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落千金》 序言 阳春四月,柳絮纷飞,茶楼满座。 “咚咚咚”三声轻响,说书先生刚好开始一篇新传奇。 “说,运河上游处有一座城大家可知道叫什么城?” “芜湖城!芜湖边上的城。”一位茶客抢先喊。 “哪来的‘芜湖’?那叫‘没有城’。”一人接话,茶客们大笑,“没有城还是有城啊。” 一人夹杂其中一本正经说,“呜呼哀哉的‘呜呼城’。一提到就要叹息的哀城。” “哈哈哈!”说书先生笑声嘹亮,“这位客官短短两句简明扼要,一句胜千言。这座城,姓‘无’名有,无有城,谐音‘无忧’,‘勿有’。” “那还是啥也没有嘛!”茶客们更哄笑。 “无有城之所有被称为无有城,是因为城里第一大家族叫‘无有’。这个家族几十年前姓‘福’亦有说姓‘富贵’的富,鼎盛时期那真真是富可敌国,势力绵延两河,能行船之处都有富家的生意。如此富贵延续上百年的家族就算明面上没有仇家,私底下也必定不少树敌。” 众茶客无不点头应和。 “盛极的大家族,被击倒说难很难,说容易倒也容易。你看现在连姓氏都没有了,只剩下‘无有‘二字。” 茶楼小儿忙不迭的在各座上加水上瓜子。 “几十年前,这大家族摊上一件京城督办的大案子,原本以为要直接灭门,一通上下周旋运作,不仅性命无忧,而且坐牢也坐的颇为舒服。” “咋个舒服法?”一茶客急问。 “不仅不用坐大牢,而且还有院子住,还能带上娘们和孩子。”另一茶客急答。 “嘘嘘嘘!别打岔!” “哎!这位客官说的不错,富家交了一笔天价罚款,涉案的几个嫡子不仅被赦免不用坐牢,而且还在郊区分得了几间瓦房和几亩田地,带上夫人和孩子自耕自织自食其力。” 众人不由唏嘘,“哼,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牢坐的可真舒服。” “天下没有白给的白饭,看似被优待的日子却成了日后富家没落甚至姓氏都没有的根源。” “咚…咚…咚…”三声鼓点响,说书先生继续讲,“远离故土在异乡过小农生活,没几年富家一众嫡子弟便褪去了上百年来积攒的富贵气度。从小跟在父母身边吃苦的孩子更是和一般的农人没有多少区别。” “十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罪名最轻的那位少爷刑期服满,带着家眷坐着一叶小舟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 “被富贵润泽多年的故乡一切如旧,就连河岸边的芦花都还似梦里模样,物是但人却完全不同了。” “嫡子弟去远方为家族坐牢,庶子老仆当家作主享受安宁……” “哎呀!这怎么行呢!”一茶客忍不住喊。 “咚咚咚…”鼓声清脆,“这就是当年查办富家时使下的最阴毒的计谋,所谓杀人不见血,防鬼容易防人难。富家当时的守家人根本就不认回来的嫡子,甚至拿出了盖着家印的死亡证明,证明富家的一众子弟早已经惨死狱中,骨灰几年前就已经运回来入土为安!” 茶馆里一众唏嘘,瓜子嗑了满桌子。 “在外受了十年苦的富家子弟,满心的冤无处诉说,带着一家老小撞死在祖庙,以死明志!” “从此,每当夜深时,祖庙里时常传来男人深重的叹息,女人幽怨的哭声,小儿刺耳的惊叫。” “为了驱鬼,富家的守家人不惜修改族谱,把在外坐牢的子弟统统除名。甚至之前建造的假坟也掀了。” “啪!”一茶客大拍桌子,“庶子可恶!” “没错,可恶之极,和富家有故交的家族看不下了,便偷偷告知还在异乡坐牢的富家嫡子弟们,祖宅已经变天,要早想对策。” “富家嫡子们,从小饱读诗书,又历经大起大落当然远非寻常之辈。为了对付强占祖宅的庶子们,先是放出消息说富家有一座不为人知的宝藏金库,后以嫡亲后代身份,在外另建了一座小小的族庙供奉先人。这些法子一开始确实很奏效,富家留守的人主动上门认亲。但两股人貌合心不合,必定不能长久相安无事。明争暗斗几年,新祖庙被烧,人命没了好几条,分家分了几次。后来出了一个极其罕见的不孝怨种把祖祠堂给烧了,并在地上血书写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清白不在,百年家族不如没于尘土。” 茶馆里不胜唏嘘。 “唉,自己人斗自己人才是最狠的啊…” “八成当初京城督办案件的时候,就设下了此圈套,就是要把这家人一点点圈死。” “可不是,就是要他们内部闹起来生生耗死了才来的精彩。” 说书先生喝了一口茶,“富家在斗争中为了自证清白,到处找人做主,宝藏金库的传闻越传越邪乎,总有奔着宝藏来的好事人等,又因为人命案子关系,官府也长年调查到底有没有宝藏。多年下来,子孙几乎被折腾光了。后来也许是幡然醒悟,也许是为了停止纷争,这家人在祖屋大宅外立了一座碑,上面刻了两个大字“无有”,家门正院也不再挂门匾。 从此啊,这富府就变成了‘无府’,富家人就变成了无家人,族谱被毁,族庙祠堂被烧,这家人成了无根无源没有来路的无家人……” “唉,这家人愧对祖宗,无名无姓正好。” “可不是,祖宗知道了都不会认这帮不肖子孙。” “就是祖宗不保佑他们了,才一步一步闹到这种田地。” “说来还是庶子闹的,不认嫡子乱了伦理,根基坏了,就再也正不了。” “唉,这比直接灭门狠多了。” “可不,灭门倒留了为人子的清白。这下成了欺辱祖宗的不孝畜生……” 坐在角落里的小生忽然听不下去了,放下茶钱起身贴着墙下楼。 出了茶楼便一路小跑,到了码头跳上一条小船,对船夫说,“回无乡。” …… 第1章 无城 小生的心随着摇曳的小船砰砰直跳,这一趟来的真值得,一壶茶钱换了那么多故事。 “小哥自己出来玩啊。”船夫忽然问,惊的小生一激灵。 “嗯啊…” “小哥生的这般白净,像是一位姑娘。” 小生摸着包头帽子压低了一些,抬起头,“我在茶馆里听了老好听的故事,听的入迷了,忘了回家。” 船夫笑了起来,“茶楼包月一位说书先生,能把茶多卖出去三倍。茶楼里的瓜子都拿盐巴炒的齁咸专诱人喝茶。” 小生只是咯咯笑,“人家总不能白讲故事啊。茶钱也是听书聊天钱。” “嘁,到底是小孩子好糊弄。” “怎么好糊弄,你会讲门上不挂门匾,门口立着无有碑的家门故事么。” “哈哈哈哈!”船夫笑的太大声,船都要摇翻过去了。 “那家的故事,现在还拿出来糊弄钱。虽说忠孝仁义礼智信都做到不容易,但是像他们家一样全丢了也是世间罕见。丢干净了那就是无有了呗。门口立个刻字的石头就把一切撇的干干净净。” 小生有些生气,“那你知道是怎么丢没得的,是被坏人害的!从一开始下圈套害的!” 船夫歪头瞅船舱里的小生,“小孩子不要瞎跑,听了胡诌的话,再学坏了。” 小生不服气伸着脖子说,“人之初性本善,人家好好的家门怎么就突然变坏了,还不是被设计挑唆的!” 船夫轻叹了一声,似是不想和小孩子掰扯只是淡淡地说,“看你也是无城长大的孩子,你可知道以前城里月月都有庙会大集,戏连台唱,从晌午唱到夜里张灯。十里八乡来赶集的船盖住河面,船间行走如履平地,鱼平白的就会跳到船上来,那时候有一条载客的船就能养活一大家子人。” “哈,是么!”小生高兴起来。 “无有家吸干了一座城的地力繁华后…败了!好好的城也跟的变得啥也没有了。” 小生立刻又沮丧下来小声嘀咕,“怎么能都怪到人家家门上。” “哼…不怪他家怪谁啊,他家倒了,连累了多少人。现在十里八乡数无城最穷,原来无城不饿死要饭的,现在无城人人都是叫花子。我忙活一天就拉你一个毛孩子,能换两个馒头吗。真是,还不如茶楼里一颗咸瓜子能讨便宜。” 船猛烈晃了一下,撞击回弹,靠岸了,船夫示意小生下船。 小生意犹未尽,跳下船,从兜里多掏出两个铜板,“不能白听讲故事,虽然没说书先生先生讲的好,倒也不差太多。” 没等船夫说话,小生一溜烟小跑了。 路口远远看到荒草丛生中立着的“无有”石碑愣了一下,现在知道了这块石头的故事,只想去摸摸它。往石头处走了两步,踩到从地砖缝隙里长出的藤藤蔓蔓退了回去。 在一扇小角门前敲门。 门开了一边扇,一把被拉进去,“死丫头,又偷跑出去。” “哈哈哈,吴妈,我这趟可是收获颇丰啊。” …… 第2章 无宅 “你又跑出去听人乱讲了。”吴妈把压在眉毛上的包头帽往上推了推。 小生一溜烟跑进宅院,蹬蹬蹬上楼,坐在书桌前,来不及换衣服,裁纸研墨。 笔尖在砚台边沿舔了又舔,歪着脑袋好容易写下第一句。 “牵扯一件京城督办的大案。” “京城督办的案子,原本以为要直接灭门……”小生咬着笔头。把只写了一行字的纸拿到一边,换另外一张。 “抓走涉案的嫡亲子孙给田舍教化其变为农人……第一位刑满释放的嫡子孙回乡,却发现早有其死亡证明,而且骨灰已经下葬。不为旧族人接受,无法自证身份。” “‘死亡证明’必是坏人设下离间家族的圈套!”小生喃喃愤恨,“如果当时那一家子能耐着性子把事情搞搞清楚,不那么耿直非要以死明志也许…一切会不一样……” 小生咬着笔头看窗外一棵开的正盛的海棠花树出神。仿佛看见了外表和田间农人无异,但内在志高气洁的嫡子一家人齐齐血溅族庙的惨状,该是多么的心意决绝…… 吴妈端点心盘过来。 “在外面没瞎吃东西,跟你说过好多遍,小摊贩做的东西用料不讲究不干净。” “是,茶楼里的瓜子都是拿盐巴炒的齁咸。”小生这就现学现卖上了。 “瓜子不要钱,是卖茶的诱饵。” 小生喝了一口桂花糯米甜粥,记起好像没吃茶楼桌上瓷盘里的瓜子。 瞧着就不会拿起来,区区几颗不说,还一个个都孤零零的不挨着。虽说是白给但显尽吝啬。 “你又写的什么混账东西。”吴妈要拿起来看,小生伸胳膊盖住字迹,“我出门一趟又花路钱又花茶钱,总得有点收获。” “你大了,有好奇心正常。但是…乱七八糟东西听多了会霍乱了心智。” “我没你想的那么笨。”小生把纸张收起来急急塞进抽屉里,转身回屋里换衣服。 “一件事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两只猫抢食传成一群虎在山坡上殴斗,最后被定论成‘山中有老虎,此地不宜行’。那岂不是被流言左右,白白平添了魔怔。” 小生换了衣服出来变成一位清秀的姑娘,包头帽箍的头发贴在头皮上更显的小头小脑。拿梳子把额发蓬松起来。 “旁人再怎么评说,事实也真真切切的赖不掉。家里的院子怎么就一大半是荒废的。正门外面为什么有一座石碑横在路中间啊。藏书阁为什么是空的,常言道家有藏书抵万金。怎么咱们家就和毁尸灭迹过一般,恨不得把旧事全抹去,抹到一切都空空无有!” 吴妈有些急了,“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无事就是无事,你偏要生出事来不是自找麻烦吗。” “麻烦就麻烦,我从出生就是本就不该有的麻烦。找麻烦才是我的正事。” “你这个孩子。你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顶顶好的,饶家族没落也没委屈你一分一毫。饶这是破家也一直在庇护你!” …… 第3章 无宅(二) 打发走了吴妈,继续写了几张字,写到纸上落下黑影。 楼下喊了几遍,“小姐,吃饭了”才不情愿地下来。 一个人穿过幽暗空荡的庭院,进入只点了两盏灯的正堂屋。 “小满来了……” “是,老太太…”小满曲膝行礼随即坐在圆桌最外侧。 “听说……你今天……”另一苍老慵懒的声音绵长地响起。 小满偷偷吸了一口气等话音落地。 “又出去……玩了……” “是,去茶馆听说书了。” “说的什么啊?”第三个声音响起。 “说以前城里特别热闹,唱戏能从晌午唱到晚上。” “哈…哈哈……”夹杂着痰音的第四声音响起。 “没错没错,以前晚上灯笼连串挂,晚上比白天热闹。“ 菜终于上来了,大大的瓷盘只有中间一小聚菜。 吴妈从旁伺候把菜从大盘子里盛出来分到周边四位老人面前的碗里。 小满压着眼皮看一桌菜被分完了才轮到自己。今天出去跑了那么远,若不是之前吃过吴妈给的点心。就盘子里剩的那几口恐怕吃不饱。 饭桌无言,勺子和碗碟因颤抖相碰的声音格外清晰。这种声音小满从小听到大。 诺大空寂的院子里一切声音都如此,突兀的清脆中透着欲说还休的深邃。 老人身上的鲜艳锦缎在昏黄的灯光下依旧反着光泽。眼皮再多抬一点,惨白的脸上涂着胭脂,银白的头发上簪着纹丝不动的步摇。 “小满,出去可有逛市集买物件。”老太太问。 “没有……” “可是没带够钱?”姨老太太问? “惦记早点回来,便没去逛。” “一个人在外面是不敢多逛。要是以前啊有三两个丫鬟小厮顾着。就是在外过夜也是使得的。”姑老太太说。 “以前出门轿子抬着,前呼后拥,走哪都被人侧目更不会多逛。要什么都是差人送到府上。”老舅母说。 今天因为小满出门,饭桌上说的话格外多了,多到小满很不适应。 “以后月钱多给二两。”老太太说。 “不不不…我以后不会出门了。”小满放下筷子站一边。 “小满出门都打扮成小小子机灵着呢。”吴妈从旁说。 “哎呀,你竟然如此还乔装?你可知道以前…专门有人绑架白净的少爷勒索银票。银票按两倍给出去,人还是没了。”老太太说。 “是,我错了。”小满低声道。 “小满大了,需要玩伴,给她买个丫鬟。”老舅母说。 “买丫鬟……进了家门就是家里人。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非。”老姨太太说。 “唉……” 老太太深重的叹息,让小满从堂屋拔腿而逃。 “小满!” 吴妈追出来。 “你这孩子,老太太心疼你,你不明白啊。” “她心疼我,心疼我就要叹气。以前给我请诗文先生叹气,我说想弹库房里的琴,请个懂音律的琴师,她也叹气。今天我说要丫鬟了么?我提了么!为什么又叹气!” “老太太给你涨月钱,担心买的丫鬟带坏你。处处为你忧虑,你怎么就不懂老人家的心呢。” “我不懂,我当然不懂了,她活了多久,我才活多久。” …… 第4章 无宅(三) 小满跑回楼上,不点灯躺床上被子蒙头。 吴妈坐在床边,“以前宅子里就算没落的时候里里外外也有几十号人。但是那些个奴役吃里扒外净想着生是非把家里都掏空了。所以才慢慢都遣散了。” “人家好好怎么进到宅子里就开始生是非了。还不是因为这宅子本身就是是非之地。”小满蒙头说。 吴妈无言以对只得说,“好好,改天去人牙子那儿瞧瞧,万一有机灵聪慧的就买回来。” 小满豁开被子,“我什么时候说要丫鬟了,是老太太先自顾自说我要丫鬟,然后叹气!我从没说过我要丫鬟!” “你大了确实需要玩伴,你看你偷跑出去了也不敢多逗留不是。买丫鬟就买丫鬟!” “哎呀!”小满见说不通,砸床躺下继续蒙头。 吴妈拍被子,“人牙子在天没亮的时候做买卖。正好咱们去挑个好的。” 小满听着吴妈下楼的动静起床,把屋里灯都点上,照的亮堂堂的。 “人牙子天不亮交易那是因为干的事见不得人。正经人除了这个宅子里的,谁天不亮出去啊。”不过想到终究是要进新人了,又开心起来。 “等她来了,好东西都分给她,把她当亲姐妹。”小满打开梳妆台前的匣子。 里面颇有些好东西,点翠的发簪,拔丝雕花金手镯,各色能编手链的宝石小珠子。 抽屉深处最宝贝的是一本折页小册子,取出来用丝巾包了换个地方藏。 “这个可不能让人随便瞧了去。”小满左顾右盼,丫鬟打扫的屋子的话,角角落落免不了还是能被发现。 小满抬头看到了房梁,没有犹豫费力拉过写字桌子,踩上去还不够,跳下来再摆上小凳子垫着脚把包裹放在房梁接口的空间。 “哎呀!” 一声惊叫吓得小满差点掉下来。 “你在干嘛!”吴妈惊呼。“一会儿没看住,上房揭瓦!” 吴妈把小满从桌子上抱下来。 “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吴妈问。 “我刚想怎么下来,吴妈就来了,真是心有灵犀。” 吴妈一脸宠溺,“买丫鬟就得要那种明事理能帮忙规矩你的,要是比你还野还疯,两个人成天琢磨怎么闯祸那怎么行。” 委屈突然无边无际蔓延开来,小满怔怔看吴妈把桌子椅子摆好。 “那还是不要的好,省得买进门回头再怪人生是非,把人遣散了。” 吴妈回头从怀里掏出一本书,“人牙子做买卖有讲究的,先看看,你一向有悟性自己琢磨琢磨,挑个好日子咱们就去。” 小满接过书,封皮上只写着“买卖录”三个字。 打开来看竟然是人牙子做买卖的心得。 “这一行也有集成文字的行规不成!” “以前家里买进卖出多少丫鬟小厮啊,事干多了当然有一些积攒下来的经验。” 小满把书合上甩地上,“那说明都是顶顶失败的经验,才不要看。” “哎呀,你平常总说,藏书阁封着不让你进,如今拿书给你,你又不想看了。” 吴妈下楼了,小满把书捡起来,“到底有什么名堂…” …… 第5章 买卖人 书里详细介绍了各项买卖的标准,细节到身高面相,甚至于十个手脚指头的长短。 “哼…当真是选牲口呢。”小满扔下书翻身子,“既然是朝夕相处的伙伴就应该平等对待,若只是主子和仆人的关系。主子一不高兴说撵走就能撵走,仆人必定早早为自己打算,生生逼出了心眼子。” 小满愈发满心期待,坐到桌前,铺好纸开始画画。 “从前深深宅院里住着一位寂寞而富有的小姐。因为家族的原因除了养育她的奶妈和老太太们,她几乎没有同龄的伙伴。” 小满画几颗圆溜溜的假石头,几簇花圃。 “但是这位小姐的脱尘超世的气质终究没有被深宅淹没……” 小满打开妆镜匣,对着烛光映出的影子开始画像。 画着画着更觉得自己眉目如画,不记录下来辜负了年华。 …… 这天天没亮,小满早早起来洗漱,戴上包头帽子穿短衣短衫活像一跟班小厮。 拉着吴妈的衣襟鬼鬼祟祟从角门出街。 “咱们多挑挑啊,你别看见个人就兴奋啊。” “是是是,哈哈哈”小满头埋在吴妈的臂弯里。 两人出了大宅在河岸一小渡口处上船。 小船摇曳,小满埋着头偷笑。 吴妈戳戳小满,“大大方方的。好歹是大宅里出来的,扭扭捏捏不像话。” 小满这才坐直了身体,还是噗嗤笑了出来。 没走多远,换了一条船。吴妈神情紧张起来。小满伸头向外张望。远处有一条更大的船,想到就要见到“人货”,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吴妈推开小满的胳膊,眼神示意严肃起来,两人上了更大的船。 进了船舱便看到一排头上插着草身材消瘦的小女孩。 “嫲嫲来了,赶紧行礼啊,”管事的一声呵斥,把小满吓一跳。 吴妈坐下,管事的恭敬递过一本册子,“您瞧瞧都是上等货色。” 吴妈打开册子细细瞧,小满着急的挨个扫过女孩们。 吓!一个个都垂头丧气,又黑又瘦和年画上的小鬼似的。 “嗨!我…问问你们。”小满突然说话,吴妈抬眼皮刚想制止。管事的一脸谄媚,“您问您问,都机灵呢。” “你们可都识字的么?” 话音没落,吴妈一下合上册子,管事的咯咯笑,“您瞧上哪个,带回去慢慢调教,什么都能学会呢。”“都抬起头来,张张嘴都哑了!” 几个小女孩抬起头来,小满接着问,“可擅长女工,针线绣花怎么样?” 人牙子脸色不太好看了,吴妈从包里掏出一吊钱,“不缺做粗活的。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丫鬟的,必定要求高些。” 管事的接过钱,连连应和。 吴妈递回册子,“辛苦再找找。” 从大船上下来,小满气鼓鼓不说话,等到换了第二条小船,才忍不住说,“那些像什么样子!” “你以为呢……” 两人从小渡口上岸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往常这样小满一定不舍得立刻就回家。今天却着急着进角门,一进门便大声说:“若是这样倒还不如自己呆着,白白平添了一张吃饭的嘴。” 吴妈笑道:“如此也算没白折腾,外面可不比家里。蠢笨庸碌的人你真见了,一眼都不想多看呢。” …… 第6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无宅的夜晚万籁俱寂。 小满又打开了吴妈给的那本买卖书。 “以前做‘买卖人’生意的人必定见过很多很多人才总结出了这么多。”小满总是这样自己和自己说话。 书翻到后面,有重新装订过的痕迹,大概是中间少了一部分。无家的书一向是这样,问也没处问。 “残缺的书不如无书!”小满突然气从胸中来。躺到床上蒙上被子。 想到头上插着蒿草呆如木鸡的消瘦女孩们。委屈感又无边无际的蔓延开来。 “把她们都买进来把没人住的房子都填满。哈哈哈哈……” “可是太太们大概不会同意。不过老太太会……”小满倏然止住思绪。 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落在地上影影绰绰,小满从来都不怕鬼。就算是鬼来了,恐怕都嫌无宅太过寂寥。 四位老太太怎么都会再多活几年,以后的事情当然以后再说。 伴着从窗外吹进来的习习凉风,小满睡着了。 梦里推开一扇拱型院门到后花园,白的粉的红的黄的,一团团一簇簇,好看的鸟拖长长的尾巴在草地上一蹦一跳。 忽一阵铜铃般的笑声传来。闻声望去,一群身着五彩锦衣的妙龄女孩子从海棠树后闪出来。 走过去看她们笑闹。一位身穿绿绸缎的女孩先看到她。 “你是谁?” “我叫福满宜…” “哈哈哈,福…满…溢,是福气多地溢出来嘛,哈哈哈,真是又土又好笑。”姑娘们拿团扇掩面笑的花枝乱颤。 “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家的园子里?” “这是你家的园子?这园子锁着好多年了。” “没人来也是我家的啊,你们既然来了就是客人。” “哈哈哈,瞧你的样子会是这庭院的主人?”另一位语气也不太客气。 “我家以前也有很多好看的衣服,比你们身上的强过不少,只是现在不讲究罢了。” “哈哈哈,你好大的口气啊。既然有,为什么不穿出来,穿不出来就是没有。” “并非没有,是无需再用锦衣华服彰显罢了。你们看这般良辰美景,还是不要辜负的好。我们一起玩。” “哼,谁要同你玩,是我们来了,园子才变得姹紫嫣红。你却偏说是你家庭院。你家园子什么样儿你不知道么!” 说话间,方才的女孩们都不见了。周围顿时杂草丛生,树干上长着经年的蘑菇。爬藤从枯井里伸出来缠绕成粗犷的一股。乌鸦在远处盘旋着不肯靠近。 “喂…你们别走回来啊,我说错了,不该强占这座园子。” 小满惊醒,一脑门子的冷汗。 虽然是梦魇但是更加意犹未尽,梦里见到一群同龄女孩子把荒废的院子映衬的生机盎然。 “哎呀,就算是在梦里也没人玩呢。” “我怎么不像是院子的主人了。”小满闭上眼睛想再回到梦里理论理论,“她们觉得我是院子里粗使丫鬟,还是世人皆知无宅荒废已久,但凡有一丝活泼的气息都不会是无宅……唉……” …… 第7章 赏心乐事谁家院 吴妈说改天再去人牙子那里,这一改也不知道改到哪天了。 小满打开后花园的门,蹚过过小腿的荒草试图往里面走。 “小姐!”阿波在身后喊。 “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出来。那里面不知道有什么活物呢。” 小满退出来站在门口发愣。 “阿波,咱们把园子修整修整。” “修整它干嘛啊,您的小院不是拾掇的挺好的嘛。” 小满只好悻悻地离开。回到自己的小院坐到二楼桌前看窗外的海棠树,想象宅子里兴旺的时候,想出神了不自觉傻笑。 “小姐,该吃饭了!” 小满不情愿下楼。从侧边的走廊穿过两进院门,到正堂屋。 曲膝给四位老人请安坐在圆桌最外侧吃饭。 饭桌上静默无声。 小满用力喝了一口粥,发出了一点声响之后抬眼看四位长辈。接着勺子故意碰碗边。 “想说话就说,别耍小心思。”老太太缓缓说。 小满放下勺子,“后院有一荒废的院子,我想把它收拾出来。”“我可以自己干活。” “后院…园子?”老舅母问。 “后院的枯井里死过人就封起来的院子。”姑老太太说。 小满听到“死人的枯井”有些泄气了。 “怎么死的?”老舅母问。 “有年头的井嘛,住进鬼了就枯了。”姨老太太回答。 “有鬼我也要收拾。”小满说。 老太太抬起几乎要盖住眼睛的眼皮,“你想收拾就收拾,不过只得用你自己的私房钱。” “谢谢老太太。” 小满兴高采烈去后院,阿波一脸不高兴在身后跟着。 “小姐真会使唤人。” “把院子收拾出来,让老太太高兴高兴,她高兴了,就喜欢热闹,家里人就多了。“ “小姐,老太太不喜欢热闹是实在折腾不动了。就想安安静静的,这院子还能再大兴土木么。” 小满仰着头背着手,“我要买新丫鬟,修后花园,老太太老了不愿意折腾。但我得折腾啊。” “那您有多少钱修园子啊。” “嗯……”小满低头盘算,“大概有二三十两。” “哈哈哈…哈哈…二三十两您就想修园子!” 小满大惊失色,“怎么不够么!” “小姐,修园子先要把杂草杂树连根拔起,碎砖石子都清出去。雇几个苦力进进出出推车拉运估计得个好几天。然后请园丁进来种树苗。树花养草可不是一般的活儿。得找有门路的人专门去请,人家还不一定愿意来。” “为什么不愿意来?” “一是工钱高,二是……” “二是什么!”小满呵斥。 “人家也不是谁家的活儿都做。咱们府上……” “咱们府上怎么了,没园丁愿意接手就不做了么!愚公移山听说过没有,一个老翁尚且有世代接力移走两座大山的志气。我还怕修整一座院子。我自己推车修,今天修一点明天修一点,总有一天会修好了让老太太姨老太太姑太太带老舅母进来散步。” “小姐,您这是赌气。” “我说正经的,你要是愿意,我二三十两的私房钱就给你了。” “哎呀,小姐,我愿意愿意。” …… 第8章 后花园坏事 一大早,阿波推着平板车拉着铁锹铲子水桶在后院等待。 小满兴奋地穿着短衫提着盖着布的箩筐前来。 “我昨晚上看书里说整修园子先要祭拜土地公公和原先居住在这里的地仙,求它们原谅。咱们先祭拜一下。” “小姐想的真周到,比我心细。” 小满掀开箩筐上的布,拿出香炉烛台,摆上瓜果。正在忙活时,老姨太太拄着黄花梨拐棍咯噔咯噔前来。 没等小满说话,姨老太太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阿波,有件事麻烦你出趟远门。”说罢明晃晃的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 “谢谢姨老太太。”阿波接过银子对小满说,“小姐,等我回来,再帮您修整园子。” 姨老太太看小满摆好的简易祭台。 “小小的孩子懂的倒不少,祭拜地仙可是大事,得特地请和尚来念经。恭敬地上几柱高香把地仙们请走。像你这般怠慢,小心它们都出来攻击你。” 姨老太太说完走了,小满站在园子门口嘤嘤地哭了。不仅没人支持,还想法子出来阻拦。 点上香插在香炉里,“地仙们啊,你们和我一样生活在这座大宅院里。说来我确实不该惊扰你们。可是…我也有我的苦衷啊。” 小满蹲在地上,等香完全变成灰落在香炉里。 “满儿……”是老太太。 小满腿蹲麻了,锤着腿站起来。 “这园子里闹过鬼。你招惹它干什么。托人从远洋带的东西快到了,你再忍几天。” 往常要是说有从外面给她带的东西,小满一定会很高兴,但今天却不一样。她不期待远处的东西,就想一探眼前的究竟。 “园子为什么闹鬼?”小满问。 “死过人。” “那为什么死过人。” “因为不想活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不想活了。” 老太太盯着小满压着怒气,“不老实,丫鬟不给你买了,远洋带来的东西也送回去。” 老太太拄着拐棍一步一步往回走,留小满在原地哭。 “我偏要修整这园子,有鬼怕什么,来找我啊。正好问问它为什么变成鬼了。” 吃晚饭的时候,小满闹脾气躺床上不肯去堂屋。 心里扑通扑通,有了一个吓人的鬼主意。 四月天,阴雨天多,后花园和老太太们居住的院落有一定距离,独立且有围墙。 如果…… 小满被子蒙头,这件做下来,少不了挨一顿家法。 “就算挨家法也要做,一天天净无聊了。” 小满憋着主意等天黑了,趴在窗前看月亮。 乌云微微遮着一轮快满的残月。 “四月天,半月有雨半月晴。”小满点亮琉璃灯,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如此湿润清冷,正合适。 披上披风,一路小跑到后花园,门口的小祭场还在,门上却新上了一把锁。 小满摸着锁,直接横了心。 “不让做偏做。”从披风里摸出写字用的纸,在琉璃灯里点着了隔着墙往里扔。 一下一下,不方便把披风脱了继续扔。直到扔的累了。打定主意,今天不成功就明天再接着来。 …… 第9章 闯祸遇家法 第二天一大早,天没亮小满跑到后花园,一切如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小满扒着门缝瞧,一点也没烧着。哪怕火灭了后的一缕烟气也没有。 一夜辗转反侧的忧虑完全多余。小满气不过跑回房间。从床底下抽出一个樟木箱子,里面放着过年时攒的烟花。 “还不信了。” 小满捧着木箱子到后花园外面,火折子点了就园子里面扔。 “嗖……碰!”一窜天猴飞上天,在藏蓝色的天幕上炸出一朵花。 小满乐呵呵的继续点继续扔。直到箱子里剩下最后一根小炮。 忽敏锐的在清凉的空气里嗅到一丝焦糊的味道。放下炮,从门缝里瞧。 荒草沾着湿漉漉的晨露,遇到火星子劈了啪啦一下就灭了。 小满留着最后一颗炮,跑回房间拿了一沓写字纸,叠八宝盒摞起来,把最后一颗炮放在最下层,火折子点最上头的,用力隔着门一抛。 八宝盒引爆炮丈果然把荒草打出了大火花,草终于被引燃了,火苗烧起来。 “哈哈哈…哈哈…”小满开怀大笑,扒着门缝看火越来越大,黑烟冲破晨雾,呛人后退。 小满呆立静看忙活的成果,直到吴妈一声大吼才惊醒闯祸了。 “天啊,你放的火?” “我我我…我……” “不让你修园子,你就放火?还想抵赖,看这火折子!”吴妈一手提住小满的后颈,一手捡起火折子。 “宠的你无法无天了!”“来人啊,着火了,来人啊!” …… 幸好火没有太大,打开院门,几桶水泼进去,火就式微了烧着烧着就灭了。无宅好似已经阴冷到连火都着不起来的地步。 小满跪在堂屋。 “你说,该怎么处置你!”老太太气如洪钟。 小满哪还敢说话。 “子不教不成器,都把你纵成什么样子,敢在家里放火!家法!” 姨老太太从红木盒子里拿出小册子递给老太太。 “打!拿柳条打!打五十鞭!” “五十鞭,她哪能受的住啊。”姑老太太缓缓说,“后院烧一烧就当除草了,顺带去去阴气。” “还是打几下长长记性。隔着门都能放火,心思真不一般呐。”老舅母说。 姨老太太拿来柳条鞭,老太太示意递给老舅母。 “她姑奶奶弟妹啊,劳烦您教育。” “这家法,我怎么能动手呢。”老舅母说罢看向老姑奶奶。 “我既没许修园子也没不让修园子。轮不到我教育。”老姑太太说。 “哼……” 谁也不发话,堂屋一时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起来,回去把《家法》抄十遍!”老太太呵斥。 小满磕头,“谢老太太……” 从堂屋退出来,吴妈在院门外等着。 “没挨打?” “太太们都不愿意出力气。我就幸得躲过了。” “你这孩子,太太那是心疼你。” “是,心疼我。不是为了避免结下打我的…‘仇’。” “哎呀!太太们还能和你结仇。” “我都绷上劲准备好挨打了,结果没捞到赏。” 两人一同去后院。 后院的草就黑了一小片而已似乎确实犯不着上家法。 “唉……看来这院子真的住了很多鬼。要不然现在后院已经烧没了。”小满一脸认真的感叹。 吴妈顺脚把烧焦的黑草踢开。 “后院以前有一颗上百年的大树,大概建宅子的时候就有了,后来吊死过人,树就砍了,砍了守家大树,得罪大发了。” 小满目光一瞥便看到微微在草中高出一截的大树墩。 “造孽啊…”小满嘀咕,马上补了一句,“说我自己呢。” “回头得空了,真该把草烧一烧。” “得空是哪天啊……”小满嘀咕这走出后院。 …… 第10章 老宣纸 小满拿着《家规》,连连摇头,家都无了,还有这么些规矩。而且还是一本装订过的残书。 这家败的只剩下最后一点规矩了。写字纸闯祸的时候烧光了,小满去库房拿纸。 管库房的是本族的一个老爷爷,整天坐外面晒太阳哼戏。 “太爷爷!”小满大声叫。 “小…姐……” “什么小姐啊,小姐受家法了,要纸张抄家规呢。” “去拿。多拿点,多犯错。哈哈哈。” 小满自己去库房,抱了一沓纸下来看架子下面标的时间。居然是四十年前的纸。 “太爷爷纸过了那么多年了还好好的。” “哈哈哈,‘纸寿千年’可比人长寿多了,人没了好几代,它还好好的。” “那不是和千年王八一样么。” “对没错,王八一样…要不字怎么写在纸上呢。白纸黑字那就是千钧之力。写下就不能再变了,要是撕毁了,就…就是日转星移的大事。” 小满不愿意走了,“太爷爷,那以前……” “唉…以前,王八契约满天飞,你拿出一张我拿出一张,都说自己是正统,别人的是伪造的。说不清怎么办,就争论谁的字写在更老的纸上……” 小满还想再问什么,可太爷爷闭着眼睛。 “我抄了家法拿给您看,你帮我看看字写的怎么样。” “哈哈哈,字写再好能怎么样。以前……”太爷爷伸出的手指停在半空中。 “以前字好的记账先生,一个月的月钱挺多的。” “那老账本都存在哪儿?我想看看那些好字。” 太爷爷眯着眼看小满。 “账…!本…!”“账本……?”“账本啊…我屋子里的架子上有一本王献之的字帖。你拿去临…” “哎…寻常字帖有什么可临的。” “那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 小满进屋找到字帖,“谢谢太爷爷,这好东西归我了。” “哈哈哈,归你了归你了,太爷爷也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了。” 小满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听到浑厚低嗡的声音似乎念叨的是“账本…” “无规矩不成方圆,儿女不受训诫不能成人。”小满念叨着开始抄家规。 家规从老太太那里拿来的,自是有年头,轻手轻脚地掀页不敢惊扰。 忽在一行字上看到浅浅的红迹。 “这是血么?” 小满心血来潮去绣绷上取了一根针,扎破手指在字迹的缝隙里滴上血。 看着新鲜的血浸入上了年头的纸和字侵染在一起。 委屈感忽然袭来,无边无际,深邃幽怨。小满赶紧合上书往向窗外,海棠树落了很多花瓣稀疏的铺在地上。 小满呆立着等感觉赶快散去。从来不敢深究这种感觉为什么会出现。只是越来越习惯和这种感觉相处。 微风吹动成簇的海棠花,带下的花瓣轻柔飘逸。 小满长舒一口气似乎那种感觉已经离开了。 “过几天,丫鬟来了,抄写《家规》这种事情就可以交给她了。哈哈哈,去哪里找会认字的丫鬟啊。唉……就算重赏也不见得会有。千金易求无价宝,万金难求合适人。” …… 第11章 无题 这天一大早,一人鬼鬼祟祟贴着无宅院墙敲角门。敲三下顿一顿再敲两下,如此敲了好一会儿。 门开了,露出吴妈半张脸。 “她大姐姐,您要的人我找着了,琴棋书画都擅长。” “多少钱?” 这人五个手指头伸了伸,又合在一起,不知道那是五啊还是七。 吴妈说话就要关门。 “哎哎哎,大姐姐,我可是把十里八乡都翻遍了啊。” “哼…会琴棋书画的,要么是大家闺秀要么是窑子里的,糊弄钱糊弄到这来了。” “进您府上可不比一般小户人家的小姐过的还好吗。”“不瞒您说,对方就是一小门户里的,家道中落准备谋口饭吃。” 吴妈打开门,“你可别狮子张嘴大开口啊。行不行也得先看人再说。” “行行,这您放心。” “我放什么心啊,人家既然是家道中落,必然是下了决心了,小姐瞧了一眼没瞧上,再给退了。” “这您放心,跟她说了攀高门不一定能攀上。” “什么高门啊。回去告诉她,不是就找了她一人,若是没挑中就是被别人比下去了。” “成成,‘竞选未必一定中’。” “你也辛苦,等着。” 外面人侯着接过一吊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 吴妈端一盘点心上楼看小满。 “手持正义,肩挑道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满仰头晃脑。 “吴妈,咱们府上的先人都是正人君子。” 吴妈放下盘子,小满拿过一块绿豆糕。 “谁敢轻易自称正人君子啊。” “那这家规有什么用啊。规了也不算正人君子。”小满一句话把吴妈说愣了。 “你放火后院,老太太不舍得打你,但不能不惩罚你。就抄抄字还这么多话。” “唉……没意思……” “快有意思了,找的丫鬟有谱了。” 小满果然兴奋起来,“除了做粗活就会吃饭的那种粗傻呆笨的可不要啊。” “哎呦小姑奶奶啊,你知道但凡聪慧一点就好多花多少钱吗。以前太爷们……” “以前怎么着?”小满揪住话头。 “说了你也不懂。” “你说了,我不就懂了吗。” “千金小姐千金小姐,一个姑娘为什么千金,就是贵重嘛。” “那还能买一个千金丫鬟回来啊。” “所以嘛,既然是丫鬟就不要要求那么多,模样看的过去,心性善良就好了。进了门慢慢调教。” 小满点点头,她孤独太久了,迫切需要玩伴。 “那…可能买多买几个。” “蹬鼻子上脸不是,多买几个你领着上房揭瓦!” “随便说说啦,多几个人,家训这会儿都抄完了。” “你好好琢磨琢磨怎么给丫鬟立规矩,丫鬟犯错是主子教导无方也得跟着受罚。” 小满噗嗤笑出来,“那敢情好,既然是我一人承担,那我可要整一屋人,犯了错我一个挨板子。” “唉…以前,听说府上的少爷小姐前呼后拥好多人伺候。” “以前以前,以前就那么好啊,等丫鬟来了,就是我最好的日子了。” …… 第12章 落空 天没亮,小满早早起床梳洗打扮,衣服换了四五通。等吴妈来喊时,提上桌上的丝绸包袱下楼。 一路上脚步轻快,熟水熟路,从小船换大船。 刚上大船,一人扑过来把小满吓一跳躲到吴妈身后。 “她大奶奶啊,对不住,那丫头来的时候跳船跑了。” 吴妈瞬间发怒,“你跟我在这儿逗闷子呢!你当我们是什么家门,你真以为府上没人是!” “她大奶奶,那混蛋丫头也把我的银子坑了啊!我冤啊!” 吴妈一脸怒气坐下,“说!哪家的姓甚名谁。这事不能算了……” 伏在地上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张折页的帖子打开了递给吴妈。 “姓沈?还有两个字的名字…” 小满伸头看帖子上的字,“沈…书…宝。” “哎呦,还是个小宝贝呢。那可不是有脾气么。” “她大奶奶,我真是没想到啊,起初她说,只要能挣银子她就愿意,谁知道半道突然变卦了。” “你是不是一开始没告诉她来的是我们府上啊。”吴妈责问。 地上的人不说话。 吴妈摔下名录帖子,“哼,挣钱都挣不明白。不是诚心做买卖活该被坑。”“沈家?该不会是以前给大宅送豆子那个沈家。哼,靠做豆子的手艺也攒了一点家底,前些年当家人没了,如今混到卖女儿了。哎呦呦真是……”吴妈起身,示意小满走人。 “既然是靠手艺活的人家,必定是有些骨气的。大概不愿意…”小满主动替人说话,吴妈拽小满。 “她大小姐,实在对不住,让您白跑一趟。” 吴妈哼了一声,胳膊拦小满下船。到了小船上,吴妈对小满:“人牙子为了挣钱都不择手段,他一定是两头骗,指定既没跟人说清楚,也没给人定金就想空手套白狼,不怪人到了最后跑了。” “人家一开始不知道是咱们家所以答应,来了发现是咱们家所以后悔了。咱们是就那么不招人待见。” “小门小户就是没福!” “明明是我没福……”小满抓紧手上锦缎包袱要哭出来了。 “没事,人牙子要是不把这件事办妥当了饶不了他。” “凭什么饶不了人家,还能怎么着。” 两人从小船上岸吴妈说,“看看,好歹是那么大的宅院,气势总是在的。” “再大也是无有了。”小满颓然从角门进入。 海棠树落了一地白里透粉的花瓣,没舍得上楼,坐在树底下,打开包袱,里面有精心准备的孔雀羽毛做的点翠发簪,丝线绳子编的手链,还有装在香囊里的金瓜子。 竟然用不上了,那就无用了倒在树底下,鸟也不会叼走。 老太太罕见主动来看小满。 “丫鬟的事情,我派人去想办法了。” “让老太太操心了。” “家里来人原本我也挺期待的,还把老箱子打开准备了赏赐。可惜了……” “门外立着‘无有’的石碑,家里人姓福,连起来就是没有福,谁会来啊。”小满罕见撒娇抱怨。 …… 第13章 无聊无趣 买丫鬟大事情黄了,小满比以前更落寞了,没事还会跑到后院拿火折子放火。 远远坐着看荒草烧出黑乎乎的烟,火大了,就喊阿波过来灭火。 “小姐,别烧了,多呛人啊。” “不管它,会把整个院子都烧光么?” “难说,这些朽木做柴火都不成,这些草又不是完全干燥的荒草,好多还活着呢,比较湿润也不是那么好着。” “这院子废的,连火都旺不起来,把老草烧了,没准能让新苗长出来。” “这院子里闹鬼…阴气重…烧一烧能驱鬼。” “你也信这里有鬼啊。” “不是说井里死过人么,犯了大错的就投井。”阿波说到“投井”时只剩下嘘声了。 小满一下明白为什么家规残缺了。犯什么错会被投井就写在没有的那一部分里。 小满看向那口枯井打了一个寒颤。扔进井里已经够苦了,现在还有她来叨扰清净。不过白日朗朗气温适宜,倒也没什么可怕的。 “阿波你是不是快成亲了?” 阿波不好意思一笑含糊应答。 “你要是娶新娘子了,就让她住到府里来。府里好多空屋子,仓库还有好多稀罕好东西。一定布置漂亮。” “小姐不满您说,我是…赘婿。” “啊?你……”“你可是没钱娶妻,告诉老太太啊。” “不是不是,就是……”阿波为难起来。 “你好端端的怎么入赘啊!” “小姐,人家嫌弃我。这就不错了。” 小满了然,一下划着火折子,往枯井甩去,火折子落在草丛里似乎火光都没冒一下就彻底淹没了。 “啊……”小满凄厉大叫,从后花园跑出去。直跑到正门处,正门从里面上着门闩,门闩上附着着经年的老爬藤,大屋檐遮着,藤蔓从各各缝隙里伸出去求阳光,纵横交错把门绕得死死的,几乎已经看不清楚这是一道门。 小满满脸泪痕。 阿波跟过来轻唤“小姐。” “把乱七八糟的藤给我砍了!” “哎呦,小姐这比修整后花园可难多了。” “没出息!”小满一声大吼一定不是在骂阿波砍不了藤,修整不了后花园。 小满跑回自己的小楼,拿起还没写够数的家书扔到窗外,“半本残缺还想立规矩,吓唬谁啊!” 跑下楼对着书猛踩。 “哎呦喂,你这孩子太皮了!”吴妈大喊。 “一本残书,烧了对它不敬,踩两脚怎么了。” “你有气跟书撒啊!” “别的书还轮不到我撒气呢,就得这一本!” “哎呦,你还气老太太惩罚你呢,你在后院怎么折腾,老太太不都没管你么。” 小满挥舞胳膊又蹦又跳更加用力去踩书,“不是不是不是,你不懂!” “行行,你闹!闹!就闹!”吴妈转身走了。 小满一个人站在院子里,哭声更加肆无忌惮。 直到哭累了,一屁股坐地上,抬头看天便就地躺下了。 “我没有别的愿望,就想让这座宅院变变天,多几个活人,热闹热闹,就这么难么!无有无用无名无姓凭什么呢。这家里还有人呢。” …… 第14章 马骏达酒楼 小满在家呆不住,又想往外跑,吴妈也不阻拦了,只是反复叮嘱她,早去早回,多带些钱。 小满坐着小船有个明确的目的地,上次路过但没进去的马骏达酒楼。 酒楼不比茶馆,小满一个人在楼下踟蹰张望终究是没进去。在酒楼不远处的面摊坐下。 “别伸着脖子瞧那楼了。”面摊老板笑道。 “我…没有…” “少年小白豆腐们都想衣着光鲜去那儿大摆宴席。” “那里面很贵吗。”小满语气里透着微微的不服气。 “据说一道顶好不算最好的菜要二两百多钱。” “那岂不是只要二十多碗面?” 面摊老板瞅小满这话是夸呢还是贬损他呢。 小满接着说:“老板在这摆一天摊就把大酒楼的名菜摆出来了,那大酒楼也没什么嘛。” 老板咯咯笑,“不赶大集的时候,平常也卖不了多少。” 面搁在竹漏斗里煮,竹漏斗挂在沸水锅边缘上,煮得了,挨着锅边溧水,面落碗里,搁另一口锅里加高汤,加两根嫩绿翠的小白菜,一木勺黄豆子,一勺葱花,几片笋干,小半勺香油。 喷香青菜面搁在小满面前。 “大酒楼能做的生意少,比不了老板的面,论是谁都能来吃一碗。不择客官做的是天下的大生意。” “哈哈哈,小嘴会说的。不过做买卖这么些年,小摊确实无意间伺候过大人物。” 小满竖起耳朵,“那一年赶大集,一队远处来的商客把小摊挤得满满的。每人都少说吃了三大碗。最后打头的那个放下一块银子说不用找了。以后他们出货去远东也会记得我做的面。” 小满不由沮丧,这算什么大人物顶多算一笔大生意罢了。 “因为这碗面,那些走南闯北的商客会永远记得咱们这个地方。” “哈哈哈,你这小孩子读过这么会说话。” “没读过,就抄过什么家训家规的。”小满没好气儿嘀咕。 远处酒楼确实生意不太好的样子,出来一位花枝招展的胖女人在路边叫喊。 “你瞧,没生意,老板娘出来了。”“那老板娘厉害呢娶了一位顶漂亮的人。” 小满一下没听懂,老板娘“娶”那是招婿,“顶漂亮”?老板娘娶了一个女人? “您可是说老板娘娶了她的‘老同’?” 老板一脸疑惑。 小满解释道:“老同’是指同年同月相好的姐妹。” “哈哈哈……”老板笑的很大声,后小声说:“男的也可以漂亮嘛,没人说,漂亮的人就专说是美女。” “哈哈哈……”小满也笑起来,如此说来,这老板娘倒真是厉害,娶了一个顶漂亮的老爷们。 面摊暂时没别的客官,老板来了兴致,接着说:“那家老爷们比大姑娘还俊呢。脸白的像豆腐,腰细的一把。老娘们有钱就能娶比大姑娘还俊的爷们。” 小满有些不好意思了,老板话越说越混账。可是老板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白脸干活没力气也没别的能耐,就去伺候老娘们。” 小满从兜里掏出钱多了五文,放在桌上,“老板谢谢您招待。” …… 第15章 不堪的真相 小满又去了茶楼,说书先生旁边多了一个敲小锣的小女孩。 说书先生长一句短一句短唱调子并不动听的曲儿。 “河东边大槐树旁有户人家哎,家里有位姑娘二八年华,如花似玉赛貂蝉,会纺纱来会织布,还烧得一手好饭菜。” 听说有一姑娘,在座的眼睛便放光了,再听说这姑娘赛貂蝉,更是忍不住叫好起来。 小满心里暗笑,这钱可太好挣了。 细瞧旁边的小女孩,瘦瓜子脸,眼尾微微上挑的杏核眼,头上两个圆发髻一边一个,随着说书先生的语气的快慢打小锣伴奏,很机灵的样子。 小满忽然想多少钱能把这女孩买回家。 “姑娘到了出嫁的年纪,提亲的人踏破门槛,父母一概拒绝,提出聘礼……”说书人停住,伸出三根手指头,“三…乌篷船…” 茶馆里一片唏嘘。 “就算美若天仙也不能要三船聘礼啊……” “这谁家能娶得了啊。” “一家人后半辈子就指望闺女聘礼过活呢。” “三船聘礼,那嫁妆多少?” 一茶客忍不住喊:“攀得哪家高门啊。” 说书人撇撇嘴,“三船彩礼一般人家拿不出来,对于有一户人家那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铛铛铛,锣鼓紧密催人猜想。 小满端着茶杯心想不会又说家里。 “祖宗都不要的那一户大宅院哎。”说书人说出答案, 众人一片意料之中的惊叹。 “门口连匾额都没有的那家。” “把祖坟扒了的那家……” “这位美貌女子的嫁妆……”说书人慢悠悠唱,众人伸着脑袋张着嘴等下文。 “是她老娘和老爹…哎哎哎……” “老爹进夫家为奴,老娘进夫家做老妈子。哎哎哎……” 茶馆一片哗然。 “岂有此理,这哪是嫁人啊,这是一家子卖身啊。” “女儿嫁人还要搭上老子和娘……” 说书人一脸得意等着茶客们感叹完了。打着板子咿咿呀呀又唱起来。 “三船聘礼敲敲打打,风光无限。出嫁那天,八台大轿在前,爹和娘胸前戴大红花充当嫁妆在后。” 茶馆响起一片哄笑,小满也跟着笑起来,想想那场面便觉得可笑,嫁女儿出不起嫁妆便自己戴上花充当物品。还不如没嫁妆,以家里的以前的气派,还能在乎小农户的一点嫁妆。 “铛铛铛…铛铛…嘿嘿嘿……一人得嫁高门全家飞升…哎哎…嘿嘿……” “儿女结亲家,聘礼是夫家的面子,嫁妆是女儿的底气。本身妾室入门又以父母为嫁妆最被人瞧不起的一种了。哎哎哎……” 小满亦点点头,以父母为奴做嫁妆那真是没什么脸面。 铛铛铛,咚咚咚,说书先生换了一副表情,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这女子命非常好,嫁进门第二年便生下一少爷。母凭子贵,小妾腰杆硬了,为嫁妆的父母腰杆也硬了和女儿相互扶持互为底气。” 小满往嘴里扔了一颗咸瓜子,大口喝茶。 “慢慢的,当仆役的岳父把持了越来越多的权利,当老婆子的岳母成了丫鬟们人见人怕的老妖婆。小妾慢慢熬死了明媒正娶的大太太,一家子鸠…占…鹊…巢,当家作主了!” 拍桌子声响起,众人怒目相视龇牙咧嘴大骂。 小满心跳的厉害,喝了一口茶呛地喷出来。 “这是明摆着算计好了,利用貌美的女儿霸占人家门…” “那家人自相残杀不择手段,如今被外人算计那也活该!” “不算外人,好歹生了孩子,那孩子总是自家人……” 小满丢下一小块银子从茶馆夺路而逃。 …… 第16章 等下文 小满大口喘气在街上暴走。 四月天的日头,阳光有些刺眼,小满抬手搁在额头。越想越气,靠编排人挣钱,一个臭说书的一顿指不定连两个菜都吃不上,居然大言不惭公开议论大宅里的事。 不甘心就这么回去,转头又上茶楼。 一会儿功夫,座位已经被旁人占了,只好遛着边站着。 “生了儿子做少爷但并不安稳,身子弱没等长大就病死了。”说书了做哀伤状。 小锣鼓响起来,小满看敲锣的小女孩,女孩也瞟了她一眼。 “儿子死了之后,那一家人非旦没有式微反而势力更大了。岳父暗中勾结外族人破坏大宅的生意,吃里扒外!” “胡说!”小满脱口而出但是声音淹没在茶客热烈的讨论中。 “太坏了,当初就不该让老的进门。引狼入室嘛。” “孩子死了,就说明命格不好,该把两个老的撵出去。” “孩子指不定怎么死的呢,留孩子就是留下了祸根。” 说书先生坐下新泡了一壶茶任由茶客们讨论,小满着急听下文,走到跟前掏出一块银子。 “您能快点讲么。” 说书先生一眉高一眉低看小满,“听着急了?不急,我茶还没喝呢。” 小满只好住嘴。 “小哥哪的人啊?”说书的问。 “河边的。” “钱从家里偷的?还是哪摸来的。” “我不干偷鸡摸狗的事情。难得出来玩一会儿,听你故事讲的好,怎么还污蔑起客人。” “哈哈哈……”说书人笑声浑厚,“这是你该听的故事么?小孩子家家听听游侠剑客的忠义故事就好。” 小满瞥眼看打锣的小女孩歪着脑袋也一副休息状便说,“那她怎么就听得,而且都听烂熟了。” “哼…席上吃猪头的怪厨子得便宜闻到的香味多。” 小满听愣了,说书先生摩擦茶碗盖子一口喝光茶,竹板一打起身接着道:“说…这岳父吃里扒外积攒了一笔不小的私房钱,有了钱那还能安分么,在宅里做狗腿,宅子外面结交狐朋狗友得着机会就当大爷。拉大旗扯虎皮,狐假虎威,早晚有破功的一天。” 快板一下一下打,满屋的人无不伸头等着。 “没多久……被真正的流氓痞子盯上了。” 茶馆里一片罪有应得的哄笑。 小满更是脚下生了钉子,戳着只恨说书的讲的慢。 “嫖和赌这两样勾搭到一起,腰杆再直的忠义汉子也得被催折了。” 茶馆里人声炸锅了,不用说书先生讲,他们只听个话头就能讲出更精彩的下文。 “肯定去赌场被下套把钱全坑走了。回头还得女儿去填坑。可惜啊,女儿不能卖两回,要不然啊,就这种老子……哎呦……” “他得动多少心思陪多少笑脸才能从里外的缝隙里扒到点钱啊,去嫖去赌,多少钱都能一下清空了。” “德不配位必有殃灾,没能耐还想搞一把大的。啧啧……” 小满简直想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只让说书的口若悬河。 …… 第17章 等下文(二) 茶馆里人声鼎沸。 眼看天色晚了。不管多好奇下文,小满也只好速速离开。走之前看了敲锣姑娘一眼,没想到,姑娘正好也在看她。 一路小跑到渡口,跳上船,船夫先认出她来。 “又跑出来玩了?” “嗯…茶馆里人多跟着起哄忘了时间。” “说书的讲什么。” 小满托着脸简直不能启齿,“敲锣打鼓唱词儿,什么难听唱什么,故意撩人起哄。” “哈哈哈,说书嘴里十句话有半句真的就不错了。” 小满躁动的心暂时被这句话安抚了琢磨,“十句里有半句真的,那一百句里就有五句真的。那五句真的是什么…” 船到了,小满还托腮坐着。 “嘿,下船了。” 小满掏出十文钱给船夫上岸,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一个熟悉壮硕的身影。 “还知道回来啊,还知道啊!”吴妈在街上就追着小满打。 小满躲闪不急被吴妈揪住后领子,“老太太们都等你吃饭,你这个不孝的皮孩子。” 小满被拎进角门,拉好衣服。 “你这回高兴了,老太太说要必须要买个大丫鬟管着你。” “那买茶楼说书的那个。”“茶楼说书的老头带着一个小女孩,听过好多故事,就她。” “什么说书卖艺跑江湖的丫头片子。从别的宅门里买,知书达理,识字会绣能教导你的。” “别的宅门里丫鬟岂能教导本小姐!”小满惊呼。 “快去老太太请安!” 小满小跑着穿过两进宅院,踏进堂屋门槛便听到一声,“跪下。” 小满便跪了下去。 “瞧你穿的什么样子,大姑娘家在外面瞎跑不回家。”老太太说。 “外面就那么好玩啊,天黑了才知道回来,万一碰上人牙子怎么办。赎金倒是小事,受苦遭罪可是你自己的。”姑老太太说。 “看来《家训》是白抄了,三岁看老,从小就性子野长大更难以规训。”老舅母说。 小满直起身子直盯着老舅母。 “怎么不服气啊。你还说不得!” “我从小得老太太教养,难以规训,让老太太费心了。”小满回呛。 老舅母意识到话有些不妥,不再做声。 “你窝里横可以,到外面可不能耍性子。赶紧起来吃饭,吃完回去接着抄《家训》”老太太说。 小满起坐下,毫不客气的瞥了一眼坐身边的老舅母。 “出去去哪了?”老太太问。 “听说有家叫‘马骏达’的酒楼老板娘颇为好看就去瞧了一眼。” “可有点菜吃饭?”老太太问。 “一道顶好不算最好的菜要二百文没有吃。” “哈哈哈……”老太太竟然笑了起来。 “那家的确实有几道有功夫的菜,可有见到老板娘?” “见到了不过不像传闻中的,胖的像个锦缎包的粽子。” 老太太笑的更开心了,小满悄悄松了一口气。 “早年那位老板娘也是风流佳人。十里八乡人人称道的人物。” “可是娶了一位漂亮公子……”小满轻声细语,可老太太浑浊的眼里瞬间放出光彩。 “你见到她家的赘婿了。” “没有,听旁边的客人说的。” “小姑娘家听些混账话,还记到心里了。”老舅母说。 “哎,小孩子得见见世面。”老太太说。 小满这才收起斜视的眼光,拿起筷子吃饭。 …… 第18章 新丫鬟 夜晚,小满坐在书桌前,对着笔墨迟迟没有下笔。 说书的一定胡诌,他讲一句,旁人七嘴八舌的添百八十句,东拼西凑专供人嚼舌根的破词。 不过…… 以父母为嫁妆恐怕是真的,当时成亲的时候一定很多人都看到了。 小满提笔写下,“以父母为嫁妆以妾室身份一家人一同进宅门。” 岳父在外仗势放肆大概也是真的,接触过的人口口相传形成了口碑。 小满继续写,“其岳父在外品行多有不端。” 写完小满便急不可耐把纸收起来。 …… 这天一大早,吴妈兴冲冲上楼喊小满起床。 “来了来了,丫鬟来了,舅太太娘家的丫鬟要来了。” 小满听到了故意闭眼不起来,老舅母自己都常年赖在无宅里,她娘家又能有什么好的,更别提家里的丫鬟。 “舅太太虽说是隔了两层的亲戚,但是这些年对你也算宠爱了。你要丫鬟,她马上就去张罗来。” “谁要她张罗…”小满睁开眼。 “人来了,你可得好生待着。” “要我小心顾着她啊,那还不如不要。” “这丫鬟可是按你要求能识字的,十里八乡可着深宅里找也就舅太太家有了。” “她娘家的丫鬟,来陪我的还是来伺候她的。” “咱们府这么些年和外面联系的少,这回送丫鬟来也算一件大事。好好热闹,你不是最喜欢热闹么。” 吴妈转身打开柜子,“第一眼就得震住丫鬟,年前做的顶好的衣裳终于派上用场了。” 小满这才磨磨蹭蹭坐起来,“舅太太跟娘家不合,能找来什么人才。” “一码事归一码,你得记得给舅太太谢恩啊。” 小满应声又躺下来小声嘀咕,“正经的外人,现在又弄了一个进来。” “穿这件,这布料绣花寻常人没见过。”吴妈把一件白丝绸做底绣红紫色兰花的袄衣放在床边。 “既是要我看在老舅母的份上善待她,那必定不需要我赏东西。” “不赏就不赏,她若是讨要那是她没规矩。” 小满洗漱梳妆去正堂屋请安吃早饭。 今天太太们的装扮也格外隆重,尤其是老舅母,煞白的脸上涂着两坨突兀的红,吊稍弯细眉配着眼下下垂的两条弧线,更显俗气。 “给老太太请安,给姨老太太请安,给姑老太太请安,给舅太太请安,谢谢老舅母为我费心。” “不必谢我,只是赶巧了记得家里正好有这么一个还算伶俐的人才,陪你作伴省的你在家闷的慌。” 小满心想若是没她所说的伶俐,那必不给她老脸的面子定要轰走。 “舅太太家祖上出过翰林,错不了。”姨老太太说。 “那我可要好好跟她学学啦。”小满说。 “我娘家注重学风,家里小儿不论身份都要识字习文,读了书懂了道理,行事自然就有分寸。” 小满垂眼瞥老舅母,赖在嫂子的婆家里,可是太懂分寸了。 “舅太太出身书香世家,有学问的玩伴比请个先生强多了。你可要放低心态与她平等相处。”老太太说。 “是……” …… 第19章 丫鬟进门 小满住的小楼,一楼算是待客的厅堂,长时间不用到,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吴妈用鸡毛掸子打扫,在海棠树上剪了几枝插在花瓶里。从盒子里拿出来新茶具摆上。 窗户和门都打开,小楼一下焕发了生机。 “再好的房子没人气儿也是白搭。”吴妈边扫边说。 小满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拿着那本《买卖录》心想。本小姐可不好对付,寻常蠢笨无知之人别想踏过这道门槛。 一切收拾妥当,吴妈去喊人进来。 小满把书放进桌子抽屉里。心里扑突扑突。 只见海棠花树后面闪出一个瘦削的身影站在院子中,宽大的青色衣服漏出半截雪白葱段似的胳膊。 低着脑袋,头顶对半梳两根辫子绕成发髻,后脑垂一根长辫子,这种梳法确是大宅的规矩。 人站在门厅外,小满一时竟局促起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给小姐说说你识字么,叫什么?”吴妈问。 “识得几个字,没有名字请小姐赐名。” “哎呦,真懂事呢。”吴妈感叹转向小满,“赶紧给想个好名字。” 无名无姓进无府,很识时务了。小满打量眼前的姑娘,白白净净利利索索口齿清晰确实比那天船上见到的不知强了多少。 “你在原来府上伺候谁,为什么会挑你送来。” “回小姐,小人来时在老太太身边倒茶,闲时做针线。” 小满略略惊讶,老舅母是这是把她母亲的丫鬟给送来了。 “那你来了,岂不是有空缺,谁替你呢?” “这就不知道了。” 小满略有不悦,“你到我这儿来,原来的东家那边有什么不妥了,那岂不是得怪我弄的人手不够。” 吴妈给小满使眼色,只见新来的丫鬟微微抬起头。 “老太太年迈需要特别悉心照顾,觉得我太小了,还需多花时间调教。” “老太太身边不需要小孩子。”吴妈补充。 小满点点头,还挺机灵的。 “咱们府上地方大人少,平日里也没什么重活做,你就陪小姐玩耍。”吴妈说。 “奴婢既然来到府上,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小姐。” 小满终于笑了,“先得给你起个名字,嗯…” “我瞧你虽然清瘦但是脸庞圆润饱满好像玉雕的菩萨,就叫小玉。” “小姐夸你呢,说你的脸俊的和菩萨一样。小玉好就叫小玉。”吴妈笑道。 “谢谢小姐赐名。” “厅堂楼梯处有一间小房间。你就住那儿,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没准备,看需要什么再去仓库取。”小满说。 小玉终于把头抬起来打量房间,一张大通铺以前应该同时住很多人。 “谢谢小姐,以前在府上只能睡在木箱子上。” 小满心里的顾虑消除,原来真是不怎么受待见的丫鬟。 “一会儿去仓库里拿些摆件,过两天让裁缝来给你量体做衣服裳。”小满仰头说。 小玉放下包袱,“谢谢小姐。” “哎,去楼上看我住的地方。” 小满开心地趟趟跑上楼,“这是我的闺房,小是小了点,但是书桌正对窗户能直接看到海棠花树。 小玉看小满二楼明明还有别的空屋子,既然没让住上来大概是不喜欢被打扰。书桌上有刚刚使用过的痕迹,想必日日伏案才会要求丫鬟识字。 “跟我很简单的,除了早上要叫我起来去给四位太太请安,别的没有重要的事情。” 小满转了一圈身子坐在桌前拿出《家训》,“既然识字,就念给我听。” 小玉双手接过书,便读了起来。 小满心中大喜,书香门第里丫鬟果然不是俗物。 …… 第20章 丫鬟来了 小玉去拜见老舅母了。小满和吴妈去仓库取物件。 “舅母家还是有家底啊,连个丫鬟都体体面面的。”小满说。 “舅太太家祖上出过大儒,无论男女都要读书,老太太身边的姑娘如何也不是寻常的蠢丫头。” 小满在库房里挑了很多锦缎和瓷器被库管本家爷爷看到笑道,“强盗来了要搬家。” “来新丫鬟了。要好生待着。”小满说。 “从哪买的?” “舅太太家送来的。”吴妈说。 “那必定是一位淑女,以前舅太太就是一位才女。”爷爷说。 回到小玉的房间,一通布置,吴妈满意极了。 “丫鬟是小姐的体面,以前府上人多的时候,贴身丫鬟就是副小姐,气度打扮比小姐不差多少,以前外面的门客来府里求一位丫鬟做夫人多了去了。” 小满捂嘴笑的娇羞,有副才更能显得正的啊。 “以后你得跟舅太太亲近亲近,毕竟人家出力了。” 小满捋辫子,“我作为小辈哪敢看她不顺眼啊。” “哼,你个势利眼,四位太太你就挑她顶嘴。” “老太太是老太太,姨老太太是老太太的亲妹,姑太太是自家的,她算什么?就算是亲戚也搭不着多少边,还总爱仗着自己有才学跟我说教,我就算不像话,也轮不到她说啊。” “舅太太家是因为咱家遭的难儿。” “因为咱家遭难的多了,便就她好意思住咱们这儿还整天和其它太太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你这孩子怎么白眼狼养不熟啊,要不是舅太太上哪儿给你找识字的丫鬟啊。” “这样我也不念她的好,我可是这家的正经小姐。她得巴结着我。” “哎呦喂…不得了。” 小玉回来了,看见屋子里桌子上摆着成对的花瓶,床上放着锦缎被子,比以前睡在老太太床边的箱子上不知道强过多少。打开衣柜子放着成摞的锦缎,心里不胜欣喜。 准备上楼给小姐道谢,走到楼下又不敢上去。 “小姐…我能上去么?” 小满正在桌前记事,听到小玉的声音胡乱把纸塞进抽屉里。 小玉轻手轻脚上楼,小满拉过她的手,“跟我讲讲你们府的事情,我可想听呢。” “奴婢怎敢背后议论家主。” “不是编排他们,说说你们府上什么样,大么有多少间院子。” “府上不大,而且府上的人喜读书,不常出门。” “那和咱们府一样,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的人家。你伺候老太太,老太太很博学,你可有沾上她些许才学。她什么样?” “老太太除了诵读经文,平常不怎么干别的事情。” “你们府上出过什么大人物?” “太老爷曾经高中,家里有一块‘状元及第’的牌匾。但是那块匾儿锁在暗房里,老太太只偶尔的偷偷祭拜。” “可是那块匾意义太重,不能时时承恩?” 小玉有些为难,“小姐没听过舅太太的家事?” “没有,我成天关在这座院的小二楼上,老太太除了问我吃了喝了睡的怎么样什么都不管。” 小玉小声说,“太老爷虽然高中,但是因为那块匾落的尸首不全……老太太一面要求家里上上下下都要识字读书,有时又恨极了,读了圣贤书有什么用。” “哎呀呀……”小满惊喜努力不让嘴咧的太大。 “我一见你就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所谓有缘人必定会相见。咱们……” “小姐!”吴妈的声音传来。小玉赶紧站一边。 “我猜就是这样,人来疯!早点睡觉,明早要和太太们祭拜先祖。” …… 第21章 老太太训斥 一大早,小满带小玉去请安。 “老太太安,姨太太安,姑奶奶安,老舅母安。”小玉屈膝起身,引小玉请安。 “小玉请老太太安,请姨太太安,请姑太太安,请…老舅母安。” “哈哈,也叫舅母,在自己宅子里就叫姑奶奶了。”老舅母说。 小满有些不高兴,老舅母真是得着机会就要反客为主。 “真是伶俐的姑娘呢。”老太太笑道。 “现在看到小姑娘就开心。”姨太太说。 “小满这回满意了。”姑老奶奶说。 “回老姑奶奶,我可算有玩伴了,高兴的睡不着呢。” 老太太突然想了什么似的,欲言又止。 吃完饭,老太太便迫不及待的要去小满的小院子。 “小玉住这里,您看怎么样?”小满说, “哎呦真好呢。”老太太说。 “一个人住太奢侈了。真是谢谢小姐。”小玉赶紧说。 小满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这算什么,还没重新做家具呢。要我说啊,黄花梨的步入床,双面绣花的屏风,黄铜的炉子,西域的织锦都该有啊。” “哈哈哈,看来要是让你当家可不够挥霍的。” 小满笑的更欢快了。 老太太话锋一转,“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小满你跟我来取些私房物。” “好嘞。”小满高高兴兴地跟着老太太回到她的卧房。 “把门关上!今天跟你说得话是郑重的。” 小满不明就里。 “新来的那位,丫鬟就是丫鬟,咱们家行节俭已久,就算仓库有些好东西也不该拿给一个丫鬟用,更何况再添新东西。”老太太正襟危坐,语气严重。 “老太太,咱们家都这样,您还如此在乎尊卑。”小满怯懦说道。 “你平常胡天胡地我不管,作为家里的小姐只要不整出乱子来都便罢。可是你不能破坏大宅里的根本秩序。区区一个丫鬟就算认得几个字,你也不该因为寂寞就无节制纵容恩宠。” 小满觉得不可理喻,“天下有光杆的小姐么?连茶馆里臭说书的旁边都有打小锣的姑娘,我有什么。这才刚有,您就忙不迭的挑我毛病,还说根本秩序。我不知道怎么对待丫鬟,还不是因为从来就没有过丫鬟!” “没规矩!长辈说一句,你说好几句!连我都敢顶嘴,这家谁还能管你!” 小满不服气的要哭了,“孩儿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要老太太说的这么严重。” “咱们家落到这步田地就是当年宅子里的规矩坏了。能遣散的都遣散了。你现在又想再搞起来是不是!” 小满终于忍不住嘤嘤哭起来。 老太太见小满哭了,转身从柜子里捧出一个精致的木匣子,“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想置办什么就置办。但是千万要记得分寸,赏给丫鬟的必须要比你的次一等。切不可好东西弄了两份一样的匀给她一份。” 老太太递出一张银票,“开大集的时候,让吴妈和阿波驾上车带你们两个去赶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小满看见银票止住哭,接过银票忍不住嘴角上扬笑起来。 “哼,见银子变脸,去赶集别忘了给太太们带东西,尤其是老舅母,她这些年明着暗着没少出力气。” “谢谢老太太,孩儿懂的。” …… 第22章 逛集市 阿波赶和吴妈赶车,小满和小玉坐在车里,一起去赶大集。 “阿波,成亲了,排场咱们不能输掉。”吴妈说。 “我哪是缺钱啊。”阿波说。 “哼,老太太说了,让你千万把腰杆直起来,定让你风风光光的。” “谢谢老太太,也怨我自己命不好。没赶上府上的好时候。” “要搁以前你可能已经被遣散了。还能有份工做,还能得家主这么宠爱。” 阿波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是是是,以前哪轮得到进宅门啊。” 小满在车里兴奋到不行,在小玉儿边说,“阿波要成亲了,我们要给新郎和新娘子挑些好东西。” “阿波娶的哪家的姑娘啊。” 小满犹豫了要说阿波是入赘么,堂堂的大宅门家里的男仆居然要入赘到寻常的小门小户。 “我也不知道。” 到了打金银器的匠人铺子。 阿波从胸口掏出一张单子,“师傅,打这么一套多少钱。” “这是要成亲了啊。”师傅问。 吴妈笑道,“是啊,要成亲了,师傅不惜工本,好技艺只管使出来。” “嘿……那预备了多少金银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巧夺天工没好料儿也施展不出来。” 吴妈伸出两根手指头。 师傅笑道:“二两啊,你看看你这单子上又是手镯一对,又是簪子一对耳环一对,还有脖子上带的锁。” “黄金十两,白银十两,手工费二两银子。要是做的好,我家两位姑娘也打一对金簪子。” 师傅满含怀疑地盯着吴妈看。 吴妈从袖子里掏出五两银子就放在柜台上。 师傅上弓着腰连说好好好。 “先圈一副镯子,我们一会儿就过来看模子。” 二人坐回车上往裁缝铺子里去。 “匠人做活儿的时候没有不克扣客人金银的。客人越是阔绰越是不敢多坑,遇到扣扣搜搜小心翼翼的就看匠人良心了,用黄铜替金子恨不能坑光。” 小满伸出头来,“为什么?” “穷人不懂呗,而且跟穷人做不了二茬买卖。” “哈哈,阿波那咱们得把气势撑足了,大金主啊!” 阿波很开心,“有小姐陪着,我底气倍足呢。” 到了裁缝铺子,小满和小玉跳下车。 “我们家少爷要成亲,把最好的红绸料子拿出来,不惜银子。”小满进门喊。 阿波缩手缩脚不好意思,可小满越发头仰的高。 “哎呦,贵客来临,把最新的料子都拿出来。”掌柜喊。 几匹红布摆上,吴妈伸手捻,“店家不诚心啊。” “哪啊,您识货,这可是最好的了。” “以前店里不是连京城里时兴的料子都有么。” 展柜的打量吴妈,“您这是哪年的黄历啊。好多年前本地的料子能送到京城,现在可不行了。” “料子送不出去了,但是老织工绣娘还在啊。”吴妈从袖子里拿出五两银子。“您去寻寻,要最上等的技艺。” “掌柜的把身怀绝技的老绣娘老织工请出来,您家布料好,我们也要做新衣裳。”小满说。 …… 第23章 逛市集(二) 小满给四位太太挑礼物,这才发现买东西是很头疼的事情。 “老太太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啊,用我买么。”小满说。 “家里有是家里有,你的心意是你的。”吴妈说。 小满四处张望,繁华街道上竟满是俗物。不过现在有商量的人了。 “你觉得你们家姑奶奶喜欢什么?”小满问小玉。 “老舅母?舅母离家已久,其实来大宅才第一次见到她。” 小满点点头,“我小时候她就在了,原以为她是家里的太太奶奶。谁知道她是家里一位太太的弟妹。” 小玉连眨了几下眼睛,一时捋不顺关系。 “就是府上小舅子的太太。” 小玉明白了点点头。 “你知道你们老姑奶奶和老姑爷怎么回事么。” 小玉摇摇头。小满急地跳脚,“你不要不是摇头就点头好么,咱俩可以说一些就咱们知道的悄悄话。” “小姐我是真的不知道。”小玉一脸愧疚,“我怎么敢瞎打听呢。” “算了算了,背地里不嚼旧主的舌根子才对。”小满只得作罢。 “听说以前府上也是鼎盛过了,后来老太爷牵扯进了案子,就落魄了。” 小满叹气这和没说一样,联姻的家族一向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家里落魄到自家的姑奶奶都收留不了要住在亲戚家?到底还是老太太心太善良。”小满说话间看到一副观音菩萨绣像。 “这个怎么样?买了送给老太太。” 小玉点点头。 小满付银子包下几款绣品。 “姨老太太也住在亲戚家,可是她毕竟是老太太的亲妹妹啊。陪着老太太不至于烦闷。老姑奶奶就更别说了,她出生长大的院子,回来自是天经地义。” 小满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吸引,挤到花鸟摊子前。黄羽毛黑尾巴的黄鹂鸟首先映入眼帘。 “要不买一只漂亮鸟。”小满问。 小玉点点头。 “哎呀,你就会点头。”“店家,可有活泼伶俐的鸟。” “小姐,这只鹦哥爱说话,顶能热闹呢。” “学舌的鹦鹉连笼子多少钱?” “买鸟送笼子不然您怎么带回去。” “哈哈哈,那就买了。” 小玉一手拿着绣品,一手提着鸟笼子跟着小满继续逛悠。 “你家姑奶奶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买个上好的砚台送她可好?”小满继续问。 小玉点点头。 小满翻了一个白眼,“问了也白问。”自顾自往文房铺子走。出来只管把一块盒子往小玉怀里一丢。 看到有挑担卖花草的高兴说,“家里的后花园,前几天才用火烧了除草,买些种子拾掇拾掇。” 小玉抱着东西努力点头。 小满不由叹了一口气真是败兴。 “老板有好种好养的吗?娇贵费心的可伺候不了。” “这个野花种子,只管撒到地上,一场雨过后准有芽冒出来。” “来些来些。” “我看小姐也是讲究人,带一株花苗,回去种到花盆里,天浇一次水,白天日头大了晒晒太阳,下雨刮风搬进屋。准能开出花呢。” “好嘞好嘞。”小满付了钱,小玉已多余的手再拿,小满便自己提着花种子和花苗。 …… 第24章 鹦哥无罪 能言其罪 小满和小玉在金银铺和吴妈和阿波相聚。 “镯子怎么样了?”小满问。 匠人拿出一个没有花纹的素圈。 小满一脸嫌弃,心里想怪不得老太太说金银都是俗物,从一坨变成扁扁的圈罢了,就是姑娘们该珍惜的东西了吗。 “小姐也打一副。”匠人笑问。 “这倒不用了。” 四人把马车挤的满满回到大宅外卸货到时候吴妈突然感叹,“以前大宅每天都这样运进运出。” “又说以前!没回都是你说行,我再多问几句就不行。” “你买的鹦哥真好,会学人说话的鸟招人喜欢。”吴妈岔开话题。 小满提着鹦鹉绣品还有砚台去见老太太。 “鸟,菩萨绣像,砚台。还算不错。” 小满心中窃喜,“我还买了花种子准备种在后院。” 老太太浅笑,“那感情好,砚台和绣像一瞧就明白。买鹦哥是什么意思。” “因为热闹啊,别的鸟虽然漂亮也爱叽叽喳喳,终究不如鹦哥这种能学人舌的鸟来的机灵。” “哈,活玩意被人喜爱,多半是因为它通人性。你这般想以前家里的祖宗们也这样,养了好些只会说人话的鸟。可是鸟终究是鸟。不懂该说该说的时候说,不该说的时候不说。” 小满不解,老太太继续说,“畜生无心,被人有心拿去做文章,到了出大事的时候,畜生的命可不能和人相提并论。” 小满意识到鹦哥大概是买错了,“老太太要是不喜欢,我就自己留着,不让太太们看到心烦。” “你还是不懂!”老太太呵斥。 “留在闺房里日日听你说私房房,有天出去嚷嚷怎么办!” 小满一时没了主意,“那……放了,随便它飞哪去……” “扔到后院的那口井里摔死。” 小满大惊失色,“它只是一只供人玩乐的鸟罢了,刚从集市上连笼子买回来。就算不招人喜欢也罪不至死啊……” “你就不该买它,死了是你错在先!” “我好不容易去趟市集没给自己买什么,就惦记着要先孝敬长辈。就算买的东西不对,也有心意啊!” 小满提起鸟笼子,“幼鸟何辜?关在笼子任人挑选,遇到不该遇到的人,来到不该来到的地方就该死了?” “虽然有翅膀,但是关在笼子里笼子从高处扔下来,想必也是能摔死的。老太太要它死,我自然不敢留它活着,我现在就去摔死它。” 小满拎着笼子要往外跑。 老太太着急着拉住她,“哎呀你这个孩子……我一个老人家干嘛要和一只鸟过不去啊!” 小满大哭,“那为什么,为什么!您不喜欢,我自己留着都不行,还要摔死它!” “唉……鹦哥无罪,能言其罪。家里一向独不许养这种看似精明实则愚蠢的东西。平日里说的玩笑混账话不知道哪句被它学会了,在不得当的场合里说出来可是能杀人的啊!”老太太说到手颤抖捂胸口。 小满愣了,如此严重不成。老太太定是想起了旧事戳到心里的痛处,又不便明说。 “老太太,我错了错了,明明当时看到一只顶好看的黄鹂便要带这厮回来。” “罢了罢了,既然买回来那就是有缘,让丫鬟养着,切不可让蠢物进到你房里。” “是是……” …… 第25章 种花 小玉来了,小满日日都比她醒的早,站在门外等小玉出来吓她一跳。看她惊慌又娇羞地说,“小姐你醒的好早,明天我一定早起叫您起床。” 走在前面后面有一位漂亮丫鬟跟着,小满终于体会了做大小姐的感觉。太太们也因为添了新人吃饭时说的话多了许多。 小满带种子去后院。 后院荒废狼藉如故,小满捏着种子想起小贩说的撒下就能活的话只觉得好笑。竟然信了买卖人的嘴。 “小姐,先把种子种到花盆里,等长出苗再移栽到这里。”小玉说。 小满觉得甚是,便去缠着库管老太爷要大花盆。 “小姑娘到了花前月下的年纪了。种花可不是今天种下,明天就长苞了,得有耐心等着,到了花期也不定能开出一朵像样的。” “我本来就买了一株花苗,总要种到盆里。” “那大花盆好大好沉,在里面种花是体力活。 小满扬花种袋子,“既然买了,总得试试嘛。” 老太爷扭不过从仓库里滚出一个鼎大的花盆。天青色泽,浅浅凸凹的花纹。 小满和小玉推着花盆小心翼翼在大宅古老又坑坑洼洼的地砖上滚。 “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以前家里人多了,这麻烦的事情总得专门要个人来做。”小满撅嘴。 “有心赏花的大抵都不种花。”小玉轻轻说。 小满扭头看小玉,“你话里可有深意?” “我听过一句诗叫‘遍身罗琦者不是养蚕人’说养蚕的人穿不起丝绸衣服,花匠眼里的花和赏花人眼里的花大概是不一样的。” 小满张大嘴两眼放光,“你说的真好!我就想不到这一层。” “小姐院子里有一棵海棠树是怎么种的?” “那棵树我住进院子里的时候就有了。据说院子建成之后没人住过,是个没沾染过任何人情恩怨的地方。”“咱们家里虽然大但是触景生情的地方太多了,太太们平日活动的地方其实很小的。赏我一个独院算是格外宠爱了。” 瓷盆拖进院子里,小满已然索然无趣了。坐在海棠树花坛边上看小玉从树下挖土放进盆里。 “早知道这样拆补就不买了。” “小姐,这种子得了老树土的滋养肯定能种出花来。” 小满捋发辫一脸得意,“你可真会说话,以前的府上怎么舍得你来的。” “姑奶奶好多年没音信,难得来一封信就要一个丫鬟。自是舍得的。” “哈哈哈,这位老舅母可真有意思。不知道过去是结了多大的仇怨连娘家都不回。” “大抵是…府上的日子到底要好一些。” “我猜啊!”