞的话,便带着神剑阁众人离开了。 李心安几人虽然引起了她的好奇,但还不值得她继续深究下去,高憬是这么认为的。 目送着神剑阁众人乌泱泱远去,慕容白问道:“你觉得这个高姑娘怎么样?” 李心安老实回答道:“胸大腰细腿长,美人一个,就是姿色稍逊一点,叶七你觉得呢?” “小弟深有同感。” 慕容白无奈咬牙说道:“我说修为!修为!” 李心安哈哈一笑:“我知道我知道,开个玩笑嘛。” 他收敛住笑意,沉声说道:“从气息来判断,高憬已至二品,但是境界不稳,比不上天剑楼的沈琦。但是神剑阁注重的乃是杀伐剑法,力求凭借手中剑,以三品杀二品,二品杀一品,这在江湖剑道中都是很难得的,所以高憬的具体实力,还是要看她和他人比拼过后才能得出定论。如果她和沈琦对上的话,我认为,是不分胜负。” “这次天机楼武评,对于高憬而言,会是一个很好的历练机会。”李心安皱眉道,“看样子,罗平等掌门对高憬唯命是从,莫非此次带队参加武评的,就是高憬这个小辈?” “应该不会。”慕容白说道,“武评是江湖之中最大的盛事,神剑阁不会放心只让高憬负责的,阁主独孤三星一定也来了。” “这还没到神农架,就看到了这么多人。”李心安负手而立,长叹一声,说道: “不知道等武评真正开始的时候,场面会有多宏大哟。” …… 山路上,一个年轻人缓缓走来,正好堵住了神剑阁众人的来路。 “你是什么人!”刚得罪了高憬的金风门掌门罗平此刻恰好是他表现的机会,于是便跳出来大声斥责道: “你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什么人啊?”对方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 “罗掌门,退下。”高憬缓缓从人群中走出,看着那年轻人,说道: “沈放,你想干什么?” 天剑楼薛海涯的二弟子沈放笑道:“没干什么,出来散步而已。怎么,这又不是你们神剑阁的地方,总不能不让我散步。” 高憬不理会他的说辞,皱眉道:“你一直在跟踪我们?” “高师姐,可别血口喷人啊。”沈放淡淡的道,“说话要讲证据的。” “如果不是,那就请让路。”高憬淡淡的道,“我们几十个人,总不能给你让路。” “没问题。”沈放走到一边的野地里,拔剑扫开杂草和荆棘。 “对了。” 临走之时,高憬突然转身问道:“你大哥来了没有?” “来了啊。”沈放看也不看高憬,“正和雪月山庄的冯瑶师姐说话呢,你要不要一起?” 高憬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咬牙说道:“走!” 在神剑阁众人彻底离开以后,沈放的脸上重新恢复了冷静,他在确认身后没有神剑阁的人跟踪后,便立刻纵起轻功,朝着李心安几人的方向赶去。 高憬其实说的没错,沈放的确是一路尾随着神剑阁众人而来。他到要看看,究竟是什么,能让神剑阁如此兴师动众的离开他们的营地。 沈放本以为会是什么重要的人或者神剑阁有什么阴谋,可他哪里能想到,这只不过是高憬耍的小姑娘脾气,带人来吓唬罗平而已。 随着沈放的接近,刚准备入睡的慕容白再度起身,他也被这些人快要惹烦了,一脚踢起身边的李心安:“又来人了。” “啊?”李心安茫然的坐起,看着从远处掠来的人影,欲哭无泪。 “没完没了了是。” 沈放来到几人跟前,面面相觑,不由得都愣住了。 “慕容公子,李公子?”看书溂 “沈放师弟?” 三人哑然失笑,沈放说道:“怎么会是你们” 李心安无奈的道:“我还想问呢,怎么会是你?” “我是听说神剑阁有反常举动,怀疑他们有什么阴谋,这才一路跟踪至此。”沈放说道,“慕容公子来这里的消息,神剑阁也知道了吗?” 既然慕容白在这里,那就可以解释神剑阁为什么几乎是倾巢出动了。高憬那个女人,是不会放过拜见慕容白,提高神剑阁地位这个大好的机会的。 “没有。”慕容白摇头说道,“我的身份没有透露,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别的事情。” 碍于身份的原因,沈放没有继续追问。 “沈师弟,这次武评,天剑楼来了多少人?”慕容白询问道。 “人不多,只有我和大哥,还有十几个弟子。” “怎么才这么点人?”李心安惊讶道,“薛前辈没来吗?” 沈放神秘的笑了笑:“师傅啊,家有喜事,脱不开身啊。” 第四百三十五章 武评(一) “有什么高兴的事情,能让薛前辈连武评都不参加了?”李心安好奇的问道。 沈放笑道:“师娘有喜了。” “什么?” 李心安几人面面相觑,都觉得不可思议。 “距离益州分别,还不到一个月。”李心安道,“薛夫人这么快就有身孕了?” “我们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师娘说她能感觉得到。”沈放耸了耸肩膀,“师傅说他要在家照顾师娘,这才让我和大哥带人来这儿。” “薛前辈不在,这次武评,天剑楼的排名怕是要下降不少。”慕容白皱眉道。 沈放说道:“排名不排名,已经无所谓了。师傅他老人家再决定不来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关心这个了。” 李心安道:“我想,薛前辈不来,也有另一个原因。” “益州城魔影阁教徒被全部铲除,天剑楼在江湖上的声望一时无两,即便过去了这么久,还有人在津津乐道此事。天机楼已经赚够了,要是继续在武评大会上出彩,那么招来的,就不是江湖中人的羡慕,而是嫉恨了。” “对,师娘的想法就是这个。”沈放点头说道,“现在天剑楼的名声已经足够响亮了,就此打住,明哲保身,才是天剑楼稳步发展的最好办法。这次只派大哥和我带队,一方面是向江湖释放一个信号,天剑楼不会得意忘形,得寸进尺。另一方面,师傅也想锻炼锻炼我们两个。” 沈放看着李心安几人,眼神中满是羡慕:“我也想像几位一样,仗剑走江湖,整日待在益州城,我都快疯了。” 李心安笑道:“现在天剑楼正是用人之际,你可不能偷闲藏出去。” “我知道啦。”沈放道,“慕容公子,您见过高憬了。” “嗯。”慕容白点点头,“怎么了?” “那个女人心机很深。”沈放的眉宇间满是不屑,可眼底深处,却是浓浓的忌惮。 “您也许不知道,高憬之前,并不是神剑阁的弟子,她是天剑楼下属凌阳阁的人。大概是十三年前,我大哥沈琦刚被确立为大弟子,代家师巡视各下属宗门,认识了高憬。当时他们不过都是十来岁的孩子,但高憬那个女人,就想着爬上我大哥的床,来一步登天,我大哥哪儿看的上她,就给拒绝了。” “被拒绝之后,高憬恼羞成怒,之后和凌阳阁的少主订了婚约,但在成婚之前,凌阳阁宗主一家全部被毒杀,凶手至今都没有找到。” “凌阳阁宗主死后,群龙无首,高憬凭着未过门的少奶奶身份,从一个普通弟子一跃成为了凌阳阁阁主。然后,在我们天剑楼的人来视察情况之前,她就带着凌阳阁二百一十五人,南迁倒向了神剑阁。” “后面几年,高憬都没有露面。五年前,高憬再度出现,她的身份,却已变成了神剑阁阁主独孤三星的亲传弟子。” 李心安皱眉道:“听起来,像是高憬毒杀了凌阳阁阁主,然后投降了神剑阁,凭着不为人知的手段,成为了神剑阁独孤三星的亲传弟子。” “谁知道这女人怎么做到的。”沈放冷哼一声,“也许是色诱了独孤三星那个糟老头子,出卖了自己的身子也说不定,毕竟小时候都能爬男人的床。” “也不能以偏概全。“慕容白说道,“先不管高憬心性手段如何,她的天分资质是有的,配得上独孤三星的亲传弟子这个身份。” “呀,我出来太久了。”沈放恍然惊醒,对李心安几人抱拳告别道: “慕容公子,李公子,我得先回去了。” “好,沈师弟多加保重。”慕容白点头道,“希望这次武评,你和你大哥都能取得一个好的成绩。” “嘿嘿,只要慕容公子不出手,大哥他还是有信心在剑道一门排个五六七八的。”沈放笑道,“对了,我们这次人不多,慕容公子若是想隐藏身份的话,不如来我们这里。” 李心安点头道:“这样也好,人多力量大,借着天剑楼的名声,还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一早,我们来接几位。” …… 次日一早,天剑楼众人如约而至。 都是一些熟面孔,慕容白当初在天剑楼,也见了个七七八八,薛海涯大弟子沈琦为首,上前说道: “慕容公子,李公子,还有几位,好久不见了。” “益州一别,沈师兄风采依旧。”慕容白说道。 沈琦笑道:“诸位剿灭魔影阁,枭首阁主轩辕有朋,肃清魔道,此举真是大快人心啊!” “非也。”慕容白摇头惋惜道,“现在的魔影阁,早就不是当年的魔影阁了,他们已经彻底完成了转化,潜伏在了地下,轩辕有朋虽死,但是魔影阁依旧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繁荣着。要想彻底剿灭他们,任重而道远啊。” “不管怎么说,杀了轩辕有朋,也是一件可以震动整个江湖的大事,只可惜,这个消息,现在还没有传出来。” “武评明日开始,料想,轩辕有朋的人头,也会在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悬挂在天机楼的房檐下。”李心安微笑道。 沈琦深深的看着李心安,他自然是知道其中内幕的,知道杀死轩辕有朋的人就是李心安,心中不免升腾起一股敬重之意。 他深作一揖,沉声说道: “沈琦在此,代天剑楼,代剑南江湖,代天下正派,谢李兄为江湖除此大害!” 李心安让开一步,没有承受沈琦的大礼,他觉得心中有愧。 若不是轩辕有朋杀了他亦师亦友的司敬亭,若不是轩辕有朋和安禄山相互勾结,意图刺杀皇帝,李心安是断然不会来剑南道,杀轩辕有朋的。如果轩辕有朋从来都没有和李心安有过牵扯,那么李心安恐怕一辈子都不想去杀他,哪怕轩辕有朋是魔影阁阁主,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穷则独善其身,李心安觉得圣人真不愧是圣人。 众人上路,距离神农架还有一座山的路程,他们要在天黑之前赶到。 狭窄的山路一时间根本无法容纳几千人通过,大部分的人们只能在山上伐树来路,艰难的跋涉前进。而那平坦的道路,则是被那些大宗门的人所占据。 有着天剑楼的身份,李心安他们得以在路上畅通无阻,不过很快便遇到了阻碍。 前面人群熙熙攘攘,沈放一脸阴沉的从前路走来,说道:“有人寻仇,闹出了人命,神剑阁正在处理。” “事情很大吗?”沈琦问道。 “不大,就一两人的恩怨。”沈放说道,“可高憬那个女人非要让所有人都停下来,要问清楚缘由,还说什么让大家都给他们做个见证。这女人真是自大,真以为神剑阁就是这里的头儿了?不大的事情,要让几千人等着,她以为她是谁!” 李心安悄然观察到,在沈放提及道高憬时,沈琦的脸色有些惆怅。 “我们去说说,这么多人停步不前,也不是个事。”沈琦叹了口气,带着天剑楼的人找到了神剑阁。 天剑楼和神剑阁的规模现在不可同日而语,天剑楼这边,即便是加上了李心安五个人,也才不过二十人出头。可反观神剑阁,光本门弟子都有六七十人,再加上簇拥在神剑阁附近的下属宗门,总计已经超过了两百人。 十倍于天剑楼的人数,按理说应该是天剑楼处于下风,但在天剑楼沈琦出现以后,气势却丝毫不逊色。 “天剑楼沈琦在此,请高姑娘出来说话!” 一听到沈琦的名字,山岭上的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这天剑楼和神剑阁乃是多年宿敌,两方人马,只要一遇见,就没有不吵架的。往往与他们无关的人,都是两不相帮,乐意看到这剑南道两个大宗门窝里斗,可现在却不一样。 因为碍于神剑阁的威名,大部分的人对于高憬的做法都是敢怒而不敢言,可如今天剑楼出面了,很明显就是来找神剑阁的茬的,他们自然是要帮着天剑楼说话。 “哎?这次武评,怎么天剑楼才来了这么点人,也就二十个。”有人窃窃私语。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人家天剑楼刚刚剿灭了潜伏在益州城里的魔影阁教徒,声望已经赚够了,这次参加武评,只是走个过场,人家不需要再在武评上下功夫了。没看见人家薛海涯薛宗主都没露面吗?那是根本没来!”看书喇 “原来如此,看来这天剑楼,还真不是神剑阁能比的,这才是大宗门的风范。神剑阁一出来就是几百人,装什么装。” 围观众人的冷嘲热讽,根本掩饰不住的传入了刚刚走出人群的高憬耳中,她脸色一紧,旋即有些紧张的看了看众人,发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轻视和不跃。 “高姑娘。” 沈琦站在高憬身前,平静的说道:“你让大家停步不前,就为了处理一两个人的仇怨,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沈师兄。”高憬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高憬,“那两人之间的恩怨实在太过于曲折,我不敢妄下定论,所以才请诸位听听说法,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我也很抱歉。” “可大家并不关心别人的恩怨。”沈琦说道,“高姑娘,大家想的都是赶紧到达天机楼,而不是在这里看戏,没人关心死了多少人,也没人关心凶手为什么杀人,江湖每时每刻都有人杀人,也都有人被杀,你还要一个一个去讨个说法吗?再者说,这是凶手和死者的事情,与神剑阁无关,你也没有任何资格在这里充当官老爷判案。”看书溂 被沈琦如此赤裸裸的讽刺,高憬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她抿了抿嘴唇,说道:“我明白了。” “大家赶紧赶路,这次,是我神剑阁,不,是我高憬的不是,我向大家赔罪。” 这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围观的人们不免觉得可惜,他们还期盼着天剑楼和神剑阁打上一架,却没想到,沈琦和高憬就简单的说了几句话,就这么散场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武评(二) 一场闹剧就这么轻描淡写的结束,众人都不面觉得无趣,离开之时,场面嘈杂不堪。 人群熙熙攘攘流过,高憬轻轻启唇,对沈琦说道: “听说沈师兄与雪月山庄冯瑶姑娘近些天来言谈甚欢,今日怎么不见美人陪侍左右?” 沈琦皱眉道:“我与冯瑶姑娘认识只是凑巧,雪月山庄昨天连夜就先一步赶往了天机楼。” “沈师兄不比对我解释。”高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接着,便在沈琦身后发现了李心安慕容白几个人的身影。 “那五个人,是天剑楼的人吗?”高憬冷笑道,“难怪,我还好奇,剑南道何时出了这种人才,想来也就只有天剑楼了。” “朋友而已。”沈琦说道,“我也不想与你多费口舌,高姑娘,就此别过了。” 看着沈琦毫不留情转身离开的背影,高憬紧紧咬着嘴唇,眼神幽怨: “你这个伪君子……混蛋……你怎么不去死啊……” …… 经过一天的赶路,终于,李心安他们到达了神农架。 绝壁之下,山林之中,一座巍峨的楼宇耸立,数十只白鹤环绕楼宇,鸣叫声清脆,仿佛有仙人之声。 这便是天机楼。 天机楼前,数十名身穿天机楼服饰的弟子,皆是头戴面罩,看不清真正面孔。 江湖上其实一直都有一个传言,说天机楼里的弟子,都是大有来头的人,他们可能是朝廷大员、江湖成名已久的豪侠、甚至还有可能是魔道大能。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天机楼弟子这才不以真实面目示人。 剑南道这一波人算是参加武评最后到的,在分完了席位之后,人们就在山林之中打坐冥想。而像慕容山庄、蓬莱阁、白马寺这种顶级势力,则是被安排进了天机楼里面休息。 这个时候,基本很少有人睡觉了,武评对谁而言都是一个提升自己的绝佳的机会,没有人会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睡大觉。 除了李心安他们。 在到达天机楼后,因为天剑楼也算是剑南道第一宗门的缘故,李心安不得已和沈琦他们分开。虽然沈琦竭力邀请李心安他们一起进入天机楼,但还是被李心安拒绝了。 在外面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李心安几人拿出干粮就着凉水下肚,然后躺在地上,闭眼静静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慕容白早就和他们分别了,他这位武林少盟主可以不现身,但却是一定要去看自己的父亲的。 大唐武林盟主,天下第一人,慕容山庄庄主,慕容德,正在天机楼中! 李心安当年对这位天下第一很是向往,甚至于当初想要学武踏入江湖,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出于对慕容德的憧憬。现在这位天下第一距离他还不到三里地,李心安定力即便再强大,此时心中也不免激动起来。 按照老规矩,武评开始,便是由天机楼楼主司空朗和武林盟主慕容德一同宣布,介时,武评榜上的前十人皆会出手展露招数,以此将武评的气氛推上高潮。 天下弟子第一展示剑法啊…… 想到这里,李心安不由得傻笑出声。 可惜了,师傅不在。不然也许有机会,可以看见慕容德和师傅过招。天下第一和天下第二的较量,看一眼,死了都值了。 一晚上就在李心安这漫无边际的遐想中慢悠悠的过去了,次日,天边太阳刚刚露面,一声清脆的鹤鸣,便叫醒了神农架中所有人。 一万七千余名从江湖各地来参加武评的江湖武者皆昂首挺胸,屏息凝神,注视着天机楼楼顶。 那里,隐隐浮现出数道人影。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天机楼的金顶上,李心安看清楚了,上面一共有十人站定,分别是裴旻缺席的天下前十人,以及天机楼楼主司空朗。 站在最前面的有两个人,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脸上矜着和煦的笑容,正是司空朗。 司空朗身边,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老人,须发皆白,随风飘动,目光闪动,宛若雷电,一身简单的布衣也难掩其英雄气概。 天下第一,武林盟主,慕容德。在他现身的那一刻,这一万七千余名江湖武者齐齐单膝跪下,恭声说道: “见过盟主!” 慕容德缓缓说道:“诸位请起。” 声音明明不觉得大,可在众人耳中,就如同雷震一般轰然作响。 天机楼楼主司空朗折扇轻摇,上前微笑道: “甲午年,神农架,诸位江湖俊杰,汇聚一堂,共襄盛举,彰我大唐江湖之繁盛,此乃江湖之幸,亦乃我天机楼之幸也。” 客套话说完,司空朗折扇一合,便宣布了武评正式开始。 天机楼楼顶上,一位身材短小,但是健壮如猿猴的老者踏步上前,运气握拳,整个神农架上方的云层都被老者所搅动,如同有一只大手,带着震天撼地般的威压,朝着下方众人砸了下来。 随着老者一出手,在场所有的拳师都兴奋的叫喊了出来。 天下第十,山东孟家庄庄主孟东庭,出手! 孟东庭之后,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款款走出。 女子浑身素白,头戴面纱,看不清楚面容,但那根据那傲人的身躯,都不难推测,那张面纱之下,究竟是一张如何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 随着女子的出现,那些江湖女子都兴奋的不能自已,更有甚者,直接昏厥了过去。那些男性武者也没好到哪里去,目光火热的盯着远处那道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倩影,毫不掩饰自己混浊而又肮脏的欲望。 女子缓缓拔剑,那是一把精致细长的女子剑,出鞘之后,天机楼左右两侧的水潭中,各自飞升起一条水龙。盘旋上天,在翻涌的云层中辗转腾挪,时隐时现。 天下第九,雪月山庄庄主路青黛,出手! 看到这一幕,李心安不禁头皮一阵发麻——这已经可以说是神迹了。要知道,这路青黛至今还不到三十岁,便已成就了女子小宗师,李心安之前对她一直都有些轻视,觉得路青黛名不副实,毕竟她是唯一一个以返元境实力名列天下前十的。李心安觉得,路青黛之所以能够得到这份殊荣,一方面是因为她师傅骆宛白,另一方面,就是江湖上层的照顾。 雪月山庄的地位实在太过于特殊了,这是一个全部由女子组成的势力,也是天下江湖女子都向往的地方,这就注定了雪月山庄的地位要比很多的一流宗门都要高,甚至可以说是仅次于慕容山庄的存在。因为这层原因,路青黛就算实力不够,也必须有一个天下前十的身份,来堵住天下江湖女子的悠悠众口。 但现在,路青黛这一招,完全颠覆了李心安的想法。 从现在起,李心安再也不会轻视任何一个人。 “路青黛……”李心安直勾勾盯着那道倩影,将她深深的刻进了自己的脑海中。 路青黛之后,便是一个李心安他们都跟熟悉的人。 天下第七的天山宗宗主徐寒鹰抽出了他的刀,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数,仅仅是轻描淡写的向着天空劈了一下。 可就是这一下,整个云层都被劈成了两半,那两条水龙也被披散,化成雨滴洒落下来。 “好强的刀!”萧玄感眼睛都看直了,鬓角悄然浮现出汗水。 同为刀客,萧玄感自然察觉得出徐寒鹰这一刀有多可怕,那是将全身的精气神全部凝聚在刀尖一点,然后发散出去,只此一刀,一刀过后,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这才是刀的真意! 江湖上,刀客是最多的,徐寒鹰收获的欢呼声,自然也是最多的。 隔着很远,李心安看不见徐寒鹰脸上的表情,但他能够察觉的出来,徐寒鹰身上少了很多雅他们当初初次见面时的锐气。想来,天山宗的变故,女儿徐百娇的离世,还是让这个老人无法承受。 徐寒鹰之后,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提着一只毛笔走了出来。 男人腰间别着一个酒壶,他将酒壶打开,先给自己灌了一口美酒,然后举笔对天,竟是以天为纸,写起了字!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浩然侠客行! 天下第七,麒麟书院院长沈言,以故交好友李白李大家的一首《侠客行》,向天下众人展示了儒家浩然真气的强大。 “阿弥陀佛。” 一声沉重的叹息盖过了场上所有江湖人心中的侠义豪情,接踵而来的,便是天空之上的璀璨佛光。 佛门高僧,白马寺主持,天下第六的度难大师一经诵罢,再道一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对众人打了一个稽首。 众人迷迷糊糊恍然惊醒,自己居然不知何时接受了佛门洗礼,这一万七千余人,居然没有一个人反应的过来! 就在众人哗然之际,最是仙风道骨的蓬莱阁阁主韩知忌运起内力,双臂舒展,竟是托举着那两座水潭飞上了天。 这一招,虽然不比路青黛华丽,但是却更为恐怖。 最后,韩知忌不慌不忙的把两座水潭放下,神色如常,似乎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毫不费力。 韩知忌之后,便是如今的道门魁首,龙虎山大掌教,张子峰。 与其他人不同,张子峰虽然也是年金七旬,但却返老还童,容貌与十六七岁的俊秀少年一般无异。 张子峰手持桃木剑,手上捏符,口中念念有词。随即,刚刚还万里晴空的天气陡然阴沉下来,被徐寒鹰一道劈散的云层重新积聚,雷神滚滚。 一个身披金甲的虚影在云层后现身,不难想象,这就是道门仙师驱使的黄巾力士。 第四百三十七章 武评(三) 龙虎山掌教真人张子峰以一手请神之术,让众人大开眼界。 黄巾力士很快便消散在空中,天空重新归于晴朗。 张子峰之后,便是西域大达摩寺迦叶大师。 作为当年和武当掌教张冠清齐名的强者,在张冠清兵解离世之后,迦叶大师近些年已经很少在江湖上露面了,甚至有人说,迦叶大师也已经寿元耗尽,圆寂在了大达摩寺。 迦叶大师这些年其实一直在撰写佛经,重新归于佛道。他是否大限将至,这个别人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迦叶大师现在还很生龙活虎。 因为他一掌拍平了天机楼前那凹凸不平的地面。 地上的人们毫无异样的感受,但是他们脚下,方圆近二里的地面,被迦叶大师那精准又恐怖的内力在一瞬间压的平的不能再平。 做完这一切,迦叶大师默默的退回了原地,天机楼楼主司空朗迈步上前,代替了天下第二,大唐剑圣裴旻的位置。 司空朗并没有展现他的实力,其实展现了也没有多大的看头,因为司空朗自己在武评上仅仅是排名第十六,在天下前十的眼中,根本是不入流。 他只做了一件事。 司空朗大手一挥,天机楼关闭的门窗顿时大开,十五道长幅垂下,一直拖到地面。 十五张由麒麟书院历经三年制成的宣纸,便是书写这次武评最终排名的榜单。 武评榜! 历年武评共有三大项,分别是个人榜、宗门榜、以及兵器榜。 个人榜中,评比三小项,除了老一辈强者角逐的天下排名外,还有江湖后生角逐的新秀榜,以及评比江湖绝色的红颜榜。 宗门榜,顾名思义,便是对江湖各大势力进行排行。偌大江湖,主流门派无外乎刀、剑、枪、棍、拳、药六大项,除了在整个江湖上进行大排名,还要在各自的领域角逐一个高下。 兵器榜,就是进行神兵利器的排名,共有刀、剑、枪、棍、毒五项。 最后出场的,就是那位天下第一。 在慕容德向前踏出一步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位武林至尊,那位每个人都向往成为的强者,究竟会展露如何强大的实力。 慕容德腰间并没有别着剑,但是剑道的大成,便是无剑胜有剑,像慕容德这种层级的人,外物反而会成为阻碍他真实实力的阻力,因为这天下,已经没有配得上慕容德的剑了。 但出人意料的是,慕容德什么都没有做,他仅仅是在站最前面,环视众人,然后,拿出了一个人头。 李心安嘴角微掀:“果然如此。” 众人茫然,看着那颗人头,不明白慕容德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做出这样煞风景的举动。 “魔影阁阁主,轩辕有朋人头在此。” 慕容德的声音慷慨激昂:“诸位,魔影阁,已被覆灭!” 震惊,无以复加的震惊,这是在场每个人心头唯一的情绪。 轩辕有朋?魔影阁阁主为什么会是他,不应该是司乘风吗? 轩辕有朋的人头又怎么会在这里? 他是被谁杀的?什么时候死的?死在哪里? 这一切的疑问,此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慕容德亲口说出了这番话。 即便不明白真实情况,但在慕容德开口的那一瞬间,江湖众人便已经无比的相信,相信慕容德说的每一个字! 魔影阁被消灭了,江湖上再也不会有如此恐怖的魔教存在了,众人激动的掩面而泣,这个消息,惊天动地,足够掩盖之前任何一位高手的光芒。 他们想要跪下,山呼万岁,这很合适,但慕容德不是皇帝,在场的,还有皇帝的眼线,天策府。 但众人还是跪下了,“谢盟主为武林除害!还江湖以清明!” 声浪一波又一波,冲上云霄,数里之外,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人群的最角落,李心安也单膝下跪,望着那楼宇上伟岸的身影,眼神之中满是热切。 这也是李心安少年时的梦想,即便是现在,李心安都想成为慕容德这种人。 谁家少年不慕风流?气盖寰宇,纵横八方,武林至尊,恰是大风流! 萧玄感没有跪,他不理解,杀死轩辕有朋,这明明是李心安的功劳,为什么要被慕容德恬不知耻的夺走。 “这不是恬不知耻的抢夺,而是必然要这么做啊。”李心安轻声说道,“杀死轩辕有朋的人,可以是任何人,唯一不能是血衣堂主。既然是血衣堂主做的,那功劳,就必须要武林盟主来拿。” “只有这样,江湖人心才不会散,才会更加繁荣。” “你可以不是的。”萧玄感说道,“你可以是一个普通人,用一个普通人的身份,来接受这份万人敬仰。” “普通人吗?”李心安微微一笑,“还是算了,我会从神坛上跌下来摔死的。” 狂热过后,人们稀稀落落的站起,不知为何,李心安总觉得,自己在低头起身的时候,慕容德向他看了一眼。 李心安身子抖了一下,再度抬头时,慕容德已经退了下去。 司空朗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武评大会,现在,开始!” …… 一万七千余人,在天机楼弟子的带领下,有条不紊的各自散开,去往自己要参加的评比。 李心安他们几个是少有的什么都不参加人,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本来是要在这里等着慕容白回来来接他们进去天机楼的,因为李心安有要事求见司空朗。但慕容白迟迟没有露面,倒是天机楼的弟子过来赶人了。 “四位,你们要参加的是什么评比?” 李心安尴尬一笑:“我们不参加,在等人。” “不参加?”那名天机楼弟子有些诧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冷静,淡淡的道: “若是不参加,你们便不能再留在神农架,还请离开。” “我们要等的人马上就来,可否通融一下?”李心安道。 “不行。”那人的态度很是坚决,“请你们立刻离开。”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李心安实在不好说出慕容白的名字,他摸了摸怀里的腰牌,思考着是不是要把官府的身份拿给他看。 皇太孙李俶的腰牌,天机楼的人,应该不会不认识。 正在李心安挣扎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他们是我的随从,确实不参加武评,但是要负责照顾我的起居,这位师兄,此举应该不违背天机楼的规矩。” 这个声音很熟悉,李心安诧异的看过去,居然是那个人。 “既然是高憬姑娘的人,那我们就不驱赶了。”那名天机楼弟子点了点头,拱了拱手,便去引导别人去了。 “高姑娘。”李心安一脸复杂的打了个招呼,他实在不明白,高憬为什么要给他们解局。 “李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李心安注意到高憬身后并没有神剑阁的其他人跟随,不由得更加疑惑,皱眉问道:“高姑娘帮我们,这是为了……” “你们虽然和沈琦在一起,但应该不是天剑楼的人。”高憬突然问了一句。 李心安不明所以,但还是点了点头,道:”我们和沈琦,只是朋友。” “敌人的朋友,未必是敌人,也可以是朋友。”高憬微笑道,“李公子,一起走走可好?” 李心安无奈的叹了口气:“高姑娘,我们虽然不是天剑楼的人,但也是不会加入神剑阁的,高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高憬说道,“李公子想来身份定是特殊,高憬不敢造次,只是希望,能和李公子说一说话。” 李心安琢磨了半天,也没想清楚高憬究竟再打什么算盘,不过慕容白许久不见踪影,高憬又帮他们解了围,这个要求,李心安无论如何都是要答应的。 留下了萧玄感三人,李心安孤身一人跟着高憬来到了僻静处。 “高姑娘,这里人少,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高憬也不含糊,说道:“其实只有一件事,我要求李公子帮我做。” “什么?” “看着沈琦。” 李心安诧异道:“就这个?” “对。”高憬点头道,“就这个。” “恕我直言,高姑娘,我和沈琦相交不错,我是不会帮你们对付他的。”李心安摇头拒绝。 “李公子,你误会了,我不是要对付他。”高憬脸色羞红,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是……” “你是要?” 看着高憬的脸色,李心安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才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女人,分明是吃醋了啊。 “我是想请李公子,帮我看看,沈琦这些天,是不是与一些女人走的很近,尤其是雪月山庄的冯瑶。” “这……”李心安欲哭无泪,“这种事情,我怎么好意思去管。” “高姑娘若是对沈琦有意,大可以亲自去说,成了,那就是一段佳话,说不定还能缓和天剑楼和神剑阁的关系,一举两得。若是不成,以沈琦的为人,他是绝对不会宣扬此事,损害高姑娘的名声的。” “不……我不能去!”高憬说道,“李公子,此事只有拜托你了,其他人是做不成的。” “行。”李心安无奈,只得答应,毕竟只是一句话的事,只要问问沈放他大哥最近是不是和女人走的近,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不过我想结果恐怕不是高姑娘希望看到的那样子。”李心安先给高憬泼了盆冷水,“沈琦乃是人中翘楚,未来成大器,即便他清心寡欲,身边肯定也少不了女人主动投怀送抱。” “再者说,雪月山庄里面,可都是江湖绝色,随便一个出来都是大美人,哪个男人能不动心?你刚刚提到的那位冯瑶,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次武评红颜榜,她似乎是排在第十四五,那时候她年纪不大,现在三年过去了,姿色只怕更胜从前。” 李心安耸了耸肩膀:“优秀的人总是相互吸引的,我看啊,他们俩要是走近,十有八九,就能成咯。” 第四百三十八章 慕容德(一) 和高憬分别之后,李心安走回原处,发现慕容白已经回来了。 不远处,参加武评的众人已经开始了第一轮的较量,倒是轰轰烈烈,场面比当初在天山宗下见到的比武大会要热闹的多。 随着比试的不断进行,天机楼也会在悬挂在楼外的榜单上实时更新排名,目前,初始的排名依旧是以三年前的排行为准。宗门榜第一位是慕容山庄,个人榜第一位是慕容德,新秀榜第一位,是慕容白。 “白木头,见过你父亲了?” 慕容白点了点头:“李兄,跟我来,我父亲他想要见你。” “嘶……有点紧张啊。”李心安局促不安的搓着手,虽然他早有预料,慕容德会提出要见自己,自己也一直希望亲眼瞻仰慕容德,可那位毕竟是天下第一,是比自己师傅还要恐怖的人物,李心安此刻心里,还是害怕大于激动的。 “算了,长痛不如短痛!”李心安终于下定决心,此刻他就像是要见公婆的小媳妇一样,跟着慕容白乖乖走进了天机楼。 天机楼内部,天机楼弟子来来往往,却是肃静无声,每个人都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任何交流,但却异常顺畅,这个天机楼的运作,便是建立在他们这种静默又高效的模式之上。 里面的房间众多,慕容白先把萧玄感他们三人安顿好后,才带着李心安踏上了通往天机楼最顶层的楼梯。 整个天机楼共有九层,其中,一楼是负责处理天机楼日常事务的地方,二至五层是天机楼弟子以及其余大宗门子弟住宿的地方,第六、七层则是存放档案之处,第八层存放的,都是江湖上不为人知的绝密,都是一旦泄露,便会引起腥风血雨的东西。 这第九层,则是天机楼楼主司空朗单人的住所。当然,武评在即,慕容德等高手也搬了进来。 怀着忐忑不安的情绪,李心安来到第九层,这里很是宽阔,只有寥寥几件房间,可这些房间里,住的每一个人,都是让他一辈子都遥不可及的存在。 慕容德轻轻敲响了其中一扇房门,说道: “父亲,李兄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李心安的错觉,他仿佛感觉到,在慕容白说出这句话之后,这层楼上,立刻就有十几双眼睛盯着他。 李心安看了看四周紧闭的房门,没来由的心里涌现出几分恐惧。 “进来。” 慕容德的声音透过房门清晰而有力的传进了李心安的耳中,倒是意外的温和,就像是街边卖糖葫芦的老爷爷一样。 “是。” 慕容白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在他之后,李心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紧跟着慕容白踏入房中。 房间很宽阔,也很干净,四扇窗户全部被打开,风吹进来,白色的窗帘随风飘洋。从这里看下去,整个武评都可以看得清清清楚楚,一览无余。 慕容德端坐在房间中央的凳子上,看见联人进来,他缓缓站起了身子。 “父亲。”慕容白恭敬的喊了一声。 李心安怔怔的看着慕容德,这位他曾经,乃至现在都无比向往的天下第一,后者坦然的与他对视,眼神之中,威严与和蔼并存。 汗水悄然从鬓角流淌而下,打湿了他的脸颊,李心安恍然惊醒——自己现如今不仅仅是李心安,他还是裴旻的弟子,在慕容德面前,无论如何都不能弱了师傅的名声。 “晚辈李心安。”李心安躬身行礼,沉声说道: “拜见慕容盟主!” “李公子请起。” 慕容德仅仅是伸出手虚扶,李心安便感觉到似乎真的有一双手托住了他,让他不得不直起了腰。 “英才卓越,相貌不凡,裴旻找了一个好徒弟。” 慕容德赞叹的看着李心安,后者面对慕容德的夸赞,虽然明知道是客套,可也掩饰不住的开心。 看着李心安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子上去,却还拼命掩饰这笑容的样子,慕容德终于是开怀大笑,此刻,他完全不像是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而只是一个面对儿子朋友的老父亲而已。 “就这么站着也不是一个事,李公子,请坐。” “是。” 李心安局促不安的坐下,可瞥见慕容白一脸笑意的站在慕容德身后,他又觉得不对,想要站起来,慕容德按了按手,示意他但坐无妨。 “不用管白儿,今日,你是客人。” “是。” 慕容德欣慰的看着李心安,说道:“今天白儿来见我,我这才知道李公子你也来到了这里。我和白儿谈了很久,知道了这一路上你们发生的很多事情,想不到,你们这五个年轻人,不过短短半年的经历,都要比我这一辈子精彩的多。” “慕容盟主言重了,晚辈不敢当。” 慕容德笑道:“于国,你们在草原破契丹、击杀契丹大狼主耶律海兰以及巫神教数名大祭司,狼主狼奴不计其数。于江湖,西域救天山宗,清除益州魔教教徒,斩杀魔影阁阁主轩辕有朋,做到了我都未曾做到的事情。” 慕容德感叹一声:“我这一生,于国无功,于江湖,也仅仅是守成,算是历代武林盟主中做的最差的一个。李公子,你比我,要强的多。” “不不不,晚辈惭愧。”李心安急忙起身躬身说道。 慕容德摇了摇头:“何必这般拘谨?我还是那吃人的怪物不成?我和你师傅关系很好,你待裴旻如何,便待我如何。” “实在不是晚辈拘谨,慕容盟主一直是晚辈所敬仰向往的人,说实话,晚辈当初之所以想要踏入江湖,便是出于对慕容盟主的倾慕。此次得见真容,难掩心中激动。” 慕容德笑道:“李公子这样说,倒是让我脸上有光了,请坐。” “盟主不必叫我李公子,晚辈不敢承受。”李心安说道,“您叫我心安就好。” “那好,心安,你也别叫我盟主,我们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老头子和一个年轻人而已。” 李心安抿了抿嘴唇,试探性的道:“那……伯父?” 慕容德笑道:“好!好!好!” 三声“好”过后,慕容德接着说道:“这一路上,白儿肉眼可见的成长了很多,不仅仅是自己修为的提升,心性的提高是他最难得的。” 慕容德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这孩子一直会是那副清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但是在他过年回家之时,我就发现,白儿潜移默化的改变了许多,这次见面,更是让我惊讶。” “李公子,不,心安,这多亏了你。”慕容德起身,居然对着李心安作了一揖。 “伯父,您这是干什么!”李心安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想要闪过,可他惊讶的发现,有一股不明的威压一直压制着自己,自己根本没办法从凳子上挪动半分。 是慕容德,也只有慕容德能够做到。是这位尊贵的武林盟主,硬生生让李心安受了他的大礼。 “我有三拜,要敬李公子!” 慕容德重新改回了称呼,沉声说道:“这第一拜,是为了白儿。” “白儿成长了很多,若不是因为李公子,他断然不会是今天的慕容白,也正因如此,李公子是我慕容山庄的恩人都不为过。” 李心安一脸苦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第二拜,是为了江湖。” 慕容德沉声说道:“击杀数名魔影阁黑衣使司,斩杀轩辕有朋,剿灭剑南魔教,全是依仗李公子,李公子为江湖除害,本应立于天机楼上,受万人敬仰。但是功劳,却被我这个什么都没有做的盟主夺了过来,慕容德心中有愧。慕容山庄对不起你,整个江湖,也都对不起你。” “第三拜,则是为了大唐!” 李心安神情微变,他知道,慕容德还是得知安禄山的事情了。 “胡人贱种,勾结奸佞,意图颠覆我大唐江山。”慕容德凝重的道,“这不仅仅是朝堂之事,更是每一个有血有肉有良心的大唐人的事!李公子不惧艰险,愿为大唐除奸佞,愿为天下百姓求太平,德照千古,功盖万世!可笑我慕容德,空有盟主头衔,却是被架到了刀刃上,一言一行,皆有几万双眼睛盯着,一言一行都不自由,只能尽力维护着江湖和朝廷那微妙的关系,维护着那早已腐朽的秩序,却没有办法真正的为江湖,为这天下做什么。” “李公子,不要再说我是你所仰慕的人了,慕容德不配。” “不!”李心安沉声说道,“人都有自己不得已的事情,伯父您不必如此自责。晚辈的身份,就注定了这一辈子都没办法在阳光下堂堂正正的出现,无论是刺杀轩辕有朋还是安禄山,皆是我的赎罪之路。而伯父您的路,又何尝不比我的凶险。江湖与朝堂,想要维持他们之间的平衡,何等艰难,稍不注意,便是万劫不复。伯父能够让这大唐江湖繁荣五十载,保护了几十万人的性命,这比刺杀一个安禄山,可要困难的多了。” 慕容德的脸上,凭空多出了几分疲倦——是啊,自己这一辈子,都在尽心竭力,想办法维持着江湖和朝廷那微妙的关系。于武道,并没有多大的成就,自身不比武当掌教张冠清,慕容山庄不比上一代的武林至尊唐门,连剑道造诣也不比纵横天下传承数百年的七杀剑庐。有人说他慕容德是有史以来最差的一代武林盟主,可有谁知道他的难处? 若不是慕容德这近一个甲子以来的苦心经营,恐怕这座江湖,早就在武周覆灭之时,便被朝廷彻底铲除剿灭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最理解他慕容德的人,最明白他难处的人,居然是眼前这个孩子,居然是他裴旻的徒弟。 居然是那个人的儿子。 居然是血衣堂的堂主! 慕容德欣慰的笑了笑,巧妙的将眼中的悲伤掩盖过去,他朗声道: “可惜了,你是白儿的兄弟,不然,老夫定要与你结为兄弟!” 第四百三十九章 慕容德(二) 那多少有点差辈儿了……李心安苦笑一声,说道:“若是如此,家师是一定会打死晚辈的。” 慕容德收敛住笑意,道:“心安啊,这一次,我把你叫回来,不仅仅是为了见你一面,也有一些话,想要与你问个清楚。” 闻言,李心安不禁悄悄握紧了拳头,神情严肃起来。 他知道,慕容德要找他谈的事情,除了血衣堂外,别无其他! 果不其然,慕容德缓缓说出了那三个字。 “血衣堂。” “心安,就容老夫此刻托个大,以武林盟主的虚名来问你一句。” 慕容德紧紧盯着李心安的眼睛,眼神锐利的似乎能洞穿李心安的灵魂。 “你……是真的想要让血衣堂重现于阳光之下吗?” 李心安坦然回答道:“是的。” “血衣堂自大唐立国伊始便已存在,至今已有一百余年。”慕容德皱眉道,“作为一个杀手组织,血衣堂做到这份上,已是超过了很多大门大派,实属不易。” “要知道,世间万物,皆有阴阳,有善就有恶,有正就有邪,有光就有暗,阴阳调和,缺一不可。” “莫一方面来说,血衣堂和魔影阁很像,但也不一样,你们不是杀人如麻无恶不作的魔教,没有站在江湖的对立面,甚至可以说,血衣堂的存在是必要的。” “如果你让血衣堂舍弃杀手的身份,以一个平凡的江湖门派存活于世,先不管能不能成功,只怕你们露面的那一日,便是血衣堂彻底覆灭的时候。” 慕容德声音低沉:“一百多年,血衣堂有多少仇家?黑暗不是你们的束缚,恰恰是你们的保护!” “江湖的地下需要有人来组建和维持秩序,你当真,要舍弃这个身份,不顾血衣堂自身的安危,不顾江湖地下的稳定,执意让血衣堂洗白吗?” “是的。” 虽然慕容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了这么多,但但李心安的回答依旧只有这两个字。 “为什么?”慕容德平静的问道。 李心安道:“因为我想。” “事实的确如伯父您所说,血衣堂在这存在的一百多年的时间里,组建了江湖的地下秩序,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影响着整个江湖的发展和走向,但是正如王朝更迭一样,血衣堂也已经来到了衰退的时候,若是不进行变革,灭亡是迟早的事情。” “于晚辈个人而言,我从小可以说是血衣堂里的长辈扶养长大的,里面有我的师长,我的朋友,我切切实实的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而不是以一个高位者的姿态去审视自己获得权势的工具。我希望给这些人安稳的生活,希望他们像个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衣食无忧,可以安度晚年。他们的后代,也不用从小就接受杀手的训练。我曾经亲眼见过血衣堂是怎么训练杀手的,他们从三岁就开始把小孩子放在毒液之中浸泡,持续百日,百日之后,大概会有十分之六的人死去。血衣堂的标准,是杀手十五岁正式出关。从三岁到十五岁,十二年的时间,一百个人里面,会有九十个孩子因为这种培养方法而死去。” 李心安顿了顿,稍微平复心情过后,接着说道: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的良心。说来也可笑,晚辈虽然不是什么杀人如麻的魔头,可这些年来,因为身份的原因,手上也沾了许多无辜之人的鲜血,我总想着赎罪,但是斯人已逝,死去的人我没办法为他们做些什么,那就只有尽力让这种情况不再发生。最好的方法,当然就是彻底清除杀手这种人,让血衣堂改头换面。” “至于江湖的地下秩序……” 李心安笑了笑:“江湖就是江湖,地上就是地下,地下也就是地上。在明面上称霸江湖的那些人,同样也是地下的王者。血衣堂之所以可以在江湖上存在这么多年,诚然,自身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依附于官场也是一个不小的助力,但究其根本,不还是江湖那些大门大派的默许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再风光的门派,底子里也有见不得人的肮脏,要是他们自己人动手去清除这些肮脏的事情,脏了手,势必会流于世人眼前,指不定哪天就毁门灭派了。术业有专攻,有些事情,就必须由专业的人来做,血衣堂正是因此,虽然臭名昭着,但一直不曾得到江湖和朝堂的剿灭。” 慕容德听完,沉吟片刻,长叹一声,说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血衣堂想要洗白,别人是不会允许的,尤其,是被你们握着把柄的人,他们会逼着血衣堂继续潜伏在黑暗中,一辈子,乃至千秋万代,一直为他们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李心安看向慕容白,微笑道:“所以,我才不择手段,拉拢了白木头。” “这是我向慕容山庄递交的一个投名状。”李心安直视着慕容德的眼睛,沉声说道: “您觉得,血衣堂怎么样?” 房中一时间陷入了寂静,寂静的只剩下三个人的心跳。 慕容德缓缓道:“血衣堂怎么样,我不知道,但你很不错。” “就当是请伯父帮我这个忙了。”李心安说道,“您刚下不才说过嘛,您对我有三敬,晚辈斗胆请伯父,救一救血衣堂。” 慕容德慨然长叹:“你这话,若是不说到这份上,我还能把你当成欣赏的晚辈。可说到此处,我便只能将你当成血衣堂主了。” 李心安明白慕容德话里的意思,知道这是要让血衣堂为慕容山庄做事,便答应了下来。 “这是自然的。” 慕容德淡淡的看了一眼李心安,李心安的耳边,却已是出现了慕容德的声音。 “不要让白儿知道。” 李心安心中默念:“晚辈明白,白木头心思还很单纯,那些话不适合他听。” 慕容德的声音再度响起:“血衣堂内部,势必会有不服从你的人存在,这是一个很大的麻烦,你打算如何解决?” “双管齐下。”李心安默默回答道,“血衣堂共有蛇虎鹰豹四个分堂,其中蛇堂和虎堂是忠于我的,负责钱粮的豹堂自立一派,鹰堂左右摇摆不定。晚辈的想法,是先迁虎堂下江南,蛇堂按兵不动,然后请慕容山庄出手剿灭豹堂,由江南叶家处理后续事务。届时,晚辈会亲自前往鹰堂,迫于局势,鹰堂必会接受。若是扔执迷不悟,那就只有借蛇堂之力斩首鹰堂堂主等关键人物,强行执掌鹰堂。” “步骤安排的不错,只是不知道,你会不会真的下得去手。” “为了大局,少数的牺牲是必要的。” “好……”慕容德此刻终于是松了口,“血衣堂帮慕容山庄做三件事,血衣堂便可迁入江南,堂堂正正的开宗立派,只要慕容山庄存在一天,便会庇佑血衣堂一日。” “敢问伯父,是哪三件事?” 慕容德沉声道:“首先你要记住,这三件事,必须是血衣堂去做,而不是你去做。” “这有何不同?”李心安不明白。 “孩子,你不是要去刺杀安禄山吗?”慕容德道,“此一去,九死一生,岂可被他事分心?你是白儿的挚友,我也不忍让你涉险。” “再者,抛开仁义谈利益,我也需要看到血衣堂在蛰伏了十几年后的真实价值。” “晚辈明白了,伯父请讲。” “这第一件事,是要去西域和洛阳,刺杀两个人——大达摩寺,迦叶座下首徒摩云,以及白马寺高僧度衍。” “原因为何?” 慕容德道:“摩云是吐蕃人,近些年,因为大唐与吐蕃的关系,吐蕃佛教一直难入大唐,所以想要借道西域,由摩云将吐蕃佛教传入中原,邀请摩云入中原宣扬吐蕃佛法的人,便是度衍。” “为了阻止吐蕃佛教进入大唐吗,何时动手?” “五年以内。” 李心安道:“三年之内,血衣堂会送上他们两个的人头!” “那……第二件事呢?” “调查魔影阁余孽。” 慕容德道:“轩辕有朋那疯狂的想法,我已经从白儿那里听说了,魔影阁如今化整为零,各门各派似乎都有他们的人,我希望血衣堂能够用最短的时间查出他们最多的人,至不计,也要在一年之内,彻底调查清楚剩余的黑衣使司。” “这个没有问题,晚辈定当尽心竭力!” “至于那第三件事……” 慕容德的表情严肃起来:“依旧是要杀一个人。” “谁?”李心安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当今宰相,杨国忠!” 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李心安倒是并没有多大的意外。现在的杨国忠一如当年的李林甫,想要杀他的大有人在,慕容山庄要取杨国忠的命,李心安一点都不奇怪。 但杨国忠却不好杀。 “伯父,杨国忠此人,乃是太子李亨殿下的政敌,若是太子殿下继承大统,那么杨国忠只有死路一条。但若是我们抢在太子殿下登基之前先杀了杨国忠,只怕会祸水东引,影响了太子殿下。” 李心安现在依旧是广平王李俶的人,即便他不想是,可也依旧会认李俶的恩情。不利于李俶父子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慕容德皱眉思索起来,片刻后,他说道: “这个我却是没有考虑到,也罢,杨国忠的性命暂且留着,但当朝局势风起云涌,太子李亨地位朝不保夕,我不要求血衣堂立即就去刺杀杨国忠,但我希望血衣堂可以拥有随时都能杀死杨国忠的能力。” “晚辈明白了。”李心安道,“关于杨国忠的布置,我会立刻传信下属。” 三件事情吩咐完毕,两个人都舒缓下来,慕容德此刻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和蔼: “孩子,别怪我。” “晚辈不敢,伯父乃是武林盟主,能够答应慕容山庄庇护血衣堂已是不易,血衣堂即便当牛做马,这都是应该的。” 第四百四十章 英雄何止一人(一) 聊完血衣堂的事情,似乎已经没什么是慕容德和李心安能继续聊下去得了,但慕容德显然还没有让李心安离开的意思。 “心安,你的体内,还有你师傅传给你的内力。” 李心安点头道:“是。” “消化了多少了?” “大概不到四成,按部就班循序渐进的话,再有四个月,应该就可以完全消化了。” 慕容德说道:“让你这个孩子陪我这个老头子聊了这么久,若是老夫什么都不给,那世人恐怕就要嘲笑我慕容德小气了。况且长辈遇见晚辈,送一些见面礼,那也是应该的。” 李心安双瞳微缩,讶异的道:“伯父,您是要……” 慕容德按住了李心安的手腕,顿时,李心安只感觉一股暖流从手腕流进自己的身体,最终流淌到了四肢百骸。 这种感觉,很是类似于当初师傅裴旻给自己传输内力,但感受却是完全不同。师傅那次,李心安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是被活活撕成两半,然后粗暴的加进了裴旻的内力。但是这一次,慕容德的内力轻柔的如同春风,潜移默化之间,便和李心安自己的内力融为一体。 这个关头,李心安说不出话,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质变,慕容德的内力,正在调理着他的经脉,清除杂质,打通脉络。 李心安缓缓闭上了眼,谨慎的接受着慕容德的宝贵内力。 时间悄然而逝,李心安再度睁开眼睛时,窗外已是一片夕阳红。 他出了很多汗,粘稠的将衣服都粘在了皮肤上,但李心安却感觉浑身异常的舒畅。 “你的身体里面杂质很多。”慕容德说道,“不仅仅是余毒,还有旧伤,我以内力除之,从今以后,你的修炼会快许多。在裴旻所留内力附近,我也留下了自己的一份内力,会帮助你加速消化裴旻的内力,当然,也会促进你自身实力的增长。你现在的修为,是二品高位入门,半个月后,便可登堂。不消三月,就可以跻身一品境界。当然,对你最有益的一点,便是在你踏足一品境界之后,会给你一份触碰归真境的契机。” 慕容德道:“心安,以你的资质,跻身返元境便已是武道终点,更不要提为了刺杀安禄山,而进行这种拔苗助长的提升,更是有损你的武道之途。所以,我也仅仅是能提供给你一份契机,而不能真的让你突破到归真境。” “晚辈明白。” 李心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心向往武道顶点的青涩少年了,他现在的肩膀上,担着许多人的生死,更别提,还要去阻止一场足以颠覆大唐帝国的谋逆,所以李心安很早就对归真境不报任何想法了。 虽然慕容德此举可以说是改变了李心安的命运,但李心安连自己的生死都已舍弃,做出了那个九死一生的选择,所以李心安也并没有多少激动。 毕竟,他自己都不认为,还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不过,慕容德的这份大礼,终究是让李心安感激不已:“晚辈的感激之情,已经不是一个谢字就能够言明得了。”看书溂 他在慕容德这里得到的,要远远多于慕容德在他这里得到的,这让一直不习惯欠人人情的李心安觉得很不好意思。 慕容德摆了摆手,笑道:“何必言谢,你只要带着我的这份心意,去保国安民,除暴安良,亦或是纵马江湖,肆意潇洒,无论如何,这都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天色已经不早了,李心安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不得不像慕容德提出了告辞,毕竟,难保人家没有倦意。况且武林盟主日理万机,能抽出一天的时间来见他已经是不易,李心安可不好意思再继续拖延下去。 见李心安提出告辞,慕容德也是很爽快的就答应了,同为江湖人,自然也不讲究那些俗气的客套。 不过,慕容德却对李心安说道:“心安,你离开我这里可以,但却还不能离开天机楼。” 李心安一脸疑惑:“伯父,这是为何?” 慕容德神秘的笑了笑:“因为在这里,可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想要见你啊。” “啊?” 李心安看看慕容德,又看了看慕容白,后者也是一脸迷惑,不知道自己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 半信半疑的推开房门,外面的走廊一片寂静,走廊两侧的房间都是房门紧闭,不难想象,那些江湖上的大人物,此刻都在打坐修炼。 但就在李心安踏出慕容德房门的那一刻,这些紧闭的房门,却在同一时间,被人在里面打开。 李心安身后的房门却是悄然闭合,连要送他出来的慕容白,都被封在了里面。 这些房间门口,都站着一个人,一共六个,六个傲世江湖的人。 龙虎山掌教真人张子峰、蓬莱阁阁主韩知忌、麒麟书院院长沈言、天山宗宗主徐寒鹰、雪月山庄庄主路青黛、孟家庄庄主孟东庭,这加起来能够掀翻整座江湖的人,正站在李心安的面前! 李心安完全愣住了,他不知道,这些人做这副架势究竟是要做什么,震惊之余,竟是连说话都忘记了。 “李公子,你瞒的我好苦啊。”和李心安最熟悉的徐寒鹰率先开口道。 “晚辈见过诸位前辈,徐宗主。”李心安慌忙抱拳道,“不知晚辈有何事隐瞒了前辈?” “哈哈,李公子莫要装傻。”孟家庄庄主孟东庭笑道,“你要去做一件大事,一件让天下英雄无不向往的大事,对不对?” 李心安何等聪慧,瞬间就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前辈指的……可是安禄山?” 众人笑而不语。 李心安悄悄捏了一把汗,自己要刺杀安禄山的事情泄露了,还不算什么。但是李心安拿不准的是,这群人知不知道他是血衣堂堂主的身份,以及慕容山庄和血衣堂的交易? 蓬莱阁阁主韩知忌抚着长髯笑道:“安禄山此人狼子野心,佣兵自重,不尊皇命,三镇之内,只识安禄山,而不识大唐天子,这种人想要谋反,一点都不奇怪。江湖仁人志士,想要除此贼也已经有很久了,可惜,安禄山终究是朝廷命官,镇守一方的节度使,我辈空有一身修为,却也只不过是一介草民,要想杀安禄山,是万万做不得的。” 麒麟书院院长沈言笑道:“李公子一来是广平王李俶殿下心腹,二来是剑圣裴旻爱徒,兼具朝堂与江湖两种身份,已是尊贵无比,却愿为天下除贼,沈言自愧不如。在此,沈言特为大唐天下,为芸芸众生,向李公子,道一声谢!” “沈院长言重了,晚辈万万不敢当!” 李心安欲哭无泪,今儿这一个个是怎么了?先是慕容德,后是沈言,都要给自己下拜,自己这得折多少寿? “之前,慕容盟主与李公子所言,我们也听得清楚。”韩知忌道,“慕容盟主对你有三敬,我们没有慕容公子这层关系,就只有两敬,敬李公子斩杀轩辕有朋,敬李公子不惜自身刺杀乱臣贼子!” “诸位前辈,有话还请明讲。”李心安深吸一口气,说道:“您这样,晚辈心里实在是没底。” 孟东庭笑骂道:“这小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差直接开口求你了,你还不明白?” “还请前辈明示。”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徐寒鹰说道,“此去三镇,九死一生,只有你们五个人的话,怕是根本连安禄山的面都见不到,就先死在他的鹰爪手下了。” “说白了,就是给你小子添人。” 孟东庭说道:“我孟家庄也想走一遭三镇之地,取一取那安禄山的项上人头,不知你小子可愿意加我们一个?” 李心安一脸的不可思议:“这……” 还不待他说完,徐寒鹰就说道:“我天山宗虽然不是中原武林,却深受中原影响,中原若是动荡,天山宗也岌岌可危。唇亡齿寒,无论是出于国家大义还是私心,天山宗也愿意陪李公子走一趟三镇。”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沈言微笑道,“我麒麟书院不止有书卷,还有侠气,世人皆言书生迂腐,我偏要让世人看到,书生亦有血气,亦能救世!” “蓬莱阁也不会屈于人后。”韩知忌说道,“刺杀安禄山,蓬莱阁弟子义不容辞,九死无悔!” 一直没有出声说话的龙虎山掌教张子峰此刻终于开口:“龙虎山作为国教,深受皇恩,自然不允许有人颠覆江山,破坏龙运。” 六人中,就只剩下了雪月山庄庄主路青黛没有表态。 其实根本不需要表态,路青黛能站在这里,就已经表明了雪月山庄的态度。 在李心安出来以后,路青黛的注意力就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路青黛很惊讶,不仅仅惊讶于李心安的容貌,惊讶的是李心安居然能杀轩辕有朋。 她一直以为李心安作为剑圣裴旻的弟子,实力不容小觑,起码不比她低,所以心中隐隐是有一些战意的,但是李心安却让她失望了。 “路姑娘,还不表态?”孟东庭道。 路青黛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李心安,后者察觉到路青黛异样的视线,不禁挑了挑眉。 “雪月山庄,巾帼不让须眉,这次既然要杀安禄山,我们也不会落下。” 说完这句话,路青黛转身便走,雪月山庄的女子向来不喜男人,且路青黛本身也不喜欢和人相处, “路前辈请留步!”眼见路青黛要走,李心安急忙叫住了她。 “你我年岁相仿,前辈两字,担当不起。”路青黛淡淡的道,“还有何事?” “几位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李心安说道,“但是此去三镇,危机四伏,九死一生甚至是十死无生。而要杀安禄山,人手贵精而不贵多,必须是各门各派最顶尖的弟子,这种人,都是门派的未来,是万万折损不起的啊!” 第四百四十一章 英雄何止一人(二) “小子,难道你以为,我们都是只顾自己门派利益,罔顾这天下安危的人吗?” 孟东庭皱眉道:“你以为,我们想跟你一起刺杀安禄山,就是为了给自家博一个好名声?” 李心安立刻恭声道:“晚辈不敢。” “一家之荣辱,怎比得上这天下。”韩知忌沉声道,“李公子,莫要怀疑我们,谁没有一颗报国之心?” “晚辈惭愧。”李心安羞惭道。 “哼。” 路青黛微微不屑的哼了一声:“明天这个时候,还是在这里,我会带着雪月山庄参加此次行动的弟子来此,至于之后如何行动,就是你的事情了。” 说罢,路青黛转身走进了她的房间。 龙虎山掌教真人张子峰显然也是个清淡的性格,见路青黛已经回房,他也不多做停留,淡淡的道:“既然如此,明日此时此地,龙虎山的人也会来此。” 其余几人见状,也是约定了同一时间。 在这几位大人物都回去之后,慕容白这才从房间里面走出,陪着一副呆滞模样的李心安下了楼。 “真是想不到,这几家居然也会派人随我们刺杀安禄山。”慕容白道。 “是啊。”李心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望着天边的残阳,心中豪气生起。 “这天下英雄,又何止一人?” …… 入夜,第一日的武评结束。 第一天的排名角逐很是激烈,在李心安随慕容白去见慕容德的时候,萧玄感他们就在外面看着天机楼的榜单。 宗门榜现在还没有任何变化,新秀榜却是争夺的激烈,其中慕容白虽然没有参加这次武评,但却是稳稳的占据了第一名,对此,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慕容白作为江湖之中年轻一辈的第一人,似乎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了。 慕容白之后,第二名则是白马寺的一位年轻僧侣,慧识。作为白马寺慧字辈的第一人,慧识在上一次的新秀榜武评便占据了第六名,这次更是一跃成为第二,实力不容小觑。 第三名,龙虎山弟子张修杰,三年之前,他是新秀榜第二。 第四名,麒麟书院顾奕,并未参加上一次武评,这一次初试锋芒,便至新秀榜第四,可以说是本次武评最大的一匹黑马。 第五名,蓬莱阁韩季青,和上一次武评一样,同样是新秀榜第五,排名并没有变化,就宛如蓬莱阁的排行一样。近百年来,都是天下第五,可谓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这也不得不称之为一种了不起的本领。 新秀榜前五就是这样,第一天分出了高下,基本后面就不会再有变动了。至于后五名,那角逐就要激烈的多了。 让李心安感兴趣的是,天剑楼和神剑阁这对冤家,沈琦和高憬,也都排进了新秀榜前十。沈琦是第七名,高憬是第九名。 至于那位被高憬记挂在心的雪月山庄冯瑶姑娘,则是第十一名,遗憾败于第十的游侠林雷之手。 听完萧玄感的讲述,在联想到今日韩知忌等人说过的话,李心安隐隐猜出了,那些想要随他一起北上刺杀安禄山的人,恐怕就是这些新秀榜上的人物了。 …… 篝火燃起,结束了一天比拼的人们此刻也放下了成见,围坐在一起吃着干粮,或修炼或睡觉。 武评榜单下,围了不少人,还在激烈的点评着这几份榜单。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新秀榜和兵器榜。 就在人们议论纷纷,为了心里支持的那一个人而整个高下面红耳赤之时,两个身披长袍的人却挤进了人群。 抬头看着那份新秀榜,两人其中的少年轻声笑道: “井底之蛙,井底之蛙啊,一个慕容白都能当第一,这是没把你放在眼里啊。你说,你要是把慕容白找来,当着这些所谓天下豪杰的面,把他打的屁滚尿流,那他们脸上的表情,得有多可笑?” “少说话,少做事。”少年身边的高大男子冷冷说道。 “不是多做事吗?”少年不解。 “你除了会添乱,还能做什么?”男子冷冷道,“任务我自己就可以完成,不需要你跟来。” “在范阳待着没意思,跟你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喽。” 少年笑道:“我说吴大统领,您老真的不打算出手教训教训慕容白,他不是你的对手,这新秀榜第一就应该是你的啊。根据情报,慕容白也在这里,还有,你那位老主子。” 提起李心安,少年立刻咬牙切齿,苦大仇深的道:“这一次,我非要让那李心安死无全尸,以报当日之仇!” “呵。” 男子轻笑一声:“那要看你石连云,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男子抬起头,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硬朗的面孔上,有这一道狞恶的伤疤! …… 打坐一夜,李心安将慕容德的那一份内力细细消化,不由得赞叹慕容德比师傅裴旻的高明。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慕容德的内力,是真的可以潜移默化改变他的脉络,假以时日,李心安说不定真的可以触碰到归真境的门槛。 当然,李心安也只是想想,现在最要紧的,还是三镇之事。 一想到三镇,李心安就一阵头大,昨天韩知忌等人说的话,现在想想,还是太过于震撼,李心安都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很长时间,这段时间,李心安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好,就想问问慕容白,自己能不能见到天机楼楼主司空朗。 根据司乘风的描述,魔影阁和天机楼之间肯定有着见不得光的联系,这件事李心安还没有告诉慕容白,慕容德自然也不知道。在事情没有被调查清楚之前,李心安还不想把事情闹大。 但可惜的是,慕容白说,司空朗在武评开始后便消失不见,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司空朗见不到,李心安还有一个想见的人。 龙虎山掌教真人,张子峰。 之前,魔影阁黑衣使司的失魂客,便是因为修炼了引星观命术,强行窥视天机,因此走火入魔,也不知是自愿还是被迫,成为了魔影阁黑衣使司。李心安在杀死失魂客的时候,被引星观命术所影响,一头乌黑长发变得黑白相间,李心安时不时的还会口吐鲜血,这种状况,即便是慕容德都无法解除。 引星观命术是龙虎山禁忌之术,李心安这才想求见张子峰,询问是否有可以解除之法。 其实早在昨天,李心安就想冒昧拜访张子峰了,只是当时被他们的言行所震撼,一时间都忘了此事。 张子峰倒是不难找,他一直都待在天机楼里,李心安打算在见那些要随他一起北上三镇的人时顺便解决此事。 终于,在无所事事逛了一上午的武评之后,李心安等到了约定的时间,随慕容白再次走进了天机楼。 来到顶层,按规矩是要先拜见一下慕容德的,但此时慕容德也不知所踪,走廊里,还没有别人。 李心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没人出来见他,他也不好意思一个一个找。 就怎么尴尬的等了近一柱香的时间后,一扇房门被人打开,走出了一个靓丽的少女。 “呀。”少女一见走廊里站着的李心安和慕容白,立刻掩嘴惊呼道: “师姐,慕容公子和李公子已经来了。” “哦?” 路青黛那宛若寒冰一般的声音响起:“小瑶,带李心安过来。” 李心安听到这个称呼,已是判断出了这名少女的身份——雪月山庄,新秀榜上的第十一名,冯瑶。 少女走了过来,先是对慕容白抱了抱拳,接着对李心安说道: “李公子,请随我来。” “哦……好。” 走到路青黛门前,李心安心里不禁打起了鼓,从昨天的状况来看,路青黛对他可绝对算不上友善。 李心安求助似的望向了身后,可慕容白那个损友,早就走进了慕容德的房间,躲了个清净。 “李公子是在害怕我师姐吗?”少女冯瑶瞧出了李心安的顾虑,笑道。 “哪里哪里。”李心安心虚的抹了一把汗,心想有这么明显吗? “哈哈。”冯瑶道,“也难怪李公子你这么觉得,师姐的确有些不太近人情,但是她人很好的,只是一个人惯了,独立支撑雪月山庄这么些年,也没有人陪她说话,性格才慢慢变成了这样。我之前听山庄里的长辈说起过,师姐小时候,可调皮捣蛋了。” “路庄主是冯姑娘的师姐?”李心安这才反应过来冯瑶对路青黛的称呼,“原来冯姑娘是骆宛白骆庄主的弟子,我还以为你是路庄主的弟子呢。” “可闲话以停了。“房间里面,路青黛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你们还要聊到什么时候?” 冯瑶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推门而入,带着李心安走了进去。 李心安紧绷着身子走了进去,路青黛的房间内没有女子的脂粉气,只有一股淡淡的兰草香味,整个房间布局也十分大气,没有多余的摆设。 房间中央,路青黛席地而坐,面前摆放着她的配剑。 名剑谱第七,雪月剑,这是雪月山庄一脉相传的宝剑。 “路庄主。”李心安打了个招呼。 路青黛缓缓睁开眼睛,淡淡的扫了一眼李心安,说道:“冯瑶,是我雪月山庄最优秀的弟子,也是我的小师妹。这一次北上刺杀安禄山,就是她随你去。” 冯瑶抱拳道:“李公子,以后就多劳担待了。” “冯姑娘客气了。”李心安回应道。 “没事了,李公子请走。”路青黛重新合上了眼。 “没……没事了?” 李心安有些惊讶,路青黛特意把自己叫进来,就是为了说一句这个? “不然呢?”路青黛问道,“你有事要找我吗?” “不不不,在下没事了。”李心安作了一揖,接着退出了门。 和路青黛的会面草草结束,李心安又把目光转向了张子峰的房间。 如果不出意外,张子峰此刻就在房间之内,一步未出。 第四百四十二章 英雄何止一人(三) 就在李心安壮起胆子,想要敲响张子峰的房门之时,楼梯上却陡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人便出现在了楼梯口,和李心安面面相觑。 那人的身上浑身透着酒气,脸上居然还有墨汁。 “嗝……”那人打了一个酒嗝,揉了揉眼睛,看清了李心安的脸,立刻醒悟过来。 “阁下可是李心安李公子?” 李心安点了点头,抱拳说道:“在下正是李心安,敢问阁下是?” 这名年轻人咧嘴一笑,整了整衣服,抬手间,竟是将自己满身的酒气都压制了下去,令李心安不由得叹为观止。 “在下麒麟书院顾奕,特来见过李公子,公子还请见谅,刚才与友人饮酒作诗,稍微狂放了一些。” “顾公子客气了。”李心安拱了拱手,心中暗道:看来这顾奕,就是麒麟书院派出的人了。 果不其然,顾奕长作一揖,朗声说道: “顾奕在家师那里听说了李公子的事迹,早已对李公子崇拜已久,此次北上三镇,为国除贼,还请李公子准许,加我顾奕一人!” 李心安拱手沉声道:“顾公子愿为国除贼,李心安感激不尽。” “那就太好了,我还以为李公子会看不上我呢。”顾奕笑道。 “顾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新秀榜第四的人物,我望尘莫及,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看不上你呢?” “哈哈哈,你我也不要公子公子的互相称呼了,太客气,我不喜欢。李公子,我叫你李兄可好?” 李心安笑道:“荣幸之至。” “那,顾兄,不知沈院长现在何处?” 顾奕回答道:“家师现在正在外主持武评,今日是麒麟书院和天山宗的宗门评,家师和徐宗主都在那里。” “即是宗门评,顾兄你为何在此?不去参加吗?” “已经在武评榜单上出现过的人,是不会被允许再参加宗门评的,宗门评比的是一个门派的底蕴,而不是简单的一两人,所以,我参不参加,问题都不大。” 李心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顾奕对李心安抱拳说道:“我这次上来,主要是见一见李兄,虽然不参加宗门评,但还是要到场的,所以李兄,请恕我不能久留。” “那是自然。”李心安说道,“顾兄请便。” 顾奕挥了挥手:“今日相处虽然时间不多,明日我却是无事,可否斗胆邀请李兄一起喝酒?” “哈哈,有人请酒自然是好的。”李心安说道,“我一定去。” “那便说定了,我想不只有李兄,明日一起来喝酒的人,恐怕还会有很多。” 顾奕转身离开了,但他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却让李心安思虑甚久。 “来喝酒的人还会有很多?这是什么意思?顾奕还邀请了别人?还是说,会有不速之客?” 还不待他想明白,身边张子峰的房间里,就陡然传出了他的声音。 “他走了?”看书喇 李心安被吓了一跳,是真的差点跳起来,懵懵懂懂看着张子峰房间紧闭的房门,后者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来找我,却不进来,是为何故?” 片刻后,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一个年轻道士。 “李公子。”那名年轻道士欠身说道:“家师有请。” “有劳了。” 惊讶过后,李心安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年轻道士关上房门,走到了张子峰身后,恭敬的侍立在一旁。 张子峰正在悠闲的闭目养神,李心安走到他面前弯腰说道: “见过张真人。” “我就猜到,你会来找我。”张子峰淡淡的道,“其实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 “你可知为何?” 李心安“嗯”了一声:“是因为失魂客。” “失魂客,魔影阁的黑衣使司,也是我龙虎山的叛徒。” “果然,他是龙虎山的弟子。” 张子峰说道:“虽然他是我们龙虎山的叛徒,但也是出身于龙虎山,让你变成这副模样,我还是要说一声抱歉。” “晚辈不敢当。” “你应该知道,自己是被我龙虎山的引星观命术所影响了?” “是的。” “你可知道,这引星观命术是用来做什么的?” 李心安回想着慕容白说过的话,回答道:“晚辈曾听慕容白提起过,这引星观命术,乃是龙虎山用来寻找龙虎山转世之真人,但,已经被龙虎山列为禁书了。” “因为龙虎山已经数百年没有兵解转世之人了。”张子峰叹息一声,说道:“所以,这引星观命术也就没有修炼的必要。” “但是,龙虎山没有,却不代表其他地方没有。” 李心安瞳孔微缩,喃喃道:“武当山,张冠清掌教。” “是啊。” 张子峰微微皱起眉头,回忆起了当年之事。 “这失魂客,乃是我龙虎山七十二座道观之一,玄真观的观主,名为邓才,当年也是惊才艳艳的人物,年仅二十岁便已经踏足二品。” “当年,龙虎山本打算用他,来和你的大师兄常玉,以及武当山现在的掌教张景峰一争高下。但是随着张冠清兵解离世,张景峰继任武当掌教,你师傅又连连高升,常玉也算是退出了江湖,邓才便被龙虎山雪藏了下来。” 张子峰长叹一口气:“这是我的责任,我的本意,是想要邓才厚积薄发,潜心修炼龙虎山功法,却没关心到,邓才居然走了弯路。” “在龙虎山对他放任自流的那段日子里,邓才修炼了引星观命术,意图窥视天机,他不仅仅想要找到张冠清的转世,还想要窥探那传说中的天仙境,这才得到了反噬,变得疯疯癫癫,如同得了失魂症一般。” “等龙虎山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当时,恰逢三教争锋,我不在龙虎山,便被邓才逃了出去。这些年,龙虎山一直在暗中追捕邓才,但是却一无所获。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就是在益州,你杀了他。” 李心安黯然道:“晚辈不得不杀。” “放心,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张子峰说道,“你为龙虎山除去了心头大患,我对你是很感激的。” “晚辈只是做了一个江湖人应该做的,不敢受张掌教的感激。” “呵,长安出来的,身上官气就是太重。”张子峰轻笑一声,缓缓摇头:“你不必拘束,我也仅仅是年长你几岁,除此之外,你我并无多大的身份差异。” 李心安抬头看着张子峰,这位龙虎山掌教真人面容看上去十分年轻,也不过是三十岁左右的面孔,但李心安很清楚,张子峰如今已是近百岁的老人了。 “把手给我。”张子峰说道。 “是。” 李心安把手伸了过去,张子峰细细把把着他的脉搏,片刻之后,缓缓说道: “你体内有你师傅的内力在前,所以引星观命术对你的影响并不大,不然,你恐怕就在杀死邓才的那一瞬间就给他陪葬了。” “确实。”李心安后怕的道。 “经常吐血吗?”张子峰问道。 “现在还好,刚刚从益州离开的那时候,几乎每天都吐。” “没让别人知道?” 李心安苦笑道:“不敢啊。” “做人大可不必活得这么累。”张子峰说道,“除了吐血,是否有时候觉得浑身乏力,而且晚上会出虚汗,还会做噩梦?” “噩梦没有,但是有时候会莫名的心悸,虚汗倒是常出。” 张子峰点头道:“你坐过来,我给你运功。” 李心安大喜过望,道了一声谢,便盘膝坐在了张子峰身前,背对着他。 张子峰双掌抵在李心安后背,一瞬间,李心安只感觉好似有一条大江大河涌进了他的身体。 内力之磅礴,乃李心安生平仅见,连慕容德和裴旻都要稍逊半分。 太阳悠然划过天空,又是残阳如血之时,张子峰停止了他的运功。 李心安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简单活动了几下身体,让他惊讶的是,他的身体里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只是简单的挥舞拳头,都隐隐有破空之声。 “你体内的引星观命术带来的反噬,我已经驱除了。”张子峰说道,“其余的影响,会随着时间慢慢消散。” “多谢张真人!” 李心安是由衷的感谢张子峰,后者却淡淡的说道:“你不需要感谢我,应该感谢你自己。” “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张子峰下了逐客令。 李心安哭笑不得,这张子峰和路青黛怎么一个脾气,说完事就让人走。不过这种干脆利落的性格,李心安还是很欣赏的。 “晚辈告辞。” 李心安正要出门的时候,张子峰却又叫住了他。 “还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 张子峰指了指身后的年轻道士:“龙虎山弟子张修杰,会随你刺杀安禄山。” 张修杰对他微微一笑,李心安抱了抱拳,退出了门。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想来,韩知忌孟东庭等人也已经返回了天机楼。 果然,在李心安离开张子峰房间后,几乎是同一时间,剩余的几位也都打开了门。 身材短小的孟东庭出现在李心安背后,拍了拍他: “小子。” “孟老前辈。” 孟东庭身后,跟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对李心安拱手道:“见过李公子。” “这位是?” 孟东庭说道:“我三徒弟,赵晚方,我们孟家庄出的人就是他了。” “见过赵师兄。”李心安恭敬的打了一个招呼。 与此同时,蓬莱阁和天山宗的人也出现了。 “李公子。”韩知忌引荐道,“韩季青,我蓬莱阁现如今最优秀的年轻人,也是我的重孙。” 李心安和跟在韩知忌身后的年轻人打了一个招呼,随即说道:“韩老前辈,我听说您就韩师兄这一个重孙,除此之外,并无血亲,如此危险的事情,怎可让韩师兄上?” 不待韩知忌回答,韩季青就率先开口道:“李公子不要小瞧了我,既然是为国杀贼,何惜我韩季青一人?我死,不足惜,只要能换得那安禄山的性命,我蓬莱阁韩家就算从此绝后,也无任何可惜!” 第四百四十三章 酒楼比试(一) 李心安不由得想起了蓬莱阁的由来——秦朝徐福出海访仙,船队便是从蓬莱岛出发。船队离开后,那里的士兵和工匠就都留在了那里,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再度见到那返回中原的船队。 可惜,徐福出海后没几年,秦朝灭亡,蓬莱岛上的这群人再也回不去了他们的故土,便在这里扎下了根,结婚生子,代代传承,逐渐演化成了当今的蓬莱阁,以宗门之力,镇佑东海。 几百年来,蓬莱阁平海盗,开运河,设海运,无论是在朝堂还是江湖人的心中,蓬莱阁都是受人尊敬的。若不是有慕容山庄横空出世,恐怕唐门隐退后,江湖的执牛耳者,就会是蓬莱阁了。 这样的宗门,这样的人,他们的骄傲,自然不会李心安心有猜忌。 “心安惭愧。”李心安长叹一声,对着韩季青深深作了一揖,“韩师兄,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羞耻。” 韩季青抱拳还礼:“李公子客气了,今后,我们就是同伴,还需相互照料。” 蓬莱阁的人介绍完后,便轮到了天山宗。 徐寒鹰带来的人,李心安自然也是认识的。 “李公子。” 熟悉的声音在李心安耳边响起,李心安转头看去,却是宋舒平一脸和煦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宋师兄。”李心安惊喜的道,“好久不见。” 宋舒平笑道:“我就说过,你我终有一日还有见面的机会嘛。” “我就猜到,会是你来。”李心安说道,“只是天山宗里面,没有人留守了。” “二师兄在的。”宋舒平说道,“你当时和他交流不多,所以不知道二师兄的厉害。” 和众人打过了招呼,一一认识过后,李心安和慕容白走出了天机楼。 “麒麟书院的顾奕邀请我明日去喝酒,你觉得怎么样?”李心安问道。 慕容白说道:“不仅仅是你一人,这次要随你北上刺杀安禄山的所有人都受到了他的邀请。” “这样也好,互相认识熟络一下,以后行事也方便的多。” 慕容白停下脚步,看着李心安,眼神疑虑。 “怎么了?”李心安皱眉问道。 “李兄,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 慕容白沉声道:“此去三镇,九死一生,走这一遭,我们之间还不知道能活下几个人。这次去的几乎都是各门各派最精英的弟子,要是全在这次行动中死了,那对江湖,可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李心安笑道:“白木头,你知道你有哪一点不好吗?” “什么?”慕容白愕然。 “你啊,身份太高,想的太多,所以做事情总是畏首畏尾,考虑后路。” 李心安轻声说道:“可是这次,安禄山不死,这个天下就没有后路了。” “换句话说,你不想让江湖的未来都死在三镇,可如果真按你所想,第一个不该去的,就是你,慕容白。” “但是,你会不去吗?” 慕容白缓缓低下了头:“我必须要去,这是我的责任。” “这不是你的责任。”李心安纠正了他,“这是每一个有良心的大唐人的责任。” “别总想着自己当英雄,江湖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扛起来的,也不低死那么一两个人就能垮的,古往今来,哪一次乱臣贼子造反,不都是你我这种人争先恐后的去杀?我们应该为他们的选择感到高兴,而不是因为一句想要让他们活着而拒绝。” “……我明白了。” 慕容白说道:“明日我也会去赴约,萧兄他们,还要不要一起去?” “当然要一起去。”李心安笑道,“那毕竟是自家人,出风头的事情,总不能不让人家露面。” “再者说,明日肯定不单单是喝酒那么简单,在场的都是新秀榜上的人物,少不了较量一番,萧兄他们也都闷了好几天了,这还不让他们活动活动?” 慕容白点头道:“可惜的是,萧兄不想参加这次武评。不然,麒麟书院的顾奕以及蓬莱阁的韩季青,都不会是他的对手,他可以当一个新秀榜第四或者第五的。” “那我嘞?”李心安有些好奇,“我大概是第几?” “萧兄之后。”慕容白说道,“这仅仅是单论你的剑道,要是你手段尽出,暗器毒药都用上,说不定能是第一。” “呵呵,败你还是算了。”李心安翻了一个白眼,“你都一品了,我拿什么打。” “不,我已经向天机楼的人说明了,新秀榜第一不会是我。” 李心安惊讶的道:“为什么?” “你也说了,我是一品了啊。”慕容白无奈的道,“参与新秀榜的评比有两个条件,第一是在三十岁之下,第二就是修为不能超过一品。像是天山宗的宋舒平宋师兄和孟家庄的赵晚方赵师兄,都是超过了三十岁且达到了一品,所以没有被新秀榜记录在册。” “原来是这样啊。”李心安说道,“那要是没有你的话,看来就是洛阳白马寺那一位登顶新秀榜第一了。” “白马寺,慧识吗……” 慕容白微微摇了摇头,神情异常凝重。 慧识的确不容小觑,但在慕容白的心里,有资格甚至比他更有资格称为新秀榜第一的人,却不是慧识。 而是那个叫做吴乡的人。 李心安在他前面走着,所以看不到慕容白的脸,也不知道慕容白在想什么。 当初在长安,全盛状态下的慕容白,都没有在吴乡的手上讨到任何一点便宜,甚至还要找稍逊一筹,那个时候,慕容白和吴乡都还只是二品。 “现在,那个吴乡,应该也已经是一品了。” 作为安禄山手下的鹰犬,慕容白早晚都会和吴乡再有一战。一想到这里,慕容白心中就抑制不住的升起一股战意。 看了看李心安的背影,慕容白长舒了一口气。 “李兄。” “怎么了?” “去后山,跟我再打一场。” “你要干嘛?”李心安皱了皱眉,“要是手痒别找我啊,留着力气等明天给我镇场子啊。 “就是为了明天。”慕容白不由分说,拉着李心安就往后山走。 “你都还几天没有出剑了,剑法势必会生疏。明天顾奕他们少不了对你起哄,你可不能露怯。今天晚上,我会让你再熟悉熟悉剑招的。” 李心安无奈,但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慕容白走。因为他也想看看,进入一品境界后的慕容白真实实力到底是如何,再者,就是想知道,被慕容德和张子峰先后灌注内力后的自己,又是如何。 “先说好,你可不能放水,有多少招数用多少招数。” 慕容白轻笑了一声,缓缓道:“好啊。” 那一晚,山林中似有嚎叫声盖过了武评的喊杀声。 …… 神农架不仅仅只有一个天机楼,在天机楼东南一里左右的地方,是神农架最繁华的地方。 这里算是一个小型城镇,有客栈、酒楼、饭庄、书院等等等等,不过因为武评的关系,人们都是聚集在了天机楼附近,这个最具生活气息的地方,倒是没有多少人来。 但也不是全无人烟,雪月山庄的女弟子们就住在了这里,因为这个原因,也有不少的风流子弟想要来此寻求个艳遇,更是想亲眼一睹雪月山庄庄主路青黛的芳容,当然,他们最后都没有什么好结局。 除了求欢的浪荡子,再来这里的,便都是来喝酒的人。 江湖如果没有酒,那便不能称之为江湖。 这里最大的酒楼,一直是客满,但今日,酒楼掌柜却清了场,前来喝酒的人们无一例外,失兴而返。 有人问掌柜为什么开门不做生意,还有人直接拿出了一锭金子要买下这座酒楼,人群熙攘中,有人自远处掠来,站在了他们面前。 “诸位,这座酒楼,今日被我顾奕包了。”麒麟书院的年轻人朗声说道,“还请诸位卖我一个面子,今日过后,诸位所有在这里的消费,皆算在我顾奕的账上!” 一见是新秀榜上的第四,畏惧于麒麟书院的势力,而且顾奕也都那么说了,一天不喝酒而已,人们也就这么作罢了。 吵闹的人群三三两两散去,顾奕走进酒楼,里面早就已经来客人等候。 “韩师兄,果然是你最早到的。”顾奕见到那人,熟络的打了一个招呼。 蓬莱阁韩季青说道:“我不是第一个,冯瑶姑娘才是。” “那不算,冯姑娘就住这儿。”顾奕大大咧咧的坐在韩季青面前,“我说韩师兄,前天咱俩那场比试,你没用全力对。” 韩季青淡淡的道:“用了,没打过你。” 顾奕不为所动,撇了撇嘴:“我知道你没用全力,我也没用。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咱俩要是都用全力的话,会是谁输谁赢?” 韩季青道:“武无第二,何况是第四第五,如果不是当第一,那么谁输谁赢,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没那么执着,天下第一不是我追求的。”顾奕说道,“但我对打赢你,堂堂正正的打赢你很有兴趣,要不要另外约个时间,就你我两个人?” “你不应该对我起兴趣。”韩季青说道,“你自己组的局,你自己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吗?” 顾奕会心一笑:“看来韩师兄打的也是这个心思嘛。” “大唐剑圣裴旻的关门弟子。”韩季青眼神凝重,“同为剑客,我很难不升起战意。” “我们是小辈,剑圣裴旻的风采你我无缘得见,仅仅听师长讲述,也根本体会不到什么东西。”顾奕说道,“剑圣首徒常玉又投身军伍,不参与江湖之事,也见不到他出手。唯一在江湖的传人,就只有李心安了。” “对他的敬重是一回事,想要跟他打一场,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韩季青点了点头,皱眉道:“只是希望李公子不要多想,这个坏人,咱们谁来当?” “我组的局,当然是我来了。”顾奕说道,“你就别跟我整了,这个大好机会我是不会让的。至于你要是手痒,找慕容白去。” 第四百四十四章 酒楼比试(二) 韩季青扯了扯嘴角,他怎么敢去打慕容白的主意。 他们两个人来的早,约定的时间是中午,太阳慢悠悠的从头顶划过,先后有人来到了此处。 雪月山庄冯瑶、天山宗宋舒平和孟家庄赵晚方先后到来,就只剩下了李心安和慕容白还没有露面。 正午的时候,这两个今日酒会上的主角终于是姗姗来迟。 几人出门迎接,却惊讶的发现,李心安和慕容白还带了别人来赴宴。 “慕容公子,李公子,两位还真是守时啊。”顾奕揶揄道,“不到正午不露脸,我们几个可是好等。” “哈哈哈,睡过头了睡过头了,顾师兄莫怪。”李心安笑道。 韩季青扫了一眼跟在李心安身后的那两人,一人什么都没有带,但是眉宇间满是锐利的杀气,另一人颇为高冷,腰间挎着一把黑鞘长刀。 似是感觉到韩季青的目光,挎刀那人扭回头和他对视了一眼,仅一眼,韩季青就觉察到了此人绝不简单。 那种眼神中透露出来的冷冽,绝对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会有的! “这两位是?”韩季青捏了一把汗,问道。 李心安笑道:“是我的朋友,这位是周汴,神弓门的传人,实不相瞒,轩辕有朋并不完全是死在我的手上,严格来说,杀死轩辕有朋的功臣是周兄才对。” “哦?这是为何?”顾奕几人惊讶道。 “轩辕有朋修炼了一种魔影阁的禁忌功法,临死之际,他可以把自己变成无魂无魄,刀枪不入的傀儡一般的东西,这就相当于他有两条命。”李心安解释道,“当初,就是周兄一箭射死了轩辕有朋,我只是后来杀了轩辕有朋变成的傀儡。” “居然能一箭射死魔影阁阁主。”赵晚方讶异道,“箭士一脉,自从神弓门落寞之后,便极少有传人现身于江湖,大部分都是投身于行伍。既然周汴师弟以神弓门传人的身份重现于江湖,为何不以射杀轩辕有朋之功传扬江湖,来振兴神弓门?” 周汴淡淡的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我虽然是神弓门的后人,但对江湖并没有多大向往。” 李心安笑道:“周汴的身份来历有些特殊,不便明说,如果刺杀安禄山成功的话,周汴是要去边境投军的。” “原来如此,是立志行伍吗。” 顾奕说道:“既然周师兄可以一箭射死轩辕有朋,那么有他在,刺杀安禄山应该会轻松不少。” “轩辕有朋不比安禄山,后者毕竟是手握三十万大军的三镇节度使,身边高手无数,说不定还有比轩辕有朋更加危险的人在。”李心安皱眉道,“但单单是混入范阳,便已是难如登天,该怎么杀他,我到现在都没有头绪。” 韩季青转向了萧玄感,问道:“这位兄台是?” “哦,这位是漠北刀客,萧玄感萧兄。” 宋舒平道:“萧公子的刀法造诣,家师看了都赞叹不已,还有意要收萧公子为徒,可惜萧公子拒绝了。不然的话,我就有一位六师弟了。” 韩季青瞳孔微缩,既然是被徐寒鹰看中的人才,这就代表,他韩季青也没有看走眼。 慕容白他是不敢也不能造次的,李心安被谷顾奕抢了去,宋舒平赵晚方都是一品小宗师,冯瑶是个姑娘,周汴又是一个箭士。 韩季青唯一也最想选择的,就是萧玄感这个对手了。 他心里莫名的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甚至都不是萧玄感的对手。 几人走进酒楼,两张桌子拼凑成一张大方桌,慕容白坐了主位,顾奕赵晚方韩季青冯瑶坐在他右手边,李心安宋舒平周汴萧玄感坐在他左手位。 掌柜端上了酒菜,虽然并无什么特殊,可在神农架,只有野菜的地方,如此酒肉,也是难得的美味。 酒过三巡,顾奕率先提出了约战。 “李公子,我顾奕不是那种弯弯绕绕的人,所以就直接了当的跟你说了,我想跟你打一场,领教一下斩杀轩辕有朋的英雄是何水平,领教一下剑圣一脉的剑法。” 李心安放下筷子,揉了揉脑袋:“哎呀……虽然我猜到了会有这一出,可顾师兄你也太率直了,读书人诶,不应该有读书人的说话方式嘛。” 顾奕说道:“我们麒麟书院不是穷酸腐儒,向来是有话直说,那种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我顾奕平生最瞧不上。” 赵晚方笑道:“顾师弟说的不错,他们麒麟书院出来的人,可是有名的暴脾气。” 李心安脑海里浮现出麒麟书院院长沈言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是吗?” 顾奕又问了一句:“李公子,可否赏脸?” “当然。”李心安缓缓起身,提剑离席。 “顾师兄选在何处?” 顾奕沉声道:“就在这里。” “在人家店里打不太好。” “无妨,我自有赔偿。” 李心安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开手脚打砸了,实不相瞒,我还挺喜欢砸东西的,那比练剑可有意思多了。” 两人走到宽阔地方,移开桌椅,其余的人也没有了吃饭的心思,撤去酒菜,到二楼观看。 李心安和顾奕互相行了一个剑礼,打过招呼后,两人便没有任何客气的交上了手。 围观几人目不转盯的看着这场战斗,生怕错过点什么。 “真奇怪。”冯瑶小声说道。 “冯姑娘在奇怪什么?”宋舒平问道。 “他们两个。”冯瑶道,“李师兄和顾师兄平常都是那种洒脱不羁的性子,很和善也很好相处。可一拿上剑,就好像都变了一个人,招招势势都在下死手,完全没有留力,完全是在以命搏命嘛。他们又不是仇人,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他们都是剑客。” 慕容白沉声道:“剑客,有剑无剑,本来就是两个人。手中既然有了剑,那就一定要对得起这把剑,全力以赴打倒面前的对手,是对自己,对自己的剑,也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冯瑶的剑道还没有这样高的造诣,这个单纯的姑娘只是觉得,大家既然是同伴,那么切磋就不应该下死手。 说话间,场上的形势已经是一边倒的碾压了。 李心安大优顾奕。 他虽然没有领教过麒麟书院的剑法,但却听那位名扬天下的李青莲提起过,麒麟书院剑招在稳而不在急,在守而不在攻,在长久而不在一时。 换句话说,只要时间一久,顾奕完全可以把李心安拖死。 但李心安修炼的《万生剑诀》却恰恰是变化万千的剑法,顾奕想要拖,李心安却偏偏要以快打快,用最短的时间打垮顾奕的守势。 叶落沉花、草木复荣、雪霁云消、鹤唳九霄、天相四时……剑招套剑招,以极快的打法让顾奕很快便慌了手脚,应接不暇。 剑气在酒楼内纵横翻飞,两人所过之处,桌椅尽散,碎木横飞。 顾奕终于还是气力不接,败下了阵,被李心安一剑抵在额头,稍一用力,便可送他去见阎王爷。 “不打了不打了。”顾奕满头大汗,摆手说道,“打不过打不过,李公子,我认输了。” 李心安收回长剑,平息内力之后,他也是疲态尽显。 顾奕认输认得干脆利落,李心安却能感受得到,顾奕也并没有使出全力,那是不让两人彻底昏头撕破脸皮。要是两人全力相搏,李心安是不如顾奕的。 “李公子剑法果然高明。”顾奕由衷的赞叹道,“剑法变换无穷,剑走偏锋,剑走险锋,让我应接不暇。”看书喇 “顾师兄客气了。”李心安道,“今日毕竟打的不尽兴,要是幸运的话,我们从三镇能活着回来,一定要好好再比一次!” “一定!” 楼上掌声响起,这场比试,让他们都大开眼界。 就在几人要下楼祝贺之时,韩季青却打断了他们。 “等一下。” 众人讶异的看着他,韩季青目光灼灼的盯着萧玄感,说道: “季青冒昧,想要邀请萧公子也比上一场,不知萧公子可否答应?” 虽说韩季青此举确实冒昧,而且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江湖上兴起而交手乃是常事,所以几个人也都能理解。 而且,旁边的这几人,也想见识一下,那被徐寒鹰都极为看重的萧玄感,究竟有何能耐。 萧玄感皱了皱眉头,面对韩季青的邀请,他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而是看向了李心安。 李心安点了点头:“日后既然要一起同行,互相之间熟悉一下,心里有个底也是应该的。” “好。”萧玄感答应了下来,淡淡的道:“去哪儿?” “下面就行。”韩季青道。 “外面。”萧玄感往楼外走去,“你我二人是收不住力的,只怕会把这里给拆了。” “也好。” 两人走到楼外的宽阔地,遥遥相对,其余人跟了出来,离他们很远。 萧玄感和韩季青,刀与剑的碰撞,势必要比李心安和顾奕的战斗激烈的多。 韩季青抽出了他的配剑,名剑谱上排名第四,高于慕容白“凤鸣”剑的“海波平”。 萧玄感也抽出了他的刀。 在“赤血”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他们都被震惊了。那刀上缠绕着的血气和煞气,都仿佛有实质一般,隔着这么远,都压迫的几人心头一紧。 “这是什么?”赵晚方神情冷峻,“好邪气的刀。” “魔刀,赤血。”宋舒平缓缓说道,“大魔头任松鹤的佩刀,一直封存在我天山宗的武库内,后来被我小师妹送给了萧公子。” “赤血刀我也有所耳闻。”赵晚方皱眉道,“魔刀噬主,这么危险的刀,怎么可以再被使用!” “萧兄说过一句话。”李心安出声说道,“一把刀,就算再怎么危险,也终究只是一个死物,没有生命的东西,凭什么来影响他?” “可是赤血刀的主人,无一例外,全部石鑫发狂,横死于他人之手,赤血刀终究是不详之刀,无论是为为了他自己还是身边人,我都不认为赤血刀应该被他所用。” 李心安道:“那或许这场战斗可以让赵师兄改变想法。” “萧兄他,可不是之前的那些窝囊废。” 第四百四十五章 身份泄露(一) 天机楼内,已经重新返回这里的慕容德倚在窗边,居高临下看着下方热火朝天的武评。 “嗯?”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慕容德抬眼看向远方。 “这是……魔刀赤血?” 耳边传来蓬莱阁阁主韩知忌的声音:“赤血刀重现江湖了。” 慕容德轻笑一声:“看来,你那重孙子碰上硬茬子了,赤血刀主可不是好相与的。” 韩知忌道:“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那人有赤血刀?” “是啊,白儿告诉我的。”慕容德说道,“被徐寒鹰看上的人,理应有一把好刀。” “确实是个大才,只希望他不要被赤血刀迷了心智,变成第二个任松鹤。” 慕容德问道:“不担心季青那小子?他可不是萧玄感的对手,要是两人都上了头,两败俱伤是最好的结果。” “季青平日也没什么对手,同龄人中,极少入的了他的眼,这次让他吃点亏也没什么不好的,总要让他知道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慕容德眼含笑意遥望着远处的战场,天空上方云层涌动,已是有人用处了无样法相。 “刚才李心安和顾奕那俩小子可没这么拼命,看来这两个人是真的被逼急了。” 另一间房内,同样是关注着那边战场的韩知忌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长叹一声:看书喇 “希望你家那小子可以阻止他们。” “那边有三个一品小宗师,阻止他俩是没问题的。”慕容德眼神不由得沉了下来,目光却是看向了别处。 “但要紧的是,他们两个人弄出的动静太大,已经是把别人都引过来了。” 韩知忌讶异的道:“谁来了?” “木景程。” 一扇房门轻轻被人打开,有一人飞快的离开了这里,似是对赶来的那位避之不及。 慕容德哈哈大笑:“徐寒鹰那老家伙,看来是被木景程弄怕了,连见都不敢见。” 韩知忌道:“你要是被一块狗皮膏药贴了二十年,怎么甩也甩不掉,你也怕。” “不仅仅是木景程,还有其他人也在。”慕容德说道,“这次武评算是近百年来人数最少也最冷清的一次,但也来了不少熟面孔。残剑江泛舟、药神谷陈耀先、妙音坊上官夫人还有木景程和田错这对冤家、岭南的燕回堂,还有黄庐二山的几位隐士。” “刺杀安禄山一事,是不能被木景程知道的。”韩知忌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十分苦恼:“那家伙嘴没个把门的,他知道了,外面这群人就都得知道,里面可还有三镇的门派,再加上天策府的人,非得乱套不可。” 说话间,河北大侠木景程已经走进了天机楼。天机楼的弟子也知道这位爷的脾气,都没怎么阻拦。 “我怎么觉得,他有点来者不善呢。”慕容德缓缓皱起眉头,“平日里,木景程一进来就要找徐寒鹰,更别提赤血刀现实,他更要找徐寒鹰问个清楚。可这次,木景程怎么这么安静。” 韩知忌没有回答,因为木景程已经到了房门外了。 “盟主,是我。” 慕容德挥了挥手,房门自动打开,一个虎背熊腰的白髯大汉映入眼帘。 “景程啊,来,坐。” 木景程规规矩矩的坐在凳子上,虽然平日里他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可面对慕容德,他比谁都要规矩。这倒不是说木景程惧怕慕容德,而是木景程太过于死板,恨的人他恨不得杀人全家斩草除根,尊敬的人那就一定要规规矩矩。 慕容德笑道:“怎么,这次没去找徐寒鹰那老家伙?” 木景程粗声粗气的说道:“这事不着急,总能再逮到他。盟主,我这次来,是有别的事要找您商量。” “你说。” “这几天,我一直在各处巡视,发现慕容山庄、蓬莱阁、麒麟书院、天山宗和孟家庄这几家都不对劲,人手相较于武评刚开始的时候少了许多,而且对于武评,也显得很不上心。慕容公子人在长安,未能参加武评,这我知道。可除了白马寺的那个小和尚,其余各家的年轻孩子都神秘的消失了,盟主,我想问问,这是为何?” 慕容德笑道:“那谁知道,你该去问他们啊,又不是我让各家这么做的。” 木景程道:“盟主,有事您不必瞒我,我能感觉的出来,这次武评不对劲,每个人似乎都有心事,我觉得江湖快要变天了。” “可别这么说。”慕容德道,“江湖若是变天,我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盟主!”木景程急切的道,“你们到底有什么谋划,究竟是什么不能让我知道?我木景程虽然没有什么大出息,但绝对不是小人,这么些年,哪一次抗击魔教、南御南疆、北御巫神教,我木景程不是冲击在最前面?现在魔影阁被灭了,契丹被打的龟缩几百里,您不能觉得我木景程没用了就一脚踢开我。” “你先别激动。”慕容德无奈,这木景程好歹也是纵横江湖几十年的人了,可说话做事,还跟个孩子一样,慕容德只能哄着。 “景程啊,你要知道,这江湖上的事情,有些事不能明说的,尤其是对你这种嘴没个把门的人说。” 木景程道:“盟主您放心,我木景程千金一诺!只要您把真相告诉我,让我参加,上刀山下火海都没问题,我绝对不泄露一个字!” “当真?” “当真!” 慕容德叹了一口气:“那好,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给我说出去。” “您说。” “现在,天下风起云涌,不仅仅是江湖突增变数,朝局也不安稳。” 慕容德沉声说道:“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拥兵自重,先后勾结契丹、吐蕃、东瀛,意图造反,颠覆我大唐江山。” “我们所筹划的,便是潜入三镇,刺杀安禄山!” “还有这事?”木景程“腾“的一声从凳子上站起,豹眼圆睁,怒道: “这么大的事,为何要偷偷摸摸?安禄山既然要谋反,那我们就兴仁义之师,号召天下英雄讨伐逆贼,何必藏着掖着!” “你小点声。”慕容德无奈的扶额叹息道,“你声音再大点,外面的人就都听到了,咱们这武评,里面肯定也有安禄山的鹰犬。” 木景程反应过来,连忙低下了声音,虽然还是很大:“盟主,安禄山要谋反,我们都知道,朝廷就不知道?” “知道啊,问题是皇帝他老人家不相信啊。” 慕容德说道:“这次北上三镇刺杀安禄山,从根上说,不是我们策划的,而是长安里的一位大人物,我们只是策应,而且还是中途加入,只是出于大义和热血罢了。” “那个大人物是谁?” “是谁能告诉你?”慕容德瞪了他一眼,“老实坐着!” 木景程乖乖缩回身子坐好,但还是不甘心的问道:“不能昭示天下,行刺杀之事,总不是光明磊落之举,非英雄所为,就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有啊。”慕容德说道,“你跟安禄山下个战书,约个生死斗,他要是答应了,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弄死他了。” 木景程讪讪一笑,他还是听得出来慕容德在揶揄他的。 “盟主,这次要去刺杀安禄山的,莫非都是那些小辈?” “嗯。” “这可不行啊。”木景程急切的道,“安禄山身边必定有无数高手守卫,就凭他们怎么能杀得了?怎么着大宗师得去四五个。要我说,干脆咱们天下前二十一起上,绝对让那安禄山死无全尸!” “各门各派的掌门人,身边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那是想动就能随便动的?”慕容德无奈的道,“先不说安禄山的鹰犬遍布江湖,单单是朝廷这一关,我们都过不去。天策府一直要求我们定时汇报行踪和日程,你要是把去范阳刺杀安禄山的事情说出去,那还得了?” “我孤身一人,天策府管不住我。”木景程说道,“盟主,让我去。” 慕容德刚想拒绝,可转念一想,木景程的确不受天策府的约束,而且,他本身也是河北道人士,即便是出现在范阳,也不会受到任何怀疑。 “你还真别说……”慕容德道,“只要你不暴露,的确是最佳人选。” “盟主您放心,我木景程有分寸,事关国家危亡,我绝对不会暴露的!” 慕容德相信木景程的决心,也知道他在这件事上绝对不会坏事,但问题是,让他去与不去,决定权不在自己手上。 “我不是发起者,所以,我也没有资格下决定。”慕容德沉声说道,“你要是想去,得别人同意。” 木景程惊讶道:“盟主您都做不了决定?那是谁?” “是一个……来头很大的年轻人。” “年轻人?”木景程彻底愣住了,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天底下有哪一个年轻人是比慕容德这位武林盟主天下第一更有资格的。 “他叫做李心安,是裴旻传闻的那一个关门弟子,也是长安城中那位大人物的心腹。” “裴旻先生的弟子?”木景程瞪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剑圣传人重新现身江湖了?” “我就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你要是真想去,就去找他。”慕容德道,“再然后的事,就全听人家吩咐,别再来找我了。” “我要听一个小辈的吩咐?”木景程道,“这是什么话,我木景程的脸往哪儿搁。” “人家是裴旻的徒弟,不比你轻微,还有官职傍身,十个木景程也比不上他一个李心安。”慕容德说道,“你可知道,轩辕有朋是谁杀得?” “不是盟主您吗?” “不是我。”慕容德道,“是轩辕有朋和安禄山次子安庆绪密谋刺杀皇帝,人家李心安特意从西域折返到剑南道杀得。” “是他?”木景程讶异的道,“怎么可能!” “我的话你都不相信了?” “……信,我信。” 慕容德道:“行了,言尽于此,快走,看见你就头疼。” “哦。”木景程起身告辞,临出门时,他才反应过来还有一件事: “盟主,刚才那阵气息,是赤血刀。” “别想着找赤血刀主的麻烦。”慕容德道,“那是人家李心安的人,也是要去刺杀安禄山的。” 第四百四十六章 身份泄露(二) 厚重的云层逐渐消散,阳光洒在地上,映照出两个人影。 两人都已经身受重伤,衣衫支离破碎,鲜血将地面浸的鲜红。 他们现在还没有倒下,只是在苦苦支撑罢了。 “你很强。”韩季青的视线昏暗,眼前是一片血红,已经看不见什么东西了,但他还是望着萧玄感的方向,缓缓说道: “我不如你。” “你也很厉害。”萧玄感把赤血刀收回刀鞘,身上的煞气陡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深的倦意,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没有这把刀,我会输。” “是吗……”韩季青淡淡一笑,“可惜了,我的剑,不如你的刀。” 他手中那把在名剑谱上排行第四的“海波平”悄然浮现出一丝裂痕,下一刻,韩季青的身躯轰然倒塌。 这场比试,是萧玄感赢了! “救人!”李心安连忙说道。 周汴已经率先赶了过去,把着韩季青的脉搏,又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说道: “放心,死不了,只是需要静养。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下不来床了。” 李心安松了一口气,接着问萧玄感:“萧兄,你要不要紧?” “要紧……”萧玄感的语气很是微弱,软软的靠在李心安身上,低声说道:“给我……找张床……” 话还没说完,萧玄感就没了声音。 “什么嘛,只是睡过去了。”李心安叹了口气,“顾师兄,可否给我们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酒楼里就有客房,烦劳冯姑娘你带他们过去。”顾奕沉声道,“我得把韩季青这家伙带回蓬莱阁。” “要不要先给他救治一下。”赵晚方皱眉道,“我来的路上看到一间药铺,是药神谷的人开的,我去把他们叫过来,先让韩师弟脱离危险,再只会蓬莱阁的人也不迟。” “这样也好。”李心安点头赞许,“顾师兄,一起把韩师兄扶进去。” “嗯。”顾奕和赵晚方小心翼翼的把韩季青抬起,和萧玄感一同送进酒楼里的客房。 做完这一切,李心安本想着一起去请药神谷的大夫,却不料在出门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雪月山庄庄主,路青黛! 路青黛就站在萧玄感和韩季青交手的那片空地上,脚下满是他们的血迹,可路青黛所过之处,却凭空凝结了一层寒冰,盖在她的脚下。 察觉到有人出来,路青黛侧过了头,看到来人居然是李心安,不禁也有些惊讶。 “路庄主?”李心安愣了愣,随即拱手道: “不知路庄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我在闭关,被吵醒了。”路青黛的声音清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你的人?” “是。” “赤血刀,任松鹤遗物,怎么会在你的人手里。” “此事说来话长。”李心安道,“路庄主请放心,萧兄是绝对不会被赤血刀影响的,赤血刀在他身边,也不会危害他人。” 路青黛依旧带着面纱,李心安不知道她的脸上现在是何表情,也猜不出路青黛此刻的心思。再说出这番话后,李心安心里是多少有点打鼓的,赤血刀毕竟是为武林中人所不耻之物,李心安生怕路青黛执意追究此事,收走萧玄感的赤血刀。 微风轻扬,吹起女子素白色的单衣,勾勒出娇好的动人曲线,李心安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立刻羞红的低下了头。 “这把刀最好还是不要常拿出来。”路青黛道,“有人会拿它做文章,也有人一直盯着这个东西。” “是,多谢路庄主关心。” 李心安长松了一口气,路青黛既然能说出这种话,也就代表她不会追究赤血刀的事情了。 路青黛转身离去,留下了一句忠告: “动静太大了,下次要收敛点。” 还有下次吗……李心安苦笑一声,对路青黛遥遥作了一揖。 …… 药神谷,药王孙思邈所创,当年大名鼎鼎的药王有两个传人,一位在太医院,一位就在如今的药神谷。 药神谷的医术冠绝于天下,小到头疼脑热折骨断筋,大到经脉俱断毒入心肺,只要不是立刻就死,药神谷都能想办法拖住你的命。也正因为这样,药神谷在江湖上的地位很是超然,虽然他们门派之中没有多少高手,但却有无数的外人甘愿为他们卖命。 药神谷传承一百余年,其中也不乏想要图谋他们的人,可那些人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被毁门灭派。一方面,是因为江湖众人都不希望药神谷消失,毕竟没有人想在自己不想死的时候,连一个能救他们命的人都没有。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药神谷还有一门绝学。 那就是毒! 毒药毒药,毒也是药。自古便是药毒不分家,毒用的好,可以救人。药用的不好,也可以杀人。药神谷的毒也是站在江湖的顶点,除了当年的西蜀唐门、南疆五毒教以及血衣堂之外,便没有比药神谷更善于用毒的人了。 历年武评,总有那么一些人赚的盆满钵满,他们不需要费尽心力的去夺一个排行名次,而是只需要坐在那里动动手指,每天就有大把的真金白银流进口袋。 药神谷,就是其中之一。 武评何等残酷,每天都有大把的死伤,仅仅是靠着兜售疗伤药,药神谷每天都至少有三千两银子的进账。至于专门一对一疗伤的医师,费用就更加昂贵。当年孟家庄庄主孟东庭败于天山宗宗主徐寒鹰之手,差点当场殒命,是药神谷谷主陈耀先九天九夜没合眼,硬生生在鬼门关拉回了他的性命。而那次,药神谷挣了二十万两银子。孟家庄一千多人一年的收益,全部花了出去,虽然最后药神谷卖了个人情,没有收就是了。 即便是费用昂贵,堪比天价,可药神谷的医师依旧供不应求。这一次武评的规模已经是历年来最低了,但药神谷此次派出的五十名医师还是被众人所争抢不止。 所以,在李心安和赵晚方来到药神谷的药铺前面时,看到的是一条连绵不绝的长队,粗略估计,不下三百人。 “怎么这么多。”李心安瞠目结舌。 “这还是算少的了,最多的一次,这里排了一千多人。”赵晚方笑道。 “可是……既然有这么多人,那我们得等到猴年马月。”李心安皱眉道,“韩师兄他撑不住的。” “谁说要在这里排队了。”赵晚方拍了拍李心安的肩膀,“我们有后门的,跟我来。” “走后门?这样不好。” 虽然嘴上说着不好,但李心安还是乖乖跟着赵晚方走进了药铺,药神谷的弟子看见也没有阻拦,而是亲切的和赵晚方打了一个招呼。 排队的那些人登时就不愿意了,吵闹起来,李心安悲悯的看了他们一眼,暗暗叹息了一声。 那些人的背后,也许有人正生命垂危,等着药神谷的人来救,自己走了这个后门,也许就是把他们的生路给断了。 可世事就是这么不公平的,人与人的命就是有贵有贱,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讲。一个韩季青,抵得上他们所有人。 药神谷的药铺里,随处可见煎药的炉子,地上也满是药渣,李心安对药理也是熟知的,看到有几味极其名贵的药材没用多少就被随意丢弃,心疼的差点滴血。 “别看这些药材在外面珍稀无比,可在药神谷,算不得什么好东西。”赵晚方笑着解释道。 “药神谷真是财大气粗。”李心安咋舌道,“这地上的药渣,扫一扫,可就是几十两银子。” 说话间,两人已经找到了药铺的主事。 “王翎。”赵晚方喊道。 一个埋头蹲在药炉前煎药的男人听到声音站起,见到赵晚方,眼睛当时就亮了起来。 “姐夫,你怎么来了。” 李心安表情微妙,还以为赵晚方的后门是什么,原来是亲戚啊。 “李公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药神谷谷主的小徒弟,王翎,也是我的小舅子。” “王师兄好。”李心安抱拳行礼道。 “你好。”王翎微笑点头,也许是因为常年煎药的缘故,他的肤色黝黑,浑身有一股药香萦绕。 “这位是李心安李公子,来头你就别问了。” “哦。”王翎道,“姐夫你怎么来了,孟家庄有人受伤了?” “不是孟家庄的人,是蓬莱阁。”赵晚方沉声道,“蓬莱阁韩季青身受重伤,失血很多,你若是空闲,赶紧随我过去一趟。” 王翎摇头,歉然道:“姐夫,真是不巧,我这里真走不开,有一副药别人用的急,必须得我亲自看着。” “那这里还有没有别的医师了?能救二品的。” “没了。”王翎神色复杂,“抱歉,姐夫,我真没办法过去。” 赵晚方也很无奈,事到如此,也只能先请蓬莱阁的人来了。 “哎,姐夫先等等。”王翎突然开口叫住了刚想离开的赵晚方。 “怎么了?” “这里倒是有一个人,她应该能救韩师兄。” 赵晚方皱眉道:“可你刚刚还说没人了。” “她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王翎说道,“严格来说,她不能算是我们药神谷的人。” “什么意思。”赵晚方一头雾水,“你小子把话给我说明白了。” 王翎压低声音:“她是西域人。” 赵晚方和李心安惊讶的对视一眼,西域人这三个字的确让他们很是震惊。毕竟,药神谷的第一条规矩,便是宗门弟子,必须全都是唐人。 “药神谷里怎么会有西域人。” 王翎道:“那人是十几年前来我们药神谷的,之后就一直寄住在药神谷,但是她对于药学的造诣的确不浅,所以药神谷一直都没有驱赶她。而且,据说她还是我们二谷主的情人。” “那是个女子吗?”李心安惊讶道。 “是女的,长的也很漂亮。”王翎道,“就是脾气太古怪了,和谁都不说话,之前她一直留在药神谷,这次不知为何,非要跟着我们一起来神农架,谷主还同意了。可她来了之后,也不出门,就是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前些天也是人手紧张,我想请她去看一看燕回堂的一个弟子,却被她轰出来了。” “这次,我觉得她也不会管的。” 第四百四十七章 身份泄露(三) “不管如何,人命关天,总要去试一试的。”李心安说道,“王师兄,要不由我们来请?” “外人的话……也许她会卖一个面子。”王翎也有点说不准,不过在赵晚方的再三催促下,他还是带着两个人来到了那人的房门前。 房门紧紧的闭着,但依旧掩盖不了房间内那浓郁的药香。王翎轻轻敲了敲门,屋内,传来一个女人冷冰冰的声音:看书喇 “谁?” “前辈,是我,王翎。” “怎么又是你!”女人不悦的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别人的死活与我无关,救人是你们药神谷的责任,别来烦我。” 王翎无奈道:“前辈,人家都已经在我身边了,您还是客气一点。” “哦?”女人冷笑一声,“就算他们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答应,我又不是你们药神谷的人,凭什么要我救人?” 李心安哑然失笑,他大概知道里面这位脾气如此古怪的原因了,应该就是因为自己在药神谷一直得不到承认,这才如此偏激冷漠。 “前辈。”李心安清了清嗓子,沉声说道:“医者仁心,您虽然不是药神谷的人,但却也是一名医师,医师一脉,组训便是不可见死不救啊。” “想拿组训来压我?”女子不屑的道,“我是西域人,西域医师可没这么多规矩,我不喜欢的人,还巴不得他死。与我无关的人,我当然可以选择束手旁观。” “再者说,你说话的语气,像是在威逼我,我很不喜欢。”女子冷冷说道,“我很讨厌别人用你们定义的所谓仁义道德来绑架我,所以,我很想杀了你。” “若是前辈答应救人,晚辈任由您杀!”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发笑:”呵,你倒是个有意思的,信不信只要我愿意,现在就可杀了你?” 李心安眉头一皱,却是敏锐的嗅到了那股药香中,仿佛掺杂了些别的气味进来。 “前辈想用毒来杀我,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我从小就是被毒大的。”李心安笑道,“这毒药的气味太明显了,您最好还是换一个。” “你能问的出来这毒药的气味?”女子明显有些惊讶,甚至可以说是惊慌,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你是谁?” “晚辈李心安,无名散人一个,请您救的却不是无名之辈,乃是新秀榜武评第五,蓬莱阁的韩季青韩师兄。” 房间里许久没有传出声音,正当三人以为那女子是拒绝了的时候,房门却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 那个西域女人出现在门口,虽然穿着是大唐女子的服饰,但却难掩那异域风情。女人的年纪已经不小了,眼角有数道鱼尾纹,皮肤也不在细嫩,可即便是这样,也不难看出,女子年轻时,一定是一个可以迷倒众生的美人。 女子的腰间挎着一个药箱,李心安看到她,刚想打招呼,女子却是率先开口: “人呢?” “什么人?”李心安冷冷的问道。 “你们要我救的人。” “哦!”李心安一拍脑门,深知时间不可再耽搁,也顾不上行礼感谢,连忙带路。 “前辈,您请随我来。” 目送着李心安和那女子两人离开,王翎不禁泛起了嘀咕:“姐夫,你说这真是奇了怪了,这女人平时谁的面子都不给,连师傅他老人家苦口婆心的劝说都没有用,怎么这李公子就说了几句话,就能让她答应救人呢?” 赵晚方笑道:“这李公子可不简单,在他身上,了不起的事情可多了去了。” “真的?”王翎好奇的问道,“这李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现在他也不在这里,你跟我说说呗。” “不该问的别问。”赵晚方道,“你只需要知道,这李公子,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人物。” “说的怪玄乎的,难不成他比慕容白还厉害不成?” 赵晚方没有回答,可他心里却想的是:慕容白,还真比不上李心安。 “对了,这女人到底可信不可信?”赵晚方问道,“连个名字都没有,我没办法给蓬莱阁那边交差啊。” “医术你放心,绝对没问题。名字也有啊。”王翎摸了摸脑袋,呈思索状: “我想想啊……哦,对了,这女人的大唐名字叫李兰,是她自己取的。至于她原本的西域名字嘛……” “好像是叫……赫兰。” …… 李心安和这西域女人倒是没来迟,赶回韩季青身边的时候,韩季青的状况还没有恶化。 女人把李心安他们全都赶了出去,关上房门给韩季青医治,根据她的话,是因为她救人的时候,不喜欢有别人在身边看着。 真是个怪女人……所有人不无想道。 时间慢慢过去,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女人打开房门,要了一盆清水。 李心安看到女人的手上满是鲜血,再往房间里面探头,地上也满是带血的纱布,便急切的问道: “前辈,韩师兄怎么样了?” “放心,血止住,他已经没事了。”女人和缓的说道,“本来就是简单的出血,你们自己应该就能处理,何必大动干戈,找我过来?” 闻听此言,几人都是一脸苦笑,简单的出血?萧玄感一刀几乎把韩季青的身子劈成两半,伤口距离心脏只有不到一指之宽,他们移动韩季青的时候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个不小心,直接把伤口撕裂。这么严重的伤势,在这个女人的嘴里,居然仅仅是简单的出血? 很难说,究竟是女人目中无人,还是她医术的确高明。 “多谢前辈,不知价钱几何?晚辈立刻备上给您送去。” 女人笑着摇了摇头:“救死扶伤,谈什么钱?” 李心安神色古怪,这人明明之前还说别人的死活与她无关,现在又变得这么大义凛然。 他尴尬摸了摸鼻子,道:“前辈,您不会真的要杀我?” 此话一出,众人都一阵愕然,慕容白和周汴更是脸色大变,一左一右护住李心安。 看到这一幕,女子淡淡的一笑,眉宇间满是喜色。 “气话而已,你还当真了。” “那您这是……”李心安彻底理不清楚头绪了。 女子换了个话题,她将一张纸条递给李心安:“按着上面的药方抓药,一日两次给他服下,再配上他们蓬莱阁的内力调养,不消一月便可痊愈,只是要注意,这一个月不能让他下地,老老实实捆成粽子扔在床上就可以。” “多谢前辈,心安感激不尽!” 李心安这话倒是没做假,他是真的感谢这个古怪的女人,虽然不明白她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不过毕竟是她救了韩季青的命。 女人收拾好药箱,对李心安道:“没事了,不送我回去吗?” “哦,好。”李心安恍然道,“前辈请。” 李心安把女人送回药铺,顺便把给韩季青配的药拿回来,路上,女人和他有意无意的搭着话。 “时间真的是能改变一个人呢,一晃十几年,许久不见的再度相见,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啊。”李心安愣愣的回答道,“是啊,岁月不饶人。” “不冒犯的话,李公子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周岁。” “对。” “那我就没记错。”女子嫣然一笑,“我之前有一个认识的弟弟,可惜很久之前就和他分开了,算算年纪,他和你是一样大的。” “前辈的弟弟是夭折了吗?” “没死呢。”女子道,“可别咒他哦虽然我们十几年没见了,但我还是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抱歉。”李心安摸了摸额头上的虚汗,和这个女人说话,他总觉得心累。 “刚才那几位,都是你的朋友?”女人突然问道。 “是啊,有些是很早之前认识的,有些是刚刚认识的,但都是可以交心的朋友。” “真好,这样你就不用孤身一人了。”女子黯然说道,“一个人,孤身在外,是很可怕的事。” 李心安怔怔的看着她,这女人,是在伤心吗? 伤心,又是为了谁?为别人,还是为她自己? 李心安把女人送回了药铺,女人似乎重新恢复了那副不近人情的姿态,和李心安挥手告别,便一句话也没再说的转身离开。 药铺里,王翎已经不在了,应该是送药去了。李心安拿好了药,便返回酒楼。 在他离开药铺后,女人从暗处走出,倚在门框上,一直注视着李心安离去的背影。 “十八年,你也许早就忘了我了。”女子喃喃自语,“这些年你的人生这么精彩,还会记得五岁那年,救了一个走投无路被人追杀的西域女人吗?” “赫兰……还不到时候……” …… 韩季青和萧玄感的那一战,引起了不少人的重视,蓬莱阁阁主韩知忌和天山宗宗主徐寒鹰二人亲至,分别探视了韩季青和萧玄感。 面对把唯一的重孙差点砍死的人,韩知忌倒是没说什么,反而对萧玄感表露了很大的赞赏,之后,韩季青被蓬莱阁接了回去,他的伤势已经不适合继续待在神农架了,蓬莱阁把他送去了沔州养伤。 谁都没有想到,这一场比试,居然会把新秀榜第五的人直接送出了武评,李心安慕容白他们都是哭笑不得。 估计,等韩季青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身在沔州的时候,会怀疑人生。 接下来的日子,其实就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了,李心安这次来武评主要就是为了找两个人,张子峰和司空朗。张子峰他已经见过了,但是司空朗在武评第一天之后,就一直不见踪影,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时间不等人,李心安决定再待五天,五天之后,若是司空朗仍不现身,李心安就只能离开天机楼,用最快的速度南下江南。 但李心安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短短的五天时间,竟然有无数波澜,差点毁了这个武评,也差点要了他的命。 因为这第一个波折,就是他身份的泄露。 第四百四十八章 众矢之的(一) 在韩季青被蓬莱阁接走后的第二天,李心安写了一封信,送往蛇堂,通知蛇堂堂主迟文彪星野赶赴洛阳,听候差遣。 他是要准备履行和慕容德的约定,刺杀白马寺高僧度衍。 信刚刚送出去不久,李心安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探出窗外查看,发现是顾奕来了。 “李公子。” “顾师兄,你怎么来了。” 顾奕大大咧咧的倚在窗边,道:“无聊啊,这次武评也太没有意思了,就来找你咯。” “没有人挑战你吗?”李心安好奇的问道,“应该有很多人都不服你。” “有是有啦,只是我懒得搭理他们。”顾奕挠了挠头,“那群人我都看不上,和他们交手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这样可不好啊,人家会说麒麟书院的坏话的。” 顾奕嘿嘿一笑:“那就不是我一个小辈考虑得了,让师傅那些人头疼去。” 提起武评,李心安突然想起,自己还欠高憬一件事没做。 这几天,都给忙忘了,也没顾得上去找沈琦和沈放。 不过见不到他们,冯瑶倒是可以见得到。 “顾师兄。”李心安问道,“新秀榜前十的后五名,你都认识吗?” “之前不认识,不过这几天倒是熟悉了。”顾奕说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之前答应了人家一件事,这几天都忘记去做了。”李心安说道,“顾师兄,你觉得天剑楼的沈琦,怎么样?” “沈琦啊,很厉害,天剑楼不算大,但是沈琦的天分真的可以,一直闯到新秀榜第七,虽然很有可能被后来者居上,但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了。天剑楼又刚刚铲除了魔影阁在益州的教徒,最近江湖上风头最盛的就是他们了。” “那,雪月山庄的冯瑶姑娘呢?” 冯姑娘我和她不熟悉,所以没什么了解。单从武功来看的话,冯姑娘是不会输给排在新秀榜第九的林雷的,只是那场比试,冯姑娘终究是没下狠手,这才被林雷找到了机会反胜。虽然说江湖拼杀无所不用其极是没问题的,可堂堂正正的擂台比试,人家一个姑娘都没怎么着,你却刷阴招,终究还是说不过去。” 顾奕好奇的问道:“你突然问他们做什么?难道……你和那沈琦都在挣冯姑娘?” “咳咳咳,顾师兄别瞎说。”李心安道,“受人之托罢了。” “我还真好奇了。”顾奕道,“来来来,好好说道说道,他俩究竟有什么事?” “人家的私事,我怎么好意思说出来。”李心安道,“顾师兄你就别问了。” “喂,你这样就不够意思了啊。” 李心安道:“我现在也没什么事,顾师兄要不要陪我一起走走?” “好啊。” 李心安嘱咐好周汴叶青岚照顾好萧玄感,便跟着顾奕一起往武评的地方走去,来到神农架这么久,他还没有好好看一看这武评。 作为本次武评最大的一匹黑马,顾奕的名头自然是不小的,所以他们两个人一露面,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其中不乏有人向顾奕提出挑战,但顾奕理都没理。 一座擂台上,有两人正在厮杀,这进行的是宗门评比,两个宗门各派出十名弟子,谁站到最后,哪一方便获胜。 看了一会儿,李心安惊讶的发现,这擂台上的两方人马,居然正是当初和他们有过一段关系的金风门和伏虎山! 这两个门派都是神剑阁的下属,那就说明,高憬也在附近。 李心安立刻张头四顾,果不其然,在不远处,他发现了神剑阁的人。高憬被簇拥在中间,满脸的不耐烦。 感受到李心安这边投来的视线,高憬皱了皱眉,扭头看过来,才发现是李心安,立时也有些惊讶。 李心安尴尬的笑了笑,高憬给了他一个眼神,接着便跟身边弟子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出了人群。 “顾师兄,我先出去一下。” “哦,好。” 李心安跟上高憬,两人沿着山路行走。 “这几天,我都没找到李公子。”高憬说道。 “确实是有一点忙。”李心安道,“高姑娘,答应你的事,我还没有去做,实在是抱歉。” “算了。”高憬叹了一口气,“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沈琦和冯瑶他们的确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萍水相逢而已。这几天,沈琦也没有和哪个女人偷偷私会,是我多疑了。” 李心安好奇的问道:“高姑娘,你和沈琦究竟有什么过去?总感觉你们互相很熟悉,但偏偏又那么陌生。” “我和他……”高憬惘然道,“怎么能不陌生呢?他是天剑楼的人,我是神剑阁的人,我们之间,本就是水火不容的死敌。” “有情人若是死敌,那不是太悲哀了吗?”李心安沉声道,“高姑娘,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沈放曾经对我提起过几句,但我知道,那不是事实。无论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还是隔阂,总是要去把话说开的,那样对谁都有好处。不然,误会积压在心里,遗憾就会越来越大,痛苦的只能是你自己。” “呵,李公子,你觉得和宗门大业比起来,我们个人的感情能算的了什么?”高憬惨然一笑,“沈琦沈放能有今天,全都是依仗天剑楼楼主薛海涯。我能有今天,也全都是因为家师独孤三星的心软和赏识。这份再造之恩,我们是还不清的,哪里还能因为自己那可笑脆弱的感情,把培养我们的宗门给抛之脑后呢?” 李心安默然无言,高憬的话他很难不赞同。的确,相比于宗门大业,儿女私情,真的不值一提。 沈琦是天剑楼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掌门,高憬也极有可能以女子之身执掌神剑阁。这两个人,只怕是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和解了。 两人慢慢的行走着,对面突然转出一支队伍,皆是素衣女子,天姿国色。 是雪月山庄的弟子,为首之人,正是冯瑶。 “李公子?”远远的看到李心安,冯瑶立刻亲切的打起招呼。 “冯姑娘。”李心安拱手回礼,心里却是暗暗苦笑——这俩姑娘怎么碰一起了? “这位是?”冯瑶看着高憬,眼眸中逐渐泛起了揶揄之色:“莫非是李公子的心上人?” “冯姑娘莫要瞎说。”李心安道,“这位是神剑阁的高憬姑娘。” “呀,原来是高憬姐姐。”冯瑶连忙道,“那日高姐姐上场,小妹不巧正逢急事,未能一睹高姐姐巾帼风彩,实在遗憾。” “冯姑娘的那一场,我也不巧,没有去看,这还是第一次认识冯姑娘。”高憬的笑容很是温暖。 李心安站在一旁,尴尬的看着两个姑娘热情的聊着天,熟络的似乎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冯瑶怎么样他不清楚,但李心安可以肯定,高憬的表情和内心一定是不一样的。 “女人真可怕。“李心安默默想道,“明明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表情却比谁都热情。” 终于,这场漫长的聊天宣告结束,冯瑶带着雪月山庄的弟子赶往天机楼前参加下一场宗门评,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李心安淡淡的道: “装的很累。” “没什么累的。”高憬说道,“从小我就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都习惯了。冯瑶这种单纯的小丫头,我应付起来还是得心应手的。” 李心安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高憬好奇的打量着李心安:“现在,我对你的身份是越来越感兴趣了。沈琦和你的关系暂且不论,如果我没看错,之前待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麒麟书院的顾奕?现在又来了一个冯瑶,李公子,你究竟认识多少大人物?” “或者说,你究竟是哪一位大人物?”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物。”李心安叹了一口气,“充其量,也就只是一个幸运儿罢了。” 可自己真的幸运吗?李心安不知道。但或许他知道,只是不想说。 他和高憬走回原处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武评好像是结束了一般,没有人再上擂台,人们聚集在擂台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看到李心安和高憬的身影,立刻有人指出道:“那就是高憬姑娘。” “那他身边的那个人就是李心安了?” “真的是他吗?木大侠究竟要对他做什么?” “不知道啊,林少侠在这里,他也什么都不说。” 面对几百双眼睛投来的视线,李心安和高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顾师兄?”李心安走到顾奕身边,皱眉道:“出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在看着我。” 顾奕的脸色很是难看,他复杂的看了一眼李心安,沉重的道: “李公子,你和木景程木大侠认识吗?” “河北大侠木景程?” “对。” “从来没见过。”李心安道,“他怎么了?” “你离开以后,木大侠就来了,他对大家宣布,要我们暂停一切,他要宣布一个重大消息,是关于你的。” “我?”李心安愕然。 “对,就是你。” “可我不认识他啊。”李心安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自己和木景程素昧平生,压根就没有任何交集,木景程是怎么知道他的? 一个冷冽的声音在李心安身后骤然响起:“你就是李心安?” 李心安疑惑的转过头,发现那是一个肤色黝黑的精瘦男子,眉眼如刀一般,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子杀气。 “敢问阁下是?”李心安心里隐隐升腾起一股不妙的感觉,皱眉问道。 顾奕低声说道:“木景程的徒弟,新秀榜第十的那个林雷。” “林雷是木景程的弟子?”李心安惊讶道,这件事他还真的不知道。 “敢问林师兄,我和木大侠从未有过任何交集,木大侠为何如此对我?” 林雷冷哼一声,没有回答李心安的问题。 人群后面,穿来一个浑厚的男声:“李心安回来了?” 人群破开,一男子大步走来,一直走到李心安面前,那压迫感,宛如一座大山。 第四百四十九章 众矢之的(二) 看着眼前这个宛如铁塔一般的男人,李心安不禁捏了一把汗,沉声问道:”敢问前辈是?” “木景程。” 果然……李心安暗暗叹了口气,说道:“见过木前辈,只是,晚辈与前辈不曾有过交往,也不曾得罪过前辈,不知前辈为何要如此为难晚辈?” “为难你?”木景程哈哈大笑,转而脸色却变得狠辣至极,他冷冷说道: “老子为难的就是你!” 李心安脸色十分难看,他想不明白,这个木景程为何如此不近人情,甚至是不讲理,他那个“河北大侠”的名号,究竟是谁给他的! 木景程此人,向来是嫉恶如仇,对待好人和无辜百姓,那自然是仁义无双的大侠。但要是对待恶人,或者是他讨厌的人,那么木景程,可就比谁都要狠毒。 “敢问前辈,可有个理由?” “你还想要理由?”木景程提高了声调,声音大的在场几千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你自己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一瞬间,李心安脸色惨白如雪。 木景程的这句话,难道是代表,他血衣堂主的身份被泄露出去了? 紧要关头,李心安只能想得到这一个能让木景程如此愤怒的原因,可是会有谁知道他是血衣堂堂主呢? 慕容白等几个身边人不会泄露,顾奕他们自己也没有告诉,唯一有可能的,就是慕容德。 李心安不敢去想这个可能,身为武林盟主的慕容德,李心安相信他是不会做出这种行为的。而且李心安也根本理解不了慕容德为什么会这么做。他要是想让自己死,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可是除了慕容德,还有谁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韩知忌、沈言、徐寒鹰……这几个人,都是手段通天的人物,如果他们对自己感兴趣而调查的话,想要查出自己的身份,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自己有着血衣堂和李俶的双重保护,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查出来的。况且,他们不怕自己身后的那位皇太孙和剑圣吗? 就在李心安绞尽脑汁思考是谁要害他的时候,木景程的下一句话,让他松了口气,但也让这几千人群情激愤了起来。 木景程盯着李心安的眼睛,一字一句,沉声说道:“你这个李林甫的狗儿子,还有脸来参加武评!” “什么?他是李林甫的儿子?” 木景程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要想在一瞬间调动起几千人的愤怒,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请。但面对这几千名血气方刚的江湖汉子,“李林甫”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做到了。 李林甫,大唐奸相,为宰辅一十九年,那是大唐自武周代唐以来最黑暗的十九年,也是这座江湖除乱世之外最衰弱的十九年。 李林甫这个名字带给大唐江湖太多太多的鲜血和压迫了,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血衣堂的功劳,但在血衣堂离开长安之后,李林甫对江湖的压制反而变本加厉,当年的岭南道,匪患猖獗,江湖自立一派,以贺风山为首,隐隐有成为第二个天山宗的趋势。但李林甫这个疯子直接派大军进驻岭南,待了半年,出来的时候,岭南道的江湖,基本都死绝了,往常那不可一世的贺风山,现如今是彻底沦为了朝廷的走狗。 人们对于李林甫的恐惧有多大,对他的恨意就有多大,这种恨意在李林甫死后,依旧不曾衰减,反而随着时间的积累,恨意在心中慢慢发酵,变得更加旺盛。 他们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宣泄这份恨意的地方,但是,李林甫的儿子出现了。 在最开始短暂的的骚乱之后,几千人立时统一了口径: 杀了他! 人们振臂高呼,声音无比整齐:“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面对几千人的滔天杀意,李心安大脑一片空白,他早已经经历过生死,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按理说是不会惧怕这种场面的,但李心安还是怕了。 他心中,最深的恐惧和愧疚,被木景程赤裸裸血淋淋的翻了出来,大白于天下。 人们要是因为血衣堂堂主的身份要杀李心安,李心安只会思考该如何逃命,不会有任何的愧疚。但人们是因为他是李林甫的儿子要杀他,这一点,李心安根本无力反驳。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都该因为这个去死。 面对着几千人的怒火,面对着木景程的讥讽,李心安脸色惨白,他拼命的张嘴,想要开口辩驳,他想对人们说,自己早就已经不是李林甫的儿子了,他和李林甫不再是父子关系,自己这些年,也一直在赎罪,一直在为自己这个姓氏而赎罪。 可话到嘴边,李心安怎么也张不开嘴,一股恶心的感觉从胃里一直顶到头顶,让他低头干呕起来。 …… 天机楼四楼的一扇窗户,缓缓被人打开,露出了一个男人精瘦的脸庞。 此人身着华服,地位显贵,身上刺绣并不简单,这是洛阳天策府的标志! 监察江湖的天策府,此刻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 男人倚在窗边看着下方如此喧闹,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是在干什么?要杀谁?” “师兄。”一个温婉的女声在男人身后响起,“这是怎么了?” “依依啊,你回来了,还没找到司空朗的踪迹?” 天策府已故大统领李贤的三弟子钟依依轻轻摇头,叹道:“没有,完全不知道司空朗去了哪儿。” “他是疯了吗,留下一万多人在天机楼,自己不见踪影。”李贤大弟子陆达咬牙说道,“要是出了事,我非第一个把他司空朗抓起来不可!” “要抓人,那也得先找到人啊。”钟依依走到窗边,扬了扬下巴:看书喇 “诺,这不是已经出事了吗?” 陆达看着下方处于众矢之的李心安,皱眉说道:“依依,你看这个人,是不是有一点熟悉?” “熟悉吗?”钟依依眯起双眼,“想不起来。” “不对,我绝对在什么地方见过他。”陆达说道,“来人。” 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天策府弟子走了进来。 “陆统领。” “下去查查这是怎么回事。” “是。” 那人领命离去,不多时,便折返了回来。 “怎么这么快?”陆达有些惊讶。 “陆统领,这件事都快传疯了。”那名天策府弟子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河北大侠木景程领头,要杀李林甫的儿子。” “李林甫的儿子?”陆达瞪大了眼睛,看着被围堵的李心安,“那个人?” “对。” “名字呢?他叫什么?” “好像是叫……李安,属下也没有听仔细,实在是因为李林甫之子这个消息太让人惊讶了。” “不是李安。”钟依依沉声说道,“大师兄,我想起他是谁了。” “我也想起来了。”陆达脸色凝重,“李心安。” 两个人都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血衣堂主。 师兄妹对视一眼,彼此之间都有些茫然。一方面,在此地重新见到李心安,以天策府的职责,是一定要去把他抓回来的。但另一方面,他好巧不巧还是李林甫的儿子,几千个人嚷嚷着要杀了他,天策府被夹在中间,左右都不是。 “依依,你说怎么办?” 作为师兄妹三人中头脑最灵光的一个,向来都是钟依依这个小师妹拿主意。 “不管如何,李心安肯定不能死。”钟依依挥了挥手,示意那名弟子退下,接着说道: “他死了,我们手里唯一的血衣堂的线索可就断了。” “那就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救李心安了。”陆达叹了一口气,“这可不好办哦。” “天策府欠他一个人情。”钟依依说道,“当初在长安,是他救了大师兄你的命。” “我知道。”陆达道,“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这个恩情还是必须要还。” “他是李林甫的儿子,天策府,同样欠他父亲的人情啊。”钟依依长叹一声,说道:“要是没有李林甫,师傅这天策府大统领的地位,怎么会这么稳固。” “李林甫这个名字就不要再提了。”陆达脸色阴沉,“我唯独不想感谢那个人,天策府不欠他的!” 钟依依神色黯然,这个事实谁都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要是没有李林甫,天策府根本不会是如今的天策府。 陆达提剑出门:“依依,你待在这里,我去把李心安拉回来。” “我和你一起去。”钟依依跟上陆达,“对面是木景程,师兄你自己去,会把他惹恼的。” “嘿,那好啊,刚好咱们天策府新造的那一批监考完工了,正愁没人住呢!” …… 同样是天机楼内,一间雅室中,两道倩影相对而坐。 香炉的烟气袅袅,混杂着茶水的热气,将两人裹在其中,若隐若现的肌肤,分外惹人。 其中一人,正是雪月山庄庄主路青黛! “外面好乱。”路青黛对面的女子轻声说道,“这是怎么了?” 路青黛合眼聆听,片刻后,她微微惊讶道:“是李心安,人们要杀他。” “怎么会……”那名女子显然是吓了一跳,清冷的眼眸中,罕见的泛起了担忧。 “为什么?” “他的身份暴露了。”路青黛说道,“还真不能小觑了木景程,他居然有本事在一天之内查到李心安的身份。” “因为李林甫吗……” 那名女子黯然道:“青黛,劳你把他带回来。” “很少见你,不,我从来没见你有过这种表情。” “人总是有七情六欲的。”女子微笑道,“那可是我弟弟啊。” “我知道了。” 路青黛款款起身,推门而出。 走廊上,路青黛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有人跑动。 天机楼里的人断不会如此慌张,路青黛蹙起眉头,转过身去,正看到是天策府的两人。 “路庄主?”陆达和钟依依一见是路青黛,也不由得停住脚步。 三人相遇,所为何事,已经不言而喻了。 路青黛率先开口:“你们也要去杀李心安?” 钟依依脸色复杂的道:“不,我们……” “最好不是。” 路青黛转身下楼,但她的最后那句话,却让天策府两人呆立当场,叙旧未曾缓过神来。 “要知道,杀了轩辕有朋,给你们师傅报仇的人,可就是他。” 第四百五十章 众矢之的(三) 天机楼前,李心安孤立无援,他如同一个木头一般,连一句为自己辩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木景程冷笑道:“李心安,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李心安此刻呼吸都已经困难了,压力潮水般将他淹没,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帮他说话,慕容白、萧玄感、叶青岚、周汴他们都还在酒楼里面。 孤立无援之下,鬼使神差的,李心安缓缓后退,他完全丧失了对局势的判断,做出了一个最不应该做出的举动—— 他要逃! 李心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绝对不能够逃的。哪怕是站着不动,任由千夫所指,任由他们喊打喊杀,都不应该跑。 因为那样一来,人们积攒的怒火会彻底爆发,现在尚且还能够维持稳定,都在等着木景程率先动手。可李心安只要是一走,这些人便不会再有任何顾忌,失控的人们一拥而上,李心安哪里还会有活路? 木景程冷冷一笑,他当然乐的见到李心安逃跑,倒不是不想自己动手,只是想看看这个李林甫的儿子临死前那无力的挣扎罢了。 果然,在李心安挪动脚步的那一刻,立刻就有人冲了出来,要杀了他。 “诸位请稍等!” 一直冷眼旁观的顾奕突然挡在了李心安身前,也挡住了那些想要杀他的人。 “麒麟书院的小家伙,你要干什么?”木景程语气不悦,皱眉道。 顾奕先是稳定住李心安的情绪,然后对木景程抱拳说道:“木大侠,李公子是不是李林甫的儿子,我们不能指听您一面之词,还请您拿出证据。” 木景程反问道:“你是在怀疑我,陷害他咯?” “晚辈不敢。”顾奕沉声道,“但李公子事关一件大事,绝对不能出任何意外。” “是何大事?你能否给我们大家说一说?”木景程的弟子林雷冷冷道。 顾奕道:“兹事体大,请恕我不能言明。” 木景程道:“我知道是什么。” 顾奕眉头一皱,惊讶的看着木景程:“您知道?” “是的,我知道,盟主已经告诉我了。”木景程点头道。 “您既然是知情人,那为何要——” “正因为我是知情人,所以,我才要除掉这个祸害!”木景程怒道,“你觉得,李林甫的儿子,会是一个心系天下的人吗?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去做,真的安全吗?要是出了意外,你们这群江湖上最优秀的年轻人,可就都要死啊!” “我虽然和李公子的相处时间不长,但我觉得,李公子不会是李林甫那种人。”顾奕说道,“木大侠,您太冲动了。”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可放过一个!”木景程道,“行走江湖,最忌讳的就是心慈手软,我们不能因为不了解他就放过他,谁敢拿性命去赌那个可能?他是李林甫的儿子,此事千真万确,证据稍后我会公布给大家,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杀了他。之后大家若是心存疑虑,尽可以来找我木景程对质,就算是要把我千刀万剐,都无所谓!” 木景程在江湖上的威望极高,他一诺千金,说过的话,至今都未曾食言,所以人们对于李心安的身份深信不疑。此刻,木景程这番话语一出,在场众人无有不从者。 眼看着顾奕挡不住木景程的杀意,又有一人开口说道: “木大侠,李林甫做过的孽欠下的债,那是他的罪过,您能否说一说,李心安李公子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众人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发现那人正是神剑阁的高憬。 神剑阁众人现如今也被裹挟在喊打喊杀的人们之中,一见高憬居然为李心安说话,不由得焦急万分,生怕给神剑阁惹火上身。 现如今在剑南道,神剑阁无论是声望还是势力都已经远远不如天剑楼了。高憬在这个要命的关头给李心安发声,那不是把神剑阁往绝路上推吗! 高憬此时的压力也很大,面对着几千人的怒火,她本想着是明哲保身的。可在看到李心安那副茫然失措的模样之后,或许是女子的善良本性被触动了,又或许,是想起了她自己。 自己在当年被众人所不耻,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时候,是不是和现在的李心安一模一样呢? 那个时候,没有人站出来为自己说话,而现在,高憬决定为李心安发声。 木景程冷冷瞥了一眼高憬:“你是哪一家的丫头?” “晚辈神剑阁,高憬。” “哼,神剑阁的小辈,独孤三星是你什么人?” “是我师傅。” “他是我手下败将。”木景程道,“你还不够看,让你师傅来。” “家师此次潜心闭关,并未参加这次武评,神剑阁的主事,是我。” “呵呵,这江湖现在是怎么了?”木景程冷笑掉,“小辈一个比一个猖狂,一点规矩都没有了。” “高憬,我告诉你,李心安不论他是不是恶贯满盈之人,根本不重要。”木景程沉声道,“他爹是李林甫,就够他死一万回了!” “就是因为出身?”高憬冷冷回怼道,“岂不闻屠户之子,学礼亦能入仕。黄金门庭,荒淫亦能蒙尘。出身不是自己可以决定的,倘若世人都已出身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那么恶人的后代就都该被杀,好人的后代就都该被优待了?木大侠,往前推上几百年,您怎么能够确定,您的祖宗,不是杀人如麻,恶贯满盈的大魔头呢?难道现在,您不应该自绝于诸位之前吗?” “高憬,你放肆!”神剑阁的长老是再也不敢由她胡来了,急忙出声呵斥道:”快对木大侠道歉!” 岂料木景程听完高憬的话后,并没有表露出生气的样子,相反,他开始对高憬刮目相看了。 “牙尖嘴利的丫头,确实有几分本事。”木景程说道,“讲理,我不占理,所以我讲不过你。但我这次来,不是来讲理的,而是来杀人的!” 木景程道:“我刚才也说过了,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可放过一个。杀了他李心安之后,你们就是把我木景程千刀万剐,我也绝无怨言!” 说罢,他重重的踏出一步,气势宛如山倾一般向着李心安砸了过来。 “李心安,你可有怨言!” 顾奕和高憬都被这磅礴的内力压制的无法动弹,他们即便是江湖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可也无法弥补这一二品之间巨大的壕沟。 李心安就这么怔怔的站着,此时此刻,他即便是想跑,也做不到了。 生死攸关之时,又有两人一左一右,仗剑而来,拼命破开了木景程的这股骇人的威压。 “木大侠请住手!” 一男一女同时出声喊道,高憬不由得愣住了。因为那女子,正是之前才刚刚见过的雪月山庄冯瑶。而那男人,正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沈琦。 木景程气势被迫,神色已经是阴沉了三分,看着冯瑶和沈琦两人,声音中满是怒意: “怎么接二连三的,都有人要给李心安求情!你们是欠他的吗?先是麒麟书院,再是神剑阁,怎么,雪月山庄和天剑楼,又和李心安有什么交情?” 冯瑶率先开口道:“木前辈,晚辈只是觉得,李公子并非奸邪之人,李林甫的债不应该算在他的头上。” “父债子偿,这是天经地义。” 沈琦道:“木大侠,我算是几位之中最早认识李公子的,我深知他的为人。李公子对我天剑楼有恩,所以我是一定要保他的。而且,李公子对江湖的贡献,也绝非常人所能比拟啊。