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银:伏间的女仵作》 第一章 :为父担忧 水银望着窗外渐沉的夜色,轻轻放下手中早已凉透了的茶盏,眉间的愁绪,随着夕阳坠落的余晖,又渐渐加深了些许。 又到了该去上院“合家欢愉”的时刻了,可是她今日,实在是连半分、再看到那些嘴脸的心思也没有。 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收到镇守西北边关的父亲来信了。 眼下年关将至,都城乱雪纷飞,坐在烧得正好的炭房屋内的她,都觉得寒意侵透皮骨,那在冰为墙、雪为瓦的西北的父亲,又将如何 西北此时,正际一年中最为苦寒的时节,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收到她托人捎去的、自己亲手缝制的厚衣、棉靴,有没有收到她字句斟酌、殷殷期盼的家书 若是收到了,为何如此之久都没有任何回音 月前闻人议,边关战事起。 也不知如今战事如何两年未见的父亲是否安好 亦或许,是自己过于忧虑了。 若此时父亲正在快马加鞭赶回来的路上,想要赶在年关前、给自己一个惊喜呢 有一年,他就是那样做的。 实实在在将自己震得如似美梦之中,恍惚惊喜着、抱紧父亲的手臂,半日不曾撒开,很是惹得众人笑话了许久。 “小姐,去上房用晚膳的时辰就快到了,您是否需要换身衣衫再过去” 水银的贴身丫环红柳,在一旁给手炉装上炭火,一边出声询问道。 她知道,自家小姐从来就不想去那上院用什么晚膳,但世家大族,规矩森严、礼法严苛,向来就不依谁的心愿为准。 想想回来的这两年间,小姐从一个山里的野孩子,逐渐被调教成了一个世家闺秀,红柳的心里就叹气。 尤其是这每日里,即便小姐心里再不情愿、身子再不爽利,也还是得日日过去,风霜雨雪,早问安、晚陪膳,从不曾落下。 都怨小姐的那位母亲。 听闻其未曾出阁时,亦是颇为爽利、聪慧之人,怎的嫁入这水府之后,竟像是换了个人儿一般,如此胆小怕事、唯唯诺诺 身为长房大夫人,半点撑不住长房体面,整日里无事时、只知缩在自己的房中,恨不能再不出现在谁人的眼前,竟是生生苦了自家的小姐,硬是违着自己的心意和本性,强撑起闺阁千金的范儿。 “罢了,便就这身,无须再更换。” 水银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着打扮。 这枯坐了一下午,几乎没有动弹,眼下就如此出去,倒也没什么不妥。 反正,她的心思不在那些人身上。 那些人的眼里,也没有她的存在。 何必白白浪费时间 反倒若精心装扮,只怕是会伤了某些人的眼,又不能顺顺利利地回来了。 不是她水银怕事,而是实在懒怠与人心眼交锋,徒逞无意义的口舌之利。 红柳将装好的手炉仔细地包裹好,递给自家小姐,一边去拿大氅,一边忍不住地叨叨了两句。 “若实在不想去,便随意寻个由头也就罢了。这冬夜冷凛,仔细吹了寒风,夜间又再睡不安稳。” 水银接过手炉,轻轻地拢入袖中,双手捂着,感受着那上面传来的阵阵暖意。 “偶感风寒而已,不必紧张。若不去,平白无故的惹了人厌烦,岂不多生是非便是走一趟罢了,也不打紧。” 她微微摇头说着。 眼角余光瞥见发间步摇、那长长的金珠在脸颊边晃动,她伸手取了下来,随意地丢在了桌上。 以往不在意的一些小事儿,这会子就格外地令她心烦。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 红柳追上前,给自家小姐围上墨色的大氅,看见她的动作,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上房的老夫人,还真是会变着花样儿地磋磨人。 哪有未及笄、尚未定亲的14岁少女,就发簪步摇的道理 偏是爱使出这些个小手段,总强行着让小姐簪了,好让人笑话大夫人不懂得调教闺阁之女,更想让这府中上下人等、因此瞧轻了自家小姐去。 却也不知,打了大夫人和小姐的脸,自家脸上又能留得下几分体面 想到这儿,她低头狠狠地瞪了正蹲身给小姐整理衣裙的沙棘一眼。 沙棘看见了。 她望望红柳,望望桌上被摔得凌乱的金步摇,扁了扁嘴,垂下脑袋。 今日小姐午时小憩醒来,她给小姐梳妆时,习惯性地便把那支步摇给插上了。忘了在自家屋里不能用之簪发的事情。 红柳瞅见她那样子,心里又忍不住地叹气。 自家小姐的日子,本就这般难过了,偏生身边的这位沙棘,还总是粗心大意、毛手毛脚、心宽体胖的。 可惜也没得换。 伺候着小姐一同长大的丫环,就只有自己和沙棘。 沙棘虽性子有些野,却最是忠心不过。和自己一样,待小姐从无二心。 念在多年一同长大、一同伺候小姐的情份上,自己也总是忍着她。 但以后可再不能了。 眼瞅着小姐就要及笄,是个大姑娘了,她若还由着沙棘的性子,那对自家小姐来说,就是祸不是福了。 “沙棘,把防风灯笼拿来。你好好地留下看着院子,仔细各屋里的火烛,别又跑去小厨房偷嘴儿。 若再出了什么纰漏,仔细我饿你三天。” 红柳说完,搀着小姐往屋外去。 沙棘赶紧“蹬、蹬、蹬”地跑出去,提了盏灯笼,再又“蹬、蹬、蹬”地跑回来,塞进红柳的另一只手中,然后冲她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转身回了里屋。 红柳刚想训斥沙棘几句,就见自家小姐在微微颦眉。 她知道,定是沙棘那没轻没重的脚步声,招了小姐心烦了。 她连忙闭上嘴,将那灯笼尽量支前,搀着小姐出了屋门。 屋外大雪纷纷扬扬,刚扫过不久的院子,地面上就又积了薄薄的一层。 冷风掠过院墙,裹挟着片片雪花,在院墙的角落里打着旋儿,卷得一些未及清扫的枯枝败叶、又升上院墙,飘向空中,落去不知何处。 夕阳西坠的速度总是很快,往往不及令人多贪看几眼,便将那黑色的幕布,延着天际迅速地拉开。 第二章 :老夫人的威风 水银敛了敛双目。 罢了,终不是久住之地,且许多的事,自己也是做得来的,如今这般也好,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在眼光瞎晃,正合了自己喜静的性子。 红柳注意到自家小姐的神情,咬了咬唇角。 今日午后,院子里的下人除了自己和沙棘,便都被调走了。 后院管事的婆子说借去别处用用,这一借,便再没还回来。 想必,不到老爷来信之时,这院中,也就不会再有其他的人来了 没关系,伺候小姐,有自己和沙棘就够了。还省得被有心人安排下手脚,平白惹了自家小姐的不自在。 想到这儿,红柳心内叹气。 唉,还是在山上好啊,自由自在的。哪像是在这里,整日里被那些礼数拘得人根本就透不过气来。 想想在山上的小姐,那时候一天天的也不知有多快活。 可自打来了都城、进了这府邸,眼见得一日就渐比一日消沉、一日也渐比一日清瘦。 水银不知红柳在想些什么,她在感受着、四周夜影幢幢中,那无孔不入地、透过各种孔隙往人的身体里钻的寒风。 好在这些对于她来说,也没什么不适,她只是觉得心情有些烦闷。 自幼在山中长大的她,数过十年那儿的寒冬,不曾感觉寒冷,只觉白雪铠铠、银装素裹、喜其景色如画、美不胜收。 而现在,看着这映染了黑夜的白雪,除了让自己心中更增添了几分厌烦之外,竟再觉不出半点美意了。 她目视着前方,无论情绪怎样,脚下始终稳稳当当一步、一步地走着。 身后,飘飘摇摇的灯烛,将她的身影拉得扭曲,变长。 待行至上院,门廊下的打帘丫头冻得瑟瑟发抖地、正在不停地跺着脚。 一眼看见迤逦而来的水银,急忙便掀起厚重的门帘,大声通报道:“大小姐来了!” 一边紧贴着门框,感受着屋里透出来的热乎气儿,一边僵硬着笑容给水银行礼。 “大小姐,您可来了,老夫人、夫人都等着急了,您快些进去。” 水银微微朝着小丫环点点头,稍稍站定,顿了顿脚,将鞋面和脚底的雪泥顿去一些,便抬脚进屋。 刚跨过高高的门槛,就被屋里的热气正正扑了一脸。 她停住脚步,掏出手炉递给红柳,再由着红柳帮自己解下大氅。 淡淡地扫了眼屋内,才微收下颌,挺直脊背,八风不动地轻移莲步,行至堂中,朝着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的老夫人揖手行礼。 (当下时代,非特殊场合、特殊人物,一般都为抱拳揖手礼。) “拜见祖母,祖母万安。” “嗯,起来。” 老夫人微微掀了掀眼帘,淡淡地“嗯”了一声,叫完起后又合上了双目。 水银知道,老夫人这是对自己来晚了一些在表示不满。 她心中微晒,但面上的恭谨之色却丝毫未变。 她直起身,转个向,依次拜见过左下首坐着的二叔、三叔、和小叔,以及右下首的母亲、二婶和三婶。 和表弟、表妹们一一打过招呼,才移动行至她母亲柳氏身边的空椅中坐下。 屋内很安静。 每日晚,都要上演的这一出,众人即便有再多的话,该说的、能说的也都说完了。 可谁让老夫人就喜欢来这么一出呢说是人老了,瞧着一屋子满满当当的,心里就高兴。 因此,无论谁心里是乐意还是不乐意,除非有事实在来不了,让丫环、小厮通报了的,其余都得乖乖在这个时辰来此汇聚一堂。 眼见众人是来得齐了,老夫人身后的向嬷嬷便抬步上前,恭身在她耳边轻声提醒道: “老夫人,人都到齐了,一个也没缺。您看,是不是该吩咐摆膳了” 老夫人睁开眼睛,放下撑着脸颊的手。 向嬷嬷急忙伸出胳膊,垫在老夫人放下的那只手下,由她借着自己的力坐起。 另一边,龚嬷嬷也赶紧侧步上前,扶住老夫人的另一只手,帮助老夫人将身体坐正。 水银低头瞅着鞋尖。 雪是有些大了,这一路行来,鞋面已是有些湿了。 这屋里烧的炭盆有点儿多,显见得鞋面上,就有丝丝缕缕的白气在袅袅升起。 按照平日里的习惯,老夫人坐正了身子可不是想吩咐传膳,而是要准备训话了。 果然,就听见她那有些尖利、而又故带威严的声音响起。 “柳氏!” 水银的眼角余光就瞥见,母亲柳氏那只斜坐了椅子小半边儿的身子,微微地开始发抖。 她移开目光。 老夫人眼瞅着自己这一声招呼,就让那柳氏的身子吓得有些颤抖,心里是既满意,又鄙夷。 满意的是,自己终于把她调教成了个乖巧听话的;鄙夷的是,原来世家大族出身的女人,亦不过如此。 “你那夫君、我那大儿,还是没有书信或物事送回来吗” 老夫人抬手接过向嬷嬷双手奉上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接着问道。 柳氏微微摇头,边摇边往下垂,眼见得脑袋都即将垂到了胸前。 “啪!” 老夫人重重一磕茶盏。 “扑通!” 柳氏已滑下座椅伏跪在了地上。 老夫人半是凌厉、半是嫌弃的眼神,狠狠地盯着地上的柳氏,严厉地训斥道: “柳氏!你也是堂堂的一品国公夫人!我们定国公府的长房大夫人!这么一点儿小事都处理不好! 你那夫君,月余未见半点讯息,你竟不知早日派人去寻去探去想法子弄清楚底细就这样一直擎等着废物一个!” 说完,嫌恶地撇开目光。 转过头,即换上了一副温和慈蔼的面容,对着水银的二叔--水茂德说道: “显瑄啊,今日上差上得如何了” 水家老二,水茂德,字显瑄。 年底考校过后,本月中才升任了工部的郎中。 老夫人的第一个嫡子。定国公府的嫡次子。 这定国公府是世袭罔替的,已传了两代,这代的定国公就是水银的父亲水柏。 第三章 :离谱柳氏 那时,水柏尚未袭爵,他虽是国公府世子,却并无具体官职在身。 只是经常跟随他的父亲出入沙场,为其出谋划策、随军作战。 偶一日回都城时,那俊伟不凡的容貌,便被柳氏嫡长女——柳栖儿相中,便一意地游说了宠爱她的柳氏家长,为其多番筹谋。 水柏当时,实是无意这门婚事,奈何,老国公爷一门心思地看好柳家许下的各种条件,已拍板应允。 之后,明知水柏并不喜欢自己,大婚前夕,费尽苦心寻来水柏喜爱之物的柳栖儿,就邀约了水柏见面,并持物以胁其迎娶自身。 水柏断然拒绝,甩袖而去。 次日大婚,执意不愿换上喜服去迎娶新娘子的水柏,终是架不住老国公爷的苦苦哀求,无奈地换好衣衫,随着喜驾去往了柳府。 但已晚到了整整一个时辰。 柳父早已知水柏不愿,才会许下如此那般多的交易条件。 岂料,大婚之时,竟仍是被对方迟迟晒了众宾客如此之久,不由勃然大怒。不但拒不开门,还当众宣布要退了这门婚事。 谁知柳栖儿竟自揭了盖头,跑出府,冲上了花轿。 名门千金、世家贵女,众目睽睽之下自奔上轿,顿时让都城众人,大开了眼界。 却不知,离谱的还在后面。 当晚,老国公爷就因病过重,离世了。 老夫人也因此心疾发作,倒于病榻。 偌大的国公府,满院的亲朋贺客,新妇柳栖儿竟不让下人撤掉红绸纱幔、灯笼喜烛,并穿着大婚喜服、头戴钗环金冠,自始至终带着那一脸的胭脂香气,生生地陪着水柏跪在祠堂一晚。 她想用这种方式感动水柏。 却不知,这只是感动了她自己,却更遭了水柏的厌弃。 尤其是,在次日清晨,有众男客前来吊唁之时,柳栖儿竟还保持着这副模样,就这样去了前院招呼来宾。 她觉得,自己已是嫁进了国公府,身为长房长媳,理应亲自接待上门来吊唁的一众宾客,方显大气豪迈、名门华度。 ……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但柳氏教女的名声扫地,柳栖儿自身更是成为了,都城轰动一时的大笑话。 当时水柏年方17,水茂德年仅14。 一府上下,没的没、病的病,水柏又不吃、不喝、不睡地、一直跪在祠堂焚烧纸钱。 直至老夫人十几个时辰后醒来,才吩咐撤下红幔,安排下各种致丧事宜。 待老国公停灵七日下葬之后,老夫人才不再忍气,当着阖府上下所有人的面,摔碎茶盏,将柳栖儿骂了个狗血淋头。 “长辈要退婚,你怎敢忤逆长辈、自奔上轿 自奔乃为妾,你不懂 家中致丧,你不但没有立刻吩咐人及时撤下婚幔、喜幛,令下人们全都换上丧服,自己还不换衣衫、不卸钗环、不净脂粉地出入祠堂 女子不见外男。纵是如今风气略有些开放,但你已与我儿当众拜堂,已嫁作他人妇的你,又如何能迎出前院,接见外男 管事的都死了吗这府里的男主子们,全都死了吗需得你个新妇迎男! 停灵这七日来,你不但是粉妆细描、红唇烈焰、头簪金钗,更是只会、一刻不停地跟在我大儿身后,声声娇唤大郎! 你再看看你那身衣装、发式,你连嫁人前后的衣衫样式有变、发型有换、称呼有别都不懂吗 你这是想干什么是想诱惑我儿犯下弥天大错,还是当自己二八娇娘仍待字闺中 还是当这里是你们柳家!! 究竟是谁教给你的这些规矩啊如此这般连乡野村妇、妓倌戏流的女子都不如!! 你知不知道自己即将是定国公府的当家主母!! 你们柳家,名门望族、顶流世家,名闻天下令众人不惜挤破门槛、万金求娶的柳氏女竟然就是这般好家教!! 你知不知道你不但毁了自身清誉,还打了你柳氏一族的脸,更伤了我定国公府百年来的脸面!! 谁给你的胆啊 若不是我定国公府正值致丧,老身我,现在就能命人将你丢去那柳家大门前! 让世人都好好看看,他们精心调教出来的当家主母,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什么德性!! 滚去你的院子!拿刀把你那张破脸给刮干净,再放到碾子上好好地磨一磨、你那令都城笑掉大牙的厚脸皮! 再让老身看到你在孝期之内出席宴会、金钗玉坠、涂脂抹粉,再听到你胡乱瞎嚷鬼叫魂儿,我便一纸休书宣扬全城,看谁还敢上门求娶你柳氏之女!滚!!” 柳栖儿被骂得双袖掩面、涕泗横流、羞愧难当地灰溜溜回了新房,赶紧重新收拾了自己,却又眼见红绸变白纱,顿时又想去找她的大郎哭诉。 直到她的贴身丫环硬生生地拦住了她,方才作罢。 自此,柳氏栖儿被婆、娘两家双双见弃,日子每况愈下。 好在水柏终是履行了婚约,仍视她为妻,好歹是在三年后圆了房。次年水银降世。 而那时的柳氏,别说是当家主母,就是嫡女气度也一丝全无了。 整日里不到万不得已,都不愿迈出她那院门一步,除非是给她的大郎洗手做羹汤。 水柏眼见柳氏如此,强忍内心的失望,不愿她整日对着女儿流泪、或胡乱地喃喃,再带坏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又因自己总是常年不归,生怕老夫人厌屋及乌,会害苦女儿。 便在水银两岁时,将之送往愚山深处,自己大师兄——上官雷的所在之地,交由他负责教养,和传授技艺。 水柏没法埋怨继母,毕竟,一个孝字压在头上,而且的确是柳栖儿自己有错在先。 老夫人礼教严苛,贪恋权柄,她生恐大房夫人抢了掌家之权,故而,在抓住了柳氏的把柄后,便往死里批。 柳栖儿自此立不住,水柏也很无奈。 水银回来这两年,老夫人也安排了些眼线在她的院子里,或在吃穿用度上,耍了些花样儿。 水银不予理会。她知道,老夫人的根本之意也是想看看,柳氏到底还有没有可能再变个样儿。 毕竟水银就快要及笄了,再不济,身为水银的母亲,该立的时候也仍是要立的。 结果…… 第四章 :连失三城 苏总管就准备,豁出去了再求皇上一回,不管怎么样,也得求着陛下先把膳食用了再说。 谁知他刚挪到侧边,还没来得及跪下呢,就听见皇城里响起了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一声声的:“八百里加急!” 得!他知道,今晚皇帝又是不会用膳了,自己个儿还是想着,一会儿让厨房给炖点热汤来。 不过这么晚了,还是八百里急报,如今本朝疆域中,只有西北边关战事未息,难道 心里就是“咯噔”一声。苏明抬脚就往御书房门外小跑而去。 刚打开门,就见报信的信使策马已狂奔至阶下,正一轱辘地从马背上滚下来,再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掏出信书袋里的奏函,摇晃着身子、双手捧着就往台阶上冲过来。 八百里加急,千里单人行,换马不换人。 八百里加急,别人不能假手,但是苏明可以。 他快步冲下去,一把接过信使手中的奏函,刚转身,又回头悄悄地问了个字:“危” 信使眼见奏函已被苏大总管接过,心气儿一松、腿一软,“扑通”一声,就四脚朝天地倒在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听见苏大总管的询问声,他深深地闭了闭眼,微微地点了点头。 苏明心里顿时“咯噔”一声,连忙捧着奏函急步跑进了御书房。 只见皇帝敖冽已经站起了身,正望着自己。 苏明赶紧将奏函打开,扫了一眼,就立刻躬着身、低着头,双手捧着呈递上去。 本朝出过利用加急奏报、意图行刺的假信使,自此,信使虽能直达御前,却也不能再直接呈报,必须得苏明验看过,亲自呈上去方可。 敖冽眼见苏明如此,抬手自苏明手中迅速地抓过奏报,先是扫了一遍,再细看了一遍,又将奏函凑近烛火再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一遍。 “连失三城!!连失三城!!真是朕的好太守、我大敖国朝的好官员!!真是好样儿的!!” 皇帝面色青黑,胸膛剧烈起伏,一巴掌将奏函拍在桌上,怒吼道: “马上给朕宣:首相施略、四部尚书,速速进宫见朕!” 随着皇帝话音落下,外间的传旨小太监,已撒开脚丫子冲进了风雪之中。 连失三城!天塌了啊! …… 此时的定国公府里,众人正分男女罗列两桌,安静地用着晚膳。 老夫人在四个儿媳妇的伺候下,慢慢地用着饭食。 大户人家,总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更何况是将规矩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老夫人。 忽听院外传来门房呼喊“大事不好了”的声音。 老夫人锁起眉头,重重地放下筷子,不悦地道: “何事在门外如此喧哗喊他进来回话!” 廊下候着的丫环闻言,急忙掀起帘子,招呼那门子进屋通禀。 发型散乱的门房老头,一身又是泥、又是水,连滚带爬地,进了屋腿一软,就跪着禀报道: “老夫人,大事不好了!外间已传遍,西北边境连失三城,且已尽遭屠戮!” 老夫人“唰”地一下站起身,身形忍不住地晃了晃,向、龚两位嬷嬷赶紧上前扶住。 老夫人睁大眼睛,张大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屋里顿时乱成一团。 水银听闻门房禀报后,也是脑子里“嗡”地一声。 她努力地深吸了一口气,眼见老夫人晕倒,众人手忙脚乱之际,她便起身,快步走到门房跟前问道: “传闻可有说西北军如何了” 三城皆失且被屠,西北军……西北军可还好父亲可还好 跪在地上的门房摇了摇头。 “城里现在都乱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各家各户都已派人在四处打探消息。 奴婢只知道连失三城,且被屠戮的消息是真,其他的,道听途说也没个准信,故未禀报。” “你速速去寻外院管事的,让他安排人去街上探听消息。如有准信,立刻回报。” 水银捏紧了手里的帕子,快速地交代道。 门房将将要爬起身,水银就见外院的管事,正快步地跑进屋来,将手里拿着的一张字条递给了她。 水银展开字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列小字: 敌军绕过关隘奇袭三城,西北军无恙,请府上不必担忧。 落款是苏。 水银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时才拿起手帕,拭了拭额际渗出的汗珠。 她转过身,将字条递给正快步迎来的四叔水茂瑜,然后走到祖母的榻前,高声地将字条上的字念了一遍。 屋内齐唰唰地、一片大出长气的声音。 这时,府上供奉的大夫也赶了来。 经他一番紧急救治后,老夫人终于悠悠醒转,听闻这个好消息,精神立时便好了许多。 不过,大夫嘱咐,老夫人需得静养几日方可,众人便都一脸喜意、放松地一一散去了。 柳氏本想留下伺疾,但是,老夫人一看到她那泪眼涟涟的模样,就甚觉心烦,便赶了她回去,二房高氏和三房黄氏留下了。 水银早已快步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院门便立刻轻声吩咐道: “红柳,你速速和沙棘收拾行李,将我带下山的银票,分别缝进我和你的亵衣,银袋里装些散碎银两。行囊里,带着的物事越轻便越好,天一亮,我们就出城。” “小……小姐” 红柳刚随小姐进屋,正准备帮小姐换鞋,就听到了这声吩咐,顿时有些吃惊地看着自家小姐。 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西北军无恙吗小姐为何还如此着急 还是说小姐终于忍受不了这府上的压抑气氛,要回山上去了 “不必多问,照做即可。不得泄露任何消息。” 水银摘掉身上的大氅,随手扔在椅子上,转身坐回榻上,满含警告意味地,对着红柳说道。 一进冬日,父亲对外防守的那个延国,就特别的不安分。每每都要趁着大风雪天,几百或上千兵士,轻骑突进,四处入关进入本朝劫掠烧杀。 弄得边关将士和百姓皆苦不堪言。 那么长的边境线,守不好守,防不胜防。之前听闻边关起战事,就是本朝疆域内的村镇,又遭了那些强盗的袭击抢杀所致。 本朝敖国和他们延国,之前还一直开着边贸,指望与他们互通有无,缓和边境关系。 谁知,他们竟还不知感激,此次居然大举犯边屠城!!这已是多少年未有之事了 水银只感觉自己的心里有点乱。战事一起,父亲就算现在无恙,但他肯定也是要去迎击延军的,这数冷寒天的。 还有本朝那被延军屠戮的三城,亦不知还有多少伤者。 她习得有医术,或许,能帮得上些忙。 医乃贱业,父亲和师父都叮嘱过她,不要让都城之内、尤其是老夫人知道,故而,回来这两年间,她从未在人前展现过分毫。 而离开了都城,应该就可以派得上用场了前线需要医者,她得去! 一旁的红柳见自家小姐一脸严肃,便低下头,默不作声地拿出替换的鞋子,蹲身给小姐换下脚下那双、被雪泥污了的绣花鞋。 小姐做事一向就是这样,只需要她们听,不需要她们懂。 她本已是早就习惯了的,只是之前过于吃惊,才忍不住动问了一句。 现在,心内再有疑惑,也不敢开口了。 水银没管红柳在做什么,她坐在榻上,手指不停而又快速地、轻轻地在腿上连连点着,脑子里的念头转得飞快。 父亲曾是皇上的伴读,可以说他们两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感情很是不错。 否则,以将门世家出身、三代执掌兵权的水府来说,早该上交兵权,或是低头缩脑、关门闭户、小心度日了。 哪里还能像自家的父亲这般,大权在握、执守一方、定边国防了 水银不是太懂他们那代人的交情,但是她只要知道,皇帝仍然对父亲信任有加即可。 今晚苏大总管的突传字条,就能说明皇上的心思。 皇帝这是想要稳定父亲的大后方还是怕她们水府受了惊吓,老夫人会出变故皆不得而知。 不过那些于眼下并不重要,皇上能在百忙之余还想着安稳水府,这份人情她水银是心领的。 而这个年关,父亲肯定是回不来了的,那么,她正好可以趁机离开都城。 一是她从无有嫁与人妇、囿于后宅的想法; 二是,她想和父亲一起分担家国的重担。 三城连失,敌军凶狠,父亲此时一定在想办法如何打退敌军,夺回失城。 所以她得立刻赶往西北前线。 山上学医十数载,不能白白憋死在这都城,做一只--只知四方天空、无用武之地的小家雀儿。 而自己一旦去了前线,她就能放开手脚,一是能救人,二嘛,谁说医者只会救人 面对敌军,她不能手刃,却能放倒比手刃更多的数量,没准,就能在父亲夺回三城的战役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 家中虽无子,但女儿亦可胜如男。 水银想定,便站起身,跟着红柳和沙棘快速地收拾起来。 …… 第五章 :离家出走 一夜暴风雪,睁眼满城素。 天色将将见亮,西城守门的兵丁睁着惺忪的睡眼,冻得哆哆嗦嗦,在刚刚打开不久的城门边,正强打精神地站列着,就见六匹快马上驮着三个男子模样的人,快速地冲出了城门。 其中有一个兵士,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看一看,又被飘进领口的雪花给冻得缩了回来。 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道:“这大清早的,赶死去啊” “又胡咧咧!人家三人六马无重负,轻骑飞奔往西北,分明是那有志儿郎,听闻城破,舍家赴难去也。你怎可胡言乱咒此等好儿郎” 另一守门兵士,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乱说话的这人脑袋上,继而望着那顶着寒风、即将消失在雪晨中的三人的背影,眼神里忽然充满了羡慕和敬佩。 “惊闻噩报边关起,舍家弃业赴国难。都是血热男儿身,祈愿关山再重逢。” 城门处,之前让开道,现在慢慢出城的人群中,有人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那位拍人脑袋的兵丁,闻言扭转头就朝向那群人的方向,寻找着刚刚出声之人。 可惜,并没有看清是哪个人说的,更没有见到类似读书人一般的儿郎。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此时满心升腾起的感动与热血沸腾。 他挺了挺胸,迎着那风雪,将身子站得标杆般笔直。 他相信,自己也终有一日,能赴关山再与众热血儿郎相逢而笑。 …… 天未亮就从角门悄悄溜出定国公府、男扮女装的水银主仆三人,赶了西城马市一个大早,选买好六匹快马后,便打马飞奔出了都城。 在到达城外十里亭处时,水银勒住了马缰,俊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停了下来。 “沙棘,你回山上去,无命不得出山。” 水银待马身停稳后,对着也匆忙勒马的沙棘说道。 “小姐为什么要赶奴婢走您去哪,奴婢也要跟着去哪!” 沙棘忽闻此言,大吃一惊,睁圆了眼睛看着自家小姐,诧异地问道。 几乎和自家小姐同步勒住马缰的红柳,闻言也同样吃惊地望向小姐。心中很是纳闷这是怎么了小姐怎么就忽然要赶沙棘走了呢 “10、9、8……” 水银没有回答二人,而是面无表情地看向茫然一片的前方,开口查着数。 “小姐!” 红柳惊呼出声。 她知道,小姐一旦开始查数,若十数之内,未照小姐的吩咐去做,便会自此主仆情断,形同陌路。 这时,她看到已经狼狈落马的沙棘,正跪在雪地里,不停地朝着小姐磕头,再看看连眼神都不曾挪动半分的、冷面无情的小姐。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是好。 沙棘耳听自家小姐查数就跌落下马,叩头求情,却闻那数数之声不停,终是咬了咬牙,翻身跳上马背,扔下空马的马缰,打马狂奔而去。 水银听到马蹄声,停止了继续数数,翻身而下。 牵着两匹空马,走上前将沙棘扔下的马,一并牵住后,才问向红柳道: “你可是想不通,我为何要在此时遣走沙棘” 红柳跳下马,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 小姐虽然习得一身出类拔萃的神奇医、殓两术,但并不像自己和沙棘一样自幼习武。 此去关山重重、路途遥远,为何要在此时就将沙棘遣回多留一个人保护不好吗 水银抖了抖马缰,再认真地看着红柳说道: “沙棘忠心耿耿,性子却十分纯良、爽直、跳脱,且十分不耐拘束,处处总是觉着聪慧,很能自作主张。 此一去,无论是救人还是杀人,都是前路渺渺、危机四伏。以她的那性子,必将闯下大祸。 我不想用你的、或是其他任何人的性命,去垫付在她的成长之路上。” 这是师父临终前交代给自己的话。 两年多前,师父病重。 水银记得,那天晚上,师父拉着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其中,就有关于如何安置沙棘的。 师父说:如果她要安于后宅、嫁人生子,沙棘可护她一生周全; 但如果她要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则必要将沙棘留在山中、或将其远嫁他乡,必不可带在身边,引祸害人。 师父说:成长之路总是艰辛而又漫长的,她要耐得住心性、放得长眼光,一步步走稳自己决定好要走的路。 师父说:她虽然身体康健,却与习武无缘,遇事不要急躁,要注意平和心境,切忌钻那牛尖角。 要学会敞开胸怀,笑看天下。 那晚师父说了很多很多,几乎是一刻都未停,甚至到了最后,是一边咳着鲜血,一边仍然在喃喃叮嘱着。 师父最后是握着她的手,含着笑容,带着对尘世与她、无限眷恋的眼神,离她而去的。 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才最深地理解了师父常常教导的一句话: 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她纵有回天之术,亦换不回师父多留这人间一时半刻。 现在,她就要奔赴沙场,去渡有缘之人和想办法渡无缘之人。 离府之前,她房中已留书,此行无牵碍。 当然,她在给父亲和老夫人、及母亲她们分别留书中有一件事是说的一样的,那就是,她回山上了。 因为,按照她的想法,她是想混进那所失的三城之中,看还有没有幸存者能够挽救,看还有没有机会给敌军下毒制造混乱。亦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之举了 “小姐……” 红柳呐呐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想为沙棘向小姐求情,可小姐一旦做下决定的事情,那就是谁都劝说不动的。 但是她更舍不得和沙棘分开。 她比小姐大两岁,沙棘比她小一岁,她俩都是被小姐的师父捡上山的孤儿。 自小便一直陪伴着彼此,习武、强身和长大。 如今冷不丁地就要分开了,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红柳的心里难过得很厉害。 水银看了看红柳通红的眼眶,想了想说道: “红柳,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不如我和你打个赌 如果一刻钟之内,沙棘无视我的命令,自作主张地半路返回,意图一路悄悄跟着我们。 那么,有再多想劝她留下的话,你都给我咽回去。 如果一刻钟后,她没有回来,我就准你快马加鞭去将她追回来,如何” “小姐此言当真” 红柳闻言,顿时喜极而泣地睁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家小姐。 水银冲着她微微颔首。 心下却思忖:看来不仅仅是沙棘天真,红柳也是一样的天真。她们两个,书读得还是太少了。 水银虽然自己极少下山,但愚山中的书房,却是如同藏书阁一般大得离谱,里面堆积的书,恐怕皇宫内苑的藏书楼,都不及其三成之数。 那是师门无数代人、几百年来累积的心血结晶。 也是她在山中打发漫长时光中,最好的去处。 想着那些日子,再想想就要奔赴的沙场。水银从马鞍旁的袋子里,抓出精饲料,挨个儿地给马嘴里喂了一大把。 再取下水袋,趁着里面的水还没来得及完全结成冰块,自己饮了一口,每匹马儿喂了几口。然后翻身上了马。她觉得,沙棘应该就要来了。 “小姐……” 红柳眼见小姐上马要走的架势,忍不住地喊了一声。 一刻钟还未到,虽然只差了一点点,但没到就是没到。小姐怎么就要走了难道小姐想说话不算数不成 可就在红柳撅起小嘴,准备抗议的时候,耳边已听到了风雪中传来的马蹄声。 她顿时明白:沙棘回来了。 果然,十几息后,就见沙棘快马奔至近前,看见她们俩,还在那儿高兴地扬起手大叫。 “小姐!红柳!我就知道你们舍不得我!哈哈,原来你们还在这儿等着我啊亏得我先前还想着,偷偷一路跟着你们呢。” 红柳颓然地垂下了脑袋…… 沙棘却没有注意到。她发现没人搭理自己,就跳下马跑到红柳面前,刚要说什么,就被红柳一把揪住了耳朵。 只见红柳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地冲着自己说道: “沙棘啊沙棘,你怎么就是这么不争气呢 平时在山中、在国公府,由着你胡闹些也便罢了,可如今这是什么时候小姐是什么心情你怎得还能如此不听小姐的命令我行我素 你回,我也帮不了你了。” 沙棘捂着被揪的耳朵,刚想呼痛就改成了大大地疑惑: “怎么又要我回去你们不是在这里等我的吗为什么又要赶我走” 红柳长长地叹了口气。 看,沙棘就是这样,只管自己怎么想的,听不进别人说的。 “小姐说你不会听她的话,会自作主张、擅自行动!这话你听懂了吗 你做到了,恭喜你做到了啊沙棘!你可真是好样儿的! 滚回山里呆着去!如果再敢不依小姐的命令,私自下山或者做出什么令小姐不喜之事,此生莫说是小姐不容你,便是我,也定与你割席断交,永生不念!” 红柳说完,恨恨地丢开手,一拍马背,腾身而上,“驾”了一声,便驱马朝前疾驰而去。 两行滚烫的泪珠,从眼角飞进了风雪之中,倏忽不见。 第六章 :剪径小贼 水银此时才回头,深深地看了目瞪口呆、怔愣原地的沙棘一眼,也跟着打马离去。 待她俩行至较远处时,才听到终于回过神来的沙棘、在身后传来的一声声,撕心裂肺般地哭喊声。 水银心道:抱歉了沙棘,待我归来之时,必与你挑选一门最好的婚事,让你风光出嫁。 现在,就且暂忍离别。 …… 风雪中,主仆二人一路疾驰。 换马不换人、晓行夜宿,以最快地速度赶往边境。 五日后,正策马奔行在一条山道上的水银,忽然勒住了缰绳,俊马长嘶人立,方才停住。 红柳的马一时收势不及,前冲了数步后才被勒停。 她正待问小姐发生了何事,就见到前方不远处,有棵粗大的树木,半斜不斜地歪倒在官道上,正正好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这一路,尽管她们赶得很急,但雪天路滑,山道险隘,小路亦难行,又恐遭遇意外,所以还是尽量在沿着官道奔行。 但官道有宽有窄、有顺利的,也有难行的,这不,在这条比较窄的山侧官道上,就出现了倒木拦路的情形。 红柳正欲翻身下马,前去处理,就见小姐冲自己打了个稍待的手势,她便顿身不动,戒备起了周围。 水银则是凝眉注视着前方、和两边山林里的情况。 那边斜挂拦路的树干周围有不少明显的脚印;两侧稀疏的树林里、树干树叶上的积雪很少;有的树干上还留有完整的雪泥脚印;而林子里的雪面上,脚印看起来也有很多。 思忖片刻后,水银拨转马头,声音沙哑、仿佛男声一般提高了些音量说道:“回山下住一晚,待明日再走。” 红柳立刻打马跟上。 谁知道绕过一个大弯后,没跑出多远,就见小姐勒马跳下了马背,迅速牵住两匹马的缰绳,钻进了道边的山林。 这儿,已经出了拦路之木那一片的视线范围。 红柳这儿是有三匹马的,她也赶紧拉住它们的缰绳,跳下马,跟了上去。 水银没往林子里走进去太深。 估摸着,就算官道上有人望过来,也不会被看到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她回头对着跟过来的红柳说道: “红柳,你悄无声息地摸上去,在那棵倒塌的树木左右两侧,树上、树下各埋伏的有两人。 你去把他们处理掉后,再传讯号给我。注意安全,切勿大意。” 红柳立刻点了点头,松开三匹马的缰绳,飞快地消失在了树林里。 水银则走过去拽住那三匹马,将五匹马的缰绳都拢在一只手上,再慢慢地牵着它们往外走。 躲进来,是避免落单的自己,万一被人发现,引出不必要的麻烦。 现在慢慢地往外走,就是她在估算时间。 按照红柳的身手来算,这么一点儿路,等她慢吞吞地挪到官道上,那边就应该能解决了。 果然,还差几步远就上了官道的时候,就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鸟鸣声。这是她们主仆间特有的传递信息的法子。 水银两手分握缰绳,翻身上了一匹马的马背,引领着剩下的马儿跟着,驱马前行。 到了之前被拦路的地方,只见树干已经被挪移到了一边,四具男性的尸体,摆在了树干的旁边。 鲜血流淌得到处都是,在雪白一片中,非常扎眼。 红柳从旁边的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直接落在了马背上。 将马匹整理好,主仆二人策马离去。 “小姐,您是怎么发现的” 红柳挠了挠头,此时才追问道。 她知道自家小姐心细,观察力也一向较常人更加敏锐。但之前自己都没有发现树上藏着的人,却被小姐个没有习武的人发现了,她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水银听到红柳相问,微微侧头,欣慰地看了她一眼。 红柳就是这点好,一旦有命令下了,无论心里有多少疑惑,都会立刻执行,不会先想着满足好奇心。 师父教导过她们:遇事胆大心细最重要,要多思考、少顾虑、多查前因后果、少好奇。 要是每每水银令下,红柳都先问个东东西西,那么,这样的丫环,她也早就不要了。 “那树干的周围、以及两边的林子里,虽然脚印不少,但很明显只有四种; 那四种里,分别有两种,最后停留的位置在左右两边的各一棵树下。 那片树枝上的积雪虽少,乍一看,仿佛像是被大群人埋伏时而震落的。但其实,那些树干上留下的几个雪泥脚印,是由下而上的、完整的。 也就是说,树枝上的积雪,其实是被人故意用力跺下来的。谁设埋伏会故意把雪震落好让路人察觉 你还记得山脚下,路边那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客栈吗” 红柳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完也反应过来了,立刻接道: “堵路只是为了让行人能调头去住客栈。 故布疑痕,也是为了恐吓过路者,让过路的人以为周围埋伏了很多人。而那些贼人真正想动手的地方,其实是在那间客栈里。” “嗯,所以树干旁边留守的人只有四个,而脚印却故意踩了那么多,并且做出一副有大量人手埋伏在那儿的样子。” 水银说着,微微颔首,肯定了红柳的推测。 “哈,那我就没做错了。我把那四个贼人的尸首摆在道旁了,您看到了相信应该能起到点儿警示后面路人的作用。” 红柳得意洋洋地邀功道。 她就说嘛,小姐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下击杀令 如果对方是因为穷得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做剪径行为的小毛贼,小姐就不会特意用上处理二字。 而且她下手的时候,就发现对方的身手完全不像是丝毫不懂武功的、农家出身的人。 只不过,那点儿身手在她面前,完全不够看,所以她才没留意到两者之间的区别。 当时只一心想着,小姐既然下了击杀令,那么,自己就无须考虑太多。 “做得很好。” 水银微笑着冲红柳点了点头,毫不吝啬自己对红柳的夸奖。 其实发现道路被阻、而她观察到情况的时候,就可以下令让红柳将埋伏之人格杀,但是,她当时并不能确定埋伏之人身手的高低。 那时候,根据地上、以及树干上脚印的深浅,只能看出那些人一定不是普通的庄户。 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在动起手来的时候,自己不会成为红柳的累赘,就选择了先调头隐藏,也为了蒙混一下对方。 红柳被夸得不好意思,红了红脸,眼珠转了几圈后问道: “小姐,那咱们今晚是不是能早点进城早点休息我这身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 这三天来,她们晓行晚宿,几乎就是在马不停蹄地赶路,连吃的、喝的,也几乎全是在马背上啃着干粮、嚼着冰块解决的。 自己的身体还吃得消,可小姐的身体却肯定是撑不住了。 “好。”水银闻言点头。 她知道,红柳这是在心疼自己,这份心意她领了。 “翻过这座山,正好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前面的杏城,咱们今晚就在那歇脚。顺便大吃一顿,好好地慰劳、慰劳你。” 水银笑着对红柳说道。 这条路,她没有走过,但是打小,师父就在她的房中挂上了、都城到西北边境之间最详实、最精细的舆图,她就算是闭上眼睛,也不会把路走错。 师父说,看着地图,就会感觉父亲其实离自己并不远。 但师父不会想到的是,就是那副地图,让她从小就在心里插上了双翅膀,就等着能飞过那些距离,飞到自己父亲的身边。 眼见夕阳沉坠,两人终于赶到杏城。 守门的小校官,看了看手中的西北军将佐腰牌,双手递还给将令牌交给自己的、那位书童模样装扮的少年后,立刻对着马背上另一位、长得丰神俊逸的公子,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然后挥手示意放行。 水银冲着那名小校官微微颔首,然后打马快速地进了城。 这枚腰牌是父亲留给自己的。本是为了方便她,在愚山和都城之间互相行走时用的。 因为不合理,更怕被御史或者什么有心人发现,揪了父亲的小辫子,所以水银从来就没有使用过。何况,她也没有私自下过山。 直到这次离家出走。 “嗳,我说,张校尉,这名西北军将领的年纪,是不是有点儿太小了没听说西北军出过这么一个小将军啊您也不细细地盘查盘查” 有名兵丁凑近了正望着那位公子进城的背影、有些出神的校尉问道。 “嘘……瞎嚷嚷什么” 不等校尉发话,另一名兵丁就拉开他,低声地训斥道: “那一看就是哪位将军家的公子。这定是听说西北边关出事了,私自拿着令牌急赴边境,准备报效朝廷呢。 你是得罪得起将军还是得罪得起那位公子就算你敢得罪,但人家可是图着保境戍边、与敌人拼命去的,你瞎嚷嚷个什么劲儿呢” 被他训斥的那名兵丁听罢,顿时慌了,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赶紧道: “是我该死!是我胡说八道!” 接着,转头望向城内的方向,嘀嘀咕咕着: “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咱既然当了兵,就该轰轰烈烈地上沙场、痛痛快快地杀贼寇,总比整天扛着这把破枪、守着这破门,要强得多了。” 第七章 :冒然出头 校尉收回了视线,回身正好听见他嘀咕的这些话,不由低声厉喝道: “胡说什么!站好自己的位置,当好自己的兵,看好咱们的城门,才是你该想的事!” 然后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声,转换了语气说道: “当了兵,谁不想上沙场谁不想与敌人兵刃相见,拼个你死我活 纵然是刀斧加身、马革裹尸、死不还乡,但那又是何等的畅快淋漓 可是,沙场兵有沙场兵的用处,咱太平兵也有太平兵的作用!只要有着这一腔抱效朝廷之心,哪儿不能发挥咱们的作用 尤其是现在! 咱们这儿,可离着那被破掉的三座城池也不太远了,最近总有些可疑人员在进进出出。 咱们必须把眼睛睁大,好好地把这城门给看牢了,可别再让敌军偷了袭,带累得满城百姓都没了生路!” 众兵丁闻言,齐齐挺身应是! 校尉鼓舞完手下的士气,自己心里却是长叹不断。 想到那三座无辜的城池,他就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 他们这些当兵的再悍勇、再敢死,也架不住当官的双手一举、就投降啊。 他又望了望城内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着,希望自己终有一日……不,是希望自己能尽早地看到,那位小将军的回归。 还那么的年轻啊。 水银和红柳自然是不知道这些。 她俩进了城,就跳下了马背,随意地寻了家较大的客栈,将马匹都交给店小二,嘱咐精心照顾之后,就开了间上房,住进去了。 红柳接过店小二送来的热茶、热水,交代小二快点端上好饭好菜之后,便用脚关上了房门,一手将茶壶放在桌上,一手将热水盆放在洗脸架上。 “小姐,您要……洗漱一下,卸掉妆容吗” 红柳看了看进屋后就坐在桌边、正在闭目养神的小姐,迟疑了一下问道。 水银微微地摇了摇头,眼也不睁地说道: “待沐浴之时再说。” 她现在不太想动。 这几天确实是有些累得狠了,且即使身着厚厚的冬装,两条大腿的内侧,还是被马鞍磨得痛得厉害。 而且出门在外,处处都不安全。过早地卸了伪妆,万一被人瞧出自己是个未婚的女子,可就不太好了。 虽然为了赶路方便,她的妆容并没有化得太精细,只改了发型服饰、草草涂黑了些外露的皮肤、裹紧了前胸、以及描粗了眉毛。 但师父说过:谨慎,就得从最小的细节抓起。往往最容易被忽略的,就是那些小小的细节,却常常是最致命的。 想着这些,感受着腿上火辣辣的灼热痛觉和酸痛的腰背,水银心里盘算起了路程和日子。 快到了,就快要到了。 不一会儿,小二就送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打来了一壶温热了的酒。 红柳给了小二一块碎银子做打赏,并交代了让他准备洗澡的热水。然后将饭菜放在桌上。 水银等店小二高兴地离开后,先用银针将饭菜都一一试过,然后再每盘闻了闻、每样轻轻地、细细地品尝了一点点,确认无毒后,才招呼红柳坐下。 主仆二人斯斯文文,但速度都很快地食用起来。 酒没人去动。 水银会喝酒,但从不贪杯。且出门在外时,更是滴酒不沾。 待得用完饭食,没过多久,小二就将洗澡的热水送了上来。 红烟去调水温,水银放下手中的书籍,这是她离家之时,带走的唯一一本书。 见红烟已经将水温兑好。 水银缓步上前,刚刚解开外袍,就忽听堂下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 水银迅速地将外袍重新穿好,倚去窗边,细听着下面的动静。 红柳则飞快地闪到了门边,也竖起耳朵倾听。 “这位老丈并不是在下推倒的,是他经过在下的桌边时,自己突然就倒在地上,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一个声音有些粗犷的男人高声喊道。 “胡说!明明就是你推倒的,不然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倒偏偏就倒在你的旁边” 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现在先别管谁弄倒的,是不是先找个大夫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对啊,先救人要紧” “把这人看牢了,别让他跑了,店家,赶紧帮忙找个大夫来救人看这老丈的样子,再不救,恐怕是活不成啦。” 其余人七嘴八舌的声音。 店家赶紧吩咐店小二,跑一趟医馆去请大夫前来的声音。 水银想了想,示意红柳打开房门,自己则走了出去,站到了二楼的围栏边,敛目下望。 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两眼上翻,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花甲老人。 痫症! 水银见状,快步下楼,一边急声说道: “老人家这是犯了痫疾,大家让开些。店家,帮忙找块布巾,横拦在他上下牙齿之间,防止他咬了舌头,不要塞进去。 顺便给他头下垫些软物。 红柳,去将患者的头部保持侧向,防止呕吐物堵住呼吸管道。” 周围的人一听,倒下的老者居然犯的是羊痫疯病,立刻纷纷往后退开,生怕被这怪病传染了自己。 又见边说话、边下楼的是个年轻的后生,便有人嚷嚷: “你这么年轻,能一眼就看出是那种疯病别是瞎蒙的我分明见到,是那人撞翻了老人家。” “对对对,你不会是和那撞人的是一伙的想帮忙平事儿” “你说你,这么年轻,还仪表堂堂、俊雅秀气,一看就是世家贵族出身,怎么可能是大夫” “就是,冒充什么不好非得冒充个大夫浑身上下哪儿看都不像,你可别瞎治,把老人治出了问题,那麻烦可就大了。” “切,也许人家根本就不怕麻烦呢富贵子弟,闲来无趣拿着咱们穷人逗逗乐子,不是常有之事” 这时,店小二跑回来了,后面跟了几位衙役、和一位花白胡须的老大夫。 店家倒是没听那些人碎嘴,而是依少年郎所言扯下片衣角,拧了几下,横拦在了地上老人的牙齿之间。 他也害怕老人出事,现在甭管是不是疯病,也不管年轻后生说的对错,光看那老人抽搐的模样,总归是先堵了嘴没错。 红柳的速度也快,自家小姐话音一落,她就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 双手扶住患疾老人的头部,并将之微微抬起偏向一侧。 红柳和沙棘跟着小姐治疗病人久了,早已不会嫌弃肮脏或者酸臭什么的了。 那时候,小姐的师傅总是往山里弄回奇奇怪怪的病人、或者奇奇怪怪的尸体,不是让小姐绞尽脑汁的想法医治,就是要小姐详实剖验寻找死因。 多脏、多臭、多恶心的,小姐不嫌弃,她们两个丫环也就跟着一直打下手。 刚走下楼梯的水银,一见有老大夫来了,便止住了脚步,没有回应周围人的话,只安静地站去了在一旁。 医者善容。 水银的师傅不但教会了她精湛的活人术,也教会了她神奇地验尸和易容之术。 师傅总说:艺多不压身,既然她无法习武,那就多学学有关医术上的事,无论哪种都好。 现在,就算她没有化得太精细,她也相信,没人能分辨得出她真实性别来。 此时就见那老大夫急步上前,看到病人牙齿之间的衣角,抬手就要往里塞。 “不可!” 满以为老大夫稳稳能医治才站去一旁的水银,一见到他的动作,立刻沉着嗓子出声阻止。 老大夫抬起头循声望去,见出声阻止自己的是个年轻后生,顿时就不乐意了。 “你个小娃娃家家的懂什么不堵住他的嘴、压住他的舌头,他就会咬伤自己!到时出了事你负责吗” 水银上前两步,凉凉的视线望着老大夫道: “此老者乃患痫疾,口中吐涌白沫,若依你之见堵口,沫痰之物何出必将倒灌以封气窍!” 老大夫闻言一噎,旋即又大怒: “黄口小儿!老夫行医数十载,远近闻名,痫症、癫症所见甚多,何需你在此指手划脚站到一边安静旁观,否则,老夫便使人逐出你去!” 水银右侧后站着个青壮年汉子,这时悄悄扯扯她的衣袖,低声道: “那是经常出入达官贵人府邸的旁大夫,你这小兄弟,可别出言顶撞他,若将他惹恼了,必讨不了好去。” 汉子身侧的一名老者也闻言跟着低劝。 “你是远道而来的出门在外,莫管闲事,痫症死不了人,一会儿就缓过来了。莫因此得罪人。” 水银听言,侧身向那两位好心人抱拳微微致谢。 是啊,痫症虽急,却也死不了人,之前自己处置得当,过不了一会儿,地上的患疾之人应该就能清醒如常。 自己此时的确不宜多言,她还有路要赶,致谢后,遂脚下微退了半步。 被称之为旁大夫的人,未再闻那年少儿郎出言顶撞,满意又得意地“哼”了一声,招呼道: “来两位帮忙搭把手,将患病之人的上衫褪去,老夫这就要为他施针。” 店家和店小二赶紧上前帮忙。 红柳就松开手,退到自家小姐身边。 旁大夫见患者裸露出前胸后背,便打开医药箱,取出针灸包,准备给患病之人施针。 第一针,就取向印堂。 “慢着!” 第八章 :明辩病症 水银见状,忍无可忍地一大步上前。 “痫症急发时,先应醒脑开窍为主,以手厥阴、督脉及足少阴经穴为主。 内关穴,为心包经络穴,可调理心神。水沟、百会穴为督脉穴,后溪穴,通督脉,督脉入脑络,故,针刺可醒脑开窍。 涌泉穴,为肾经井穴,可激发肾气,促进脑神的恢复。 您先取印堂,接着是不是再取鸠尾、间使、太冲、丰隆这样的枢穴 那是两次发作间歇期的治疗手法,您行医数十载,怎会不分” 水银迈出去时,身旁的青壮汉子,就伸手扯了一把,没扯住。 眼见旁大夫望过来,赶紧缩回手望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旁大夫望着那黄口小儿,一指虚点着他,浑身气得哆嗦,形状比之地上的患病之人,也不惶多让了。 “你……你……” 他张着嘴,断断续续地吐出两个你字后,却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 想反驳,突然就发现自己理屈词穷了。 但是不辩解,岂不就证明自己是个庸医 那如何了得 可他之前的确是想取印堂、间使等穴位的。这…… 没等旁大夫找出回辩之词,周围的人见他哑舌,便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均质疑起了他的医术。 旁大夫急了,站起身,怒喝: “老夫活人无数,痫症治疗无数,便是用此取针之法!你一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只凭翻了几日闲书,竟就敢在此胡言乱语,耽误老夫为患疾之人医治,其心可诛!” 说着,抱拳冲周围拱手环施一礼道: “老夫在此杏城行医数十载,医术了得、声誉极佳,今日竟被这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后生,出言冒犯、欲毁老夫医誉,请诸位明眼鉴证,并将之驱赶出去,莫耽误老夫救治。人命关天哪。” 围观的众人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皆不约而同露出了疑惑之色。 那年轻后生言之凿凿、有理有据;这旁老大夫声誉良好、口碑上佳。 这……这要他们怎么做 “这是谁家的年轻后生小小年纪,竟对医术掌握如此之精准,果然后生可畏也!” 就在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自外响起。 随之,门外走进一位白眉长髯、红光满面的老者,身穿御医官袍,身后跟着两名带刀侍卫,稳步而来。 待行至近前,才将视线落在老大夫的身上。 “少年郎与你辩医症,你却只会用名声、口碑压人,依老夫所见,你……徒有虚名!” 旁老大夫顿时“扑通”一声跪地,磕头如捣蒜,呐呐不成言。 他就算不识眼前的老者,也识得那一身院判官袍,那是他一直以来努力和学习的目标啊。 可是现在……他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院判老者见那旁大夫只磕头已不敢再言,遂背负双手环视众人,开口言道: “老夫乃本朝太医院左院判,列位若有对老夫言语有异议者,可上前理论。” 众人一时被老者气势官威所慑,加之此刻心中也皆有了分晓,便都不再出声言语。 人群中,有一人的脚步在悄悄后移。 突听一声断喝: “红柳,拿下他!” 正低着脑袋想悄悄溜走的人,忽听这声响,抬头就见那少年郎的目光正直视着自己,心知暴露,立刻拨开未及反应的人群,拔腿就要往外冲。 红柳已提步飞身,兔起鹘落,一脚踢中那人的后背,将之几乎踹飞出店门。 她自己则借那一踹之力,一掌拍在桌上,凌空翻转,落地,踩在欲挣扎而起的人后颈之上。 那人努力挣了挣,却丝毫使不出力,眼见挣脱不得,便强掩慌张大叫: “因何拿某” 左院判示意身后刀已出鞘的两名侍卫,将刀收起,自己则饶有兴致地、看着出声拿人的那名少年儿郎。 水银见状,便冲着左院判抱拳躬身一礼。 “恕某冒犯,此人行迹可疑,能否让某之仆从、出手一验” 老者闻言,双眼里的兴味更浓,点头应允。 水银见允,便冲着红柳开口道: “红柳,卸去他左臂衣袖!” 众人就见那被唤红柳之人,弯腰拽起脚下之人的左臂,一把就将对方的衣袖整个扯了下来。 一条蜿蜒的蜈蚣刺青纹,便展露在众人的眼前。 “延国细作!”有人惊呼。 “打死他!”有反应快的,已经去找长凳。 “打死他!打死他!” 离得近的已经暴怒地吼着,冲上前去就挥拳踢脚。 红柳乍一见那刺青,眼睛顿时瞪圆,脚下就要一个用力将细作踏死,忽见自家小姐抬手冲自己作了个手势。 她恨恨地挪开脚,将那细作交给扑来的众人,遁出身形。 延国,就是此次大举犯边、连屠他们敖国三座城池的凶残恶敌! 敖国百姓,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众人扑上去,用拳打、用脚踢、用鞋抽、用牙咬…… 水银则趁乱悄悄上前,拔出了地上患痫疾之人嘴里的封堵之物,迅速施了几针,然后将人拖到墙角之处贴躺着。 院判老者没注意到少年郎的举动,他眼见那细作就要自此断了气,忙招呼自己那两名侍卫上前阻拦。 不是他不忍心见其死,而是这样的细作,必须要交由衙门,将里里外外、尤其是同伙审个清楚。 待得这一团乱哄哄安定,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细作,让衙役带走之后,地上的患疾之人业已清醒,恢复如常。 院判老者此时才想起寻那少年儿郎,却已是踪迹全无。 最后只在其下塌的那间房屋内的方桌上,看到两张字迹豪迈、飞扬、洒脱的药方。 老者看着那针对阳痫和阴痫不同的药方,先是眼中不断地绽放神彩,接着便又连连跌足、叹息。 自古敝帚自珍,医术亦是如此。 这年轻后生之前就坦坦荡荡地说了细致的医治之方,如今又大大方方地将详尽药方留下,足见其心性胸襟了得。 这才是高人风范、医德上品。 只可惜了,如此上佳的医术,比之自己恐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却竟缘悭一面。 …… 没料到院判会给自己下了如此高评价的水银,救治完病患,乘着混乱,在柜台那儿书写完药方,回到房间留下后,就背起简单的包袱,下楼小心地避出了乱哄哄的客栈。 看过的病症,必须留药方,是师父一直以来的教导。 师父说过:敝帚自珍只会让道路越走越窄,八面开花,才能令技艺升华,水银一直深以为然。 走出不多远,便见到已牵着马在等待自己的红柳。 她走上前,问道: “可有给客栈结清” 红柳点头。 “我牵马前,有把一锭银两弹进掌柜的袖口里。” 水银夸赞道:“做得很好。现在,再去寻一家客栈。” “小姐,还寻客栈不怕那院判大人追来吗”红柳好奇地追问。 水银笑看了她一眼。 “那是院判,又不是无赖,明知我不愿与他攀扯,又岂会紧追不放大人,是有大人的气度在的,不会做那么自跌身份之事。” 主仆二人边说边向前走。 红柳见四下无人,终于问出了憋在心里的话。 “小姐,您是怎么知道那人……” 说着,伸出左手,拇指和小指指尖对接,中间三指成爪勾样,抓了抓。 水银注意到她的动作,嘴角噙起一抹笑意,轻声地回答。 “你怕是忘了我师父说过有关延国的事情了延国人擅使弯刀,所以不仅虎口有茧,食指和中指的最末节之间,也容易有茧。 另外:他们男子自幼便有单穿耳眼的习俗,且所佩戴的耳坠皆又大又重,耳痕就会十分明显。 虽然之前那人有将泥土之物糊在上面,但是,身上、脸上太干净,唯独耳垂处有块泥,岂不是很奇怪 最主要的:他不该一见院判大人就想跑,或者说,是想去通风报信” 红柳顿时恍然大悟,一拍巴掌,压低了声音叫道: “那奴婢也知道了。本朝男子梳发上梳一半成髻,而延国男子则是全梳成髻,难怪奴婢当时就觉得,他脑袋下半部分的头发有点不太顺眼。” “对!” 水银笑着冲红柳竖起了根大拇指。 “有进步,出来这几日,你愈发仔细了。” 红柳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抓了抓头皮。 “小姐,明明雷老爷都有教过的,奴婢一时忘了,您还夸奖……” 话说小姐的身边现在只有自己在守护,自己不知道更加谨慎小心,反而还处处忘事,可要怎么好 正说话间,已是到了另一家客栈的门前。 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告知尚有上房,俩人便进去了。 这一夜很安稳。 那院判大人果然没有派人来寻,水银的心里也踏实了几分。 世上怪人很多,她之前虽然言之凿凿,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心那老者会不按常理做事。如今,可算是放心了。 她起身洗漱完毕,见红柳已将店小二送来的早点摆放好,便坐去了桌前。 却又忍不住在想,三城破而被屠,因此太医院才派人急赴边城的 亦是朝中应有之意。只不过…… 第九章 :失地收复 只是希望不会再遇见,水银实在不愿在此时,与官方的人物多有接触。 想着再有几日就能赶到的边关,她的心情是既激动又复杂、既想快马加鞭,又想磨磨蹭蹭。 反倒没了出门时,那一路疾行的迫切心情。 接着又想到:如果混不进所失的城池,她将去哪里直接去找父亲所率领的西北军吗然后呢 军营不入女眷,那她就得想办法混进随队军医的行列里去。 只是怕到时,万一被父亲给认出来,就会将自己打包送回都城。 毕竟自己的化妆之术再精细,只怕能瞒世人也不会瞒得过自己的父亲大人。 何况……混进军医行列,是不是还得躲着点儿那院判大人那大人是要去西北的或者,就在挨近三城的哪处驻扎如果是后者就好了。 红柳发现自家小姐吃着早点正在走神,遂歪着头问道: “小姐,城门已开,咱们可以启程了。还有几日便能到了咱们得赶快点儿,那样就能早些见到老爷了。” 水银闻言回过神。 是啊,就能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父亲了,现在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先见到人最要紧,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大不了,如果真进不了失城而要直去西北军的话,她就女扮男装混进军营而不是军医行列。届时那么多的男人堆里,父亲总不至于再把自己给认出来了哼! 想到这儿,她不由加快了吃饭的动作。 不久后,主仆二人再次上马赶路。 谁知,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忽然就见城门外,远远地冲过来一匹快马,马上的信使一边挥舞着手中的书函,一边兴奋地大声叫喊。 “六百里加急!三城被西北军收回!!” “六百里加急!西北军收复失地,重创延国大军!” 人群沸腾了,全城沸腾了。 “太好了!失地收回了,收回来啦!” 有人瞬间泪流满面。 “终于收回来了,西北军好样的!水家军好样的!” 有的人蹲地痛哭,还有的人抹着脸大喊。 “回来了,回来啦!” 有人抱着身边的人使劲欢跳大呼。 “这么快啊我还准备弃笔从戎、投奔水家军去呢。”居然还有书生在遗憾叹息。 脑袋上就被好几人、拍了好几下。 “越快不是越好再说了,水家军才不会要你这等傻书呆!你还是回家安心读书,以期来年报效朝廷!” “……” 各种欢呼声、呐喊声、鞭炮声、鼓乐齐鸣声,纷纷响起。 一早让开信使的水银,回首望着这一瞬间比年节还要热闹的杏城,听着那些议论和欢呼声,嘴角忍不住绽放出一抹最绚烂的笑容。 父亲,好样的! 女儿为您骄傲,为您自豪! 周围的欢呼声此时已齐刷刷地汇成了一股声音。 “西北军威武!水家军无敌!” “西北军威武!水家军无敌!” 正在马背上,与有荣焉的水银,突然冷汗涔涔而下。 心念电转间,水银一撑马背,双腿回缩,立于马背之上,摇晃了几下站稳后,扬声高呼。 “收复失地,乃圣上有德,任人唯贤!圣上威武! 重创延国,乃天命所归,上苍庇佑! 敖国无敌!敖国万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边连连高喊,一边跳下马背,向着皇城的方向,磕头叩拜。 周围欢呼的人闻言,先是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赶紧跟着朝皇城方向纳头便拜。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复失地、重创敌军,可不就是上苍庇佑、天命所归 是皇帝陛下会识人、会用人!否则怎么就会将西北军,交给神勇的水柏大将军率领呢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跪地叩首,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声呼喊。 忽有几道杂音响起。 “你这黄口小儿,马屁精,瞎说什么分明是水柏大人立……” 有几人跳出来不服气地喊。 瞬间就被不同的人,捂住嘴拖去了一边。 这年头,有傻子,不过好在也就有聪明人。 待这“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声音响彻全城的时候,水银终于抹去额头的冷汗,猫腰躲进了路边的一个小茶摊内。 为臣不易,为将臣则更不易。 纵然圣上与父亲私交甚好,但自古皇家无亲情,何况友情 父亲守御边关已是十分艰苦,若再招惹了圣上的忌讳,水家满门,必难逃大祸! …… 敖国皇城内,正值壮年的帝王敖冽,听到“六百里加急!失地收复,延国被重创!”的声音,刚激动地站起身,就又听见一声声山呼海啸般的、喊苍天庇佑、自己万岁等等的声音,不由搁下御笔,快步走出了御书房。 水柏!好样儿的! 西北军!好样儿的! 朕就知道,你们是不会让朕与朕的子民们,失望的! 听着那些声音,望着齐刷刷跪了一地的各色人等,皇帝负手站立,难掩心中的激动和热血澎湃。 跪在一侧喊完万岁的苏明苏大总管,也高声地喊道: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上果真是天命所归,苍天庇佑啊。” 说着,又小心翼翼地偷偷观察着帝王的面色,再小小声地提醒道: “皇上,您高兴归高兴,可得仔细点自个儿的身子,可不能太激动了。” 皇帝抬脚轻踹了他一下,随后“哈哈”大笑道: “若每日皆是喜报,朕的身体又何惧之有你是生恐西北军收复失地过快,引起朕内心的忌惮了” 说着,望向遥远的、湛蓝天空下的西北,长叹一声道: “朕会疑天下人,都不会怀疑水柏!他要有丝毫的反心,当年就可一举称帝,根本轮不到朕! 想当年…… 罢了,不与你说这些,你这奴才,赶紧滚去通知中书省,拟个犒赏三军、以及安顿那三城的条阵出来! 朕要与军、与民同乐!” 苏明顿时一个头重重磕下,大声喊道:“陛下圣明!” 然后飞快地滚远了。 皇帝“哈哈”大笑。 心里却道:小明子这是生恐君臣离心,社稷不稳啊。 可小明子哪里会知道,当年,自己要人无人、要兵无兵,只是个空有虚名的太子,还要日日面临君父质疑、兄弟迫害等等、处境非常艰难的时候,就是伴随自己一同长大的水柏,毅然投奔,并立下永不背叛的血书,帮助自己一举拿下了帝位。 为帝王者,当有兼容并蓄、海纳百川的心胸和气度。 这是他敖冽的父皇常常挂在嘴边的。 虽然,他的父皇没有做到,但是自己,能! 这些人啊,就是想得太多了。。 …… 同样想多了的水银,正坐在茶僚里慢慢地饮茶。 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着各种念头。 失地已被收复,父亲安好,她是不是还要继续奔赴边关去了做什么呢真要混进军营吗 一定会被父亲发现然后被赶回都城,或者送回山里的 自己就快要及笄了,父亲也一定会开始操心自己的婚事了 怎么办呢她既不想回去,更不想嫁人啊。 越想越愁,一路来时的冲动和热血,此时已逐渐冷却。 一股茫然不由地从心底升起。失地收复了,对于沙场,自己想要再有贡献,还得绕开父亲,究竟要怎么做 水银放下茶盏,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忽地想起客栈中被自己识破的细作,脑子里灵光一闪。 她立刻低声问向身边的红柳道: “你可还会说延国语言可还记得他们的风土人情” 红柳闻言睁大眼,莫名其妙地回问: “自小就被雷老爷教授我等的技艺,岂会轻易地便忘了奴婢熟着呢。” 小姐的师父,被她们一干子下人都称呼为雷老爷。 而自打她和沙棘一入山,每每需要她们学习什么的时候,雷老爷都会说: “想要活得好,就得多学。书籍知识学不进,你们就多学些技艺出了门,也能护好你们小姐和自己。” 对,雷老爷把什么都管称技艺。 水银也同时想到了这一点,微微抿了抿唇。 师父总是这样千方百计地、往她们几个的小脑袋里,塞进各种各样的知识。 如今将要用到时,才知师父他老人家,是多么的具有远见卓识、且用心良苦。 “那你去把所有的马匹都卖了。顺便买些玄色的男子粗布短袄,我就在这斜对面的那家客栈里等你。” 红柳点头,起身,迅速地去执行。 她感觉自家小姐又有什么“鬼主意”了,但她能做的,就只有执行。 主仆二人在杏城多呆了三天。 一边与民同乐共庆,一边互相对照着彼此的记忆,重新熟练了脑海中关于延国的资料,并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之后,才徒步出了杏城。 水银知道,做下这个决定,她人生的路将从此改写。 也知道,做为一名细作,未来的路将是如何艰难与危险。 但是,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出来的、帮助父亲的办法了。 要想父亲和西北军一直平安无事,要想敖国的百姓不再经历战乱之苦,只有将敌人先一步挡在国门之外。 医者,总是在弥补。 而她,现在就要用这弥补之法,起断源之用! 第十章 :女儿当报国 打定主意的水银原本想着,卖掉马匹,想办法在半路混入行商的队伍,到时再让红柳弄到通关文牒。 可才出了城,她就意识到,此法不通。 现在大战刚刚停歇,边关一定严禁通行,自己企图蒙混出关的想法,行不通了。 她思忖良久之后,才确定,只有一条险途可走了。 西部边境线,是以敖国和延国之间,一条横亘的大山主脊为疆界的。 以杏城的地理位置来算,西北边关在这条大山的前三分之一处。 杏城直直向西对应的方向,靠近那座山的中部。在杏城向右,去往西北边关方向,有三城,就是那所失的三城。 关山除一条主脊外,还有散落的或高或矮的群山,以及,平坦之处。故而,整条疆界上,很有几处大的关隘,以及山与山之间,也有峡谷。 此次敌军绕过西北军镇守的扞山城,就是从谷中穿行矮山,再杀出。 偏生那三城的太守,正好在第一城巡防,一见敌军攻城吓软了腿,举手就降了。敌人再利用他,打开了其余二城。 但凡拖延一下,三城也不会那般轻易便被拿下。 这些,都是水银在赶路的途中,听闻百姓们言谈中得知的。 而根据她记忆里的地图显示:出了杏城后,向左偏斜,还有俊城和堂城。过了那两城,再有一天的行程,便能到那座山延伸出来距离杏城最近的山脚下。 水银决定走这条路线,然后,徒步翻山。 翻过去就是延国。 师尊给她在书房里悬挂的那张地图上,包含有山那边的一小部分。 她记得师尊说过,那山里常有猎户出没,或是想逃过边关重税的商人冒险通过。 所以,两国都常常会派出兵士,在那山的两边巡逻。 水银觉得,那样的话,山里必定就会有小径,而且没准现在两边都忙于战事,根本不会再有兵士巡逻。 即便有,自己主仆二人,在那群山密林之中,也是极其容易隐藏的。 她不会去找那些峡谷之路。出了这次的失城之事,那些但凡能过人过马的关隘,必会严防死守。 想到这儿,水银吩咐红柳掉头回去,重新买了两匹马过来,二人才赶往她决定好的方向。 俊城和堂城的守卫,见到这二人亮出西北军的令牌,就立刻放了行。虽然这两城并不在西北军的防守范围内,但现在,谁会愿意为难持此令牌之人没准人家搜索逃军、或是捉拿细作,搜到这儿来的呢 至于持牌之人的年纪那重要吗 …… “小姐,这边没路,要不,奴婢再去远些探探” 红柳向山上探寻了一段,便转回到山脚边,对着自家小姐汇报道。 又是几日的疯狂赶路,终于到了这座大山的山脚下,水银坐在一棵大树下喘息,红柳负责探查路线。 听到红柳的汇报,水银沉吟片刻后,问道: “你刚走之路,可难行” 红柳回答。 “越往上去,雪层越厚。而且灌木杂草较深。那些树木也比较高大,林中有些阴暗,没有人行走过的痕迹。 奴婢没向上走出太多,怕小姐有危险就先回来了。” 水银抬头看了看天色。 她俩在堂城就换上了猎户的粗布短袄,昨晚宿在最靠近山脚的那处村落里,今日一早赶路,到了这儿,眼见太阳就要西坠。 没有找到小径,显然在这样的恶劣天气里,她们偏离了方向。 昨晚借宿的村长家,村长看到西北军的腰牌,极是热情。所以她没敢问路,唯恐引人怀疑。 真正往这个方向走的西北军,岂有不识路的 “休息一会儿,找棵大树,我们今晚在树上过夜。” 水银说着,指了指脚边的包裹,继续道:“别忘了撒药粉。” 要进山了,她们必须准备充足。 在路过俊城和堂城时,水银便制作了大量的、防各种蛇虫鼠蚁等的药粉。 红柳闻言,没有休息,直接走过来拎起包袱,转身进了林子。 马儿早已被放生。 水银揉搓着腿,缓过赶路的这股劲儿后,便努力地站了起来,踩着脚下的杂草和积雪,顺着红柳的足印往上走。 两腿有些颤颤微微的。 虽然一路走,一路都在上药、针灸,可大腿的两边内侧,俱早已被磨破。 伤口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法复原,又反复磨损,此时,明显已经能感觉到亵裤上湿迹斑斑。 她咬紧牙关,脚下虽慢却未停。 一遍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仅仅只是开始,没什么大不了的,更苦、更难的日子,还在后头。 “小姐,奴婢背您” 很快处理完毕,回转来的红柳,见到她的样子,急忙说道。 水银就摇了摇头。 锻炼,得日积月累。 自小在山中长大的身体,在都城闷闷地呆了两年,没想到已经变得如此娇气。她得抓紧时间,赶紧恢复身体的记忆,将体质给全面提升上去。 看着抽刀就要替自己开路的红柳,水银开口阻止。 “不要留下太明显的痕迹,我能行的。” 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巡逻兵或者因饥饿进山的猎户自己的猜测也未必都是准的。 万一被人发现痕迹追上来,那就麻烦了。 红柳闻言,只得在前头带路,一边频频回头看着自家的小姐。 见她每一步行走都甚是艰难,不是抓着灌木,就是扯着枯草,几乎是用挪的在向上走,眼泪几乎就要掉落。 “小姐,您为什么要选择走这么一条路您不怕死吗” 水银知道红柳问的不是这条山路,而是即将成为细作的路。 关于自己的决定,在俊城时,她就悄悄地告诉过红柳了。 “活着,总有一死。能用一身所学,为敖国、为父亲,起到点帮助,总好过囿于后宅,无声无息地死去。” 说到这儿,她停顿了一下后再接着道: “或许,细作也会死于无声无息,但是,还是有所不同的。” 红柳闻言,脱口而出: “平静的死去和……被众人打死” 由小姐的话,想到之前在杏城时,自己脚下那名细作的凄惨下场,红柳竟生生地打了个寒噤。 她自己是无所谓,怎么死都行,可是小姐……难道真的要那样死去吗 “别想太多,你忘了我在咱们衣领里备下的药鸠毒虽然痛苦,但时间极短。” 每次换套衣衫,水银就会让红柳把包好的鸠毒丸,转移到要穿的衣衫衣领上。 只要不沾水,鸠毒丸就不会化开。 同时还用了一层最细密的布料包裹着,能快速转移,或者防止长时间接触到皮肤时,引发毒性。 这些,都是她在决定了走这条路后,制作完成的。 听师尊说过,死士都是这样的。 自己要做的事,也算堪比死士了 水银说着,喘了几口气,边拽着枯草向前,边继续说道: “红柳,现在,你还有机会离开。别担心我,我自己一人也是可以的。” “小姐!您……您这说的是什么话红柳几时怕过小姐生,奴婢生;小姐死,奴婢先亡!红柳是不会离开小姐的!” 红柳一听自家小姐居然这样说,立时急红了眼。“奴婢不是怕死,是怕小姐……” 水银微微地笑了笑。 “罢了,是我说错了话。你的忠心,我一向知道。只是不忍万一哪一天,你就随了我去。” “奴婢愿意!” 红柳红着眼眶,拍着胸脯说道。 水银停下脚,认真而又严肃地看着自家的忠仆,郑重地说道: “红柳,你要知道,以后莫说是小姐我,便是你,也再不能嫁人、生子,过平凡的日子了。 即便日后你对哪位儿郎动了心神,也得离着对方远远的。 若你控制不住,小姐我会先下手除掉你。你要想清楚。” 红柳笑了。 自家的小姐就是这样,丑话总是爱说在前头。 但是,她也清楚,小姐并没有在跟自己开玩笑。 若果真有他日,自己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小姐她,的确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这就是她的小姐,她发誓一生一世效忠和保护之人。 一个既善良,又狠决;既宽容,又严厉的人。 她非常喜欢这样的小姐,一直都是。 “不劳小姐动手,若红柳胆敢不忠,必先自裁。”她笑容甜美地回答。 然后一指前方几步远外的大树道: “小姐,到了,我在那棵树上、树下都撒好了药粉,我送您上去。” 说完便退回几步,在小姐身前蹲下了身。 水银强忍住内心的酸涩,伸手搭上红柳的肩膀,身体趴伏上去。 这么好的姑娘,自己却要拉着她,向死而生…… 红柳将自家的小姐背负到大树的中间,放在一根粗壮的枝杈上,然后歪着头问道: “小姐,您的亵裤被血浸了奴婢下去生堆火,您还是换下来伤口要抹药的。” 虽然小姐穿着冬服,但背负她的时候,自己还是能明显地感觉到,手下有些滑,有些抓不稳。 她就知道,小姐的伤口,定是又破得狠了。一时心疼得厉害。可前路…… 第十一章 :向死而生 水银摇头,也未多言语,从怀中摸出一瓶金创药粉,倒在手心里,靠着树干,伸直腿,抹进去。一股钻心地疼痛直冲脑门。她闭了闭眼,咬牙强忍着撑过去。再对红柳道: “无碍,出血并不多,已经停止了。天就要黑了,现在生火,会吸引别人的注意。红柳,从现在起,咱们就要时刻记得自己的身份了。 忘掉从前,忘掉都城和府邸,一心只当自己是延国人。只有咱们自己都相信了,别人才会相信,明白吗” 说完,抽出手看了看,只见上面血红一片,便掏出布帕仔细地擦拭了,再将帕子收回袖中。 另一边的红柳同,听到自家小姐这样说,便重重地点头。可小姐手掌上的血色,着实刺痛了她的眼。 她撇开脸,想了想,翻开包袱拿出两件厚袄,递过去道:“那您就把这袄子垫在伤口处,不然湿湿冷冷的,该病倒了。” 水银还是摇头。 只接过了厚袄盖在了身上。 “抓紧时间休息会。山林里,大意不得。穿太厚了会行动不便。” …… 随着夜色渐浓,山林里,传来接续不断地狼嗷声。 听方向,正在朝着主仆二人所在之地接近。 水银睁开眼,迅速就着树杈上蹲起身,从袖中摸出一瓶药粉,递给身边同样被狼嗷声惊醒的红柳。 红柳接过,蹬着树干跃下了树,打开药瓶围着树身的地面撒了一圈后,再跃了上来。 这是虎骨粉,在堂城药铺时,特意采购的虎骨磨制而成。 十几息过后,水银就透过树木的缝隙,借着雪地的反光,看见隐隐绰绰、闪烁着绿光的眼睛,在茂密的灌木丛间,一双接着一双地出现。 虎骨稀有,一经有售,多半就很快卖出。 她好不容易才在堂城采购到一块,但并不新鲜。 凭她所学的验骨知识推断,至少放置了有三年之久,眼下,能不能吓退狼群,还未未可知。 若是其它季节,她还会更有把握一些。 但眼下乃是隆冬,狼群正饥肠辘辘。 她们所在之地离山脚不远,狼群显然是饿急了,想下山寻找猎物。 这样的狼群,只凭着三年前的虎骨粉……她心里完全没底。 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水银努力摒住呼吸,保持着身姿一动不动。她希望那些虎骨粉,能将狼群吓跑。 跃上树后,便蹲在水银右方树干后的红柳,早已抽出背后的长刀,同样摒住了呼吸,但蓄势待发。 随着一身长长的狼嗷声响起,树丛间出现了十几头,精瘦而四肢有力的大灰狼。 有一匹明显比其它同类高壮些的大狼,缓缓渡步上前,围着主仆二人所在的大树,沿着红柳撒下的、不大的虎骨粉圈,耸动着鼻子转了一圈。 然后仰起头,再四下里猛嗅。 糟了! 水银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在身上、树下,撒臭艾的粉末了。 血腥味…… 那匹头狼分明是嗅出了什么,它在确认! 就在这时,她的双眸和头狼的双眼,正正两两对视。 被发现了! 头狼张开满是獠牙的尖嘴,一声短啸冲口而出。 随之,几匹狼就扑进了虎骨粉圈,向着树身跃来。 好在,主仆二人呆得树杈离地面比较高,狼群在下面扑跃着,却远远够不着。 水银立刻松开汗湿的、紧扣树身的手,从怀中摸出两个药瓶。 先打开一瓶,倒出两颗黑丸,扔进自己嘴里一颗,递给红柳一颗。 看着红柳吃下去后,再打开另一瓶。 咬了咬牙,将里面的药粉一点、一点沿着自己身前、对着狼群的方向,洒下去了半圈。 她珍藏多年的宝贝啊。 制药难,制毒更难,制出无须服用、闻之一丝一毫、即短时见效的毒粉更是难上加难。 这一瓶,还是她在山上时,经由师傅亲自监督、手把手教会她如何制作的。 毒材极其难取。 几年了,唯得这一瓶而已。 可她再心疼也知道,仅仅躲在树上,是不会让狼群死心的。 果然,随着头狼发出的又一声短啸,狼群就开始堆叠。 水银在心里开始默数:“10、9……” 两匹健壮的大狼冲上前,两只前爪钉在大树的树身上,两条后腿斜斜地支在地上,搭出一个坡度。 再一匹沿着这个坡度冲上,再两爪嵌进树身,后腿分别踩着下面两匹狼的肩膀。 此时,已距主仆二人的距离不远。 水银打出手势,制止了红柳下扑的动作。 她在等,在等药粉起效。 虽然,她也不知道,药粉放置了几年后,还会不会再有奇效,但现在,只能赌。 第三匹狼随之冲上后,后腿一蹬,就跃上了大树最底下的一个树杈,随势直立而起,就要扑上。 水银已经能清楚地看见它的喉腔。 她没有躲避,而是紧紧攥着拳头在心里继续默数:“2、1!” 獠牙险险地擦过她的鞋尖,向后仰去。 就听“扑通、扑通”的倒地声连连响起,随着离她最近的那匹狼翻身掉在树下,然后按着距离的远近,一匹接一匹的狼摔下或倒下,昏迷了。 水银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冰冷一片。 红柳抬起袖子,狠狠地抹了两把额头上淌下的汗水,跳下树,提刀就要将这些饿狼砍死。 吓死姑奶奶了! 这就送你们上西天! 又被自家小姐阻止了。 “把它们弄远些就好,别让血腥味招来其它的猛兽。” 水银对红柳说完,才一屁股坐下。伸直了双腿。 她的心脏还在“砰、砰、砰”地狂跳,她得缓一缓。 可怜也被吓够呛的红柳,还得想法子将这些狼给扛去别处扔掉。 …… 天一亮,迷迷糊糊了一夜的主仆二人,就再次出发了。 遇沟过沟、逢水淌水; 走得过就走,走不过就或爬或攀; 吃,生的; 饮,冰的。 睡,迷糊的。 水银一路比照着阳光、树木、苔藓、雪迹等,不停地判断着方位,对照着记忆中的地图。 九日后,终于来到了相对较矮的一处山峰之上。 红柳找了一个由大大小小石块连成一片的地方,挨着块最大的石头的背面,掏出了个雪窝子。 水银就窝在这个雪窝子里,闭目养神。 一会儿,就要准备下山。 这里,是最后的分水岭了。 红柳很快就拎了一只放过血、剥过皮、掏过内脏、处理干净的雪兔过来,递给自家小姐。 这是她在远处就收拾利落的,防止留下血腥味。 这一路上,小姐总是在小心地避免留下痕迹,就连这个雪窝子附近,她也是让自己,边走边将二人留下的痕迹,清理干净了的。 可无论有多么的麻烦,红柳都从来没有过任何异议。 她知道,出门在外,再谨慎小心都不为过。 所以,现在的她,也学会了多多动脑、多多向自家的小姐学习。 水银听到红柳回来的脚步声,缓缓睁开眼,当视线触及到她手里拎着的雪兔时,努力坐正了身体。 掏出袖中一把锋利的小刀,轻轻地摸了摸。 这种奇怪的刀具,有一整套,是师傅特意为自己打造的。 以前学习的时候,用的都是师傅的。 而自己这套,还没有机会用在真正要用的地方,从带下山后,一直被她小心收藏着。 此次临出门前,她带出了其中几柄体形小巧的,本是怀念和防身之用,结果就先被用来制作这一路的食物了。 她轻叹一声,十指连动,很快地就将兔肉一一分解。 筋是筋、膜是膜、肉是肉、骨是骨。 然后再将分离出来的肉,片成几乎透明的、大小均匀的肉片。 红柳从包袱里摸出瓶细盐,撒些在肉片堆上,然后抓起一片肉直接就放进了嘴里。 每次看到小姐这么处理肉类的时候,红柳都觉得特别有趣,以前很少见到,最近这一路,才有机会天天见识,但她没有一次是看得够的。 而且,经过了这样的处理,生肉也不再觉得有多难吃了,虽然还是有点腥,但是肉质异常鲜美,多嚼几下,还会有股回甘。 而水银在片完肉后,并没有像红柳一般直接就开吃,她先是将视线投向了正前方。 还有几步之遥,她们就将踏入敌国的境土,人生从此将改写。 内心叹息一声,她收回视线,用布帕擦拭干净小刀和双手,收好刀后,才飞快地吃了起来。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动静。 俩人立刻扔下手中的肉片,匆忙地用雪掩盖了下,就转个身,从石与石之间极窄的缝隙里,小心地向着大石背后的方向看去。 “站住!” 随着一道呼喝之声,右下方疏而不高的灌木丛中,窜出两个身穿延国士兵服饰的身影。 而就在他们后方的不远处,有多处树影摇晃,雪片翻飞。 很快就从中跟出十几名敖国的将士。 其中打头的一位,三十多岁,满脸风霜,却银铠亮甲,浓眉英挺。 一手执着长枪,一手指着前方逃跑之人,呼喝一声后,大步追赶而上。 而大石后藏着的水银,一见那人,手下顿时扣紧石面,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父亲! 第十二章 :相见不相认 眼看逃兵就要爬上山顶,水柏停步、抛枪,反手一握,抓住枪身就投射而出,正中前方一逃兵的后心,长枪几乎穿透其身体。 另一逃兵眼见此情状,吓得脚下就是一滑,立刻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就被投出长枪后,一蹬地面,随枪凌空而至的水柏,猛地踏在了脚下。 水柏后面跟上来的亲卫们,一哄而上,将他脚下之人捆了个严严实实。 “大将军,延国溃兵追得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该返回边关了再追下去,就过境了。” 站在水柏身体后侧方的亲卫队长,看了看前方边境线上的巨石堆标志,出声提醒道。 水柏闻言,看了看两边,又望了眼对面延国的方向,沉默了几息后,接过一名亲卫递来的长枪,打出了个撤回的手势。 “通知其余追逃的将士,速度下山集结,赶回边关!“ 又转身对亲卫队长说道: “此次敌军溃逃的过快且过于散乱,我怀疑有古怪。你带几人,直去堂城,提醒并让他们一路往关内通传,严查细作!” 转身,带着人离开。 水银死死咬住下唇,一手紧紧捂着口鼻,一手按住身下红柳的肩膀,泪水顺着手指,滚滚而下。 那是父亲,是自己的父亲啊。 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只差五步了! 望着父亲头盔边露出的几丝银发,和布满憔悴、疲惫的脸,看着他浓眉之间深深的竖纹,和眼角细密的褶皱。 她生生地忍住了冲出去、扑进父亲怀里的冲动。 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她不能被父亲发现后送回去,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如今,她只能这样,大睁着双眼,一眨不敢眨地、贪看着父亲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红柳感受着头顶处小姐的热泪,一动不敢动。 只觉心里疼得厉害。 日思夜想、殷殷期盼的父亲,就近在尺尺,却不能相见,小姐啊小姐,你为何要如此自苦啊。 良久之后,水银才松开红柳,翻转身,缩起双腿,将脑袋深深地埋进了双膝之间。 红柳侧头望着小姐剧烈耸动的肩膀,和腿下渐渐洇开的雪面,忍不住轻声道: “小姐,哭出声来。会憋坏的。” 还是未闻任何回应。 但雪面,已开始凝固。 红柳坐在一旁,安静地等待。 几十息后,水银收拾好心情,望了望对面的延国,扒开雪面,拾起包袱,站起身。 大踏步,向前! …… 这座山峰的山脚下,不远处也有一座小小的村落,水银在地图上见过,叫东方村。 延国多复姓,皆崇尚武风。 一进入延国的疆界,主仆二人就换上了延国男子的服饰装扮,依旧晓行夜宿,一路向下。 可当她们终于赶到那座村庄附近时,却只见滚滚的浓烟,正自那方地面冲天而上。 此处地势已渐趋平缓,树木稀少,农田众多。 望着前方的烟柱,水银手脚利落地爬上不远处的一棵大树,而红柳则隐蔽地前去探查情况。 过了将近两个时辰,红柳手里抓着两套女子的衣裙才回转。 她跃上树后轻声汇报。 “东方村被溃逃回来的士兵给劫掠、并屠杀一空了。奴婢等到那些逃兵离开,搜索了一遍,没有见到活人,但找到了这个。” 说完,打开小姐脚边的一个包袱,将手中的衣裙折好收进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份延国的身份文牒,并打开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张卖身契约。 村民们的房屋被烧了。 村子里被搜掠过的尸体到处都是,像身份文牒这类东西,被逃兵搜出来后胡乱扔了一地。 其中最大的一座院落,估摸着是村长家,也被烧了。 溃兵离开后,红柳四处转悠,每份文牒都捡起来查看,遗憾的是没有找到合用的。 直至在村长家后院、院墙外的一片竹林里,见到倒在血泊中的两名年轻女子,死状…… 身边不远处扔着一份身份文牒,里面夹着张卖身契。 她看了看,正好适合自己和小姐用,便料理了一番后续,带了回来。 也是因为这样,才耽误了些时间。 不过比起小姐下山前安排的:先进村、后想办法从村长那儿弄到文牒,竟意外的方便了许多。 水银接过文牒,打开。 “东方岭树家那以后我就叫东方楠婴,15岁,你就叫画眉了,仍是16岁。尸体处理干净了吗” 红柳点头。 她知道小姐问的是,这份文牒和身契对应的那两具尸体。 “我放进了火堆里,看着烧起来才回来的。”说完,红柳再看了看村庄方向,问道: “小姐,为何延国将士要屠杀自己的百姓呢不怕被罪吗” 水银将东西揣进怀里,闻问看向她,想了想回答。 “逃兵心理又不是所有的军队都纪律严明、奖惩有度的。各国、各将麾下良莠不齐乃是常态。 你想想,被一路追杀逃回来的,又想着打了败仗要被惩罚,还会看见有粮不吃、有金不拿吗 且精神极度敏感,就像惊弓之鸟,虽明知已是本国境内,但还是难忍恐慌。 再加之,他们劫掠早已成了习性。此时村子里但凡有一星半点的不配合,就会引发灾难。” 说完,就麻溜地下了树。 自小山中长大,就算不能习武,爬山、上树等,只要身体没伤,对她也就不算什么了。 下树后,水银从怀里摸中一支并蒂金簪,插入自己的发间。表明已订亲的身份。 这是她在堂城时就买好备下的,从决定好做这件事开始,她就再没打算以未婚女子身份示人。 “换上女子袄裙。身份文牒上是女,便不能再做男子装束了。” 延国多山,但也因此盆地较多,农作物虽然不丰,但蓄牧业较为发达。 故而,一个身份文牒就能够跑遍全国,只需进出城时登记即可。 换好袄裙,考虑到之后可能还会用到,便让红柳将二人换下的旧袄收好,水银再道: “走,赶往第一座城池,再好好休息。我们边走边再对一下说辞。” 随后,二人绕过了东方村。 延国比敖国更是重男轻女,女子自小便轻易不得外出,尤其是及笄前后的两年,未定亲或成亲者,即便是街坊邻居,也未必见得着其相貌。 如今,这条规矩倒是方便了主仆二人。 红柳边走边说道:“从服饰发型来看,那两名女子并未定亲,更未成亲。” 水银闻言,右手大拇指,上下揉搓着左手的大拇指,脑筋飞转。 稍顷后便道:“父亲东方岭树,在山中偶遇一位老神医,名唤莫叟,便将我自小送入山中跟随其学习,你也被采买配发给我。 自此,我学医,你跟随莫叟习武。 待及笄前一年的冬季,也就是慧元18年的腊月20日,才将我们接回府中。 直至村庄忽然遇袭,父亲急忙让我们从后门通过竹林逃出。 我已定亲,未婚夫婿也是村中之人,已被杀。” 慧元年,是延国现任帝王的年号。 红柳点头。 主仆二人就这样,一路避过官道,一路一遍遍地比对着此番说辞,将自小到大之事,真真假假地夹杂其中。 自此,水银和红柳对外,皆换了称呼。 水银没有让红柳换刀。 延国善武的女子,武器种类比较繁杂,这是小事情。 几个时辰后,赶到了奇城附近。 结果,在城门外通过大敞着的城门,远远地就能瞧见,城里此时很是混乱,到处都是大战溃败而回的散兵败将,这些人不是在街上乱走、乱抢衣食,就是在大声吼叫着,努力寻找着自己人,或者自己所属的军队。 未见百姓的身影。 水银决定绕过奇城。 不过,奇城乃延国此处对外的关隘,要想绕过,又得翻山,而且,还得翻过一片断崖。 她没有犹豫,且无所畏惧。 之前翻越那座界山之前,包袱里就早已备好足够的绳索。 自小打山中长大的孩子,惧人都不会惧山。 或者说,如果可以选择,她们宁愿选择爬山,也不愿意进城与人相处。 …… 如此这般,各种或艰难、或顺遂、或侥幸、或冒险等情况之后,历时一个月,主仆二人终于赶到了延国的都城---聚城。 街上行人如炽,各种吆喝、交流等声,声声不断。 二人都只觉恍若隔世。 许久没有见到这般热闹的场景了,虽然不是熟悉的风景、人文、但两国因毗邻,相貌上也无可区分,倒也不至太过陌生。 水银低声交代红柳切勿东张西望之后,两人就要去寻家客栈下榻。 忽闻街上传来议论之声。 “听说了吗那大将军被抄没的家产,今日官府要挂牌出售了。” “呸!什么大将军只会打败仗的蠢货!” “就是,听说当初抄没之时,仅黄金白银就有数百万两之多,更何况还有良田千顷、旺铺数十这么贪的人,怎会不打败仗” “也不能这么说,好歹他也曾打下过敖国三座城池呢。” “可最终还没站稳不就被人杀了个人仰马翻灰溜溜地到处溃逃你们是不知道,那些个逃兵,可是把咱老百姓给祸害惨了。” “嘘……小点儿声,当心被人听见脑袋不保。” 第十三章 :开办药铺 “怕什么那家伙已经被满门抄斩了,谁还有闲心找咱们百姓的麻烦” “话说,那些逃兵这样乱来,朝廷就不管吗” “怎么会不管只因听说这次逃得太散了,难以收拢。而且啊,好些人还跑不见了,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怎么的。” “换了是我,也抢,多多地抢,抢到了就藏起来也不回来。回来就是死路一条。”有人小小声说道。 另一人却反而扬高了声音:“没你说的那么吓人,哪能全把逃兵给杀了下次谁还打仗了就是一顿罚是免不了的,总得给点教训,以后他们才能死战不退” “那我也怕啊,换了你,你不怕” “……” 水银上下搓了搓大拇指,眼珠微转,拉着红柳将怀里的身份文牒掏给她,悄声吩咐。 “你速速赶去官衙,抢购一间大点儿的铺子。我在办理过产登记手续那儿等你。” 师傅早将山中存蓄的巨额财产交托给自己,她在下山后,就悉数带着。 出门时分成了两半,缝在了自己和红柳的亵衣里。 只余少量在外面随时取用。 但这个少量,也只是对于水银来说的,而上万两在别人眼里,就很多很多了。 俩人俱不缺钱,而且,延国和敖国之前也和平了十数年之久,两国通商往来,金银票据早已通用。 官衙出售的抄没财产铺子,价格一般都比较公道,且此次售出的是大将军府抄没的,想必都曾是临街旺铺,这种好事,岂能错过 红柳立刻转身而去。 来的这一路上,除了边关附近的城池比较混乱外,越往都城方向,便越渐平静。 红柳早已盗了份延国舆图,且水银一直在根据各种道听途说,将沿路的舆图补细补齐。 至于这聚城的,尚不明细,但官衙在哪儿,并不难听闻。 之后的一切皆比较顺遂。 红柳机敏,早早塞给了官衙办事人员大笔银两,顺利买到了一间、位于聚城东城区的、两进的大药铺子。 地理位置略偏,不在主街之上。 却恰恰正合水银的胃口。 聚城分东南西北四区。 南城区俱是达官显贵,西城区俱是贫苦百姓,北城区和东城区范围偏小,多为中层或底层官员及富商、富民们居住。 这家大药铺虽不在主街之上,但也处在比较繁华的、二道街的中间位置。 水银办好过产登记之后,便和红柳直奔药铺所在。 这栋药铺的主建筑体是座环形的二层小楼,后面的院子有两进,为单层。 面积很大。但现在里面各种杂乱。 不值钱的药材、药品四处散乱,桌椅、家俱等各种翻倒。 药材仓库里也是一样,只剩下许多被翻倒得乱七八糟,不值钱的。 俩人上上下下,巡视一圈后,水银才在一楼,寻了个待客的包间,待红柳将盈榻打扫干净之后,躺在了上面休息。 终于能喘只气,安心地休息会了。 红柳自去采买吃食等物不提。 第二日,恢复了些精神的水银,携着红柳,先就去了牙行,采买了二十名略通文字的10至13岁的仆婢。 男仆十名,女婢十名。 自此,药铺关门闭户。 水银没有急着开张药铺,而是一门心思地、专心调教这二十名仆婢的规矩、和一些基本的药理、及药材的辨识。 最重要的,是他们待人接物的本事。 她可不是千里迢迢跑来延国只为开药铺的。训练这些下人,也不仅仅是为了单纯的医道。 当然,更不可能把他们培养成手下,充其量,只能算是下手而已。 这些仆婢还有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武力值在身上,红柳在闲暇之余,也会指点他们一番。 毕竟人单力孤的,下面的人厉害些,总归是好的。 其间听闻,延国向敖国求和,两国边境重新恢复了平静,但是,彼此边关仍旧未开,禁止一切往来。 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就是每天女扮男装,在水银授课之时溜出去采买的红柳,竟买回了一对金雕。 此鸟身形似鹰,健壮漂亮,且飞行速度快,异常凶猛,但极不易被训服。 很多人都喜欢,但养着养着,不是养死了,就是训死了。 水银会养也会训。 自她去了山里,师傅便捉了一对儿的隼给她,教会了如何养隼和熬隼。 不能像熬鹰一般往死了的熬。鹰,置之死地而后生。 隼,得大棒加甜枣。 那对隼,就陪着她一同长大,与她嬉戏、玩耍,并护着她的周全。 可惜,因为其种类的寿命不长,在师傅去世后不久,便也跟着去了。 水银为此是伤上加伤、痛上加痛。 又正逢被父亲带回都城,整整一年,除了必要的与府中那些人打招呼,以及为母亲出声辩解之外,几乎就很少说话了。 而红柳此次买回的不同,是一对幼年隼,品种为金雕。 金雕寿命,平均在80岁左右,飞行速度极快,时行几百千米。 别看现在尚小,但成年后,体长可达78至115公分,翼展将达200至280公分,体重却轻,一般在六斤至11斤之间。 而且,会长得非常漂亮。 水银意外收到这份礼物之时,抱着这对2岁左右的小雕,真真是爱不释手。 遂给它们取名为:老白和老关。 于是,她日常的生活里,又多了一项,陪雕、养雕和训雕。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项议程,就是如何让自己的医术传扬出去。 水银有认认真真地研究过:是日常开馆替人瞧病还是行走各地见病就瞧 似乎都不太可行。世人瞧不起医者,更瞧不上女医者。 思来想去之后,水银就决定,专攻疑难杂症。 虽然师傅说过,伏间,是个需要长期潜伏的行当。水银为此已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但她还是选择反其道而行之。 扬名立万,方有机会踏足上流。 …… 而很快,这样的机会,就被她给等到了。 这日,负责采买的、仆婢里个子最高、最壮的画柱,从外面带回来了一则消息。 “主子,主街上贴出了告示,言:吏司主司长(相当同敖国的吏部尚书)的嫡长孙,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症,已昏迷数日,多方治疗无果。现在正张榜重金悬赏名医。” 正在药材柜前,看着端庄的画芳带着女婢们收拾药柜的水银,听闻他的汇报,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画柱自去忙碌,水银走到一边坐下饮茶。 看来那位主司长十分紧张他的爱孙啊。身为主司长,必然是能请出宫中太医的,太医都没治好,才会张榜悬赏。 数日了吗显然病情危而不急。 这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医者会揭榜赶赴而去,自己倒是不必急着送上门去。谁让她是个女子呢怕是大门都不会让自己进的 那就等等好了,若不巧被别人先医治好了,也没有关系。人吃五谷杂粮,岂有不生病的她有技、人有病,多的是机会。 想通了之后,水银便站起身,继续指点画芳她们将药材一一分辨,放进药柜,贴上标签。 忽听药铺大门被人拍响。 男生女相、秀秀气气的画书,上前去开门。他虽然长得雌雄莫辩,但却是二十仆婢中,功夫最好的一个。 随着大门被打开,门外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双手搀扶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走了进来。 画书上前拦住,抱拳一礼道:“这位老哥哥,本药铺尚未开张,您……” 话还没说完,就见对方松开了那少年郎,抱拳深施一礼后道: “吾儿几月来,病症持续不断、且反反复复。吾也曾带他四处求医问药,却总不见好。 今行至此间,闻听有一神奇医者在此,故尔,冒昧登门求诊。还望神医本着医者仁心,出手救治,吾定重金答谢一二。” 神奇医者 水银听到男子这么说,先是怔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 前些日,她出城训雕回来之时,在这条街的街尾处,路遇一穷汉。那人因修缮屋顶,不慎掉落,摔断了臂骨。 苦于无钱医病,正当街席地哀哭。 因着是这条街上的病人,为了不影响药铺以后的声名,水银便下了马车,当众替其接回断骨、绑上夹板,并让红柳回药铺拿了几副外敷和内服的药材、赠与了他。 不过是件小事,过了她便抛到了脑后,却不知坊间已传开了,甚至还就此给她安上了神医之名 旋即想想也就明白了。自离开敖国都城,这一路行来,所见接断骨伤的医者,俱没有缚夹板一说。 不仅如此,师父教过她的很多医治之法,也都是不曾在别处见过的。想来,世人偶见,亦如自己当初知道师父有多神奇的时候,一样被震惊到了 “走近前来,我看看。” 既然人家闻名而来,这神医的名头,水银还是想继续延续下去的。何况,疑难杂症,她最是喜欢。 那中年男子闻言,顿时欢喜,搀着病恹恹、几乎没什么精气神的少年郎,就赶紧走上前去。 他之前听说之时,就知那神奇医者是位年轻女子,也曾犹豫、纠结过,但自己儿子的性命更要紧,几番挣扎之后,还是赶来了。 现下果见对方年纪极轻,甚至还长得超凡脱俗、甚是端美,但他瞧之,竟也生不出任何轻看之意。 实是对方那气度芳华,只会令人见之起肃。 待他正要再行礼时,已被对方阻住。 第十四章 :捂被综合症 水银指了指一旁的桌椅,示意病人坐下后,画眉已拿着脉枕过来,垫在那少年郎的腕下。 水银敛裙坐下,抬手搭脉。 十几息后,观看对方的面部气色、眼睑,并让对方张大嘴,她再细看了对方的舌苔,闻了闻其呼出的气息。 有些失望,对方的病症,并算不上是疑难杂症。 “表虚外感风寒。头痛低热,汗出恶风,四肢酸痛,鼻鸣干呕,苔白不渴,脉浮缓。此为营卫失和之症。 我给你开张药方,回去按方煎服即可。” 说罢,水银便示意画芳拿来笔墨纸砚,准备书写药方。 掌柜的闻听是营卫失和,有些吃惊、又有些失望。他惊的是,这女子年纪虽轻,断症却也准确;失望的是,和几个其他的大夫,所给出的结论,亦无什么不同。 儿子病了这么久,他是真的带着儿子看过许多大夫,其中有几位,下的判断亦是如此。可他们开出来的药方,自己也让儿子按时服用了,却都没有起色。 看来,今天又白走了。 正要提笔的水银,敏锐地发现了中年男人的面色变幻,心下了然,遂轻声开口说道: “营卫失和的病症有许多,且持续低热的因由亦有许多。有风热内温、气郁发热、血瘀发热、温郁发热等等。 还有气、血两虚、阴阳两虚,亦可能导致低热不退。我先开了药方给你,你带回去为你儿煎之服用,若三日无起色,可再来寻我。 若有用,届时再来支付诊金,如何” 那掌柜的见这女医者面色淡定温和、且言之凿凿,不由自主地便信了几分。 其他的那些大夫,都是只管说结论,然后就是开药方,那些药方还没什么用。还没有哪位,能详细为自己这等下人身份的贱民,如此细致耐心解释的。 仅凭这,他亦是感激不尽,更何况,对方还显然不会现在就收自己的诊费,这可真真是难得又自信的好神医啊。 水银说完话后就收回了视线,没有再去注意中年男子的表情变化,提笔写下了药方,然后吹干墨迹,递给了他。 【作者按:此汤方为张仲景所书中的——桂枝汤】 掌柜的一接过药方,忙忙细看,且不说这笔字有多飞轩飘逸,单是这各类药材的名字和数量,已是别具一格。 和别人开的都不一样,且只有五味。他疑惑地望向对方。 水银微笑着开口释疑道: “你儿那病,主在辛温解表、调和卫营。 桂枝为君药,解肌发表,散外感风寒,又用芍药为臣,益阴敛营。桂、芍相合,一治卫强,一治营弱,合则调和营卫,是相须为用。生姜辛温,既助桂枝解肌,又能暖胃。大枣甘平,既能益气补中,又能滋脾生津。姜、枣相合,还可以升腾脾胃生发之气而调和营卫,所以并为佐药。 炙甘草之用有二:一为佐药,益气和中,合桂枝以解肌,合芍药以益阴;一为使药,调和诸药。 所以本方虽只有五味药,但配伍严谨,散中有补。 此汤方为群方之魁,乃滋阴和阳,调和营卫,解肌退热之总方也。” 掌柜的闻听如此细致的释疑,顿时茅塞顿开,同时心里升腾起无比的感激,且越发愧疚自己之前的质疑,便拉起自己的儿子,连连向着女神医拜谢。 水银则冲着他们微微摆手,示意画眉照方抓了三副药材。 掌柜的现在再没半分迟疑,就要掏银支付,被画眉挡住。 “你且先回,待你儿先服三方后,再来,届时病情有了起色,药方可能会换。那时你一块儿付了就行。” 于是掌柜的又羞又愧、千恩万谢了后,带着药材搀扶起自己的儿子,离开了。 水银目送着他们离开,心想,此后怕是这神医之名会越传越广,自己还是得尽快将药铺的各项章程订制出来。 但是她没有料到,坊间传言流转起来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 其实是那掌柜的眼见自家儿子大好,出于愧疚和感激之心,努力地帮她将名声宣扬了出去。 于是,两日后,还没等水银想好怎么送上门去,吏司主司长府的管家,便到了。 水银知道自己现在几乎没有根基,更没有背景可以依仗,对方即便是不够恭谨,她也不放在心上。 让画眉收拾了医药箱,自己换了身窄袖青色长裙,便随着对方去往了主司长府。 在其府上,一路收获白眼、议论、轻蔑、嘲讽之言无数。 水银皆视而未见、听而不闻。 微末之时,所有的不屑,都是动力。待实力展现,方才是最好的回击方式。 主司长的孙子,出生六个月,还在襁褓之中,身上搭了条薄被,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水银此前已见过了主司长的儿媳妇,也就是孩子的母亲,并由其带领着踏入这间密不透风的屋子,见到了这个正被俩奶娘围着的孩子。 她闻了闻屋里的汤药味,微微蹙了蹙眉。等两位奶娘让开去给那夫人行礼之时,水银上前,将孩子的小手从襁褓中轻轻取出,有些困难,因为孩子裹得有些多。 搭了搭脉。 随即,再检查了一遍孩子的眼睑、面色、以及口腔。 抬手,掀掉薄被,示意画眉打开窗户,自己再欲解襁褓。 不出意外地,被夫人冲上来,一把拍开了手。 “你要做什么我儿子病了,病了这许多日了,太医都言,不可吹风,你尽是又要开窗、又掀被欲解其衣,你是要害死吾儿吗你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庸医” 水银站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即便她有料到会被阻止,却没想过还会挨打。 这些高官门第,她真的是一步都不愿意踏进来。这一路上所受的挑剔和刺激,已经快达到了她的忍受极限。 若她只是个普通的医者,就是名医者,今日,莫说是忍受这些,便是来,她都不会! 可惜,她并不仅仅只是名医者! 她搭住自己被拍得生痛的手背,双手交叠放置小腹前,开口了。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你儿最初有些发热,且服药后,汗出如雨,打湿衣被,可对 之后几日,面色便逐渐苍白,哭声渐弱,且拒绝食奶,可对 再往后,睡不安稳,尖叫、抽搐、便少,皮肤干皱,可对 现在,你看看他的眼窝,已经陷了进去,嘴唇起皮开裂,可无论你们怎么喂水、奶,他都往外吐,可对 有医者建议你们少给他盖一些,你们才改为了薄被,他的症状有所好转,可对 可你们还是担心他受寒,仍为他多包裹了几层,他便转为昏迷不醒,可对” 那夫人在她一声声的“可对”声中,滑坐在床头,忽而跳起,死死攥住她的双手,高不可攀之势已化为了苦苦哀求。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那么,你能救活我儿对不对我儿还能活下来的对不对你……你快给我儿医治,求求你,快一点。” 也不知是过于着急忙乱,还是骨子里就没瞧得起医者,她嘴里这样说着,手上也就将水银一把拉过,向着孩子推去。 水银一个踉跄,好险没栽到孩子身上,幸好及时用手撑住了床沿,那夫人又吓得尖叫一声,又伸手来拉她。 水银立刻抬高胳膊,躲了过去。回头瞪向对方,视线转为凌厉。 骇得那夫人停止了动作,有些讪讪地站去了一旁,眼里转露出满满的祈求。 水银收回视线,低头瞧了瞧自己被其抓伤的手背,用力地闭了闭眼。 直起腰站稳,看着夫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若要小儿安,须带三分饥与寒。食,不可过饱;衣,不可过暖。 你儿本是些许发热,但发热,并不全是受寒引起,有些,是过热导致。 本无须汤药,只要减少其穿着、被褥等物,由其体内的热量发散出来即可。 