小满一腿屈着,“你们老姑奶奶可能和咱们府上的没了的太爷有私情。” “吓…小姐万不可如此编排。” “怕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院子,混说又没人听去。” “隔墙有耳啊,小姐万一被责罚了。” “哈哈哈,还‘隔墙有耳’,会些个成语就爱显摆。隔墙的耳朵只有那只鹦哥了。” 话音未落,院门吱呀一声,吴妈进来。 小满惊起身。 “人来疯了,真能折腾。” “你怎么说进来就进来吓我一跳。” “哎呦,这才几天有了小玉就把我忘了。还不许我来了。” 小满冲小玉挤眼,“真有耳朵啊。” …… 第26章 无题 花种子撒在土里,阳光和煦照耀小院。 小满躺在摇椅上迷迷糊糊要睡着了。 “小玉,以后要是小姐嫁人了,你愿意陪嫁么。”吴妈问。 小玉愣了,吴妈继续说,“小姐一直孤孤单单长大,你来了她开心的不像话,肯定希望你一直陪在身边。” 小玉看小满,小满只得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小姐要我怎样,我就怎样。” 种子铺好了要浇水 吴妈说:“去井里多打些水,放缸里白天晒着,除了浇花还能干别的。” 小玉挑扁担去打水了。 小满睁眼坐起来,“你说那些干什么。” “总得知道她是不是跟你一条心啊。” 小满头一仰接着躺下,“我要守着家里。” 吴妈小心叹气,但是还是被小满听到了大声说,“家里以后会红红火火,越来越热闹!” “好好,小玉长的单薄,不知道会不会挑水。” “所以啊,改天还得去人牙子那儿买个粗使丫鬟。” “哎呀,你真是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啊。” 小满大笑压得躺椅直晃悠,“我是多过分要吴妈连说两个成语。” “我跟你说啊,二个人的关系是一来一回,那三个人。”吴妈手指头前后左右比划,“你跟她,她跟她,她再跟她。尤其是小丫头心眼又多,一个丫头,她乖乖的,再来一个副丫头,那主丫头就要拿腔拿调恨不得把自己当小姐。到时候互相使绊子,最后坑不还是你么。” 小满捋发辫琢磨,“正经的千金小姐不都一大堆丫鬟么,她们怎么管的。到我就要出乱子啊。” “你不懂!” “我不懂你教给我啊。” “多一个人就要多安排一份工,没活儿做闲着,闲着就开始生是非。” “有是非才好呢,天天这般没趣味。” 小玉摇摇晃晃挑水来回,费力倒在院子里的水缸中,舀半瓢浇花。 “你在之前的府上做粗活么?”吴妈问。 “做得一些,不常做。” “瞧着也是不常做。” “你要做不好,小姐就要买粗使丫头了。” 小玉一下慌了神,“我做得,我会好好做得。” “哈哈哈,别听吴妈的,她刚才说丫头多了不好管,只有一个是最好。”小满说。 小玉局促搓手,“丫头越多小姐越尊贵。丫头哪有嫌多的。” “你瞧是这个理儿。小玉陪我读书写字赏花,那种花这种操心事情就得另有一人来做。” 吴妈乜斜眼睛,“就是不能开头啊,一旦阔绰起来就收不住来来。” “我是可怜的寒门女儿嘛。” “哼……”吴妈起身要出门,“日头大,我困了要去睡会儿。” 待吴妈出门,小满对小玉说:“吴妈就是这样,说不下去就走了。” “那您想要新丫头么?” “我就随便说说,我若是能做主,那得买上二三十个丫头小厮。先把家里翻修一遍,该扔的扔,该置办新的置办新的。然后……”小满歪脑袋。 “那么多口人怎么养活呢。” “做买卖啊,进货出货马车和船重新跑起来,忙起来热闹起来。” “那感情好,到时候我能做小姐的左膀右臂。” 小满跳起来,“你会看账本会打算盘珠子么。” 小玉摇摇头,“不会。” “那咱们偷偷学起来。” …… 第27章 藏书阁无书 小满带小玉到藏书楼上。 藏书楼很大四方的庭院中间围着天井。 “以前这里都是书,汗牛充栋!”小玉在楼上转圈跑。 “哇…比老家的藏书楼可大多了。”小玉说。 “听说以前管书的活计有好几个,可惜啊…我没赶上…从我记事起,这里已经是这样了。” 小满走到书架后面从空格缝隙里看小玉,“家里基本上不要求我读书,请的师傅也马马虎虎。生怕我多学了似的。” “小姐生来拥有一切,本就不必努力什么。” “那怎么行呢!”小满从架子后面跳出来,“我还想以后带载满货物的船队出远门贸易呢。” 书架上有些讲工笔画技的书,小玉拿起来翻了一下便被吸引了。 “小姐可有学过画?” “倒学过一些,不过画画有什么意思,无非描些花鸟鱼虫打发时间罢了。” “我要是小姐啊,天天坐在窗前执笔写字画画不知道有惬意呢。” “再好时间长了也会也闷啊,出去听人编烂唱词骂大街也是好的。” “小姐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有什么福!”小满突兀的一声大喊,吓的小玉立马低头道歉。 小满自顾自在四通的楼梯趟趟走,“我的福气就是守着一座又空又旧搞不清陈年往事的大宅院么。我的福气就是每天陪太太们请安吃饭么。这种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小玉小跑着跟着过来,“我岂能和小姐比啊,小姐是金尊玉贵的千金。我不该妄自揣度小姐的心境。” 两句话把小满说的心里飘飘然,气和烟一样地散了。捋发辫努力不让嘴咧开笑出来。 “你要想画画就拿去看。” 蝇虫干瘪僵硬的身体淹没在书架的积尘里,小满埋头找算术的书。 拍落灰尘翻开书竟然很多都是空白的。无字书摆在这里是在维持莫须有的排场么。 “啊!”小满一把推下一摞书激荡的尘埃如从岁月里猛然惊醒窜出的鬼怪呛的她连连咳嗽。 “小姐怎么了!”小玉挥舞手驱散尘埃看到小满眼圈红红的。 小满扭头跑了,跑下楼梯穿过几进院门,停在每日请安吃饭的门外。 没用的…… “小姐…小姐……跑的那么快,我差点要跟丢了。” “在家里怎么会丢。” “府上这么大,我还不熟悉……” 小满扭头,“再过几天就熟悉了,不仅熟悉而且连一路上要走多少步甚至多少块砖都清清楚楚的。” “因为除了这些就再没别的了,这是一栋什么都没有的‘无有’宅院。” “府上虽然不如往昔辉煌,但比我以前呆的地方还是强过……太多了……” 小满浅笑,“你以前的府上,一个丫头不是也识字了么。而我作为唯一的千金小姐只是想顺着自己的意愿学些东西,除了尘埃以外什么也摸不着。” 小满转身往回走,不用请安的时候,她可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多待。 回到自己的小院,鹦哥笼子挂在海棠树树枝上。 “小姐,鹦哥还没名字呢,赏它个名字。” 小满瞥了一眼,“叫‘不当’,本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哈哈,叫小当,多好听啊。” …… 第28章 阿波的亲事 小满在窗前写字,“家徒四壁,不敢惊扰尘土,书无一字,旧事何处追忆。” 一抬头看到小玉在海棠树树下逗鸟。 好一副美景,小满不自觉笑了,端着脸欣赏。低着头写下,“虽荣耀不在,仍有俏丫头树下逗鸟,此静好一幕足可慰藉。” 小满放下笔,有了丫鬟也没好到哪去,也不能天天出去逛。 “小姐,鹦哥说话了!”小玉喊。 小满跑下楼。 “小姐好小姐好小姐好……小…姐…好……”小玉循循教导。 “晓皆嚎”鹦哥哑着嗓子叫出来。 两人一串铜铃般大笑。 “小当,叫小当,小当小当。”小满挑逗。 “晓…铛,晓铛…”鹦哥嗓子像老烟枪。 “哈哈哈哈……”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我在外面就听见你们在笑。”吴妈带阿波挑扁担进来。 “老太太听说你要种花,给你找了各式花盆。” “谢谢老太太!” “老太太还吩咐厨房的刘妈留剩菜剩饭沤点花土。” “老太太费心了,我一会儿去请安。”小满扭捏娇羞。 “老太太真疼小姐呢。”小玉说。 “那可不,跟眼珠子一样疼呢。”吴妈说。 “阿波你成亲的东西准备的怎样了?”小满问。 “有什么好准备的……” “衣服做得了,上好的丝绸绣花铺盖弄了好几床,老太爷从库房里取了不少好物件呢。”吴妈说。 “过去就没好日子了。”阿波垂头丧气。 “成亲了不是还在府上当差么。”小满说。 “人家嫌弃我是无府出来的,以后连孩子的姓氏都不随我,还上赶子什么。” “啊这……”小满也觉得憋屈,“怎么得,咱们多出银子不行吗。买她们家把姓氏让一下不行吗。” “又不是做买卖,要是能买卖还用受这种气。”阿波说。 “唉……”小满跺脚,“我真想去找那家人问问,十里八乡有河道的地方都算上他们能不能攀上比咱们家再好的亲事。” “你可别瞎窜火了,眼瞅要办事了。”吴妈制止。 “办事那天我去送亲!”小满掷地有声。 “又疯了不是……”吴妈推阿波示意他出去。 “我去不行么,我带上红花给阿波牵马。” “疯了你,不顾伦理了?”吴妈怒斥。 “吴妈阿波是您的亲侄子,您竟然同意这门亲,且不论对方小门小户,既想享受府上富贵又想在名头上踩一脚,天下竟有这种便宜占尽的好事。” “姑娘家竟然评论起别人的婚事来了,不嫌害臊!” “我要看看新娘子一家到底长了什么嘴脸。但凡往前拨上一两代,任她蹦着跳着也够不到咱家的门槛。” “哎呀呀……”吴妈眼看小满小嘴哒哒越说越厉害止不住了。 “赶紧陪小姐给老太太请安去。”吴妈跟小玉说。 “正好和老太太说这事。”小满说话间就跑出院子,小玉跟在后面跑。 “小姐小姐,您别置气了,没准这门亲事就是老太太做主的呢。” 小满愣住。 “您想啊,阿波作为府上的人,成亲必定是得了老太太许可的啊。” “哼!”小满跺脚,“沦落也不能不顾一切的出溜!” …… 第28章 阿波的亲事(二) 见了老太太小满一肚子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怎么这么慌张?” “阿波…带的花盆…真好看…” 老太太笑了,“那些盆盆罐罐啊,以前不惜花大价钱等上好久买回来,尤其看重名窑名匠,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放在角落里落灰,种上花草还能有点用处。” “原来那些都是名贵的器具。” “日子好的时候锦上添花,不好的时候比破瓦罐还招人嫌弃。” 小满摸搓衣襟,想说的话一句说不出来,“吴妈…说…还让厨娘沤了花肥…?” “培育花,花肥顶重要。上好的肥养出的花别样姿色。”老太太似乎打开了话匣子,“花草会吸收周遭的灵气,环境好就长的好,一片灿烂娇艳,花还能预兆运势……” 老太太微微吊起来的兴致又颓下去了,“你好奇就去瞧瞧沤肥。” 小满只得低头答“是。” 从院子里出来,小玉在门后候着。 “我没问……” 小玉长舒一口气,“我就猜小姐懂分寸肯定不会乱来。” “陪我去后厨。” 小满鲜少到后厨去,从小便被叮嘱“远庖厨”。 穿过石拱门,远远听见婆子扯嗓门说话。小满一时间竟有些生怯。 后院很是热闹喊话声呼呼啦啦。小满来了她们第一时间并没注意到。 好在小玉先报身份,“小姐最近在种花,来瞧瞧花肥沤的怎么样。” “哎呀,小姐!”一胖婆子率先奔到身前,“小姐!您老人家长这么大了。” 小玉忍俊不禁,一个老大妈称呼小姑娘为老人家。 “您是刘妈,我记得上回吃过您亲手现做的鸡蛋羹。”小满说。 “那是几年前了,您还是宝宝呢,我也不得机会去给您请安。” 后厨的一方天地略显杂乱拥挤,小满瞧着体态敦实面色红润的厨子们心里畅快。 “您看看这就是老太太特意吩咐给您沤下的肥。”刘妈打开密封的坛子。 “用白酒掺着淘米水再加点什么蛋壳橘皮发酵,沤成黑色了,您就可以拿去培育花了。”刘妈说。 “这样啊,倒是稀罕,这里面门道不少,以后还得常来请教。” “小姐哪儿话,您用的着让人知会一声就好了。” “哈哈哈,阿波要成亲了您可知道。”小满脱口而出。 “知道啊,成亲用的点心正在备着,您来瞧瞧,不能再齐全了,阿波那小子可真是有福气啊。” “可知娶的哪家好命姑娘。” “听说是个教书先生的闺女,是读书的家门。” 小满心中一惊竟然还不错,怪不得有几分傲气。 “吴妈前几日去办聘礼,大手笔呢。” “成亲是家里的大事,我们也跟着沾喜气呢。” 小满得到了重要的信息,心里急着要去问吴妈,“您列位辛苦了,日日吃饭并不曾感谢为此劳碌的人。” “哎呦喂,您可使不得啊!”刘妈一脸受宠若惊。 “那得空我来取花肥。”小满说着往外走。 刘妈舍不得还想再说什么,小满冲小玉挤眼示意她来应付,自己飞快地跑了。 小满前脚刚走,刘妈收起脸上堆的笑上下打量小玉,“新来的?” “正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叫小玉。” “嘁…好神气啊,甭拿什么副小姐的架子。这府里深着呢!” “刚来不懂事,还请您多指教。”小玉不卑不亢。 “哎……呦”旁边的婆子们跟着起哄。 “多少钱买进来的啊,挺会叭叭啊。” “我是老舅母娘家来的。” 小玉话音刚落,一众婆子哈哈大笑。 “怪不得呢,瞧着就一副精明会来事的模样。”刘妈啧啧着转圈打量,“可惜府上没有少爷了,不然……” 旁边的婆子又一阵放肆的嘲笑,小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果然不入前院的婆子难缠。 刘妈上手扯小玉衣领,“以后见到本妈妈,老老实实先请安,别站在小姐身边了,就神气哄哄的。我跟小姐说话的时候还轮不到你挤眉弄眼的笑呢。” 小玉脑门上渗汗,恨不得立刻死了。 …… 第29章 阿波的亲事(三) 小满飞跑找到吴妈。吴妈在自己住的屋子盘点成亲的物件。 “阿波的岳父是个教书先生?” “哎呀!你从哪听到的!” 看吴妈的表情应该是真的,小满得意极了,“教书先生就能跟咱们家傲气。” “你个丫头片子管的多的。” “凭什么作践自己成全他人的清高。” 吴妈笑了,“到底是小姐啊,谁能有你傲气啊。阿波就是一个长工,人家要不是就一个女儿,搁以前高低也得攀个秀才老爷。” “哼…瞧老舅母不就知道了,书香门第祖上有翰林有什么用,要是没人接济,饭都吃不起呢。” “话不能这么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阿波要是能得岳父悉心教导那也行。” “阿波难不成还想读书考功名啊。”小满不可置信,吴妈被逗笑了,“考功名……说梦话呢……” “既然不考功名,那凭他老子念过书就要矮一头啊。还带这么多东西。” 吴妈瞧着拗不过了,只好停下来低声说,“放心,不会亏的。” “怎么个不亏嘛,你倒是说说。” “阿波考功名是来不及了,但是依靠夫人家的家学,以后儿子可以考嘛。” “嗳……还以为怎么着!原来还是天边遥远的月亮。要是这样行想当然,老舅母家也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行了,你别跟着瞎操心了。” “哼…现在都不硬气那以后更没指望了。” “嘿…那你说怎么办。万事你做主了是。” “我倒想做主。” “放心,面子上不会外人看出来是入赘的,骑马迎亲,八抬大轿,人家姑娘也要面子的啊。” “面子要里子也要,书读多了惯会占便宜。” “唉…阿波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跟着姑姑,只能为他张罗到如此了。” 小满挑挑眉撅嘴似乎认同了,“那你日后可别在媳妇跟前矮了。” “那可不会!”吴妈一脸不容质疑。 小满笑的前仰后合,满意的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小玉站在树下逗鸟。 “小姐回来了。” “嗯…”小满急着上楼记事。 小玉看小满的背影有些失望,在婆子那里受气恐怕和小姐说不着。心里委屈,便想去找本家的老姑奶奶这家的老舅母请个安。 可是私自拜见恐怕也不妥当。 小玉坐在海棠树下弹手指上喂鹦哥残余的小米。以后要时时去后厨院取沤好的花泥,时时见到那些粗鲁下作的婆子们不由难过起来。被婆子的手指触碰过的衣服恨不得立刻脱下来丢掉。 抬头看阁楼上在窗前执笔的小满,到底在写什么呢。 小满在纸上记下,“一长工入赘读书之家,聘礼丰厚。虽为赘婿,但家有学风未来可期。” “长工无父母依靠姑姑。姑姑为其打算甚远,想必是一门好亲事。” 小满放下笔,撞上小玉的目光。 两人对视的瞬间,小满眼看小玉愁眉微蹙的脸上瞬时绽出笑容。也微笑回复。 小玉从窗口的视线躲开,到前厅,担心被小满看到了不好的表情。 …… 第30章 阿波成亲 角门挂上一盏红灯笼,贴上小小的喜字。今天是阿波成亲的日子。 小满在院子里像一只活泼的小雀,扑扇胳膊到处乱窜。 “迎亲的时候,轿子在街上逛一圈然后抬回她娘家去。”吴妈嘱咐阿波。 阿波穿正红色吉服胸带红绸花,骑在马上两手摩挲缰绳,“知道知道,做样子嘛,过了今天我就别人家的人了。” “咦啊……说啥呢!”吴妈摆手,“入赘也还在府上做工啊,又不是姑娘嫁进门再也不出来了。” “阿波,横竖都有府上给你撑腰呢!怕什么!”小满叉腰大喊,“今天风风光光策马去把新娘子接回来。让街上人都看看,府上且是寻常人比不了的呢。” 阿波长叹一声,满脸的忧虑毫无喜色。 “阿波恭喜啊…”老太太和姨老太太一起柱拐棍过来。 小玉赶忙要去搀扶老太太,老太太抬手示意莫要近身。 “阿波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从今往后你就是大人了。”老太太笑道。 “成家立业,以后府里还仰仗你这个壮劳力呢。”姨老太太说。 老姑奶奶和老舅母坐在里宅的阁楼上。 “一个奶妈的侄子入赘,搞得多大的事情一样。家里生生败到这副光景。”老姑奶奶说。 “府里无少爷连小厮都威风了。” “既然小厮能威风,那有天丫头也能威风。”老姑奶轻笑。 “半道依附主子,随时能跟一块破抹布一样被摒弃。跟小姐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才金贵,吃穿用度不比千金小姐差不说。旁人也不敢随便轻视了去。”老舅母说。 “你娘家的那位小玉啊,要是早点进府里,就嫁那个阿波,以后也有好日子过。” “高攀不得,阿波的岳父是一位老先生,以前给几位秀才开过蒙。年老没有儿子,招赘一位女婿也算能把学识传承下去。” 老姑奶奶看老舅母,“读书人眼里那点学识就那么重要么?” “一家族若想翻盘,终究得靠科举仕途。家族衰败多半从不重苦读开始。” 老姑奶奶不愿再说话,望向窗外,“吉时到了。” 吹吹打打,阿波的迎亲队伍出门了。 小满在老太太和姨老太太四目注视下,饶是多么兴奋也不能踏出门半步,只眼巴巴的看着小玉穿小厮的衣服混在抬聘礼的队伍里。 小玉打量周遭的聘礼,府里干活儿的男仆罢了,阔绰至此不亲眼所见真是难以想象。 送亲队伍沿河岸走到屋舍稀疏的地方,树林掩映一栋小小的宅院。纵然红喜字眨眼,也无法压住清净脱尘之气。 花轿在外等候,新娘子顶红盖头踏出门。 小玉伸脖子迫切瞧着,明明是入赘,如今到了家门,新娘子走出来坐进轿子要往哪去。 接了新娘子,吹打声不似方才,走路也磨磨蹭蹭。而且不走之前来的大路。再看阿波坐在马上左顾右盼慌张畏缩。 没走多远,吹打声停下,一队人马安安静静往回走。小玉心里嘀咕一会儿该如何。 …… 第31章 阿波成亲(二) 小玉凑到队伍前列,看阿波下马。 轿子下压,小玉犹豫要不要上前去扶新娘子下轿。媒婆模样的人把红绸子一头牵在新娘手上,一手牵在阿波手上。 新娘子在前,新郎在后进入宅院,前来送亲的人一大半原地领了红绸包的喜糖散去。只听里面,“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礼罢,开席,院子只摆了两桌。 小玉伸头在院里瞧了瞧便往回跑。 小满一直就在角门里扒着门缝等着,看到小玉豁开门,“怎样怎样!” 小玉欠身进门,关上门转身,大喘气说道,“一点都不热闹,小小的院子里就摆了两桌,亲友都没几个。” “哎呀!”小满甩手跺脚,“我就知道小门小户的不会讲究。” “入赘嘛,也不易过于铺张招摇。” 小满去找吴妈,吴妈不在房里不知道去哪了。 “吴妈…吴妈…” 小满到处跑着找,终于远远在偏僻废弃的一角看到熟悉的背影。地上摆着烛台,几碗饭菜。今天阿波结婚,吴妈大概在祭奠阿波的父母。 吴妈这些年带着侄子在无宅做工颇不容易了。如今阿波成亲,她多少可以安心了。 不去打扰回到小楼窗前,小满在纸上记下,“乳母侄儿成亲,本大喜事,但因入赘,岳父家谦逊行节俭。只有两桌酒席。乳母了却心事,想必日后可安然度日。” 小满突然很失落,扑通一下掉进无边无际的委屈中。 海棠花香吹进窗台抚过刚干的字迹,喧闹过后的寂静令人难以自处。 “小玉啊!” “小姐,在呢。”小玉在窗下应答。 小满并没有什么要吩咐,只是想喊人。 “你去……嗯,那个…后厨看看花泥……” “哦……”小玉低下头便为难起来,又要去后厨。 磨磨蹭蹭往后院走,心里盘算见到那些婆子们该如何应对。 到了后院还没过拱门就听见里面扯着嗓子叫喊,“阿波还不如娶我呢,不比入赘强啊!” “你有嫁妆么,光屁股嫁人啊!” “哈哈哈,老娘光屁股也不差啊,不能把他伺候舒坦了。” 小玉一阵作呕,连撤好几步,要是进去和里面的巴婆子说话定把昨天饭都呕出来。 没走几步看到吴妈。 “吴妈,小姐吩咐我来看看…花泥……”“阿波哥的婚礼可热闹了,新娘子……”小玉没话找话佯装兴奋。 “是么……”吴妈淡淡的往后厨走去。 小玉悄悄跟在后面,吴妈进了拱门,便只能听见她一人的声音,“阿波过两天要带新媳妇回来,多准备些菜,回门宴得体体面面的。” “阿波的岳父是有学问的老先生,娘子也是小家碧玉的才女,菜切记浓油赤酱做的俗气,尽量精致小巧些。” 吴妈要出来了,小玉转头撒腿跑。跑远了笑出声来,心里的疙瘩也疏解了,那些婆子们见到吴妈话说都不敢大声,要是让吴妈知道她们背地里说的话定然吃不了兜着走。 …… 第32章 小满挨打 小满在院子里躺椅子上看戏文唱词。 “以前大宅里会眷养伶人,咱们家以前肯定也养过很多。”小满话音刚落跳起来,“有个旧戏台子!” 小满带着小玉跑到废弃的院落里,荒草中确实立着一座戏台子。 “瞧瞧,家里什么都有嘛。”“小玉,去把火折子拿来把荒草烧一下。“ “啊,小姐,咱们两个人,万一火势控制不住。那要把院子烧了啊。” “唉……处处荒凉,处处无能为力,是我不想好么,是没办法啊。”小满颓然。 “小姐心愿是好的,但是真动起工来不知道多大一笔钱呢。” “哼…家里才不缺钱呢,别看府上好像败了,底子厚着呢。”小满来了兴致,学着说书人的口气,“话说…无宅里有一座秘密的不为人知的金库……”“知道门外面为什么要立一座石碑么?就是为了告诉那些惦记家里财产的人,没有了,无有了别打主意了。” “哦……”小玉若有所思。 小满终于有个人可以好好聊天了,“你说到底有还没是没有……” “我哪知道啊……” “你不是识字念过书嘛,你琢磨琢磨说说。” “识几个字罢了,怎敢在小姐跟前卖弄。” “读书难道读的不是天地之道,纵横之策,人伦之理。” 小玉睁大眼睛,“小姐…我识得几个字不过是在主子吩咐事情的时候不至于是个睁眼瞎子罢了。至于高深的东西,我哪懂啊。” “唉……”小满背手看那座荒废的戏楼,“多少爱恨情仇曾经在台上上演,如今淹没在经年的荒草里无人过问。” “小姐,咱们还是先收拾后花园子。” “花园子要收拾,这里也要收拾。一切的一切都要收拾……” “既然秘密不为人知,又怎么会人尽皆知到需要在外面立一块碑来宣告呢。”小满喃喃自语觉得可笑。 “回去。” 回到小院,吴妈似乎在找她。 “哎呀,你又瞎跑到哪去了!” “我又没出门,现在出一趟院子也不行了么。” “阿波带媳妇回来了,你陪我一起吃席。” “我……”小满不自觉踢高脚,“新媳妇好看么?” “好看好看,你坐一下就好,不用呆太久。” “哈哈哈…好啊好啊……我换身衣服……” 小满上楼换了过年时新做的锦衣,带上金镯子金项圈,下楼后正巧姨老太太进来。 “姨老太太,阿波回门了。去和新娘子一起吃饭。” “阿波已经成亲了,是别人家的女婿了,这次回来是谢过姑姑的养育大恩,你去算怎么个说法。” “我是想着人多热闹,小玉跟我去就好了。”吴妈示意小玉,两人疾步走出院子。 “您老是特意来阻止我的!” “他是下人如今又入赘到别家了。大小姐怎能和他同桌吃饭。吴妈越发肆意不懂规矩了。” “哈……”小满只觉得不可理喻,掐腰说道,“没有吴妈,我都不知道会怎样,阿波是吴妈的至亲。成亲这种大事,怎么就不能跟着一起热闹了。” “瞧儿你的姿态越发没样儿了,再不约束就要成无赖了。《家训》继续抄,不顾伦理还了得!” “我不抄!败的只剩一群老婆子的家还要拘泥伦理。家就是这样才败的!” “没规矩的死丫头,你怕是想挨打!老太太不打你,我也要打你!” …… 第33章 小满挨打(二) “你跪下!”姨老太太呵斥。 “上跪天地下跪父母,父母没了就跪老太太,别人一概不跪。” “你……你以为我想来教育你,我是看在老太太的份上。” “我也是看在老太太大份上才对您尊重!” “你个死丫头,你娘儿没进这座院子的时候我就在这儿了。对长辈你就是这么说话的!” “哼……” “毫无教养!再不管你就反天了!”姨老太太说完走了。 小满坐在躺椅上毫不在乎。 没多久,姑老太太来了。小满起身请安。 姑老太太直径进入正厅坐在太师椅上,“你目无尊长,口不择言,没有一丝一毫闺秀的模样。” “老姑奶奶您曾经也是这家里的姑娘,难道千金小姐就过得我这般潦草的生活么。” “人不大,要求挺高啊。家里是比不了从前了,但是该有的宠爱都尽数给了你,你毫无感激之心,长成如此不堪的模样!” 小满抬起头,“如何不堪?比老姑奶奶少年时还不堪么?” 老姑奶奶大惊,“姨老太太说的一点没错,你顽劣至极,必须惩治!” 老姑奶奶走了,小满依旧没有解气,原本她应该在吃阿波的回门饭,和老先生的女儿新娘子聊天。现在倒好被连着数落了两番。 晚饭时,吴妈和小玉没回来,小满故意不去正堂屋晚吃饭。 在床上躺着,躺到天黑了,屋里黑洞洞了,院子也只有她一个人。感觉不对劲,赶紧爬起来,下楼小跑去正堂屋。 没进院,就看到昏黄的灯光里跪着两个身影。大一点的是吴妈,另一个瘦削的是小玉。 小满跑进去跪下。 “老太太,我错了!” “你还知道错了!”老太太怒斥,“来人上家法!” 小满直起身子,“老太太,我我我错了…您不会…” 只见姨老太太双手捧着一条草鞭子递给老太太,老太太接过,说是迟那是快,鞭子扬起来就要甩下,小满惊叫着躲开,但见鞭子落在吴妈身上。小满大喊,“打我便罢,打吴妈干什么!” “好好的孩子被你带坏了,乳母罪不可恕!该打!” 打完吴妈鞭子更是狠烈的落到小玉身上。小玉咬着嘴不敢吱声。小满看向老舅母,老舅母一脸淡然无动于衷。 小满扑倒老舅母腿边,“您说句话,小玉不是您推荐来的么。” “我看人不准,把坏丫头弄到小姐身边,带坏小姐,愧疚万分。不受罚就不错了,哪还敢多嘴。” 鞭子又狠又快地落在吴妈和小玉身上,小满大声嚎哭,连连叩头,“老太太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您别打了别打了。” 老太太打累了,被姨老太太扶着坐下,“你个不成器的顽劣孩子,你气死我,以后谁护着你。” “老太太我错了啊,我错了……” “你说你错哪了!” “我…我……”小满不敢看吴妈和小玉心里是满满的不服,她错哪了,吴妈好心叫她一起吃饭,她想去但没去啊,怎么错了! “你这个孩子,快说话啊!”老姑奶耐催促。 “我错了…错了…错在生在这家里!” …… 第34章 小满逃跑 小满一口气跑回小二楼,从柜子里拽出一块绣花布铺床上,把梳妆台的小抽屉都抽出来倒上面,枕头边的戏文书,樟木箱子里的钱袋,几件换洗的衣服。 脱下身上过年的华服摔在地上,换上小厮的衣服。把笔挂上的毛笔取下来装在笔帘里卷上。 东西拢好了包袱一系,挂肩上便往外跑。角门外面黑洞洞。小满不由有些害怕。 但还是抬脚迈出去了。 夜晚河边凉风习习,没走几步小满就懊恼应该带点吃的东西出来。 没走远,坐在宅子正门巷子外拐角处的石头上,打定主意呆到天亮坐最早的船跑掉。 端脸看夜空中繁星点点,家里发现她跑出来了么,会到处找她么。想到家里几位老太太惊慌失措的样子,小满解恨地笑了。 让她们一起欺负吴妈和小玉。让她们固执的要把吴妈和阿波当下人。让老太太在阿波离家上门前死死盯着怕她跟出去。 坐着不免有些生凉,小满从包袱里抽出外套披上。 这么久了,家里还有发现她跑了么!怒气瞬时涌上心头,老太太怕是以为她只是回楼上耍小脾气? “哼,我这回可是动真格的生气!我要跑的远远……” 坐着坐着小满睡着了,中途醒来好几回,屁股硌的生疼。 天一点一点亮了,并没有人来找她…… 小满抱着包袱恨极了,吴妈和小玉被打了可能已经被关起来了,没人真的在乎她了,回什么家! 沿着河在清晨的薄雾里使劲跑,看到一条早起的小船从拱桥下划出来。 “船家,捎我一程,十个铜板。” “来来…” 小满跳上船。 “天刚亮,小生要去哪啊?” “去拜老师傅求他收徒,以后要考功名。”小满昂头道。 “嗨呦喂,看着年纪不大,志向不小。”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凌云之志就该远走四方,在家憋着能干出什么。” “哈哈哈……”船夫的笑声在静谧的早晨像加了传音筒,“小孩子没吃过亏惯爱说大话。” 小满并不在意船夫的态度,反正已经从家里跑出来了,恨不得能喊两嗓子。 “拜的哪家的师父啊?” “师父…”提醒了小满,想去看看阿波,可惜啊,她没去送亲,不知道阿波家在哪。 “唉!”小满底气很足的哼气, “脾气还挺大,我不就问你师父是谁么,怎的师傅不能问啊。” “前几天师父刚招了一位得意女婿。” “嘿……”船夫一下兴奋起来,“刚成亲的那家,女婿据说是废宅里干活的,没少弄聘礼。” “废宅?谁家是废宅?” “就是长满爬藤的那户人家,宅子虽然废了,但是里面估计宝贝不少。” “人家是累世豪门里的男丁,和有学问的老先生的独女,难得的好姻缘怎就让你说的那么龌龊!” “嘿……我说你这个白面小子真有意思啊。你以为念过书的就是得道圣人啊,呸!那什么,读书的负心汉还不如那什么屠狗的呢。” “停下停下就在这儿上了!”小满把钱递给船家,“功名能救大家族于水火,你懂什么……” …… 第35章 小满逃跑(二) 小满在出早摊的挑担箩筐前买了一块刚出锅的馍加酱两文钱。 咬了一口想起吴妈的叮嘱“外面的饭用料不干净……”一下要流出泪来,如今她跑了,吴妈怎么办!老太太会把一切都归罪到吴妈身上! 不过转念一想,阿波已经入赘了,就算家里不让阿波继续做工把吴妈赶出去那也无妨。那个家有什么好的,不做了正好。 小满琢磨去马骏达酒楼,学做菜学记账,就算给老板娘当跟班丫鬟也使得。 吃完去河边搭船,没想到船竟然不好搭,人挤人往船上跳。 小满等了一条又一条,就没一条是宽松的。逃跑的心情顿时没了,家里还没人出来找她。 “哼!一家子老太太当然没人来找啊,平常买个丫鬟都扣扣搜搜生怕被人占了多大的便宜似的,需要用人的时候没人了。才不回去呢。让她们干着急!” “没有多余的劳力才天天图省事把我关家里,这回我要是轻易回了家!我就……” 小满激动的自言自语和路过的人对视了一眼,害羞的赶紧转过身去。 日头高挂,小满终于坐上了一条船。 …… 在面摊上吃了碗面,小满直奔茶馆,不着急回家,这回想听多久听多久。 要了一壶茶,嗑一颗咸瓜子。说书的没来,茶馆里人不是很多。 “那家人好像成亲了,一个小子……” “嘁……那家里还有人啊,还能娶媳妇……” “是入赘!”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家已经落到入赘的地步了。” “聘礼好几担呢,大概是最后的东西了,都流到岳父家去了。完蛋了。” 小满差点把茶杯一抬手扔出去,“那人只是干活的小厮!不是府上的少爷!” “只是一个奶妈的侄子!”小满起身冲人大喊。 “呦…你知道不少啊。”茶客说。 “那家好好的,怎么就完蛋了。” “那家干活的小厮都跑路入赘了,那还不算穷途末路了啊。”另一茶客说,店里的目光都看向小满,小满气不过却也反驳不出。 “那家人已经死绝了啊。就剩下照看房子的了。”又一人加入讨论。 小满气的发抖。 “对啊,就剩下以前的家仆了。带上最后的东西入赘到别家去了。” “入赘的哪家?” “这不太知道,小伙你知道吗?”茶客笑问小满。 小满提起包袱跑出茶馆。跑到街上放声大哭起来。长久以来的委屈在此刻倾斜而出。 她为什么出生在一栋荒废的大院子里成为繁华落尽后的遗孤。 凭什么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被人任意戳脊梁骨。 “哎哎哎…没给钱呢!” 茶馆的伙计追了一条街,“店里不赊账,喝白茶…哭了就不用给钱了啊!”伙计的手指头要戳到小满脸上了。 小满解开包袱从钱袋里抓了一把铜钱扔到地上,“给钱给钱,给你钱,你们日日瞎编排…给过别人钱么!谁欠你们的了,让你们诅咒人家!” 小满哭天喊地引得路人驻足,伙计一脸不解,从地上只捡起五文茶钱,“有钱脾气大,我惹不起啊。” …… 第36章 小满流浪 小满在街上晃来晃去挣扎要不要回家。 回家了,大抵要受家法,这回肯定不只是抄《家法》这样轻轻放过,肯定会挨打…… 小玉才来多久,无辜被牵扯,她肯定后悔了,肯定恨上这个家每一个人了。 “说到底还得怨老太太一直活在家族繁华的旧梦里,非要坚持所谓的主仆伦理。”“绝不能轻易回去,不然回家了一切还是老样子!” 小满抹了泪背上包袱往马骏达酒楼走,到了门口,强壮胆子进去。 “客官几位?” “一位,要雅间!”小满朗声喊。 “哎呦,客官里面请。” 小满昂头挺胸,上了二楼进了包间便把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别看本少爷一个人,有银子,镇店的菜只管上来!” “好好,您等好。” 小二出去,小满几乎要惊叫出来,有什么可怕的,开门做生意的酒楼,有银子当然可以好吃好喝。” 门突然推开,小满收起表情正襟危坐。 小二送来几碟小菜,一壶茶。 小满瞧着精巧且色泽鲜艳的小菜,嘴都快咧到了耳朵上。 红色的是沁在糖汁里的杨梅果,晶莹翠绿的是去皮切成小条的黄瓜,白的是腌制的萝卜块,黑的是凉拌黑木耳。 “家里就会在没必要的地方上瞎讲究,该讲究的饭食倒不讲究。” 门外闪进一身影,花枝招展的胖老板娘! “这位小哥,头一次见啊。” 小满下意识起身,双手作揖。 “不必多礼。这间雅房平日里招待的贵客多了,但小哥这样的还是第一次。” 小满心中窃喜。 “听说小哥没点菜,只说镇店的菜只管上。”老板娘笑道。 小满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来贵店,不知道吃什么好。” 小二举托盘进来,老板娘亲自把菜端到桌上,“这一道‘大煮干丝’。” 小满惊喜,“这一道我们家里也常做,豆腐干和鸡丝放在一起烩煮。” “哎呦,少爷是真的懂。” 接着老板娘端第二道菜,“清水莲花。” 小满愣了,清汤里似真有一朵绽开的莲花,可是小白菜?” “好眼力。” 第三道花花绿绿的八宝扣碗米饭,小满惊呼,“这道我最爱吃了,家里常单独做给我呢。” 最后一盘四个不同花色的糕点。 “小哥一个人就先上这几道,不够吃再上。” “好嘞好嘞…” 老板娘走了,关门前回头看小满,待门一关上。 小满一屁股坐椅子上,迫不及待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勺子。吃! “哎呦喂,外面就是好啊,哪像家里,来来回回就那些味道。” “玩上几天再回家,让几个老太太着急到不能够了,再突然回去虚惊一场。” 小满一手端茶杯一手拿糕点望向窗外,行人和马车交错,叫卖声不绝于耳。 “老太太知道我如此惬意么,哈哈哈。” 吃好喝好,小满有些困了,昨晚在外面坐了一夜,现在就想赶快躺到床上。拿行李去柜台,“我要住店,最好的雅间。” “好嘞,客官住几天啊?” 小满犹豫了片刻,“先住一天。” “好嘞,带客官去极品雅间。” …… 第37章 小满流浪(二) 小满在雅间里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 醒来想到自己不在家里竟开怀大笑起来。起床伸懒腰,门框边挂着一个铃铛便去拉了拉,没一会儿有人送来一壶热水和一壶茶。 “小姐还有别的吩咐么?” 小满这才意识到没戴包头帽散发是姑娘,迷糊着摆手。 待小二走了,小满手舞足蹈,比家里方便多了,拉拉铃就有人来伺候。 倒茶润润喉咙,热水洗把脸。对镜子捋捋头发。在窗户边看风景,此时日头正高,街上行人稀少。远远看到从房沿下伸出的茶楼招牌,气不打一出来。 “呸!碎嘴子嚼舌头的地方!早晚吃多了咸瓜子齁烂嗓子。” 虽说气的慌,但还是想去瞅瞅,怕什么,有人说闲话就去和他们辩一辩。 从包里掏出毛笔,蘸茶水在桌子上写字。 “市井闲人聚集一窝,众口铄金。” “胡言乱语!”小满忍不住大喊!放下笔抱胳膊坐椅子上,“与市井小民同坐一屋,还交谈,呸!本小姐断然不要多看他们一眼。” 拉铃铛叫来小二,给了一些钱让他跑腿去买些点心送来。 吩咐完了小二,大小姐气势找回来几分。 “哼,本小姐的日子岂是那些蠢人能揣度的。赫赫家族岂会被闲言碎语说断房梁。” 拿笔蘸茶继续在桌子上写,“不出家门怎知世人如此评说,虽心中巨痛,亦要品一品其中苦味。” 小满打开房门,这才刚刚开始仔细打量马骏达酒楼。 前楼开宴后楼住店,楼梯错落紧凑,不由在心里佩服起老板娘来,沿着围栏踱步,靠墙半桌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月季,挑空挂的纱幔伸手摸搓一下果然是上等货。 摸了一下赶紧收手回来,没见过市面的样子低头偷笑。 后楼外还有洞天,种满海棠花的小花园,细细的小溪上拱着站不下两人的窄木桥。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啊,老板娘也喜欢海棠。”忽记起海棠并不是她挑的,一开始就在院子里。那也无妨,不妨碍她和老板娘不谋而合。 扭头看见一小二抱着大包小包上楼梯来把头都盖住了。 随着小二的身影看去,哪屋住了一位大客户啊。 只见小二把东西先放在走廊的半桌上理好了,再一手一件拿进屋去。 送完了,像是得了赏钱,身子退出来了,头还在里面伸着道谢。 小满扭过头避开小二视线。待他蹦跳着走了,往那间屋子挪步。 猛不丁房门开了,小满来不回避下意识往旁边跳。 “这位小姐可也是一同住店的?” “啊…哦…对啊。”小满不敢看人。 “哈哈,我外地的,贵地可真是好山好水人杰地灵啊。” “嗯嗯…” 正巧一小二提着一提纸包上楼,许是她吩咐的点心。 不跟人回话,得救似地跑了。 “可是我的点心?” “对,沁园斋的山药芋泥紫薯糕。” “好嘞好嘞。”小满接过糕点。往回跑了两步猛然想起没给赏钱,在腰间摸钱袋,钱袋在房里。 “小姐您之前吩咐的时候给过跑腿钱了。”小二说。 “哦哦……”小满颇有些狼狈,余光看到方才那人站在屋外没回去,怕是都被他瞧见了。 快步跑回屋关上门,点心甩桌上。 “哎呀,真是!唯唯诺诺被人看笑话。” …… 第38章 初遇 小满捏一块糕点看上面的花纹,“果然卖的东西都讲究卖相啊,家里就不会做的这般花里胡哨。” 在窗户边就着茶水果腹,忽然看到楼下出来一人,是刚才那人么。走出去几步突然回头,似在欣赏马骏达酒楼的整体风貌。 小满又忙不迭躲到窗户里。 再伸出头的时候,人已经不在视线里了。 “毕竟是马骏达酒楼嘛,有一些…奇异…人士,也不意外啊。” 小满继续在窗边看风景吃糕点,一包山药芋泥紫薯糕吃的腻的慌,想吃点咸的串串嘴里的味,随即便想到了茶楼里的咸瓜子。 “不去!听碎嘴混账话不是自找烦恼么。” 一勾头,看到窗外一个老头带着一小女孩从走街拐角过去了。 说书的今天出工! 小满跳起来,下意识对镜子收拾头发。 包好头,拉直衣服,从钱袋里数出一壶茶的钱。 “绝对不能便宜了茶楼。” 准备出门的时候,有点担心屋里的行李,顺手拉一下铃铛。 小二跑来。 “我还要接着住,但是行李不想带着。” “那您楼下办一下存包,房间给您留着,回来再续房。” 小满听了满意的下楼。 放心的从马骏达酒楼出来,走远两步也不自觉回头看。哎呀可真豪华啊,从今往后也是在马骏达酒楼里行走过的贵人了。 到了茶楼,茶客多的已经挤不下了。小满站在角落里抱着胳膊一脸的不顺气儿。有点乐子,恨不得一街上的人都塞进来。 忽听有人在喊,“嗨,那位同住的朋友。买沁园斋糕点的那位……” 只到一个身影正面出现在眼前,“我包了一整张桌子,一起坐。” “啊?” 只见那人拨开人群让出空隙示意小满过来。 小满没犹豫坐到座位上,一张四方的桌子旁放四张长条凳,只对坐了她们两个人。空余的两条凳子上各放一包吃食占位置也不让别人坐。 桌子上除了一壶茶外有一盘满的要溢出来的瓜子,瞧着颜色不是盐份过量的那种。还有一碟的杂装的干果。 小满寻思这人可真阔气啊,偷偷打量对面的人,眉宇间的气质就不像本地的俗人。忽扭头对小满咧嘴一个大笑,“这家茶馆生意真好啊。” “啊…啊啊…有说书的嘛,为了听书来的。” “哎呀,我头一次来,没见过这种热闹。” “哈哈哈……”小满有些不好意思。 “铛铛铛……”小锣响起,茶馆里跟着起哄叫好。 桌旁的人也忙不迭随着拍手。 “承蒙各位捧场,没有君子不养艺人,老朽带着小孙女谢过各位!” 只见说书的单腿屈膝抱拳,茶馆里又是一阵叫好。 “铛铛铛…咚咚咚…”小锣响小鼓敲。 说书的要开始说了,小满不由心跳加快,那嘴里又要吐出来些什么东西啊。 “自盘古开天,三皇定国,五帝开疆,凡国遇大事,男必在祀与戎泯躯祭国!即燹骨成丘,溢血江河,亦不可辱国之土,丧国之疆……” 小满捂住胸口长舒一口气,一胳膊撑着歪在桌上。幸好幸好,说得不是混账话…… “喝茶?这屋里聒噪的厉害,吵这姑娘了。”对面人伸头说。 …… 第39章 初遇(二) 茶馆里人声鼎沸,瓜子皮唾沫星子乱飞。言语粗鲁多不堪入耳,小满没坐多久便受不了把茶钱放在桌上要走。 出来之后总觉有影子在身旁,扭头一看,身后果然是桌子对面的那人。 “姑娘可是回马骏达酒楼?” “嗯啊…” 小满加快脚步。 “我不是坏人,久闻贵地大名慕名而来。” “此地有名么?” “有啊,比如说贵地河道密集河运发达是织造和盐运的重地。” 小满与有荣焉微微扭头问道:“那你远道而来,可是有正经事要做?” “呃……游山玩水顺便做些事。” 小满立刻不想理会了,怕是什么闲散无事之人。 进了马骏达酒楼像是回家了,小满放松下来,在柜台领包袱,付钱续房。 “姑娘难道是经商的?” 小满犹豫了片刻,含糊应答。 提行李到后楼,那人还跟在身后,“姑娘既是本地人,又经商,那肯定知道‘无有乡’。” 小满心头一震,“都无有乡了那不是没有么!” 对方兴奋击掌,“没错就是明明有但企图抹去痕迹的无有乡。” 小满瞬间气从胸中来,“你是不是还想问家门口立着一座‘无有’碑的家族?” “对对对,就是无有家!” “问什么问,人家都宣告无有了,还追着找,天下就是好事人太多了。” 小满跑回房间关上门,委屈的要哭了,打算明天早上就回家。 在帷帐里躺着流泪,忽听门外有人敲门,“客官,店伙计。” 小满抹泪起身开门,小二端着一托盘点心小菜。 “隔壁的房客送给姑娘的,姑娘请慢用。” 一盘子下压着一张字条,“无意冒犯,初来乍到不了解贵地风土人情,若有得罪,敬请原谅。”落款是“同桌饮茶人。” 小满很惊喜,又有些懊恼,怕是对人太失礼了。准备也写一张帖子。 拿笔蘸茶在桌子上措词,竟一字都想不出。 “哎呀,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写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拿心咬了一口,甜的腻味,放回盘子里,吃了这一口便是承了情。吃人嘴短了…… “哎呦,这该如何。” “好端端的,打听我们家干什么必定没安好心!” 小满后悔让这一盘东西进门了。恨不得立刻就回家去。 在屋里踱步,不自觉去拉了一下铃铛,铃铛有引线连着外面,店伙计得到召唤又要来了,小满急地挑脚。 “客官您有吩咐啊。” 小满打开门把店伙计让进来,“你说这怎么办?别人送我一盘吃食,我没想要也不喜欢,但是已经吃了一口了。” 店伙计一脸沉稳此事大概见过不少,“您是想托我传话还是要把东西退回去。”“您要是想退回啊,没关系,我换一块新糕点放上就像没动过一样。” 小满怔怔点头。 “您有什么话托我转达?” “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不过是在店里遇到,在茶馆里一起听了一会儿书,无功不受禄嘛,干嘛平白受好处。跟没吃过这些东西一样。” “好嘞,我明白了,我就告诉他,‘您的心意领了,美味会请您享用。” “对对对就是这样!” 伙计说完扣手等着,两人四目相对了片刻,小满恍然大悟得给跑退费。从钱袋里拿了一小块银子出来。 伙计微微惊异但爽快收下“您放心必定办妥妥贴贴!” …… 第40章 老板娘解围 毛笔蘸水在桌子上总也写不成字。 “唏嘘嗟叹不成文……” 窗户开着,月光明亮亮照进来,落在木纹地上,落进桌上积的茶水里。委屈猝不及防溢散开来,月亮夜夜悬挂,竟是第一次从闺房以外的窗户里看到。 小满搁下笔拉开门从屋子里奔出来,沿着围栏下楼梯到小后花园。夜晚海棠树下的小桥溪流也盛着一轮明月。 “姑娘好!” 小满一激灵,是白天那人。 “姑娘也来赏月啊。” “嗯……”小满无处可躲,“你…你…那个……” “这位姑娘我是外地来的,对于贵地的一些禁忌多有不知。白天的时候,店伙计告诉我了,说那个无有家族啊因为一些恩恩怨怨,当地人多讳莫如深。我冒冒失失提问实在是不该。”说着连连双手作揖。 小满气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话。 “无有家声名远扬,我在京城都听说过。在当地肯定是老生常谈到了俗不可耐的地步嘛,我应该早想到。” 小满脸色僵硬难看极了,那人还自顾自地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在千里之外听到的肯定都传邪乎了。我就是太好奇了所以想来一探究竟。赫赫有名传了几代的大家族被轻易的抹去痕迹。这里面一定很深的大秘密。” “住口……住口!”小满再也忍不了了。“你是什么人!” “我我…我…哦……京城正经人家。父亲…有一官半职,母亲…读过书是位才女。” 小满大喘粗气,眼珠子瞪的滚圆。 “我有证明!”那人从怀里摸出一块带穗子的玉佩,“瞧瞧…这是我上学堂时用的,考试交卷的时候要把这块玉佩放在试卷旁边。” 小满正想定睛仔细瞧瞧,对方偏快速把玉佩收进胸口。身上一通摸,“那个其实不太好,我还有别的。” 小满脸上发烫,什么个行为不雅的流氓痞子。 小满要走,被人拉住,“你看你看,我路上和公子哥一起喝酒时写的诗。你看落款,‘宋衙内’!” “哎呀…来人啊!大晚上平白的拉扯人!来人啊!” 对方赶紧松手,“姑娘姑娘我只是想证明一下我是正经好人……” 忽一声清晰有力的咳嗽响起,是老板娘。款款走来,扇子微挑示意小满到她身后。 “大晚上的,你小子……” “老板娘您看您看“宋衙内”,这宋衙内是护城禁军南衙门家的公子。” “好酒好菜好兄弟,一杯一杯饮不停,月光照出影两个,权当仙女在身旁。”老板娘捏过纸一字一句读的臊人。 小满转身捂嘴,果然一登徒子。 “就这?”老板娘举纸,“宋衙内?” “哈哈哈,酒后闲做嘛,是不上台面。但是衙内是真的啊。” ”行行行了。”老板娘手指头一挑把纸扔回去,“出了门不说自己净举大旗扯别人,什么宋衙内高衙内孙衙内,喝酒吹牛的时候玉皇大帝都恨不得说成娘家老舅。在我马骏达酒楼说谁都不好使!” …… 第41章 小满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小满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包袱系上满满的舍不得。回家之后要面对四位老太太不说,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出来。 走到窗户前,此处的风景,可能再也没机会看了。忽看到楼下一熟悉的身影。 “那个登徒子也走了。真是晦气。”瞧着人走远了,才提包袱下楼。 “客官下次再来啊。”前台小二说。 “嗯,贵酒楼真是名不虚传。” 小满满心哀愁把包袱挂肩膀上。出了马骏达酒楼简直三步两回头。 到了河岸看着来来去去的船只竟然生出一两分远行的感觉。好似马骏达酒楼才是家,无有大宅是遥远的远方。 船满了就走,小满在临出发之前登船。 坐在甲板边缘,只听里面一熟悉的声音,“家门口不挂牌匾,门口立无有碑的家族,离这里不远。” 小满微微回头,吓……又是那人,也是…那人一直打听家里肯定跟她一路的啊。 “您从哪来的啊。” “我从京城来,听闻贵地自古贸易发达,一直想来见识一下。来了果然所传不虚,坐船哪都能到,可比坐马车舒服多了。” “哎呀,京城还知道这里啊。” “知道知道,富贵又懂得吃喝玩乐穿衣。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小满心里暗骂油嘴滑舌。 “那无有家以前是这一代的一霸,跟京城里管事大官都有密切联系。后来大官出事了,他们家就跟着完蛋了。”一男子说。 “京城大官虽说伤了元气,其实只是削了官,不仅他自己性命无忧,身边的一众党羽都保住了命,就是可惜那个家族啊,成了‘无有’。”油嘴子说。 众人一片唏嘘,小满背坐着浑身发抖,这以前可从未听说。京城来的果然知道的不少。 “那家有名到京城都知道?” “知道啊,当时多大的事情啊,街上酒楼茶馆没有不谈论这事的。” 众人一片嗟叹但多了几分得意的感觉。 “无有家前几年最后一位少爷死了,现在就剩下守宅子的人了。几代繁华最后净便宜别人了。” “听说那栋宅院足占了一条街。”油嘴子问。 船上的人顿时七嘴八舌起来。 “特别大,哎呦喂,那院子墙高的哦。听说以前兴旺的时候光家里就养几百号人。” 小满努力控制不扭头,简直要身子一歪跳河里。 船一靠边,小满第一个跳上岸,快步跑掉。没走多远突然发觉周遭似乎不太对。 “哎呀,下早了!”小满惊叫。一恨那个霉人,二恨不熟悉外面的路。 这该如何,难道在岸上走回去。小满哭了,这回是歇斯底里的大哭。为自己为家里甚至为十里八乡。 家败了,谁人都来踩一脚,连京城里的人也巴巴的来找乐子。几代人的辛酸苦楚被当成稀罕的怪谈。一船傻冒还跟着附和调笑,京城谈论起,指不定说这里是什么可笑的地方。 一口一个家里没人了,大抵她不算人。 小满哭啊哭啊,哭到头晕眼胀。平日和煦的阳光此时能把人耀晕了。 …… 第42章 巨变 小满走走停停,越走越迟疑,既然总归要回家,那干嘛不在外面待久一点。 出去玩了一趟什么东西也没买,别说回复四位老太太,就是面对小玉也不好意思。手伸到包袱里摸钱袋,在马骏达酒楼住了两天把多年积攒的月钱花了大半。可真是一时潇洒好,回家愁断肠。 “怕什么!怕什么!”想到路上遇到的油嘴子尚且能从京城跑来,她出去玩两天怎么了。 “我是小姐不能肆意妄为一点么。” 小满嘴上嘀咕,心里想的却是,金尊玉贵的小姐一个人偷跑出去呆了两天,和无人管束的野丫头有什么分别。 大太阳在头顶上,包头帽闷汗,单就为了躲太阳也得快点回家。如此狼狈,回家责骂多还是疼爱多。脑子里叽叽咋咋的言语打架要晕了。 终于看见“无有”大宅了。 “饶是一个破家,也一直在护我周全。” 小满小跑起来去敲高墙侧边的小角门。 角门从外面挂着一把锁,小满愣了,吴妈日常出入的门上锁,难道是为了防止她跑了。 吴妈肯定遭大罪了。 “我回来了,开门啊,我回来了!”小满用力敲门。 敲了许久把心里的愧疚感都敲没了。 “小玉小玉啊,你听到么!小玉……” 小满两手贴在门上努力扒着往里面瞧。 “人呢人呢都去哪了……” 就算有错,家里也不能把她身边的人都弄走。 手敲的生疼,居然在自家门口吃了闭门羹,老太太肯定不会这样,定时赖在家里的老婆子撺掇的。 小满又恨又气,从角门的一阶台阶上下来,沿着高墙找别的门。 “哼,看我进门了不翻天,谁也别想多问我一句。” 快绕到前门的时候,倏然掉头,前门是满地爬藤和大石头。往后院去,找后厨房进出的门。 小满气喘吁吁,以前不得出远门的时候就沿着宅子跑。整个宅子出入的门有几个她门清。 到了后院,从荒草里踩出的小路踏进去,后门虚掩着,推开一点点侧身进去,不让门发出一点声响。 “家里的那几位,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可不是,守了这么年终于让她们守到了……” 小满蹑手蹑脚竖着耳朵听。 “家败了不可怕,只要主心骨还在,不怕有天不能东山再起,最可怕的就是只剩了一个毛丫头,随时被吃干抹净。” “可不,但凡还有个能传香火的,风水轮流转。早晚还能再转回来。” 小满气血翻腾,一群赖婆子背地居然敢轻视她。 刚想闯进去把她们教训一番。 “老太太就这么没了,真可惜……” 小满腿一软无声栽到地上。 “一辈子操心劳累,身子早跨了,强撑了这么多年不容易啊。” 小满爬不起来,那些赖婆子们在胡诌些什么。 想喊也喊不出来,浑身像被点了穴道,心绞痛,那边捅刀子的声音却还不停止。 “姑老太太估计还能再撑一撑,姨老太太总得先把后事张罗好了再翻脸。” …… 第43章 巨变(二) 小满爬到墙角,双手扣着墙站起来。包袱从肩膀掉落发出微弱的动静。她偷听了好一会儿了,赖婆子们都没发现,果然是一帮蠢货。 “小姐前两天不是才见过嘛,又瘦又小,白煞煞的脸跟个纸扎的小人似的。” “可不嘛一点福像都没有。现在好了,老太太没了,她以后还不知道要怎样,破落户家的小姐有的还不如堂子里的呢。” “啊哈哈哈……哈哈…” 一齐迸发但错落的嘲笑如同直接往脑袋罩上了敲击过的洪钟。 小满腿一软,顺着疙疙瘩瘩的墙滑下去。头歪在单薄的肩膀上,两眼发直。 这么躺着也许度过了很久,也许只是鸟略过高墙低飞下来啄地上食吃的片刻。 “哎呀,这是谁啊!哪来的小子,躺到这儿干什么。”一脚没善意地踢过来。小满的脑袋顺着力道歪到另一边,脸露了出来。 婆子蹲下来,用刚洗过菜蹭过抹布的手扳过小满的脸。 “是个姑娘,哎呀……”婆子甩掉一条蛇似的往后跳了几步,“你是小姐……小姐!” 几个婆子们呼啦啦跑来,其中领头管事的走上前,“小姐,您怎么穿着小厮衣服躺在这儿啊。” 管事婆子看小满两眼愣直,伸手探了一下鼻息,有气儿。晕在这儿,难道是中暑了。 “小姐…小姐…最近家里出了大事,可是因为受不了打击?” 小满眼珠子移了一下看到婆子褐黄挤满肉的脸。两只小眼睛被眼周围的纹路努力拉扯着,比起吴妈,这张脸令人厌恶多了。 靠着这股嫌恶的气量,小满挣扎了起来,还不忘顺手提起包袱。 摇摇晃晃往院子里走,穿过两道距离相近的圆拱门,走进后厨往前院上饭菜的狭窄甬道。 身后传来笨重的动静。 “大小姐,刚才我们说的话您没听见。哎呦喂啊……她们平日里拘在小后院里无法无天。管教都不听的,谁知您老人家突然来了。我…我…” 小满只管默默往前走。 绕过几曲弯折的回廊,身后的婆子顿住脚步,后厨婆子不许踏进前院半步。饭送到这里会被吴妈接过去。 小满猛地抬头,平日寂静无声的前院,此时竟听到响亮的说话声。 “老太太下葬只要把老太爷糊弄过去就好了。不用太破费。” “破费,我倒是想破费,她死的那么突然,私房钱不知道藏在哪呢。” “咦……说到底,那个跑出的丫头不会知道。” “哼…那个占着茅坑但是毫无一用的丫头,她知道个屁。你当老太太瞧得上她,还不没办法了。” 小满身子往后缩,包袱挂在胳膊上双手捂嘴。 “老太太没了,我做主啊,我才是这个家里正经的小姐,老太太是嫁进来的。把持家里这么久终于走了。” “那姨婆子怎么办,她也憋着劲好多年呢。” “哼,打抽风的还想当主子?对付她还不简单……” “唉……那个丫头偷跑气死了老太太,回来用家法也是扔到井里。” …… 第44章 再相逢 说话的是老姑奶奶,对话的是个陌生的男声。敢堂而皇之的大声议论,想必对此时的局面把握十足。 小满往后缩,缩进曲折的回廊,退进通向后厨的甬道。 从甬道撤进后厨院。 看着几个婆子呆立院中,突然一起涌上来还都张着嘴。等屁股挨着凳子坐下,才明白方才她大抵是要昏过去了。 “小姐,可是天太热中暑了。去给小姐倒一碗山楂汤。” 冰冰酸酸的山楂汤喂进嘴下肚,小满的神智逐渐恢复。 猛地呜咽起来,流到嘴里的泪呛的上不来气儿。 “小姐小姐,您节哀啊,老太太年事已高,可以算是喜丧了。”管事婆子轻拂背顺气儿。 小满哭的脖子上筋脉抽动,更被老姑奶奶那句,“那丫头偷跑气死了老太太,回来用家法也是扔到井里。”吓得浑身颤抖,后厨的婆子们虽赖,但到底不会伤害她。 “你们有钱么?我要钱!”小满惊叫,众婆子都吓住了。 “钱,拿钱,有多少钱给小姐拿出来。”管事婆子说。 一时间,婆子们翻出各种包钱的手巾,袋子,密封的罐子坛子,甚至有一位从身上的内衣里掏出白布包裹的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小满一概不拒,吊钱碎银子银票全部收入包袱里。 在婆子们纳闷的片刻,小满抱紧包袱撒腿跑出后院。木门的吱呀声,婆子错落的叫骂声散入耳边呼呼的风声。没命跑不敢停,荒草没脚的石砖地,年久失修的宅墙外小路,硌脚的河岸石砖路。 万籁俱寂唯听心跳连着喘息声,站在河边,小满终于放声大哭。 她心心念念的逃离竟然以这种方式实现了。 老太太是被她气死的?她岂不成了天下最不孝最忤逆之人。 “啊……”小满跪着磕在包袱上,老太太没了,她最后的依靠没了,她成了家族里罪人。 …… 河岸成片的房屋轮廓清晰的嵌在绚烂的橙红色天幕中,浓郁的颜色从水天相接处沉落散开,收工的渔船划破粼粼波光悠然而归。 小满好似是第一次看到落日夕阳的景色。可是没心情欣赏,眼肿地睁不开,而且好饿…… 或许她可以投奔阿波,可是阿波家在哪儿呢,她没有去送亲没有看到阿波和新娘子拜堂,没有喝到喜酒女儿红。 小满没力气哭了,俯身头扎在包袱里。 “喂…喂喂,你该不会是马骏达酒楼的朋友?早上坐船的时候我也看到你了。你下船下的早,我没顾得上和你说话。” 小满没抬头,那人继续说,“河岸的风景真好啊,我坐船欣赏了一天,看到那栋无有的大宅子了,可真大啊,快赶上京城里的王府了。” “不过没去拜访,没有名目嘛。” 小满缓缓抬起头看那人被夕阳映上金色的脸。 “你叫什么?” “哈哈……终于等到这一句了。”那人蹲下来拱手,“我京城来的,名润择,三点水门框玉‘润’,择善而行的‘择’。” “姓什么?” “啊……这个嘛,入乡随俗‘无有’姓!” “嘁……” …… 第46章 开始流浪 “这里哪有客栈啊?”润择问。 “此地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睡街上就好了。”小满揶揄。 “哈哈哈,真的!真的如传闻中一样,江南小乡风景如画,安逸无争,日出摇船捕鱼,日落收网回家,天地间流浪的侠客来了被河边的温风一吹也会变得细腻多情起来。”润择伸胳膊一副挥洒诗情的模样。 小满听着气的脑瓜子嗡嗡响,在京城人眼里穷乡僻壤就是他们眼中别有风情的温柔乡。没有罪恶没有生死纷争,与赞赏无关只是瞧不起人罢了。 小满抱着包袱想站起来,腿刚使劲就又跪下去了。肚子里一阵叽里咕噜。 “哎…你饿了?” 小满把头继续扎在包袱里,从没这么难受狼狈也就罢了,偏此时还有一个讨厌的外乡人。 “那你帮我弄些吃的!”小满怒吼。 “好的啊,这时候渡口那家饼铺可能已经打烊了,不过可以去碰碰运气。”说完润择就小跑着跑了。 小满扭头看背影,京城人到底身材魁梧一些。从包袱里摸出钱,他要是买来了一定多给,断然不能让他轻看了。 碎银子吊钱银票是从厨娘手里骗来的,小满又心绞痛起来。 五十两的银票那婆子得攒多久啊,贴身藏在内衣里,竟没戒心的就掏了出来。还有密封藏钱的坛坛罐罐,平日里她们朝夕相处都未必知道。一股脑全被她坑了去。 转念一想,婆子们背地里议论她的时候,说的岂是人话。“破落户家的小姐,比什么堂子的……” 小满刚刚滋生出的愧疚瞬时被河边的晚风吹跑了。要不是本小姐落魄了就冲她们说的混账话,用家法全打的皮开肉绽。用她们一点银子怎么了,五十两还不够打一副好首饰。 小满一把揪掉包头帽,撩动贴在头皮上的头发望着河边逐渐亮起的灯火生出几分无所谓的决绝。 没多久一股香气飘来,润择居然真抱着油纸包的饼来了。 “最后一锅被我包圆了。老板别提多开心了。” 两人在江边席地而坐,小满毫不在意拿起饼大口吞起来。 狼吞虎咽了两个饼,温饱暂时得到解决,礼义廉耻即刻讲究起来。 “钱给你,我要回家了,你可别跟着我。”小满起身拍拍衣服提起包袱。 “哈哈哈……”润泽手挡嘴,把饼咽下去。 “我猜你是离家出走了。包袱这么大,明明一个小姑娘非穿小子衣服。要不是我叫你,你就一直在这儿趴着了。” “要不是你,我这回已经在家了。”小满生气了,快跑走了。 往无宅方向跑倒不是要回家,家里有一座废弃多年的族庙大抵可以去呆一呆。 无宅占了大半条街,不点灯,黑黢黢的。离家越近越黑。小满踟蹰着想去亮光的地方,后悔从家出来的时候没直接找条船走了算了。 “嗳……前面就是传说的无有大宅了,别往前走了。”润泽远远喊。 小满听到转身撤远。 …… 第47章 芙蓉茶女 小满跟在润择身后,不敢离太近更不敢离太远,两人一前一后往明亮的地方走。 过一道窄拱桥到小河对面,吓!大晚上,一排房子里映出的光把一条巷子都照亮了。 清清楚楚能听到琵琶,筝琴掺合着笑声,小满自小生活在这里却不知道还有这种夜晚也热闹地方。 润择猛然扭头,“我以前常听闻,江南细语软糯温甜,真的哎……” 往巷子深处走,周遭的一切蓦地变红了,一串高挂的红灯笼下面有一圆形带“茶”字的招牌。 这里是“茶”馆? 茶馆还有大晚上营业的么,远远斜看到门匾上的字“花茶苑”,两边贴着一副对联,“娇花漂在茶碗中上,绣手添香色艺全。” 这里卖花茶的地方? 正在小满揣度对联的时候,润择凑到身前,“在这里凑合一晚上,真找个角落睡地上,我就罢了,你个姑娘肯定是受不了啊。” 小满扶着额头静思,难道这里就是后厨婆子们说的“堂子”! 小满没征兆转身挣命似的逃跑。 “哎哎哎,那位姑娘,月亮在天上明鉴,我可一点坏心思没有啊。我真是想找个能安身的地方呆一呆。渡口那边确实有能过夜的客栈,可那是一间茅草屋啊,和干苦力的睡通铺。茶馆虽花了一点,但是在巷子尽头瞧着还挺安静的……”润择一口气急说出来,口水呛的咳嗽。 小满跑出巷子,站在窄拱桥上抬头看月亮。 今晚的月亮和前两天马骏达酒楼里看到的一样明亮。 低头看桥下静静的似没有在流淌的小河。原来这就是无处落脚的感觉么。 回身看自称名“润择”姓“无有”的人,身材高大挺拔,五官端正浓眉大眼,不像会做恶的坏蛋。 “你付你的钱,我付我的。” “哈哈哈,好嘞,我在马骏达酒楼时就看出来了姑娘是个阔绰的人。江南自古富庶,果然名不虚传。” 小满心里划过一丝得意,从桥上缓缓下来,再度走进巷子时也横生了一片孤胆。 既然是堂子,那有钱还怕什么。 进了花茶苑,小满和润择都愣了,里面别有洞天啊。 院里天井,小二楼围着的空地上有一下陷的圆形浅塘。四周立着一圈仿制的曲柄宫灯,上面都写着两字的名字,影影绰绰落在浅塘的波纹里。塘里好像还有游动的细鱼。 “二位要喝什么茶?”一位看着不算老的老嚒出来接客,虽说是二位,但话明显是冲着润择说的,把小满忽略了正好,这种地方岂好让人注意着打量。 “嗯……就来‘芙蓉’。”润择随口说了一眼瞟到的宫灯上的字。 “二位楼上请。” “要大房间!”小满突兀喊。 “啊,对对,我家……小……少爷,要雅间!” “好,这边请……” 进了屋,当真是雅间啊,里外套着三间房,比小满小阁楼的卧房还大一些。 “哎呦喂嘿,哈哈……”润择四下乱瞅稀罕地说不出词,“我说少爷,这里面有一张床,一张卧榻,咱们一人一半钱可好。” “好。”小满解开包袱再系好,管这间房多少钱,一半她总付得出。 “客官,可以上茶吗?”门外响起一声细语。 “进来进来……”润择招呼。 一丫鬟开门,一丫鬟端茶盘,一丫头端点心盘,开门的丫头负责把茶具和点心碟子放桌上,好家伙,有三个人伺候啊。小满终于嘴角微翘,幸亏进来了。 “哎呦喂…这点心真小巧啊,一口就吃下了,京城的点心比这大多了,我发现江南的东西啊,讲究的和京…城……” 润择正拿着点心要发表见解,整个呆住了。 “茶女芙蓉见过二位客官。” …… 第48章 花魁何人 竹竿一样的瘦姑娘正在门外曲膝行礼。 “进来进来……”润择赶忙招呼。 姑娘抬起头,瘦削的长瓜子脸,眉目鼻子嘴巴,无一不单薄纤细,但整体看来不仅颇为和谐而且有一番弱柳扶风的可怜气质。 “小女芙蓉…” “哈哈哈,原来点的不是茶啊。当时你的名字正好在眼前,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点的是美女。哈哈哈,江南果然不俗气,把花名册写在灯笼上和院子风格融和一体。有心有品……” 润择见了美女一口气这么些话,引得小满不由侧目以示反感。 “听您的口音不是本地人。” “对对……你猜猜我是哪来的。” “您说话时中气很足,词句中多有儿化音,应该是北方来的。” “哈哈哈……”润择拍手大笑,不知道本来就气如洪钟还是要故意表现,这笑声要把门震出去了。” “这位少爷……”芙蓉转向小满。 小满脸色难看,“他才是少爷,来这里做生意,对本地不熟,让我跟着。” “哦…您做贸易!”芙蓉转向润择似惊讶。 “嗯…对…我…做…粮草生意。” “哦…可是漕运?” 润择有些局促,“为官府跑腿的小喽啰。”再多说恐怕要露怯,扭头看小满。 小满接过话题说道:“你在茶楼里,整天给天南地北来的贵客斟茶,想必通晓百科。” “少爷过誉了。” 小满端茶暗笑,要不是遭了大难,花楼里的姑娘岂能和她同桌坐。既然来了认真说几句场面话,还得一句“过誉”。 “芙蓉姑娘这般气度,可是这楼里的花魁?”小满带着一丝挑衅道。 芙蓉掩面笑,“我算有什么气度,花茶馆不比别地,来的客人多有些雅好,我可入不了博学鸿儒的眼。” “哎呀,你这么说,我可好奇花魁到底是什么样的奇女子了。”润择说。 “花魁姐姐出身累世豪门若不是家道中落,可不会与我们为伍。” 小满眉毛微颤生出几分不自在。 “此地的豪门可是门口立石碑的那家。” “正是…无有家的落魄千金小姐。” 小满眼睛瞪的滚圆,拿点心的手停在嘴边,好啊!怪不得后厨的婆子背地拿她和堂子里的人比。因为有人拿家里做名目抬高售卖的价钱。 小满摔下点心,“叫她来看看!” “哎呀,这位小少爷,姐姐今晚坐轿子出门了。” “哎哎哎……”润择冲小满使眼色,“花魁是花茶楼的招牌,必定忙的很,你就算出得起银子,人家也未必有时间招待。” 小满拍桌子起身出门,“有人么,人在哪呢。” 润择大惊急忙跟出去低吼,“说你胖还真喘上了,一个姑娘跑这儿来就算了,你还想点花魁了你。” “老子有银子凭什么不能点!” 下楼到天井中间的浅水塘,盯着写花名的曲柄宫灯一个一个扫过去。 “鱼雁…知雪,碎玉,红梅,画芷,水鸳,凝烟……” “你别念了。”润择躲一边可太丢人了。 “怎么,没伺候好少爷么……”老嚒的声音低沉的响起,正巧浅塘里有一条细鱼跳出来吐泡泡。 …… 第49章 花魁何人(二) “花魁是哪一位,带出来我瞧瞧!” “花魁的名字不对外展示,而且今日她乘着马车出去了。”老嚒从腋下甩出手帕子。 “去哪家府上了?” “哎呦…去哪儿还得告诉您呐,告诉您了,难道还能去抢来不成?接客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啊。” 润择躲到一边,用手挡脸尴尬到没眼看。 “哼…”小满到浅塘边抬手打了一下曲柄宫灯下的穗子,“你们花楼做生意,涂脂抹粉装腔作势也就算了,为了抬高身价瞎编身世也不怕遭雷劈!” “哎呦喂……芙蓉到底做了什么事到了要遭雷劈的地步啊。”老嚒一脸故作惊恐,拿帕子的手在另一手心拍。 “芙蓉瞎编了花魁了的出身!”小满呵斥引来二楼包房的客人开门观望。 “芙蓉……可有此事!” 芙蓉怯怯懦懦,立在楼梯旁不敢近前。 “斟茶的小工,不仔细自己的茶艺,慢待客人不说,还敢背地里议论花魁!”老嚒从浅塘的另一边绕过,指着芙蓉怒骂。 小满怒目斜视,心里的气并未消减一分。 “花魁出工去了,总也得回来,我等她回来!” 老嚒扭过头,“看不出来啊,小少爷一副稚嫩的模样,口气倒不小。” “你当我出不起银子?”小满话说间跑回房间,解开包袱拿出五十两银票,在二楼的围栏边上把银票掷了出去。 “这点银子先做定金!等她来了再说!” 润择看着银票从楼上翩然而落,心里大为震惊,原以为只是不缺零花钱贪玩的姑娘,没想到是个能站在楼上扔银票的豪迈主儿。 说完小满便回身关门。 只顾在屋里大吃大喝哪管楼下老嚒的叫骂声,芙蓉嘤嘤的抽泣叫屈声,邻房客人开门关门的吱呀声,唏嘘感慨声。 反正钱已经付出去了。足足五十两呢,说她坏话的婆子要是知道她全部身家被扔进了堂子里的天井不知道会不会把嘴气歪了。 小满不由开怀的笑了,婆子的这口恶气算是出了。 润择从楼下溜上来,猫腰关好门,“我说这位小姐,您真是这个!” 润择竖起大拇指,“说来花魁我也想见见,不能让你一个人出钱,算我一半。” “哼,那点钱,我家后厨做苦活儿的赖婆子都拿的出来,” “嘿,都说江南富庶,没想到竟能到这种地步啊。你家下人也有钱点得起花魁啊。” “江南再富能和京城比么。你一个京城来的生意人居然大惊小怪。” 润择一下被说的有些难为情重鼓气势说:“我惊讶的不是钱,那点银子算什么,别说点个花魁,这花楼我买下都没问题。我惊讶的是姑娘的气魄啊,不是说江南的女子都婉约内秀么。” “哼,你以为江南女子天天都在家里绣花,不出门,出了门也大气都不敢出?旁人也许是,但我不是!”小满一口饮完茶,“你睡那张塌子,我要睡床。” “哈哈哈,行行行,顺着您。” …… 第50章 无题 在花茶楼里睡的一觉格外沉格外香,小满先醒来,睁眼看到床顶上的绣花恍惚以为在自己闺房里,撩开帷帐扑鼻的香气瞬间了然。 从后厨回家,老太太没了,本家老姑奶奶要把她投井。霎时间心痛到要晕厥,缩回枕头上撑着捂着被子抽泣。老太太没了,老太太没了……跟她肆意妄为有直接关系。 小满嚎啕起来,没什么比害至亲离世以致孤苦无依更凄凉。 屈在一张窄竹塌上的润择被呜咽声吵醒。 “喂喂……怎么了?床睡着不舒服做噩梦了?唉……这种地方一般姑娘确实不该进来,被梦魇吓到了。” 隔着床帐,小满的哭声小了一些。 “天亮了,要不咱们先出去吃东西,这种地方,最起码午时以后才会有人起来。”润泽说完轻手轻脚去开门。 白天看天井里那一方浅塘,周围一圈燃尽蜡烛亟待更换的灯球,倒也没有什么风情。 伸了一个懒腰。清凉的空气里混杂着一丝昨夜的酒气。 一龟公出来扫地,润择先抬手招呼“早啊…”。 龟公赶忙扔下扫扫帚鞠躬拱手,“少爷有什么吩咐。” 小满躲在床帐里想到一会儿要见自称出身无有大宅的花魁,又打起精神来,这一遭必须把家里的场子找回来,岂容外人冒名侮辱。 润择下楼,“楼上一位……小少爷,如何伺候洗漱。” “您稍等。” 小满起床去妆镜台边梳头,想着包袱里装了好些件珍藏的首饰便一件件拿出来。 润择在后院洗了一把脸,漱了漱口,端一托盘上楼。 “少爷,起床洗脸了。”润择抬脚踢开门。把托盘放桌上回头和里屋正往头上插簪子的小满镜子里对视。 “哈哈哈,我劝你啊,还是打扮成小子得好。” 小满尴尬地一把扯下头上的发簪,“一会儿不是要见花魁么。” “嗨……有正经姑娘把自己和花魁比的么。” “不是!”小满住口,对啊,真是的,怎么跟后厨的赖婆子一样了。 小满看到桌上放的脸盆和漱口水,心生感激。以前只有吴妈这么照顾过她。 “劳烦你了,在我家,贴身丫鬟也不干这活儿呢。” “呦……果然是有丫鬟服侍的小姐啊。” 小满拿起铜盆边的毛巾双手浸到水里喃喃道,“也不知道小玉现在怎样了。” 洗脸漱口束发戴包头帽。两人下楼出门。整条巷子静悄悄的,连鸟叫都听不见。 “这种入夜后才活跃的销金窟,不晒太阳凉飕飕的。”润择说。 小满想到她没有肆意妄为的时候在家也不轻易出门,出门也一定要赶在天亮之前。 “凡是见不得人的,都不晒太阳。河上撑船的渔夫,辛苦劳累又怎样,人家堂堂正正的在太阳下流汗不用藏着躲着。晒得黝黑发亮也好过白的像鬼。” “哈哈哈,这说词,猛一听像是尊重劳动的辛苦,但实则是假惺惺的伪善。那些干苦活的人是万般无奈下不得清闲。要有不出门不做工的福气,谁不想做个小白脸子看书捻花草。” 小满品了品,抬下巴瞧润择重色但明显被福气滋养的脸。 觉得有几分道理但也不全对,至于哪不对,暂时说不出来,以后想到了定要反驳他。 …… 第51章 花魁何人(三) 从巷子出来,过晨雾中的窄桥。 小满回头看桥,“桥这么窄,去对面的和出来的同时过恐怕会撞肩。” 润择点点头,“进去的人和出来的人时间不一样,不会撞上的。” 街上挑担的小贩已经出街了。 小满暗暗有些高兴,头一次清晨在街上吃早饭。 “白饼加酱肉……又白又嫩刚出锅的饼,又香又浓的酱肉………” “来三个。” 盖着棉被的挑担打开,从簸箩里拿出切开的饼,从坛子里夹咸菜塞在饼底,从叩着盘子的碗里舀出肉酱填在饼口,最后用一张油纸衬着。 “白饼加酱肉,白饼在哪儿,酱肉又在哪儿,倒是没提到的咸菜有一点爽口。”润择咬了一口说。 “这饼里掺了黄面,酱肉就是肉丁。”小满说的笃定,但其实她也没吃过这么黄的面。 “肉丁?肉沫,喊的酱肉,其实是肉酱,罢了罢了饿了什么都好吃。”润择吃了两块夹饼。 小满有些不好意思,在她家乡的地盘上只能吃到这些。不过肉酱和面饼混到一起味道还不错,咸菜消解了酱的浓腻。 垫了一口饭,两人也不急着回去。 “咱们去无有大宅瞧一眼。”小满说。 “行,花魁就算回来了也不急这一时。”润择说。 小满不自觉在前头带路,家宅的恢弘纵是一百次一千次看到也会感叹。 “京城的王府也没有这么阔气啊,就生生败了。” 小满心里盘算,从她跑出去那天算,已经满第三天到第四天了,老太太这两天没的,快该下葬了。 没征兆的扭头逃跑。 “哎哎哎……”润择一脸纳闷,“不是你说要去看的,怎么跑了,大白天的那宅子闹鬼不成?” “对!闹鬼,那宅子里一直死人,都死光了,就剩下一个姑娘和老太太,现在也没了!”小满惊叫。 “啊……真可怜啊,那…那还是回茶楼喝喝茶。” 小满撒开了跑,没有勇气回家,连靠近都不行。 临近巷子口窄桥的时候,一条船头挂着曲柄宫灯的船从即将散去的薄雾里摇曳出来,划的慢极了。 那难道是花茶楼里的船?花魁出工回来了? “哎…哎…哎……”小满不仅喊还挥胳膊。 “别声张啊!哎呦喂!”润择又尴尬了,一个姑娘比老色鬼还兴奋呢。 船随意靠岸,小满握手等船里出人,可就是不出来。 “为什么不出来!” “也许不是呢……可能是寻常的船嘛。” “花魁出身无有家,让她带你去无有大宅一探究竟!” 润择被突如其来的意见说愣了,“你怎么当真了,反正无有家都没人了,随便编个出身怕什么。” “你无耻!”小满回身指润择,“无有家就该被平白污蔑清白!任人随便踩踏!” “我……不是……那个……” 两人争吵不清的时候,船里出人了,一小姑娘扶着穿斗篷遮的严严实实的人要上岸了。 润择拉住要扑过去的小满,“万一不是呢,别冒失。” 两人目送二人缓缓进巷子,偷偷跟在后面。 …… 第52章 互相试探 巷子里静悄悄,前面两个人走的很慢很慢,一步一晃一停,跟蜗牛似的。 小满忍不住了,想要上去一探究竟。 “不得无礼,在别人地盘得讲别人的规矩。你冲撞了她,万一花楼不让进了,咱们去哪容身啊。”润择拽住小满低声道。 小满心里觉得甚是,但是面上不愿服软,嘴歪的很。 好容易等前面的二位进院子里,只听里面龟公的声音。 “小姐回来了。” 又等了一会儿,小满和润择才进去。 “花魁估计要休息,先别去找她。” “哼…你倒懂得多。”小满上楼回到屋里转来转去。 “我需要文房另外的三宝,笔我有!” “你要给花魁写情书啊,哈哈哈……” “我要记录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有什么可记的,不就是从马骏达酒楼到这儿无处可去,暂栖身与花街柳巷。”润择抱着头躺在竹塌上,翘二郎腿,一副悠闲无所谓的模样。 “不,必须要记下来,因为……”小满抿住嘴,怕说漏身份,无有大宅的历史被家里抹去了,她一直努力的从尘埃中寻找过去的痕迹。每找到一点线索一定要记下来。 “哎给先拿这个记。”润择胸口抽出一条手帕子,“蘸胭脂或者螺黛写。” 小满接过帕子,是上好的丝绸,边角绣君子兰花,“这是江南本地的布料。” “嗯,是,从京城家里随手带出来的。” 小满摩挲帕子,“这么好的东西糟蹋了岂不可惜。” “可惜什么,小物件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嚯,你好阔儿啊,人在他乡还是节省些好。” “不用节省,就算花光了银子我也有办法。”润择一脸得意。 “什么办法?坑蒙拐骗偷?” “哼,我是正人君子,干不出来下做的事情。” “你……到底干什么的,说什么做粮草生意……” “那你呢……小小姑娘家扮成小子在外面游荡,而且出手大方的很,也一点不担心钱的样子。” “我……”小满从卷帘里取出毛笔,“我…喜欢读游侠传奇画本,出来玩见识见识好编稀奇的故事。” “哈哈哈,既是如此,那你必定出身于殷实之家。而且父母很开明许你不拘于闺房,再或者你是瞒着家里偷跑出来的。” “呃……那你也是,瞧着年纪也不大,比我家…哥哥差不多年纪。你在马骏达酒楼随手拿出的玉佩,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千里迢迢从京城跑来,一直打听人家无有家族的事。你更不好说是什么人呢。”小满一脸的不服气。 “哈哈哈,行行…我坦白,我在京城听说了江南的传奇家族无有家,就想来探个究竟。”