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剑修》 章一 远行 赵莼目不斜视,跟在妇人后头走。 那妇人四十出头的年纪,鬓边生了些白发,从后面瞧她,身形消瘦,只是脊背挺起,做出一副傲然的姿态来。 “明日启程,东西都收好了吗?” 赵莼知道这是在和她说话,回答了声:“全部妥当了。” 接着便没听见妇人说话了,两人一路无言到了屋中,见妇人一脸疲倦,赵莼识趣告退,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房间内。 妇人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却非她生母。按照此间世界的说法,要称作嫡母。赵莼本是现代世界中的普通人,工资还算丰厚,逢年过节也能回家去陪伴父母老人。想来是一辈子过得太顺,攒出首付后,查出了白血病,病情恶化得太快,没等到配型的骨髓,就一命呜呼了。 闭眼前,赵莼想着去地府瞧瞧是不是真的有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结果阎王小鬼没见到,睁眼发现自己成了个话都不会讲的婴孩。他们喊生她的女人叫“李娘子”,等她摇摇晃晃长到一岁,李娘子就急病死了,赵莼又跟着奶娘生活。 她起初以为自己穿越到古代,后来又觉得不对,这里虽诸国割据却不是春秋或五代,有能人者力破山石,世人称之为武士。 倒是个颇为玄幻的世界了,赵莼想。 等她再大些,也对这些武士有了自己的衡量,他们力气大于常人,却也要学舞刀弄枪,不然一身蛮力难以使出。不过正当乱世,纷争不断,武士倒能够因此获利,一路封侯拜相。 赵莼的父亲赵简便是平民百姓出身,凭借一身武力,封上大夫,治一郡。尝到了甜头的赵简自然希望后代能走武道的路,他拼搏大半辈子,红颜知己不少,儿女自然也多,当中还真出了几个武学天才,被他接到身边亲自教养。 至于赵莼,她并不是武士的料子,实际上,就算是在这样全民尚武的风气中,女人习武的也是少数。同父异母那么多姐妹,就出了一个赵念,能跟着哥哥们耍枪弄棒的,可见走武道的女子有多稀缺。 古代女人地位本就低微,男人大多三妻四妾,又因为这个世界崇尚武力,人与人之间便有了天堑。赵简妻妾成群,却并不风流解意,而是好大喜功,冲动易怒,后院夫人里,常有不如他意被活活殴打致死的。赵莼深以为戒,丁点不敢把性命交到其他人手里,就算没有习武的天分,一年四季也逼着自己跑到练武场去学武,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间断。 刀太重,枪太长,偏门的兵器她没得学,练武场有个教导剑术的教习师傅,姓郑,从吕国逃难过来,又刚好是个女剑士,将赵莼的勤奋看在眼里,知道女子活得艰难,也愿意认真教她。从六岁到十岁,赵莼受郑教习看顾,也能挽几套完整的剑术。只是她力气不丰,剑术有形无实,难以达到上阵杀敌的程度,只能长期坚持,期望能借以自保。 上个月,王城向辖下郡县征召十二岁以下八岁以上的孩童,供楚国境内的灵真道观挑选,赵简自己也有儿女在内,得到消息生了好一通怒气。 “我儿女里不定有好些练武的苗子,被这什么道观选走了,赵家靠什么兴盛?” 赵夫人劝他:“都是王上的命令,我们也只好照做。这几年王城里行走的道士越来越多,不是王上看重他们,怎么会如此?说到底,不过是年纪大了,开始求长生了。”她的儿女早已长成,这次征召和她倒没什么干系。 “要真的能长生,天下人都去修道了。嘴上说着求超脱,还不是冲着富贵来的?王上老来昏庸,倒是被他们迷了心智。”这番话,便也只是讲给赵夫人知道,不敢朝外散播。 赵家年龄适当的孩童中,刚好有男三个,女三个,赵莼正在其中。她对征召一事并不抗拒,乱世中生存本就不易,习武是为了自保,有立身的能力。如果中选进入道观,就能不婚嫁,哪怕一辈子待在观中,也好过三从四德,总归能够是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她是现代人,思想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迥异,一同被征召的两个异母姐姐倒不是这么想。道士大多清贫,了却尘缘孑然一身,她们平时奴仆成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说什么也无法忍受苦修的生活,所以都盼望落选,能够回来。至于那一个哥哥,两个弟弟,他们是笃定了要走武道的。一行六人,想中选的竟然只有赵莼一个。 临行的晚上,赵莼久违地失眠了,她在赵家的地位并不高,未来大概也是当做联姻工具被草草打发掉,进入道观修行几乎是目前能看到的最好的路,要是没被选上,就要再作另外的打算了。 她才十岁,人生不过刚开了个头。赵莼翻身对着墙壁,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白茫茫一片,零星能看到几只飞虫上下起舞。走一步是一步,赵莼缩进被子里,强迫自己清空脑袋,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得养足精神才是。 天边刚生出橙金色的霞云,远处大山还笼在夜里,赵莼就被人喊起来了。行李早收拾好,放在床边架子上,她身边不是没人伺候,只是赵莼觉得不习惯,从不让下人进屋,日常梳洗穿衣都是自己动手。 赵家所在的平阳郡不大,人口虽然只有几万人,其中年龄合适的儿童也有八百余,有头有脸的人家坐四轮马车,拿得出钱财的也租个骡子拉车,至于平民百姓,就只能坐官府安排的牛车了。赵莼这时候倒庆幸出生在郡公府里,不用去挤十多人一辆的牛车。 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出远门还是第一次,她坐上马车不久,就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看。车队匀速往前走着,平阳郡高大的城门不断缩小,连绵的城墙像黑蛇,最后也变成一条黝黑的细线。赵家的马车走在最前面,后面骡车牛车依次排列,里面也有人像赵莼一样,往外边打量,窗沿边露出几张青涩的面庞。 和她一车的是两个刚过十一岁的姐姐,赵月和赵棉,她们和赵莼一样,都是小娘子生的,不过运气好得多,亲娘还在人世,有人疼爱。 赵莼六岁便开始学武,比同龄人都长得高些,皮肤倒是很白,却不细嫩,比娇养在后院里的姑娘们要糙一点。她适应力强,又满是好奇心,坐在车上自然不觉得累。至于赵月赵棉,神情恹恹的,刚出城门就已经喊了两道胸闷头晕了。 “我还没坐过这么简陋的车呢,城里的路都是铺平了的,哪像外边,都是烂的。”赵月倚在靠枕上,一张小脸被颠得发白。 赵莼不接她的话,赵棉比她好些,虽然难受但还算精神,抱着行李说:“这才到哪儿啊,听说到王城良驹日夜不停也要跑上三天,按咱们的速度,恐怕得小半个月。” 赵月听此噩耗,往后一倒,动了动嘴唇不再讲话了。 车里安静了好一会儿,赵莼早有准备,从包袱里摸了本《晋楚异事百解》,读得津津有味。这世界的文字语言和古汉语有相似之处,她前世就是研究文字出身的,学这些东西进度很快。 “你叫赵莼?”赵棉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难以安静下来,把包袱里的东西里里外外摆弄个遍,没什么可以玩乐的,就开口向人搭话了。 赵莼正读完一桩神鬼故事,漫不经心回答:“嗯。”赵简儿女那么多,她也不是谁都认识,要不是走前赵夫人让她们几个聚在一出混个脸熟,这些人她连名字都喊不出来。 赵棉也一样,她昨天才知道赵莼是谁,这个妹妹从来不参加赵家女儿们的聚会,在姐妹里面,是个透明人。 “你看的是什么书?” “喏”赵莼把书合上给她看了眼封面,又打开翻回原处,继续读起来。路途那么远,这种年纪的小姑娘理了她一次,就时时刻刻都缠着你,赵莼不想自找麻烦,干脆给自己立一个自闭寡言的牌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吃了闭门羹,赵棉也不好拿热脸去贴冷屁股,赌气坐到一边去了。 章二 途中 黄昏时刻,落日熔金,官道都被镀上一层暖色。 路边驿站早被先来的占下,那是河东郡的车队,比平阳郡还多几百号人,郡守家的姑娘少爷们把客房住满了,余下的人就近安营扎寨,围着驿站一圈,很是壮观。 如果是小县城的队伍,带队的统领直接上去强占也没人敢论是非。可惜河东郡是楚国大郡,郡守王家实力强劲,没什么人敢招惹。赵家的统领咬咬牙,让队伍往一边的空地上扎营,不去和他们抢地盘。 赵莼一行人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营寨已经扎好了。颠簸一路,有许多孩子手软脚软下不了车,被随行的武者抱下来。平民百姓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一个个如鸡子般被提着衣领丢下车,哭哭啼啼开始自己搭篷子。 赵月和赵棉一落地就精神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王城似乎对征召一事非常重视,赵莼发现统领身边跟着个紫袍中年男人,说是跟着,赵家这位不可一世的统领对他倒是十分客气,有说有笑的。 武士之间也有高下之分,赵莼听郑教习讲过,刚入武道的,要从练皮开始,淬炼肌肤表皮坚硬如铁,等闲兵器不能划破,这一阶段,叫煅体,是武者入重必经之路。 武者入重,才能称之为武士,练武有三重,第一重气血满盈,力能扛鼎,第二重技巧入微,武学圆满,第三重意从技生,融汇贯通,至于武道终极,便是万法归一,以肉身作神兵,是为宗师。 郑教习是生死一瞬间窥见了机缘,气血在体内燃沸奔流,踏入武道一重。不少人一辈子困在锻体,无法晋升武者,如郑教习一般好运的少之又少。 然而武道三重,一重难过一重,赵莼的父亲赵简不到三十便刀法入微,破入二重。之后二十年未得寸进,此生三重无望,便寄希望于子嗣,让赵家不至于败落。 这位统领姓庞,单名一个震字,在赵家地位超然,是除赵简之外,唯一的二重武士,被赵简认作义弟,赵莼得喊伯父。庞震不是个圆滑的,能让他如此客气,没有通天的实力,就算是王城下遣他也低不下头。 赵莼心里明白,这位紫袍中年,恐怕就是教习口中的武道三重了,习武到这个地步,世人都要尊称一声大师。 刚才在车上时,也瞧见驿站里有一位相同打扮的男人,比赵家这位年轻些,应该是王城派往河东郡的武士。也不知是不是每城都有,若真如此,楚国大小城池百余,下遣的武道大师几乎抵得上数个小国举国之力了。像郑教习逃亡前所在的吕国,全国上下不过二十位三重武士,已经能割据一方。只可惜在晋国与吴国这两个不输楚国的庞然大物倾轧下,不到一月便覆灭了。宗师不出世,武道大师的数量,几乎是衡量大国实力的根本,楚国传承至今,资本自然雄厚。赵莼是不幸中的万幸,生在大国之中,不受战乱之苦。 不过,能大手笔派下如此数量的武士下来,既是表现对征召的看重,也是为了震慑地方势力,巩固集权。 政治上的权术,与赵莼就隔得远了。她只一心入道观修行,能够安稳度过余生。抱着对未来的期望,简陋的饭菜也变得香甜,旁边的赵月抱怨不停,赵莼却大口吃得畅快。 两三口把剩下的汤饭吃完,赵莼拿着书进帐篷了,听赶车的人说,再过些路程,到山林密集的地方,匪患多生,车队就不会再每日都歇脚,而是连夜赶路,一路上王城。赵莼珍惜这少有的安逸时光,准备早点歇息。那两个姐姐在车上睡足了觉,挑挑拣拣吃完饭菜,跑到其他帐篷里找人玩乐去了。 能在赵家旁边扎营的,也是平阳郡有头有脸的家族,平日里小辈们往来都见过,赵家姐妹过去也不显得突兀。几家人坐在一块儿,吵吵嚷嚷,倒是苦了赵莼,想睡睡不着。 夜色彻底沉下来,黑压压一片,平民百姓那头没人说话,全都歇下了。这边的几家还在闹腾,被庞震给吼了两声,也都不敢再闹,赵月赵棉摸着黑进帐篷,继续说了些小话。赵莼没睡着,竖着耳朵听到了几句,才知道后头又来了几只队伍,不过都是偏远的小城,百余人,几十人的都有。河东郡的王家还托人送了酒水来,想要商量好明日一同启程,互相照应。 到第二日,赵莼早早起床洗脸,又练了两套剑术。等天彻底亮了,有人敲锣喊醒队伍,赵月赵棉才起。 河东郡果然派了人来,是个瘦高的男人,应该是王家的统领,说话爽快直接,很投庞震的脾气,两人当即拍板,把队伍一合,融成一条四列并行的长队,至于小城,就不在两人考虑之内了,是想跟在后头走也好,等他们走光了再启程也好,全都不管。 王家这次选了十二个孩童,足足是赵家的两倍,其中多数都是男孩,女孩只有两个,王初雁和王忆姣。两人十分礼貌,也愿意和赵家姐妹交谈,只是神情淡淡,并不热情。赵月和赵棉只以为她们害羞内向,不断向她们打听河东郡的事情。赵莼却看出来,王家姐妹瞧不上她们,只是没人说话实在无聊,才拉下身段和她们聊几句。 “我还没去过王城呢,都说王城是最富庶的地方,不知道和河东郡比怎么样。” 王初雁扯了扯嘴角,说:“偏远苦穷之地,怎么能和王城相比。”她拉着手上的帕子,又说,“我和姣儿外祖家就在王城,过年时常要回去祭祖,年年都去,就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了。” 王家姐妹是王夫人嫡出的女儿,身份尊贵,自诩高人一等。王初雁讲完话后就不再开口了,两人亭亭坐着,身上自然升起的傲气让赵棉绿了脸。 倒是问话的赵月不觉得有什么,她是个没心没肺的,见状“哦”一声,道:“我们还是第一次去呢,听我娘说,这次是那什么道观要选人进去当神仙,我不想去,神仙有什么好的,关在道观里一辈子,什么也看不见。” 听见赵月如此排斥中选,王家姐妹对视一眼,好像放下什么担子般,露出了见面后的第一个笑容。赵莼一直没说话,边看书边打量着车里其他人,看见这一怪状,心里也觉得诧异。按理说,时下道士并不吃香,王家姐妹不该如此才是。 赵莼思前想后,为她们安了个同自己一样想有个安稳后生的想法作为理由。又听见王初雁开口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当今王上礼重道法一派,肯定是有有缘由的。”至于是什么缘由,她又不肯说了。赵莼越发疑惑,按下不表,打算进了王城再作打听。 章三 问心 赶车人一番话倒是说得实诚,队伍停停走走三日后,官道便拐进层叠的密林中。 正午时候阳光倾泻,钻入枝叶咬合的林子,在地上投出灿金色光斑。但时辰早或者晚些,光线就弱,穿不透在道路上方交错的林层。 队伍在昏暗的环境下行进,如同走在夜间,考虑到附近有山匪生事,护卫武者也不敢让孩子们下车休息。每车两个车夫交替赶车,连走四五日,直跑得牲畜吐了白沫,才进入王城外畿。 几乎是出林的一刹那,视野便豁然开阔起来。 赵莼只能感叹一声不愧为一国之都,城墙绵延千里,像是平地而起的屏障,与平坦的地表贴合得极为自然。主城门直往云霄而去,投下的阴影将近两千人的队伍笼盖完全。 此时城门大开,两侧有玄甲军列队而站,神情肃穆,目不斜视。 平阳、河东两郡几乎是与王城距离最远的城池,赵莼她们进城后,才知道自己是来得最晚的。 “既然人已来齐,我就回去复命了。此次灵真道观征选佳童,算得上我楚国一大盛事,诸位歇息两日,待到大会将始,自会有人传令。”说话的是那位紫袍人,赵莼不知他姓名,只听见庞震称其“庄大师”。 庄大师待人和气,偶尔与她们这些孩子交谈也是笑意盈盈。赵月不知其中道理,真以为是武道大师性格软和,不说赵莼和王家姐妹,便是赵棉也察觉出他客气过了头,好似在忌惮什么。 赵棉和赵莼疑惑,王家姐妹却看上去对某个念头更有了几分底气。 庞震把庄大师送出院门,才挥手叫人整理住处。 所以说王城广大,此次征选少说有数万孩童,庞震与王家统领也愁过住哪儿。及至城内,方知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只等人拎包入住了。 赵王两家比邻而居,只隔了一道院墙。刚安置好,就听见王忆姣声音在房门处响起。 “你两个姐姐都不想选上,那你呢,你想去吗?”她和赵莼同岁,也是个爱读书的,两人有共同喜好,比旁人聊得来些。 只是这小姑娘一面嫌弃赵莼身份不够格,一面又觉得赵莼涉猎广泛,博闻强识,两人交往总有些小别扭。 赵莼把衣物收拾好,放进柜里,回头一看王忆姣已经惬意地瘫在靠椅上了。她感叹,果然还是个小女孩。 “想啊,我不能习武,进道观也是一条出路。” “那可有些难了,我娘说这次不少人都是来走个过场的,真能被选上,有天大的福气享不尽呢!”她两手在头顶环住,框出个大圆圈,表示这福气有多大。 赵莼竖起耳朵,这姐妹俩在途中半遮半掩,多少吐露出些事情,叫赵家晓得河东郡这代郡守同王城里的公侯通了婚。那是扎根在天子脚下的世家,不定真知晓些秘辛。 “什么福气比习武入重更大?我哥哥弟弟们全都盼着落选回去,早些把落下的功课补上。” 王忆姣“嘁”一声,在桌上随手抄了串葡萄吃:“才不一样呢。我娘还说——”她声音骤然放低,整个人身体前倾,赵莼知道她意思,把耳朵凑到她嘴边,下一刻就感到有惊雷在耳边爆开来: “被选中者,能修道成仙。” 四岁时,赵莼听人讲,某个兄长练武有成,将千斤大鼎抛着玩乐,她笑古人说话夸张,不知所谓。后来在练武场亲眼看见郑教习两手一错,将青铜大瓶生生拧成螺旋状,才知道什么叫孤陋寡闻。 现在十岁,有人告诉她有办法使人得道长生,她是觉得荒谬,但也不自觉信了两分。令她自己都怪异的是,她对长生并未像想象那般向往。 “这如何能当真?便是武道大宗师,也没听过能升仙的。” “信不信由你,我哥哥去年就被接到王城来了,跟在观主身边,那边还嫌他年纪太大。 “其实他才十五岁,走的时候都快武道三重了,以后说不定要超过父亲,可家里还是让他去了。” 听到这里,赵莼已经信了七八分,只是面上不显,笑道:“那应是有更好的出路了。” 王忆姣半敛下眼睛,倒不是很高兴:“好不好都是他的出路,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对你不好?” “也不是不好,就是,就是觉得差了些什么。”她把下巴搁在桌上,脸颊上的肉随着说话微微颤抖。窗外夕色扑进小小的房间,让她染上一层太阳垂落的颓然。 赵莼最不懂安慰人,串了几句话封在嘴巴里,吐不出来。 “赵莼。” “嗯?” 她看见王忆姣把脸颊一偏,贴上光亮的桌面,问:“你觉得我和我姐姐关系好吗?” 赵莼坐到她旁边去,低声道:“比起我家里,你们已经很好了。” 同胞姐妹,又是自小一起长大,比她们这种连名字都不一定对得上脸的关系,亲近了不知多少。 赵莼上辈子就是独生子女,不知道和兄弟姐妹们怎么相处,就算是来了这里,和赵家其他人也十分疏远。她怀念起父母,却发现他们的脸也渐渐淡化扭曲,而这,才不过十年的时间 终有一日,上辈子的东西会从她脑海里剥离,重组成另一个“赵莼”,再也不是她。 赵莼眼前蓦然清明起来,从出生开始就笼罩着她的障壁此刻忽地散去了。没有任何变化发生,但她确确实实感到自己存在得更加真实。 两人再没说话,暮色安静地在屋内生长。 王忆姣借着天色已晚的理由离开后,剩赵莼枯坐着发呆。 晚风把房外树叶摇出声响,赵莼猛地一颤,清醒过来,隐隐约约懂了些事情,原来是她一直刻意地回避着这个世界,只把活过来的十年当做大梦一场。 习武也好,求道也罢。她心里始终想要安稳活下去的原因,是想回到原来的世界去。所以她刻意不与人亲近,不让任何东西有成为留恋的可能。 使她不能完全融入此间世界的,正是她自己。当内心的隔膜被破除时,她才真正作为赵莼而活。 仰躺在床上,赵莼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只是平静之下,隐约翻涌着不明的恐慌。 一切侥幸都无处躲藏,她必须直面这离奇的世界,如果前路脱离既定的轨道,要做的也仅仅是踏上去。 这或许也算一种英雄主义,她想。 征召的孩童们多数年纪尚小,即使王城守备森严,管事的也不敢让他们随意出门。 赵莼在屋里关了两日,实在烦闷就跑到院子里打两套拳伸展身体。庞震瞧在眼里,觉得惊奇,不过她出拳无力,下盘不稳,并不是武道中人,庞震摇头,只当她是为了强身健体。 第三日才过五更,便有人传令上门了。 说是大会,灵真道观为其取了个“长生宴”的雅名,在王城设下能容纳近十万人的道场。 赵莼随着队伍入场,二十名孩童坐一张大筵,所有人落座之后,竟也不显得拥挤。 从高台望下,乌泱泱的脑袋左右晃着,人声鼎沸。 赵莼耳朵快被闹麻了,正难受不已,高台上传出个洪亮威严的声音: “肃静!” 喧闹声几乎被瞬间掐停,孩童们把目光投向来源处,不知道什么发生了。 王城的人还是一脸淡然,外来的武者却惊白了脸。要知道,这是数万人同在的盛景,高台离人群处最远足有近两里地,纯以人力发声,传递这样的距离,几乎可以说是神仙施为。 来了,赵莼暗道,这个以武士为尊的世界,即将天翻地覆。 章四 引灵 场上一时寂然,赵莼几乎能听见周围人呼吸的气声。 离高台太远,她瞧不清楚是什么人说话,只能隐约看见一个白色身影,站在高台居中的位置。 蓦地,身影在她眼前清晰起来。那是个略微有些瘦削中年男人,颧骨微丰,眉目有神。身着纯白道袍,执一玉炳拂尘,分明是远在天边一般,赵莼却连他领口细密的金线绣鹤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大约是另一种特别的法术了。 道袍人牵了牵嘴唇,施舍般给了个微笑,道:“既然都已入座,事不宜迟,即刻开始。” 伴随话音落下,便有侍从们捧着东西入场。全不作声,脚步翻飞在席间,每经过一处,便放置下一个铜质小炉。 也并非是铜的,赵莼辨不清楚,觉得比一般铜器色泽更亮,炉身镂空,雕文十分玄秘。 “闭上眼睛,气沉丹田,双手自然垂于身侧。” 赵莼依言照做,不敢有误。 渐渐有股异香在鼻尖萦绕,与平常所用的熏香有所区别,她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气味,极其清幽,将她整个人笼罩。 脑内一片清明,意识仿若穿过沉闷的黑色云雾,进入广阔无垠的海域。 是海又不是海,金红的浪花奔腾,向她扑来,带着几乎凝成实质的痛苦以及,恨意。 很热,赵莼感到自己在燃烧,从丹田而起,慢慢灼烧至筋骨、皮肉。 “醒来!” 她睁开眼睛,没有火,也没有金红的海,自己只是静坐在席上,一缕白烟环绕在她周身,与小炉之上垂直生起的长烟如出一物。 再左右一观,也没见有人同她一样。 “请随我来。”灰衣侍从惊讶地望过来,很快上前,欲领她离开。 赵莼心中一动,利落地站起身,视线兀地抬高,看见其他席上也有个白烟萦绕的男童,当下思绪转动,知道自己这是中选了。便也放心地跟着侍从前去。 席上还有人不明所以,敏锐的大概清楚在座的都没选上,不免流露出几分失望。 庞震见赵莼被带走,脸上也生出喜色。赵棉、赵月这时哪还有不明白的,一张小脸皱成包子褶,心中涌出阵阵酸意。 赵莼管不上这边,她正闭眼在心里骂人。 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孩童脚程不快,上面唯恐把仙师等急了,便直接让武者一手揽一个,轻身高台窜去。 这哪能舒服,她只感觉武者手劲颇大,快把她人给半边截断了。 闭上眼后好像时间被无限拉长,赵莼头被晃得又晕又闷,才感觉自己被放下来。重新踩上地面的感觉很好,她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 此刻她正站在一处红木搭就的圆形台面上上,面前一道白玉梯将高台与此处相连。 周围的孩童并不多,约莫百余人。 数万人中只甄选出这么点人,赵莼微微咂舌,庆幸自己恰好入选。又听高台上道袍人讲道:“初选已过,中选者上前来,其余人——”他宽袖一挥,“开宴罢。” 便有锦衣罗群的美貌侍女呈上佳肴,将空荡荡的筵席填满。菜肴种类繁多,香味扑鼻,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摆在人前的一小杯清水。 无色无味,一眼便能看到杯底,好似与普通白水没什么区别。 “此乃明心露,有通明神思,稳魂固心之功效。诸位,请用。” 众人将信将疑,饮下肚里。 入口甘甜沁凉,有一股清气自腹下而起,行走于经脉之中,汇于头顶百会穴。饮下之人只觉得神清目明,身体沉疴尽去,更有甚者,已是感到困惑自己多年的瓶颈有了松动之兆。 庞震便是其中一人,他困于武道二重也有近二十年。年岁越长,越觉得三重有如天堑,此生难以触摸。饮下明心露后,多年杂思一朝去除,武道三重的突破口,在心中愈发清晰可见起来。 他大喜,忙站起身向高台作了个长揖。 向庞震这样的人有许多,赵莼看见道袍人脸上明显有一丝得色,心下觉得好笑,修道超脱之人,也会在意这些外物吗? 同赵莼站在木台中的孩童不由露出倾羡的目光,道袍人见了,微微抬高下巴,道:“尔等不必羡慕,稍后依次上前让贫道再做甄别,落选者可领一壶明心露。至于选上的——” 他虚虚捋一把长须,道:“自有珍奇宝物赐下。” 赵莼早见到台下众人失态之状,也明白那明心露何等珍贵,她暗想:“若是落选回赵家,依着赵简的性格,怎么把宝物用于她身上。不说赵简,只怕在途中便要被庞震以家族的名义收缴。如此,中选倒是她唯一的出路了。” 有人上前来将孩童编成一人纵队,依照着郡城顺序,赵莼快站到队伍末尾去了。她前边便是河东郡王家姐妹中的王初雁,入召十二人,就选了一个上来。想到王忆姣那张明艳又略带忧愁的小脸,赵莼叹气,她倒没选上。 也算是赵莼想得太简单,平阳郡八百余人出一个,河东郡一千三百余人还是出一个,都算是大气运加身。整个郡城都没选中的,亦有好几个,只是王初雁她正好认识,便不自主为更相熟的王忆姣惋惜了两声。 怅然之余,前头已经开始复选了。 与初选不同,复选由道袍人亲自出手。 有穿蓝白道袍的少年捧着玉盆上前,盆中有一尾银鱼,正肚皮翻白作垂死状。 道袍人冷哼一声,右手拂尘一甩,搭在左臂臂弯,左手并二指,在面前划出几道符文,再往盆中按下。 银鱼顿时弹起,在盆中欢喜游动,道袍人胡须微抖,小声斥了句:“贪吃的畜生。”又向为首的孩童示意,“你,上前来。” 孩童约莫不过八九岁,方才见到他的神仙法术,正在愣神。听见仙师唤他,吓得一激灵,要哭不哭站在原地,也不敢动弹。 捧玉盆的少年见道袍人脸色渐黑,上步到孩童面前,轻声道:“把手放入水中即可。” 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清俊,温言细语时不免让人生出亲近之意。孩童从惊吓中缓过来,小心翼翼抬手,只敢把食指伸入水里。 银鱼被手指惊动,霎时游远了。少年把玉盆移开,回到道袍人身旁,道:“没什么动静。” “嗯。”道袍人面无表情,对侍从投了个眼神,“没有仙缘,领走。” “下一个。” 神情呆滞的孩童被侍从带下高台,第二个忙走上前去,生怕让人看低。只是仙缘明显不以人的作态论有无,银鱼除了避开没什么其他表现,随着道袍人一声令下,第二个也黯然离场。 如此往复十余人,均以失败告终。道袍人渐渐没了耐性,眉头紧皱,面沉如水。 再被侍从领走两人后,第十七名孩童出了异象。 这是个年纪略大的男孩,应当是十二岁,差点便要超出征召的年纪,他甫一放入手指,银鱼就像被投食一般,跃上来嘬他手指。那鱼儿看着小,却生了一嘴尖牙,立时咬破了男孩的指尖,吞了一滴血下去。 道袍人手往盆上虚虚一放,鱼儿马上触电搬弹开,男孩赶忙把手指拿出来,听见少年说:“恭喜了。” 果然,道袍人微微颔首,问道:“叫什么名字?” “草民刘子义。”男孩一身褐衣,应是出身白丁,回答时还略带着几分乡音。 “仙缘在身,到一旁侯着去。”道袍人到不在意入选的是什么出身,修道全在己身,他也曾听闻某位前辈入道前仅是路边乞儿,后头遇到机缘,一路破境,位至长老。可见尘世出身是最不重要的。 刘子义早按捺不住喜意,上前一拜,受侍从接引到高台旁入座,旁边一干都是楚国手段通天的权贵,让他不觉自傲起来。 在他之后,仿佛抛砖引玉一般,接连出了几个异象,道袍人露出几分满意,神色轻松不少,挥挥手,让入选的三男一女也都入座。 见不止他一人入选,刘子义便也收起自得,在座上敛起目光,悄然观察起身边其他人来。 不过仙缘毕竟稀少,接下来一路到赵莼前面时,再没出一人。到王初雁,倒是有些变故。 少年对她露出个略亲近的微笑,道袍人心中便明白,问道:“这是你亲族?” “正是舍妹。” 王初雁并未有异象发生,但道袍人似乎对少年颇为看重,道:“王师弟往后也要前往门中,本要为你再择凡仆的,既然她是你亲族,倒也比旁人合适。如此,便留下差使。” 这便是王家那位被提前选走的了,赵莼讶然,他与道袍人竟是同辈关系。不过,想到王忆姣神色黯然的样子,再看少年眼里藏不出的疏离冷淡,道袍人口中句句“凡仆”“差使”,赵莼有些心冷。 王初雁没有仙缘却被留下,顿时喜形于色,旁人虽然不平,看在少年身份上,也不敢出声。 前面的走了,便轮到赵莼。 她深吸一口气,将食指渐渐沉入水中。 章五 见闻 指腹触到冰凉的水面,银鱼并未疾跃向前,但也没有逃开,而是逡巡着向赵莼的手指试探。 赵莼眉头微蹙,手指往前拨动,银鱼便立即向她窜来,尖牙刺破指尖,吃下一口血。见此,她心下稍定。 少年将这一怪象收入眼底,却一言不发,只是隐晦地看赵莼两眼,心中也疑惑。沉默着收回玉盆,向道袍人点了下脑袋。 “嗯,也是个有仙缘的,叫什么名字?” 赵莼低头,把还在发疼的指尖攥在拳里,已经从喜悦中平复下来,定声答道:“小女赵莼,见过仙师。” 道袍人见她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又“嗯”了声,道:“是个沉稳的,入座去。” 赵莼在唯一入选的女孩身边坐下,对方露出个腼腆的笑容来,道:“我叫周翩然,一舸乘风翩然去的翩然。” 她面若银盘,眉目秀美,含笑时眼睛弯作月牙状,让人不自觉生出好感来。 “我叫赵莼,就是莼菜的莼。” “刚才听到仙师问你名字了,还以为是表专一不杂的纯字,原来是这个莼。春莼繁盛,秋莼喜人,都很好。”赵莼瞧出来她是很有修养的姑娘,言行举止都温柔和气。 席上就她们两个女孩,周翩然如找到救星般,问道:“我今年十一,你呢?” “我两月前满了十岁。” 她眼睛亮起来,笑道:“那你是三月生的!我也是三月生的,正好大你一岁。” 赵莼并不是个多话的,周翩然问一句,她便答一句。两人一问一答间,她已对前面几位入选者的身份有了几分了然。 算上赵莼自己共有六人,年纪最大者是刘子义,还有月余便要满十三,其他三人中有两人都非家族出身,高个瘦削的叫彭争,个头稍矮体型微壮的是张明展。 至于剩下那个,颈上戴着金镶玉长寿锁,两臂各有一羊脂白玉环,生的是宽额厚鼻富贵相,自恃身份不凡,在席上也不和旁人说话。 周翩然因比他先入选,才听到道袍人问名时,他答了句:“姓谢名宝光。” “一开始也不知道是哪个宝,哪个光。后头他过来,我一看,便知道是哪个宝光了。” 赵莼点头,这周身的珠光宝气,怪不得叫这个名。 两人低声交谈之间,复选已经结束,赵莼后面本就人不多,也没能有人生出异象,是以她成了最后入选的人。 备下十人的座位,仅有六座有人,王初雁没有仙缘,只能跟在少年身后,不敢入座。道袍人扫过剩下几个空位,面色谈不上好。 “仙缘难得,能入选已然不易,还望仙师宽心。”说话的人着玄衣戴冕冠,正是楚国国君的打扮 “王上为征选之事多有操劳,贫道自会上报宗门,不日定有厚赏赐下。” 国君听闻受赏,非但没有难堪羞恼,还笑眯了眼,拍掌道:“好!好!”又挥手招个侍从上来,吩咐,“传令下去,有人入选的郡县,为官者爵位加封一级,入选孩童的家人,封上大夫,赐下良田金银,以示嘉赏。” 楚国国内行军功爵制,故民风剽悍。如今国君为讨好仙家打破旧规,破例封赏,下座大臣却神情自然,仿若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赵莼清楚,归根结底,是实力到达一个层次后,让他人连违逆的心思都无法生出。类似昔日赵高指鹿为马,所谓我言即真理,便是如此。 “余下杂事繁多,贫道需带人回观中再做安排,就先告辞了。” 国君闻言,颤颤巍巍站起身,双手前拱,笑道:“仙师慢走!” 道袍人拂尘一甩,王家少年示意席上赵莼几个上前来。刘子义最为机敏讨巧,快步走到少年身后,其余人只好在他的身后站下。 彭争与张明展保持沉默,谢宝光动了动嘴唇,见没人说话,又不敢在仙师面前生事,沉着脸往后走。赵莼两人不觉得有什么,站在队伍末尾,不愿参与到前头的风波中。 至于王初雁,她排在赵莼周翩然后边不合适,站在刘子义身旁更不合适。左打量右打量不知该如何是好。 “拿着。”兄长把玉盆递给她,王初雁忙接过,站到兄长左后去。 倒也神奇,玉盆甫一离开少年的手,光泽顿失,眨眼间变成个石盆,众人不免再次惊叹。 赵莼这才知晓为何少年与道袍人是师兄弟关系,却要来做这等奴仆该行的事。想来银鱼自有乾坤,在一般侍从手里发挥不了功用。 果然,那银鱼似觉察到什么,扑腾几下,肚皮向上不动了。 一行随着道袍人往前,见他右手捏个术法,众人顿时足下生风般,一步迈出十余米,很快便到了道观大门处。 大门顶上不设牌匾,右前竖一白色碑石,上边浓墨重彩添了四个大字——灵真道观。 赵莼多看两眼便觉得太阳穴有如针刺,移开目光痛感又消失。旁人犹有过之,抬手捂住眼睛,不敢在看。 “碑文有灵,凡人不可久视。等你们几个引气入体,便也算我道中人。那时,这几个字也不算什么了。”道袍人边领他们进去,边解释道。 王初雁不能入正殿中,刚进道观便被一年轻道人领下去了。 众人进入大殿,殿左立着两人高红顶白鹤,右边是墨色玄龟,拱卫着正中香案,案上摆着十一尊玉相,壁上横幅展开一画卷,上边分坐了五位男女,全都看不清面容。 道袍人先向香案处作揖,然后转向众人,道:“我名曹文关,为横云世界中灵真派外门执事,你们可称我为曹执事。我灵真一系立派已过两千载,得蒙太上至圣祖师苇叶道人传教,如今门派中有弟子三万。此方小世界流离在外已久,被我派吴长老寻回,又遣下执事为宗派征选弟子,你们已过两选,确有灵根在身,可为预备弟子,一月后将会有宗门前辈接引,前往横云世界中。”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横云世界”、“灵真派”、“苇叶道人”,什么“小世界流离在外”、“灵根在身”,全是从未听闻之物。 赵莼看过类似的书籍,前世也有多重世界的理念在,她大概能构建出一个层递式的修仙世界观来。 灵根她也略有耳闻,应是以少为佳,至于和她认识中是否相同,那便不知道了。 曹文关又道:“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惑,只先为你们介绍横云世界、灵根与修行之路。再有不懂的,可以提问。” “佛修将这世间命为三千世界,指的不是有三千个世界,而是大千、中千、小千三重世界,并称三千世界。横云世界便是小千世界,其中有小世界一千,不过数万年前曾逢一大劫,诸多小世界在劫难中遗失了,此方世界就是如此。至于中千世界乃至大千世界,那是大能行走之处,离我等还太过遥远。” “灵根为修士之根本,有五行之分,以少为佳,四五灵根为伪灵根,单灵根资质最佳又有天灵根之称。” “修士入道,要从引天地灵气入体为始。人有经脉穴位,上下丹田。引气入体后,要运气洗净全身经脉,冲明穴窍,才算真正开始修道之路。” “好了,有什么要问的吗” 曹文关话音刚落,赵宝光便出声问道:“那我们是什么灵根呢?” “如今我还没有办法为你们测出灵根,须得回到宗门,由照灵影壁一观,才能知晓。” 又有彭争上前问道:“敢问执事,预备弟子是什么?” 曹文关答道:“宗派中有内外门之分,预备弟子在外门中,是每位弟子必经之路。有五年之期,若五年不能经脉穴窍皆通,就得离开横云世界,回到这小世界中来了。” 他再详细说了些门中事宜,便领着众人参拜记名。 “画中五人为历代掌门,众弟子上前拜首。” “十二玉相为开派长老,众弟子再拜。” “如此,尔等便已入门,为我灵真派预备弟子。现赐下《通感真识法经》。望尔等勤加修炼,早日入道。” 赵莼与其他人一样,领到一本小册。 曹文关解释道:“《通感真识法经》为横云世界中修士引气秘法,最为正统不过。小世界天地灵气稀薄,难以引气,提前赐下秘法,是要你们先熟记经脉走向,穴窍位置,便于日后修炼。” 众人垂首称是,曹文关又引王家少年上前,道:“这位是王放,先你们一年入宗,在横云世界中已经完成引气入体,此次是为协助我而来,你们可称其师兄。” 赵莼想到王放曾称曹文关为师兄,疑惑道:“曹执事,晚辈在刚才复选时听见王师兄称您为师兄,这是为何?” “王放与我同是外门齐长老之徒,乃是师门中的师兄弟。你们称他师兄则是同为外门弟子,他修为在你们之上的缘故。” 赵莼点点头,道了个谢。 张明展复又询问:“曹执事,你是观主吗?” 曹文关摇头,道:“我不是,但观主亦是门中弟子,姓梁,你们也要称其师兄。他负责道观中的各项杂务,也管你们这一月的生活起居。” 他环视一周,见没人再问,便让众人先退下安置。 临走时,他又补了句:“所谓修行看个人,这一月内你们的行踪我都不干涉,玩乐也好,苦修也罢,都与我无关。在这里如此,入了宗门更是如此。前路如何,要看你做怎样的选择了。” 赵莼握着《通感真识法经》,已经对未来有了规划。 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广大辽阔,要是不能前去探索,重活一遭还有什么意义呢? 章六 观书 从殿里出来,斜阳已经压了天际一半。 站在阶梯之上俯瞰四野,王城重重楼宇尽收眼底,夕色照碧瓦,晚梨满地花。这看似高远的穹顶,也处在另一重世界之下。 武道已然步入迟暮,真正残酷的时代才将要到来。 赵莼长叹一口气,周翩然不明所以,投来询问的目光。她摇摇脑袋:“没什么,在想事情。” “别跟掉了,刚才看你走着走着竟还出神。” 鉴于时辰已晚,那位梁观主便让人领他们先安置住下,日后有缘自会与他们见面。至于什么算有缘,没人知道。 带路的是个面白无须的年轻道人,自称姓闵,叫顺行,对他们极为客气,一路上笑脸不断,到了住宿之处,还答了众人半刻钟的疑问。 “诸位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往前头杂务处吩咐一声就是,饭菜吃食,衣着穿戴,出行车马,什么都行,什么都有。”闵顺行与有荣焉,流露出洋洋自得的神情。 宽大的院子,中间以一堵檐墙分隔。左边青竹生幽,住了刘子义一干,右边繁花盛景,周翩然拉着赵莼进去,便不愿离开了。 王初雁得益于王放,能与她们同住。三人一人一间厢房,周翩然选了花下那间,赵莼则更偏向于角落靠井的一处。 日头虽然完全落下了,赵莼却没有丝毫睡意。吃完送来的饭菜,她点了烛火,伏在桌案上,开始研读领到的《通感真识法经》。 首页是一篇警示,告诫观书人万事不可一蹴而就,翻过便是对五行的解读。讲了一番相生相克的道理,又讲为何灵根以少为佳。 归根结底,是贪多嚼不烂的道理,灵根越多,可引入的灵气属性也越多。 但这并不是好事,一次吐纳引入的灵气总数是定量的,伪灵根属性太杂,灵气分摊下来后,每种的数量就少。单灵根之所以珍贵,便是因其天生只能引入一种灵气,修炼速度大大超过其他。 再往后,是如何引气入体。 天地灵气飘逸在人体之外,肉眼无法看见。法经中传授了一篇吐纳心诀,可以蕴养身体,感应到在外的灵气,然后引动灵根,使灵气受召进入体内。这一步快的只需片刻,至于慢的,书里有记载,最久的是青蟾门一弟子,三年不曾引气入体。 赵莼忆起曹文关讲到,预备弟子仅有五年时间,引气入体只是第一步,还要洗净经脉,冲明穴窍。如果在一开始就耗费太久,往后就难了。 她理了张白纸出来,写下一行字。 引气入体,得快。 往下,就讲到了经脉篇,灵气经皮肉入体后,被灵根引到丹田处,修真者要运气使其进入经脉。人本是凡体肉胎,经脉中凡垢太多,灵气无法流通形成周天。先后以灵气灌洗,打通十二条经脉,就能进入冲穴阶段。 穴窍篇原理与经脉篇相同,只是更为复杂。经脉十二条,需要打散的穴窍却有数百个之多,且不能随意施为。五十二个单穴先行,后接三百双穴,最后才是五十个经外奇穴。穴窍有蕴积灵气,助推灵气走向,加速周天运行的作用,所以冲明穴窍是修炼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赵莼将人体经脉穴位简图描在纸上,又将冲穴的顺序默在一旁。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她暗道,老祖宗的道理,果然到哪儿都通用。 赵莼欲往后翻,发现已经到底。书末补写了句:“预备弟子入门后,可观下册。”就知道长时间内,没法看到后续。 不过这些知识对她来说也足够了,感应的口诀可以先试试,把身体养起来。经脉穴位图也要背下,这一月把基础的事情能做多少就多少,节省往后的时间。 事不宜迟,她翻回心诀那页,开始默记。 字还是那些字,但是组合起来就变得晦涩,她好像回到了校园,回到那些与文字打交道的日子。 若是不能解出句意,强行背诵的难度只会骤增,她把每段拆开来,逐字逐句地体会,最后串联一句,得出总论。 心诀太过于玄妙,她又是首次接触这等秘物,只粗粗理解两句,就觉得精神不济了。 “凡事不可贪多,再解下去只会出错,不如先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再开工。” 她揉揉眼睛,把蜡烛熄了。 许是真的耗神太多,赵莼睡得极沉,再睁开眼,已然“日出高三竿,朱色赤黄”了。 她吐一口浊气,翻身起来穿衣服。几下盘好头发,推门出去打算取水洗漱。若是她没记错,这件厢房外边就有口井。 到了井边,才发现没有取水的器具。赵莼折返回去拿桶,转身就被人叫住。 “你要打水吗?” 王初雁换下了明艳光丽的衣裳,只穿着朴素的月白色布裙,面容干净,应该是早起梳洗过。 “嗯,不过没看见盛水的,正要去拿。” “不必了,这井里没水。”她遥遥一指,“前面小路绕过去有梳洗的地方。今天是第一回,他们摸不清咱们什么时候起,要去杂务处先作登记,以后就有人送水过来。” 赵莼向她道谢,她笑道:“没什么好谢谢的,咱们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肯定得互相搭把手才是。” 这话就说得很有深意了,两人分明出身于不同的地方,如果硬要攀扯关系,只能说都是楚国中人,赵莼问:“一个地方?” 王初雁惊讶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哥哥同我讲的,并不仅有楚国,诸国都在征选弟子的范围内,像是晋国吴国,选上的都比我们多。”她放低了声音,“哥哥说,曹执事还发了脾气呢。” 赵莼神色凝然,答道:“要不是你今天和我说,我还不知道。”修真路,也是一条竞争路,她只有勤学苦修,才能不被旁人给挤下去。 “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快去梳洗。曹执事来历不凡,在外门中也颇有地位,有他在,旁人肯定不敢把咱们轻瞧了去。” 她哥哥是曹文关亲师弟,爱屋及乌,自然受其护持。 而赵莼只是受其一道甄选,严格说,也是曹文关于她有引路之恩,她并不敢奢望曹文关能善心大发,对他们几个预备弟子多有关照。 同王初雁告了辞,她向前穿过一片香樟树林,果然看见几个空置的水台。赵莼草草梳洗完毕,就打算回屋继续背心诀去。 章七 矛盾 一连待在房内六七日,赵莼才将整套心诀彻底吃透。 熟记成诵后,她迫不及待开始盘坐,心中默念其中口诀部分,先是一阵玄之又玄的怪异感觉升起,而后便觉得五感通明,从足心起,手心、下腹、胸口、脑内开始微微发热。 不知过了多久,赵莼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大汗,腹背衣裳都被打湿了。整个人虽然疲倦,却很舒畅,像刚开始练习武术那段时日一般,感觉身体伸展开了。 尝到了甜头,她接连十几天都耗在这上面,除了吃睡梳洗,其余时间全部投入到苦修之中。 周翩然开头两日还常来找她说话,见她如此刻苦,不好意思打扰,后头也就不来了。 离前往横云世界的日子还有两天时,周翩然和王初雁却一起上门,慌道:“出事了!出事了!” “怎么了?”赵莼翻身起来,给两人各倒了杯水,道:“别急,慢慢说。” 两人一路匆匆,急跑过来,喘着粗气坐下。 周翩然把杯子握在手中,道:“方才我和阿雁在院中聊天,听到隔壁闹起来,走过去就发现张明展和宝光在打架。 “宝光不是他的对手,被打得满脸都是血,我们不敢上去拉架,就先来找你了。” 赵莼一时语塞,心说要算年岁我比你二人还小些,找我有什么用? “当务之急是先把他们拉开,再去找曹执事。” 王初雁意会,站起来道:“我在道观内有认识的,这就去喊人。”说着便拎裙跑出去。 赵莼又回头对周翩然说:“我们去找曹执事。” “他不在,曹执事三日前出门,到现在还没回来。” “那王师兄呢,他在吗?” 周翩然点头:“他在,我昨天才见过。” “那好,我们去找他。” 两人快步走在路上,赵莼又向她打听最近发生了什么。 “你后来不常出门所以不知道,他们之间早有矛盾。”周翩然也不藏着掖着,把事情吐了个干净。 原来是刘彭张三人因出身白丁,自然而然形成了小团体,把谢宝光给孤立了。谢宝光本来也瞧不上那三个,索性经常往周翩然她们这边跑,倒和周王二人熟络起来。 “宝光的性子是有些横,但人不坏。那三个中的张明展才是个卑鄙的,不是夜里故意吵闹扰人,就是往饭食里放小虫子,恶心手段多,却都没办法上告执事。” 赵莼开头那几日出门见过他们,彭张二人与她年纪相同,隐隐有以刘子义为首的意思,那人心机颇深,不像个孩子。贫苦人家懂事早,他从一开始便想要拉帮结派,张明展的这些手段,说没经他手,赵莼不信。 “此事过后,咱们离那三个远些。” 周翩然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说是。 两人到王放所住的院中,他正静坐冥想,听完发生什么事情后,赶紧起身让她们带他过去。平时总是柔和的一张脸也冷下来,斥道:“什么时候了,还在惹事生非。” 等她们到时,张明展和谢宝光已经被人拉开。 刘彭二人定是拉了偏架的,张明展只是衣襟被扯乱了,谢宝光却坐在地上,面上擦试过,鼻下还留了些血迹,两只眼睛肿起来,右脸也青紫,几乎可以说是面目全非。 王放也是个人精,一眼就是到是哪边的错处,冷笑道:“还没正式入门,就先把身份抖起来了。” 那三人多日不见,已然与赵莼印象中的相去甚远,如果说王初雁进了道观开始学着做小伏低,处处低调,那这三人就是如鱼得水,彻底逍遥了起来。 刘子义一干虽不至于换上一身绫罗绸缎,学王公贵族头戴金冠。但腰间佩的,颈上戴的莫不是些珍奇宝物,他们不开口要,却也挡不住别人讨好送到眼前的。 “秘法提前传下,是要你们勤加修炼的。开始时你们也算勤奋,才过几天,就经不住诱惑,又是出席宴会,又是收人送礼的。如今可还好,竟然打起架来了。”王放恨铁不成钢,又向侍从道:“给谢宝光重新挑个住处。” 张鹏展见王放发怒,也露了怯,三个人站在原处不敢动弹。 “所有人,从今日起不能踏出房门一步,好好反省去!”这是连着赵莼几人在内,全都罚了。 他们同为弟子,只是看在王放先入门才喊一声师兄,王放倒不能真责打他们,道观里能对弟子作出处罚的,只有曹文关一人。 可那三人不清楚这个道理,以为王放心软放过自己,唯唯诺诺道是。 赵莼打量场上,周翩然听刚才王放一言,面上还带有惭愧,王初雁站她身边,轻言安慰。谢宝光被人扶起来,拳头紧紧攥着,面上还带着怒气。 她不觉得这件事今日便算了结,两边内里的矛盾一时半会儿消解不了,王放不问缘由,各打五十大板的结果也没能达到谢宝光的预期。 继续积怨下去,以后迟早得爆发更大的事情。 只是她力量微小,不能也不想去调解,等他们真正想清楚自己走在一条怎样的路上,才会明白这种因为出身之别产生的怨怼,毫无意义可言。 禁足这一项惩罚对赵莼来讲,倒是求之不得,她正着迷于吐纳之法,巴不得别人不来打扰。 半个月勤耕不辍下来,她再抽空练郑教习所传剑术时,发现原来许多因力气不足无法挥出的招式,如今也能挥出,更别说筋骨变得柔韧,连招间也颇有几分行云流水的意思了。 临出发之日的晚上,曹文关回到道观,把众人喊上殿来。 他并非是才引气入体的王放,赵莼几个认真与否,一眼就能瞧出来。 像是赵莼,气色红润,印堂生有玄光,曹文关便知道她这一月定是没怎么休息,全心全意投入了修行之中。 周翩然、彭争、张明展之辈,与入选之日没有较大分别,想必是连口诀都不曾记清的 倒是刘子义,曹文关有些意外,他虽不似赵莼一般面上蕴出了玄光,但眼神炯炯,气息平和悠长,应当也是狠下了一番苦功夫。 撺掇他人相斗,自己倒挤出时间来修行,若不是真有性情敦实的在整月苦修,他今日就能轻轻松松露个头,曹文关哂笑,年岁不大,人却是极其精明。 “你这份聪明能助你到何处呢?”他微微摇头,修行是长年累月的积累,聪明的人也许能少走弯路,但脚踏实地,耐得住寂寞才是正道。 想到这里,曹文关微微颔首,冲赵莼道:“你,很不错。” 章八 变故 回到屋中,赵莼有头大。 适才曹文关一句话,她便感受到殿中气氛一变,几道目光向她扫过来。 想来是那秘法修行之后会给身上带来某些变化,才被他给看出来了,赵莼心中不悦,但若重来一次,问她是否还要如此苦修,答案是肯定的。 要是因为旁人嫉恨,就断了自身机缘,那才是最蠢的。 委实说,赵莼并不是个心思多的,她只是活得清醒,并不擅长与人玩弄心计。权利地位此些外物全部源于自身强大,她从来秉持一个宗旨:任何阻碍在绝对实力面前都会迎刃而解。 事已至此,唯一方法是赶紧提升自身,让别人下手前也要掂量掂量轻重。可越是这样想,她修行便越急躁,心中烦闷,气息也不太平稳。 赵莼不得不中断吐纳,打开轩窗一看,才夜半时分。 正值暮春初夏交接之时,院中生机盎然,她趴在窗檐上,向外观察这个住了一月,却还是陌生更多的院落。 旁边的人早已睡下,院里唯一的光源是明月,比起太阳,月光柔和清幽,如同纱织垂落。 日月在宇宙之中,赵莼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宇宙与她那个世界是否是同一个。如果是的话,她与她家人是否隔着极遥远的距离,注视着同一轮月亮,感受着同样温柔的月光呢? 她叫不出名字的花,正在院中盛放,赤红的花朵像烈火燎原,它几乎占满了整个院落,不放过任何角落。 好,她倒是看落了一处,赵莼暗笑。 连厢房墙壁,门上倒垂的檐柱都没能逃过花蔓的入侵,那口枯井倒在院内格格不入,周边没有半点植物生长的痕迹。 也不怪赵莼没看出那是枯井,哪家枯井会如此干净,像有人勤加打理一般,杂草也不生。 她披上外衣,蹑手蹑脚推门出去,俯在井口。 井沿冰凉又粗糙,连缝隙中也不见青苔,她心中越发奇怪了,探头往下望,只能看见无尽的黑。 枯井在她前世,总不免要与鬼怪联系起来,赵莼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不至于害怕,但一直注视着这样的阴暗之处,再加上井里不断向外冒风,赵莼觉得身上有些发凉。 正打算回屋,井里好似闪过什么,只有短短一瞬,但她还是觉察到了。 赵莼微微眯起眼睛,确保自己精力集中。 那东西再次闪过,在井中最边缘的位置。赵莼说不出是怎样的光亮,但给人以炽热的感受。 它越来越亮,开始只是米粒般大小的光晕,最后像火苗,几乎把整个井底照亮。 她已经能把那东西看清楚,是颗椭圆的珠子,颜色怪异,像最澄澈艳丽的红,又像灿烂夺目的金。让她回想起征选那日,出现在脑海里的那片金红,也是这样奇异的颜色。 赵莼心底骤然升起一种渴望感,像久旱逢甘霖。 一不做二不休,她将井上的麻绳取下,双手一扯,觉得还算结实,往腰间系了个活结,另一头绑在枯井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树上,才翻身下了井。 这井凿得不算深,井壁也没有青苔,赵莼缓缓下去,没出差错。 她直觉井水枯竭与百草不生都有珠子的缘故在,到了井底也不敢直接触碰它。先把外衣脱了包在手上,然后轻轻拿起,发现没什么变化后,才敢用没包衣服的另一只手去碰。 珠子温暖得像是活物,但又极坚硬,握在手心如宝石一般,赵莼觉得这世间任何一颗宝石都不能与它相比,这样的澄澈艳丽,光彩夺目。 它在赵莼手中再次闪烁起来,这次闪烁后,光亮却渐渐地微弱,直至熄灭,珠子也变得暗淡透明。 她感到其中的力量并未消失,只是蛰伏起来。赵莼把它往身上一揣,爬回井上,虽然不知道珠子有什么用处,但收在身边也总好过白白丢掉。 一来一回,赵莼估计得快过四更了,她回到屋中,翻身上床去,想的是能休息一会儿是一会儿。 次日,众人一大早便被引至殿外。 曹文关见人齐了,拿出张符纸抛向空中,一股白烟从符纸中溢出,不断膨胀游走,最后竟然形成一只烟舟。 他先行上去,然后是王放,众人见烟舟形似虚无,却可载物,这才依次上去。 随曹文关大手一台,烟舟飘然飞起,疾行而去,眨眼便遁向天际。 不说旁人,便是赵莼也觉得神奇,她前世乘坐飞机穿上云霄,但那是钢铁巨物,有能源驱动。这烟舟不知是什么原理,行得极快,身旁云雾往后飞梭,舟中人却如履平地,没感受到半分颠簸。 王放为众人解惑道:“此乃符修所制的行舟符箓,横云世界中常以此物作短途出行,至于远行,便不太够了。” 符修,就是制作符箓的人,赵莼感叹,修真世界与小世界原来也会有相似之处,像是这样的分工制就是个例子。 不管是怎样的世界,组成都是人,凡人是人,修士也是人,人的擅长领域与个中能力不同,自然形成各类阶级和分工,相似的社会就产生了。 目的地是重云覆盖之处,一个幽深的裂隙从天空洞开,烈风灌出,轰隆作响。 曹文关到时,裂隙下已然摇摇晃晃停了几只同样的烟舟,为首的均是与他穿着相似道袍的人,那几人向他拱手以做招呼,曹文关亦拱手回礼。 “程兄,可到齐了?” 回答他的是个矮胖道人,名为程谈:“倒是不曾,苑妹与包兄还未到。” “只余他们二人了?那我也算是晚了。” “哈哈!”程谈大笑,“不算不算,咱们只先你盏茶时间不到!为了争这个头,某些人不定多早催人起来行路呢。” 这话够刺耳,有几人面色“唰“地阴沉下来,回道:“以为谁都如你,只晓得痴睡。” 程谈满不在乎,继续和曹文关攀谈,说话的道人见状,顿时大怒。欲要发作之时,程谈喜道:“苑妹与包兄到了!” 众人望过去,见两只烟舟并行而来,左边是一美妇,柳眉杏眼,容色姝妍,右边是位高大的男子,身姿挺拔,亦是相貌堂堂。 两人客气见礼,为保程谈不再生事,曹文关道:“既然人已到齐,事不宜迟,即刻联系接引长老。” 众人点点头,皆无异议,曹文关便再拿出符纸,让其化作流光,驰入裂隙之中。 “不知是哪位长老前来接引,若是齐长老便好了,我等也想见识下袖里乾坤这等法术。”美妇冲曹文关笑道。 “家师近年来多操劳于门下弟子修行之事,恐无力分心其他,此次应是林长老前来。” 美妇颔首,道:“林长老也有一手唤风之术,小妹亦可瞧瞧。” 四人又是一番言笑。 赵莼等人不像领头的执事,可以在烈风中交谈。烟舟摇晃,他们得撑住舟沿才能不至于跌倒,就连王放都扶着白烟,脚下微晃。 大约过了半刻钟,烈风兀地更加强烈,赵莼几乎要蹲下,来保持平衡。这时,她注意到头顶的裂隙出现了一只大手。 那手纤细白净,晶莹如玉,从裂隙中探下,不等赵莼再看清楚,就迅速一握,将烟舟与州上的人生生抓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尽除,几只烟舟在山林中重见天日。 这事给在场众人好大的震撼! 那些个执事也不敢说话,等巨手消散后,出现一位高挑的少女,粗眉大眼,并不如何美艳。 少女身上独有的傲气,将她衬得与在场所有人都不相同,她像山岳而不是花草,是赵莼最想成为的模样。 “不知秋长老亲临,在下外门执事曹文关,见过长老!” 还在发愣的几位执事也连忙下拜,众预备弟子见状,只把头埋得更低,不敢直视。 秋长老神情冷淡,道:“最近它宗宵小屡屡犯禁,恐筑基修士不敌,掌门便让本座前来接引各小世界,此处已至宗门外围,尔等可自行进去,本座还有其余小世界要去接引,先行一步。” 执事们不敢说否,便都恭送秋长老离去。待人走后,美妇惊道:“竟是秋长老!” 程谈震撼之色尚未从脸上褪去,道:“凝元期大修士,实在是太过强大!通身神力,旁人不可比拟。” 赵莼不清楚什么是凝元期,但大概明白其应该是修行到后面的境界。 那一只大手实在惊人,已是超出人能想象的极限去,赵莼此番才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大修士,符箓银鱼都是借物施展,而这位秋长老是实实在在的己身之能。 既然打定主意要在修行之路上走到底,她一定得像如此,有纵横天地间的本事。 旁人并不知道赵莼在想什么。楚国烟舟上其余人,包括王放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俱都惊出冷汗,讷讷不得语。 “太厉害了!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谢宝光赞道。 王放看他神往的样子,叹道:“练气之上是为筑基,筑基突破才到凝元,不少人一辈子困于练气期,不说凝元,便是筑基亦镇压一方,立宗开派。你们还是不要太过于急躁,眼前先引气入体罢。” 他并不指望这番话能打消其余人的念头,便是他自己本身,在见识到外门算得上残酷情形后,也难以克制对秋长老这般人物生出向往来,何况一群不算大的孩童呢。 等他们真正进入宗门才会明白,不是谁都能有未来可期。 章九 照灵 灵真派位于幽谷之中,三山环抱,两壁对峙形成一线天,烟舟便从中穿行进谷。 仿佛是进入另一个世界了,山丘河流在此中密布,湖泊如星子嵌在地表,地幅辽远,自成一方。 正中飞瀑垂落,壮阔的大河把山谷一分为二,曹文关讲:“此为贯天江,东为外门,西为内门。” 执事们驭使烟舟,在一处青瓦大殿外停下,道:“照灵殿已到,随我等进去!” 众弟子下舟,跟随在各自的执事之后,走入殿内。 王放已经入门,便也不参与后续事宜,带着王初雁先行离开了。 当中极其空旷,有灰衣弟子来往穿行。四方封壁,中有天井将日光集束,照在一处净白影壁之上。 赵莼知道,这便是曹文关口中测试灵根所用的照灵影壁了。 “飞葫小世界的弟子到了,烦请林长老出面,为新弟子查验灵根。” 听得此话,灰衣弟子躬身往里请了位鹤发童颜的矮胖老者出来。 林长老大手一挥,算是回了众执事的见礼,右手往影壁上按住,见其表面微微泛起白光,才离手,道:“开始!” 执事们便按着来时的顺序,将弟子排开,依次前往影壁。赵莼这一队伍,是倒数第三。 最先是程谈那支,为首的是一男孩,身材颇为瘦弱,他往影壁前一站,壁上先是白光闪烁,最后凝成漩涡状的图案,赤褐绿黄四种颜色。 林长老道:“四灵根,四势均等。” 有灰衣弟子上前来将刻有“四”字的木牌递入男孩手中,他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懵懂中被人带到一旁。 接着又过几个,全是四灵根或五灵根的,程谈脸色越来越差,直到最后一个女孩也测出四灵根,他面上由黑转白,像是生了场大病。 “执事程谈,征选任务,评下等。” 林长老摇头,道:“下一个!” 孩童一个个上去,在第二位执事也评了下等后,第三支队伍里终于出现了被宣布为“三灵根,木土势重,水性势微”的苗子,一个干瘦如猴的男孩。 知道天赋优于他人后,他欢快地接过刻有“三”字的木牌,冲林长老与领他的执事深鞠两躬,才候到旁边。 有了这一三灵根,执事被评为中等,面上也有了几分满意。 再后便是出言回怼程谈的那位,他身后人数颇多,足有十三人,可惜也只出了一个三灵根,叫他闷闷不发一言。 曹文关只带六人,若不是那位苑妹更少,仅有四人,他便要垫底了。 往小世界征选,是执事们都不愿接的任务,那里灵气稀薄,难出天才,故而得一名三灵根弟子评为中等便能拿全部报酬。 但曹文关是长老弟子,怎么说也该领在本世界征选的任务,出上五个三灵根,拿双份奖赏才是。 若不是受小人排挤,怎会沦落至此?曹文关咬牙暗道。 刘子义平日里便争当队首,如今也自然要当第一人。待影壁闪过后,他似是不相信般直盯着璧上四色漩涡。 他怎么会是四灵根?不该如此的! “四灵根,偏重水木。退下!”林长老挥手,像刘子义一样的人他见过太多,给自己太多期望,真要面对现实的时候,却又没有勇气。 刘子义如同被压垮,面上一片惨然,被灰衣弟子连拖带拽拉过,怕他不肯接木牌,便直接塞入他袖中。 谢宝光与张明展霎时紧张起来,先后领了“四”与“五”的牌子,三人并站在一处,俱都垂下脑袋,不见半点神气。 彭争心跳如雷,闭上眼直念叨:“神仙保佑!神仙保佑!神仙保佑!” 似是真有仙人相助,他睁眼瞧见影壁上出现褐赤黄三色,又听到林长老道:“三灵根,三势均等。” “谢长老!谢执事!”彭真可以说是欣喜若狂,曹文关也微微点头,虽然是个三势均等的,但让他评个中等是足够了。 往后周翩然仅是五灵根,她只低落了一会儿,复又坦然接受木牌,站到彭争身边去了。 赵莼倒也不是不紧张,她自然希望自己天赋出色,能有一条畅通无阻的大路,可要是把期望全然寄托于这如同赌注的结果上,只怕是失望比期望多。 事无绝对,便是五灵根她也要闯出一片天来。 平复好心情后,她毅然上步站到影壁前,还是耀目的白光大闪,几抹颜色随之出现,先是灿烂的明黄,后面缠着亮红,末尾出现细长的淡绿。 是三灵根! 看前几个三灵根出现时,林长老的脸色,赵莼知道这在修真界应该是中规中矩的水平。 那便不错了! 先天条件她没办法改变,只要后天勤奋,修行这条路还是走得通的! “三灵根。”林长老点头,又道,“金火势重,木性势微。” “多谢长老,执事。”赵莼领过木牌,向两人躬身行礼。 周翩然见她测出三灵根,心中也羡慕,道:“你真厉害!以后肯定修道有成。” “灵根只对修行上限有影响,不会代替个人修行,光有灵根在身,没有多年苦修,也难成功。”赵莼轻言道,她知晓此时会显得虚伪,但这实在是真心话,别人听不进去也没法子。 果然,张明展冷冷道:“装模作样!” 周翩然忙扯过赵莼的衣袖,在她耳边道:“你别听他说,我知道你是真心劝我,只是,我实在对这些没兴趣。” 她低垂着眼睛,极小声说:“我,我想家得很,不想在这里当什么弟子,执事说过五年后还能放人回去,我天赋这样差,到时候正好就能回家了。 “在道观那一月里,我娘偷偷来见过我,她说她经常想我想得睡不着觉,我从来没离家这么久过……” 她渐渐红了眼眶,赵莼抬手帮她把眼泪抹去,听她说:“被选上我真的很高兴,两个哥哥不争气,连同爹娘也被人轻视,我以为进道观只是做姑子,就想帮他们挣点脸面,却不知道要来这么远的地方。” 赵莼安慰道:“人各有志,你不想修行自然没人强迫于你,以后改变想法又想了也行,路是很多的,全看你自己决定怎么走。” 想了想,补上一句:“别哭了,你爹娘肯定希望自家女儿在外能开开心心的。”这才把周翩然的眼泪给堵回去了。 都是年纪不大的孩子,赵莼自己没什么牵挂,却不能以为旁人都如她一般孑然一身,入选的人中周翩然此类或许不少,赵莼只盼他们能保持本心,早日得偿所愿。 说话间,又一队人照灵结束,领头的执事叫包俞,便是那位相貌堂堂的高大修士,此时他长叹一口气,看着一溜四五灵根的孩子,终究扯不出笑脸来,失望地接受了评下等的结果。 苑妹与他关系匪浅,依在他身侧轻言安抚,身后四个孩童也依次上前,前三个均是五灵根,只最后一个生了变化。 影壁未现漩涡状,只出现了满壁的墨绿,四周有些浅蓝星点状颜色,林长老顿时大喜:“木水双灵根!木主水从且水性极微!好!甚好!” 灵真派三万外门弟子,十万预备弟子,每年又要从外征选几千人,这当中四灵根五灵根之辈占去大头,三灵根约有两成多。 天灵根的奇才太过稀缺,往往被大宗门网罗走,轮不到灵真派,故而双灵根在门中也要算作重点培养的人才。 要知道,门中这两成多三灵根也有足足近三万人,双灵根却骤减,不足千人! 现存包括掌门在内的五位凝元期修士,除秋长老外,全是双灵根。可以说,双灵根在身,就至少是筑基修为,而且凝元有望! 林长老满意地将男孩打量个遍,道:“不错,今年征选,你是第三个双灵根,不过那两个都是两属性均势,论天赋并不如你。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晚辈郑辰清,今年十二!”那男孩也是个稳重的,面上欣喜,该有的礼数也不曾缺。 他面容俊秀,身段挺拔,林长老越发觉得是个好苗子,道:“宗门有律,凡天资出众者,直入内门,你不用与旁人一处,跟着我先去面见掌门。 “另,苑敏如,评上等,其余的即刻散去!” 郑辰清之后便无人了,林长老化出烟舟,携他离去。众执事不管心中如何想法,都向苑敏如贺喜,包俞更是喜形于色,先前的失落全数消解了。 其余弟子更是羡慕,只觉得自己便是那郑辰清才好。 “我等任务已经了结,照灵殿往里便是弟子居,你们拿木牌给里边的人相看就是。”曹文关向内指道。 往小世界一行,足有半年都待在那灵气贫瘠之地,他们几个十分疲惫,吩咐众弟子自行进去后,便也化出烟舟,先后离开了。 剩下弟子们各自报团,往里走去。 