我天剑楼之所以能肃清益州城的魔教徒,就是因为——” “够了!” 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的李心安,在这个时候,终于是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而躁动不安的人们,也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他们到要看看,这李心安究竟要耍什么花招。 “益州城的事情和我没关系,沈师兄不必多言。” 沈琦脸色大变:“为什么?明明就是因为你——” “我说了,和我没关系!” 李心安低声吼道:“你们天剑楼做的事情,别安在我头上。” 沈琦明白了,李心安这是在保护他,保护天剑楼。他不希望天剑楼被他牵连,从万人推崇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几位,谢谢你们。”李心安感激的看着为他仗义执言的四人:顾奕、高憬、冯瑶和沈琦,道: “我梦里,早已经无数次出现了这个场景,对于这个结局,我并不意外。本以为我会平静的接受自己死在那些怨恨李林甫的人的手上,可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还是害怕了。” “但与梦境不同的是,梦里面,我孤身一人,但是此刻,却有你们,这是我不从体会过的善意,我很感激。” “但也到此为止,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把你们都拉进泥潭,洗不干净。”李心安轻声说道,“我啊,死一万次都不嫌多。” 他缓缓闭上双眼,片刻之后,眼眸再度睁开,已是充满了冷峻之色。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内力积于胸腔,发力,吐气,将他要说的话远远的传了出去,清晰的传达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看书喇 “我是李林甫的十三子,家谱上未曾记载的李心安,也是李嶙。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我早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请诸位,就此取我的性命。” 顾奕不忍去看,他闭上眼睛,咬牙说道:“木大侠,慕容盟主既然对你说了那件事,那另一件事,你难道还不知道嘛?剑南道大山里的那把火,可是他放的!”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木景程说道,“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要死。” “是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彻在众人耳边,木景程脸色微变,转头看向天机楼,却见一道倩影缓缓走来。 雪月山庄庄主,路青黛! “木大侠,是谁给你的权利,让你在这里不顾王法,不顾道义,不顾江湖规矩,甚至连慕容盟主的嘱咐都抛之脑后,让你不顾一切的非要致李心安于死地?” 路青黛缓缓走到李心安面前,将他完全挡在身后,她提起剑,横眉冷对木景程。 “要杀他,先过我这一关。” 第四百五十一章 众矢之的(四) 路青黛的出现,完全出乎了木景程的意料。 不仅仅是木景程,其他人也被路青黛给震住了。天下第九的人物,路青黛的背后,可以说是整个江湖上的女子这半壁江山,这样的人,却要为李心安出头,这又是为了什么? 不少人此时此刻已经消散去了怒火,之前顾奕高憬谭他们仗义执言,就已经让一些人反思了,他们恨的只是李林甫。但其实,这里面真正和李林甫有深仇大恨的,不过仅仅只有一小撮人而已,大部分,都是趋于大势,可以说这里面大部分人根本谈不上报仇这两个字。 而李心安呢?李心安只是李林甫的一个儿子,要杀他,其实很多人的良心也过不去。但木景程就杵在那里,众人完全是被架了起来,想要后退,却也无路可退。 现如今路青黛的出现,却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虽然不明白路青黛为什么不顾得罪木景程也要保护李心安,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李林甫所谓的十三子,肯定还有别的身份,这才能让顾奕高憬这些人中龙凤,乃至威望极高的路青黛都拼命救护。 权衡利弊之下,已经是没有多少人还叫嚷着要杀李心安了。 木景程深深的看了一眼路青黛,沉声说道:“路庄主,你当真要不分是非?” “不分是非的是你。“路清单淡淡的道,“木大侠,如果你不动手,我就要带他走了。” “哼,雪月山庄的规矩,不是庄内弟子严禁交欢男子吗?这个规矩雪月山庄成立以来到现在都未曾打破。”木景程冷冷说道,“怎么,路庄主是打破了这个规矩,和这个人有何苟且之事,现在于心不忍了?” “木景程,我敬你是长辈,你不要在此胡诌!”路青黛脸色冰冷的可怕,木景程的话语,对她而言,是极大的亵渎。 “是与不是,先打过再说。”木景程摆开架势,弟子林雷递上一把开山大刀。 “早就听闻雪月剑法玄妙无穷,一直无缘得见,今日倒有机会领教领教。” 一见路青黛和木景程要决斗,围观众人立刻散开,生怕会被这两位当时强者的战斗所波及。 “路庄主。”李心安黯然道,“多谢您的好意,只是不需要了,这是我的命,逃不过的。您不必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这世上人心最可怕,对雪月山庄和您的清誉都没有好处。” “有人托我保你周全。”路青黛淡淡的道,“所以,你最好不要想死,在这个世上,可还有牵挂着你的人。” “什么?”李心安一脸茫然。 “而且,木景程出言不逊,无论是为了你还是我自己,我都要给他一个教训。”路青黛道,“退后。” 路青黛缓缓拔剑,雪月剑闪烁着寒光出鞘,电光火石之间,就要与木景程劈来的大刀所碰撞。 此时此刻,本已经无人可以阻止这场战斗,但偏偏有人做到了。 “天策府在此,请两位住手!” 只简单的一句话,路青黛和木景程却是双双停手,扭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天策府,陆达和钟依依,已是走出了天机楼,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们,或者说是两人之后的李心安。 “天策府的人怎么这时候来了……”众人议论纷纷,虽然每次武评天策府都会派人参加,但主要就是走个形式,并不会干预什么。这次路青黛和木景程决斗,天策府于情于理都是不应该插手的,但他们偏偏插手了,阻止了这场难得一见的决斗,人们对此自然是抱怨不止的。 木景程作为一个纯正的江湖游侠,打心眼里瞧不起天策府这群人,所以此时此刻也并没有好脸色,但无论怎么说,天策府终究有着官家背景,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天策府,你们要干什么?” “特来阻止前辈杀人。”钟依依说道。 “什么人?” “李心安。” 木景程沉默片刻,转而脸上浮现出一抹凄惨的笑容:“为什么?为什么又是来救人的!他到底是什么人,值得你们一个个站出来要保他的命!” “他可是……他可是李林甫的儿子啊。” 陆达沉声说道:“他是李林甫之子不错,但他同样是朝廷命官!” 此言一出,众人瞬间乱作一团,朝廷命官这四个字的份量实在是太大了,大到他们无法承受。 在场的人,无论是路青黛还是木景程,尽管他们名声在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终究只是大唐的一介草民,一个平头百姓。但李心安却不同,朝廷命官,背后可是一整个大唐的官员体系,是整个朝廷,从古至今,极少有人敢杀官员,一旦杀了,那就是朝廷钦犯,整个大唐都不会再有他的容身之地。 换句话说,哪怕是当今的武林盟主慕容德杀了一个九品芝麻官,按照律法,都是要掉脑袋的。虽然以慕容德的地位和权势,没人会处罚他,但理就是这么一个理。况且,现在这里站着的,不是慕容德,而是木景程。他要杀的,也不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九品小官,而是能让路青黛和天策府都站出来为他出头的已故宰相李林甫之子。 孰轻孰重,人们已经分的很明白了。 “木大侠,还不住手,你当真要杀朝廷命官不成?” 木景程失魂落魄的扔掉了刀,整个人就像是风中残柳,无力支撑他庞大的身躯,似乎随时都会被风吹倒在地。 “为什么……”木景程目光呆滞,喃喃自语:“他爹是李林甫啊……他明明该死啊……” 李心安瞧着木景程这副模样,不由得同情了起来,他轻声询问道: “路庄主,木大侠和李林甫有什么仇吗?” 路青黛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可惜,我也不知道。木大侠如此恨我,想必是李林甫与他有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呵呵,当然有。” 李心安的声音自然是逃不过木景程的耳朵,他抬起头,凶狠的瞪着路青黛背后的李心安,咬牙说道: “十八年前,我的挚友,铁甲门宗主褚赢生行刺李林甫失败,当场被杀,这也就罢了,他褚赢生是个英雄!但李林甫杀了褚赢生还不够,直接派出大军杀光了铁甲门,一门上下老小,一千余人,无一生还,那是一千多条人命啊!” “李心安,我问问你,这算不算是血海深仇!” 是那件事……李心安记忆中浮现出铁甲门宗主褚赢生刺杀李林甫的那一天,当时,正值李府家宴,褚赢生就是买通了自己院子里的马夫,才潜入了李府的。 “我知道这件事。”李心安轻声说道,虽然声音不大,但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当时,我就在现场,褚宗主距离我只有不到十步的距离,我也亲眼目睹了褚宗主的牺牲,他是一个英雄,敢为天下先,我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像褚宗主那样勇猛的人。” “你闭嘴!”木景程突然暴怒,青筋布满脸庞,脸色涨红如血: “你不配提他的名字!你不配!” 木景程拾起刀,再度向着李心安挥来,刀罡翻涌上天,甚至搅动的云层涌动,那恢宏的气势,好像要把天地劈开。 路青黛眼眉一横,仗剑迎上,此时两人皆已无路可退,他们现在,分的不再是高下,而是生死。 此战过后,这两名当世高手,定有一人黯然离席。 就在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时,一道洪亮的声音自天上传来:“良辰美景,英雄佳人,何须性命相搏?” 一道人影自天上落在了木景程和路青黛两人中间,那人伸出双手,一左一右,竟然就用手捏住了两把刀剑。 这见生死的对碰,就这么被人云淡风轻的化解了。 看着那个突如其来的人,在场所有人都大感意外,又都觉得在情理之中。 天机楼楼主,司空朗! 自武评开始便一直不见踪影的司空朗,终于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出现在众人眼前,很难说这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 “木大侠,路庄主,两位都是当世豪杰,为何要以性命相搏?”司空朗折扇轻摇,微笑说道:“这是在神农架,还请两位给我天机楼一个面子,不要在此厮杀。若有怨愤,还请去武评擂台上一较高下。” 路青黛缓缓收回长剑,冰冷的盯着木景程,道:“木大侠,你辱我清名,此事断无谅解,终有一日,我要讨教回来!” 木景程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任何表示。在司空朗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明白,这李心安,他是再也杀不了了。 哀莫大于心死,为友报仇一直是木景程这十几年来的心愿,也是支持着他一路走过来的动力。他渴望着自己有一天可以突破到归真境,然后像故友褚赢生一般,去刺杀那个口蜜腹剑之徒。 可惜,木景程终其一生也无法突破到归真境,李林甫也早一步死在了他前面,死法,居然是寿终正寝。 “你也是为了他而来吗?”木景程沙哑的问道。 司空朗贴到木景程耳边,低声说道:“木大侠别忘了李心安的师傅是谁,能被大唐剑圣收为弟子的人,心性品质会是李林甫那种人吗?杀了他,木大侠自己的良心能过的去吗?你怨恨李林甫,可你杀了李心安,那就会变成和李林甫一样的人,到那时,木大侠是会觉得大仇得报,还是生不如死?” “我不是在阻拦你,我是在救你。” “呵……哈哈哈哈……” 木景程突然癫狂的大笑起来,眼角流淌下热泪,他就像是个失了心智的疯子一般,朝着山林之中缓缓走去。 木景程离开了,带着无限的遗憾和痛苦,这场闹剧,就这么不了了之。 “诸位,武评还是正常举行,大家各自散去。”司空朗对众人说道。 天机楼楼主发话了,没有谁敢不卖他的面子,人群开始后退,片刻之后,天机楼前,就剩下了李心安几人,只有地上凌乱的脚印,宣告着不久之前,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第四百五十二章 亲人重逢 闹剧结束,生死危机已经解除,李心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汗水如决堤一般涌出,将浑身上下都打湿了个透。 “诸位,路庄主,司空前辈,天策府二位,大恩大德,李心安没齿难忘。” 路青黛斜眼看了他一眼,接着把目光转向了消失已久的司空朗,问道:“这么些天,司空楼主去了哪儿?” 司空朗微笑道:“处理一些私事,看来是让大家费心了。” “你不在,没人镇的住这些人。”路青黛淡淡的道,“慕容盟主终究是天机楼的客人,主人还是需要出面的。” “哈哈,我现在无事一身轻,日后就可以长留天机楼了。” 司空朗看向李心安,对他微微一笑:“早就听闻李小友的大名了,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晚辈惶恐。”李心安道,“今日多谢司空前辈搭救,不然,路庄主只怕要与木大侠有一场生死决斗,两败俱伤。” 路青黛淡淡的道:“伤的是他。” “哈哈哈,我们不要和女人讲道理了,说不过她们的。”司空朗笑道,“我也只是赶回天机楼的时候,恰巧遇到这一幕,才出手阻止罢了。李小友,你我这是第一次见面,我倒是觉得,你我很是投缘,若是可以的话,我很想和你聊一聊,明日可否找个时间?” “前辈赏光,晚辈不敢不从。”李心安恭声说道,可是心里却犯起了嘀咕。 他的确是要找司空朗的,因为要问清楚,轩辕有朋和天机楼究竟有没有瓜葛。但这次司空朗却主动提出要和他聊一聊,只怕里面还会有更深的隐情。 司空朗得到肯定的答复,也不多留,跟几人说了自己还要去武评那边看看,以防滋生事端,就先离开了。 而顾奕高憬四人,看着路青黛的样子,显然是找李心安有话要说的,也没有留下,跟路青黛和李心安告了辞,就各自里去了。 只有天策府那二位,还是一脸复杂之色的站在原地。 路青黛蹙了蹙眉头:“你们还有事?” “……那个……我想问问……”钟依依鼓足勇气,刚想问问李心安轩辕有朋究竟是不是他杀的,却被大师兄陆达抢先一步。 “李心安,路庄主说轩辕有朋是你亲手所杀,是真是假?” 李心安惊讶的看了路青黛一眼,后者淡淡说道:“给你省个麻烦而已。” 少了一个麻烦吗……李心安心中苦笑,却也只能说出实情。 “陆大哥,钟姑娘,好久不见。” “别跟我打马虎眼,快回答我,究竟是与不是?”陆达咬牙道。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道:“是。” “谁能证明?” “轩辕有朋的脑袋,是我派人送往慕容山庄,半路又被送来天机楼的。而且,慕容白也可以证明。” 陆达和钟依依都知道自己的底细,所以慕容白也来了天机楼的事情,就没有必要瞒着他们。 “好。”陆达转身拉着钟依依就走,可没走几步,他又停住脚步,转头对着李心安说道: “天策府欠你一个人情,这个人情,我们迟早会还的。” 目送着陆达和钟依依消失在视线中,这里最后还是剩下了李心安和路青黛两人。 面对路青黛,李心安有些局促不安。 其实在刚刚那些为他仗义执言的人之中,无论是顾奕高憬,还是后来的沈琦冯瑶,哪怕是天策府两位,李心安都能理解他们的行为,但只有路青黛,她的心思,李心安完全猜不透。 他想不明白,自己和这位雪月山庄庄主究竟有什么交情,值得路青黛不惜和木景程一战都要保他周全?看书喇 “那个……在下感谢路庄主救命之恩,可是有一点,在下想不明白。” 路青黛淡淡的道:“想问我为什么救你?” “是。” 李心安道:“也许是因为我是大唐剑圣的弟子,也许是因为我有官家背景,又或许,是因为我要去刺杀安禄山。但我仔细想了想,以路庄主的性格,是断然不会因为这些原因就出手救我的。即便是救了,也不会和木景程撕破脸皮。” “却是,如果真的只有这样,你的死活,我是不会管的。” 路青黛轻叹了一口气:“可没办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 “受人之托?” 李心安怔了怔,疑惑的问道:“是有人请路庄主救我吗?他是谁?” “你真的想不到?”路青黛嘴角居然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搭配上她清冷的面容,倒是有一番别致的诱惑。 李心安此刻全然没有欣赏美人的心思,他摇了摇头,说道:“想不起来。” “那她得很伤心。”路青黛朝着天机楼走去,“看她伤心的样子,那一定很有趣。” “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她。” 李心安茫然的跟上,片刻后,在暗处的山林中,浮现出两道人影。 “啧啧啧,可惜了,可惜这路青黛来的那么凑巧,可惜这木景程太讲道理,要不然,李心安早死了。”石连云倚着树干,骂骂咧咧的道:“还什么河北大侠呢,真丢三镇的脸,杀个人都这么磨磨唧唧的。” 另一人只是看着李心安站过的地方,没有说话。 “怎么,心疼了?”石连云皱眉道,“还对李心安念念不忘呐。” “我只是在想,路青黛和木景程交手,会是几几开。” “还真是个武痴。”石连云冷哼一声,“路青黛天下第九,木景程都快第十九了,还能几几开。” “未必,单论修为,路青黛的确碾压木景程。但生死相搏,木景程可是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人,刀法已至化境。路青黛毕竟杀人不多,雪月剑法也不是专擅杀伐的剑法,而且路青黛背后,尚且还有一个李心安,心有顾忌,无法使出全力。依我看,反而是木景程的胜算要大一点。” “只是这场战斗最终还是被阻止了,真的可惜,这样的比试可遇不可求,下次再遇见,可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觉得可惜的话,你去亲自试一试不就得了呗?”石连云道,“反正你这次出来,突破一品,也是要找人试剑的,路青黛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对手。” “我现在对上路青黛,就是找死,我还没有自大到那个地步。天剑楼楼主薛海涯原本是我拟订的最佳人选,可惜,他这次没来。” “那怎么办?去益州找薛海涯?” “不了,那样太费时间,就在这里找一个算了。” “你选谁?” “木景程。” 石连云惊讶道:“木景程可是一个刀客啊,你不是要找剑客试剑吗?” “刀客剑客,只要是一品小宗师,那就都无所谓,况且,木景程的实力比薛海涯还要强,现在又是他失意的时候,正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石连云抱臂冷笑道:“你想杀谁都无所谓,我也懒得管,可怕就怕,有人不是要真心试剑,而是想要给人家报仇哟。” 那人默不作声,转身走进了山林深处。随着他的离开,石连云望着天机楼的方向冷哼一声,也跟着走了。 …… 天机楼那间雅室之外,路青黛带着李心安来到这里,轻声说道: “人来了。” 李心安不由得竖起了耳朵,想要仔细听听里面那人的声音,但里面并没有人说话。 路青黛推开房门,欠身让开路。 “进去。” 李心安“嗯”了一声,走进屋内。路青黛关上房门,抱臂倚在墙上。 屋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不同于女子的胭脂香味,更像是自然的香气。屋内布局十分简单,可以看出,这里居住的那人,必定十分朴素。 能在天机楼拥有这么一间雅室独居,此人的身份,只怕是直逼韩知忌徐寒鹰等人。 不过仔细想想,能请的动路青黛出手,两人看上去似乎交情还不错,李心安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是哪一位大人物。 雅室的中央有一个精致小巧的屏风,那人就在屏风后面。 李心安弯腰抱拳,沉声说道:“晚辈李心安,见过前辈,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心安没齿难忘。” 一道女声在房间内悠悠作响,如同春风化雪,拂过李心安的心头,让他紧绷的身躯猛然一震。 “傻小子,连你姐姐都不认了吗?” 这声音……李心安身躯微微战栗,不是惧怕,而是因为激动。 他缓缓伸出手,想要拨开那扇屏风,见到屏风后面的那个人。 可他又把手缩了回去,因为李心安的眼泪在已经夺眶而出,他拼命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牙齿将手背咬的通红,渗出丝丝鲜血,屏风后的那女子微微叹息,说道: “你何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了。” “不是多愁善感。”李心安拼命止住眼泪,抹去鼻涕和泪水,哽咽道:“五年没见你了啊。” 屏风被一股内力推向别处,露出了后面盘坐在蒲团上的道姑。 道姑微笑着向着李心安伸出双臂,眼眶已然也是通红。 “心安,好久不见。” 李心安缓缓上前,轻轻握住道姑的手,跪在她面前,深深的低下头。 “好久不见,七姐姐。” 羡君相门女,爱道爱神仙。素手掬秋霭,罗衣曳紫烟。一往屏风叠,乘鸾着玉鞭。 这是他的姐姐,他在这世上唯一承认的血亲,李林甫七女儿,庐山北凌云峰隐士,李腾空。 “长高了,但还是有点瘦。”李腾空抚摸着李心安的头,柔声说道。 “不瘦了,倒是你,还是这种轻飘飘的样子,你们修道的人,都不吃饭的吗。”李心安疼惜的说道。 李腾空微微一笑,看着李心安斑驳的头发,沧桑的眼神,布满老茧的双手,不难想象,那衣衫下面,究竟是一副怎样伤痕累累的躯体。 “这些年,过的很辛苦。”李腾空眼睛瞥向别处,努力不让自己在弟弟面前落泪。 “还好啦,没什么事。”李心安微笑回答道。 这些年他受了多少苦,多少次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徘徊,这是万万不能让自己姐姐知道的。 第四百五十三章 大乱(一) “七姐姐,你不是一直待在庐山吗?怎么来到神农架了?”李心安问道。 李腾空回答道:“原本是一直打算留在庐山行医布药的,但圣人突发奇想,想要在庐山为我修缮北凌云峰的道观,我暂时无处可去,就随友人来了这神农架。能够亲眼见识到这江湖上最大的盛事,也算是不虚此行。” “七姐姐口中所说的友人,是路庄主。” “是。” “我还真不知道七姐姐你和路庄主有交情。”李心安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有一年,青黛率雪月山庄的弟子来庐山求药,是我接待的她,一来二去,我们便熟识了。” 李腾空和路青黛都是天下奇女子,优秀的人总是相互吸引,相互欣赏的。她们能够成为好友,也就不奇怪了。 李腾空看着李心安,心中疼惜万千:“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这江湖,天天嚷嚷着要做大侠,可现在,你真的来了这武评,见了慕容德,见了韩知忌,见了司空朗,你已经是这江湖中一等一的人物了,可心安,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开心。” 李心安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人的追求总是会变的,小时候那幼稚的梦想,我早就已经不奢求了。” “那你现在,是想要去做什么?” 李心安笑道:“现在啊,我就想待在我姐姐身边,哪儿也不去。” “那你就老老实实随我回庐山咯。”李腾空眼嘴轻笑,眼眸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决然。 “庐山我还是做的了主的,你在那里,无论是广平王还是血衣堂,亦或是天策府,都没办法对你怎么样的。” “我也不能一辈子待在你身边啊。”李心安黯然道,“我总是要有自己的事情去做的。” 李腾空道:“危险吗?” “江湖诶,哪儿有安全的。” “若是利国利民之事,我不反对。但要是为一己私利……” 李腾空握住李心安的手,叹了一口气,道:“血衣堂堂主,你还是不要当了。” “你放心,七姐姐,我马上就要交付这个差事了。”李心安笑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血衣堂的后路,到那时,即便没有我,血衣堂也不会垮。” 李腾空知道弟弟肯定有事情瞒着自己,她再清楚不过李心安撒谎的样子了,可李心安不说,李腾空是不会去问的。 她尊重李心安的选择,乃至把自己置之死地。 “未来,要是有什么难处,一定来找我。”李腾空盯着李心安的眼睛,沉声说道:“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不要怕麻烦,好吗?” “好啊。” 李心安已经停住的眼泪莫名的想要再度流出,他斜眼瞅着房梁,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是怪异。 李腾空“噗嗤”一笑,这是她最放松的时候了,以往,她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庐山仙子,即便是行医布药,周济村民,身上也总是有一种超脱凡世的高贵冷傲。可现在,和自己的弟弟相处,李腾空才真正像一个凡间女子,有了女子的活泼和灵动,有了人间烟火气。 “我这五年,都在庐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颇为无趣。说一说你,这五年来,你的生活一定很精彩。” 李心安笑了笑:“是啊,我认识了很多有意思的人,去过很多地方,见遍了人情冷暖,说给你听啊。七姐姐,你知不知道,慕容盟主的儿子慕容白,现在可是血衣堂里的弟子……” 姐弟两人聊了很久很久,外面已经是月明星稀,天机楼四周燃起了篝火,人们围坐在一起,只是聊的不是武评,而是今日发生的那件差点让路青黛和木景程分生死的闹剧。 李林甫之子李心安,这几个字,是人们口中出现过最多的字眼。 慕容白游走在众人之间,人们的谈话并不避讳其他人,因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慕容白却不知道,所以他听得很仔细,生怕错过一个字眼。 东拼西凑,在了解完事情的真相后,慕容白的脸色,已经是难看的要命。 他一直不在这里,因为韩季青受伤被送往沔州的缘故,慕容白随行了一程,不久之前才刚刚回到天机楼,就被慌慌张张的顾奕找到。 木景程要杀李心安,慕容白很是震惊,也很是后怕。但他在了解完事情的真相后,却也很难对木景程生出什么责怪的想法。 于私人感情,慕容白是不希望任何人伤害李心安的。于江湖规矩,木景程不顾身份,以多欺少,以大欺小,本身也不占理。但木景程是为故友报仇,为当年以全宗之力刺杀李林甫的英雄报仇。复仇的火焰在木景程的心里烧了十八年,最终因为李林甫的寿终正寝,这把火吞噬了他的心智,烧到了无辜的李心安身上。看书喇 木景程可恨,但也可怜。可怜到人们提及此事,都会叹一声可惜。 慕容白走进天机楼,他所了解的,就是李心安最终被路青黛带走,至今还未出来。慕容白不知道路青黛和李心安之间有什么关系,他实在是害怕,害怕李心安再出什么问题。 僻静的走廊上,慕容白的脚步猛然一停——他看到了路青黛,后者正倚在一间雅室的墙上,闭目养神。 发觉有人走了过来,路青黛睁开了眼,见到是慕容白,她又把眼睛重新闭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他们已然了解了对方的目的。 路青黛知道慕容白是来找李心安的,慕容白也知道李心安没有危险。 他朝着路青黛作了一揖,然后和路青黛一样,倚墙抱剑,开始闭目养神。 …… 药神谷药铺里,此刻热闹非凡。一天的武评结束后,这里几乎是人满为患,都是来争相买药的人。 自然而然,木景程和李心安的消息,也被这里的人给添油加醋,说的天花乱坠。 赫兰一脸沉重的走进自己的房间,还不待坐下,里屋就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赫兰立刻警觉的看向那里,厉声喝道: “是谁?” “是我。”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赫兰松了一口气,把袖子里的匕首赛回刀鞘,坐在窗沿上,担忧的看眺望远方。 “心安今天差点死了。”赫兰轻声说道。 “我知道。” “你当时在那里?” “对。” “你为什么不出手。” “因为我不能出手。”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心安被木景程步步紧逼,要不是有那么多人救他,心安已经死了。” “正是因为我知道有那么多人会救他,所以我才不担心。” “你怎么敢肯定一定会有人敢站出来顶撞木景程?” “因为那是小少爷啊,认识他的人,又怎么忍心让他死呢?” 赫兰冷冷说道:“倘若不是路青黛出手,就算是慕容白和萧玄感都在心安身边都没用,倘若不是天策府来人,只怕路青黛和木景程斗个两败俱伤,最终里外不是人的,还是心安。难道说,路青黛和天策府出面,也在你的算计中?” 隔着墙壁,那边的男人叹了一口气:“我的确很惊讶,天策府出面我不意外,但是路青黛……我不知道。” 赫兰微微一笑:“也许,这俩人真的像传闻一样,有什么猫腻也说不定。” 男人哑然失笑:“那样也不错,路青黛,配得上他。” “你笑了。” 赫兰转头看着白色的墙壁,也是看着那一边的男人。 “这么些年来,你还是第一次在我面前笑。可惜的是,我却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一副怎样的面孔。你和心安小时候的样子,我都已经快要记不清了。” “记得他就好,我这种人,本就不应该被太多人认识。” “即便是我吗?” “我们是一样的人,为了同样的目的蛰伏十八年,互相之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才是最安全的。” “可我怕的是,也许到死,我们都见不到对方一面。” “你何时变得这样多愁善感了。” “因为今天,心安差点死了。”赫兰轻声说道,“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你答应我,心安到了三镇,无论你在哪里,你在干什么,都不要让他死。” “这是我的使命,不需要你来提醒。”男人沉声说道,“托你查的事情,你查的怎么样了?” “已经确认,燕回堂堂主华腾与安禄山秘密勾结,此次武评,除了先前已经确定的人之外,还有四十七人是需要铲除的目标,名单就在你那边的盒子里。” 赫兰顿了顿,接着说道:“要杀这么多人,肯定会引起三镇的猜忌,他们不能是被一个人杀的,要不要让我来帮你?” “不需要,杀人是我的事情,你不能暴露。” “可你一共要杀接近八十个人,先不说在武评大会上你能不能做得到,你的剑法实在是太惹眼了,会暴露的。” “我没有说,我要亲自杀人。” “什么意思?” “魔影阁十二黑衣使司之一,纸马,墨家门徒,押送着三整船的火药想要沿江回到魔影阁,半路被我截获。那些火药,会在必要的时候引爆,威力足够摧毁天机楼。” “但那样会死很多人。”赫兰明白了他的想法,“会有很多无辜的人因你而死。” “只要我们要杀的人死了,其他的人,无关紧要,死多少都没问题。”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在调查清楚路青黛究竟为什么要救他之后,还有,在我杀了木景程以后。” 赫兰良久无言。 末了,她轻声说道:“你说,心安他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真相啊。”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男人已经走了。 只有赫兰在喃喃自语:“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光明正大的回到他身边呢?” …… 久别重逢,话多的好像永远都说不完,但总是要有个头的。 “怎么,要赖在我这里不走了?”李腾空笑道。 李心安躺在她面前,大大咧咧的道:“那怎么了,你是我姐,别人还能说什么。” “我是没意见,不过原本我是和青黛有事商量的,人家现在可还在外面等着呢。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你还要留在这里过夜,那得看看你能不能说服她咯。” 李心安脸色一变,身体绷直坐直了身子,汗如雨下。 坏了……怎么把这尊神给忘了! 第四百五十四章 大乱(二) 李心安紧张的问道:“七姐姐,我们说的话,会不会都被路庄主给听了去?” 李腾空微笑道:“放心好了,我只让她听到了该听的。” “这就好。”李心安深深的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血衣堂的事情被其他人知道,既然李腾空有办法瞒过路青黛,那他就不担心了。 不过这样看来,自家姐姐的实力,可是要比那位天下第九的女子大宗师还要高强上不少。 这样也对,江湖众人修炼的都是武道,无论多么仙风道骨的人物,说白了,也就是一个武夫,路青黛也不例外。但李腾空不同,她修炼的是武当掌教张冠清那一路子,已经不可与凡人而语了。其中的玄妙之处,是无论谁都说不清楚的。 李心安陡然醒悟过来一件事,黑着脸问道:“话说回来,什么是她该听到的?” 李腾空笑道:“当然是某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我面前哭的那些话了。” “你这……让我很没面子诶。”李心安无奈叹息。 姐弟二人相视一笑,李心安起身,跟李腾空告别。 “你什么时候走?”李腾空最终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等我见过司空朗之后,这里就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李心安道,“临走之前,我会再来看你的。”看书喇 “好啊,我等着你。” 李心安扭头走向房门,推门而出的那一刻,路青黛恰好与他对视。 路青黛看到了,李心安泛红的眼圈里那快要夺眶而出的泪珠。 “路庄主,让您见笑了。”李心安抹了抹眼睛,将眼泪憋了回去,对路青黛作了一揖。 路青黛微微颔首,轻声说道:“舍不得吗?” “当然。”李心安的语气满怀眷恋,”这有可能,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了。” 路青黛道:“你没必要强求自己,大唐天下的安危,对你而言,太过遥远了。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李心安洒然一笑:“不改了,改来改去,没一条路是能让我安心的。既然如此,我就选择走那条最难得路。我名为心安,这辈子都在求一个心安,也就只有这条向死而生的道路,才能让我得到真正的救赎。” “路庄主,告辞了。” 李心安走到慕容白身边:“走。” 慕容白缓缓睁开眼睛,没有立刻发出疑问和表示担心,而是跟着李心安走出了天机楼。 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路青黛暗叹一声,走进了李腾空的房间。 “我弟弟怎么样?”李腾空道。 “作为一个江湖人来说,很不错。作为一个男人来说,太别扭。”路青黛回答道。 “那你是把他当成江湖人来看待,还是一个男人来看待?” 路青黛没有回答,她目光盯着那飘着袅袅香气的香炉,渐渐的出了神。 …… 走到天机楼外面,慕容白终于是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担心,关切的询问道: “李兄,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放心,我没事,木大侠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慕容白后怕的道:“要不是有那么多人挡在你前面,你早就已经死了。话说回来,这木大侠也着实无礼,居然煽动那么多人为难你,以大欺小,以多欺少,全然没有半点前辈的风范。” “我倒是挺欣赏木景程的。”李心安说道,“有仇报仇,有恩报恩,两者皆无所不用其极,这样的人,很纯粹。” “这件事断不会如此轻易结束。”慕容白沉声说道,“对于木景程的处罚倒还是其次,有麻烦的是你。这一次,你在全天下的英雄豪杰面完露了脸,李心安这个名字,会以极为可怕的速度传到每一个江湖人的耳中,这样对于我们刺杀安禄山的行动来说,是致命的危险。” “是啊,我担心的也是这个。”李心安仰天长叹,“而且,要是有心之人顺着我的来历继续查下去,我很怕他们会不会顺藤摸瓜,找到血衣堂的线索。那样,可就一切都完了。” “白木头,你说……我要不要换张脸皮?” “你是说易容?” “对啊。” 慕容白轻轻摇头道:“你从今往后总不能一直顶着一张陌生的面具生活,这不是治本的方法。” “那再说。”李心安叹了口气,皱眉道:“今天这一天,我都心烦意乱。先是木景程,再是司空朗。对了,司空朗还要见我,我也不清楚,他找我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白木头你对司空朗了解多少?” 慕容白道:“了解很少,天机楼是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没有之一。按照他们的说法,天机楼是从姜太公助武王伐纣,在封神台封神时就已经成立的组织,但这毕竟是传说,连天机楼自己都无法证实。可这也足以说明天机楼的底蕴与神秘,每一任天机楼楼主都有一个神秘的使命,代代传承,至今都无人查出。” 李心安紧紧皱着眉头:“这样的一群人,居然能保持几千年的中立,皇权压不倒,战火也烧不毁,实在是可怕。” 他眉头忽的舒展,莞尔一笑:“我对天机楼是越来越感兴趣了,要是这次能从三镇活着回来,我想加入天机楼,好好研究研究里面的秘密。” “好哇。”慕容白道,“要是能活着回来,我陪你。” 两人会心一笑,不再多言。 走着走着,慕容白这才想起来,他还没问路青黛带李心安去见的人究竟是谁。路青黛之所以会出手保护李心安,多半也是因为那人。 “你才问啊,我就等你这句话呢。”李心安就像是一个炫耀的孩子,热烈而活泼,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我告诉你啊,里面那个人,是我七姐姐。” “腾空居士?”慕容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 …… 次日,李心安从床上醒来,已是中午了。 他和慕容白回到了萧玄感养伤的酒楼,也正因为萧玄感受伤的原因,顾奕很聪明的没有把李心安被木景程逼迫的事情告诉给酒楼里留守的几人,因为萧玄感他们一旦知道,怕是立刻就回去找木景程拼命。 草草吃过午饭,李心安提剑出门,街道上的人比以往的要多很多,而且都若有若无的围绕着李心安移动。 身为杀手,李心安自然知道,他们这是在监视自己。 “果然,还是躲不过去啊。”李心安叹了一口气,暗暗想道,“不知道神农架外面有多少人知道了,也许有人已经开始调查长安了。” 每一个路口、小巷、树下甚至屋顶,都有人在盯梢,这已经是连掩饰都不掩饰,赤裸裸的跟踪了。 这样行动真的寸步难行,李心安粗略估计了一下,从酒楼出来到现在,二里地的路程,就有不下八十人在监视。 “既然你们愿意跟着,那就跟着。”李心安想道,“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能跟着我一起见到司空朗。” 李心安穿越围观武评的重重人群,径直走进了天机楼。 因为司空朗特别关照过的原因,李心安即便是没有人领路,也可以自由的进出天机楼。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心安消失在那扇他们没有资格跨进去的门槛内,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司空朗的房间在天机楼第九层,就是慕容德房间的隔壁。现在,这层楼上,只有自从来到这里就一直打坐的龙虎山掌教张子峰。至于韩知忌徐寒鹰等人,皆是在外控制武评局面。 李心安遥遥对着张子峰的房门弯腰行了一礼,然后轻轻敲响了司空朗的房间。 “司空前辈,我是李心安。” 房门被人打开,里面出来的,居然是一个小孩子。 “师傅现在不在,公子请在此稍后,我去找他。”小道童奶声奶气的说道,然后一溜烟儿便跑没了影。 李心安一头雾水的走进房间坐下,等了没多久,天机楼楼主司空朗推门而入。 “实在不好意思,处理一些事情,让李公子久等了。” “哪里哪里。”李心安慌忙起身说道,“晚辈也是刚到。” 司空朗坐在李心安面前,斟茶倒水,说道:“李公子可是见过腾空居士了?” “是。”李心安点头道,“七姐姐她很好。、 司空朗说道:“昨天我就应该拿腾空居士来质问木景程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你和腾空居士都是李林甫之子,他木景程要杀你,那为何不去杀腾空居士?李公子觉得,木景程要是听到我这番质问,会如何回答?” “我想,木大侠应该不会回答。”李心安苦笑道,“七姐姐有皇命在身,除了圣人,这天底下,谁都不能杀她。况且七姐姐行医布善,救济百姓,品行高洁,世人皆知,无论木大侠杀不杀我,他都不会对七姐姐有歹念的。” “腾空居士受圣人庇佑,李公子你身份也不简单啊。”司空朗叹了一口气,“广平王李俶的座上宾,未来皇帝的心腹,木景程要是查到这层,恐怕也是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李心安神色有些冷峻,司空朗知道这些,他不意外,但司空朗这么直接的说了出来,却让李心安大感意外。 看到,这位天机楼主,是连客套都不打算客套了啊。 “司空前辈,请恕晚辈失礼。这次晚辈来神农架,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得知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特意来求教司空前辈。” 司空朗微笑道:“可是因为轩辕有朋和魔影阁?” “……您果然知道。” “我自己做过的事情,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司空朗说道,“你知道我消失的这几天,是去了哪里吗?” “晚辈不知。” “我去了一趟江州,在哪里见一个人。” “何人?” “自然是你认识的人。” 李心安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唯一有可能在那个时间地点和司空朗碰面的人,似乎就只有那一位了。 “敢问前辈,您见的,可是司乘风?” “正是!” 第四百五十五章 大乱(三) “看来天机楼,也知道司乘风假死的真相。” 司空朗微笑道:“天机楼无所不知,这句话或许有一点托大,但我们有足够的信心和能力,可以知道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事情。” 李心安皱眉道:“敢问前辈,这天机楼,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是正,是邪?如果是正道的话,那为何要隐瞒司乘风的消息?并且和轩辕有朋有所勾结?如果是邪魔外道的话……这个应该不太可能,但天机楼的行为处事,很难不让我怀疑你们的真实目的。” “天机楼不是正道,也不是魔道,天机楼就是天机楼。”司空朗朗声说道,“我们的目的,是超脱于江湖乃至整个天下的事情,为了达成那个目的,我们招收的弟子各异,其中,有平民百姓,有达官显贵,有江湖豪侠,还有一位魔影阁的红衣使司。” “红衣使司?” “是的,不过他已经死了,死在了当年扬子江畔一战,他的身份,到死都没有人查出来,李公子,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李心安说道:“晚辈受宠若惊,但这是不是也表明了,我不能跟再别人透露这个消息?” 司空朗微笑道:“随你的便。” 李心安轻轻摇头,他还是分的清轻重的,对于这件事,其实可说也可不说。但毕竟那位红衣使现在已经是死了十几年的一具白骨了,翻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司空朗能够告诉他这些话,那是很明显的在向他示好,得寸进尺,那就是不识好歹了。 “司空前辈,换句话说,天机楼很久之前就与魔影阁有不为人知的关系了?” “可以这么说。” “原因呢?”李心安沉声说道,“之前的陈年旧事我不想知道,我也没兴趣知道。晚辈关心的是,您为何要与轩辕有朋做交易?您与他,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 “您,应该知道他那疯狂的想法?和这样的疯子做交易,您图的是什么?” 司空朗微微一笑,小酌了一口茶水,说道:“轩辕有朋的理想,是让这天下再也没有皇权的制约,这家天下变成共天下,李公子觉得如何?” “不切实际。”李心安冷冷说道,“我根本无法想象,没有皇帝,这天下会乱成什么样子。” “没有皇帝,人人便都是自己的皇帝,想做什么就去做,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这种生活,难道不好吗?” “司空前辈觉得,这世界上,是好人多还是坏人多?” 司空朗微微愣了一下,回答道:“人之初,性本善,圣人之言,应该不无道理。” “好人多吗?”李心安冷冷一笑,“晚辈窃以为,这世上没有一个好人,全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全都是坏人!” “你为何这样想?” “很简单,举一个例子。假如有一个男人,家中贫穷,但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眼看着一家人就要饿死,走投无路之下,抢了一个大户人家的一袋粮食充饥。那家人很有钱,全县首富,但是富商很抠门,就因为这对他而言无足轻重的一袋子粮食被抢,他上报了官府。官府秉公办理,将男人关进了大牢。可也因为这样,男人一家老小因为没有了顶梁柱,全都饿死了。” “男人从牢里出来,家里物是人非,一家人的尸体腐烂,粘连在一起,血肉被路过的野狗啃食的没剩下多少,只留下森然的白骨,都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的。男人最终忍无可忍,杀了富商,又杀了县令,自己最后投河自尽。” “在这个故事里,司空前辈,您觉得,谁是坏人,谁是好人?” 李心安沉声说道:“男人是不是坏人?他先是偷盗,最后杀人。但他偷盗是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杀人是为了给家人报仇。富商是不是坏人?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的一袋子粮食被抢,他完全可以一笑置之,但却非要把男人关进大牢。但富商并没有做错,无论男人的处境有多可怜,他都是犯了律法,犯法就要受惩罚。判处男人坐牢的县令是不是坏人?律法之外还有人情,屁大点的小事,县令不想着化解富商的怨气,反省自己政事的缺失,把如此可怜的男人关进大牢,害他一家老小活活饿死。但就事论事,不管这个县令是一个怎样的人,在男人的这件事上,他并没有做错,秉公执法,严格按照律法判处。他不收受富商的贿赂,便已是难能可贵。” “这三个人,有绝对的坏人,有绝对的好人吗?” 司空朗挑眉道:“李公子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轩辕有朋的那种想法完全就是天方夜谭!没了皇权,的确,人们不再听从于别人,而是可以自己做自己的皇帝。但随之而来的后果呢?人们心中的黑暗是会不断膨胀的,再好的人都会逐渐被黑暗吞噬,就想是故事里的男人,从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变成了一个杀人恶魔。人们会随着自己的欲望,不断的做出过分的事情。这样的趋势下,只会造成一个可怕的后果。” “天下大乱!” “这世上最愚昧最容易被煽动的,就是外面这芸芸众生,所谓自己做自己的皇帝,多么可笑?只要是人,十个也好,十万也好,只要人数一多,那么就必须选出统治者来进行统治,这样才能够保证这些人所构建的社会体系可以正常运转,不至于产生纠纷。轩辕有朋想要推翻的,不仅仅是一个皇帝,他要推翻的,是整个统治阶级。当然,他注定无法做到,因为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统治,这个阶级在三皇五帝便已经产生,并且将会伴随着人这一载体一直流传下去。也许未来有一天,皇帝真的不复存在,但皇权不会,它只是会换一个名字,以一种新的身份,继续进行它持续了几千年的统治!” 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李心安觉得口干舌燥,他想喝杯茶水,可在端起茶杯的那一刻,却陡然僵住了。 他刚才的语气,似乎有些过于放肆了,全然忘了他和司空朗之间的身份差异。 “司空前辈,请恕晚辈失礼。”李心安赶忙说道。 司空朗摆了摆手,微笑的道:“你说的很不错,如果你不是剑圣的传人的话,我会不顾一切的把你招进天机楼,你会是下一任楼主。” “晚辈惶恐。” 司空朗叹了口气:“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和轩辕有朋相互勾结吗?” “想。” “因为天机楼的使命。” 司空朗面色凝重,沉声说道:“历朝历代,皆有风云激荡之时,挺得过去,便是中兴,比如东汉光武中兴。挺不过去,那边是夭折,例如秦二世而亡。每次风云动荡之时,便会有一命主现世,冥冥之中,影响着历史的走向。” “而现在,大唐的转折点就要来了。” 李心安瞳孔微缩,旋即低声问道:“天机楼,是在寻找大唐命主吗?” “看来李公子是知道这件事的。” 李心安点了点头,神色复杂的道:“我小的时候,家师曾对我提及过。” “剑圣大人也在寻找大唐命主?可是不应该啊。” “师傅他老人家,是从当年武当掌教张冠清真人那里听来的。” 司空朗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我原本以为,以轩辕有朋这种惊世骇俗的想法,他会是那个决定大唐未来命运的大唐命主,所以天机楼才会因此和轩辕有朋达成合作。但很可惜,他死了,所以,他不是。” “大唐命主还是不死之身?”李心安狐疑的道。 “那当然不是,只是天机楼夜观天象,发现命主之星在北,且一连几日都格外光明,这说明大唐命主不仅没死,反而得到了大机缘,自然可以排除轩辕有朋的身份。” 李心安脸色有些沉重,因为他清楚的记得,裴旻,或者是那位张冠清掌教曾经说过,自己和大唐命主命星极为相近,且命数纠缠不清。 自己会是找到那位大唐命主的关键吗? “司空前辈。”李心安叹了一口气,不再纠缠此事:“天机楼和魔影阁合作,可曾做过伤天害理之事?” “天机楼门下弟子众多,三教九流,无所不有,伤天害理的事情,做的也自然不少。要是单论与魔影阁的话,那还真没有。” 司空朗笑道:“你放心,天机楼从来不做危害江湖的事情,所以我们并没有真的为魔影阁做什么。现如今轩辕有朋已经死了,魔影阁会重新被交还到司乘风的手里,那样的话,天机楼便会和魔影阁彻底断了关系,我之所以去找司乘风,就是为了此事。” “原来是这样。”李心安拱手道,“前辈深谋远虑,心安佩服之至!” “那敢问前辈,司乘风既然已经现世,消息传播出去也只是时间问题,您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别人吗?” 司空朗摇了摇头:“我是不会平白无故去触司乘风这个霉头的,别人不问,我不说。”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听到楼外传来一声巨响,李心安讶异的看过去,之间远处的密林中,隐隐升起一缕黑烟,不少江湖人正往那里赶去。 “这是怎么了?”李心安茫然道。 司空朗走到窗边,一脸凝重:“有人在交战,是一品高手。” “一品……难道是路庄主和木大侠?” 联想到昨日这两人因自己而起的恩怨,李心安很难不在第一时间想到他们。 司空朗轻轻摇头,说道:“不是路青黛,是另有其人。” “韩知忌、徐寒鹰、沈言、孟东庭、路青黛……能在这么多江湖顶尖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对方的来头,只怕是不小啊。” …… 约莫一刻钟之后,人们从密林之中陆陆续续的返回,同时,也带来了一个让人震惊无比的消息。 河北大侠,木景程,死了。 第四百五十六章 大乱(四) 木景程的死讯,就如同蝗灾过境一般,瞬间席卷了神农架。 毕竟昨天才发生了李心安那件事,人们对于木景程还是很关注的。现如今,他死了,这个武评便再也办不下去,人们都在交头接耳的讨论此事,没有一个人再站在那个可笑的擂台上。 武林盟主慕容德神龙见首不见尾,佛道两家的掌门也不参与武评,只有天机楼楼主司空朗带着沈言、徐寒鹰路青黛和孟东庭四人主持大局,才勉强平息众人的怒火,不至于出大乱子。 木景程在江湖上的威望极高,天下游侠儿,多数只有两个去处,一个是孟家庄,一个就是木景程。可以说,在场的这一万余人之中,最起码有一千人受过木景程的恩惠,恩人惨死,这让那些血气方刚的男儿如何忍得? 李心安一直待在天机楼里面,没有出去,因为他出不去。 在木景程死亡的消息一传出来时,立刻就有人气势汹汹浩浩荡荡的包围了天机楼,因为他们怀疑,不,是这些人确定,就是李心安杀了木景程。 毕竟昨天木景程和他滋生仇怨,李心安还是李林甫的儿子,这一桩桩一件件,如何让人不联想到一处去? 司空朗虽然安抚下了众人的情绪,让他们不至于不顾一切的冲进天机楼,一万多人的暴动,谁都没有办法能阻止。但众人还是要司空朗交出李心安,不然就不离开。 司空朗无奈,他当然知道李心安不是杀死木景程的凶手,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木景程死的时候,李心安可正跟自己在一起说话。 但众人根本不相信司空朗的说辞,因为他们觉得,司空朗这是在有意包庇李心安。又或许,他们知道司空朗说的不是假话,但就是想找一个发泄情绪的人。 这时候的李心安,不是凶手,胜似凶手。 当多数人众口一词的时候,不管你做没做,大局都是你一个人无可挽回的。他们让你死,你就得死。 但所幸保护李心安的并不是司空朗一个人,麒麟书院院长沈言、天山宗宗主徐寒鹰、雪月山庄庄主路青黛以及孟家庄庄主孟东庭,这几人以及麾下弟子都在竭力维持着这脆弱的秩序,他们的影响力不输木景程,所以眼下,李心安暂时还是安全的。 远在沔州的韩知忌已经收到了飞鸽传书,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至于慕容德,自从那天和李心安见过面后,便如同司空朗一般不知所踪。 眼下,除了司空朗之外,唯一能制止众人暴动的,便只剩下了那超脱俗世的佛道三位高人。 大达摩寺住持迦叶大师,白马寺住持度难大师,以及龙虎山掌教真人张子峰。 夜幕降临,人们愤怒的情绪终于是积压到了顶点,人群开始冲撞天机楼的正门,已经出现了死伤——天山宗的弟子与木景程的拥戴者搏斗在一起,然后双双被人踩踏而亡。 死人终于是让他们短暂的冷静了下来,草草搬下残破不堪的尸体,两房算是迎来短暂的和平。 司空朗几人,也终于可以喘口气,返回天机楼内休息。 李腾空的房间里,李心安一脸沉重的低着头,从他来到这里避难开始,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一言不发。 “心安,你不必担心,木景程的死与你无关,既然堂堂正正,何必害怕他们?”李腾空安慰道。 李心安摇了摇头:“七姐姐,这些人是不讲道理的,因为道理始终在人多的那一方,只要他们觉得你是凶手,那你就是凶手。” 李腾空黯然道:“心安,跟我走,不要继续待在这里了。” “我不能走。”李心安道,“我要是走了,可就相当于承认木景程是我杀的了。” “可你不走,别人也不会放过你。”路青黛推门而入,面无表情的说道:“跟我来。” “青黛。”李腾空喊道,“……照顾好他。” “放心,会没事的。” 李心安抿了抿嘴唇,张开双臂,把李腾空抱进怀里:“七姐姐,再见了。” “一路小心。”李腾空眼帘低垂,没有让李心安看到自己微红的眼圈。 世上最苦,莫过于两件事,生离与死别。尤其是,生离过后,便是死别。 跟着路青黛走出门,李心安对着守在李腾空门前的陆达与钟依依两位天策府弟子说道: “劳驾你们,保护好我姐姐。” 在木景程的死讯传来,司空朗出去主持大局后,最先来找李心安的,不是李腾空,也不是慕容白,而是天策府。 当然,天策府不是要抓他,而是来保护他。 “你放心,腾空居士身份特别,我们一定会护她周全的。”陆达说道,“倒是你,这一次怕是九死一生。” 李心安淡淡一笑:“不是十死无生,那便是天大的幸运了。” 路青黛对陆达说道:“天策府这次,一共来了多少人?” “二十人,路庄主为何要问这个?” “给我五个人,送他去洛阳。” “好。”陆达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依依,你跟他走。” “师兄?”钟依依惊讶的看着陆达,不明白师兄为什么要让自己离开。 “这里太危险了,你留在这里不合适。”陆达说道。 “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钟依依怒道,“我才不走!” “听话!”陆达低吼道,“别忘了你二师兄还在洛阳城,我们这次出来躲个清净,想想他在那里要受什么苦?” “为兄是个粗人,帮不上竟遥的忙,你不一样。依依,洛阳城远比这里凶险得多,你要去那里,这是你的责任。” 钟依依闻言,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好。” “师兄保重!” …… 天机楼一间密室内,路青黛带着李心安来到这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里居然已经来了不少人。 司空朗、沈言、徐寒鹰、赵晚方、宋舒平,甚至连顾奕和冯瑶这两个小辈都在。 算上路青黛、李心安和钟依依,几乎是江湖上新老最顶尖的一批人,都在这里了。 “长话短说,我们已经商量出结果了。”司空朗一见李心安出现,便立刻说道:“我们决定兵分四路,护送李公子你离开神农架。” “真的要走?”李心安有些不甘心,咬牙说道:“木大侠不能平白无故的死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我们需要把真相调查出来。” “这不是在长安,你也不是查案的捕快。”路青黛冷冷训斥道,“你想怎么调查真相?出去挨个问一遍吗?现在你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露面就是一个死。” “真相如何,现在并不重要。”沈言叹息道,“重要的是李公子你的安危,毕竟你要做的那件事,可比一个木景程重要的多。” “没错,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你安全离开神农架,至于真相,不是你做的,那就一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徐寒鹰道。 李心安沉默不语,他害怕的是,这一天也许永远都不会来临。 他很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也知道这些前辈们说的都没有错,眼下赶紧离开神农架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杀害木景程的屎盆子……就扣在自己的脑袋上。 李心安叹了口气,他心心念念的江湖武评,想不到,居然是这样一个收场。 “敢问司空前辈,我该如何离开?” “一刻钟之后,我会和几位掌门再出去安抚众人,届时天机楼四座大门打开,你们八人两组,穿着天机楼的服饰,悄悄混进人群溜走。” “如此便是兵分四路,其余三路皆是诱饵。” 李心安看着到场的顾奕和冯瑶,已是明白了司空朗的计划。 司空朗沉声道:“东门沈言院长,赵晚方与顾奕一组。西门徐宗主,宋舒平与冯瑶一组。北门的孟庄主还在外面,李公子,你与路庄主一起走。” “路庄主要跟我一起离开?”李心安瞪大了眼睛,看着脸上面无表情的路青黛,没有反对,那便是默认了。 “您不留在这里吗?” “你离开的消息瞒不了多久,到时候追杀你的人不会是少数。我们是没办法明着袒护你的,但也不能看着你死,所以我们几人,是要出一个人护送你去洛阳的。” 路青黛道:“很不幸,我抽签的运气不怎么样。” “原来是这样……可现在也只有三组,另外一组是何人?钟姑娘吗?” 司空朗摇了摇头:“天策府的人可以正大光明的离开,钟姑娘和路庄主的任务,都是保护你的安全,只是钟姑娘在明,路庄主在暗。有天策府的这一层身份在,大部分的人都不会对你怎么样,可总有一些难处理的人,那就需要路庄主出手了。” “难处理的人是指?” 司空朗把一块发黑的骨头交给李心安:“这是木景程的腿骨。” “木大侠的……” 李心安惊讶的看着自己手中还不到一掌宽的骨头,难以相信,这居然是木景程的腿骨。 “这上面有毒药的残留,毒性很强,我们怀疑,木景程就是因为中了毒才被杀的。凶手是一个用毒行家,不排除是巫神教或者五毒教的人,对方极有可能会来杀你,你身边只有慕容公子一人是肯定不够的。” “毒药吗……” 看着手中漆黑的骨头,李心安莫名觉得熟悉。 骨髓中间尚未变色,说明木景程不是死前中毒,而是死后被人下了毒。 什么毒药需要在人死后才下? 答案只有一个,这不是毒药,而是用来毁尸灭迹的药水! 李心安曾经见过很多次血衣堂执行的灭门惨案,其中的一种方法,就是把人杀了之后,扔进一种药剂之中,不到一个时辰,便可以将一个人融的干干净净。 木景程的腿骨漆黑,表面坑坑洼洼,触摸起来还有隐隐的灼烧感,这明显是腐蚀的痕迹。 有人在用血衣堂的方法,杀了木景程,然后想要毁尸灭迹! 第四百五十七章 有惊无险 李心安默默的把腿骨还给司空朗,没有对此表现出什么。 他和司空朗彼此都心知肚明,杀害木景程的凶手,和他李心安,和血衣堂都脱不了干系。 但会是谁呢? 李心安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张人脸,一张他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去回忆的人脸。 吴乡……会是他吗? 司空朗沉声说道:“李公子,我相信你会做出合理的应对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快去准备。” 李心安点了点头,随即想起一件事,问道:“司空前辈,满打满算这也只有三路,另外一路人是谁?” 司空朗拍了拍手,说道:“进来。” 密室的门被人打开,一男一女走了进来。 “是你们?”李心安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走进来的人,正是沈琦和高憬! 这一对冤家,居然并肩站在这里,要为他李心安做诱饵。 “李公子,你真是好大的手笔啊。”沈琦叹息道,“这么重要的事,我沈琦却一点都不知道。” “什么?”李心安愕然道。 “你要去刺杀安禄山的事情,我已经告诉给他们两人了。”司空朗微笑道,“沈公子和高姑娘听后,都要表示自己也要参与,为大唐除贼。” “前辈,您怎么这样!”李心安心中有些恼怒,他不希望安禄山这件事被人放大,知道的人多了,就代表泄露的风险就越大。 “稍安勿躁。”司空朗道,“这是天机楼的打算,慕容盟主也不会反对。更何况,沈公子和高姑娘也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和你颇有渊源,日后也会是你的一大助力。” “李公子,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高憬拱手道。 李心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苦还难看的苦笑,虽然他心中是不愿意把沈琦和高憬这俩人也扯进来的,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不同意,也无可奈何。 “对了,司空前辈,事情闹得这么大,白木头他们肯定也知道了,他们现在在哪儿?” 司空朗道:“你放心,我已经让天机楼的弟子把他们秘密护送离开神农架了,现在应该正在路上。慕容公子并没有表示反对,他很冷静,只是嘱托天机楼安全送你离开。” “嗯。”李心安点了点头,他最害怕的就是慕容白萧玄感他们不顾一切的来救自己,那样只会造成反效果。但司空朗早一步送他们离开,慕容白也识大体,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众人从密室离开,路青黛带着李心安去往北门寻找孟东庭。 在角落换上天机楼弟子的衣服,李心安混迹于天策府弟子中,他张头四顾,却看不见路青黛的踪迹。 “你摇头晃脑在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心安回头看去,惊讶的发现路青黛不知何时已经换好了衣服,到了他的前面。 “路庄主。” “马上就要开门了,注意你的言行,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是。” “待会儿一出门,什么都不要做,只管低头走路。”路青黛低声说道,“外面人很多,会超出你的想象,我会拉着你走,以防走散。” 下一刻,一只纤纤玉手伸了过来,握住了李心安的手。冰凉滑腻的触感,让李心安浑身上下微微战栗了一下,随后心脏“扑通扑通”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他尝试着捏了捏路青黛的手,后者冷冷说道:“不想死就别乱动。” “是。”李心安浑身僵直,大气也不敢喘,就像是一张紧绷的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弦。 时间到了,大门被人缓缓推开。 楼内的这群天机楼弟子替换了外面维持秩序的上一批弟子,李心安被路青黛拉着走了出去,挤进了拥挤的人群。 人山,人海。 李心安刚一出门,便被外面的景象给惊住了——满眼望去,尽是人头,群情激愤,近两万人围堵在天机楼,这样规模的人数,李心安也只有在战场上见到过。 契丹草原,几十万大军互相冲杀,那场面要远比现在壮观的多,也要惨烈的多。但在李心安看来,草原上的大军冲杀,对他的危险,却是远远不及现在的。 因为在战场上,没有人认识他李心安,无论是对方还是己方,想的都是如何把敌人打退,而不是执意去杀某一个人。 但现在,却不一样。 参加武评的这一万七千余人,每一个,都想要杀他李心安,都要置他于死地! 这样庞大的恶意,几乎是瞬间就摧毁了李心安的心理防线,他逐渐觉得呼吸困难,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要将他活活掐死。 李心安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头晕目眩,已经看不清前路了。最要命的是,因为巨大的人流,让路青黛和他分散了,现在的李心安,就像是风暴中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会被这可怕的暴风雨所摧毁。 “呕——” 李心安没来有的觉得一阵恶心,低头干呕起来。就在这时,人群又是一阵移动,几百个人同时推搡,让李心安一个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他的周围,是几百双腿,更像是几千只血盆大口! 没有人注意到李心安的摔倒,一个人从李心安的胸上踩了过去,紧接着,第二个人就又走了过来。 李心安连挣扎都已经放弃了,眼下这个局面,任何的挣扎都无济于事。他没办法从几百人的脚下站起来,只能静静的躺在地上,等待着自己被踩踏成肉泥。 他想过很多种自己的死法,或惨烈,或悲壮,或人不知鬼不觉,但没有一种,是被人活活踩死。 “真窝囊啊……”李心安喃喃自语。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起来!” 路青黛焦急的声音传入了李心安的耳中,李心安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去而复返的路青黛正拼命的往他这里靠拢,向他伸出了手。 “抓住我!” 一叶扁舟终于等来了他的雨过天晴,求生的本能让李心安奋力直起了身子,顶着数不清的膝盖磕碰,他拼命的伸出手,触碰到了路青黛的指尖,然后路青黛奋力一握,牢牢的攥住了李心安的手。 “抓紧了!”路青黛不能暴露自己的实力所以她只能凭借女子最原始的力气,努力的想要把李心安拉起来。 也许是上天垂怜,亦或者是这些愤怒的人们终于长了眼睛,他们注意到了摔倒的李心安,侧过身子,给他留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间让他可以借力起身。 生的希望终于降临,李心安站起身子,被路青黛牢牢攥着往人后走去。 “你怎么回事!”路青黛咬牙说道,“为什么松手!” “我……”李心安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和路青黛分开的,也许是他刚出门的时候那阵走神,才不由自主的松开了路青黛的手。 “若不是答应了你姐姐,我才不会回来找你。”路青黛说道,“人太多了,我自己都觉得活动困难,你自己也要上心,别再和我分开了。” “是,多谢路庄主。” 李心安心中不由得流过一丝暖流,看着前面路青黛的背影,他知道路青黛是嘴硬心软,分明就是因为关心自己,或者准确的来说,是她自己本性的善良,这才让路青黛冒着生命危险回来救他。 李心安一直以为,世上好人很少,尤其是对他好的人更少。他很庆幸,自己能够遇见路青黛。 人群突然躁动起来,有人大声喊道:“李心安逃跑啦!大家快追!” 霎时间,人群仿佛决堤的洪水般,疯了一样的往天机楼涌去。路青黛和李心安被人群冲的站立不稳,又被裹挟着往回退了几十步,两个人只能互相依靠着,才能保证不被人群冲倒。 “那是西门的方向。”路青黛靠在李心安怀里,低声说道,“是宋舒平和冯瑶,他们被发现了。” “人群分成两波,东门的赵师兄和顾奕也暴露了。”李心安长叹一声,“希望他们可以平安无事。” 路青黛身子动了动,李心安顿时身体紧绷,额上冷汗直冒,他用力往后挤了挤,生怕冒犯到这位姑奶奶。 路青黛置若罔闻,她眉头紧皱,此刻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了。要说冒犯,路青黛从天机楼门口一路挤过来,早就不知道碰过多少男人了,何差李心安这一个。 “人群慢下来了,跟我来。”路青黛拉着李心安,试图再次挤出人群。 这一次倒是顺利不少,因为人们分流的缘故,两人走的颇为轻松。 但就在两人即将要走出这可怕的人潮时,又有一伙人挤了进来,和两人迎面撞上。 擦肩而过时,那群人中,有一人伸手在路青黛的屁股上摸了一把,淫笑道:“这娘们儿腚真大。” 李心安可以明显感觉到路青黛的身体一震,杀意直直的灌向四周,但只是仅仅持续了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路青黛继续低头走路,仿佛自己从没受过这种侮辱。 李心安看着路青黛僵硬的背影,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天底下有哪一个洁身自好的女子被侮辱了还能隐忍不发?更何况是作为江湖女子楷模的路青黛。 李心安明白路青黛的难处,路青黛是不想暴露,在这个时候出手教训那群人,是肯定掩藏不住身份的。 但路青黛遭逢这种侮辱,全都是因为自己。路青黛离开天机楼是为了护送他李心安,路青黛半路折返还是为了他李心安,作为一个男人,让女人为自己受辱,那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李心安本能的想要掏出暗器,以他的本领,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那个登徒子,但转念一想,那似乎太便宜他了。 李心安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和那个登徒子擦肩而过,电光火石间,李心安两指弹出,悄然夹住了那人的右手手腕,体内内力化为一股凌厉剑气,竟是直接将那人的手给砍了下来。 鲜血喷涌而出,那人捂着滋滋冒血的手腕哀嚎不已。可审视四周,哪儿有一个像是凶手的人? 第四百五十八章 追兵(一) 山林深处,两人终于是从那人山人海中逃了出来,李心安倚在树干上,仰天长叹: 「捡回了一条命啊。」 路青黛背对着他,淡淡的问道:「为什么要那样做?」 「做什么?」 「你自己清楚。」 李心安洒然一笑:「他的手不老实,给他一个教训而已。」 「所以你就断了他的手?」 「何止是断手,可以的话,我还想让他断子绝孙。」李心安耸了耸肩膀,「只是没那个机会而已。」 「断了手,就相当于那人的武道走到了尽头。」路青黛回头斜眼冷视,「你真的要做这样绝?」 「做错了事就要受惩罚,是他色胆包天在先,那就怨不得我。」李心安说道,「我良心上反正过得去,一个与我无亲无故陌生男人是不是断了武道,我才懒得去管,我只顾得了眼前人。」 路青黛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两只玉手轻轻的揉搓着。 李心安这才发现,路青黛那双白皙的手,上面已满是红紫的勒痕。 那是被自己攥的。 李心安长作一揖,恭声道:「多谢路庄主救命之恩!心安无以为报,日后若是雪月山庄需要,心安一定在所不辞!」 「我没什么需要你做的,你也用不着感谢我。」路青黛淡淡的道,「快走,今晚之前,要离开这片山。」 「好。」 两人提剑而行,不多时,便消失在了厚密的山林之中。 天色渐晚,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从远处的天空俯冲下来,落在了天机楼楼主司空朗的肩膀上。 司空朗取下信鸽身上携带的信件,这是韩知忌送来的,他现在正快马加鞭的赶回天机楼。 慕容德去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闭关,根据司空朗对他的了解,这个时间不会太久,应该还有两天他才能出关。 两天……韩知忌会在明天赶回来,这段时间,度日如年。 沈言走到他身边,看着天机楼下方乌泱乌泱的人群,叹息了一声,道: 「路庄主和李公子已经离开了,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走出去八九里路。」 「太慢了。」司空朗眉头紧锁,「顾奕他们都已经被发现了,外面的这些人又不是猪头脑袋,发现三路伪装成李心安的人,那就一定有第四路。找不到,就说明李心安已经逃走了。他们派出追兵搜捕,也只是时间问题。」 「只能期盼那些人发现的晚一点了。」沈言说道,「这次我们如此维护李心安,只怕在江湖中人的心里面,会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司空朗沉吟片刻,说道:「明日正午,就对大家宣布,已经调查清楚,杀死木景程的真凶就是李心安,同时放出消息,李心安打伤了我们的看守,秘密逃走,让天下英雄合理追杀此贼。」 「真的要做的这么绝?」沈言的脸色并没有多少惊讶,看来是早有预料:」我们这样做,就相当于把那个孩子的后路亲手断了啊。」 「他本来就没有后路可言。」司空朗平静道,「想想他要去做的事情,不成功,便成仁,我们只不过是让他背水一战罢了。」 「不论是天机楼,还是麒麟书院、蓬莱阁、天山宗,我们的名声都是不允许被蒙上污点的,否则就无法统治这个江湖,维持秩序。那个孩子的心性,要远比你们所了解得要坚强的多,这种不言而喻的事情,他肯定也是明白的,沈院长,你我都不需要有什么压力。如果觉得亏欠,就让各自门下的弟子带头追捕就可以了。一来,能洗刷我们身上的污点,二来,这也是对李心安的一种保护。」 沈言皱眉道:「自己人,往往是最不 放心的。」 「那就让我天山宗打头阵。」徐寒鹰大踏步走来,站在司空朗身边。 「我门下弟子,都绝对可以相信。」 司空朗悄然打量了一眼徐寒鹰,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作为江湖上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天机楼楼主,天山宗不久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情,司空朗自然是知道的。徐寒鹰恰恰就是被他最亲近的人背叛,现在他说出这番话,司空朗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但转念一想,司空朗还是默认了徐寒鹰的这番话。因为在徐百娇死后,徐寒鹰痛定思痛,对整个天山宗上下进行了一番大清洗,将女儿安插的心腹全部铲除。不仅如此,他还清洗了一些其他对宗主不敬的人,那段时间,天山宗上流出的血,能染红半座雪山!