润择坐起来,“我说完了,该你坦诚了。 “我不是说了么……” “我是京城人对远方的传闻好奇不足怪,但是你好像也对无有家格外关心。听说花魁是无有家的,恨不得立刻砸银子求见一面呢。” “那……怎么了,这地方明明你说要来的。怎么成了我更热心。” “哎,好好,反正钱已经花出去了。晚上见花魁也是一人一半啊。”润择翻个身准备睡回笼觉。 …… 第53章 互相试探(二) 磨磨蹭蹭好容易挨到中午,昨晚上招待二人的芙蓉姑娘进屋。 “还没走啊……”芙蓉未施粉黛看着不比小满大多少的样子。 小满慌忙起身,“我用了你的胭脂写了字,多少钱付给你。” “用胭脂写字?这是什么癖好。不过罢了,我可不值你扔出来的五十两银子。”芙蓉似在生昨晚的气。 “我初次来,不懂规矩,你别介意。” “我哪敢介意啊……”芙蓉出去了。小满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待屋里。 “哎……哎哎……咱们出去,到天黑了再来。”小满走近竹榻。 “外面多热啊,还是在这香闺里好啊。”润择懒洋洋背着身哪肯起来。 “真是!到底是个登徒子。” “哎……咱俩一人一半都有份啊儿。” 小满心下忐忑,她已经把五十两的银票一口气扔出去了。哪还有整钱见花魁啊。竟然因为用钱局促起来,小满又气又羞。 “不过……”润择背着身子,“万一见老嚒狮子大张口怎么办?昨天一个寻常姑娘你都豪气的扔银票了。今天见花魁,那还不得宰死咱们。” “那…怎么办啊……” 润择大抵也不想让小满看到他为钱为难的模样。 两人竟背着沉默了。 “京城的知名花魁出去弹唱一场,两百两也是小意思。”润择喃喃说。 “你不是说你没钱花也有办法吗?” 润择一下翻身起来,“没钱吃饭了被救济一下,没钱逛花楼谁搭理啊。” 小满噘嘴,这意思分明是说他不想见了。 “既然是花魁嘛,那肯定是个绝色美人,看一看很值得嘛。” “行…你欣赏花魁,我少点钱另外点一个可好?” “不好不好!”小满差点要跳起来,“你一半我一半,咱们花比较少的钱都可以见到花魁了啊。” “哈哈,你怎么比老大爷们还好色还舍得钱呢。饶是她是什么花魁,也只是乡下小镇的姑娘,能怎么着。” “哎呀!”小满一脚跺地真跳起来了,“那可是出身无有世家的花魁啊。你知道无有家的丫鬟都认得字极伶俐的么。“ “再厉害也败的只剩宅子了。要是鼎盛时和京城里的大人们共谋大业的时候。家里有位才貌双全的千金,那才值得看看。” 小满一下兴奋起来,恨不得眼睛里射出星星,“你知道当年鼎盛时在京城的故事,跟我说说。” “哈哈哈,你看你也觉得都破落户了还拿家门当噱头糊弄人不值。” “以前无有家真的在京城厉害?” “那当然了,号称谁得了就掌握了整个江南的钱脉。” “谁得了?” “对啊,曾经那个家族是京城大人们争抢的香饽饽,谁都想收入麾下。” 小满品了品,竟不觉高兴了,就算吃香还是给大人们干活的。 “可惜了,江南金库太招摇了,纵然再怎么富贵奢华在大人们那也只是一个稀罕的金玩意儿。好的时候一起品鉴赏玩,坏的时候撇出去跟扔一只破碗没区别。” “哼……我不要见花魁了!” …, 第54章 一睹芳姿 天一点点暗下去,小满越发紧张,心里又堵又挠。 “我去会会老嚒啊。”润择出门下楼。 天将黑之前是花茶楼最忙的时候。前院后院,里里外外,楼上楼下的忙活儿。 “妈妈!”润择双手作揖鞠躬。 “这位少爷有何吩咐啊。” “哈哈,我不是少爷,那位才是,他心心念念想一睹花魁芳容,又不好意思。” “那位小少爷跟个姑娘似的,饶是我见多识广,他那样的也是第一次见,有些难办啊。” “花魁姐姐必定忙得很,贵人都得排队,何况我们不提前招呼的。我家少爷,平日里爱看什么游侠旅记的闲书。对广为传颂的花魁很仰慕。” “哼…仰慕?那可不必了,还是赶紧带你们少爷出去。” “少爷闹脾气呢,不见一眼花魁就不走呢。”润择一脸为难状态。 “你们家少爷府上哪里的?” 润择一时被问住了,干笑了两声也没顺势想出应对的词。倒是妈妈很识趣的不追问了,“你们慕名来了,确实不好让你们白跑一趟,但是花魁确实没空儿,今天晚上的船已经候着了。” “哎呦……那今天晚上又见不到了。”润择一脸难以向少爷复命的懊恼模样。 “这样,花魁从后院上船,你们在后院等着,只准瞧一眼啊,不兴拉扯说话。” “哎呦喂……谢谢妈妈!必定行君子之风。”润择拱手再鞠躬。 回到房间,一开门看到端着脑袋蹙着眉头的小满。 “哎哎,别愁了,我跟老嚒说好了。在后院见上花魁一面。” “真的!”小满惊呼,“看一眼多少钱啊,看一眼总不要太贵。” “看你,张口闭口钱钱……都逛花楼了,还琢磨着怎么少花钱。这算是给咱们的情份,得懂人情啊。” “哦……”小满的开心藏不住,胳膊扑扇,又捂嘴又摸脸。 “还有,咱们不能在这里长待,住这儿跟往水里扔钱没区别。” 小满的笑意瞬间僵在脸上,见了花魁之后呢。去哪儿呢……去找吴妈,正好也想吴妈了。 “我哥刚娶了一位老儒生的女儿,我准备去看看嫂子。” 润择抱着胳膊点头,“你有地方去就好。可别乱说你跑到这里来了。” “当然不会了……那你呢?” “我……有别的事情。” “哦……” 两人一时又尴尬了起来,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起逛花楼不说,还在一个屋子住了。说出去,别人不知道会怎么想。 好在梳妆艳丽的芙蓉姑娘适时进来,“二位少爷,晚上点一下我的灯。” “晚上我们点了花魁。”润择笑道。 “胡说……又想逗我挨打。”芙蓉娇滴滴嗔怒。 “嗨……这么看来你生意不好啊。都没人点你。” “不瞒您说我刚出道不久,还没打出名号呢。您二位是我的大贵人。” “我们以后应该不会来了,别白浪费心思了。” “您走南闯北的做生意,提到无乡的时候能记起我一二就算的福分了。” 一句话说的润择满心感动,恨不得好好的多住几天。 …… 第55章 一眼惊鸿 入夜了,小满吃了好些个点心。 “这山楂小饼,绿豆糕好吃极了。”小满说。 “姑娘家就贪甜,我想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嘴里没咸味馋死我了。”润择抚肚子。 “一会儿要见花魁你高兴。”小满一脸娇羞。 “没你那么没见识,美人我见多了。” “哼……” “你别不服气,皇宫选秀你听过么,从各地选送的妙龄女子选宫女。大戏班子,一排没成角儿的准花旦见过么?还有那什么……”润择坐到小满身边,“扬州瘦马……” 小满摇摇头。 润择有些失望,“小丫头不可能懂。” “别地儿的花魁我不感兴趣我就喜欢这花楼里的。”小满说完出门。 客人已经进来一些了围在天井浅塘边,小满缩头缩脑闪进后院。后院是平常姑娘们真正住的地方,相较于前院的雅致显的有些拥挤凌乱,竹结搭的衣架上还晾着没有收的衣服。 润择跟来了,小满莫名的替住在这里的姑娘脸红。 “嘿…果然不见人的地方见真章啊。”润择说。 小满想发怒,干嘛讲话那么大声还不说好话。 两人在后院尴尬地站着,静悄悄能听见前院的招待声。 “花魁在哪儿?”润泽依旧大声说话。 忽侧边的门吱呀一声,小丫鬟扶着盖盖头的人出来从小满和润择身边走过。 两人迅速对视了一下,就是这位! 后院门打开,出去下台阶便是河,船头挂曲柄宫灯的船候着。 小满急忙跟过去,站在门口眼看花魁坐进乌篷船。 “姑娘……这厢失礼了!”润择大喊,“我家小少爷不远千里而来,愿求见小姐一面。”润择跳出门站在窄窄的楼梯上,双手作揖,腰弯的深。 只见花魁从已经划动的乌篷船里探出身来,双手撩开盖头,露出一张窄长的脸,脸上画细细的眉,眼尾眼下扫着淡淡的胭脂。嘴唇橘红只点中间的上下两瓣。 眼垂下时盖头放下…… “长什么样?好看吗?”润择直起身子问。 小满张着嘴伸脖子看摇曳走的乌篷船。 “就是……” “啊!你没看清楚!我屈尊给你求,你没看清楚!”润择掐腰喊。 “不是…就是……”小满比划支吾说不出来。 “那就是不好看,怎么会呢,她不是花魁么,芙蓉小丫头都尚且不错,她竟然不好看?” “她……哎呀……!”小满坐在门框上。 “那就是不够惊艳,我就说嘛,江南女子多小巧,再美也是小家碧玉风。”“得了,见完了,白期待了一天。” “你去和老嚒说,我要出大价钱和花魁聊聊。”小满吩咐的语气。 “哈?还真使唤上我了,瞧你这反应就知道到底是乡下巷弄里的茶馆,出不了什么绝色佳人。” “你别句句瞧不起人!”小满腾地站起来,“人家既然是值钱,必定有值钱的道理。不然怎么天天外出呢。” “嘚……那我不陪你了,您随意。”润泽背手大踏步走了。 …… 第56章 臭石头 屋里,润择和芙蓉聊的眉开眼笑。 “京城里哪来的人都有,在京城混久了沾染了京城的习气,人都就越发相似。相似的人在一块就得排辈份,没劲儿,我还是喜欢出来看原汁原味的人。” “去京城的人辈份怎么个排法儿?”芙蓉问。 “简单的说就是先来的瞧不上后来的。就算先来的混到街上拿个破碗要饭了也瞧不上后来发财的。” “哈?还有这种道理?”芙蓉很惊讶,一旁的小满也好奇。 “打个比方说啊,一个家族祖上显赫过后来破落了,这边有一个刚刚发迹的小门户正得意。你说那老破落户能看得起这新贵吗。现在得意的一切俺们祖上一百年前都玩的明白白的透透了。” 润择说完,小满下意识的点头,被芙蓉看到,“小少爷觉得极是?” 小满鼻子哼气,在生润择的气并不想应和他的说法。 “祖上阔过,就算混到只剩一下一只破碗儿了,那也是爷儿!这叫气节!”润择一脚踩椅子上,拍了一下膝盖。 “自己当自己是爷儿,可旁人到底不这么觉得啊。”芙蓉说。 “旁人怎么想的不重要,不关心也更不搭理,但你只要是真招惹到我了。我就是搭上这条命也得维护气节。” 小满偷偷点头。 “京城里这种死都要当爷儿的人太多了。有时候办点事情碰到这种又臭又硬的主儿真就没办法。” 芙蓉掩面笑。 “人家怎么就又臭又硬了,不过是想顺着自己的意思。”小满说。 “自以为清高不入俗流,实际上就是茅屎坑里的石头。在最脏最臭的地方,旁人不小心多看了一眼都嫌弃。” 小满腾时脸通红,觉得润择意有所指,“你胡说,就是你们随意污人清白,他们才会拼命坚持越发不被理解。” “哼……”润择喝了一小盅桂花酒。 “臭石头可比臭学究了可恶多了,就算你低下身段以旧时之礼对待他们。他们也不会珍惜你的礼遇。” 芙蓉这边使劲点头,“没错,我就见到一些客人,仗着自己的身份总想少给钱。都是来喝茶的,出手大方的才是贵客。凭什么你不愿意付钱还一副高高在上该人奉承的模样。” 润择点头,举起小酒杯和芙蓉磕了一个。 被排除在话题外的小满更生气了。 “不过……臭石头有一点难能可贵的地方……” “什么?” “就是……”润择面色红晕似乎有一点醉了。 “那些臭石头啊碰到真正的对的事情,咔得裂了,里面还是有金子。” “啊?”芙蓉一脸疑惑。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感情到位了,连石头也能崩开了。”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小满喊。 “对对对,就是这句。臭石头们虽然看着不行,但还是有点真东西。不是玉就是金子,能从臭石头里再刨出东西那才是真本事。” “哈哈哈……”芙蓉高兴拍手,“那岂不是点石成金。” “也可以这么说。” …… 第57章 回家 两个人胡扯瞎侃好容易结束了。润择喝了酒不想睡竹榻另开了一间房间。 小满一个人在屋里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慌张忧虑。 芙蓉还很精神,敲门送来笔墨纸砚,“您昨天没有文房四宝用胭脂写字。今天特意给您准备了。” 小满一时感激的要哭出来,没想到竟会贴心到如此地步,怪不得那么多人对此地流连忘返撒下重金。 “谢谢姐姐。” “小姐…啊…不是少爷,您……以后会常来么?” 小满真要哭了,一手掩面一手摆手。见多识广的茶楼女怎会看不出她是个姑娘,提着包袱和外乡人混在一起,旁人会怎么猜想。 芙蓉出去了,小满摩挲纸竟然和在家里常用的是一种。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无家可归,在销金窟里钱财正在被快速耗尽。 小满用墨条研磨,眼看眼泪落进墨里。 一时激愤,蘸墨写下,“人间至惨莫过于此,无父无母无手足,外族亲戚如饿狼环伺。唯一祖母………” 祖母要出殡了!小满放下笔,就算有风险,也绝不能不孝到如此地步。 立刻开始收拾行李,小小的包裹除了几件衣服就是一些梳妆小匣子里的小玩意。 小满取出一件发簪,发簪坠着两条吐珠子的黄金鲤鱼,值多少钱姑且不说,到底是件吉祥如意的物件。 小满把发簪放在桌台上,下面压着几个字,“赠,偶入贵地,幸得收留,愿锦鲤相伴,财运与福气长存。” 抱上包袱,小满听着院中天井里的动静,溜出门,逮到一个没人出入的空当,撒腿跑出去,跑出灯笼串挂,琴声笑骂声混杂的巷子,穿过只容一边通行的窄桥。 过了桥,也许心里有过一刻犹豫,但是脚步未停,一溜烟儿的跑。 无有大宅俨然在望。 小满放慢脚步,就算家里一直苟且度日,老太太出殡总不会在晚上。 小满打量整个大宅,从外面看不出一丝一毫这家里有大丧发生。 心中悲愤加剧,老太太一辈子为家里操劳,最终被她这个不孝女气走。连一匹白绫都不配挂在外面么。 愤怒抵御了畏惧,小满大步走到无宅正门处。 除了石碑依旧耸立路中,地上的藤蔓有新鲜的断痕。 小满狐疑踏上台阶,在古老厚重的门上轻轻推了一下。 “吱……呀……”门居然微微动了。 小满捂住嘴,抬头看高大的门檐。似乎有尘土随着方才的一推被震落。 三两步跳到台阶外,不对啊…… 没多久前才看过,当时身边还有阿波,大门从里面被爬藤封死了。 小满心头一阵,跑上前猛一推。 “吱……呀……”门被推开又弹回带动尘土从内扑面而来,小满后退几步蹲坐在台阶上。 家门开了! 无有大宅没有匾额的正门被打开了! 小满蹬腿抓住包袱,恐惧如同鬼魅紧紧慑住身体,一寸不敢动弹,一口气不敢喘。 穿堂风一阵一阵从巷子口袭来。大门缝如同正盯着小满的竖瞳。 …… 第58章 梦魇 小满想一鼓作气再跑回花茶楼,奈何竟突然下起了雨。在大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安抚了恐惧的心。 天亮就好了,可漫漫长夜也太难熬了。小满琢磨,天一亮她就进家去,甭管现在谁当家,她都直接跪下磕头。给老太太上了香她就走,去马骏达酒店做小工去,胖胖的老板娘人不错大抵会收留她。 想到这儿,小满松了一口气不害怕了。饶是犯了大错,她自己把自己赶出家门还不行吗。 再说了,兴许老太太走也不全怪她,年纪大了仙鹤来接,谁也留不住。 小满挪到楹柱旁依着,闭上眼睛,浅浅似要入睡。 真地睡着了。 梦里又到了后花园子。 一群衣衫翩跹的姑娘在游玩,没有走进,只远远得看着她们放佛在欣赏一幅色彩绚丽的画。 忽然一位身着粉红色的姑娘指着一口井说,“你看这边有口井哎,而且井边长了这么多好看的花。” 姑娘聚集到井边。 “这是一口废弃的枯井,因为没有用,周围无人踩踏,花花草草才有生长的余地。”竹青色衣服姑娘笃定说。 “你们看这些花长的这么娇媚,必是得了极好的滋养。这井虽无人用,但未必枯了,肯定还有水在下面流过。”粉色姑娘也言之凿凿。 “那你去摘几朵花,顺便瞧瞧井里面有没有水。”竹绿色姑娘说。 “好啊!”粉色姑娘便走上前去摘花,一边摘一边说,“我拿回去插在最名贵的花瓶里,就灌井里的水养着。” 几个人眼睁睁看粉色姑娘摘了好大一捧,然后凑到井边。就在她欠身子伸头去看的时候,竹青色冲上前猛地一推,粉色姑娘一声尖叫掉进井里。周围人惊讶但毫无作为。 竹青色拍拍手说:“你们听,有落水的声音吗,明明就是一口枯井。大言不惭用花瞎佐证,周围长花和井有什么关系,贪恋花好看就拔起摘下毁坏,还想用井里不存在的水养花。贪得无厌活该有此下场……”竹青色踢了一脚落在周围的花。 “明明是你让她……摘的……”明黄色衣衫姑娘低头看着被踢到脚边的花小声说。 “你想跟她一起吗,我随口一提她就照做,说明她本来就有邪恶之意。” 众姑娘一头,明黄色姑娘曲膝行礼道歉。竹青色昂着头道,“知道错了就好了,我大人大量并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余下的姑娘一起拍手称赞,放佛无事发生,衣袂飘飘笑声如铜铃继续去别的地方玩了。 小满惊醒,一额头汗,心跳地快极了,回想梦里粉色姑娘轻信她人,竹青色那般心狠手辣,仅仅争论琐事就痛下杀手。旁人眼看谋杀无人制止还附和叫好。 天黑但夜色不浓,小满长舒气猜想天应该快亮了。雨还在沙沙下,周遭安静的似乎能听到每滴雨落到青石地板上崩开的声音。 眼泪顺着歪着的脸颊流下来落在衣服上。既期待天亮,又怕亮的太快。 …… 第59章 回家 天终于亮了,雨后黎明清冷的空气沁的人瑟瑟发抖。 小满想直接推门躲进家里。磨蹭到门口扒着门缝瞧。 想起老姑奶奶说的“回家按照家法,扔到井里去……”再回味一下噩梦,终究是畏惧。 没睡好没吃好,头晕晕的,多想立刻躺到闺房的床上。想到闺房就想起了刚来没多久的丫鬟老舅母娘家举荐的小玉。 “小玉!要是能见到小玉就好了。”小满在门外踱步,小玉要是还在家里,她或许就有救了。 小满大着胆子又去推了一下门。手停在门上没有松开,鬼使神差地把脚伸进了开出的缝隙里。一瞬就是一瞬,小满再用力推了一下侧身进门。 站在门后,对着门想哈哈大笑,回家其实就如这般抽丝一样嘛。 扭过头,空荡宽阔的正门院子有打扫整理过的痕迹。再看正门后,刀砍的痕迹随处清晰可见,封印门的爬藤被去除了。 小满心里划过一丝安慰,也许这是为了让老太太从正门离开家呢。 捏手捏脚溜着边往院里跑,从没有在天刚亮时在正门附近的走过,心里突突的兴奋。 花草沾着昨夜遗留的雨水,从泥土里散发草本的清香。 小满一路小跑,隐约要迷路,宅院竟有好陌生的感觉。 顺着石子小路往偏僻的地方跑,绕过假山穿过老院墙,闺房小院快到了。 忽有人影闪过,小满就势贴住墙,不认识的老妇人! 小满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认识,那老妇人大概也不认识她。新来的仆人?来她的院子做什么! 眼看老妇进了院子,小满一手紧提包袱轻脚跟上。 海棠树影入眼帘,小满一手捂住嘴镇静,待老妇进屋,偷偷打量自己的院子。一切如旧,而且有一直生活的迹象。之前在集市里买的花种子种在精美大小不一的瓷盆里,摆在海棠树下。 忽然二楼阁楼的窗户开了,小满来不及躲闪,幸好只是开了窗。 “小姐,昨晚上下了小雨了,睡的可好啊?雨声最安眠了。”老妇的声音从窗户里传来。 小满瞪大眼珠子,下意识抽了自己一巴掌。 “那倒也没有,昨晚上做噩梦了呢……” 是小玉的声音! 小满仓皇逃出院子,一口气跑出好远,包袱捂在胸前大喘气! 小姐?小玉! 小满一阵眩晕蹲下,头埋在包包袱里。 一切都太熟悉太相似,吴妈早上喊她起床常常上楼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窗户,让天光照进来。她赖在床上不愿起来,吴妈就先跟她扯东扯西话家常。 小满缓了缓起身歪歪倒倒往院子里走,这是真实的么,难道昨夜的梦魇还没结束。 躲在院墙的石窗棂下。 “小姐,老太太给您请的新师父今天要来了呢。” “那以后天天有功课,好辛苦啊。” “小姐千金贵重,要得师父们悉心栽培。” “已经有师父了啊,老太太居然还在请,我就算有学习的心,也没有那个力啊。” …… 第60章 回家(二) 小满猫腰往正堂屋跑,小姐出去玩了几天,丫鬟占了屋子成小姐了。 天下有这么离谱的事情么! 从侧边的甬道跑,刚过了一进院就觉得院子里有人气儿。以前这里冷清寂寥,只有自然尘落的灰。 “这院真大,干活都来劲。”一个男声。 “可不,比原来的院子可舒服多了。” 小满来不及躲藏,呆立着,被两个手拿扫帚的小厮看到了。 “新来的,这么早是昨天晚上来的,还是刚到的啊。” “昨…昨…昨晚上……”小满结结巴巴。 “昨晚上来的,在外面凑合睡的啊。” 两个小厮哈哈大笑,小满的震惊超过了愤怒,提上包袱直径往下一进院冲。 “哎哎哎,不懂规矩啊,内院的路是你能走的啊!这不是你们乡下的茅屋!” 小满才不管小厮的叫嚣,岂有此理,每天给太太们请安的路走过何止千百遍。 小满踏过内院的门槛,呆立门前,院子里摆着栽着花枝的大花盆,一片欣欣向荣,生机蓬勃感。 “说你呢,没被教训过啊!”两个小厮跟过来,站在内院门槛外不进去。 “现在谁当家?”小满呵问。 小厮被语气的气势唬愣了,斜眼上上下下打量,“我们是老宅里过来的,我们老姑奶奶当家。” “你们老姑奶奶?”小满思索,那必定不是她老姑奶奶,老太太没了,那就老舅母了!老舅母把她家的丫鬟扶成小姐,还把她娘家老宅的人带来了。 小满一瞬间要晕倒。 “老太太在哪?下葬了么?” 两个人小厮忽然噤声,没事人一样干活去了。 小满扶着门框跌坐到门槛上,无法接受这一切。这是噩梦还没醒过来吗,也太真实了。 她要当面质问老舅母,质问她怎么能鸠占鹊巢霸占别人家!如此行径怎么敢妄称书香门第!要去问小玉,始终担心她受到牵连,就是这么报答旧主的。 吴妈!要去找吴妈!吴妈还在不在啊!吴妈被她们怎么样了! 小满口抠着已经掉光漆露出木头的门框,努力地想站起来,可是四肢乏力,眼前的一切都晃动扭曲。 小满在正堂屋的门口晕死过去了。 …… “这姑娘来偷东西的,你看包袱里装的…哎呦…哈哈,既然是从宅子里偷出来的咱们给拿走。簪子手镯真漂亮呢。” “哎呀,这个小贼啊,赶紧弄醒了问问啊,都偷到这里来了。” 瓜瓢里的水通过一张嘴喷到小满脸上。 小满挣扎着醒不过来,迷糊看到一张熟悉但想不起来的脸。 这是谁,居高临下站着,跟小山包似的,这山俯下来,大脸盘子上堆着横肉。 “你怎么来了!”嘴里的气呼到脸上,真是! “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喷气居然还上手拧,疼痛感把小满惊醒。 “你除了偷东西是不是还偷钱偷银票了!” 提到银票,小满恍然惊醒,这张脸她记起来了是后院的厨婆子! “你胆子真大啊,幸亏被刘妈发现了,要是报告家主不把你打死!”喷气的手戳到小满脸上,眼睛瞪得不能再大了。 提溜后领子被提起来,蒸笼里的包子塞到手里两个。 “赶紧跑,深宅大院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 第61章 回家(三) 半推半提小满从后院小门扔出来。 手上的凉包子掉到地上…… 小满呆立了不知道到多久,小门开出缝。 “小姐…小姐…老太太埋在废弃的族庙了。” 话没落地,门就关上了。 没一会儿门又开了,包袱被扔出来。 小满捡起包子在包袱上擦了擦,狠狠地咬住似要捂住嘴。另一只拿在手上摇摇晃晃往外走。 老太太不让她出门,不许让她有丫鬟,甚至连外面请个先生都不乐意。 她跑出去,要了丫鬟,老太太没了,家里改天换日。 老亲戚门一直住家里就觉得没安好心,可没想到竟能狠毒到如此地步。 小玉就能心安理得的住她的阁楼做小姐?老太太之前叮嘱,丫鬟就是丫鬟,不可乱了规矩。现在明白了,何着人家本来就预备着取而代之呢。 小雨扑簌簌落下起来,燥热的夏天正是多雨的时候。 咬着摇摇欲从嘴里坠下的包子,在后院的泥地里上走。 老太太一定怨她闭不上眼,没有脸去磕头。 雨毫不留情的落在头上脸上身上,绣花的鞋面沾上泥点子。 包子从嘴里掉地上,张口对着天。 小满蹲下,看雨滴落进丰盈的馅料。犹豫要不要捡起来,宁为玉碎尚且不为瓦全,何止一只残包子呢。 另一块包子装进包袱,打开包袱,除了衣服外,值钱的东西一件都没有了。 …… 雨逐渐大了,小满浑身淋透,依旧蹲着为难要不要捡起缺了一个口的脏包子。 想啊想啊,想到满脸分不清雨还是泪。 终于还是捡起来了,捧着让雨水洗去白皮上的泥。 从家里带出的包子,总归是一件吃食啊。 就着雨水把包子囫囵塞进嘴里。 …… 花茶楼里。 芙蓉把发簪和字条拿给润择。 “一大早就不见了,这是留给我还是留给你的。” “肯定是留给你的嘛。” “哼,倒是个难得的客人”芙蓉甩两条视频金鲤鱼,“你跟那个乔装的小姐是什么关系?怎么带人家来这种地方。” “唉……这个……”润择有些懊恼,怎么不辞而别呢。 “罢了罢了,本就是萍水相逢。哎,对了,无有大宅到底在哪,我从京城跑到这个小镇就是为了无有家。” “从你们对花魁感兴趣我就看出来了。无有家就是宅子最大的那一家嘛。走走就看到了。” “家虽然败了,总还有人守着。我想去拜见一下。” “这我就帮不了你了。”芙蓉一脸娇俏,“要不你单独去问问花魁姐姐。” “别蒙我了,既然家就在不远处,再破落,小姐能到这种地方伺候人喝茶?” “当茶女怎么了,四处跑的商人还看不起茶女了。你可未必有福气喝得下花魁亲手沏的茶。” “我哪敢轻看贵地的老大啊。只是说不合常理嘛。” “嗨,这事还就合常理呢,要不是在这里伺候贵人喝茶,那家的大宅子在不在还难说呢。” “劳烦花魁沏茶要多少茶钱?” “这你得问妈妈,不过,花魁姐姐短期内应该没时间接散客。” …… 第62章 门外初见 润择付了钱请芙蓉出外务。 芙蓉带面纱和润择同打一把油纸伞往无有大宅走去。 “下雨了才是真江南啊,还有美人在身旁。”润择心情好极了。 “京城没有雨么?为何世人总对江南的雨格外青睐呢。”芙蓉问。 润择一副思考状,“嗯……大概江南天上下的雨和别处的不一样,要特别粘一些,黏着住了过客的思念和愁绪。” 芙蓉低头浅笑,“江南的雨里有离人的眼泪。” 润择点点头,无宅已然在眼前,此时雨里的恩怨情仇格外浓重。 “进去拜会一下?”润择试探问。 “这宅里闹鬼……”芙蓉娇嗔道。 “大白天鬼也忙着躲雨呢。”润择想亲眼看一下传说中的无有石碑,可芙蓉却不愿意走了。 “当地人不兴去无名无姓的无有之地。” “哈哈哈,唉……如此恢弘的宅院强行被判为无有,当真是最狠的惩罚了。”润择感伤起来,留芙蓉打伞在巷子口。自己往无有大宅正门走去。 一脚一水,带着落雨的踩踏声好似青石板的幽怨低吟。 远远看到横立路中间刻“无有”二字的石碑。闭上眼睛,任由莎莎细雨在脸上轻拍。朦胧往事一股脑涌来,嘤嘤嗡嗡,长长短短,欲说还休。催着两滴泪从眼睫下滑落。 累世豪族在前,怎么能视而不见。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刺破伤感忧郁的气氛。 润择皱眉睁开眼,眼看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滚两个石墩子挡住两扇大门。 润择惊讶转过身,大门敞开,影壁墙上硕大的“家宅平安”四字。 润择刚想拱手,两个小厮就跑进大宅里去了。 “哎呀……”润择振袖觉得可羞更可笑,到底瘦死骆驼比马大啊。“无有”二字恐怕只是避世的智慧罢了。 润择从巷子口出来。 “见过了可死心了?”芙蓉笑问。 “哈哈哈,怎会死心?这是江南最迷人的故事。” 润择大踏步往回走,芙蓉追上伞遮在头上,“你还想怎么样?” “我要见花魁,多少钱都行。” “花魁姐姐不是谁都见,她不喜欢的客人宁可死都不见。” “哎呦喂,好一个入了烟花的烈女子啊。所谓不喜欢的客人不就是钱不够多么,我从京城而来,能缺银子。” “花魁姐姐最恨人提起无有家,你若为了好奇去找她。就犯了大忌。” 润择忖度,“那你说,我如何接近她才好呢?” “嗯……这个…你还是去问妈妈。” “问老鸨子,把我宰成骨头了也未必见到真章。你跟我悄悄说点,我不会亏待你的。”润择拉扯芙蓉。 “哼……!想见花魁又怕花银子,天下哪有这种好事。跟我讨便宜讨得着吗。”芙蓉打伞要走。 “哎哎哎……”润择挡在芙蓉身前,“原谅我不会跟美人说话,我不过是癞蛤蟆痴心妄想罢了。” 芙蓉微微惊讶,为了见花魁把自己低微成癞蛤蟆还是第一次见哦。 “你难道和无有家有什么恩怨?” …… 第63章 丐帮 小满不知不觉走到老族庙附近。 老族庙不用特意找和家里的宅院一样,远远看翘角飞檐,大气恢弘。 族庙屋檐回廊下躺着几个人,小满停住脚步,努力张望,族庙里似乎住着很多人。 族庙也被旁人占领了? 厨娘婆子说老太太埋在族庙了,那…… 小满赶忙跑过去。 族庙喧哗声刺耳,里面或坐或躺挤满了人。有人发现小满了,“叫嚷着喊,嘿,又来新人了!” 一瞬间十几双眼睛看向小满,从来没见过的目光包含说不清的情绪,一对对夺魂钩子似的摄过来。 小满害怕后退踉跄着几乎要跌倒。 “这里不兴玩,到处别处去!”门口躺着的一人呵斥。 小满快哭了,但还是大着胆子问,“您可知道……这两天这附近有一座……新坟……” “后面的乱石堆里找去。” 小满得了回复便去寻“乱石堆”,族庙附近生火留下的灰烬随处可见。左一摊右一摊,混杂着尿骚气的枯焦味。 小满摆手来回转圈,哪有什么石堆。 忽然远处有一只鸟鸣叫盘旋落到地上,一蹦一跳到小满跟前,两只黑溜溜的小眼睛直看着小满。 四目相对,小鸟突然转身跳走,小满就在后面慢慢地跟着。 所谓的乱石堆就是石头堆成的潦草坟冢。大大小小,草从石头缝隙里张狂的长出来,一片萧索之气。 小鸟飞起落在一座新坟冢上,周围的土是新鲜的,石头码的整齐。 “这是老太太。”小满喃喃着跪下。 小满没有哭,见过族庙的状态之后,心里的内疚感几乎没有了。 老太太早点晚点都要走的,子孙凋敝的家族,被旁人侵占终归避免不了。 刚下过雨,地是湿的,小满跪着,小鸟陪着不知道过了多久。 背后响起浑厚的声音。 “埋到这儿的都是可怜人……” 小满听出是刚才门外跟她说话的人。 “怎么可怜了……”小满语气里带着不服气,岂到了被乞丐谈论可怜的地步。 “这个坟里埋的人是晚上裹着席子送来的。当时我在庙里喊了好些兄弟,人多没一会儿就堆好了。一共给了一百纹,肯定是穷人嘛,但凡有些钱也不会埋到这无有名份的地方。” 小满目光呆滞,一百纹,也算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的老太太到了只落得一百纹的乱坟…… 坟头上的鸟一动不动,像制作精巧的绒花摆件。 “活着的时候都没名份,死了更不需要啊。”小满似乎在对那只鸟说话。 “这边风水算不错的,以前鼎富贵的人家都把族庙修在这儿。” 小满疲于谈话,只希望对方赶快走。 “晚上埋的人大多数是枉死的。更可怜一些……” 小满终于又哭了,背后的人面色欣慰,似乎他就是特意来诱人哭的。 “哭出来就舒服了,坟前哭不出来最憋的难受。” 那人蹲下来,“你要是有钱我就陪你一起哭,那天晚上来的人多给了我二百钱让我保密。你要是能出二百钱我就告诉你。” …… 第64章 无题 小满转头看旁边的人,雨后清新的空气也盖不住的酸臭味,五官陷在斑驳的面容里。头发凝结但并不往下垂,支杈好似坟上的荒草。 “这里已经是无名份的无有之地了,埋在这里的人还需要保守什么秘密么。” 对方被问愣,张嘴龇牙瞪眼接不上话,“他是你什么人?” “是什么人不重要了……” 小满眼皮低垂,双手撑在湿地上磕了三个头,起身准备离开。 “哎…姑娘,坟里的人来的时候其实没有死透……” 小满猛转身,对方两手连比带划,“那天晚上,他们打着灯笼过来,这一片是我们的地盘,来了肯定得留下些钱。但是…你知道…就算我们是这副模样,有些……还是……是……” 小满一个箭步冲到跟前,“你胡说什么,你可知道这里埋的是谁……” “那些人的穿着,没有字的灯笼又埋到这里肯定是无有大宅的人嘛。” 小满一阵眩晕,跪在地上。 对方也蹲下,“我们虽然都是废人了,但总归还是要吃饭的嘛。要了一些钱,可是我们本来就托无有家族庙的庇护,就……你明白……” 小满爬着扑倒坟上,要扒拉石头。被乞丐用肮脏的手拦住,“当时没死透,现在肯定死绝了啊,入土为安,扒坟极为不敬啊。” 小满无力痛哭,趴在坟上抽搐。 “这位姑娘,节哀顺便,都埋这里了,就是没处说理了。我看死者年事已高,大抵活的差不多了。你小小年纪可别因为这件事情想不开啊。” …… 花茶楼里,润择坐在老嚒对面,“妈妈,我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就是为了求见花魁一面。” “嗨呦,这里出出进进的人,十个九个半都说这句话。” 润择连连点头。 “您从京城来做的是大生意,我们这儿的小买卖您怕是没真正瞧上眼。” “做生意第一讲究的是缘分,缘分到了,不管中间历经多少曲折到最后买卖肯定能成。没有缘分,那就是再多的努力都没用覆水收不起来。” 老嚒笑着摇扇子,“哎呀,这缘分有没有啊,就看老板您的诚意了。” 润择脸上笑着,心里打鼓,多少算是好呢。 “哈哈哈,我在京城的时候,达官显贵家的江南美妾,一位也才……几百两银子……” 老嚒瞬时脸色大变,“哼…这可稀罕了,莫说显贵家的娶进门的美妾,单说好好养大一个姑娘教她琴棋书画这些技艺,少说都要上百两黄金。几百两银子就算姑娘愿意,豪门大户也得嫌寒碜。” “哈哈哈,要不怎么说千金小姐,正经聘一位才貌双全的姑娘,一千两打底的小意思。” 老嚒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扇子摇的越发轻盈,“我们家姑娘最近忙的很呢。提前答应好的不着出工怎么行呢。” “是是是……” “在家装病不去,一次行,但凡第二次人家就觉得这不懂事啊。得罪一位熟客就送走了半个财神爷。” “是是是……”润择手心里冒汗,好家伙这怕是个无底洞啊。 …… 第65章 无题(二) 润择在屋里踱步,“我现在手上没有那么多银子,又让妈妈探到了虚实。肯定轻易见不到花魁了。“ 芙蓉在一旁噘嘴,“哼,我算是明白了,越是端着的不肯降身价的越尊贵。温柔好说话反而没人珍惜。” “跟你有什么关系。” “瞧你,没钱见美人急的!” “唉……我要不是好奇无有家,才不要花大钱见她。” “无有家的故事也就骗骗外地人罢了,当地人谁稀罕……” “你说…我直接置办一些礼品登门拜见怎么样?”润择停下踱步一本正经坐在芙蓉身边。 “啊…哈哈哈……”芙蓉笑的花枝乱颤。 “还拜见,当地人走到附近都觉得晦气。逢年过节烧香拜佛的时候的还会特意求佛祖镇压一下老宅子里的冤鬼。” 润择很疑惑,可说不出来哪不对劲。 “以前有人贪图宅子,翻墙进去,结果没出来。”芙蓉手背拍手心,“报官都没人管的,人家明明白白立了一座碑说‘无有’,还去打主意,生死未卜那不是活该吗。” “你这么说,我更好奇了。那里面住着吃人的鬼不成。” “那家连自己的亲族人都吃,更别说外面的人了。” 润择有些丧气,千里迢迢来了,到了门口不一探究竟怎么可能呢。 “照你这么说,不见花魁还真没办法听说那家的秘事了。” 芙蓉摇头晃脑的哼气儿,“那你还不如去找个大树底下纳凉的老头子问问的好。” “好主意,博学知道旧事的老头,你带我去寻寻!” “瞧你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怎么会沉溺在奇闻怪谈里。有些事,你越是去细扒拉越看不清楚。离远了看,反而越能瞧明白。” 润择笑着点头,“我发现你有点聪明啊,说出来的话有几分深意道理。” 芙蓉眉眼得意,“我虽然没有念过书,但是人见的不少,就算一人说一句给我听,我也听过不少话了,怎会蠢呢。” 润择更觉得有趣了,“那你知道,外面传闻,无有家传闻有一座金库,如果不是本族的亲血脉就算找到归宿金库也会枉死。” “啊…哈哈哈…哈哈哈……”芙蓉笑的前仰后合,润择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好笑是么,你们当地是怎么说金库的?该不会是一口装金子的匣子到京城变成金库了。” 芙蓉终于停下来,捶胸口说:“确实有金库这种说法,但是…你知道,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传说了,无有家的金库,说多大就有多大。笑话一个人异想天开做白日梦或是顶爱瞎吹虚的时候,就说‘你们家是不是以前也有金库,但是现在无有了’。” 润择真的丧气了,恨不得明天就立刻回京城去。 “不过……无有家这些年在没有进项的情况下,依旧住那么大的宅子,可能家底确实非比寻常的厚。再怎样人家还是把祖宅守住了,没有卖房卖地……” 润择负气坐着,顿时心生一计! …… 第66章 族庙分手 润择付了房钱离开花茶楼,芙蓉站在门外送他。 “你这一走是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润择邪魅一笑,“放心,我还没见到花魁呢,我先去挣够了银子,再回来见你和花魁。” “哼……挣到钱再来,连许诺都这么相似。做生意的到处跑,走了就是天涯海角,此生此世都见不着了。”芙蓉嗔怒。 “哈哈哈,这么说是舍不得我了。这样,我给赊给你一张银票,等我再来的时候,你还给我。” 润择从衣襟里掏出一张银票。 “哎呀!”芙蓉惊地跳起来,足有一百两。 “这下该我担心找不到你了,别我再来的时候,要么你卷上银子赎身跑了。要么,你装傻充愣说不认识我。” “不会的!”芙蓉笃定说,“我给你立个字据,到时候我要是不认,那我人卖给你。” 润择笑着摇头,“这就给我下套了,你的卖身契在妈妈那里,如何能以身抵押。” 芙蓉有些急了,“烟花女子就没有信誉不成!你既然能重金承诺,我也可以一诺千金。你再来,我在银票在,这点事情还是守得住的。” 润择不说话,芙蓉便举起一手要发誓。 “哎哎哎,看你,虚情假意看的还不够多啊,学会起誓了。一百两也不算多,你存着。”润择说完扭头走,快走出巷子口时回头看,芙蓉还站在原地。 这女子动了真情不成,润择扭过头偷笑,做戏做全套罢了。没准一进花楼就把银票交给老鸨子了。 润择走出巷子穿过那道窄桥。忽然想起小满,她也对无家大宅很好奇,不知道现在跑到哪去了。 …… 小满被流浪的叫花子扶到族庙屋檐下。破扇子扇风,醒过来。 “姑娘姑娘……” “这是…哪啊…” “这是你们家祖宗的庙啊。会保佑你的。” 这句话,小满了恨不得继续昏死过去。 “我要去报官,你帮我作证。”小满挣扎着坐起来。 “报官?那得陷请先生写状纸啊。你有钱吗。”乞丐头劝诫。 “我会写字,我每天都写字!”小满忍不住又哭起来。 “家里人把书烧了,还不让我学习,我一直到处苦寻自学,害我啊,早就算计好了……” “你要写状纸,不得笔墨纸砚么,那也得要钱啊。”乞丐摊手。 小满站起来,“我有办法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小满愣住,难道要去花茶楼找茶女帮忙?她怎么能再去那种地方,还求人! 不不不,润择在啊,他是商人有钱的! 小满双手合十抱住脑袋,不对不对,怎么竟想找外人。有阿波啊,找到阿波和吴妈她就有救了。 “我还有亲戚,有从小带我的奶娘有哥哥。” “他们靠的住么,你刚才迷迷糊糊说是亲戚害得。” “靠得住靠得住,他们是我最亲的人。”小满拍打衣服要走。 “谢谢您们,等我找到奶娘会再来看您们的。” “那好,你要是没地方去,这里可以暂时躲躲。” …… 第67章 酷暑 小满沿着河岸在人家墙头窗户篱笆边跳着探头探脑。 小玉曾经说过阿波家在僻静有竹子的地方。 河岸边,村落房屋鳞次栉比,偶有谈话声笑声传出,酷暑时节在自家屋头坐着纳凉很惬意。 小满恋起家里的大宅,院落深进,树木参天隔绝热气。在竹席床上睡午觉能直接睡到傍晚。 晃晃悠悠,扶着墙在有影子的地方蹲下。 哪有什么竹林雅致的茅屋啊,小玉可能在骗她……对!没错一定是信口胡说,本来就是有预谋的骗局! 小满大喘粗气,想哭哭不出来,如果小玉骗她了,那阿波到底去哪成亲了,吴妈又去哪了…… “大不了豁出去回家质问她!”小满蓦地一声怒吼站起来,“每一笔账本小姐都好好记着呢。总有一天一起算总账!” 从阴影里走出来,阳光明晃晃,晒得脸火辣辣,手上细细密密起了一层小红疙瘩。 左右手互挠,刺啦啦地疼,皮破了不成。 小满去临近的人家讨水喝,这家人院子没有门,门口有一水缸,小满只是临近瞟了一眼,五成满的缸沿上正爬着一只虫子。 小满转身一口气跑出去好远,终于嘤嘤地哭了。 眼泪和黏糊糊的汗水混在一起,用手背擦脸,隐隐闻出破皮的血味,小满忍不住仰天发出凄厉的嚎叫,“造孽啊,竟悲惨至此!” …… 润择坐船到集市上做新衣服。 “店家多少都使得,一定要富贵华丽配得上咱的身份。” “听口音,客官不是本地人啊。” “嗯,京城来为官府做漕运生意。” “哎呦……”裁缝铺子老板立刻双手作揖。 润择一脸应酬的笑容,“人在外,不能穿的太张扬,但是到了地方,要见人就不好穿的太寒酸。” 裁缝打量润择的衣服,“客官这身衣服,已经是上等布料了啊。” “家里的裁缝做的,不值一提,还得借您的妙手把我装的贵气些。” 裁缝目光谨慎,伸手触摸润择身上的料子,“客官身上衣服,哎呀…这是……” “京城里常见的布料不值一提。”润择轻轻把袖襟从裁缝手里带出来。 “客官从京城来,不知道小店里的布料能不能进客官的眼。” “入乡随俗就按照当地的贵人的标准,最好卖的那重置办。” “当地的富贵人家一般都自织造料子自家的女眷做针线活儿。” “嗨呦,怪不得啊,那我是没办法装一装了。” “客官这气度行头,明显在当地品味之上,不必刻意屈尊。” “哈哈哈哈……”裁缝的话捧的润择很舒适,“总得有要做新衣裳嘛。” 裁缝给润择量了身材,拿出好几匹上好的布料。润择摸着光亮柔滑的丝绸,莫得想起小满,明明是个小丫头非要穿小子的衣服。不知道底细,但是出手阔绰,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傲娇。 “店家有可有现成的小姐华服。” “客官什么用处啊。” “当然是送人,要顶好的做工绣花。” “送人啊,我这里正好有一件。拿来与客官上上眼。” …… 第68章 再见阿波 一只碗对着小满的嘴灌糖水。 小满被呛醒了,定睛看到阿波的脸还以为在做梦。 “小姐晕倒路边,幸亏我出去干活看到了。”阿波语气很平静。 小满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从窗外望出去看到几棵竹子。 “这是你家。” 阿波又倒了一碗水递给了小满,待小满一口气喝下,拉过椅子在床边平静说:“姑姑没了,我就知道,东家肯定出事了。没想到竟会到这种地步。” “吴妈没了?”小满想惊呼,但是体力不支哑着嗓子呼气。 “东家让我去领……我看了,身上没皮外伤口,全尸。” 小满瞪眼张嘴倒在枕头上,阿波拿扇子扇风。 “姑姑已经安葬了,等您缓过气,带您去看她。” 小满一脸痛苦狰狞张着嘴好不容易说出一句话,“不会放过她们!” “我原以为小姐也不在了,在街上看到,实在是大喜过望。” 小满眯眼睛看阿波,一些时日没见,阿波如今说话文邹邹的。 “我跑出去,躲掉了。” “既然跑了,那为什么还回来。” 小满的极大委屈说不出来,也没力气哭了,躺着干喘气。 “我被…丫鬟…替代了……” 阿波好似没有一丝惊讶,“是那个新来的小玉么?” 小满努力点头。 “既然如此,小姐也不必难过,很多事情都是注定好的。” 小满努力抬头说,“是我想要丫鬟,是我让她进门的。” “那只是小姐以为的障眼法而已。” 小满闭上眼睛恨不得死过去得了。 …… 小满下床了,打量家中陈设,老旧但是整洁有序,想必很多年前也有过一时的辉煌。 换了阿波给的一身干净衣服,大概是他家娘子的。 “阿波,你家夫人呢,我得你搭救得谢谢她。” “不必了,小姐还是不见她的好。” “听说您岳丈是老儒,那我拜见一下他。” “那就更不必了。” 小满还想说什么,但是忍住了。 二人出门,一路往更偏僻的河边走。阿波在前小满在后。 “姑姑大概早就觉察出什么了,才会急着给我安排这门婚事。好说歹说,东家在我离开家之后才对姑姑下手。”阿波似在自顾自说话。 “你跟家里又没有仇怨,害你做什么。” “照你这么说,姑姑不是更没有么,在东家干了二十年多年,伺候老太太,太太,还有太太的女儿。临了就得了一张凉席裹身。” 小满快走了两步,想和阿波并肩,告诉他老太太埋的时候还咽气的事情。 阿波继续说:“难怪姑姑总教育我,如果脱奴籍的机会,甭管是什么,先抓住再说,做人家赘婿怎么了,有丈人护着不好么。” “阿波……”小满企图打断话。 “我不叫‘阿波’了,什么啊啊的跟唤狗似的。” 小满有些懵,跟着阿波的快步小跑起来。 “和夫人成亲之后,我才明白以前在人家做奴过的是什么日子。原以为,就算是做奴,能让姑姑有个安身的地方,那也罢了。谁知竟不得善终惨死了!”阿波扭过头,眼里尽是仇恨的光。 …… 第69章 又见阿波(二) 吴妈墓前只埋着一块窄木板。 小满无力软跪在墓前,“哥哥,吴妈不是你的亲母胜似亲母,就…如此潦草…么……” “哼,我是赘婿啊,就算这样也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小姐若是觉得委屈,就出钱把姑姑安葬到风水宝地啊。” 小满垂下头,她实在是太累了,连阿波也要苦苦相逼么。 阿波扑通一声跪下,“我本想,在夫人家安稳了就把姑姑从破宅院里接出来,过几天热乎的日子。没想到再见时已经阴阳两隔。” “要不是吴妈,我早就离开那个家了,远走高飞了。”小满说。 “哼,你远走高飞?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假惺惺地想骗谁?” 小满额头栽到摞在一起的两手上,深深磕下去。 阿波见状心里顿生一丝怜惜。 “我自小没有父母,被吴妈教养大,没有吴妈我长不到今天……” 小满猛然抬起来头,“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安葬吴妈的。” 小满双眼噙泪,神色决绝。说完起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小姐…小姐……你去哪啊!”阿波追上小满死死拽住胳膊,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饿了好歹买块饼吃,你会买饼?两纹钱一个!” 小满推开阿波的手,“谢谢哥哥,如果没有哥哥搭救,恐怕今天我已经去见吴妈了。” “拿上!深闺的小姐,你懂什么!你以为外面容易活人吗!”阿波把钱摁到小满手里。 “你暂且熬上两天,我去求求岳丈,他是读书人宅心仁厚一直想开书馆,你好歹识字没准他可以收留你。” 小满摸了一把泪点点头,抬头安慰似地说,“无有族庙因为有人住,保存的好好的,我可以去那里呆着。” “是么,那里能住人?” “是……老太太就埋在附近……那里还有活干。” “老太太也没了!”阿波惊呼。 小满惊觉,“你去接吴妈的时候老太太活着吗?” “老太太和三位太太们都在。我寻思小姐在怎么也会保护姑姑,可舅太太告诉我小姐任性抛下一切不要跑了……” “难…怪……” “怎么?老太太不在了!” “我从后厨偷溜进家,先听说老太太因为我出去玩被气死了,我回去就把我投井,后来发现新丫鬟小玉成了小姐。” “什么?什么……” 小满已经接受了一切,反而挤出笑容说:“哥哥还是以前的哥哥。我还以为你要恨死我了。” “小玉替你当了小姐,你才会晕倒路边……这……”阿波攥紧拳头,青筋从手背直通到大臂上。 “哥哥放心,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有主意的。” “好,我会努力求岳丈和夫人的,方才不让你见他们是因为……” “我明白的,哥哥刚成亲又没了至亲,不容易。” 小满手里攥着钱默默走了,脚步笃定,状似目的地明确,阿波目送小满走远才掉头离开。 小满走啊走,天已经黑了丝毫不害怕,怕什么呢?这不又不是在无有大宅。 从僻静处走到灯火阑珊处,往那道窄桥走去。 …… 第70章 再去茶楼 小满走进了那条巷子。 走近花楼,不自觉两手拢头发。身上穿阿波给的姑娘衣服,没了上次进花楼的勇气, 低着脑袋,走到门口,中庭院子里,三两个客人在池塘边选灯笼。 “这首诗怎么样,‘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慧眼赏芳姿’。” “哈哈哈,估计尚在幼齿。” “哎……我喜欢幼态,就这个了‘荷花’。” 小满听里面的谈话,害臊的不敢进去。 听老嚒招呼了两位客人上楼,小满终于跨一只脚进门。 老嚒下楼,余光瞟见小满呵斥道,“在门口蔫头耷脑多晦气啊啊……” “那…个……妈妈……” 老嚒听着声音不熟悉,猛然转身一手按着腰间的手帕子,快步走到门口。 “你……你是客人?” “妈妈,我想见芙蓉……”小满鼓勇气抬头,但眼还垂着。 “啊……面熟啊,想起来了,芙蓉前两天接过一位像姑娘似的少爷。怎么,刚穿女装不习惯啊。芙蓉,现在接客呢,要不找别人陪陪。” “我就跟她说一句话。”小满泄气低下头。 老嚒看小满头顶凝结乱蓬的头发,“把这儿当闺房啊,说悄悄话?” “我…那个…就是那天跟我一起来的人还住这里么?” “早走啦。”老嚒甩着帕子说。 “哦……”小满束手就要出门。 “哎哎哎,说走就走啊,你有话可以托付,等他再来告诉他。”老嚒说。 小满屈膝答谢,低头深思,“那就麻烦…妈妈,若是他有时间请去无有家的旧族庙处…叙旧…” 老嚒上下打量小满,“无有家的…族庙…那里除了叫花子只有叫花子……” 小满一时想哭,“他之前很好奇无有家,无有家大宅进不去,族庙可以去看一看。” “哦,这样,好,我记下了。” “谢谢妈妈。”小满再屈膝。 老嚒站门口看小满慢慢在巷子里贴墙走。 小满突然回头,两人四目相对,老嚒露出猝不及防的微笑。 小满扭头继续走。 快走出巷子了,肩膀被轻轻一拍。 “吓!妈妈走路没声儿……” “不是我走路没声儿,是你失魂落魄心不在焉听不着。怎么着,遇到事儿了。” 小满低头转身不语。 “妈妈我也算见过世面的,看身着华服锦衣的人起高楼宴宾客然后楼塌了,离奇古怪的事多了去了。可瞧你这样,我也糊涂了,前几天穿小子的丝绸衣服,在楼上扔银票,如今蓬头垢面村姑打扮。” “这是我嫂子的衣服。”小满喃喃说。 “哦…那你哥必定是个人物喽。” “他是…赘婿……” “哎呦…”老嚒有些意外,“你家人呢?” “没了,刚没的。” 老嚒发出恍然大悟又意味深长的唏嘘,“京城那位是你的朋友,长辈死了,没人给你做主落了落得和叫花子混一起了。” 小满只得点头。 “啧啧啧,哎呀呀,真是啊,造孽啊。”老嚒顺手将一缕额发缕到小满耳后,“一脸糟了大罪的模样,这么晚还往哪去啊。你要等朋友,没准他今天就来了呢。你早见他早点得救啊。” …… 第71章 进茶楼 润择置办了一大堆东西,在集市买东西的时候是既嫌弃又担忧。 嫌弃的是区区江南小镇不过如此,比京城不要差太远。担忧的是马上要去无有家拜见,没想到的地方被人拿捏住了怎么办。如果不能一击必中,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润择想起来小满了,很懊恼,很明显小满对无有家了解很多,如果能留住这个朋友,没准能帮他出出主意。 “她为什么要不告而别呢,现在去哪了……” 没有头绪的润择日准备再去花茶楼,没准能探听到什么。 …… 小满跟着老嚒到花茶楼后院,吃了两块凉油饼喝了茶汤。 “我们这里小本薄利,养不起闲人,你要在这里避难,总得干点活。” 小满连忙点头。 老嚒顺手拉过小满的手,“你会烧水吗?” 小满勉强答道,“会……” “会就好,柴房有张席子,你睡那,得空了给姑娘们烧热水。”“这里的姑娘,每天劳累辛苦,难免有些小性子,你要担待,没有她们,哪来的前楼后院的开销。” “是……”小满接着点头。 “行进去,为你我耽误多少时辰。”老嚒摇摆着走了。 小满踏进黑黢黢的柴房,映着月光,摸索到所谓的席子,铺在茅草上。 小满坐在席子上,并不想哭,反而有些窃喜,在这儿岂不是很容易见到花魁。如果花魁真出身无有家,那她就有救了。 小满双手拨开落在脸边的碎发笑了,花魁想必跟她一样有特别的经历。 门外响起脚步声,背着月光一矮小的黑影走进来,小满惊地忘记呼气。 呲…… 火折子的声音,煤油灯被点着,烛光照亮柴房。 “新来的?”老妇人的声音。 小满双手伏地随时起身,“嗯……” “从哪来的…” “嗯…本地人。” “住哪啊?” “住……”小满站起来想阿波家的位置,“河边…有林子的地方。” “才刚来就记不得家在哪了。也好。” 老妇人去抱柴火,在火灶里点着了。走出去,寂静的后院木桶摇摆撞击水流的声音清晰极了。 老妇人提水桶进来,倒进锅里盖上锅盖。 小满想去帮忙,老嚒让她以后烧水,这位老妇就算是师父了。 “我我…那个……”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办啊。”老妇绵长的声音让小满想起侵占家宅的几个老亲戚。怒气顿时涌上心头,也不怯生了。 “您知道无有家么,花魁姐姐可真是那家出身。” “瞧你说话的气量”老妇仔细打量小满,“还以为是可怜人家的孩子,原来是自己主动奔着虚荣富贵来的。” 小满诧异这什么意思,“我只是暂时在这里呆一呆。” “哼…”老妇竟然生气了,“你以为,来了没几天就能攀上高枝从这里走出去了。以后有你哭的时候,再惨一点怕是命都保不住。” 水说话间就开了,老妇掀开盖子,蒸气涌出逼得小满下意识后退。 老妇把水舀到茶壶。听着扬水的声音,小满明白过来这老妇是把她当卖进来的了,更是气不打一出来。 “告诉你,我是无有大宅里来的。” …… 第72张 柴房老妇 “啊……无有大宅……”老妇拖长的声音,让小满感到了冒犯。 “对啊,占了半条街的无有大宅!” “哈哈哈,无有家早就卖儿卖女卖到一个人都不剩了,现在住在里面的人都不知道是哪家的。” 小满惊奇,这老妇说的没错啊,她怎么知道无有家被老亲戚们霸占了。 “好好的一个家,树倒猢狲散,逮着什么卖什么。崽卖爷田不心疼,多么大的家业也不够不肖子孙造腾的。他们家祖宗泉下有知都不能安息。” 小满呆住了,看老妇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把几个装满热水的瓷壶提出去。 拘在花茶楼柴房里的老妇怎么知道这么多。 或许……外面所有人都知道,就她不知道罢了…… 小满瘫软到席子上,心里满是对老太太的恨,只剩她一个血脉至亲,还不给请师父不教给她能耐,甚至对家里的往事讳莫如深。生生把她养成了一无所知的呆子,到如今这步,想报仇也没一丝办法。 小满胳膊放在腿上埋脑袋哭了。 老妇送茶壶回来,“哭了?省着你的眼泪,以后哭的时候没有眼泪,眼睛容易瞎。” “你一把年纪了怎么这般恶毒,你知道我为什么哭!” “哼,苦命的丫头,生来就是受罪的,管你哭的什么。骨血化成的泪,哭多了把身子哭薄了,更可怜!” “前几天,我还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呢!不像你根本没过一天好日子!”小满回呛。 “那你说说,你过的好日子什么样?”老妇人一副不愿意放过小满的样子。 “我…我……我有自己的院子,有奶妈,有月钱零花,还有……”小满不愿意提及丫鬟小玉,“哼”一声收住话。 “管你以前过什么好日子,现在不都在这儿了。以前过越得越好,现在就越惨。” 小满说不过气地蹬腿。 老妇站在门口看着天上的月亮笑道:“小丫头片子,奶奶我好久没说这么多话了,真痛快。”回头看小满,“瞧你长得也算机灵,跟那些愚钝呆蠢的姑娘不一样。” “咋个不一样?”小满挑衅。 “一看就不一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一样。” 小满心里嘀咕,算你老家伙有点见识,能看出本小姐的千金真身。 “那无有家啊,曾经真是辉煌过的。逢年过节,墙头上连串的灯笼把宅子照的十里外都能看见呢。” 如此夸张的描述,小满懒地搭理。倒是老妇打开了话匣子非要跟小满说话。走进屋坐到席子上。 “以前到了打鱼的旺季,无有家的船一艘接一艘满满的鱼啊,哎呦,那时候家里已经没落了……” 小满抬起脸看老妇。 老妇继续说,“就算是破败了,那绝非寻常人家可以想象。很多年都有一份遗存的气度在。可是那一口强撑的气儿啊突然在某一时间像魂魄一样散去了,大抵是最后一位少爷没了……” 小满看老妇,嘴边的话就要脱口而出了。 …… 第73章 进无宅 小满在花茶楼过的第一夜。 躺在垫着茅草的席子上,旁边的老妇呼噜打的震耳,小满却觉得满满的心安。 从记事起就一个人睡,不管她怎么撒娇嚎哭,吴妈都不肯躺在她身边只在床榻下铺被褥。 她把吴妈当母亲,可吴妈只当自己是仆人,多年来刻意在情感上保持距离。怎么亲近都似有一道绣花的薄纱隔着,让她看不懂吴妈,更让吴妈看不懂她。 如今薄纱破了,她才发觉屏障其实外空无一人,光秃秃在天地间无依无靠。 小满闭上眼睛,眼泪默默流淌。睡,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 天刚亮,润择从头到脚一身体面,肩上挂一红绸缎子细包袱,先去花茶楼。 清晨初始的清凉在努力净化昨夜残存的酒气。 一片寂静中龟公扫把擦过地面的声音尤为清晰。 “小哥,我找芙蓉姑娘。” “贵人您来的真不是时候啊,刚打烊。” 润择咯咯干笑,在院子里踟蹰了一会儿便悻悻离去。 “嚓…嚓……”龟公继续扫地。 小满在后院的影壁墙边在探头探脑,有点想帮忙又怕自己干不好遭嫌弃。 “寄人篱下…还是整天滴水的矮屋檐……”小满缩回后院,她才不要积极呢,在这里上赶着往上凑什么。 润择走出巷子,看见挑扁担的就买了一份,和那日与小满一起吃的是同一箩筐里卖的白馍加肉酱。 咬了两口懊恼极了,要是留住小满,今天一起去无有家拜见多好。 夹馍的肉酱咸的很噎嗓子,润择吃了一半便抬手甩到河边去了,“穷吃食没滋味……” 润择背着手看一只鸭子努力地游向残饼,长扁嘴在河面上努力的叨啊叨啊。 “唉……”润择真后悔了,“哪有什么远方传奇轶事,所到之处还不都是寻常的人间。” 无有家只怕真和当地人嘴里说的一样,空壳子装茅草,鸟都嫌赖不做窝,千里迢迢要扑空了。 润择心气儿没了,便也无所谓了,垂头丧气快步走到无有大宅正门巷子口,看到无有石碑直觉得的好笑。 “哼……家族的墓碑,既然无有那不刻字就好了嘛。明明白白的写出来,愚蠢……”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两个小厮,用滚石墩挡住门。 润择大大方方走上前,“我从京城远到而来,烦请通报家主。” 一小厮上下打量拱手,“贵客,请暂且在门外等待。” 润择便和另一扫地的小厮说话,“我来的太早了,你们家主一般几点待客啊。” 扫地小厮,指了一下耳朵然后摆手。 “听不到?”润择大声喊。 对方点点头。 “嗨……哑巴看门,真是好家门啊。” 润择依在楹柱上,上上下下打量门头,别说,褪去颜色的雕花能看出当年确实有点东西。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方才的人出来。润择不耐烦了,肩上的包袱扛了抗,抬腿往院里走。 哑巴冲上来拦住润择。 “嗨嗨嗨,新衣服别挨着。”润择大吼。 …… 第74章 进无宅(二) 不顾哑巴阻拦,润择大步跨过门槛。 来都来了,好歹得看一眼无有大宅里面的景象。失礼就失礼。 润择瞥见余光里,哑巴只是眼睛盯着他,并为跟过来,这么大又荒的院子,一个人走深了有点吓人啊。 远远看到进去通报的小厮小跑着过来。 “不对住,我们家主不见客。”说着说伸胳膊就把润择往外赶。 “哎哎哎,我可是从京城来的。” “我们家主说了多年来不和外界接触,更别说京城了。” 哑巴也冲过来,润择眼看就要架着被推出门去。从腰间拽出玉佩,“看看,认识吗,没点东西我能闯么。” 两人被润择一通晃玉佩给唬住了,停住了动作。润择见状继续说,“我家里的长辈和你们家主是故交,从京城远到而来,一路上吃了多少苦你们知道么。都到了家门口都进来了,还这么轰我!” “我这次来待着家里的密信,你们既然不待客,那算了,我好早点搭船走了。” 润择大步跨出门槛。 “哎哎哎,这位贵客。”润择被拉住,嘴角留出偷笑,转身跨进门之后藏起。 “家主其实没起呢,我问的管事婆子。您再等一下。”小厮说。 “你们会不会待客啊!”润择手指头指到对方脸上。“我就奇怪了,这么大的家族这么不懂基本礼数么。一大早登门的客人哎,不是下午来的。” “这位贵客啊……说实话我们也是刚来当差,就安排到大门口了。真不懂。” 哑巴也吱吱呀呀两只手一起比划起来。 润择觉得好笑,一时间气也没了,便耐着性子说。 “有贵客来了,就算要向内禀告也不能让人在门外呆着。起码得请到……”润择抬手指向门房的位置,门房一副经年荒废的模样,门上还有断断续续的爬藤。 “哎呦……门房没用的?” “我们真的刚来当差,门口还没拾掇明白呢。” “哦……”润择心里了然看来这家族确实宅子虽在,里面早败的不成样子了。” “好,那就麻烦你再去通报,我和这位在这里等着。” “哎,好好。” 能说话的小跑着跑了,不能说话的哑巴此时脸上也换了副神色。 润择心里得意,乡下人就是好糊弄啊。 “您在这里当差多久了?”润择全然忘了刚才那位说的刚来。 哑巴摆摆手,一只手,大拇指弯在手掌内侧,摆出四。 “哦……四年了啦,算是老人了。” 哑巴摆手,润择继续猜,“十四年啊。哈哈哈,我看你年纪也不像是干了四十年的样子。” 哑巴眼睛的像铜铃,润择也看不明白。 哑巴突然想到了,转身拿起扫把在地上写字。一下一划。 “四…日…” “你刚来四天啊?”润择比划四的手型惊问, 哑巴终于笑了,点头。 “四天?那以前呢?以前这里谁干活啊?” 哑巴摇摇头摊手。 润择深呼一口气,看来这哑巴是套不出话了。只得等那位通报回来。 …… 第75章 孤身入深宅 门房小厮走在前面,润择跟在后面,一路东瞧西瞧。 “你们…家主……”润择头一次见这么荒凉的宅子,大白天阴气沁人,想说什么也忘了。 “贵客这边请……” 穿过好几道拱门,穿过漆色斑驳的走廊,大宅就是院落复杂。 “贵客……”一位衣着板正但并不华丽的老妇人。 小厮向老妇点头示意人已带到,转身离开。 “您好…冒失前来……”润择拱手弯腰看到老妇脚上色彩鲜艳与灰色衣服不相称的绣花鞋。 “府上很久没有接待过客人了,您是这些年来头一位呢。” 润择背后汗毛炸立,心里森森然后悔,一人独闯深宅,只怕进来容易出去难了。 润择两手紧抓包袱,心里盘算过无数遍的得体说辞,一句也说不出来。 “听说贵客,京城来的?” “嗯…是…” “以何事谋生啊?” “经商……” “哦……从京城远到而来的商人。”老妇伸手继续把润择往深里引。 润择脚步迟钝,恨不得直接扭头逃了。 “家主一般起的晚,但今天起得早,想必是心有灵犀特意等贵客来呢。” “嗯嗯……”润择应和,心想这老妇人的谈吐不像是鲜少见客的人啊。 “这边请。” 眼看又要进一道门,润择顿住脚步,“这位大娘,今天唐突前来,对家主并无了解……万一……” “无妨无妨,家主为人和善,很好客。” 润择心里一惊刚不是说多少年都没有客人么。 在门外讪笑踟蹰不前,眼前的门比较矮想必是下人避人耳时才走的路。 “贵客一早前来恐怕没吃早茶。” “嗯…来时吃了一块挑担人卖的咸饼。” 老妇胳膊又引了一下,润择只好硬着头皮往里进。 “京城富商恐怕吃不惯陋室准备的粗茶。” “哈哈哈…不会不会,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富商。” “您做什么生意啊?” “呃……漕…运……为官府做事。” “呦……年少有为啊。” “哪里哪里…混口饭吃罢了。” “嗳…话不能这么说,跟官府打交道岂是简单的事情啊,更何况在京城。” “倒也没有……”润择跟着老妇绕来绕去,宅子到底有多深啊,竟然还没有看到正厅。 “贵客小小年纪能干如此大事,必定出身名门。” 润择低头抠下巴,“呃……家父在京城中确实有些老交情。” 老妇倏然转头,“名门贵少踏临陋室,蓬荜生辉。” “哈哈哈,不敢不敢,您言重了。” 润择佝身子赔笑,正要过眼前的矮门,心中一惊,不对啊,这门刚才才通过。 就在润择犹豫的片刻,门后冲出一身材瘦小的人,箩筐罩头盖下来,另有两人从墙后闪出,三下五除二绳子飞舞就把润择捆住了。 润择挣扎掉箩筐,“你你你…你们……放开我……” 老妇居高临下,“来都来了,不先招呼您吃点‘苦头’那多失礼啊。” “带走!扔到后花园去欣赏美景!” …… 第76章 各自沦陷 润择被抬着拖着扔到有枯井的后花园。 “饿上两天,嘴里就有真话了。”“这位贵客,我们可没动你身上的包袱啊,从始至终都在你肩膀上呢。” 话音落地一行人走了。 待脚步声远去,润择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仰天看院子的天空。浑噩的心一下子清晰了。 太蠢太傻了,孤身一人主动投进门口写着“无有”二字的深宅。 “啊………“润择嚎叫,但立马意识到没有任何用,还是省着力气比较好。 “完了完了,这是无有大宅啊,一切一切都可以被抹去痕迹化为乌有,完了…完……了……” 润择想哭缓解一下,可是哭不出来,天下还有如他一般蠢笨之人么。” …… 小满在花茶楼后院小心翼翼忙碌,好在这里的姑娘们暂时没有注意到她这个新来的柴房下女。 小满看到了招待过她的芙蓉姑娘,可是今非昔比,此时身份,她也不敢前去相认。 小满想到一个主意回柴房问正在打盹的老妇。 “婆婆我能去打扫姐姐们的房间么?” “那不是你能干的事情,别去羡慕豪华屋子。”老妇含混说。 “我岂能羡慕…上次留下了一根簪子心想去取来…”小满低声自言自语。 小满想跑了,可是跑了能去哪?在这里好歹有一口吃食。 为了一口吃食就在这里苟且,那还不如死了。 就算要死也得先想法子把吴妈的坟修整一下,不然只有一块薄木头,不然一些时日过后就成了无名无姓的孤坟。 不会的,吴妈还有侄子哪得她瞎操心。有侄子管也只得一块木头。 小满想着想着便哭了。 横竖难受,还不如…… 小满有了胆大的想法,回家去,死也死在家里。 可是……老太太…… 老太太还有气息就被抬去埋了。 小满终于哭出声了,太惨了,为什么所有人的命都这么惨。 老妇被小满吵醒了,“越哭越不值钱,越哭命越贱!” “才不是呢,我是正经的大小姐,我有名有姓,我姓‘福’,名‘满溢’,福气多到溢出来啊,怎么能落到这步田地。骗我都骗我啊。” “福满溢?月满了就要缺!福气太满就开始亏损,什么不吉利的破名字。” 小满觉得老妇说的有点道理,哭的更委屈了。 “唉…触霉头的姑娘,还以为和旁人不一样,到头来都是一样的。” 小满恨不得现在就拉开后院的门跳到河里去。 那天在后院见到花魁坐船出工。 小满抹一把泪,凑到老妇身边,“花魁经常做小船出工么?” “哎,你这个孩子,有一出没一出的。” “后门外面有一小码头,花魁从那乘船去见客。盖着盖头,船头打着灯笼。” “哼……还是说来说去还是贪慕花魁享繁华。”老妇说着翻身子。 “后院有码头的大宅院,她都去么……那……”小满喃喃自语,“那无有大宅要是出高价她也去么?除非…她真是无有家出来的。” …… 第77章 遇到本家 润择被扔在后院没多久便受不住,士可杀不可辱!宁可立刻死了也不能这样遭罪。 “来人啊!我有话要说,京城高官的密信!”润择扯着嗓子喊。 空旷的宅院,声音遁入其中,便一去不回。 润择喊了几声嗓子便哑了,逶蹭着地站起来,一蹦一蹦往外走。 “堂堂皇亲贵胄,竟然有今天!等着让你们连本带利还回来!一个别想跑!” 润择蹦出院子,凑到墙转角开始磨反剪绑在手腕上的绳子。 绳子似乎年头久比较糟,磨了没多久就断了,解开脚上的绳子,恢复自由身。绳子隔墙扔进后花园,润择拍拍特意做的新衣服,肩膀上的包袱还稳稳地挂着。 润择取下包袱,“算你们识相。” 日头很大火辣辣,润择不敢瞎走,原地打转,还是后花园比较凉爽一点。 席地而坐,从包袱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信。 “怎么让他们看到呢?这帮人明显什么都不怕的样子。不分清红皂白就敢把登门的客人绑了,无法无天!与匪贼无异!怪不得败了真是活该!”润择自言自语怒骂,愤怒中夹杂着愈发强烈的畏惧,原本以为无有家多少还遗存一些豪门的理法,如今看来已经成了毫无教养可言的狼窝! 秀才遇到兵,贵胄遇到无赖…… “完了完了……”润择拳头砸头,“大傻子天下第一大傻子,不知江湖险恶,死在外面全尸恐怕都落不着!” 润择心一横,跑,没准外面大门开着! 润择伸头伸脑抱着包袱开始找路,东突几步转头西窜一段,进宅院的时候就被小厮和婆子心机带着绕圈,这会儿要是再迷路,那就是找死了! 润择跑了一会儿,不敢走远回到后花园附近。 “不急不急,大概摸清了再跑。” “咳…咳…”两声咳嗽传来,润择一激灵,循声看到已经枯的树旁有一身材挺直的白胡子老者。 润择下意识佝身子鞠躬点头。 老者走来,“您可是今日来的访客?” “嗯……啊。” “哈哈哈,待客不周,您千万大人不记小人过。” 老者声音洪亮,面容和善。 “您…是?” “我是这里的本家。” “哦…” “听您口音不是本地人,是远到而来的。” 润择不敢多言,只是嗯啊点头。 “去我那里坐坐,不远……” 吃一堑长一智,突然被捆还心有余悸呢,此时哪敢答应老者。 “贵客,让您受惊了,这个家……有难言之隐。我一个糟老头子能伤害你什么,给个机会给贵客斟茶赔罪。” 润择迷糊了,这家也太邪乎了,又唱得那出。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无理硬闯在先。我这就滚!”润择抱着包袱要跑。 “您往哪走啊,从这里出去一定要经过前院,绑您的那帮人一定会发现的。” “那…那……怎么办啊……”润择终于哭出来了,“我外地来的,只是好奇罢了,这就出去不去了。” “您刚才说,有重要信件要交给家主?” …… 第78章 再困囹圄 润择打量老者大抵是可以信任的,便跟着老者到了他的小院。 小院干净简洁无多余的一物。 躺椅上窝着一只眯眼睡觉的猫,另有一只在花盆边跳着扒拉花枝。 “陋室杂院,贵客不要介意,暂且进去纳凉。”老者伸手邀请。 “哪里哪里……”熟悉的被礼遇的感觉,润择稍稍放松下来。 “请坐请坐,渴了。”老者拿出一只明显不常用的茶碗,居然外面里面都有花纹。 “好物件啊。”润择奉承了一句,便赶紧大口大口吞茶,酸酸甜甜,带一丝黏腻润滑喉咙。 “哎呀……爽啊。”润择可算是活过来了。 老者摇着扇子指桌上的茶果笑看润择,“吃点吃点,虽然不讲究但到底充饥。” 润择大口吃大口喝,全然没了防备。 “大夏天,热的头晕,吃了饭更容易犯困。” “嗯嗯……”润择点头应答,眼前当真恍惚起来。看老者扇子晃人也跟着晃。 “贵客糟了大罪,休息休息,缓缓神儿。” …… 润择再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被结结实实捆在凳子上。 “哎…哎哎…哎………啊……!” “闭嘴!再叫唤把你嘴堵上。”老者呵斥,身旁摆着润择包里的信,已经拆开了。 润择看着老者大喘气,已经上一次当了,又接着上了一次,这宅子里全是匪贼。 “我问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答什么。我不是坏人是这宅子里的本族旧人。” 老着举信,“这是一封官府的介绍函。” 润择点头。 “你是京城来的,拿官府的介绍函来此地做生意?” 润择点头。 “你叫什么姓什么,家里有几口人。” “……我…我我…出身……王府……在在……在家里排行……老十七…”润择结结巴巴。 “你姓王?排行十七,王十七?” 润择点头,老者捋胡子,“王十七,你来到此地想必从旁人嘴中听说了这座宅子的一些故事。怎敢冒闯进来?” 润择要哭了,肠子都悔成脓水了,早知道这样,打死他也不进来啊。“ “我……蠢…啊……”润择滋着嘴哇哇哭了。 老者笑道:“年轻人本就不知轻重,更何况外地来的。难免……” 老者忽然沉重地叹气。 “你若是早几天来,就算想进来也进不来呢,还是……唉……” “爷爷,我错了。”润择忽然喊。 听到叫爷爷,老者的目光柔和起来。 “爷爷我不知好歹,误闯贵府,您饶了我放我出去。” 老者起身踱步,“门口刻着‘无有’二字的石碑,‘无有’二字你是如何理解的?” 润择深吸一口气,“我蠢…不敢敢…敢妄自揣度……” “别怕别怕,原本有一位比你小一些的姑娘叫我爷爷。你既然也叫我爷爷,那咱们就暂时是爷俩了。你放心大胆说,不怕说错。” 润择眼珠子上上下下乱瞟,“‘无有’嘛…那就是没有……是是是是一种无所畏惧无欲无求无优无虑的上等家风!” …… 第79章 再陷囹圄(二) 从井里打水,在炉灶里放碎柴烧火,这些体力活儿小满很快就学了七七八八。 柴房老婆子有了帮手乐得清闲看小满干活嘴角总是带着笑意,“我也有享福的时候。” “这就算享福了,您可真知足。”小满手上缠着布用瓢从冒着热气的大锅里舀出水挨个加到茶壶里。 “没有吃不了的苦,只有享不了的福,能得点清闲都是造化。” “对,都是造化……”小满的语气里一下充满了沧桑。 “我就知道你机灵,利利索索的。” “这有什么难的。”小满一脸得意。 “你不说你是大宅里的小姐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还真信啊。” “为什么不信,你以前越是尊贵,说明我老婆子越有造化。你要是天上的仙女,那我也算享过王母娘娘的福了。” 小满想到小玉恐怕此时正穿着她熏过香的冰丝衬衣,躺在她的床上吃从地窖里拿出的冰镇瓜果,看她好不容易收集的小人书。 “砰!”小满把瓢扔到锅里,在热水花溅起之前就先闪身跑掉了。 “这孩子,咋地折煞你了!夸你呢听不出来。” 小满当然能听出来,家里不给请诗文师父,她几乎每天都逼自己写字行文记事。 小满用力扯掉缠在手上的布条,她的手不是用来点柴火烧水的。 去找花魁!甭管她到底是不是家里的族人,都要跟她诉说经历的一切。 小满回柴房,拿起加好水的茶壶要送去前院。 “不用你跑腿,你这个样子影响生意,被看到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小满放下茶壶,“前两天我还是在楼上撒钱的恩客呢!什么造化弄人,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哼……”老婆子眯眼翻身不理会。 小满看着花纹精美的茶壶,不记得那天来喝茶时用的是哪一件。从家出来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出来就回不去了,更想不到有一天会变成花楼里烧水的下女。 …… 黑天了,到饭点了,无有大宅的雅园里,润择在椅子上捆着。 本家老头在小炉灶上煮粥。从酱缸里拿出咸菜切丝。 “以前我做少爷的时候也有好些人伺候。后来实在觉得闹腾便给银子打发她们走,一个个哭天喊地说死也是我身边的小鬼,留一口饭吃。唉……有奴籍的时候,整天在一起争得你死我活,除了籍给她们自由,又都不愿意走。” “我家的丫鬟也一样,都觉自己最苦一定要争强好胜,真要她们走,她们能立刻寻死给你看。难养的很。” “出去的丫鬟,后来我打听了,没一个过的好。有的疯了有的不知道何故没了,稍微好一点的被卖到堂子里。我后悔啊,是我做错了么,想了这么多年也没想明白。” “您没错,给他们除奴籍本是想让他们堂堂正正地活着,是他们没本事。” “世道不许他们有本事啊。这宅院虽然破,但到底是容身的地方。我把他们撵出去,绝了他们的路啊。” …… 第80章 困于囹圄(三) 润择饿的眼冒金星,脑瓜子嗡嗡,琢磨怎么向本家老头求一碗饭。 “天黑了,我此时要是在荒草院子里扔着不知道会多么难熬,还得多谢您老人家收留。” “哈哈哈,我瞧你啊,是个好人家的孩子。被我折腾这么久也没说一句粗鲁的话。” “老人家身上处处显示大家遗风。我作为晚辈怎么敢胡乱说话。” 老头眼珠里闪着受用又惊异的光,“这马屁拍的有一套啊。”说着端出白天吃剩的点心到润择嘴边,“吃点吃点,饿坏了,说不出我想听的话,那多无聊啊。” 润择咬住一个囫囵吞下去,“江南的绿豆饼就是比京城的更甜。” “哎呦,不得了啊,比京城的还甜啊,再来一个,来一个。” 润择好一个猛吞,老人转身拿水,“喝水顺顺。” 咕咚咕咚瞬间碗见了底。 “哈哈哈…”老人笑声洪亮,真的很高兴的样子。 “别看活了这么多年了,头一次给小孩子喂饭哩,你小子有福气!” “是是,我是爷爷的好孙子嘛。” “哈哈哈,说来,本来真有一个小孙女,可惜没怎么疼爱她,就没了……” “可是早夭了?” “是从家里跑了,大概觉得家里不没意思。” 润择想到花茶楼里的花魁,不会是那位。 “既然是跑了,那是有主意的人,应该早就打算好了。” “但愿,要是男娃子,跑了也算是有点出息,偏是个小丫头。” “大家族的女孩子,天生的见识和格局就不一样,不困于高墙女红,才能领略到真正的天地。” “哼……”老人夹了一筷子咸菜塞到润择嘴里,“吃点咸的。” “我是说真的,您想想外面摇着小船打鱼采莲花沿街兜售的小女孩都能干着呢。” “大宅里的姑娘不比野草野草怎么都能活着。” 眼看老头越说越难过,润择转换话题,“不瞒您说,依我的愚见江南的女孩子要格外出色一些,聪慧精明,自带一番韵味。” “哼…你在京城经商,想必见过不少江南特意卖过去的女孩子。从小修习琴棋书画,不为益智娱乐,专为卖个好价钱。资质越高越可怜。” 润择想这不就是在说花魁吗,看老头的样子肯定很疼她,若是告诉他花魁的下落,没准能安全脱身。 “罢了,她要是想回来,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她周全。” 润择转眼珠想措辞。 “为了跑出去,她一定没少花心思,还提前找个丫鬟替她。怎么会轻易回来。更不会记着我这个糟老头子。” “丫鬟替她?”润择惊问。 “谁知道呢,这个破宅子,只剩壳子还有八百杆子打不着族谱都不蹭上的人惦记。” 润择不自觉扭动身子挣扎。 “不过也没什么,什么家族不家族的,还有人愿意在这里喘气就不错了。” 