赵莼注意到,除自己与彭争外那两个三灵根最为抢手,身旁跟着十余人,荣光满面。 便是彭争,也代替刘子义成了三人组的领头人,他本就五官端正,褪去了以前做小伏低的模样,还真有几分气宇轩昂。 赵莼自然与周翩然在一处,只有谢宝光,他与那三人交恶不敢过去,又和赵莼并不相熟,还是周翩然见赵莼点头,才喊他过来一起。 “谢谢你了。”谢宝光微红着脸,嗫嚅道。 这对赵莼不过是举手之劳,她摇头表示不必言谢,三人便向里走去。 弟子居是个布置与照灵殿相似的屋子,只是更简单些,里边一排长桌,坐着好些个灰衣弟子,面前已经有人排起队了。 八只队伍总数不过一百多人,十几列分开后,每列人数便少了,赵莼排了一会儿,便到了桌边。 递上木牌,灰衣弟子见上面刻着“三”,态度比旁人好上不少,先递给她一副钥匙,又利落地收拾好东西递给她,道:“女弟子住在萱草园内,出门往东直行便到,你是三灵根,每月有二十块萃石,明心散、增气散各十副。可自行清点一番。” 赵莼把布包打开,里边二十颗半个拳头大小的青绿卵石,应该就是萃石了,另又二十个黄纸小包,上面各写着明心散与增气散。她点点头,只略做清点,道:“辛苦了。” 灰衣弟子脸上更添几分善意,回道:“不妨事,分内之责罢了。” 赵莼领着东西往回走,周翩然与谢宝光也完事了,他们一个四灵根,领了萃石十块,两种药散各五副,另一个五灵根更寒酸些,只得五块萃石,两种药散各一副。 也是周翩然志不在修行,不大计较这些,赵莼省了一番遣词安慰的动作。 男弟子住在西面的青竹园,两人挥别了谢宝光,才并行往萱草园去。 章十 安置 赵莼只觉得萱草园名不副实,她与周翩然进园已经走了一程,却没怎么见到萱草,只有些不知名的小花,在青石板路的两旁,开得正盛。 没人刻意修剪它们,花与草互相挨挤、堆叠,倒自然形成了一番景色,颇有几分野趣。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赵莼体质好些,周翩然却快支持不住了,好在绕过一片小湖之后,终于看见了写着“叁仟肆佰陆拾陆号”的院子。 “到了,我们进去。”赵莼把她扶起,跌跌撞撞进了里面。 院子不大,却很荒凉,四周野草肆意横行,中间一棵近三米高的大树,枝叶展开在下面形成一处荫凉,三个灰衣女人在下边围坐一桌,见有人进来,都很惊讶。 最右边的女人看上去最为年长,面上已经生出了笑纹,可见是个和善的,问道:“你们两个是新入门的弟子?” 见周翩然两腿发抖,嘴唇干白,知道她是走累了,就起身端了两个凳子来。 两人连忙道谢,由赵莼开口答道:“是,我叫赵莼,她叫周翩然,都是今天才进来的。” 女人“哦”一声,道:“我姓崔,名兰娥,旁边的是胡婉之与连婧,你们二人叫师姐就可以了。” 胡婉之尖下巴长眼睛,生得刻薄,连婧圆脸圆眼,颇为讨喜,赵莼很快便将名字与容貌对上了号,道:“三位师姐好。” 周翩然喝了几口崔兰娥递过来的温水,也缓过来,乖巧地喊了师姐。 “这院子里八间房,从右边起三间是我们住的,左边起手那间做了库房不能住人,你俩年纪这么小,也不住远了,就住我们旁边,好照应。” 两人点头,接受了崔兰娥的善意,她更高兴了,道:“都累了,先坐下休息会儿,婉之,你去瞧瞧库房里还有没有预备弟子的衣服,给她们一人拿个四套作换洗。” 胡婉之不多话,点点头便向库房走,崔兰娥又对连婧道:“阿婧和我去把那两件屋子收拾出来,得有几年没住人了,肯定全是灰。” “怎么敢劳烦师姐们!”两人从凳子上弹起来,忙要阻拦。 连婧笑了两声,道:“你们以为我和你崔师姐是拿着扫帚簸箕干活儿的吗?一个除尘术的事情,用不了多少功夫,你们就安心坐着!”她声音尖细得过分,要不是赵莼知道她并无恶意,差点以为这是在出言讽刺。 待院中只剩下两人,周翩然才道:“同住的师姐们真是热情。” 赵莼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一说法。与良善的人同住,总好过跟蛇蝎心肠之辈一起。 如连婧所说,两间房很快便收拾好了。 她们领着两人先进了周翩然的屋子,房间里有张拔步床,高低两个柜子,一套桌凳,还有个摆东西的木架与等身镜子靠在桌旁,东西不多,房间显得有些空旷。 崔兰娥在旁边打趣道:“现在空罢了,以后住久了你们才知道,这房间小得哟!” 胡婉之这时也抱着堆衣服从门口进来,八套青绿色的短衫配棕色长裤。这颜色,人穿着就像一棵树,赵莼在心里笑了两声。 “怎么我们的和师姐们不一样?” 连婧露出个“这你也不知道”的神情来,同两人细细讲了分别。 原来十万预备弟子这个概念是有些水分的,这里边有一半都是超过五年时间,却没离开宗门的弟子。 灵真派也不能白白养着他们,于是便把宗门繁琐的杂务分出来,让这些“过期”的弟子来做,每月边做工边修炼,就算是侥幸突破练气后期,也只是变换身份,成为外门执事,只有突破筑基,宗门才会解除对他们的禁锢,可以自行选择成为长老或是离开宗门。 先前为她们测试灵根的林长老就是这样一个堪称传奇的人物,他一路从杂役爬上来,成功筑基,位至长老。 可几十年来,真正能做到的也就这么一个,更多的人在无尽的底层挣扎着,难以窥见天光。 三个师姐便是如此,她们中四灵根的连婧最年轻,今年二十岁,修为在练气中期,只晚了一年便能晋入外门正式弟子,提及此事,她仍有几分不甘。 至于崔兰娥与胡婉之,她们一个三十出头,一个二十二,也都是五灵根,还停留在练气初期,瞧见同为五灵根的周翩然,多了些怜意。 “没什么,五年不成我就回家去,我爹娘哥哥们都等着我回去呢!”小姑娘仿佛已经看到等在家门口的亲人,眼睛里闪着光。 “你也是个心不大的,还等着回小世界去和家人团聚。”崔兰娥见多了从其他小世界里来的弟子,起初也念叨想回去,见识了横云世界充沛的灵气后,争着做杂役也不愿再回去了。 “她有家可回自然好,也算有个念想,咱们这些无家可归的,离开宗门可就什么都没了。”连婧叹道,又问赵莼,“你呢,你是三灵根,是咱们这里最有希望成为正式弟子的,你不会也想着回家去?” 赵莼摆手:“我娘早亡,家里面兄弟姐妹很多,父亲都不一定知道我叫什么。” “那你和婉之很像了。” 胡婉之生了副凶相,人却很怯懦,轻声解释道:“我娘在生我的时候就走了,家里边人多,父亲也不太在意我。” 怪不得连婧这样讲,两人身世几乎是一模一样。 崔兰娥又说了些生活上的要紧事,才叮嘱两人先休息一会儿,晚上要去膳房吃饭。 “预备弟子和杂役弟子都是混住在一起的,每个膳堂管一百个院子吃饭,虽然不一定都住满了人,但不算上你们今年新来的,也有四五百,待会儿我们早些去,免得吃不上热的。” 她们说是仙门弟子,活得却不如有权势的凡人,这里弱肉强食,根本不拿杂役当人看,要抢事做,抢饭吃,赵莼如果不能在五年内突破到中期,以后便也要如此。 她不像周翩然,好或歹,始终有家在身后。 赵莼拿上东西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边大抵摆设都是相同的。她把领下来的东西锁进矮柜,又把衣服叠好收进高柜,才躺上床准备闭眼小憩。 待到崔兰娥来喊,她已经重新养好了精神,给的衣服施过除尘术法,可以直接上身,赵莼便换上新衣服,往镜子一照。 果真像极了一棵小树! 三个年长的带着两个年纪小的往膳房走,路上遇到其他的杂役,身后多多少少也带着小姑娘,她们互相交谈,对待连婧与崔兰娥、胡婉之不大相同,得知赵莼生有三灵根后,又是态度大变,眉开眼笑的。 赵莼不大善于交际,只尴尬地微笑,那些人也满意,说她“天生灵秀”“前途似锦”“得道有望”。 一路到了膳堂,赵莼嘴角都僵了,连婧笑话她是个看上去厉害,内里不中用的,又提点她道:“以后她们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也不必应答不必冲她们笑。” “不会得罪人吗?” “哪能啊,她们只会觉得你真有本事呢!”连婧笑着,手上利落地给两个新来的小姑娘夹上几块大肉,“来,趁热吃,吃饱了才有力气修行。” 膳堂就如同赵莼前世的校园食堂一般,只是没人打菜,来人皆是自取,吃多少要多少,吃不完会扣钱,不过那是杂役的待遇,预备弟子没这规矩。 赵莼也不能要求大锅菜多么美味,只量足管饱就行,结果真吃到嘴里,发现浓油赤酱,倒是十分鲜美。 从小世界出发到现在,只喝了些水,还没吃过饭,她和周翩然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三两口吃完了,听崔兰娥嘱咐:“别因为饿就一次吃太多下去,现在不觉得,等晚上睡觉才知道腹胀的滋味。” 赵莼懂得这个道理,吃完最后一口便放下筷子,周翩然看看她,又看看三个师姐,最后也乖乖地把筷子放到一旁。 崔兰娥满意地点头,把她们的碗筷都收起来,摆到墙边的架上:“以后吃完了就放在这里,有人会来收拾的。” 两人记下来,膳堂一行这就算是圆满结束了。 回去路上,值守的杂役已经点好了灯,整个萱草园笼罩在安然静谧的氛围中,赵莼瞧见不少院子都只有半数房间亮着灯,生了疑问,道:“崔师姐,那些屋子不住人吗?” 崔兰娥摇头,还没等她说话,连婧那一口尖嗓子就响了:“哪能不住人啊,只是人都跑了!” “阿婧!”崔兰娥嗔怪她,又细声细语地为她们解释清楚原因。 修真界中能与男人平起平坐的女人终究很少,境界越高,地位便越趋于平等,这是由于生理上速度力量的不足逐渐被补上,女人们不需要依附他人,也能逍遥自在。 但杂役不一样,练气期的弟子,除非到了中期,可以囤积灵气,不然在争斗中,个人的先天力量大小仍然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而数万杂役中,又有多少能到中期,这里面又有多少是女人? 境界越低,便越像凡人,相互婚娶组成家庭,这样的家庭大多以武力更强的男人为主导,萱草园的女人便也随着家庭的迁移,住到了青竹园。 这已是灵真派外门不成文的规矩,执事们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旁人难以叱咄。 崔兰娥知道女子生活艰难,对她们抱有善意。连婧年纪轻,又是杂役中少见的练气中期,不曾吃过苦,所以没法与那些女人产生同理心,故而会觉得她们没骨气,只会依靠别人。 “其实这并不是阿婧的错,不知者不罪。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赵莼,终有一天,你会走出萱草园,甚至到贯天江的另一边去。 “你也许会像秋长老那样强大,但即使是那般移山填海的人物,也从不曾真正自在过。 “我们之所以活着,是因为强者怀有忌惮与悲悯之心。” 崔兰娥这番话,赵莼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她为活着而时时感激,所以处处与人为善,那么自己呢? 她并不甘于强者的施舍,如果世人是因为强者的忌惮与悲悯而活,那她赵莼为什么不能是那个强者? 她无权干涉与指责别人的选择,她能做的,是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不要走上与她们同样的道路。 她是自己的赵莼,此生只为自己活着。 章十一 引气 要说横云世界的清晨有什么不同,赵莼觉得,大抵是空气清新了些。 推开轩窗,三个师姐已经领了差使出去。昨日刚巧是一月的最末,能休息一日,平时她们得天不亮出门,日落方回。 每日被占去这样多的时辰,修行的速度自然便缓下来,杂役们勤勤恳恳,一月也才十五颗萃石,日子过得紧巴巴,只得继续埋头干,一日复一日沉沦下去。 赵莼闭目凝神,长叹一声。 “怎么一起来就在叹气?”周翩然从屋子里推门出来,邀请道:“先去吃早饭,吃完还有课。” 预备弟子们有大课小课两种,小课每月两次,由已经正式入门的弟子授课,大课每旬一次,由筑基期长老授课。 此时正是初一,有节小课,辰时起一直上到未时末,中途无休。 授课地点在弟子居后边的课业堂,飞葫小世界的弟子被划到三十九院,每院有千人,座次按修为和天赋综合排序。 前面的自然是院里已经练气三层,快要迈入中期的师兄师姐,然后是练气二层与练气一层,最后才是他们这些还未引气入体的新人。 修为相同时,天赋上佳的又排得更前。 赵莼的位置在练气一层弟子之后,算是大部分新人的前面。到的时候,人已经来了不少,她赶紧找到位置坐下,是一排老旧桌案居中的地方。 左右都坐了人,全是生面孔,彭争在她后排,飞葫小世界另两个三灵根倒是坐得近些,只可惜赵莼不认识,说不上话。 独行总有独行的好处,她从布袋里拿出《通感真识法经》,摊开在案上,默然记诵。 千人齐在的大堂之内,前半截鸦雀无声,后半截的新人们不敢高声喧哗,只窃窃私语,互相有个认识。 赵莼左右俱在闭目养神,只是前面有两个多话的,声音一高一低,像是先进学的师兄在答疑。 “敢问师兄,这课大约是怎么个上法?” “我们院一向是练气后期大弟子,荀师兄荀显授课,他为三灵根水属修士,故而在水属法术的讲学上更详细些。荀师兄已有十年讲学经验,修行基础方面,外门也少有能出其左右的。” “这位荀师兄,为人怎样?” “荀师兄性格宽厚,并不十分严厉。他只解惑授业,不对我辈具体修行负责。你勤奋或懈怠,全与他无关。” 如此,就有点像赵莼大学时的某些教授。 老师只管讲,学生学不学全看自觉性,优的更优,劣的更劣,两极分化便在课堂上产生了。 赵莼进来时,瞧见前边练气三层的修士,有如她一般大小的小儿,也有十七八岁的青年,先天天赋与后天努力相合,才会出现这样颇为奇妙的场景。 她又背下两遍经脉穴窍图,荀显便负手进来,在台上盘膝坐下,道:“外门大弟子荀显,负责三十九院讲学一事。” 他论辈分是师兄,但座下弟子不会真的如此称呼,全都称“荀师长”,以示恭敬。 荀显不愧为练气后期,对于引气入体,洗脉冲穴等基础知识信手拈来,讲得极细,赵莼生怕错过,只敢在他中途饮茶时,落笔草草做些标记。 边听边写,一些法经中未曾提及的东西,已经在赵莼心中有了底。 灵根除却属性之外,还有势,有人的势均分给每系灵根,但有人会更偏重于某一种,或是某两种属性。赵莼自己便是金火木偏重金火,可在这方面择其一为主要修行属性,如荀显木水土三灵根偏重单水,他着重修行水属,最终有所成就。 所以有所偏重的又优于属性均分的灵根,赵莼在纸上记下金火二字,大概就在其中择一修行了。 并非没有多重属性的修士,只是修炼起来太过麻烦,她需要先脱离预备弟子的身份,再作其他考虑。 引气入体的内容,仅在荀显讲学的开头,后面更多的都是经脉穴窍的知识,赵莼挑着重要的听,重点仍放在自身所需上。 讲过理论知识,便到了解惑的时间。新人们全在消化体量颇大的讲学内容,真正有惑的多是练气二三层的弟子。 赵莼理解得差不多,只待回屋去实践一番,抬头往后面打量,刚入学的多数苦着脸,恨不得埋头钻进书里,也有念念有词的,冥思苦想的,竟还有几个趴在案上,正睡得香甜。 旁人倒是与她无关了,只里面有个熟人谢宝光,手撑着脑袋,眼睛已经眯上半边。 倒也是个无所求的,赵莼摇头。 钟鸣三声,意味着这半月的小课结束了,荀显也不管是否还有弟子需要解惑,径直站起,道:“今日便上到这里,还有疑问的,待到下堂课我再作解答!” 弟子目送其出门,只敢小声郁闷道:“下堂有下堂的事情,你哪还记得清今天的?” 赵莼心里却畅快,荀显干货十足,对于她这类刚进来的修士,正好得用。 唯一的缺点是中途不下课,她与周翩然两人肚里空空,赶忙收拾东西往膳堂走。 吃完饭回屋,也不过申时,赵莼把房门关上,准备着手开始引气入体。 按书上与荀显所说,先要催动灵根,感应四周灵气,再牵引其缓慢进入丹田内。 赵莼合上双眼,盘膝而坐。 失去视觉后,其余感官变得尤为敏锐,她能感受到手心放在膝盖上传来的暖意,还有屋子木料老旧微微腐朽的味道。 什么都看不见,又好似什么都看见了。 眼前的黑暗之中,出现了三抹色彩,金红二色的影子互相缠绕吞咬,剩下青翠的绿影颤抖着躲在下方。 赵莼暗道,这应当是催动灵根成功了。便再往四周望去,黑暗中漂浮着灰白雾气,如水般流动。 她想要触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发光的手,那手不大,看得出主人是个孩子,原是她自己的手! 视野向上飘起,由手转向身体,素白的荧光在黑暗中勾勒出身体的轮廓,三束影子窜进腹下,而雾气却全绕开她,在身外流淌。 人是万物之灵,在出生之时尚还存有一丝先天灵气,而在成长中,灵气消散,世间污浊渗入皮肉,堵塞经脉穴窍乃至肌肤,人便不再有灵,跌落成凡胎。 修士之道,是从凡胎而起,重新成为灵体的道路,《通感真识法经》的第一步养身,就是疏通肌肤血肉,为灵气的进入搭建桥梁。 赵莼尝试牵引灵气靠近己身,但始终未果,雾气在她周身绕过,分毫不入。 定睛细看,她的身体之上还留存着星星点点的黑斑,融入黑色的背景中,像一个个小洞。 看来是养身这一步骤出了问题,没达到引气的标准。 知道问题出在何处,余下的任务便简单了,赵莼停止感灵,三次深呼吸后,转为默念口诀继续蕴养身体。 没有课的日子,就清闲下来,赵莼多数时间都留在屋中修行,周翩然却是个闲不住的,她性子温和,颇善交际,在萱草园内也结交了些朋友。 两人结伴时,她喜欢把得知的新消息说给赵莼听,让赵莼不至于彻底与外边脱离。 像是当初让林长老不住欣喜的郑辰清,在面见掌门后,发现其异常适合修炼宗门秘传功法,被掌门收为亲传弟子,一步登天。 再如她们来到横云世界那天见到的秋长老,她名为剪影,被掌门收养时,尚在襁褓,以三灵根之资,二十五岁时破入凝元期,在横云世界中也赫赫有名。 赵莼听得最多的还是灵真派弟子之中,各系争斗的琐事。 横云世界宗门林立,除却宗门之外,还有以大修士为支撑的家族体系,他们与宗门联系紧密,家中长辈任职长老,后生便成为门中弟子。 身后有背景的弟子自然不与常人相同,灵真派外门便隐隐有了小世界出身,横云世界出身,修真家族出身这三类弟子之分,身份尊荣由前往后递增。 三十九院里俱是小世界出身,所以气氛平和些,有些院三系弟子共存,时常有争斗产生。 赵莼并不想参与其中,只一心修炼,期望早日成为正式弟子,也嘱托周翩然远离争端,她们背后无人,谁都不能得罪了。 “我明白的,只偶尔打听这些,不敢引起别人注意。”周翩然胸中自有沟壑,知道内里的厉害。 她双手捧了杯热茶,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最近见你越发孤僻了,老是待在屋中不出来。” 运行养身口诀已经七日,周身黑斑已全然消散,赵莼觉得差不多了,便道:“成败就在今晚,我有十足把握!” “那就等你好消息了!连师姐还说让你成了正式弟子后,给她们分些更轻松的事情做。” “师姐们真心待我,我自不会辜负她们。”赵莼苦修的日子里,师姐们对她颇为照顾,衣食住行一手包办,虽有押宝的心思在当中,但对她的好却是实实在在的。 是夜,赵莼盘坐于蒲团之上,这是崔兰娥从库房里找出给她的,拔步床修炼时多有不便,修士常备下蒲团代用。 晶亮如白玉的躯体位于黑暗之中,周围雾气已不像先前那般排斥,而是在肌肤表皮环绕,试探着触碰。 赵莼知道这是契机到了,当下催动灵根,三色长影凝聚成涡旋,将灵气生生往躯体上拉扯。 灵气一开始受惊乱窜,不肯服从,感知到赵莼释放的善意后,犹豫着向前,终于,在灵涡不断地吸引下,选择探入其中! 赵莼感到身体更有活力,开始了自主呼吸! 有一便有二,灵气逐渐将她包裹,在灵涡中渡向丹田,对她不再排斥,变为亲近起来。 到这里,引气入体便彻底完成了,赵莼也正式步入修行之路,成了一名练气一层的修士! 章十二 教训 抬头望万里无云处,天色碧蓝,脚下野草勃发生长,赵莼感到万物都在眼前被无限的放大了。 突破练气一层之后,只觉得五感深刻些,其余倒没什么特别之处。 诚如荀显所说,练气初期力不显气未足,较常人无异。此时应夯实基础,厚积而薄发,打通首条经脉,一鼓作气踏入练气二层。 练气一至三层之间,界限明确。一二层间以是否打通经脉为限,若是十二经脉皆通后,再打散首个单穴,便算是进入三层。 至于练气中期,显着特征为体内循环形成周天,那都是后话了。 一层到二层困难与否,全在于自身经脉宽窄,经脉细窄者易清脉,不易于后期修行,宽广者虽清脉艰难,后期修行速度却大大优于前者,有得有失,便是如此。 赵莼才完成引气入体,当下要紧的是择出主修灵根,转化属性灵气,开始贯通经脉。 她金火大盛,木属势微,必定是在前二者中抉择,可心中想法是有的,真要施为起来却犯了难。 荀显有讲,灵根相生相克并不相融,分而修之是多灵根修士常用之法。可赵莼体内的金火灵根交缠一处,两种灵气难舍难分,越发压制得木灵根不敢动弹。 她有意在下节小课中再做询问,现下只能两种灵气并修。 又过约莫两三日,周翩然来找她,笑问:“我前日听说外门有个叫百宝市的地方,卖些修士用的器物,你可有兴趣?” 赵莼囊中羞涩,且没什么缺的,于是出言拒绝。瞧见周翩然向往的模样,劝道:“你若想去,不如等师姐们休沐,也有人领你去。那些地方人多,独自一人总归不安全。” 她点头答应了,又道:“我这几日修行,没有一点进展,书看不懂,你同我说的口诀也记不下来。我算真明白了,自己根本不是这块料。 “我想着,与其天天浪费日子,不如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就去问了连师姐,以后和她一起到芦河看园子去,好歹攒些东西下来,日后回家给爹娘用。” “只是那边说我年纪小,只肯付一半的薪酬呢。” 赵莼笑她:“你才多大就去做工了?那边也敢收你,估计这一半也还是看在师姐的面子上给的。” 连婧领的差使在芦河,那是贯天江上游分出来的支流,灵气充沛,土壤肥沃,种有大量草药,灵真派日常药散的来源全在于此,故而极受宗门看重。连婧能领周翩然进去,人脉可见一斑。 不过做工劳累,周翩然年纪小,赵莼也怕她受不住,她本人倒是自信,道:“有师姐看顾,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 此后旁人都早出晚归,院里一时安静下来,赵莼便彻底投入修行之中,除吃饭之外,再不出门。 一直到本月第二堂小课,她转化灵气的本事已经十分熟练了。 这次荀显只略提了几句基础,着重点全放在术法上,他告诫众弟子道:“适当地练习术法能够提升对灵气的控制力,但切忌不可学多学杂。你们能接触到的术法中,大多只在练气初期有较大用处,如若沉耽于此类外物中,忽略自身修行,便是得不偿失了。” 赵莼想,这就好像一棵树,无论枝叶多么繁盛,根扎得浅了,一样经不住风。 不过若是分毫不生,亦会有枯败之相。她想着,可去宗门中选上一两门,来作操纵灵气的用处。 待到解惑的阶段,荀显先练气三层,后问练气二层,到赵莼时,已不剩多少时辰。 “荀师长,弟子本欲行灵根分修之法,无奈有金火两类始终难以拆分,一处要动,另一处立从,敢问这是何缘故?” 荀显眉头微挑,略作思索,答道:“分修之法是要择灵根中势头最重者修行,按理说灵根间必有差距,少则半分,称作均势,多则七八分,称作势重与势微。但茫茫人海中,保不齐有特例出现,宗门奇闻史上有记,曾有一三灵根弟子,三类灵根间半分不差,全部均衡,你大概也是这类情况了。” “那弟子要作何抉择呢?” 荀显摇头,遗憾道:“昔日那位三灵根弟子不得不三系同修,最终止步练气中期,你较他好些,可尝试两系同修。” 那便是没有办法了。赵莼拜谢后坐回位上,四周立即投来怜悯的目光。今日她来时,位置往前移了许多,虽说三灵根里不止赵莼一人完成引气入体,但能在首月突破练气一层,仍让她受到了旁人侧目。 有人轻笑出声,嘲道:“还以为真是天才呢,那晓得是银样镴枪头罢了!” 赵莼朝前望去,说话的人紫衣金冠,打扮与周围弟子大不相同,一双吊梢三角眼,里头盛满嬉笑。 他坐在离赵莼仅一排的位置,年纪大约在十五六岁间。 赵莼并不是个软弱的,她的性子甚至有些轴,端的是爱憎分明,于是冷声道: “君子讷言,唯戚戚小人语是非。” 那人闻言,眉头登时竖起,就要生事,旁边弟子急忙拉住他衣袖劝道:“荀师长还在呢!” 他鼻孔翕张,胸膛上下起伏,又不敢真的站起叫荀显察觉,只得死死盯住赵莼,恨不得冲上去啖其血肉。 赵莼并不惧他,练气初期实力相距并不大,且这人眼下青黑,形销骨立,一瞧便是内底空虚得厉害。郑教习说她力不足是拿武者作比,真要与这种绣花枕头相斗,赵莼还得担心一拳下去断他两三根骨头! 索性不去看他,专注于修行之中,赵莼盘腿坐起,在吃人的视线下静心吐纳。 紫衣少年气得七窍生烟,荀显在钟鸣后离场的下一刻,他变双手作爪状,向赵莼脖颈掐来! 赵莼眉头紧蹙,显然是没想到他竟会对十岁女童下此狠手,当即侧身以手撑地,抬腿往他胸膛送去! 少年惨叫一声,向后倾倒,撞在旁边弟子的桌案上。 赵莼冷然言道:“本打算给个教训,让你吃些皮肉上的苦头,哪知你连稚龄孩童都狠得下心来,门中虽规定弟子不得随意争斗,但我今日断你肋骨,全因你先动手,便是有执法弟子找上门来,也有旁人见证!” 周围一干人嘴角抽动,他们的确不会为了个练气二层弟子徇私,但看见赵莼抬脚就把高她三个脑袋的人踢飞出去,还称自己为“稚龄孩童”,多少让人有些汗颜。 章十三 术法 紫衣少年这才知道怕,两眼一转后,瘫在地上不动弹了。 赵莼看出他装晕,也不戳穿,提上布袋径直出门去,她今日事情不少,没功夫在此处虚耗。 灵真派外门占地广远,萱草、青竹两园与弟子居、课业堂算得上近,她也得走上一两个时辰。领取术法所在的万藏楼在山谷居中处,赵莼能远望到,可要真的过去,少不了一两日的行程。 好在灵真派也知晓这一境况,在门派中设有烟舟驿,供弟子来往出行,不论两地距离如何,上舟即要两块萃石。 像赵莼一般的三灵根预备弟子,每月也就发放二十萃石,够五次往返。所以预备弟子若无要事,极少出行较远的地方。 并非是宗门要狮子大开口,而是化形符箓制作费时费力,不似火球符水弹符用完即废,此类符箓可循环利用二十次以上,单枚就要价三百萃石。 赵莼到了烟舟驿,把目的地万藏楼登记上去,待到有二十人,灰衣杂役才抛出符箓,让众人上去。 一行人里,她算是去得最远的,到万藏殿时,舟上已然只剩她一个。等赵莼也下去后,烟舟功成身就,蓬散化为一束,向原路飞回去了。 万藏楼横跨贯天江,东楼为外门藏书,西楼则为内门。此中万千术法秘诀为灵真派立宗之本,故而守备森严。赵莼先递上身份牌,再受看守查验两道才进了楼中。 “预备弟子可取凡阶中品术法一册,下品两册,超出者中品一册四百萃石,下品一册一百萃石。”门口柜前的杂役提醒道。 赵莼手里统共十八萃石,待会儿回去还得用去两枚,便是想多学也不成,思索着向楼上走去。万藏楼共九层,如现世中的围屋状,中通外直,天光垂直倾泻而下。 赵莼只能在前三层中挑选,再往上,她就不够格了。 然而光这三层藏书就够她挑花眼了,一层是除尘咒、扩声术等生活类术法,不在她选择范围内,到二层,是些刀法剑术及各类兵器招式,赵莼挑眉,没想到修士亦会修习这些。 三层的术法偏向于修士本身的提升,如《虎力诀》,修成之后可提升三倍力量,《蛇行步》,提升两成速度,这两种法术相辅相成,能将练气初期的实力拔高一大截,几乎可以冠绝同期修士,不过面对练气中后期便无甚功用了。 摆在架上的术法都只放出了部分内容,以防弟子偷学。 并不是中品就一定强于下品,具体情况要视修士本身而定,如中品里的《附甲诀》,修成后在全身关节处形成一层气甲,能够防御外伤,但其只顾关节,要害中的头颈、胸腹全被忽略,只消往要害一击,就能瞬间制胜。其被评为中品的原因在于气甲本身修行难度大,不过修成后刀剑难以穿透,配合上专护要害之处的《厚甲诀》,便可威力大增。 下品中的《挽叶剑法》在赵莼看来对修士的助益不输中品,其招式简易连贯,能攻能守,十分适合初学者,威力不错,见效还快。 不过在横云世界中,始终以修士灵气为本,外物术法作辅,在他们眼中,唯有凡人与小世界来人才会借外物立足。 赵莼点头,她当前确实要以基础为重,不过能有几门术法能够快速增强战力,也是有好处的。 紫衣少年自己是已然开罪了,他行事乖张,身后必然有所依仗,不过见他后续并未选择向赵莼放下狠话威胁,要么是依仗的人物身份不够,要么是他本身并不得看重,不能确定那人是否会为他出头。他先出手是不争的事实,赵莼倒不怕他明面上发难,这种人最可恨的是背后使阴招,防不胜防。 如何短时间内提高战力,是她现在首要考虑的。中品术法的名额,赵莼属意于《爆气诀》,它不似《虎力诀》《蛇形步》是直接强化修士的身体能力,而是调动灵气游走全身,使修士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两倍实力。 中品里有许多术法单册不显,唯有数册相辅才能有所成就。赵莼只有一个名额,给《爆气诀》这种威力虽然略逊一筹,但却可以单修一册的术法,显然比较明智。 至于下品,赵莼挑中了《疾行剑法》,适才的《挽叶剑法》虽然攻守相宜,但仅适合于初学者,在赵莼眼中,其招式过于简易,走的是以力制胜的路子,她能一脚踢飞紫衣少年,是其本身太弱,而不是赵莼太强,她不能以弱者为标准来衡量自己。力量,始终还是她的弱项。 赵莼身量轻,个头小,适合灵活的招式,《疾行剑法》正如其名,不但剑快,其招式还包括了身法脚步,能使身轻如燕疾行如风,这样一本剑法被摆在下品处,算得上是赵莼捡了漏。 近战有了,赵莼决定选《一线飞刀》来弥补远攻的不足,如此的话,还得在宗门煅物堂定制一些微型飞刀,寻常的对于赵莼的个头来讲,过于笨重。 下品剑法中,有许多都让她眼馋,只是拿不出钱财来,只能略作翻看便罢。 选好后在柜前登记,划去空余的名额。灰衣杂役按登记的名字,再取出全册来交予赵莼,期间除了句“给你”,再没说其他话。 坐烟舟回到萱草园时,地平线已然吞了半个夕阳。院子浸在橙红色中,没有半点人气。 在膳堂用过晚饭,赵莼把自己关进屋中,继续周而复始的修行。 次日她早早起来,搭烟舟前往煅物堂,往返又是四枚萃石,剩下的十二枚,赵莼准备买一把小剑,再有剩余便全部用来定制飞刀。 一进煅物堂,就先看见三面置满各式器物的墙壁。赵莼一通看下来,发现数量虽多,品类也杂,不过对她来说大小都不合适,看来剑也得定做了。 迎上来的杂役身材高而壮,络腮胡茬爬了半张脸,声音低沉道:“可有什么看上的?” 赵莼摇头,道:“我人小,这些都不合适。” 那人也没想到她这样直接,哈哈笑道:“也是,你还是个小孩呢!”笑完,指引赵莼跟他进到里屋内,道:“你把要求同我讲,三日后做好了,自会有人给你送过去。” “约是我手臂长便可,倒不知作价几何?” “寻常的剑器在八到十枚萃石之间,你需要的短小些,拿六枚就成!” 赵莼道过谢,又问:“我还需要一些飞刀,大约一指宽,手掌长度,六枚萃石可做多少?” 杂役略作思索,道:“这本也不贵,只是小件的东西格外费时费力些,我飞刀三柄要你一枚萃石,可成?” 赵莼点头,这单子就这么定下,再回萱草园,她是兜比脸干净,彻底没钱了。 要说效率,煅物堂确实高,第三日一早便有人送货上门,赵莼接了东西去膳堂用饭,回来时却见一队玄衣弟子拦在门前,问:“三十九院预备弟子赵莼,何在?” 她皱眉,回道:“是我。” 为首的玄衣人瞧见是个黄毛丫头,神色微松,道:“昨日未时,你与同为三十九院预备弟子的徐匡瑞发生争斗,伤其左肋并致断骨,可有其事?” “确有其事。”来得倒是快,赵莼心中暗嘲。 玄衣人见她并未隐瞒,点头道:“宗门有律,弟子间不可私斗,违者禁闭半年。不过,念在你是初犯且非先手,责罚减半,判处你禁闭三月。赵莼,你可认罚?” “敢问这位师兄,那徐匡瑞是否有所责罚?” 见赵莼避而不答,玄衣人面色微冷,道:“自然有罚,他挑衅与出手在前,判处禁闭半年。” 那还算划得来,赵莼轻笑,道:“弟子认罚。” 出手后便知道难以全身而退,不过也猜到责罚不会太重,今日之结果赵莼到没觉得不平,禁闭于她这种习惯了静修的人不算什么,可对徐匡瑞这类喜好风流享受的,无异于极刑。只是错过大小课程这点,令她非常不愉快。 “既然如此,去收拾东西走!” 灵真派为犯错的弟子设了一处悔过堂,其地处偏僻,周围数里再无人烟,一方面是责罚,一方面也是宗门期望弟子在此能够打磨心性,静心修炼。 赵莼往静室里一坐,发现比以往还来得清净,落课的心情稍微回复了些。 章十四 进展 赵莼此番禁闭,不光把新得的短剑与飞刀带上了,还拿了之前领下的明心散与增气散。 前者于水稀释后就成了曹文关当时在楚国施恩于众人的明心露,修士多用来辅助术法修炼,使心无旁骛,才思敏捷。后者顾名思义,是增加体内灵气,助力修行的,不过药性不少,积累在身上反而有害,修士服下一副后,须得等待三日,待药性散去后再次服用。 明心散赵莼一直不得用,如今拿到术法也能叫它有所发挥了。至于增气散,赵莼剩下四副,还不知道禁闭的日子里月俸能不能拿到,得省着些用。 《一线飞刀》较为简易,赵莼操使两遍就能上手,虽说达不到上面写的“刀出如线过,线过即封喉”的程度,但也能有扰敌的作用。 不过也有一事令她郁闷,赵莼以为《疾行剑法》算是捡了漏,却不想其被评为下品的缘故竟是因为剑法本身有缺陷,其强行从步法转化过来,剑与步的配合还比较生硬。她并不愿意就此放弃,哪怕是完美的剑法,从理论走向实际也会因个人不同而产生变化,既然《疾行剑法》原身为步法,那她就从步法开始,再逐步将剑术融合进去,看看效果如何。 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中,人会感到时间被无限拉伸延长,但赵莼投入到修行之后,却觉得时间越发不够用了。 她的猜想没有错,自从进入静室后,分内的资源就再没到过手上,约莫是见她没去领取,便顺理成章地克扣下来。 令人讶异的是,不再服用增气散后,她的修为进境反而加快了,金火灵根对药性的排斥非常剧烈,赵莼以往不知晓这点,待最后一副增气散的药性散去后,才发现灵根一改从前颓势,变得活力焕发。临近禁闭结束还有两日时,她不仅飞速踏入练气二层,还一气贯通了手三阴筋足足三条经脉。 与此同时,《疾行剑法》的修习也渐入佳境,虽然剑术部分仍然呈现出分离的状态,但步法赵莼已然熟练,比以往的速度快了约三成。 短短三月,进展如此之大,她好似一颗蒙尘的明珠,正在显露出自己的光彩。 回到萱草园那日,院里几人专门告了假替她庆祝,这才入门四月多,赵莼已经赶上胡婉之与崔兰娥了,让她们又惊又喜,笑道:“估计等不了多久就能看见你成为正式弟子了,到时候再办个酒,把和你同乡的朋友都请过来!” 赵莼心说,同乡的她也就与周翩然这一个相熟,先前的谢宝光如今也不大联系了,更别提那三个,一心与这边划清干系。 且不管心中如何作想,她面上也道:“到时候要麻烦师姐们了。” 再临课业堂,赵莼的位置已经在中前,三十九院晋升这么快的弟子屈指可数,她年纪还这样小,前途可以说一片大好,自然没人再来寻她的晦气。有前来结交的,赵莼也客气地说上几句话,并不轻易交友。 回去路上,有个高个儿瘦削的身影把她给拦下了,赵莼抬头看,竟然是彭争! 他身边刘张二人都不见踪迹,只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路上站着。 “你怎么独自在这里?他们人呢?” 听见赵莼发问,彭争神色更加难堪,嗫嚅道:“他们,去何师兄身边了……” 赵莼不认识他口中的何师兄,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不过能让那两人放弃彭争这个三灵根潜力股,转投在其身边,应当是个修为天赋都不错的前辈。 至于彭争,先前也得意过,以为自己天赋尚可,便疏于修行,没想到三个月过去,四灵根弟子有突破练气一层的了,他还没能引气入体。刘张二人见状,觉得自己压错了宝,半点不顾以往的情分,直接离他而去了。好在彭争经此一事,心智成熟了些,痛定思痛,月前已经顺利突破练气一层。 赵莼对这三人的恩怨故事提不起兴趣,便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拦下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彭争慌道:“我……我是来道歉的……过去多有得罪,还希望你能包涵。” “你们哪有得罪我?”赵莼态度冷淡,又说:“你们得罪的是谢宝光,不去向他道歉,倒是向我道歉来了。” 彭争急说:“这哪能一样!” 在他眼里,赵莼是三十九院的新秀,谢宝光却尚未引气,向后者折下身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甘愿的。 “确实不同,他性子急躁,你倒是能屈能伸。”赵莼道。 被揭开面子骂,彭争也没这么厚的脸皮留下,甩了句“不接受说就是了,平白侮辱旁人算什么!”,便愤然甩袖离去了。 赵莼当下无语,回到院里和周翩然讲,又是一番相顾无言。 如此平静过了两月,赵莼终于找到了剑术与步法融汇的窍门,《疾行剑法》是因剑术趋于刚猛,而步法走势轻柔,两者南辕北辙,转化才会生硬。也是刚好被赵莼入手,她走的是较轻敏的风格,机缘巧合下化解了原剑术的刚猛,使得剑与步能够逐渐相得益彰。 不过赵莼也不能放任自己的短处不管,万藏楼里有许多增幅力量的术法,她都隐隐眼馋着,但始终无力购买。 她真的太穷了! 缺了三个月的资源,足足六十枚萃石,折算过来能够半本下品术法了。 赵莼没时间同周翩然一般,找个差事挣萃石。她属意的那本《虎力诀》须配合《蛇形步》,要整整八百,光守着每月二十枚的定额来攒,不知要攒上多久。 即使她不用增气散,反手将其卖给旁人,也不过每月多攒十枚,最快也得两年多,且还不论其余的开销。 赵莼算算账,愁得头大。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道理,她如今是真的懂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没等赵莼向师姐们求问来财路,就有人主动找上了门来…… 章十五 招募 来人赵莼知道,三十九院百位练气三层里,最出名的一个,叫冯三褚。 他身世较为复杂,本是横云世界中一个小型修真家族的子嗣,不知为何流落到小世界中,十四五岁才被寻回。父母觉得亏欠于他,便用半生积攒下来的家财,给他换了个拜入灵真派的名额。 虽说那是冯三褚父母的私产,冯家仍觉得用在一个几乎看不见前途的人身上太过浪费,故而以不敬宗族为由,将三人撵了出去。 不过事情走向也颇为戏剧化,冯三褚后发制人,十五岁入门后,三年内以四灵根的资质一路突破练气三层,只差临门一脚,便能成为正式弟子。 他为人热忱,义气洒脱,三十九院不少弟子都曾受他恩惠或照拂,冯三褚因此在其中风评极佳,受人爱戴,隐隐有三十九院众弟子之首的趋势。 赵莼突破练气二层后,他也有所示好,只是远没相熟到朋友的程度,不知道今日他上门来所为何事? 冯三褚饮过茶,和气道:“最近听闻赵师妹在打听生财的办法,我先你数年入门,最初也拮据过一段时日,如今倒好些了。” 赵莼挑眉,道:“还请师兄指点迷津。” “指点谈不上,只是希望对师妹略有助益罢了。”他拇指轻按在盖碗上,两眼眯起,露出一口白牙。 “灵真派有一双灵根弟子,他三十三岁被在外游历的长老领入门,年轻时曾以跑商为业,挣得家财万贯。后凭借其人脉,置办了募榜,门外修士抑或凡人都可在榜上张贴悬赏,众弟子便从中揭取适宜自己的,双方各取所需,也是一桩美事。 “正巧我这里有个合适的,欲邀请师妹同往,添一份助力。” 毕竟是无事献殷勤,赵莼稍留了个心眼,道:“师兄高看了,我不过练气二层,哪有实力相助?” 冯三褚也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道:“师妹少年英才,假以时日必然有所成就,所以我今日才贸然上门! “这次悬赏有外门正式弟子蒙罕蒙师兄在队中,他修为已至练气后期,筑基之下难有敌手,我等只需作陪,等着拿报酬就是!” 赵莼疑惑,问:“这位蒙师兄修为高深,悬赏想必对他不是难事,为何还要喊上旁人呢?” “师妹有所不知,蒙师兄早年曾受我父母恩惠,因此在门中对我多有照拂。这悬赏本是我接下的,发布的人要五名练气三层弟子前去,我已找到两人,正巧蒙师兄出宗办事,与我等同路,就顺势入队了。” “有了蒙师兄相助,剩下的名额便不大看重修为,我们四人商量后,决定将它交予门中天资出众的新晋弟子,算作顺水人情。那时,我便想到赵师妹你了。” 一位年少的三灵根修士,且心性坚韧,耐得住苦修寂寞,冯三褚等人心中早对赵莼大加赞赏,能通过这个名额结下善缘也是好的。便是赵莼没能有大成就,也对他们自身产生不了影响,何乐而不为呢? 赵莼几乎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来,再加上她实在穷得厉害,思索片刻便道:“那就多谢师兄了!” 冯三褚见她同意,也十分欢喜,再为赵莼讲了些细枝末节的地方,最后告辞道:“如此,我也算功成身就了,五日后山门处,等师妹前来!” 当真是瞌睡到了有人送枕头,困扰她数月的问题有了结果,赵莼心里也轻快几分。 便是今日没有答应随行,她也能从冯三褚口中知晓门中还有个叫募榜的地方,可以挣些萃石。 这才叫做人啊,赵莼感叹一声,八面玲珑至此,她确实是拍马难及! 门中弟子要出远门,得先去弟子居一趟,写下什么时候出去,大约什么时候能回,若是超出登记时间一年未归,便要按身故处理了。 冯三褚讲,此行往返需五六日,中途逗留十天左右,再放宽些时日,赵莼写一个月后回即可,届时她还能赶上大课。 来到横云世界便入了灵真派,到宗门外去还是头一遭。周翩然有些向往,道:“来了这么久,都没出去过呢。不知道这里和楚国有什么不同,阿莼你可得好好看看,最好回来讲上两句!” 飞葫是横云世界给楚国所在地取的名字,周翩然只对外说是飞葫小世界生人,私下从不这样称呼。楚国,这个和横云世界一样,令赵莼陌生的地方,却是周翩然不能割舍的故土。 “可以的话,我给你捎些特别的玩意儿回来。”这次要前往的集城,是个较大的城池,赵莼也存了长长见识的心思。 得知她要出远门,三个师姐不住念叨,崔兰娥最甚,千叮咛万嘱咐的,走前还让赵莼再检查下布袋,生怕遗落什么东西。 “我一月后就回来了,你们不必担心,也要保重身体才是。” 赵莼道完别,乘烟舟一路往山门去,连婧尖利的声音还响在耳边:“事情结束别多逗留,早些回来,也别被外面的东西迷花了眼,那些心眼儿坏的,专挑你们这些小土包子骗!”她惯是个嘴上不肯饶人的,赵莼知道她心好,也肯领她的情,点头答应说一定早归。 山门处,冯三褚等人还未到。赵莼修为最低,也是后辈,不好让旁人等她,便提前到了。 好在没等多久,那四人就相携而来,为首的男人身量极高,肤色微黑,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冯三褚跟在他身后,像个还没长成的少年人,这应当就是蒙罕了! 另两人都是赵莼在三十九院中眼熟的,廖段衣与其胞妹廖小怡,两人面容相似,连身形也差不了多少。 “竟是让师妹先到了!”冯三褚笑着迎上来,介绍道:“这便是我等先前提到的赵莼赵师妹。” “师妹,这位是蒙师兄。” 随蒙罕走近,赵莼便感到一股压制感,他实在高得过分,又虎背熊腰,影子落在赵莼面前,像一座黑色小山。 “预备弟子赵莼,见过蒙师兄。” 蒙罕眼中的赵莼,就是个还没长成的女娃娃,小得可怜。不过冯三褚倒是很看重她,想到这里,蒙罕觉得得给师弟个面子,于是收敛身上的气势,强作个和善些的笑脸,道:“啊,师妹好!师妹好!” 他本不是喜笑的人,面容又十分凶厉,作出笑脸来更显违和,让赵莼一时不知道如何回话。 还是廖家兄妹上前,同她说起话来,才解了围。 章十六 怪异 横云世界中,也存在着凡人。 事实上,即使是修士结合生下孩子,也会出现没有灵根的情况。灵真派为正式弟子择选凡仆,便大多从弟子的族中入手。 王初雁便是如此,她有个好哥哥,虽为三灵根,但却天生明慧,术法修行大大快于其他弟子。王放受长老青眼,收入门墙之下,才破例给了他提前择选凡仆的机会,王初雁得以进入宗门。 然而并非每位修士都能有宗门、家族护持,他们走上修行之路的契机大多来自于各类机缘巧合,引气入体后便开始了名为“散修”的日子。 除却其中实力强劲,不愿受宗门束缚的独行侠,绝大部分散修修为低下,在练气初中期徘徊。 他们与凡人来往聚居,形成了或大或小的城市。 赵莼一行人这次要前往的,便是一座中型城池——集城。 洪起盛出身草莽,在一次走镖中遭匪徒所伤,幸得路过大修士赠了一颗丹药,当即引气入体,甚至一路晋入练气中期,又被授予道法,开启了修行,不过那时他已然三十余岁,又是四灵根,没有拜入宗门的可能。 几经周折,洪起盛来到集城,娶妻生子安了家。只是妻女都为凡人,无法传承道法,他唯恐后继无人,便生出为女儿招婿的念头。择取宽厚忠义之辈,不求天资如何卓越,只求修行勤奋刻苦,也真心疼爱他这唯一的女儿。 此事一出,满城青年尽皆欢喜。 洪起盛练气中期,在集城地位颇高。且不说这位老丈人如何如何,他正值妙龄的女儿洪倩,是出了名的美人,生得花容月貌,身姿娉婷。 权势与美人,试问谁不想一并收入囊中? 洪起盛斥资于灵真派中布榜,一面是需要辨别前来选婿的人是否具有灵根,他没有此类宝物,故不能成事。 另一方面,他一身道法为大修士所传,较其他散修来得精妙,早被人有所觊觎,只他在练气中期,无人敢贸然动手。但他未来女婿又不同,刚踏上修行之路,实力低微,怕的是遭人杀人夺宝。 灵真派离集城并不相近,但却威名赫赫,集城周围的大小宗门都要避其锋芒,洪起盛募集此派弟子,也是期望借着灵真派的名头,震慑旁人。 赵莼也是此番出行,才知道自家宗门在周边究竟是怎样个地位。在一小城歇脚时,凡酒家客栈,甚至路边小摊小贩,知道他们来自灵真派后,两腿一弯就要下跪。 再看冯三褚等人,神色如常,想必是见惯了这类情形的。 行路两日,明日午前就能到集城了。一行人在城外客栈入住,点了一桌吃食享用。 客栈内仙凡不分,人声嘈杂。赵莼他们旁桌坐了七八个布衣佩剑的大汉,拿大碗喝酒,也不顾忌旁人,大声说道:“你几个听说了吗?” 有人回:“什么东西?有屁快放!” “东边三百里那个止风林晓得。那边来了个仙人,不吃东西都能活!” 赵莼这一桌的,面上不显,耳朵全竖起来了。练气期修士仍需要进食饱腹,筑基后才可辟谷,从此不染凡尘。这里山林众多,地处偏僻,怎会有筑基修士出现? “此话当真?莫不是你睡魔怔了!” “哪能骗你!仙人在林深处开了宗门,还收了几个徒弟!”大汉抄起吃空了的碗碟,道:“这么大的白玉盘,往人脸上一照,就能知道有没有仙缘了!你们说神奇不神奇?” 那是测灵用的玉璧,在外边不常见,但各大宗门里都是有的,只需照人印堂,便能从玉璧是否生光瞧出人有无灵根。蒙罕便带了这东西来,为招婿会上用。不过此物不似照灵影壁那般玄妙,只能分辨有无,照不出灵根底细。 赵莼还记得曹文关当日所用的银鱼,入宗门后才知道,飞葫小世界灵气稀薄,玉璧生不出反应,用的是贯天江源头生的鱼儿,自含灵气,十分金贵。 不过并非每个小世界都如此,飞葫与横云失联已久,所以灵气散失得厉害。其余小世界大多还余有灵气,虽不足修士修行,但却够此中凡人长寿少疾了。 又听大汉说:“仙人仁善得很,三十五岁以下的,只要有仙缘,都能进去!可惜,哥几个年纪早过了,不然也要去试试!” 赵莼凝眉,修士自然是越早踏上修行之路越好,过了二十岁都算是极晚了,除非是天灵根或者双灵根此类天才,否则基本是练气中期无望。小宗门入门门槛是低,可也不至于低到这般程度的。 一桌人都觉得不对,又想到有些修士确实不按常理出牌,如赠丹洪起盛那位,又如本门派中最喜与凡人为伍的凝元期长老,旁人确实猜不透他们的心思。 索性不再去想,用完饭后便各自回屋去。 赵莼自禁闭结束后,那两月中已再通两条经脉,如今进入第六条经脉,手三阳经中的手太阳小肠经,且功至最后一步。 她盘腿坐于床板之上,金火灵气顺势而动,将经脉彻底贯通! 如此,十二经脉已完成了一半,这样下去,约莫再要半年,她就能破入练气三层。速度之快,让她自己都心惊! 不过每一丝灵气确确实实是她日日苦修来的,每一处经脉她也都吃透。 赵莼亦曾怀疑,是否是自己经脉太过细窄,所以进度才快。又与连婧探讨一番,这才确信她的经脉虽称不上宽如江河,但也是优于寻常修士的。 后在一次小课上问了荀显,他猜测道:“火属暴烈,金属锐利,这两类修士在练气二层的进度确实较他人更快,你是两属同修,想必是这方面的原因。” 他话说一半,又对着余下弟子道:“你等也不必羡慕,待到练气三层,穴窍是要养的,便是木属与水属修士更得力了。” 众弟子头捣如蒜,唯有土属修士苦着脸,他们竟是五行中被剩下的那个。 赵莼从衣前内兜里翻出颗透明珠子,正是在枯井所拾那颗。随着她修为越发精进,珠子也更为透亮,只是再没出现过那日的光彩。 她觉得这珠子颇有灵性,便一直带在身上,虽然除了睡觉硌人之外,没什么其他感觉,但赵莼心里总是有个想法,她和它是互相链接的,谁也不能离开了谁。 “你究竟有什么特别的呢?”赵莼把它握在手心,喃喃道。 章十七 洪家 初冬天气,昨夜又逢了场雨,冻得小双在被子里直哆嗦。 只是最近洪家要来贵客,他不敢耽误要事,咬牙从床上爬起来,裹上两层棉衣,才觉得好些。 门外雨还未歇,洪家大宅里火树银花之景也失了几分颜色。小双搓搓手,冒着小雨往内屋跑。 “厢房都收拾出来了?” 底下的人答了声“是”,洪起盛脸色才好看些。这雨来得颇不是时候,叫院里的花都被打落在地,平添萧条的意象。 小双进来时,洪起盛刚交代完设宴款待的事宜,端个白瓷茶碗坐着,抬起眼皮瞧他一眼,道:“这几天事情多,你看着些,别出什么差错。” 他顿了顿,又道:“叫倩倩也收敛些,莫在贵客面前失礼。” 越是临近招婿的日子,女儿就越发古怪起来。洪起盛被她磨得没了脾气,想要什么都给买,什么都让她满意,只一点,招婿的事情绝不能推。 小双点头答应,默然站在旁边,替洪起盛看起账本来。 “我也不愿意逼她,可世上哪有人能万事顺意呢?这城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总得给她选个好的,以免被小人钻了空子。 “说我不疼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哪能不放在心里疼啊!” 洪起盛絮絮叨叨念了一通,小双跟着听了一通。他是被洪起盛买回来的奴才,那时才十二三岁,后来跟着识字学算数,做起管家来,恍惚间已经过了十多年。 屋外梧桐早已亭亭如盖,给小姐搭的秋千断了半边绳子,她成了待嫁的新娘子,再不是秋千上晃悠脚丫的小姑娘了。 “老爷!客人到了!” 两人各怀心事,连人进了屋都不知道,听到声音才回神。洪起盛弹起来,急道:“走走走!快随我出门迎接!” 这场雨来得突兀,赵莼一行人都没准备,还是客栈小二拿了斗笠来,让他们不至于淋得一身狼狈。 洪家下人见冯三褚递上信物,马不停蹄迎众人进去,端上热茶,再支人去给洪起盛传信。 他来得也快,年轻时毕竟是镖师出身,赵莼观他孔武有力、足下生风,不像是年过半百的人物。 “灵真派贵客上门,洪某有失远迎,还望客人们莫要怪罪!” “洪道友哪里的话,是我等叨扰了!”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冯三褚作礼回敬,赵莼与廖家兄妹也拱手示意。 蒙罕倒是大马金刀坐在椅上,茶碗在他手里像个玩具,小得过分。 “这位是?”洪起盛也是人精,见蒙罕毫无顾忌,觉察出他身份不大简单。 冯三褚知道师兄脾气,惯是个浑人,天不怕地不怕的,笑道:“这是门中师兄蒙罕,本是前往汇明山庄求取灵物的,正巧同路,便一并过来了。” 修士从练气到筑基,需要炼化天地灵物,作为自身灵基。集城之外三百里的汇明山庄,供养有一株土属灵果宝树,最适合土属修士筑基。汇明山庄实力不够保全宝树,便以灵果为筹,投向最近的三大宗门,约定此三门中的土属修士到了练气后期,都可拜庄领一份灵果。蒙罕正是如此,才同行过来。 此事不算隐秘,散修们都知晓。洪起盛哪还有不明白的,忙上前一拜,恭敬道:“竟是练气后期的前辈到了,洪某有眼不识泰山,竟没瞧出来!今日晚些在屋中设下薄宴,为蒙前辈和几位道友接风洗尘!届时还望蒙前辈亲至,洪某一定扫榻相迎!” 蒙罕只敷衍地抬手往外一挥,继续把玩起茶碗来。洪起盛明白这是答应了,知趣地不再打扰,转头对冯三褚道:“还不知道道友们的名姓。” “这两位是廖段衣与廖小怡,乃是一对兄妹,这位……”冯三褚把手往下移,搭在赵莼肩头,道:“赵莼师妹虽还未突破练气三层,不过她天资卓绝,入道不足一年就已经晋入二层了。” 洪起盛哪敢不满意,把三人夸了个遍,赵莼早被萱草园的杂役们养出一副厚脸皮,故而没什么动静,倒是廖小怡性格腼腆,垂着头颇不好意思。 寒暄一阵,见蒙罕脸上越发不耐烦,洪起盛赶忙闭了嘴,叫下人带他们去厢房休息,招婿定在七日后,这段时间内,他们可在集城好好逛逛。 不知道会来个练气后期的修士,洪起盛之前准备的宴会如今确实算“薄宴”了,他急匆匆赶回房内,叫人在原来的规格上翻倍准备,又开了库房,备下厚礼,期望能与蒙罕结下善缘。 洪起盛如何心焦赵莼不知道,她困扰的,是有个姑娘翻墙未果,卡在墙边一株落光了叶子的老树上。 廖小怡还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愣在树下,和那姑娘互相对望。 “能去帮我叫个人来吗?”姑娘抱着树干问。 廖小怡“啊”一声,不知怎么帮忙。赵莼走过去,对着人张开双手,道:“跳下来,我接住你。” “小妹妹,你几岁呀,我怕伤着你!”姑娘不肯动,劝道:“还是喊人来,在正屋那边,高个儿圆脸的,叫小双!” 赵莼望着她,眨眨眼睛:“你先松手!” 姑娘不明所以,把手收到身前,骑在枝上。却见赵莼退后两步,回身狠狠一脚踢在树干,老树猛烈摇晃起来,姑娘尖叫一声从上边落下,被赵莼用手臂拦在离地面还有半尺的地方。 她惊魂未定,翻身坐在地上,又拉过赵莼的手臂,确认没什么伤处,才捂着心口道:“可太吓人了!太吓人了……” “你怎么做到的?你这么小!”她惊疑地问,又忽地恍然大悟:“你像我爹一样,是他口中要来的客人!” 姑娘忙从地上爬起来,扶着歪斜的发髻,笑道:“我叫洪倩,欢迎你们来集城!” 赵莼指了指自己:“赵莼。”又偏过身子,“这是廖小怡师姐。” “呀!”洪倩笑得明艳,“没想到你们这样年轻呢!不像城里的仙人们,都快老掉牙了。” 廖小怡也不过十五六岁,个子娇小,看上去像个孩子。 洪倩正想再说话,却被突然闯进来的父亲拉过:“你瞧瞧你,像个什么样子,还不快回屋梳洗打扮好,莫叫仙师看了笑话!” 洪起盛接到消息急忙赶过来,就看见半身衣裳都是土的女儿和两位客人正在攀谈,当即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向两人赔罪道:“小女莽撞,冒犯了两位道友,我这就带她出去,不打扰二位休息!” 不等二人开口,便携着女儿风一般刮出了门。 赵莼目光跟过去,落在第三人身上,洪倩口中那个“高个儿圆脸,叫小双”的,远远跟在父女俩身后,佝偻着背,极尽谦卑之态。 章十八 战书 洪起盛口中的“薄宴”摆出来才叫冯三褚几个惊叹。 到底是在集城攒了家财的,比灵真派的穷弟子们富了不知多少。蔬菜瓜果,肉食珍馐,俱都沾了几分灵气,众人吃下肚中,便觉得修为略微增进些许。 冯三褚知道是沾了蒙罕的光,笑道:“饭菜鲜甜可口,可见洪道友是悉心准备了的,师兄觉得呢?” 蒙罕灌下一口烈酒,心下也正舒坦,便顺着他的话讲:“是个有心的。” “令客人们舒心,正是主人家的职责。”洪起盛站起,端酒道:“洪某敬各位,感谢前来相助小女选婿一事,感激不尽!” 赵莼与廖小怡不饮酒,便以茶水代替,一饮而尽。 洪倩也到场,坐在母亲旁边,装出一副寡言少语的模样,眼睛却还在往赵莼这边瞟。 “早闻灵真派威名,只洪某身份低微,不曾入得幽谷一观,实在遗憾。”洪起盛坐回位上,不住唏嘘,“一晃入道二十年,女儿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得逢仙人赠丹却恍若昨日。” 席上又一阵寒暄。 片刻后,他抬手示意,有下人上前为赵莼几个送上红木漆盒。冯三褚与蒙罕神色如常,淡然把漆盒收入座下,廖家兄妹难掩喜色,亦跟着行事。 还是第一次大庭广众下收人厚礼,赵莼掂量两下,放到自己身边。 “一番心意,还望诸位笑纳。” 这心意属实不小,赵莼估摸着得盒中萃石得几百了,这趟行程倒来得值。不过按理说,收人钱财自要帮人做事,可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顶着,蒙罕冯三褚在前,洪起盛有所求也求不到她一练气二层弟子身上。 见众人收了礼,连蒙罕也拿了漆盒,洪起盛一颗心落回肚里,开口道:“今日为迎接诸位,还特备下——” 轰鸣声霎时在屋中爆开,滚滚浓烟飘起,听得蒙罕一声:“呿!” 烟雾立时尽去,只留席上一片狼藉。 有修为在身的几个,皆端坐原处,以袖掩面。至于凡人,早已人仰马翻,惊得四处逃窜,踩踏间弄得席案东倒西歪,汤水满地。 “闹什么!”洪起盛大怒,“还不都滚下去!” 下人一哄而散,洪夫人也揽着惊魂未定的女儿退回了内室,堂内只剩下在座的六人。 “今日之事,洪某定给诸位一个交代!” 冯三褚目光一动,从座上腾起,疾步到宴席中央,拾起一样物什,肃然道:“洪道友,你看!” 他上前摊开手,手心里半颗铜质小球,正隐隐冒出灰烟,散发出燃烧过后的异味。 洪起盛有疑,问道:“这……这是何物?” “长辉门的焰弹丸。”蒙罕从位上起来,眉头紧锁,“以火行符箓之法,刻画符文于铜质弹丸上,威力是符箓的五倍。” “只是这一颗……”他从冯三褚手中拿起半颗小球,嗤笑一声:“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仿的,怪道威力这样小。” “不过长辉门离此处甚远,门中弟子大都一心放在符文上,很少向外生事。”蒙罕疑道,“你最近可得罪什么人了?” 洪起盛苦笑道:“因仙人所传道法之故,集城里盯着晚辈的,不可计数,实在不晓得是哪个……” 蒙罕“啧”一声,将小球在手中生生捏碎,冷冷道:“战书下到你跟前了,你还一无所知。” “前辈教训的是!”洪起盛只敢点头。 “只敢用这么个玩意儿来试探,不过是藏头露尾的鼠辈。” 冯三褚劝道:“洪道友不必忧心,有师兄在此,那些宵小必定不敢生事,我等只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可!” “正是!正是!”洪起盛抬手把额上冷汗拭去,只是心中仍笼了层阴霾,不是那般容易就能挥去的。 出此一事,众人也没了继续的欲望,兴致恹恹回到房中。 赵莼本希望此行能无风无浪地过去,如今看来,应当是不成了。蒙罕自然是丝毫不惧的,五人中只赵莼修为最低,怕的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神仙打架别叫她一个小鬼遭了殃。 提升实力的愿望更加强烈起来,赵莼心说急不得,但还是略生出几分焦躁。 索性打开漆盒清点,看在意外之财的面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满满一盒的翠绿卵石,瞧着确实令人心旷神怡。普天之下,谁能不爱财呢?赵莼手指放进盒中拨弄,萃石沁凉光润,在皮肤上滚动,她细细点了,整好三百枚! 这还没算上悬赏本身的报酬,要算上了,就是四百五十枚萃石,一本《虎力诀》是有了! 也是沾了旁人的光,真要赵莼凭自己的本事,零头也不一定有。 “不必因此生出落差感,我修行才不足一年,以后修为上去了,再作报答便是!”赵莼告诫自身,修士能不断向前的根本,是一颗坚韧清醒的道心。 一连过了数日,也没见有异动,洪家大院里的气氛非但没有轻快,反而沉重下来。 洪起盛直觉此人是奔着道法来的,每日胆战心惊,生怕妻女出事。 招婿的日子便在沉寂中到来了。 众人皆严阵以待,洪起盛安置好妻女,携灵真五人出门迎客。 章十九 生变 洪起盛疼爱女儿入骨,自不肯轻易许了人家,一要无父无母了无牵挂,二要相貌周正体态匀称,三要身具灵根可继道法,如此一来,适龄男子就只剩下不足一掌之数。 又因其中两人为同胞兄弟,洪起盛怕女儿往后受他人闲话,故而赠上厚礼要兄弟俩知难而退。 最后站在众人眼前的,就只剩下两人。 穿墨绿衣服叫孙逍,家里开了两家药材铺子,宽额厚鼻,瞧上去十分敦厚。另一个宝蓝长袍的更俊美些,只是行为轻佻,进屋便斜着眼睛打量来相看夫婿的洪倩。 这估计还是选孙逍了。 如赵莼所想,洪起盛把两人上下打量几眼,就大概清楚各是个什么脾性,正要把孙逍留下,屋外突然小跑进来一个下人。 “老爷!外边来了个自称仙师的人,要见您!” “仙师?”洪起盛疑惑,挥手道:“请他进来!” “洪道友!” 那人笑喊了声,穿着素色道袍,长脸细眉,脚下生风进了屋内,四面打量一番,只在蒙罕身上顿了顿,复又移开目光,朝着洪起盛道:“听闻道友意欲招婿,刘某特自荐上门,不知道友觉得如何?” 赵莼看不出他修为,但洪起盛已然沉下了脸,好似颇为忌惮,道:“这位前辈,还不知姓甚名谁,什么身份?” “刘奉严,散修罢了!” 洪起盛暗自冷笑一声,他亦看不出此人的修为,想来已经臻至练气后期,这样一位散修中的大人物,今日不请自来,以为他不晓得其中厉害吗! 若不是有蒙罕前辈在场,说不定真要遭这贼人毒手! 思及此处,他额上冷汗已经下了两三滴,冷淡道:“前辈已至练气后期,小女不过一介凡胎,实在不能相配,还请回!” 刘奉严知道他不会轻易松口,今日来本要直接出手,擒住他妻女,将三人一并掳走后,再细细逼问。 不想洪家请了灵真派弟子在此,他进门前也欲全部斩杀,待拿到道法之后一走了之,灵真派再强悍,也只能管住自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他遁入其他大派领地之中,亦可逍遥自在。 哪知竟有个同为练气后期的蒙罕在,令他心生忌惮,不敢妄动。 两人虽修为相同,但宗门弟子术法众多,手段百出。若真要动手,如刘奉严这般,空有一身修为,术法只三四种的散修,占不了多少便宜。 他修的是练气期的偏门邪术,以己身寿命换取修为大涨,如今寿数没了大半,他不敢再榨取,修为也因此停滞,便越发疯狂地找寻可修至筑基的正派道法来,洪家便入了他的眼。 往后是死路一条,往前一搏还能活命,晋入筑基。刘奉严没得选择,便要出手直往洪倩头颅而来! “大胆!” 蒙罕大喝,三步上前将手击开! 他从刘奉严进门时便觉不对,一直未曾放松,见他果真下手,立即出手相护,暗道:“倒是沉得下心,专挑今日动手!” 刘奉严也没想到他速度这样快,被击打弹开的手腕还在发麻。 “你几个都让开!”蒙罕朝众人再喝一声,左脚往地上一蹬,翻身将刘奉严踢出屋外,道:“洪起盛,看好你的妻女!被伤到老子可不负责!” 洪家母女俩早在两人交手的那一刻便大叫出声,洪起盛一手揽一个,先送她们进内院避难,又叫两个备选女婿一并进去,免得殃及池鱼。 赵莼等人虽不敢接近,但也在旁边看着,练气后期修士的打斗,够她从中学习不少。 再说刘奉严受了蒙罕一脚,当即一口腥甜喷出! 他不敢坐以待毙,忍痛翻身爬起,偏头挡过一记重拳,拳风猛烈,刮得他耳朵轰鸣! 到底是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物,刘奉严往后撤步,拉开两者距离,再抬手往前一指,大喊道:“黑水缠足!” 便见蒙罕脚下的青石板顷刻化作浓黑,三两只水形异手向上猛地探出,将他脚腕抓在手中! 趁这一瞬间,刘奉严双手在胸前划过,再两手一并,作挥刀向前状:“斩!” 空中凝出一道黑紫光芒,弯成月弧,向蒙罕疾驰而去! “雕虫小技!”蒙罕也不去管脚下的异手,两臂交予胸前,浑身上下附上一层晶润的白甲,黑光飞击上去,只让他往后一倾,连白甲都未曾击穿! 刘奉严神情凝重,邪术四法已出两法,都不能伤到这人,暗骂:“什么怪物!”,当即催动周身灵气,要用四法中威力最甚的“邪种吞灵术”来对付蒙罕。 这术法阴毒得厉害,用灵气凝出虫豸大小的邪种,环布周身。在与人交手中,催动邪种寄生与对手皮肤,吞吃灵力,眨眼间就能把对手吸干净。 他靠这邪门招数击杀过不少宗门弟子,晓得他们涉世未深,疏于防备,才让他屡屡得手。 “傻大个,这招看你防不防得住!” 刘奉严把邪种藏于周身,向蒙罕攻过来! 那邪种太过细微,蒙罕未曾注意,只当他放弃远攻,转为近身搏杀,怒笑道:“来!你爷爷我最不怕这个!” 两脚一踏,将黑水直接以蛮力击散,单手擒住刘奉严的胳膊,对着他脸就是一记重拳! 打得他飞出两三米外,半边脸骨塌陷进去! “你中计了!” 他撑起身体,只等着看蒙罕灵力散尽,好上去灭杀,之后再一一料理那些个练气三层的喽啰。 一息! 蒙罕没动。 二息! 蒙罕收拳冷冷看着他。 三息! 蒙罕抬起胳膊,把邪种轻飘飘地挥去了。 “怎么会?”刘奉严目眦尽裂,瞧见他身上皮肤如铜铁浇筑,邪种根本无力附着! 那是什么术法?不光是刘奉严要问,一旁观战的赵莼也眼前一亮。 能把它搞到手,她近防就算是齐全了! 不过若是灵真派所藏还好,若是师兄私物,那可难了。 蒙罕不知道赵莼已经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了,上前把刘奉严单手提起,道:“你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敢在老子面前动手,胆子真叫大。” “饶了我!饶了我!”刘奉严涕泗横流,血泪在脸上糊作一团,叫人恶心。 他大叫:“我给你萃石……给你我的术法!