而你们却反了其道而行之,不但没减,反而增加,并喂其服食了驱寒的药物,以致热上加热。 大人过热,尤自难受,何况小儿乎他热得烦躁、自然乱蹬乱叫、喂食不进,加之出汗过多,而即使是你们有强行喂水,但仍然没有太大的起色。 这多日,你们又用了人参续命,更是导致他肝火旺盛。 现在,我予他施针降燥,你,听懂了吗” 夫人见她说得头头是道,又有理有据,回想这多日来,孩子的症状、表现,无不与她所述之言一一应对,只是仍觉对方待自己的态度很是不敬,就想训斥。 门外走进一端庄华贵的老妇人,边走边说: “想不到,你一个小小女子,医术竟如此了得,难怪坊间传言你乃神医。 既是神医,想必亦无须见人便恭谨三分。是老身的儿媳妇多有怠慢了。 您请出手,尽管医治。老身就在这儿看着。” 那夫人闻声见人,急忙施礼。又听婆母言中有教训自己之意,遂低了头再不敢多言。 水银则淡淡地看了老夫人一眼,微微抱拳施礼后,便转身去解小儿被层层包裹的襁褓。 第十五章 :神医扬名 老夫人的话,水银听得分明。不是斥责,却胜似斥责。这是要她多想想自己的神医之名,千万别砸了饭碗,更是提醒她,对方可是亲自监督着她,这是拿身份压她,要她小心行事。 对于这类语言,水银不想多搭理,更不想无谓地与之争辩。孩子的病情等不得。 幸好她们之前有给这孩子减被、并强行喂水,否则,等不到自己来,这孩子已经是去到地府,等着转世投胎了。 还万幸的是,现在已近四月,天气转暖,屋内并没燃烧火盆。否则,无须这多日,只消十二个时辰,便能夺了这孩子的命去。 父母爱儿之心,恨不能予其世上最好的一切。然而,婴幼儿,是轻不得、亦重不得;冷不得、更热不得。 过于忽视不行,过于紧张,更是不行。孩子的五脏功能尚弱,实在是需要父母多多学习、仔细看顾才可。 这么几日了,这孩子的心肺及肾脏功能已是弱了,尤其是大脑,亦不知以后是否还能得以健全。 自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而那边的婆媳俩,眼见女医者替孩子解开,连施数针,起针,再替孩子裹了一层稍厚些的襁褓后,孩子的呼吸就明显有了变化,脸色也不再那么苍白的吓人,都齐齐长松了一口气。 “无须汤药,孩子的五脏功能亦有些弱了,再经不起药材催煎。 这一日,多用温水替其擦拭身体自然散热,晚些时候应该就能清醒。 可让奶娘食些补身健体、促脾胃的药材,不易上火之物,不易多,适量即可,再奶给孩子。 要开窗透风,或可再裹一层稍薄些的、不必太紧,出这屋子走走,额头挡住,不要被风直吹着即可。 待其饮用如常,再出去时,便就他现在这一身的厚度就行,不必再另裹。 不要多抱,大人身热,易传给本就体热的孩子,若是要陪着他睡,各盖各的,亦不要搂抱或者紧挨着。 这些时日,最好是让他自己睡在床上。他若蹬被,由他,肚腹遮盖即可。” 说完,就向二人行了一礼,抬腿欲走。 老夫人却抬手示意她止步,并言道: “不敢就此放神医离府,还请神医暂住此间厢房,待吾孙病情确见起复后,老身当重金酬谢。” 水银闻言,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既然接了诊,负责到底是应该的,她之前也并不是想离开这府,只是想走出去透透气。 却不料老夫人误会了她。 水银也懒得计较,走出屋后就跟着带路的丫环,去了侧厢房。 歪在榻上合了合眼。 红柳,即画眉,则坐在榻前的矮凳上,打开医药箱,拿出里面常备着的毛笔、小本、墨管,详细地将之前的看诊过程记录下来。 一人一方、一脉一案,是必须的流程。 通常是红柳记录了,水银会抽空将其补详实,再签上名讳,然后保存。 在愚山时,她师父弄回来的病人,从让她初学的时候就开始认真、严格地执行着这个流程。 就算那时候她字都认不全,但也得一个字、一个字地跟着师父写。 今日她气不顺,没有给这家人留下药方,其实这是有些任性了。 罢了,水银心叹。自己选的路,哪怕全是尖石,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回头还是要将方子补上,至少,孩子病症的前因后果、以及后续如何的处理,还是要写下来交给这户人家的。 忽而又有些烦躁。 眼前的这些,可都是敌人啊,而自己亲手救回来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他日攻向自己国人的一柄利器。 她不由深呼吸,一遍遍地安抚着自己的情绪。大局,一切都是为了大局。 一个时辰后,孩子就醒了,水银听闻这府上的丫环通报,便起身去了主屋。 孩子的气色显而易见地好了许多,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看着围在床边的人。小嘴“啊、啊、啊”地叫着,声音虽然还是有些哑,但已透出些许清亮。 水银向老夫人和夫人行了一礼后,便道:“不要太多的人围着他,气息一样会不流通。” 她话音一落,未等主子们开口,围在床边的丫环和奶娘就行礼退去了外屋。 坐在床边的老夫人和夫人,也站起了身,去到床榻对面。 水银这才转身去门边净过手,再到床前,重新给孩子把了脉,再扎了两针。 大热之后,还得防止大寒。散热亦是不能散得过快,最重要的,还是要保气固元。 施完针后,她再伸手摸了摸孩子的手心、足心、以及后背心口处。 有些微汗,属正常现象。 “再给这孩子喂水的时候,水里稍许加一点点盐。孩子脱水有些重了。 另外,奶娘就不要食过重的盐了,清淡些、可带甜。待这孩子恢复如常后,奶娘方可食些大补之物,仍以温性为主,戒高热、火燥之物。” 水银给孩子盖好后,转身对着老夫人说完,就走到另一张书案前,招呼了个丫环磨墨,准备书写药方。 守了这么久,眼见自己的孩子脱离危险、恢复有望,那夫人忍不住掩唇而泣。 老夫人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儿媳妇一眼。自己带大六个孩子,没有一个孩子出过这种状况,现在孙子让这儿媳妇给带的几乎丧命,却是因为紧张过甚所致! 本想着老了老了,能得闲了,谁知这看着挺稳妥的一个儿媳妇,做事也有如此糊涂的时候。 唉,真是为儿孙操不完的心哪。看来日后,自己的这个大孙子,还是得自己多看顾看顾。 想到这儿,老夫人的目光,再次瞟向埋头书写药方的女医者。 坊间传闻历来不实,这次,自己病急乱投医,请来了这位女大夫,没想确是名符其实。只是,对方所开的药铺,离着自己这府邸的距离可是有点儿远。 正思索间,就见那女大夫已经写好了药方,递了过来。 老夫人抬手接过,细看了看,越看竟越是欢喜。 一笔小楷写得娟秀内敛却又丰骨彰显,孩子的一应病症,亦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落款则龙飞凤舞、力透纸背:东方楠婴。 “东方大夫,你可愿成为老身这府上的供奉大夫老身愿出三倍超出市价的薪酬,聘请与你。” 这一府上老的老、小的小,之前的供奉大夫,在对孩子的病况束手无策之时,就被赶了出去。现在有了个更好的,老夫人就想把人留下。 虽然认真想想,那个大夫也许是有些冤的。他也曾交代过多给孩子喂水、以及少穿些衣,但是自己那儿媳妇只听进去了一半。 不过谁让那大夫不把话交代清楚呢如果他能说得像这东方大夫一样,有前因、有后果,也不至于就被冤着了。 所以,大夫,还是得请个牢靠又细致点的好。 其实老夫人不知道的是,那些大夫不是说不清楚,而是根本就没有诊清楚。现阶段,可还没有哪个大夫能像水银这般,将伤寒中的各类症状能分析类别得如此精准。 他们之前建议减被、多喝水,也只是因为见那孩子出汗过多才说的。而他们开的药方,也都是奔着退烧去的。 “多谢老夫人看重,请恕吾不能从命。” 水银听得老夫人相邀,微施一礼后开口拒绝。 “吾奉先师之遗命欲开立药铺,如今已筹备妥当,无法就此中止。况吾年轻,天下病症则庞杂,吾师临终嘱咐,不可托庇一隅生了懈惰,那将于医术精进有碍。” 言下之意:我师父的遗愿是让我开间药铺,眼看就要开张了,不能停。然后要多走、多看、多学习,如果做了供奉,所接触的病症将会少之又少,学习之事,不进则就是退,我还年轻,不能被困在宅院之中。 这也是在告诉老夫人,师父遗命不可有违。 老夫人听明白了,有些遗憾又有些赞赏地叹息了一声,遂吩咐丫环端来放置了银票的托盘。 “这里是一万两的银票,为此次看诊之资。有劳东方大夫了。” 水银大大方方地示意红柳接过。这是对方张榜悬赏时给出的金额,她受之无愧。 “孩子症状已稳,只需依照吾之嘱咐,不日即可康复。请恕吾先告退。” 说完再施一礼,见老夫人冲自己摆了摆手,水银便带着收拾好药箱的红柳,迈步离去。 而此时的水银还不知道的是,老夫人出于感激和欣赏、夫人出于感激以及失礼的愧疚,很快就将她的神医之名,在上层人物间,传扬了开来。 …… 半年后的聚城。 “嗳听说了吗东城区新开了一家药铺,特别有意思。不医男子。且非万金,不医达官贵人、不出诊。对待平民,则不收取任何诊疗、药材费用,只喜欢听奇闻轶事。” “当然听说了,我还去了呢。就是人家那大夫是名奇美女子,不愿为男子诊治,可惜了了的。” “我也觉得可惜。听说有个大官,男的,非要那大夫去他府里给瞧病,出了万两没请动,就去打砸了人家的药铺。是真的吗” 第十六章 :药铺规矩 “当然是真的,我媳妇家的二姑的外侄子,就住在那条街上,看得可是真真儿的。但人家那大夫由着他砸,最后在他想绑人的时候,给他说了什么,他就带着人跑了。” “兄台,你说的是被满门抄斩的那个……难怪听人说是因为他得罪了东方神医,被更大的官儿给告了,原来是真的啊” “嘘……朝廷的事儿,咱不议论。就说那东方神医,能让那些达官贵人帮她说话,可见是个了不得的。可惜不给咱们男子瞧病啊。唉!” “可惜什么大不了看病去别处。至于说趣闻嘛。无论什么人,想说奇闻轶事的,都可以去,有好茶好水、香甜的点心招待,说得好的话,还能得不少赏银呢。” “真的啊那我倒没听说。不过,你们说,那东方姑娘听闻医术十分了得,可这究竟是图什么啊出万两金的人少,但平民看不起病的可太多了,这不明摆着等药铺倒闭败家呢嘛。” “你知道什么啊如果实在说不出奇闻的,也是可以出大价钱请她看诊的呢,平民二百两起步!不过,还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诊治。” “这……也太黑了” “你知道个啥听说啊,她们全村,包括她的父母家人以及未婚夫婿,都在那场……你们知道的被顺路败逃回来的兵士给……” “唉,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难怪会这么做。父母、亲人都没了,又要抛头露面,便听些个趣事儿解解闷,顺便赚点那有钱人的黑心钱财,倒也无可厚非了” “你咋把人说得跟骗子似的才不是嘞。前不久,我家娘子病重,不得已,我才去说了个趣闻儿,谁知,跑了十几家药铺都没治好的病,被那神医一治,仅隔半个时辰,竟就好了。” “当真如此神奇” “可不咋的我家女娃子也是那东方神医给治好的。怪道的说人家是神医呢,她治病,还会把那病情的来由去脉,讲得清清楚楚的咧,让我们老百姓呀,心里透透亮的。” “我家妹子也是。” “我家…… “……” 各种议论和吹捧之声,喧嚣尘上。 而他们所议论之人,正在自己和画眉外,禁止任何人登上的大药铺二楼书房内,拔了书案右侧一根铜管的塞子,一边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一边描绘着手下的舆图。 这铜管设得很光明正大,原因嘛:自然是神医要听奇闻。 神医乃女子,为避人后、听趣事儿,明目张胆地设着,自然无人会起疑。 那官员带着人闯进药铺,就将铺子上下给砸了,当时铜管大明大方地暴露于人前,也没引起过多的关注。 有时候、有些事,遮遮掩掩,不如坦坦荡荡。 反而可能因此收获更多。 “你们不知道,俺们村,就是庆城再往西,十五里之地的上官村,那儿可是出了稀奇事儿呢。” 此时,铜管里传出一名男子故作神秘兮兮的声音。 另一道声音稚嫩的男声,是画木的。他极是捧场地、充满好奇地问道: “是什么稀奇事儿可怕人” “嗐,不怕人,就是总丢羊。俺们那儿不是平嘛,各种草类呀,长得极是旺盛,养牛、马、羊的就多。 谁知从上月起,村子里竟每逢夜晚总丢羊。村长就带着俺们查呀,怎么查也查不着。你猜最后怎么着了” “可是有狼群出没”画木的声音追问道。 “不是。但也差不了多少,是豹子。一只怀了崽子的母豹,夜夜来偷的。后来可算是让俺们给逮到了。” “哦……不算什么奇闻不过,辛苦您一路赶来,这是2角碎银,您收好。” “嗳不是,俺不要这银子,俺给银子,二百两!就想请您家东方神医,帮忙给俺家娘子看看,她难产了已经二十几个时辰了。俺已经抬过来了。您就帮俺跟那神医说说,求求她救救命,行吗求求您了。” 紧接着,铜管里就传出“噗通”、重重跪地声。 然后是画木的声音:“您别这样,救不救我说了不算,您先请起,稍待片刻,容我去回禀主子,看她是否愿为您娘子医治。” “嗳嗳嗳,谢谢您,谢谢神医!” 又传来“砰、砰”地磕头声。 水银听到这儿,便塞上铜管,低头看了看手下的舆图。 庆城已经有了,离此不过三、四十里地。 不过上官村,还是首次有人来。 具体在庆城西边的哪一处,还得再问得更仔细明白些。 舆图不难寻,本不必如此麻烦,但是,水银想要的,是详细的、精致的,山山水水、官道小径都精确到位的。 今日负责接待那人的是画木,看来,画木还是有些呆板,没有长进,回头得罚罚他了。 至于那难产的妇人 她有心想不接。 母豹子有孕,他们还捕捉了。而且,一个牧民,二百两怎么随便就有 显然,他们那儿的人,对猎物是母幼都不挑,能下手就不犹豫。 这样的人,自己怎么能救 不过…… 那女人难产了那么久,有可能是疑难杂症,水银想想就忍不住技痒。 罢了,自己不能跟那些人一样,对母幼不仁。 水银轻轻地揉了揉拇指,拉了拉书案另一边的一根绳子。 随即起身,自后方下楼,往第一进院落中去。 大药铺自她买下后,里里外外,便全部大肆地整修了一番。 有些东西,则是她和红柳亲自动手的,未假手于任何人。 前面大堂左右两边,隔出四间静聆室。 后面第一进院子,东、南两面皆是一间间的恢复室。西面除了两大间药材仓库,就是一间诊治室。 每每有女性病人被抬来,如果水银愿意接诊,便由女婢们抬进诊治室。 经她手医治后,如不是马上就能走出药铺的,便会再被抬入恢复室。 再由她一一接续治疗,直到对方能复原,出药铺为止。 现在这个难产的孕妇她接了,拉绳就是告诉下面的画木。 画木一听药柜上方悬着的铃响,便止住了向外的脚步,转身扶起那名大汉,笑容满面地道: “别磕啦,恭喜您,您的娘子,我家主子愿意接诊了,赶紧抬进来,然后在这儿等着好消息。” 汉子知道这家奇闻药铺的规矩。 男子不得入后院,若有女病人需要诊治,对方同意接诊后,才可让进大堂,之后自有药铺之人接手抬进去,而亲眷只需在这静聆室等待结果便可。 若强行硬闯后院……每日里连健康人带病人,丢出去的可不少。 他还是很守规矩的,虽然说了个不怎么样的趣闻,本不抱什么希望,才带着银两来的,此时一听那东方神医愿意给自家娘子瞧病了,便急忙出去,招呼同行之人,将自家娘子抬进大堂。 然后,其余人出去,他则忐忑不安、紧张万分地重回之前的静聆一室,焦急不安地等待着消息。 女神医,医术虽然了得,活人之术惊世,但脾气、禀性却甚是古怪。 药铺未开张前,女神医的名头便风靡了聚城各处,可直到现在,也没人能奈何得了她的规矩。 曾经听说,有个男高官强行请女神医出诊,被拒后勃然大怒,便召集家丁护院,强行闯店。 结果在打砸了人家药铺之后,整个奇闻药铺上下人等,就皆不知所踪。 次日,该官便被谏夫弹劾,满门抄斩。 也不知是那官员倒霉,还是就事情凑了巧。 原来那谏夫也是想请东方神医为其夫人看诊,结果怎么都找不到人了,一怒之下,连夜搜集了那名官员十条大罪,上告给了朝廷。 之后,奇闻药铺正常开张营业,并奇迹般的挽救了那名谏夫的妻子。 自此,再无人敢轻易招惹奇闻药铺。 谁也不知道自己家人会不会有朝一日求到神医面前,更不知道神医背后到底还会有什么人为之撑腰。 不是没人查过这家药铺主人的底细,但皆只查到对方乃奇城东方村的遗孤,此外,再无听闻。 众人便心知肚明。那药铺,什么也查不到,背后必有滔天之人相护,故再不敢得罪。 水银自是知晓坊间这些传闻。 当初,她听画眉传回这些街坊巷谈之时,便淡淡地笑了笑。 没人知道,正是她收集的那些奇闻轶事,泄露了各家的机密之事,她才能以那官员自身的秘密,在其打砸完出了气后,威胁对方退兵。 更没人知道,药铺的上下人等,其实当时只是出了角门,移去了他处。 狡兔尚有三窟,何况人乎 当然,所谓背后有滔天之人也是胡扯,是世人口中面对神秘之事,自动为之罩上的神秘面纱。 自古民心可用,民言,自然也是可以。 至于那谏夫连夜搜集到的罪状嘛,事情已经过去了,没人关心了。 …… 水银换了身窄袖袍服,正在诊治室,为那名将将抬进来的孕妇诊脉。 少时,便起身。 “端温汤来,温其腰腹。” 一旁候着的画铃和画溪二人,立刻照做。 第十七章 :王府有请 水银估算着时辰,感觉差不多了之后,便伸手撩起孕妇的衣裙,露出其高高隆起的腹部,极速地搓热了手掌,再放置其腹上,轻柔而缓慢地沿圈抚摩。 三圈之后。 自画眉手中摊开的针灸包中,右手抽出一枚长约七寸的金针,朝着其腹上、自己未脱离的左手食指指尖一寸处,扎了下去。 孕妇一直未止的惨呼,忽然化为长长的舒吟之声,再大叫一声,随之,其两腿间,便滑出一名男性婴儿。 婴儿沾褥,“哇哇”大哭。 待在静聆一室的壮汉,闻听啼哭之声,便扑到门边,向着后院方向焦急张望。 直至那方的垂帘一掀,一声“恭喜贵门,喜添健壮麟儿。重4斤8两。” 顿时双膝跪地,拼命叩起头来,一边高喊:“多谢女神医,多谢女神医救命之恩!”脸上,绽放出无限欢喜之色。 站在门口的画木见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此名壮汉,竟半点不问自家娘子可还好 论理,寻常产婆接生后,会将婴儿的性别连同产妇的安危,一并通报,但在他们奇闻药铺,却是只报婴儿性别和健康状态的。 目的,就是先观察一下妇人夫君的反应。 画木抬步进入室内,收起之前壮汉放置在案几上的二百两银票,再对其说道: “你的故事不算奇闻,故而,银两我们奇闻药铺就收下了。你就在此静候片刻,待里间料理妥当之后,自会将你的孩子和娘子一并送出。” 说完走回门口,拽拉了一下门框外侧的长绳。 主子曾言:若男子于婴儿前,先问其妻,则分文不取,还可放人入一进院探看,其妻可留宿恢复室一晚。 反之,无论其所述奇闻有多趣兴,皆收二百两白银或以上。其妻与其儿,料理妥当后,便会被送出。守门当值的,便可遣其一家离开药铺了。而且此后,永不再接该名男子、及其家属亲眷任何一人的诊。 正在此时,药铺外面走进一位丰神俊朗,单耳佩上品玉环,眉目五官皆可入画之,修长年轻公子,行至柜台前,对着里面的垂笤少年郎拱手。 开口发出清越之音。 “某,母亲有疾,请东方神医前出诊治。诊金,万两白银。” 随后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搁在柜面。 成年男子,贱民佩草环,平民商户等为木环,再往上就根据身份地位,为铁、银、金、玉。 成色、品质也会依此规定。这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不能有钱就乱戴。 柜台后的画尾,听声抬眼。见其单耳上品玉环,立时便知:此人乃是皇亲贵胄。 拱手还了一礼后,抬手指向右侧的静聆三室,不卑不亢地道: “请公子于那室稍待,容小人先行禀过主子。” 俊美公子闻言颔首,脚下却未移动。 “某在此处静候佳音便可。” 此时,忽见柜台右侧的拱门之处,垂帘掀起,款步行出一名妙龄女子。 乌黑云鬓,杏眼桃腮,琼鼻瑶口,远山眉、纯澈眼、肌肤细腻雪白、身量匀称高挑。 年轻公子见之,立时怔愣当场,竟兀自看呆了眼去。 水银目不斜视地、行至伏地叩头的壮汉五尺远处。 粉唇轻启,却是清冷凉冽之声。 “你儿因慌乱,于其母腹中手舞,误执其母肠,吾隔腹,针其虎口后,其出。没有用别的方法,你可验看。“ 其音落,身后一名贴身丫环妆束的女子,上前,将怀中所抱之婴儿的右手,展露在壮汉眼前。 其上清晰可见一枚针痕。 药铺外,顿时响起一片惊呼议论或鼓掌贺彩之声。 自打神医之名被传出,这间药铺外,便每日里总有许多人围观。因此,画木等十名男仆,总得抽人轮流守门。 壮汉感激涕零,又再叩了几个响头后,起身,伸手便接抱过婴儿。 画眉指点着他如何正确怀抱之时,水银转身,欲进后院。 亲自对病人或其家属,交代清楚诊治之法的前因后果,这是一名医者的规范准则。 “东方神医且留步!某万金求诊。” 俊美公子初见如天仙般的姑娘时,怔愣、狂跳的心神,终于在此时缓了过来,一见其要走,便急急出声留人。 水银脚下不停,头也未回,只留下一句: “柜台留址,回府静候。” 便行进了后院。 公子未再观其颜,竟颇觉遗憾。 好在,可以留下住址,如果,神医愿意接诊的话,他就能再见其人。 于是,便转身高高兴兴至柜台前书写。 …… 奇闻药铺两边墙体上,挂的有药铺各种奇怪规定。 其中有一条:万金求诊者,留书柜台,两个时辰之内,若接,神医必到;若不接,也必会派人在此时辰之内退还万金。 如有府邸收到的是被退回的诊金,那么,该府上下一生中,便拢共只有三次向东方姑娘求诊的机会。 关于立书此条的时候,红柳也即画眉,曾好奇地问过自家小姐。 “雷老爷不是说过:医者,当仁德、普善吗为何小姐您不但挑病人,有些不治,有些还收取高额诊金呢” 水银淡淡地望向窗外,良久之后方才回答。 “医术无国界,但医者有。 你能融入新身份,这很好,但不能因此丢了初心。 你别忘了,行医只是我的手段,而不是在此处立身之本。 我不是来普济众生的,这里几乎每一个人,都是:曾经或未来、亲自或培养或供养出,攻伐或侵掠我敖国百姓之人。 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至于诊金 定高乃为拒,定选乃为择。 出不起钱财的,或吝啬钱财的,自是不必来寻我。 否则,我这药铺的大门岂不被踩塌而我,除了看诊,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不会再有。 于我,可再无丝毫益处了。 再者:你自贵,人自尊。你若轻贱,别人又岂会再把你当回事儿 咱们探查消息是要紧,但拒之反而更易得。你好好想想。” …… 俊美公子书写完,便转身离开了。 他得出去等消息。 门外围观之人眼见他出去,便纷纷往两边散开。 不是不欣赏这名公子的出众容色,而是,其人耳佩的玉环,已经向他们标明了身份。 况亦有人出声警告过,此乃大延定亲王府世子,南宫宇。 其父定亲王,南宫斌,皇三子,乃闲散亲王。 府中姬妾无数,却只得此一子。 南宫宇,文才武功出众,年方17,因其风流浪荡,故尚未有婚配。并随其父赋闲,整日里游街打马、溜鸟逛景,只等他日继承亲王府。 就在南宫宇忐忑不安、焦急万分地,在药铺门前来回踱步,生恐美人拒诊之时。 水银换过衣衫,坐在书案前,看着负责守柜台的画尾,呈递上来的公子留书,搓起了拇指。 截止药铺开张以来,直至目前,这已是来求诊的最高显贵门户了。 画眉也看到了留书上的住址,忍不住皱起眉头说道: “小姐,拒了那定亲王好色风流,世子南宫宇浪荡成性,声名皆差。 您要去他们府上出诊,太危险了。想必那王妃,最多也只是……” “慎言!” 水银出声打断她,看着她认真说道: “未下手诊断前,为防先入为主,不可仅凭臆想,预判病患之疾,你都忘了吗 再有,那俩父子虽皆属投闲置散,不沾染直接权柄,却反而给了我出诊的理由。 药铺开张才不久,我便声名鹊起,如若过多接触朝中有实权之人,那么,司马昭之心,便路人皆知了。 伏间,非长期不可为。 至于危险咱们哪一日、哪一时,又不危险了” 画眉垂头。 小姐总提醒自己不要操之过急,可她还是总忍不住。 “收拾医箱,随我走这一遭。” 水银起身,抬步出屋,下楼。 那名世子,可并非如传闻所言那般风流浪荡。 之前于堂中时,她虽目不斜视,但眼角余光也是瞟见了那人的。 眼神清明,鼻梁有肉,下颌紧收。 身形精而不瘦,壮而不肥,分明还是童子之身。 那么,他,真的只是个纨绔儿郎吗 尚不知已被自己惦念的美人儿、观出底细的南宫宇,终于等到了药铺中款款行出的那抹靓丽身影。 他正要急步上前,却又后退,退到了自家马车跟前。 东方姑娘只会坐自己的马车,请诊者只需带路即可。 此时他若贸然上前,冲撞了美人,便无法再将人请回了。 药铺没有规定必须候在门前,等待带路。是他自己贪恋美人颜色,舍不得先回府罢了。 …… 定亲王府。 南宫宇挥开前来迎候的管事太监,亲自为东方姑娘引路。 一边在侧前方走着,一边总是用眼角余光向后扫,在又一次忍不住扫过去时,就被东方姑娘身边的贴身大丫环,给狠狠地瞪了回来。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忽地计上心头。 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听闻东方姑娘喜闻奇事趣致,某有几则,这便说与姑娘听,也免路长枯燥、疲累,可好” 第十八章 :任性水银 未闻回应,南宫宇只得再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继续。 “坊间不是盛传那兵部尚书畏妻如虎吗其实才不是,我和几个儿时一同长大的玩伴,就亲眼看见过他出入外宅。 之后我们爬墙探看过,里面竟然藏着个大腹便便的美人儿。想不到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自己就觉得不对劲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 跟一未嫁女子聊这些 他…… 低头看脚面,有地缝可以让自己钻一钻吗 还好,背后仍未闻任何回应,只有不疾不徐的、安静的脚步声。 南宫宇内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下,眼角余光都不敢往后瞟了。 又赶紧换了个话题道: “前几日,我与那几个玩伴儿出东城狩猎,你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 雕!一对儿的金雕!非常的雄健、漂亮,可惜,因其飞得太高,无法射中。” 否则,猎回来此时赠之于你,岂不美哉那可是成双成对的。 他心里暗暗地道。 却不知,美女神医,终于移动了眼神。 瞟了南宫宇的后背一眼。 水银置于腹前的双手拇指,微微搓了搓。 东城那片最适合狩猎的区域,看来,以后还是得让老白和老关少去了。 金雕不常见,野生与伺养的,更是有着明显的区别。 若因此被人辨识,又在边关见之,恐日后追根溯源,查到自己的头上。 两国各伏有细作,众所周知。 …… 老白和老关还不知道,就因为这小子的一句话,自己俩小只,每日要高飞出甚远才能猎食了…… 虽然它们也不缺食也就是了。 南宫宇还想着絮叨,却见主屋已在眼前,便颇为憾憾地闭上了嘴。 每每至上房请安,都觉此路甚长,今日,才发现,原来如此短距。 要不要找个借口修葺府邸,将主屋向后挪挪 下人已提前通报,主屋院门此时已大敞,南宫宇收回思绪,引领着东方姑娘进入。 待行至里间,就见床塌之上,卧一肤色暗黄、眉目娟秀、脸庞略微有些浮肿的妇人。 水银正要抬手施礼之际,忽听一声断喝: “见到定亲王妃,还不速速下跪!” 水银收回手,眉心微蹙,闻声望去。 一眼便可认出,出声的乃是定亲王妃的奶嬷嬷。那妆扮…… 她看了对方一眼,抬脚…… “黄嬷嬷,不可!” 未等水银的动作继续,已先行至榻边,准备向自己母亲问安的南宫宇,立刻急呼。 “此乃东方神医,嬷嬷不可无礼!” 说完环视一圈屋内,再道: “统统退下!若再有出言搅扰神医看诊者,杖毙!” 所有的下人们,立时噤若寒蝉,弯腰躬身,速度地告退而去。 水银放下抬起的一只脚,眼神八风不动。 心里却道:这南宫宇,果然并非毛头小子表像。 这府里,恐怕,真正拿主意的,还是此人。 那其父风流好色之名,倒可以为坐实了。 就见南宫宇望向自己,拱手作揖道: “是我管束不严之过,请神医莫要与府中不懂事的下人置气,还请上前为我母妃详诊。” 水银这才侧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上前。 现在,他倒不某某某的了,这是觉得……跟自己熟了 南宫宇赶紧端了只绣墩,放于塌前。 画眉上前,打开医药箱,掏出脉枕,垫于定亲王妃的腕下。 水银挽袖,搭指诊脉。 轻取不应。 指下的力道微微重了几分。 稍顷,收手。 再细观其面相后,起身。 示意画眉收拾药箱。 定亲王妃自始至终,未动、未言、未睁眼。 水银转身走出里间,南宫宇见状,急忙抬步跟上。 待行至外间,水银转身,定定地望向跟出的南宫宇道:“寻常之症,何以重金请吾” 南宫宇回视,张口结舌。 “寻……寻常之症您确定东方姑娘,你可别乱开玩笑!我母妃已经缠绵病塌数月之久,我与父王延请了数位太医,都未有明显好转,你……” 自己是不是仅听坊间传闻,就重金请人太过冒失了 这姑娘到底还是太年轻啊。 “停服所有补身汤、药,利水之物多食,扶其多走。一周后如未有好转,再来寻吾。” 水银未跟其辩解,说完这句话后,便转身向出行去。 “不是,你倒是把话说清楚了再走啊!”南宫宇大步追出,双手张开,挡在她的面前。 水银微微蹙了蹙眉心,语气略有些不耐。 “问你母妃和太医去!吾所言,信与不信,在你,遵于不遵,也在你们!莫纠缠,否则,吾再不踏你府方寸之地!” 南宫宇一听,顿时一甩袖子,高呼:“送客!” 进屋。 这姑娘,小小年纪,真是中看不中用! 盛名之下,果有虚士,偏还处处摆出副传世神医的模样,唬人! 自己当真是被美色迷晕了神智,蠢! …… 回去的马车上,画眉才敢将之前的好奇问出。 她知道,小姐对外面的人不耐烦,但对自己人,还是愿意出言解释一二的。 “患病之人弦脉如琴弦,端直而长,此乃肝气郁结所致。同时脉沉细数,乃肾阳过虚之象。这些,我不相信太医没有诊断出来。 他母亲恐是急于有孕,而一定与太医商量过,开出了大补之药。本就肝气不畅,盛火难消,如此一来,瘀堵更甚。” 画眉一拍巴掌,叫道: “我懂了。就如管道本不通畅,却硬塞了大量的金银之石,反而导致肾过热显阳,而实际因堵塞接受不到该受的,呈现了虚象” 水银闻言,赞赏地看了这丫头一眼。 这就是,她为什么愿意对自己人耐心解释的原因。 每一次,都是她们进步的机会。 “他母亲操之过急,而太医必被其要求了隐瞒。太医应该也对其有出言提醒,只是他母亲屡不听劝,继续进补罢了。 加之心情不好,懒怠动弹,连睁眼都不想,身体岂能不层层累重恶性循环” 画眉闻言,连连点头,接过话头,颇有感悟地道:“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水银颔首。 病人自己找死,谁也救不了。 忽听画眉长叹一声后道: “皆是寻常病症,也没个疑难杂症什么的,没法让小姐大显一下身手。” 水银失笑。 “师父教授时,总找些奇怪的疑难杂症来考校,如今出来了,才知,常人得常病,乃常态。” 忽然很想师父了…… 也不知他那十数年来,是如何频繁地寻回各种奇怪患病之人的。 必是相当辛苦 她心里沉痛叹气。 画眉发现自家小姐脸色不对,知是自己又说错了话,急忙转移话题道: “其实,也并不全是常病,像之前那名拽其母肠的婴儿,不就是咄咄怪象得亏小姐手段高超,方才诊治得出。” 闻言,水银收回伤感的思绪,赞同回道: “那症确数罕见。那名产妇抱腹呼痛不止,我诊脉时,感觉其腹中肠道有硬物,初始以为是瘤囊,但细辨之下又否了。 待再上手抚摩,便可确认乃婴儿小手。 恐也是之前产婆抚腹用力过大,惊吓了胎儿,乱蹬胡抓所至。” 画眉笑着接下去。 “男性大夫不敢上手,诊脉怕也只是诊出了瘤囊,以为因此堵住了腹腔,导致胎儿不出之故。” “是啊。”水银长呼一口浊气。“男女有别,忌讳甚深,若男性大夫执意上手,那妇人便是诞下麟儿,之后也恐碍于声名,性命不保。 而人言可畏,其夫又只关心那婴儿……” “所以小姐,您就是因此只愿为女子看病吗”画眉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非也,我既已抛头露面,便无惧世人流言催毁名节。不愿医治男子……你再好好想想。” 水银说完,靠进车塌内的软枕,闭目养神。 几息之后,画眉反应过来,不停地轻拍自己的嘴。 又见小姐面露疲惫之色,赶紧扯过斗篷,轻手轻脚地为其搭盖。 悄然退后,手肘支于车内小几之上,暗自琢磨。 自己空有一身武艺,却始终帮不上大忙,该如何是好 日观自家小姐一言一行,皆如履薄冰,甚是辛苦,可惜自己竟只单纯是名武夫! 忽闻道路前方一片嘈杂之声。 车夫已机警地将马车停靠在路边。 画眉立刻下车,前往探询。 须臾便回。 “小姐,前方有一位僧人,正拦着刑狱司左官长——司寇继昭的马车,递状喊冤。” 画眉知道,车前的吵嚷,必是已惊醒了常年浅眠的小姐。 遂甫一上车,便低声向着仍闭目养神的小姐,回禀道。 水银的确是醒了。 闻听画眉提及,脑海中便立时浮现出,有关兴军侯府的一应人和事。 敖国无军候,只论国公。延国论军候,类似敖国的国公地位。 司寇继昭,乃一品军侯——兴军侯司寇承业之嫡长子,年方26,英挺伟岸,头脑聪慧。 闻其乃刑狱高手,破案无数。 但手段狠辣、凶残,又因肤色较黑,故亦获民间所赠,昭阎王之称。 兴军侯司寇承业,与其妻容逸公主,夫妻恩爱,伉俪情深。 膝下共育二子一女。皆为嫡出。 且除司寇继昭外,皆已婚。 坊间传闻,昭阎王有克妻之名。 不是他的未婚妻被谁迫害,而是他自小就得了高僧克妻的批字。 故尔,从未有人与之说亲,其父母、亲眷等,亦从不为他操心此事。 第十九章 :打脸司寇 水银忽然有种,一针扎死南宫宇这货的冲动。 坊间传出他风流浪荡的声名,是其为了保护王府及自身故意散播的,这个已经能肯定。 加之王府乃其一手掌控,可见是个精明的。怎么如今会这般冒失 到底他是精明,还是傻呢亦或是,扮傻子扮久了,成真傻了 随着一声马儿长嘶,快马已停至车旁。 果闻那南宫宇之声: “东方神医还请留步。某之前唐突冒犯,非有心得罪,还请神医宽宥一二,回转续诊” 未等到车里之人回复,南宫宇此时才发现,前方正围着密集的人群。 而自己之前那一声高喊,围观之人皆已掉转身形,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 “神医东方神医在哪在哪” “真是东方神医吗公子,是在这辆马车里吗” “能否请神医现身令吾等一观” “传闻东方神医非但医术了得,更是貌似仙人,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吾曾有幸观之一面,便神魂离体,三日方回啊。” “那咱们今日,岂不是也有幸神魂离体一回哈哈哈。” “……” 车夫额际见汗,画眉也急忙转回。 “让开!听听你们说的,是为人者该言之语吗我家主子乃行医之人,你们岂能如此以相貌轻薄于她谁还胆敢再说,从此不必再踏足奇闻药铺!” 画眉跳上车辕,叉腰、瞪眼,手指环点,怒喝。 南宫宇这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东方姑娘走后,他详细问过母妃,才知晓了原委。 为此,既恼怒母妃不爱惜性命,又暗恨自己误会神医,便急急忙忙地追了出来。 一眼看见神医的马车,一时疏忽,竟然就高喊出声。这一下,只怕要将神医得罪得更狠些了。 思及此,南宫宇抬脚跃上马背,踏之其上,高喊: “某乃定亲王世子!你等速速退散!若再有胡言唐突神医者,一并入罪!” 众人闻二人言,一时惧怕有朝一日终需求请神医救命,一时又畏了亲王府世子的威名,倒也纷纷闭了嘴,不再言语。 偏生此时,另有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某乃刑狱司左官长,司寇继昭,路遇鸣冤之僧侣,状诉其师弟闯户杀妇之罪乃奇冤。 因被杀之妇人死因不明,故,相请不如偶遇,可否就此请神医,随本官赴往有司衙门,帮忙辨验” 闻听近日传言甚奇的东方神医就在前方,为接状,已下了马车的司寇继昭,索性步行而至,闻言后说道。 马车内的水银,听到这些,不由敲了敲额角,心知再躲不下去,提裙出厢。 人群骤然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水银恍若未闻,大大方方地踩着画眉摆好的马凳,拾步而下。 “见过左官长大人。” 抱拳拱手一礼后,端正身姿,直视其双目,眼神清冷,语音含冰。 “司寇大人既为掌理刑狱之人,又岂会不知,医者与仵作的区别何故众睽相邀” 敖国的礼,是左手在前,拇指竖起,四指并拢,伸直成掌,右手成拳,顶于左手掌心。此意为:先礼后兵。 延国的礼,左手成拳,右手抱握左拳,两个拇指交错按压。意:锐意进取。 水银自知自家事。 她踏入延国境土以来,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过自己会验尸之术,这司寇继昭绝无可能知晓。 那么,对方此番行为……就是想令自己当众现身!并故意以此贬低医者之职! 医者,本地位低下,再有女医者,更是令人视之与贱民几乎平等。 故,自己特意先传扬了神医之名,以期先获高眼。 岂料,现实无情赤裸,远非自己想像。 南宫世子当众呼喝阻拦、平民百姓群声相轻、司寇左官明言贬辱! 这,就是延国! 司寇继昭看着那对纯澈如湖,却似燃烧着熊熊怒火的双眼,勾唇轻笑。 “神医误会本官之言了。据鸣冤僧侣状纸所言,那被杀妇人乃死于毒物。自古医毒不分家,仵作只能验其尸而不能辨药毒。 既然本官接了诉状,又恰逢在此处相遇神医,为确明刑证,特沿请贵人,有何不可 想必,医者仁心,神医亦不会吝于出手,冷眼旁观”说完,冲那双眼睛的主人,挑了挑眉。 水银死死咬着银牙,置于腹前的双手气得微微颤抖。 这厮之前故意未明言,言语间留下漏洞,令自己一时不察,落其言语陷阱。 她深呼一口气,强行稳定心神,眼神转为平静。 “轻人者,人恒轻之;辱人者,人皆辱之。 是料三分毒,左官长大人日食五谷,却一口羹、一粒栗,皆于食时而精挑 吾,此时已有病诊在身,请大人另选医者。”言罢,转身即走。 就算她懂验尸之术,不觉得医,仵有分得太清,但是,自己怎么想是一回事,被人当面以此为借口羞辱就是另一回事! 司寇继昭听懂了。 这女子言下之意分明就是:你每喝一口水、每吃一口饭,都要一滴滴、一粒粒挑捡吗 既然知道医毒不分家,聚城医者何止百人 寻个会验毒之人而已,非得就我这神医 你今日轻辱于我,当心以后的饭食。 我现在有事,没空,你另请高明。 思及此节,司寇继昭的嘴角斜勾得愈发狠了。 一个等同贱民的区区女子,居然仗着坊间胡传的神医之名摆谱,还居然敢威胁本官长!本小侯爷! 司寇继昭正欲发怒,却见南宫宇跃下马匹,大步至前。 南宫宇挥了挥衣袖,冲着司寇继昭,扬声说道: “昭阎王,你堂堂一个刑狱左官长、一品军侯家的小侯爷,当街出言设陷为难一女子,你也好意思 别人怕了你,本世子、本小王爷,可不怕你! 我母亲定亲王妃有疾,已出万金请神医诊治,怎么,你要阻拦 若因此令她老人家有个好歹,你猜,我和家父定亲王爷,会如何做” 别人怕这个昭阎王,他南宫小王爷可不怕! 他们定亲王府不涉财权,不牵党争,皇祖父又待自己甚是亲厚,区区一个一品军侯之子,就敢在亲王府头上撒欢不成 司寇继昭确实不敢。无论是家世还是双方身份,他都差了南宫宇一点。 或者说,他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当街与一小女子为难,确实是有自降身价之嫌。 况且若再为此与南宫宇对上,便是十分不值当的了。 其实,他初初只是对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所谓神医有几分好奇,才行至近前,打算瞧瞧而已。 然后就闻众人皆大肆吹捧其相貌,想一睹为快,又见其人自傲,拿乔不出,心中顿时不屑。 一个被吹出来的什么狗屁神医,区区一界将将及笄的小女子,还真敢就此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故言语相激,迫其露面而已。 倒不是故意设陷,而是本没打算请其出验,随意一说罢了。随后就眼见其出,心下便暗自得意。 看,再怎么样,面对权势,不还得乖乖就犯露面于大庭广众之下 虽然确实长得很…… 但那凛然不可侵的气度实是气人。 一下车就直视并相怼自己,让人如何忍得 不过,现在既然有南宫宇出面,那便就此作罢好了。反正目的已达。若再相纠不放,就成了自己和南宫宇这个浑不吝之间扯不清了。何苦来哉 思及此,他正欲抬步转身。 竟就见那鸣冤僧侣冲出人群,奔至那女子近前,双手合十。 “阿弥佗佛。女施主有礼。” 水银见状,顿足,双手合十回礼:“大师有礼。” 此僧人肌紧肉实,虎口、掌背皆有重茧,眼外两侧隐隐鼓凸,浓眉大眼,眼白清明,但此时眼神凄苦。 纵观如此,水银心下也不为所动。 她不信佛。 不仅不信佛,敖国崇道,她也不信。 她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所掌握的力量,以及,用这股力量能做到的事情。 “不敢有劳女施主大师之称,”僧人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垂首再一躬身道: “世人只知医毒不分家,却不晓,佛医亦不分户。故佛家讲究洁心,亦推行净体。 我师兄弟二人,乃行脚苦僧,今日方行至此处,便遽然蒙冤。 早前,便已路闻女施主神医之名,想必您之所言,必可更得官府采信几分。 还望女施主慈心仁善,为我师兄弟高抬贵足,赴衙辨毒,贫僧感激不尽,愿相护以报。” 水银抬眸,望着对面僧人脑袋上的戒疤,沉吟片刻后,便合十还礼道: “不劳大师相报。既佛衣有落灰之嫌,吾,这便随大师走一趟也便罢了。若吾这虚名有用,也不枉被吹嘘一场。” 僧人抬头,目露水光,言道: “女施主过谦。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您必可为贫僧之师弟辨白洗清。且贫僧观女施主之相貌,天清地健,可承载厚德……” 忽尔收声,立时垂头,双手合十躬身行礼: “贫僧失礼,胡言冒犯,宽宥则个。” 心下却狐疑,这名女施主明明长得天阔地远、隐隐有善德之相,为何两眉之间有黑气 且两眼尾侧向上斜,以至一双清眼呈非杏非凤之相,这明明是狠厉、绝决之人。 缘何矛盾至此 第二十章 :公堂之上 不对……僧人心内暗自摇头。许是自己学艺不精之故 再者,贸然观之,不精不细不可妄言,自己又忘了师傅的教导之言了。 唉,师弟啊,为兄又为你犯戒了,你可一定要平安脱身啊。 “无妨,这便去,大师先请。” 水银颔首,错过僧人,行至马车前,扶着画眉的手臂,登车而入。 这僧人年纪如此之轻,观面之术已这般厉害了吗 不过,她不怕。 相由心生。 只能确定大概范围,却无法言明具体的飘渺面相之说,她向来嗤之以鼻。 至于为何应他 打司寇继昭的脸! “嗳嗳嗳”南宫宇一听东方姑娘居然被那僧人一请,竟就答应了,也顾不上琢磨这俩人的对话了,跳脚冲至马车车窗边就道: “神医您……” “世子请先回。嘱您母亲,按吾之前所言照做即可。三日后,民女会登府再诊。” 马车内,传出东方姑娘清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南宫宇摸摸脑袋。 罢了,既然母亲那边,自己已经警告并叮嘱过,东方姑娘又敢再等三日,那么,想必症疾不危。自己便也跟着,去看看这场热闹好了。 他回身一指司寇继昭,就道: “你刑狱不设案堂,你接了状纸,带着苦主和东方姑娘,要去哪儿审案” 司寇继昭闻言,望向那个不学无术的混不吝、那满脸要看好戏的模样,摇了摇头,转身扔下一句: “跟着!” 这厮白长那么好的一张脸了。真是上对不起君王,下辜负百姓。 混然不知已被骂的南宫宇,闻言乐颠颠地跳上马,就跟在东方姑娘的马车边。 而那僧人,也被画眉相邀,沿请至车夫身旁坐着了。 南宫宇看看自己的马,再看看那名年轻僧人,忽然有种,愿意跟对方换换的想法。 司寇继昭在马车内,摸着自己的脸。 这东方小姑娘,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自己当众强逼其下车露面,她就敢当众以有诊在身为拒。 转而又应了苦主,就是在表示,自己在她的眼里,还不如个行脚僧人。 之后更是对南宫宇明明白白地说出,三日后才去…… 呵,小小女子。 司寇继昭摩挲着下巴,勾唇不屑。 …… 几人连带着一大群看热闹的,去了有司衙门。 早有耳快、脚快之人,将此事告诉了有司的胡大人,此时,他正在衙门口候着。 远远见到了南宫世子和司寇府的车驾,便急步迎上前。 “下官见过南宫世子、见过司寇大人。” 南宫宇抱拳拱拱手,意思意思地回了礼。 司寇继昭下了马车后,才抱拳拱了拱手问道: “既知我们来,亦当知我们为何而来,可有准备” “有有有,一应人证、物证、人犯、尸首都已在大堂。请司寇大人验审。” 胡大人赶紧低头回禀。 昭阎王出了名的脸黑、手黑,狠辣又果决。 自己既得了消息,如果还敢拖拖拉拉,让他来了坐在堂上等着,那他就能让自己回家坐着去了。 “审案是你的事,本官接了诉状,来助你复核此案。进去。” 司寇继昭说完,大踏步向衙门里迈进。 公事在身,南宫宇也得排在他后面进去。谁让南宫小王爷赋闲呢 南宫宇揉揉鼻子,对着司寇继昭的后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再转身迎向东方姑娘。 “神医有请。” 水银向他微微点了点头,转而对胡大人拱手一礼: “见过胡大人。” 胡大人回拱拱手。 就算是他之前听了回来传话的人草草提过,有关这位神医的风貌,此番亲眼见了,心中仍是微叹。 这东方神医,还果真是如坊间轰传的那般,太年轻、太貌美。 至于其到底有几分真才实学……稍后看过便知。 一众人鱼贯而入,看热闹的则被拦在了大堂外面。 胡大人对着司寇继昭,虚虚谦让了一番后,才整了整袍服,端坐在了正上。 堂下:两名跪着的男人证、一名被打得浑身血迹斑斑意识模糊的僧人、一名死者的丈夫、一具盖了白布的尸首。 司寇继昭在右下首第一位坐着,水银站去了另一侧,南宫宇则陪着她站着。那鸣冤僧人眼含悲泪,上前跪在自家师弟身边,搀扶着他,却没开口。 胡大人向司寇继昭请示过后,拍了拍惊堂木,开口了。 “因本案尚存疑虑,物证亦不齐全,人犯也拒不认罪招供画押,现有鸣冤诉状呈递,故,本案就此重审!鸣冤之人何在可当堂陈述冤情!” 鸣冤僧人双手十合,声音清楚地回答。 “阿弥佗佛,贫僧乃行脚苦僧呼延澈,法号:明净。今日辰时二刻,与师弟明心进入聚城。 因腹中甚觉饥饿,故捧钵、逐门化缘。 行至第二户人家门前之时,门竟未闩,敲之即开。 开之即见一妇人,躺在院中,人事不省。 我佛慈悲,不能见死不救。 故:明心先贫僧一步,冲至那妇人身前,观其状,探其息。 谁知,就有一人,从贫僧后方跑来,将贫僧推至一旁,奔进院,抱起妇人,才发现其已死。 遂疯了一般,扑打明心,并将其推倒、压住,并大喊:‘杀人啦、杀人啦’。 几息间,院门外又跑进另两名男子,三人便合力缚住明心,口口高呼,要送他见官。 我师兄弟二人自幼习武,并非不可反抗与挣脱。 但我二人问心无愧,恐逃脱反而落嫌,故,便依几人言,乖乖就擒,上了衙门,等待案情审白。 谁知……” 明净一边说着,一边指着身周、堂下跪着的对应之人。 可没等他继续说下去,便被一声惊堂木拍案打断。 胡大人涨红着脸,喝道: “述清冤情即可!不得胡乱攀扯! 此案人犯被当场拿获,你二人却皆说进院之时,死者已经倒地!可有人证物证 没有你们没有,本官有! 仵作已经验过死者尸身,证明其,乃于卯时半刻至辰时三刻左右被毒害,正与你们上门化缘之时接近。 其夫回家之时,又亲眼所见,明心就在死者身边,手还在死者口鼻之处,人犯明心,何冤之有 必是你二人上门化缘,见那户人家只有一名年轻妇人在,便心生歹意,恶念丛生,下此毒手! 却一再狡诘不认,不用大刑伺候,谅人犯亦不会乖乖认罪伏诛!” 听到胡大人这么说,水银掀了掀眼帘,抬头看了堂上的胡大人一眼,又微微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这么错漏百出的案子,居然就是如此审理的 这延国…… 她忽然对敖国日后的强盛,有了更多的信心。 僧人明净则是十分悲愤,一掌拍在膝前的青石板上。 众人只见,一阵灰土过后,那块板立时如蛛网一般,细细密密地裂了开去。 “我师兄弟二人若要图谋不轨,何需耗费时日下毒害人你说!” “放肆!公堂之上,居然以武犯禁,来人哪……” 胡大人被明净这招骇得不清,惊堂木都忘了拍,直接站起身一指明净,就要大刑伺候。 “胡大人” 司寇继昭冷幽幽地开口唤了一声。 胡大人立时激凌凌地打了个寒噤。 自己怎么审案又过于投入,把这活阎王给忘在一边了 他连忙向着司寇继昭拱手弯腰。声音颤抖地道: “不知司寇大人有何吩咐” 司寇继昭搁下之前衙役呈上的茶盏,施施然起身,弹了弹衣袍下摆,一步步向着胡大人行去。 胡大人则双腿发软地、一步步后退,退至高台边,一时不察,摔滚落地,又连滚带爬躲去一边。 堂里堂外,顿时一片哄笑之声。 司寇继昭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走到堂案前,目光冷厉地扫视了堂下一圈,道: “明净,因仵作验明死者死亡时辰,与你师兄弟二人上门之时相近。 你二人虽有硬武在身,但本官若要说,明心见其年轻貌美,本欲强行其事。 却不可得,便随手抓了毒药,塞进其口中令其毙,届时可用自身行武脱罪,可通” 明净闻言,暴怒,却在一瞬后,又颓丧垂颈。 是啊,这么说,也是说得通的。 至于毒药……自己不久之前才说过:佛医不分户…… 可…… 他又抬头瞪眼,正欲开口。 就听司寇继昭继续说道: “死者夫君,本官问你,你抱扶起你娘子之时,其面目何如衣衫状况何如如实回答!” 那男子,被司寇继昭最后大喝的四字,激了个哆嗦,连连叩头说道: “回禀大人,小人的娘子当时……当时衣衫完好,面容平静,并……并无异状。”磕下最后一个头后,趴伏不起。 明净听罢,双眼改瞪为睁了。 他终于知道问题究竟出在了哪儿,是自己一直没有抓住重要之处! 昭阎……不是,司寇大人果然厉害! 就听被他夸赞的司寇大人又开口言道: “有请东方神医,为死者当堂验毒!” 南宫宇顿时抬起小臂,想让东方姑娘搀扶,却见其已错身至前。 捧着医药箱的画眉,莫名其妙地看了这个南宫宇一眼。好似宫里的公公们才这么扶人的 第二十一章 :当堂验尸 南宫宇也莫名其妙地回看。 自己见府里的男子总是这样扶母妃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浑然忘了,自己王府中的男子,除了主子们,就都是无根之人。 水银不知背后那二人的眉眼官司,她已行至死者身前三尺远处,站定。 心念电转。 这样的胡大人,是留呢还是…… 师尊的话响在耳边:“死者为大,当尊之;为其诉冤,乃验尸术之根本。你可用医杀人,但不可用验术欺瞒逝者!” 想到这儿,水银不由地揉了揉拇指。 罢了,木腐不会仅有一处,延国有一个胡大人,谁知还会有多少个胡大人 那司寇继昭已明揪此案错漏之重,自己再想违抗师命,也救这胡大人不能。 何况,她也从来就没有做过此类的事情。就算是为了延国,现在也不是能拿验尸之术糊弄的时候。 就……如实勘验。 这时,有衙役端了半盆清水过来放在一旁,并顺手掀开了死者身上的白布。仵作验尸,有些程序,他们也是做惯了、帮惯了的。 画眉则适时上前,从药箱里拿出一大瓶皂角水,移过水盆接着,用自家的水帮小姐净手。 虽说这药箱里的水已经凉了,但是,煮时放置的一些材料,却是别家不会放的。 她家小姐,总爱用自己制作出来的东西。何况,这些也是专门为了避除尸气的。 之后,画眉再从药箱里拿出个娟包,打开递到小姐跟前。 水银待死者被蒙盖后、一时捂出的那股气味淡去,净手后抽帕拭水,再取过画眉递来的娟包内的姜片,含于舌下。 画眉则掏出块方较大的丝帕,拦于小姐的眼下、口鼻上方,系在其脑后,顺便将小姐的长发束缚好。 待画眉弄完后,水银再近前,蹲身,开始按照师傅教的、自己从小练习的验尸流程,一边检验,一边说道: “验:死者性别,女;岁龄,22岁至25岁之间;体长五尺一寸至五尺三寸之间。(161厘米至163厘米)身重:84斤至92斤之间。 死亡时辰大约在:慧元19年4月28日卯时三刻至辰时二刻。” 言及此,水银回首,见画眉已拿出药箱里的墨管、笔和小册,在细细地记录,便继续。 她无视了大堂众人奇异的视线,抬手,开始从死者的颅骨摸起,至颈方停。 再拨开死者的眼帘,细看眼睑,之后就是打开其口腔,用工具压其舌,观其喉。 取出工具,置于鼻前,嗅了嗅,收好。 再沿其身,顺颈骨轻轻下摸。 一边开口说道: “死者死亡原因:左侧颈骨断裂,乃棍棒类暴力突袭,敲击所致。 所服之毒为民间药耗子所用,乃其离世后硬灌入口,因口内无生前伤痕,只有硬灌药时造成的死后伤痕,初步判断其并非死于毒杀。 周身其余骨骼完好。 初验完毕。” 水银说完起身。 再次净过三遍手,拭干,扯下面上戴着的丝帕,塞回袖中,立回原位。 说出死者死亡时辰,明净、明心师兄弟便已无罪。那时此二人才刚刚入城。 公堂之上,众目之下,她不能剥除逝者衣衫,更不能动刀切肤,只能草检如此。 略有些遗憾。 师父说过:未经剖验的尸体,不能下死亡原因判断。 水银是很想遵循师父说的这条规则,但是……在这儿,实在是做不了。 抽丝剥茧和循迹推案是两种职责的划分。仵作验尸,只需说出前者即可。 后者只是她的个人兴致,其实那些都是身为判官及捕者的行事作为。 低头沉吟、推导案情的水银有在那前一刻发现,司寇继昭看着她的眼神里,明显地闪过一丝兴味。她知道自己引起对方的兴趣了,但不打算对此做出任何回应。 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那边的司寇继昭心想。 本想借机为难她,撕下她神医的假面,谁知她不仅验了毒,还当堂验了尸、作了记录,打了自己的脸。 连打两回了…… 不过……他不觉得脸疼,反而对其生出了几分兴趣。 看那姑娘验尸时的那份镇定,和坦然自若却严肃、认真的表情,以及丝毫无惧、无畏且熟练的手法…… 以后,自己遇到有难题的案子,知道该找谁了。 而南宫宇,却没司寇继昭想的那么多,他此时望着东方姑娘,眼睛连眨,笑容满面。 啧…… 司寇继昭突然就觉得,南宫宇那一口白牙,有些刺眼。 另一边的画眉将自家小姐说的记录好,再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后,将小册和笔递给小姐。看着她在上面签署好名字,红柳便利落地扯下那页记录,上前双手呈在案前。 司寇继昭看着这一切,心里的赞许更甚。 这主仆二人,当真是严谨、细致、规范。 他伸手接过记录,第一眼扫向下署的签名。 东方楠婴 他记住了。 他再看了遍记录,随后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 “来人!拿下此二人!” 手一指地上跪着的两名人证,立时就有衙役扑上,一把将那二人按在地上。 二人惊疑,挣扎,高喊:“冤枉!” 司寇继昭嘲讽地一斜唇角。 “冤枉明净、明心辰时二刻刚刚入城,本案死者其时已亡,他二僧无罪。 而你二人!在死者夫君高呼‘杀人啦’之时,便立刻自外奔入。 怎么你俩就在院子外候着呢 因何候着是杀完人之后,还未来得及离开,便见到有僧人上门化缘,故,不及脱身,藏身于院外某处 来人!带人去出事那户人家的院外,仔细搜检脚印,拓之回来比对!” 二人闻听此言,颓然放弃了挣扎,一时痛哭流涕道: “是我兄弟二人,窥其美色,乘其夫出门之时,想打晕她再行其事。 谁知,小人手重,又打错了地方…… 发现其断气之后,就……就赶紧家去拿了包准备药耗子的药,回来给她灌进去……想让其被认为是自杀。 之后,逃出门就藏起来,想看看其夫如何处置此事,就见有僧人到那边的邻居家乞食,便……小人等认罪,认罪。” 此时,水银已在画眉的掩护下,悄然退入人群,离开。 该她做的事,她已经做完了,后续如何,她不好奇,亦不关心。今日抛头露面的已是足够了。 出去一上马车,水银便对画眉吩咐道: “回去便关闭药铺大门,我们带着老白和老关去趟边山。药铺里的其余人……便留下,继续研究药材、药性好了。” 画眉点头,伸手给小姐倒茶。 “您不去定亲王府了吗” “若那定亲王妃真肯照我说的,做三日,身体必会大有好转,之后,她就不会再需要我去了。” 皇亲国戚、千金贵体,岂容坊间医者一诊再诊 皇宫里的太医、御医等,又不是摆设。那些可不仅能,还能从皇帝那儿多多获取珍稀药材,身为定王妃,何苦再来寻自己 画眉还是点头,知那定亲王妃,定是小姐不愿意见的了。 无论延国还是敖国,都不时兴跪礼。 膝下从来只跪天地亲师,即便见君王,一般也深躬而不跪。 那定亲王妃的架子也摆得忒大了些,她不喜,小姐自是更不喜。 至于小姐为何匆忙决定离开,返向关山,小姐不说,自己就不能问。 其实,水银也不是不想对画眉说,而是没法说。 她觉得,之前在验尸时,那司寇继昭的目光,就一直定在自己的身上。 而她在立回原位时,也清楚地看见了其眼神之中的兴味之色。 这是要把自己当成他的专用仵作 想挺美! 水银不是不知道,不能在人前大显技艺,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时半刻也改不了。 而且,出于对逝者的尊重,既要验,则必须验清首尾、验明细致,这也是师父对自己的要求。 因此引起了,不该在此时引起的他人注意,水银也感觉甚是无奈。 唯有出避为上了。 惹不起,自己难不成还躲不起 正好也可借此之机,离城带老白和老关认认路、认认人去,有些讯息,该往回传了。 至于父亲大人接到后,会有什么反应…… 届时再随机应变。 …… 此后,主仆二人再度乔装改扮,回往关山的方向。 水银想悄悄地接近西北边关,悄悄地靠近父亲,看一眼,看一眼就好。 就想知道,父亲他老人家还好不好 是不是仍然健壮 是不是又添了白发 有吃饱、穿暖吗有没新添了伤痕 这次她带的包袱里,装上了给父亲缝制的靴袜、衣衫,可以想办法让人代为转交。 到时,父亲会亲自出营来接的 自己哪怕是躲着,也就能看见了 一路上,水银都在反复地琢磨着这些事情。 南宫宇自衙门结案时,遍寻不着东方姑娘了以后,便顾自回家了。 三日嘛,他等的起。 他母妃果然一日日在有所好转,却不料在三日后,他只见到了皇祖父派遣来的御医,没再见到东方姑娘如约前来。 他骑马就去了奇闻药铺,却只见其紧闭的大门。 第二十二章 :险况突生 南宫宇跳下马,上前,轻敲之,遂开。 开门见一垂笤少儿,对他言道:“主人进山采药,归期无定,世子请回。” 南宫宇:“……” 但对着这么个、有礼有据回禀自己的下人,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做才好。 他扭身,跳脚上马,正见对面一单人独骑进到前来。 好嘛,司寇继昭! 这家伙来干什么案子已经结清,为何还会来这奇闻药铺 莫非…… 想到了什么,南宫宇眯了眯眼。 东方姑娘好颜色、好医术,堂前出彩、美名更甚,这家伙如果敢就此跟自己抢人,那么,他……他就去找皇祖父! 那边的司寇继昭待马靠近药铺之时,看了看南宫宇,不理对方有些难看的脸色,跳下马,去敲药铺的门。 “别敲啦,东方姑娘出门采药去了,不知道什么回来呢,小侯爷,您,请回” 不等药铺里的人开门,南宫宇就得意洋洋地开口,一脸嘲讽地说道。 司寇继昭闻言,敲门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继续。 只是改敲为砸,力道也有些大了,砸得门板“哐、哐”声响。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开门的画木眨了眨眼,看了看近在尺尺,几乎砸到自己鼻子尖上的拳头,退后一步,拱手道: “家主虽不在,奇闻药铺亦不容贵客如许放肆。您,请回!”抬手,“砰”地一声,重重关门。 南宫宇见状,伏在马背上“哈哈”大笑。 看,奇闻药铺就是如此奇葩难对,你有礼,他们就比你还有礼;你若无礼,文武皆全。 司寇继昭眼疾手快地、收回自己差点被门夹住了的拳头,狠狠地瞪了大门一眼,又转头狠瞪了看自己笑话、看得不亦乐乎的南宫宇一眼,抬脚,上马。 主人不在家,自己若跟个尚未加冠的儿郎多计较,只会自跌身份。 其实他今日来,本是为着一桩积悬多年的案子。 那案子有人证、有凶器、有人犯。 但就是无法具体判断出死者的死亡时辰、以及真实的死亡原因。 而且染血的凶器,和死者身上的伤口明显对不上。 因此,人犯一直拒不认罪画押。 这案子就一直拖着,人犯也一直被关在刑部大牢。 昨日,自他见到东方楠婴那严谨的验尸态度之后,第一个就想到了那桩案子。 只是,和南宫宇一样,僧人被冤案刚一结案,他再找那姑娘,就没看见人了。 因心里惦记着此事,今日一忙完手头上的公事,他便赶来了。 谁知,竟吃了个闭门羹。 他也不是不识礼数之人,就是被那南宫宇给激了一下,敲门就重了一点,怎知这药铺里一小儿都敢如此凶狠。 真是…… 想想那东方姑娘沉静中隐隐带着的嚣张,啧啧…… 有其主,必有其仆啊。 思及此,耳闻南宫宇大笑不停,司寇继昭打马便走。 山上采药不知归期 是真出去采药了 还是昨日,其窥见自己神色有异,故意寻了个借口,躲着自己 哼!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了初一,看你怎么躲十五! 还无人敢如此待本官! 本小侯爷,还就跟你拗上了! 南宫宇望着司寇继昭气哼哼离去时的脸色,笑容顿失。 坏了,本是寻常访见之事,让自己这一刺激,以司寇继昭那性子,必是要与那东方姑娘纠缠不休。 这这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他拨转马头,打马向着皇宫所在之处而去。 他要去找皇祖父,讨个主意,实在不行,就…… 就帮东方姑娘讨个封赏 治好了自己的母妃,论理亦当有赏。 对,就这么办! 而他和司寇继照都没有注意到,药铺斜对面的一个角落,有两个僧人正猫在阴影里。 明心的伤已经好了许多,明净便带着他,找来神医的药铺。说过要相护以报,出家人不打诓语,说到就要做到。只是他们也来晚了,不知道神医去了哪儿,干脆就在这儿“守株待兔”。 …… 皇宫,御书房内。 年迈的慧元帝,听着自己一向疼宠的三皇孙说出的话,一口茶喷了出去。 南宫宇:“……” 他满脸哀怨地看着自家的皇祖父,抬手抹掉脸上的茶水,起身去给皇祖父抚摩后背。 老皇帝呛咳了几声,打开他的手,没好气地瞪着他,拍着案几说道: “一介草民,一个普通的女医者,就给你提醒了一下你母妃病状的症结所在,你就敢来找朕,要替她讨个公主的名衔! 南宫宇,你是怎么有胆子敢开这个口的啊 是不是皇祖父平日来待你疼宠太过,竟将你给惯出了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是不是!” 南宫宇面对皇祖父的斥责,非但不怕,反而笑嘻嘻地露出满口的大白牙。 蹲下身,伸手给皇祖父捶起了腿,笑着道: 皇祖父,您就别在孙儿面前装严厉了。您那么慈祥、和蔼、亲切的皇祖父,做出这副样子来,很难看的知不知道“ 老皇帝闻言气结,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滚滚滚,滚回你母妃身边去,别再在朕跟前碍眼!” 南宫宇一听就跳起身,就向外走,边走边扁嘴嘟囔。 “您一直教导孙儿们要知礼懂孝。孙儿知晓了啊。 这不人家救了孙儿母妃,孙儿就能一抹脸当不知真要如此,可见也是您教导不当之过。 救母妃多大的恩情呢,不就是个公主虚衔,这都不肯给……” 老皇帝:“……” 左右看了看,脱下龙靴,照着南宫宇的后背就扔了过去。 被砸了一下的南宫宇回头,看看地上的靴子,再看看座上的老皇帝,撇撇嘴。 走了。 一心等着他捡起靴子,回身给自己穿上的老皇帝:“……” 一旁的太监总管齐公公,掩唇轻笑。 上前将靴子捡回,蹲身给老皇帝穿上。 老皇帝长叹一声。 “朕老了,眼看皇孙们都长大成人,都要娶亲生子了。” 齐公公抬头,望着老皇帝笑。 “多好啊,个个儿生龙活虎的,尤其是这定小王爷,心思纯良、活蹦乱跳的,您能看着他长大,还能看着他娶亲生子。 到时候啊,您等他的孩子出世了,您就再可劲儿地给惯着,也让他尝尝您现在这滋味儿。” “哈哈哈”,老皇帝放声大笑。 手指虚点着齐公公,笑不可抑。 稍顷后,老皇帝终于收住笑声,叹口气道: “罢了,念在这孩子一片纯孝、又很能讨朕欢心的份上,就给那个什么……” 已退至一边的齐公公急忙接口:“东方姑娘,东方楠婴。” “对,就给那个东方楠婴一个乡君的虚衔也便是了。什么都不给,那小子该几月都不见朕了。” 老皇帝说完,望着大门外对着的晴空。 登基前,他领兵作战,经历大小战阵无数。 最后,杀了父皇及太子和一众兄弟们,杀成尸山血海,才终于杀到巅峰,坐上了这把椅子。 如今,岁月不容人,一生杀伐果决的他,再对着这些孙儿、重孙儿辈们的时候,总是难免心软几分。 可惜,无论是儿辈、孙辈还是重孙辈,皆是在自己面前战战竞竞、小心翼翼的,只有这个三皇孙南宫宇,才敢对着他,如普通百姓的孙儿对祖父般,亲亲近近、热热闹闹的。 但是,正如小齐子所言,南宫宇,还是太过纯善了,一眼就能从内看到外的人,于帝业无望、于祖宗江山社稷无望啊。 否则,倒也是自己最心仪的继位人选了。 罢了罢了。 在自己升仙之前,总能为他筹谋、安排,好让他做一世逍遥王爷也便罢了。 …… 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已成了一个乡君的水银,正抬头望着前方高高的大山。 爬上这座山,跨过疆界线,就能回到自己的国土了。 然后再下山,再左转,半日便可到达敖国边关重镇,扞山镇。 父亲,就在那儿! 她蹲下身,重新系好自己的绑腿,再伸伸胳膊,展展腰。 出发! 来时前路渺渺、艰难困苦; 回时心情激悦,高山坦荡。 快点,快点,再快点! 水银大步、大步地向上攀登着。 忽然,一道令她如坠冰窟、全身冰冻、冰冻到由内而外,不断颤抖的声音,在林间响起。 “东方神医,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司寇继昭!! 水银一听到这声音,心里就是“咯噔”一声。她轻咬着牙关,循声望去,果然就见那刑狱左官长——司寇继昭,从一棵大树后转了出来。 画眉闻声时已立刻抽刀戒备,此时心头却在暗凛。这个司寇继昭,武功如此之强挨离自己身边十步之距,自己竟毫无察觉! “见过司寇大人。”水银强忍内心的惊惧,正过身,对着司寇继昭拱手施了一礼。 再对着浑身毛发都似要竖起来一般的画眉说道:“画眉,收刀,不得对司寇大人无礼。” 说完便垂下眉眼,心念却在电转。怎么办司寇继昭肯定会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自己说是出门采药,他肯定会猜疑为何要跑这么远来采 自己得赶紧想一想:什么药是只有这山有、别山无的能治什么病症必须急症、重症,方才能有说服力。 第二十三章 :示弱退敌 可是……水银不得不想到:自己主仆二人此时身上是猎户短褂,手里连个小篮、背筐都没有,采药谁信 都怨自己!直接拿着买完药铺后重新登记的身份文牒便出来了,只换衣衫未改相貌! 到了此地,又急于翻山,想着进了山里不容易再遇见人、想着过了疆界后还要易容,嫌麻烦,就…… 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这个昭阎王! 水银啊水银,你的谨慎之心去了哪里 你一惯小心、细致、步步为营的习惯究竟去了哪里 事急从缓!你怎么就能给忘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你非得要亲身实践吗 画眉此时反而镇定了。听到小姐的吩咐,她只将刀尖低垂,并未入鞘,还立刻站去了自家小姐的侧前方,但仍死死地盯着那突然冒出来的,什么狗屁司寇大人。纵是对方武功高,如果小姐的秘密被揭破,她愿意尽全力一战。 “东方姑娘还未回本官的话,你这是要向何方去你不会是不知道,这是座界山山巅有疆界,过之,则为叛,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还是说,你本意就是要过界,去往敌国西北边关毕竟,这儿可是离那里最近的一条路了。” 司寇继昭未理那叫画眉的婢女,他只盯着行完礼后便垂头不语的东方楠婴,眼眉微挑,口中不疾不徐地问道。 水银听问抬头时,便看到他那双充满危险气息的眼神。 她微微紧了紧手指,面上却微笑着回道: “司寇大人何须出言恐吓民女乃一介布衣、草民,于大人一念之间,不过蝼蚁而。 僧人冤案前,民女偶闻定小王爷提及,东北方向有金雕一对,甚是漂亮。 民女素来爱那雕儿的雄健风姿,闻知有雕,且听说乃是对幼雕,故出门寻找,并追逐着它们,想将之擒获。 谁知,竟被那对雕儿越带越远,带及了此处。 若不是在此偶遇了司寇大人,得您提醒,只怕,民女已在不知不觉之中,闯下杀身大祸。多谢司寇大人。”言毕,抱拳一礼。 司寇继昭依旧负手站立,眼睛微眯。 喜雕、闻有幼雕,便想擒获,故尔一路追逐,真的是这样吗 那自己怎么未见…… 正思忖间,忽闻头顶上空传来两声“唳”叫。 他抬起头,透过树叶的缝隙,果见一对白色的幼年小雕,在天空中打转、飞旋、欢舞。 嗯,确实非常漂亮。 连他都见之心动、意动了。 众所皆知,训雕只得在其幼年,大了,便不可再驯服了。 他贪看了那双雕儿几许,见其双双朝着山巅飞去,便收回了视线。 却见东方楠婴瞅到雕儿要离去,脚尖蠢蠢欲动,他笑了。 “去,去追。注意别跨过疆界。”说及此,想了下又询问道:“可需本官帮忙……擒之……”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见那东方楠婴已拔腿向着山上跑去了。 他的擒之两字,变成了说给自己听。 司寇继昭摇头失笑,本欲转身,但又想了想后,提步跟上。 心下道:就凭那主仆二人,一路追出了这许多日,便足可见其虽心性、勇气可嘉,但实力尚远。 既偶遇,又有那日其为冤案出力之功,自己便帮上一帮,又有何妨 何况,之后,自己还有求于那姑娘呢。 而且,他总觉得,这对主仆的行为,有些古怪。 水银若是知道司寇继昭竟作如此想,必吐血三升。 她此时还在满心感慨。 自己训养的雕儿当真机警,记住了自己说过的,若她身旁有除画眉外的其他人出现,必不可相认的话。 如此,才终助自己逃过一劫。 “小姐,那司寇继昭跟上来了。” 刻意落后自己小姐一些的画眉,听到后面大明大方传出来的声音,跃至小姐身边,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水银立时锁紧了眉头。 这个司寇继昭! 自己要不要一针将他放倒再喂了这山里的虎狼 念到意动,她减缓了脚下的步伐。 随即又想到:不行的,从之前画眉并未听到其靠近,便可得知,那人的功夫一定是在画眉之上。 就算自己出其不意,也极难成功。 况且,那人身居高位,出门进山,岂会又只有单身一人自己不能鲁莽! 想到这儿,水银深吸气,踉跄了一下,再大喘了几口,就势挨着身旁一棵大树坐下。揉着腿道:“画眉,我跑不动了。咱们歇会儿” 画眉知机,立时蹲去她身边,急急劝说道: “小姐,您再坚持坚持很快就要追上了,若那雕儿飞过疆界,咱们可就白跑这许多日了。” 水银摇头,一声声叹气。 “追不上便追不上了。野物有灵性,天地容纳之。或许,那就不该是吾等之物。若其真飞过界土,那便算了。有缘欣赏如此之久,吾知足矣。” “东方姑娘何必如此灰心丧气一对白雕儿而已,姑娘若喜欢,本官改日送于姑娘便是。”司寇继昭说着,脚下已行至三尺之外顿住。 水银闻言,心下忽有主意。 侧颈,故嗔他一眼,鼻中轻哼一声。 “别人送的,岂有意趣儿我要自己捉,亲手捉!” “哈哈哈,好好好,依你便是。只是……本官看你,这般形状,可还能行要不,本官让人制顶滑竿,抬你追逐” 司寇继昭被她那一眼嗔的,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她一直清清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竟也有如此这般小女儿之态。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 思及此,心中不由就对自己一晒,司寇继昭啊,你竟不仅与一孩子斗嘴、置气,还居然怀疑起了这孩子 这么大点儿的,上无长、下无亲的,才失去了父母至亲、以及未婚夫婿不多久的孩子,你竟疑她是细作 哪国敢启用这样容色出众、技冠群华、高高调调的细作啊 司寇继昭啊司寇继昭,你越活越回去了啊。 这时,就见那姑娘起身,客客气气地向自己行了一礼道: “司寇大人切莫如此客气,民女不习惯。民女与司寇大人不过一面之识,万不敢再劳动大人,大人请自回。” 司寇继昭闻言,微微颔首。 “也罢,你二人且歇歇后慢行,本官这便回转。” 说完,他转身向下走了几步,再回身说道:“本官有一案想请神医姑娘出手相助,姑娘若逐雕回转,可于此山下那一村中,来寻本官。” 水银拱手行礼:“恭送司寇大人。”心里轻轻舒了口气。可算是将这瘟神给送走了。 水银见那讨厌的家伙终于走了,稍顷,长长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 非要逼自己使出小女儿家情态,方才终于得释其疑,此人,端得是谨慎多思。以后,必要离此人远些,太危险了。 “画眉,我委实走不动了。你去,去追雕儿,没有我拖累,你还能快着点儿。记住,事不可为,弃之。我在司寇大人说的村庄里,等你回来。” 她看着画眉的眼睛,认真而隐晦地提醒着。 即便司寇继昭已释疑,但她也不能再往上走了。 那家伙还在山下等着自己,如果时日过久,自己还未去,必定会再引起对方怀疑,届时,只怕再怎么做都无法消除了。 罢了…… 吾深爱之土、之父,他日再相见…… 水银闭了闭眼。 画眉望着自家小姐骤然发红的双眼,咬咬牙,抬步向上。她知道,要带雕儿识人,如今,只能自己去了。 小姐她…… 那个该死的司寇继昭!! 画眉发狠地脚下用力,她得快去快回,不能让小姐跟那家伙在一起呆得太久!万一小姐露出什么破绽,自己又不在身边,小姐便逃都无法逃了。 水银却不知画眉会想出如许之多、之远。 她只是再次靠着大树坐下,慢慢地闭眼歇着。 忽然感觉到,树丛中,似乎有人悄然出现,正在盯着自己。 水银心头一凛。是那家伙的人还是那家伙本人 此人竟如此多疑! 厌! 看来自己没有再往上去的决定是对的,否则,现在可能就相当麻烦了。 浑不如已被人深厌的司寇继昭,嘱咐手下一人,隐晦地跟着保护东方楠婴之后,便下山了。 他料想,眼见雕儿无可追,手无缚鸡之力的东方楠婴,必会令其婢女单独使武追逐。 毕竟,离疆界不远了,又遇上了自己。 自己有疑,对方有觉,必无法再深攀,会掉头回来。 谁愿意自己身上背个细作的嫌疑啊 他得赶紧下山,招呼亲卫们打扫庭院,美食以待。 求人总得有个求人的态度,是 何况自己还惊得人姑娘失了逐雕的快乐了。 …… 水银的确没有逐雕的快乐了,什么快乐都没有了。 她知道画眉会想办法盗出父亲的旧衣或物,让雕儿对父亲的气味熟悉,再凭物认人。 之后,画眉就会把雕儿关笼中带回。 本来水银还在想,再将雕儿隐瞒一段时间的。 但现在,司寇继昭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来捉雕,若空手而回,没准他就真的想捉了送给自己…… 第二十四章 :半途而返 真是越想就越生气。 所以,水银就有给画眉悄悄地暗示过,雕儿可以过明路了。 想到此次之后,那对金雕就能光明正大地跟着自己了,水银的心情才好了一点点。 她起身,下山。 下山途中,水银倒是想扭个脚、闪个腰之类的,找个借口把那家伙给拒了。 但是,恐怕对方并不会就此罢休。 若届时再引出更多的事,反而不美。毕竟,动作越多,痕迹越重。 不如就早点去找那家伙,早点把他要自己帮忙的事办完,早点把他打发回去。 届时,就没人再盯着画眉几时回来了,可以为画眉争取更多的时间。 说不定……自己还能进山! 想到这儿,水银加快了下山的动作。 …… 小村庄。 水银看着被司寇继昭带来的人马围得水泄不通、戒备森严的小村庄,就满心无语。 这家伙进进出出,办点儿什么事,都得弄出这么大的排场吗 可不等她的心中升起更多的感想,就有人行至近前,请她跟着去了明显是村长家的院落。 院落里,不少人在忙来忙去,而那堂屋烛火通明,只有司寇继昭一人在,正品着菜肴,慢慢饮酒。 一见她来了,便手指点了点桌旁空椅道:“东方姑娘来了。不必拘礼,请坐下吃点东西。” 水银仍旧拱手为礼,脚下未动。 “司寇大人有何吩咐,请先说明。” 她才不想和这家伙同桌共食。本来就没心情,再对着这人,连口水估计都喝不下去了。 司寇继昭见状放下酒杯,勾唇笑了笑。 “本官并不是逐你而来,你莫多想。 实是那日见你验尸之术了得,正好有一悬而未决的案子,想请你帮忙。而被害之人的尸首,就埋在那处的山林里。 本官带人去起骸骨,听闻有声,便去探看,才见到你。” 这是实情。自己还真不是追着她来的。 当日去药铺寻人未果,想着那悬案的死者埋得甚远,不如就趁此机会走一趟,将骸骨去起出来,想必带回都城的时候,采药的人也该回来了。 谁知就会这么巧 水银闻言,正视着他,眼神却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自己不信! 司寇继昭看懂了,笑容深了几分,解释道:“悬案未决,尸首早被其亲属领回。其家就居住在这个村庄里。” 水银垂眸。手指微紧。 自己好巧不巧要选这条路! 不是为了图近一些、再近一些,选了最近的这条路准备进山,也不会撞上这个家伙! 说来说去,还是不够谨慎啊。 她缓缓吐气,清冷开口。 “骸骨在哪” 司寇继昭听了,仰靠进椅子里,再指了指空椅,挑挑眉。 言下之意,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东方姑娘越是抗拒的事,他越是要与她作对。 每次看着她那张清清冷冷的小脸,他就忍不住想激化出她更多的表情。 但是,这一次,他失望了。 东方姑娘不但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反而大大方方地近前坐下,拿起碗筷就低头开吃。 司寇继昭意外了,他看看她那迅速而优雅的吃相,眯了眯眼。 “东方姑娘出自小村庄,为何一言一行,皆不像是位村姑” 不仅不像村姑,反而更像贵门千金,无论是言行,还是气势。 水银闻言,咽下口里的饭食后,回视了他一眼道: “出身,不能决定成长过程。民女自幼便跟随师父呆在深山之中,所言所行,皆出自其教导。” 言下之意:我这儿什么都是跟着师父学的,他教成什么样,我长成什么样,有什么问题 “你师父是” 司寇继昭追问。 “山中一老叟,名姓、来历、身份,从未告知。只言:乃延人。因家途中落,无心仕途,故隐居山中,潜心清修医、敛两术。 家父进山狩猎,无意遇之,救之。乞收徒。 奈何其只收女徒,家父便将民女送去其身边。及笄前一年,师父病逝,按其心愿,焚化后,民女方回转家中。” 话中之意就是:我师傅是延国人,家道中落被打击了,就躲在深山里修行医术和验尸之术。 不小心遇了险,被我爹碰见,救了。 我爹就求他收徒弟,但是他只愿意收女徒,我爹只好把年幼的我送进了山。 一是学习技艺,二是照顾师父。 但师父从来都不肯把身份来历那些告诉我,所以,你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而且,现在我那师父已经没了,连尸骨都按照他自己的要求,焚烧了。你就算想找,也不会再找得到了。 水银说完,低头继续吃饭。 并不是她想吃,而是司寇继昭在仰靠进椅子里时,她发现了他眼中更浓的兴味之色、以及那其中隐含的挑衅之意。 水银顿时就明白了,对方不仅仅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容曝面、验尸以羞辱报复,更是在此过程中,对自己这个人,产生了兴趣。 不是敌意,而是自己打他脸的行为,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 这是很危险的。 所以,她当下就决定乖乖听话。 压下心底所有的愤怒和不甘,乖乖听话。 她知道,现在不是耍脾性的时候,如果执意和对方对抗,只会激起他越来越多的好战心,那时,自己的一切就很难再躲过他的观察。 昭阎王的名头可绝对不是白给的。 目前自己根基未稳,发展还在缓慢进行之中,若在此时就招惹了敏锐、多思、头脑慎密的昭阎王,那就是在自掘坟墓,且是飞速在掘的那种。 只不过,她也不能突然就完全来了个大转化,那更可疑。 所以,她即便是听话了,但言行间,仍旧表露出了一丝丝的抗拒和怒意。 而司寇继昭听了她这番话后,抬手给自己斟满酒,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心里琢磨着:这姑娘的这番说辞,可疑吗非常可疑! 但可疑的不是这个姑娘,而是她的师父。 简直哪哪都是破绽。 但,这是小姑娘在撒谎吗却又没可能。 因为撒谎的人就会尽量把谎编圆,绝对不可能对着自己摆出这么个筛子样的谎言,没人敢。 想到这儿,司寇继昭陷入了深思。 不过片刻后,他忽而又释然了。 这小姑娘所言,其实也并不是什么荒诞不经之事。 前任帝王嗜血斗狠、好战攻伐,比之现任帝王更甚,以至弄得民生凋敝,百姓饥苦。 有一些名门世家,一有人稍微犯错,便满门被杀或流放。 有人因此逃入山中,也不奇怪。 何况,深山之中,不得盛世、至死难出的名仕,本就历来有之。 算这小姑娘机缘好,不,是其父运气好,撞上了那么一位。 不,也说不上这姑娘运气好、还是不好。自小出门学艺,离开家、离开亲眷,学成归来又突遭横祸…… 罢了。 自己已经把打脸的仇,该报的都报了,便不必再为难她了。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孩子而已。 等这件悬案解决了,便让人家回归医道正途,不再跟死尸、骸骨打交道了。 思及此,司寇继昭收回视线,端起酒杯仰脖倒进了口中。 席间气氛一时安静。 水银见他没再究根问底,心底虽然悄悄松了口气,但心神也因此崩得更紧。 脚踏异土、心怀母国的行间之人,任何时候,都不可完全放松心神。她现在只盼望着,帮司寇继昭验过骨后,俩人能再无交集。 …… 很快,待水银吃完后,司寇继昭便将她带至另一间烛火、火把通明的侧屋。 地面上,摊放着一堆骸骨。 水银低头看脚尖,手指微微收紧。 这些人…… 有把逝者骸骨弄得这么散乱、胡堆的吗 “热水、皂角、姜片,都已给你准备好。对了,你的药箱怎么没见” 司寇继昭瞟了她一眼,问道。 就听姑娘回答: “画眉要进山,她带着更有用。原没想过大人要民女帮忙之事,是勘验骸骨。” 说完,她退出屋,在门口净手,拿了切摆好的姜片,含了,再进去。 开口说道:“帮忙再铺块干净的白布。有吗如果没有……” “有有有,”一随从急忙接话,跑去不知哪儿,找了块白棉布来,铺在她手指点向的地方。 水银挽好长发,于面上戴好娟帕,上前,蹲身。 拿起骸骨,开始一块块地辨认,并在白布上拼接。 有人说:单纯的只剩尸骨,就会无法确认死亡原因。 其实不然。 如被锐器所伤,尸骨的骨头上必然会有痕迹。即便是被捅腰腹,要想达到致人性命的地步,也必然会接触到骨骼。 如被从高空坠落、撞击等致死,骨盆则有异。 如被窒息死亡,舌骨,不会完好。 如被毒药所害,骨头的颜色也会有所显现。 师尊说过,风过留声、雁过留痕。万事万物,一旦产生过交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司寇继昭在一边看着她拼骨,一边做着案情解说。 “此案发生在两年前,慧元17年7月14日,人犯当场被拿获。 当时仵作验尸后,给出的死亡时辰是,午时一刻至未时三刻。凶器是该户人家厨房里切菜所用的菜刀。 人犯是我的一名下属……” 第二十五章 :小村验骨 说到这儿,司寇继昭顿了顿,再继续。 “根据人犯交代,因为一桩案子,人犯在此前久未归家。那日案子结束,终得休沐,回家睡觉。 睡得迷糊间,忽觉口渴难耐,便就下床想找水喝,不料被物事绊倒。 其妻闻声进入,便惊叫昏厥。 人犯在那一瞬时,清醒了一下,才看清绊倒自己的物事,居然是一个冒血之人,而自己手上、身上已全是血迹。 见惯生死的人犯没有因此慌乱。 他翻身爬起,依着习惯,蹲身就想检查。 然此时,邻人及过路者,已被其妻尖叫声引来。 进屋正好看到他手握着菜刀,而菜刀还在地上躺着的人的肚腹之上,纷纷大骇之后,便立时冲上,按住他并报了官。” 水银发现,这司寇继昭的记性还真是好,两年多了,人犯交代的每个细节,他都仍然记得这么清楚。 就听司寇继昭继续说道: “衙门派去了人锁拿人犯归案,并进行了现场验看。 屋内没有发现打斗痕迹,门窗等也全部完好,没有损坏痕迹。 被杀之人,只腹上那柄人犯家的菜刀外,亦无其他明显伤痕,更没找到其它的凶器。遂将死者尸首抬回衙门。 经仵作验尸后,记录上却写着:死者伤口上有两道混乱的不明痕迹,一个就是那菜刀留下的,另一个,无法具体查明。且,被杀之人乃是死于失血过多。 因为缺失了一样凶器,又有本官的介入,衙门索性将该案转交来了刑部。 本官便接下,开始从人证处着手。 其妻堂前述言:一直在家,不知道那人是如何进入自己家中的,根本就不认识。 邻人们和过路者也皆言不识死者。 人犯却说认识。 说死者是其同乡兼幼时玩伴。自长大后分开,他为官,其留村,平日在乡村劳作、或以狩猎为生。如今不知怎的,竟就跑来了都城,还死在了他家里,他的床头。 人犯因此百口莫辩。 那名人犯跟随本官良久,本官自是信他清白,遂严审了其妻。 其妻坚持声称,自打丈夫归家,她便再无外出。见丈夫深睡,就去了侧屋,纺纱织布。直到听见重物倒地声,才过去探看,后被惊昏厥,直到被邻里唤醒。 所有邻人及到场的过路者,皆被本官一一审问,同样未果。 不得已,本官只能将人犯暂押刑部大牢,关押至今。” 司寇继昭言及即此,抬手向东方姑娘拱手施礼。 “望东方神医明辩秋毫,为我那名属下,洗刷冤屈。” 水银侧首,微微对着他点了点头。 不过,自己这头虽然是点了,却是为着那句明辨秋毫而点的,但真实的那人是不是被冤屈的,且还两说。 她转回头,执起一根肋骨,看了看,再看了看,招手让随从将烛火挪近。 司寇继昭见状,亲自端着烛盏,凑近前来,蹲身。 “有发现什么”他问道。 水银没有回答,在观察了那根肋骨片刻后,换手,放下去,拼接好。 又拿起一根仔细验看,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人犯在那之前,办的是什么案子” 司寇继昭不假思索地回答:“贪墨案。因牵涉较多、范围较广,所以耗时很长。” 那也是他和他的下属们,办得非常漂亮的一件案子,他也正是因此,得以升到左官长之位。 所以,本心里,他不想跟着自己风雨奔波的属下,含冤入狱。 “所有牵扯那桩贪墨案的人犯,都擒获归案了吗”水银想了想,继续问道。 司寇继昭心内一惊,难道 “你的意思是,有逃跑的,故意杀了人,报复他 这个我也有想过,但是,随便杀一个就可以,为什么要找住在这里的、离都城那么遥远的人”急切中,他都忘了自称本官了。 水银也没有注意到他称呼的改变,摇了摇头否认。 “民女没那种想法。大人您别想太多。正如您所说,谁也犯不着为了冤枉一个人,找离得这么远的人。 不过,敢问大人,还是有逃跑的,是吗” 司寇继昭坦然点头。 “有,有小鱼小虾跑掉了的。这种案子,一般抓首、抓重就可以,不会、且不能一网捞得太干净。” 水银颔首。这个她能理解。 从贪墨案中分了百八十两后,给了点方便的,府衙之人根本理都不会理。 她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不能再问更多了。 她总管不住自己循迹思案的毛病,以前是优点,但现在,这可是会让司寇继昭起疑的坏毛病。 自己觉得他是个严谨、慎密之人,那自己呢表现了这么多,岂不是也会同样让他觉得头脑过于聪慧 防的都是聪明人! 自己得管住嘴,管住嘴…… 司寇继昭见东方姑娘欲言又止,想追问,也停了。 大概是这姑娘又想到了什么,却觉得和本案无关,所以住嘴了那自己就没必要刨根深挖了。 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自己是个有多么想当然的人。 当然,现在的他是一无所觉的。 水银拼接好骸骨之后,开口说道: “死者:男性。岁龄:32岁至36岁之间。身长……” 被打断。 司寇继昭打断她后说道: “这些不必验,卷宗里都有,那时死者刚死,新鲜验明的。” 水银闻言,抬头直视着他。 “你就肯定这副骸骨,一定是你当初见过的死者” 没发现这人是个急性子啊这是被自己之前话太多,引乱了思绪吗 司寇继昭被问得一噎。 是啊,自己凭什么认定,面前的骸骨就是当初的死者万一被调换了呢 万一其家属记错位置了呢 虽然听东方姑娘前面说的都能合得上,但别的呢 什么可能都有的,不是吗 而且,就算什么万一都没有,人家验尸,也是要完整记录的,这是程序问题。 思及此,他抱歉地冲面前的姑娘笑了笑,抬手示意。 “你继续。” 一边赶紧让随从做记录。 水银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再开口说道: “别再打断我,容易想不起来,又得再验。 死者身长大约在:五尺六寸到五尺八寸之间。 死亡原因:利刃自腹部入,自下而上,刺破肺脏导致。” 说着拿起两根肋骨,指着上面的一道较深的划痕。 “下较宽,上较窄,到这一根的时候,较短,更锐。而其对应的就是肺脏,应该就是致死原因。此刃有厚度、有微齿、痕迹略宽,不细。” 她及时咽下了后面想说的:类似长匕的话。 自己看痕就能精准地做推断,只会引起司寇继昭的警惕。 反正按照常规,她只需要说出实际所见就可以。凭借着痕迹去推断具体的物事,那不是她的事情。 司寇继昭没有察觉到她还有后话,只听她停了话语,便就着烛火,低头仔细地看了看那两道划痕,随后沉吟不语。 那样的划痕,只有一种利器能造成。 长匕,带齿长匕……刑案人员专用…… 以此就可以确定,行凶之人,先用长匕刺进对方肺部,将对方刺倒,且令其无法呼喊,再用菜刀在伤口上做了伪装。 杀人方法很……专职而熟练。 再联想到门窗未损、无打斗痕迹,以及其妻在侧屋纺纱织布…… 片刻过后,司寇继昭起身。 “本官在另一处给你腾出了个院子,我让人送你过去。” 说完,手指一人,那人立刻上前为水银领路。 水银出屋,再度净了几遍手后,忍不住冲着屋里道: “请对待骸骨轻着些,无论重不重要。” 屋里没人应,水银对此毫不意外。她掏出娟帕,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吐出口中的姜片,跟着领路的人走了。 不是每个人都懂得、能懂得,对死者表现出应有的尊重的。她人微言轻,只能做到自己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 这一夜,司寇继昭连夜启程回往了聚城。 案子有了眉目,他的心里却是沉甸甸的。他得尽快赶回去,再提人犯,了结此案。 临走,他倒也还记得,给破案有功的东方楠婴,留下两名武功不错的护卫。 想着那姑娘就带着个婢女,来来往往的太不安全,而且,那婢女进了山,还不知道何时回来。 此处离对面的边关太近,离都城太远,还是要小心着些的。 而这一夜,水银辗转难眠。 起初是听着外面纷乱的脚步声有些高兴,她知道,司寇继昭终于要离开了,自己天一亮,就能进山了。 可再后来,听到两道轻微的声响,一道在窗前,一道上了屋顶,她就恨得牙根痒。 不用猜也能知晓,这定是司寇继昭给自己留下了人手。 保护亦或是……监视 那人疑心太重,到底还是对自己不放心了。 水银是不会天真地以为,萍水相逢之人,仅两面之缘,对方会是出于担忧自己的安危才这么做。 她只能强自按捺住心头的渴望。 罢了,来日方长,以后,总找得着机会。无论一年,还是十年,她,总有会回去的那一天。 就当这是次磨砺磨砺自己的心性、脾气和头脑。 第二十六章 :还是个孩子啊 于是,被司寇继昭留下来的那两名护卫就发现,主子让自己两人保护的目标,非常的省事又省心。 她只会每日里,爬上屋顶,坐在那儿向着大山眺望,不到用饭和歇息之时、不到他们呼叫,她就不会下来。 不仅不下来,就连动弹都极少。 就那样:两臂叠在双膝之上枕着下颌坐着,望着关山。 其中一人,老甲感慨:“即便有神医的名头在,到底也还是小女儿家呢,一个人孤身在外,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另一人老乙,也跟着慨叹:“她们主仆情深,委实难得。也不知道她那婢女,几时能回转感觉我俩在这都要闲得长毛了。” “总该快了的。话说,这姑娘的胆子,也不该这么小看她面对死人的骨头,眼都不带眨的,还摸来摸去……啧啧。” 老甲说着说着就咂舌,摇头。 好好的姑娘家,学点儿啥不好非得学那些低贱、埋汰之事。 “所以说人家是神医,咱们只是个护卫下人啊。她医仵不分家,咱们呢护役不分家。这又做护卫又做杂役的。 至于她胆子小不小那谁知道了女子的心性本就比较复杂,何况这么个刚及笄不久的”老乙觉得,与其同情人家神医,不如同情同情自己俩人。 老甲推了推他,好奇地问道: “也不知是什么人把她调教出来的话说,本来我还觉得那神医之名有点儿过于吹嘘了。 现在跟着大人看了她两场验尸之术,我忽然就觉得,也许她真就是名副其实呢 咱们哪,以后也得多留意留意那些个奇闻怪事,说不准啊,哪天家里人就能用得上了。” “对对对,我刚也这么想来着。我家那婆娘老是呼肋下疼痛,看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回头我也带她找这神医去。”老乙附和着狂点头。 老甲听了,拍着他的肩膀,猥琐地笑道:“你消停点、温柔点,你那娘子呀就不会呼痛了。” 老乙抬手呼开他。 “去你的,你才……” 老甲躲闪,俩人打闹成一团。 屋顶上。 不知道自己又在无形中、增添了两个打探消息之人的水银,望着关山,眼都舍不得眨。 她想家,想父亲,想师父,想沙棘,甚至,连那冷待自己的老祖母和畏缩软弱的母亲,她也想。 还想敖国京城特有的片儿鸭、小薄饼;想愚山上的小秋梨、大酸枣,甚至连那漫山遍野的野鸡、野兔、小灰鼠,她都想。 都说:离家去异地,要记得带包家乡的土,若有不适,冲水服之。 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事了呢怎么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就能给忘了呢 应该让画眉,包一包那边的土壤带回来一些的。 现在,害得自己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就这样望着…… 一日关山阻,片尘不可得…… 片尘……莫说尘,便是那风,也这般吝啬着不往自己这儿吹拂。 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 而被她如此惦念的水柏,水大将军,正在自己的将军营房里洗脸。 他刚去巡查了一番将士们的操练,看着他们热火朝天的,没忍住,也下场亲自指点了一番。 这会子,浑身又是灰又是汗的,正在洗手净脸。 忽听门外有报。 “进来!” 他喊了一声,便深吸一口气,将脸埋进水盆,摒住呼吸。 女儿说过,要他每日里、每次净面之时多多这么做,说是对身体有好处。 他就听,也照着做。 身体好不好的不那么打紧,整日里摸爬滚打的,身体又哪里会不好了 但是女儿说的话,他还是乐意听的,反正也不耽误事儿。 “启禀大将军!营门外有百姓送来一个包袱,说是有人拜托他,特意给您送来的!” 水柏闻报,扶住面盆的手抬起一只,摆了摆,示意进来的小将把东西放下。 “大将军,按照军中规定,末将打开包袱验看过,这……这应该是您的女儿请托捎来的,里面有……” 小将一边朝着正前的书案走去,一边顺口说道。 就听“哐嘡!”一声,给他吓了一跳。 他回头,就看见大将军的面盆摔了,洗脸架倒了,满脸、满身湿漉漉的大将军几步冲了过来,一把抢过了他怀里的包袱。 他悄悄吐吐舌头,快速退出去,拦住外面听到声响,正准备冲进来的人。这时候,还是别放人进去打扰大将军的好。他们的大将军啊,等这个包袱、盼这个包袱,已经很久、很久了…… 是啊,战事一歇,水柏就赶紧送了信回京,可是,再收到的回信,却让他的心悬到了半空。 那封信是水茂德回的,里面草草交代了家里的一些事,以及,一封女儿给自己的留书。 她说她在京城呆不惯,带着丫环们回愚山了,让自己别担心。 可自己怎么能不担心 大师兄没了,山里就她一个小丫头,就算还带着两个婢女,又有什么用 会孤单会害怕会衣食住行不方便会没人约束就生疏技艺了 会……会嫁不出去的! 这孩子,当真是任性至极! 就算京城的府中,规矩多、事情杂,那也好歹能有人给她安排婚事 就这么跑了到底是抗拒那府里的人和事还是抗拒婚事啊 那时看到女儿留书的水柏,真想冲回京城、冲去愚山,揪住那丫头打一顿的。 可是之后,一直、一直再没收到那丫头的丝毫讯息,他就从最初的担忧和生气,变得更加担忧和生气了。 还焦虑,还烦躁,还……更想回去打她一顿了! 臭丫头,回了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连给她老子做衣、做鞋都忘了! 哪怕玩高兴了,不想做了,那……那寄根针头线脑来的也行啊。 再不济,写信,信总要写来哪怕再偷懒不想写呢,那……那随便写两个字,喊声父亲,也好 居然什么信息也没有,针头线脑、白纸一张,都不给! 多少个清晨或日落,多少次深倦后的疲惫,多少个月坠星落的夜晚,自己就这么想着啊,盼着啊。 可那狠心的小丫头,明知自己无诏不能回,又要谨防延国的各种袭扰,实在走不开,就这么下得去这狠心,躲着自己! 现在,终于原谅自己年前一月未去信的事了吗 一到冬季,延国对边关各城镇的各种袭扰就开始加剧了,尤其是去年,比往年更提早了半月。 自己那时忙啊,忙得脚都不沾地的,睡觉铠甲都顾不上卸的,一时忘了写信,那丫头就跑回山里去了。 说来说去,就是生气了 水柏心里想着,手指轻轻地抚过包袱,抚过上面的每一个边边角角,只觉眼眶有些热。 抬步进了侧卧,坐在床塌上,迫不及待、又有些忐忑不安地打开。 那丫头会数落自己会的 包袱不小,他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有两套新袄、新衣,十几副药材,四双新靴,以及一封信。 水柏搓搓手,再用力地把手在裤腿上搓了又搓,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封信,拆开。 “敬尊父亲大人: 见字如晤。 年前,忽闻边关战事,甚是惦念。再闻三城之失,心中惊惧难安。 曾想千里奔袭,以助慈父,却终获父亲夺城之勇、之功讯息,女儿内心甚是为您骄傲! 有如此神勇之父,女儿又怎能做宅居之家雀 故:重回愚山,修炼技艺,以期日习月累、终有为慈父出力卸负之时。 待他日,父,可会为有女如此,而骄 女儿甚是想念父亲、惦记父亲,父亲大人,您一定要安好! 要记得女儿说过的,教过的,切记照做不可懈怠,否则,再好的酸枣,女儿也不寄予您了! 山中无岁月,又觉山中日月长,父亲,女儿愧是女儿身,不能提枪跃马、上阵杀敌以报父恩! 您,一定要小心明枪暗箭,不可磕着、伤着、碰着,知晓吗 边关浸寒,囊中有药,遵方服之; 沙场凶险,靴尖有刃,谨细用之。 还有…… 女儿在山中识得一奇人,喜猎,闻听关山有暗河,奔赴,言说要深入岩洞,探查究底,女儿甚是支持。 日后,若那人有信交托与父亲,可信之、助之。女儿感激。 父亲,道路远难,山水阻隔,相见虽不知日期。 但:您若安好,吾便心晴。 莫为儿担忧,衣暖身健钱粮多; 莫为儿牵挂,飞禽走兽皆伴当。 待得狼子退却,国和家宁,女儿再承欢膝下,奉茶捧点,捶背揉肩,彩衣娱亲。 愿,此期不久矣。 不孝女:平舒拜上。” 平舒…… 水柏嘴里喃喃着,老泪纵横。 那是自己送女儿上愚山之时,给她取的乳名,希望她的一生,能平平安安,舒舒心心。 那时却不知今日,自己竟令她操心不已。 不过嘛。 哼!臭丫头,还敢教训起老夫来了,看来日相见…… 眼睛又热了。 他一遍遍、一字字地将女儿的书信阅了又阅,读了又读,最后,再一点点、一点点地抚整、抚平,折好,收入怀中。 女儿长大了啊,居然还能在山中识得奇人……奇人! 不对! 第二十七章 :您若安好,吾便心晴 水柏猛地站起。 关山!岩洞!暗河!探底! 那人竟是要去延国为细作! 是女儿可惜她自己是女儿之身,所以,就恳请对方去的吗 想让那人成为自己的助力吗 一定是这样没错了。 这孩子,这孩子!! 所识之人多久就敢做如此请托 请托之人可信就敢传信给自己! 任性!冒失!简单又莽撞! 但是…… 您若安好,吾便心晴…… 这句话,又在他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响。 罢了,罢了,她若信,自己便坚信,又有何妨 终是女儿的一片拳拳孝心啊。 此时的水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得到,那个奇人,竟是他女儿自己! 而他终为她而骄的那一天,她已…… 在小村庄呆了六日后,画眉终于回转。 水银便带着她和笼中金雕,在司寇继昭安排的两名护卫保护下,踏上了去往延国都城——聚城的方向。 水银懒怠骑马,反正她不着急,便雇了车马,整日缩在车榻内,更较平日里,沉默了许多。只在偶尔逗弄那对长大了许多的金雕时,才会感觉心情好些。 不过,任何时候,她的耳朵都并没有闲着。 现在走的这条路,比她们来时更近、更宽、更平坦,所过城池也更多。 相对的,行人也更多。 这日,四人在路边茶铺歇脚,就听邻桌几个身穿单皮无毛短褂、耳坠木圈、明显是畜牧之人的小声议论。 “最近粮价怎么涨那么快这还要不要咱老百姓活了” “就是,各种税赋年年加,不但加价还加种类,这眼看又要入冬,粮价却莫名地涨起来了,这可怎么办哪” “什么莫名其妙涨的听说,是东南方向过来的粮商收的!今年夏天,他们那儿不是遭了水灾吗许是收粮准备过冬” “荒谬!他们再遭水灾,也是产粮重地,何至于就跑到咱们这儿来收” “你是不知道他们不但收粮,还收牛、马、羊呢。给的价还不低。” “对啊,咱们可以卖些牲畜给他们嘛,用那钱再买粮,也还有得剩不是粮价再涨,还能涨过那些牲畜去哪至于就饿着了” “倒也是,本来每年入冬前,就要处理掉一批牲畜,现在好了,有了他们大量收购,这价啊,也能提起来些。倒也不亏。” “那咱们拖段时日再卖没准他们收不着,就会把价提得更高些了呢” “对对对,这位兄台说得对。肯定不少人都像你说的那样,留着没卖呢。所以粮价才会涨得这么快。” “咱们就再拖一段时日,等他们粮食收的、抢的差不多了,粮价回跌的时候,咱们再高价卖了牲畜,岂不还有得赚” “嘘……小点儿声,莫让人听了去,到时都跟着学,咱们可就血本无归了。” 水银品着茶,低垂的眼眸中,光芒微闪。 她再借添茶之机,悄觑对面的那两位护卫,见其二人闻邻桌之言后,望了眼东南方向,叹气。 她遂收回视线。 之后的一路上,过路人的交谈之声里,这类的言谈也比其它的要多。 再至下一座城池之时,水银就在马车上听见城门口的吆喝声。 “募兵啦,募兵啦!今年到了岁龄,还没有服兵制的赶紧来报名啦。每个来报名的,都可以领二两银子、一斤米粮回家,以后,每个月也能领到,还发你吃、发你穿,家里人的日子就会好过啦。” “这位大人,小人现在报名,就能马上领到银子吗二两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来来来,在这儿填上你的名字和家住在哪里,父母家人叫什么名字,填完,马上就能给你银子,还可以再领一斤米粮。” “那太好了,小人这就填。不过……大人,小人们会被分到哪儿去当役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到时候统一操练,再往各个地方发呗。哎呀,那些你不用操心,去哪儿,都有月银,担心什么” “也对,那小人填。填完就能把粮食拿回家了。还有钱。” “小人也……” 而另一边,又传来一个少年人的声音。“大人,你抓我做什么我才十六,不满十七呢。我不要现在就去当兵!” 大人回复他。“现在募兵制的年龄改啦,满十六就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赶紧去登记!再磨蹭,等强行招募的时候,没银子、没米粮,还得有顿打!” “怎么就改了啊这咋能说改就改啊还让不让咱老百姓活了啊” 四周议论、吵嚷之声顿起。 水银听着马车外的嘈杂声响,一时又感觉,马车有点儿被堵住了。 她知道,因延国崇武,帝王又喜欢四处劫掠、征伐,故,延国每位成年男子,都要在17岁至20岁之间,服兵制。 即:全民皆兵制。 最短的,一年方可回。 这规制是早年间就有的。 只是,现在是十月初,本不该是正常募兵的时节,更不该忽然就改了年龄…… 水银轻轻揉了揉大拇指,脑子里飞快地琢磨起来。 至晚间下榻客栈后,她让画眉找掌柜的要了些生肉,喂食了金雕。 子时,悄悄地放飞了一只。 第二日,四人照常上路。 两名护卫,并没有发现笼子里的金雕少了一只。 因为,鸟笼子提在外面的时候,都会罩块黑布,防止人来人往的惊吓到它们。 况且,金雕晚上并不爱活动,笼子又被水银当宝贝似的总是不离身旁,他俩就更不会察觉到这等微小之事了。 而被放飞的老白,的确不爱在晚上乱跑。它飞出去之后,东张张、西望望,就想找棵高高的大树睡会儿。 可是,它想起了主人那急切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踝上绑着的物件,长长地“唳”叫一声,冲进了黑暗。 它得快去快回,老关还在等着自己回来,比赛谁飞得更快呢。 …… “大将军,您快看,那是金雕吗为什么是白色的” 一名兵士指着他们的头顶上空、一只高高盘旋的大鸟叫问道。 水柏抬头望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踹了那兵士一脚。 “以后别说你在咱扞山镇当过兵,这大山里的边关,见到只金雕还这么大惊小怪。” 兵士“嘿嘿”笑着挠头。 “金雕金雕,多为金色,没见过白色的嘛。” 另一兵士也抬头看,抬着抬着,放不下来了。 “大将军,这只白金雕为什么一直围着咱们的头顶飞啊”他好奇地问。 水柏再次仰头,观察了一会儿,嗬,还真是。 亲卫队长抬手卸出身后背着的长弓,道:“我这就把它射下来,咱们吃肉。” 水柏抬手制止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水柏初初看时,没注意,现在细察之下,才发现,这白雕并不像是野生的。 那么…… 他忽然瞳孔骤缩。 那只白雕不是在乱飞,而是,一直像是在飞一个字。 平! 水柏的双眼倏地瞪大,匆忙对着周围说了句:“别跟过来!” 然后就急忙拔腿往自己的营房方向跑,边跑边不断抬头向后看。 果然,就见白雕跟着他一块儿飞过来了。 他一路跑,一路望,一路挥退所有人。 待他跑至营房门口时,转身站定,高高伸出了右臂。 就见那只白雕敛翅冲了下来,快及他头顶十几公尺的地方,才扑愣着翅膀,缓缓停在了他的右臂之上。 水柏一眼就看到它脚上捆着的小竹桶,伸手解下。 老白见东西送到了,就要振翅,忽然被一把按住。 它眨眨眼,盯着这个和自己主人身上有相似气息的人,歪头不解。 水柏就发现,这只雕儿竟然非常的有灵性,眼神之中,仿佛都能表达出它心里的意思。 他忍不住地笑了,将它抱在怀里,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小脑袋,低声说道: “跑了很远很累我给你找点儿吃的,吃完了你再走。而且,我还没有回信呢,你就空着爪子回去会被罚的” 老白看看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见他指指刚从自己脚上解下来的东西,又摸摸自己的肚子,再指指那个东西。 哦是要给自己吃的吗 它摇头。主人不让它和老关吃别人喂的东西。 而且,它也不饿,山里有很多好吃的。 但见那人仍在不停地点他手里的东西,不停地说着:“信。” 老白眨眨眼,趴在他怀里不动了。 主人训练自己和老关的时候,有个音是一直重复着的:信、信、信…… 来时主人也说了两遍。 它知道自己是来送信的,那么,这是还要把信带回去行。它等着就是了。 而水柏并不知道,手里的白雕能听懂信字的音,他只见它的眼珠骨碌碌地乱转,只好在每次它转过来瞅自己时,就戳手里的小竹筒,就说那个字。 然后,就看它瞅着瞅着伏自己怀里了。 这应该是听懂了的意思是 这雕儿,还真是越看越通人性,越看越喜欢。 他冲后面大吼了一声:“弄块生肉来,大点儿的!” 然后就抱着白雕进屋,坐下,把它放在自己的腿上,再拆开了竹筒。 第二十七章 :心急如焚 边关封锁,细作被抓,想来,那两名细作必是已在聚城潜伏日久。 那又为什么会突然就被人认了出来,并且被抓了呢 是内部有人告密还是大意失了谨慎 被告密的可能性不大,今日坊间没传出什么告密者获官府奖赏之类的传言。 那么,就是大意失慎可究竟能有什么紧急情报会让老伏间都急得失了谨慎 是什么呢也不知道那要传递的消息送出去了没有 现在被抓走的俩人,是死的还是活的 如果死了,尸首呢 如果是活的,又被关押在了哪里 这些,水银统统都不知晓。 她也不能让画木继续问下去。除了画眉,没人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 此时,水银才忽然觉得,仅是凭听坊间传闻、高门秘事,已经远远不能满足自己的需要了。 当从一地散沙中挑拣自己想要的物事的时候,是不难的,可要有针对性的,专门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乱七八糟的散沙,就完全不够看、更不够用了。 在焦急地转了十几圈后,水银松开手指,换了行医窄袖袍服,深吸口气,稳了稳有些慌乱的心神,拉响了长绳。 然后,缓步下楼。她必须接这个诊的理由是:她还得想办法再从那个杂役的口中套出些信息。 此时,那人的母亲已经被扶进了备诊室躺下。 水银上前为其把脉。 再仔细地轻按了按对方的眼皮,观察了眼睑、眼角之后,松开手,问询了些常识问题。 然后转身对画芳道: “将病人扶去恢复室,放其家眷进来,然后照着我开的药方,先行给她的眼部降低压迫感,方才能针灸。” 说完,行至书案边,写下药方。 患疾之人三十多岁,眼睛已经有患青盲症的前兆,此疾需得早治,且医治时日也会较长。不过再长都没关系,自己得感谢那孩子送来的消息。 嘱咐完一应要注意的事项之后,水银便提步上楼,眼神微微示意画眉跟上。 待画眉随至书房,关上门后,水银便一改平稳、淡定,急急地说道: “听闻有我朝两名伏间被捉,你速去东门车马行打听一下消息,看是否属实。 如果此言不虚,你则再探闻一下,那两人是死是活如已死,尸首在哪里如存活,你就再去刑狱大牢附近转转。 