润择听不懂了,吃了东西垫垫就想舒坦一点了,怎么让老头把身上凡绳子给松一松。 …… 第81章 误会 这一晚上,润择和老头谈天说地。 “哈哈哈,好多年我都没这么痛快过了,今天说的话比过去三个月都多呢。”老头拿出茶罐子,“经年的老茶,适合这会儿喝。” “爷爷,可否放我一条胳膊出来,也好陪您喝茶。”没等老头回答急接着说,“您放心,我绝没有坏心思。” “那不行,你小嘴哒哒的鬼精,我糟老头可弄不过壮小伙儿。” 老头倒了两杯茶,先品了一口,另一杯放到靠近润择的位置。 “我出上句诗,你要能接好下句,就给你喝茶。” “好好,您请说。” “人在陋室坐,不请客自来。” 润择眼皮眨得快,呼出一句,“误入大宅院,拜见老神仙。” “哈哈哈,马屁流俗于表面,毫无文采。”老头笑的眼睛鼻子都动了。 “我小时候贪玩,经常不做功课。诗词狗屁不通。” “那挨打吗?” “挨啊,罚跪,打手心,严重还要挨板子。” 老头点头,“不打不成器,就是得打才行。” “我总是挨打,越打越不服气越不读书。越不读挨得越多,时间长了,师傅被吓跑了好几个。在私塾先生圈子里臭名昭着,给多少钱人都不愿意来。” “哈哈哈……”老头笑的口水都喷出来了。 “师傅们都知道我是一块又臭又不可雕琢朽木,教不好坏了自家招牌不说,让我挨打,害怕我日后跟他们记仇。” “哎呦,看来你小子真有门第啊。师傅还怕你报复?” “我母亲对我期望甚高,我不成器,既恨我又恨相关联的一切。” “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总想证明,可是不得方法,做的越多便闯祸越多。我也很恨。” “哎!”老头击掌,对润择所言表示深有体会。 “最是少年留不住啊,年少的时候随时天塌地陷,好不容易把鲁莽浮躁给磨掉了,人也老了又开始起怀念兵荒马乱的时候。”老头把茶送到润择嘴边。 “好茶!从没品过的好茶!”润择一口吞了茶大喊。 “你小子,真是……明天一大早我让那帮人把你放出去。” 润择心里一惊,这就放过他了。 “爷爷,不瞒您说,我在京城久闻无有大宅的大名,千里迢迢跑来拜访,没想到一进门,不知道何处失礼就被绑了。” 老头忽然脸露怒色,“你失礼在不该进来,门外都写着‘无有’了还来打扰!” 润择有些慌了,好不容易把老头捋顺,又惹毛了。 “我我…我是……” “哼!就该让你有去无回,省的以后不论阿猫阿狗都来打主意。” “爷爷,我真无心冒犯,实在是……” “你出去了是不是又要满世界胡诌去?引得好事者再来搅扰?” “不是不是,别人我不知道,但我真是怀着一颗尊敬的心来的。” “哼……”老头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匕首。 润择见状不由奋力扭动身子,“爷爷,我在花茶楼里见了您家小姐…所以……” “什么?你说什么?”老头一个箭步冲过来,匕首正对润择脖颈。 “我去花茶楼喝茶,听过花魁正是无有家的小姐……” …… 第82章 确定身份 “这是无有大宅,连家族历史和祖宗牌位都会能抹去的地方,当然能吃下你这条小命!让你死不见尸首!” “爷爷,我所言字字属实,我亲眼见到花魁从后院乘船出工。” “她长什么样子!” 润择脑门上冒汗,那天是乔装的女孩小满要见花魁,他弯腰拱手去求,结果小满并没有看仔细。 “我我…我……那个……她她她是个小女孩,就是……”润择脑子里只有小满的样子脱口而出,“像个小小子……” “不不不是,当时我也没看清楚,那是晚上,后院黑黢黢就船头上挂着一盏灯。” 老头颓然放下匕首,明显心痛难耐。 “爷爷,我知道这事的时候,非常之惋惜,要是有足够的钱我肯定就直接救她出来了。” “小子有歹念!”老头的匕首尖又抵了过来。 “啊…啊啊啊……爷爷咱们爷两个相处这么久,我是坏孩子么。您看我腰上的戴的玉佩,那皇家的啊!” 老头低头看了一眼,“我一把年纪还能被身外俗物迷惑,穿得人模狗样的,就长着一颗人心么?” “爷爷,您大家族老本家,见多识广,您上上眼。” 老头犹豫着手指捏起润择腰间的玉坠子,冰凉润滑,就算是烛光下也能看到光泽。 “这块多少银子啊?” “这是家里赏的东西。所有孩子都有,我这块不算好的。” “哼…不够好你显摆什么。” “您识货,这不是一般人家的东西对。” 老头转身取来油灯,对着光仔细看那块玉佩。 “爷爷,您要是喜欢就送给您。” “哼,我是眼皮浅的人?你l方才花魁的事情继续说。” “如果真是贵府的小姐,那一定要赎出来啊。” 老头拿着油灯踱步,影子光晕占满屋的一角。 “我有一些钱,加上这块玉佩当掉……应该可以凑一凑。”润择小心说。 “私房钱我老头子还是有一点的,一个姑娘没了名节,还没了家,以后该怎么活着呢。” “这没问题啊,咱们不是无有大宅吗既然一切都可以抹去,那换个身份就好了啊。” 老头背着身子一声浑厚的冷笑,“是啊,无有大宅啊,这点事情不算什么。” “我说小子……”老头拿着烛台转身,影子罩着身子转了一圈。 “无有大宅一切故事都可以重写,我看你相貌堂堂资质不错。不如留下来,做老头我嫡亲的孙子怎么样。” “哈哈哈……”润择扭动身子,老头的脸被手上握的烛光映着有些瘆人。 “你只身来到这座空空无有的宅院,没有人护着你是活不了的。” “嗯,哈哈哈……”润择僵硬陪笑。 老头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笑容把烛台放在桌子上缓缓转身,“你小子是京城亲王府的人,皇亲贵胄可比我这糟老头子贵重多了,要是折在这儿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那多冤枉啊。” 润择大喘气,老头接着说,“京城瑞亲王府,老十七……” …… 第83章 初见小姐 这天一大早,天亮不久。 润择摇摇晃晃挑了一担水进入小院子,洗脸梳头,烧水煮粥。 “一会儿见到人只管趾高气扬,把你平常的气度拿出来。” “嗯…嗯…”润择嘴上答应,可是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腾哪还有高傲的心气儿。 “这家里我辈份最高!”老头声如洪钟提气,润择只觉震地想晕倒。一夜惊吓外加没睡觉,一会儿能站住了就不错了。 吃过一点粥,老头在前,润择在后走出院子。 “这宅子的格局怎么样啊,比之你家的王府如何?” “不是我奉承,瞧着真比王府要大些。” “哈哈哈,这话我信,我以前去过京城,繁华拥挤寸土寸金,用地确实不如我们这些乡下来得宽裕。” 润择眼珠子困得生疼,耷拉脑袋跟着老头穿过荒草淹没的石子路,走进有打扫痕迹的正院。 “老太爷好!”早起工作的小厮向两人行礼。 润择应声挺起腰杆,瞥眼看拿着扫帚的小厮,昨天捆他的那两个可别让他看到。 “这是七少爷,刚从京城回来。” “七少爷好!” “咳咳…咳…”润择一时适应不了,“好啊。” 老头嘴角露笑,大踏步往里走,润择跟上贴近小声说,“我在家排行十七。” “我说你算老几就是老几。” “哦哦…对,爷爷说了算。我是老七。”润择低下脑袋。 “头直起来,里面没一个好东西。”老太爷呵斥。 润择下意识整理仪容,两人进入正堂屋,老太爷背手说,“大声喊,把人都给我喊出来。” “啊?我么?” “除了你还有谁啊,你是这样的少爷,跺脚震地的给我喊。” 润择清清嗓子,在人家大屋下怎么好呢。 “哎呦,一大清早,太老爷您怎么……”一婆子跑出来,正是昨天和润择说话并命令把他绑了的人。 老婆子见到润择和老太爷并肩而站,立刻明白了三两分。没等润择脸上摆出桀骜的神色,只见那老妇一个前扑双手扒地大拜下跪。 大喊给老太爷请早安。 润择往外跳开了一步,老太爷却是一副不领情的模样。 “趴得跟只癞蛤蟆一样,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人叫出来。” “是是是,貌丑碍到老太爷眼了。”老婆子腰用力从地上腾起一转身就溜了。 润择看惊了,“这…” “畜生罢了,不必惊讶。” 想想昨天受的罪,润择点头认同,并深觉解气。 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出来。老太爷对润择说:“出去大喊一声,‘本七少爷回来了’,把院子里的下人召过来,老太爷我要训话。” 润择面露难色,但还是走到屋外回廊上,被捆了一夜的胳膊急需伸展,叉腰闭眼睛心里念叨。 就说天无绝人之路嘛,虽说有些小插曲,但到底是尘埃掩不了明珠,这破宅子岂能配得上我堂堂亲王府少爷。喊一嗓子屋顶的破瓦片都得震下来。 深吸一口气到丹田,刚要喊出来,只听一软糯的声音,“是谁站在大门正中央?” 润择憋足的气生生泄了,睁眼看到圆拱门外立着一位纤瘦白净的姑娘。 …… 第84章 初见小姐(二) 一个小姑娘无妨,润择鼓气准备再喊,只看那小姑娘婷婷走过来先说,“方才听说京城的少爷回来了,可是您?” “嗯啊!”润择强装镇定。 “少爷好,我叫小钰,金字边的玉。” “金镶玉啊,好名字。”回头看老太爷,一副无视的模样。 小钰接着说,“不知少爷如何称呼辈份。” “嗯………这个………”润择一下心虚了,“我我…我是老七。” “那我该管您叫哥哥,见过七哥哥。”小钰曲膝行礼。 润择惊喜,好聪慧的姑娘,这就认上了,倒省得他尴尬。 “家里人在哪?我正想喊来着。” “老太太起的晚,我去帮七哥哥通报。”小钰说完便朝里屋走去。 待小钰绕过影壁墙,润择凑到老太爷身边,“这是贵府小姐吗?可真伶俐啊。” “哼,丫鬟罢了。” “哦……丫鬟啊。”润择心里更窃喜了,丫鬟就这般那小姐该是什么样。 “不机灵能做丫鬟吗,一百个心眼子,真正的小姐敦厚老实不会见陌生人先说话。”老太爷手指润择一副惊醒教育状。 润择微微挑眉,心想小钰落落大方见人不怯生,这才是大家风范啊。 影壁墙后面出来人了,润择紧张起来站到老太爷身后。 “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小钰快上茶。”老太太左手边是小钰,右手边是刚见过的蛤蟆婆子。 老太爷端坐目不斜视不回答。 润择低垂眼不敢多看,蛤蟆婆子凑过来,“少爷一表人材啊!京城回来的就是不一样。” 润择心头的恨自是没消,定睛瞪婆子。 “我有眼不识泰山!不认识少爷!”蛤蟆婆子突然抬手开始自抽巴掌。 左一下右一下,整间屋子只听见巴掌声响。 直到小钰过来倒茶,润择冲她挤眼睛。 小钰会意,轻轻拉了一把蛤蟆婆子的衣袖,“少爷不跟您计较,您何必让少爷难堪呢。” 蛤蟆婆子顺势停下来接着扯嗓子哭喊,“少爷好不容易回来,我犯下无法原谅的大错啊。我该受家法,要打要罚只管少爷发落啊。” “砰!”老太爷忍不住拍桌子,“滚出去,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 “谢老太爷!”蛤蟆婆子双手扒地大跪拜,没在地上停留片刻,蛤蟆一样弹起来出屋门去了。 润择看懵了,这番操作当真稀罕。不过看架势老太爷在家说话属实有分量,有靠山不必害怕。 “老太爷,既是少爷回来了。先得让老姑奶奶见一面。” “哼,她懂什么,她若认得人也不会把家丢了。东边的院儿收拾出来给老七住。” “好的,这就派人过去。”接着目光冲润择,“七少爷,吃早饭了么,今天先将就一下,以后单独拨人立新灶火。” “老七需要丫鬟,我看小钰不错,让她伺候。” “老太爷您老这是怎么话说,小钰就算不得您疼爱她也是这家的现在唯一的姑娘啊。” “丫头不干活儿凭什么吃闲饭。以后每天早起给七老爷问安。” “是,太老爷!”小钰曲膝答道。 …… 第85章 往事不可追忆 东边的院子在正堂屋里说话的时候,已经有人进去收拾了。 来到异地他乡,在没名没姓的宅院里还能当少爷,润择难免有些飘飘然。 院子里外长满荒草,单是割草恐怕要割好一会儿。 “条件简陋,比不了京城。”老太爷说。 “狗尚且不嫌家贫,何况这院子往昔的辉煌依稀可见,我怎么会嫌弃呢。”润择说。 “哼,你小子,我警告你啊,别瞎打那个小玉的主意,不是你表面上看的那样。” “这您放心,我可不什么顽劣之徒。不说谦谦君子也是老实人。”润择急拍胸脯。 “不是浪荡街溜子你去花茶楼干什么!”老太爷呵斥。 “我!”润择咬住嘴唇,花茶楼不是他本意想去的,是因为偶然遇见了一个乔装打扮跑出来街溜子姑娘,她没地方去看着怪可怜的,说来也是为了做好事。 “毛头小子那点心思我还能不知道,你要是想瞎打那个小玉的主意啊,严重可能连小命都不保。” “吓…瞧您说的这么严重。” 老太爷绷住的愤恨突然变为忧伤,“你也是深宅大院长大的,有些事不用多说,应该能明白。” 润择点点头。 “那个孩子不知道怎么样了,没照顾好她,连不知道底细的外人都有住所,却把她弄丢了。” 润择迫切地想追问,但不敢,这一定是个绝顶伤心的故事。 “跟我去仓库里拿点东西。” 两人回到老太爷住的小院,“少爷不能白当,你既然是这家的少爷,有些事情就有责任,比如说花茶楼花魁的事情。” “老太爷这么信得过我,不怕我逮着机会跑了。” 老太爷咯咯笑道,“这栋废宅多少年没有访客了,你千里迢迢跑来还不惜伪造官府的推荐信,打什么主意自己心里明白。” “啊…哈哈哈…”润择不好意挠脑袋,“老太爷果然见多识广,什么事情都逃不过您的眼睛啊。” “哼…千方百计进来,走了岂不是白瞎已经糟的罪。你暂且好好做的孙子,虽然这家又破又旧,但是会紧着最好的东西给你。” 润择心里感动,“爷爷,不瞒您说,我之所以会来到贵府是因为……” “因为好多年前王府的旧恩怨。”老太爷替润择答出来。 “您英明!您知道……” “哎…这里是无有大宅,以前和府上有牵扯的人和事多了去了。别说上门寻仇了,拿着白绫吊死在门口的,骂天骂地最后碰死在柱子上的。还有死活赖着不走要在宅子里吃喝,最后把自己活活吃撑死的。哎呦喂,不然你当门口立的石碑是干嘛的?”老太爷摆手。 “爷爷……”润择跺脚甩胳膊撒娇起来。 “你要是不甘心啊,这院子宅楼随便你搜去,但凡能找到一片字的记载不用请示拿去便是。” “那……总归……” “往事如烟似梦不可追忆除了荒草和尘土其它都化为乌有了。”老太爷背手走进院子。 …… 第86章 老婆婆宽慰 小满发现做柴房下女最难过的并不是要干活睡在茅草上而是每天吃的东西,她第一天来的时候老嚒给她吃的油饼已经算是顶好的东西了。 每天老婆婆熬野菜粥的时候多给她做一碗,还有一次蒸一锅,一锅吃好多天的凉窝窝头。 “婆婆,我真是吃不了啊,拉肚子两天了。”小满看着窝头不想拿。 “哼……好好拉拉,把肚子排干净了换一换,就觉得香了。” 小满撅嘴道:“姑娘们难道也吃这些么。” “你个丫头,就这些也是姑娘们赏的,咋得你想跟她们一样?” “不是不是……”虽然没照镜子,单是看手都觉得肯定瘦了不少,筋脉又鼓又突在手皮上。 “这么下去,我脱胎换骨一番,真没人信我以前是大宅里的千金小姐了。” “又说梦话,要是总记着以前的好日子,迟早得疯了。”“以前咱们这里有个疯姑娘,弹得一手好琴,找她喝茶听琴的客人从不间断,有一天出工去一豪门府上,出钱的那位跟她说等等把她接出来,两人住在大院子赛神仙。结果……人家不来了,那姑娘从此害了相思病,琴也不练了,天天巴望着来人把她接走。琴技生疏了生意就不好了,不挣钱也就没人给她好脸色了……” “那后来呢。”小满急切问。 “后来……有一天疯疯癫癫偷跑出去,发现的时候尸体在河边泥潭里。幸亏是冬天啊,要不然连个全乎的尸体都保不住。” “哎呀!”小满跳起来,“怎么没看好她。她出去了,也没人立刻去找她!”小满说完突然沉默了,她出来好多天了,有人找她吗。没有人,她连身份都没有了,活了死了谁在乎呢。 小满当即抽泣起来。 “哭什么,你又不认识她。” “我不是哭她,我是心疼我自己。” “不能哭!麻绳专挑细处断。要是让小鬼们听到你在哭,知道你是个好欺负的,就成群结队专门来欺负你。” 小满哭的更大声了。 “我没命没姓没亲人连身份都没了,就算小鬼来寻我只怕也找不到门呢。” “哼……小鬼欺软怕硬,最爱欺负没依靠的。一无所有,只要心性坚定就不怕鬼敲门。”老婆把窝头赛到小满手上,“吃!大口吃,只要能吃下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婆婆,你信么……我是无有大宅里唯一的嫡亲小姐啊。” “信信…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小满抹一把眼泪,“你还是不信。我偷跑出来,再回家时发现老太太死了,把我带大的奶妈也死了,身边的贴身丫鬟穿我的衣服住我的阁楼成了小姐。” “既是无有家,在家里什么都无有,出来不就有了么。丫鬟替你担了无有的名分,你从今往后想有什么有什么,满满当当。” 小满勉强笑一下,“婆婆对我好,专挑好听地说。” “就算是窝头,多嚼嚼也是甜的呢,我一大把年纪还能说不出几句甜丝丝话。” …… 第87章 新生活 这天下了好大的雨,润择在新院子里听着檐下的滴雨声沉沉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混着泥土清香的风吹进来。 润择连翻了几下身,要不是眼缝里看到的破窗,真以为这就是王府里一个寻常的午后。 润择起身,暴雨过后沁人的凉气配合眼前的一片萧条不由心生感慨。 “繁华如大梦一场啊,醒来如何不落寞。唉……”润择扯着身上的衣服,该换一换了都有味了。来的时候也没想到会直接住下。 肚子里接连一阵咕噜咕噜。 “破家少爷……”忽想起花魁,这么看来流落风尘也不奇怪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奇女子。” 润择忍不住笑起来,一抬头看到小钰抱着包袱在远处看他。 “啊,哈哈哈,小钰你来了。” “少爷睡的习惯么。”小钰脚步轻快踏着地上湿润的泥土走过来,脚面上却没粘分毫。 “这是老太太特意吩咐我给少爷带的。”小钰进门打开包袱,里面是换洗的衣服。 润择不好意思极了,连声麻烦了。 “老太爷要我照顾您,需要什么只管告诉我,千万别客气。”润择想起老太爷对小钰的评价,心想先过问她的话不是让人给拿捏了么。 “老太爷管仓库,这些都是他给的。” “老太爷管大件的,吃穿上的细活儿还得需要我不是。” “您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我拿去后厨的婆子给洗洗。”说完小钰便出去了。 润择站在屋子,整个人尴尬不行,一边解扣子一边想就先让你掐着点,等等可就不好说了。 三下五除二换上新衣服,打开屋门,比小钰还大方的态度伸胳膊转圈,看看怎么样,有没有从外来的京城少爷变成家少爷。” 小钰捂嘴笑道:“少爷生的魁梧,衣服稍许短了些,露脚腕子还露手脖子。” “短点利索,我先去给老太爷请安等等去见老太太。”润择一副送客状。 小钰走了,润择小跑去找老太爷。 一进院就闻到炉子上煨着的砂锅香气。 “老太爷吃的什么?给我也来点,饿死了。” “哼,记吃不记打啊,锅里下着蒙汗药呢,一吃就晕了,把你卖去做苦力。” “哎…今非昔比了,我身上穿着老太太给的新衣服,我是这家的少爷了。” 老太爷上下打量润择,“高兴什么,指不定是死去人的衣服。” “哎哎…真是,要不要这么丧人气啊。” “我说的是真的,你莫要过多沾染这家的衰气。” “嗯……” 砂锅掀开,锅里炖着乌鸡粥,老太爷给润择盛了一碗,“天下没有白吃的饭,你要干事的。” “是是是,我明白,包袱被您老扣着,我想跑也跑不了呢。”润择急着把粥送进嘴里落肚为安。 “你小子不是京城王爷府的少爷,怎么没本事空手跑回去。” 润择挤眼睛,“求饶时的话,您还真信啊。” “哈哈哈……”老太爷朗声大笑,“你小子几斤几两我老头子看得明明白的。” …… 第88章 新生活(二) 润择去堂屋向老太太请安,一路上遇到的小厮俨然已经当他是这家的少爷了。 进入堂屋,心里突突的有些些忐忑,很明显在这个家里,老太爷和老太太势不两立。这里面的回回道道没准能揭开这个家的秘密。 一进屋先遇到蛤蟆老婆子。 润择恭敬的鞠躬,“婆婆好,给您请安了。懒睡来迟,您老别怪罪。” 蛤蟆婆婆恢复了第一次相见时的庄重姿态,润择熟悉的大宅老管事婆子的样子。 “少爷久居京城回到家里还住得惯么。老太太一直念叨你呢,说没好东西给你,要是嫌弃了一气之下走了怎么办。” 润择心里暗笑,巴不得他快点走呢,可没那么容易。 “太太吃过饭了。” “哎呦,忘了,你怎么吃饭的?小厨房没给你做饭。” “哈哈哈,老太爷特意给我炖了老鸡粥,好着呢。” “老太爷真疼你啊。” “那是,我可是老太爷唯一的孙子了。”润择偷瞟蛤蟆老婆子的表情。 “老太爷疼你,老太太也疼小钰呢。你俩到底是同宗的兄妹,可别因为老太爷的话,真把姑娘当丫鬟使唤了。” “您哪里的话,我一个外面回来的,岂敢对家里长大的小姐不尊敬。我就怕失礼了,人家不愿理我呢。” “这就好这就好。” 老太太一手握着佛珠端坐太师椅,润择鞠躬抱拳行礼。 “自己家人不必多礼。”老太太示意润择坐。 “你回来了,老太爷高兴多呢,以前都不理会我们说话。” 润择微微点头,心想果然。 “你这次回家是就此住下了。” “嗯……回来看看老太爷,以后的事情不好说。” “哈哈哈,男儿就该走四方干大事情。不管走多远,回来家都是家。” 润择点头,“京城的生意繁杂,好容易脱开身这一路山高水远,当真不容易呢。” “你一个人回来,没有带家眷啊。” 润择被问住了,有些尴尬,表情不自然地说:“尚未婚配。” “哎呦,这得赶紧催催老太爷啊,像你这么大的男儿,如今不该有小儿满处跑着闹着么。” “在京城,我这个年纪算还小,不着急。” “哎……到底是在外面啊,没人正经给操心大事,这次回家,一定得把这事给办了。” 润择只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你们算老几大言不惭要替我张罗大事。不过娶媳妇这种好事…… 润择抱拳,“那劳烦老太太留心了。附近有哪家的好姑娘替我先去瞧瞧。” 蛤蟆婆子说话间兴奋起来,眼睛眉毛被脸上的老皮费力地拽着,“少爷一句话,这事就得好好操办起来了。” “哈哈哈,不过我有言在先,我在京城久了,见过一些世间,常年走南闯北脾气也较一般人要古怪许多,所以旁人觉得的好姑娘在我这儿可能……”润择盯着蛤蟆婆子期待的眼神。 “一般姑娘很难入少爷的眼。不相一相怎么知道少爷喜欢什么样的呢。”蛤蟆婆子接话道。 “哈哈哈……”润择实在憋不住嬉笑的脸,“那就不怕劳烦您了给我操心了。” …… 第89章 找回姑娘 润择和老太爷围着正煨着粥的的碳桶灶。 “我一个少爷的,身边没个跟班也不行啊。” “你有钱收买跟班啊。” “就凭咱这气质,还用得着钱。” “哼……”老太爷一贯鼻子哼气。 “没人手,我怎么去花茶楼里打听小姐的事情。” 老太爷脸色沉下来,“家里没有老人,一帮不知道底细的外人,怎么敢用。” “你连我都敢用,居然不敢用家里领月份钱的下人。” “这么说已经有你瞧上眼的了?” 润择放下手上的咸水花生,“来的时候,绑我那两个人。” “哈哈哈……”老太爷声如洪钟,“报仇不急着这一时,放过他们关键时候有用。” “那只蛤蟆婆子说要给我张罗说媒。” “哈哈哈……年轻人可以成亲真好。” “好是好,万一真有姑娘信了,我这不是造下了大孽啊。” “你是怕回京城不好交代。” “那倒没有,我本就是个不受宠爱的孩子,不然也不能一个人跑出来。” “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 “哼…没用的人,她但凡要点强,我也不会过成这样。” 老太爷斜眼看润择,“你母亲是太太么?” “当然不是,我要是岂不是个小王爷了。” “既然不是嫡出,就应该感激母亲把你生在王爷府。” “哼…不是嫡母生的孩子多了,也不是个个都能像我这么惨。王府有什么好的,不受重视的庶子还不如小门户家的嫡子呢。” “你现在就是破落户家唯一的少爷啊。” 老太爷和润择同时笑起来。 “是是,没想到好日子在这等着我呢。您别说走在通往正堂屋是路上真有那么一点感觉。” “小门户家的嫡子……唉……可怜的姑娘啊,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爷爷别急,我明儿就去寻她。” “你有钱么?唉……” “我自有法子,只要爷爷把我的玉佩给我。” “哼……你小子!给你玉佩跟放你走有什么区别。” “我来无有大宅是有目的的,爷爷可以放心,在没找到想要的之前,肯定是不会逃走的。” 老太爷抬鼻孔,“都这么年了外面还没放过无有家么。” “无有家是一座宝藏。” “哼……”老太爷起身,“年少小伙儿不学好,听了些杜撰的没影儿故事就愣头跑来了。就是没出息的样子!” “爷爷,我是没出息,我说的宝藏并不是一般俗人嘴里的金库……” “你走!这就把东西都给你!”老太爷快步往屋里走。 “爷爷,您当初收下我的时候,不就是认出我是瑞王府的人吗。”润择堵住门抢声道。 “是王府欠无有家的,这笔旧账不应该……” “滚开!”老太爷大吼杀住润择的话头,一把用力拨开,体力不支一个趔趄。 润择赶紧抬手撑住,“我一定会找到小姐并把她带回来的,看在能帮忙找小姐的份上,老太爷先收留我几天。等我把小姐找回来了,您再赶我走也不迟啊。” …… 第90章 误会 这一天一大早,润择就跑到老太爷院子请安去了。 “你小子来之后,我就没睡过懒觉。” “这不是为了救小姐吗。我琢磨了一晚上想到一个好主意。我先花少点钱去找个相对没生意的姑娘,把她收买之后,您写一封信,让她把信交给花魁。” 老太爷一副看傻子的模样。 “花魁的花名叫什么?” 润择愣住,“不知道,到时候问老鸨子好了。” “那花魁本名叫什么?” “啊…这个…” “你小子,把家产给人坑光了,恐怕连手都摸不着。” 润择一下子颓了,“那照您说,没个金山银山见不着了。” 我有一个主意,“把那个小钰捆了送到花楼去把小姐换出来。花钱买来的丫鬟,卖买就是主人一句话,现在的问题是把她的卖身契弄过来。” 润择目瞪口呆,老太爷对小钰竟如此反感吗,“爷爷就算她是个丫鬟,也不该把人弄到那…是非之地,就算把小姐换出来了,那也太不讲人情了。” “你懂什么!小姐有今天都是那个她和她的主子害的!哼……鸠占鹊巢,老子我还没死呢,就敢在府院里做主了。” “就这样,你先去和小钰套套话,问问她卖身契的事。而且你要告诉她,人在做天在看。天下第一等大孽就是冒名顶替!侵占别人有的一切。” “嗯……”润择答应者退出去,着实把他弄得糊涂了。老太爷说她是买来的丫鬟,老太太说小雨跟她是“同族”的兄妹。 见了小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让小钰带他去院子里逛逛。 “小钰啊,我在外地出生长大,回到家里就你一个同龄人,有些事情除了你我也不好问别人。” “哥哥…想问什么直说就好啊。” “咱们两个要是论辈份的话,是怎么个关系。我知道咱无有家不太讲究这个。但是人有来处,既然是同族人总归有说法。” “我还是叫您少爷,因为我其实是老太太收养的。” “哦……”润择轻轻叹。 “老太太说咱们无有家子嗣凋敝太冷清了,收我做养女把我当成亲生的孙女看待。不过……老太爷坚持不这么认为。” 润择点点头继续问,“你小时候是一个人长大的么?” “小时候有…一位少爷,一位小姐,我原本是小姐的丫鬟。后来……” 小钰没有就此打住,一脸的有难言之隐,转过身去。 润择心里着急的很,到了问题关键怎得不说了。 “少爷早夭,小姐嘛……” “小姐怎么了!”润择努力克制追问。 “小姐有一天不辞而别,从家里跑出去了。至今没回来。” 润择偷偷松了一口气,就这……就这……和老太爷说的一样啊,是自己偷跑了嘛,小姐跑了,养女成了唯一的小姐。 “小姐为什么跑?” “小姐一直不喜欢家里,说像一个大监狱,破败的大笼子,而且她想读书想做大事,可家里并不教育她,她不甘心在这样虚度年华……”小钰抓着手帕子按在胸口,一字一句小心翼翼。 润择满心失望,这算什么内幕,不就一个骄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姐为了寻求花花世界从家里出走了嘛。 …… 第91章 试探 “小姐现在落难了,你怎么想?” “小姐在哪儿?”小钰惊呼。 “小姐…在…不太体面的地方。” “你知道小姐的下落?” 润择看小钰的表情不能确定是不是真忧心。 “小姐出走,我一直都很担心,她本来…对我很好的。” “嗯……”润择谨慎措辞,“你愿意帮她么?” “当然愿意,她在哪儿?” 润择背手加快脚步,“你怎么不问我怎么知道的。” 小钰愣在原地。 无有大宅虽然大,但是到处都像是不可踏入的禁区。 “小钰给我讲讲家里的故事,这些花花草草都是宅子里的老生灵。” 小钰没接话,润择扭头的瞬间,小钰露出挤出勉强的笑容。 “少爷在京城住什么样的宅子。” “我…在京城啊,住的可是人间第一流的豪宅,几百号的仆人。里里外外的排场,就是在京城也是极罕见的。” “那您为什么回来?” “家门口立无有石碑只是为了避世。真正的‘无有’是彻底的忘却,只要还有人记得还有人回来寻,就存在!” 小钰若有所思。 “你看…虽然角角缝缝里都长满了草,但从远处看,杂草纵然猖狂也没能淹没掉这座宅院的辉煌之气。虽和当年不能相比,但型在,精气神儿犹存。” “少爷说的极是,这一代有谁会不知道无有家呢。旁人不管再怎么闲话,还是对无有家很向往,认为能住进是世间难寻的福分。” “哈哈,是么…真是没见过市面啊。” 小钰浅笑,“果然是少爷啊,因为拥有所以不在乎。在少爷眼里这些恐怕就是一些留有怀念的破烂罢了。” “在我眼里这是一座宝藏。” “宝藏?少爷也信那些乱弹的言论么。” “哈哈,你要知道我是这家里的正经少爷,总有一些秘密会独传到我耳朵里。” 小钰脸上难掩惊异。 “这个…我以前都没听小姐说过。” “小姐知道什么,或者小姐知道能告诉你么。” “哼…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小姐天真烂漫,心无城府把我当作唯一的聊天对象。她要是知道肯定会偷偷说与我听。” “哈哈哈,到底是个丫鬟啊。岂能踹度到小姐心意。” 背着润择,小钰丝毫不掩饰脸上呈现的怒气。 “既然我是丫鬟,那小姐如今落了难了,我也帮不她。” 润择扭过头,“你刚才说她对你很好,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眼看她落难不管。” “管,我也得有法子啊。” “你去求求老太太就好了嘛。” 小钰昂起头,“你怎么知道她落难了,你见着她了?你不是刚从京城回来么。” 润择一声冷笑,这个小钰没怎么套就露出真面目了。 “我俩毕竟是同族的人,总会有些秘密的联系方式。她跑出去就是为了给我送信。” “你……”小钰慌乱之下,手没处放的样子。“那…既然你这么厉害,又得老太爷宠爱,你去救就好了嘛,还说与我听干什么。” 说完小钰便甩手跑了。 …… 第92章 发现真相 花茶楼后院。 芙蓉终于注意到了小满,拦住她的去路。 “哎哎哎,我看你…好眼熟啊,我见过你。” “姑娘说笑了,我刚来没多久您怎么会见过我。”小满头快扎到胸里去了。 “你长得好像我以前的一位恩客。”芙蓉前前后后打量虽说模样有点像,但是气质就是一个瘦削又土气的柴房下女嘛。” “罢了,大抵是我太想念那个恩客了。” 小满心里窃喜,急出一句,“那她一定是很特别的恩客。” 芙蓉嫌弃小满多嘴,“你懂什么,我什么样男人没见过啊,只是女扮男装来的真是头一个。出手还顶阔绰……” 小满忍不住嘴角带笑,被芙蓉看到。 “你乐什么,一听说出手阔绰就乐了?可不是谁都能去前面接客,得从小训练,像你都这么大了,恐怕以后也只有在柴房烧水的份了。” 小满微微曲膝,“我每日吃的口粮托姑娘的福。在此谢过姑娘。” 芙蓉有些惊异,倒是懂礼数的,“哼…那要谢的人多了,你每天才能吃到些什么就上赶着见个人就谢。” “难得姑娘跟我说话,旁人都不曾注意到我呢。” 这句话说的芙蓉心里飘飘然。 “我也只是…一时慌神儿罢了。” 芙蓉走了,小满心里高兴极了,只要能说上话就有机会。 “攀高枝去了?” 小满回到柴房,躺在茅草上的老婆婆说。 “哪来的高枝,互相慰藉罢了。” “哼…你想的倒高尚,别人眼里你是最轻贱的。” “婆婆”小满撒娇坐到身边,“别把人想的那么坏嘛,有人对她们好,她们会记得。” …… 无有大宅里。 小厨房送来给润泽专门做的饭菜。 别说真有点意思,三层食盒里一份白饭,四道小菜,一盅炖汤,一份点心。 “果真小家碧玉啊,虽说不算丰盛,但是足够精致了。” 润择把食盒扫的光净,顿时后悔起来,没吃过东西嘛,竟然吃空了。 “也不能怪我,一口口的饭一一勺勺子的菜,养小猫不成。” 润泽不由忧伤起来到底在别人的屋檐下,想吃饱饭也不能如愿。 不过…… 这家以前的小姐可能吃得还不如这些呢。 “到底是落魄了,不能随便拿别的豪门比!” 润择提着空食盒大踏步准备去后厨瞧瞧。 按照一般宅院的格局,润择很快找到了后厨的大概位置。 小心翼翼在门外偷听,“新来的少爷据说是一位魁梧大汉。” “外面来的谁知道什么底细,没准跟这个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润择一身冷汗,身子从门边弹开一步。 “反正啦,谁住进来谁就是主子,横不能有一天咱们去当主子了。” “哈哈哈,风水轮流转,等再过些日子,这个家里咱们最有资历的时候,没准真能当家作主了,到时候把院子好好收拾一下,换一块有字的新匾挂在门上。” “尤其是把堵在门口等石头给扔了。” “这宅子里就咱们是真的。别的都是胡编乱造的狗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倒是……” 正当里面的婆子放声哄笑的时候,润择提着食盒仓皇而逃。 …… 第93章 没钱吃饭 润择一路狂奔,跑了很远终于在一棵树边停下,靠着树把食盒扔杂草里。 婆子们说的话什么意思,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假少爷么。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以礼相待?难不成这一切是只有他蒙在鼓里的阴谋。 润择仔细回想婆子们说的话。婆子们明明是想造反! 一个家族破败的重要表现就是镇不住家里的下人。下人们对家主们不尊重,背地里调笑议论都换幻想当家作主了还了得! 润择想起王府里那些拜高踩低的下人,其实倒也并无二致,只是他闯进了不该去的地方听到不是人话的话。 但是这样想也并未安抚到内心的丝丝入扣的恐惧。 一只虫顺着衣服爬到胳膊上,润择看着它爬并不动手。 不能被区区的少爷身份蒙住了眼睛,堂堂王府少爷玩不过乡野的破落户可行。 润择起身弹掉身上的虫,提起食盒大步再次走向后厨。 这次到了门口直接推门而入。 “这位好,谢谢款待,食盒我送回来了。” 突然出现的润泽让正在放肆说笑的婆子们很惊讶,全部哑了嗓子愣在原地。 润择一看镇住了便把食盒放在地上,背手踱步说:“我刚从京城回来,对家里还很陌生。家里人丁稀少,处处安静到只剩鸟叫,独听到这里有笑声就进来了,唐突之处还请见谅。” “哈哈哈……”一位胖婆子率先发出声音,见旁边没人附和,低头噤声。 “我在京城长大,家里饮食暂时还不习惯。我在京城家里吃饭菜要摆一大桌,每一盘菜都足量,不会出现把盘子都吃干净的情况。” “当然家里的菜做得还是挺不错的,很体现江南软糯精致的民风。” 润择收住话头,众婆子木若呆鸡,面面相觑。 “我既然已经回来了,总得给家里带点新气象。以后咱要做‘硬菜’,硬菜是什么懂么?直白地说就是大鱼大肉,盘大量大,色香味俱全!” 润择说完,沉默过后,终于有一位看上去像管事的婆子说:“少爷,以后做您说的硬菜,钱从何处出啊。” 一句话浇灭了润择的气焰。 “我…吃饭还要…单给你们钱么。” “少爷,按照的老太太的要求,您吃的是小灶,单开火单报账。” “这个…笑话了,我还能缺你们钱不成。” 众婆子同时露出憨笑。 “少爷想吃什么咱们就给做什么,就算不能和京城比,肯定比其它家强过许多。”另一婆子说。 “我…在京城做漕运生意,平常用官银票结账。你们放心先做着,银票我等等就送来。” “少爷啊,您在外面,家里的情况您有所不知啊。每个人的伙食都有数的,您现在吃的灶是老太太先垫付的。您先给钱才有米下锅。” 润择慌了,他就算有些钱在身上也被扣在老太爷那里。如此的冒失训话收不了场了。 “好,你们等着我现在就去给你们拿银票。”润择信誓旦旦,出了门没走几步撒开腿跑,可太丢人了。 …… 第94章 小灶风波 润择从后厨逃出来,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别说想吃点好的了,合着现在吃的都是老太太给垫的。 “破家!在这儿待着不是赔本吗。”润择真的倦怠想逃跑了。 “跟苟延残喘的破落户玩算计,能算计过吗。” 润择跟蚂蚁一样原地转圈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被扣了,跑了也没办法啊。不跑…吃人嘴短不说,还得想办法给人干活。把花魁从堂子里弄出来,哎呦喂……亏老头想得出来,把我卖了也凑不够钱啊……” 润择转晕了一屁股坐地上,不管不顾就躺下了。 湛蓝的天空耀得眼流泪,“老头是最精的……他就是想把我吃了啊……什么狗屁少爷,这宅子贫瘠的只剩骨头了,我巴巴得把自己填进来了。” “想吞下我那么容易啊,吞金子也不怕把肚子坠穿了。” “明天的饭怎么办?人家突然说没钱给我吃了,去哪弄钱给他们啊。” 润择一下沮丧,一下激进,没有比现在更纠结的时候了。 “不能坐以待毙!”润择弹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往正堂屋走去。 一路低头想事,没注意到小钰喊他。 “哥哥……哥哥……少爷……” “京城回来的少爷,怎么不理人啊。” 润择抬头,小钰堵在眼前,“少爷这般讨厌我么。” “哦…我正在思虑中,没注意。” “哼……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润择抬起头,“家里穷实在是超乎我的想象。” “破家值万贯!”小钰不服气。 润择来了兴致,“对对…对,你说说,万贯怎个值法儿?” “我不懂,只觉得就算走了很远,见了很大的世面,也不应该嫌弃家里穷。” 润择顿时对小钰刮目相看,“是是是,儿不嫌母丑犬不怨主贫。我嫌家穷是连狗都不如了。” “我可没这意思啊,家里穷归穷,但到底是您回来的去处。我就觉得家里很好。” “罢了罢了,我一时嘴快,不想与你理论。”润择转身要走。 “我看您像是要去见老太太。”小钰喊。 润择背着身子,脸皱成一团,对啊,找老太太说小灶的事情。可是小灶这事怎么个提法儿呢。 “小钰你吃小灶吗?”润择转身问。 小钰感到莫名其妙,“我每日跟老太太一起吃饭。” “哦……”润择心里又有了主意。 “给我送来的小灶,说实话有点…就是…清淡。我去后厨理论,没想到,小灶是老太太特意吩咐的还垫付了钱。这怎么行呢!” 小钰神情慌张,“那是老太太疼你,你可别胡思猜忌!” “哎,我可那意思啊,我只是觉得饭太淡了,既然是给我做的小灶,提点口味的意见总行。” 小钰看着真生气了,昂着头喊道:“您回来这些日子,老太太想尽办法对您好,生怕您觉得不满意,能想到的好儿都给您了,以前的小姐也未必有您的待遇……” 小钰说完,捂嘴转过身。 “哎,以前的小姐什么待遇啊。”润择一步跨到小钰面前。 小钰快速眨眼,想到小姐有吴妈,有以前老太太的私房钱…… “小姐,也是金尊玉贵的小姐,以前也过的好着呢。”小玉要跑。 润择赶忙拉住,“您跟我好好说小姐嘛,我想听……” …… 第95章 张榜 “小姐没什么可说的,我其实跟她不熟儿。” “你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嘛,你不仅是她的贴身丫鬟,还算是姐妹。整天朝夕相处,她的事哪有你不知道的。”润择步步紧逼。 “现在我才是家里的小姐!”小钰蓦地喊。 “你是小姐?你有丫鬟么?光杆小姐啊?” “在我没来之前,她就是光杆小姐!” “嚯……有意思啊,照你这么说,就是小姐缺丫鬟,你才来的。” 小钰被说的脸通红,转身要跑。 润择堵住去路,“她现在很不好,你该想想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她不好管我什么事!” 润择一把拽住小钰,“我看老太爷说的没错,应该把你卖了把小姐换回来。” 小钰脸上瞬间露出惊惧的神色。润择稍稍松了手上的劲儿,“小姐必须要救!” “把我卖去哪儿?我是老太太的人!” 润择迅速犹豫了一下继续绷着脸威胁,“老太太能做老太爷的主?更何况现在我回来了。有些事我说了也算!” 润择松开手,小钰堪堪被吓哭了。 “卖我也不值钱啊……” “当无有家的小姐卖呢,卖到堂子里没准能当花魁!” “你又没见过她,宠她做什么?她自有她的命数。” “好啊!”润择晃手指头指小钰,“你说的也算是人话,她自有她的命数,你也一样!” “那你现在去回老太太啊,把我捆了卖给人牙子!” “本来正要去见的,被你拦住了,才说了这么多废话。” “您别去!”小钰双手反拉住润择。 “对小姐…我其实一直很愧疚,我区区一个丫鬟,老太太说什么就是什么。从她娘家调来就调来,让我做小姐就做小姐。身不由己,还请少爷高抬贵手。” 润择蹙眉,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好,卖你的事情暂时搁置,我的小灶你有什么主意,既要老太太垫钱,又吃不饱饭。” “少爷…可以跟老太太一起同桌吃饭。” “跟老太太同桌吃饭?”润择琢磨,一起吃总不能嫌弃我吃得多或是单独跟他算钱。倒是个占冠冕堂皇占便宜的办法。 “行,你去跟老太太说说,说我刚回家,坐一起吃饭正好增进感情,熟络熟络。” “好,少爷。”小钰低眉顺眼。 “还有你没事去给老太爷请请安啊,讨讨他的好。” “嗯……”小钰抽泣。 “别哭了,吓吓你罢了,把你卖了家里还剩什么。” “您不是要找回小姐吗。” “唉……小姐能不能找回来不好说,我只能尽力而为。” “要不张榜出去,让小姐知道家里在找她。” “好主意啊,我怎么没想到,还得你。” “不过……无有家避世已久,如果……公开找家里的小姐,未免引人注目,招人笑话不说,还有可能给小姐引来祸端。不如……” “不如……怎样!” “说过家里丢了个丫鬟,养母病逝需得她回来料理后事。人伦亲情做由头,不遭人猜忌。” “好……有没有用,总得先试试。” …… 第96章 小姐画像 润择第一次到小钰住的院子,像这座落魄潦废园里的桃花岛。 二层小阁楼,窗户正对楼下的海棠,树下精致花盆里发着嫩苗新芽。 “院子不错啊……”润择心想之前轻视小钰了。 “难得得少爷夸奖啊。” 润择走进小二楼,一楼厅堂旁边有一上锁的侧屋。 “这就是以前小姐住的屋子。” “哎呦喂……”润泽说话间凑到门外探脑袋。 小钰转眼珠子白了一眼,难掩鄙夷之情。 润择甩袖道:“哈哈哈,怎么能偷窥小姐的闺房呢。太不尊敬了。” “少爷正人君子,不过既然要找小姐,不了解她一下怎么找。”小钰从厅堂花瓶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推开门请润择请进。 润择在门外抱拳鞠躬,“小姐,鄙人得罪了。日后相见一定当面道歉。” 润择踏进房门,屋里散发一股寒气,确实是长时间没人住的气息。 屋内的陈设简单大气,花瓶摆件细瞧都是高档货。 小钰撩开床帐,床面摞绣花被子,床壁上挂香囊。 润择注意到床边贴墙的木柜子,小姐跑出去了,必定携带随身行李。了解一位千金小姐最快的办法就是看看体己的东西。 “你想看小姐的箱子?” “没有没有……”润择又被看穿了心思抬手转脸。 “看看,已经冒犯了,不差这一点。”小钰打开柜子双开门,解开花布包裹。 润择目光投进柜子,笔墨纸砚还有一些书。 有王羲之的字帖有花鸟鱼虫画本,有《家训》还有一本…… “《买卖录》?小姐平时还研究做生意。”润择看书侧面,有重新装订过的痕迹,这是一本残书。随手翻了一下,里面讲是买奴役的相货术。 “还有这种书?真是稀罕。” “您都说稀罕啊,那真是稀罕了。” “小姐买过‘人货’?” 小钰微抬下巴,“小姐…买过,买过一个男奴叫阿波,这人后来还经小姐安排入赘到别家去了。” “哎呦喂!买来的奴役还能再放出去!那……”润择拿着书一副恍然大悟感,深吸一口气小声问道:“小姐跑出去,不会是去找阿波了。” 小钰浅笑,“那谁知道啊。” “哎呀呀,我就说嘛,想要了解一个人就得看她住过的屋子,用过的东西。” “小姐平日里写字画画,恪守家训,当真是大家风范啊。”润择又翻一下其余几本,使用痕迹明显。 小钰摇摇头,“还有一些,您瞧瞧。” 小钰从方桌抽屉里拿出一叠纸,“这是小姐抄写的家训,只要犯错老太太就会让她抄家训。” “哈哈,小姐应该是比较肆意妄为的,不然不会跑出去。”润择接过家训,簪花小楷娟秀规整。仿佛已经看到一位深闺里幽怨的姑娘。 “小姐长什么样,你说说我画下来。” “我和小姐在一起,认得字,会画画,我画与你看,就用小姐的文房四宝。” “好好…我给你研磨。”润择高兴极了。 …… 第97章 遇见八哥 柜子里拿出来的纸用镇纸铺好,润择研磨。 小钰便蘸墨画起来,“小姐看上去还是个小孩子,经常扮成小小子模样跑出去。老太太不舍得打她,就让她抄《家训》,她有时候连家训都不愿意抄让我代笔。” “哦……”好像有什么念头突然被润择记起来。 小钰先勾勒了一条圆弧做脸型,再在圆弧开口处添了几道线做额发,一张脸便显出来了。 “线条流畅精准画工了得啊。” 小钰脸上难掩得意,“琴棋书画我都有略微修习,闲时还做老太太房里的针线活儿。” “是个才女啊。” 小钰继续画,“小姐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眉毛像两道墨直接撇出来的样子。头上辫子盘成的发髻,一边一个,多余的头发垂下来也结成辫子,用彩色的丝线扎起来。” 画像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在小钰简练的笔下画出来了。 润择站一边看,心里越发有说不出来的感觉,熟悉中难以言语的伤感一股一股涌出来。 是什么,为什么呢。 “你家小姐可去过马骏达酒楼?”润择突然问。 “啊?”小钰一脸疑惑。 润择离开书桌,小钰怎么会知道,他碰见那个乔装打扮的姑娘的时候正在来无有乡的路上。和她一起在茶馆听书,一起坐船,到了无有乡,天晚了没地方去,在他的提议下去花茶楼。 “小姐,平日里无事可做,很爱发梦,说在外面道听途说的故事……” “别说话!”润择呵斥小钰不要打断他的思路。 在花茶楼的时候,她一掷千金,而且对据说出身无有大宅的花魁很感兴趣…… 其实那位就是无有家大小姐吗! “哎!”润择一声大吼,小钰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润择从屋里跑出去,没错,那位就是大小姐,甚至和他一起坐船来到无有乡的那个晚上,差点就回家去了。 润择飞快地跑,他要赶紧告诉老太爷,他其实见过小姐。小姐应该没有流落风尘,花魁大概只是花楼里招揽顾客的噱头,绝非离家出走的无有家小姐。 无有大宅院路淹没在荒草中,多有石子硌脚。 一不留神就摔了个趔趄。 润择坐地上脱了鞋揉脚,“不必冲动。小姐大概就是找个地方藏起来玩了,玩腻了就回来了,不要紧。” 起身踮着被石头硌过的脚慢慢往前走。 忽瞥见一处人为收拾过的大概一两脚面宽的细小路。 润择跳着到那条路上,路曲曲折折通往更僻静的院落。 前一脚放后一脚前面在细路上走。心里狐疑这路难道是给猫狗走的。 “坏蛋坏蛋…大坏蛋,错信你们这群没良心的……我这些年眼瞎,更瞎了心……” 润择心惊肉跳,这是在骂他,冒充这家少爷被发现了? 四下张望,没人啊,继续往里面走。 “贼人来偷家了,家里进贼了。” 润择彻底慌了,他不是贼啊。 “我是刚从京城回来的少爷……” 润择抱拳说话有气无力,生怕被人听见了似的。 但见一只八哥扑扇翅膀从头顶飞过。 “贼人!贼人!贼人!” 润择稍稍松了一口气,是会说人话的鸟在说话啊。 “嘘嘘…嗨…嗨…” “忘恩负义,杀人灭口,鸠占鹊巢……” 润择后背发凉,一只鸟怎么会这些,是谁教它的。 …… 第98章 疯婆子 眼前有扇开了一半的门,破烂的窗户纸掩着一朦胧的身影。 润择吞了一口唾沫,正准备转身走掉的时候。 那身影从屋里一下闪到门口。 润择定睛瞧明白了,是一位蓬头垢面的老婆婆。轻轻松了口气,深深鞠躬行礼表示冒犯。 “你是谁?” 润择直起身子一口气说,“我是从京城刚回到家里的少爷,误闯贵院,请您老原谅。” “少…爷……你是少爷!”老婆婆从扑出来,直勾勾抬着眼睛盯着润择看。 “哈哈,老婆婆,您怎么称呼……” “我是这家的小姐……” 润择上眼皮不住打下眼皮,他一直念叨的无有家小姐? “姑奶奶……”老婆补充说。 “哦…姑奶奶啊……”润择抱拳再鞠躬。 “你怎么回来了?”老姑奶奶一副和润择久别重逢的语气。 润择只好顺着说,“在外面久了,总得回祖宅看看。” “你长得真好,健壮厚实。”老姑姑的双手在润择胳膊边晃悠。 润择余光瞥着老婆婆颤抖的手,倒也不是十分抗拒。 “您老人家这些年还好吗。” “好…好好……”老婆婆眼里射出惊喜的光,嘴角抽动着笑,“还有人关心我,我以为都把我忘干净了。你…你你…进来坐,进来坐。” 盛情难却,润择便进屋了。 屋里并没有想象中凌乱,老姑奶奶忙着在柜子里翻找。 “您在寻什么?” “找个杯子,总得给你拿个杯子。” 终于老姑姑从柜子捧出一只茶碗,“这个…这个凑合一下。” 润择打量那只小茶碗,藕粉色,碗底处带稍重色的水波纹。 “这只碗很好了。” 老婆婆把茶碗捧到桌子上,提茶壶倒茶。 可是茶壶淅沥沥只滴下几滴。 “不忙不忙,老人家是我叨扰了。” 八哥扑扇翅膀飞进来,“贼人……贼人来了……” “嘘……你个死丫头养的死鸟……”姑奶奶指鸟骂道。 润择陪笑,“鹦哥有灵性,能认出生人,很聪明了。” “哼…外面买来的鸟,才多久就把自己当主人了。在这儿叫算什么本事,跑到贼人跟前去叫啊。” 润择咯咯陪笑。 姑奶奶骂完,目光又急迫摄住润择,“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家就有救了。” “哈哈哈,是是是。”润择心想这老婆子大概把他认成别人了,得套套话。 “姑奶奶,您和以前没区别啊。” “啊?”老婆子眼圈周围的老皮努力地扯着。 “没区别…我还和以前一样?我以前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所有人都捧着我护着我,就算我出嫁了,我想回来就能回来,谁敢说一个不字……” “哈哈哈,只有那个老太婆不乐意,她不乐意怎么样,她被人害死了,连个棺材盖儿都没有……” 姑奶奶自顾自说完眼神摄住润择似在等他回话。 润择浑身发毛,这婆婆在说什么,怕不是盖来疯子。 “哼…害我的都不会有好下场,只有我是这个家里正经的嫡亲小姐,其余人……哈哈哈……他们……不过艳羡这座宅院富贵的穷鬼罢了。”姑奶奶翘起兰花指轻轻指向润择,“少爷你说对么……” “对对对…啊……”润择扶住桌子边,余光瞟向门口。 “他们挖空心思,不过是想占有……”姑奶奶神色愤怒,“都破成这样了还想要!没见过富贵的眼睛比木鱼眼睛还不如,穷鬼的蛇蝎心肠……” “哎呀……您老说的对……”润择小心挪动身子的方向。 “哈哈哈,我说的对啊。”愤怒突然转为兴奋,姑奶奶手舞足蹈,鹦哥在一旁附和,“说的对,说的对。” “我就知道我是对的,我把当初阻拦我回家的老婆子给赶出去了,狠狠出了这口恶气,让她知道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正当姑奶奶陶醉在自己的情绪中时,润择看准时机从屋里逃了出去,一路狂奔,不管跑向哪,先远远的躲开了再说。 …… 第99章 无题 润择气喘吁吁跑回自己住的院子,原本是想去找太老爷的,但事情太多了需要先捋一捋思路。 润择坐床边,一手撑住脑袋,看到老疯婆子之前在小钰那里,小钰画的画像…… 那是…… 清脆的咳嗽声响起,小钰提着食盒走进来,“少爷不舒服么,怎么突然走了。我让小灶给您做了几道小菜。” 润择的思路被打断,只好起身应付。 “咱们家里有一位发疯的姑奶奶么。” 小钰一脸惊讶,“你见到老姑奶奶了啊。她疯了好多年了,从回到家里就疯了。” “哦……她还养了一只鹦鹉。” 小钰脸上划过不自然的表情,“嗯,怕她一个人孤单,就养了一只会说话的鸟。” “老姑奶奶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她出嫁之后在婆家过的不好,就回来了,回来之后没多久就疯了,满口‘忘恩负义’‘欺人太甚’见到人就骂,她过不好都是别人害的……” “哦……”润择想起姑奶奶忙着给他找杯子的样子,心里不由酸酸的,虽行为疯癫,但礼数还在。 “大家族的小姐好日子过惯了,离开了家族庇护,下场多可怜啊。”说着引到现在正在寻的小姐身上。 “你画的那位,我好像在路上见过。” “啊?你见过!在哪儿见的。” “哎,是人三分像,我就是觉得眼熟。在来时住的酒楼见过。” “小姐以前跟我说,她好喜欢去茶馆听说书什么还向往大酒楼……” 润择心一沉立刻翻腾起来,肯定是了。端着手在屋里转圈踱步。 “我…早该想到,早该想到怎么可能是一般人家的姑娘。” 小钰死死盯住润择,“你真见过小姐啊?她现在在哪儿?” “我要是知道就不着急了。”润择坐下来,自言自语,“小姐身上带着不少钱,应该…应该没事……” “小姐把体己的首饰都带走了。既然带着钱,这么多天过去了恐怕已经远走高飞了。” 润择的心又沉下去了一手撑额头,他更希望小姐流落到那间花茶楼。 “您尝尝,今天的小灶有我们老本家……的厨娘。”小钰说完脸上露出惊惧之色,好在润择连头都没抬,大抵也没仔细听他说话。” 润择抬起头,桌上的菜相确实比之前好一些。 “今天的小灶谁出钱啊。” “少爷还担心这个?” “我当然担心啊,后厨我去过一趟,婆娘们都泼辣野蛮不好对付的样子。” “那您以后去后厨找秋妈妈,秋妈妈是新厨子,不会和惯会吃拿卡要的老人一样。” “秋…妈妈,好啊,听着就不俗。”润择说着把一块绿豆饼放进嘴里。 “不错啊。” 看到润择笑了,小钰也高兴起来,“您要是不嫌弃就拿给老太爷尝尝。” “老太爷多刁啊,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新人做的,才不稀罕吃呢。” “老太爷因为老姑奶奶的事情跟老太太也有一些过节。”小钰小心说。 “是么,姑奶奶再不济是自家人。老太爷肯定向着她。” …… 第100章 中秋将至 中秋节快到了,花茶楼后院忙得很,柴房老婆婆带着小满在后院糊灯笼。 “没看出来您还有手艺。” “哼,我老婆子活这些年白吃饭的,现在眼神儿不好了,以前一副上好的绣品够吃小半年。” “那您怎么混到这地步的……”小满越说越小声。 “哼……” 小满不敢追问,必定有原因,没准比她家还要阔得多。 “谁都年轻过,但不是谁都有造化活到成老头老太太的时候。命贱的,稍不留神就折了。” 小满点点头,她就差点早早殒命,真不知道有没有福气活到婆婆那时候。 “赖活着也强过死了!” 小满想起一卷席子裹身的老太太和没有墓碑的吴妈,鼻子一酸要流泪。 “你这孩子,说了不让你哭,越哭命越贱怎么还哭。” “眼泪总有流干的那天,干了就哭不出来了。趁能哭的时候滋润一下这苦命。” “胡说!成天把命苦挂在嘴边上,有甜头也轮不到你尝一口。”婆婆手脚麻利,把糊好的莲花灯放到空地上晾干,“花楼的中秋节要过七八天,钱哗哗啦啦淌进来,到时候机灵点,看见剩下没吃完的点心藏起来。” “我饿死了也不捡人剩饭吃!” “哼…东西不贱,是瞧它的眼光轻贱,把它瞧贱了,反正饿死的都是有骨气的。” 小满气得鼻口充气,“我以前在家里,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我,我想吃就吃,不想吃管它是什么山珍海味要丢就丢,剩着长毛腐烂都随便。” “你来多久了,还说这些,再说你就是失心疯的疯子,关到黑屋子里每天给一顿馊饭。活到几时就看阎王几时想起你。” “那您还说我命不苦?天下还有比我更苦的命吗!” “哎呦喂,你怎么不开窍啊。”老婆婆粘着浆糊的手弹小满脑门,“上什么山,打什么柴,进什么庙,念什么经,想多活些时日就该琢磨怎么才能吃上口甜的。” 小满有些悟了,婆婆是教她怎么苟活着别死了,不过要琢磨也是琢磨手艺,学会这手糊灯的手艺不愁以后没个窝头吃。拿起竹片学着婆婆手法就糊了起来,聪慧如她,糊灯笼有什么难的。 …… 无有大宅里。 润择缠着老太爷说了半天,小钰送来的点心愣是一口没送进老头嘴里。 “我吃过了没毒!” 老太爷抬手将食盒掀翻,“我看错了你,还京城王府少爷!叫花子一样的秉性。” “爷爷!伸手不打笑脸人啊。人家一个小姑娘,自己掏钱开小灶置办几道小菜,我能龇牙咧嘴把人骂走?”润择把地上的点心捡起来在身上蹭蹭,“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您给我点银子,我就堂堂正正不稀罕吃她这口。” “哼……” “您不能不给马吃草,又想马能跑,不瞒您说小姐的事情我打听得七七八八,弄明白了。” “你找到满儿了!” 满儿……? 润择一口把点心吞嘴里,对!没错,那姑娘叫小满!手舞足蹈在屋里蹦起来,“福气满到溢出来,福满溢对不对!” …… 第101章 真相 润择把在马骏达酒楼见到乔装的小满和她一起在茶馆听书,并且这些在小钰那里都得到了印证给老太爷说了一遍。 “小钰说,‘小姐很向往外面的世界,想做一番事业,带着体己的东西跑出去,一定有自己主意,她如果出去一定会再路过马骏达酒楼。” “你见到她之后,就分开各自分开了?” 润择心里忖度,把之后和小满一起坐船回来并且在他的提议下去花楼过夜隐去了。带陌生女孩去花楼这能说吗。 “花楼那位…应该就是噱头,和小满跑出去的时间对不上。” 老太爷不住点头,“流落花楼明显不可能啊,好端端的豪门千金去勾栏瓦舍里当花魁像话么!亏你小子说的出来!” “是是是,我错了错了,我要是早点知道小姐的长相就不会闹出乌龙了嘛。” “都是你说的,还怨上我了。”知道花茶楼是一场误会,老太爷难掩欣慰的笑容。 “我认为,找到小姐,应该去马骏达酒楼打听。说不定这些天她一直住那里。” 老太爷点头用眼角夹瞅润择,“你小子不会想说去马骏达酒楼找小满然后趁机逃跑。” “爷爷,天地良心啊!”润择恨不得以头抢地。 “我年事已高,不能出远门了,而且家里状况你不懂,出去了就算不遇到事情,回来能不能踏过门槛都难说。” “爷爷您不放心我,就让小钰去办!小姐能一个人出去,小钰和小姐年纪相仿,又只是一个丫鬟,如何去不得。” “嗯……”老太爷表示认同,“如果她们能把小满找回来,以前的事情,就算天地难容,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润择双手击拳,一副得意志满的模样。 “小钰是个聪明孩子……至于老婆子那边嘛……” 润择见时机正好便追问,“您和老太太到底有什么矛盾。” “不该问的别问。” “哼…您就防着我!”润择生气状。 “该让你知道的时候自会让你知道,老姑奶奶发疯就是老婆子们设下圈套害的。那老婆子带着小丫鬟心思歹毒得很。” “吓,那我该如何劝说小钰去找小姐。” 老太爷背手踱步,“这个事情急不得,万一打草惊蛇让老婆子先下手为强就不好办了。这样……你还暗示小姐在花茶楼里,声东击西,再想办法从小钰那里套点钱出来。” 润择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叫苦,从丫鬟那里骗钱像话么。 “花茶楼里的花魁就算不是小满,也难说和无有家没有关系,既然知道就不能不管。” 润择点头如捣蒜,老太爷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想管的事情倒不少。 “你怎么说都是有功劳的,给你点银子去小灶点几道好菜。” “嗨!谢谢爷爷!” 老太爷独自到里屋去,捧出一装满吊钱的坛子,“别让人瞧出来,你蹦子儿没有……” “哈哈哈,哎呦喂,您到底还是心疼我啊。”润择摩挲着坛子里的钱,上面的灰不知道积多少日子了。 …… 第102章 天上的月亮 得了钱,润择麻溜跑去后厨点小灶。就找小钰跟他推荐的秋厨娘。 秋厨娘人如其名,气度模样比那些粗俗婆子多了一两分清雅。 “小钰特别跟我说起您,说您厨艺了得,想吃什么就找您呢。” “谢谢姑娘的美言,少爷只管吩咐,只要您不嫌弃,我有多少能耐都使出来。” 润择心里舒坦了,这才是大家族的仆人嘛,不惜力气为主子做事,其他老婆子一个个恨不得能吃人。 润择把一兜子钱偷偷塞给秋厨娘,“如果是在外面是肯定就给银票,但是这是在家里嘛,陈年的老钱占地方。” “少爷不用这么客气,老太太和姑娘早就叮嘱过了,只要是少爷吩咐的一律照办。要是让老太太知道我暗地里收少爷的好处,那就得挨家法了。” “哈哈哈……”润择心里高兴极了,能随意使唤又不需要多花钱可太好了。 “可做这样秋妈妈,要是让旁得婆子知道了……” “这您不用担心,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胆敢难为,我去回禀了老太太,说把她们撵出去就能撵出去。” “哎呦…那就好……”润择嘴上应着,心里犯嘀咕。瞧这架势儿,秋厨娘是后厨新来的头头啊。 “秋没进府以前在哪当差啊。” 秋婆子一愣,“以前也在府上干活,不过没这儿大。” 润择心里更嘀咕了,别家府上的仆人,换一家能直接委以重任? 秋婆子见润择露出怀疑神色,抢说道:“我是老太太的娘家人,以前老太太就待我不薄,如今把我安排到府上,真是天大的恩赐。” “哦…我也是刚从京城回到家里,咱们都是家里的新人。” “是是,少爷说的是。”秋婆子满脸堆笑。 从后厨出来,润择越咂摸越不是味,这位秋婆子不会是特意安排来拿捏他的。 他堂堂京城王府少爷,岂能被这点小聪明耍了。 钱没送出去,揣在怀里沉甸甸反倒开心。 润择打定主意,要不花钱吃小灶,而且也不能被人用一口吃的掐住了。 …… 花茶楼后院里,为中秋节准备的物件占了半个院子。 “你还会糊花灯笼啦。”芙蓉偷凑到小满身边。 “跟婆婆刚学的,婆婆手艺好,仔细瞧瞧我做的和婆婆做的就分别出来的。还得手熟一些。” “你帮我糊一盏特别的灯好不好,单给你钱。” “姑娘不必客气,中秋节那天没吃完的点心,您给我剩点就好了。” “哈哈哈,真是小丫头啊,就知道馋嘴,钱不比东西甜啊。一年间就等那几天狠狠大赚一笔呢。” “姑娘想要什么样的灯。” “我想要天上的月亮,一盏圆圆的跟满月一样的灯。” “哎呀,姑娘想要天上的月亮不是难为我么。” “不难不难,你想想把灯笼的竹骨做得跟蹴鞠球一样,在外面糊上一层黄纸,那不就是月亮了么。” “哎……再在黄纸上画上嫦娥和玉兔。还有砍树的吴刚。” “对对,怎么稀罕怎么来,到时候啊,我提上月亮翩跹起舞,哈哈哈,也成仙女了。” “想想都美呢。那我和婆婆试试……” …… 第103章 糊月亮灯笼 小满把做月亮灯的事说给老婆婆听。 “年轻姑娘爱做梦,梦再美总是要醒的,人醒了梦没醒,日子久了就开始神神叨叨了。”婆婆嘴里泼冷水,但手上拿着竹条弯起来。 “芙蓉姐姐答应我,我要是给她糊了月亮灯笼就给我留中秋节的点心。” 婆婆咯咯笑,“学得倒快,怎么不要钱啊。” “钱揣在身上,不仅自己得时时惦记着,别人也会惦记啊。再因为钱闹出祸端。” “那你是防我?” “我防您干什么啊。没您我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呆着。” 婆婆得意笑了甚至还着一点娇羞。 “要是有能耐啊,糊一个一丈高的大灯笼,再搭一个通天的高梯子,一到晚上就把它升起来,啥时候都是一轮圆满的月亮。” “还说年轻姑娘爱做梦,婆婆您才真是大梦想家。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您偏偏不让它缺,那怎么行呢。” “你个小丫头,得着个机会,嘴就叭叭的掉书袋,我要能指挥斗转星移啊得把天地翻个。” 小满看着老婆婆直笑,“好好,您最厉害。先把小月亮糊出来,能到日后发达了才能糊大月亮。” “这有什么难的,瞧着,这就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 小满瞧着激将成功了,赶紧盯紧老婆婆手上的动作。 一根竹条圈个环,在收尾处绑了一下,又圈了几个环,和第一个环交叉绑起来,绑的时候有技巧,几个环各自有角度不仅撑出圆空间,下面还正好空出一个能安置蜡烛的小洞。 小满惊喜极了,“婆婆的手这般巧妙。” 骨架做好,接下来要糊纸。 “糊纸有讲究的,你说该怎么在圆球上把纸糊平了。” “这我哪知道啊,得您大度透露天机。” “都告诉你了,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瞧您说的,但凡有一口吃不先紧着您,我闻一下味都是不孝顺。” “哈哈哈哈……”老婆婆乐得前仰后合,“有这句孝顺话,我这辈子就不算白活了。” 老婆把一整张黄纸叠成长方型,用剪子剪成一头尖的向另一头过渡的三角,展开得到好几条两头尖的细条。 “你看就这么糊,一条挨一条连缝隙都看不见。” “真是巧夺天工,婆婆你到底跟谁学的?您以前家里一定有大生意,藏得真深啊。” “哈哈哈,不瞒你了,我家以前是做白事的,糊那些专给死人的东西。” 本来开心的小满忽然落寞下来。 “怎么,你怕了?” “哪有……”小满不由又想起了老太太,苍凉地离开,还没有给她老人家烧过东西。 “我一定要学会扎月亮,圆溜溜永远不会残缺的满月。” “哼,口气倒不小,瞧着简单,自己试试。保准你三天后还弄不明白。” “我才不笨呢。” 婆婆说话间就糊好了圆球灯罩笑道,“我老婆子可不演示第二遍啊,以前教学徒的时候,师傅做一遍学不会那就是资质差,出不了师,活该饿死。” 小满噘嘴,“这就做您看。” …… 第104章 月亮灯笼 婆婆说的没错,小满对着蜡烛费力拔着手上的的竹刺看着眼前一地竹圈泄气极了。 本想做成了,在老太太坟头和吴妈的坟头上各挂一个,现在看这小小的心愿竟然也是痴心妄想。 小满跑到后院的小码头,真想一头栽进河里算了。 抬头看天上的月亮,离满月只差边上的一点点。 低下头满心丝丝然的恨意在游离。她在无有大宅时,就是正在变圆的月亮,不知道月一满就要开始缺,像倾泻而下的水一样,顺着河流被冲到这花茶楼的后院。 小满此时生出改名的念头,不叫满那叫什么呢。 要不就叫小‘月’,月亮高高在天上挂着远离这世间一切腌臢,月通悦,有愉悦的意思,还通越,早日从这从这鬼地方越出去。 “好…”小满双手合十,以后我就叫‘小月’,月满则溢也不算把以前的名字扔了,反而是在原来的基础上更开阔了。” 许完愿,小满睁开眼,远远看到一盏灯微微摇晃着正在靠近。 是花魁的船! 小满蹑手蹑脚轻轻从门缝里溜回去。不想让花魁看到她。 第二天,小满继续跟球灯竹骨较劲,奇怪的是,第二天没一会儿就扎出了一个。 “哈哈哈……瞧瞧……您还说三天都扎不明白,这不就扎出了一个!”小满举着灯骨在狭窄的柴房里转圈圈。 老婆婆眯着眼笑,“刚扎个架子就跟做完了一样。” 小满把一整张黄纸叠成老条,用剪刀从底部剪了两条在另一头中间相交的弧,打开来,往球骨上糊,并不能像婆婆那日做的一样,每张严丝合缝刚刚好。” “哎?怎么不对呢,就是这样做的啊!” 婆婆翻过身不理小满。 小满撂下粘着浆糊的竹片,哇一声就哭了。 “婆婆故意的,把我心勾起来但不告诉真经,看我傻傻的瞎鼓捣寻乐子。” “你这孩子,要是当学徒早就被打个半死赶出去了。你以为是技艺是路边的狗屎啊,一不小心就踩到了。” “唉……”小满抱着脑袋哭起来。 “哭哭哭,早流干泪早投胎。” 小满抬起头,“成天诅咒我!我死了你自己的劈柴生火烧水。” “哼,我这样过了大半辈子了。你整天笨手笨脚,别说帮我省力气了,收拾烂摊子就累够呛。” “我…我…是豪门深府里的小姐!下女干的活学不会!” “哎呦……千金小姐好尊贵啊。”老鸨子摇着扇子站在门外说。 “下女是在说谁啊?” 老婆婆一骨碌爬起来,“老板娘您来了,这丫头笨,浪费东西没糊好灯笼,被我说了几句气不过正在撒泼呢。” “冲师傅撒泼?好威风啊,不早点管教管教,以后不知道能放肆到何种地步。” “老板娘,这丫头是应了姑娘的要求单做灯笼,昨天熬了一晚上……” “姑娘的要求?不得了啊,才来几天就私下里做起买卖了。” “不是不是……是姑娘主动找我的……”小满慌忙解释。 “不是卖的一方勾搭,买的人能甘心掏钱?还敢顶嘴,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 第105章 小满挨打 花茶楼后院。 “这位是最近刚来的在柴房烧水的丫头。”老鸨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戒尺,对一圈姑娘说。 小满满心委屈,她没有做错什么却被这样当众责罚,不抬头是不想看老鸨子的嘴脸。 “说,你叫什么?” 小满垂眼抬起下巴,“我叫……小……月……” “小月?做月子的月啊?”老鸨声音尖利。 “是月亮的月,满月的月……” “满月?那还是做月子做完了啊!” 小满涨红了脸。 “刚出了月子的小丫头,没来几天就敢私下里做生意了。说……收了谁的钱,应了谁的事啊!” 小满大喘气,脑子嗡嗡地冒汗,想长嘴喉咙却堵住了似的。 “你知不知道,在花茶楼里私底下偷做生意是要受家法的?” 家法…… 听到这两个字,小满想起在窗前抄家法的日子,那时候,海棠树落英缤纷,树上的鸟叫声清脆嘹亮,每日去堂屋请安,老太太虽面上对她严厉但私下里经常偷偷给她双份的月银。买了小玩意藏在箱子里,被吴妈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出来,总骂她败家。她总争辩,本来就已经败落的家还能再败到哪去。家里都东西都太老了,再便宜的新东西也比值钱的老东西看着让人欢喜。 因为偷跑出去被罚抄家法,但凡长点记性,不偷跑出去,不会落到如今的田地。都怪自己…… “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小满的思绪被老鸨子的呵斥拽回来,老鸨能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此时正冲她扑过来。 “啪!” 那一下是或许下意识的自卫,或许是从没受过此重折辱的反击。亦或许是只是想让老鸨狰狞的脸躲开, 总之小满打了老鸨子一巴掌。 众姑娘惊呼! “好啊…我看你野崽子可怜收留你,后院偷‘吃’就算了,竟敢打我!来人啊,把她捆了扔进河里沉塘!” “妈妈!是我让她做灯笼的,白给我做,没有要钱啊。”芙蓉扑出来跪下磕头。 “哼…天生的贱骨头居然还给她求情。人家早前来,威风八面扔钱的时候把你当作人了吗?人家是千金大小姐,一边吃你们的,住你们的皮肉,一边在心里瞧不起你们。” 芙蓉抬起头看小满,真是她,真是那日在二楼上扔钱的小公子。 柴房婆婆也扑出来跪下,“老板娘,都是我教她的,我老糊涂了整日和她混说,没成想她学去了。我错了我错了……” 婆婆说着左右开工扇自己巴掌。 “哈哈哈…真是尊贵啊,就算落魄了,也有这么多人宠着你护着你。啧啧啧,千金小姐就是和天生的下贱种不一样。在下贱窝里看不得你这么娇贵!给我打!照死里打!” 小满被扯拽着按到地上,贴着后院的泥地看到一双双绣花的鞋子,真好看呢,想必都是亲手绣的鞋面。 “你认个错,服个软啊!”婆婆企图用身子挡住小满被七手八脚拖回柴房锁上门。 一下一下……疼不疼不知道,只觉得嗓子里憋着东西往外涌,要吐出来了。 快要见到老太太和吴妈了,有她们在就不怕了…… …… 第106章 小满挨打(二) 小满背朝上躺着在通铺上,顽固地把眼睛睁得滚圆。 眼前依旧是不断走动的腿,方才打她的绣花鞋们此时在给她上药。 “我就说你看着眼熟,没想到真是你,好端端的怎么落到这步田地。你家遇到事情败了?”说话的不是芙蓉是另一位。芙蓉因为替小满求情也被打了。 “刚来的人都会因为一些小事情挨打,都是这么过来的。不必太委屈。” 终于打她的人都走了,屋子里剩下小满一个人休息。 头痛欲裂,肚子胀气,疲乏但无法闭眼入睡。甚至连喘气都成了身体的负担。 从窗户进来的夕阳渐渐淡了,姑娘们在前院忙碌,想到不会有人打扰,小满这才稍稍放松了把眼睛闭上。 迷糊糊到了后花园,这花园好似以前也来过。 院子里荒草没过膝盖,走起来举步维艰,好容易走了几步,看到一位老婆婆的背影,再仔细一瞧,她坐在井口上,腿伸在井里。 这是要跳井! “婆婆…婆婆……”用力往前跑可是怎么也跑不到。 婆婆转过身子,没有五官,但是却能说话,“还不是因为你,你生来就是祸害。当初就应该把你扔到井里溺死。” 小满猛得睁眼原来是做噩梦了。 屋里黑黢黢,隐约能听到前院丝竹声笑闹的声音。看来今天生意不是很好。 生意不好,她可能以后连窝头都吃不上了。 一股委屈顶上来,小满终于哭了。 就算是做梦都会受欺负,真不如死了算了,下次再梦到后花园子,她就去跳井。在梦里让灵魂死个干净。 小满试图翻身子,疼痛钻心入骨。 “娘啊……”想起吴妈哭又厉害了一些。 找个相对舒服点的姿势停下,咬住嘴唇停止哭,有限的元气不应该花费在眼泪上。 小满瞬间理解柴房婆婆说的越哭命越苦的意思。 闭上眼睛,昏昏睡去。 这次在渔船上,窗外是连绵不断的石栏。 伸出头去看,前面有一艘船,船头挂着一盏穗子摇晃的曲柄宫灯。 花魁…那是花魁的船。 “船家劳烦您划快一点。” “已经很快了,你还要怎么快!” “您看前面那条船多豪华,我和船上的人是故交,赶上那条船,能多付给您钱!” “哈哈哈,前面那条船是园子里的头一等的贵人,柴房里烧水的贱女算什么东西,也敢口出狂言攀高枝!”船家头上的帽子掉了,堪堪是老鸨子的脸,伸着手指头,怒目圆睁地扑过来。 “天天说自己是千金小姐,无有家小姐我又不是没见过,前面那位不也得老老实实给我挣钱……” “啊……”小满打滚着惊醒。 带老茧的手正在抚摸她的头。 “婆婆……” “做噩梦了,婆婆在……没人打你了…看这一脑门的汗…身上疼么……” “我不疼……”小满还要强嘴硬,“就是怕…怕变成…她们那样……” 小满想着梦里那条在前面摇曳,但追不上的船。真的有无有家的小姐么,真的有花魁么…… …… 第107章 中秋节 无有大宅正在为中秋节做准备,润择只关心能吃到什么。来无有大宅这些日子,衣服渐宽越发飘逸不说,一听见吃饭看见食盒两眼恨不得冒出绿光。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果然啊,现在一顿丰盛的宴席,就能把我买了。要我干啥都行。” 润择无聊去看家丁们挂灯笼。满心地想发笑,空有壳子没有里子落魄成这样还搞虚排场。 去找老太爷说话。 院子里的土灶上炖着一锅粥。 “又吃这个,您天天吃这个不腻味啊。” “忘了你饿的时候,烫嘴也狼吞虎咽了?” “唉……真是贫贱家门百事哀啊……” “狗尚且不嫌弃家贫!”老太爷呵斥。 润择一脸苦笑,“我不如狗呢,夜里想肉吃能想醒了。现在论谁给我一根红烧的羊腿,我一定啃得比狗欢。” “没出息的德行!” “肚子都填不饱能有什么出息,我现在相信了,大小姐一定是自己决定跑出去,远走高飞奔前程去了,这家有什么好留恋的。” “你滚,吃了这顿饭带上你的行李走。”老太爷语气坚定。 “我…”润择并没有向以往一样立刻表露忠诚,“我肯定要走的,走之前,我想问一下,以前的老账本还在么?” 老太爷脸色大变,“说什么?再说一遍!” “哈哈哈…哈哈哈…我是……随口一提……瞎说的……我小时候听说书的浑说的。胡扯的……没影儿……” “王爷幕后主持抄家,抄了几遍都没找到的账本?” 润择不敢说话,手脚都冰凉了起来。 “王爷现在还惦记着没找到的账本,派你小子来当探子?老王爷今年都快九十了,还没糊涂呢。” “不是不是……”润择摆手。 “你要是为账本来的,那赶紧回去了,早多少年一片字都没了。如今家里的情况想必你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能饿得少爷做梦都留哈喇子,你回去如实回禀王爷,让他老人家不必再担心了。” “不是…我不是……” 老太爷从锅里成了一碗粥,特意多把肉丁舀出来。 “吃,就算把我这把老骨头拆了也没肉。这些日子着实委屈你了。很多年前这家也是讲礼数的。但是世事不遂人愿……” “爷爷!”润择扑通一声跪下。 “我不是王爷派来的探子!” “不重要了,你不属于这里,放心离开。我会告诉她们说你回京城做生意了。”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回去要是难以交差,就说,这家没有以前的老族人了,房子让不相干的人给占了。旧事彻底无处寻觅了。秀才难读无字天书,实在是……唉……快吃,凉了不好吃了。” 润择看着眼前的肉粥,眼泪到眼边忍了回去。 “好歹家丁还在前院挂成串的灯笼,天黑了想必也是一番隆重的院景。人活着靠一口气,家族也一样,虽说里子比以前薄了,但好歹有盘踞一方大宅院。爷爷怎么总是这么丧气。” “对,好些人就是一直都看不得好好的院子荒了,所以着急着取而代之……” …… 第108章 中秋节(二) 中秋节的晚宴。 