都给你!留我一命!我再不敢了!” 蒙罕也不是雏鸟,斩草除根的道理他自然明白,手指扭错,便听见一声脆响。 抬手把刘奉严尸身甩在地上,对一脸呆滞的洪起盛吩咐道:“你自行处理了。” “是!是!”护送妻女回来后,便看见黑脸大汉一拳将练气后期的修士打残,洪起盛又喜又怕,喜的是今日事情了结,怕的是蒙罕如此生猛,自己若是不小心招惹了该如何是好。 “还是多谢蒙前辈出手,叫洪某一家得以保全!洪某定要重重答谢一番!”他双手拱起,极谦卑道。 蒙罕给自己倒了口水喝,转身想推辞几句,却见面前男人脖颈间出现一条血线。 “你怎么了?”他疑惑道。 洪起盛头颅忽地冲天而起! 汩汩鲜血喷溅而出! 众人愣在当场,只感到一股肃杀之气向洪家宅院笼盖而下! 赵莼好似被一只大手握住心脏,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章二十 岳纂 众人不敢妄动。 洪起盛刚在他们面前尸首分离,头颅还滚落在蒙罕脚边。 冯三褚惊恐地望向师兄,不敢作声。 蒙罕神情亦十分凝重,动了动嘴唇,以气声道:“筑基期!” 众人脸色大变,心跳到了嗓子眼儿。廖家兄妹更是抖如筛糠,所有人心知肚明,自己这条命很可能要交代在这里了。 赵莼冷汗涔涔,耳边是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忽地,眼前暗下来,仿若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之中。 “蒙师兄!” 是冯三褚的声音! 蒙罕回他:“别轻举妄动,我们应是在某种囚困类法器之中!”说罢顿了顿,又道:“如若在,就说句话。” 赵莼答了声:“赵莼在此!”接着又听见廖家兄妹回应,片刻后,有女人颤颤巍巍的哭声响起:“我是洪倩,我与我母亲都在!” 那便是冲着洪家来的了,不然也不会带上这两人。既如此,若能好好交涉,还有活命的机会!赵莼凝眉,只盼对方对灵真派有所忌惮,能听得进她几人的话。 冯三褚对洪家母女稍事安慰,又宽慰众人道:“蒙师兄为灵真派正式弟子,且已快突破筑基,那位前辈看在师兄,以及我灵真派的面上,定不敢大作刁难。” 没听见蒙罕回话,只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 赵莼暗觉不妙,心里越发没底。 不知多久后,黑暗中擦出一点光芒。 烛火摇曳,她鼻尖微耸,嗅到铁锈的腥气,众人竟是置身于暗室之中! 四周只点了两支白烛,烛台积攒了两指厚蜡油,脚下踩进浅浅水洼,低头借着昏暗烛光,才瞧清是几近粘稠的血浆。 此等景象,便是一般修士看着都气短,遑论是洪家母女,两人尖叫着把脸藏进双手,脚下移了又移,偏找不到一处干净的地方。 赵莼等人已无暇看顾她们,俱都屏气凝神,若有不对,立刻便要动手。 “放轻松,诸位。” 没人出现,只一个苍老的声音填充进暗室,她们更不敢放松,浑身灵气提至丹田,作出极力防备之态。 那人仿佛被逗乐般,发出短促而尖利的嬉笑声,嘲道:“都怕极了啊,几只猪猡。” 蒙罕攥紧了拳,向前一拜道:“不知是哪位前辈在此,我等是幽谷灵真派弟子,前辈……” “本道当然知道你们是灵真派的,那又与本道又有什么干系呢?” 此话一出,赵莼等人顿时心沉谷底。 “至于本道?没什么身份,从前或许有,到如今都不重要了。”声音带着些许落寞,继而又转为怪异的惊喜,“让本道瞧瞧,都是些好娃娃啊,竟还有对同胞同属!” 廖小怡缩在哥哥身后,满脸悚然。 “别怕,没人逃得脱。”他温言安慰,见两人相拥泣然,兴致勃勃道:“让本道先用开胃菜!” 暗室之顶旋开一处方形小口,光线从中投进,廖家兄妹猛地大叫,身体向上飘起,逐渐被从小口带出。 两人消失后,小口又重新闭合。 赵莼只觉得浑身发凉,这两人生死未卜,就算侥幸不死,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冯三褚也瞠目,两手互相掐住,强迫自己不叫出声来,脸色已然是惨白。 唯有蒙罕还算镇静,双眼闭起,眉头紧蹙,仔细思索脱身之法。 时间在僵持中疾驰而去,赵莼虽不敢闭眼,但一直保持精力集中的状态实在太过劳累,等她醒来时,唯有蒙罕还清醒着,其余人已经睡下。 “你可再闭会儿眼睛,养足精力。” 赵莼却不能受他好意,劝道:“师兄休息,我睡过一道了。”他是这群人的依仗,若是倒下,就真是希望全无了。 蒙罕靠在墙上,见她还算冷静自持,诧异道:“你个小女娃,倒是比其他人胆大些!” 赵莼怕吗? 委实说,她的确是怕的。 谁能不怕死?她才在这个世界活了不到十一年,头十年里浑浑噩噩,到踏上仙路才结交了朋友,有了些许牵挂。她如此稚龄就突破练气二层,虽说不算顶尖的天才,但赵莼有信心走到更高更远的地方去,死在这里,她不甘心! “怕是没有用的,我不想死,所以我也不想怕。” 蒙罕仰头,撇了撇嘴:“怪不得师弟看重你。” 沉默了半晌,又听他道:“前途无量……”后接了一声轻笑,“前提是能活下去。” 赵莼无言,静坐着催动灵气开始吐纳。 烛火爆裂是暗室中唯一的响动,若没有这点响动,至极的静会将人活活逼疯。 头顶的小口再次旋开,刺目白光让暗室中人无所遁形,那声音多了一股餍足之意,却无端让人胆寒:“两个三灵根的,倒是重菜,看来上天都偏爱本道,要本道受这洪福!” 三灵根,指的就是赵莼与蒙罕了。 两人对视一眼,身上传来股强烈的吸引之力,将人从小口处抽离出去了。 赵莼只觉得眼前光怪陆离,头脑恍惚几个呼吸,直到脚下踩着了地,视线才清晰起来。 这是一处陈设简陋的石洞,中间摆了个灰扑扑的蒲团,一排柜架倒得杂乱无章。 黄眉老道就站在他们面前,佝偻着身子,暗黄皮肤紧紧巴住骨骼,眼窝黝黑,瞧着像一具带皮骷髅。 赵莼注意到,架下土灰里埋了几只熟悉的小球,便对蒙罕使了个眼色。 “你是长辉门弟子?”蒙罕也瞧出小球的由来,出言问道。 黄眉老道阴恻恻地发笑:“倒是个见多识广的,只不过本道早已离宗多年,算不得长辉门的人了。” “你是岳纂!”蒙罕笃定道,赵莼见他脸色“唰”地惨白,少见地生出惊惧。 “长辉门弃徒。” 世人多以它来称呼岳纂,因他盗取门中秘术,残害同门,结交邪修,被宗门废去一身修为,投入小世界中流放。 而今,他却站在横云世界,站在二人面前…… “是我弃了长辉门!而不是他们弃了我!”岳纂立起身子,他只与赵莼一般高,现出灯尽油枯之兆,两处空洞的眼眶里缩着浑浊的瞳仁,他凑近二人:“罢了,反正都是要死的,与你二人多说无益。” “先前被你抓来的兄妹呢?” 岳纂偏头向问话的赵莼,缓道:“小女娃,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他抬手搭上赵莼肩膀,即使隔着衣物,赵莼也感到一股阴寒之气。 “走,本道带你去见他们,与你的师兄师姐做个伴!” 他手劲大得出奇,捏着赵莼往内室走,手下肩胛骨传来两声脆响,竟是被生生捏碎! 蒙罕挥拳便要出手,却被岳纂挥袖挡回,又不知从何处唤出一捆金光绳索,将蒙罕手脚套了个牢实。 “现在还不能要你性命,老实呆着!待本道料理好这小女娃,再为你寻个好去处!” 赵莼半边身体已经沉入剧痛,断骨的肩膀以下完全无法动弹,只能被岳纂拖行向里而去。 章二一 邪术盗灵 疼痛几乎麻痹了赵莼的大脑,她并不知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五感快尽数消失,只能隐约听见岳纂低声絮叨些话。 她强撑着睁开双眼,咬牙道:“就算是死,也让我做个明白鬼!” 岳纂只当她欲拖延时间,还等着人来救,嗤笑道:“什么都问,可不是个好习惯。” “你也不必痴心妄想,这止风林全在本道掌控之中,半只鸟儿也飞不进来。至于你那师兄,一身灵力被锁,解不开本道的缚灵绳!” 赵莼必须得和他说话,才能使疼痛不占理智上风,又颤抖着问他几个问题。 这次岳纂没理她,只在她问到廖家兄妹在何处时,冷冷回道:“都死了。不过放心,你也快了!”说罢,化右手为爪向赵莼丹田处抓来! 几乎是一瞬,赵莼翻身躲过,连向外滚了两圈,肩上疼痛加剧,她却没心思去管,因为岳纂又是一手探来,擒住了她的脖颈! “滑头的小畜生,你安分些,本道可叫你少吃些苦头,若再敢乱动,本道把你活祭了!” “哪样都是死,倒不如让你赔我一条命!”赵莼双手掰住岳纂手指,抬腿向他肚腹踢去。 这一击没伤到他,赵莼倒不意外,只是岳纂见她蚍蜉撼树,气得发笑:“看来是自己找苦头吃了!” 他将赵莼狠甩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个巴掌大的玉碗,接着上前,并指为刃切开她小臂,血液飞溅而出,流入玉碗内。 “到这一步,本是要给你个痛快的,你自己不甘愿,那老道也就不多此一举了。”岳纂甚至为她止了血,喂下颗丹药,让她神智清明起来。 赵莼知道,这是要她活受罪的意思。 可叹自己这一生,如此短暂,承诺了周翩然的东西没能带回去,也没向师姐们履行按时归来的承诺。 岳纂将血一口饮尽,又割开自己的手腕往赵莼嘴里喂。 冥冥中有一股火焰从胸口燃起,席卷了她的全身。又好似有一只大手探入丹田内,意欲将她的灵根生生拔起! 恍惚间,听见岳纂痛叫一声,后骂了几句:“什么东西?好生烫手!” 烫,她也觉得烫! 不知是什么物什在胸口处,散发出极热之气,丹田又极痛。赵莼蜷缩在地上,只觉得头快要裂开! 丹田里的那只手不肯放弃,仍握着三样灵根不松手,又经不起灼烧的痛感,想速战速决,直接将其扯出赵莼体外! 许是灼烧感实在太强烈,大手猛地一松,顿了顿,挑了最微弱的木灵根下手。 这次倒容易得多,大手将那缕浅绿的细长影子死死掐住,愤然从赵莼丹田抽出! 她平生未经历过这样的痛楚,像被人搅动五脏六腑,又将心肺扯出身体一般,让她几乎魂魄离体,分不清在叫喊的那人是她自己还是谁。 木灵根的抽离,让金火灵根失去了忌惮,它们欣喜地相拥交缠,然后不断壮大。胸口的火一路燃至丹田,灵根们却因此而更加鲜活,那股真挚的喜悦之情,即使是陷入剧痛的赵莼也能感知到。 岳纂抽了木灵根,张口把它吸入腹中,面上露出痴迷之色,只是尚不肯满足,又要施法再度抽取灵根出来! 大手才探入丹田,一簇金红烈火直接从他指尖攀上手臂,岳纂不知会猛烈至此,连忙断了法术,可为时已晚,整只手臂已经烧作黢黑! 而那簇火焰仍未熄灭,吃透了皮肉,直往骨头里钻! “啊!!!” 岳纂痛喊着在地上翻滚,火焰烧入骨髓,又窜进丹田,开始燃烧他的灵气之基。 赵莼忍痛从地上爬起,摸上胸口,被滚烫的珠子灼了手,原来是你,她惨然一笑。 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岳纂又怨毒地盯着她,要猛扑上来玉石俱焚!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飞射而出,撞在岳纂身上! 是手脚被缚的蒙罕! 观他浑身黄土,竟是从外室一寸一寸地爬过来的! 蒙罕手脚不能动弹自如,灵力又不能催使,眉目一厉,便直接上口,将岳纂脖颈撕咬开来! 血柱漫天,把蒙罕染得像茹毛饮血的野兽。 筑基期修士,就这样死在她二人之手! “我腰上布袋里,有疗伤用的丹药,你取来用了,再来帮我解这绳索。” 赵莼依言照做,翻了瓶养还丹出来。服下后,只丹田还仍在隐隐作痛,其余明暗伤口都有好得差不多了。 这东西倒用处大,有机会也要去寻一些。 赵莼一面想着,一面驭使灵力解开缚灵绳,这东西本就为灵气驱使之物,被缚之人灵力全失,自然无法解开。 蒙罕站起身来,嫌弃地抹两把脸,又朝岳纂尸身啐了口唾沫,兴致盎然道:“师妹,你我分头行动,细细把此处搜了,这老东西被贬入小世界前,可是实打实的凝元大修士,虽然不知道修为散尽后,又怎么恢复的筑基,但好东西肯定少不了,今日全便宜了你我!” 赵莼点头,两人一左一右,开始翻箱倒柜。 只是让人颇为失望,除却几株已经干枯的灵草,什么东西也无。 蒙罕低声道:“不应该啊……”复又想起岳纂唤出缚灵绳时,身上不像带有这物什的样子,大喜道:“纳物法器!” 他三两步跨到岳纂尸身处,往腰间一摸,拿出个墨绿色锦囊来,朝赵莼道:“师妹来看!” 见赵莼不明所以,又细解释道:“此为纳物锦囊,为凝元大修士所用,内有十方大小,制作不易故而十分稀少,只这么一只,就要价五十枚灵玉!” 灵玉是更高级的货币,这赵莼倒是知道,一枚灵玉可抵千枚萃石,实际上,千枚萃石也难换一枚灵玉,正是因为极少有人做灵玉兑萃石这种亏本生意。 筑基期修士常用储物布袋,大小只一方,也要五枚灵玉,赵莼尚肖想不起。 五十枚灵玉,那就是至少五万萃石,赵莼尚没接触过这样大的数目,一时也瞪大了眼睛。 岳纂已死,蒙罕轻易就化去了他的灵气标记,把锦囊里的东西全抖落出来,道:“岳纂之死,我只算凑巧,实则是师妹的缘故,叫他无力反抗。这些东西,你七我三,你觉得如何?” 赵莼心里面妥帖,知道这是蒙罕实在。方才她仅剩一口气,若岳纂攻来她必死无疑,蒙罕关键时扑杀岳纂,亦是救了她一命,故感激道:“师兄哪里话!若不是师兄在危急时刻杀了那岳纂,我估计已经命丧黄泉了。师妹愿和师兄五五分成,各取一半!” 蒙罕也不是个心思弯绕的,当即就受下她这番好意,爽快道:“好!师妹倒是实诚人,这个朋友我蒙罕交定了!” 他埋头清点财物,赵莼却将注意力放到一本老旧书册之上。 将其拿过翻看,越看越叫她心惊! “蒙师兄,你瞧!” 蒙罕也伸头过来,两人读这秘册,不觉被冷汗浸透了衣衫! 那书册是岳纂生平小记,除却他记录长辉门各样秘法之外,竟然还有一门名为《换日盗灵大法》的邪术! 此术阴毒至极,要用施法者与受法者双方鲜血为引,化灵气贯入手中,探入受法者丹田内,将灵根抽出,以反哺施法者,从而增长其灵根之势,使修为大涨! 这还只是邪术上篇,下篇记载,施法者若为凝元期以上,更可抢夺他人灵根为己所用!只是风险极大,自身亦有殒命之嫌。 如此种种,真叫人毛骨悚然,心惊胆颤! 章二二 祸福相倚 “偷天换日之邪术,实在阴毒至极!” 蒙罕不觉感叹,又想到廖家兄妹,估计这二人已经成了岳纂手下亡魂,心有余悸道:“还好今日将他除去,要是这邪术传出,不晓得要生多大的风波!” 又望向赵莼,询问道:“你可有出事?” “他……”赵莼抚上丹田,迟疑道:“他抽了木灵根去,不知会不会对修行有异……” 蒙罕神色凝重,他亦从未见过这般情况,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回宗门后,我领你去给长老们瞧瞧,看他们给个什么说法。” 只能如此了,赵莼倒没有太过紧张,方才她催动灵力加快药性吸收时,虽然木属灵气已经感应不到,但金火二气未有衰败之相,反而更为强盛。 她心中升起个令人惊喜的念头,只是不知真假,要待回宗才能知晓。 岳纂曾为凝元大修士,但半生漂泊无依,为恢复修为而奔波藏匿,积攒的财物大多已经挥霍一空。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人仍分得灵玉各二十枚,萃石千余。 值得一提的是,岳纂所仿制的焰弹丸还有一袋,这东西对练气初期修士有用,对付中后期便颇为乏力了。蒙罕瞧不大上,便全给了赵莼。 至于纳物锦囊,那是凝元期所用,赵莼若是自己留下,也不定保得住,便出言放弃,作为答谢,蒙罕又将自己的灵玉与萃石全给了她。 赵莼掂量掂量腰间的布袋,这只是普通凡物,装了东西便鼓作一团,她如今一朝暴富,也得考虑买个能纳物的布袋用了。 两人出了洞口,寻寻觅觅又拐进一处暗洞,在那里发现尊尖角青铜宝塔。此为岳纂本命法器,本身已死,宝塔便没了用处。 塔中人被蒙罕放出,恍然坐在地上,瞧见两人才知道自己获救。 冯三褚忙不迭向两人道谢,又得知了廖家兄妹遇害身亡的噩耗,悲恸不已。 又问洪倩,才知道洪夫人在塔中惊惧至极,已经疯癫,呓语不能成言。洪倩扶着母亲,神情反而坚定下来,向两人大拜言谢,一夕之间,与赵莼记忆中挂在树上的少女再不一样。 众人一路赶回集城,洪家早已被人翻了个精光,剩狼藉满地。 大门前站着位高个儿圆脸的男子,正是管家小双,他倒是一直守在这儿,见洪家母女平安归来,惊喜地迎上来,道:“小姐!夫人!” 洪夫人目光呆滞,依偎在女儿怀中,也不说话,只微微抽动着身子。 “倒只剩你了……”洪倩眉目含哀,没有细作解释,领着人先进屋中。 洪起盛的尸骨被小双收殓了,内屋也已粗略打扫过。 洪倩早已猜到父亲遇害,只是现下不是悲痛的时候,强撑着眼泪道:“父亲身故,家中又被洗劫一空,承诺了仙师们的酬金一时半会儿还拿不出来,不过请仙师放心,等家中安顿下来,酬金定会分毫不差地送至灵真派。” 赵莼三人无心于此,见洪倩坚持,承诺只取廖家兄妹名下的两份,转交于他二人父母。 “父亲在集城树敌众多,我欲卖掉家宅投奔他曾经的凡世家族,也好照料母亲。如此一来,就有件事情得拜托仙师了。”洪倩从颈上取下戴着的璎珞,递与蒙罕道:“上边嵌的宝石,经月光下照,可透射出文字,便是那仙人道法,我洪家劫难的根源。” “我与母亲都为凡人,招婿选中的人也都跑了,反正留在手里也是祸害,不如赠予仙师,既是赔罪也是谢礼。” 此道法由他三人献上宗门,也算功劳一件,蒙罕点头应下,将璎珞收入囊中。 集城一行,便在有得有失中落幕。 赵莼为周翩然购了些小物件,又以五枚灵玉相托,让蒙罕帮她买一个储物布袋。 她身无背景,修为低微,渠道难寻不说,还得懂得财不露白这个道理。 返回灵真已是五日之后,三人因上交洪家道法各得了五百萃石,赵莼才知道这法门在散修眼里宝贵,到灵真派中却不稀奇,评作凡阶上品,归置万藏阁去了。 冯三褚将去拜会廖家兄妹的父母,蒙罕则带着赵莼一路往外门林长老处去。 他与林长老似乎颇为熟稔,一路未经传唤便进去了。 “不是去汇明山庄取灵果了吗?回来得这样快。”林长老搓捻长须,诧异地问。 蒙罕也领赵莼一并坐下,道:“出了些事情,差点把命丢了,灵果的事往后再说,我才晋入九层不久,也不急于一时。” “你为土属,同阶修士伤你都难,别说要杀,”他皱眉,道,“是遇到筑基期了?” “遇到个疯子!”蒙罕也不避讳,将岳纂一事同他讲了。 林长老惊得从坐上跳起,道:“天佑你二人,让那邪魔丧了命!这事还等上报宗门,让掌门与内门长老知晓!”他左右踱步,又拉了赵莼到跟前,道:“寻常人丹田被破,早已修为尽失,你倒是活下来了。这般情况,老夫也从未见过……” “他只取走木灵根……可还有其他异处?” 赵莼答道:“岳纂欲再取灵根之时,便受了金火灵根反噬,后被蒙师兄杀了。”她所言俱为真实,只隐瞒了珠子异变之事。 “反噬?你平时修行可有什么不同?” “弟子金火灵根之间分毫不差,且有相融之势。” 林长老细思之后,叹道:“这两类灵根都是攻势凶猛的,许是失去木属中和后,互相助长了暴烈之势,才让邪魔引火自焚了。” “虽不知道对你有何影响,但若因此让你变为金火双灵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他引二人来到照灵影壁,道:“来,老夫为你重测一次,看是个什么结果。” 仍是熟悉的金红二色,只是这次没了浅绿,两种不分上下却同样耀目的颜色均分了影壁。 林长老喜忧参半,拍了拍赵莼的肩膀,多一个双灵根的苗子对宗门来说是好事,可这个双灵根来得与旁人不同,不知道后续修行中是否会有变故,他也不敢太乐观。 “你与那岳纂的事,我明日便报上去。按理说,双灵根是要入内门的,可具体如何还得看掌门如何说,你先等着消息,莫要抱太大的希望。” 赵莼点头,入得内门是最好,若没入成,她也不是不能修行了,往后破入筑基,也可成为内门弟子。 “双灵根入内门可是开派就有的规矩,规矩便是规矩,哪能轻易更改?”蒙罕冲她笑笑,挑眉道:“我看赵师妹一定能成,到时候,还要师妹来照拂我了!” “我与蒙师兄也算是过命的交情,师兄筑基之后就是名正言顺的内门弟子,怎么说也是要承蒙师兄看顾的。” 两人复又交谈两句,拜别林长老后便分路了。 萱草园里一行人早等着赵莼,见她推门进来,立马将她围住,细问她怎么了。 原来是廖家兄妹的死讯传出,把她们吓得不轻,先问了旁人赵莼的下落,知道她还活着。又怕她受伤,于是告了假一直在院中等她。 赵莼把事情挑挑拣拣说了一通,吓得四人脸色惨白,虽感慨她因祸得福有了双灵根,但也怕赵莼就此没了性命,劝道:“入不入内门,能不能筑基都是后话,万不可再拿身家性命去搏!” 她面上答应下来,只是在心中长叹,修行之路便是与天争、与人争,不搏如何有后路? 章二三 拜师长老 岳纂一事,在灵真派上层之内引动了多大的风云,只有在场的人知晓。 掌门途生道人亲自收缴了那门《换日盗灵大法》,此事四位内门长老也意见一致,无他,全在这邪术夺旁人灵根之举太过阴毒,半分也不可流传出去。 “另有外门弟子赵莼,被岳纂抽取木灵根后,竟变为金火双灵根,我欲引其为内门弟子,众长老以为如何?” 率先出言的鹤发老人名为葛行朝,他长眉耸起道:“还不晓得邪术可否会对她修行有阻碍,贸然引入内门,万一日后连筑基都不成,岂不是笑话?” “灵根先天而来,只看弟子如何借用罢了,我听闻她心性坚韧,便是在邪修岳纂面前也不曾露怯,可见是个好苗子。”秋剪影倒点起头来,言语间对赵莼夸赞甚多。 另一长老吴运章垂下眼睛,道:“先引进来试试也行,若是到了年龄未曾筑基,归到外门去便是了。” 葛行朝忙看向李漱——四位凝元长老中还未发言的那位。见李漱也不置可否,闭目养神的模样,反倒起了脾气,道:“那便让她进来!若是往后不能筑基,就赶紧回外门去,莫要占了他人资源!” 途生道人笑着颔首,知道他惯是这么个脾气,喜欢提些异见。 “另有一事,赵莼是稚龄入内门,按理,是要寻一位师长来教导。你们可有愿意的?” 座上一时安静下来,葛行朝自是不愿意的,他双手捧了茶盏,窝在座上,打量其余三人如何作为。 吴运章只当做什么也没听见,还是秋剪影挑了眉头,道:“众长老只我门下尚未收徒,那便……” 没等她说完,李漱睁开眼睛,打断道:“我记得秋师侄是水属!怎能教金火双灵根的弟子?” 秋剪影被人截了话,面色不大好看,冷言道:“李长老门下弟子,也不全是金灵根修士。” “非也!非也!”李漱直摇头,又看向途生道人,“修金灵根的修士本就稀少,我那些徒儿中极少与我同属,也是如此缘故,如今遇到了个金火双修的,倒颇不容易,师兄还是把她交予我。” 从先前入不入内门都要权衡,到现在两名长老相争,这番发展让余下的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秋剪影也不知李漱为何要与她作对,愠怒道:“李长老收了多少徒弟?不说二十,也有十五?弟子在精不在多,可别误了他们的道途。” “师侄是觉得我误人子弟?”李漱反问。 “长老若真这般想,我也……” 眼看两人争吵愈演愈烈,途生道人挥手道:“好了!就此打住!”他亦十分纠结,细思量后,向徒弟投了个歉意的目光,一切便尽在不言中。 秋剪影恼他处处偏向旁人,扭头不愿再看,果真听见途生道人言道:“那便将那弟子归入李师弟门下了。” 待掌门离席后,她又第一个起身,愤然离开大殿,不满之意让众长老都看了个明白。 葛行朝与李漱同行回去,不解地问:“师兄为何收下那弟子?她金火灵根,与师兄只是略有相通之处啊?” 李漱扫他一眼,回道:“收不收她,对我都意义不大,只是不想让秋剪影再添助力而已,这几年吴运章也靠过去了,待她破入凝元后期,哪还有旁人说话的份?” “那为何还要放那弟子进内门?放在外门不就成了?” “糊涂脑袋,掌门今日提了此事,便是存了要让那弟子入内门的心的,违逆他的意思终究不妥。收入我门下后,是个好的便养起来做个样子,若真是扶不起的,索性不去管就是了。”李漱也不是真看重赵莼,只等着收徒后叫她自行修炼,看看资质到底如何,他门下双灵根弟子众多,不缺这么一个前路未卜的。 上层博弈,赵莼自不可能知晓。 听着上面来人,说是内门长老要收她为弟子,心里面也是欣喜的。 从预备弟子到凝元长老门下,她也算是一步登天,在三十九院乃至整个外门都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无人不羡慕她得此机缘,却不知道这机缘背后又是怎样的凶险。若不是有珠子相护,她早已命丧岳纂之手。 想到珠子,赵莼从身上把它摸出来,自那日有了变故之后,它又变回了透明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 可从丹田处传来的渴望之情又如此真实,让她越发坚定了珠子是件宝物的想法,不敢为外人道。 离开萱草园那日,连婧郑重道:“如今我听外人说,你得了宝物才有的双灵根,不管这是真是假,始终是有人盯上你了,你在内门千万小心,能忍便忍,待有了实力别人才不敢小觑。” 岳纂之事不能外传,但廖家兄妹与赵莼却必须拿个由头出来。近日灵真派有传言,说是她们这一行人途中遇一天地灵物,可造就双灵根,又遭邪魔修士抢夺,杀了廖家兄妹,还要对旁人下手。 危急之时,蒙罕绝地反杀邪修,保住了众人性命,以练气后期硬撼筑基,让他很是扬名了一番。 至于赵莼,她是在蒙罕与邪修缠斗时,偷食天地灵物之人,虽因此有了双灵根,得入内门,但终究让人不齿。 此番言论漏洞百出,信的人却不少。或许真有绝世天才,能以练气后期反杀筑基,但那绝不是蒙罕能做到的。再讲赵莼,若真做下这种不义之行,为何还与蒙罕同行回宗,面见长老? 只是有人心中不平,硬要泼她脏水罢了。 赵莼既知道辩解不能,也不去费口舌做无用功。有与人言语相争的精力,不如放在修炼上,实力上去了,还有谁敢嚼她舌根? 蒙罕也靠得住,托他买的纳物布袋,在赵莼前往内门的前一日便送到了。 她虽不能放在明面上用,但能将财物放入其中,心里也踏实些。 内门弟子的起居杂物,衣裳配饰都有宗门供应,赵莼倒没什么需要带去的,只装样子背了个装有萃石四五十枚的包袱,手里捧着周翩然送她的小苗盆栽,便跟着人走了。 内门位于贯天江之西,占据幽谷半壁,除却掌门所在的上严殿,与四门长老的殿宇,余下广大的地域,由不到两千余弟子居住。 故而每人都有一独立院落,可寻得清净。 长老李漱门下共有十九名弟子,意味着赵莼还有十八位师兄师姐在上头。能拜入长老的,也俱都是双灵根,她在其中亦是泯然众人矣。 李漱以静修为由,阻了赵莼前去拜见。只赐下一只可助人凝心静气的蒲团,作为拜师礼,言道什么时候她破入练气九层,将要筑基时,可去向他讨一灵物作灵气之基。 师兄师姐们也颇为繁忙,托人赠来萃石、丹药之类作见面礼,本人却没露面。 赵莼隐约觉得,这师门好像不大待见她。 许是外头传言的缘故,她微皱起了眉。 章二四 百宝市 双灵根的修行速度确实不同凡响,又有李漱赐下的蒲团相护持,只两月,赵莼已贯通十二经脉,欲进入冲明穴窍阶段。 待打散第一个单穴后,便称得上是练气三层修士了。 一鼓作气不能成,则势衰力渐竭。 赵莼要的,是继着贯通经脉的势头,直接向练气三层而去! 人有数百穴窍,但修士却必须从五十二个单穴先入手,不可随意变更顺序,不然有身死道消之危! 修士大多停滞于练气三层,多半是因此缘故。数百穴窍,每一个都要慎之又慎,精细打磨,其中单穴最易,进入三百双穴阶段后,难度倍增,至于五十经外奇穴,可将八成练气初期修士挡在中期门外! 荀显曾言,金火两属修士在练气三层时,要千万小心,莫让灵气爆散,伤了穴窍。 赵莼催动灵气打进第一个单穴,只感觉穴窍处微微发烫,有些麻痒。 按理讲,穴窍需要轻柔冲散,赵莼心中却有一股异样之感,觉得自己似乎更适合以力破之。 大道万千,唯有自身适宜,才为上佳。 思及此处,她便凝精聚气起来,只是并非如常人一般,缓慢冲刷穴窍,而是漩成气团,欲猛然向穴窍而去! 痛楚持续一瞬,剩下的只有穴窍打通后的清明之感。 果然,赵莼暗赞,这方法效率更高,不过风险也激增,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意味在。 只是不可贪多,打通后的穴窍仍需好生温养一番,若只顾效率不顾质量,怕是要损了根基。 既寻到了方法,往后便晓得怎么走了,赵莼抖抖衣服起身,顿觉心中大快,欲出门一行。 这两月里,除却月底回萱草园,探望师姐与周翩然外,几乎是足不出户,衣食住行有人照顾,不必她操心。 推门出去,早晨云雾尚未消散,赵莼居所乃是一处清泉幽径里,周无人烟,自然也没有邻居。 院中纤尘不染,有半墙黄花,两名凡仆一人洒扫,一人正浇花。 按例,内门弟子座下可有八名凡仆,赵莼身边事情不多,凡仆们洒扫做饭之外,再无它事。平日里见赵莼勤于修炼,也不敢打扰,以至于赵莼只认识每日为她送饭的,叫翠翠,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妇人。便顺理成章让她当了仆人里的头头。 这些凡仆来历大多相似,都是低阶修士的亲眷。若是自家修士突破正式弟子,就寻个机会把他们带到身边照顾,若是不成,就继续为人仆役,补贴家用。 不论哪个世界,终究是底层的人们更辛苦。 如今她已步入练气三层,再有一步,便可晋入练气中期,初步告别凡胎。若有一日有幸筑基,那才是“足踏烟霞三千里,手挽天河水漫流”,再不与凡人相同! “仙师出关了!”翠翠把水壶抱在怀中,向她福身。 赵莼略点头,以作招呼。她只修行两月,中途还出了道门,算不得什么闭关出关的。只当是翠翠逢迎之举,不必放入心中。 筑基修士三年五载闭入洞府之中,不问世事,尚是短的。凝元大修士,动辄十数二十载,如赵莼那便宜师傅李漱,月前放出闭关的消息,不知什么时候才会露面。 修士寿命本就异于常人,练气寿百五,筑基寿两百,凝元寿三百,更有凝元之上,灵真派掌门途生道人的境界,有五百岁可活! 因着寿命悠长,才可放心闭关如此之久。 那般境界,离赵莼还远得很,她先朝着筑基而去,让自己这内门弟子的名头坐实了才是。 “我出门一趟,尔等守好屋门,若有要事,可使门前传讯符告知于我。” 翠翠颔首,拜别了赵莼。 宗门为内门弟子配备了各类日常所需,传讯符、烟舟符都在其中,不必赵莼再作购买。 此行乃是往外门百宝市而去,将从岳纂手中得来的丹药变卖一些,再看能否寻些得用的宝物。 赵莼发觉自身体质颇为怪异,增长修为的灵丹对她都不起作用,反而会生出损害。那日得来的丹药中,有增气散的进阶物,增气丹,此物内门弟子的月例中也有,她本欲用其助力修炼,却是不进反退,使得灵气暴动起来。 念此,赵莼不敢再用,把增修提气的几种全挑出来,其余疗伤、辅助类丹药倒是留下了。 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到她手里倒成了鸡肋,不如全部变卖了,也算贴补自身。 百宝市位于外门一处小型丘陵里,不知是那位精思巧妙的匠人,竟将丘陵内里凿空,坊市便整齐排列其中。 各坊环状分布,上下有三层,从门口进去的是外市,多是随卖随走的修士摆下摊来。 东西两部为丹药市与精武市,中部乃是百宝市的精华之处,百宝坊,那地方须得是正式弟子才能进去,珍奇宝物大多在其中。 赵莼进市,还得缴纳十枚萃石,要知道,寻常乘坐烟舟不过才两枚,预备弟子月例五到二十枚萃石不等,只进去就要被刮一层皮下来。 待她进去之后,才晓得这钱花得不亏。种种灵植、异铁琳琅满目,各类锦罗绸缎、金玉宝钗不一而足。 这些可不是寻常东西,都是添着了灵气的,使色彩绚烂,光泽靓丽。 虽说宗门会发放成衣,但却并未限制弟子衣着打扮。无他,实在是宗门制衣过于土气,连赵莼也不太忍得了每日打扮成一棵小树的模样。 此些都是外物,非是她所需的。赵莼一路向东边的丹药市去,她早把丹药从纳物布袋中取出,用绸布包裹,另作放置,以防被他人瞧出来她有储物法宝在身。 丹药市一层为修士摊位,二层为已具规模的店家,三层则是炼丹师所在的席座,若需定制丹药,可向炼丹师求取。 炼丹师是修火木双属的特殊修士,虽因同修两属而速度慢于旁人,但身份地位却颇高,最初等的凡阶炼丹师就可制出练气后期修士可用的丹药,故而极受追捧。 不过赵莼属性不通,这条路便不可行。她一身金火灵气,于炼器之道倒是很适合,只是手里没有法门,还得待以后再寻。 有一技之长在身,前路也好走些。 赵莼信步往二层去,进了最大那家,欲出手增气丹。 在一层时她稍作打听了增气丹的要价,五枚萃石一粒,店家收购自然比卖家低,给了她十枚三粒的价钱,也算公道。 赵莼身上有内门弟子两月的二十粒,又从岳纂身上得来十八粒。店家见她答应得痛快,便以一百三十萃石拿下,双方各得了好处。 另有岳纂囊中所得来的蕴元丹五粒,此为筑基修士所用,这店家身后背景不俗,只隐晦地瞧了她两眼,没有言语。 赵莼见状,拿了内门弟子的身份牌出来,店家便以为是师长所赐,心中暗叹这是哪位败家弟子,竟拿蕴元丹换财来了。 “此丹卖价一粒八十,我收六十,你可愿意?” 赵莼点头,数了丹药出来,也不留恋,全换做萃石,共有三百。加上前头增气丹的,一日便进账四百三十。 她全收进普通布袋中,又用灰棉布裹好,飞速出了丹药市。 虽说旁人对内门弟子多有忌惮,可赵莼还是更愿意小心行事,不去惹他人眼红。 此行才算完成一半,她欲进先百宝市,选些得用的防身法宝后,再往万藏楼去,取《虎力诀》与《蛇形步》两门术法。 章二五 赤锋匕 赵莼先递了内门弟子的牌子,才进得百宝坊。 守门的见她年纪小且颇为面生,猜测是新晋内门的弟子,陪着笑脸引了个仆从来。 那人一身灰衣打扮,身形瘦小,佝偻着道:“小的平胜,自小在这百宝坊中做事,个中事情最是清楚不过,大人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小的便是。” 赵莼瞧他三十许人,却还是练气一层,知晓应是杂役之类,回他:“我欲购买法器,去何处为好?” 言罢,从怀中摸出两枚萃石给他。 平胜见她出手大方,一双三白眼霎时亮起来,喜笑颜开道:“要说法器,还得是东南面的仙炼堂,那是吴长老挂了名的店,错不得!”内门四长老中的吴运章,最善炼器。 赵莼随他前去,又问:“外头精武市也买法器,与这里的有何不同?” “大人有所不知,精武市的东西,入不得阶,都还算是凡物,寻常修士使得,晋入练气中后期便不得用了。” “我看丹药市却有入阶成丹,怎么东西两市不一样?” “诶,丹药与法器哪能一样,”平胜摆摆手,细讲道,“修士们平日里修行,谁能不买些许个丹药使?不成型的药散,一枚萃石能有两三副,入阶成丹的丹药,也不过几枚萃石的价钱,咬咬牙也能买。入阶的法器可不同,动辄是上百上千的买卖,哪敢放在外市啊?” “再说了,也是您这样的内门弟子财大气粗,寻常修士练气中后期也不定有一件,成稀罕呢!” 赵莼心说,这大约是日用消耗品与奢侈品的区别了。数月前还穷困潦倒,如今竟也成了富户,可算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两人进了一处金碧辉煌的高屋,里边人不少,都游走着挑选东西。平胜把她往里屋一带,又言她内门弟子的身份,赵莼虽只是个练气三层,店家仍不敢小觑这“内门”二字的分量,遣派了专人询问她有何所需。 “要一防身法器,轻便些的为好。” 问话的中年男人自称姓李,为仙炼堂执事,听得此话后,略作思量,回道:“堂中防身法宝众多,在下观道友修为在练气三层,想来是为小考做准备而来!” 此话正中赵莼下怀,灵真派弟子在晋升练气中期有一考,称小考,练气晋筑基又有一考,称大考,两考而过,即入内门。 赵莼是凭灵根入的内门中,并不能免试这两考,虽不至于没考过便要逐出内门,但若因此被划上一笔,个人资源大打折扣不说,在上面长老眼里也要降一个档次,终归是亏本生意做不得。 另外,她也欲在小考中拿一好成绩,堵了旁人的嘴,省得闲言碎语惹人烦心。 “的确如执事所言。”赵莼点头,小考是要出宗而试的,天晓得外边会有什么变故,身家性命要紧,防身宝物不可或缺。 李执事闻言,取来两个漆盒,道:“既如此,在下有两物相荐。” 他先打开左面漆盒,明黄绸布上呈着一方铜镜。 “此为八宝镜,乃是黄阶上品法器八宝如意镜的仿品,虽为仿品,却也有原物几分法力,可护持人身,挡得练气中期修士全力一击三次,后期一次,为凡阶中品法器。” 右面漆盒则呈了一双玉环。 “此乃青玉双鱼臂环,受击可形成气甲,护持周身,气甲视修士本身而定,修为越高深便越得用,为凡阶上品法器。” 赵莼问:“这两物分别作价几何?” 李执事答:“八宝镜六百萃石,青玉臂环便贵重了,得两千才可。” 委实说,那青玉臂环如今赵莼并不得用,她修为尚低,气甲祭出也不过是挡得同期修士,显得有些鸡肋。八宝镜为消耗品,可在性命攸关时发挥用处,最适合她此时所需。 可赵莼亦知,她如今修行速度大大提升,虽不敢说直指筑基,但练气中后期,她心中有数,不过是需要几年功夫而已。 到时再来求这臂环,怕是早已落入他人囊中! “此二物我也难做抉择,”赵莼微顿,又言道:“执事为我都包起来,那臂环以后也应会得用的。” 这话说得豪迈,李执事惊她挥金如土,以为是世家大族子弟,态度愈加恭敬,面上也显出喜色,忙道:“好!道友是个爽快人,在下这便帮您收起!” 赵莼付过四百萃石,又捡了两枚灵玉出来,她散钱不多,得留下些去万藏楼兑术法。 李执事收好东西,向外使了眼色,低声问道:“不知道友可有攻击类法器,若是没有,仙炼堂内有一妙物,道友可愿一观?” 赵莼顿足,她手中只有一凡铁小剑,恰也够用,但若日后晋入练气中期,还得再寻法器,不如今日一并了结了。 于是答道:“还请执事明言。” 李执事颔首,挥手招来一仆从,端个长形漆盒,打开放于赵莼面前,是一只小臂长,两侧都开了刃的匕首,其刃身中为玄黑,周带赤色,颇有几分邪异。 “赤锋匕,凡阶上品,不过其价值远胜于其他上品法器……” 赵莼挑眉:“为何?” “它本是黄阶法器斩妖双刃中的一只,斩妖双刃一为火属赤锋匕,一为木属青锋匕,木助火生,才有其威名。不过如今青锋匕丢失,这赤锋匕自然不负当初了。” “虽降了阶数,但其材质之佳,刃锋之利,旁的法器还是比不上的。” 赵莼心中也有意动,这赤锋匕属性与她相合,且大小也算轻便,只是她未学过匕术,不知配合剑术操使又当如何。 “我只使得剑器,不知匕首能否顺手。” “道友可取出一试,再作考虑!” 既如此,赵莼也不推辞,立下取出赤锋匕来。 这匕首形状细长,只比她定做的凡铁剑短了些许。入手一沉,但挥动时却十分轻便。赵莼向前一步,将《疾行剑法》前两式舞得行云流水,这才收匕,笑道:“此物甚佳,可为小剑使用。不知如何定价?” 李执事先前还以为,她是个空有内门弟子名头的大财主,现下见她一套剑法颇为熟练,又高看她一眼,道:“本是三千两百萃石,在下可做主帮您抹了零头。” 赵莼承了这番好意,又摸出三枚灵玉来,将赤锋匕收入囊中。 两件防身法器,一件攻击法器,此次百宝坊之行算是让她大出血了,好在赵莼对结果十分满意。 她并不是吝啬之人,于她,不花钱便罢,要花便一定得花在要紧处,才不算浪费。 从百宝市出来,赵莼又马不停蹄赶往万藏楼,兑了《虎力诀》与《蛇形步》,用去八百萃石。 她细算算,还剩下灵玉三十,萃石两千余,还算富庶。只是再多的钱财也不够人花,不能只出不进,还得再找个来钱的路子才是。 如今是法器与术法全齐了,赵莼也便一心直往练气中期去,打定了主意要苦修,不突破便不出关。 一路乘了烟舟往西回去,却是遇见个不算熟人的熟人,站在她院后泉眼下。 章二六 天才其人 那人生得俊秀挺拔,也不过十三四岁,还是少年模样,正是掌门弟子郑辰清。 赵莼自照灵那一日后,虽再没见过他,却也常听闻他事迹,知道他拜入掌门途生道人门下后,一路同风而起,修行八月余,已在月前晋入练气六层,为同期入门弟子之最! 这才是真正的天才,能镇压一辈之弟子。赵莼瞧瞧自己尚在练气三层的修为,摇摇脑袋。 不过她如今也是双灵根,相信日后定有作为,不必在郑辰清身上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这样想着,便觉得心态清明得多,上前道:“郑师兄怎么在此处?” 郑辰清早察觉到身后来人,转身回道:“座下灵狐顽劣,跑到此处来了。师妹是……” “我为李漱长老门下十九弟子,叫做赵莼。” “赵师妹好。”他听闻此话后,神情微滞,与赵莼说话又带上几分疏离,“不想是跑到师妹居处来了,待我将它寻回,再作赔罪。” 赵莼心中有异,不知是哪里不对,却也不愿主动攀附,客气道:“并非是师兄的错处,哪里敢让师兄赔罪。师妹尚有要事在身,不便多言,就先告辞了。” 说罢,便要回转离去,却听得一清脆女声道:“师弟,这畜生我已帮你寻回,以后好生看顾,可莫在放跑了!” 来人身材高挑,粗眉大眼,英气十足,不是内门长老秋剪影还能是谁? 她亦是掌门途生道人之徒,故而称呼郑辰清为师弟。 “见过秋长老。”赵莼对她颇有几分好感,如此女中英杰,叫人羡慕。 秋剪影没见过她,面上生疑,听得郑辰清道:“她是李长老门下新晋弟子,赵莼赵师妹。” 听得李长老三字,秋剪影敛下眼睛,轻道:“原来你便是赵莼?” “长老认得我?”这倒让她颇为惊讶了。 秋剪影怀抱白狐,言道:“不算认得,只是听过你名姓,”顿了会儿,又怅然道,“那日若不是李长老出言相争,你如今就入了本座门下了。” 李漱争她? 赵莼暗疑,若是从秋剪影处将她争抢过来,为何又对她不闻不问,一副生疏模样? “是你与蒙罕杀了那邪修岳纂?”秋剪影问。 赵莼忙答:“弟子不敢居功,是蒙师兄出手及时,才叫弟子得以活命。” “倒是个谦逊的,”秋剪影微微颔首,柔声道,“岳纂修为虽大不如前,可到底是筑基修士,你二人能将他击杀,可见实力不俗。” “听闻你在外门之时,便勤于修炼,是而屡有进境,可知心性坚定,非同常人。” 她向赵莼点头,又望向郑辰清:“修行之途,天赋为其一,即使是双灵根修士,也有不少困于筑基期,难入凝元。” “本座天资所限,故而得付出常人数倍之力,才得今日之道果。你二人怀双灵根在身,宗门未来全系于此,定要不懈修行,早登仙途才是。” 两人听她一席肺腑之言,俱感激道:“弟子受教。” 赵莼也佩服她以三灵根之资,在二十五岁时便成就凝元,当真是忍常人不能忍,成常人不能成。 若说天才,她在赵莼心中,要更甚与郑辰清。 “算不得什么教导,只是些说惯了的话罢了,”秋剪影看向赵莼,“本座与师弟还有事情,你可自行离去,不必告辞。” 赵莼知晓,这两人还有些话,不方便为她所听,便拱手而去了。 秋剪影把怀中白狐递给郑辰清,道:“在林中寻到的,吃饱了正打盹。” “多谢师姐了。”郑辰清恭敬道,略垂着头,不敢目视师姐。 秋剪影神色淡淡,略摆摆手:“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如若无事,还是少与那边来往。” 她语气冷淡许多,不似先前柔和。 “师姐尽管放心,今日不过巧合罢了。”郑辰清知晓她不悦李漱已久,自然不会结交李漱门下弟子。 “李长老,还是不愿松口吗?” 提及此事,秋剪影亦颇为苦恼,恹恹道:“他自恃为掌门同门师弟,惯会拿辈分压人。只是百宗朝会一事,牵扯甚多,万不能落入他手中。” 不知想到何处,她面上骤然悲怒交加,道:“十年前掌门强行突破,寿阳大减,苦撑到今日,他若出事,灵真派便如襁褓孩儿般,手无寸铁,任人鱼肉。” “外有壬阳教虎视眈眈,内里却不能上下一心,这些个利欲熏心的鼠辈,真要旁人杀进谷来才晓得轻重!” 凝元之上为分玄,大型宗门中至少有一位分玄期修士坐镇,才站得住脚。 灵真派前任掌门崩逝时,大弟子途生道人尚才凝元巅峰,为保宗门不为敌宗所害,以秘术折两百寿才得入分玄,到如今已快寿数枯竭,昔日宗门危机再度降临,叫秋剪影如何不心焦? 她与李漱同为凝元中期,谁若率先步入凝元后期,便可掌握主动权。 可如今两人均势,上头又有掌门压着,双方谁不敢随意撕破脸皮。她心下烦躁,想的是自己已为凝元期,竟也不得逍遥,仍苦于利益纠缠之争。 秋剪影与李漱如何相斗,与练气三层的赵莼干系不大。 她这边回了屋中,将三件法器取出认了主,又翻看新得的两门术法,心下正满意着。 召翠翠进来,为闭关事宜稍作吩咐后,她便合上屋门,专注于自身修行上来。 此次闭关,首要任务便是破入练气中期,继而是《虎力诀》与《蛇形步》的修炼,期望能尽快入门。 先前所得的《一线飞刀》与《疾行剑法》若有能力,步入小成最好。 术法修行,以入门、小成、大成、圆满四阶段为划分,寻常修士及至大成便算是全然掌握。圆满一说本就玄乎,乃是生出本意,有些像小世界里武者第三重,意从技生,融会贯通。 据说,那时术法才真正融进修士本身,多法相合,造就出独属于个人的秘术。 不过无论是大成,还是圆满,都离赵莼太过遥远,她刚入门,当把小成作为第一目标才是。 章二七 前往涂家庄 修真无岁月,便是修为低微如赵莼,也有如此念头。 八月二百四十余日,弹指而过。 如赵莼所想,练气初期与中期那道坎她算是跨越了。 五十二单穴与三百双穴她倒是没什么阻碍,只在五十经外奇穴上多耗了些功夫。如此经脉穴窍皆通后,便能形成完整周天,排出体内最后一口凡浊之气,晋入练气四层。 此外,《虎力诀》与《蛇形步》正式入门,力量与速度都有了较大的提升,《一线飞刀》进入小成后尚看不出变化,倒是《疾行剑法》小成之后,步法与剑术融合得更加精妙,让赵莼颇为欣喜。 一晃来这横云世界中,已经一年半。曾以为,要在外门很是蹉跎些岁月,不想多番机缘下,已是跻身内门中。 赵莼受了凡仆的贺喜,心境平复下来。 往后路途漫长,不可叫喜怒扰乱自身才是。 既已是内门弟子,便省去了于弟子居中正式载册的环节,不过赵莼仍是得去上一趟,接取小考任务。 在此之前,还有一件要事,便是《通感真识法经》在破入练气中期后,取得下册才能继续修炼,赵莼还得前往万藏楼,验证修为,把下册拿到手里。 如此一番奔波后,才入得弟子居内。 在柜台处领了木牌,灰衣杂役又取了张舆图给她:“涂家庄位于松山以北,此去一行数千里有余,路途遥远,我便帮您记下个三月,您看如何?” 赵莼点头,又问:“小考任务,都是这么远的吗?” 杂役腆着脸笑,回她:“倒也不是,宗门里每两月下达些任务,供弟子择选,这回是您来得晚,近些的任务已经被选走了。若是不满意,下月便可有新的。” “那倒不必。”赵莼摇头,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她私心里倒是想走得远些,去瞧瞧河山,长长见识。 身上东西都已带齐,赵莼不欲耽搁,回萱草园交代几句便出了宗门。 灵真派所处地界,为横云世界南域,三山聚拢幽谷里。 自幽谷而出,便到了两山夹峙的谷地,因其未出宗门辖内,又被称为灵真谷地。赵莼自上往下看,能瞧见其中线状分布了密集的房屋,住的应是修士的家眷。 集城便在离开谷地后,第一处平原的位置,此时,赵莼已离宗三日,符箓内烟舟也已用去一只。 真正入了松山地界,已是半月之后。 赵莼也疑惑,为何此处距宗门如此遥远,仍有家族为其下属,不应攀附就近的宗门吗? 后问了松山人士才知,这里竟是灵真派旧址,祖师苇叶道人开派之处。后第三代掌门迁宗幽谷,有修真家族不愿随往,便留在了原地。 涂家,便是其一。 灵真派迁走时,将此处可用的灵脉灵土,乃至矿物药植,全都搬作一空。只剩些带不走的山泉,与瞧不上的细小灵脉,供余下的家族存活。 久而久之,家族相互侵吞合并,各自割据,涂家庄便是涂家所管辖的区域,位于松山以北的河湾处。 赵莼从所得情报来看,家主涂存禅,不过是一练气四层修士,且已年迈,无望练气后期。 儿女中无有所继者,以凡人居多,唯有一位重孙,涂从汶,为三灵根修士,现年十六,在练气二层徘徊。 看来离开了灵真派的护持,这些修真家族也多呈现出了凋败之相。赵莼长叹一声,继续往河湾而去。 涂家虽仙途暗淡,城池治理却意外地不错。 赵莼收回烟舟,进了城中。此处不像集城,乃是仙凡同居,来往随处可见散修。她左右四顾,没发现修士,俱都是些普通人。 涂家不在此处,而是在城外十里,入小径,往山腰去的一处古宅中。 赵莼把灵真派信物递上,看门的下人忙迎了她进去,正屋中有一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是家主涂存禅亲自相迎。 他身旁多是些中年男女,唯有两位少年人在其中,有鹤立鸡群之感。 没等赵莼发问,涂存禅便先行开口了:“这位是涂某的重孙,涂从汶。” 涂从汶是两人中方脸的那位,目光清正,见赵莼望过来,微愣住,又马上行了礼:“见过前辈。” 想必是觉得她年纪太小,觉得有些不适应,赵莼心里汗颜,有时真想快快长大些,行事也更方便。 另一位少年眉眼弯弯,瞧上去极具亲和之意。涂存禅面色微沉,几番嘴唇翕张,才犹豫着开口:“这位是涂某的侄孙,涂冕。” “见过前辈。”他面无波澜,似比涂从汶更沉稳些,赵莼仔细一看,发现他竟与涂从汶同为练气二层,周身灵气甚至更为充沛些。 可偏偏宗门情报中,又没有这么一个人物,叫赵莼不免生了些提防。 “那妖蛾昼伏夜出,涂某先行把它击伤后,已有数日不曾再现,不过后日正逢月圆,妖蛾喜光,定会出现。道友可先安置,后日再一同前去。” 赵莼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便先在涂家住下了。 章二八 四目妖蛾 按情报讲,四目妖蛾为横云世界中,常见的低阶妖物,幼生期修为大致与练气三层相同。 一般成熟后是练气四层,根据翅膀颜色又有不同。灰翅为最次,白翅实力则逼近练气五层,若是蜕变为红翅,便是练气六层。 赵莼任务中这只,乃是最普通的四目灰翅妖蛾,只当做弟子试炼之物,并不会过于强大。 另外,有同为练气四层的涂存禅随行,两人协作,击杀妖蛾不是难事。 赵莼略放下心来,把《通感真识法经》下册取出,继续翻看。 在路途中她也并未懈怠于修行,早将练气中期修行心诀解读出来,方知人有上下两处丹田,灵根所在为下丹田,上丹田在眉心处。 练气四层集蕴灵气于下丹田,下丹田满则破入练气五层,而后开上丹田,上下丹田蕴满则为练气六层。 再有两处丹田以灵气交汇相连,如同一处,便可为练气七层,步入后期。 赵莼每次修炼时,下丹田如同鲸吞,若是不加控制,便会把她周身灵气抽取一空。怪异的是,这些灵气只有部分存入丹田,另一部分竟是被灵根本身所吞吃掉了。 她虽觉得有异,却未曾停下修行,好在此番异变并未对她造成什么损害,赵莼便打定主意先任其施为着,瞧瞧有什么变化生出。 结束一日修行后,涂存禅所言的月圆日便到了。 墨色云雾轻柔如纱,半分却未曾遮去月白。 赵莼将赤锋匕握入手中,与涂存禅并行进了山林。 许是月光大盛,层叠的树叶也未曾完全阻去光线,月色净白,斑驳撒在林间。 愈是往里走,便愈发觉得阴风阵阵,赵莼手里微有汗意,这将是她第一次直面怪谈中才会有的妖怪,叫人紧张之余,还生了几分兴奋。 “到了。”涂存禅故意压低了声音,他本就一副沙哑的嗓子,如今便更显得毛骨悚然。 赵莼凝神,见前方现出一个洞口,外有层层枯枝相掩,中有微光映出,想来便是此处了。 “涂某来过此处,也认得路,劳烦道友在身后随行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小幡,冲赵莼示意后,便抬脚进去了。 赵莼亦紧随其后,进了洞中。 里面颇为怪异,说是山洞,四壁却并非岩石。赵莼凑近瞧瞧,乃是凹凸不平,呈现出小小颗粒状的泥土。 土壁也不厚,头顶处被凿出许多大小不一的圆孔,让月光得以进入。 两人脚步越来越轻,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异声,像是翅膀挥震之声。 赵莼呼吸微滞,将匕首抬至胸前。 “涂某将对妖蛾施迟滞之术,道友抓住机会,争取先将右肢砍下。” 言罢,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向前跨步而出。 赵莼终于窥见妖蛾真身,足有水牛大小,四目猩红,两肢粗壮,背后生了两对锯齿状大翅,将圆而肥润的筒形腹部包在其中。 不等妖蛾作出反应,涂存禅便抬手,小幡在他手中挥动,生出白光,他另一只手放置胸前掐咒,便见白光闪动,直往妖蛾而去! 妖物感知本就甚于修士,见涂存禅动了,它尖啸一声,就要向两人扑杀过来! 它快,白光更快! 待光芒从妖蛾头部击入,便听它尖啸化作哀嚎,更有怨愤之意,行动却立时迟缓下来。 正是此时! 赵莼下走蛇形步,几乎眨眼便行至妖蛾近身,挥匕向右肢砍去! 赤锋匕不愧为黄阶法器中的一只,其锋利程度远胜于其他,赵莼只感觉刀刃刚触及外甲处时,受到些许阻碍,待她使力往下斩切,阻力便消失了。 妖蛾的右肢被斩飞入空中,浆液顿时飞溅! 赵莼恐此物有毒,匆忙转身避过,回首瞧见碧绿浆液落在地表,将土壤腐蚀,生出白烟。 还没等她庆幸自己反应及时,妖蛾便已然从迟滞之术中脱身。 它有几分灵智,晓得赵莼不好招惹,亦顾忌她手中锋利的武器,便将目标投在涂存禅身上,欲振翅飞去。 早在出发前,赵莼便已得知先前那次,涂存禅与妖蛾相斗的情况,知道他不善攻击术法,只能从旁辅助,才未杀得妖蛾,反受了轻伤。 赵莼与他不同,修得《虎力诀》后,她力量大涨,《疾行剑法》也因此获得大幅增益。 从修行的开始,她便存了要走攻杀这一道的心思。无他,只因不愿依附他人,惟愿自强自立,破出一片天来。 故而她成为修士后,仍选了剑法,其在百兵中主杀伐,最为凶厉,因此也最适合强攻。 身为两人中唯一的攻杀角色,赵莼自然不会放任涂存禅不管,其迟滞之术也是她取胜的要诀之一,不可缺失。 当下变换步法,以匕为剑向妖蛾杀去! 她速度极快,便是振翅的妖蛾也难以相比,翻身腾飞踏在其背上,剑光一闪,又将左肢斩下! 妖蛾痛嚎,驮着她向土壁撞去。 赵莼顺势翻滚落下,避开这番撞击。 土壁不算厚,却极为坚韧,受这一撞,只是抖落些土块,并未崩裂。 妖蛾失去两肢,实力顿时大减,两双猩红大眼望着始作俑者,又怒又怕,不敢妄动。 赵莼哪能就此放过它,挥动赤锋匕便要再杀! 两人速度悬殊,那妖蛾欲闪身躲避,赵莼却直将匕首投出,化作飞刀,将西瓜大的头颅钉入土壁! 四目妖蛾,便算是毙命当场! 涂存禅也不曾料想到,今日战斗如此轻松,心中赞道,不愧为上宗弟子,当是人杰。 赵莼把匕首拔出,以灵气洗清其表面污浊浆液,才收回身上。 正以为此事终结之时,发觉妖蛾腹部还有动静。 她微俯下身子,瞧见那筒状的腹部还在不断鼓动,似呼吸一般起伏着。 “道友,可是有异状?”涂存禅见她迟迟不动,发问道。 妖蛾腹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圆润的腹部迅速吸成干瘪状,赵莼察觉不对,连忙后退,将欲上前查看的涂存禅拦下。 水牛大的一只妖蛾,最终成了具干尸,有一黑影从腹部窜出,化作黑弧直往二人杀来! 章二九 黑蝉 赵莼侧身闪过,方才瞧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一只拳头大小黑蝉! 其余倒是与寻常鸣蝉无异,只那闪着玄光的尖锐口器,让人生寒。 “啊!” 她将赤蜂匕握住,就听到惨叫声响起,只见黑蝉飞射而过,涂存禅避闪不及,左手被口器贯穿,不知是什么毒,厉害得很,迅速从手掌伤口处,爬上臂膀! 涂存禅懂得取舍,掏出腰间佩剑,将整只手臂切下,才止了奇毒往身上去。 “道友小心,这妖物速度极快,且有剧毒,不可被其近身!”他一面躲闪一面冲赵莼喊话,狼狈不已。 赵莼取出飞刀向黑蝉掷去,击在外壳上,有金属敲击之音。 壳这么厚? 她沉了脸色,以蛇形步探出,欲先手攻击,却不想黑蝉更为迅捷,振翅闪过,又有尖锐的蝉鸣萦绕耳边,使得她心中烦躁。 先前战斗中并无此感,应是这妖物的缘故! 赵莼变换步法,使步随剑刃而动,正是《疾行剑法》小成后,所悟出的挥剑式! 尚在赵家练武时,郑教习便夸过她,说她于剑道天赋不凡,只是受限于个人体质,终不得以剑入武道。 走上仙途后,身上的锁缚尽消,赵莼只感觉从前的日日苦练,如今都成为执剑的助力,叫她如鱼得水,万般招式从此清明起来。 这一招挥剑式,便是以步带剑,凝聚灵气于剑刃之上,挥出剑光杀敌! 只是赵莼仍低估了黑蝉的硬度,剑光之利,叫她本人都心惊,斩在蝉壳之上,却只留下白痕! 最强一击竟也未曾伤到它! 赵莼当机立断,抽身离开,不再与它纠缠。 “涂家主!帮我牵扯住妖物片刻!” 丢下这话后,她两三步奔向一旁的妖蛾尸体,利落斩下头颅,用提前备好的漆盒收起,喊道:“此物非我二人能敌!莫在与它缠斗,先走为上!” 涂存禅知道轻重,挥动小幡驱开黑蝉,两人便欲向洞口离开。 此时却变故突生,黑蝉猛地发出一声长鸣,不似先前尖锐刺耳,而是低沉厚重之声,连地表也随之颤动起来。 不好! 赵莼拽住涂存禅,两人顿时止步,轰隆间土壁塌陷,大块碎石滚落,将去处堵了个结结实实! 倒是走不得了,赵莼扭头看向黑蝉,那东西果真怪异,口器随着头颅上下晃动,如同人在讽笑一般。 “涂家主,迟滞之术可对它有用?” 涂存禅只余一只手臂,面色苍白,听见赵莼问他,强撑着回道:“有些用处,不过不大,只能生效一个呼吸……” 能有效便是好的,赵莼屏气凝神,道:“待会儿你从旁辅助与我,我将斩击它时,你就施法!” 涂存禅点头答应,将小幡紧紧握在手中,他亦知道此时是关乎性命的危机时刻,半分不敢松懈。 赵莼晓得,唯有以小成的疾行剑术,才能追上黑蝉的速度,只是这样颇为消耗灵气,怕是还没击败它,自身就先被耗干了。 速战速决! 她一记挥剑式斩出,击在壳上。 只可惜,仍只有一道白痕! 以力不能破开,那便要想想其他办法了…… 赵莼灵机一动,将灵气灌注灵根,再引动其转化为金火之气,注于剑刃,又是一记挥剑式斩在壳上! 黑蝉只以为她仍用了老办法,便也不躲,直用身躯迎来,却不想这次被金火之气灼烧,当即就如无头苍蝇,开始胡乱飞舞。 有用! 赵莼大喜,只是这种方式极其耗费灵气,以她如今的修为,仅能再使出两次! 得寻到要害才行! 她闪避间细细观察那黑蝉,其外壳光滑如玉,不见任何连接,浑若一体,光瞧着便知道不好下手。 又看它的口器,从头部探出,纤长而锋利,然而连接处微透些米白色,像是肉质。 顺着望下,能看见菱形甲片裹住肥润的腹部,随振翅在微微缩动。 计从心中起,赵莼分出两股金火之气,一处在剑刃之上,一处凝于掌心。 等到黑蝉再向她攻来时,她冷哼一声,以掌心凝气之手直接握住口器,顿时便听见毒液融在手中“呲——”的声音! 那毒虽被灵气阻隔,不得入身,蒸发后的毒雾却仍让赵莼剧痛不已! 她不敢停手,将口器紧握,自下而上挥动赤锋匕,从腹部将黑蝉捅杀! 听得黑蝉尖嚎一声,腹部爆出紫黑色的浆液与虫卵,淋在赵莼双手。 她仍未未动,等得黑蝉彻底死透,才把尸体丢到一旁,此时,她两手已经被腐了表皮,露出猩红的血肉来。 涂存禅算是彻底折服于她,如此稚龄之下,眼力与实力并有,还对自己狠得下心来,若不中途折陨,定能大道有成。 涂家若是能与这样的人杰相交,他死后,也不至于彻底败落了。 这番想法,赵莼不知,手上的疼尚不及被抽取灵根之痛半分,她自然忍得下。咬着牙从怀中纳物布袋中,取出解毒丹药与纱布。 她只服下丹药,觉得疼痛稍解,又忍痛将双手包扎起来,才好去料理已经伤重躺在一侧的涂存禅。 章三十 灵真往事 赵莼不过是皮肉伤,修养一段时日后,便无事了。 涂存禅才伤得重,四肢有损,不能复原,修为亦是大减,本就寿元将尽,如今更是形容枯槁,瞧上去时日无多。 他亦知晓自身境况,向赵莼嗫嚅道:“赵道友,涂某有个不情之请……” 赵莼搀扶着他坐起:“涂家主请讲。”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面上汗涔涔一片,只嘴皮动着,“先父将涂家传于我时,我修为不济,只练气二层,压不住底下的异动,叫心思歪邪之辈分裂了家族,使得涂家势力大削……” “不知道友还记得否,那日你来之时,从汶身旁的少年?” 赵莼点头,因其瞧着比涂从汶沉稳些,她倒更有印象:“是叫涂冕的?” “正是他,想必道友也觉得,他比从汶更好。”涂存禅紧紧攥拳,额上青筋暴起,“他祖父为我亲兄弟,当初分了一半家业而去,如今还要带着他孙儿回来侵占本家,哪有这般道理!” 兄弟阋墙之事? 赵莼拧起眉头,这她便不欲插手了。 却又听涂存禅继续道:“若他真有振兴家族之心,我也不是不可让出家主的位置,怎奈他是心向外敌,把心思打到了主宗身上……” 赵莼顿时大惊,问道:“他要背主?” 附庸家族与宗门背主,这是横云世界中极遭人唾弃之事,与弟子叛宗同处! “我本也只是怀疑,还未曾相信,只是今日这黑蝉,让我想起一桩事来。” 赵莼问:“那妖物来历不明,涂家主曾听闻过?” 涂存禅凝重道:“据我所知,有一物与它相似,乃是壬阳教虫蛊秘术中的金蝉脱壳蛊。” “金蝉脱壳蛊?” “据说此蛊是以黑蝉种入母体中,使母体实力大增,若母体死亡则吸干其血肉,化作金蝉,为母体复仇。” 只是这次不见金蝉,那蛊虫飞出时仍是漆黑之色,见赵莼眉头未松,涂存禅无奈道:“他宗秘术,具体如何,我也实在不知道了。可壬阳教的名头,却是无论如何也要叫道友清楚的。” 赵莼洗耳恭听。 “当年苇叶祖师立派,万宗来贺,好不威风,分玄道人们并列而坐,凝元大修士亦穿行宴中,我涂家亦显赫一时,家中曾同时拥有两位凝元期,便是那时的景况!” “谁不知松山灵真派,十二分玄道,为南域群宗之首!可也是这般大宗,在大修士们接连被接引到上重世界中后,被那壬阳教趁虚而入,狼狈迁宗至幽谷……” 便是幽谷的灵真,对于赵莼而言,已是尊大佛,涂存禅口中作为群宗之首的灵真派,又得是怎样一番景象呢? 即使强大如此,竟也会骤然萧条了…… “细想想,他们于族会上,撺掇族人迁往幽谷,亦是存有探听主宗消息的想法罢了。” 赵莼知道此事牵扯甚大,承诺道:“待我回宗,定会告知掌门与长老们!” “壬阳教不会只挑我涂家下手,若主宗能因此有了警惕之心,也算涂家大功一件了……”他一番话说下来,身上虚弱许多,脸上更是半点血色也见不得,赵莼忙喂他颗丹药,好叫他回些气血。 好在涂家来人了,见涂存禅惨状也是大惊,知道不是询问的时候,便先将两人送回了宅中。 待涂存禅将所遇之事告知后,长子涂信后怕不已,瞧着父亲空荡荡的左臂,苦涩道:“您这……” “好歹是活下来了,丢了一臂也无妨。”他倒是看得开,活了这么大岁数,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面前这些儿女孙辈,叫他难以割舍。 涂存禅环视一周,将各般姿态尽收眼底,见他断了臂,修为大损,全都满面惊惶,如丧考妣。 自父亲将家族交予他手中之后,提携后生,照拂城民,他是从不敢松懈。可惜天不遂人愿,子嗣中尽是难担大任之辈。 唯有重孙涂从汶,立于人中,尚算镇静。 可惜,太过年轻,一身修为难以护持家族,涂存禅摇头叹气,道:“从汶,你过来,到曾祖身边来。” “赵道友也请过来。” 涂信身躯一震,猜出了他的想法,急喊:“家主!”却被涂从汶拦下,劝道:“家主做什么,都有他的考虑。” 涂存禅用仅存的右手,握捏住茶盏,满面愁容,“想我松山涂氏鼎盛之时,曾有凝元大修士坐镇,可自主宗迁移后,逐渐败落,上一代家主尚为练气后期,到我却止步练气四层……” “如今我寿数将尽,又修为大损,从汶尚未长成,深恐当年左涂一事再起,愿请主宗赵道友为家中客卿,好叫从汶能顺利接下家主之位!” “家主!” “涂家主!” 两方声音同时响起,且不说涂氏族人如何想法,便是赵莼本身,也不愿随意承下一族之任。 “我知晓涂家凋败,也不愿其成为道友的拖累,待从汶接下家主后,涂家以后,除每年上奉主宗的五成收入外,另赠道友三成。我代涂家承诺,决不扰道友行踪,只盼家族危亡时,道友能出手相助。” 一番掏心掏肺之言,只叫赵莼动了动眼皮,真让她心动的,还是那三成上奉。 财帛动人心,便是她也不例外。 “如此,我便接下涂家主所托了。” 涂存禅也不是憨蠢之辈,瞧上了赵莼的天分,想为家族早做投资罢了,两人各取所需,郁闷的便只有拎不清的涂家后辈。 “明日召开族会,下去准备!” 涂存禅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挥手叫各怀心思的族人下去了,才对赵莼道:“道友可把剑磨好了。” 这是在提醒她,明日还有硬仗要打。 赵莼抚过腰间匕首,心中未曾有半分惧意。 章三一 谁为家主 涂存禅负伤而归,欲传家主之位于涂从汶之事,很快便传遍了家族。 当年涂存禅胞弟涂存祉主张分家,夺取半壁家产,迁往河湾左岸,故被称为左涂氏。 此时左涂一系聚坐屋中,两列红木大椅左右二分,正中主位上斜躺的,却是那年少的涂冕。 “大事不成便算了,小事交予你等,竟也做不好?”他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搓弄着两粒赤红圆球,“要的是成年灰翅妖蛾,你几个倒是会耍小聪明,弄个幼虫催熟了给老子,害得金蝉脱壳蛊没吃饱,还是黑蝉就出来了。” 涂存祉抖如糠筛,豆大的汗滴从额头滚下来,冤道:“不关小的的事啊,大人吩咐下来后,小的也是交给下人去做了,哪知道这些蠢货胆子这么大,竟然敢糊弄起大人来了!” “呵!”涂冕气极反笑,把那两枚红球捏得咔咔作响,“老子给你事做,你就甩给下人,那要你干什么?” 他手劲越来越大,两枚红球发出几声尖鸣,散成两条通体赤红的蜈蚣,爬到他袖里去了。 涂冕从座上站起,两旁坐着的也不敢不站,跟着立起来作垂首状。 “若不是你这个蠢货,老子的金蝉早就把那两个都杀了!”他突然发难,将涂存祉一脚踹在地上,力气之大,叫其胸腹都凹陷了部分,“先杀他两人,涂从汶便翻不起什么浪来,涂家自然而然就到手里了,你平日里精明算计,倒这事上偏偏拎不清!” 涂存祉亦是须发皆白的老人,受着一脚,两眼上翻着就要闭气。 涂冕怨他无用,却不能叫他在这关头死了,向人递了个眼色,便有人扑上来给涂存祉喂了个救命的丹药,才叫他重新睁眼。 “午后族会,看我脸色行事,不可轻易动手!”涂冕心中暗恨,以他本领,把本家一支杀尽也不难,只是如此便拿不到灵真派传于附庸家族的信物,空得了这涂家也无用。 