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的天山宗上下,全都是对宗主徐寒鹰绝对忠诚的弟子。 「那就有劳徐宗主了。」司空朗说道,「天策府的钟姑娘送出去了?」 「嗯。」徐寒鹰点了点头,「天策府的人他们不敢拦,早知道就让李心安他们跟着天策府一起走了。」 「众目睽睽,藏不住的,只能趁乱溜走。」司空朗说道,「天策府快马加鞭,应该可以抢在路庄主和李公子之前赶到约定的地点接应。离开神农架,一直往洛阳,都是一马平川的大路,到时候,看的就是他们的运气了。」 下面的人群突然一阵骚乱,紧接着,便是一大群人的离开。 「怎么回事?」沈言脸色一变,「这是谁家的人?」 「不是某一门派的,都是些游侠儿,是木景程的追随者。」徐寒鹰道。 「木景程的人都挤在门口嚷嚷着要为他报仇,怎么会突然离开?」司空朗眉头紧皱,自言自语道:「该不会是出什么问题了?等等!木景程的那个徒弟呢?」 作为木景程唯一的亲传弟子,林雷是这群要杀李心安为木景程报仇的人的核心,他处在这个风口浪尖的位置,本来一直是在天机楼的监视之中的,但现在,司空朗却找不到他了。 「不好!林雷走了!」 徐寒鹰道:「是发现李心安离开,去追人了吗?」 「还是没瞒过去啊」沈言叹了口气,「他们发现的也太快了一点,路庄主和李公子现在也就刚走出十里,不一会儿就得被他们给追上。」 下面的人开始逐一散去,有的是去休息,有的则是跟着一开始离开的那一批人而去。显然,他们是跟着林雷去抓李心安的。 「林雷既然独自行动,就说明我们的话,已经不被这些人相信了。」司空朗沉声道,「已经没有必要继续搪塞了,派人去追李心安,还有,盯着林雷,别被他抢先了。」 徐寒鹰点了点头,正要离开之时,却和匆匆赶来的药神谷谷主陈耀先撞了一个满怀。 「徐宗主,这么着急是干什么?」陈耀先被铁塔一般的徐寒鹰冷不丁的一撞,还能站着就已经不错了。 「事情调查清楚了。」徐寒鹰淡淡的道,「李心安就是凶手,但是他打伤守卫悄悄逃跑了,我要带人去把这小子抓回来。」 「原来如此。」 陈耀先不再妨碍徐寒鹰,他走向司空朗,说道: 「司空楼主,慕容盟主现在还没有出关吗?」 「没有。」司空朗轻轻摇头,「陈谷主有什么事吗?」 陈耀先眉头紧锁:「我是在害怕,盟主现在还不出来主持大局,场面会因此失控。现在木景程的那个徒弟林雷几乎是一呼百应,他已经带人去抓李心安了。」 果然如此……司空朗叹了口气:「林雷还是太冒失了,这李心安虽然不是武评榜上的人,但也不是林雷可 以对付的了得,他师傅都被人家杀了,他去不是送死是干什么?还是快把人找回来。」 陈耀先接下来的话,却让司空朗和沈言两人都是心头一凉。新 「林雷倒还不算什么,没那么大本事把人抓回来。但问题是不仅仅只有一个林雷,洛阳妙音坊、岭南燕回堂、陇右烈马帮、关内天刀门等等十几个大小门派,都有人跟着林雷而去,这些人各自都心怀鬼胎,目的可不单单只有抓一个李心安。我怀疑,他们是想借机搞内斗,相互攻杀。」 「这么多家都动了?」沈言惊讶道,「这简直是在胡闹!不管目的是什么,理由都是抓人。可抓这么一个小辈,居然出动这么多人,岂不是在天下英雄面前闹了笑话,说我们没用?」 「沈言院长说的对。」司空朗道,「去这么多人不妥,而且正如陈谷主所言,这些人的目的,不单单只是抓一个李心安。万一真的出了事,动摇的可就是一个门派的根基。盟主不在,我们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沈言道:「我去带人把他们追回来,实在不行,就让林雷那些人自己去追算了。」 他和司空朗两人一唱一和,眼看着就要把李心安的生死危机给解除,但就在此时,一个声音打破了他们的盘算。 「不必了,我和那几位掌门都商量过,此行只是抓人,无关门派是非。」 司空朗回头看去,只见是一个面容清瘦的三十多岁男子倚在门口,腰间别着一把断剑,正抱臂看着他们。 「江泛舟?」 天下第十一,残剑,江泛舟,作为江湖正当打一辈之中的佼佼者,江泛舟极有可能跻身这次的武评前十。 但可惜的是,武评被木景程的死讯彻底搅乱了。他和孟东庭的那场比试,也因此烟消云散。 跻身武评前十,扬名天下的机会就此不复存在,下一次还要再等三年。可三年的时间,瞬息万变,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也许江湖上会出现新的后起之辈,盖过江泛舟的名声。也许,江泛舟会因为什么死在某一个地方,就此成为不为人知的历史。但无论哪一种情况,江泛舟都永远只是一个可笑的天下第十一。 所以,江泛舟对李心安恨之入骨。一方面,是因为江泛舟也曾经受过木景程的恩惠。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李心安破坏了自己扬名天下的机会。 司空朗心中按到不妙——作为继木景程之后的独行游侠,江泛舟同样也有着极高的威望。且此人手段狠辣,对敌从未留下过活口。他要是出手,李心安只怕是凶多吉少。 /68htl 第四百五十九章 追兵(二) 「慕容盟主不在,这里还需要几位掌门掌控局面。」江泛舟说道,「抓人这种粗活,就交给我来办。」 说着,江泛舟转身就离开了这里。走的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沓。 司空朗和沈言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着深深的担忧。 「陈谷主,你先去,先把药神谷的医师接进天机楼里面。这次只怕伤亡不在少数,还需要你们出力。」 陈耀先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一边走一边叹息道:「这次武评是怎么了,这么不让人安生……」 沈言面色凝重:「江泛舟出手,李心安凶多吉少了。」 「希望路庄主能拦的下来。」 沈言摇头道:「不是拦不拦得住的问题,而是杀不杀得了的问题。江泛舟一旦发现了李心安,路庄主肯定也会被发现,那样就绝对不能放江泛舟活着回来,不然雪月山庄只怕是名声尽毁。」 「江泛舟……那是像孤狼一般的男人,论凶狠,也就只有当年的徐宗主可以一较高下。江泛舟是那种打起来完全不要命的,路庄主顾虑太多,既要保护李心安,还要维护雪月山庄的名声,自保可以,但要杀敌……她不是江泛舟的对手。」 沈言叹息道:「可惜,没有把江泛舟拦下来。」 「怎么拦?他把我们都架上去了,你我只要说一个不字,就会立刻被外面那些人用唾沫给淹死。」司空朗皱眉道,「此事还需缓缓图之。」 「没有那时间能给你浪费了。」沈言说道,「依我看,立刻让宋舒平和赵晚方这两位一品后辈追上去,先不谈江泛舟的问题,起码要先把妙音坊和燕回堂的人给拦下来。」 「好,就这么办。」司空朗点头应允。 沈言下去传令,司空朗怔怔的看着下面的人群出神,脑海中,隐隐浮现出他以天机楼秘术推断大唐命主之时得到的八字箴言: 缝李即遇,心安则显。 李心安…… 司空朗眉头紧锁,末了,仰天长叹。 「你若是那命中注定之人,便无性命之忧,无须担心。可你若不是……那也得好好活着啊。」 …… 走了一夜,在巨大的身体和心理压力下,两个人也不是铁做的,最终还是撑不住了。寅时时分,两人找了个背风处,打算休息一会儿。 距离这里不远就是个水潭,路青黛摸了摸腰间,叹了口气。 「路庄主何故叹气?」李心安问道。 「刚才出来,随身携带的水壶被人挤走了,干粮也不多,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李心安把自己的水壶递过去:「路庄主要是不嫌弃,就先用我的。」 路青黛接了过来,看着手中的水壶,犹豫了一会儿。她倒是不嫌弃,只是迟疑的道: 「那你呢?你用什么?」 李心安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药瓶,倒出里面的药丸吞进嘴里:「我可以用这个。」 看着那个还不到巴掌大的药瓶,路青黛无奈一笑,把水壶还给李心安:「我不需要,你自己留着。」 「好,吃干粮不?」 路青黛接过干粮掰下一小块,剩下的还给了李心安。出来的匆忙,干粮带的也不多,两个人三两下就能吃完。要离开神农架还有最少还有两天的路程,所以干粮必须节省。 李心安正狼吞虎咽,可余光看见路青黛吃完那可怜的一点东西后便不再吃了,便想明白了她的顾虑,笑道: 「习武之人可不能饿肚子,路庄主尽管吃就是。」 「吃完了之后呢?还不是一样要饿肚子。」路青黛道,「你自己吃饱就行了,不必管我。」 这人……李心安无奈摇头:「既然这样,一会儿我给你弄点好东西来,绝对打消你的后顾之忧。」 「什么东西?」 「保密。」 路青黛眉宇之间隐隐有些愠怒,虽然她和李心安现在也算是患难与共,可李心安的言谈举止逐渐放肆了起来,这是让路青黛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 「你喝完了水壶里的水,就赶紧去打满。」路青黛冷冷说道。 「怎么了?」 「我一会儿要清洗身体。」 李心安哑然失笑,他本想打趣路青霞,可以等她洗完了再去打水。但转念一想,路青黛不是檀香,也不是唐樱,自己要是说出这番话,只怕这一路上都得不到一个好脸色。 「那路庄主多加小心,神农架里面多有瘴气,临近水源之处更是多有毒蛇猛兽出没。虽然这个水潭无毒,但越是这样,那些毒物出没的可能性就越大。」 路青黛淡淡的瞥了一眼李心安,留下一个字:「好。」 李心安来到水潭边,布下了一点驱虫的药粉,打完水回来,路青黛便提剑走了过去。顺便砍断了两棵大树,把李心安拦在了外面。 「这女人,还怕我偷看她洗澡不成?」李心安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那样一个绝世美人现在就正在距离自己不到五十步远的地方,缓缓褪去身上的衣衫,没入潭水中,清晨的薄雾笼罩在她的身上,春光若隐若现。一想起这样的光景,李心安还是不由得心猿意马的。 甩了甩脑袋,将那股杂念抛之脑后。李心安拿着长剑,走进了山林深处。 一刻钟之后,路青黛清洗完身体,从水潭边返回,却发现原本应该待在这里的李心安消失不见了。 路青黛大惊失色,她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李心安被天机楼的追兵给抓走了对方实力不在自己之下,否则自己也不会一点动静都听不到。 以李心安的本领,寻常一品都未必能耐他何,更别提这神农架里的野兽了,总不可能,是李心安自己离开的。 路青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仔细审视着四周,发现并没有交战的痕迹,能够悄无声息的来到这里带走一个大活人,还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对方会是谁? 司空朗沈言那几位绝对不可能,在他们之后,有能力的,就是武评前二十的那几位了。 药神谷谷主陈耀先……没这个实力。妙音坊上官秀瑶,天生异香,下手的要是她,自己不可能不发现。 剩下的认知中,最有可能的,就是以轻功冠绝天下的燕回堂堂主华腾,以及那个自己最不希望遇见的人——江泛舟! 会是他们两个吗? 路青黛此时仍心存侥幸,她多希望李心安是自己离开的这里,不管原因为何,只要他不被抓回去就好。 「李心安!」路青黛呼喊道,「李心安,你在哪儿?给我出来!李心安!」 路青黛焦急的声音在山中悠悠回荡,片刻之后,某处树丛突然极速的抖动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武者的本能让路青黛立刻拔剑砍去,剑气轰击在树丛上,树丛立刻被砍散,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男人熟悉的惨叫声。 「哎呀——」 路青黛立刻赶了上去,拨开树丛,发现李心安正混落在后面的斜坡上,摔了一个四脚朝天。 「你在干什么!」路青霞眉头紧皱,咬牙呵斥道:「为什么突然消失!」 李心安倒吸一口凉气,摸了摸后脑勺,自己刚才差点就磕在一块石头上,险些没了小命。 「诺。」 李心安把手里提的东西给路 青黛看,略显委屈:「我是为了抓野鸡啊。」 路青霞这才发现李心安居然一身鸡毛,手里提着一只肥硕的野鸡。 「抓野鸡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吃啊。」李心安哑然失笑,「不然干嘛?养着玩儿啊。」 路青霞狠狠刮了一眼李心安,冷哼一声:「果然是富家公子,你还真会享受。」 李心安淡淡一笑:「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用不着这东西,这野鸡是给某个没吃饭的人抓得。」 路青黛微微一怔:「给我抓的?」 「你自己要的哦,我可没说。」李心安起身呲牙咧嘴的往上走,「路庄主你出剑也太快了,我还没钻出来,一道剑气就轰我脸上了。要不是我往后滚的快,现在就尸首异处了。」 路青黛愣愣的看着他蹲下身子处理野鸡,好久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训完他,赶忙说道: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希望你以后继续这样。无论做什么,都要让我知道。」 「是是是。」李心安耸了耸肩膀,「你好像跟我娘一样,虽然我没怎么和我娘相处过,不过全天下的娘应该都是一样的,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路青黛倚在树干上,看着李心安务无比熟练的处理野鸡,不禁有些惊讶:「想不到你居然还会这个。」 「很稀奇吗?」李心安说道,「这是行走江湖必备的。」 路青黛微微汗颜,她自己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知道这些个东西? 处理完内脏,李心安满手血污,他简单的用树叶擦了擦手,用水把野鸡清洗干净,随后便用树枝穿起野鸡,准备生火。 「路庄主试过钻木生火没?」李心安问道。 「没有。」 「我可以教你,很好玩的。」 路青黛皱了皱眉,隔空抓起一把枯叶,内力催动之下,枯叶燃起火焰。 李心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那个……我其实是想显摆一下的。」 路青黛嘴角微掀:「快点弄,我们不能停留太多时间。」 李心安架着野鸡在火上翻烤,说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见路庄主发自内心的笑,在我见到的女子里面,路庄主这一笑,是第四好看的。」 路青黛略显不悦,李心安显然没有资格随意拿她来跟别人作比较,可话到嘴边,路青黛却是问了:「为什么是第四?」 「第一是我娘。」李心安背对着她道,「可我已经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第二是我七姐姐,小时候的她精灵活泼,现在不食人间烟火。第三是一个小丫头……」 李心安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小丫头是你什么人?她怎么了?」 「是一个很可爱的小丫头……她死了。」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最终还是那只可怜的野鸡打破了这个气氛,李心安一脸骄傲的把烤熟的野鸡递给路青黛: 「烤鸡好了,尝尝!」 /76htl 第四百六十章 追兵(三) 荒郊野岭,李心安自然是弄不到什么佐料的,但仅仅是这一只毫无调料的野鸡,都散发着一股扑鼻的香气,分外诱人。油光铮亮的表皮,让人欲罢不能。 路青黛也不能免俗,身为武者,饭量是要远远超出常人的,吃得多,饿得也快。 她不着痕迹的吞咽了一下,淡淡的扭过了头,说道: 「我不需要,你自己吃。」 李心安笑了笑:「我要是想吃,就抓两只回来了,这一路上都是山,野味少不了,有的是,路庄主放心吃就是了。」 路青黛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目光转向了那只烤鸡。 「……把干粮给我,你吃这个。」 「都说我不需要了,你怎么不听话呢。」李心安的语气颇为无奈,像是在教训自家不听话的妹妹一样,「你要不吃,我可扔了啊。这烤鸡香飘十里,说不定还会引来什么什么野兽,也是个麻烦。」 「再说了,路庄主你吃不饱没力气,还怎么保护我,就当是为了我的安全,劳驾路庄主解决了它,不能让这只可怜的烤鸡白死啊。」 李心安不断的用语言诱惑着路青黛:「你看,都快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 路青黛最终还是,抿了抿嘴,伸出手,接过了串着烤鸡的树枝。 她把一只鸡腿撕下来拿给李心安,想了想,又把第二只鸡腿也撕了下来: 「一人一半。」 李心安莫名觉得路青黛很是可爱,不禁莞尔一笑:「路庄主,相比于高高在上的天下第九人,你更像是个小女孩。」 路青黛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没什么意思。」李心安伸出手,却是没有接过那两只大鸡腿,而是小心翼翼的撕下了两只鸡翅。 「相比于鸡腿,我更喜欢吃鸡翅,这才是一只鸡上最好吃的地方,在下却之不恭了啊。」 鸡翅比鸡腿更好吃吗?路青黛觉得不是这样。但她显然明白李心安这是在拒绝她,他忙前忙后这么久,又费了这么多口舌,其实就是想让自己填饱肚子而已。 路青黛突然觉得有些亏欠这个年轻人,一时间沉默不语。 李心安很快便啃完了那两只鸡翅,抬头看见路青黛还没有动,转念一想,觉得可能是路青黛女儿心作祟,羞于在男人面前吃如此油腻不雅的东西。他舔了舔手指,起身对路青黛说道: 「路庄主慢慢吃,我去那边了。」 说着,李心安就往之前的水潭方向走去。 「你去那里干什么?」路青黛警觉的道,「不要再无故消失了。」 「放心,我没事离你而去干嘛。」李心安无奈笑道,「我去洗个澡。」 「你也要洗?」路青黛突然脸色一红,道:「你不能去!」 「为什么?」李心安一脸不解,他张开双臂,对路青黛道: 「我全身上下都是鸡血的味道,不洗干净,我还活不活啦。咱俩还要赶十几天的路程,你也不愿意和我这样待十几天。」 「你……」路青黛银牙紧咬,「你先忍一忍,等到下一个地方再洗,这里不行。」 「为什么?」李心安欲哭无泪,心想自己怎么得罪这位姑奶奶了? 「因为……因为本座刚在那里洗过。」 路青黛扭过头去,不让李心安看到自己的红脸。雪月山庄第一条宗归,便是宗内弟子严禁与男人亲近,所以说雪岳山庄是俗世的尼姑庵也没错。 同一个水潭,路青黛先在里面沐浴,李心安要是现在进去,那不就相当于,两个人变相的在一起洗澡了吗? 一想到李心安要光着身子泡在自己的 洗澡水里面,路青黛身体就一阵战栗,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浑身上下都被一种温热给包裹着,化作一股暖流,涌向自己的丹田之下。 看着别扭至极的路青黛,李心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低声说了一声:「哦。」 雪月山庄的规矩他是知道的,所以李心安是没办法强求路青黛的,他也不好意思强求人家。 李心安一屁股坐在草垛上,用干草擦拭着身上溅到的点点血迹。 路青黛回过头看着略显委屈的李心安,自己的手里还攥着那两只鸡腿,她莫名的心软了下来,低声说道: 「你去。」 声音很低,李心安没听见。 路青黛见李心安没反应,用脚踢起一块小石子,正中李心安额头。 「哎呀!路庄主,您老人家又怎么了?」 路青黛冷冷说道:「你去洗。」 「啊?」李心安惊讶的皱起眉头,反复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您怎么突然答应了。」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路青黛低下头,散开的乌黑长发遮蔽了她的脸。透过青丝,女子脸庞红晕铺开。 「还不快去!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哦哦哦。」李心安后知后觉,对路青黛道了声谢,便飞也似的跑向了水潭。 看着李心安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路青黛用手背拢了拢头发,看着手中还温热的烤鸡,心中那莫名的悸动再次浮现了出来。 路青黛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她清醒。她现在要思考的,不是李心安这个人的为人,而是日后的安全。 今夜过后,势必会有追兵赶来。木景程的那个徒弟是一定会来的,见不到还好说,要是遇见了,只有他的话不足为虑,杀了就是。 但要是其他人…… 路青黛小口小口咀嚼着鸡肉,面色逐渐凝重——追兵里面,少说也得有个一品,那人若是寻常一品还则罢了。要是江泛舟…… 路青黛一阵头皮发麻。 一想起江泛舟这三个字,路青黛就心烦意乱,不愿意再往下深究。这时她才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快要把这只烤鸡给吃完了。 离开大山,少说也有天的时间,不吃不喝,单凭内力是做不到的,更别说还要提防随时都会爆发的惨烈厮杀。 接下来的时间,真的就要靠李心安才能让两个人填饱肚子了。 一人主外,一人主内。 路青黛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明明是个女子,却连一点女子该干的东西都不会。她不会女红,不会厨艺,不知道什么是能吃的,什么是不能吃的。从小生长在雪月山庄的她,和养尊处优的公主没什么两样,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优越生活。 她的这一辈子,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剑,一样是雪月山庄。路青黛原本认为自己会和这两样东西相伴终老,但现在,她的心思乱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要去学其他的东西。 或许是自尊心作祟,路青黛不想被李心安给小瞧了去。又或许,是因为些别的什么原因。 「该死……本座想他做什么!」路青黛又咬了咬舌尖,咀嚼起最后的肉。武者的饭量的确可怕,一只肥鸡,三两下就被路青黛给吃完了。 「可是这真的很好吃啊……」 …… 李心安痛痛快快洗了一个澡,但是他只有一件衣服,没办法换洗,所以只能光着屁股出来,找个地方自然风干。 路青黛等的有些焦急,李心安许久不露面,她也不好意思直接过去找,只能内力扩音道: 「你还不出来?」 「马上马上。」李心安有苦说不出,匆忙穿好衣服走出树丛。 「啊嚏。」李心安裹着单衣走到路青黛面前,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肩上,被风一吹,凉意彻骨。 「怎么没擦干?」路青黛皱眉道,「会着凉的。」 「没带换洗衣服啊。」李心安摊开双手,无奈苦笑道,「晾凉就好了。」 「那怎么行。」路青黛皱眉道,「你要是病温,死在这里怎么办?」 「不至于。」 路青黛走到李心安身后,梳拢着他的头发:「我用内力帮你去水。」 「啊……多谢路庄主。」 感受到路青黛的双手在自己身体上不断游走,先是头发,再是头顶、肩膀、后背,再是腰,李心安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终于,李心安身上彻底干透了,天色也彻底明亮了起来,太阳高升,照着满山青翠。 两人简单的处理了一下现场,把痕迹抹消干净,便开始继续赶路。 …… 两日时间悄然过去,这两天中,倒是没有追兵追来。李心安和路青黛渐渐没了担忧,彼此之间相处也缓和了不少。 山中野味极多,路青黛一直跟着李心安抓野鸡野兔之类的野味来吃,她不想一直被李心安照顾着。但可惜的是,路青黛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能耐,屡屡被野物从自己手中逃脱。 看到路青黛狼狈不堪的模样,李心安也不顾忌两人之间的身份,捧腹大笑。惹得路青黛一恼,便是一剑刺过去。最后就是灰头土脸的李心安拎着捉回来的野味自己处理,路青黛坐在一旁,暗自羞恼自己的没用。 两日一过,走出神农架,指日可待。 但老天注定不会让他们一路顺风顺水下去,就在第三天,两人启程出发,李心安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路青黛今天想吃什么时,路青黛却一脸凝重的拉住了他,示意李心安躲到自己身后。 「怎么了?」李心安面色一紧,握住了腰间「白虹」。 「有人在附近。」路青黛眼神如刀剑一般凌厉的扫视四周,「不是杂兵。」 「是一品吗?」李心安小声询问道。 「是。他躲在这里恐怕很久了,刚刚不小心泄露了气息,这才被我发现。能够赶在我们之前预先埋伏在这里,是燕回堂堂主华腾吗?」 山林之中,响起一个男人爽朗的笑声: 「哈哈,果然还是瞒不过路庄主,不错,正是华某。但是有一点,路庄主却是说错了。」 「哦?哪一点?」 「华某并不是在这里埋伏已久,我也是刚刚才追上你们。那个李心安本事很厉害,居然能模糊你们的前进痕迹,把我往和你们背道而驰的方向引去,若不是我在那方向上遇到了一条大蟒差点被吃了,还真就被这小子给得逞了!」 /76htl 第四百六十一章 追兵(四) 李心安听到华腾这么说,心逐渐沉了下来。 他很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按照自己的估计,追兵如果沿路赶来,此刻应该在距离他们三四十里外的地方,但这华腾居然能在短短的时间里面赶了这么多路,还绕到了他们前面。 燕回堂轻功,果然天下无双! 路青黛惊讶的看了一眼李心安,两人相处这么久,几乎可以说是形影不离,路青黛却一直没发现李心安做的那些小动作。 她低下嗓子,用只有李心安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华腾本身实力不足为虑,但一身轻功无可匹敌,不能被他逃回去报信。」 「但现在找不到他。」李心安皱眉道,「我们在明,他在暗,他要走我们拦不住。」 「可以的,只要逼他出来就行了。」路青黛玉手抚上雪月剑剑柄,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你往后退,离我越远越好。」 「路庄主想干什么?」李心安皱眉道,「你这样做没用的,他既然敢出声,就说明自己胸有成竹,自信我们绝对抓不带他,不会被你这样轻而易举的逼出来的。」 「他说的没错。」华腾爽朗的声音再度响起,「路庄主还是别白费功夫了,我们客客气气聊一聊怎么样?」 「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路青黛脸色冰冷,正要挥剑,却被李心安一把按住了手。 「你放开!」路青黛狠狠瞪着李心安,后者面色凝重,缓缓摇了摇头。 「路庄主,听我一次。」 路青黛的怒火不知怎么凭空消减了几分,她皱眉看着满山遍野密不透风的树林,又看看李心安认真严肃的脸色,终于是放下了剑。 「事关生死,你最好不要耍小聪明。」 李心安淡淡一笑:「放心好了,我自己的命,我可比谁都要爱惜。」 路青黛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华腾朗声道:「小子,知道我为什么会主动暴露自己,而不是去跟其他人汇报你们的行踪吗?」 「这很简单啊。」李心安笑道,「因为华堂主不希望我死,起码不希望我这么稀里糊涂的去死。」 「不愧是李林甫的儿子啊,果然聪明。」华腾赞叹了一句,然后声音逐渐冷冽。 「木景程木大侠,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 「不是你为什么要跑?」 「因为你们要杀我,不管我是不是凶手,我都活不了,不跑干什么?」李心安掏了掏耳朵,淡淡的道: 「场面话就说到这里,华堂主应该不是要特意质问我这个,木景程死不死和你没关系。我想华堂主这次来,是为了我,而不是杀死木景程的凶手。」 华腾沉默了一会儿,笑道:「那本堂主就开门见山了,我很好奇,你身后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天策府都为你出面阻拦。包括司空朗和路青黛在内的几位大人物,不惜触犯众怒都要保护你。」 「李心安,你是李林甫的儿子,还是谁呢?」 「皇亲国戚啊。」李心安笑道,「我们家祖上是有皇室血脉的,当今太子李亨懦弱无能,我准备取而代之,所以召集天下英雄,准备揭竿而起,取太子位而代之。」 「你……」 华腾被李心安的话给噎了一下,其实在李心安说出「皇亲国戚」这四个字的时候,华腾是相信了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够解释为什么有这么多大人物拼了命的要保护他。 这些年,朝廷的手一直在试探江湖的底线,所以有很多皇室背景的人踏足江湖,华腾的燕回堂就是因为和朝廷里的某位藩王走的很近,这才能够有如今的规模。李心安如果真的有皇室背景,那 么华腾恐怕立刻就要出来跪地行礼了。 但李心安后面的那些话,完全就是在胡扯。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传出去,是要被诛九族的! 「李心安,你不要挑战本堂主的耐心。」 李心安耸了耸肩膀:「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其实我是天策府已故大统领李贤的四徒弟,江湖上不曾有过我的消息,下一任天策府大统领就是我,如今我的二师兄铁竟遥,只不过是在暂代我管理天策府罢了。」 华腾疑虑的眨了眨眼,李心安的这个说词,倒是像那么回事。 而且在李心安离开天机楼之后,天策府的钟依依就立刻带着几名天策府弟子紧随他而去。这两人一前一后,很难让华腾不相信李心安的说辞。 「此话当真?」华腾沉声询问道。 不料李心安的回答却让他气冲斗牛:」假的,这你也信。」 「李心安,你在找死!」华腾怒吼道。 「那你出来杀了我嘛。」李心安摊开双手,毫无防备:「华堂主,我还从没见过您长什么样子呢,咱们互相认识认识呗?」 华腾冷静下来,他已经意识到李心安这是在故意激怒他,好让自己露出马脚。 「小儿科的把戏,真以为我会上当吗?」华腾冷冷一笑,说道:「既然你不说实话,那我也没有继续和你闲聊下去的必要了,路庄主,咱们聊一聊。」 路青黛面色冷峻:「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那是之前,燕回堂的确入不了雪月山庄的眼。但是现在嘛……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华腾的声音充满了威胁:「路庄主,你也不希望你自己的名声在天下英雄面前尽毁。就算你不把自己当回事,那雪月山庄呢?」 「和杀害大侠木景程的凶手一起出逃,郎才女貌,怕是要私奔流浪天涯,听上去倒是一个美丽凄婉的故事,但你要被全天下人给耻笑!传承近百年的雪月山庄,也将再也在江湖上抬不起头!」 「路庄主,这份代价,你承担的起吗?」 路青黛冷冷说道:「华堂主的意思,是要与我做一个交易咯?」 「路庄主冰雪聪明,华某也不拐弯抹角。只要路庄主答应华某一个条件,李心安我绝不追究,就当从未见过你们!」 「好啊。」路青黛说道,「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说来也惭愧。」华腾道,「我有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没什么本事,现在还不到三品,但是他的野心却不小。三年前,他第一次随我参加武评,对路庄主一见倾心。他放出话,说天下女人,非路庄主不娶,他还真做到了!三年,整整三年,他没碰过一个女人。」 「我没办法啊,可怜我华腾,就这么一个独子,我不能让我华家绝了后啊。路庄主,你看,是不是……」 路青黛冷笑一声:「你觉得本座会看得上你儿子吗?此事绝无可能,休要再提!」 华腾叹了口气:「我也是对我那儿子这么说的,我说人家路庄主是天下第一奇女子,看不上你这么一个窝囊废,但是他不听啊。」 「路庄主,你和我儿子这辈子是成不了的,因为……你也是我看上的女人啊。」 华腾的这一句话峰回路转,一旁的李心安都像是被雷劈的一般给震住了。 「要想不让我华家绝后,那就只能让我和路庄主再生一个了。嘿嘿……我那儿子,我自己看着都觉得恶心,路庄主,咱们两人若是生一个儿子,那以后的武林,就属于他一个人得了。」 「恶心!」路青黛气的浑身发抖,两只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杀意四起,惊的山林鸟兽尽散。 「路庄主,别这么生气吗, 美人儿一生气,可就不漂亮了。」华腾y笑道,「要是让我没了兴致,也许就不顾你们的死活了。」 「你给我闭嘴!」路青黛咬牙说道,「华腾,我路青黛在此发誓,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李心安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暴怒的路青黛,这一路上虽然他也没少让路青黛生气,但更多的路青黛是表现出一种嗔怒。但这次,路青黛是真的想要杀人。 如果杀意可以现形的话,这座山恐怕就要被淹了。 华腾淡淡的道:「我想路庄主是能够分的清楚轻重的,以你一人换雪月山庄的安全,这个买卖可不亏。而且,你都能看上身边这个人,我华腾好歹也是一方人物,比他差吗?燕回堂在山南西道势力不输雪月山庄,咱们两人,门当户对,若是结成连理,也不失为一段江湖佳话啊。」 「绝无可能!」路青黛冷冷说道,「朝廷的走狗,我一辈子都瞧不上,而且,本座看见你那张脸就恶心。」 「所以你就看得上李林甫的儿子?」 「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这句话可没人相信。」华腾咂了咂嘴,」路庄主,你就和你的小郎君,在这里厮守最后一段时间。」 「且慢!」李心安暗道不妙,觉得华腾要走,赶忙出声叫住了他。 「你有何事?」华腾问道,「可是愿意把路庄主让给本堂主了?」 李心安淡淡一笑:「我也想啊,那得先让路庄主看得上我。」 路青黛把剑横在李心安的咽喉前:「再敢胡说,我先杀了你!」 李心安轻轻把雪月剑移开咽喉,推向一个方向,笑道:「华堂主,想不想听一听我的真实身份?」 华腾阴森的说道:「我已经对你没兴趣了,不管你是谁,在这里等死。」 他对李心安嫉妒的发疯,在华腾看来,路青黛和他,完全就是在打情骂俏。 「不听的话,可是会后悔的哟。」 「还想试图拖延时间?少费点工夫。」 李心安沉下脸,缓缓说道:「我是当朝皇太孙,广平王李俶殿下麾下,东宫右卫率参军长史李心安,乃是朝廷从五品官职。华腾,你一个从七品的小官,不知道滚出来拜见吗?」 此言一出,无论是华腾还是路青黛,都被震住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华腾冷笑一声,说道:「事已至此,你以为我会相信你那些鬼话吗?李心安,是个男人的话,就坦然赴死,别再试图挣扎了!」 「这可是你自己不相信的。」李安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华堂主,你会后悔的。」 /76htl 第四百六十二章 斩杀华腾 「我会后悔?笑话!你一个将死之人,还在这里大言不惭,口出狂言,后悔的应该是你!」 「那我们就来好好掰扯掰扯,好好理清楚这其中的脉络。」 李心安沉声说道:「燕回堂,开元十七年迁址于山南西道,宗门立于柳州城,燕回堂北三里处,便是当今圣上胞弟,赵王李业的王府。你燕回堂正是凭借着赵王殿下的关系,才能在山南西道站稳脚跟,进而与春草堂一起统治了山南西道的武林。」 「开元十八年,你将自己门下十六名美貌女弟子秘密送与赵王,并进献房中术秘籍,以供年事渐高的赵王享用。其中有一名弟子在三年后生下了儿子,就是现在赵王六子的母亲!燕回堂的地位,也随着赵王六子的诞生水涨船高。」 「开元二十一年,岭南独狼山想要在山南西道开宗立派,你担心独狼山此举会影响燕回堂在山南西道的统治力,便勾结赵王李业,暗中调派三百精骑扮作土匪,杀害了独狼山一百七十六名精锐弟子,使得独狼山在岭南道彻底除名。这件事你瞒得了别人,瞒得过我吗?」 「除此之外,你和赵王殿下的金钱交易,应该不需要我说明了,让我想想啊……怎么着也得有近万两黄金了。两年前柳州发大水,淹死了一千多名百姓,就是因为你们贪污了造河提的公款,使得河提未按期建成。这件事柳州刺史本已上报朝廷,但是被你燕回堂带人截下,赵王将所有的罪责都诬陷在柳州刺史身上,使得他不堪受辱自杀而死。这一桩桩一件件,华堂主应该都还没忘记。」 华腾颤抖的声音回荡在山林之中,李心安的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钢刀,狠狠插在他的心上。 「你……你到底是谁!」 李心安冷冷一笑:「东宫右卫率参军长史,李心安。」 华腾一脸绝望,他没有想到,李心安最后说出来的身份,居然是真的。 「赵王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早就已经被我们调查清楚,之所以没有处理你们,一是因为赵王乃圣人胞弟,皇室声誉不可受辱。二来,则是因为赵王和太子殿下走的很近,是我们自己人。」 李心安的声音低沉但暗藏杀意:「但你燕回堂不识时务,那可就不是我们的自己人了。」 「不,大人误会啊!」华腾立刻改了口,匆忙求饶道。 华腾是个聪明人,他现在已经完全确定李心安的身份,对方是自己怎么也惹不起的人,广平王李俶的心腹,甚至连赵王都得客客气气的对待。 「我误会了吗?」李心安脸色冰冷,「华堂主,我几次三番要给你机会,你却不识好歹,步步紧逼,还出言侮辱,换作是在长安,本长史早就带人平了你燕回堂了!」 李心安自然是没有这个实力的,但那右卫率大官的身份,吓唬吓唬华腾这个没见识的却是轻轻松松。而华腾的反应也没有出乎李心安的意料,被吓的屁滚尿流。 「大人误会,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李心安抱臂说道:「既然这样,还不滚出来说话?」 「这……」 华腾有些犹豫,不敢现身,他在顾忌李心安身边的路青黛。 但路青黛此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华腾这个小人身上了。 李心安,更让她感兴趣。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路青黛低声询问道,「你真的是右卫率的长史?」 「路庄主看华腾的反应,我说的像是假话吗?」李心安微微一笑,道:「自然是真的。」 「我只知你是长安城某位贵人的手下,却不知你是广平王李俶的心腹。」路青黛叹了一声,「广平王素有贤名,怎么会和 赵王这种人混在一起。」 「这天底下哪儿有好人啊,要不是装的,要不是真傻。总之,人之初,行本恶。」 路青黛冷哼一声:「知道燕回堂和赵王这么多恶行,但却毫无作为放任自流,你和他们一样该死!」 李心安淡然笑道:「先解决华腾,处理完了他,路庄主对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两人说话间,华腾的声音再度响起:「路庄主,之前是华某的不对,我在这里跟您赔个不是,希望您不要介意。」 路青黛俏脸如寒冰,她一点都不想理会华腾。 「路庄主能够跟我并肩站在这里,华堂主还看不出是因为什么吗?」李心安笑道,「大家都是同道中人,出来,路庄主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华腾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大喜过望:「难道路庄主投奔了广平王殿下?」 「非得是广平王吗?」李心安冷笑道。 华腾深吸一口气,想起了一个更大的人物:「太……太子?」 往小了猜啊……李心安脸色有些狰狞,他想把话题重新引到自己身上的。 算了,太子就太子,反正也是编瞎话,说是皇帝都没什么关系。李心安叹了口气,道:「华堂主,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了。」 「是,小的明白。」华腾立刻闭嘴不提此事。 一处的树丛微微摇晃,片刻后,男人露出了头。 「李大人,路庄主,华某来了。」 华腾是个身材短小的中年男人,长相其实还不错,但偏偏有着两只老鼠般的眼睛,看上去颇为猥琐。华腾并不是先天就长这样,这是因为他早年游历江湖,路遇恶霸强抢民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寡不敌众被恶霸砍伤了眼睛,这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时候的华腾,也是江湖一代翘楚。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华腾变成了现在的江湖鼠辈,很难说清楚他是本性如此,还是时运使然。 一见华腾露面,路青黛那因为李心安才沉寂下去的杀意再起涌起,感受到杀意扑面而来,华腾立刻往后缩了两下,惊疑不定的看着两人,迟迟不敢走出来。 「李大人,路庄主这是……」 李心安看着路青黛的侧脸,微笑道:「华堂主已然现身,路庄主想怎么处理他?」 「杀。」路青黛只是冷冰冰的吐出了一个字。 「好,那就杀。」 华腾听见两人的对话,脸色大变,一时间竟是连逃走都忘记了,他想不明白,李心安明明是所谓的自己人,为何还要杀他? 「李大人,你这是——」 华腾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路青黛的剑气已经劈了过来。 但华腾也不是吃素的,燕回堂轻功冠绝天下,要想闪过路青黛一剑,还是很轻松的。 已经来不及细想了,华腾转身入树林,夺路而逃。 他本想着借助神农架大山的地理优势来摆脱路青黛,再靠着轻功逃走,但是华腾似乎往了,之前路青黛对他束手无策,是因为不知道他在哪儿。 但现在,华腾的气息已经被路青黛牢牢锁定,他就像是脚上被栓了绳子的麻雀,再怎么欢腾,也逃脱不了那只攥着绳子的手。 路青黛追入树林,片刻后,树林一震晃动,几十颗苍松古树被剑气斩断,结束了它们不知几何的生命。 李心安瞠目结舌,咂嘴感叹道:「这就是宗师之间的战斗啊,随便出手,就和白木头与萧兄舍命相搏差不多。」 骚动持续了没一会儿便停止了,结局不出意外,华腾死了。 李心安慢悠悠的赶到路青黛身边,但结果倒是出乎了李心安的意料— —华腾居然没死,还留着一口气,胸膛凹陷下去,躺在一个被砸出来的大坑中,气若游丝。 「路庄主怎么不杀了他?」 路青黛冷冷说道:「杀他,脏了我的手。」 「那就只好让在下代为效劳了。」李心安走到华腾身边,蹲下身子问道:「路庄主想让他怎么死?」 路青黛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那就随我处置了哦。」李心安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准备一石头砸死华腾。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华腾虚弱不堪的喉咙中缓慢的蹦出这几个字:「既然知道我和赵王的关系……你不是长安的人……还能是谁?」 「我没骗你,我说的确实是实话。」李心安道。 「那你为何——」 「为何要杀你是吗?」李心安淡淡的笑道,「你要是不对路庄主说那些话,我当然不会杀你。但你偏偏要出言不逊,拿雪月山庄来要挟她,我李心安这辈子,最瞧不上的,就是威胁女人的人。」 不远处,路青黛微微动容,但还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华腾艰难的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果然……你们俩有一腿……」 「想多了。「李心安冷冷道,「路庄主是我的恩人,救命恶人,恩人受辱,我要是坐视不管,那就不算个人了。」 「但是……我有赵王……」 「别说你只是赵王的一个走狗。」李心安神色冷峻,沉声说道:「就算是赵王本人在此,我也会让他死!」 「你会后悔的,李心安。」华腾接连咳出几口脓血,已经是快要支撑不住了。 「我门下弟子,都知道我是来抓你的,我死在这里,燕回堂、赵王以及整个山南西道武林,都会找你报仇。连你的主子广平王……都不会放过你。李心安,你永无宁日!」 「我很清楚。」李心安举起石头,对准了华腾的脸。 「你可以去死了。」 眼看着李心安就要砸下来,华腾那混浊下去的双眼重新爆发出一阵精光,他嘶吼一声,抬起手臂打碎了那块石头,随即两腿弯曲,将李心安蹬飞了出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等背对着他们的路青黛反应过来时,就看到李心安正从地上爬起来,而华腾马上就要重新钻入山林之中了。 路青黛表情凝重,她现在出手已经是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华腾再度遁逃。 她的心中现在满是自责,应该早就一剑杀了华腾的。 李心安没有慌乱,他似乎是早有预料华腾会突然暴起,也许是在就察觉到了华腾在装,也许是预料到了华腾会回光返照,但无论如何,李心安都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让华腾活着离开这里。 他双臂一抖,左右各有两把飞刀在袖中滑落至手上。 四把飞刀齐出,在华腾即将没入山林的前一刻,准确无误的插在了他的后背上。 四把飞刀都拴着丝线,连在李心安的手上。李心安双手用力往回一拽,飞刀拔出,将华腾整块后背的皮肉都带了下来。 华腾残破的躯体不甘的倒下,摔在了神农架的泥土中。 /68htl 第四百六十三章 残剑(一) 华腾死了,路青黛心头的那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李心安把华腾的尸体搬了回来,放在那个被他砸出来的大坑里面,准备掩埋掉他的尸体。 路青黛看着忙碌的李心安,轻声说道:想不到你的暗器功夫居然如此了得。 技多不压身嘛。李心安回答道。 剑圣知道吗? 师傅啊,当然知道,他老人家不反对的。 路青黛轻轻哼了一声:暗器终究只是不入流的奇技y巧,你不能花费太多时间在上面,不然会荒废剑道的。 路庄主这是在关心我吗?李心安有些受宠若惊。 别想太多,本座只是不想让你这么一个人才荒废了而已。 李心安把土压实,又上去重重的踩了几脚,燕回堂堂主华腾,武评第十八的高手,最终彻底长眠在了神农架群山之中。 打斗的痕迹太多了,剑痕和血迹没办法完全清除。李心安说道,华腾身后肯定还有其他人,这里迟早会被他们发现。 李心安叹了口气,望向北方,沉声说道: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昼夜不息,争取在追兵追上来之前赶出神农架大山了。 两人为了躲避追兵,所以一路上都是在走小路,眼下小路也被发现,事已至此,已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路青黛皱眉道:即便是昼夜不息,要想离开神农架至少也是要在后天。而且,你我速度不同,我带着你,时间还要再往后拖一天。 三天吗……李心安面色凝重,足够他们走大路绕到我们前面堵人了。 路青黛脑中灵光一闪,说道:也许,我们可以换一个出口,再翻一座山,从别的地方离开神农架。 李心安怔了怔,旋即倒吸一口凉气。 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路庄主,你真聪明! 路青黛隐隐有些沾沾自喜,可随即她便察觉到不对近——这种哄小孩似的说辞是怎么回事? 但也不等她生气,李心安却是已经喃喃自语了起来:要想再翻一座山,那要多绕三十多里路,而且事先没有和钟姑娘沟通,她要是一直等在原来约定的地方准备接应,那岂不是引火烧身了? 但为今之计,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路青黛叹息道,你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 没有。李心安无奈的摊开双手,除非我们不管不顾,对追兵来一个杀一个,全都灭了口,我背黑锅,那样也不用担心什么。 路青黛觉得有些好笑:那样的话,你这辈子都别想在江湖上露面了。 那是后话了。李心安深深的叹了口气,现在要紧的,是从这里活着走出去哟。 路庄主,还得麻烦你,跟我继续在这山里跋涉几天了。 无妨。路青黛转身背对着他,往山上走去。 她的声音飘进李心安的耳中,李心安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两人之间的对话,路青黛早已经没了当初那种的冰冷。 多翻一座山,时间还有很长,慢慢走,不急。 …… 月明星稀,一道人影在树林中极速的窜了出来,最终停在一片空地上。 男人站在一处明显被翻过的地面上,他的脚下,就是燕回堂堂主华腾的尸体! 华堂主被杀了……这怎么可能。男人面露惊讶,自言自语道:燕回堂轻功天下无敌,只要华堂主想逃,应该没人拦的住他才对。 人的确是拦不住,但人的手里还有武器,那便不可同日而语。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男 人身后响起,他茫然的回头看去:江大侠,依您所见,华堂主是怎么死的? 残剑江泛舟在阴影中走出,月光撒在他的半边脸上,江泛舟淡淡的道: 是剑,这附近有很强烈的剑意残留,如你所见,这附近几百年的古树都被拦腰斩断,这可不是李心安那个小子能做的到的。 李心安的身边,还有一位其他的用剑高手。他是我的猎物,林雷,你只需要杀了李心安就可以了。 我就知道!林雷脸色狰狞,一个小小的李心安,就算他用毒,也不可能杀了我师傅,一定有其他人暗中帮他。江大侠,会不会是路青黛?那个女人和我师傅才起了冲突,而且就是因为李心安,她也有实力能够杀死我师傅。对……一定是路青黛,我们离开之前,她同样也消失了,一定是这个贱女人,和李心安一起逃出去了—— 啪!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山林之中,打破了满山鸟兽的美梦。 林雷捂着脸,一面不可置信的看着江泛舟,他不明白江泛舟为什么突然要打自己。 注意你的言辞。江泛舟冷冷说道,路庄主不是你可以诋毁的,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要是再让我听到从你的嘴里蹦出什么对路庄主不敬的话来,我先杀了你! ……是……是……林雷不甘的低下头,把自己的怨恨深埋于心里。 江泛舟叹了口气:林雷,你知道你有哪一点不好吗? 家师说过我太急功近利了。 还有一点,那就是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但偏偏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江泛舟冷冷说道:你瞧不上李心安,和他交手的时候,他会要了你的命。 为什么? 因为你觉得李心安不如你,但偏偏李心安会比你更强。只有当你觉得你不是李心安的对手时,你才有机会能赢他。 林雷一脸疑惑:我不理解。 你不需要理解,我也不打算对你说明。江泛舟淡淡的道,这是血的教训,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教训,我才有了这把断剑。林雷,你只需要记住,当你对上李心安的时候,一定要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 好。林雷点了点头。 片刻过后,林雷重新皱起眉头:江大侠,现在华堂主死了,我们也不知道李心安往哪儿跑了,再怎么追? 你要是李心安的话,你会怎么做?江泛舟反问道。 林雷低头思索了一阵,回答道:如果我是李心安,被发现了行踪,那肯定是要抓紧赶路,争取在被追兵追上之前离开神农架,走大路去洛阳。那样就像是鱼入大海,再也没人能追得上了。 江泛舟摇了摇头:李心安没你这么蠢,他岂不会想到出口现在都被我们的追兵走大路给预先堵住了?现在李心安被华腾追上,他能做的,就是往更偏僻的地方走。 林雷皱眉道:但是已经没路了,他们要不是再多翻几座山,要么就是走悬崖峭壁,总不至于会真的这么做。危不危险先不说,光赶路就要多花还几天时间。 江泛舟说道:李心安这个人不简单,你越以为他不会做什么,他偏偏就去做什么。更别提他身边还有一位神秘高手,带着李心安赶路的话,一天根本几十里不成问题。 可我们就算知道李心安怎么做,现在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啊。 那就交给华堂主来选择。 华堂主?林雷不解,他死了啊,江大侠你能让死人讲话? 江泛舟把自己的断剑直直的抛向了天空,最终落在了林雷的脚边,剑柄 斜斜的指向了一个方向。 这是华堂主的选择。江泛舟收回断剑,对林雷说道: 走,直到走出大山,都不要休息了。 …… 鱼还没好吗? 一条小溪庞,路青黛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李心安手忙脚乱的在小溪里面抓鱼。 这些鱼一个个跟身上抹了油似的。李心安很是难堪,快半个时辰了,他一条鱼都没有抓到。 所以我不喜欢吃鱼,抓起来麻烦,吃起来更麻烦,还有一股腥味。李心安哀怨道,这怎么都抓不到野鸡野兔了啊。 路青黛莞尔一笑:也许是因为这一路上我们抓得太多,老天爷不让我们继续抓了。 呵,老天爷,你老人家要是想让我们饿死,就让我今天一整天都抓不到一条鱼! 在李心安立下这番宏图大志之后,又过了半个时辰,他才终于逮到了一条鱼。 还不错,这条鱼掂在手里也有一斤重,他和路青黛两个人垫肚子足够了。 点上篝火,开始烤鱼,不多时,诱人的响起弥漫出来,路青黛抚摸着自己不争气的肚子,脸色微红。 仔细想想,这一路上,路青黛几乎是什么都没做,都在靠着李心安照顾。连那个华腾,都是被李心安给杀的。 说好了两人中是以自己为主,可为什么不知不觉间,是自己对李心安开始百依百顺了? 鱼烤好了,李心安撕下一半拿在手里,把带着树枝的那一块递给路青黛:路庄主,你吃鱼头不? 我不吃,你吃鱼尾吗? 我也不吃。 两个人互相对了一句合时宜但不合身份的话,随即便专心致志的吃起了烤鱼。 浅浅的休息了一晚,次日清晨,两人再度启程。 他们已经走了两天,今日再赶一天的路,明日下午应该就能走上大路,离开神农架了。 中午的时候,李心安两人发现了一个水池,两个人已经好几天没有正经喝过水了,路青黛还好,李心安的嘴却是已经起了皮,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两人痛痛快快喝饱了水,装满了水囊,然后各自洗了个澡。 就在路青黛像上次一样给李心安烘干身体的时候,不远处的山林中,突然惊起了好多的鸟,喧嚣着往远处飞去。 李心安立即警觉的握紧了剑柄,路青黛只是扫了一眼,淡淡的道:也许又是有野兽过来了,都遇上多少次了,你还是这么大惊小怪的。 这种事可容不得马虎。李心安低声说道,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谨慎,而且,这可不是野兽。 为什么? 因为那边的杀气,都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残剑(二) 李心安对杀气的感知比自己更敏锐?路青黛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相信了李心安的话,拇指抵在雪月剑上,准备随时出鞘。 两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同看向飞鸟惊起的那个地方。 树丛被什么东西扰动,左右摇曳起来,逐渐向他们靠近。 黑影走出了树林,那是一个人! 李心安瞳孔微缩,凝重的道:「林雷。」 「果然是你们!」林雷看着一脸戒备之色的李心安和路青黛,表情狰狞而恐怖,就像是饿极了的野狗一样,想要迫不及待的把这两只猎物吞进肚子里。 「李心安,路青黛,你们这对狗男女,杀害了我师傅,还我师傅的命来!」 林雷怒吼一声,青筋暴起,拔刀变向两人攻来。 路青黛轻轻一拍李心安的背:「你上。」 「嗯。」李心安答应了一声,拔出白虹剑和林雷战在一起,霎时间,刀光剑影笼罩了两个人。 林雷的刀法传承于木景程,和他师傅乃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本是大开大合,刚猛无匹,同辈之中,少有敌手。但林雷偏偏对李心安久攻不下,每一次他觉得自己能活劈了李心安,但每一次都被李心安轻巧的闪过。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林雷哪里知道,他最引以为豪的刀法,在李心安的眼中,简直是漏洞百出。 在李心安的心中,年轻一辈里,刀法最顶尖者,当属萧玄感。之后,才是徐百娇和双刀合璧的柳家兄妹。林雷,只能排在第四。 所以,李心安应付起来自然是得心应手,毫不费力。两人交手十数合后,局势已经是一边倒了。 在旁观战的路青黛一直谨慎的观察着四周,她心里很清楚,只凭林雷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追到这里的,一定是有人带他前来。 路青黛不出手,那人也不出手,起码在林雷彻底落败之前会是这样。 剑光缭绕间,林雷手中钢刀脱手而出,被钉在了一旁的一棵大树上。林雷胸前被刺中三剑,鲜血淋漓。 「为什么!」林雷嘶吼道着喊道,鲜血从他的伤口中不断涌出,野兽受伤会更加疯狂,林雷也是如此,他甚至比野兽更加疯狂! 「为什么我不如你!李心安,你只不过是李林甫的儿子,凭什么这么多人要保你!我师傅为友报仇,为苍生计,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为什么要杀他!」 李心安眼神黯然,他当然知道木景程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木景程又不是他杀的。但现在林雷根本不会听自己的辩解,自己也没有任何理由辩解,当两人刀剑相向的时候,就注定了两人之间,只能活下来一个。 「很可惜,我没有杀你的师傅,但却要杀你了。」 林雷嘴角泛上一抹残忍决然笑意,面对李心安刺来的致命一剑,他毫不闪避,竟是张开双臂直接迎了上去。 白虹剑穿胸而过,林雷也抱住了李心安。 「一起死。」林雷贴在李心安耳边,咬牙说道。 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短刀,就要刺进李心安的后心。 就在那一刹那,一道人影自山林中飞速掠出,而路青黛也在同一时间出手,打飞了林雷的短刀,把李心安抱了回来。 那人也没有继续追击,而是把林雷小心翼翼的躺在地上让他躺好,毕竟,相比于追杀李心安,再搭进去一个林雷,那太也不值了。 「路庄主,多谢。」李心安劫后余生,庆幸的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刚才千钧一发,林雷就他拉着自己同归于尽了。李心安实在没有想到,林雷做的居然如此决绝,竟是不惜牺牲他自己,也要让李心安死。 「还不走开!」路青黛冷冷说道。 李心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靠在路青黛身上,连忙一个虎跳出去,心虚的瞅了一眼路青黛,随即戒备的看着那突然出现的神秘强者。 「林雷,你做的很不错,只差一点就能拉着他一起死了。」那人安抚道,但是林雷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也许此刻在林雷的意识中,他已经成功杀死了李心安,给师傅报仇了。 路青黛美眸泛上一层冷意,她终究还是遇见了那个自己最不愿意碰到的人。 「江泛舟。」 「路庄主。」江泛舟点头致意,「好久不见。」 「天下第十一,残剑江泛舟?」李心安深吸一口气,握着白虹的右手已经满是汗水。 「想不到,这几天接二连三的,遇见的都是大人物啊。」 「江泛舟恐怕不是那个第十一了。」路青黛轻声说道,「如果没有出现你和木景程的事情,武评按部就班举行的话,那么前天,就是江泛舟和孟老爷子的比试,他现在,应该是天下第十。」 「江泛舟的实力要比孟庄主更强吗?」李心安眉头紧皱,其实想想也对,孟东庭早已经老了,他不像韩知忌这样以道门秘法调养身体,孟东庭是个纯粹的武夫,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年老之后,实力自然大不如前。 江湖的过去属于慕容德、韩知忌、孟东庭这种人,未来属于慕容白顾奕萧玄感,而现在,则是属于路青黛和江泛舟。 「路庄主有几成把握?」李心安小声问道。 「只要你不插手,打败他很容易,杀他,很难。」 李心安笑道:「对我而言恰恰相反,赢他很难,杀他,却很容易。」 路青黛皱了皱眉:「我不喜欢你的暗器,不要用了。」 李心安愣了愣,笑道:「那好,我不用。」 路青黛没想到李心安居然真的会答应:「那你怎么保命?」 「不是有路庄主你嘛。」 路青黛无奈摇头。 远远的看着两个人窃窃私语,江泛舟古井不波的脸上逐渐笼罩上一层阴云。如果说林雷的暴怒是电闪雷鸣的话,那么江泛舟的怒气,则是平静水面下的长蛟大蟒。一出手,便会要人性命。 「路庄主。」江泛舟开口说道,「我没有想到,居然真的会是你。」 「我怎么了?」 「你和他一起逃了出来。」江泛舟的身体微微战栗,「不,你不应该是这种人。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子,不应该参与到俗世红尘之中的!」 路青黛皱眉,语气不悦:「我怎么样,和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没有你,哪有我啊。」江泛舟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听上去颇为凄厉。 李心安不由得好奇起来:「路庄主,您和这江泛舟,还有什么瓜葛不成?」 路青黛脸若寒冰:「十几年前,江泛舟被仇人追杀,身受重伤,晕倒在路旁。我随家师恰巧路过,救下了他。六年前,家师病故,我初次参加武评,又遇见了他,他便一直纠缠于我,直到现在。」 「原来如此。」李心安摸着下巴轻笑道,「这江大侠看来是拜倒在路庄主的石榴裙下了啊。」 路青黛冷冷说道:「雪月山庄本就极为排斥男子,因为江泛舟,我更加讨厌男人,但你还不错,这种话恶心的话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不然,我对你和对待其他人,就没什么不同了。」 「呃,抱歉。」李心安歉然道,「是我逾矩了。」 看见李心安和路青黛两人聊的火热,江泛舟怒火再也抑制不住,厉声说道:「李心安,是你巧言令色,勾引了路庄主!今日我便 杀了你,为木大侠报仇,正路庄主视听!」 路青黛挡在李心安身前:「要杀他,先过我这关。」 「你——」 江泛舟努力平复下自己激动的情绪,心痛的问道:「路庄主,路青黛,难道为了他,你连自己的名节,连雪月山庄百年声誉都不顾了吗?」 「你现在走开,让我杀了他,这件事就这么翻过去了。华腾已经死了,我也会封住林雷的口,不会让他泄露半点消息,除我们之外,这世上没有人会知道你和李心安的关系的。雪月山庄的声誉不会受损,你也依旧是万人仰望的路青黛。」 「怎么样?」江泛舟渴求的问道。 路青黛道:「或许,还有一个方法。」 「什么?」 路青黛扬起剑,直对着江泛舟的心脏。 「杀了你,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些。」 江泛舟神色复杂,喃喃说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明明很讨厌杀人的……」 转而,他声嘶力竭的喊道:「李心安,你对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原来的路青黛去哪儿了!」 李心安没办法给出答案,路青黛一直是路青黛,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只是平日里她是雪月山庄庄主,现在,她是路青黛,也只是路青黛。 江泛舟没有得到回答,他也放弃了质问。 「事到如今,非要交手不可了吗。」 江泛舟惨然一笑,片刻后,他抽出了那把断剑。 「也好,路庄主,我们之间原本也应该有一场比试,就让这场迟来的决斗在这里进行。」 「你以为我已经超过了孟东庭。」江泛舟决然的道,「但你不知道,我也早已经超过了你!」 「你踏入归真境了?」路青黛的脸上终于有了震惊的表情,李心安上一次在路青黛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还是前几天他用简陋的陷阱抓住了一只野兔。 「是与不是,路庄主亲自试一试。」 江泛舟的身影突然前冲,路青黛仗剑迎上,两把剑碰撞的那一刻,剑气在两人四周轰然炸开,李心安站立不稳,直接被顶飞了出去,落在了水池中。 他从水里面艰难的走出来,拢了拢遮住眼睛的头发,就看见了让他无比惊讶的一幕。 江泛舟一把断剑,居然压制了路青黛,长剑对断剑,却没有讨到一丝一毫的便宜。路青黛连连后退,江泛舟步步紧逼。 四周树木被到处乱飞的剑气砍得左倾右斜,这种归真境大宗师之间的交手可不多见,但李心安现在全然没有静下心来体会感受的心思。 路青黛,一个女人,为了保护他,被前来追杀他的男人打的接连败退。 李心安忍不了! 阅读 第四百六十五章 残剑(三) 就在路青黛和江泛舟激战正酣的时候,沿着山谷,居然响起了一阵诡异的铃声。 那似乎是悬挂在房檐下的风铃,但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怎么会有风铃? 路青黛和江泛舟两人自然是无暇顾及这诡异的风铃声,但这声音却让准备偷袭江泛舟的李心安浑身一激灵,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看向了山谷那一侧。 会是新来的追兵吗? 慢慢的,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直到山谷那一侧,走出来一顶小轿子。 轿子? 李心安一脸惊愕,他想不明白,这种地方,这个时候,什么人会坐着轿子出现?就算是来抓他的追兵,排场未免也太大了。 那顶轿子由远及近,李心安终于看清了它的全貌。这是一座四抬小轿,四个轿夫脸上都带着一模一样的白色面具,腰间配剑,看上去颇为神秘。 那顶轿子走到距离李心安五十步左右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不再动了。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心安皱眉自言自语道。 轿子内,一男子缓缓睁开双目,隔着帘子,他却能精准的找到路青黛和江泛舟的方向。 雪月剑法,路青黛。这个男人,莫不是江泛舟? 这两个人居然会在此交手,有趣,当真是有趣! 一名轿夫恭声说道:师傅,要不要我们出手,让他们离开? 男人轻声说道:不要冲动,无论是江泛舟还是路青黛,都不是你们可以应对的。两位一品高手生死决斗,而且还同为剑道高手,这在七杀剑庐可见不到。仔细看看,看看七杀剑庐外的剑法,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个小家伙,不也是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们吗? 李心安完全听不到这几个诡异的人之间的对话,看着轿子停了下来不再有所动作,李心安心里虽然一百个没底,但还是决定不去管他们,先把江泛舟杀了才是正理。 他手臂一抖,一把飞刀滑落在手中。看着路青黛向西侧退去,李心安瞅准时机,手中飞刀贴地飞了出去,钉在了东侧的一棵大树上。 地方只有这么大,路青黛和江泛舟一直在附近来回缠斗,江泛舟早晚都会踏过那个地方。 接下来,李心安又暗中投了几把飞刀,分别插在了其余的几棵大树上。 飞刀上都缠绕着透明的丝线,李心安默默的掏出了一个小药瓶,将里面的药水滴在了丝线上。 很快,药水便浸透了整条丝线。 血衣堂剧毒之药,见血封喉,虽然杀不死江泛舟这种人,但也足以让他麻痹一段时间了。 高手过招,瞬间即可分生死。只要江泛舟落后半招,路青黛都能轻易的取走他的项上人头。 几息之后,路青黛果然朝着东侧退了过去。 江泛舟旋即跟上,在路青黛掠过第一把飞刀,江泛舟即将过去之时,李心安内力喷吐,猛地一拉丝线,那棵大树立刻被拉断,朝着江泛舟砸了过来。 雕虫小技!江泛舟仅仅是淡淡的扫了一眼,正眼都没有瞧一下李心安,他挥剑而出,将砸过来的大树一分为二。 但李心安的手段不只有这点,那把飞刀以极其刁钻的角度朝着江泛舟飞来,带着剧毒的丝线即将缠绕上江泛舟的皮肤。 只要江泛舟一破皮,那迎接他的,多半就是死亡! 江泛舟眼中寒光一闪,单手舞剑,将丝线斩断,飞刀刺进了他的后背,但却被江泛舟内力给震飞了出来,钉在了地上。 李心安暗道可惜,如果他预先给飞刀也涂上剧毒的话,此刻已经大功告成了。 路青黛惊讶的看了一眼李心安,后者给 她拖延了很长时间,虽然路青黛不喜欢暗器,但也不得不承认,李心安帮了她很大的忙。 一道流光自路青黛雪月剑上绽放,随即一分为六,以上下前后左右六个方向,各自掠向了江泛舟。 江泛舟断剑上黑芒涌现,将六道流光尽数震碎。两股内力剧烈碰撞,几乎差点又将李心安给掀翻出去。 李心安左手甩出数枚飞针,同时右手拉动了其余几把飞刀,霎时间,他一人拉着三棵大树,一齐砸向了江泛舟。 江泛舟凌空跃起,挥出两道剑气,将大树砍得粉碎,但飞刀却是自下而上,像是长了眼睛和翅膀一般,追踪着江泛舟而去。 与此同时,路青黛第二招已经蓄势待发。 江泛舟此刻终于是有些慌了神,他暴喝一声,将飞刀尽数震飞,在落地的那一刻,他极速的朝着路青黛冲了过去。 但偏偏,李心安甩出的飞针到了。 七枚飞针分别没入了江泛舟身上的七个紧要穴道,这让江泛舟前冲之势顿减,就像是身体里钻进了七条毒虫一般,让江泛舟生不如死。 一道人影迅速的闪现在江泛舟眼前,还不待他看清是谁,剑已先至。新 那把剑,砍断了江泛舟的断剑,带着它主人那一往无前的力道以及满腔怒火,重重的砍在了江泛舟的胸膛上。 不远处的轿子内,那男人身体突然打了一个激灵,瞳孔瞪大,喃喃自语了一声: 好剑!好剑法! 江泛舟的身体倒飞出去,重重的砸在地上,他飞快的爬起身,同时逼出了自己体内的七枚飞针——这对他的伤害并不算大,真正让江泛舟惊讶的,是自己的剑。 他的那把断剑,又一次的被人斩断了。 只是这一次,斩断他断剑的人,不是路青黛,也不是他设想中的慕容德或者裴旻,而是李心安。 是因为那把剑! 江泛舟目光中透露着阴冷:你这把剑,是从何处得来? 李心安面色苍白,他抹了抹脸上的虚汗,心里暗骂一句:皮糙肉厚,这都没事! 江泛舟被他一剑砍在胸膛上,若是二品,李心安自信那人早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但江泛舟是已经突破到归真境的大宗师,那灌注了李心安几乎全部内力的奋力一击,竟然只是破坏了江泛舟差距不妙临时用来抵御的护体罡气。 二品和一品,真的不是一种人。两者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天堑。 这本来就是我的剑。李心安冷冷说道。 天人境所铸宝剑,出身于武当山还是七杀剑庐?江泛舟问道。 李心安顿了顿,说道:七杀剑庐。 他当然不能说出真相,那是给师傅找麻烦。他也不愿意说是武当山,李心安一直很尊敬那座道教祖庭。更别说,他还和武当山陈思平道长相交不错。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七杀剑庐最适合拿来当幌子。 轿子内的男人轻笑一声:我怎么不记得,七杀剑庐铸造过这样一把剑? 他信口胡说而已,师傅不必理会,这种小人,招摇撞骗,江湖上有的是。 男人轻轻摇头:他可不是在骗人,江泛舟的确是识货的,这把剑……在七杀剑庐百年来所铸的宝剑之中,都算得上是极品。 那这是……武当山? 继续看下去。男人说道,路青黛为什么要杀江泛舟?这个年轻人又是谁?他为什么要帮路青黛?他手里的宝剑又是从何而来? 这一出好戏,就当作是我挑战慕容德的前戏好了。 江泛舟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冷笑道: 我曾经立下过毒誓,这把断剑何时在此被人砍断,我何时换剑。但唯独这次,我不想遵守我的誓言。因为你,李心安,你不配!你不配砍断我的剑! 食言就食言,江大侠用不着给自己找借口。李心安道,谁这辈子没做过几件违背誓言的事情呢?再者说,你也没有以后的时间,留给你换剑了。 我会死在这里吗?江泛舟哈哈大笑,李心安,你的剑很不错,你的剑法也很强,我已经不怨恨你杀了木景程了,你若是不引诱路庄主随你出逃,我甚至都想坐下来好好和你聊聊。 他的脸色骤变:但你偏偏做了最不应该做的事情,所以,我无法容忍你。 废话说这么多,你还打不打。李心安突然侧身,下一刻,路青黛充满杀意的一剑就已至江泛舟眼前。 被李心安分散了注意力的江泛舟完全来不及应对,被路青黛一剑刺进小腹,内力在江泛舟体内炸开,鲜血染红了他身后的大树。 你……你不该偷袭的……江泛舟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玉人,路青黛脸上的表情很冷漠,对于江泛舟,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这不是你……这不是你啊……江泛舟迷茫的道,路青黛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她就算要杀我,也断然不会偷袭于我,她不会用这种手段害任何一个人的…… 路青黛抽出了剑,江泛舟身体一阵抽搐,跪倒在了地上。 我就是我,从来没有变过。路青黛冷冷说道,你所想的,都是你自以为是而已。 是吗……江泛舟苦笑一声,不甘的倒在地上,眼神逐渐涣散。 他想过很多种情况——自己死在路青黛手上、李心安死在他手上,甚至是他死在李心安的手上……但无论是哪一种,江泛舟都不曾预料到,路青黛居然会偷袭他。 路青黛这一剑无可挽回,江泛舟的死亡已成定局。 李心安长舒了一口气,胸腔一阵剧痛,下一刻,一口脓血被他吐了出来。 他如此动用内力,终究还是牵动了之前的旧伤,虽不致命,但旧伤复发,还是让李心安头晕目眩,向前栽倒。 就在李心安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坚硬地面的碰撞时,下一刻,他却撞在了两团极为柔软的物体上。 路青黛双膝跪地,抱着李心安,轻声说道:你做的很不错,江泛舟已经死了。 是吗……李心安虚弱的笑了笑,含糊不清的道:路庄主要不要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啊。 嘘。 路青黛的声音突然变得极为严肃,她低下声音说道:我们现在有了更大的麻烦。 阅读 第四百六十六章 剑枭(一) 李心安努力的动了动脑袋,看向了不远处那顶神秘的轿子。 “可是他们?” 路青黛点了点头:“来者不善。” 她把李心安扶起来,整了整衣衫,对着那轿子朗声道: “不知哪位前辈在此?晚辈雪月山庄路青黛,烦请前辈出来一见。” 李心安听到路青黛的称呼,不由得大吃一惊。 能让路青黛自称晚辈的,那得是什么老妖怪?起码,得和慕容德一个备份了。 但不料轿子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浑厚但却并不苍老。 “在下不敢当,路庄主这一声前辈,在下万万担当不起。” “那……敢问阁下何人?”路青黛沉声说道。 男人没有回答路青黛的话,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那个后生,你说你的剑,是从哪里来的?” 李心安皱了皱眉,虽然不理解这神秘男人为什么要问这一句,但还是回答道:“晚辈的剑,出自七杀剑庐。” 男人淡淡的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 路青黛和李心安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不由得泛上一层凉意。 他们都是聪明人,话都说到了此处,这神秘男人的身份,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李心安抿了抿嘴唇,道:“前辈见谅,晚辈刚才所言,的确是信口胡邹。这把剑不是出自于七杀剑庐,但它的来历,晚辈不敢说,也不能说。” “唉……行,既然你不方便,那我也不强求。” 男人居然出乎意料的还说话,态度的转变,让李心安有些措手不及。 他都已经做好了对方一剑弄死自己的准备了,没想到什么都没发生。 “知道吗,我刚才想要杀了你。”男人突然说道。 李心安心沉了半截:“晚辈斗胆,敢问何处惹怒了前辈?” “路庄主和江泛舟的决斗,你不应该插手。”男人淡淡说道,“在你掏出暗器的那一刻,我是有想过要让弟子杀了你的,但后来你的配剑还有你的剑法,让我改变了这个想法。” “不知,可否透露一下你的师承?” 李心安轻轻摇头:“这个,请恕晚辈已然不能告知。” “哈哈哈……不说也没关系。”男人笑道,“你就算不说,我也猜的出来。像你这个年纪,有这样的修为和人脉,还有这把绝世好剑,你的身份来历并不难猜。要么,你是慕容白。要么,你就是传闻中剑圣裴旻的那位小徒弟。” “慕容白,我是见过的。你,可是裴旻的徒弟?” 李心安苦笑一声,无奈,只能大大方方承认。 “看来是瞒不过前辈了,家师正是裴旻。” 四名轿夫,或者说是这男人的四名弟子一听李心安承认,心中不免都升起了好战之心。 七杀剑庐与大唐剑圣,此前可是从未有过照面。这次两方传人相遇,也许是唯一的一次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时若不讨教,更待何时? 但轿子里的男人却制止了他们:“抓紧赶路,不要耽误了时辰。” “是。” 七杀剑庐弟子向来谨遵师命,师傅开口,他们二话不说,抬起轿子便走。 李心安和路青黛给他们让开路,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对这个男人的身份感到好奇。 七杀剑庐已经快要五十年没有出世了,所以江湖上是他们的消息知之甚少。