润择心里五味杂陈,在家里他绝坐不到老太太身旁的副位上,可就算是嗣子凋零破败家族,过节的繁锁也令人厌烦。 啰里八嗦感谢祖宗感谢天地祝词说完了,即兴创作狗屁的不通的赏月诗文也说完了,老太太终于动筷子了。 几杯江南桂花酒下肚,润择脸上渡上一层红晕,“今天阖家团圆的日子,老太爷不在,老姑奶奶也不在。” 话音刚落,小钰就把话接了过去,“老太太多想一家人团聚在一张圆桌上呢,可惜老太爷和老姑奶奶都不赏脸。” 润择轻轻叹气,哪家的豪门没有几代都解不开的疙瘩呢。 “以前我们王府……”润择倏然住嘴真是喝多了。 “王府怎么样?”小钰又及时把话接了起来。 “以前有座姓王的府邸啊,阔气儿着呢,逢年过节的时候,送来的贺礼能堆满半院子,好不热闹。” “这么说你是嫌家里太冷清了。” 润择抬头望月,“嫦娥仙子抛弃射日的后羿一人飞升至孤独的广寒宫,下界的凡人却每年都要用月亮纪念团圆,啧啧……” “哈哈哈,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如此说来,嫦娥仙子每天都要因为下界的凡人难受一会儿。” “哈哈哈……”润择笑得前仰后合,“相比于神仙们,凡人的寿命只能算蜉蝣,嫦娥一定觉得凡人的爱恨情仇很可笑。” “既然被造化赋予了寿命,就算很短也要用力真切,如果没体会过人世间真正的羁绊纠葛就死了岂不是很冤。”小钰好似也醉了。 润择不住点头,老太太笑道,“正值芳华人说这么老成的话。” 一桌人正聊的起劲,忽响起凄唳不知是惊叫还是哭泣的声音。 “姐姐…妹妹错了,您在天之灵原谅我!” 小钰冲老太太身边的蛤蟆婆子使眼色被润择及时看到。 “是谁?”润择急问,生怕晚片刻就错过。 “是……” “是我妹妹……”老太太截过小钰的话头,“我妹妹在婆家过不好,无处可去便被我接来了,住在姐姐的婆家,她常年心里不平衡,动不动就吃味。儿子死了之后她就疯癫了,有时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孩子,有时还赖到我头上。觉得要不是我坚持收留她,不会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哦……”润择撇嘴,府上除了有一位疯老姑奶奶,还有一位疯老姨奶奶,这栋宅子风水容易让老婆娘发疯不成。忽然想起老太爷说的这栋宅子让不相干的人占去了。老太爷一定很厌恶家里有这么多疯婆子,念及此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笑完了立刻觉得失礼极了,起身拱手,“晚辈绝不是在笑老姨奶奶。” “坐下,因为这位疯妹妹我挨了半辈子的嘲笑奚落,早就释怀了。” 润择一时羞愧难当,作为实际上的外人,如此失礼。老太太却不责怪他。 “中秋佳节之夜,应该请老姨奶奶入席,她老人家虽神志不清,但想必也会欢喜。” “这就不必了,今天散了。”老太太起身。 润择跨出座椅掀袍单腿下跪,“佳节时应特别对长辈表示孝道,晚辈既然知道老姨奶奶在,就不该装作不知道,请老太太让老姨奶奶入席,并且准许晚辈敬酒。” 老太太看小钰,两人眼神交流…… …… 第109章 添酒回灯重开宴 老太太愣了一瞬,随即发怒道,“散了散了,我说了散了就散了,什么事都得顺着你不成!” 小钰想开解,没想到润择抢先单腿站起来吼道:“我无理时你大方,我尊重你又嘚瑟起来了!家里两个疯老太太,老太爷也不想搭理你。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本身有问题。” “你…你个外来的野小子,给你穿给你吃,居然敢放肆!” “我吃的都是老太爷给的!你才给了几口,弄个小灶还想拿捏我!” “少爷,您喝醉了!”小钰大喊。 “我没醉!清醒得很,这家里的门道我瞧得明明白白。” “老太太,我扶您回去休息。”小钰搀上老太太。 “别跑,有些话就得现在说!”润择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你回来这些天,处处小心,事事周全,哪对不住你了,说!” 润择撩开前襟端坐椅子上继续倒酒,“小钰知道,你让她说……” “我知知知…道什么……” 润择抬眼皮看慌张的小钰,“你说呢?” “有话直说别挖坑下套!”老太太呵斥。 “流落在外的小姐,想当她不存在?”润择顺势拳头砸桌面。 “小姐是自己跑出去的,什么时候玩够自会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句话把润择呛住了,“那也得找啊,她是这家的小姐。她跑了这家怎么办。” “小姐不在了,不是还有少爷。只要您在这儿顶门立户,小姐早晚回来了都有家。” 润择脸上泛红,心里明镜似的,找不找小姐另说,要把自己困到破落户里那可赔大了。 “小姐跑出去了,说明在家里呆的不痛快。如果找都不去找,那她出走有什么意义!” 小钰扭头对老太太说:“少爷在外面见过小姐。小姐一向有主意,想回来时必定会给少爷书信。” 润择眼看自己占不到期待的上风,便佯装醉酒发起疯来。 起身指着小钰说道:“你是小姐的侍女,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少爷说见过小姐,还和小姐聊过天,她跟您提起过区区贴身丫鬟么?” 润择被反问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小姐一贯喜欢穿男装出去游山玩水,这次比往常任性了一些。明天就回来了也没准啊。” “那她要是永远不回来了呢!” “小姐若是远走高飞不要这个家了,那只能认了。不然强行把她关在家里,时间长了没准和老姑奶奶一样疯了。” 润择心里觉得小雨说的有理,拿酒壶倒酒,居然空了。 “少爷今夜好兴致,再上酒!”小钰吩咐。 酒端上桌,润择对着酒壶喝。 “钰儿,你陪少爷喝酒。我去看看老姨奶奶。” “是……”小钰曲膝缓缓坐下来。 “少爷是想小姐了?” “不是我是想家了。” “京城豪华的王姓府邸?” “本来该热闹辉煌的时候,这般落寞,难免心生凄凉。” “月亮本就高洁清冷,一月之间只有一日得圆满,一年之中在圆满中再挑圆满的日子格外纪念。一堆人闹哄哄的反倒不能静心感受这份最高处的清冷。” 润择抬眼看小钰,这小姑娘说话有点东西。 …… 第110章 中秋家宴 “少爷从京城回到家里落差极大,心里憋闷不妨换一个角度想,兴衰成败终有定数,大多数人只能看到其中的一段。但少爷同时看过了京城的繁华和故乡家族的凋敝。这是比旁人更完整的见识。” “好啊,真好啊。在京城就没有像你这样能开解心结的人。” “嗯?” “京城大不易居,只有在京城待过的人才明白。” “少爷故意寒碜我不是?” “你听老太太说过么,咱们家最好的时候什么样?” 小钰沉思,“最好的时候…反正我是没赶上。” “唉……”润择的叹息声悠长深重,“家里以前和皇族王爷都有密切的联系,为王爷和皇宫办事,银子进去出来都如大江奔流。” “啊……” “如日中天…突然就陨灭了……”润择抬起头伸着脖子,“说明有后羿射了一箭。” “哦…”小钰一副恍然大悟状,伸脖子小声问:“后羿是谁?” “一个大人物……” “啊……”小钰脑袋后仰。 “不对。咱们家再厉害对于大人物也只是随时可以捏死的臭虫!啪!就捏死了。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还会嫌臭虫脏了手。” “唉……”小钰亦叹息。 “不过臭虫生命力强,猛龙旁大骁勇但是死了就死了。虫豸虽轻贱但缝隙里亦可以藏身,躲过风暴之后继续产卵延续。” “对啊!”小钰满眼赞许,“少爷真通透。” “我通透什么,不过是蝼蚁偷生苟活的经验罢了。” “少爷在京城也畏于地头蛇?” “你知道我过的什么日子。和你比一下,你虽然是个丫鬟,但是地位和小姐无异,老太太顶疼你。我呢……”润择苦笑,继续倒酒,“我啊…从没有人真正为我打算,从我懂事起就要学着为自己谋划。小到一件衣服,大到这一辈子的造化,拼命找缝隙躲藏,等着外皮僵死,化茧成蝶的一天……” 小钰刚想接话,润择接着说:“你看我最大的梦想也就是当个蝴蝶甚至一只飞蛾,可那些本就占据天时地利的龙族们却成天想把我扼杀在虫卵时期。我就那么碍他们的眼么?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小钰怔怔看着润择红晕的脸企图寻找答案。 酒壶空了,润择双手撑桌子,“不喝了,把家喝…空…了!” “酒您放心喝,家里地窖里藏着能喝一百年的酒。” “嚯……”润择似是瞬间酒醒了,“家里有秘密基地对!老祖宗其实还是留了后手,为后代考虑周全……” “不是不是,我是说老太太的娘家……” 润择的表情僵在脸上,“娘家?”蹭一下站起来,“娘家你说什么!” 小钰懵了,“老太太娘家的酒也能喝啊……” 润择甩袖离席,一句客套话也懒得多说。 “少爷少爷……老太太其实一直用娘家的钱补贴家里……” “除了无有家,我对别人家不感一丁点兴趣。” 小钰看着润择大步离开的背影,嘴撅到鼻子底,“京城里的臭虫跑这儿当大爷了!” …… 第111章 秘事 润择快步回到住的院子,一跨过院门便吐了,桂花酒入口的时候甜甜腻腻,没想到后劲不小。恍惚看到屋里有灯光,以为自己眼花了,摇摇晃晃进去,老太爷摆着油纸包的菜在等他。 “回来了,来…宴席不嫌多……” 润择刚吐完胃里正好空了,看菜肴有酱鸭,牛肉,火腿肉片儿拌三丝。 “还得是爷爷体面敞亮啊,江南老贵族,都是硬菜!” “哈哈哈……”老太爷声如洪钟,“我就猜你肯定没吃好。” “我跟她们能吃什么啊!水泡青菜说是‘绿在水中央’,汤盆里几个白丸子抬举成‘蛟龙吐珠’,黄豆撒在素面上寓意团圆长寿就算了还牵强富贵绵(面)长,哎呦喂……您是不知道啊,唯一一条鱼啊,瘦不拉几,别说有余了,吃着都嫌亏的慌。” “哈哈哈……”老太爷面色红润今夜难得高兴,“小家子气装腔作势,学到不到真谛。” 润择掰了条鸭腿,狠狠咬了一大口,“不过那桂花酒倒还可以。” “桂花酒……早没有当年的味道了。最风光的时候可是皇宫的贡酒。” “贡酒?” “做贡酒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那时候,往京城送酒是一大盛事,沿河敲锣打鼓。船队上装着各种特产,每到一个河岸口都会短暂贸易,阻塞河道少则一两天,多则十天半个月,夜晚停船灯火璀璨,号称‘贡酒十里’。” “嗯…我信……”润择嘴上说信,脸上却一副嫌弃老太爷吹牛的模样。 “你没见过,信什么!” 润择继续吃牛肉,“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您老嘴里的是金科玉律。” “唉……那时候……真是好时候啊。” 润择吃的差不多了,酒足饭饱困意便上来了。擦了手,解开衣服坐到床边上眯着。 “咱们这种家族,就算败了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潦倒到了如今的地步,那是遭了贼啦。” “嗯……”润择点头,“贼人可恨!” “凡是值钱的都被偷出去了。瓶瓶罐罐不足道,金银软细拿去就拿去,最可恨的是酿酒的酒坊被霸占了!” “哎呦…真可怜啊…” “酒厂的老管事有骨气,是条汉子,宁死不侍二主。酿出的酒味不对了,进贡的大买卖就黄了。京城那些达官显贵们,喝不到好酒就不知道来问问吗!” “哼…京城的贵人…哼哼…指望他们……” “婆家不能贪图媳妇的嫁妆,这是一般人家都懂的基本礼数。贼人那一家呢,顺着姑奶奶摸过来,搞了家里的酒坊,如今鸠占鹊巢把家都给吞了。一本正经的当上主母老太太了,连个丫鬟都飞升成小姐了。” “媳妇啊,我就没媳妇。寻常家门的看不上,能看上的又瞧不上我……”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跟那个老婆子不对付了。” 润择点点头。 “她是偷家的贼人,老姑奶奶,姨老太太,都是她害疯的。更别说这家以前真正的老祖宗,裹草席死在乱石岗上……” “天理难容啊……” …… 第112章 无题 花茶楼后院柴房。 小满披毯子呆坐在火炉旁,今夜茶壶蓄水不断,生意好极了。 柴房婆婆絮絮叨叨,“就这几天,银锭子几箱子都算少的……” “再挣钱也是下贱!” “下贱怎么了,总比死了强。” “牲口一样活着不如死了……” “你这孩子瞧着聪明,其实糊涂得很,死了就全完啦,活着才有翻盘的那一天。” 报仇? 小满似乎这才开始认真想算账的事情,可要恨的人和事太多了。 不跑出来可能和老太太一样已经没了。跑出来流落到皮肉销金窟里烧水,因为芝麻绿豆的事情被打个半死。 小满闭上眼睛,以前终究是过的太好了。 “哗啦啦的银子能解世间很多愁苦。”老婆眼角带着笑意,点手指头算她能分到多少赏钱。 “哼…银子是邪恶之物只会制造世间纷争。” “哈哈哈,豪门世家的孩子啊是老灵魂注到年幼的躯体里,白痴中掺杂着点破红尘的老成。” 小满废力一笑,“小娃娃生在荒废的老宅里,一半贵气一半鬼气,生来就不人不鬼。” “你这孩子说话比说书的都有意思。” “老宅子风风雨雨上百年,荣光也好啊臢也罢,几书柜都说不完。如将死的大蟒蛇盘踞着却始终不肯断掉最后一口气……” “不肯死是因为还有事没处理完。”老婆婆瘪嘴一脸笃定。 小满连眨了几下眼睛心想,难不成金库真存在,要不然老舅母图什么。转念一想,不对,要是真有什么,不得下功夫培养她成为继承人。老太太和老太爷分明都巴不得她是傻子的怎么可能还有家业。 如果根本没有金库,为了这个传闻,老太太和吴妈枉死,她落到这种地步,岂不是天下第一冤案。 小满蹭得站起来,一股钻心通坠得蹲下。 “且得养着呢。”婆婆宠溺地嗔怪。 “都是那个家害得!”小满小心调整姿势坐好,继续方才的话题头,“烂船也有三斤钉,大破宅子,盆盆碗碗也能值几张银票。哼…眼皮子真浅。” “怪不得他们…逼到份上了,为了一口饭要人命也是敢的。” 小满闭上眼睛,想象把老宅掘地三尺破铜片都没找到。把偷家的贼老妖婆们全给气死了。 “笑什么?不信啊。” “我信,您说什么我都信。得您教导我越活越明白了。” “死孩子阴阳怪气,没我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等我以后发达了,会携金库报答婆婆今日的浇灌之情,金库里藏的可是无有家从第一代经商的先祖开始积累下的家业啊,绝不是卖茶水的区区几箱银子能比的!” “哈哈哈……”老婆婆漏出一口没剩几颗的缺牙,“几辈子都花不完。” 小满被笑声感染,“到时候您镶一口金牙,天天咬大鱼大肉吃,泡茶的水是清晨花瓣上的露水……” “哈哈哈,盘子筷子碗也得是金的,银得都不用容易黑!” “哎,婆婆又小家子气了,盘子碗得用比黄金还贵的钧瓷!钧瓷您见过么……” “哈哈哈,我老婆子没见过世面,还是你啊。” …… 第113章 大话 花茶楼生意红火,一大早,柴房婆婆和小满被委派到前院帮忙打扫。 从后院到前院的几步路,婆婆很久没踏出来了,一时间很高兴。 “瞧瞧咱们糊的灯笼,有的都烧破了,摘下来全换新的。” 小满有气无力提着一把苕帚,受重伤还得干活这就是骡马的日子。 小满费力伸胳膊刮地,每一下都觉得天旋地转,立即要昏死过去了。 “哎呦喂,真是大小姐啊,出工不出力!”老鸨尖着嗓子喊。 小满咬住嘴唇使劲挥了两下扫帚,竟被惯力带得倒在地上。 “装样给谁看?里里外外豁力赚钱养你个吃闲饭的?” “老板娘,小孩子不敢睡懒觉就跟着出来了。”婆婆转头冲小满,“不会干活别干了。” 小满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挥苕帚扫起昨夜繁华留下的灰。 她不再是娇贵的大小姐了,卖力气换一口干净饭吃不寒碜。 “动一动,活血化淤……”婆婆喃喃念叨。 扫完院子,把用过的花灯摘下来,看到芙蓉之前要得满月灯上提着一首词。 “明月空中挂,夜夜照归人,但愿良辰日,送卿回故居。”这难道是祝福她早日脱身回家?眼泪片刻间便落了下来,滴在黄纸上洇出的重色似描绘的花纹。 抱灯笼回后院仔细打量发现提诗的字很漂亮,难道芙蓉识得字读过书? 小满心生出几分敬畏,花茶楼里的姐姐卧虎藏龙,都有几分能耐。 “别往前面去了,嫌咱们干不好就不给她干了。”婆婆还在为方才小满挨骂抱不平。 为了那首诗,小满想藏起灯笼。 “你以后机灵点,骡子越用越勤,活儿越干越多,出力不讨好。” 小满一时没全然听懂,浑身酸疼躺到稻草堆上,“吟诗作对也不是谁都行的。” “哼……女子无才便是德,什么时候女子也能考功名了,读书认字才有用。” “女子考功名……”小满心想,若是那样,无有家也不会败了,老太太和老太爷一定想尽办法让她读书,若能皇榜高中,无有家就有救了。 小满心里想得美,扑哧笑出来。 婆婆又嗔怪,“脑瓜里整天琢磨些什么。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我寻思高中探花郎,带红花骑高马游街。” “为什么是探花?” “您没有在戏文里听过,长得俊的才会被特意点成探花。探花自风流……” 婆婆咧嘴笑起来,“懂得倒不少,我只听过女驸马没听过女探花。” 偌大的家以前就没有人刻苦读书钻营仕途么,都是些纨绔子弟败家玩意。小满忍不住哼出声来。 “你哼什么?探花能安排个什么大官啊,搏一个花瓶的名头,读书有什么用。” “还瞧不上探花了,但凡家里能有个榜上有名的人,哪至于到今天。能做一番事业却不做的男儿最可恨!” “当家没那么容易,让你张罗没准败的更快。” “我要是得正统教育,家里的金库早找出来了,生意早发扬光大了。”小满负气躺下。 …… 第114章 无题 润择缩在被窝里紧裹被子,听萧索的秋风刮擦糊了没多久的窗户纸。 怎么一个孤寂落寞了得。躺着冷不如起来活动活动。 要是在京城,泡一壶江南来的好茶,佐上豆干酸梅肉,有甜有咸,再有三两好友满天侃大山,咿…亚赛小神仙。 可真到了产好茶的江南,却是这番凄凄惨惨戚戚。 “这么过日子还不如死了。” 润择头发吹的凌乱去找小钰,小钰正在厅堂回廊下的躺椅上看书。旁边的小茶几上摆着精巧的白瓷茶具。茶碗小到只怕一口都不够。 “惬意啊…” “少爷怎么有空来找我。” “这家总共几个人啊,不找你找谁啊。” “今天风大,少爷不在屋里避避。” “我那儿窗户纸都快被刮破了。怎么到你这儿风就跟绕着走似的。” 小钰放下书,猜到润择大抵是特意来找茬的。 “这院子局促,风进来就被困住了,穿不了堂。” “我想找你赊点钱。”润择话锋一转直白的扔出这么一句。 “您是京城回来做漕运的大商人,竟跟迈不出院子的人赊账。” “不瞒你说了,我要是好端端干嘛从京城来这儿啊。“润择跨进前厅门槛撩开前襟坐到太师椅上。 小钰拿起书继续看。 “肯定是遇到难处了嘛,回老家躲一躲。或者你告诉我哪有当铺,我去换点银子花。从来没过这么清贫的日子,再不花钱就要疯了……” “少爷觉得家里什么能瞧得上只管拿去卖好了。” “哼…你真当我叫花子啊。“润择轻轻走近,“你知道咱家有一座金库么?” 小钰手上的书页许久没动。润择甩袖背手,“有些话不该跟你说,但是小姐不是不在么。” “您去问老太太嘛。” “老太太……和老太爷不和嘛。” 小钰翻身起来,给润择斟茶,“这些年打金库主意的人多了去了。门口立的那么大的无有石碑不仅形同虚设,还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标记。您要真是这家的少爷啊,就该知道金库是唾沫星子造的。” 润择端茶的手微颤,怎么他直接暴露了么。 “您再怎么缺钱风流,也不该把主意打到莫须有的东西上。” 润择心里突突,这时候提金库确实太冒失了。 “咳咳…哈哈…我在说玩笑话,我……在京城做漕运生意得罪了大人物,为了保命把压箱底的钱全都支出去了。就这还得回家躲着。”润择信口胡说。 “哦…原来是这样。” 润择忽然意识到这样说很掉价,便开始找补,“说出来心里就畅快了,我当然没穷到兜里蹦子没有,过寻常日子还是没问题,只是惋惜不负往日辉煌。” 小钰微微点头,“我区区一介丫鬟,就是把天机告诉我,也听不懂。少爷要是憋闷,畅所欲言便是。” “钰儿姑娘聪慧了得,只是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罢了。” “小钰是乡下姑娘,有时也会羡慕外面的花花世界。” “哦,那你想去看看么。” …… 第115章 夜宴 花茶楼红红火火几天之后,歇业一天。 没有客人,所有人破例在前院小池塘边摆宴。 “虽然十五已经过了,但是今天的月亮还是很圆嘛。平常净给别人乐呵了,今天咱们也热闹热闹。” 众姑娘们齐声叫好,小满和柴房婆婆坐在角落里看着桌上堆成小塔的点心果盘也欢喜的紧。 老鸨举起一杯酒,“妈妈我说开席了!” “好!”小满忍不住跟着喊出声,手已经伸到盘子边上倏然缩住,“婆婆您先……” 婆婆脸上乐出重叠的褶子,“到底是大家小姐啊,啥时候都记着礼数,快吃。” 小满一手拿点心,另一手掩面不露吃相。婆婆拿起一块柿饼,张嘴时点心滚进袖子里。 小满看在眼里,犹豫着要不要也藏一点。柿饼容易储存不容易变质,饥饿难耐的时候咬一口简直是仙果琼浆。 “身子骨怎么样了。”老鸨扭着腰猫步走来, 小满惊惧起身,低垂眼睛,“好多了…” “好多了就好,多吃点,不够还有。” “谢谢,老板娘……” “哎呦,这么久了还没把我当自己人,‘老板娘’多生份啊。” “这是我教她的,我教的。”婆婆立刻把责任揽过来。 “好个祖孙情深啊。坐下吃。” 老鸨去别的桌上划上拳了,小满这才放松下来。报复似得往袖子里塞了三块柿饼,反正她说了不够还有。 吃的差不多了。 老鸨翩跹衣袖,一手挥手帕,一手提灯笼,“来来来,抬上来……” 龟公搬一小箱子到中央。 “不废话了,分钱!” 众姑娘一阵拍手欢呼。 “一个…一个…来……” 姑娘们按照座位的远近上前领丝绸包裹。 “谢妈妈恩典!” “谢谢好妈妈!” “谢谢妈妈赏赐!” “女儿以后必当尽心尽力,不负妈妈的厚爱。” “哎呦喂…今天蜜饯没少吃,小嘴甜的。” 所有姑娘欢天喜地领完红包,老鸨盖上箱子,示意龟公把箱子拿走。 小满坐在角落攥紧被柿饼填满的袖口,只想回柴房躲着。 “除了姑娘们,烧水的啊婆也立了大功,咱们茶馆没有水那就没有了财源。”老鸨缓缓说。 姑娘们齐刷刷鼓掌。 老鸨从侧襟掏出一枚小包裹打开,“这个可是有年头的老银子送给咱们年纪最长的婆婆。” 柴房婆婆站起来脚步颤巍走向老鸨双手接过包裹,千恩万谢的鞠躬。 回到席上,小满瞥见那是一只绞着花纹的手镯,几乎看不到白银的光泽,斑驳陆离的黑。 “天不早了,再热闹都抵不过好好睡一觉,散了。”老鸨宣布宴席结束。 小满长舒一口气,终于结束了,除了袖子里的柿饼其它的都和她没关系。 抬起头,看到婆婆眼角不断抽动的纹路,看到姑娘们不顾仪态大笑着拉扯衣裳。看到眼前空盘子里剩下的糖渣,看到死死攥着不受控制颤抖的手。看到芙蓉拉着另一位姑娘扑过来。 周遭的一切都格外的清晰,竟一时想不起来这是哪里。 忍不住蹙眉用力思索,婆婆长满老茧的粗笨手指头连续指过来。似乎是想点松她眉间的疙瘩。亦或是想努力冲破笼罩在她周身的落寞,但可惜太厚重了婆婆戳了好多下都没戳破。 小满起身离席,从姑娘拉扯的缝隙中走过…… …… 第116章 自尽 小满如同透明人一样,没有人在意她从人群的缝隙中穿过院子走到门前。 “我半年不开张,开张就是吃三月!一般人老娘不伺候,这叫做尊贵!” “没错,成天出去忙活儿就好啊。” 一手扶在门闩上,另一捏着袖口的手伸出两只手指头配合。 门闩被抽动了即将拉过门缝的时候,小满的手停住了。 背后的声音好多从楼上传来的。院子里此时应该没人。 拉开门不顾一切跑出去,袖口里藏的柿饼好赖能撑一天。 跑…… 跑…… 小满浑身颤抖,右手捏袖口的手指头松了一下,一块柿饼滚到地上。 小满看着柿饼,如同八十岁身子快不能动弹的老妪,僵硬细微弯着身体企图去捡那枚柿饼。 “我要抛绣球,谁来接!” 小满余光微瞟,院子里黑黢黢一片狼藉。是逃跑的绝佳时刻。 跑了…那婆婆怎么办。老鸨发现不知道要怎样为难婆婆。 小满蹲下,头埋在胳膊里,出去有吃食么,有草席睡觉么,流落街头避风的地方都没有。 “饿死事小,清白事大!呆在这里讨剩下的……” 小满站起来,看几个姑娘们敞开衣襟楼上楼下抢的“绣球”是婆婆扎的一个小圆灯笼。 “等我存够了钱我离开这个鬼地方,远走高飞了!”小满寻声望去,一赤脚的姑娘爬上屋顶,颤颤巍巍站直身子,双手将一包袱举过头顶。 “十里八乡的人都看看,你们有姑奶奶我有钱么!” 姑娘们闻声跑到院子里张望。 “呀…红豆!你在上面干什么,快下来啊!” “姑奶奶攒了三年的卖身钱,还没花过呢!有没有见钱眼开的俊俏老爷们啊,娶了姑奶奶你就发达了……” 老鸨赶忙跑过来,“好啊…给一点好脸就上房揭瓦了,把她拉下来,丢人现眼的东西。” “丢人?妈妈真会说笑……”红豆解开藕粉色的外衣用力抛向空中。 “没什么不能丢的……”红豆接着解开白色里衣扔到空中,“姑奶奶有的是东西丢,什么都能丢!” 初秋的夜凉嗖嗖,只见红豆丢了裤子丢了绒花发簪。 老鸨叉腰静看红豆折腾。 红豆丢到身上只剩一件肚兜了,初秋的夜凉嗖嗖,大抵因为冷,抱膝盖蹲下在月光下缩成一团小小一团。 院子里安静下来,大家一起站着陪红豆。 “仔细你是想见瞧病的郎中啊!躺床上好让人捏手腕子。”老鸨甩袖子喊。 红豆忽然起身,在屋顶瓦片上跑,跑到院子边缘用力一跃,伴着姐妹们的惊叫声,红豆的身体落到院子外面。 “好啊,有骨气,死也不死到院子里落得干净……” 小满腿软瘫在地上。 姐妹们蜂拥到门外,老鸨继续在院子里喊,“红豆扔在房顶的钱,大家都有份。” 小满顺着墙根爬回后院,婆婆在柴房的草席上已经睡着了。 “婆婆,红豆跳楼了!红豆跳楼了!” “哦…死人了啊,以前也死过姑娘别怕啊……”婆婆翻身过去。 “死了…红豆死了…” …… 第117章 红豆 小满缩在柴房里,捂着耳朵不敢听外面的动静。红豆的尸体被抬回来了,几乎所有姑娘都在哭。 “红豆啊…红豆……” “别哭了,好歹给红豆穿件衣裳啊,这么光着走……” “怎么穿啊,脑子都摔花了。” 小满浑身颤抖,抱着胳膊更不敢出去了。再看婆婆呼噜声不打,就硬闭着眼睛。 “我来穿!”忽听院子里一声雷霆之吼。 小满忍不住凑到门边,只见一姑娘拿了一件藕粉色长袄衣,一件翡翠绿裤子,人群自动让开,恐怕看见血腥小满赶忙躲进屋子里。 “把我屋里绣花的白鞋拿出来……” 院子里窸窸窣窣好一会儿,直到老鸨进来。 “不想好好活着挣钱等着以后享福的就学她!千斤万斤的苦吃得,片刻的清福消受不了。天生的贱货!呸!” “人都走了,妈妈还要追着魂骂么。”方才说话的姑娘继续说。 “怎么?我就要骂她,死也不挑个好时候!早不死晚不死就挑大伙儿最热闹的时候死,诚心恶心人!” “妈妈预备怎么给红豆办后事?”说话的那人语气严肃沉稳下来。 “后事?呸!” “红豆是您从小养大的孩子,她留下的钱姐妹们不会要的,好歹给她花一点!” “怎么?你还指望大伙儿给她守灵戴孝啊?” “歇业七天!”四个字的气魄能把地砸出深坑。 “呸,做梦!别人作践她总归给了银子,自己作践自己不留一点余地,不值得一个铜子可怜。” “您不答应,我们姐妹都不干了。” 小满忍不住探出头去,这是哪位奇女子。 “哈哈哈,造反啊!你出头冒尖做样子给谁看,她死了看不着了,听不到了!” 说话的姑娘被呛地说不出话,旁的姑娘嘤嘤哭起来。 小满站在柴房门边上,不敢哭出声。 “趁天没亮,赶紧用船载到乱石岗去。”老鸨叉腰吩咐。 红豆的尸体卷上席子从后院出门的时候,院子里爆发了凄厉惨绝的哭嚎声。 “红豆…红豆…红豆啊……” 小满终于忍不住要跑出去了,柴房婆婆忽然坐起来,“别看就是给红豆最后的体面。” 小满悻悻缩回来,乱石堆是无有家祖庙旁的乱坟岗么,老太太也埋在那呢,对,不该去看,红豆会在那儿碰见老太太,要是让老太太知道她在这种地方怎么安息呢。 柴房外又安静了,想必是载着红豆的船开远了。 “你在大门边的时候为什么不跑?”严厉的声音突然降临。 小满猛一颤抬起头,听声音这是刚刚和老鸨对抗的姐姐,脸没瞧得很清楚。 “以后有机会就不顾一切跑,反正都是死,死在外面起码能落得清清白白的干净。”说完便走了。 小满抱着膝盖回不过来神儿,婆婆的鼻鼾声响起轻轻震动寂静的夜。 柴房外一片蔚蓝,天要快要亮了。 小满终于从柴房门伸头出去看院子,拖拽的鲜血在没化开的夜色下黑乎乎的。 “那是…红豆……” …… 第118章 误撞 宅里消磨不了难捱的时光,润择从正门走出来,看到路中央的刻“无有”二字的石碑,百感交集。 “难道我错了…咿…肯定是错了……” 从巷子里走出来看着远处的小河堤有一种从古墓里爬出来恍然隔世的感觉。 大踏步走在石板路上,阳光照着,周身多了几分明媚之气。伸胳膊转脖子,人都快和宅子一样腐朽了。 “嗨…老伯!”润择在小桥上给路过的撑船师傅打招呼。 “这位少爷好啊。” 被人叫少爷,润择开心极了,双手抱拳目送船夫走远。 过小桥到对岸,正是午后闲适的时刻。 脸上带笑脚步轻快,随意捕捉风景,走着走着…这是… 去花柳巷的小桥!润择心里踟蹰,但脚步不停不自觉走进巷子里。 润择心里突突,之前把花魁和无有大宅出走的小姐搞乌龙了,太荒唐了。 一步一顿终于走到了尽头,门关着,长舒一口气,大白天不开门嘛。 流连了片刻准备离开时瞥见围墙高处挂着一朵小小的白花球。 白花的造型像是白事时才用的。 润择使劲跳了一下把白花拽下来。花心是黄的,这不就是送人走的丧花。 采了这么一朵晦气的花,心里多少有些不悦。挂什么不好挂这个。 “莫非死人了。”润择想起和他一起逛花楼的“小公子”。 使劲摆头,那是小姐和她有什么关系。 把白花扔回墙头,背手准备离开。谁知那花在墙头上弹了一下落到润择脚边。 莫名的一股凄怆悲凉感。 润择俯身捡起来,转身敲花茶楼的门。 好一会儿才有来开门。 “哎呦,这位客官,茶楼晚上营业。” “哈哈哈,我知道知道,我看门口有一朵白花……” “哎呦对不住,最近有一位姑娘夜里得风寒死了。” “哦……那个…芙蓉姑娘好么。” “您是芙蓉的恩客啊,她好着呢,不是她,一个刚来没多久的小丫头。” “代我问芙蓉姑娘好,改天我来看她。” “芙蓉姑娘也老惦记您呢,说高大俊朗的北方客人怎么不来了。” “啊!她记得我啊!”润择听不出来这是揽客的客套话,一时竟然信了。 “您这样罕见的贵客,她当然记着啦。”润择把手上的花扔到一边挤进门,“我给她留个信。” “好好,您稍后。”龟公只得留润择在门房,没一会儿拿来中秋节用剩的灯笼和笔。 “您就在这上面留个名。” 润择提笔沉思,在灯笼上写下“京城十七少”。 “十七少爷啊,怪不得芙蓉在十七晚上一直念叨月亮和十五晚上一样圆呢。” “哈哈哈,我这些天实在太忙了,要不早来和姑娘一直赏月吟诗了。” “中秋节的时候,茶楼不知道有多热闹,姑娘们亲手绣的荷包您留一个。” 润择看着龟公从怀里拿出的荷包,眉开眼笑,这一趟没白来啊,一分钱没花不说还白得一佳丽的荷包。 “哈哈哈,让芙蓉等着,我今天晚上就来。” “好嘞好嘞,房间给您备着。” …… 第118章 带小钰出门 润择回到无有大宅直奔老太爷的院子。 “爷爷好歹给一些钱,我有要紧的用处。” “出去喝花酒去?” 润择事先想好的一大堆骗钱的说辞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年纪轻轻这么憋着也不行。”老太爷转身从花瓶里掏出一把钥匙到里屋去。 润择心里大喜完全没废功夫,老太爷到底是爷们还是宠着他。 老太爷从里屋背着手出来,到跟前逗小孩子似的伸开攥着的手。 半个枣大的碎银块子。 “爷爷您长久不出门,这点银子够干什么啊,给了都给了,您大方点嘛!” “你个傻孩子,喝花酒都连哄带骗的,谁正经多花钱啊。” “哎!这我就不爱听了,喝茶钱总该给点。” “就是喝茶钱,你小子还想搞别的?早去早回来啊……” 润择拿上碎银子,在院门外掂了几掂,“老头还是是怕我有钱跑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特意换了那天的衣服,梳头绞面,把香囊挂在腰上。 在屋里踱步琢磨见到姑娘的说辞。 “这些天往返京城做生意……不行不行,往返京城时间哪够啊……就说最近沿河岸跑贸易……对对,就这样!” 润择心虚身上没钱,搜肠刮肚想了几句诗,也好掉掉书袋。 走到大门处时,心里生出一个坏主意,转身去找小钰。 “你家小姐以前经常乔装成小子出门,我现在也要出门,你要不要乔装一下做我的书童。” 小钰很意外,但并没有立刻拒绝。 “你要走了?” “我出去溜达溜达,天天窝在家里,身上都有霉气了。少爷出门一般身边都会有跟班对。” 小钰竟然有几分心动的样子。 “我去和老太太说,咱们去江边走走喝喝茶,晚上一定回来。” “还是我去说,正好老太太也要买东西。” 润择等在大门石碑处,看小钰穿着小厮的衣服跑出来的时候,一时间很恍惚,仿佛看到了无有家的小姐。 “这是你们小姐的衣服。” 小钰的笑容僵在脸上,“确实是…小姐压箱底的衣服。” “你没有自己的衣服嘛。” “我当然没有小子的衣服!谁没事扮成小子做少爷跟班!”小钰说话间脸色掉下来扭头要回去。 “都出来了,瞧瞧这大石碑数十年如一日站岗守护家里不受纷争所扰。去看看外面都是怎么胡闹的。”润择拉住小钰双手作揖,小钰这才作罢。 从巷子出来,小钰的笑意盖不住,脚步也轻快起来。 “老太太给了我一些钱,让我带最近时兴的胭脂回去。” “哈哈哈,老太太那么老了还记着扮俏啊。” “那可不,就算埋进地里也得漂漂亮亮的呢。” “要说穿衣打扮啊,有一个地方的人都品味非常的行家,咱们去哪儿喝喝茶谈论谈论诗书。” “好啊!”小钰竟蹦起来。 润择眉毛轻佻,这么容易就上套了,到底是没见过世面。 “喝茶闲谈是一桩雅事,一会儿你切不可多嘴拆台……” “那当然,我是少爷的跟班从旁伺候一定不会败兴。” …… 第119章 带小钰出门 芙蓉得到龟公告知之后便开始梳妆打扮,势必要狠宰这位京城商人一刀。 芙蓉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京城来…做生意的…那…岂不是和‘小公子’一起来的那位……” 芙蓉心里嘀咕但没有去柴房问小满,红豆的事已经把她吓癔症了。 “甭管是谁,能给钱的就是好人,我才不会跟红豆一样犯傻,寻短见挣得钱都白白便宜别人去了。” 润择带着小钰过了窄桥往巷子里走,一路小心小钰的脸色,小钰不仅没有觉察到了禁地了反而还有些期待。 “最里面的那一家。” “那家门头灯笼高挂,想必是个格外讲究的地方。” “嗯,讲究着呢,喝茶就得讲究。” 此时天还没有开始黑,润择是来的最早的一波客人。 一进门龟公便迎上来招呼,“哎呦贵客您来了,快请进,刚才还念叨您呢。” “是不是来太早了,怎么不见妈妈。” “您晚点来也见不着她,她年纪大身子骨越发不好了,在休息呢。” “那可真是……” “妈妈一直说,她要是倒下了,这个茶楼也跟着倒了。我说您放宽心,恩客们怎么舍得茶楼倒呢。您这样的京城阔商有一个就倒不了……” 润择被吹捧的心里飘飘然,恨不得立刻掏出一张银票给妈妈养病。 跟着龟公直接上二楼,芙蓉早就准备好茶具候着了。 “京城少爷您来了……”芙蓉一看到润择就认了出来,再看身后乔装的小钰,上次来的时他是“小公子”的跟班,这次身份对掉了。 “最近沿河岸做生意,可忙坏我了,没时间来看你。”润择一副见老朋友自来熟的样子。 “我还以为少爷把我忘了,毕竟我哪有白花花的银子瞧着开心啊。” 茶香四溢,润择品着茶,余光看身边如何都不肯坐下的小钰,丫鬟到底不能和千金小姐比啊。在围栏边甩银票的霸气可模仿不出来。 “少爷中秋节在哪儿过的?” 润择想起那晚无有大宅里的尴尬宴席,不由觉得有些无从回答。 “少爷公事繁忙,中秋那夜游走在码头商船间敬酒。” 润择心里美啊,小钰这么给他做面子,顺势点头。 “没个休息的时候,您真辛苦。” “商人嘛,风餐露宿,把西边的东西拉到东边,把东边的银子带到南边,把所有钱和物都安排妥妥当当让四方满意,最后还要落个最是薄情寡义的名头。” “以后我给少爷作证,少爷这么忙得空就来看我,跟薄情寡义搭不上一点边。” “哈哈哈……”润择这个心里舒坦啊,光喝茶不能尽兴了,就再点了一壶桂花酒。 三个人一搭一和聊得笑声连连,好在润择还记着兜里没钱不能久待。 “我这次出来带着…小姐…晚回去,我们老太太要骂我了。” “哈哈哈,我就说嘛,天下哪有这么俊俏的小男孩,除非……”芙蓉想说那天见到的小满生生咽了回去,“是故意装的,哈哈哈……” 润择面色红润不是因为喝了桂花酒而因为要从怀里掏出那枚小小碎银子。 “这位姐姐好眼力,今日实在不能久陪还请姐姐见谅。说着从袖子里掏出十两银子放在桌上。” 润择的脸一下舒展了,赶忙起身拱手,“来日方长,以后再来看姑娘。” 芙蓉见润择没坐一会儿就要走,着急挽留,“您上回不是住了一晚上嘛。这么久没见您,说都没说几句呐。” “带着小姐出来,晚了只怕要吃家法,对不住了。” …… 第120章 醉酒 润择和小钰刚从正门被送出来,小钰便掩面窃笑。 “少爷带我来烟花之地,没想到我不仅一点不害羞,相反还表现的很大方。” 润择笑而不语,背手大步快走。满脑子都是那天小满在花楼里的景象。 “你和那个芙蓉很熟?”小钰追上润择。 “不熟,只是上次来的时候见过,那种地方装熟客会稍微有面子一点。” “哼…也没什么了不起嘛,以色销人钱财的地方。逮到一个人恨不得能直接扑上来抢银子,咱们要走的时候你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了么。” “对对对,没什么了不起,回去知道该什么说。” “放心……”小钰一脸得意。 “你觉得要是你们小姐去那种地方会怎么样自处?” 小钰笑得前仰后合,“小姐…她要是去了,一进门就吓懵了。更别说和花茶娘说话了。“ 润择顿住脚步扭头,“小姐能扮成小子到处跑,还怕进堂子?” “哼,小姐的张狂是任性,到了没人护着的地方,就不知道会落得什么样了。” “咒小姐呢?” “说实话而已,她自以为是,以为外面和家里一样,自己愿意跑的,遭遇什么只能看造化了。” “丫鬟果然是丫鬟!”润择倏然大喊,“小姐的气魄是你能随便揣度的?你以为付了十两银子的喝茶钱就是潇洒了?见过大多的世面。” “你连十两银子都掏不出来,打量我不知道,带我出来不就是为了没钱的时候好让我出嘛!装什么!” “我装?你以为我是谁?继承破落户家门的少爷?呸!我从来就没有这么窝囊过。我在京城的挥霍日子你想都不敢想!” “刚才在花楼的时候怎么不吹啊,说你实际上在家里一天都吃不上三顿好饭。真体面就别带个跟班做面子!” 初秋的夜晚凉风吹得喝过的酒的润择头生疼,“还不是因为你只是个丫鬟,要是小姐在,我就是她的跟班。你再轮回一次也干不出撒银子的事!” 小钰气得跺脚,“没有小姐了,她不会再回来了,老太太都死了,她更是不知道死到哪去了。” “什…么?”润择的脸拧成疙瘩。 小钰意识到说错了话,和兔子一样撒腿往家跑。 头又昏又疼的润择一时间竟也没追上。 走到河边,想呕呕不出,猛然间意识到酒里恐怕不干净。 “可恶,心术不正的下女么们。为了多挣钱什么下作的事情都干得出。” 不光脸发烫不说,身上愈来愈烫,解开衣服也不能散热,干脆直接跳进河里。 冰凉河水瞬间刺激的透心凉,“哈哈哈…江南的小河泡我这具皇族的贵体,抬举了,哈哈哈……” 润择在河里游了一会儿,湿哒哒从河堤爬上岸坐在岸边,抬头看天上的月亮,“无有家的大小姐啊,一个小姑娘能跑哪去呢。赶快回来啊……” 转念想到小钰说的话,这里面的事情大了,赶紧回去问个清楚。 …… 第121章 记忆 润择回到无有大宅幽黑的巷子,扶着门口的大石碑哇哇的吐。 “门房…开门啊,本少爷回来了。”喊声呼出去像被黑夜吸走了,周遭没有动静更没有回应。 润择沮丧了极了,坐在门口的阶梯上。 “没有宝藏,都是唬人的,只有我傻傻地信了…只有我…怪不得父亲瞧不上我。着么蠢的儿子谁想认啊……” …… 放走了一条大鱼,芙蓉憋气极了,在屋里扇扇子打转,“要不是带着个丫头,怎么会一会儿就走了。” 芙蓉停下摇扇子,上次他来也带了一个姑娘,难道这里面有什么说道,是京城的规矩? 芙蓉立刻去柴房找小满。 “喂喂,那次跟你一起来的京城男人又来了,还带着一个乔装成小子的小姑娘。” 小满没听到似的,急得芙蓉直好把她拉出来。 “跟你一起来喝茶住了一晚上,长得高高大大,从京城来做漕运生意的男人!刚走!” 润择的形象浮现在小满脑海里,“是他?” “对,就是他,穿绛紫色上等丝绸,眉眼鼻子长得板板正正,没有商人的流俗反倒带着贵气……” 小满紧抓住芙蓉的手,“他来了,他在哪儿!” “他刚走!我本想留住他,可是他身边带着一个穿小厮衣服的姑娘,一口一个不方便久留。” 小满一下颓了。 “京城人逛花楼带姑娘是什么门道。” “我不知道,兴许他喜好非常。” “是那个小姑娘付的茶钱,虽然只有十两,倒也算阔绰。带假小子来,又让假小子付钱,什么意思。” 小满想起她那晚站在围栏边扔五十两银票,恍如隔世…… 芙蓉看小满一脸癔症,自讨没趣,“罢了,没准他还会再来。” “再来了带我见他!”小满呆滞的眼神活了。 “嗨呦,柴房烧水的丫头也想出去接客啊?你会什么啊?”芙蓉甩手帕子准备去前院。 “我认得字,会写诗!姐姐带带我,学得很快。” “给你个杆就往上爬啊。”芙蓉手指头点小满脑门,“忘了红豆怎么死的。” 小满哇一声哀嚎。 “一会儿变八张脸,真是!”小满抓住芙蓉的胳膊,双腿屈膝跪下,“姐姐救我救我啊……” 芙蓉只得拖着小满进了柴房,“好了好了,我记着了下次他再来一定提起你。不过这事你可别让别人知道了。” “嗯嗯嗯……” “老实说,你跟那个人什么关系。” “我…我…我我……”小满抱住脑袋似乎在回忆上辈子的事情。 那天晚上……然后进到了巷子……就这样了…… 芙蓉看着小满呆傻的脸着急,“他是外来的,沿河岸做生意,你们在船上的认识的对不对?” “船……?对……有船,我们……在酒楼,马骏达大酒楼,好繁华的大酒楼。他说…他说……” “姐姐,我要纸和笔,我得写下来,不然会忘掉一切!我已经快忘了,无有家的人什么不能记得。一切都可以被抹去被篡改!” …… 第122章 酒后失忆 润择再醒来的时候躺在自己的硬床上。 “少爷,您再睡会儿。” 润择头极痛,不知道是饿的还是因为宿醉,浑身酸疼不知道是床板太硬还是遭受了什么。 “我要回家,回王府……” “少爷说什么?我让厨房给少爷炖了鸡汤。”小钰在润择耳边轻轻说。 “小钰……” “晚上天凉,少爷喝醉了躺在门口,幸亏门房发现得早,要不然在外面躺一夜,一定会作下病。” “是吗…替我谢谢门房……” “少爷以后断不可一个人大晚上出去喝酒了。咱们这里不比京城,晚上也灯火璀璨热热闹闹的。黑灯瞎火的躺街上,人都看不到。” 润择闭眼咕噜眼珠子,一个人?他一个人出去喝酒的? “我去哪儿喝的酒?” “少爷居然问起我来了,这我哪知道啊。” “唉呀!”润择两个手指头捏眉头,喝酒真误事。 “少爷您是自己起来喝呢,还是我喂您。” 润择摆手。 “那好,我就不烦少爷。“ 小钰走了,润择翻身打滚。 “哎哟喂,这是摔了还是被人揍了啊。” 转头看,一盆米饭,一大锅鸡汤。一小碟咸菜。 润择起床吃饭,扒拉米饭往嘴里塞,拿鸡腿啃,捧着盆喝汤,手抓咸菜,这副吃相想必难看极了。 待肚子填饱,一股内疚感油然而生。喝酒醉倒在大门口,净给人家添麻烦了。这一锅炖鸡老太太都未必能吃到,却给他端来。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作天作地地胡闹。 照例去老太爷院子请安。 “花楼逛的怎么样啊?”老太爷笑道。 去逛花楼了?润择坐下捏住眉头,居然想不起来。 “十两去呆了一晚上,你小子真有能耐。” 十两银子在花楼过夜了?怪不得全身如此困疼。不对!小钰刚说他半夜在门口醉倒被门房抬进来的。 润择一手捏肩膀,“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太爷哈哈大笑声如洪钟,“外强中干,瞧着健硕实则不行啊。” 润择顾不得和老太爷说笑,他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您怎么知道我花了十两?”润择试探问。 “哈?你没花钱啊?” 润择下意识往胸前一掏,摸到一块小小的碎银子便掏了出来。 “没花!” “你小子,逛花楼可不兴赊账啊。” 没花钱怎么喝醉的,该不会是闹事被花楼的人扔出来的。 润择眉头越蹙越紧,“江南的酒后劲非常,我在京城从没喝到断片不记事的程度。” 老太爷一脸鄙夷,“花楼的甜桂花酒能有多大劲,要说酒还得是北方的高粱酒。好多年没喝过了。” 润择想得脑袋生疼,不住用手捏眉头。 “喝的酒不记得了,那陪你喝酒的姑娘总记得?” 姑娘?润择猛拍一下脑门,脱口而出“芙蓉”二字。 “芙蓉姑娘?木芙蓉花在秋天降霜时会格外娇艳……” 芙蓉…小满……润择似乎一下都记起来了。 “你可知道蜀后主的花蕊夫人……” 不想听老太爷絮叨,润择拔腿就走。 …… 第123章 往事无痕 润择去找小钰。 “少爷醒了,鸡汤吃得惯么。” “我有话要问你,泡壶茶。”润择脸色严肃。 两人坐在阳光洒满的厅堂里,小钰的纤纤玉指捧出一白瓷罐,用小竹筒舀出茶叶散在没有描花纹的白瓷茶碗里。 “我问你,昨晚上我是怎么喝醉又怎么躺在门外边的。” “少爷真会找由头怪罪人,您自己醉酒不记事,旁人当然更不知道了。”小钰从小炭盆上提起茶壶往茶碗倒水。 合上茶碗盖护住要溢散出去的茶香。 “我记得和你一起出去喝酒,而且你穿小姐的衣服打扮成小厮模样。” “哈哈哈……少爷的酒还没醒么。怎得说出这种胡话。我何曾和少爷出去一起喝酒,又何曾扮成小子模样?难道是少爷做梦梦见的。” 润择瞪圆了眼睛,做梦梦见的? “家乡不比京城,大抵太朴素无趣了才让少爷生出奇秒的想法。”小钰浅笑。 润择大喘气难道是他魔怔了。 “小姐以前爱打扮成小子跑出去玩,少爷莫不是太想小姐了……” 润择拍脑瓜子,顺着脑门往后撸,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后脑被重器敲过? “唉……我这是酒后摔得?” “少爷在门口的石碑旁吐了一滩。”小钰掩面笑,“也算让老巷子焕发生机了。” 润择郁闷的打开茶碗盖子喝茶,茶水带着陈年旧茶的潮气。比昨晚上在楼茶喝的差远了。 不对啊!他记得身旁的小厮临走时替他付了十两茶钱。 “你付了十两茶钱?” “十两?什么茶要十两?”小钰惊愕不已。 润择手指头捏住眉心,花楼的酒不能贪杯啊。一顿大酒喝得神志都不清楚了。 没人替他付钱,那怀里老太爷给的十两碎银子怎么回事。 “你莫要寻我开心,我带你一起去花茶楼找芙蓉喝茶,走的时候你付了十两银子!” “哈哈哈,少爷可记得几时回家进的门?” 润择哑口无言,“我醉了嘛,不记得了。” “少爷喝得醉倒在家门口,却偏偏记得带我出去,还说我乔装打扮……” 润择捏住眉心,难道真是他太想找到小姐,触景生情酒后臆想出来的。既然如此……再用十两去花楼里喝一次茶,他不记得了,那茶女总该记得。 润择喝光茶碗里剩的茶,起身…… “哎哟……”润择一震晕眩。 小钰赶紧扶住,“少爷身体不适,回去的路远,先在这里休息。” 小钰扶着润择到正厅侧边的小房间。 “这里以前是小姐住的地方,不算委屈少爷。” 润择头疼难耐哪里还顾得了那些,只觉得床确实比自己的睡要软一些。 “谢谢你……” “少爷回来这么多天了,还是如此见外,没把这里当自己家啊。” “哼…我家…可是皇亲贵胄……” 花茶楼里。 簪花小楷事无巨细写了满满一大张。 芙蓉止不住赞叹,“我就瞧着你气质不凡不是一般人,原来真有一手。” 小满伸手指这是在花茶楼苟且偷生以来最自如的时刻了,彷佛回到了小阁楼。 “以前在家里日子总是慢悠悠的,为了打发时光,常写字记事。” …… 第124章 无题 小满在芙蓉房里呆了好久,担心会影响到芙蓉接客。 “你放心,我平常接不到几个客人,那次你的五十两算是难得的大生意了。” 小满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每天把几时吃饭,几时出了院子,见到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记写下来多仔细的日子啊。” 小满低头掩面,对啊,多好的日子,以前丝毫没觉察到。 “豪门小姐能把日子记成书,不像我们死了也留不下只言片语。” 小满想起她放在房梁上的那本小册子,不知道被人发现了没有。 “我给你钱,你帮红豆写一篇字。” 小满从昔日的窗台前抽离出来,给自杀的红豆写传记,听上去有点有趣。 “好啊,总比呆在柴房里烧水强。” 芙蓉一边研墨一边说:“红豆虽然年纪小但资历深,我来的时候红豆已经在了。说来奇怪啊,老茶女了怎么会如此脆弱。” 小满不由伤感起来。 “她在楼里和哪位姐妹最相好。” 红豆愣住,摇摇头缓缓说:“在这里大家是抢食吃的对手,谁会和谁玩得好。” “怪不得…我和她们无冤无仇那日都挤着来打我!” “我可没去打你啊,我也被打了个半死。”芙蓉一边摆手一边要揭开衣服给小满看伤疤。 “好啊好啦,都过去了,姐姐的千金玉体我怎么敢看呢。” “哈哈哈……念过书就是会说话!” “你不也会写字嘛。” “哎呦不值一提,宰客的把戏罢了。” “怎么不值一提呢,能挣到钱能养活人就是有价值的啊。侯门里的慵懒小姐公子整日说的才是没用的屁话。” 芙蓉竟高兴地跳起来,“这么说来,我们说的话也算是一字千金啦。” 小满也笑起来,在纸上写下一句,“幼时学艺长大以此为生,虽身陷囹圄,犹可品茶吟诗。” 芙蓉凑到身边看,“哎呀呀,厉害厉害,红豆要是知道有位千金小姐给她写生平,大抵也能安息了。” “红豆安葬在哪里啊?”小满小心问。 芙蓉沮丧下来,“不知道…” 小满放下笔,“姐姐知道无有家祖庙旁边的乱坟岗么?” “不知道,要是有个坟头那还好,就怕草草的扔到河堤边或者…一把火烧了。” 小满瞬间便抽泣起来,芙蓉见把小满吓到了,急忙说:“咱们可以偷偷找个安静的地方祭奠红豆,她在天有灵会知道的。” “她不怕死…说明她觉得活着比死都难受。” 芙蓉端着脸沉默了。 小满提起笔又放下不知道该写什么。 …… 无有大宅里。 润择再醒过来的时候,满眼黑黢黢,情急从床上滚下来。 摸到门打开,看到待客的太师椅这才意识身处何处。 轻手轻脚坐到躺椅上,海棠树影落在前厅地板上和窗棂雕花混成一片。 静谧的月光映着整个院子像一块经纬细密的绢布。润择谨慎的向后仰身子最后依在靠背上。 大小姐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也会坐在这里赏月。 …… 第125章 夜遇财神 润择背手走出院子,月亮作伴往回走,怎么到这地步,不愿意细想了,难堪就难堪反正已经过去了。 “少爷……” “少爷……” 润择一激灵,蕴含无数秘密的无有大宅,想必也长年飘着怨鬼…… “少爷……”一团不舒展似乎粉红色的东西在暗处。 润择顿时吓得腿软,那团东西由暗处出来,“少爷,我是老姑奶奶。” 没等润择定睛看明白,团粉便已经凑了上来。 “本来想趁夜色把这些埋了,既然有缘遇到,就送给少爷了。别嫌弃……” 老姑奶奶把怀里的包袱往前递,润择往后欠身子躲。 老姑奶奶揭开包袱,黄金的色泽在黑夜中闪着摄人的光芒。 “这是金子?” “她们留着我的命,一直想找的东西。” 润择忽略了老姑奶奶说的“她们”,吐口而出,“奶奶,家里真有金库,对?” “金库?当然有,无有家族以前何其鼎盛。金库算什么,藏宝贝的钟楼,带轮子的移动戏台子,什么都有。” 润择高兴地蹦起来,“我就知道!” “这些钱你收着,想花就花,但是千万别说是我给的!”老姑奶奶的眼睛在黑夜里明亮极了。 润择揽过黄金,警觉地四下张望,“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就在这里,别的地方恐怕有眼线。” “好…好…”清冷的夜,润择连吸了好几口直抵胸肺的凉气。 “你是这家的少爷,我才跟你说,别人我不会多说一个字。”老姑奶奶说完转身,像瞬间把刚刚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一样,伸胳膊一步一晃稳着脚步往外走。 润择目送老姑奶奶走远,本想送一下,但脚被钉住了一样,人家是这家的老姑奶奶,还用他帮忙带路。 润择揣着黄金一路小跑回到院子,进门把黄金放在床上再蹑手蹑脚去关门。走夜路没碰见鬼反倒碰见了财神爷,这好事上哪找啊。 点上灯,大元宝对着烛光仔细瞧,官印清晰可见。 “哎呦喂,可以通行的黄金啊。有东西…这家还是有东西……” 天天渐渐亮了,润择兴奋难耐,恨不得马上出去浪。 家徒四壁,明晃晃的几锭大元宝藏在哪?小钰每天会来给他收拾屋子,岂不让她发现了么。走到屋外,脚尖踢了几下,地上经年的院土硬极了,不能干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 润择在屋里来回踱步,怪不得老姑奶奶要在半夜把钱藏起来,有人惦记她的元宝嘛。 趴在床底看了一眼,只能这样了,把大元宝逐个咕噜噜甩进床深处。 燥热的脸贴在冰凉的地砖上……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不如天亮了找小钰去把元宝破开。” “她明明跟着去了花楼,还付了十两银子,居然污蔑我记忆错乱了。” “吓!茶里大概不干净!这个歹毒的丫头,既然不承认,就再带她去一次。岂能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中!” 润择一个打挺站起来。 …… 第126章 正面交锋 天刚亮,润择怀揣一枚元宝去找小钰。 一老妇人提热水壶进院子。 “少爷?您怎么来了?” “我和小钰约好了要出门。” “好,我赶紧伺候小姐起来。” 润择心里暗笑,小姐?这丫鬟当真以小姐姿态生活啊。 在前厅等了好一会儿,梳妆好的钰小姐才缓缓从楼上下来。 “早啊!” “少爷昨夜在小姐房里休息可好?” “江南建筑虽和京城建筑不同,但是据我观察,二楼才是小姐的房间,楼梯旁边的小屋子是方便伺候小姐的丫鬟住的。小姐在楼梯边一喊,丫鬟就顺着楼梯上去了。” 小钰脸上绷不住,但润择没住口。 “小姐从家跑了之后,你就把小姐的闺阁给占了?楼下的厅堂正面向阳,二楼的窗户可以欣赏庭院,厅堂旁边的小屋乌漆嘛黑,怎么可能让小姐住。” 一大早,便劈头盖脸遭到一顿训斥,小钰愤怒极了。 “小姐平日待我情同姐妹,常喊我上楼同住。倒是少爷,喝醉酒了来小姐闺楼里滋事,不得已才把少爷收留在楼下的小屋里。我若去告诉了老太太,纵然少爷尊贵也少不了一顿家法。” “家法?笑话,有人敢打我不成?”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少爷既然在家里呆着就该懂规矩!”小钰厉声呵斥。 “哈哈哈,你以小姐自居,和我一起去花楼,算不算触犯家规?好好,你不会承认,你会倒打一耙栽赃我醉酒说胡话。”润择从怀里捧出大元宝端放在桌上。 “那日跟你一起去花楼,我出了这么大的元宝记得么? “胡说!”小钰脱口而出,润择嘴角忍不住笑意,露馅了…… “花楼是销金窟,越是没见识没钱的土包子越爱出风头。我就在花楼里见过,喝茶就出十两银子还自以为大方的穷鳖。” 先前进来的老婆子一直在院子里垂手,润择抬手招呼她进来,“婆婆,元宝你拿去,以后伺候我,我住的院子破得都能闹鬼了。” 老婆子眼睛直了,脖子的上老皮牵扯着静脉和手一起颤抖起来, “少爷是商人,黄金白银如大江大河奔涌。想有人伺候,改天让人牙子去买个十个八个。”小钰见状说。 “外面的人我信不过,买进来还得费心思调教,万一买到那种能言善辩心术不正的就麻烦了。” 小钰听出了话里有骂,反唇相讥道:“这位婆婆是小姐的乳娘,您说我霸占小姐的闺阁,现在少爷更加过分!” 润择拍着太师椅扶手大笑,“既然如此,还是我委屈一下让人牙子去外面寻寻。”润择撇嘴把元宝收起来。 “少爷,我很能干的,以后少爷只管吩咐。”老婆子伸出苍老的手说。 “您是小姐的乳娘,就算小姐不在了,您也得把这个院子打理好啊。小姐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润择起身准备走。 老婆子佝偻腰双手不住地拜,“少爷少爷,我去求老太太……” 润择头也不回的走了,小钰在背后气得直跺脚,“好啊,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 第127章 时空交错 小钰穿着小厮衣服再一次和润择去了花茶楼。到门口时,抢先一步进门。润择暗笑,挺有心气啊,既然如此出钱的时候也让她出风头。 进了花楼依旧点了芙蓉。 芙蓉看到二人,嘴角眼角弯的都快飞进发鬓了,“少爷我可想死您了,想得夜夜睡不着觉。” 小钰忍不住翻白眼,芙蓉余光瞥见了白眼没有招呼她,拉着润择坐在茶桌上。 “少爷,上次坐了一会儿就走了。这次可得多呆一会儿,我让小厨房给做点小菜。”芙蓉从房间出来,一溜烟跑到后院。 “小满小满,那个男人来了!京城商人!” 小满不可置信愣住,“他?他还在无乡。” “对对对,千真万确,你赶紧把蜜罐里红果子和蜜桃盛出来一份,趁换茶水的功夫,端来见他!” “啊…那…可是…我现在这样他能认出来嘛!” “唉…也是,商人重利轻离别,万一他是个薄情寡义根本不记得怎么办。而且他这次来还带了那个乔装的姑娘。看着怪讨厌的。” “吓!没准他已经把我忘干净了。” “别担心,我再探探他,果子快盛啊。” “嗯……”小满一时间不知道先去盛水还是先找蜜罐。润择来了!记忆中他人还不错,要不是被他带来花楼,现在连容身的地方都没有。 从蜜罐里盛出两份满得要溢出来的糖水果子,连一壶热水端托盘递给前院等着侍候的龟公。 房间里,小钰不像上次站在一旁而是坐下了。 “这位小少爷别来无恙啊?”芙蓉问。 “无恙怎么会来此地?必定是有病!” 芙蓉的笑容僵在脸上转眼看润择。 “这位公子上次来喝茶出了十两银子,觉得太贵了,气不过。”润择冲芙蓉挤眼睛。 “胡说!”小钰呵斥。 “哈哈哈,这回一定不让小公子觉得亏。”芙蓉拿出琵琶弹奏起来。 软糯的唱词沁人心脾是舒缓内心的良药,喝茶也能喝醉了。 芙蓉笑意盈盈但看向小钰的时候会露出一丝凌厉。 一曲罢,芙蓉放下琵琶。 “少爷可喜欢这糖水果子?” “嗯,喜欢喜欢,甜中带酸绵密不腻。” “小公子也尝尝?”芙蓉的纤纤玉指用竹签扎了一块。 小钰绷着脸,“没钱吃!” “你这样就不对了,从抢先踏过茶楼的那一刻开始,消费就产生了。你没出过门,不懂。” “小公子喜欢来喝茶,我永远欢迎。” “哼…上次我出了十两请少爷,这次少爷请我。” 润择吃了一口红果子好似被酸到了,龇牙咧嘴眉毛飞挑,眼睛都睁不开了。 小钰豁然起身,“我原先以为你从京城回来是有品格之人,没想到竟如此卑劣,强迫我来这种地方就算了,还羞辱我!” “小公子息怒,这位少爷是老顾客了。我记得头一次来的时候,旁边有位出手很阔绰的同伴。”芙蓉把没送出去的红果塞进嘴里。 润择心头一震,小满!芙蓉还记得小满。 …… 第128章 无题 小满扒着后院的影壁墙往前院探头,被龟公呵斥,“想去前面卖也得看有没有资质。” 小满悻悻缩回去,虽说对困在烟花之地恨之入骨,但终究还得靠此地找到一线生机。 房间里。 润择和芙蓉对诗词行酒令玩的不亦乐乎,小钰在一旁很尴尬。但自知这种地方想呆得舒服得能拿出银子。 可又不肯先行离开,白白被带到这里喂了一肚子没趣得讨回来一点。 “姑娘这么好的才学,小时候一定下了苦工。”小钰插话打破二人氛围。 芙蓉点头,“学艺的时候,天不亮就要起来出工,练到天亮了生火烧水伺候师傅吃饭,一天正式的修习才开始,练到天黑才精疲力尽了连脱衣服的劲都没有了。” 润择听得连声啧啧赞叹。 小钰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继续问:“那么苦,经常想逃跑?” 芙蓉掩面笑狐媚地看向润择,“我时时刻刻都在等能带我跑的人。” “那一定是在等我喽!”润择说。 “少爷能带我去京城啊?” “你要想那就能!”润择一脸笃定。 芙蓉并未表现出特别的兴奋,似是这种话已经听多了,润择却更加坚持道:“带你离开这里需要多少银子啊?” 芙蓉纤手倒茶低声说,“一万两只怕是要的……” “嘁……”小钰发出的不屑的声音,“你可知道一万两是多少?寻常几口人家一年都用不二三十两。一万两够一个乡村过两代人了。” “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拿寻常人家的生活做比。一万两……不多……” “哼…反正你给不出来,就算十万两百万两又怎样,都不算多。” “丫鬟就是丫鬟,我带正经小姐来的时候,人家就不会这样。” 芙蓉心头一震,难道这姑娘是小满家的丫鬟! “小姐怎样?她一月也才二两月例银子。你当她是什么千金小姐?” “住口!越来越没家教了,小姐是你能置喙的!” “少爷息怒,玩笑话怎么还当真了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您怎么好一口一个‘丫鬟’呢。” 小钰气得脸涨红大喘气说不出来话。 “喝茶喝茶,少爷别扫了兴致。” 润择摆手道:“你先走,这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小钰从房间里跑出去,芙蓉起身追,“姑娘,外面黑,拿一盏花灯再走。” “你放心,她机灵很……”润择满含怒气说。 芙蓉在门口偷笑,转身翩跹着回来倒茶,“少爷,方才说的‘小姐’是……?” “啊…随口一提随口一提。”润择觉得无有家小姐的私事不便拿来与烟花女子嚼舌根子。 “给你赎身的话,真的要一万两?那花魁得多少钱啊? “少爷还惦记着花魁啊。花魁啊,那估计得十万两。”芙蓉扑闪眼睛。 “哈哈哈……你知道十万两能买多少粮食,修多少桥盖多少房子。” “您刚才还教训丫头,不能拿寻常事务比拟,花魁可当真不是一般人。十万两许还说少了呢。” “嚯!这份心气我喜欢。甭管别人怎么想,咱就是能值万两银子!”润择拍桌子。 “哈哈哈……”芙蓉舒心的笑了。 …… 第129章 旧事 “万金难求的花魁,恩客都是什么来头?我初入此地不久,若是能被引荐结识到不寻常的大人物,我也会不吝惜钱财。” 润择的话让芙蓉有些为难,莫说在中间做引荐,她和花魁见个面都难。 “少爷预备在这里呆多久?” “哎呀!”润择被问到了心烦的事情。出来这么多天毫无所获,不能在这里持续耗下去。 润择拿起酒瓶喝桂花酒,反正今晚不打算回去了。 “我办完事情就回京城去,但是这个事情太难办了。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事情。” 芙蓉试探问:“什么样……的事情?” 润择双手捋脸,“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 “话长夜也长,少爷如此苦闷不如随意拾些话头与我念叨念叨。” “京城啊…有很多尊贵的人。” 芙蓉点头示意。 “尊贵人聚集在一起,总会有一些人是相对贱的……” 芙蓉亦点头。 “我就是贵人里的贱人!”润择突然把声音拔高,屁股也跟着脱离了座位。 “我当然不甘心……大丈夫不怕出身太单薄。” 芙蓉一脸崇拜状。 润择屁股落到座位上,“有一天我听说了一个故事,感觉找到了翻身的机遇缝子。” “京城曾经有位…位高权重的王爷,王爷你知道?” “哎呀,少爷真把人家当白痴,大傻子啊。”芙蓉催促润择赶紧讲下去。 “很多年前,天公降罪,连续三年大旱,多地出现饥荒。各级官员虽有心赈灾,但是好官也难为无米之功。这时候有一位皇子主动请缨,说愿意为父王分忧深入灾区安抚灾民。老皇帝龙颜大悦即刻下了圣旨。” “皇子到达灾区之后才发现现实比他想象中残酷多了。何止是没有粮食吃啊,扒树皮吃黄土甚至易子相识,惨绝人寰不忍心被字句记载。” 芙蓉捂住胸口,给润择倒酒。 “皇子愁啊愁啊头发都快抓光了,正在犯难的时候,有一外地的富豪求见,说家里粮食丰裕愿意为殿下分忧。在富商的运作下,皇子成功完成了赈灾任务,让大量灾民抱住了性命。王子风风光光回到了京城,老皇帝给封了爵位变成了王爷,王爷从此和那位富商变成了知心密友。几乎天天私通书信。” “作为王爷的亲信,富商的势力也越来越大,从家粮丰厚的小土财主变成了势力能直接压过当地高官的霸主。王爷虽然知道这位亲信长年累月的打着他的旗号作威作福,但是因为这位心腹亲信私下里办事得力,尤其是帮王爷处理很多棘手的脏事烂事,所以一直放任他。” 润择喝了酒换口气继续说。 “灵霄宝殿里掉下一粒沙子,落到凡间就变成了一座高山。本来深得父皇器重的王爷被死对头抓到把柄。皇权争斗是天下第一等惨烈之事,经过数年缠斗王爷失去继承大位的资格变成了只有虚名的寻常王子,他的心腹家族也跟着一败涂地……” “啊……”芙蓉听的惊心动魄,已经忘了这个话题是怎么开始的了。 …… 第130章 无题 润择说啊说啊终于醉倒在桌上,芙蓉趁空档偷偷跑到后院,小满在柴房倚着墙似是睡着了, 芙蓉瞧着不忍心叫醒她,在柴房间外探头犹豫。 “死丫头偷懒呢!”老鸨子叉腰惊叫,屋里的小满腾时坐起来。 “我来…来来…取…甜水…” “我问你,今天那位客人来了好几次了。生客轻杀,熟客狠宰,你知不知道啊!” “是是是…妈妈……” 芙蓉只好悻悻地走了,老鸨子在柴房门口看了一眼也走了。 小满长舒一口气,算是躲过一劫。 夜再长黎明也从来不迟到,姑娘逐个从前院回到后院。 小满强撑着精神等芙蓉。 芙蓉费力的把醉倒的润择拖到床上,两条麻袋一样重的腿抬上去。 便开始在身上摸索,腰上的大钱袋里装着一枚大金元宝。 “哎呦乖乖嘞,真是大财主啊。头一次见就觉得不是一般的猪公!” 芙蓉忍不住用手帕子给润择擦了擦脸。 不得不说这张脸是她见过最俊朗的一张,脸颊下颌骨的线条和刀切得似的。 “又俊又有银子,真是个好男人。要是能带我走就好了……”润择的鼻息绕过小钰的纤纤玉指。 无有大宅里。 小钰简直气疯了,直接去找已经睡下的老太太。 “老太太,新来的少爷逛窑子去了,顽劣不堪的少爷胚子罢了。” “随他去嘛……”老太太背着身子说。 “老太太您就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 “怀疑他做什么,谁来到这座宅子并住下来,谁就是宅子的主人。” 小钰无言以对转话锋,“那位少爷带了一锭大元宝要我院子里的婆子去伺候他。” “元宝?”老太太翻身坐起来,“他终于露财了?” “与其让他把钱散到堂子里,不如……” “他有多少钱?” “按照他自己说的在京城做漕运生意,应该是个和官府有关系的富商。” “哎呀,好小子自己送上门来。” “老太太先前说给他说媒,找的怎么样了。” “哼……” 小钰会了意,“这位少爷要是喜欢卖茶女,不如顺着他。反正都是家乡的姑娘先拴住了再说。” 老太太一手撑头琢磨片刻点头默许,“正经人家的好姑娘找不着,卖茶女倒也行,他看上谁了?” “就是小河边有一条巷子,最深处的那家。人嘛,三分姿色两分才艺,卖弄得人五人六的,其实只是不择手段图财罢了。” “哈哈哈……”老太太居然尖着嗓子笑了起来,“堂子里的姑娘能耐着呢,打小学勾人魅惑的功夫。弄到家里来,不得把老太爷鼻子给气歪了。” “老太太您说,那位少爷会不会是老太爷安排来的,其实是个根本不想干的人。” “老头子这么多年也就偶尔打酒的时候出趟门,他能翻出什么花。倒是那位少爷主动送上门来,真金不怕火练,不如就烧他一烧。” 小钰在烛光的暗影里偷偷松了一口气,有了老太太的准话,那她就可以尽情施展了。 …… 第131章 美人斋 润择被周遭的嬉闹声音吵醒,翻腾着醒来,不知道身在何处。 “哎呦喂,少爷您可算醒了,足足睡了一天又到晚上了。”芙蓉把润择扶起来,沾着水的手帕子擦脸。 “我让小厨房给您做了几道小菜,好歹垫一垫。” 润择定睛看桌上的盆盆碗碗,只想扑过去狼吞虎咽。但是美人在侧,必须得文雅。 芙蓉纤手打开小碗盖,用笑银勺舀汤,润择直端起碗仰头一口干,干涩的肠胃里终于流进了暖流,“真鲜!” “哈哈哈,少爷吃点青。”芙蓉夹一筷子青菜喂到润择嘴里。 桌上的碗碟虽然多,但是摆盘讲究留白过多,吃不了两口,耐着饥肠辘辘让芙蓉伺候着吃,光盘也不能饱腹。 润择从怀里摸出那枚元宝放在桌子上,“出去置办点硬菜,什么酱肘子啊,烧鸡卤味什么的。” 钱终于到手了,芙蓉双手攥着元宝从屋里垫脚尖出来,招呼来龟公,“赶紧去隔壁弄点好菜来,大鱼咬钩了。” 说着把从手里的元宝露出一点。 “哎呦,姑奶奶您真能耐!” “里面这位啊,京城来做漕运生意的,千载难逢的黄金大鲤鱼!” 龟公竖起大拇指,“哎呀呀,撞上财神爷了,放心,绝对给您锦上添花,柴火堆里再添一把……” “行了,快去去。” 打发走了龟公,芙蓉正想溜到后院看一眼小满,只听院子里老鸨子招呼。 “哎呦…小少爷您来了,这回儿一个人来的。” 芙蓉在廊上探头,吓!是小钰穿着男装来了。 “妈妈好,我家的少爷一天没回家了,可还在这里和芙蓉茶女喝茶啊?” 芙蓉转身回屋里。 “少爷,你家里来人,那个小姑娘又来了。” “来就来嘛……” 小钰被请进房间,关门时老鸨冲芙蓉挤眉,恐怕来者不善。 “老太太担心您,让我来送银子。” 一句话稳稳地把润择拿捏住了。 一边想托大,说老子缺钱寒碜人呢,另一边,有人来送银子的好事怎么能推辞。心虚地说:“让老太太担心了。” “小公子,您吃了么?隔壁美人斋一会儿有菜送来。” “少爷允许我陪席么?” 润择支支吾吾,“好啊,坐坐…坐…” 美人斋的菜端上桌。 “美人出浴”是道鱼丸汤,“冰肌无骨”是白豆腐块点香油,“软嫩香酥”是一盘足量的鸭肉。 最华丽的菜,“黄金屋颜如玉”,晶莹剔透的荔枝肉落在金黄色的鸡胗上,铺白米炒饭。 另有一盅冰糖银耳粥。 润择动筷子先夹了一块鸡胗,劲道香滑,“来尝尝,鸡胗能补女子的气血。” “我还是吃能让贵妃笑的荔枝。” “家里要是能吃这么好的东西就好了。”润择最稀罕的还是鸭肉。 “只要有美人作伴,家常菜也能吃成‘美人斋’。”小钰的目光轻轻落在芙蓉身上。 “哼……”润择心想他可没有把不沾荤腥的粗茶淡饭吃成佳肴的浪漫心思。 穷就是穷! …… 第132章 无题 酒足饭饱困意浓,润择拘在椅子上颇有些不舒服。 “少爷可是讨厌我坏了兴致?”小钰说。 润择轻笑继续喝酒。 “少爷您还是早些回去。”芙蓉说。 两边扯拽之下,润择不由感到郁闷,在这里继续呆着有些无趣,回家更是乏味难耐。 “少爷以后常来便是了,早些回去省得家人担心。”芙蓉继续说。 润择点点头喝了最后一口酒准备离开,小钰从袖子里拿出十两银子放在桌子上。 润择瞥见银子立刻来了兴致调侃道,“小钰手头很宽裕啊。” “俗话说千金小姐,我虽然不是小姐,抬举的说成‘百两大丫鬟’也是可以的。” 润择挑眉,小钰现在厉害了,能泰然自嘲了。 “这位小公子是个姑娘。”芙蓉故作惊讶。 “姐姐见过的男人得有个百八十了,怎么看不出来么?” 芙蓉低头浅笑,“男人千面,以前遇见过一位白净的像姑娘的贵公子,姑娘有三分像她,姑娘既然是百两大丫鬟,那位大抵是真千金小姐了。” 润择止不住眉眼飞动,小钰虽机灵但是和勾栏女子斗嘴还是占不到便宜,芙蓉说,“有三分像她…”可是在说小满? “你先回去,告诉老太太不必担心我,今晚我一定回家去。”润择对小钰说。 小钰哼笑道:“少爷回去的时候,最好不要走正门,因为家里有规矩,夜晚下钥之后正门如果再开,会把是非和不干净的东西带进门。” 小钰说完拂袖而去。 润择把十两银子放到芙蓉面前,“这个丫鬟平时吃穿用度与小姐无意,骄傲的很,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看那位姑娘应该是本地人和少爷什么关系呢?” “哈哈哈……”润择来了兴致,声音也变粗气,“我祖籍此地,在外成长,在外做生意终于得了功夫回家来。” “哦……那少爷可娶亲了?” 润择有些尴尬吹嘘说,“我在京城有一门亲事,回到家乡,老人们也说要给我娶妻,但是…我啊,血里有风,不想祸害人家姑娘。” 小钰出了门,贴着巷子墙快走,出了灯火阑珊的巷子,看着黑乎乎的一片,站在窄窄的小桥上畏惧不敢前行。 小钰回头看巷子,润择不知几时才会出来。 “呸!纨绔子弟!亏我来找你!呸!无有家果真没有一个好东西,活该把家腾出去。” 小钰在小桥边踟蹰半天决定再去茶楼,催润择出来。 “少爷,我记得您第一次来的时候,身边也有一位佯装成小公子的姑娘。当时您称呼她为少爷……” “嗯,你记得她。” “在围栏边扔银票,要见花魁,走的时候还留下一根颇为精致的簪子,怎么会不记得呢。” 润择连连点头,那样女子怎会不记得。 “少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门外响起老鸨嘹亮的应酬声,门呼啦被推开。 “外面黑灯瞎火的,我一个人不敢回去!”小钰跑进来站在门边。 …… 第133章 特许汇通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看她走的时候不是很潇洒嘛,现在灰溜溜回来了。”润择大笑起身拍扯衣服,“既然小钰畏黑,那我就先回去了,改日再来喝茶。” “少爷慢走……”芙蓉不舍屈膝行礼。 小钰跟着润择出门。 “我以为你会把我嘲笑一番然后不走。没想到你倒利索。” “哈哈哈,在你心里我是痞子无赖啊。” “那谁知道啊,少爷是什么人我现在还没看明白。” “哈哈哈……” 两人一前一后过窄桥,头顶月亮随行,身边有缓缓流淌的小河。夜晚清凉的小风吹着,一番宁静惬意不言而喻。 芙蓉招呼龟公进屋撤台,自己跑到后院。 见到小满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那个男人祖籍此地,这次回来探亲常住,本来聊的好好的,谁知那个姑娘来了夹枪带棒说了几句刺剌剌话,先走了没一会儿又来了,直接把男人叫走了。哎呀,我就差一点点就把你说出来了!” 小满沉默不语,满脑子都是占她阁楼的小钰,不会这么巧。这个所谓的商人少爷和无有家族什么关系?难道是有生意往来。但是无有家避世已久,能有什么关系呢。 “芙蓉,今天没少赚?”老鸨子一脸狐狸笑,苍老粗皮的手摊开。 芙蓉只好把金元宝掏了出来递给老鸨子,小满赶紧眼神回避,盯着钱看没准会白白挨责骂。 老鸨子捧着金元宝乐得滋银牙,对着月光看,“哎呦喂,‘特许汇通’果然做生意的有官银。芙蓉这个月月例双倍,想吃什么点什么,再做一件花色好的衣服。” “谢谢妈妈……” 老鸨子走了,小满轻轻叹气小声嘀咕,“都让她拿去了……” 芙蓉亦沮丧但小钰给的十两可以偷偷攥在手里,反倒念起小钰的好来。一个姑娘家害怕走夜路没什么好指摘。坐一会儿愿意出十两的客人也是大贵人。 “那个来了又走的姑娘叫什么?”小满问。 芙蓉犹豫,分明记得润择走时说,“既然小yu畏黑”,大抵不是小鱼小玉就是晓雨。 “嗯……这个…不知道啊,下次来了再问他。” 小满苦笑,知道人家叫什么又能怎么样。 “姐姐辛苦了,赶紧去休息,出工还老惦记我差点又被骂。” “我也是高兴,好说话的客人通常是财神爷,越是难对付的越抠搜。” 芙蓉走了,小满拘束在柴房里想哭不出来。 在荒草席子上打盹的老婆婆突然翻身说,“惦记都什么都不要惦记男人,尤其是来这里的男人。” “婆婆放心,我才不会惦记男人呢。” “惦记钱也不要,财神遇不到竟是讨债的厉鬼。” 小满忽然哇一声哭出来。 婆婆微微抬起脑袋看她,“那是还惦记以前荣华富贵的日子?哼,傻子!” 小满手背捂嘴,凭什么不能惦记?她就活该死了活了都呆在这里。拿细柴火棍在划拉地上的土,“特许汇通”…… 元宝上的官印都是“特许汇通”么? …… 第134章 一场噩梦 润择回到院子把金元宝找出来,对着烛光看官印,“特许汇通”。 和官府做生意的行家,看官印就知道是什么时候,因为何事特许汇通的银子。 润择脑子乱手指头忍不住在桌子上划啦,“做成元宝的黄金,一定是特别重大的事情,‘特许汇通’,为什么要特许呢。”另一手上摩搓银子,感到细微的划痕,对着烛光仔细看,元宝底部似乎有磨掉的痕迹。 润择来了兴致,恨不得立刻去找老姑奶奶询问。 “官印上应该有出处,不过被削掉了。”润择有些后悔把一块元宝送给了茶楼里的茶女,好在元宝的细节没让小钰看到。 润择一瞬间踌躇满志起来,在屋子里踱步,转了两圈颓废瘫在硬床板上。 “去哪寻觅旧事啊,这家空的只剩下尘埃了。” “特许汇通…特许…汇…通…不如直接向官府举报私藏官银!昧了官府的银子,就算很多年过去也能追究。”润择念叨完后背横生一股凉气。 “卑鄙…无耻…害人之心……” “无有石碑立了那么多年,他还跑来生是非……” “唉……那怎么办啊……” 润择一手枕着胳膊昏昏睡去。 梦里回到了一栋老宅园,在院子里开心的跑啊跑跳啊,爬到树枝上学猴子啊,突然被绊倒掉了下来,眼前是穿着带铆钉靴子的双脚,抬头望去,高处有一张威严的脸,两眉之间有一道深刻进去的褶皱,像二郎神开的天眼。不敢久视,喃喃道,“我错了……” 只听从天而降的声音。 “你错了?你错哪了?你错在根本就不该出生!你完全就是一个错误!” 眼前的双脚一跺地一坑走了,声音还在耳边嗡嗡,“你出生就是完全的错误……” 爬起来,原本花丛锦簇的院子,红的白的绿的黄的紫的,一下都暗淡了。只剩下一片蒙着灰的白…… 冷不丁飘来白色的纸铜钱,随风扭曲翻转。 “妈妈…妈妈…别走啊,你回来啊…我错了,再也不淘气了……” 慢慢的白色的纸铜钱也没有了,天地间的一切都没有了。 后悔那张脸在的时候没有扑上去抱住那双有铆钉的脚。就算被扎的血肉模糊也要死死地抱住,怎能让他白白走了。 润择缓缓睁开眼,天还没有完全亮,黎明的微光格外刺眼。