计划中,以金蝉杀死那灵真弟子与涂存禅,再与涂从汶争家主之位,名正言顺接下涂家,拿得信物前往灵真,如此简单之事,偏败在涂存禅手中,叫涂冕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活活喂给蛊虫吃! 那边左涂兢兢战战下散了会,这边主家亦不得清净。 这矛盾,一在赵莼,她年纪小,是个豆蔻年华都未至的孩子,且众人没见过她除妖时的狠状,要拿涂家三成奉收,他们不服。 解决起来倒也简单,赵莼干脆没用武器,直接出手碎掉院中三人高的石山,让有异议的全闭了嘴。 最大的难处,却是在涂从汶身上。 若是涂冕未曾出现,他接任家主倒是板上钉钉的事,可自族中知晓,还有位年岁天赋乃至修为与他相差无多,且心思更为缜密,行事亦稳重妥当的涂冕,于他的看法,就要变上一变了。 解铃仍需系铃人,唯有涂从汶正面击败这个对手,才能叫族中心甘情愿称他为主。 “从汶自小由我亲自教导,又肯下苦功夫,修为与术法都修得扎实,若真要正面对敌,我对他有信心。”涂存禅私下与赵莼交谈,忧心不已,“就怕那边使些阴司手段,防不胜防啊。” “我定当尽我所能,不叫小人得手。”赵莼坚定道。 听得此话,涂存禅略放下心来,合上眼睛,饱含深意道:“若真到了……到了那般地步……” 其声音微弱如蚊,赵莼听不大清。 屋外敲响了未时的梆子,日光正烈。 “到时候了,道友。”涂从禅摇晃着站起身来,像被风沙蚀透的枯木。 章三二 战涂冕 上 祖堂内,左涂与主家分列两旁,赵莼与涂存禅算是最后到的。 “宗族大事,宗主还得屏退外人才是。”涂存祉已经入座,说话时仍带了三分虚弱,只一双铜锣大眼瞪得溜圆。 “赵道友为主宗弟子,本就算不得外人,何况昨日我已告知主家,邀其为客卿,共商家主事宜,左涂本就是旁支分宗,不知道也实属寻常。” 这话堵得涂存祉直皱眉,阴阳怪气道:“不知家主何时变得如此武断了,主家中竟无人规劝,给出了这等荒唐事。” “荒不荒唐,也都已定下,不得更改了。”涂存禅掷地有声,冷扫了左涂族人一眼,往正中大座行去。 他自是坐在主位,赵莼也受邀坐于右首,仅在其下。 人已齐至,涂存禅也不愿拐弯抹角,索性开门见山道:“今日开这族会,意思也已提前传达下来,从汶自幼于养在我跟前,论天分、心性、能力,主家中,难有比肩者。如今我已无力操劳族中事务,便欲将家主之位禅于他……” “家主,此言差矣!”早在听得难有比肩者此话时,涂存祉便已挑起了眉,不等涂存禅语罢,急打断道:“主家没有,可不代表我左涂没有!” “论亲疏涂冕虽只是侄孙,不如涂从汶这直系重孙,可论能力,涂冕与涂从汶孰强孰弱,在座的各位,可都是有眼睛来瞧的……” 族会之前,涂存禅便知其要在此事上做功夫,可这话真说出来了,仍是气得他一时语塞。 稍缓了会儿,怒道:“你也知亲疏有别啊!早在当年左涂分家之时,便将你这一支除了族,也是近年来,你以为父立碑的名义,才勉强将你直系重新入谱。” “行下分裂宗族之罪行,竟还敢妄想染指家主之位!” “家主!请听涂冕一言!” 从左涂中站出,眉眼带笑的少年,正是风波中的另一人,左涂少主,涂冕。 他先对上长辑,做足了礼数,才铿锵有力道:“当年左涂迁出一事,的确于涂家有损,正是因为如此,今我左涂才修立族碑,添益族产,以此微末之行弥补曾经大错。” “如今涂家外有敌,内不定,正需一位能攘外安内的家主,方能重振涂氏之风。冕不才,亦不敢担保能除尽外敌,可对内一事,冕可承诺,若得继家主,左涂即日并入主家,昔日所夺与这近百年的收益,全数交予族内,从此再无左涂!只余涂氏主家一支!” 祖堂内顿时气氛大变,主家中亦有不少人跃跃欲动。 涂冕当下未停,又道:“冕与从汶堂侄同岁,昨日已破入练气三层!敢问家主,这下任家主之位,是以您个人亲疏论定,还是以后辈能力而论!” 当真是句句诛心,逼得涂存禅满脸涨红。 赵莼倒真要对涂冕刮目相看了,左涂中有这般人物,往后中兴不难,只可惜,偏偏与壬阳教有了牵扯…… 今日家主之争,本是要叫涂从汶与涂冕斗上一场,分下输赢。 方才得知涂冕已晋入练气三层,涂存禅也是不打算再生此事。 虽说初期实力相距有限,但涂从汶赢面已然不大,贸然叫他出手,恐受辱当场,彻底绝了他继承家主的可能。 涂存禅心中百转千回,细想如何才能扳回局面,却不想涂从汶站起,厉声道:“家主,从汶愿与涂冕武斗,胜者继任,绝无二话!” 还未等涂存禅否决,涂冕便出声道:“愿意一战!” 练气三层对练气二层,几乎是胜负悬殊的一场武斗,让涂存禅跌在大椅上,分寸大失。 祖堂外便是青石铸就的武斗高台,横云世界中,对实力的追捧可见一斑。 涂存禅被人扶着出来,面色惨白,有悲有怒。 赵莼跟在一旁,却十分淡然,让他生疑:“道友如此镇定自若,可是有什么法子?” “不算个好法子,只有五成把握罢了。” 涂存禅更疑:“这……” 赵莼拂开额前碎发,定定望着他:“涂家主无论有什么隐藏的招数,尽皆拿出来。若我猜测为真,你那弟弟的胆子,可比你想的要大……” 章三三 战涂冕 中 能否战胜涂冕,涂从汶不仅是没把握这么简单,甚至,他是知道自己必输的。 可方才祖堂内,赵客卿突然低声对他传话,叫他无论如何也要与涂冕战一场。 其实她不说,自己今日也会站上这武斗台,左涂来势汹汹,他怎能让家主一人面对? 若是一死能了今日事,愿血溅武斗台,阻却他人路! 涂冕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暗笑道,你想以死冠我轼亲之名,也要瞧瞧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死倒是简单,生不如死才能叫你知道老子的厉害。 涂从汶执的是幡,涂冕亦是。 涂家本就以幡术闻名,白幡为辅,黑幡为武,两人所执都为黑幡,只是涂冕手中那只幡,以晶润骨质做柄,比涂从汶墨玉的幡柄更具灵光得多。 涂冕意欲先发制人,抬手就是一道斥敌术,打在涂从汶右肋,将他击退三步。 后续却是上前近身相搏,手腿并用打得涂从汶反抗不能,鲜血从耳鼻口并流而出。 涂从汶知晓他二人有差距,却不知差距如此悬殊,他连反应都无法作出,下一击便迎面而来了。 观战的主家一系见他如此惨状,也生出不忍之心,只是不由武斗者本人叫停,谁也不能替涂从汶认输。 “欺人太甚了。”涂存禅在场下双目充血,气得咬牙。 有幡术不用,以肉身与涂从汶相斗,好如凡人主动舍弃兵器,赤手空拳杀敌,意在昭示自身实力强大,也是对对手的羞辱。 涂从汶就算能活下来,此事也会有损道心,除非他自己走出,否则几乎是再进不能。 赵莼观他二人相斗,却是越发笃定自己的念头,在涂冕一记重拳即将击在涂从汶脸上时,取赤锋匕于手中,足下一蹬,向着高台之上飞射而去! 这一击,直接用上挥剑式,往涂冕斩下! 谁都没料到赵莼会突然发难,全场霎时寂静一片。 涂冕也是大惊,忙转身闪避,飞速拉开二人的距离,只这抽身之快,远非是练气三层修士可达的速度! “赵客卿!你这是在做什么!”他怒斥道。 赵莼却半分未停,驭使疾行剑法,不断向他攻去! 左涂一支也反应过来,纷纷训斥主家客卿不懂规矩,扰乱武斗公平,涂存禅眼中却是异闪连连,低声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涂冕左右避躲,狼狈不堪,见赵莼又一剑斩来,竟是直接以手将剑光挥开! “打够了?”他终于令赵莼停下来,目光阴狠,“竟被你看出来了,还真是小瞧了你!” “你以为天衣无缝,实则是破绽百出。”赵莼直截了当,再次挥剑斩去,边道:“你为涂存祉之孙,他看你却并无半分亲近,反而惊惧更多。你为涂家子弟,赤手空拳武斗,故意羞辱是表,隐藏你不会幡术之实才是里!” “为何现在不以幡术与我相斗?” “为何你练气三层能挡我剑术?” “为何千方百计要继任家主?” “你敢说吗?”赵莼步步逼近,以气声在他面前道:“那斥敌术你学了多久?怎么像个刚入道的孩童一般,有形无实的?” “老子杀了你!”涂冕忍无可忍,骤然暴起,双手探爪欲拧断赵莼脖颈! 赵莼早有防备,蛇形步加持下,眨眼间便与他避开五步之远。涂冕却仍不肯罢休,从袖中引出两支赤色蜈蚣,化为狸猫大小,向赵莼杀来! “雌雄蜈蚣蛊!你果然是壬阳教教徒!”赵莼认不出,可不代表涂存禅认不出,他怒发冲冠,喝道:“涂存祉!你好大的胆,敢背叛主宗,还想将涂家家业拱手让与旁人!” 涂存祉遭人识破,正是恼羞成怒至极,欲向涂存禅杀来,身形还未动,却被远处飞来的一只寸长小刀割断了头颅,血液顿时冲天而起! “背主之人已杀!”赵莼喝道,“剩下的,还请涂家主自行清理门户了!” 她亦不敢再多加分神,那涂冕竟是练气五层修士,并两只蜈蚣蛊虫,叫她防备得颇为艰难! 章三四 战涂冕 下 涂冕先前以赤手空拳对敌,仗的是修为压制。 赵莼与他近身搏斗数十招,或多或少能感受到,他并不善于拳脚招数。 若能突破两只蜈蚣蛊,到他近前,或许能找到机会破防。 赵莼咬牙,难便是难在此处,这两只蜈蚣蛊身形灵活,周身附有坚硬甲壳,她虽能防下,但却难以击杀。 蓦地灵机一动,想到那日以金火灵气斩杀黑蝉,她身随心动,将灵气注于剑上,就要挥剑式斩下! 那蜈蚣蛊中雄蛊体型较大,避闪不及,被剑光打回赤色小球,雌蛊力量稍逊,却十分灵敏,迅速闪避一旁,躲过了这道攻击。 雌雄蜈蚣蛊是涂冕的命蛊,与他血脉相连,蛊虫受伤,本体也不好受,赵莼望去,见他面色较先前苍白不少,又欲向雌蛊再杀! 涂冕却不能再叫她斩去一只了,心中恼火,不知那股金红光芒是何东西,竟能将雌雄蜈蚣蛊外壳破去,暗道这次失算于赵莼之手。 “我壬阳教秘术,怎会随意被你破解?”他将蛊虫收回手中,厉声道。 接下来一幕倒是令赵莼惊奇了,涂冕竟将那两枚赤红小球放入口中,未加咀嚼地吞下! 此为壬阳教命蛊三法之一,教中弟子还未曾引气之时,便要择选一种蛊虫,作为命蛊。此后,又有三种秘法供弟子学习,为驭术、内生术、化身术。 驭术为基础,可驭使蛊虫对敌。内生术则是将命蛊吞入体内,以蛊虫气血壮益自身,在短时内增幅自身修为,但施用此术后需要极长的时日来重新蕴养蛊虫气血。 涂冕便是用的此法,更厉害的化身之术则是筑基法门,将命蛊作为身外化身,人蛊心意相通,可越阶对敌。 不过因着法术奇异,壬阳教教徒不多,能修至筑基的便更少,与其余宗门海量弟子相比,算得上是小门小户了。 此些赵莼都不知,但她能瞧见的,是涂冕在吞下雌雄蜈蚣蛊后,浑身顿时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赤红光芒,整个人气势汹汹,若说先前赵莼能微微感知到,他的修为在练气五层,现在涂冕灵气充溢,给她的感觉更像是蒙罕,虽不至于到蒙罕那般摄人,但绝对超过了练气中期的范畴! “练气后期吗……”她不敢轻举妄动,紧握赤锋匕横于胸前,防范着涂冕出手攻击。 练气五层她还能仗着金火灵气拼上一拼,但练气后期,她的差距实在太大,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她也并非是无所准备…… 等,赵莼得撑到她所要的“时机”到来。 就在此时,涂冕动了。 他双眼早就被染成赤红,面上满布爬虫状凹凸纹路,几乎看不出之前那副笑面狐狸的模样,更像个索命的恶鬼。 手臂粗壮,与稍显薄弱的躯干显得并不协调,左右小臂皮下,仿若有蜈蚣在游动爬行,叫赵莼看得头皮发麻。 涂冕速度极快,即使赵莼以蛇形步迅速后退,他仍在三个呼吸内逼近了她身前,暴吼着一记重拳向她攻来! 这距离,赵莼根本避无所避,只好以双臂挡于胸前,护好上身与头部,硬抗这一击。 拳头击上手臂的前一刻,一股暴烈的拳风先轰得她耳鸣起来,接踵而至的力量让她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撞断了武斗台旁竖起的圆木庄子。 这一拳,绝对超过了练气中期所能做到的极限! 赵莼双手几乎不能动弹,背后被木屑扎了满身,受了这些伤,还全靠那面八宝镜护持,不然在拳打在身上的一瞬间,那股力量就能碎掉臂骨,将胸腹击穿! 这就是,练气后期的绝对压制! 一击,几乎打得赵莼再无战斗之力。 “真可怜。”涂冕撇嘴,却并没有怜悯的意思,“不超过十二的练气四层,你在灵真弟子也算中上,可惜,一个好苗子就要在这里送命了!” 他也并不是啰嗦之辈,只讽笑两句的功夫,下一拳便要轰上赵莼的脑袋! “时机已到……”赵莼仰头向上,看见涂冕身后不止有天与云,还有一道灿烂的烈光! 章三五 留有后手 那道烈光之盛,照得赵莼心神恍惚,连拳风迎面而来,在面颊两侧刮出血痕的痛楚,都暂且被忽略了。 “时机已到……” 涂冕听见了此话,却不知是为何而来,面前有些血肉飘飞,赵莼的脑袋亦并未如他心中所想,在拳下爆裂开来。 因为在触碰到赵莼鼻尖之前,他的身体就已被烈光包裹,击破,在涂冕尚未感知到痛苦时,便穿透了他的内腑。 这是接天引雷大阵,灵真派留给涂家的最后庇佑。 邀她为客卿的那个晚上,涂存禅便将此事告知了赵莼。 当年灵真派还在松山之时,丹符阵三修齐盛,掌门亦御下仁慈,为附属家族设下大阵,以御外敌。 灵真迁宗之后,留守的家族便迅速败落了,阵法或被夺,或被售卖,都已是前几代人的记忆了。 涂家的阵法曾叫邪修抢去,后被涂存禅之父暗中夺回,但他也因此重伤不治,只得匆匆将家主传于当时练气二层的涂存禅,才叫左涂之乱生起。 阵法之眼,乃是灵真派所留信物,凭此信物可迁族幽谷,重新扎根立足。 那是涂存禅毕生所求,为涂家寻的安定之处。可惜家族凋败,实力不济,难以保全信物,故而不敢轻易迁族,一直到他将死,都还困居在松山故地。 赵莼摇晃着站起,涂家祖堂前,已经是尸身满地,左涂之辈,俱都血染武斗台,涂存祉的头颅被长剑贯穿在柱上。 她本该害怕、作呕,但她仅仅是沉默地看着,将赤锋匕重新拿起,向血泊中挣扎的涂冕走去…… 修士相争,左不过是以命换命,赵莼立于涂冕尸身之前,却是意外地平和。唯有杀戮,才让她真正与这一方世界交融,物竞天择,人如野兽,殊途同归的不过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道理。 涂存禅瘫倒在祖堂门下,他形如枯槁,目光却如同火炬。重启阵法,是以他通身修为为代价,如今,他也不过还剩下一口气。 “赵客卿……”他颤抖着举起,那是一枚晶润的白玉符箓,亦是大阵之眼,“请你将信物……带回主宗……若能接涂家过去……便是最好……若不能……若不能……” 符箓落在地上,一声脆响。 赵莼只感到浓重的悲意,其实涂存禅未必不知,灵真对松山故地家族并不看重,这番话,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罢了…… 涂家族人亦沉默着,他们今日送别老家主,亦手刃了血脉相连的族亲。 从今往后,不再有左涂,松山下的大河湾,也难有涂家的一席之地。 涂存禅身死,涂从汶重伤,站出来料理后事的,只有红着眼的涂信。 “如今,只盼着从汶能好,到时再看如何行事。”他佝偻着脊背,一夜间苍老如迟暮,“主宗那边,还望赵客卿出力一二,多少能给一些扶助……” “我答应了做你涂家的客卿,不会反悔,你们且在此处等着消息,若有结果,我立时传讯告知。”涂家之诺虽是利益所趋,可既然定下,赵莼也不会因无利而更改,只尽力施为,看灵真派如何处理了。 左涂之乱已解决,背后的壬阳教却是重头戏。 涂冕身上,有一身份小牌,不知是什么材质,瞧上去邪异得很。上面刻有“壬阳教敕外教徒”七字,赵莼将其收入囊中,以做凭证。 又收了妖蛾兽首与黑蝉、蜈蚣两类蛊虫,欲回宗上报长老。 昔日鼎盛之时尚为壬阳教所害,不知如今景况,还能否防住敌宗毒手…… 章三六 上报 赵莼并未立刻启程,而是在涂家多养了两日伤。 涂家的变故到底还是传遍了松山,如今正是积贫积弱之时,涂信只好放出赵莼客卿的名头,以震慑宵小。 要说她才练气四层,威慑力有限,真令人犹疑的还是灵真长老门下这一身份,昔日大派威名,深入人心,如今也尚未从这些家族记忆中淡去。 涂冕那一拳,本该将她就地击杀,好在有八宝镜在身,只叫双臂受了伤。修士倒不存在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以丹药为辅,将养两天便好全了。 可惜的是八宝镜,本就是不可逆转的物件,挡下涂冕全力一击后,镜面如皮肤般皲裂开来。按仙炼堂的说法,还能挡得练气中期修士三次,但瞧着镜子如今的惨状,赵莼亦不知道它还有无用处。 她稍稍有些肉疼,感慨六百萃石如此轻易便没了,心中还是庆幸出发前做了准备,拿钱消灾,放在此处也算合理。 启程那日,涂从汶接下了家主,经此一事,他亦成熟许多,行事进退有度,不再是少年模样。 “有客卿的名头压着,那几家倒不敢妄动,您自可放心回宗。”他领着一干族人送至山口,拱手道。 赵莼点头道:“若有事传达,将以传讯符告知。”又挥手示意不必再相送,取出烟舟符箓,乘舟而起了。 至幽谷,已是半月之后。 赵莼将所得东西分而整理,先往弟子居交了小考任务,才拿着蛊虫与信物,往便宜师傅处去。 长老所在的肃虹殿,位于贯天江江头之处,占地广阔,殿宇重重,往来侍从侍女皆绫罗绸缎,气质非凡,恍若神仙居处。 赵莼拜师后,尚未与李漱谋面,此次亦是第一次求见。 殿门外的有一玉面仙娥,敷粉红妆,瞧见赵莼便笑道:“你是哪家弟子?来见谁?” 她步履轻柔,挥袖间香风拂面,赵莼不敢轻视,只因仙娥修为高深,尚是她无法估量的境界。 这样一位修士,竟也只能作守门只用,赵莼心中惊讶,取出自己的身份牌递上,恭敬道:“弟子为李漱李长老门下,行序十九,特有要事前来禀告!” “原是李长老新收的弟子,倒是失敬了。”她口中称着失敬,面上只露出浅笑,不带半点歉意,“我为这肃虹殿执事,姓祝,李长老三日前出关,倒是被你赶上了,随我来。” 长老殿当值的执事,与曹文关自有不同,其修为大多是筑基期,且在长老近处,身份地位非同一般。 赵莼点头称是,跟在她身后,过了三四道长廊,两扇大门,才到李漱的居处。 青竹环绕,引一条清溪穿行,正是幽静之处。 她到时,李漱已在竹林间,坐于蒲团之上,赵莼上前一拜,垂首道:“弟子赵莼,拜见师尊。” 她未有正式的拜师典仪,也未曾被李漱引至旁人面前见礼,只能称作记名,与郑辰清之类,受师长设礼的亲传弟子,是有极大区别的。 此世界甚为看重师徒关系,尊师重道是修士道德底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此处也是通用。 不过只限于亲传,记名弟子仅有传课授业之恩,不必为亲为父。赵莼心里便也没那么膈应,便宜师父既不看重于她,她也不想多做牵扯。 “嗯。”李漱未张嘴,只从鼻腔里发出声敷衍的回应。 赵莼不恼,平静道:“弟子有要事禀告师尊。” 他合着眼睛,没什么动静,良久才开口:“何事?” “弟子前些日子往松山地界一行,本为完成练气中期小考,却不想牵扯进门派附属家族涂家,家主传位一事。”赵莼有条不紊道,“本是家族内乱,不该来扰师尊清修,然而却发现挑起内乱之人,与壬阳教有些牵扯,弟子深觉事情重大,故而来上报师尊,以晓掌门。” 李漱前头倒镇静,听得家族内乱时,面上略恼怒,气赵莼这点小事也要告与他知,往后壬阳教三字入了耳,却是瞬时睁开了眼,凝重道:“此事当真?” 赵莼奉上黑蝉与蜈蚣蛊虫,有拿出涂冕身上的命牌,口言:“弟子所言句句属实,师尊请看……” 光瞧上那几只蛊虫,李漱心里便沉下许多,又拿起命牌端详,怒道:“好诡谲的手段,数百年了,竟还不肯罢休!” 他望向赵莼,问道:“这教徒可是被你所杀?” “弟子不敌,乃是接天引雷大阵所杀。” 李漱点头,知道她是坦言,怒气也微缓过来,道:“也算诚实,壬阳教手段,寻常修士难以抵抗,你倒是幸运,受宗门旧阵庇佑,得以活命。” “这贼人虽非你所杀,但也算你之功劳,此事回禀掌门后,亦可记你大功一件。” 他将东西收纳,始终面沉如水。 章三七 兰娥相托 赵莼又从袖中摸出一物,晶润剔透,正是涂家接天引雷大阵的阵眼——白玉符箓。 “涂家家主托弟子奉上此物,愿迁来幽谷,重回宗门庇佑之下。” 李漱接了符箓,兴趣索然,淡淡道:“那便递个消息去,叫涂家自行前往。” “回师尊,涂家受内乱之祸,如今唯有一练气二层修士主事,恐路途遥远,难以迁居,欲请求宗门往松山接引……”赵莼说完此话,也算仁至义尽,至于宗门如何处理,她也难以插手其中。 “不妥!”李漱立时回绝,不悦道:“正是多事之秋,尚不知那涂家是否干净,且宗门闲人亦是不多,其中难处,怎能迁就其他?” 他斥完,又训赵莼道:“你虽为本座记名弟子,可也算是长老门下,该静心修炼,以期早日筑基,为宗门助益才是。俗事缠身不利修行,该好好收收心了!” 赵莼知道,这是迁怒了自身,也不顶撞,乖巧点头称是,只在心中为涂家叹了口气。 涂存禅口中御下仁义,悲悯存怀的灵真派,恐是难如他遗愿了…… 从肃虹殿出来,又去拜访萱草园众人。 以前住在园中尚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去了内门,又入了练气中期,方才知道距离这一概念。 修士间即使是亲密如父母子女,丈夫妻子,也难以朝夕共处。长生大道多是独行其道,个人天分不同,能至境界也不一样,筑基期寿两百,便能送走两三代人。 且修士常闭关修行,短则数月,长则数十载乃至百年之久,谋面已是不易,何况共处。 赵莼尚为练气,便已难得与萱草园众人见面一次,若往后修为渐进,怕是要更为生疏了。 生离与死别,修士大多已习惯于此,赵莼珍视与她们的感情,愿意尽力维护,往后如何,便交予往后再看罢。 心中怅然,面上却如寻常般踏入院内。 专选了晚些的时辰,上工的师姐们都已回到院中,见她进来,欢喜着相迎。 赵莼只讲四目妖蛾的事分拣着说说,壬阳教之事颇为隐秘,她倒是瞒下了。 便是如此,院内几人也是忧心不已。 众人中连婧虽为练气四层,却因是杂役的缘故,不必经历小考。崔兰娥叹道:“祸福相倚,我等只道杂役辛苦,却不知弟子们考核严格,一朝不慎便有殒命之危。” 连婧却不同意,皱眉道:“大道之行,哪有顺遂的道理在,我若早上一年突破,也当去试试除妖是个什么滋味!” 两人意见相左,各有各的理由,赵莼笑道:“宗门哪会置弟子与危险之中,都是些容易对付的妖物,为检验自身功夫罢了。” 崔兰娥连连称是,众人便又聊了些平日里的琐事,待夜色实在浓重了,才听得她犹豫道:“阿莼,师姐这里,有一事相求……” 赵莼也干脆,定神道:“崔师姐请说。” 她握了胡婉之的手,叹道:“其实这事本已了结,便不欲告于你知。只是前段时日生了些变故,我才好求到你跟前。” “你可记得,徐匡瑞此人?” 赵莼一怔,瞬时便记起来了,答道:“记得,从前我与他有隙,也因与他争斗一事,关得三月禁闭。他可是做下什么事了?” 崔兰娥望向胡婉之,长叹一声才道:“他心怀有恨,却不敢加诸于你,阿婧与翩然在芦河药园之中,他插不得手,便对婉之多加烦扰。” “此事何时有的?师姐为何不告知于我?”赵莼愠怒道。 “他出禁闭时,你正去往了集城,所以扰了婉之几日,好在后头你成了内门弟子,他也便停了手,瞧见他连着数月未曾生事,就也不曾告诉你,怕扰你修行……” 赵莼心中感动,诚挚道:“师姐的事,哪算是叨扰呢?况且此事因我而起,正该由我解决才是!”念头一转,又问道:“师姐说生了变故,可是那徐匡瑞又来生事了?” 崔兰娥面色凝重,点了点头:“从前是忌惮你内门弟子的身份,可半月前他父亲徐沣成就筑基,大考又点了‘乙上’,便叫他得意起来,再次出手了。” 大考甲乙丙上中下,共九等,乙上在其中已算是上佳,又听连婧道来,讲那徐沣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往后前途无限,气候大成,不是她们招惹得起的人物。 赵莼却轻笑:“既是前些时日成就的筑基,徐匡瑞受罚之时,他便已练气九层将要突破。我那时只是个刚引气的弟子,他尚且不帮儿子出头,如今我二人同为内门,更未必会为其出手,依我看,他怕是不大看重徐匡瑞的。” 崔兰娥似是想起什么,突然轻哦一声,惊奇道:“听你这一说,我倒记起来,这徐沣确是出身于小世界中,幼时与人定有亲事,只是后来被选入宗门,本该不了了之,却不想被家中父母强逼着成了这桩亲事,才有的这么大的儿子。” 修士多数不耽于私情,年轻时勤于修炼,到了暮年,前路无望时,才会选择留下子嗣。而与之相悖的是,修为越是精深之人,于子嗣上便越为艰难,故而在修真家族中,亦有天资出众者,年轻时被强压着留了血脉。 徐沣原处的小世界,灵气尚余,时常有修士被选入上界,他进入宗门后,短短两年半便成了正式弟子,家族深感其天赋异禀,趁其尚未起势,骗他回族成亲,便有了徐匡瑞。 “也是因此,他极为不喜这个儿子,偏偏徐匡瑞还身具灵根,进了宗门,不过未继承他父亲天资,四年了还在练气一层徘徊,未得寸进。” 赵莼抬眼,笃定道:“旁人不过是怵他父亲罢了,我却不惧。况且这般人物,不该是养痈贻害之辈,徐匡瑞行事不端,自有他的苦头吃。” “虽是如此,我们这些做杂役的,也不敢真的找上门去。婉之性子软和,恐再受其害,我想着,将她送往你那去住几日,待事情了解再回来。” 赵莼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点头应下,又问:“师姐去往我处,以什么名义呢?”杂役弟子不可随意进入内门,赵莼亦不能徇私。 崔兰娥微笑道:“这也简单,便说你带了个凡仆,旁人也就不管了。” “怎可叫师姐为我仆役?” “你会叫婉之行凡仆之事?” 赵莼摇头,这定然是不会的。 “那便行了,婉之在你那出,我们最为放心。你也不必太过忧虑,其实啊,内门凡仆中,不少都是身具修为的杂役弟子,在他们身边为仆为婢,于某些人看来,倒是比做杂役来得更好。” 这点赵莼不知,还是崔兰娥在宗门中立足已久,才知晓这些蝇头小事。 章三八 隐情 当日,胡婉之便与赵莼同回了内门。 徐匡瑞一事,处理起来既有易处也有难处,关键仍是在他的依仗——徐沣身上。 赵莼欲抽身拜访,递上拜贴却才知道,徐沣去往了小世界中,还需等上些许时日。 便只好让胡婉之在她处多留几日,待事情了结再行返回。 与胡婉之细聊时,才从中得知了些隐情。她领的职务在宗门灵植园中,此处与芦河灵药园又不相同,后者为药材种植,更为精细。灵植园中多为灵米、灵性蔬果类,供宗门弟子日常取用,所以面积广阔,平日也只需草草看顾,定时浇洒即可。 胡婉之负责的乃是细粳灵米,七日一熟,亩产一次六百斤算作正常。徐匡瑞挑上她,也是看在灵米不如灵药珍贵,真计较起来,手受罚亦不严重的缘故。 他也不断胡婉之活路,只买通他人,往地中添些降产的药物,至于下毒,他却是不敢的。 便是如此,也让胡婉之头疼不已,灵米茬茬减产,总上不了六百斤,有时连四百斤也无,害得她回回被执事责骂,又不得辩解。 后来还是托了崔兰娥请人来查,发现是有人作怪的缘故,再往后,便顺水推舟查到了徐匡瑞身上,可见其手段也并不高明。 有趣的是,崔兰娥所请那人,赵莼倒是认识,正是飞葫小世界接引执事,曹文关。两人竟是相识许久,颇为熟稔。 了解清楚后,又问了胡婉之可留下什么罪证。 胡婉之轻笑出声,原来是徐匡瑞行事粗疏,不仅是降产的药物,连同着被买通的杂役弟子,都一并被抓了个干净。 “那便更好办了,将罪证都摊给徐沣知道,若他有心包庇,自跟执法弟子说去!”赵莼叮嘱她将东西收好,之后还有用处。 时日渐进,徐沣未归,壬阳教的事情倒是有了结果。 灵真果然极为看重此事,当即先对幽谷的附属修真家族清查,不想还真抓出了两家,又下令再不许旧时家族迁来,想要以绝后患。 赵莼听得这消息,感叹是大宗无情,不过想到宗门因壬阳教而萧条不少,心中必定是百般忌惮的,便也能理解一二。 涂家在此事中有功有过,不过终究是功大于过,斩杀贼子且以信物相交,虽不曾答应将其接引至幽谷,但也送去了财物珍宝,免除其上奉三十年,襄助复起。 涂家有赵莼的名头,灵真的扶助,到底还能撑住一代,往后如何,还要看子嗣天赋。 赵莼本人上报有功,且与贼子搏斗,助力斩杀,在掌门前又露了次脸。宗门也不吝于奖赏,各类丹药瓶瓶罐罐一大堆,灵玉也有整整十枚,最为珍贵的是,予了她一本凡阶极品术法的数额,可见功劳之盛。 她亦是欢喜,次日便去了万藏阁。 前头来此,都是进的东楼,如今却进了西楼。仍是围屋状的三层,中通外直,其中布置摆件,较东楼更为华贵,往来巡视看守,也皆是修为精深之辈。 赵莼直奔凡阶极品功法处去,她在横云世界中亦了解到,练气期所用凡阶,到了筑基期方才能窥见黄阶功法。 不过丹药、兵器、功法入得黄阶,便是彻底脱了凡气,分品更为严格,上品极品便是凝元期及分玄期都要觊觎的存在。 凡阶四品不过是粗粗划分,各种差异算不得天差地别。不过对于赵莼来说,在练气期能得一凡阶极品,已是非常难得了。 至少如她所知,不少练气后期修士,也不曾学到这等术法。 章三九 《火煅炉中术》 赵莼身上,有《疾行剑法》为剑道所学,有《一线飞刀》作辅,步法与增力法决也不缺。 先前几次战斗中,金火灵气都有大用,但个人灵气不足,不能多用,她欲从此处下手,择选合适的功法相助。 《大造疏灵诀》,少见的扩张经脉功法,能积蓄更多灵气,壮益自身。赵莼犹疑着翻过,她通身灵气暴虐锋厉,若再放开关口,让其进入,非但没有助益,反可能有害。 若是能再有一门锻体之术,外煅肉身如蒙罕那般,想必这《大造疏灵诀》便能用了。 再者,赵莼还是更想选一门与她属性相合的功法,不过万藏楼中增益灵气这类,却是以木土两属的居多。 往里走去,赵纯猛地一顿,看到册《火煅炉中术》,细读了可供弟子翻阅的部分,面色又凝重些许。 这门术法,怪! 确是一门锻体法诀不假,既锻肉身如铁,对内又锤炼经脉丹田,可谓上佳。 但其书册上朱笔写就“火属慎修”四字,让赵莼呼吸微滞,念想一转,仍是看了下去。 《火煅炉中术》因其修炼方法而得名,乃是寻一大鼎铸炉,将己身置入其中,如炼器具般,以火炼金身。这乃是一门极为正宗的金属性法门,正和了赵莼的金灵根。 至于为何要说是火属慎修,也是因其这破怪异的修行方法,炼器或炼丹,用的都不是普通凡火,乃是从地下牵引的地火,较寻常火焰更为暴烈。 能担炼丹炼器大任的地火,无外都有几分灵气,本就生性鲜活,若为修士火灵根牵引,则越发壮大,一有不慎,反噬己身,就得不偿失了。 就连炼丹师、炼器师尚且需要驭火谨慎,何况是其余弟子这类从未引过地火的。 赵莼也并非没有顾虑,只是这门术法实在适合与她,难以割舍,若是能修得成功,便还能多学一则驭火之术。 她往常道不可贪多,真到了抉择之时,自己也明白其中难处。 修道一途本就崎岖艰险,若不试便无为,人道大小二考危险,连婧却是惜自己不能参与。如今大好的法门摆在她面前,她实在没有不试的道理! 赵莼将其取出,于心中定声道,凡事必有其代价在,若一味追求平稳安逸,那修道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要修的是个人之极,不付出代价怎行。 摹印法门回了居处,第二步便是寻一地火铸炉,以做修行。 宗门地火铸炉有定数,炼器或炼丹师以凭证可借用,如赵莼一般,不修这两道的弟子,倒是需要缴纳萃石,才得进入了。 有门道能进,剩下的倒是不难。 赵莼身上仍余颇多钱财,应经得起此等开销。 她继续读《火煅炉中术》,发现其分为三阶段,入门为铜身,小成为金身,大成生金甲。前两者是煅锤肉身,至其刚健,最后的阶段则是以金灵气铸甲,成就外防。 在锤锻肉身中,亦包括皮肉经脉,使其韧性及强度都大为增长,修得大成后,她便可放心积蓄金火灵气,不再需要战时临时转换了。 有这一门攻防兼益的法门,再配上剑术与后期得用的青玉双鱼臂环,同阶修士中,她自信难逢对手。 不过《火煅炉中术》对灵气驭使、个人灵气积蓄量都有极高的要求,赵莼欲等至修为再进之后,进行入门。 加之徐沣那处传了消息,他又来讯,说是自小世界而出后,要直往其余地方历练,短时间内不会回宗,赵莼安慰胡婉之放心住下,自己也闭门修行,专注起修为之上来。 如此一来,又是半年而去…… 在赵莼来到横云世界两年之后,她越过了练气五层的门槛,直往六层而去。 有此成绩,她自己也不意外,这次闭关为的便是积蓄灵气破境,且练气中期重在一个累积,几乎没有大的关隘,唯有练气六层突破至七层之时,才会遇见桎梏,需要耽误些年月。 此次出关,尚未修至练气六层,但也到了五层的顶峰,只需使上下两丹田相通,即可步入六层,离她也不远了。 不过有要事当前,让她先把修炼往后推了推,那外出游历的徐沣,终于是在三日前回了宗门。 事情累在心头,总归叫人烦闷,她领着胡婉之,又去外门灵植园中,传唤了昔日被徐匡瑞收买之人,并行往徐沣所在的望断崖去了…… 章四十 见徐沣 到了望断崖一观,赵莼便能粗略知道徐沣品性如何。 此处洞府,在山崖之上,乱石穿空,烈风贯彻,正是极为清苦之地。徐沣选了此处作为洞府,其心性坚定,可见一斑。 赵莼心下微松,如此,便不该是偏听偏信,袒护亲故之人。 在外相迎的,是一方脸男子,待人接物亦是不卑不亢,道:“见过仙师,我家主人已在堂屋等待,请随在下进去。” 赵莼颔首,三人同他进了洞府外门。 胡婉之与那受收买的房二郎先候在了堂屋外,他两人身份难以面见徐沣,还是得由赵莼将事情托出,再作引见。 徐沣确是木人石心之辈,堂屋中无甚摆设,只添得几只桌案待客用,连几扇屏风也是收叠,置于案旁。 因得如此,赵莼进去便瞧见了端坐案边的徐沣本人,即便是坐着,也能瞧出其身材高大,身姿挺拔。 “内门弟子赵莼,前来拜访徐师兄。” 按身份,她两人同为内门,不分上下,若论辈分,赵莼仅比掌门次一辈,较旁人都高,不过徐沣已然筑基,她一个练气期自然不算什么,便喊了师兄,出不了差错。 徐沣蓄了短须,但仍能瞧出其样貌端正俊美,一身素布长衫,显得清正非凡,赵莼微点头,他给人的印象光正伟岸,合了这屋中的景象。 “赵师妹好,”徐沣神情温和,不见喜怒,抬手指向与他正对的大椅,道,“请坐。” “闻师兄筑基已久,倒是一直不曾得见,时至今日才上门来,劳师兄多担待了。” 徐沣也懂些人情世故,温言回道:“不必挂怀,本是我在外耽搁了些时日,叫师妹好等。” 门中筑基期自诩得道,不与练气弟子等同,故而多的是孤傲之辈,徐沣倒不如此,对外皆一视同仁,赵莼与他相交,确有如沐春风之感。 “我这望断崖简陋清苦,旁人避之不及,少有上门来的,师妹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赵莼更笑道:“师兄逢筑基之喜,恭贺来人怕是不在少数,哪能道避之不及,师兄肯拔冗相见,我亦荣幸至极。”见他开门见山,赵莼也便直抒胸臆了,“今日上门,确是有事相商。” “请讲。”徐沣略挑眉头,并不惊讶。 “此事,还要从令郎身上说起。”此话一出,赵莼便感到屋中气氛为之一变,徐沣神情未改,眼中却骤然冷肃几分。 待赵莼将二人如何生隙,各自又受了处罚一事讲明,徐沣叹道:“犬子顽劣,我因醉心修炼而疏于管教,他便时常惹祸门中,先前受罚禁闭一事,我只大致清楚了结果,却不知是为祸到了师妹身上,子不教,父之过,倒要向师妹赔不是了。” 赵莼摇头:“师兄不必自责。此事归根结底是我二人之私,各有所罚,也便做了了结……”若徐匡瑞就此停手,不再生事,他与赵莼的矛盾,大抵就真止在了此处。 “凡俗世界中,尚且讲究祸不及妻儿,修士虽尘缘尽了,可心中到底是有牵挂的,令郎与我之嫌,尽可与我了断,牵连到身边之人,反倒叫我颇为羞惭了……”赵莼到此处止了,内里意思却未尽。 如此一番话说来,徐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他那逆子惯行欺软怕硬之举,不敢对赵莼出手,便欺压到她亲朋头上来了。 徐沣出身小世界中,苦于尘世亲眷,被逼亲生子,其中缘故,到底与情义两字脱不了干系,将心比心,他亦能了解到赵莼怨从何来,惭愧道:“竟有此事?却是我闭目塞听了,不知犬子犯下什么事来?” “师妹今将事主带来,师兄不如亲自相问。”赵莼建议道 徐沣细细思量后,便也点头,叫方脸男子将胡婉之二人引了进来。 章四一 论断是非,蒙罕筑基 胡婉之垂首走近,她并非首次见到筑基修士,只是天生的怯弱性子,叫她不敢抬眼去看座上之人。 身后的房二郎更是发抖,眉眼间满是惧意,双唇干得发白,徐沣一瞧便知此人心中有鬼,微作打量即收了目光。 赵莼开口介绍道:“这是我师姐胡婉之,虽是外门中人,于师妹心中,却是有如金兰。” 徐沣观其修为不过练气二层,年岁却已过了双十之数,心中知晓胡婉之具体是个什么身份,听得赵莼讲“有如金兰”,面色稍缓,只向其微微颔首。 胡婉之诚惶诚恐,忙道:“草芥之微,怎敢劳大人垂视。” 徐沣大手一挥,直问道:“听闻犬子与赵师妹之隙,倒是牵连于你了,今也问问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好叫我这作父亲的有个话头。” 胡婉之见他如此客气,略有些慌神,抬眼瞧见赵莼点头,才理了理思路,将徐匡瑞买通杂役,在地中下药一事娓娓道出。 徐沣出身微末,刚入宗门时也很是吃了些苦头,底层修士如何艰难,他亦明白个七八分。 微微叹气,徐匡瑞的做法不可为不阴险,虽不至于叫胡婉之丢了性命,但长此以往,灵植园执事必定会生出怨言,到时夺了她的差使,才是割肉的刀子狠戳下来。 此事有房二郎人证,亦有尚未再次投下的降产药为物证,徐沣面有愠怒,这么些年来,他常常要分神为徐匡瑞了事,矛盾积蓄已久,叫他怒气冲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说道。 “择日我将令犬子上门赔礼,往后也定当加以约束。”徐沣凝了凝神,长吸口气道。 有此结果,赵莼也算满意,对方毕竟是筑基期修士,肯降尊亲理此事已是不易,徐匡瑞虽不见受何罪罚,照徐沣的作态,私下里定也不会轻轻揭过了去。 凭他一言,胡婉之算是真正安定下来,她心中大石落下,急忙拜谢徐沣,整个人再不见先前的郁色。 既然事情了结,赵莼本该携着两人告退,却不想被徐沣出言留下了。她便只好先唤了烟舟出来,送二人返回,独自留在望断崖,问道:“师兄还有何事?” 徐沣淡然笑道:“自我筑基之后,确如师妹所言,所得拜贴不知凡几,其间论先后,论诚心,越过师妹者亦众多,我却仍是先会见了你,你可知何故?” 他之所言,赵莼并非未曾疑过,年纪轻轻便成就筑基,且在大考中点得“乙上”,内门中欲结交徐沣之人有如过江之鲫,他于众人中偏捡了赵莼的帖子,怕也是有其深意在。 赵莼目光一转:“还请师兄明言了。” 徐沣双手置于膝上,道:“师妹可还记得蒙罕?” “蒙师兄?这是自然,若非有其相助,我便早已命丧止风林了。” “哈哈!”徐沣大笑出声,道:“你二人皆道其对自己有救命之恩,我倒是不知谁救了谁了!”他语气又与先前不同,更显亲近,赵莼猜测,应是蒙罕的关系。 不等她询问,徐沣便先行自答了:“我与蒙罕结识已久,如同手足兄弟,此次在外游历,也是同他在外寻觅筑基灵物,听得他曾说你心智非同常人,必有大才,这才记下了你的名字。” 赵莼谦逊两句,又听得徐沣讲,原是蒙罕不愿以汇明山庄灵果为基,偏要自寻灵物,才耽搁了这么许久。 那灵果合得土属,中正平和,筑基难度较易,灵基品质也算中规中矩,蒙罕原来也算合意,可经得岳纂一事,更激起其向上之心,非要寻得更适合自身的岩玉石根,才肯筑基。 此物乃是土属灵物中最为珍惜的几种之一,欲从宗门中取,不知要他多少宝物相换,蒙罕囊中羞涩,便邀好友徐沣一起外出寻宝,不想倒真叫他寻到,数量虽不多,可也够筑基所用了。 “那蒙师兄?” “半月前已经筑基,如今正在大考中,他根基扎实,乙等中上可保,说不得还能点个‘甲下’”至于再上,徐沣却不敢保证了。 赵莼忙托他向蒙罕贺喜,又听他道:“另还有一事,我听闻师妹近来探听地火铸炉,可是欲学《火煅炉中术》一法?” 打听他人术法,实是极为冒犯的,他虽为蒙罕好友,到底也才相识不久。不过此番接触下,也能知他实不是会贸然出言的人,于是按下不表,只等他解释。 徐沣知晓此话莽撞,解释道:“我便也不与师妹多卖关子,直说了罢,我三灵根主修金系,此属术法本就稀少,我正巧学得此术,观师妹如今练气五层,才出言提醒。” “地火铸炉耗灵极大,稍不注意便有害其身,你更有火灵根在身,怕是抵挡不住,可待练气六层圆满之后,再行此术。” 此些修行诀窍,一般是不叫旁人晓得的,他肯出言叮嘱赵莼,亦是看在蒙罕的面上。 “原是如此,倒是师妹无知了。”赵莼起身拜谢,心中也微惭,暗道,好在今日有次一行,让她知晓了这些,不然反要踏入火坑,有损道行。 徐沣见她年纪轻轻,定有多事不明,又细细与她讲了些术法与修为上的关窍,让赵莼受益匪浅。 章四二 遗迹之约,朝会之事 赵莼折返而回时,已是人定,夜阑人静,天空中嵌了寥寥几颗星子,无序地排布,她瞧不出何是北斗,何是天狼。 胡婉之向翠翠留了口信,收拾东西回了萱草园,本就清净的住处再次陷入几乎令人发狂的寂静中。 一切的一切,于赵莼早就是习惯得不能再习惯了,她神色如常,推门进了里屋,心中累着许多念头。 如徐沣所言,她须将修为提升放到眼前来,六层圆满并不如何艰难,待苦修些时日,便也水到渠成。之后若修得《火煅炉中术》,战力又是一大提升。 此外,得知赵莼拜访徐沣,蒙罕倒是送上了书信一函,点了名要给她。 信上讲,他与徐沣在外外游历时,意外发现一旧宗遗迹,便是在其中获得了岩玉石根,故而欲邀她同去,再作探索。 他亦讲明,那遗迹先时只是小宗,且被人多番探索过,如今只剩些练气期得用的物件,虽于他和徐沣无用,但对赵莼却是颇有好处的,此番前去自有他保驾护航,定能将她须尾俱全的送回来。 赵莼嘴角微抽,她是个活脱脱的怪人,去哪儿,哪儿便出事,回回都关系身家性命。她倒是每每秉持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精神,不算顺利地活到现在了。 蒙罕敢这么说,她却不敢,天晓得又要出什么怪事? 不过赵莼腹诽归腹诽,仍是打定主意要去的,多少有位筑基修士相护,这种好好机会可不常有。 后头徐沣知道她欲练《火煅炉中术》,却是劝她早些下主意,最好是修炼之前去一趟。那旧宗原是个炼器宗门,说不得有法门秘术留下,能让赵莼捡漏,毕竟蒙罕先例在前,万一又有漏网之鱼呢? 且炼器之术对驭火有所提及,赵莼能得到,也对术法修炼有益。 此外,还有件大事,徐沣说与她听时,赵莼才算知道。 南域宗门成千上万计,不知具体数量,有些小门派,掌门、长老并弟子不过一掌之数,也敢声称开派立宗。 委实说,南域真正有头有脸的宗门,倒也不过百余,十年一会,于吞岐池论道,各宗天才弟子齐出,可谓一域之盛事,又称百宗朝会。 而距下届朝会,仅有两年时间了。 会中论道,以凝元期、筑基期两境界修士为主,各宗亦会带上练气期小辈,以增长见识,为下届做准备。 举域之大事,天下英豪尽皆齐聚,赵莼心中豪气顿生,自然也想前去一观。 徐沣轻笑道:“师妹不必急于一时,你入道年份上浅,这届怕是上不了场的,不过以你天资,再予十年,那武道台必然有你一席之地。” “师兄见笑了,此事我亦知晓,只是虽上不了场,却也想前去观摩一二,瞧瞧南域的英杰们是个什么模样。”赵莼汗颜,这也确实,她便是再作幻想,也不可能在两年内一步跨入筑基去。 徐沣颔首,细思后道:“这倒能成,师妹你是李长老门下,每位长老在朝会上,可带五名练气弟子作随,若那时名额尚未定下,可去相求长老。” 赵莼笑着应了他,心中却纠结,在李漱身上下功夫,那便是极为艰难了。 他门下算上自己,足足十九个弟子,个个都是双灵根,可见天资这一道上,赵莼争不过那些师兄师姐们。 看来唯有在战力之上做突破,才能在李漱面前露脸,拿下前往朝会的名额。 赵莼微打听了上头十八位同门的消息,与旁人不同,李漱师门中,序位并不固定,得靠自己争个高下来。 前头十一位都已筑基,大师兄甚至筑基后期巅峰,往凝元期渡进了,从十二师兄开始,直到十八师姐,全是练气后期,赵莼的竞争力,在其中可谓是微乎其微。 不过十二、十三这两位,正在探寻灵物,想来已是准备筑基,那么自十四到十八,整整好的五位练气后期,将那名额占得死死的。 赵莼若是想撬动其中一个,就必得晋入练气后期,其中期限,仅有两年。 她微吸了口气,细细思量过,心中只余下满满的信心。早前刚入宗门,只想着如何在五年之内晋级正式弟子,然而短短两年,就已跻身内门,修为逼近练气六层。她虽很有些气运,不过也不能忽视其无论寒暑的苦修,那才是有所成就的根本。 如今双灵根在身,又有《火煅炉中术》在手,两年后向上战而胜之,亦不是不可能做到之事。 赵莼盘坐于蒲团之上,微微吐出口浊气,便是静修的作态。 她微阖上眼,感受周身灵气环绕。 自从木灵根被岳纂抽取,修行速度确是快了许多,然而没有了木属中和,金火之气交融得越发暴烈,叫她修行中偶尔也生出暴戾之感。 好在《通感真识法经》本身能调理些许,加之由她自己克制部分,剩下的目前倒不会产生大的影响。 赵莼撇嘴,还是得找个方法解决才是,一直放任不管,怕要生事。 练气六层乃是上下丹田合一,沟通周身经脉穴窍,说通了便是修士从前修行的总和相生,共同练就一体。 她上下丹田俱已满盈,如今要做的,就是寻一契机,沟通两处丹田,使灵气互转共生,修成后战时灵活性更高,许多术法也可因此增幅。 便如《疾行剑法》,上丹田主神识,下丹田主肉身,两者相合,能使脑手归一,做到随心驱使,身随意动。 至于如何抓到那一契机,赵莼亦是头回行事,摸不清关窍,听得徐沣说,待脑与身有意动之势,便是契机出现之时。 如此,赵莼便想到了宗门一处地方,欲明日起身前去。 章四三 猴儿关破境 上 练气中期之前,所修皆为打磨肉身,此乃道途之基础,若修身不利,其能承载的灵力亦有限度。 预备弟子期间,各课院讲师均会叮嘱,将偏重放于修行本身,而非追崇旁门左道,各类术法。 若能顺利步入练气中期,才可分神于术法之上,工于斗战。此外,五年未成练气中期者,留为杂役,这一类修士未来难得进境,所以亦会多修术法,增长己能。 为助正式弟子修行,宗门中有数处人为制造的险处,可供弟子操练术法,若能在险处登榜留名,还有奖赏赐下。 赵莼将去的一处,为三分石林。 此处位于幽谷东南,乃是初代掌门一方画戟法宝所化,其间有三重山川屏障,内里磐石如柱、如扇,各式各样。灵真又在此设下幻阵,凡有弟子进入,便会有猴影攻来。 故而又有人将其命为“猴儿关”。 地势崎岖,猴影扑朔,三分石林便成为身法、攻击一道的历练场所,赵莼唯寻身随意动的契机,自然选了此处。 初入险处,仿若出了幽谷,再不见半分灵真山水妙景。浓重灰雾层层相掩,几重山岩顿时时远时近起来。 入口颇小,远远瞧上去只得方寸,陡崖峭壁上支出一座悬空小阁,正是守门人所在。小阁一旁,拔地而起的崖上,赤笔挥就“杀行”、“穿林”四字,大字下又各有两列小字。 赵莼目视上方,觉得很有些意思,这守门处修得这样高险,若身法不修,倒还真难上去,怕在入门之上,就拦了不少人在外边。 当下疾行步法与蛇形步并使,几个呼吸间便窜了上去。 守在阁中的杂役稍稍出了个神,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飞了进来,只在眼前一晃,约莫像个丁点大的黑影。 等黑影定住,才看清原来是个人,个头瘦瘦小小的,又穿得素净,不知是哪儿来的小孩儿。 赵莼“飞”进来,才觉得小阁确实是非常小,内里甚至有些拥挤,除她之外,再无旁人,显得异常冷清萧索。 “这里就你一人?” 守门的男弟子回过神来,点点头,神情木然道:“你是来试炼的?把身份牌递上来,再缴纳二十枚萃石。” 二十?赵莼微微咂舌,这价钱还真是贵。 她把牌子递上,问道:“平日里没人过来吗?” 男弟子接过来一看,嚯,还是内门的!又听得她问,顿时打开话匣子般,说了一通:“有还是有的,就是少。听以往值守的师兄讲,旧时倒是许多人来,如今似乎有了新去处,来这里的就少了。便是来了的,一问要二十萃石,又骂我们这些值守的乱开价,给跑了,要说我们这些干活儿的,哪能有开价的权利,没点油水捞,倒还被骂。” 赵莼也略觉得贵了些,瞧见男弟子苦着张脸,心中好笑道:“确实是贵的,寻常外门弟子一月才六十,省吃省用也来不了几回。” “贵虽是贵,童叟无欺呢!”他被抓了尾巴似的,跟个凡俗商人一般开始卖弄:“这可是祖师爷手头法宝所化,连阵法也是开派长老设置,每年投入修整的萃石,就在数万余,收个二十,不过杯水车薪,拿这些换一场大造化,哪能不值啊?” 赵莼心里明镜一样,大造化是能出,可却要建立在数十次甚至成败上千次历练上,每次二十,细细算来,便是笔极大的开销。多数外门弟子若无奇遇,是决计负担不了如此账务的。 “你口中所说的新去处,又指什么?”这才是赵莼所好奇的。 男弟子先是支支吾吾不肯讲清,怕她扭头走了,赵莼再三表明自己今日确是冲着猴儿关来的,他才肯讲明。 外门万千弟子,各有所长,有擅功法修行着,亦有擅身法斗战的,其在一道上有所长的弟子,便以技牟利,开设专门讲堂,收取束修,授人术法诀窍。 赵莼边听边颔首,倒是有些现世补习班的感觉在。 只是如此修炼,无异于照着他人之路前行,一味跟从,也终将活在他人影下。各种术法终究要为自己所用,若不是自身所感有了突破,又怎能驱使如意呢? “长此以往,弟子便处处照本宣科,难得革新,宗门竟不出手治理吗?” 男弟子叹气:“从前似乎……或许是管过?只是近二十年越发兴盛,也便没瞧见宗门有什么意见了……” 赵莼久久凝眉不语,灵真派在有些地方,确实是令她非常疑惑。 片刻后,她取出二十枚萃石来:“先为我记一次,待我试了出来再算之后的。” “诶!好!”男弟子忙接过去,喜笑道:“您倒是清醒的,知道什么对修行有好处。”他笑过,又讲了些猴儿关的杂事。 比如三重屏障隔出了两道长关,均是十里长,第一道内里地势稍缓,适合练气中期弟子试炼,另一道险得多,建议是练气后期再进。 而旁边那“杀行”与“穿林”两榜,指的是两种不同的试炼方式。 十里长关中,以速穿行,记最短时长,可入“穿林”榜。以一炷香为刻,灭杀猴影最多者,记灭杀数量,可入“杀行”榜。 两榜分有练气中期与后期各一列,不并在一处计算。 讲到此处,男弟子凑近道:“每榜百人,十一名至百名,奖赏五百萃石,第十千枚,再往上,每进一名,增一千!” 那可真是大手笔了,若是能得榜首,便是一万萃石,于练气期弟子无异于巨款。 赵莼瞧见男弟子目光狡黠,问道:“怕是没这么简单?” “那也确实。”他讪笑道:“这榜自开派便算着走了,距今已有两千多年,各代天才弟子几乎将榜上占满,后来的极难再上了,有不服气的侥幸来试,却大多都拿萃石来白白相送,久而久之,敢试的人就少了。” 他瞪大双眼,试探道:“不过您身法矫健,必定是能登榜的,一次不行,便多试试,上去了,可就回本儿了!” 赵莼一时失语,她可不是来挣钱的,眼下正是破境的关键时期,来猴儿关正事更要紧些。 章四四 猴儿关破境 中 男弟子虽话多了些,手脚却麻利,往册上记一笔,把身份牌递回,便告诉她可自行进去了。 此次赵莼求的是身随意动,自然身法优先,选了“穿林”的试炼。 从那方寸小口破入,赵莼便不敢卸下防备,脚下不停,飞快向前跃去。 过小口后,灰雾骤然浓重,让她视线猛地被缩至眼前两三米处,她必须得一处一处地向前试探,才能放心跃出。 石林崎岖,却也并非寸草不生,崖壁上附生有怪枝青松,姿态各异。最令人心烦的,还是因气候潮湿,石上藤蔓攀缘,苔藓附着,赵莼登石借力,仍要小心脚滑坠落。 在她小心翼翼过了三四重石扇后,从右侧猛地撞来一道黑影。 来了! 她不敢放松,将赤锋匕握在身前,极尽防御之态。 影猴颇为逼真,浑身连绒毛都清晰可现,只是一双猩红眼瞳,加上满口尖牙,瞧上去便知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东西。 它甫一出现,就不断向赵莼冲撞而来,手口并用向她扑击。影猴只有寻常猿猴的八分大小,是以灵活度还要更甚,其爪尖利,几乎叫人胆寒,赵莼不敢让其近身,只能挥剑防备。 不过此物虽速度奇快,力气却不大,赵莼一剑就能将其击飞四五米远。终是抓住个影猴倒飞出去的机会,飞身过去,从它腹部一斩,将其彻底一分为二! 血肉纷飞的景象并未出现,影猴散成两团黑雾,须臾便消散了。 赵莼不远耽误,继续向前进发,越向前,影猴便越多,往往是她杀完一只,又来一只,源源不断一般。 好在总是一只袭来,而非多只一起。 她杀猴杀得多了,亦总结出来些关窍,影猴的威胁全在其爪牙,即使是练气中期的修士被抓上一次,怕是都得皮开肉裂。不过避开爪牙之后,其猴身便如砧板鱼肉,随意一击便可破去。 杀虽然是好杀,可影猴不断袭来,仍是给赵莼带来不少阻碍。进石林怕是有半柱香的时间了,她还不知自己是进到了何处,进度如何,光晓得与影猴厮杀来了,往前突进的速度越来越慢。 可若放之不管,影猴便会越来越多,赵莼防备不易,恐会伤到自身。 也不知过去多久,杀了多少,她手脚都如同灌了铁水般,连意识也浑浊起来,只知道不断躲避、挥剑、向前奔走。 待终于穿过另一方寸小口,视线豁然开朗后,她已是浑身汗湿,失力跌坐于地上。 赵莼取出磕回复气力的丹药,调息数刻,才从地上爬起来,施过防尘咒的衣物并不会沾染尘灰,但湿淋淋地贴在身上亦是叫她不爽。 随意捏了个净身术法,便觉得身上干爽起来,赵莼抬眼,打量她这是来了哪里。 身后小口,应该是石林的出处,她确实是出来了,身旁一颗迎客状老松,树身粗糙皱起,仿佛一张慈祥老脸,探出的树枝一侧下,是一块垂立的石碑,碑上光洁如镜,上有: 赵莼,练气中期,八刻 这应当是她所用时间了。 八刻钟?赵莼皱眉,整整一个时辰,这成绩实在是太慢了,她观榜上,最长都是在百息之内。 从老松旁的小径拐回去,便又到了开始的小阁下方,赵莼再次窜上去,见男弟子已经不见了,换成个矮胖老人站在那处。 “刚才那位值守的呢?” 老人挠头,笑答道:“你说途安,他只值白天,如今已经交班了。” 赵莼才注意到,如今天色已经沉下来,明月升起挂在树梢,她本就午后才动身,路上又耽搁些,便是晚了,且在三分石林旁,总是灰雾萦绕,都快令人不知昼夜了。 “这附近可有什么休息的地方?”这石林险处,她怕是还得来个几十出,若能在就近歇下,便省得来回奔波。 老人惊讶望她一眼,却没有多问,直接回道:“此间小阁出去右行,可见并排石门洞府,一枚萃石便可住十天。” 倒是便宜。赵莼向老人道谢,又听他问:“你是那个叫赵莼的?用时多久?” 赵莼站在门口,向他比出一根手指:“一个时辰。” 老人搓捻胡须的手微微顿住,良久才小声道:“八刻,倒是好天赋……” 出门便寻到了他口中的洞府,将萃石放与门前小洞,瞬间就被其吞了进去,随后洞门打开,迎了赵莼进去。 里边简陋,只得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最靠里是张石床,被褥倒是很干净。赵莼从纳物布袋里拿了个蒲团出来,盘坐在之上,便开始夜里的修行。 今日首次通过石林,虽说过得十分狼狈,却让她收获不少,尤其是到最后一处,仿若意识与身体相融,不用刻意去想,便能行动杀敌。 不过从石林出来的一瞬间,那种奇妙感觉便消失了,赵莼抿嘴,还是得多试才行。 次日起身,浑身筋骨俱传来疲乏之感,赵莼微微活泛了身体,觉得是久违的松快,上下整理衣物,又向小阁而去。 男弟子途安早就上工了,瞧见赵莼今日又来了,长长地“咦”一声,问道:“你今日还来?”话出口便晓得自己多嘴了,若是不来,她还进小阁做什么。 “你昨日可过了?” “过了。” 他瞪大双眼,双唇大开,惊道:“你真过了?用了多久?” 赵莼回他:“太慢了,八刻,足足一个时辰都有了。” 途安深吸一口,气不打一处来,微怒道:“你诓我来的!这还叫慢?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过不去,都是横着出来的?就算过去了,也是数个时辰,还弄得浑身是伤,你倒好,瞧上去分毫未伤的,今天还能过来!” 他脑袋凑过来,低声劝道:“你实话跟我讲,我也不笑话你,究竟过没过?” 赵莼一掌把他扫开,挑眉道:“昨晚是位老者记的,你查就是了。” 在册上做记,是要与松下碑石复核的,难以有错,途安自然晓得这些,不过是赵莼这一成绩过于惊异,惹得他玩心大起,嗫嚅道:“怎连个玩笑都说不得。” “三分石林,可是极难?” 她问途安,心中隐隐知晓自己所得成绩似乎很是不错。 途安连连点头道:“灵真派三十六险处,石林为最,故而近年都没什么人过来,旁的地方险在地势、瘴气或冷热,只有此处危在影猴大阵,若生出意外,虽不至于丢了性命,但断肢残疾都是有的。” 那影猴的爪牙,赵莼自己也是清楚的,较一般兵器还甚,确实十分危险。她速与力中,尤善速度,这估计才是穿林成功的关键。 从袖中取出一只布囊,甩给途安,她朝外走去,边道:“里头有一百萃石,再为我记个五次。” 途安掂量掂量布囊,小声道:“个头不高,倒是个十足的怪人……” “我听得见。” 门外传来赵莼的声音,吓得他往柜下一缩。 章四五 猴儿关破境 下 再入石林中,赵莼已有些许经验,只是影猴刁钻,仍需要她悉心防备。 此外,她更察觉到,这一次入阵,石林分布似乎与前次并不相同,浓雾之下,不知自己下步踏到了何处。 待穿林而出,松下石碑赫然是: 赵莼,练气中期,七刻! 快了整整一刻钟,却仍然是狼狈模样,赵莼微蹙眉,不甚满意这个结果。 但她发现,此处有地险、有敌攻,正是磨炼剑术与身法的好地方,若先前只存了借石林突破练气六层的念头,现在是如逢甘霖,想借东风,让《疾行剑法》与《蛇形步》更臻上境。 一次不成,就再试! 她身上尚宽裕,经得起这番花销,若是《疾行剑法》能再次突破大成,一身战力又是大增。 穿行石林极为耗费体能,赵莼之极限,一日不过能四次,三日后,方能一日穿林五次。 待半月而过,赵莼已在三分石林记了七十三次名,最快时候能到四刻钟,其中石林走势之变与影猴之扰仍是她的极大阻碍。 途安与她已经熟稔,大清早瞧她走进来,挥动手头墨笔,喊道:“可还是记五次?” 赵莼甩出个布囊,嗯了声,算是应答。 “再过几日,可要上百回了,也不见你休息,真是铁人一个。” 她这半月,累了就在小阁中打坐调息,饿了就从纳物布袋里拿干粮吃,晚上照例回石洞中修行,日日不动摇,叫途安看得瞠目结舌。 “修行之事,怎容懈怠。”赵莼目不斜视,将周身袖口衣摆收整,回道。 修士如她一般勤勉的也有,途安见得多的却是半吊子出家,凡仆环绕,整日享乐的。有人卯足了劲儿,直往天上去,自然也有人乐于现状,奉行及时行乐之理。 多数修士,是少年时心气甚高,每日勤修不辍,指望筑基甚至凝元,挥手山河断碎。待寿元渐短,愈发觉得前路无望,便将目光放到眼前行事来了。 守夜的老者,亦是途安同僚前辈,听得他描述赵莼“是个满心里只有修行二字的怪人”时,搓捻胡子咂嘴道:“但愿她走得远些,别半路跟旁的一样,走着走着就停了……” 不管此二人作何想法,赵莼倒是颇有所得,两日前,《蛇形步》入得小成,她便从六刻直上至四刻,身法的提升,让她行进轻便不少,出阵时,已不复先前狼狈。 若是能将《疾行剑术》大成,不定能入得二刻钟内! 赵莼咬牙,此关无论如何艰苦,她定然是要破的。 如此忘我修行,及至一月后,终是在斩劈影猴之际,忽地福至心灵,挥出圆融一剑,《疾行剑术》臻至大成! 先前提及,横云世界中术法一道,圆满极为困难,乃是摸清术法真意,能至融会贯通。是以大成之境,便是一术之圆满,赵莼《疾行剑术》大成,意味着此术,纯以技法而言,她已经做到极致,往后再想提升,唯有明会真意,意技相合,才能破境圆满。 赵莼有此想法,却知道那一重离自己确实太远,好高骛远只会耽误修行,故而目前不做他想,只大成之境,就够自己操使。 且她知晓,练气弟子中,入门小成皆有,任一术法臻至大成的却是少数,可见她在剑术这一道上,确有些天分在。 尤为恐怖的是,在《疾行剑术》大成后,赵莼穿行之速,已达到一刻钟内,将途安惊得脸色连变。 她亦感到身上有了变化,似乎比起往前来,锋芒更多,如剑锋一般,利而坚韧。 行剑之时,剑光随行,影猴往往触之而灭,省了她好几分力气。 郑教习讳她,剑术与身法乃是相助相生,行步挥剑,剑势要正,剑风要利,目随剑往,全神贯注。 所谓,练剑先练拳,拳乃诸艺之源,手、眼、身、发、步有成,才能击、刺、格、洗、撩五法行剑。 《疾行剑法》大成,并《蛇形步》小成,躯干、臂、腿合一,让赵莼能做到寸动而牵引周身,呼吸间出完数招。 武道术法的破境,让她终于感受到上下丹田互相引动的契机,于石林中极速穿行,头脑愈发清明,在影猴扑出的一瞬,便能逆伐而上! 终是在又一月后,赵莼上下两处丹田并行发力,于经脉相连,灵气互生,在体内骤然爆出一股巨力,让她通身疲惫之感俱消,在半刻钟内猛地破出石林中。 此回,她只觉气力满盈,半点不见狼狈,难怪旁人称练气六层为“气长之境”,她丹田灵气几乎暴涨至先前两倍有余! 若此时再面对涂冕,虽胜不了,但至少可以有所防备,不至于一击被毙。 返回小阁中,途安虽瞧不出她修为如何,却也能从她神态气度看出不同,笑道:“这是,有所突破了?” 赵莼点点头:“在此处两月有余,也算有所收获。” 途安便晓得她是要离开了,微失落道:“恭喜。”他们这些做杂役的,往往是一份工领到老,倒了霉到三分石林这人少的地方,难得旁个人过来说话。 赵莼正色道:“值守此处,较旁的差使来得清闲,且少有人来,你若潜心修行,不定有所进境。” 途安也不过十八九岁,脸生得颇嫩,如少年人,听得这话,顿时苦下张脸,修行于他可谓是无趣得紧,连连回道:“晓得了,晓得了。” 见他只听进去半截,赵莼微摇头,连婧日夜操劳,尚愿抽取时辰修炼,途安几无事做,却不肯静心,两相对比,实是叫人慨叹。 出了三分石林,灰雾渐消,视野一时打开,让赵莼胸中豪气顿生,不足三月,她已从五层破至六层,两门术法亦有所突破。 天道酬勤之理,的确不错。若要大为,必得大忍,耐旁人难承之苦,才能纵青云直上,通云霄之处。 赵莼颔首,唤出烟舟往居处去,待休整一番,便再去望断崖,托徐沣告蒙罕一书,不日前往旧宗遗迹。 章四六 蒙罕同行,甲板争辩 递出消息不过半日后,蒙罕就露面了。 他与先前已是大有不同,头着金冠,足蹬锦靴,一身玄色暗纹大炮,端的是意气风发,只是一张黑脸,并不如何风流倜傥。 “还未贺蒙师兄大喜!” 赵莼从三分石林出来,先到了望断崖,听徐沣讲,蒙罕早过了大考,又是岩玉石根筑基,根基扎实甚余旁人,点的是“甲下”之等,在内门弟子中亦为上优。 蒙罕接到传讯符,就从宴上往外跑,一身打扮还未更替。他自点了甲等,兀地在弟子中吃香起来,往常叫他“黑蛮子”,如今也要拱手喊一声“师兄”。各类宴请拜贴堆了半个洞府,闹了他许多时日。 今日请他的,是内门中有头有脸的前辈,修为在筑基后期,又是长老亲传,轻易得罪不得。 “喜什么喜,筑基了比练气还麻烦,要不是师妹,今日还得在哪儿留几个时辰。”蒙罕卸了冠,把金冠握在手里,满不在乎,“对了,设宴的那个,叫杜樊之,算起来是你亲师兄,听得是李长老门下,才放我出来。” 这人赵莼听过,李漱十九弟子中,行三,也是三位筑基后期中,最年轻的一位,修真家族出身,家族中有多位筑基修士,势力颇大。 这种等阶的弟子,会给赵莼面子,虽是以了李漱的名头,她却也不信。 还是蒙罕摸着鼻子道:“宴上筑基弟子众多,也不缺我这么一个。”赵莼才知道此宴并非为蒙罕独设,而是遍请群英,将蒙罕也喊了去。 “人情世故,仙凡倒都一样。” 蒙罕狠点了几个头,同意这番话。 赵莼请他入屋,两人在房中安坐,听蒙罕道:“你也快,前几月听你还在练气五层,如今就突破了。” “往三分石林走了几趟,侥幸有所突破。” “那也是个历练的好去处。”蒙罕也去过,只是他偏重炼体一道,石林与他不合,后来便也不去了。 两人寒暄一番后,蒙罕讲起旧宗遗迹之事:“我与徐师兄两个,往东走,快到东域了,才发现这么一个地方,约莫是数千年前的小宗门,为邪修所害,不肯举宗积蓄为其所贪,便启了秘法闭宗于地下,百年前为散修所掘,这才被周遭所知…… “百年来不少修士入地而探,珍奇宝物大多已被取走,我那岩玉石根还是因数量稀少,又隐于地缝之中,才能到我手里。不过周遭修士亦晓得‘竭泽而渔’的道理,灵草灵木等物,仍叫它生长,供有缘人取用,算是善缘……” “且这宗门名为风炎,正是精于炼器一道,也曾闻,有修士从中得炼器传承,故而让师妹也去试试!若不曾寻到,也无妨,遗迹药园中还有几种炼体灵药,正好适用于你我,能采到也算不虚此行。” 他边说,赵莼也边颔首,问到何时启程,蒙罕“嚯”地站起,道:“即时便走,正好让我逃几个宴席!” 赵莼失笑,她这边倒是没什么事情,身上东西也齐,无须再收捡什么,两人一合计,便是要即刻启程。 遗迹为东南两域交接之地,路程极远,若以烟舟而去,说不得要行尽多少符箓,且速度慢,会耽误不少时辰。 横云世界中,远行常是乘九帆兽首大船,在云海中穿行,一日千里。 此船造价极高,上船也不便宜,须得缴纳一百萃石,才能入下厢房,上面还有中厢房两百萃石,上厢房五百萃石。如若实在囊中羞涩,还有货舱可居,只需三十萃石,不过其中环境,便只能仁者见仁了。 赵莼与蒙罕到时,下厢房已被订满,只好各选了一间中厢房,两人身上宽裕,自不会委屈自己入住货舱,且蒙罕业已筑基,在外行走也需顾及脸面。 此处用去两百,再加上在三分石林的开销,赵莼不足三月就快用去八千,实是败家至极。当前身上还余灵玉三十三枚,萃石一千四百余,这对旁的练气期修士而言,可谓是巨款,于赵莼,却半点也不经花。 贪嗔痴果真是人之三垢,其中贪又为首,赵莼愈发晓得钱的好用处,便愈发觉得手头紧了。 往旧宗遗迹一行,将歇在船上六日,在芳菁山下船,还得驭使烟舟两日,路途悠长,赵莼除去修行,便是在甲板上坐着,瞧云海变化,自觉得很是有趣。 前世中没经历过极限运动,万事只坚守惜命一条,云海也仅在机窗外瞧见过。如今才晓得“古来云海茫茫,道山绛阙知何处”的感觉,看云层变化,又要笑一声道山绛阙在己身了。 