注意,千万别漏了行迹,更莫使任何人注意到你。” 画眉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就镇定下来。深知此事干系甚大,点头就去书房的侧间,换装易容。粗浅一些的妆容,她自己也是会的,这个无须自家小姐操心。 很快,就改扮成瘦弱男子的模样,出了书房,离开了药铺。 水银则焦急不安地在书房中等候着消息。 现在药铺的大门不能关,即便她再无心接诊,也不能关门。后来只接诊了一个即来即走的病者。 晚间,直到水银都想亲自出马的时候,画眉才回来。 “小姐,奴婢探听到,委实有两名我朝的细作被捉,一个就是那车马行的掌柜,另一人则是昨日去车马行托送货物的商人。 掌柜的经营那家车马行已十几载,没人发现过其异常。 但官府在车马行的大门上已贴出了明令告示,写明被捉走的乃是敖国蜇伏多年的细作。 听那边的周围人议论,说是活着被押解走的。 那两人现已关押在刑狱大牢,现在大牢看管比平时更加严密,奴婢混不进去,便一直守着,确认在回来前,没有尸首从中运出。” 水银听后,想了想问道: “你只一人,只能守一门。其余门未必没有运出。不过,眼下我们也只能当他二人尚存,得想办法,救人!” 自己人,自己不知便罢,既知,必须得救。 可是,怎么才能混进去呢那可是刑狱大牢,不是谁家的大宅院。 时间还不能久拖,万一两人熬刑不过,招了呢那样就会有更多的人被牵扯进来,到那时,自己人可损失太大了。 即便她相信,身为细作,那两人不会轻易就招认,但谁也不敢保证没个万一。 再有,就算是他们熬住了酷刑,可,那边万一一以他们为诱饵、就等着其同业者,前去营救呢 否则,为什么成功抓捕细作之事,要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还公然贴出了告示 思及此,水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必须,必须想个万全的法子,既能救人,又能保证不让自己陷进去。 刑狱找司寇细昭吗 绝对不可以! 那人本疑心病重,自己在此当口去找他,怎么说以什么为借口又要怎么进监牢地区 一个微小的不慎,就会换来对方十二个时辰的盯监,甚至当场被捉拿。自己绝对不能鲁莽行事。 就这样,水银的脑子里不停地急速转动着、思索着,整夜都未能合眼。 …… 次日,药铺门依旧开着。 未时末,药铺来了两名遮得很严实的女人。 两人一人进了一间静聆室。所言之事,就是些家长里短,但精神有些微不济的水银仍然接了诊。 每一个进静聆室的,在说事儿之前,都得先把自己的来历交代清楚了,否则,药铺伙计听都不会听。 这点大家都能理解,毕竟,药铺主人虽然大方,但也不是谁都能进来胡吃胡喝、胡说八道的。 毕竟大夫嘛,不是可以随便被糊弄的人。 但此次这二人的说法是比较隐讳的,只提了自己等出身青楼。 水银就知道了。病人就是那两人自己。 本想拒诊的她,最后还是接了。不为别的,只因为对方也是很可怜的女人。 诊过脉后,如同水银猜测的那样,两人的病很麻烦,目前已经比较严重,且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治好的。 水银便给她们针灸了一次,开了药方,抓了药,嘱咐她们必须日日来之后,方才让画芳将人送出。 那她应该是偷跑出来看大夫的,抓完药就得赶紧回去。 可连过了两日后,那二人都没有再来。 水银这两日虽然仍为如何营救“同行”的事情着急上火,但已接诊过的病人,她还是操心着的。便让画芳跑了一趟那二人所在的青楼。 画芳去了一趟,回禀说,那俩人已经病死,被青楼的老鸨给扔去了乱葬岗。 水银疑惑。 那俩人虽然病势严重,但绝非一两日内就会死去。 何况经过了自己手,诊治了一番之后,只要她们能坚持日日来,自己就能保住二人的性命。 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还是画芬给她解了惑。 “青楼里的人命贱,最怕有了病还被传了出去。若让客人知晓,会带累得整个青楼都暂时无法开门迎客。 一般,都是悄悄瞒着,实在瞒不下去了,就偷偷跑出来找大夫。 但她俩显然偷跑出来的时候,被老鸨发现了,之后唯恐二人被客人知晓影响到自家的生意,便……” 水银这下听明白了。 但她没有死心,坐着马车,让画眉赶着,亲自去了一趟乱葬岗。 之后,路人就传说,好心的东方神医,捡回了两个妓子,并且还救活了。 人人又都夸赞神医貌美心善、仁心仁术。 水银有听到,淡笑了之。 第四日。 …… 延国刑狱大牢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面是办案及休息等的地方,后面则是各种牢房。 而重中之重就在牢房。因此,后院的左、正、右三面都是一排排的牢狱,互相之间再分别用院墙隔开,用长长的走廊连接。 长廊的两边,各站着一排刑狱守卫。 李武是负责看管左面牢狱的牢头。四十多岁了,个子不高,还瘦,腰背都不那么挺直有力了。 不过,一脸的络缌胡子,还是很有些唬人。 这刑狱内,左面关押的都是未彻底定案的、或者是刑狱衙在复核案宗时,发现有可疑的、要重审案件的人犯。 右面关押的是已经定了案、量了刑的,情节较轻的。 至于最后面的,正对着长廊的那一边儿,就是重案犯、死刑犯那些了。 李武的活儿,算是这三面中,不轻不重的。 他们最主要防的就是人犯自尽、被杀、或者是逃跑。 通常他们一个月才休沐一次,不过李武是大牢头,相对的每月能多休几日。 昨日,他就休沐了。然后寻了二、三好友,美美地吃了一顿酒。 今日,精神抖擞地来当班了。 “李头儿,昨晚又没少喝” 看守第一道大门的是两个守卫,和狱卒刘亮。 刘亮一看见李武来了,赶紧把大门上的小门打开,再笑嘻嘻地迎上。 李武看到刘亮,嗓子清嗽了一声,正经严肃地道:“把门看好喽!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来!” “瞧头儿您说的,这马上要入冬的时节,哪儿还能有苍蝇啊”刘亮没皮没脸地笑着回道。 见李头儿瞪了自己一眼,忙又接道: “是是是,您老呀,就放心好了,小的一定把这大门看严实喽,别说苍蝇,就是蚊子也别想飞进来一只。” 李武满意了,点点头,一边往里走。 第二十八章 :牢头李武 刘亮看着李武走进去了,就把小门关上,锁好。继续在外守着。 进了大门,就是一个较为宽敞的长方形大院,穿过大院,还有一道围墙,正中间一道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道小门。 都各有两名守卫看守。 李武直接往第二道、正对着的、中间那个大门走去。 他休沐归来,照理,得把每个牢房再巡视一圈,否则,他完全可以一进大院,就到右边自己的对公房间坐下喝茶的。 第一道大门一进来,左边一排是狱卒们住的,右边一排则是掌司和自己对公、以及自己及守卫们住宿用的房间。 第二道大门里的两名狱卒,隔着铁栅栏,远远见是李武过来,也分别掏出钥匙,开了两道锁,打开了大铁栅栏门下的小门,迎出来笑着打招呼。 李武严肃地朝他们点点头,进门。 待那两人把门锁好后跟上来,他便双手负背,开始一排排巡查牢狱。 高高的院墙遮挡住里面的阳光,这里,阴暗、潮湿、臭不可闻。 一条环形走廊,右边就是一间间牢舍,将里、外,隔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人犯们篷头垢面、衣衫破烂,不是缩在角落里捉虱子,就是躺在地上的草窝里睡大觉; 要不就大喊大叫、说自己冤枉的、要不就大哭大笑、说自己要出去了的…… 总之,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也有刚关押进来不久的,还算比较正常,能整洁、干净点儿。 在李武巡查完第一排后,那两名狱卒就回到大门那儿去了。 每一排都有两名狱卒负责看守,后面自然会换人跟着他巡查。 一共三排,每排十间,大小不一,被环形走廊圈在里面,而第三排后面的走廊里,也有两个角门,分别守着四个守卫。 李武草草巡查完毕过后,就出了监舍区,重新回到了大院,直直走去了自己的对公房间。 半个时辰后,他又出来了,敲敲向外的大门,刘亮抽开大门上的小窗口,见是他,便飞快地给他打开了小门。 李武走出去,刘亮锁好小门,再回转身笑着道: “头儿,您这又是要去两边转转啊这刚一回来当班,就是受不了里面的味儿,您慢慢转,多转会儿,这边有小的们守着呢。” 自己这边关押的人犯有点儿多,老李头喜欢耍钱,这一个月都没敢在这边玩儿。 李武点点头。 看了看对面的监舍区,又看了看左边的,仿佛一时间不知该先去哪边。 刘亮一见他那犹疑的神色便懂了,快步上前,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去对面。左边虽说现在比较空闲。但前几日新送来的那两名人犯,看管得严,狱卒们都吓得老实了,没人再敢陪您老赌钱了。” 李武闻言,微不可察地颔首,再悄悄塞给刘亮几角碎银子,喜得刘亮一时眉飞色舞的。 看着李头儿要向对面去,他眼珠转了转,又追上前悄声道: “您还是去左边,偌大的监舍区,就那俩人犯,狱卒都没法靠前,他们也正憋得慌,反正现在没人有闲心,理会咱们这些人的。” 李武一顺手,又塞给刘亮一角碎银,然后抖了抖袖子,抬脚往左边去了。 这长廊有点儿长,左右两边每隔四尺就站了一个守卫,没点儿心理承受力的,还真扛不住在这样的情形下来回走。 李武目不斜视,微微佝偻着背脊,负手向着那边的大门而去。 那里面的狱卒果然很闲,李武进了大门,就看到他们几个齐刷刷地坐在大院左边的空地上,正在聊天打屁。 看见李武来了,负责这边的牢头——张帆,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笑着打招呼。 “哟,老李头,昨儿休沐了瞧今天收拾得这人模狗样儿的。来来来,正好陪兄弟们玩儿几把。” 李武也笑,笑容灿烂,露着一口的黄黑牙。 “老张头,这三个片区,就你那俩眼珠子贼亮,我这才一回来,你就瞅着我的钱袋子不顺眼了。” “哈哈,说啥呢没准就是你把咱们几个兄弟的银子给掏走了。”张帆哈哈大笑。 真要说起来,他是非常欢迎老李头来玩钱的,因为啊,老李头喜欢耍,点儿却特别的背,总是输多赢少。 自己这边,现在就关押着两个人犯,一点儿油水都没有,自己和自己人闲得长毛了都不敢玩。 但老李头就不一样了,他那儿的人犯最多,还看管得不是很严,偶尔还能进个家属探望下什么的,油水可从来就不少。所以他现在一看到老李头,就跟见了亲爹娘似的热络。 李武走过去准备坐下,两条腿刚准备往一处放,又收回来,犹豫了下后盘起腿,开始和他们耍牌玩儿。 期间,有狱卒过来,要给他插在后腰上的烟袋锅子里装烟,他微微怔了怔后咳嗽了几声,摆手。 “小兄弟,谢了,昨晚吃酒吃得晚了,有点招了风寒,嗓子不太舒服,就不抽了。你没见今儿我一直都没点火呢嘛。” 那名狱卒闻听,笑着点头称是。 “就说您老整日里大烟袋锅子不离手的,今儿怎么这么老实,坐这么久了,也没想起抽一口,原来是这么回事。 天一日日的冷了,您老可要注意身子,不然啊,咱们哥儿几个跟谁玩去” 李武也笑,边笑边拿拳头抵住自己的嘴唇,再轻咳了几声。 “赶紧押押押,我这把,要押大的!” 结果,开出来是小。 李武叹气,又咳几声。 张帆连赢好几把了,高兴得合不拢嘴,就听老李头无意地问了一句: “那俩就是敖国的细作” 张帆点头。他知道老李头问的是那两名重要人犯。 顺嘴回道:“可不就是那俩嘛,听说那掌柜的,是被自己店里的小伙计给卖了的。 那小伙计知道自家的掌柜一直没成亲,是因为身体有毛病,就打听了个偏方,想孝敬孝敬。 但这事儿不能光听说啊,是他就趁着掌柜的洗澡的时候,偷偷看了。 谁知道他运气就这么好,竟然让他看到那掌柜的大腿内侧有刺青。” 说到这儿,张帆冲着老李头眉飞色舞道:“就是敖国细作特有的火焰纹。那小伙计就跑到刑狱衙门告发了。” 另一名狱卒凑过来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那有司衙门的胡大人不是得罪了僧人被罚俸降级了嘛,正好新官还没上任,小伙计就错过有司,直接跑刑狱衙来告发了。然后刑部就设了个埋伏,多逮到了一个。” 张帆顺手推开他,“就你一天乱跑,知道的多。” 这时,又有一名狱卒也伸头凑趣儿,说道: “说起这个我也知道。话说那来接头的,特别搞笑。居然和那掌柜的,对的是什么诗啊词啊什么的。 你说一个小商人,和一个车马行的掌柜,没事聊什么诗词,不拿他们拿谁 估计以前也是没人在意,或者说,细作每回的切口都不一样 但不管怎么着,也不能对诗词歌赋”说完自己都乐了,“哈哈哈”地笑着。 他旁边的狱卒道:“嘘……小点儿声。” 那狱卒“嘿嘿”笑。“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老李头儿在前面自然不清楚,咱们这些个,谁又哪里会不知道” 李武闻言,直点头,再咳了两声后道:“要说捉细作,也不是头一回了,干嘛就这两个搞得这么严实吓得我差点没敢来找你们耍钱。” 张帆一听有点急了,赶紧拉着他道:“没什么大事儿,老哥哥你可别不来,咱们兄弟几个都快闷死了。” 说完他又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再对李武道: “其实就是上头想拿人钓鱼儿,所以才让咱们闲着,想弄个什么……外松内紧啥的。老哥哥你是不知道,那两名人犯是分开关押的,每人牢房的外面,还站着四个守卫呢。” 李武听了,咳嗽着,想了想后说道:“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没准我来找你们玩了,看起来更像松松垮垮的呢。” 张帆“哈哈”大笑,用力拍着李武的肩膀。“对!就是这个意思!” 李武避了避他的大巴掌,抬手押钱,连连道:“赶紧的,趁这功夫儿,多玩几把。” 可是,今日李武的运气还是那么背,不,不对,是更加背了,边咳边玩了一个时辰,差点连烟袋锅子都给输没了。 他气哼哼地起身,看看自己手里的烟袋锅子,到底没舍得再往出押,抬脚用它敲了敲自己的鞋帮子,走了。 走时还放下狠话,说晚间再来。 张帆和一众狱卒们,“哈哈”大笑。 那些守卫们,一直看着他们耍钱,心痒难耐,又看着张帆那些个赢了钱,手更痒了。 可惜,他们还得老老实实地站着。 那边,午时过后,李武歇了晌午,就听刘亮来报,说有个人犯的亲属,想进来探望。 刘亮说着就悄悄把一包银子塞到了李武的手里。 李武顿时明白,不动声色地收下银子。他心里清楚,这大头还是在自己这里,刘亮是不敢拿太多的。 随后,他就转了一圈,把里面当值的人都贿赂了一遍,放了那女人进来。吩咐下面的人都别跟着对方。 第二十九章 :全城搜捕 晚食前,李武就又咳嗽着,去了左边儿的监区。现在他有钱了。 这次,大伙儿就都钻到狱卒们的房间里去了。 李武一进去,就给张帆塞了五两银子,道:“光耍钱也没个酒吃,怪没趣儿的。你找个人,出去打点酒肉,老哥哥我请客!” 张帆听了就一拍脑袋。 “我就说下午那会儿玩得不起劲呢,原来少了这。老哥哥,你这是……又发了笔横财啊” 李武顿时咧着黄牙,笑得贼眉鼠眼的。 “有个家属来看人。挺有钱的人家呢。” 张帆懂了。伸手招呼一个狱卒近前,把银子递过去,再交代对方悄悄从角门溜出去,然后再对李武道: “老哥哥就是油水足,不像咱们,看守的人少,担子却比你们重,还尽是不让探望的,平时抠都抠不出几个铜子儿。 现在呀,就那俩,还连守都不让咱们守了。眼看着啊,咱就要喝西北风喽。” 李武笑着拍他肩膀。 “我倒羡慕你们,现在清闲自在的,就算那俩出了事儿,也算不到你们的头上不是” 张帆点头。 “说得也是,没活儿就没过错,反正里面……咱如今也能在当值的时候,大明大方的喝酒、吃肉了。 来来来,别光站着说话,老哥哥来上坐,今儿咱兄弟们就沾沾您的光,放开了喝顿老酒。” 李武见话头被扯开,也没有再深问,便坐到桌前,和他们继续闲聊。 他心里估摸着,里面应该不止有四个守卫。 …… 不怪道张帆眼力贼,挑的那出去买吃食的狱卒,就是个有眼力劲儿的。 不光买了自己等人的,还给守卫们都买了吃的。 喝的就算了,他们当值,也不敢喝酒。 白天自己几人耍钱就让那些人眼红了,晚上再让他们眼巴巴地听着,回头,他们就该不放老李头进来了。 老李头亲自陪着,给里里外外的守卫们、包括两个角门的四名守卫,都送了去,顺便,再每人给悄悄塞了一两银子。 里面果然不止四个,而是有十四个。 幸好,他给的银子足,那狱卒买的吃食多。 他们这些牢头、狱卒,得了好处,都得大伙儿有份的。否则,下次若有个什么人犯亲属再来探望,不准就是不准,他们也就没招儿了。 于是,这晚,皆大欢喜。 于是,这晚,躺倒一地。 于是,第二日,头痛欲裂的守卫们就发现,那俩名人犯,不翼而飞了。 有两名守卫的衣服还被人给扒了…… 而当他们找到李武的时候,李武正在自己的家里,呼呼大睡。 其家人言,他并没有去当值,而是自休沐那晚喝醉回来后,就睡了这一整日,唤都唤不醒。 …… 全城封锁大搜捕。 街上,非必要,百姓们都不出来走动了,家家关门闭户的。 水银的奇闻药铺,大门没关,这一上午,她的药铺都被里里外外搜了三回了,她也懒得关。 因为之前那名官员搜查药铺时没找到人,所以……她这儿就被重点关注了。 水银也无所谓,想搜就随便搜。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病人来,她索性就守着恢复室里的三名女性病人,喝药、扎针。 是的,三名,“女性”病人。 一个眼睛不太好的中年妇人。 两名年轻的、满脸满身都是流脓红包的“妓子”。 东方神医捡回两名被弃的、有病妓子之事,曾风闻全城。 来搜捕的人,一见到她俩那惨样儿眼神就乱飞,草草瞟一眼就出去。 丢了的是男犯,这二人一看就明显是女子之身,那些人便匆匆来了又去。 殊不知,这俩人,恰恰就是他们要搜捕的人犯。 李武爱耍钱、喜欢喝酒,一喝多还爱打老婆,这些事儿,那一片的街坊邻居们都知道。 他在刑狱衙大牢做牢头很多年了,一直升不上去也是这原因。 好在,他就喜欢这么美滋滋地过,也不指望往上爬。爬上去没油水的话,还不如就这么做个牢头呢。 所以,关于他的事情,水银这儿,早就听闻过。 当她急于从刑狱衙大牢救人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牢头。再让画眉去细细打听了一番。 当得知李武那天休沐又去吃酒了之后,一切行动计划展开。 画眉配合。 水银用自己的针灸之术,让对方迷迷糊糊地、差点没将祖宗十八代都招了出来。事后,抹掉了他身上的针眼,并且又给他灌了许多酒,让他的脑子彻底断了片儿。 然后水银就施展了高超的化妆之术,乔扮成了李武,深入了虎穴。画眉则在角门外接应。那名狱卒出去买吃食的时候,就被画眉给替换了。 …… 而现在……水银看了看那两名在牢房时就因受刑昏迷,又被自己扎得至今都未醒的“女病人”,转身出去净手。 虽然她事先并不知道,被抓那两人的长相,但是,在营救时,他们身上的刺青她验过了。 的确是敖国的火焰纹,而且,被纹的年数也明显是很久了。 有刺青的,都是“朝廷委派”的,像她,就没有,也不会有。 水银估计,这次大搜捕最多只有几日。毕竟,这是一国之都城,若连续封锁的时间太久,别的事情就该多起来了。 她得赶在大搜捕结束后,将他们的伤势给治个七七八八,然后送出城。 不能让他们昏迷太久了,会伤身的。但更不能让他们醒来看见自己、以及自己这儿的一切。 因此,那二人就一直是她和画眉亲手照顾,并不让药铺里别的下人们经手,只说怕过了病气。别人也乐得躲这样的病人远点儿。 想着到时候如何才能将人给送出城,水银走出后院,进入大堂,准备去药柜那儿取些药材。心里是七上八下且牢牢被揪着的,生怕被人发现端倪,可放到药铺才是目前最好的法子,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撑着,一个劲儿地盼着搜检赶紧结束。 这些人来来往往地搜,看在她有个神医的名头上,没有翻得太乱。 但,也仅仅,不是太乱而已。 第一次被搜检后,画芳还想带着人收拾,被水银给拦了。一次是不会搜出什么结果来的,肯定还会有第二次。果然没隔多久,第二批也来了。好在,过关了。 水银把第二批搜检人马送走,才松了半口气,感觉后背有些凉浸浸的,就准备上楼换件衣衫,谁想到,竟然又来人了。 “东方姑娘。” 一道浑厚、略带磁性的声音。 第三次了。 水银一听到那声音,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因为她心里非常清楚,这次来的人,恐怕没那么好打发了。可不管有多害怕和担心,她也必须面对。 松开手里抓着的裙摆,她轻轻拍拍手,稳住心神,转身,拱手一礼:“见过司寇大人。” 然后走到柜台和帘门旁边,束手侧立,收颌挺胸,让开道路。 无论是去后院的道路,还是上楼的道路,她,都让开了。 司寇继昭见状,挑了挑眉。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勾了勾唇角,说道:“本官又找东方姑娘帮忙来了。” “又验尸”水银错愕抬头。 居然不是来搜查的 如果不是她心性沉稳,此时只怕都是要欢呼出声。 司寇继昭看着她那陡然睁大的澄澈双眼,和微微张开的樱唇,不由失笑。 “为何如此惊愕难道你以为本官是来……” 他扫了眼凌乱的药铺,这才发现面前姑娘那外恭内傲的站姿,以及搁在小腹前、被单掌掩盖着的另一只拳头。显然是在愤怒。 不由有些讪讪,揉了揉鼻子道: “你这儿应该不会再被搜了,让人收拾了,有什么损失,本官负责赔偿。” 顿了一下后,继续道:“就当,请你验案尸的‘诊’金了。” 他把那个诊字的音,说得重了点。 诊病和诊尸,可以这么说…… 水银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拳头,松开了。其实她那最初是紧张的,当然也有愤怒,最后则是在竭力控制自己内心的庆幸。 “大人说得是,诊什么,在世人的眼里都是一样的,与我,也并无分别。 赔偿就不必了,搜不搜的,也随他们,大人请头前带路,民女这就随您一道过去。” 病人的病情需要诊断后治疗,逝者的案情也需要诊断后申冤,的确对她没什么不同。 既然这人果然不是来搜查的,那她就放心了。现在只要能让这家伙离开药铺,别说验一具尸,就是验十具、百具,她都愿意。 因为别的人看到那俩“女病人”满脸的脓包会躲,但她眼前的这个人可不会。 非但不会,还很有可能会凑近了细瞧。这也是她一看到这家伙,就浑身崩紧的原因。 司寇继昭自是不知道自己给别人带去了怎样的一种心理压力,他见东方姑娘答应,便转过身,带头向外行去。 画眉则准备去提工具箱。 水银脑中灵光一现,悄悄拦了下她,眼神瞟向医药箱。画眉秒懂,过去拎上就跟着自家的小姐。 忽然,门外呼啦啦地又冲进了一队手执弯刀之人,水银站住脚,看向司寇继昭。心神微紧:这家伙不会是故意在试探自己 第三十章 :东方乡君 司寇继昭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不用回头也知道肯定是那个小姑娘戏谑的眼神。 他大步上前,挡住冲进来的为首一人,低喝:“本官在此!何人敢擅闯!” 没见他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吗真是一点儿也不给自己留面子。 自己这是撞了什么邪一见那东方姑娘,就被打脸,不是被她打,就是被自己人打。 合着他在东方姑娘面前,所争的气、逞的强,实际上不但面子、连里子都快掉光了 为首那人听到喝问后一愣,抬头见是他,忙躬身行礼:“见过司寇大人!小的不知大人在此,多有冒犯!” 气儿不顺的司寇继昭抬脚就踹过去。 “不知还看不见埋头往里冲什么你……” 他忽然反应过来,此人自称小人而不是下官,这些人不是前来搜捕的官差 “司寇大人好大的威风,都摆到本世子的护卫队头上来了!”一人说着,提摆进门。 之前冲进来的人立刻分站两旁,恭迎着那人进入。 司寇继昭:“……定小世子,麻烦你看管好自己的手下,顺便多教教他们规矩,地方莫乱闯,走路要长眼!” 南宫宇两眼望天,皮笑肉不笑地道: “本世子特来向东方姑娘传旨的。 怎么本世子抬举东方姑娘,排场摆得大了些,没注意到司寇大人在此办案,也就手下们行礼晚了些,就算是冒犯了 行,就算是冒犯了,毕竟咱们司寇大人的官威大嘛,那现在,可否能请司寇大人行个方便,让开中道来” 圣旨驾到,有再多的气,司寇继昭也得忍着。 他磨着后槽牙,退去了一边,摆手道:“你传,你传,本官倒要好好听听,你要传的是个什么旨。”他不跟这混不吝计较。 不过,传旨传的什么旨难道宫里要请东方姑娘去诊病 这不能没听说宫里最近有谁得了什么、太医们都不能诊治的病症啊 再说了,就算有,传旨的怎么会是南宫宇 除非,这圣旨本就是他南宫宇亲自讨要来的。 莫非 不知为何,想到这儿,司寇继昭的心里,就暗暗地“咯噔”了一下。 他倒要好好看看,这南宫宇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南宫宇见他让开,抬手揉了揉衣领,“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再高声道:“东方楠婴接旨!” 水银看看他,再看看他,小声提醒道:“世子大人,民女还没摆香案。” 南宫宇闻言,俏脸微微一红,脚下动了动,眼神飘了飘。 “那个……我又不是公公,不用摆那些个。赶……赶紧接旨。” 他能说他忘了吗 自打他从皇祖父那儿讨得了这道圣旨,就一直在等,等东方姑娘回来,结果呢 东方姑娘离开得太久,他……他等着等着就给忘了。 今儿到处在大搜捕,他这才想起,不知道东方姑娘的药铺会不会遭殃,顺便想起了,自己求的那道圣旨。 连忙翻出来,火急火燎地就来了,又撞上了司寇继昭那个倒霉玩意儿,结果…… 水银眼瞅着南宫宇有些下不来台,微微弯了弯唇角,屈膝,双手撑地,“跪”在当堂。 南宫宇连忙展开圣旨就大声地宣读。 他和堂上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水银在裙下的双膝,根本就没有沾着地面。 水银是完全依靠着双手的力量,撑住腿部的。 跪天、跪地,跪师长、先祖,跪自己国家的君王,都不可能会跪敌国的任何一人! 一惯细致的司寇继昭,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个微小动作,他是一直在盯着南宫宇,竖起耳朵听圣旨。 听完之后,不知不觉地松了口气。松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水银也松了口气。她本以为,会是召自己进宫诊治的旨意。皇宫内宛,龙潭虎穴,她一点儿也不想进。 此时听完才明白,自己跑了一趟定亲王府,就得来了一个乡君的名号,估计就是南宫宇给讨要来的。 她欣然起身,伸手就接过圣旨。 南宫宇没有在意她这个顺序的变换,一看她高兴的接了,便也觉得非常高兴。拱手道:“恭喜了,东方乡君。” 是不是有哪儿不对怎么这么别扭呢 !!! 皇祖父那个臭老头儿,居然只给了虚衔,封号都没给一个! 哼! 算了,不给就不给,反正这样就足以抵消、当初在定亲王府之时,得罪东方姑娘之处了。 此时周围的一众人也纷纷拱手行礼,口中贺喜有声。 水银拱手,团团还礼。 画眉知机,连忙招呼画芳等人,给堂上之人分发银两。 门外围观的众人,也都各得了一百个铜钱,一时贺喜之声,连连不绝。 自此,水银终于摆脱了医、仵的贱籍。 虽然实际上,还是被人瞧不起的两种职业,但是,有名头和没名头,到底还是很不一样的。 这个乡君的实际重量,可比什么神医的称呼,有用多了。 司寇继昭接了画眉双手呈递的百两银票,抬手摸鼻子。 自己的赔偿还没给出去,倒是沾了光,先得了这如许多的喜银。 不过,他收得很高兴,毕竟,这也算是东方姑娘的大喜事一件,自己也沾沾喜气。 就是东方姑娘成了东方乡君,这案子……以后的案子…… 此时就见那东方姑……不是,东方乡君向大伙儿团团拜谢后,走到他面前,清清凉凉地说道:“走,司寇大人。” 司寇继昭一愕,随之一喜,拱手道谢。 水银微微颔首。 画眉见状,急忙让画芳继续发喜银,自己则背起医药箱跟上。 南宫宇则看着手里的百两银票还在发呆,一见他俩怎么走了,连忙揣起银票,追上前去。 “嗳嗳嗳,你俩几个意思就把本世子一个人扔那儿了好歹我也是来传喜讯的,怎么着,这连个喜酒也不给喝一口啊再说了,东方姑娘,你还得进宫谢恩呢,我带路” 水银:“……” 这人会说话吗会说话吗不会说话,她可以帮忙缝了的,不收诊费! 司寇继昭顿脚,转身,搭上南宫宇的肩膀,把南宫宇搭得一愣。 就听他神秘兮兮地说道:“听闻团花楼,今日新进了个美人儿。” “切,”南宫宇拨开他的手,“美人儿几时不能见” 又听司寇继昭小小声接着道:“还有从康国进的顶级佳酿……” 南宫宇抬脚跳上马跑了,边跑边招呼自己的人跟上。 东方姑娘的酒,有的是机会喝,那康国三十年一产的顶级佳酿,连宫中都只有少少,何况在花楼里 跑晚一步,他就只有去皇祖父那儿讨一口了,还是小小的一口。 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晚了,那佳酿刚到团花楼,就被太子南宫健的人,给全打包带走了。 听到这话的南宫宇气结,回头又想找东方姑娘去,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忘了问那俩人要去哪儿了。 打马,回府! 今儿出门没看黄历! …… 南宫宇匆忙从药铺门口,跳上马离开的时候,水银望了他的后背一眼,微微眯了眯眼。 他俩之前在背后说了什么,她都有听到。 所以现在她很疑惑,这个南宫宇,究竟是纯良还是狡诘 这个人,她感觉越来越看不透了。 但现在,不是研究那人的时候,她得赶紧把司寇继昭带离药铺。 这时,画丛赶了马车过来。 被司寇继昭拦下,并邀请水银与之同乘,说是可以在路上先向她陈述案情。 水银没有犹豫,避开司寇继昭伸出的、欲搀扶的手,稳稳当当、大大方方地登上了司寇继昭的马车,画眉则坐着画丛的马车上,随后跟着。 这边,司寇继昭收回手,轻轻捻了捻手指。 话说,他也只是礼貌性的想搀扶一下,就被拒绝了。是自己的姿势不对吗可他也不知道啊。毕竟,他也没扶过哪个女人。 摇摇头,司寇继昭跳上马车。 坐定后,他伸手给东方姑娘倒了杯茶,然后开口说道: “前几日刑狱衙获得密报,捉拿了两名敖国细作,其中一人在昨晚出事,死在了狱中。本官今日请你,就是想帮忙详细勘验其死因。之前有刑狱司的仵作验看过,说是悬梁自尽,本官不信。” 水银闻言,顿时整个人抽紧,瞳孔骤缩!身形一个不稳,侧倒,一手按在身下长条塌上。 她心内就是一慌。糟了,这一下,怕是会引起司寇继昭的怀疑了,怎么办 此时,马车大大地颠簸了一下。 水银赶紧晃动身体,借机将自己的异样掩饰了过去。 坐在她对面的司寇继昭,本能地伸出手去想要扶她。 水银连忙避开,坐正身体。 而司寇继昭见她已经坐稳,五指缩了缩,收回手,悄悄地在小几下搓了搓腿。 他觉得,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有点过激了,忘了男女大防。 “小三子,你把车架得稳些!”他侧头冲着外面的车夫喊道。 这个小三子平时驾车很稳当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第三十一章 :大惊失态 “知道了大人!”车夫大声回道:“这些乱搜捕的混蛋们,搜了就搜嘛,还把人家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 司寇继昭这才明白,马车之前的那一下颠簸,应该是车轮压到什么东西造成的了。 只是,车子颠簸前,似乎……好像……东方姑娘的身体就歪了一下 还是自己记错了 未及他深思,这时,他就听东方姑娘开口询问之声。 “大人,您既说细作已死一人,还有一人在押,那么,今日这满城搜捕,搜的又是何人民女听那些搜药铺的官差、或兵士们口口声声也在说搜细作,这……” 司寇继昭看着对面的姑娘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忧的眼神,以及有些发白的面色和攥得紧紧的、发白的双手,安慰地笑着说道:“不用担心,敖国哪儿就会有那么多的细作。昨晚的……” 说到这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昨晚刑狱衙大牢丢失了两名细作,乃几十日前被捉拿的,那次……大败之后,皇上命人专门彻查,探究根底之后,前不久查到了那二人的头上。 虽及时阻止了他们自尽,但那二人却什么也没有招供,故,一直就关在刑狱衙大牢。” 他觉得,反正事情已经过了,那两个饵也丢了,为免东方姑娘受到惊吓,这些小事,还是可以说的。 水银听罢,胸腔里,悄悄地,一点点地、往外吐着浊气。 差点被这家伙给吓死。 难怪,那两人身上新旧伤痕不一,自己还以为那是“官派细作”接受苦刑训练时留下的。 师父就曾经提到过,说他曾经就负责诊治过那些受训后的人。 不过,那两人身上并没有太旧的疤痕,想来,也并不是所有的细作都会接受那种不人道的训练。 总之,是自己人就好,没有白忙活一场就好,甭管新人还是旧人,只要是自己人,就没白白冒险。 何况,那次大战,显然自己救的二人也是立了功的。正好,自己救了他俩,只当是弥补一些父亲大捷的背后、为之牺牲和付出的人了。 只是…… 司寇继昭没有说完的话,她也听懂了。 反正审不出什么,不如就拿来作饵,所以那时刑狱衙重案大牢里只关押了那两人。 幸好自己当时没有硬闯,而且,是在妥妥地放倒所有看守之人后,才救的人。 想到这些,她差点没忍住去伸手抚摸自己的衣领。 她,绝不会给敌人留下,审讯自己的机会。 水银不由得反省自己。 刚才,乍一听闻,尚未判断消息的真假,便先失了形态,险险在司寇继昭面前露出马脚,这是大忌! 自己没有受过任何伏间训练,只是听师父零零总总地说过一些,便冒冒然前来,还以为自己足够谨慎,却不料,心性却还是如此远远不足。 世间之事,果然并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并顺利实施的。 自己,还有很多的路要走,还需要加强和锻炼的部分很多。 司寇继昭见她一直在低头沉默,以为她还是被全城封锁、不断地搜捕、细作太多、身边都不安全等等这些事给吓到了,便扯开了话题道: “那名悬梁自尽的人犯,脖颈上只有一道勒痕,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但是,牢房之内,并无任何可踩踏之物,他又是如何令自己吊死的呢故尔,本官不信。” 他想,每每这姑娘遇到案情之时,那神情都会十分专注,想必,说这些,是能令之转移心神的。 果然,就见她抬起头,望着自己,目光中露出了深思之色,紧攥的十指也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司寇继昭心内暗暗好笑。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啊。 不过,也是一个对自己的职业行当,十分投入的、值得敬佩的好姑娘。 而望着司寇继昭的水银,没有错过他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心知,自己失态的这一茬,并没引起对方的怀疑。 并且,自己之后装作的,面对大搜捕,所有普通百姓应该有的恐惧反应,也明显让他对自己放松了很多。 师傅说过:面对敌人,适当地示弱,尤其是女子,在男子面前,充分地展示出自己柔弱的一面,是绝对有利无弊的。 这话,她实践了,也收获了。 她微微露出几分好奇、几分羞涩、几分抱歉地回道: “请恕民女之前,因车夫的话,想到今日凶神恶煞、不断闯进药铺的那些人的言行举动,失态了。 听闻大人所述案情,除非那人犯在自尽前,有功夫在身,且尚能使用,否则,的确不可能因此悬梁。 不过,具体的情况如何,还得等民女亲自验看过后,方能给出确切答案。” “这个自然,本官并未催促你现在仅凭几句说辞就能判断出真相。另外:大搜捕应该很快就会停止,你……不必太过忧惧。下面的那些人,办起事来,确实有些不知轻重,这个应该是本官向你致歉才对。” 司寇继昭接过话头,说了一句后,又勾唇轻笑道:“你也不必再自称民女,如今你已成为御封的乡君,可自称本乡君或我,就行。当然,对着本官可以自称我,不是指对所有人。毕竟,本官不计较,别人可未必。” 说到这儿,他又停顿了一下,眼珠微转,再加了一句: “尤其是对南宫宇那个混不吝,他有时候正常,有时候很是吹毛求疵,谁也不好把握,所以,最好对着他的时候,谨慎一点为好。” 水银听着他说完,看他还在为自己说的话加码似的,重重地点头,不由微笑。 这人,内心居然还有如此孩童的一面。 也许这就是师傅说的:未成婚的男子,永远长不大。 她收回视线,抬手端起茶盏。 茶水已经凉了,但她并不在意,微微呡着,脑子里却在急转。 司寇继昭手上的“自己人”,目前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得想办法救出来。 到时要仔细观察那周围的情形,再行设计。 正想着,忽觉有暖物触碰手指,然后手中就是一空。 她愕然抬头。 司寇继昭见她呡着茶水眉头轻皱,以为她是对这茶的品质不太满意,自己便也端起来轻尝了一口。 这是自己最喜欢的红茶,难道,不合这姑娘的胃口 尝完才发现,原来是茶水早就凉了。 他便想也没想地、就伸手夺过了姑娘手里的杯子,夺完之后,自己也愣了。 见她错愕地望过来,司寇继昭急忙放下茶盏,用拳头抵住自己的嘴唇,轻咳了一声道: “那个……抱歉,是我招呼不周,茶水凉了也不知道替换,你……你该提醒,而不是喝下去。” 对,就是这样,凉了就该说出来嘛,或者,自己换一杯,怎么就能这么喝了呢 “还有……本官不太懂得怎么与女子相处,平时身边跟进跟出的都是粗糙男子,习惯了……失礼失礼。” 水银微微摇首,示意无碍。她脑子里继续盘算起要做的事。 而不知名的远处,司寇继昭的妹妹司寇继茹,以及他那如谪仙般的好友欧阳仲锦,正在猛打喷嚏。 …… 之后,马车就在车内气氛变得很诡异的、安静下来的时候,终于到了地方。 司寇继昭率先跳下马车,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身,准备伸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一时有些不自在的,不知该往哪儿放。 索性负手站立。 车夫小三子看看自家的主子,有些莫名其妙。主子的身上长了什么吗这副好像浑身都不得劲儿的样子 他抓抓头皮,摆下脚凳。自家的主子忘了车上还有个姑娘,他可没忘,自己可是个好车夫来着。 后出的水银,则自己掀开车帘,拾步而下。 司寇继昭见人下来了,抬脚就走,边走边道:“这儿不是刑狱衙大牢,是我……本官另寻的关押人犯之处,里面有些戒备森严,你……东方姑娘你……乡君放宽心,那些不是针对你的,不要害怕。” 车夫小三子转头捂脸。 自己家主子的身上一定长了什么,回头自己得跟大管家说一声,派个什么医者替他好好看看。没见一向沉稳、人送外号昭阎王的他,竟然慌神慌得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吗别那些守卫没吓到人家姑娘,反而是自家主人把人给吓着。 水银倒是没吓着,但她也没注意到司寇继昭的不自在,她正在暗暗地留意着视线范围内所触及的一切。 画丛的马车也到了,画眉跳下车跟了上来,水银微侧首向后,眼神波动了一下。 画眉的脚步便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开始小步、小步地挪,拉开了与自家小姐的距离。 这一切,司寇继昭都没有发现。 他正在努力调整呼吸。 好友欧阳仲锦说得没错,女子,果然是十分让人头疼、及难以相处的种类。 自己不就是夺了下她的杯子不小心……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嘛,有……有什么啊。 不过一想到这里,就不由地想到了那触之微凉、柔软细腻…… 司寇继昭猛甩头。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第三十二章 :无计可施 直到穿过一进院落,进入下一进院子,司寇继昭才觉得心跳缓和了些许,但还是不敢回头看人,只盯着那间院子外面的两个守卫,示意其开门。 水银是完全不知道领路之人在想些什么的,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眼睛和耳朵之上。 这儿,应该是座三进的小院,空间虽不大,但也正如司寇继昭所言,戒备森严。 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且不说,就连各个房檐上、院墙之上、甚至树上、草丛中,都埋伏的有人。倘若这不是白天,而是在夜里,她根本就无法发现那些人隐藏的痕迹。 这种情况下,自己想救人的机率,就完全没有。 该怎么办呢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打结了。 那边,司寇继昭见院门被打开,便微向后侧首,眼睛看着脚后的地面,做了个请的手势。 “东方乡君,里面请。”再转身带路。 水银闻听,定了定神,跟着他,进了院子,一看之下,竟更是绝望。 这儿虽然不像大牢似的有高墙和铁栏,但是,到处都是兵士啊,活的啊。 死物有办法,这些活物要怎么弄难不成要自己混进厨房将他们全部药倒吗 还是把毒药下进水井里 可兵士们是会轮值的啊这入腹的东西就会出现较大的前后差。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必然就会暴露。 届时,就算能把人救出这里,也逃不出城了。她才刚来这儿不到一年,还没彻底站稳根脚,不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她脑子里想着主意,脚下不知不觉地就跟着司寇继昭,停在了一间侧屋门口。 “就在这里面了。我没让他们移动尸体,也没让闲杂人等出入。” 说完后,司寇继昭侧身,指挥着人,在屋中点起苍术盆,他自己则捧着方干净的帕子,上面放着姜片。 水银无知无觉地、习惯性地捻起一片,放进嘴里,含在舌下。 画眉上前,为她将两边的衣袖挽起些,再替她别好发丝,戴好面帕。 司寇继昭看着她露出两截莹莹皓腕,急忙令所有人背过身去,他自己也转过身,瞧了瞧手里的姜片,想了想,也放了片进嘴里。 唔……有点辣,不舒服。 但到底也没吐出来。 那边,就见姑娘和背着医药箱的丫环进了屋。他赶紧跟进去。 水银进了屋后,先是围着死者的尸体转了三圈,然后蹲身观察。 盖住尸体的白布上,放着死者的腰带,是凶器。她将之拎起,放置在一旁。 掀开白布。微微摒息十数之后,开始验尸。 “验:死者为男性,岁龄32岁至35岁之间,体长:五尺一六寸至五尺二八寸之间,体重:130斤至138斤之间。 死者眼球突出,舌头外露,面部充血严重,身体僵直。 肢体末端颜色呈青紫,肤色沙白色。是自缢的具象。” 说着,再摸摸死者的颅骨,没有异样。 再翻看死者眼睑,就见眼角薄膜上,有白色的斑点。 于是,水银接着说道: “尸斑处于坠积期,按压退色或消失,再按又重现。因尸体的位置被移动过,尸斑多集中在下肢。 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卯时半刻至晨时一刻。” 说到这儿,水银停了停。 死者的身体并不是两腿并拢或分开,而是一腿缩,一腿直,呈蹬状。 双手高举分开。 这是死者死前精神高度集中,死后尸体出现痉挛的症状,而后恢复到死前的形态。 那么……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视线转去死者的身体部分。抬起死者右手的手掌,明显可以看见那食指上有被咬破的噬痕,很深。 再将左右两只手都抬起,观察。 死者的两根食指第二骨节、其余手指根部、及两根大拇指的内侧,有明显的划痕和勒痕。 手掌内的肉,被指甲掐得血肉模糊。 指甲缝中,碎屑、血沫却并不多。 脖颈被勒出的痕迹周围,也只有轻微的抓痕,破皮少。 她轻轻将死者的手掌放下,站起了身,走到死者的脚后,蹲身查看了下他的脚掌。 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右脚掌前端部分,呈现出了明显生前用力踏物的痕迹。 看到这儿,水银的心里全明白了。一时牙齿有些哆嗦,眼里,几欲涌出水花。 她垂下头,假装还在仔细检查死者的脚跟,心里,在用尽全力、将这汹涌而来的悲伤强压下去。 脑子里清楚地知道:这人,是自缢的……而且,他为了防止在死前挣扎,强行掐住掌心,控制他自己的双手不要去拉绳索。 这得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和决心,才能完成的事情…… 水银连想都不想。 十几息后,她强压住内心中的悲痛,起身,再沿着空旷的、什么也没有的屋内走了一圈,观察着墙壁,然后,站在一处用血画出的一幅画图前,站住了脚。 那是一枚火焰纹,是敖国的旗帜图画。 但与旗帜上不同的是,在这枚火焰纹的底部,有个明显的,比火焰纹更粗的一个x。 就这么看过去的话,像是火焰架在柴堆之上。 “敖国的标志,细作画这个没什么稀奇。就是我也没搞懂,为什么他要在这下面加个x。是想让火变得更加旺盛的意思吗” 司寇继昭走近前来,也看着那幅血图,说出了他心中的困惑。 水银听后垂眸,似乎在思索的样子,然后轻声答道:“或许,他是把自己当成了柴,意思可能是为敖国燃烧和奉献。” 但是她心里知道,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 死者是以一种毅然决然的方式吊死了他自己! 那么,这个x就代表着…… 她能说出口,她看懂了吗 不能!不仅不能,她还得照着死者的意思去做! 为了敖国,为了那些愿意为之牺牲、为之燃烧生命的所有人! 打定主意,水银转过身,正视着司寇继昭道: “验尸记录暂时到这儿,从表面各种症状来看,死者的确是死于自缢。 但是,他脖颈的抓痕较少、较浅,双拳死死攥住,都不去扒脖子上的腰带,为什么 是没有力气举不起来手 我需要剖验,验他在临死之前,是否服用过什么麻痹之类的药物。” 她现在得用这个做借口,尽量给自己争取点儿后面行动的时间。 “剖验” 司寇继昭及所有听到这话的人,张张嘴,再张张嘴。 “这是什么验尸之术本官并未……” 水银抬手打断他,边说着边走出屋净手。 “药物都是吃进身体里去的,不剖开五脏六腹,如何验得明白 是什么药物吃进去了多少死者死前吃的是什么在胃内又腐败成了什么样子 这些都更有利于判断死者最详细的死亡时间,缩小嫌疑范围。 有些人属于死后被灌的药物,不剖开,就没法看到那药物到底有没有进入胃脏。 这些都不验个清楚明白,如何能还死者公道” 说完,正正地直视着司寇继昭的双眼,继续道: “大人没有见过、没有听过,并不表示不存在、或是不能存在。 民女的师尊说过:从头到脚、从外而内,越详细、越能弄清楚死亡的真相。 这,才是破案的关键所在! 大人自己慢慢想,民女告退。”说完拱手行礼,转身就走。 “慢着!” 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司寇继昭见状回过神,连忙出声将她唤住。 “剖验就剖验,本官准了!” 水银回首侧望着他,认真的道:“我饿了。” 司寇继昭怔住。 几息后,一拍脑袋,大声吩咐周围的人道: “赶紧把这院子堂屋旁边的侧卧收拾出来,收拾得干净一点,去弄……去外面最好的酒楼,买桌上好的席面。 屋子里要有整洁干净的床榻,让东方姑……乡君小憩一会儿。” 剖尸是个体力活他砍人一刀都要费不少力气的。是得先吃好、睡好,养足了精神才可以。 此时他才想起,现在这处三进小院,里里外外的人中,没有一个下人……他常年为案子四处奔波,很多事都是自己做。 也不知道自己手下那些只会跑跑腿、打打拳的随从们,懂不懂怎么才能收拾出一间、能让姑娘家住得舒服些的屋子。 一时竟然觉得有些窘迫。 水银看着司寇继昭不太自在的样子,微微笑了笑道: “大人,那些个琐事,让我的丫环跟着你的人去整理就好。 您,不若趁着此时,带民女参观一下这座院子感觉这儿虽然不大,但也精致雅趣。 民女也不想在这傻站着,去走走,可好” 司寇继昭听闻,急忙点头,“好,我这就带乡君走走。” 走走好,走走好,站在这干等,自己的眼睛和手脚都没地方放。这姑娘还真是体贴又细心。 于是,俩人便“游”起了这座三进的小小院落。 司寇继昭边在侧前带路,一边开口介绍。 “我府上离着刑狱衙较远,又因我总是要四处奔波,往来不便,我便在此购置了这座小院。反正就自己,也只偶尔回来睡一晚,便缺东少西的,下人们也没配置,让乡君见笑了。” 第三十三章 :绝命讯号 未闻身后有回音,司寇继昭飞快地侧了侧目,瞟见东方姑娘的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意,一副倾听的模样,他便继续说道: “那个院子里关押着两名人犯,对面对住着,便于看管和刑讯……抱歉,不该说这些。” 他这真是把案件当成家常便饭了,张嘴就总绕不开这些个,现在对着个姑娘家,说那些个血腥之事,是不是不太合适 但是……也许这个姑娘可能不会怕,反而会有兴趣呢 果然就听身后传来东方姑娘那清凉微润的声音响起。 “无碍,民女也对诊病或诊案有些意趣。您若要与民女聊诗词歌赋,或花草树木,那,民女就该出丑了。” 司寇继昭展颜。 他就知道,这姑娘是与众不同的。 于是,他问出了之前的疑惑。 “乡君之前所言,可是疑心死者被人灌了迷药之类,以致其身体脱力,再取下他的腰带,将他抱起送进吊好的绳结致死” 没等后方回答,他自己就说道: “这样,外表看起来,的确就会是自缢。我们刑部的仵作,怎么就没想着剖验呢乡君的师傅,真乃奇人、神人是也。可惜,终不得见。” 就听东方姑娘岔开话题,指着一边的房屋道:“那儿是做什么用的看着很大。” 司寇继昭循指望向不远处一片树木围着的院子,道: “哦,那里暂时用做厨房了,这么多人等着吃喝,总不能都从外面买,也不安全。乡君要进去看看吗” 厨房 水银心念电转。 要不要趁机进去下药不,不行,下了药自己一定走不脱。 好不容易才在这聚城站住脚,就此暴露或逃走,得不偿失。 “不了,我这双常常触碰死人的手,还是别进那等地方吓人胃口了。” 既然不能从厨房下药,就不能靠近,以免事后引起怀疑。 不过她这话也没有说错,仵作,不论贵贱,都会令人退避三舍。 只有冤死之人会欢迎。 “乡君过虑了,这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下官或者从属、随从们,他们都是和你我一样,见惯、摸惯死人了的。” 司寇继昭闻言勾唇轻笑。 这姑娘的心地,未免太善,她自己抛弃一个姑娘家的体面和娇矜,为死者出头伸冤,却还顾虑着旁人的感受。 水银不置可否地轻浅笑笑。 “回,想必画眉业已收拾妥当。对了,不知剖尸的工具,是大人您给准备,还是民女的婢女画眉,回药铺去取” 司寇继昭闻言恍然。就说自己疏忽了什么,原来是这个。 “让你的婢女回去取,我这儿,也没有合适的,想必那些工具,还是得乡君你用着趁手些的为好。” 水银点头。心里却在暗自庆幸,幸好当时自己机灵,让画眉带出来的是医药箱,现在才有借口回去换工具箱,更好地拖延了时间等自己琢磨出个办法。自己得抓紧时间。 想着事,她脚下跟着司寇继昭,回转。 就不大点儿的三进院子,走回去的这一路上,司寇继昭为免尴尬,每一栋、每一间,做什么用,放了什么,都有细细说明。 他是觉着,不说话,就会很奇怪。 阳光正好,暖意洋洋,花丛疏影,微风吹送中,就自己二人,若再不言语,就会让人浑身有种说不出的平静舒畅亦或是懒怠 殊不知,任他怎么觉得气氛怪异,身体侧后跟随之人,脑中想的却全是一触即发的危机。 那个x型火焰纹所传输出来的讯号,是让自己除掉另一名被捉的“同伴“。这是为了防止对方招供、亦或是为了减轻对方被折磨的痛苦水银不能清楚分辨。 但是,她知道,那就是个绝死的请求,是那人非常了解自己的“同伴”后,以自己的性命进行的最后托付!自己就必须要完成,可究竟要如何才能实施 眼前这些密不透风的严密看管啊。自己还得尽快就完成这托付,因为时间拖得越长,越有可能让司寇继昭布置的这个陷阱发挥作用。那样,掉进来的“自己人”就会越来越多。恐怕,这也是那名逝者留下请托讯号的真正用意。 水银感觉,自己的内腑都快愁成了一团儿。 回到看押人犯的那个小院中的堂屋内,饭菜此时也到了,水银顺着司寇继昭的招呼,便与之对坐着用餐。 司寇继昭没有坐上位,而是和东方姑娘都坐了侧席。 画眉则听命回药铺去取工具箱。 水银嘴里吃着,脑中却一刻未停。 一共被捉两人,一人死,一人在死者所在的屋子对面。也就是这个小院中另一侧的偏屋。 此时,有人往那边屋子里送饭食。 水银的眼角余光偷瞄了他们一眼,随即,注意到了他们的脚下。 有了!有办法了! 只是…… 她暗暗咬牙,嘴里的羊肉骨头发出“咔嚓”一声,她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后,继续面不改色地“咔嚓、咔嚓”将口中剩余的骨头全嚼碎后,吐到骨碟中。 之后,抬头不好意思地对着司寇继昭道: “抱歉,在家时嚼习惯了。炖出来的骨头能补充身体所需物质,有助于腿脚更加康健有力。” 司寇继昭顿时明白了。之前他还有些暗惊,这姑娘吃饭怎么…… 他也挟了一块放嘴里嚼。还别说,能不能补身不知道,但就这么嚼着还挺香的。 医者不愧是医者,吃点、喝点啥都有个说道。心内不由一时好笑又感慨。 吃完饭,水银说要在院中转几圈消消食,也不出去,司寇继昭便随她去了。 他自己则坐在那儿,看着她在院子里转圈。 忽然觉得,这院子里的地面,是不是该洒些水了那姑娘的裙裾有些长,带起的灰尘好像有点大 黑黑灰灰的。 …… 水银转了几圈后,就站在司寇继昭的视线之内,背对着他坐在廊沿下。脑子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将这次下的毒,悄无痕迹地转移去别的方向。 比如:这种毒必须是别的地方也有的,不能太独一无二,否则,面对这全是敌人的敌国,自己的动作越多,留下的痕迹就会越重。早晚都会追查到自己的头上。 可是,自己怎么样才能让别的地方也有这种毒呢这么神秘离奇的毒药,民间肯定不能有,也必须是不能常人都碰得到的地方。能是哪儿呢 对了,皇宫!明日不是要进宫领旨谢恩吗就让这种毒,在宫中被发现可好可放到宫中哪儿呢皇帝的御书房是肯定不行的,沿路肯定也是不行的。得在哪位娘娘的宫里 但领旨谢恩的流程是非常简单的,过去给慧帝“叩”个头,然后说一些感谢的话,再听慧帝问几句,就可以直接出来了。该怎么做才能有机会接触到宫中的物件儿呢 南宫宇!估算不错的话,明日南宫宇会带自己进宫,而南宫宇的祖母,就是宫中年纪最大、活得最久、仍然在位的淑妃!看来,她明天得跟南宫宇走得近一点儿,引起淑妃的好奇,才有可能会被淑妃召见! 想到这儿,水银的心绪总算安定了些许。 她这么盘算的用意就是:给毒药找到出处,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南宫宇那人深不可测,又颇受慧帝宠爱,如果自己的计划成功,那么,就完全有可能因为放置在淑妃宫中的毒药,坏了他日后的登基之路,那么,自己可就算又多收获了一重。 敌国的继位皇帝,不能是南宫宇那样的人。这是她的直觉。 这时,画眉提着工具箱回来了。 水银转进那间给自己安排的屋子,从工具箱里拿出专用的、剖验时穿的衣裙换上,又将换下来的那身、沾染上了毒粉的,仔细包好放进工具箱的夹层内。 之后才开始了一系列剖验前的准备工作。 自己的这个“同行”,她原本并不想剖开对方的,她想为对方保留一个全尸。但是在准备找借口不解剖的时候,她又忽然想要看清楚对方身上的每一处痕迹。 做个记录,他日好带回国,让国人及后人们好好地看看、仔仔细细地看看,那些曾经为了国家不惜牺牲一切的人,在他们视线的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和心血,都曾经遭遇和经历了些什么。 英雄,不该被默默地遗忘! 只有牢记英雄的牺牲,后人们才会加倍地珍惜和努力! 她看着画眉,眉眼从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 “仔细记录好我说的每一个字。维生者权、代死者言!” 这八字一出,周围所有人的神色,都不禁变得肃穆了三分。 司寇继昭更是敛正了神色。一时只觉那火烛下的身影,异常地端正、高大,且熠熠生辉。 忽然有种感悟:自己以前是不是低瞧了仵作低瞧了女人原来有些仵作、有的女人,也可以是如此地神圣、凛然不可侵犯。 再又想到:职业,是不是不该分出高低贵贱因为每种职业,都有其特有的性质和存在的作用,都是互相关联并相辅相承的,自己,是不是该换种眼光看待这一切 不由陷入了深思。 第三十四章 :验尸记录,留记为纪 水银在看到画眉做好记录准备后,就走去了搭放着英雄尸体的板床面前。看着平躺在自己面前、已经毫无声息的“同伴”,她莫名有种想恭恭敬敬上三柱香的冲动。 可惜不能……她垂下头,在心里对逝者拜了三拜后,才抬手开始验尸。 手持剪刀,水银剪去逝者身上的衣物,露出对方遍布伤痕和血迹的身体。 有些特殊的伤痕很沉旧了,但明显可以判断出,受到伤害的程度与死前受到的酷刑没有什么分别,甚至部分还更重。那应该就是受反供训练时所留下的。 有些伤痕新旧不一,应该是在漫长的伏间生涯中,不间断地、有意或者无意中造成的。 有些伤,是之前被抓捕时造成的挣扎伤。 还有些伤,是死者生前承受巨大精神压力和痛苦,自己对自己施为的。 这些伤,每一条、每一道,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水银面前。水银也每一条、每一道详细地说了出来。 现在,躺着的这个人,除了他对自己发出的隐密讯号以外,再没有什么不可以让敌人知道的了。 清清白白至人间,坦坦荡荡离魂归。 水银的嘴不停,手也没停。继验完表面伤痕之后,就着手解剖。 之后,在死者被打开的胸腔内,针对各种内脏的损伤、疾病,她也一一详实地报了出来。 那些,有的是生活造成的;有的则是人为的。受训时造成的一些伤害,没有等到完全康复,这人便被派遣了来延国潜伏。所以,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全。 很痛很受折磨十几年了啊…… 看着展现在面前的一切,水银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可表面,却十分地平静。 她认真而郑重地将逝者一一剖验后,又端端正正地一一缝合好。剪完最后一个线头,退了一步,不料自己已不知不觉间脱力,眼一花、腿一软,就朝地面上摔去。 一直在旁边看她剖尸、看得目炫神迷的司寇继昭,不防她要跌倒,连忙抬手将她扶住。 水银感觉到胳膊上传来的力道,见是司寇继昭的一只手抓着自己,竟忽觉一阵反胃恶心!她猛甩胳膊,将对方的手甩开,身形就又是一个不稳。 已被画眉抱扶。 画眉之前也被小姐的一言一行、被自己记录的一条一条所震撼,全部心神都被小姐那肃穆而沉稳的话语、神情所引导,仿佛眼前铺开着一幅幅的画面,看着那名逝者生前走过的点点滴滴。 小姐突兀欲跌,她不及收神,被那什么狗屁司寇大人抢了先,心头一时又气、又怒,眼见小姐自己挣开后要倒,她闪身上前接住。 而司寇继昭,站在那里就微微有些怔愣,手还停留在半空。被甩开的那一刻,他明显地察觉到对方待自己的厌恶情绪,心中十分不解。这姑娘在讨厌自己吗讨厌自己什么呢为什么呢 是剖验尸体太辛苦了是嫌弃自己总给她找这样的事情做了瞧她累得站都站不住了。 是自己的错。他收回手,极力忽视心底升起的、怪异的失落感。开口对画眉说道:“扶你家小姐回屋歇息一会儿。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本官。” 画眉也正想这么做,不过,她可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事要麻烦到这个烦人的家伙。 她扶住小姐就往外去。 周围火把的光亮,映出了她怀里之人额际那细细密密的汗珠、以及如玉面颊上、被长长眼睫打出的两片忽闪忽闪的阴影。 司寇继昭就觉得,那忽闪着的,像是对蝴蝶的翅膀,将自己心底的某处,给扑得有了些微的松动。 究竟是什么呢他不知道,只觉酸酸软软,很陌生,又很不舒服。 待见那主仆二人离开,他收回视线,忽略掉心里的怪异感,走去一边的工作台上,将摆放在上面的验尸工作一件件擦干净、仔仔细细地收好。 手下人见状,就要进屋来帮忙。之前他们都被那姑娘的动作、以及剖开的尸身给吓到,纷纷跑远了的。现在看到那姑娘走了,才敢靠近过来,只是脚步都很迟疑。 司寇继昭制止了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去忙别的。他自己则继续收拣着。这儿的每一件工具,他都记住了它们的模样、以及它们的作用。 脑海里,楠婴姑娘的一举一动,仿佛又一遍遍地浮现。 那边,水银被画眉搀扶回房,伺候着净过手、面,喝下一盏热茶后,才缓和了些气力。 由着画眉再帮自己换上医药箱中的另一套衣裙。 无论是验尸、还是治病,总是需要频繁更换衣衫的,因此,工具箱和医药箱内,都放着备用的,至少各两套。 换过衣衫,水银疲惫地歪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地就想睡去。但心里被那人抓住胳膊的触碰感,仍令她的胃部有些不适。 一想到那双手,是怎样在自己同胞们的身上留下各种伤痕,她就心绪翻涌,恶意难消。 睁开眼睛,她再让画眉倒了一盏茶,徐徐喝下后,站起了身。工作已经做完,她连多一息都不想在此停留。 而且,毒粉已下,她在这儿呆的时间越长,事后越有可能会被怀疑。 刚走出屋门,步下阶梯,就见她此时心底最厌恶之人,提着她的工具箱,从侧屋拐了过来。 水银低垂视线,冲对方拱手一礼道:“民女的事情已经做完,这便告辞。” 走过来的司寇继昭,闻言,微怔之后说道:“乡君剖验之时,只细述了对方身体各期时的形状,却并未给出验尸的最终结果,这便就要走了吗” 水银这才想起,自己过于沉溺情绪,忘了说出最后的结论。她刚要开口,就听司寇继昭又道: “此外,本官还有一事不明,能否请乡君为我解惑” 水银望过去。清澈如水的眼眸在火把的映照下宛如繁星。 司寇继昭对着这样的眼神,忽而内心有些不自在。 他偏头看向侧屋,再继续开口道: “那名死者双手上举,一脚斜缩,一脚直,呈蹬状。 那是他死后一个多时辰时,突然变成那样的,当时还吓了看守们一大跳,把本官也骇了一下。 之后看他再未动弹,不知是何故 以前办案时,间或也会遇到这样的现象,一直好奇,却无人知晓原由,今见姑娘验尸之术神奇,故而冒昧请问。” 水银听到是这种问题,悄吐浊气,认真地回道: “死者生前如果精神高度集中,或过于兴奋、或过于紧张、或过于绝决,死后一至两个时辰内,尸体就会自动还原成生前模样。也就是说,那个人在自缢前,身体是处于那种状态下的。” 司寇继昭听罢,恍然大悟。 “那我明白了。难怪没有脚垫之物他能自缢。 他一定是把腰带吊好,然后,一脚蹬上墙面,跃起。 抓住吊绳,脖颈伸出,身体再滑下,就被套了个正好。 还真是难为他能想出这么个主意……受刑了几日,居然还有这力气。” 水银紧了紧牙龈,转过头望向墙角,轻轻合了合双目,敛去内里的水光,语气努力保持着平静道: “想来,是他死志绝决,爆发了体力极限所致。 现在,大人进去验看一下墙面有无脚足尖踏痕即可。其实民女在最初的判断是其属自缢,剖验后的结果,亦与此一致,故而忘了再交代一遍。” 司寇继昭点头。出于谨慎,他还是去了那间屋子。 水银则垂头望着自己的鞋尖,置于小腹前的十指,微微抽动。 间者,九死无生…… 离开的司寇继昭很快就转了出来,眉毛连挑,脸颊一侧的大金耳环不停晃动。 “东方乡君果然神人是也。那个足尖踏痕找到了。” 水银颔首,拱手行礼:“如此,民女便回去了。有劳司寇大人吩咐放行。” 司寇继昭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说道:“我亲自送乡君出去。” 水银本待拒绝,顿了下后,侧身,让对方先行。 司寇继昭看出了这姑娘在那一刹那间的犹疑,猜到她想拒绝自己,勾了勾唇角。转身慢慢地带着路,想了想后开口聊起了别的。 “乡君有所不知,周围三大国中,唯有那敖国的细作,最是顽固。 很难发现、更难抓到、最难招供。 这次这两个,要不是提前伏击,怕也是早就服了毒自尽了,结果,没了毒药,他竟仍是这般绝决地就去死了。真真令本官头痛。 敖国他们的物产最丰富啊。你知道我们延国,每到冬季,日子就不太好过,所以,总是会去他们那儿取用。 可就因为这些恼人的细作,才让我们的将士屡屡失手。 不能带回足够过冬的食物、财物,百姓们又要如何生活 相比起战场上的砍杀,我更恨他们的这些细作。他们的消息一送,我们的士兵、百姓,就损失无算。” 水银听着这些话,拢在袖中的双手,死死攥紧,面容却露出几分好奇,配合着对方轻松的语气,表现出与工作中完全不同的另一面,仿佛那不知事的女儿家般问道: “很难抓吗之前逃跑的两个,当初又是如何抓到的呢” 第三十四章 :半途而返 水银见那讨厌的家伙终于走了,稍顷,长长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 非要逼自己使出小女儿家情态,方才终于得释其疑,此人,端得是谨慎多思。以后,必要离此人远些,太危险了。 “画眉,我委实走不动了。你去,去追雕儿,没有我拖累,你还能快着点儿。记住,事不可为,弃之。我在司寇大人说的村庄里,等你回来。” 她看着画眉的眼睛,认真而隐晦地提醒着。 即便司寇继昭已释疑,但她也不能再往上走了。 那家伙还在山下等着自己,如果时日过久,自己还未去,必定会再引起对方怀疑,届时,只怕再怎么做都无法消除了。 罢了…… 吾深爱之土、之父,他日再相见…… 水银闭了闭眼。 画眉望着自家小姐骤然发红的双眼,咬咬牙,抬步向上。她知道,要带雕儿识人,如今,只能自己去了。 小姐她…… 那个该死的司寇继昭!! 画眉发狠地脚下用力,她得快去快回,不能让小姐跟那家伙在一起呆得太久!万一小姐露出什么破绽,自己又不在身边,小姐便逃都无法逃了。 水银却不知画眉会想出如许之多、之远。 她只是再次靠着大树坐下,慢慢地闭眼歇着。 忽然感觉到,树丛中,似乎有人悄然出现,正在盯着自己。 水银心头一凛。是那家伙的人还是那家伙本人 此人竟如此多疑! 厌! 看来自己没有再往上去的决定是对的,否则,现在可能就相当麻烦了。 浑不如已被人深厌的司寇继昭,嘱咐手下一人,隐晦地跟着保护东方楠婴之后,便下山了。 他料想,眼见雕儿无可追,手无缚鸡之力的东方楠婴,必会令其婢女单独使武追逐。 毕竟,离疆界不远了,又遇上了自己。 自己有疑,对方有觉,必无法再深攀,会掉头回来。 谁愿意自己身上背个细作的嫌疑啊 他得赶紧下山,招呼亲卫们打扫庭院,美食以待。 求人总得有个求人的态度,是 何况自己还惊得人姑娘失了逐雕的快乐了。 …… 水银的确没有逐雕的快乐了,什么快乐都没有了。 她知道画眉会想办法盗出父亲的旧衣或物,让雕儿对父亲的气味熟悉,再凭物认人。 之后,画眉就会把雕儿关笼中带回。 本来水银还在想,再将雕儿隐瞒一段时间的。 但现在,司寇继昭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来捉雕,若空手而回,没准他就真的想捉了送给自己…… 真是想想就来气。 所以,她有给画眉悄悄地暗示过,雕儿可以过明路了。 想到此次之后,那对金雕就能光明正大地跟着自己了,水银的心情才好了一点点。 她起身,下山。 下山途中,水银倒是想扭个脚、闪个腰之类的,找个借口把那家伙给拒了。 但是,恐怕对方并不会就此罢休。 若届时再引出更多的事,反而不美。毕竟,动作越多,痕迹越重。 不如就早点去找那家伙,早点把他要自己帮忙的事办完,早点把他打发回去。 届时,就没人再盯着画眉几时回来了,可以为画眉争取更多的时间。 说不定……自己还能进山! 想到这儿,水银加快了下山的动作。 …… 小村庄。 水银看着被司寇继昭带来的人马围得水泄不通、戒备森严的小村庄,就满心无语。 这家伙进进出出,办点儿什么事,都得弄出这么大的排场吗 可不等她的心中升起更多的感想,就有人行至近前,请她跟着去了明显是村长家的院落。 院落里,不少人在忙来忙去,而那堂屋烛火通明,只有司寇继昭一人在,正品着菜肴,慢慢饮酒。 一见她来了,便手指点了点桌旁空椅道:“东方姑娘来了。不必拘礼,请坐下吃点东西。” 水银仍旧拱手为礼,脚下未动。 “司寇大人有何吩咐,请先说明。” 她才不想和这家伙同桌共食。本来就没心情,再对着这人,连口水估计都喝不下去了。 司寇继昭见状放下酒杯,勾唇笑了笑。 “本官并不是逐你而来,你莫多想。 实是那日见你验尸之术了得,正好有一悬而未决的案子,想请你帮忙。而被害之人的尸首,就埋在那处的山林里。 本官带人去起骸骨,听闻有声,便去探看,才见到你。” 这是实情。自己还真不是追着她来的。 当日去药铺寻人未果,想着那悬案的死者埋得甚远,不如就趁此机会走一趟,将骸骨去起出来,想必带回都城的时候,采药的人也该回来了。 谁知就会这么巧 水银闻言,正视着他,眼神却明明白白地在告诉他,自己不信! 司寇继昭看懂了,笑容深了几分,解释道:“悬案未决,尸首早被其亲属领回。其家就居住在这个村庄里。” 水银垂眸。手指微紧。 自己好巧不巧要选这条路! 不是为了图近一些、再近一些,选了最近的这条路准备进山,也不会撞上这个家伙! 说来说去,还是不够谨慎啊。 她缓缓吐气,清冷开口。 “骸骨在哪” 司寇继昭听了,仰靠进椅子里,再指了指空椅,挑挑眉。 言下之意,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这东方姑娘越是抗拒的事,他越是要与她作对。 每次看着她那张清清冷冷的小脸,他就忍不住想激化出她更多的表情。 但是,这一次,他失望了。 东方姑娘不但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反而大大方方地近前坐下,拿起碗筷就低头开吃。 司寇继昭意外了,他看看她那迅速而优雅的吃相,眯了眯眼。 “东方姑娘出自小村庄,为何一言一行,皆不像是位村姑” 不仅不像村姑,反而更像贵门千金,无论是言行,还是气势。 水银闻言,咽下口里的饭食后,回视了他一眼道: “出身,不能决定成长过程。民女自幼便跟随师父呆在深山之中,所言所行,皆出自其教导。” 言下之意:我这儿什么都是跟着师父学的,他教成什么样,我长成什么样,有什么问题 “你师父是” 司寇继昭追问。 第三十五章 :小村验骨 “山中一老叟,名姓、来历、身份,从未告知。只言:乃延人。因家途中落,无心仕途,故隐居山中,潜心清修医、敛两术。 家父进山狩猎,无意遇之,救之。乞收徒。 奈何其只收女徒,家父便将民女送去其身边。及笄前一年,师父病逝,按其心愿,焚化后,民女方回转家中。” 话中之意就是:我师傅是延国人,家道中落被打击了,就躲在深山里修行医术和验尸之术。 不小心遇了险,被我爹碰见,救了。 我爹就求他收徒弟,但是他只愿意收女徒,我爹只好把年幼的我送进了山。 一是学习技艺,二是照顾师父。 但师父从来都不肯把身份来历那些告诉我,所以,你别问,问就是不知道。 而且,现在我那师父已经没了,连尸骨都按照他自己的要求,焚烧了。你就算想找,也不会再找得到了。 水银说完,低头继续吃饭。 并不是她想吃,而是司寇继昭在仰靠进椅子里时,她发现了他眼中更浓的兴味之色、以及那其中隐含的挑衅之意。 水银顿时就明白了,对方不仅仅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显容曝面、验尸以羞辱报复,更是在此过程中,对自己这个人,产生了兴趣。 不是敌意,而是自己打他脸的行为,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 这是很危险的。 所以,她当下就决定乖乖听话。 压下心底所有的愤怒和不甘,乖乖听话。 她知道,现在不是耍脾性的时候,如果执意和对方对抗,只会激起他越来越多的好战心,那时,自己的一切就很难再躲过他的观察。 昭阎王的名头可绝对不是白给的。 目前自己根基未稳,发展还在缓慢进行之中,若在此时就招惹了敏锐、多思、头脑慎密的昭阎王,那就是在自掘坟墓,且是飞速在掘的那种。 只不过,她也不能突然就完全来了个大转化,那更可疑。 所以,她即便是听话了,但言行间,仍旧表露出了一丝丝的抗拒和怒意。 而司寇继昭听了她这番话后,抬手给自己斟满酒,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心里琢磨着:这姑娘的这番说辞,可疑吗非常可疑! 但可疑的不是这个姑娘,而是她的师父。 简直哪哪都是破绽。 但,这是小姑娘在撒谎吗却又没可能。 因为撒谎的人就会尽量把谎编圆,绝对不可能对着自己摆出这么个筛子样的谎言,没人敢。 想到这儿,司寇继昭陷入了深思。 不过片刻后,他忽而又释然了。 这小姑娘所言,其实也并不是什么荒诞不经之事。 前任帝王嗜血斗狠、好战攻伐,比之现任帝王更甚,以至弄得民生凋敝,百姓饥苦。 有一些名门世家,一有人稍微犯错,便满门被杀或流放。 有人因此逃入山中,也不奇怪。 何况,深山之中,不得盛世、至死难出的名仕,本就历来有之。 算这小姑娘机缘好,不,是其父运气好,撞上了那么一位。 不,也说不上这姑娘运气好、还是不好。自小出门学艺,离开家、离开亲眷,学成归来又突遭横祸…… 罢了。 自己已经把打脸的仇,该报的都报了,便不必再为难她了。一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小孩子而已。 等这件悬案解决了,便让人家回归医道正途,不再跟死尸、骸骨打交道了。 思及此,司寇继昭收回视线,端起酒杯仰脖倒进了口中。 席间气氛一时安静。 水银见他没再究根问底,心底虽然悄悄松了口气,但心神也因此崩得更紧。 脚踏异土、心怀母国的行间之人,任何时候,都不可完全放松心神。 …… 很快,待水银吃完后,司寇继昭便将她带至另一间烛火、火把通明的侧屋。 地面上,摊放着一堆骸骨。 水银低头看脚尖,手指微微收紧。 这些人…… 有把逝者骸骨弄得这么散乱、胡堆的吗 “热水、皂角、姜片,都已给你准备好。对了,你的药箱怎么没见” 司寇继昭瞟了她一眼,问道。 就听姑娘回答: “画眉要进山,她带着更有用。原没想过大人要民女帮忙之事,是勘验骸骨。” 说完,她退出屋,在门口净手,拿了切摆好的姜片,含了,再进去。 开口说道:“帮忙再铺块干净的白布。有吗如果没有……” “有有有,”一随从急忙接话,跑去不知哪儿,找了块白棉布来,铺在她手指点向的地方。 水银挽好长发,于面上戴好娟帕,上前,蹲身。 拿起骸骨,开始一块块地辨认,并在白布上拼接。 有人说:单纯的只剩尸骨,就会无法确认死亡原因。 其实不然。 如被锐器所伤,尸骨的骨头上必然会有痕迹。即便是被捅腰腹,要想达到致人性命的地步,也必然会接触到骨骼。 如被从高空坠落、撞击等致死,骨盆则有异。 如被窒息死亡,舌骨,不会完好。 如被毒药所害,骨头的颜色也会有所显现。 师尊说过,风过留声、雁过留痕。万事万物,一旦产生过交汇,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司寇继昭在一边看着她拼骨,一边做着案情解说。 “此案发生在两年前,慧元17年7月14日,人犯当场被拿获。 当时仵作验尸后,给出的死亡时辰是,午时一刻至未时三刻。凶器是该户人家厨房里切菜所用的菜刀。 人犯是我的一名下属……”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再继续。 “根据人犯交代,因为一桩案子,人犯在此前久未归家。那日案子结束,终得休沐,回家睡觉。 睡得迷糊间,忽觉口渴难耐,便就下床想找水喝,不料被物事绊倒。 其妻闻声进入,便惊叫昏厥。 人犯在那一瞬时,清醒了一下,才看清绊倒自己的物事,居然是一个冒血之人,而自己手上、身上已全是血迹。 见惯生死的人犯没有因此慌乱。 他翻身爬起,依着习惯,蹲身就想检查。 然此时,邻人及过路者,已被其妻尖叫声引来。 进屋正好看到他手握着菜刀,而菜刀还在地上躺着的人的肚腹之上,纷纷大骇之后,便立时冲上,按住他并报了官。” 第三十六章 :案情推理 水银发现,这司寇继昭的记性还真是好,两年多了,人犯交代的每个细节,他都仍然记得这么清楚。 就听司寇继昭继续说道: “衙门派去了人锁拿人犯归案,并进行了现场验看。 屋内没有发现打斗痕迹,门窗等也全部完好,没有损坏痕迹。 被杀之人,只腹上那柄人犯家的菜刀外,亦无其他明显伤痕,更没找到其它的凶器。遂将死者尸首抬回衙门。 经仵作验尸后,记录上却写着:死者伤口上有两道混乱的不明痕迹,一个就是那菜刀留下的,另一个,无法具体查明。且,被杀之人乃是死于失血过多。 因为缺失了一样凶器,又有本官的介入,衙门索性将该案转交来了刑部。 本官便接下,开始从人证处着手。 其妻堂前述言:一直在家,不知道那人是如何进入自己家中的,根本就不认识。 邻人们和过路者也皆言不识死者。 人犯却说认识。 说死者是其同乡兼幼时玩伴。自长大后分开,他为官,其留村,平日在乡村劳作、或以狩猎为生。如今不知怎的,竟就跑来了都城,还死在了他家里,他的床头。 人犯因此百口莫辩。 那名人犯跟随本官良久,本官自是信他清白,遂严审了其妻。 其妻坚持声称,自打丈夫归家,她便再无外出。见丈夫深睡,就去了侧屋,纺纱织布。直到听见重物倒地声,才过去探看,后被惊昏厥,直到被邻里唤醒。 所有邻人及到场的过路者,皆被本官一一审问,同样未果。 不得已,本官只能将人犯暂押刑部大牢,关押至今。” 司寇继昭言及即此,抬手向东方姑娘拱手施礼。 “望东方神医明辩秋毫,为我那名属下,洗刷冤屈。” 水银侧首,微微对着他点了点头。 不过,自己这头虽然是点了,却是为着那句明辨秋毫而点的,但真实的那人是不是被冤屈的,且还两说。 她转回头,执起一根肋骨,看了看,再看了看,招手让随从将烛火挪近。 司寇继昭见状,亲自端着烛盏,凑近前来,蹲身。 “有发现什么”他问道。 水银没有回答,在观察了那根肋骨片刻后,换手,放下去,拼接好。 又拿起一根仔细验看,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人犯在那之前,办的是什么案子” 司寇继昭不假思索地回答:“贪墨案。因牵涉较多、范围较广,所以耗时很长。” 那也是他和他的下属们,办得非常漂亮的一件案子,他也正是因此,得以升到左官长之位。 所以,本心里,他不想跟着自己风雨奔波的属下,含冤入狱。 “所有牵扯那桩贪墨案的人犯,都擒获归案了吗”水银想了想,继续问道。 司寇继昭心内一惊,难道 “你的意思是,有逃跑的,故意杀了人,报复他 这个我也有想过,但是,随便杀一个就可以,为什么要找住在这里的、离都城那么遥远的人”急切中,他都忘了自称本官了。 水银也没有注意到他称呼的改变,摇了摇头否认。 “民女没那种想法。大人您别想太多。正如您所说,谁也犯不着为了冤枉一个人,找离得这么远的人。 不过,敢问大人,还是有逃跑的,是吗” 司寇继昭坦然点头。 “有,有小鱼小虾跑掉了的。这种案子,一般抓首、抓重就可以,不会、且不能一网捞得太干净。” 水银颔首。这个她能理解。 从贪墨案中分了百八十两后,给了点方便的,府衙之人根本理都不会理。 她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又闭上了。 不能再问更多了。 她总管不住自己循迹思案的毛病,以前是优点,但现在,这可是会让司寇继昭起疑的坏毛病。 自己觉得他是个严谨、慎密之人,那自己呢表现了这么多,岂不是也会同样让他觉得头脑过于聪慧 防的都是聪明人! 自己得管住嘴,管住嘴…… 司寇继昭见东方姑娘欲言又止,想追问,也停了。 大概是这姑娘又想到了什么,却觉得和本案无关,所以住嘴了那自己就没必要刨根深挖了。 多年以后,他才知道,自己是个有多么想当然的人。 当然,现在的他是一无所觉的。 水银拼接好骸骨之后,开口说道: “死者:男性。岁龄:32岁至36岁之间。身长……” 被打断。 司寇继昭打断她后说道: “这些不必验,卷宗里都有,那时死者刚死,新鲜验明的。” 水银闻言,抬头直视着他。 “你就肯定这副骸骨,一定是你当初见过的死者” 没发现这人是个急性子啊这是被自己之前话太多,引乱了思绪吗 司寇继昭被问得一噎。 是啊,自己凭什么认定,面前的骸骨就是当初的死者万一被调换了呢 万一其家属记错位置了呢 虽然听东方姑娘前面说的都能合得上,但别的呢 什么可能都有的,不是吗 而且,就算什么万一都没有,人家验尸,也是要完整记录的,这是程序问题。 思及此,他抱歉地冲面前的姑娘笑了笑,抬手示意。 “你继续。” 一边赶紧让随从做记录。 水银瞪了他一眼,想了想再开口说道: “别再打断我,容易想不起来,又得再验。 死者身长大约在:五尺六寸到五尺八寸之间。 死亡原因:利刃自腹部入,自下而上,刺破肺脏导致。” 说着拿起两根肋骨,指着上面的一道较深的划痕。 “下较宽,上较窄,到这一根的时候,较短,更锐。而其对应的就是肺脏,应该就是致死原因。此刃有厚度、有微齿、痕迹略宽,不细。” 她及时咽下了后面想说的:类似长匕的话。 自己看痕就能精准地做推断,只会引起司寇继昭的警惕。 反正按照常规,她只需要说出实际所见就可以。凭借着痕迹去推断具体的物事,那不是她的事情。 司寇继昭没有察觉到她还有后话,只听她停了话语,便就着烛火,低头仔细地看了看那两道划痕,随后沉吟不语。 第三十七章 :还是个孩子啊 那样的划痕,只有一种利器能造成。 长匕,带齿长匕……刑案人员专用…… 以此就可以确定,行凶之人,先用长匕刺进对方肺部,将对方刺倒,且令其无法呼喊,再用菜刀在伤口上做了伪装。 杀人方法很……专职而熟练。 再联想到门窗未损、无打斗痕迹,以及其妻在侧屋纺纱织布…… 片刻过后,司寇继昭起身。 “本官在另一处给你腾出了个院子,我让人送你过去。” 说完,手指一人,那人立刻上前为水银领路。 水银出屋,再度净了几遍手后,忍不住冲着屋里道: “请对待骸骨轻着些,无论重不重要。” 屋里没人应,水银对此毫不意外。她掏出娟帕,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吐出口中的姜片,跟着领路的人走了。 不是每个人都懂得、能懂得,对死者表现出应有的尊重的。她人微言轻,只能做到自己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 这一夜,司寇继昭连夜启程回往了聚城。 案子有了眉目,他的心里却是沉甸甸的。他得尽快赶回去,再提人犯,了结此案。 临走,他倒也还记得,给破案有功的东方楠婴,留下两名武功不错的护卫。 想着那姑娘就带着个婢女,来来往往的太不安全,而且,那婢女进了山,还不知道何时回来。 此处离对面的边关太近,离都城太远,还是要小心着些的。 而这一夜,水银辗转难眠。 起初是听着外面纷乱的脚步声有些高兴,她知道,司寇继昭终于要离开了,自己天一亮,就能进山了。 可再后来,听到两道轻微的声响,一道在窗前,一道上了屋顶,她就恨得牙根痒。 不用猜也能知晓,这定是司寇继昭给自己留下了人手。 保护亦或是……监视 那人疑心太重,到底还是对自己不放心了。 水银是不会天真地以为,萍水相逢之人,仅两面之缘,对方会是出于担忧自己的安危才这么做。 她只能强自按捺住心头的渴望。 罢了,来日方长,以后,总找得着机会。无论一年,还是十年,她,总有会回去的那一天。 就当这是次磨砺磨砺自己的心性、脾气和头脑。 于是,被司寇继昭留下来的那两名护卫就发现,主子让自己两人保护的目标,非常的省事又省心。 她只会每日里,爬上屋顶,坐在那儿向着大山眺望,不到用饭和歇息之时、不到他们呼叫,她就不会下来。 不仅不下来,就连动弹都极少。 就那样:两臂叠在双膝之上枕着下颌坐着,望着关山。 其中一人,老甲感慨:“即便有神医的名头在,到底也还是小女儿家呢,一个人孤身在外,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另一人老乙,也跟着慨叹:“她们主仆情深,委实难得。也不知道她那婢女,几时能回转感觉我俩在这都要闲得长毛了。” “总该快了的。话说,这姑娘的胆子,也不该这么小看她面对死人的骨头,眼都不带眨的,还摸来摸去……啧啧。” 老甲说着说着就咂舌,摇头。 好好的姑娘家,学点儿啥不好非得学那些低贱、埋汰之事。 “所以说人家是神医,咱们只是个护卫下人啊。她医仵不分家,咱们呢护役不分家。这又做护卫又做杂役的。 至于她胆子小不小那谁知道了女子的心性本就比较复杂,何况这么个刚及笄不久的”老乙觉得,与其同情人家神医,不如同情同情自己俩人。 老甲推了推他,好奇地问道: “也不知是什么人把她调教出来的话说,本来我还觉得那神医之名有点儿过于吹嘘了。 现在跟着大人看了她两场验尸之术,我忽然就觉得,也许她真就是名副其实呢 咱们哪,以后也得多留意留意那些个奇闻怪事,说不准啊,哪天家里人就能用得上了。” “对对对,我刚也这么想来着。我家那婆娘老是呼肋下疼痛,看了多少大夫都不见好,回头我也带她找这神医去。”老乙附和着狂点头。 老甲听了,拍着他的肩膀,猥琐地笑道:“你消停点、温柔点,你那娘子呀就不会呼痛了。” 老乙抬手呼开他。 “去你的,你才……” 老甲躲闪,俩人打闹成一团。 屋顶上。 不知道自己又在无形中、增添了两个打探消息之人的水银,望着关山,眼都舍不得眨。 她想家,想父亲,想师父,想沙棘,甚至,连那冷待自己的老祖母和畏缩软弱的母亲,她也想。 还想敖国京城特有的片儿鸭、小薄饼;想愚山上的小秋梨、大酸枣,甚至连那漫山遍野的野鸡、野兔、小灰鼠,她都想。 都说:离家去异地,要记得带包家乡的土,若有不适,冲水服之。 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事了呢怎么竟然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就能给忘了呢 应该让画眉,包一包那边的土壤带回来一些的。 现在,害得自己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就这样望着…… 一日关山阻,片尘不可得…… 片尘……莫说尘,便是那风,也这般吝啬着不往自己这儿吹拂。 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 而被她如此惦念的水柏,水大将军,正在自己的将军营房里洗脸。 他刚去巡查了一番将士们的操练,看着他们热火朝天的,没忍住,也下场亲自指点了一番。 这会子,浑身又是灰又是汗的,正在洗手净脸。 忽听门外有报。 “进来!” 他喊了一声,便深吸一口气,将脸埋进水盆,摒住呼吸。 女儿说过,要他每日里、每次净面之时多多这么做,说是对身体有好处。 他就听,也照着做。 身体好不好的不那么打紧,整日里摸爬滚打的,身体又哪里会不好了 但是女儿说的话,他还是乐意听的,反正也不耽误事儿。 “启禀大将军!营门外有百姓送来一个包袱,说是有人拜托他,特意给您送来的!” 水柏闻报,扶住面盆的手抬起一只,摆了摆,示意进来的小将把东西放下。 第三十八章 :您若安好,吾便心晴 “大将军,按照军中规定,末将打开包袱验看过,这……这应该是您的女儿请托捎来的,里面有……” 小将一边朝着正前的书案走去,一边顺口说道。 就听“哐嘡!”一声,给他吓了一跳。 他回头,就看见大将军的面盆摔了,洗脸架倒了,满脸、满身湿漉漉的大将军几步冲了过来,一把抢过了他怀里的包袱。 他悄悄吐吐舌头,快速退出去,拦住外面听到声响,正准备冲进来的人。这时候,还是别放人进去打扰大将军的好。他们的大将军啊,等这个包袱、盼这个包袱,已经很久、很久了…… 是啊,战事一歇,水柏就赶紧送了信回京,可是,再收到的回信,却让他的心悬到了半空。 那封信是水茂德回的,里面草草交代了家里的一些事,以及,一封女儿给自己的留书。 她说她在京城呆不惯,带着丫环们回愚山了,让自己别担心。 可自己怎么能不担心 大师兄没了,山里就她一个小丫头,就算还带着两个婢女,又有什么用 会孤单会害怕会衣食住行不方便会没人约束就生疏技艺了 会……会嫁不出去的! 这孩子,当真是任性至极! 就算京城的府中,规矩多、事情杂,那也好歹能有人给她安排婚事 就这么跑了到底是抗拒那府里的人和事还是抗拒婚事啊 那时看到女儿留书的水柏,真想冲回京城、冲去愚山,揪住那丫头打一顿的。 可是之后,一直、一直再没收到那丫头的丝毫讯息,他就从最初的担忧和生气,变得更加担忧和生气了。 还焦虑,还烦躁,还……更想回去打她一顿了! 臭丫头,回了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连给她老子做衣、做鞋都忘了! 哪怕玩高兴了,不想做了,那……那寄根针头线脑来的也行啊。 再不济,写信,信总要写来哪怕再偷懒不想写呢,那……那随便写两个字,喊声父亲,也好 居然什么信息也没有,针头线脑、白纸一张,都不给! 多少个清晨或日落,多少次深倦后的疲惫,多少个月坠星落的夜晚,自己就这么想着啊,盼着啊。 可那狠心的小丫头,明知自己无诏不能回,又要谨防延国的各种袭扰,实在走不开,就这么下得去这狠心,躲着自己! 现在,终于原谅自己年前一月未去信的事了吗 一到冬季,延国对边关各城镇的各种袭扰就开始加剧了,尤其是去年,比往年更提早了半月。 自己那时忙啊,忙得脚都不沾地的,睡觉铠甲都顾不上卸的,一时忘了写信,那丫头就跑回山里去了。 说来说去,就是生气了 水柏心里想着,手指轻轻地抚过包袱,抚过上面的每一个边边角角,只觉眼眶有些热。 抬步进了侧卧,坐在床塌上,迫不及待、又有些忐忑不安地打开。 那丫头会数落自己会的 包袱不小,他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有两套新袄、新衣,十几副药材,四双新靴,以及一封信。 水柏搓搓手,再用力地把手在裤腿上搓了又搓,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封信,拆开。 “敬尊父亲大人: 见字如晤。 年前,忽闻边关战事,甚是惦念。再闻三城之失,心中惊惧难安。 曾想千里奔袭,以助慈父,却终获父亲夺城之勇、之功讯息,女儿内心甚是为您骄傲! 有如此神勇之父,女儿又怎能做宅居之家雀 故:重回愚山,修炼技艺,以期日习月累、终有为慈父出力卸负之时。 待他日,父,可会为有女如此,而骄 女儿甚是想念父亲、惦记父亲,父亲大人,您一定要安好! 要记得女儿说过的,教过的,切记照做不可懈怠,否则,再好的酸枣,女儿也不寄予您了! 山中无岁月,又觉山中日月长,父亲,女儿愧是女儿身,不能提枪跃马、上阵杀敌以报父恩! 您,一定要小心明枪暗箭,不可磕着、伤着、碰着,知晓吗 边关浸寒,囊中有药,遵方服之; 沙场凶险,靴尖有刃,谨细用之。 还有…… 女儿在山中识得一奇人,喜猎,闻听关山有暗河,奔赴,言说要深入岩洞,探查究底,女儿甚是支持。 日后,若那人有信交托与父亲,可信之、助之。女儿感激。 父亲,道路远难,山水阻隔,相见虽不知日期。 但:您若安好,吾便心睛。 莫为儿担忧,衣暖身健钱粮多; 莫为儿牵挂,飞禽走兽皆伴当。 待得狼子退却,国和家宁,女儿再承欢膝下,奉茶捧点,捶背揉肩,彩衣娱亲。 愿,此期不久矣。 不孝女:平舒拜上。” 平舒…… 水柏嘴里喃喃着,老泪纵横。 那是自己送女儿上愚山之时,给她取的乳名,希望她的一生,能平平安安,舒舒心心。 那时却不知今日,自己竟令她操心不已。 不过嘛。 哼!臭丫头,还敢教训起老夫来了,看来日相见…… 眼睛又热了。 他一遍遍、一字字地将女儿的书信阅了又阅,读了又读,最后,再一点点、一点点地抚整、抚平,折好,收入怀中。 女儿长大了啊,居然还能在山中识得奇人……奇人! 不对! 水柏猛地站起。 关山!岩洞!暗河!探底! 那人竟是要去延国为细作! 是女儿可惜她自己是女儿之身,所以,就恳请对方去的吗 想让那人成为自己的助力吗 一定是这样没错了。 这孩子,这孩子!! 所识之人多久就敢做如此请托 请托之人可信就敢传信给自己! 任性!冒失!简单又莽撞! 但是…… 您若安好,吾便心晴…… 这句话,又在他的脑海中,反反复复地回响。 罢了,罢了,她若信,自己便坚信,又有何妨 终是女儿的一片拳拳孝心啊。 此时的水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得到,那个奇人,竟是他女儿自己! 而他终为她而骄的那一天,她已…… 第三十九章 :分析讯息 在小村庄呆了六日后,画眉终于回转。 水银便带着她和笼中金雕,在司寇继昭安排的两名护卫保护下,踏上了去往延国都城——聚城的方向。 水银懒怠骑马,反正她不着急,便雇了车马,整日缩在车榻内,更较平日里,沉默了许多。只在偶尔逗弄那对长大了许多的金雕时,才会感觉心情好些。 不过,任何时候,她的耳朵都并没有闲着。 现在走的这条路,比她们来时更近、更宽、更平坦,所过城池也更多。 相对的,行人也更多。 这日,四人在路边茶铺歇脚,就听邻桌几个身穿单皮无毛短褂、耳坠木圈、明显是畜牧之人的小声议论。 “最近粮价怎么涨那么快这还要不要咱老百姓活了” “就是,各种税赋年年加,不但加价还加种类,这眼看又要入冬,粮价却莫名地涨起来了,这可怎么办哪” “什么莫名其妙涨的听说,是东南方向过来的粮商收的!今年夏天,他们那儿不是遭了水灾吗许是收粮准备过冬” “荒谬!他们再遭水灾,也是产粮重地,何至于就跑到咱们这儿来收” “你是不知道他们不但收粮,还收牛、马、羊呢。给的价还不低。” “对啊,咱们可以卖些牲畜给他们嘛,用那钱再买粮,也还有得剩不是粮价再涨,还能涨过那些牲畜去哪至于就饿着了” “倒也是,本来每年入冬前,就要处理掉一批牲畜,现在好了,有了他们大量收购,这价啊,也能提起来些。倒也不亏。” “那咱们拖段时日再卖没准他们收不着,就会把价提得更高些了呢” “对对对,这位兄台说得对。肯定不少人都像你说的那样,留着没卖呢。所以粮价才会涨得这么快。” “咱们就再拖一段时日,等他们粮食收的、抢的差不多了,粮价回跌的时候,咱们再高价卖了牲畜,岂不还有得赚” “嘘……小点儿声,莫让人听了去,到时都跟着学,咱们可就血本无归了。” 水银品着茶,低垂的眼眸中,光芒微闪。 她再借添茶之机,悄觑对面的那两位护卫,见其二人闻邻桌之言后,望了眼东南方向,叹气。 她遂收回视线。 之后的一路上,过路人的交谈之声里,这类的言谈也比其它的要多。 再至下一座城池之时,水银就在马车上听见城门口的吆喝声。 “募兵啦,募兵啦!今年到了岁龄,还没有服兵制的赶紧来报名啦。每个来报名的,都可以领二两银子、一斤米粮回家,以后,每个月也能领到,还发你吃、发你穿,家里人的日子就会好过啦。” “这位大人,小人现在报名,就能马上领到银子吗二两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来来来,在这儿填上你的名字和家住在哪里,父母家人叫什么名字,填完,马上就能给你银子,还可以再领一斤米粮。” “那太好了,小人这就填。不过……大人,小人们会被分到哪儿去当役啊” “那我就不知道了,到时候统一操练,再往各个地方发呗。哎呀,那些你不用操心,去哪儿,都有月银,担心什么” “也对,那小人填。填完就能把粮食拿回家了。还有钱。” “小人也……” 而另一边,又传来一个少年人的声音。“大人,你抓我做什么我才十六,不满十七呢。我不要现在就去当兵!” 大人回复他。“现在募兵制的年龄改啦,满十六就得去,不去也得去。你赶紧去登记!再磨蹭,等强行招募的时候,没银子、没米粮,还得有顿打!” “怎么就改了啊这咋能说改就改啊还让不让咱老百姓活了啊” 四周议论、吵嚷之声顿起。 水银听着马车外的嘈杂声响,一时又感觉,马车有点儿被堵住了。 她知道,因延国崇武,帝王又喜欢四处劫掠、征伐,故,延国每位成年男子,都要在17岁至20岁之间,服兵制。 即:全民皆兵制。 最短的,一年方可回。 这规制是早年间就有的。 只是,现在是十月初,本不该是正常募兵的时节,更不该忽然就改了年龄…… 水银轻轻揉了揉大拇指,脑子里飞快地琢磨起来。 至晚间下榻客栈后,她让画眉找掌柜的要了些生肉,喂食了金雕。 子时,悄悄地放飞了一只。 第二日,四人照常上路。 两名护卫,并没有发现笼子里的金雕少了一只。 因为,鸟笼子提在外面的时候,都会罩块黑布,防止人来人往的惊吓到它们。 况且,金雕晚上并不爱活动,笼子又被水银当宝贝似的总是不离身旁,他俩就更不会察觉到这等微小之事了。 而被放飞的老白,的确不爱在晚上乱跑。它飞出去之后,东张张、西望望,就想找棵高高的大树睡会儿。 可是,它想起了主人那急切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踝上绑着的物件,长长地“唳”叫一声,冲进了黑暗。 它得快去快回,老关还在等着自己回来,比赛谁飞得更快呢。 …… “大将军,您快看,那是金雕吗为什么是白色的” 一名兵士指着他们的头顶上空、一只高高盘旋的大鸟叫问道。 水柏抬头望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踹了那兵士一脚。 “以后别说你在咱扞山镇当过兵,这大山里的边关,见到只金雕还这么大惊小怪。” 兵士“嘿嘿”笑着挠头。 “金雕金雕,多为金色,没见过白色的嘛。” 另一兵士也抬头看,抬着抬着,放不下来了。 “大将军,这只白金雕为什么一直围着咱们的头顶飞啊”他好奇地问。 水柏再次仰头,观察了一会儿,嗬,还真是。 亲卫队长抬手卸出身后背着的长弓,道:“我这就把它射下来,咱们吃肉。” 水柏抬手制止了他。 不知道为什么,水柏初初看时,没注意,现在细察之下,才发现,这白雕并不像是野生的。 那么…… 他忽然瞳孔骤缩。 第四十章 :惊闻被捕 那只白雕不是在乱飞,而是,一直像是在飞一个字。 平! 水柏的双眼倏地瞪大,匆忙对着周围说了句:“别跟过来!” 然后就急忙拔腿往自己的营房方向跑,边跑边不断抬头向后看。 果然,就见白雕跟着他一块儿飞过来了。 他一路跑,一路望,一路挥退所有人。 待他跑至营房门口时,转身站定,高高伸出了右臂。 就见那只白雕敛翅冲了下来,快及他头顶十几公尺的地方,才扑愣着翅膀,缓缓停在了他的右臂之上。 水柏一眼就看到它脚上捆着的小竹桶,伸手解下。 老白见东西送到了,就要振翅,忽然被一把按住。 它眨眨眼,盯着这个和自己主人身上有相似气息的人,歪头不解。 水柏就发现,这只雕儿竟然非常的有灵性,眼神之中,仿佛都能表达出它心里的意思。 他忍不住地笑了,将它抱在怀里,伸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小脑袋,低声说道: “跑了很远很累我给你找点儿吃的,吃完了你再走。而且,我还没有回信呢,你就空着爪子回去会被罚的” 老白看看他,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见他指指刚从自己脚上解下来的东西,又摸摸自己的肚子,再指指那个东西。 哦是要给自己吃的吗 它摇头。主人不让它和老关吃别人喂的东西。 而且,它也不饿,山里有很多好吃的。 但见那人仍在不停地点他手里的东西,不停地说着:“信。” 老白眨眨眼,趴在他怀里不动了。 主人训练自己和老关的时候,有个音是一直重复着的:信、信、信…… 来时主人也说了两遍。 它知道自己是来送信的,那么,这是还要把信带回去行。它等着就是了。 而水柏并不知道,手里的白雕能听懂信字的音,他只见它的眼珠骨碌碌地乱转,只好在每次它转过来瞅自己时,就戳手里的小竹筒,就说那个字。 然后,就看它瞅着瞅着伏自己怀里了。 这应该是听懂了的意思是 这雕儿,还真是越看越通人性,越看越喜欢。 他冲后面大吼了一声:“弄块生肉来,大点儿的!” 然后就抱着白雕进屋,坐下,把它放在自己的腿上,再拆开了竹筒。 …… 水银回到药铺后的第二天,就见到了飞回来的老白。 她看到老白脚上的小竹筒,微微吃了一惊。 论道理,父亲不应该给回信的。 她取下老白脚上的竹筒,亲了亲它的小脑袋,再去拿了肉食和水喂它。 老白吃饱喝足后,就飞回内廊檐上、主人给它俩搭的巢中,找老关炫耀去了。 水银则拆开小竹筒,倒出里面的回信。 心跳有点儿快,会不会是父亲醒悟过来,自己暗中提醒的那奇人,就是自己啊 不,不会,如果父亲真的发现了,那回来的就不是一封信,而是他本人了。 她深吸了口气,展开字条。 只见上面一个龙飞凤舞、遒劲有力的大字:谢! 水银松出自己摒着的那口气,拍了拍胸口。 还好还好,父亲没发现,自己在吓自己。 她轻抚着那个大字,想像着父亲写下此字的表情,微微地笑了,眼里含着泪。 翌日,水银便心情舒畅地吩咐大开药铺的中门,她得努力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 随着门开,就有病人的亲属前来说奇闻轶事,虽然听着很新奇、有趣儿,但对她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不过,她今儿心情好,不介意,就都接了诊。 直至第四个人进了静聆室。 他说的奇闻,把铜管那一头的水银听得直接惊到了。 “小的家中只余寡母,因其体弱,又日夜纺纱,眼睛熬坏了。 小的就去聚福酒楼的后厨,找了个打杂的活计。 昨晚亥时一刻,小的去酒楼后门倒垃圾,就见到一队刚过去的人马的背影。 小的就觉得有些奇怪,怎么那么晚了,这些人不像巡逻的兵士,也不像衙门的差役,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可小的伸头待细看时,就见他们拐进了斜对面的一条小巷,隐约听闻其中有人说,说什么敖国,车马,细作,之类的。 那些人马,应该是去抓那细作去的 这原也不关咱们的事,可小的又一想,这也算咄咄怪事了边关已封闭很久了,怎么还会有敖国的细作混进来了呢 既然能算怪事,那小的,就有机会请神医医治家母了。 但是,因昨夜风大,小的又怕自己听错了,故在今日一早,便到处去打听了一番。 机缘巧合之下,果然就让小的打听着了。 真是有细作被捉了,还捉了两个!一个听说还是东门车马行的掌柜的呢。” 言及此,说话人那变声期公鸭般的嗓音,从神秘兮兮的语气,变成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兄弟,小的这……这算怪事吗能……能请神医为家母医治眼睛了吗” 接待此人的是画木。 听了这位大兄弟的话,画木微笑着道: “算不算的,待神医决断也就是了。您请稍待,若鄙主人应了,就会有铃声传来,您先请喝茶,吃些点心。” 其实,画木虽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 捉拿细作也能算奇闻怪事这个做杂役的人,怕是太着急为其母治眼了 什么都能拿来混说。 不过,此事也算是件神秘的事情,主子今儿心情好,之前烂大街的没什么奇怪的事儿,主子都接了呢。 如今这个……也有可能会接的 而画木不知道的是,这不是有可能会接,而是必须得接! 水银在二楼的书房内转着圈,短而圆润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手掌心中。 可不管她内心有多焦急,她还是在等,等时辰一点点地过去。 因为,她不能接诊接得太快,如果对方一说,自己立刻就接了这件不算奇闻的事情,那么,他日就会成为自己能被人怀疑的理由。 趁此时间,她的脑子在飞速地盘算。 第四十一章 : 心急如焚 边关封锁,细作被抓,想来,那两名细作必是已在聚城潜伏日久。 那又为什么会突然就被人认了出来,并且被抓了呢 是内部有人告密还是大意失了谨慎 被告密的可能性不大,今日坊间没传出什么告密者获官府奖赏之类的传言。 那么,就是大意失慎可究竟能有什么紧急情报会让老伏间都急得失了谨慎 是什么呢也不知道那要传递的消息送出去了没有 现在被抓走的俩人,是死的还是活的 如果死了,尸首呢 如果是活的,又被关押在了哪里 这些,水银统统都不知晓。 她也不能让画木继续问下去。除了画眉,没人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 此时,水银才忽然觉得,仅是凭听坊间传闻、高门秘事,已经远远不能满足自己的需要了。 当从一地散沙中挑拣自己想要的物事的时候,是不难的,可要有针对性的,专门要做一件事的时候,乱七八糟的散沙,就完全不够看、更不够用了。 在焦急地转了十几圈后,水银松开手指,换了行医窄袖袍服,深吸口气,稳了稳有些慌乱的心神,拉响了长绳。 然后,缓步下楼。她必须接这个诊的理由是:她还得想办法再从那个杂役的口中套出些信息。 此时,那人的母亲已经被扶进了备诊室躺下。 水银上前为其把脉。 再仔细地轻按了按对方的眼皮,观察了眼睑、眼角之后,松开手,问询了些常识问题。 然后转身对画芳道: “将病人扶去恢复室,放其家眷进来,然后照着我开的药方,先行给她的眼部降低压迫感,方才能针灸。” 说完,行至书案边,写下药方。 患疾之人三十多岁,眼睛已经有患青盲症的前兆,此疾需得早治,且医治时日也会较长。不过再长都没关系,自己得感谢那孩子送来的消息。 嘱咐完一应要注意的事项之后,水银便提步上楼,眼神微微示意画眉跟上。 待画眉随至书房,关上门后,水银便一改平稳、淡定,急急地说道: “听闻有我朝两名伏间被捉,你速去东门车马行打听一下消息,看是否属实。 如果此言不虚,你则再探闻一下,那两人是死是活如已死,尸首在哪里如存活,你就再去刑狱大牢附近转转。 注意,千万别漏了行迹,更莫使任何人注意到你。” 画眉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就镇定下来。深知此事干系甚大,点头就去书房的侧间,换装易容。粗浅一些的妆容,她自己也是会的,这个无须自家小姐操心。 很快,就改扮成瘦弱男子的模样,出了书房,离开了药铺。 水银则焦急不安地在书房中等候着消息。 现在药铺的大门不能关,即便她再无心接诊,也不能关门。后来只接诊了一个即来即走的病者。 晚间,直到水银都想亲自出马的时候,画眉才回来。 “小姐,奴婢探听到,委实有两名我朝的细作被捉,一个就是那车马行的掌柜,另一人则是昨日去车马行托送货物的商人。 掌柜的经营那家车马行已十几载,没人发现过其异常。 但官府在车马行的大门上已贴出了明令告示,写明被捉走的乃是敖国蜇伏多年的细作。 听那边的周围人议论,说是活着被押解走的。 那两人现已关押在刑狱大牢,现在大牢看管比平时更加严密,奴婢混不进去,便一直守着,确认在回来前,没有尸首从中运出。” 水银听后,想了想问道: “你只一人,只能守一门。其余门未必没有运出。不过,眼下我们也只能当他二人尚存,得想办法,救人!” 自己人,自己不知便罢,既知,必须得救。 可是,怎么才能混进去呢那可是刑狱大牢,不是谁家的大宅院。 时间还不能久拖,万一两人熬刑不过,招了呢那样就会有更多的人被牵扯进来,到那时,自己人可损失太大了。 即便她相信,身为细作,那两人不会轻易就招认,但谁也不敢保证没个万一。 再有,就算是他们熬住了酷刑,可,那边万一一以他们为诱饵、就等着其同业者,前去营救呢 否则,为什么成功抓捕细作之事,要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还公然贴出了告示 思及此,水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必须,必须想个万全的法子,既能救人,又能保证不让自己陷进去。 刑狱找司寇细昭吗 绝对不可以! 那人本疑心病重,自己在此当口去找他,怎么说以什么为借口又要怎么进监牢地区 一个微小的不慎,就会换来对方十二个时辰的盯监,甚至当场被捉拿。自己绝对不能鲁莽行事。 就这样,水银的脑子里不停地急速转动着、思索着,整夜都未能合眼。 …… 次日,药铺门依旧开着。 未时末,药铺来了两名遮得很严实的女人。 两人一人进了一间静聆室。所言之事,就是些家长里短,但精神有些微不济的水银仍然接了诊。 每一个进静聆室的,在说事儿之前,都得先把自己的来历交代清楚了,否则,药铺伙计听都不会听。 这点大家都能理解,毕竟,药铺主人虽然大方,但也不是谁都能进来胡吃胡喝、胡说八道的。 毕竟大夫嘛,不是可以随便被糊弄的人。 但此次这二人的说法是比较隐讳的,只提了自己等出身青楼。 水银就知道了。病人就是那两人自己。 本想拒诊的她,最后还是接了。不为别的,只因为对方也是很可怜的女人。 诊过脉后,如同水银猜测的那样,两人的病很麻烦,目前已经比较严重,且不是一日两日便能治好的。 水银便给她们针灸了一次,开了药方,抓了药,嘱咐她们必须日日来之后,方才让画芳将人送出。 那她应该是偷跑出来看大夫的,抓完药就得赶紧回去。 可连过了两日后,那二人都没有再来。 第四十二章 :刑狱大牢 水银这两日虽然仍为如何营救“同行”的事情着急上火,但已接诊过的病人,她还是操心着的。便让画芳跑了一趟那二人所在的青楼。 画芳去了一趟,回禀说,那俩人已经病死,被青楼的老鸨给扔去了乱葬岗。 水银疑惑。 那俩人虽然病势严重,但绝非一两日内就会死去。 何况经过了自己手,诊治了一番之后,只要她们能坚持日日来,自己就能保住二人的性命。 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还是画芬给她解了惑。 “青楼里的人命贱,最怕有了病还被传了出去。若让客人知晓,会带累得整个青楼都暂时无法开门迎客。 一般,都是悄悄瞒着,实在瞒不下去了,就偷偷跑出来找大夫。 但她俩显然偷跑出来的时候,被老鸨发现了,之后唯恐二人被客人知晓影响到自家的生意,便……” 水银这下听明白了。 但她没有死心,坐着马车,让画眉赶着,亲自去了一趟乱葬岗。 之后,路人就传说,好心的东方神医,捡回了两个妓子,并且还救活了。 人人又都夸赞神医貌美心善、仁心仁术。 水银有听到,淡笑了之。 第四日。 …… 延国刑狱大牢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面是办案及休息等的地方,后面则是各种牢房。 而重中之重就在牢房。因此,后院的左、正、右三面都是一排排的牢狱,互相之间再分别用院墙隔开,用长长的走廊连接。 长廊的两边,各站着一排刑狱守卫。 李武是负责看管左面牢狱的牢头。