翻一个身,扎进被窝里。 一股恨意涌上心头,从来没有人心疼过他,他为什么要心疼别人,无有家到如今的地步又不是他害的。 狗行千里吃屎,狼行千里吃肉,无有家既然已经破落到如今地步,不如最后被他吞掉。如果能踩着无有家飞黄腾达,那也不枉无有家曾经辉煌一番。 润择狠狠闭上眼睛坚定决心,放在眼前的肉不吃白不吃。 立一座石碑就像避开世事安稳苟且,做梦!他们当年造的孽可从未彻底平息过。 如果不是无有家当年向王府进献了一位江南美女,他此刻也不会因为一床薄被冻醒。 …… 第135章 婆子多嘴 花茶楼里。 小满心神不宁问婆婆,“您知道官银么?就是带刻字的银子?芙蓉姐她做了一笔大生意收了一锭金元宝。” 婆婆一改往日责备的态度,居然打开了话匣子,“以前我家里有专门融化官银的秘密院子,一锭带有官印的银子重新铸造变成碎银子之后就算洗干净了。” “那什么人会有官银?” “官银就是官府的银子,一般老百姓不会有。” “那…那…” 婆婆看小满着急问咯咯笑起来,“大部分流入民间的银子都是绿林好汉抢去的,这叫打家劫舍,劫富济贫!是积德行善的门道。” “哦……芙蓉姐收到这种银子也算么?” “当然算!只要是用正当手段拿到官银都算好样的。” 小满撇嘴,既然官银本不该落到百姓手中,哪还有正当一说。 “芙蓉姐的元宝被妈妈拿走,那岂不是妈妈也在干洗银的勾当。” “你这孩子!”婆婆恢复了以往的神色,吃灶火里烧的饭嫌弃锅底的灰脏,富贵人家的血脉永远养不熟!” 小满慌了,“我是害怕芙蓉姐和妈妈因此惹上灾祸。我们家以前就是得罪官府才败落的……” “有什么灾祸啊!寻官司还能寻到这里来。” 婆婆不再多说,剩小满一个蹲在墙边发呆。 拿官银来寻乐子,果真不是好东西!居然还寄希望与那种人真是太傻了。 如果…… 如果那位乔装的姑娘就是小钰,他岂不是和家里勾结上了。还给家里带来官银这种祸事, 小满蹭一下站起来,又慢慢蹲下了。 他们倒霉了才好!心术不正的人干不出正经事! 可是他们坏的是我的家啊…… 润择睡到晌午起来。 昨夜的踌躇满志已然被肚中的饥饿取代。 “头晕眼花脚下无力连屋子都走不出去。还干大事……” 门外响起敲门声,“少爷您醒了啊。” 润择一个骨碌起来,小钰身边的婆子! 老婆子果然端着好菜好饭来了。润择看见亲娘一样躬身把老婆子请进来。 “您怎么称呼?” “我娘家姓顾,在东家干活之后跟东家姓。” “顾妈妈好!”润择握拳头伸胳膊拜。 “少爷,使不得使不得!” “使得使得,您今天给我端来这三菜一汤一饭,堪比我亲娘了!” “哎呦…从京城回来的就是品德高,伺候少爷不是应该的嘛。” “我回来这些天,就没一顿饭是吃的舒坦的。跟要饭的花子似的!”润择坐下来,拿起筷子开始扒拉饭。 “少爷在家里没自己人。” 润择满嘴塞饭点头,“去厨房点菜得给钱,敲竹杠都快敲成穷光蛋了。” “哎呦……”顾老婆子一脸心疼。 “在自己家吃饭还得另外给钱,厨房那帮老人就是没规矩。” 顾老婆子坐下来,“少爷有所不知,厨房里人跟咱们不是一条心,是以前老家的。” 润择扒饭的手放慢,“老家?” 顾婆子意识到说错了话,赶忙打哈哈,“就是是是…家生仆人!从来没出去过的……” “哦……” …… 第136章 江湖哑谜 “顾妈妈可有照顾过小姐?”润择问。 “啊?小姐?” “对啊,就是福满溢大小姐。” “啊,这个啊……”顾老婆子扶着桌子站起来,“我没有见过以前的小姐。小姐不是不在了么。”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了。 润择放下筷子,这老婆子连小姐都没见过。眼前的饭立刻变得低等了。 吃饱喝足把床底的黄金掏出捧在怀里用袖子盘。 “金子金子,能解世间愁苦,能搏美人笑颜,能指使鬼来推磨。金子金子,快显灵。告诉我你怎么来的,原本打算到哪去。” 擦了又擦,看了又看,到底还是一块疙瘩。 院门吱吖一声被用力推开,润择慌忙把金元宝扔到床底下。 老太爷来了。 “我说你怎么不去请安,原来偷吃呢。” “这是小钰院子里的顾妈妈送来的。” “什么顾妈妈……” “您也不知道她啊,看来是个低等奴仆。瞧着就一脸糊涂。” “哼…吃了人家的饭还背后嚼人家的不好。”老太爷坐下,眼神只是向下瞟了一下,润择就心虚起来。 “你小子去一趟花楼变萎靡了。” “我身体好着呢,在茶馆里听曲谈诗不干别的。” 老太爷朗声笑起来,“有多少钱就有多少乐子。” 润择更心虚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到床边偷偷踹脚。 “我想来想去,还得去官府。” 润择一屁股坐床上,怎得他的心思被老太爷撞破了。 “让官府去找找小满。” “哦……” “她跑是她的事情,如果连找都不找,那不成了没人记得她。” “嗯,对对。” “我写了一封信,你拿到县衙去找师爷。”老太爷从怀里掏出信,润择赶忙接过。 “你来了这么些日子,想必已经厌烦了,出去走走见见人,也枉你这一遭。” 润择捏着信,突然伤感起来,他离家这么久,有人惦记着寻他么。 “老太爷和官府有旧交?” “谈不上旧交,总有求人的时候。” “我现在就动身,刚吃饱饭有的是劲呢。”润择转身的功夫往床底看了一眼。 “你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小满是个姑娘,一个丫头跑丢了传出去,以后该怎么做人。你要把她说成小子。相貌丑陋的小子。” “您到底想找她么?”润择摊手。 “无有家的姑娘,她看到了会懂的。” “哼……好好,都听您的,反正我就是一个传话的。” “你是这家的少爷!”老太爷指着鼻子呵斥。 “我陪您演这么久的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要是真把我孩子看,就和我说点实话,交个底!” “这家的底我早告诉你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无有家这些年虽然说一败涂地了,但是到底亭亭院园还在啊。背后想必有特殊的力量罩着,比如说……”润择走近了调低声音,“官府……” “你小子有话直说,别打哑谜。” “爷爷,江湖和庙堂的弯弯绕绕我懂!江湖的秘密得去庙堂里找答案。”润择一只手指头划圈圈,“一根絮丝儿扯啊扯啊,最后连着官袍的绣画上……” …… 第137章 江湖哑谜(二) “爷爷,咱们爷两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什么人您老瞧得明白白的。在这破屋子里,咱们爷两敞开天窗说亮话……” 老太爷看润择,“我老头子除了不能破膛开肚给你看内脏还有什么没敞开的!” 润择双手撑着桌子思索说辞。 “这个家……不一般啊……” “哼!”老太爷这一哼,房梁上的土都快震下来了。 “吃了这个家这么久的饭不想吃了?” 润择咬嘴唇思索要不要把金元宝拿出来直接问。 “老姑奶奶为什么疯的?”润择大喘气说。 “哼…她怎么疯的,她吃里扒外偷鸡不成疯的!” “您对自家的姑奶奶有点善意嘛。” 老太爷登时怒目圆睁,“就是太宠着太惯着她了,天下哪有像她一样欺灭祖宗爸贼带进门的姑娘!你休跟我说她,她死了都不能去见祖宗!” 老太爷拂袖离去。 润择手足无措,看着老太爷离去的背景,下定决心就此一博。跑出去拦住老太爷的去路脱口而出,“老姑奶奶赠予我几锭元宝。” “哈?” 润择把老太爷拉回屋子,痛心疾首从床底摸出金元宝。 “呶,老姑奶奶给的,饶是我在王府长大也极少一次性拿这么多钱,本来想偷偷留着花……” 出乎润择意料老太爷对几锭大金元宝并没有欣喜感。只是拿起来仔细查看。 “这是老官银……” “对对对,下面有官印,您瞧‘特许汇通’。” “哼……”老太爷咂摸但不说话,润择舔嘴唇,手心不由浸出了汗。 “爷爷,咱爷俩可要坦诚相对啊。” “你想脱就脱……” “嗳!这元宝您可得跟我说道说道,别看这元宝有年头了,私藏官银任何时候都是大罪。” “拿去报官,说不清来历反治你一个私藏的大罪!” “哎呦喂……”润择啪啪拍桌子,“咱爷憋打哑谜了!” “这没准是那丫头从夫家带回来的,既然给你的,就拿去花。” 润择眼看老太爷是铁水壶滴水不漏了,一转身平躺在床上枕胳膊,“本贵少爷不是见钱眼开的人,不至于几锭元宝就忘乎所以。还是老太爷拿去喝酒。” “哈哈哈,好好好,好久没有晚辈孝敬了。”老太爷说着一锭一锭把元宝放入前襟兜着。 润择一翻身下床,“这些钱总该能买几句实话,无有家以前怎么和官银扯上关系的。如此大宗的官银没准是能轰动朝廷的大案子!官银旁落必定是有人中饱私囊做了贪赃的丑事!” 老太爷一副随便润择怎么说的样子,拿了银子信步出门。 润择说出来,“您不说我可就去问老姑奶奶了。我问到可不保证能保守秘密!” “无有家没有秘密,你大可以满世界胡诌去,说好听没准能得几个铜板。” “唉!”润择没办法了捶胸顿足指天指地说,“别指望我找小姐了,我去花楼里问过了,接待我两的卖茶女根本就不记得曾经有那么一位恩客!” 老太爷放下前襟撒下银子。 “滚,你给我滚!滚出去!” …… 第138章 当面对质 “你小子莫非觉得我无有家真的只剩下草堂了!现在把你关进地窖,饿到半死不活的时候买给河岸的强盗值个把银子。任天皇老子来了也查不到一根毫毛!” 说来奇怪,老太爷只是在门口喊了几嗓子,没多久家丁小厮就跑过来了。一进门就被捆的阴影还在,润择心知这次真把老太爷惹毛了,赶紧笑道,“我和太爷爷闹着玩呢!我想带太爷爷去喝茶太爷爷不乐意!” 转向老太爷,“您若愿意与我同去质问那茶女,一切便可了然!” 老太爷愣了片刻呵斥道,“走,现在走!” …… 老太爷走在前面,润择跟在后面,心里嘀咕,这老头子路门清啊,以前肯定是巷子的老恩客。 过了小桥,进入巷子,老太爷让润择走在前面。 润择一进门,老鸨子便甩着帕子笑着迎过来,“京城大少爷啊,可想死你了!” “今天我带我们老祖宗来……” 老鸨子看到身后的老太爷,在润择胳肢窝底下咬耳朵,“少爷今天这是哪出啊,这老神仙是谁?” “妈妈只管把芙蓉叫到雅间,再把最好的茶拿出来就好。” “好好,一定让少爷有面子。” 花茶楼最大的一间雅间开了,各色花纹的茶具摆了一桌子。老太爷正襟危坐,润择则忐忑极了。 老鸨子在屋外叮嘱芙蓉,“今天那人带着一个老头子,没准又是一条黄金大鲤鱼。对付老头子,少说话多泡茶。” 芙蓉嘀咕,“怎么两个人呢,要是他们晚上不走……” 老鸨子锤芙蓉的背,“没出息的,多大的造化才碰见一个舍得出钱的。不趁机好好捞一笔净想没用的!” 芙蓉被推进门…… 没等芙蓉行礼,润择倒先站了起来关门,“不必拘礼。” “这位是我家的老祖宗来问几句话,你照实说便是。” 芙蓉本来有些担忧,现在直接被吓到了。 润择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先掏出一枚元宝在芙蓉眼前晃晃然后放在桌子上,老太爷清清嗓子说:“这位少爷说曾经和一位乔装成小厮的姑娘来过此地。可是?” “是……” “是第一次来的那个,后来再来的是我家的丫鬟。”润择补充提醒。 芙蓉满眼疑惑恐惧看着润择点头。 润择双手轻轻握着芙蓉肩头,“爷爷只是来喝茶。”这话不像是安慰芙蓉,反倒是像是对自己说的。 “当时,这个小子和小姐来做了什么?” 润择刚想抢话被老太爷厉声呵斥,“长辈面前懂规矩!” 芙蓉战战兢兢,小姐?可真是后院的小满,如果是,那这位来兴师问罪的老太爷预备如何。 老鸨子蹲在门边上偷听,老头是来找事的啊,这可了得!躬身猫步到围栏边冲在院子里盯梢的龟公打手势。 “大胆说,不必替他兜着!”老太爷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拍在桌上。 芙蓉抬眼皮,今天这是鸿门宴!如此阔绰必定兹事体大…… “我们一起喝茶对。然后……”润择住嘴,然后芙蓉出去了,他和小满在屋子里各自休息,这如何把清白说的清楚。 …… 第139章 暗门 龟公看到老鸨子的手势立刻会意,到后院柴房把小满叫出来。 “我说这位姑奶奶,打来那天起就看你不对劲。” 龟公突然来找茬,小满低着脑袋不敢抬眼。 “你和芙蓉整天嘀嘀咕咕的,别以为旁人看不见,芙蓉有位常客知道。” “姐姐们在前院的事情我怎么知晓。” 龟公双手合在袖子里,乜斜眼看小满,“那人又来了,这回兴师动众的……” 小满呼吸不上来,只想从后院扑出去,直接跪到润择面前求他直接带她走。 …… 房间里。 老太爷的气场震慑着芙蓉说不出来话。 “小姐后来再来过么!”润择急迫问。 芙蓉下意识微微点头,老太爷身子拔了一下,润择慌了,“你想清楚了,不要胡说!” “她后来来过,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老太爷声如破竹,层层递进逼着芙蓉要流泪。 “哈哈哈……”老鸨子尖着嗓子推门而入,“聊天光喝茶嘴里没味,美人斋的合果子,您瞧瞧卖相…好……” 话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屋子紧绷的气息一触就要爆裂了。 “说啊!哑巴啊!” 老鸨子一哆嗦,微微侧身看向身旁的芙蓉,小满在柴房里烧水,身上的伤想必也还没好利索。当时收留小满以为是孤苦无依的姑娘,哪知道还会有家人找来。 “您是那位小姐的什么人?”芙蓉突然昂头问。 “我是她本家老祖宗!我家闺女来过你们这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 “哎呦…老祖宗我们这里哪是招待贵小姐的地方啊!她没回家,您没道理怪到我们头上啊!冤啊!” “你要是见过小姐就老老实实说啊,小姐跑出去一个月有余了,家里都急坏了!”润择着急的跺脚。 老鸨子举着手闪身出门,趟趟下楼转几个狭窄的角到两身宽的小门前,进到平日起居的小屋子,解开脖领子的扣子拽出带钥匙的绳子,打开床头小柜子的锁,捧出匣子摸出一张银票,外加一些碎银子。 攥着这些到旁边姑娘住的大院,看到小满不由分说直拽到那扇小门后。 “你第一来时给的五十两银票,这些碎银子算是这些天的工钱,顶上几个有腱子肉的汉子了。”老鸨子拉起小满的围裙,一股脑塞起兜着,“咱们算两清了。” 说罢,打开屋里的双门衣柜,里面竟有一道暗门。 “这里直通到外面的大街上,你从这里出去,咱们就谁也不认识谁了。你姑娘家该是清白身还是清白身。” 小满两眼瞪得滚圆…… “快走,要是让那位京城来的少年郎知道你一直在这里,满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见小满站着不动。 老鸨子掰小满的腿跨过衣柜门槛,“这里一向只进苦命的丫头,要不说是暗门子呢。记着,在这儿的日子烂在肚子里论谁也不能说,出去了以后走哪儿都是光明大道!” “走,一路快跑,不要回头,一下就出去了!” …… 第140章 小满逃跑 趁老鸨子出去了,芙蓉抬起头眼巴巴看着润择,“我其实一直想告诉少爷,可是……” “可是什么!”老太爷抓住芙蓉手腕子。 “没时机说,小姐一直在这里……” “什么!”老太爷一指头指润择,“无赖黑心小子!把我耍得团团转!” “哎哎哎,怎么回事啊!”润择抓住芙蓉令一手腕子。 “小满!小满!”老太爷踏出屋子,开始一间一间踹门查找。 “不早说,要害死我!”润择也跑出去。 芙蓉吓坏了,趁二人都在楼上,赶紧去后院。 “小满,月满,小妹!”柴房里空无一人,到姑娘们住的屋子,“你快出来啊,你家人来找你了!” 床底下,柜子里,角角落落都看了一遍,转身时和进来的老鸨撞了满怀,顺势挨了一巴掌。 “净惹事的小娼妇!老娘的家底都被你败光了!罚一年月银!” “小满呢?” 老鸨子转身关门,一手掂住芙蓉肩膀头子,“咬死了不知道不认识,把那两个阎王对付走!” “小满呢!”芙蓉嘶喊。 老鸨子另一手狠捂住芙蓉嘴,“祖宗啊,她已经走了!” 芙蓉疯狂挣脱开,“小满没了?” “不是死了,是走了,永远看不着了!” “去哪了,走哪了!” 老太爷站在院子里叉腰大喊,“都认识本爷爷么,老子当年风流的时候,这条巷子还是一片烂泥潭地呢!一个破堂子也装模作样上了!老子当年一声令下,千屋万厦都推平了重见!” 润择从看热闹的人肩边挤过,芙蓉呢芙蓉去哪了。 暗屋里老鸨子捏着芙蓉的脸,鼻息直喷脸上,“那头子是无有家的人,无有家是没根的家门,咬死了不承认什么花也翻不出来!至于那个臭丫头,你没见过没听过,再敢多说一句,打死你扔进江里喂鱼!” …… 小满站在寂静漆黑的小路上,当真闭眼一下子就跑出来了。出口被两颗树挡着,小满决心不回头看。 走到大路上,松开衣前襟,月光下,银票的折痕十分熟悉就是后厨婆子给的那张,失而复得了,还有一些碎银子。 小满朗声笑起来,翻身如抽丝啊,到底是天无绝人之路,福厚到能溢出来。 “本姑娘现在又是阔小姐了!” 花茶楼前院,看热闹的茶客冲老太爷喊。 “老头,这把年纪还来寻姑娘,到底找谁啊?” 润择熟悉院子想去后院在影壁墙处被龟公拦住。 “这位客官,啊臢地不易见人。” “芙蓉呢!刚才还在呢!” “什么芙蓉啊,这里没有这个花名的姑娘。” “芙蓉!芙蓉!芙蓉你听到了吗!” 暗屋里,芙蓉和老鸨子扭打起来。 “小娼妇,出去他也不会给你赎身,白白被人利用去了!无有家算什么东西。” 芙蓉拼命挣脱开扑倒门上,被老鸨子揪回来,“商人最重利无情,把你卖了还给人数钱!” 柴房婆子在门口坐着看着不断被扑腾的屋门。 …… 第141章 叫价 “喝茶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啊,此处是雅地,怎么这般吵闹。”老鸨子摇着扇子走到前井。 “您二位要找谁?” “我要找芙蓉!”润择朗声道, “好,你要找芙蓉,那这位老仙儿呢。” “我要找府上的小姐。” “这位要找芙蓉的,你看看这水塘边哪一盏灯笼上写了‘芙蓉’二字?这位要找府上千金的,你家小姐几时多少两银子被卖进来的?可有卖身契约?” 围栏边爆发了看热闹的哄笑。 “我们这间茶馆得诸位恩客关照开了数十年,现在请恩客们见证……” 茶馆里所有姑娘下楼站到院子里,圆圈排开。 “哪位是芙蓉?哪位又是你家小姐?” 润择无可奈何,“方才她还在最高的那间屋子里伺候茶,一会儿连人都不存在了!” …… 龟公用绳子捆芙蓉。 “姑娘就别闹了,跟你有什么关系,把妈妈惹恼,小心被赶出去!” 芙蓉使劲晃脑袋,“我不喊也不闹,哥哥您实话告诉我,小满是不是没了!她只是一个小孩子,误入此地,怎么就不能放她一条生路。” “她是宅门小姐,出了事有人给出头。你想想跳楼的红豆,本来多高兴的日子,说没就没了。” 芙蓉哇的一声哭出来。 “多为自己想想,明天怎么给妈妈交代。你应该恨她才对啊,这一遭得罚多少月银啊。” …… 前院里。 老太爷躬身子双手抱拳,“这里的规矩我懂,要多少咱们好商量。只要把姑娘交给我,恩怨一笔勾销绝对不找后账!” “哼!” 润择撩开前襟单膝跪地,引得围栏边众人一起惊呼。 “我来喝茶这几次,深觉得妈妈是个有礼有节,知书达理之人。您的顾虑我完全理解,您放心,今天有这么多朋友看着,只要让小姐回家,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男儿膝下有黄金,人家都跪下了,老板娘真收了人家姑娘就交出来。”一客官在围栏边上喊。 老板娘强装镇定,“少爷和老仙人说到这个份上,我还能再说什么。可是没有就是没有,没有这号人我给您二位变出来不成。” “老板娘,人不在你这儿,人家为什么会寻过来啊!”另一客人打抱不平。 “那这两位说姑娘在这里又有什么证据呢!”老鸨子掷地有声,“总不能自己家丢了姑娘就满世界栽赃!” “那好,您且把芙蓉请出来,当面对质,她如果说小姐不在这里,我们立马走!”润择起身说。 “哈哈哈,虽说开门做生意,但是也不是什么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地方啊。” “你说个数,给芙蓉赎身!”老太爷掷地有声。 围观人群发出起哄的惊叫。 “这位老大哥刚才说他以前是个人物,老板娘你可别手下留情啊!” 老鸨子嘴角抿笑,摇着扇子转圈圈,似在思索出价。 “芙蓉肯定是个绝色佳人!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我也想给芙蓉赎身。” “哈哈哈…这位公子和这位老仙看着是很有实力的人,一起叫价怎么样!” “好好好!” …… 第142章 回家 芙蓉蜷缩在黑暗的屋子里,听前院吆喝叫价,这是在卖她。龟公说她该恨小满,如果因为小满被买出去了,那小满就是她的大恩人。 前院,价格已经被叫到了十万两,润择和老太爷并肩站着,老太爷一手扶着润择,“让他们闹…” 老鸨子看着这架势只想让闹剧赶快结束,可不能让这笔好买卖黄了,“哎哎哎,说十万两那位,下来签契约。” 人群爆发出今晚最热闹的起哄声推搡着要把一人送下去。 “哎呦喂,几代人攒下的家底要掏空了。” “十万两能把一条河岸边的肥地都收了,就换一个女的。” “哎哎哎,你懂什么,千金换美人这才是真汉子。” 老鸨子在起哄声中走到润择身边,“京城少爷老人家楼上请。” 回到方才喝过茶的雅间,老鸨子亲自沏茶。 “芙蓉这孩子跟我好多年了,老实说并不是多么出色,碰到少爷才有了斟茶的机会。既然得少爷赏识,我也想尽力成全。俗话千金易得,缘份难求。”老鸨子倒了两杯茶,茶壶放在桌子上的瞬间,“就一万两,多了我也不多要。” “一万就一万,先把她带出来。”老太爷发话。 后院里,龟公给芙蓉松绑,“姑娘命好,说话就要去京城过好日了。” “他叫价多少?”芙蓉撇过 “正谈着呢,姑娘可得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下回不知道猴年马月呢。”龟公给芙蓉解开绳子。 “打扮打扮啊,咱们出门得风风光光的。” “哼…没人能体面从这里走出去。红豆就是光着死的。” “这关口别提那个晦气的。”龟公说完跑出去。 芙蓉抱着脚脖子发呆,一万两按照那位的财力也许不算多?想到这儿嘴角抽动了一下,起身从缸里舀水洗脸,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包袱,抽出没有花纹最素净的一件。映月光对镜子梳最简单的一根大辫。 茶屋里。 老鸨子打开一雕花描金的漆器盒子,举契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利利索索把这桩好事办了。” “老板娘总得让我们回家取趟钱。”润择说。 “好,您尽量快去快回,开门做生意价格随行情涨跌,天一亮就是第二天了,明天个价钱兴许就买不到了。” 老太爷眼神示意润择,让他先假意出去,剩下的他来应付。 润择脚步沉重走到院中浅塘边,看热闹的冲他喊。 “谈得了么?我成天来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美仙人啊。” “各花入各眼你懂什么,这位少爷可是京城来的!” 润择走出院子,过了门口才敢回头,去哪弄一万两啊! …… 小满一路清风明月相伴快跑经历那么多,此时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大步走到正门处要不是门外的“无有”石碑差点以为跑错了。 “正门开了!”小满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门头,整理到如此地步往昔的辉煌显了几分。 “家里现在是什么人在当家,竟然主动让闲事入门!” …… 第143章 老太爷离世 小满站在屋檐下手指尖抚摸楹柱,往昔的日子如前世的记忆涌上心头,这是日思夜想的护她无忧无虑成长的宅院啊。如今身子正真实的依靠着。 这份和老宅的亲近忽然被余光里从地上冒出影子打破,影子摇摇晃晃越来越近越来越长。 小满轻脚躲进屋檐暗处。 影子后面的身姿完全露出来了,高大魁梧,在门口踱步,最后坐在门前台阶上。不像贼人,也不像夜下路过在此地歇脚。 悠长的叹息在深夜里格外沉重。落在地上能摔个粉碎。 “难道是……”小满正怀疑时,身影站起来转身望着无字牌匾发呆。 “到底经历了多少爱恨恩怨才会不留一字……唉………” 小满捂住嘴,是他真是他! 润择轻轻叩门环,叩了一下便停住了,这声音在夜间听着太突兀了。 “讨债的鬼才会夜里敲门……” 讨债?他来讨债的?小满不懂了,家里能欠他的债。 润择终究是从檐下走了,小满从暗处蹑脚出来,看着润择背后的长影在地上逶迤消失在巷子口。 小满犹豫片刻,拔腿追了出去, 腿长步子大走地,小满在身后追的呼哧呼哧喘不上气。眼看润择往窄桥巷子去了。 小满挺住脚步。 “呸!八成是喝茶欠钱了!呸!亏我还往好处想他!” 小满掉头往回走。 润择过了窄桥再度走进巷子。 “没准老太爷已经解决了,老太爷是谁啊,累世豪门的守家人,对付一个烟花巷里的老妖精小意思。” 到门口,方才看热闹的人突然鱼贯涌出来,润择急迫地抓住人问:“老哥怎么……” “哎呦,放开我,跟我没关系没关系!” 润择慌了,撞开往外走的人群冲进茶楼。 “爷爷!” 老太爷不知何故躺在院子中间的池塘边,嘴里一股一股涌血。老鸨子缩在一边叫嚣,“我可不怕啊,破宅子现在还有几个活人都不知道,别想讹我!刚才都……看见了!” “润择…我的钥匙……这个家就靠你了,找到小姐才能打开金库,好多钱……”老太爷从脖子里拽出一把铜钥匙。 “爷爷,我一定给你报仇!谁害的你!” “报什么仇啊,他自己跳的!”老鸨子的喊声响彻夜空。 后院的姐妹给芙蓉松了绑,芙蓉跑到前院,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丧门星,算命的早说过不让收留你,好吃好喝养个贱人这么多年!”老鸨子甩出芙蓉的卖身契。 芙蓉走过去淡定捡起卖身契,屈膝触地行礼,“谢谢妈妈。”随即走到润择身边跪下叩头,“少爷以后我生是你的人死是鬼了……” 老太爷最后吐了一口血,奄奄咽气。 …… 润择抱着老太爷迎着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往外走。走过窄桥,走过河边的青石板路,走到越来越宽阔的路上,走到只有一座大宅子矗立的巷子。 走到门口立无有石碑,挂无字牌匾的檐下。 “小满!”芙蓉惊呼。 小满抬起埋在膝盖里的头。 …… 第144章 老太爷离世(二) “你可是在马骏达酒店见过的小满?”润择吼! “你怎么在这儿,我以为你死了!”芙蓉喊。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我回来了!爷爷谁害的!你看看我啊!”小满哭。 这番动静自是吵醒了门房。 “你到底是不是这家的小姐!”润择再吼,一时间万籁俱寂。 这家的小姐? 小满迟疑地望着周遭的一切,除了路中间的石头,其它的一切都既新又陌生。 “快说啊,你是不是小姐,老太爷是为了找你……”润择把老太爷放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我错了错了,我不该……” 小满抓住芙蓉,“到底怎么回事?” 芙蓉平静地看小满,“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去找老妖婆讨说法!” 芙蓉撸掉小满的手,“我死都不会再踏入那条巷子一步。” “你到底是谁?”小满转向润择。 涕泪横流的润择抬起头,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老太爷不在了,该怎么说呢。 “他是京城来做生意的商人……”芙蓉喃喃说,虽然风月场上的话不可信,但此时这个身份似乎很确切。 “你和老太爷什么关系!”小满紧逼。 “他…是无有家的…少爷……”芙蓉目光缓缓移送到润择身上。 小满身子往后一仰坐在地上,眼睛瞪的像铜铃,喃喃道:“你是少爷,那我是谁?” 润择双目失神,任由眼泪鼻涕滴下。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们都是无有家的人,那我是谁?”小满扑到润择身上揪着他的领子质问。 无有家的大门从里面双开了。 小满回过头,老舅母和小玉。 “啊……老太爷,老祖宗啊,这是怎么了……” “老太爷在花茶楼里…跳楼了…原因不详……”润择急急说似在撇清关系。 小满在一旁在看着嚎哭的老舅母和小玉,起身跨过门槛要往里走。 被看门家丁拦住,“你是谁啊,就往里闯啊!” 一时间再次万籁俱寂,只有老舅母的假哭声在耳边盘旋鸣叫。 小满回过头,近在咫尺的润择脸像映在哈哈镜上,不平整拧巴着。另一张扭曲的脸凑过来,“你是谁?” 哈,这人是小玉,老舅母家派来伺候她的丫鬟。 所有人的脸都是扭曲的,只有芙蓉的不是,只好只盯着芙蓉看。 “我……我……” 门里熟悉的院景勾起往事在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转动,从马骏达酒楼转到后院泥泞的雨地转到眼前好多只脚走动,转到花茶楼的宴席,转到“他是这家的少…爷…” 小满站不住了,要昏倒了。 “我是…和她一样……”小满终究是吐出了几个字。 “对,她和我一样刚被少爷从花楼里赎出来。”芙蓉说。 “哦……”小玉上上下下打量小满,“可是这位看上去不像啊。” “她是后院柴房烧水的丫头,少爷看她便一并带了出来。” “少爷善心大发,怎得老太爷出事了?”小玉接着问,“这你得去问花楼老板娘,老太爷是被她逼的。” “是!我们得给老太爷报仇把破楼拆了!” …… 第145章 老太爷离世(三) 一行人进了无有大宅,润择抱着老太爷到他的院子。一进门芙蓉便挽起袖子打量井在哪。 从井里打水,在炉灶里添柴生火,茶碗里分茶。 老舅母在院中吩咐,“家里虽大不如前了,但是老太爷作为家里最尊贵的长辈,丧礼再困难也不能从简。少爷你说对。” “是是…是……” “小满过来帮忙!”芙蓉喊。 小满看到熟悉的院子几乎要昏过去了,摇摇晃晃走到芙蓉身边。 “你长点眼力劲好嘛,那个叫小钰的,明显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现在到了她的地盘,纵然有少爷护着你,也难免吃亏。” “是,姐姐……” 芙蓉手脚麻利从米缸里舀米,把挂在窗檐下的风干火腿取下来切片。 小满从老太爷的柜子里捧出一坛喝了一半的酒,“老太爷在地窖里储存了很多好酒。跟少爷说说下葬的时候全部陪葬。” “老太爷有不少私产?”芙蓉凑近了小声问。 “老太爷掌管家里的仓库。” “哦……”芙蓉一脸深意。 小满打开樟木箱子查看老太爷的衣服,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 “别哭了!眼泪又不是金豆子。”芙蓉看向院子。 “少爷在京城经商,银子应该不用我们担心?”老舅母说。 “一切费用我来负担。” “那好,老太爷置丧之事就全由少爷一手操办了。家里的仆人随少爷调遣。带回来的两个姑娘该怎么说呢?” 润择看向屋里,脑子如跑疲惫的马车,走不动但还在哒哒往前走。 小钰见状走进屋子。 芙蓉赶紧倒上刚沏好的茶,“姑娘请。” “老太爷的茶我喝了是大不敬。”小钰走到小满身边。 小满抬眼直勾勾盯住小钰,“小…玉,好久不见啊!” “啪!”小钰一个巴掌甩到小满脸上,“没规矩的,也有你说话的份。” “你干什么!小满是少爷的人,轮得到你打么!”芙蓉挡在小满身前。 “堂子里买出来的,浑身一股子下贱劲……” “堂子里的也比你这种偷主子家的丫鬟强!”小满从芙蓉身后闪出来扑到小玉身上,满是沸水烧痕的手死死掐住小玉脖子,“你还当我是任人拿捏的小姐呢,你给老太爷陪葬去。” 芙蓉在一旁佯装拉扯冲院子里喊,“少爷您快来啊!” “住手!”润择进来一把拨开小满。小钰的脸被勒的通红,捂着脖子咳地打滚。 “是小玉姑娘先动手的!”芙蓉急急说。 老舅母正要发怒,润择从怀里摸出钥匙,“这是老太爷留给我的金库钥匙,从今往后这个院子我住。芙蓉和小满照顾我的起居。对芙蓉和小满不敬就是有对我不敬!” 老舅母看着润择高举的钥匙眼睛都直了,两只手螃蟹似抓舞,“好好,既然……老太爷把…金库的钥匙留给了少爷,那少爷就是这个家的继承人。以后都得听少爷的。” 锅里的散发出混杂肉味的米香。芙蓉转身掀开锅盖子,“少爷饿坏了,先吃饭。” …… 第146章 结义 小钰捂着脖子跟老舅母从院子里出来,“那人是个冒牌的,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手上还有茧子。” 老舅母依旧伸着两只张开的手,“金库…我就知道…终于暴露,哈哈哈……” “老太太,如今他们凑在一起了。万一……” “凑在一起才好啊!”老舅母终于把手合上了,“你以后机灵点,那姑娘从妓院出来早就不是当初的傻丫头了,逼急了再下狠手。” “哼…贱人!” 三人终于再一次同坐一桌吃饭。 小满大口吃火腿肉,大口喝酒,大口扒饭。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是这家的少爷?” “无有家不问旧事,你现在是少爷,跟着你能吃饱饭不用挨打就好。” 润择竟有了一丝得意,“老太爷的事情……” “少爷如今继承了老太爷的金库钥匙,以后必定不会过的太平,千万要事事小心。” “哼…你个烧水的姑娘懂的倒不少啊。” 小满想起柴房婆婆,她走了,剩她老人家人一个人了。眼泪再度留下来。 “哎……我是…呸!”润择想安抚,小满及时打断,“那个…就是该死的那位,单是见到她都不能忍受,我今天伤了她,日后定会寻机会报复,希望少爷能护着我。” “这放心,一个丫鬟名字又是金又是玉太张狂了些,我也不喜欢,她要是敢找你和芙蓉的麻烦我定饶不了她。” 小满心里嘀咕,果然镶了金边了。 芙蓉收拾碗筷的功夫,润择喊小满出去说话。 初冬时节,枯枝败叶,无处不落寞,无处不萧索。两人并排走至庭院随意一角。 “无有家不过问旧事,以前的事情我不该过度追问,但是有件事还请小姐务必告诉我。” “您请问。” “老太爷…临死前把钥匙交给我的时候说找到小姐才能打开金库……” 小满脸侧一边忖度,难道真有金库。 润择轻轻嗓子,自顾自说:“老太爷一直托我找你,当知道可能在花茶楼时候就赶忙去了,到了地方先见芙蓉,老鸨子拦着不肯说实话,只得先把芙蓉赎出来。但是…老鸡婆大张口要一万两……” 小满背手沉思,老太爷不可能因为区区银子自杀。临死时不仅托付了找到她的重任还说有了她金库才能打开。老太爷是以金库为饵套住他。 余光偷瞄润择,京城来的跑到家里做了少爷不说,还取得了老太爷的信任。 “金库的事情得等我恢复了身份才行。”小满昂头说。 “好好,但是老太爷要下葬啊,没有银子办不成事。” 小满忍住眼泪,“钱让那个老鸨子还有这家的杜鹃老鸟出!” 润择拳头打手掌心,“这样,咱们两个立个规矩好嘛,老太爷的后事我一定想办法风光大办,办成之后,你必须告诉我金库的事。” 润择转到小满身前,“我可不是觊觎金库的财富,对于我来说有比钱重要得多的多的东西。” “比金库财富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你先说出来让我见识见识。”小满转过身。 …… 第147章 结义(二) “金银器再多也只是物件,身份地位才是根基。” “哼……那想来少爷也不是什么尊贵之人。” “不妨说,正是!” “既然如此,指望不上少爷了。”小满甩手要走。 润择一步跨到小满身前欠身子小声说:“我出身京城王爷府,你若和我联手,助我发达。日后无有家东山再起就有希望了。” “哈哈哈……”小满笑的像个历经世事洗礼的老头子,背手踱步,“这话少爷去和门外面的大石头说。它如果不回答你,只管啐它。” “真的!”润择手脚并用跺脚,“好好好,我知道,这么多年无有家肯定什么好事之徒江湖骗子都见识过了。但是我的身份可以证明。不信你看。” 润择从怀里掏出被老太爷扣留的玉佩,“这个是我在皇家私塾读书时,考试做题时用的……” 小满不理会只顾往前走。 “你知道我为了找你,多不容易么。能找到你说明是上天注定的缘份,无有家要从你开始复兴发达了!” 小满倏然转身,“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往天上放牛皮的卑劣小人!我现在怀疑老太爷的死跟你脱不了干系!你跟老舅母小玉是一伙的!” “我…我我我……你和她们有恩怨,但是我跟她们真不是一伙的!” “不是一伙的为什么她们接纳你,留一个不相干的男人在家,好吃好喝的供着?” “不是!我刚来的时候也差点死了!唉!说了你也不明白!” 两人针锋相对,吵的周遭清冷寂寞的空气荡起波澜,宅子古旧的一角似乎被唤醒了。 “啊……就是就是!我看你就是处心积虑来无有家搞是非行骗的!” 小满喊完,背后一股似有若无的沙沙声,跟着润择的目光转身。 老姑奶奶! “奶奶…奶奶……”小满跑向老姑奶奶。 老姑奶奶却像躲避瘟疫,“哪来的乡下丫头。” 小满低下头看自身,柴房苦活干久了,早就褪去了千金小姐的气度,如今她又糙又脏,大抵和人牙子卖的女童一般无二。“ 老姑奶奶倒腾步子走向润择,“家里发生怎么了……出事了?” 润择一手扶住老姑奶奶,“没事…没事……” “老太爷死了!”小满一步一句,“老姑奶奶您的本家叔父死了,这个家最后的老祖宗死了,您再也没有了娘家撑腰了!这下您满意了,您现在是老大了!没人凌驾您之上了!” “胡说!打她!打这个对家主不敬信口雌黄的下女!” 小满揪住老姑奶奶,“老太爷死了,这个家最终于被您嚯嚯完蛋了,你说老太太怎么没得。狼是你招惹进来的!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小满!”润择一胳膊护住老姑奶奶,另一手想把小满扯开。 “你不认识我了,你看着我!”小满再扑过去。 “啊…啊…哎呀…”老姑奶奶像一个受惊的小孩子往润择怀里扎。 小满愤怒的脸忽然转为惊惧,“老姨奶奶呢,姨奶奶还在么。” …… 第148章 老姨奶奶 “老姨奶奶,老姨奶奶……”小满在宅子里狂奔。 润择在身后追,“我见过,也神神叨叨的,唉…家里为什么那么多老疯子啊,你跟我说说。” 小满跑到老姨奶奶的住所,一把铜锁封院门。从门缝里瞧去,勾起一些旧时回忆。老姨奶奶不在正堂屋的时候,其余时间不喜欢旁人来她的地盘拜访。尤其是单独和小满在一起的时候,周身冷飕飕的带着勿近的客气。 看锁的成色,院子封闭的时日并不多。 “你见过老姨奶奶,她人呢!”小满问。 “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是没说过话。” “哼……”小满居然笑起来,“罢了罢了,不提也罢。”背手自顾自走了。 “哎…哎哎…怎么个说法嘛。” “老姨奶奶啊,仗着是老太太的本家妹妹,不在自己家呆着跑到无有大宅里生是非。如今因此受了牵连那也是自找的。” 润择偷偷喘了一口气,此人是个不重要的外人正好,也省的他跟着受牵连, “老姑奶奶好歹是本家姑奶奶,她是什么在无有府住了大半辈子,死了就……” 小满住嘴,堪堪看到席子搭成的窝棚旁边站着一位满头蓬乱白发佝偻身子的老婆婆。只有身上的衣服依稀显露一两分往日的尊贵。 润择在小满身旁,歪脑袋小声问,“难道这位是老姨奶奶。” “嗯,没错。”小满不理会竟转头走了。 “哎,大小姐,不是我说你啊,你这样不尊敬长辈。” “哼,以前看在老太太的份上敬她也是奶奶……”小满突然顿住脚步掉头跑到老姨奶奶面前,“老太太怎么死的,你为什么没死?” “姐姐的死,我不知道啊…不知道啊……”老姨奶奶眼珠子要瞪出来,两手不住颤抖,“大小姐你回来了,她们说…说你死了……我不信,我一直在等你,终于等到了。” “哼,本小姐且死不了呢,老太太是你姐姐,你怎么不保护她?还是她为了保护你才死的!” “我不知道…不知道……”老姨奶奶双手互住胸前蜷缩起来,“我不知道啊…我也想为姐姐报仇,但是我没办法啊……” 小满狠吐一口气,拉起老姨奶奶,“走,去跟我和她们对峙!” “不不不,我不能去,大小姐我只是一个外人,你放过我啊。” 润择的手轻轻放在小满胳膊上以示阻止,“这位老人家,我是这家的少爷,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老姨奶奶趁势躲开,扑向润择,“少爷,姐姐不在了,我成孤儿了,无依无靠好可怜啊,你救救我啊。” 小满翻白甩手大步走开,老姨奶奶满是褶皱谄笑的脸透着骇人的气息,润择狠心用力拨掉老姨奶奶的手,追随小满离去。 “哈,原本我以为你是善良的姑娘,没想到也这般铁面冷血。” “我都被她说成死人了,要善良做甚。” 润择回头看了一眼,手掩面转回来,看样子这位确实不能和能拿出来金元宝的老姑奶奶相提并论。 …… 第149章 无题 回到润择的院子,三双碗筷摆在小方桌上。 小满不由心情好起来。 “老太爷的院子真好,有菜有肉有米有井,不愁吃的。”芙蓉说。 润择看着微带泥土色的素瓷碗盛着的白米饭难过起来,他没有保护好老太爷,现在连后事的钱也掏不出来。 “少爷莫难过,这家里的事情要是一件一件难过,不把肠子愁断了,也早就一尺白绫吊脖子了。此时此刻还能吃到刚出锅的饭。难过什么,该高兴啊。”小满扒拉饭丝毫没有大家小姐的文雅。 吃饱了,小满梳头洗脸换衣服,寻旧路去后院厨房。 刚走近就听见里面欢声笑语不断。 小满直接推门而入,垂手站在门边等待婆子们发现她。 第一位婆子的目光对上小满,小满微笑点头,微屈膝行礼。 “哎呀!哎哎哎……” 婆子连跑带招呼,婆子们簇拥过来。 “呀!小姐!您回来了,小姐!” “是,回来呢。”小满从胸口掏出银票展开放在院中晾晒干果的石凳板上,“上回从阿娘这里拿走的银票,现在还回来了。五十两。” 管事婆子挤出来,“小姐回来了,吃饭了吗。现在做小姐爱吃的八宝糯米饭送到您院子去。” “我吃了才来的,我以后在少爷的院子里吃饭,少爷吃不惯家里的饭,不劳烦众位啊娘做饭了。” “少爷啊,他一直吃小灶。”另一婆子多嘴说。 小灶?小满一肚子疑惑,但也不急着这时问。 “哦,对了,借钱得有利息。”小满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压在银票上。 说完转身要走的样子。 “小姐小姐,这怎么好呢。” 小满背身偷笑,再转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除了本金还利息也是欠债的必要情份啊。” “是是是,小姐,立冬后刚晒的柿饼,您拿给少爷尝尝。” 小满抱着一罐柿饼从后院出来。 “到底还是家里好啊。” 走啊走啊不自觉到了曾经的闺楼,犹豫片刻大大方方走进去。 海棠树光秃秃,树下一圈花盆里枯萎着孱弱的花苗。阁楼的窗户总开着一扇。 小满抱着柿饼一时间恍如隔世,这是她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地方啊。 走进前厅,看到侧边暗处的小厢房,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放下柿饼罐子,坐在太师椅上倒上茶便吃了起来。 润择见小满久去不归有些着急,带着芙蓉满院子瞎找。 “这是人家小姐的长大的地方还能丢了不成。” “你不懂,这院子邪门的很,冷不丁冒出什么老疯子扑过来……”润择连比带划。 芙蓉哈哈大笑,“再厉害还能比得过……”本想说花茶楼,但是那是痛苦不堪的回忆,如今出来还提它做甚。 “我看这院子,虽然说落叶杂草多了一些,但是终究是富贵做底,高墙耸立对外隔绝,反倒有种繁华落尽的岁月静好感。” “哈,没见识不知道里面的厉害,这种几代人积攒下来的宅子吃人不吐骨头。” …… 第150章 闺阁出逃 “嚯…这就是正经小姐的地方。”芙蓉大喇喇推开院门。 “你轻点轻点…”润择在一旁摆手。 “真是,你怕什么。” 芙蓉一进院便看到正坐在前厅吃柿饼的小满。 “哎呦,在这儿吃独食呢。” 小满笑着把柿饼罐子捧到芙蓉眼前,“姐姐莫怪,好久没吃到好东西了,忍不住就先偷吃了。” 芙蓉拿起一只柿饼,转圈着打量,一张方桌并两张椅子背后长窄供桌摆花瓶,墙上挂梅兰竹菊,两边下首处各一对椅子。头顶吊四只八角灯笼。 “讲究,真讲究。” 大厅两侧一边有雕花的屏风,屏风后有圆桌,可供三两人坐谈的厢床。 小满解释道:“那是私密待客的地方,闺中密友来了可以坐坐。” 另一边雕花窗棂的后隐着一间小屋。 “那是贴身丫鬟住的地方,小姐的闺阁在楼上。”小满语气怂恿。 芙蓉讪笑,润择也进来了,“闺阁是深宅禁地,哪能随便进啊。” “哈哈哈,以前是,现在嘛,贼人住的贼窝。走,一起上去瞧瞧。”小满手指头指的老高。 “好嘞!”芙蓉跳着拍手。 小满袖子大甩,一股流氓样子,率先往楼上走,“千金小姐不下楼,一道楼梯而已又不是万丈深渊,怎得不能下呢。” 润择站一边,瞥眼看二人蹬蹬消失,无论是谁的闺阁,他一个成年男子都不能这样失礼。尤其是趁人不在的时候,下流小人行径万万做不出来。 小满登上最后一阶台阶,眼神从地板开始转,慢慢整个屋子填满视线,屏气深吸被身后着急上来的芙蓉撞得几欲晕厥。 “这就是大家闺秀住的地方。”芙蓉走到床边,似乎想要坐下,小满刚想喊,霎那间转念贼人躺过的床,本该一把火烧了。 芙蓉一边身子躺在床上,“哎,晚上睡觉的时候,这么大的屋子,不害怕吗。” “哼,瞧见这块板了没有,丫鬟就睡这儿陪着小姐,要喝茶要如厕都使唤她。”小满一脚踩在床榻上。 “哈哈哈,还是豪门会作贱使唤人。了不得。” 小满看到窗前的案桌,嫌弃没有去坐。看到樟木箱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赃物,更气不打一处来。 走到床边坐在踏板上,“小姐我给您捏脚。” 芙蓉乐地打滚,“不行不行,让人伺候不安心啊。” 小满眼神瞟到房梁上,猛地想起什么,起身垫脚转圈往房梁上伸脖子。 忽然楼下润择扯着嗓子的声音传来,“您回来了!” 芙蓉从床上坐起,“遭了,她来了。” “怕什么!”小满还没看到放在房梁上的小册子。 “你不怕,不代表她不会刁难我。”芙蓉在楼梯边探头。 小满见状不在房梁上寻了,拉过芙蓉,“后面有窄梯。” “啥?” “宽楼梯是给小姐上下楼的,暗处还有一个专门给丫鬟出入的窄梯。” “好家伙,真讲究。” 幸好长期没用的窄梯还通着,窄梯当真窄啊,人根本站不住,跟爬山似的吊着下来。落到楼下黑黢黢的小厢房里。 两人轻手轻脚猫在门边,听润择和小钰说话。 “这柿饼拿来给你尝尝。” 小满做啐吐状,芙蓉捂嘴笑,指外面比划。 小满明白,这时候润择靠的住。 “哈哈哈,我看外面的海棠树落光了啊。” “冬天了,当然要落光。我不喜欢海棠,哪天砍了移栽梅花。” 小满龇牙咧嘴表达愤怒,芙蓉接着比划,二人听声音去院子里了。芙蓉轻轻打开门,从缝隙口跟蛇一样爬出去。 润择站在树下不断在阁楼和前厅门偷瞄,终于看到芙蓉在门槛上伸出的手。会意之后,抱着柿饼罐子对小钰说:“姑娘,有事想跟您密谈,可否换个地方。” 小钰眉毛轻挑,“我今日在老太太身边被训了一天话,没得休息片刻,您又要接着训不成。” “哈哈哈,这怎么话说的。”润择做出请的手势。小钰摆头出院门。 听动静门吱呀的动静,芙蓉爬起身,“快走!” …… 第151章 谁比谁高贵 二人从小院的门逃出来,一路贴墙小碎步跑。 到了安全地带,芙蓉突然笑的前仰后合,“大宅里捉迷藏真有意思。” 小满在想她放在房梁上的东西,没心情逗闷子。 “哎,说真的给小姐做贴身丫鬟日日陪着小姐吃喝玩乐是个好差事。” 小满冷笑,她有丫鬟没几天就被人家把家占了。 “我呀,没有被伺候的福分,小姐不像小姐。” “瞧你说的,那位穿龙袍也不像太子。” “怎么个不像法儿?” “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发现枕头底下有个硌脑袋的东西,你瞧瞧!”芙蓉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缝制粗糙的娃娃。 “哪家的大家闺秀会干这种下作的事情。” 小满定睛看,娃娃身上脑袋上各扎着一根针。 “这是隔空诅咒,最坏心眼的招数。麻布里裹糠麸,诚心作践人。” 小满抢过娃娃使劲摔地上,“我就是被这个害的!我……” “嗨嗨,沉住气沉住气,如今她看你平安回来恐怕已经彻夜难眠了。你只管把自己过好就好。” 小满蹲下来手掌底撑头,那点好怎么好,她是要把家夺回来的人啊。 捡起小娃娃,这么诅咒我不也没成功吗。 …… 润择把小钰往远处引,“小姐回来了,我想问她金库的事情,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张口。” “少爷难道真的相信有金库么?也许那只是老太爷为了留住您的花言巧语罢了。” “放肆不要这要说长辈。” “少爷您想想,要是有金库,这家能落魄么。所谓金库就是为吊住这宅子最后一口游丝的气罢了。” “老太爷死前亲口跟我说,找到小姐才能开启金库,不然为什么要一定找回小姐。” 小钰眼珠子一转,“小姐知道金库的秘密啊。” “小姐是这家唯一的后代了。是继承人当然知道。” 小钰手指缠手绢,不对啊,老太太死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说的。难不成老婆子和老头子暗中做了别的局。 润择见话不投机便说,“罢了,那个老姨奶奶的院子是谁锁的?要逼死老人家不成!” “哼,你去问问小姐喜欢她么,你倒让小姐把老人家安顿好啊。” 润择在小钰背后咬牙切齿,毫无宽厚待人之心的女子们。 “人家原来怎么过的,现在还怎么过,总不能在外睡窝棚。” “那是老太太的遗嘱,没把她撵出去就是大恩了。” “什么?” 小钰意识到说错话,赶忙住嘴。 “反正谁也欠那个老婆子的,她该得的。”小钰打算跑了。 “我早就觉得这里面很不对。”润择一把扯住小钰。 “少爷这般无礼,我可要喊了。” “你喊啊,大大方方喊出来啊。” 小钰用力掰掉润择的手,“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装模作样故意难为人。旁人都没有细追究你的身份,冲着金库来到无有家谁比谁更高洁么。” 小钰边说边跑,逃命似的消失了。 润择气的努撩前襟,往回走。 …… 第152章 无题 小满熟练生火烧水泡茶,“有了这手艺,以后再没地方容身了,就去茶馆里说书卖茶去。” “那我以后跟你,少爷,八成靠不住。”芙蓉说。 小满哈哈哈大笑,“那就是个好事之人……” 润择在门边听到两人在说他,就没进去。 “老太爷怎会信任一个‘好事之人’?” 对啊!小满端起白瓷碗,品咂老太爷留下的茶。一般的好事之徒,莫说收留,连瞧都不会瞧一眼。 小满端着茶在屋里踱步,润择见状怕她出来,佯装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 “有姑娘才是家啊,隔老远就闻见了过日子的香气。” “少爷回来了。”芙蓉倒茶。 小满等润择对茶碗抿了又抿,“屋外说话。” 两人走到不见落叶,风经过会迷路打转的角落。 “老太爷下葬的时候,你不会想打幡。” “依小姐您的高见该如何呢。” “身份不明…做人家的血脉?” “哈…哈哈……那小姐又如何证明自己是这家的正统呢?” 小满手指润择,“你别告诉我你其实跟老舅母和小玉一伙的,专为金库来的。” “不满小姐说,我确实为金库来的,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跟那些贪图无有家老财的人不一样,我是为了以前的一段旧恩怨……” 润择话没说完,小满甩手走了,润择追上去,“我是京城瑞王府来的,老王爷很多年曾经号称九千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后来因为一桩和无有家关联的案子失势了!” 小满跑了起来越跑越快。 “别怕,我只是一个不受宠爱毫无势力的庶子,我只是想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满跑啊啊,跑到她曾经每天都要走好几遍的院路上,跳过一道一道门槛,跑进曾经每天给四位老太太请安的正堂屋。 喘息片刻,清嗓子怒喊。 “来人啊,本小姐回来几天了,没人吱个声是。” 润择跟着叫嚣,就像第一次被老太爷带进来一样。 “来人啊,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正主回来了还装傻!” 那位蛤蟆嬷嬷慢慢走出来,小满上下打量不认识,对方也没把小满放进眼里,冲润择说:“少爷伤心到疯癫了不成。” “老太爷故去,大小姐刚回来,没一个人去院子祭拜请安像话么。” “少爷,老太太忙着准备老太爷下葬之事,夜夜唉声叹气不得安睡呢。” “老太爷不急下葬,实在银钱紧张,就埋到祖坟旁边的乱坟岗。”小满昂头盯住蛤蟆婆子。 润择一脸惊愕,小满继续说:“现在的老太太一向厌恶铺张浪费苛行节俭。老太爷更是潇洒不羁之人,繁文缛节束缚,反倒不能让他老人家安息。” 蛤蟆婆子的眼珠子在布满眼纹的眼眶中转了转。 “何事在此吵闹。”老舅母拄着拐棍出来。 “舅老太太把这个好事之徒捆了,以前的恩怨一笔购销!” “好!来人啊把这个外来的好事之人抓了。” …… 第153章 转折 几个家丁迅速冲进来制服一脸不可置信的润择。 “此好事之人自称从京城而来,是王爷府的庶子。无有家岂能容他胡乱编排明目闹事。”小满背手朗声道。 “我救你出来,你恩将仇报!” “你救我?我明明自己回来的!”小满大手一挥,“扔后花园去,我亲自审。” 润择再一次被五花大绑扔进了刚进来时的院子。 …… 正堂屋里只剩下小满和老舅母。 “我是晚辈,本不应该如此和老舅母说话,但是老舅母干出卑鄙下流的事情,人人可诛之。” “好,你说,我洗耳恭听。”老舅母放下梨花木拐棍跪下。 小满差点从太师椅上跳起来,霎时间想到惨死乱石岗边的老太太,双手稳稳扶在把手上。清嗓子抬下巴字正腔圆。 “老舅母出身翰林世家,但毫无德行长年赖在亲戚家居住,深得姻亲家族庇护却不知感恩干出逼死家主侵占他人家宅的罪恶。” 老舅母垂下脑袋,双手合握放在双腿之间,一副认罪的模样。 “你从娘家弄来一个丫鬟,替代我做这家的小姐。好一个步步为营!”小满从椅子上弹起。 “你还把吴妈撵出去致她死亡!” 老舅母佝偻背伏地叩头。 小满终于止不住嚎哭起来,“要不是我福厚命大,早就没了!你罪大恶极死几次都偿还不了。” “我无有家不问旧事纷争,你把京城来的好事之徒放进来当少爷!” 老舅母微微抬起头低声怯懦道,“老太爷说他是流落在外的本家少爷,我心存顾虑也不敢质疑。” 小满愣住,走上前居高临下呵问:“院墙内的恩怨是家事,联合外人吃里扒外……” “你这孩子,那人一进门我就下令把他捆了,是老太爷非要留下他结果落个不明不白的死法。”老舅母忍不住抬头回怼。 小满瞬间喘不匀气儿,踉跄扶着椅扶手坐下。 老舅母伸脖子继续说:“他以本家少爷的名义在府上好吃好喝作威作福,我不想打草惊蛇等着看他能搞什么名堂。现如今老太爷死的蹊跷,又能找谁说理?” …… 废园里。 “嘿嘿嘿……哈哈哈……人生的境遇就是大海的潮汐,一时困顿怕什么,不怕不怕……天生贵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明早又是一位堂堂大少爷……” 芙蓉在废园外面听润择在里面嚎叫,只觉好笑,怕是江湖骗子终于被揭穿了。 “看守,我给少爷送点吃的喝的。”芙蓉言语娇嗔,资态谄媚。 润择看到芙蓉进来,跟虫子一样咕涌起来。 “少爷我喂您。” 大声说完之后小声说,“怎么?和真正的家主吵架了?” “哼…她们不懂事罢了。” “别嘴硬,我早瞧明白了,你跟这家没关系,用了什么鬼法子获得人家信任。大摇大摆在人家住着。” “哈哈哈……”润择笑地喷饭,“什么法子,我可是皇族少爷。区区落魄的家族,也配得上本少爷。” …… 第154章 交心之谈 “少爷,我是您赎出来的,您是我的主子,我只跟您是一伙儿的。” 芙蓉一句话,润择几乎要哭出来了。 “等事情结束了我带你回京城住王爷府。这个小渔村的破宅子算什么,比不上京城的一根毫毛。” 门外响起看守的声音,是小满来了,芙蓉赶紧退出去和小满打招呼。 “小姐,里面那位死到临头还说大话嘴硬呢。” “哼…倒要瞧瞧,铁嘴钢牙里撬出什么。” 冬天天黑的早,阴冷的晚风小钝刀子似的侵蚀着小满和润择。 “无有家,没有过去没有旧事,甚至没有家谱没有祖宗。无有家就是一座活死人墓。顶顶好事之人也不会轻易踏进无有家的家门。” “这词老太爷爷跟我说过,无有家可以让我消失的无声无息,无处寻觅。” “哼…你能获取老太爷信任,说明有两下子,可惜现在老太爷过世了。只要我一句话,立刻能把你打死,扔到乱坟岗去。”“你是不是又想说,你是京城什么尊贵王府的人,你死了,会有人来寻仇?哈哈哈,我无有家早就没有东西可以输了,还会怕什么。” 润择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道心中的胆怯和周遭的寒冷哪一个更难忍受一些。 “既然如此,看来我在劫难逃,把秘密带进坟墓很符合无有家的家风。”润择躺平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冷风吹得小满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你莫要故弄玄虚,如果明天你还活着,我再来与你问话。” 小满说完甩袖离去。 润择听到门关上了,才长叹一声,“活该无名无宗!活该一败再败到底!” 芙蓉在远处候着。 “晚上虽然凉,但是冻一会儿应该不妨事,你要关心他也且耐着性子等一等。” “我才不去瞧他呢,像他那样骄傲自大的人,落难的时候,你帮他,等他缓过来了,他反倒会希望你死。” “嚯……怎么个说法?” 芙蓉一脸高深莫测不接话。 “姐姐,好姐姐,同我说说嘛。”小满的威严没持续片刻,又撒娇起来。 “我不说,我也怕。” “哎!咱们姐妹两算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人,竟然还如此生分有不能说的话。” “唉……如今你是回到了家里,我依旧无依无靠。”芙蓉岔开话题, 小满顿住脚步,举起右手,“我在此起誓,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姐姐一口吃的。就算我没吃的,也要吐出一口给姐姐吃。” “哈哈哈,我要吃好喝好,别人施舍的都会因为气节不吃,更别说旁人已经吃到嘴里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 “我知道知道,小姐知书达理心地善良。但是人生的际遇并不是你至诚至信,就会平安顺遂。” 小满长叹,“我从深宅小姐变成花楼柴房里的烧水下女,侥幸回到家里,虽然身份还未恢复但到底是长大的熟悉地方。其中滋味能外人说的不足一二……” “人生事曲曲绕绕旁人能理解同情一两分便可算为知己。废园里捆着的那位,虽说身分不明不可轻信,但是他是小姐和我此番经历的唯一见证人,小姐若想赢回家族地位,那人必定得合理利用。” 小满重重点头。 …… 第155章 废园悄悄话 芙蓉抱一床被子去废园。 “这是她让你拿来的,到底还是怕我冻死了。” 芙蓉不接话。 “今晚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明天怎么对付她们。” 收拾好了,芙蓉要走。润择撒娇道:“别走别走,留我一个人孤苦无依在寒凉的夜里。” “少爷不是要静心琢磨明天的对策么。” “唉……”一声长叹之后,润择久久无言。 “我有时候真想一死了之算了,我还不信了,我死了,无有家现在这几口人能好过。王府就没有人追查我的死因。” “来到无有家更加明白了,过去的故事很重要。如果没有人在意你怎么来的,那也不会在意你怎么走。如此便是最不被关心的可怜人。” “少爷出身王府,看到我们这些格外卑贱的人,大开眼界了。” “哈哈哈,我也是轻贱人,庶子嘛,在王府就是透明人,只有每月去账房领月钱的时候才能感受到一丝归属感。” “少爷太谦虚了,就算不是嫡子那也是人间第一等富贵啊。” “没有没有…真没有,我每月只有十两月钱,逢年过节的时候有数额不固定的红包赏银。除了按时做衣服以外没什么好的。” “那纨绔风流公子怎么说?” “公子哥……唉……”润择的情绪低沉。 月光洒在废园上,照着经年猖獗生长的植物,照着屈腿盘做的芙蓉,也照着此时被绳子被褥紧紧束缚蚕茧一样的润择。 “哪个少爷郎不想风流,可惜没有资质啊……” “那我在花茶楼见的是假少爷喽。” “窄巷子里的茶楼算什么啊。京城的楼宇会馆,嗨……我此时跟阶下囚一样吹这些干什么。” “说嘛说嘛,我想听。” “有位京城的正经皇族少爷去听戏,看中了戏子,买了一栋外宅养着,随备随时召唤伺候。谁知,新鲜劲过去之后就把人给忘了。好吃好喝白白养了两年多。后来终于想起来了,小戏子被遣散的时候哭天抢地啊,就差一头碰死了。少爷一看心就软了,给了一千两打发走了。” “哎呀呀,碰上这种阔气少爷简直太有福气了。” “是,人家手指头缝里掉出去的钱就比我见识过的多了多。” “哦……”芙蓉的语气也跟着懊恼起来。 “我不服啊,想干一票大事,就跑江南来了。”润择自顾自笑起来,声音低沉克制。 “少爷别闹,闹鬼似的。”芙蓉抱住胳膊。 “金库…我居然信了有金库……咳咳咳……现在好了,金库找不到还有可能把命搭进去。古人说的对,一旦贪念起了就容易走歧途。” 夜晚的废园着实凉,芙蓉掀开被子盖到自己身上一角。 “少爷怎么说也是王府里的人,什么没见识过,怎么会对千里之外破落家门的金库起贪念呢。” 润择轻轻哼了一声,心里念叨说了你也不懂。 “得了,你可别冻着了,赶紧回屋暖和去。”润择勉强转动身子一副送客状。 “今天听少爷说,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茶楼里的那位花魁姐姐,她这么多年伺候一位大人物大概是为了无有家。” …… 第156章 夜间密语 “啊哈!”润择从被蛹里探出头,“花魁…花花花…真有花魁。” “哈哈,男人啊,就算被五花大绑听到花魁还是想立刻跳起来。”芙蓉起身要走。 “哎呀,姐姐,好姐姐,别走,我好可怜的啊。” “可怜虫了还想见花魁……” 润择无可奈何,虫子一样蜷曲匍匐求情。 芙蓉居高临下觉得好笑,便又蹲了下来,“花楼平日的进账时好时坏,全靠花魁姐姐伺候大人物撑着。按你一个十两月钱算,那得一年不吃不喝才能被花魁亲泽一下。” “嚯…那出得起这个钱的大人物很有实力啊。” “嗯……”芙蓉连连点头,“以前在茶楼里,有些志向高的想也巴结巴结那位大人物,但是那位从来不出现,而且对花魁姐姐也不感到腻,一直包了很多年。” “说明对方是个痴情种。” “哼…指不定是个没有精力的老头子。” “哈哈哈…有可能哦,人老了念旧…还有家产……” “家产?她在图谋家产?”芙蓉来也来了兴致。 “总得图什么啊。”润择挣扎着坐起来,此时恨不得一盘花生米配酒。芙蓉给润择掖好被子,抄袖子和润择倚偎在一起。 “既然是花魁,又得一大人物长久的恩泽,必定不是一般的角色。必定图的不只是一时的金银小钱。” “那她想做姨太太?” “嗨!”润择中气十足,把夜的静谧都吼碎了,“姨太太……” 芙蓉惊愕的脸在月光下显出格外的娇羞。润择意识到有些话和芙蓉说了她也不明白,调转话锋,“从良有很多种,像你这样的是很幸运的一种了。” 芙蓉掩面轻笑,“算命的曾说过我命里有富贵星,所以老妖精给我取了富贵花名。没想到‘富贵’不是便宜了那个老妖精,而是少爷和小姐两个大贵人。” “你走的时候,她既没有得到银子,还得担心无有家会不会找她麻烦。恐怕夜夜不能安睡。哈哈哈……” 小满站在废园外,听里面窸窸窣窣的笑。心里一阵恶寒,好啊,哪里来的登徒子,到这种地步还不忘和姑娘调笑。 芙蓉也是,暗巷子里出来的,大晚上跑来送温情。 “等事情结束,都撵出去。”小满轻骂。 “花魁到底长什么样啊。” “其实不好看,但是人能挣钱啊。” “她大概多大?” “我七八岁被卖的时候,她已经在了,而且已经是撑地盘的台柱了。” “唉……”润择语气间充满失望,这么算来花魁早已经过了豆蔻年华,没准已经接近不惑之年了。 “花魁这么多年也没有从良上岸,看来我真是很有福气了。”芙蓉拍手。 “也许是她不想上岸呢。”润择心里嘀咕。 “如果永远不能从良,没准老妖婆会把花楼继承给花魁。” “哼!”润择翻身子不予赞同,“吃人的毒窝早点塌了才好,把苦命的姑娘都放出去。” “放出去了去哪啊,谁收留她们啊。” “嗳?”润择企图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他有心当英雄,无力救苍生。 …… 第157章 审问 第二天破晓,小满和芙蓉张罗做饭。 “小姐,昨天晚上少爷又问起茶楼花魁了。” “是吗,这个色胚。死到临头还忘不了风流事。” 芙蓉提食盒去废园。 “吃,吃完了,小姐就要来审你了。” 润择从被茧里探出头,“都断头饭了也没个肉星啊。” “赶紧把少爷喂了,小姐可是动真格的。”芙蓉说。 “我不吃,我要撒尿,赶紧让人来给我松绑。” “哈哈哈……”芙蓉笑的前仰后合,“就不管你,让你被尿憋死。” “赶紧赶紧,一会儿见小姐岂不不尊敬,反正园门关着还有人看守,又不可能跑了。” “好好,给你松松绑,让少爷方便。” 芙蓉解开了胳膊上的绳子,润择连蹦带跳去废园的深处解决大事,芙蓉心想在女子面前到底还是君子行径。 润择方便完,接过芙蓉递过来的湿手巾擦手吃饭。 “也好,原本还准备要喂少爷。” 润择小心微微转动被捆了一夜的胳膊,“我手指颤抖使不上劲,还是劳烦你喂我吃。” 芙蓉眼神狐媚手指纤纤,“那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以后!”润择莽撞吐出两个字后顿住认真思考起来,“以后我要是能好好活着,有我容身的地方,我有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 突然而来的肺腑之言,让芙蓉手足无措。 “哈哈哈,少爷说笑了。”说着把一口粥喂了到润择嘴里。 “真的,现在还能有口吃的多亏你啊,这份恩情我会记在心里。” 芙蓉一时间要流泪,“真是,男人的话最不可信。”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言出必行,行必有始有终。” 芙蓉放下碗,背过身子擦眼泪,“等小姐审完你,还能这么说才好。” “两人说话而已,他问什么我答什么,怕甚。” 小满在门外预留了充分的时间才带人推门进入。 “准备好了?” 润择一副大义凛然状,“要杀要剐随你。” “好!” 两人驾着润择胳膊,一人提上被捆紧的双脚。走出废园走过被落叶杂草藤蔓缠绕的亭台楼阁,走到愈发阴冷僻静的地方。 润择不由倒抽寒气,“带我去哪啊!” 小满目不斜视,“审问当然要去专门的地方喽。 推开红漆斑驳的门,跨过略高一点的门槛。 润择仰面朝天看到自己被抬进一栋塔楼,随着楼梯咯噔咯噔上到最高处。没等他看明白想说词,人已经被放到一块板子上绑着推到窗户外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真要我死啊!” “哼,真当我无有家是想闯就闯的地方?真要如此这栋宅子留不到今天。”小满端坐太师椅,手上捧着暖手壶,“以前,家里审问好事之徒,会在绳子边上放一盘鞭炮,说话的人要使劲吼,比鞭炮声大,才能让旁人听到他在说什么,等鞭炮燃尽的时候还没说明白,哎呀那就很失礼了,绳子烧断了,人就随着板掉下去了。” “啊啊啊…啊啊啊…贼人窝啊,这么狠啊!” …… 第158章 塔楼审问 “杀人啊,我要死了,冤死的人不能投胎轮回,以后我就是这宅子里的冤鬼了……”润择鬼哭狼嚎,小满闹心的很,便让人把板子抽回来一点。 “老太爷还没有下葬,你刚回家就丧心病狂杀人!老太爷您听到了吗!” “闭嘴!别提老太爷,无有家没有祖坟没有排位,什么都没有。你个外来的好事之徒休想拿老太爷做文章。” “好好,我不该提老太爷,我就想死之前亲手把老太爷安葬了。” “哼…看来还没死到临头啊。那就挂着……”小满脚步声重假意要走。 “啊啊啊啊……我堂堂王府大少爷!你们……” 小满翻白眼这下真要走了,沿着旋转窄楼梯下了一层,润择惊呼,“有家的小姐一直在花茶楼伺候大人物!” 小满当当跑上来,“卑鄙狂徒!你瞎说什么!” “我没瞎说,花魁花魁!花魁一直常年伺候一位大人物……” “把他放进来!” 捆着润择的板子抽到窗户里。 “说!老实说!” 润择面容拧皱闭眼睛,大脑飞速转动回忆芙蓉说的只言片语开始先编,“花魁年纪…约莫…四十多岁……在花茶楼只接待一个客人……” 小满靠近润择。 “恩客是个大人物,势力绵延两江,在京城也能说上话。咳咳……” 润择倒挂着嗓子里进风,咳的脸通红。 “你要死了!”小满着急了。 “我要死了…我本就有肺痨……”润择用力咳了几下,面容一下舒展一下抽搐,一副命要绝的样子。 “你别死!花魁怎么着!大人物是什么!” 润择死命闭眼睛,大人物怎着,他也不知道啊。 “来人啊,拿水泼醒他!” “小姐,这里地处偏僻,去打水恐怕废时辰。” “本小姐总要喝茶的啊。”小满没好气的怒吼,她的小姐脾气总算回来了。 小满背手来回踱步,等小厮出塔楼去拿茶壶。 在窗户边依着,冷风从喉咙灌到肺的霎那间润择灵光乍现感悟到了无有家的生存之道。无有家没有过去,风到这里会停,雨到这里无声。过去的故事就是任人杜撰评说的民间奇谈。目前生活在这里人却并没有完全和过去和解,起码眼前正在张牙舞爪的小姐是没有。 而他更无需老实,敞开了信口胡说起码能拖住安全存活的时间。 “咳咳咳…咳咳咳……”润择睁开眼。 小满急忙凑过来。 “咳咳…我要喝水……” 小满鼻孔高抬,“先吐出两句!” 润择喘了一口气,张了张嘴便又昏死状,喘息了好几下,“好,我说……那位大人物是京城大人物在江南安插的亲信。帮助大人物监控江南的……咳咳咳……” “水…水…拿水给他喝。” 小厮出去茶,想必也是磨磨蹭蹭,不肯利索。一时半会茶是定然是来不了。 小满气鼓鼓,“你莫要装模作样,要说救说,不说就接着扔出去吊着!” “我不说,等我活比不见人死不见尸了。你看大人物会不会到这里寻我,大小姐如果真觉得一块石头能抵挡住常年驻扎在两江听从京城大人物密件调遣的官兵就好。” …… 第159章 塔楼审问(二) 小厮去取茶半晌带回来一壶凉茶。小满来气又不好说什么。 润择瞧着暗笑,努嘴让小满走近点,“下人们都势利眼的很,你不打赏些钱哪有人上心啊。” “你一个月十两月钱,有钱赏人吗?” 润择一下要弹起来,好个芙蓉啊,什么话都往外说。 “我那是王府!王府下人管教森严,不能干那种私亏主子的事情。” “哼……”小满嘴角终于露出一撇笑意,“私亏那也得有得亏啊,主子分毛没有,给你办事是旁人施舍。” “嗯,你有得亏,院子都被人亏走了。” 小满鼻孔朝天说不出话。破塔顶楼漏风的厉害,在这里说话是生遭罪。 “你就不是怕我是怀着恶意来找事的吗。我都这样了分明是个没有杀伤力的蠢货。”润择噘嘴示意小满松绑。 “有时候越蠢的人越能嚯嚯事情,心里清楚明白的反倒不怕。怕就怕那种一知半解啥也不懂,胆子却能吞老虎似的。” “唉……咱们两个应该好好合作。” “合作讲究互惠互利,你有什么东西拿出来交换啊。” “我在王府……” “哎哎哎,行了,天天王府王府,我没去过京城,就算你真的来自王府也无法确认,说点能听的。” “花楼的花魁就是无有家的人,暗中伺候大人物……” “呸!”小满大摆手,示意润择这种鬼话也无需再讲下去。 “你什么都不信的话,那也没什么可聊的了。” “你就说,你来无有家最核心的目的是什么。” “我来无有家,就是想找传说中的金库。” “哈哈哈……这不就行了。”小满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背手朗声道:“贪婪无耻愚蠢卑鄙,听信谣言,来我无有家惹是生非。企图盗窃我无有家财产,该当何罪?” “哎哎哎,不能动私刑啊。不行我走,我就是了。” “我无有家是你想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门口的石碑都挡不住你们这些好事之徒。来了得留下些什么才能走。你说你要留什么。” 润择到此时才真的有些怕了,在无有家经历的事情如同画片一下快速转动。 第一次进大宅,见到第一位管事嚒嚒,被老太爷弄走据为己有,然后慢慢知道这家的故事。鸠占鹊巢的伶俐丫鬟,疯了的老婆婆,流落在烟花地的小姐。 如今眼前的小小姐一副审死阎王模样。看来江南真不如想象一般,尤其久对外隔绝的老宅。 润择想到这儿,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来。自作孽不可活可算是明白了。 家里的长工老伯叫他木鱼梆子一点没说错。他就是一个大傻瓜,傻到说出去没人信更不值得可怜。不如死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干净…… 小满瞧着润择,心里暗笑这是终于见棺材掉眼泪了。 “老太爷本在家里颐养天年,因为你死在花楼那种不干净的地方。更别说你打着无有家的旗号制造舆论,让本清净的无有家再度成为茶余饭后的瓜子壳……” …… 第160章 逃出塔楼 小满懒得再多问了,收尾道:“你以后跟管事的在一起干活,把这些天吃家里用家里的钱给抵了,再说走的事情。” 润择不再挣扎。 “那今天就先到这里,我会让管家来给你吩咐事情。”小满说完背手离开顶楼。在楼梯边回头,润择这个大块肉汉子真一副生死由命的样子。 从破塔楼出来,小满一路小跑回到老太爷的院子。 “文房四宝,快快我要忘记了。” 芙蓉伺候了笔纸。 小满一手撑头,艰难回忆, “那人…全招了?现在在哪?”芙蓉试探问。 “别说话……”小满呵斥好像一位要写要文的士大夫。 芙蓉只好悻悻地出去看润择,在心里润择是她男人,她的男人可能不能出事啊。 润择被三个小厮提着从破塔上下来。 “小兄弟,你们辛苦了,我这么沉,差事不好干啊。” “别得意了,以后你比我们惨。”一小厮用浓重的江南口音说。 “哈哈哈…是啊是啊我要倒霉了。我和小姐说的话你们肯定也听到了。我是从京城王府……” “你一个月月银十两。”另一小厮带着鄙夷的口气打断。 “怎么?十两很少啊,你们当差多少钱?”润择回呛。 “既然吹嘘在京城,就多说一点嘛,十两?真没见过世面。哈哈哈……” 润择被激怒了,猛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把架着他的两人带个趔趄。 “老实点,好事之徒跑到活死人墓里来,有你好受的。” “老太爷之前都敬我三分,你们几个连远门都没出过的无知蠢货。” 一拳没征兆的狠砸到润择肚子上。随即整个人被重重扔在地上。 润择疼得跟虾米一样,“等我飞黄腾达,你们等着……” “哼…做发财梦的瓜蛋!有黄金轮得到你?” “咳!”润择肚子上又接连挨了两脚。 “鸟不拉屎的地方有金库?我算是投错地方了。”一小厮郁闷说。 “没有的话,那咱们老姑姑奶奶谋划这院子干什么?挖地三尺肯定有东西!” “一天天看不到希望,还要听穷鬼差遣。”另一人垂头丧气。 “老婆子屋头里肯定有东西,不如找个机会抢了得了。” “那位小姐的院子会不会有点东西。” 润择太阳穴青筋暴跳在地上打滚,听到三人这样合计想主持公道,“你们…你们……” “没准金库已经找到了,就是咱们不知道罢了。那个刚回来的小姐,还在犯傻呢。” …… 芙蓉到处找润择,一个大活人弄到哪去了。 找啊找啊,终于在地上留下的活动痕迹中摸到了废园。 “你们在这里干嘛!”芙蓉插腰气势如虹。 “哎呦喂,我知道你,你是花楼茶里的婊子。” 三人猖狂大笑,芙蓉丝毫不惧,迈着花步扭腰走近,“你们几个有福气啊,姑娘我之前在花楼,见一面都得二十两喝茶钱。” “你现在从良了,一毛钱不要了对。”一人手脚不安分。 芙蓉轻轻躲开毛手,从腰间隔着手帕子拿出一窄窄的小刀俯身给润择松绑,“赎我的钱能换两座小楼呢,可是小姐买我回来就为了生火烧饭当丫鬟使。” 说话间润择脚上的绳子被割松了。 一小厮拉过芙蓉的手腕子。 “既然从良了,那正好陪咱们良家兄弟啊。” 润择找准机会迅速踢脚抖掉绳子,打挺蹦起来,接连左右两个扫堂腿,一下放到一个。 “芙蓉,快跑!” …… 第161章 摊牌 两人撒腿狂奔,三个小厮在后面追。 “我看小姐一个人回来,就觉得少爷可能有事。少爷可有受委屈。” “那仨货色我以后饶不了他们。” 两人跑至正门附近的大路上,老太太和小钰远远站着像是特意在此等候。 “吓……”芙蓉往润择身后躲了躲。 “不用怕,这两个人背景不干净。心里有鬼的主儿。” “少爷这边请。”小钰抬手示意。 芙蓉攥着小刀把润择手腕上的绳子割开。满眼担忧地看润择。 “没事,放心。”润择转动久被束缚的手腕对芙蓉点头。 …… 小满撑着脑袋写了两张大字,眼前一阵一真黑,从窗外望出去,月亮已经出来了,月下站着一个瘦削的倩影。 “芙蓉是你么?” 芙蓉不进来,小满走出去。 “少爷被那一老一少请走了。” “啊?” “少爷如果出事了,我也活不了。” 小满一头雾水,“好端端的什么死不死的。” …… 正堂屋里,烛影幢幢。老太太正襟危坐,“我们家的事情,想必你已经了解了,按照小满的叫法,该叫我老舅母。