赵莼微阖上眼,心中慨叹,身后却传出些许喧闹。 “你这宗门弟子好大的威风,空口白牙就敢诬陷旁人偷盗,可有证据拿得出手?”是个微沙哑的男子声音,说得抑扬顿挫,很是坚定。 答他的声音也是男子,只是更稚嫩几分,回道:“先前这甲板上就你我两行人,不是你等还能是谁?” 这话偏激,听得赵莼微皱眉。 果不其然被对方抓了错处,嗤笑道:“两行人,却不是你我二人,你那边可个人,怎不怀疑是自家偷盗?” 稚嫩男声怒不可遏,继续与他争辩,两方声音不小,引得许多好事的走近,甲板上顿时拥挤一片。 赵莼回过头去,看清楚了这两队人马,几个年长男子作散修打扮,或蓄须或袒胸露腹,模样放荡不羁。另一边有男有女,皆衣衫整洁,环佩着身,年纪也都不大,约莫就在十五六七。 散修言语颇有条理,句句往对方宗门身上牵扯,引得那几个弟子争论间将自己身份剥了个干净。 声称是汾羽门弟子,这宗门赵莼没听过,不过见为首弟子在练气五层,面貌也年轻,若是在小宗之中,也算是天才之流。 赵莼抱腿坐在甲板木箱旁,本被牢牢遮掩着,让她能看这一出好戏,却在回头时漏了半张脸出来,叫几个散修抓个正着,语调怪异道:“你几个不是说这甲板之上只得我两方人,原来还有个小姑娘在,那怎得只怪我们,不怪旁人,是看不起我们这等散修?” 赵莼叹了口气,人在船上坐,锅从天上来,瞧众人目光移向她,只好从地上站起,扯了扯嘴角道:“可有什么事?” 章四七 扶青四行客 众人这才瞧清她,原是个不及豆蔻的小姑娘,身形匀称,弯眉细眼,貌白神清。 在场的也俱有些修为,瞧得出她练气六层的,自身也便不差,再对照赵莼那张青涩稚嫩的脸庞,便晓得她是大宗子弟,不愿自找麻烦,皆闭了口。 至于修为尚不及她的,自然感觉不出。且赵莼一身朴素衣裳,不带珠宝配饰,腰间一把缠布匕首,不像是有势之人。 汾羽门少年也迟疑,不敢轻易呛声。 散修见他气势骤然萎顿,又开口道:“连这甲板之上有几人都不清楚,反倒是咬住了是我们兄弟中有人偷盗,汾羽门弟子行事,就是如此目无章法吗?” 赵莼心中不悦,这几人若就事论事,意在化解矛盾尚还好,可句句话语偏往汾羽门众弟子出身上牵扯。散修与宗门家族一系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她曾听蒙罕讲,东域内有散修联合的城池,内里大修士众多,不输于顶尖宗派,瞧这散修兄弟四人,修为皆在练气四五层,又是结伴出行,赵莼觉得,与那散修城池或许有几分关系。 为首那散修,赤铜皮肤,方脸高额,一身修为亦在练气五层,故而汾羽门不敢冒进生事,他一双虎目滴溜转个不停,落在赵莼身上,虽不知是何身份,却也不轻易出言冒犯。 此人名为方寻佐,未踏上仙路前只是一山野樵夫,跌跌撞撞修得练气五层,后又结交了三位散修修士,四人歃血为盟,做了异姓兄弟,他年岁修为俱是最高,便理所应当成了老大,这番领着兄弟们往东域去,想入得那散修城池,讨一分运道。 过往数十载,也算是栉风沐雨,方寻佐深知,有些人面上瞧着朴素内敛,胸中自有沟壑。面前这小姑娘,于众人眼下而丝毫不动,目光锐利,其站势如松,周身气度亦不似凡人。 故而他只抓着汾羽门弟子不放,点出赵莼所在而又不主动出言牵扯于她。 “她在五米之外,而你等与我们擦身而过,若论动什么手脚,自然先疑到你等头上!” “既然几位都说是疑了!光凭着心中猜测,便可随意出言界定罪状?便可白日下对我等拉扯不放?”方寻佐一张好嘴,也为他讨得不少好处,且汾羽门几个的确拿不出证据来,实在理亏,加之年纪轻轻,不晓得辩才的厉害,气得满脸涨红,双目怒瞪。 赵莼被人叫出,却发现这两方吵得厉害,并未有再搭理她的意思,于是悄然挪出人群中心,到了看客群中去。 “这两方你可认识?”她轻点了旁边那人的臂膀,问道。 那人蓝上衫,灰布裤,正是船上帮工,如今趁着看热闹的机会,想逃些活儿。听赵莼问他,倒是撸起袖子,昂首道:“走南闯北这么些年,那还有我不知道的?” “汾羽门在南域溱丘,前掌门为凝元大修士,在那地界也颇有势力,后来掌门坐化,余下的只剩下筑基,便又败落,成了个小宗……” 他清了清嗓,又道:“至于那四兄弟,近几年才有点小名气,因在扶青湖成名,故自取了个‘扶青四行客’的雅称,为首的是老大方寻佐,身侧蓄长须的是老二肖荃,两人皆是练气五层,后头那两个敞衣的,高的叫马淳礼,矮的唤孙知裁,俱在练气四层,四人虽修为不高,所行术法却能互相配合,据说,连练气后期修士,也能牵扯一二。” 赵莼惯是单打独斗的,只在斩杀黑蛾时与涂存禅稍作配合,不过涂存禅是从旁协助,本质上还是她近身攻杀。 不想这散修四兄弟相互配合下,还能产生奇效。 与船工交谈间,矛盾双方已是胶着,汾羽门几个年轻弟子笨嘴拙舌,辩不过老油子,恨不得拔剑相向,然而大船之上有规,不得私斗,违者逐下船不说,还得赔偿耽搁行程的损失。前者不算什么,后者才厉害,一通下来,得要几千萃石才肯罢休。 方寻佐等人是抓准了对方不敢动手的点,始终言语相激,偏作出大义凛然之态,于是效果更甚。 见辩不过,汾羽门弟子中,一鹅黄长裙少女转头道:“你!你来说!” 玉指葱白,本是美好之物,如若不指在赵莼面前便更好了。 “你也在这甲板之上,是否瞧见了他们偷盗我师兄的水碧千山宝瓶了!” 无论双方对错如何,赵莼确实是未曾注意到此事的,摇头讲:“没有。” 少女柳眉倒竖,娇喝道:“原来你也同他们一伙的!”玉手向前,就要来擒赵莼的肩膀! “湛芊!”为首少年,亦是她口中的师兄止道:“不可无礼。” 他面容俊逸,举止文雅,略向赵莼颔首道:“师妹久在宗门之中,不曾识得礼数,望道友见谅了。”亦是瞧出赵莼气度非凡,猜测她同为修道之人,且感知不到其修为,心中有所忌惮。 赵莼腹诽,这师兄喝止倒是快,再晚两息,她就得在少女碰到肩膀之前,出手反折其臂了,对方也不过练气三层,这一折,轻易就能错断臂骨。 “我从晨起之时便在此处,待争辩声起,才知道有这出事情,没看见便是没看见,既非为他四人辩驳,也不是存心与你等作对。”赵莼言尽于此,便看汾羽门弟子们如何作解了。 除却为首的师兄,身后男女几个都是愤然模样,心中早将赵莼与散修四行客归到一处去。 “方某有一办法,或可解今日之事!” 方寻佐信步上前,虎目眯起,不晓得在打什么注意。 章四八 紫罗琼枝 方寻佐不安好心,汾羽门众人也心知肚明,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找不出个推拒的理由。 能做主的唯有范书屏,即汾羽门弟子口中的师兄,亦是唯一的练气五层。 他横眉冷扫了方寻佐几眼,动作做得隐晦,不欲叫人知,斟酌片刻才开口:“道友请讲。” “师兄!”旁的弟子皆不敢违逆,只先前对赵莼出手的黄裙少女,依在范书屏身侧,咬牙嗔道。 饶是看客,也察觉两人较旁人更为亲近,何况赵莼。 细看范书屏与女弟子眉眼间,更有几分相似之处,想来是血缘之亲,与男女情爱无关。 赵莼的猜测无差,黄裙少女确为范书屏血亲,却非是兄妹,而是姨侄,与她同为赵姓,闺名湛芊。 范、赵二家中,各有一筑基修士,在汾羽门亦是地位非凡,先前为通家之好,后因两位筑基修士结亲,更有同进退之意。 赵湛芊乃家中老来女,辈分颇高,自幼受祖宗疼爱,养得娇纵,后又测出灵根,顺理成章拜入汾羽门,为范书屏师妹,因着觉得姨母堂侄称谓怪异,只与他师兄妹相称。 “莫急……”范书屏微扶住她,自己心中虽也无底,却低声安抚起这位“师妹”:“……且看他要如何施为。” 方寻佐目不斜视,只当没瞧见两人动作,从怀中取出一长条形状的玉盒,翻开玉盖,露出一株花枝灵物,其苞闭合,只在尖头处微绽,细枝两侧各有一椭圆叶片,薄如蝉翼,这灵药花叶枝通身幽紫,晶莹剔透若玛瑙,流光溢彩。 众人皆探头欲细看,方寻佐反手合上玉盖,眼前光彩顿失,只是鼻尖还留有一丝异香。 陡然间,在场气氛一变,赵莼周围修士呼吸更促,心跳如雷。 他们有的并不知此为何物,只看灵药神光,便觉不俗,心中贪欲难耐,目光晦涩,牢牢锁住方寻佐手中玉盒。 既有人不明,自也有懂行的人在,例如船上兀地出现的数道威势,也例如赵莼…… 横云世界中,地大物博,百草丰茂。多种灵物分布不一,有大修士遍游天地,记下灵物百解,可供弟子查阅,增长见识。 赵莼居处正有数本,每每劳累调息之时,便可随手抄起,分神读看。 若她记忆无差错,此物名为紫罗琼枝,在书中亦是颇为特殊,可归入灵药,也可归入灵矿,生长如花朵,通身若金玉。常在地脉中饱吸灵气而生,颇为珍惜。 因吸足了灵气,及时被摘下,也如睡眠一般,生灵之机未散。正是靠着这一股生灵之机,可纳入一缕灵气,再从花口处吐露,这缕灵气便可去向修士所寻之物。 不过所寻之物上亦需有修士本身痕迹,故不可为他人之物。 此功用正合了范书屏遗失灵器之事,方寻佐将紫罗琼枝借出,解疑便不再艰难。 赵莼目光一转,将他上下打量几回,既有灵物在身,又晓其这番功用,那便不可能不知其他。 紫罗琼枝若只有寻物之能,怎可叫练气后期修士皆屏气凝神? 书中言,此乃天生灵物,有着“地脉之亲”的俗名,可为金属与木属修士筑基之宝,但即使是为灵基,也算埋没。凝元期有一关窍,名为元神分光,破后可入分玄期,寻常修士破关,分得护身灵光,另有三种异光,凌驾其上,分别为回转生灵宝光、大御天地玄光、造化神通法光,非有缘人不可及。 凝元期修士若得紫罗琼枝相助,可分得回转生灵玄光,成就上乘分玄,这便是“地脉之亲”的真正功用,即便是凝元修士也要觊觎! 方寻佐敢胆大拿出,想必是早有后路…… 赵莼微顿,记起他散修身份,忽地疑惑大通,腹诽道,原是全算计好了,奔着目的来的。 方寻佐未言出紫罗琼枝名号,只简单向范书屏交代了其寻物功用,以“扶青四行客”之名相担,又看向赵莼。 她眼神狡黠,方寻佐抬眼便知,这小姑娘已察觉了些许内情,越发觉得其身份非凡,笑道:“此事,道友意外牵扯其中,不妨来做个见证,也算了你我清白,如何?” 赵莼也颇有兴致,不知他要做出什么花来,上前一步道:“可。” 又向汾羽门弟子拱手:“我为幽谷灵真派弟子,赵莼,可以身名作担保,此物确有方道友口中之效。” 灵真有分玄修士坐镇,尚算大派,南域中也曾威名赫赫,大船之上,知晓此派之人亦有七八成,正好囊括汾羽门弟子们,见她自报宗门,言辞凿凿,略放下几分戒心。 赵莼暗叹,这几个弟子目光正清,虽是赤诚之辈,却也最易感情用事,先前对她颇为仇视,现在知她同为宗门弟子,即便不定真假,怒意也消了不少。 修道之途诡谲多变,此番心性还是得多加历练,不然前路…… 怕是不长。 方寻佐不叹这些,只瞧着年轻弟子们,笑一声蠢货,嘴上道:“可叫宝瓶主人,往我这物之上渡一缕灵气,些许时刻后,此缕灵气便会飘向宝瓶所在。” 范书屏将信将疑,将手悬于玉盒之上,待方寻佐翻开玉盖,从丹田引出一缕灵气,入得紫罗琼枝中。 不到片刻,只是须臾后,花宝尖头开口处,飘逸出一缕浅紫之气,先往范书屏腰间环绕一阵,又飘然而起,缓缓移出大船,渡入云海去了。 “可见,这宝瓶确实不在我兄弟几人身上了。”方寻佐将玉盒盖上,摇头道。 汾羽门弟子怒气尤起,先望向赵莼,见她颔首同意这说法,赵湛芊便愤然站出,娇喝道:“宝物是你的,功用也是你说的!结果如何自是由你决定!这哪算得数?” 说话间,就要上前抢夺玉盒,言道:“我看这就是个假东西!被你几个小贼拿来糊弄我等!” 方寻佐也没料到她如此娇蛮,玉盒一收就要出手,却忽地觉得全场寂然下来,有一声音从天际飘下。 “无知小儿,识不得宝物。做得这一场闹剧,也该止了,尔等上来一叙!” 那声音浑厚宽和,威势重重,李漱尚较其不如,唯有秋剪影能勉强相若,赵莼凝眉,应是凝元后期大修士出手了。 章四九 得意失意皆生意 凝元期大修士威压之下,无人敢妄动,亦或是无人可妄动。 修为至如此境界,便有了腾云驾雾的本领,少有往这大舟上来的,是以众人皆大惊,不知这般强者如何在此。 方寻佐倒是气定神闲,瞥了眼花容失色的赵湛芊,带着兄弟三人往上厢房去。 正主一离,闹剧便进入了尾声,余下修士满面疑窦,或交头接耳,或指点江山,内里说的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汾羽门弟子似梦非梦,但还是知晓有大人物出手,惊惶不定,望向师兄范书屏,期望能回应一二。 赵莼无意再留,向蹙眉沉思的范书屏拱手,转身往厢房走,才进中厢房隔门,就看见蒙罕推门出来,一脸凝重。 两人正好照面,他见赵莼无事,略松口气,问:“适才凝元大修士施威,你可知是为何事?” 赵莼颔首,伸手将蒙罕领回屋内,边答道:“我确知晓些事情,正要与师兄说道,外面廊间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进去。” 舟上筑基修士不少,紫罗琼枝一事,不久便会暴露出来,倒是才是八仙过海,各类神通都驱使出来,赵莼与蒙罕志不在此,只需袖手旁观即可。 回了厢房之中,蒙罕隐约知晓了此事轻重,不敢怠慢,房中虽已有隔音小阵,他仍是掐了数个术法,防备他人打听。 扶青四行客与汾阳门弟子之争,非是重头,赵莼只略略几句带过,才说到方寻佐玉盒之内盛了一花枝,通体幽紫如玛瑙,蒙罕猛地抬眼,惊道:“可是那物!” 他常年在外历练,各类珍奇宝物不知识得多少,最是博闻强记,一听这花枝外形,就能猜出具体东西来。 见赵莼点头,蒙罕呼吸都粗了几分,叹道:“可惜我二人修为不济,这等宝物无力沾染,只能眼瞧着旁人拿了去。” 赵莼劝道:“宝物得手,也要保得住才行,师兄与我离那分玄一境尚远,到时不定还有更好的东西等着。” “师妹倒是胸襟开阔……”他也不过是一时起了些贪欲,几个呼吸见便压了下去,又笑道:“此物我俩用不得,可宗门中自有人用得,若是能献上宗门,万藏楼数万典籍还不随我等任意翻阅,门中各类奇珍我等也可取个痛快了!” “门中有人将至分玄境界了?”赵莼惊讶,四位长老中,吴运章与葛行朝都在凝元初期,唯李漱与秋剪影二人在凝元中期,蒙罕这番话,可是这两人里有人破至后期了? “是李漱李长老。”他立即为赵莼解疑,又道:“师妹那是应是在三分石林中,故而不得知,李长老突破后,又接手了宗门这届的百宗朝会一事,你那位三师兄杜樊之为其副手,可谓是一时风光无限,遍邀内门弟子赴宴,苦了我和徐兄,回回不得清净。” 他黑脸凑到赵莼跟前来,低声道:“这番话师妹可别说出去啊,我和你徐师兄可吃罪不起他们……” “这是自然。”赵莼答应下来,又道:“不过今日那四人肯把紫罗琼枝现出,必是有所图谋,想必是为这而来?” 她食指往上,意在出手的那位凝元期。 蒙罕迟疑道:“那位是何人,我亦不知。不过师妹说,扶青四人尚在练气中期,必然知晓自身保不住异宝,应也是如我二人一般,意图献宝得利。” 如此看来,汾羽门弟子倒是无妄之灾,被拿来做了筏子。 大船下厢房内,汾羽门弟子聚坐,尚不知自己被有心人利用,急在另一处。 “这可怎么是好?水碧千山宝瓶可是长老所赐,回宗后是要归还的,如今丢了,定要被重重责罚……”说话的弟子声音颤抖,想到宗门刑罚的手段,吓得面色惨白。 赵湛芊回瞪他一眼,倒是不怎么惧怕。 那弟子口中的长老正是她母亲,修士孕育子嗣不易,故而父母极度疼爱于她,此番回去,也不定会受罚,只是旁人如何,便不好说了。 范书屏长叹口气,承诺道:“宝瓶本为我所用,诸位只是同行,不想惹了无妄之灾上头,此事我范书屏自当一力承担,不叫诸位背责。” 众弟子亦是感动非常,赞他为人仗义,赵湛芊却担心道:“那,可还要去遗迹之处?” 房中随之安静,他们这一行也是为着旧宗遗迹而来,不过也知晓自身修为低微,只欲在遗迹外层试炼,又有长老赐了宝瓶护佑,才敢安心出行。 如今宝瓶遗失,没了护佑,经赵湛芊一问,都打起退堂鼓来。 还是范书屏劝道:“不久便到芳菁山了,若此时折返,实在太过遗憾,我等按计划行事,就在外层瞧瞧,若有变,即刻离开,我身上还有几枚雷击符箓,遇到外敌也可抵御一二。” 他在弟子中颇有威信,旁人略有迟疑,最终还是点头应下,准备往遗迹一探。 范书屏郁闷,方寻佐倒是喜上心头。 今日闹剧为他一手所谋划,就意在献宝,给兄弟四人谋个好去处。 紫罗琼枝乃是四人在扶青湖中得来,也是因有灵物在身,四人才能顺利修至练气中期,后杀一宗门修士,在其身上得到灵药百观,才知道自己手中的灵物如此珍贵。 四人知晓了紫罗琼枝的功用,狂喜之后,却愈发担忧,生怕被旁人所知,惹来杀身之祸。 直至月前探得小道消息,散修城池供奉迟嵩欲从南域返回东域,才动了献宝的心思。 迟嵩虽为凝元后期,却是寿元将尽,遍寻宝物而不得,此番来南域也是为了争一增寿之宝,不料败于涟音宗长老,负伤在身,狼狈乘船折返东域,叫方寻佐抓到了机会。 增寿之物哪有紫罗琼枝来得珍贵,迟嵩暗喜自己是天选之人,柳暗花明下,早有机缘候在此处。 方寻佐见了礼,奉上玉盒,由侍者递入迟嵩之手,他打开一瞧,心中早知紫罗琼枝的真假,但此宝真在他眼前时,还是叫他道心微荡。 困于此境怕有百年了,终于是有了契机,能一试分玄之威。 “此物珍稀至极,你几人能献上这等珍宝,正该得大赏才是。”迟嵩知晓方寻佐四人必有所求,他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只要是能拿出的,便都不吝啬。 方寻佐也不贪心,知晓能得迟嵩这一大靠山,比什么都要紧,连忙领兄弟们拜倒:“闻前辈威名已久,若能拜入前辈门下,也算是让我兄弟四人了结了风雨飘摇的日子,自当是感激不尽!” 迟嵩犹豫了一瞬,瞧着这四人天资寻常,心里到底有些顾忌,不过心高气傲如他,此时也说不出个否来,叹道:“你四人这番心意也算赤诚,本座亦怜你们流离在外已久,修道不易,便收你四人为入门弟子,来本座门下修行罢……” 弟子非赤诚,师长亦不怜惜,一番场面做足,方寻佐四人倒是热泪盈眶,纷纷叩首口称师尊。 入门弟子虽在亲传之下,较记名弟子又来得正统,他四人不奢望能为迟嵩亲传,有一准分玄期师父,已是比以往好得太多。 双方是各得其所,皆欢喜至极。 章五十 乌云蔽日,乱中求生 方寻佐怕献上宝物后,讨赏不成反被灭口,冲撞汾羽门弟子来了场闹剧,及至夜里,船上有一株紫罗琼枝的消息,已是举船皆知。 迟嵩晓得他算计,心中微有怒气,后也叫灵物给抚平了。 同乘之人不过练气与筑基,收拾起来容易,他当下捏了口诀,使手段将整座大船罩住,彻彻底底底地封锁,免得叫有心之人往外递了消息出去。 夜间有个筑基弟子传讯宗门长辈,被迟嵩抓个正着,于众目睽睽之下,生生轰碎丹田,扔下了船! 此为杀鸡儆猴,告诫余下众人莫起了旁的心思。 赵莼呼吸微窒,不想他手段如此决绝残忍,后转念一想,若消息传了出去,那弟子宗门长辈前来袭击,到时丢了性命的,怕就是迟嵩本人了。 修士之争,本就关乎身家性命,难怪迟嵩如此谨慎小心。 只是如今,还有件麻烦事摆在她与蒙罕面前…… “我去问了船工,两面踏云梯都被人锁了,那位的意思,是想让大船直驶进东域。”蒙罕推门进来,如今迟嵩耳目通天,两人不敢在外多言,只能在厢房中略说上两句。 他给自己倒了碗茶水,润口道:“观这路线,应是要顺芳菁山过,直往的话,就是散修城池,那位应是里面的人物罢。” “只是麻烦了咱们,还得从东域绕回来,平白多了几日路程。” 赵莼道:“这倒无妨,只要不生变故,让你我二人平安下船就好。” 就怕迟嵩杀心顿起,路途中将船上行人灭口,那才叫无妄之灾。 蒙罕点头,这厮手段狠辣至极,还真保不住要起坏心思,到时他与赵莼一个练气,一个筑基,哪防得住凝元期的手段? 只盼船行得越快越好,早日抵了东域,好放他们离开。 次日晨起,船工报了路,说是已过芳菁山,船上众人得了消息,百样心思憋在肚里,气氛愈加沉郁。 不知是否是天意相合,午后苍茫云海骤变,重重雾霭替了白云,大船转至慢行,惹得迟嵩更是心焦火燎。 赵莼厢房正在船沿,推开外窗便能瞧见云海,不过此时,赵莼只能看见黑云压境,隐约有些细雨落在探出的手臂上。 完全无法目及远处,略能察觉云层中屡有闪光。 雷暴来了! 赵莼心沉谷底。 第一声雷轰在了大船之顶,有声无形。 迟嵩若要护持大船快行,也非难事。可他恐有外敌伏击,不敢分神在此,端坐于厢房中养精蓄锐。 雷打过,雨便下来了,没落在船上,击打在笼罩船身的外屏,杂声四起。 外有天象之害,内有凝元作胁,众修士烦躁之心愈起,闷在船中,更引得人心惶惶。 赵莼关了房门,全不做打听,盘腿坐于蒲团上,默念静心之咒。 也不知多久时辰过去,轰天雷声炸响,大船猛地摇晃起来,她翻身而起,推门出去,正巧蒙罕也提了刀出来,两人对了个眼神,一齐往外走。 甲板之上,有人喊:“出了何事?” 船工回:“有雷,轰断了一根桅杆!” 九帆大船共三根桅杆,如此便折了三分之一,船行之速又得慢下,赵莼蹙眉。 不对! 她猛地抬头,大船有凝元修士阻隔,怎会有雷击轰入? 还未待她看个清楚,便觉得肩膀一沉,原来是蒙罕也已察觉,携她往厢房之处躲避。 两人才离了原处一息不到,一束白光从天而降,直将船面轰穿! 周遭修士未曾反应过来的,被那白光一扫,顿时血肉横飞! “何方宵小?欲在此生事!” 狂风猎猎,空中悬立一道身影,正是那得了紫罗琼枝的迟嵩! 他面沉如水,灵物一事应是半点风声未漏,不晓此人是为宝还是为仇…… “本座乃逢仙城坐镇供奉!敢在本座面前犯禁,怕是要掂量掂量自家的本领了!” 云雾中飘来一声嗤笑,由远及近,逐渐显出个细长身影,这人面若好女,观其面容,只如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但顺脖颈望下,再到露出袖外的两只大手,黄斑密布,却是实打实的老人肌肤! “掂量过,这才来了。”他声音细又柔,轻如蚊语,“挑的便是你有伤在身的时候……” 此人迟嵩不识得,蒙罕倒是认识,悄声道:“竟然是他!” 赵莼问:“师兄知道?” 蒙罕脸色凝重,道:“远远瞧见过一次,不晓得名姓,只听得旁人叫他‘皮相老道’,说他最喜俊俏少年,剥其脸皮练成己身皮相,故而有此称谓。” 既如此,就是邪修了。 横云世界以正道修士为主流,邪修手段淫邪狠毒,入不得正道,又因其对凡人出手,伤天道因果,名声恶劣,便说是人人得而诛之,也不为过。 迟嵩修行多年,结仇者数不胜数,见皮相老道眼中并无贪欲,反倒是盈满恨意,知晓其是寻仇而来。 当下心中微松,见皮相老道气息略有虚浮,怒气暴起,竟是刚入凝元中期,就敢对他出手了! “好一个掂量过了!这回须叫你明白,便是凝元中期,在本座眼中,亦如蝼蚁!”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两人对而出手,余波威慑之下,大船也是有倾覆之危! 此是在离地数千米的天穹内,若大船崩裂,船上行客除却筑基修士能活,练气期几乎是必死无疑。 那皮相老道己身实力不如迟嵩,却是不计性命出手,要迟嵩陨落在此! 迟嵩刚得了灵物,心有顾忌,竟一时占了下风,愈是出手,便愈是恼羞成怒,先前倒还思量着船上有弟子随从,如今倒浑然不顾了,手段尽出,与皮箱老道打得天昏地暗。 “船要裂了!” 不知是何人在吼,赵莼看不清了,船上乱作一团,惊叫哀嚎此起彼伏。 一声轰响,仅剩的两根桅杆也倒下,四面狂风裹挟而入,练气期已然站不住脚,好在蒙罕相助,让赵莼不至于飞出船外。 “赵师妹!”蒙罕把住船上栏杆,“此时这两人斗得厉害,无暇看顾我二人,倒是个遁走的好机会!” 赵莼问:“师兄可有法子?” 他以单臂环住栏杆,伸手取出张符纸,在风中笑道:“我有个好东西!” 那符纸通体漆黑,怪异得很,不待赵莼细问,蒙罕将她往旁边一扯,竟是有个修士横飞了过去,落入云层中,观他练气修为,想是活路无多。 “不可再耽误了!” 蒙罕将符纸往外一抛,朦胧黑光将她笼进,几乎是跳下大船的一瞬,船身四散崩裂开来! 章五一 但向芳菁探风炎 大船崩裂的轰鸣声,混杂失重感,赵莼紧闭双眼,任狂风大作,将黑光内的二人吹得颠簸不停。 再睁眼时,已是云销雨霁。 赵莼尚还有些目眩神迷,从黑光中挣脱出来,周遭是葱茏山林,隐约有虫鸟之声。 “瞧!”蒙罕指向远处连绵青山,笑道:“那是芳菁山!找到了它,离遗迹就不远了!”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赵莼虽能清楚明白地瞧见它,可真要到那处去,没两日功夫却是不行的。 蒙罕摸出枚烟舟符箓来,携赵莼上了路,又听她道:“我算是欠下师兄一条性命了。” “这可不算我的,那符箓,出自徐兄之手,你只管回去谢他去!” 徐沣?赵莼倒不知其竟是走的符修一道。 蒙罕从身上又摸出几枚黑色符箓,正是前头所用一类,笑道:“不算什么好东西,徐兄给了我挺多。” “是什么符?倒没大见过。”符箓种类甚多,她哪可能一一见过,黄纸符箓,玉牌符箓,百宝市里还有兽牙符箓,却真没见过这通体漆黑,纸质也破烂褶皱的。 “此物乃徐兄特有……”他拈起一枚,黑色小纸在风中招摇,既脆弱又坚韧,“徐兄惯喜欢钻研些新物什,前些年觉着烟舟符箓不可行至高空,稍远些的地方便不可到,又嫌其速度太慢,想在其基础上,造出更便捷可用的新符来。” 观其手中黑符,赵莼想,应是失败了…… 果不其然,蒙罕带了分幸灾乐祸道:“新符哪有这般容易制成的,若真让他成了,上交宗门,分他一两分利,也够他赚得盆满钵满的。” “最后制出的就是这玩意儿,烟不烟,舟不舟的,倒是上得云巅,只是须得人带上去。” 赵莼失笑,若人能上得云巅,倒也不需烟舟一物了。 蒙罕又道:“若非我常年在外,遇得险处重重,意外发现此符可有缓降之用,他这废符倒是真要废了。” “回去你只夸他,这缓降符箓做得精妙,他定塞你一大把,不用白不用了。” 烟舟符与缓降符哪能相提并论,前者精妙绝伦,为入阶符修所攻习,后者笔法简易,为符修入门必修,以此话褒奖徐沣,倒真不怪其恼羞成怒。 蒙罕硬分了她几枚,口中称道自己身上留得多,赵莼便也笑纳了。 安然驭行两日,进了芳菁山地界,定睛一看,山脚下竟扩出了个半大城市,此时正是黄昏,城内已点上灯火,往来修士众多,好不热闹! “芳菁城,来探遗迹的,大多在此处修整。” 赵莼讶异道:“如此众多,竟都是为着旧宗遗迹来的?” “非也!”蒙罕驭使烟舟下行,边道:“来探宝的,只十之一二,剩余的,可都是为这芳菁城来的。” 两人落了地,城池顿在眼前展开,商铺遍布,其中经营店家,竟都非是凡人,而是练气中期,甚至后期修士。 蒙罕为她解疑,原是芳菁山地界颇为特殊,位于两域九宗交界处,为四面交通枢纽,不受任一势力管辖。又因其出产各类独有的珍稀灵药、灵兽、灵矿,往来商贸众多,自成了一方乐土。 “芳菁山有一灵兽,名为黄鬃豚,修士食其肉,可壮益自身,须知练气初期最需肉身基础,本地修士常食此物,故而修为精进,甚于旁人。我此行来这,正为冯师弟带些回去,他已至三层巅峰,望早日入得中期,跻身正式弟子。” 怪道他怎不携冯三褚前来,原是其正静心修炼,无暇来此。 不过这黄鬃豚肉,功效确实得用,赵莼微点头,她可为师姐们带些回去,助其修炼。 两人分购了二十斤豚肉,非是太过昂贵,实是芳菁城内有所规定,行那限购之法,为保黄鬃豚可代代延续,免于滥杀。 除此外,赵莼又购得一鳞蛇蛇皮所制剑鞘,刚好合得赤锋匕大小,使其终于摆脱缠布。 两人修整一晚,次日一早,便向旧宗遗迹而去。 蒙罕口中的十之一二,算成人数,倒真不少,一路上瞧见烟舟数只,都是与二人同一方向。 待到落了地,可见一八角地坛,有白石垒作阶梯,往坛下延去。 风炎宗遗迹在地底,此处地坛为芳菁城所建,足有九个,意在祭祀正道修士之魂,笔书邪修罪行。 两人从一处阶梯进去,里头甚为宽敞,八面皆点了炬火,十分亮堂。 此处尚未至风炎宗外层,还得向下行进,走是居中的幽深廊道,赵莼眼前逐渐暗下,好在廊道里有昏暗灯火照明,不至于彻底失了方向。 耳边除却脚步声,渐有了风拂林叶的声响,未等赵莼生出怪异,听见蒙罕在一旁说:“到了。” 那是一处如幽谷般静谧的地方。 两人所在,是风炎宗上方,故而向下能窥见全宗概貌,山泉澎湃石间,树影参差,百草丰茂。 “隐于地底数千年,竟流水不息,草木未朽!”赵莼慨叹道。 蒙罕却摇头:“非是草木。”他单手拎着赵莼跃下,此处不过百米距离,较筑基修士倒是无妨。 从高处落到林间,不过两息,赵莼伸手抚上参天巨木,触手冰凉,并不像植物一类。 猛地,她脑海中现出一道奇思,回头向蒙罕望去。 “这竟是铁石所造!” 蒙罕点头,赞道:“我与徐兄初来此地,亦为风炎宗这鬼斧神工所惊叹,目之所及,皆为炼器之物,如此神仙技法,于数千年前,竟还算小宗手笔……” “百年前,遗迹才被开掘之时,周邻九宗俱来争抢炼器之法,一时闹得芳菁地界争斗不休,后分而取之,才算停息。” 赵莼颔首,这等妙法,不怪多宗抢夺,若灵真派亦在邻近,恐也要出手争一份缘法。 她惊讶又惋惜,惊的是能拿出如此大手笔的宗门,竟是小宗,惜的是这些仙缘基业,没落在邪修手中…… 两人往里行进,听得蒙罕道小宗何故。 横云世界本如旁的小千世界一般,统率一千小世界,灵源不断流转,生生不息。数万年前,逢一大劫,被一物击碎了半个世界,众多小世界因此流离,灵源大失。 本土修士不断寻回丢失的小世界,慢慢修补灵源,才使得横云世界并未崩散,只是灵机已失,到底回不去从前。 风炎宗于数千年前覆灭,但却是正统传承上万载的宗门,旧时横云世界仙缘非常,修士众多,宗门与家族传承大多悠久绵长,不至于像如今,良莠不齐,常有中断传承之嫌。 那时,凝元期遍地,分玄期众多,更有灵秀婴孩,生而筑基,风炎宗以旧时标准衡定,自然为一小宗。 赵莼叹世事无常,又问:“是何物,竟是击碎了半个世界?” 蒙罕笑着,不大相信:“听先人讲,是一滴泪。” 章五二 采撷润木果 泪? 赵莼双目微睁,修行两载多,各类诡奇异事见了不少,再听如此稀奇之事,心中也信了几分。 若真有以泪击穿世界的,恐也只能是神灵真仙之流了…… “仅是流传较广的一类说法罢了,旁的也有,像是魔劫大起,地脉纵裂的,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蒙罕倒不大在乎,笑道:“修士寿元悠长,便靠这些许传言得趣,不必管它。” 赵莼随之颔首,诸多言事从它口而来,还是得细细分辨,去伪存真才是。 待往里走,铁木交错重影,脚下道路变化不定,好在两人已在芳菁城内购好地图,不至于失了方向。 “过了这铁林迷阵,便是风炎宗外层,入口东侧,为此宗外门灵药园所在,师妹可去探探。” 风炎宗为先代旧宗,诸多灵植灵果为旧时特有,虽在外亦有培植,但总是难得真意,到底损了几分药性去。 九宗搜刮风炎宗之时,未坏其根基,内外门两处灵药园,与底下密布的矿脉,皆留了种在,才叫遗迹不曾彻底荒废。 赵莼受不得益气的丹药,多是因其炼制过程中,通金火二气,引得丹田异动,扰乱修行,灵植灵药多为木性,中正平和,她也欲多采撷,试以木气缓和金火。 此举并非无端,而是她三灵根时,木灵根便起了从中调和之用,待其被抽离之后,金火太盛,尤是在突破练气六层之后,两者更加活跃起来,赵莼此时尚能压制,往后破入练气后期,还不晓能否压制得住。 购的图中附有小记,外层灵药中,有一青白小果名为润木,生于藤蔓之上,木气充裕,常为疗伤丹药药引,多有木属修士服用此果,养气益元。 赵莼此行首在探寻炼器术法,再者便是多寻些木气满盈的灵植灵药,作中和灵气之用。 便与蒙罕直往东侧而去,又听蒙罕半笑着开口:“师妹首次来此,恐还不知,此宗灵药园广大,产出众多,是以吸引修士也多,个人机缘,还需出手相争。不过于外层中,多是练气修士,师兄便也不出手了。” 赵莼亦求之不得,回道:“师兄若无所求,旁观即可,我之所求,定要亲手夺得,才算圆满。” 蒙罕多番助她,已算恩情,且筑基对练气出手,大有欺凌弱小之嫌,赵莼自不会令其面上难堪。 便是她自己,也想知道,练气六层配上大成《疾行剑法》,究竟强是不强! “哈哈!”此番话正是对了蒙罕胃口,他抚掌大笑,同意道:“好一个‘我之所求,定要亲手夺得,才算圆满’,老子平生最是看不起万事皆依仗家中长辈的!师妹你可放手去试,让师兄我也瞧瞧你的本事!” 畅意交谈间,已是将至铁林出口,即那外层入口。 脚下有一清溪相拦,石桥断裂,两处残垣各在溪水两方,任由水流冲刷。 过得清溪,便能见一高大石门,赵莼见其面上文字已然被蚀去,满是草木藤蔓缠裹,知道这门是真石,而非炼器之物。 想了想,心中失笑,原是叫铁林所影响,竟以为风炎宗阔绰得万物皆有炼器所造了! 石门内即为灵药园,说是药园,倒不如讲是一片山野。 各类灵药习性不同,风炎宗便各辟了地方分种,布下小阵,或引风沙,或引潮气,使得不同灵药皆可生在这半大之地。 蒙罕随意往地上一坐,单手撑膝道:“我便不进去了,师妹可自行前去,觉着收获足多再出来便是。” 赵莼笑着与他作别,转身便行着步法踏出数十米,蒙罕微挑眉,瞧这身法还是颇为不错的,可见平日里也肯下苦功夫。 他从锦囊里掏了个蒲团,当下入定,风炎宗外层少有筑基修士前来,他可略放下心来。 灵药园中的赵莼到没这般轻松,初初入到一处集水灵田,便见众多修士争抢收割灵稻,手中刀剑挥舞,大片金黄稻穗便随之倒下。 这风炎宗竟是将灵米与灵药齐种! 赵莼微凑上去瞧,发现此种灵米较宗门中更为硕大饱满,稻壳上光华流转,已然是半步踏入灵药之中。 灵田边树了立牌,讲到此为小药灵米,因在灵药园中大片植种,故而采得几分药性,较寻常灵米功用倍增,低阶修士常年食用,可调养生息,养颜益寿。 也是风炎宗奢侈,可以些许药性哺育这小药灵米,灵真派中,灵米与灵药便是分而植之,以防普通灵植扰了药性。 毕竟如今横云世界中,已不复先代灵秀。 不过灵米不甚珍贵,赵莼观割稻修士中,多是练气一二层的散修之辈,此类修士修行困苦,实力低微,旁的灵药争抢不来,便多收些灵米,填补己用。 小药灵米虽有些不同,倒也引不起赵莼兴趣,灵药园小地图上有指,瀑布之下,两林相交,为木气最盛,其中便有她所要的润木果。 绕行两座小山头,一方小瀑才现在她眼前,碧色流水倾泻直下,击在石上爆出雪白飞浪,纵生于瀑布两侧石壁之上,蜿蜒曲折的便是她要寻得润木果蔓! 此时已有多人攀跃摘果,低处有几个练气三层,往上便是练气四、五层,练气六层只有两人。 灵果不等人,赵莼直从石上跃起,双手各旋一果,收入袋中。 润木果为凡阶中品灵药,以面上青色多少定年份,若只得净白色,即为十年,四分之一青为二十年,二分之一青为五十年,至于通体碧青,便在百年之上,药效大增。 藤蔓底的都是些十年,或二十年间的,任练气初期修士摘取,赵莼与旁的修士争夺的,俱在五十年份以上,若是低于这等,对练气中期修士,便无什么作用了。 她《蛇形步》小成,且《疾行剑法》大成,其又是以剑步为基础,故而赵莼较寻常练气后期速度更快,一加入采果队伍中,便现出与旁人的的差距来。 凡赵莼掠过之地,几无旁人能同得灵果,皆被她一人采了去,初时其余修士尚作避让,后见她不断攀跃,连连摘空数处,心中顿时生怒,怨这女娃如此霸道,占了诸多灵果去。 此念头若被赵莼所知,又要暗笑,机缘之事,哪能不霸道,有本事来抢便成,哪能处处要别人相让? 她身侧叠放了两层布袋,一层为普通,一层为纳物灵器,大多收入灵器中,只留些许放入普通布袋,且她速度过快,旁人竟也不曾瞧清如何运作,眼睁睁看见她身侧布袋越鼓越大,妒心渐起。 赵莼直往更高处去,拂开一层交叠的藤蔓,青光大闪。 定睛查看,竟是一串通体碧青的百年润木果!这一串,足有五六颗! 盯着赵莼的修士本就众多,此番动作亦被其收入眼底,叫喊道:“是上百年份的灵果!到她手里了!” 赵莼快速摘下灵果,足下蹬壁借力,反身飞离瀑布,眨眼间便见两人朝着那处奔去,手中利光灿灿,直为取她性命而来! 正是那唯二的练气六层! 章五三 迎敌二人,剑术显威 赵莼拔出赤锋匕,正面迎上左位持长刀的修士,一对二,终究是对己身不利,须速战速决,解决掉其中一人。 持刀修士没料到赵莼反应如此迅速,一息之间便攻至他近身,匆忙躲避,却仍是不及,赤锋匕从他肩头贯入,鲜血横飞! “怎遇上了剑修!”他暗骂一声,飞速向后撤退。 剑修本为修士中的异类,主攻杀伐之道,论杀敌本领,冠绝同阶!练气期尚瞧不出较大差距来,若是筑基之后,一位凝聚剑气的剑修,以一抵十不在话下! 持刀修士虽是不断后撤,眼中阴毒却半分未少,心想,若你真是筑基剑修,我还要怕你,可你我同为练气,你又有何等底气敢对敌二人? 见他后撤,赵莼却不依不饶,再次挥剑向他斩来! 另一练气六层,是位法修。与持刀修士并非熟识,心中却明白,若任由这女修先取一人,自己便如刀下鱼肉,要任人宰割了。 当下双手掐诀,碧光流转,凝出一道长藤向赵莼卷去! 然而赵莼只斜瞥了长藤一眼,反手剑光落下,长藤霎时分作两节! 剑斩之处,焦黑一片! 驭藤法修脸色数变,火属压制木属不说,且她御剑之时,剑身光华烁烁,到真像得了几分剑道真传! 只他发愣地一瞬,赵莼攻向持刀修士,听得一声惨烈哀嚎,那人颈下半个肩头连着手臂,竟是都被赵莼斩下! 此击本是向他头颅而来,被他移身躲过,然而受此重伤,亦叫这人狼狈落于地上,再起不能。 旁的练气修士早避至一旁,生怕牵连己身,那驭藤法修也惊得面色惨白,不想这一个女娃出手如此狠绝,持刀修士实力与他相差无几,却是几息之短,便败于人手。 两招至残同阶,寻常练气六层,可没她这般恐怖! 持刀修士躺在血泊之中,目视赵莼持剑走来,惊惶不定,叫喊道:“是我……是我起了贪欲!才会对道友出手,我已晓得错处,愿将遗迹所得,尽数交予道友,还请道友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面上悲切求饶,眼中却无恐惧,反而满是嫉恨,赵莼冷眼相望,当她是黄口小儿不成,若真是心软放过,不定叫这厮得手,连性命都要赔了去。 他见赵莼不动,心中暗喜,以为是求饶起了功用,笑这女修不知是哪派弟子,初入外界,存着心软的毛病。待她上前取物,就顺势了结了她! 赵莼上前半步,猛地向他杀来,未等其捏碎手中符箓,直斩下他头颅,剑过无痕,但见血流如柱,赤锋匕上却是半点血红未染。 回望向驭藤法修,惊得他往后疾退几步,眼含深深忌惮,颤声道:“今日多有得罪,此些俱为赔礼,先告辞了!” 他将腰间布袋取下,置之于地,转身便逃,毫不顾风度如何,向远处行去。 以赵莼之速,追上他也容易,不过她并非嗜杀成性之人,那法修目中俱是惊恐,想来也不会再对她下手,且此行本就为润木果而来,不好本末倒置,平添是非。 观此一战,同在此处的其余修士,有人已飞速离开,怕她杀红了眼,连着旁人也不放过。有为润木果留下的,怯怯站在原处,嗫嚅道:“这位前辈,我等……” 赵莼搜取了持刀修士身上布袋,见他拳中是一枚未得使用的火球符,目色更厉,想是不知多少修士被他得手。 又捡了方才法修留下的布袋,掂量掂量,心中满意,听这人发问,淡然回道:“你们自行摘取便是。” 五十年份之下,于她用处不大,倒也不必与这些修士相争。 她疾步窜跃至上方,继续寻觅润木果,旁人见她此话不像作伪,却也不敢轻易出头,直等到赵莼摘无可摘,罢手离去,才抖着腿出来,翻找底下的灵果。 “那人是谁?竟是以一敌二,还取走一人性命!可是有着大修为?”说话的散修不过练气三层,方才见两人对赵莼下手,以为她会慌忙逃窜,不想竟是拔剑对敌,还杀一人,逼逃了另一人。 回他的是一练气五层,观其周身穿戴,应是宗门修士,颇有几分见识,答道:“这三人身上之势,未至后期,应都在练气六层。”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有人抽气道:“年纪这样小,便已经六层!” 宗门修士嗤笑一声,挑眉望他,见众人聚过来,得了几分众星捧月之感,才开口道:“大宗之中,十二三岁至练气后期的比比皆是,更有甚者,十五岁稚龄踏得筑基,最有名的,还是南域魁首至岳宗,掌门亲传宋仪坤,与榕青山天才弟子薛筠,两人均是天灵根,十岁筑基,如今十七八岁,便要问道凝元了!” 余下皆惊叹不已,听闻此般天才,骤然生出些许落差之感,便是先前赵莼一力斩杀同阶的画面,都淡却不少。 有同为宗门修士者,望那人与有荣焉之态,略有不齿,暗道天才之威,与你又有何干系,在此处假借他人逞己身威风。 心中倒是较旁人来得清明,知晓的是宋仪坤,薛筠那般天之骄子,百年难遇,如赵莼一般,对战同阶两人,还稳占上风的,即使不算顶尖天才之流,便也甚于同辈众多了。 赵莼自是不知晓这些,她取了润木果,便寻了一处隐蔽地方清点,与那两修士相加,共有八百余颗,驭藤修士面上低调,袋中竟还有三颗上百年份,通身碧青的灵果。 如此一来,赵莼手中便有九颗百年润木果,八百三十颗五十年份以上的,想是够用许久。 持刀修士身家俱在她手,只道一声散修实在穷苦,只得百余萃石,丹药两三瓶,倒是还有两枚火球符箓,尚能算收获,赵莼一并收起,感叹蚊子再小也是肉。 外层灵药园中,于她得用的少,还是得进入内层寻觅,念此,她收了灵果进纳物布袋,转向灵药园出口。 先与蒙罕汇合,再向里行进。 不想才到集水灵田处,倒遇见了熟人。 为首的少年面容俊俏,身姿如松,不是那汾羽门的范书屏还能是谁? 只是在船上时,还有七八人在,如今竟也只剩下三人,除却娇蛮师妹赵湛芊外,只有一圆脸弟子依在身后。 三人似又与旁人生了争执,只是此回对面不如方寻佐般,全做口头之争,黑着脸御起灵器,直接攻向三人中最弱的圆脸弟子! 范书屏挥袖挡回,手掐法决攻去。 到底是练气五层,挡这几个练气三四层也算容易,不过对面人数众多,有足足十人,让他也颇有几分吃力。 赵莼冷眼旁观,也不欲出手,继续向前而行,听得身后爆裂之声连连响起,回头瞥了一眼,原是赵湛芊甩出满天符箓,将对面炸至连连后退。 还真是,依财取胜…… 感叹间,便已至石门,蒙罕正静坐于地,见她跃出,睁眼笑道:“可是收获满满?” 赵莼点头,待蒙罕起身后,随其往内层行去。 章五四 夺药园中,宝光乍现 内外之间,一道地裂横分。 向下望,只能见浓重漆黑,鼓鼓风声随之入耳,两岸以铁锁交织成网,其间空洞颇大,足有两人长宽。 若没有些本事,连地裂也过不去。 于蒙罕赵莼,倒不是什么难事,前者筑基修为,一跃腾空而起,便能横跨裂隙,直到对岸去! 赵莼身法在练气弟子中,亦为佼佼者,足尖轻点,于锁链交叠之处借力,不过几个呼吸,就落到对岸。 余下讶声四起,见她不过练气六层,论轻身步法,倒是不次于自身这后期修士。想必是某派天才弟子,随师门长辈外出历练了。 地裂一处,便拦下不少欲入内层之人,因此倒催生出另一种财路来。 身法占优者,可携人而过,左右不过是收些钱财。专精此道之散修,便候在地裂旁,等着生意上门。 赵莼不由感叹,果真是处处皆可生财。 风炎宗内层较外层而言,建筑更加宏伟大气,其上光华数千年未去,想来也是炼器之杰作。 内层之中,有灵药园数处,正中大殿以东,为大药园,过大殿往后,各处小药园则是先代长老及大修士私有,其中多为珍奇灵药。 “那等大修士私产,早被九宗分了干净,便是有留下些药种,不是年份尚浅,便是被筑基修士们争夺毕尽,轮不上咱们。”蒙罕口中的筑基,自不是如他一般,才筑起灵基之辈,而是入得此境数十载,修至后期,甚至半步凝元的强者。 思及如此,两人便向大药园去,与练气后期,及刚入筑基者相争一份机缘。 风炎宗内层药园在一水域洞天之中,甫一入园中,便觉神清目明,五感通达,悠悠草木之香缓入鼻中。周身顿感清凉湿润,此乃灵气充沛之兆,在此修行好处颇多。 如此般药园,多是建于灵脉主支或分支源头处,受灵气哺育,灵药生长加速,药性更加强烈。 可见灵气为大药园之根本,不允修士在此处修行,恐夺去育药的灵气,坏了更多修士的机缘。 虽是以大药园作称,此处倒比外层那山野情状小气许多,山川溪流能瞧出是人为所致,颇有些微缩的模样。整个药园占地不大,然而却草色葱茏,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园中无人打理甚久,草植生得杂乱,两人须得以手拂开乱枝,才能得以步进。灵药珍稀,亦不敢轻易斩除,曾有修士园中作乱,伤及药植,被九宗之人缉拿,后又如何罚处,便不得而知了。 蒙罕为土属修士,赵莼须寻木气,土木两性本就为灵药大类,才入药园未至一半,竟已收获不少。 药园中禁打斗,修士皆靠自身本事,先去先得,这倒于赵莼有利,虽争不过筑基,寻常练气她自不惧,飞跃之间,夺下数株木气充裕的灵药,更有一株赤冠大阳花,为火属,其花瓣如烈焰,随风摇曳。 再观其花茎,也染了耀目赤红,竟是一株三百年份以上,凡阶极品灵药! 夺得此花后,便有不少练气后期,甚至筑基修士盯上来,好在蒙罕在她身侧,微冷哼一声,叫旁人暗骂中吞下这口气来。 再探药园深处,又取得不少灵药,蒙罕本是随性而来,折返之时倒瞧见一丛黄阶玉线攀石草,正合了他属性,被蒙罕先于两位筑基摘下。 那两人面容有几分相似,应是兄弟二人,本以为灵药唾手可得,不想被旁人所夺,心中不快至极,悄然跟随蒙罕二人出园,欲出手抢夺。 这两人潜行在后,早被蒙罕察觉,只刚出得药园,便回身悍然迎上! 散修三击蒙罕肉身,竟未破得他外防,任其稳稳立于原处,不见半分松动。 待蒙罕出拳,直打得其一人倒飞数米,口鼻血流不止,另一人知晓是踢上了铁板,忙带上兄弟,捏了枚符箓,飞速遁去。 “师兄好身手!”赵莼赞道,以蒙罕如此轻松之态可知,方才那等散修便是再来数人,怕也不是他对手。 蒙罕轻笑出声,答道:“筑基修士,亦有差距,待师妹筑基之后,便会知晓这等无门散修,与宗门修士,实是无法相较的。” “哦?”赵莼疑道,“可是根基之别?” 先前集城一行,蒙罕亦与散修战过,那时对面穷尽术法,也不过一手可数,败于蒙罕之下。不过方才那一战,并非为术法的缘故,想来便只有根基上有些差别了。 蒙罕颇欣赏地点头,笑道:“确实。” 又细解释道:“宗门弟子每至练气后期,会外出历练,一为沉淀根基,二为搜寻灵物,为筑成灵基作准备。各派宗门传承悠久,灵物功用与所在,多有记载,供弟子查阅挑选,若外出许久仍未寻得,库中亦有灵物可借用,只需筑基后接取更多宗门事务,以作偿还即可。” “无门无派之散修,无人教引,往往破至练气后期,便欲匆忙筑基,不顾灵气逸散,根基不牢。且又对灵物知晓不多,若有幸得之,亦不管其是否合用,优劣几分,故而筑成的灵基对自身助益有限,与宗门弟子差距便更为显着。” 蒙罕多番强调,修士所筑灵基必得合乎己身,否则凝元无望,让赵莼又增几分见识。 这实是李漱未尽师长职责的缘故,诸多事宜还得蒙罕这旁门师兄来告知。 后听他讲,散修之间,亦不全是这般,如东域散修城池内,修士之间结成师徒派系,自由传承,虽不至宗门正统,但较游荡世界中,如无根浮萍的底层散修,更好上许多。 两人边行边交谈,忽地听得前方轰天巨响,脚下地动山摇起来。 目视响动之处,正殿后山头摇晃,巨石崩飞,其中金光大闪,引得一众修士飞渡而去! 按理说,宝物出世,有金光在前,彩色霞云在后,故而是“宝生霞光中”,如今之兆,唯有光芒四散,却不见半分云霞,真可谓怪状。 赵莼明白此理,眉头凝起,不知那处生了什么变故。 她与蒙罕因修为之故,若真有大机缘出世,也争抢不过他人,可因此放弃返回,心中倒也可惜。 所谓富贵险中求,赵莼心下微定,望向蒙罕,见他目中也有向往之意,邀道:“师兄可欲前去一探?” 蒙罕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面色凝重道:“那处必然强者众多,我不定能护得师妹周全。师妹倒是得注意保全自身了……” “我等修行之辈,哪能将性命依托他人,此行但去,当是自顾自身,不求拖累于人!” 蒙罕握住她肩膀,道一声“那便走了”,单手携着她向前跃去。 章五五 山崩遇险 筑基修士飞遁,自是极快,赵莼只觉两侧厉风吹刮而过,迅速接近了金光之处。 两人来得稍晚,近处已立了许多人在,皆势如波涛,滚滚而来,观蒙罕眼色,应都是筑基中后期的人物了。 金光自山体中映出,染得半山苍翠化为鎏金,注目修士无不心潮涌起,暗道是何等宝物,引得如此异象。 距宝物真正出世,还需些许时辰,山外围聚修士愈发增多,颇有几分人山人海的意味在了。 赵莼略作打量,除筑基期外,练气后期前来观寻的人亦是不少,至于如她一般的练气中期,多是站在人潮外围,探头观察,不敢随意参与其中。 于她二人身前,是一众青年男女,服饰冠戴各异,腰间却都垂着黄玉配饰,应是出自同宗,皆神采奕奕,气度不凡。 中有一人道:“不知这宝物何时才能现身,可叫我们好等!” 有娥眉女子嗔道:“凡异宝出世,必是要候些时辰的,短则一炷香内,长则月余,甚至数载,如今才等多久,你便失了耐性,若往后因此失了机缘,可有你悔的!” “他年纪轻,此番才初出宗门,哪晓得这些?”宝冠男子温言道,又望向近山处,语气中喜意更甚:“我却是盼着能再等些时辰,异象生得愈久,宝物便愈珍贵,戚师姐若能带回宗门,我等也能沾光,记上大功一件。” 闻此,赵莼心中一动,凝神往近处看去,靠近山体那一行人中,正有一腰佩黄玉的女子,因是背对着她,瞧不起面容,乌发高高束起,身姿英挺飒爽。 “戚云容。”蒙罕轻声道,“长辉门当代大师姐。” 长辉门? 赵莼记忆涌起,两人差点丧命在其手中的岳纂,便曾是那长辉门的弟子! “他们腰间的黄玉轮,便是长辉门象征,有明月长辉之意。”蒙罕解释道,“戚云容也算是南域有名的天才人物,南域中人常拿她与秋长老作比,记得她年岁,也不过是双十出头,若是近五年内破至凝元,倒是要胜上一筹了。” 秋剪影二十五岁晋身凝元,于上届百宗朝会中杀出,技惊四座,又因其仅为三灵根,震慑南域他宗,皆云天道酬勤。 长辉门戚云容天资卓越,就算是二十五岁之内得以突破,虽是胜于秋剪影,但给人之震撼,还是难以相较的。 “有多位筑基后期修士相争,这宝物看来是与我等无缘了。”蒙罕微叹道,语气尽为可惜之意。 赵莼心中亦是遗憾,却也清明,修士夺宝,要看个人手段,侥幸夺得,也不定能护得住,像是扶青四行客那般,实力不济,终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既然如此,观完宝物出世,咱们便离开。”她到底存了好奇之心在,欲瞧瞧究竟是何等宝物,引动了异象。 蒙罕亦是同意,点点头答应了。 风炎宗遗迹困于地下,众人不知天象变化如何,故而也不知晓昼夜交替何时。 时辰如水过,金光愈发大盛,山体之内却随之散出黑色烟霞,便是筑基修士心中也有些不定,瞧着这怪像,打起退堂鼓来。 隐约有人交谈道:“只闻有彩色霞云,哪会冒黑烟出来?” “这诡怪烟气,看上去颇为邪异,我看还是先行离开此地,莫要遭了大险!” “走?可还不晓得有没有宝物,若是就此离开,往后又悔怎办?你如此讲,还是你先去,我再等等,真有危难,逃也不迟……” 如这番议论的,不只一处,人潮中不少修士交头接耳,肯走的却未见几个。 赵莼也察觉不对,正想出言询问蒙罕。 忽地天地大变,面前巍峨山体,霎时四散崩开!烟尘飘逸,巨石飞射,修为较低的修士避闪不及,竟有的当场伤残! 众人见状,吓得立即逃窜,只是聚得太多,又失了稳重,闹出一片嘈杂乱相。 混乱间,一块尖锐大石向赵莼二人飞射而来,两人忙分散躲避,待到赵莼在人群中站定之后,却是未瞧见蒙罕了。 她神色凝重,御起灵气做防。 那山体已然崩碎,当中黢黑一片,瞧不清个什么来,正当她聚精会神查看时,黢黑山体内散出一股强烈的吸引力,将赵莼吸起,向里收去! 她尚在山体较远处,因是练气六层,无法抵挡这股吸力,离山体更近些,便是筑基修士也难作抵抗,惊恐万状,被吸入黑色之中。 赵莼呼吸艰难,胸口如同被人挤压,身侧不时传来尖锐喊叫,她却半分也叫喊不出来,一股郁气憋闷在喉头。 逐渐脑中混沌一片,竟是缓缓失去了意识…… 一股燥热裹挟周身,身下不知是垫了什么东西,分外硌人。 赵莼艰难睁开眼睛,入目是昏黄天际,棕黄色烟云在穹顶漂移,没有太阳,却光亮如昼。 她这是,身在何处? 脑内虽然有些混乱,但仍能记起自己本是在地下风炎宗遗迹之中,被吸入山体,意识回归后,便到了此处。 踉跄着站起身来,举目四望,不见半分生机,四处皆是沙石遍地,形成高低丘陵。 待两次呼吸后,赵莼渐渐凝神,发觉到身上的不自在之处,这里,竟没有半分灵气! 小世界中,可以说是灵气稀薄,不适宜修炼,这一处竟然是完全枯竭,连感知也无法做到! 从横云世界,到此处,好比是将鱼儿取出了水,叫赵莼难以适应。 久困在此地,不是个办法,还是得自寻出路! 赵莼望了望天际,向面前最高的一处丘陵,抛出一枚烟舟符箓。 稳稳落至丘陵顶上,向更远处望去,连绵不断的是更高更远的丘陵,赵莼不得不再往前去,好在她带好了干粮,不至于在此中饿死,如此又行了四五日,登上不知多少山丘,面前终于出现了新的景色。 仍是不见绿植,深褐色岩山连绵围成大圆,内里难以窥清,不过隐约能看见些许人影。 虽不知晓会否有危险,但此处如今是非去不可了,赵莼咬咬牙,灵气在此不得补充,用一些便少一些,若不到紧要关头,还是少用为好。 烟舟直往岩山内去,热气蒸腾,让赵莼防备之心越发浓重。 章五六 烟中自有仙人来 山岩大殿中,纱衣宝冠之人垂首问道: “国师,昨日天山崩裂,可是有灾劫将至?” 下座之人须发皆白,眉头不展,久久才回话:“回王上,按先祖所说,天山为撑天之柱,如今不知为何,无故崩裂,恐有天塌之险。” 王上大惊,手扶宝冠连问道:“国师可有办法!” 白发国师悲叹一声,阖眼摇头。 先祖只传得观测算法之术,未曾提及旁的,他虽得有几分真传,论至举世存亡的事来,实是难有作为。 便是连国师也道毫无办法,王上神色悲戚,颓然跌坐于座上,嗫嚅不得语。 忽地听见有人疾跑而呼:“神仙!有神仙在天上!” 王上正是困顿之时,甫一听此话,以为是臣民胡诌而言,怒从心中起,站起道:“何人在外喧哗!” 有一侍从匆忙小跑进殿,跪倒拜道:“回王上,外头天上确有一只雪白小舟,王宫中以为那是神仙所在,故而有所惊动!” “竟真有此事!”王上疾步出得殿外,侍从忙起身相扶国师,一同往外去。 王宫所在,乃是城内地势最高之处,方出得殿门,便能看见空中飘然一只白舟,无需借力,在天上穿行。 至于舟中之人,正是前来一探究竟的赵莼! 她自入得岩山包围之内,虽未探到修士踪迹,心中防备却未消减,向下而望,竟是一座微型城池。 说是微小,那是较于横云世界中而言,平心而论,此城池大小,应在飞葫小世界中,与赵家所在的平阳郡相当。 其间百姓亦不过数万人,不像是有修行之人存在。 赵莼摇头,倒是她想岔了,此处毫无灵气,自然无人可以入道。 既如此,倒是可以下去瞧瞧,心中作此想法,烟舟便随心而行,缓缓降入城去。 方说到王宫地势最高,赵莼便选了这处落脚。 王上及其余围观之人,只见那白舟由小变大,逐渐接近己身,俱都有些慌乱,还是白发国师拄拐上前,站在王上身旁。 白舟快要落在王宫高台之上时,蓬然化作一团烟雾,众人惊叫连连,全没见过这般神仙变化。 那烟雾渐渐散开,凝结成缕,露出当中一位少女来,其面容恬淡,身材匀称,观其外貌,约莫近得豆蔻年华。 烟雾结成缕后,缓缓归入她手中黄符之中。 王上讶异万分,不知如何开口,白发国师见状,长揖道:“见过仙人……” 此举倒是点醒了旁人,忙一同拜道:“见过仙人。” 赵莼见是白发老者出言,便向其问道:“无需多礼,我且问你,此处是何地,你几人又是什么身份?” 这话问得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在仙人面前议论,听得国师缓道:“此处为大峻国,是这方圆千里唯一的国家,此为我大峻国国君。” 那男子身着灿金纱衣,头戴宝石冠冕,身份极尊极贵,便是老者口中的国君。 至于老者本人,自言乃是大峻国国师,名为卯午,看她的眼神有敬畏而少惧怕,想是见识颇多。 大峻国有一大字,论国土,论国民,实在难称得上是大国,不过依卯午的说法,方圆千里内,只得这么一个国家,此方世界中,若不是地域实在辽阔,以至地广人稀,便是人迹稀少,难得聚居了。 卯午与国君请了赵莼入内,奉上酒水。 “敢问仙人这是从何而来?” 赵莼不饮酒,只要了杯清水饮尽,回道:“我非是此界中人,误入此地,正欲返回原处去,不知此方世界近来可有异事发生?” 国君与卯午二人满面疑窦之色,并不知晓仙人口中“此方世界”是何意,自以为其是天上来人,又听赵莼问异事,国君急忙答道:“确有一事!” 他神色惶急,连道:“此处有一撑天之山,昨日忽然崩裂,引得地动不已,不知可是有什么异变。” 山崩? 赵莼敏锐抓得这一关键,认定其必与风炎宗遗迹中,那座同样崩裂的山体有关。 亦或许,根本就是同一座山! 只是,同一座山又怎会出现在不同世界中?难道,她并非是在小世界中,而是仍然在横云世界里? 诸多疑问,赵莼未得答案,直截道:“你等可否能引我前去一观?” “这……”国君闻之怯懦,不敢出言以复。 卯午扶桌道:“仙人有所不知,非是我等不愿,而是我等实在无力相助,天山距此不知多少路程,只怕是走到我等老死,也不定能到达……” “这到无妨,我可以烟舟相携,及至天山,再将你等送回。” “如此,倒不存在难事了……”卯午细细思量,想的是若赵莼前去,说不得能解天塌之劫,应道:“国君须得留在国中理事,便让我随仙人同去,如今天山虽已不在,我却仍记得其所处何方,可为仙人引路。” 赵莼颔首,待卯午准备些许时辰,便唤出烟舟,领其进入,往他所指的方向而去。 启程前,大峻国万民齐送,知晓此途遥远,泣涕涟涟,一路望着烟舟飘起,飞出岩山。 赵莼见状道:“国师倒是受得百姓敬爱。” 卯午眼中含泪,回道:“卯氏一族于立国之日,传承至今,代代为国师,护佑王族,此前乃是玄道中人,擅长推衍天机,祭田祈雨,才得了百姓几分敬重……” “祭田?我方入此界中,并不见有田地所在。” 卯午愈加悲悯道:“那是先祖时的事了,据说是家家有良田百顷,稻肥鱼足,江河遍布,水草丰茂。又不知从何时起,此言成了传说,仿佛从出生起,我等便是居住在一片荒寂之中了……” 赵莼叹气,只道是民生困苦,生活不易。 此行足足半月,才到天山残迹。 从舟上看,天山已不能称作为山,只剩乱石一片,焦土处处。 怪异的是,地上凹陷出一处天坑,里是漆黑一片,目视过去,有不像是岩石。 “天柱……断了……”卯午伏在烟舟一侧,恸哭出声,哭灾劫亦是哭百姓。 赵莼从舟上落地,道:“便引路至此罢。”见皓首老人落泪,感叹万分,却也无力扭转所谓天塌灾劫,从纳物布袋中取出瓶培元丹药相赠。 此丹与水调和后,凡人饮用可强身健体,沉疴尽除,算是对卯午引路的谢礼。 心中一转,驭使烟舟载其折返大峻国中,自身留在天山,欲往坑中一探。 章五七 天地为炉炼此身 飞遁入得天坑中,足下微烫,鞋履击之为铁器声。 赵莼环视一周,见四面坑壁刻有精细纹路,细看下,竟是有所记事的连环雕画,云海缥缈,仙人御风而起,星子拱卫山川水泽之处,上开一座仙门,万民奏乐,群仙宴饮取乐,后从天门而去,百族随之俯首。 其雕刻之精美,画面之宏大,澎湃喜气扑面而来。 正是一幅礼送仙人上界图! 只是,为何刻于此处,一片荒凉天地间? 赵莼百般不解,忽闻奏乐靡靡之音,叫她以为是观画后,耳内自生的异响。 伴随仙乐而起的,却是嘈杂交谈之声。 “吉时已到!” “此去为极乐世界中!再不为凡世所扰,快哉!快哉!” “修得功德无量身,造出三千大世界!” 不知多少道伟岸身影现出,畅快欢笑,振臂高呼! 赵莼置身于重重身影之中,听得、观得好生欢喜的场面,却忽感一缕怨恨交缠其中,将这狂喜之态,衬得分外荒谬离奇…… 天色暗下,赵莼抬头一望,头顶荒土迅速生长闭合,要将她关在其中,赵莼欲唤出烟舟离去,那荒土却越来越快,将最后一抹天际也吞去! 四面热感顿起,壁画凹陷处隐隐现出彩光,一切画面都鲜活起来,云海滚动,星辰交替,仙人曲水流觞,挥袖间衣影浮动。 “昔…为…堆……来,今还……天…间……” 苍茫之声断断续续,赵莼只听得几个零星字眼,她腹背尽皆汗湿,丹田灵根更是躁动不已,实是无力分心旁物。 从纳物布袋中取出润木果,轻咬破表皮,清凉汁水从口渡下食道,顿觉舒服些许,只是此举治标却不治本,随着滚滚热浪愈发强烈,这些许木气难以遏制金火二气。 赵莼接连取出数个,起先还有些用处,后来便是服用百年润木果,也只能强撑半柱香,且身上经脉已传来轻微痛感,丹田业已饱和,实是不能再服。 情急之下,赵莼忽忆起《火煅炉中术》来,此术法能引火气出丹田,入皮肉筋骨中,不知是否能解此情状。 赵莼早将心诀记下,本欲取得炼器之法后,回宗门入地火炉修炼,而今情况危急,不由她不试了! 于天坑底盘坐,受得热气更多,火灵根如鱼得水,现出肆意招摇的姿态,金灵根在旁,欢喜附从。可苦了赵莼,外有极热,内有杀伐暴虐之意动摇道心。 《火煅炉中术》入门,先炼皮肉。 赵莼极力凝神,牵引火属灵气向周身而去,首度袭来的,是烧灼的痛感,如火舌滚过肌肤,舔舐尽皮肉。 待将灼烧感忍过,又是针刺般的痛楚,从表皮刺入,仿佛要直进骨髓之中! 若非是痛楚后,能感知到皮肉紧合,更加坚韧,赵莼几乎以为此术要毁她肉身! 好在丹田部分火气被引出后,金火二气逐渐平息下来,继续蛰伏于丹田之中,叫赵莼不敢小觑。 她未学过炼器术,难以参透火炼之法,只能艰难探索前行,以肉身为试验品,缓慢尝试。 天坑中,热量积蓄到某一程度,便不再上升,偶有下降,片刻后又缓慢爬升至原度。 赵莼念头一转,觉得这形似鼎炉的天坑,好似并不如她想象那般坚固。 像是驳斥她这念头一般,内里热浪轰然翻滚,赵莼丹田翻涌上一股剧痛,便连忙专注于炼体上,牵引新生火气入得皮肉。 因不得法,她肉身上已是伤痕重重,赵莼不得不服食疗伤丹药,强行服用木气灵药,中和暴虐火气。 浑身经脉、穴窍,俱有不堪重负之忧,气血翻涌,连神智也开始有涣散之嫌。 本是毫无灵气的世界,坑中热浪却无端成为火气之源,使得火灵根张牙舞爪! 那火气过得皮肉,却不能淬炼得尽善尽美,过度之处,皮肤皲裂,血液便从中流散而出。 赵莼不敢不引,丹田狂躁难安,再容火气大盛,只怕有崩碎的征兆! 好似,是要毙命此处了…… 即便是坚守神智,无边痛楚仍是叫她心思难定,不知过去多久,听得一声巨响! 整个天坑动摇了一瞬! 热浪渐消,火灵根失了这助益后,较先前萎顿不少。 金火二气终是伏下,然而坑中赵莼已是血人之态,强撑着未曾昏迷过去。 眼皮沉重,似是被血糊上,赵莼头微低垂,挣扎着睁开眼睛,四面壁画光彩不再,复了先前的暗沉,其上更是裂出如丝细纹。 “轰!” 又是一声巨响,只是不如先前的剧烈,天坑只略作摇动,然而壁画之上,细小裂纹逐渐扩大! “轰!” “轰!” 像是察觉出有用,响动接连不停,直击得天坑四壁裂纹大张,从云海,至山河,再至群仙毕至之处,皆横纵裂开! 有人从外处攻击天坑! 赵莼艰难抬头,漆黑中,头顶的岩盖透出些许微弱光亮,叫她心中大动! 外头那人,时击时停,想是于此方世界中,灵气不能自生,须得寻得它法恢复,故而有所停顿。 光亮大了些,从丝缕变为光柱,蛛丝般的裂纹扩展,随着巨响,碎成岩块落下! 赵莼翻滚躲避,伤重更甚,咬牙强忍,在地上滚做一团。 一把重尺从天而降,贯如坑底! 高挑女子飘然落于尺握之上,瞧见尘灰中狼狈不堪的赵莼,微有讶异,却不作它问,跃下尺握,将重尺拔出,继续挥尺重击坑底! 束发于后脑,腰间垂一轮黄玉。 戚云容! 竟是连筑基后期修士也被吸入了此方世界中! 赵莼实在毫无力气,方才翻滚已然是用尽体力,只能伏在地上,看她不停挥动重尺,口唇张合,似在叫骂。 “救……” 戚云容回头看她,神色冷然,将重尺扛于肩头上,冷哼道:“我现在亦是自身难保,还指望我来救你?” “我……为灵真派……弟子,前……辈,若能搭救……” “灵真?”她将这两字听入耳中,半晌,挥动重尺锤击地面,回道:“秋前辈那门派的?” 听她语气,多有敬仰之意:“也算你走运,与秋前辈同门,今日若能出去,我带你一把,能否撑得下去,便看你自己了!” 能否出得此界,戚云容好似也不大说得定。 赵莼眼皮却是越发沉重,锤击声在耳边越来越远,许久之后,才有风动,拂过她满是血灰的躯体。 章五八 又逢故人 气息微潮,凉意浸染周身。 “醒了?” 赵莼闻言睁眼,戚云容正站在她身旁,提着重尺,垂眼问话。 “此处是……”她翻坐起来,身上伤痕未愈,体力却恢复不少,“横云世界中?”周身灵气跃动,明显已然离开那小界。 “前辈可知晓,那是何处?” 戚云容眉头紧蹙,亦是不知,回道:“未曾听闻,许是横云流离在外的小世界也不定。”她瞧了眼浑身狼狈的赵莼,冷道:“先顾好你自己!” 流离小世界? 赵莼亦出身于其中,只是未见过荒芜如那小界的,甚至是,荒凉得有些古怪…… 事至如今,也无法寻出真相,只能存于心中,日后修为渐进,或能逐渐获知一二。 戚云容举目四望,此时二人正处于山岭之中,未见人烟。 她击碎天坑底部后,从深邃黑洞掉落至此,因是生于横云世界中的缘故,叫她心中浮出些许熟稔感觉,才知晓应是回了横云,只是不清楚所处究竟是何地。 此道与门中弟子并行,尚不知风炎宗遗迹事变后,师弟师妹们是否安好,于此,戚云容亦是有些焦躁,言道:“我欲往附近查探一番,你若还有些力气,自行跟上!” 赵莼浑身血灰,确也难受,施过除尘术后,从纳物布袋中取出件干净外袍更换,才略松了口气,答道:“自是要与前辈同去的。” “倒不想是个受得宗门看重的。”筑基修士方才用得纳物法器,戚云容天资出众,于长辉门内,为众弟子之首,故而在练气时,便得宗门赐下纳物法器,不想竟在赵莼身上也瞧见了,以为她与自身一样,乃灵真派弟子中的佼佼者。 赵莼知她误会,却并无解释的想法,宗门赐下总比杀人所夺来得正统,况此事涉及岳纂,其又是长辉门弃徒,更难与戚云容说道。赵莼敢取用纳物布袋中的物什,也是见戚云容地位颇高,不至于对这等东西见财起意,如此,便叫她继续误会着也不打紧。 倒是灵真派看重?赵莼笑笑,却是比不得其余的长老弟子。 戚云容唤出烟舟,修士到凝元方能御空而行,她才筑基,仍是得借物前行。 赵莼随她出得山岭,入目仍是层层青翠,但行许久,忽见一湖如星子嵌在绿野中,周遭绕湖而建,有一座小小城池。 “去那处瞧瞧!”戚云容往前疾驰,烟舟遁入城外林间,不欲惊扰凡人。 虽围了一圈青石高墙,不过观人口规模,应是称不了城的,约莫是个小镇大小,耕织为业。 果不其然,两人到大门下,上头黑字在青石上写有湖水镇三字。 倒是极为贴合地理条件,又极简易的名字了。 横云世界中,虽道是仙凡有别,不过修士踪迹不隐,且低阶修士又数量众多,难免与凡人有些交集,故而练气士在凡人眼中并不稀奇。 