四十多岁了,个子不高,还瘦,腰背都不那么挺直有力了。 不过,一脸的络缌胡子,还是很有些唬人。 这刑狱内,左面关押的都是未彻底定案的、或者是刑狱衙在复核案宗时,发现有可疑的、要重审案件的人犯。 右面关押的是已经定了案、量了刑的,情节较轻的。 至于最后面的,正对着长廊的那一边儿,就是重案犯、死刑犯那些了。 李武的活儿,算是这三面中,不轻不重的。 他们最主要防的就是人犯自尽、被杀、或者是逃跑。 通常他们一个月才休沐一次,不过李武是大牢头,相对的每月能多休几日。 昨日,他就休沐了。然后寻了二、三好友,美美地吃了一顿酒。 今日,精神抖擞地来当班了。 “李头儿,昨晚又没少喝” 看守第一道大门的是两个守卫,和狱卒刘亮。 刘亮一看见李武来了,赶紧把大门上的小门打开,再笑嘻嘻地迎上。 李武看到刘亮,嗓子清嗽了一声,正经严肃地道:“把门看好喽!一只苍蝇都不能飞进来!” “瞧头儿您说的,这马上要入冬的时节,哪儿还能有苍蝇啊”刘亮没皮没脸地笑着回道。 见李头儿瞪了自己一眼,忙又接道: “是是是,您老呀,就放心好了,小的一定把这大门看严实喽,别说苍蝇,就是蚊子也别想飞进来一只。” 李武满意了,点点头,一边往里走。 刘亮看着李武走进去了,就把小门关上,锁好。继续在外守着。 进了大门,就是一个较为宽敞的长方形大院,穿过大院,还有一道围墙,正中间一道大门,左右两边各有一道小门。 都各有两名守卫看守。 李武直接往第二道、正对着的、中间那个大门走去。 他休沐归来,照理,得把每个牢房再巡视一圈,否则,他完全可以一进大院,就到右边自己的对公房间坐下喝茶的。 第一道大门一进来,左边一排是狱卒们住的,右边一排则是掌司和自己对公、以及自己及守卫们住宿用的房间。 第二道大门里的两名狱卒,隔着铁栅栏,远远见是李武过来,也分别掏出钥匙,开了两道锁,打开了大铁栅栏门下的小门,迎出来笑着打招呼。 李武严肃地朝他们点点头,进门。 待那两人把门锁好后跟上来,他便双手负背,开始一排排巡查牢狱。 高高的院墙遮挡住里面的阳光,这里,阴暗、潮湿、臭不可闻。 一条环形走廊,右边就是一间间牢舍,将里、外,隔成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人犯们篷头垢面、衣衫破烂,不是缩在角落里捉虱子,就是躺在地上的草窝里睡大觉; 要不就大喊大叫、说自己冤枉的、要不就大哭大笑、说自己要出去了的…… 总之,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也有刚关押进来不久的,还算比较正常,能整洁、干净点儿。 在李武巡查完第一排后,那两名狱卒就回到大门那儿去了。 每一排都有两名狱卒负责看守,后面自然会换人跟着他巡查。 一共三排,每排十间,大小不一,被环形走廊圈在里面,而第三排后面的走廊里,也有两个角门,分别守着四个守卫。 李武草草巡查完毕过后,就出了监舍区,重新回到了大院,直直走去了自己的对公房间。 半个时辰后,他又出来了,敲敲向外的大门,刘亮抽开大门上的小窗口,见是他,便飞快地给他打开了小门。 李武走出去,刘亮锁好小门,再回转身笑着道: “头儿,您这又是要去两边转转啊这刚一回来当班,就是受不了里面的味儿,您慢慢转,多转会儿,这边有小的们守着呢。” 自己这边关押的人犯有点儿多,老李头喜欢耍钱,这一个月都没敢在这边玩儿。 李武点点头。 看了看对面的监舍区,又看了看左边的,仿佛一时间不知该先去哪边。 刘亮一见他那犹疑的神色便懂了,快步上前,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去对面。左边虽说现在比较空闲。但前几日新送来的那两名人犯,看管得严,狱卒们都吓得老实了,没人再敢陪您老赌钱了。” 李武闻言,微不可察地颔首,再悄悄塞给刘亮几角碎银子,喜得刘亮一时眉飞色舞的。 看着李头儿要向对面去,他眼珠转了转,又追上前悄声道: “您还是去左边,偌大的监舍区,就那俩人犯,狱卒都没法靠前,他们也正憋得慌,反正现在没人有闲心,理会咱们这些人的。” 第四十三章 :牢头李武 李武一顺手,又塞给刘亮一角碎银,然后抖了抖袖子,抬脚往左边去了。 这长廊有点儿长,左右两边每隔四尺就站了一个守卫,没点儿心理承受力的,还真扛不住在这样的情形下来回走。 李武目不斜视,微微佝偻着背脊,负手向着那边的大门而去。 那里面的狱卒果然很闲,李武进了大门,就看到他们几个齐刷刷地坐在大院左边的空地上,正在聊天打屁。 看见李武来了,负责这边的牢头——张帆,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笑着打招呼。 “哟,老李头,昨儿休沐了瞧今天收拾得这人模狗样儿的。来来来,正好陪兄弟们玩儿几把。” 李武也笑,笑容灿烂,露着一口的黄黑牙。 “老张头,这三个片区,就你那俩眼珠子贼亮,我这才一回来,你就瞅着我的钱袋子不顺眼了。” “哈哈,说啥呢没准就是你把咱们几个兄弟的银子给掏走了。”张帆哈哈大笑。 真要说起来,他是非常欢迎老李头来玩钱的,因为啊,老李头喜欢耍,点儿却特别的背,总是输多赢少。 自己这边,现在就关押着两个人犯,一点儿油水都没有,自己和自己人闲得长毛了都不敢玩。 但老李头就不一样了,他那儿的人犯最多,还看管得不是很严,偶尔还能进个家属探望下什么的,油水可从来就不少。所以他现在一看到老李头,就跟见了亲爹娘似的热络。 李武走过去准备坐下,两条腿刚准备往一处放,又收回来,犹豫了下后盘起腿,开始和他们耍牌玩儿。 期间,有狱卒过来,要给他插在后腰上的烟袋锅子里装烟,他微微怔了怔后咳嗽了几声,摆手。 “小兄弟,谢了,昨晚吃酒吃得晚了,有点招了风寒,嗓子不太舒服,就不抽了。你没见今儿我一直都没点火呢嘛。” 那名狱卒闻听,笑着点头称是。 “就说您老整日里大烟袋锅子不离手的,今儿怎么这么老实,坐这么久了,也没想起抽一口,原来是这么回事。 天一日日的冷了,您老可要注意身子,不然啊,咱们哥儿几个跟谁玩去” 李武也笑,边笑边拿拳头抵住自己的嘴唇,再轻咳了几声。 “赶紧押押押,我这把,要押大的!” 结果,开出来是小。 李武叹气,又咳几声。 张帆连赢好几把了,高兴得合不拢嘴,就听老李头无意地问了一句: “那俩就是敖国的细作” 张帆点头。他知道老李头问的是那两名重要人犯。 顺嘴回道:“可不就是那俩嘛,听说那掌柜的,是被自己店里的小伙计给卖了的。 那小伙计知道自家的掌柜一直没成亲,是因为身体有毛病,就打听了个偏方,想孝敬孝敬。 但这事儿不能光听说啊,是他就趁着掌柜的洗澡的时候,偷偷看了。 谁知道他运气就这么好,竟然让他看到那掌柜的大腿内侧有刺青。” 说到这儿,张帆冲着老李头眉飞色舞道:“就是敖国细作特有的火焰纹。那小伙计就跑到刑狱衙门告发了。” 另一名狱卒凑过来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那有司衙门的胡大人不是得罪了僧人被罚俸降级了嘛,正好新官还没上任,小伙计就错过有司,直接跑刑狱衙来告发了。然后刑部就设了个埋伏,多逮到了一个。” 张帆顺手推开他,“就你一天乱跑,知道的多。” 这时,又有一名狱卒也伸头凑趣儿,说道: “说起这个我也知道。话说那来接头的,特别搞笑。居然和那掌柜的,对的是什么诗啊词啊什么的。 你说一个小商人,和一个车马行的掌柜,没事聊什么诗词,不拿他们拿谁 估计以前也是没人在意,或者说,细作每回的切口都不一样 但不管怎么着,也不能对诗词歌赋”说完自己都乐了,“哈哈哈”地笑着。 他旁边的狱卒道:“嘘……小点儿声。” 那狱卒“嘿嘿”笑。“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老李头儿在前面自然不清楚,咱们这些个,谁又哪里会不知道” 李武闻言,直点头,再咳了两声后道:“要说捉细作,也不是头一回了,干嘛就这两个搞得这么严实吓得我差点没敢来找你们耍钱。” 张帆一听有点急了,赶紧拉着他道:“没什么大事儿,老哥哥你可别不来,咱们兄弟几个都快闷死了。” 说完他又左右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再对李武道: “其实就是上头想拿人钓鱼儿,所以才让咱们闲着,想弄个什么……外松内紧啥的。老哥哥你是不知道,那两名人犯是分开关押的,每人牢房的外面,还站着四个守卫呢。” 李武听了,咳嗽着,想了想后说道:“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没准我来找你们玩了,看起来更像松松垮垮的呢。” 张帆“哈哈”大笑,用力拍着李武的肩膀。“对!就是这个意思!” 李武避了避他的大巴掌,抬手押钱,连连道:“赶紧的,趁这功夫儿,多玩几把。” 可是,今日李武的运气还是那么背,不,不对,是更加背了,边咳边玩了一个时辰,差点连烟袋锅子都给输没了。 他气哼哼地起身,看看自己手里的烟袋锅子,到底没舍得再往出押,抬脚用它敲了敲自己的鞋帮子,走了。 走时还放下狠话,说晚间再来。 张帆和一众狱卒们,“哈哈”大笑。 那些守卫们,一直看着他们耍钱,心痒难耐,又看着张帆那些个赢了钱,手更痒了。 可惜,他们还得老老实实地站着。 那边,午时过后,李武歇了晌午,就听刘亮来报,说有个人犯的亲属,想进来探望。 刘亮说着就悄悄把一包银子塞到了李武的手里。 李武顿时明白,不动声色地收下银子。他心里清楚,这大头还是在自己这里,刘亮是不敢拿太多的。 随后,他就转了一圈,把里面当值的人都贿赂了一遍,放了那女人进来。吩咐下面的人都别跟着对方。 第四十四章 :乔装救人 晚食前,李武就又咳嗽着,去了左边儿的监区。现在他有钱了。 这次,大伙儿就都钻到狱卒们的房间里去了。 李武一进去,就给张帆塞了五两银子,道:“光耍钱也没个酒吃,怪没趣儿的。你找个人,出去打点酒肉,老哥哥我请客!” 张帆听了就一拍脑袋。 “我就说下午那会儿玩得不起劲呢,原来少了这。老哥哥,你这是……又发了笔横财啊” 李武顿时咧着黄牙,笑得贼眉鼠眼的。 “有个家属来看人。挺有钱的人家呢。” 张帆懂了。伸手招呼一个狱卒近前,把银子递过去,再交代对方悄悄从角门溜出去,然后再对李武道: “老哥哥就是油水足,不像咱们,看守的人少,担子却比你们重,还尽是不让探望的,平时抠都抠不出几个铜子儿。 现在呀,就那俩,还连守都不让咱们守了。眼看着啊,咱就要喝西北风喽。” 李武笑着拍他肩膀。 “我倒羡慕你们,现在清闲自在的,就算那俩出了事儿,也算不到你们的头上不是” 张帆点头。 “说得也是,没活儿就没过错,反正里面……咱如今也能在当值的时候,大明大方的喝酒、吃肉了。 来来来,别光站着说话,老哥哥来上坐,今儿咱兄弟们就沾沾您的光,放开了喝顿老酒。” 李武见话头被扯开,也没有再深问,便坐到桌前,和他们继续闲聊。 他心里估摸着,里面应该不止有四个守卫。 …… 不怪道张帆眼力贼,挑的那出去买吃食的狱卒,就是个有眼力劲儿的。 不光买了自己等人的,还给守卫们都买了吃的。 喝的就算了,他们当值,也不敢喝酒。 白天自己几人耍钱就让那些人眼红了,晚上再让他们眼巴巴地听着,回头,他们就该不放老李头进来了。 老李头亲自陪着,给里里外外的守卫们、包括两个角门的四名守卫,都送了去,顺便,再每人给悄悄塞了一两银子。 里面果然不止四个,而是有十四个。 幸好,他给的银子足,那狱卒买的吃食多。 他们这些牢头、狱卒,得了好处,都得大伙儿有份的。否则,下次若有个什么人犯亲属再来探望,不准就是不准,他们也就没招儿了。 于是,这晚,皆大欢喜。 于是,这晚,躺倒一地。 于是,第二日,头痛欲裂的守卫们就发现,那俩名人犯,不翼而飞了。 有两名守卫的衣服还被人给扒了…… 而当他们找到李武的时候,李武正在自己的家里,呼呼大睡。 其家人言,他并没有去当值,而是自休沐那晚喝醉回来后,就睡了这一整日,唤都唤不醒。 …… 全城封锁大搜捕。 街上,非必要,百姓们都不出来走动了,家家关门闭户的。 水银的奇闻药铺,大门没关,这一上午,她的药铺都被里里外外搜了三回了,她也懒得关。 因为之前那名官员搜查药铺时没找到人,所以……她这儿就被重点关注了。 水银也无所谓,想搜就随便搜。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病人来,她索性就守着恢复室里的三名女性病人,喝药、扎针。 是的,三名,“女性”病人。 一个眼睛不太好的中年妇人。 两名年轻的、满脸满身都是流脓红包的“妓子”。 东方神医捡回两名被弃的、有病妓子之事,曾风闻全城。 来搜捕的人,一见到她俩那惨样儿眼神就乱飞,草草瞟一眼就出去。 丢了的是男犯,这二人一看就明显是女子之身,那些人便匆匆来了又去。 殊不知,这俩人,恰恰就是他们要搜捕的人犯。 李武爱耍钱、喜欢喝酒,一喝多还爱打老婆,这些事儿,那一片的街坊邻居们都知道。 他在刑狱衙大牢做牢头很多年了,一直升不上去也是这原因。 好在,他就喜欢这么美滋滋地过,也不指望往上爬。爬上去没油水的话,还不如就这么做个牢头呢。 所以,关于他的事情,水银这儿,早就听闻过。 当她急于从刑狱衙大牢救人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牢头。再让画眉去细细打听了一番。 当得知李武那天休沐又去吃酒了之后,一切行动计划展开。 画眉配合。 水银用自己的针灸之术,让对方迷迷糊糊地、差点没将祖宗十八代都招了出来。事后,抹掉了他身上的针眼,并且又给他灌了许多酒,让他的脑子彻底断了片儿。 然后水银就施展了高超的化妆之术,乔扮成了李武,深入了虎穴。画眉则在角门外接应。那名狱卒出去买吃食的时候,就被画眉给替换了。 …… 而现在……水银看了看那两名在牢房时就因受刑昏迷,又被自己扎得至今都未醒的“女病人”,转身出去净手。 虽然她事先并不知道,被抓那两人的长相,但是,在营救时,他们身上的刺青她验过了。 的确是敖国的火焰纹,而且,被纹的年数也明显是很久了。 有刺青的,都是“朝廷委派”的,像她,就没有,也不会有。 水银估计,这次大搜捕最多只有几日。毕竟,这是一国之都城,若连续封锁的时间太久,别的事情就该多起来了。 她得赶在大搜捕结束后,将他们的伤势给治个七七八八,然后送出城。 不能让他们昏迷太久了,会伤身的。但更不能让他们醒来看见自己、以及自己这儿的一切。 因此,那二人就一直是她和画眉亲手照顾,并不让药铺里别的下人们经手,只说怕过了病气。别人也乐得躲这样的病人远点儿。 想着到时候如何才能将人给送出城,水银走出后院,进入大堂,准备去药柜那儿取些药材。心里是七上八下且牢牢被揪着的,生怕被人发现端倪,可放到药铺才是目前最好的法子,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撑着,一个劲儿地盼着搜检赶紧结束。 这些人来来往往地搜,看在她有个神医的名头上,没有翻得太乱。 但,也仅仅,不是太乱而已。 第四十五章 :提心吊胆 第一次被搜检后,画芳还想带着人收拾,被水银给拦了。一次是不会搜出什么结果来的,肯定还会有第二次。果然没隔多久,第二批也来了。好在,过关了。 水银把第二批搜检人马送走,才松了半口气,感觉后背有些凉浸浸的,就准备上楼换件衣衫,谁想到,竟然又来人了。 “东方姑娘。” 一道浑厚、略带磁性的声音。 第三次了。 水银一听到那声音,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因为她心里非常清楚,这次来的人,恐怕没那么好打发了。可不管有多害怕和担心,她也必须面对。 松开手里抓着的裙摆,她轻轻拍拍手,稳住心神,转身,拱手一礼:“见过司寇大人。” 然后走到柜台和帘门旁边,束手侧立,收颌挺胸,让开道路。 无论是去后院的道路,还是上楼的道路,她,都让开了。 司寇继昭见状,挑了挑眉。走到她面前,微微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勾了勾唇角,说道:“本官又找东方姑娘帮忙来了。” “又验尸”水银错愕抬头。 居然不是来搜查的 如果不是她心性沉稳,此时只怕都是要欢呼出声。 司寇继昭看着她那陡然睁大的澄澈双眼,和微微张开的樱唇,不由失笑。 “为何如此惊愕难道你以为本官是来……” 他扫了眼凌乱的药铺,这才发现面前姑娘那外恭内傲的站姿,以及搁在小腹前、被单掌掩盖着的另一只拳头。显然是在愤怒。 不由有些讪讪,揉了揉鼻子道: “你这儿应该不会再被搜了,让人收拾了,有什么损失,本官负责赔偿。” 顿了一下后,继续道:“就当,请你验案尸的‘诊’金了。” 他把那个诊字的音,说得重了点。 诊病和诊尸,可以这么说…… 水银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拳头,松开了。其实她那最初是紧张的,当然也有愤怒,最后则是在竭力控制自己内心的庆幸。 “大人说得是,诊什么,在世人的眼里都是一样的,与我,也并无分别。 赔偿就不必了,搜不搜的,也随他们,大人请头前带路,民女这就随您一道过去。” 病人的病情需要诊断后治疗,逝者的案情也需要诊断后申冤,的确对她没什么不同。 既然这人果然不是来搜查的,那她就放心了。现在只要能让这家伙离开药铺,别说验一具尸,就是验十具、百具,她都愿意。 因为别的人看到那俩“女病人”满脸的脓包会躲,但她眼前的这个人可不会。 非但不会,还很有可能会凑近了细瞧。这也是她一看到这家伙,就浑身崩紧的原因。 司寇继昭自是不知道自己给别人带去了怎样的一种心理压力,他见东方姑娘答应,便转过身,带头向外行去。 水银则招呼画眉收拾好工具箱,随自己跟上。 忽然,门外呼啦啦地又冲进了一队手执弯刀之人,水银站住脚,看向司寇继昭。心神微紧:这家伙不会是故意在试探自己 司寇继昭感觉到了背后的视线,不用回头也知道肯定是那个小姑娘戏谑的眼神。 他大步上前,挡住冲进来的为首一人,低喝:“本官在此!何人敢擅闯!” 没见他这么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吗真是一点儿也不给自己留面子。 自己这是撞了什么邪一见那东方姑娘,就被打脸,不是被她打,就是被自己人打。 合着他在东方姑娘面前,所争的气、逞的强,实际上不但面子、连里子都快掉光了 为首那人听到喝问后一愣,抬头见是他,忙躬身行礼:“见过司寇大人!小的不知大人在此,多有冒犯!” 气儿不顺的司寇继昭抬脚就踹过去。 “不知还看不见埋头往里冲什么你……” 他忽然反应过来,此人自称小人而不是下官,这些人不是前来搜捕的官差 “司寇大人好大的威风,都摆到本世子的护卫队头上来了!”一人说着,提摆进门。 之前冲进来的人立刻分站两旁,恭迎着那人进入。 司寇继昭:“……定小世子,麻烦你看管好自己的手下,顺便多教教他们规矩,地方莫乱闯,走路要长眼!” 南宫宇两眼望天,皮笑肉不笑地道: “本世子特来向东方姑娘传旨的。 怎么本世子抬举东方姑娘,排场摆得大了些,没注意到司寇大人在此办案,也就手下们行礼晚了些,就算是冒犯了 行,就算是冒犯了,毕竟咱们司寇大人的官威大嘛,那现在,可否能请司寇大人行个方便,让开中道来” 圣旨驾到,有再多的气,司寇继昭也得忍着。 他磨着后槽牙,退去了一边,摆手道:“你传,你传,本官倒要好好听听,你要传的是个什么旨。”他不跟这混不吝计较。 不过,传旨传的什么旨难道宫里要请东方姑娘去诊病 这不能没听说宫里最近有谁得了什么、太医们都不能诊治的病症啊 再说了,就算有,传旨的怎么会是南宫宇 除非,这圣旨本就是他南宫宇亲自讨要来的。 莫非 不知为何,想到这儿,司寇继昭的心里,就暗暗地“咯噔”了一下。 他倒要好好看看,这南宫宇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南宫宇见他让开,抬手揉了揉衣领,“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再高声道:“东方楠婴接旨!” 水银看看他,再看看他,小声提醒道:“世子大人,民女还没摆香案。” 南宫宇闻言,俏脸微微一红,脚下动了动,眼神飘了飘。 “那个……我又不是公公,不用摆那些个。赶……赶紧接旨。” 他能说他忘了吗 自打他从皇祖父那儿讨得了这道圣旨,就一直在等,等东方姑娘回来,结果呢 东方姑娘离开得太久,他……他等着等着就给忘了。 今儿到处在大搜捕,他这才想起,不知道东方姑娘的药铺会不会遭殃,顺便想起了,自己求的那道圣旨。 连忙翻出来,火急火燎地就来了,又撞上了司寇继昭那个倒霉玩意儿,结果…… 第四十六章 :东方乡君 水银眼瞅着南宫宇有些下不来台,微微弯了弯唇角,屈膝,双手撑地,“跪”在当堂。 南宫宇连忙展开圣旨就大声地宣读。 他和堂上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水银在裙下的双膝,根本就没有沾着地面。 水银是完全依靠着双手的力量,撑住腿部的。 跪天、跪地,跪师长、先祖,跪自己国家的君王,都不可能会跪敌国的任何一人! 一惯细致的司寇继昭,也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个微小动作,他是一直在盯着南宫宇,竖起耳朵听圣旨。 听完之后,不知不觉地松了口气。松得他有些莫名其妙。 水银也松了口气。她本以为,会是召自己进宫诊治的旨意。皇宫内宛,龙潭虎穴,她一点儿也不想进。 此时听完才明白,自己跑了一趟定亲王府,就得来了一个乡君的名号,估计就是南宫宇给讨要来的。 她欣然起身,伸手就接过圣旨。 南宫宇没有在意她这个顺序的变换,一看她高兴的接了,便也觉得非常高兴。拱手道:“恭喜了,东方乡君。” 是不是有哪儿不对怎么这么别扭呢 !!! 皇祖父那个臭老头儿,居然只给了虚衔,封号都没给一个! 哼! 算了,不给就不给,反正这样就足以抵消、当初在定亲王府之时,得罪东方姑娘之处了。 此时周围的一众人也纷纷拱手行礼,口中贺喜有声。 水银拱手,团团还礼。 画眉知机,连忙招呼画芳等人,给堂上之人分发银两。 门外围观的众人,也都各得了一百个铜钱,一时贺喜之声,连连不绝。 自此,水银终于摆脱了医、仵的贱籍。 虽然实际上,还是被人瞧不起的两种职业,但是,有名头和没名头,到底还是很不一样的。 这个乡君的实际重量,可比什么神医的称呼,有用多了。 司寇继昭接了画眉双手呈递的百两银票,抬手摸鼻子。 自己的赔偿还没给出去,倒是沾了光,先得了这如许多的喜银。 不过,他收得很高兴,毕竟,这也算是东方姑娘的大喜事一件,自己也沾沾喜气。 就是东方姑娘成了东方乡君,这案子……以后的案子…… 此时就见那东方姑……不是,东方乡君向大伙儿团团拜谢后,走到他面前,清清凉凉地说道:“走,司寇大人。” 司寇继昭一愕,随之一喜,拱手道谢。 水银微微颔首。 画眉见状,急忙让画芳继续发喜银,自己则背起工具箱跟上。 南宫宇则看着手里的百两银票还在发呆,一见他俩怎么走了,连忙揣起银票,追上前去。 “嗳嗳嗳,你俩几个意思就把本世子一个人扔那儿了好歹我也是来传喜讯的,怎么着,这连个喜酒也不给喝一口啊再说了,东方姑娘,你还得进宫谢恩呢,我带路” 水银:“……” 这人会说话吗会说话吗不会说话,她可以帮忙缝了的,不收诊费! 司寇继昭顿脚,转身,搭上南宫宇的肩膀,把南宫宇搭得一愣。 就听他神秘兮兮地说道:“听闻团花楼,今日新进了个美人儿。” “切,”南宫宇拨开他的手,“美人儿几时不能见” 又听司寇继昭小小声接着道:“还有从康国进的顶级佳酿……” 南宫宇抬脚跳上马跑了,边跑边招呼自己的人跟上。 东方姑娘的酒,有的是机会喝,那康国三十年一产的顶级佳酿,连宫中都只有少少,何况在花楼里 跑晚一步,他就只有去皇祖父那儿讨一口了,还是小小的一口。 谁知,紧赶慢赶,还是晚了,那佳酿刚到团花楼,就被太子南宫健的人,给全打包带走了。 听到这话的南宫宇气结,回头又想找东方姑娘去,这才恍然想起,自己忘了问那俩人要去哪儿了。 打马,回府! 今儿出门没看黄历! …… 南宫宇匆忙从药铺门口,跳上马离开的时候,水银望了他的后背一眼,微微眯了眯眼。 他俩之前在背后说了什么,她都有听到。 所以现在她很疑惑,这个南宫宇,究竟是纯良还是狡诘 这个人,她感觉越来越看不透了。 但现在,不是研究那人的时候,她得赶紧把司寇继昭带离药铺。 这时,画丛赶了马车过来。 被司寇继昭拦下,并邀请水银与之同乘,说是可以在路上先向她陈述案情。 水银没有犹豫,避开司寇继昭伸出的、欲搀扶的手,稳稳当当、大大方方地登上了司寇继昭的马车,画眉则坐着画丛的马车上,随后跟着。 这边,司寇继昭收回手,轻轻捻了捻手指。 话说,他也只是礼貌性的想搀扶一下,就被拒绝了。是自己的姿势不对吗可他也不知道啊。毕竟,他也没扶过哪个女人。 摇摇头,司寇继昭跳上马车。 坐定后,他伸手给东方姑娘倒了杯茶,然后开口说道: “前几日刑狱衙获得密报,捉拿了两名敖国细作,其中一人在昨晚出事,死在了狱中。本官今日请你,就是想帮忙详细勘验其死因。之前有刑狱司的仵作验看过,说是悬梁自尽,本官不信。” 水银闻言,顿时整个人抽紧,瞳孔骤缩!身形一个不稳,侧倒,一手按在身下长条塌上。 她心内就是一慌。糟了,这一下,怕是会引起司寇继昭的怀疑了,怎么办 此时,马车大大地颠簸了一下。 水银赶紧晃动身体,借机将自己的异样掩饰了过去。 坐在她对面的司寇继昭,本能地伸出手去想要扶她。 水银连忙避开,坐正身体。 而司寇继昭见她已经坐稳,五指缩了缩,收回手,悄悄地在小几下搓了搓腿。 他觉得,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有点过激了,忘了男女大防。 “小三子,你把车架得稳些!”他侧头冲着外面的车夫喊道。 这个小三子平时驾车很稳当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第四十七章 :险露马脚 “知道了大人!”车夫大声回道:“这些乱搜捕的混蛋们,搜了就搜嘛,还把人家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 司寇继昭这才明白,马车之前的那一下颠簸,应该是车轮压到什么东西造成的了。 只是,车子颠簸前,似乎……好像……东方姑娘的身体就歪了一下 还是自己记错了 未及他深思,这时,他就听东方姑娘开口询问之声。 “大人,您既说细作已死一人,还有一人在押,那么,今日这满城搜捕,搜的又是何人民女听那些搜药铺的官差、或兵士们口口声声也在说搜细作,这……” 司寇继昭看着对面的姑娘有些好奇、又有些担忧的眼神,以及有些发白的面色和攥得紧紧的、发白的双手,安慰地笑着说道:“不用担心,敖国哪儿就会有那么多的细作。昨晚的……” 说到这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昨晚刑狱衙大牢丢失了两名细作,乃几十日前被捉拿的,那次……大败之后,皇上命人专门彻查,探究根底之后,前不久查到了那二人的头上。 虽及时阻止了他们自尽,但那二人却什么也没有招供,故,一直就关在刑狱衙大牢。” 他觉得,反正事情已经过了,那两个饵也丢了,为免东方姑娘受到惊吓,这些小事,还是可以说的。 水银听罢,胸腔里,悄悄地,一点点地、往外吐着浊气。 差点被这家伙给吓死。 难怪,那两人身上新旧伤痕不一,自己还以为那是“官派细作”接受苦刑训练时留下的。 师父就曾经提到过,说他曾经就负责诊治过那些受训后的人。 不过,那两人身上并没有太旧的疤痕,想来,也并不是所有的细作都会接受那种不人道的训练。 总之,是自己人就好,没有白忙活一场就好,甭管新人还是旧人,只要是自己人,就没白白冒险。 何况,那次大战,显然自己救的二人也是立了功的。正好,自己救了他俩,只当是弥补一些父亲大捷的背后、为之牺牲和付出的人了。 只是…… 司寇继昭没有说完的话,她也听懂了。 反正审不出什么,不如就拿来作饵,所以那时刑狱衙重案大牢里只关押了那两人。 幸好自己当时没有硬闯,而且,是在妥妥地放倒所有看守之人后,才救的人。 想到这些,她差点没忍住去伸手抚摸自己的衣领。 她,绝不会给敌人留下,审讯自己的机会。 水银不由得反省自己。 刚才,乍一听闻,尚未判断消息的真假,便先失了形态,险险在司寇继昭面前露出马脚,这是大忌! 自己没有受过任何伏间训练,只是听师父零零总总地说过一些,便冒冒然前来,还以为自己足够谨慎,却不料,心性却还是如此远远不足。 世间之事,果然并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并顺利实施的。 自己,还有很多的路要走,还需要加强和锻炼的部分很多。 司寇继昭见她一直在低头沉默,以为她还是被全城封锁、不断地搜捕、细作太多、身边都不安全等等这些事给吓到了,便扯开了话题道: “那名悬梁自尽的人犯,脖颈上只有一道勒痕,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但是,牢房之内,并无任何可踩踏之物,他又是如何令自己吊死的呢故尔,本官不信。” 他想,每每这姑娘遇到案情之时,那神情都会十分专注,想必,说这些,是能令之转移心神的。 果然,就见她抬起头,望着自己,目光中露出了深思之色,紧攥的十指也不知不觉地松开了。 司寇继昭心内暗暗好笑。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啊。 不过,也是一个对自己的职业行当,十分投入的、值得敬佩的好姑娘。 而望着司寇继昭的水银,没有错过他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心知,自己失态的这一茬,并没引起对方的怀疑。 并且,自己之后装作的,面对大搜捕,所有普通百姓应该有的恐惧反应,也明显让他对自己放松了很多。 师傅说过:面对敌人,适当地示弱,尤其是女子,在男子面前,充分地展示出自己柔弱的一面,是绝对有利无弊的。 这话,她实践了,也收获了。 她微微露出几分好奇、几分羞涩、几分抱歉地回道: “请恕民女之前,因车夫的话,想到今日凶神恶煞、不断闯进药铺的那些人的言行举动,失态了。 听闻大人所述案情,除非那人犯在自尽前,有功夫在身,且尚能使用,否则,的确不可能因此悬梁。 不过,具体的情况如何,还得等民女亲自验看过后,方能给出确切答案。” “这个自然,本官并未催促你现在仅凭几句说辞就能判断出真相。另外:大搜捕应该很快就会停止,你……不必太过忧惧。下面的那些人,办起事来,确实有些不知轻重,这个应该是本官向你致歉才对。” 司寇继昭接过话头,说了一句后,又勾唇轻笑道:“你也不必再自称民女,如今你已成为御封的乡君,可自称本乡君或我,就行。当然,对着本官可以自称我,不是指对所有人。毕竟,本官不计较,别人可未必。” 说到这儿,他又停顿了一下,眼珠微转,再加了一句: “尤其是对南宫宇那个混不吝,他有时候正常,有时候很是吹毛求疵,谁也不好把握,所以,最好对着他的时候,谨慎一点为好。” 水银听着他说完,看他还在为自己说的话加码似的,重重地点头,不由微笑。 这人,内心居然还有如此孩童的一面。 也许这就是师傅说的:未成婚的男子,永远长不大。 她收回视线,抬手端起茶盏。 茶水已经凉了,但她并不在意,微微呡着,脑子里却在急转。 司寇继昭手上的“自己人”,目前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得想办法救出来。 到时要仔细观察那周围的情形,再行设计。 正想着,忽觉有暖物触碰手指,然后手中就是一空。 她愕然抬头。 第四十八章 :牢院验尸 司寇继昭见她呡着茶水眉头轻皱,以为她是对这茶的品质不太满意,自己便也端起来轻尝了一口。 这是自己最喜欢的红茶,难道,不合这姑娘的胃口 尝完才发现,原来是茶水早就凉了。 他便想也没想地、就伸手夺过了姑娘手里的杯子,夺完之后,自己也愣了。 见她错愕地望过来,司寇继昭急忙放下茶盏,用拳头抵住自己的嘴唇,轻咳了一声道: “那个……抱歉,是我招呼不周,茶水凉了也不知道替换,你……你该提醒,而不是喝下去。” 对,就是这样,凉了就该说出来嘛,或者,自己换一杯,怎么就能这么喝了呢 “还有……本官不太懂得怎么与女子相处,平时身边跟进跟出的都是粗糙男子,习惯了……失礼失礼。” 水银微微摇首,示意无碍。她脑子里继续盘算起要做的事。 而不知名的远处,司寇继昭的妹妹司寇继茹,以及他那如谪仙般的好友欧阳仲锦,正在猛打喷嚏。 …… 之后,马车就在车内气氛变得很诡异的、安静下来的时候,终于到了地方。 司寇继昭率先跳下马车,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身,准备伸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一时有些不自在的,不知该往哪儿放。 索性负手站立。 车夫小三子看看自家的主子,有些莫名其妙。主子的身上长了什么吗这副好像浑身都不得劲儿的样子 他抓抓头皮,摆下脚凳。自家的主子忘了车上还有个姑娘,他可没忘,自己可是个好车夫来着。 后出的水银,则自己掀开车帘,拾步而下。 司寇继昭见人下来了,抬脚就走,边走边道:“这儿不是刑狱衙大牢,是我……本官另寻的关押人犯之处,里面有些戒备森严,你……东方姑娘你……乡君放宽心,那些不是针对你的,不要害怕。” 车夫小三子转头捂脸。 自己家主子的身上一定长了什么,回头自己得跟大管家说一声,派个什么医者替他好好看看。没见一向沉稳、人送外号昭阎王的他,竟然慌神慌得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吗别那些守卫没吓到人家姑娘,反而是自家主人把人给吓着。 水银倒是没吓着,但她也没注意到司寇继昭的不自在,她正在暗暗地留意着视线范围内所触及的一切。 画丛的马车也到了,画眉跳下车跟了上来,水银微侧首向后,眼神波动了一下。 画眉的脚步便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开始小步、小步地挪,拉开了与自家小姐的距离。 这一切,司寇继昭都没有发现。 他正在努力调整呼吸。 好友欧阳仲锦说得没错,女子,果然是十分让人头疼、及难以相处的种类。 自己不就是夺了下她的杯子不小心……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嘛,有……有什么啊。 不过一想到这里,就不由地想到了那触之微凉、柔软细腻…… 司寇继昭猛甩头。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直到穿过一进院落,进入下一进院子,他才觉得心跳缓和了些许,但还是不敢回头看人,只盯着那间院子外面的两个守卫,示意其开门。 水银是完全不知道领路之人在想些什么的,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眼睛和耳朵之上。 这儿,应该是座三进的小院,空间虽不大,但也正如司寇继昭所言,戒备森严。 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且不说,就连各个房檐上、院墙之上、甚至树上、草丛中,都埋伏的有人。倘若这不是白天,而是在夜里,她根本就无法发现那些人隐藏的痕迹。 这种情况下,自己想救人的机率,就完全没有。 该怎么办呢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打结了。 那边,司寇继昭见院门被打开,便微向后侧首,眼睛看着脚后的地面,做了个请的手势。 “东方乡君,里面请。”再转身带路。 水银闻听,定了定神,跟着他,进了院子,一看之下,竟更是绝望。 这儿虽然不像大牢似的有高墙和铁栏,但是,到处都是兵士啊,活的啊。 死物有办法,这些活物要怎么弄难不成要自己混进厨房将他们全部药倒吗 还是把毒药下进水井里 可兵士们是会轮值的啊这入腹的东西就会出现较大的前后差。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必然就会暴露。 届时,就算能把人救出这里,也逃不出城了。她才刚来这儿不到一年,还没彻底站稳根脚,不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她脑子里想着主意,脚下不知不觉地就跟着司寇继昭,停在了一间侧屋门口。 “就在这里面了。我没让他们移动尸体,也没让闲杂人等出入。” 说完后,司寇继昭侧身,指挥着人,在屋中点起苍术盆,他自己则捧着方干净的帕子,上面放着姜片。 水银无知无觉地、习惯性地捻起一片,放进嘴里,含在舌下。 画眉上前,为她将两边的衣袖挽起些,再替她别好发丝,戴好面帕。 司寇继昭看着她露出两截莹莹皓腕,急忙令所有人背过身去,他自己也转过身,瞧了瞧手里的姜片,想了想,也放了片进嘴里。 唔……有点辣,不舒服。 但到底也没吐出来。 那边,就见姑娘和背着工具箱的丫环进了屋。他赶紧跟进去。 水银进了屋后,先是围着死者的尸体转了三圈,然后蹲身观察。 盖住尸体的白布上,放着死者的腰带,是凶器。她将之拎起,放置在一旁。 掀开白布。微微摒息十数之后,开始验尸。 “验:死者为男性,岁龄32岁至35岁之间,体长:五尺一六寸至五尺二八寸之间,体重:130斤至138斤之间。 死者眼球突出,舌头外露,面部充血严重,身体僵直。 肢体末端颜色呈青紫,肤色沙白色。是自缢的具象。” 说着,再摸摸死者的颅骨,没有异样。 再翻看死者眼睑,就见眼角薄膜上,有白色的斑点。 第四十九章 :绝命请求 于是,水银接着说道: “尸斑处于坠积期,按压退色或消失,再按又重现。因尸体的位置被移动过,尸斑多集中在下肢。 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卯时半刻至晨时一刻。” 说到这儿,水银停了停。 死者的身体并不是两腿并拢或分开,而是一腿缩,一腿直,呈蹬状。 双手高举分开。 这是死者死前精神高度集中,死后尸体出现痉挛的症状,而后恢复到死前的形态。 那么……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视线转去死者的身体部分。抬起死者右手的手掌,明显可以看见那食指上有被咬破的噬痕,很深。 再将左右两只手都抬起,观察。 死者的两根食指第二骨节、其余手指根部、及两根大拇指的内侧,有明显的划痕和勒痕。 手掌内的肉,被指甲掐得血肉模糊。 指甲缝中,碎屑、血沫却并不多。 脖颈被勒出的痕迹周围,也只有轻微的抓痕,破皮少。 她轻轻将死者的手掌放下,站起了身,走到死者的脚后,蹲身查看了下他的脚掌。 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右脚掌前端部分,呈现出了明显生前用力踏物的痕迹。 看到这儿,水银的心里全明白了。一时牙齿有些哆嗦,眼里,几欲涌出水花。 她垂下头,假装还在仔细检查死者的脚跟,心里,在用尽全力、将这汹涌而来的悲伤强压下去。 脑子里清楚地知道:这人,是自缢的……而且,他为了防止在死前挣扎,强行掐住掌心,控制他自己的双手不要去拉绳索。 这得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和决心,才能完成的事情…… 水银连想都不想。 十几息后,她强压住内心中的悲痛,起身,再沿着空旷的、什么也没有的屋内走了一圈,观察着墙壁,然后,站在一处用血画出的一幅画图前,站住了脚。 那是一枚火焰纹,是敖国的旗帜图画。 但与旗帜上不同的是,在这枚火焰纹的底部,有个明显的,比火焰纹更粗的一个x。 就这么看过去的话,像是火焰架在柴堆之上。 “敖国的标志,细作画这个没什么稀奇。就是我也没搞懂,为什么他要在这下面加个x。是想让火变得更加旺盛的意思吗” 司寇继昭走近前来,也看着那幅血图,说出了他心中的困惑。 水银听后垂眸,似乎在思索的样子,然后轻声答道:“或许,他是把自己当成了柴,意思可能是为敖国燃烧和奉献。” 但是她心里知道,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 死者是以一种毅然决然的方式吊死了他自己! 那么,这个x就代表着…… 她能说出口,她看懂了吗 不能!不仅不能,她还得照着死者的意思去做! 为了敖国,为了那些愿意为之牺牲、为之燃烧生命的所有人! 打定主意,水银转过身,正视着司寇继昭道: “验尸记录暂时到这儿,从表面各种症状来看,死者的确是死于自缢。 但是,他脖颈的抓痕较少、较浅,双拳死死攥住,都不去扒脖子上的腰带,为什么 是没有力气举不起来手 我需要剖验,验他在临死之前,是否服用过什么麻痹之类的药物。” 她现在得用这个做借口,尽量给自己争取点儿后面行动的时间。 “剖验” 司寇继昭及所有听到这话的人,张张嘴,再张张嘴。 “这是什么验尸之术本官并未……” 水银抬手打断他,边说着边走出屋净手。 “药物都是吃进身体里去的,不剖开五脏六腹,如何验得明白 是什么药物吃进去了多少死者死前吃的是什么在胃内又腐败成了什么样子 这些都更有利于判断死者最详细的死亡时间,缩小嫌疑范围。 有些人属于死后被灌的药物,不剖开,就没法看到那药物到底有没有进入胃脏。 这些都不验个清楚明白,如何能还死者公道” 说完,正正地直视着司寇继昭的双眼,继续道: “大人没有见过、没有听过,并不表示不存在、或是不能存在。 民女的师尊说过:从头到脚、从外而内,越详细、越能弄清楚死亡的真相。 这,才是破案的关键所在! 大人自己慢慢想,民女告退。”说完拱手行礼,转身就走。 “慢着!” 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司寇继昭见状回过神,连忙出声将她唤住。 “剖验就剖验,本官准了!” 水银回首侧望着他,认真的道:“我饿了。” 司寇继昭怔住。 几息后,一拍脑袋,大声吩咐周围的人道: “赶紧把这院子堂屋旁边的侧卧收拾出来,收拾得干净一点,去弄……去外面最好的酒楼,买桌上好的席面。 屋子里要有整洁干净的床榻,让东方姑……乡君小憩一会儿。” 剖尸是个体力活他砍人一刀都要费不少力气的。是得先吃好、睡好,养足了精神才可以。 此时他才想起,现在这处三进小院,里里外外的人中,没有一个下人……他常年为案子四处奔波,很多事都是自己做。 也不知道自己手下那些只会跑跑腿、打打拳的随从们,懂不懂怎么才能收拾出一间、能让姑娘家住得舒服些的屋子。 一时竟然觉得有些窘迫。 水银看着司寇继昭不太自在的样子,微微笑了笑道: “大人,那些个琐事,让我的丫环跟着你的人去整理就好。 您,不若趁着此时,带民女参观一下这座院子感觉这儿虽然不大,但也精致雅趣。 民女也不想在这傻站着,去走走,可好” 司寇继昭听闻,急忙点头,“好,我这就带乡君走走。” 走走好,走走好,站在这干等,自己的眼睛和手脚都没地方放。这姑娘还真是体贴又细心。 于是,俩人便“游”起了这座三进的小小院落。 司寇继昭边在侧前带路,一边开口介绍。 “我府上离着刑狱衙较远,又因我总是要四处奔波,往来不便,我便在此购置了这座小院。反正就自己,也只偶尔回来睡一晚,便缺东少西的,下人们也没配置,让乡君见笑了。” 第五十章 :无痕下毒 未闻身后有回音,司寇继昭飞快地侧了侧目,瞟见东方姑娘的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意,一副倾听的模样,他便继续说道: “那个院子里关押着两名人犯,对面对住着,便于看管和刑讯……抱歉,不该说这些。” 他这真是把案件当成家常便饭了,张嘴就总绕不开这些个,现在对着个姑娘家,说那些个血腥之事,是不是不太合适 但是……也许这个姑娘可能不会怕,反而会有兴趣呢 果然就听身后传来东方姑娘那清凉微润的声音。 “无碍,民女也对诊病或诊案有些意趣。您若要与民女聊诗词歌赋,或花草树木,那,民女就该出丑了。” 司寇继昭展颜。 他就知道,这姑娘是与众不同的。 于是他问出了之前的疑惑。 “乡君之前所言,可是疑心死者被人灌了迷药之类,以致其身体脱力,再取下他的腰带,将他抱起送进吊好的绳结致死” 没等后方回答,他自己就说道: “这样,外表看起来,的确就会是自缢。我们刑部的仵作,怎么就没想着剖验呢乡君的师傅,真乃奇人、神人是也。可惜,终不得见。” 就听东方姑娘岔开话题,指着一边的房屋道:“那儿是做什么用的看着很大。” 司寇继昭循指望向不远处一片树木围着的院子,道: “哦,那里暂时用做厨房了,这么多人等着吃喝,总不能都从外面买,也不安全。乡君要进去看看吗” 厨房 水银心念电转。 要不要趁机进去下药不,不行,下了药自己一定走不脱。 好不容易才在这聚城站住脚,就此暴露或逃走,得不偿失。 “不了,我这双常常触碰死人的手,还是别进那等地方吓人胃口了。” 既然不能从厨房下药,就不能靠近,以免事后引起怀疑。 不过她这话也没有说错,仵作,不论贵贱,都会令人退避三舍。 只有冤死之人会欢迎。 “乡君过虑了,这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下官或者从属、随从们,他们都是和你我一样,见惯、摸惯死人了的。” 司寇继昭闻言勾唇轻笑。 这姑娘的心地,未免太善,自己抛弃一个姑娘家的体面和娇矜,为死者出头伸冤,却还顾虑着旁人的感受。 水银不置可否地轻浅笑笑。 “回,想必画眉业已收拾妥当。对了,不知剖尸的工具,是大人您给准备,还是民女的婢女画眉,回药铺去取” 司寇继昭闻言恍然。就说自己疏忽了什么,原来是这个。 “让你的婢女回去取,我这儿,也没有合适的,想必那些工具,还是得乡君你用着趁手些的为好。” 水银点头。心里却在暗自庆幸,幸好画眉这次带出来的是医药箱,现在回去换工具箱,还能更好地拖延时间等自己琢磨出个办法。又隐隐觉得,或许,这就是天意,毕竟司寇继昭都说了要帮忙验尸,而自己和画眉都没有发现提错了箱子。 想着事,她脚下跟着司寇继昭,回转。 就不大点儿的三进院子,走回去的这一路上,司寇继昭为免尴尬,每一栋、每一间,做什么用,放了什么,都有细细说明。 他是觉着,不说话,就会很奇怪。 阳光正好,暖意洋洋,花丛疏影,微风吹送中,就自己二人,若再不言语,就会让人浑身有种说不出的平静舒畅亦或是懒怠 殊不知,任他怎么觉得气氛怪异,身体侧后跟随之人,脑中想的却全是一触即发的危机。 那个x型火焰纹所传输出来的讯号,是让自己除掉另一名被捉的“同伴“。这是为了防止对方招供、亦或是为了减轻对方被折磨的痛苦水银不能清楚分辨。 但是,她知道,那就是个绝死的请求,是那人非常了解自己的“同伴”后,以自己的性命进行的最后托付!自己就必须要完成,可究竟要如何才能实施 这密不透风的严密看管啊。 水银感觉自己的内腑都愁成了一团儿。 回到看押人犯的那个小院中的堂屋内,饭菜此时也到了,水银顺着司寇继昭的招呼,便与之对坐着用餐。 司寇继昭没有坐上位,而是和东方姑娘都坐了侧席。 画眉则听命回药铺去取工具箱。 水银嘴里吃着,脑中却一刻未停。 一共被捉两人,一人死,一人在死者所在的屋子对面。也就是这个小院中另一侧的偏屋。 此时,有人往那边屋子里送饭食。 水银的眼角余光偷瞄了他们一眼,随即,注意到了他们的脚下。 有了!有办法了! 只是…… 她暗暗咬牙,嘴里的羊肉骨头发出“咔嚓”一声,她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后,继续面不改色地“咔嚓、咔嚓”将口中剩余的骨头全嚼碎后,吐到骨碟中。 之后,抬头不好意思地对着司寇继昭道: “抱歉,在家时嚼习惯了。炖出来的骨头能补充身体所需物质,有助于腿脚更加康健有力。” 司寇继昭顿时明白了。之前他还有些暗惊,这姑娘吃饭怎么…… 他也挟了一块放嘴里嚼。还别说,能不能补身不知道,但就这么嚼着还挺香的。 医者不愧是医者,吃点、喝点啥都有个说道。心内不由一时好笑又感慨。 吃完饭,水银说要在院中转几圈消消食,也不出去,司寇继昭便随她去了。 他自己则坐在那儿,看着她在院子里转圈。 忽然觉得,这院子里的地面,是不是该洒些水了那姑娘的裙裾有些长,带起的灰尘好像有点大 黑黑灰灰的。 …… 水银转了几圈后,就站在司寇继昭的视线之内,背对着他坐在廊沿下。脑子里却在盘算着,如何将这次下的毒,悄无痕迹地转移去别的方向。 比如:这种毒必须是别的地方也有的,不能太独一无二,否则,面对这全是敌人的敌国,自己的动作越多,留下的痕迹就会越重。早晚都会追查到自己的头上。 可是,自己怎么样才能让别的地方也有这种毒呢这么神秘离奇的毒药,民间肯定不能有,也必须是不能常人都碰得到的地方。能是哪儿呢 对了,皇宫!明日不是要进宫领旨谢恩吗就让这种毒,在宫中被发现可好可放到宫中哪儿呢皇帝的御书房是肯定不行的,沿路肯定也是不行的。得在哪位娘娘的宫里 但领旨谢恩的流程是非常简单的,过去给慧帝“叩”个头,然后说一些感谢的话,再听慧帝问几句,就可以直接出来了。该怎么做才能有机会接触到宫中的物件儿呢 南宫宇!估算不错的话,明日南宫宇会带自己进宫,而南宫宇的祖母,就是宫中年纪最大、活得最久、仍然在位的淑妃!看来,她明天得跟南宫宇走得近一点儿,引起淑妃的好奇,才有可能会被淑妃召见! 想到这儿,水银的心绪总算安定了些许。 她这么盘算的用意就是:给毒药找到出处,这是其一;其二就是,南宫宇那人深不可测,又颇受慧帝宠爱,如果自己的计划成功,那么,就完全有可能因为放置在淑妃宫中的毒药,坏了他日后的登基之路,那么,自己可就算又多收获了一重。 敌国的继位皇帝,不能是南宫宇那样的人。这是她的直觉。 这时,画眉提着工具箱回来了。 水银收回所有的心神,开始了一系列剖验前的准备工作。 自己的这个“同行”,她原本并不想剖开对方的,她想为对方保留一个全尸。但是在准备找借口不解剖的时候,她又忽然想要看清楚对方身上的每一处痕迹。 做个记录,他日好带回国,让国人及后人们好好地看看、仔仔细细地看看,那些曾经为了国家不惜牺牲一切的人,在他们视线的背后,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和心血,都曾经遭遇和经历了些什么。 英雄,不该被默默地遗忘! 只有牢记英雄的牺牲,后人们才会加倍地珍惜和努力! 她看着画眉,眉眼从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 “仔细记录好我说的每一个字。维生者权、代死者言!” 这八字一出,周围所有人的神色,都不禁变得肃穆了三分。 司寇继昭更是敛正了神色。一时只觉那火烛下的身影,异常地端正、高大,且熠熠生辉。 忽然有种感悟:自己以前是不是低瞧了仵作低瞧了女人原来有些仵作、有的女人,也可以是如此地神圣、凛然不可侵犯。 再又想到:职业,是不是不该分出高低贵贱因为每种职业,都有其特有的性质和存在的作用,都是互相关联并相辅相承的,自己,是不是该换种眼光看待这一切 不由陷入了深思。 而水银在看到画眉做好记录准备后,就走去了搭放着英雄尸体的板床面前。看着平躺在自己面前、已经毫无声息的“同伴”,她莫名有种想恭恭敬敬上三柱香的冲动。 可惜不能……她垂下头,在心里对逝者拜了三拜后,才抬手开始验尸。 第五十一章 :留记为纪 手持剪刀,水银剪去逝者身上的衣物,露出对方遍布伤痕和血迹的身体。 有些特殊的伤痕很沉旧了,但明显可以判断出,受到伤害的程度与死前受到的酷刑没有什么分别,甚至部分还更重。那应该就是受反供训练时所留下的。 有些伤痕新旧不一,应该是在漫长的伏间生涯中,不间断地、有意或者无意中造成的。 有些伤,是之前被抓捕时造成的挣扎伤。 还有些伤,是死者生前承受巨大精神压力和痛苦,自己对自己施为的。 这些伤,每一条、每一道,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水银面前。水银也每一条、每一道详细地说了出来。 现在,躺着的这个人,除了他对自己发出的隐密讯号以外,再没有什么不可以让敌人知道的了。 清清白白至人间,坦坦荡荡离魂归。 水银的嘴不停,手也没停。继验完表面伤痕之后,就着手解剖。 之后,在死者被打开的胸腔内,针对各种内脏的损伤、疾病,她也一一详实地报了出来。 那些,有的是生活造成的;有的则是人为的。受训时造成的一些伤害,没有等到完全康复,这人便被派遣了来延国潜伏。所以,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好全。 很痛很受折磨十几年了啊…… 看着展现在面前的一切,水银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可表面,却十分地平静。 她认真而郑重地将逝者一一剖验后,又端端正正地一一缝合好。剪完最后一个线头,退了一步,不料自己已不知不觉间脱力,眼一花、腿一软,就朝地面上摔去。 一直在旁边看她剖尸、看得目炫神迷的司寇继昭,不防她要跌倒,连忙抬手将她扶住。 水银感觉到胳膊上传来的力道,见是司寇继昭的一只手抓着自己,竟忽觉一阵反胃恶心!她猛甩胳膊,将对方的手甩开,身形就又是一个不稳。 已被画眉抱扶。 画眉之前也被小姐的一言一行、被自己记录的一条一条所震撼,全部心神都被小姐那肃穆而沉稳的话语、神情所引导,仿佛眼前铺开着一幅幅的画面,看着那名逝者生前走过的点点滴滴。 小姐突兀欲跌,她不及收神,被那什么狗屁司寇大人抢了先,心头一时又气、又怒,眼见小姐自己挣开后要倒,她闪身上前接住。 而司寇继昭,站在那里就微微有些怔愣,手还停留在半空。被甩开的那一刻,他明显地察觉到对方待自己的厌恶情绪,心中十分不解。这姑娘在讨厌自己吗讨厌自己什么呢为什么呢 是剖验尸体太辛苦了是嫌弃自己总给她找这样的事情做了瞧她累得站都站不住了。 是自己的错。他收回手,极力忽视心底升起的、怪异的失落感。开口对画眉说道:“扶你家小姐回屋歇息一会儿。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本官。” 画眉也正想这么做,不过,她可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事要麻烦到这个烦人的家伙。 她扶住小姐就往外去。 周围火把的光亮,映出了她怀里之人额际那细细密密的汗珠、以及如玉面颊上、被长长眼睫打出的两片忽闪忽闪的阴影。 司寇继昭就觉得,那忽闪着的,像是对蝴蝶的翅膀,将自己心底的某处,给扑得有了些微的松动。 究竟是什么呢他不知道,只觉酸酸软软,很陌生,又很不舒服。 待见那主仆二人离开,他收回视线,忽略掉心里的怪异感,走去一边的工作台上,将摆放在上面的验尸工作一件件擦干净、仔仔细细地收好。 手下人见状,就要进屋来帮忙。之前他们都被那姑娘的动作、以及剖开的尸身给吓到,纷纷跑远了的。现在看到那姑娘走了,才敢靠近过来,只是脚步都很迟疑。 司寇继昭制止了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去忙别的。他自己则继续收拣着。这儿的每一件工具,他都记住了它们的模样、以及它们的作用。 脑海里,楠婴姑娘的一举一动,仿佛又一遍遍地浮现。 那边,水银被画眉搀扶回房,伺候着净过手、面,喝下一盏热茶后,才缓和了些气力。 由着画眉再帮自己换上医药箱中的另一套衣裙。 无论是验尸、还是治病,总是需要频繁更换衣衫的,因此,工具箱和医药箱内,都放着备用的,至少各两套。 换过衣衫,水银疲惫地歪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地就想睡去。但心里被那人抓住胳膊的触碰感,仍令她的胃部有些不适。 一想到那双手,是怎样在自己同胞们的身上留下各种伤痕,她就心绪翻涌,恶意难消。 睁开眼睛,她再让画眉倒了一盏茶,徐徐喝下后,站起了身。工作已经做完,她连多一息都不想在此停留。 而且,毒粉已下,她在这儿呆的时间越长,事后越有可能会被怀疑。 刚走出屋门,步下阶梯,就见她此时心底最厌恶之人,提着她的工具箱,从侧屋拐了过来。 水银低垂视线,冲对方拱手一礼道:“民女的事情已经做完,这便告辞。” 走过来的司寇继昭,闻言,微怔之后说道:“乡君剖验之时,只细述了对方身体各期时的形状,却并未给出验尸的最终结果,这便就要走了吗” 水银这才想起,自己过于沉溺情绪,忘了说出最后的结论。她刚要开口,就听司寇继昭又道: “此外,本官还有一事不明,能否请乡君为我解惑” 水银望过去。清澈如水的眼眸在火把的映照下宛如繁星。 司寇继昭对着这样的眼神,忽而内心有些不自在。 他偏头看向侧屋,再继续开口道: “那名死者双手上举,一脚斜缩,一脚直,呈蹬状。 那是他死后一个多时辰时,突然变成那样的,当时还吓了看守们一大跳,把本官也骇了一下。 之后看他再未动弹,不知是何故 以前办案时,间或也会遇到这样的现象,一直好奇,却无人知晓原由,今见姑娘验尸之术神奇,故而冒昧请问。” 水银听到是这种问题,悄吐浊气,认真地回道: “死者生前如果精神高度集中,或过于兴奋、或过于紧张、或过于绝决,死后一至两个时辰内,尸体就会自动还原成生前模样。也就是说,那个人在自缢前,身体是处于那种状态下的。” 司寇继昭听罢,恍然大悟。 “那我明白了。难怪没有脚垫之物他能自缢。 他一定是把腰带吊好,然后,一脚蹬上墙面,跃起。 抓住吊绳,脖颈伸出,身体再滑下,就被套了个正好。 还真是难为他能想出这么个主意……受刑了几日,居然还有这力气。” 水银紧了紧牙龈,转过头望向墙角,轻轻合了合双目,敛去内里的水光,语气努力保持着平静道: “想来,是他死志绝决,爆发了体力极限所致。 现在,大人进去验看一下墙面有无脚足尖踏痕即可。其实民女在最初的判断是其属自缢,剖验后的结果,亦与此一致,故而忘了再交代一遍。” 司寇继昭点头。出于谨慎,他还是去了那间屋子。 水银则垂头望着自己的鞋尖,置于小腹前的十指,微微抽动。 间者,九死无生…… 离开的司寇继昭很快就转了出来,眉毛连挑,脸颊一侧的大金耳环不停晃动。 “东方乡君果然神人是也。那个足尖踏痕找到了。” 水银颔首,拱手行礼:“如此,民女便回去了。有劳司寇大人吩咐放行。” 司寇继昭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说道:“我亲自送乡君出去。” 水银本待拒绝,顿了下后,侧身,让对方先行。 司寇继昭看出了这姑娘在那一刹那间的犹疑,猜到她想拒绝自己,勾了勾唇角。转身慢慢地带着路,想了想后开口聊起了别的。 “乡君有所不知,周围三大国中,唯有那敖国的细作,最是顽固。 很难发现、更难抓到、最难招供。 这次这两个,要不是提前伏击,怕也是早就服了毒自尽了,结果,没了毒药,他竟仍是这般绝决地就去死了。真真令本官头痛。 敖国他们的物产最丰富啊。你知道我们延国,每到冬季,日子就不太好过,所以,总是会去他们那儿取用。 可就因为这些恼人的细作,才让我们的将士屡屡失手。 不能带回足够过冬的食物、财物,百姓们又要如何生活 相比起战场上的砍杀,我更恨他们的这些细作。他们的消息一送,我们的士兵、百姓,就损失无算。” 水银听着这些话,拢在袖中的双手,死死攥紧,面容却露出几分好奇,配合着对方轻松的语气,表现出与工作中完全不同的另一面,仿佛那不知事的女儿家般问道: “很难抓吗之前逃跑的两个,当初又是如何抓到的呢” 又犹豫了下再问: “咱们也并不是非得靠着劫掠生存对方是会反抗的嘛,兵士和百姓们,损失好像更大呢。 今年边关封锁前,不是还和他们互通有无,拿我们的牛羊马匹去换他们丰富的物产,大家不是都挺好吗” 第三十五章 :心如刀割 继而,水银又犹豫了下,再问: “咱们也并不是非得靠着劫掠生存对方是会反抗的嘛,兵士和百姓们,损失好像更大呢。 今年边关封锁前,不是还和他们互通有无,拿我们的牛羊马匹去换他们丰富的物产,大家不是都挺好吗” 司寇继昭闻言,“哈哈”大笑。心内暗自得意。之前他觉得气氛过于压抑和沉重,故而十分闲适地聊起了这些,果然就见到这姑娘恢复了小女儿家状态,感觉很好。 他转过身,笑看着她道: “乡君还真是孩童稚言。他们产出来的那些东西,多么的容易可咱们呢 咱们的一头牛、一头羊,需要耗时多久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才能养成岂能被他们那般轻易便换了去 还有马匹,就算咱们只是把不好的、淘汰掉的换给他们,可马儿的成长更不容易啊。 可你知道吗即使是这样了,他们也太贪婪,每次只换给咱们少少的物产,想我偌大的延国,人口众多,那区区数量,又如何够用 何况,我们尚武,小小孩童都打小习武,由此产生的过多、过旺的精力又如何得以渲泄而出 乡君恐怕是不会清楚,那些人整日里,为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破头的、打残废的,尤有不少。 还不如就将敖国定为目标,让他们有个向往、有个使力的方向呢。 那样,我们就能用少少的人力,换取大大的好处。” 说到这儿,司寇继昭又换了副语气,再道: “至于你问的逃跑的那二人,其实是他们自己暴露的。为了年前的那场大战,他们豁出去传递了消息。 可恨!害我们连夺敖国三城、足以名列青史的英勇大将军被斩,得手的那么多物资还几乎都没能带得回来。 最可恨的就是那敖国的水柏! 我们又不想占城池,拿了东西就会走。 偏他治军有方,所率领的西北军每每动作迅速,又总不死不休,十次朝那个方向派发的我国兵士,几乎次次都得不偿失!” 水银听到此处,看着他,保持着脸上淡淡的笑意,歪着头好奇地追问: “那我们的细作呢想办法混进西北军去呗,哪怕能暗算了那水柏也好啊。” 司寇继昭听罢,望着对方那双漆黑的眼眸,大笑着摇头。 “生长在大山里的乡君,还真是纯真呢。 西北军没人能混得进去。因为他们啊,夏季天天要下河游泳,冬季也要下河游泳。 咱们这边,就算从小训练的:没有耳眼、没有刺青,照着他们那种方法长大的,还是能被认出来。 他们的小队长,手下各负责十名战士,第一要求,就是熟悉自己人的面貌、品性及生活习惯。 这种情况下,化了妆一下水不就暴露了吗不化妆,又如何能瞒得过去真真是棘手得不行。” 说到这儿,他眼神中带着些许期盼地注视着她,问道: “不知乡君可有什么神奇的医术,可以令人面貌大改的或者,能有什么好法子,让那水柏倒霉,最好是能干掉他的” 水银脸上的淡淡笑意不变,看着他的眼睛,眨眨眼,再眨眨眼,仿佛在思考般的,几息后才道: “没有那样的法子……虽然可以把人脸切切割割变一变,但是,会留下伤痕。那样就还不如化妆。 至于让那水柏倒霉,咱们延国的医者何其多能制作出来的药物又不知繁几,在这方面,我不如那些同行们远矣。” 她嘴上如是说,心里却敢百分百地肯定,司寇继昭没有全说实话。 想来,此时的西北军中,定有延国的细作在!自己得尽快送信回去提醒父亲。还有,以后绝不能让送信的雕儿,白日里贸然在扞山镇降落。 “唉,”司寇继昭负手长叹,“乡君那无比神奇的师尊,竟只教你救人与洗冤之术,不教授毒术,委实太可惜了。” 水银冲着对方眨眨眼,俏皮地吐吐小舌道: “曾经也习过毒物匹配、调和,但是结果…… 师傅说,算了,我若习毒,所有经我手之物,皆活不成。 届时莫说是病人不依,怕是死者也会跳起来找我算帐。” 司寇继昭放声大笑。 这姑娘,不但善良、纯真、可爱,还如此俏皮和有趣儿。 想像着她习毒之时,没准会把自己都毒倒了的画面,司寇继昭就笑得更大声了。 水银不好意思地垂头,小脸微微地红了红。 司寇继昭见状,连忙止住笑,这时才发觉,俩人站在小径旁的树下,已是说了这许久的话了。 但是,他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觉得,如此情形下的谈话,从内到外,都十分舒适。 不过,也是时候该走了,虽然他还想继续和这姑娘聊下去,可她的婢女已提着两个箱子,迎面过来了。 司寇继昭莫名觉得有些遗憾。 他抬手揉了揉鼻子,转身,继续带路。想到了什么,顺便说道: “乡君那套工具,着实十分奇思妙想。不过,材质究竟是差了些,可惜了。” 水银微笑着回答: “无甚可惜,用坏再制便是。那些于我来说,合用就好。反正也不常用。” 她已不再自称民女或乡君,她觉得,以后必须得和这个司寇继昭打好关系了。 这人是可怕,但能通过他,为自己获得更多的消息。而且,借由他的谨慎与多疑,不正好能训练自己 信息险中求。 司寇继昭大笑转身,带路。 这姑娘实在是……善良得太可爱了。 冤案随时都会发生,何况,她现在认识了自己,而在验尸之术上,自己也更信任她的手艺,她岂有会用不到之时 只怕不仅不会用不到,反而会多多的、多多的用到。 …… 转出小径,穿过过堂屋,便到了大门前。 司寇继昭心情极好的看着这姑娘上了马车,待马车渐渐消失出了视野,他才心情很好地回转。 而直到马车走远,车上的水银才蜷缩起身子,让内心的悲伤和愤怒,肆意地将自己淹没。 延国的强盗逻辑,每年给敖国造成了多少伤亡和损失无可计数。 可他们沾沾自喜、乐此不疲。 人命,尤其是别人、别国的人命,在他们的眼里,还不如一头羊、一头牛来得更有价值。 他们轻贱着自己,也轻贱着别人。 敖国是物产丰富,但那都是底层的老百姓,一点点开垦出来、种出来、制作出来的。 他们用汗水辛勤耕耘,用血泪浇灌那片大地,他们只想图个安稳,图个平安,图个衣食温饱。 可他们的善良温和,在延国人的眼里,就如那待宰的羔羊一般,任由他们索取劫掠。 凭什么 只因两国,立国之本不同吗 只因我比你勤劳、踏实,比你富有,就该被你烧杀抢掠,一一夺去吗 等着!! 我敖国虽善,但绝不会是只羔羊,你们就等着我们,亮出獠牙! 一侧的画眉,看着自家小姐的样子,只当她仍旧在为那细作之死而难过,伸手替她搭上小毯,坐在一边拨弄马车内的小炉火。 直至回了药铺中的二楼、小姐的卧寝之后,画眉才对一直垂头、下了马车进了屋,就倒下了的小姐说道: “小姐,不必太伤心了。想想咱们,若有朝一日被发现,也唯求一死而已。无论是自杀或是被杀。” 倒在床塌之上的水银,心神又被拉回今晚的验尸之事上……猛地捂住嘴,泪水忽然夺眶而出。 那名死者,穷极底力,蹬墙跃起,死死抓住吊索,一点点滑下,所以,他的双手手掌内,才会留下那些划痕和勒痕。 他怕自己跃过去的力道太大,导致腰带猛然受力过重而断裂,或是受力将自己反弹而出。 他知道自己成了饵,不想再引自己人落入陷阱,毅然选择了这种方式。 而墙上那个他用血画下的x型火焰纹,就是他在让自己人,除掉另一个被捉的同伴! 或者,是让那个同伴有幸看到的时候,知道该怎么做! 为了敖国,燃烧…… 她看懂了,也执行了…… 不出意外,明日,司寇继昭就又会来叫自己去验尸了。 想及此,水银的心,就痛得无以复加。 是她没用,是她无能,是她不能将人完完整整地救回来,只能亲手下毒,毒杀同伴! 还得对着敌人,微笑、卖娇…… 十几息后,水银张大嘴,呼吸,呼吸,再呼吸,强迫自己将所有的眼泪尽数憋了回去。 明日,不但又要见到那司寇继昭,而且还得进宫。她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出自己的眼睛有异样。 画眉则是不知道这么多,她见自家小姐突然难过得要死,就去拧了条热布巾来给她敷脸。 “小姐,想想多年来,我们边城被屠戮的那些小村、小镇、城池,别再难过了。 我们个人的生死安危,在那些面前,真的不算什么。 您瞧您做的事,多有意义啊,对不对 为了他们的安宁,我们所有牺牲和付出,都值得。 这些,可都是您教给我的啊。” 第三十六章 :备毒嫁祸 水银什么都不想解释,她抬手捂住布巾,长长地吐出口气,用力按了按眼睛,坐起身。 “走,下去看看那几名病人。尽快让他们恢复伤势。明日一早我就先进宫,你别跟去了。守好他们,再做好送他们出城的准备。最迟明日午后,我会邀请司寇继昭,陪我出城转转。你记得将他们提前藏在我的马车里。” 大搜捕吓到她了,城里气氛压抑,她又连着验尸,还进宫受到帝威压迫,出去透透气,很能说得过去 那两名被救出来的“自己人”,因长时间受到酷刑的折磨,身上几无完好。 水银已尽全力施救。目前外伤都还恢复得不错,就是内伤还有些麻烦。她带着画眉,一直忙到了天光见晓。 嘱咐画眉找出一盒珍珠簪饰。 这些小饰品有的是固定的月牙形梳簪样式,大小不等。有些则是散的,一颗一簪,可以随意地插在发间,没有固定的形状。 她先是挑出一件梳簪样式的,上面镶的有12颗珍珠。再比对着上面珍珠的大小、颜色、形状,再挑出12颗散簪的。 拿出其中散的一颗,使极细小的工具将其内部掏空,再将昨晚在牢院时下过的毒粉,灌入其中,再用掏出来的珍珠粉末,封住。 靠在椅子里小眯了一会儿,缓了缓疲累,便强迫自己去沐浴、洗漱。梳发之时,将那12颗散的照着排簪的样式插入发间,再将排簪收入袖中。 今日的事还有许多。她不能懈怠。 南宫宇倒是睡了个好觉,一早起来就收拾利索,精神抖擞地骑着马儿出发,他要去接东方姑娘,并陪同其一起进宫谢恩。因为圣旨是他给求来的,也是他去宣读的,这件事,就得他去做。 其实他是觉得,去不去宫里磕这个头真的很无所谓,反正他皇祖父也完全没把这么个女大夫放在眼里。不过规矩就是规矩,总是得要遵守的。 他也是想借这次的便利,顺便去看看他的皇祖母。二皇孙南宫礼从封地调回都城了,最近上窜下跳地四处跟人来往交际,热闹得不行。他得去找皇祖母讨个章程,摸摸那南宫礼是怎么个路数。 虽然他平日里进宫也比较方便,但毫无由头地去见皇祖母,却是不行的。毕竟后宫可不是他们这些成年男子能随意踏入的。 今日若是以东方姑娘给皇祖母瞧病为由,应该不会受到什么阻碍。 想到这儿,南宫宇打马的速度就加快了几分。 去到奇闻药铺,一进大堂,就看见他要接的人,正身着宽袍大服,站在药铺柜台后,整理着药材。便上前道:“乡君竟起如此之早” 水银回眸。见到南宫宇来了,脸上浮现几分温婉的笑意,行过礼后道:“有劳宇世子为民女操劳,这般早的天色便出动大驾,实不敢当。” 南宫宇一时被那如水的笑容晃花了眼,又听对方称呼自己“宇世子”,心内更是高兴。可见她已将自己视为了“友人”,再不那样冷漠生疏了。这可正正中了自己的心意。 “乡君不必客气,你既已称呼我为‘宇世子’,便不必再如此生分客套了。日后,我也称呼你为‘楠婴姑娘’,可好” 见对方冲自己浅笑颔首,南宫宇高兴地在原地蹦了蹦,忽又道:“姑娘容色绝佚,此时却稍显疲态,不知所为何故” “非是疲累,”水银保持着脸上的笑意,绕过柜台,走到堂上,与南宫宇对面对站立后,再道:“民女出生微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得见天颜,故心中惶恐,以致一夜不能成眠。宇世子能否再稍待片刻,民女去补个妆容,总不好就这样进宫面圣。”言罢,行礼告退。 南宫宇一直看着她上楼、进屋关门后,方才收回视线。想到她那样一个看似清冷、孤傲的女子,在自己和司寇继昭面前都坦然自若,居然也会惧怕进宫而一夜未眠,心内暗觉好笑。 如此足见天家之威。感慨了一瞬,忽然想到了个主意。待再见到东方姑娘下楼之时,他便开口道: “我为姑娘讨得的乡君称谓乃是虚衔,拜不拜见帝王都不打紧。待你随我入了宫,我便去上述一声,改由我皇祖母接见你即可。如此,你是否会觉得更好些” 水银闻言,微微歪头,眼神中绽放出一抹惊喜,面上却又带了两分犹疑地道:“如此当然甚好,可行否” “可行可行,小事儿一桩,包在我宇世子的身上!”南宫宇见状,急忙拍着胸脯保证。 换来姑娘盛颜一笑,南宫宇竟觉恍眼,顿时有了上刀山、下火海的勇气。心内慨叹:难怪红颜多祸水啊。连自己这等浪荡公子哥儿,都几乎被那一笑,迷了心智。 他望向大门,做个了请的动作,然后自前带路。 水银跟着他,心内却暗凛。这南宫宇,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自己难得利用容色迷人,他却毫不痴迷。由此,更坚定了破坏对方登基的决心。 出了门后,上了画眉赶来的马车。南宫宇则仍旧骑马,跟在马车旁边。 一路之上,南宫宇都在眉飞色舞地描述着宫中的各色景致。水银则隔着车窗帘安静地听着,听着自他嘴里,将那龙潭虎穴的皇宫描绘成天上人间的仙境。 也真是难为对方了。这是怕她进宫后会太过拘谨 想到这儿,水银心中微晒。她水银即便是从未进过宫廷内院、见识过皇家气派,但那些个金碧辉煌、尊荣华贵,在她的眼里,都只不过是累累尸骸,除了冰冷,就只余酷寒。 到了高大的宫门外,水银下车,南宫宇跳下马,向守卫们出示过令牌之后,再引领着她迈了进去。画眉自是不能再跟的,便驱车避到道旁。 过了宫门后,南宫宇的嘴仍旧未停,一边头前走着,一边手指着空空荡荡、又长又直的宫道,说着他曾经在这儿、那儿发生的一些趣事儿。 水银并未捧哏,她只安静地听着、走着。眼神始终淡淡地看着前方。 待过了二门,南宫宇侧身,对她指着一侧的凉亭说道:“你可在那儿稍等我一会儿,我去面见过陛下,再带你去见我皇祖母。” 水银颔首,望着他的眼神里,隐含期待。 南宫宇了然,笑着大步离去。 水银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直至她转入凉亭,站在亭柱后,嘴角的浅笑才渐渐消失。 皇宫,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谁也不知道这儿的角角落落里,会隐藏着什么人、什么事。即便此刻看着四下并无他人,她也不能暴露出任何破绽。 “学亭画柳入美人,绝城倾世出梅横,小美人儿,你自何方来” 忽听有人声,水银侧目便见,一凤眼蓝袍、年轻公子,手执折扇,从亭旁一株梅树后转出,朝向自己行来,边扇边说道。 水银观其衣饰华美、骨骼精健,眼下却略有浮肿,眼白也较为浑浊,便知对方身份贵重,却言语轻浮,实乃贪花好色之人。遂不欲与之纠缠,冲着对方微施一礼后,便转身走出小亭,往宫道行去。 “小美人儿,本王问你话,如何不答便走当心本王治你个藐视皇权之罪哦” 南宫礼在封地时,与父亲安王爷整日无所事事,除骑马射猎外,就是留连楚馆青楼。直致他父王意外坠马身故后,他便继袭了安王的爵位,还被皇帝陛下给招回了都城。 今日早朝时,陛下已为他安排了差事。他得意几位已成年的皇孙中,唯他已从世子变王爷且有了差事在身,便不想那么快出宫,入了林中四处赏景。 竟不想,突见美人身姿绝妙、容颜倾世,遂心动神摇间,不觉开口询问。却见美人面容清冷,不答反离,便追了上来,挡其去路。 水银虽不识此人,但这是皇宫,且已进了二门。能在此处自由行走,还敢出言轻狂,又听对方自称本王,年纪上却应该只是皇孙。她随即想起坊间有关安王爷身浮腿软、坠马竟亡,而后被其子承袭了爵位的传闻。 便知,这人应是传闻中才袭爵不久的南宫礼。 眼见前路被阻,她脚下退后两步。清冷的眼神直视对方的双眼。 “皇宫谨肃,请王爷自重!” 言下之意就是:此乃皇宫重地,肆意调笑在这儿出现的女子,实属不当。还请自重身份,免遭祸殃。 她是想假装自己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贵女,提醒对方多注意一些,以期能唬退此人。 谁知,这南宫礼非但没有被唬住,反而色胆迷了心智,闻言“哈哈”大笑着,再次迫来。 “小美人儿,莫唬本王。此乃皇宫前庭,并非宫闱后墙,且观你身上妆服,实非大富大贵、更非皇眷世秀,听闻都城出了名绝美的女神医,被那南宫宇讨得旨意封为乡君,恐怕,就是你 区区一个民间大夫,不过偶得一乡君虚衔,便想在本王面前摆谱哼,本王瞧得上你,就是给了你天大的福面,还不快快近前! 如能讨得了本王的欢心,瞧在你那倾城容颜之上,一个侧妃之位,不比你那个什么用都没有乡君强上百分”说着,便伸手要抚上美人儿的面颊。 第三十七章 :顺利实施 水银见状,宽袖照着南宫礼的脸上一扬,柳腰一拧,让过对方无礼的手,抬脚冲进了一侧的林间小道,沿着湖水。 一边假装扶发,实际快速地将发间11颗散的珍珠小簪拔掉,用早就备好的另一支12颗的珍珠排簪换掉。 位置一样、大小一样、间距一样。如果不是事先得知,绝不会有人察觉两者已被调换。 再假意惊慌逃跑,身形飘摇间,脚下踢起不少碎小石子落进湖面,趁机将那11颗散的悄悄混着扔进了湖水。然后转步跑向宫道。 而那边的南宫礼,见美人扬袖,淫笑着就想抓,忽闻一股淡淡的幽香,一时迷得头晕目眩。 等回过神来,却见美人儿已跑远,他抬步欲追,脚下却踩着了什么险些滑倒。 捡起一看,是颗珍珠小簪。本想抬手扔掉,却想起似乎是那美人儿发间簪着的,便邪笑着收入袖中。 摩挲着下颌,心想:美人儿看似冷傲,原来竟如此多情。表面推拒,实则留物 “哈哈”,他的运气可真是不错。 想着,得意着,追了上去。 水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传来的时候,已经上了宫道,正想着要不要再用袖中藏香将那贼人定住,就见南宫宇从一侧拐了出来。 她急忙跑上前,抓住南宫宇的一只袖子,低头大喘了两口气,露出发间滑出一半的珍珠排簪,再躲去了他的身后。 南宫宇在皇帝那儿讨得可携人去见皇祖母的恩准,正高兴着,就猛地见到东方姑娘钗环散乱、形容狼狈地冲着自己跑来,还没等他接住,就躲去了自己的身后,耳边听得她有些急促的喘息,正觉一头雾水之时,就见到了迎面跑过来的南宫礼。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南宫礼荒唐好色之名,他们这些个谁不知晓想不到竟然进了都城、进了皇宫,这家伙还敢如此放肆! “二表哥休得对神医无礼!”南宫宇上前两步,拦住南宫礼,大声喝斥道。 南宫礼眼见美人儿转去了一名男子的身后,露出的半张玉洁的小脸上,渗出细小汗珠,半张不张的樱红软唇,发出细细微喘,他浑身的血液就冲去了一个地方。 正要上前扒开那名男子,听到喝斥,才定住脚,抬起微红的双眼看向对方。 见是南宫宇,冷笑一声:“什么狗屁神医我安王爷看中了,就是我府上的侧妃。你给本王让开!” 南宫宇被南宫礼这嚣张的态度给气笑了。他一手叉腰,一手怒指南宫礼的鼻尖。 “一个破封地的小王爷,跑到都城来撒的什么野!也不瞧瞧自己那是副什么德性! 这儿可是皇宫,你在封地欺男霸女、胡作非为就算了,居然还敢在宫中行此恶事,你可有将皇祖父放在眼里 走走走,我也不与你这厮理论,你与我一道去见皇祖父,让他老人家好好地给评评这个道理!”说着,就拽住南宫礼的胳膊,硬拉着对方往御书房的方向去。 南宫礼一时竟挣脱不得。他也算自小习武,可惜,让酒色给淘得虚空了许多,比之南宫宇已远远不及,被拖着往前走就挣扎,却反被抓得更紧。 南宫宇在拽人转身之时,对着跟随他一起过来的小太监道:“送东方乡君出宫。” 他今天要跟这南宫礼杠到底,把对方的丑恶面目统统揭到皇祖父那儿去。那么,以后这厮再上窜下跳也没有用了。 想想东方姑娘还真是自己的福星,这下,他连找皇祖母都不必,理由已经被这姑娘送到了面前。 如此,既轻松拿下了南宫礼,还不会让自己拜见皇祖母引起皇祖父的多疑,还省了东方姑娘入宫的紧张与忐忑,真真是一举数得。 越想,就抓得南宫礼越紧,脚下步子加大、加快。 水银看着那俩人,脸上焦急之色尽显,似乎很为那两兄弟打起来了着急。 小太监低头哈腰地走到侧旁,恭敬地道:“乡君不必为小世子和安王爷担心,奴婢这就送您出宫。” 有心想说:与其担心他们,还不如担心担心您自己个儿呢。小世子为啥要您赶紧出去就是怕皇帝陛下听说竟有女子引动安王爷在宫中犯忌,会召见您呢。那时可就是危大于险了。 但这话他也只能在心中想想,却一个字不敢吐出来,这宫中想保住小命,最要紧的就是别多嘴。他能这么隐晦地催促一下,也就算是看在小世子在皇帝面前更讨喜罢了。 既然是小世子要护着的人儿,他也乐意这么提醒一下卖个好儿。 “有劳公公带路。”水银收回视线,向着小太监点点头,便跟着对方脚步有些匆忙地往外行去。 直到走出宫门了,那脸上的担忧、不安、惊惧、惶恐之色,都还留有两分痕迹。不过,仍记得悄悄塞给小太监一碇银子。 小太监接过,笑容加深,更加恭谨地看着她走出去后,才掉头回转。心内却在不停地摇头。这么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可千万别再到这深宫里来了。下回,保不齐还出不出得去了。 而一直守在宫门外的画眉,眼见小姐出来,赶紧跑过来扶住。 “小姐,您这是” 发现自家小姐的鬓发有些散乱,钗环也松了些许,脸色也很不对劲,画眉不由担心地问道。 水银靠在画眉的臂弯,仿佛腿软了一般,虚弱地道:“无事,赶紧回去。” 画眉见状,更是心忧。自家小姐那么一个刚强之人,何以进宫这短短时辰,就仿佛遭受了莫大凶险似的这到底是怎么了 她边走,边恨恨地回头瞪了宫墙一眼。脚步却加快,扶着小姐往停靠在道旁的马车那儿去。 却不知,倚靠着自己的小姐,其实那份虚弱,全是装出来的。 水银现在的心情,除了愤怒,更多的是庆幸。虽然想栽毒给淑妃的计划被南宫礼给无意中打断,但是,却让栽毒的这个计划,以另一种更顺利的形式展开了。 南宫礼是才从封地进入聚城不久的,而这种聚城从所未闻、未见之毒,变成他从封地带来,岂不更加名正言顺而且,滑出一半的排簪,更加自然而然地让南宫宇、小太监等看见。 这些,可都是能证明自己无辜的明证啊。同时,南宫宇和南宫礼明着争斗起来,怎么说都是好事儿一件。反正,无论哪个皇子公孙倒霉,她都十分乐见。 看到画眉为自己担忧,她只能先忍着不告诉,现在画眉的这副状态很好,能让自己的“受惊虚弱”更加真实。 如今,就剩最后一环了。司寇继昭那儿! 刚想到那人,就听到飞奔而来的马蹄声,打眼一瞧,好嘛,想到此人,此人就已经来了。很好。 水银恍若不知。低垂蛾首,黛眉微蹙,轻咬着下唇,脸色更见苍白了几分,眼里水光浮现。 催马赶到的司寇继昭,跳下马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心脏忽然就被什么给狠狠揪了一下,痛得他猝不及防,几乎呼吸停顿。 他就在想,是不是自己跳马跳得太急、太狠了便捶了一下胸口,再大步上前开口问道: “这是……” 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了。前面是皇宫,今天东方姑娘要进宫谢恩,这显然也是刚从宫里出来,却是这副模样……难不成难不成 他忽然不敢再想下去。这姑娘一向清冷、好强、又倔犟,从来腰背笔直、冷静淡然,何时见过她这般狼狈、娇弱、楚楚之态 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怒火,烧得他非常莫名,却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下。 不由自主就攥紧了双拳,就想冲进宫里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是仅剩的理智却将他牢牢地钉在原地。一时感觉被撕扯得十分难受。 “见过司寇大人,大人这是要进宫吗” 水银见到自己要等的人终于来了,她轻拍画眉的胳膊,示意对方松开自己。 待画眉扶她站稳后,她对着司寇继昭行了一礼后问道。 司寇继昭听到这句声音绵软的问话,又见她此时仿佛脆弱的一碰就碎的样子,张了张嘴,回了句他自己都找不到声音的话。 “另一名细作死了。我怀疑是毒杀,想……” 他在说什么他究竟在想什么呢东方姑娘已经这样了,他还要让她去帮自己验尸吗他是不是疯了 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到了对方说了句比他更疯狂的话。 “想我帮忙验尸是吗那……走。”语气里,似乎还包含着某种委屈。 “不可!” 水银就听司寇继昭和画眉同时出声阻止。她看向画眉,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再望向司寇继昭,坚强地挺了挺腰背,仿佛很用力地说道: “勘验越早,越容易抓到凶手。司寇大人,死者为大,何况,您亲自出面邀请……”越说声音越小。 说完,就拉着画眉上马车。 而司寇继昭听到她看似有力,实则有些发飘的声音,一时又感、又佩、又敬、又怜,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汹涌的浪潮般翻滚而来,将他冲得七零八落。 竟就这样呆怔在原地。 第三十八章 :压力爆发 直到听见那叫画眉的女婢提醒他,司寇继昭才回过神来,猛地甩甩脑袋,四肢有些僵硬地爬上马背,带着路朝牢院的方向而去。 马车内给自己整理鬓发的水银,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将司寇继昭脸色的变化,看了个清清楚楚。 她心头微晒。 师父果然没有说错,越是表现强大、冷漠的男人、越是瞧不上女子的男人,一旦他把你划入了他的阵营,然后你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到了伤害,那么,他就会像被人打了几十个巴掌。这时,你表现得越脆弱,就越能激起对方的保护欲,你就越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现在,她的目的就快要达到了。 她想了想,整理好自己之后,掀起车帘对着司寇继昭道:“司寇大人,还请您上车里来,将案子详细说与我听,可好” 司寇继昭闻言,先是一愣,继而连连点头。没等画眉停下马车,便从马背上直接提气掠上了车。 随他进入车中的冷风,吹拂着姑娘鬓边的发丝,掠在她吹弹可破的腮颊之上,欢快拂动。 司寇继昭的手指忍不住微微动了动,心中竟然升起一股、想去替她抿发的冲动。 一时就觉自己甚是荒唐。 急忙坐下就开口道:“另一名人犯突亡。本……我特来请乡君前去验看的。” 水银倚靠着车壁,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这话之前不就说过了吗不过她也没在意,继续开口问道:“仵作可有说什么死因” 司寇继昭摇头。 “我没叫那些个没用的东西,直接就请你来了。” “那照大人您的意思,那尸首表面,竟是毫无伤痕吗”水银眨了眨眼,好奇。 司寇继昭则绽颜笑开,忍不住看过来。 “刑讯已有几日,怎会毫无伤痕只是没有我们给之留下的。” 水银顿时面露恍然之色。“意思就是,没有致命伤痕是吗” 司寇继昭点头回道:“其七窍流黑血,嘴唇发黑,故,推断其死于毒杀。” 水银颔首,不再言语。 司寇继昭看着她虽然已经收拾整齐,但明显一副仍在强撑的虚弱样子,忽然就觉得,这姑娘,似乎随时都会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一般。 忍不住伸出手,想抓住。 莫名心慌。急忙说道:“你休息一会儿,我出去带路。”说完,伸出去的手一撑车内小几,钻出马车,重新回到了跟在马车旁边的马背之上。 水银瞟了对方的身影一眼,闭上眼睛。 她不知道司寇继昭在慌乱什么,但对方明显失了冷静的状态,是她满意的。 司寇继昭此人,睚眦必报,自己被他划为专用仵作,却被人欺负成这样了,想必,他是被气的 这很好。 如此这般,车内、车外的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安静地到达了目的地。 进了后院关押人犯的屋外,水银在画眉的帮助下,做完一系列准备工作之后,进屋,走到尸体的身边蹲下。 这里,还保持着发现尸体时最初的形状。 这时,就听司寇继昭开口说道: “半个多时辰前,人犯突然没的。其间除了送饭食的护卫,没有旁人进出过这间屋子。 我审了那名护卫,没有结果。人犯所食的饭食、水,我都还保留着,稍后还请乡君帮忙辨验。” 水银一点、一点,顺着死者的头颅往下摸。没有回应。 司寇继昭看着,想了想,抬手挥退自己人,示意他们都离远些后,再继续说道: “还记得那副骸骨吗那案子破了。多谢乡君鼎力相助和提点。 那死者的确是牢中关押的可疑人犯所杀。 那名人犯,也就是我的下属,因为他在贪墨案中,收受了贿赂,放走了一人。然后借着到处查案的由头,悄悄把所收的银两,大部分送回了老家,给其家人。 他看自己的儿时好友过得不好,便给了那人五十两。 那人就请他喝酒,他喝醉后,被套出了银两的来源。那人贪婪,银子花光了之后就到聚城找他。 那人也知道此事不能外泄,故而悄悄翻进他家,待他回来睡觉时,将他唤醒,勒索钱财。 他一怒之下,将人杀了。只因一时无法处理尸首,便把凶器藏进了厨房的米缸下面,又拿了把菜刀砍乱死者身上的伤口,企图脱罪。 如果不是你勘验出所用凶器,可能,他就真的脱罪了。 毕竟,没有找到对应的凶器,还已经把人关了两年,而我又比较信任他……,其实,那时已经准备放了他归家的。” 他本来还想说,幸亏偶遇并得以结识了你,才终让那桩案子水落石出。 可又想到,他跟这姑娘认识的时候并不愉快,便把话给咽了回去。 现在回头想想,那时的自己,怎么就会和这么好的姑娘故意为难呢 水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听他在那儿自言自语一般,干巴巴地说着自己都忘了的案子,微微抿了抿唇道:“大人客气。民女不敢居功,那可都是大人强迫之故。” 呃 司寇继昭一时被这话给噎得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的话听着怨气那么大呢 不过……他看着姑娘那几乎不带血色的面容,忽然又想通了。 人家好好地行着医,就从认识自己之后,就不断地改验尸了。还……还真是每次都被自己“逼迫”的。 虽然都是贱职,但到底还是医者更得体面一些,何况人家好歹也是个出了名的神医。被自己这样呼来唤去的…… 若坊间日后再传出,这姑娘一边诊病,一边诊尸,怕是会吓得再不敢去药铺看病了而且,她还刚在宫中受到惊吓…… “你……你现在已是乡君,不再是贱籍平民……” 想到这些,他就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 水银闻言,站直身体,打断他,定定地注视着他的双眼,轻声问道:“对大人而言,有什么区别吗” 司寇继昭顿时张口结舌。 是啊,这对自己来说,没有区别。只要有案子,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找这姑娘。 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没有问过她有没有空、没有考虑到她从昨日到现在,都没有好好安生过……在自己这儿,好像让她帮忙是特别理所当然似的。 她小小女子,在权贵面前,无力反抗,只得乖乖跟着自己来验尸,无论早晚。 就连自己明明看到她出宫时的模样,可自己不还是开口就让她来验尸了吗 此时,他才注意到对面的姑娘,眉眼间俱是疲软、无奈之色,眼睛里也似蒙上了一层薄雾。 他心里忽而升起了一股不忿,定定地看回去,冷冷地道: “乡君医术高明,自然该为患疾之人诊治,你那药铺的各种奇怪规定本就不妥。 没听说过大夫还挑剔病人的。医者仁心,你就该像其他的医者一样,来者不拒才是。 再者,你验尸之术精湛,本官并未找到在这方面、比你更强之人,那么,对于案情,第一个想到找你,又有何不对 否则,你为何要学学来不用或挑剔,学之何用 你一个小小女子,总这样故意拿乔,脾性还大,还真当本官缺你不可” 水银一听,立刻怼了回去。 “你拿我当专用仵作,可有问过我本人意见 我可有记录在你刑狱衙人员之册可有领过你们官府俸禄可该听你随意调遣 我医个病人,收取多少银两,还能自己说了算,到了你这儿,就是白白跑腿 只因为我会我强 那么,全延国各种冤情何其多大人身为刑狱左官长,擅查案、破案,为何不跑遍全延,揽尽所有案子 何况,你还领着朝廷的俸禄,那都是你份内之事! 你对己不要求,却随意来差遣我。 在我这小女子看来,大人也只不过是故意以权压人罢了!和别人有什么区别! 心里一边瞧不起我们女子,看不上我们医者、仵作,一边又要加以利用、肆意调戏,何其鄙也! 既然大人并不是非我不可,请恕小女子实在过于疲累,麻烦您另请高明!” 司寇继昭闻言,勃然大怒,正待说什么,就见那姑娘已拂袖而去。 他气得一脚踹在墙上。 女人,嗬! 给个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不就是验个毒 那人犯就是被人下毒毒死的,离了她东方楠婴,他以前就没破过案就没医者能辨个毒 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乡君而已,空有虚衔的小小职位,也敢对自己如此说话! 他还就不信了,自己还能让个小女人给骑到头上了!以后,再不想看见她! 完全猜得到司寇继昭在跳脚发狠的水银,在跨出院门的时候,忍了又忍,终还是扔下一句: “不管司寇大人是什么态度,但是,民女即接,则必得有首尾!那人死于元水珠之毒!大人可另行找人验证!” 说完,快速离开。 直至躺回自家马车的车榻上,盖着毛毯后,才收敛了面上所有的神色,闭目沉思。 与司寇继昭翻脸,原也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原本的打算是,好好把尸验完,再哄着那家伙一点儿,明日好利用他带人出城。 第三十九章 :弃医远游 谁知,看着、摸着那具尸体,想着对方所遭受的一切…… 水银的内心,就陡然升起了深深地抗拒。 她已经将人毒杀了,还要剖开吗还要让对方死无全尸吗所有的英雄,有一份记录,其实就够了不是吗 再一想到这几次被司寇继昭那家伙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而自己出宫时明明就显得极度脆弱了,对方还是开口让自己来验尸! 虽然这也是她所期待的;虽然,出宫时的状态是她装的,可是,被人无故调戏、还差点清白不保,她岂能真的就无动于衷她几时受过那般的委屈 忽然连日来的悲伤浓浓地将她淹没,顿时怒火上涌,怎么也压制不住地就那样爆发了。 现在,她感觉自己的心里终于舒坦多了。计划已经顺利实施,而且,那个自以为是、理所当然的家伙,以后再也不用见了。 她长长地吐出胸中的浊气,憋闷之感,终于得到了些释放。 至于带人出城她不愁。 最多就是另想办法。 大不了,再让他们在药铺里多修养些时日。 …… 回去药铺之后,水银再次诊视了一番三个病人,才回屋洗澡躺下。 一直跟随伺候的画眉,一回来,便吩咐了药铺内所有的下人,以后不要再让那司寇大人进门。 用着自家小姐,还敢对小姐凶,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哼! 小姐本来就对自己国人的死,难过得无以复加,偏偏还要一次又一次地去看、去验,还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难受。尤其是在那么虚弱的情况下! 自己看着都感觉憋闷、心疼得要死,那什么狗屁司寇大人还不领情,以后,都不用再来了! 水银自是不知画眉在作如此想,她躺了会儿便将画眉喊上楼,轻声将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画眉听完就抽刀,要去砍了南宫礼那狗东西。水银急忙将她按住,又将自己的盘算从头到尾细致地告诉了她。 画眉安静了。可心里,对延国的一切,都恨到了极致。 水银也恨。所以她想了想后,嘱咐画眉,药铺关门一段时日。 她已经决定,自此再不为延国任何一人诊治。 每救一个,想到日后那人就有可能提起弯刀,挥向自己的国人,或者,培养和供养出那样的人,她的心里就再也无法接受。 至于自己来延国的目的…… 不行就换种法子哪怕就只卖药材也好。否则,自己日后真的是要愧对自己国人了。 第二日一早,起床洗漱过后,水银再为那患有眼疾的妇人施了一遍针后,便写下详细的药方和后续的针灸之法,让画芳将她送走。 不是什么病都得过自己的手。更不是什么病,自己都得从头医到尾。 青盲症,治疗的时间很长,没必要一直留在自己这儿了。 两名“妓子”的病情已好了许多,她得想法子把他们送出去,不能让人再继续这么昏迷,有伤体质。 “画眉,挂出告示:东家进山修炼医术,本药铺自今日起,只售药材,不再接诊。 把那两名青楼病人弄进马车,她们不适合在此休养,我可以带着一块儿进山。” 画眉脆脆地应了声“是”,转身就去张罗了。 小姐再不用替敌人诊治,不用再面对那些令人心痛如绞的国人尸首,不用再做违背本心之事,可真的是太好、太好了。 她愿意陪着小姐在山里呆着,这儿,交给画芳他们就可以。只是售卖药材,他们能行的。 最不济,药铺倒闭了就是。 水银也是这么想,所以吩咐完之后,就收拾起了东西。 延国的一切,除了舆图,她什么也没拿,什么也不想拿。 工具箱也不要了,里面的器具,都是来了这儿之后,找铁匠铺重新打造的。 医药箱要准备好,但也只是来时的那些,进了山,药材不缺,不必拿它延国的。 那本家里唯一带出来的书,在这间药铺初初买下之时,就被她给烧了。 不是她舍得,而是,关于过去、关于自己真实的身份来历,一丝儿线索也不能留下。 现在要收拾的东西,还真是不多。很快,水银便坐上了画眉赶的马车,带着两名病人,和装着一对雕儿的笼子,向着东城门而去。 偶尔听到一些路人在谈论,神医不再诊病,甚是遗憾之类的话,水银就淡淡地笑。 什么神医、什么重负,统统见鬼去。她累了,实在、实在太累了,她现在只想像个乌龟一般,将全身缩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 东城门的守卫,并没有为难她们,看着病人那惨不忍睹的样子,掀了掀车帘就赶紧放下了。 有个小兵士,还想劝说神医留下,但人家是要进山修炼、精进医术的,他也没法开口。 最后便叮嘱,神医早去早回。 画眉打赏了那些兵士一圈儿,笑着挥手,驱车出了城。 街坊市井中传话的速度是非常快的,自然,司寇继昭也很快就收到东方神医已关铺进山的消息。 自打那姑娘气冲冲地离开之后,司寇继昭就一直在忙,或者说,一直在有事没事地让自己处于一种相当忙碌的状态。他不愿意去分析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暴怒、为什么会脱口而出那些伤人至深的话。 他觉得,也许那些话,才是自己内心真实想说的毕竟对方就一个女仵作,自己因为欣赏那丫头的手艺和认真的态度,就高看了她几分。现在想想,还真是抬举对方了呢。 以前没有她帮自己验尸,自己就没破案了自己不还是升到了左官长之职是什么让自己失了分寸每天只想着找她了呢还挺善待她 是她那凛然不可侵的气度是她那清冷高贵的姿态是她那不卑不亢的风采是她那绝世倾城的容颜还是她在验尸时、仿佛浑身散发光芒的严谨和专注 司寇继昭分析不出来,而且越分析,心底越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自己有多混蛋。 这是他绝对不会承认的事情。所以,他在收到消息之后,就开始忙。 直忙到第二日午后,实在没心情忙了的时候,就去了酒楼喝酒。 却越喝越闷,正打算离开,路过一间门未关严的包厢之时,耳力了得的他,就听见里面传出了南宫礼的声音。 “本王跟你们说,昨日本王在宫里遇到个极美的美人儿,那窈窕的身段儿、那嫩滑雪白的肌肤,啧啧,看得本王口水都流下来了。” “安王爷,那可是宫里,有美人儿不稀奇不过再美的人儿,您也只能看着流口水了哈哈。” “去,你懂什么那美人儿可不是宫里的人,而是你们给本王介绍过的美女神医!南宫宇那浪荡子,不是为她请了个乡君的名号嘛,她进宫就是去叩旨谢恩的。还别说,你们的眼光挺不错!那美人儿……做个大夫,太可惜了啊。” “哇哦,原来是她啊那可真真是人物风流、绝佳曼妙的美人儿一个,要不是听说她身后有人罩着,我们哥儿几个,早就把她给拿下了。王爷,您没出手我们惹不起她,您可是不在话下的啊。” “就是就是,您该出手时就得出手啊,等您玩腻味儿了,再赏给兄弟们” “滚一边儿去!本王可是想将她纳为侧妃来着!不过很可能她那低贱的身份,够不着侧妃的位置。到时顶多也就是个良妾。” “王爷,听您这口气,美人儿已经到手了快快快,说来听听。哥儿几个沾不上边,也没了希望染指,您就说出来当给咱们解解馋了。” “就是就是,王爷您赶紧说来听听。” “哈哈哈,还没有,那可是宫中,又正好被南宫宇那臭小子给坏了好事。不过嘛……那美人儿可是留了个物件给本王!哈哈哈,来来来,瞧瞧,这是她给的珠簪!瞧见了什么高不可攀的神医才见到本王就私留物件儿,依本王看哪,就是你们把她捧得太高了才是!” “嗐,这真是她留给您的不过也就是王爷您身份高贵,换了是咱们这些个,人家可是瞧都不带多瞧一眼儿的。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等您抬人的时候,可一定要请哥儿几个喝顿喜酒!” “好说好说!哈哈哈。” “嗳别收起来啊,我还没看够呢。王爷,您也忒小气了点儿” “……” 屋里的对话,越来越不堪入耳,直听得司寇继昭胸中怒火翻腾。再透过门缝,看见那朵小小的珠簪在他们之间传来传去、又被南宫礼收入袖中之后,忍不住推开门就大步走了进去。 “司寇小侯爷您怎么来了”有人见到是他,就站起来打招呼。 司寇继昭没回话,这屋子坐的都是一帮纨绔子弟,平日里招猫逗狗的无所事事,他连多看一眼都不屑。 “听说安王爷在此,下官来给王爷敬杯酒。”他就只看着上座的南宫礼,走至近前,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说道。 第四十章 :引起怀疑 南宫礼一听,“哈哈”大笑。 “要说聚城勋贵子弟中,也就你司寇兄最为有出息了难得你能来给本王敬酒,日后咱们可得多走动走动。” 说着,也端起杯子,和司寇继昭碰了一下后,一饮而尽。 司寇继昭也一口喝完,然后放下杯子,朝南宫礼拱拱手道:“王爷您慢饮,下官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南宫礼出于拉拢心理,本想就此让司寇继昭坐下一起喝两杯热络热络,闻听其这就要走,就站起了身,走过去勾住司寇继昭的肩膀,仿佛哥儿俩好的样子。 “行,你有事你先忙着,本王送送你。下回本王再找你饮酒。” 司寇继昭由着他这样送自己到包间门口,然后才抽身退开,再抱拳拱了拱手就大步离开。 骑马冲回兴军侯府,一路冲回自己的院子,立刻将身上的衣衫剥去,让下人们烧掉!被南宫礼那厮碰到,他实是恶心至极。 不过嘛,他看着掌心被自己从对方身上“顺”出来的小小珠簪,斜斜地勾了勾唇角。 私相授受这下不存在了 就想用力一握,将珠簪碾碎,可五指待收之际,他又犹豫了。 走到桌旁坐下,点燃火烛,拨亮,对着光线仔细打量起那颗小小珍珠来。 东方楠婴那样一个清冷、玉洁之人,绝不可能一见到南宫礼,就送出她自己的私人物件儿。他一个左官长、小侯爷,南宫宇那个帝王宠儿、王府世子,加起来都没能在那姑娘跟前讨得过好脸色,凭南宫礼那色痞样儿,就配!他不信! 可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见东方姑娘从宫里出来时的模样,发间,的确簪着这样的珍珠小簪。不过,似乎也有些不对。自己手里的这是散簪,而那姑娘发间的,明明就是排簪。 是不注意断掉了一只还是特意分出来的一只 心里思索着,他更加仔细地观察起指间这小小的珍珠来。姑娘家的东西,尤其是贴身之物,都会有其特殊的标志。这样的东西,不会轻易落入人手,更不会随意赠送。若是她对南宫礼有意,为什么要单送这么一点儿 只看有没有标记就知道了。 可他找来找去,都没有发现任何与东方姑娘相关的记号,司寇继昭越找,心里就越舒坦了。 什么私相授受那狗小子南宫礼,又在胡乱放屁! 他正欲丢开。就在这时,他发现珍珠上有一点点微瑕,或者说,手感并不是那么圆润。他心念一动,指间使了个巧劲儿,顿时将珍珠捏成了两半。 一些细碎的、微黑却晶亮的粉沫,掉在了案桌之上。 司寇继昭的双眼陡然睁大。直觉告诉他,这些粉沫有问题!因为它们即使是如此微小了,也似乎都是溜溜儿圆的,且有些重量的样子,并不像其它的粉沫尘埃那般,四下飘散。 他抬手用干净的茶盏杯子,将那些微黑粉沫连同珍珠一起盖住。迅速换上件外袍,起身去找人。 很快,就带了一位正值休沐的老太医回来。 老太医被他扯得有些踉跄,满以为是这一品军侯府上有哪位贵人得了病,他也不敢埋怨。 谁知跟着进了屋,却什么样儿的人都没看见。他刚想问病人是不是司寇小侯爷本人,却又被对方给推到桌前坐下,并拿开了上面的一只茶杯盖子。 老太医不解。就听司寇小侯爷说道:“麻烦您给验验,这些粉沫,究竟是什么” 老太医这才明白了原委。心里就很生气,他好歹是堂堂的太医,几乎就要坐上院正之位,居然被这样揪来揪去只为了验物 即便对方是小侯爷又如何太医也不是随便就能欺负的!于是就气得胡子直抖。 司寇继昭见状,一言不发,再指了指桌面上的东西。 老太医刚想叹气又忍住,且极力放轻了呼吸。这些粉沫可太微小了,他要一个大喘气,给其吹飞了,那么,很有可能就出不去这座军侯府了。 他入宫为医,已经几十年了。忍气的功夫怎么也是有的。因此,便想着“大人不计小人过”,忍了司寇继昭的无礼,努力分辨起那些粉沫来。 几十息后,老太医站起身道:“此为剧毒之物。据古书中记载,乃从赤辰砂中提炼所得。名为元水珠。意指其即便再细小,也如颗颗水珠。不过其毒性虽剧,无伤之人服之,无碍。反之,哪怕只有极细小的伤口,沾之则必入,入之则必死。无药可解。” 想了想,再继续说道:“下官也只偶在古书中所知,实物却为首见、更是仅见。不知……司寇大人从何处得来能否容下官带回太医院研究一二” 他却不知道,司寇继昭此时脑中已是乱哄哄的一片。 过了十几息后,他才示意老太医自去,且并没让对方将元水珠带走。 老太医甚是遗憾地咂咂嘴,十分不舍地看着那些微粒粉沫。但想到司寇继昭所担的职位,恐这些毒物,与某些案情有关。便摇摇头走了。 司寇继昭待其走出后,便去将房门关上,然后坐去榻上。脑子里各种念头在纷乱交织。 元水珠,东方姑娘说过,牢院的另一名人犯,就是死于元水珠之毒。 南宫礼说:那珍珠是东方姑娘送给他的。 难道下毒之人竟是东方楠婴! 那她为何要在和自己争吵之后,还要将毒物之名报说出来如果是她下的毒,她不说,又有谁能验得出来太医吗可毒都进入了人犯的身体,除了她东方楠婴,又有谁会将尸体剖开来验 不剖开的话,太医也发现不了是什么毒那么,东方楠婴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是说,她怕有人验出来后怀疑到她,所以在故布疑幛 不,不对。她什么也不说,就算太医验出来是什么毒,自己也不会怀疑到她的头上去。毕竟这毒还是仅见。此前并没有发现与她有关。 那姑娘聪慧理智,绝对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最主要的,她没有理由啊!还是说 想到这儿,司寇继昭突然记起了在界山时碰到东方楠婴的情形来。心里就是猛地“咯噔”一下。 东方楠婴出生的小村子,离着界山并不远! 她说一直跟她师傅在深山里学习,所谓的深山,会不会就是界山 莫非她早就和敖国有联系 莫非那次东方楠婴根本就不是逐雕而就是要翻越界山与敖国之人联系 如果这么推算的话,那么,东方楠婴就有了足够下手毒死敖国细作的理由!是怕对方将她供出来对吗 所以她才会突然和自己吵架、一离开牢院就迅速地出了城,是逃跑了吗想逃去敖国! 想到这儿,司寇继昭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在屋里转了两圈后,毅然拉开门,出去骑上马,就要出府去抓人! 迎面遇见刚刚回府的父亲。 他赶紧跳下马,上前行礼拜见。 司寇承业看着自己非常有出息的大儿子,微笑着点头,问道:“在府里都要骑马,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儿子要去捉拿一名里通外敌之人!”司寇继昭咬牙切齿地道。 比起敖国的细作,他更加痛恨自己国家吃里扒外的人。 东方楠婴身为延国人,居然站去了敖国那边,他不能忍!何况还是那么优秀、拥有那样神奇技艺的人,他绝对不能放对方逃去敖国,成为敖国的一大助力! “继昭儿,你失了冷静心啊。现在你就好比是要上战场,却只有冲动和鲁莽,你确定你拥有十成的把握,能证明对方就是那样的人吗”司寇承业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 自己的这个大儿子,虽然表面看着有些邪气,实则内里却最为方正。且处事都极为冷静。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他这副气极败坏、风度全失的样子了 这样出去办案可不好,尤其是里通外敌的大案子,一丝一毫都错漏不得。自己不能问案,但能先让他冷静。 “继昭儿,为父的手里掌管有兵马,而你的官职也在节节攀升,你妹妹更是嫁了四皇孙为正妃,咱们家,一举一动,都要谨慎小心啊。更要提防被有心之人利用,你明不明白” 一向对父亲十分敬重的司寇继昭,听了父亲说的这些话,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就这样站在原地,重新在脑子里,将所有的事情过了一遍。 过着过着,就发现自己之前想得太简单了。 因为最关键的一点说不通。那就是东方楠婴为何要清楚地说出毒物的名称!真的只是为了避嫌吗有必要吗 她不可能活得不耐烦了,自己跑出来招认! 想到这儿,司寇继昭就不由地再从珍珠想到了南宫礼的头上。越想越觉出不对劲。 他匆忙跟自己的父亲告辞,抬脚跳上马背,去了聚城最大的首饰铺子。 “把你们店里所有的珍珠拿出来。” 面对热情洋溢迎上来的店铺掌柜,司寇继昭开口就说道。 第四十一章 :如此司寇 掌柜的闻言愣了一愣,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回问向司寇继昭道:“全……全部大人,那得有几十匣啊……” 这么多司寇继昭听罢也怔了怔。他不懂女子的首饰之物,也极少去注意过,想不到居然会有这么多。 思忖片刻,他伸出小指比划了一下那颗珠簪上珍珠的大小后,再道:“类似这般大小的、普通成色的,能做成单簪……不,还有排簪的。月牙形的排簪。” 没想到掌柜的听了,明显更加忧虑了,那眉头都快打成了结。 “大人,依着您说的珍珠的大小和成色,这……这这,这卖出去的可就更多啦。散的小簪通常还都是做为赠品,送给贵客们的。至于排簪……应该还好查一些,不知道大人您要查的是大排簪、还是小排簪” “还有这说法大的多大小的多大” “大的上镶十二颗,再多就不好看了。小的,最少四颗。” 十二颗吗司寇继昭闻言,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想东方楠婴出宫时,发间那滑落出半截的珍珠排簪。确定了那就是十二颗! 他心底微微松了松。不过他还是继续问了下去。 “最多只有十二颗没有十一颗或者超过十二颗的吗”他不能排除任何其它的可能。 “不不不,”掌柜的连连摇头。“莫说是这聚城,即便是宫中、民间各地、其他城镇,亦不会有首饰匠人做出超过十二颗珍珠排簪的,更不会有单数的排簪,那太不吉利。当然,如果是珍珠冠、或者不仅仅是珍珠排簪,比如镶嵌在别的首饰上的,就会超过此数了。但亦不会出现单数。” “单纯的、只有珍珠的月牙形排簪,你确定,最多只有十二颗!”司寇继昭逼视着那掌柜的,用力地问道。 