这位我是本家里的姑娘,你要是非轻贱她,把她看作丫鬟也无妨。” “你来这么多天,家里上上下下对你不薄。无有家不追究过去,顺应家风就不考究你的来历了。直接敞开天窗说亮话。关于金库,老太爷给你留下了什么遗言?” 润择深吸一口气,长时间被捆绑,从头到脚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 “老太爷说……找到小姐才能打开金库。然后给了我一把钥匙。” 没等老舅母继续问,润择接着说,“钥匙现在在小姐那里。” “哦……”老舅母故作镇定的语气中带着颤抖。 “那…金库在哪?” “不知道!”润择有些生气了,他怎会知道。 …… 月色下。 芙蓉不愿意看小满,“是少爷把我从那个鬼地方里带出来的。” “嗯,对,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但是……你也莫就信了他……莫不说商人本就重利益轻离别,他可是为了无有家的金库来的。” “无有家若真有金库,那花魁就不会呆在花楼里。” 小满大惊,这和润择说的一样。 “花魁是个老姐姐,守着一位老恩客。无有家但凡还有一点实力,怎可能让自家女儿在风尘中受苦。” “造化弄人,有时候是身不由己。” “若是有苦衷那我更看不起无有家,一句不问旧事就能不管不问?如此这家族真没有传承的必要。” 小满仰头但反驳不出。 “也是,连旧事都不敢面对的家族,怎么会过问在外受苦的女儿。若不是少爷前来干涉一下,小姐此时还不知道怎样呢。” “你你你…是狼子野心的人偷了家,是老太太死了,我又刚好任性不听话,我才刚好落得那般。” “是么,小姐真有不被家族抛弃的底气吗。” “你……”小满张大嘴上不来气,“你给我滚,你个被买来卖去的无依无靠的贱人……” …… 第162章 摊牌(二) “我滚,我当然应该滚,还请小姐放我和润择少爷走。” “哈哈哈……”小满现在也会手舞足蹈市侩的大笑了,“你以为他会带你走?你还想跟他走,哈哈哈……人常说烟花女子无情,我看你倒是很多情啊。” “无有家不能把人关在宅子里跟你们一起过活死人的日子。更不能动私刑,不然那和堂子有什么区别。”芙蓉尖叫。 “哈哈哈…哈哈哈…我无有家真可怜啊。”小满笑出眼泪,笑到颓然。 “原来你这样想,亏我还把你当过命的姐妹,想你一辈子在这里有个依靠,罢了…你若想走,给些盘缠还是使得的。” “我不要盘缠,保住我的恩人就是保护我。” 小满疲惫地闭上眼睛,“我活生生站在这里,没有一个不知道底细的京城人可信。怪只怪我是无有家的人啊。” …… 正堂屋里,上了饭菜。润择不敢吃,小钰便每碗盛出一点,当着润择的面先吃。 江南糯米茶树炖鸡汤端在手上,周遭的一切都显得和蔼可亲多了。 “老太爷生前偏居一隅鲜少与旁人接触,直到你来了。看来你和老太爷还有无有家有特别的缘分。” 润择喝了一口鸡汤,单刀直入,“我现在只想确认金库到底存在吗,如果不存在…我应该赶紧回京城去。” 老舅母慈祥地笑了,“小满小姐无父无母,你不觉奇怪吗?” 润择吞到嘴一口嫩肉,许久没吃过这么香了。 “小满这孩子不懂长辈们呵护她的苦心。任性跋扈喜欢跑出去听人混说。宁可信外面谈曲唱词的也不信家里的太太们。活把老太太气死了。” 小钰及时接过润择手里的空碗,接着盛了一碗。 “如今老太爷也不在了,这诺大的家岂能交与她。以前你不知道啊,这宅子平日里多么阴森,大白天都无声无息。你现在看到的无有家已经是这些年最好的样子了。大门敞开,有听吩咐打扫庭院的下人,每天阳光洒进院子的时候,我感觉人都返老还童了。” 润择瞟了一眼小钰,呼噜噜吃干净,把空碗再递给她,能多吃则多吃。 “豪门望族不怕没落了不能东山再起,就怕家里的主事的人不行。以前的老太太当家的时候,你可进不来这院子,更别提此时坐这里吃鸡了。” “是是…这鸡汤用糯米一起熬煮,别有江南的风味。”润择说。 “少爷要喜欢啊,以后常做给您吃。”小钰说。 “不麻烦……”润择后背汗毛竖起,以后?以后他可要回京城怎会在这里吃土鸡。 “别看如今小姐回来了,依照她的性子,家里呆不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跑出去了野了。” 小钰递来解腻的咸干果。 “小姐在外面干了什么,我也不过问了,回来就好。至于你们一起带回来的姑娘,呵……” “她叫芙蓉,是个好姑娘。”润择说道。 “清水出芙蓉,听着是个干净的…名字…” …… 第163章 夜问 “她是无辜的,我去花楼找小满小姐的时候遇到她。算是特别的缘份,现在在家里还希望老太太和小钰姑娘不嫌弃留她一口饭吃。” “少爷去找小姐的时候,顺手施恩救风尘。少爷心好是大善人,既是少爷的人,那当然会另眼相待。” …… 小院里夜月下。 “你真以为他会带你回京城去什么王爷府过好日子?” “我以后遇到什么那是我的命,我只求小姐不要强行干涉我的因果报应。” 小满眼角眉梢里尽是不可理喻。芙蓉居然怕被她耽误前程。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等他回来了,明天一早就打发你们走。” “那小姐得先确保他的安危。” “他能有什么事,你真把我无有家当作贼人窝!”小满忍不住抬起手指头。 “你说那老婆子为了当家作主把老太太裹席子扔到乱坟岗,那长得小白狐似的小丫头把你院子强占了。少爷一个人面对她们……” “住口!那不一样……”小满盛怒。 夜晚的凉风吹着两张红扑扑的脸蛋。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小满说,“好,我现在去寻他。” 芙蓉一下谄媚起来,腰也不挺了垂手跟在小满身后。两人快步穿过几近院走到正堂屋院门口。堂前的回廊被屋里溢出的光照亮,静谧安详哪像有事的样子。 刚跨过院门槛,清清楚楚听到笑声传来。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屋里。 “从来只听说江南恨不得把心肝掏出来捧着往京城送,哪见过回来的东西啊。少爷算是我对京城唯一真切的感触了。”老舅母说。 “京城吃的用的顶顶好的东西都得指望江南的能工巧匠。” “手不粘活儿的是贵人。一辈子累死累活不得闲换几两碎银子的是我们这些两江的苦命人。” 小钰在旁边斟茶,“江南的货品北上京城叫进贡。” 润择接过茶看着小钰,“王府里有一副江南百景图长卷,每次我看到它的时候就想江南山水得多好啊,才能织出最好的布,炒出最香的茶叶,烧出最名贵的瓷器。” “哈哈哈……”老舅母被哄笑了,“江南第一得意的是才子状元,我家祖上出过翰林院大学士。” “哎呦喂!”润择敬佩惊愕状。 “我母家以读书考试为家风,就连女儿也得五岁入私塾,请当地名师开蒙。旁人家姑娘学女训学管帐,我们家就不讲究,女儿家照样修习四书五经六艺……” 小满站在门外偷听,余光瞟芙蓉满满的责备。人家欢声笑语谈论诗书大雅之道,怎么让她渲染成被严刑拷问危在旦夕生死不详的样子。 芙蓉不敢看小满,一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另一边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满站在门边终究没有推门进去转身大步离开,离开正院落,一路上脑子里净回荡老舅母那句“女儿家照样修习四书五经六艺……” 四书五经六艺,她明白的一样没有修习过。 …… 第164章 无题 小满回到院里,桌上刚写的几页字变得可笑起来。她是没人教导学问刻意被当傻子养大的小孩罢了。 芙蓉更是丧气,站在院子里不肯进屋。 小满把纸张收起来,求和似冲院子说:“我饿的头都晕了,你还在院子里纳凉……” 芙蓉缩头进来去灶台边生火,“大冬天谁不想挨着火盆热乎热乎。” …… 润择在堂屋说了好久的话,不见老舅母放他回去的意思。 “老太爷的丧事不能再拖了。”润择说。 “你和小姐看着办就好,我不方便插手。” 润择无言,对于老太爷他是亏欠的。 “少爷讲讲京城的王府的事,从来没听过呢。”小钰说。 润择兴趣奄奄,跟乡下小丫头说得着嘛。 老舅母跳起话头,“我家父当年去京城赶考,榜下捉婿的高门们来拉拢,父亲差点也做了京城侯门相府家的乘龙快婿。” 润择脸上陪笑,心里算盘打的劈里啪啦,能去京城赶考说明往上数三代的时候家势还行。差点当贵婿是文人举子们最爱的吹嘘。 “可惜啊,小鲤鱼游到深海,龙宫没见到,反而成了人家桌上的下酒菜。唉……旧事不提旧事不闻,还是少爷说。” 刚挑起的话头说了两句被老舅母生生掐断。“王府的门客一定有很多有趣的人,少爷随便说说让我老婆子涨涨见识。” “王府里平日来求见的人很多,但王爷不好见啊,能登门入府的必定得有人引见。这中间引见的门道就深了去了。” “哦……”老舅母被勾起兴致。 “府上人多,有些品性不好的奴仆在外面打王府的旗号,专骗外地进京谋门路的。真能拜到王府门下的,必定过五关斩六将,经历了一番脱胎换骨的折磨。” 老舅母拍大腿,看小钰手不住的指点。 小钰点头附和,似是在唏嘘什么二人知道的事情。 “有些地方豪强,本身已经通体金光富贵了,偏偏要跑到京城高门那里做小伏低。压上全部身家不说,连子孙的下辈子都毁了。” 老舅母愣住若有所思,润择喝了口茶转话锋说,“以前我不懂,这次一路来江南,看到天地广阔鱼米富庶更加不懂了,江南的龙凤们何必跑去京城做贵人跟前的作践自己。” 老舅母深深叹息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小钰插嘴说:“少爷说点好吃的好玩的嘛。” “哈哈哈,好吃好喝京城太多了,全天下的好东西都往京城送。各个侯府大宅管理库房的是最肥的差。随便克扣一点进贡的货品就能养个外宅。甚至还有精明的拿东家的东西出去放印子赚的盆满钵满。对于这种鼠人,东家却睁只眼闭只眼……” “啊?为什么?”小钰两眼放光。 “罢了罢了…天晚了,你今天难为了,赶紧回去休息。”老舅母打断。 小钰只得闭嘴,该日再议。 “明天老太爷出殡,你早些回去休息。” “谢谢老太太…”润择心中大呼过关。 …… 第165章 夜下真言 润择一路小跑回到老太爷的院子想给小满和芙蓉报喜,明天老太爷能出殡了。 院子里黑黢黢,润择纳闷,不点灯不像大小姐做派啊。 进了屋,“本少爷回来了。” 屋里静的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润择大惊,在桌子上摸着火折子点上灯。 看到里屋躺在床边踏板下的芙蓉。轻手轻脚举着烛台走过去嘘声道:“小姐睡下了?” 芙蓉明显装睡但不理他,润择楞了片刻满心的委屈涌上来,他为了能让芙蓉有容身之地,在老婆子和小丫头面前好话说尽。被小满在破塔楼折腾个半死,还惦记着老太爷出殡的事。 润择吹灭烛台径直走出门,此时的夜晚比任何时候都更寒凉。月光比任何时候都更清冷。 明天送完老太他就走,管这破宅子会发生什么。反正破宅子会自动埋葬一切旧事,出了大门他又是翩翩公子一位。 芙蓉悄悄起身子,小满在床帘里睁着眼睛,才不要理会润择,指不定已经和老婆子贼丫鬟是一伙的了。 芙蓉轻手轻脚穿鞋出来,润择在院子里看到地上的影子多出来一截,“你没有骨气啊,她睡床,你睡床下的踏板上。” 芙蓉鼻子一酸,终究还是有人惦记她。 “她是小姐,刚刚拌嘴吵架还没和气。” “闹别扭还睡人床下面!”润择扭头质问。 芙蓉转过身子抽泣,“少爷何必拿这种小事骂我,寻常人家的贴身丫头就是会睡床榻下啊。” “她是有丫鬟伺候的千金小姐?但凡身边有一个人就不会到处瞎跑差点连命都没有了。你和她在花楼的时候,她睡柴房烧水。” 润择看着芙蓉抽动的肩膀,心生怜悯,他若走了,芙蓉怎么办。难道指望那位小姐有良心。 “你与她并不相互亏欠,相处时应该不卑不亢。” “少爷能带我走么,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润择背过身子看天上的月亮,“哼…带你回京城?” “对…”芙蓉转身扑到润择面前,“少爷把我从那个鬼地方带出来,我当牛做马伺候少爷一辈子。” “我救你出来并不指望你报答。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纨绔弟子,可以胡天胡地。我来江南也是孤注一掷拼死一搏。” “没关系,就算少爷不是王府里的人只是一位寻常的商人。不管少爷怎么样,我都死心塌地。” “我若是能独立行走于天地间做贸易的商人那就太好了。可惜啊,我只是一位来王府献唱的歌姬生的孩子。王爷子嗣多,并不在乎再多一个,我的生身母亲出身卑贱没有在王府生存的智慧,周全自己都困难更别说为小儿谋求前途,早早撇下幼子离世。” 润择疲惫闭上眼睛,这一天他太累了,只想赶快躺下。 芙蓉却高兴起来,“少爷真是王府的贵少爷。” 润择瞥了一眼,叹气往屋里走。 芙蓉小跑进屋给润择收拾床铺。 小满在床帐缝隙里偷看。 “果然是天生伺候人的贱命……” …… 第166章 清晨的闹剧 天破晓,小满早早起来,撩开床帐看到睡在床下的芙蓉,心生内疚,轻手起身把芙蓉抬到床上。 走到润择睡的箱子边,鼾声如雷。 生火烧水洗脸泡茶煮粥, 粥得了,两人还没起来,一个人捧着碗坐在院子里发呆。老太爷整日看到的天是这般。比起她记忆中的院子上空的天大不少。更别说花茶楼后院上空小小的四方天。 院门动了一下,小满没有在意,只当清晨的微风闲着无事,院门吱呀开了一个小口。 小满没好气儿,“哪个懒惰的鬼,天亮了才出来。” 余光一微瞥,真看到一位蓬头垢面面容枯槁的佝偻白衣老人。 小满不由呛了一口米粥,那白衣人从门缝里挤出来,胳膊肘上挽着一个花包袱。 小满放下碗踉跄往屋里躲。 “满…儿…” 熟悉的声音。 老姑奶奶…… 小满倏然回头,打量眼前的人老婆婆,没错本家的老姑奶奶。 “奶奶…奶奶……”小满一头扑到老姑奶奶怀里。 “听说…老太爷今天出殡,我来送送。” 小满纳闷,不过也没什么,老姑奶奶把依恋她怀抱的小满推开,“你这孩子,我不喜人没分寸。” 小满有些委屈,只得去叫芙蓉起床。 “听说少爷从堂子里带了一个人回来。” 小满一边应着一边去床边。 “把她撵出去!” “啊?”小满惊愕,“我无有家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啊…” 没等小满回过神,老姑奶奶两三步并到床前,一把掀开床帘,“下贱坯子,谁的床你都敢睡。” “哎,老姑奶奶她不归您管。”小满用身子挡住。 “无有家有今天都是你们这些不肖子孙害的,没有一个争气的。”老姑奶奶双手捉住小满的肩膀甩到一边。 被强光叫闹醒的芙蓉翻身背对。 “出来!”老姑奶奶一手撩床帐,一手颤抖指着芙蓉。 小满看润择从箱子上滚下来,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依旧像头死猪,“老姑奶奶这是我落难时的姐妹,亏得有她照料,我才能活着回来。” “什么?你也进了堂子了?”老姑奶奶闪身到小满面前,掂着肩膀头子把小满提起来。 “我只是在那那那…里烧水罢了。” “哼…好啊,真不愧是这家的血脉。到了时辰就会自甘堕落,就是你们丧门星把家败光了。与其这样,不如死了干净!”老姑奶奶抓起茶壶往小满脑袋上砸。 “救命…救命…”小满挣脱开连滚带爬往院子里跑。 芙蓉躺在床帐里听动静不起身,哪来的疯老婆子一大早来嫌弃她。寄人篱下睡觉都难以安稳。 “你敢打我…老太太在的时候,你敢动我一根毫毛!没人管你了!”小满躲避老太婆还是很轻易。 “你你…你和那个不知廉耻的丫头一样,她跑出去再也没有回来。你居然有脸回来!”老姑奶奶气喘吁吁,依靠在院子里的小石凳上,“一样都一样……唉……气数尽了……” …… 第167章 老太爷出殡 天彻底放亮。 芙蓉磨磨蹭蹭起床洗脸梳头,看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润择,再看院子里僵持的小满和老姑奶奶。 “我的娘啊,今天这出戏看来格外不好唱啊。” 收拾些吃食出来备着,但凡哪位饿着了,没准就要张大嘴咬她了。 小满在院子外徘徊,令人厌恶的依旧厌恶,一点都没有变! …… 老姑奶奶坐在院子里打盹,芙蓉蹑手蹑脚出来打量,大宅里的女人到了暮年也这般枯槁的模样与村里的老讴相比没什么分别。 “您喝茶么?” “奉茶就直接端过来,不要多嘴问。” 芙蓉背后佯装啐了一口,才不会端茶给她。 小满在院子外看到老姨奶奶一瘸一拐从远处走来没上前招呼。 芙蓉在窗户边,眼见一个老婆子尚且没办法对付,居然又来了一个。这一位也一身素白衣,胳膊上挽着一个花布包。 老姨奶奶看到老姑奶奶曲膝几乎跪地行礼,随后颤颤巍巍站起来,芙蓉差点想去扶一把。 但听见老姑奶奶拖着绵长的声音说:“你…来…了。” “小姐…我来送送老爷子……” “哼……来人啊…上茶……” 芙蓉一机灵,这是在使唤她?捧着茶壶出来。 “小满多日不见,长大了不少啊。” “这是…新来的丫头…” “哦…新来丫头了,好啊,有人来就好。” 芙蓉低头避开,瞧着新来的这位脑子不太清楚还不如那个正襟危坐厉害的呢。 “来的外人多了,家就是别人的了。”老姑奶奶说。 芙蓉搬一把竹椅子给老姨奶奶。老姨奶奶不坐在老姑奶奶面前明显气势矮一头。 芙蓉溜进屋子对着躺在地上的润择就是一脚,“还睡呢,大白天坟地里爬出老妖精,而且还是两个!” 润择张嘴呼噜纹丝不动,昨天那番折腾累坏了。 小满进院子。 “咳…咳……” 老姨奶奶扭头和小满对视,蓦然地扭过头。 “既然二老都来了,那就开始。” 芙蓉站在门框里冲小满比划,开始什么? “老太爷今天出殡。” 小满喊完,芙蓉恍然大悟,跑回屋里,抓着润择的胳膊使劲提起来,“老太爷今天出殡啊,你怎么不早说,快醒醒!” 老姨奶奶解开包袱,里面有一串白花和一些金纸折的元宝。 老姑奶奶解开包袱,捧出一对纸扎的小人,一辆纸马车。 芙蓉眼见润择不醒,便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喷到润择脸上。 “哎哎……啊……” “祖宗啊,今天老太爷出殡啊,外面来了两位老婆子。怎么办啊!” “啊?啊……”润择挣扎起来看到仓皇跑进来的小满。 “怎么办,哎呀呀…怎么办啊……”小满像只陀螺。 “哎呦喂…”润择一手扶头躺下,“昨天我好说歹说终于说通了,那位同意今天让老太爷出殡。不用谢我了。” “你!你怎么不早说!你故意的是!”小满扑过去要打润择,被芙蓉拦住,“大小姐啊,什么时候了……” …… 第168章 老太爷出殡(2) 在院子里烧了小纸马车,小满在最前面用木棍举一串白花。 老姑奶奶作为家里辈份最高的嫡亲,端着一个没有字的排位。老姨奶奶挽着箩筐撒芙蓉刚刚用黄纸和白纸剪的纸铜钱。 老舅母派来的两个仆役扛着席卷,上面系着刚从库房拿出来的一匹素白丝绸。 润择和芙蓉在最后拿着锣盆敲打。 老太爷算是出殡了。 好像走了很久很久,一行人终于出了无有家正门。 小满抬头看无字牌匾,这才真正体会到一股凄怆苍凉。 老姑奶奶走到无字石碑前。 “我们家最后一位男丁走了。您老人家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事了……” 老姑奶奶俯身对着无有石碑磕了三个头。把无字纸排位放在石碑旁。转身对身后的几位说:“老太爷出门了,你们去。” 小满沉浸在悲伤中没有反应,润择和芙蓉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意思。 “小…姐…小姐…”芙蓉拽小满衣角,“老姑奶奶就送到这儿了……” 小满怔怔看老姨奶奶扶着老姑奶奶进大门。 “小姐,往哪送啊。”仆役不耐烦地喊。 小满霎那间觉悟,无有家没有来处亦没有归去,现在去哪呢。 “小…姐…您之前说过,一个什么乱坟岗……”芙蓉小声提醒。 小满迷迷糊糊,癔症着手脚无措。此时润择掷地有声的说:“抬到街上溜一圈。” “哼……那少爷抬。”仆役竟然把老太爷就地放下了。 “哎!昨天晚上老太太可答应我给老太爷出殡了!”润择怒不可遏。 “无有家,万事不出门,出门再不究。”仆役走了,剩下三个人在门口发愣。 “天下竟然有这种家门,真是闻所未闻!”润择气的大力跺地。 小满瞪眼睛微张嘴,气息似喘气似不喘。 “小姐…小姐…小满!”芙蓉在一边干着急。 “我来!”润择扛起来太爷的席卷,大步走出巷子口。 “小姐…快点快点…”芙蓉跟上润择。 天空突然落下了蒙蒙细雨,莎莎地敷在脸上。 润择扛着老太爷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小满幽魂一样远远落在后面,芙蓉处在两人中间,一边仔细瞧着怕润择走没影了,一边担心看不到小满。 “摊上这二位我真是走大运了。” 润择过一道桥,看着桥下的河水,忽然一阵眩晕,江南的雨格外醉人么。 “少爷…少爷……”芙蓉追上来,“往河堤那边走,那边…那边……” 芙蓉引着拽着把润择带到新路上,接着左顾右盼找小满。 小满目光呆滞看着空中簌簌落到地上立即消失的细雨滴,仿佛听到了无有家无数无处追寻无处挽回的旧故事的低吟。 “别走,别走……”小满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 “哎呦喂……怕不是被脏东西附身了。”芙蓉看到行为诡异的小满。 小满看到雨滴落到河里会有些波纹的痕迹,连抓带划,走到河边。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细鱼游弋到水面张嘴接雨滴。小满伸出手,像像呼吸的鱼一样…… “哎……哎……小姐!” …… 第168章 老太爷下葬 三人终于到了乱坟岗。 芙蓉看到远处等着接活儿的流浪汉乞丐棒很是忐忑。 小满触景生情,从家里出来找老太太坟头的那天,也下了小雨。 润择则惊了,这里就是志怪文谈里说的夜里孤魂野鬼聚集的地方,“不是说无有家祖坟么,怎么是这里。” 芙蓉虽也不懂,但到底知道一些,“原本是无有家的祖坟,后来大家都觉得埋在这里显得生前富贵过,就慢慢变成这样了。” “这样啊…”凄怆从心底汹涌起来,再看小满,神情恍惚,已不能用可怜形容。 一个不怕冷光脚蹦跶着过来的乞丐嚷嚷问:“几位要不要帮忙啊?” “要钱吗?”润择问。 “嗨……你外地的你。”乞丐眼珠子要瞪出来了。 “是…外地的,不懂贵地的风土规矩,大哥莫怪。”润择怔怔抱拳。 “别装模作样来这套!有钱拿出来,没有就快走。” 润择从腰间抽出那枚展示过多次的玉佩,不料对方看见却丝毫不买帐,“现钱,别拿东西糊弄事。” “钱我有!”芙蓉在胸口摸出手巾包裹的银票。 “不能让你来。”润择阻拦。 “怎么你也嫌弃我钱不干净。” “哪里的话,你的钱是苦出来的。不行……” 乞丐看着二人推搡,“别演苦情戏,没钱就赶紧走。” “大哥,我这是最上等的汉白玉,京城……” “哎哎哎…就算是皇帝的御玺也白搭。”乞丐摆手。 润择想争辩,被芙蓉拦下,“银票拿去,这些天毕竟住在老太爷的院子里。” “我无有家是富甲一方的家门!”小满蓦地惊叫。 “哈哈哈…哈哈……”笑声从远处传来余音悠长散入乱坟中。 “我无有家有座金库,我现在就回家把金库打开,把金银都散出来。” 这话若是前两天说,润择大概会很兴奋,可此时…… 芙蓉最终还是将银票塞到进了乞丐脏兮兮的手里,嘱咐他们快点开工。 “好嘞!”乞丐蹦跳着跑了,招呼出一群一样和他蹦跳着走路的脏人。 用手挖,用手捧,被雨水浸过的土地比往日容易很多。 老太爷终于被一捧一捧的土埋入地下。坟头堆起来压上石头。乞丐们围着坟堆乌鲁乌鲁唱听不清词的歌。 乞丐们举手放下,两手轮换拍脚,晃脑袋晃胳膊晃腿,跪地磕头,芙蓉心里好受多了,看来这钱没有白花。 “他们在干什么?”润择问。 “谁知道,他们霸占这一代挣吃食,总会特别搞点名堂。” “哼…连乞丐都知道占地盘割据生意。好个善贸易的江南啊。” 芙蓉瞥眼看润择,这说的什么话。 一群人一顿操作结束了。嬉笑着散去。芙蓉轻轻松了口气,今天带着两位大仙可算把大事给办了。 润择和小满向坟头磕头。 芙蓉左顾右盼犹豫要不要跟着磕头,看到远处立着一位身穿白衣带斗笠面纱的人。心里又重新忐忑起来。 隐约猜到一个人。是她么,她来干什么。 …… 第169章 老太爷下葬(二) 小满游来晃去跌跌撞撞找老太太的坟,润择则想赶紧离开。 “没人维护,就是野坟不干净……” 小满找到一个看上去土比较新的坟,腿一软便不管不顾哭起来,“老太太我来看您了,老太太,满儿送老太爷来陪您了……” 润择在一旁不住点头,斜眼忖度,这坟里指不定埋着什么低贱游民呢,他也陪着祭拜上了。 芙蓉趁得空的功夫向那位白衣斗笠人跑去。 到附近时,停下脚步,看身型她已经认出来了和她心里想的一样。 此地在河堤下游的荒芜空旷处,不用靠近,互相看到便已是在交流。 那白衣人从衣襟掏出东西用力甩向芙蓉。 芙蓉跑上前捡起来,钱袋!是钱袋,满满一大袋钱袋。 正当芙蓉感叹突如其来的一大袋钱时,那白衣飘飘袅袅如一阵烟雾飘走了。 芙蓉费劲解开收口极紧的钱袋,压的结实的满当银子。带回去藏不住啊,一定会被他们知道。 而且…… …… 小满哭啊哭啊,很快就没力气了,润择蹲在旁边,“你快琢磨琢磨回去怎么办,老太爷已经彻底出门了,就凭咱们两加上个不受待见的烟花女子。” 小满一抽一抽指润择,“她是……是…烟花女子,我…也……也……” “你在柴房烧水的嘛,真以为花楼老鸨子啥也不懂敢作践你。” 小满要抽晕过去了。 “听说我啊,要想待下去,大小姐你先不能心软!不过你也别怕,王府里的争斗比这狠多了,这才哪到哪……” “你在…在…王府里赢了么?” 润择冷不丁被问住了一下子沮丧起来,他在王府里算什么东西,跑到这里教人家唯一嫡亲的大小姐做事? “你从王府被挤兑出来,你还能帮上我?过了今天,老太爷在无有家就一片纸都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小满上气不接下气,随时要昏过去。 “我就是在王府混的狗屁不是咋样啊!”润择一声大吼,坟上的湿润的土都被震落了。 “那比你强!你会跟老太爷一样无声无息死掉。老太爷好歹活到了老,你是最可怜的早夭!” 小满无力气反驳,静听润择发疯。 “你刚才不是说无有家有金库么,你倒是回家找找啊。家族不怕没落,就怕后代是你这样孤寡的小女娃子。你但凡敢去和偷你院子的丫鬟斗一斗,我也算看得起你!” 小满想反驳,抬头张嘴太用力了,眼前一黑歪倒地上了。 润择没注意继续大吼大叫发泄,“憋屈死了,我就算在王府苟且也没像你这样!堂堂一个嫡女混的比丫鬟还不如呢!比花楼里会寻死觅活闹腾的堂婆娘差远了!” “打死你个登徒子!”芙蓉手上的钱袋一把抡到润择脑袋上。 润择疼地趔趄,“你也疯了!敢打老子!” “咋样!打死你就地埋了!埋了你正好肥沃这片地方的风水!” 芙蓉抱起小满,润择这才注意到她已经昏死了。 芙蓉掐小满人中,“小姐小姐!” …… 第170章 开宴 小满终于醒了,芙蓉在小满耳边说,“无有家的祖坟是风水宝地,我刚才在荒草堆里捡到了银子。” 三人一同去了码头市集,小满和润择都第一次到这种地方。芙蓉从袖子里拿出银子神气极了,“租一辆运货的车,买上半扇猪,鱼嘛来上十条八条挂在房檐底下。其它的菜…嗯…不要太多省得还得想办法储藏。” “行啊你,深藏不露。”润择说。 “这不是快过年了,总得储藏点东西。” 三人采买了足足一平板车,酒肉鸡鸭,点心瓜果应有尽有。雇了两位劳力拉车。 “三位府上哪里啊?”劳力讨好问。 “没有牌匾的那座……”芙蓉背手朗声道。 “哎呦喂,豪门深宅。我就瞧着三位器宇不凡,难得今天碰到贵人。” “哈哈哈,还贵人,送到门口的大石头处就行了。”芙蓉吩咐。 “行啊,我看你当管家行。” “什么管家不管家的,有银子谁都会,关键是没有!”芙蓉垫脚使劲用下巴磕冲润择。 “哎,你这是点我呢!你怎么突然有钱了。” “不想干的事情莫问。” 满载的车运到无有石碑前,门口的守卫眼都直了。 “小姐少爷去采买了啊。需要帮忙吗?” “小姐…少爷…我活生生一个人看不着吗!”芙蓉仰头怒斥。 “这是芙蓉姑娘。”润择抢介绍。 “哎呦姑娘好姑娘好。” 芙蓉神气十足跨过无有大宅门槛,润择主动扛上半扇猪多少天没痛快吃肉了,可不能让肉跑了。 三人进了院子,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润择张罗要切分大猪还说要给老太太送一些,他们不懂礼数,咱们不能也那样。 小满依旧失魂落魄神情呆滞直到小钰过来。 “听说,小姐少爷芙蓉姑娘置办了一车好东西。” “呐,小钰带些走孝敬老太太。”打进门芙蓉的下巴就没收起来过。 “看样子,这是要开宴席啊,可否会邀请我。” “谁会请贼人吃饭啊!”小满扑倒跟前,“你现在好得意啊,家里彻底没人了,没人管束你和老妖婆了,还敢来乞食!” 芙蓉赶紧撸下袖子劝架。 “哈哈哈,小姐这话说的极是呢。无有家旧事不出门,出门了就算抹去。小姐您比我清楚。”小钰摇头晃脑。 “你…你…我要杀了你!”小满张牙舞爪,被芙蓉连拖带抱拽到一边,“买了好多鹌鹑蛋呢,给你做红烧肉。旁的地方一锅得二两银子呢。” “哼…也不怪如此粗鲁,从小没人管教。”小钰不依不饶,引得芙蓉叉腰大骂,“哎呦喂,装大家闺秀啊,我让你看看什么样才是没人教养。” 小钰见状便要走,步步回头叫嚣,“从哪个坟里挖的死人钱啊,还阔起来了。” “我要去打死她,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小满要出去被芙蓉拉住,“吃好喝好气死她,瞧她那副没见过东西的嘴脸,到底是个丫鬟。” 润择在一旁看热闹,狐疑那句“死人钱”?奇怪啊,怎么老太爷刚埋,芙蓉就发横财了。 …… 第171章 开宴(二) 三人一通忙活,润择挽起袖子打下手,搅锅添水,嘴角就没下去过。 一道清蒸鲤鱼,一道鹌鹑红烧肉,一锅老鸭炖米粥,一盆清炒素菜。 “咱们不是就吃这一顿,不着急,今天就凑活先吃这些。”芙蓉说。 润择倒上桂花酒,“江南最正宗的市集酒终于有口福了。这一桌招待七品小吏都足够。” 芙蓉把小满按到椅子上,“今朝有酒今朝醉,那些有的没的以后有功夫再说,别辜负今晚的好酒好菜和三位挚友。” “怎么三位啊?”润择问。 “天上的月亮算一位陪客嘛。“芙蓉说话的口气像以前在花楼里接客。 “哎…月宫里除了嫦娥还有捣药的兔爷和砍树的吴刚,算三位,今天三位神仙就眼巴巴地看着咱们三个凡人在下界享福。” “哈哈哈…来来,小姐先动筷子。” 小满下决心似的,端起酒,起身说,“好,我敬哥哥姐姐,没有二位,我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呢。” “哈哈哈,好好好,一起喝过酒就算亲生的兄妹了。”润择一饮而尽。芙蓉抿小口兴致足但酒不下肚。 润择一顿狼吞虎咽,多少日子了哪吃过这么硬的菜。 芙蓉从旁伺候,不时说两句诗文助兴,小满恍惚间好像回到了第一次去花楼的时候。那时候她刚从外面玩了一圈回来,料想不到日后发生的一切。 小满不知不觉喝了很多酒,脸发烫,听着芙蓉的娇笑声,思绪飘渺,上次听到这么笑是什么何年何月?她的记忆好像一开始就只有四位已经苍老的太太。 哼…根本不曾拥有快乐嘛,何必搞的好像失去过。 小满努力睁眼,大口呼气,“不曾拥有烂漫的快乐”,这句话不停在脑子里捶打,捶的她晕眩想吐,捶得她难受地想哭。 “我…我要去睡了。”小满摇摇晃晃起身。回头看桌上的润择和芙蓉,他们高兴就好,反正她从来都是孤寂的。 待小满回到屋子好一会儿后,芙蓉放下酒碗。 “少爷…少爷…你不好奇我买酒菜的钱从来的么?” “哈哈,江南遍地黄金,你不是在荒草地捡的嘛。” “少爷这般天真可笑,草地里会平白的生出银子。” “那你说从哪里变出来的啊,你不说我从哪知道呢。就像这栋宅子,没有告诉我金库在哪。” “我是……”芙蓉凑近润择,掂着耳轮说,“花魁姐姐给的。” “哈哈哈,又拿花魁逗我是。我早就不想见花魁了,在京城什么美人没见过。” “唉…真的!她知道老太爷死了,还知道老太爷一定去乱坟岗,正好在那里遇见到。” “啊?”润择醉眼惺忪。 “少爷,花魁给了不少银子。老太爷死了,无有家肯定是待不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们也跟着无声无息死了。咱们拿上钱走。回京城去!” “什么?你说什么?” “你小声点,花魁就是无有家小姐。他们家的事情让她们处理,咱们跟着掺合在一起没有好果子吃。明天走不了,后天可以搭上晚上的商船走。” …… 第172章 无题 这一夜,小钰很不太平,在老舅母跟前说话。 “老太太,他们已经三人成虎了。” “哼…一个落魄丫头加一个窑子里的,再加一个外来的傻大个儿,能成什么虎……”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看他们今天招摇的。钱从哪来的。” 老舅母播念珠闭眼沉思。 小钰几度欲言又止,悻悻焉行礼离开。回到闺楼,整个人很不安,不停在屋子里踱步。事情发展越来越看不懂了。 …… 第二天,一大早,几乎没喝酒的芙蓉醒的很早。其余两位贵重的人,起码会睡到晌午以后。 芙蓉一个人闲逛,园子虽说荒于打理,但是自有一番自由自在的安定祥和的气息。 远远看到小钰大概往这边来,便站定了等着她来。 “早啊!”芙蓉先说。 “小姐和少爷还没起床。” “无长辈要请安,又不需要生是非,何必早起呢。” 小钰听出话里有骂她的意味,“咱们同属早起的人,岂不是都有是非要生。” 芙蓉随手轻抚了一下伸出来的枝桠,“咱们……?” “京城少爷迟早要离开,那时候姐姐会一起走的。” 一句话正中芙蓉下怀,被小姑娘看破了不成。往枝桠深处走了两步。 “少爷是京城人,若是被少爷带到京城总归是件好事。” 芙蓉看到枯叶堆里有干瘪的柿子的果实,原来身旁是一颗柿子树。 “这果子没人惦记,落到地上就这般安然的腐烂了。” “这里原来是个柿子园,取‘事事如意’的谐音。结果事事都不如意,连鸟都不喜欢飞过来吃。” “种柿子树很有讲究,稍不留神就会变成凶树。” 小钰轻笑,“这家里的长辈并不太在意花花草草细枝末节处的风水。毕竟,这家风水不靠这些决定。” 芙蓉轻点头,是她见识窄了。 “小姐是无有家的人,自带大起大落的气场。您…在她身边恐怕会被…殃及。” 芙蓉背对小钰,“你就这么容不下我在这宅子里么。” “不不不…姐姐有所不知,就像这地上的腐柿子一样。这家不问世事偏安一隅,本来自有发展的命数。您来到这里相当于干预了它的命数,恐怕会被这股力量反噬。” “哈哈哈,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说起话跟老江湖术士一样。” “我是认真的,姐姐如果愿意把自己从是非中摘出来。我愿意把私房钱拿出来做姐姐去北京的路费。” 芙蓉大为意外,最近的财运未免太好了一些。 “哈哈哈…哈哈……” “我知道姐姐是见过富贵的人,我那点心意微不足道。但是姐姐在这里不断拖下去,恐怕有一天就难以脱身了。门口的那块大石头是会吃人的。” 没等小钰话音落地,芙蓉问,“那你的心意是多少钱呢?” 小钰踟蹰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一百两……” 芙蓉背过身子喘气,没想到啊…… “这一百两莫不是你从小姐那里偷来的!” “不不不!绝对不是!” “哼…”芙蓉甩袖离去,“偷家的贼把戏,来我这里耍着实看不起人了。” …… 第173章 无题(二) 芙蓉嘴上骂,心里乐开了花,小钰主动出钱要她跟润择走。只要略使些心机,钱和人都是她的,巴不得赶紧离开是非之分去京城呢。 小钰被拒绝之后,气得胸闷上不来气,“呸!礼不下堂子女,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那正好用你的贱命给这个家枯树肥土。”小钰下了决心去见老太太。 芙蓉回去时候,小满和润择还在睡懒觉。 芙蓉手指轻拂润择的脸,轮廓清晰的脸庞跟石头刻出来似的。 “少爷,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城啊。” 润择只鼻子用力呼气,芙蓉继续轻声说:“雇一条大船,看着沿河风景,去京城不用半个月可快了。京城有皇宫对,还有很多达官显贵。哈哈哈……” “我想好了以后要做生意,把江南的好东西卖到京城去。我经常在茶楼的屋顶上看到载满货物的商船,划啊划啊,划到河岸的尽头不见了。有时我想连物件都能离开这个地方去远方,但人却不能。人生生的人还不如东西呢。” 对于芙蓉的畅想,润择回应的只有呼噜呼噜。芙蓉转身去烧水,看到小满的床幔动了一下,故意跑到院子里当没看见。 小满醒来头疼难耐,“来人啊,我想喝水…吴妈……” 芙蓉在院子听见小满的喊声,拿起箩筐走出院子。 小满从床上滚下来摔倒床塌上,“我连私塾都没读过的光杆小姐…不如成全了别人算了……” 小满絮絮叨叨念着梦话,和润择的呼噜声一唱一和。 小满在打滚中醒过来,“吴妈…不对…芙蓉啊……” 没人应答,小满一个骨碌爬起来,在屋子里环视几圈,直到看到润择才松了一口气,慢慢走到润择身边。 突然间小满似乎明白了老太爷为什么要留下润择。外来人是破掉家中死局的希望。 “大哥哥…你来找金库,我何尝不想找啊…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金库…江南是王爷的金库……断掉王爷的钱脉……” 小满听不懂润择在念叨什么,不自觉抓起润择的手,“你来是多大的缘份啊,我怎么不懂啊……” 芙蓉在外面溜达很心虚,小满对她挺好的。别人对你,你自当对也对她好,两不相欠做人才坦荡。 芙蓉回到院子一进门,便看得小满拉着润择的手在哭。 “小姐醒了!”芙蓉走到润择跟前,一把掌拍到润择脸上,“小姐都醒了,还睡呢。” “你去哪了,我起来找不到你吓死了。” “你在自己家里怕什么。” “我从小就怕,你不知道以前啊,尤其是冬天的时候,天刚亮,湿漉漉雾蒙蒙,穿过一进一进的院子给四位太太请安,那一路上我怕着呢。” “哼…到底是千金小姐,大早上请个安就觉得辛苦了。” “你不懂,我一个人生活在只有老人的院子里。连墙角堆积的灰都比年岁大。” “是啊,我不懂,我怎么会懂呢。”芙蓉又冲着润择的脸拍了一巴掌,“打都打不醒啊!” …… 第174章 无题(三) 润择醒了,三人吃了芙蓉做的手擀面,小满一脸为难悄悄跟芙蓉说:“把他带出去溜达一会儿,我想单独呆会儿。” 芙蓉心知小满大概要写不给别人看的字,“好…我给你研好墨,起码把少爷带出去一个半个时辰。” “哈哈哈,还是你最懂我。” 芙蓉眼角眉梢尽是得意,裁制磨墨,不由分说把润择拉出去。 “小姐得有闺房时间,咱们不要打扰她。” “什么闺房时间?”润择来了兴致。 “人家千金小姐嘛,总会有伤春悲秋的时候。” “别老千金千金的,她比一般的人家的姑娘还不如呢。你说的我懂,不就是姑娘家得有私密的空间,成天和大老爷们在一起不像话。” “她现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等少爷走了,她就该怀念有少爷陪着的日子了。” 润择沮丧起来,他总归是要走的啊。他走了小满可怎么办啊。 “小满是个苦命的姑娘。” “她苦命?她若是苦命,天下就没有不苦命的女子了。” “不能这样堪比,你看这座大宅,这里本该富贵堂皇高朋满座子嗣兴旺,男丁读书考取功名,姑娘被踏破门槛求娶,可惜……” “照少爷这么说,天下本该没有任何一个苦命的人,每一个人都有如果的另一番模样。” 润择一声苦笑,没错啊,人世间哪有假设,他以前成天假设这样假设那样,假如有出身显赫豪门的娘教养,假如得王爷特别宠爱,成天幻想都快想出癔症了。 “唉……” “少爷叹息她,不会叹息我么。” 润择回过神来,无言回答。他哪是在叹息小满啊,他是在感伤自己。 “天下谁人不伤心啊,就连王爷也是伤心的。”润择说。 “少爷不要扯别的,我不值得被怜惜么?” “你…当然值得人爱,不然怎么能把寻常的茶卖出高价。” “少爷取笑我!”芙蓉一脸怒气。 “何来取笑,不是夸你呢么。” “哼…”芙蓉甩手帕子往回跑。 …… 小满在屋子里,不在乎字迹飞笔疾书。 “……老太爷下葬了,埋在河堤尽头的乱坟岗里。乱坟岗被丐帮流民霸占,凡想要埋进此地人必须付钱由他们经手。而乞食者之所以能掌控此地,全因为此地是我无有家久无人过问的祖宅。” 小满放下笔,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至悲至叹……” “芙蓉从怀里拿出银票付了下葬钱,佣金不菲因此附带了粗糙的下葬仪式。此恩情需恩外铭记。” “后来芙蓉意外在荒地里捡到钱袋。”小满停下笔,“过于离奇了,可是她确实捡到了钱袋。” 换一张纸写在市集的见闻。 “临码头的市集很热闹,卖什么的都有,以钱易物,雇佣临时工,以前竟然未曾见过。幸好芙蓉全程张罗,才得满载而归。” “久居废园,只知饭菜从厨房而来。”小满写下一句自嘲的批示。 “当夜三人同座开宴席,美好的夜晚日后可常常回忆。”小满嘴角带笑,将当晚的菜肴做法味道逐一记录。 …… 第175章 死对头谈判 润择回来的时候,小满正坐在窗前发呆。 “写的什么东西?” 小满赶忙用胳膊盖住,“不许看!” “姑娘家写的悲悲切切的小心思?” 小满忙把纸张收起来,“这么快就回来了,真是。” “破院子天天瞧着,呆久了也就那么大,有什么可逛的。” 小满瞬间愤怒,“破院子呆腻了那你走啊!” 润择掐腰,“怎么着,老太爷安葬了,就急着轰我走了。” “哎呀,说什么呢!什么走不走的。”芙蓉进来打断谈话。 芙蓉这句话可无法平息润择被撩起来的怒气,“我走!我走了以后也去茶馆里说故事卖钱去。不然不是白来么。” “是谁求你来的么!”小满惊叫。 “没人求我,是我被迷了心智!我傻瓜!我走,我明天就收拾东西走,正好回京城过年!” 芙蓉在一旁背过身,强压满心的兴奋。要走了,少爷说明天就要走了。 小满一脸劝诫,“明天最好天不亮去江边的大码头等着,等天亮了就没有跑长途的船了。” “好好,我走了,你好继续在家做千金小姐。”润择一手点着叫嚣。 “我做不做千金小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算哪位啊!” “我什么都不是啊,但凡是个什么东西就不会进入连牌匾都不敢提一字的地方。” “你走!你马上走!这里容不下你!”小满跑到屋外大喊,“我现在就去跟老婆子和贼丫鬟说,让她们赶你出去。” 芙蓉假意阻拦,挡在院门处,“我用猪油做的清汤阳春面一绝,小姐吃了饱再去见她们好有底气。” “等等我就不想去了,就得趁这时一鼓作气!”小满一胳膊豁开芙蓉。 芙蓉见拦不住,便跟上,“我陪你去。” 二人一路无言去见老舅母。 到了院门外芙蓉扭捏说:“这就是大宅门的深宅重门院啊,我不往里面走了。” “有什么,躲在深处不敢见光的老鬼罢了。” “这是小姐的家事,我不好参与。我在这里等小姐,万一她们对小姐不敬,您嗷一嗓子我就冲进去。” 小满很感动,握了一下芙蓉的手踏进门槛。今天要谈的事情非同小可,她要和死敌商量把不知道如何进门的润择撵出去。 润择是个外人,她再怎么和老舅母有仇,润择都是外来的好事者。可是……把润择赶出去相当于制衡老舅母的一方力量不存在了,那她岂不成了老舅母的随便摆弄的掌中之物。 小满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猛然回头,芙蓉垂手站在门槛后正在冲她微笑。 …… 另一边,润择气鼓鼓在院子里踱步,天不亮的时候跳上江边的船一走了之,回家就说出去浪了一圈。 什么狗屁藏着金库的神秘落魄江南老家族,呸!就是一大坨渣子都快风干完的狗屎。没错,王爷养的狗死了,连当年吃撑了拉的屎也快消失殆尽了。 空手来空手回,毫发无损,还白赚了一路的见识。一点都不亏! …… 第176章 金库 “给老舅母请安……”小满屈膝。 “哎呀,这是…祖坟冒青烟了啊。” “请老舅母原谅晚辈愚蠢无知。” “这从何谈起啊,你说道说道。” 小满屈腿不起身,从何说起?这一切是她的错么。她何错之有? 小满腿屈到麻了栽倒到冰凉的石砖地上顺势合腿跪下。 “我来…是想求老舅母把外来的好事者赶走。” “少爷是老太爷亲口承认的本家人。怎么能把本家人赶走呢。” “他是本家人,那我是谁?你又是谁?”小满猛地想站起来,腿麻没站直再次栽倒。 “小钰啊,给小满搬个凳子。”老舅母吩咐。 小钰抬一把太师椅进来,小满抬眼瞪她。 小钰撂下椅子,“小姐来不是用嘴说话么,怎么用上眼睛了。” “钰儿不许无理,在老家儿里怎么受教育的。” 小满瞥了一眼椅子没坐,直挺挺站着说:“我从小得老太太教养,如今她老人家不在了,我就是孤儿了。” 老舅母打断小满:“照这么说,你从来没把我当作过长辈?我这些年在家里上有老太太和她妹子姨老婆子,左右还有姑太太。我没有说话被尊重的份儿。” 老舅母顿了一下转话锋。 “那位少爷来家里没干什么错事啊,你面子上跟人家好,背地里刺人,卑鄙无耻的小人行径!” 小满气息粗重,头晕目眩,和料想中的一样。老家伙怎么可能和她站在一边。 抬眼皮看到房顶上吊的八角灯笼,灯笼上的画被陈年的灰尘盖住,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 “少爷来家里,一开始吃的喝的都是我出的私房钱……” 八角灯笼上似乎有扑簌簌的灰尘掉下来。 “你们买吃喝的钱从哪的,不会是带回来的那位堂子女的卖身钱。哎呦喂…用不明不白的脏钱铺张招摇,唉…没人教导你为人基本的气节,跟下九流厮混到一起……” “够了!”小满惊叫,“你个害人命偷家的贼,大言不惭谈气节!你一口一个钱钱钱,那是我们从金库里拿出来的钱,花光花空了也轮不到你染指!” “你莫拿金库混说,知道的金库的臭丫头早就跑出去了。”老舅母满脸的褶子都在震颤。 小满愣住,老舅母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稀罕这个破烂摊子!我堂堂翰林世家稀罕黄白俗物!这个家欠我的,永远都还不了还不上了!”老舅母气重声虚,字字发抖。 “老太太您莫动气,跟没受过教化的野丫头犯不上。”小钰扶老舅母胸口。 “你是个什么东西!”小满一个箭步冲到小钰跟前双手揪住脖领子,“抢的都给我吐出来!” 小钰完全不是受过风浪洗礼的小满的对手,跟提一只小猫一样被小满捉住拖到门外。 “芙蓉!”小满敞嗓子疯叫。 芙蓉风一样冲到门口,更加利索的钳制住小钰。 “小姐受欺负了?” “把她扔门外去,我倒要看看她的所谓教养能不能把冷风当热饭吃当被子盖!” …… 第177章 房梁上的秘密 蛤蟆嬷嬷从影壁墙里冲出来一时间不知道先顾老舅母还是和两个人扭打的小钰。 芙蓉看到蛤蟆嬷嬷腾出来手来拦住她,“这位老人家,我可是从窄巷子里出来没有教养的泼妇,你想打架么。” 蛤蟆婆子这些年哪见过把鼻孔的气直接往她脸上喷的姑娘。退进屋子里去看老舅母。 小满捉住小钰往外走,“你把我的院子还给我!” 芙蓉眼见两人出去了赶紧跟上,在此地多呆片刻恐怕会吃亏。 两个人四只脚跌跌撞撞到了小院,小满推开小钰扔在地上。 芙蓉紧随其后,对躺在地上的小钰小声说:“没事,小姐气出了,事就过去了。” 小满跑到二楼,伸脖子往房梁上瞧,家里出事之前她曾把精心编写的旧事小册子藏在房梁上。 把椅子摞在桌子上,爬上去。 “哎呦喂,不知道以为您要上吊呢。”芙蓉也上来了。 “房梁上藏着我最宝贵的东西。” “啥啊…”芙蓉也伸脖子瞅,“银票啊?” “银票买不来的东西。” “那是…宝石?” “俗气,什么金银珠宝都比不上的东西。”小满利索地跳下来,拿过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再爬上去在房梁扫扫戳戳。 灰尘扑簌簌落下来,芙蓉躲到角落里。 “俗话说,大户人家把房梁上的土扫扫都能够寻常人家过一年的。” “咳咳咳…媚富,寻常人家又不是吃土就能活。”小满放下胳膊缓一缓,“把那个贼丫鬟叫进来伺候。” “是,小姐……”芙蓉笑着屈腿,出去揪小钰。 小钰正坐在院子外哭,芙蓉蹲旁边,“我不掺合你们家的恩怨,现在你要想少受点罪,就听我的。” “你能干什么?”小钰白了一眼。 “小姐现在喊你进去伺候,有我在旁边张罗着,你不就少受点折磨。” 小钰利索起身,推门进院子,“要打要罚随小姐的便。” 芙蓉眼看小钰不买账,有些生气心想把她前两日出一百两企图收买她的事情抖落出来。 小满垫着脚恨不得爬到房梁上。 小钰上到阁楼气息朗朗道:“小姐在找什么?” “找什么自有我的道理。”鸡毛掸子似乎戳到了什么硬东西。用力搂了一下,往前挪了一点,一股老灰尘扑面而来。不对啊,她藏着只是一本小册子啊,这个明显是硬东西。 “是不是一本小册子?”小钰说。 小满浑身一颤被灰呛地站不稳。 小钰转身打开箱子,展开丝绸包,“在这里,有一天晚上刮大风,没有及时关窗户把它请下来了。” 芙蓉去扶小满,“瞧着我就害怕,小心点。” 小满跳下来一把夺过本子放在身后,“你是不是看了!” “看了,对小姐的魄力很是钦佩。小姐去过很多地方,里面的见闻是我无法想象的。” “哼,你知道就好,老太太以前总怪我到处瞎跑,不出门怎知道院墙外的世界什么样子。我要是不出门,就会把这个院子里的海棠树当成最好的风景。岂知天大地大,小河沟连着大江大河。” …… 第178章 房梁上的秘密(二) 小满打开册子检查,很完整,捏在手里似乎还一股淡淡的花香,看来小钰保存的不错。 “小姐的宝贝是本书啊。”芙蓉说。 “对,我精心写的书,一会儿念给你听。”小满一脸狡黠的得意。 两人从院子里出来。 “就这么放过她了?”芙蓉问。 “今天先这样,毕竟…她本性不坏。你看她发现这个还替我保存。” 芙蓉很是意外,“小姐!她不是特意替你保存。她是看在这个是好东西的份上才留下的啊。” 小满听懂了芙蓉的提醒,但是对小钰的气竟消了大半甚至还有一点点感激。 “罢了罢了,我先读给你听,就算以后它不见了,也有第二个…不…第三个人知道里面的内容。” 润择见两人久去不回,愈发担心,难道真在谋划把他赶出去。 润择出院子发愁去哪,不知不觉就溜达到了小姐的闺院。 门开着,推门进去,院子里静悄悄,难道没人…… 润择捏手捏脚走进屋,一步一探踩上阁楼的阶梯,从围栏低处的缝隙里看到纤瘦的身躯直挺挺在地板上站着。 “吓…有人……”润择缩脑袋急于下楼。 “是少爷,您怎么来了。”小钰声朗朗。 “啊…哈哈哈…我来看小姐在没在这儿…” “小姐和那位姑娘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润择缩在楼梯上,小钰说话不回头,一直仰着脖子看房梁。 “姑娘在瞧什么?” “小姐闺房的房梁没准是金子做的。” “哈!”润择一步从楼梯上跨上来。 小钰转过身,哈哈哈大笑,“少爷可真是爱财!” 润择抬头望向房梁,“房梁有动过的痕迹。” “嗯,小姐把她藏在房梁上的宝贝取走了呢。” 说吃迟那时快,润择抬腿在桌子上蹬了一脚,手一勾,身子一腾便窜到了房梁上。 整个阁楼的木头发出吱呀的声音,震落的灰和下小雨一样。 小钰躲到楼梯边,这是要地震了。 “喂…这房子老了经不起折腾!” 话音刚落,润择从房梁上轻轻跳下来,手上拿着一个落满灰的木盒子惊喜道,“挺沉的,这是什么。” …… 八角亭里。 小满一字一句给芙蓉读册子,读了几页发现以前没见过世面的生活其实非常乏味。也就那次出门的见闻稍微有点意思。 “唉……到底是肤浅了,些这种东西还当宝贝。” “没有啊,小姐的记述很有趣啊,我就想象不到整天待在楼上不愁衣食的日子到底怎么过的。”芙蓉两手端脸。 小满突然抬手把册子摔出凉亭,“我用尽心力折腾,只写了这些无一用的字。我算是在破院子里被荒废了。” “哎哎,这怎么话说啊。”芙蓉跑下石阶去捡。 小满大步快走,老舅母说的那句,“…知道金库的丫头早就跑出去了……”是什么意思。 房梁上明明戳到一个东西,那是什么。 “小姐不要,那我就要了啊。”芙蓉追上来喊。 “送你送你…” …… 第179章 房梁上的秘密(三) 润择手拍掉盒子上的灰尘。放在桌子上说:“这个匣子就咱俩知道好不好,我不告诉小姐,你也别去告诉老太太。毕竟,一旦她们知道了,这个盒子就跟咱们没有关系了。” “可是…可是它有锁啊。” “哈哈哈,区区一把小锁……”话音没落,没等小钰细瞧清楚小木匣子的模样,润择一抬手把木盒子从窗户扔了出去。 小钰一声尖叫,铛铛跑下去,木匣子正好砸在海棠树的石花坛上,本就在阴暗处经年的木头这一下必然裂开了。裂木被锁头连着,里面似乎还有一个绛红色的包裹。 润择迈着方步走出来。 “别捡!”小钰制止住润择伸出去的手。 润择回头笑道:“不过小姐的东西嘛。” “既然你认为是小姐的东西何必要求我不告诉老太太。” “看这个匣子的成色,比小姐大多了。”润择打量匣子上被灰尘浸没也突出生动的木花纹。 “依我看小姐未必知道房梁上有这件老物件。”小钰笑盈盈走近,“少爷如果想和我密下这件东西,那该怎么分呢。里面不见得一定就是好东西啊。” “哈哈哈,既然如此,不如打个赌,不管里面是什么,都归我如何?” 小钰深吸一口气,不敢轻易做答,眼神左右瞟了两下,岔开话题,“你怎么不问,刚刚小姐来拿走了什么。” “什么…?” “她拿走了一本她自己写的小册子。内容我看过,日常琐事没什么。” “哦……”润择点点头,小满确实喜欢写东西。兰花指飞翘轻轻捏起小锁头连带的木片,“这把锁看上去是纯金的,不如锁给你,里面的东西归我。” …… 小满和芙蓉回到老太爷的院子。 “他人去哪了?” “小姐,我觉得你不要动不动就说让少爷走。” “哼……” “他要真走了,您难道舍得?” “哎?我有什么舍得不舍得,他一个外来的好事之徒,白吃白喝养着他,是我无有家有格局。” “那…他要是带上我走呢。” 小满很意外,芙蓉接着说:“您想啊,我其实算是他赎出来的啊,如果他非要我当牛做马跟着他。那有什么办法呢。” “呸!他敢!你别怕!别说无有家,咱们这个地方还且轮不到外乡人兴风作浪。” “可是他不说是什么京城王府的……” “听他胡诌,王府是什么,王府是皇家宗亲。他但凡有一点皇家血脉就不会来无有家蹭饭。” 小满坐下,茶壶里倒不出凉茶,“他没准就是一个街面上的混混,在有闲杂人聚集的地方听了传奇怪谈跑到这里来招摇撞骗。” 芙蓉转过脸嘀咕,“怎么会……” “所以,你不用怕他。”小满打开册子,“喏,茶馆里为了卖茶天天叫人来编故事。” “那…万一是真的,得罪了他桶出大事呢。” “哈哈哈…他要是皇亲国戚啊,我无有家就真有装满金子的金库。”小满把茶壶递给芙蓉,“赶紧烧水,外面又冷又凉沁的人浑身不自在。” …… 第180章 房梁上的秘密(四) 润择把金锁和裂的木片递给小钰。 “剩下的连知道都不让我知道?” “不知道…好,小钰姑娘是伶俐人能想明白。”润择迅速把包裹塞到衣襟里。 “好,我就当盒子是空的。”小钰转身。 润择还想说什么,犹豫了一霎那快步离开。 小钰背身听门关上的声音,嘴角微翘,走上阁楼,拿起苕帚轻扫地板上的尘土。 润择一手端在胸前揣着包袱一路快跑,跑到路尽头掉头,再到尽头再掉头,才发现这院子四四方方其实不大。 上气接不上下气,心扑突着要从胸膛里跑出来。 润择坐在荒草枯枝上背靠一棵树,颤抖着把小包袱从胸里掏出来。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老子没白来……” …… 小满和芙蓉对坐喝茶。 “等把好事者打发走了,这里的空闲院子你随便住。想耕地就耕地,想种花就种花。”小满说。 芙蓉微微挑眉撇嘴。 “这人到底去哪了,不会自己跑掉了。” “怎么会!”芙蓉声音大了一些。 “哼…有觉悟的好事者就应该悄悄的来不动声色的走。” “我去找找他……”芙蓉跑了出去。 小满目送芙蓉走远,回身关上门,好啊,现在屋里就她一个人了。芙蓉的钱袋呢,她才不信什么地上捡的,不明不白突然有了钱必定有妖。 芙蓉满院子找润择,边找边在心里怒骂,臭屎男人,要敢不带她偷偷跑了…… “少爷!京城少爷!京城王府的少爷!” 芙蓉跑到正门处,“今天有没有人从这里走出去啊。” 门卫叫嚣,“什么人!鬼都不稀得从这里过,没事找事!” 芙蓉悻悻躲开,没走就在几重门后的老太太那里。 …… 润择颤抖着打开绛红色丝绸包袱倒出来两个小木盒子。一个红木的酱色,一个黄花梨的陈黄色。 润择看着两个小木盒子,先拿起红木色的摇了摇,再拿起黄花梨的摇了摇。 里面能有什么名堂,不挑剔先掰开红木盒子,里面只有一把精巧的小钥匙。在润泽手心里泛着金色的光泽。好歹是金子,不亏…… 掰开黄花梨那个,里面是一本小册子。 润择把盒子放在前襟里兜着,双手捂嘴怕心一下子蹦出来了。 来了来了,这不会就是无有家的秘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润择放开手,轻轻拉开册子,放松呼吸,睁开眼睛。 册子上满满的字,但是不是诗文上的那种字。 润择盯着字看了好一会儿,既像祭祀的符咒,又像纂刻的纂文。“什么东西!”润择倏然怒了,抓起小盒子猛摔。 再找到小钰,红木盒子里的金钥匙正好能打开大匣子上的金锁。 “这一本是什么?”润择随意的提着册子的一头,纸张如长卷倾泻。 “哦,看来这是女书。” 润择满脸尽是无奈,“女书又是什么?” “女书就是女人姑娘们的专属文字喽。” “哎呦……”润择一手抱着脑袋蹲下,“怎么永远这么麻烦!” …… 第181章 女书 小钰拉开椅子端坐,“女书是女子专属的文字,只在女子之间流转传承。” 润择点头利索下楼。 回到院子时看到门窗紧闭,一时间有不好的预感,猛冲进去,一脚踹开门。 小满被吓了一跳,“你干嘛!” “你在啊……正经事!”润择在方桌边坐下,倒上两杯茶。 小满没搜到芙蓉的钱袋,心虚的很,“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润择从胸口摸出小册子拍在桌上,“你我最关心的正事,金库……” 小满扭捏地望向窗外。 “我长话短说,在你屋子的房梁上发现了小盒子,小钰要了外面的盒子,我要了里面的册子。册子是用女子专用的女书写的。” “哦……”小满想起在房梁戳到的那件东西。 润择顺着小满的目光望向窗外,“芙蓉不在,你赶快决定。” “嗯……”小满擎着手原地转圈。 “等芙蓉回来,多一个人,麻烦就多了一分。” “金库先不提,芙蓉为什么会突然有钱。” “她也许从花楼出来的时候就带着钱呢,她的问题不重要。”润择捏着册子甩了甩。 小满一脸为难,“女书……就是女子间传递心意的字嘛。” “对对对,姑娘们私下里写秘密用的字。” 芙蓉慢吞吞回来,身影在院子口徘徊,小满看到了立刻凑近润择急呼,“我从小不得教养,不会!” “你跟四个老太太长大居然不会!” “咳咳咳…咳……” 芙蓉进来了,直扑倒润择身上,“少爷你去哪了,还以为你走了。” “我往哪走。”润择冲小满使眼色。小满会意接腔调,“他才舍不得走,卡着缝子去见人家呢。” 润择瞪眼,竟然拿小钰来呛他。 “谁啊?”芙蓉眨巴着媚眼问。 “这座宅子里除了咱们还有谁啊,那位也会编排伤春悲秋的字句。” “啊?老姑奶奶……” 芙蓉一脸认真把小满和润择都逗笑了。 “人家坐在窗前翘指头写的字比我愁多了。” “嗨…小钰啊,她再怎么样做态还不是学小姐。” “人家写的是女书。” 润择偷偷撇嘴暗笑,到底是小姑娘机灵。 “女书?女书不就是大家闺秀写们聚在一起写的字么。” “对啊,那你认不认得?” 芙蓉转身依靠到小满身上撒娇,“我怎么会认识呢,小姐有空教教我,人家也想偷偷写写小心思。” 润泽在旁边一副绝望状,两个姑娘竟然都不会女书。 “我已经把最宝贝的送你了啊。” “哎呀,女书不一样嘛,那是女子之间的密秘。会写女书不仅证明家世起码优良,还说明有比亲姐妹还亲密的‘老同’。小姐知道‘老同’么?” 小满有些生气了,芙蓉明明知道她一个人孤零零陪着四个老太太长大。 “我从小被当成男孩子养,小女子那些零零碎碎我不太了解。” “做饭,饿死了。”润择负气转身去院子里,心里念叨,一个堂子女还妄图学女书。 …… 第182章 分崩 三个人各怀心思安静吃饭。 小满心想读册子恐怕只能去找小钰了,小钰来自翰林世家,肯定懂女书。可…既然是女书,万一只是姑娘家聊以自慰自怜自艾的小心思怎么办。 抬头撞上润择的目光,芙蓉看到两人对视,阴阳怪气哼了一声,“小姐和少爷有话不方便当我面说啊。” “没有……”小满低头继续吃饭。 “你不要去找她。”润择忽然说。 小满放下筷子,润择也放下筷子,“肯定有别的办法。” “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芙蓉生气了。 小满深呼一口气,抬起头问芙蓉:“你说钱袋到底怎么来的,我就说谜题的谜面。” 芙蓉垂下眼皮。 三人就此互相僵持。 润择说:“咱们聚在这间屋子是缘份使然。这间屋子虽然不是窘迫之地,但境况也没好到哪去。既然同时困于此地,应该坦诚相待,不然无法破局。” 小满看芙蓉,芙蓉看润择,润择看小满。 芙蓉双手合十清脆地拍了一声,“好,以前在花楼的时候招待客人会玩一个游戏。一人喝一杯酒然后说一句话,先喝的人可以指定下一位说话的人。如果不想说就要出银子。少爷小姐我们来玩这个好不好。” “我没有银子。”小满说。 “我借给小姐啊。” “那好。” 芙蓉先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以茶代酒我先说,钱袋是故人给的。”仰头一口喝了茶,对小满,“小姐说。” 小满快速夺过茶壶倒茶,“哪个故人。” “恩客!”芙蓉转头问润择,“少爷离开这里的时候可以带上我么,我想去京城见见世面。” 润择接过茶壶,“可以”问小满,“如果一切只是场虚无你能接么。” “你作为外来好事者能接受,那我自然也能。”小满说。 润择垂眼沉默。 芙蓉见状抢话头道,“钱是花楼的花魁姐姐给的。” 两人同时看向芙蓉,芙蓉将茶壶递给润择,“少爷说,怎么保证一定带我离开这里。” “我不能保证。” 茶壶滴滴答答吐不出流畅的茶水,像润择凝重欲言又止不耐烦的脸。 “花魁姐姐是无有家的人……”芙蓉顿了一下,“千真万确!” “她为什么给你钱?”小满逼问。 “你和少爷在说什么。”芙蓉不甘示弱。 “我们在讨论一本看不懂的密册。” 芙蓉迟疑了一下,“是用女书写的?” 小满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芙蓉得意略带一丝不屑地笑道,“不认识女书找没关系啊,能看懂的看就好了啊。” 小满手指头轻抚脑袋。 芙蓉娇嗔状,“好啦,我知道小姐少爷在愁什么了,不就是去求丫鬟但是委不下身段嘛。我去!” 润择挑眉重重呼了一口气,“我们要是不想让你和小钰知道里面的内容呢。” “‘我们’?”芙蓉瞪眼睛,“你和小姐是‘我们’?” “哎!”小满吼润择。 “不想让我和小钰知道,少爷把我当什么……” …… 第183章 归还女书册 “我把你当什么……”润择面色沉重眼神向外瞟了一下,“你知道太多了不怕被灭口么。” 顿时,芙蓉哑口无言,眼神涌动出自责和感动。 小满打量二人,默默去烧水。 “少爷还不相信我!” “不是啦。”润择两指头捏住眉头。 “少爷终究觉得我是无情无义的贱人。” 润择松开眉头,“哎,有些事情你要是能帮上忙就帮,不能就把自己摘出去省得被牵连。” 芙蓉负气坐在椅子上,似乎在自我埋怨。 “女书嘛,院子里那些姐姐们没准认识。大不了豁出去这条命回去问问。”芙蓉交叉胳膊认真思考,“最好的办法就是拜个师傅把女书学会了自己看。” 小满背着身子翻白眼,她想到了吴妈的侄子。阿波入赘的家公好像是个念过书的老先生。不过阿波已经脱离无有大宅了,怎好把他再拖进来。 “少爷我能不能看看那个册子?”芙蓉试探问。“既然是重要的物件,不得多做几个复制品。以免出现意外嘛。” 小满倏然转身一步扑到桌子前,“对啊对啊,快拿出来拓印几份。” 润择捂着胸口,“那……” “你赶紧掏出来,让我两好好看看记记。无有家留不住东西,多刻在几个人的脑子里才算保险。” “好。”润择小心从胸口摸出册子。 小册子放中间,三人拿笔从一盏砚台里蘸墨各自誊抄,也算做了一回同门。 “女子与小人难养,连字也是。”润择说。 小满得意呛声,“我觉得不难,应该是有天份。这字放佛看到了煦日的四月天,在河边轻轻随微风摇摆的柳叶。别提多雅致了。” “是啊是啊,我看小姐写的最好呢。”芙蓉摹的字笔划不像柳叶倒像是螳螂腿堆叠到了一起。 润择不由哼了一声,男人写女字,又别扭又累。 三人从天亮抄到了点灯。 “既然有了摹本,那原本不如还回去。”小满对润择说。 润择捶肩膀说:“听小姐的。” 芙蓉抢问:“为什么还回去。” 润择笑而不语,小满说:“反正现在已经有三份了。原本就物归原处嘛。” 芙蓉灵光一闪,想说什么生生咽了回去,“既然如此,少爷小姐歇着我跑腿去还。” 小满看润择,润择闭了一下眼睛对芙蓉说:“见到小钰只管告诉她,少爷不认识女字。拿了这本册子觉得很失礼。” 小满说:“交给她时候,顺便问一下当初怎么处置我的鹦哥的,是她送出去的还是老太太要她送出去的。” 芙蓉领了任务出门去了。 润择问小满,“小姐要还回去,可是觉得小钰一定会有动作。” “只要她忍不住打开册子又刚好认得女字。那就等着瞧她一个外来丫鬟有没有能扛住无有家旧事诅咒的造化了。” “万一早就被老太太调教过。”润择拿起短口尖嘴剪子剪了一下灯芯,“直接把册子毁了呢。” 小满一下上不来气,“愿赌服输。” …… 第184章 秘密字据 一楼前厅,小钰泡茶待客。 “少爷说不认识女字,小姐说放归原处保存。”芙蓉把册子放在桌子上。 “你出身翰林门第得书香熏陶,一定懂得女。” “女书是女子间的文字,长辈教晚辈,大的教小的,到我这一辈已然断了。” “那只有老太太懂喽。” 小钰把茶捧到芙蓉面前,“这本册子,我告不告诉老太太……” 芙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小钰。 “就看您的诚意了……” 椅子上立刻长出了刺,芙蓉难以安坐,“有话直说,我最讨厌当面打哑谜。” “姐姐接受我之前的提议,这本册子我就当不知道。” 芙蓉腾一下站起来,而后手提后襟慢慢坐下,“我…何尝不想,可是……” “姐姐使使劲嘛。” “少爷…他一副找不到金库不罢休的模样。” 小钰笑将起来,“听老太太说以前想来打无有家主意的能人异士多了去了。他们尚且一根毛都抓不到,更别提那位少爷了。” “这么说无有家很擅长把好事者打发走。”芙蓉端起茶品了品。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嘛。”小钰纤手指册子,“我但凡多瞧了一眼,麻烦就会像门外的爬藤一样不知不觉就缠过来了。哦…你不知道小姐离家后老太太才说把藤蔓铲掉,打开大门去去霉气。” 芙蓉低垂眼皮,猛地抬起,“姑娘想我怎么做呢。” “你来小姐肯定吩咐了事情。” 芙蓉眨巴眼睛,小满说什么来着。 小钰打量芙蓉的表情,“宅子各个门的守卫都不是无有家原有的人。你要是想走只是一句的事情。” 芙蓉手捻鬓发,小满说了什么来着真想不起来了。 小钰起身捧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里面有一些金银翡翠首饰。 “这些都不是无有家的东西。” 芙蓉侧身子一手点头,来之前小满交代了什么。 …… 小满和润择等芙蓉回来。 “海棠院子在你之前住谁?”润择问。 小满抱着头,“无有家没有旧事,我怎么知道。” “女书不一定就是女人写的,没准是位花一样的玉面公子。”润择用手捋头,再一次领略到无有家是一口不见底的深井。 “她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 “芙蓉和小钰都是心性灵巧的女子,不回来说明有事,有事才好啊。” “你以后会带芙蓉走吗。” 润择语气郑重,“你希望我带她走么。” “你如果能安顿她,带她走自是好的。” “我跑到这里来已经是困局里求一线机会了。怎么还能再顾全她。” 小满绷住嘴角的笑意,“怎么不能顾全了,又没要你八抬大轿娶她,留在身边做个丫鬟还不行。” “哼…自身尚且难保再拉上旁人那是造孽。” “那好,你跟我保证,把芙蓉留给我,绝对不会带她走。” 润择笑了,“放心,不会跟小姐夺爱。我对芙蓉一分非份之想都没有。” “芙蓉算是你赎出来的,写字据承认芙蓉的自由身!” “好!我现在写。” …… 第185章 密谋 小钰拿出多格木盒,“难得和姑娘说话,好歹吃些再走。” 从中间盒子里舀出藕粉冲泡开,再拉开旁的格子往藕粉里挨个放碎丁。缤纷丰富捧给芙蓉。 芙蓉看手上的藕粉,里面有芝麻,杏干,山楂碎,花生碎,枸杞子。从来没有人给她准备过如此精美的闲吃食。此时一直被小满唤做贼丫鬟的小钰说话间就能随意拿出来。 芙蓉捧起藕粉吃一口,小钰盯她满眼期待,“可甜?” “甜呢,好甜呢。” 芙蓉捧着藕粉,一字一试探,“这院子里以前可住过辈份高的小姐?”怕小钰多想立马接了一句,“她大概老能吃到这好东西。” “以前无有家鼎盛的时候,什么好东西没有过。就算是小满小姐也断不是寻常人家可以比的。” 芙蓉不由哼笑了一声,“那我是没见过了,我见到小姐的时候她只是在柴房里烧水的丫头。” 小钰惊愕,“哎呀,小姐果真遭大罪了。” “哈哈,除了烧水,小姐倒不干别的,毕竟茶楼的老鸨子也是傻瓜,早看出来小姐气宇不凡。” “哎呦……”小钰长舒一口气像是为小满庆幸。 “不过……”芙蓉勺子舀着粘稠的藕粉,“园子里也有别的身世不凡的姐姐,毕竟那地方也不是歪瓜裂枣蠢笨愚钝之人能呆下去的。比如说…有一位花魁姐姐,年纪嘛大概比母亲那一辈小一些,也或许更大。但是不认识她或者瞧得不仔细的还会觉得是个小姑娘……” “哇,那真是个奇女子。” …… 润择的字写的歪歪扭扭,没被小满出言嫌弃之前主动找补,“摹了那么久女书,正常字都不会写了。” “哼…瞧这乱爬的笔划能和王府扯上关系。” “你作为豪门嫡女还不是女书都不认识。” “我的境遇换作旁人,只怕连字都不认识。”小满扭脖子争辩。 “那旁人换做我,只怕早死了八百回了。” “怎么讲?” 润择放下笔,伸手指头,“连小妾都不是的外室生下了一男丁,王府里连老仆都想害我,觉得我脏了王府的血脉。我平平安安长成这般人高马大的样子不知道被命运眷顾了多少次。” “哦?” 润择不愿多说拿起字据,“这样可以了。说来我也是苦命的孩子,名不正言不顺的人在不属于他的世界里生存有多么困难,我非常清楚。” 小满点点头,对润择萌生了一丝同情。 “那你也比我好过太多,好歹你热热闹闹地活过,不像我跟古墓里的死人一样。” “对,活着就不能像死人,就算是日后会压在五指山下五百年也要痛痛快快大闹天宫。” 小满扑哧笑了,幸亏她看过西游记的小画书。 “大闹天宫也得有本事啊,你我现如今有什么能耐。” “只要小姐你能放下以前的恩怨去找你嘴里说的老舅母,再联合老姑奶奶和老姨奶奶,我在旁边给你打配合。不愁闹不起来。” …… 第186章 无题 海棠小院里。 芙蓉吃了藕粉又吃了厨房特意送来的春卷。 “你是说茶楼的花魁可能是无有家上一辈的小姐?” “我可没说,只是说花魁自称出身无有家。”芙蓉忙摆手,“花魁是茶楼的顶梁柱,我怎么可能接触到花魁呢。只不过听人背地里混说罢了。” “你怎么不早说!”小钰拍案而起。 “你也没问啊。” 小钰一副要送客的样子。 芙蓉顿时慌了神,一点吃食做饵就让她交了底。这可了得! “姑娘,我是瞎说的,您可别告诉别人啊。” “我自有我的道理。东西送到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快点回去省得让小姐担心。” “小姐没让我来瞎说八道啊,小钰你就当什么也没听到好不好啊。”小满欠身子拉小钰的袖口。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小钰轻轻甩开。 “哎呀,姑娘的藕粉太甜了。”芙蓉跺脚捂脸。 小钰一声冷笑,“这一盒桂花和莲藕做的粉,姐姐要是喜欢就拿走吃。” 芙蓉的手从脸上拿开了一些,“我拿回去了,该怎么跟小姐说呢。姑娘高低给我想个说辞。” “就照实了说嘛,我给你的,又不是给她,她纵然嫌弃也不能指责你爱吃甜的。” …… 润择手舞足蹈长篇大论一通支招。小满兴趣恹恹,闹了半天还要她以德报怨。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退为进,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以小姐您自独闯天涯的气魄,小菜一碟嘛。” “如果老太太们不买账呢?说拉拢老姨奶奶?那位以前就是个糊涂虫在姐姐的庇护下生活。她但凡多有一点能耐本也不会投奔姐姐。” “糊涂好啊,好拿捏啊。”润择攥拳头,“用人首用其忠,其他慢慢调教嘛。” “老姑奶奶……”润择心下决定,把老姑奶奶给他元宝的事情说出来。 “老姑奶奶那就更别说了,自家的宗亲,老小姐对小小姐,传承不能断。而且……她还有银子!” 小满瞥眼看润择,“离了银子不会说话,据说她出嫁时十里红妆,钱倒腾空了,灰溜溜回娘家住。哼!” 润择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 芙蓉捧着多宝盒往回走。 说了又怎样,反正小满和小钰不共戴天,她打死不认就好了。到时候真对峙起来,她就扮可怜正好求润择把她从是非之地救出去。 芙蓉打开多格盒拿出山楂果碎放嘴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鹬蚌相争渔人获利”,两个养尊处优的丫头凭什么跟她玩心机呢。” 芙蓉心生一计,捧着盒子快步往回走。 走到院门口前,看到屋里灯影通明,少爷和小姐都是不懂得节省的人,每每点一根蜡烛不够,恨不得得把屋子角角落落都照亮了才肯。 “我回来了。”芙蓉大喊。 “吓……几时辰了,芙蓉才回来。”小满惊呼。 润择大讲计谋太入神,竟忘了还有一个人。 芙蓉走进来,把木盒放在桌上,“那位收了册子使劲留我,还非给了这个。” 润择拉开木盒,“这是什么好东西。” “这是桂花藕粉,为了跟我攀谈,当面冲了一碗呢。” “哎呦!快快我也要吃!” “我看你是王府里门房下人!没见过东西啊。”小满怒斥。 “对对对,我在王府里成天吃剩下的,别说小吃食了,一顿饱饭都没吃过。”润择冲芙蓉挤眼睛让她不要理会小满赶紧动手。 …… 第187章 契约 小满负气坐一边听润择和芙蓉嬉笑着冲藕粉。 “我就说江南有京城见不到的精致好东西。” “那个小钰也是小家子气,以为拿了盒闲食就能贿赂我,问东问西的套话。” “哈哈哈,你懂什么。”润择迫不及待捧起藕粉,“哎呦喂,以前没福份啊,连藕粉都没吃过。” “我懂什么,我要是存心使坏,这个家得乱套。” “呦…呦呦……” “我说真的!你们当局者迷,我旁边者清者呢。” “你说说你清什么…啊?” 芙蓉不服气凑到润择耳边,“老太爷说打开金库需要小姐,不是小满,另有其人。” “嗯…写女书那个。”润择挑眉歪嘴,眼角眉梢里尽是这还用你说。 “我虽然不认识女书,但我知道那个小姐是谁!” “谁啊,难不成你在花楼里见过。” “我见过!不仅见过,还……” “咔…咔…”润择刮碗的声音一下一下。 “她还给我过银子!”芙蓉压低声音怒吼。 “给你银子的人多了。” “真的!”芙蓉喊出声,她就是花魁!”终于忍不住捂嘴说。 润择停下刮碗,眼神直直落在碗里。 芙蓉见状接着说:“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突然得一袋钱,老太爷下葬那天,她远远的也来了…她为什么来,当然是因为…对,不忍心家人没饭吃所以……” “你能联络到她。”润择抬起眼皮,说完瞧一眼在窗边赌气看女书的小满背过身子。 “毕竟是一个门里的嘛。” “小姐不知道,先别让她知道。” 芙蓉掉眉梢,“做甚啊。” “咱们两……”润择手指头比划,“一伙的。” “哈…那可不一定。” “你知道你不在时候,小姐要我做了什么?” 芙蓉心中暗惊偷瞄小满也背过身去,“什么?” “她让我写了一张字据,为了拆散咱两。” “有这事!” “她怕咱们两个联合到一起,非要我写跟你分开。” “那少爷写了么?” “我不写就过不去了啊,不过没关系无有家一切都可以不作数,谁在乎那一张纸。” 芙蓉止不住嘴角的笑意,如此算是给她吃了定心丸。 “少爷咱们该好好计划一下怎样才能回京城。在这里耗下去,好好的人都熬成干尸了。” “别急别急……” “贼丫头给的桂花藕粉吃了也变成贼了。蝇营狗苟……”小满骂道。 芙蓉转过身,“贼丫头特意嘱咐说,藏起来不让小姐瞧着心烦。贼的东西永远不能大大方方。” “哼…算她实相。”小满冲芙蓉挤眼睛,“外面月色正好,去赏月。”拉着芙蓉到院门外面,背靠大树把润择写的契约拿出来,“瞧这个,摁了他的手印,白纸黑字写了放你自由。从今往后你不必对他报恩亦或抱憾。” 小满一脸期待看芙蓉,没想到芙蓉打开只是看了一眼,就合上递给小满,“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哎,你认字的啊,好好瞧瞧啊。” …… 第188章 隔阂 “我瞧了,歪七扭八的确实是少爷的字。” “看看内容,省得有天对峙。” 芙蓉露出轻蔑不屑的笑容,“对峙什么?” 小满愣住,对啊…对峙什么? 芙蓉边走边说:“人各有命,命数这种东西格外万般不由人。小姐不必为我操闲心。” 小满追上芙蓉,“哦…那原是我瞎操心了。不过…我们到底不知道那人的底细。” “小姐,他只身一个人闯过来,先得了老太爷信任不说,而且在老太爷过世之后,也没有一走了之。