守门之人见赵莼与戚云容眉目含光,周身气度不与凡人相似,晓得是仙人途经此地,不敢多加盘问,忙送了两人进去。 湖水镇中倒是热闹,往来商家众多,更有挑夫担有各样物件随走随卖,一路吆喝。 戚云容本想随意抓个人询问,赵莼倒是眼尖,在人群中瞧见了个熟悉的面容。 先前集城之行,是为着洪家姑娘择选夫婿一事,后遭岳纂毒手,洪起盛当场身陨,洪夫人也是疯癫,失了倚仗的洪倩带着母亲与家中管事离开集城,说是要去洪起盛宗族本家生活,无巧不成书,洪家本家竟在湖水镇中,那手提小篮,身子娉婷的女子,正是洪倩。 “洪姑娘。” 听得有人唤她,洪倩回头,见竟是曾来过家中的赵莼,惊喜道:“仙师!你怎来了此地?” “说来话长,正是有些事情得向你询问一二。” 洪倩颔首,将赵莼与戚云容二人迎入街边小店中,又讲这小店是她自己经营的,做些小小吃食酒水,盈利能养活母亲,得以温饱。楼上为母女俩住房,她领着两人进去,闭了房门,才敢细问。 赵莼把许多事情囫囵过去,只道与前辈戚云容意外前来此地,尚不知此为何处。 洪倩微笑道:“此为橘州岭,以家父所说,在南域东北方位。” 仍在南域,那便轻松得多,知晓方位后,便能重返宗门。想来也是,洪家几人都为凡人,走不得多远的地方,定是出不了南域的,修士乘坐大船方能在两域穿行,何况凡人。 既清楚了这些,戚云容却是有些坐不住了。她还未收得师弟师妹们传讯,唯恐有人遇险,当即站起身来,道:“我还有它事,先行离去了。” 不等赵莼与洪倩相送,推了门急匆匆走远了。 她于洪倩是个生面孔,只知是赵莼的前辈,不过周身威势甚重,她在此地,洪倩说话行事都觉着颇为顾忌,见戚云容离开,却是松了口气下来。 “这位前辈,颇有些吓人了。” 筑基修士,哪是凡人能轻易窥见的,赵莼笑道:“戚前辈看着冷厉,却是热忱良善之人,于我算是有救命之恩了。” 所谓人不可貌相,此理在修士中更为得用,修道之人面相各异,难以透见性情如何,唯有小心交往,才能日久见人心。 洪倩亦是懂得,便微微点着脑袋。 经岳纂一事,让她成长不少,后回得本家,又受多番刁难,如今肩上扛着重担,言语沉稳许多。 赵莼给蒙罕递去了传讯符,还未收得回信,受洪倩邀请在湖水镇多留了两日,这两日,也叫她得知了不少洪家母女的事情。 自集城归来后,洪母病情较为好转,只是越发沉默寡言,不肯与旁人交流。洪家本家之中,知晓洪起盛得了仙缘,步入修行的人不少,得知他身故,对母女两人尚有些怜悯。 两人皆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初到洪家略有些难以适应,叫旁人颇有微词。往后,便是洪倩婚嫁之事,她生得貌美,且正当年华,寻常人家更难有十八九岁尚待字闺中的,才来湖水镇不久,媒人便踏破了门槛。 可才失了父亲,母亲又在病中,洪倩实是不愿嫁人,多番拒绝下,竟是受了旁人口舌污蔑,洪家才欲强行嫁她出门,她又是个刚烈的,当即在大门前剪了头发,认定此生不嫁,领着母亲分家出去,靠着累下来的余钱开了小店过活。 赵莼也是唏嘘,感叹凡世女儿家苦楚颇多,又问怎不见当初与洪倩同行的管事小双。 提及此事,洪倩眉眼低垂,叹道:“来湖水镇不久后,他便离去了,说是要寻法子让我们母女重回集城去,不受他人冷眼。我向外打听,却也不见他踪迹……” 赵莼宽慰她几句,交谈间一枚黄符飘入,原是蒙罕传了讯息过来。 章五九 惊天一剑为异宝 因距离山体崩碎处较远的,又是筑基修士的缘故,蒙罕未被卷入小界之中。 变故发生后,风炎宗遗迹逐渐坍塌,各方修士尽皆逃窜,他亦是离开了地下,本欲回到芳菁城内,搜寻赵莼的踪迹。不想在遗迹之中,受了小人暗算,遭筑基后期修士攻击,受得重伤,好在于芳菁城中,遇见灵真弟子一行,被其搭救下来,如今正是在返宗途中,听闻赵莼传讯,知道她也安全下来,告知她速速返回宗门,南域最近变动颇多,恐有危险。 看完讯息,赵莼决定立即启程,她亦有伤在身,还是得回到宗门,再作修养。 橘州岭位于南域东北,以烟舟行路,五六日可抵达集城,再行两三日,便可入得灵真。 赵莼不愿耽搁,别了洪倩后,即向着宗门方向上路。 在天坑中强修《火煅炉中术》,确是颇受增益,皮肉受火气煅烧,坚韧更胜从前,回宗后静修一段时日,想是能真正入门。不过一时服用过多灵果与疗伤药物,肉身负荷太重,丹田内仍有饱和之感,还是得细细化用之后,再修行才是。 烟舟之上,赵莼盘坐吐纳,缓慢调养身体。 忽地,前方似有震颤之感传来! 赵莼迅速下落,收起烟舟,寻一处隐蔽处所纳身,还打了一枚藏匿气息的符箓在身上。 震颤离她愈发近了! 同时袭来的,还有两道浓重威压! “交出紫罗琼枝,本座可饶你不死!” 声音苍老沙哑,威势重重,赵莼在下打量,其人浮于半空之中,身上血迹斑斑,左侧衣袍被撕裂去,露出可怖的残肢。 迟嵩? 再观对面那人,粗眉大眼,身形高挑,面上略有疲倦之色,手上握一把银白长剑,巍然而立,冷然望着迟嵩,回敬道:“此话,怕是你自己都信不过。若有本事,自己上来取!” 赵莼也认得,她正是灵真派长老,秋剪影!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紫罗琼枝到了秋剪影手上,迟嵩竟还被人毁去一臂。 不等她细想,听得此话的迟嵩,顿时怒意大起,御起两道飞轮,向秋剪影杀去! 秋剪影挥剑间,剑气浮动,斩向飞轮,听得碰撞之声后,那两道飞轮猛地倒转飞回,借此机会,她又使剑气破空而去,直向迟嵩面门! 两人修为有所差距,秋剪影仅为凝元中期,虽根基扎实,招法大成,能与寻常后期修士一战,可迟嵩又非是寻常,其早破得凝元后期,只待元神分光后,便能晋身分玄。两者差距,非是一小阶数可做衡量的。 然而此次对敌,秋剪影却攻防稳健,隐隐有占得上风之态。 此中缘由,虽有趁人之危的意味在,不过修士之争,大多都占不了理去。那迟嵩与皮相老道战得惨烈,他本负伤在身,可皮相老道到底也才凝元中期,杀是肯定杀不得他,却不想这邪修不知哪儿来的深仇大恨,竟然拼了性命也要重伤于他,最后扯下迟嵩一臂,自身也是身陨。 大船倾塌后,活命的自不会只有赵莼与蒙罕,修士手段众多,缓降之法自然也多种多样,这里方按下不表,更为紧要的是存活修士心中怨怼,将迟嵩手中有紫罗琼枝一事大肆宣扬开来,此宝本就极为稀有,消息甫一传开,惊得各路凝元出动,找寻迟嵩下落。 迟嵩东躲西藏,惟愿早日回得逢仙城中,化用紫罗琼枝,晋入分玄。 然而造化弄人,与一凝元修士争夺中,纳物法器被其法术击飞,虽最终杀得那修士,装有紫罗琼枝的法器,却是到了秋剪影手中,这叫迟嵩如何甘愿,欲再次杀人夺宝,取回此物。 他亦未想到秋剪影强悍如斯,一身剑术杀得他颇为狼狈。急急避开剑气,忙召回飞轮作防,阴狠道:“不愧为南域天才,竟能与本座过上几招。若是留你成长,怕就要成就分玄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来抢本座的东西,今日便要你彻底陨落此地!” 寿数将近,再破不得分玄,便要坐化,紫罗琼枝可谓是迟嵩唯一指望,难怪其状若疯癫。 秋剪影剑尖一指,半点退意也无,喝道:“口舌之争算什么本事,有什么手段,尽数使出来罢!” 迟嵩怒不可遏,身侧飞轮二分四,四分八,八分十六,最后竟然分出数百个之多,漂浮于他身后,个个利光闪动,其飞旋所散之气,将远至十数米的枝干绿叶切割开来! “咻!” 那数百个飞轮俱朝秋剪影攻去,引得风动,席卷尘土茫茫,刹那间,此方天地充斥着飓风呜呜之声! 秋剪影知晓,迟嵩纳物法器在她之手,多番打斗下,未能回复灵气,这一击强横如此,定是调用了体内所有积蓄之力,以性命相搏! 既如此…… 可别后悔! 她周身光芒顿起,水状波纹浮于剑上,隐隐有惊涛骇浪拍岸之声,对得飞轮飓风! 赵莼已是难以观望,苍茫尘土挡去视线,不知其间如何。 骤然,一抹海蓝光芒直冲云霄! 伴随地,是一声清脆剑鸣,剑波如滚滚白浪,将飞轮吞噬,昏黄尘土落下,如朝阳初升,世间再次归于光明之下! 迟嵩的头颅从银白长剑下滚下,与尸身一同掉落在地,血流如注! 秋剪影微微起伏,这一击,以中期斩半步分玄,于她,也是耗尽了力气。 本欲将长剑收回,她却冷然望向一处,寒声道:“出来!” 章六十 返回宗门 练气六层,如何能瞒住凝元大修士,方才两人相斗,俱都聚精会神,无暇分顾。如今秋剪影斩杀迟嵩后,便是回头料理这旁观之人来了。 赵莼不作侥幸,从隐蔽之处站出,拱手道:“灵真派内门弟子赵莼,见过秋长老!” 秋剪影垂眼,闪过一层复杂之色:“竟然是你。”手扶剑柄,杀心微起。 “恭贺秋长老取得宝物,为宗门添得助力。” “你倒是乖觉。”她手顿住,仍未从剑柄移开,淡淡道:“你为李长老门下,怕也知晓其突破凝元后期一事,这助力,怕是不为本座所添……” 赵莼眼神微闪,顿时知晓她与李漱间,隐隐有些矛盾所在,斟酌开口道:“自古修士夺宝,能人居之,秋长老杀得此人,定是将入后期,只待些许时日便可。宝物又是长老亲手所得,自是有其分配归属的权利。此乃是,实力至上为真理。” 秋剪影手从剑柄滑下,落在腰间,颇有几分深意道:“李长老倒是有你这么个通情达理,又口齿伶俐的好徒弟。” 赵莼略松口气,知道这关是过了,又听她问道:“你是为何在此?此处离宗门甚远,附近人烟稀少,灵物妖兽亦无,并非为历练之地。” “此事还要从风炎宗遗迹说起……”她将自己与蒙罕探索遗迹,遇得山体崩碎之事道出,只说自身是卷入小界,被长辉门戚云容搭救,归来横云世界时,意外落在此地,至于天坑之中,那些诡奇壁画,倒是三缄其口。 秋剪影知晓近来风炎宗遗迹坍塌之事,不少修士葬身其中,至于遗迹山体内竟沟通小界,她却是完全不知,听完赵莼所讲后,皱眉道:“如今遗迹已毁,诸多说法难以查验。按你话中所述,恐真如戚云容所言,是一处流离已久的小世界,不过灵气尽失,也无找回之必要了。” 无灵之地,难以育出身怀灵根之人,于横云世界,自是无大用处。 “本座既已得宝,须得速速返回宗门,你若无它事,本座便捎带你一程。”紫罗琼枝引得南域风云变幻,不少凝元后期虎视眈眈,秋剪影处理好迟嵩尸身,仍是有被察觉之险,当下要紧的,还是赶回宗门,有途生道人这一分玄期修士坐镇,旁的宵小便不敢随意冒犯。 赵莼答道:“多谢长老。”忽觉身下一轻,飘然而起,缓缓入得秋剪影衣袖之中,四面昏暗,脚下如踏云般轻柔,这应是秘法袖里乾坤,实在是神奇。 秋剪影收得她入袖,目光微闪,后冷笑一声,御空往宗门去了。 灵真派,望穿水榭。 郑辰清静坐堂中,面色沉郁,双拳紧握置于腿上。 有弟子推门进来,低声道:“杜樊之广告内门,于三月后设下比斗大会,特发来请帖给师兄,说是让师兄务必亲临……”他双手奉上一精细封好的信帖,亦是隐有怒气。 郑辰清瞧他一眼,却是改了面色,轻笑道:“动怒做什么,也不是第一回了。” 他松开手,轻抚上桌案,淡淡道:“自李长老突破凝元后期,取得百宗朝会主理一事后,他便广交弟子,设宴不停。如今这比斗大会,也定是拿着其师长的名头来的。到时去瞧瞧,看那边又使出了什么新东西。” 杜樊之作为李漱亲传弟子,他之做法,也是透露出李漱的意思。 招揽英才,结成党羽,不断倾吞其余长老在门中的势力。吴运章、葛行朝两人不过凝元初期,自不在他眼中,先前秋剪影能抗衡一二,如今也被他压下。正是紧要关头,掌门途生道人却是再度入关,不理事务,若非如此,李漱也不敢如此张狂。 郑辰清烦闷不已,忽地感知到天上一束威压扫过,大喜出门,笑道:“师姐回来了。” 秋剪影飘然落地,挥袖将赵莼移出。 “这……”郑辰清认得她,知道其在李漱门下,疑窦满腹。 “途中遇上了,便捎带了一程。”秋剪影语气淡然,难知喜怒亲疏。 赵莼才知晓两方有怨不久,在此也是颇有几分尴尬,知趣告退后,回转己身居处。 待她走后,郑辰清才上前,低声询问:“师姐,可是成事了?” 秋剪影颔首,向堂内走去,昂首阔步,可见其心情大好。 紫罗琼枝一事在南域爆出后,秋剪影便动身寻找,起了夺宝之心,李漱自也不甘人后,亦是向外探寻。如今宝物落得己方手中,妙处无穷,郑辰清连日里的心中淤塞,当即消散不少。 入堂中后,又将杜樊之设下比斗大会之事告于秋剪影,听她道:“且随他去罢。待我此回闭关结束,万事皆是迎刃而解。”与迟嵩尽力一战,又夺得异宝,于她可谓是万事俱备,困扰己身已久的瓶颈也有所松动,当下决定闭关修炼,破得凝元后期。 郑辰清心思一动,知晓了她话意,顿觉心情舒畅,眼前愁雾尽消。 两方争斗,以杜樊之这比斗大会而攀上巅峰。 赵莼知晓其中些许,心中嗟叹,然而又因一消息,生出了天助我也的念头。 百宗朝会为筑基期、凝元期两境界修士武斗,灵真派所定,各内门长老可携五名练气后期弟子前去观摩,然而此届李漱主理,有所变动,借杜樊之之手,设下比斗大会,二十个名额不论何人,择优选入,只进入前二十,便不是练气后期,也能前去百宗朝会。 内门练气弟子,便限定了比斗之人必然是长老门下,四长老中,唯有秋剪影门下无人,此举对谁不利,一望便知。 风云变幻下,众弟子皆有风雨欲来之感,然而过得几日,也不见其有所表示,只得郑辰清出面道,秋长老正闭关修行,比斗大会,自己亦会亲至。 内门中又是何等议论,赵莼皆不关心,紧要之事,是先养伤,将《火煅炉中术》入门,凭借此等秘术,与大成《疾行剑法》,便是练气后期,她也要斗上一斗! 章六一 铜身已成,再向石林 历经半月,赵莼方将经脉穴窍与丹田内留余的木气中和而尽。 丹师将灵药凝炼成丹,不光为增强药性,更多乃是利于修士吸收药力。比方说,增气丹的主药为三叶聚灵草,单服用其也能达到益气的功用,不过修士只能吸收其中三分药力,炼成丹药后,成丹数粒,分而服之,可吸收七分以上。 不过,丹药虽有好处在,亦是不能多食,其中生有杂质,转化为丹毒,留在周身经脉穴窍中,影响修行。服用有度,些许丹毒可在修行吐纳中排出,若是不加控制,欲以其代替修炼,丹毒堵塞经脉,长此以往,不但难以突破,恐是灵气入不得体内,有境界掉落之危。 赵莼实为灵根体质所困,须得少服丹药,故而直接受用灵药,在旁人看来,确也有暴殄天物之感。 也是润木果药性温和,她吃下许多,才只觉得丹田经脉饱和,若是换成烈性灵药,说不定就立刻爆体而亡了。 《火煅炉中术》终是在木气中和下,成功入门。 赵莼发现,此术实是在天坑中,便已然炼成了皮肉,只是损伤颇大,彻底修养回复后,才见周身皮肤,面上有铜色光华,浅浅生辉,正是《火煅炉中术》入门之相。 修得铜身后,防御大增。此外,还有两类好处,一是对火属灵气的驾驭,明显是更为熟练,对丹田二气的压制之力也更加强盛,不过仍得从外补充木气,以作调和。二则让赵莼更为惊喜,炼体之后,肉身控制自如,再加上下两处丹田通达周身,使她剑术修炼更为灵活。 炼体亦是炼力,有《虎力诀》与炼体术法加成,对她的力量增幅极大,如今,赵莼已不觉力量再为短板,挥剑间风动生出爆鸣,可见她纯以力量,已经是甚于同阶修士。 于室中静修,只感灵气充裕体内,才破得练气六层不久,与后期仍是有些差距。 既如此,还是得在术法一道上做些功夫。 赵莼提剑而出,赴往三分石林,欲于实战中再寻契机。 方入得石林近处,未进小阁中,她便惊异地发现,以往难以见人之地,弟子忽地多了起来。 小阁内,除却途安,还来了另两位杂役弟子,俱是新面孔。矮胖老人亦不再如他所说,只轮值夜间,青天白日也站在台后,盯着阁内诸事。 见赵莼进来,途安眼前一亮,忙归置好手头之事,上前道:“你又来了。” 她点头回应,询问道:“怎的忽然人多了起来。” “哦!”他感叹一声,笑道:“你是内门弟子,怕是还不知晓这事。” 低头解释道:“外门大比本是三年一届,距上回大比本才过去一年,如今听得长老们的意思,是改为一年一次,又增了许多彩头,消息一出,诸多弟子纷纷加紧修行,门内各处历练之地,一时间涌入不少,还得是三分石林尤为艰险,才来了这么些。” 宗门为激励弟子修行,设下比斗会,乃是常事,便是着外门大比,又有预备弟子分院比试,为小斗会,各院之间比斗,为大斗会。此些都是讲师与课院间自行组织,赵莼所在课院的讲师荀显,不爱与人争斗,性情寡淡,故而不常有斗会举行。如遇上好战之人,倒是逢月便有小斗会供弟子参与。 至于外门中正式弟子,乃是由宗门操办,三年一届,奖赏丰厚,还可为外门长老赏识,收为弟子。赵莼因自身灵根变故,直入内门,也不曾参与其中。而内门之中,亦有比斗,却是限于筑基期弟子之间,将她排除在外。 如此种种,多番机缘巧合之下,赵莼竟是从未参与弟子比斗过。 “竟是这般。” “听闻是内门某位长老的意思,连那些个以技牟利的人,也被执法堂抓去不少,所以弟子们又重回历练之处来了。此外,还有一事……”途安声音放缓,郑重道:“那位长老还设下一规矩,若是外门大比排在末流,便要受杂役弟子挑战,若胜出,则继续为外门弟子,若败下阵来,就得贬为杂役,换那杂役弟子晋身外门。” 从前灵真派中,杂役除却突破筑基,成为外门长老,再没有旁的出路,如今有了此条规矩,外门弟子人人自危,杂役们却是大喜过望,他们虽也知晓自己与正式弟子颇有些差距,不过路已经开凿出来,总会有人踏上去,待行走之人多了,自是成就一条坦途。 赵莼点头,取缔私人讲学,改大比期限,又颁布升降级之法,宗门应是在逐步出手治理外门乱象了。李漱忙于百宗朝会,秋剪影闭关修炼,不知是剩下两位长老中的哪位在推行此法…… 不过眼前,还是自身的事情重要些。 赵莼照例取了二十枚萃石,叫途安先记一次,转身出得小阁,往石林入口去。 各类术法讲学被取缔,诸多弟子顿觉修行速度缓上许多,又有外门大比的惩罚在后紧逼,是再也不敢逍遥度日,尽皆勤学苦练起来。 临阵磨枪,哪比得上刻苦者水磨石穿的功夫,赵莼心中微动,此届外门大比,必有好些浑水摸鱼者被替下去,换真正向道而行的弟子上来,如此,宗门才能除旧换新,逐渐兴盛起来。 从石林入口处破入,赵莼凝神自顾,不去瞧身旁弟子如何。 先前穿林时,石林中只得她一人,可肆意施为。此次石林中多个弟子同行,各人差距便展现出来。 她未突破练气后期,仍是进入的中期一道,身侧有旁的弟子,五层、六层皆有,她在其中不大起眼。 飞踏石林间,只眨眼的功夫,赵莼便将众弟子甩于身后,影猴尚未近身,已被她挥剑斩杀! 身后弟子尚苦苦招架影猴,脚下步伐大乱。虽有擅长身法者,亦是不断向前奔跃,但比起赵莼近乎于瞬闪的速度,实是慢了不下一分! “这是何人!以前从未见过!”有弟子小声惊叹,话还没尽,赵莼已经化作黑点,移出其视线之外。 “我光是杀这怪猴,就已经颇为艰难了,可那猴子在她剑下,怎会如泡影般,挥手即灭?”有此想法的弟子,不止一人,有人心中大惊,竟于对敌中分神,霎时被影猴利爪抓下一块血肉,痛得他不敢再想,只能专注于眼前之事。 章六二 剑光流转生锋芒 一路杀得酣畅淋漓,破得石林而出时,松下碑石立现出: 赵莼,练气中期,半刻! 在旁休息的弟子,顿时大惊,望着面前女修,见她气息平和,面色如常,再回首看碑石上清晰的“半刻”二字,暗道这是什么怪人,瞧着还如此面生。 赵莼却是凝眉,练气六层后,她便能达到半刻,若是再想突破,怕还是得在《蛇形步》上下功夫。心思一动,她又有个想法浮于脑中,速度近期难有太大提升,不如精于剑术,此又不失为一个办法。 三分石林除却穿林外,还有杀行一种。赵莼可在定时内,磨炼斩敌技巧。 回转到小阁之中,再次交上萃石,只是这回吩咐途安道:“选杀行之法” 途安看她得了半刻成绩,与上次相同,知晓或许是到了极限,要换种法子修行,爽快记下,告知赵莼往穿林入口东面去,原来这两种历练形式不同,入口也是不一。 较穿林一法,杀行之处人便少了许多。略加思索后可知,后者攻于杀伐,必然多危险,穿林已然是险阻,在其中受伤的弟子不知凡几,若是不加准备,强入杀行一道中,必然要狼狈败出。 宗门或知晓此法艰险,虽设下一炷香定时,然而又在石林中布下小阵,若是觉得抵御不住,可从小阵出来,只是成绩作废,二十萃石亦不归还。 赵莼还是首次选择此法,进入石林前颇为谨慎,调动周身灵气,使自身处于攻杀状态,甫一进入林中,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立时上前挥斩。 影猴只给她半个呼吸的时间,便再度袭来,斩了一只,便来一双,斩却一双,便有三只、四只扑上前来! 赵莼剑光烁烁,斩上影猴躯体,立会使其爆开。 杀得愈多,影猴袭来的数目就愈多,赵莼须得保全自身,还得挥剑斩杀,既要身法矫健灵敏,又得以力破敌。 她不知斩杀多少,也未分神细数,只知杀得普通影猴后,忽地出现几只身形更为凝练,速度力量更加强大的怪异影猴来,这种影猴若斩躯体,不能灭杀,必须是斩下头颅,才能彻底杀死。 待普通影猴杀尽,怪异影猴便越发多了起来,赵莼凝神分辨,保证剑锋落在脖颈之处,更是耗去她过多心神。 一炷香尽时,赵莼从石林中传出,尚是持剑姿态不变,五感通明,防备着周身环境。 此处亦是有一老松,松下碑石现出: 赵莼,练气中期,三百一十八! 她将剑收回鞘中,平息灵气。 这杀行之法确实难上太多,后出现的影猴,其力速绝对比拟练气六层修士,甚至知晓绕后、旁击、牵引等对敌技巧,实在棘手。 不过,正是因这难处,才叫赵莼更有搏杀之感,方才战斗时,剑术招式尽出,较穿林更来得酣畅! 如此,到可修行剑道。 赵莼为小世界中人,初入修真界中,诸多事情俱不知晓,故而翻阅许多书册,将认知填补。修士中除却炼丹师、炼器师、符修等,还有一类存在,名为剑修,此类修士修行之法与常人无异,只是专注于剑,久而久之,竟生出一条大道,名为剑道。 剑主杀伐,剑道修士自然是于攻敌之术上,甚于旁人许多。 赵莼体内金火灵根,正是暴虐至极,走剑道之路,正好贴合。此外,剑修专精一道,心无旁骛,追求大道之极的观念,让她心中大动,赵莼修行,不为权财外物,也不为长生之道,她只想去往通天大道处,破得己身极限。 剑道,乃是她择定之道,旁余之术皆为辅,唯有手中之剑,才是通天坦途。 “我自小世界中便习得剑术,来此世界修行后,利剑生光,早在初初破得练气四层时,便已入剑光境界,可见此道于我甚合。”剑修五境,剑光、剑芒、剑气、剑罡、剑意,赵莼于修行中自然引出剑光,入得第一境,此事若是叫旁人知晓,必会感叹其剑道资质出众。 寻常剑修,练气期磨炼剑身,破入剑光境界,筑基期光华凝聚剑尖,剑芒始生。如秋剪影修剑,破入凝元方才成就剑气第三境,已能在百宗朝会之上一鸣惊人,至于练气期便有剑芒生出,待到筑基时,修得剑气的,此乃是天生剑修,横云世界中亦不多见。 剑气五境,越往后越难,赵莼却是无惧,此心向剑,便可破除万障,直指大道。 “剑光境界后,则是剑芒一境,光华凝聚一点,是为锋芒……”赵莼心道,“如若说,剑光是剑之利,剑芒便是剑之所向,非是力量,而是……精准!” 那便正合杀行之法! 怪异影猴唯有斩去头颅才能灭杀,正是要修士攻在要害,赵莼抿嘴,她不仅要限定击杀之处,还得更往细微处去,旁人斩首,她便只攻影猴眉心处,在精准之上做到极致! 回到小阁中,赵莼直接交上了百枚萃石,途安知晓,这是又要埋头苦练了。先前数月已经见识过她这番疯狂,便不觉有多奇怪,倒是旁人见此,略有些惊讶。 限制了攻杀之处,赵莼第二次只占得百来只,她却不急,只连番进入,次数耗尽,便去小阁一次缴纳数百萃石,惊得四下侧目而视。 第六次,她追平首次成绩,达到三百二十只。 第九次,赵莼杀得五百! …… 第十七次,破入千数! …… 第四十五次,三千八百五十五! 赵莼已成为三分石林有名的怪人,不与旁人交流,每日从早到晚都浸在修行中。 更可怖的是,杀行一榜,练气中期排名中,最末位为一千六百二十,赵莼竟是早将其越过,又以三千八百五十五的成绩,直登上六十三名! 此些赵莼知晓,却无暇理睬,她剑光凝实,俱往剑尖而去,正是破境紧要之时,哪还有分神的功夫? 白驹过隙,于三分石林处,她已耗去整整一月,怪异影猴困不住她,更是出现一种赤尾影猴,不下于练气后期!终是在直击赤尾影猴眉心之时,剑光霎时流转,于剑尖出锋芒大闪! 赵莼在练气六层,破入剑道第二境——剑芒! 而此次竟杀得七千三百整,排到了第十九名,为灵真派古往今来两千载,练气中期杀行一道前二十! 章六三 大会将起 “此事当真?” “弟子遣人查过,确是入得前二十,错不了。” 内门练气中期弟子赵莼,登得宗门险处排名十九位,此类情况,灵真派中,竟是有百余年未出现了。是以消息传播极快,一日便通晓全宗上下,入到了杜樊之耳中,他不敢马虎,查探证实后立告知了李漱。 “居然看走了眼,是枚遗珠么。”因其灵根来得玄乎,对赵莼这一弟子,李漱实是不大关照。也不光是她一人,座下弟子众多,哪可能一一指点,俱都是待其成就筑基后,才得几分青眼,接到座下传道。 门中弟子攀得榜上有名的,虽是不多,但总有那么几位,不过尽是八九十名的成绩,不大起眼。赵莼一举得了十九,便是连李漱也颇为讶异。 杜樊之低声询问道:“可需要弟子接触一番?” “此事不急。”李漱摆手,回道:“待比斗大会之时,再作接触也不迟。总归是本座门下,既是有些本事在身,或可为些许助力。” “你只把大会之事办好,其余不必去管。待到子珣突破凝元,便是大势已成。”大弟子霍子珣,早已在筑基后期巅峰,此回闭关,为的正是晋入凝元,待其功成,师徒一双凝元期,在灵真派中便是绝对的大头。不过未夺得紫罗琼枝,倒是叫他遗憾非常,只知迟嵩身死,也不知是被何人夺去了宝物。 杜樊之晓得轻重,低声答是,又上报了些内门杂事,后才拜别师长出了大殿。 不想才出殿门,迎面便遇见一女子,长眉凤眼,粉黛未施。杜樊之忙道:“师姐来了。” 此女为李漱亲传二弟子,柳萱,亦是筑基后期修士,在门下仅次于霍子珣。其常年在外,难得回宗门一趟,亦是甚少插手于势力之争中,一心向道,故而才让杜樊之入了李漱眼中。 “嗯。”她微微颔首,温声道:“此番回宗,正为拜见师尊而来。” “合该如此,那师弟便不做打扰,先行告退了。”杜樊之依言告退,还未移开身子,听柳萱问道:“近日宗门有一说法,讲的是内门中有一弟子,于三分石林破入前二十中,师弟可曾听闻了?” 杜樊之不知她怎对此事有了兴趣,回道:“师姐恐还不知,此弟子亦是师尊门下,行十九。” “竟还是同门。”柳萱双眸微瞪,笑意盈盈,“既如此,可得寻机会见一面才是。” “那也容易,师弟于圆鼓道场设得比斗大会,决出前去百宗朝会的二十人来,十九师妹亦会前来,届时邀师姐亲临便是。”言语之间,便是给柳萱下了邀请,其在内门弟子中确也地位非凡,有其压阵,也算为大会添得几分看重。 此事或为赵莼所起,然而她自己倒是不得而知。 自破入剑芒之境,她便折返回了居处,闭上房门,只知外界对她颇有议论,却是不晓自身已成为半个风云人物,叫内门诸多弟子也侧目而视。 此外,登得榜上,亦是在宗门处领得五百萃石,虽是不多,到底也能填补些己用。 于居处精修一月有余,周身气息更加沉稳强健,赵莼敛目,对比斗大会一事颇有信心,以她如今手段,练气七层弟子丝毫不惧,或可与八层过得几招。 赵莼修行之时,翠翠亦是打听出了此次参与比斗之人,邀功般告知于她。 四位长老中,除却秋剪影未收弟子,李漱门下有十九位,并她一起,共参战八人,吴运章门下三人,参战一人,最多的是葛行朝,收有弟子三百余,参战的便有百五之数。另还有掌门座下亲传,才破入练气九层的郑辰清。 赵莼本以为李漱座下弟子已经不少,却不想葛行朝门下竟有三百人。后又知晓,原是宗门有令,双灵根弟子入内门后,必得收入长老门下,秋剪影年纪尚轻,拒不收徒,吴运章痴于炼器,亦不愿收徒门下。李漱收徒在精,当初若非秋剪影出言,他定是不会收下赵莼。故而只得葛行朝,照宗门律令,收得满门弟子。 前来比斗大会的,共一百六十二人,其中五十五位练气后期,才是此战焦点,更有练气九层八位,几乎是敲定了二十个名额半数。 此些弟子或许惊讶于赵莼登得榜上十九,却未真正将其视作敌手,不过是练气六层,难入他等眼中。 比斗大会设于圆鼓道场,此处为贯天江旁,因有一巨大圆石置于地中,形似大鼓而得名。 来此大会者,皆是长老门下,身怀双灵根,为旁人眼中的天才弟子。是以除却些许内门筑基弟子前来观看外,外门中亦是来了不少,只是不得杜樊之请帖,不能入座,只能在道场外圈围聚。 三位师姐并周翩然也到了,她们今日特地告假前来,在台下为赵莼助阵。 赵莼目视过去,竟还见到接引执事曹文观,站在崔兰娥身侧,不时与她私语,倒是极为相熟。 高阁楼台上,蒙罕与徐沣并坐一处,他回得宗门后,又得赵莼传讯,知其已经返回宗门,这才松了口气,此次前来,一是为杜樊之所邀,二也是为着赵莼,对于她能否夺得百宗朝会的名额,有十足信心。 杜樊之居于主位,身旁留了一座空置,众人本还疑惑,忽闻些许馥郁香气飘入阁中,一娉婷女子走入,听得有人讶异道:“竟然是柳丹师到了!” 长老亲传为一层,真正令内门弟子们敬仰的,乃是柳萱一手精妙的炼丹术,年纪轻轻,已然为黄阶三等丹师,可炼制筑基期所用丹药。若是待其晋入凝元,入得二等,便可为宗门长老制丹。灵真派丹道衰微,许久才出了一个柳萱,自是百般看重。 她向众人颔首示意,缓步入得座中,笑道:“今日为着开炉耽搁了,倒是叫道友们作等。” 其下众人皆道无妨,便见杜樊之抬手道:“师姐已至,便即刻开始。” 此话一出,撞钟弟子得其示意,敲响了高台上铜制大钟,随后又是两排大鼓齐响,观战者来了兴趣,振臂高呼,一时气氛高涨,引得参战弟子热血贲张。 章六四 成名之始 此次比斗大会共分三轮,首轮为抽签战,胜者晋级,败者淘汰,直至最后决出四十人为止。 第二轮为四十人排位之战,先以修为高低排序,低者向高者挑战,获胜后得其排位,排名再依次往后推一位,直到无人挑战,排出前二十人。 为防止有弟子运气不佳,如两位练气九层在第一轮遇见,其中一位淘汰这等情况,特设下第三轮,可由首轮淘汰弟子挑战此二十人,只得一次机会,胜者入,败者退。 任何规矩,只是相对的公平,能否晋级,还是得看个人手段。 众弟子摩拳擦掌,俱都跃跃欲试! 赵莼颇有信心,若是不遇上那八个练气九层,她应是无虞。好在素日里虽是运气平平,今天倒是得了眷顾,首战对的是一刘姓弟子,不过是练气六层。 对方打量她一眼,也松了口气,因着赵莼与他同为练气六层的缘故,在心中赞了一声真是好运气。 长老门下,亦是有高低之分。双灵根修士本就天资出众,修行速度异于旁人,故而参战之人都颇为年少,俱是在双十以下。天资为生而所得,手段术法却是后天所学,全看个人悟性与恒心。两者兼有者,可谓天才。然而亦有弟子自诩资质非同一般,夜郎自大,疏于修行一道,空有修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个中能力甚至次于外门。 此类弟子宗门亦有手段,待到筑基大考,评定未上乙等,便会逐出长老门下,为内门普通弟子,资源亦是随之削减。 刘姓修士拜得葛行朝门下,师门弟子众多,平日亦不受管教,各类机缘还是靠自身争取而来,他自信不输旁人,观这女修年岁不大,面相还颇为稚嫩,料其专于境界修炼,才破境如此之快。 然而传令弟子唤他二人上台,喊出“赵莼”二字,倒是让他脸色大变! 赵莼? 竟是近日传言中,登上三分石林榜上十九的那位! 他微微握拳,深吸口气,抬眼看向赵莼,暗道,厉害与否,还得让我亲自试来! 首轮乃是三组齐战,轮到赵莼这组时,已斗过几番。赵莼与刘姓修士在最左侧的高台之上,旁边两座高台,分别是一组两位练气七层的修士,还有一组练气八层对练气六层,若无意外,胜负应当是很明显了。 刘姓修士面色凝重吗,向她拱手示意,赵莼也便回了一礼。 听得鼓声响起后,对战立时开启! 对方未持武器,赵莼知其为法修,不待他抬手施为,身形一动,直接飞跃而上,连剑也未曾出鞘,一拳打在他胸口! 法修本就不重炼体,近身作战有瑕,且又遇上赵莼这等练出铜身的修士,受得一拳,立即倒飞出去,重重落在台下。 刘姓修士曾听闻,这赵莼于石林中,斩猴跃步,信手拈来,却不知她对敌亦是如此迅疾,只觉得一身风刮了上来,还未作防,突然胸口大痛,回神便已仰躺在地上,喉间涌上一股铁锈味道,周身无力,竟是再起不能! 评定胜负之人站在一侧,瞠目结舌,还是见赵莼示意,才抬手喊道:“此战胜者,赵莼!” 观战席上,顿时爆出震天喝彩! 方听得赵莼二字,便引得不少人注视过来,诸多观战者也是为看她是否真的能力出彩,常听旁人言道,也比不上今日亲看一回。这三组修士,赵莼与那练气八层弟子均是须臾之间分出胜负,然而后者是修为压制,赵莼则是同阶之间,一个照面将对方击出场外,令其毫无还手之力,隐隐有同阶无敌的姿态。 “好!”连婧大喝道,如她一般激动之人不在少数,是以没人注意此处。 “阿莼此战胜得如此轻松,我看练气七层也不能将她如何!”师姐们连连点头,周遭听闻此话的修士,面露犹疑,一时竟也不敢反驳。曹文观微微颔首道:“此女,已然有年少天才之风。越阶对敌,不是难事。”外门执事本就在练气后期,曹文观更是其中佼佼者,虽不得突破筑基,但一身练气九层修为亦是十分凝实,他既发话,余下几女顿时心中大定。 曹文观自然不是宽慰之言,他方才见赵莼出手时,便已知晓结果,其力、其势,绝对已达到练气七层的程度,何况她出招果断迅疾,竟有那么一分身如利剑的味道,凭此,曹文观就敢说她绝对不惧练气七层。 想到其还是自己领入门中,这才几年,已经成长到这般地步,略有几分唏嘘,瞧见崔兰娥满脸欣喜的模样,又觉得与有荣焉起来。 他看得出,高台之上的筑基期自然也看得出,柳萱点头轻笑,向杜樊之道:“赵莼师妹确实不错,我观她根基扎实,出手凌厉,日后入得筑基,定也是其中风云人物。”言语中,对赵莼筑基一事,毫无怀疑之意。 确也如此,双灵根修士天资所成,只需稍加修炼,必然入得筑基。 赵莼为李漱门下,杜樊之视其为己方势力中人,自然心情大好,道:“师尊眼光独到,自是非同一般。” 下座弟子又是一番贺喜,心中如何思量不得而知,座中有一人倒是极得意道:“徐兄你看,我便说赵师妹必有大才,你瞧,今日可不就应验了。” 徐沣隐有笑意,刺他一句:“马后炮功夫,我自不与你说道。” 两人又是一番口舌争论,话中之人赵莼,却是信步回到原处,备战下场。 这回便不是同阶弟子,而是练气七层,名为郭棱的一名炼体修士! 那人高而壮,肌肉虬结,旁的练气七层因赵莼表现出色,或有几分忌惮,他倒不显,如小山般巍然坐于座上。 他方才已经战过一场,对上的是同阶修士,一名刀修弟子,刀法狂暴威猛,然而却于十招之内败下,可见其于力度上,有一定的压制之力。 赵莼与刘姓修士战时,出拳制胜,郭棱见她似有入炼体之道的征兆,浑然不惧! 章六五 入境剑修 两人俱是二战,须得待首战轮完,才能上场。 方才那一拳,于赵莼而言,只当是活动活动筋骨,未耗去多少体内灵气。 她静坐于位上,继续观战。 首战抽签中,那八位练气九层,倒是没抽中对方,均是利落地解决掉了对手,傲然下场。练气中期弟子被刷去不少,只留下数十位。六层与七层间,似乎只有一小阶数之别,然而练气七层,乃是体内通有周天,提出了一口真气,灵气凝练后,才为真气,其中差距,自不是层数可较的。 然而根基扎实,术法修行精妙之人,亦可越修败敌,如赵莼,再如场内另几位表现出众的练气六层,观战者皆是寄予厚望,盼其大展风采,能向上败得练气七层。 赵莼于座上观战,心中暗自将自身与其余修士作比,衡量上下。 八位练气九层出手,无论是速还是力,皆高出她不少,赵莼并不会盲目自信到,认为自身可以撼动如此强敌。就算是练气八层中,也有多位根基浑厚,功法大成之人,赵莼若对上他们,定是要落败下场。只其中才突破不久,或是中庸平常,未现出什么绝技的,她或可一战。至于六层七层修士,她则是胜券在握。 赵莼上场前,台上三组中有一位练气六层抽中八层的倒霉弟子,方才拱手行过礼,便被对方抬手击下了场。观战者虽不会讥笑于败者,但对此类修为压制下的战斗场面,亦是少了几分赞叹。 她于郭棱这一战,于不少人眼中,乃是重头大戏。 一拳败同修,在旁人看来,已然摸到了越修的门槛。然而对手郭棱,也不是个弱角色,相反,他于门中倒是有些声名,入门数年,便修得练气七层,又是走的炼体一道,同阶修士中,若论力量,几乎没有可以与他相较之人。 站在郭棱对面,才真正知晓他的高大。竟是较蒙罕还要高出一个头来,赵莼在他面前,小得像只猫儿。 “郭棱!请!”其声如洪钟,亦有震慑旁人的效用。 赵莼肃然而立,面不改色,拱手向前一送,冷声道:“请!” 须臾后鼓声大作,郭棱足踏台中,猛地向她挥拳攻来!他之力量,绝对可比拟练气八层,赵莼自不会迎头接下如此重拳,迅速闪身避开,手落至腰间,抽出赤锋匕来! 这匕首虽较寻常匕首细长,然而实算不上长剑,赵莼若要强攻,必得杀入郭棱近身。 入炼体修士近身! 若是叫旁人知晓了赵莼心中所想,定是要道一声胆大。炼体可不仅练得力量,此道修士周身皮肉筋骨坚韧如一体,各类近身招式的修行,于他们可谓水到渠成,是以不光力量,他们的速度也是十分出色! 不过大道万千,有另一道修士也是力速兼行。 此,便是剑修! 赵莼握剑手中,脚下步法挪移,不断避闪,郭棱穷尽浑身手段,也是处处落于她身后! “精修于步法?还是……”郭棱知晓不可被她牵着鼻子走,心中千回百转,赵莼手中利光闪闪,入得他眼中,顿时蹙眉暗道:“是剑修?!不知有无入得境界中……此战还是得速战速决!” 他有此想法,赵莼亦然。 几个呼吸的游走间,心底已是有了对策。 以力破法,怕是不成,若以纯以速度扰敌,也怕是己身灵气率先耗尽,毕竟对方还在境界上占有优势。 郭棱只在练气,便是炼体,也定然不会如筑基修士那般,炼得铜皮铁骨,浑身几无破绽。若是要寻要害,肚腹,头颅,脖颈,必是炼体最重之处,反而难成突破点。既然如此,便从筋骨关节之处下手,以速剑破之,逐步败他! 两人各类心思细量,于观战者眼中,不过是几个呼吸的事情。 忽地,见赵莼脚下步法转变,剑法猛地凌厉起来,剑光大闪,如一张大网向郭棱罩下! “剑道第一境!她入境了!”高台之上,有人轻呼。 入境剑修与未入境剑修的差距,几乎是天差地别!这境之一字,指的乃是剑道道境。剑道、刀道此类杀伐兵器的道境,极为特殊,它无关于修为如何,是以不仅是练气弟子,甚至于有无上天资的凡人,也可步入此道中。 然而并不意味其简易,恰恰相反,此类大道对天赋的要求,近乎于苛刻,有修士练剑三百年,未入得境中,亦有修士学剑不足三日,悟性高超,成功入境。剑修之能,远胜于同阶修士,天道有常,自不可乱了章法,是以修剑者十之八九,难入境中。 赵莼入境之时,尚还不知剑道五境,且她出剑迅疾,又极少现于人前,旁的修士有的是不知剑光境界,更多的,乃是心中有疑,然而己身不在道中,不敢轻易认定。 高台之上,一同修剑道的蓝衣青年点头道:“确是入境不错,这赵莼于剑道上竟有如此天赋,杜师兄师门得此英才,正该祝贺。” 杜樊之向他谦逊两句,心情大好。这蓝衣青年亦是入境剑修,更是入得第二境——剑芒境中,他之所言,更为可信,座中修士俱皆惊叹,内门中,又是要出一位颇有天分的剑修了! 外围观战之人中,只惊觉光华大闪,一时屏住了呼吸,最是急切的,还当属郭棱本人,剑光如网,叫他避无所避,只能以肉身硬抗, 赵莼这把赤锋匕,乃是凡阶上品法器,锋利惊人,郭棱被破得皮肉,顿时周身染了鲜血,凄惨非常。然而两人皆知晓,此等伤口于炼体修士,只在体表,伤不得多深。 郭棱带血拳头挥上来,赵莼迅速闪身躲避,回首剑尖一指,大成《疾行剑法》尽出! 足下生风,此刻也并非是夸张之语,出剑时,猎猎风声临于场上,迅速席卷整座战台。 这部剑法不过是凡阶下品,落入赵莼手中,虽有些许变动,使其与步法更为相合,但大体招式却是不变,她出剑之时,便有修了此剑法之人认了出来,脸色大变:“剑引风动,这是……修得大成了。” 章六六 剑指八层 术法大成,便意味着于技之上,修到了极致,再上只能是通达其中真意,融会贯通。 场上练气九层修士,均有一门,或数门术法大成,便是练气八层中,也有人修至大成。 可赵莼,她才练气中期,入得宗门不足三载! 剑道入境,剑法大成! 于修行境界中,或只为中上之流,不想在修剑之上,竟有着如此天赋! 郭棱双臂交错,并于身前,然而大成剑法,哪能轻易防住,赵莼亦是攻得刁钻,直往关节脆弱之处而来,一击得中,则半身难以动弹!双臂,腿弯,躯干,郭棱如小山般的躯体,轰然倒在台上,一双铜锣大眼,不甘地瞪圆。 评定胜负之人等过三个呼吸,仍不见郭棱起身,抬手高呼道:“此战胜者,赵莼!” 四下先是寂静,骤然如惊雷般震动,练气七层的郭棱,甚至能与八层修士过招的郭棱,败于修为尚不如他的赵莼之手! 未用任何旁门左道,实是以自身手段正面击败强敌,如此种种,怎能不叫人称道? 赵莼无声下场,退回己位,细细打量她的人却是不少,剩下战斗中,亦是有一练气六层弟子越修败得七层,不过那练气七层在前一场战斗中,受得轻伤,且耗去不少真气,倒是不如赵莼与郭棱那一战来得直观。 及至最后选出四十人时,赵莼运气似是好了起来,抽到一回同阶弟子不说,便是连练气七层的对手,也是次于郭棱许多的。至于淘汰之人,练气六层除赵莼之外,都已离场,练气七层与八层也是大减,更有一组修士,同为练气九层,最终一人不敌,败下阵来。好在最终还有一轮,可再次挑战夺取名额。 进入第二轮的四十人中,以修为定序,赵莼自然在最末。 各同阶修士间的排序,乃是由杜樊之与筑基修士们,照首轮表现评定下来的,前七位为练气九层,后接十三位练气八层,从第二十一位起,直至三十九位都是练气七层。按第二轮的规矩,乃是以下战上,名次顺移,大鼓击过后,观战席上不免都看向坐于末尾的几位。 这二十个名额,恰巧合了二十位练气九层与八层修士的数目,意味着,若是要攻入前二十,必然要越修败敌! 旁人皆知晓,第四十位次的赵莼,可与练气七层相斗,然而便是败得在场所有练气七层,也拿不到名额,心中微叹,可惜其修行时日尚短,若是再给她些许年月,定然能夺得一席之地。 杜樊之观赵莼脸色淡然,未有失望郁愤之色,暗自点头,或可报与师尊,破格带其前去。已是想好如何接触于她,再稍加拉拢。 场下第二十二位次、二十六位次的练气七层修士,欲挑战第二十位次的夏申德,然而均是棋差一招,纷纷败下阵来。第二十一位次的弟子见此,更为谨慎,眉头微蹙,仍在考虑是否出手。不等他思量出结果,却是听见最末之处传来一清亮女声: “第四十位次赵莼,欲挑战十七位次,沈有祯师兄,还请师兄不吝赐教!” 裁决之人微微怔住,见她神情认真,不似作伪,才敢抬手道:“第四十位次赵莼,挑战第十七位次沈有祯!” 余下尽皆无言,陷入深深寂静中。 “莽撞了……”杜樊之轻叹一声。 身侧柳萱却是微笑:“还未战过,师弟怎知是莽撞了呢?”温声言道:“先前对那炼体修士时,亦有人认为十九师妹必败,她却须尾俱全地胜下,如今她自选了这位沈有祯,心中应是有些算计的。” “郭棱不过是在练气七层有些声名,哪能与沈有祯相较,她若是选夏申德,或许还真有胜机,可沈有祯比夏申德强出不只一筹,这性子,实是有些刚硬了……”杜樊之颇有几分可惜,思量着如何将她这倔强性子改过来,怕赵莼大好天赋在身,却刚过易折。 不过赵莼既然敢直向沈有祯而去,确实有她自己的想法。 若是只胜过夏申德,或有下位之人,心怀侥幸,连连挑战与她,倒是颇要费些心神在这上面,这乃是因为夏申德在练气八层中排名最末,且先前两次比斗中,两位练气七层弟子皆是惜败之故。此外,夏申德的位次,又有掉出之险,若能更往其上,自然更好。 方才首轮战斗中,她便衡量过,十三位练气八层中,前五位均是她难以战胜之人,不作考虑,余下八人中,自十三位次到十六位次,实力十分相近,排序定然会有一番大变动,从十七位次沈有祯起,直到二十位次的夏申德,实力如阶梯状往下递减,差距较为明显,应是不会贸然出手挑战。 她欲以雷霆手段胜下沈有祯,震慑下位之人,如此而言,位次便会更加稳固,旁人在无有把握的情形下,不会浪费精力于她身上,能以此法免去轮番作战,何乐而不为呢? 有心思缜密者,知她所为目的,或笑她不知轻重,或赞她胆大。 沈有祯却是脸色青紫,深有被冒犯之意,依他看,八层之下的修士,选择夏申德居多,狂妄自信之人,或会战十九位次的甘媛,不想竟然小看了自己,以练气六层也敢前来挑战。阔步走上武斗台,手中长刀横在胸前,正是一位刀修! 赵莼观他与旁人战过,挥刀时已然有几分光华,距离刀道入境不远。 除却将入道境之外,他还有刀法大成,实力在同阶修士中,仅次于内门前几位顶尖天才,以赵莼先前所展现出的实力来看,确实是必败无疑。 不过,所见就为真实吗? 她跃上武斗台,昂首剑指沈有祯,心中畅意道,此战之后,我赵莼,是为灵真练气弟子,剑道第一人! 万千光华收束于剑尖一点,顷刻间,锋芒毕露! 章六七 她为剑道第二境! 剑芒与剑光不同,它只如零星一点,刹那光华万丈。 赵莼知晓,沈有祯非是炼体,这一击,便是直攻要害,且他于刀修一道,亦是走速攻之流,此战最为紧要之处,便是那先机二字。是以赵莼并未有半分隐藏,将通身力量化为一剑,胜负几乎是一瞬之分! 沈有祯自觉受其冒犯,然而却丝毫未曾小觑于她,持刀而立,瞬身向前挥斩! 未入境的刀,如何能有第二境的剑快? 赵莼此剑,毫无破空之声,乃是极静中的暴起,于旁人眼中,似是一瞬星芒闪过,再看时,剑锋已点在沈有祯喉间。 而对手长刀尚在半空之中,还未斩下。 赵莼矮过沈有祯一头,冷眼抬头却如同垂视,她气息未平,面色些许苍白,可见方才那惊人一剑,几乎将她丹田掏空。沈有祯一刀未出,要斩此时的赵莼,不过是抬手之事。然而不只是他,连同观战的所有修士都清楚,此战,是赵莼大胜! 宗门武斗,点到为止,若两人真是为敌,那一剑便已经割开了沈有祯的脖颈。 “我输了。”败于年纪、修为大大不如自己的赵莼之手,沈有祯只一瞬的怅然,心中昂扬而起的,仍是斗志更多。世间何其广大,天才辈出,与之生于同代,沮丧者视之为悲哀,奋进者却认为此乃大幸。 赵莼收剑入鞘,长舒一口气道:“承让!”她也明白,武斗台上与在外作战是两码事,前者有场地规则所限,后者倒是全无顾忌,战胜沈有祯,占据先机便是胜了一半,若是让对方先半息出手,胜负未知,就算胜,也多半是惨胜。 观战者或许知晓此中道理,然而那一剑的震撼,是如何也不能消去的。 一位练气六层的剑芒境修士,这等天赋,便是放在南域宗门魁首——至岳宗,亦是拔尖。 杜樊之呼吸微紧,再上一步,便是剑气境,灵真派举宗修士,也不过秋剪影一人入了此境。 “我自修道之始开始练剑,到如今三十余载,方才侥幸有入剑芒之境。赵道友少年英才,实是叫我惭愧非常。”蓝衣弟子江蕴,同为剑芒境界,剑修之间,少以修为论上下,他便直呼赵莼为道友,其又是内门有名的武痴,已是在盘算如何上门与赵莼切磋剑法了。 柳萱大有欣赏之意,连连出言称赞,论身份,她是赵莼同门师姐,旁人亦只只能出声附和,当中还是以江蕴、蒙罕两人最为爽快,至于徐沣,却是于口舌之上不大擅长,只在一旁点头称是。 高台诸位毕竟为筑基修士,言语有度,颇为克制。 不像外围观战的弟子们,已是大肆喝彩,振臂高呼赵莼之名。随手一击与全力一击虽是大有不同,落在旁人眼中倒不过都是一招,练气六层一剑败练气八层,跨越两小阶,何况其中还有中期与后期之差。 今日一战,赵莼定然已经扬名内外门数万弟子,一些练气八九层的外门弟子,亦是在衡量自身是否能接下那一剑。 同修无敌,越修如饮水,此便是,剑修之威能! 场下诸多弟子,竟是燃起对修剑的熊熊向往之心来,因着这一战,外门中一时剑道大盛,无论天赋如何,皆有人立志于修剑上,此些倒都是后话了…… 赵莼坐到了沈有祯的第十七位次,余下位次顺延,第二十位次的夏申德,倒是被挤出了前二十,然而赵莼是以硬实力夺位,又叫下位修士退避之心大起。 如她所想,后续挑战中,果然无人选择她,赵莼也因此能得些许清闲。 至于十三位次到十六位次的修士,实力极为相近,各都不服,连连争夺位次,爆发出数次势均力敌之战,叫外围观战弟子看得好不畅快! 另有两次小高潮,一次在于才入练气九层的郑辰清,悍然挑战第一位次的庄琨,过得数百招后,以一招之差险胜!庄琨在练气九层停留甚久,只差一步便要筑基,竟还是败于这位掌门真传之手,众人亦是叹服。 最后之战,却是又出了一起越修败敌,因赵莼夺位,推至二十二位次的瞿展星,欲挑战当前守在二十位次的甘媛。 巧合之处在于,这两位修士,均是木属法修,承袭于宗门的术法招式,也是有几分相同。旁人眼中,甘媛毕竟为练气八层,各类术法相似的情形下,有着修为压制,必然能胜。不想瞿展星乃是有备而来,一手飞叶术法臻至大成,再配上一只合乎己道极品法器,将甘媛击败。 赵莼这才记起,吴运章长老此次门下有一弟子参战,似就名为瞿展星。四长老中,吴运章痴于炼器一道,门下弟子手持极品法器,便也不奇怪了。 有同赵莼一般知晓内情的,心中微有不平,认为其以法器取胜,胜之不武。败下阵来的甘媛,面色几变,终还是落座下位,至于服气与否,还当另说。 两人战后,无人再起,前二十人似就要如此定下。然而除却七位练气九层,另十三位都不敢掉以轻心。无他,皆因第三轮中,首轮淘汰之人里,还有一位练气九层修士方彩然,要出手夺位。 诸多淘汰修士里,赵莼也最为忌惮这位。 方彩然乃是首轮与庄琨撞见,才惜败离场,论实力,她可排入场上前三,仅次于郑、庄二人。 于她而言,场上二十人里,软柿子颇多,方彩然踏上武斗台,笑眼扫过赵莼,叫其顿时防心大起,不过目光只停留了一瞬,似是微微示意一般,便听她道:“方才驭使法器那位,站出来罢,如此实力,留于场上确是有些突兀了。” 手持法器之人何其多,便是赵莼也持得赤锋匕在手,然而方彩然此话针对之人,在场诸位都知晓是谁,一时间气氛怪异,皆注目与瞿展星身上。 章六八 名额已定,连番受益 练气九层,与筑基一步之遥的方彩然,其中差距,如何是一极品法器能弥补的? 瞿展星自然知晓自身实力有瑕,不过场上还有一练气六层的赵莼,同样极为显眼,方彩然也曾打量过赵莼,最后却选了他,让他不免心中幽怨。 他不知的是,方彩然于赵莼,乃是有欣赏之意,其道心坚韧,实力出众,让她也为之侧目。至于瞿展星,确也是有打抱不平的心思在,其一,是方彩然自身脾气火爆,看不得德不配位之人空占名额,其二,方才下场的甘媛是她同门师妹,两人虽谈不上金兰之交,平日中也是有几分情谊在的。两者一合,方彩然对瞿展星出手,便是必然之事了。 两人之战,本就实力悬殊,何况方彩然乃是火属修士,又在属性上压得瞿展星一头,后者法器尚未祭出,便已被她重击在地! 此战胜负早已分晓,场下之人仍是欢呼出声,瞿展星面色涨红,不愿再留于此处,当即起身挥袖离开,恨恨瞪了场上几眼。 方彩然不惧与他,冷哼一声,站到方才瞿展星的位上,虽是末位,旁人也不敢小觑。 淘汰之人中,还有几位战意昂扬的练气八层,纷纷上台挑战,然而场上之人,也不是好相与的角色,奇招尽出,竟是让挑战者一位也未曾得手。 因赵莼败得沈有祯,练气八层修士也不敢轻易挑战于她,有位炼体修士多番打量她后,却是选中了次她一位的沈有祯,被快刀斩下,败退下场,倒是庆幸自己没有贸然选择赵莼。 至此,此回比斗大会在杜樊之结语下,圆满结束。 参战弟子固然有遗憾所在,三轮后定下的结局,却让众人大多信服。 其中庄琨、郑辰清、方彩然等可谓练气期弟子中,实力顶尖之人,诸位筑基期也是连连赞叹。然而最受瞩目的,还是练气六层的赵莼,她的修为在其中极为不起眼,却叫旁人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天生剑修! 大比结束后,杜樊之宴请二十位胜者,与各筑基弟子一并,畅饮交谈。 宴会之中,赵莼竟也成了其中风云人物,先前未曾谋面之人,亦是上前结交。好在在场众人修为均是高深于她,言谈有度,不会过分亲和,叫赵莼未有尴尬之感。 杜樊之倒是对她颇为亲近,言语之间的意思,是说李漱事务繁多,做弟子的也不便打扰于他,门下师兄弟、师姐妹们,可以多多来往,增进感情。赵莼连连称是,心中并不觉得如何,她现出了自身剑道天赋,故而才受其看重。李漱门下旁的弟子,被淘汰者他不关心,连同样入得前二十的几位,杜樊之也只是道了几句恭喜。 恐是受李漱影响,门下弟子少有亲近,不像是同门,更像是逐利之交。 坐于杜樊之身侧的凤眼女子,气度温柔,唤她十九师妹,应也是师姐之流。后听杜樊之介绍,她乃二师姐柳萱,宗门丹道天才,地位极盛。赵莼拜见过后,又见她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白玉小瓶,笑道:“以前未见过,倒是未曾给过你见面之礼。观战时见你金火两气势头极重,日后修行怕是有碍,我于南域中行走时,也有见过与你相似之人,此为莲心调气丹,或可作缓和功用,你且拿去罢。” 赵莼出手时,极少同时引动二气,还是与沈有祯一战时,顷刻爆发了体内灵力,只那一瞬间,就叫她看出来身上隐患,此等眼力,算得上怪物。不过这莲心调气丹,确实极为得用。赵莼拜谢后,坦然收下,又听她讲,炼丹一事,尽可来寻她,心中感激其善意,却也略作保留,实是不知柳萱为何如此待她。 师姐赠礼,杜樊之作为师兄,自然也得做出表示。他取出一碧色蒲团,赠与赵莼,言道此物凝神静心功用较旁物更甚,日常修行可事半功倍。 赵莼只交谈间,便收下两份礼来,好在有同门的名义在,便有了几分合理之处。 此外,同为比斗胜者的方彩然,亦是上前结交,她脾气爽直,为人却很机敏,两人相谈甚欢,算是结做友人。 蒙罕前来时,身侧徐沣倒是不在,听他叹气道:“他那儿子又惹出麻烦来了,对方背靠家族,有数个筑基修士在,且又占理,徐兄得亲自上门去解决此事。”原是徐匡瑞还不消停,终是踢上了铁板,让徐沣连杜樊之这边也理会不急,连忙离场了。 “倒是你,先前看你剑上生光,我便有些怀疑,如今倒是直入第二境了。” 两人就此寒暄,忽见蒙罕示意,看向一蓝衣青年,私语道:“那人叫江蕴,是个武痴,与你同为剑芒之境,怕是盯上你了。” “内门中剑道稍有成就之人,都会被他盯上,一直上门切磋,直至他满意为止。” “确是个武痴无疑了……”赵莼挑眉,却是有几分兴趣。修剑自是实战为重,有一境界相仿之人可供切磋,乃是剑修一大幸事! 似是为印证蒙罕所说,宴会散场,赵莼方踏上归程,便觉身侧微微风动,转身避开,正是剑修江蕴战上前来! 他不以修为压制,空以剑术试探,赵莼也看出其没有恶意,顿时挥剑对上! 两人贸然开战,旁的修士先是一惊,看清是江蕴与新晋剑道天才赵莼后,哑然失笑,有人挥挥手离去,也有人留下观摩这二人此场切磋。 江蕴入得第二境有些年份了,赵莼不过才入此境中,论剑术,自然江蕴更为老辣,不过其知晓赵莼入此境时日尚短,也存了爱才之心,并未立时败她。 一来二去,倒是斗得酣畅! 赵莼眼神微凝,江蕴出手时,周身金铜之色光华附着,与《火煅炉中术》中,所描述的小成之相何其相似?且身上光华圆柔,实有返璞归真的意味,离大成估计也不远了。这样一位剑道、炼体都十足贴合的前辈,定是要把握机会,奋进求道才是。 章六九 切磋剑术,异事渐起 毕竟才入剑芒境界不久,赵莼苦撑百招有余,终还是败下阵来。 江蕴长剑挽了个花,收入鞘中,赞道:“本以为你才入第二境,定然有所弊病,不想剑术圆融,招式连贯,这剑道根基,可见是极为扎实的。” “前辈谬赞。”赵莼收了剑,笑答道:“此次对招,晚辈亦是查缺补漏,深有所获,多谢前辈指点了!” 灵真派中,剑道修士不多,何况是入境剑修,江蕴见猎心喜,连道:“你我同在剑芒之境,不必道这些前辈晚辈的,以道友相称便是。我观你行剑时,风从其中,又无爆鸣之声,于速一道,胜于此境中人许多,剑修各有所长,切磋乃是为了摸索前行,增益自身,皆是互为良师,相互指点,道友剑术对我也是有益,我二人各有所得罢了。” 江蕴剑心澄澈,嗜武成痴,此也正是其破得剑道第二境的原因。赵莼的剑,锋芒毕露,重在“斩”之一字,有“一剑破万法”的雏形,虽与江蕴的重剑之道不同,其中却有相合之处,故而也能让其从中有所收获。 两人算是以剑结识,亦师亦友。 经此一战,江蕴成了赵莼居所的常客,每每提剑上门切磋,赵莼于第二境中便越发巩固牢实。 比斗大会结束后,赵莼收了许多拜帖,却是尽数推拒了,从斗战中收获不少,正该静心修行一段时日。她的剑法本就与身法结合甚密,两月悟道后,《蛇形步》终于是臻至大成! 出关后,却是听得翠翠来报,李漱要召见于她。 赵莼不作耽搁,速起身往肃虹殿去。 此回李漱倒不在竹林中,而是端坐于殿上高台,见她行礼后,才道:“内门比斗大会上,你也算是一鸣惊人了。然声名二字最是扰得道心,往后不可懈怠才是。” 赵莼又听他告诫几句,心中无波无澜。 “横云世界中,剑修不少,得道之人却是不多,你能在练气六层入得二境,实是不易,为师便引你为入室弟子,待筑基之后,可为亲传。” 李漱门下,虽是人情凉薄,然而修行资源却从未短缺。赵莼孑然一身,毫无背景,自是须借力于他,向上而进。她清楚此中道理,当即下拜道:“承蒙师尊垂爱,弟子感激不尽!” 赵莼得了助益,李漱也自认将其划入了己方阵营,微微颔首,赐予她一棕黑小令,道:“为师观你尚缺些术法,凭此令牌,可往万藏楼择选极品术法一门,自行前去罢。” 认下佳徒,自然也要加以奖赏,方能使其更有归属之感。 赵莼心知肚明,面上半分不显,略作欣喜地接下小令,待李漱挥手,知趣告退了。 《疾行剑法》本为凡阶下品,她将其修至大成后,圆满之境尚远,便是没有今日李漱赐下小令,赵莼也得前往万藏楼,购下一篇新法。如今倒是不必了,为她省下一笔开销来。 她身上炼体术法有,身法尚还不缺,入境后,剑光横扫下,威势便不仅限于近身,先前择选的《一线飞刀》倒是不大得用了。既然选行剑道,还得往此道前行,挑一门凡阶极品的剑法才是。 万藏楼内,顶层之上为黄阶术法,乃是筑基、凝元修行。赵莼筑基之后,基础功法《通感真识法经》须作更换,换为贴合自身属性的专有功法,届时各修士间的实力之差,又会增大。 她今日上不得顶层,但放置凡阶极品术法的地方,已是万藏楼上层,赵莼递上小令,值守弟子瞧出此乃长老特批,羡慕不已,忙迎了她进去。 各式术法分类放置,赵莼进得楼中,直奔剑法处去。 相较于中品、下品术法,上品都要少上许多,遑论极品。 零散置于架上,也不过三处。赵莼尽数看过,心中已然大定。有一门《荡云生雷剑法》,前篇剑招如流云,刚柔并济,后篇剑锋破云而出,贯引雷鸣。她深知刚过易折的道理,可以流云篇中和剑法,后篇万千威势俱从一剑斩出,也正合了她的剑道。如此,这门剑法似为她量身定做一般,定是被她收入囊中。 只道是愈精深的术法,愈难修。 赵莼自获得《荡云生雷剑法》后,在居处日日苦修,风雨不辍,却十数日难得入门。 与江蕴日常切磋时,突然福至心灵,明悟道:“一味追求剑法轻敏,肖似流云,然而轻剑唯能穿云而过,却不能荡开层云!” 当下发力于剑上,剑身随之震颤,周身云雾飘荡而散。 赵莼,终于将此门极品剑法成功入门! “恭喜!”江蕴贺道,而后眉头微蹙,“往后较长时日内,我便不再上门与道友论剑了。” “可是有事在身?” 江蕴颔首答道:“近日常有弟子殒命宗外,疑是敌宗修士作乱,秋长老出关后,欲带领我等筑基弟子,向宗门方圆百里巡查。故而不大有所空闲,道友若是无事,还是留于宗门之内为好。” 宗门弟子在外历练,不幸身陨者常有,本不该如此兴师动众,江蕴又告知于她,此一年内,外门弟子殒命数目,为从前数倍,上月更是有几名长老门下弟子失踪,才惊动了宗门上层,往外排查。 灵真派于松山时,多有征伐,有怨宗门不少,然而仇恨最深的,还得数壬阳教。出关后,破得凝元后期的秋剪影主动请缨,领弟子巡视周边,护卫宗门,应也有防备此教的缘故。 章七十 终入后期,风波难平 外界动荡不安之时,赵莼闭入关中,为破境苦修。 不少修士亦是听到风声,获悉了两宗旧怨。 先前灵真派狼狈迁宗幽谷,实力大减,宗门之内,只有半数弟子得以保全。两宗交战,自是修为低微之人最为危险,一时间人人自危,谣言四起,得李漱雷霆手段惩治几人后,才缓缓消停。 此回闭关,赵莼将风炎宗遗迹里得来的赤冠大阳花服下,又有柳萱所赠的莲心调气丹助益,金火二气只是大涨了片刻,便被外来木气压下,往丹田经脉走去。赤冠大阳花不愧为凡阶极品灵药,赵莼修行三月,才将药性吸收完全,并于体内提出一口真气,步入练气七层! 中期与后期间的桎梏已破,往后的修行便需积累真气即可。 如此又是九个月,在她闭关整整一年之后,体内已提出半数真气,练气八层已至! 距离百宗朝会,还有不到五月。赵莼此时,也得开始考虑起筑基之事。短则一年内,长则三年,她便能摸到筑基的门槛,筑成灵基所需的灵物,正是需要探寻。 她金火同修,若是单寻一种,筑基后两属不平,恐是有害己身。 此也是为何修士多单修一类灵根的原因,多属同修意味着筑基之时,须得寻觅多种属性灵物,才能使得灵基平稳。翻看灵物百解可知,火属灵物中,最为适宜她的,乃是地火灵芝,生于地下岩洞内的熔岩上壁。金属灵物中,则是一种名为天阳玉的灵矿,取其矿心最优。 她若筑基,必得如蒙罕一般,寻到最合己身的宝物,筑成上好灵基。此二物虽是珍稀少有,赵莼亦不愿放弃。唯一让她感到欣慰的,还是两者所处环境相似,都在东域岩洞中可寻,不必东奔西走。 不过目前之事,还是百宗朝会更为紧要。其结束后,再向外历练,找寻灵物也不迟。 说是闭关,练气修士不能辟谷,短期需借助辟谷丹,若是长期,只靠辟谷丹亦是不可,仍是需要进食,补充血气。是以练气期闭关并非是完全封闭,与外界隔离,她仍能通过翠翠得知宗内大事。 如赵莼名义上的大师兄,李漱座下首徒霍子珣,成功突破,成为灵真派第五位凝元期大修士,亦被授予长老之衔,一时间李漱一系在宗门内风头无两,呈现烈火烹油之势。 另有一事,是崔兰娥传讯来,连婧在外门大比中,胜得一外门正式弟子,如今已脱离杂役之身,可谓一大喜事! 虽说宗门内变故颇多,于赵莼到无甚直接影响。 及至百宗朝会还有数日之时,赵莼终是破关而出,此时,她体内已有八成真气,距离练气九层不远。宗门修士常在练气九层稳固自身,不会轻易突破,是以她闭关近一年半内,前往百宗朝会的二十人中,亦有不少人突破境界,原有的练气九层之中,却不见人突破筑基。 他们压制己身修为,一在凝实基础,二也是因为突破筑基后,便不能以练气弟子的身份随行前去。须得与筑基弟子相争,胜者才能前去。然而筑基初期怎能胜过中期,乃至后期弟子,倒不如先压下突破契机,百宗朝会后再行突破。 大会中,有筑基、凝元两类修士斗法,练气尚入不得大宗眼里。 此次前去的人中,李漱与秋剪影俱为凝元后期,前者岁数已过百岁,不能参战,秋剪影倒是在百岁之内,可上场比斗,新晋凝元修士霍子珣亦是在参战名单之中。此外,筑基弟子参战十人,亦是于内门之中挑选出的精英,俱是五十岁内的筑基后期弟子。 赵莼所知的柳萱、杜樊之都在其中,就连江蕴,亦是持剑立于队伍里。 一年半未见,赵莼从六层破至八层,双灵根修士中,她的速度也算是快了,何况还是两属同修。 练气期二十弟子,并不以初时顺序而站,这段时日内,他们各有进境,再战一场怕是得有极大的变换,索性随意排序,各寻去处。赵莼身旁,便是说过话的方彩然,她虽然仍在练气九层,身上气势却更为沉练,想是进境不错。 “此行往吞岐池去,其在南域至南处,可谓横云世界之极。”她眼中大有向往之意,“南域魁首至岳宗,符修圣地榕青山,丹塍门,风海楼……南域饱有盛名的宗派,尽皆齐聚,天才毕出,实是盛事啊……” 方彩然口中的宗门,门内凝元众多,分玄亦有数位,最为强盛的,乃是东道主至岳宗,分玄期足有十三人,在整个横云世界中,也是前三!更有传言,说是此等宗门内,还有分玄以上的强者存在,便不是她们所能知晓的了。 早有消息遍布南域,此域中最为亮眼的两名天才,至岳宗宋仪坤,榕青山薛筠,先后在十九岁时,步入凝元,冠绝旁人。这两人未突破之时,就号称筑基无敌,于往届百宗朝会力压众人,唯在两相对敌时,才得以使出全力。如今破至凝元,必然又要在凝元修士中,斗出好一番名号来。 “那等宗门,倒不必去在意,真正得顾忌的,另有人在……”方彩然神色凝重道,“壬阳教亦在南域之中,此次百宗朝会,定会前来,两宗积怨已久,他们既然能做出袭杀弟子一事,应是半分底线也无,说不定会向我们出手。听门中师兄讲,往届朝会,便有弟子无故身亡的,此回三位凝元同往,也是为护弟子周全之故。” 赵莼也与壬阳教打过交道,差点命丧涂冕手中,知晓此派蛊术诡异,最善暗中下手,听得此话,顿时提防之心大起。 章七一 前来论道 长老携精英弟子赴往盛会,自不会简易出行。 灵真派曾为南域群宗之首,那时连至岳宗也要避其锋芒,虽是败落至幽谷,其中底蕴也非寻常宗门可比拟。 吞岐池为至岳宗道场,乃是一处洞天福地,距离灵真甚远。此次前去,乘坐仙鹤邀游大舟,腾上云海之中,赵莼在风炎宗遗迹一行时,曾坐过九帆兽首大船,论大小规模、细节精细程度,实不能与其相较。 百宗朝会虽名有百宗,却并非整好有一百个宗门,各方势力渐起,新兴宗门攀上来,旧时宗门又败落下去,一起一落间,赴会宗门约莫都在百余,才有了此名。 何为大宗?得先看其上层战力中,有无分玄期修士,此等修士震慑一方,可为横云世界至强境界。若无此境修士,再观宗内凝元大修士的数目,须在十人之上,才可达到百宗朝会的要求。 灵真自与壬阳教一战,元气大伤,衰颓之势愈演愈烈。分玄期只得途生道人一人苦苦支撑,若是他坐化后,门内五位凝元,宗门也将从百宗朝会名录上剔除。 饶是赵莼仅为练气弟子,门派中风雨欲来之势,也能感知一二。 出得宗门所辖地界后,便能时时瞧见各式飞行器具穿行,或通身漆金,或拟做为巨兽状,各不相同。赵莼觉得,确还是灵真派的大舟更有仙人气派,虽也雕梁画栋,却有大气古朴之风。 寻常难以一见的宗门,此时也尽都现身,幽谷灵真派的威名,曾笼盖南域千年之久,及至迁宗之后,少与外界来往,于不少人心中,更像是失落已久的传言。 “师叔,快看前方那只大舟,好生宏伟!你可识得那是哪一宗门所在?” 元沧门是近百年来才兴起的小宗门,掌门为凝元后期,携道侣、徒弟、友人开宗立派,传教道法,后又有弟子破得凝元后,门中凑齐了十位凝元,可入百宗朝会名录,此届乃是首次前往盛会,众弟子颇感新奇,时常举目四望。 其中有一练气期少女,不过十一二岁,眉眼弯弯,笑指着斜前方大舟,问出先前那话。 被她称作师叔之人,是位凝元修士,面容清浚,慈爱道:“青松攀舟底,仙鹤绕云间……此正是掌门口中,灵真派的仙鹤遨游大舟。”元沧门兴起不久,不似其余宗门,各级分明。门内各人关系亲密,更如亲朋友人一般,旁人笑之为小宗做派,门下弟子却是甘之如饴。 “灵真?可是那幽谷中的隐世宗门?祖父确实常有提起。”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修为越高深,于子嗣一道上便越艰难,元沧门掌门夫妇恩爱甚笃,结为道侣百余年才诞下一子,可惜此子天赋寻常,数十年才步入筑基,倒是孙女天资出众,被掌门接至身边,亲自教导。 师叔大笑道:“非也非也!”大掌轻抚少女头发,“若是隐世宗门,怎会随意出山,灵真派只是少与外界来往,并非闭宗,其中弟子外出历练,亦是常常见得的。 他目光深远,暗道,都说这旧时魁首早不复先前风光,被人讽笑灵真举宗再无天才时,却出了秋剪影这般人物,不知此届,可否还会有弟子展露锋芒了。 少女却未细想,远望前方大舟,叹于其做工之华美。 赵莼推门出来时,正与她对上眼神。这姑娘趴在漆金栏杆上,身后整座大船皆是辉煌的灿金色,凡俗中人,皆会羡慕这滔天富贵,放在修士眼中,却是有些异类了。 她瞧见赵莼,突然眨眨眼睛,露齿一笑,赵莼也点头示意,算作回应。 不过此时有要事在身,耽搁不得,赵莼回应后,便匆匆持剑往甲板去。 少女见她离开,略有疑惑,忽地瞧见灵真派旁边,又来了只琉璃大船,在云层中熠熠生辉。 “师叔!你瞧!你瞧!”她急忙拉住师叔衣袖,连连说到。 师叔先是安抚于她,才道:“是昌源派,观其架势,应是论道来了。” 此时的论道,颇有美化成分,实是途中宗门相遇,出手相邀斗法,以展现门下弟子风采,毕竟于百宗朝会之上,除却那些个早已扬名的顶尖天才,旁人更加难以出头。秋剪影这般,先前名声不显,一战惊人的人物,百年间不过才有一二人罢了。 邀请他宗论道,须得先发战帖。 李漱方收到昌源派战帖,便即刻下令召众弟子前去甲板之上,途中论道已成半个规矩,大舟甲板上便铸有八角斗台,专为此事准备。 赵莼等人,已被告知过此类不成文的规矩,召令初下时,亦不觉得惊慌。 相反,众弟子战意大起,尤其是练气期的二十人,他们于百宗朝会上无法出手,此类小型斗法,却是其中主力。 “我观此届弟子们,皆是天资出众,意气风发,宗门近年来屡有天才出现,已是不复先前颓势,渐有中兴之兆,待他们长成之后,我灵真也能再续旧时的辉煌了。”大舟高阁之上,新晋凝元霍子珣分外欣慰,眉眼中喜意大盛。 他练气之时,便随行李漱身侧,前往吞岐池观战,筑基后期时,得以上台斗战,如今再战,已是以凝元身份了。灵真从松山败走,除却门内弟子死伤众多外,运势亦是被拦腰斩去,故而日渐衰颓。往届百宗朝会,虽是门内有分玄期压镇的大宗,弟子却难敌末流宗门,便是他那一届,十位筑基中,只得三位后期,余下七位竟是以筑基中期补全! 若无秋剪影横空出世,灵真早成笑话。 然此届盛会,凝元有秋剪影打头阵,筑基有柳萱、杜樊之、江蕴等后期巅峰在,即使是下届,也有庄琨、方彩然以及赵莼补上,观郑辰清起势,十年后还可多一位凝元! 李漱瞧见弟子喜态,心中宽慰,霍子珣所言非虚,宗门渐有起复之相,他也是看在眼中。 章七二 各有算计 昌源派为首之人,是位凝元中期,悬立于空中,衣袍飞舞! 此人乃是李漱熟识,霍子珣也曾见得。两人从房中飘然而出,与昌源派领头者呈对峙之态,听得李漱率先开口道:“石通,自吞岐池一别,又是有十年了!” 石通眼神微凝,还不知李漱已突破后期,细细斟酌之下,又见他身侧的霍子珣,可御空而行,竟也入了凝元,冷笑道:“灵真久居幽谷之中,喜事连出,竟也不告知于外,害得我派不曾备下厚礼,空手而来了。” 若是往届他如此出言,李漱倒是会暗自生怒,如今心情大好,自不会与此话计较,索性开门见山道:“石道友所下,乃是战帖,而非拜帖,可见并非为贺喜一事前来,口舌之争多说无益,还是请下贵派佳徒下场,莫要让他们干等才是。” 霍子珣立在一旁,面容冷肃,为的乃是两派之间的旧怨。 昌源派于南域大宗之中,本为末流,然而灵真实在积弱,才会在上届筑基修士斗法中,惨败于此派之手。十名参战筑基中,三位筑基后期唯有霍子珣胜战,余下七位中期,也只有两人胜出。唯一欣慰之处,在于石通亲传,也是那届昌源派筑基弟子第一的耿天勤,败在了霍子珣手下。 而如今,十年已过,霍子珣突破凝元,耿天勤还在筑基期徘徊,终是又胜一筹, 石通神色恨恨,心有不甘,回道:“自然是要战过的,恰好我派门中,也有数位可堪一战的弟子,仰慕灵真大宗风貌已久,特来论道!” 言毕,回转琉璃船上,又见众多年轻弟子,从两舟所通的云桥上渡来,大约都是在练气八九层,众星拱月一般,环绕一持刀少女。 从前灵真派随行练气弟子,均是长老择选,前来也不过十一二人,如今由比斗竞争而出,乃是满满当当的二十人,均是门中精英,周身气度傲然。此类傲气,非是为长老门下的身份使然,而是立足于己身实力,甫一见面,便震慑了昌源派弟子一瞬! 小辈斗战,凝元期修士只作旁观,不便插手。 郑辰清为二十练气弟子之首,信步上前,拱手作礼道:“灵真派郑辰清。” 当中一弟子踏出,亦是回礼:“昌源派孟远!” 在灵真大舟上斗法,郑辰清便有东道主的责任在,于是出言问道:“不知贵派欲以何法论道,我等尽数奉陪便是。” 孟远眉头微挑,应答道:“倒也简单,我派练气弟子亦有二十人,与贵派相等!便设下五局擂台战,每局四人,败者下场,胜者守擂,最后在擂台之上者为何派弟子,就是何派胜出,五局三胜,道友觉得如何?” 如此规矩,也算十分公允,郑辰清点头应下,两派便开始分派弟子。 灵真派二十人中,经一年半后突破者有六,故而有十四位练气九层,六位练气八层,从中可见赵莼于修为一道,已经迅速追上,不算末流。 至于昌源派,应也是由斗战之法选出的练气弟子,九层只比灵真少一位,为十三。 郑辰清少于心计,为人清正,五组中,有四组分得练气九层三人,八层一人,最后一组,有九层、八层弟子各两人,赵莼便在其中。灵真中人自不会认为此组最弱,在他们看来,赵莼练气六层便可败八层,如今修为至练气八层,战力定然比肩九层! 昌源派不晓这个道理,直观上,最后一组只得两位九层,自是最弱。 待到两派划分完全,临场对阵之时。灵真一方却是有多位弟子面露不屑,原是昌源派将十三位九层弟子满编成三组,五局三胜,有直拿三局之意。剩下两组全是只有一位九层,其余全是练气八层。 赵莼暗道,此是要行田忌赛马之举了,今日便将你等斩于马下,你等又待如何? 此举虽是不大光彩,然而于昌源派,却是胜下论道之战更为重要。 孟远微微抬头,示意准备完全:“我观两派已然备战完毕,不若即刻开始!” “自是如此。”郑辰清颔首,“我派为主,贵派为客,这第一局,便由我方先起!” 说罢,他飘然而起,落于台上,单手向前一伸,做出邀战之态。 昌源一方应战之人,正是与他对答的孟远。 郑辰清所修,乃是灵真派最上乘的功法,为掌门一系所有。其为水属法修,周身势起,如波涛暗涌,滚滚而来! 又精进不少,赵莼暗道,心中做下衡量,其实力较先前已然大增。 己身战力上去后,观战之时,便能对双方胜负有所评估。在场众人都非寻常修士,而是门派精英,郑辰清一出手,众人便知,那孟远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孟远与他对战,自也有无力之感,只是擂台战,便是输,也要为后人留下作用。既是无法击败对手,就须引其出招,尽力消耗对手体内真气。 郑辰清清楚这一道理,欲速战速决,然而对方多加闪避,过得数十招,才力尽下场! 理论上,若是一人战胜四人,可守擂到底,然而再强的人,也抵不住对方有意消耗,郑辰清不愧为掌门亲传,连败三人,才于第四场上,力竭而退。此等战绩,也是让旁人侧目,昌源派那持刀少女战意盎然,如逢知己般,目光紧锁于他身上,可惜自身非是第一组,不能一战。 首局有郑辰清败得三人,被灵真轻松拿下,然而接下两局,却是深受对方手段所困,四位练气九层修士连连上场,庄琨、方彩然虽能以一敌二,那唯一的练气八层却是无力对敌,被昌源胜去两局。 战到第四局时,对面四位均是练气八层,自然由灵真得胜,两方战绩一时持平,及至赵莼一组中,两位练气九层并非为郑、庄之流,却也根基扎实,对上昌源一方一位练气九层,本应是无大难处。 然而正是关键时刻,对方脸上却毫无紧张之意。 章七三 孙幼宜 灵真派与昌源派要于舟上论道! 此消息引得途中旁的宗门兴味大起,皆驭使飞行器具行至灵真派大舟周围,不仅各宗弟子鱼跃而出,在旁观战,连着宗门长辈留了个心神在上面。 两派论道,天才弟子层出不穷,既感叹灵真道统不衰,后继有人,又羡昌源日渐鼎盛,大宗之相愈发彰显。 战过四局,正是二比二的胶着之时,这最后一局的输赢,可就关乎宗门脸面了。 末局首位出战弟子,是灵真一方一位练气九层。 赵莼识得,此人名为丁铮,本是以练气八层修为,夺下了比斗大会前二十的名额,后又在一年半内有所突破,实力不如队伍中另一位九层弟子简仲合,此局由他打得头阵,也有试探之意。 昌源派仅余一名练气九层,此番也是首轮出战。 那弟子横眉冷眼,生得颇为阴鸷,灵力放出之后,灵真众人皆是一凝,竟是此境巅峰,论周身真气凝实程度,几与庄、方二人比肩,昌源居然将这等修为的弟子留到最后来了。 既如此,丁铮如何能胜他,苦苦撑过十余招,遗憾败下阵来! 简仲合于场下神情肃穆,他亦是比斗大会上,八位练气九层之一,饶是不能与门中那几位绝顶天才相比,对上昌源弟子,也应有一战之力。 两人各类手段尽出,尽都毫无保留,然昌源弟子距筑基毕竟只有临门一脚,较体内真气多少明显胜于简仲合,终是灵真一方因无力再战而下场。横眉弟子亦是耗去不少真气,但观其脸色,应还能再出几招。 灵真场下弟子,剩余八层两名,胜负一时向昌源派倾斜过去。 赵莼身旁,是一名唤边茹的女弟子,实力在她之下,于八层中倒是不错,但对上那横眉弟子,胜率几为零。 “你上,还是……”赵莼手握剑柄,轻声询问,若是边茹不上场,自有她来了解此人。 边茹眼神一利,定声答道:“无妨,大不了我败了再换你上去。” 此话刚落,四周忽地传来一阵讶声。 横眉弟子回首向昌源派人群中示意后,竟然跃下武斗台,表示弃战! “这是……”边茹心生疑惑,却还是抽剑上台,她也是练剑之人,然而未曾入境,尚不算真正的剑修。 那弟子下场之后,对面人群从中散开,同是练气八层的持刀少女跃上台来,她于昌源派中应当极具威信,才能较旁的弟子也一同显出傲然之态,显然是与有荣焉。 与此同时,楼阁之中李漱亦是收到石通传音,他语气笃定,喜道:“正要为李道友介绍一二,此女为在下近年来才收入门中的亲传弟子,实力尚算不错,道友可放眼一观。” 李漱与霍子珣对视一眼,心中有底,这弟子定是顶尖天才,才能叫石通说得此话出来。 若是如此……李漱凝眉看向场上神情严肃的边茹,此战于她,可是艰难无比了。 “昌源孙幼宜,请指教!”少女面上狡黠之色闪过,咧嘴笑道。 “灵真派边茹!” 压制力! 从对方挥刀斩来的一瞬,边茹心中便浮现出这三字! 无论是力道,还是速度,甚至招式,都完全压在她头上,反抗不能。 边茹咬牙,分明三招就能将她败下场去,对面却不是这想法。 赵莼在场下观战,不悦之意越发浓重。孙幼宜比边茹强上不只一个档次,此乃旁人皆能看出的结果。然而她却在试探中,将力道收到能与边茹将将抗衡的程度,不断从旁扰乱其出招,实是在戏弄边茹! 石通此时,又传了第二道传音过去:“爱徒顽劣,门下其它弟子也常受她磋磨,李道友切勿怪罪才是。” 然而李漱似怒非怒,与霍子珣交换了个颇为兴味的眼神。 这孙幼宜虽未显露出来,然而旁人已有不少瞧出,她应是入得刀道第一境中,为入境刀修。 观战宗门中,有数人惊道:“出招流利,藏匿刀光于刃身,此女应当入得此境有段时日了,练气期入境属实不易,可谓是此中天才了!” “你却是不知,昌源派刀道兴盛,门下炼刀之人不少,那石通长老便是南域中赫赫有名的刀道修士,上届昌源有一弟子,名为耿天勤,更是入得第二境中,可惜仍是败于灵真派筑基首徒霍子珣手下。” “照此话看,两派倒是颇有恩怨了。不过这孙幼宜练气入境,此等天赋,灵真应当是要败了……” “多说无益,你且先看罢!” 练气期破入道境中的弟子,大宗末流中,实属罕见,然而也并非没有,恰在一旁观战之人中,就有一位才入境不久的剑修,面色凝然。 他自认于剑道中,胜于旁人许多,前去百宗朝会,也有见识至岳宗、榕青山那等大宗弟子得想法在,然而却在途中,在一连分玄期都没有的末流宗门里,看见了天赋甚至还要强过自己的人,难免心中郁结。 “师兄认为,那女子实力如何。”有身旁弟子低声询问。 青年长叹口气,郁郁道:“修为不如我,刀道资质……略胜过我。” 四下弟子均是讶异,师兄于他们眼中,已然高不可攀,竟然在昌源派这等宗门,也有如此天才! 孙幼宜朱唇含笑,戏弄边茹许久,玩心大失后,才以刀背将她挥下台去。 边茹踉跄在赵莼身边站稳,面色雪白,浑身汗湿,较身上的疲乏感更重的,却是心头难以抹去的屈辱。 灵真弟子也瞧出孙幼宜的倚仗,一时间看向她的眼神,是惊怒中更有怪异。 “师妹不若让她瞧瞧厉害。”方彩然不知何时站到赵莼身后,语气含怒。 此也是必然,边茹与她为葛行朝座下,且方彩然又一向爱护师弟师妹,自是勃然大怒。 赵莼垂下眼睛,淡淡道:“辱人者恒人辱之,乃是垂髫小儿也该知晓的道理。” 章七四 碾压与纠缠 练气期的剑光境,修士尚且有所听闻。此等修为的剑芒境,实可算作闻所未闻了。 李漱方听杜樊之上报时,似还有所怀疑,待江蕴证实后,才喜从心中起,赞道宗门复兴有望。 饶是昌源派再敢想,怕也不敢猜测灵真中有如此天才,李漱是笃定了这一点,与霍子珣端坐楼阁中,言笑晏晏。 “师兄,我看灵真那边,似是镇静过了头。” 孟远听得身侧弟子出言,环抱双臂挑眉道:“孙师妹乃是石长老亲传,实力可比拟练气九层,只故作镇静罢了,且看师妹如何对敌!” 赵莼跃至台上,单手持剑。 说是持剑,其实不大准确。购入赤锋匕时,她不过还是个小小女娃,身量未显,待如今已经豆蔻年华,个子猛地抽条后,于女子中,已算高挑,赤锋匕握在手中,不似小剑的模样,能瞧出是把细长的匕首来。 孙幼宜见她手握单匕,却是拿剑的姿态,杏眼微眯,疑道:“你修剑?” 赵莼奉剑于身前,拱手道:“灵真派剑修,赵莼!”如此,便是回应了她这一问。 未入境的修剑者,旁人也会以剑修相称,然不过是奉承之言,算不得数。赵莼却是自称为剑修,其中何意,不言而喻。 果然,孙幼宜脸色一变,霎时认真起来,刀剑二道的修士,对待己身所修大道十分珍视,于境界之上,从不敢、亦是从不愿虚言。既然对方敢如此自称,定然也如自己一般,入得道境中! 道境天才何等少有,今日于舟上,竟然同时出现了两位。 李漱拊膺一笑,向对面石通传音道:“恰也是一桩巧合,本座门下亦是收得一佳徒,可供石道友一观。”相似的言语,将石通的挑衅原数奉还。 凝元大修士的耳力何等惊人,赵莼所言石通已然是收入耳中,不免面色难看,心道灵真怎也出了为练气期的道境弟子? 不过孙幼宜为他座下,受他悉心指点已久,一身刀法俱是亲传。李漱为法修,剑道不是他擅长,这两女实力如何,还得待战过才见分晓。 “昌源孙幼宜!”她照例回敬一礼,长刀在身前斜划而过,平举于身侧。 两人虽同为练气八层,然而又都是道境修士,此战受得万众瞩目,一时间观战之刃皆是屏息凝神。 孙幼宜引得灵真弟子众怒之事,乃是其于武斗台上戏弄羞辱边茹,不肯立时击她下场。 其中,诚有边茹技不如人的缘由在,强者对弱者欺压掠夺,于修真界中可谓未成文书的真理,不过凡事皆有度,过度则为错,正道之所以为正道,是其恪守己身之度,几乎从不对凡人出手。 天行有常,世间因果相互牵连,修士因利益之争有了因果,才能斗法杀敌,无故滥杀,甚至于以他人身家性命增益自身者,方才叫邪修,人人得而诛之。 故而在此事上,孙幼宜之行为,乃是其本性顽劣所至,不能称之为恶,在旁人眼中,也不过是仗势欺人四字,恰其所仗的,又是自己的势,是而唯有灵真一方会怒,其余修士不会如此。 压制自身实力,行辱人之举,赵莼自是不愿以此为乐。修士本性不同,会驱使其作出完全相反的选择,赵莼想做的,是从孙幼宜的倚仗入手,击败乃至是大败于她,对于此等自傲之人来讲,技不如人,明白自身实力与对方天差地别,才是最大的羞辱! 赵莼有此念头,信手挡回孙幼宜迎面两击,反手剑出,剑芒如星点,将刺入其咽喉处前,转为横剑击出,以剑身钝力将其击飞下场! 她六层之时,便能全力一击败沈有祯。如今身法剑术尽数大成,修为至八层,有新习有极品剑法,与江蕴切磋都能有来有回,何况是孙幼宜这等第一境修士。 孙幼宜自修刀道始,从无败北,今日方尝到首败。赵莼所想无错,被人一剑击下场去,叫她实是难以接受,方才一瞬所见的,定是剑芒无疑,与之相对的,刀道之中,也有刀芒之境,她距那一境界尚还很远,然而与她同辈修士中,已然有人做到,这才是她最受打击之处! “承让。” 赵莼收剑入鞘,亦是意味着灵真与昌源两派论道之战到此终结,并由灵真得胜。 灵真弟子早已见识她之天赋,如今只得赞叹与胜后的喜悦。四面观战之人,才是大惊失色! 那大宗的剑修青年如何震惊不说,元沧派师叔捋须叹道,掌门言灵真气运衰至谷地底,却是少有的出了差错,依他看来,前有秋剪影,后有郑、赵二人,灵真应当是大盛才对。 旁人如何传说此战,赵莼未来得及关心,距离吞岐池最后几日路程,她另有事情在烦心。 仙鹤邀游大舟,甲板之上。 “郑道友,昨日托你向我派孙师妹所递的消息,今日还是得需帮忙才是。”孟远拦住郑辰清,轻语道。 郑辰清亦是汗颜,回道:“非是我不愿相帮,而是贵派孙道友不肯松口,百般相劝亦是无用。” 自输于赵莼后,孙幼宜萎靡一阵,又突地精神起来,不信邪般多次前来邀战,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到后头,甚至扬言要在灵真的大舟上住下,便于她切磋论道。旁的修士论道为了展自身风采,于她身上,倒真是切合了论道二字。 赵莼于舟上,与江蕴切磋便已占去许多时辰,实是无力分神于她。 然而孙幼宜宁愿枯坐一旁,观两人斗剑,也不愿回昌源派的琉璃船去。 孟远此回已是来过三道,石通在船上大怒道:“若不愿回来,就送她去灵真派,全她心愿好了!”此话也是笑谈,道境天才昌源怎会拱手让人,且石通对待徒儿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想到其投在李漱门派大舟中,才百般不情愿。 观郑辰清脸色,孟远知晓,此回又要失望而归了。 也罢,到那吞岐池,每宗各有居处,石长老自要将她亲自拿回的。 章七五 群英荟萃 吞岐池位于横云世界最南端,池水澄澈通透,下视千米余。 及至到达时,赵莼才知,这吞岐池应是火山湖一类,集水于山巅处,如一颗碧蓝宝石嵌在山峰白雪皑皑中。 周遭连绵山脉与其间谷地,都算作是至岳宗辖下。地下灵脉交错盘结,为南域之最,他宗修士方入此地,便感到灵气逸散,如置仙境。修真世界中,类此地一般的灵气充裕之处,即被称为洞天福地。至岳宗所在的吞岐道场、榕青山所在的天榕法地,以及灵真派原有的松山地脉,都是南域有名号的洞天福地。 惜的是与壬阳教一战,灵真派败退幽谷,松山灵机破散,灵脉被壬阳教及其余小宗侵吞部分,南域三大福地便损去其一。 至岳宗为安置前来朝会之宗门,特在吞岐池所在的山峰,设下居处。 由山巅至山脚,暗有对宗门实力的评判之意。 灵真派所在,位于山腰之首,再上便要去往山巅了。 以灵真只有一位分玄期的实力,本应不该安置在此处,其下方数个宗门,门中皆是有两位,甚至三位分玄,位次还在灵真之下。不过此为至岳宗所分,依赵莼看,应是对这曾经的南域之首,尚有留余的敬意。 各宗安置下来,孙幼宜便被石通捉了回去,再没来打扰。 距离朝会开场,还有三日,赵莼乐得清静,或吐纳修行,或于院内练剑。 三日后,天际万里无云,正是暖阳高照。 各宗弟子整备完全,待时而发。 赵莼一行练气弟子随行于长老身侧,上得山巅后,即开始入座,此次武斗大会的高台,正设在吞岐池之上,不知至岳宗用的何种手段,竟能让高台浮空于池水上。 不过也只是首次前来的弟子稍作惊讶罢了,旁的见识过的人倒不觉得如何。 凝元期大修士皆有单独座位,练气期与筑基期便坐在一处,又以练气期在前,筑基期在后。 故而赵莼所在,乃是观战的首排,可将对战情况清楚收于眼内。 各个宗门环绕吞岐池而座,不似居处一般,有分上下。 此回乃是宗门之战,出战之前,灵真派便让弟子统一衣着,换上湖蓝色外袍,可供辨识。 赵莼入座后,四面打量。原是周遭所有宗门皆有固定的衣衫,于盛会之上,也有那么一丝端庄严谨。 作为东道主的至岳宗,自要出面主持盛会。 只见一白袍道人腾空而起,跃上高台。 他并不如何年迈,反而极为年轻。 然而修士的年龄,不可以外貌评定。 筑基是真正迈入修仙的第一步,修炼到此境时,个人容貌便在此停驻,及至坐化前的一刻,才会瞬间衰老,步入死亡。 于某些修士而言,迈入筑基之时,年龄尚浅,又不愿以小儿面貌示人,故而会改变容貌,使之成熟许多。或有迈入筑基时,已经年老的,亦会服用驻颜之物,将己身容貌停驻在最美好之时。 此些种种,皆看修士个人喜好。 赵莼面前这位白袍道人,肉眼瞧去,不过二三十岁,内里年龄怕是有数百余。 且这道人飞行上台时,周身光华大作,并非是凝元修士可为,应是分玄期真元化光的体现。 寻常宗门里,难得一见的分玄修士,在此盛会中,至岳宗竟将其遣来,做主持之用。 “此人名为方渡年,乃是近年来至岳宗新晋的分玄,辈分在宗门分玄之内最低,因是此故,才请他来。”二师姐柳萱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来,笑言道。 灵真弟子中,唯她一人长年在外,各类事情见识广博,恰好赵莼又是个好学的,两人在问答中便熟络起来。 赵莼与她越熟络,就越发惊讶,不光是各类珍奇宝物,各种功用特别的丹药,她都能知晓完全。更怪异的,是各宗门的景况,如哪一宗门有凝元、分玄诞生,哪一宗门发掘出了天才,少有能逃过她耳朵的。 至岳宗与灵真派相隔甚远,近年来的事情,她都晓得。 赵莼实在不敢轻视于她,不管在何处,情报都是极为重要的资源,她能将这些资源极速收于手中,必然手段不简单。 修真界中亦有开场讲话一事,不外乎是欢迎各宗到场,讲解这百宗朝会的历史,又言南域修士应当团结一起,共筑正道之光。 白袍道人应是不喜这些,面上无多表情,只匆匆念完之后,挥手言道开场。 柳萱玉指向前一伸,笑道:“师妹瞧,那前边的便是至岳宗,榕青山与风海楼。” 赵莼望去,三类各着一色的弟子正色坐于位上,其中至岳宗为玄色银纹衣袍,榕青山则是青白二色混用,至于风海楼,与灵真派相似,却是用的海蓝之色,上有碧波纹路。 又听柳萱细讲:“此三宗于南域中,论宗门实力应是前三,再一侧,明黄衣袍的,是丹塍门。此派非常特殊,门中弟子精于丹道,此次百宗朝会应是不参与斗战的。” 她自己便是入阶的丹师,提到丹塍门中几位座上弟子时,语气还颇为熟稔,应当是认识。 而后柳萱又向赵莼指了几位南域中有名的天才,至岳宗宋仪坤,正坐于至岳弟子首位,神色冷峻,双目闭合。赵莼无法细做打量,凝元修士对外感知灵敏,过度端详便有冒犯之意了。 还有一位,是榕青山薛筠。 她也坐于门中弟子首位,青袍白衣,似是修得有感知秘术,赵莼方望过去,便立即被她得知。不过今日好奇于她之人,不在少数,只是回望向赵莼一方瞬间后,便收回了目光。 除却这名声大显的二人,其余宗门中亦是有许多天才弟子,只是珠玉在前,旁人便难以注意到他们。 章七六 筑基入战三重关 何为朝会? 于凡俗世界中,此乃是君臣之礼。 百宗朝会得此名讳,亦有原因。据柳萱所讲,横云世界中,东南西北四域,各有魁首,掌一域之灵机与运势。 若行独吞之举,实为天道不容。 为保仙道之兴盛,特才设下盛会,分夺气运。宗门斗法,亦是排位,决定分得气运的多少。 往时灵真成绩不佳,宗门才屡屡衰败,后有秋剪影横空出世,夺下气运,才有后辈天才不断显出。 魁首掌握一域气运,自有君主之相,君主分封诸王领地,好似魁首分配诸派气运。同时,各宗门也要献礼于上,敬重其承天道之责。 来此盛会之人,筑基修士便有千余,先有筑基期之战,后又会有凝元斗法,如此盛会便会持续月余。 除开各境界交手外,还有以宗门为单位的宗战,宗战在个人战之后,视宗门在个人战中的成绩而定。 灵真上届与昌源派宗战,便是因两派在个人战中成绩相仿,才被归到了一处。 个人战又被修士们称作三重关。 第一重,检验修士修为的凝实程度。由分玄修士出手,真元镇压之下,观修士灵基承载能力。此也是修士后续道途的根本所在,自当重视。 第二重,拟化出修士自身虚影,与其交战,此乃是考验修士悟性,此亦是修行途中必不可少之品质,为区分天才与常人的衡量,虚影因是依照修士本身所凝,可谓是与其最为相像熟悉之物,与自己交战,才能参透自身利弊。 第三重,也是最玄妙的一处,扣问道心。道心这一说法,本就虚实难辨,有坚韧之人,实则仇恨算计满腹,为因果魔障所困,看似道心坚定,然而心魔缠身。有迟钝之人,心中却无旁骛,道心澄澈。所谓是逍遥之人非逍遥,红尘之人破红尘,便是其中道理。 三重关过后,择选综合成绩最优的百人,入到夺运战中,争夺固定分给宗门之外,额外的气运。 上届灵真弟子,不过只有霍子珣一人通过,恰好昌源派中,也只有耿天勤,这才叫两派分在一处宗战。 此回筑基后期十人,李漱心中大定,杜樊之与柳萱二人,为他亲传弟子,实力出众,必然能入得夺运战中,至于其余八人,若能进入,则更为喜事。 筑基修士上千,自不会一同上场,分为两百人一处,恐会持续数日。 也为让观看之人有所兴致,所有宗门弟子将会被打乱顺序,不以宗门身份为编排标准,随机抽取两百人上场,一场中各修士又有优劣之分,能叫旁人辨析清楚。 筑基弟子唯有一次机会能出战,凝元倒是无所限制。灵真筑基弟子中,唯有三四位是长老门下,练气期时曾来观此盛会,其余人皆是不曾来过,此时又是首回出战,肩负宗门气运之责任,神情严肃非常,正是严阵以待。 柳萱坐于赵莼身侧,倒是半分紧张之态也不显,与她谈笑中,讲述了多为他宗天才弟子事迹,令赵莼见识颇多。 “此回师妹不过是受限于修为,待到下届,不说筑基,怕是能入凝元,倒时自可上场一展风采,不必羡慕他人。” 赵莼谢道:“承师姐吉言。”听得天才弟子们如何骁勇,心中敬佩之余,亦有战意,不晓自身是否也能有一日,名扬南域,甚至于整个横云世界中。 “那宋仪坤与薛筠,天灵根在身,其修行进度自然远胜旁人。不过真正让此二人为南域所倾倒的,还是旁人无可企及的悟性。任何招式术法在这类天才眼中,都是化繁为简,直至大道。”柳萱眼中钦佩之意大盛,又转向赵莼言道:“依我看,师妹于剑道之上的悟性,并不次于这二人,我游历在外甚久,至少在横云世界中,从未见过第二人。” “至少……横云世界?”赵莼生疑,难道师姐还曾去过其它世界? 柳萱却是轻笑出声:“想哪儿去了,此方世界中,唯有受上界修士接引,才能破界而出,我怎可能去过。”仿若是读心一般,知晓了赵莼所想,又道:“虽是不曾去过,多少也有听闻,横云世界如此辽远广阔,也不过是小千世界,往上还有中千世界,乃至大千世界,天地灵气尽数汇聚于此,所诞育之天才,自然非同小可。” “原是如此……”赵莼所踏上的土地,不过是宇宙中一处极其微小的角落,沙尘砾石怎能窥见大海之辽阔,她的路还十分遥远,瞧不清尽头。 蓦地,她抖落无尽遐思,对柳萱言道:“世界万千,往后也可一去细观。照我所见,师姐于丹道之上,也是旁人所不能及的。” 柳萱灿然一笑,玉手搭在赵莼肩头,傲然道:“那是自然,同辈丹师,我自诩不输任何人,便是遇上丹塍门弟子,我也敢说这话。” 两人欲再聊,却是高台之上,点中了柳萱名姓,整合完宗门弟子后,她竟是首轮两百人中的一位。 高台距四周甚远,筑基弟子不能凌空飞行,须以他法上台。 不少弟子抛出烟舟符箓,乘舟上行,亦有身家丰厚的大宗子弟唤出飞渡法器,一时间各显神通,宝光乍现。 首轮中,灵真十位筑基,便被抽取了三人,不可谓不巧。 旁的两位倒是如大多修士一般,以烟舟符箓为载,柳萱不一般,两指一并,捻出一片碧绿椭圆叶片,嘴上口诀念道,只见那叶片随风而起,化作数米长宽,她便轻身跃起,乘叶片飘然而上了。 此两百人,要一路过得三重关,每关后,只有两个时辰的调息时间,可谓分秒必争。 驭使飞行法器上台者,必然引得注目无数,唯有傲然与自身实力者,才会如此行事,更有一位尺兽门弟子,竟是乘一只同为筑基后期的鹏鸟上场,一时成为场上焦点。 赵莼眉头微蹙,此举有利有弊,万众瞩目于一身,胜则扬名,败则落为笑柄,且看他如何施为罢。 章七七 丹鼎虚影,柳萱之能 池上高台宽远无比,两百人亦能有所间隔地站下。 为保观战修士看得清晰,四面水幕哗然而起,台上各人面貌衣着,分毫毕现被投于水幕之上。 待裁决弟子驭使法器,显出洪钟之声后,两百位筑基便泰然盘坐,双目闭合。 高台周遭布有阵法,台下声响动静皆不能作丝毫影响。 待筑基修士尽数入定之后,只见白袍道人单手结印,向前一点,口中叱道:“镇!” 赵莼等人倒是丝毫未觉如何,那两百筑基却好似遭受重创一般,脸色唰地青白,更有甚者,浑身抖如筛糠,肩颈大颤。不过半柱香未至,便有人从入定中脱离,裁决弟子拂尘一指,便有凝元修士大手将这些人擒出。 然而台下之人却是不敢显露半点讽笑之态,此些筑基弟子皆是个各大宗门精心挑选择出,今日所承受的,又是分玄期的威压,自是非同小可。 赵莼入宗四年,从未得见掌门途生道人,至岳宗方渡年,乃是她首次见到分玄期,即便距离甚远,又有三位宗门凝元长老压阵,其如深沉大海一般的威压,仍是迎面奔袭而来。秋剪影与李漱虽是凝元后期,与方渡年相比,仍是萤火之辉。 她有如此感受,何况是台上直面这等威压的弟子们呢? 裁决弟子身旁,燃有儿臂粗九尺大香,待整整一柱香燃尽后,两百筑基便已然只剩半数。灵真派三人中下场一位,神色懊恼归于位上,霍子珣轻言安抚他两句,就让他自行调息起来,之后还有二重、三重关卡要过,须得放平心态。 除柳萱外,另一位灵真弟子,也在第二柱香燃到一半时,淘汰离场,听得他讲,众弟子才知,原来越到后头,威压便越重,第二柱香比第一炷香整整翻了一番。 他也不便与弟子们多聊,透露几句讯息,就再次于座上入定,调息体内真气。 高台上的人影越发少了,剩下的筑基修士便越发显眼起来。 及至第三柱香燃尽后,台上赫然只剩下五人! 这五人中,柳萱占一位,乘鹏鸟上台的尺兽门男弟子占一位,余下三位中,两位都是青白衣袍的榕青山弟子,只一人赵莼未听柳萱讲过,应是末流宗门出身。 明眼人都知,这五位怕是此重关卡中,成绩最优的那一档,不过到底何人为冠,还要再观。 于观战者而言,时如流水,可处于威压之下的五人,却是觉得度日如年。 忽地,有一人动了! 正是那位尺兽门弟子,终是扛不住海浪般滚滚袭来的威压,从入定中破出,浑身汗湿,嘴唇煞白。睁眼后,见周遭还有四人留下,意味着自己并非此重关卡第一人,大失所望,木然被大手捉拿下场。 有一人便有二人,一榕青山弟子与那末流宗门弟子接连破出,被擒出场。 台上一时只剩下柳萱与另一位榕青山弟子,湖蓝与青白两道身影,分坐在高台两端。 李漱在座中,屏息凝神,捋须之手不自觉慢了下来。今日柳萱实是给了他一大惊喜,虽是亲传弟子,柳萱却痴心于丹道,李漱无法多加教导于她,师徒缘分淡薄。 便是筑基,也是偶有一日柳萱返回宗门后,上报师尊,言道自身已在外寻得灵物,筑成灵基。其间李漱是半点未曾参与,就连护法也是不曾,只能隐约感知到她之灵基非同寻常,一身丹道手段更是惊人。 可李漱却是从未设想过,柳萱之根基,已然能比拟三大宗的顶尖弟子,在其中更是上游。 柳萱与那榕青山弟子不过相差一息回神,遗憾错失第一,她却半点未恼,不用大手擒拿,唤出叶片飘然入座。倒是榕青山弟子得了两百人之冠后,仍是诧异万分,此届宗门十位筑基期中,他虽不能与首位的宁复师兄相比,然而自身实力却绝对能入得前三,灵真派这已经衰落的旧时魁首,竟然还能出这样一位天才弟子! 李漱见她下场,嘴唇开合数次,终是一语未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随她去罢。 “恭喜师姐!”赵莼起身迎她入座,恭贺道。身旁其余练气弟子亦是连连贺喜,与有荣焉。 “不必过早恭贺于我,待过得三重关后,再言也不迟。”她颇为自信,拉着赵莼一并座下,观她神情自若,只额上生有薄汗,然而知晓下重关卡更为艰难,双目微合,入定调息起来。 两重关卡之间,只有两个时辰的间隔,倒是于后下场的修士不利。 不过柳萱乃是丹修,从身上取出一瓶回复气力的丹药,含于口中,赵莼便能立刻感知到周围灵气入涌流般向她而去。其余离场弟子,也曾用丹药辅助调息,功用却远次于柳萱所用,赵莼猜想,应是她自己改良过的丹方,尚还不被外人知晓。 又是一道洪钟大响,意味着两个时辰已过,两百修士须得再次入场。 经前一重关卡,台下之人已然知晓那几位才是其中翘楚,不免注目于这几人,欲观其悟性如何。 二重关,拟化虚影,考验悟性。 如若说根基由来,是后天勤奋修行所得,那么悟性二字,是将绝大部分修士挡在天才之外的东西。 赵莼之于剑道,柳萱之于丹道,或许修士一开始平平无奇,待其寻到适合己身所修得道时,悟性才真正显露出来。 场上修士的虚影,或手持刀剑、长鞭、各类法器,或空手而立,结印作法。 只有柳萱一人,身侧景象颇为奇异,乃是一面容模糊,身姿窈窕的人影,悬在人影之上的,是一巨大鼎炉。 “她要斗丹!”道出此言者,乃是丹塍门一位凝元长老,更是位黄阶一等丹师,见此情形,竟然从座上半起,双目圆睁。 章七八 异火丹修,黄阶二等! 斗丹,顾名思义,乃是丹修之间特殊的斗战方法。 以成丹品阶,数目综合评定胜负,其中,品阶又更重于数目。 丹修以火木双属为最合,火属修士暴烈,易损伤灵药药性,难以炼制高阶丹药,常需特殊木属丹鼎作辅,然而随着丹道等阶攀升,其所需的特殊丹鼎也需更换,代价极高,且火属法修实力出众,故而少有走丹修一道的。 至于单木属修士,便更为稀少,火克木,常在地火铸炉环境中修行,容易反噬自身。若是寻得异火,才能从根源之上解决这一问题。 是以丹修大多都是火木双属,少有单属之人,更因此缘故,丹修修为境界进度较为缓慢,且越为上等的丹药,又需要越高深的灵力修为,是以高阶丹修数目极为稀少,受同阶修士万般敬重。丹塍门以一位分玄期的玄阶三等丹师,便能受至岳宗礼遇至此,高阶丹修珍贵,可见一斑。 各宗凝元境界以上修士,早已看出柳萱乃是一纯粹的木属修士,起初也并未往丹修上想。 然而台上虚影所凝的,是修士自身最为突出的一道,柳萱的虚影,正是丹道! 唯有凝元期丹修,才能以真元炼火,携丹鼎斗丹。柳萱只是一筑基后期,论实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此境界中生出真元来,又因其仅为单木属修士,结论便已显然了。 她竟是拥有异火的丹修! 异火乃是天地之间自然生成的灵物,较地火铸炉中的火焰,不光温度更高,且更具灵性,不但不会损伤灵药,还能提升药性,保证成丹品阶,若是用于炼器,则更为显着,世间有所记载的成名法器,俱是为异火所炼。 异火阴阳两分,阴火适于炼丹,阳火适于炼器。 柳萱双手微抬,一尊四方云纹大鼎浮出,手中再结法印,唤出一朵幽蓝色的火焰。 丹塍门长老一眼便认出,此是阴火中的百离木心火,最为适合木属丹修使用,横云世界中,已是千年未发现如此灵物了,今日得此一见,实是丹修幸事。 然而异火珍贵非常,认主后也常有修士觊觎,甚至不惜杀人夺宝。丹塍门长老观柳萱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境界修为与丹道品阶皆是不凡,爱才之心大起,又恐她受害于人,面上忧色大显。 他有如此想法,李漱则更甚,自己这亲传弟子对他隐瞒甚多,今日又显露异宝,一时间难以知晓柳萱作何想法,才如此行事,连连慨叹不停。 赵莼也是首次见人炼丹,她虽不适用大多丹药,可这并不耽误她从旁观摩,增长见识。平日里,宗门将丹药直接分发至弟子手上,一入手,便是已经凝结成黄豆大小的圆珠,或洁白如玉,或有所纹路。却从不知它是怎样从一株株灵药,变成了如此模样。 柳萱与那虚影同时而动,唯一不同的是,虚影往丹鼎中投放的灵药亦是虚有,柳萱所拿出的却是实物,各种珍奇灵药抛洒,置如四方丹鼎中,鼎盖重重一合,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手上结印不断,鼎下幽蓝火焰跳跃舞动,最终竟然将整个丹鼎吞纳其中。 虚影的动作与她无差,然而赵莼凝神细看,得出结论,发现两者投放灵药竟然不尽相同。按理说,虚影只会模仿修士在最佳状态下所修过得的招式、术法。柳萱面前的虚影与她有所差别,就意味着,她是在炼造自身从未炼制成功过的丹药! 赵莼能得知,修为更高深于她的人如何能不知? 其中又以丹塍门长老为最,那些被柳萱抛如鼎中的灵药,他全都识得,甚至十分熟悉。主药、辅药、佐药、引药四药俱全,正是要炼制黄阶二等灵药——蕴真丹。此丹为黄阶三等丹药蕴元丹的进阶之物,虽然与蕴元丹同为辅助修行的丹药,不过蕴元丹增长真气,蕴真丹却是增长真元,正是凝元期修士最常用的丹药之一! 柳萱本为黄阶三等丹师,今日若能将这蕴真丹炼出,便是以筑基后期的修为,进入黄阶二等,可为凝元期修士炼丹,身价倍涨! 越修炼制丹药,于她也是十分艰难,一张芙蓉面大汗淋漓,细眉拧起,结印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此番于台上炼丹,耗时极久,旁的弟子或败于虚影,或胜负难分,僵持不下,被判作平手后离场。不知不觉,场上竟只剩下柳萱一人,还在凝神炼丹。 忽地,一声轻响,丹鼎旋开,却是那虚影的鼎。 三颗微黄的丹药影子浮起,有人识得此是黄阶三等流风接脉丹,筑基期经脉受损,可以此修复,在黄阶三等丹药中,亦是最为珍贵的数种之一。丹塍门长老不愧为行家,连连点头,成丹三粒,平日里连如此复杂的丹药也能做到如此,此女在丹道之上的天分怕是不输于门中首徒,甚至犹有过之。 这时,柳萱的鼎也动了,不同于虚影,她的丹鼎旋开之时,微有淡淡药香溢出,此也是正常,唯有极品丹药才能分毫不漏,将药性完全锁住,在横云世界中难得一见,丹师若非是求诸于极致,一般不会奢求于此。 只闻到这一缕药香,众人心中便有想法,她炼成了! 丹鼎之内,只有一颗净白圆润的丹药,无任何纹路坑洼,如一颗精细打磨的羊脂白玉珠。 在场之内,唯有丹塍门有资格作丹药的评定,故而由此派长老站起,挥手言定:“此乃黄阶二等蕴真丹!丹成中品!” 其余人听得此话才知道,这高台之上的丹修,竟然是位黄阶二等的丹师,并且与虚影所炼制的丹药完全不同,可见其是在台上完成了突破,大胜虚影! 无疑,柳萱在考验悟性的二重关中,一举拿下第一,便是那与虚影不分上下的榕青山法修,亦是难以于她相比。 黄阶二等丹师,凝元期修士也要上门求丹,柳萱于灵真的地位,此后甚至要比拟长老! 章七九 入战 三重关乃是叩问道心,在方渡年施法使修士入定之后,率先破得心障,脱离入定之人为佳。 于方渡年手中,是一枚蜃影珠,此物极为珍稀,唯有西域漫天黄沙之地,才能生有蜃影沙贝,千年结一枚贝珠,有投射幻象于人心的功用,常用于修士炼心一道。 外界尚不知如何,高台山盘坐的修士,忽觉脑中沉重,身上却轻如浮云,飘然而起,置身于一片煌煌天地间,因各人因果牵连不同,此片天地间于各人心中,又幻化出不同景象来。 有人在幻象中,报得血海深仇,此生心结顿消,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有人羽化为仙,逍遥无忧,一时难辨真伪;亦是有人陷于无尽贪、嗔、痴中,不能自拔。 “咦?”疑惑出声的,多为首次来此的弟子,各派长老倒无所动,更不曾惊讶。 台上首位破关之人,非是先前两关受得瞩目的。相反,他极为不显,埋没于两百人中已久。见自己竟是此关第一,好生惊讶,镇定之后便唤出烟舟下场入座了。 他不过出身于一末流宗门中,此回也是意外之喜,连连受得其余弟子恭贺,却也不曾得意忘形。门中长老略微颔首,告诫道:“三重关卡里,这是最不看个人修为的一关,所为红尘炼心,我等牵扯顾虑无大宗弟子那般复杂,倒是容易出头。你能拿下第一固然是好的,可切记勿要因此骄慢,还是得刻苦修行才是。” 那人拱手称是,心中已然澄明。 长老亦是满意,能有此道心,后续勤修不辍,或可为大才。 往后一连破关数位,皆是从无名姓之人,待到十九位时,才有一位风海楼弟子破关,柳萱则为三十二位,结合先前两关成绩,她算极优。 尺兽门弟子面露挣扎之色,于六十八位破关,回神之时,略有恍惚。 两位榕青山弟子便难了,一位九十余名,一位则是百名开外,此宗长老长叹一声,终也无可奈何。 这两百筑基三重关已过,成绩有所载录,却是不能立即颁布名次,须得等到所有筑基期考验完毕后,才能得知。 此过程一次便耗时许久,筑基之上早已辟谷,倒是苦了练气期,还得以辟谷丹除去饥疲之感。不知至岳宗以何等高阶法器,笼盖整个吞岐池道场,令昼夜不分,似永在晨时。 往后,又过数场,杜樊之一重关取九,二重关取十八,三重关取八十五,令李漱颇为满意,虽有柳萱珠玉在前,使得他不曾如想象般出众,但有此成绩,也让灵真派长脸不少。另有江蕴一重关取四,二重关取七,三重关取三十一,亦是十分出色。 他与柳、杜二人不同,乃是从外门步步攀升而来,嗜剑成痴,心无杂念,今日得以大放异彩,全是己身不懈努力而来。宗门能得此弟子,座中三位凝元皆是十分欣喜。 灵真十位筑基,有三人比拟三大宗弟子,其余七位超出末流宗门水平许多,与上届情形迥然不同,引得他宗慨叹非常,竟让这一衰落已久的宗门,又有复起之势了。 也不怪他人侧目,宗门由盛到衰易,反之则如登天之难。修士无不向往大宗,尽往洞天福地而去,久而久之,大宗愈发势力盘结,笼络资源无数,唯有待大宗衰颓崩散,资源重新分流,才能寻到兴盛之机。 此中,只会有一类意外,那便是绝世天才出世,此等天才如若成长起来,可镇压数代修士,宗门亦会随之大起。 至岳宗便是如此,那时灵真为南域魁首,至岳不过只入得南域前十,然而天佑此宗,出了位绝世天才,强横实力甚至可荡平横云,令四域折服,及至他受上界接引,离开此届后,所遗福泽仍然令至岳宗受益千年,乃至如今。 天才受宗门庇佑,成长后的运势又反哺宗门,灵真十二位分玄尽数去往上界之后,便是至岳宗不断兴起,夺下了魁首之位。 如今群雄并起,最耀目的二人里,至岳还是占有一位,可谓是天道所向。 李漱并不妄想灵真一代便能起复,此届百宗朝会亦是让他极为满意了,还得世代经营,才能窥见当年盛况。 三重关后,仍是以三大宗最为亮眼,至岳宗解彦书,榕青山宁复,风海楼盛雪庭,此三人分别为宗门十大筑基之首,均在各组宗拿下两重第一,且道心关卡成绩亦是非常优异。便是三宗内其余筑基弟子,亦是表现出天才之风范。 从此,可见大宗底蕴。 由三大宗与丹塍门四派长老评定,最终核定前百位,给予夺运战名额,争夺气运。 其中,解彦书当仁不让,占据榜首,宁复与盛雪庭分居二三,前二十中,多为三大宗弟子,却有柳萱居于十二,江蕴在十九,灵真派于场内,一时风光无限。 杜樊之虽未进得前二十内,亦是在四十八位,让李漱颔首,露出笑颜。 更让他惊喜的是,竟还有一位筑基弟子,名为黄励,刚好排在百位,也是入了夺运战名录。 十入四,灵真此届成绩,大胜以往,百宗之内,也算大优,可入宗门前十,渐有先时之态。 章八十 壬阳毒蛛威胁显 入得夺运战环节后,便见那高台兀地分出百道虚影来,环绕中心,凝出一百莲座,可供弟子候场。 百位筑基飘然而起,落入莲座之上,此也是至岳宗法器之一,有助益修士回复气力的功用,斗战之时,也颇为便捷。修士入座后,才由裁决弟子宣讲规则。 既有名次,便有向上挑战的机制,然而也不可跨越诸多名次而战,下十位向上十位挑战,二十人为一轮,十人晋级后,再向上战,直至首十人。如四十八位的杜樊之,向下受第五十一位与第六十位挑战,若战后未曾跌出前五十的名次,便可在下轮中,向第三十一位至己身前一位挑战,不断攀升,上不封顶。 位于末尾的修士,若是想一路向上升位,则需要不断挑战,上位修士只需于莲座上观战,直到自身出场即可,乍看此规矩,似乎对排名稍低修士不大友善,然而大宗长老慧眼如炬,所作评定少有差错,极少会出现有修士能突出重围,自末位跃起的情形。 首轮有黄励出战,此人与江蕴相同,亦是自微末之处发迹,筑基后进入了内门,一身土属功法分外扎实,才将将排在末位,灵真派内有一土属黄阶中品术法,名为《尘一厚甲术》,倒是被他修至大成,凭借己身苦修,终是从百位上得九十二位,再上则有心无力了。 直至杜樊之下场前,倒是有一位修士,原是九十三位,一路破到七十三才止步,他宗惊叹连连,灵真一方倒是神色几变,无他,正因这位修士驭使蛊虫对敌,恰是壬阳教中人! 早在入场之时,灵真三大凝元便已注目与壬阳教所在,此次百宗朝会,壬阳有五位凝元前来,这派本是蜉蝣小宗,靠不断征伐,截夺其它宗门气运而兴盛,如今实力尚在灵真之上,背后不知累积了多少宗门的血泪。 不过此等杀伐之举也是邪派,壬阳教恐引得三大宗不悦,出手剿灭,千年前攻伐灵真后,便已收手,靠其所夺来的大气运发展至今,倒是蒸蒸日上起来。可见当年的灵真,曾兴盛至何等模样。 除却这止步七十三名的弟子,壬阳教还有两人入百,一人在五十七位,一人竟还位于柳萱之上,排在在第九的高位,令李漱心中不免蒙上一层阴霾。 而壬阳教长老亦是面色阴沉,灵真未如宗门设想一般凋零散去,倒是连连出得英才,从前秋剪影便罢,此届竟然有丹道天才出现,入得夺运战的筑基,也有四人之多! 能前往百宗朝会的宗门,也算是南域佼佼者,怎会不知这两派恩怨,颇有几分作壁上观的意味在此,看究竟是新兴大宗强过一头,还是旧时魁首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那第五十七位的壬阳教弟子眼中利光闪闪,保住自身名次后,直向上位的杜樊之看来,作何想法,更是不言而喻。 此乃关乎宗门颜面之事,杜樊之不敢松懈心神。 果不其然,待裁决弟子一声令下,壬阳教弟子迫不及待般起身大喝:“第五十七位,壬阳教卓公擎,邀战第四十八位!” 杜樊之冷哼一声,利落站起:“灵真派杜樊之,应战!” 两人几乎同时落于场内,通身气势大起,轰然对撞! 灵真三位凝元中,李漱与秋剪影都曾与壬阳教修士交过手,知晓其的难缠程度,此教修士极少,门中弟子皆是自襁褓时被寻回,若能入蛊虫一道,则留下,不能入则弃出不用。故而留下的弟子均是极为切合此道的,实力均是胜于寻常修士。 卓公擎的命蛊,是一只通体幽蓝的八爪蜘蛛。作为壬阳教筑基修士,教内三种秘术早已尽数精通,修到了最后一种化身术! 八爪蜘蛛与他心灵相通,让杜樊之一时陷入了一对二的困境中去! “啧,什么毒虫。”杜樊之不断闪身避让,那八爪蜘蛛口中吐出的黑色蛛丝,如同毒箭一般,具有极强的腐蚀性,只稍稍蹭过他的衣袖,连作为法器的宝衣也溃烂了几处。 同时,卓公擎亦是在八爪蜘蛛的掩护下,手上连连结印,凝出利光向杜樊之轰去! 李漱弟子中,霍子珣与杜樊之与他最为亲近,此也是因为三人俱为金属性法修之故,霍子珣被李漱视为衣钵传人,杜樊之虽在其下,但一身术法也尽是李漱殷殷教导而来,即使防得狼狈,却未叫卓公擎得手哪怕一回。 自生怨以来,壬阳教屡屡于百宗朝会之上刁难于灵真,迫于此情形,上场弟子均有被教习过如何与壬阳教弟子斗战。 若不知内情者,常会直接攻其本体,此是两人之间存在绝对实力差距时,才可行的方法,类如今杜樊之与卓公擎的情形,须重创命蛊,反噬于本体,才能使其使用内生术时,威力大减,同时,此法也是逼迫其行内生术,结束当前一对二的不利局面。 金属性修士于杀伐一道擅长,杜樊之面上清秀儒雅,气度温和,然而出招却十分利落,先手闪身拉开与卓公擎的距离,右手持一圆形宝镜,化出金色长箭向八爪蜘蛛射去! 他的身法亦是十分出众,卓公擎有心攻他要害,却是被连连躲过,大怒之下,驭使八爪蜘蛛扑向杜樊之,竟欲一左一右,同时向他肚腹攻击! 百宗朝会上,不允许出现致对手残疾、死亡的情形,凝元修士在旁观战,如有不利状况出现,立即下手营救,便是出手不及,也会有分玄期止战。修士可无所顾忌地交战,但真正敢动杀心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然而卓公擎眼中凶光大作,每每攻向致命处,毫不留手,赵莼敢说,若是没有百宗朝会的规矩,他今日必然想将杜樊之斩杀于此! 李漱还有何不明白的,壬阳教连朝会之上都敢将心思暴露无遗,其心之险恶,遇可诛之! 便是方渡年,也有所不悦,两派之怨尚在其次,至岳宗为盛会之主,这卓公擎竟也敢杀心大动,不知此是其一人之想法,还是背后宗门皆有此意了。 “公擎,还是太过年轻……”壬阳教长老微叹一声,却是毫无反对之意,只是感慨卓公擎心性还未定下,尚需磨练一番。 杜樊之千钧一发之际,竟是以生生受卓公擎一击为代价,让宝镜中积蓄的灵力,聚成一束,直将八爪蜘蛛肥大的腹部洞穿! 听得它尖利哀嚎一声,腹部汁液爆射而出! 命蛊被伤,卓公擎如何能好受,当即倒退,喷出一口鲜血! “我杀了你!” 他顿时狂怒无比,单手向前作爪状,让那八爪蜘蛛不断缩小,最后化为一颗小球,被他吞入腹中。 此做法,倒是让赵莼想起曾与她交手的涂冕,亦是在吞下命蛊所化的小球后,实力大涨! 卓公擎较涂冕不知胜过多少,再加内生术的增益,让灵真派众人不免为杜樊之担心起来。 章八一 旧时遗泽今显灵 卓公擎吞下那八爪蜘蛛所化的小球,双臂到脖颈迅速显出一类颇为妖异的纹路,周身气势暴涨,却又不似当初的涂冕,只在身外显出光芒,仿佛将一切灵机均藏入了体内,能感受到内里气血不断翻涌。 直面他的杜樊之最能有感,如若说方才他只有筑基后期的实力,吞下命蛊后,绝对能比拟半步凝元,这还是在命蛊被自己重创之后,所展现的加成! 而卓公擎却是知道,此局必须得胜。 壬阳教内生术对命蛊与修士自身损耗极大,运用一次后,需要极长的时日重新蕴养,仅靠回复气力的莲座,不可让他再战下场,即使是胜下杜樊之后,也不过是止步于此。 “事关两派之争……实是……不能将你放过!”杜樊之手中宝镜腾空而起,玄妙法文从中照下,围作圈层将他罩在其中。 卓公擎只觉得面前这人忽然生出虚无缥缈之感,己身的感知也被消去半数! “什么东西!?” “妙华归明法镜……”壬阳教长老于座上喃喃而出,却又摇头:“不可能!此物在当年攻伐之时早已被祖师轰碎……是仿品么?” 灵真座上秋剪影若有所思,后垂眼道:“竟是被吴长老寻到了法子。” “他专研此道已久,自当有所回报。”李漱捋须一笑,旁的弟子尚在云里雾里。 此乃是后辈所不知的旧事,当年灵真十二分玄去往上届时,各留下一件宝物,或为聚灵大阵,或为御空飞舟,更有甚者,化为一处宝地造福宗门,而其中三人,却是留下了三件玄阶法器,妙华归明法镜便是其一。 法镜容阵纹万千于其中,为防御类至宝,却在千年前两派交战时,被壬阳教掌教轰碎,其本身也付出了命蛊破碎,身死道消的代价。 法镜碎片却是被当时一位长老收捡,存放于宗门宝库之中,直至落入吴运章手中,才以碎片重铸了一面新法镜。 不过玄阶法器为玄阶炼器师所制,吴运章只为黄阶,如何能炼化其中材料,只得遍寻相似之物,以做填补,便是如此,新法镜的品阶仍是跌落至黄阶上品。 “虽是不复传说中,笼罩四野,阵盖天方的威势,对着一个筑基后期的喽啰,也该够用的……”李漱凝视场中,低声言道,此镜修复后,被掌门赐予他,如今,又被他赐予杜樊之,所与之对手,却还是当年袭杀而来的壬阳教。 卓公擎不知那面镜子是什么东西,只想着一力破万法,浑身气血上涌,连着皮肉之上的诡异纹路也开始游动。 只见他双手幽蓝光芒大作,细看下,竟是米粒大小的发光毒蛛组成! 随他大喝一声,成千上万毒蛛向前涌去,几乎可将杜樊之整个笼在其中。 如此险况,杜樊之却是半步未动,傲然站于场中,那如幽蓝雾气一般向他袭来的毒蛛,竟然被圈圈金纹化成脓水,滴在地上。 卓公擎从未见过此等情形,怒喝道:“你这是耍的什么手段!”手下毒蛛却分毫不停歇,不断凝结而出。 “自然是……败你的手段!”杜樊之清楚,内生术对壬阳修士消耗极大,每息都在吞吃命蛊中的气血,反馈给本体,气血耗至一成,卓公擎就必须脱离内生术状态,那时他便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不过他自身能否撑到那时,也有疑问。 这法镜乃是黄阶上品,越高阶的法器,对修士本身的要求便会越高。筑基与凝元所用法器,都为黄阶,然而前者多用下品与中品,后者才使上品、极品居多,这看似一小接数的差别,实则极大。杜樊之以全身真气灌注法镜,不作它用,两刻便能被抽空! 若是还需分神攻击,时间还会更短。 既如此,就绝对不能与卓公擎拖延! 凭借法镜护体,杜樊之双手结印,向前凝出三只金色长箭,直向卓公擎命门而去! 卓公擎本身感知便被法镜遮盖去半数,只隐约察觉对手有所行动,然而长箭已至近身,才惊觉动身闪避,痛叫中,被一只长箭钉穿了左肩骨,杜樊之乘胜追击,手中结印不断,体内真气亦是开始宣布进入告罄的边缘。 金属性真气在五行中,锋芒最胜,打入卓公擎体内,彷如千万利刃分割了五脏六腑,叫他痛不欲生! 丹田处的命蛊因本体受创,尖嚎着调动气血回复伤口,顿时又让本就不充裕的气血跌落至谷底! 此也是内生术的弊病之一,命蛊乃是活物,有自身所思所想,当本体重创,修士无法压制命蛊意识之时,它便会自行寻找最优之解。卓公擎想的是赢得此场对局,命蛊却是以性命为重,先行调动气血治疗本体,如此,斗战所用便是无了。 卓公擎皮肉之上的纹路逐渐消解,整个躯体如同被抽干精气一般,两颊凹陷,面白如纸,颓然倒于场上。 见状,杜樊之亦是收回法镜,他体内真气,不过还剩一击之力,此战,算是胜得艰险万分。 “灵真派杜樊之,胜!”裁决弟子挥手宣布战况,立即便有大手将卓公擎接回莲座,然而他闭眼躺于座上,连盘坐调息也无法做到,旁人视之,便知晓他再无再战之力了。因十人组内还能向上挑战,他之位次,便跌落于第六十位,颇有几分得不偿失的意味在。 杜樊之回到莲座之上,方才一战,两人所表现的战力均是非同一般,更别提那面百毒不侵的法镜,效用惊人。是以后续弟子,瞧他的目光颇为忌惮,见他虽是四十八位,却是宁愿向更高的位次挑战。 章八二 谁言丹师无战力 杜樊之到底还未至半步凝元,凭借法镜之能,胜下第四十二位后,还是败于三十九位次的修士之手,敲定了此次宗战的名次。 虽是不如当年霍子珣拿下三十名整,却也叫李漱十分欣慰。 居于十九位的江蕴,长剑在侧,旁人知他是剑修,均是不敢轻易出手。唯有一驭使长绫的女修起身邀战,却也于百余招后,败于他剑下。 女修为一末流大宗弟子,此次也是宗门十位筑基中的第一人,位于二十五位,虽遗憾落败,却潇洒一笑,言道:“早听闻剑修最善制敌,如今亲自交手了才知道差距,倒是了却心中念想了!” 她之所在的宗门,偏重法修一道,故而门内少见剑修,便是有也不过是低阶修士,或才入境不久。此回宗门首次入得百宗朝会名录,她作为门内大师姐,自也前来,能迎战筑基剑芒境界修士,也是头回,心道是传言诚不我欺,剑修果真冠绝同阶。 江蕴见她洒脱,故也拱手一礼,末流大宗首次前来盛会,便能在夺运战中拿下如此高位,可见其天资不凡! 此后,江蕴连战三人,最后扫落一位半步凝元中的上流强者,跻身十三,与柳萱仅差一位! 剑修之能,强悍如此,只有风海楼一位同为剑芒境界的半步凝元修士,才止住他的步伐。 江蕴位次敲定之后,灵真的目光,便移至柳萱。 只是此目光中相较于江蕴时,更多了几分忧心。 自古丹师少战力,横云世界中有此颇为偏颇的言论在,也是因丹师着重于丹道修行,修为只是丹道进境的补充。以丹为利,可号召天下修士为己用,更有高阶丹修,引得无数天才折腰追随。然而丹师自身,却是少修术法,较寻常修士更为脆弱。 是以丹塍门虽出席朝会,此派弟子却是从不参与斗战之中。 评定柳萱排位之时,本要在江蕴之下,皆因她是丹修,实力有限,虽三重关时表现亮眼,后续夺运战中,恐难敌末流修士,还是丹塍门长老据理力争,言道她以筑基后期修为能得黄阶二等丹师的名号,天赋惊人,如若不给予高位,必将难以服众,这才将她排于十二位。 场上修士,无人不知柳萱丹师身份,屡次打量过去,都是将她作为跳板,亦是可轻易战胜的泥人。 只待裁决弟子洪钟之声一响,立刻有一修士出言邀战:“第二十一位,长辉门乔平山,邀战第十二位!” 欲邀战柳萱之人不少,竟是被他夺得头筹,一时间有数人心中皆是有懊恼之意,又观这人乃是第二十位次,胜后两人位次交换,二十位次之后的修士,也可继续挑战柳萱,获得升位,如此,倒也不错。 柳萱仍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从容站起身来,颔首道:“灵真派柳萱,应战。”后飘然而起,乘叶片落于场中,收袖而立,似神妃仙子,只是眼中神色淡淡,并不如面上那般温和。 赵莼自认与这位师姐尚算熟稔,此时便一眼瞧出,她应当是动了怒。 任谁被他人小瞧,视作阶石,怕都要勃然大怒,柳萱已是颇为克制己身了。 又见乔平山腰间黄玉轮,方才邀战时,也曾提及长辉门的名号,向他宗门方向望去,果真是见到了戚云容的面容! 她长发拢成一束,如男儿般以玉冠束起,英气十足,重尺立在身旁,所隔甚远,赵莼都能感受到那股暴烈的气息! 再观她周围之人,不难得出,她竟是坐于凝元席位,可见已经凝聚真元,破入此境中了! 初见之时,听得蒙罕说,她不过双十年岁,如今才过得多久? 戚云容,或许能与宋仪坤、薛筠二人,一分高下! 不过当前,还是柳萱与乔平山之战,对赵莼更为重要,是以她收回目光,重新投于场内。 长辉门与丹塍门颇为相似,门中弟子痴心一道,丹塍门是丹,长辉门则是符。然而长辉门对符的运用,并非只浅显限制于纸张、木牌、玉牌之上,而是提取其中符文,刻画与不同的器具,将本属于符箓的功用,延续到器具之中。 小到修士日常起居中的碗筷、灯具,大到宫殿、飞舟。 唯一的异类戚云容,痴心于武,学得符文后,将各类攻击术法刻于重尺之上,使得战力大涨,以符入武道。 乔平山倒是中规中矩,对符文的使用,未如戚云容般怪异,这并不意味着他实力一般,相反,能以符文之道,入夺运战第二十位,这乔平山必然不是普通之流。 “承让了!”他竟是先发制人,认定自身必然得胜,向前抛出数枚弹丸,同时又以言语相激! 赵莼立时认出,那弹丸就是当初在洪家所见的焰弹丸!只是岳纂修为大跌之后,所粗制滥造的仿品,与此物相较,不过是会生些火花的玩具罢了。 “胜负未分,道友这话,还早了点!”柳萱下巴微抬,双手一挥,两指中间夹了指节大小的黄色丹丸,平日修士服用的丹药,不过在黄豆大小,她手中的丹丸倒是大上许多,一时叫众人不知它功用。 却见柳萱将丹丸抛出,精准碰撞于焰弹丸,轰然间,火光大作,竟是在两人中间爆炸开来! “诡丹一道,是那位……”丹塍门长老脸色数变,最终却在身旁数位凝元的疑问中,悄然噤声。 乔平山这焰弹丸,败筑基后期,定然不成问题,便是半步凝元,在多颗之下,也要受创! 符修与丹修相似,所修为外物,己身不为重,至于符法双修之人,其实还是以法为主,符箓为次,不算真正的符道中人。乔平山自幼修符,出招被丹修防下,还是头回,大惊道:“这如何可能?” 柳萱却是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连连抛出丹丸,炸得乔平山狼狈不已。 符文之物无用,乔平山亦无可做攻击的术法,只好认败。 裁决弟子目瞪口呆,言道:“灵真派柳萱,胜!” 观战之人,哪见过如此暴烈的丹修,连连打量归于莲座之上的柳萱。丹塍门座上弟子,却是凝眉细思,略有熟悉之感。 章八三 气运天上来 败乔平山后,柳萱又与第十三位包百川有一战。 此人为风海楼弟子,精于幻象一类术法。此回柳萱抛出一雪白丹丸,入空中化为数道长鼻短须的小兽,上下欢腾,四散开来,竟是将包百川所布幻象吞吃得一干二净! 如此,也令敌手无可奈何,遗憾离场。 然而柳萱虽未再受人挑战,自身却也不曾出言邀战上位之人。 灵真一方虽有疑惑,却是理解更多,她制敌方法多来自新奇诡丹,少见于己身术法,且她又有丹师一层的身份在,灵真三位凝元也更望其稳妥行事。 赵莼在座中旁观,见柳萱面色从容淡然,应是不好于斗战一事,先前动怒,也怕是因受人轻看之故。连续两战得胜,于旁人已然是得证丹师能战这一道理,所以柳萱便不欲再战了。 壬阳教高居第九位的梁杞,倒是目露遗憾之色,还以为这灵真派的天才丹师,会因两派旧怨,不自量力地邀战于他,正好也借此机会,将她重创,杀杀灵真的锐气。可惜夺运战的规矩,只许下战上,不许由上至下挑战,倒令梁杞认为柳萱逃过了一劫。 夺运战的最后一轮,前十相争,才可谓是各显神通。 那壬阳教秘术十分恐怖,梁杞凭借碧色双头蛇的命蛊,连败二人夺第五,最终却是止步于榕青山一天才弟子前。 榜上前三,至岳宗解彦书,榕青山宁复,风海楼盛雪庭,此三人实力均在伯仲之间,乃是除却宋仪坤、薛筠之外,此辈弟子中最为亮眼的天才。因此,三人之间的交战,是引足了目光。 解彦书无愧其名,所御法器乃是笔簿,书簿为防,墨笔挥就字光以攻,通身法力雄浑无比,更甚于宁、盛二人,拿下此次夺运战榜首! 宁复与盛雪庭一战,法术连轰,竟连高台也微微颤动,惊得裁决弟子冷汗大冒。后有方渡年出手,才稳固了悬台,这两位天才法修,亦是分出了胜负,最终乃是风海楼盛雪庭以半招之差险胜宁复,夺下第二。 榕青山自认为仅在至岳宗之下,而今于夺运战中只得第三,门中长老神色郁郁,颇有几分不虞。 风海楼长老却是满面春风,连连受下旁人恭贺。 此回夺运战,解彦书为首,盛雪庭第二,宁复第三,第四位亦是榕青山弟子,三大宗前二十便一力占去十五位,不可谓不强悍。 灵真上届只得一整三十位,此届倒是有十二、十三、四十二、九十二四个名次,更有三人入前五十,两人入前二十,使得李漱心情大好,抚掌言笑: “尔等为我灵真夺下气运众多,回宗后,本座自要上报掌门,大大嘉奖于尔等,斗战辛劳,且入座罢!” 四人拜谢于他后,入弟子座中,又得筑基、弟子贺喜,灵真众人一时喜气洋洋,气氛分外轻快。 柳萱仍是落座于赵莼身旁,言道:“辛苦一番,待会儿也去逛逛坊市,轻松轻松。” “不是还有凝元之战,以及最后的宗战”赵莼疑惑。 “凝元战持续十数日,才到宗战,这当中有的是时间予我等。”她偏头看向赵莼,突然捂嘴轻笑:“师妹莫不是还等着观凝元长老们斗战?” 赵莼迟疑着点头,光筑基夺运之战,各种术法显露,已让她受益众多。凝元交战,她唯有在秋剪影与迟嵩相斗时,远远一窥,已觉得其通身神力不可撼动,既如此,便难以不对这南域最为强悍的凝元之战,产生向往之意。 柳萱未必不知师妹是何想法,解释道:“数百位凝元斗战,威势可将吞岐池道场夷为平地,须得渡入云霄之上,才能保全周遭。届时至岳宗应会有数位分玄出手庇护,三大宗亦有太上长老出面待决胜负,此为百宗朝会盛会之巅峰,却不是我等能从旁一观的。” “且凝元修士境界越出我等不少,各种术法早已通得真意,便是看入眼中,心中也未必能神会。朝会如此安排,亦是希望低阶修士莫要好高骛远,须得行远自迩,笃行不怠才是。” “原是如此。”赵莼听她一番细言,也是心领神会,看来这筑基期与凝元期的境界差距,还要在练气与筑基之上了。 至岳宗作为魁首,有分配气运之责任。只见方渡年腾空而起,大手下压,将高台整个按入池底,吞岐池道场天际,又出现四道澎湃如河川、厚重似山岳的威压! 两人与方渡年一般,身着制式相同的白袍,不难知晓此二人是至岳宗修士,另两人,一人衣袍上有空蒙青山,一人两袖怀浪涛重重,应是榕青山与风海楼来人。横云世界中难得一见的分玄修士,场中一时便出现了五位! 笼盖与整个吞岐池道场的天幕落下,众人才知此时竟是深夜中。一轮月牙儿与漫天星子作伴,浓重黑云如墨,更显月光微弱。 五位分玄立在五方,齐力结印施法,吞岐池池水之中,缓缓上浮一只龟蛇巨兽,赵莼立时认出,此乃是神兽玄武。然而这巨兽毫无生气,只是不知用何材料铸成的雕像罢了。 忽地,上方黑夜洞开,一束清光垂落,如雨丝温润土地一般,浸入玄武雕像体内。 巨兽猛地活过来般,大口张合,周身愈发光亮! “瞧,那便是气运。”柳萱玉指轻点,赵莼随之望去,见玄武口中缓慢溢出一口清气,似白非白,似金非金的颜色,在清光之下,显出五色彩光来。 那口清气不断盘旋向上,最终离开清光垂落之处,飞快向远方而去。 “它这是……去了何处?”赵莼问。 柳萱温声答道:“师妹可观场中各宗之神态,便可知气运去了何处。” 章八四 功成圆满,出关遇袭! 赵莼凝神四望,忽见场上一宗门中,神光大作,门中长老弟子,皆是合上双目,眉头舒展,仿若置身于仙境之中,通身喜意难掩。 “是……去了此宗?” 柳萱颔首:“这第一口气运,已飞渡向此宗所在之处,宗门中上至分玄,下至才引气入体之人,都会受气运哺育,尤其是前来这百宗朝会之人,受益尤其多,师妹与我,也可稍作期待了。” 待神光渐渐从那宗门处消散,长老尚沉稳端坐,弟子眼中却多流露出不舍之意,可见益处不少。 玄武口中,还在不断吐出清气,向四野飞遁而去。 终是在一口清气渡向远方后,灵真派所在也散出神光,赵莼只感觉浑身沐浴在温暖的灵气汪洋之中,丹田两种灵根欢喜跃动,却并未出现平日修行时,涌现出的暴烈之感,而是无比温和轻柔地随灵气入体,而缓慢增长。 她沉浸在修为飞速进境的舒适中,不知过去多久,神光渐散,灵气汪洋也逐渐消去。 怪道那些弟子目露不舍,只这一次灵气灌注,便让赵莼修为大涨,迈入练气九层,观身旁灵真弟子神情,应也是如她一样,受益众多。 玄武不断吐露清气,场上百余宗门尽数获得气运后,又见玄武大口张开,天上清光便灌入其中,化为大小不一的光团,其中最大的光团,却是直直升起,入向吞岐池后,至岳宗所在。 赵莼知道,这应是夺运战中,各筑基争夺而来的额外气运了。 果然,大小不一的光团也如清气一般,向四面飞去。 并非是所有宗门都有筑基入得夺运战百名之中,无人入战得宗门只得看着旁人再受气运哺育,心生羡慕。 灵真此回有四人入战,气运相合,甚至已能与先前每宗均分的气运相较,再迎灵气灌注入体,赵莼却是渐能感到体内灵气已尽数转化为真气,达到饱和,只需要寻灵物筑成灵基,便可水到渠成地突破至筑基! 