这位神秘高手,是七杀剑庐的长老,还是地位更高的某位大人物? 李心安和路青黛都不敢问。 在经过他们两个人身边的时候,男人突然问了一句:“哦对了,还不知道剑圣传人的名字呢。后生,你叫什么?” 李心安仔细斟酌了一下——七杀剑庐和剑圣一脉并无恩怨,而且李心安对他感觉不错,所以告诉他也没什么。但关键的是,七杀剑庐里,有一位魔影阁黑衣使司,那位足以和上一任魔影阁阁主司乘风并列的剑枭! 轿子里的这个男人,会是剑枭吗? 李心安甩了甩脑袋,心想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他便恭声回答道: “晚辈姓李,双名心安。” “李,国姓。心安,好名字。”男人赞叹了一句,“李心安……” 轿子走出去没多远,突然停了下来。 下一刻,一股森然凉意边朝着李心安蔓延了过来。 路青黛眼疾手快,赶忙拉着李心安退出十几步。刚离开原地,那里凭空炸裂开一个大坑。若是李心安还在原处,只怕双腿此刻已经没了。 “阁下这是何故?”路青黛蹙起眉头,厉声问道。 四名头戴面具的弟子齐齐拔剑,很默契的排成一排,蓄势待发。 男人的声音再也没了刚才的温和浑厚,变得冷冽而阴毒:“你就是李心安?” “前辈和我有仇?”李心安心里暗道不妙。 “我和你素昧平生。” “那前辈这是——” “你杀了不该杀的人。” 李心安面色发白,片刻后,惨然一笑:“我他妈真是该死。” 路青黛面露不悦的看着李心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骂脏话,还是骂的他自己。 “我居然大意了,不该把真名字告诉你的。” 男人道:“猜到了?” “你这样,就不难猜了。”李心安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魔影阁黑衣使司,剑枭!” 随着李心安的话音落地,轿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道极为肃杀的剑气,路青黛举剑格挡,可凭她一品大宗师的修为,都是撞在了李心安身上,后退数丈之远。 “他就是剑枭?”路青黛抹去唇边鲜血,面色因为剧烈的碰撞而变得涨红。 “是啊,十二位黑衣使司中最神秘的一个。”李心安道。 “最神秘的,难道不是撑船翁吗?”剑枭说道。 “看来大名鼎鼎的剑枭也不知道撑船翁的真实身份,这还真是让我感到骄傲啊。”李心安笑了笑,道。 剑枭语气略显惊讶:“你居然知道撑船翁的真实身份?” “很好,我决定不杀你了。原本本座还打算杀了你以解心头之恨,为轩辕有朋报仇,但撑船翁的情报,要比这些都重要的多。” 李心安沉声道:“我不明白,你这样的人,一招便可将路庄主击退数丈之远,为什么还要加入魔影阁和轩辕有朋狼狈为奸?名誉?地位?权势?只要你露面,这些都是手到擒来之物,何必与魔教勾结?” “本座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剑枭淡淡的道,“你们四个退下。” “是。”剑枭的四名弟子恭敬的退散到四周。 轿帘缓缓被人从里面掀开,一身粗布麻衣的男人走了出来,看上去和路旁的老农没什么区别,毫无高手风范。 但是他眼中的深厚剑意,却不是可以轻易隐藏的。 “看来路庄主也知道魔影阁的事情了。” 路青黛冷冷一笑,旋即对李心安说道:“抱够了没?” “美人在怀,自然是永远都抱不够的。” 也许是因为强敌环饲,马上就要身死荒野,李心安身上最后的那点儒雅气被他彻底舍弃,说话放肆了起来。但路青黛也没和他计较,拄着长剑站起身,昂首挺胸,面对着剑枭。 “魔影阁的所有情报,都已经在这次武评大会上被昭告天下,你的身份早晚都会被查出来的,剑枭。”路青黛淡淡的道。 剑枭道:”既然这样,那本座就更不能让你活着了。李心安我不杀,路庄主,你得死。” “杀不杀得了我,那要看看你的本事了。”路青黛仗剑前冲,但却悄悄对李心安说了一个字: “跑!” 无论是自己的经验还是路青黛暗中的传音,都清楚的告诉了李心安,他现在应该做什么,但李心安却怎么都挪不动步。 他不想跑,因为路青黛顶在前面。就如同之前对阵江泛舟,李心安那时选择了什么,现在就会同样选择什么。 路青黛不是剑枭的对手,她甚至都没有彻底看清剑枭的剑法,便已是兵败如山倒。 山林在两位当世高手的对决中被毁去大半,受损规模要远远高于和江泛舟的“小打小闹”,这还仅仅是两人数招的短暂对碰。若是招式尽出,只怕远在数十里之外的天机楼,都能察觉得到这里发生的一切。 路青黛左右肩膀各自被刺了一剑,双臂软软的搭了下来,再也没有力气提剑。 玉人的脸上满是血污,那双美眸,也被血红色所覆盖,甚至都已经看不清了那刺过来的致命一剑。 “噗呲——” 长剑没入肉体的声音惊醒了路青黛,双眼重新恢复清明,但她却看到了,那个本应该听她的话跑的越远越好的男人,正挡在了自己身前,替她承受了那足以要了她性命的一剑。 剑枭的粗麻衣服上被划开了一个小口子,这是李心安拼尽全力所能做到的极限。之前他还可以伤到江泛舟,但现在,他只能对一件衣服下狠手。 剑枭的表情露出些许赞叹,似乎李心安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李心安,你很不错,年轻人里面,恐怕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你,我的那四个徒弟都不行。” 路青黛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抚摸着李心安的伤口。剑枭猛地一拔剑,血液从伤口中喷洒出来,溅了路青黛一身。两人的鲜血混杂在一起,凝结成了细碎的血块。 “你为什么……”路青黛茫然不解,“你会死的,你为什么不跑啊?” 李心安咳嗽了两下,抹去嘴边鲜血,笑道:“这么点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剑枭的这一剑,并没有附加多少内力,虽然是刺穿了李心安的躯体,但是被李心安避开了要害,只是出血,脏器却没有受损。 “他不是江泛舟,这也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 李心安道:“我知道啊,可是我走了,你怎么办?咱们两个要么死一个,要么一起死。你是因我而来,我总不能让你死在这里,想来想去,也就只有咱们两个一起死了,这样黄泉路上还不孤单。” “愚蠢!”路青黛银牙紧咬,狠狠训斥道。眼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打转。 第四百六十七章 剑枭(二) “话讲完了吗?”剑枭淡淡的道,“我想不到你们两个居然还是这种关系,李心安,我也可以改变主意,只要你们乖乖跟我走,我也可以不杀路青黛。” 李心安冷冷一笑:“我们可以自己逃走,干嘛要用你饶命?” 这句话逗的剑枭捧腹大笑:“哈哈哈……李心安,你怎么会讲出这么有志气的话来?逃?你们怎么逃?” “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剑枭面色面色陡然变得平静,如同一潭死水,漠然无情。 李心安歪了歪脑袋,霎时间,数枚飞针从他凌乱的发丝之间射向剑枭的面门。 与此同时,李心安对路青黛说道:“屏住呼吸!” 路青黛不明白李心安要做什么,但还是听了他的话,屏住了呼吸。 剑枭挥剑将飞针尽数大落,漠然说道:“就这么点本事的话,是没用的。血衣堂就算精于暗杀,也不能把心思全放在暗器上。李心安,你是裴旻的徒弟,拿起你的剑!” 话音刚落,剑枭脚下突然炸开,一团浓烟瞬间将三人笼罩在了其中。 但这浓烟仅仅只是持续了短短一瞬间,就被剑枭内力震散,归于虚无。 但是他身前受伤的李心安和路青黛,却趁着这短短的时间,向着山上狂奔而去,很快便隐入山林间。 “往山上跑?慌不择路,难道真的是被吓破胆了?”剑枭不屑的笑了笑,“剑圣的徒弟,怎么只有这点能耐?轩辕有朋,你真的是被李心安杀的,还是死在了那撑船翁的手上?” 他的一个徒弟上前说道:“师傅,要不要我们师兄弟把他们两个追回来?” “不,我亲自去。”剑枭说道。 “李心安已是惊弓之鸟,路青黛也是强弩之末,这两人不足为虑。”弟子说道,“师傅,我们四人自从下山,就一直不曾有机会出手,还请师傅将这两人交给我们,以锤炼剑道。” “你们太嫩了。”剑枭说道,“擂台才是你们的主场,光明正大对敌都未必能赢,何谈杀人?对方是天下第九的雪月山庄庄主,还有那名震天下的血衣堂堂主!他们两个随便谁都有的是办法把你们四个像蚂蚁一样捏死,不要以为他们很好对付。先有和江泛舟的一场恶战,在有就是为师我,才让路青黛和李心安双双败北。如果没有江泛舟,如果没有李心安这个拖累,我要战胜路青黛都绝非易事。” “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弟子明白,师傅是教导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要轻视自己的对手。” “不。”剑枭淡淡说道,“我是想说,路青黛和李心安是你们一辈子的目标,你们的年纪比李心安大,比路青黛小,可以算是一辈人。但你们仔细想想,在李心安这个年纪的时候,你们有他的心性和实力吗?当你们和路青黛一般年岁时,你们能成为那天下第九吗?” “弟子惶恐。” 剑枭缓缓吐出一口气:“行了,说了这么多,再说下去,就要被他们两个给跑了。但是那座山后面是悬崖,乃是绝路,李心安带着路青黛往山上跑,真就是一心求死?” …… 山路上,李心安背着路青黛正拼命的逃跑。 “放我下来。”路青黛咬牙说道,“我自己可以走。” “这个时候路庄主就不要逞能了。”李心安咬牙说道,额上虚汗直冒:“你哪儿还有力气走路?双臂都被废了,剑枭内劲不小,你的双腿也直不起来了。” “那本座也用不着你背!” 李心安无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耍小孩子脾气。”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你为什么要往绝路上走?”路青黛冷冷问道,“还有,剑枭刚才,提到了一个名字——血衣堂。” “你和血衣堂,是什么关系?” 李心安早有预料路青黛会这么问他,之术路青黛的情绪居然还算平静,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激烈。 “我是李林甫的儿子,血衣堂是李林甫的下属,其中关系,不是不言而喻了吗?” “所以,你是在李林甫那里继承了血衣堂?” 路青黛冷冷说道:“我现在没有力气,不然,一定先杀了你这个口蜜腹剑之徒。” “口蜜腹剑的是李林甫,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们父子乃是一丘之貉,你口口声声说和李林甫断绝了父子关系,可为什么又继承了对李林甫那样重要的血衣堂?这些年,血衣堂手上的血债未曾减少,难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李心安叹了口气:“这里面的事情,可就说来话长了。我也不瞒着你,路庄主,我信得过你,实话实说,我就是血衣堂的堂主,但不是从李林甫那里继承的,而是从我娘那里继承的。” “你娘?” “对,我娘,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去世之前,她是血衣堂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她死了,我外公就把血衣堂堂主的位置留给了我。” “说下去。”路青黛道。 “现在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吗?”李心安无奈说道,“别忘了我们正在被人追杀哎。” 路青黛扭头向后看了一眼,视野的尽头,剑枭提剑而来。 她能感受到身下李心安已经步伐凌乱,速度慢了下来。路青黛完全不理解,李心安被剑枭刺中一剑,那么大的伤口,那么大的出血量,换作是自己,恐怕都要死了,为何李心安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背着她跑几里山路? 但李心安终究不是铁人,身受重伤的他,还是无可避免的要被剑枭给追上。 “我很好奇你的过去。”路青黛突然说道,“事已至此,死亡已成定局。把你的一切告诉我,如果我觉得你该死,我会亲手杀了你,不会让你死在剑枭的手上。” “我想苟且偷生不行啊。”李心安幽幽说道。 “你不是那种人。” 李心安轻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什么人,那为什么会觉得我该死呢?” 他窜出树林,已至悬崖。 耳边传来湍急的水声,悬崖的下面,是一条奔涌的河流。这条河,自西向东,贯穿了神农架。 “路庄主,现在可还远远不到谈死的时候啊。” 路青黛道:“你想跳崖?” “这是绝路,也是活路。” 剑枭来到他们身后,漠然问道:“是吓昏了头了吗?” 李心安转过身,把路青黛抱在身前,一只手护住她的头,笑道:“剑枭,我很好奇,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你是七杀剑庐里的谁。可惜这些答案现在是得不到了,但终有一日,我会把你的秘密全部揭开,让你大白于天下的。” “你没有那个机会了。”剑枭上前一步,气势如千军万马。 “是吗?”李心安后退了一步,半只脚已经悬在了空中。 “跳崖是九死一生,落在我手里,我会让你好好活着,保你们两人平安。” 李心安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剑枭,我不会死的。终有一日,七杀剑庐门前,我会来找你的!” 语毕,剑光一闪,剑枭已经出手。 但李心安也已经不在原地,他向后仰倒,落进了冰冷刺骨的湍急河流之中。 剑枭缓缓走到崖边,低头看着下方,河流之中,哪里还有那两个人的踪影? “可惜了。” 剑枭突然发笑:“这样也好,李心安,希望你能活下来,这江湖早晚是你们的天下,没有你,会少了很多精彩。” 他转身离开,声音悠悠回荡在山涧中。 “但让你活下来,究竟是好事,还是祸害呢?” …… 在李心安和路青黛出逃后的第二日,武林盟主慕容德终于结束了闭关。 有了他的存在,江湖中人终于是不敢放肆,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虽然还是要为木景程报仇,但这呼声相较于之前,弱了不少。 本以为此事就此平息,但林雷和江泛舟的尸体,再次引爆了这些人的怒火。 天机楼内,慕容德和司空朗对坐,两人皆是愁眉苦脸。 “路庄主怎么会翻下这种错误。”慕容德道,“杀了人,居然也不隐藏尸首,就这么摆在那里,生怕不会被人找到。李心安这个小家伙也是,路庄主没有经验,他难道不知道该做什么吗?” “依我看,这件事和李心安路庄主没有关系。”司空朗道。 “但林雷是李心安所杀,江泛舟死在雪月剑法之下,这是不争的事实。” 司空朗道:“但还有一个人,至今还没有被人找到。” “你说华腾?” “是啊,所有去追他们的人,除了妙音坊直接离开了神农架回了洛阳,其余的人,都回来了,只有华腾,不知所踪。” “他燕回堂的大队人马还在这里,按理说华腾不会孤身一人离开,他只能有一个结局。” 慕容德道:“能杀了轻功天下第一的燕回堂堂主,想必也是李心安的手笔。这样才对,死不见尸,但为何林雷和江泛舟却……” “恐怕,是遇上变故了。” 司空朗缓缓吐出一口气,沉声说道:“盟主,我有一言,你要细听。” 慕容德面色凝重,他知道,司空朗说出这番话,就说明要有大事发生。 “我昨日夜观天象,发现有一煞星自西南向东南移动,有如大军压境,势必血流成河。”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只希望,伤的不要是原本那只占山的虎,否则,整座山都要随着遭殃啊。” 慕容德若有所思,片刻后,淡然一笑。 “我明白了,多谢司空楼主关心。” 司空朗言尽于此,他和慕容德都很清楚,七杀剑庐已经出世,势必要和慕容山庄之间有一场腥风血雨。江湖风云动荡,又遭逢朝局诡谲不安,外有强敌环饲,内有奸臣贼子,天下表面上歌舞升平一片祥和,可里面,早已经被虫子蛀坏了。 大唐这一块朽木,马上就要承受不住它的荣耀,这传承了一百二十年的皇权,这自秦汉以来历史上最强盛的王朝,即将折腰。 天下大乱,就要到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 死里逃生 耳边隐隐有人说话。 声音很嘈杂,像是几个女子,会是路青黛吗? 李心安竭力想要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好似有千斤重,他没办法移动哪怕半点,最终,也只是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喘息。 “咦?娘,他刚才是不是说话了?” “有吗?你听错了,他伤成这样,怎么可能三天就能醒过来。” “是吗,我确实听到他说话了呀。”少女有些委屈。 李心安朦胧之中判断出了这两人的身份,看来是一对母女。 自己坠落山崖,是她们救了自己吗? 李心安竭尽全力的张开了嘴唇,发出微弱又嘶哑的声音:“水……” “呀!娘,你听,他就是说话了!”少女很是兴奋,觉得自己一开始就没错,声音里充满了骄傲。 “哎呀,真是老天爷开眼了,从山里面被冲下来,伤的这么重,居然现在就能醒过来。丫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那水来啊。” “哎。”少女着急忙慌答应了一声,接着便飞一般的窜出了屋子。 不多时,李心安感觉到自己的头颅被微微托举,清凉的感觉弥漫在唇边,求生的本能让李心安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喝着水。 一碗水下肚,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气力,终于是可以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里了。 这是一间昏暗的茅草屋,布局十分简陋,屋子的主人是一对母女,老妇人年逾六旬,看上去很慈祥。少女不过十四五岁,还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双大眼睛很是可爱。 李心安躺在床上,看着母女两人,说道:“是二位救了我吗?” “是我阿兄,他和村子里的人出门砍柴的时候在河岸边发现了你,才把你接回家的。”少女说道,“你可真是大难不死,我们都没怎么给你上药,你居然自己就好了。” 李心安感觉的道:”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日后必有重谢。咳咳……” “公子你慢点。”老妇人说道,“丫头,快给公子再拿点水来。” “哦。”少女再次离开了房间。 “老人家。”李心安虚弱的道,“令郎发现我的时候,那里只有我一个人吗?” “是啊,就你一个。”老妇人说道,“当时你就趴在河岸边上,像是死了一样,我儿子他们那群小伙子也怀疑还有其他人遇难了,把你救回来以后,又在你附近找了很久,也没找其他人。怎么了,公子问这个干什么?”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还有一个朋友,和我一起掉进了河里面,生死未卜。” 老妇人面露悲悯,叹了口气:“唉,找不到的话,那多半就是沉进了河底。” “河底……”李心安面无表情,许久,哑然失笑。 老妇人很是惊讶,因为这个年轻人在笑的时候,泪珠止不住的流下,打湿了他的枕头。 “老天爷啊,你不会真的让她死……”李心安双眼失神,喃喃说道:“她可是路青黛,怎么可能就这么死去……” 老妇人年事已高,听不清楚李心安在说什么,还以为是因为悲伤过度的缘故,无奈的摇头走出了屋子。 少女端着一碗水走了进来,把水凑到李心安嘴边,却看见他在无声流泪,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呀,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哭啊。” “没什么。”李心安止住眼泪,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咦……你还不如继续哭呢。”少女抚摸着李心安的头顶,像是哄孩子一样哄着他:“好啦好啦,你活下来啦,不用再害怕了,过去的都过去了,想想未来多美好呀。” 是啊,我活下来了…… 李心安在少女的安抚下逐渐镇定了下来,他开始冷静的思考现在的局面——路青黛不见踪影,不一定就代表她葬身河底,那可是天下第九的雪月山庄庄主,李心安相信她绝不可能死在这里。 但是自己的白虹剑却随着路青黛一起消失不见,路青黛一个大活人尚且还有生还的机会,但自己的配剑……多半是真的不知所踪了。 这把剑陪着李心安走过了十八年的岁月,走过了这段人生中最重要的时间。剑客和自己的剑,向来是不可分割的,没有白虹,就没有现在的李心安。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心安设想过,白虹会被人从自己的手中给夺走的可能。但这一天现在真的来了,李心安还是有着万般不舍。 这把剑,可能是他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见证。 “剑枭……”李心安在心里面一遍又一遍默念着这个名字,今日的一切苦难,生离死别,皆是因为他而起。 “终有一日,我要让你七杀剑庐血债血偿!” …… 李心安在这户人家又待了四天,直到身体的外伤全部痊愈。 他的恢复速度大大超出了这一户人家的认知,都以为他是仙人转世。李心安笑着跟她们解释,自己纯粹是因为皮糙肉厚。 经过四天的相处,他对这户人家已经完全了解了。此地名为孙家庄,居于神农架东南口,依山傍水,这家的主人自然也姓孙,三个月前病逝,老妇人孙陈氏,三十年前嫁到了孙家庄。膝下一子一女,儿子孙大虎,年近三十,仍未成家。女儿孙小翠却是要先嫁出去了,婆家是相邻的刘家庄一户人家。都是穷苦人家,门当户对。 李心安在这四天里,没事就和孙小翠聊天,以他的能耐,自然可以把这个丫头哄的神魂颠倒。没见过大世面的山村姑娘哪里能抗拒这个被人从河里面捞上来的神仙公子,几天相处,情窦初开的少女已经离不开李心安了。 当然,李心安是没这种心思的,他脑子里想的,完全都是路青黛的安危。 这一日,李心安照常出来晒太阳,孙小翠来到他身边蹲下,小脸微红,说道:“李大哥,你继续跟我讲长安城里那个可怜女人的故事。” “你说顾惜怜啊。” “对啊对啊,他和那位司大侠最后怎么了啊?”少女一脸好奇。 李心安眼底悄然掠过一抹悲伤,他微笑说道:“自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在铲除了长安城的坏人以后,厌倦了俗世红尘,最后携手归隐田园了。” “真好。”少女拍了拍娇好的胸脯,庆幸的道,“我昨天听你自言自语说可惜了这一对有情人,我还以为这个故事有一个不好的结局呢。” “我有那样说吗?”李心安眼帘低垂,黯然道,“我自己都没注意。” ”小翠。”老妇人孙陈氏挎着一个竹篮走了过来,“去,给你阿兄送饭去。” “哦,知道了,我一会儿去。”小翠道。 李心安不禁有些好奇:“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我那位救命恩人。老人家,您儿子大虎这几天怎么不在家里啊,我都没机会跟他道谢。” “他在家,只是一直早出晚归,我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干什么。”孙陈氏说道,“每次都是后半夜回来,天不亮就出去,那时候你还在睡着,自然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那今晚我要晚睡了。” “那可不行。”孙陈氏连连摆手,“你可得休息好,大虎这孩子憨厚老实,你休养好身体就是对他最大的感谢了,他还一直叮嘱我们娘俩儿要照顾好你呢。” “这样的话,我更要见大虎兄弟一面了,不然我这心里过意不去啊。” 孙陈氏踢了踢女儿,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小翠去屋里。在把女儿支开以后,孙陈氏坐到了李心安身边。 “李公子,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孙陈氏欲言又止,满脸愁容。 “老人家,您是我的恩人,您有话吩咐便是,没有什么当不当讲的。” 孙陈氏叹了口气:“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李公子,老身有一件事情要求您,还望您务必要答应。” “您说,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 孙陈氏道:“我希望,你能带小翠走。” “……啊?”李心安一脸愕然。 “这几天,我看出来,小翠那丫头对李公子芳心暗许。也不奇怪,李公子的谈吐见识样貌风度,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李公子,您也应该能察觉到,小翠这丫头是喜欢您的。” “她和邻村的刘家小子订了婚,这也是无奈之举,为的,不过是在大虎成家之后,小翠能有个依靠,你说,这兄妹俩不能一直在一起住着不是?我死了以后,大虎未必能继续照顾他妹妹,我这才给她说了一门亲事。” “您别看小翠这丫头整天疯疯癫癫没个正形,她心思比谁都细,我好几次听到她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不想嫁人吗?我这个当娘的,是生怕她再寻死觅活的啊。天底下哪儿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啊,要是有更好的办法,我也不忍心让小翠嫁人。” “但现在李公子您出现了,这就给了小翠一条活路。” “我求求您,带小翠走。我们穷苦人家的丫头,配不上李公子您,您只需要当买一个使唤丫鬟,哪怕我们白送给您呢,只要您对她好,我这个当娘的,也没什么遗憾了。” 孙陈氏声泪俱下,李心安不由得为之动容。 可怜天下父母心,李心安没有享受过多少父母的疼爱,所以他对于这种为子女考虑切身的父母,都是打心眼里的敬重。 “伯母,您放心。”李心安沉声说道,“我会把小翠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我一定会对她好的。” 不远处,躲藏在门后的少女捂着嘴巴,蹲下身子,无声的呜咽,但脸上没有半点伤心。眉眼之中,洋溢着深深的笑容。 …… 孙家村,有两个祠堂,一新一旧。旧的因为年久失修,已经被放弃,荒废了下来,历经风雨摧残,无人修缮,只有两间房屋保留了下来。 一个男人提着食篮打开了其中一个房屋的门锁,阳光洒进昏暗的房中,映照出一张女人绝美的容颜。 男人把食篮放在地上,盯着女人,痴迷的说道: “娘子,吃饭了。” 第四百六十九章 畜牲(一) 李心安准备离开了。 他在离开之前,沿着河边走了很久很久,希望可以找到路青黛留下的什么痕迹,但可惜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也许……李心安不敢去想那个“也许”。 孙小翠连夜收拾好了两个人的包裹,像是新婚待嫁的少女一般,傻傻的笑了一夜。 次日一早,李心安带着孙小翠,告别了孙陈氏,准备北上洛阳。 路上,快要走出孙家庄时,孙小翠恋恋不舍的回头望去,李心安轻声说道:“舍不得的话,再去和伯母告别。” 孙小翠摇头无言,这个女孩子很清楚,自己这一走,和母亲,和阿兄,很可能就是永别了。 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看待自己,会觉得自己是个婊子娼妇吗?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自己那个时候已经不在这里了,可是自己的家人,却还要承受那些人的白眼,被指着脊梁活下去。 想到这些,孙小翠突然有了拔腿冲回家里的冲动,嫁给一个陌生人也许没有那么可怕。 但她还是忍住了,因为身后那个男人。 造化弄人,自己若是没有遇见李心安该多好?那样的话,自己就会心安理得的像一个普通农妇那样活一辈子。 然后安排自己的女儿走上和自己一样的道路吗? 孙小翠强忍住悲痛,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们走。”孙小翠转回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去洛阳。” 李心安默默的点了点头,他无法想象这个女孩子心里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生离死别对李心安而言是家常便饭,但对孙小翠来说,离家就是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悲伤。 两人在路上闲聊,以此来消减少女心中的痛苦。 “小翠,前面是哪个村子?”李心安指着不远处一片废墟说道,“看起来已经荒废了。” “哦,那里也是我们孙家庄。”孙小翠回答道,“十几年前,这里发了大水,把原来的村子被淹了一半,官府就把我们往北面迁了一里地,建造了新的孙家庄,后来旧村就慢慢荒废了。村子里的旧祠堂也在那里,还有一个私塾,我小时候就是在那个私塾里学了几个字,私塾里的先生人很好,愿意教我们女孩子识字。” “那确实是一位好先生,他现在还在村子里吗?” 孙小翠低下头,黯然说道:“不在了,那年大水,先生被冲走了。” “这样啊,抱歉。”李心安叹了口气,这世上,好人总是不长命的。 “呀!”孙小翠突然叫了一声,停了下来。 “怎么了?”李心安顿时警觉,谨慎的扫视四周。 孙小翠懊恼的道:“我才想起来,还没有和阿兄道别。他昨天一晚上都没回来,李公子,你能不能在这里先等一会儿,你让我去找阿兄好不好?” “当然。”李心安微笑说道,“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地里干活。”少女向着农田的方向跑去,娇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李心安的视线中。 附近没有什么可以休息的地方,李心安决定去孙家村旧址的那座废墟转转。 这里已经长满了荒草,倾斜倒塌的土房、断裂的房梁,野兽的粪便,无不昭示着,这里已经多年不曾有人踏足。 李心安有些无处下脚,但所幸,一处地方似乎是被人踩踏过,茅草倒伏下来,勉强可以过人。 也许是野兽来过……李心安这样想。 他沿着那条勉强可以称之为道路的小径一直走到一处破损的院落前,这里比其他的院子都要大,而且看那残存的布局和屋子的格式,这里应该就是孙小翠口中所说的那座老祠堂了。 李心安走进祠堂,这里的主殿已经坍塌了半个屋顶,摇摇欲坠。除此之外,只有两间屋子还算保存完好。 李心安环视四周,莫名的觉得有些怪异——祠堂主殿右侧有一口水井,水井的边缘还残存着水渍;一路走来,李心安完全像是跟着前人的步伐来到这里。而且其他的地方都是布满灰尘,这祠堂却还算干净,虽没有可以打扫过的痕迹,但也可以确定,这里是经常有人来的。 至少在李心安来到这里之前,还有人在这座祠堂待过。 李心安略微一想,便也没觉得有多奇怪。祠堂毕竟不同于其他的房子,纪念意义很重。哪怕是孙家庄修建了新的祠堂,有些老人们,还是会回这里祭拜的。 李心安坐在台阶上,他身后,就是这祠堂保存最完好的一间偏房。李心安可不敢坐在那主殿之下,毕竟那房子快塌了。 就在李心安无聊的等着孙小翠的时候,他隐隐听到,身后上着锁的房间里,传来了微弱的声响。 李心安回头瞥了一眼,觉得可能是什么野狗野猫,没太在意,就又回过了头。 但屋子的声音并没有停止,隐约之间,李心安还听到了铁链摩擦的声响。 不对劲! 李心安警觉的站了起来,从他踏入到这座废墟开始,李心安就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被人踩出的小径、被人用过的水井,人迹罕至荒废多年的老村,会有人来祭拜祠堂吗?这个解释显然说不通,孙家庄是个大庄,如果有人来祭拜老祠堂,绝不会是一两个人,而是浩浩荡荡几个大家族。他们如果真的重视这里的话,老祠堂还会是如今这副模样吗? 李心安盯着身后那个房间,神情逐渐凝重。 这间房子的门锁,是新的! 门是旧门,锁是新锁。有人在这个已经被抛弃的地方,掩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李心安轻轻把手放在门锁上,锁和房门碰撞,屋里面那声音顿时变大。李心安听得很清楚了,那就是铁链的声音。 里面,会是人吗? 李心安内力喷吐,震断门锁,踹开房门走了进去。 阳光从他背后照进屋子里,李心安看到了他这辈子都无法想象的一幕。 房间的一个角落,女人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般,紧紧蜷缩着身体,她赤裸着双足,皮肤已经出现龟裂,衣衫凌乱,沾满了泥土。像是天上的仙女,掉进了泥潭。看书喇 女人的话里,抱着两把剑。 “路庄主……” 李心安眼神呆滞,他不敢想象,眼前这个女人,这个蒙尘的可怜女人,居然是路青黛! 怎么会是她!不可能是她!即便路青黛死了……这也不应该是她! 李心安颤颤巍巍的走上前,想要确定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真的路青黛。但就在他的手触碰到路青黛脸的那一刹那,路青黛突然发狂,大叫起来。她拼命挥舞着剑,歇斯里底,妄图将李心安驱赶出去。 李心安被吓了一跳,怔怔的向后退去,一脚踩在了一个铁器里面。他低下头,发现自己正踩在一个饭盆里面。 饭盆的样式,李心安很熟悉。饭盆里残余的饭菜,他也很熟悉。 “路庄主。”李心安上前握住路青黛的手腕,安抚道:“路庄主是我啊,我是李心安啊!” 路青黛嘶吼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她混浊的双眼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望着李心安的脸,她艰难的张开嘴唇,小声的说出了那个名字。 “李心安?” “是我,是我!”李心安紧紧咬着嘴唇,把两把剑从路青黛的手里面拿下放在一旁,梳拢起路青黛凌乱的头发,为她整理衣衫。 “路庄主,我是李心安,我来了。” 路青黛突然呜咽起来,片刻后,她号啕大哭。 泪水打湿了李心安的胸膛,李心安紧紧抱着路青黛,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他仰头望着房顶,努力不让自己流下眼泪。 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你遭受的这些苦难,我会为你十倍百倍讨回来的! “你混蛋……”路青黛突然一口咬在李心安的胸口处,含糊不清的哭道:“你为什么要抱着我跳河,你为什么不抱紧我,让我一个人漂到下游……” “你又为什么现在才来啊!” 李心安用力咬着舌尖,剧痛让他的情绪镇定下来,他越冷静,心中的杀意就越大。 “你放心。”李心安轻轻抚摸着路青黛的头发,就像是安抚自己疼爱的女儿一样。 “我来了,就不会再离开你了。”李心安轻声说道,“让你变成这副样子的人,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路青黛蜷缩在李心安的怀中,她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男人的怀抱居然这么温暖,温暖到可以让路青黛忘却这一切,可以肆无忌惮的哭出来,也可以肆无忌惮的沉沉睡去。 但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短暂而又温馨的一切。 门口处,一个男人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发觉他的出现,路青黛立刻像只受惊的小猫一般缩在了李心安身后,惊恐的喊叫起来。 “就是他!就是他……” 他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李心安轻轻拍打着路青黛的玉手,安抚道:“好了好了,我在这里,没人可以再欺负你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男人面露凶色,咬牙切齿的说道:“是你!” “你认识我吗?”李心安胸中杀意暴起,缓缓拾起了自己的白虹剑。 这把剑,并没有遗失,它一直被路青黛抱在怀里,即便是经历了这么多天的非人对待,路青黛都不曾放手。 而现在,李心安要用这把剑,杀了这个畜牲! “阿兄,你跑这么快干什么?”熟悉的声音响彻在李心安耳边,他和那个男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孙小翠一路小跑了过来,还不等男人遮掩便走进了房间:“你干嘛,我都追不上你,不说让你等等我嘛。” 少女一扭头,与李心安四目相对。 当然,她也看到了李心安身后的路青黛。 “李公子,你怎么……” 孙小翠欲言又止,她看看李心安,又看看自己的阿兄,面色逐渐惨白。 “阿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路青黛把头抵在李心安的背上,身体战栗,泣不成声的哀求道:“李心安,我求求你,你杀了他好不好?我求求你杀了他!” 第四百七十章 畜牲(二) 李心安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在这里幽禁路青黛的人,居然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孙小翠的阿兄,孙大虎! “阿兄。”孙小翠拉着孙大虎的衣袖,怯生生的问道:“那个女人是谁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孙大虎咬牙切齿,看向李心安的眼神凶狠的好像要喷出火来。 见阿兄没有回答,孙小翠转而看向李心安,挤出一丝笑容: “李公子,这就是我阿兄,是他救你回来的。” 李心安表情复杂,他现在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路青黛还在小声哀求着他,像是个无助的孩子,声音让李心安心碎。可他也没办法真的去杀孙大虎,那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啊! 没有孙大虎,自己早淹死了。 但是没有路青黛,自己也活不到现在。 当你的两个救命恩人一定要死一个的时候,你会选择帮谁?或者说,你会选择伤害谁? 李心安给不出答案。 “路庄主,我们走。”李心安痛苦的闭上眼,叹道:“饶他一命,我们离开这里。”看书喇 路青黛歇斯底里的道:“不,我要他死!我要他死!” “你们谁都走不了!”孙大虎突然暴怒,抓起一根棍子就朝着李心安扑了过来。 “这是我的娘子,你不许碰他,给我滚开!” 孙大虎是在发现李心安之后,沿着河流继续搜寻其他人的时候,发现路青黛的。 那时候,路青黛还保存着神智,她挣扎着从河流之中爬上岸,素白的衣衫紧紧贴在肌肤上,乌黑的长发贴在脸颊,双眼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如同仙女蒙尘,这一幕恰巧被孙大虎撞见。 他从来没有见过路青黛这样美的女子,只一眼,就要了这个憨厚老实的男人半条命。 孙大虎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没做过一件坏事,但在他遇见路青黛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要瞒下这件事,不让任何人再发现这个女人。 身受重伤的路青黛,察觉到有人向她靠近,雪月山庄庄主的高傲让她努力想要站起身体,但被孙大虎轻而易举的抱了起来,趁着夜色,关在了这个人迹罕至的旧祠堂。 这些天,孙大虎早出晚归,并不是在地里干农活,而是来这里痴痴的看路青黛。哪怕路青黛的伤口流脓发炎,弥漫出一股恶臭,孙大虎都不曾想过带她去看大夫,因为他害怕,害怕路青黛一出现在别人面前,就会被别人夺走。 自己手里的死去的美人,也总好过别人怀里活着的。 但孙大虎这种病态的占有欲在李心安出现的那一刻彻底被引燃了,路青黛被他拘禁的这些天里,孙大虎想要用强都没有得逞,但路青黛现在却温顺的躲在那个男人背后,好像这人是她的如意郎君一般。这种区别,让孙大虎嫉妒的发疯。 “你给我滚开!”孙大虎不断的用棍子砸着李心安的脑袋,怒吼道:“这是我的娘子,不是你的,你不要碰他!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听我的话,你给我滚!” 李心安举起手臂尽力抵挡着,棍子抽打在胳膊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要把手臂给砸断。 疯了,他完全疯了! “娘子,我们不理他,我们走。”孙大虎见打不动李心安,便改变了想法,一把拉住路青黛,把她往外面拖。 “阿兄不要!”孙小翠尖叫一声,上来阻止孙大虎,但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路青黛嚎哭起来,孙大虎在碰到她的那一刻,便摧毁了路青黛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连日来的恐惧,让路青黛再一次陷入了疯癫的状态。 “你放开他!”李心安双目赤红,把路青黛重新夺了回来。 “奸夫淫妇!奸夫淫妇!”孙大虎破口大骂,这个疯子好像真的以为路青黛是他的娘子了一样。 乱了……全都乱套了。孙大虎的叫骂、路青黛的惊恐、孙小翠的哭泣,还有他内心的迷茫……这些东西不断的压迫着李心安那脆弱的神经,逼着他往一条绝路上走。 孙大虎又一次上前争夺,他的手恰好掐住了路青黛的伤口,腥臭的血水涌了出来,剧痛让路青黛几乎昏厥了过去,但她还是死死抱着李心安不撒手。 那股血腥的气味,彻底让李心安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重新寂静了下来,李心安茫然的回过神,发现孙大虎倒在了地上,胸口处插着他的白虹剑。 孙大虎,他的救命恩人,死在了他的手里。 孙小翠从地上坐起身子,看着阿兄的尸首,长大了嘴巴,双眼惊恐,不知所措。 “小翠……我……”李心安伸出手,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 李心安的手搭在孙小翠的肩膀上,少女转过头怔怔的看着他,旋即大叫一声,像是见了厉鬼一样,歇斯底里的哭喊着,跑出了屋子。 今天本应该是少女最幸福的一天,但却成为了她最痛苦的一天。 李心安低下头,看着地上孙大虎冰冷的尸体,他觉得,自己应该一起去死。他在两个恩人之间选择了路青黛,这并没有什么错,但是他不该继续苟活在这世上。 路青黛瘫坐在地上,默默的流着泪,最终放肆大哭。 这位天下第九,江湖女子武者第一人,在此刻爆发了她最真挚的感情。 大仇得报,路青黛的情绪很快归于平静。她惊讶的发现,李心安居然跪在孙大虎面前,为他收拾着遗容。 “为什么?”路青黛轻声问道。 “是他救了我,某种意义上,也是他救了你。”李心安说道,“我杀了他,但却不能不管他。” 路青黛咬着嘴唇,眼神复杂:“……应该是我杀他的,我不该让你动手,对不起。” “不用跟我道歉。”李心安说道,“就算你没有让我杀他,我也会自己动手。” “他对你来说是恩人,对我而言是十恶不赦之人。”路青黛道,“这种人,本就应该让我来杀。” “不要把杀人说的这么轻松,手上有人命的人,无论是谁,活的都不容易的。”李心安说道,“你这人啊,天真又愚蠢,可以说除了武学和一张漂亮的皮囊,全无优点。杀人这种充满罪恶的事情,当然还是不要让你这种愚蠢的女人来碰了。” “我就不一样了。”李心安伸了个懒腰,扭头对路青黛展颜一笑:“我是李林甫的儿子,血衣堂的堂主,手上杀孽血债无数,灭过人家满门,也害过忠臣良将,无论违心与否,这些帐总是记在我的头上的。杀区区一个救命恩人,算得了什么?” “我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畜牲啊。” 这番话深深触动了路青黛脆弱的内心,她怔怔的看着男人默然的低下头,眼眶微红,不知是在悲悯别人,还是在悲悯自己,无助的像是整个天下都抛弃了他。 路青黛身体前倾,揽住了李心安的肩膀,两个人相互依靠在一起,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废墟之中彼此安慰。 他们不能在此停留,孙小翠会带着人来的,到那时,走都走不了。 李心安背着路青黛行走在荒郊野岭,走出很远之后,他回头望去,天色已晚,视野的尽头,有着微弱的亮光,还隐隐有炊烟升起,那是孙家庄的人间烟火。 这个时候,孙大虎的尸体应该已经被发现了,孙陈氏也许正趴在自己儿子的尸体上号啕大哭,孙小翠,或许蜷缩在某一个角落,痛恨着李心安,痛恨着她阿兄,或者是痛恨她自己。 人在江湖,有万般的不得已,李心安终于是彻底尝到了这种滋味。 他一直以为,江湖有酒有肉,有剑有朋友,那便是最好的事。但往往朋友只是酒肉朋友,剑也只是滋生仇恨的工具,李心安觉得,这样的江湖,自己应该离开了。 夜深时,两人在山里面找了一个水源处休息。路青黛的身体烫的惊人,李心安背了她一路,自己都觉得有些头痛了起来。 “路庄主,你病温了。”李心安双手捧起一抔清水凑到路青黛嘴边,“先喝点水,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又是抓野鸡吗?”路青黛小声说道。 “不,我去给你抓头熊,做熊掌吃。”李心安微笑道,“吃过没?很好吃的。” “出了神农架,这种山里面,哪儿还有熊。路青黛虚弱的道,“去……不要离我……太远……” 这句话,李心安听路青黛说过很多次,那时候路青黛是在关心他的安危,现在,声音里面却充满了无助。她已经不害怕李心安遇到危险了,而是在害怕李心安弃她而去。 李心安抚摸着路青黛的额头,暗道不妙——路青黛的病温已经很严重了,加之伤口化脓发炎,如不及时救治,路青黛很可能撑不过今晚。 堂堂的雪月山庄庄主,居然会是这么一个死法,李心安接受不了。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赶紧清洗路青黛的伤口,然后降低她的体温。 李心安把路青黛横抱起来,向着水池走去。 “路庄主……得罪了!” 李心安轻轻的把路青黛放在水池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撕下她的衣服,露出了已经发黑的伤口。 路青黛陷入昏迷,但女人的本能还是让她抗拒着李心安:“不要……” 李心安侧过头,尽力不去看毫无遮拦的路青黛,冰凉的水浸在伤口上,每一次触碰,李心安都能感觉到,怀里的玉人身体一阵颤抖。 他已经没了暗器,所以只能用长剑挖开路青黛流脓的伤口,排出里面的瘀血,再把自己的干净衣服撕成小条,小心包裹在路青黛的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李心安上身赤裸,怀抱着一丝不挂的路青黛,两个人浸泡在深夜冰冷刺骨的池水中。 这一夜过的分外漫长,漫长的让李心安觉得,自己和路青黛会冻死在这里,但是路青黛居高不下的体温,还是让他打足了精神,不敢有一丝懈怠。 终于,天亮了,路青黛的体温最终降了下来。她在初晨的池水中苏醒,不大的水池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路青黛感觉自己一丝不挂,正依偎在一个男人坚实的怀抱里。 她茫然的转过头,发现了一脸憔悴的李心安,后者一夜未眠,一张脸和耳朵被冻的通红,嘴唇干裂,头发上挂着一层白霜。 男人见路青黛苏醒,尽管牙齿不断的打颤,但还是把双眼挤成了月牙,断断续续,用他最高兴的语气说道: “你醒啦。” 第四百七十一章 黑锅(一) 襄州南的一个小村庄,来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男人来到此处已经有十余天,从不与人说话,一人一刀,坐在村口的大树下,一坐就是一天。 有人说他是官府捉拿的江洋大盗,想要在此躲过缉捕。也有人说他是和某位尊贵的小姐私定了终身相约私奔,在此痴痴等候恋人的到来。 但无论哪种情况,村子里的人都没有去打扰他。农夫扛着锄头在他面前朝去夕返,女人追赶着孩子从他面前跑过,小村庄里的炊烟起了又灭,他们都在专心过着自己的生活。 这种局面一直维持到一个和尚的到来,那一天,男人出奇的没有出现在村口的大树下,这倒是让很多习惯了他存在的人们有些惊讶。这个男人也许是这个小村庄几百年来唯一可以被称之为是“传闻”的那么一个东西,他不在了,这个村子便和其他的村庄,再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让人惊讶的是,第二天,男人有一次坐在了那里,不同的是,他的身上带着伤。 男人的不远处,坐着那个和尚。 和尚每天盘坐在那里,默默的诵经,偶尔跟路过的人讨要些饭食,跟他们宣扬一些谁都听不懂的佛法。村民们纷纷猜测,男人和这和尚之间一定有什么恩怨。 这一日,村子里的一个村民带着媳妇回门,走出不到十里,觉得脚有些酸痛,便领着媳妇找了个茶铺坐下休息。 茶铺不大,只有两张桌子,一张坐了他们夫妻,另一张也坐了一对男女。男人看年纪还很年轻,面容俊朗,只是有着于他年纪不符的半头白发,衬着脸色也好似很沧桑。女子身穿麻衣,头戴黑纱,看不见样貌如何,可那傲人的身段却是这粗布衣裳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的。 村民休息之余,一直在偷偷看着那女人的胸脯,直到自家女人嫉妒心大起,拧着他的耳朵把他揪了出去。 听着夫妻两人骂骂咧咧的离开,半头白发的男人轻声笑道:“路庄主天姿国色,看来不单单是换身衣裳就能掩饰的。从这里到洛阳,一路上还不知道要吸引多少人的目光。” 路青黛狠狠踩了他一脚,咬牙道:“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了!” “信信信。”李心安笑呵呵的扔了两枚铜板,“伙计,结账。” 离开了茶铺,二人继续往北赶路。 “从神农架到这里,居然多耽搁了半个月,估计是没人等我们了,不会以为我们都死了。”李心安说道,“也不知道武评的结果到底怎么样了。” “那不是你应该关心的。”路青黛说道,“别人以为你死了,那自然最好,对你来说,那是最安全的。” “难道我后半辈子都得要隐姓埋名了?”李心安唉声叹气,“我还想光明正大衣锦还乡呢。” “血衣堂堂主,是可以做到衣锦还乡的吗?”路青黛淡淡说道。 这半个月,两个人又不是哑巴,在一起经历过生死之后,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路青黛都知道了。 李心安原本会以为路青黛在得知这一切以后,会对自己更加疏远。但路青黛仿佛就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对他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哪怕在李心安说了自己杀害了很多无辜的人之后,路青黛依然不为所动。 他觉得这样不对,好几次委婉的提醒路青黛自己是个人渣,但路青黛总是骂他:“我对你好你还不愿意,非要我一剑刺死你是吗?” 路青黛也只是说说,她的伤很重,根本不是李心安的对手。 两个人就这么走了半个月,期间也没少吵架,李心安越来越觉得路青黛有些不讲道理,完全没了第一次见面时那种超凡脱俗的高冷。他想不明白,路青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是因为女人的本性都是如此?相处时间久了,再高冷的女人都会露出她蠢笨蛮横的一面? 之前,他跟路青黛说十句,路青黛都不会会他一个字。可是现在,路青黛会唠唠叨叨一个上午没完。这让李心安欲哭无泪,觉得是不是路青黛在河里淹傻了? 他突然停下脚步,手伸进路青黛的面纱里面,一脸庄重的摸了摸她的额头。 “怎么了?”路青黛问道。 “没什么,我看看你是不是烧糊涂了。” 路青黛没好气的打掉他的手:“再有下次,我剁了你的手!” “是是是,这一路上,我身上都没剩下一块好肉,全都被你剁了。”李心安懒散的道。 路青黛负气,走到他前面去。 李心安盯着路青黛的背影,突然想明白了。 只是那个想法,让他万万不敢相信。 “怎么会……这怎么可能啊……”李心安喃喃自语,“她可是路青黛啊……” “你怎么还不走!”路青黛冷冷喝道,“难道要让本座等你吗?” 路青黛这熟悉的语气终于让李心安松了一口气,他莞尔一笑——对嘛,这才是路青黛。 “没事,走。” 李心安走到路青黛身边,拍了拍她的斗笠。 “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 两人并排而行,下午的时候,来到了那个村庄。 村口的大树下,持刀的男人盯着缓缓走来的两人,站起了身子。 路青黛眉头微皱,挡在李心安面前:“这人不简单,你往后退。” “姑奶奶,现在咱俩的身份得换过来了。”李心安说道,“你往后退。” 路青黛冷笑道:“嫌弃我没用了?” “哪里的话,路庄主最有用,最值得依赖了。”李心安微笑道,“可是这人是我兄弟,刀剑相向,不好。” “不早说!”路青黛狠狠瞪了他一眼,站到一旁,“你自己处理。” 李心安张开双臂,大踏步走上前,重逢的感觉分外温暖,让他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但迎接他的,是萧玄感的一个大脚。 “混蛋,你怎么才来!”萧玄感把李心安踹翻在地,不停的踢着他的屁股,怒骂道:“你犯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知不知道我们几个多担心你!老子伤都没好利索就被他们架着走了几十里山路,肠子都快颠出来了,我还得在这里等你!你要死早知会一声,别让我们跟着你担惊受怕!我临走之前檀香特意嘱咐我要照顾好你,不让你死,你死了我怎么跟她交代!” 李心安抱着头蜷缩成一团,直到萧玄感发泄完了心中怒火,他一脸赔笑的站起身:“出气了没?抱一个。” “滚蛋!” 萧玄感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的心情:“说回正事,外面都在传你死了,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晚了这么长时间。” “被人追杀,跳崖求生,大难不死。”李心安苦笑道,“真要说清楚,那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问题了。” 萧玄感看着不远处的路青黛,皱眉问道:“她是谁?” “恩人。”李心安道,“要是没有她,我早死了十回八回了。” “你跟我打什么马虎眼,说清楚。”萧玄感道,“外人总是信不过的。” “之前也许信不过,但现在——”李心安回头看了一眼路青黛,后者冷冷的转过了头没有看他。 “天机楼里的那几位谁都可以不相信,但唯独她,绝对不会害我。” 萧玄感愣了一下,失声道:“路青黛?” “嘿嘿,记得保密。” 萧玄感哑然失笑:“要是叶七在这里,怕是要疯了。” “说起来,怎么只有你一个?他们其他人呢?” “慕容白回神农架去找你了,其他人跟着天策府的钟依依,先一步去了洛阳。”萧玄感回答道,“你来了,我们直接走,不必再等慕容白。” “好。”李心安点了点头,“路庄主,走了,我们去洛阳。” 萧玄感拦住了李心安,皱眉说道:“但在去洛阳之前,还得先解决一件麻烦事。” “什么?” 萧玄感指了指身后,那里,一个和尚双手合十,对着他们作了一揖。 “白马寺?还是大达摩寺?” 武评骚乱,至始至终没有露面的只有佛道两家。武当山是因为没人来,龙虎山是因为李心安和张子峰的浅薄的交情。但佛门不出手,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若是说佛门和尚一心清净超脱凡世,可如果他们真的六根清净,还何必来这神农架参与武评这种争名夺利的天下第一的大俗事?这显然说不通。 李心安本以为白马寺活着大达摩寺是被天机楼预先通了消息,但现在这个和尚的出现,打破了他的想法。 和尚微微颔首,沉声说道:“阿弥陀佛,小僧法号慧能,见过李施主。” “慧字辈,你是白马寺的人。” “正是。” “我还以为来拦我的人是新秀榜上排名第二的那位慧识,阁下却是从未听闻。” “小僧只是白马寺里面一个无名小辈而已,入不得李施主法眼。” “能被赐字,你可不是无名小辈。”李心安眼神冰冷,握住白虹剑柄,“大师,你该不会,比那慧识更可怕。” “我和他交过手。”萧玄感说道,“如果以命搏命,几乎就是同归于尽的结局。” 萧玄感的这一番话让李心安不由得为之咋舌,连慕容白都对萧玄感刀法中那以命搏命的凶悍打法畏惧三分,自言不能完胜,这个和尚能够做到于他同归于尽,已是不得了了。 “用不着跟他讲道义。”李心安说道,“咱们两个一起上,不用害怕白马寺的报复,到了洛阳,也算是血衣堂的天下。” 慧能昂首挺胸,傲然道:“小僧来此,并非为了打架分生死高低,而是为了宣扬佛法,劝告李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入我佛门,尚能保全自身。” “让我当和尚?”李心安冷笑道,“老子媳妇都没娶呢,除非你们把我安排到尼姑庵里面去。” “你敢!” 路青黛冰冷的声音在李心安身后响起,让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你想让他当和尚?” “你还想去尼姑庵?” 两句话,两种截然不同的杀意。 李心安怔怔的看着走过身边的路青黛,后者冷冷道:“收拾了他我再跟你算账!” “路庄主,你伤好了?” 李心安不解的道:“那你为什么一直装着啊。” 微风拂起路青黛的面纱,女子展颜,嘴角勾勒出完美的弧度,激荡在男人的心上。 “因为,本座乐意啊。” 第四百七十二章 黑锅(二) 白马寺的和尚慧能,很倒霉的栽在了一肚子气没处发泄的路青黛手里。 没过多久,慧能就被打趴在地,路青黛颇为轻松的道:“你想怎么处理他?” 李心安走过来,先是感叹了一句女人的可怕,在挨了路青黛一个白眼后,他把双臂脱臼的慧能扶了起来,歉然说道: “这女人下手没轻没重的,居然让大师至此地步,心安实在是惭愧。” 慧能愤恨的瞪着李心安,咬牙说道:“李施主为何不自己出手?反倒让一女子出面?” “她是我姑奶奶,我可管不住人家。”李心安耸了耸肩膀,无奈说道。 慧能缓缓点头:“好一个路青黛,天下第九,名不虚传,小僧败了。” “你家度难大师没教过你称呼长辈要用尊称吗?”李心安拍了一下慧能光秃秃的头顶,“没礼貌。” “李施主,我此行是为了你,路庄主出现,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慧能说道,“小僧虽然落败,但还是要劝告李施主,你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为江湖所不容,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佛门清净,还能保护你周全。” “我杀了很多人吗?”李心安有些惊讶,他在神农架,不过只杀了一个华腾而已。当然,木景程、林雷和江泛舟的命,也是要算在他的身上的。可满打满算,也就这四个人,多吗? “你的同伴,在你逃离天机楼后,秘密杀害了武林豪杰八十余人,无一不是各门各派的翘楚,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李施主,你身上背着的的血债,早已经不是一个木景程了。那些原本与你无仇无怨的人,如今都视你为仇雠,恨不得食汝肉寑汝皮,江湖已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路青黛蹙起眉头,问道:“这都是你干的?” “当然不是。”李心安道,“我们这次加上我就来了五个人,我都告诉你了。” “那这些人是……” “我也不知道啊。”李心安长叹一声,表情严肃,“不用想,这肯定是有人借机杀人,然后把罪名安在我的头上,保不齐是门派之间相互攻杀,可问题是天机楼又不是瞎子傻子,这样的可能性实在不高。” “而且,死了八十多个……这也太多了。” “阿弥陀佛。”慧能缓缓说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李施主,莫要一错再错了。” “老子没干过这些事,别把屎盆子扣在我脑袋上。”李心安咬牙说道。 “啐,说话干净点。”路青黛踢了踢李心安的小腿。 “哦。”李心安应了一声,“喂,慧能大师,我问你,死了这么多人,天机楼和慕容山庄就没查清楚?” “未曾查明。”慧能说道。 “是没查,还是没查出来?”李心安又问了一遍。 “不必问了。”路青黛打断了李心安的话,面纱之下,她的脸色有些难看。 “他们是不会查的。” 李心安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这样也好,送我离开,成全我一个人情。放任追兵,以堵悠悠众口。把黑锅扣在我的头上,一来绝我后路,二来重新树立自己的威信,一举两得,实在高明。” “哼,原来堂堂的慕容山庄和天机楼,也尽是些小人行径。”萧玄感冷笑道。 “别这么说,换做是我,我也会做出和他们一样的举动。”李心安说道,“慕容盟主他们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不然,我恐怕早就死在神农架里面了。” 路青黛低声叹了一口气:“这个结果早就在我们预料之中,所以……” “所以如果是你留在天机楼,你也不会去查杀害这八十多人的真凶是谁对不对?” 李心安回头微笑:“我知道,但我不怪你。” 路青黛低头不语,你不怪我,但我却怪我自己。 “话说回来,路庄主,你刚才说你们早有预料,是早就知道我走之后武评会死人?” 路青黛点了点头:“司空朗的手笔。” “天机楼,占卜天机,有先知之能,这倒是不奇怪。”李心安说道,“司空楼主没有对你们透露真凶是谁吗?” 路青黛摇头说道:“他说那人命星晦暗,有天机阻挡,大气运加身,他看不到,也不敢看。” “啧……大气运,难不成是那位大唐命主?”李心安低头自言自语道,“师傅说我和那大唐命主纠缠不清,命数相近,我认识的人里面,会有人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吗?” 慧能和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能一遍遍重复着自己的话,劝说李心安随他了却红尘,踏入佛门。 “我说慧能大师,你还真是孜孜不倦,不嫌烦啊。”李心安被这和尚吵得头都大了,“我问你,你们白马寺怎么就这么好心,让我这么一个武林公敌加入?不怕惹祸上身?” “佛渡有缘人,李施主与我佛有缘,纵然你与万人为敌,佛门也定会护你周全。”慧能昂首挺胸说道。 李心安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和尚真有意思,我与佛有缘?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天机不可泄露。” “天机?天机楼的天机吗?”李心安冷冷一笑,“比起你们,我更相信我师傅,我更相信武当山那位老掌教!” “张冠清?”慧能愕然,这个名字,已经离去多年,本不应该被人提起。可从李心安的话里面来看,他和张冠清还有关系? “和尚,我之所以尊敬你这么多声大师,不是因为你白马寺的身份,而我认识一个僧人,不宣扬佛法,不趾高气扬,本本分分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救民于水火,在我看来,那才是真正的佛,而不是你们用金子堆砌起来的一块雕塑!爱屋及乌,看他的面子,我才忍了这么久没有翻脸。可我也是有脾气的,你若是还不老实交代,我不介意手上多一条白马寺的人命!” 慧能冷下脸,和李心安僵持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不想死。 “好,我说。” 慧能回答道:“白马寺之所以愿意救李施主你,是因为你的姐姐,腾空居士。” “七姐姐?” 李心安和路青黛同时皱起了眉,不约而同的说道:“说下去!” “腾空居士和我白马寺有旧,当年也曾一同入京论道,家师不忍腾空居士之弟为江湖追杀,所以才想把李施主你收入佛门,这都是为了李施主你好啊。” 李心安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 “我们一片苦心,绝无半点杂念,李施主若能采纳,对腾空居士来说,也好让她放心。” 慧能话音未落,李心安就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 “放你娘的屁!” 李心安双目赤红,揪着慧能的衣领,恶狠狠的说道:“我七姐姐和你们白马寺有旧?天大的笑话!你们之间唯一的交情,便是那年入京论道,白马寺输给了我七姐姐的庐山一派,我至今都忘不了,你们白马寺的某位大师在论道之前说的那句:天下女子不堪大用!就你们这种人,我七姐姐何等高洁,会瞧得上?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没记错的话,今年九月,你们白马寺又要入京宣教了,你们想要用我做什么?卖我七姐姐一个人情,还是拿我来要挟她?” 李心安咬牙说道:“不管是哪一种,我都深恶痛绝。老子这辈子,最珍惜的就是亲人朋友。七姐姐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一个人,你们敢打她的主意……” “别怪我一把火烧了你们白马寺!” 他狠狠地把慧能往地上一摔,慧能顿时头破血流。 路青黛有些惊讶,在她的印象里,李心安虽然有时有些无礼,但大部分时间还是规规矩矩的,甚至可以称得上儒雅。这样暴怒的李心安,她还是第一次见。 别说路青黛了,萧玄感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生气的李心安。 “你七姐姐是个明事理的人。”路青黛拍了拍李心安的肩膀,安慰道:“白马寺的和尚,奈何不了她的。” “奈何不了,但是恶心人啊。”李心安说道,“中原佛教不伦不类,没有天竺的佛性,也没有吐蕃的规矩,要是不除,早晚荼毒中原。” “你打算怎么处理他?”萧玄感皱眉问道,“被你们这一闹,村民们都发现了,再不走的话,官兵一会儿就到。” “杀了,一了百了。”李心安说着就要了结慧能。 “你说过我只要说实话你就不杀我的!”慧能脸色大变。 “我说过这句话吗?”李心安冷笑道,“我的意思,好像是你不说实话,我就杀你。我可没说你说了实话,我不杀你。” “想不到,腾空居士的弟弟,居然是这种小人!”慧能脸上浮现出绝望之色,但也无可奈何。 “嘿嘿,我可是被你们认为是杀了八十多人的大魔头,出尔反尔,算得了什么?” 路青黛叹了口气:“罢了,你的名声不能再差下去了,虽然杀了他也没人知道,但终究不美。依我看,教训一顿,放了他就算了。” 萧玄感点头表示赞同:“不如剜其双目,割其双耳,废其经脉,断其手足,这样一来,也是给白马寺一个教训。我在漠北的时候,经常看到契丹骑兵这样折磨人。” “不行。”李心安拒绝道,“他知道路庄主的身份,决不能留。” 路青黛眼眸微动,莞尔一笑:“那就听你的,杀了,以绝后患。” 李心安正要下手,突然停了下来,笑问道:“堂堂雪月山庄庄主,怎么变得这么没原则了?路庄主,我记得刚开始你不是挺固执的吗?” 路青黛轻哼一声:“你是血衣堂堂主,你我乃是同辈,我怎么管的了你?” “血衣堂?”慧能瞠目结舌,指着李心安,“你竟然是——” 李心安显然不打算让慧能知道更多的内幕,一剑下去,慧能登时殒命。 尸体上能用的东西被李心安搜刮一空,三人离开了这座村庄。在他们走后,害怕至极的村民们才敢走出来,等着官兵来后,询查不到凶手,就把这位白马寺翘楚草草葬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小山沟里面。 第四百七十三章 洛阳风云 巍峨洛阳城,大唐东都,论规模,不输于长安。繁华程度,还犹有过之。 李心安三人在九天之后到达了这里,已经是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二十余天。 这段时间,足够发生很多变故了。 李心安作为杀死木景程的的凶手,这件事基本上已经确定了。而神农架那八十余人的离奇死亡,则是后来被证实,是魔影阁黑衣使司「纸马」所为,其目的是为了给轩辕有朋报仇。 刚进入洛阳城,三人就被人给盯上了。 「洛阳人杰地灵,还是天策府的老家,真是不敢小觑。」李心安道,「后面那鬼鬼祟祟的两个人,路庄主觉得,他们是哪一家的?」 「天策府的人在洛阳,从来都是光明正大,这两人,也许是来追杀你的也说不定。」路青黛道。 「上一次来洛阳,还是来杀一个朝廷命官。」李心安感叹道,「想不到这次,我却成为了砧板上的肉了。」 「少说废话。」路青黛道,「接下来去哪儿?」 「路庄主护送我到洛阳,就没考虑过到了洛阳之后的事?」 路青黛摇头说道:「那时候没有考虑那么多,而且中途发生了这么多变故,一开始的计划也行不通了。本来一到洛阳,就准备会和顾奕冯瑶他们随你北上三镇的,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来了没有。」 「慕容白返回天机楼,算算日子,他是要比我们还要晚回来的,顾奕他们,应该是要过两天才能到。」李心安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去见见叶七周汴。」 「血衣堂的人,知道你来了吗?」路青黛问道。 「不知道,我一路上都没有和他们联系,不过我可以去找他们。」李心安笑道,「走路庄主,我带你见见当年的天下第一杀手组织。」 「那后面这两人怎么办?」 「不用管,我们血衣堂的虎堂在洛阳城还算拿得出手,只要不是天策府,没人敢动我们。」李心安笑道,「就让他们跟着,两个小虾米,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三人走了一段路程,最终来到了洛阳西市一处繁华的宅邸,宅子的主人姓杨,鎏金的「杨府」二字匾额,甚是气派。 大白天,杨府的大门却是紧闭着,李心安上前砸门,不多时,有人骂骂咧咧的走过来开门。 「谁啊,敢砸我们杨府的门,不想活啦!」 门房一脸恼怒的打开大门,李心安笑道:「哟,何光,几年不见,你怎么还是在这里看门,上次给你许的那个差事你没去做啊。」 门房何光看着面前这熟悉的面孔,冷了许久,方才失声说道:「堂……」 那个「主」字被李心安捂住了嘴,没有说出来。 「你也是血衣堂的老人了,这么激动干什么。」李心安笑道,「里面有多少人在?舅舅和张权他们在不在?」 「在的。」何光低声说道,「堂主请进。」 李心安迈进杨府,路青黛和萧玄感二人跟上,却被一脸狐疑的何光给拦住了。 「拦他们干什么,自己人,和前几天来的那些人一样。」 「前几天有人来吗?」何光皱眉道,「堂主,虎堂最近,一直不曾有外地的兄弟来此。」 李心安沉下了脸:「你是说,自从张权他们到了洛阳之后,就没有其他的弟子来虎堂了?」 「没有。」 萧玄感皱眉道:「怎么可能,周汴和叶七肯定能找来这里的。」 「这位兄弟,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两个名字。」何光道,「实不相瞒,堂主,神农架的那件事,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自从您杀了木景程的消息一传出来,杨堂主就立刻下令虎堂弟 子全力戒备,准备随时接应你们,这段时间,确实没有其他血衣堂弟子来虎堂。别说虎堂了,连来洛阳执行任务的人都没有。」 「你们血衣堂在洛阳就只有这一个堂口吗?」路青黛问道。 「嗯。」李心安点了点头,「这里面想必还有隐情,叶七他们两个是跟着天策府钟依依来的,也许天策府做了什么手脚也说不定。」 「天策府?」何光脸色古怪,「堂主,你们怎么和他们混到一起去了?」 「说来话长。」李心安道,「关门关门,带我去见舅舅。」 血衣堂虎堂分堂主杨冲,也是李心安母亲陶画屏的表弟,李心安按照辈分,要管他叫一声舅舅。也正因为这血缘关系,在血衣堂里面,李心安最信任的人,就是他的这个舅舅。 听到李心安到来的消息,杨冲急匆匆的赶来。舅甥二人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可眼下的局势容不得他们叙旧,简单的聊了几句,李心安便进入了正题。 「舅舅,前段时间,我麾下两人,从神农架跟着天策府的钟依依赶来了洛阳,我本意是想让他们来找您,他们却没出现。这件事,您可知晓?」 杨冲说道:「要说你的手下,我是没有消息的。但要是说钟依依,这段时间,洛阳城里面的不太平,就是因她而起。」 「钟依依又怎么了?」 「在李贤死后,天策府大统领一职暂时空缺,本来按照规矩,是要由皇室中人来接任的。但现在的皇室,却无一人在武道上有什么造诣,所以有不少人都在揣测,李贤死后,继任者,将不再是皇亲国戚。」 「此事我略有耳闻。」李心安说道,「现如今,掌权的人,应该是李贤的二弟子铁竟遥。」 「不只有他。」杨冲道,「长安那边,是天策府的老人许维掌管;扬州那里,也是自成一派。至于洛阳,除了铁竟遥,还有一人和他分庭抗礼。」 「何人?」 「高啸天。」 「喔。」李心安哑然失笑,「好猖狂的名字,居然会出现在天策府,真是不可思议。」 「高啸天并不是良民出身。」杨冲解释道,「他原本是土匪,后来被天策府招安,一步一步的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不论是资历、实力还是人脉,都不是铁竟遥那个毛头小子可以比拟的。要不是因为铁竟遥的名正言顺和天策府身份的特殊性,只怕高啸天早就已经彻底掌控天策府了。」 「堂堂天策府,居然会被一个土匪出身的人给控制,李贤当年都做了些什么啊。」李心安苦笑道。 路青黛解释道:「李贤是历任天策府大统领中实力最高强的一个,也正是因为他醉心于武道,疏于心计,被釜底抽薪也不奇怪了。」 杨冲看着面纱罩面的路青黛有些好奇,听声音,想必是一位极美丽的女子。 「堂主,这位是?」 「哦,一个朋友。」李心安笑道,「绝对信得过,放心。」 李心安都这么说了,杨冲也就不方便继续准问。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这高啸天是一个十分狠辣的人物,掌管天策府刑罚,不单单是天策府,整个洛阳城都怕他。」 李心安皱眉道:「舅舅,你刚才说,洛阳城最近的不太平都是因为钟依依,可这和高啸天有什么关系?」 「因为高啸天要娶钟依依啊。」 「什么?」 李心安愕然道:「高啸天和李贤是一辈人,算算年纪,当钟依依爷爷都绰绰有余了。」 杨冲点头道:「高啸天想当天策府大统领,缺少的就是一个身份。钟依依是李贤的三弟子,而且是三个弟子之中最聪慧,最被寄 予厚望的那一个。陆达修为高强,但是性格冲动。铁竟遥沉稳镇定,但缺少魄力,尚且稚嫩。只有钟依依,聪慧果决,只可惜是个女子,不然定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天策府大统领。」 「上面的人如果对铁竟遥不满意,那么就势必要选择其他人。高啸天资历威望人脉齐全,再娶了钟依依,天策府里就没人争的过他了。」李心安皱眉道,「可天策府毕竟是皇帝的眼线,高啸天野心如此之大,未必能得偿所愿。」 「那就不是我们能关心的了。」杨冲叹了口气,「可怜那钟依依,豆蔻年华,却要嫁给一个老头子,她哪里会愿意?之前去神农架,也不过是为了躲开高啸天。这次她回到洛阳,第一时间就被高啸天控制了起来,铁竟遥袒护师妹,带着人强冲了关押钟依依的地方,两波人交战一夜,钟依依不知所踪。铁竟遥据说是被一位神秘高手所伤,重伤在床。到现在,全城都在搜捕钟依依。」 李心安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杨冲大惊:「堂主,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能不管!」 「您和钟依依有很深的交情吗?」 「寥寥数面之缘,没说过几句话。」 「那您为何?」 李心安沉声说道:「一方面,我的两个兄弟是跟着钟依依回来的,要想找到他们,就必须确保钟依依的安全。第二,钟依依返回洛阳,全都是因为我。原本,她是要护送我回来的,只是路上出了问题,产生了诸多变故。」 「我不能让人家姑娘因为我而受辱,这件事,血衣堂管了。」 杨冲表情复杂:「堂主,您是一堂之主,不可感情用事啊。高啸天不是我们可以得罪的,这不是长安,这是洛阳,血衣堂说话,不管用的。」 「此事,虎堂可以不参与。」李心安淡淡的道,「我只需要动用我麾下心腹就可以了,舅舅,麻烦您把张权给我叫来。」 杨冲叹了口气:「也罢,你是堂主,我不能不听你的。」 在杨冲离开后,路青黛娇媚的伸了一个懒腰,一手撑着脸,歪头看着李心安道: 「你怎么又要给女人出头?」 「什么叫又?上一次是给谁?」李心安问道。 「你说呢?」路青黛给了他一个看不到的白眼。 李心安淡淡一笑:「不想欠人情罢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钟依依因我回洛阳,我可不能不管。」 「哪怕不惜得罪高啸天?」 「高啸天很可怕吗?」李心安笑道,「我身边可有位天下第九诶。」 路青黛道:「他不亲自出手对付你,我是不会做什么的。」 「明白!」 「你也不许主动挑衅他!」 「……哦。」 李心安若有所思的道:「其实我还真有打算要杀了这个高啸天,一来是还人情,二来,也可以让铁竟遥欠我一笔账。有了这个保障,血衣堂会很安全。」 第四百七十三章 洛阳风云 巍峨洛阳城,大唐东都,论规模,不输于长安。繁华程度,还犹有过之。 李心安三人在九天之后到达了这里,已经是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二十余天。 这段时间,足够发生很多变故了。 李心安作为杀死木景程的的凶手,这件事基本上已经确定了。而神农架那八十余人的离奇死亡,则是后来被证实,是魔影阁黑衣使司「纸马」所为,其目的是为了给轩辕有朋报仇。 刚进入洛阳城,三人就被人给盯上了。 「洛阳人杰地灵,还是天策府的老家,真是不敢小觑。」