以我阅男子的经验,他肯定是值得托付的好人。” “另外,少爷很尊重小姐,小姐也要尊重少爷。” 小满涨红了脸反驳,“谁不尊重他了。” “没有少爷在家里做为一派势力平衡,小姐可不能像现在这般安然。” 小满瞪眼睛,眉毛快飘进额前的碎发里,“我哪里不尊重他!” “小姐平常跋扈娇嗔惯了。少爷再怎么说也是位魁梧的汉子,他在您面前佝着身子,说话也时时揣摩着生怕惹您不高兴。也就是少爷人好,但凡换一个男人,断然不会这样。” “啊?哎!”小满两手无措挥舞说不出来话,“你…你这样想的!” “我是劝慰小姐多少懂些为女子的闺训。” 小满僵住了,自是想不到有一天会被暗巷堂子里出来的女人教育闺训。 “你可知男子的承诺重千金,如今却被你一个小女子逼迫写下违心的契约,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小满简直不认识芙蓉了,张着嘴一句话说不出来。 “风流倜傥的少爷和多情美貌的女子本就是人间佳话。小姐不要因为自己的私欲硬要拆散。” 芙蓉自顾自往回走,留下小满原地一脸愧疚茫然。 …… 芙蓉回到院子,满心的畅快得意。 润择正对着灯光打量女书。 “少爷……”芙蓉扑过去抱着润择脖子撒娇。 润择正犯愁,不想理会,“做些吃食来,看书废脑子。” “哼,看不懂的女书废什么脑子。” “我正在破译,有些眉目了。” “哈哈哈……”芙蓉笑的娇媚,“姑娘家在阁楼上写的女书能是什么深奥的东西。” “唉……”润择猛然想起什么,“小钰会不会女书啊,她怎么说的。” 芙蓉恍然记起方才在小钰那里失了场子。 “哼…她…她不懂,不仅不懂还神气地装样子说,不看,看一眼就会惹上灾祸。” “吓…真是智慧啊。” “少爷干嘛抬举她!” “当初我要是没有听到江南金库的故事,也不会跟这么一摊事情扯上关系。”润择自说自话。 “所以少爷快带我。”芙蓉坐到桌前一把握住润择的手。 “嘁…别把堂子里揽客的那套带到良家来。”润择抽开手,“现在回去也赶不上过年,还徒增嫌弃。” “天地广阔,大丈夫去哪里不行啊。”芙蓉哭了。 润择莫名被“大丈夫”三个字戳到心里不痛快又明说不出来的地方,倏然间怒了一手拍桌子,“大丈夫也得先吃饭啊,赶紧做饭去!” ……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189章 夜聊 小玉蹲在老舅母床塌边隔着围帘说话。 暗暗听见老舅母轻微的叹息。 “小姐可能都知道了,才跑出去的。”小钰说。 “无为而无所不为,一切都会过去的。” 小钰看不到老舅母的脸,揣摩不到老人家的意思。 “老太太您早点休息,我退下了。” 小钰怀里揣着的女书册子终究没掏出来。 蛤蟆婆子把小钰送到大门外,“姑娘一个人回去害怕么。” “怕什么,连鬼都嫌这里无事可闹呢。” 小玉打着灯笼一路脚步轻快,走到院门口,堪堪看到一个影子从屋檐下逶地窜出来,接着跟出一个立着的影子。 “哎呀……”小钰吓得后退扔掉灯。 两个黑影连在一起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灯举高,“吓到你了。” “小…姐…”小钰长舒一口气,但是单独碰到小满未必比见鬼好到哪去。 “我…随便…溜达就走到这里了。” “哦…”小钰站起来。 “我……我不是来寻仇打架的,外面冷,我想进去喝杯茶。”灯在小满手上垂下来从下面照着一张忧伤又略带狰狞可怖的脸。 小钰推开门把小满引进来。 在炭盆上烧水泡茶,把糕点拿出来。 “芙蓉从你这里得了桂花藕粉。” “嗯…小姐稍等片刻。” “我倒不是想吃,只是……”小满一手扶额头,“芙蓉终究是个…嗨…不说她了。” 小钰倒释然地笑起来。 “小姐想问什么,我知道都会说的。” 小姐的闺房终究温暖舒适一些,小满捧着碗,眯起眼睛,看到侧面的暗厢房,竟想不如住到里面。立马打断思绪,那是丫鬟住的地方。 “放心,我坐会儿就走。老和那两个人呆着也会烦。暂时避开一会儿,大家都松宽松宽。” “哦……” “润择是个外来的好事者,芙蓉…”小满放下碗,“一个堂子里卖身的,眼皮子浅,不懂得好赖。” “小姐可是在说我给的桂花藕粉。” “哈哈哈,非也非也。这是顶好的东西。我是在说……”小满下决定把契约的事情说出来。 “从小签了卖身契的人,若有一天把卖身契给她撕了,告诉她以后不用卖予任何人。她非但不会感激还会怨恨你毁了她的依傍。” 小钰浅笑,“芙蓉姑娘可是惦记着要和少爷回京城去。” “啊…对对对…”小满终于到了能说话的人。 “小姐很在意她。” 小满叹息,这又该从何说起,“我想在意在意得过来吗。” “小姐可是想把她留在身边。” 小满蹙眉,“那倒也没有,只是看不惯她离不开男人的样子。从火坑里出来又非要伴狼而行。” 小钰小心忖度小满说的话,不敢轻易接。 “那位少爷不肯离开会不会是没有路费呢。” 小满捏住下巴,对啊,死活要找到金库,该不会是想找到了有钱再走。 “如果现在给他们一笔钱,可能就…走了……” 小满下意识点头,芙蓉就不说了,那个所谓的京城少爷别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没准稍微多点的银子诱惑一下就显出原形了。 ……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190章 一夜 小满托脸闭眼沉思。 …… 夜已经深了,趁小满不在,芙蓉放开了跟润择叫嚣。 “少爷我实话给你交底,小钰那边巴不得咱们快走。只要咱们肯走,他们愿意给银子!” “给多少?” 芙蓉伸出一根手指头。 润择眼皮子耷拉眼,“十两?” “少爷莫要说笑,一……千两!” 润择不由一惊,家里如今这种境况还能拿出一千两之多。那岂不是真有金库。 芙蓉两手按到桌子上,“小钰私底下找过我,被我拒绝了。” “一千两也拒绝?” “我还不是为了少爷嘛,我断然不可能一个人走的。” 润择长叹一声,“你在花茶楼干多少年才能挣一千两啊,你怎么不把握住机会呢。” 芙蓉指着鼻子暴起。 “我…不是想羞辱你,我是说……”润择两手比划,不知从何说起,“你是你,我是我,咱们两个可以不相干,我都写契约了!” “那是小满逼你写的!怕咱们两个联合在一起,她控制不。” 润择绝望捂脸,猛然间明白,小满让他写的契约是个好东西。 “少爷,你喜欢我对。我可以当牛做马,只要少爷留我在身边。”芙蓉胳膊勾住润择脖子。 润择被缠地躲不开,“我一个人赤条条从京城来,不需要别人伺候。” “我遇到少爷是前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少爷要是不要我,我就找棵树吊死!” 润择努力扯掉芙蓉的胳膊,“你个乡下姑娘,别动不动就把死挂在嘴边。死是世间最容易最没骨气的事情。” “少爷还是心疼我对不对,一听我要死就紧张了。”芙蓉娇笑。 润择一脸无奈,心里顿觉出小满的好来,饶是打小粗养的,小姐也终究是小姐断不是一般的女子可以堪比。 “小钰肯定诈你呢。她最希望小满身边没有人。我要是走了…她不知道能活多久。” 芙蓉直愣愣看润择,“少爷处处替她着想,她有什么好的?”说罢转过脸两手捋鬓发,冷不丁大笑起来,“少爷可真单纯啊,以为在这儿能保护她。” …… 小满撑头似是睡着了,小钰不敢惊扰,拿垫子靠在身后,盖上小被子。 小满迷迷糊糊进入一条窄巷子,曲曲弯弯深极了,在里面走,走啊走啊走不到头。忽觉的背后有人在追,便跑了起来,越用力跑背后的人追的越快。 要被抓住了,猛得惊醒,看到小钰陪着她睡在对面的椅子上。 月光把窗棂格花纹印在青砖上,印在小钰的脸上。 小满打量小钰的脸庞,一时间恍惚好像一切都只是一场梦,白天小钰才进院子拜见她。她正盘算着天亮了俩人坐船去集市玩呢。 小满把身上的被子盖到小钰身上,靠枕放在小钰背后。脚步轻盈,打开门只留侧身的缝隙一闪便出去了。 门微微震动关上,小钰睁开眼,竖耳朵听院子的动静。 等确定小满出去了,撩开身上的被子。在怀里摸了摸掏出女书册子。 ……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191章 一夜(二) 小钰一手托着册子静坐,隔着窗棂看挂在海棠树梢上的月亮。 “从前的小姐想必也看过这样的月亮。” “呲…”火折子点着烛芯。 纤纤玉指拨开册子,女书的柳叶笔画在月光下诉说着密密怯怯朦胧不清的私语。 …… 小满没有回老太爷的院子,走到老姑奶奶那里。 老姑奶奶果然没睡,对于小满的到来既惊讶又惊喜。 “老姑奶奶还没有睡。” “人老觉少……” 老姑奶奶慌忙地要泡茶,“没人伺候,更没人来,你看乱糟糟的。” 小满倒抽一口气有些想哭,之前她从未私下里拜访过这位宗亲老奶奶。 老姑奶奶从螺钿柜子里拿出一只漂亮的茶碗,脸上露出一丝光彩,“这只碗白天在日光下,颜色像荷花最盛时的尖色。” 小满看藕粉色茶碗,想象荷花最盛时的尖色,大概是说荷花瓣上最浓郁的色泽。 木瓢从大瓷盆里舀出半瓢水倒进铜壶放在陶罐装的炭盆上。 “天亮了才能去井里取水,刚好够一壶。” “姑奶奶自己去取么?” “早就把丫鬟遣散走了,养一个丫鬟比养个孩子还费心呢。” 小满点头,可不,太机灵还会直接把主子替掉。 水冒烟了,老姑奶奶用手帕子垫着提壶倒热水进小紫砂壶,再从紫砂壶里倒茶到藕粉色的茶碗里。 小满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 “这是新茶,断然我是个老东西也不喝陈茶。” 小满又想哭了,茶味清冽,陈茶是什么味道她也不知道。 老姑奶奶忙忙叨叨又从螺钿柜子里捧出一个镶满玉石的木盒子。 “不不不,老姑奶奶我不是,我不要!” 老姑奶奶自顾自打开盖子拿出簪子,“当年为了做一件好首饰,自己画图,亲自盯着工匠做,有一丝不满意一定返工重做,做成了拿在手上一天恨不得睡觉都放在枕头边。” “既然是老姑奶奶心爱的物件,那怎么能送人呢。” “谁说要送人了,我要跟它们死在一起。” 小满撇嘴,老姑奶奶还是那个老姑奶奶。 “烧成灰了化在一起。我要带走它们,不然被别人玷污了去。” “谁会脏了它们!”小满扬声问。 老姑奶奶拦住盒子瞪眼睛,“谁活着谁就会。” 小满起身,算她今天不该来。 “你站住,没规矩的丫头,我做小姐那会儿的排场你做梦都想不到。” “见都没见过,自是不会梦到。” “你以为跑出去了,就能摆脱这个家?”小满负气转身,“没想摆脱,只是想瞧瞧外面罢了。” 老姑奶奶脸歪在盒子上,“千两聘金,十里红妆啊,繁华如春梦,一朝醒来……” 小满斜眼瞧老姑奶奶到底是老糊涂的疯子了,何苦来找她说话。 “自我之后这个家再也没有像样的姑娘,一代更比一代贱……” 小满强咽下气,润择还要她给老姑奶奶磕头求联合。啊,呸,不疼惜晚辈的老东西何必尊重。 “尤其那个丫头,被她害的祖坟连根蒿草都长不出来了。” 小满猛转身,拿起藕粉色茶碗摔地上,“你说谁!” ……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192章 一夜(三) “哈哈哈…小模样,你再嚣张比不了那位的毫毛。” “你到底在说谁!”小满大吼。 老姑奶奶转身走进里屋,“我乏了,要休息了。无有家没有过去,没有旧事。” 小满扑到桌子前一胳膊揽掉紫砂茶壶。老姑奶奶不回头对小满进一步的放肆没有一丝触动。 “没有过去…就…没有未来!我是无有家的未来,你们在谋杀我!” “未来,你凭什么要未来。”老姑奶奶回过头在暗光里露出诡异可怖的微笑,“连祖宗的庙堂都没了,嘁…你还想要前程?” 小满一脚踢倒炭盆歇斯底里地怒吼,“那是你们的事情,你们干的好事把家里弄成活人住的坟墓,自己熬成了了鬼,还想把我也拖成鬼!闭口不谈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小满双手捉住老姑奶奶,“你说啊你说啊,你也是这家的千金大小姐啊!” “疯子!”老姑奶奶用力搡开小满,忽然从窗户外飞进来一只鸟,“疯子!都是疯子!全都是疯子!” 小满眼神跟着鸟转,“这是我买的鹦哥。” “对,你买的鸟厮专门用来卖的鸟……”老姑奶奶幽幽说。 深夜里,鹦哥的叫声凄厉刺耳。 “闭嘴闭嘴!” “疯子疯子,谁都别想逃!”鹦哥继续说。 小满拿起油灯砸它,油灯落在都上,屋子黑暗了。 “摔摔打打……不入流的小家子气,再也没有大小姐了。” “宗庙了都没了,还有什么大小姐!老太太说的没错,就是你这个出嫁的女儿死活赖娘家,是这家最大的丧门星!” 老姑奶奶坐在窗边依旧不为触怒,“这话那个丫头也说过,可事实是我在内宅里好歹过了很多年的好日子,但她呢,哈哈哈……” 小满听的后背发凉,汗毛炸立。 “她才是真正堕入地狱无间道道那个。” “你在说谁…你到底在说谁…”小满心里划过一丝了然,想起一个人。 月光下,老姑奶奶的眼睛明亮有神,闪着无法被征服的得意悠闲,“就不告诉你…你长这么大吃的用的都是陈年留下来的破烂。哼…跟山里的猴子似的。” “我知道我住的阁楼房梁上放了一本女书字写的册子。还知道里面写满了你的破事。”小满急中生智。 老姑奶奶的眼神终于暗淡了一下,“小满趁胜追击,“我早就复制了好几份,卖到茶楼挣茶水钱。不然你以为我去花茶楼干什么。嚼唾沫星子就能换银子天下去找这种好事。” 暗夜里两对眼睛炯然对视,“我早就意识到你们把我当傻子养,尤其是你,这个家的老小姐最懂怎么拿捏我。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一笔一笔都记着,别想一笔勾销。” “老东西…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最气人办法不就是把知道的都带进坟墓么。”小满隔着衣服捡起一块一头红的炭块,“你下去跟祖宗们交代!只怕到时候找不到门堕入了畜生道……” ……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193章 一夜的黎明 “你出去学会了下三滥的本事!” “我又是不是千金小姐!”小满一个箭步一扑单手捉住老姑奶奶的领子从床上薅下来,顺势腿一跨骑在身上连压带锁,这是在花楼挨打的时候的柴房婆婆教她的招式。 另一手拿着煤块不由分说往老姑奶奶张大的嘴里塞去。 老姑奶奶两只手忙乱扑打,哪弄得过年轻又学了擒拿的小满。 “我…有钱有钱……钱钱…给…” 小满停下来,也怕失手把老家伙弄死了。 老姑奶奶大狰瞪着眼珠子大喘气,小满见状想起柴房老婆子说过人将死的模样。赶紧起身,蹲在老姑奶奶身边轻声说,“您有什么遗言?” “我…我…你…别想找到金库!”老姑奶奶还在发狠。 小满打开螺钿柜子拿出一只茶碗,“老姑奶奶这里确实有好东西啊。”自顾自倒茶,“您放心,等我继承了您的屋子,一定会找张上等的席子把您裹了再扔到乱坟岗去。” “你做梦!”老姑奶奶苍老枯瘦的手指小满。 “常言道,大树底下好乘凉。您作为无有家辈分最高最体面见过真正繁华的千金大小姐,我躲在您的金枝玉叶底下,能苟活的稍微舒服点。” “你蠢钝无教,有的是苦等你受。” “哎呦…哈哈哈…我自在自己的地狱里受苦……”小满端着茶慢慢走到老姑奶奶脸边,居高临下字字砸脸,“更断不然不会缺了老姑奶奶那份不给!” “你…你跟她一样!不过志气上差远了。” 小满忽然累了,抬手茶碗摔放到桌上,碗底咯噔咯噔在桌子上转圈。 走进老姑奶奶的拔步床,脱下鞋,“天都快亮了,就在老姑奶奶这里睡下了。” 小满躺在绣花丝绸枕头上,盖上被子,闭上眼睛竟然安定下来。 “来讨债的丫头…居然讨到我头上了,简直比那位还下贱,她夸下海口说要救家里,结果就是跑到堂子里头!” “我解决了你,是你的造化!死丫头,几十年也没有见过你种恶毒胚子。” 一个枕头捂在小满脸上,小满一个翻身一脚踢到老姑奶奶肚子上。 一个闷声,小满睁开眼睛,梦里朦胧记得走到高山林立的地方,天下咕噜噜打雷下雨,走路一步一顿,步步蹒跚。忽然天塌了压下来。 再看蜷缩在床榻下的老姑奶奶。 “哎呦哎呦,奶奶您这是……”一骨碌翻身下床。 “你…你…孽孙!我要你承受这家集三代五服之力拦下的诅咒!” 小满费力抱起老姑奶奶拖到床上。 苍老枯瘦的手薅住小满的衣领子拉到嘴边。 “金库的入口在破花园的枯井里,你快去打开。” 小满猛后扯挣脱开,“胡说,休想糊弄我。” “不信…不信…你你……”老姑奶奶勾手,满脸圈圈勾勾的褶皱用力吐出最后一句话,“去问堂子里求路子的姑姑……” …… 黎明的微光穿过拔步床繁杂的花纹落在老姑奶奶纹丝不动的皱纹上。 小满看着最终张着嘴想要再说话的老姑奶奶心里,反复念叨一句话,“堂子里的姑姑…” …… 第194章 金库 小满扛着装满物件的锦缎包袱回到老太爷的屋子,看到床榻下并排摆着两双鞋。 烧水泡茶,老太爷的茶似乎确实比老姑奶奶的要差点。 天光正好,铺纸研墨写字。 “老姑奶奶于深夜无故死于床榻,死状丑陋,手犹未放下,似有未尽的心愿。” 喝茶斟酌字句,不能这么写,随即拿笔抹掉重写,“早晨去请安,发现老姑奶奶竟命绝于床榻,死状甚怖,疑有未了心愿。” 小满瞥了一眼包袱,抬手又把字涂了。 “破晓时分去老姑奶奶处请安……”小满蹙眉屏气,“老姑奶奶…年事已高,家中接连噩耗令其备受打击。” “不好不好…不要这样写。” 床帐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声。小满一声冷笑妓女浪子好是天生一对,忽灵感乍现,提笔疾书。 “深夜回旧院,贼丫头强留喝茶,闲话数句,回来路上遇到老姑奶奶拦住去路,神情枯槁骇人,说她……”笔上的墨干了,慌忙蘸笔。 “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似一把利刀把时空砍成了两半。 “小小小…小姐…您…回…,几时回来的。” 小满手上的笔被震落,芙蓉披上衣服踢踏上鞋,“小姐小姐…昨晚上,晚上…喝了一些酒……” 床帐传出润择的声音,跟野猪叫似的。芙蓉臊的脸发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小满掉笔的手依旧擎着,盯着纸上的字,她原本要编什么来着,吓了一跳打断想不起来了。 “小姐…我我我……” “闭嘴!”小满自语。 “是少爷…少爷他……” “闭嘴!”小满大吼,两手抱住脑袋,什么什么,我要写什么来着。老姑奶奶说…… “小姐这是……”芙蓉指着锦缎花布包袱。 小满从思绪中抽出来,应激似的抢抱住包袱生怕芙蓉打开。 “小姐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去哪关你什么事啊。”小满扭过身子。 芙蓉已稳住气息撑指头看刚干的字迹,“小姐昨天晚上和贼丫头喝了茶,然后碰见了老姑奶奶……” “啊啊啊,怎样啊!”小满比芙蓉慌张多了。 “老姑奶奶跟你说了什么?” 小满瞬间喘不上来气儿,老姑奶奶死了,被她气死的亦或是那一拽摔死的。临死前说了很多话,尤其是…… 小满心跳的快,撂下包袱。 芙蓉见状把小满扶到椅子上,“老姑奶奶送给小姐东西了?” 小满不住点头应和,又被拿捏住了。 “得空了我去老姑奶奶请安。” 小满惊跳起来,“不不不…不用!” 芙蓉一脸狐疑,小满猛得想起方才要写的话,趴地上捡起笔蘸墨。可恨手抖的厉害,写不出笔划。 “小姐要写什么,我来。”芙蓉轻轻从小满手上拿下笔。 小满眼皮子眨得快。 “她说:‘她…大限将至,临死前有些东西…托我拿去…还说……” 小满眼神恍惚起来,老姑奶奶撑着最后一口气说了金库的位置还说了她上一代的姑姑。 …… 第195章 金库(二) “老姑奶奶说她的体己尽数留给内孙女。”小满盯着芙蓉把字一个一个落在纸上,缓缓打开包袱,这里面的东西是她一件一件扒拉挑选的,但此时要装作不知情,惊喜中要带着感伤还有一两分作为晚辈得了长辈恩惠的内疚。 小满从包袱里掏出螺钿盒子,瞟了一眼床帐,芙蓉立刻会意,两人一起蹑手蹑脚出去。跑到一块空地上,把包袱摊开。 破船尚未有三斤钉子,豪门破落老小姐也总几件傍身的好宝贝。 “小姐不愧是小姐,血脉传承那个贼丫头如何都偷不走。” “哈哈哈…那是……”小满从螺钿盒子里拿出纯金的粗镯子套在手上。 芙蓉在一旁奉承,“故作风雅的人才会苛求玉镯子,真正懂行的收藏还是黄金。” “是么?”小满接着从螺钿盒子拿出一只灰蒙蒙的玉镯。 “人要先养玉,玉才能养人。如果本身的能量不足,您看这玉就算质地再好,也不透不亮了,比不了黄金……” 小满拿着玉镯想到了小钰,没有好养分就是一块破石头说的就是她。 …… 小玉去给老太太请安路上碰到急急忙忙小跑着进院子的粗活婆子。心生反感,好端端的怎么还有这么冒失慌张的人。 “你有事啊?”小钰呵住。 “大姑娘,我今天去送饭…老姑奶奶…她…她……”粗活婆子张牙舞爪,“咽气了!” “什么!老姑奶奶!” “伸手张嘴,眼也没闭上,哎呦怕是走的时候不太平。” 小钰拦住粗活婆子,“您把她安置安置,老太太知道了恐怕一下接受不了。” 一口气跑到老太爷到住处,她要先稳住小满。 进门,屋里静悄悄的没人。桌子上摊着好几张纸。 老姑奶奶临死前见了小满还把体己尽数留给了她。小钰看到笔记长舒一口气,幸好幸好,应该不会因此有事端发生。 润择从床帐里探出头,脚步轻点走到小钰背后。 “嗨…” “哎呀!”小钰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到衣衫不整的润择更差点晕过去。 润择系上内衣看桌上的文字,“老姑奶奶没了,小满继承了遗产?啧啧啧……” 老姑奶奶给过几锭大金元宝,可是有钱的主儿啊。 “小满去哪了?”润择问。 小钰气不打了一出来,“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 润择原地转了一圈拍大腿,“坏了,她肯定带上钱跟那个丫头一起跑了!” 小钰脱口喊道:“她不知道女书册子的内容就跑了。” 润择盯住小钰,“女书册子?那……你知道啊?” 小钰脸上止不住得意,“现在老姑奶奶也不在了,这个家里只剩下小姐叫老舅母的老太太了和老姨奶奶了。” “嘶……”润择不由跟着懊恼,老姨太太是无人在意的老废柴啊,现在这家算是彻底落入旁人之手了。 小钰凑近了一些手帕子掩面,“女书上写了少爷一直心心念念的金库……” “啊!” …… 第196章 金库(三) 小钰坐下来,扭头看门外,“女书册子我连老太太都没告诉……” 润择跟着小钰的视线往外看,想去把门关上,被小钰甩着手帕子呵斥,“干什么,故意留下话柄不是!” 润择缩住手脚,看小钰又瞟了一眼桌上的茶碗,立刻会意。 往常烧水泡茶都是姑娘们的活儿,此时笨手笨脚叮叮当当。 “哎呦…这京城的待客之道么。” “我我我…的心是最真的,恨不得掏出来了!” 小钰一声冷笑,“拿什么证明呢?空口说真心,那不值一文钱。” 润择抱着脑袋懊丧,三十六拜到了最后一拜了,最后一口气该如何呢! 扑通!润择利索地双膝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此时正是兑换时。我拜姑娘!” 润择两手扶地,直愣愣的腰弯下去,头磕在地上。 小钰从座椅上惊起,这可如何是好。 “使不得…少爷您折煞我!” “不瞒姑娘说,我孤身一人从京城先走旱路再走水路千里迢迢到江南就是为了探寻无有家金库的秘密。就算金库只是一个以讹传讹用来闲话的传说,也得清清楚楚地讨个明白。” 小钰长舒一口气,看来不说不行,从怀里摸出女书册子放在桌子上,“少爷知道我的处境,小姐恨透了我,觉得我是贼,白纸黑字把我写成‘贼丫头’,可我也是被迫的啊!” 润择见小钰动真情了,便起身端坐对面。 “姑娘的身不由己我懂。” “你不懂!你个大少爷你懂什么。你懂生来就无处为家的窘迫么!你懂寄人篱下明知被当作棋子无可奈何的绝望么!你就算在异地他乡在别家的屋檐下,也是个少爷!” “我刚刚不是给姑娘跪下了么!我不是已经把为男子的根本自尊给姑娘折碎了么。” “我爹是王爷,但我娘只是想讨好王爷的人送进王府的……歌姬。” 小钰垂下的眼皮猛然抬起。 润择继续动情说:“姑娘以为我什么会对无有家好奇?因为我娘当年就是无有家的长辈想最后一博进献的宝贝。我何尝会不懂做棋子的感觉,我本身就是棋子的棋子。” 小钰手帕子掩面,天啊,润择居然给她说了这些。 “小钰姑娘,我真的很需要一个真相!” 小钰一手摸女书册子,缓缓说:“这是以前住在阁楼上的嫡亲小姐写的。她痛恨家里的一切,想要以一己之力改变。她在决定离开家之前写了这本册子。” “哦……”润择心有戚戚焉,他和这位小姐一样,甚至小满也有些像她。 “这位小姐在家里的时候,吃穿用度大抵比现在的小姐要好很多。她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体己,立下志愿不成名誓不还。” 润择眼神迷离起来,仿佛看到了自己偷偷离开王府的那个晚上飞翘屋檐上骑凤仙人身后的缺月。 “她说…要去京城…去王府讨要说法……” “你莫要现学我说话逗我!”润择拍桌子暴起。 小钰一手掀开册子,指着某一页的字说,“有女书为证,少爷看不懂反而怪我胡说!你若不肯信,就算放下的男儿的尊严又如何。” 润择屁股一蹲又坐下了。 小钰深吸一口气接着说,“她作为小姐并不是家里指定的继承人。家里长辈不肯告知家里祖传的关于的金库的秘密……” 润择再度暴躁起身,“说半天你糊弄我!” 数次被断,小钰没了耐心,“少爷这般气度看来没资格听这本的册子的内容。” …… 第197章 金库(四) “一句话!金库到底有没有,在哪儿!” 小钰走到门口,缓缓转过身,“当然有…无有家落魄到这个金库就是为了守住金库。” 润择佝偻身子,伸着两只爪子似的手,“在哪!” “我为什么要告诉少爷,或者,换句话说,少爷拿什么交换呢?” “呜呼…”润择仰天长叹,一手撑头原地转了一圈,“终究是做生意……” 忽然抬起头笑容诱惑中带着邪恶。小钰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小钰啊…无有家他们欠我的!把我娘送进王府没几年就死了,留下我,孤儿一个!从小到大在王府受尽白眼吃尽苦头。我这一路下江南九死一生,我必须要找到金库,不管里面有什么!” 小钰大惊失色,连退好几步,“那是你们的恩怨跟我有什么关系。” 润择继续瘫着爪子一样的手上前紧逼,“我最心仪的就是像你这样知书达理的江南姑娘。找到金库你跟我走,回京城过荣华富贵的好日子!把闺阁还给那个小满,省得被她一口一口贼丫鬟的叫。” 小钰转身奔出院子。 润择站在门口喊,“钰姑娘你好好琢磨琢磨啊,这是一个多方获利最圆满的办法。” …… 小钰想去正堂屋找老舅母,没到院门口便看到蛤蟆婆子扶着老舅母踉踉跄跄地快走。 小钰在后面小心跟着两人到老舅母居住的院子。 “老嫂子…嫂子…我的好嫂子……我是您带到家里来的啊…嫂子……您走了解脱了,我怎么办啊,我被您坑苦了啊!” 蛤蟆婆子撑着老舅母眼睛四处洒摹,这屋子明显被翻了。 等老舅母的悲痛劲稍微缓了缓,蛤蟆婆子去泡茶。 “哎呦…老太太,长小姐这日子可真惨啊,连像样的碗都没有了。” 老舅母这才注意到螺钿柜子的门开着,小抽屉拉开没合上。床边还有打斗的痕迹。 “这是遭了贼了?胆大包天,把伺候的婆子都找来。” “老太太,旁人谁敢进长小姐的屋子啊。除了…那个丫头……” “哼…好啊…真是本事大了,我要替这个家行家法清理门户。” 小钰在窗户外听到,猜了大概,立刻转身去找小满。 小满躺在一块大石头上拿着点翠镶玉的金簪子出神,当初因为什么事何时被做出来,纵然历经世事变迁一直被好好收藏,岁月并为伤及它半毫。如今落到她手里了…… “送你…”小满把簪子塞到芙蓉手里。 “哎呀…小姐赏我,那我就拿上了。” “等去京城的时候戴上,别让人瞧不起了。”小满的语气似实似虚。 “哈哈哈…哎呦喂,别说去京城,等我出嫁的时候也好好地戴上,有这上乘嫁妆何怕被人看扁了。” 小满撇嘴觉得好无趣,戴一件物件就被高看了,那本身得多不值钱啊。 远远瞧着小钰左顾右盼地跑来。 “瞧瞧,做贼的人怎么都瞧着不坦荡。”小满努嘴示意芙蓉。 “她这是满世界找人呢,不会出事了。”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老姑奶奶死了么。” …… 第198章 上家法 “小姐芙蓉姐姐,你们快出去躲躲,老太太这回动真格要惩治您呢。”小钰一口气喊道。 “又唱的哪出的戏文啊!” “老太太知道老姑奶奶没了,正准备找您问话呢。”小钰终于跑到二人面前。 “姑奶奶没了,小姐自要告知老舅母处理后事,跑什么跑。”芙蓉说。 小钰看向小满,小满心知老舅母大概看出来老姑奶奶走的不太平。可那又怎样,老姑奶奶已经足够老了,而且不知道有没有参与合谋害死老太太。 “老舅母不会是想打老姑奶奶遗物的主意?” “既然小姐继承了老姑奶奶的遗物,盘缠充足何不暂且…避一避……”小钰说着低下头。 “我看是你打小姐的注意,想把小姐赶出去不成?”芙蓉掐腰呵斥。 小满垂眼思量,好汉不吃眼前亏,若是老舅母有心责问,叩上害死长辈的罪名,她也担不起啊。但是老姑奶奶告诉了她金库的秘密,有了这一尚方宝剑,她不仅可以斩断扑来的一切威胁,没准还可以就此夺回主家的权利。 小满不自觉嘴角上翘笑起来。 小钰曲腿行礼,“小姐请借一步说话。” “好!”小满答应的干脆。 芙蓉看二人走远噘嘴,“哼!谁想听啦,给我银子立刻马上就走……” “小姐,您跟我说实话,老姑奶奶怎么死的。”小钰两手紧扯手帕子,似下了好大的决心。 “放肆到不可理喻!”小满扬起手要打小满。 小钰淡定抬下巴,“小姐告诉我老姑奶奶离世的真相,我就告诉小姐,前一位老太太死前说了什么。” “哼……哈……”一事换一事着实出乎小满的意料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话,“你只是一个带进来给我解闷的丫鬟!” “进了门,生是东家的人,死是东家的鬼。做奴婢的也有做奴婢的品格。”小钰字字铮铮。 “你大言不惭的品格就是偷主子的闺阁,穿她的衣服睡她的床!”小满尖叫! “那栋闺阁原本空着,前一位老太太做主让小姐住。后来小姐跑了,现在的老太太把闺阁赏给了我。” 小满气的嘴唇打颤,断然没想到小钰能厚颜无耻至此。一手扶头,另一拳头攥紧。 “哈哈哈,你没来之前,吴妈跟我说,老舅母娘家不比别家,老祖宗在京城做过翰林院编修。就算是丫鬟也得书香礼乐的教养。不瞒你说,你刚来的时候我因为自觉粗鄙很心虚呢。” “小姐严重了。”小钰一脸得意,话音未落,说时迟那时快,小满的手伸到脖领处往前猛一扥,一脚踹在后膝盖关节处。小钰应声倒地。 “我早不是以前的我,可你还是以前的你!”小满骑在小钰身上,两手掐住脖子,“你问我老姑奶奶怎么死的,就是这样的死的!管你知道什么都只怕没机会说了!” “后…花园……的……井……” 小满蓦然松开手,小钰用力咳的脑袋通红。 “你说什么,说啊!” “我认得女书,看了女书册子。”小钰讨命疾呼。 小满停下手上的动作,“芙蓉…芙蓉………” 凌冬荒凉的院落,小满的喊声划破寒气,芙蓉闻声赶来,看到二人打架,立刻撸袖子,“敢打小姐!放着我起来!” “假少爷说要带我回京城!” 芙蓉挽袖子的手瞬间停住了,一身撞开小满,附身揪住小钰,“你说什么!少爷要带你走!” “少爷说带我走作为交易的回报。”小钰此时是搏命了,横生出平时没有的勇气,趁芙蓉晃神的瞬间便豁开压着她的腿从胯下爬了出来。 一边跑一边喊,“上家法,全都死!” …… 第199章 无题 小满和芙蓉回到屋里喊润择想对策。润择嘴角恨不得挂耳朵上全然不顾得小满一脸的愁云惨淡。 “烧水泡茶,还有一些点心拿出来吃了。”润择努力隐藏确定金库存在后的兴奋。 芙蓉挽袖子忙活,小满收起桌上的纸,想起金库的事情,提笔添上一句,“老姑奶奶为保守家族秘密油尽灯枯。” 润择伸头看,“什么秘密?” 得知金库存在的小满同样强压倾吐的欲望。 “干嘛,老人家的秘密!就算到死了也是无有家的小姐,能随便说出来!” “啊,好好好啊。”润择摆手。 芙蓉端来茶托,“少爷小姐,好好说话,家里现在就指着二位了。” “哼……”润择捏起茶碗一脸坏笑。 小满撇眼瞧润择心想就一外来的好事之徒还能翻起风浪,“少爷什么时候带芙蓉回京城啊,我可以支援些盘缠。” 芙蓉一脸期待看润择,润择则拍大腿轻笑,“一天两天走不了,还得继续叨扰无有家一段时间。” 小满单手托茶碗盯着润择的嘴脸心想:“那正好,骗他下枯井开金库的门。天下的门槛那么多偏偏要踏过牌匾上无字的那道,注定拿命给无有家祭祖。” 芙蓉在一旁看着两人,纳闷一会儿功夫怎么变成了这样。 院子里忽然好大的动静,平日里见不到的家丁此刻都来了。 小钰扶着面色沉重的老太太。 “把屋里的人都捆了!” 小满第一个喊道:“一帮外家人敢捆本小姐!” “捆的就是你这个不肖子孙!”老舅母呵斥。 两个家丁上来扣住小满的肩膀,芙蓉眼看这是动真格的,腿一软跪在地上。 润择单手掐腰强撑叫嚣,“且慢动粗,我要给当地的知县写一封信。” “你到底从哪来,家住何处,有无爹娘兄弟,过会儿就清楚明白了。”四个家丁一起上,绳子兜头套。润择纵然身材魁梧两手难敌八拳,“你们可别后悔!难为我都别想好过。” “哼……掌嘴!” 老舅母话音没落,左右两边的巴掌已经依次落到润择脸上。 小满和润择被带走,芙蓉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等动静远了,抬起头发现小钰正站在身前。 “芙蓉姑娘,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从无有家离开。自此天涯陌路,无人知道你与无有家有瓜葛。” 芙蓉慢慢直起身子,在小钰清澈的眸子里看到自己处在底处的影子。 “不……我不走……我要……陪小姐。” “哈哈哈,陪小姐?你是想等那位少爷。唉……说来你可真够蠢的,那人只怕就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而你却把前程寄托在他身上。” “那依姑娘说,我该把前程寄托在谁身上呢?出了无有家的大门我该求谁来顾我的周全?难道再回到窄巷子暗门子里去?” 小钰被问愣住了。 芙蓉放松腰坐在后腿上,“我断然不会一个人离开无有家,除非横着被抬出去。” 小钰不由心惊,芙蓉竟决绝至此,“那好,你暂且为小姐守着这间院子。” …… 第300章 金库的秘密 小满和润择分开被带走。 跪在后院没一间屋子没来过的暗室里,小满第一次看到一本装订完整的书。想到她以前看的净是残书,不由笑出来。 “到了这步田地还敢笑!”老舅母呵斥。 “终于看到完整的家法了,我能不笑嘛。” “你没看过的东西多了,放心临死前会让你看个明白的。” 小满打了一个寒颤,老舅母要是真痛下杀手,她年纪轻轻这般死了岂不冤枉。 “你是外人,有什么资格对我使用家法。” 老舅母笑了起来,全脸的褶子都叠在了一起。从袖子里掏出另一小册子缓缓抻开了。 “老姨奶奶是老太太的妹妹。所以你叫她姨奶奶。对,福满溢大小姐?” “啊,对啊!”小满昂头应答。 “好,老姑奶奶是本家的老小姐。那我为什么被你称为老舅母呢?” 小满愣住了,打她记事起就这么叫啊。 “没人告诉过我!” “哼!连家族伦理都不知道的蠢货。” 小满昂起头叫喊道:“我只知道不在自己家呆着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是啊,能在自己家里安然度日,怎会跑到别人屋檐下苟居。” 老舅母把手上的小册子塞回袖子,未主动解密,闭上眼睛沉默了下来。小满抬眼皮忖度,话说一半真可恶,刚想逞性子发问。老舅母微微睁开眼睛拖着冗长的声音,“你一个晚了三代的小辈,我若与你掰扯,是为老不尊。” “您老刚才才说死也让我死个明白。闹了半天,对于一个将死的晚辈您没有半分的气度。” “伶牙俐齿的丫头多半薄命下场凄惨。” 小满浑身又一颤,瞪眼打量老舅母,轻声吐出,“以前吴妈跟我说,您家是几代读圣贤书的家门,得文曲星在天上护佑。人间有难时,文曲星君便会在天上指挥得道先师救世。” “哼…救到最后,泥菩萨过江变成烂泥沉底了。”老舅母突然怒气大增,“吴妈还跟你说过什么?” 小满喘息变粗,嘴唇颤抖,“吴妈说说说……说您翰林世家,书香门第……” “还有呢!除了那些个虚名还有呢!” “我不知道了。”小满终于哭了。 “哼,她有没有给你说过,我娘家被满门抄斩,我躲到不问世事的无有家才勉强保住性命。” 小满小心抽泣,跪着的身子努力往后欠,“没有……” “哦……那她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几时来到无有家的?” “没有……” “吴妈啊,当初她老公被人在水田里打死了,她家婆说她克夫要把她卖了换钱,结果她厉害啊,偷了弟媳的孩子投奔无有家。” 小满暗惊,吴妈居然是这种人。 “你是不是想问,无有家立了一块石头就能不被世事纷扰,就算作奸犯科只要跑到无有家就再无人追究。” 小满抬起头,“晚辈无知,敢请老太太赐教。” 听小满换了称呼,老舅母终于露出一丝慈爱的表情。 “你想知道就知道?无有家确实有一座金库,不过每一位知道金库秘密的人都得把身上最值钱的东西放到金库才能得无有家庇护。而你好像已经知道了,该把……最值钱的拿出来了。” …… 第301章 密道机关 最有价值的东西,小满不住往后蹭,难道是性命…… 老舅母一手托家训,另一手捏着书页翻开,“我家族子孙誓死守护金库,凡知道金库秘密的好事者必将把最值钱的性命留在金库中以此血祭。” 小满因惊吓不住干呕,紧急中想到老姑奶奶既然一直都知道金库的入口,为什么到她去逼问的时候才死。 “那你…你…也该死……”小满努力吐出几个字。 只见老舅母手指往前捏开一页,“只准家主一人知道金库的真相,除家主以外任何人窥探到金库的秘密都以违反家规论处。” 小满眼前一黑,晕倒地上,隐隐还能听到老舅母的训斥声,“不知好歹的东西,把家人保护你的好心当驴肝肺,你跑出去也就罢了。偏要打听金库!” …… 润择被带到另一小黑屋里,被小钰审问。 “少爷…从这里到京城只赶路不游玩的话要走多久啊?” “走水路快一些,大概两个月。” “哎呀,两个月啊,太久了……”小钰噘嘴。 “怎么姑娘想通了,想跟我去京城了。” 小钰一脸正经,“假如我真跟少爷去京城,少爷有何计划?” 润择一听来了劲儿,“你要真跟我走啊,我们先走水路,租一艘大船,顾几个跑长途的伙计,有人蒸米有人从河里现捕新鲜的鱼。咱们两个每天喝茶下棋弹琴看窗外的美景。你会画画,把沿途的景色画下来裱成江南美景的卷轴。” 小钰不住点头,眼睛闪出向往的光。 “等水路走完了,走旱路,沿途住客栈。客栈你知道,我拿王府的玉佩能住官家的客栈。” 小钰突然打断润择,“如果芙蓉姑娘也想跟您一起走,少爷会如何呢?” 润择沉默了,小钰接着说:“芙蓉姑娘身世凄惨,更需要少爷带回京城过好日子。” “小满视她为亲姐妹,我怎么好横刀夺爱呢。” “哦?”小钰背过身,润择赶紧转动眼珠子,这小丫鬟肚子里卖着什么药。 …… 死到临头总会爆发出平时没有的勇气。小满虽然被捆着脚但是站了起来,靠往前蹦撞倒老舅母,再努力横着压到她身上,腿冲脸,嘴使劲咬住老舅母袄裙下摆。 “来人啊!来人!” 趁着老舅母乱拍的手借力,小满膝盖弯曲,两脚并拢往老舅母肚子上狠砸了一下。 老舅母算是被打得站不起来,小满虫子一样顶着墙咕蛹起来,“老家伙,按照家法所说,只有家主准许知道金库的秘密,那弄死了你,我就顺理成章成家主的对。” 老舅母躺在地上打滚虽年事已高但此时也不是待宰羔羊。伸胳膊捞过拐棍打了三下方桌腿,强撑着拐棍站起来,一旁的多宝阁突然转出窄入口。 小满瞬间瞪直了眼,居然有暗道机关。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妄想当家主,你就呆在这里活活饿死。” 老舅母用力一闪躲进入口,多宝阁呼啦一下关上了。 “哎啊……喂!”小满扑到地上任凭她怎么踹桌子腿,多宝阁都纹丝不动。 …… 第302章 算账 芙蓉拖着脸对着烛光出神。 那老婆子明明喊的是“…都给我捆了!”,为什么不捆她呢,难道是压根没把她当人看? 芙蓉长叹一口气,快哭了,想到屋里此时只有她一个人,眼泪越过眼眶自如地流下来。 “不算人就不用遭人遭的罪。挺好嘛。” 芙蓉看到小满留在屋子的锦缎包裹,打开了,一件一件拿在烛光下仔细鉴赏,可惜了这样好的东西此时看来跟破石头碎瓦砾没什么区别。 芙蓉强迫自己想一点美好的,她在花茶楼漫长难捱的日子都是这样熬过去的。 “带着这支簪跟少爷坐船回京城,旁人看到我都羡慕少爷,从哪里得来的绝色小娘子啊。而我用纱巾掩面,低头羞怯,要表现的像未出阁的……小姐,就像小满那样。少爷跟人吹嘘,这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姑娘呢。” 芙蓉念叨着眼泪不住地流下来。 …… 被审问的润择对面小钰一人不由插科打诨起来。 “你跟我说说金库的事情呗。” 小钰背对润择脸上满是轻蔑,转过身时换上天真烂漫的表情。 “对于少爷我一直有一处疑惑。按少爷所说,您出身尊贵的王爷府,就算不是嫡子,那也是皇亲贵胄的血脉。对江南一破落户家的金库表现出如此大的兴趣,真是令人费解啊。” 润择不住得意起来,“这你就不懂了。江南自古就是朝廷税收的大头,藏富于民天下皆知。” 小钰表示认同,“若是寻常百姓艳羡江南的渔米富庶也就罢了。可是少爷不一样啊,纵然身世与无有家有关联,也不至于把茶馆里的唾沫星子当金瓜子啊。” 润择叹气,“要我如何说你才懂呢。” “你想啊,王爷府本来风光无限权势滔天,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没落了大不如前。这原因得从一直给王爷干事的人身上找。” “哦……”小钰恍然大悟状,语气认真起来,“有句话这么说,‘江湖上的问题答案在庙堂’,无有家作为能给京城贵人办事的地方大族,忽然一败涂地,这里面的原因该去伺候的主子那里寻答案。怎么反过来了。” 润择一下被说住了,立刻反驳,“不对不对,是下面人没把事情干好,导致王府丢了大面子。是下面听喝儿的坏事,连累了王府。” “哦……”小钰重重点头,“那还是得罪了主子,被毁家惩罚了。” “不是不是……”润择急了,“是这样…是………” 一时间润择脑门上冒出了汗,恍然惊醒,似乎他长久以来偏执坚持的事情都只是一厢情愿的虚妄罢了。 小钰随即主动开解,“少爷来江南是好奇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 “可是这跟金库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无有家有金库,藏了些之前攒下的宝贝。跟少爷有什么关系呢?” “无有家欠我的,我是来讨债的!”润择想到理由稳住了神。 小钰从屋子唯一一张桌子抽屉捧出文房四宝,倒茶水研墨条,“少爷说,我来记,无有家如何欠了您,欠了多少,这些年本金利息该怎么算。” …… 第303章 逃跑 小满挣扎到没力气不敢相信老舅母真的要害死她。 往事一幕幕…… 她本可以做无忧无虑的大小姐非要探寻不该知道的秘密。 “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哎…下不来……”小满侧躺着太累了闭上眼睛。 远远看到阿波推着一独轮平板车。 “阿波哥!” “小姐说要收拾后花园,我一大早去仓库准备了这些。” “哦,那咱们开始。” 推开后院的圆门,阿波突然扭头说:“小姐,我喜欢圆门多过方门,您看这圆门像不像大铜钱?” “哈哈哈,像呢像呢……” 远远地看到被藤蔓封住口的枯井。 “先从那口井开始。” 阿波嫌弃地走到井旁边,“听说这井以前死过好多人煞气很重。” “好端端怎么会死井里?” “投进去的呗!”阿波挥舞砍刀砍井口边粗壮的藤蔓根茎。 “那别砍了,砍了岂不把冤魂煞气放出来了。” 阿波不理会,只顾咔咔砍,木屑扑面飞溅,越来越多。 “不要砍了,鬼怪要出来了,阿波快停下。” “咔嚓…咔嚓…咔嚓……”藤蔓被成片砍断扔到一边。 “啊……”小满睁开眼睛,看到密室的天花板长舒一口气,这里不是废园,更没有枯井。 阿波…吴妈的侄子。不对,老舅母刚刚说那是吴妈从家里偷的孩子。呸……吴妈也是个坏人。 小满忽然一阵眩晕,好像被人砸了一拳。 吴妈是坏人?没有吴妈她只怕长不了这么大。老舅母对她说吴妈的坏话一定是想霍乱她的心智,摧毁她对这个家最后的一点念想。没错一定是这样。 小满挣扎着逶到墙角想站起来,奈何后脑勺很疼,脖子直不起来。觉察到这是饿晕的感觉,小满不再用力。 …… 芙蓉一个人在屋里,见到两个人久去不归再也无法淡定,跑到正堂屋院门前,随便抓住一个干活的家丁便问道:“小姐和少爷呢,好歹让我再见一面。” “什么小姐少爷,这宅子里真是疯子多。” 芙蓉抓胳膊的手停在半空半空中。疯子?在这里呆久了就会变成疯子? 没错,她要走了,不等任何人赶紧走了。 芙蓉跑回去收拾东西,自己的破烂都不要了,老姑奶奶的好东西应该带走。 一大包袱抗在肩上,看到桌子上干涸在烟台的墨汁。小满写的册子,还有誊写的女书! 芙蓉放下包袱,开始在小满床边翻找。没准关键时刻可以救她一命。 芙掀开褥子在床板上摸索了半天,没想到册子就在枕头下面而已。 “没心肺的傻子!”刚把册子塞到胸口,立刻掏出来甩床上,无聊的小丫头碎碎念罢了。带它做甚。 愣了片刻还是又拿了起来。誊写的女书本就有她一份,天经地义带走。 扛着包袱,一路小跑到大门口,远远看到有一位守卫。躲到侧边角落,打量围墙的高度。 吓!一无所有的荒园子围墙还挺高。 “装腔作势,贼都不来!” 芙蓉捋了一把头发,往正门走去。 …… 第304章 三过家门 “哈哈哈,这位大哥,这么晚了还在值守啊。” 看门上下打量芙蓉没应答。 芙蓉有些意外,看见她把脸扭过去的男人第一次遇到。 “大哥,我要出门。” “你懂不懂规矩,下人不能走正门。” 芙蓉赔笑,“我是小姐身边的人啊,为小姐办事哩。” “给谁办事也不能坏规矩!” 芙蓉心中怒骂,差一口气就死绝的破宅还讲究正门! “大哥,您站岗辛苦了,这是孝敬您的辛苦钱。 果然看到银子后,看门的脸色好看了些许。捏在手里掂了掂,眼神瞟到芙蓉肩上的包袱。 芙蓉敏锐觉察到危机,转身想跑被守卫一把拽住,“你是贼,偷了东西想跑。” “这是老姑奶奶的!你大胆!” “什么老姑奶奶!”芙蓉放弃包袱趁机跑了出去。 跨过门槛,没命地跑,一口气跑到有乡邻走动的街巷。 挑担叫卖的商贩,小河边挑杆过桥的船夫。一切都鲜活生动,恰似时空穿越,恍如隔世。 慌神儿间猛抬膝盖到胸口跺脚,身无分文跑出来有什么用。 “在废宅里呆成傻子了!早知道,银子绑身上,包袱装破烂货诱敌。” 一抹额发,心一横,再回去!被区区一个看大门的抢了身家那可得了! 大迈步回无有大宅,果然不出所料,门房正坐在门槛上一脸稀罕的摆弄老姑奶奶的遗物。 芙蓉心想老小姐才死几个时辰啊,一辈子珍藏的闺房宝贝就落到下人粗鄙的黑手里了。 “要是老姑奶奶知道,那魂魄想必是不肯离开无有大宅了。”芙蓉走近悄声说。 “哎呦喂……”看门被吓了一跳,“你不是跑了!” 芙蓉收臀下裙坐在门槛上,“老姑奶奶刚死了你知道吗?七日未到,魂魄还没出大门呢,你这样把玩她的心爱之物。小心晚上去找你啊。” “唏啊!”看门听进去了,手一抖便把金簪掉地下了,落在青石板上,格外清脆。 “哎呦呦,金器摔地。老姑奶奶莫怪莫怪。” 芙蓉附身捡起金簪顺势收进袖口里。 “您认识老姑奶奶么。” “我刚来的不知道。” “刚来就能看无有家尊贵的大正门啊。” 看门拿起另一件,“你别吓唬我了,人死如灯灭,金子万万年。” 芙蓉瞟了一眼阶梯下的大石头。“无有家的金子和别处的不一样嘛,自带能把人诅咒死的能量。” “吓!你这个姑娘,你要走就走,我权当没看见,别在这儿说混话。” “我是要走,但是要把灾祸带出去,保您顺遂平安啊。”芙蓉歪身子低头抬媚眼想从看门手里抢过金器。 谁知看门不吃这套了,手倏然收紧,“都是进来求财的,别太贪心。” 芙蓉被看门的眼神呵住,一水蛇腰扭开。只套得一枚金簪就此走罢? “大哥,既然都是求财,那好歹分一半嘛。”芙蓉屈膝服软。 看门打量芙蓉笑道,“富贵险中求,既想带一半,那你能给什么呢?” 芙蓉不由气恼,“这家人连骨肉都残杀,遑论你!金子上不知道粘了多少恩仇!留着被冤孽吞噬!” …… 第305章 三过家门(二) 芙蓉揣着金簪跨过门槛离开。越走越不甘心,区区一根簪子能换几个钱。 停在巷子口,脖子一梗扭头往回走。 再回到门口,看门的看到芙蓉指着一旁的石头道:“你这个婆娘真不懂事啊,出了门就一切恩怨了断无有。又回来干嘛!快走!” “我懂…我懂…”芙蓉扭腰上台阶坐在门槛上,“大哥您和这宅子有什么不肯抹掉的恩怨啊,非要在这里做工。” “我…哼……”看门的话匣子被芙蓉勾开了,“和这破宅子有什么恩怨,来做工当然是为混口饭吃。” “哎呦…哈哈……瞧大哥这副身板干什么不能挣口饭吃啊,跑到这荒凉地界伺候大门。” 看门的被芙蓉撩得自大起来。 “我是干什么都能挣口吃的啊,但是卖力气挣钱太慢了。我等不及。” 芙蓉俏皮地翻了一个白眼,“就为了有人出门的时候能拦下一点过门钱啊。” “哼!”看门果然被激到了。顺手拉过芙蓉的手把金镯子套上,“我当然看不上这点苍蝇腿。” 芙蓉娇羞俏皮地把手抽出来,“那难不成大哥也是为金库来的?” “嘘!”看门的一激灵手指头放在嘴上唾沫星子都喷出来了。芙蓉歪身子躲,只见看门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不懂!” “嘁…我天天跟小姐在一起我不懂!”芙蓉觉得没趣,金镯子拿到了可以罢了。 看门起身一把把芙蓉拽回门槛坐着。 “我告诉你,因为那个金库,别说这座宅子就连咱们这个镇在外都叫无有镇。但是管这个地儿的县令却是一个肥差。” “为什么?” 看门的一脸得意神秘,“说你小娘子不懂还不信。” 芙蓉起身,“懂不懂都罢了。” 看门见芙蓉要走,看门急说:“据说无有镇是京城大人物家的金库匣子。为大人物保管金库当然是肥差了。” 芙蓉瞬间想到什么重新坐下,“无有家早就败了,能揩到金子,你干嘛现在才来。” “以前进不来啊,真是!” 芙蓉嗫嚅问:“怎么进不来?” 看门露出鄙夷神色,“你是这里的人么?” 芙蓉岔开话题,“这家有位小姐跑出去了,然后这家才把大门开开了对。” “切……那是哪年的老黄历啊。” 芙蓉有些生气了,“就没多久前的事情,我看你真是刚来的!” 看门的不想多说的模样,摆手让芙蓉要走快走。 芙蓉扭头,猛地再转身,“小姐二十年前跑出去了对不对?” 看门的眼里闪出光摇手指头,“哎哟,懂点啊。” 芙蓉忍不住跺脚,“二十年跑出去的是这家的小姐,几个月前跑出去的也是这家小姐啊。” “跑的小姐是这家最后的血脉,二十年代前就绝户了!” 芙蓉一整个大惊,“你看大门的怎么诅咒家主!” “咦……我说的是大实话,这家得罪京城大贵人没有满门抄斩落个自行凋零已经是天下的恩赐了。” “你……”芙蓉瞬间气的脸通红,“那我整天相处的是鬼啊!” “什么鬼不鬼的,你这姑娘说的什么?” …… 第306章 三过家门(三) 芙蓉坐到看门旁边,贴着脸颊说:“大哥您跟我说心里话,您知道这家里现在有一位少爷和一位小姐么?” 看门的被芙蓉吹到脸上的气撩得心痒痒,“少爷是我,小姐是你嘛!” 芙蓉猛闭眼耐着性子再问:“一位小姐十五六岁,一位少爷二十岁,昨个老太太发怒把他俩都抓起来了。” “吓……我看大门的看外面,深宅里面看不着啊。”看门轻轻把手搭在芙蓉肩膀上,“我瞧小娘子大概也就二十来岁的样子,怎么进到无有家的,现在又为什么要走啊!” 芙蓉躲开看门的黑手,“看来您对无有家了解,当真只是刚摸过门槛而已。” “嘿!”看门的腾时不服气了。 “你懂什么!无有家始终残存一口气你知道如何做到的。” “啊?如何?” 看门的一脸高深莫测,透着要先占便宜再说的表情。芙蓉只觉得嫌恶。走下台阶,看着石碑上深入石头的“无有”二字,再回头看无字牌匾。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缘分终有完结的时候,不如自此决绝离去万般不再挂念。 “小娘子,我以前在衙门口当差见过这家千金小姐。” 芙蓉的目光从无字匾上落下来,看门接着说:“那位小姐把官老爷哄住了,官老爷对外说这家人绝户了。” “哈哈哈…哈哈……” 芙蓉想把看门浪笑的嘴给堵上,奈何那张巴巴哈的嘴接着吐,“没有人的废宅子为什么要千金小姐豁出去死保,那一定真有金库啊。” 芙蓉一步跨上前站在台阶下指着看门怒斥,“住口!” “小娘子,你生气什么啊,你到底和这家什么关系,我看你年纪也不像是那个小姐的闺女啊!” “无赖住口!” “哈哈哈,哎呦喂,我是无赖啊…哈哈哈,那我可真要赖上小娘子了。” 看门的起身朝芙蓉扑过来,芙蓉闪身躲过抬腿买过大门槛往宅子跑。 “你改天还出来吗,哥哥在这里等你啊。”看门的在背后嚎叫。 芙蓉心意已决不走了,为什么,难道为了金库富贵,当然不是,既然这家都认绝户了,那小满和润择怎么办。 芙蓉一口气跑到正堂屋被外面的小厮拦下。 “哪来的!” “我是在外流落的姑奶奶,今天回家来了。” “什么姑奶奶……” “衙门里伺候的那位,护着整个宅子的那位!” 小厮眼看来着口气不凡,便跑进去通报。 好一会儿,蛤蟆婆子一扭一歪走出来。 “芙蓉见过嬷嬷,有劳嬷嬷腿脚不便还出来接我。” “哼…骗子年年有,今年格外多啊,马上年关了,一起涌进来了。” “真金不怕火炼,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瞎话片儿还一套套,我瞧你手腕上的镯子不是俗物啊。进来一回搂到东西就走。不然最后落不下的全乎的身体,想后悔都得没心肺。” “呦…嬷嬷说的如此吓人呢。” “等你见识到了就晚了,快走!”蛤蟆婆子转身眼神示意小厮被芙蓉扔出去。 “我这次进来了,就没打算再活着出去。”芙蓉撸下手腕上的镯子双手呈上。 …… 第307章 无题 芙蓉被蛤蟆婆子带进门,在侧边的甬道里穿过几道窄窄的小门。 芙蓉心有不满,不走正门就是看不起她。 “嬷嬷,这院子真大呢。” “可惜了,已经败了。” 都败了,也不许她走正门,芙蓉更生气了。 两人从小门拐进豁然开朗的院子。 “进去。”蛤蟆婆子说。 芙蓉站在门外回头看,几重院门层叠已在深处,不由紧张起来。 “小姐在里面吗?” 蛤蟆婆子不理会,芙蓉壮胆推门进入。 “来了……”苍老绵长的老人声音。 “嗯…呢……”芙蓉眼神四处瞟,寻找声音的来源。 “怎么称呼啊。” “芙蓉花的芙蓉……” “好名字,瞧着你比小姐略大一些,生的也标志伶俐。” 芙蓉大幅度扭头看不到人,“别故弄玄虚,既然恪守大家族的陈规就坦坦荡荡现身说话。” “暗门子里的小娼妇闯进来口出狂言,家门不幸啊。” 芙蓉被气的胆怯全无,单手掐腰指着天花板骂道:“别人不知道罢了,你们家如何腌臢我可清楚呢。且不说你家刚有一个小姐从暗门出来。更有一位老小姐,哈哈哈……” 另一间屋子里,饿得神智不清躺在地上的小满隐隐约约听到骂声睁开眼,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老小姐是暗门子里花魁,要说娼妇谁能比过她啊!你们还在宅子里的人谁知道是不是暗地里靠她的皮肉钱养着。还装得跟累世侯府一样。” “住口!” “我偏要说,连牌匾祖宗的姓氏都败没了的家门还讲究旁门和左道。不以礼待我,还想我给予尊重,呸!” 小满勉强翻了身,芙蓉…是芙蓉的声音啊。 “我问你,你本来已经出门去了,干嘛又进来。” “想进来就进来喽,旁人能进来,我也能进来。” “哼…不知死活,你不怕进来再也出不去了。” 发完疯的芙蓉,忽然划过一阵颤栗,“我想再见一下小姐和少爷。” “少爷已经走了!” “走了,去哪了?”芙蓉说完突然抱着脑袋,“被你们害死了?啊?” 除了两声咳嗽对方没有回答。 “你们!你们这样害人会遭天谴的!啊…呜呜呜……”芙蓉坐下来,“说什么是京城的王府贵胄,我还指望他带我去京城。我不活了,不活了……” 小满听着声音确定是芙蓉,趴在地上想喊喊不出来。 芙蓉哭了两声,眼泪挂在脸上,猛然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在这间空荡荡只能听到老人音的房间里。这不是找死吗。 “不不不,他该死!他该死!他一准是个骗子,他是觊觎无有家金库的骗子。我一早就怀疑他居心不良。” “哈哈哈…”老妇人的声音想巫婆在招魂。 …… 润择被关在一间小院子里,小钰时不时来说话。摸不准小钰的名堂只是小心应付着。 “芙蓉姑娘是不相干的人,可放她离开权当是把流浪的小猫小狗赶出去。”润择说。 “无有家的风水啊,总有人不请自来,赶不走劝不离呢!”小钰一脸无奈状。 …… 第308章 无题(二) “有主动投进来的,也有跟着被牵扯进来的。芙蓉她就是无辜的。”润择说。 小钰掩面轻笑,“少爷心底善良怜香惜玉。” “不是我心疼女孩子,小姐落难的时候跟她结缘,无处可去的时候带进家里。她是无依无靠的可怜人给她一些盘缠放她离去好了。” “哈哈哈……”小钰放下手帕子笑得前仰后合,“说实话我原先并不相信少爷是京中贵胄,现在我信了。心思单纯没城府呢。” 被一娇小的姑娘说没城府,这简直奇耻大辱,润择当即发怒道:“深宅里的小女子居然妄谈城府!唯女子和小儿难养,你这种既是小儿又是女子的最难相与。” “这座宅子最好相与的就是我了,旁人每一位都更甚于我十倍百倍呢。” “哼…我只见识到了你侵占旧主的闺楼。” 小钰竟没有气恼,“那少爷住在老太爷的院子算什么呢?” 润择被说住瞪眼睛只说出,“那不一样!” “少爷千里迢迢为跟你没有直接相关的金库而来算不算贪心侵占人家家产呢?” “我是来探寻真相,不是贪慕富贵虚荣!” “为了避世已经主动宣称‘无有’的家族,您这样死死追究算不算极大的冒犯呢?” “罢了,我比不了小女子的伶牙俐齿!”润择不服气。 “既然已经尖牙利齿说到这里了,少爷您真不怕如此冒犯的后果吗?” “哼,莫说大丈夫敢作敢当,开弓没有回头箭,到了这步田地就算交代到这栋荒宅子里,也想知道金库的秘密。” 小钰一脸无奈,“少爷不是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吗。” “我要进到金库里,我要亲眼看到金库里藏的东西!” “少爷刚还意说我霸占,我看少爷才是贪婪到失心疯了。” 小钰准备离开。 “我堂堂八尺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唾沫星子落到地上立个钉,我早就告知了身份,你们不信也没办法。我现在交底了,据说无有家的金库里藏匿着老王爷和王府的敌对势力一直想找寻的东西。那些东西里包括我娘的出身记录和进入王府的具体时间和原因。那些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少爷没有想过,门外的‘无有’二字就是金库的写照。里面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既然什么都没有,何苦藏着掖着!”润择歇斯底里大吼。 小钰被呵地连连后退,“贪念起,便是万劫不复。少爷还是悬崖勒马。” “真是不可理喻!金库里如果藏着金银珠宝,我孤身一人能带走不成。如果没有!那为什么不能让诚心而来苦苦求索的人看一眼。” 润择见小钰的手帕子捂胸口,眼睛低垂,小心怯懦的样子,心中有些得意,声音更高了,胳膊挥舞的幅度更大了,“难道里面关着猛兽厉鬼不成!” “万一真如此呢!”小钰抬起眼皮。 “哈哈哈,那我更要去瞧瞧,它到底会不会吃人了。” …… 第309章 没有标题 小钰直勾勾盯着润择,脑子闪过无数话。 润择极讨厌这种被审视的目光,分明在说他处在下位。 “我立个字据,这条命压在这里与任何人无关。” 小钰似乎哼笑了一下,彻底点燃了润择的怒火,“我憋在这方寸间与你这等小丫头说话已经是万分屈尊,不要不知好歹得寸进尺!” 小钰轻舒了一口气,“好,如此,我去回禀老太太。劳烦少爷再委屈些时辰。” “哼!要审我也得是老太太,轮得到你。” “轮不轮到,话已经说完。再想说也不容易了。” …… 芙蓉瘫坐地上,额头上不断渗出汗。独为省些力气也不敢再闹腾。 小满贴在另一边房子的墙上,任凭如何努力也听不到动静,不由陷入更深的绝望。 “我要无声无息的死了,没留下一丝痕迹。唉…祖宗们都留不下痕迹,我居然奢望…这就是命……” 小满头疼的厉害,睁不动眼睛便闭上了。 迷迷糊糊又到了废园里,站在那口枯井边,旁边有声音在催着她跳进去。 扭头一看是老姑奶奶。 “下面是金库啊,你跳进去,拿上来的咱们一人一半。我是你长了三辈的祖宗,跟你对半分是格外疼惜你!还不赶紧下去!” “我不懂得,还是老姑奶奶下去。” “大胆!敢指使我!没人教养的东西!” “金库的入口在这,我才不信呢。别想骗我进去!” “什么都不懂成天把自己当小姐。你可知道我年少的时候何等金尊玉贵。你根本连末等丫鬟都不如。” “我不如丫鬟还不是你们这些老东西害的!” 小满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喃喃道:“都你们害的,现在还要弄死我!” 小满挣扎着爬起来,抬头张了张嘴就又差点晕了过去。 …… 芙蓉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起身对空屋子说:“我进无有家是受恩人托付。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杀要剐也求让我把事情办了。” 果然,房间里有了回应。 “你有什么事?” “花茶楼里那位姐姐说……”芙蓉眉头紧蹙,“她说……说……她伺候的恩客就快死了。她马上要变成孤家寡人了,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对面的声音突然变得愤怒。 “所以她终究还是要回家。”芙蓉说完只觉得心也跟着要吐出来了。 “不肖子孙还敢回来!她还说什么。” “她还说…说……说…让我照顾好小小姐…” “哼!编瞎话都不会!她认识小姐吗!” “是真的!老太爷下葬那天,她给了一袋银子。” “你跟她什么关系?” “我…我…是她的义女!”芙蓉脱口而出。 小满睁开眼睛听到墙那边的响动,大喘气努力听。 “义女?那这么说,你觉得你也是这家里的人。” “不不敢…小女出身卑贱,不敢妄攀高门。小女在暗门子里备受欺负,义母心底善良收我为女给予依靠。” “哼,卑贱弱小谁人都可为母。” 小满蛹到墙边,确定不是在做梦。确实有声音传过来。 …… 第310章 枯井箴言 润择在小院里反复踱步,小钰这丫头,跟她说了几句话心里又毛又惧的厉害。 抬头看坑坑洼洼的院墙,不怕不怕,家里老的小的只是孤女眷而已,有几个家丁无非是进来某个差事讨口饭吃的。 可宅子再荒也是深宅啊,陷在这四方的围墙里。 “娘啊!救救我!”润择突然仰天大喊。 在非常困顿时刻下意识的反应还是叫幼年时就没了的娘亲。 润择终于留下了男儿泪,因无有家而起的命运和无有家一样大梦一场空,都是不值得的。 凄冷的空气焦灼不安的内心只恨不得天上劈下一道雷电下来把宅子烧了毁了来个干净。 润择痛快地哭了一会儿,天快黑了,无人来扰,逐渐放松下来,瞧着院墙外伸出枯枝桠出神。 忽然枝桠末梢晃了一下随即豁开院门的声音伴随急促的脚步声。 “少爷,得罪了!”四个家丁闯进来。 没得回过神儿,胳膊已经被反茧捆上了绳子。 “你们…你们……多少月钱让你们给孤女老寡母作恶。” “多少钱也没别人给啊!” “果然卑贱至极!”润择话音未落,肚子上狠狠挨了两拳,最后一丝精神气也被打没了。 润择连拖带拽磕磕摔摔到后花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小钰背对着站在枯井旁边,“少爷,这地方熟悉,您刚进无有家的时候就是在这里过的夜。” 小钰的脸被周遭晃动的火把照得斑驳语气缓缓,“少爷,您一直心心念念的金库就在这废园里。” “啊…是么…哈哈哈……” 润择竟然笑起来,“原来我一进来就在金库的过夜。我真和金库真有缘份。” “少爷马上就要如愿了。” 家丁架着润择到井口边。 “金库就在下面,少爷亲自去打开。” 润择开始挣扎,“你要我投井!” “少爷自己说就算命交代到这里也想看一眼金库。此时怎么不乐意了,看来真是叶公好龙呢。” “小满没说错,你看起来是个小丫鬟,实则歹毒如蛇蝎!” “小满说?小满是谁呢?” 润择一头虚汗,“你们把小满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小钰不回答,只是示意家丁把枯井周边的藤蔓处理一下。 三下五除二井边被砍出一个缺口,润择被拽到井边,映着火光,堪堪看到白骨。 “这口井好久没有进项了,少爷身份尊贵,是这些年最珍奇的宝贝呢。” 润择恍然惊醒,难道传说中的金库只是匿人性命的枯井罢了。 “啊……!”润择的惨叫划破夜空,“瑞十七!你愚蠢啊!” 家丁都被喝得后退了一步,润择身子挂在井口,“哈哈哈,所谓隐藏旧事的金库只区区如此……哈哈哈……枉我苦心求索……河边小镇能有什么风流韵事。哈哈哈……不过是仗着无人问津随意吹擂罢了。” “怪不得王府的人一直看不上我,我当真如他们所说心大蠢钝不堪一用。” 小钰见状砰砰跳的心没了主意,只想去请示老太太。 “动手啊!动手!王府来的回信之怕此时已经到了汉阳。朝闻道夕死可矣。如今我已经见了金库,死足以!” …… 第311章 金库的秘密 “娘啊,你害得儿子跟你一样命苦啊!儿子为了给你讨一个说法现在也要死了!娘啊,娘啊!你在天有灵看到了么!” “别叫了!”小钰急得跳脚。 “我娘被无有家祖宗收做义女去到见不得人的地方。你们断子绝孙直接落个干净,可怜我想复仇找不到人啊!” “到这会儿还攀关系呢。”制住润择的家丁说。 “我记着你的脸了,但凡我掉了一根毫毛,你等着全族赔命。” “老子也是赤条条一个人,你威胁谁呢。” “砰砰…砰…”润择身上脸上挨了好几拳。 “金库的入口在井底,你下去把门打开,把东西拿上来,最后保你一个全尸,万一有天你那个王爷爹来寻你了,还有一个坟头。” 几位家丁哄笑起来,润择倍感侮辱不由挣扎起来,“你们怎么知道金库入口在井底!” “哈哈哈,所有人都知道金库在井底,要不来这里干嘛?陪寡老婆子逗闷子啊。” 润择看向一旁的小钰,难道从一开始就是她们设计的圈套。 “既然知道,你们这多有力气的琢磨琢磨还怕打不开金库。” 家丁一起浪笑,笑得润择浑身发毛。 一老哥蹲下来正对润择的脸,“这个金库受了深重的诅咒,要开的话要么献祭一个无有家的子孙,要么献祭一个身份尊贵的人。无有家的人早就死绝了一个不剩了。按照你所说的身上有什么王爷的血脉,还和无有家说不清的恩怨,做祭品再好不过了!” 润择恍然大悟,从一开始老太爷收留他,老婆子们不质疑他的身份以礼相待一切都说通了! “兄弟,好多年了,这口井等到你不容易啊。一切都是缘分,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小钰悄悄挪到润择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她也是刚知道,可没想到会到这地步。 润择继续发出凄厉绝望的嚎叫! “兄弟,你放心,我们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到时候一定让你少受罪留全尸! “不不不……不行…不对!不是!”润择困兽挣扎。 “这家还有人,还有一小姐叫小满,你们抓她抓她抓她啊!” “我知道,有两个丫头,一个是花楼里卖身的婊子,另外一个是这个家收养的。身上没多少祖上的血脉,要说做祭品还是兄弟的命金贵。” “不不不,她是嫡亲的大小姐,最后的血脉!你们……”润择扭头找小钰。 “小钰!你说话啊,你们把她藏哪去了!” 小钰跑出废园,如果真要死一个人,那最好是外来的好事者,谁让他主动进来的。 润择涕泪横流,“死老头子!死老头!你一早就这样打算的对不对,亏我还给你下葬!” “这家还有老头?”一家丁问。 “对…没多久之前死了。” “那老头怎么没做祭品呢。” “老头死之前,这家老太太也死了,死之前才把金库的秘密说出来。那时候正好这小子进来了。” “哈哈哈,哎呦喂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子不是!” …… 第312章 金库的真相(二) 蛤蟆婆子扶着老舅母来到废园。 已经折腾没力气的润择看到老舅母翻滚着蹭着爬着要磕头。 “没翅膀飞不出去,给松松绑。” 老舅母一声吩咐,润择立刻好过了一点。 “老太太,我是一个盲流子,道听途说了无有家故事。冒昧登门…叨扰…多日,请老太太大人大量,放过愚昧无知的我。” “哎哟…这话说的,无有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不成。” 矮树桩上铺垫子,老舅母坐下,“你来自京城瑞王府,排行十七?” 现场的家丁发出呦呦的蔑笑。 “母亲是个在宴会上献礼的歌姬……” 家丁更是哄笑。 润择匍匐地上,饶是在京城王府也没因为出身遭受过如此侮辱。 “咱们江南啊,自古有一暴利生意,豢养娇媚多才的小女子卖给达官显贵。” 老舅母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瞧你的年纪,你母亲大概在二十多年前被带去京城。起码在三十多年前被卖下教养。最终能去京城进王府,姿色必定数年间绝佳罕见。” “你既然不辞辛苦来追究旧事,那就聊你心愿。嬷嬷且慢着念几个名字,你听着哪个像就停下。” “王姓妈妈教养名桂枝,十七岁学成出门。善弹唱善诗书,在汉阳渡口,两千两人货两讫。”蛤蟆婆子声音洪亮,字字砸耳。 “三岁起被浔阳李姓收养十数年,十六岁出落亭亭玉立。在会馆首次献艺,收得满台金银细软……” “德州宋家女,在岸口洗衣时被路过的船夫发现,称赞其样貌秀丽,愿不愿去高门贵府过好日子。洗衣女欣然答应……” “够了!这是诱骗残害幼女的罪证!”润择低声怒吼。 “好既是不忍听的罪证,那不如毁了。”老舅母话音刚落,蛤蟆婆子走到火把前把册子点了。 “哎!”润择猛的一扑,撞掉册子,几脚迅速踩灭。 映着火光,润择和老舅母默然对视。 “少爷这是何意啊?” “我要带着记录去官府,去给那些女子一个说法。”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老舅母忍不住笑出来。 “老太太这小子是个祸害,直接把他祭了!”一家丁恶狠狠说。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 冬日夜晚寒风微微吹着额发,微微剐着颤栗的身体。 “据说我娘的衣冠冢回到生养她的老家了,我想找到我娘亲的坟拜一拜。” “无有家尚且没有祖坟了,何处去找你娘呢?” 润择深抽一口凉气,“小满呢,我有话要当面问她。” “跟你一起进门的有两个姑娘,另一位有话问么?” “没有……” “好,去把小姐找来。” 好一会儿,婆子们架着奄奄一息的小满,后面跟着小钰一起到废园里。 “小姐饿坏了,先让小厨房上菜。” 小圆桌摆在面前,盘子上摆着半只烧鸡,一碟素材,一碟糕点,外加一壶茶。 小满双手抓烧鸡,囫囵着往嘴里塞。 “哎呦……这丫头虽然没有享过富贵,起码也是没遭过罪的主儿啊。” 小满来不及理会,抓完烧鸡抓糕点,茶壶对嘴喝。 …… 第313章 金库的真相(三) 小满狼吞虎咽吃完,瘫在地上,支棱着油腻腻的手。没人伺候洗,便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扑棱扑楞拍了拍。完了一脸茫然往向周围。 “芙蓉呢?我之前听见她的声儿了。” “把芙蓉带来。”老舅母吩咐。 芙蓉被推着搡着进入废园,火光幢幢,看到小姐和少爷皆不成样子,当下便要昏过去。 “你们是自己做介绍还是让我说啊?”老舅母说。 三人无人应答。 “哼…都是没受过教养的。这位是家养了十来年的小姐,不过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无有家血脉早断了,她是被收养的。” 小满抬起眼皮,事到如今很多事情都不重要了。她什么身世又如何。 “刚进来的姑娘,她自称是前小姐的义女。” 小满瞟眼看芙蓉,这又是什么事? “那位气度不凡的少爷自称出身京城的一座王府,是皇亲贵胄!” “这三位,每一位都巴巴的想求索金库的真相。恨不得把这座府给掀过来倒一倒!” 芙蓉匍在地上畏惧地哆嗦。 润择微微抬起头,芙蓉自称是前小姐的义女,那她岂不是更适合做祭品,爬到老舅母脚边,“老太太老太太您放我走,我保证不追究任何事,无有家不问世事,何必因我生枝节!” 老舅母笑了露出整排无缺失的牙齿微微俯身子,“你现在不好奇金库了?可惜事到如此,已经无法回头了,金库是开也得开不开也得开了。” “那您把堂子里的那位祭了。” 一旁的小钰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堂堂男子贪生怕死想让小女子替他。 “哼…那位姑娘你也知道,暗门子里的,着实有污秽之嫌啊。” 润择慌了,小满到底是家里养的,就算血脉不够感情也在啊。 芙蓉紧张到呼不上气儿,身子一歪晕过去了。 小满起身去看芙蓉,谁知润择突然扑过去抓住小满说道:“你也不是这家的血脉,祭了她我带你回京城进王府过好日!” 小满眼神迷离,只觉胳膊被掐的生疼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不死就得你死!你可知道开金库需要人牺牲!”润择歇斯底里喊。 “小姐莫听他胡说,他才是主动送上门来的祭品!” 小满似乎一下子都明白了,想起老姑奶奶死前的耳语,找到那位上一辈姑姑可以开金库。 小满的手轻抚芙蓉的脸,“家里有一位跑出去的嫡小姐嘛,我们找到就好了。谁也不用死……” 废园的风刮的火把晃的厉害。方才张牙舞爪的家丁居然有些害怕了。 “这园子里晚上闹鬼,要不明天再议。” “对对对…这园子怨气中,明天日头大的时候再说。” 家丁们带着火把作鸟兽散,蛤蟆婆子扶着老舅母带着小钰离开。 “你刚才说什么?你让谁去死?”小满慢悠悠问润择。 润择连打几个寒颤,惊魂未定,“什么死?我让谁谁…谁死了?” “你一心找金库,现在金库找到了你却气短了?” …… 第314章 困于废园 第315章 密信 第316章 同是废宅好事者 清晨的废园雾气弥漫,鬼气森森。小满从被子里露出头,望向似隐似现的废井。 要是有鬼就好了,好跟我说说井底下什么样。有钱能使鬼推磨,没准好多小鬼正在下面转圈推呢。”小满想到这儿竟然顾自笑出来。 相偎的芙蓉机警地醒了,“这是被子啊,我做梦还以为下地狱了被网捕住了。” “无有家地底下是金库,哪来的地狱。”小满竟有一些得意。 “现在还笑的出来。” “没事…肯定没事,我在花茶楼柴房挨打的时候以为自己要死了,最后还不是没事。我真名可叫福满溢。” 芙蓉轻轻叹气,心想福气满了不就该漏走了,福气越来越少,这个坎能熬过去么。 “小姐,那金库真要用活人祭么。无有家没人难道是都拿人做金子去了。” 小满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会不会进到无有家的外来好事者都被练成金子了。” 小满看向枯井,隔着雾气好像真看见有东西飘出来了。 “鬼…鬼……” 芙蓉一下从被子下出溜出来。小满裹着被子一步一探往前走。 雾似浓似薄,远看似一堵墙,近看什么都没有,小满走到井口边,身子往前探被芙蓉在背后死死拉住。 “你要投井啊!” 小满如梦方醒瘫在井边。 “你知道老人说,井边不能随便探头。” “别处的井不能探,这可是无有家的井。” “那也不行!” 蓦然地井里发出动静,两人尖叫着从井边跑开,芙蓉狠狠撞到什么。 一瞧居然是润择! 润择麻利地单手掐住芙蓉的腰便抱了起来抗在肩上。 芙蓉的惊叫声划破雾气叫醒了沉睡的园子。 “你要干嘛,干嘛!放下她!” “枉死了,拉上一个美女,黄泉路上也风流了。” “死什么死,不死不死,大家都不会死!” 润择扛着芙蓉走到井边,身子倾斜了一下,似要把芙蓉扔进去。 “不要!我死了你都不会死的!”小满脱口而出。 润择一个大转身,晃得芙蓉要晕死过去,“怎么说?” “那个…那那…不是说要一个人嘛。” “然后呢……” “实在…实在…不行!那就我喽!”小满梗着脖子居然硬气了起来。 “算数么?”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哼…你算君子?就一收养的丫头。” “我……!”小满气得说不出来话。 “早知道你是收养的,我……唉……” “收养的怎么了!你不还是什么歌姬生的!” “啊!”润择身子往前一扑,差点把肩上扛的芙蓉扔下来。 “哎哎…哎…”小满两手挥舞恨不得立刻跪下,“咱们都…都差不多…嘛。那句怎么说来着,什么什么…江海…落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乡下丫头,片二书没念过。” “对对对,我就这个意思嘛。咱们应该…应该同心协作。” “哼……你们这个吃人的家。” “我不是收养的嘛,咱们其实都算外来的好事者。一伙的……” …… 第317章 几辈子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