吓得掌柜的后退了一步,但也再次很肯定地回答了一遍。“绝无可能!” 卖首饰的,都是要尊重贵人们的喜好的,十二颗的就够长的了,再长就跟个傻子似的了。就算有傻子愿意戴满头的珍珠,那也是用两排或者是短排更多的数量来戴,没有一个排簪就拉出很长去的。 “你们首饰店卖出去的任何一件饰物,是不是都刻有你们店的标记”虽然掌柜的回答得很肯定,但司寇继昭还是没有停止问话。 “并非全部。”掌柜的此时额际已见汗,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回话。“比如您说的珍珠单簪,因其太过普通,只做为赠品的话,不会有标记。但排簪上肯定是有的。” “你可识得东方神医她……或者她药铺里的人,可有来你这儿购买过此类珍珠发簪无论是单的或是排的” “您问的是奇闻药铺的东方女神医有有有,她那样美貌又有声名的女子进店,小人岂会不记得她来过本店几次,各种首饰都有买过。 您说的珍珠排簪也有买,是一个十二颗的月牙形排簪。散的没买。本店也没有赠送过给她。因为她那样的一个人,普普通通的散簪,赠给她就是糟蹋了人家的好颜色。小人记得,有赠过她成色较好的珍珠耳坠。” 其实,那些普通散簪,他送过的太多了,根本不可能全部都记得住。并且,他也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有没有顺手赠给那神医身边的婢女。 不过这些就不必跟“昭阎王”说了,否则,对方非要追根究底,让他查清楚每一颗的去向,那可就太麻烦了。 “那南宫礼,安王爷可有来过”司寇继昭此时的心已经十分安定,循着线路就朝下继续追问。 掌柜的就觉得,自己像走进了刑堂似的,不过司寇大人的压迫力已经小了许多,他也轻松了几分。 “有,经常有。带着各类女子来采买饰品。”掌柜的说到这儿,脑子里就灵光一闪,继续说道:“小人有赠送其中几位女子珍珠散簪。送得还比较多。” 那安王爷,天天身边儿的美人都不重样,挥金如土不说,还特别喜欢送美人儿各种饰物。看在他大方不讲价的份上,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他可是没少送。 当然只是送给那些明显是青楼的女子,别的看不出来身份的,他就送的是别的。 司寇继昭听完后,掏出一碇银子赏给了掌柜的,然后心情不错地走了。 没注意那掌柜的像送瘟神一般将自己送出店门,他一边走,一边琢磨起了赤辰砂。 他总在延国各地奔波,对于各地方的情况,多多少少都算是了解。只不过,赤辰砂还没有接触过,也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东西。 他就去了工匠司。询问了那里的工匠,而打听到的结果,就令他的心情更好了几分。 赤辰砂只在延国少少的几处才有,而离聚城最近的一处,就在南宫礼父亲的封地范围之内。也就是聚城的西边,距离聚城有几百里路。根据他最早查东方楠婴底细时所知,对方根本就没有踏足过聚城以西! 自东方楠婴衙门验尸后,按照职业习惯,他就调查过了那姑娘的底细。虽然还有些无法查到的细节,比如对方从东方村到聚城的那一路,有个别城池的城门记录薄上,就没有她主仆二人的名字。但那也都是在东边,西边是肯定没有去过的。 由此,司寇继昭就有理由怀疑,南宫礼为了争夺大位,恐怕已与敖国有所勾连! 毕竟,南宫礼无论是在宫中,还是在朝廷,人脉都极为稀薄,想要大事得成,就必须要有极为有力的靠山。远在封地,可做的手脚颇多,但能利用且可以利用的,最好的就是寻求敖国的帮助,里联外通! 虽说,那封地离着敖国还很远,但联通了之后,来个内外夹击,造成内忧外患,却是完全可行的! 再由此往下推算。 南宫礼买通了自己的某个手下,对牢院之中的人犯下了毒。然后那个人,听到东方楠婴报出了毒名,就汇报给了南宫礼。而南宫礼没想到那姑娘如此厉害,就生怕做下的手脚被发现,就想在东方楠婴向自己说出那毒物根由来历之前,除掉她! 东方楠婴成了乡君的事,已经传扬了出去,南宫礼收到消息,知道她必然得进宫叩旨谢恩,所以特地赶去了宫里,故意调戏对方。根据东方楠婴出宫时的状态和南宫礼在酒楼所言,是他调戏了东方姑娘没错 之后,南宫礼再拿了那颗装有元水珠的珍珠,在酒楼说是东方姑娘所赠,目的就是引起自己的怀疑。 恐怕当时那包间的门,也是故意留了条掌宽的缝隙的 真真是绝妙的一招祸水东引,想借自己的手除掉东方楠婴! 简直是太过歹毒!若不是自己一惯谨慎、又……信任东方姑娘,此招就已顺理成章引得自己中计! 毕竟,一个女仵作而已,南宫礼就会觉得自己肯定不会细查,而是发现端倪就直接抓人。严酷审讯之下,一个小小女子,又如何扛得住不屈打成招 想到这儿,司寇继昭的后背,就有冷汗层层渗出。 可是,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和东方姑娘吵起来了,依着东方姑娘那性子,势必就会将尸体剖验,并向自己说出二水珠的根由,那时,不就什么都晚了吗 所以,自己被南宫礼收买的那名属下,一定在第一名细作被东方姑娘剖验之后,就向南宫礼做了汇报。南宫礼那时就知道了东方姑娘的厉害!其实他当时在宫中就想把东方姑娘干掉的 比如被他调戏之后不忿跳了河或上了吊他有武功在身,而东方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想要做到这些,不难也更不会有人想到他敢在宫中杀人 却不料计划出现了变故,被南宫宇给打断了。于是南宫礼就只得再生一计栽脏嫁祸! 不过,唯一的疑点还有,就是南宫礼怎么能确定在他栽脏成功之前,东方姑娘不会向自己说出二水珠的根由 司寇继昭思及此,再好好地回想自己和东方姑娘争吵一幕的前后。 是了,一个姑娘家被调戏,那样狼狈的出宫,必不可能再直接就去验尸。当时如果不是东方姑娘执意要去,本就被自己和她那丫环给阻止了的。 如果那时东方姑娘就回转了药铺,之后,自己也必然会在某处,听到关于那颗带毒珍珠的消息。 南宫礼的计划就圆满了。 可自己为什么会跟东方姑娘吵起来了呢当时有什么发生了吗不,没有,一切都挺正常的。 但如果换个角度想:自己是东方姑娘。在被人调戏、那般脆弱之后,本着对职业的严肃态度,或者说,是对司寇大人的官职逼迫,不得不去验尸,心里肯定是不平的。 说话肯定就会扎人…… 而司寇继昭那么大的一个身份地位在,面对一名仵作的言语刺激,必然就会勃然大怒…… 也就是说:无论东方姑娘去不去验尸,南宫礼都料到程序会被中断! 南宫礼啊南宫礼,你还真是算无遗策啊!!! 第四十二章 :各人心思 可惜了,你南宫礼唯独没有算到,那东方姑娘对其职业的认真严谨!没有算到她就算和我司寇继昭吵架、负气而走,也说出了二水珠的名字!! 彻底想通透了的司寇继昭,此时恨得牙根都发痒。 一是恨南宫礼太过狡诈,二更恨自己就算想通了,也拿对方毫无办法! 带毒珍珠没有任何标记、且不是对方给自己的,而是自己从他身上偷出来的! 对了,他怎么就确信自己会去偷 是了,他不确定。但他可以在让自己“偷偷”知道了有那珍珠的存在之后,当众“不小心”打开珍珠,发现里面有猫腻,一定会说出二水珠的名字,而门外的自己,也必然会进去!! 就算自己不进去,他也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自己知道,那珍珠里藏得有二水珠! 现在,南宫礼一定很得意不用他费脑子,自己就把珍珠给“偷”走了!!难怪听到自己敬完酒后要走,那家伙居然来和自己勾肩搭背!这根本就是故意让自己“偷”的! 自己可不就差点、差一点点去把东方姑娘给抓来刑讯了吗 想想自己和东方姑娘吵架之后怒火中烧、头脑不够冷静,又知道了毒物和姑娘送给南宫礼的相同,必然就会…… 司寇继昭啊司寇继昭,你还真是个猪脑子,居然被人一步算、步步算!! 可恨自己毫无证据,可幸自己对东方姑娘,有着足够的信任! 他现在要回牢院,将手下的那些人,好好地审一遍,他要找出内鬼! …… 可怜那些人被司寇继昭审得死去活来之际,南宫宇正在府中生闷气。 他揪着南宫礼去面见了皇祖父,谁知皇祖父心慈手软,觉得南宫礼不过是一时被美色所惑,失了分寸,对方又不是宫中的女人,只是个医者,便不轻不重地说了几句就把人给放了。 南宫宇就气儿不顺。好端端的计划全给那南宫礼给搞乱了。东方姑娘又因被其调戏,关了药铺跑掉了,自己落了个里外不是人。他觉得自己都快被憋炸了。 他对东方姑娘的礼遇,一是:他有浪荡公子之名,面对那等倾世容颜,没有理由不眷顾一二; 再则:他更想收拢对方,借着对方能出入达官显贵的府邸,界时为他做联络所用。 毕竟,再怎么样的皇子、皇孙,都不能公然和朝臣有来往。这大大限制了他的发展。 但若有了个不起眼的医者在其中斡旋,那可就大大不一样了。皇祖父根本就不会注意得到。 所以他也算是认真想拿下东方楠婴的。甚至他都做好了将对方纳入府邸的打算。当然那得是在事后。现在则攻其心就可以。 谁知,全让那南宫礼给搅黄了! 不行,他一定不能放过南宫礼,必须杀杀那只鸡,给其他的猴子看看! 至于跑了的东方楠婴,他不着急,那姑娘早晚都会回来的。他等得了。正好看那司寇继昭与之走得过近,自己还有些担心,现在,可以先放在一边,集中精神应对朝廷中事了。 …… 如此这般。一个多月后。延国萝城城外。 “欧阳师兄,这河面都快上冻了,您还天天来钓鱼啊” 一道带笑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在欧阳仲锦的身后响起。 他冲声音传来的方向摆摆手。 “快些走,莫惊吓到我的鱼儿。” “是是是,我们这就走。欧阳师兄您慢慢钓。” 另一道也是年轻男子的声音,有些讨好地说道。 欧阳仲锦听得出,那是他所在的、回宣学院三年级的两位小师弟,他们经常有在这河边背书。 之后,随着他俩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传来阵阵的议论。 “你明知欧阳师兄不喜欢有人搅扰,还非得出声,真是自讨没趣。” “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就是觉得奇怪嘛。天天只见欧阳师兄在钓鱼,却从不见他拎着鱼儿回学院。你说,他到底有没有钓起过鱼儿来” “你管呢,书都没背好,管得闲事儿倒宽。欧阳师兄的事儿,也是我们能管得着的学院自山长至以下的山师们,谁能管得了他来” “也是,欧阳师兄相貌出色、文才出众,历年来考核都是第一。莫说他是日日出来钓鱼,就是日日睡觉,只怕那些山师们,亦不会多言他半句。就是他总不务正业,尽学着东敖人,吟风弄月,学什么诗词歌赋……” “嘘……小点儿声,莫让他听了去。山师可是说过:他那叫雅趣儿……” 听了一耳朵的欧阳仲锦,外表仍旧维持着飘飘欲仙,不为凡俗所动的稳重之风,心内却是撇嘴冷嗤。 这些个学弟们,什么也不懂。 东敖崇文,好友相聚间,一步、一景,皆可入诗、作画,实是令他心生向往。 不像他们延朝,聚拢,不是舞刀弄剑,就是切磋比较,实乃莽夫是也。 即便是在这回宣学院中,说得是习文以助国力,效仿东敖尚文之风,结果呢依旧是武多文少。 世间渺渺何其广,知音遥遥终难觅啊。 就连自己的儿伴兼好友——司寇继昭,都无法做到与自己诗乐相和、画琴共谐。唉…… 正当欧阳仲锦心内慨叹自己孤独、寂寞、曲高和寡之际,就见河对岸,款款行着一白裙素披、淡雅恬静,相貌十分出色之女子。 他瞟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这又是谁家的千金,不顾世俗礼教,跑出来抛头露面、丢人现眼来了。 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用心学好如何掌理家事即可,瞎出来跑什么 水银不知已被人腹诽自己的行为,她任由冷风将身上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依旧信步由庭地走着。 她在反思自己。 自打离开聚城,她们主仆二人将“病人”送到界山某处山脚下之后,水银便将他们放下,留下个有银、有水、有干粮、衣物的包袱,最后再为他们针灸一次之后,便离开了。 没有为他俩准备身份文牒,进了山,不用那东西,带回国反而麻烦。 她只在他俩旁边的一棵树上,画下了一个前进的箭头。 一刻时之后,他俩自会醒来。 已经被关押了如此之久,他俩肯定不会再在延国逗留,而是直接翻山回国。 至于回去了以后怎么交代,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水银没想打道回敖国。做事半途而废,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她让画眉驾着马车,随意地走,将舆图上还没有的部分补齐。只当是在游山玩水,散发心情。 而这一路上,她都在反思。 自己对延国的敌对情绪,是不是太重了 可难道不应该吗 就是因为他们那习武的、无处散发的旺盛精力,敖国的百姓们就得年年饱经其劫掠、攻伐之苦。 父亲也要常年驻守在边关,不得归家、不得守着父母妻儿其乐融融。 也包括所有守在敖国边关的将士们,不知今年活着,明年还能不能看得到山花遍野。 不能亲自陪伴在家中老人的身边、不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儿们长大。而家中的妻儿老小,有事自己做、有难自己扛,他们帮不上半点忙。孩子们出生、老人们离世,他们,也什么都顾不上。 而每每一场仗,就像一阵狂风暴雨,掀飞了多少家庭的顶梁柱、造就了多少孤儿和寡母 世间,为何要有如许之多的纷争为何就是要有人,善良美好,只求安宁和乐,而还有些人,就是狼子野心、只喜侵吞攻略 延国自己的百姓也并不富裕啊。 这一路行来,每每见他们也多是破衣烂袄,瘦骨嶙峋,饥寒交迫的。所以,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或许,这就是他们总想抢别人的原因弱者,总喜欢向更弱者下手。 穷极,则能豁命。 当然,自己的敖国可不弱。虽然,百姓们也苦,也发愁温饱,但是,他们不弱,他们只是更向往太平安宁的生活。 想着想着,就越想越远了。 水银收回思绪,转而琢磨起自己的问题。 她没有受过伏间训练,心里又对导致她们父女分离、百姓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们,记恨很深。 虽然她打着医病诊治的旗号,来到这里,驻足在这里,但是,她真实的内心,却是一个也不想救,甚至,想将那些人全部毒杀。 灭了延国,是不是,从此敖国就能进入自己希翼的安宁平和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这是有多异想天开了。 就算她豁出去,想法子弄死了延国的皇帝,但延国仍在,一任皇帝没了,还有下一任,无穷无尽。 自己就算侥天之幸,又能弄死几个 一国之根基,可并不在那一人身上。 要不在每一城、一池的水中投毒 别说没法制造出那么大量的毒药,就算有,她也下不去手。 虽然,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但是,那样做,自己被天打雷劈都还是不够的。 她可以做伏间,可以打探、传递有利于敖国的消息、可以设计对付敌人,但不能那样有伤天和。 第四十三章 :凶蛮学子 这,就是水银内心的矛盾之处。 要救、不想救;不救,又过不去自己的良心。 呵,良心。 师傅怎么说的来着 良心,是世间最无用的、却又必须存在的东西。 有了它,人们的手脚才会有约束,也因为有了它,人们的手脚才会被绊住。 间者,不该有良心,更不该对着敌国之人,有良心。 水银啊水银,你存在的问题还太多、太大了。 别的间者,师傅怎么说的来着 为了打探到某个消息,不惜以身侍敌,不惜甘冒奇险,不惜伏低做小、鞍前马后、唯唯诺诺。什么个人的荣辱、尊严统统都要抛到一边。 而自己呢放不下良知不说,就连个人的自尊、骄傲、身段等等,都放不下。脾性也不知收敛。 或者说,收敛得根本不够彻底。 她总是提醒红柳要融入,可自己呢差之远矣。 水银,你得活成另一个人,如果,活不成,就换种方式。她对自己这么说着。 以后,要么只从商、要么,只验尸,先躲开为人救治这一个方向,避开这最大的矛盾之处,其余的,应该就能好很多。 忽听河岸道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两个骑在马背上的人,如风般掠过。 隐隐听到风声中,传来他们的议论之声。 “东南战事又失利了。今年集结了那么多的粮草、兵马,居然全军覆没!” “没用的将领越来越多!大军偷袭还能如此惨败!窝囊!” 水银笑了。 先是缓缓绽开个微笑,继而,嘴角越来越翘,笑容越来越大,最后,前仰后合,放声大笑。 一时间,只觉胸中无比舒谥、畅快! 看,这,就是她忍辱负重换来的;这,就是她存在此处的无尚意义! 侧旁的画眉不知道自家小姐在高兴什么,但是,见到她一展半月之久的愁眉,笑得如此痛快和淋漓,她也跟着开心,跟着大笑。 “何处来的小女子如此放肆!所学家规礼教呢” 就在主仆二人开怀大笑之时,忽听一道厉喝之声响起,随即,二人就见道旁林子内,转过七、八个书子模样的高壮男子来。 这几人本在道旁另一处小亭中背书,也听到了马上之人的言谈,正气愤不满间,就闻听对面树林里、河岸边传来女子大笑之声。 顿时怒火上涌。 东南进攻敖国的大军全军覆没,怎么还有女子能笑得如此开怀 遂气冲冲而来。 眼见一绝美小姐带着个丫环,正兀自笑得黑眸水浸、天地失色,他们一时失了神。 而并不太宽的河对岸边。 欧阳仲锦也被那大笑声惊动,抬眼望了过去。 这女子!抛头露面且不说,竟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前仰后合、露齿大笑,实是有失风仪、有失礼教! 正待出声呵斥,就听有人先他开了口,并且,见到那七、八学子冒了出来。 嗯。耳闻不平事,敢出头、出声,敢管。这些书子不错。 却又见他们一遇美色,竟都失了神魂般、怔愣在那里没了下文,欧阳仲锦气怒。 不知已惹怒学院大师兄的学子中,为首之人,最先醒过神来。 怒指……声音软和了许多地、指着那女子就道:“东南攻事失利,缘何你却笑得如此开怀” 水银主仆,听闻第一声厉喝就已止住笑声,正望向来人。 再见他们为己容失色,她心内冷笑。 听闻此言,她抬起葱葱玉指,轻轻拂去脸颊上笑出的泪水,眨了眨水润润的长睫,疑惑地问道:“东南攻事失利何时之事” 那几人顿时被噎住。 他们是习武之人,耳力聪敏,能听到快马之人的言辞。 这小小女子,虽然距离那两匹快马的距离,比之自己等人更近了许多,但女子就是女子,没听到,才更有可能。 原来自己等人竟是误会了人家,这…… “你……你不知,不罪,但不可再笑!明白”为首男子红了红脸,低了低头后,仍旧一昂脖颈,倔强地说道。 光天化日之下,一女子笑成这样,太不成体统!不管因为什么发笑,都不行! 水银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眼中的鄙夷,轻“呵”一声。 “大路朝天,我言我笑,干卿底事!” “你!” 另一男子跳出。二指如剑,直直就戳向她的水凝黑目。 “倚仗美色惑人!还敢在男子面前强辩,今日,我就替你家长教训与你!” “不可!” 就闻几声喝止声响起,对岸也有一道。 但他充耳不闻,继续扑进。 一道寒光掠向他的手指,他就见那丫环抽刀砍向了自己。 收指、握拳,欲砸刀身。 画眉一刀没削去那人的手指,眼见其拳头砸下,翻腕,刀势反撩。 那人一个后仰躲过,一腿扫出。 画眉跃起,握刀,直扎而下。 眼看就要将那人钉在地上,一柄弯刀横挡,将她的长刀架开。 是另外的学子。 他们一见自己人要吃亏,也顾不上有理没理,全部冲了上来。 有武器的拔出了武器,没武器的挥舞拳脚就上。 水银脚下连退,避开仗场,站去上风处。 双后却拢入了袖中。 画眉若不敌,她不介意将这些家伙全部放倒。 就在此时,一声“阿弥佗佛”响起。 两道灰色的人影,突如战团,一拳一脚,两息之间,就将那八名学子砸、踹飞。 而已起身的欧阳仲锦,看看自己提起的脚……放下。 他不是想救那两名女子,而是觉得,那几名学子实是有违男子之风。 现在,眼见有人出了头,他便不准备再掺和进去。 水银未看躺倒一地,呼痛声不绝的学子们,她松开袖中已握着药包的手,抽出,双手合十,向离得自己最近的一位僧人道:“多谢明净、明心二位大师相救。”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一直隐隐绰绰地有种感觉,有人远远地跟着自己。 但她没有察觉到对方有恶意,或者说,那只是一种感觉,她自己也不确定是不是真实。 一度曾以为,自己太过于紧张,有些疑神疑鬼。 但每每一回药铺,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所以,在马车里的时候,她几乎不再与画眉交谈别的。 现在知道了,原来是这两位僧人一直在暗中保护自己。 只是……她又心中一凛,自己送那两名“病人”至山脚之事,这两僧人一定有看到! 好在:之前救人的事情,她倒不担心。 那时她化的妆,这世间,除了她的父亲,无人能识破。他俩既没跟到大牢,后续自然也就不知道。 至于从乱葬岗带回那两名妓子的尸首,那就更没问题了。 没人知道她俩其实已死,而尸首,已被画眉埋与药铺后院的大树之下。 这二人,可是远离药铺的。 现在,自己还未被追捕,想必,他俩并没有怀疑,或者,怀疑了却出于报恩隐瞒了 不得而知。且观他二僧是何形状再说。 就见明净、明心合十回礼。 明净开口道: “恩主有礼。您……我师兄弟二人不得已现身,抱歉则个,打扰恩主清静了。” 水银微微浅笑着摇头。 “有劳二位大师如此久以来,日日相随、相护,是我搅扰了二位的修行才是。日后,不必再如此了。今日相救,已还旧日之恩。” 却见明心的头就摇得像纺锤。 他双手合十深鞠躬后道:“我师兄弟二人自被恩主相救之时,就已明誓,愿永随恩主,相护以报。至于修行……” 他挠挠光亮亮的大脑袋,边想边说道:“大千世界,何处不可修行何时不是修行我二人本居无定所,四下游走。 如今,有了目标,反而修行起来有事半功倍之效。足见我佛已指明方向,我二人也定该遵佛祖之意,谨执誓言方可。” 水银笑而答之:“佛祖有云:万事万物皆为空,跟随我,便入了凡尘,属破戒了。” 她虽不信佛,但佛家的一些理论总有所耳闻。 两位僧人噎住。 一边是自己二人许下的誓言,不可违背;一边跟随恩主,便不得不理凡尘俗事,沾染因果。 这……如何是好 明净怔愣了几秒后,严肃了神色,认真说道:“执誓为首!若非恩主搭救,师弟恐已人头落地,又何来脱尘与入凡之别 而贫僧,只怕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切发生,必已破戒。万事万物虽皆为空,但佛家最讲因果。我二人,可入世!” 水银闻言也端正了颜色,依旧摇头。 “非也。大师那日拦司寇大人的车马,递出冤状,那司寇大人素来审案清明,必就能还大师二人公道。 那案并非奇诡难辩。这恩,不在我身上。 二位大师若为我弃庙还俗,则小女子罪孽深重也。 何况,我为女子,身边伴随的,也是女子,与二位大师亦多有不便。” 自己都还不知道前路该往哪儿走,带着两个大和尚算怎么回事何况这二僧武功还奇高,若由着他们跟随,岂非作茧自缚 再说了,画眉武艺高强,自己有随身药包,更是不必再让这两位破戒跟随。太不方便了。 第四十四章 :路遇泼皮 明净是觉得:拦下了司寇大人,司寇大人也的确接了他的冤状。但之后呢 别的仵作也有验尸,死者死亡时辰却不精确,且对明心十分不利。 何况没有发生的事,就算案子不够奇诡,但谁也不知道结局不是吗 而这姑娘为自己二人,却是实实在在出了力、尽了心的。他俩,只认清楚明白的事情。 加上当时,是他拦着这位姑娘,亲自恳请的,于众人之目下,许下相护之诺,如何就能莫名其妙不算了 水银见他执拗,颇觉有些头疼。 “敢问二位大师,在你们心中,佛祖与我,谁更重要” “当然是佛祖!” 明净、明心毫不犹豫、异口同声地道,且还有些生气。 即便是恩主,也不能与佛祖相提并论 水银笑了,云淡风轻地笑。 转身,搭着画眉的手臂,款步而去。轻风徐送中,留下她的一句话。 “今日相救,已扯平。若再纠缠,不是报恩乃是报仇了。二位大师,请回。” 明净长叹一声,对着她的背影合十一礼,口念佛号。 他知道,自己二人最后那句回答,错了。不仅是心里想错了,嘴里也说错了。 要跟随人家,心里却不以人家为最重,遇危险时,自己等是不是还得考虑,出手会破戒还是会怎样 恩主通透,他和师弟却…… 心口不一啊。还是继续去修行。 地上躺倒的几个学子,听着这三人间的对话,竟一时忘了呼痛,也忘了起身。 见那女子拒绝了大师并走了,一人替二位僧人抱不平道:“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女子,大师等何必……” “砰!” 明心一脚将之踹晕过去。 怒喝:“小女子你们知道什么!那是东方神医!东方乡君!就凭你们这些白身学子,也敢直呼其小女子!” 收回脚,恨恨地扫了一圈地上的学子们,突然觉得,男子总自尊,处处高女子一等。可看看人家一个贱职医者女子,再看看这些莘莘学子男子……两两相较,男子竟不如远矣,包括自己师兄弟二人。 心里一时感慨万千。 那边,欧阳仲锦已重新坐下钓鱼。 他觉得,大师过于执着,学子们过于好勇,而那女子,太过拿乔。 不过区区一乡君尔。 至于神医之名虽有听说其活人之术了得,但究竟没什么太过传神的地方,想必也是吹嘘之名。 但听她之前夸赞过自家好友,他便不与之计较了。 水银如果知道欧阳仲锦心里是这么想的,一定会问问他,想跟自己计较什么 可惜她不知道。 她坐着画眉赶的马车,正去往下一个城池收购药材。 这一路来,她不仅在补舆图,还在不停地收购药材。 画尾那里有药铺所有的进出帐目和银两,她这儿交了订金,商人自会将药材送去奇闻药铺,画尾还支付得起。 想到这儿,水银提笔给画尾写信。 叮嘱画尾他们改掉药铺名称等规定。 她是这么想的:以后不必再叫奇闻药铺了,既然不行医,再收奇闻就会引人起疑。 那些规定也都可以撤了,她也不用再免了谁的药材费。日后她就做个市侩小人物,该赚就得赚。 至于收那么多药材做什么 她想制作成蜜药丸。 水银曾见师傅做过一次,很好奇。不过师傅说,这种药丸吃起来虽然方便,人体吸收更容易,但极不宜储存。 父亲那边一年四季都较为苦寒,眼看又要入冬,药材总是缺的。 她没法大剌剌地把药材直接送过去,那么,就做成蜜丸只是,她还得研究研究。 怎样把蒸煮好的药汤,制成药丸。 师傅说过,医无止境,学,更无止境。 她虽已决心不再在延国行医,但又不是再不做医者,等回国了,医术总会再捡起来。 此时,马车近城门口,官道之上来往的行人渐多。 就在水银想着这些事,想得出神之际,马儿忽然长嘶人立,马车向后倾斜。 水银一时不察,滚落塌下,脑袋重重地撞在车壁上,眼前无数金星在闪。 还好,马儿只仰了一下,便被画眉控住,停稳了。 水银甩甩脑袋,扶着车壁坐起身,摸了摸额头,好嘛,一个包,很疼。 她才要出声询问,就听马车外传来一迭连声地哭叫。 “杀人啦!贵人马车撞死人啦!贵人的马踩死人啦!” 再闻画眉的厉喝声。 “我家马车根本就没碰到你,你突然冲到马儿旁边,吓得马受惊,直立,就被我拉偏停住,挨都没挨着你!你在胡喊什么!” 周围议论之声纷纷响起。 “那老人家的腿都在出血,小姑娘,你看着也是大户人家的丫环,怎么撞了人还不认账” “对啊,你们有钱人钱,撞了人就送人家去看大夫嘛。又用不了几个钱。” “您要实在嫌麻烦,就给个十两银子,看老人家腿伤得怪重的,怎么着也得十两银才看得好了。” “啧啧,我看十两银子是远远不够的,看这鲜血淋漓的。” “虽然是老人家了,但在家里也还能做活这一撞,以后就是个废人了,帮不了家里的忙还成了个拖后腿的,一家人要怎么过活呢” “那有什么好怕的贵人不有得是钱咱们也别干看着,如果一会儿那贵人赔得少了,咱们可不能放她们走!” 赶车的是丫环,车里坐着的应该也是女眷。 “……” 水银听明白了。掀帘下车。 周围顿时传出一片吸气之声。 正和无赖老头理论的画眉,闻声回头,一见自家小姐额角的青包,顿时怒火暴涌,长刀出鞘,就要宰了这泼皮。 “住手。” 水银轻声开口。 这么多人围着,如何能行杀人之事她进出官衙只想以职业的身份,而不想被当成人犯押解进去。 地上那老人还在呼号,抱着腿半翻滚着,外裤膝盖处,的确血迹斑斑,很新鲜,而且还在滴答。 水银定睛细看,然后微微笑了笑。 她走下马车款步上前,看着老人轻声问道: “这位老丈,可是我的马车撞了你的腿还是我的马儿踩着了你的腿” 老头见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位姑娘,喊得便更大声了。 闻听此言,立刻道:“是你那拉车的马踩的!” 水银点头。 “如此,那真的是很严重了,且很有可能再也治不好了,您一家老小都没法好好过活了,是吗” “对对对!”老头狂点头,“别看小人年纪大了,那也是家里的一把大劳力,放羊、放牛、做工,都行的。现在这样……” “那你是想腿好呢还是想要银子呢”水银打断他,继续轻声问道。 “当然是要银……不,不是,当然是要腿好。可这腿,再好不了了呀,小的、小的就要银子,要多多的能养家的银子。” “如果腿能医好呢还要银子吗”水银执着地问道。 老人生气了。 “你这姑娘,怎么说话的腿若能好,谁还要你的臭银子这不是治不好了嘛您是贵人,怎么尽跟老汉在这歪缠赶紧给点银子,我好去找大夫!” 围观中,有个妇人大声道:“就是,小姑娘你一个劲儿地在这拖时间,是不是想拖到老人家撑不住死了就不用赔了” 一众人也从被美色震惊中回过神来,一听妇人之言,甚觉有理,可……看看那位姑娘的好颜色,男子们不太好意思开口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狠狠地啐了那些男人一口,再朝着那姑娘的方向啐了一口。 “呸!招摇过市的狐媚子!赶紧给钱,让人去看大夫,不然,老婆子也跟你不依!” 水银神色半分未动。 她伸手进袖中。 老头见状,知道要给钱了,又开始呼痛打滚,且声音更加尖厉。 谁知,就见那姑娘手里抽出来的不是银子,而是金光闪闪、耀目无比的金针! 老头愕然,一时收了声。周围一众人也集体愕然。 这是没钱赔,要用那个作抵吗 有心之人立刻心内狂喜。金针虽然不重,但因其制作工艺十分繁杂,得之殊为不易,故而,价值极大。 就那一根金针,恐百两白银都莫想买到。 水银执针上前,老头狂喜,就要伸手接过。 却见姑娘执针的手,在他眼前连闪,扎了他身上三处。 “啊!” 老头大叫出声,痛得从地上一蹦而起,双脚互换着踩地连跳。 “好痛好痛好痛!你……” 他一边叫痛,一边手指那向姑娘,就要开骂,却看见了周围人正看着他的腿,齐齐大张着嘴巴。 他低头一瞧,自己好端端地站着,地上还躺着个小皮囊,正从里往外流淌着鲜红的液体…… 老头顿时明白自己暴露了。趁着人群还没缓过神,精心制作的小皮囊也不要了,拨开人群撒腿就跑了。 那妇人、一个汉子、老婆婆,悄悄地也转身跑了。 水银掏出丝帕,仔细擦拭着手上的金针,忽然动作顿了顿,捻针的手指,轻颤。 继而不动声色地收好。 转身上车。 第四十五章 :三针取命 这恐怕就是传说中的、有些无赖泼皮惯用的伎俩。 乘着马车缓速行走之时,冲上来就倒在旁边,然后就大哭大喊,吸引周围的路人同情。 坐得起马车的一般都是贵人,根本懒怠与这种人纠缠,扔几两银子就能息事宁人。 但也有脾气不好的,叫下人将之打一顿,那些无赖也只能自认倒霉。若告到官府那儿,官府比他们更清楚谁是谁非。 水银不想胡乱地给银子纵着这些泼皮无赖,也不想让画眉打他们一顿,以免落下仗势欺人之嫌。 她是医者,自然就用医术解决。 医者…… 水银的心里,忍不住掠过一抹痛楚。 才决定不在延国用医术,这就没忍住。 她抬手轻触额角,轻“嘶”一声。还真够痛的。 画眉恨恨地扫了一圈那些讪讪离开的人群,跳上车,驱马。 待马车启动后,方开口问道: “小姐,您没事您先忍忍,待寻了客栈住下,奴婢就去给您煮个鸡蛋。” 水银弯起唇角笑了。 都说医者不自医,还真是。 幸好画眉说的是煮鸡蛋,而不是找大夫来给看看。 没人知道水银其实在心里,正偷偷地高兴。 在她心情最压抑的时候,得知了东南战事的消息,一时情绪又爆涨。那些学子们对她们的鄙夷、和一言不和就出手时她的愤怒。再到被人讹诈、以及周围那些人的言辞。 让她起起伏伏的情绪,凝聚在了那三针之上。 快、狠、准。 擦拭金针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抽错了针。 师傅赠的一套金针,她一直有随身携带。本来,她的金针技术只能使用6寸长的, 扎泼皮无赖的时候,抽错了,抽了根7寸长的,她没有发现,还在各种情绪的堆积暴发下,完成了封穴任务。 她,突破了。 师父说过:金针自6寸之后,每一寸的突破,都像翻越绝壁悬崖一般艰难。 没有机缘的情况下,即便日日练习,还是不会找到提升之法。 那时她不懂。现在,全明白了。原来师父所说的机缘,就是巨大的压力下,情绪、速度、手感合三为一的情况! 要么爆发、要么沉沦。 思及此,她抽出那根7寸长的金针,在马车的晃动中,准确而快速地轻扎着自己腿部的穴位,稳定着之前的手感和心感。 而无意之中“帮助”水银针法突破了的无赖,在回家之后,就出了事。 “今天真是晦气,碰到那么个眼睛贼的贱丫头,不但识破了我,居然还拿金针扎我。痛死老子了!” 老头一路跑回家后,气喘吁吁地坐在院中的木条凳上,拍着腿大骂。 先他一步回来的老太婆,倒碗热水递给他,安慰道:“现在还疼吗咱们今天是撞上硬茬子了,依我看,那丫头肯定是个会医的,瞧那金针使的,啧啧。” “滚一边儿去!咱们的买卖没做成,你个臭老婆子还夸她!就算她是大夫又如何咱们也不是没碰上过大夫,结果人家咋做的那贱丫头咋做的” 老头刚伸手接过水碗,听自家老婆子这么说,顿时气就不打一处来。伸脚踹了她一下,骂骂咧咧后,仰起脖子“咕咚咚”地把水灌下,感觉有点烫,就又想骂人。 老头的儿子,一个中年壮汉此时从屋里走出来,接过话头道:“爹说得对。以前碰到的大夫,顶多就是当场要求验看,咱们闪了也就是了。那个贱丫头手太狠,识破不揭破的道理都不懂,硬扎了爹三针。” 说着,走到老头近前问了句:“爹你还好家里就你的武艺最高强,能及时躲过马蹄,你可要撑住。” “老子没事!疼过了那股子劲儿就好了。心黑的贱丫头,别再让我碰上! 你也是,白长那么大个个子,不好好习武,只知道花钱! 老婆子,赶紧再拿个小皮囊出来,装上早晨剩下的那点儿鸡血,我这身衣服刚好也不用换了,咱们再出去找头肥羊弄点银子。不能白杀只鸡,得找补回来。” 老太婆应了一声,回屋寻了个备用的小皮囊出来,壮汉也进了厨房端出剩下的鸡血,放在老头身前的木桌上,准备灌装。 老头看着他俩的动作,忽然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脑门,涨得他整个脑袋剧痛无比。 而眼前,不再是他的老婆子和儿子,是尸山血海,是战鼓雷雷、金器交鸣。 许许多多的人在拿着兵器打架,有两个人提着弯刀朝着他就砍来。 他左突右闪,可脑袋上还是被划拉了一下,好疼,他发了疯般地反击。 用手抓、用嘴咬,一口一口地,把敌人的血肉咬下来。 耳边仿佛有人在唤他,是谁呢听不清。 为什么要叫他是要下地狱的时候带上自己吗不,他不要! 他抗拒着,用力撕咬着,而敌人身上喷发出来浓重的血腥味,刺激得他更加疯狂。 等他终于把那两个人咬死,感觉自己胜利了,他仰面躺下,敞怀大笑,眼神忽而清明。 他意识到了什么,脖子僵硬地、机械地一点点转过去。 就看见穿着他儿子衣服的人,脸、脖子、身上像是被什么野兽给撕咬成了破烂。 他不可置信地爬起身。 就看到另一边,他的老婆子,也是与他的儿子一样,浑身鲜血淋漓、面目全非,喉咙处都破了个血洞,正在往外汩汩冒着鲜血,显然已经断了气。 老头疯了,带着满身的血迹,狂冲到街上,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着:“我杀人啦!我吃人啦!我吃了自己的老婆和儿子!” 街上一时乱哄哄,有人冲上去准备制伏老头,有人慌忙躲避。 而离城门不远处的第一家药铺内,水银正在购买药材。 延国山多,也高。药材【金不换】虽然贵重,但也比较容易买到。只是这家店里的品质不怎么好,头数也有点儿多。 她看了看,还是决定购买。最多自己回去再加工一下,有得用,质量差点儿也比买不到的强。 听到街上传来的动静,她的眼角微微地弯了弯。 除了金不换外,其它的药材,她也收购了一些,和店家签好送货契约,付好了定金后,她便和画眉出去,准备找个客栈。 街上已重新恢复了常态,人来人往中,之前的事很快就淡了过去。 “东方神医好手段!” 一道温润且略带磁性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水银偏头望去。 就见一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男子负手立于旁侧,正脸带笑意,目露讥讽地看着自己。 她收回视线,出声唤住在侧前,送自己二人出门来的药铺伙计。 “小兄弟,请问这萝城的官府衙门怎么走” 伙计闻问,讶异地睁大眼。 “小姐要去衙门”随后指着一个方向道:“这条街走到第二个岔路口,右拐,再走三个岔路口,左拐就到了。可是有什么事吗” “多谢小兄弟,无事,随意问问。” 水银微笑回答,然后再望向之前出声的那谪仙范儿的男子,轻启朱唇道:“可听清了” 扭头,抬步而去。 男子看清她扭头回转时,长颈微旋,眼波里流转着的不屑,生生给气笑了。 他欧阳仲锦,当朝相宰之嫡二孙、户司右官长之嫡二子,大延最有名的回宣书院中、最有才气的大师兄。 凭着出众的相貌、过人的才识,走哪儿不是如众星捧月一般 今日,却被个低贱的医者,一个小女子给鄙视了! 他忍不住朗声说道:“取针两膝足三里,起瘀堵之效,上封百会。此后若饮热水,必直冲而上再如瀑灌下。人老承受不住,必疯癫入幻以致伤人。老者不过讹你些许银两,何至要人全家性命!何其歹毒也!” 水银闻言,顿足,侧身,清清凉凉地快速问道: “取针三阴交,上封中檀,大椎,何如 取针阳陵,上封巨虚、风池,何如 取针曲泉,上封风府、中封曲池,何如” 欧阳仲锦张张嘴,再张张嘴,一时无言。 他又不是学医的,怎知这些 之前他也是有事要进萝城,骑着马,无意识地跟在了这姑娘的马车之后,便见到了她暗中害人的一幕。 那三针他曾有幸听闻宫中太医说起过。 一位宫嫔突然发疯,太医为其诊治后说道:“下手之人医术普通,只用了五寸银针,若是用七寸金针,今日,老朽也救不回来了。” 和二皇子一块儿去看热闹的他,忍不住就问道:“那若有人能使七寸金针,用之害人,可如何是好” 他还记得,当时那太医就哈哈大笑,说他问得幼稚。 普天之下,能使七寸金针及以上的,了了之数,皆功成名就,何必这般害人 今日,他亲眼见到这姑娘的三针,取向太医所说的三穴,虽然这女子下针的速度极快,但捻针时的停顿,加之他自身的武力、眼力,看得再清楚不过。 当时没有出声,是因为,其实他心里也觉得,那老者该受些教训。 第四十六章 :红柳惨死 之后,欧阳仲锦又听到街上议论什么老疯子、咬死全家之类的,看到被众人押解的那名讹人老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现在他偶遇了这姑娘,没忍住,就想调侃并警告一下。 不要让她以为,自己所作之事,天衣无缝无人知晓。 可是没想到,对方居然冲自己问的是这些 他并不知道啊。 水银见来警告自己的男子被自己问住后张口结舌,并无答复,遂瞟了一眼围观上来的路人,再看着他说道:“你非医者,于针灸之术毫无所通,便当街诬人清白,真是白长了副好相貌。” 言毕,拂袖而去。 本因女子容色绝轶、男子相貌、气质绝尘,而围观上来的路人,听了姑娘的话,顿时对着欧阳仲锦就发出一片嘘声,而后纷纷摇着头散去。 气成了个蛤蟆精的欧阳仲锦,极艰难地才唯持住了自己的谪仙范儿。 站在原地无数个深呼吸后,方才醒悟过来,自己只需拿住她用三针害人之说即可,干嘛要去思考对方所说的那些取针之法的用途 自己被她一步步语言、动作激怒,然后就被她带到沟里去了。 好狡诘的女子!! 竟令他堂堂欧阳仲锦,大失颜面于众人之前! 可他再想找人时,人已不知去向。有心想向衙门告发,一是无凭无据,二是…… 一想起她问完伙计之后瞥自己的眼神、以及问自己那句可记清楚了的语气,他就没法朝着衙门方向踏进一步。 这可真真是…… 王八掉进了小水壶里,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呸呸呸!” 自己才不是王八! 欧阳仲锦气哼哼地转身,左右看了看,一时忘了自己该去哪儿。 算了,去书铺,他要好好翻翻那女子所说的后三种取穴之法,究竟是何作用。 结果,跑了五家书铺,翻遍了人家稀少的针灸学说之书后,他一口鲜血喷出。 那女子竟然全是在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完的水银,已经坐着画眉驱赶的马车,出了萝城。 瞧之前那男子的模样,必是有家世、有身份背景之人。 自己虽然一时胡扯,拐带了他的思维,但还是尽量不要再在这萝城呆下去了,以免再次撞上。 再者,万一那男人真去报官呢 师父说过:做过的事,必定会留有痕迹。 虽然那老头血管被堵、自行冲开之后,她自信无人可识破自己的伎俩,但其身上的针眼,却是真实还在的。 就像那男子所说,只要懂得那种道理的人,就很难会不怀疑自己。 因此,她匆匆便出城离开了。 冬季白日时短,黄昏已不知不觉到来。 按照水银知晓的路程,出了萝城,穿过一片树林,向右,最多一个时辰,便是定城。 今晚,可在那儿过夜。 可就在经过那片树林之时,变故陡生。 二、三十个手执兵器的汉子将她的马车团团围住。 为首一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肩扛弯刀,跳出来大声说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水银抚额。 这些剪径小贼,就不能换个说词吗 画眉却不管这词耳不耳熟,她一见四面围上来的人,背负的长刀就立刻出鞘,浑身戒备。 水银一拍车壁,低喝:“扎马,冲出去!” 画眉立刻照做,马儿吃痛,狂奔而出。 吓得那些挡在马头前的男子们,赶紧跳开。气得大骂:“不就是要你点儿银子至于这么拼命吗” 还有一人喊:“别直着跑啊,前面有……” “你傻啊!居然还提醒她们咱们跟着捡个便宜不更好”旁边的人,抬手就给了这人脑袋一下,骂道。 那人抱着脑袋,不服气地回辩道:“你才傻,掉不下去咱们能捡便宜,掉下去了呢咱们也跟下去” “吵什么吵赶紧跟上去!我就不信她们不跳车!”为首的老大躲过疯马,听到他们吵吵,气得大吼。 一众人拔腿飞奔,去追马车。 水银没有听到他们的争执之声,她紧紧抓牢车壁上的横架,随着马车剧烈的颠簸,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惊马一路狂奔向前,蹲在车辕之上、一手扯着马缰,也在控制身体的画眉,突然惊呼。 “小姐,前面没路了。” 说完,没等小姐回话,就提刀,跃起,踩着车辙,跳上马背,一刀将马头砍了下来。 可是,马儿前冲之势并未就此止住,四蹄仍依着惯性冲前,画眉一踏马背,旋身,急着去拉小姐。 马蹄扑倒,马身前翻,整个马车腾空,翻向前,朝着悬崖坠下。 画眉旋身,不顾砸过来的马车,死命扑进车厢,一把抄起抓着车壁的自家小姐,一头撞开车厢后壁,冲出。 凌空中,画眉就要提气翻身,向着悬崖边落去,忽然,就觉得气海穴一麻,一口气再上不来。 她知道,自己被暗算了。 顾不上多想,立刻将自家小姐的脑袋和身体,牢牢地护在胸前,以自己做肉垫,向着悬崖下坠去。 悬崖上,那群山匪呼呼啦啦地追过来,一看马车和人都摔下去了,很是遗憾地跺跺脚,走了。 他们知道,这个悬崖虽然不太高,但是很笔直、很险峻,以他们的身手,是没法下得去的,于是骂骂咧咧地散去。 而就在他们走了之后,另一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闪出一个、不染人间烟火一般的、翩翩如玉公子。 欧阳仲锦。 他小心地靠近悬崖边,伸头往下看了看。嗯,有点高直,这下,那主仆二人不跌个粉身碎骨,也断然爬不上来了。 被书中内容气到了的欧阳仲锦,骑着马儿四处打听一位女子驾驭的马车。 很快就打听到,然后他就一路追着东方姑娘出城。 虽然他并不太清楚,追上了要怎么样,但就是不想轻易地放过那个戏耍了自己的人。 看到那姑娘的马车被围,他就勒住马躲起来看好戏,想好好看看她狼狈的样子。 却没想到那赶车的女婢那么狠,直接扎马冲出包围,他打马从树林里绕过那群山匪,直直追了过去。 就见到女婢抓着那什么东方神医,想要旋身落地,他想也没想地,摸出个银碇就击向了那女婢的气海。 看着那主仆二人坠下悬崖,他这才觉得胸口的憋闷之气终于出了。 之前躲起来,也是想看看那些稀里糊涂的山匪们,会不会救人。他可不能让他们把人救上来。 那样的祸害,还是就让她死在悬崖底下喂野兽好了。 现在,山匪们没有救人,而眼前的悬崖,也不可能再有人爬得上来,他心满意足地禅了禅衣摆,飘然转身,离去。 他和萝城的好友,还有点事儿要谈呢。他得回去,顺便喝几杯高兴高兴。 …… 画眉气劲一泄的刹那,水银有感觉到,但她被画眉紧紧抱着,想推,推不开,想动,也动不了。 只觉身周风声呼呼。 “砰!” 落地时的剧烈震动,以及腿部骤然传来的强烈疼痛,让她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水银很想睡。 睡着了,就什么烦恼都不会有了就能回去父亲身边了睡着了,就能远离这一切,重新快乐起来了 “平舒儿,别睡,快起来,看看父亲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好孩子,不能睡,快醒过来,你不是想见父亲吗睁开眼,看看父亲啊。” “徒儿,路是你自己选的,选了,无论多么艰难困苦,都要坚持着走下去。你忘了为师的教导了吗还想睡觉偷懒起来!” 是啊,路是自己选的,有什么好抱怨的呢明明可以一回头,就能享受平静安逸的生活,是自己要来承受这一切的。 有什么好委屈的呢决定了,就要顽强地走下去。明知会风雨交加,但真的被淋成落汤鸡的时候,又在难过些什么 她艰难地滚动着眼珠,只觉眼帘有千斤之重。 “平舒,睁开!” 眼前浮现着父亲那张严肃的脸,他在命令自己吗水银撇撇嘴。 用尽全力睁开眼睛,入目一片漆黑,哪里有父亲 她眨着眼,慢慢地回想起,坠崖前的一幕幕。 这时,就闻不远处传来狼嗷之声。 她心中猛然一惊,摸索着就要起身。 “嘶!” 左腿刚要用劲,一股剧痛感就猛地传来,她才要撑起的身体,就痛得软倒。 等等,手下这是什么感觉 她颤抖着手指,剧烈地抖动着,浑身崩紧,一动也不敢动。 可是,手下的触感在明明白白地在告诉她,身下,是具尸体……已经冰凉僵硬了的尸体。 画眉…… 不,不是画眉,是红柳。 不不不,都不是,不是的,都不是的,不可能是红柳,不会是红柳的,不会的。 然而,无论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紧缩疼痛的心脏,眼里滚出的泪水,都在告诉她,红柳没了…… 水银不愿意相信,强迫自己抬起手,抚向尸首的面部……痛哭失声。 然而,那渐近的狼嗷声,却在提醒她,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刻。 第四十七章 :死里求生 水银紧咬着下唇,伸出手,手掌撑开,用力…… 将自己翻倒,翻到一边。 感觉身下有不少枝叶,应该是两人坠下来的时候,砸落的断枝残叶。 她也顾不上被硌得难受,腿部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她知道,自己的左小腿,断了。 艰难地忍到痛楚减轻了些,她强撑着,一点点坐起,摸出袖中的药包,打开,撒向周围。 经历了一次狼袭之后,她就特意配制了这种药粉,并随时带在身上。 不是什么虎骨粉、或者动物的粉沫,而是一种草药。 这种草药,散发出的气味,能令猛兽们无比讨厌。 果然,在她撒出药粉之后,树林里那些冒着绿光的眼睛,就纷纷地随着草丛被摩擦的声音,消失了。 她又摸出另一种对付蛇虫鼠蚁的药粉,撒在自己和红柳的周围。 那种能令猛兽们讨厌的气味,却是小虫小蚁们喜欢的,这也是当初被她忽略了的缘故。 万事万物,相生相克。 要想周全,就得搭配着使用。 这时,水银才有空摸摸自己。 两只装满各种药包的袖子,完好;怀里揣着的大小药包、完好;身上的骨骼,除了断裂的小腿,其余的也都还好。 这时,她摸到自己耳垂处有干枯的粉末,捻了捻,闻一下,有血腥味。想来,内腑有轻微的震伤。 不过,都不是大事。 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赶紧处理断腿,否则,仅是失血,都会要了她的命。 水银翻开裙摆,在内侧使劲地把双手搓干净,再往下探。 一声惨叫几欲脱口而出。 即使是极轻、极轻地触碰,摸到断骨,还是痛得她差点大叫出声,全身顿时汗出如雨。 她咬紧牙关,痛得抽搐,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也不肯再放任自己晕厥过去。 缓过剧痛,避开断骨,水银摸索着伤口周围,再闭眼感觉了下,轻轻松了口气。 主骨断裂伤,没有粉碎。 红柳将她护得很好…… 她撩起裤腿,摸出金针,双手配合,迅速封住左腿的痛感,以及血脉,然后掏出方娟帕,塞进嘴里咬住,双手拢住伤处,用力一捏、一掰。 只听“咔嚓”一声,断骨复位。 她抬袖抹把额头的汗,再摸出包金不换磨制的药粉,倒一些在嘴里,用唾液缓缓地咽下,其余的,都撒到伤口上。 慢慢躺倒。 金针封穴不能超过一个时辰,否则,伤口会坏死。但现在,这是她宝贵的能喘口气的时间了。 躺一会,就一会儿。 水银摸索着红柳的手,握住。 红柳、沙棘,和自己名为主仆,实则,感情比亲姐妹还要深厚。她们一起长大、一起嬉戏玩耍,一起学艺、淘气,一起挨师父的训诫。 她原以为,只有等她俩长大了,出嫁了,她们才会分开。 可谁也没想到,分离,就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都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害死了她…… 16岁,红柳她才在这个人世间,走过了16年,还是花儿一般美丽的年纪啊…… 水银感觉着手掌心中的冰冷,想像着红柳抱着她、护着她跌下山崖的那一刻。 想必,红柳至死,都还想着如何不让自己受伤 一时心痛如绞。 不,不对! 红柳和沙棘,自小被师父灌输要好好保护她这个小姐的想法,习武一直非常刻苦,所以,红柳的身手其实是相当不错的。 即便是坠崖,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躺平了坠下来。 水银的脑海中,掠过坠下前,红柳身躯一僵、气劲泄出时的感觉。 是那时出了变故吗什么样的变故让她一口气提不上来难道是她之前杀马、撞车壁的时候受了伤 想到这儿,水银用另一只手抹把脸。 天应该就快亮了,寒霜都下来了。她得仔细验验。 她松开手,努力撑着自己重新坐起,摸出金针解开了被封的几处穴位,放任痛觉和血流。 长长地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心里默默地数着数。 几十息后,再封住血流。 痛觉就不管了,由它痛,不能再封了。 反正此时肉体再怎么样的疼痛,也好过心里的痛。 她看着黑夜退散,天边渐渐露出鱼肚白。头顶有片空缺,视野逐步清明。 深深地闭了闭眼,水银看向红柳。 轻轻抬手,抚上红柳暴突的双眼,擦干净她七窍流出的血渍,嘴里轻声喃喃。 “红柳,不要走远,不要原谅我的任性和自私,就这么跟着我、看着我,看我如何让你的牺牲变得更有意义。 我不会再打退堂鼓,不会再逃避、退缩和软弱,你不要走远,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再见。到时,便再也不分开了……” 她水银要继续未尽之事,不能让红柳就这样白白死去。 抬眼扫视四周,周围全是树木和杂草,以及被自己二人砸落的树枝。 她摸出红柳怀里的匕首,捡起一根粗壮些的,砍成合适的长短,削去上面杂乱的分岔部分,再将之竖着剖成两半。 撩起裤腿,从裙摆的衬里上割下两根布条,再给伤口上倒上药粉,敷好、包扎好。再用剖出来的板条,夹住小腿,缠上。 金针解开血脉,感觉伤口的血已经止住,松口气。 再捡两根长些的粗枝,撑着地面,单腿站起。 她得去找水,还有食物。 “嘎、嘎” 空中传来了非常难听的鸟叫声。 水银抬头就看见,几只秃鹫停在附近的大树树冠上,正盯着自己…… 不是,是红柳。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 那种猛兽们讨厌的、像是肉质极度腐败的气味,却是这种鸟最喜欢的! 不等她多想,秃鹫已经在跃跃欲试,准备扑击而下。 水银通红着眼眶,凶狠地反瞪着它们。 可是没用,“嘎、嘎”,那些秃鹫一边嘲讽似地叫着,一边冲了下来。 她单腿站着,挥着手上的木棍就扫,秃鹫灵活地躲避着,还趁着空隙啄食了红柳的尸体几下。 有一只,还扑向水银,差点啄到她的眼珠。 她一闪,摔倒,肩膀上的肉皮,被那秃鹫的利爪抓出了两道血口。 高高翘起的伤腿,被另一只秃鹫盯上。 闻到血腥味,它们更加疯狂了。 水银发狠,摸出个药包,就把药粉撒了出去,撒在红柳的尸身上。 自己操起木棍,护住要害,一边右脚不断蹬地,向后退。 秃鹫们见活物让开了,“嘎、嘎”大叫着,得逞了似的,纷纷停在红柳的尸体上或者旁边,开始啄食。 水银死死攥着双拳,咬着嘴唇上的伤口,强迫自己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幕。 她要记住,要死死地记住这一切,从此,再不软弱! 十几息后,这五只秃鹫就一头栽倒在地。 水银单腿撑地,去扯了些干枯的藤蔓,试了试韧度,还不错,便跳到那些秃鹫的身边,将它们的腿一一捆在了一起,再把它们的嘴捆紧,用匕首砍断它们的翅膀。 自己还要在这崖底生存,直到伤口长得差不多了才能想办法出去,这几只鸟,可以当成储备食物。虽然这玩意儿难吃,但现在,她什么也不挑。 她之前撒的只是迷药,入口短时即起效,虽不致命,但对付这几只畜牲,足够了。 红柳的眼珠已经被啄没了,脸上也被啄得面目全非,肚子上被豁开了一个口子…… 水银一次又一次地,强忍着把眼泪憋回去,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别哭,没有用!不要哭! 忽然,有什么微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她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雕儿!老白和老关的声音! 有些虚弱,有些远,但没有危险,也没有受伤,仿佛就是饿极了发出的声音。 雕儿还在笼子里! 她突然有些后悔,干嘛要用那么结实的铁,打造那么一个笼子不然,昨天马车翻下,如果是木笼,就会被打碎,雕儿就能飞出来了。 到现在才听到它们的声音,应该是被摔晕了 这可晕得够久的,她叹着气摇头。 心情微微好了点儿。 把手在身上抹干净,大拇指和食指圈住,放进嘴里,用尽全力吹出了两声嘹亮的、似鸟鸣般的哨音。 两只雕儿回复了两声有些振奋的回音。 水银看着红柳残破不堪的尸身,翘起左腿,撑着木棍,慢慢地右腿单膝跪地。 她要验尸! 红柳坠崖时,泄的那口气,绝对有问题,她要找出原因!可是…… 仵作一生最怕什么 不是鬼怪、不是腐尸、不是奇怪诡异的死法,而是面对自己亲朋好友、自己在乎的人的尸体! 尤其是……还要自己亲手剖验! 水银颤抖着身躯,后背的冷汗一层层地冒出,双手却异常稳定和干燥,解下红柳背后的刀鞘。长刀不见了,应该是那时她为了抱住自己,来不及收回刀鞘而扔掉了的。 再层层解开红柳的衣物,掏出她身上所有的东西。 火折子、银子、银票、干粮、漏完了水的水囊,以及,衣领里的鸠毒。 每取一样,她都难受得喘不过气来,尤其是最后的这枚毒药,更令水银几欲崩溃…… 第四十八章 :无鞘之刃 红柳头上的发型已散,发饰都不知跌去了哪里。 小耳坠还在,水银没取。脖子上戴着的,她们仨一人一块、师父送的玉牌,她也没取。 红柳的身体前面只有透伤,后面的骨骼是被震碎的。腿骨粉碎性断裂。盆骨粉碎得最严重,颅骨有裂。 一身的骨头,几乎没有完好的;五脏六腑,也没有完好的…… 而气海穴上,有一处伤痕,却绝非正常情况下造成。 这是正面伤痕。也就是下坠前,红柳抓着自己出车厢的时候,气海这儿忽然受伤,才导致她突然改抓为抱,将自己死死搂在怀里的。 很显然,通过这个伤痕可以明显地判断出:那时候有什么击中了她的气海穴,一时阻断了她的气道。但也就是这一时,也足够她们跌到崖底前,红柳都提不起这口气了。 悬崖不是太高,两个人下坠的速度…… 那时候,就算红柳告诉自己,自己也来不及施救。 所以,红柳什么也没有说,就这么安静地走了。 水银的心脏剧烈颤抖着,她死死咬着哆嗦个不停的牙龈,待情绪稍稍缓和之后,再仔细观察起那个伤痕。 这块伤痕呈元宝的侧面形,不会有石头长成这副样子,那么,她能猜到的就只能是银锭了。 人为的! 她慢慢将红柳的尸身恢复原状,再一针一线地缝合好。很想帮红柳换身衣衫,可她没有力气了。 “就这样,红柳,记住了:不要原谅我。待他日我为你报仇雪恨之后,我再来将你的尸骸带回愚山厚葬。要等我,知道吗……” 水银喃喃地说完,摸出匕首刨土。一下、又一下,机械而麻木。 脑子里一边在思索,是谁下的手。 那群农民似的山匪不可能,他们当时还没有追过来。 那么,是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人,被跟踪了有可能。 在这点上,红柳是没法察觉的。就像那两个僧人跟踪自己一样,她都不知道。 因为,红柳的武功虽高,但听力有损。 那也是小的时候,自己淘气,爬上了一棵大树,却不小心掉了下来。 红柳那时还小啊,学武也只两年,刚刚打下了个基础,就勇敢地垫在了自己的身下。 脑袋磕在了石头上,当时…… 水银甩甩头,那些往事,她不愿意在此时回想。现在,不是自己能软弱的时候。 而悲伤,恰恰能击垮自己勉强筑起的坚强。 她继续刨土,一边刨,一边盖去红柳的尸身上。 强迫自己去想有的没的。 自己最近得罪了谁那帮学子那些人武功并不很强。难道是他们回家告状了家里派出来的高手 有可能。 那样没品的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自己没有把任何人得罪到不死不休的地步,除了他们,谁还干得出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 那个仙人般气质的男人 自己为了避免麻烦,只是气了气他,他就能痛下杀手 水银摇头。 生死是大事,没理由为了那么几句口角之争,就要夺了自己二人的性命。 那么,还有谁有可能呢 只有那几个学子了。 她恨恨地咬咬牙,此仇,必报! 这时的水银,不会想得到,有些人,做下的有些事,没有道理可言。生命,在这些人的眼里,并不如她这般看重。 直到她以后一步步接近真相后才发现,人性会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现在,她只知道,剑已出鞘、心已冰冷。 水银只给红柳的尸身上覆了薄薄的一层土,便将已经苏醒的秃鹫敲死一只,用藤蔓缚在自己的背上,撑着木棍去找雕儿。 它们饿得叫声都有些听不见了。 自己身上还撒的有药粉,各种大、小动物都会退散,所以,她一步步地跳着,去往雕儿声音传来的方向。 所幸,找到它们的时候,它们的情况都还不错。粗壮的铁笼子虽然困住了它们,但也从另一个方面保护了它们。 看到自己的主人找过来了,雕儿们的精气神振作了些,可怜兮兮地冲着她叫了一声,像是撒娇诉苦一般。 水银柔和了眼神。 待将它们解救出来,看着它们吃了秃鹫之后欢快地冲上天空,听着它们高兴的鸣叫声,水银的心里也跟着松快了几分。 自己,还有它俩的陪伴,不孤单。 她斩下一根名为水藤的藤蔓,将里面蓄着的水,倒进嘴里。 这种藤蔓,山林里到处都是。蓄水量极丰富,而且清甜、干净,还饱腹。即便藤叶干枯了,里面包含的水质,也轻易不会流失。 休息了会儿,她再次起身,往回蹦。红柳尸身上的土,还不够多,会再次吸引秃鹫光临的。何况,它们的几只同伴还被自己扔在那儿。 她从怀里摸出个小银锭,冲空中的雕儿打了个手势,待它们飞下来时,给它们仔细地看了看,再环指了周围一圈。 如果红柳真是被银锭击中的,那么,十有八九,击人的银锭也落了下来。她要找到那东西。 一个案子的破解,总是需要无数线索的堆积。 每一条线索,她都不能放过。 看着老白和老关收到命令后,低空在周围盘旋。 水银一蹦一蹦地原路返回。 幸好,土虽盖得薄,但也算严实,还没招来那些恶心的臭鸟。她继续刨土,要刨个坑出来。 老白飞下来了,飞到她的近前,爪子一松,一个小银锞子掉在地上。 她轻轻拍拍老白的头,指指另一边动弹不得秃鹫,示意它去吃。 老白欢欢喜喜地去了。 水银则仔细地打量起手中的小银锞子。约摸二两重,像是大户人家在逢年过节之时,专门制作了来赏给下人用的。 底部印了个福字,却没有那府上的标记。那么,这个就只是平时赏人用的了。 出手即二两,有钱人家。 她将这个小银锞子单独收好,正准备继续刨土,老关飞下来,扔在她面前一把刀。 小银锞子卡在树冠的枝杈间,在阳光下反着光。老白先发现,抢走了头功。老关看着它美滋滋地啄食着鲜肉,气哼哼地就到处乱转,也想找到点儿什么。 就被它发现了另一个方向掉落的长刀。 水银也拍拍老关的头,于是,老关也欢欢喜喜地去享用起了美餐。 这是红柳的刀。 自她习武有成后,师父亲手为她打造的长刀。她一直一直带在身边,就连睡觉都搁在枕边。 细细地、一寸寸地抚过刀身后,水银把长刀归鞘,捆在自己的背上。以后,就让这把刀,代替红柳,守在自己的身边。想必,这也会是红柳的心愿。 她继续刨土,就用匕首刨。 长刀太长,她坐着刨使不上劲,而且,她也不想让红柳极爱惜的刀,变成刨挖土壤去掩盖其主人的工具。 老白和老关坏心眼子的,挑了捆在最前头的一只秃鹫来吃,且啄食的动作异常凶狠,吓得其余三只,死死地把脑袋扎进了肚子下面埋着,瑟瑟发抖。 它俩吃饱后,飞到空中。比较笨的老关负责警戒,聪明的老白去抓了只兔子回来。 那三只丑鸟是它们的,主人得吃这种它们最喜欢的食物。 水银看着面前被抓死的兔子,摸摸老白的头,眼角弯了弯。 撑起身体一蹦一跳地去捡木柴,她得先喂饱自己的肚子,水藤的水虽然有饱腹感,但消失得也快。 老白受到夸奖非常高兴,兴奋地去帮忙捡拾木柴,它们喜欢寒冷的天气,不喜欢火。但主人家要做的事,帮忙总是没错的。 没有力气,又不方便的水银,什么也不讲究了,反正这周围的血腥气够重了,就在三只秃鹫的不远处,处理干净兔子,点燃火堆,开烤。 老关在陆陆续续地,把带有主人气息的物件捡回来,顺便抓了块药瓶的碎片给主人看。 水银接过碎片,看了看老关的脚,见没有划破,才摸着它的头道:“这种东西不要捡,那个医药箱全摔碎了对不对” “唳!” 老关抻着脖子叫了一声。 “知道了,全碎了。不要管它了。其它的也都不要了,你好好负责警戒就行,注意引开打不过的野兽哦,别受伤。” 老关又叫了一声,飞上了天空,盘旋。 另一个箱子是工具箱,验尸用的,里面的东西不会摔碎,但水银也不想要了。她可不想到时候爬出去,还得背着那么沉的家伙事儿。 又不是有特殊意义的物件,没了就没了。 …… 十几日后。 萝城最大的酒楼内,几名学子正在抱怨。 “不就是没打过两个行脚僧吗那种大师武功多高,欧阳大师兄又不是不知道。干嘛罚了我们十几天的抄写了,还没够啊我这手都快抄断了。”司马俭揉着手腕,一脸哀怨地道。 身边的万俟颜一口酒闷下肚,也愁眉苦脸地道:“要罚也该罚站桩或者蹲马步啊,为什么要罚抄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说我们武不成,文又不就。跟个小女子口角,还一言不合就打人。都怪夏明翰全。”古华铸礼敲着夏明翰全的脑袋,气恨恨地说道。 第四十八章 :擦肩而过 夏明翰全自知没理,抱着脑袋也不敢反驳。 他是性格冲动了点,但是一个小女人敢跟男人们犟嘴还还手,就该打! 可谁知欧阳大师兄居然就为此罚他们,还一罚就是这么久。 想想就郁闷!他恨恨地道:“早知道就告诉家里,派人弄死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人!咱们也算出了口气!” “行了啊你。还跟个女人没完。人家现在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古华铸礼又敲了他一下说道。 司马俭接过话头。”别说当时咱们谁都没想到这茬,就是现在想到了,又要去哪里寻人” “嗳你们还记得那两个僧人的话吗说那个女人是什么来着东方神医东方乡君这样的人,应该在聚城可以打听到”万俟颜闻言,忽地一拍桌面提醒道。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了那女人的名头,还怕找不着人 “我看你们还是被罚得太轻!还想着收拾人家呢当时是我们自己误会了人家的笑声。结果打还没打过,还要追去聚城就太丢人了!行了,喝酒喝酒,别尽说些不高兴的!”古华铸礼提起酒杯,止住他们的胡思乱想,提议道。 几人想想,觉得有理,便换了话题聊了起来。 屏风隔开的另一边,一个黄脸病弱的汉子,将桌子上的一壶好酒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倒完后,汉子还用茶水涮了涮酒壶,也全都倒去了地上后,起身离去。 安静地走在大街上,去到家客栈,要了间上房。 进门点了两颗水煮蛋,一大碗面条、及一壶水酒。 小二很快就送了来,同时还送来了一桶热水。 汉子关好门,去沐浴之时,卸掉了妆容。 坐在浴桶里,水银认认真真地梳着长发,轻声念道: ”一梳梳到尾,顺心又如意; 二梳梳到尾,平安又喜乐; 三梳四梳,吉祥富贵; 五梳六梳,健康长寿; 七梳八梳,嫁……家父安康,家庭和睦; 九梳十梳,十全十美。” 然后盘好发,摸出早先在首饰铺子里买的玉簪,簪进发间。 今日,她及笄了。 不是东方楠婴,而是她水银自己,及笄了。 若是在家中,该有德高望重的老妇人为她梳发,为她念这些,再有身份贵重的妇人为她的发间簪上金步摇。 现在,只有她自己,而且,连这只簪子,都只能用延国的玉花簪…… 收拾好自己,收拾好心情,水银穿好衣衫坐去桌边,给自己斟满酒,说声:“生辰快乐!” 一饮而尽。 今日,愚山上,沙棘会收到父亲给自己的生辰礼物会收好等自己回去看 会是什么呢 往年都是父亲他亲手雕刻的小玩具,今年,应该不一样了 她心里想着,手上剥开蛋壳,一口口地吃。 一口口地喝酒、吃面。 两日前,伤口恢复到差不多的水银,终于在雕儿们的帮助下,寻了条路爬出了崖底。 回到这萝城,改头换面后打听到,回宣书院的学子们,最喜欢去的酒楼,便日日等在那附近。 今日,终是让她等到那天的几位学子,便跟着进去,坐在他们隔壁。 那壶酒,就是为他们准备的。 谁知,一听之下才明白,红柳之死,与他们无关。 或者他们在说假话有人偷偷在暗地里告诉了家人 有可能,但可能性很低微。 所以,她暂时放过了他们。 那么,现在只有一个可以怀疑的目标了,就是那个谪仙般的男子。 谪仙她心里“嗤”了一声。 至于他们说的大师兄,恐怕是听闻或者旁观到了那日的事情,故而为此惩罚他们 与自己无关。 蛋吃完了,面吃完了,酒也喝完了,红柳为什么还不来找她讨红封并且道恭喜 她家小姐喝醉了不知道吗人呢 转头四顾,一时泪如雨下…… 次日,瘦弱黄脸的汉子,背着个简单的小包袱,退了房,去买了匹马,骑着慢吞吞向着城外的方向而去。 她要一路听听看,那么一个谪仙般俊美的公子,只要出现在大街小巷,必然会引起围观和追捧。 只要有人议论,她就能寻个方向去找到他。 可惜,有关于那样的人物,什么议论声也没听到。 水银判断,那人之前应该只是路过的萝城,所以都过了十数日了,在不断有新话头的冲击下,的确不会再有人谈论。 她不由地想到:那天,那人也是出城后无意中跟着自己了吗见到她和红柳出了危险,便趁机落井下石 无论是哪种,她水银都要替红柳报仇,她一定会找到此人! 殊不知,她想找的人,不但是故意追她出的城,而且还是经常出入萝城的人,甚至,就是那些人嘴里说的欧阳大师兄! …… 回宣书院就在萝城外不远处一座山的山腰上,欧阳仲锦每日里下山钓鱼,将鱼送去这座城池里、一套三进院的小院中去。 那儿,住着因丈夫意外去世,依靠祖产活着的、雍容典雅的夫人宇文氏,及其膝下唯一的女儿,宇文丽清。 宇文丽清,年方16,人如其名,十分的美丽清纯。 明眸善睐,手如柔荑,肤如凝脂,文文静静,柔柔弱弱。 只因患有哑疾,便日日呆在家中,极少出门。 偶尔的一次出去观灯,便遇见了欧阳仲锦。 欧阳仲锦在那次灯节上,于灯火繁华之间,一眼便看中了她,从此心神为她牵绊。 可惜,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家世渊源,他都不可能娶了她,充其量,最多也只能纳她为小妾。 他不忍如此待心上之人,便只是日日以送她喜欢吃的鱼为借口,登门拜访,绝口不提婚嫁之事。 而宇文丽清也一眼就把他放在了心里,然她聪慧又敏感,知晓欧阳仲锦的为难,也绝不开口相提。 虽然,她并不介意自己为他的妾,却亦不忍令他沾染俗世尘埃。 她是个患有哑疾之人,只想看着他的那份纯洁净朗,不想他受到世人的指指点点,更不愿看到他为难。 她舍不得。 俩人便如此这般,一个日日送鱼,一个默默地期待着他的到来。 宇文氏,自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有心反对,无能为力。 自打女儿见过那欧阳仲锦之后,一颗心就再拔不出来了。 满心为女儿盘算,想用丰富的嫁妆,将她嫁入平常人家,过平凡日子的宇文氏,苦口婆心地劝说了很多次,也曾将欧阳仲锦打出门,但都没有用。 欧阳仲锦有功夫在身,她于前门将他打出去了,他就会半夜爬墙。 虽然依礼未对自己的女儿做过什么,但是,这还不如将他俩于白日间,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来得放心。 于是,三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相处着。 频繁出入萝城的欧阳仲锦,自然再引不起人们的什么轰动和围观。 再怎么好看的花儿,天天看、天天说,也会腻的。 水银自是不知这些,就错误地判断成了,那人只是路过萝城。 没有听到什么有关的议论,水银便骑着马儿,去找了家镖行,付钱请人将她护送回聚城。 现在她的每一步都要谨慎小心,再没人护在自己的身边了。 正行间,忽闻街边有哭泣之声,水银循声望去。 就见一家药铺的门外,一着破旧粗布衣衫的年轻妇人,正抱着个几月大的婴儿,拼命磕头哭求。 “掌柜的,求求您,行行好,救救我家孩子。他还那么小,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求求您行行好,所欠的银两,我会努力偿还的,一定会还的,您先救救我的孩子,求您了。” “砰、砰、砰”地磕着,每磕一下,额头都有鲜血流下。 水银本能地动动了十指,却只是握紧了马缰。她收回视线,驱马离开。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要找的人,正从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条小巷中绕了出来。 欧阳仲锦正好从宇文丽清那离开,准备回书院。 听到妇人哭求的声音,欧阳仲锦无意识地往那边瞟了一眼,收回视线时,莫名觉得不远处马背上的男子,背影有些眼熟。 他也没往心里去,以为只是书院中的某个学子,转头去往了另一个方向。 他的宣纸用完了,得去买一些。 于是,这俩人便擦肩而过,各奔东西。 马背上的水银,要是知道,只要自己一回头,就能看到“心心念念”想找到的人; 要是知道,只要自己愿意找人随便地打听,就能有那仇人的消息,之后的许多事情,便会不一样了。 可惜,人生难有早知道。 她没有打听,只是因为她并不想多说话。她默默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里,不想轻易开口。 其次,她忽略了一件事,忽略了她并没放在心里、也没彻底融入的一个姓氏。 第一次见到那人时,那人对自己的称呼是:“东方神医”! 如果她能想起这个关键,便能明白,那些学子嘴里所说的大师兄,就是自己要寻找之人! 其实最主要的,则是因为她判断失误,以为听不到旁人的议论,便把那人当成了个过路客,从而完美错过。 第四十九章 :再遇司寇 现在,丝毫没想到的水银,坐进镖行的马车内,启程回返聚城。 那是她在延国的根基所在。 路途还有些遥远,趁着这段空闲时光,她要好好地琢磨琢磨,不行医,又要从哪里打探消息 只给司寇继昭帮忙验尸从他那里探消息渠道太狭隘,太单一,不可取。 而且,她并不想再看见那什么司寇大人。 一看到他,就会想起被自己亲手毒杀的自己人。 那日,她借着在院子中溜达的机会,不着痕迹地、将一种毒药撒在了关押人犯的侧屋门口。 进进出出送饭或者做什么的人,势必会踩中带进去。 人犯的身上肯定有伤口,那种毒没粘性,走动间带起的风,都会将它刮动。且随便在什么东西上面滚,它也不会被附裹。 少量误服之,并无碍。 但伤口只要沾上,哪怕只是破了点儿皮,都会令人在五息之内毙命。中者无救。 水银并不害怕,万一司寇继昭的人,身上也有伤怎么办她当时真的是豁出去了。 想着:无伤就算那些人幸运,有伤,就只当为自己人陪葬! 她都能对自己人下手,对敌人,还有什么必要心软 可惜,从那晚司寇继昭来寻她时,说的言语中不难听出,除了那名人犯,没有其他人被毒死。 她也曾为此悄悄地惋惜过。 至于嫁祸给南宫礼,也算是机缘巧合。 反正她的目的,只是想让那种毒在皇子公孙间出现,而南宫礼恰逢其会。如果不是对方赶了巧儿要调戏于她,实际上她嫁祸淑妃还是有风险的。 因为太容易就被人怀疑到她的身上。 那日她看见南宫礼果然如她预想的一般捡起了珠簪,便知计划已成。依着南宫礼那样人的性子,珠簪那般普通的饰物,他若无心,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他若有意,则必捡了四处炫耀。 至于炫耀给谁知道、又能怎么被发现其中的毒粉,就与她无关了。 谁会把南宫礼的话当真真以为清冷高傲的东方神医,能与他私相授受是只要毒粉能经他手面众,即使聪慧如司寇继昭,也必会将视线投到南宫礼的头上。 自己便算是顺利脱身了。 …… 回聚城的这一路上,听闻路人谈论的一些琐碎之事,水银整理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这也给她提供了一种想法。 不行医就没有消息来源吗也未必。 没事儿多去街上走走,茶馆酒楼坐坐,不就是最好的消息来源 至于要用什么身份去,那就可千变万化了。 回到聚城后,看着已被更名的温理药铺,水银心内叹息着进入。 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内,起起伏伏、波波坎坎,又与红柳的阴阳相隔,种种都让她的心里沉甸甸的。 不过,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之后的每日里,水银除了教授画木他们如何辨别药材,就是开动脑筋,一遍遍地尝试着,怎么才能把药汤凝制成药丸。 其实这步不难,用磨细了的麦面倒入药汤,再混入蜂蜜,搅和,待温时,搓之成丸即可。 但药量呢一次得吃多少可以当饭吃了 而且,这么做极难储存啊,又容易招虫蚁。 她试过,一锅熬成一碗,搓成能下咽的丸子,至少得十枚,还有些大。而且夏季极其容易变质。 寒冷的冬季,倒是不易坏,但易裂。就算无所谓裂不裂成渣,但虫蚁呢又怎么防 撒上防虫蚁的药即便是撒在外装的油纸上,那也不是救人而是在害人了。 试来试去,试不到种好方法。 而每每试验失败时,她就去街上转,或是去茶楼、酒馆闲坐。 偶遇了“出卖”自家掌柜的那个车马行小伙计,闻听其正跟别人吹牛,说如何如何发现的敖国细作,水银就“路过”了对方一回。 那人回去后,就忽然发了疯。四处嚷嚷着有人要受他,然后生生把自己的内脏都抠了出来,惨毙。 沦为街谈巷议、聚城怪闻。 水银却心恨,不能亲手刀刃之。 画芳他们有问过画眉。 水银神色平静地回答:“回老家了。” 是回老家了…… 画芳他们就以为,画眉的走,让主子很不高兴,便再也不敢提起了。 这日,水银又因为制作药丸失败,而生气地去了茶楼,转去屏风隔着的、自己专属的大堂一角坐下。最近她常来这儿,出手又阔绰,小二就专门给她留着个桌儿。 水银摘下幂篱。小二刚送上她习惯点的一壶茶,她就看到了不想看到的人。 司寇继昭大剌剌地近前坐下,端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勾起唇角冲她笑了笑道:“再不行医了,是不是因为不想再验尸了要安心做个商户吗听说你去各地收购药材,那样可挣不了多少钱,还会很累。” 说着,抿了口茶水。 可别看他此时表情风轻云淡,说话的语气也甚是轻松。但实际上,天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是怎么过的。 他没完没了地筛查自己的手下,还真让他给筛出了几个被别人收买了的。但没有一个是南宫礼的人。他也无所谓,反正这事儿就是铁板钉了钉。但他向上汇报的时候,刑狱司主官却将细作案给压下了,让他不必再查。 他明白,南宫礼怎么说也是皇子公孙,现在没有确实的证据,别说是他,就是主官也不可能拿南宫礼有办法。他就憋气。 同时,觉得自己被人利用,冤枉了东方姑娘,让对方跑得影儿都不知道去向,他就莫名其妙地日日烦燥,动不动就发火。 最生气的是,他居然会担心她,怕她出门有危险!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每日有事没事,都喜欢打马从奇闻,不是,已经被更名为温理的药铺门前经过。 每次都看不到他想看见的人,每次就更是烦燥和火气旺盛。 他也搞不懂自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最后他终于想明白了,就是案子! 一到年底,刑狱司的案子就堆积如山,各地的大、小案件卷宗,都在往刑狱司里送,公务繁忙得不得了。 而他用的最得力的仵作,却居然一言不合就跑了!果然就是个小女子,气性那么大,自己不就是说了她两句嘛。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自己可以道歉的。大丈夫能伸就能屈。 大不了同意她的要求,给她在刑狱司录入一个名头,自己私下里多给她发放一些辛苦费。 可什么都想好了,就是没等到人回来。他觉得自己都快气爆炸了。 前些日他去了外地,办理了一件公务,昨日才回来,路过温理药铺的时候,就见到了二楼亮起的烛火。 那一瞬间,司寇继昭听到了自己内心的狂跳声,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狂喜冲击。 他捂着胸口,努力平息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强行压抑自己,想即刻飞身而上的冲动。 他跳下马背,坐在温理药铺的对面石阶上,看着那窗户里透出的温暖的烛火,心情从所未有的平静。这些时日以来所有的怒气和不满,都在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一路行来的疲惫和倦怠,也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他知道,这种烛火不会熄灭,东方姑娘睡觉有亮烛的习惯。 一个姑娘家,突遭家族巨变,从此惧怕黑暗,也是常理。 那时,他心里莫名地感受着她的这种习惯,甚至觉得,那烛火,也温暖了自己。 他想,自己是太投入破案了一看到她回来了,知道积压的许多案件都有了破解的希望,所以心安了 可不能再把人给气走了,自己得控制点儿脾性,女人嘛,总得哄着点才是。 父亲和姐夫好似总是这样说的 于是,司寇继昭就鬼使神差地,在那儿坐了一夜,胡思乱想了一夜,或者,什么都没想的,看着那个窗户,坐了一夜。 直到看见东方姑娘出门。 看到她精神奕奕,虽然有些清减,但仍然安好无恙的样子,他的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想冲上去,没能站得起来…… 待他终于能站起来时,人影都快看不见了。 还好,那姑娘走得很慢,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到底让他给跟上了。 这才有了之前的一幕。 其实此时话一说出口,司寇继昭就立时后悔了,自己明明想说的就不是这些,怎么一张嘴,就变得像是在指责对方一样呢 他明明就不愿意指责她的啊。 不,他想指责。指责她为什么一气就走为什么一走就许久为什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为什么让他找都没有地方找 为什么要让他牵肠挂肚地……盼着她回来帮忙破案 可他知道,这样的指责是没法说出口的,人家又不欠自己什么。所以,他就想哄,可…… 他有点想打自己的嘴巴。 水银抬起头,看着对面莫名有些不安和局促、眼神里也闪过一丝丝慌乱的司寇继昭,轻轻蹙了蹙眉。 语气坚定地回答道:“是,再不行医!” 继而又换了种轻松的语气说道:“做个商户就挺好,所挣之银钱,够生活就好。我不贪。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活。司寇大人若以案相召,便可以回了。” 第五十章 :疑案再至 水银没有说再不验尸。毕竟那种循迹思案的兴趣,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何况验尸不存在和良知作斗争,更不会违背她自己的心意。所以,在她内心里,是不会像放弃医术一样放弃验尸的。 但不能说给司寇继昭知道,免得从此就被对方当成了专用苦力。 毕竟兴趣爱好是一回事,耽误了自己的正事可不行。 何况,她也不能总是答应得太快,以免对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一切当成理所当然。 之前不就是吗自己被他随叫随到了,却不还是被他说成自己拿乔那么现在,她就要学会拿乔了。 “我可以知道,你不愿意再行医的原因吗”司寇继昭被她言语驱赶,奇迹般地不生气,反而好奇地追问。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生气,他更想了解她的……一切 感觉怎么这么古怪啊 没等他想明白,就听对方轻声回答自己。 “年纪尚轻,学艺不精,就背负上了一个神医的名号,恐于寿数有碍,故想多多修习精进之后,再言行医之事。” 他长吁了口气。不是永不行医就好。 她说得没错,小小年纪就被世人称诵为神医,的确是个非常大的压力。 治好了还好,治不好,便转眼就会被世人唾弃、辱骂。然世间的病何止百种、千种,又有谁人皆能医治平白担着这些压力做甚 “不当神医也好。不行医也不错,我支持你的想法。”他忍不住这样说道。 水银看着隔了些时日不见,仿佛换了个人一般的司寇继昭,心里很是奇怪。 这人怎么不跟自己针锋相对了自己在语言上设下的陷阱,他也不跳了。 难道,聚城里又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令他有如此大的转变 当然,如果他能一直这么谦和有礼,自己倒不是不能与他长期合作的。毕竟很多的内幕消息,目前,自己也只有从他那儿能探听得到。 “司寇大人还有事”水银轻问。 心里想的是一回事,表现出来的是另一回事。这叫欲拒还迎。 司寇继昭闻言,愣了愣。 干嘛总是赶自己走啊这好不容易才见到的。 “不知东方姑娘你……可还愿意行验尸之术我可以给你在刑狱司录名,可以每次补偿给你丰厚的费用,可以等你有空、有心情的时候……” 他猛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 什么叫有空、有心情的时候案子能等吗 自己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水银又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慌乱之色,眉头蹙得更深。 这人什么情况啊 不过,想想她又释然了。或许,真的有什么奇案将之难住了才会一退再退,唯恐再惹怒了自己。 罢了,且听听是什么 “司寇大人还是说说,什么案子令你如此为难。” 司寇继昭闻言,猛地回神,嗽了嗽嗓子,认真了脸色。 “定城递来的卷宗里,有桩案子,形容得非常简单。 死者24岁龄,身康体健。死时外表无伤痕、无异常,面目干净,被定为突发疾病致死。 这种看似一目了然的案子,却引起了我的怀疑。 一个那么年轻,且健康的男子,怎么会突发疾病的最可疑的就是面目干净,这个形容就是指死的时候很祥和。 我们都知道,因疾病暴亡的人,面容是不可能祥和的。下面的人验不出表面的伤痕,我就想到了你的剖验。 可没有一个仵作愿意剖尸,我一说,他们就吓得逃跑。无奈之下,此案只得暂时搁置。” 说到这儿,他张了张嘴又闭上。差点没忍住想说:我都等你好久了这样的话。那可就太容易引起误会了。 水银听完后,点头。 “是有古怪,但是不是得剖验还得两说。案子发生之时,距离现在已有多久” 自己离开了数月,不知道现在,那尸首什么情况了。 “距今已有七个多月。每年年底,下面才会把案子卷宗递上来。” 司寇继昭的记忆力很好,尤其是令他起了疑的案子,内容都会记得非常清楚。 水银上下搓着大拇指的外侧,低眉思忖。 她不是在考虑案件,而是在想,定城有什么自己需要打探的东西。 伏间的作用,一般只起在关键的时候。平时一些鸡零狗碎的,诸如某官贪污或者私养外室等信息,就只是作为把柄,知道即可。 越少活动,留下的可疑痕迹越少。 有些伏间,埋伏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可能只会传递回一个消息。但就这一个消息,能改变的东西就太多了。 她不能什么都打听,什么都往自己这儿堆集,她是细作,不是情报组织。 “抱歉,我才从萝城回来不久,那么远的路,暂时不想再走。天很冷了。” 去年这个时候,她坐在暖融融的闺房里,将对父亲的思念,一针针地缝进为他制作的衣袄内。 今年的这个时候,她却坐在敌国的茶楼里,一心只思考着,怎么才能接近信息中枢。 “萝城” 司寇继昭微微吃了一惊。那是够远的。 “我有一好友,长得跟个谪仙似的,整天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一般,极招女孩子喜欢。偏他之前一个也相不中,最近在萝城迷上了个患有哑疾的姑娘,怎么喊他,都不回来。” 欧阳仲锦总写信给他,信中的内容,都是怎么才能将那女子堂堂正正娶回家。 他就每每回之一个大写的“嗤”字。觉得欧阳仲锦很是异想天开。 不就是一个喜欢的女子不能为妻就做妾室嘛,只要能相守在一处,身份那些,又有什么可挑剔的 总比求而不得的这般烦恼要强 现在的司寇继昭是不会知道、更不会理解,那种舍不得心上之人受委屈,是种什么样的体验的。 听东方姑娘提起萝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烦死人的欧阳仲锦。 一点儿也不干脆,变得娘们儿叽叽的欧阳仲锦。 所以顺口就说了出来。 水银敛目,内里的瞳孔却骤然紧缩。 谪仙似的男人 她抬眸,眼神已充满好奇。 “想必那姑娘亦有过人之处,不然也不至于,让大人那好友留连萝城而不归。” 司寇继昭闻言,嘴角下撇,露出个满是嘲讽的笑容。 “他不是留连萝城,他就在萝城外的回宣书院读书,24岁的人了,还赖在书院做大师兄。他家里替他张罗的官职,他不愿意做。让他考举,也不愿意,只想着研读更多的学问。 不过,在这点上,我也是佩服的。他的学识非常广博,各种学科皆有涉猎,极具才华。” 说到这儿,他才想起,自己回给欧阳仲锦的书信里,好像除了“嗤”字,还有关于东方姑娘的部份。 自己总跟他写这些干嘛想必,那时因为寻不着东方姑娘,满肚子怨气就写出去了 就像欧阳仲锦的满腹愁苦,都发泄给了自己一样两个大男人互相吐苦水 啧! 那时的自己会这么矫情欧阳仲锦一定笑话死自己了 水银听到“大师兄”三个字,心念电转间,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串连了起来。 现在,她已经能百分百地肯定,司寇继昭所说的欧阳仲锦,就是自己要找的仇人! 她放在桌下的手,大拇指回缩,指甲死死地掐着中指的指腹嫩肉。 这种痛感,比掐手心更尖锐,且不易落痕迹。 “那我就陪大人去趟定城,看看您说的那起案件。 无须录入你司名册,无须你补偿费用,只希望在路过萝城时,你可以帮我向回宣书院内,借些珍藏的医书予我阅览。可好” “好好好!” 司寇继昭闻言大喜,一迭连声地点头答应。他很高兴东方姑娘能答应自己跑那么远,更高兴她称呼中的转变。 至于到时候能不能借出书来,有欧阳仲锦在,自然是不会有问题的。 水银的面上,保持着微微的淡笑。心里,磨刀霍霍。 “不知你几时要出发我好回去做些准备。验尸的工具箱,被回归老家的画眉,带走做纪念了。” 虽然她很着急,想即刻就能走,但是验尸的工具掉在崖底了,她得重新再订制一套。 “不知姑娘你,明日可方便就走至于工具箱……” 司寇继昭神秘兮兮地、又有些得意地笑了笑。 “自打上次见过姑娘的那些工具,觉得材质不是很好,怕你用着不乘手,我便私下找人打制了一套。 你为我的案子忙碌奔波,又不肯收受银两,论理,我怎么都是要表示下谢意的。” 太好了,她原来的丢了,这下可以收自己送的了其实箱子里可不止有工具,还有别的,希望她能喜欢。 水银看着他的眼睛眨了眨。 这人是在对自己表功 “既如此,那便明日。我这就回去准备一应事项。” 说完起身,抱拳拱手一礼。 司寇继昭见她这就要走,突然心里就慌了一下,又空了一下。他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呢,好不容易平和地坐在一块儿聊天,怎么这就要走了 第五十一章 :白氅红衣 不过,司寇继昭想想明天之后,两人就要同行,一起去破解疑案,就收回了想要拉人的手。 他也还要回去准备一下,那些工具还得细细地再磨拭一遍,自己这一身也要好好洗洗。 今儿太失礼了,就这么脏兮兮地跑来见人家了。 这时才想起,这姑娘的眼神中,从未流露过半点的嫌弃之意。 不由心内暗自点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他起身还礼,道了句:“明日见。” 水银微笑点头,转身离去。 她得回去好好准备准备,要给那位谪仙公子的“礼物。” 俩人此时都忘了,吵架时候说过的话。或者说,他俩有志一同的选择了“遗忘。” …… 次日,司寇继昭一大清早地,就赶往了温理药铺。 然而,一见到站在药铺跟前牵着匹白马的东方姑娘,他就直愣愣地呆住了。 只见那姑娘长发成束,玉簪别住。 白色大髦内,尤胜其白的肌肤,欺霜赛雪。 蛾眉如峰,点漆黑眸清亮如水,一身大红骑装,勒出凹凸有致的身形,更显得小腰盈盈不及一握,双腿修长笔直。 初阳下,映得白髦如玉,红衣烈焰,美得不似凡间之物。 他只觉心跳如鼓,两耳轰鸣,牢牢盯着那副美卷,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牵着马的水银,和正在给马背上绑缚行囊的画芳,就看见,一身天青色袄袍、一袭黑色大髦,骑着马的司寇大人看着自己等人,一溜烟地从面前跑过去了。 水银眨眨眼。 这人是还有东西忘了拿吗看那两眼失魂,嘴角微张,呆呆怔怔的样子,是未拿的东西很重要吗 不过……他的脖子,为什么一直朝自己这边扭着是落下了什么与自己有关的物什吗 工具箱 那是挺重要的,不带上那个,单让她用肉眼验尸,就等于白跑一趟。 自己就再等等。 她轻轻地跺了跺脚上的鹿皮长靴,抖掉上面的积雪。 同样的季节,这儿的雪比之敖国京城那边的,更大、更厚。按照地理来算,也应该比扞山镇那边更厚。 那就还好了。她现在不觉得太冷,父亲那边,应该也比她这儿要暖和一些。 而脖子快要扭断,美丽的画面再也不见了的时候,司寇继昭的心跳,才终于恢复了正常。 此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跑过头太远了。 一时讪讪。 不由心道:司寇继昭你可有点出息。 自小到大,你见过的大小美人不知凡几,就连皇宫中的那些个美人儿,都未曾让你失神过半分。 就算那东方姑娘长得精致出色,但也不算是顶级的美人儿,你怎么就能失了魂呢 许是一时视觉冲击过大许是自己还没睡醒 也许就是没睡够的缘故。 不知怎么的,昨晚他就有些睡不着。脑子里一会在想案子,一会在想,今日该穿什么,闹得翻来覆去的,直到天色渐亮前,才小眯了一会儿。 明明身体感觉很疲累,脑子里就是兴奋得不行;明明困得要死,就是睡不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天青色衫袍,忽然觉得自己挑来挑去的,还是挑错了颜色。 应该穿身红的,那红衣烈烈,又张扬又英飒,配上那张清冷如玉的小脸…… 他使劲甩了甩头。 罢了,既然已经跑过头了,再绕回府上去一趟。起码也换身骑装,就要……红色的 他好像没有红色的骑装那就白色好像也没有 那……他忽然有些毛躁,打马穿过条小巷,往回府的方向跑去。 就换身黑,黑色的骑装,他是有的! …… 直到司寇继昭穿着一身黑色骑装,披着个黑色大髦,骑着匹黑马,再次前往温理药铺的时候,他才恍忽想起:自己为什么要换衣服 哦骑马嘛,骑装更方便。 嗯!就是这样。之前是他没挑对衣服! 还是人家东方姑娘考虑周到! 靠近温理药铺之时,他不由自主地减慢了速度,想起之前的失态,很是有些不自在。 心脏为什么又在乱跳了还能不能好了不就是丢了一回脸吗有什么好跳的 他深呼吸,再深呼吸,一拍马,马儿冲出去的那一刻,他又差点没忍住勒缰。 于是,回到药铺等待司寇大人的水银,听到马蹄声,再次行出时,就看到冲过来的黑马背上,那个浑身僵硬,哪哪儿都在别扭的人。 她眨眨眼睛。 哦,原来只是回去换了身骑装。 这人还真是无礼! 衣服穿错了有什么关系骑马也并不是非得穿骑装不可。自己穿,只是为了图个方便罢了。他却想要换衣就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起码把理由告诉自己一下就这么从自己的跟前冲过去!太无礼了。 想来,那时他一直盯着自己,就是看到自己身上的骑装了这也值当他差点扭断脖子 莫名其妙! “司寇大人,可以走了吗”她拉长着小脸,脆声问道。 司寇继昭听到问声猛地回神,眼睛看着地面,连连点头。 水银差点冲他翻个白眼。 这人究竟是有多看不起女人 她翻身上马,一扬马鞭,冲了出去。 总有一天,自己会让他见识到女人的厉害,见识到女子不输男子的一面! 后面的司寇继昭见状,急忙跟上。 他感觉到东方姑娘生气了,可却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想起父亲和姐夫常常挂在嘴边的叹息声:唉,女人啊! 他也想叹气。 …… 快马加鞭,一路疾驰。 两人却极少说话。 司寇继昭多少次想找机会,好好跟东方姑娘说说话,却愣是没找到。 在马背上的时候,耳边都是冷风,说话不方便,对方也很难听到。 到了客栈,订好房后,东方姑娘就都是直接进了房,门一关,除了送水、送饭菜的小二,没人进得去。 他想跟着小二进去,又怕打扰了她休息。赶路已经很辛苦了,雪天赶路更辛苦,尤其她还是个女孩子。 于是,他就回转自己的房间,一个人闷闷地吃饭,喝一点点酒。 再把床铺搬动,紧挨着对方床铺的那面墙,睡觉的时候,把耳朵贴在墙上,留心着隔壁的对静。 他不是想干坏事,也没有浮想联翩,他只是要保护东方姑娘。现在她的身边,就只有自己了。 每每想到这句话,他就觉得特别有使命感,特别地热血澎湃。 男人保护女人,天经地义! 人家为他千里奔波,风雪无惧,且一直在疾驰,显然很想快点帮上自己的忙。 而自己呢也只能做这么点儿小事,尽力去保护她的周全了。 水银是不知道他的动作和想法的。一路晓行夜宿,休息的时间都不够,哪里有空琢磨那人在想什么 这次她吸取了教训,事先在两条大腿内侧,各绑缚了一块柔软的皮革,每晚,只需要在腿上涂抹点药粉,搓揉一下就可以。 还有小腿的断骨伤,并未彻底长好,还得换药。 虽然骑马会导致伤口恢复更慢,但比起马车慢慢悠悠地晃,她更愿意骑马。 伤口总会长好的。有自己的针灸术在,恢复得已经算是很快的了。 她想早点见到那个人。 九天后,当他们终于赶到萝城,她却没有机会下手了。 …… 水银等在酒楼内,因为她不方便直接跟着司寇继昭去学院。 司寇继昭就自己去的学院,找到了欧阳仲锦。 欧阳仲锦一见是他,感觉十分意外,就问道:“继昭兄,你那么忙,怎么有空来找我是不是附近有什么要你出马的案子发生了” 司寇继昭回以微笑。 “找你借些医书。你们学院中珍藏的孤本、典籍不少,你帮个忙,轮流借来看看。” “咦你几时对医术感兴趣了还千里迢迢地跑来让我帮忙借是不是有什么案子和医者有关”欧阳仲锦非常好奇地看着他,追问道。 “不是案子,你几时学得跟我似的,张口闭口就是案子 不过,这次也的确是跟案子有关。我请东方神……东方姑娘帮忙去定城勘验一桩案件,我就想着借书给她看看,只当还了这个人情。” 司寇继昭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 这家伙,一直都对破解案情很有兴趣。但又见不得死人、或者肮脏的事情,最后折衷,就总让自己说给他听。 好像自己跟他提起东方姑娘的时候,也是因为,自己在信中给他说案情的时候提到的 “东方神医她竟然还活着”欧阳仲锦脱口而出。 司寇继昭闻言,眸子骤缩,忍不住急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她竟然还活着!” 欧阳仲锦却云淡风轻地摆摆手,说道:“小事一桩。她得罪了我,遇到山匪的时候,掉下了悬崖。” “是你做的对不对她遭遇山匪,你趁机将她打落的悬崖,对不对!” 非常了解这家伙的司寇继昭,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继续喝问。 “到底是什么样的恩怨,要你亲自出手致人死地你明知道我要经常请她帮忙,有什么事情不能先告诉我” 第五十二章 :揭破心意 欧阳仲锦分拨开司寇继昭的手,理了理衣领,看着他铁青的面色,皱着眉问道:“继昭兄你这是怎么了区区一个女大夫,还是个仵作,值当你如此生气吗这种人哪儿找不到你想要多少大夫或者仵作,我给你找不来” 居然为此就跟自己动手若不是他俩关系实在亲厚,他就还手了。 司寇继昭看着他那毫不在意的模样,强压住心里的怒气,负手而立道:“跟我仔细说说,你们之间的恩怨。” 他要判断一下。 据他的了解,自小被女子追着到处跑的欧阳仲锦,是最瞧不上女子的,轻易不会愿意对女子出手。 既然下死手,那一定就有很深的原因。他要听听。 他了解欧阳仲锦,欧阳仲锦自然也相当熟悉他。见他的面色还是不对,就想了想,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 司寇继昭听完,暴怒,一拳砸在欧阳仲锦的脸上。 “你欧阳仲锦,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仅仅一句口角之争,你就要夺人性命!你的气度呢你的风度呢你从不与小女子斤斤计较的男子心胸呢都喂了狗吗” 欧阳仲锦猝不及防吃了一拳倒地,抬手抹了抹嘴角渗出的血迹,也生了气,翻身而起,一边回话,一脚踹出。 “我欧阳仲锦从小是什么样的存在她令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被人瞧不起,还不是大过节我是不跟女人计较,但那是女人吗一个仵作,整天跟尸体打交道的肮脏人物,也配我的气度和风度” 司寇继昭一掌切向他踢来的脚,一腿横扫。 “原来,整天和尸体打交道的人,在你的眼里就是肮脏的你是不是也这样看我的想不到,我们自小一块儿长大,我却不知道你的心里,竟是这么想我的!今日,你还真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啊。” 欧阳仲锦一肘顶向他扫来的腿,一拳击向他的小腹。被他反手握住,一拧。欧阳仲锦随势凌空翻身而起,抬脚踹向他的脖颈。 抽空吼回去:“你明知我说的并不包括你!” 司寇继昭后仰躲过,松开手,乘他落势未稳,抬脚直击其腰,被他一个卧倒躲过。 欧阳仲锦一撑地面跳起,怒指他的鼻子尖。 “还打有完没完自小到大,我俩就谁都打不过谁,你今日非得划出个道儿来不可,是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也值当拿她来跟你自己比非得把你自己形容得那样不堪,才满意是吗” 司寇继昭看着他散乱的发型、青瘀的嘴角、沾了灰的衣衫、以及这副气极败坏的样子。忽而笑了。 “我打你,是想打清醒你。以前,我也和你一样瞧不起女人,因为,始终有太多的女人,一看到我们就两眼放光,不懂廉耻、不知分寸。 然后,东方姑娘不一样。她看我的第一眼,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 我用言语相激,令她在一众鄙夷、嘲讽的目光中现身,她却大大方方、面不改色。 之后更是在大堂之上,亲自验尸! 丝毫没有常人对尸体的避讳,且有着对逝者极其的尊重。 面对骸骨,冷静睿智,面对案件现场,抽丝剥茧。 她可以因为喜欢金雕,追出十几日的路程,也可以因为我的怠慢,与我针锋相对……” “行了,你别说了!我懂了,你就是喜欢上她了,对 想不到,自小就讨厌女人的你,为了远离女子,自散克妻谣言的你,居然也会喜欢上一个女人!你要早告诉我,我也不会对她动手了。” 欧阳仲锦使劲拍拍衣摆,他要早告诉自己,也就不会打这场架了,真是晦气! 他不知道,他说出的话,令司寇继昭如遭五雷轰顶,头脑一片空白。 喜欢她喜欢她,喜欢她! 如惊雷在一遍遍地滚动。 欧阳仲锦抬眼看见他呆若木鸡、嘴角大张的模样,顿时明白过来。放声大笑。 “哈哈哈,司寇继昭,你也有今天! 原来你喜欢上了别人,自己还不知道啊哈哈哈,你这呆头鹅的样子好好笑啊。 难怪你一听她出事就跟我动手,难怪你总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跟我说起她的事,呵呵,司寇继昭,问过你自己的心了吗” 真是越看越好笑,越想越好笑。看他背了个克妻之名要怎么办 遂又想到自己,笑容渐渐敛了。 他喜欢的人,不能娶,司寇继昭现在喜欢上了一个仵作,更没法娶。 真是难兄难弟啊。 一时有些后悔不该戳破这层窗户纸,他抬手搭上司寇继昭的肩膀道: “继昭兄,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我那就是开了个玩笑。你司寇继昭是什么人啊克妻的昭阎王啊,怎么可能喜欢女人呢我……” 司寇继昭被他一搭,回过魂来。 他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给予了肯定。 不再纠结和震惊,而是认真地看着欧阳仲锦道: “从此,你不要再和她见面。她是医,且是名医术了得的医者,否则,坊间也传不出她的神医之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睚眦必报,她也不遑多让。你以后出入要小心,入口之物更要当心。” 那姑娘的决断之力,不在自己二人之下,她没带回身边那名一直跟着她的、会武的婢女,想必,就被欧阳仲锦害死在了悬崖之下。 那她就一定会为之报仇!否则,为什么这一路她赶得如此着急 自己却可笑得以为,她是为了要帮自己破解案情。自己要查的那案子都过去七个多月了,这会子又有什么好着急的 难怪她这一路,都不愿意多开口说话,哪怕对着自己也是淡淡,这是压根就没心情说话 经历了那样的惊险生死,没了一直保护她的人,她的心里,想必埋伏着很深的仇恨 难怪,要让他司寇继昭,来找欧阳仲锦借书,这是已经肯定,欧阳仲锦就是动手之人 是自己言语之间泄了什么,让她给推断出来的 以她的睿智,这完全就有可能! 因为,她一开始并没有答应陪自己走这一趟,只有自己提到了欧阳仲锦之后,她才改变的主意。 原来:这根本就是奔着欧阳仲锦复仇来的! 幸好因为学院的规矩,自己把她先留在了城里;幸好自己先跟欧阳仲锦聊起了她。 幸好欧阳仲锦一听说起,就坦言了他害人之事,而没有选择隐瞒,否则,自己若带着他去酒楼与之见面…… 司寇继昭忍不住觉得后背发寒。 好狠的小女子!居然要利用他对自己的兄弟下手!难怪之前那叫明净的僧人,会说她乃是狠决之人。 可是…… 自己喜欢的,不就是她的狠决、勇敢、冷静和睿智吗 如果只是一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一遇到事儿就慌乱惊叫的,还能如此这般,打动自己的心扉吗 想通了所有关窍的司寇继昭,一时又有些头疼。 一边是如同手足般的兄弟,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要怎么办 还不如就此让他俩,再不相见。 然而,一听到他说,让自己躲着那女人的话,欧阳仲锦不干了。 他广袖一扬,冷“嗤”一声道:“想除我之人何其多也,我欧阳仲锦,不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你是怕她对我下毒吗 继昭兄,你过虑了。我既不会与之同食,更不会令她靠近身边三尺之地,她要如何下手 就算神医又怎样没有出手的机会,她就只能干看着。此次,她随你出来,就是想寻机对我下手借书借口! 她在哪里我这就去会会她。看是她下毒快,还是我出手掐断她那根祸秧子的速度快!” 他欧阳仲锦,可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居然会怕了一个大夫传出去,他还有什么脸面留存于世 “你想见她可以,但不是去打杀她,有我在,你杀不了。而她却很有可能出手,把我俩都放倒。毕竟……她并不喜欢我。” 司寇继昭拦住欧阳仲锦,话说到这儿,抿了抿唇,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丝苦涩。 自己是喜欢上人家了,可他绝对的相信,那姑娘并未喜欢上自己。 因为她看自己的眼神,连一丝一毫的迷恋都没有,甚至走神都没有。那双黑漆水眸,永远那么清清冷冷,干净澄澈,从没为自己起过半点涟漪。 “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去道个歉。我们兄弟,不能为了女人翻脸。你可以这么想,假如是我和你那丽清姑娘,有了仇怨呢你也希望能化解不是 再有,她的医术很是了得,曾亲手治好过一个瞎了的、别的大夫都看不好的老妇人。 你和东方姑娘化解了恩怨,也许,能请她出手,为丽清姑娘看诊治病呢你不一直都希望,有人能治好她,能亲耳听到她说话的吗” 听到司寇继昭前半部分话,就想跳脚的欧阳仲锦,在听完之后沉默了。 这一年来,他暗中派人找过多少名医、大夫,来为丽清看诊,结果就是让她一次次地失望。 第五十三章 :复仇受阻 欧阳仲锦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幅画面:丽清每每总在失望后,甜甜地对着自己微笑,第一个先想到的,就是安慰自己。 每每便令他心酸难忍。 可自己却没有顾念她的病情,遇到了“神医”,第一个举动居然是出言调侃,而没有想到她。 现在,更是要好友出言提醒了才考虑到,真真是自愧难言。 “罢了,便随你走这一遭,她的婢女死了,我的气也出了。大不了,我再赔她两个会武的婢女便是。总不好就此让你为难。” 去向那女人低头认错,他实是心有不忿,可想想丽清,他决定,退让一步。 想必赔上两个婢女也就够了,再不济,二十个他也是赔得起的。 为了兄弟、为了心爱之人,他忍了。 而司寇继昭听到欧阳仲锦所说的赔偿婢女,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出声阻止了。 “你还是别再和东方姑娘见面的好,至于你俩的恩怨,我私下里先与她谈谈。 她全村被屠,只余那名婢女陪着她逃了出来,一路逃到聚城,想必,两者之间情份很深。 尤其是,那名婢女还是自小就伺候在她身边的。恐非简单地赔偿,能了事的。 待我先与之谈谈,若有转机,我再带她来见你。总好过在对方盛怒的此时,就见面的好。” 说完,他冲欧阳仲锦抱拳行礼。 “只当是为兄长我,忍一时了。多谢。” 欧阳仲锦见状,侧开半步,再急忙将他扶起。 “继昭兄,千万莫要如此。有兄长的情份在,这又怎么能算是忍 我会避开她的,你放心。如不得已遇见时,我亦会待她有礼和善,断不再会起冲突。” 即便是为着丽清,他也会忍耐的。 更何况,继昭兄为了那女人,如此向自己求恳,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如此甚好。兄,感激不尽。” 司寇继昭诚恳地、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 “还是去把医书借出来,我要空着手回去,东方姑娘,就该心有戒备了。” 欧阳仲锦点点头,衣诀飘飘而去。 司寇继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悄悄地松了口气。 总算先揭过这一茬了,等他再带着楠婴多跑几个案件,将时日拖久了后再处理,应该就会好谈了。 毕竟,逝者已矣,这种不算大的仇怨,会被时间给冲淡的。 就是不知道,当时掉下悬崖的她,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一定很孤单凄惶、很无助难过有没有受伤可养好了 看她骑马时英姿飒飒的样子,应该是没事了 不对,她走路时,左腿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是摔伤了怎么还能骑马呢 如此这般不爱惜自己! 