李心安道,「后面那鬼鬼祟祟的两个人,路庄主觉得,他们是哪一家的?」 「天策府的人在洛阳,从来都是光明正大,这两人,也许是来追杀你的也说不定。」路青黛道。 「上一次来洛阳,还是来杀一个朝廷命官。」李心安感叹道,「想不到这次,我却成为了砧板上的肉了。」 「少说废话。」路青黛道,「接下来去哪儿?」 「路庄主护送我到洛阳,就没考虑过到了洛阳之后的事?」 路青黛摇头说道:「那时候没有考虑那么多,而且中途发生了这么多变故,一开始的计划也行不通了。本来一到洛阳,就准备会和顾奕冯瑶他们随你北上三镇的,现在也不知道他们来了没有。」 「慕容白返回天机楼,算算日子,他是要比我们还要晚回来的,顾奕他们,应该是要过两天才能到。」李心安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去见见叶七周汴。」 「血衣堂的人,知道你来了吗?」路青黛问道。 「不知道,我一路上都没有和他们联系,不过我可以去找他们。」李心安笑道,「走路庄主,我带你见见当年的天下第一杀手组织。」 「那后面这两人怎么办?」 「不用管,我们血衣堂的虎堂在洛阳城还算拿得出手,只要不是天策府,没人敢动我们。」李心安笑道,「就让他们跟着,两个小虾米,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三人走了一段路程,最终来到了洛阳西市一处繁华的宅邸,宅子的主人姓杨,鎏金的「杨府」二字匾额,甚是气派。 大白天,杨府的大门却是紧闭着,李心安上前砸门,不多时,有人骂骂咧咧的走过来开门。 「谁啊,敢砸我们杨府的门,不想活啦!」 门房一脸恼怒的打开大门,李心安笑道:「哟,何光,几年不见,你怎么还是在这里看门,上次给你许的那个差事你没去做啊。」 门房何光看着面前这熟悉的面孔,冷了许久,方才失声说道:「堂……」 那个「主」字被李心安捂住了嘴,没有说出来。 「你也是血衣堂的老人了,这么激动干什么。」李心安笑道,「里面有多少人在?舅舅和张权他们在不在?」 「在的。」何光低声说道,「堂主请进。」 李心安迈进杨府,路青黛和萧玄感二人跟上,却被一脸狐疑的何光给拦住了。 「拦他们干什么,自己人,和前几天来的那些人一样。」 「前几天有人来吗?」何光皱眉道,「堂主,虎堂最近,一直不曾有外地的兄弟来此。」 李心安沉下了脸:「你是说,自从张权他们到了洛阳之后,就没有其他的弟子来虎堂了?」 「没有。」 萧玄感皱眉道:「怎么可能,周汴和叶七肯定能找来这里的。」 「这位兄弟,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两个名字。」何光道,「实不相瞒,堂主,神农架的那件事,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自从您杀了木景程的消息一传出来,杨堂主就立刻下令虎堂弟 子全力戒备,准备随时接应你们,这段时间,确实没有其他血衣堂弟子来虎堂。别说虎堂了,连来洛阳执行任务的人都没有。」 「你们血衣堂在洛阳就只有这一个堂口吗?」路青黛问道。 「嗯。」李心安点了点头,「这里面想必还有隐情,叶七他们两个是跟着天策府钟依依来的,也许天策府做了什么手脚也说不定。」 「天策府?」何光脸色古怪,「堂主,你们怎么和他们混到一起去了?」 「说来话长。」李心安道,「关门关门,带我去见舅舅。」 血衣堂虎堂分堂主杨冲,也是李心安母亲陶画屏的表弟,李心安按照辈分,要管他叫一声舅舅。也正因为这血缘关系,在血衣堂里面,李心安最信任的人,就是他的这个舅舅。 听到李心安到来的消息,杨冲急匆匆的赶来。舅甥二人相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说。 可眼下的局势容不得他们叙旧,简单的聊了几句,李心安便进入了正题。 「舅舅,前段时间,我麾下两人,从神农架跟着天策府的钟依依赶来了洛阳,我本意是想让他们来找您,他们却没出现。这件事,您可知晓?」 杨冲说道:「要说你的手下,我是没有消息的。但要是说钟依依,这段时间,洛阳城里面的不太平,就是因她而起。」 「钟依依又怎么了?」 「在李贤死后,天策府大统领一职暂时空缺,本来按照规矩,是要由皇室中人来接任的。但现在的皇室,却无一人在武道上有什么造诣,所以有不少人都在揣测,李贤死后,继任者,将不再是皇亲国戚。」 「此事我略有耳闻。」李心安说道,「现如今,掌权的人,应该是李贤的二弟子铁竟遥。」 「不只有他。」杨冲道,「长安那边,是天策府的老人许维掌管;扬州那里,也是自成一派。至于洛阳,除了铁竟遥,还有一人和他分庭抗礼。」 「何人?」 「高啸天。」 「喔。」李心安哑然失笑,「好猖狂的名字,居然会出现在天策府,真是不可思议。」 「高啸天并不是良民出身。」杨冲解释道,「他原本是土匪,后来被天策府招安,一步一步的爬到了如今的位置。不论是资历、实力还是人脉,都不是铁竟遥那个毛头小子可以比拟的。要不是因为铁竟遥的名正言顺和天策府身份的特殊性,只怕高啸天早就已经彻底掌控天策府了。」 「堂堂天策府,居然会被一个土匪出身的人给控制,李贤当年都做了些什么啊。」李心安苦笑道。 路青黛解释道:「李贤是历任天策府大统领中实力最高强的一个,也正是因为他醉心于武道,疏于心计,被釜底抽薪也不奇怪了。」 杨冲看着面纱罩面的路青黛有些好奇,听声音,想必是一位极美丽的女子。 「堂主,这位是?」 「哦,一个朋友。」李心安笑道,「绝对信得过,放心。」 李心安都这么说了,杨冲也就不方便继续准问。他顿了顿,接着说道: 「这高啸天是一个十分狠辣的人物,掌管天策府刑罚,不单单是天策府,整个洛阳城都怕他。」 李心安皱眉道:「舅舅,你刚才说,洛阳城最近的不太平都是因为钟依依,可这和高啸天有什么关系?」 「因为高啸天要娶钟依依啊。」 「什么?」 李心安愕然道:「高啸天和李贤是一辈人,算算年纪,当钟依依爷爷都绰绰有余了。」 杨冲点头道:「高啸天想当天策府大统领,缺少的就是一个身份。钟依依是李贤的三弟子,而且是三个弟子之中最聪慧,最被寄 予厚望的那一个。陆达修为高强,但是性格冲动。铁竟遥沉稳镇定,但缺少魄力,尚且稚嫩。只有钟依依,聪慧果决,只可惜是个女子,不然定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天策府大统领。」 「上面的人如果对铁竟遥不满意,那么就势必要选择其他人。高啸天资历威望人脉齐全,再娶了钟依依,天策府里就没人争的过他了。」李心安皱眉道,「可天策府毕竟是皇帝的眼线,高啸天野心如此之大,未必能得偿所愿。」 「那就不是我们能关心的了。」杨冲叹了口气,「可怜那钟依依,豆蔻年华,却要嫁给一个老头子,她哪里会愿意?之前去神农架,也不过是为了躲开高啸天。这次她回到洛阳,第一时间就被高啸天控制了起来,铁竟遥袒护师妹,带着人强冲了关押钟依依的地方,两波人交战一夜,钟依依不知所踪。铁竟遥据说是被一位神秘高手所伤,重伤在床。到现在,全城都在搜捕钟依依。」 李心安沉默片刻,缓缓说道:「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杨冲大惊:「堂主,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能不管!」 「您和钟依依有很深的交情吗?」 「寥寥数面之缘,没说过几句话。」 「那您为何?」 李心安沉声说道:「一方面,我的两个兄弟是跟着钟依依回来的,要想找到他们,就必须确保钟依依的安全。第二,钟依依返回洛阳,全都是因为我。原本,她是要护送我回来的,只是路上出了问题,产生了诸多变故。」 「我不能让人家姑娘因为我而受辱,这件事,血衣堂管了。」 杨冲表情复杂:「堂主,您是一堂之主,不可感情用事啊。高啸天不是我们可以得罪的,这不是长安,这是洛阳,血衣堂说话,不管用的。」 「此事,虎堂可以不参与。」李心安淡淡的道,「我只需要动用我麾下心腹就可以了,舅舅,麻烦您把张权给我叫来。」 杨冲叹了口气:「也罢,你是堂主,我不能不听你的。」 在杨冲离开后,路青黛娇媚的伸了一个懒腰,一手撑着脸,歪头看着李心安道: 「你怎么又要给女人出头?」 「什么叫又?上一次是给谁?」李心安问道。 「你说呢?」路青黛给了他一个看不到的白眼。 李心安淡淡一笑:「不想欠人情罢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钟依依因我回洛阳,我可不能不管。」 「哪怕不惜得罪高啸天?」 「高啸天很可怕吗?」李心安笑道,「我身边可有位天下第九诶。」 路青黛道:「他不亲自出手对付你,我是不会做什么的。」 「明白!」 「你也不许主动挑衅他!」 「……哦。」 李心安若有所思的道:「其实我还真有打算要杀了这个高啸天,一来是还人情,二来,也可以让铁竟遥欠我一笔账。有了这个保障,血衣堂会很安全。」 第四百七十四章 暗潮汹涌(一) 黄昏下的洛阳城,迎来了它的最后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踉踉跄跄的女子,衣衫破烂,宛如一个乞丐。太平时节,乞丐也随处可见,守城的士兵没有过多阻拦,便放了她进来。 女子望着繁华的洛阳城,那双灵动的眼眸中,逐渐泛起荧光。 师兄……女子银牙紧咬,哽咽道:我会为你报仇的! …… 次日,李心安带着张权等心腹手下,开始在洛阳城中逐一排查可疑地点。钟依依自从被铁竟遥救出以后就不见踪影,根据血衣堂的情报,钟依依有可能躲藏的地点有几十个之多,这还是排除了天策府有可能掌握的地点之后。 这一找,便是一上午,血衣堂众人人困马乏,李心安知道这事急不得,一急就越有可能泄露,还是被天策府被盯上了,那还是个小的麻烦。 但李心安自己在洛阳待不了多久,只要慕容白一带着顾奕他们来到,自己就得立刻动身北上。 根据周汴所说,安禄山举兵起事,时间初步定在了九月,现在已经是七月下旬,没有多少时间留给李心安浪费了。 匆匆回到血衣堂,萧玄感也恰好在外赶会。 两人一打照面,李心安就急切的问道:萧兄,你见到陆达了吗? 萧玄感摇了摇头:天策府的人不肯传话,即便我说我是陆达的旧相识,他们也不相信。我怀疑陆达也被控制了起来,我在返回这里的时候,身后有人跟踪。 可曾甩掉了?李心安问道。 当然,仔细想想,昨天跟着我们的那两人,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萧玄感道,万一,是那个高啸天的人…… 应该不会。李心安摇头说道,高啸天若是知道血衣堂的存在,是不会留着我们的。血衣堂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宝贝疙瘩,让他能顺理成章当上天策府大统领的宝贝疙瘩。 现在该怎么办? 一步一步来。李心安长叹一声,叶七周汴不见踪影,钟依依不知所踪,要想找到他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本想双管齐下,联合李贤的两个徒弟一起找,高啸天又是个阻碍。 房内,路青黛听到两人长吁短叹,走出房门说道:洛阳城内又不是只有你们血衣堂和天策府两家?为何不去找其他的人联手? 路青黛斜斜的倚在门框上,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重新变回了那个宛如天仙一般的高冷女人,风姿绰约,让李心安许久没有移开视线。 看够了没哟?路青黛蹙了蹙眉。 没。李心安淡淡一笑,路庄主说得对,让我醍醐灌顶,洛阳城里面,的确还有我们可以联手的势力。 会有人愿意携手血衣堂?萧玄感有些不太相信。 那是当然了。李心安笑道,我们要找的又不是江湖门派,别忘了,洛阳城里面最大的财主是谁。 是谁? 叶家啊。李心安说道,我没记错的话,洛阳应该是叶七的三哥叶青昭负责。虽然他们俩兄弟关系平常,但叶青昭想来也不会让自己的弟弟无缘无故失踪,更何况叶七背后还有慕容山庄这个远方表亲。 叶家在洛阳经营多年,虎堂的这个宅子,当年就是叶家送给李林甫的。洛阳城里面大大小小的家族宗门,谁没收过叶家的银子?天策府,那是最花银子的地方,叶家是他们的财神爷,财神爷的话,高啸天总不可能不听。 那……去找叶青昭? 当然,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 再吩咐好张权继续带人排查之后,李心安和萧玄感去了叶 家在洛阳城的银号,叶家三公子叶青昭就在此处。 表明身份,说明来意,叶家伙计不敢怠慢,急忙把李心安两人请进了雅间。 两位请稍等,我家三公子现在正在刺史府上协商年后修缮运河一事,目前还脱不开身,我们立刻就去通禀,请在此稍候。 李心安点头赞赏道:叶家的人的确个个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寻常这种伙计,往往都是狗眼看人低的货色,但人家却客客气气的把我们请进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难怪叶家能当上皇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叶青昭慌慌张张的回到了银号。 看着男人走进雅间,李心安两人起身抱拳道:见过叶三公子。 两位不必客气,请坐。 叶青昭年岁三十五六左右,和叶青岚长相约有四分相似,只是脸部轮廓要更加硬朗,没有叶青岚的阴柔。 两位,事关我七弟,还请先恕我失礼,咱们长话短说。叶青昭道。 那是自然。李心安点头道。 二位的姓名,我是知道的,七弟回家之时,曾与我言明过李公子。叶青昭说道,李公子,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遭到天策府的追杀? 不是天策府追杀我们。李心安纠正了叶青昭的说法,而是我们无故被牵扯进了天策府的权利斗争,叶七因此和我失联。 在我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同。叶青昭面色凝重,沉声说道:李公子,我对你的身份很怀疑,七弟只是说他和慕容公子一起跟着你做事,家父也并未多想,但现在事关我七弟生死,我不得不问清楚,您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我七弟还有慕容公子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李心安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递过了自己的证明。 不得不说,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但也是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跟了李俶。 太子右卫率长史,这个官职,足够引起叶家的重视了。不是因为一个长史的官职有多大,而是他效忠的,是未来大唐的皇帝! 叶青昭平静的把令牌推了回去:是青昭失礼了,大人莫怪。 我和叶七是生死兄弟,这不是在长安,三公子不必称呼我为大人,叫我心安就是。 在下可不敢。叶青昭摇头苦笑,李公子,我想不明白,您既然是朝廷命官,为何不直接去找天策府要人?在洛阳城,没人比他们更强大了。 实不相瞒,我和天策府有过节。李心安说道,而且,天策府看起来都自身难保,马上就要分崩离析了。我先前也说了,我们是被迫牵连进了天策府的权利斗争里面,铁竟遥好好说话,可是这风头最盛的高啸天,怕是不会卖我的面子。 而且,我们要找的也不仅仅是叶七他们,李贤的三弟子,钟依依,也是我要找的目标。 钟依依…… 这个名字明显让叶青昭顾虑更多,钟依依是高啸天要娶的人,在他的手里面拿人,无异于虎口夺食。 我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来请叶家帮忙。李心安拱手说道,还请叶三公子务必帮我找到钟依依,心安没齿难忘! 李公子所托,青昭不敢拒绝,只是……要想避开天策府的人把钟依依找出来,实在是有些困难。我叶家只是商贾,并非江湖势力。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如此,心安便多谢了!李心安起身告辞。 叶青昭最后的那句客套话他是没听进去的,要说在洛阳城,唯一还能够掣肘天策府的,除了叶家,别无他人。 黄昏时分,拖着疲惫的身躯,李心安和萧玄感回到了虎堂 。 虎堂共有杀手一百五十余人,其余不负责执行刺杀任务的弟子,则都分散在洛阳城各处。目前,在李心安的命令下,大部分的虎堂弟子都外出加入了搜寻叶青岚和周汴的行列,虎堂内留守的人,寥寥无几。 李心安两个人回来的时候,虎堂里分外冷清,只有路青黛在迎接他们。 谈的如何了?路青黛淡淡的问道。 叶青昭答应了,我明天会再去一趟,找到叶七应该是不难,但钟依依的话,却不容易。 我觉得,你们一直都想歪了。路青黛说道。 哪里想歪了?李心安好奇的问道。 关于钟依依,你们一直都把她当成了男人来对待,觉得她被人迫害,是因为她是李贤的弟子。但钟依依是一个女人,女人受了委屈,你觉得,她会去哪儿? 李心安面上洋溢起笑容,他小跑到路青黛身后,给她捶着肩膀,笑问道:没人能比女人更了解女人,路庄主,您老大人有大量,告诉我呗。 路青黛冷哼一声:你这样,未必太没诚意了些。 我还能有什么诚意。李心安道,金钱你又看不上,地位我还不如你,嗯……要不,我把我自己给你咯。 路青黛面色一紧,咬牙道:滚。 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路庄主,兹事体大,您快说。 路青黛白了他一眼:洛阳城里面,有一个去处,最是庇护天下女子,你觉得是哪里? 妙音坊? 李心安恍然大悟。 妙音坊坊主上官秀瑶与我有旧,但是我却没办法出现在她面前。路青黛随手接下了一个香囊扔给李心安,你拿着这个东西去,上官秀瑶认识,她会相信你的。 一个香囊,万一上官秀瑶不认账怎么办。李心安道,路庄主,你还有没有别的信物了? 路青黛起身快步走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女人……李心安无奈苦笑,把香囊揣进怀里,对着萧玄感说道:走萧兄,咱们再出去转一圈。看看这洛阳城的姑娘,比之长安,比之万花楼如何。 二人正要出门,张权恰好带人返回。 张权,找的怎么样了?李心安问道。 堂主,出事了。张权脸色难看。 说。李心安沉下了脸,心一惊,莫不是被天策府发现了? 我们的人在搜寻的过程中,与一伙人起了冲突,我们死了七个,对方也死了五个。 天策府? 不。 张权摇头说道:是屠生楼。 第四百七十四章 暗潮汹涌(一) 黄昏下的洛阳城,迎来了它的最后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踉踉跄跄的女子,衣衫破烂,宛如一个乞丐。太平时节,乞丐也随处可见,守城的士兵没有过多阻拦,便放了她进来。 女子望着繁华的洛阳城,那双灵动的眼眸中,逐渐泛起荧光。 师兄……女子银牙紧咬,哽咽道:我会为你报仇的! …… 次日,李心安带着张权等心腹手下,开始在洛阳城中逐一排查可疑地点。钟依依自从被铁竟遥救出以后就不见踪影,根据血衣堂的情报,钟依依有可能躲藏的地点有几十个之多,这还是排除了天策府有可能掌握的地点之后。 这一找,便是一上午,血衣堂众人人困马乏,李心安知道这事急不得,一急就越有可能泄露,还是被天策府被盯上了,那还是个小的麻烦。 但李心安自己在洛阳待不了多久,只要慕容白一带着顾奕他们来到,自己就得立刻动身北上。 根据周汴所说,安禄山举兵起事,时间初步定在了九月,现在已经是七月下旬,没有多少时间留给李心安浪费了。 匆匆回到血衣堂,萧玄感也恰好在外赶会。 两人一打照面,李心安就急切的问道:萧兄,你见到陆达了吗? 萧玄感摇了摇头:天策府的人不肯传话,即便我说我是陆达的旧相识,他们也不相信。我怀疑陆达也被控制了起来,我在返回这里的时候,身后有人跟踪。 可曾甩掉了?李心安问道。 当然,仔细想想,昨天跟着我们的那两人,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萧玄感道,万一,是那个高啸天的人…… 应该不会。李心安摇头说道,高啸天若是知道血衣堂的存在,是不会留着我们的。血衣堂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宝贝疙瘩,让他能顺理成章当上天策府大统领的宝贝疙瘩。 现在该怎么办? 一步一步来。李心安长叹一声,叶七周汴不见踪影,钟依依不知所踪,要想找到他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本想双管齐下,联合李贤的两个徒弟一起找,高啸天又是个阻碍。 房内,路青黛听到两人长吁短叹,走出房门说道:洛阳城内又不是只有你们血衣堂和天策府两家?为何不去找其他的人联手? 路青黛斜斜的倚在门框上,她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重新变回了那个宛如天仙一般的高冷女人,风姿绰约,让李心安许久没有移开视线。 看够了没哟?路青黛蹙了蹙眉。 没。李心安淡淡一笑,路庄主说得对,让我醍醐灌顶,洛阳城里面,的确还有我们可以联手的势力。 会有人愿意携手血衣堂?萧玄感有些不太相信。 那是当然了。李心安笑道,我们要找的又不是江湖门派,别忘了,洛阳城里面最大的财主是谁。 是谁? 叶家啊。李心安说道,我没记错的话,洛阳应该是叶七的三哥叶青昭负责。虽然他们俩兄弟关系平常,但叶青昭想来也不会让自己的弟弟无缘无故失踪,更何况叶七背后还有慕容山庄这个远方表亲。 叶家在洛阳经营多年,虎堂的这个宅子,当年就是叶家送给李林甫的。洛阳城里面大大小小的家族宗门,谁没收过叶家的银子?天策府,那是最花银子的地方,叶家是他们的财神爷,财神爷的话,高啸天总不可能不听。 那……去找叶青昭? 当然,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 再吩咐好张权继续带人排查之后,李心安和萧玄感去了叶 家在洛阳城的银号,叶家三公子叶青昭就在此处。 表明身份,说明来意,叶家伙计不敢怠慢,急忙把李心安两人请进了雅间。 两位请稍等,我家三公子现在正在刺史府上协商年后修缮运河一事,目前还脱不开身,我们立刻就去通禀,请在此稍候。 李心安点头赞赏道:叶家的人的确个个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寻常这种伙计,往往都是狗眼看人低的货色,但人家却客客气气的把我们请进来,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难怪叶家能当上皇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叶青昭慌慌张张的回到了银号。 看着男人走进雅间,李心安两人起身抱拳道:见过叶三公子。 两位不必客气,请坐。 叶青昭年岁三十五六左右,和叶青岚长相约有四分相似,只是脸部轮廓要更加硬朗,没有叶青岚的阴柔。 两位,事关我七弟,还请先恕我失礼,咱们长话短说。叶青昭道。 那是自然。李心安点头道。 二位的姓名,我是知道的,七弟回家之时,曾与我言明过李公子。叶青昭说道,李公子,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遭到天策府的追杀? 不是天策府追杀我们。李心安纠正了叶青昭的说法,而是我们无故被牵扯进了天策府的权利斗争,叶七因此和我失联。 在我看来,这并没有什么不同。叶青昭面色凝重,沉声说道:李公子,我对你的身份很怀疑,七弟只是说他和慕容公子一起跟着你做事,家父也并未多想,但现在事关我七弟生死,我不得不问清楚,您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让我七弟还有慕容公子心甘情愿的跟着你? 李心安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递过了自己的证明。 不得不说,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但也是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跟了李俶。 太子右卫率长史,这个官职,足够引起叶家的重视了。不是因为一个长史的官职有多大,而是他效忠的,是未来大唐的皇帝! 叶青昭平静的把令牌推了回去:是青昭失礼了,大人莫怪。 我和叶七是生死兄弟,这不是在长安,三公子不必称呼我为大人,叫我心安就是。 在下可不敢。叶青昭摇头苦笑,李公子,我想不明白,您既然是朝廷命官,为何不直接去找天策府要人?在洛阳城,没人比他们更强大了。 实不相瞒,我和天策府有过节。李心安说道,而且,天策府看起来都自身难保,马上就要分崩离析了。我先前也说了,我们是被迫牵连进了天策府的权利斗争里面,铁竟遥好好说话,可是这风头最盛的高啸天,怕是不会卖我的面子。 而且,我们要找的也不仅仅是叶七他们,李贤的三弟子,钟依依,也是我要找的目标。 钟依依…… 这个名字明显让叶青昭顾虑更多,钟依依是高啸天要娶的人,在他的手里面拿人,无异于虎口夺食。 我就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来请叶家帮忙。李心安拱手说道,还请叶三公子务必帮我找到钟依依,心安没齿难忘! 李公子所托,青昭不敢拒绝,只是……要想避开天策府的人把钟依依找出来,实在是有些困难。我叶家只是商贾,并非江湖势力。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如此,心安便多谢了!李心安起身告辞。 叶青昭最后的那句客套话他是没听进去的,要说在洛阳城,唯一还能够掣肘天策府的,除了叶家,别无他人。 黄昏时分,拖着疲惫的身躯,李心安和萧玄感回到了虎堂 。 虎堂共有杀手一百五十余人,其余不负责执行刺杀任务的弟子,则都分散在洛阳城各处。目前,在李心安的命令下,大部分的虎堂弟子都外出加入了搜寻叶青岚和周汴的行列,虎堂内留守的人,寥寥无几。 李心安两个人回来的时候,虎堂里分外冷清,只有路青黛在迎接他们。 谈的如何了?路青黛淡淡的问道。 叶青昭答应了,我明天会再去一趟,找到叶七应该是不难,但钟依依的话,却不容易。 我觉得,你们一直都想歪了。路青黛说道。 哪里想歪了?李心安好奇的问道。 关于钟依依,你们一直都把她当成了男人来对待,觉得她被人迫害,是因为她是李贤的弟子。但钟依依是一个女人,女人受了委屈,你觉得,她会去哪儿? 李心安面上洋溢起笑容,他小跑到路青黛身后,给她捶着肩膀,笑问道:没人能比女人更了解女人,路庄主,您老大人有大量,告诉我呗。 路青黛冷哼一声:你这样,未必太没诚意了些。 我还能有什么诚意。李心安道,金钱你又看不上,地位我还不如你,嗯……要不,我把我自己给你咯。 路青黛面色一紧,咬牙道:滚。 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路庄主,兹事体大,您快说。 路青黛白了他一眼:洛阳城里面,有一个去处,最是庇护天下女子,你觉得是哪里? 妙音坊? 李心安恍然大悟。 妙音坊坊主上官秀瑶与我有旧,但是我却没办法出现在她面前。路青黛随手接下了一个香囊扔给李心安,你拿着这个东西去,上官秀瑶认识,她会相信你的。 一个香囊,万一上官秀瑶不认账怎么办。李心安道,路庄主,你还有没有别的信物了? 路青黛起身快步走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女人……李心安无奈苦笑,把香囊揣进怀里,对着萧玄感说道:走萧兄,咱们再出去转一圈。看看这洛阳城的姑娘,比之长安,比之万花楼如何。 二人正要出门,张权恰好带人返回。 张权,找的怎么样了?李心安问道。 堂主,出事了。张权脸色难看。 说。李心安沉下了脸,心一惊,莫不是被天策府发现了? 我们的人在搜寻的过程中,与一伙人起了冲突,我们死了七个,对方也死了五个。 天策府? 不。 张权摇头说道:是屠生楼。 第四百七十五章 暗潮汹涌(二) “屠生楼?”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李心安的记忆中了,李心安本以为,他再也不会和屠生楼有任何牵扯。 “你们为什么会和屠生楼的人起冲突?“李心安皱眉问道。 张权回答道:“我们原本按部就班的搜查,结果不巧,恰巧有一个地方是屠生楼的一个堂口,他们正出来,我们正进去,这就打了起来。” “就没解释一下?不由分说就动手了?”李心安觉得张权不是这样冲动的人,这里面一定还有隐情。 “是屠生楼先动的手,他们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回来。” “结果如何?屠生楼有活口留下吗?还是说两败俱伤各自停战了?” “抓回来三个。”张权说道,“其中有一个人,堂主,您得见见。” “为什么?”李心安不解。 “她……是我们的老熟人。” “老熟人?好,人呢?” “把人带上来。”张权转头说道。 片刻后,两个大汉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走了进来。看书喇 女子抬起头,凌乱的发丝下,是那双李心安生平仅见的动人美眸。 “唐樱?” “李心安。” 唐樱的情绪很平静,她的表情淡漠而悲伤:“血衣堂,终究还是要对屠生楼出手了吗?” “这是个误会。”李心安摇头苦笑,“张权,你没跟唐姑娘解释吗?” “解释了,但……屠生楼的人不听。”张权双手一摊,表示无奈。 “唐姑娘,这一次,的确是误会。血衣堂并不打算对屠生楼开战,而且这次,是你们先动的手。我的人,死的也比你们多。” 唐樱反问道:“既然是误会,你们是如何找到我屠生楼在洛阳城苦心经营十余年的堂口的?那个地方极其隐蔽,绝不可能被外人发现。” “那只是你们以为的隐蔽,我们找到那里,也不是找你的,是要找别人。”李心安说道,“抱歉了,这次是我们没有调查清楚,但请唐姑娘放心,血衣堂绝无恶意。” “没有恶意,还不把我给放开?”唐樱冷冷说道。 “哦,对,快放人,还有其他抓到的人,也一并放了。”李心安吩咐道。 唐樱轻轻揉着酸痛的手腕,低着头,黯然说道:“李心安,我相信你,这一次是我们的不对。屠生楼欠你们一个人情,以后,我一定会还的。” 李心安察觉到了唐樱情绪的不对劲,她不再像之前那个活泼的女孩子了,现在的唐樱,身上散发着一种孤独深邃的气质,看一眼,便觉得惹人怜惜。 “唐姑娘。”李心安轻声询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才过去了两个多月,你怎么变得这样……我也形容不出来。你们不是要去东海吗?为何逗留在洛阳。对了,唐风呢?有他在,张权这些人应该也不会活着回来,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你们是分开了吗?” 李心安的声音传入唐樱的耳中,慢慢的,这个姑娘开始小声啜泣,肩膀不断的抽动着,最后变成号啕大哭。 女人的哭声甚是惹耳,路青黛从屋内走出,皱眉看着这一幕,冷冷问道:“你在干什么?” “血衣堂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李心安苦笑一声,路青黛翻了一个白眼:“本座才懒得管,只要你不祸害人家女孩子就可以了。” 说罢,路青黛便关上了门。 李心安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无奈的看着哭泣的唐樱,心想自己这辈子算是和女人犯忌讳了。 “张权,你们先下去。”李心安挥了挥手,示意属下退下。 “萧兄,明日再去妙音坊。”李心安指着唐樱,“唐姑娘的事,只怕不简单。” “屠生楼的事情你也要管?”萧玄感皱眉道。 “我自然是不想管的,但人家落在我手里了,总不能让她这样子离开。”李心安叹了口气,“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再好吃好喝的送走。” 夜幕降临,李心安轻轻扣响了唐樱的房门。 “唐姑娘,可梳洗完毕了?” “进来。”唐樱说道。 李心安推门而入,面前的唐樱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虎堂里没几个女人,她穿的是李心安给路青黛买的换洗衣服。与唐樱之前穿的劲装不同,现在的唐樱,更像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因为哭了不短的时间,唐樱的双眼已经红肿,但却更加衬托着那双眼睛的动人。 “这身打扮,倒是从未见唐姑娘穿过。女孩子就应该这样,多穿一些有女人味的衣服,不然会嫁不出去的。”李心安笑道。 或许是之前和李心安相处了一段时间,知道他会时不时的开玩笑,亦或是遭逢变故,提不起精神,唐樱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淡:“跟我替那位姐姐说一声谢谢,弄脏了她的衣服,我会赔给她的。” “不用赔不用赔。”李心安摆手说道,“她不会在意的。” 唐樱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和我的人走?” 李心安笑了笑,说道:“在你把真相说出来之后。” “自从益州一别,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李心安沉声问道,“唐风去哪儿了?” “师兄……呵呵……”唐樱脸庞浮现出凄惨的笑容,她闭着眼,两行清泪再次流淌而下。 “师兄,死了。”看书溂 “……果然如此。” 其实从之前唐樱的状态,李心安多少已经猜到了这个情况,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唐风居然会死。 那是可以和慕容白交手几十招不落下风的人啊! “唐风是怎么死的?死在哪儿?被谁所杀?” 唐樱强忍着悲痛,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一个月前,唐风唐樱在洛阳修整完毕,动身去东海之时,在路上,碰到了一群奇怪的人。 四个头戴白色面具的人,抬着一顶小轿子,晃晃悠悠的往南赶。 唐风唐樱两人本不欲和这几个奇怪的人有什么牵扯,几人擦肩而过之时,轿子里的人却突然说了一句话,让唐风唐樱二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句话是:“你们身上,有七杀剑庐的影子,是那个老东西教给你们的。” 说完,也不等唐风师兄妹答话,那四名奇怪的轿夫就一同出手,将两人逼开,二对一,招招夺命。 而那顶奇怪的轿子,没了轿夫,居然就那么漂浮在了空中。 轿子里的人似乎津津有味的看着这场生死之战,而最终的结局,就是唐风身死。 他甚至都没把自己的看家绝学拿出来,就被人用剑削去了手臂。 没了右手的剑客,就是待宰的羔羊。 临死之前,唐风对着轿子里的人哀求道:“晚辈知道今日自身难保,还请前辈放过我师妹,她是个好人,真的是个好人,她是绝对不会将贵宗的剑法外传的。” 轿子里的男人轻声笑道:“你还算重情重义,也罢,本座很欣赏你,况且死一个也就够了。你师妹我会留她的命,未来,她会成为我徒弟的一个好对手。” 落败的唐樱就这么被男人放过了,唐风死在了他们的手中。按照七杀剑庐的规矩,唐风的配剑被他们带走,日后将会成为某把绝世宝剑的原料。 是的,李心安和唐樱都很清楚,杀死唐风的人,正是七杀剑庐。 “那个人是魔影阁的十二位黑衣使司中的剑枭,也是七杀剑庐里的某一位大人物。”李心安叹道,“我也差点死在他的手里,要不是跳河逃生,你是见不到我了。算算时间,他们是先杀了你师兄,然后遇到了我。” “他是魔影阁的人吗?”唐樱微微惊讶,她顿了顿,道:“但据我所知,他的身份,是当今七杀剑庐庐主,卢啸笙。” “你说什么?”李心安惊讶的叫了出来。 他不知道当今的七杀剑庐庐主是谁,他也不知道剑枭的真面目。可从唐樱的表情来看,她没有说谎。 李心安自然知道那顶轿子里的人就是魔影阁的剑枭,卢啸笙……七杀剑庐掌门……居然会是魔影阁的人! 魔影阁,不,轩辕有朋,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心安第一次为杀了轩辕有朋而感到后悔,如果轩辕有朋和他没有血海深仇,李心安真的不想杀他。他很想看看,轩辕有朋那虚无缥缈的理想,究竟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世人眼前,追随他的人,又会有多少? “七杀剑庐的掌门,居然会是魔影阁的黑衣使司,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李心安许久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唐樱问道:“李心安,我知道,轩辕有朋是你杀的,不是慕容德杀的,对不对?” “……是。”李心安点了点头。 “那你能不能帮我……”唐樱哽咽道,“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帮我把卢啸笙也给杀了?你能杀死轩辕有朋,就一定能杀卢啸笙,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李心安眼帘低垂,惋惜的道:“我不需要帮你,因为我和他也有深仇大恨。所以,卢啸笙我迟早也是要杀的,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唐樱问道。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出银子雇你!”唐樱说道,“你也是杀手,就想当初你出银子雇我和师兄帮你抓毒夫人时一样,我现在要出钱雇你帮我刺杀卢啸笙。你要多少?一千两,还是一万两?只要你现在答应,多少钱我都给你!”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李心安叹了口气,“唐姑娘,我真的没有办法答应你。” “你害怕了?”唐樱冷笑道,“原来……原来李心安居然是个小人,枉我之前还觉得你……还对你……我呸!” 李心安面色复杂,他理解唐樱现在的情绪,自己被骂是应该的,但却有其他人坐不住了。 “这位姑娘,说话最好干净一点。”路青黛那清冷的不近人间烟火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杀手又不一定非要杀人,他不愿意,有问题吗?” “你是谁?”唐樱腾的一声站起了身子。 李心安无奈叹息:“路庄主,你先回屋,最好还是不要刺激唐姑娘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暗潮汹涌(二) “屠生楼?”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李心安的记忆中了,李心安本以为,他再也不会和屠生楼有任何牵扯。 “你们为什么会和屠生楼的人起冲突?“李心安皱眉问道。 张权回答道:“我们原本按部就班的搜查,结果不巧,恰巧有一个地方是屠生楼的一个堂口,他们正出来,我们正进去,这就打了起来。” “就没解释一下?不由分说就动手了?”李心安觉得张权不是这样冲动的人,这里面一定还有隐情。 “是屠生楼先动的手,他们没打算让我们活着回来。” “结果如何?屠生楼有活口留下吗?还是说两败俱伤各自停战了?” “抓回来三个。”张权说道,“其中有一个人,堂主,您得见见。” “为什么?”李心安不解。 “她……是我们的老熟人。” “老熟人?好,人呢?” “把人带上来。”张权转头说道。 片刻后,两个大汉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走了进来。看书喇 女子抬起头,凌乱的发丝下,是那双李心安生平仅见的动人美眸。 “唐樱?” “李心安。” 唐樱的情绪很平静,她的表情淡漠而悲伤:“血衣堂,终究还是要对屠生楼出手了吗?” “这是个误会。”李心安摇头苦笑,“张权,你没跟唐姑娘解释吗?” “解释了,但……屠生楼的人不听。”张权双手一摊,表示无奈。 “唐姑娘,这一次,的确是误会。血衣堂并不打算对屠生楼开战,而且这次,是你们先动的手。我的人,死的也比你们多。” 唐樱反问道:“既然是误会,你们是如何找到我屠生楼在洛阳城苦心经营十余年的堂口的?那个地方极其隐蔽,绝不可能被外人发现。” “那只是你们以为的隐蔽,我们找到那里,也不是找你的,是要找别人。”李心安说道,“抱歉了,这次是我们没有调查清楚,但请唐姑娘放心,血衣堂绝无恶意。” “没有恶意,还不把我给放开?”唐樱冷冷说道。 “哦,对,快放人,还有其他抓到的人,也一并放了。”李心安吩咐道。 唐樱轻轻揉着酸痛的手腕,低着头,黯然说道:“李心安,我相信你,这一次是我们的不对。屠生楼欠你们一个人情,以后,我一定会还的。” 李心安察觉到了唐樱情绪的不对劲,她不再像之前那个活泼的女孩子了,现在的唐樱,身上散发着一种孤独深邃的气质,看一眼,便觉得惹人怜惜。 “唐姑娘。”李心安轻声询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才过去了两个多月,你怎么变得这样……我也形容不出来。你们不是要去东海吗?为何逗留在洛阳。对了,唐风呢?有他在,张权这些人应该也不会活着回来,他怎么没和你在一起,你们是分开了吗?” 李心安的声音传入唐樱的耳中,慢慢的,这个姑娘开始小声啜泣,肩膀不断的抽动着,最后变成号啕大哭。 女人的哭声甚是惹耳,路青黛从屋内走出,皱眉看着这一幕,冷冷问道:“你在干什么?” “血衣堂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李心安苦笑一声,路青黛翻了一个白眼:“本座才懒得管,只要你不祸害人家女孩子就可以了。” 说罢,路青黛便关上了门。 李心安现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他无奈的看着哭泣的唐樱,心想自己这辈子算是和女人犯忌讳了。 “张权,你们先下去。”李心安挥了挥手,示意属下退下。 “萧兄,明日再去妙音坊。”李心安指着唐樱,“唐姑娘的事,只怕不简单。” “屠生楼的事情你也要管?”萧玄感皱眉道。 “我自然是不想管的,但人家落在我手里了,总不能让她这样子离开。”李心安叹了口气,“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再好吃好喝的送走。” 夜幕降临,李心安轻轻扣响了唐樱的房门。 “唐姑娘,可梳洗完毕了?” “进来。”唐樱说道。 李心安推门而入,面前的唐樱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虎堂里没几个女人,她穿的是李心安给路青黛买的换洗衣服。与唐樱之前穿的劲装不同,现在的唐樱,更像是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因为哭了不短的时间,唐樱的双眼已经红肿,但却更加衬托着那双眼睛的动人。 “这身打扮,倒是从未见唐姑娘穿过。女孩子就应该这样,多穿一些有女人味的衣服,不然会嫁不出去的。”李心安笑道。 或许是之前和李心安相处了一段时间,知道他会时不时的开玩笑,亦或是遭逢变故,提不起精神,唐樱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冷淡:“跟我替那位姐姐说一声谢谢,弄脏了她的衣服,我会赔给她的。” “不用赔不用赔。”李心安摆手说道,“她不会在意的。” 唐樱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和我的人走?” 李心安笑了笑,说道:“在你把真相说出来之后。” “自从益州一别,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李心安沉声问道,“唐风去哪儿了?” “师兄……呵呵……”唐樱脸庞浮现出凄惨的笑容,她闭着眼,两行清泪再次流淌而下。 “师兄,死了。”看书溂 “……果然如此。” 其实从之前唐樱的状态,李心安多少已经猜到了这个情况,但他还是不敢相信,唐风居然会死。 那是可以和慕容白交手几十招不落下风的人啊! “唐风是怎么死的?死在哪儿?被谁所杀?” 唐樱强忍着悲痛,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一个月前,唐风唐樱在洛阳修整完毕,动身去东海之时,在路上,碰到了一群奇怪的人。 四个头戴白色面具的人,抬着一顶小轿子,晃晃悠悠的往南赶。 唐风唐樱两人本不欲和这几个奇怪的人有什么牵扯,几人擦肩而过之时,轿子里的人却突然说了一句话,让唐风唐樱二人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句话是:“你们身上,有七杀剑庐的影子,是那个老东西教给你们的。” 说完,也不等唐风师兄妹答话,那四名奇怪的轿夫就一同出手,将两人逼开,二对一,招招夺命。 而那顶奇怪的轿子,没了轿夫,居然就那么漂浮在了空中。 轿子里的人似乎津津有味的看着这场生死之战,而最终的结局,就是唐风身死。 他甚至都没把自己的看家绝学拿出来,就被人用剑削去了手臂。 没了右手的剑客,就是待宰的羔羊。 临死之前,唐风对着轿子里的人哀求道:“晚辈知道今日自身难保,还请前辈放过我师妹,她是个好人,真的是个好人,她是绝对不会将贵宗的剑法外传的。” 轿子里的男人轻声笑道:“你还算重情重义,也罢,本座很欣赏你,况且死一个也就够了。你师妹我会留她的命,未来,她会成为我徒弟的一个好对手。” 落败的唐樱就这么被男人放过了,唐风死在了他们的手中。按照七杀剑庐的规矩,唐风的配剑被他们带走,日后将会成为某把绝世宝剑的原料。 是的,李心安和唐樱都很清楚,杀死唐风的人,正是七杀剑庐。 “那个人是魔影阁的十二位黑衣使司中的剑枭,也是七杀剑庐里的某一位大人物。”李心安叹道,“我也差点死在他的手里,要不是跳河逃生,你是见不到我了。算算时间,他们是先杀了你师兄,然后遇到了我。” “他是魔影阁的人吗?”唐樱微微惊讶,她顿了顿,道:“但据我所知,他的身份,是当今七杀剑庐庐主,卢啸笙。” “你说什么?”李心安惊讶的叫了出来。 他不知道当今的七杀剑庐庐主是谁,他也不知道剑枭的真面目。可从唐樱的表情来看,她没有说谎。 李心安自然知道那顶轿子里的人就是魔影阁的剑枭,卢啸笙……七杀剑庐掌门……居然会是魔影阁的人! 魔影阁,不,轩辕有朋,实在是太可怕了。 李心安第一次为杀了轩辕有朋而感到后悔,如果轩辕有朋和他没有血海深仇,李心安真的不想杀他。他很想看看,轩辕有朋那虚无缥缈的理想,究竟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世人眼前,追随他的人,又会有多少? “七杀剑庐的掌门,居然会是魔影阁的黑衣使司,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李心安许久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唐樱问道:“李心安,我知道,轩辕有朋是你杀的,不是慕容德杀的,对不对?” “……是。”李心安点了点头。 “那你能不能帮我……”唐樱哽咽道,“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帮我把卢啸笙也给杀了?你能杀死轩辕有朋,就一定能杀卢啸笙,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李心安眼帘低垂,惋惜的道:“我不需要帮你,因为我和他也有深仇大恨。所以,卢啸笙我迟早也是要杀的,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唐樱问道。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我出银子雇你!”唐樱说道,“你也是杀手,就想当初你出银子雇我和师兄帮你抓毒夫人时一样,我现在要出钱雇你帮我刺杀卢啸笙。你要多少?一千两,还是一万两?只要你现在答应,多少钱我都给你!”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李心安叹了口气,“唐姑娘,我真的没有办法答应你。” “你害怕了?”唐樱冷笑道,“原来……原来李心安居然是个小人,枉我之前还觉得你……还对你……我呸!” 李心安面色复杂,他理解唐樱现在的情绪,自己被骂是应该的,但却有其他人坐不住了。 “这位姑娘,说话最好干净一点。”路青黛那清冷的不近人间烟火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杀手又不一定非要杀人,他不愿意,有问题吗?” “你是谁?”唐樱腾的一声站起了身子。 李心安无奈叹息:“路庄主,你先回屋,最好还是不要刺激唐姑娘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暗潮汹涌(三) “本座闲来无事,出门走走,还真当我愿意管你了?”路青黛冷哼一声,再也没了动静。 唐樱问道:“这个女人是谁?” “你身上衣服的主人。” “你的夫人?” “别瞎说,人家听着呢。”李心安无奈笑道,“一个大人物,唐姑娘你最好不要知道,她没有恶意的,尽管放心。” 唐樱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了回去,她如今也冷静了下来,但还是不甘心的问道: “李心安,自从上次在益州见到你,我就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有什么事情非做不可?我知道你的恩人司敬亭死在了轩辕有朋手中,你杀了他报仇。现如今卢啸笙,也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剑枭也差点杀了你,你反倒不上心了?” “不是不上心。”李心安道,“我……我实在是没办法现在去杀他。” “就是为了那件事?” 唐樱沉声说道:“李心安,我把你当朋友,我也希望你能把我当朋友,我们摆脱屠生楼和血衣堂的身份,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那件一直让你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李心安沉吟半晌,末了,洒然一笑。 “也罢,既然都这么熟了,我也相信唐姑娘的为人,那我就告诉你了。” “只是希望……唐姑娘听完后,能为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好。”唐樱毫不犹豫的点头说道。 “包括你师傅,唐清淮。” “……可以。”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了那个足以让天下人都为之胆战心惊的真相。 “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想要造反,证据确凿,我此行,便是要去杀他。” …… 洋洋洒洒把这一年来的事情和盘托出,李心安不由得觉得有些如释重负,这件事他对很多人说过,慕容德、司空朗等等等等,但只有面对唐樱时,李心安感觉到了轻松。 也许是因为,唐樱是唯一一个不会在这件事上思考利益得失的人,她是一个纯粹的赤诚之人。 “安禄山想要造反吗……”唐樱听完后,眉头紧皱,但却没有李心安预料之中的震惊。 “唐姑娘看来是早有预料。”李心安道。 唐樱摇摇头:“没有,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这是这几年,屠生楼一直和三镇之地有很多生意往来,我们为他们刺杀了很多的人,有高官、富商、门派领袖,还有一些不起眼的小人物,比如烧饼摊的摊主,还有城门口的小吏。” “师傅说安禄山此人包藏祸心,造反是迟早的事,但和我们无关。杀手的使命就是杀人,至于皇位是谁坐,国号叫什么,那都无所谓,因为影响不到我们这些人。” “李心安,我觉得,你应该听听我师傅的话。”唐樱盯着李心安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这种事情,不单单是你杀一个安禄山就可以阻止的。安禄山没了,还会有其他的李禄山张禄山王禄山,这种事情哪朝哪代没有发生过?造反不是他安禄山一个人的事,是整个三镇几十万人的事,难道你要把这几十万人都给斩尽杀绝吗?你做的到吗?“ “我们是杀手,是暗处的老鼠,终日躲在见不得光的阴影下才是我们的生存方式。英雄这两个字,注定一辈子和我们不会有任何关系。” “你杀了轩辕有朋,已经是对得起大唐武林,对得起天下苍生了,没有人还会要求你去做什么的。” 李心安坦然道:“的确没有人要求我,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要求我,是我自己要去的。” “三镇之地,民风彪悍,且极其排外,想想当年的那位水龙剑仙种南浔,他一腔热血远赴范阳,不也最终灰溜溜的回到长安了吗?你去了,那就是九死一生,乃至十死无生!” “即便是十死无生,我也要去。”李心安斩钉截铁的说道。 “为什么?”唐樱不解,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赶着送死。 “因为……良心。” 李心安道:“的确,我是个杀手,但我也是一个人,我也有良心。我的良心不允许我在有能力阻止一场浩劫的时候选择束手旁观,唐姑娘,你说的很对,杀一个安禄山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但起码可以让造反推迟几年,哪怕几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人们依旧可以安稳的生活着,黄发垂髫,怡然自乐,想想这些,我一个人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这些话,我对很多人说过了,我也不想再多费口舌,唐姑娘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明日一早,我会安排人把你们送出去,记住,离开洛阳,去找你师傅,别一个人冲动做傻事。” 目送着李心安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唐樱怔怔的坐了好久,突然一拳打在桌子上,眼眶微红,低声骂道:“笨蛋!逞什么英雄,你去死!” 她把头埋进臂弯里,低声抽泣着,师兄的惨死,让这个本性善良的姑娘再也不想见到任何一个熟悉的人的死去了。 房门被夜风吹拂着左右摇摆,树影朦胧中,路青黛缓缓走出,淡淡的望了一眼趴在桌子上哭泣的唐樱,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 次日一早,李心安带着萧玄感出了虎堂,找到了妙音坊。 妙音坊有个规矩,那就是男人要进,一定要搜身。但李心安可不打算就这么规规矩矩的进去,他和萧玄感两个人,直接硬闯。 两个男人大白天硬闯妙音坊,这是足以震撼整个洛阳江湖的消息了。 但李心安恰恰需要的就是这个,他唯恐天下不乱。若是按照寻常流程,要想见到上官秀瑶,只怕是比登天还难。所以李心安选择了这个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妙音坊的规矩被破,他不信上官秀瑶不出来。 “好大的胆子,胆敢硬闯我妙音坊。”轻柔妖媚的声音飘来,这声音里似乎带着媚药,人听了,骨头都不自觉的发软。 李心安抽了抽鼻子,皱起了眉,他闻到了那股异香——妙音坊坊主上官秀瑶的体香,但很可惜,李心安恰恰最讨厌这种浓郁的香气,这让他觉得喘不过气,好像要活活闷死在这里。 关于这上官秀瑶的体香,江湖上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上官秀瑶出生之时就伴随着体香,也有人说上官秀瑶当年是某一位大人物用来双休的鼎炉,终日以药材沐浴,久而久之,体香不散。目前可信度最高的还是第一种,但人们更愿意相信第二种。没有人会愿意一个高洁的女人靠着自己得到他们的膜拜,人们更愿意相信一个那是靠着男人上位的婊子。 上官秀瑶露出真容,虽不似路青黛那般绝色,也不似唐樱那般楚楚动人,但一眼望去,还是让男人移不开视线。 如果让李心安来形容的话,那便是:上官秀瑶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你们是什么人?”上官秀瑶冷冷问道。 “在下……上官前辈不需要知道在下的性命,在下有一物,还请上官前辈一观。” “你们大摇大摆闯进我妙音坊,就是为了让我看个东西?” “自然不是,要说的话,还要等到上官前辈看过那东西之后才能说。” “有意思。”上官秀瑶笑道,“拿上来。” 李心安从怀里掏出了路青黛的香囊,远远的扔给上官秀瑶。 “这是?” 上官秀瑶接过香囊,看清楚后,脸色骤变。 “这个香囊,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自然是它的主人给我的。”李心安笑道,“如何,上官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上官秀瑶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她点了点头,对两人说道:“你们跟我来。” 上官秀瑶领着两人走进一间密室,吩咐好弟子不许进来,随后落座对李心安道: “路青黛是你什么人?” “朋友。” “只是朋友?” “当然。”李心安笑道,“上官前辈放心,我没有那本事能对路庄主做什么,我们来此,也是路庄主的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上官秀瑶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这女人真的要……” “您在说什么?”李心安没听清楚,还以为上官秀瑶对他说了什么话。 “没什么,自说自话罢了。”上官秀瑶说道,“路庄主让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找一个人。” “把话说明白。”上官秀瑶显然没有让李心安让卖关子的意思。 “天策府,钟依依。” 上官秀瑶的表情逐渐凝重,又陡然变得妖曳起来:“天策府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我这儿?” “上官前辈,如今这洛阳城里的局势已经很明了了,您不必瞒我。”李心安沉声说道,“要说能够在天策府的天罗地网下掩藏自己行踪这么久都不被发现,一定有人在帮钟依依。放眼整个洛阳城,唯一有能力帮钟依依的,也就只有为天下女子打抱不平的妙音坊可以做到了。” 上官秀瑶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有的时候,太过聪明也不是好事。” 李心安微微一笑,说道:“前辈这是承认了?还请上官前辈带我一见。” “我凭什么相信你?” “路庄主信物在此。” “但是她不在这里。” 上官秀瑶悠悠说道:“事关我妙音坊生死存亡,我信不过你。” “钟依依关系着我两个兄弟的下落,我是不会加害她的。”李心安道,“前辈就算不让我见到她,让她听听我的声音,钟姑娘都是会明白的。” 上官秀瑶心中暗自思量,能说出这种话,眼前这人,应该的确不会对钟依依心存歹意。 “也罢。”上官秀瑶在一个书架上按了一处机关,霎时间,这间密室的中央,出现了一个螺旋向下的阶梯。 “你随我来。”上官秀瑶随手拿起一本书,书本凭空自燃了起来。 “钟依依就在下面。” 第四百七十六章 暗潮汹涌(三) “本座闲来无事,出门走走,还真当我愿意管你了?”路青黛冷哼一声,再也没了动静。 唐樱问道:“这个女人是谁?” “你身上衣服的主人。” “你的夫人?” “别瞎说,人家听着呢。”李心安无奈笑道,“一个大人物,唐姑娘你最好不要知道,她没有恶意的,尽管放心。” 唐樱深吸一口气,缓缓坐了回去,她如今也冷静了下来,但还是不甘心的问道: “李心安,自从上次在益州见到你,我就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有什么事情非做不可?我知道你的恩人司敬亭死在了轩辕有朋手中,你杀了他报仇。现如今卢啸笙,也就是你口中所说的剑枭也差点杀了你,你反倒不上心了?” “不是不上心。”李心安道,“我……我实在是没办法现在去杀他。” “就是为了那件事?” 唐樱沉声说道:“李心安,我把你当朋友,我也希望你能把我当朋友,我们摆脱屠生楼和血衣堂的身份,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希望你能够告诉我,那件一直让你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李心安沉吟半晌,末了,洒然一笑。 “也罢,既然都这么熟了,我也相信唐姑娘的为人,那我就告诉你了。” “只是希望……唐姑娘听完后,能为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好。”唐樱毫不犹豫的点头说道。 “包括你师傅,唐清淮。” “……可以。” 李心安深吸一口气,缓缓说出了那个足以让天下人都为之胆战心惊的真相。 “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想要造反,证据确凿,我此行,便是要去杀他。” …… 洋洋洒洒把这一年来的事情和盘托出,李心安不由得觉得有些如释重负,这件事他对很多人说过,慕容德、司空朗等等等等,但只有面对唐樱时,李心安感觉到了轻松。 也许是因为,唐樱是唯一一个不会在这件事上思考利益得失的人,她是一个纯粹的赤诚之人。 “安禄山想要造反吗……”唐樱听完后,眉头紧皱,但却没有李心安预料之中的震惊。 “唐姑娘看来是早有预料。”李心安道。 唐樱摇摇头:“没有,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这是这几年,屠生楼一直和三镇之地有很多生意往来,我们为他们刺杀了很多的人,有高官、富商、门派领袖,还有一些不起眼的小人物,比如烧饼摊的摊主,还有城门口的小吏。” “师傅说安禄山此人包藏祸心,造反是迟早的事,但和我们无关。杀手的使命就是杀人,至于皇位是谁坐,国号叫什么,那都无所谓,因为影响不到我们这些人。” “李心安,我觉得,你应该听听我师傅的话。”唐樱盯着李心安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这种事情,不单单是你杀一个安禄山就可以阻止的。安禄山没了,还会有其他的李禄山张禄山王禄山,这种事情哪朝哪代没有发生过?造反不是他安禄山一个人的事,是整个三镇几十万人的事,难道你要把这几十万人都给斩尽杀绝吗?你做的到吗?“ “我们是杀手,是暗处的老鼠,终日躲在见不得光的阴影下才是我们的生存方式。英雄这两个字,注定一辈子和我们不会有任何关系。” “你杀了轩辕有朋,已经是对得起大唐武林,对得起天下苍生了,没有人还会要求你去做什么的。” 李心安坦然道:“的确没有人要求我,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要求我,是我自己要去的。” “三镇之地,民风彪悍,且极其排外,想想当年的那位水龙剑仙种南浔,他一腔热血远赴范阳,不也最终灰溜溜的回到长安了吗?你去了,那就是九死一生,乃至十死无生!” “即便是十死无生,我也要去。”李心安斩钉截铁的说道。 “为什么?”唐樱不解,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赶着送死。 “因为……良心。” 李心安道:“的确,我是个杀手,但我也是一个人,我也有良心。我的良心不允许我在有能力阻止一场浩劫的时候选择束手旁观,唐姑娘,你说的很对,杀一个安禄山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但起码可以让造反推迟几年,哪怕几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人们依旧可以安稳的生活着,黄发垂髫,怡然自乐,想想这些,我一个人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 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这些话,我对很多人说过了,我也不想再多费口舌,唐姑娘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明日一早,我会安排人把你们送出去,记住,离开洛阳,去找你师傅,别一个人冲动做傻事。” 目送着李心安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唐樱怔怔的坐了好久,突然一拳打在桌子上,眼眶微红,低声骂道:“笨蛋!逞什么英雄,你去死!” 她把头埋进臂弯里,低声抽泣着,师兄的惨死,让这个本性善良的姑娘再也不想见到任何一个熟悉的人的死去了。 房门被夜风吹拂着左右摇摆,树影朦胧中,路青黛缓缓走出,淡淡的望了一眼趴在桌子上哭泣的唐樱,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 次日一早,李心安带着萧玄感出了虎堂,找到了妙音坊。 妙音坊有个规矩,那就是男人要进,一定要搜身。但李心安可不打算就这么规规矩矩的进去,他和萧玄感两个人,直接硬闯。 两个男人大白天硬闯妙音坊,这是足以震撼整个洛阳江湖的消息了。 但李心安恰恰需要的就是这个,他唯恐天下不乱。若是按照寻常流程,要想见到上官秀瑶,只怕是比登天还难。所以李心安选择了这个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妙音坊的规矩被破,他不信上官秀瑶不出来。 “好大的胆子,胆敢硬闯我妙音坊。”轻柔妖媚的声音飘来,这声音里似乎带着媚药,人听了,骨头都不自觉的发软。 李心安抽了抽鼻子,皱起了眉,他闻到了那股异香——妙音坊坊主上官秀瑶的体香,但很可惜,李心安恰恰最讨厌这种浓郁的香气,这让他觉得喘不过气,好像要活活闷死在这里。 关于这上官秀瑶的体香,江湖上也是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上官秀瑶出生之时就伴随着体香,也有人说上官秀瑶当年是某一位大人物用来双休的鼎炉,终日以药材沐浴,久而久之,体香不散。目前可信度最高的还是第一种,但人们更愿意相信第二种。没有人会愿意一个高洁的女人靠着自己得到他们的膜拜,人们更愿意相信一个那是靠着男人上位的婊子。 上官秀瑶露出真容,虽不似路青黛那般绝色,也不似唐樱那般楚楚动人,但一眼望去,还是让男人移不开视线。 如果让李心安来形容的话,那便是:上官秀瑶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你们是什么人?”上官秀瑶冷冷问道。 “在下……上官前辈不需要知道在下的性命,在下有一物,还请上官前辈一观。” “你们大摇大摆闯进我妙音坊,就是为了让我看个东西?” “自然不是,要说的话,还要等到上官前辈看过那东西之后才能说。” “有意思。”上官秀瑶笑道,“拿上来。” 李心安从怀里掏出了路青黛的香囊,远远的扔给上官秀瑶。 “这是?” 上官秀瑶接过香囊,看清楚后,脸色骤变。 “这个香囊,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自然是它的主人给我的。”李心安笑道,“如何,上官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上官秀瑶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她点了点头,对两人说道:“你们跟我来。” 上官秀瑶领着两人走进一间密室,吩咐好弟子不许进来,随后落座对李心安道: “路青黛是你什么人?” “朋友。” “只是朋友?” “当然。”李心安笑道,“上官前辈放心,我没有那本事能对路庄主做什么,我们来此,也是路庄主的意思。” “那就好那就好……”上官秀瑶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这女人真的要……” “您在说什么?”李心安没听清楚,还以为上官秀瑶对他说了什么话。 “没什么,自说自话罢了。”上官秀瑶说道,“路庄主让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为了找一个人。” “把话说明白。”上官秀瑶显然没有让李心安让卖关子的意思。 “天策府,钟依依。” 上官秀瑶的表情逐渐凝重,又陡然变得妖曳起来:“天策府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我这儿?” “上官前辈,如今这洛阳城里的局势已经很明了了,您不必瞒我。”李心安沉声说道,“要说能够在天策府的天罗地网下掩藏自己行踪这么久都不被发现,一定有人在帮钟依依。放眼整个洛阳城,唯一有能力帮钟依依的,也就只有为天下女子打抱不平的妙音坊可以做到了。” 上官秀瑶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有的时候,太过聪明也不是好事。” 李心安微微一笑,说道:“前辈这是承认了?还请上官前辈带我一见。” “我凭什么相信你?” “路庄主信物在此。” “但是她不在这里。” 上官秀瑶悠悠说道:“事关我妙音坊生死存亡,我信不过你。” “钟依依关系着我两个兄弟的下落,我是不会加害她的。”李心安道,“前辈就算不让我见到她,让她听听我的声音,钟姑娘都是会明白的。” 上官秀瑶心中暗自思量,能说出这种话,眼前这人,应该的确不会对钟依依心存歹意。 “也罢。”上官秀瑶在一个书架上按了一处机关,霎时间,这间密室的中央,出现了一个螺旋向下的阶梯。 “你随我来。”上官秀瑶随手拿起一本书,书本凭空自燃了起来。 “钟依依就在下面。” 第四百七十七章 合作(一) 在这间密室的密室之中,李心安见到了钟依依。 两人一个月前在神农见天机楼见过一面,那时候钟依依的气色还不错,看不出来有多少烦恼。现如今,钟依依虽然也没有多少憔悴,可眉眼之间,还是透露着浓重的忧虑之色。 「钟姑娘,你可让我好找啊。」 「李……」钟依依瞥了一眼一旁的上官秀瑶,没有说出来李心安的名字。 「李公子,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你是如何说服的上官前辈?」 「这就说来话长了。」李心安说道,「钟姑娘,时间紧迫,我想知道,随你一起来洛阳的叶青岚和周汴,他们两个人在何处?」 钟依依低下头,有些内疚的说道:「我当时从天策府逃出来的时候,身边的亲信都被高啸天给杀了,只有他们两个一路护着我。最后……」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李心安已经猜到了结局。 「被高啸天抓了吗?」 「嗯。」钟依依点了点头,「李公子放心,高啸天知道他们两个是外人,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而且天策府里面也有二师兄在,他会想办法救你的人出来的。」 「铁竟遥如今自身难保,想要救人,指望不上他。」李心安皱眉道,「钟姑娘,你觉得高啸天这个人,是个莽夫,还是个枭雄?」 钟依依神色复杂的说道:「中肯评价的话,他有实力,有手段,有心计,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就好。」李心安眉头舒展开来,笑道:「那就说明高啸天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不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上官秀瑶不解的道,「高啸天很棘手,你反而很高兴?」 「他如果是个莽夫,对我来说,反而要更加麻烦。」李心安道,「叶青岚是皇商叶家的七公子,我已经拜托他的三个叶青昭打听消息救人了,以叶家的手段,此时叶青昭想必已经在天策府了,救出叶青岚和周汴两个人不成问题。」 「是啊。」钟依依声音低微,「对李公子来说,你只需要把自己的人救出来就好了,不需要考虑其他的人。」 上官秀瑶冷冷的看向李心安:「你大费周折的来到我妙音坊,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李心安说道,「钟姑娘因为而回到洛阳深陷漩涡,我自然是不会旁观的。钟姑娘若是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钟依依双眼焕发了些许神采,她试探着问道:「李公子此言当真?」「 「当然。」李心安认真的道,「若能救钟姑娘脱离苦海,上刀山下火海,在下都义不容辞!」 「这还有点男人样。」上官秀瑶点头赞扬道。 钟依依抿了抿嘴唇,在鼓足勇气之后,她说出了一句她自己听了都被吓了一跳的话: 「你……你帮我杀了高啸天。」 上官秀瑶的表情微妙,她还以为是这姑娘被吓傻了,走投无路,居然找这么个人。 「钟姑娘,你认真的?」李心安问道。 「当然,你不就是干这个的吗?」钟依依说道。 「没问题。」李心安淡然一笑,「高啸天的命,我接了。」 上官秀瑶一脸震惊,她说不明白,这人怎么有胆子说出这话的。钟依依尚且情有可原,但这个人,是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吗? 「多谢。」钟依依感激的说道,「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报酬,事成之后,一千两黄金立刻送上。」 「不需要。」李心安摇了摇头,「这单生意,报酬是零。」 钟依依眼帘低垂,小声地「嗯」了一声。 「时间 不早了,我要赶紧回去找叶青昭了。」李心安抱拳作别,「钟姑娘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早则五日迟则十日,我会提着高啸天的脑袋来见你的。」 「好,李公子也多加保重。」 上官秀瑶带着李心安回到了地面,合上密室大门,上官秀瑶对李心安说道: 「这里她待不长,天策府迟早会想到这里,或者说他们已经在监视我妙音坊了,你们这一出,很有可能引起他们的警觉。」 「得想个办法把钟姑娘运出去。」李心安皱眉道,「上官前辈,妙音坊里面的人,您都信得过吗?」 「妙音坊两百余人,我自然不能全都相信。」上官秀瑶说道,「这个世界上,女人是最会骗人的,骗男人,也骗女人。」 「从现在开始,妙音坊需要把自己的弟子好好筛查一遍了。」李心安说道,「为了钟姑娘,必须要先安内啊。」 「妙音坊的事,恐怕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插嘴。」上官秀瑶眼神玩味,「李心安,路青黛她是不是也在洛阳城?」 李心安表情陡然僵住,旋即,豆大的汗珠就留了下来。 「你以为我不会察觉?」上官秀瑶掩嘴轻笑道,「这天下人又不是傻子,在李心安消失之后,路青黛也紧随着失踪,你现在又拿着路青黛的贴身信物来见我,钟姑娘偏偏叫你李公子,这一来二去的,你不是李心安,还能是谁?」 「上官前辈明鉴。」李心安尴尬的拱了拱手,「看来我没有选择易容是正确的,那是多此一举,您完全可以从这些零碎的线索中推断出我的身份。」 「所以,路青黛到底在不在洛阳城?」上官秀瑶问道。 「在。」 「和你在一起?」 「是。」 「呵,那女人……」上官秀瑶笑着摇了摇头,「告诉她,要是不打算回雪月山庄,那就藏好了不要露面。」 「前辈不想杀我?」李心安好奇的问道。 「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杀了木景程。」 「木景程真的是你杀的?」 「当然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杀你。」 李心安有些不敢相信:「您就这么信了?」 上官秀瑶说道:「身为李林甫的儿子,却还能在朝中做官,背后一定有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路青黛和司空朗都出面保你,在你逃走以后,武评榜上前十的那几位都罕见的选择了置之不理,路青黛更是一路护送你来到洛阳,你这样的人,我一个小小的妙音坊可不敢招惹。别说你没杀木景程,就算你真的杀了,那我也只能是认为他木景程该死。」 「况且,从你对待钟依依来看,我不讨厌你。」上官秀瑶道,「尊重女人的男人总是会招女人喜欢的,小伙子长相气质都不错,我要是年轻十年,说不定会像那个女人一样倒贴你哟。」 面对上官秀瑶的揶揄,李心安只能回以尴尬的笑容。 「既然如此,心安多谢上官前辈能理解。」李心安拱手抱拳道,「时间不等人,心安就此别过,来日必备厚礼,亲自登门拜谢。」 说罢,李心安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 上官秀瑶拦住了李心安:「你们两个男人大摇大摆的闯进了我妙音坊,要是就这么轻易的走了,那我妙音坊不得被天下人所耻笑?」 「上官前辈是想?」李心安隐隐察觉到了不妙。 「妙音坊的面子不能丢。」上官秀瑶笑吟吟的说道,「这个头可不能开,不然天策府就得这么干了。你们两个,得吃些苦头才能出去。」 …… 在两个男人强闯进 妙音坊之后,街上的百姓们就在半个时辰后,看到那两个男人被揍成猪头,扔在了大街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他们最终在满街百姓的嘲笑声中互相搀扶着渐渐走远了,暗处的几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但最终,却还是跟丢了。 …… 天策府。 叶家三公子叶青昭心满意足的从天策府走出,他的身后,是委屈巴巴的七弟叶青岚。 「三哥……」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叶青昭咬牙说道,「我洛阳一年的利润,从今天起,每年都要缩水一成!那些银子,七公子打算何时赔给我?」 「我没钱。」