亏得自己之前还以为,那是她骑马太久造成的呢。真是粗心!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崖底活下来的,又是怎么爬出来的无比艰难 她可真的是心性非常好的女子啊。 换了别的女子,哭都哭死在那儿了 一时,很是心疼,又很是欣慰。五味杂陈。 自己究竟是没有喜欢错人啊,也只有那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自己 此时胡思乱想的司寇继昭,不会明白,有些仇怨,只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而逐渐加深。 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决定坦然接受的司寇继昭,高高兴兴地捧着十几本医书孤本、典籍,回到了酒楼。 看着楠婴姑娘对自己露出淡淡的笑容,他的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 深吸气,将书放下,顺势坐在她的侧边。 “我可以买个马车,你在路上慢慢看书,等从定城回来之时,我再去还书。” 他其实想说,待她看完再走的。但想到欧阳仲锦,就换了说法。 他们还是赶紧离开萝城的好,而且,她的腿伤也不再适合骑马。此时,满心想着怎么避开让这二人见面的司寇继昭,没有注意到,对面姑娘的眼神。 水银看了司寇继昭一眼,眼睛微眯。 这人一去一回,整个人有了很大的变化。 锋锐的气势变得柔和,笑容真诚而不再客套,眼神明亮得像被点燃的火焰。 为什么 见到了自己的至交好友,解开了什么心结吗还是又有什么案子,让他如醍醐灌顶了 她眼神下移,发现对方身上有打斗过的痕迹。遂暗自点头。 是了,和好友打一架,发泄出了心中的憋闷或者是什么,从而心情放松,气势自然就会改变。 只是…… 他没把那人带回来。 这个水银早有预料。那个欧阳仲锦,心高气傲,尤看不起女子,自己在对方的眼里,什么也不值当,不来也是情理之中。 原本她想着,如果司寇继昭跟那欧阳仲锦提过自己,那对方就势必会来。 想害的人没害死,肯定会亲自来看看,再寻机动手还是怎么的。所以她才会在这安心等待。 谁知竟没来。是对方怕了吗没可能的。还是觉得再追杀没有了意义或许。 不过是哪种都没关系。来日方长。 水银按捺住自己内心的急切,淡笑着对司寇继昭点头道:“如此,麻烦大人了。” 既然现在见不到人,那就不必急了。坐马车就坐马车,腿伤也的确该养养了。 大人大人! 司寇继昭的心里,闻听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满和心酸,都这么久了,还同路而行这许多日,居然还口口声声称呼自己为大人。 也忽然想起,她对自己唯一改变称呼、令自己那时莫名感觉惊喜、就是她问起欧阳仲锦的时候! 那时,就是自己所说的话,提醒了她仇人究竟是谁 为了套自己的话,这姑娘还真的是…… 司寇继昭心头气恼,垂首饮茶。又放下茶杯,转身吆喝小二上菜。 等了这么久了,楠婴她该饿了也不知道先吃着,傻不傻! 楠婴……这名字划过他的脑海、心脏,令他整个人都微微有些颤抖。 楠婴……真好听的名字。就感觉无比亲切,温暖。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念着、咀嚼着。 很甜、很甜。 而听见他喊上菜的水银,没有注意到他微红的耳尖,抬手拿起侧边放着的医书,翻了几页,放下,再看下一本。 每本看过名字后,再拿起第一本,细细翻阅。 这些书,师父留给她的藏书阁里都有。她早耳熟能详了。 不过,不能当着司寇继昭的面,表现出来。 既然他说了是孤本、典籍,如果自己表现出之前看到过,那他势必就会追问其出处及来源。 到时自己要怎么说 还不如就此遮掩了,顺便也可以有个坐马车的理由。 饭菜很快就上来了,两人正吃用间,水银忽听司寇继昭对自己说道:“以后莫再称呼大人了。直呼‘你’便可。或者叫继昭也行。我便唤你‘楠婴’。” 怕她反对,赶紧补了句:“出门在外,不便露了行藏。” 水银头也没抬地应了声。 此时她若抬头,就会注意到,司寇继昭看自己的眼神,温软得仿佛一滩湖水。 可惜…… 她想的是,司寇继昭没带随从,又是奔着破解案情去的,萝城离定城不远,露了行迹若被有心人盯上,的确多有不便。 再者,他外号“昭阎王”,得罪的人想必也不在少数,有这要求并不奇怪。 她低头喝着汤,“嗯”了声,就没抬起来看人。 对面的司寇继昭望着她低头时,露出的修长玉颈,却一时间,心神震荡,直接就将筷子尖戳到了自己的鼻子上。 他讪讪地揉着鼻尖,见她并未注意到,这才恢复了神态。眼神却仍不自禁地往她那儿瞟。 一眼、一眼、又一眼。 自己之前,为何从未发觉,楠婴居然长得这么好看。而且越看越好看、越看越只觉看不够。 等到水银终于感觉不太对劲,望过去的时候,却什么都没发现。除了觉得司寇继昭的眼神……有些过于柔软了。 水银心头莫名。 她就觉得,这人的眼神不再凌厉之后,变得不像个“人”了。不是,是不像自己认识的人了。 有点陌生。她奇怪了眨了眨眼。 而看着她那纯澈如清水般的眼睛眨动,司寇继昭猛地移开视线,红晕不自觉地爬上他的耳尖。 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小鹿乱撞的他,慌乱地起身,说道:“你再坐会儿,我去安排马车。” 转身跑下了楼。 水银再眨眨眼睛,看向窗外。 冬季时日短,天黑的速度也快,这会儿,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 这么急着要走吗 虽然快马加鞭的话,能在夜色完全降临前,就赶到定城,但,不嫌太急了吗 他在怕什么在躲什么 急着离开萝城…… 水银忽然就明白了。 对方这明显就是在担心自己见到欧阳仲锦! 看来,自己先前完全猜错了。欧阳仲锦应该对司寇继昭说了他对自己动手之事。 呵,自己和红柳,在对方的眼里,还真是命贱如蝼蚁啊。 杀人害命,居然如此云淡风轻地就随意说了出来。 一边是至交好友,一边是自己这个用得上的仵作,所以,司寇继昭这是选择了,让他俩互不相见吗 他是想到自己会对欧阳仲锦动手了看来,着急复仇的自己,完全失了谨慎之心,让一贯谨慎多思的司寇继昭,什么都察觉到了。 思及此,水银眯了眯眼睛。 第五十四章 :同行不同轨 也好。 想着有个人,伺在暗中,随时都有可能对自己下手,这会让那个什么谪仙公子哥儿,寝食难安 比起当面锣、对面鼓,一刀两断的干脆,这种滋味,应该更能折腾人 那就这样,先让那人提心吊胆一阵子好了。 水银觉着,若是干脆利落、无声无息地就让对方死去,不能让他为犯下的过错忏悔,那才真的是会让自己留下遗憾呢。如今这样,挺好的。 没等多久,不知道司寇继昭用了什么法子,很快,就弄来了一辆外表低调,但内里既齐全、又奢华的舒适马车。 水银便上了车,躺在软软的车榻上,就着车壁上的夜明珠,随意地翻看着手中的医书。 见她没有问马车的来源,让满腔想表功的司寇继昭,憋闷了好一会儿。 他司寇继昭亲自找书院的山长,好不容易“打劫”来的奢华马车,对方居然连问都不问 是习惯了这种奢华,还是,万事万物皆不过其心还是,只是表面上强装的镇定 不得而知。 其他人的马车有规制,唯山长的没有。司寇继昭也是回宣学院出来的书子,自是知道山长的马车有多精致舒适。 那时,山长偏心的,可不止欧阳仲锦一个。 不由想起那时,那多么青葱、美好的岁月啊。 每日里,只需和好友,一起读书习武,畅聊天下,何等舒臆快活 而现在…… 骑在马上,行在马车旁边的司寇继昭,侧头看了看车帘缝都不露一丝的马车,想着里面坐着的人,微微叹息。 现在,自己对着心爱之人,竟连同车乘坐都不敢。 现在,除了每日里繁忙、劳碌的公事之外,又多了件,令他比对公事,更麻爪的事情了。 自己有克妻之名,这姑娘早就知道了但她从没问过自己,是不是根本就不在意那可就太好了。 可是……这姑娘是个医者,还是个仵作,虽有乡君之名,自己也还是难以让父母同意这门婚事。 要不,先闹分家分了家,自己单独出去立府,就可以少点麻烦了 可婚姻之事,还是得媒妁之言、父母首肯啊。他们,是不会同意的。 那要怎么办呢 不如办件漂亮的案子求得皇上的下旨赐婚乡君的婚事,好像的确是需要皇帝圣旨的 恩,就这么办! 到时候,府邸选在哪里呢 要离自己家远一点的,听说婆媳都不好相处。 妹妹那么个爽利的人儿,嫁去了婆家,一样得守规矩、执教礼,半点没得在娘家的自由自在。 楠婴这么个喜欢乱跑的人,可更受不得拘束。 所以,府邸还是得大一些要几进的好呢越大越好 到时要有流水亭阁、疏木繁花、小桥莲荷,能让她在园子里逛的时候,随时可歇,随景可乐 还有他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一定非常可爱、非常漂亮 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都好。只要是楠婴生的,自己都会喜欢! 对了,孩子喜欢玩耍,就是要地方大大的比较好。 回去了得亲自好好挑一挑。 …… 司寇继昭满脑子想的都是未来的美好画面,不停地补充、描摩、想像,却忘了一个根本的问题。 人家答应了吗 或许,是他下意识地就在规避这个问题,也或者,他觉得,只要自己求得赐婚圣旨,剩下的,就都不是问题。 等对方嫁进门,自己只要一直对她好,早晚,她也会心悦自己的,对 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被别人在脑子里、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水银,在马车的晃悠中,睡着了。 赶到定城时,夜已深。 胡思乱想了一路的司寇继昭,心情却极好。 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人生的意义,并不仅仅只在破解案情上,头一回,有了比探查案子更令他激动、兴奋和无比幸福的事情。 尤其,当他掀开车帘,看见那心爱的姑娘,睡得无比恬静、安宁的时候。 他愿用余生,为此而努力。 车外的冷风扑进了温暖的车厢内,水银睁开了双眼,就看到车帘在晃动。 感觉到马车已经停止,轻声问道:“到了吗” “嗯嗯,到了,你围好了大氅再出来,外面冷。”马车外,传来司寇继昭有些慌乱的声音。 水银想,许是之前他掀了帘子,看见自己在睡觉,不好意思了 大男人! 出门在外,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她抓住盖在身上的大氅,披上,就往马车外走。 正在马车外懊恼,想着自己这样冒失,忘了冷风会扑进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冻着她的司寇继昭,就看见,睡得小脸粉扑扑的楠婴姑娘,走出了马车。 他怔了怔神后,赶紧伸出胳膊,想要扶住。 又收了回来,自己忘了学这个姿势了! 又觉得不对,不扶怕是会摔着,又伸手。 水银瞟了这人一眼,这手伸伸缩缩地,干嘛呢 这到底是想扶还是不想扶啊不想扶就别勉强了好不好搞得这么奇怪。 她整整大氅,抬脚,跳下去。 右脚先落地,左脚再轻跟着,肩上的大氅却滑落了下去。 忘了系带子了。 多久了,她还是没习惯一个人的生活…… 她本能地按住大氅,眼里忍不住滑过一抹伤感。红柳…… 谁知,一见她跳下来,就想伸手接住,结果慢了一步的司寇继昭,正好看到大氅滑落,也伸手去按住,正正按在了姑娘的手上。 一时如电触,激得司寇继昭猛地缩回手。 水银感觉手背热了一下,猜是误触,不以为意地抓住大氅,重新系好,看向他道:“往哪儿走” 这天可真冷,瞧他那脸冻得,都红成那样儿了。耳朵、脖子没遮吗一并冻得血红,回头一暖和,小毛细血管该裂了。 很难医好的,而且,再一受冻还是会裂开。 这也是为什么,延国人的脸蛋,多黑红的原因忽而心念转动。这是不是也可以成为一种辨别延国人的特征有空得研究下。 水银抬头看了看,面前是家客栈,便抬步向前走去。 还以为,就以这人对案子的痴狂劲儿,得带着自己连夜验尸呢。结果,还是客栈啊。 那就好好歇一晚,她不急。 反正那桩案子,已经发生七个多月了。而七个月的尸体,刚刚起尸蜡,八个月时,尸蜡才会更显眼一些。迁延些时日,届时会更容易验。 小二这时才掀帘迎了出来。 之前他是有听到马蹄声,但今晚很忙,来来往往的客人不断,他一时没能顾得上。 掀开帘子一见是两位贵客,急忙招呼。 “可还有上房要两间。”水银对着小二,轻声问道。 小二苦着脸摇头,本就弯着的腰更弯了些。 “对不起您二位,本店现在只有一间上房了,要不……” 神魂不知飘到哪儿去的司寇继昭,终于省过劲儿来,上前两大步,从怀中掏出令牌,亮在手心道:“刑狱司办案!” 小二连忙直了直腰,笑容热情地道:“原来是刑狱司的大人到了。有有有,专门给您留的上房都空着。您二位里面请。” 每到年底,刑狱司的人就到处跑。他们不爱住驿站,嫌那儿穷破,都专门会在各地最好的客栈,订下三间上房备用。 预交的房钱,都是三个月起步。 第五十五章 :郊外验尸 到了客栈的院子里,水银在司寇继昭的礼让之下,迈进房门,关上,解下大氅,随意地搭在椅背上。 才想起来,司寇继昭借来的那些书,还被自己落在了那辆马车上。 罢了,不如就早些洗漱过后,歇息好了。 明日,验尸的活计可不轻松,尤其是这大冬天的。 而被关在门外的司寇继昭,却不生气。他已经习惯了楠婴姑娘的行事风格。 交代了小二先送炭盆,再送热水、饭菜,便回了自己屋。 进屋就无声地笑弯了腰。 之前大堂上,后面那些人所说的话,令他的心情非常愉悦,他便原谅了另一些不会说话、不懂识人的蠢货。 想着那些般配之词,他美美地躺在床上,甜甜地入了梦乡。 次日一大早,司寇继昭便起身,前去定城府衙,办理审查那桩案子的一切事宜, 而后回转,带着已换上窄袖束腰布袄、窄腿袄裤、背着个小包袱、披了件大氅的水银,去了该案的死者埋葬之地。 开棺验尸。 衙役早就在他的安排下,挖开了墓土,打开了棺材,此时,气味已经消散了许多。 有衙役拎了桶司寇继昭特意交代过的,煮好材料的热水。他上前接过,用水瓢舀起水,替楠婴姑娘净手。 看着她白晳修长的手,将发型整理好,又在热水下一遍遍地冲洗,司寇继昭的十指忍不住动了动。 好想帮忙,或者是……想到昨晚那一瞬间的触感,想像着那双小手握在手里的感觉,他的心又开始慌慌地跳。 他强行按捺住乱飞的心神,移开视线。 待她净完手后,他就赶紧从马背上取下工具箱,走过来打开,从内取出一个长而小巧的礼盒,递给她。 水银怔了怔,这个时候给自己礼物 旋即想到应是与验尸有关。便接过来,打开。 盒子里躺着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罩手的部分还比较长。 “这副手套水火不侵,刀剑不破,寒毒不入,乃皇上嘉奖所赐。以后,你就随时带在身边。”司寇继昭对她笑着说道,眼神温柔。 之前总见这姑娘赤着手,在尸体上比划,就总觉得缺了点啥,后来为她打制工具的时候,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幅手套。 想来,那时的自己,就很喜欢她了 否则,怎么会操心她的工具乘不乘手,而亲自打制会想着她赤手验尸,唯恐污了她那双纤纤玉手,而不停思索之下才想到手套 可笑那时做下这许多事,竟还不自知。 “不了,大人的这份礼物,过于贵重。只是帮忙验尸,不必令大人如此破费。”水银轻推,婉拒。 她不是没有手套,师父给她准备了很多,他们师徒俩,对那东西的消耗量很大。 但是,师父说过:那种东西,只在敖国偶尔有见,不是范范之品。而教授她们延国语言、相关文化之时,也有特特提起过,延国无此物。 因此,水银自打来了延国,就从没制作过这样的物什。 想不到,司寇继昭居然有这东西,还如此罕有。 用这么贵重的物什验尸,师父会从棺材里跳出来,打自己的想到这儿,水银的眼角微微弯了弯。 而司寇继昭一见她推拒,就急了,扯出手套就塞进了她的手里。 “人重要,还是物件重要再贵重的物件,又岂有你……你的身体重要尸气入体,是相当有害的,想彻底隔绝,什么物件也没这个好。给你,你就拿着,我放着,也是白白放着。” 水银想了想,便接过,将之理顺,然后先取出面帕,在脑后系好,再戴上手套。 “如此,多谢大人了。” 这人说得对,再好的东西,也不及人的身体重要。她能接下来,也是因为对方说的这句话,是她的师父曾经总挂在嘴边念叨的。 改日,她再寻个什么物事,还了这份人情也就是了。 可能不及此物贵重,但加上自己帮他验尸,最多多验几次,应该就够偿还了。 转眼四顾。就见那坑壁的四角、以及土坑上方的四角,都点着苍术盆。 水银觉得,这真是有点浪费,还有点烟熏火燎的。她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抬步走了过去。 司寇继昭自觉自愿地、充当起了助手,他手脚麻利地掏出丝帕,取出里面包着的姜片,想也没想地、就向着姑娘的唇边递去。 水银正在观察着棺材里尸体的情况,见有姜片递了过来,看也没看地、就微微侧首,含进嘴里,视线停留在已经打开盖子的、棺材里的尸体上。 摒住呼吸几息后,跳下土坑。 棺材周围,有较宽的平面,足以她行走。而棺材……有点儿新啊。 “画眉,验……” 这才恍忽记起,已经没有画眉了…… 而刚刚给自己递姜片的 她愕然回头,看向坑壁上方,就见到又被冻得面红耳赤的司寇继昭。 见对方在发呆,水银便估摸着,对方应该只是学着画眉的样子在做,不小心顺了手。 人家只是把自己当公事助手,自己也别想太多了。 摇摇头,遂上前验尸。 从工具箱内取出墨管和纸笔、准备书写记录的司寇继昭,没有听见下文,看了她一眼,赶紧将手中的东西收好。 心道:楠婴对着尸体说话的习惯可不好,现在她好像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那自己可别帮了倒忙。 她刚才说漏了嘴的话……是又想起她那个婢女了 看来,她们的感情真的很深。唉,欧阳仲锦,你可真是个麻烦精。 自己还是赶紧寻摸两个会武的婢女,给她送去现在她一个弱质纤纤的小女子,没人保护可怎么行 毕竟,自己也不总是在她身边的。 不知道司寇继昭又在浮想联翩的水银,围着棺材转了几圈。 尸体高度腐败,只余零零碎碎的肌肉和内脏,有尸蜡,不多。有蝇蛆等小生物的尸体,也不多。 不过,蝇蛆的尸体群有着很明显的不同。 一部分腐烂,一部分完好。而大的太大,小的又太小。 还有一部分甚至都不像是自然生长规律出来的情况。 而且,蝇种也不同。不是简单的不同,是差异有点大。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尸体被移动过。 现在是九月末,冬季。七个多月前,也是冬季。 她抬眼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这块墓地背靠大山,有树在周围。而这种树,是白杨木,耐干旱的树种。 杂草不茂盛,多为芦苇。也是耐干旱的草种。 她又抓了把坑底的土壤,捏了捏,闻了闻。 看了看坑壁上衙役们挖出去堆在那儿的土。昨晚后半夜雪就停了,现在上面没有雪花。 她靠近,刨开表层,抓了把下面的土,再捏了捏、闻了闻。 回身再看尸骨。 已经没必要剖什么了,只有煮骨。 不过,煮之前,她还得再看看。 她走到尸体的脑部旁边,掰开他微斜的下颌骨,验看喉骨和舌骨。 均已断裂。 牙齿不全,有一部分断裂,非自然形成。 仅剩下的、不多的牙齿,右侧内里的,上下磨损度,较左侧的更重。 这不是吃食物的时候,偏于爱咀嚼一方的正常磨损。 这是此人,经常会磨咬右边的牙齿导致的。 他经常生气吗生气了还不得发泄,总是用这种暗暗的、隐忍的方式 再摸颅骨,有不明显的异常。 尸骨的胸骨,也有不正常凹陷。 她拨开上面的碎肉腐沫,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 肋骨全部异常断裂。 她掰下来一根相对完好的、没有彻底断掉的肋骨,尽量抹掉上面的腐肉残沫,查看上面的断裂痕。 有些看不清。 再摸盆骨,同样有异常裂痕。 她抓住那盆骨的两端,用力顺着那裂痕分开,这次看清了,骨质里,有黑红色的痕迹。 臂骨、腿骨,均有大、小不一的断裂,内里,也均有黑红色的痕迹。 手骨骨节宽大、微凸,有反复骨伤的痕迹,右手的较左手的稍重。说明死者生前有习武,且喜拳脚功夫。 其它的,暂时看不出,得等煮完了才知道。 她用泥土搓掉手套上沾染的腐败物,准备爬出坑了。 坑高九尺左右,她身长五尺一寸,坑壁又较直,不太好爬。 而司寇继昭眼见她验完,搓泥,然后正在琢磨着怎么上来。 他便勾了勾唇角,跳下去。 “得罪了。” 道了声,揽住她的柳腰,足下一点,飞身而上。 水银扎着手,直到脚踏实地后,才反应过来,微微朝他侧颈颔首:“多谢。” 司寇继昭只觉手里一空、怀里一空,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大块。 他暗暗地将揽过她腰的手,放在背后,有些颤抖地握紧。 看楠婴走到水桶边要净手,他快步过去,赶开要上前帮忙的衙役,拿过水瓢,先替对方冲洗手套。 一心在思索尸骨情况的水银,没有留意到。 她自顾自地清洗干净手套,然后一根根沿着指尖摘松,再由内而外翻开些许,脱下来,捏住手套内侧,搭上一侧的树枝。 这手套果然神奇,那么腐败的肉质情况,自己的双手干干净净,甚至连气味都没有。 第五十五章 :煮骨为吃? 水银再次净过手,掏出娟帕,取下手套将之擦拭干净后,再从工具箱内拿出块布帕,将手套包好,装进袖中。 再净手、擦手。 一旁给她不停倒水的司寇继昭,看着她细细琐琐地做着这一切,心里乐开了花。 自己送她的东西,能被她如此珍而重之,且随身带着,这是不是就能说明,她待自己,到底是有几分不同的 然而,一惯很能自以为是的司寇继昭却没想过,好东西,在对方的眼里,重视的很有可能是东西本身的好坏,而无关其背后代表的意义。 是的,水银并没多想,这副手套很好用,也实用,她很喜欢。 至于把它送给自己的司寇继昭那不是对方给自己做事的补偿吗 “煮骨会吗这副尸骨得煮一下。”想着尸骨的水银开口问道。 一众听到的人,瞬间石化。 司寇继昭也愣了愣,张了张嘴问道:“煮……煮这人的尸骨” 这姑娘到底是想干嘛她还有吃……吃死人的癖好 听说有些仵作,做久了,就爱尝尝死人的咸淡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这……真这样的话,自己……自己还要喜欢她吗 心底里顿时一个声音在喊:要! 喜欢一个人,就得接受对方的全部不是吗 如果……如果她真的有……有这癖好,那……那自己,自己也可以…… 突然胃里就是一阵翻涌,他忍不住转头,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算了,喜欢归喜欢,陪吃……还是算了。大不了,她吃的时候,自己躲远点儿。就当不知道。 还不晓得,自己已被当成吃人狂魔的水银,莫名其妙地眨着眼,看着司寇继昭、以及一众全都跑去一边,狂吐的衙役们。 这些人什么毛病啊 不过转念又一想,煮骨是挺恶心的,还得把骨头上残余的肌肉、内脏等都刷干净,那气味…… 他们接受不了,很正常。 想当初,自己第一次跟着师父煮骨的时候,也是吐了一个星期的。 “不煮也可以的……”她想了想,开口说道。 其实,此人的大致死因,她心内已有猜测,煮骨,只是为了确认而已。 他们实在受不了,自己也不方便操作,不煮就不煮了。 话才出口就被司寇继昭打断。 司寇继昭一边吐,一边强忍,听到楠婴说的话,赶紧用尽全力吼了句: “生吃不行!” 水银张张嘴,再张张嘴。 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不可自抑。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脑子啊听到自己说煮骨,居然就以为是自己要吃吗 难怪吐成这样!! 也不想一想,就算自己要吃,难道光啃骨头吗自己又不是小狗。 “哈哈哈。” 她第一次听到师父说要煮骨的时候,都没这么想过! 其实,除了司寇继昭想偏了,别的衙役们,只是脑补了下煮骨的画面,被恶心吐的。还真没往姑娘要吃的那个程度去想。现在听到司寇继昭这么一喊,集体思维瞬间被带偏,就……吐得更狠了。 而听到楠婴如银铃般响起的笑声,回头看着她笑面如桃花儿般绽放,两眼弯成两道漂亮的月牙,司寇继昭就痴了。 忘了吐了。 “我没吃人、尤其是吃死人的癖好!煮骨,是为了煮掉尸骨上残余的肉体和内脏,为了更方便从尸骨上发现痕迹。大人,你,想多了。”水银止住大笑,仍弯着双眼,笑眯眯地对着司寇继昭说道。 司寇继昭:“……” 感觉好想找条地缝钻,怎么办 水银挪开视线,不再看浑身都不自在的司寇继昭,望望周围一听她说煮骨细节、吐得更狠的衙役们,笑着继续说道:“不必煮了,死因我已知晓。你们休息会,把棺材和墓土复原。” 走到一边去,掏出方布帕,抖干净身上的墓土。 再把帕子扔了。 这种一次性使用的布帕,红柳…… 总是给自己准备了许多。身上常备有两条,工具箱里则有十条以上。 没有花纹,没有记号,随用随扔。 过了好一会儿后。 把自己折磨了个半死、又别扭了个半死的司寇继昭,终于恢复原状,走过来请她上马车回返。 水银上了车,在车辕上跺了跺脚,再钻进去。然后听着司寇继昭也跟随而上,并没在意。 却不知司寇继昭的心内却在窃喜。他终于又可以堂而皇之地、有借口和楠婴同乘一车了。 马车内的小炭炉一直烧着,里面很暖和,水银下车的时候,就没有披大氅,在外面冻得有些寒了。 进车后,窃喜完的司寇继昭见状,本能地、不容她反驳地、立刻把她裹进大氅,脱了她的靴子,塞进车榻的锦被里。 自己则赶紧拨弄炭火,灌了个手炉,塞进锦被的下角里。 最冷冷脚,先暖,也得先暖脚。 然后提下炉上的小茶壶,斟满杯热茶,想塞到她手里,才发现她已经被自己裹成了个粽子。 看着她冻得发青的小脸,忽而心疼满满。 就这种苦差事,也就只有这傻姑娘,肯愿意为了自己,受这般的苦罪了。 一时又是感动。 倒是忘了之前的窘迫。 其实,水银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冷。 知道重启疑案,必会在野外开棺验尸,她不穿厚点,那就是有毛病。 只是在外面站得到底有些久了,又总在发呆,没怎么活动,仅是布袄,还是有些寒凉。 再一进暖和的马车,冷热冲击下,有些哆嗦。 可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人给裹成了这样。 她眨着眼睛。 这人什么毛病啊自己身上还有墓土的好不好再怎么抖,也还是有沾染的。 算了,大不了一会,这被子和大氅都不要了。她买了赔给对方。 感觉脚底暖暖的,她动了动。 “别动,等暖和过来了再说。” 捧着茶杯的司寇继昭见状,赶紧说道。 心内忽想:就这,还能到他母亲跟前处婆媳关系如此这般喜欢动弹,母亲势必一日挑她百错不可。还是自己买个府邸要紧。 “无碍,已经暖和多了。”水银说着,挣了挣,没挣开。这人把她当人犯捆呢 “帮我松开些,我要起来。”她无奈地说道。 “不用起,等到了客栈再说。”被司寇继昭一口拒绝。 水银闭上眼,悄悄地深呼吸。不跟这人争执,不跟这人生气。 她知道,越争下去,对方只会越执拗。 司寇继昭见她没再开口,而是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心里满意了。 女人嘛,总跟自家男人犟什么嘴呢一直这么乖乖听话,多好 可回头又一想,如果这姑娘,像别的女子一样,事事乖巧柔顺,自己还会不会多看她一眼 答案不言自明。 所以,他又纠结了。 在喝了几杯茶后,司寇继昭就放弃了琢磨自己的想法。算了,只要是她就好,无论怎样都好。大不了,他让着她。 一旁的水银就这么躺了一会,哪哪都觉得不舒服,还是忍不住说道:“我身上有墓土,这样裹着,只会让尸气侵入得更快,你把我放开!” 不吓吓这个人,自己得热死。 司寇继昭闻听,顿时吓得手中的茶杯滚落,急忙扑过去把她抖出来。 没错,没照顾过人的他,情急之下,抓着锦被就抖,再抖大髦,把人从榻上,抖到了车厢底。 水银真是被他突然的动作,整了个猝不及防。 她满以为,还要跟这家伙打嘴仗呢,就一阵天旋地转,到了塌下,滚了一圈,撞到他的小腿上。 她抬手抚额。 幸好这马车车厢够大,不然,还不被他直接抖到小几上,享受热茶的滚烫 而司寇继昭抖完锦被和大髦,想也没想地就抓起来,扔出了车厢。再回头找人,才发现人在厢底。 这才意识到自己莽撞了,掉头就冲出了马车,从缓慢行驶的马车上跳下,跟着车跑。 想了想,边跑又边道:“你换身衣衫,把换下来的扔出来,我好烧掉。” 姑娘家不要的衣衫,不能让外人捡了去。 水银:“……” 望着车厢顶,无语。 她又不用换亵衣亵裤,烧什么烧 感觉自己怎么跟死了似的。 她摇头爬起,打开小包袱,取出备用的袄衫、袄裤,换好。 想了想,还是将换下来的,裹进空了的包袱里,从车窗内扔了出去。 这上面有墓土沾染,没必要要了。 以往验完尸后换下来的,有红柳帮忙清洗,备在一边,专门用于验尸时穿着。 现在……扔了。 免得那家伙再啰唣。 跑了跑,总算把心里的慌乱,给跑成镇定的司寇继昭,接过包袱,就想到路边去烧掉。 看了看还在行动的马车,转身把包袱背在身上。 现在,护着她要紧,烧这些,可以等回了客栈再慢慢烧。 至于尸气他一个常年跟人犯、尸骨打交道的人,会怕吗 对了,回去后得让小二多送热水,得让楠婴姑娘好好洗洗。 洗尸气的水里,要加什么药材来着 每次都是自己的随从给弄好的,他从没问过。 这时懊恼,自己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问一下呢 第五十六章 :剖析案情 司寇继昭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就这样,两人一个坐在车里,一个跑在车外,回去了客栈。 而他去时骑的马,当时他为了跟心爱的姑娘同乘马车,让衙役们给他送回客栈了。所以现在他只能用脚跑的。 各自回屋后。 水银看着几个客栈伙计,一人提了两桶热水送进来,又想抚额。 杀猪也用不了这么多 不过,多多益善。她也正好想好好泡泡。 闩好门,从带来的大包袱中,找出驱除尸气的药粉,撒进浴桶。 沉身泡进去,她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 与其同时,定城某处。 “老爷,不好了。那‘昭阎王’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个非常厉害的仵作,那具尸体的事情,已经全部暴露了。”一个护卫模样的人跪在堂下,朝上座之人禀报道。 老爷闻报大惊,直立而起。双手按住桌案,身体前倾看向堂下之人,有些哆嗦地道:“你……你再说一遍!” “司寇继昭带了名女子在身边,卑职之前听身边人议论,原本也没在意。谁知,那女子竟然是名仵作。 还……还是名非常厉害的仵作,真的,老爷,您是不知道,她下坑就先翻检了棺材里的各种蛆虫的壳,一点儿也不嫌弃。 接着又……不但仔细验看了尸体、查闻了周围的泥土、甚至还将那具尸体……身上的骨头掰下来分辨,并且,言明已经确定了那人是怎么死的……”堂下之人边说,想着当时的那些画面,胃里翻涌,又想吐。 “什么!”老爷闻听,睁圆了双眼,继而跌坐回椅子内。这下完了,真的要完了。都说“昭阎王”破案厉害,想不到,身边随便带着个女子,亦如此厉害。这要怎么办 本来无声无息弄死个人,随便埋了也就罢了,偏偏那个司寇继昭就追查个不停。害得他们不得不上报,还把尸体换了个地方。 想着只要司寇继昭得知尸体的下落,又报了个对方乃病死,这件事就会过去了。哪知那司寇继昭居然穷追不舍,这下,麻烦大了。 “你,速速召集人手。记住,要身手最好的,多去几个,一定要把‘昭阎王’和那女子解决掉,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聚城!” 老爷思来想去,最终下达了追杀令。不管那个司寇继昭和上面的人是什么关系,也绝对不能再留着了。再任由对方查下去的话,他们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 客栈里的司寇继昭和水银,还不知道凶险已悄然而至。 两人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晚饭时,终于同桌吃用,顺便聊起了案情。 “死者死时,绝非面容平和。至死,他的下颌骨,都有些歪斜,且有裂痕。 全身骨骼有大、小不一、轻重不一的断裂。 肋骨、胸骨及盆骨的骨头里,有黑红色血迹显示。证明:他生前受到过极惨烈的折磨,是很痛苦地死去的。 他常年习武,苦练拳脚功夫,不是沙场之人,而是类似贴身护卫那种。 司寇大人,你对我隐瞒了他的身份。不过没关系,他是什么人,对我来说不重要。 另外:从尸体的腐败程度、棺材的新鲜程度来看,他的尸体,应该是被人重新装棺移到这儿来埋葬的。 之前埋的地方,温度较高、且比较潮湿。 而这儿,有些干燥。移过来的时间,应该是在七月中左右。”水银说完,端碗喝汤。 那人骨骼虽然被打得很惨,但总体观察下来,不难看出,活着时,身形很不错。估计长得也不会太差。 司寇继昭对自己隐瞒对方的身份,那么,对方应该就不是普通人家的护卫、或者暗卫什么的。 但这一切与自己无关,她只需要说出自己检查出来的那部分就可以了。 没有煮骨,有些遗憾。否则,还应该可以看出,是什么武器造成的那些伤痕。也可以探查出对方下手时的顺序,以及那人受折磨时的时长。 对了,这么容易就能验明白的尸体,为什么要叫自己来 是了,之前司寇继昭有说过,他看了卷宗,准备在聚城找仵作。 从那卷宗的字面意思看,的确是要剖验,没有仵作肯来,也是情理之中。 水银吹了吹汤水表面。这大骨头汤炖得不错,白白稠稠的,很香。 “我没想对你隐瞒什么,这人是家妹的暗卫,我父亲安排在她身边的。 家妹在年初时,令他回趟乐城祖宅,拿点东西,可他再没回去。 因为要他办的事情,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想着若其身死,当地有司衙门发现的话,一定会上报。 便嘱咐我,注意查阅卷宗。 我在乐城的卷宗里没有发现,却在定城送上来的卷宗里发现了。 事关家姐,又只是名暗卫,我便没有张扬。辛苦你了。”看着她碗里的汤,没有食欲的司寇继昭,挪开视线,盯着地面,沉声说道。 水银不置可否地“嗯”了声,不再说话,脑中在思索。 那人被杀后,在乐城的某个比较潮湿、高温的地方掩埋过。几个月后,再被起出来移到定城 不对,这说不通。如果距离那么远的话,尸体运送过程中,应该都散架了。 只能是在定城某地被掩埋过,几个月后再起出来换个地方。可是,为什么呢 定城的卷宗上写着:其面容平和。 说明此人死时就被发现了,然后被判定为病死,埋了。 那死时的地点在定城。 现在起出来的地方也在定城。 中途为什么要挖出来换个地方 一个暗卫,对于一品军侯府出身的嫡大小姐来说,有什么必要特意关注 这种人在他们那些人的眼里,没了不就是换一个的事情吗 不得而知。 “等回去聚城后,随我去见趟家妹由你亲自告诉她案情的真相,她会容易接受一些。”司寇继昭说道。 听说不仅婆媳难相处,姑嫂也很难有处得好的。 自己以这个为借口,带她去见见妹妹。 让妹妹了解,这姑娘是多么辛苦地在帮自己破解案情、查到真相,妹妹会因此对她有好感 然而,他不清楚水银在想的是,这案子恐怕有意思了。 百姓们最爱什么闲谈。闲下来谈谁呢高门大户以及皇亲国戚。 那些人的府上,总会有零零碎碎的消息流出,百姓们对此,十分乐于闲坐阔谈。 关于司寇继昭的妹妹嫁入的安王府,水银是有听到些消息的。 最初的安王,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被罚看守皇陵,十数天后,死在了那里。 安王妃正值生产,突闻噩耗,产下一子后,血崩而亡。 慧帝遣散了安王府,将孩子接到宫中,取名南宫韬,抚养长大,至成年后,封其为安王,赐还安王府。 南宫韬比南宫宇小一个月,故而,为慧帝的四皇孙。自小体弱,为人谦和有礼,因其喜爱钻研巧技,就被慧帝安排在匠司任职。 司寇继茹,嫁南宫韬为正妃,育有一子。南宫昱麒。现在,一岁不到。 而南宫韬的侧妃之一,就是定城知府的嫡女。 想到这些,水银的脑筋急转。 是那暗卫在定城发现了什么吗安王杀人灭口自家王妃的暗卫,有必要吗 再说了,就算要杀人灭口,怎么还会让尸体被发现这山丘平原的,哪儿不能埋人一个没有身份、不见光明的暗卫,无声无息地消失,多正常 何必当成个正经案件,却记录得不那么正经,还呈报了上去做事这么不谨慎的吗那可就不像是皇家的手笔了。且看司寇继昭怎么查。 “不必了,我不适合与贵人们打交道。”水银思及此后回答司寇继昭关于带自己去见司寇慧茹的话。 安王有什么心思,与自己无关。党争从来就有,在哪国都不稀奇,慧帝老迈,底下还活着四个儿子,七个孙子,有得热闹可瞧。 延国的内斗,斗得越狠,她越高兴,才不会去帮忙查什么根底。 虽然延国的下一任皇帝是谁,这直接关系到两国的态势,但目前,一切都还在暗中,她也没办法左右那些人的命运。 最重要的,骨子里,这句回答是实在的,她的确不喜欢和那些贵人们打交道。 司寇继昭听到姑娘的回话,便想着:世人皆嫌弃仵作,尤其是那些达官显贵。楠婴不喜欢见他们,不想受他们的鄙夷,很正常。 于是,他轻轻颔首,说道:“也好。你回去后便好好休息。” 咽回了后面想说的那句:等我从皇宫中讨下圣旨。 他还是到时候给她个惊喜好了。 就这样,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地、想着各自的心事,饭后,便各自回了房。 次日,安安稳稳、不疾不徐的往回走。 马背上的司寇继昭在想,如何才能过萝城而不停; 马车内的水银在想,如何才能借着待还的医书,做点文章。司寇继昭和欧阳仲锦,已经对自己提起了戒备,那么,转回的途中,司寇继昭很有可能,就不会在萝城停留。 自己唯一能动手的机会,就是在这些要还给欧阳仲锦的医书上 …… 第五十七章 :各方动作 而与此同时,聚城,定亲王府,前院小书房内。 “主子,您吩咐盯着的姑娘,定城有飞鸽消息送来。” 一全身黑衣的男子,抱拳拱手后,双手递上一张折叠好的纸。 书案前坐着的南宫宇抬手接过,展开。 看完后,笑了笑,说道:“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不辜负我如此看重。倒是那‘昭阎王’,拐了她到处跑。看来,我得和那家伙抢抢人了。” 说完,将纸张收好,再吩咐道:“继续盯着,我要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是!” 黑影抱拳一礼后,消失。 南宫宇捧起茶盏,望着窗外。这段时间,他找来了三名出色的女子,已经成功将南宫礼的腿脚绊住,对方已不足为惧。而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那个东方楠婴,将是最重要的一环。听说她与吏司主司长府上的女眷们关系不错。 …… 另一广宅深邸内,同样的事情在发生着。 只是这次主座上,下达的命令与定城的是一样的:“格杀勿论!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到聚城!尤其是那个女仵作!” 而浑然不知各方危险已逼近的司寇继昭,准备直接通过萝城,不做停留。 大不了,那些医书,等他回去了再派人送来还给欧阳仲锦。反正这么短的时间,人家楠婴姑娘还没看完呢。 可就在刚进萝城没多远,迎面就撞上了,欲带丽清出城去看日落景致的欧阳仲锦。 司寇继昭顿时有些紧张地握了握缰绳,看看楠婴姑娘的马车,见没动静,再看向欧阳仲锦,抱拳意思了意思。 让开道路,想让对方直接过去。 正欲与之寒暄几句的欧阳仲锦,见状收敛了面上的笑意。鼻内轻“哼”一声。 为了个女人,弄得他们兄弟难得见面,竟还要跟作贼似的。他偏不! 张张嘴。 就见司寇继昭急眼了,一个劲儿地朝着自己挤眉弄眼,还连连拱手作揖。 他叹了叹气,带着马车靠边,袍袖扬了扬,示意司寇继昭先行。 他们是好友,他不忍见继昭兄为了个女人,如此下气。 司寇继昭见欧阳仲锦让开了,便再对他一抱拳,躬身,然后做了个“多谢”的口型,打马快速离开,并示意后面的车夫加速跟上。 欧阳继昭看着车窗帘俱未动,交错而过的两辆马车,想冷哼,又忍了。 为了继昭、为了丽清。 殊不知,有些东西,不必看,水银也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些人,喜欢穿着熏制过的衣袍,还追崇与众不同。 而对气味无比敏感的水银,怎么会忽略随着马车的晃动,而微动的车窗帘里,被寒风送进来的“礼物”呢况且,好好的马车行进途中,突然停住,再拐避道旁,哪怕只有十几息,也足够引起她的警惕了。 外面的司寇继昭和欧阳仲锦却对此一无所知。 虽然亲眼看着欧阳仲锦出城了,司寇继昭还是不准备在萝城停留。 谁知道那个傲气的家伙,会不会突然想不通杀回来到时自己要怎么办 除了把他打一顿,也没别的法子了。其实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功夫已经精进了许多,毕竟整天跟凶险混在一起。 而不像他欧阳仲锦,整日里只知道游山玩水、钓鱼哄女人的不务正业。那天,自己只是故意让着他而已。 为了不破坏兄弟情,司寇继昭就这样带领着马车,直接穿过了萝城。晚上,在一个小镇上歇脚。 此时天色已全黑。 俩人找了个家客栈,先用晚饭。 小二送上一壶热酒,司寇继昭伸手提起,给姑娘斟了一杯,再斟满自己的。 “天冷,少饮一杯热酒,驱驱寒气。”说完,端起自己的酒杯,准备和她的碰一碰。 谁知,手里就是一空,酒杯已被她拿走,放在了一边。 就听她说道:“在外不饮酒。明日还要早些赶路。”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古怪。 司寇继昭一怔之后,敛了敛眼帘,目光转冷。 这酒中,被人做了手脚! 有仇人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会是谁 他没有往周围扫视,这种情况下,他要东张西望,就会打草惊蛇。 他挑起一边唇角,邪邪魅魅地一笑道:“好,都听你的。” 水银点点头,继续吃饭。心道:这人装得还挺像。 她以为他在演戏,殊不知,司寇继昭虽然在伪装,但这话也是司寇继昭的真心话。 此时她脑子里在想,谁出手这么糙毒药下在热酒里,仅是这飘散出来的气味,都让她一闻就闻出来了。 还是说,对方太大意,只当自己是个仵作,而不是医者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对方不认识自己。这仇,是对着司寇继昭来的。 可这明显不对的酒味,司寇继昭就那么蠢,会识破不了 真要那样的话,这货也活不到坐在自己对面了 却不知,房顶上有一人,在深深暗恼。 主子交代了,司寇继昭为人谨慎,令自己等下手时,千万要小心。 自己提前埋伏,就见他满面春风,对那小女子一副痴痴迷迷的样子进来,就把药下在了热酒里。 想着,现在别说是隐晦的毒药,就是明打明地放包耗子药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发觉得了。毕竟,这么寒冷的天,不上热酒,才会更引人起疑。 意料之中,“昭阎王”没发现。 谁想却被那小女子给发现了。她不让“昭阎王”饮酒,是发现了唉……疏忽啊。 一个女仵作,这么厉害做什么不知道她功夫怎么样看着可不像是会武的样子。那只对付司寇继昭一人,他们这些人,应该够用了。 而司寇继昭此刻也想明白了,这毒,是冲自己来的。他有些抱歉地对姑娘笑了笑。 真是抱歉,原是想好好保护你,谁知竟意外牵连了你。 水银看懂了,淡淡地回之一笑,轻摇了摇头。对方如果只有下毒的本事,她无惧的。 却不知她二人的这番“眉来眼去”,看在屋顶上偷窥之人的眼里,真真是郎情妾意、温柔缱绻。 他想捂眼,又不敢动。怕司寇继昭听见动静被惊了。 直趴到那两人上楼回房,他才挪了挪自己冻得僵硬的身子。缓了好一会儿,才踩着屋顶的积雪,跃下,去招呼同伴。 今晚,就送这对鸳鸯见真正的阎王。 司寇继昭听着不远处屋顶上有细细小小的声音离开,闪身出屋,关好门,再进了楠婴的房间。闩门。 那贼人见没把人毒死,晚上必会再有所动作,他得守着她。 却不知道,贼人已经记住了姑娘的房间,也觉得他俩晚上会在这边…… “不知道有多少贼人,今晚,我守着你。”他进屋就拖了把椅子,背对着床铺,坐下后说道。 其实这话他不用说,毕竟,他进来的时候,门是虚掩着的,说明楠婴姑娘对于自己的到来,是有准备,且不拒绝的。 可忽然间,俩人就于烛火下,独处一间,他觉得不说点什么的话,那紧张感就令他实在有些透不过气。 水银的确是猜到他会来,现在见他进来了后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便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走过去倒出一粒解药,递给他。 “我要在这屋子里撒些毒粉,这是解药。” 司寇继昭闻言,连忙接过,毫不犹豫地扔进嘴里。 他从没怀疑过这姑娘不会用毒。虽然对方说过,制毒的技术很差,但是,再不济的医者,用毒都是会的,区别只在于,高不高明而已。 他相信楠婴是高明的。 医术既然了得,毒术自然也不会差,他就是这么理解的。 现在,他很高兴,她对自己毫不避讳,直接展示了她会用毒的事情。这就表示,她对自己,是十分信任的。 水银不知道这人又理所当然地想了这些,她自己服下解药后,关好窗户。 打开大包袱,拿出另一种颜色的小瓷瓶,将药粉小心地、倒了一些在灯盏的烛油里。 没有撒进炭盆,那样散发太快,一会儿就该不起效了。 今晚这一夜,这屋里只要敢进入没有服食过解药的人,闻之则必倒。 这种也是迷药,遇热发散,闻之,至少两个时辰后方会清醒。 她将瓷瓶收好,坐去桌边,对司寇继昭说道:“你去床上睡,养足精神,若是贼人今晚不来,而改在明天半路袭击,你才有精力对付。届时,我就帮不上忙了。” 司寇继昭听了,想了想,乖乖去床上躺下,闭上眼睛。 她说得没错,现在这屋里有她布的药粉,今晚应该是安全的。但单纯的她,也说错了一点。 那就是,即便今晚贼人来了,但得手,明天半路也一定会有伏击。 有些追杀,出了手,目标不死,就不会停。 今晚,有几拨贼人都说不好。也不知道她的药粉,能坚持到几时贼人会先闯自己的房间到时候他能听到声音,能及时出手,尽量不要让贼人进来这边危及到楠婴 于是:司寇继昭一边是紧张姑娘的安危,一边恼恨贼人添堵,一边又觉得,她和自己处在同一屋檐下,很是甜蜜…… 心乱如麻中,司寇继昭竟奇迹般地睡着了。 第五十八章 :深夜遇袭 司寇继昭他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每逢重要的节点之前,他都能睡得着,且睡得很香。 常常被身边的人笑话。 他却因为这个奇异的本事,每每遇事时,无比清醒和冷静。 水银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很快传来,侧颈微微看了他一眼。恩,脸上的毛细小血管并没有冻裂,现在暖和的房间内,他的肤色正常了。 她轻轻拨了拨炭盆里的火,再加了几块炭进去。 他们刑狱司的待遇就是好,住个客栈,伙计们送进来的,都是不起烟的上品好炭。 转身,轻轻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心里。她又忍不住琢磨起了南宫韬的事情。 也许自己之前想多了,万一是南宫韬在定城,包有外室呢 然后发现了妻子司寇继茹的暗卫,打杀了,一埋。没想,妻子竟然追究,他再借着有空再来定城的时候,挖出来换了个地方 太牵强了。 那就是他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发现了妻子的暗卫,酷审了,然后打杀了,就地掩埋。 回去后,发现妻子对暗卫的下落穷追不舍,不得已,再挖出来换个地方,知府再帮忙做个假卷宗,呈递上去。 为的就是递到司寇继昭的眼前。 估摸着是想,司寇继昭看到卷宗,知道那暗卫病死了,事情就会不了了之。 可能是那知府觉得,简单几笔容易让人起疑,就添了一句面目平和。是想让人觉得,那暗卫死得很安心 那,暗卫之前埋的地方,应该就在南宫韬不愿意见人的地方附近。 只有这样,一切才说得通。 也就是说,司寇继茹并不清楚,自己的丈夫在做什么打算。 司寇继昭也明显不知道,不然不会拉着自己来查底细。那么,兴军侯,他俩的父亲,知不知道呢 很有可能不知道。 因为从以上的推断,几乎就可以确定,今晚来的贼人,就是南宫韬派来的人。 自己的验尸结果,被衙役们上报了,惊动了知府,再惊动了南宫韬。他们没想到司寇继昭突然就来了,更没想到还带着自己这个把什么都验出来了的仵作。所以这是怕自己和司寇继昭,找到那暗卫真正死的地方就迫不及待地下手了 还真挺狠的。那地方藏得有大秘密 听说兴军侯并不站队,始终都是保皇党。南宫韬这是想在最后发难的时机,裹挟他吗 怕司寇继昭追查到他的秘密,不惜下此死手,就是为了瞒过兴军侯或者,也为了瞒过老慧帝及天下人。不过,司寇继昭为什么听了自己的验尸结果,没什么反应呢是没有往那方面去想吗自己要不要都告诉他呢 当然要!他们越乱,才越好。 水银慢慢喝口茶水,又想到别的可能。 来袭杀的,也许不是南宫韬的人,而是另有其人。毕竟,司寇继昭得罪的人可不少,不想他把某些案子深挖出来的,也大有人在。 难得他这次轻装出行,就带了个不会武的自己。 还真是会挑时机。 算了,不想了,不管是哪一种,自己先得图保命要紧,其他的,不是她该操的心。 她不是不能扔下司寇继昭独自走,但是,她不敢保证,万一来追杀的,是南宫韬的人呢那么,对方真正想杀的,就是自己! 如此,她就必须得跟着司寇继昭,起码,有人挡在前面。否则,她若落单,没命可回。 思及此,她随手翻开一本医书,对着烛光慢慢研读。 这次下车,她就带了一本。 两个时辰后,窗户和门,同时被人破开,接二连三地、翻滚进四个黑衣人影。 雪亮的刀光,直指她的鼻尖。 她“倏”地蹲下,滚进桌底。 忽听“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 司寇继昭醒了,挡下了那些弯刀。 水银见状,急忙起身,脚下连连后退,直退进屋角。 帮不了忙,不添乱是根本。 袖子里,握着一个药包。这包里装的是胡椒,延国特产的一种香辛料。 其味辛辣,能驱虫逐蚁,还能散寒温体。 但如果入眼,则会非常难受。 她不能在司寇继昭面前,显露出太多的毒粉。医毒虽然不分家,但具体研究的是医还是毒,区别可太大了。 她可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对毒有这么多的研究,不然以后做事,可就束手束脚了。如今已显露出来的这种毒,她还能推到师父的头上。毕竟会用、会识和会做,可不是一回事。 否则那个莫名死亡的敖国细作中的毒,他就迟早会怀疑到自己的头上。 此时的水银,还并不知道,就算她当着司寇继昭的面下毒,他也不会对她再起丁点的怀疑了。 司寇继昭挡在她的面前,一把弯刀使得虎虎生风,挡得风雨不透。 几息后,四个黑色人影就晃了晃,倒在地上。 司寇继昭没有动,直到他们再无动静,且屋外再没进来人的几十息后,他才上前查看。 很有思想准备地,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挨个掰开这几人的下巴,见到了里面的毒牙。 “死士。这次要杀我的人,下了大手笔。”他勾唇轻笑,对着她说道。 水银走上前,拎起大包袱,回身拿起被放过药粉的灯油盏,说了句:“走,去你那屋。” 窗户和门都破了,冷风灌进来,没法再呆人了。 而且,风会把屋子里的药气吹散,不会再起作用。 司寇继昭闻言,手起刀落,将四名死士的脖颈划断,再跟着走去了隔壁。 这种人,什么也不会审得出来,留着,没准还会是自己的麻烦。 客栈掌柜的听到动静,带着个伙计急忽忽地跑上楼,刚要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见到这一幕,缩了缩脖子,赶紧下去了。 刑狱司的事,他们管不着。 现在只需要让伙计去报告衙门,让他们来人和“昭阎王”对接就行。 今晚不会太平了,掌柜的叹气。 水银的心里倒是踏实了几分。 四人进来,当时外面一定还有贼人在,见到自己人被莫名其妙放倒,就一定会知道她、或司寇继昭在屋里做了手脚,是有防备的。 今晚,不会再来了。 深度睡眠过的司寇继昭守门,水银放下灯油盏,和衣而卧。 街上隐隐有传来纷乱的马蹄声,司寇继昭出去了下,又回来。 看她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他便道:“不是贼人。萝城有人患了非常奇怪的毒症,说是中者,会一寸寸地裂开,又不流血淌液。那家人正急得到处在找大夫。你就别管了,好好睡。” 他真怕这姑娘心善,要在这深冷冬夜转回萝城看诊。 她的腿伤还没有好,绝不适宜来回奔波,而且,他根本不愿意她再回萝城,生怕她和那欧阳仲锦再撞见。 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里,他总觉得,一旦让他俩相见,就会有一个能令自己再也不见。 听到她说“好”。司寇继昭放心了。此时就见,姑娘微微地笑了。 如释重负般的、轻松美丽的笑容。 司寇继昭一时看呆了眼去。 待再次在门后坐下时,他才想,别看这姑娘表面镇定自若,内里,还是怕贼人的眼见贼人被打退了,她就开心了也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呢。 不过害怕也好,这样就不会闹着去萝城给人看诊了。 却不知道,这个小姑娘,放松而笑的,却正正是为着那个患了毒症的病人。 水银安心地睡着了。模模糊糊有听到司寇继昭出去过,她想,应该是衙门来人了。睁开眼,待听到隔壁有低语声,她便再合上眼。 直到司寇继昭回来,她才再次睡了过去。 天色渐亮,她起身。两人简单的梳洗过后,再次向着聚城出发。 速度仍然不快。雪天路滑,雪层积得比较厚,下面的雪又冻成冰,并不好走。 如果快马加鞭,遇到突袭,不用人家杀,只需惊了马,马车就必翻无疑。 水银打开司寇继昭放在车内的工具箱,取出几柄方便使用的刀具,揣在怀里、袖中、靴筒里。 又把那柄开颅的小斧头上,抹上见血封喉的毒药。 她当初从家里带出来的那几柄短刀,一直珍藏在药铺某处,只要在延国,便不会让它们示人。因为模样相同的东西,都有可能是不同的材质、不同的产出之地,有心之人若追查,就一定能查出她的身份。所以她就藏得非常严实。 外面的司寇继昭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这一路山势平缓,树木杂草众多,极易埋伏有人。 现在只有他自己和楠婴两人,楠婴不会武,就算有毒药防身,但毒药的使用,都是有条件限制的。 这空旷之地,药粉很难发挥作用。 闻的一般都不致命,又因其磨得极细微,风一吹就会四散。敌人只需要在她抛撒药粉之时,抿住呼吸几息即可躲过。 她现在,和待宰的羔羊也没什么分别。 而他,是一定不会让她受到一点点伤害的。 事于愿违。 刚刚这么想过的司寇继昭,就迎来了箭雨的袭击。 第五十九章 :双双负伤 “趴下!” 司寇继昭大叫一身,弯刀出鞘,一拍马背,飞身跃起,扫开射来的箭支,落到拉车之马的马背上,一刀将就要受惊的马头砍掉。 再拨打着箭支,跃上马车顶。 雇来的车夫,已在箭雨袭来的第一时间,就中箭摔下。 水银在司寇继昭呼喝前,就听到了箭支射来的“嗖嗖”声,已及时趴在车厢底,并拿小几挡住正前方。 马儿一死,马车前滑,差点将她给滑出去。她努力撑住。 自己现在不能出去,在车厢里,好歹司寇继昭不用分神照顾她,只需要专心拨打箭雨就可以。而一旦出去,仅是两面射来的箭支,就够自己喝一壶的。 两面 她突然想到这个问题。为什么只有两面 前面一定还有什么陷阱! 这些人,就等着他们打马前冲,好冲过箭阵,掉进陷阱 幸好,司寇继昭反应够快。 而车顶上司寇继昭,此时一把弯刀使得出神入化,配合上内力,竟令两边在之后射出的箭支,半点不曾沾着车厢的车壁,就错开了方向。 敌人见状,冲了上来,足有近三十人! 全身黑衣包裹,黑巾覆面,手执弯刀,弓着腰背,冲了出来。 水银听到混乱的脚步声从两边靠近。立刻推出小几,从打开就没关上的工具箱内,抓起小斧,跳出了马车。 车厢太大,敌人攻上来的话,司寇继昭一个人,难以首尾兼顾。 司寇继昭见她跳了出来,立刻跳下,护着她向来时的方向退。 可敌人是不要命的。 合围而至。 司寇继昭此时冷静异常,见招拆招,无论如何,围着楠婴打转,就是不离她三步之外。 黑衣人中领头的一人,见他拼命护着那个女人,嗫了声口哨,敌人的目标,立刻全部转向了水银。 这下,司寇继昭左支右掣,招架不迭。 敌人冲着他来还好,可全冲着楠婴去,一点也不想她受伤的司寇继昭,就开始露出破绽。 他刚格开一柄劈向她的刀,另一柄刀就抹向了她的小腿。他一脚踏上去,两柄刀又一上一下地、划向她的大腿和腰腹。 他回刀格开这两柄,一手撑在她的肩膀上,抬腿扫开她前方的敌人,后方的弯刀又至她脑后。 情急之下,他抬手去挡。 却见她“倏”地蹲身,一斧头砍在后面那人的脚背上。 司寇继昭露出满口的大白牙,笑了。 他就知道,自己看上的女人,不是个只会哭叫的软包子。 架住砍向她的刀,一旋手腕,格飞对方手中的刀,楠婴的斧头也到了,配合良好的把那人的脖子削成了两半。 他抬腿扫倒的人,楠婴就上去剁人家的脚。 他架住的人,楠婴就去削人家的身体,随便哪儿,只要能削中,她就不会手软。 被她伤到的,无人不是倒地,再不起。 司寇继昭忽而觉得,这是他打过的,最舒心畅快的一场架。 于是,楠婴蹲身,司寇继昭就按在她的肩膀上,飞旋双腿。 楠婴站起配合他的脚步时,他的双手双脚,就放开了去攻击。 感觉就越打越顺手。 而水银虽然没有司寇继昭感觉的那么舒服,但也不是很吃力也就是了。 和红柳、沙棘,背靠背配合身法作战,是师父从小就教导过她们的。 她不会武,要学的,就是如何不拖后腿。 她或闪、或蹲、或挪、或半弯腰,或后仰,躲避着一道道袭来的刀光。 但人数的差距实在太大,即使两人配合默契,此时已经放倒了十几人,但还剩十一、二个,她到底还是拖了司寇继昭的后腿。 一次蹲身再起时,受伤的小腿,一时没使上力,眼见一刀就要砍中她的脑袋。 司寇继昭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及时上格,那柄刀就砍到他的肘部。 他没哼一声,并及时格开了上方来的刀,但下方就有刀突袭而至。 水银想也不想的,抱住司寇继昭的一条腿,侧身,那刀就砍在了她的左肩膀上,并划开一道口子。 她眉头都不皱地、抬斧剁在那人的脚面上。 本来已经防着她剁脚的黑衣人们,这个人却没料到自己中招了。原因是他砍中了目标,一时惊喜,忘了及时缩脚,倒地见阎王去了。 水银看也不看倒地之人,自己的左腿使不上力,左肩膀又受了伤,这时候,无暇分神。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右脚挪动方向,将上方交给司寇继昭,自己则专心冲着敌人的下盘使劲。 司寇继昭眼见楠婴替自己挡刀受了伤,心头发狠,内劲疯狂喷涌,拼着自己的身体受伤,也要将敌人刀刀放倒。 在他的后背上、下各挨了一刀,以及右腿也挨了一刀之后,他终于砍倒了所有的敌人。 喘着粗气,内力几近枯竭的司寇继昭,拖着受伤的身体,挨个去给敌人补了刀,才轰然倒下。 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住了,但不能留下任何活口,怕谁临死蹦起,伤到楠婴。 水银的右臂也挨了一刀。不过她缩手的快,不重,只划了条口子。 幸好知道她武器有毒的敌人,后来为避着她的斧头,没有再针对她下手,否则,她活不到现在。 见敌人都死了,司寇继昭也倒了,她大大地喘了几口气,努力镇定心神。 摸出怀里的金针包,打开,先给自己的伤口附近止血、止痛。 再右手撑着地,用完好的右腿,蹬着地面,蹭着挪回到马车边,从滑出车厢翻倒的工具箱里,找出两个荷包和一把剪刀。 这个不是司寇继昭准备的,是她身上挂着的。今日料到会遇袭,她把身上的累赘之物,都提前放进了工具箱里。 拿上荷包,又挪到司寇继昭的身边。 他的伤比较重,得先处理他。 金针封痛感、血流。 她再回马车,单脚支撑着跳进马车,找到水囊。 车内的小炭炉在一角固定得很好,只要马车不是彻底翻转、或者大幅度侧翻,都不用担心炭火会掉出来。毕竟,每逢给马车换马的时候,车辙都是放在地上的。这种角度,不影响被固定在车门一角的小炉。 再跳过去,剪开司寇继昭伤口周围的厚皮袄,再用水囊里的水,冲洗他的伤口,然后用针线一顿缝合。 水银的女红一向不太好,缝啥都跟蜈蚣似的,还到处张着嘴。 只有缝人,无论死的还是活的,都缝得又快又漂亮。 师父曾经感慨,说她真就是吃这行饭的。 想着师父,水银手上的动作更快。现在可没有任何时间可能给她耽误。 缝合完后,从荷包中找出自制的金创药粉,撒上,再从另一个荷包中拿出一个布条圈,努力给司寇继昭缠上。 最后,去掉对方身上的金针,让血流和痛感恢复。 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 想了想,一针扎醒了他。 看着司寇继昭迷迷糊糊的双眼睁开,水银沉声道:“慢点起来,小心伤口。去车厢内用大髦裹好自己,不然你要被冻死了。” 车里有他停留时,特意去购买的大髦,没有原来的质量好,但聊胜于无。 司寇继昭的确感觉到了冷。 他慢慢挪起身,看到自己的伤口已经被怪异的方式处理好,而且,没有太明显的痛感,他再看看她。 她自己的伤口还裸露着,四根金针还扎在身上,司寇继昭张张嘴想说什么,又闭上,慢慢爬起来,回去车厢内。 男儿有泪不轻弹,此时,司寇继昭却感觉眼眶很热,很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自小到大,不记得自己有哭过。 有多少次自己受伤是自己处理的怎么熬过来的他都不记得了。头一回,在受伤后的第一时间,被如此照顾。 而且,他俩都受伤了,楠婴先照顾的他…… 水银没功夫去理司寇继昭,更没想到,自己先救重、再救轻的习惯,会把对方感动成一团稀泥。 扶了他一把,让他起身后,她就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布条不够了,她就把皮袄的内里剪下来。 今日出门,他俩都换的皮质厚袄裤,就为了防偷袭。幸好准备充分,否则,现在不被砍死也会被冻成冰雕。 左手缝右手,她也没问题的。 飞快地把自己处理好后,水银再收拾好物品。水囊没水了,也不要了。车厢里还有。 再跳回去,把工具箱收拾好,提着进了车厢后,对斜斜靠在那里的司寇继昭道:“闭上眼睛,我要换衣服。” 司寇继昭闻言,立刻把双眼闭紧,心里又开始慌慌地跳。 水银瞅了眼他死死闭着的双眼,和胡乱滚动的眼球,收回视线,找出备用的外袄,脱下上身被砍烂的,换上。 亵衣没动。不是她不相信司寇继昭的人品,而是没必要。 之前在外面,冻得有点久了,现在也不适合就剥干净。 穿好后,再看了他一眼,还是那样死死地闭着,眼珠在眼帘后滚动。 身上的肤色好像不太对,红得仿佛要出血。 这么快就发热了 她疑惑地伸手,用手背触了触他的额头,好像是有点烫,还有点抖。 第六十章 :奇怪病症 “好了。睁开眼睛,” 前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陷阱,还有没有敌人,现在得让司寇继昭打起精神。 水银再找出自己的大氅,给司寇继昭盖好并掖紧。 卡在车门角落里的小炉歪了,水银拨开最上面的笼状卡口,从上面提下、盖子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的小壶,看看里面还剩下的半壶水,从车厢底找到个“幸存”的小茶盏,洗净。 倒些金创药粉在茶盏里,再倒进热水,递给司寇继昭,说道:“张嘴。” 司寇继昭没睁眼,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和跳得无处安放的心脏。 水银就发现,司寇继昭还那样,眼睫乱闪就是不睁开,就用茶盏碰了碰他的脸道:“睁不开就别睁了,张嘴,喝药。” 这是主料为【金不换】的药材做的金创药粉,对于伤口、以及伤口引起的发热,有很好的效果。 师父说过:伤口最怕后期的发热,可能一刀要不了人命,但那种发热,随时就会将人带走。所以受了伤,就一定要先喝这个。 等了几息,才看到司寇继昭微微张了点嘴,还颤得不成样子。 水银再用另一只手,触了触司寇继昭的额头。 感觉更热了。 这温度是不是上升得有点儿快 水银晃晃茶盏,摇匀,一手捏开他的下颌,灌了进去。 再兑点水,加点药粉,再灌。 连续三次后,才清洗了下茶盏,给自己兑了些喝下去。 唔……真苦。 水银的脸皱成一团。什么都不怕的她,最怕喝药。 师父带她学习的时候,总是让她尝药材,但那只需要咬一点点,不是这样的喝。 这样的喝法,她永远都是拒绝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想做蜜丸的原因。那种丸子就比较好吞,不会苦死个人。 却不知道,司寇继昭没觉得苦,而且,心里还甜得不像话。他只感觉全身都泡进了蜜糖里,甜得他终于有勇气,睁开了眼睛。 正好看到,姑娘的小脸苦巴巴地皱成了一团,忽觉对方无比地可爱。 “原来你还怕喝药啊。” 司寇继昭温温柔柔地笑,没了平时的那份痞气。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看对方的眼神,究竟有多柔软。 他只想着,这样一个面对各形各状的尸体、病人、敌人,都不改颜色的挥刀、抡斧的小姑娘,居然还会怕药材的苦。 何况,刚才那药,一点儿也不苦啊。至少,自己没感觉到苦。 水银听到司寇继昭这么说,瞪了他一眼,再喝几口水漱漱嘴里的苦味,咽下去。 这种水不能吐,因为药粉有不少都残留在嘴里。吐了就是很大的浪费。 于是,司寇继昭就看着这姑娘,像只小仓鼠似的,包着嘴里的水在两腮间滚动,竟就越看越可爱,越看越挪不开眼。 水银去除了嘴里的苦味,看看司寇继昭,发现对方的肤色已经恢复了很多。 心道:这药贵是贵,但真贵得很有道理。效果这么快。 她看着司寇继昭,正色说道:“前面估计还有陷阱,你的马应该没有跑远,我们返回小镇或者萝城先养养伤再说。” 那马是司寇继昭总骑着的,应该不会跑远。 司寇继昭回过神,想了想,开口回答。 “回小镇,萝城有点远了。” 说完,嗫唇吹了声口哨,稍顷,车厢外传来“的、的、”的马蹄声。 司寇继昭感觉自己很虚弱,虚弱到需要楠婴扶着他,才能动弹的地步。 但他又不忍心让对方使力,毕竟这姑娘自己也到处是伤啊。 而搀扶着司寇继昭起身的水银,则奇怪地看了这人一眼。 明明虚弱得要命,很是无力的样子,为什么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一点重量也没有 司寇继昭见姑娘看自己,眼神便发飘,四下乱飘。 水银心内便明白了。这是对方不好意思把重量压给自己。 便冲他微微弯了弯眼角道:“我没事的,你既无力,分点给我也可以。不要强撑,让伤口崩开就麻烦了。” 感觉对方还是不肯放重量上来,水银便松开手,推掉司寇继昭的胳膊。 “既然你有力气站稳,那自己走。” 司寇继昭:“……” 不知道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一出去,马儿便凑了上来,水银牵住,单手支撑了下司寇继昭,看着他艰难地爬上马,把大氅递给他。再把工具箱在马儿身上捆好,还有她自己和对方的包袱。 然后再爬了上去,坐在司寇继昭的前面,转身给他把大氅系牢,裹好。自己伤势较轻,能控马,这个虚弱的家伙,能坐稳就不错。 还好自己的缝补术相当不错,否则,就二人这般折腾,伤口也非崩了不可。 最后,水银伸手向后,抓住司寇继昭的两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腰间。 “你靠在我身上,坐稳。” 说完,催动马儿调头回小镇。 骑着骑着,怎么感觉背后贴着自己的人,体温又升高了那么厚的皮袄,自己都能感受到那热意。 【金不换】的效果,持续时间这么短的吗 没可能啊。 还是司寇继昭因为这连番动作,伤口崩开了 自己身上的没事啊。 也许,在外面冻得十指有点僵硬,当时没缝得太好。 那就等回到了小镇,再给对方检查一下。 此时的水银就没有想到,她是先缝司寇继昭后缝自己的,缝自己的时候,十指才冻得更狠。 她只注意到,腰上环着自己的两臂,有点紧。 这种现象很正常。 人在发热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抓住令他们感觉有安全性的东西。 而且司寇继昭哪怕再是发热,应该也保持了一些理智的,毕竟是习武之人。知道要抓紧自己,才不会摔下马去。 事实上,现在的司寇继昭,根本一丝理智也无。 他搂紧她,紧靠着她,一颗心早不知道飘去了哪里,神魂也皆不在体内。 水银觉得不太舒服,她左手用不上力,也不敢用力,只用右手微控着马缰。便用左手,轻轻拍了拍搂紧自己腰部的那两条胳膊,开口说着话。 “你别睡着,睡着我就只能把你扔在这儿,由着你冻死了。就快到了,你坚持一下。” 感觉背后的人没动静,她继续说着。 “打起精神来,追杀随时会不期而至,我就指望你挡刀了。” 说不下去了…… 师父说过她无数次了,不会安慰人就别安慰,不然病人没死于疾患,反而被她给生生气死了。 却听此时,身后传来一声:“好”,很用力的。 水银笑了笑。 看来,自己的安慰术,也不是什么时候都不成功的。 得亏这人烧糊涂了,否则怎么听到说要替自己挡刀,还敢应好的 而事实上,司寇继昭是真心诚意,十足十发自心底的,应的这声好。 别说为对方挡刀,就是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他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余生只为你而活。 他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闪出了这句话。他觉得,无比贴合他现在的心境。 就这样,俩人各想各的,回到了小镇上的客栈。 水银扶着司寇继昭躺下,接过小二递来的工具箱和两个包袱,示意他出去时带上门。 打开工具箱,取出剪刀,说道: “配合一下。” 说完,开始剪。 把司寇继昭身上残破不堪的皮袄、以及内衣、裤,全部剪开,取下来扔在地上。想着,反正诊疗完后,要给他换上新的。 这些旧的,沾了血、水,结成冰现在暖和的屋里又化水,不换掉,会导致伤情加重。 再检查了遍缠在他身上的布带,没有见到血迹或脓液渗出,再看看他红得不像样子的全身皮肤,疑惑地皱眉。 伤口明明没事啊,可这烫烫的是怎么回事 她抬手给司寇继昭盖上被子,一蹦、一蹦地到门口,喊小二给找些干净的布条来。 她得重新看看。 对了,自己一直没有给司寇继昭把脉也许,这次的受伤,如果之前对方体内有旧疾,就会受到影响,甚至引发。 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了。 水银跳回床前,抽出司寇继昭的一只手,沉心把脉。 没有问题。 她松了口气。没问题就好,自己得再琢磨琢磨怎么给对方降温。这热不高又不低,挺奇怪的。 被剥得赤条条的司寇继昭,死死地闭着眼睛,配合着姑娘的动作,却控制不住红了全身。 心里一遍遍地在跟自己念叨:反正她是我的人,反正我是她的人,随便看,随便摸…… 小二很快送来了布条,一大圈,水银道了谢,找出碇碎银子,给出去了后,再闩好门,转身跳回床边。 掀开司寇继昭的被子,却发现,他的肤色又趋向于正常了。 水银便放下布条,给对方把被子掖好,再把了次脉。 嗯,除了心脏跳得有点快、血流的速度有点快之外,没有异常。 心跳和血流的速度加快,也是发热的一种表现。 小二又送热水上来了,水银就又蹦去开门。 再摸出一两银子,递过去道:“帮我拿些厚被褥来,打个地铺。这病人有点发热,你们送热水勤谨些。” 第六十一章 :裂泡毒植 小二连连应了,欢天喜地的去拿被褥。 …… 另一边。 在水银二人遇到袭杀的不远处,辛辛苦苦在道上挖出了个大坑等着他俩的惊马冲过来的人,哆哆嗦嗦地久等没见目标过来。 其中一人就前去查看,才发现自己的人死了一地。赶紧回去汇报。 “二哥,大哥带的人手全折了。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什么全折了这……”被叫二哥的人大吃一惊,原地转了两圈后一摆手道:“回!” 大哥那边带了几十个人都折了,自己这儿只有十个人,继续追杀吗他可不愿意再找死了,得回去告诉主子一声。 定城知府听完手下人的回报,沉默了。 他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司寇继昭居然那么厉害。自己这边几十个人,都没能拿下对方和一个女人!连续两拨人马都只回来了望风的。这下要怎么办 是继续派人去吗没那么多好手了,更没那么多自己人了;就此放弃那他还不如干脆跑路。 算了,先往上报,看看南宫韬那边怎么安排再说。总不能把自己手下的人都折干净了,回头他可没有自保的能力了。 从龙之功……唉,不好拿啊。 随即,安排人往聚城放飞鸽传书。 同样的,南宫宇的人马,也朝回传递了消息。他们只是负责监视,就并没有参与进去。 收到消息的南宫宇,问向身边的谋士。 “司寇继昭和东方楠婴遇袭,你觉得,我们要不要搅和进去不知道那方是什么力量、为什么要置司寇继昭于死地” “小王爷,我们搅和不了的。现在司寇继昭那边只有两个我们的人,贸然掺和,铁定会把我们自己也暴露出去。而且他们遇袭的原因我们也不清楚。属下估摸着,应该是与司寇继昭的个人恩怨。咱们且做壁上观,再看看他们接下来的动作。”谋士思忖着回答。 “那万一他们把东方姑娘弄死了怎么办”南宫宇觉得,自己都付出不少的心血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人把计划破坏了,有些不甘心。 谋士也猜到了小王爷会这么想,于是就再开口说道:“小王爷,一个女医者而已。您真犯不上为了她去冒险。” “不,你不懂。”南宫宇皱起眉说道:“要想找一个完全听信自己的、又能不起眼地帮我在各大府邸之间周旋的,唯只有她一人而已。虽然咱们自己也可以培养一个,但时间上是来不及的。” 现在各方力量都在暗中涌动,自己埋伏下的潜子也有不少,但那些都是固守的,并不是流动的。 能自由出入各大府邸的前后院、还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只有医者。但自己以前没想到,现在想到再想弄这么一个人,根本就来不及。 去太医院收买一个吗能放心吗皇祖母手上到是有一个,可那人已是太医院的院判,若轻易去给地位不够重的人诊治,岂不就是司马昭之心 而要安排个御医,医术又不令人信服,别人就更不会与之交心。 这可怎么办呢 “增派人手过去,一定要保证东方姑娘的安全!可以借机将司寇继昭除掉!”南宫宇拍着桌子做下了决定。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自己派人在东方楠婴最危难的时候出了手,自己就更容易得到姑娘的芳心。至于那个司寇继昭,太碍事,就没什么必要留着了。 谋士点了头。 而南宫韬那边,收到传讯之后,阴沉沉了一阵。遂也亲自安排人手,急赴箩城方向。 …… 小镇上的客栈里,水银将门虚掩,跳回去,坐在桌旁。准备等屋里的炭盆燃起来,暖和之后,给司寇继昭扎针。 药物,总还得辅助扎针才更有效果。 意外的,扎针的时候,又见司寇继昭全身发红,血红。水银便再次给他把脉。 只感觉,对方那心跳和血流的速度,快到简直超出了她的认知。 自己的医术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就是这个病人了。 她想了想,一针把司寇继昭扎睡了。 果然,一切就恢复了正常。 水银懂了。 司寇继昭是不是怕扎针啊有些人,一见要被扎,就害怕得跟什么似的,紧张得厉害,心跳和血流就会加快。 想让这样的人放松下来,只有让对方睡会儿。 她看着司寇继昭摇头。 病人真的是很千奇百怪的,病因却不总在患疾的部位,而在他们的心理。 给他盖好被子,净手,再坐回桌边,小二送来了饭菜,她简单的吃了些。 心道:这个病症还是要记录在案,也算个怪例。 婴儿病了说不出来,就需要医者的细心和耐心,从细节处发现问题。 大人也一样,有时候羞于说、耻于承认或等等原因,就需要自己多观察、多判断。 水银抬眼看看周围,又想着,今晚,也不知道那些贼人还会不会来 保险起见,她打开包袱,弄出一个小纸包,然后,就着烛火,让自己的影子映在窗户上,摸出那个纸包,倒了些粉末在灯盏里。 再沿着屋内走了一圈,手里的纸包不停地抖啊抖,做出一副认真下药的样子。 如果这时候有贼人在偷视,那么,今晚就安全了。 如果没有……他们也不敢。 昨晚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呢。 不过,水银也知道,自己这是在冒险。 她撒的根本不是什么迷药、毒药,而是她的胭脂粉。 有用的药材制的粉末不多了,明天得再赶制一些。今晚她就冒个险好了,大不了,贼人真闯进来的时候,她再把真正的毒粉撒进炭盆里。 灯盏里的灯芯,静静地燃烧着,屋里飘散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水银上下搓着拇指,很缓慢。 贼人会不会来,她不知道,但是,这个时候,有的人,应该已经倒下了。 …… 一处三进的院落,一个客院的卧房内。 丽清望着昏迷不醒的欧阳仲锦,急得眼泪水不停地掉落,怎么擦,都擦不干。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地出城看个日落,仲锦他一吃过饭,就倒下了呢 去的时候还好好的,虽然出了城后有点不太高兴,但是,也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啊。 他俩一起站在小山坡的顶上,看着美丽的黄昏,想像着老去的时候,还能如此依偎着的幸福。 风是香的、雪是甜的,就连身边干枯的杂草,都是可爱的。 还记得,仲锦抚摸着寒冬里,兀自青葱的冬青树,笑着对自己说: “丽清,看这些冬青树,长满道旁、山顶,凛凛冬日里,迎风傲雪,给白雪皑皑中,添加最美的一道亮色。 你,就是我心里的冬青,是我的生命中,独一无二、且长长久久的美景。无可取代。” 那时的自己,也哭了。幸福得如天边最灿的晚霞。 回来的时候,仲锦他骑着马,还一手攀着自己的车窗,不停地温柔笑着,笑着和自己说话。 晚饭时,自己特意为他做的鱼,他一口不剩地全吃干净了。 以前他总看着自己吃,今天她吹了凉风,有点咳嗽,他便不再让自己碰了,一个人全吃了。 总是这么体贴,这么暖心的处处为她着想。她丽清何德何能,有如此男人为伴 即便,她不能嫁他做妻,那么,就做妾,甚至,做不了妾也没有关系,无论有无名份都好,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 可是,怎么就突然倒了呢 看着肤色青黑,隐隐透着绿色,且皮肤均裂成一道、一道细纹,像个漂亮的、被摔过后拼揍起来的、完全再看不出模样来的欧阳仲锦。 丽清觉得,此刻她的天塌了、地陷了,巨大的无助和恐慌,紧紧地攫取了她的心脏,令她呼吸不能。 老大夫很快来了,诊完脉,摇摇头对搂抱着女儿的宇文氏道: “请恕老夫无能。这位公子,身中了一种奇毒,老夫从所未见。公子已无救了。剩下的十二个时辰内,还会无比的痛苦,且全部憋在内腑不得出。身体将由外而内地,慢慢毁坏、腐败、掉落,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丽清彻底昏了过去。 宇文氏转身将她交给一旁的丫环,急急看着老大夫问道: “一点都没救了大夫,您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他,救救这个孩子,他还那么年轻,还那么有才华、有前途,您不能……” 老大夫摇头叹息。 “要不,夫人您再找别家看看,或许,这种毒老夫没办法,别家有呢 其实……折腾的结果,还不如尽早让他走了,这种痛苦,是极至的……” 宇文氏闻言气极。 “什么叫没得救你没见过的毒,别人未必也没见过,你现在就要我们弄死他,安的是什么心” 就要呼喝下人,将之驱逐出去。 老大夫也不用她赶,叹着气,走了。诊费也没有要。 这家的男子病成那样,命都要没了,他就当行行善了。 宇文氏派出了府上所有的下人,在萝城、定城以及周边的城镇,去找大夫。 甚至,张贴了招医告示,重金十万悬赏能救命之人。 第六十二章 :报仇雪恨 可是,随着欧阳仲锦身上的皮肤,继续一道、一道地裂着,宇文氏能听到的,就是来来往往的大夫们的叹息。 “从所未见之奇毒,令人破裂、腐坏,却滴血不出,请恕某无能。” 无能,无能,无能!! 宇文氏恨不能像自己的女儿一样,昏过去不要醒来。 这是相宰的嫡孙!! 死在她这里,她和丽清,也活不成了…… 大夫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却没人将奇迹带给她们母女。 丽清哭了昏,醒了哭,盼不来任何一点希望。 宇文氏终于封门闭户,迅速收拾金银细软,带着昏迷的丽清,警告了下人,并遣散他们后,悄然遁逃。 所幸,欧阳仲锦倒下后,无人能辨别其面貌,宇文氏也没有在惊慌失措下,对那些大夫公布他的身份。 她们母女,还有时间可逃。 其实不用她警告,这府上笼共就没几个下人,还都知道欧阳仲锦的身份,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也都拿了遣散银子,赶紧溜出了箩城。 可怜,一世风华绝代、翩翩佳玉公子,欧阳仲锦,孤独地在这小院中,一丝挣扎不能地、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一寸、一寸地慢慢死去。 他一直想要住在这个地方,现在,永远地留在这里了。 没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多么的后悔。不仅是后悔自己爱错了人,更后悔当初因为一时的傲气就对那东方神医出手……如果有一分的可能,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请求对方的原谅。可惜,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掐算着欧阳仲锦离世的时辰,估摸着到了点,水银起身。 对着埋藏红柳的悬崖方向,双臂大开、大合,左掌前,右拳抵于左掌掌心,过头顶,大礼深深鞠了三躬。 心里默念: “红柳,我已为你报了仇,你安心。但是,也不要走,不要急于去转世投胎。留下来,看着我,等着我,等我带你回去愚山的那一天!” 司寇继昭和欧阳仲锦,永远不会想到,就在两辆马车并错而过的时候,水银出手了。 一根细细的竹管,透过车窗帘的一角,将毒粉吹到了对方马车的车厢壁上。 这毒沾之不去,有一定的粘附性。若沾上了,只用清水冲洗,是无法清除干净的。 但直接入口,也不会有事。 毒药的发挥,总是需要有一定的条件。 而激发这种毒药药性的,就是冬青。 萝城的城里、城外,道旁、山上,处处都种有冬青。只要欧阳仲锦沾到药粉,冬青散发的气味,就能将毒性激活。 激活了就能毒死人吗不是,还得入体。 想要让药性内透,就只有鱼了。 她记得,司寇继昭说过,欧阳仲锦喜欢钓鱼,且日日将鱼送去丽清小院。 应该会被留下一起用饭 只要药性在激发后,欧阳仲锦敢吃一口鱼,药毒就会向内透入他的身体,并开始逐步吞噬他的血肉,无人能救。 就是水银自己,也救不了这种病人。 毒性在入体后,会和血肉之躯产生交互,分裂出一个个的小气泡,将皮、血、肉、骨、都包进这种小气泡内。 故,不外渗。一点点地把人裂开。 这是她专门为了欧阳仲锦而准备的。 苍天不会饶过恶人。 当时,悬崖底,不仅有野兽、猛禽,还有药材。 在爬出来的时候,无意中在崖壁上,发现了一丛剧毒药植。 师父曾经跟她说过:“平舒啊,咱们住在深山上,有种毒草,你必须认识。它是相当有毒的,你们总在山里采药,看见了不要采。为师画给你看,你要牢牢记住。如果误采了,记得分离放置,回来告诉师父,知道了吗” 师父画了,她看了,也记得清清楚楚了。 包括它的药性。 它就是裂泡植,一种冬青树的伴生植,不常有。因为它会反噬冬青。 分而裂之、泡之、食之。 她曾采回去过,不是误采,就是专门采的,想看看师父如何处理。 师父笑着戳她的脑门,接过打开的布包,看了看上面的裂泡植后,说道: “它吞吃别的植物,倒还容易,沾上去分裂即可。寻常大夫们,也有些认识此草的,但是,都不会知道它对人体的作用。 为师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知道它对于人体或血肉之躯,是种什么样的情况。不过,那需要条件。 你和红柳她们,这一周莫沾鱼,就不会有危险了。 还有,净手的时候,记得用银杏叶子煮的水洗哦。一定别忘了。” 这个,水银没有忘。但凡师父说过的、教过的,她统统都没有忘。 何况,事后,她还悄悄地对着、师父总时不时“偷”来山上的尸体,做了实验呢。 爬出悬崖底那天,发现那丛裂泡植的时候,她就全部采了下来。 那时就想着,要用这种毒,还红柳个公道。 大户人家,鱼菜,几乎日日都会有的。 而冬青,萝城最多。 其实司寇继昭和欧阳仲锦,都不知道的是,早在马车突然停住,且让向道旁之时,水银就掀了掀帘子的一角。 那时,俩人正在打眉眼官司,并没有注意到她。 再加上车帘处吹进来的,欧阳仲锦身上的那股熏香味儿,水银在他对自己出言讥讽之时,就已闻到过。 至于,下的毒会不会牵连到丽清 水银的想法是:欧阳仲锦对红柳出手、想害死她们主仆的时候,没有考虑过后果、没有想过他身后的那些人,自己又为何要替他着想 让敌人为自己的亲人、爱人考虑,这不是很可笑吗 他们本来就防备着自己,此次若不出手,下次不知何时再能见到此人。有机会,水银就不会错过! 事实上,这样下毒,也是有很大的机率成份在的。就看那人的运气如何了。 结果,她终于得偿所愿。 天,终于亮了。 司寇继昭业已醒来,只是不敢动弹,也不想动弹。 他看着在地上和衣而卧的楠婴姑娘,看着她浑身戒备,睡得极不安稳,手里还紧紧抓着个药包的样子,心就一抽、一抽地疼。 究竟是自己没用了啊,牵累她受伤,带累她照顾自己,还守护自己。 说好的,自己会一生一世用心守护她的,结果,全反了。 他默默地看着她,在心里无声地对她说道: “好姑娘,辛苦你了。他日,我必百倍、万倍补偿与你。从此,不敢怠慢你半分,一生一世!” 躺下仅一个时辰的水银,的确睡得不太好。 她在做梦,梦中,她的身份终于暴露。 司寇继昭满面怒容地指着她,大声喝问: “我待你如至友,因何叛我!” 她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回答道: “生而为敌,何来背叛你待我如友,我亦不曾亏欠你半分,若有,以命还你,何如” 司寇继昭勾唇冷笑。 “你的命,你的生死,现在本就由我掌握!说出你的身份来历、同伴,我可以考虑对你轻点用刑!” 她回之以微笑。 “你想要的,绝不是我会给的。我的命,只有我自己可以拿走!” 说完,咬向衣领。 司寇继昭一刀向她劈来…… 水银猛地睁眼,坐起,环视四周。 看见温暖的烛火仍在欢快地跳跃,看着窗户纸上透进来的天色,看看躺在床上,仍然合着双眼的司寇继昭。 这才发现,自己又做噩梦了。 自从踏进延国境内,她就没有真正地睡踏实过,且经常会做类似的噩梦。 只不过,来捉拿她的,并不是司寇继昭。那些人来来去去地换,面容皆无法分辨。 这是第一次梦见司寇继昭来拿自己,面容清楚、对话明白。 她抬手抹把额际的冷汗,单腿支撑着起身,去拨了拨炭火,倒了杯凉茶喝下。 至交好友 她心内冷嗤。 狗屁的至交好友,司寇继昭只不过拿她当个好用的仵作,以为其事业之助罢了。 不过,她也在利用对方。这就算两两相偿,那句互不亏欠,倒是没有说错的。 至于谁来拿的自己,并不重要,她也不在乎。 踏上伏间之路,十死无生。死亡,随时都会不欺而至。 她只希望,自己的命,是死于自己之手的,能在被敌人拿下之前,死掉。 千万别像噩梦里的,由别人来了结、或打断。 “你别喝凉茶,在炭盆上热热再喝。” 忽听身后传来司寇继昭的声音。 是了,算算时辰,被扎睡的他,也该醒了。 她回身,蹦过去,掀开司寇继昭的被子,拿起剪刀,剪开布帛条,查看了下伤口。 不错,不愧是习武之人,身体的底质很棒,恢复得很快。 给他重新上药,然后道:“配合点。” 开始缠新的布帛条。 感觉司寇继昭的身体甚是僵硬,蹙着眉,有些不耐地看着他道:“配合点,不会吗崩这么紧干嘛又不是木头!” 水银的心里真的是有点烦燥的。说好的,再不对延国之人行医,可是一次、又一次,不得不对司寇继昭施救。时势逼人如此,病人又不配合,她真想扔下这人自己走开。可惜,不能。 别说她自己现在还带得有伤,即便是她完好无缺,她也相信,只要她敢一个人离开这个地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虽然这个司寇继昭现在还不能动武,但好歹也能吸引点火力。 她只能尽量快地让对方恢复,只有司寇继昭恢复了,他们才都能安全。 司寇继昭:“……” 他倒十二万分地、情愿自己现在就是块木头! 似乎有哪儿不对……这丫头,根本就是把他当成木头了 从昨晚开始,她面不改色、面无表情地将自己剥干净,处理伤口,包裹布条,等等等等,哪儿有把自己当成个男人,不是,当成个人看待了 这会儿也是!! 第六十三章 :伪妆避杀 根本不知道司寇继昭在想什么的水银,专注地给对方包扎好,再扶着他躺平。 盖上被子,抓出他一只手把脉。 今天司寇继昭的肤色起初有些不正常,但现在是正常的,摸出的脉象也搏动有力,明显是无大碍了。 水银就跳去地铺上,转个身背对着司寇继昭,脱下自己昨晚新换的皮袄,拉开亵衣的肩膀位置,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自己的伤没有司寇继昭的那么重,左肩虽然伤到了骨头,但是也卡住了刀,并不是很深。 经过昨天的及时处理,现在恢复得也不错。 自己的右手臂被划了一下的,水银也重新上药包扎。这儿恢复得更快。 穿好衣物。 起身,去物品架前,打开对方的包袱,从里到外,找出一套衣物,扔到司寇继昭的床上。 “穿上,我去让小二送早点。你自己好好在这里呆着。” 走了两步又补充了一句:“药材不够了,我去采买一些。” 这个时候,是有必要交代一下自己的行踪的,以免自己时久不归,他怕自己遭遇贼人后供出他,再乱跑。 论理,那样的话,他是会跑的谁知道呢 水银不过是不想自己回来的时候,再看不到他。 那样一来,她是要去找他的。这一路,还不知有多少凶险,可不能少了这个挡刀的。 找来找去的就会很麻烦。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 “要小心一些。” 水银微微侧颈,颔首,开门而出。心里觉得这司寇继昭还挺啰嗦的。果然有些人病了以后就会像换了个人,真娇气。 吩咐小二往上送早点后,水银走到街上,没有听到关于欧阳仲锦之死的议论。 她想,或许丽清没出事。消息还没传开的可能就只有一个,丽清和其母亲逃遁了。 水银不着急打探。 就那种病症,应该除了欧阳仲锦,也没有别人能得了。 或许有谁碰到那车厢壁了呢比如车夫 但车夫吃得起鱼吗 过路的有摩擦到的谁没事挨别人家的马车那么近欧阳仲锦也不会允许的。 所以,思来想去,那晚急着找大夫要救的人,就是丽清的府上没错了。 水银蹬了蹬腿,感觉了一下。左腿的伤好多了,但还不能太用力。 她一瘸一拐去采买药材。别看迷药凶猛,但实际的材料并不难买到。 只是种类较多而已。 万事万物,相生相克。 比如香蕉,对肠道好,对胃就不太友好,尤其是空腹的情况下; 比如当归,活血化瘀好,但容易上火,对虚火体质的人不太友好。 等等,所以药材讲究搭配着使用。 她还顺便买了个石臼和煮药用的陶锅。 回来的路上,听到了些别的。 “不知道谁那么缺德啊,在去绿城的官道上,挖了好大一个坑,差点没把我摔死。” “哟,你还不知道呢听说啊,那道上清晨有打架呢,死了好几十号人,刚不久前,衙门才去收的尸。” “打架关挖坑什么事” “嗐,你这笨蛋。挖坑肯定是为了拦截对方的马匹嘛,怕对方跑了呗。” “也是,听说那坑离死了人的地方,还有段距离,既然要打架,的确是有挖坑的必要。” “死的人有二、三十号,活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这场架打得……啧啧。” “大雪天的,不在家好好守着老婆孩子,一大早地就出去打什么架嘛。这下好了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也没准他们是劫货商呢这种事也常有。听说那些死人都是黑衣全身,黑衣覆面的。” “那就不是普通的打架了,肯定是劫财!死的好,该死!那些天杀的货,还收他们的尸干嘛喂老秃鹫得了。” “……” 水银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议论,放心了许多。 看来,那些人在道前布下的陷阱,也只是个陷马坑而已,估计守坑的人,已经回去复命了。 她估计,前两次来伏击他俩的人手,是定城来的。这一日都很消停,说明那边没好手了。而要等到聚城来人,这路程可不短。 自己和司寇继昭,暂时是安全的。 司寇继昭现在还不能乱动,否则,他俩应该离开小镇,悄悄回去萝城,贷个小院子,先养伤才是。 此时,一直在想事情的水银,没有注意到,周围有几条人影,一直悄悄地跟着自己。 等她回去客栈之时,司寇继昭已经衣装整齐地靠坐在床头了。 看见她回来,司寇继昭终于动了动、偏僵了的脖子,笑着说道: “回来了。” 忽然感觉,这三个字,无比的亲切与温暖。 很像寻常小夫妻之家,一人出外,一人回家之时的招呼。平常、浅淡,却蕴涵着无比的幸福。 水银闻声,冲司寇继昭点了点头,兀自走去桌边,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打开。 给陶锅里加上水,将一些药材放进去煮。 司寇继昭就在那儿,看着姑娘忙活。 对方不回应自己,他并不奇怪,也不会生气。这姑娘的性子一向冷清,不爱说话,他是知道的。 对他来说感觉很幸福、甜蜜的话语,在这姑娘而言,就是毫无意义的。 唉…… 司寇继昭的心里长长叹息。 流水有意,落花无情,自己该用什么才能打动对方,获取姑娘的真心啊。 欧阳仲锦都比自己幸运,人家虽然不能明媒正娶,但好歹两两相恋,而自己呢 两两相对,却是剃头的挑子,一头热。 从没追求过姑娘的司寇继昭,感觉自己就像分裂,一半在火里,一半在冰里。 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内心这把炙热的火,能烧化楠婴那块无限冷的冰。 如冰般清清冷冷的水银,正全身心地处理着药材,完全没空搭理处在同屋的、另一个患疾之人。 是的,在水银的眼里、心里,如今的司寇继昭,只是自己的一个病患而已。 但凡水银有把对方当成个正常人、正常的男人了,有些事,她也不会对对方做,更也不会当着对方的面做了。 屋子里,气氛奇怪地好。 起码,司寇继昭是这么感觉的。 忽然有些想谢谢那些追杀自己的人,没有他们的袭击,就没有他与楠婴姑娘,这般安静地相处。 仿佛做丈夫的,正在病中躺着,静静地看着妻子在为自己忙碌着的、那种心安、甜蜜的感觉。 却不知,心安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被他悄悄感谢着的人,正在重新安排人马,急驰在准备灭杀他俩的路上。 料到后续还有追杀的水银,不断地加快着手上的动作。 水银并不知道司寇继昭是这么想的,如果知道,绝对会把对方当成疑难杂症,切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的脑子,是不是长得比较奇怪。 次日一早,司寇继昭自己乖乖地脱衣,由着楠婴替他检查、上药、重新包扎过后,穿好衣服。 在自身强悍的体质、以及“神医”的照顾下,司寇继昭已经能下床行动,只要不再跟人动武,别做太大、太用力的动作,就完全没问题了。 “继续往前走,出了小镇,往东南方向去,找个小村子,先悄悄养伤。昨日至现在,追杀的人都没动静,应该就在赶来的路上,咱们先错过他们再说。” 吃早点的时候,司寇继昭看着楠婴姑娘说道。 聚城在此处的西北方向。他们要反道而行。 水银闻言回答道:“一会儿我让小二帮忙雇辆马车,我俩改变下妆容,悄悄往东南方向去。不必在哪儿停留,否则,哪个村子进入外人都会是件奇怪的事。” 知道司寇继昭是死活不愿意回箩城的,水银也无所谓。反正该死的人已经死了。 就绕个大圈儿回聚城好了。伤就在路上养。只是要化妆,化成什么样儿的好呢她上下打量着司寇继昭。 按理来说,给对方化成个中年男人是最容易的,但是自己就得变成他的闺女或儿子,那可不行,水银才不愿意让对方占自己的便宜。 想了想,决定了。 吃完饭,水银给了小二银子,让对方帮忙雇辆马车。 “让马车停进后院。另外,不想惹麻烦的话,就让你们的人都避着点儿。想活命,就管住自己的好奇心,明白吗” 小二鸡啄米似的点头,接过银子就跑了。 其实不用这姑娘吩咐,掌柜的早交代过他们,对于这二位贵客的要求,一定做到有求必应,且没事就尽量躲着点儿。 没见到两人好好地出去,浑身是血地回来的吗那众人议论的被劫杀的事情,就是这二位杀神做的好几十条人命都没了,他们客栈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够这二人再杀的,谁还愿意多事 水银看着店小二跑得飞快,也猜出了对方的想法,心内松了口气。她转身就去把制作好的药材一一收拾好。 等小二将马车放进后院,她才开始着手换装。 先是仔细地给司寇继昭先改扮完妆容之后,水银就将自己化装成了个中年贵妇人。 不是太贵,就是豪商之家的那种主妇。 而司寇继昭,成了她家的大脚丫环。 黑肤、黑面、粗糙高壮的大脚丫环。 第六十四章 :刻薄婆子 司寇继昭:“……主子伺候丫环,会不会很奇怪” 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得了病。一寸寸地都不得劲儿。就想着和姑娘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换个样子。没见姑娘自己,都变得他完全不认识了吗 这要走在大街上,即使是面对面错过,他也绝对认不出这就是楠婴。 没想到,这姑娘不仅会医、会殓、会毒,还会化妆!瞧这大变活人的本事……啧,她的那个师傅,到底是有多强啊。 如果那样的人,不是逝于了深山,司寇继昭还真的是很想去把对方挖出来为国效力! “你是病人,还是个患有哑疾的病人,从现在开始,就不要再开口说话了。不该你操心的事情,你就别管。我能安排,自然能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水银瞪向司寇继昭说道。 这人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儿“职业道德”化成了女子,不会改变声音不说,还尽张嘴说话,这不明摆着是要露馅吗 想了想,水银就抽出金针,扎在了司寇继昭的喉结上方。微微捻动,改变对方的声音。 这是为了防止对方再管不住要说话的欲望。 司寇继昭看着姑娘白晳的手指在自己的脖颈间动作,僵直了身体。 他忽然就在想:自己要不要请这姑娘“怜香惜玉”一些能不能别把他当成一具尸体啊…… 水银感觉差不多了,便抽出了金针。这时候如果司寇继昭还想说话的话,那么,发出来的声音就应该很符合对方的形象:像破锣一般的啊啊声。 就这样,俩人悄悄下楼,去了后院,登上了马车,嘱咐车夫赶路。 而追踪他俩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原因是:都发现了附近有陌生的、盯着这家客栈的人,所以,互相保持着戒备和距离。 尤其是,盯着这家客栈的人里,还有当地衙门的衙役。显然,那几十条人命的事儿,惊动了知县大人。 所以,这样的态势下,化完妆后的水银二人,从各方人物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了小镇,向着东南方向而去。 “车夫,你把车赶快些,夫人我的这丑丫环发寒了。唉,真是一出门什么都难,你说说,这么个啥活都干的丫环子,怎么就还不如我这夫人了呢一会儿到了地方还指望着她扛货呢。”一个尖利的有些像刮砂板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让人一听就能想像出,里面坐着个多么刻薄、尖酸的老女人。 车夫听了也撇嘴。这二位客人上车的时候他可是看到过,一个黑得像炭、一个尖嘴寡脸。 那黑丫环都病得站不稳了,穿着单薄,身上还背着包袱等物;那夫人高高在上,裹得像个球,瘸着条腿还翻着白眼拿眼角看人。 要不是对方给的钱多,车夫还真不愿意接这活。 想到那夫人出手的大方,车夫勉强着自己开口问道:“丹城有很好的大夫,到了那儿,您带着去看看,没准一副药下去,她就又能帮您扛货包了。” 以箩城东门出来算的话,一条道走出去,一里外的地方就分叉,一条往聚城方向,一条往的就是丹城方向。 店小二给车夫交代过,这二位客人要去的就是丹城。 路不太远,大概有四十几里。快马加鞭的话,天黑前一准儿就能赶到。 希望这位夫人能对自己的下人也大方些,给找个好大夫看看。不过这事儿还真说不准。有些人哪,出门装得特别阔气,在家就抠得跟针鼻子眼儿似的。 “好好看看一个又老又丑的丫头而已。要不是指着她会武,能保护本夫人,谁会带着她出来丢人现眼啊。偏偏这走到半道还不中用了。等到了丹城,她要再不好,就卖去牙行重新换一个。这大冷天的,可不能因为她耽误了本夫人办理货物……” 女人的嘴跟碎刀子似的,絮絮叨叨地表现着她的不耐烦。车夫听得都想掉头回去。可惜不能。 而马车后方不远处,跟着的一些人,却能。 他们听到这样的对话后,发现对方即不是自己等的目标,更不是往聚城方向去,又听着想杀人,忍了忍,都掉头返回了小镇客栈。 其中,包括箩城县衙的人。 …… 书接上回。 水银和司寇继昭遇袭当天的拂晓,箩城衙门。 知县戚开祥荣,正在睡觉,就被衙头的拍门声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喝骂:“又有什么事不能早上升了衙再说吗” 这一天天的,还能不能让人睡个好觉了他都五十二岁了,爬了一辈子才爬到个知县,还没个安稳觉睡! “大人,‘昭阎王’可能出事了!” 戚开祥荣“扑通”一声,摔在床下。 捂着额头,手忙脚乱地爬起,他的老妻也赶紧找外袍给他披上。他跌跌撞撞地去打开门,瞪着来通报的衙头道: “你……你再给我说一遍,说清楚点,谁谁……出事了” 然后,清清楚楚地听见回答。 “刑狱司左官长,司寇继昭,在您辖下的顺朵镇,出事了!” 知县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衙头见状,也不敢耽误,赶紧汇报情况。 “有人一早赶路,在顺朵镇去往兰城方向的官道上,见到了好多具黑衣人的尸体,就赶来上报了。 卑职不敢打扰大人睡觉,遂带着手下赶去了那地方,带回来了三十具状似黑衣死士的尸体。 他们的牙齿里,都有毒牙。 现场有激烈战斗过的痕迹,黑衣人死状不一,除了刀伤、斧伤,再就是死于毒发。 对了,卑职等还在那儿发现了一辆回宣书院山长的马车。马车上有标徽,卑职认得。 遂派人去往山长那儿问询,山长回复说,是借与了‘昭阎王’。 卑职怕事情过于重大,不得不惊扰了大人。” 他从接到报案,便跑前跑后了这两个时辰。对于查到的事情,不得不赶紧来、吵醒了这位脾气不太好的、贪睡的知县大人。 一品军侯家的小侯爷、刑狱司的左官长,要在他们的地盘上出了事,这谁担得起啊 知县大人越听,浑身越发冷。他也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后果。 忽而跳起来,大声问道: “没有司寇大人的尸体只有那三十个死士的马车情况如何” 衙头猛地一拍脑袋。 看到一地死士的时候,他就感觉事情严重,吓蒙了圈了,赶紧追查。跑来跑去忘了说最重要的。 “没有发现司寇大人的尸体,雪面有爬动、跳动的痕迹,有个空的水囊,马车内没有包袱,有一股药味。没有大氅,附近也没有司寇大人的马,不过路上有一道马蹄印,是到顺朵镇的方向。卑职留了人,在顺朵镇找受伤之人。” 知县忽而觉得自己有了几分底气,大喘了几息,冷静下来问道:“没有大张旗鼓地找” 司寇大人这是明显遇到了追杀,如果找人的事闹大了,可能会对躲避追杀的司寇大人不利。 或者,闹大传扬开去,自己也逃脱不了庇护不力之责。 虽然,刑狱司办案,若无必要,从不与他们支会。但出了事情,他们却不得不受到牵连。 “没有,卑职安排人悄悄去探查的。这会子,应该有消息回来了。” 衙头干了多年,知晓事情的厉害。 知县再松了几口气,总算,事情还在他可以掌控之中。 这时,就见一名衙役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道:“大人,查到司寇大人和一名女子,进了欣来客栈。俩人皆受伤,司寇大人好像伤得很重。但,活着。而且,那名女子似乎是名大夫,司寇大人身上的伤,那女子在处理。” 这些,是他暗暗问过店小二后得知的。 知县原地踱了几圈,沉稳地道:“不要惊动他们,你们所有人,悄悄埋伏在客栈周围,注意保护他俩。等他俩彻底离开咱们的地盘时为止。马车也去悄悄还给山长,叮嘱他不要再跟人说起借过给司寇大人之事。” 现在不能上门去找司寇大人询问。如果去了,不仅不会得到有用的回答,反而会吸引追杀人的目光。 到时反手给自己一刀,就不美了。 暗中保护着他们,等他俩离开自己的管辖范围,自己等无论是仕途、还是生命,也皆都安全了。 思及此,又补加了一句道:“悄悄把死士的尸体扔去乱葬岗,咱们不沾这荤腥。对下面的人都交代一声,嘴巴管严实一点,否则,死了莫怨。” 衙头和衙役连连点头,匆匆行礼告退,继续忙知县交代的事情去了。 知县大人继续原地转圈。 这事儿要上报给兴军侯知晓吗他儿子被人追杀,受伤严重,自己是瞒呢还是瞒呢 还是瞒了司寇大人身边跟着大夫,应该没事。 如果自己上报,事情就会闹大,凶手也会知道自己知道了。那些敢对兴军侯府小世子下手的人,自己还是别招惹为妙。 至于为什么对方会带着个女大夫连夜赶路,这跟自己有关系吗没有。 转身进屋,穿衣,准备去前衙等消息。 第六十五章 :父子对话 而另一边的司寇继昭,一心只沉浸在情情爱爱里,早把山长马车的事情给抛到脑后了。 至于死士的尸体,司寇继昭就更不关心。反正衙门的人一旦接到报案,就能认出那些尸体的特别之处。为了躲避麻烦,一定会悄悄地帮自己处理掉。 下面的人啊,滑头得紧呢,能不沾的事儿,就半点都不会沾染。 但司寇继昭不知道的是,在他和楠婴姑娘一路“逃亡”的这段时间内,很多事情都在悄然发生。 …… 回宣书院 “你们这些天有见到欧阳仲锦吗” 一位山师,在授完当堂的课时后,对着下面的学子们问道。 学子们纷纷摇头。 有个学子举手答道:“欧阳大师兄常常几天、半月不见人的,山师今日为何动问可要学生们去寻” 山师闻言,紧紧皱了皱眉头道:“咱们学院一年一度的年底大考核就要开始了,他怎么还总这样乱跑呢” 山长今天向他们问起,他们也回答不上来,这才想着问学子们的。 有学子们听问,悄悄在下面,互相挤眉弄眼。 欧阳大师兄不回来才好呢。虽然他不参加考核,但他也是评选的一份子啊,而且,是最严格的一份子。没了他,没准今年的考核,自己等人,就能顺利通过呢 有的学子,还暗暗地双手合十,祈祷欧阳大师兄千万别回来,要回来也等大考结束后再回来。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山师摇着头,无奈地宣布下课。他得去找山长告知一声。 今年的大考核评选之人,再挑个学子代表,补上。 欧阳仲锦与宇文丽清之事,整个回宣书院都是知晓的。 他们身为山长、山师,也曾苦口婆心地劝过,结果越劝,人家越不回书院。 这个欧阳仲锦啊,真是被美色迷昏了眼,一天天地就知道围着那哑疾女子打转。真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 结果,回禀山长后,心事重重的山长,仍然想要将学子代表的位置,给欧阳仲锦留着。 直到大考核的前一日,实在没有见到欧阳仲锦的人,无奈的山师们,才不得不派遣了学子,下山去宇文氏府上寻找。 下山找人的几个学子,去了宇文府。 见大门紧闭,以为外出,就跟周围的邻居们打听,才听说,半个月前,这家男人病重,之后就再没见开过门。 学子们顿时感觉十分不妙,遂破门而入。 只找到了一具面目全非、不辩人形的腐败尸体。 没有人通风报讯,默默死在宇文府小院的欧阳仲锦,终于被发现。 当时的宇文氏为了尽量拖延时间,将欧阳仲锦所有的衣物,以及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统统换下来,烧掉,或者深埋了。 是胆大的学子们搜检整个小院,再从小院的种种迹象中,联前思后,才推断出那是欧阳仲锦,就赶紧向学院上报。 山长烦燥。 借了马车,由衙役还回来,还叮嘱他不可对外言说的、没有下落的司寇继昭,都足够他头疼了。 现在又死了一个欧阳仲锦。 山长觉得,今年真是流年不利。 却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强打精神,向欧阳仲锦的家,也就是欧阳相府递了消息。 回宣学院、箩城,自此,从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至于兴军侯府 山长表示: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没有见过司寇继昭,没有给那家伙借过马车。 对付欧阳仲锦的爷爷、父亲、老慧帝派来的一拨又一拨人的问话,他还不够烦吗 …… 一个月后,一无所知、远避热闹的司寇继昭,在养好伤后,买了两匹马,带着心上人,一路磨磨蹭蹭地回去了聚城。 将楠婴姑娘送到药铺,司寇继昭便回转兴军侯府,准备认认真真和自己的父亲谈一些事情。 “你的意思是:南宫韬有反心”司寇承业听到大儿子讲述完此番经历后,瞪圆了眼睛问道。 他这大儿子,因为公事的原因,总是出门在外,一跑出去就十天半月的,所以这次司寇继昭又一个月不见,他也没在意。 哪知道,司寇继昭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尤其下手之人还是南宫韬! “父亲,从您派遣给小妹的、那名暗卫的尸身及掩埋情况来看,恐怕那暗卫从乐城返回聚城途中,经过定城之时,发现了南宫韬的异常,便跟去了看看。 被南宫韬察觉并捉了审讯,然后杀了就地埋了。那地方的温度偏高。定城可是产铁的啊父亲。不是儿子我要多想,您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定城那个知府是南宫韬侧妃的父亲,而定城又产铁,那知府要是动动手脚,私开一个铁矿可并不是什么难事。 南宫韬自己又是在工匠部的,想要审批个铁矿就更容易。他们发现了那名暗卫,杀了就埋在铸铁的附近。为了防止自己起疑、又因为司寇慧茹在追查那名暗卫的下落,就将尸体换了个地方。 只是他们没想到自己会突然亲自去查、更没想到自己带着楠婴那个厉害的仵作,所以,就连尸身都报了个真的。以为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毕竟只是个暗卫。或者说:他们觉得就算有仵作能验出那暗卫死于酷刑,也无所谓。就没换个假的尸身给自己。 谁知道楠婴偏偏就验出了尸身最初埋葬过的地方。于是他们就对自己痛下杀手。 这些事情,在这一个月之中,司寇继昭和楠婴早就已经反复推敲明白了。他之所以没有着急赶回来告诉自己的父亲,就是还有些犹豫。 南宫韬私铸铁器,一定就是为了谋反。可自己的妹妹还是对方的正妃,还已经生下了一个儿子,这要怎么处理 这事关整个司寇家族的前程,他没法私自做决定,便最终将决定权交给了他的父亲大人。 “南宫韬既然敢对你下杀手,恐怕他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准备充分。你跟为父的先去与他谈谈。能劝了他就此收手是最好,如若不然,就上禀陛下裁决。” 司寇承业想明白了整件事的关窍,也知道自己大儿子的为难之处,思忖了之后便如此说道。 他是常年带兵之人,杀伐果决、当机立断的心态一向都有。面对这么大的事情、面对南宫韬想要裹挟着自己、以及整个司寇家族为其助力,他深深厌之。 “父亲,就不能用此胁迫南宫韬与小妹合离,然后咱们府上彻底断了与南宫韬的联系,让其自生自灭吗”司寇继昭问道。 他心里其实做的就是这种打算。跟南宫韬好好谈谈,逼迫对方与小妹合离,从此和对方毫无关系,这事儿就算过了。 毕竟谋反是大事,何况是皇孙。而自己这边掌握的实质性证据却几乎没有。 只有楠婴姑娘的验尸结果、以及自己怀疑的追杀幕后,贸然告到陛下那儿的话,恐怕不仅讨不了好,还会引起陛下怀疑司寇家族别有用心。 “你说得对,没有证据、仅凭猜测的情况下,陛下未必会相信为父说的话。而且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南宫韬追杀你又没有成功,一定就早已收拾好了首尾,现在要查,估计什么也查不到了。 不过,这样一来,你又如何迫使对方答应与慧茹的合离就算对方答应了,慧如能答应吗她一个合离回来的女子,又要如何生存” 司寇承业说着,看向司寇继昭。他的内心里,其实也有大儿子说的那种担忧。 可他还是想考校考校司寇继昭,故而,每个话题,都是在诱导司寇继昭说出真实的想法。 司寇继昭却不知道父亲是在考校自己,他只觉得今天的父亲,似乎有点儿“笨”。自己还等着父亲拿出决断,可父亲出的主意都不像是最有利于司寇家族的。 “总不能为了小妹,就任由南宫韬将咱们司寇家族裹挟进去谋反可是天大的事,再说了,儿子我根本也不看好南宫韬能成功!” “那你看好谁”司寇承业闻言,饶有兴致地看向自己这个一心只知道破案的大儿子。 “谁都不看好。皇子中:太子庸碌、定王闲散、福王和安王已死;而皇孙中:皇长孙懦弱、南宫礼肤浅、南宫宇浪荡、南宫韬狠辣,剩下的三位皇孙不是太小、就是胆气不足。儿子实在不觉得有谁真正能胜任大位。” 面对自己的父亲,司寇继昭将自己对朝廷中局势的看法,说得坦坦荡荡。 不管这朝中如何风云际会,在他的眼里,都像是跳梁小丑一般。那些人无论是谁最后接任,他都觉得,会是延国一场巨大的灾难。 好在也不关他什么事。司寇家族是保皇党,谁当皇帝就忠心于谁,并不掺和夺嫡之争。而自己更是一心只专注破案,从不参与政事,无论谁做皇帝,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若是……”司寇承业想说什么,又顿住了。有些事,还是不能过早地让大儿子知道。他家这个准备接继侯府的大小子,脑筋可能有点过于梗直了,或者说,将律法看得有些过重了。 第六十六章 :为婚起执 司寇承业便转换了话头道:“为父还是要向上禀报,只说疑心南宫韬谋反便是。毕竟就算南宫韬同意合离,也还是要陛下点头才行的。 不过,你得先去跟慧茹知会一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这一个月来,南宫韬往我们府上跑的次数不少,还对慧茹加倍的疼爱,慧茹现在,恐怕被那小子迷得有点儿不知东南西北。” 自己之前还奇怪,南宫韬怎么突然就变勤快了对自己这一家上下,都特别的友爱、和善、恭顺,处处还将慧茹呵护得跟那掌上明珠一般。原来,那家伙还是想借着慧茹捆绑司寇家族。 天真啊。 莫说慧茹一个女子,即便是继昭和继明,对方要拿捏了他来胁迫自己,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之舍弃。 南宫韬,思路不够长远、做事不够谨慎,胆子虽然不小,心性也足够狠辣,但眼光……不行啊。 他们司寇家族手握大权、屹立百年而不倒,可不是轻易易与之辈。 司寇承业正想到这儿,忽又听司寇继昭说道:“父亲,儿子心悦一女子,想单独开府迎娶之,求您应允。” 司寇承业愣了愣。此时,他才注意到,司寇继昭的不对劲儿。 那双眼流光、面颊敷粉的一副春光荡漾的模样。 啧,真是没眼看。 不过,难得铁木疙瘩一样的大儿子终于与情爱之事上开了窍,他也还是很有兴趣知道的。 他冲着司寇继昭扬扬下颏,示意对方继续。 “她叫东方楠婴,就是之前在聚城流传甚广的东方神医……” “荒谬!”司寇承业听到这儿,忍不住就拍桌断喝。 “多少世家千金、名门闺秀,甚至公主、郡主,你都瞧不上眼,居然就被那么一个毫无家世背景、且职位如此低贱的女子勾去了心神!你说南宫宇游荡、南宫礼好色,为父的看你才是!还想独自开府金屋藏娇你昏了头,打错了算盘!” “父亲!!” 司寇继昭没想到,自己一向开明、睿智的父亲,居然也有如此不通人情世故的一面、居然也能像世人一般去评价楠婴姑娘,顿时不乐意了。 “她聪慧、机敏、勇敢、果决,她善医、精殓,不避脏、不畏险,气度雍容、宽广,心性沉重端庄,儿子如何不能心悦之您放眼整个聚城,不,放眼整个延国,又有哪家的闺秀、公主、郡主能做到 那些个娇滴滴的、三哭四闹的、担不起事儿的,您见得还少了吗 楠婴姑娘只是身份低微,但那是她自己能决定得了的吗现在她也凭借着实力升到了乡君,您如何就能自此看贬了她 若他日大风大浪来袭,我信她能顶住司寇家族的梁柱,但那些莺莺燕燕能吗!”司寇继昭一迭连声地说道。 他司寇继昭,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能撑起一方天空的好女子!至于身份那有什么只要有他在,一品诰命也不是不能为之挣来! 司寇承业听着儿子的这番振振有词,气怒得就想抽他。可想着还要让他去劝回司寇慧茹,便忍了忍,决定退让一步。 “如此,你即一心迷恋与她,便找个日子,将她抬回府里。先做个通房丫环,待日后你娶了正妻,再将她抬为良妾。独立开府你是想也别想了,为父和你母亲都还健在,你还是这一品侯府的继承人,你就死了那分府单过的心。”司寇承业如此说道。 看自己儿子这副痴迷的样子,想必那女子还真如坊间传闻一般貌美。也罢,难得儿子开了情窍,又被对方迷昏了头脑,索性先抬回来放着。 等他得手了、时日久了,这迷恋的劲儿也就过去了。反倒是能正经娶个家世相当的女子回来做正妻。 司寇继昭听着他父亲说出的这番话,不可置信。 “您以为儿子我贪图对方好颜色我在您的眼里,就是那等浅薄之人父亲!!您若不答应,儿子还是会搬出去,会去求恳陛下赐婚,界时,您可别后悔!” “你敢!!” 司寇承业怒极,他都退一步了,这混小子还敢蹬鼻子上脸! 他感觉自己多年练习的忍耐功夫都被打破了。跳起身,指着司寇继昭的鼻子,厉喝:“没有为父的首恳,即便是陛下,亦不会同意为你赐婚,你就死了那条心!一个小小的贱职女子,就妄想用美色迷惑你大登一品军侯当家主母的位置,她也死了那条心!” 他丢不起这个人,他们侯府也丢不起这个人,他们司寇家族更丢不起这个人! 他可不想整个司寇家的人都被满聚城当成了笑话! “我偏不!如果不是她,儿子我早就被南宫韬的人横杀当场,哪还有什么侯府的当家主母 如果不是她,儿子我根本就不会娶妻成亲,又何来的当家主母! 如果不是她,儿子死了,您都还不会知道发生了何事,直至被南宫韬裹挟,整个司寇家族被卷进深渊而不复存在,哪还来的什么狗屁当家主母!” 司寇继昭觉得自己的父亲简直不可理喻。他和楠婴姑娘同行了那么久,除了为自己诊治的时候之外,对方根本连眼神都懒得多给自己一个。 自己都恨不能将那姑娘抬到供桌上去供着,父亲还居然想要一顶小轿就将人抬回还通房丫环还妾 楠婴那样的好姑娘,为后都嫌不够份量! “你个蠢货!”司寇承业气得浑身发抖,胡子直翘。他抽出书房墙壁上挂着的佩刀,就向着司寇继昭砍去。 边砍边骂。“你当司寇家族是什么都是和你一样的蠢货吗就凭个司寇慧茹,南宫韬就想裹挟我们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儿子我也不在了!小妹也被您放弃没活路了!您就只守着司寇继明一个人过”司寇继昭躲闪着,兀自不服气。 他知道,一旦有大事,谁都有被放弃的可能。可他还是心酸,心酸得厉害。自己的命、小妹的命,终究不过如此而已。 这时,一道身影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 是通体透着儒雅之气的司寇继明。司寇继昭的弟弟。 他们司寇家族,说起勇,当属司寇承业;论起智,就是司寇继昭,而真正善谋的,却是这司寇继明。 司寇继明从小读书就好,文才学识也高,一路高中拿下状元,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虽然才入职两年,却已在官场混得风声水起,更是在陛下面前深得欢心。 娶妻户司主司长的嫡二孙女,已育有一子一女。 司寇继昭也很喜欢那小小的侄子、侄女,经常空闲了就会让司寇继明带着过来这边。 所以他一看到司寇继明进来,就习惯性地往其身后探看,却没扫到那两个小人儿的身影。 司寇继明注意到大哥的这个习惯,微微浅笑。 其实大哥一回来,他就带着两个孩子过来了,只是到了书房门外,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便又让奶娘将孩子们都送了回去。 现在,还是正事要紧。 “父亲,您就消消气。大哥说得对,如果没有那姑娘,大哥命都没了,还何谈其他 南宫韬敢对大哥下杀手,如今知道大哥回来,肯定也已收拾干净了首尾。所以,您也不必急着去跟陛下禀报。 就让大哥先去找他,再接小妹回来。他能跟定城知府勾结的话,肯定许诺了事成后会废弃了咱家的小妹、升其女儿为正。大哥就用这点去劝说小妹。 他们想要把私矿过到明面上,工部一定就留有底档,我会去查。争取找到证据后,将之一网录清。” 敢对大哥动手,就是对整个司寇家族的挑衅。那个南宫韬、以及其一干追随者,都可以下地狱了。 司寇继明知道自己一向没什么野心,也很淡泊名利。他喜欢钻研诗书,也从不跟大哥争这侯府的世子之位,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以后能随处走走,去看看各地不同的风景。 但是,他不要,不代表就能任由别人欺负到自家人的头上。家人,就是他的逆鳞。南宫韬毁了小妹、欲害大哥,他一定会亲自将对方推进深渊。 看着父亲和大哥,司寇继明再道:“父亲,大哥的婚事您就由其自主。夫妻是一生的同伴,能跟随其走到最后的,也只有他的妻子而已。 您们那一辈辈、我们这一代代,能自主的时候不多,您就纵着大哥一回,总不能就看着他光棍到底那这侯府最后谁来继承我们这一房的人可不要!” 见父亲朝自己瞪眼,司寇继明就笑。云淡风轻的笑。 司寇承业看着小儿子的那笑容,心内叹气,随手把弯刀搁回桌案上,再坐下身。 是啊,人这一辈子,能随着自己的心意作主的时候又有多少呢在家族大利面前,他们总是在妥协。 罢了,就由着大儿子的心意好了。以前皇宫里一个倒夜香的宫女,都能爬到皇后之位,那个什么东方姑娘,若真是像大儿子说的一样有手段、有谋略、有胆气,再有司寇家族的支撑,也不是不能来个大翻身的。 他的眼光,得放长远。 何况,他们司寇家族已经过于红日中天,每一天,他都深怕皇帝会疑心自己而过得胆颤心惊。年轻时的他,气势总是十分凌厉的,现在,不得不收敛锋芒,处处表现出和蔼可亲,才让老皇帝觉得,他是头老了的、没牙了的雄狮,已经没了任何野心和欲望。 第六十七章 :秘闻小册 然而,司寇继昭的婚事若是再要与哪位门户相当的、朝廷重臣之女联姻的话,恐怕老皇帝在司寇家族头上悬着的那把刀,就会掉下来了。 所以兴军侯与其夫人原本的打算是:给司寇继昭找个小门小户的、或者官职不是那么高的官员家的嫡女。但是,想要那样的女子日后撑起司寇家族的门户,却是不太可能的。 纠结来、纠结去,再加上有司寇继昭自己传出的克妻之名,事情就这么给耽误下来了。 现在大儿子真要娶个低微女子的话、如果那女子真如继昭说的那样的话,或许也不是不可以。没准,还能借此彻底打消了皇帝的疑虑。恐怕,小儿子继明也是这般想,才会如此劝说自己的。 思及此,司寇承业便看向司寇继昭道:“按你弟弟说的做。你母亲那儿,我会去代为你说项。不过,在那之前,你总还得安排你母亲与那姑娘见上一面。我们喜不喜欢不重要,得你母亲喜欢才行。这个,你知道” 司寇继昭点头。他眼见自己的父亲在弟弟的劝说下,态度有所松动,能说出这番话,心里是非常开心的。可同时,担心婆媳关系,还是让他很有些纠结。 但现在也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眼前事情还有很多,最重要的,他还得征求楠婴的同意。 “我会去跟她说的。”司寇继昭回答着,就准备行礼告退。 他得赶紧去找小妹,否则,他担心南宫韬会提前就将小妹转移或扣押。这也是为什么他和楠婴绕路回来进入聚城之后,直到回府才卸了妆不先惊动对方的原因。 “大哥,你接回小妹之后,还得再赶赴箩城一趟。查案的同时,也要记得去趟定城,好好查查那知府和南宫韬的往来。先避开查私矿,只查其他的就好。让南宫韬放松一些警惕之心。”司寇继明见到父亲和大哥的态度缓和,便转换了话题。 正要抬步的司寇继昭,听到弟弟这么说,先是点头,再又一愣。 “查什么案定城又有什么大案需要我亲自去了” “欧阳仲锦死在了箩城,你不知道”司寇继明说完,就轻拍额角。自己疏忽了,大哥一回来就找了父亲议事,而欧阳仲锦之事,早已过了街谈热议的时期。 “什……什么!!仲锦死了” 司寇继昭大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分开才多久也就一个月,那样一个极具才华、身手又好的人,怎么就会突然死了 “听说是在宇文府被毒死的。死状极惨。宇文氏及其女儿在逃。相府派人追捕了半个月,都还没寻到那对母女的踪迹。知道你回来,刑部一定会将这桩疑案交托与你。” 司寇继明猜到大哥会为此震惊,想当初,这消息也是把他自己给惊够呛的。那样的一个良玉公子,就忽然因为陷于情爱,而莫名被人害人去,还真是…… 希望大哥在面对那些男女之情的时候,能清醒一些。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他大哥忽然变得惨白的脸色、以及摇摇欲坠的身形。 他疑惑地上前两步想搀扶,却见大哥已经跌坐在椅子里,双目失神、冷汗连连。 司寇继明见状,皱了皱眉。他知道大哥和那欧阳仲锦自幼交好,一同长大,但是……也不至于就被打击成这样儿了 他大哥如他们的父亲一般,总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小,他都非常佩服他们这一点,也一直在努力向着他们的心态学习。现在忽然看到这一幕,他觉得心里很是不舒服。 另一边的司寇承业看着,心里也有些不舒服。虽说至交好友没了,的确是非常令人痛心的一件事,但大儿子那副忽然就像天塌了一般的模样,还是令他看着就感觉扎眼。 男人,当沉稳如山。不该轻易就被打击到。 “继昭儿你……” 他刚想批评几句,就见司寇继昭起了身,摇晃着向书房外走去。司寇承业的眉毛就拧在了一起。 他以为司寇继昭是烦了被自己教训,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司寇继昭压根就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此时的司寇继昭,脑海中正掀起狂风骇浪。 欧阳仲锦死了!是东方楠婴下的手! 司寇继昭无比坚信这一点。至于那出逃的宇文氏母女,应该是惧怕被牵连而逃跑的,根本就不会是她们是动的手。 她们真要动手的话,随时都可以。而且,没必要就在宇文府动手。何况她们还没动机。 也不对,也许她们有动机。宇文氏若是实在厌弃了女儿被欧阳仲锦无谓的纠缠,就有可能出手。 但为什么要在她们居住的府邸呢宇文氏确信自己逃得掉她就靠着那点儿祖产活着,真就能那么冒险抛弃一切去毒杀欧阳仲锦 司寇继昭努力想给宇文氏母女找谋害欧阳仲锦的借口,可是找来找去,越找越说不通,越找,他心底有个声音就响得越大声。 是东方楠婴下的毒! 欧阳仲锦素日虽然高傲难以亲近,但是,真正与之有生死大仇的、有那样手段能害死他的,只有东方楠婴! 司寇继昭是非常确信这一点的。但他想不通的就是,东方楠婴何时下的毒他们双方根本就没有见过面。 从自己和东方楠婴出发去定城开始,直到今日回府,都几乎在一起。东方楠婴根本就没有作案的时间。 除非她在半夜偷偷溜出去过。 司寇继昭想到这里,又在脑中细细地推算。从东方楠婴知道欧阳仲锦害死她婢女的那一刻起,一点点地回想:一路疾驰、酒楼等候,自己去和欧阳仲锦打架,然后回去见东方楠婴,再一起去定城验尸,回来就遇了袭。 这期间,他可以确信东方楠婴没有溜出去过。 那么,是什么时候出的手呢 之后东方楠婴和自己就都受了伤,她并不会武,受了伤一蹦一蹦的也不可能溜得去箩城找欧阳仲锦。 欧阳仲锦没有那么蠢。 这时,司寇继昭的脑中灵光一闪。他俩有见过! 验完尸返回,在箩城之时,他们的马车有擦肩而过的时刻! 东方楠婴是在那时候出的手吗可自己当时有注意过,马车帘并未掀动,欧阳仲锦也并未靠近自己等这边,她又是如何下的毒而且当时也在场的自己和丽清,却完全没事她的用毒术真的高明至此 欧阳仲锦并没有当场毒发,而是之后死在了宇文府……不对,时间似乎对不上。继明说的可是相府追查了半个月,而根据这时间来推算,当时自己和东方楠婴已经远远地离开了箩城…… 看来,自己还是得把这案子接过来,去查明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毒药、以及确定欧阳仲锦的死亡时间。 可是……如果真是东方楠婴害死的欧阳仲锦,自己要如何要亲手捉拿对方,宣判其死刑,并亲手斩下对方的头颅吗 一想到那副画面、一想到楠婴那美丽的面容、想到她那鲜活顽强的生命,就要丧生在自己的手下,司寇继昭的心,就痛得死死揪成一团,令他呼吸都万分艰难。 但要他就此放过对方,却又是不行的。律法摆在那里、自己和仲锦的友情摆在那里、相府摆在那里。 他是能无视律法还是能背叛友情亦或是引起相府和兴军侯府的敌对 司寇继昭茫然地、机械地走着,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大哥,要不,我去找南宫韬,你……你先休息几天,再去查欧阳仲锦的案子”发现大哥不对劲,而一直跟在司寇继昭身后的司寇继明,此时开口说道。 司寇继昭听到声音,回了回神。 “不必,你去不合适,我是侯府世子,这事必须得我出面才行。”说完,司寇继昭就朝府外行去。 他决定先把欧阳仲锦的案子放一放,在他还没想好具体该怎么做之前,先放一放。 目前,小妹的事最重要。趁着南宫韬还不知道自己安然回来了之前,将小妹给接回来。 至于东方楠婴,会不会跑…… 如果真的要跑,早就跑了如果真的要跑,跑就跑了…… 也许,她跑了,自己就没那么痛苦了。 也许,会更痛苦,他不知道。 …… 水银没想跑。 她正坐在药铺二楼的书房内,翻阅着画芳整理出来的杂闻册。 “主子,奴婢猜测您还是比较想听街上各种议论的。就让画木他们没事儿就去街上转转。画芬也经常去和那些高门大户的小丫头们交好,听到的一些事情,奴婢都给您记录在这上面了。”画芳说道。 一见自家主子回来,画芳就赶紧献宝似的把这些册子拿了过来。以往这二楼的书房,除了主子和画眉,她们也不能进。 但现在画眉回老家了,药铺也几乎都由她打理,这二楼的书房,她也能进来了。 主子虽然不再接诊,也不再收听奇闻轶事,但画芳就想着,孤单单的主子,一定还是喜欢听那些的。只不过现在不那么方便了而已。 她便和画书他们,没事儿的时候,就轮流去街上转转,顺便再跟各大府邸最不起眼的小丫环们交好,打听一些可能会令主子感兴趣的传闻。 然后她再整理了记录成册子。 想着主子一定会喜欢,所以她们十个,对此都很积极。 第六十七章 :秘闻小册 然而,司寇继昭的婚事若是再要与哪位门户相当的、朝廷重臣之女联姻的话,恐怕老皇帝在司寇家族头上悬着的那把刀,就会掉下来了。 所以兴军侯与其夫人原本的打算是:给司寇继昭找个小门小户的、或者官职不是那么高的官员家的嫡女。但是,想要那样的女子日后撑起司寇家族的门户,却是不太可能的。 纠结来、纠结去,再加上有司寇继昭自己传出的克妻之名,事情就这么给耽误下来了。 现在大儿子真要娶个低微女子的话、如果那女子真如继昭说的那样的话,或许也不是不可以。没准,还能借此彻底打消了皇帝的疑虑。恐怕,小儿子继明也是这般想,才会如此劝说自己的。 思及此,司寇承业便看向司寇继昭道:“按你弟弟说的做。你母亲那儿,我会去代为你说项。不过,在那之前,你总还得安排你母亲与那姑娘见上一面。我们喜不喜欢不重要,得你母亲喜欢才行。这个,你知道” 司寇继昭点头。他眼见自己的父亲在弟弟的劝说下,态度有所松动,能说出这番话,心里是非常开心的。可同时,担心婆媳关系,还是让他很有些纠结。 但现在也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眼前事情还有很多,最重要的,他还得征求楠婴的同意。 “我会去跟她说的。”司寇继昭回答着,就准备行礼告退。 他得赶紧去找小妹,否则,他担心南宫韬会提前就将小妹转移或扣押。这也是为什么他和楠婴绕路回来进入聚城之后,直到回府才卸了妆不先惊动对方的原因。 “大哥,你接回小妹之后,还得再赶赴箩城一趟。查案的同时,也要记得去趟定城,好好查查那知府和南宫韬的往来。先避开查私矿,只查其他的就好。让南宫韬放松一些警惕之心。”司寇继明见到父亲和大哥的态度缓和,便转换了话题。 正要抬步的司寇继昭,听到弟弟这么说,先是点头,再又一愣。 “查什么案定城又有什么大案需要我亲自去了” “欧阳仲锦死在了箩城,你不知道”司寇继明说完,就轻拍额角。自己疏忽了,大哥一回来就找了父亲议事,而欧阳仲锦之事,早已过了街谈热议的时期。 “什……什么!!仲锦死了” 司寇继昭大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分开才多久也就一个月,那样一个极具才华、身手又好的人,怎么就会突然死了 “听说是在宇文府被毒死的。死状极惨。宇文氏及其女儿在逃。相府派人追捕了半个月,都还没寻到那对母女的踪迹。知道你回来,刑部一定会将这桩疑案交托与你。” 司寇继明猜到大哥会为此震惊,想当初,这消息也是把他自己给惊够呛的。那样的一个良玉公子,就忽然因为陷于情爱,而莫名被人害人去,还真是…… 希望大哥在面对那些男女之情的时候,能清醒一些。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他大哥忽然变得惨白的脸色、以及摇摇欲坠的身形。 他疑惑地上前两步想搀扶,却见大哥已经跌坐在椅子里,双目失神、冷汗连连。 司寇继明见状,皱了皱眉。他知道大哥和那欧阳仲锦自幼交好,一同长大,但是……也不至于就被打击成这样儿了 他大哥如他们的父亲一般,总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从小,他都非常佩服他们这一点,也一直在努力向着他们的心态学习。现在忽然看到这一幕,他觉得心里很是不舒服。 另一边的司寇承业看着,心里也有些不舒服。虽说至交好友没了,的确是非常令人痛心的一件事,但大儿子那副忽然就像天塌了一般的模样,还是令他看着就感觉扎眼。 男人,当沉稳如山。不该轻易就被打击到。 “继昭儿你……” 他刚想批评几句,就见司寇继昭起了身,摇晃着向书房外走去。司寇承业的眉毛就拧在了一起。 他以为司寇继昭是烦了被自己教训,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司寇继昭压根就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此时的司寇继昭,脑海中正掀起狂风骇浪。 欧阳仲锦死了!是东方楠婴下的手! 司寇继昭无比坚信这一点。至于那出逃的宇文氏母女,应该是惧怕被牵连而逃跑的,根本就不会是她们是动的手。 她们真要动手的话,随时都可以。而且,没必要就在宇文府动手。何况她们还没动机。 也不对,也许她们有动机。宇文氏若是实在厌弃了女儿被欧阳仲锦无谓的纠缠,就有可能出手。 但为什么要在她们居住的府邸呢宇文氏确信自己逃得掉她就靠着那点儿祖产活着,真就能那么冒险抛弃一切去毒杀欧阳仲锦 司寇继昭努力想给宇文氏母女找谋害欧阳仲锦的借口,可是找来找去,越找越说不通,越找,他心底有个声音就响得越大声。 是东方楠婴下的毒! 欧阳仲锦素日虽然高傲难以亲近,但是,真正与之有生死大仇的、有那样手段能害死他的,只有东方楠婴! 司寇继昭是非常确信这一点的。但他想不通的就是,东方楠婴何时下的毒他们双方根本就没有见过面。 从自己和东方楠婴出发去定城开始,直到今日回府,都几乎在一起。东方楠婴根本就没有作案的时间。 除非她在半夜偷偷溜出去过。 司寇继昭想到这里,又在脑中细细地推算。从东方楠婴知道欧阳仲锦害死她婢女的那一刻起,一点点地回想:一路疾驰、酒楼等候,自己去和欧阳仲锦打架,然后回去见东方楠婴,再一起去定城验尸,回来就遇了袭。 这期间,他可以确信东方楠婴没有溜出去过。 那么,是什么时候出的手呢 之后东方楠婴和自己就都受了伤,她并不会武,受了伤一蹦一蹦的也不可能溜得去箩城找欧阳仲锦。 欧阳仲锦没有那么蠢。 这时,司寇继昭的脑中灵光一闪。他俩有见过! 验完尸返回,在箩城之时,他们的马车有擦肩而过的时刻! 东方楠婴是在那时候出的手吗可自己当时有注意过,马车帘并未掀动,欧阳仲锦也并未靠近自己等这边,她又是如何下的毒而且当时也在场的自己和丽清,却完全没事她的用毒术真的高明至此 欧阳仲锦并没有当场毒发,而是之后死在了宇文府……不对,时间似乎对不上。继明说的可是相府追查了半个月,而根据这时间来推算,当时自己和东方楠婴已经远远地离开了箩城…… 看来,自己还是得把这案子接过来,去查明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毒药、以及确定欧阳仲锦的死亡时间。 可是……如果真是东方楠婴害死的欧阳仲锦,自己要如何要亲手捉拿对方,宣判其死刑,并亲手斩下对方的头颅吗 一想到那副画面、一想到楠婴那美丽的面容、想到她那鲜活顽强的生命,就要丧生在自己的手下,司寇继昭的心,就痛得死死揪成一团,令他呼吸都万分艰难。 但要他就此放过对方,却又是不行的。律法摆在那里、自己和仲锦的友情摆在那里、相府摆在那里。 他是能无视律法还是能背叛友情亦或是引起相府和兴军侯府的敌对 司寇继昭茫然地、机械地走着,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大哥,要不,我去找南宫韬,你……你先休息几天,再去查欧阳仲锦的案子”发现大哥不对劲,而一直跟在司寇继昭身后的司寇继明,此时开口说道。 司寇继昭听到声音,回了回神。 “不必,你去不合适,我是侯府世子,这事必须得我出面才行。”说完,司寇继昭就朝府外行去。 他决定先把欧阳仲锦的案子放一放,在他还没想好具体该怎么做之前,先放一放。 目前,小妹的事最重要。趁着南宫韬还不知道自己安然回来了之前,将小妹给接回来。 至于东方楠婴,会不会跑…… 如果真的要跑,早就跑了如果真的要跑,跑就跑了…… 也许,她跑了,自己就没那么痛苦了。 也许,会更痛苦,他不知道。 …… 水银没想跑。 她正坐在药铺二楼的书房内,翻阅着画芳整理出来的杂闻册。 “主子,奴婢猜测您还是比较想听街上各种议论的。就让画木他们没事儿就去街上转转。画芬也经常去和那些高门大户的小丫头们交好,听到的一些事情,奴婢都给您记录在这上面了。”画芳说道。 一见自家主子回来,画芳就赶紧献宝似的把这些册子拿了过来。以往这二楼的书房,除了主子和画眉,她们也不能进。 但现在画眉回老家了,药铺也几乎都由她打理,这二楼的书房,她也能进来了。 主子虽然不再接诊,也不再收听奇闻轶事,但画芳就想着,孤单单的主子,一定还是喜欢听那些的。只不过现在不那么方便了而已。 她便和画书他们,没事儿的时候,就轮流去街上转转,顺便再跟各大府邸最不起眼的小丫环们交好,打听一些可能会令主子感兴趣的传闻。 然后她再整理了记录成册子。 想着主子一定会喜欢,所以她们十个,对此都很积极。 第六十八章 :家国概念 “做得很好,每人加一倍月银。”水银翻阅着其中一册,看了看后,夸赞道。 这些所谓的传闻,画芳记录得很好。一条条很规范、也很清楚,而且,有偏向于水银的关注点。这说明,画芳对药铺的处境,心里是有谱的。 “多谢主子恩典!”画芳高兴地领赏。 她其实不但对药铺的处境了解,更是对自家主子的境况担忧。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画芳一向沉稳细致,她在那个官员来打砸药铺、事后那名谏夫将人告到满门抄斩的事件中,就已经想明白了主子喜欢收集秘闻的原因。 一个孤身的、貌美的年轻女子,独自开办药铺,前无长辈照顾、后无背景撑腰,而医者又是那样的卑微和危险,她家主子想要不出卖色相,就得靠着掌握一些“把柄”,才能护得住自身的周全。 否则,随便哪个人来打砸一通、或者将主子强行绑了去为人医治,不但主子的性命难保,便是她和画书等人,也早就不知是死是活了。 因此,她不但积极地帮忙收集这些,还非常努力地练习武艺。 “主子,画眉不回来了,您身边不能缺了人跟随,奴婢和画书的武艺已经学得很好了,希望您能将我们带在身边,出出入入的好歹也能算个保障。”画芳单膝跪地,抱拳请命。 听到画芳的要求,水银从小册子上移开视线,看了画芳一眼,又偏头瞧向窗外。 画眉啊…… 底下的人有非常勤谨地练功习武,这个水银是知道的。别的不说,自打画眉离开之后,画芳就完全接过了药铺的重担。同时,她也将其余的药铺下人都调教得很好。 大家从不明争暗斗、更不窝里耍横,总是能团结一致地为着自己这个主子、为着药铺着想和出力。 他们每一个人的忠心,都毋庸置疑。 可惜…… 他们和自己,终究不是同路人。 而画芳提出的要与画书一起跟随着自己,这个,水银其实也早有思量。 她是不能再一个人来来去去的,就算她擅使毒,但若被人突袭,则一点儿施毒的机会都不会有。 到时就会变成砧板上的肉,随意被人切割。 但是,她又不得不想到:将画芳和画书带在身边,自己的一些秘密,又是否能守得住呢处理起事情来,就会很麻烦她得防着周围的人,更得防着身边的人,那无形中,就会给自己多增加一层压力。 就像那个车行的掌柜,做了伏间那么多年,最终还是被车行的小伙计给出卖。 水银可不想步这样的后尘。 “你对家国怎么看”想到这儿,水银便问向了依旧跪地没有起身的画芳。 画芳闻言怔了一怔。怎么主子突然会扯到家国的问题上去 是了,主子知道各府的秘闻越多,就越容易纠结那些个达官贵人、高门显第,别看表面光鲜亮丽又威风,实则背地里的腌臜实在是不少,而他们可都担着整个朝廷的前途。 主子是个好人,又太过于善良,知道了那些事,再看那些人,会很痛心 或者,还会担心自己和画书在面对那些人的时候,不够勇敢 画芳内心里撇撇嘴,开口铿锵有力地回道:“主子,家国之事,从来都不是奴婢这等贱民可以去想的。 奴婢和画书他们那些人,能图什么说句大不敬的话,朝廷好坏、延国好坏,又与奴等有何干系 奴等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被卖了的。有的是被父母嫌弃、有的是家里实在太穷、有的是病了治不起扔到路边被人捡了又卖了的……这些,您不是都知道吗 要不是您将奴等买了来好生对待,让咱们自此有了个安生立命、吃得饱饭、穿得暖衣、不再受那颠沛流离之苦,还教了我们读书识字、武功医术,奴婢等的下场又该如何 牙行里,多少人被卖来卖去多少人活得还不如一条狗多少人又被卖去了青楼楚馆 家国奴等即没家,又何虑国真要论,您就是奴等的家、奴等的国、奴等的天。有您在,这一切才在;您若遇险,奴及其余一干人,也绝没法苟活!” 想着如果主子不在了,这药铺也没有了;想着那些胡乱被人拐卖的命运,画芳的心就沉得透不过气。 他们这二十个人,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容貌都比较姣好,牙行就努力培养着,并没有轻易就出手,才能让他们等到主子的到来。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那些三教九流之地! 若主子出了事,他们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吃人的世界再被拐卖吗还是沦落到街头去要饭还是…… 画芳不敢想。 别的人也不敢想。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想保住药铺、保住主子;所以他们才拼命学习和锻炼。 “主子,奴婢这样的人,被主家买回去的那一刻起,就是与主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或许,别家的一些奴才、贱婢等会被养大了心思,但请您相信,咱这温理药铺上上下下的二十人,绝对不会生出任何的私心、绝对与您是一条心的!” 画芳改单膝为双膝跪地,一个头重重地磕下。 “起来,你们的忠心我一向知道,只是之前有些担心,若是我做的事并不那么光明正大、或者说,与朝廷的一些决策有冲突的话,你们会不会生出一些私心而已。 如今,这就算是给你们敲记警钟了,希望你们时刻都能记得,一切以我的意愿为主就好。”水银看着画芳,认真说道。 她身边不带人是不行的,所以该给的一些警告,得给。但她也清楚,即便画芳他们再如何说、如何做,自己也还是无法对他们全盘交心的。哪怕画芳等人有着十足的忠心,她还是得将最深的秘密隐藏。 之前的家国之问,是她想弄清楚自己身边人的心意,但忽而就觉得有些多余了。 对于最底层苦难的人来说,家都没了,国又是什么恐怕他们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概念。能吃饱穿暖,安稳渡日就是最大的渴求了。 “是!”画芳再重重磕了一个,然后起身,恭谨肃立。 她觉得,主子真的是太善良,连对他们这等没有自身自由的、被卖了为奴的人,都还能问出那样的问题。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满满感动。 水银其实也想到了这个关窍,也有些想笑自己。命都被卖给了主家的人,又哪来的什么自身的立场 但国啊…… 她还是不会给画芳他们有任何触及自己隐秘的机会的。 想了想,水银便向画芳交代道:“我身上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但不管是什么,你一定要安顿好你自己和其余的人。不要惊慌失措,更不要听信他人言语,即便最终的结果不好,我也会将你们安排妥当。” 司寇继昭回府,一定就会知道欧阳仲锦被毒杀的消息,也一定就会猜到是自己下的手,这点是水银敢无比确定的。 这一路上,她都反复地琢磨过这个问题。是跑,还是留 跑,她不甘心。还什么都没做呢,就灰溜溜地逃走留,她怕司寇继昭不管不顾地就拿自己下狱审问。 她怕苦、怕痛、怕面对那些无尽的折磨和黑暗。如果真的酷刑加身,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下来。 也许她就会咬毒自尽,或者,想尽一切办法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她还是没有跑,因为司寇继昭没有任何证据,她想赌。 赌自己能扛过审讯、赌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司寇继昭也不会拿她有办法,只要她能扛得住! 这个期间,不知道会有多长。想到司寇继昭的那个贪墨的下属,也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被司寇继昭关了整整两年。 水银不知道自己会被对方关押多久。但她还是想赌。 伏间,总是踩在刀刃之上的。 若没有舍弃一切的勇气、面对痛苦折磨的心性,她就不配走上这一条路。 至于这样交代画芳他们,原本是到时随意他们自去的。但念在他们如此忠心耿耿的份上,水银就改变了主意,愿意多说几句、多安排一下。 而画芳听到主子这样交代,眼睛瞪大了一瞬,又恢复了镇定的神色,且还增添了一份坚毅。 她抱拳躬身。 “奴婢等,会守好药铺,静候主子佳音!” 他们,是不会在主子遇难的时候,就作鸟兽散的。她也相信,无论主子面对什么样的困境,他们都会与之共同承担。 虽然她也不知道主子到底会遭遇什么,但从之前和主子的对话来看,她猜测,可能是主子又惹到了什么达官贵人。 画芳就恨得暗暗咬牙。那些个衣冠禽兽! 这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 画芳走去打开门,见是画书,便轻声问道:“什么事” 主子现在的心情明显很不好,情绪也不太稳定,画芳不希望现在有任何无聊的人或事来打扰。 “定亲王府的世子来了,说要见见咱家主子。”画书见画芳的表情有些严肃,便也压低了声音回答。 第六十八章 :家国概念 “做得很好,每人加一倍月银。”水银翻阅着其中一册,看了看后,夸赞道。 这些所谓的传闻,画芳记录得很好。一条条很规范、也很清楚,而且,有偏向于水银的关注点。这说明,画芳对药铺的处境,心里是有谱的。 “多谢主子恩典!”画芳高兴地领赏。 她其实不但对药铺的处境了解,更是对自家主子的境况担忧。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画芳一向沉稳细致,她在那个官员来打砸药铺、事后那名谏夫将人告到满门抄斩的事件中,就已经想明白了主子喜欢收集秘闻的原因。 一个孤身的、貌美的年轻女子,独自开办药铺,前无长辈照顾、后无背景撑腰,而医者又是那样的卑微和危险,她家主子想要不出卖色相,就得靠着掌握一些“把柄”,才能护得住自身的周全。 否则,随便哪个人来打砸一通、或者将主子强行绑了去为人医治,不但主子的性命难保,便是她和画书等人,也早就不知是死是活了。 因此,她不但积极地帮忙收集这些,还非常努力地练习武艺。 “主子,画眉不回来了,您身边不能缺了人跟随,奴婢和画书的武艺已经学得很好了,希望您能将我们带在身边,出出入入的好歹也能算个保障。”画芳单膝跪地,抱拳请命。 听到画芳的要求,水银从小册子上移开视线,看了画芳一眼,又偏头瞧向窗外。 画眉啊…… 底下的人有非常勤谨地练功习武,这个水银是知道的。别的不说,自打画眉离开之后,画芳就完全接过了药铺的重担。同时,她也将其余的药铺下人都调教得很好。 大家从不明争暗斗、更不窝里耍横,总是能团结一致地为着自己这个主子、为着药铺着想和出力。 他们每一个人的忠心,都毋庸置疑。 可惜…… 他们和自己,终究不是同路人。 而画芳提出的要与画书一起跟随着自己,这个,水银其实也早有思量。 她是不能再一个人来来去去的,就算她擅使毒,但若被人突袭,则一点儿施毒的机会都不会有。 到时就会变成砧板上的肉,随意被人切割。 但是,她又不得不想到:将画芳和画书带在身边,自己的一些秘密,又是否能守得住呢处理起事情来,就会很麻烦她得防着周围的人,更得防着身边的人,那无形中,就会给自己多增加一层压力。 就像那个车行的掌柜,做了伏间那么多年,最终还是被车行的小伙计给出卖。 水银可不想步这样的后尘。 “你对家国怎么看”想到这儿,水银便问向了依旧跪地没有起身的画芳。 画芳闻言怔了一怔。怎么主子突然会扯到家国的问题上去 是了,主子知道各府的秘闻越多,就越容易纠结那些个达官贵人、高门显第,别看表面光鲜亮丽又威风,实则背地里的腌臜实在是不少,而他们可都担着整个朝廷的前途。 主子是个好人,又太过于善良,知道了那些事,再看那些人,会很痛心 或者,还会担心自己和画书在面对那些人的时候,不够勇敢 画芳内心里撇撇嘴,开口铿锵有力地回道:“主子,家国之事,从来都不是奴婢这等贱民可以去想的。 奴婢和画书他们那些人,能图什么说句大不敬的话,朝廷好坏、延国好坏,又与奴等有何干系 奴等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被卖了的。有的是被父母嫌弃、有的是家里实在太穷、有的是病了治不起扔到路边被人捡了又卖了的……这些,您不是都知道吗 要不是您将奴等买了来好生对待,让咱们自此有了个安生立命、吃得饱饭、穿得暖衣、不再受那颠沛流离之苦,还教了我们读书识字、武功医术,奴婢等的下场又该如何 牙行里,多少人被卖来卖去多少人活得还不如一条狗多少人又被卖去了青楼楚馆 家国奴等即没家,又何虑国真要论,您就是奴等的家、奴等的国、奴等的天。有您在,这一切才在;您若遇险,奴及其余一干人,也绝没法苟活!” 想着如果主子不在了,这药铺也没有了;想着那些胡乱被人拐卖的命运,画芳的心就沉得透不过气。 他们这二十个人,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容貌都比较姣好,牙行就努力培养着,并没有轻易就出手,才能让他们等到主子的到来。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那些三教九流之地! 若主子出了事,他们又该如何面对这个吃人的世界再被拐卖吗还是沦落到街头去要饭还是…… 画芳不敢想。 别的人也不敢想。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想保住药铺、保住主子;所以他们才拼命学习和锻炼。 “主子,奴婢这样的人,被主家买回去的那一刻起,就是与主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或许,别家的一些奴才、贱婢等会被养大了心思,但请您相信,咱这温理药铺上上下下的二十人,绝对不会生出任何的私心、绝对与您是一条心的!” 画芳改单膝为双膝跪地,一个头重重地磕下。 “起来,你们的忠心我一向知道,只是之前有些担心,若是我做的事并不那么光明正大、或者说,与朝廷的一些决策有冲突的话,你们会不会生出一些私心而已。 如今,这就算是给你们敲记警钟了,希望你们时刻都能记得,一切以我的意愿为主就好。”水银看着画芳,认真说道。 她身边不带人是不行的,所以该给的一些警告,得给。但她也清楚,即便画芳他们再如何说、如何做,自己也还是无法对他们全盘交心的。哪怕画芳等人有着十足的忠心,她还是得将最深的秘密隐藏。 之前的家国之问,是她想弄清楚自己身边人的心意,但忽而就觉得有些多余了。 对于最底层苦难的人来说,家都没了,国又是什么恐怕他们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概念。能吃饱穿暖,安稳渡日就是最大的渴求了。 “是!”画芳再重重磕了一个,然后起身,恭谨肃立。 她觉得,主子真的是太善良,连对他们这等没有自身自由的、被卖了为奴的人,都还能问出那样的问题。有些好笑,但更多的却是满满感动。 水银其实也想到了这个关窍,也有些想笑自己。命都被卖给了主家的人,又哪来的什么自身的立场 但国啊…… 她还是不会给画芳他们有任何触及自己隐秘的机会的。 想了想,水银便向画芳交代道:“我身上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但不管是什么,你一定要安顿好你自己和其余的人。不要惊慌失措,更不要听信他人言语,即便最终的结果不好,我也会将你们安排妥当。” 司寇继昭回府,一定就会知道欧阳仲锦被毒杀的消息,也一定就会猜到是自己下的手,这点是水银敢无比确定的。 这一路上,她都反复地琢磨过这个问题。是跑,还是留 跑,她不甘心。还什么都没做呢,就灰溜溜地逃走留,她怕司寇继昭不管不顾地就拿自己下狱审问。 她怕苦、怕痛、怕面对那些无尽的折磨和黑暗。如果真的酷刑加身,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下来。 也许她就会咬毒自尽,或者,想尽一切办法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她还是没有跑,因为司寇继昭没有任何证据,她想赌。 赌自己能扛过审讯、赌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司寇继昭也不会拿她有办法,只要她能扛得住! 这个期间,不知道会有多长。想到司寇继昭的那个贪墨的下属,也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被司寇继昭关了整整两年。 水银不知道自己会被对方关押多久。但她还是想赌。 伏间,总是踩在刀刃之上的。 若没有舍弃一切的勇气、面对痛苦折磨的心性,她就不配走上这一条路。 至于这样交代画芳他们,原本是到时随意他们自去的。但念在他们如此忠心耿耿的份上,水银就改变了主意,愿意多说几句、多安排一下。 而画芳听到主子这样交代,眼睛瞪大了一瞬,又恢复了镇定的神色,且还增添了一份坚毅。 她抱拳躬身。 “奴婢等,会守好药铺,静候主子佳音!” 他们,是不会在主子遇难的时候,就作鸟兽散的。她也相信,无论主子面对什么样的困境,他们都会与之共同承担。 虽然她也不知道主子到底会遭遇什么,但从之前和主子的对话来看,她猜测,可能是主子又惹到了什么达官贵人。 画芳就恨得暗暗咬牙。那些个衣冠禽兽! 这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 画芳走去打开门,见是画书,便轻声问道:“什么事” 主子现在的心情明显很不好,情绪也不太稳定,画芳不希望现在有任何无聊的人或事来打扰。 “定亲王府的世子来了,说要见见咱家主子。”画书见画芳的表情有些严肃,便也压低了声音回答。 第六十九章 :托庇交易 主子刚刚才回来不久,还没有好好休息,画书也并不想这个时候来打扰,但那是定亲王府的世子,他总得来请示一下。 “就说主子睡了。”画芳一听又是那个南宫宇,就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三天来头地就来问、或者就派人来问,他不嫌烦,自己还嫌烦。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主子前脚才回来,他后脚就闻到味儿跑来找人了,准是那个守门的画木嘴快了。 转念又想到:别是主子心烦的就是这个人 画芳的心头就是一凛。她得出面去将对方好好打发了。 “请他去正厅的茶间。” 水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敛裙而起,抿了抿鬓发后吩咐道。 从跟南宫宇的几次接触看来,对方对自己并没有恶意。或者,当自己日后深陷囹圄之时,还得指望着对方搭救。 “主子……”画芳听到吩咐,有些忧心地回望。 水银冲她微微笑了笑,点了点下颏。 画芳长长叹息,领命带着画书去楼下请人。 药铺的二楼,左边,向着东面的是这间书房,中间,也就是一楼柜台的上方,有间正厅。也就是会客的地方。 会客厅里,连套着一间茶室,整体布置得很是雅致、温馨。 然而,却极少会被用到。 水银只在心神实在崩得太过紧张的时候,去那里坐坐,放空整个人让自己松懈一会儿。 也就一小会儿。她不会允许自己放松太久,怕再提不起那股心气儿。 至于客人,从未有人能被邀请进去过。 “好舒适的会客厅。”南宫宇一被请进来,眼神打量到这间会客厅的布置,嘴里就脱口夸赞道。 水银清浅地笑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闲适轻松,连带着那一身清冷的气质,仿佛都淡去了不少。 “见过宇世子。”她姿势有些随意地拱手。 “好了,别再这么客气了。”南宫宇看着这样的楠婴姑娘,心里就不由十分欢喜。 自打跟踪这姑娘的人传回跟丢了的消息,南宫宇这些日子就急得跟猫抓了似的,不停地放人四处追查,却依旧杳无音讯。 那时候,他忽然就有些明悟。自己也许对这楠婴姑娘,到底是有几分不同的。 或许是认定对方将是自己的人或许是被这姑娘在某一时刻触动了心弦或许是对方的笑容太过惹眼还是因为她那与众不同的胆大和冷静 南宫宇都想不起来了。他只知道,在这些日子里,莫名的会有些想念。 或许,这也是他执着于要将对方收拢于自己麾下的原因 如今再见,再次见到这姑娘闲散自在的一面,他清楚听见自己猛烈心跳的这一刻,终于能将那些莫名,变成了肯定。 “请茶室坐,我为宇世子亲自泡茶。”水银说着,做出了个请的动作。 她面上带着笑意,心内的警戒线却瞬间拉到最高。 南宫宇在望向自己的时候,眼神异常的明亮,就像两簇跳动着的火焰。 这是……他心悦自己 不,不是的。水银继而在心内摇头。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表现。对方显然对自己有着什么样的盘算。 不过也正好,她也想着要利用对方。那么,就先看看对方的底牌是什么 “我心悦你。”南宫宇走进茶室,坐在树根雕琢的茶椅上,看着姑娘那套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的煮茶动作时,缓慢而认真地说道。 他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想到了就会去做。之前他有感受到自己的心意,这次再见到楠婴姑娘,确定了的确心悦对方,他便直接了当地开口。 姑娘若是回应他,那皆大欢喜;若是拒绝,也没有关系,只要对方明白他的心意,他再提出相应的条件请对方帮忙,想来对方为自己做事的时候,也会放心许多。 听到南宫宇这么说,水银正在分茶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再继续。 分完茶后,她放下小壶,抬眸回视。 “说出你的真正来意,宇小王爷。”水银一字一句地说道。 南宫宇的眼神略微闪动。 他知道这姑娘聪慧,也猜到可能会被拒绝。所以他先表明心意,为的就是在对方拒绝之后,再提出请求,相信对方就能接受。 这就好像是:先问你要个皇位,你不给,那我再要个小官,你就一定会答应一样。 但他没想到这姑娘绕过了他的陷阱,直接问到了重点。 南宫宇温温柔柔地笑了。 “我有心大位,但缺个在各府走动的合适之人。你,深合我意,也,恰得我心。”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你合适,所以我注意到你,而在这期间,我又不知不觉地真心喜欢了你。你若帮我,人、位,皆可得。 水银也笑了。清清浅浅地笑。 不得不说,南宫宇在面对她的时候,选择了单刀直入的方式,是很适合她的。 这比面对司寇继昭的时候,要轻松了一百倍都有余。 “我并不心悦你,但是,你的事情,我答应了。毕竟,我、以及我这温理药铺,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依仗背景。你我条件互换,很公平。”她浅笑着开口回答。 南宫宇听到这样的回答,满意了。 虽然感情上被拒绝,但南宫宇并不在意。来日方长,等他大位在座,一切,皆有可能。 想到那个时候,一切都唾手可得的时候,南宫宇的面上,就笑得更加温柔缱绻。 水银看着他那样的笑容,微微敛了敛双目。低头将之前分好的茶,放置在南宫宇面前。 心里也在笑。 这个外表温和、斯文,处处表现出很简单、实则城府极深的南宫宇,究竟是凭借什么为依仗,觉得自己就能真心实意帮助他的 一个心悦吗托庇之功吗财富地位、以及权势吗 呵呵,她会帮助他的,哪怕是打破自己的誓言再次为延国之人诊治、哪怕是要经常出入各大府邸与各色人等周旋,她也会去帮助他的。 真的,她会的! 只要他南宫宇,有朝一日不会后悔就好! “之前在箩城,你和司寇继昭被人追杀,可知对方是谁”南宫宇见交易达成,就问起这个他一直没有查到的消息。 也是从侧面告诉这个姑娘,自己有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是很关心她的。同时也是一层警告:你可在我眼皮子底下被盯着呢,答应了为我做事,就别再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我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这么相信了你的。 水银自是听明白了南宫宇的意思。顺便,还想出了他话语中另一层隐深的含义。那就是:试探自己是不是能对他做到坦然。 这是彼此间信任的开始。 “是南宫韬的人。” 水银开口,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自己和司寇继昭的分析,都一一告诉了南宫宇。 这些没什么可隐瞒的,她愿意对着所有的人说出来。皇子公孙们斗得越狠,她就会越开心。 司寇继昭还会顾虑司寇继茹,她水银,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将企图置自己与死地之人送进深渊。 她相信,南宫宇知道了之后,是极其愿意重重帮自己踩踩南宫韬的。 果然,随着她的话音落地,南宫宇面上的笑容就在逐渐加深。这姑娘连此等惊天秘事都肯告诉自己,可见她也是很信任自己的。 “南宫韬有反心,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司寇继昭现在就会想办法去保住司寇继茹,并不会直接就去找皇帝陛下掀了他的老底。 这事儿,我们得帮他一把。听说今日司寇继茹约了好友,去了池山泡温泉,咱们也过去。 正好我在那也有个温泉庄子,你可以邀请司寇继茹一同去游玩赏景。”南宫宇说着,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掀出南宫韬谋反之事的人,不能是自己,否则,就等于把自己也掀到了皇帝面前,引起皇帝过多的关注。 所以,他得让楠婴帮自己去稳住司寇继茹。只要能把人请到自己的山庄,南宫韬再想抢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脱离了南宫韬的掌控,自己再把人交给司寇继昭,那么,司寇继昭也会念自己这个人情,司寇家族也再不会有所顾忌,会狠狠将南宫韬摔到马下。 真以为那“昭阎王”能是随便就被追杀的 放下茶盏,南宫宇又看向明显已经听懂自己意思的楠婴姑娘。心里再次感慨,这姑娘,还真真是自己的福星啊。 这交易刚刚谈妥,就有她大显身手的机会了。而自己视为最大威胁的南宫韬,也将万劫不复。真是顺心又遂意啊。 “那容我去换身衣衫,宇世子还请稍坐。” 的确听懂了南宫宇意思的水银,见到对方面上露出对自己愈发满意的笑容,深怕自己再忍不住表现出讥讽,便借机起身。 回到二楼西面自己的卧寝,水银才挑起了眼角。 但这抹嘲讽之意也只是一闪而逝。 她转念又想起了更多。 司寇继昭此时应该已经收到了欧阳仲锦身死的消息,自己若是在温泉山庄和他相遇,会是怎样的情形 水银咬了咬牙,褪去身上所有的衣物,重新穿上了一套全新的、没有带着任何药物的服饰。 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包括那枚鸠毒,她都没有带。 第六十九章 :托庇交易 主子刚刚才回来不久,还没有好好休息,画书也并不想这个时候来打扰,但那是定亲王府的世子,他总得来请示一下。 “就说主子睡了。”画芳一听又是那个南宫宇,就在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三天来头地就来问、或者就派人来问,他不嫌烦,自己还嫌烦。跟个狗皮膏药似的,主子前脚才回来,他后脚就闻到味儿跑来找人了,准是那个守门的画木嘴快了。 转念又想到:别是主子心烦的就是这个人 画芳的心头就是一凛。她得出面去将对方好好打发了。 “请他去正厅的茶间。” 水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她敛裙而起,抿了抿鬓发后吩咐道。 从跟南宫宇的几次接触看来,对方对自己并没有恶意。或者,当自己日后深陷囹圄之时,还得指望着对方搭救。 “主子……”画芳听到吩咐,有些忧心地回望。 水银冲她微微笑了笑,点了点下颏。 画芳长长叹息,领命带着画书去楼下请人。 药铺的二楼,左边,向着东面的是这间书房,中间,也就是一楼柜台的上方,有间正厅。也就是会客的地方。 会客厅里,连套着一间茶室,整体布置得很是雅致、温馨。 然而,却极少会被用到。 水银只在心神实在崩得太过紧张的时候,去那里坐坐,放空整个人让自己松懈一会儿。 也就一小会儿。她不会允许自己放松太久,怕再提不起那股心气儿。 至于客人,从未有人能被邀请进去过。 “好舒适的会客厅。”南宫宇一被请进来,眼神打量到这间会客厅的布置,嘴里就脱口夸赞道。 水银清浅地笑着,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闲适轻松,连带着那一身清冷的气质,仿佛都淡去了不少。 “见过宇世子。”她姿势有些随意地拱手。 “好了,别再这么客气了。”南宫宇看着这样的楠婴姑娘,心里就不由十分欢喜。 自打跟踪这姑娘的人传回跟丢了的消息,南宫宇这些日子就急得跟猫抓了似的,不停地放人四处追查,却依旧杳无音讯。 那时候,他忽然就有些明悟。自己也许对这楠婴姑娘,到底是有几分不同的。 或许是认定对方将是自己的人或许是被这姑娘在某一时刻触动了心弦或许是对方的笑容太过惹眼还是因为她那与众不同的胆大和冷静 南宫宇都想不起来了。他只知道,在这些日子里,莫名的会有些想念。 或许,这也是他执着于要将对方收拢于自己麾下的原因 如今再见,再次见到这姑娘闲散自在的一面,他清楚听见自己猛烈心跳的这一刻,终于能将那些莫名,变成了肯定。 “请茶室坐,我为宇世子亲自泡茶。”水银说着,做出了个请的动作。 她面上带着笑意,心内的警戒线却瞬间拉到最高。 南宫宇在望向自己的时候,眼神异常的明亮,就像两簇跳动着的火焰。 这是……他心悦自己 不,不是的。水银继而在心内摇头。那是一种志在必得的表现。对方显然对自己有着什么样的盘算。 不过也正好,她也想着要利用对方。那么,就先看看对方的底牌是什么 “我心悦你。”南宫宇走进茶室,坐在树根雕琢的茶椅上,看着姑娘那套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的煮茶动作时,缓慢而认真地说道。 他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想到了就会去做。之前他有感受到自己的心意,这次再见到楠婴姑娘,确定了的确心悦对方,他便直接了当地开口。 姑娘若是回应他,那皆大欢喜;若是拒绝,也没有关系,只要对方明白他的心意,他再提出相应的条件请对方帮忙,想来对方为自己做事的时候,也会放心许多。 听到南宫宇这么说,水银正在分茶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再继续。 分完茶后,她放下小壶,抬眸回视。 “说出你的真正来意,宇小王爷。”水银一字一句地说道。 南宫宇的眼神略微闪动。 他知道这姑娘聪慧,也猜到可能会被拒绝。所以他先表明心意,为的就是在对方拒绝之后,再提出请求,相信对方就能接受。 这就好像是:先问你要个皇位,你不给,那我再要个小官,你就一定会答应一样。 但他没想到这姑娘绕过了他的陷阱,直接问到了重点。 南宫宇温温柔柔地笑了。 “我有心大位,但缺个在各府走动的合适之人。你,深合我意,也,恰得我心。”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你合适,所以我注意到你,而在这期间,我又不知不觉地真心喜欢了你。你若帮我,人、位,皆可得。 水银也笑了。清清浅浅地笑。 不得不说,南宫宇在面对她的时候,选择了单刀直入的方式,是很适合她的。 这比面对司寇继昭的时候,要轻松了一百倍都有余。 “我并不心悦你,但是,你的事情,我答应了。毕竟,我、以及我这温理药铺,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依仗背景。你我条件互换,很公平。”她浅笑着开口回答。 南宫宇听到这样的回答,满意了。 虽然感情上被拒绝,但南宫宇并不在意。来日方长,等他大位在座,一切,皆有可能。 想到那个时候,一切都唾手可得的时候,南宫宇的面上,就笑得更加温柔缱绻。 水银看着他那样的笑容,微微敛了敛双目。低头将之前分好的茶,放置在南宫宇面前。 心里也在笑。 这个外表温和、斯文,处处表现出很简单、实则城府极深的南宫宇,究竟是凭借什么为依仗,觉得自己就能真心实意帮助他的 一个心悦吗托庇之功吗财富地位、以及权势吗 呵呵,她会帮助他的,哪怕是打破自己的誓言再次为延国之人诊治、哪怕是要经常出入各大府邸与各色人等周旋,她也会去帮助他的。 真的,她会的! 只要他南宫宇,有朝一日不会后悔就好! “之前在箩城,你和司寇继昭被人追杀,可知对方是谁”南宫宇见交易达成,就问起这个他一直没有查到的消息。 也是从侧面告诉这个姑娘,自己有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是很关心她的。同时也是一层警告:你可在我眼皮子底下被盯着呢,答应了为我做事,就别再生出什么别的心思。我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这么相信了你的。 水银自是听明白了南宫宇的意思。顺便,还想出了他话语中另一层隐深的含义。那就是:试探自己是不是能对他做到坦然。 这是彼此间信任的开始。 “是南宫韬的人。” 水银开口,并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包括自己和司寇继昭的分析,都一一告诉了南宫宇。 这些没什么可隐瞒的,她愿意对着所有的人说出来。皇子公孙们斗得越狠,她就会越开心。 司寇继昭还会顾虑司寇继茹,她水银,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将企图置自己与死地之人送进深渊。 她相信,南宫宇知道了之后,是极其愿意重重帮自己踩踩南宫韬的。 果然,随着她的话音落地,南宫宇面上的笑容就在逐渐加深。这姑娘连此等惊天秘事都肯告诉自己,可见她也是很信任自己的。 “南宫韬有反心,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司寇继昭现在就会想办法去保住司寇继茹,并不会直接就去找皇帝陛下掀了他的老底。 这事儿,我们得帮他一把。听说今日司寇继茹约了好友,去了池山泡温泉,咱们也过去。 正好我在那也有个温泉庄子,你可以邀请司寇继茹一同去游玩赏景。”南宫宇说着,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掀出南宫韬谋反之事的人,不能是自己,否则,就等于把自己也掀到了皇帝面前,引起皇帝过多的关注。 所以,他得让楠婴帮自己去稳住司寇继茹。只要能把人请到自己的山庄,南宫韬再想抢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而脱离了南宫韬的掌控,自己再把人交给司寇继昭,那么,司寇继昭也会念自己这个人情,司寇家族也再不会有所顾忌,会狠狠将南宫韬摔到马下。 真以为那“昭阎王”能是随便就被追杀的 放下茶盏,南宫宇又看向明显已经听懂自己意思的楠婴姑娘。心里再次感慨,这姑娘,还真真是自己的福星啊。 这交易刚刚谈妥,就有她大显身手的机会了。而自己视为最大威胁的南宫韬,也将万劫不复。真是顺心又遂意啊。 “那容我去换身衣衫,宇世子还请稍坐。” 的确听懂了南宫宇意思的水银,见到对方面上露出对自己愈发满意的笑容,深怕自己再忍不住表现出讥讽,便借机起身。 回到二楼西面自己的卧寝,水银才挑起了眼角。 但这抹嘲讽之意也只是一闪而逝。 她转念又想起了更多。 司寇继昭此时应该已经收到了欧阳仲锦身死的消息,自己若是在温泉山庄和他相遇,会是怎样的情形 水银咬了咬牙,褪去身上所有的衣物,重新穿上了一套全新的、没有带着任何药物的服饰。 从里到外、从头到脚,包括那枚鸠毒,她都没有带。 第七十章 :无法后退 水银认真地想:如果司寇继昭要拿她下狱,她的身上就必须干干净净。既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去抵抗到底,那就不能再给自己任何逃避的机会。 走到门边,顿住。又回身去找出那天她和司寇继昭在客栈之时、对付贼人时用过的药粉,揣进了袖兜里。 顺便,也将那套金针带在了身上。 完全什么都不带,只会让对方更加起疑。所以,这种在对方面前出现过的东西,还是有必要揣着的。 可即便是打定了一切主意,在真正要踏出去的那一刻,水银的腿还是软了。 感觉到自己全身都有些发抖,恐惧在心底无边漫延。水银撑住墙壁,努力让自己保持住呼吸。 脑海里一个声音不停地在朝着她叫嚣:跑,赶紧跑。跑得远远的,跑回界山、跑回扞山镇、跑回父亲的身边,远远地跑离这一切。家国是男人的重担,不该是你一个小小女子要承担的。你不要再自不量力、不要再螳臂挡车,回去,跑回去安心地做个富家女…… 而心底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响:坚持住,现在是将这一团水搅混的最佳时机,也是你夯实基础的最大机会,你要坚持住,不能让一切都白白付出!有国才有家,身为敖国的儿女,无论性别,都该为其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不要妄自菲薄,不要轻言放弃,水银,你,行的! 两股声音不断地在水银的体力交织、拉扯,撕裂得她随时都要彻底崩溃。 这时,眼前浮现出了红柳的身影。在山林间嬉戏、在霜雪天习武、在深间床塌前挑烛、在陪着她吃下一片片生肉…… 在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无限崇拜和热情地对自己说:“小姐,你好厉害……” 水银深深地闭眼,强压下心中沸腾的情绪、以及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紧紧攥住双拳,站稳了身形。 对,她很厉害,她是红柳心中最厉害的小姐,她不能让红柳失望,更不能让红柳白死! 用力拉开门,大踏步迈出。 却在正厅并未见到南宫宇的人,原来对方已经在药铺外等候。她收敛了些脚步。 “神医大驾光临,我得嘱咐下人们多做一些准备,故而先出来了。”南宫宇望向款步而来的姑娘,温柔地笑着说道。眼里,闪过一抹惊艳。 这姑娘一身火红的长裙,衬着那洁白如玉的面颊、墨如点漆的双眸,异常耀眼和夺目。 比平日少了清冷与生人勿近的气息,少了内敛多了些张扬,也比平日看起来……更纤细一些 但身姿更加柔美曼妙、曲线更加玲珑有度。像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红玫瑰。 他似乎都能从对方的身上,看出那其中蕴含着的一根根尖刺。 南宫宇就笑得更加温柔、亲和。 待人走至近前,他瞟了眼四周,再压低了声音问道:“要不要我派人提前去给司寇继茹制造些意外能让你更能名正言顺地接近她” 水银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眉目如画、通身仿佛纯良无害的温柔公子,耳听对方如此问话,眼角不由地跳了跳。 同时,心底也升起了一丝明悟。 若论伪装,面前这人,才是其中真正的高手自己,还得多跟对方学学。 她绽开唇角,笑得明媚愉悦。 “不必。你直接将我送过去她所在的山庄就好。毕竟我一待嫁女子,晚居你庄与你独处到底是多有不便。”水银笑着回道。 制造意外,恐怕会引起司寇继昭不必要的怀疑。毕竟哪儿有那么巧的,忽然就遇险了、忽然就天降神医,以司寇继昭那多疑的性子,不仅是自己,连带着南宫宇也会一块儿被其置疑。 南宫宇闻言颔首。他听明白了这姑娘话中的意思。之前他也有考虑过这一点是否不妥,但时间仓促之下,他也没想出更好的法子。 如今这姑娘选择了直接的方式,听起来更合情合理。 “姑娘聪慧。”南宫宇夸赞。眼神中也带出了十足的赞赏之意。见药铺的婢女已经赶了马车过来,便开口请问道:“能否与姑娘同车共乘” 水银笑着应“好”。遂伸出纤纤玉指,搭上对方伸出的手掌,抬步上了马车。 此时天色已近午后,待赶至山庄之时,恐怕晚霞已经遍布。这种时候一男一女出城去别院山庄,不显得比旁人亲近几分,就会很奇怪了。 而且她已经答应了由南宫宇庇护,若再冷漠疏离,恐怕南宫宇也不会放心将要事委托。 至于自己的名声水银她会在乎吗 …… 福王府别院山庄中。 司寇继茹正在与三位手帕好友用晚膳。手不停、嘴不停。 “来来来,尝尝这个,这可是我们别院的庄户特意养殖的鲟鱼,无骨、鲜美,别的地儿可吃不着。”一边说,一边用公筷挟起鱼肉,分给她们。 被分到的人,赶紧捧着碗碟去接住。虽然司寇继茹一向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习惯了,但无论交情有多深、几人有多熟,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我说福王妃,您能不能就注意点儿形象和身份再这么热情的投喂,我们可不敢再吃了。”豪爽明丽的宇文明霞,接过鱼肉就揶揄着司寇继茹。 她也出自武将世家。其祖父亦是一品军侯,乃镇军侯。她是镇军侯的嫡次孙女。 小司寇继茹两岁,如今年方二八。尚未定亲。她从小性子就比男子更野,好武善斗,性情爽利梗直。 “你可别说她了。”温柔娴静的上官佳兰笑着接口:“只要是咱们几个在一块儿,你几时见她有过形象来着” “就是,偏她还是我们中间唯一嫁了人、生了子的,还成了福王正妃,府里还没个长辈管束,愈发纵得她在我们跟前得意。”宇文明霞朝着司寇继茹撇嘴。 一旁书呆子模样的宗政晓燕,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憨憨傻傻地笑。 都说交友是有圈子的,文官家的、武将家的、品级系的、嫡亲系的、庶出系的,等等。 而她们四个,就是属于武将世家的闺蜜小圈子,也都是嫡小姐的身份。 司寇继茹的父亲、宇文明霞、上官佳兰、宗政晓燕的祖父,都是一品军侯。 延国四边负责镇守的一品军侯。司寇兴军侯、宇文镇军侯、上官扬军侯、宗政威军侯。 除了司寇继茹年纪最大外,其余三个都是十六岁,只差着月份。而且,也是除了司寇继茹外,都是军侯家的嫡孙女。 上官佳兰是嫡长孙女,宇文明霞和宗政晓燕是嫡次孙女。她们仨都还未定亲。 武将世家的嫡小姐们,定亲都非常谨慎,也都会偏向于低嫁。现在朝中局势不明,故而家中也一直压着她们的婚事,并不急于为她们相看。 这几位,也就乐得多自在一段时间。 司寇继茹之所以能和她们玩到一起,就因为她自幼是被宠惯长大的,天真烂漫且不说,还活泼好动。年纪虽然最大,但表现却像是最小的。 索性她也嫁得好。夫君是王爷,公婆又都没了,就剩下老皇帝那一个长辈,还常年累月地见不着。 上头没人压着,夫君对她也好,她也就一如既往地纵着性子。要说不如意,也就一点,婆家有个老奶嬷嬷爱叨叨她。 这就是她总回家告状,让司寇继昭以为她过得拘束的原因。 前几日,她的夫君忽然提议她来温泉山庄玩玩,说天寒地冻的,来泡一泡,驱驱寒气。她就愉快地邀请了三位闺蜜,于今日欢欢喜喜的来了。 并没有带着那个老嬷嬷,让其在府中带孩子,生怕自己玩得不够尽兴。 而此时用餐,也没有叫任何下人伺候在旁边。她们四个在一块儿的时候,谁都不耐烦在府中的那一套,就愿意自由自在的。 耳听她们揶揄自己,司寇继茹就抿着唇“咕唧、咕唧”地笑。抬指挨个儿地虚点了点。 “亏得我好心给你们分鱼,却叫你们得了理由来蹊落我。看我怎么叫厨房给你们做些难吃的来。” “我觉得嫩豆腐最难吃,你可别叫端了来。”上官佳兰微笑着接口。 宇文明霞眼珠转了转,一拍桌面,“我最讨厌吃肘子!” 宗政晓燕再次转脖,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圆圆的眼睛不停地眨。 明明嫩嫩的小葱抖豆腐是上官佳兰的最爱啊。偏是怕吃了小葱有口气,故只有她们躲出来玩、且几日不用见外人的时候才得以享用,怎么就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了呢 还有宇文明霞,她根本就是最爱吃肘子,说那满口肥瘦相间、且烧得异常软烂的肉质最是解馋,但出于形象,又碍于家中管束,怕她吃胖了日后难嫁,也需要躲出来的时候才能吃,怎么也变了呢 宗政晓燕不解。眼见几人朝着自己望过来了,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最不喜欢食香菜,你可千万别叫下人端上来。” 席间安静了几息。 然后:司寇继茹顿足、宇文明霞拍桌,二人“哈哈”大笑。笑得一丝形象亦无。 上官佳兰一手掩唇轻笑,一手就翘起个兰花指,轻戳宗政晓燕的额角。 第七十章 :无法后退 水银认真地想:如果司寇继昭要拿她下狱,她的身上就必须干干净净。既然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去抵抗到底,那就不能再给自己任何逃避的机会。 走到门边,顿住。又回身去找出那天她和司寇继昭在客栈之时、对付贼人时用过的药粉,揣进了袖兜里。 顺便,也将那套金针带在了身上。 完全什么都不带,只会让对方更加起疑。所以,这种在对方面前出现过的东西,还是有必要揣着的。 可即便是打定了一切主意,在真正要踏出去的那一刻,水银的腿还是软了。 感觉到自己全身都有些发抖,恐惧在心底无边漫延。水银撑住墙壁,努力让自己保持住呼吸。 脑海里一个声音不停地在朝着她叫嚣:跑,赶紧跑。跑得远远的,跑回界山、跑回扞山镇、跑回父亲的身边,远远地跑离这一切。家国是男人的重担,不该是你一个小小女子要承担的。你不要再自不量力、不要再螳臂挡车,回去,跑回去安心地做个富家女…… 而心底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响:坚持住,现在是将这一团水搅混的最佳时机,也是你夯实基础的最大机会,你要坚持住,不能让一切都白白付出!有国才有家,身为敖国的儿女,无论性别,都该为其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不要妄自菲薄,不要轻言放弃,水银,你,行的! 两股声音不断地在水银的体力交织、拉扯,撕裂得她随时都要彻底崩溃。 这时,眼前浮现出了红柳的身影。在山林间嬉戏、在霜雪天习武、在深间床塌前挑烛、在陪着她吃下一片片生肉…… 在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无限崇拜和热情地对自己说:“小姐,你好厉害……” 水银深深地闭眼,强压下心中沸腾的情绪、以及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紧紧攥住双拳,站稳了身形。 对,她很厉害,她是红柳心中最厉害的小姐,她不能让红柳失望,更不能让红柳白死! 用力拉开门,大踏步迈出。 却在正厅并未见到南宫宇的人,原来对方已经在药铺外等候。她收敛了些脚步。 “神医大驾光临,我得嘱咐下人们多做一些准备,故而先出来了。”南宫宇望向款步而来的姑娘,温柔地笑着说道。眼里,闪过一抹惊艳。 这姑娘一身火红的长裙,衬着那洁白如玉的面颊、墨如点漆的双眸,异常耀眼和夺目。 比平日少了清冷与生人勿近的气息,少了内敛多了些张扬,也比平日看起来……更纤细一些 但身姿更加柔美曼妙、曲线更加玲珑有度。像朵含苞待放的玫瑰,红玫瑰。 他似乎都能从对方的身上,看出那其中蕴含着的一根根尖刺。 南宫宇就笑得更加温柔、亲和。 待人走至近前,他瞟了眼四周,再压低了声音问道:“要不要我派人提前去给司寇继茹制造些意外能让你更能名正言顺地接近她” 水银看着眼前这个长身玉立、眉目如画、通身仿佛纯良无害的温柔公子,耳听对方如此问话,眼角不由地跳了跳。 同时,心底也升起了一丝明悟。 若论伪装,面前这人,才是其中真正的高手自己,还得多跟对方学学。 她绽开唇角,笑得明媚愉悦。 “不必。你直接将我送过去她所在的山庄就好。毕竟我一待嫁女子,晚居你庄与你独处到底是多有不便。”水银笑着回道。 制造意外,恐怕会引起司寇继昭不必要的怀疑。毕竟哪儿有那么巧的,忽然就遇险了、忽然就天降神医,以司寇继昭那多疑的性子,不仅是自己,连带着南宫宇也会一块儿被其置疑。 南宫宇闻言颔首。他听明白了这姑娘话中的意思。之前他也有考虑过这一点是否不妥,但时间仓促之下,他也没想出更好的法子。 如今这姑娘选择了直接的方式,听起来更合情合理。 “姑娘聪慧。”南宫宇夸赞。眼神中也带出了十足的赞赏之意。见药铺的婢女已经赶了马车过来,便开口请问道:“能否与姑娘同车共乘” 水银笑着应“好”。遂伸出纤纤玉指,搭上对方伸出的手掌,抬步上了马车。 此时天色已近午后,待赶至山庄之时,恐怕晚霞已经遍布。这种时候一男一女出城去别院山庄,不显得比旁人亲近几分,就会很奇怪了。 而且她已经答应了由南宫宇庇护,若再冷漠疏离,恐怕南宫宇也不会放心将要事委托。 至于自己的名声水银她会在乎吗 …… 福王府别院山庄中。 司寇继茹正在与三位手帕好友用晚膳。手不停、嘴不停。 “来来来,尝尝这个,这可是我们别院的庄户特意养殖的鲟鱼,无骨、鲜美,别的地儿可吃不着。”一边说,一边用公筷挟起鱼肉,分给她们。 被分到的人,赶紧捧着碗碟去接住。虽然司寇继茹一向不拘小节、大大咧咧的习惯了,但无论交情有多深、几人有多熟,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我说福王妃,您能不能就注意点儿形象和身份再这么热情的投喂,我们可不敢再吃了。”豪爽明丽的宇文明霞,接过鱼肉就揶揄着司寇继茹。 她也出自武将世家。其祖父亦是一品军侯,乃镇军侯。她是镇军侯的嫡次孙女。 小司寇继茹两岁,如今年方二八。尚未定亲。她从小性子就比男子更野,好武善斗,性情爽利梗直。 “你可别说她了。”温柔娴静的上官佳兰笑着接口:“只要是咱们几个在一块儿,你几时见她有过形象来着” “就是,偏她还是我们中间唯一嫁了人、生了子的,还成了福王正妃,府里还没个长辈管束,愈发纵得她在我们跟前得意。”宇文明霞朝着司寇继茹撇嘴。 一旁书呆子模样的宗政晓燕,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憨憨傻傻地笑。 都说交友是有圈子的,文官家的、武将家的、品级系的、嫡亲系的、庶出系的,等等。 而她们四个,就是属于武将世家的闺蜜小圈子,也都是嫡小姐的身份。 司寇继茹的父亲、宇文明霞、上官佳兰、宗政晓燕的祖父,都是一品军侯。 延国四边负责镇守的一品军侯。司寇兴军侯、宇文镇军侯、上官扬军侯、宗政威军侯。 除了司寇继茹年纪最大外,其余三个都是十六岁,只差着月份。而且,也是除了司寇继茹外,都是军侯家的嫡孙女。 上官佳兰是嫡长孙女,宇文明霞和宗政晓燕是嫡次孙女。她们仨都还未定亲。 武将世家的嫡小姐们,定亲都非常谨慎,也都会偏向于低嫁。现在朝中局势不明,故而家中也一直压着她们的婚事,并不急于为她们相看。 这几位,也就乐得多自在一段时间。 司寇继茹之所以能和她们玩到一起,就因为她自幼是被宠惯长大的,天真烂漫且不说,还活泼好动。年纪虽然最大,但表现却像是最小的。 索性她也嫁得好。夫君是王爷,公婆又都没了,就剩下老皇帝那一个长辈,还常年累月地见不着。 上头没人压着,夫君对她也好,她也就一如既往地纵着性子。要说不如意,也就一点,婆家有个老奶嬷嬷爱叨叨她。 这就是她总回家告状,让司寇继昭以为她过得拘束的原因。 前几日,她的夫君忽然提议她来温泉山庄玩玩,说天寒地冻的,来泡一泡,驱驱寒气。她就愉快地邀请了三位闺蜜,于今日欢欢喜喜的来了。 并没有带着那个老嬷嬷,让其在府中带孩子,生怕自己玩得不够尽兴。 而此时用餐,也没有叫任何下人伺候在旁边。她们四个在一块儿的时候,谁都不耐烦在府中的那一套,就愿意自由自在的。 耳听她们揶揄自己,司寇继茹就抿着唇“咕唧、咕唧”地笑。抬指挨个儿地虚点了点。 “亏得我好心给你们分鱼,却叫你们得了理由来蹊落我。看我怎么叫厨房给你们做些难吃的来。” “我觉得嫩豆腐最难吃,你可别叫端了来。”上官佳兰微笑着接口。 宇文明霞眼珠转了转,一拍桌面,“我最讨厌吃肘子!” 宗政晓燕再次转脖,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圆圆的眼睛不停地眨。 明明嫩嫩的小葱抖豆腐是上官佳兰的最爱啊。偏是怕吃了小葱有口气,故只有她们躲出来玩、且几日不用见外人的时候才得以享用,怎么就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了呢 还有宇文明霞,她根本就是最爱吃肘子,说那满口肥瘦相间、且烧得异常软烂的肉质最是解馋,但出于形象,又碍于家中管束,怕她吃胖了日后难嫁,也需要躲出来的时候才能吃,怎么也变了呢 宗政晓燕不解。眼见几人朝着自己望过来了,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最不喜欢食香菜,你可千万别叫下人端上来。” 席间安静了几息。 然后:司寇继茹顿足、宇文明霞拍桌,二人“哈哈”大笑。笑得一丝形象亦无。 上官佳兰一手掩唇轻笑,一手就翘起个兰花指,轻戳宗政晓燕的额角。 第七十一章 :四朵金花 被笑得莫名的宗政晓燕,这才反应过来。原是自己又被这几人给戏耍了。 她也不恼,揉了揉额角,就端起装满了果酒的杯子,提议道:“难得有机会出来放松地玩几日,今日,且不醉不归。” “好!”宇文明霞跳起身,也端起面前的杯子,叫道。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她最爱了。 司寇继茹和上官佳兰也起身端杯,虽然这是果酒,想喝醉很难,但她们也愿意效仿那些将士,豪爽一回。 几人碰杯,畅饮。 司寇继茹正要再为几人满上,忽听门外报禀:“王妃,定王府世子南宫宇携女伴来访。” 南宫宇那家伙来干嘛司寇继茹怔了怔,放下酒坛后第一时间看向宗政晓燕。 宗政晓燕在呆怔了一息后,面孔就略微地红了红。两年前,她有幸在元宵灯会时节,见过南宫宇一面,便喜欢上了对方。 但除了眼前她这几个闺蜜知道以外,她从没表现出来过。一是家里肯定不会允许,倒不是门户不配,而是对方那身份及自己家乃武将的地位;二是那南宫宇素有风流浪荡之名,听说就如穿花蝴蝶一般。所以她也只是悄悄地喜欢着、暗暗地压抑着。 本以为时间能将这一切慢慢地冲淡,她也确实有数月不曾惦记,此时却乍一听闻那个名字,眼前再次浮现出对方那温柔亲和的笑容,心里就忍不住慌慌地开始乱跳。才知道,原来不惦记,并不等同于遗忘。 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看向三位好友。 这几人也看出了她眼神中的慌乱、以及更多的期待,心中都不禁长叹一声。 最美闺阁女儿情,尤甚春风十里景啊。 罢了罢了,有机会能见见,就见见,也只能见见而已了。 司寇继茹便向着门外说道:“招呼进花厅伺候。”再转头对着好友们耸耸肩,摊摊手,“打扮起来各位。” 论理,该她单独接见的,但是,为着宗政晓燕考虑,那就一块儿去见见。 就是她心下有些奇怪,那南宫宇和自己等人、甚至整个司寇府都没什么交集,怎么忽然跑来这别院山庄登门拜访了 是了,对方还携着女伴。 女伴什么鬼南宫宇这是又看上谁家小姑娘了带来山庄玩耍,听说自己等人也在,怕那女子一人无趣,就想送了来和自己等人一块儿游玩吗 也好,多些人也能更有趣些。再说了,能让宗政晓燕看到其荒唐的一面,也就能死了那条心了 其实司寇继茹并不知道,关注到南宫宇女伴之事的,只有她和上官佳兰而已。 宇文明霞粗枝大线条,没注意听;宗政晓燕却只在听到南宫宇三字之后,脑袋就“轰”地一声响,再没听进别的了。 现在见司寇继茹就要带她们一块儿去,更是慌乱得手足无措。 就要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这身酒气怎么办这衣衫是不是合体这颜色是不是过于寡淡这头饰是不是过于简洁对了,自己带的替换衣衫里,好像都是浅色的,饰品更是没有繁复的,这要怎么办怎么办 求救似地再望向几位好友。 “行啦!我看就这样也挺好的。走走,莫让人等着急了。看看他这么晚了登门拜访有何意图再说。若是喊咱们过去他那庄院玩耍的,那再回来整理不迟。” 司寇继茹就见不得宗政晓燕那样,干脆也不说什么打扮了,上前两步挽着她就走。 “我听说,他府上那别院的温泉池边,特意栽培着一种喜温、喜湿的奇异花卉,成片成湖似的,非常壮观。且一旦开了花,那香气更是馥郁甜雅,很是令人提气醒脑。”上官佳兰说着,也跟上来挽着宗政晓燕的另一边。 她们也是半下午的时候才到这庄院里来的,晚饭也才开吃,出门时精心打扮过的妆容并没有凌乱,就这样去见人也没什么不可。 宇文明霞素来不爱那些花花草草,但有关于上官佳兰所说的,倒也在府上听姐妹们提过一耳朵。 便快跑着带路,并接口道:“听闻那花只晚上才开,如碗口般大小,壮丽又幽盛,极是难得。所以不管他找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咱们都可以提议去逛逛。正好消消食儿。” 逛逛啊……听到这话的宗政晓燕,腿又开始发飘了。 于是,和南宫宇坐在花厅等候的水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抬头望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了这样的一幕:一个浓眉英挺的女子大刀阔斧般地走进来,后面跟着进来三个女子:一个不谙世事、一个娴雅淑静、一个……眼神空茫、两颊绯红、双腿无力。 水银迅速地再扫了一遍几人。很明显,那位发髻、服饰、妆容明显是已婚女子的人,是司寇继茹,长相上,也与司寇继昭有几分相似。 其她的三位,也应该是身份地位不一般的名门闺秀。 只是,为什么王妃会亲自搀扶别人呢 是病人 她站起身,迎上去。 世家千金啊,她有机会与之结识了。 南宫宇也起了身,却并未上前,眼神也没有注视那边进来的任何一人身上。他只略略看了一眼,视线就移去了一旁。 他发现了被司寇继茹扶着的那名女子的异样神情,心中掠过一抹不耐。又是一个对自己情有独衷的女子 这样的人,他委实遇到过不少,一眼就看得分明。 真是搞不懂,为什么世间的女子,无论身份高位,都那样肤浅,只会被表相迷惑一具臭皮囊而已,也值当地轻易被引了心神 不,还有一人不同。东方楠婴。 即便现在她对自己的态度亲和了几分,但眼神始终纯澈、淡然。反倒是自己更多的关注着对方。尤其是现在,几女这么一对比的情况下,更突显出楠婴姑娘的与众不同来。 或许,这就是自己喜欢对方的理由 而水银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她快迎几步,再一伸手,请向一旁的空椅,道:“把病人放在那儿坐下,我先替她把脉看看。” 走进来的几女,正要跟南宫宇相互见礼,就见一红衣冷艳的女子迎来,开口说要诊脉,顿时一脸愕然。 谁谁病了 左右四顾,眼神就都定格在宗政晓燕的身上。 就连宗政晓燕自己,也在茫然张望之后反应过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司寇继茹“哈哈”大笑,笑得捧腹弯腰;宇文明霞也笑,笑得前仰后合;上官佳兰没忍住,笑得露出了八颗小白牙。 南宫宇:“……” 原来楠婴姑娘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啊 水银则被她们笑得一脸莫名。 她自己也是名门闺秀,虽然没有接触过多少同类的女子,但是,多多少少也是了解的。原以为延国的千金们亦无什么不同,如今瞧着眼前这几位,却深感敖国的闺阁礼仪之严苛。 不过,这样的、没有一板一眼的女子们,她是喜欢的。之前等待的时候,还想着要和八风不动的闺秀们言语、思维交锋,就不停地提醒自己谨慎应对,现在,倒是可以放松些了。 但:还是诊病要紧。没见那名病人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吗难受的 水银正欲再开口,就见明显是司寇继茹的女子跳了过来,执起她的双手就一迭连声地笑着说道:“没有病人,她那是……冻的!对,就是冻的!你是大夫太敬业了怎么就会做了南宫宇的女伴他可是很风流的,你得离着他远点儿。” 空出一只手摆了摆,然后再一脸欢喜地道:“你长得可真好看,这红裙都被你衬得暗淡无光了。我一瞧见你就喜欢,你以后也做我的闺中小伙伴好不好我不找你瞧病,就是要你跟我一块玩儿。” “还有我们呢”宇文明霞打断司寇继茹。转身走过来,拐了个胳膊肘搭在司寇继茹的肩膀上,挑着眉毛看向红衣姑娘。 “对,还有我们!”被司寇继茹扯开心神,终于回了魂的宗政晓燕,睁着圆圆的眼睛,努力点头。 上官佳兰掩唇轻笑着颔首。 别说她们怎么会如此没有头脑,而是她们都很了解司寇继茹。继茹她虽然天真纯善,但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但凡她瞧着喜欢的,就必然不会有多大的问题。何况,她们看着这姑娘,也觉得对方干净得让人不由得就想亲近几分。 “我叫司寇继茹,她叫宇文明霞,这个最淑女的是上官佳兰,那个病人……”司寇继茹介绍着,拍拍肩膀上的胳膊,再指指旁边的两位。说到宗政晓燕的时候,又忍不住笑。 “她是宗政晓燕,呆傻呆傻的。”宇文明霞接着说道。再问向红衣姑娘:“你叫什么” 水银有点儿懵。 这一串儿接着一串儿的、突然的、扑面而来的、直白简洁的热情,对习惯了尔虞我诈、心绪内敛的她,冲击有点儿太大。 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南宫宇见楠婴姑娘难得失去了冷静淡然和自持,走到一旁,温柔地看着她,介绍道: “她叫东方楠婴,医殓双绝,就是……” 第七十一章 :四朵金花 被笑得莫名的宗政晓燕,这才反应过来。原是自己又被这几人给戏耍了。 她也不恼,揉了揉额角,就端起装满了果酒的杯子,提议道:“难得有机会出来放松地玩几日,今日,且不醉不归。” “好!”宇文明霞跳起身,也端起面前的杯子,叫道。 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她最爱了。 司寇继茹和上官佳兰也起身端杯,虽然这是果酒,想喝醉很难,但她们也愿意效仿那些将士,豪爽一回。 几人碰杯,畅饮。 司寇继茹正要再为几人满上,忽听门外报禀:“王妃,定王府世子南宫宇携女伴来访。” 南宫宇那家伙来干嘛司寇继茹怔了怔,放下酒坛后第一时间看向宗政晓燕。 宗政晓燕在呆怔了一息后,面孔就略微地红了红。两年前,她有幸在元宵灯会时节,见过南宫宇一面,便喜欢上了对方。 但除了眼前她这几个闺蜜知道以外,她从没表现出来过。一是家里肯定不会允许,倒不是门户不配,而是对方那身份及自己家乃武将的地位;二是那南宫宇素有风流浪荡之名,听说就如穿花蝴蝶一般。所以她也只是悄悄地喜欢着、暗暗地压抑着。 本以为时间能将这一切慢慢地冲淡,她也确实有数月不曾惦记,此时却乍一听闻那个名字,眼前再次浮现出对方那温柔亲和的笑容,心里就忍不住慌慌地开始乱跳。才知道,原来不惦记,并不等同于遗忘。 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看向三位好友。 这几人也看出了她眼神中的慌乱、以及更多的期待,心中都不禁长叹一声。 最美闺阁女儿情,尤甚春风十里景啊。 罢了罢了,有机会能见见,就见见,也只能见见而已了。 司寇继茹便向着门外说道:“招呼进花厅伺候。”再转头对着好友们耸耸肩,摊摊手,“打扮起来各位。” 论理,该她单独接见的,但是,为着宗政晓燕考虑,那就一块儿去见见。 就是她心下有些奇怪,那南宫宇和自己等人、甚至整个司寇府都没什么交集,怎么忽然跑来这别院山庄登门拜访了 是了,对方还携着女伴。 女伴什么鬼南宫宇这是又看上谁家小姑娘了带来山庄玩耍,听说自己等人也在,怕那女子一人无趣,就想送了来和自己等人一块儿游玩吗 也好,多些人也能更有趣些。再说了,能让宗政晓燕看到其荒唐的一面,也就能死了那条心了 其实司寇继茹并不知道,关注到南宫宇女伴之事的,只有她和上官佳兰而已。 宇文明霞粗枝大线条,没注意听;宗政晓燕却只在听到南宫宇三字之后,脑袋就“轰”地一声响,再没听进别的了。 现在见司寇继茹就要带她们一块儿去,更是慌乱得手足无措。 就要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这身酒气怎么办这衣衫是不是合体这颜色是不是过于寡淡这头饰是不是过于简洁对了,自己带的替换衣衫里,好像都是浅色的,饰品更是没有繁复的,这要怎么办怎么办 求救似地再望向几位好友。 “行啦!我看就这样也挺好的。走走,莫让人等着急了。看看他这么晚了登门拜访有何意图再说。若是喊咱们过去他那庄院玩耍的,那再回来整理不迟。” 司寇继茹就见不得宗政晓燕那样,干脆也不说什么打扮了,上前两步挽着她就走。 “我听说,他府上那别院的温泉池边,特意栽培着一种喜温、喜湿的奇异花卉,成片成湖似的,非常壮观。且一旦开了花,那香气更是馥郁甜雅,很是令人提气醒脑。”上官佳兰说着,也跟上来挽着宗政晓燕的另一边。 她们也是半下午的时候才到这庄院里来的,晚饭也才开吃,出门时精心打扮过的妆容并没有凌乱,就这样去见人也没什么不可。 宇文明霞素来不爱那些花花草草,但有关于上官佳兰所说的,倒也在府上听姐妹们提过一耳朵。 便快跑着带路,并接口道:“听闻那花只晚上才开,如碗口般大小,壮丽又幽盛,极是难得。所以不管他找咱们是来干什么的,咱们都可以提议去逛逛。正好消消食儿。” 逛逛啊……听到这话的宗政晓燕,腿又开始发飘了。 于是,和南宫宇坐在花厅等候的水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抬头望过去的时候,就见到了这样的一幕:一个浓眉英挺的女子大刀阔斧般地走进来,后面跟着进来三个女子:一个不谙世事、一个娴雅淑静、一个……眼神空茫、两颊绯红、双腿无力。 水银迅速地再扫了一遍几人。很明显,那位发髻、服饰、妆容明显是已婚女子的人,是司寇继茹,长相上,也与司寇继昭有几分相似。 其她的三位,也应该是身份地位不一般的名门闺秀。 只是,为什么王妃会亲自搀扶别人呢 是病人 她站起身,迎上去。 世家千金啊,她有机会与之结识了。 南宫宇也起了身,却并未上前,眼神也没有注视那边进来的任何一人身上。他只略略看了一眼,视线就移去了一旁。 他发现了被司寇继茹扶着的那名女子的异样神情,心中掠过一抹不耐。又是一个对自己情有独衷的女子 这样的人,他委实遇到过不少,一眼就看得分明。 真是搞不懂,为什么世间的女子,无论身份高位,都那样肤浅,只会被表相迷惑一具臭皮囊而已,也值当地轻易被引了心神 不,还有一人不同。东方楠婴。 即便现在她对自己的态度亲和了几分,但眼神始终纯澈、淡然。反倒是自己更多的关注着对方。尤其是现在,几女这么一对比的情况下,更突显出楠婴姑娘的与众不同来。 或许,这就是自己喜欢对方的理由 而水银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她快迎几步,再一伸手,请向一旁的空椅,道:“把病人放在那儿坐下,我先替她把脉看看。” 走进来的几女,正要跟南宫宇相互见礼,就见一红衣冷艳的女子迎来,开口说要诊脉,顿时一脸愕然。 谁谁病了 左右四顾,眼神就都定格在宗政晓燕的身上。 就连宗政晓燕自己,也在茫然张望之后反应过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 司寇继茹“哈哈”大笑,笑得捧腹弯腰;宇文明霞也笑,笑得前仰后合;上官佳兰没忍住,笑得露出了八颗小白牙。 南宫宇:“……” 原来楠婴姑娘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啊 水银则被她们笑得一脸莫名。 她自己也是名门闺秀,虽然没有接触过多少同类的女子,但是,多多少少也是了解的。原以为延国的千金们亦无什么不同,如今瞧着眼前这几位,却深感敖国的闺阁礼仪之严苛。 不过,这样的、没有一板一眼的女子们,她是喜欢的。之前等待的时候,还想着要和八风不动的闺秀们言语、思维交锋,就不停地提醒自己谨慎应对,现在,倒是可以放松些了。 但:还是诊病要紧。没见那名病人的面容都有些扭曲了吗难受的 水银正欲再开口,就见明显是司寇继茹的女子跳了过来,执起她的双手就一迭连声地笑着说道:“没有病人,她那是……冻的!对,就是冻的!你是大夫太敬业了怎么就会做了南宫宇的女伴他可是很风流的,你得离着他远点儿。” 空出一只手摆了摆,然后再一脸欢喜地道:“你长得可真好看,这红裙都被你衬得暗淡无光了。我一瞧见你就喜欢,你以后也做我的闺中小伙伴好不好我不找你瞧病,就是要你跟我一块玩儿。” “还有我们呢”宇文明霞打断司寇继茹。转身走过来,拐了个胳膊肘搭在司寇继茹的肩膀上,挑着眉毛看向红衣姑娘。 “对,还有我们!”被司寇继茹扯开心神,终于回了魂的宗政晓燕,睁着圆圆的眼睛,努力点头。 上官佳兰掩唇轻笑着颔首。 别说她们怎么会如此没有头脑,而是她们都很了解司寇继茹。继茹她虽然天真纯善,但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准。但凡她瞧着喜欢的,就必然不会有多大的问题。何况,她们看着这姑娘,也觉得对方干净得让人不由得就想亲近几分。 “我叫司寇继茹,她叫宇文明霞,这个最淑女的是上官佳兰,那个病人……”司寇继茹介绍着,拍拍肩膀上的胳膊,再指指旁边的两位。说到宗政晓燕的时候,又忍不住笑。 “她是宗政晓燕,呆傻呆傻的。”宇文明霞接着说道。再问向红衣姑娘:“你叫什么” 水银有点儿懵。 这一串儿接着一串儿的、突然的、扑面而来的、直白简洁的热情,对习惯了尔虞我诈、心绪内敛的她,冲击有点儿太大。 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 南宫宇见楠婴姑娘难得失去了冷静淡然和自持,走到一旁,温柔地看着她,介绍道: “她叫东方楠婴,医殓双绝,就是……” 第七十二章 :强势压迫 “东方神医对不对!我早就听说过啦,原来真的这么好看啊不对,是比传闻里的更加好看啊。”司寇继茹被南宫宇提醒,猛地就想了起来,欢喜得接过话头。越看这神医姑娘就越喜欢。 神医啊活的啊 她也喜欢医术,小的时候,就经常拿着木刺扎各种玩具,给它们“治病”。还缠着母亲要对方同意她学医。可惜,医者会拉低身份,母亲从来就不让她接触,甚至,只要她一提,就会挨训。 后来,二哥为了安慰她,就捧了极厚的医书过来,让她学习和背诵……司寇继茹一想到那时候,就忍不住打个哆嗦。 自那之后,她就再不想学医了,但对医者,仍抱有几分羡慕和敬佩。觉得能学出来的,都是神人。 尤其是姑娘家,能学的、愿意学的、能学好的、甚至出类拔萃能胜过男人一筹的,就从所未见。 她当时听说东方神医是名女子,还是名年轻女子、还有着各种奇怪规定的时候,就佩服得不得了,就很想找机会见见,可惜派了人去递拜贴的时候,总是递个空,找不着人。 现在人就这么地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不过见到真人了,没让她有半分失望,反而更觉得比之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心里就十分激动。难怪自己一见到这姑娘就喜欢,原来都是缘份啊。 而司寇继茹旁边的几位姑娘,在听到东方神医的时候,眼神也瞬间变得晶亮亮的。 多神奇的姑娘啊 全家惨死、全村被屠,自己单枪匹马在聚城立足,凭借神奇医术扬名世间,没有随波逐流、更没有颓废沮丧,不以低微身份自卑,反立高傲规矩展示骨节风格,当真属世间奇女子是也。 “你是如何做到不惧世人流言、不畏强权压迫的一定很辛苦” “难怪你敢跟着南宫宇到山庄游玩,一点儿也不怕别人议论,真的很厉害。” “果然不愧是神医,见到有人神情不对,什么也不想的就要上前给人把脉。” 水银:“……” 她更懵了。这些人叽叽喳喳地,敢不敢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 还有,自己的手上、胳膊上,此时搭上来的“挂件”,是不是可以都拿下去了她不惯与人这么亲近啊…… 南宫宇在一旁抚额低笑。 自己果然没有选错人,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一个照面,就能获得无数他人好感。 其实南宫宇并不知道,女人之间的友谊,常常就是这样来得非常莫名其妙。 …… 而另一处的南宫韬与司寇继昭之间的气氛,从司寇继昭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走进南宫韬书房的那一刻起,就压抑到了极致。 “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南宫韬看着桌案上被司寇继昭推过来的那纸和离书、以及他和司寇继茹的婚书、定亲信物,阴沉着脸说道。 从司寇继昭逃离了他的追杀之后,南宫韬就意识到自己接二连三地在犯错。 这段时间以来,他就一直在忙着收尾,扫除留下的所有痕迹。并难得地付出十二万分的耐心和柔情,对待司寇继茹。 他企图挽救。 同时,也布置了人手,搜集司寇家族的把柄,想反戈一击。可惜,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同等份量的信息。 而越查司寇继昭,他就越清楚,以前,这个从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大舅哥,究竟是有多厉害。 他很遗憾,早没发现…… 他一直以为司寇继昭的崛起,是因为其背后司寇家族的庞大势力,直到此刻,直面“工作状态”中的司寇继昭,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究竟是有多蠢。 但也从另一个方面,可以判断出,司寇继昭是一个很重视亲情的人。在亲人面前,他现在的这种气势,就一丝半点儿也无。 所以,只要自己紧紧抓住司寇继茹,事情就完全有补救的可能。 “痛快签了,陛下那边怎么说,你自己解决。从此我们两府再无瓜葛,你的事情,我也没兴趣揭发。”司寇继昭手指轻点桌面,一下,一句地说道。 司寇继昭觉得,自己已经把该说的都说明白了,南宫韬再垂死挣扎也只是在做无用功。他现在无心和对方再扯皮,对着南宫韬阴沉沉如同鬼魅一般的那张脸,他就想拔刀。 多忍一刻都是种折磨。 也不知道父母亲当初是怎么瞎了眼的把妹妹嫁给这样一个、仿佛被怨气缠满的恶鬼。 话说……这亲好像不是父母亲定的,好像是陛下直接赐婚的难道说,陛下一直看好的就是这南宫韬,所以赐下这样的婚事,想要将司寇家族作为南宫韬的助力 那慧帝是有多瞎这南宫韬是有多蠢延国的未来,会黑得彻底见不到光芒 司寇继昭的思绪飘远。 南宫韬发现司寇继昭在走神,心头火起。他眯起眼睛,阴恻恻地笑道:“你不是不想揭发,而是没有实证何况,你的妹妹——我亲爱的王妃,现在可不在这王府里,你现在就想把人接走,恐怕是不能了。” 对方没有实证,这就是南宫韬最大的底气。只要拿不出凭证,兴军侯府就敢把他告发到老皇帝那儿去的话,依着老皇帝的性子,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告发之人。 他就不信司寇家族的人敢这么做! “没有实证呵。”司寇继昭被拉回神后勾唇轻笑着道:“你那私矿被封堵了还是过给了官府后者你舍不得” 看着对方睁大了一些的双眼,司寇继昭坐正身形,双肘搭在桌案上,上身前倾,表情似笑非笑,语气嘲讽的继续道: “矿洞外来来往往的痕迹、周围人的观察、被改变的地貌、地形、被你灭口的人手,你真以为我查不出来哪怕你壮士断腕将矿过给了官府,但突然多出来的、那么一个被挖过的矿洞,我会查不出来其中的手脚还是你觉得定城知府有多高明能把屁股擦得非常干净” 随着他的一问接一问,他能清楚地看见,南宫韬的瞳孔缩了又缩。 司寇继昭再次仰靠进椅子背里,双手交叠搭在腿上,一下、一下点动。 南宫韬发现自己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已在不知不觉间握紧,他松了松拳,缩回桌下。 “你们为本王之助力有何不可待他日本王顺利登基,你司寇家族亦能更加辉煌,这是双赢的局面,你们为何要执着打破真的不要你妹妹的命了吗” “嘁,你在宫里长大,见识怎么会如此浅薄一个百年世家,能轻易为了个出嫁女改弦更张幼稚!” 司寇继昭迎接着南宫韬双眼里透露出的阴狠怨毒,不屑地说着站起了身。 “你南宫韬成王还是成寇,我们司寇家族没有兴趣。这已经是看在家妹的份上,对你能做出的最大忍让。把字签了,退回信物,告诉我继茹的下落,保证她的平安!” 后面的话他已不需要再说,相信南宫韬会做出明智的选择。否则,他就算是当场将南宫韬格杀,后果也不是承担不起。 大不了,殿前对答的时候,他就说自己发现了南宫韬的反心,来追查,被南宫韬攻击后失手将对方反杀。 老皇帝就会派人去掀南宫韬的底,自己顶多也就是个被降职处理。他无所谓,怎么都比再看着这个阴鬼强。 面对司寇继昭那双鹰眼中已隐隐透露出的杀意,南宫韬放下桌下的手,把自己的腿掐了又掐。 他很想唤人进来将司寇继昭打杀,或者保护他。可是……彻底翻脸的后果,对方担得起,自己担不起。 咬牙坚持了十几息后,南宫韬还是提起了笔,蘸了墨,用力地在和离书上签了字。然后扯下这几日总戴在身上的定亲玉佩,摔在了桌面上。 “记住你说过的,不准再查本王的事、不准将本王的一切向陛下告发!” 司寇继昭眼神都懒得再给对方一个,撇着一侧的唇角,抬手抄起玉佩扔到地上,一脚踏上,用力碾动。只听“咔嚓”声响不绝,玉佩破碎开裂,继而成粉。 南宫韬的瞳孔震了又震,内心的惊惧更甚。他知道司寇继昭的武力高强,却不知能有如此之高。又暗自庆幸之前并没有与对方强行撕破脸。 看着对方收好和离书并望向了自己,南宫韬没忍住地瑟缩了一下。“司寇继茹在位于西山的温泉山庄。” “三日后,退还家妹的嫁妆,拉回你当初的聘礼。”司寇继昭双手负背,居高临下地冲对方扔下这一句后,转身向外行去。 边走又边说道:“你最好祈祷我找到继茹的时候,她是完好的。” 南宫韬被对方蔑视的眼神、威胁的语气、高高在上的态度彻底激怒。 他猛地起身,撑着桌案,冲着司寇继昭的背影大吼:“你以为我现在对你妹妹动手还有何意义啊” 啊啊啊,用力掀翻书案,跳上去踩踩踩。 听到身后动静的司寇继昭,勾起的一侧唇角弧度更深。 走出福王府,跃上马背,打马就向着西山而去。 第七十二章 :强势压迫 “东方神医对不对!我早就听说过啦,原来真的这么好看啊不对,是比传闻里的更加好看啊。”司寇继茹被南宫宇提醒,猛地就想了起来,欢喜得接过话头。越看这神医姑娘就越喜欢。 神医啊活的啊 她也喜欢医术,小的时候,就经常拿着木刺扎各种玩具,给它们“治病”。还缠着母亲要对方同意她学医。可惜,医者会拉低身份,母亲从来就不让她接触,甚至,只要她一提,就会挨训。 后来,二哥为了安慰她,就捧了极厚的医书过来,让她学习和背诵……司寇继茹一想到那时候,就忍不住打个哆嗦。 自那之后,她就再不想学医了,但对医者,仍抱有几分羡慕和敬佩。觉得能学出来的,都是神人。 尤其是姑娘家,能学的、愿意学的、能学好的、甚至出类拔萃能胜过男人一筹的,就从所未见。 她当时听说东方神医是名女子,还是名年轻女子、还有着各种奇怪规定的时候,就佩服得不得了,就很想找机会见见,可惜派了人去递拜贴的时候,总是递个空,找不着人。 现在人就这么地突然出现在了眼前! 不过见到真人了,没让她有半分失望,反而更觉得比之传闻有过之而无不及,心里就十分激动。难怪自己一见到这姑娘就喜欢,原来都是缘份啊。 而司寇继茹旁边的几位姑娘,在听到东方神医的时候,眼神也瞬间变得晶亮亮的。 多神奇的姑娘啊 全家惨死、全村被屠,自己单枪匹马在聚城立足,凭借神奇医术扬名世间,没有随波逐流、更没有颓废沮丧,不以低微身份自卑,反立高傲规矩展示骨节风格,当真属世间奇女子是也。 “你是如何做到不惧世人流言、不畏强权压迫的一定很辛苦” “难怪你敢跟着南宫宇到山庄游玩,一点儿也不怕别人议论,真的很厉害。” “果然不愧是神医,见到有人神情不对,什么也不想的就要上前给人把脉。” 水银:“……” 她更懵了。