叶青岚双手一摊,「要不你把我送回去,我在里面好吃好喝,挺舒服的。」 「你要真有那个志气,我也不用来救你了。」叶青昭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弟弟,末了,长叹一声:」在绵州,你做的事情家里都知道了。」 「爹怎么说?」叶青岚问。 「爹说你做的对,但是回去还是得挨板子。」 「我就知道,那个老古板!」 叶青昭手按在叶青岚的肩膀上,欣慰的道:」青岚,长大了。」 「废话,小爷我十二岁睡女人,要是家里不从中作梗,过两年我说不定都快有孙子了。」 「过段时间回家,别在外面跑了。」叶青昭没有理会弟弟的插科打诨,「爹和姨娘都很担心你,这段时间天下不太平,会有很多乱子,你在家里是安全的。」 叶青岚沉默不语。 「走,你那位朋友现在应该在银号里等着我们了。」叶青昭示意两人上马车,「记得以后不要再随便给人出风头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要讲究脑子的。」 天策府一座高楼上,一个魁梧的背影正站在窗边,目送着叶家的马车缓缓驶去。 「一年三万两黄金,换两个人,这个买卖究竟是划算呢,还是不划算呢?」 魁梧的老者转过身,房间里,一个羽扇纶巾的儒生不知何时坐在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 「叶青岚,叶家七公子,不学无术的纨绔,有什么好担心的。」 「高统领,难道没听说过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换回百里奚的故事?」儒生笑问道。 「我是个粗人,没读过史书。」 儒生咳了咳嗓子,兴致冲冲的要给高啸天讲讲那个故事。儒生这辈子最喜欢做两件事:教书生练武,教屠夫学文。 「秦穆公是…」 「本统领没兴趣听你讲故事。」高啸天皱眉道,「我就想知道,你说你知道钟依依放在哪儿,是真的?」 「当然,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也不打。」 「告诉我。」 「我来见你之前,洛阳城里面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儒生慢悠悠的说道,「妙音坊有两个胆大包天的男人闯了进去,最后被揍成猪头给扔了出来。」 「没死算他们命大。」 「但有意思的是,这两个身受重伤的人,被我的人一路跟踪,最后,我的人跟丢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 合作(一) 在这间密室的密室之中,李心安见到了钟依依。 两人一个月前在神农见天机楼见过一面,那时候钟依依的气色还不错,看不出来有多少烦恼。现如今,钟依依虽然也没有多少憔悴,可眉眼之间,还是透露着浓重的忧虑之色。 「钟姑娘,你可让我好找啊。」 「李……」钟依依瞥了一眼一旁的上官秀瑶,没有说出来李心安的名字。 「李公子,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你是如何说服的上官前辈?」 「这就说来话长了。」李心安说道,「钟姑娘,时间紧迫,我想知道,随你一起来洛阳的叶青岚和周汴,他们两个人在何处?」 钟依依低下头,有些内疚的说道:「我当时从天策府逃出来的时候,身边的亲信都被高啸天给杀了,只有他们两个一路护着我。最后……」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李心安已经猜到了结局。 「被高啸天抓了吗?」 「嗯。」钟依依点了点头,「李公子放心,高啸天知道他们两个是外人,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而且天策府里面也有二师兄在,他会想办法救你的人出来的。」 「铁竟遥如今自身难保,想要救人,指望不上他。」李心安皱眉道,「钟姑娘,你觉得高啸天这个人,是个莽夫,还是个枭雄?」 钟依依神色复杂的说道:「中肯评价的话,他有实力,有手段,有心计,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那就好。」李心安眉头舒展开来,笑道:「那就说明高啸天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知道审时度势,不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上官秀瑶不解的道,「高啸天很棘手,你反而很高兴?」 「他如果是个莽夫,对我来说,反而要更加麻烦。」李心安道,「叶青岚是皇商叶家的七公子,我已经拜托他的三个叶青昭打听消息救人了,以叶家的手段,此时叶青昭想必已经在天策府了,救出叶青岚和周汴两个人不成问题。」 「是啊。」钟依依声音低微,「对李公子来说,你只需要把自己的人救出来就好了,不需要考虑其他的人。」 上官秀瑶冷冷的看向李心安:「你大费周折的来到我妙音坊,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不是。」李心安说道,「钟姑娘因为而回到洛阳深陷漩涡,我自然是不会旁观的。钟姑娘若是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钟依依双眼焕发了些许神采,她试探着问道:「李公子此言当真?」「 「当然。」李心安认真的道,「若能救钟姑娘脱离苦海,上刀山下火海,在下都义不容辞!」 「这还有点男人样。」上官秀瑶点头赞扬道。 钟依依抿了抿嘴唇,在鼓足勇气之后,她说出了一句她自己听了都被吓了一跳的话: 「你……你帮我杀了高啸天。」 上官秀瑶的表情微妙,她还以为是这姑娘被吓傻了,走投无路,居然找这么个人。 「钟姑娘,你认真的?」李心安问道。 「当然,你不就是干这个的吗?」钟依依说道。 「没问题。」李心安淡然一笑,「高啸天的命,我接了。」 上官秀瑶一脸震惊,她说不明白,这人怎么有胆子说出这话的。钟依依尚且情有可原,但这个人,是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吗? 「多谢。」钟依依感激的说道,「我现在没有办法给你报酬,事成之后,一千两黄金立刻送上。」 「不需要。」李心安摇了摇头,「这单生意,报酬是零。」 钟依依眼帘低垂,小声地「嗯」了一声。 「时间 不早了,我要赶紧回去找叶青昭了。」李心安抱拳作别,「钟姑娘在这里好好照顾自己,早则五日迟则十日,我会提着高啸天的脑袋来见你的。」 「好,李公子也多加保重。」 上官秀瑶带着李心安回到了地面,合上密室大门,上官秀瑶对李心安说道: 「这里她待不长,天策府迟早会想到这里,或者说他们已经在监视我妙音坊了,你们这一出,很有可能引起他们的警觉。」 「得想个办法把钟姑娘运出去。」李心安皱眉道,「上官前辈,妙音坊里面的人,您都信得过吗?」 「妙音坊两百余人,我自然不能全都相信。」上官秀瑶说道,「这个世界上,女人是最会骗人的,骗男人,也骗女人。」 「从现在开始,妙音坊需要把自己的弟子好好筛查一遍了。」李心安说道,「为了钟姑娘,必须要先安内啊。」 「妙音坊的事,恐怕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来插嘴。」上官秀瑶眼神玩味,「李心安,路青黛她是不是也在洛阳城?」 李心安表情陡然僵住,旋即,豆大的汗珠就留了下来。 「你以为我不会察觉?」上官秀瑶掩嘴轻笑道,「这天下人又不是傻子,在李心安消失之后,路青黛也紧随着失踪,你现在又拿着路青黛的贴身信物来见我,钟姑娘偏偏叫你李公子,这一来二去的,你不是李心安,还能是谁?」 「上官前辈明鉴。」李心安尴尬的拱了拱手,「看来我没有选择易容是正确的,那是多此一举,您完全可以从这些零碎的线索中推断出我的身份。」 「所以,路青黛到底在不在洛阳城?」上官秀瑶问道。 「在。」 「和你在一起?」 「是。」 「呵,那女人……」上官秀瑶笑着摇了摇头,「告诉她,要是不打算回雪月山庄,那就藏好了不要露面。」 「前辈不想杀我?」李心安好奇的问道。 「我为什么要杀你?」 「我杀了木景程。」 「木景程真的是你杀的?」 「当然不是。」 「那我为什么要杀你。」 李心安有些不敢相信:「您就这么信了?」 上官秀瑶说道:「身为李林甫的儿子,却还能在朝中做官,背后一定有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路青黛和司空朗都出面保你,在你逃走以后,武评榜上前十的那几位都罕见的选择了置之不理,路青黛更是一路护送你来到洛阳,你这样的人,我一个小小的妙音坊可不敢招惹。别说你没杀木景程,就算你真的杀了,那我也只能是认为他木景程该死。」 「况且,从你对待钟依依来看,我不讨厌你。」上官秀瑶道,「尊重女人的男人总是会招女人喜欢的,小伙子长相气质都不错,我要是年轻十年,说不定会像那个女人一样倒贴你哟。」 面对上官秀瑶的揶揄,李心安只能回以尴尬的笑容。 「既然如此,心安多谢上官前辈能理解。」李心安拱手抱拳道,「时间不等人,心安就此别过,来日必备厚礼,亲自登门拜谢。」 说罢,李心安转身就要离开。 「慢着。」 上官秀瑶拦住了李心安:「你们两个男人大摇大摆的闯进了我妙音坊,要是就这么轻易的走了,那我妙音坊不得被天下人所耻笑?」 「上官前辈是想?」李心安隐隐察觉到了不妙。 「妙音坊的面子不能丢。」上官秀瑶笑吟吟的说道,「这个头可不能开,不然天策府就得这么干了。你们两个,得吃些苦头才能出去。」 …… 在两个男人强闯进 妙音坊之后,街上的百姓们就在半个时辰后,看到那两个男人被揍成猪头,扔在了大街上,半天都没爬起来。 他们最终在满街百姓的嘲笑声中互相搀扶着渐渐走远了,暗处的几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们,但最终,却还是跟丢了。 …… 天策府。 叶家三公子叶青昭心满意足的从天策府走出,他的身后,是委屈巴巴的七弟叶青岚。 「三哥……」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叶青昭咬牙说道,「我洛阳一年的利润,从今天起,每年都要缩水一成!那些银子,七公子打算何时赔给我?」 「我没钱。」叶青岚双手一摊,「要不你把我送回去,我在里面好吃好喝,挺舒服的。」 「你要真有那个志气,我也不用来救你了。」叶青昭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弟弟,末了,长叹一声:」在绵州,你做的事情家里都知道了。」 「爹怎么说?」叶青岚问。 「爹说你做的对,但是回去还是得挨板子。」 「我就知道,那个老古板!」 叶青昭手按在叶青岚的肩膀上,欣慰的道:」青岚,长大了。」 「废话,小爷我十二岁睡女人,要是家里不从中作梗,过两年我说不定都快有孙子了。」 「过段时间回家,别在外面跑了。」叶青昭没有理会弟弟的插科打诨,「爹和姨娘都很担心你,这段时间天下不太平,会有很多乱子,你在家里是安全的。」 叶青岚沉默不语。 「走,你那位朋友现在应该在银号里等着我们了。」叶青昭示意两人上马车,「记得以后不要再随便给人出风头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要讲究脑子的。」 天策府一座高楼上,一个魁梧的背影正站在窗边,目送着叶家的马车缓缓驶去。 「一年三万两黄金,换两个人,这个买卖究竟是划算呢,还是不划算呢?」 魁梧的老者转过身,房间里,一个羽扇纶巾的儒生不知何时坐在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上。 「叶青岚,叶家七公子,不学无术的纨绔,有什么好担心的。」 「高统领,难道没听说过秦穆公用五张羊皮换回百里奚的故事?」儒生笑问道。 「我是个粗人,没读过史书。」 儒生咳了咳嗓子,兴致冲冲的要给高啸天讲讲那个故事。儒生这辈子最喜欢做两件事:教书生练武,教屠夫学文。 「秦穆公是…」 「本统领没兴趣听你讲故事。」高啸天皱眉道,「我就想知道,你说你知道钟依依放在哪儿,是真的?」 「当然,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也不打。」 「告诉我。」 「我来见你之前,洛阳城里面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儒生慢悠悠的说道,「妙音坊有两个胆大包天的男人闯了进去,最后被揍成猪头给扔了出来。」 「没死算他们命大。」 「但有意思的是,这两个身受重伤的人,被我的人一路跟踪,最后,我的人跟丢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合作(二) 你什么意思?高啸天皱眉不解。 儒生笑道:我的意思,自然是钟依依就藏在妙音坊。至于那两个男人,来头可是不小,他们的背景我还没有调查出来,但是可以确定,他们也是去找钟依依的。再仔细想想,叶青岚这两个人可是跟着钟依依一起回来的,也就是说,闯进妙音坊里的那两个男人和叶青岚这两人也是一路的。 我前些日子听说,剑南道天剑楼楼主薛海涯的弟弟薛松涛死在了绵州,这件事,天策府应该也知道。 高啸天点了点头:知道,那又如何? 叶青岚当时就在绵州。儒生沉声说道,根据我的调查,当时叶青岚正在会见绵州太守,杀死薛松涛的另有其人,但是那人,和叶青岚却是一伙的。 高啸天道:像叶青岚这种公子哥,身边有几个高手保护,也不奇怪。 儒生道:叶青岚可是三品高位,他身边的那个箭士,还是一个二品中位,这种人还需要别人保护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高啸天不悦道,本统领没空听你卖关子,天策府的事情多的很,没事的话,齐先生就先回去。 哈哈哈,高统领不要心急嘛。齐先生抚须笑道,我是想提醒高统领,小心钟依依那个女人狗急跳墙,找人来杀你。 杀我?高啸天哈哈大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觉得,那伙人有能力杀薛松涛,就有能力杀我了?真是笑话!薛松涛是什么人啊?酒囊饭袋一个!我一只手指头都能捏死他。放眼天下,如今能入我高啸天法眼的,也就只有武评榜上前十的那几个,这还要排除路青黛这个女人和孟东庭这个老骨头。 高统领不要大意,兵法有云,骄兵必败,轻敌可不是一个好习惯。齐先生慢悠悠的说道,你高统领就算再怎么天下无敌,没有防备的话,三岁稚童拿根筷子都能插死你,你敢说你一定不会被人刺杀? 高啸天道:哼,他们如果真的有这个能力,钟依依铁竟遥如果真的有这个胆子,他们早做了,何必等到现在?他们就和李贤一样,迂腐至极,这恰恰是我最瞧不起他们的地方。 之前不做,不代表现在不做。齐先生道,况且,如果来杀你的人是专门干这个的呢? 高啸天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屠生楼? 或许。 屠生楼的唐清淮目前正在东海,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除非他亲自来此行刺,否则其他人,我还真看不上眼。 那……血衣堂呢? 高啸天不说话了。 据我所知,李贤死在长安的时候,长安的许维曾经抓到过两个血衣堂的弟子,负责审讯的,就是李贤的两个徒弟,陆达和铁竟遥。之后,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两个血衣堂弟子死了,没有人继续追查下去。 我们是否有理由推断,在李贤被杀的那段时间里,他的三个徒弟,和血衣堂的人有过接触呢? 陆达三人虽说与我不和,但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血衣堂是怎样的组织他们不是不清楚,不至于会和血衣堂勾结来杀我。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齐先生起身准备告辞,高统领,齐某给你一句忠告,对于铁竟遥三人来说,他们对于你的恨意,要远远的多出血衣堂。你死了,对谁来说,都是百益而无一害的。 齐先生走了,高啸天独坐室内,许久,心中杀意暴涨。 他说的对,我不能坐以待毙了。 李贤,四十年前你救了我的命,我给天策府卖了四十年的命,咱俩的账已经结清了,谁都不欠谁。现在你死了,你的三个徒弟,和 我可就没那么深厚的交情了。 我杀了他们,你怪不得我。 …… 如愿以偿,在叶家银号,李心安见到了久别的叶青岚和周汴。 几人寒暄过后,李心安问起天策府内部的情形,可惜叶青岚和周汴一直被关在地牢中,被带出地牢的时候,都是黑布蒙面,什么都没有看见。 李心安说起,自己已经答应了钟依依要杀了高啸天,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进不去天策府。 进都进不去,何谈杀人?难道要高啸天主动送上门吗? 周汴说道:天策府里面没有血衣堂的暗探吗? 李心安苦笑道:血衣堂虽然厉害,但也没厉害到那种地步,我们可不敢派人混进天策府,一旦被查出来,怕是连祖坟都要被一锅端了。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萧玄感道,联系陆达和铁竟遥,我们没有自己人,那就想办法把他们变成自己人。 陆达和铁竟遥自身难保。周汴道,我们被关在地牢中时,隔壁的牢房里全都是李贤旧部,况且铁竟遥那日在掩护钟依依逃脱的时候受了重伤,陆达回来洛阳后音讯全无。人都找不到,怎么联系。 李心安长叹一声:难道,天策府这块硬骨头就真的啃不下来吗? 商议了半天,最终也没有得出个一二三四,几人无奈,只得先返回了虎堂。 外出一天,回来后,虎堂显得更加冷清,燥热的傍晚,蝉鸣聒噪,人人心烦意乱。 像以往一样,依旧是路青黛在等他们。 当叶青岚看到路青黛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李兄,这位姐姐是…… 别打她的主意。李心安瞪了一眼叶青岚,我都不敢招惹,小心你的小命。 路青黛听得他们窃窃私语,不禁泛起冷笑——你不敢?你招惹的还少吗? 叶青岚吐了吐舌头:这位是虎堂的堂主吗? 不,一个朋友。 路青黛看到他们平安回来后便回到了自己房间,李心安领着三人走进大堂,令人意外的是,唐樱居然还在这里。 唐姑娘?李心安愕然道,你没走吗? 你很希望我走吗?唐樱黯然的道。 呃……倒也不是,只是你待在这里,恐怕有点不太合适。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唐樱小声的说,屠生楼在洛阳的七个堂口被天策府查到了六个,最后一个也被你们给毁了,现如今,我手下的人能用的不出五个,我已经让他们星夜兼程,赶回屠生楼了。 那你怎么不走?李心安问道。 我……我身边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唐樱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师兄死了,我没办法给他报仇,我也不敢回去见师傅…… 我明白了。李心安叹了口气,拍了拍唐樱的肩膀,在我们离开洛阳之前,你就留在这里,也好和别人做个伴。 晚上的饭桌上,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李心安坐在主座,杨冲本应是坐在他右手旁,但那里坐了路青黛。和路青黛正对着的,就是唐樱。 李心安也不知道路青黛怎么破天荒的出来和大家一起吃饭了,明明之前她都躲个清净,待在房中不出来的。 这一场饭大家各怀心事,有的人在想该怎么杀高啸天,有的人在想虎堂以后的路该怎么做,还有的人在想,这俩女人针锋相对的是在干什么? 李心安左看右看,一边是黯然神伤的唐樱,一边是冷若冰霜的路青黛,他就像是身上长了一后背的小红疙瘩一样 ,浑身不自在。 看着路青黛那半点没动的碗筷,李心安暗暗腹诽道:你要是不吃,你出来干嘛,别浪费粮食啊。 我吃饱了,大家慢用。还是杨冲率先忍不住了,起身告辞。 那个,杨堂主,我得先回叶家银号一趟,您找个人带带我呗?叶青岚紧随其后。 萧玄感和周汴这俩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的借口离席,只能尴尬的坐在那里。 终于,唐樱打破了沉默。 大家要是都吃好了,我把碗筷收拾下去洗干净了。 啊,好。李心安微笑道,麻烦你了。 路青黛淡淡的扫了一眼唐樱远去的背影,有意无意的问道:你打算让她一直待在这里了? 她没有地方可去了,暂时待着。李心安说道,唐樱受的刺激不轻,还需要一段时间来修养。 别忘了你要去做什么。路青黛道,我说过,你不要主动去招惹高啸天,你惹不起他。现如今你的人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就只需要等慕容白带人来回合就可以了。 李心安说道:但我答应了钟姑娘,高啸天,我是一定要杀的。 你这样对高啸天没有任何胜算。路青黛银牙紧咬,你这是送死。 如果连一个高啸天都杀不了,何谈杀安禄山?李心安道,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正经刺杀过什么人了,这次就当是提前锻炼了。 真是个笨蛋!路青黛狠狠剐了一眼李心安,端起碗筷就往造访走去。 你干什么?李心安问。 洗碗。 …… 次日,张权带回了一个人。 那是个蓬头垢面的老者,浑身散发着恶臭,就像是从臭水沟里打捞上来的尸体一样。 李心安不明白张权为什么会带这么一个人回来,但是在见到张权的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 张权的半张脸都肿了起来,一只眼圈青紫的吓人,说话也含糊不清。 他看着那个老者,面有惧色。 这是阁下干的?李心安拱了拱手,皱眉问道。 是的。老者坦然回答。 阁下是? 张权既然能带这个老人进入虎堂,就说明这人不是血衣堂的敌人,不然张权就是宁可死,也不会做出泄露虎堂的事情的。 在下,天策府,宋远道,特来求见李堂主! 李心安闻言大惊,宋远道,那可是李贤的师弟! 天策府自大统领之下,还各自有三位统领,分别是长安的许维、洛阳的宋远道以及高啸天。听说着宋远道自从在长安回来后就再无消息,怎么现在成了这副样子? 第四百七十八章 合作(二) 你什么意思?高啸天皱眉不解。 儒生笑道:我的意思,自然是钟依依就藏在妙音坊。至于那两个男人,来头可是不小,他们的背景我还没有调查出来,但是可以确定,他们也是去找钟依依的。再仔细想想,叶青岚这两个人可是跟着钟依依一起回来的,也就是说,闯进妙音坊里的那两个男人和叶青岚这两人也是一路的。 我前些日子听说,剑南道天剑楼楼主薛海涯的弟弟薛松涛死在了绵州,这件事,天策府应该也知道。 高啸天点了点头:知道,那又如何? 叶青岚当时就在绵州。儒生沉声说道,根据我的调查,当时叶青岚正在会见绵州太守,杀死薛松涛的另有其人,但是那人,和叶青岚却是一伙的。 高啸天道:像叶青岚这种公子哥,身边有几个高手保护,也不奇怪。 儒生道:叶青岚可是三品高位,他身边的那个箭士,还是一个二品中位,这种人还需要别人保护吗? 你到底什么意思。高啸天不悦道,本统领没空听你卖关子,天策府的事情多的很,没事的话,齐先生就先回去。 哈哈哈,高统领不要心急嘛。齐先生抚须笑道,我是想提醒高统领,小心钟依依那个女人狗急跳墙,找人来杀你。 杀我?高啸天哈哈大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觉得,那伙人有能力杀薛松涛,就有能力杀我了?真是笑话!薛松涛是什么人啊?酒囊饭袋一个!我一只手指头都能捏死他。放眼天下,如今能入我高啸天法眼的,也就只有武评榜上前十的那几个,这还要排除路青黛这个女人和孟东庭这个老骨头。 高统领不要大意,兵法有云,骄兵必败,轻敌可不是一个好习惯。齐先生慢悠悠的说道,你高统领就算再怎么天下无敌,没有防备的话,三岁稚童拿根筷子都能插死你,你敢说你一定不会被人刺杀? 高啸天道:哼,他们如果真的有这个能力,钟依依铁竟遥如果真的有这个胆子,他们早做了,何必等到现在?他们就和李贤一样,迂腐至极,这恰恰是我最瞧不起他们的地方。 之前不做,不代表现在不做。齐先生道,况且,如果来杀你的人是专门干这个的呢? 高啸天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屠生楼? 或许。 屠生楼的唐清淮目前正在东海,不知道在干些什么。除非他亲自来此行刺,否则其他人,我还真看不上眼。 那……血衣堂呢? 高啸天不说话了。 据我所知,李贤死在长安的时候,长安的许维曾经抓到过两个血衣堂的弟子,负责审讯的,就是李贤的两个徒弟,陆达和铁竟遥。之后,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两个血衣堂弟子死了,没有人继续追查下去。 我们是否有理由推断,在李贤被杀的那段时间里,他的三个徒弟,和血衣堂的人有过接触呢? 陆达三人虽说与我不和,但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血衣堂是怎样的组织他们不是不清楚,不至于会和血衣堂勾结来杀我。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齐先生起身准备告辞,高统领,齐某给你一句忠告,对于铁竟遥三人来说,他们对于你的恨意,要远远的多出血衣堂。你死了,对谁来说,都是百益而无一害的。 齐先生走了,高啸天独坐室内,许久,心中杀意暴涨。 他说的对,我不能坐以待毙了。 李贤,四十年前你救了我的命,我给天策府卖了四十年的命,咱俩的账已经结清了,谁都不欠谁。现在你死了,你的三个徒弟,和 我可就没那么深厚的交情了。 我杀了他们,你怪不得我。 …… 如愿以偿,在叶家银号,李心安见到了久别的叶青岚和周汴。 几人寒暄过后,李心安问起天策府内部的情形,可惜叶青岚和周汴一直被关在地牢中,被带出地牢的时候,都是黑布蒙面,什么都没有看见。 李心安说起,自己已经答应了钟依依要杀了高啸天,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进不去天策府。 进都进不去,何谈杀人?难道要高啸天主动送上门吗? 周汴说道:天策府里面没有血衣堂的暗探吗? 李心安苦笑道:血衣堂虽然厉害,但也没厉害到那种地步,我们可不敢派人混进天策府,一旦被查出来,怕是连祖坟都要被一锅端了。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萧玄感道,联系陆达和铁竟遥,我们没有自己人,那就想办法把他们变成自己人。 陆达和铁竟遥自身难保。周汴道,我们被关在地牢中时,隔壁的牢房里全都是李贤旧部,况且铁竟遥那日在掩护钟依依逃脱的时候受了重伤,陆达回来洛阳后音讯全无。人都找不到,怎么联系。 李心安长叹一声:难道,天策府这块硬骨头就真的啃不下来吗? 商议了半天,最终也没有得出个一二三四,几人无奈,只得先返回了虎堂。 外出一天,回来后,虎堂显得更加冷清,燥热的傍晚,蝉鸣聒噪,人人心烦意乱。 像以往一样,依旧是路青黛在等他们。 当叶青岚看到路青黛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李兄,这位姐姐是…… 别打她的主意。李心安瞪了一眼叶青岚,我都不敢招惹,小心你的小命。 路青黛听得他们窃窃私语,不禁泛起冷笑——你不敢?你招惹的还少吗? 叶青岚吐了吐舌头:这位是虎堂的堂主吗? 不,一个朋友。 路青黛看到他们平安回来后便回到了自己房间,李心安领着三人走进大堂,令人意外的是,唐樱居然还在这里。 唐姑娘?李心安愕然道,你没走吗? 你很希望我走吗?唐樱黯然的道。 呃……倒也不是,只是你待在这里,恐怕有点不太合适。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唐樱小声的说,屠生楼在洛阳的七个堂口被天策府查到了六个,最后一个也被你们给毁了,现如今,我手下的人能用的不出五个,我已经让他们星夜兼程,赶回屠生楼了。 那你怎么不走?李心安问道。 我……我身边没有可以相信的人了。唐樱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师兄死了,我没办法给他报仇,我也不敢回去见师傅…… 我明白了。李心安叹了口气,拍了拍唐樱的肩膀,在我们离开洛阳之前,你就留在这里,也好和别人做个伴。 晚上的饭桌上,气氛显得有些微妙。 李心安坐在主座,杨冲本应是坐在他右手旁,但那里坐了路青黛。和路青黛正对着的,就是唐樱。 李心安也不知道路青黛怎么破天荒的出来和大家一起吃饭了,明明之前她都躲个清净,待在房中不出来的。 这一场饭大家各怀心事,有的人在想该怎么杀高啸天,有的人在想虎堂以后的路该怎么做,还有的人在想,这俩女人针锋相对的是在干什么? 李心安左看右看,一边是黯然神伤的唐樱,一边是冷若冰霜的路青黛,他就像是身上长了一后背的小红疙瘩一样 ,浑身不自在。 看着路青黛那半点没动的碗筷,李心安暗暗腹诽道:你要是不吃,你出来干嘛,别浪费粮食啊。 我吃饱了,大家慢用。还是杨冲率先忍不住了,起身告辞。 那个,杨堂主,我得先回叶家银号一趟,您找个人带带我呗?叶青岚紧随其后。 萧玄感和周汴这俩一时间也没有什么好的借口离席,只能尴尬的坐在那里。 终于,唐樱打破了沉默。 大家要是都吃好了,我把碗筷收拾下去洗干净了。 啊,好。李心安微笑道,麻烦你了。 路青黛淡淡的扫了一眼唐樱远去的背影,有意无意的问道:你打算让她一直待在这里了? 她没有地方可去了,暂时待着。李心安说道,唐樱受的刺激不轻,还需要一段时间来修养。 别忘了你要去做什么。路青黛道,我说过,你不要主动去招惹高啸天,你惹不起他。现如今你的人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就只需要等慕容白带人来回合就可以了。 李心安说道:但我答应了钟姑娘,高啸天,我是一定要杀的。 你这样对高啸天没有任何胜算。路青黛银牙紧咬,你这是送死。 如果连一个高啸天都杀不了,何谈杀安禄山?李心安道,说起来,我也很久没有正经刺杀过什么人了,这次就当是提前锻炼了。 真是个笨蛋!路青黛狠狠剐了一眼李心安,端起碗筷就往造访走去。 你干什么?李心安问。 洗碗。 …… 次日,张权带回了一个人。 那是个蓬头垢面的老者,浑身散发着恶臭,就像是从臭水沟里打捞上来的尸体一样。 李心安不明白张权为什么会带这么一个人回来,但是在见到张权的那一刻,他好像明白了。 张权的半张脸都肿了起来,一只眼圈青紫的吓人,说话也含糊不清。 他看着那个老者,面有惧色。 这是阁下干的?李心安拱了拱手,皱眉问道。 是的。老者坦然回答。 阁下是? 张权既然能带这个老人进入虎堂,就说明这人不是血衣堂的敌人,不然张权就是宁可死,也不会做出泄露虎堂的事情的。 在下,天策府,宋远道,特来求见李堂主! 李心安闻言大惊,宋远道,那可是李贤的师弟! 天策府自大统领之下,还各自有三位统领,分别是长安的许维、洛阳的宋远道以及高啸天。听说着宋远道自从在长安回来后就再无消息,怎么现在成了这副样子? 第四百七十九章 合作(三) 李心安把宋远道恭恭敬敬的请进了虎堂,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找到这里,但宋远道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根据李心安的直觉,宋远道这次出现,不是来害他的。 果不其然,落座之后,宋远道直截了当的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李心安,我这次来,是代表天策府,和你血衣堂谈合作的。” 李心安微微一笑:“宋老前辈也是要杀高啸天的?” “当然。”宋远道点头说道,“后日农历十五,高啸天按例要去城外祭拜他的父母,身边不会有太多的随从,那个时候,就是你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李心安还冥思苦想到底该怎么进去天策府,没想到转头机会就近在眼前。 “但是,为什么?”李心安皱眉问道,“既然有下手的时机,老前辈为何不自己出手,还要麻烦我们血衣堂呢?” “因为你们是血衣堂,高啸天可以死在任何人的手里,但就是不能死在天策府自己人手中。”宋远道长叹一声,“况且,现如今,陆达被囚禁,竟遥又重伤在床,我在返回洛阳之后不久,就被高啸天暗算,现在实力也是大不如前,所以只能依靠你们血衣堂。” “那……报酬呢?” 李心安可以不和钟依依要报酬,那是因为对钟依依他心中有愧。但是对于宋远道,李心安可就没那么多情理好讲了。 “报酬就是,你们血衣堂从今往后可以安然无恙的继续待在洛阳城,天策府不会做任何举动。” 李心安眉头一皱:“前几天我们刚刚进城,跟踪我们的那两个人,是你的手下?” “是我一个老朋友的下属。”宋远道说道,“怎么样,李堂主,可想好了?” “当然,这买卖不亏。”李心安点头道,“但问题是,我们现在人手也不算齐,后天的话,时间还有点紧。” “李堂主身边,不是还有雪月山庄庄主路青黛吗?”宋远道微笑着说道,“高啸天可以和她打个平手,再加上你们血衣堂的其他精锐,高啸天是很难有胜算的。” “宋老前辈还真是消息灵通,什么也瞒不过你。” “天策府的老底子罢了,不值一提。” 李心安摇头说道:“血衣堂的事情,我不打算让路庄主参与,那将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污点,我不能脏了她的手。我还有一个下属,明日就能赶到,有他在,事情说不定还可以好办一点。” “那好,我相信你。”宋远道不打算多留,起身告辞:“你们若是不敌,可不要让高啸天抓了活口。” “那是当然。” …… 蛇堂堂主迟文彪,在第二天的傍晚风尘仆仆的赶到了。 根据李心安的要求,他要去刺杀白马寺的度衍和尚。 迟文彪仅仅是简单的和李心安几人告了个别,一身黑色劲装,蒙着面,便出了门。 “池堂主就这样走了?”叶青岚说道,“也太简单了,一个人诶,要想潜入白马寺,刺杀高僧度衍,难如登天。” “那是你没见过池堂主刺杀的样子。”李心安笑道,“迟文彪,他是我血衣堂有史以来最出色的杀手,也是我钦定的下一任血衣堂堂主。” “不是张权吗?” “那小子年纪太小了,服不了众的。等他长大了,再当堂主也不迟。” 后半夜的时候,李心安从睡梦中惊醒,察觉到房间里面进来了人,他本能的握住了枕边的剑。 “堂主,是我。” “池堂主。”李心安松了口气,笑道:“还真是吓人,你就不能敲个门吗?” “习惯了。”迟文彪略显尴尬,“下次一定。” “别,我可不打算有下次了。”李心安笑着摇了摇头,“事情办完了?” “嗯,我用迷烟迷晕了守门和尚,然后潜伏在佛像之后,趁着度衍诵经之时,用吹箭杀了他。” “好,这样我答应他的第一件事就算做完了。”李心安点了点头“池堂主,明天,还有一件大事要办,你还不能走。” 迟文彪抱拳说道:“属下谨遵堂主之命!” …… 次日一早,天策府后门悄然打开,身着布衣的高大老者带着两个仆从,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之时,就离开了洛阳城。 高啸天父母的坟墓在洛阳城西南处,依山傍水,风水极佳。高啸天在被天策府招安后的第一个年头,他就把父母的坟墓从关内老家迁到了这里。 每年,高啸天要来这里三次——他父亲的忌日、他母亲的忌日,以及他自己的生辰。 今天,便是他母亲的忌日。 高啸天在给母亲上完香后,静坐了一会儿,便在山中散步,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会在山里面走一天。 但现在,这座风水极佳的大山之中,却埋伏着十几名杀手。 李心安无奈的看着身后的两个女人,唐樱和路青黛,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非要跟过来。 唐樱倒还好说,毕竟是屠生楼出身的杀手,算不得顶级,那也是少见的好手。至于路青黛,明明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绝对不会管这件事,可今早李心安一起床,路青黛就已经收拾停当在院子里等着他了。 “我总不能放任你去找死。”路青黛的原话是这样的。 容不得李心安瞎想,高啸天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了。 五十步……三十步……十五步……十步…… 随着高啸天距离他潜藏的地方越来越近,李心安的情绪也是紧张到了极点。他杀过不少人,但从来没有杀过高啸天这种程度的高手。 最先动手的是杨冲,他从树丛之中飞身掠出,一双虎爪直取高啸天头颅。 高啸天并未有所动作,他身边的一个仆从却是轻而易举的挡住了杨冲的这一招,眼见一击不成,杨冲立刻遁走,那名仆从赶上,二人交战在一起。 高啸天抬了抬眼眉,朗声道:“其余人就不要藏着了,一起上。” 李心安心中大惊,难道是有人走漏了风声?高啸天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杀他? 宋远道吗?应该不可能,毕竟高啸天一死,受利最大的就是李贤旧部那一派。会是自己人吗?也不可能,在场的都是李心安绝对信任的人,他们是不会背叛自己的。 但情况已经容不得李心安多想了,他必须立刻决断。 “杀!”李心安暴喝出声,霎时间,迟文彪自暗处闪现出来,一剑直取高啸天面门。 “好!”高啸天赞叹一声,“你是血衣堂的,还是屠生楼的” 迟文彪不答话,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杀手会在杀人的时候和他的目标交流,无论成功与否。 李心安萧玄感唐樱纷纷现身,连同其余杀手,一起劫杀高啸天。 但高啸天的强大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数招过后,几人已是纷纷受伤。 “赤血魔刀,小子,你是魔教徒?”高啸天盯着萧玄感手中的赤血刀,皱眉问道。 “不是。” “我看也不像,你没有那种嗜血的味道,手持赤血刀,但没有被影响,倒是个奇人。”高啸天看着面前的这些年轻面孔,说道:“你们都是精彩艳艳之辈,无一不是江湖翘楚,可惜啊,非要去做杀手,那我就留你们不得了。” 李心安手臂负伤,冷冷问道:“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是谁给你走漏的消息?” 高啸天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人对我泄露消息,只是我在天策府的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会有人来杀我。我以前的仇家也好,天策府里反对我的人也罢,他们每一个都想置我于死地,而下手的最佳时机,就是我出城祭拜父母的时候。” “所以,你预想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杀你,想了几十年?” 李心安哑然失笑:“不得不说,我也很佩服你。” 高啸天第一次抽出了他的刀,刀身宽厚,仿秦汉环首斩马刀而制。 在他的刀出鞘的那一刻,在场众人都不由得心惊胆战。 李心安从没和高啸天这种人生死决斗过,这是他的第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看了看身边的唐樱,苦笑道:“你本可以不来的。” “无所谓了。”唐樱淡淡的道,“我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绝对不会后悔。” 高啸天提刀大踏步而来,宛如一座大山,重重的砸在了众人身上。 突然间,一道身影掠出至李心安身前,高啸天那雄浑的气势猛然一顿,随后消失的烟消云散。 “你是谁?”高啸天盯着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隐隐感觉到不妙。 “要你命的人。” 李心安耸了耸肩膀,他现在很庆幸,路青黛跟来了,不然,只怕他们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天下一品女子,少之又少,你这样的人物……” 高啸天讶异的道:“你是路——” 话还没有说完,路青黛剑光已至。 “好好好。”高啸天狞笑着迎上,“就让我试一试,雪月剑法的厉害!” 他和路青黛,本就是不分伯仲,此刻还有李心安等一众杀手的干扰,以多打少,高啸天渐渐不支。 他带来的两个仆从已经死了,那两个二品高位的仆从,在天策府里面也是罕见的高手,但也抵不住这么多人的围杀。 末了,高啸天还是败了。 他的身体半跪在地上,大刀折断,高啸天努力想要搀扶着断刀站起身,但却做不到。他不断的吐着血,半张身子被染的通红。 最终,高啸天高大的背影轰然倒下,他死了,李心安这一边也是惨胜。 “尸体怎么处理?”路青黛擦拭去剑上的血迹,淡淡的问道。 “我会处理的,你就别管了。”李心安长作一揖,“多谢路庄主出手相救!” “只是不希望你白白送死而已。”路青黛转身返回洛阳城,“还有,以后对我,无须再行礼。” …… 夜幕降临,儒生打扮的男人来到了高啸天身死的地方,这里已经被收拾干净,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单淡淡血腥气味,昭示着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高啸天啊高啸天,我该说你什么好呢?”男人捶胸顿足,显得十分懊恼,“都告你要小心了,还是死了!真是蠢货!” “我齐博十年苦心经营,就这么化为了子虚乌有。” “不过……”男人突然转笑,“那小家伙做的不错,一路走俩,有几分他爹的影子了。” “李相啊李相,你为他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否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呢?” 第四百七十九章 合作(三) 李心安把宋远道恭恭敬敬的请进了虎堂,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找到这里,但宋远道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根据李心安的直觉,宋远道这次出现,不是来害他的。 果不其然,落座之后,宋远道直截了当的说出了他此行的目的。 “李心安,我这次来,是代表天策府,和你血衣堂谈合作的。” 李心安微微一笑:“宋老前辈也是要杀高啸天的?” “当然。”宋远道点头说道,“后日农历十五,高啸天按例要去城外祭拜他的父母,身边不会有太多的随从,那个时候,就是你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李心安还冥思苦想到底该怎么进去天策府,没想到转头机会就近在眼前。 “但是,为什么?”李心安皱眉问道,“既然有下手的时机,老前辈为何不自己出手,还要麻烦我们血衣堂呢?” “因为你们是血衣堂,高啸天可以死在任何人的手里,但就是不能死在天策府自己人手中。”宋远道长叹一声,“况且,现如今,陆达被囚禁,竟遥又重伤在床,我在返回洛阳之后不久,就被高啸天暗算,现在实力也是大不如前,所以只能依靠你们血衣堂。” “那……报酬呢?” 李心安可以不和钟依依要报酬,那是因为对钟依依他心中有愧。但是对于宋远道,李心安可就没那么多情理好讲了。 “报酬就是,你们血衣堂从今往后可以安然无恙的继续待在洛阳城,天策府不会做任何举动。” 李心安眉头一皱:“前几天我们刚刚进城,跟踪我们的那两个人,是你的手下?” “是我一个老朋友的下属。”宋远道说道,“怎么样,李堂主,可想好了?” “当然,这买卖不亏。”李心安点头道,“但问题是,我们现在人手也不算齐,后天的话,时间还有点紧。” “李堂主身边,不是还有雪月山庄庄主路青黛吗?”宋远道微笑着说道,“高啸天可以和她打个平手,再加上你们血衣堂的其他精锐,高啸天是很难有胜算的。” “宋老前辈还真是消息灵通,什么也瞒不过你。” “天策府的老底子罢了,不值一提。” 李心安摇头说道:“血衣堂的事情,我不打算让路庄主参与,那将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一个污点,我不能脏了她的手。我还有一个下属,明日就能赶到,有他在,事情说不定还可以好办一点。” “那好,我相信你。”宋远道不打算多留,起身告辞:“你们若是不敌,可不要让高啸天抓了活口。” “那是当然。” …… 蛇堂堂主迟文彪,在第二天的傍晚风尘仆仆的赶到了。 根据李心安的要求,他要去刺杀白马寺的度衍和尚。 迟文彪仅仅是简单的和李心安几人告了个别,一身黑色劲装,蒙着面,便出了门。 “池堂主就这样走了?”叶青岚说道,“也太简单了,一个人诶,要想潜入白马寺,刺杀高僧度衍,难如登天。” “那是你没见过池堂主刺杀的样子。”李心安笑道,“迟文彪,他是我血衣堂有史以来最出色的杀手,也是我钦定的下一任血衣堂堂主。” “不是张权吗?” “那小子年纪太小了,服不了众的。等他长大了,再当堂主也不迟。” 后半夜的时候,李心安从睡梦中惊醒,察觉到房间里面进来了人,他本能的握住了枕边的剑。 “堂主,是我。” “池堂主。”李心安松了口气,笑道:“还真是吓人,你就不能敲个门吗?” “习惯了。”迟文彪略显尴尬,“下次一定。” “别,我可不打算有下次了。”李心安笑着摇了摇头,“事情办完了?” “嗯,我用迷烟迷晕了守门和尚,然后潜伏在佛像之后,趁着度衍诵经之时,用吹箭杀了他。” “好,这样我答应他的第一件事就算做完了。”李心安点了点头“池堂主,明天,还有一件大事要办,你还不能走。” 迟文彪抱拳说道:“属下谨遵堂主之命!” …… 次日一早,天策府后门悄然打开,身着布衣的高大老者带着两个仆从,在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之时,就离开了洛阳城。 高啸天父母的坟墓在洛阳城西南处,依山傍水,风水极佳。高啸天在被天策府招安后的第一个年头,他就把父母的坟墓从关内老家迁到了这里。 每年,高啸天要来这里三次——他父亲的忌日、他母亲的忌日,以及他自己的生辰。 今天,便是他母亲的忌日。 高啸天在给母亲上完香后,静坐了一会儿,便在山中散步,这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会在山里面走一天。 但现在,这座风水极佳的大山之中,却埋伏着十几名杀手。 李心安无奈的看着身后的两个女人,唐樱和路青黛,不明白这两人为什么非要跟过来。 唐樱倒还好说,毕竟是屠生楼出身的杀手,算不得顶级,那也是少见的好手。至于路青黛,明明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绝对不会管这件事,可今早李心安一起床,路青黛就已经收拾停当在院子里等着他了。 “我总不能放任你去找死。”路青黛的原话是这样的。 容不得李心安瞎想,高啸天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了。 五十步……三十步……十五步……十步…… 随着高啸天距离他潜藏的地方越来越近,李心安的情绪也是紧张到了极点。他杀过不少人,但从来没有杀过高啸天这种程度的高手。 最先动手的是杨冲,他从树丛之中飞身掠出,一双虎爪直取高啸天头颅。 高啸天并未有所动作,他身边的一个仆从却是轻而易举的挡住了杨冲的这一招,眼见一击不成,杨冲立刻遁走,那名仆从赶上,二人交战在一起。 高啸天抬了抬眼眉,朗声道:“其余人就不要藏着了,一起上。” 李心安心中大惊,难道是有人走漏了风声?高啸天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杀他? 宋远道吗?应该不可能,毕竟高啸天一死,受利最大的就是李贤旧部那一派。会是自己人吗?也不可能,在场的都是李心安绝对信任的人,他们是不会背叛自己的。 但情况已经容不得李心安多想了,他必须立刻决断。 “杀!”李心安暴喝出声,霎时间,迟文彪自暗处闪现出来,一剑直取高啸天面门。 “好!”高啸天赞叹一声,“你是血衣堂的,还是屠生楼的” 迟文彪不答话,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杀手会在杀人的时候和他的目标交流,无论成功与否。 李心安萧玄感唐樱纷纷现身,连同其余杀手,一起劫杀高啸天。 但高啸天的强大还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数招过后,几人已是纷纷受伤。 “赤血魔刀,小子,你是魔教徒?”高啸天盯着萧玄感手中的赤血刀,皱眉问道。 “不是。” “我看也不像,你没有那种嗜血的味道,手持赤血刀,但没有被影响,倒是个奇人。”高啸天看着面前的这些年轻面孔,说道:“你们都是精彩艳艳之辈,无一不是江湖翘楚,可惜啊,非要去做杀手,那我就留你们不得了。” 李心安手臂负伤,冷冷问道:“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是谁给你走漏的消息?” 高啸天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人对我泄露消息,只是我在天策府的这些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会有人来杀我。我以前的仇家也好,天策府里反对我的人也罢,他们每一个都想置我于死地,而下手的最佳时机,就是我出城祭拜父母的时候。” “所以,你预想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杀你,想了几十年?” 李心安哑然失笑:“不得不说,我也很佩服你。” 高啸天第一次抽出了他的刀,刀身宽厚,仿秦汉环首斩马刀而制。 在他的刀出鞘的那一刻,在场众人都不由得心惊胆战。 李心安从没和高啸天这种人生死决斗过,这是他的第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他看了看身边的唐樱,苦笑道:“你本可以不来的。” “无所谓了。”唐樱淡淡的道,“我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绝对不会后悔。” 高啸天提刀大踏步而来,宛如一座大山,重重的砸在了众人身上。 突然间,一道身影掠出至李心安身前,高啸天那雄浑的气势猛然一顿,随后消失的烟消云散。 “你是谁?”高啸天盯着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隐隐感觉到不妙。 “要你命的人。” 李心安耸了耸肩膀,他现在很庆幸,路青黛跟来了,不然,只怕他们所有人都要交代在这里。 “天下一品女子,少之又少,你这样的人物……” 高啸天讶异的道:“你是路——” 话还没有说完,路青黛剑光已至。 “好好好。”高啸天狞笑着迎上,“就让我试一试,雪月剑法的厉害!” 他和路青黛,本就是不分伯仲,此刻还有李心安等一众杀手的干扰,以多打少,高啸天渐渐不支。 他带来的两个仆从已经死了,那两个二品高位的仆从,在天策府里面也是罕见的高手,但也抵不住这么多人的围杀。 末了,高啸天还是败了。 他的身体半跪在地上,大刀折断,高啸天努力想要搀扶着断刀站起身,但却做不到。他不断的吐着血,半张身子被染的通红。 最终,高啸天高大的背影轰然倒下,他死了,李心安这一边也是惨胜。 “尸体怎么处理?”路青黛擦拭去剑上的血迹,淡淡的问道。 “我会处理的,你就别管了。”李心安长作一揖,“多谢路庄主出手相救!” “只是不希望你白白送死而已。”路青黛转身返回洛阳城,“还有,以后对我,无须再行礼。” …… 夜幕降临,儒生打扮的男人来到了高啸天身死的地方,这里已经被收拾干净,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单淡淡血腥气味,昭示着这里发生过的一切。 “高啸天啊高啸天,我该说你什么好呢?”男人捶胸顿足,显得十分懊恼,“都告你要小心了,还是死了!真是蠢货!” “我齐博十年苦心经营,就这么化为了子虚乌有。” “不过……”男人突然转笑,“那小家伙做的不错,一路走俩,有几分他爹的影子了。” “李相啊李相,你为他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否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呢?” 第四百八十章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就在高啸天在城外被杀的同时,洛阳城内,天策府也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宋远道等已经沉寂下去的李贤旧部,打着李贤遗命的旗号,将高啸天的心腹诛杀殆尽。 当李心安几人回到洛阳城内的时候,天策府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宋远道他们不需要杀太多人,大部分人都是跟风而已。 李心安找到了宋远道,把高啸天割下来的头颅交给了他。 “我就知道。”宋远道笑道,“天底下就没有你血衣堂杀不了的人。” “宋老前辈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就好。”李心安淡淡的道。 “那是自然,从今往后,天策府不会再主动过问任何一件有关于血衣堂的事情,只要你们做的不要太过分。” “当然。”李心安对宋远道拱了拱手,“老前辈,就此别过。” 离开宋远道后,李心安第一时间去了妙音坊。 在那间密室里,他看到了钟依依。 “钟姑娘,高啸天死了。” 听到高啸天的死讯后,钟依依沉默良久,对着李心安深深的跪拜了下去。 “李公子大恩大德,钟依依无以为报,来生愿当牛做马,答谢公子大恩。” “钟姑娘言重了。”李心安忙把钟依依搀扶起来,笑道:“高啸天已死,钟姑娘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的出现在阳光下面了。” “是啊,这些天,我都快忘了太阳是什么样子了。” 离开妙音坊,李心安回到虎堂,一行人修整了两天,慕容白终于是带着顾奕等人,来到了洛阳。 久别重逢,二人相拥在一起,慕容白道:“李兄,这一路上都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死了。” “放心,我命大得很,哪儿有那么容易死。” 蓬莱阁韩季青、麒麟书院顾奕、天山宗宋舒平、孟家庄赵晚方、雪月山庄冯瑶,以及新加入的天剑楼沈琦和神剑阁高憬,连同李心安五人,一共一十二人,这便是北上范阳刺杀安禄山的全部人手。 此一行,有去,怕是无回,但每一个人都不会后悔。 临行之前,他们在一起痛饮了一夜,哪怕是不怎么喝酒的两个姑娘那晚也是喝的酩酊大醉,他们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一旦错过了,也许就没有以后了。 次日,宿醉带来的头痛还没有完全消退,李心安的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谁啊?”李心安把脑袋捂在被子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是我。” 路青黛熟悉的冰冷嗓音让李心安出了一身冷汗,瞬间清醒了过来。他连忙穿好衣服,下床开门。 “路庄主,这大清早的,您怎么来了,让别人看见多不好啊。” “看见又当如何?你我光明正大,怕什么?” “您这是?”李心安皱眉问道。 “你跟我来。” 路青黛把李心安带出了洛阳城,二人在乡间小路上慢悠悠的走着,不时有牧童骑着青牛走过,显得颇为惬意。 “路庄主特意带我出来,总不可能是为了散步的。”李心安停住脚步,说道:“现在离开洛阳城也有五六里地了,附近也没有人,有什么话,路庄主就在这里说。” “好。” 路青黛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李心安,你有没有可能,不去杀安禄山?” “没可能。”李心安虽然不明白路青黛为什么会这样问,但还是毫不犹豫的给出了答案。 “你会死的,哪怕你成功刺杀了安禄山,你背后的李俶也不会放过你,就算是李俶大发慈悲准许你流落江湖,可是木景程的死,已经让慕容德司空朗他们已经把你的后路都给堵死了,天下之大,真的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路庄主想说什么?” “本座想说什么,你难道就不知道?”路青黛脸色一变,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咬牙低声道:“本座的心意,你就……当真不明白?” “我……” 李心安长叹一声:“我如何不明白啊。” “既然知道,何必再问!” “但是我不理解,路庄主怎么会瞧得上我这样的人。”李心安耸了耸肩膀,无奈苦笑道:“路庄主的伴侣,至少也应该是慕容白那种人。” 这要让路青黛怎么回答?是要回答他愿意为了自己把轻浮她的人给废了,还是回答他一路上对自己照顾有佳?是要说二品的他敢于站在一品的自己面前挡下剑枭的那致命一击,还是说他抱着自己不惜跳崖也要寻一条生路?是说为了不让自己受辱而杀了救了他性命的恩人,还是说两个人赤裸着身体在寒水中相拥浸泡了一夜,亦或是说他不让自己参与刺杀高啸天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手上染上鲜血? 路青黛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李心安有了这种特殊的感情的,两个人的身份差异巨大,他们的世界本来不应该有任何的交集,但是造化弄人,短短一个月时间的相处,就让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雪月山庄庄主离不开了这个男人。 她很清楚李心安的好不单单是因为自己,如果说与他同行护他周全的是别人,李心安同样也会给那人抓野鸡、替那人挡剑、想办法救那人的性命,即便是冒着刺杀失败的风险也不会让那人参与血衣堂的行动……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她路青黛,而是李心安。 但路青黛恰恰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对李心安的感情,反而愈加强烈。 有时候,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是可以跨越年龄和阶层的,更何况这天底下,也很难找到像李心安这样优秀的男人了。 郎才女貌,天经地义,但李心安选择了拒绝。 “路庄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李心安缓缓说道,“但贼人不除,何谈家事。” 路青黛转过身,紧紧盯着李心安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我问你,你有没有对本座动过心?” “当然。”李心安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路庄主的品性气质容貌身段,在我所见过的女子中,是可以排在第一位的,我敢相信,这天底下没有哪一个男人见了路庄主会不动心。” “如果我求你,不要走,你会答应吗?” 路青黛的声音已经是带了哀求的意味,但李心安还是摇头拒绝了。 “我还是那句话,刺杀安禄山,是我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之一。” “那……你成功杀了安禄山之后,你会来雪月山庄找我吗?” 李心安面容苦涩,片刻后,他轻轻点头:“如果雪月山庄欢迎的话,我当然却之不恭了。” 如果他没成功…… 如果雪月山庄的规矩没有改变…… 如果天下人一旦知道此事…… 他们都没有好结果。 路青黛已经管不了这些了,她对李心安说了最后的三个字: “我等你!” 三个字,其实是三句话。 我希望你平安归来。 我一直会在雪月山庄等你。 无论你生死与否,我的感情一直不变,哪怕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路青黛走了,她陪了李心安从神农架走到洛阳城,陪他经历过生死坎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两人终究要说再见。 孤身返回洛阳的李心安不吃不喝把自己锁在了屋里,其他人都知道他是和谁一起出去的,眼下就他自己一个人回来,联想起这一路上他们的遭遇,也就不难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 休息了一天之后,李心安终于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现在的他,似乎又变成了之前的那个李心安,大大咧咧、小心谨慎,口无遮拦、察言观色,简单而又复杂,一如往昔。 今天是七月二十七日,距离安禄山九月起兵,还有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 他们将在今晚昼夜兼程,奔赴范阳! 临行前,张权把一封信递给了李心安,那是唐樱写的。她在昨天傍晚的时候离开了洛阳,本想找李心安亲自告别,但是李心安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谁都不见。 李心安打开信封,先是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唐樱虽说是个大姑娘,但是这字迹确实是不敢恭维。 “李心安,我走了,谢谢你这几天来的照顾。我仔细想了想,你说的很对,杀手也是有良心的,国家大义的确不容玷污,放手去做,当安禄山的死讯传出来的那一刻,我会为你敬上一壶酒庆功的。如果安禄山真的起兵造反了,我也会为你送上一壶酒来送行。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大唐的英雄。我要去找师傅了,十年,或者二十年后,我会打上七杀剑庐,替师兄报仇。如果那个时候你不在了,我也会帮你报仇的。” “好多错字啊。”李心安苦笑着摇了摇头,把信纸小心翼翼的叠好收了起来。 “张权,交代给你的事情,别忘了办啊。” 张权点了点头:“刺杀杨国忠,堂主放心,我一定能够做到的!” “十月份禁军选拔,广平王殿下会帮你运作关系,混入禁军,是我唯一能帮你做的事情了。以后的路,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是。” 看着面前这个还稍显稚嫩的少年,李心安心中万分感叹,今日一别,也许就是永决了。 “当我踏入范阳城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血衣堂的堂主了,堂主之位转移给迟文彪。而你,当你什么时候杀了杨国忠,你就什么时候接过了这个担子。” 这是男人之间的托付,两个人仅仅是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已知晓。 …… 慕色之下的洛阳城,在城门即将关闭的前一刻,十二匹高头大马疾驰而出,向着北方赶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范阳,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正一脸阴沉的盯着跪在他面前,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那个男人。 “为什么,那些人全都死了?” “魔影阁黑衣使司纸马所为。” “那就那么巧,投靠我们的那些人一个不剩?” “是的。” “呵呵,吴乡,你这拙劣的说辞真的有认真考虑过吗?”安庆绪一脚将面前的男人踹翻在地,恶狠狠的说道:“我一次又一次的给你机会,你却屡次让我失望,要不是我父亲赏识你,本公子早就让你去死了!” 第四百八十章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就在高啸天在城外被杀的同时,洛阳城内,天策府也发生了激烈的战斗。 宋远道等已经沉寂下去的李贤旧部,打着李贤遗命的旗号,将高啸天的心腹诛杀殆尽。 当李心安几人回到洛阳城内的时候,天策府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宋远道他们不需要杀太多人,大部分人都是跟风而已。 李心安找到了宋远道,把高啸天割下来的头颅交给了他。 “我就知道。”宋远道笑道,“天底下就没有你血衣堂杀不了的人。” “宋老前辈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就好。”李心安淡淡的道。 “那是自然,从今往后,天策府不会再主动过问任何一件有关于血衣堂的事情,只要你们做的不要太过分。” “当然。”李心安对宋远道拱了拱手,“老前辈,就此别过。” 离开宋远道后,李心安第一时间去了妙音坊。 在那间密室里,他看到了钟依依。 “钟姑娘,高啸天死了。” 听到高啸天的死讯后,钟依依沉默良久,对着李心安深深的跪拜了下去。 “李公子大恩大德,钟依依无以为报,来生愿当牛做马,答谢公子大恩。” “钟姑娘言重了。”李心安忙把钟依依搀扶起来,笑道:“高啸天已死,钟姑娘终于可以大大方方的出现在阳光下面了。” “是啊,这些天,我都快忘了太阳是什么样子了。” 离开妙音坊,李心安回到虎堂,一行人修整了两天,慕容白终于是带着顾奕等人,来到了洛阳。 久别重逢,二人相拥在一起,慕容白道:“李兄,这一路上都没有你的消息,我还以为你死了。” “放心,我命大得很,哪儿有那么容易死。” 蓬莱阁韩季青、麒麟书院顾奕、天山宗宋舒平、孟家庄赵晚方、雪月山庄冯瑶,以及新加入的天剑楼沈琦和神剑阁高憬,连同李心安五人,一共一十二人,这便是北上范阳刺杀安禄山的全部人手。 此一行,有去,怕是无回,但每一个人都不会后悔。 临行之前,他们在一起痛饮了一夜,哪怕是不怎么喝酒的两个姑娘那晚也是喝的酩酊大醉,他们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一旦错过了,也许就没有以后了。 次日,宿醉带来的头痛还没有完全消退,李心安的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谁啊?”李心安把脑袋捂在被子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是我。” 路青黛熟悉的冰冷嗓音让李心安出了一身冷汗,瞬间清醒了过来。他连忙穿好衣服,下床开门。 “路庄主,这大清早的,您怎么来了,让别人看见多不好啊。” “看见又当如何?你我光明正大,怕什么?” “您这是?”李心安皱眉问道。 “你跟我来。” 路青黛把李心安带出了洛阳城,二人在乡间小路上慢悠悠的走着,不时有牧童骑着青牛走过,显得颇为惬意。 “路庄主特意带我出来,总不可能是为了散步的。”李心安停住脚步,说道:“现在离开洛阳城也有五六里地了,附近也没有人,有什么话,路庄主就在这里说。” “好。” 路青黛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李心安,你有没有可能,不去杀安禄山?” “没可能。”李心安虽然不明白路青黛为什么会这样问,但还是毫不犹豫的给出了答案。 “你会死的,哪怕你成功刺杀了安禄山,你背后的李俶也不会放过你,就算是李俶大发慈悲准许你流落江湖,可是木景程的死,已经让慕容德司空朗他们已经把你的后路都给堵死了,天下之大,真的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路庄主想说什么?” “本座想说什么,你难道就不知道?”路青黛脸色一变,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咬牙低声道:“本座的心意,你就……当真不明白?” “我……” 李心安长叹一声:“我如何不明白啊。” “既然知道,何必再问!” “但是我不理解,路庄主怎么会瞧得上我这样的人。”李心安耸了耸肩膀,无奈苦笑道:“路庄主的伴侣,至少也应该是慕容白那种人。” 这要让路青黛怎么回答?是要回答他愿意为了自己把轻浮她的人给废了,还是回答他一路上对自己照顾有佳?是要说二品的他敢于站在一品的自己面前挡下剑枭的那致命一击,还是说他抱着自己不惜跳崖也要寻一条生路?是说为了不让自己受辱而杀了救了他性命的恩人,还是说两个人赤裸着身体在寒水中相拥浸泡了一夜,亦或是说他不让自己参与刺杀高啸天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手上染上鲜血? 路青黛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李心安有了这种特殊的感情的,两个人的身份差异巨大,他们的世界本来不应该有任何的交集,但是造化弄人,短短一个月时间的相处,就让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雪月山庄庄主离不开了这个男人。 她很清楚李心安的好不单单是因为自己,如果说与他同行护他周全的是别人,李心安同样也会给那人抓野鸡、替那人挡剑、想办法救那人的性命,即便是冒着刺杀失败的风险也不会让那人参与血衣堂的行动……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她路青黛,而是李心安。 但路青黛恰恰就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对李心安的感情,反而愈加强烈。 有时候,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是可以跨越年龄和阶层的,更何况这天底下,也很难找到像李心安这样优秀的男人了。 郎才女貌,天经地义,但李心安选择了拒绝。 “路庄主的好意,在下心领了。”李心安缓缓说道,“但贼人不除,何谈家事。” 路青黛转过身,紧紧盯着李心安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道:“我问你,你有没有对本座动过心?” “当然。”李心安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路庄主的品性气质容貌身段,在我所见过的女子中,是可以排在第一位的,我敢相信,这天底下没有哪一个男人见了路庄主会不动心。” “如果我求你,不要走,你会答应吗?” 路青黛的声音已经是带了哀求的意味,但李心安还是摇头拒绝了。 “我还是那句话,刺杀安禄山,是我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之一。” “那……你成功杀了安禄山之后,你会来雪月山庄找我吗?” 李心安面容苦涩,片刻后,他轻轻点头:“如果雪月山庄欢迎的话,我当然却之不恭了。” 如果他没成功…… 如果雪月山庄的规矩没有改变…… 如果天下人一旦知道此事…… 他们都没有好结果。 路青黛已经管不了这些了,她对李心安说了最后的三个字: “我等你!” 三个字,其实是三句话。 我希望你平安归来。 我一直会在雪月山庄等你。 无论你生死与否,我的感情一直不变,哪怕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路青黛走了,她陪了李心安从神农架走到洛阳城,陪他经历过生死坎坷,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两人终究要说再见。 孤身返回洛阳的李心安不吃不喝把自己锁在了屋里,其他人都知道他是和谁一起出去的,眼下就他自己一个人回来,联想起这一路上他们的遭遇,也就不难明白其中发生了什么。 休息了一天之后,李心安终于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现在的他,似乎又变成了之前的那个李心安,大大咧咧、小心谨慎,口无遮拦、察言观色,简单而又复杂,一如往昔。 今天是七月二十七日,距离安禄山九月起兵,还有一个月多一点的时间。 他们将在今晚昼夜兼程,奔赴范阳! 临行前,张权把一封信递给了李心安,那是唐樱写的。她在昨天傍晚的时候离开了洛阳,本想找李心安亲自告别,但是李心安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谁都不见。 李心安打开信封,先是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唐樱虽说是个大姑娘,但是这字迹确实是不敢恭维。 “李心安,我走了,谢谢你这几天来的照顾。我仔细想了想,你说的很对,杀手也是有良心的,国家大义的确不容玷污,放手去做,当安禄山的死讯传出来的那一刻,我会为你敬上一壶酒庆功的。如果安禄山真的起兵造反了,我也会为你送上一壶酒来送行。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大唐的英雄。我要去找师傅了,十年,或者二十年后,我会打上七杀剑庐,替师兄报仇。如果那个时候你不在了,我也会帮你报仇的。” “好多错字啊。”李心安苦笑着摇了摇头,把信纸小心翼翼的叠好收了起来。 “张权,交代给你的事情,别忘了办啊。” 张权点了点头:“刺杀杨国忠,堂主放心,我一定能够做到的!” “十月份禁军选拔,广平王殿下会帮你运作关系,混入禁军,是我唯一能帮你做的事情了。以后的路,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 “是。” 看着面前这个还稍显稚嫩的少年,李心安心中万分感叹,今日一别,也许就是永决了。 “当我踏入范阳城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血衣堂的堂主了,堂主之位转移给迟文彪。而你,当你什么时候杀了杨国忠,你就什么时候接过了这个担子。” 这是男人之间的托付,两个人仅仅是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已知晓。 …… 慕色之下的洛阳城,在城门即将关闭的前一刻,十二匹高头大马疾驰而出,向着北方赶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范阳,三镇节度使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正一脸阴沉的盯着跪在他面前,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那个男人。 “为什么,那些人全都死了?” “魔影阁黑衣使司纸马所为。” “那就那么巧,投靠我们的那些人一个不剩?” “是的。” “呵呵,吴乡,你这拙劣的说辞真的有认真考虑过吗?”安庆绪一脚将面前的男人踹翻在地,恶狠狠的说道:“我一次又一次的给你机会,你却屡次让我失望,要不是我父亲赏识你,本公子早就让你去死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三镇之地(一) 吴乡面色平淡的从地上站起来,轻轻拭去衣服上的灰尘:我效忠的是主人,而不是少主。主人不杀我,少主便杀不得我。 好哇,吴乡,翅膀硬了,居然敢跟我叫板了。安庆绪气极反笑,也不知道你给我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他舍不得杀你。也罢,本少主就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长安那边有动静了,李俶还是抓到了我们和杨国忠联系的把柄,杨国忠那个老小子,还是没能担得起事,倒打了我们一耙,把我们要谋反的事情给捅了出去。皇帝老儿将信将疑,派了使节来范阳宣诏,要我父亲入宫。我父亲要是去了便是证明他无异心,但更有可能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他要是不去,可就坐实了我们谋反的事情了。 所以,你知道该怎么解决吗? 吴乡点了点头:杀了使节,没人宣诏,自然可以不去。 聪明。安庆绪拍了拍吴乡的肩膀,希望你最好一直这么聪明,不要做些愚蠢的傻事。 安庆绪往外走去:朝廷使节会在四日之后来到范阳地界,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你,记得,不要被任何人抓到把柄。 …… 三镇之地,平卢、范阳、河东,地广数千里,土地肥沃,钱粮充足,民风彪悍,实乃兵家必争之地。 坐拥三镇之地的安禄山,受封东平郡王,可谓是大唐除了皇帝李隆基之外权势最大的一个男人。 一路上从洛阳来到范阳,所见所闻,都不禁让李心安萧玄感这种在刀尖上舔血见惯了生死的人为之咂舌。 三镇之地,无论是精壮大汉还是瘦小孩童,无论是宽阔大路还是田间小径,何时何地,人人皆佩戴刀剑,这似乎是三镇之地不成文的习俗一般。男子以佩刀为荣,孩子们也拿着木刀木剑玩耍嬉闹。 大唐民间虽然不禁刀剑兵器,但这种规模,还是未免太过可怕了些。 难怪安禄山要反。叶青岚感叹道,要是我是他,见到辖地里的百姓都是如此,我也反,有这个底气嘛。 啧,少说话!慕容白冷冷训斥道。 前面就是范阳城了。李心安道。 看样子,不好过啊。 作为安禄山的老窝,范阳守军对于出入城池的人的排查极为严格,籍贯姓名年龄都要问个清楚,这还不算完,还要盘问你当地最近发生的事情,比如何年何月下了一场暴雨,何时何地死了多少人等等等等,一旦答不上来,那便不被允许进城,实在可疑的,那就得被带到大牢里面好好询问一番。 这种严格的排查制度对于李心安这一行人来说显然是致命的,因为他们不是三镇人士,进了城,势必会招惹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凡事都没有那么绝对,范阳南门的守城军官,前些日子刚刚娶了一门小妾,为了避免家里那位姑奶奶发火,他从外面高价购了一座宅子金屋藏娇,欠了四百两纹银。 而就在昨天,有人找到了这位军官,告诉他四百两的债一笔勾销,作为代价,他要在今天帮几个人进城。 再坚不可摧的城墙,总也会不可避免的出现裂缝。再美味的浓汤,也总会掉进那么一两颗老鼠屎。何况是人?人这种东西,是最容易出现问题的。 李心安排在了最前面,士兵问道:姓名? 李琛。 年纪。 虚岁二十一。 籍贯。 潞州人士。 一旁的军官听到这番对话,不由得抬起眼来细细打量了李心安几眼,看他的穿着打扮,可以确定,就是要自己照顾的那些人了。 进城所为何事啊?军官有意无意的 问了一句,时机把握的很是恰当。 进城访友。 哪儿的友人? 范阳崔安巷的。 友人叫什么? 叫张韬。 行了,进去。军官挥了挥手,第一个人成功混进了城。 此后,他又如法炮制,李心安等一十二人,全部入城。 放十二个人进城,赚四百两银子,军官觉得很赚。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为这四百两,他日后要掉脑袋。 混进范阳城后,李心安等人按照之前商议好的,化整为零,各自住进了不同的客栈。 夜幕降临,范阳城的宵禁要比长安城更甚,闭门鼓过后,街道上不允许再出现一人。 但这却难不住那些会飞檐走壁的人物,夜半子时,李心安推开客栈的窗子,与周汴一起,两人像只黑夜中翩然的燕子一般掠进了黑暗中。 安禄山的府衙,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两人来到了早已经约定好的集合地点,慕容白韩季青几个人已经先到了,接着等了一会儿,人方才齐。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就开始分析分析目前的情况。 慕容白率先开口道:我来的时候,曾经往安禄山府衙的方向多走了一些路程,那里被看守的很紧,每个路口都有士兵把手,而且还有江湖人巡逻,高楼上都架设着强弓强弩,要想过去,难如登天。 防守如此严密,强攻肯定是不行了,必须要智取。赵晚方道。 这些只是夜晚的防备,白天会如何?韩季青问道。 白天自然不是这个样子。李心安说道,到了白天,这里的会抽调离开,防守的重任,就交给了那些倒向安禄山的江湖人。 既然这样,或许可以尝试从白天混进安禄山的府衙。 我也是有这个想法。李心安点头说道,安禄山府上几千人,日常的花销很大,白天几乎是不间断的往里面送东西,单单是饭食就有十好几车之多。经常给安禄山府上大规模送菜的,有两家,一家姓王,一家姓张。我们之前只是解除了王家人,但还没有彻底拿下。既然我们来了,那就争取明天彻底控制王家,让他把我们藏在送菜车里面,混进安禄山府上! 顾奕惊叹道:李兄,这一路上也没见你排兵布阵运筹帷幄,怎么现在一到了范阳,你就立刻什么都准备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心安嘿嘿一笑:保密! 其中奥秘,自然是血衣堂和叶家的关系。凭借着他们的关系和情报网,最终在范阳城里给李心安他们找到了这么一个机会,也是耗费了无数的物力财力。 敲定对策,众人刚要离开,就听到远处的屋顶上传来一声怒喝:什么人?站住! 被发现了?李心安脸色大变,快走,分开走! 这就像是长城上的烽火,一个地方点着了,其余的也就都知道了。 霎时间,无数的火把在黑暗中亮起,不知道有多少人朝着他们这里涌来。 李心安夺路而逃,慌乱之中,他拐进了一处箱子,却恰好和来围堵他的人们撞在了一起。 就是他,他只有有个人,抓活的,大家一起上! 狭窄的地方根本不足以让好几个人一起动手,这就给了李心安极大的便利,他有条不紊的出剑没有一个人是他的一合之敌,他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这是狼窝,猎人不会愚蠢到留下任何一头狼,哪怕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 慌乱的跑回了客栈,一柱香之后,周汴也回来了,只是看上去,要比李 心安狼狈的多。 今夜死了不少人,但都是范阳城的守军和江湖人,城里面混进来了贼人,闹得满城风雨,官兵们挨家挨户的搜查,李心安和周汴胆战心惊的躲了一整夜没合眼,所幸还没有查到这里。 次日,两人换了个装束出门,和其他人再度会面,大家都没有什么大碍,只有沈琦的胳膊被砍了一刀。 范阳城里面有两个种菜大户,王家就是其一。 昨天晚上官兵抓人,把王家人吓得可是不轻。不过官兵一看是给安禄山府上送菜的王家,那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也就没怎么样,客客气气的进来,装装样子,又客客气气的离开了。 王家人吓得一晚上没睡着觉,今儿早上收拾好了菜,让家里的小儿子赶着车给节度使大人送了过去。不过小儿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不速之客来了。 王大叔在家吗? 上门的是一些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王家老爷子站出来说道:我就是,几位是…… 我们是外地来的客商,特来跟贵府做个生意。 不敢当不敢当,小门小户,做不得大生意。王老爷子摆手说道,我们就是种菜送菜的。 我们需要的就是送菜的。李心安笑道,而且,我们要和老爷子您做的生意可不是银子。 不是银子?那能是什么?王老爷子疑惑不解。 人! 李心安咳嗽了几下:老爷子,我没记错的话,您老一共有三个儿子。其中二儿子早夭,小儿子常伴膝下,大儿子却是不学无术,常年混迹在赌坊青楼,是否属实啊? 王老爷子点了点头,长叹道: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这点家丑,怕是别人都知道咯。 若是这样还则罢了,您的大儿子,前些天早赌坊赌输了钱,却死不认账,还打伤了赌坊的两个伙计,却不料那家赌坊背后的主人大有来头,要把您的大儿子送进大牢去砍头,可有此事? 王老爷子面如死灰:你……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王家这些年辛辛苦苦赚的三百两银子,全都搭了进去,想要把您的大儿子给救出来,但奈何就是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其实仔细想想,您的大儿子这些年欠下的赌债加起来何止三百两?恐怕连点零头都不够。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怎么样? 李心安微笑道:我说了,我来是想跟几位做一个生意。 他拍了拍手,萧玄感押着一个男人走到了王老爷子面前。 看着那张憔悴但又万分熟悉的面孔,王老爷子的情绪此刻是说不清道不明——这不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还能是谁! 如何?李心安问道,老人家,可有兴趣听一听我的条件? 好。王老爷子仰天长叹,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 第四百八十一章 三镇之地(一) 吴乡面色平淡的从地上站起来,轻轻拭去衣服上的灰尘:我效忠的是主人,而不是少主。主人不杀我,少主便杀不得我。 好哇,吴乡,翅膀硬了,居然敢跟我叫板了。安庆绪气极反笑,也不知道你给我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他舍不得杀你。也罢,本少主就再给你一次机会,现在长安那边有动静了,李俶还是抓到了我们和杨国忠联系的把柄,杨国忠那个老小子,还是没能担得起事,倒打了我们一耙,把我们要谋反的事情给捅了出去。皇帝老儿将信将疑,派了使节来范阳宣诏,要我父亲入宫。我父亲要是去了便是证明他无异心,但更有可能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他要是不去,可就坐实了我们谋反的事情了。 所以,你知道该怎么解决吗? 吴乡点了点头:杀了使节,没人宣诏,自然可以不去。 聪明。安庆绪拍了拍吴乡的肩膀,希望你最好一直这么聪明,不要做些愚蠢的傻事。 安庆绪往外走去:朝廷使节会在四日之后来到范阳地界,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你,记得,不要被任何人抓到把柄。 …… 三镇之地,平卢、范阳、河东,地广数千里,土地肥沃,钱粮充足,民风彪悍,实乃兵家必争之地。 坐拥三镇之地的安禄山,受封东平郡王,可谓是大唐除了皇帝李隆基之外权势最大的一个男人。 一路上从洛阳来到范阳,所见所闻,都不禁让李心安萧玄感这种在刀尖上舔血见惯了生死的人为之咂舌。 三镇之地,无论是精壮大汉还是瘦小孩童,无论是宽阔大路还是田间小径,何时何地,人人皆佩戴刀剑,这似乎是三镇之地不成文的习俗一般。男子以佩刀为荣,孩子们也拿着木刀木剑玩耍嬉闹。 大唐民间虽然不禁刀剑兵器,但这种规模,还是未免太过可怕了些。 难怪安禄山要反。叶青岚感叹道,要是我是他,见到辖地里的百姓都是如此,我也反,有这个底气嘛。 啧,少说话!慕容白冷冷训斥道。 前面就是范阳城了。李心安道。 看样子,不好过啊。 作为安禄山的老窝,范阳守军对于出入城池的人的排查极为严格,籍贯姓名年龄都要问个清楚,这还不算完,还要盘问你当地最近发生的事情,比如何年何月下了一场暴雨,何时何地死了多少人等等等等,一旦答不上来,那便不被允许进城,实在可疑的,那就得被带到大牢里面好好询问一番。 这种严格的排查制度对于李心安这一行人来说显然是致命的,因为他们不是三镇人士,进了城,势必会招惹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凡事都没有那么绝对,范阳南门的守城军官,前些日子刚刚娶了一门小妾,为了避免家里那位姑奶奶发火,他从外面高价购了一座宅子金屋藏娇,欠了四百两纹银。 而就在昨天,有人找到了这位军官,告诉他四百两的债一笔勾销,作为代价,他要在今天帮几个人进城。 再坚不可摧的城墙,总也会不可避免的出现裂缝。再美味的浓汤,也总会掉进那么一两颗老鼠屎。何况是人?人这种东西,是最容易出现问题的。 李心安排在了最前面,士兵问道:姓名? 李琛。 年纪。 虚岁二十一。 籍贯。 潞州人士。 一旁的军官听到这番对话,不由得抬起眼来细细打量了李心安几眼,看他的穿着打扮,可以确定,就是要自己照顾的那些人了。 进城所为何事啊?军官有意无意的 问了一句,时机把握的很是恰当。 进城访友。 哪儿的友人? 范阳崔安巷的。 友人叫什么? 叫张韬。 行了,进去。军官挥了挥手,第一个人成功混进了城。 此后,他又如法炮制,李心安等一十二人,全部入城。 放十二个人进城,赚四百两银子,军官觉得很赚。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因为这四百两,他日后要掉脑袋。 混进范阳城后,李心安等人按照之前商议好的,化整为零,各自住进了不同的客栈。 夜幕降临,范阳城的宵禁要比长安城更甚,闭门鼓过后,街道上不允许再出现一人。 但这却难不住那些会飞檐走壁的人物,夜半子时,李心安推开客栈的窗子,与周汴一起,两人像只黑夜中翩然的燕子一般掠进了黑暗中。 安禄山的府衙,是他们此行的目标。 两人来到了早已经约定好的集合地点,慕容白韩季青几个人已经先到了,接着等了一会儿,人方才齐。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么就开始分析分析目前的情况。 慕容白率先开口道:我来的时候,曾经往安禄山府衙的方向多走了一些路程,那里被看守的很紧,每个路口都有士兵把手,而且还有江湖人巡逻,高楼上都架设着强弓强弩,要想过去,难如登天。 防守如此严密,强攻肯定是不行了,必须要智取。赵晚方道。 这些只是夜晚的防备,白天会如何?韩季青问道。 白天自然不是这个样子。李心安说道,到了白天,这里的会抽调离开,防守的重任,就交给了那些倒向安禄山的江湖人。 既然这样,或许可以尝试从白天混进安禄山的府衙。 我也是有这个想法。李心安点头说道,安禄山府上几千人,日常的花销很大,白天几乎是不间断的往里面送东西,单单是饭食就有十好几车之多。经常给安禄山府上大规模送菜的,有两家,一家姓王,一家姓张。我们之前只是解除了王家人,但还没有彻底拿下。既然我们来了,那就争取明天彻底控制王家,让他把我们藏在送菜车里面,混进安禄山府上! 顾奕惊叹道:李兄,这一路上也没见你排兵布阵运筹帷幄,怎么现在一到了范阳,你就立刻什么都准备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心安嘿嘿一笑:保密! 其中奥秘,自然是血衣堂和叶家的关系。凭借着他们的关系和情报网,最终在范阳城里给李心安他们找到了这么一个机会,也是耗费了无数的物力财力。 敲定对策,众人刚要离开,就听到远处的屋顶上传来一声怒喝:什么人?站住! 被发现了?李心安脸色大变,快走,分开走! 这就像是长城上的烽火,一个地方点着了,其余的也就都知道了。 霎时间,无数的火把在黑暗中亮起,不知道有多少人朝着他们这里涌来。 李心安夺路而逃,慌乱之中,他拐进了一处箱子,却恰好和来围堵他的人们撞在了一起。 就是他,他只有有个人,抓活的,大家一起上! 狭窄的地方根本不足以让好几个人一起动手,这就给了李心安极大的便利,他有条不紊的出剑没有一个人是他的一合之敌,他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这是狼窝,猎人不会愚蠢到留下任何一头狼,哪怕对自己构不成任何威胁。 慌乱的跑回了客栈,一柱香之后,周汴也回来了,只是看上去,要比李 心安狼狈的多。 今夜死了不少人,但都是范阳城的守军和江湖人,城里面混进来了贼人,闹得满城风雨,官兵们挨家挨户的搜查,李心安和周汴胆战心惊的躲了一整夜没合眼,所幸还没有查到这里。 次日,两人换了个装束出门,和其他人再度会面,大家都没有什么大碍,只有沈琦的胳膊被砍了一刀。 范阳城里面有两个种菜大户,王家就是其一。 昨天晚上官兵抓人,把王家人吓得可是不轻。不过官兵一看是给安禄山府上送菜的王家,那也算是半个自己人,也就没怎么样,客客气气的进来,装装样子,又客客气气的离开了。 王家人吓得一晚上没睡着觉,今儿早上收拾好了菜,让家里的小儿子赶着车给节度使大人送了过去。不过小儿子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不速之客来了。 王大叔在家吗? 上门的是一些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王家老爷子站出来说道:我就是,几位是…… 我们是外地来的客商,特来跟贵府做个生意。 不敢当不敢当,小门小户,做不得大生意。王老爷子摆手说道,我们就是种菜送菜的。 我们需要的就是送菜的。李心安笑道,而且,我们要和老爷子您做的生意可不是银子。 不是银子?那能是什么?王老爷子疑惑不解。 人! 李心安咳嗽了几下:老爷子,我没记错的话,您老一共有三个儿子。其中二儿子早夭,小儿子常伴膝下,大儿子却是不学无术,常年混迹在赌坊青楼,是否属实啊? 王老爷子点了点头,长叹道: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这点家丑,怕是别人都知道咯。 若是这样还则罢了,您的大儿子,前些天早赌坊赌输了钱,却死不认账,还打伤了赌坊的两个伙计,却不料那家赌坊背后的主人大有来头,要把您的大儿子送进大牢去砍头,可有此事? 王老爷子面如死灰:你……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王家这些年辛辛苦苦赚的三百两银子,全都搭了进去,想要把您的大儿子给救出来,但奈何就是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其实仔细想想,您的大儿子这些年欠下的赌债加起来何止三百两?恐怕连点零头都不够。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怎么样? 李心安微笑道:我说了,我来是想跟几位做一个生意。 他拍了拍手,萧玄感押着一个男人走到了王老爷子面前。 看着那张憔悴但又万分熟悉的面孔,王老爷子的情绪此刻是说不清道不明——这不是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还能是谁! 如何?李心安问道,老人家,可有兴趣听一听我的条件? 好。王老爷子仰天长叹,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 第四百八十二章 刺杀失败 搞定了进去的途径,接下来,就只需要静心等待时机成熟了。 戌时一刻,这是安禄山府上最后一次开饭的时间,王家的小儿子赶着四辆大车,从后门进了安禄山的府内。 老王,这趟送的啥啊?安禄山府上的下人拨弄着蔬菜问道。 和往常一样。 哎,我上次托你送的那两坛子好酒,怎么还没给我送来? 王家小儿子苦笑道:我哪儿敢啊,查的这么严。要是被搜出来,我们家生意做不做还是次要的,怕是我的脑袋都没咯。 行行,用不用我帮你卸货? 不用不用,这里我一个人忙就行了。 那好,先忙着啊。 下人和他挥手告别,王家小儿子把板车驱赶到伙房后面的柴垛后,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方才低声说道: 几位,出来,没人了。 四辆板车里,各自钻出来一个人。 王老哥,多谢了。 别说这种话,要不是你们把我大哥赎了回来,我才不愿意干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呢。 李心安微微一笑,说道:事成之后,我们还会有重谢。 周汴走回来道:安禄山府上每一刻钟都会有一队士兵巡逻到此处,我们需要尽快动手。 好,你带路,赶紧走。 和王家小儿子分别后,在周汴的带领下,李心安四人开始向着安禄山府邸的中心进发。 安禄山不愧是一方土皇帝,宅邸之大之繁华,也就只有长安和洛阳的两处皇宫可以媲美了。其中道路交错纵横,假山怪树遍布,踏足其中,难辨方向,幸亏周汴是来过这里的,他们因此才没有迷路。 安禄山的宅邸,是由墨家建造,内部机关无数,契合阴阳五行,变化万千,我也不敢保证自己带的路就一定正确。周汴说道。 没关系,一会儿要是碰到几个落单的,抓来问路便是。 前面有人。韩季青突然说到。 呵,说曹操曹操到,这还真碰上一个落单的。李心安藏在暗处,笑道:没其他人了? 你小心点,此人气息平稳,步伐短促有力,是个练家子。慕容白提醒道。 放心,我心里有数。 李心安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那人只感觉脑后生风,刚转过头,便被一只大手捂住了面门,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你是何人……他吐出两颗断牙,满座鲜血,盯着李心安含糊不清的说道。 想活命的话,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别的不要说也不要问。李心安冷冷说道,明白了吗? 那人是一个识时务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问。 这里的路你会走吗? 会。 知道安禄山在哪儿吗? 知道。 带我过去。 那里重兵把守,房顶上都有人,我这种身份没办法靠近。 少废话,你只管带路便是! 李心安推搡着那人往前走,他也是很识趣,一路上并没有表现出要跑的意思。 走了很久,李心安几人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按理说,越往中间走,人应该越多才是,但此刻他们周围没有一个人,甚至连声音都没了多少。 你在耍花招!李心安后知后觉。 那人阴笑着转过身,在几人的视线中,他的脸皮开始脱落,最终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李心安,你醒悟的可真是够晚的啊,是因为在这里太紧张了吗? 看到这人的真正面孔,周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千面客! 千面客孔由,人如其名,最擅长变化易容之术。 神弓周汴,好久不见了。孔由笑嘻嘻的打招呼。 你认识他?李心安问道。 周汴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当初在嗜血营的时候,我和他经常一起组队。 孔由冷冷说道:想不到你居然会叛逃,老实说,少主从长安回来的时候说你背叛了他,我差点没吓死,你也知道嗜血营的规矩,你叛了,我就得连坐处斩。幸亏少主大发慈悲没杀我,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在地牢里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三个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份仇,今日,我要十倍奉还给你! 他的话音刚落,暗处就立刻涌现出几十名嗜血营杀手,把李心安四人团团围住。 李心安剑光一闪,刚要了结孔由,但是却被别人阻止了。 他的老熟人,石连云。 李心安!石连云怒吼一声自房顶上朝他掠来,一掌直拍李心安头顶,李心安不得已收剑防守。 那日天山宗之耻,今日我要亲自讨教回来! 石连云一出现,李心安暗道不妙,这可是个棘手的人物。 你们是如何知道我们回来这里的?李心安环视众人,冷冷问道:有人出卖了我们? 猜的。石连云冷笑道,昨天夜里就是你们几个打伤了我们的人,我们早就猜到了你们回来刺杀安大人。 现在怎么办?韩季青问道。 李心安道:跑,边打边跑! 四人开始朝着来时的路逃去,但安禄山府中的人何止这几个?身披铁甲手持长矛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李心安四个人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闯。 终于,一番厮杀之下,被他们找到了路,冲破了围堵。 安禄山宅邸外面,还有其他八个人接应,为的就是防止出现现在这种情况,听到府中乱作一团,他们知道是里面的人被发现了,便一齐从后门杀了进去。 安禄山的人虽然对李心安几人早有防备,但是跟没有预料到这次来的高手居然有这么多,猝不及防之下,李心安几人被救走,留下了遍地的尸体。 这一战,安禄山一方,千面客孔由最终还是死了,中途参战的其他江湖人也死了几个,石连云被慕容白刺了一剑,险些丧命。 至于李心安这边虽然没有人死,但是周汴身受重伤,后面大概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 安庆绪怒气冲冲的走进了吴乡的院子,厉声质问道:吴乡,你给我出来! 房门禁闭,吴乡的声音淡淡的飘了出来:属下在闭关准备破境,如果没有紧急任务,少主还是请先离开。 你敢赶我?安庆绪提高了声调,冷笑道,我问你,今日李心安入府刺杀父亲,你为何不出面? 我不知道。 我不信你不知道!安庆绪咬牙说道,连石连云那个蠢货都能想到李心安会来刺杀父亲,你会不知道? 知道了又能如何?即便我去了,还是会被他逃走,少主你不要太小看血衣堂的本事。 安庆绪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本少主不和你争辩。父亲这次被刺很是生气,他知道你和李心安之间的关系,所以,我是带着父亲的命令来的。 我们已经查明,这次来范阳行刺的一共有十二人,分别是李心安、慕容山庄的慕容白、长安出现过的萧玄感、叶 家七公子叶青岚、叛逃的周汴、蓬莱阁韩季青、麒麟书院顾奕、天山宗宋舒平、孟家庄赵晚方、雪月山庄冯瑶、天剑楼沈琦以及神剑阁高憬。这十二个人无一不是高手,要想对付他们,以目前府内的力量,还不足以有把握。 等我晋级一品之后,这些人都不足为虑。吴乡淡淡的道。 你晋级一品?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安庆绪冷笑道,我对此事早有预料,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早在半个月前,我就请父亲下令,把我们安插在长安的那三人给调了回来。算算时间,今天夜里他们就能赶到了。 那三人……吴乡一时间有些沉默,他们的任务,不是要刺杀太子和皇太孙吗? 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竺和尚回来了,他们没有把握刺杀成功,而且太子和李俶死与不死,对于大业根本无关轻重,把他们调回来无伤大雅。怎么,你好像很不愿意他们回来? 不,我很高兴,自己多出了三个值得的对手。 安庆绪冷笑道:放心,在杀了李心安之后,我想他们也会很高兴可以杀了你。 在安庆绪离开以后,吴乡缓缓睁开了眼,他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长叹一声,旋即重新合上了眼。 …… 刺杀不成,李心安等人被全城通缉。 范阳城已经待不下去了,李心安他们只能花费高额的银子,想办法混出了城,安身于范阳城外的一处山洞内。 周汴的伤势很严重,他们身上并没有携带药物,没有办法,顾奕和萧玄感只得冒险进城买药。 他们去了一天,留守的几人人心惶惶,生怕他们会出现什么意外。 天快黑的时候,顾奕两个人终于是安然无恙的回到了这里,买来了药,也打听清楚了范阳城内的情况。 那个让他们进城的小军官以及送他们进入安禄山宅邸宅邸的王家,都已经被满门抄斩,头颅就悬挂在城门之下。 听到这些,其余人都义愤填膺,誓要为这些人报仇,但只有李心安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样看来,刺杀安禄山多半是做不到了。 韩季青感叹道:怕就怕,安禄山会提前反叛,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啊。 现在该怎么办? 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看向了李心安。 可即便是李心安,也不知道现在该当如何。李心安设想的从来都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成功刺杀安禄山飘然远去,要么刺杀失败被乱刀砍死。 露馅了,还能活着逃出安禄山的宅邸,李心安从来没敢这么想过。 商量了半天,也没有得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结论,最终只能各自散开,倒头睡觉。 顾奕和萧玄感不知道的是,他们第二次进城的时候,其实已经被发现了。 此刻,寂静的山路上,正有数不清的黑影,朝着他们栖身的地方蜂拥而来! 第四百八十二章 刺杀失败 搞定了进去的途径,接下来,就只需要静心等待时机成熟了。 戌时一刻,这是安禄山府上最后一次开饭的时间,王家的小儿子赶着四辆大车,从后门进了安禄山的府内。 老王,这趟送的啥啊?安禄山府上的下人拨弄着蔬菜问道。 和往常一样。 哎,我上次托你送的那两坛子好酒,怎么还没给我送来? 王家小儿子苦笑道:我哪儿敢啊,查的这么严。要是被搜出来,我们家生意做不做还是次要的,怕是我的脑袋都没咯。 行行,用不用我帮你卸货? 不用不用,这里我一个人忙就行了。 那好,先忙着啊。 下人和他挥手告别,王家小儿子把板车驱赶到伙房后面的柴垛后,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方才低声说道: 几位,出来,没人了。 四辆板车里,各自钻出来一个人。 王老哥,多谢了。 别说这种话,要不是你们把我大哥赎了回来,我才不愿意干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呢。 李心安微微一笑,说道:事成之后,我们还会有重谢。 周汴走回来道:安禄山府上每一刻钟都会有一队士兵巡逻到此处,我们需要尽快动手。 好,你带路,赶紧走。 和王家小儿子分别后,在周汴的带领下,李心安四人开始向着安禄山府邸的中心进发。 安禄山不愧是一方土皇帝,宅邸之大之繁华,也就只有长安和洛阳的两处皇宫可以媲美了。其中道路交错纵横,假山怪树遍布,踏足其中,难辨方向,幸亏周汴是来过这里的,他们因此才没有迷路。 安禄山的宅邸,是由墨家建造,内部机关无数,契合阴阳五行,变化万千,我也不敢保证自己带的路就一定正确。周汴说道。 没关系,一会儿要是碰到几个落单的,抓来问路便是。 前面有人。韩季青突然说到。 呵,说曹操曹操到,这还真碰上一个落单的。李心安藏在暗处,笑道:没其他人了? 你小心点,此人气息平稳,步伐短促有力,是个练家子。慕容白提醒道。 放心,我心里有数。 李心安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那人只感觉脑后生风,刚转过头,便被一只大手捂住了面门,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你是何人……他吐出两颗断牙,满座鲜血,盯着李心安含糊不清的说道。 想活命的话,我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别的不要说也不要问。李心安冷冷说道,明白了吗? 那人是一个识时务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问。 这里的路你会走吗? 会。 知道安禄山在哪儿吗? 知道。 带我过去。 那里重兵把守,房顶上都有人,我这种身份没办法靠近。 少废话,你只管带路便是! 李心安推搡着那人往前走,他也是很识趣,一路上并没有表现出要跑的意思。 走了很久,李心安几人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按理说,越往中间走,人应该越多才是,但此刻他们周围没有一个人,甚至连声音都没了多少。 你在耍花招!李心安后知后觉。 那人阴笑着转过身,在几人的视线中,他的脸皮开始脱落,最终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 李心安,你醒悟的可真是够晚的啊,是因为在这里太紧张了吗? 看到这人的真正面孔,周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千面客! 千面客孔由,人如其名,最擅长变化易容之术。 神弓周汴,好久不见了。孔由笑嘻嘻的打招呼。 你认识他?李心安问道。 周汴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当初在嗜血营的时候,我和他经常一起组队。 孔由冷冷说道:想不到你居然会叛逃,老实说,少主从长安回来的时候说你背叛了他,我差点没吓死,你也知道嗜血营的规矩,你叛了,我就得连坐处斩。幸亏少主大发慈悲没杀我,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在地牢里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三个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份仇,今日,我要十倍奉还给你! 他的话音刚落,暗处就立刻涌现出几十名嗜血营杀手,把李心安四人团团围住。 李心安剑光一闪,刚要了结孔由,但是却被别人阻止了。 他的老熟人,石连云。 李心安!石连云怒吼一声自房顶上朝他掠来,一掌直拍李心安头顶,李心安不得已收剑防守。 那日天山宗之耻,今日我要亲自讨教回来! 石连云一出现,李心安暗道不妙,这可是个棘手的人物。 你们是如何知道我们回来这里的?李心安环视众人,冷冷问道:有人出卖了我们? 猜的。石连云冷笑道,昨天夜里就是你们几个打伤了我们的人,我们早就猜到了你们回来刺杀安大人。 现在怎么办?韩季青问道。 李心安道:跑,边打边跑! 四人开始朝着来时的路逃去,但安禄山府中的人何止这几个?身披铁甲手持长矛的士兵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李心安四个人就如同无头苍蝇一般乱闯。 终于,一番厮杀之下,被他们找到了路,冲破了围堵。 安禄山宅邸外面,还有其他八个人接应,为的就是防止出现现在这种情况,听到府中乱作一团,他们知道是里面的人被发现了,便一齐从后门杀了进去。 安禄山的人虽然对李心安几人早有防备,但是跟没有预料到这次来的高手居然有这么多,猝不及防之下,李心安几人被救走,留下了遍地的尸体。 这一战,安禄山一方,千面客孔由最终还是死了,中途参战的其他江湖人也死了几个,石连云被慕容白刺了一剑,险些丧命。 至于李心安这边虽然没有人死,但是周汴身受重伤,后面大概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 安庆绪怒气冲冲的走进了吴乡的院子,厉声质问道:吴乡,你给我出来! 房门禁闭,吴乡的声音淡淡的飘了出来:属下在闭关准备破境,如果没有紧急任务,少主还是请先离开。 你敢赶我?安庆绪提高了声调,冷笑道,我问你,今日李心安入府刺杀父亲,你为何不出面? 我不知道。 我不信你不知道!安庆绪咬牙说道,连石连云那个蠢货都能想到李心安会来刺杀父亲,你会不知道? 知道了又能如何?即便我去了,还是会被他逃走,少主你不要太小看血衣堂的本事。 安庆绪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本少主不和你争辩。父亲这次被刺很是生气,他知道你和李心安之间的关系,所以,我是带着父亲的命令来的。 我们已经查明,这次来范阳行刺的一共有十二人,分别是李心安、慕容山庄的慕容白、长安出现过的萧玄感、叶 家七公子叶青岚、叛逃的周汴、蓬莱阁韩季青、麒麟书院顾奕、天山宗宋舒平、孟家庄赵晚方、雪月山庄冯瑶、天剑楼沈琦以及神剑阁高憬。这十二个人无一不是高手,要想对付他们,以目前府内的力量,还不足以有把握。 等我晋级一品之后,这些人都不足为虑。吴乡淡淡的道。 你晋级一品?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安庆绪冷笑道,我对此事早有预料,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早在半个月前,我就请父亲下令,把我们安插在长安的那三人给调了回来。算算时间,今天夜里他们就能赶到了。 那三人……吴乡一时间有些沉默,他们的任务,不是要刺杀太子和皇太孙吗? 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竺和尚回来了,他们没有把握刺杀成功,而且太子和李俶死与不死,对于大业根本无关轻重,把他们调回来无伤大雅。怎么,你好像很不愿意他们回来? 不,我很高兴,自己多出了三个值得的对手。 安庆绪冷笑道:放心,在杀了李心安之后,我想他们也会很高兴可以杀了你。 在安庆绪离开以后,吴乡缓缓睁开了眼,他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长叹一声,旋即重新合上了眼。 …… 刺杀不成,李心安等人被全城通缉。 范阳城已经待不下去了,李心安他们只能花费高额的银子,想办法混出了城,安身于范阳城外的一处山洞内。 周汴的伤势很严重,他们身上并没有携带药物,没有办法,顾奕和萧玄感只得冒险进城买药。 他们去了一天,留守的几人人心惶惶,生怕他们会出现什么意外。 天快黑的时候,顾奕两个人终于是安然无恙的回到了这里,买来了药,也打听清楚了范阳城内的情况。 那个让他们进城的小军官以及送他们进入安禄山宅邸宅邸的王家,都已经被满门抄斩,头颅就悬挂在城门之下。 听到这些,其余人都义愤填膺,誓要为这些人报仇,但只有李心安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样看来,刺杀安禄山多半是做不到了。 韩季青感叹道:怕就怕,安禄山会提前反叛,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啊。 现在该怎么办? 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看向了李心安。 可即便是李心安,也不知道现在该当如何。李心安设想的从来都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成功刺杀安禄山飘然远去,要么刺杀失败被乱刀砍死。 露馅了,还能活着逃出安禄山的宅邸,李心安从来没敢这么想过。 商量了半天,也没有得出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结论,最终只能各自散开,倒头睡觉。 顾奕和萧玄感不知道的是,他们第二次进城的时候,其实已经被发现了。 此刻,寂静的山路上,正有数不清的黑影,朝着他们栖身的地方蜂拥而来! 第四百八十三章 长安城的间谍 夜半子时,守夜的慕容白率先发觉了异常。 “敌袭!”慕容白急忙呼喊道。 但是已经晚了,在他说出这两个字的那一刻,立刻就有无数的暗箭朝他射来。 慕容白惊险躲回山洞,其他人也纷纷惊醒,但要命的是,这座山洞只有一个出口,他们被堵在了里面。 外面有人喊话:“李心安,出来,我们还能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不然,休怪我们放火熏死你们了。” “奶奶的,这次看来是真的栽了。”顾奕脸色铁青,“怎么办,真的就在这里等死了?” “当然不。”韩季青道,“这样死太窝囊了,我们直接杀出去,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再不济,也好过被困死在这里。” “眼下只能这样了。”赵晚方点头说道,“一会儿我和宋师弟打头阵,你们跟在我们后面。” “先别着急,现在未必就是死路。”李心安安抚众人道,“仔细听,山洞里面有水滴的声音。” 萧玄感点头道:“对,不知为何,这山洞的洞壁上会凭空出现水滴。” “那是因为这里气候潮湿,极大的可能,这山洞的地下,有一条暗河。” “地下暗河?” “不错,一旦找到暗河,我们就可以顺着暗河漂出去,他们即便发现,那时候我们也已经在几里之外了。” 没人愿意白白送死,有活路自然是好的。说干就干,几个还有余力的男人跟着李心安去洞内深处找暗河,留下了宋舒平周汴沈琦和两个女孩子看着洞口。 山洞深处,阴风阵阵,水滴滴落地面的声音在狭窄的山洞内部被放大了数倍,听上去震耳欲聋。 李心安踩了踩地面,发现这里的土质很坚硬,并不是很好挖掘。 “这要怎么找?要把这里都给挖开吗?”顾奕皱眉道,“先不说能不能办到,时间就不够啊。” “嘘。” 李心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趴在地上,耳朵贴近了地面,手指轻轻敲击这地面,回音传入耳中,片刻之后,他又爬起来换了一个地方,如法炮制。 几人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李心安已经完成了他的目的。 “就在这里。”李心安指了指脚下,“暗河离地面不远,但问题是石头很坚硬,要花不少力气。” “能活命就行。”赵晚方撸起衣袖,手臂肉眼可见的粗壮起来,血管暴起,狰狞而恐怖。 其余人也都纷纷使出了看家本领,不多时,地面上已经是出现了一个大坑。 …… 与此同时,安禄山一方的追兵见山洞内久久没有人回应,已是搬来了树枝,将洞口围了一个严严实实。 “山洞里的人听着,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再不出来的话,我么可就要点火了!” “且慢!”叶青岚突然说道,“有话好说,别这么急啊。” 石连云冷笑道:“让李心安出来说话。” “李兄不方便,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 “你是谁?” “无名无姓,你叫我无名就可以了。”叶青岚给自己取了一个很拽的绰号。 “无名……我可没听说李心安身边有你这么一号人物。”石连云道,“也罢,既然你不愿意透露真实姓名,我也不逼你。怎么样,无名,愿不愿意出来投降啊?你躲在里面,给李心安卖命,可都要死了,现在有一个改头换面的机会摆在你面前,聪明人可不能不知道珍惜啊。” 叶青岚想了想,说道:“我来杀安禄山,李心安许给了我好多好处,给你们卖命,你们能给我什么?” 石连云傲然说道:“不论李心安答应给你什么,我们都给你双倍!” “真的?” “绝无假话!” “那太好了!”叶青岚欣喜的道,“李心安答应我,在杀了安禄山之后,会把他的娇妻美妾都送给我,既然你都保证了,那我还拼个什么命啊,直接白赚那么多美人儿。” “你……”石连云察觉到自己是被捉弄了,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咬牙说道:“好!好!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点火,烧死他们!” 不多时,火焰腾空而起,浓重的黑烟向山洞内卷去,石连云本想着会听到意料之内的咳嗽声,但是过了很久,山洞里都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 “怎么会是?”石连云皱眉自言自语,“难道都被熏死了?” “来人,把火灭了,进去找人。”队伍内,一女子说道。 石连云面露不悦:“我说大娘,你不担心中了他们的奸计啊。” “我们人多,自然不怕。而且,别叫我大娘!” “呵,你的年纪,当我娘都绰绰有余了,我叫你大娘有何不对?” “臭小子,找打!” “行了行了,赶紧灭火,吵什么。”一道男声响起,“小心别被他们逃了。” “放心,这座山洞只有这一个出口,他们没地方跑。”又是一个男人说道。 “李心安诡计多端,不可不防。” 大火点起来容易,灭起来难。人们七手八脚的灭完火后,小心翼翼的往山洞内走去,可里面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了? 当石连云几个为首的人得到消息,进到山洞里面查看的时候,也就只看到了山洞深处那被凿开地面,以及地面下奔涌的地下暗河。 “该死,被他逃了!”石连云怒骂道,“给我追!” “暗河很小,他们跑不远。”之前说话的男人说道,“沿着各处水脉寻找,万万不可被他们逃脱。” …… 天明时分,李心安从湖泊里冒出了头,其余人鱼贯而出,纷纷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他们在暗河里面飘了三四个时辰,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要死在那狭窄的河道里面了。 出来之后,草草生火,先让两个女孩子烘干了衣服,又去找来了一点吃的裹腹,勉强垫了垫肚子,众人这才开始下山。 范阳地界,乃至三镇之地是待不下去了,必须尽快离开。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追兵还是到了。 那是一个秀丽的女子,身段婀娜,媚眼如丝,光是站在那儿,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了。 李心安在看到她那张脸的时候,不由得怔住了。 这个女人,他认识,甚至是不能用简单的“认识”两个字来形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从小一起长大! 万花楼,檀竹,檀香的闺中密友,李心安自小也是十分熟识。 而且,李心安曾经带着李俶一起逛过万花楼,当时负责接待他们的就是檀竹。后来,檀竹就被李秘密接走,再送回来的时候,檀竹就已经怀有身孕了。 当然,那个孩子,没有任何人希望他能留下。 ”檀竹姑娘?”李心安瞳孔微缩,不敢置信的说道。 “李公子,好久不见了。”檀竹微微施了一个万福。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檀竹掩嘴轻笑,“我当然是来杀你的啊。” “为什么!”李心安如遭雷震。 如果说檀竹在这儿,那么万花楼的其他人呢?殷红妆呢?檀香呢? 檀竹轻声说道:“我知道李公子在想什么,放心,檀香没来,她在长安过的好好的。” 李心安眉头紧皱:“檀香姐没来,那就代表?” “代表我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李心安背后响起,李心安面色凝重的转回头,果然看到,万花楼楼主殷红妆正施施然向他们走来。 “殷姨?” “还这么叫我呐。”殷红妆面露惋惜,“小心安,我是真的不舍得杀你,可惜,你非要和我们作对。” “你们?” 李心安只感觉浑身的血都冰凉了,因为在殷红妆的背后,还出现了几个他熟悉的人。 水龙剑仙,广平王李俶的剑术教师,李心安幼年时的忘年之交,种南浔。 天下第十六,慕容白的师长,长安城外虎威山庄庄主,胡长风。 长安柳家,那日被神秘人救走的柳霄伝。 天下第二十,屠生楼楼主,唐风唐樱的师傅,唐清淮。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李心安或多或少有着帮助和恩情,但在此刻,不知为何,突然成了他的敌人。 “你们……种先生,为什么?” 种南浔面露不忍,他长叹一声,说道:“心安,我不骗你,其实,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成为了安禄山府上的客卿。” “这次回到长安,在广平王身边担任剑术教师,只是执行安禄山的命令,监视李俶,传递消息,在他起兵之后,伺机刺杀李俶和太子罢了。” “怎么可能……”李心安喃喃说道,“你明明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屈从于安禄山的淫威。” “不论可不可能,事情已然是这样了,无可挽回。”种南浔黯然说道,“还记得柳霄伝吗?那日,救走他的那个神秘剑客,就是我。” 柳霄伝微笑点头:”被他救走之后,我就效力于安禄山了。” 萧玄感心中杀意暴起,他和柳霄伝有着血海深仇,今日再见,狭路相逢,势必要分个生死。 李心安不死心的望向殷红妆:“那……万花楼呢?万花楼也是很早,就沦为了安禄山的走狗了吗?” “只是一部分。”殷红妆微笑道,“放心,你的檀香姐,还是清白的,那个傻丫头,她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这个消息,李心安心情多少还是缓和了一些。 “我想起来一件事情。”李心安沉声说道,“当时,李俶殿下府上有一个杨国忠派来的细作,被发现后逃了出来,就躲在萧兄当时居住的院子里,但是后来我们去看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被杀了。根据当时的痕迹来看,我们推断是妙音坊所为,但其实,是万花楼下的手。” “就是你身后的檀竹干的。”殷红妆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李心安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既然这样,那就真的没有什么情面好讲了。” 胡长风扬起大刀,冷冽一笑:“小子们,怕是没和我们这种人真刀真枪的厮杀过。” “准备动身。”李心安缓缓闭上眼,片刻后,杀意凛冽。 “杀!” 第四百八十三章 长安城的间谍 夜半子时,守夜的慕容白率先发觉了异常。 “敌袭!”慕容白急忙呼喊道。 但是已经晚了,在他说出这两个字的那一刻,立刻就有无数的暗箭朝他射来。 慕容白惊险躲回山洞,其他人也纷纷惊醒,但要命的是,这座山洞只有一个出口,他们被堵在了里面。 外面有人喊话:“李心安,出来,我们还能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不然,休怪我们放火熏死你们了。” “奶奶的,这次看来是真的栽了。”顾奕脸色铁青,“怎么办,真的就在这里等死了?” “当然不。”韩季青道,“这样死太窝囊了,我们直接杀出去,说不定还能有一条活路,再不济,也好过被困死在这里。” “眼下只能这样了。”赵晚方点头说道,“一会儿我和宋师弟打头阵,你们跟在我们后面。” “先别着急,现在未必就是死路。”李心安安抚众人道,“仔细听,山洞里面有水滴的声音。” 萧玄感点头道:“对,不知为何,这山洞的洞壁上会凭空出现水滴。” “那是因为这里气候潮湿,极大的可能,这山洞的地下,有一条暗河。” “地下暗河?” “不错,一旦找到暗河,我们就可以顺着暗河漂出去,他们即便发现,那时候我们也已经在几里之外了。” 没人愿意白白送死,有活路自然是好的。说干就干,几个还有余力的男人跟着李心安去洞内深处找暗河,留下了宋舒平周汴沈琦和两个女孩子看着洞口。 山洞深处,阴风阵阵,水滴滴落地面的声音在狭窄的山洞内部被放大了数倍,听上去震耳欲聋。 李心安踩了踩地面,发现这里的土质很坚硬,并不是很好挖掘。 “这要怎么找?要把这里都给挖开吗?”顾奕皱眉道,“先不说能不能办到,时间就不够啊。” “嘘。” 李心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趴在地上,耳朵贴近了地面,手指轻轻敲击这地面,回音传入耳中,片刻之后,他又爬起来换了一个地方,如法炮制。 几人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李心安已经完成了他的目的。 “就在这里。”李心安指了指脚下,“暗河离地面不远,但问题是石头很坚硬,要花不少力气。” “能活命就行。”赵晚方撸起衣袖,手臂肉眼可见的粗壮起来,血管暴起,狰狞而恐怖。 其余人也都纷纷使出了看家本领,不多时,地面上已经是出现了一个大坑。 …… 与此同时,安禄山一方的追兵见山洞内久久没有人回应,已是搬来了树枝,将洞口围了一个严严实实。 “山洞里的人听着,我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再不出来的话,我么可就要点火了!” “且慢!”叶青岚突然说道,“有话好说,别这么急啊。” 石连云冷笑道:“让李心安出来说话。” “李兄不方便,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 “你是谁?” “无名无姓,你叫我无名就可以了。”叶青岚给自己取了一个很拽的绰号。 “无名……我可没听说李心安身边有你这么一号人物。”石连云道,“也罢,既然你不愿意透露真实姓名,我也不逼你。怎么样,无名,愿不愿意出来投降啊?你躲在里面,给李心安卖命,可都要死了,现在有一个改头换面的机会摆在你面前,聪明人可不能不知道珍惜啊。” 叶青岚想了想,说道:“我来杀安禄山,李心安许给了我好多好处,给你们卖命,你们能给我什么?” 石连云傲然说道:“不论李心安答应给你什么,我们都给你双倍!” “真的?” “绝无假话!” “那太好了!”叶青岚欣喜的道,“李心安答应我,在杀了安禄山之后,会把他的娇妻美妾都送给我,既然你都保证了,那我还拼个什么命啊,直接白赚那么多美人儿。” “你……”石连云察觉到自己是被捉弄了,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咬牙说道:“好!好!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给我点火,烧死他们!” 不多时,火焰腾空而起,浓重的黑烟向山洞内卷去,石连云本想着会听到意料之内的咳嗽声,但是过了很久,山洞里都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 “怎么会是?”石连云皱眉自言自语,“难道都被熏死了?” “来人,把火灭了,进去找人。”队伍内,一女子说道。 石连云面露不悦:“我说大娘,你不担心中了他们的奸计啊。” “我们人多,自然不怕。而且,别叫我大娘!” “呵,你的年纪,当我娘都绰绰有余了,我叫你大娘有何不对?” “臭小子,找打!” “行了行了,赶紧灭火,吵什么。”一道男声响起,“小心别被他们逃了。” “放心,这座山洞只有这一个出口,他们没地方跑。”又是一个男人说道。 “李心安诡计多端,不可不防。” 大火点起来容易,灭起来难。人们七手八脚的灭完火后,小心翼翼的往山洞内走去,可里面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了? 当石连云几个为首的人得到消息,进到山洞里面查看的时候,也就只看到了山洞深处那被凿开地面,以及地面下奔涌的地下暗河。 “该死,被他逃了!”石连云怒骂道,“给我追!” “暗河很小,他们跑不远。”之前说话的男人说道,“沿着各处水脉寻找,万万不可被他们逃脱。” …… 天明时分,李心安从湖泊里冒出了头,其余人鱼贯而出,纷纷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他们在暗河里面飘了三四个时辰,好几次都觉得自己要死在那狭窄的河道里面了。 出来之后,草草生火,先让两个女孩子烘干了衣服,又去找来了一点吃的裹腹,勉强垫了垫肚子,众人这才开始下山。 范阳地界,乃至三镇之地是待不下去了,必须尽快离开。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追兵还是到了。 那是一个秀丽的女子,身段婀娜,媚眼如丝,光是站在那儿,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了。 李心安在看到她那张脸的时候,不由得怔住了。 这个女人,他认识,甚至是不能用简单的“认识”两个字来形容,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从小一起长大! 万花楼,檀竹,檀香的闺中密友,李心安自小也是十分熟识。 而且,李心安曾经带着李俶一起逛过万花楼,当时负责接待他们的就是檀竹。后来,檀竹就被李秘密接走,再送回来的时候,檀竹就已经怀有身孕了。 当然,那个孩子,没有任何人希望他能留下。 ”檀竹姑娘?”李心安瞳孔微缩,不敢置信的说道。 “李公子,好久不见了。”檀竹微微施了一个万福。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儿?”檀竹掩嘴轻笑,“我当然是来杀你的啊。” “为什么!”李心安如遭雷震。 如果说檀竹在这儿,那么万花楼的其他人呢?殷红妆呢?檀香呢? 檀竹轻声说道:“我知道李公子在想什么,放心,檀香没来,她在长安过的好好的。” 李心安眉头紧皱:“檀香姐没来,那就代表?” “代表我来了!” 熟悉的声音在李心安背后响起,李心安面色凝重的转回头,果然看到,万花楼楼主殷红妆正施施然向他们走来。 “殷姨?” “还这么叫我呐。”殷红妆面露惋惜,“小心安,我是真的不舍得杀你,可惜,你非要和我们作对。” “你们?” 李心安只感觉浑身的血都冰凉了,因为在殷红妆的背后,还出现了几个他熟悉的人。 水龙剑仙,广平王李俶的剑术教师,李心安幼年时的忘年之交,种南浔。 天下第十六,慕容白的师长,长安城外虎威山庄庄主,胡长风。 长安柳家,那日被神秘人救走的柳霄伝。 天下第二十,屠生楼楼主,唐风唐樱的师傅,唐清淮。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李心安或多或少有着帮助和恩情,但在此刻,不知为何,突然成了他的敌人。 “你们……种先生,为什么?” 种南浔面露不忍,他长叹一声,说道:“心安,我不骗你,其实,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成为了安禄山府上的客卿。” “这次回到长安,在广平王身边担任剑术教师,只是执行安禄山的命令,监视李俶,传递消息,在他起兵之后,伺机刺杀李俶和太子罢了。” “怎么可能……”李心安喃喃说道,“你明明是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屈从于安禄山的淫威。” “不论可不可能,事情已然是这样了,无可挽回。”种南浔黯然说道,“还记得柳霄伝吗?那日,救走他的那个神秘剑客,就是我。” 柳霄伝微笑点头:”被他救走之后,我就效力于安禄山了。” 萧玄感心中杀意暴起,他和柳霄伝有着血海深仇,今日再见,狭路相逢,势必要分个生死。 李心安不死心的望向殷红妆:“那……万花楼呢?万花楼也是很早,就沦为了安禄山的走狗了吗?” “只是一部分。”殷红妆微笑道,“放心,你的檀香姐,还是清白的,那个傻丫头,她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这个消息,李心安心情多少还是缓和了一些。 “我想起来一件事情。”李心安沉声说道,“当时,李俶殿下府上有一个杨国忠派来的细作,被发现后逃了出来,就躲在萧兄当时居住的院子里,但是后来我们去看的时候,那个人已经被杀了。根据当时的痕迹来看,我们推断是妙音坊所为,但其实,是万花楼下的手。” “就是你身后的檀竹干的。”殷红妆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李心安唇边泛起一抹苦笑,“既然这样,那就真的没有什么情面好讲了。” 胡长风扬起大刀,冷冽一笑:“小子们,怕是没和我们这种人真刀真枪的厮杀过。” “准备动身。”李心安缓缓闭上眼,片刻后,杀意凛冽。 “杀!” 第四百八十四章 死斗 吴乡结束了他的闭关。 从此刻开始,范阳城中,多了一位返元境剑仙。 「仙」这个字,本应该只有一品归真境的高手才可以称得上,但吴乡是个例外。他是先天剑子,生下来就会使剑的天才,在他跻身一品境界的这一刻,便没有了「返元」与「归真」的分别。 走出房间,外面是几百名三镇武林人士,恭恭敬敬的侍立在道路两侧,吴乡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直接去了安禄山府邸。 安庆绪正在书房内读书,这位安禄山次子并非是草包废物,相反,安禄山极为倚重这个儿子,安庆绪熟知兵法韬略,日后起兵之时,他将会独领一军。 见到吴乡,安庆绪很惊讶,但也没有太出乎意料,他淡淡的道:「出关了?一品了?恭喜恭喜。」 「我来找少主,是想请少主随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安庆绪淡淡的问道。 「城外。」 「去城外干什么?」 「杀李心安。」 「哦?」安庆绪来了兴趣,「难得,你居然会主动要求去杀他。」 「我说过,等我出关之时,我自会取他的性命,我绝不食言。」 「好。」安庆绪合上书本,「但现在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种南浔他们可全都在呐,未必会把李心安留下哦。」 「放心。」吴乡说道,「李心安没那么容易死。」 …… 战况惨烈。 种南浔几人对李心安他们完全是压倒性的碾压,即便慕容白赵晚方和宋舒平等也是一品高手,可三人联手,也仅仅是以重伤的代价,拼掉了对方胡长风的一条胳膊。 种南浔这边,檀竹被高憬所杀,但是冯瑶双眼被殷红妆所伤,终生不能见物。顾奕死在了种南浔之手,萧玄感和柳霄伝拼了个两败俱伤,唐清淮神出鬼没,让韩季青和沈琦应接不暇,纷纷中招倒地。 眼下,似乎只有李心安一人还有一战之力,但他要面对的,是无损状态的种南浔、殷红妆和唐清淮。 「唐前辈,你又为什么要掺和进来?」李心安不解的问道。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唐清淮淡淡的道。 「呵,也对,是我愚蠢了。」 唐清淮说道:「我已经找到樱儿了,这一路上,还要多谢你的照顾。」 「你和唐樱汇合了?」李心安有些惊诧,不过旋即他便镇定下来,「唐风死了。」 「我知道。」唐清淮道,「风儿死了,我屠生楼这份偌大的家业,就只能托付给樱儿了,但是她是一个女子,终究不能担当大任,我还需要给她找一位乘龙快婿,替她扛起屠生楼。」 「李心安,你如果没来范阳,你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李心安淡然一道:「是吗?多谢唐前辈好意了,可是不分黑白是非,助纣为虐的屠生楼,我嫌它恶心。」 「唐前辈,你看不起唐樱姑娘,觉得她是个女人,成不了大事。可即便她是个女人,她也知道家国大义,在我看来,唐樱要比你这位师傅,更值得敬佩!」 唐清淮淡淡一笑:「不要刷嘴皮子功夫了,不投降的话,我就只好杀了你了。」 「悉听尊便!」 殷红妆叹了口气:「唐楼主,让我动手,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能给他一个最不痛苦的死法。」 「那就有劳殷楼主了。」 殷红妆扭动着腰肢缓缓上前,走到李心安面前,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脸:「可惜了,心安,你本不用死的,你死了,檀香得多伤心。」 「我想,檀香姐知道你这个师傅的真正 嘴脸后,会更伤心的!」 殷红妆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她高高的扬起手臂,李心安也攥紧了剑柄。 剑光闪过,李心安的胸膛上出现了一道血痕——是种南浔出手了。 殷红妆一掌拍在李心安的额头上,内力炸开,让李心安口吐鲜血,几乎爆头而亡。 「李兄!」还残留着意识的慕容白喊的撕心裂肺。 李心安的身体无力的跪倒在地上,仰起头,怔怔的看着天空。鲜血从七窍中缓缓留下,浸湿了衣裳。 「安心去,我会给你好生安葬的。」殷红妆叹息道。 突然,殷红妆不敢置信的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小腹——那里不知何时,插着一把匕首。 殷红妆怔怔的转过身,种南浔的身边,唐清淮不知所踪! 「唐清淮!」种南浔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山林之中,唐清淮朗声笑道:「我徒弟看上的男人,怎么可能让你们轻易的就给杀了?」 「你要造反不成!」 「造反?要造反的,可是你们啊。」 种南浔白皙的脸庞被气的青紫:「混蛋,你们屠生楼的信誉难道就一点都不算数了吗?」 「和乱臣贼子,我们有和信誉可讲!」 「好!好!好!」种南浔气极反笑,「别被我找到你,否则,我定然将你千刀万剐!」 「那要看你有没有命,从这里走出去了。」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无数个暗器朝种南浔飞来。 硬碰硬,唐清淮不是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对手,但论暗杀,唐清淮有的是办法杀死种南浔。 那边,种南浔正在头疼该怎么把唐清淮找出来的时候,殷红妆正陷入了极大的麻烦。 唐清淮的暗器上涂了毒,但所幸殷红妆应对的及时,毒性暂未完全发作。殷红妆盘膝而坐,努力的祛除着体内的毒素。 但她却没有提防,身后那个男人正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噗呲」 看着剑尖从身后贯穿了自己,殷红妆不敢置信的转过了头,看见了一脸血污的李心安。 「这……这不可能……」殷红妆沙哑的说道,「你应该死了……」 「是啊,以常理推断,我的确是死了。」李心安森然一笑,「可你不知道,我的体内,有我师傅裴旻、武林盟主慕容德、龙虎山掌教张子峰,还有雪月山庄庄主路青黛的内力,就是生死关头,这些内力最终彻底的被我所吸收,化为己用,保住了我一条小命。」 「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品了。」 「是嘛……」殷红妆苦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那你还真是……得天独厚啊。」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浑身冰凉,似乎是掉进了寒潭之中,冰冷的感觉慢慢将她吞噬,殷红妆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感觉。 沉重,但又轻松。 「长安是个是非之地……」殷红妆轻声说道,「早点……带檀香离开……」 「我知道。」李心安沉声说道,「殷姨,我会给你,好生安葬的。」 这句话不久之前是殷红妆对他说的,现在被李心安原封不动的还给了殷红妆,多么讽刺。 察觉到殷红妆的死,种南浔不禁朝她看了一眼,躲藏在暗处的唐清淮瞅准机会,闪现出来一剑刺向种南浔的后心。 但这只是种南浔故意卖的一个破绽,他侧身躲过了唐清淮的致命一剑,然后挥剑砍在唐清淮的身上。 血光乍现,唐清淮被砍为两段。 但种南浔也不好受,唐清淮身上爆发出一阵毒烟,迷伤了他的眼睛。 「唐前辈!」李心安一声惊呼,上前把唐清淮残破的身体抱在怀里。 唐清淮显然是活不成了,他气若游丝,说道:「小子……我……屠生楼……可是颠倒黑白……助纣为虐之徒?」 「不是,不是。」李心安拼命摇着头,「唐前辈也是好样的,您千万坚持住,唐樱已经没有师兄了,她不能再失去你这个师傅啊!」 「我……我活不成了……唐樱那丫头……我交给你了……安禄山身边的高手……远比你想象的要多,那不是种南浔殷红妆之徒可以比拟的……不要想着再刺杀安禄山了……他造反……那是天意使然……不可强阻……」 「小子……杀了种南浔……带着唐樱……离开这里……天下……还会有日月幽而复明的那一天的……」 唐清淮最终死在了李心安的怀里,一代杀手之王,黯然陨落。 种南浔捂着出血的眼睛,声嘶力竭的说道:「混蛋,唐清淮,我要将你剁碎了喂狗!」 李心安放下唐清淮的尸体,站起身,漠然的看着种南浔。 他想不明白,当年那个风度翩翩宛如谪仙一般的水龙剑仙,去了哪儿? 一道刀罡斩来,劈在了种南浔的身上,软绵无力,没有对种南浔造成多大的危害。 萧玄感最终赢了,他杀死了天下第十六的胡长风,而柳霄伝早在之前,就已经死了。 这个和萧玄感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和萧玄感斗到两败俱伤之后,居然无疾而终了。 但萧玄感也已经是油尽灯枯,他对李心安做出了自己最后的一点贡献,然后双眼一黑,晕倒了过去。 没有人再来阻碍了,种南浔握紧了水龙剑,一步步走向李心安。 「种先生。」李心安漠然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你我现在,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你一直都那么幼稚,觉得自己是英雄,可以拯救这个天下。」种南浔阴沉的说道,「可你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事情往你最不愿意发生的方向所发展,这种痛苦,你能理解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也不想明白。」李心安扬起长剑,目光冷冽,「但我知道,现在的你,将会死在我的剑下。」 「年轻人,口气还真大。」 种南浔刚要发力,就听到身后传来年轻人的笑声:「哎哟,还真被你说中了,李心安还真没死。」 他回过头,发现是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只是一个脸上有疤,一个无疤。 「少主?」 安庆绪笑道:「好了种先生,下来,李心安的命,换人来取了。」 吴乡平静的上前,种南浔却不愿意让。 「少主,你看看,我们死了多少人!殷红妆、胡长风、柳霄伝,还有唐清淮,他直接叛变了,还伤了我的眼睛。现如今,您居然让我把到手的鸭子给让出去,我——」 种南浔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感觉到身体一轻,旋即天旋地转起来。 最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以及杀自己的那个人。 第四百八十四章 死斗 吴乡结束了他的闭关。 从此刻开始,范阳城中,多了一位返元境剑仙。 「仙」这个字,本应该只有一品归真境的高手才可以称得上,但吴乡是个例外。他是先天剑子,生下来就会使剑的天才,在他跻身一品境界的这一刻,便没有了「返元」与「归真」的分别。 走出房间,外面是几百名三镇武林人士,恭恭敬敬的侍立在道路两侧,吴乡却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直接去了安禄山府邸。 安庆绪正在书房内读书,这位安禄山次子并非是草包废物,相反,安禄山极为倚重这个儿子,安庆绪熟知兵法韬略,日后起兵之时,他将会独领一军。 见到吴乡,安庆绪很惊讶,但也没有太出乎意料,他淡淡的道:「出关了?一品了?恭喜恭喜。」 「我来找少主,是想请少主随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安庆绪淡淡的问道。 「城外。」 「去城外干什么?」 「杀李心安。」 「哦?」安庆绪来了兴趣,「难得,你居然会主动要求去杀他。」 「我说过,等我出关之时,我自会取他的性命,我绝不食言。」 「好。」安庆绪合上书本,「但现在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种南浔他们可全都在呐,未必会把李心安留下哦。」 「放心。」吴乡说道,「李心安没那么容易死。」 …… 战况惨烈。 种南浔几人对李心安他们完全是压倒性的碾压,即便慕容白赵晚方和宋舒平等也是一品高手,可三人联手,也仅仅是以重伤的代价,拼掉了对方胡长风的一条胳膊。 种南浔这边,檀竹被高憬所杀,但是冯瑶双眼被殷红妆所伤,终生不能见物。顾奕死在了种南浔之手,萧玄感和柳霄伝拼了个两败俱伤,唐清淮神出鬼没,让韩季青和沈琦应接不暇,纷纷中招倒地。 眼下,似乎只有李心安一人还有一战之力,但他要面对的,是无损状态的种南浔、殷红妆和唐清淮。 「唐前辈,你又为什么要掺和进来?」李心安不解的问道。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唐清淮淡淡的道。 「呵,也对,是我愚蠢了。」 唐清淮说道:「我已经找到樱儿了,这一路上,还要多谢你的照顾。」 「你和唐樱汇合了?」李心安有些惊诧,不过旋即他便镇定下来,「唐风死了。」 「我知道。」唐清淮道,「风儿死了,我屠生楼这份偌大的家业,就只能托付给樱儿了,但是她是一个女子,终究不能担当大任,我还需要给她找一位乘龙快婿,替她扛起屠生楼。」 「李心安,你如果没来范阳,你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李心安淡然一道:「是吗?多谢唐前辈好意了,可是不分黑白是非,助纣为虐的屠生楼,我嫌它恶心。」 「唐前辈,你看不起唐樱姑娘,觉得她是个女人,成不了大事。可即便她是个女人,她也知道家国大义,在我看来,唐樱要比你这位师傅,更值得敬佩!」 唐清淮淡淡一笑:「不要刷嘴皮子功夫了,不投降的话,我就只好杀了你了。」 「悉听尊便!」 殷红妆叹了口气:「唐楼主,让我动手,我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能给他一个最不痛苦的死法。」 「那就有劳殷楼主了。」 殷红妆扭动着腰肢缓缓上前,走到李心安面前,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脸:「可惜了,心安,你本不用死的,你死了,檀香得多伤心。」 「我想,檀香姐知道你这个师傅的真正 嘴脸后,会更伤心的!」 殷红妆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她高高的扬起手臂,李心安也攥紧了剑柄。 剑光闪过,李心安的胸膛上出现了一道血痕——是种南浔出手了。 殷红妆一掌拍在李心安的额头上,内力炸开,让李心安口吐鲜血,几乎爆头而亡。 「李兄!」还残留着意识的慕容白喊的撕心裂肺。 李心安的身体无力的跪倒在地上,仰起头,怔怔的看着天空。鲜血从七窍中缓缓留下,浸湿了衣裳。 「安心去,我会给你好生安葬的。」殷红妆叹息道。 突然,殷红妆不敢置信的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小腹——那里不知何时,插着一把匕首。 殷红妆怔怔的转过身,种南浔的身边,唐清淮不知所踪! 「唐清淮!」种南浔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山林之中,唐清淮朗声笑道:「我徒弟看上的男人,怎么可能让你们轻易的就给杀了?」 「你要造反不成!」 「造反?要造反的,可是你们啊。」 种南浔白皙的脸庞被气的青紫:「混蛋,你们屠生楼的信誉难道就一点都不算数了吗?」 「和乱臣贼子,我们有和信誉可讲!」 「好!好!好!」种南浔气极反笑,「别被我找到你,否则,我定然将你千刀万剐!」 「那要看你有没有命,从这里走出去了。」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无数个暗器朝种南浔飞来。 硬碰硬,唐清淮不是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对手,但论暗杀,唐清淮有的是办法杀死种南浔。 那边,种南浔正在头疼该怎么把唐清淮找出来的时候,殷红妆正陷入了极大的麻烦。 唐清淮的暗器上涂了毒,但所幸殷红妆应对的及时,毒性暂未完全发作。殷红妆盘膝而坐,努力的祛除着体内的毒素。 但她却没有提防,身后那个男人正摇摇晃晃的站起身。 「噗呲」 看着剑尖从身后贯穿了自己,殷红妆不敢置信的转过了头,看见了一脸血污的李心安。 「这……这不可能……」殷红妆沙哑的说道,「你应该死了……」 「是啊,以常理推断,我的确是死了。」李心安森然一笑,「可你不知道,我的体内,有我师傅裴旻、武林盟主慕容德、龙虎山掌教张子峰,还有雪月山庄庄主路青黛的内力,就是生死关头,这些内力最终彻底的被我所吸收,化为己用,保住了我一条小命。」 「现在的我,已经是一品了。」 「是嘛……」殷红妆苦笑一声,缓缓闭上了眼,「那你还真是……得天独厚啊。」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浑身冰凉,似乎是掉进了寒潭之中,冰冷的感觉慢慢将她吞噬,殷红妆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感觉。 沉重,但又轻松。 「长安是个是非之地……」殷红妆轻声说道,「早点……带檀香离开……」 「我知道。」李心安沉声说道,「殷姨,我会给你,好生安葬的。」 这句话不久之前是殷红妆对他说的,现在被李心安原封不动的还给了殷红妆,多么讽刺。 察觉到殷红妆的死,种南浔不禁朝她看了一眼,躲藏在暗处的唐清淮瞅准机会,闪现出来一剑刺向种南浔的后心。 但这只是种南浔故意卖的一个破绽,他侧身躲过了唐清淮的致命一剑,然后挥剑砍在唐清淮的身上。 血光乍现,唐清淮被砍为两段。 但种南浔也不好受,唐清淮身上爆发出一阵毒烟,迷伤了他的眼睛。 「唐前辈!」李心安一声惊呼,上前把唐清淮残破的身体抱在怀里。 唐清淮显然是活不成了,他气若游丝,说道:「小子……我……屠生楼……可是颠倒黑白……助纣为虐之徒?」 「不是,不是。」李心安拼命摇着头,「唐前辈也是好样的,您千万坚持住,唐樱已经没有师兄了,她不能再失去你这个师傅啊!」 「我……我活不成了……唐樱那丫头……我交给你了……安禄山身边的高手……远比你想象的要多,那不是种南浔殷红妆之徒可以比拟的……不要想着再刺杀安禄山了……他造反……那是天意使然……不可强阻……」 「小子……杀了种南浔……带着唐樱……离开这里……天下……还会有日月幽而复明的那一天的……」 唐清淮最终死在了李心安的怀里,一代杀手之王,黯然陨落。 种南浔捂着出血的眼睛,声嘶力竭的说道:「混蛋,唐清淮,我要将你剁碎了喂狗!」 李心安放下唐清淮的尸体,站起身,漠然的看着种南浔。 他想不明白,当年那个风度翩翩宛如谪仙一般的水龙剑仙,去了哪儿? 一道刀罡斩来,劈在了种南浔的身上,软绵无力,没有对种南浔造成多大的危害。 萧玄感最终赢了,他杀死了天下第十六的胡长风,而柳霄伝早在之前,就已经死了。 这个和萧玄感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和萧玄感斗到两败俱伤之后,居然无疾而终了。 但萧玄感也已经是油尽灯枯,他对李心安做出了自己最后的一点贡献,然后双眼一黑,晕倒了过去。 没有人再来阻碍了,种南浔握紧了水龙剑,一步步走向李心安。 「种先生。」李心安漠然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你我现在,真的是不死不休了。」 「你一直都那么幼稚,觉得自己是英雄,可以拯救这个天下。」种南浔阴沉的说道,「可你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事情往你最不愿意发生的方向所发展,这种痛苦,你能理解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也不想明白。」李心安扬起长剑,目光冷冽,「但我知道,现在的你,将会死在我的剑下。」 「年轻人,口气还真大。」 种南浔刚要发力,就听到身后传来年轻人的笑声:「哎哟,还真被你说中了,李心安还真没死。」 他回过头,发现是两个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只是一个脸上有疤,一个无疤。 「少主?」 安庆绪笑道:「好了种先生,下来,李心安的命,换人来取了。」 吴乡平静的上前,种南浔却不愿意让。 「少主,你看看,我们死了多少人!殷红妆、胡长风、柳霄伝,还有唐清淮,他直接叛变了,还伤了我的眼睛。现如今,您居然让我把到手的鸭子给让出去,我——」 种南浔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感觉到身体一轻,旋即天旋地转起来。 最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以及杀自己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