这些人叽叽喳喳地,敢不敢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 还有,自己的手上、胳膊上,此时搭上来的“挂件”,是不是可以都拿下去了她不惯与人这么亲近啊…… 南宫宇在一旁抚额低笑。 自己果然没有选错人,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一个照面,就能获得无数他人好感。 其实南宫宇并不知道,女人之间的友谊,常常就是这样来得非常莫名其妙。 …… 而另一处的南宫韬与司寇继昭之间的气氛,从司寇继昭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走进南宫韬书房的那一刻起,就压抑到了极致。 “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南宫韬看着桌案上被司寇继昭推过来的那纸和离书、以及他和司寇继茹的婚书、定亲信物,阴沉着脸说道。 从司寇继昭逃离了他的追杀之后,南宫韬就意识到自己接二连三地在犯错。 这段时间以来,他就一直在忙着收尾,扫除留下的所有痕迹。并难得地付出十二万分的耐心和柔情,对待司寇继茹。 他企图挽救。 同时,也布置了人手,搜集司寇家族的把柄,想反戈一击。可惜,没能找到什么有用的、同等份量的信息。 而越查司寇继昭,他就越清楚,以前,这个从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大舅哥,究竟是有多厉害。 他很遗憾,早没发现…… 他一直以为司寇继昭的崛起,是因为其背后司寇家族的庞大势力,直到此刻,直面“工作状态”中的司寇继昭,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究竟是有多蠢。 但也从另一个方面,可以判断出,司寇继昭是一个很重视亲情的人。在亲人面前,他现在的这种气势,就一丝半点儿也无。 所以,只要自己紧紧抓住司寇继茹,事情就完全有补救的可能。 “痛快签了,陛下那边怎么说,你自己解决。从此我们两府再无瓜葛,你的事情,我也没兴趣揭发。”司寇继昭手指轻点桌面,一下,一句地说道。 司寇继昭觉得,自己已经把该说的都说明白了,南宫韬再垂死挣扎也只是在做无用功。他现在无心和对方再扯皮,对着南宫韬阴沉沉如同鬼魅一般的那张脸,他就想拔刀。 多忍一刻都是种折磨。 也不知道父母亲当初是怎么瞎了眼的把妹妹嫁给这样一个、仿佛被怨气缠满的恶鬼。 话说……这亲好像不是父母亲定的,好像是陛下直接赐婚的难道说,陛下一直看好的就是这南宫韬,所以赐下这样的婚事,想要将司寇家族作为南宫韬的助力 那慧帝是有多瞎这南宫韬是有多蠢延国的未来,会黑得彻底见不到光芒 司寇继昭的思绪飘远。 南宫韬发现司寇继昭在走神,心头火起。他眯起眼睛,阴恻恻地笑道:“你不是不想揭发,而是没有实证何况,你的妹妹——我亲爱的王妃,现在可不在这王府里,你现在就想把人接走,恐怕是不能了。” 对方没有实证,这就是南宫韬最大的底气。只要拿不出凭证,兴军侯府就敢把他告发到老皇帝那儿去的话,依着老皇帝的性子,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告发之人。 他就不信司寇家族的人敢这么做! “没有实证呵。”司寇继昭被拉回神后勾唇轻笑着道:“你那私矿被封堵了还是过给了官府后者你舍不得” 看着对方睁大了一些的双眼,司寇继昭坐正身形,双肘搭在桌案上,上身前倾,表情似笑非笑,语气嘲讽的继续道: “矿洞外来来往往的痕迹、周围人的观察、被改变的地貌、地形、被你灭口的人手,你真以为我查不出来哪怕你壮士断腕将矿过给了官府,但突然多出来的、那么一个被挖过的矿洞,我会查不出来其中的手脚还是你觉得定城知府有多高明能把屁股擦得非常干净” 随着他的一问接一问,他能清楚地看见,南宫韬的瞳孔缩了又缩。 司寇继昭再次仰靠进椅子背里,双手交叠搭在腿上,一下、一下点动。 南宫韬发现自己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已在不知不觉间握紧,他松了松拳,缩回桌下。 “你们为本王之助力有何不可待他日本王顺利登基,你司寇家族亦能更加辉煌,这是双赢的局面,你们为何要执着打破真的不要你妹妹的命了吗” “嘁,你在宫里长大,见识怎么会如此浅薄一个百年世家,能轻易为了个出嫁女改弦更张幼稚!” 司寇继昭迎接着南宫韬双眼里透露出的阴狠怨毒,不屑地说着站起了身。 “你南宫韬成王还是成寇,我们司寇家族没有兴趣。这已经是看在家妹的份上,对你能做出的最大忍让。把字签了,退回信物,告诉我继茹的下落,保证她的平安!” 后面的话他已不需要再说,相信南宫韬会做出明智的选择。否则,他就算是当场将南宫韬格杀,后果也不是承担不起。 大不了,殿前对答的时候,他就说自己发现了南宫韬的反心,来追查,被南宫韬攻击后失手将对方反杀。 老皇帝就会派人去掀南宫韬的底,自己顶多也就是个被降职处理。他无所谓,怎么都比再看着这个阴鬼强。 面对司寇继昭那双鹰眼中已隐隐透露出的杀意,南宫韬放下桌下的手,把自己的腿掐了又掐。 他很想唤人进来将司寇继昭打杀,或者保护他。可是……彻底翻脸的后果,对方担得起,自己担不起。 咬牙坚持了十几息后,南宫韬还是提起了笔,蘸了墨,用力地在和离书上签了字。然后扯下这几日总戴在身上的定亲玉佩,摔在了桌面上。 “记住你说过的,不准再查本王的事、不准将本王的一切向陛下告发!” 司寇继昭眼神都懒得再给对方一个,撇着一侧的唇角,抬手抄起玉佩扔到地上,一脚踏上,用力碾动。只听“咔嚓”声响不绝,玉佩破碎开裂,继而成粉。 南宫韬的瞳孔震了又震,内心的惊惧更甚。他知道司寇继昭的武力高强,却不知能有如此之高。又暗自庆幸之前并没有与对方强行撕破脸。 看着对方收好和离书并望向了自己,南宫韬没忍住地瑟缩了一下。“司寇继茹在位于西山的温泉山庄。” “三日后,退还家妹的嫁妆,拉回你当初的聘礼。”司寇继昭双手负背,居高临下地冲对方扔下这一句后,转身向外行去。 边走又边说道:“你最好祈祷我找到继茹的时候,她是完好的。” 南宫韬被对方蔑视的眼神、威胁的语气、高高在上的态度彻底激怒。 他猛地起身,撑着桌案,冲着司寇继昭的背影大吼:“你以为我现在对你妹妹动手还有何意义啊” 啊啊啊,用力掀翻书案,跳上去踩踩踩。 听到身后动静的司寇继昭,勾起的一侧唇角弧度更深。 走出福王府,跃上马背,打马就向着西山而去。 第七十三章 :简单王妃 想着妹妹自此就能脱离那一切,司寇继昭的心情不免愉悦了几分。至于妹妹以后的生活,他不愁。 若继茹要再嫁,有司寇家族作背景,何人不可得若她要养在府中,亦无人敢给其脸色看,还得金尊玉贵捧着。 他有什么可愁的 (蓝鲨愁:现在盗版满天飞,还是希望小仙女们、小可爱们,能到纵横文学网来看正版。因为本文有过不少改动,盗版那儿的却没有。可不能因为那些影响了各位的阅读体验啊。) …… 水银愁啊。 面对着四个好奇宝宝一样的贵女们,她愁得不知道该作出怎样的回应。 难怪在来的路上,她不让南宫宇一起上门拜访的时候,南宫宇会说:“司寇继茹那个手帕交的闺中密友圈子,在聚城出了名的不拘小节。什么夜晚不见客、未嫁女子不见外男等的规矩,与她们就是摆设。” 同时,还向她介绍了那个圈子里都有些什么人,平时是怎样的“豪放不羁”和“率性而为”。不过都是武将家的姑娘,又都是要低嫁的,也就没人苛责她们。 水银那时候想像不出来,还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谨慎,现在…… 手足无措之下,她脑门一热,一把反拉住司寇继茹,就跑进了花厅的侧间。 南宫宇则配合地挡住其他三女的脚步。虽然他也没猜到楠婴姑娘会这么直接,但是,机智如他,还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内心却是有些想笑的。平日里总以为那姑娘深沉,今日真是不停地在刷新着他对她的认知。 不过,这样很好,不是吗 水银却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的一个举动,就能让南宫宇浮想联翩,甚至以为她是在展露出更真实的一面,而暗自窃喜。 她拉着司寇继茹跑进侧间后,就将对方一把按在窗榻前坐下,认真而严肃、但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相信我吗” 被扯进来还一头雾水的司寇继茹,被对方的神情态度吓住,但闻听此言,本能地就点头。 这神医姑娘简直就是她崇拜的偶像、学习的榜样,她当然会相信。 “你们被软禁了,且随时会有被利用、以威胁你们身后家族的危险。” 司寇继茹一听,猛地就要起身。就又听神医姑娘道:“不要出声。现在你去把她们带进来,我给你们乔装易容,然后带你们离开!” 她的双眼顿时绽放出神彩。乔装易容很好玩儿啊。 “你等着。”她挤眉弄眼地说完,就蹿了出去。 水银:“……” 18岁的王妃、一岁孩子的母亲、嫁人已有两年,这么天真活泼,真的合适吗…… 以能培养出司寇继昭那样黑脸判官似的人物的府邸,究竟是怎么养出这么个……傻白甜来的 但是,被人就这样全身心地莫名信任着,水银的心里又不由得升起了一抹暖意。 她微微笑了笑,也走回花厅,招呼南宫宇带来的六个丫环将捧来的礼盒拿进侧间。 这六个丫环,是南宫宇特意从他自己的庄院中挑选出来的,礼盒里装着的嘛,自然也是易容、易装等物。 从在路上,南宫宇向她介绍完司寇继茹的手帕交圈子里几人的身份后,水银就猜到,南宫韬想软禁的不仅仅是司寇继茹一个。 她和南宫宇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庄院中明里暗里埋伏的人手不少。却没人强行阻拦他们的进入,说明南宫韬此举非常仓促,还没想彻底揭到明面上来。只不过想以四女做为保底的存在。 南宫宇胆子也是真大,就这么大喇喇地带着她来了,也不怕被南宫韬伏杀。 当时她有问过南宫宇这个问题,对方的回答是:“南宫韬不敢的。那人虽然背地里十分阴狠,但对摆到明面上的事情,他就缺了些胆气。” 也正因如此,他们顺利进来,她现在也能顺利地将四女换成四个丫环。 宇文明霞等三人,被司寇继茹拉进来后,就叮嘱了不要说话,她们也意识到有事发生,便也乖乖配合。 水银感慨着她们之间友情的坚实,手下动作却也一丝不慢。就是被那几双新奇和兴奋的眼睛盯得有些儿不自在。 她在来的这一路上,设想过许多种说服她们的办法,却没料到,一种也没用上,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看着改头换面后的几女,她终是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你们就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轻易地这么跟着我走” 几女看向司寇继茹。 司寇继茹一双呈波浪线的、漂亮的、如鸟儿一般的眼睛,就笑得弯成了两弯月牙。 “你是好人,而且,离开这儿之后,你就会告诉我们的,所以我不急。再说了,就算你是在哄着我们玩儿,这种官兵捉贼、虎口脱险的戏码,岂不非常有趣儿” 捧脸,星星眼。 水银:“……” 姑娘,你能多想想重点吗你夫君软禁你了啊。 “司寇继茹相信的,我们就相信。你不用想太多。”宇文明霞上前一步,拍在神医姑娘的肩膀上。 好险没把人拍个趔趄,她又赶紧扶住,抱歉地挠着发顶傻笑。 柳眉秀气的上官佳兰掩唇轻笑,点头表示认同宇文明霞的话。 圆脸圆眼的宇政晓燕,一边上下左右地好奇几人身上的装扮,一边也糊里糊涂地、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 水银笑了。 她将宇文明霞的手扯下来,将对方被挠乱的发丝再给整理好。 示意她们安静后,迅速地将六个丫环中,身形最像她们四个的挑出来,重新给梳上了她们的发型,然后指挥着这四个丫环坐去了窗前。 烛光映照下,仿佛四贵女的身影则透向了窗外。 然后再将四贵女换下来的服饰、自己带来的易容等物,放进礼盒,示意端起,再跟着自己出去。 而被唤进来的六个丫环中,也跟着走出去了两个。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只要她们都垂着头,外面的人就分不出来。 南宫宇看着走出来的、六个肤色黝黑的丫环,也差点没分出来谁是谁。 好在楠婴姑娘只是涂黑了她们的面容,否则,他不敢保证,即便是在这烛火通明的花厅之中,他能一眼就认出哪个是司寇继茹。 几人走出去的时候,别院里里外外的守卫们也没能认得出来。 气死风的灯笼在摇曳,冷风吹得人直缩脖子,最前面与定王府世子并肩而行的女子,又吸引了他们太多的视线。后面那几个又黑又垂头的丫环,他们无暇多顾。 何况他们也不敢靠得太近。至于他们的王妃为什么没有出来送人……没见那窗户上透出来的四个贵女的身影,仿佛在嬉笑打闹 他们的王妃啊,玩心盛起的时候,什么规矩礼仪、什么王府世子,都统统是顾不上的。 至于带路的管家,他离着这群贵人们有几步远,因为世子携带得有女伴的原因,他也不敢多看。 虽然心里也升起了一丝丝疑惑。因为只盯着贵人脚下路面的他,发现后面有个丫环的脚好像太大了些步子也迈得大了些 来的时候,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丫环呢好像没有 他正琢磨间,就听南宫世子一声断喝:“统统转过身去!再敢偷窥本世子的女伴,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吓得管家及周围一众人等,齐齐一个哆嗦。转身的转身、垂头的垂头。 管家的脑袋都快低到胸口,再不敢胡思乱想,脚下步子加快,急着送瘟神一般地将人给送了出去。 谁不知道这货是个浑不吝啊人家是定王府小王爷,真要砍了他们,死都没地儿说理去。何况主子只是交代他们看好王妃等人,莫让出了庄去,没说要死挡住来客不让走啊。 上官佳兰在察觉到管家打量的视线后,悄悄拽了拽大脚丫子的宇文明霞。 宇文明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南宫宇的断喝,先就想笑。用力崩住唇角,才忍住。 另几位也是有些忍俊不禁,尤其是司寇继茹,要不是上官佳兰拧住了她胳膊上的肉,她真能又放声大笑一回。 水银的眼角则是微微地跳了跳。她不担心这几女会被看出来,就是怕她们自己会忍不住露出破绽。 几次差点被身后的宇文明霞踩住鞋后跟的她,紧张的手心都有些出汗。 幸好,关键时刻有了南宫宇的一嗓子。 直到进了南宫宇的别院,她的心神才松了几分。 南宫宇为了防止南宫韬狗急跳墙,已经再去别处调集更多的人手,水银则带着几女去了安排好的一个院子,准备再给她们重新换回之前的装束。 上官佳兰轻拍着胸口,杏眼嗔着宇文明霞就道:“吓死我了。你就不能收敛点儿脚步明知自己脚大,还走得跟要上阵杀敌似的!大冬天的生生被你吓出一身冷汗。” 说得宇文明霞又去抓头皮,好在待会儿要重新梳头,没人拦着。 “我忘了嘛……。” 都走习惯了的步子,一时半会儿的谁记得住啊。 第七十三章 :简单王妃 想着妹妹自此就能脱离那一切,司寇继昭的心情不免愉悦了几分。至于妹妹以后的生活,他不愁。 若继茹要再嫁,有司寇家族作背景,何人不可得若她要养在府中,亦无人敢给其脸色看,还得金尊玉贵捧着。 他有什么可愁的 (蓝鲨愁:现在盗版满天飞,还是希望小仙女们、小可爱们,能到纵横文学网来看正版。因为本文有过不少改动,盗版那儿的却没有。可不能因为那些影响了各位的阅读体验啊。) …… 水银愁啊。 面对着四个好奇宝宝一样的贵女们,她愁得不知道该作出怎样的回应。 难怪在来的路上,她不让南宫宇一起上门拜访的时候,南宫宇会说:“司寇继茹那个手帕交的闺中密友圈子,在聚城出了名的不拘小节。什么夜晚不见客、未嫁女子不见外男等的规矩,与她们就是摆设。” 同时,还向她介绍了那个圈子里都有些什么人,平时是怎样的“豪放不羁”和“率性而为”。不过都是武将家的姑娘,又都是要低嫁的,也就没人苛责她们。 水银那时候想像不出来,还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谨慎,现在…… 手足无措之下,她脑门一热,一把反拉住司寇继茹,就跑进了花厅的侧间。 南宫宇则配合地挡住其他三女的脚步。虽然他也没猜到楠婴姑娘会这么直接,但是,机智如他,还是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 内心却是有些想笑的。平日里总以为那姑娘深沉,今日真是不停地在刷新着他对她的认知。 不过,这样很好,不是吗 水银却不知道自己情急之下的一个举动,就能让南宫宇浮想联翩,甚至以为她是在展露出更真实的一面,而暗自窃喜。 她拉着司寇继茹跑进侧间后,就将对方一把按在窗榻前坐下,认真而严肃、但压低了声音问道:“你相信我吗” 被扯进来还一头雾水的司寇继茹,被对方的神情态度吓住,但闻听此言,本能地就点头。 这神医姑娘简直就是她崇拜的偶像、学习的榜样,她当然会相信。 “你们被软禁了,且随时会有被利用、以威胁你们身后家族的危险。” 司寇继茹一听,猛地就要起身。就又听神医姑娘道:“不要出声。现在你去把她们带进来,我给你们乔装易容,然后带你们离开!” 她的双眼顿时绽放出神彩。乔装易容很好玩儿啊。 “你等着。”她挤眉弄眼地说完,就蹿了出去。 水银:“……” 18岁的王妃、一岁孩子的母亲、嫁人已有两年,这么天真活泼,真的合适吗…… 以能培养出司寇继昭那样黑脸判官似的人物的府邸,究竟是怎么养出这么个……傻白甜来的 但是,被人就这样全身心地莫名信任着,水银的心里又不由得升起了一抹暖意。 她微微笑了笑,也走回花厅,招呼南宫宇带来的六个丫环将捧来的礼盒拿进侧间。 这六个丫环,是南宫宇特意从他自己的庄院中挑选出来的,礼盒里装着的嘛,自然也是易容、易装等物。 从在路上,南宫宇向她介绍完司寇继茹的手帕交圈子里几人的身份后,水银就猜到,南宫韬想软禁的不仅仅是司寇继茹一个。 她和南宫宇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这庄院中明里暗里埋伏的人手不少。却没人强行阻拦他们的进入,说明南宫韬此举非常仓促,还没想彻底揭到明面上来。只不过想以四女做为保底的存在。 南宫宇胆子也是真大,就这么大喇喇地带着她来了,也不怕被南宫韬伏杀。 当时她有问过南宫宇这个问题,对方的回答是:“南宫韬不敢的。那人虽然背地里十分阴狠,但对摆到明面上的事情,他就缺了些胆气。” 也正因如此,他们顺利进来,她现在也能顺利地将四女换成四个丫环。 宇文明霞等三人,被司寇继茹拉进来后,就叮嘱了不要说话,她们也意识到有事发生,便也乖乖配合。 水银感慨着她们之间友情的坚实,手下动作却也一丝不慢。就是被那几双新奇和兴奋的眼睛盯得有些儿不自在。 她在来的这一路上,设想过许多种说服她们的办法,却没料到,一种也没用上,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看着改头换面后的几女,她终是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你们就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轻易地这么跟着我走” 几女看向司寇继茹。 司寇继茹一双呈波浪线的、漂亮的、如鸟儿一般的眼睛,就笑得弯成了两弯月牙。 “你是好人,而且,离开这儿之后,你就会告诉我们的,所以我不急。再说了,就算你是在哄着我们玩儿,这种官兵捉贼、虎口脱险的戏码,岂不非常有趣儿” 捧脸,星星眼。 水银:“……” 姑娘,你能多想想重点吗你夫君软禁你了啊。 “司寇继茹相信的,我们就相信。你不用想太多。”宇文明霞上前一步,拍在神医姑娘的肩膀上。 好险没把人拍个趔趄,她又赶紧扶住,抱歉地挠着发顶傻笑。 柳眉秀气的上官佳兰掩唇轻笑,点头表示认同宇文明霞的话。 圆脸圆眼的宇政晓燕,一边上下左右地好奇几人身上的装扮,一边也糊里糊涂地、把头点成了小鸡啄米。 水银笑了。 她将宇文明霞的手扯下来,将对方被挠乱的发丝再给整理好。 示意她们安静后,迅速地将六个丫环中,身形最像她们四个的挑出来,重新给梳上了她们的发型,然后指挥着这四个丫环坐去了窗前。 烛光映照下,仿佛四贵女的身影则透向了窗外。 然后再将四贵女换下来的服饰、自己带来的易容等物,放进礼盒,示意端起,再跟着自己出去。 而被唤进来的六个丫环中,也跟着走出去了两个。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只要她们都垂着头,外面的人就分不出来。 南宫宇看着走出来的、六个肤色黝黑的丫环,也差点没分出来谁是谁。 好在楠婴姑娘只是涂黑了她们的面容,否则,他不敢保证,即便是在这烛火通明的花厅之中,他能一眼就认出哪个是司寇继茹。 几人走出去的时候,别院里里外外的守卫们也没能认得出来。 气死风的灯笼在摇曳,冷风吹得人直缩脖子,最前面与定王府世子并肩而行的女子,又吸引了他们太多的视线。后面那几个又黑又垂头的丫环,他们无暇多顾。 何况他们也不敢靠得太近。至于他们的王妃为什么没有出来送人……没见那窗户上透出来的四个贵女的身影,仿佛在嬉笑打闹 他们的王妃啊,玩心盛起的时候,什么规矩礼仪、什么王府世子,都统统是顾不上的。 至于带路的管家,他离着这群贵人们有几步远,因为世子携带得有女伴的原因,他也不敢多看。 虽然心里也升起了一丝丝疑惑。因为只盯着贵人脚下路面的他,发现后面有个丫环的脚好像太大了些步子也迈得大了些 来的时候,有没有这样的一个丫环呢好像没有 他正琢磨间,就听南宫世子一声断喝:“统统转过身去!再敢偷窥本世子的女伴,眼珠子挖出来喂狗!” 吓得管家及周围一众人等,齐齐一个哆嗦。转身的转身、垂头的垂头。 管家的脑袋都快低到胸口,再不敢胡思乱想,脚下步子加快,急着送瘟神一般地将人给送了出去。 谁不知道这货是个浑不吝啊人家是定王府小王爷,真要砍了他们,死都没地儿说理去。何况主子只是交代他们看好王妃等人,莫让出了庄去,没说要死挡住来客不让走啊。 上官佳兰在察觉到管家打量的视线后,悄悄拽了拽大脚丫子的宇文明霞。 宇文明霞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了南宫宇的断喝,先就想笑。用力崩住唇角,才忍住。 另几位也是有些忍俊不禁,尤其是司寇继茹,要不是上官佳兰拧住了她胳膊上的肉,她真能又放声大笑一回。 水银的眼角则是微微地跳了跳。她不担心这几女会被看出来,就是怕她们自己会忍不住露出破绽。 几次差点被身后的宇文明霞踩住鞋后跟的她,紧张的手心都有些出汗。 幸好,关键时刻有了南宫宇的一嗓子。 直到进了南宫宇的别院,她的心神才松了几分。 南宫宇为了防止南宫韬狗急跳墙,已经再去别处调集更多的人手,水银则带着几女去了安排好的一个院子,准备再给她们重新换回之前的装束。 上官佳兰轻拍着胸口,杏眼嗔着宇文明霞就道:“吓死我了。你就不能收敛点儿脚步明知自己脚大,还走得跟要上阵杀敌似的!大冬天的生生被你吓出一身冷汗。” 说得宇文明霞又去抓头皮,好在待会儿要重新梳头,没人拦着。 “我忘了嘛……。” 都走习惯了的步子,一时半会儿的谁记得住啊。 第七十四章 :直接了当 宗政晓燕由着丫环给自己净面,闻言就点头。习惯这东西真不好改,她之前也差点没忍住东张西望。 因为她真的很好奇周围那些人的反应。 司寇继茹则在原地蹦蹦跳跳,兴奋地拍巴掌。 “太好玩儿、太刺激了!我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惊险的事情。 当时我还想着,如果被识破是不是可以重新再玩一回 要不是南宫宇那一嗓子,说不定真有机会哎 不过话又说回来,南宫宇是不是也太帅了总瞧着他温润如玉的样子,想不到也能突然爆发狮子吼功。真是越想越好笑哎。” 几女也笑着点头。她们也觉得以往对南宫宇的印象,有点儿被破坏了。 只有宗政晓燕的眼睛更加晶亮。以往她觉得南宫宇高不可攀,虽然看着亲和,却透着疏离。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那种。现在倒是觉得对方很贴地气了。 水银摇头叹气。 她觉得自己再不说出来的话,这几人永远也不会关注到重点之上。 她按住欢蹦乱跳的司寇继茹,再将人拉去了西厢房。 几女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南宫宇,顺便打趣宗政晓燕,倒也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而在西厢房里的二人。 看着司寇继茹望着自己的、仍然充满了兴奋的、仿佛还在期待着能有更好玩的事情的眼神,水银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张不开口。 她踱到司寇继茹的另一边坐下,手指紧了紧,掐了掐自己的指腹后,再迎向那双漂亮的波鸟眼。想了想问道: “你还记得让你大哥查的那名暗卫吗” 司寇继茹点头。 她当然记得,那暗卫特别忠心好用,特别能惯着自己,哪怕是她偷溜出府上街游玩,对方也能带着她翻墙。 可就是她想起儿时玩过的玩具,就让对方回祖籍给自己取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她觉得怪怪的,就拜托大哥追查,但大哥也还没告诉自己查探的结果呢。 难道神医姑娘知道 “南宫韬私铸兵器,被你的暗卫发现,他将人杀了,我和你大哥……” 提起那名暗卫,水银见司寇继茹总算褪去了兴奋之色,认真了几分,便将事情简单地跟她说了说。 司寇继茹听完,沉默了。 南宫韬不是好人,她一直都知道。可惜,是陛下赐婚,她拒绝不能。 虽然她的脑子很简单,但并不任性。哪怕是她自己的婚姻,亦知道是关乎家族的大事,她只能受着。 女子们的婚事,向来都不由她们自己的心意,这一点,她很早以前就知道。 一个个同窗、一位位闺秀,嫁的,又有几个是真正合她们心意的哭嫁、哭嫁,那是真的伤心地哭啊。 她也哭过。长那么大,哭得最撕心裂肺的一次。 可世家女儿不都这样享受了,就该承担。 父亲是这样说的、母亲是这样说的、大哥二哥是这样说的、周围的人以及闺秀们自己,也是这样说的。 她就嫁了。她是司寇家族的嫡系女儿,该承担的,她会。 婚后的日子总算还顺心,她虽然不爱南宫韬,但也按步就班地为对方操持着家务、打理着后院、生儿延续血脉。 只是减少了许多的交际,也收敛了不少的心性。也曾独坐窗前,慨叹花叶凋零。 她本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就这样了。能放纵心性的时候,亦就不拘着。 这神医姑娘突然就带了这样的一个消息给她。 谋反啊……她、以及她的儿子,没有多久可活了。 会牵累到娘家 不过大哥既然已经提前知道,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先救自己。这神医姑娘今晚的一系列举动,就是大哥的授意 她果然是个好人啊。被大哥牵累着给人追杀,她还想着帮忙来搭救自己。 想到这儿,司寇继茹抿了抿唇角,声音有些干涩。 “不要让我娘家被牵连进来。你……你把我送回南宫韬的庄院。别再害了你和南宫宇。你们的好意,我来世再报。 别告诉宇文明霞她们,拜托你悄悄地把她们送回各自的府去。南宫韬太心狠,谢谢你们今晚的搭救。 你帮我告诉大哥他们,不要企图来救我,要和我断亲,对,断亲。不要再认我了……” 水银听着她有些破碎的、零乱的话语,看着她骤然失去了光彩的眼神,心里就是一痛。 都这种时候了,司寇继茹最先考虑的还是娘家、还是好友,唯独没有去想她自己会怎样。 也不对,是想到她自己会死了只要不牵连司寇家族,她是愿意去死的 女人啊…… 水银心内哀叹,她执起司寇继茹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自己的手上,另一只手再轻拍着。 “不出意外,你大哥很快就会来接你。他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的。你要振作起来,等着他来带你回家。” 南宫宇既然能查到司寇继茹和几个闺中密友来了这边,司寇继昭就更能查得到。 这就是南宫宇要带自己提前来把司寇继茹救出的原因。司寇继昭有多宠爱他的这个妹妹,从对方提起的时候,那双压迫感很强的鹰眼、透露出来的轻松笑意中就能发现。 水银不清楚司寇继昭会采用什么方法来救妹妹,但她就是知道对方一定会来。 就像司寇继茹,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这一点一样。 “谢谢你……”司寇继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反握住神医姑娘的手,翕动着嘴唇,喃喃地回答。 要不是这姑娘提前将自己等人带出,恐怕以大哥的性子,会直接杀进南宫韬的山庄中救人。到时,各方各面就会闹得不可开交了 “你的儿子……需要我帮忙救出来吗” 水银实在不忍心这么可爱的姑娘,转瞬间就从怒放的花朵变成欲凋零的模样,就想着在此事上搭把手。 她有办法让司寇继茹的儿子假死。 “不了。”司寇继茹摇头。“他是南宫韬的儿子,我要跟大哥回娘家的,没法带走别人的儿子。何况,他与我也并不亲近。” 那个老嬷嬷,是南宫韬的奶嬷嬷,总是嫌弃她毛手毛脚不够稳重,南宫韬也觉得儿子给她带着不合适,便从生下来后就很少让她接触。 她没计较过。因为,那从来都不是她期待过的。虽然她也很喜欢小孩子,尤其是自己生的孩子,但那是南宫韬的……她带不走。 此时,她也才想明白,南宫韬这么做的原因。自己只是联姻的工具,早晚会被对方舍弃。担心她与孩子太过亲近,成为孩子的羁绊。 不过,想到自此之后,自己能远离了那一切,还能变回只无忧无虑的小鸟,她又笑了起来。 “走,回去和宇文明霞她们一块儿去赏花。听说这儿有一片花海特别漂亮,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开花”司寇继茹说着,就拽住神医姑娘。 水银错愕。 生死一线、骨肉分离、未来渺茫,这姑娘亦能如此洒脱地不放在心上 忽然觉得司寇继昭的那张脸黑,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到司寇继昭,水银的脑中又开始飞速盘算。 司寇继昭会赶来接人,会不会与南宫韬别院中的人打起来一定会的 自己要不要让司寇继茹拿出信物、让南宫宇派人拦截 打起来了更好打起来了,南宫韬的阴谋就会闹到慧帝那儿去。南宫宇的心思是不是也会被慧帝发现 慧帝老了,最怕的就是屁股底下的椅子被儿孙们盯着。这时候谁有心思,谁就会被忌惮。 这就是为什么南宫宇总在外扮巧装乖、像个胸无城府的闲散公子哥儿的原因 可真要打起来了,司寇家族的人就会被摘干净,且会更得慧帝的信任。毕竟人家都拼着女儿、妹妹不要了。 而南宫宇适时地带人去帮忙,并告诉司寇继昭人已经被他接出来的事,司寇家也就会因此欠了南宫宇的人情。 将他们之间就捆绑到一块儿去了。 不,不能让他们打。得让司寇继茹把救人的人情记在自己的头上,而不是那个南宫宇! 更不能让司寇家族更加强盛。 那南宫韬已经不足为虑了,以司寇继昭的心性,根本就不会放过对方。 打定主意,水银拉住司寇继茹,劝说道: “你拿件信物给我,让宇世子去拦住你大哥。免得他白跑,还会揭破我们在那边布置的伪装。” 司寇继茹闻言,想也没想地、就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枚玉佩递了过去。“此物足以代表我。你快让人送去!” 她已经脱险,没必要再让大哥去和那边打起来,她怕大哥受伤。 …… 而司寇继昭正带着人手,于寒风中疾驰向温泉山庄。一张脸冻得黑里透红。 今晚,他做好了硬闯南宫韬庄院的准备。 在去找南宫韬之前,他已经查到了妹妹和好友去了庄院,逼南宫韬说出来,也是为了证实。 南宫韬的用意很明显了。如果他不是去找对方谈和离的,那么,南宫韬势必就会利用那几位姑娘,强行裹挟几大军侯家族,谋反! 第七十四章 :直接了当 宗政晓燕由着丫环给自己净面,闻言就点头。习惯这东西真不好改,她之前也差点没忍住东张西望。 因为她真的很好奇周围那些人的反应。 司寇继茹则在原地蹦蹦跳跳,兴奋地拍巴掌。 “太好玩儿、太刺激了!我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惊险的事情。 当时我还想着,如果被识破是不是可以重新再玩一回 要不是南宫宇那一嗓子,说不定真有机会哎 不过话又说回来,南宫宇是不是也太帅了总瞧着他温润如玉的样子,想不到也能突然爆发狮子吼功。真是越想越好笑哎。” 几女也笑着点头。她们也觉得以往对南宫宇的印象,有点儿被破坏了。 只有宗政晓燕的眼睛更加晶亮。以往她觉得南宫宇高不可攀,虽然看着亲和,却透着疏离。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那种。现在倒是觉得对方很贴地气了。 水银摇头叹气。 她觉得自己再不说出来的话,这几人永远也不会关注到重点之上。 她按住欢蹦乱跳的司寇继茹,再将人拉去了西厢房。 几女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南宫宇,顺便打趣宗政晓燕,倒也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而在西厢房里的二人。 看着司寇继茹望着自己的、仍然充满了兴奋的、仿佛还在期待着能有更好玩的事情的眼神,水银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张不开口。 她踱到司寇继茹的另一边坐下,手指紧了紧,掐了掐自己的指腹后,再迎向那双漂亮的波鸟眼。想了想问道: “你还记得让你大哥查的那名暗卫吗” 司寇继茹点头。 她当然记得,那暗卫特别忠心好用,特别能惯着自己,哪怕是她偷溜出府上街游玩,对方也能带着她翻墙。 可就是她想起儿时玩过的玩具,就让对方回祖籍给自己取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她觉得怪怪的,就拜托大哥追查,但大哥也还没告诉自己查探的结果呢。 难道神医姑娘知道 “南宫韬私铸兵器,被你的暗卫发现,他将人杀了,我和你大哥……” 提起那名暗卫,水银见司寇继茹总算褪去了兴奋之色,认真了几分,便将事情简单地跟她说了说。 司寇继茹听完,沉默了。 南宫韬不是好人,她一直都知道。可惜,是陛下赐婚,她拒绝不能。 虽然她的脑子很简单,但并不任性。哪怕是她自己的婚姻,亦知道是关乎家族的大事,她只能受着。 女子们的婚事,向来都不由她们自己的心意,这一点,她很早以前就知道。 一个个同窗、一位位闺秀,嫁的,又有几个是真正合她们心意的哭嫁、哭嫁,那是真的伤心地哭啊。 她也哭过。长那么大,哭得最撕心裂肺的一次。 可世家女儿不都这样享受了,就该承担。 父亲是这样说的、母亲是这样说的、大哥二哥是这样说的、周围的人以及闺秀们自己,也是这样说的。 她就嫁了。她是司寇家族的嫡系女儿,该承担的,她会。 婚后的日子总算还顺心,她虽然不爱南宫韬,但也按步就班地为对方操持着家务、打理着后院、生儿延续血脉。 只是减少了许多的交际,也收敛了不少的心性。也曾独坐窗前,慨叹花叶凋零。 她本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就这样了。能放纵心性的时候,亦就不拘着。 这神医姑娘突然就带了这样的一个消息给她。 谋反啊……她、以及她的儿子,没有多久可活了。 会牵累到娘家 不过大哥既然已经提前知道,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先救自己。这神医姑娘今晚的一系列举动,就是大哥的授意 她果然是个好人啊。被大哥牵累着给人追杀,她还想着帮忙来搭救自己。 想到这儿,司寇继茹抿了抿唇角,声音有些干涩。 “不要让我娘家被牵连进来。你……你把我送回南宫韬的庄院。别再害了你和南宫宇。你们的好意,我来世再报。 别告诉宇文明霞她们,拜托你悄悄地把她们送回各自的府去。南宫韬太心狠,谢谢你们今晚的搭救。 你帮我告诉大哥他们,不要企图来救我,要和我断亲,对,断亲。不要再认我了……” 水银听着她有些破碎的、零乱的话语,看着她骤然失去了光彩的眼神,心里就是一痛。 都这种时候了,司寇继茹最先考虑的还是娘家、还是好友,唯独没有去想她自己会怎样。 也不对,是想到她自己会死了只要不牵连司寇家族,她是愿意去死的 女人啊…… 水银心内哀叹,她执起司寇继茹的双手,交叠着放在自己的手上,另一只手再轻拍着。 “不出意外,你大哥很快就会来接你。他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的。你要振作起来,等着他来带你回家。” 南宫宇既然能查到司寇继茹和几个闺中密友来了这边,司寇继昭就更能查得到。 这就是南宫宇要带自己提前来把司寇继茹救出的原因。司寇继昭有多宠爱他的这个妹妹,从对方提起的时候,那双压迫感很强的鹰眼、透露出来的轻松笑意中就能发现。 水银不清楚司寇继昭会采用什么方法来救妹妹,但她就是知道对方一定会来。 就像司寇继茹,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这一点一样。 “谢谢你……”司寇继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反握住神医姑娘的手,翕动着嘴唇,喃喃地回答。 要不是这姑娘提前将自己等人带出,恐怕以大哥的性子,会直接杀进南宫韬的山庄中救人。到时,各方各面就会闹得不可开交了 “你的儿子……需要我帮忙救出来吗” 水银实在不忍心这么可爱的姑娘,转瞬间就从怒放的花朵变成欲凋零的模样,就想着在此事上搭把手。 她有办法让司寇继茹的儿子假死。 “不了。”司寇继茹摇头。“他是南宫韬的儿子,我要跟大哥回娘家的,没法带走别人的儿子。何况,他与我也并不亲近。” 那个老嬷嬷,是南宫韬的奶嬷嬷,总是嫌弃她毛手毛脚不够稳重,南宫韬也觉得儿子给她带着不合适,便从生下来后就很少让她接触。 她没计较过。因为,那从来都不是她期待过的。虽然她也很喜欢小孩子,尤其是自己生的孩子,但那是南宫韬的……她带不走。 此时,她也才想明白,南宫韬这么做的原因。自己只是联姻的工具,早晚会被对方舍弃。担心她与孩子太过亲近,成为孩子的羁绊。 不过,想到自此之后,自己能远离了那一切,还能变回只无忧无虑的小鸟,她又笑了起来。 “走,回去和宇文明霞她们一块儿去赏花。听说这儿有一片花海特别漂亮,也不知道今晚会不会开花”司寇继茹说着,就拽住神医姑娘。 水银错愕。 生死一线、骨肉分离、未来渺茫,这姑娘亦能如此洒脱地不放在心上 忽然觉得司寇继昭的那张脸黑,真不是没有道理的。 想到司寇继昭,水银的脑中又开始飞速盘算。 司寇继昭会赶来接人,会不会与南宫韬别院中的人打起来一定会的 自己要不要让司寇继茹拿出信物、让南宫宇派人拦截 打起来了更好打起来了,南宫韬的阴谋就会闹到慧帝那儿去。南宫宇的心思是不是也会被慧帝发现 慧帝老了,最怕的就是屁股底下的椅子被儿孙们盯着。这时候谁有心思,谁就会被忌惮。 这就是为什么南宫宇总在外扮巧装乖、像个胸无城府的闲散公子哥儿的原因 可真要打起来了,司寇家族的人就会被摘干净,且会更得慧帝的信任。毕竟人家都拼着女儿、妹妹不要了。 而南宫宇适时地带人去帮忙,并告诉司寇继昭人已经被他接出来的事,司寇家也就会因此欠了南宫宇的人情。 将他们之间就捆绑到一块儿去了。 不,不能让他们打。得让司寇继茹把救人的人情记在自己的头上,而不是那个南宫宇! 更不能让司寇家族更加强盛。 那南宫韬已经不足为虑了,以司寇继昭的心性,根本就不会放过对方。 打定主意,水银拉住司寇继茹,劝说道: “你拿件信物给我,让宇世子去拦住你大哥。免得他白跑,还会揭破我们在那边布置的伪装。” 司寇继茹闻言,想也没想地、就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枚玉佩递了过去。“此物足以代表我。你快让人送去!” 她已经脱险,没必要再让大哥去和那边打起来,她怕大哥受伤。 …… 而司寇继昭正带着人手,于寒风中疾驰向温泉山庄。一张脸冻得黑里透红。 今晚,他做好了硬闯南宫韬庄院的准备。 在去找南宫韬之前,他已经查到了妹妹和好友去了庄院,逼南宫韬说出来,也是为了证实。 南宫韬的用意很明显了。如果他不是去找对方谈和离的,那么,南宫韬势必就会利用那几位姑娘,强行裹挟几大军侯家族,谋反! 第七十五章 :错意激怒 真到了那时候,多疑的老皇帝是不会相信,南宫韬的谋反事件与几大军侯家族无关的。 他们不被裹挟,也会出于这层顾虑而不得不参与。 幸好南宫韬缺了胆气、准备不充分、又被自己吓住,放弃了那种打算。 否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几大家族会因为司寇继茹而恨上他们整个司寇家。 即便是南宫韬最后登基成功,他们司寇家亦将不复存在。 真是越想后背就越发麻,越想司寇继昭就越着急。今晚拼着鱼死网破,也得将那庄院闹个底朝天。 就算……妹妹和那几女全死了…… 救得出来,几大家族会感谢他;救不出来,几大家族会恨的也只有南宫韬。 所以,他得闹,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得老皇帝注意到了、最好趁着南宫韬放人的消息送到别院之前。他们司寇家才能从此事中彻底摘择出去。 然而,就在他率人刚跑到那座温泉山的山脚下时,就被人拦住。 “来者可是司寇大人”拦路之人放下手中提着的灯笼,行礼问道。 司寇继昭的眉毛拧了拧。有心拔刀,却见对方只一人,便推测并非是南宫韬的人。 一双鹰眼紧盯着对方,等待下文。 “定王府南宫世子,已将几名贵女接出,安置在其别院山庄之内,一切安好,请随某来。”再次行礼。 司寇继昭双眼微眯。南宫宇这货怎么搅进来了难不成妹妹的密友中,有谁是南宫宇的猎艳目标故而机缘巧合之下,邀约了几人去他的山庄 没可能的!这种时候发生这种巧合,根本就没有可能。何况,在南宫韬派人严密把守的情况下,南宫宇又是如何能把人请出来的 他“噌”地一声抽出腰间弯刀,直指向报信之人。“说!你到底是谁派来胡说八道的!” 来人见状,却是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扔了过来。 司寇继昭劈手接过。借着月光和雪色相互映衬之光,翻掌一看,是妹妹自幼戴在颈间的玉佩。 这种玉佩共有三枚,虽大小不一、花纹不一,但玉质却是相同。乃是同一块玉料上雕琢而出,且背面皆有他们兄妹三人的小字。 此物轻易不会离身。 而且,不必多看,他只须上手一摸,就知道不是假冒。看来,妹妹真的是被南宫宇先自己一步给接走了。 他想了想,决定跟着这人去一趟。如果不是真的,呵,今晚大杀四方又如何他已经没有足够的耐心了。 …… 水银跟着姑娘们侪身花海时,她望着司寇继茹和几女欢快地在花丛中互相追逐嬉闹的身影,心中还很是疑惑司寇继茹的心态。 究竟是司寇继茹的脑子实在太过简单,还是其心性就是随遇而安或者是乌龟属性,不发生在面前的就不会去考虑 “司寇继茹自小受尽兴军侯府上下人等的宠爱,遇事从不用她自己拿主意,大概只习惯了接受。” 南宫宇知道楠婴姑娘会跟司寇继茹说出整件事,现在见她独自站立花海之中,一脸的茫然,便猜到了她的想法,踱步近前后说道。 花开了,是粉色的。一朵一朵,挨挨挤挤,热热闹闹。即便是在这黑夜之中,亦开出了一片梦幻之色。 水银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南宫宇,也看到了其耳坠之上那衬得他更加眉目如画的纯净玉环。 心内警惕之声大作。 这人究竟掌握着多少人的信息连司寇继茹那等闺阁女子的资料、脾性都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眸子微微紧缩,面上却是笑开。 “身为女儿家,如此甚好。我倒是希望能如她们一般,万事只需随心。” 南宫宇闻言望过去,心中顿时涌起怜惜之情。楠婴姑娘这是又想起她那惨死的家人了 遂温柔包容似地开口:“以后,我总归能让你像她们一样,做只自在小鸟的。” 等他大位在握,便是纵着这姑娘上天入地,又有何妨 水银笑着回望,俩人的眼神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行至山脚,便被南宫宇的人截下,并带过来的司寇继昭,看见的便是这令他感觉无比扎眼的一幕。 原来楠婴姑娘亦会笑得如此明艳动人原来她东方楠婴不只是会冷漠疏离、戒备如猬,亦是会浑身闲适、轻松待人 那二人一个笑得温柔、一个笑得甜美,彼此相望,眼神两两相对,是很中意彼此吗是吗!! 他司寇继昭,有什么比不上那个浪荡公子哥儿的!!! 亏得他还一直在为如何处置她而心如油锅!亏得他还一直在琢磨,如何将她的身家性命保全!! 却原来,她早已中意他人! 司寇继昭的胸中怒火翻腾。 …… 而另一边。欧阳相府内。 白白胖胖、总是一副笑眯眯样子的欧阳老相爷,此时也没了那副笑模样。而是青黑着一张脸,坐在上座一言不发。 他的大儿子,也就是户司右官长、欧阳仲锦的父亲——欧阳德进,寒着脸站在下首。额角上的青筋直跳。手里提着的一根马鞭上,仍在往下滴答着鲜红的血液。 自欧阳仲锦被毒杀之后,他们相府、刑狱司就派出了大量人手,海捕缉拿宇文氏母女。可惜,没有寻到丝毫线索。 而其府上的那十几个下人,在这许多天里,他们也只抓到了两个。 还是这两个人够蠢,在这风口浪尖上,去官府更换身份文牒,从而被当地官衙发现,并派人押解送到了相府。 可是,也因为他俩足够蠢,欧阳德进用尽了手段,都严审了三天了,还仍然是一问三不知。 只说了欧阳仲锦几乎日日有去宇文府、那日外出回来后用过晚饭便倒下了、以及宇文氏如何连夜分派他们去寻大夫。 “父亲。”欧阳德进扔掉手上的马鞭。此前他在暴怒之下,已经将那二人打杀。不过两个下人,他也没放在心上。现在的气怒,也只是因为欧阳仲锦之死,还丝毫没有进展。 “仲锦在出事前,于回宣书院外见过的那名陌生男子,您觉得,会不会就是对仲锦下手之人” 他亲自去过书院查问。但山长、山师那儿问出来的,什么有用的都没有。只有几个学子说,曾经远远地瞧见过、欧阳仲锦与个黑塔般的男子争执、打架。 问那人的具体相貌,却无人能描述得清楚。因为欧阳仲锦素来不喜欢别人靠得太近。学子们都习惯了远远见到其就绕路。 他就再问过学院那日守门的,都回说:的确有过那样一名男子来寻欧阳仲锦。印象中:那人很黑、很高、很壮、气势很强。压得他们头都不敢抬。当时通知他们寻人后,就转身站去了远处。不过他们有注意到:那人戴着金色的耳圈。 “那人应该是司寇继昭。他是不会对仲锦下手的。你别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再被有心之人利用。”老相爷瞥了眼德进扔掉的马鞭,低沉着声音提醒。 感受到父亲的责备,欧阳德进深吸了口气。他的脾气一向不好,就仿佛是个炮仗,轻易就能被一点就炸。不管在哪儿,与人的关系都处得很僵,要不是老相爷撑着,还不知道惹下多少祸事。 “可除了他,儿子还能怀疑谁真能是那宇文氏母女下手的不成给她们天大的胆子,她们也不敢! 那两个被抓回来的人可是都招了,事前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发生过争执和不快,而那母女二人也是在事后仓促出逃的。 显然是突发的情况。所以儿子不相信是她们动的手。但儿子就差没把整个书院和箩城翻过来了,除了司寇继昭外,再没哪个人接触过仲锦,何况他们还打过架,想不怀疑他都不行!” “他俩是至交好友,儿时也经常一言不和就打打闹闹的,那并不足以成为他就是凶手的理由。德进啊,为父的说过多少次了,遇事要冷静、要冷静,不要逮着一根毛,就让它遮住了你的眼。 你若是现在就把怀疑的目光盯死在司寇继昭的身上,就有可能错过真正的凶手你明白吗”最初的怒气过去,老相爷的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只是仍旧不复平日笑眯眯的模样。 这些日子,他都笑不出来。堂堂相宰家的嫡二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人给弄死了,这么多天,别说凶手,就是个怀疑是凶手的对象都找不出来,他都感觉自己快没脸上朝了。 “那父亲您说,要怎么办!” 欧阳德进的脑子都快要爆炸了。动脑筋思索问题,向来就是他最厌烦的。 老相爷再憋了他这大儿子一眼。心内暗自摇头。就德进这臭脾气,也不知道究竟是随了谁。他就没敢指望着这小子接掌相府,而是一直都将希望寄托在欧阳仲锦的身上。 那可是他欧阳家族百年不世出的人才啊。可惜太过自傲、自负、自大,所以他也就由着那孙儿在学院多磨练磨练性子。谁知道就这么给磨没了…… 要论伤心、悲愤、痛苦,没人能比得上他。 他已经老了,底下儿孙辈的虽多,但成器的除了仲锦,竟然是一个也看不到。现在,眼见相府就要后继无望了。他愤怒之余,更多的是悲凉。 第七十五章 :错意激怒 真到了那时候,多疑的老皇帝是不会相信,南宫韬的谋反事件与几大军侯家族无关的。 他们不被裹挟,也会出于这层顾虑而不得不参与。 幸好南宫韬缺了胆气、准备不充分、又被自己吓住,放弃了那种打算。 否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几大家族会因为司寇继茹而恨上他们整个司寇家。 即便是南宫韬最后登基成功,他们司寇家亦将不复存在。 真是越想后背就越发麻,越想司寇继昭就越着急。今晚拼着鱼死网破,也得将那庄院闹个底朝天。 就算……妹妹和那几女全死了…… 救得出来,几大家族会感谢他;救不出来,几大家族会恨的也只有南宫韬。 所以,他得闹,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得老皇帝注意到了、最好趁着南宫韬放人的消息送到别院之前。他们司寇家才能从此事中彻底摘择出去。 然而,就在他率人刚跑到那座温泉山的山脚下时,就被人拦住。 “来者可是司寇大人”拦路之人放下手中提着的灯笼,行礼问道。 司寇继昭的眉毛拧了拧。有心拔刀,却见对方只一人,便推测并非是南宫韬的人。 一双鹰眼紧盯着对方,等待下文。 “定王府南宫世子,已将几名贵女接出,安置在其别院山庄之内,一切安好,请随某来。”再次行礼。 司寇继昭双眼微眯。南宫宇这货怎么搅进来了难不成妹妹的密友中,有谁是南宫宇的猎艳目标故而机缘巧合之下,邀约了几人去他的山庄 没可能的!这种时候发生这种巧合,根本就没有可能。何况,在南宫韬派人严密把守的情况下,南宫宇又是如何能把人请出来的 他“噌”地一声抽出腰间弯刀,直指向报信之人。“说!你到底是谁派来胡说八道的!” 来人见状,却是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扔了过来。 司寇继昭劈手接过。借着月光和雪色相互映衬之光,翻掌一看,是妹妹自幼戴在颈间的玉佩。 这种玉佩共有三枚,虽大小不一、花纹不一,但玉质却是相同。乃是同一块玉料上雕琢而出,且背面皆有他们兄妹三人的小字。 此物轻易不会离身。 而且,不必多看,他只须上手一摸,就知道不是假冒。看来,妹妹真的是被南宫宇先自己一步给接走了。 他想了想,决定跟着这人去一趟。如果不是真的,呵,今晚大杀四方又如何他已经没有足够的耐心了。 …… 水银跟着姑娘们侪身花海时,她望着司寇继茹和几女欢快地在花丛中互相追逐嬉闹的身影,心中还很是疑惑司寇继茹的心态。 究竟是司寇继茹的脑子实在太过简单,还是其心性就是随遇而安或者是乌龟属性,不发生在面前的就不会去考虑 “司寇继茹自小受尽兴军侯府上下人等的宠爱,遇事从不用她自己拿主意,大概只习惯了接受。” 南宫宇知道楠婴姑娘会跟司寇继茹说出整件事,现在见她独自站立花海之中,一脸的茫然,便猜到了她的想法,踱步近前后说道。 花开了,是粉色的。一朵一朵,挨挨挤挤,热热闹闹。即便是在这黑夜之中,亦开出了一片梦幻之色。 水银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南宫宇,也看到了其耳坠之上那衬得他更加眉目如画的纯净玉环。 心内警惕之声大作。 这人究竟掌握着多少人的信息连司寇继茹那等闺阁女子的资料、脾性都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眸子微微紧缩,面上却是笑开。 “身为女儿家,如此甚好。我倒是希望能如她们一般,万事只需随心。” 南宫宇闻言望过去,心中顿时涌起怜惜之情。楠婴姑娘这是又想起她那惨死的家人了 遂温柔包容似地开口:“以后,我总归能让你像她们一样,做只自在小鸟的。” 等他大位在握,便是纵着这姑娘上天入地,又有何妨 水银笑着回望,俩人的眼神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行至山脚,便被南宫宇的人截下,并带过来的司寇继昭,看见的便是这令他感觉无比扎眼的一幕。 原来楠婴姑娘亦会笑得如此明艳动人原来她东方楠婴不只是会冷漠疏离、戒备如猬,亦是会浑身闲适、轻松待人 那二人一个笑得温柔、一个笑得甜美,彼此相望,眼神两两相对,是很中意彼此吗是吗!! 他司寇继昭,有什么比不上那个浪荡公子哥儿的!!! 亏得他还一直在为如何处置她而心如油锅!亏得他还一直在琢磨,如何将她的身家性命保全!! 却原来,她早已中意他人! 司寇继昭的胸中怒火翻腾。 …… 而另一边。欧阳相府内。 白白胖胖、总是一副笑眯眯样子的欧阳老相爷,此时也没了那副笑模样。而是青黑着一张脸,坐在上座一言不发。 他的大儿子,也就是户司右官长、欧阳仲锦的父亲——欧阳德进,寒着脸站在下首。额角上的青筋直跳。手里提着的一根马鞭上,仍在往下滴答着鲜红的血液。 自欧阳仲锦被毒杀之后,他们相府、刑狱司就派出了大量人手,海捕缉拿宇文氏母女。可惜,没有寻到丝毫线索。 而其府上的那十几个下人,在这许多天里,他们也只抓到了两个。 还是这两个人够蠢,在这风口浪尖上,去官府更换身份文牒,从而被当地官衙发现,并派人押解送到了相府。 可是,也因为他俩足够蠢,欧阳德进用尽了手段,都严审了三天了,还仍然是一问三不知。 只说了欧阳仲锦几乎日日有去宇文府、那日外出回来后用过晚饭便倒下了、以及宇文氏如何连夜分派他们去寻大夫。 “父亲。”欧阳德进扔掉手上的马鞭。此前他在暴怒之下,已经将那二人打杀。不过两个下人,他也没放在心上。现在的气怒,也只是因为欧阳仲锦之死,还丝毫没有进展。 “仲锦在出事前,于回宣书院外见过的那名陌生男子,您觉得,会不会就是对仲锦下手之人” 他亲自去过书院查问。但山长、山师那儿问出来的,什么有用的都没有。只有几个学子说,曾经远远地瞧见过、欧阳仲锦与个黑塔般的男子争执、打架。 问那人的具体相貌,却无人能描述得清楚。因为欧阳仲锦素来不喜欢别人靠得太近。学子们都习惯了远远见到其就绕路。 他就再问过学院那日守门的,都回说:的确有过那样一名男子来寻欧阳仲锦。印象中:那人很黑、很高、很壮、气势很强。压得他们头都不敢抬。当时通知他们寻人后,就转身站去了远处。不过他们有注意到:那人戴着金色的耳圈。 “那人应该是司寇继昭。他是不会对仲锦下手的。你别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再被有心之人利用。”老相爷瞥了眼德进扔掉的马鞭,低沉着声音提醒。 感受到父亲的责备,欧阳德进深吸了口气。他的脾气一向不好,就仿佛是个炮仗,轻易就能被一点就炸。不管在哪儿,与人的关系都处得很僵,要不是老相爷撑着,还不知道惹下多少祸事。 “可除了他,儿子还能怀疑谁真能是那宇文氏母女下手的不成给她们天大的胆子,她们也不敢! 那两个被抓回来的人可是都招了,事前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发生过争执和不快,而那母女二人也是在事后仓促出逃的。 显然是突发的情况。所以儿子不相信是她们动的手。但儿子就差没把整个书院和箩城翻过来了,除了司寇继昭外,再没哪个人接触过仲锦,何况他们还打过架,想不怀疑他都不行!” “他俩是至交好友,儿时也经常一言不和就打打闹闹的,那并不足以成为他就是凶手的理由。德进啊,为父的说过多少次了,遇事要冷静、要冷静,不要逮着一根毛,就让它遮住了你的眼。 你若是现在就把怀疑的目光盯死在司寇继昭的身上,就有可能错过真正的凶手你明白吗”最初的怒气过去,老相爷的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只是仍旧不复平日笑眯眯的模样。 这些日子,他都笑不出来。堂堂相宰家的嫡二孙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人给弄死了,这么多天,别说凶手,就是个怀疑是凶手的对象都找不出来,他都感觉自己快没脸上朝了。 “那父亲您说,要怎么办!” 欧阳德进的脑子都快要爆炸了。动脑筋思索问题,向来就是他最厌烦的。 老相爷再憋了他这大儿子一眼。心内暗自摇头。就德进这臭脾气,也不知道究竟是随了谁。他就没敢指望着这小子接掌相府,而是一直都将希望寄托在欧阳仲锦的身上。 那可是他欧阳家族百年不世出的人才啊。可惜太过自傲、自负、自大,所以他也就由着那孙儿在学院多磨练磨练性子。谁知道就这么给磨没了…… 要论伤心、悲愤、痛苦,没人能比得上他。 他已经老了,底下儿孙辈的虽多,但成器的除了仲锦,竟然是一个也看不到。现在,眼见相府就要后继无望了。他愤怒之余,更多的是悲凉。 第七十六章 :终是得靠自己 “德进啊,你去催着点儿刑狱司,等着把仲锦的案子交给司寇继昭。他查案有方,且与仲锦交好,必定会尽心竭力。 不过你也不要就此放松。为父的是担心,有人要在这朝中局势不明朗的时候,想借此断了咱们相府的传承。 你要多注意,那些皇子公孙们的动向。尤其是那些找着由头来接近你的。 少暴躁,多动动脑。唉。” 老相爷长叹。他是真的怀疑,有人买通了宇文氏母女,冲仲锦下了手,目的直指他欧阳相府。 可究竟会是谁呢 欧阳德进听了父亲的话,心中也是一凛。他们相府支持的可是太子,因为他二弟的女儿就是太子的正妃。 如果幕后真凶就是其余皇子、皇孙的话,那么,对付欧阳仲锦,也只是个开始。 眼下不容耽搁,他得尽快将这件事情查个彻底。 跺了跺脚,他答应了老父亲一声,就出去净手、换衣。准备去刑狱司找司寇继昭。 …… 而此时的司寇继昭,正板着他那张黝黑的脸,一双鹰眼中迸射出无尽的寒意,逼视着面前的“一双璧人”。 水银平静地望着他。心内疑惑:这人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就这样冲过来,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是因为自己自作主张提前救了司寇继茹让他这个做大哥的英雄无用武之地还是…… 是了,因为自己毒杀了欧阳仲锦他这是确信了 水银抬高了下颏,等待着对方喷出那汹涌的怒火。 而南宫宇,见到司寇继昭的这副模样,心内暗自得意。司寇继昭想救的妹妹,自己救了;司寇继昭想追求的美人,跟自己合作了。 啧啧,瞧瞧司寇继昭那醋缸子翻的,“昭阎王”居然也有如此喜怒形于色的时候。 他就准备开口。不是蹊落对方,而是想让对方将这醋意压下,先谈正事要紧。 谁知,就见司寇继昭冲着他自己带进来的两名护卫挥了挥手,一指楠婴姑娘,“拿下她!” 南宫宇当即一愣。这是干什么得不到就毁掉当他定小王爷是摆设不成! 两步挡去楠婴姑娘的前面。 “不得放肆!司寇继昭,这儿可是本世子的地盘,你上来就要拿人,是怎么个路数是不把本世子放在眼里,还是……” 话没说完,就被司寇继昭拨开。 南宫宇:“……” 说好的睿智、沉稳、理智的司寇继昭呢面前这个醋缸子打翻了、就毫无分寸感的男人是谁 这可是他南宫宇的地盘! 气得一抬手,就要招呼人手冲上。今晚他准备的人可不少。要防的南宫韬没防上,能防住这个疯子也不错。 “南宫宇,东方楠婴涉嫌毒杀欧阳仲锦,你确定要阻拦本官拿人” 司寇继昭鹰眼微眯,眼神如刀地射向一旁就要跳脚的南宫宇。 南宫宇:“……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涉嫌毒杀欧阳仲锦欧阳仲锦是楠婴姑娘害死的你凭什么这么说证据呢你拿出证据来给本世子看看!” 水银偏转视线,看了这样的南宫宇一眼。 随后收回,望向司寇继昭,浅笑。 事涉相府,南宫宇这是萌生褪意了。虽然相府明面上就站在太子的背后,可是,习惯了隐藏的南宫宇,还不想因为自己就和相府正面对上。 她也不指望这人搭救自己了。两者之间的份量,自己就显得微不足道。 对方非常懂得如何取舍。 说不悲哀是假的、说不恐惧也是假的,可是,水银已不需要再为自己做心理建设。因为她从来就没要依靠这些人,更是早就对即将到来的一切,做好了准备。 …… 那边。四处挂满灯笼、让花海与烛光交相辉映的地方。 几女稀罕够了这神奇花丛之后,正蹲在高大的花林间窃窃私语。 “我喜欢神医姑娘。”司寇继茹捧着脸,露出一副向往的表情。 “我也喜欢她。”宇文明霞说着,盘腿就地坐下。老蹲着腿麻。之前神医姑娘见她抓头发,没有打她的手、也没有开口教训她,而是温柔地再帮她把发型整理好,她就感觉对方比自己的亲姐姐还亲。 “我觉得她很神奇。能做出许多让我们望尘莫及之事。”上官佳兰斯斯文文地蹲着,秀秀气气地说道。 别看她外表文静、娴淑,但能和这几个玩得到一起,骨子里,是非常向往肆意奔放的。 而一旁的宗政晓燕,透过花丛,望着那边正对神医姑娘笑得一脸和煦的温润公子。 他的笑容可真好看啊可惜,并不是冲着自己的…… 她颓丧地垂下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那么美丽、那么神奇,我们身为女子,亦被她所吸引。也难怪南宫世子对她情有独衷。我是远远比不上的,也拿不出什么去和她争。” 她放弃了。因为她觉得那二人之间,再容不下个自己。若是自己强行插足其间,去破坏了那副完美画卷,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终究是可远观而不可近触啊。 不过如此也好,喜欢一个人,能见到对方幸福就好。何况,是两个被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她更愿意给的是祝福。 几女听到了她的喃喃,一时就住了嘴。她们不该在她的面前,一个劲儿地夸赞神医姑娘的。这得让晓燕的心里多难受啊。 就想着上前安慰。 忽听一声断喝:“拿下她!” 抬眼望去,俱都睁圆了眼。 司寇继茹拔脚就往那儿飞奔,踩倒了几棵花丛,绊得有些踉跄。 跌跌撞撞地就喊:“大哥,救命哪……” 司寇继昭看着面对自己、就冷然不可侵犯的东方楠婴,心底就泛起尖锐的刺痛。 他咬紧着牙关,磨动。 就要不管不顾地拿人。 忽听到妹妹大叫救命的声音,他本能地抽出弯刀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兔起鹘落,纵跃而去。 他是来救妹妹的,却被那二人刺昏了头脑,忘了先查看妹妹的情况。 不过他以为,南宫宇能把人救出来、能迎自己过来,就一定会把人好好地安顿着,所以也并没有着急。 怎么就会突然遇了险难道是南宫韬的人闯进来要强行带人 心念电转间,跃至正被花木绊摔了、啃了一嘴泥的司寇继茹面前,伸手就把人捞起,护到自己身后,凌厉的眼神扫视着周围。 却只见到妹妹的几个好友,并无敌人来袭。 宇文明霞等人被他那泛着冷冽杀意的眼神扫到,顿时吓得刹住了脚,还使劲缩脖子。 司寇继茹抬手扯住保持着猎豹扑击般架势的人。 “大哥,你为什么要抓神医姑娘” 她那一扯,差点没被凝视戒备的司寇继昭给甩出去。 好在司寇继昭及时回神,他眼神依然睃巡着四周,嘴里问道:“有谁追杀你” 司寇继茹跳了出去,跳到她大哥面前,仰头、叉腰,生气。 “没人追杀我。但你为什么要抓神医姑娘今晚就是她救了我们,你却要抓她,不等于要了我的命吗” 司寇继昭:“……你乱喊什么” 这救命也是能乱喊的今晚他一直准备着生死一战,偏在这节骨眼儿上,自家妹妹搞出这么一幕。好险没给他吓得心脏跳出喉咙。 “你回我话!” 司寇继茹仍旧仰脖冲着他喊。 司寇继昭收刀,转身。“大人的事情你少管!” 司寇继茹:“……哇!呜呜哇”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开嚎。“你要抓我的救命恩人,还不让我管,呜呜呜……你还让我怎么有脸见人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说我” 司寇继昭闻声顿住脚。揉揉眉心,无奈地回身去把妹妹捞起来站好。拍掉她头发上沾着的花草叶子。再严肃地提醒她道:“大哥的公事,你不能参与,忘了吗去,叫上你的好友,跟我一块儿回城。” 司寇继茹看着大哥那板着的一张脸,扁嘴。 一旦涉及公事,大哥就会铁面无私。从小她就讨厌这一点。可她也知道,自己再怎么闹也没有用了。 可怜兮兮地再望向神医姑娘,满脸都写着抱歉二字。 听到司寇继茹喊救命,也往这边跑过来的水银,也到了近前。接收到她的视线,微微回之一笑。无声地安慰。 司寇继昭顺着妹妹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了这样的东方楠婴。眼眸不由刺痛。 之前他还盼望着,这姑娘能跟妹妹和睦相处,如今眼见得她俩似是交情很好的样子,姑娘的心,却去了别人那处。 他抬手,就要拿人。 此时,南宫宇才走上前来。开口道:“司寇继昭,你要想清楚。无凭无据就拿人,本世子必会与你不依。若是就此闹到御前,只怕你职位不保。” 司寇继昭闻言,伸出去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 一把扣住东方楠婴的一侧肩膀,将人扭了个向,推着就朝前走去。 “你定王世子,无权问案。有无实证,你说了不算。” 水银动了动肩膀,想将司寇继昭的手给甩下去。 拿人就拿人,干嘛要这样抓着她 可是,没能成功。且被抓的肩膀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显然,司寇继昭抓着她的力道用得很是不轻。 第七十六章 :终是得靠自己 “德进啊,你去催着点儿刑狱司,等着把仲锦的案子交给司寇继昭。他查案有方,且与仲锦交好,必定会尽心竭力。 不过你也不要就此放松。为父的是担心,有人要在这朝中局势不明朗的时候,想借此断了咱们相府的传承。 你要多注意,那些皇子公孙们的动向。尤其是那些找着由头来接近你的。 少暴躁,多动动脑。唉。” 老相爷长叹。他是真的怀疑,有人买通了宇文氏母女,冲仲锦下了手,目的直指他欧阳相府。 可究竟会是谁呢 欧阳德进听了父亲的话,心中也是一凛。他们相府支持的可是太子,因为他二弟的女儿就是太子的正妃。 如果幕后真凶就是其余皇子、皇孙的话,那么,对付欧阳仲锦,也只是个开始。 眼下不容耽搁,他得尽快将这件事情查个彻底。 跺了跺脚,他答应了老父亲一声,就出去净手、换衣。准备去刑狱司找司寇继昭。 …… 而此时的司寇继昭,正板着他那张黝黑的脸,一双鹰眼中迸射出无尽的寒意,逼视着面前的“一双璧人”。 水银平静地望着他。心内疑惑:这人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就这样冲过来,还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是因为自己自作主张提前救了司寇继茹让他这个做大哥的英雄无用武之地还是…… 是了,因为自己毒杀了欧阳仲锦他这是确信了 水银抬高了下颏,等待着对方喷出那汹涌的怒火。 而南宫宇,见到司寇继昭的这副模样,心内暗自得意。司寇继昭想救的妹妹,自己救了;司寇继昭想追求的美人,跟自己合作了。 啧啧,瞧瞧司寇继昭那醋缸子翻的,“昭阎王”居然也有如此喜怒形于色的时候。 他就准备开口。不是蹊落对方,而是想让对方将这醋意压下,先谈正事要紧。 谁知,就见司寇继昭冲着他自己带进来的两名护卫挥了挥手,一指楠婴姑娘,“拿下她!” 南宫宇当即一愣。这是干什么得不到就毁掉当他定小王爷是摆设不成! 两步挡去楠婴姑娘的前面。 “不得放肆!司寇继昭,这儿可是本世子的地盘,你上来就要拿人,是怎么个路数是不把本世子放在眼里,还是……” 话没说完,就被司寇继昭拨开。 南宫宇:“……” 说好的睿智、沉稳、理智的司寇继昭呢面前这个醋缸子打翻了、就毫无分寸感的男人是谁 这可是他南宫宇的地盘! 气得一抬手,就要招呼人手冲上。今晚他准备的人可不少。要防的南宫韬没防上,能防住这个疯子也不错。 “南宫宇,东方楠婴涉嫌毒杀欧阳仲锦,你确定要阻拦本官拿人” 司寇继昭鹰眼微眯,眼神如刀地射向一旁就要跳脚的南宫宇。 南宫宇:“……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涉嫌毒杀欧阳仲锦欧阳仲锦是楠婴姑娘害死的你凭什么这么说证据呢你拿出证据来给本世子看看!” 水银偏转视线,看了这样的南宫宇一眼。 随后收回,望向司寇继昭,浅笑。 事涉相府,南宫宇这是萌生褪意了。虽然相府明面上就站在太子的背后,可是,习惯了隐藏的南宫宇,还不想因为自己就和相府正面对上。 她也不指望这人搭救自己了。两者之间的份量,自己就显得微不足道。 对方非常懂得如何取舍。 说不悲哀是假的、说不恐惧也是假的,可是,水银已不需要再为自己做心理建设。因为她从来就没要依靠这些人,更是早就对即将到来的一切,做好了准备。 …… 那边。四处挂满灯笼、让花海与烛光交相辉映的地方。 几女稀罕够了这神奇花丛之后,正蹲在高大的花林间窃窃私语。 “我喜欢神医姑娘。”司寇继茹捧着脸,露出一副向往的表情。 “我也喜欢她。”宇文明霞说着,盘腿就地坐下。老蹲着腿麻。之前神医姑娘见她抓头发,没有打她的手、也没有开口教训她,而是温柔地再帮她把发型整理好,她就感觉对方比自己的亲姐姐还亲。 “我觉得她很神奇。能做出许多让我们望尘莫及之事。”上官佳兰斯斯文文地蹲着,秀秀气气地说道。 别看她外表文静、娴淑,但能和这几个玩得到一起,骨子里,是非常向往肆意奔放的。 而一旁的宗政晓燕,透过花丛,望着那边正对神医姑娘笑得一脸和煦的温润公子。 他的笑容可真好看啊可惜,并不是冲着自己的…… 她颓丧地垂下头,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那么美丽、那么神奇,我们身为女子,亦被她所吸引。也难怪南宫世子对她情有独衷。我是远远比不上的,也拿不出什么去和她争。” 她放弃了。因为她觉得那二人之间,再容不下个自己。若是自己强行插足其间,去破坏了那副完美画卷,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终究是可远观而不可近触啊。 不过如此也好,喜欢一个人,能见到对方幸福就好。何况,是两个被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她更愿意给的是祝福。 几女听到了她的喃喃,一时就住了嘴。她们不该在她的面前,一个劲儿地夸赞神医姑娘的。这得让晓燕的心里多难受啊。 就想着上前安慰。 忽听一声断喝:“拿下她!” 抬眼望去,俱都睁圆了眼。 司寇继茹拔脚就往那儿飞奔,踩倒了几棵花丛,绊得有些踉跄。 跌跌撞撞地就喊:“大哥,救命哪……” 司寇继昭看着面对自己、就冷然不可侵犯的东方楠婴,心底就泛起尖锐的刺痛。 他咬紧着牙关,磨动。 就要不管不顾地拿人。 忽听到妹妹大叫救命的声音,他本能地抽出弯刀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兔起鹘落,纵跃而去。 他是来救妹妹的,却被那二人刺昏了头脑,忘了先查看妹妹的情况。 不过他以为,南宫宇能把人救出来、能迎自己过来,就一定会把人好好地安顿着,所以也并没有着急。 怎么就会突然遇了险难道是南宫韬的人闯进来要强行带人 心念电转间,跃至正被花木绊摔了、啃了一嘴泥的司寇继茹面前,伸手就把人捞起,护到自己身后,凌厉的眼神扫视着周围。 却只见到妹妹的几个好友,并无敌人来袭。 宇文明霞等人被他那泛着冷冽杀意的眼神扫到,顿时吓得刹住了脚,还使劲缩脖子。 司寇继茹抬手扯住保持着猎豹扑击般架势的人。 “大哥,你为什么要抓神医姑娘” 她那一扯,差点没被凝视戒备的司寇继昭给甩出去。 好在司寇继昭及时回神,他眼神依然睃巡着四周,嘴里问道:“有谁追杀你” 司寇继茹跳了出去,跳到她大哥面前,仰头、叉腰,生气。 “没人追杀我。但你为什么要抓神医姑娘今晚就是她救了我们,你却要抓她,不等于要了我的命吗” 司寇继昭:“……你乱喊什么” 这救命也是能乱喊的今晚他一直准备着生死一战,偏在这节骨眼儿上,自家妹妹搞出这么一幕。好险没给他吓得心脏跳出喉咙。 “你回我话!” 司寇继茹仍旧仰脖冲着他喊。 司寇继昭收刀,转身。“大人的事情你少管!” 司寇继茹:“……哇!呜呜哇”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开嚎。“你要抓我的救命恩人,还不让我管,呜呜呜……你还让我怎么有脸见人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说我” 司寇继昭闻声顿住脚。揉揉眉心,无奈地回身去把妹妹捞起来站好。拍掉她头发上沾着的花草叶子。再严肃地提醒她道:“大哥的公事,你不能参与,忘了吗去,叫上你的好友,跟我一块儿回城。” 司寇继茹看着大哥那板着的一张脸,扁嘴。 一旦涉及公事,大哥就会铁面无私。从小她就讨厌这一点。可她也知道,自己再怎么闹也没有用了。 可怜兮兮地再望向神医姑娘,满脸都写着抱歉二字。 听到司寇继茹喊救命,也往这边跑过来的水银,也到了近前。接收到她的视线,微微回之一笑。无声地安慰。 司寇继昭顺着妹妹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了这样的东方楠婴。眼眸不由刺痛。 之前他还盼望着,这姑娘能跟妹妹和睦相处,如今眼见得她俩似是交情很好的样子,姑娘的心,却去了别人那处。 他抬手,就要拿人。 此时,南宫宇才走上前来。开口道:“司寇继昭,你要想清楚。无凭无据就拿人,本世子必会与你不依。若是就此闹到御前,只怕你职位不保。” 司寇继昭闻言,伸出去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 一把扣住东方楠婴的一侧肩膀,将人扭了个向,推着就朝前走去。 “你定王世子,无权问案。有无实证,你说了不算。” 水银动了动肩膀,想将司寇继昭的手给甩下去。 拿人就拿人,干嘛要这样抓着她 可是,没能成功。且被抓的肩膀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显然,司寇继昭抓着她的力道用得很是不轻。 第七十七章 :信仰的力量 尤其是她在这一挣之下,对方更是几乎要将她的肩膀给卸了下来。疼得水银半个身子都失去了力气。 她咬牙扛住,且尽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没有哭泣哀求、没有软弱求情,只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仅仅只是开始。 司寇继昭看着这样的东方楠婴,感觉到手掌下、那瘦弱的肩膀发出的微微颤栗,五指微松之后,又重新抓紧。 内心在咆哮:他没得选! …… 而看着神医姑娘被抓走、连夜被司寇继昭送回自家兴军侯府邸的四女,了无睡意,聚在一起嘀咕。 “你大哥为什么要抓神医姑娘”宇文明霞又把头发抓乱了,顺意扒拉几下,问向司寇继茹。 “他说,神医姑娘毒杀了欧阳仲锦……”司寇继茹扁着嘴,犹豫了下才回答。 “什么欧阳仲锦是神医姑娘毒死的为什么啊他俩有过节” 几女眼睛顿时都睁得溜圆,异口同声地低喊。 夜深,她们不便直接回各府,便都被送来了这里,也正好方便她们就今晚之事议论议论。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着,她们都还没缓过神来呢,就又听到这个大烟花似的消息。吃惊不小。 司寇继茹耸耸肩,摊摊手。“我哪知道我大哥他就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虽然我大哥那人脸黑、手黑,但他真的不是坏人,不会随便冤枉神医姑娘的。” “我不相信!”宇文明霞从床塌上蹦下地,光着脚丫在地面上走来走去。“从来就没听说他俩之间互相认识,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弄死他” “我也不信。”上官佳兰秀秀气气、但肯定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东方楠婴,没有背景、没有家世,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没有任何原因地就朝着世家公子哥儿下手,她没那么作死。” 她们佩服的就是神医姑娘的心性,而今晚之所见、所闻、所感,她都坚信那姑娘不是胡乱闯祸、作死之人。 “她被抓走的时候,还记得安慰我……”司寇继茹一想到那时的场景,就想哭。 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大哥凭什么恩将仇报啊难道 她跳了起来。“她帮大哥救我们,而南宫韬要谋反是天大的事,会不会是我大哥他……” 杀人灭口这四个字,她说不出来。那是她大哥,亲大哥啊。可也正因为是亲大哥,她才了解,遇到大事的时候,她的父亲、大哥和二哥,究竟会有多么果断。 就像对待她的婚姻…… 那时她哭也哭了、求也求了、闹也闹了,可他们,只会让她分清轻重。 而关于南宫韬的事,在之前,她已经悄悄跟几女提过。 “杀人灭口对吗动不了南宫宇,南宫宇也不会说出去;动不了我们,怕没法向我们府上交代,所以,就朝唯一的一个外人、却恰恰参与全过程的神医姑娘下手了,是吗”上官佳兰帮司寇继茹说了出来。 司寇继茹赶紧捂住佳兰的嘴。但她就顾不上拦其他两人了。 宇文明霞抬脚就往门外走。 “我回去找我爷爷,让他出面救人!” 凭什么天塌下来了,让一个姑娘家担着那么好的姑娘,凭什么成为朝廷博弈的牺牲品 “我也回去跟我爷爷说一声。”宗政晓燕来回转着脑袋,听着她们的探讨,见宇文明霞要回去找爷爷,她也准备照做。 她突然不喜欢南宫宇了。不是为了神医姑娘,而是南宫宇就那样看着神医姑娘被抓走,她忽然就心冷了。 还是她的好友们说得对,情爱,对于男子们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品。真正有事的时候,指望不上他们。 她不能再让神医姑娘成为朝廷、情感上的双重牺牲品。 “你俩站住!”上官佳兰扒开司寇继茹的手,见状低喝出声。“明霞你好歹把鞋子、衣服穿好。晓燕,你也一样!” 然后就看见她俩着急忙慌地四处乱找,上官佳兰叹息。 “先过来听我说。天就快要亮了,待亮起来了咱们再回府去不迟。否则,不等我们回府说事呢,恐怕先就会被家里人给教训一顿。 哪有姑娘家大半夜瞎跑的 就算事出有因、就算家里再宠惯着我们,也必先引得他们心情不好,我们再说事就会被拒绝。 过来,我教你们。” 几女依言,脑袋又凑在一块儿,听上官佳兰安排。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升起,透过牢院紧闭的窗棂,映照在墙面上的时候,水银看着那上面被刮除了一块的痕迹。 这儿,是司寇继昭设的牢院;这儿,也是她的同胞上吊自尽的地方。 那个用鲜血浸染的火焰纹已经被刮去,但渗透进的血液,却在其上仍旧星星点点地斑布着。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清楚分明。 漫长而惊心的一夜过去了,水银自被关押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盘着腿,坐在地面,看着那个方向、那个残存的图案,一动未动。 她在感受。感受前辈们点点滴滴的心历路程。 是恐惧是害怕是慌张还是坚毅 也会如她这般,想着自己的国家、想着自己的亲人、想着千千万万的敖国百姓 “无论你遭遇什么,孩子,当你面对困境的时候,回头看看,有家的地方,就是你根之所在,动力之所在。你会勇敢的。” 父亲的话,一遍遍地响在她的耳边。水银知道,这就是一种信仰,一种为了家国勇毅面对、甘付一切的信仰。 以前,她不懂。包括她奔赴延国之时,也不是很懂。因为那时候的她,只想着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去为父亲分担;想着尽力搜集、提供一些情报,可以让父亲轻松一些。 而之后经历的这一切,直到这一刻,她才无比地清晰明了那句话的意义。 “心中有大爱,世界才光明。徒儿,你可以自私、可以怯懦、可以后退,却一定要心中有爱。只有心中有爱,才能看到希望。” 世界是什么爱是什么希望是什么师父说的时候,她不明白。但现在,她懂了。 在她沉入深渊,面对无尽黑暗、充满绝望的时刻,她懂了。 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副画面。无数的先辈们、将士们,前赴后继,却义无返顾地奔向那团熊熊燃烧着的炽热火焰。 用他们的生命,将烈焰推向高空,蔓沿向苍穹,驱散无边寒意,燃尽无限黑暗,并用它磅礴浩瀚的力量,笼罩和包裹着其下每一个敖国鲜活的生命。 她的周身,也仿佛被那种力量所环绕,令她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变得活跃和热烈。 感受着那份亲切包容与温暖感动,水银撑着地面,缓缓站起了身。听着窗外“啾、啾、啾”的鸟叫声,用力从周围腐败、霉烂的空气中,呼吸着吹起来的那缕清新。 死亡而已,不过如此! 低下头,认认真真地、一寸一寸地整理着身上的红裙。当黑暗降临,她也愿意如那些先辈们一样,化身星光点点,投向那炽热火焰,为它添柴加薪,为它灿烂辉煌,为它的更加宽广与厚重! 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响。 水银再抚了抚裙摆,站直身体,回转。 看着进来的两人手中提着的、布满黑红色泽的审讯刑具,眼眸平静无波。 …… 司寇继昭,站在屋门外不远处,看到面对如此困境还镇定自若的东方楠婴,感觉胸口钝钝的、紧揪着的痛,这令他烦躁又愤怒。 他知道审不出来什么了,可是,也必须得审。否则,相府一旦收到他已经抓住人的消息,就会派人来再审。到时候如果人犯还完好无损,他是没有办法交代的。 他能做的,就是别让人动她的那双手,以及、别毁了她的清白。 他有想过亲自用刑,可是,在这院子门外转了几个时辰,也没能踏得进去一步。他下不去手,更无法面对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 然而,欧阳仲锦的死,他终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因此,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让手下的人进去讯问。 司寇继昭不懂,为什么欧阳仲锦都愿意看在他的面子上,赔礼道歉,将事情揭过,而东方楠婴却为了个婢女执着报仇为什么不能也看在他的面子上化干戈壁为玉帛 以至于弄得自己现在如此为难。 脑海里不由又浮现出东方楠婴和南宫宇昨晚相视的那一幕。司寇继昭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是因为那姑娘从未对自己另眼相待,才会做得那么决绝! 既然如此,那么,也莫怪他司寇继昭不念旧情了。可是,他也没法再在这儿站下去,他怕一会儿听到里面传出的惨叫声,会忍不住冲进去阻止。 跑出院子,跳上马背,司寇继昭离开了牢院。他要回刑狱司查欧阳仲锦案子的卷宗。 只是还没跑出去多远,他又拐了个弯回兴军侯府了。 延国疆界分四域,由四位一品军侯统兵镇守。他父亲负责南域,回京述职的时间也差不多够长了。每逢冬季,别国可能在休养生息,而他们延国,却是战事最频繁的日子。 寒冬冷酷,百姓难存。只有不断地出去抢夺,才能保证基本的需求。 第七十七章 :信仰的力量 尤其是她在这一挣之下,对方更是几乎要将她的肩膀给卸了下来。疼得水银半个身子都失去了力气。 她咬牙扛住,且尽力维持着身体的平衡。没有哭泣哀求、没有软弱求情,只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仅仅只是开始。 司寇继昭看着这样的东方楠婴,感觉到手掌下、那瘦弱的肩膀发出的微微颤栗,五指微松之后,又重新抓紧。 内心在咆哮:他没得选! …… 而看着神医姑娘被抓走、连夜被司寇继昭送回自家兴军侯府邸的四女,了无睡意,聚在一起嘀咕。 “你大哥为什么要抓神医姑娘”宇文明霞又把头发抓乱了,顺意扒拉几下,问向司寇继茹。 “他说,神医姑娘毒杀了欧阳仲锦……”司寇继茹扁着嘴,犹豫了下才回答。 “什么欧阳仲锦是神医姑娘毒死的为什么啊他俩有过节” 几女眼睛顿时都睁得溜圆,异口同声地低喊。 夜深,她们不便直接回各府,便都被送来了这里,也正好方便她们就今晚之事议论议论。 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着,她们都还没缓过神来呢,就又听到这个大烟花似的消息。吃惊不小。 司寇继茹耸耸肩,摊摊手。“我哪知道我大哥他就跟我说了这么一句。虽然我大哥那人脸黑、手黑,但他真的不是坏人,不会随便冤枉神医姑娘的。” “我不相信!”宇文明霞从床塌上蹦下地,光着脚丫在地面上走来走去。“从来就没听说他俩之间互相认识,为什么要平白无故的弄死他” “我也不信。”上官佳兰秀秀气气、但肯定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东方楠婴,没有背景、没有家世,只是一个小小的大夫,没有任何原因地就朝着世家公子哥儿下手,她没那么作死。” 她们佩服的就是神医姑娘的心性,而今晚之所见、所闻、所感,她都坚信那姑娘不是胡乱闯祸、作死之人。 “她被抓走的时候,还记得安慰我……”司寇继茹一想到那时的场景,就想哭。 那么好的一个姑娘,大哥凭什么恩将仇报啊难道 她跳了起来。“她帮大哥救我们,而南宫韬要谋反是天大的事,会不会是我大哥他……” 杀人灭口这四个字,她说不出来。那是她大哥,亲大哥啊。可也正因为是亲大哥,她才了解,遇到大事的时候,她的父亲、大哥和二哥,究竟会有多么果断。 就像对待她的婚姻…… 那时她哭也哭了、求也求了、闹也闹了,可他们,只会让她分清轻重。 而关于南宫韬的事,在之前,她已经悄悄跟几女提过。 “杀人灭口对吗动不了南宫宇,南宫宇也不会说出去;动不了我们,怕没法向我们府上交代,所以,就朝唯一的一个外人、却恰恰参与全过程的神医姑娘下手了,是吗”上官佳兰帮司寇继茹说了出来。 司寇继茹赶紧捂住佳兰的嘴。但她就顾不上拦其他两人了。 宇文明霞抬脚就往门外走。 “我回去找我爷爷,让他出面救人!” 凭什么天塌下来了,让一个姑娘家担着那么好的姑娘,凭什么成为朝廷博弈的牺牲品 “我也回去跟我爷爷说一声。”宗政晓燕来回转着脑袋,听着她们的探讨,见宇文明霞要回去找爷爷,她也准备照做。 她突然不喜欢南宫宇了。不是为了神医姑娘,而是南宫宇就那样看着神医姑娘被抓走,她忽然就心冷了。 还是她的好友们说得对,情爱,对于男子们而言,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品。真正有事的时候,指望不上他们。 她不能再让神医姑娘成为朝廷、情感上的双重牺牲品。 “你俩站住!”上官佳兰扒开司寇继茹的手,见状低喝出声。“明霞你好歹把鞋子、衣服穿好。晓燕,你也一样!” 然后就看见她俩着急忙慌地四处乱找,上官佳兰叹息。 “先过来听我说。天就快要亮了,待亮起来了咱们再回府去不迟。否则,不等我们回府说事呢,恐怕先就会被家里人给教训一顿。 哪有姑娘家大半夜瞎跑的 就算事出有因、就算家里再宠惯着我们,也必先引得他们心情不好,我们再说事就会被拒绝。 过来,我教你们。” 几女依言,脑袋又凑在一块儿,听上官佳兰安排。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升起,透过牢院紧闭的窗棂,映照在墙面上的时候,水银看着那上面被刮除了一块的痕迹。 这儿,是司寇继昭设的牢院;这儿,也是她的同胞上吊自尽的地方。 那个用鲜血浸染的火焰纹已经被刮去,但渗透进的血液,却在其上仍旧星星点点地斑布着。在阳光下,显得异常清楚分明。 漫长而惊心的一夜过去了,水银自被关押进来的那一刻起,就盘着腿,坐在地面,看着那个方向、那个残存的图案,一动未动。 她在感受。感受前辈们点点滴滴的心历路程。 是恐惧是害怕是慌张还是坚毅 也会如她这般,想着自己的国家、想着自己的亲人、想着千千万万的敖国百姓 “无论你遭遇什么,孩子,当你面对困境的时候,回头看看,有家的地方,就是你根之所在,动力之所在。你会勇敢的。” 父亲的话,一遍遍地响在她的耳边。水银知道,这就是一种信仰,一种为了家国勇毅面对、甘付一切的信仰。 以前,她不懂。包括她奔赴延国之时,也不是很懂。因为那时候的她,只想着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去为父亲分担;想着尽力搜集、提供一些情报,可以让父亲轻松一些。 而之后经历的这一切,直到这一刻,她才无比地清晰明了那句话的意义。 “心中有大爱,世界才光明。徒儿,你可以自私、可以怯懦、可以后退,却一定要心中有爱。只有心中有爱,才能看到希望。” 世界是什么爱是什么希望是什么师父说的时候,她不明白。但现在,她懂了。 在她沉入深渊,面对无尽黑暗、充满绝望的时刻,她懂了。 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副画面。无数的先辈们、将士们,前赴后继,却义无返顾地奔向那团熊熊燃烧着的炽热火焰。 用他们的生命,将烈焰推向高空,蔓沿向苍穹,驱散无边寒意,燃尽无限黑暗,并用它磅礴浩瀚的力量,笼罩和包裹着其下每一个敖国鲜活的生命。 她的周身,也仿佛被那种力量所环绕,令她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变得活跃和热烈。 感受着那份亲切包容与温暖感动,水银撑着地面,缓缓站起了身。听着窗外“啾、啾、啾”的鸟叫声,用力从周围腐败、霉烂的空气中,呼吸着吹起来的那缕清新。 死亡而已,不过如此! 低下头,认认真真地、一寸一寸地整理着身上的红裙。当黑暗降临,她也愿意如那些先辈们一样,化身星光点点,投向那炽热火焰,为它添柴加薪,为它灿烂辉煌,为它的更加宽广与厚重! 身后传来“吱呀”一声响。 水银再抚了抚裙摆,站直身体,回转。 看着进来的两人手中提着的、布满黑红色泽的审讯刑具,眼眸平静无波。 …… 司寇继昭,站在屋门外不远处,看到面对如此困境还镇定自若的东方楠婴,感觉胸口钝钝的、紧揪着的痛,这令他烦躁又愤怒。 他知道审不出来什么了,可是,也必须得审。否则,相府一旦收到他已经抓住人的消息,就会派人来再审。到时候如果人犯还完好无损,他是没有办法交代的。 他能做的,就是别让人动她的那双手,以及、别毁了她的清白。 他有想过亲自用刑,可是,在这院子门外转了几个时辰,也没能踏得进去一步。他下不去手,更无法面对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睛。 然而,欧阳仲锦的死,他终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因此,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让手下的人进去讯问。 司寇继昭不懂,为什么欧阳仲锦都愿意看在他的面子上,赔礼道歉,将事情揭过,而东方楠婴却为了个婢女执着报仇为什么不能也看在他的面子上化干戈壁为玉帛 以至于弄得自己现在如此为难。 脑海里不由又浮现出东方楠婴和南宫宇昨晚相视的那一幕。司寇继昭把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是因为那姑娘从未对自己另眼相待,才会做得那么决绝! 既然如此,那么,也莫怪他司寇继昭不念旧情了。可是,他也没法再在这儿站下去,他怕一会儿听到里面传出的惨叫声,会忍不住冲进去阻止。 跑出院子,跳上马背,司寇继昭离开了牢院。他要回刑狱司查欧阳仲锦案子的卷宗。 只是还没跑出去多远,他又拐了个弯回兴军侯府了。 延国疆界分四域,由四位一品军侯统兵镇守。他父亲负责南域,回京述职的时间也差不多够长了。每逢冬季,别国可能在休养生息,而他们延国,却是战事最频繁的日子。 寒冬冷酷,百姓难存。只有不断地出去抢夺,才能保证基本的需求。 第七十八章 :努力救援 算算日子,父亲兴军侯也该去南域布置这一切了。他得回府换身朝服,与父亲一道入宫上早朝。 顺便向老皇帝请求接过欧阳仲锦的案子。虽然刑狱司主司长可能就在等他去接,但事涉相府,没有老皇帝的首肯,恐怕主司长也不敢轻易地就移交给他。 这与重视程度有关。毕竟他也只是个左官长而已。 想着好久都没去上过的早朝,司寇继昭心中的烦躁更甚。 最不耐烦站在那儿听周围吵吵嚷嚷了。屁用没有还经常一吵就一个时辰。还好他们刑狱司的人较为特殊。毕竟要到处跑着查案子嘛,所以不用日日上朝,否则,他估计自己早就会申请外放了。 …… 而司寇继昭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想着要去上朝而紧锁眉头的时候,一早回府去了的几女,都忙活开了。 威军侯——宗政广武,早起在府里练武。正打得虎虎生风、拳拳有声的时候,就听到一连串喊爷爷的声音。 他恍若未闻,继续出拳踢脚。 直到来人跑近了,带着哭腔、喘着粗气再喊“爷爷”的时候,他才收住气势,敛目侧望。 就见到他家那个宝贝疙瘩二孙女儿,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这又怎么啦你不是去温泉山庄玩了吗被人欺负了还是温泉水太热,你泡不了干看着委屈了” 宗政广武扯下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抹着脸,走上前,戏谑地调侃。 他家这个小娇气包,一有点儿什么事,那俩圆眼睛就会含着包泪水,来找他讨公道。 他也就惯着。谁让他和他儿子常年总不在家呢难得回来,孙女们想怎么作,他都惯着。 “爷爷,我……我给您说。”宗政晓燕跑得有点儿快,此时正大喘着气,有些结巴。 “恩。你说。爷爷听着呢。”宗政广武笑,努力了几次想让自己的表情严肃点,都没能成功。 宗政晓燕见到她爷爷那怪模怪样的脸,气得挥手,让周围的下人统统走远些,才板着脸道: “南宫韬要谋反,他蒙蔽司寇继茹把我们骗到温泉山庄,软禁我们,然后……”叭啦、叭啦地把事情说了。 宗政广武一头冷汗就下来了。他家孙女前五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就呆在那里,现在,冷汗如雨。 南宫韬!! 他磨着后槽牙。 “爷爷,您别光会做出这副要吃人的表情,您得救神医姑娘!”宗政晓燕看着她爷爷,也不怕,上前就扯衣角。 “他们窝里反,我救什么救!”宇政广武想拍开孙女儿的手,又没舍得,就低头冲她吼了一句。 宗政晓燕眨巴着圆眼,明明白白地表示:没吼怕,但吼懵了。 “按你的说法,那神医去救你们,是司寇继昭安排的。然后司寇继昭要杀人灭口,消除隐患。这就是他们窝里斗。 救你们,是被安排好的,那神医是枚被利用的棋子。事情完了,棋子该扔了。那不叫救命之恩!乖,听爷爷话,咱们不适合搅进去。否则,你们也会有生命危险,懂吗” 宗政广武耐心细致地为孙女儿分析着,再拍了拍她的脑袋,叮嘱道:“最近你不要出府了。南宫韬的事情没有解决前,都不准出去。” 他没有说的是:事情很明显。南宫韬想裹挟他们四大军侯府。司寇家率先做出了反应。利用神医姑娘拆了南宫韬的局,并以此向其他几家示好。 或者说:司寇家更清楚,几个姑娘,就想让几大家族牵扯进谋反,就是儿戏。他救人,还是为了示好。同时把他们自己家摘出去。 毕竟,南宫韬也算得上是他们司寇家的人。 所以,他们此举也是为了压下南宫韬的事情。顺便,让几大家族闭嘴。 我救了你们家姑娘,你们就帮着遮掩一下 是这意思 “才不是!”宇政晓燕听明白了,睁着圆眼睛,气鼓鼓地反驳。“佳兰问过继茹整件事情,然后她都分析出来了。不是继茹的大哥要救人,而是神医姑娘自己救的我们。 哎呀,说绕了。就是神医姑娘知道了南宫韬的事,找到南宫宇,帮忙救了我们! 司寇继昭那个坏蛋,根本就来晚了。还一来就抓走了神医姑娘。佳兰说,他来的时候身上都没有打斗痕迹,分明是直奔着南宫宇山庄来的。根本就没去过继茹的那个别院。” 宗政广武收回拍孙女儿脑袋的手,负背沉思了。 这估计就是个连环套啊,那神医姑娘突然插手其中,打破了这个套环,所以司寇继昭就要把人灭口。 “乖孙女儿,你听爷爷说,这事咱们真的不能掺和进去。咱们是军侯府,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带兵打仗的。 有兵权的人,不能瞎掺和。你要乖,好好呆在府里。爷爷去处理点事。” 说完,也不管孙女儿的反应,大步向着前院而去。他要吩咐关门闭户,禁止一切往来。 …… 而扬军侯,上官宏睿听完孙女儿上官佳兰的话,深思良久后,回答。 “司寇继昭知道一切,但他想保住他妹妹,就把事情压下了。顺便想救你们,让我们都欠他一份人情。 不得不说,干得很漂亮。却偏偏被那神医姑娘插了一脚,打破了他的谋划。他才恼羞成怒,将一直没有查出来个结果的欧阳仲锦案,扣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不过呢,佳兰啊,咱家要是贸然插手,恐怕会将局面搅得更乱,你,想好了吗” “爷爷,”上官佳兰肯定地点头。“孙女儿想好了。想要救人破他们的局,您就得出手。您可以这样……” 附在爷爷耳边低语。 “哈哈哈,”听完孙女儿的计划,上官宏睿手捋长髯,开怀大笑。不过看孙女儿的眼神,也愈发惋惜。 可惜了,是个女儿身啊。 …… 镇军侯府。 宇文明霞一路风风火火地冲去爷爷的书房,一把扒开守门的护卫,踹开房门就闯了进去。 正在桌案前埋着脑袋,为写奏折抓耳挠腮的宇文博,抬起梳着花白发髻的脑袋,看向闯进来的野丫头。 “着火啦” “哪着火了哪呢哪呢”正准备直接开口、道明来意的宇文明霞,一听她爷爷说着火啦,就四下张望。 然后就听她爷爷问:“没着火你踹我的门” “嗐!”宇文明霞反应过来,一拍脑袋,知道自己是被爷爷给调侃了。 没在意,回身冲着门外的人就嚷:“都躲远点儿!谁偷听,我砍了谁脑袋。” 看着书房门被麻溜儿地关上,她再大步走到爷爷面前,一拍桌案。“爷爷,救人!” 宇文博:“……你要多少人” “我要人干什么啊是您去救人!” 接着,宇文明霞就竹筒倒豆子,噼哩啪啦地把事情都说了。 谁知,她爷爷听完就炸了。 “救救救,救什么救!你让爷爷我拿什么去救,你说!难不成带兵打过去,强行抢人吗你知道人关在哪儿了嘛你就说救滚回你屋呆着去!” 宇文明霞就一手叉腰,一手想指老头儿的鼻子又没敢。就拍桌子。 “从小,您就教育孙女儿,受人滴水之恩,甘当涌泉相报。做人得有三心在:孝心、爱心、善心。统称:感恩的心! 孙女牢牢记住了,也是这么做的。可您现在这是什么样子怎么老脸都不要了说出去的话就这么给吃回去了您还要我做人不,您自己说!” 宇文博:“……” 站起身,胡子气得直翘,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怎么跟你爷爷说话的谁教你的规矩” “您教的!” “你给我滚出去!” “我不!您今天不救人,我就自己提刀杀去刑狱司,逼司寇继昭交人!” “你你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宇文明霞和她爷爷对着瞪眼、对着吼。吼到这儿,一跺脚,就要拔腿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 宇文博拍桌,大吼一声。 看着转回来的孙女儿,宇文博忽然就笑了。重重地拍着孙女儿的肩膀。“好孩子,有品格、有骨气!来来来,仔细跟爷爷说说,你想让我怎么救人。” 被拍得呲牙咧嘴的宇文明霞,顿时眉飞色舞,趴在她爷爷的耳朵旁边,叽叽咕咕。 …… 延国的天亮得早,卯时过半就能见到光亮。而早朝却不早。因为国内六成以上的人从事放牧业,考虑到晨起都比较忙,所以,他们早朝的时间是从巳时开始。 司寇继昭想着东方楠婴的事情,走着神站在朝堂自己的位置上。 朝堂内烛火通明,却总给人一种阴森、衰败的感觉。也是他很讨厌的感觉,说不出来为什么。 走神没一会儿,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朝堂虽然他都有段时间没来过了,朝上却仍然一如既往地、才开始了没多久,就又吵成了一团。 “你们兵司干什么吃的这才过去了多长时间,安排进敖国的细作,就百不存一”镇军侯宗政广武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兵司主司长轩辕立康的鼻子,唾沫横飞地开喷。 第七十八章 :努力救援 算算日子,父亲兴军侯也该去南域布置这一切了。他得回府换身朝服,与父亲一道入宫上早朝。 顺便向老皇帝请求接过欧阳仲锦的案子。虽然刑狱司主司长可能就在等他去接,但事涉相府,没有老皇帝的首肯,恐怕主司长也不敢轻易地就移交给他。 这与重视程度有关。毕竟他也只是个左官长而已。 想着好久都没去上过的早朝,司寇继昭心中的烦躁更甚。 最不耐烦站在那儿听周围吵吵嚷嚷了。屁用没有还经常一吵就一个时辰。还好他们刑狱司的人较为特殊。毕竟要到处跑着查案子嘛,所以不用日日上朝,否则,他估计自己早就会申请外放了。 …… 而司寇继昭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想着要去上朝而紧锁眉头的时候,一早回府去了的几女,都忙活开了。 威军侯——宗政广武,早起在府里练武。正打得虎虎生风、拳拳有声的时候,就听到一连串喊爷爷的声音。 他恍若未闻,继续出拳踢脚。 直到来人跑近了,带着哭腔、喘着粗气再喊“爷爷”的时候,他才收住气势,敛目侧望。 就见到他家那个宝贝疙瘩二孙女儿,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这又怎么啦你不是去温泉山庄玩了吗被人欺负了还是温泉水太热,你泡不了干看着委屈了” 宗政广武扯下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抹着脸,走上前,戏谑地调侃。 他家这个小娇气包,一有点儿什么事,那俩圆眼睛就会含着包泪水,来找他讨公道。 他也就惯着。谁让他和他儿子常年总不在家呢难得回来,孙女们想怎么作,他都惯着。 “爷爷,我……我给您说。”宗政晓燕跑得有点儿快,此时正大喘着气,有些结巴。 “恩。你说。爷爷听着呢。”宗政广武笑,努力了几次想让自己的表情严肃点,都没能成功。 宗政晓燕见到她爷爷那怪模怪样的脸,气得挥手,让周围的下人统统走远些,才板着脸道: “南宫韬要谋反,他蒙蔽司寇继茹把我们骗到温泉山庄,软禁我们,然后……”叭啦、叭啦地把事情说了。 宗政广武一头冷汗就下来了。他家孙女前五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就呆在那里,现在,冷汗如雨。 南宫韬!! 他磨着后槽牙。 “爷爷,您别光会做出这副要吃人的表情,您得救神医姑娘!”宗政晓燕看着她爷爷,也不怕,上前就扯衣角。 “他们窝里反,我救什么救!”宇政广武想拍开孙女儿的手,又没舍得,就低头冲她吼了一句。 宗政晓燕眨巴着圆眼,明明白白地表示:没吼怕,但吼懵了。 “按你的说法,那神医去救你们,是司寇继昭安排的。然后司寇继昭要杀人灭口,消除隐患。这就是他们窝里斗。 救你们,是被安排好的,那神医是枚被利用的棋子。事情完了,棋子该扔了。那不叫救命之恩!乖,听爷爷话,咱们不适合搅进去。否则,你们也会有生命危险,懂吗” 宗政广武耐心细致地为孙女儿分析着,再拍了拍她的脑袋,叮嘱道:“最近你不要出府了。南宫韬的事情没有解决前,都不准出去。” 他没有说的是:事情很明显。南宫韬想裹挟他们四大军侯府。司寇家率先做出了反应。利用神医姑娘拆了南宫韬的局,并以此向其他几家示好。 或者说:司寇家更清楚,几个姑娘,就想让几大家族牵扯进谋反,就是儿戏。他救人,还是为了示好。同时把他们自己家摘出去。 毕竟,南宫韬也算得上是他们司寇家的人。 所以,他们此举也是为了压下南宫韬的事情。顺便,让几大家族闭嘴。 我救了你们家姑娘,你们就帮着遮掩一下 是这意思 “才不是!”宇政晓燕听明白了,睁着圆眼睛,气鼓鼓地反驳。“佳兰问过继茹整件事情,然后她都分析出来了。不是继茹的大哥要救人,而是神医姑娘自己救的我们。 哎呀,说绕了。就是神医姑娘知道了南宫韬的事,找到南宫宇,帮忙救了我们! 司寇继昭那个坏蛋,根本就来晚了。还一来就抓走了神医姑娘。佳兰说,他来的时候身上都没有打斗痕迹,分明是直奔着南宫宇山庄来的。根本就没去过继茹的那个别院。” 宗政广武收回拍孙女儿脑袋的手,负背沉思了。 这估计就是个连环套啊,那神医姑娘突然插手其中,打破了这个套环,所以司寇继昭就要把人灭口。 “乖孙女儿,你听爷爷说,这事咱们真的不能掺和进去。咱们是军侯府,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带兵打仗的。 有兵权的人,不能瞎掺和。你要乖,好好呆在府里。爷爷去处理点事。” 说完,也不管孙女儿的反应,大步向着前院而去。他要吩咐关门闭户,禁止一切往来。 …… 而扬军侯,上官宏睿听完孙女儿上官佳兰的话,深思良久后,回答。 “司寇继昭知道一切,但他想保住他妹妹,就把事情压下了。顺便想救你们,让我们都欠他一份人情。 不得不说,干得很漂亮。却偏偏被那神医姑娘插了一脚,打破了他的谋划。他才恼羞成怒,将一直没有查出来个结果的欧阳仲锦案,扣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不过呢,佳兰啊,咱家要是贸然插手,恐怕会将局面搅得更乱,你,想好了吗” “爷爷,”上官佳兰肯定地点头。“孙女儿想好了。想要救人破他们的局,您就得出手。您可以这样……” 附在爷爷耳边低语。 “哈哈哈,”听完孙女儿的计划,上官宏睿手捋长髯,开怀大笑。不过看孙女儿的眼神,也愈发惋惜。 可惜了,是个女儿身啊。 …… 镇军侯府。 宇文明霞一路风风火火地冲去爷爷的书房,一把扒开守门的护卫,踹开房门就闯了进去。 正在桌案前埋着脑袋,为写奏折抓耳挠腮的宇文博,抬起梳着花白发髻的脑袋,看向闯进来的野丫头。 “着火啦” “哪着火了哪呢哪呢”正准备直接开口、道明来意的宇文明霞,一听她爷爷说着火啦,就四下张望。 然后就听她爷爷问:“没着火你踹我的门” “嗐!”宇文明霞反应过来,一拍脑袋,知道自己是被爷爷给调侃了。 没在意,回身冲着门外的人就嚷:“都躲远点儿!谁偷听,我砍了谁脑袋。” 看着书房门被麻溜儿地关上,她再大步走到爷爷面前,一拍桌案。“爷爷,救人!” 宇文博:“……你要多少人” “我要人干什么啊是您去救人!” 接着,宇文明霞就竹筒倒豆子,噼哩啪啦地把事情都说了。 谁知,她爷爷听完就炸了。 “救救救,救什么救!你让爷爷我拿什么去救,你说!难不成带兵打过去,强行抢人吗你知道人关在哪儿了嘛你就说救滚回你屋呆着去!” 宇文明霞就一手叉腰,一手想指老头儿的鼻子又没敢。就拍桌子。 “从小,您就教育孙女儿,受人滴水之恩,甘当涌泉相报。做人得有三心在:孝心、爱心、善心。统称:感恩的心! 孙女牢牢记住了,也是这么做的。可您现在这是什么样子怎么老脸都不要了说出去的话就这么给吃回去了您还要我做人不,您自己说!” 宇文博:“……” 站起身,胡子气得直翘,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怎么跟你爷爷说话的谁教你的规矩” “您教的!” “你给我滚出去!” “我不!您今天不救人,我就自己提刀杀去刑狱司,逼司寇继昭交人!” “你你你……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宇文明霞和她爷爷对着瞪眼、对着吼。吼到这儿,一跺脚,就要拔腿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 宇文博拍桌,大吼一声。 看着转回来的孙女儿,宇文博忽然就笑了。重重地拍着孙女儿的肩膀。“好孩子,有品格、有骨气!来来来,仔细跟爷爷说说,你想让我怎么救人。” 被拍得呲牙咧嘴的宇文明霞,顿时眉飞色舞,趴在她爷爷的耳朵旁边,叽叽咕咕。 …… 延国的天亮得早,卯时过半就能见到光亮。而早朝却不早。因为国内六成以上的人从事放牧业,考虑到晨起都比较忙,所以,他们早朝的时间是从巳时开始。 司寇继昭想着东方楠婴的事情,走着神站在朝堂自己的位置上。 朝堂内烛火通明,却总给人一种阴森、衰败的感觉。也是他很讨厌的感觉,说不出来为什么。 走神没一会儿,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朝堂虽然他都有段时间没来过了,朝上却仍然一如既往地、才开始了没多久,就又吵成了一团。 “你们兵司干什么吃的这才过去了多长时间,安排进敖国的细作,就百不存一”镇军侯宗政广武就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兵司主司长轩辕立康的鼻子,唾沫横飞地开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