然而多余的气运并未浪费,赵莼惊觉脑中兀地出现她与江蕴斗剑之时的景象,只是那人虽是自己的身体无错,行招走势却更为灵敏流畅,有几招竟是她从未思索过的出招手法,不过片刻,她便知晓这定然是修为饱和后,气运哺育转至她剑道进境之上,立时凝神记下。 直到这种玄妙之感消散,赵莼也未有餍足之意,而是意犹未尽,欲再来上个时辰。 摇摇脑袋,她暗笑自己尚不知足,此等机会十年才一次,哪能轻易给出,还是将脑中景象通通消化之后,再念其它。 划分气运完毕,往后便是凝元之战。 筑基与练气期弟子都将离场,念及此情况,至岳宗早已为他们寻好去处,欲静心修炼者,可往吞岐山之北的山谷处,寻一洞府静修,欲采购灵药、灵丹及各类器物的,则可去山脚处的坊市一观,若是还想与人斗战论道,也有专门的武斗场供修士前去。 柳萱是丹师,喜好各类灵药与稀奇玩意儿,早欲往至岳宗坊市一去。作为南域极南之处,此方所生灵药,多为外地难寻得种类,她自要尽数收入囊中。 赵莼却是拒绝了柳萱同去的邀请,一心直往洞府静修,欲早日参透脑中景象。 柳萱见状,察觉出她应是在气运哺育中有所收获,便也不强求,言道若是她出关之后,回灵真之前的居处即可,莫要常在外逗留。 颔首接受这番好意,赵莼便起身前往洞府。 只道是不愧为南域魁首,山谷条带状分布的洞府,竟是在整条灵脉之上! 赵莼记下名姓后,闭入一间,周身灵气充裕,较自己在幽谷处的居所,不知好到何处去。勿怪世间修士尽皆向往大宗,实是大宗资源丰厚,便是寻常弟子的待遇,也胜于小宗许多,不过,选拔弟子的难度也高于其他便是了。 能短期内,再有剑道进境,赵莼却是不曾想到的。 脑中自己的身影,十分熟悉,却又分外陌生,她一直觉得自身剑术已是流畅至极,然而观此身影斗剑后,才知自己出招屡有轻微地停滞,不够果断迅疾。虽是招招相互连接,却因为这微弱的停滞,而显得呆板刻意,不够自然。 如何为自然? 那身影如风游走,足尖轻似落叶,然而却快如惊雷! 是《疾行剑法》? 却又有许多相左之处…… 为何不能相左? 赵莼眼前一亮,《疾行剑法》刚入她手中时,步法与剑术不能相容,她便从中改动些许,使两者合一,从而威力大增。此后,倒是一直墨守成规,随招式修炼至大成。然而只限于前人的招式,如何能适宜自身? 飞葫小世界中,武道第三重,意从技生,融会贯通,正正贴合了修真界对术法圆满的论述。此非是凡人或修真者其一的想法,而是疏于人本身的智慧,一味学是无用的,只有拿来,拿到自己身上,才能有所进步。 赵莼起身拔剑,剑光游走,宛如游龙,从《疾行剑法》到她自己的剑法,将其中速剑的真意,融入至《荡云生雷剑法》,出招间,风动雷鸣,云雾荡开。 自此,受气运哺育之助,《疾行剑法》功成圆满之境,《荡云生雷剑法》也入小成之中! 她可将前者真意融入后者,挥出己身独有之剑招! 术法已成,赵莼自洞府出关,消去姓名时,一问才知,自己已在洞府中闭关了五日,她却好似只浅浅入定一个时辰一般,颇觉奇妙。 柳萱告知她,若无要事,不要在外逗留,赵莼当时便回应于她,两人都是感知到有所诡异之处。 至岳宗即使是南域魁首,此时精力也放在凝元斗战中,来往低阶修士众多,自不可能一一顾上。若有心思不善者欲动手,恐会选在此时! 也不知是否是天道聆听了她的心声,才出山谷,入得林间,赵莼便觉周遭有所异响。 若是先前,她定是觉察不到,幸在《疾行剑法》圆满后,能听风辨物,对周围感知的能力亦是随之大涨,这才发现了怪异之处! 霎时寒光一闪,千百枚长针向她袭来! 赵莼早有防备,立时出剑抵挡,倒是尽数挡下,安全无虞。 那人从林间阴影出显出身形,一只浑身长满针刺的大虫伏在肩头,不难得知,方才袭来的细针,便是来自于此虫。 “壬阳教?”赵莼抚上剑刃。 青年咧嘴一笑:“正是。” 章八五 胜筑基阴谋显露 “公然袭杀他宗弟子,壬阳教行事已经如此无所顾忌了吗?”赵莼冷斥道,不想这壬阳教弟子竟是直截了当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他只是笑着摇头:“被旁人知晓了,叫公然,旁人若是不知,就是从无此事了……”言语间向前探出一臂,大虫便从肩头落下,爬上手臂,半截虫身还环在腰间。 如何对付此教修士,灵真派中早对她等有所教导,有外化命蛊,则先攻之! 赵莼剑光一闪,飞遁而出,如秋风扫落叶般,直将大虫头部斩下! 壬阳教修士欲躲,却是慢了一筹,只能眼见着剑光落下,大虫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哀嚎。 “道友好身手啊!”他隐怒道,惊异赵莼竟是位入境剑修,心中欲除去这一门中威胁的念头,愈发坚定。 赵莼亦是认定,这壬阳弟子必是筑基修士,两门剑法合一后,练气期根本无法接下她方才的一剑,定会与命蛊一起被斩分为二! 她之猜想的确无错,此人名为陈松实,才晋入筑基不久,本是壬阳教此回前来观礼的练气弟子之一,受气运哺育后修为圆满,且早已寻好筑基灵物,携带在身,便一鼓作气在这吞岐山上,筑成了灵基。 另一事,她却是不晓。 壬阳教确实暗中遣派弟子袭杀灵真派天才,其中却并不包括练气期,而是限于柳萱、江蕴这两位丹道、剑道天才。今日遭遇陈松实,实是因为两人同从静修洞府中出关,陈松实又见她身着灵真派衣袍,通身修为不过练气,秉着能除一人是一人的想法,才有了这场无妄之灾。 “观你不过练气,便已窥得道境,这天赋,确实是羡煞旁人啊。”陈松实手往大虫断开之处一抚,只见大虫浑身颤抖不停,由下向上蠕动,竟在断开处新生了一个头颅来,“可惜了,今日遇见我,算你倒霉!” 他刚入筑基,教中三大秘法中的化身术还未学成,命蛊不能单独作为身外化身,还需得使用驭术,操纵大虫对敌,自身不可完全抽出身来,结印施法。 大虫头部与上背部俱是长针,飞射出去后,须臾便能再生,赵莼不断避让,心中却在盘算,不可将自己置于被动之处,只一味防守。 断肢重生,此招数逆天而行,必然耗损极大,不可一用再用。 同时,她亦觉察出,此人与先前杜樊之所战过的卓公擎不同,卓公擎与毒蛛,如同两者,可互为配合,联手斗战。 而面前这位壬阳弟子,倒是与涂冕类似,必须分神控制蛊虫,己身行动有所限制。 如若不是化身之术…… 赵莼眼神一厉,剑势大改,转而向陈松实的头颅杀去! “不好!”陈松实暗道一声,缠绕大虫只臂挡于身前,另一臂聚起真气向前推出! 到底是筑基期,真气凝实程度练气难以相较,赵莼只感觉一股钝力向她腰腹而来,脚下微错,迅速扭身躲开,剑刃旋转,直直贯穿大虫,将陈松实内里手臂,搅得血肉横飞! 陈松实心中大悔,面前女修声名不显,却是个能以练气期撼动筑基的怪才,这等人物,好巧不巧竟被他所遇见了。然而有悔,他也并无求饶之意。 两派之怨,早已深入人心,如今遇上,不过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 他从袖中抛出一物,轰然在两人之间炸开,趁此机会,将命蛊凝成小球,吞入腹中,要行内生之术! 赵莼不知是何物爆炸,耳间轰鸣,微微隐痛,抬眼察觉陈松实动作,立时于烟雾中飞遁上前,剑光连闪,将他另一臂也斩下! 陈松实内生术尚未使出,赵莼之剑就要落在他头颅。 此时却听有人急呼一声:“师妹剑下留人!” 剑尖点在陈松实眉心,离贯入其内只差分毫。 出言的郑辰清心中惊叹,如此迅猛之剑,还能立时停下,可见持剑人的境界,已经入微。 “郑师兄?”赵莼剑往下去,真气贯入陈松实下腹,捣毁丹田,彻底使其失去反抗之力,这才收剑入鞘,回身问道。 郑辰清见她以练气修为,大败筑基,面上却沉静如水,心中佩服,解释道:“近来宗门周围常有壬阳教修士袭杀弟子,若留此活口,正可盘问一二,便是他不说,也可为一证据留下。” 还未等赵莼开口,瘫软在地的陈松实却是冷笑:“少污蔑我壬阳,不知我教何时遣人去你灵真袭杀弟子了,要杀要剐随你,泼脏水可免了!” 郑辰清面色一沉,怒道:“污蔑?难道你今日不是在袭杀我派弟子?壬阳教何时有敢做不敢当之辈了!” 行事被抓了个现形,陈松实一时不知如何驳斥,恨恨咬牙:”没做就是没做,今日之事我认,其余的……我一概不认!” 赵莼止下两人争论:“与他口舌相争已然无用,还是带回去,看长老们如何裁定。” 若如此擒回,被至岳宗修士看见,定然少不了一番盘问,郑辰清唤出一方小塔,正要将陈松实收去,赵莼观其眼中恨意积蕴,愈发冷然,暗道不好,猛地拽住郑辰清衣袍,向后远退,大喝道: “师兄小心!” 几乎是分毫之间,陈松实躯体爆裂开来,血肉飞溅! 其冲击力之大,让退后十数米的二人尚觉得丹田震颤,真气一时紊乱,若是直接承受,怕是要重创乃至殒命了! “师妹已然搅碎他丹田,按理说,不可能自爆才是……”郑辰清心有余悸,出言问道。 赵莼微做思量,回答:“壬阳命蛊一道,颇为诡异玄妙,想是丹田破碎,命蛊未死,才有如今他自爆之行为。” 想来也应是如此了,郑辰清认同此言,微微颔首,可惜今日不能带其回去,又想到其性烈至此,就算盘问,怕也难撬开他的口,心中稍有慰藉。 章八六 柳萱失踪,凝元战果 折返途中,赵莼与郑辰清并行,倒是未再遇到壬阳弟子。 “师兄不曾遇袭?”按理说,郑辰清的声名必然在她之上,若壬阳针对灵真弟子下手,他必然首当其冲才是。 郑辰清神情凝重,缓缓摇头:“不曾。” “可回去再问其余师兄师姐们,若都未遇袭,便能确定此人是自作主张了。”赵莼唯有在与昌源派论道时,才初初向外界显露实力,壬阳教若真是打定主意要对她下手,也应是从那日观战的宗门中,得知了消息。 “我倒是更倾向于自作主张这一说法。”郑辰清沉声而道,“壬阳教行事一向谨慎,没有完全把握,不会出手,师妹虽为练气期,为保证成事,也定会遣下筑基后期修士,才能万无一失。听师妹之言,这人刚入筑基不久,连化身术也不曾习得,壬阳教不可能派遣这样一位根基未成之人,对练气圆满的入境剑修动手。” 赵莼也认同此番言论,壬阳教此回前来的,有十名筑基后期,今日遇到其中任意一位,她也得含恨当场,哪能容她出手反杀? 回程途中细问,赵莼才知,郑辰清亦是携有灵物在身,于洞府内,已然筑成灵基,完成突破了。 两人同时入宗,其已迈入筑基,自身也是逼近此境,而入宗之日测灵画面,却好似还在昨日一般,令人唏嘘感叹。 江蕴曾告知她灵真有弟子殒命宗外一事,郑辰清却是与她详细说来,此事竟能追溯至数年之前,他二人入宗不久之时,起初是外门练气低阶修士,往后修为便越来越高,到宗门开始巡查时,已是连连有筑基修士殒命,长老门下练气弟子也屡遭毒手。 说是殒命,实则是连尸身也寻不到,只是寄存于宗门的命烛熄灭,意味着身死道消了。 待巡查出动,情况才有所好转,也正是下令细查,才在能寻到的几具尸身上,发现了蛊虫的痕迹,壬阳阴谋这才显露。 “于我派境内,也敢如此行事,实是无所顾忌,胆大包天了。”郑辰清较旁人知晓得更为细致,实是因为其为秋剪影师弟,才能得知内情,同胞被害,令他不得不悲怒万分。 赵莼微微叹气,在心中生疑,壬阳教行事谨慎,怎会留下尸身让人寻到,且尸身之上还有蛊虫痕迹,怕是另有隐情才是,此事按下不表,手中半块球形金属,却是重中之重。 壬阳教修士抛出此物,叫赵莼不得不微微退让,才令其有吞下命蛊的机会,他自爆后,赵莼在地上捡拾了这一碎片,隐隐觉得与长辉门制物极像,只是不敢确认。 与她相熟之人中,柳萱最为见多识广,还是交于其手中查看后,再作上报。 两人折返灵真派居处,屋中竟是弟子齐聚,见两人进来,忙唤入座。 定睛一看,座中杜樊之愁容满面,双拳紧握,身旁江蕴面色发白,气息不稳,应是有伤在身。 “杜师兄,这,这是发生了何事?”郑辰清惊疑不定,忙问道。 杜樊之眉头紧蹙:“三日前,江师兄自武斗场归来时,被三位壬阳教筑基弟子合攻,斩杀一人后才得以逃脱,身受重创,今日才调养些许回来。”他眼中担忧之意更重,“听壬阳弟子言论,还有数人向柳师姐而去,直至如今,她还未归……” “江师兄与柳师姐也遇袭了!” “也?”杜樊之听得此话,惊问道。 郑辰清颔首答道:“赵莼师妹归来途中,也遇到一壬阳弟子,好在只是筑基初期,败于师妹剑下,不过待我二人欲将其活捉时,他便催动命蛊自爆了……” “有惊无险……有惊无险……”杜樊之也惊异赵莼能以练气败筑基,不过此时情况紧急,柳萱下落未定,实不是细论此事的时候。 赵莼亦是无意于声名,出言道:“当即之事,还是寻到柳师姐下落,壬阳教已然盯上我派中人,单独出行无异于自寻死路,须得结伴而行,才能互为看顾。” “正该如此。”杜樊之点头同意,“我建议,练气弟子与郑师弟皆留在居处,等待长老们归来,至于我等筑基后期,江师兄有伤在身,不便前去,便也留下,其余并我一起共八人,分为两队,若日落之时,柳师姐还未曾归来,便一齐出门寻人!” 他为李漱弟子,百宗朝会一事亦是从旁协助,且实力仅次于柳萱、江蕴,众人对他都很信服,自然同意此言。 敲定计划后,便是心焦的等待。 日近黄昏,门外却始终没有人影。 待日入半山,杜樊之已经从座上起身,欲出门寻人时,忽而有一道倩影逼近。 “柳师姐?”他低声道。 那道身影走近,却不是在座众人所认识的人。 其身着玄色银纹衣袍,眉眼如画,身姿绰约,脸上笑意盈盈,入门便贺喜道:“恭贺贵派秋长老,于凌霄斗会中,得第三位,霍长老,得第一百五十七位!”凌霄斗会为凝元战的雅称,秋剪影在众多凝元中,力压群雄,夺得第三,实是无上佳绩。 霍子珣才入凝元,只得一百五十七,却也是凝元初期中极为亮眼的成绩 传讯弟子本以为在场众人当喜笑颜开,然而面前弟子说喜不是,说悲也不是,总之神情颇为复杂。又拱手道:“凌霄斗会结束,贵派凝元长老不久后便会归来,在下尚有其余宗门需传讯,先告辞了!” 杜樊之回敬一礼,送其离去,听一筑基弟子道:“杜师兄,既然长老们即将归来,此事干系重大,不如交予长老裁定,也好过我等如无头苍蝇一般外出寻人啊!” 此话也算有理,杜樊之便让众人入座等待,及至月挂梢头,终于是见三位长老从天际而来。 章八七 丹塍门相邀 李漱与秋、霍二人缓缓降至院中,两袖一抖,双手并在身后,眉眼含笑,心中正是极为畅快。 他虽与秋剪影有所不和,不过也仅是内里矛盾,其在凌霄斗会中一力取得第三,算是添了灵真派威名,于李漱而言,确是一桩喜事。 更有座下弟子霍子珣,以凝元初期取一百五十七,亦是胜于同阶许多,如何叫他不欢喜? 众弟子上拜道:“恭贺长老!” 李漱大手一挥,便有微风将众人之手托起,算是免礼。 他正欲携众弟子入屋谈话,忽而见弟子们皆面色凝重,忧过于喜,心中疑云大起,问道:“出了何事,叫你等皆愁容满面的,还不快快道来。” 秋、霍二人亦是面色一改,齐齐望向上前一步的杜樊之。 杜樊之简明扼要道完壬阳教行凶一事,言辞恳切道:“如今柳师姐下落未明,恐受小人所害,我等本欲外出寻人,却不想是长老们先行归来了。” “不妥!”霍子珣却是摇头,“那壬阳教用心何等险恶,你等外出,实是羊入虎口,落入他人圈套中,还是我去寻师妹!” 说罢,转身便欲腾空飞起,却被秋剪影拦下:“至岳宗所在,何其广大,与其漫无目的地找寻,不如直指要害,向壬阳教而去!”她右手扶剑,周身剑气欲冲天而起,战意盎然。 “李长老须留在此处坐镇,霍长老你则往至岳宗议事大殿一去,此时应当是三大宗并丹塍门,在划分宗战之事,只需将柳萱一事告知,至岳宗为南域魁首,自不会置之不理,我便直向壬阳教去,看牢此教弟子出入,以免再有变故横生!” 秋剪影此番安排有条不紊,李漱点头应下,领众弟子回屋闭门,驭使法器凌空,降下虚幕作防。 霍子珣虽想直往壬阳教要人,却也知自身凝元初期修为,难有震慑之用,还是听取秋剪影之言,急向议事大殿行去。 此时,至岳宗议事大殿内,亦有争论。 “此举不妥!灵真与壬阳之怨,积蕴上千载,乃是灭宗之恨,本就难以调和,若此回宗战将其划到一处,实会加剧冲突,恐有战事将起啊!”风海楼分玄长老捋须叹道,长眉蹙起,满面愁然。 榕青山分玄却是位年轻道人,意气风发,闻听此言,立时驳道:“曾道友亦言两派之恩怨,无法消解。既是无法消解,那边没有顾忌之必要了!宗门倾轧,为横云世界常有之事,便如凡俗年关辞旧迎新,该是将此些旧物革除了!” 上古之时,横云世界灵机未散,各类修行之术百家争鸣,修道不过为其中之一。那时宗派内,各修皆有,所以礼重道统,讲究一系传承。然而遭逢大劫难后,灵机破散,修道之人从中跃起,拔得头筹,其余修行之法便逐渐衰落,以至于失了传承。 修道者,财侣法地,讲究机缘,故而常有争端。 随灵机散去得越多,争端便越发强烈,榕青山推行新法,革除师徒一系,凡宗内弟子,皆无师长助益,全凭己身实力相争。灵真派则趋于保守,以道统传承为重,在其眼中,自是旧物了。 方渡年本欲出言,上座白袍老者却是先行开口了:“新旧之物,以诞生之时为分,实是难有高下,自然也没有须得革除的道理。文谊道友此话亦有道理,灵真与壬阳不同于小宗,两派内均有分玄坐镇,一旦开战,必将引动天地,加速此方世界灵机消散。如此,便是我南域群宗的责任,不可置之不理,还是将两派划开。” 此人乃是至岳宗太上长老,论修为,数十年前便已达到分玄圆满,如今谁人也不能看透他之境界,论辈分,又更高于至岳宗掌门。众人亦是不知,他怎会出席此次议事中来。 曾文谊,便是先前开口的风海楼分玄,见老者赞同他之言论,心中微定,垂首道:“前辈所言极是,正该如此。” 榕青山分玄嘴唇几番开合,却是一言未发,终是接受这一结果。 “那便在与两派实力相仿的宗门里,各择其一罢……”方渡年才将面前小阵上的灵真、壬两只小旗分去,便有一弟子急急走进,拜道:“禀各位长老,外有灵真派霍子珣求见!” “灵真?又是如何了,他不知四宗在议事么?”榕青山分玄冷冷道,压得那弟子几乎五体投地。 方渡年先观上座老者之意,见其颔首,才虚空托起那名弟子,言道:“既是求到跟前来了,想必有要紧之事,需得有我等出面,去将他领进来罢。” 弟子连忙告退,向外行去,只几息,便领了霍子珣进来。 霍子珣凝神屏气,不敢四面观望,直直走近,拜道:“灵真派霍子珣,见过各位前辈。” 殿内有划分气运之时的五位分玄,还需并上上座一位,共六位在横云世界中登顶的修士,饶是霍子珣再强作镇定,还是微微乱了呼吸。 方渡年挥手将其以法术隔出,免叫他受分玄威势所扰,开口道:“你有何要事,速速道来。” 他先将门中弟子江蕴受袭一事道出,再言此事应与壬阳教有关,最后上拜道:“晚辈同门师妹,此回在夺运战中得十二的柳萱,自五日往坊市一行,至今未曾归来,门中长老们担忧非常,这才前来一求,恳请前辈们出手相助!” 他亦是机敏,先言江蕴被壬阳所伤之事,后再讲柳萱失踪,虽未曾言明此两者有关,但却叫人听后所知,后者定与前者脱不了干系,且又阐明柳萱之身份,道其一与己身有师门情谊,二为门内顶尖天才,两因并有,所以事出紧急。 闻得柳萱二字,方渡年面上却是有些怪异之色,连同上座老者一并,向丹塍门长老望去。 这位长老虽是凝元,却为黄阶一等丹师,仅在丹塍门掌门之下,受得尊重,故而代宗门出席了此次议事。 他先一顿,后又目光一转,立时回道:“霍道友不必心焦,柳小友天资过人,我等丹道中人见猎心喜,特邀其对门中弟子略作指点,不想竟忘了告知贵派,是我等的不是,待些许时日后,在下亲自将柳小友送回,你看如何?” 章八八 宗战在即,柳萱归来 丹塍门相邀? 指点门中弟子? 此话可谓是疑点重重,然而其又言之凿凿,担保必然亲自将柳萱送回,霍子珣便是疑问再多,也只能独自吞下,言道:“宗战在即,还请长老稍作催促,在战前返回才是。” “该如此,该如此!”丹塍门长老连连点头,尽数应下,无有半分不悦之情。 霍子珣这才稍稍安心,又听一恢弘伟岸之声道:“你两派,恩怨已久,已然是结成气运因果,本不该旁人插手。可如今,壬阳教袭杀你派弟子,还是在我至岳宗境内,实是行事过度了些。你自可回宗告知师长,此事,本座会为灵真寻一个公道。” 他不知出言者为何方神圣,只能见一双赤足在上座之下,其身影宏伟高大,难视面容,知晓此应是至岳宗至强者之一,当下立即拜谢道:“多谢前辈襄助,感激不尽!” 余下分玄皆以为,老者是维护至岳宗声名,才行此事。唯有方渡年略略抬眼,看向老者,见其喜怒未明,仍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心中念头,却是愈发坚定。 有至岳宗相助,壬阳较长一段时日内,再有邪念,也须偃旗息鼓,霍子珣两事都已解决,心中大石落下,便出言告退,再向壬阳教处寻秋剪影,告知今日之事。 飞行至吞岐山外,却忽见秋剪影与一人并出,凝神一看,竟是凌霄斗会上,壬阳教凝元之一的淳于归! “秋长老!”他行至两人面前,出言询问道:“这是?” “霍道友到了。”淳于归似笑非笑,面上故作难堪之色,“贵派秋道友一言不发,不曾进门便已拔剑相向,让我等将一位柳姓修士交出,可这柳修士实在与我壬阳无关,又要我等从何交出呢?” “若是好言相托,我壬阳定当遣派弟子相助寻人,然而秋道友剑气横扫之下,竟是惊吓了我教众多弟子,如今还在晕厥之中,实是无法襄助贵派了……” 霍子珣微汗,立时传音告知秋剪影柳萱下落,却不知如何答这虚情假意的淳于归。 还是秋剪影横眉冷对,讥讽开口:“少装模作样,便是柳萱之事与你等无关,江蕴遇袭却和壬阳脱不了干系!你等若再对灵真弟子下手,休怪我剑下无情!” 淳于归眉头上挑,向后退避一步:“秋道友庇护宗门弟子之心,与我等无不相同,然而修道修的是己身逍遥,看顾他人过多,不免会扰了自身修行,何人的恩怨便让何人去了结,莫要像贵派掌门……” “你若再敢言及掌门一句,我今日就将你斩杀于此!”秋剪影剑未出鞘,剑气已然斩切下淳于归额边一缕发丝。 淳于归知她极怒,敛去笑意,冷然道:“道友恼我,是恼我提及了不该提及之人,还是恼我这话说得没有道理?”他挥袖转身离去,眼神轻蔑又讽刺,“肺腑之言,道友好好思量!” “秋长老?”霍子珣轻声询问,不欲动她忌讳。 途生道人之事,在灵真中如同禁忌一般,他也不过在晋入凝元时,才得见一面。宗门中,与其最为相熟之人,便是名义上的徒儿,实际上的养女,秋剪影。 “无妨,既然柳萱无事,又有至岳出手,我等便先回去。”她敛下双眸,不欲多言。 两人就此折返,灵真众人得知此事结果,稍作宽慰,便是李漱,也长舒了一口气,叹道:“丹塍门长老之言,不可尽信,还是待她回来,再作询问罢。” 往后两日,有传讯弟子前来告知,灵真此回宗战,将对敌石津门,此派亦在夺运战中,有四名弟子得以入战,不过名次皆是不高,均在五六十位徘徊,照灵真的战力,胜算颇大。 李漱告诫弟子,莫要有轻敌之心,己身却是知晓,其中应有至岳宗与丹塍门的手段在,丹塍门或可归功于柳萱,然而至岳宗因何连连对灵真施以善意,实在不知,还是得回宗后告知于掌门,听他决断。 又是数日而过,朝霞方攀得耀日之时辰,柳萱终是徐徐而归。 丹塍门长老确未失言,亲自将柳萱送至灵真居处,见其与师长汇合,这才安心告辞离去。 李漱问她:“此番与丹塍门弟子论道,可是有所收获?” 柳萱眉眼含笑,颔首答道:“丹道大宗,实是受益匪浅。”如此,便是确认了往丹塍门一行。 “好,那便好。”李漱放下心来,又听她问: “弟子听闻,壬阳教出手袭杀我派弟子,他们可都无虞?” “江蕴受创不浅,不过如今已经恢复完全,赵莼则有惊无险,竟是以练气圆满斩杀了筑基修士,令为师也是十分惊异。”在居所时,杜樊之又将受袭情况细致讲与他听,李漱这才得知了赵莼的惊人之举。 柳萱却是无太大惊讶,含笑道:“赵师妹之能,可远非如此啊。往后横云世界强者,她必有一席之地。” 李漱浅浅颔首:“收徒之初,确也是小瞧于她了。再过十年,待到下届百宗朝会,还得是她几人为我灵真一争高下了……” 柳萱目光垂落至地表,笑意盈盈,却是再未出言…… 她既已归来,意味着宗战之日也是将近了。 两宗相战,均是同时开启,赵莼这才见识到何为通天伟力,一大手从云巅探出,揉捏云彩成为净白之色的圆台,分向四方。 每两宗占一云台,宗战便从上开始。 章八九 终启返程,首见掌门 石津门倒是与至岳宗有些渊源,开派祖师石津道人为至岳先师门下弟子,后拜别师长,在南域之北立下此宗,算起来,这石津门乃是正统的至岳分支。 不过论宗门实力,实还是与主宗相距甚远,不可比拟便是了。 灵真此回表现亮眼,便是柳萱与杜樊之便已可挑翻此宗诸多筑基,遑论最善克敌攻伐的剑修江蕴。及至战后结果,灵真可谓是大胜,呈现出压制之态。对方败与江、柳、杜三人,也都叹服,两派各施礼数,倒不似其余云台的宗战,有剑拔弩张之势。 既是斗战,自有彩头,宗战胜者所得,是一小截灵脉胚芽,置入宗门地界,好生养护,可培育灵脉一支。 灵真衰败后,宗门有主干灵脉一支,分支灵脉五六,此为宗门之基,自是越多越好,至岳宗每十年从自身主干灵脉分出胚芽,施与各宗,大展魁首风度,亦可窥见其底蕴之丰厚。 细数往届百宗朝会,灵真多以失败告终,如今重获此彩头,顿叫李漱有了扬眉吐气之感,返程时大手一挥,竟是亲自驭起大舟来,又从己身积蕴中,拿出灵丹、灵玉分赏各弟子,可见其心情甚佳。 返回灵真之时,大舟方停下,便见下方弟子摩肩接踵,堆成人海,俱是出来迎接归来之人的。 气运自天道而来,何其玄妙? 那日,忽有一缕清气飘来,去向贯天江中,门中内外门弟子,甚至杂役均是感到身如云雾,飘然若仙,往日里不可触摸的修行桎梏,也有了突破契机。清气消散之后,众人无不大惊,竟是发现自身修为大进,术法也精深不少。 还未待询问,又有四团大小不一的光团落下,再次使众人落入先前玄妙感悟状态中去。 待一切大定之后,才有外门诸位长老出面,向新弟子解疑:“此为气运哺育,乃是天道所赐,每十年便有一回,今年尤其地多,想是此次南域盛会上,我派弟子表现上佳之故。” 弟子不晓百宗朝会,长老便以南域盛会作称,众人即明白此应是先前大舟所载的天才弟子们奋力得来,心中亦是感激非常。 见大舟返回,便从居所涌出,到山门一观内门天才的风采。 然而大舟停靠之后,舟上弟子又另有安排,须得前往上严殿面见掌门,故而毫无时间可做停歇。 此中除三位长老,各弟子与赵莼一样,应都是首次得见途生道人,确也十分期待。 上严殿,位于贯天江江头之上,依托山壁而建,悬于半空,其下便是飞瀑直下,渐起白浪,周遭便都隐没于水雾中,颇有几分仙境之感。 攀与殿宇间的,是松柏万千,其形各异,枝叶俱都青翠非常。 赵莼只觉不似在殿内,更像在苍郁的松林之间,水雾与云雾共生,眼前迷蒙一片。 终于,在苍茫中,一位佝偻老人席地而坐,手上细小刀刃不停,将手中松木雕像细细雕琢,隐约可见是个胖乎乎的娃娃,憨态可掬。 “掌门,此回百宗朝会的弟子到了。”三位长老皆拱手一礼,后恭敬站在一侧。 筑基并练气一共三十人,每排五人,浩浩荡荡站了六排去。 赵莼所站,为练气期之首,败得筑基后,众人皆已认可她之能力,叹服于她。然而她之所想,却与此些事情无关。 至岳宗方渡年,再加上后来的四位分玄,她已见过五位横云世界中的顶尖人物了。却没有任何一位,是与途胜道人相似的。 他一手握小刀,一手拿松木,周身无任何灵气征兆,不像一派掌门,只像个老木匠,脸上满是风霜。 修士筑基之后,便不受衰老之苦,即便有以老年之貌示人的修士,也多是鹤发童颜。 途生道人却并非如此,他仿佛并未摆脱肉体衰老之道,暮气沉沉,真如那迟暮老人一般,佝偻了身子,脸上亦是生出斑纹。 “好……好……”他目露慈爱之色,连连赞道。 “宗门许久,都未出现过此般中兴之相了……”途生道人将松木娃娃搂在怀中,微微抬眼,便将众人打量完全,笑道:“江蕴、杜樊之何在?” 两人闻听掌门点名,立即上前拜道:“弟子在。” 途生道人颔首道:“好孩子……好孩子……本座有《剑法真解》一本,为开派剑修长老所留,江蕴,你既修剑道,可来上严殿书阁一观。”他顿了顿,又言:“可还是有一位弟子赵莼,也是修剑?” 赵莼闻言开口:“回掌门,正是。” “嗯,好,你也可与他同观。剑道至纯至诚,修行不易,你二人能修至第二境,可见心中赤诚。”他点了二人,又看向杜樊之,“你是李长老之弟子,他与我提过,于幻阵一道颇有些天分,既如此,可往万藏楼取黄阶上品《镜中三重》一法,悉心修炼,必能大成。” 三人拜谢,途生道人又唤出黄励,亦是奖赏一番,对众人言:“尔等皆是宗门栋梁之才,凡筑基者,可取黄阶中品法术一册,练气期,若圆满则可向宗门取筑基灵物,若未到圆满,也可往万藏楼取凡阶极品法术一册。” 如此,也算合了众人所需。 赵莼心下疑惑,奖赏众多,却独独漏下了首位的柳萱。她倒面色如常,不见有何表态,旁的弟子却是眼神微动。 途生道人后点了秋、霍二人,言道若两人有所需,直向宗门库中取便可。 环视诸多弟子,他又将松木娃娃端于身前:“好了,出行一趟,尔等怕都已疲惫非常,可各回居处,休整一番……弟子柳萱留下。” 众人不敢多言,默然退下,只赵莼敢抬眼望她,见她仍是笑脸,只是笑意不及眼底,疏离居多。 待三位长老连同弟子尽皆离开,途生道人却是将小刀与松木娃娃俱放于地上,两手端于身前,直起身来,正色道:“灵真掌门易昀,有一事所托,恳请小友传达于尊者耳中。” 柳萱只有一息的讶异,看向佝偻老者,目露怅然:“如今……终是被前辈知晓了。” 她之目光,怀有敬重、悲怜、最多的还是愧疚:“但请前辈言明,晚辈自将传讯于尊者。” 章九十 上严殿观书,萱草园报喜 赵莼第一要紧之事,便是寻找灵物,筑成灵基。 途生道人一赏,让诸多练气圆满弟子,无需向外苦苦寻觅,然而赵莼却是不够幸运,天阳玉与地火灵芝,均不在宗门库房。其余金火二属的灵物也有,只是不如这两物,赵莼不愿意将就次等,便只能自己去寻。 东域岩洞路途遥远,她还需做足准备才是。 比如,掌门所允观看的《剑法百解》一书,便需要在出行之前,先行观看修行完毕,既如此,她还需在门中待上一段时日。 上严殿书阁内,中有悬空玉简数枚,江蕴与她所需的《剑法百解》便在其中。四周桌案之上,有书册众多,俱是前人观得玉简之后的体悟。 术法在黄阶中品以上,其中妙法为天道所感,需用玉简刻入,才得保存。 《剑法百解》为开派长老所传,珍贵非常,不允许弟子抄录,只许在书阁中观看,若有体悟,可自行写下,或往书阁外的场地操练。 江蕴取下玉简,凝神查看,赵莼便在旁边坐等。 也并非是干等,桌案上的前人笔记,也应对她很有用处,不如此时一观。 一千数百年的积累,何其深厚,有人将前人体悟整理于册,才有了赵莼手中这本《剑法百解通注》,此书旁边,还有一小册,观其外表,倒是近些年份的书册。 她先翻阅了这本小册,密密麻麻写了许多,有久久不能入境之困顿,亦有入境后修行之上的疑难处,疑难一旁,又有后来添上的解答,观字迹,知晓这应是一人所书。 通读完后,赵莼便能知晓,此人心智异常坚韧,似是对天赋论嗤之以鼻,然而又因此言论多有苦闷之心,越往后,此种苦闷便越少,一类傲视群雄的狂气突在书中生出,直至末尾,依然有天若困我,我自有万法破天而去的豪迈。 翻至末尾,落款是秋剪影三个狂舞大字,赵莼想,这宗门中应当也只有她能写出此书。 不过强悍如秋长老,竟然也有因天赋不如人的苦闷困顿之时,确是十分少见了。 读完此书,再去翻阅《剑法百解通注》,越看,期待之心便越重。书中诸多剑修同道,对写下此书的开派长老——断一道人,均是赞不决口,大言其为剑道不世出的天才,己身从中受益匪浅,感激非常。 赵莼还从中发现多位与她同修了《荡云生雷剑法》的前辈,各招感悟也记载其上,她尽数记下,口中念念有词,若不是还在书阁之中,便要立时舞出一套招法了! 不知过去多少个时辰,江蕴终是从入定中回神,激动非常,将玉简交予赵莼后,便欲出门练剑,还是被赵莼拦下,建议其可先观前人体悟,他是纠结万分,最终长叹一声,席地而坐看起《通注》来。 江蕴嗜剑成痴,有此表现,定是那《剑法百解》十分精妙,赵莼盘坐于地,将玉简置于眉心处,静心查看起来。 断一道人果真不负天生剑者的盛名,剑道修为乃是剑意境圆满,五境通明!其更是开派长老中实力最为强劲之人,甚至在祖师苇叶道人之上,不光在南域,便是纵观横云世界,也是当之无愧的战力第一! 为寻剑道五境之外的境界,他最终与其余长老一并受接引前往上界,此书融尽他修剑之感悟,更创出一招截断式在书中,俱都留于后人,若是再有相见之机会,可凭借此招,与他相认。 断一道人已是两千年前的人物了,赵莼亦不知晓是否有修士能活得那般长久,若此位前辈当真还在世,想必已经是通天大能,堪比仙人了。 抛去这些遐思,断一道人作为第五境剑修,其感悟于赵莼而言,可谓是如一双大手,将面前迷雾抚开。 一时间,修剑时的些许疑难,皆有了答案。 不光是剑芒境之中,甚至于练剑之始,如何持剑、运剑、挥剑等基础招式方法都有提及,从前并不如何,如今一观,顿时觉得己身剑术粗浅难堪,须得再从头整理过才行。 剑芒境后,剑气、剑罡、剑意,赵莼记下其中紧要之关键,剑术重于实践,唯有达到后续境界时,才能完全受完断一道人的指点。 本书重中之重,还是那一招截断式,此招可谓断一道人自修剑始至成书时,一切体悟之融合,万般剑法归一,成此一招。 其招名为截断,出招无起势,完招无收势,彷如神来之笔,毫无来去踪迹可寻。 出奇制胜,正是此招真意! 无起势,要求修士瞬息内调动气力,聚此一剑之上,无收势,又需出完此招的瞬息内,尽数收回气力,如从无出手一般,气息平和。唯有对真气、真元掌控力度达到极致,才能如此,不可谓不难! 赵莼将其记下,此书,便观到此处。 睁眼,江蕴已然出了书阁,阁中只有她一人盘坐。 赵莼提剑站起,向外踏去,要做之事,正是将自身剑术,从基础到剑芒境,全部修整一番! 风雨不辍,便是小半年过去…… “今日心情不错?”江蕴行完一套剑招,正盘坐在地上观书,见赵莼轻盈快步走近,问道。 直至当前,赵莼才将修剑以来所有招式与感悟整合完毕,剑芒境从初入,已至凝实,见他发问,便浅笑回道:“喜事颇多,正该高兴。” 除却剑道之事,能得她在意的,也便还有萱草园中人了。 先是连婧突破至练气后期,外门弟子地位稳固,胡婉之亦是有所进境,便是周翩然,也已引气入体。可见三人因气运哺育,受益匪浅。 最令赵莼惊讶的,是崔兰娥,她与执事曹文观本是旧识,如今竟是情意相通,有结为夫妇之念想了。 章九一 闻旧事掌门相召 崔兰娥与曹文观同年入宗,后者因天赋不错,被外门长老看中,收入门下。随入宗时日渐长,两人差距便愈来愈大,少女怀春之心亦是渐渐被这份距离感给按下。 然而曹文观本该筑成灵基之时,忽受灵物反噬,修为亏损不少,后经师长查验,竟是丹田受创,再次筑基之机会,十分渺茫。恰在此时,师弟郎圳筑成上好灵基,更让其地位一落千丈。 他并非未曾怀疑过遭人毒手,却实想不出何时与人有过可毁人道行的深仇大恨。不成筑基,不如内门,曹文观只好接手外门执事之位,倒是与昔日师妹崔兰娥重修旧好,久而久之,修出了一份姻缘来。 两人虽定下盟誓,却不能立即成婚。原是近段时日内,宗门弟子屡有失踪,又复先前境况,连曹文观昔日师弟郎圳,亦是在一次外出历练中,许久未归。他作为外门执事,不得不因此些事务,甚为繁忙,耽搁下两人私情来。 赵莼唏嘘不已,从来不知两人之间,竟有如此旧事,如今心意相通,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晚些亦是无妨了。 她准备不日启程,向东域岩洞去,寻那两类筑基灵物,若还能赶上两人成婚,自然是最好。 辞别江蕴回返居处,欲出宗那日,却是有仙娥衣决飘飘,从烟舟上下来:“赵莼,掌门急召!” 掌门? 赵莼讶异,不知是群召弟子,还是只召了她一人。 当下不敢怠慢,忙乘了烟舟复往上严殿去。 松涛漫流间,一老叟盘坐蒲团之上,正是掌门途生道人,他似乎比半年前,赵莼所见时,又要老去不少。 “弟子赵莼,见过掌门。” 此地唯有她在,竟是只传召了赵莼一人前来。 途生道人的目光虚虚在她头顶悬着,许久才言:“那日你向宗门求天阳玉、地火灵芝两物,宗门确是无所存留,亦无法予你,你……有何想法?” “自古修士,受宗门上赏筑成灵基者,不过百之一二,当属极幸一类,然筑基所求,不过是‘合适’二字,宗门之中尚有金火两属灵物多种,弟子不求,实是因为心有所向,欲求合乎此身之灵物,不愧对这数年修行。”赵莼所念坚定无比,不愿削足适履,只求个将就。 “不愧对……”途生道人将她虚扶起,赐其座,“有青云之志,很好,不枉得人看重,也不枉本座今日召你来此之因。” “修士灵根势重相同,不得不同修两属的情形,自古时以来,不算少有。可如你一般,金火两属灵根,相交相融,几为一体的,本座只听过你这一个。此世间万事万物皆由天道拟定,有其存在之理。金火两属,本就暴虐嗜杀,故而配下温润纯和的木灵根,调和其中。” “然而岳纂一事,实在诡奇。生生拔取你一支灵根,换作旁人,早已丹田崩碎,灵气逸散而死。可你却活了下来,因祸得福,成就了双灵根之体。我知你有惑,不急,日后自有人来为你解答。” 途生道人笑道:“不过今日唤你来,确也和你灵根一事有关。” 赵莼垂眼,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你修行愈深,灵根之威便愈发强大,金火二气想必已然开始动摇你入道之基了。柳萱予你的莲心调气丹,正合你用,她未有恶意,你可放心向她寻要。” “天阳玉、地火灵芝,虽分为火属、金属两类修士筑成灵基的上上之选,于你,却并不适合。” “此两物分别助长金、火二气,你若是用它,只怕灵基未成,己身就要要爆体而亡了!” 赵莼立时拱手施下一礼:“恳请掌门指点!” “东域炎海,海底有一裂隙,你往那裂隙而去,中有一灵物,如草木生长,花朵形似鸟儿振翅,唤作金乌草,本体为金火两属共生,又有木、水、土三性温养,五行不损,你用此物筑基,可免受灵根反噬之苦。日后再去寻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托人练成灵丹,服用后在丹田内拟化一支木灵根出来,从此便可彻底调和体内灵气,再无后顾之忧。”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晶润如玉的贝壳来,递与赵莼:“此去海下数千里,你只为练气后期,须有法器相护。” 赵莼将贝壳法器接下,听他道:“渡海贝舟,吴长老所炼,最为适合海下行路,便赐予你了,望你早日取得灵物,成就筑基。” “多谢掌门厚爱!”赵莼行下大礼,途生道人此番施恩甚重,确是难以为报。 他仿若看出赵莼所思所想,捋须一笑:“不必让恩情困扰己身,本座也不过是承他人之情,做了一回传口信的。” “另外,倒真有一事,需要托你去做。” 赵莼拱手:“但请掌门直言,弟子定然不负所托。” 途生道人举目望上严殿松林如烟,道:“你取得金乌草后,可立时在海下筑成灵基。成筑基后,本座需你去灵真故地,松山之上,取一物回宗!” “此物,为昔日断一道人所用之剑,剑名归杀!” 赵莼自然应下,途生道人如释重负般长叹一声:“诸事皆已交代完全,你且回去。” 待她走后,途生道人起身向里行去,吴运章在殿内垂手等待,见他进来,上前问道:“可是已经妥当了。” “诸弟子中,她年纪轻,却行事妥当,更胜辰清一筹,且又为剑修,此事她去做,最为合适不过。” 吴运章似是不大赞成此话,回道:“剑修中,还当是剪影这孩子精于此道,师兄为何不让她去?” 途生道人捧起松木娃娃,几番开口,只道出一句: “她是最不合适之人。” 章九二 炎海下金乌衔火 如若没有途生道人告知,只怕赵莼当真要去岩洞寻天阳玉、地火灵芝两物,自食恶果了。 她携渡海贝舟而归,须臾后又接到了柳萱传来的讯息,其已经离开宗门,再次向外历练,归来时也许已经成就凝元也不定。 便是江蕴,也准备闭入关中,以窥上境。 身边之人不懈向上而行,赵莼自不愿落下,告别好友后,便向东域启程而去。 …… 东域,炎海。 此为东域之南,大劫难前,本是一片祥和之地,群宗并起,仙途悠然。 后地界崩碎,淹没于海,海水终日滚烫,便是极寒之时,也从未温凉半分,故而命作炎海。其中海兽众多,却因海水之故,便是成妖,也大多修为低微,只比拟练气初期。故而可为凡人猎杀,充为食物,久而久之,食用此含有灵气之海兽,凡人便自然而然完成引气入体,成为低阶修士。 有此好处,周遭凡人尽数向海边聚集,再由聚落,到城池,便是今日海宁城演化之路。 赵莼抵达海宁城,已是有两日了。 此地码头为城主府所把持,非是盈利,实是防范城中船队捕杀无度,动摇海兽生存之根基。所以定下一季须禁渔两月,可出海一月,距离下次海口打开,不到三日。 且不说城主府内,有数位筑基坐镇,便是赵莼本身亦不愿肆意违背此地旧规,既是将至出海日,稍稍作等也是可行。 三日后,海宁城码头,千帆竟过,实是一番宏伟景象。 赵莼租赁了一艘小船,随船队一并出海,只是寻常船队多在浅海海域捕杀海兽,因着海水越往里去,便越滚烫,常人难以承受,而赵莼,她却是要向深海海域而去,那道裂隙,正在海域极深之处。 修士独自乘船出海的亦有,赵莼在其中,不算突兀,只是过于年轻了些。 东域仙道不如南域兴盛,横云世界的天才,多出自南北两域。 旁的出海修士见赵莼年轻,未做它想,只以为是为着炎海海水的神奇之处,前来一观,增长见识的。毕竟,观海者在海宁城中数量不少,城内甚至已有规模化的店家,经营衣食住行,供游玩的修士落脚。 然而船只越行越远,赵莼的身影已快缩成米粒大小的黑点,身后有人急喊道:“小女娃!可别向里去了!深海海水滚烫无比,小心伤到自身!” 每年因坠海死去的凡人修士不在少数,且多为外来之人,不晓得海水的厉害。这人见赵莼没有停下的意思,忙大声呼喊,挥动手臂,欲让她折返到浅海中来。 赵莼回首一看,是个练气三层的修士,船上凡人修士都有,各自牵着大网。 倒是个仁善之辈了,她微微颔首,却是从纳物布袋中取出渡海贝舟,往水里一抛,纵身越下,不见水花。 船上众人瞠目结舌,再回神时,海上只有一叶扁舟随风飘荡,隐约有人嘟囔;“奇了怪了,莫不是海妖所化。” …… 赵莼在贝舟之内,触不到海水,能如踏在陆地上一般呼吸,微微感叹了这法器的玄妙。 修士之所视,不在用眼,而在五感并用,感知周遭。 入海之后,只觉得一切声响变得沉闷起来,越往深处去,海水便越浑浊滚烫,待到往下沉了千里后,周身海水仿佛成了烈焰一般,熊熊燃烧,即使是贝舟之内的赵莼,亦是觉得炎热非常。 终是在一片浑浊黝黑一种,见到了一丝光亮。 那光亮纵向而生,定睛细看,正是一道长而细的裂隙,不断有气泡向外喷薄。 “是那处了!”赵莼心神一转,贝舟便向裂隙疾驰而去。 裂隙中,远比海底更来得炎热,几乎能将她融化。 赵莼眉头微蹙,倒不觉得如何痛苦,此种炎热,较于当时在那天坑之内所受的火气之苦,实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能相比了。 忽地,仿佛受到什么阻碍,一道钝力要将她连同贝舟一并推出! 赵莼自然不肯让其顺意,周身真气灌入贝舟,向里沉去! 听到一声短促的“啵”,钝力瞬时一消,内里竟是没有半分海水,贝舟失了作用,猛地向下坠落。赵莼立即从里脱离而出,本欲唤出烟舟,却是落到了一处柔软之上。 抬眼四顾,裂隙中仿佛生有另一个世界一般,芳草萋萋,微风拂过,带来温润的凉意。 若非是亲临,绝计无人能想到,极热海底之下,竟有如此生机盎然的景象。 风吹草浪,连绵成山野,赵莼忽看到,小丘之上,有一只金色小鸟,振翅欲飞。 “金乌草?”赵莼虽是轻声问出,心中却已大定,这必然是途生道人口中,最适合她筑基的灵物了。 以她之速度,无需烟舟,只闪动几个身形,便到了灵物面前。 此物异常神奇,那花朵已然完全是鸟雀之样,眼瞳赤红,周身灿金,两翼羽毛如同火焰跃动。身下两只细爪,却是被藤蔓模样的花茎缠绕捆缚,叫其难以真正飞起。 小小金乌的口中,含有一小簇火苗,瞧上去与普通火焰无什么两样,然而却是亮得过分,赵莼在外所见的裂隙光亮,竟是由此发出,如一轮烈阳,照亮了此方神奇世界。 她在这一株不过半人高的金乌草上,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亲和之意,温柔的,向往的,仿若是母亲,召唤自己离家已久的游子,不需赵莼作何行动,那簇火焰便越燃越大,将她整个身体包裹其中。 藤蔓被烧毁,失去束缚的金乌腾飞而起,窜进了她的丹田! 章九三 成筑基丹田伏火 伴随金乌而来的,是一股猛烈的灵力。 两支本就有相融趋势的灵根,被金乌所牵引,咬合在一处,难分你我。 赵莼周身真气愈发凝实,本是笼罩于她身外的火焰,不断暴涨后,又瞬时缩入她的体内。照明之物消失,此片天地霎时归属于黑暗之中,赵莼如漆黑夜间的一颗星子,在小丘之顶,散出灿烂光华来。 拂面微风不知何时止下,漫山翠色化作萤火,向她聚集。 赵莼体内,金火二气盘旋相依,翠色萤火灌入,有充裕木气调和之下,共生为一类赤金真气,有火之暴烈,金之锋芒。且又盘坐于海中天地,水之温润与土之纯厚,缓缓滋养丹田,让其更为强韧,即便强如赤金真气,也能纳入丹田之内。 随着真气愈发庞大,赵莼丹田亦开始生出变化。 起初是一滴赤金水珠,渐化为一圈水洼,直至真气完全化入,便成就了一方赤金灵池。灵池之上,颤颤巍巍冒起一朵莲花,花瓣与其中间拳头大小的莲蓬,并上光洁茎秆,均是雪白之色,圣洁瑰丽。 赵莼明白,此便是筑成了灵基了。 灵基为通身真气聚集之处,真气凝化成池,灵莲由生。 初期三朵莲,中期六朵莲,后期九朵莲,九九归一化元神,是为凝元,此便是筑基之路。 然而赵莼赤金灵基之上,一簇同色火苗欢腾跃动,时而在池中起伏,时而又绕着灵莲起舞,实像个不谙世事,满心好奇的孩童。 她亦察觉出此簇火苗毫无恶意,感知它时,甚至羞涩躲避,渐渐熟悉赵莼后,便从丹田飘出,跃上她的指尖。 此时赵莼已然睁眼,指尖上的火焰,不复先前光芒大盛的模样,却也能照见此身一小方距离,宛如年轻气壮的青年,重回襁褓之时,竭待成长。 体内灵基稳固,灵莲盛开,意味着赵莼正式踏入筑基期,漫漫近五年岁月,自幼童到少年,亦是从凡人到真正的修道人! 此后天高地阔,仙途悠长,自要笃志前行! 指尖向掌心一收,火焰顿时会意,消散于掌心之内,瞬时又出现于灵基之上。 一片黑暗之中,赵莼抛出渡海灵贝,极力向上而去,不过数息,便行出裂隙,那一方天地失去灵物庇佑,炽热海水灌入,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彻底消弭在海下了 赵莼向海面行去时,微微有感,金乌草连同火焰被她收去后,海水凉了一丝,此感觉极为细微,还是她筑基后,对炽热之物感知尤为灵敏,才瞬间捕捉到这一异状。无须细思,便也能知晓,应是与灵物有关。 她有直觉,炎海失去灵物之后,或会逐渐冷却,变为寻常海洋,只是那时,可能已有千年过去,她也可能早不在此方世界之中了。 便是如此,赵莼也为这灵物之能,慨叹无比。 以一簇火焰,造就了无边际的奇迹,而却被她所收服,顿时让赵莼豪气大生,于海面之上,突出灵贝,挥舞手中细剑,那一点剑芒,顷刻间由一化二,不过呼吸,又化出成百上千余,蒸腾海雾中,像星辰倒映,及至赵莼收剑,光芒还留存在雾中一息! 海内,有行得较远的渔船,怔怔望向远方,看光华收束于细剑之尖,持剑人在雾中瞧不清模样,飘然凌在水上,叫人惊叹而出:“仙人……仙人出世了!” 然赵莼未至凝元,不能御空而行,只是足尖点在巴掌大的灵贝之上,叫人以为她是虚空渡海。 破得筑基,收服威能滔天之灵物,令赵莼于沿海上突入顿悟境界中,剑道修为暴涨,竟是已经窥见剑气境,只需一丝契机,便可突破! 饶是赵莼,面上也显露出喜色。 不过筑基仅为修道之始,初初脱离凡胎,赵莼抑制住心中喜意,转为坚定,须知人之骄矜最为伤己,天下英才众多,不轻视他人,不看低己身,才是中正之道。 待心情平息之后,赵莼方再此驭使起贝舟,折返陆地。 练气之时,真气尚不充裕,这渡海贝舟耗费真气颇多,叫她不敢多用。如今得以筑基,真气暴涨数倍,贝舟所耗,便不足为虑了。 到底是凝元大修士所制法器,较渔船不知快上多少,赵莼只觉热风携海雾向身后疾驰,海宁城不久便出现于她眼前,岸上之人摩肩接踵,见一持剑女修从一巨贝中飘然跃出,又足尖轻点,收了巨贝,须臾间离开了此处,不禁眨眨眼睛,疑道己身是否出现了幻觉。 自脱离凡胎,赵莼周身轻盈似风,一跃便能腾起十数米,向前行出数十米之远。虽不能做到御空飞行,短暂腾跃间,却已是状如旧世话本中,足踏风云的仙人了。 观码头处已有大型渔船回航,相必此次出海月已经进入尾声,自己竟是在海下待了许久,回想起来,却好像只过去了几刻。 自灵真到东域炎海,路途漫长,便已用去一月半,又在此地耗去一月,回程之时,还需向松山一趟,取断一道人的归杀剑,赵莼只盼着能在宗门五年之期到时,能赶回去。 毕竟到了五年,预备弟子便会转为杂役,或自寻他去,周翩然必是要回小世界中的。依照崔兰娥对她的爱护,必然将婚期定在她离去之前,赵莼早些回返,也能恭贺这一喜事。 …… 再临松山,涂家迎出之人,已成了涂从汶。数年过去,他已老成不少,涂存禅的厚望,亦是未曾辜负,修至练气四层,可在此地独当一面了。 当年左涂为乱,灵真虽不许涂家撤出松山,却是念及功劳,赐下诸多灵丹财物,又有修士前来震慑旧时附属家族,才为涂家留下残喘之机。 涂从汶见她,好不惊讶,连忙上前道:“前辈如何来了此处?正是宗门危急之时,我等已接到命令,撤离松山了!” 章九四 取灵剑杀机渐起 赵莼闻言大惊,直问:“危急之时?我受掌门之命来此,有要事在身,却不知是何等大事竟让你等皆要尽数撤离了!” 涂从汶谨慎四顾,低声道:“掌门寿数已尽,再无逆转之机,欲放弃轮回转世,要行灵气灌注之法,使门中长老破入分玄,坐镇宗门。行此法时,恐有敌宗作乱,趁机攻打,才下令要我等速速前往幽谷,免受其害。” “荒谬!”赵莼怒斥出声,惊疑道:“关乎宗门存亡,怎会如此轻易传出讯息来,如今连松山境内也有了消息,掌门之事,恐怕已然传遍整个南域……怕是……内里有了奸细!” 涂家所得,确为灵真小令,做不得假,只不知是何人下的命令,掩耳盗铃之举,将灵真危机彻彻底底掀开,给心怀不轨的宗门看! 愚不可及,然而又能见灵真危急到了何等地步,竟是连旧宗祖地,也要放弃了。 途生道人怕是早有所感,才命她前来取先祖之物,彻底废弃松山! 距离撤离之日,不过只得半天,涂家上下早已收拾完全,偌大宅院,成了空壳。赵莼有要事在身,不得离开,只能送别涂从汶队伍,瞧着越发荒芜的松山,心亦是沉入谷底。 细想想,灵真弟子离奇失踪,久久风波不散,此回掌门将逝,消息又早早传出,宗门内里,怕是完全被敌宗吃透了,而这敌人,除那壬阳教还能有谁? 只是不知,门中长老谁会接替途生道人,成为下一个分玄,又能否抵御得住此次危机…… 赵莼心中,更倾向于秋剪影,其为剑修,善攻伐,年岁又浅,自比李漱要合适,想必掌门也应有此般想法。 “速速将归杀剑取了,折返宗门!” 她定下此念头,便向松山山巅而去。 此时天色已然暗下,距掌门所给消息可知,归杀剑镇压于松山顶峰道场之下,唯有剑修方能引出,且此剑为剑意第五境的断一道人佩剑,生有灵智些许,可辨别敌我忠奸,赵莼所修,俱为灵真正统,有宗门气运在身,此剑必然能够识得。 然而才登山巅,赵莼便觉察不对,迅速敛去气息,藏于暗处。 她能感知,此处还有二人,也应在筑基初期左右,只要屏下气息,便不会被察觉。 果然,那两人不知山上有第三人在,信步登上道场。 其一人抬头凝望天际数息,叹气道:“此时不过黄昏刚去,距明月当空,还有些时辰要等。” “等些时候到也无妨,只要将这松山之下的宝物带回去,可是天大的功劳,说不定你我能借此得长老们看重,得几篇极品蛊术。” 蛊术?壬阳教! 赵莼杀意大起,手已抚上剑柄,欲要出剑斩杀二人,却听那人再道:“只可惜了你,郎师兄,若当年教中没派你去灵真,如今哪有卓公擎嚣张的份!” “我有何法?那卓公擎为卓长老血脉,承了苍蛛命蛊,教中自然不会让他前去。”郎师兄面色不愉,含怒道:“灵真法术,哪有我壬阳蛊术精妙,若非被其耽误,我早入得筑基后期……” 壬阳蛊术,修的乃是命蛊一道,并不看重灵根。赵莼闻言,便知这郎师兄在蛊术上,怕是天赋不错,只是混入灵真后,不得不修道家一法,耽误了自身天资,故而怨气大发。 “好在师兄你刚入灵真便拜入长老门下,又得其看重,入了内门。此回从那葛行朝口中,得知不少秘辛,为我壬阳立下大功了。” 郎师兄瞥他一眼,蹙眉道:“你以为我这功劳来得容易么,入门时头上还有个师兄在,要不是我在他筑基时动了手脚,绝了他后路,只怕还入不了齐世禺的眼。倒是葛行朝,他倒的确是个蠢货,稍稍卖个好,他便什么都说了。” 赵莼哪还不知,这人正是曹文观口中的师弟,离奇失踪的内门弟子,郎圳! 此人竟是壬阳教奸细,怪不得会无故对其下狠手了! 郎圳又津津乐道讲起他于灵真中所知的逸事,只是讲着讲着,忽觉面前师弟面容僵直,还没等他问出:“你怎么了?” 那人头颅便猛地滑落在地,血液冲天而起! “何人在此!”郎圳目眦欲裂,急退数十米有余,惊惧至极。 能在他面前,了无生息斩杀了筑基初期,可见其实力高绝,定然在己身之上。 “秋剪影,是秋剪影!”他惊惶四顾,不见有人,嗫嚅道:“不可能……不可能!淳于长老说必然不会有凝元修士来此处的,是谁,是谁!” “我的确并非凝元。”赵莼单手持剑,立于道场之上,“但是杀你,也足够了。” 她想过自己能败此二人,却不想是容易得可怕。赤金真气如法器一般,渡入剑芒之中,便是筑基肉身,也好似砍瓜切菜,丝毫未觉阻碍。 郎圳见她只有筑基初期,似是不信般,连连张望周围可还有他人。 “不必望了,这里只我一人!”只须臾间,赵莼就已欺身而上,剑入郎圳胸膛,他有防御法器挡在心口,却不想赵莼真气直直刺入,连法器也直接搅碎,何况是他的肉身。不过受如此真气灌注,赤锋匕也有些吃不消,匕身之上,已出现斑驳裂纹,赵莼须得再寻其余的趁手法器了。 战两位同阶,均是照面斩杀,赵莼初入此境,却能有同阶无敌之态,赤金真气,圆满剑芒,此二物缺一不可,俱是成就她如此实力的根基。 不过斩杀两人后,赵莼却毫无危机消解之感。 郎圳口言必然不会有凝元在此,那便意味着灵真此时的状况危急到,不可使任何一位凝元长老离开宗门。而派来取宝的二人,也不过筑基,想必壬阳的凝元,亦是被召集一处,有攻上幽谷之意了! “得更快些!”赵莼暗自咬牙,跃到道场中央,将剑芒引出,手抚在地上的仙鹤头顶,从体内逼出一口心头血,那仙鹤受血,鹤眼亮了一瞬,只是又暗下,再不见任何变动。 赵莼心中疑惑,两手握拳,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却忽而听见一声鹤鸣,抬头一望,乌云遮蔽了皓白明月,有一只仙鹤飞向云端,尖口大张,渐渐把月前云雾吃去。 待到云雾尽散,皓月当空,松山忽地大震,整座道场一分为二! 月光霜华之下,一柄玄色长剑升空而起,剑身为玄,剑柄为金,中无剑镗,赵莼只远远观望,就能感受其中如海潮一般澎湃的杀伐之意! 章九五 辞松山掌门故去 分明是一柄长剑,却好似有一伟岸男子凌于空中。 “灵真后辈,你因何故唤我出山?” 赵莼上拜道:“弟子奉掌门之命,取归杀剑回宗。” 那声音骤然停下,久久才言:“崆绝那小子,当年迁宗留我在此,想的是还有回来之机,如今,却是要彻底离去了么?” 崆绝道人,正是当年带领灵真迁宗幽谷时,后执掌灵真的第三代掌门。在此声音口中,却成了“那小子”,不过也不奇怪,断一道人的佩剑,距今怕是有两千余年了,千年前的人物,在他眼中,确也年轻。 “我问你,此是什么时候,门中掌门为何人,因何要带我去幽谷?” 赵莼注意到,他仍是以“去”来形容幽谷,想必对松山,还是颇为眷念的,于是答道:“距迁宗幽谷,已过去近千年,如今乃是第六代掌门途生道人执掌宗门。现掌门有性命之虞,恐壬阳教趁机生事,故特遣弟子前来,取回宗门灵剑。” “昔日便是它壬阳,截断灵真气运,杀上山门来,如今竟是狼子野心未改,硬要吞下灵真这块肉么!”闻得此话,长剑狂怒不止,剑身震颤,连同松山也随之颤抖。 片刻后,它收去威势,落于赵莼身前:“灵真后辈,我为归杀剑剑灵,亦以此为名,你速速带我回宗,途中将近来宗门之事讲与我听!” 赵莼道一声:“得罪了,归杀前辈。”便握住剑柄,唤出烟舟符箓,立时折返灵真! 此时,灵真派中,亦是一片风雨欲来之势…… “师兄!掌门唤那秋剪影前去了,你怎的不去争上一争?”葛行朝来回踱步,时时叹气,向着李漱不解而问。 李漱却是安坐于椅上,抬眼道:“行朝,我问你,这些年,我为何要与她相争?” “自是不让长老议事成为她的一言堂,不让你我被排挤至边缘,成个空有名分,而无实权的假长老!”葛行朝疾步回来,坐在李漱身旁,“往后她成了掌门,还有咱们师兄弟什么事?” “她若不是掌门,谁当是?你我,还是那不问事的吴运章?” 此话问得葛行朝哑口无言,闷闷坐于椅上。 李漱轻拍他的肩膀:“当年师尊仙逝,定下师兄为掌门,你我可有不服?” “自然没有,掌门师兄天资过人,甚于你我,又以长老身份,代行掌门之责许久,门中上下均是敬服于他……”葛行朝只是性格莽直,却并非愚蠢,此话一出,顿时回过味儿来,天资过人,代行掌门之责,这不正是如今的秋剪影? “我再问你,秋剪影当了掌门,会杀你我否?” “她怎么敢!”葛行朝笃定道。 李漱便又问:“那壬阳教攻进来,会杀你我否?” 葛行朝久久无言,听李漱道:“其实你心中也清楚,只是这么多年随我一道,争惯了。” “然而再怎么糊涂,也要明白,什么该,什么不该……” 李漱年轻时桀骜,除却师兄途生道人与师长的话,谁都不认。但其并非贪欲遮眼之辈,大敌当前,他与秋剪影,谁更合适成就分玄,几乎是显而易见的结果。他虽有所不甘,却也能按下心思,拱手让出机会。 宗门,这个捆缚了师兄几乎一生的枷锁,如今也牢牢套在他身上。 “我们,谁都没能逃过。”他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声音渐渐传入葛行朝耳朵:“此后师兄弟三人,也只剩下你我,稳重些。” 葛行朝颓然于座,低声道:“可是,我总觉得,她和掌门师兄不一样。” …… 上严殿外,郑辰清满面凝重,站于秋剪影身后。 他虽是掌门之徒,然而因途生道人寿数将近,时常需闭入关中,不见外人,故而常常是秋剪影授他功法,说是师姐,其实算得上半个师尊。 “如今壬阳教来势汹汹,宗门已是陷入极危之中了。” 秋剪影仿若没听见此话般,怔怔而立。 许久,才听她道:“你可知师尊今年多少岁了?” “算上今年,不过一百二十整。”她此问,并不为郑辰清所设,仿佛是为自己而设。 “师尊从凝元巅峰,强行破入分玄,折寿两百。便是折寿后,寿数流失数倍快于旁人,也不会十年就要坐化。从接下掌门那一刻起,师尊就没出过上严殿,这铁桶一般的护宗大阵,谁会知晓是由他以生机而续的呢……” 郑辰清又惊又悲,不知如何回话。 而秋剪影,也无要他回应的意思,只是自顾自道:“如若他不是掌门,必然是南域纵横风云的天才。宗门,真就如此重要吗?” “师姐!”郑辰清见其目光无神,似是入得魔障,忙要出声。 秋剪影步入殿中,目光坚定,忽地顿足道:“从他关上殿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诉过自己,此生,绝不要如他一般,可怜又愚蠢。” 说罢,大步向内行去,留得脸色大变的郑辰清,细思她此话何意。 内殿内,途生道人盘坐于仙鹤环绕之处,秋剪影神色肃然,知这是护宗大阵阵眼,十年前上代掌门寿尽于此后,算上今日,已是吞去两位分玄的性命了。 “丫头……” 他已经太老了,秋剪影记忆中清朗如风的年轻道人,唯有一双眼睛,还与面前的老叟相似。 “为父……很愧疚……”途生道人直不起腰来,只好偏着头看她,“很愧疚让你年纪轻轻,步上师尊与我的后尘,你莫伤心,为父寻了办法,绝计不会让你如父亲一般……” 秋剪影扶住他形销骨立的身躯,默默无言。 自十年前,两人渐行渐远,已经许久未曾说话知心话语了。 途生道人知晓自己灯尽油枯,不愿让秋剪影如他一般,折寿而入分玄,便向那尊者寻来灵气灌顶的秘法,放弃轮回转世,以魂飞魄散为代价,换一位寿数不损的分玄。 周身真元尽数向秋剪影渡去,他已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不断道:“莫伤心……莫伤心……” 声音渐渐轻微,连身躯也逐渐消散,成为一道虚影。 秋剪影凝视那道虚影,久久未应,取出一株幽紫花枝来,正是紫罗琼枝。 途生道人见状,先是欣慰,又突然大惊,后目露沉沉悲痛,虚影消散之际,唯留下一句:“莫要……一错再错。” 骤然间,幽谷之上,一道碧蓝光华,纵分天地,其上纹路遍布,化出各类生灵。 郑辰清心中大定,一时放下疑虑,向出得殿外的秋剪影道:“贺喜师姐分得回转生灵宝光,入无上分玄!” 然而秋剪影面上,却是半点喜色也无,淡淡道:“不必贺我,该担心你自己才是。” 大手一压,顿叫郑辰清筋骨皆断,血溅一地! 章九六 幽谷破宗门惊变 赵莼日夜不停,极速折返灵真。 然而还未入幽谷,便已被上空通天血气所震。 当即跃下烟舟,落地时,周遭尸横遍野,赵莼大惊,此还是宗门外围,连谷都未进,竟已有如此惨状,不知谷内情况如何! 尸山中,尚有一息留存的弟子,痛苦哀鸣,赵莼寻了一人,喂下丹药,然而其丹田经脉尽毁,此丹不过是让他多苟延残喘些许时辰,实是无救命之用。 “是,内门的师姐吗?”他半只眼睛被血肉糊上,只能强睁着另一只眼,急道:“莫要进宗,有自称壬阳教的攻了进来,屠杀弟子无数,此时他们已经进了谷内,你速速离去,不要叫他们发现。” 赵莼帮他止住腹部不断涌出的鲜血,问道:“掌门和长老们,怎会让贼子进了谷中!” 弟子虽是痛到面容扭曲,却还强撑着回话:“掌门已经故去了,吴长老葛长老在幽谷被破时,便已战死,李漱长老和霍长老退避上严殿,不知能撑到几时……” “如今门中可有分玄在?秋长老又在何处,可还活着?” 听此疑问,他突生悲怒,咬牙切齿道:“她借掌门之力,突破分玄后,早已叛离灵真,不配为门中长老了!” 因这番动气,腹部伤口崩裂,竟立时就断了气息。 赵莼身边,归杀剑怒起而出,斥道:“何等大逆不道之徒,竟敢置宗门于不顾!必要杀她,以儆效尤!” 灵真被破时,尚且不见归杀勃然大怒,闻到秋剪影叛宗,却是情绪难抑,杀机四溢。 赵莼心乱如麻,惊,疑,怒,悲,百味杂陈。 “你自携我杀去,无须顾虑重重,宗门因何生变,今日须得弄个清楚!”归杀剑为断一道人佩剑,桀骜无比,不肯俯首他人。今日亦不过是让赵莼借他之力,向谷内一探。 赵莼亦正有此意,千百疑虑困在心中,便是归杀不说,她也定要杀进谷中,问个明白! 只初初进得宗门,其间惨相便让赵莼杀意大起。 昔日静谧幽谷,如今说是尸山血海也不为过,滚滚贯天江,几乎染尽血色! 尚有百余壬阳弟子驭使蛊虫,不断向外门弟子与杂役攻去,赵莼所熟知的萱草园,与青竹园,连同弟子居,俱在一片火海之中。 那些个壬阳弟子,多为练气后期,甚至圆满,却连练气一二层的杂役也要下手。 赵莼大怒,斥道:“如此滥杀嗜杀之辈,和邪魔有什么两样,今日定要将你等除尽,告慰无辜之人!” 寻常筑基斩杀练气,就如屠鸡宰狗一般,何况赵莼这等剑修? 有人见一女修持剑而来,攻向壬阳弟子,还未出声惊叫,便觉一点寒芒刹那于眼前,顿时半个头颅都被削下! “筑基剑修,速离此地!” 为首之人头戴金冠,见形势逆转,有筑基参战,立下大声呼号,召弟子回退。赵莼怎会叫他如愿,直直向壬阳弟子杀来,凡经之地,血雾弥漫,她的剑却好似游龙,于血雾中穿行,荡破四周,时有惊雷之声伴清越剑鸣。 不过几个呼吸,上百壬阳弟子几乎全灭,那金冠男子惊惧狂退,见她如见邪魔罗刹,求饶之语已在嘴边,却被一道剑芒贯穿眉心,至死仍是惊恐万分的神情。 而在灵真弟子眼中,她又好似神兵天降,令众人心头狂喜。 赵莼凝望一眼萱草园,紧握剑柄,终是转身先向上严殿去。 就在回首时,她突生一种毛骨悚然之感,立时挥剑后防! 也正是这一防,让她立退十数米之外,归杀剑锋利无比,难以摧折,可赵莼手臂却是肉身,巨力碰撞下,几乎能听见骨骼磋磨之声。 赵莼抬眼,面前是一三人高,成年男子环抱粗细的碧色双头蛇,方才击来的,是它那铁器一般坚硬的蛇尾! 蛇蛊主人她如何不知?百宗朝会上,向柳萱虎视眈眈之人,不就是驭使此蛇的梁杞! 她唯一该庆幸的,应是这梁杞还未成就凝元,不然方才那一击,就足以叫她毙命。而于梁杞眼中,赵莼不过筑基初期,受他蛇尾一扫,竟然没有血溅当场,只是倒飞出十数米,连血都未逼出一口,此种情形,闻所未闻,当即便让他羞恼非常,怒道:“纳命来!” 两人所占,为外门极空旷处,赵莼几乎避无所避,只能正面迎击! 这时,忽听归杀剑道:“去石林处!” 赵莼不敢耽误,急向三分石林方向处去,心中也立时想了通透,蛇蛊体型庞大,石林中缝隙狭小,再加之她本身早对石林熟悉,或可一防! 到手的猎物,梁杞如何能叫她逃,大手一挥,跃在一蛇头之上,便见大蛇长舌吐息,俯下蛇身向前游走而去。 作为宗门历练险处,且又为先祖法器所化,三分石林尚未被壬阳教所毁,然而小阁之上,却已是血迹斑驳,不见人影了。 “到时,我会破除石林阵法,你只管进入其中,不过那贼子也会进来,你可有于他一战的把握?”归杀剑之声,似也在逐渐削弱,“剑主离我已久,两千余年无剑意在身,如今,尽我之力破阵后,不过可助你三剑,三剑内你若无法斩杀此人,便也只能身死道消了。” 赵莼拇指抚过剑柄,抬眼却是毫无退意:“今日之危,唯有一战可解,不过是非死即活的局面,何必纠结!” 归杀剑顿时发出一声剑鸣,似也有抛却性命的畅快之感,从剑身上,忽地飘出一道弧形光华,离开剑刃之后,赵莼立即便觉得归杀剑剑身暗淡稍许,知晓此道光华已让其元气大伤! 弧形光华如一轮弯月,瞬时斩于石林入口,赵莼受归杀剑指引,知道阵法已破,立时突入其中。 身后传来一声爆喝:“休想跑!” 便见双头大蛇狠厉撞在石林上,顿时尘灰大起,石块崩碎飞射! 梁杞见此处颇为狭窄,哪还不知赵莼打的什么主意,暗笑她见识浅薄,讽刺道:“想借此机会逃走么?” 然而赵莼于石林中四下飞跃,却从未曾远离梁杞近身,后目光一转,抓住大蛇横扫石柱的契机,向前飞射而出,大喝一声,竟生生将一边蛇头斩落! 章九七 杀梁杞寻得暗道 命蛊牵连修士自身,两处蛇头被斩其一,梁杞亦是受创不小。 “此女断不可留!”他愈发坚定此想法,面上暴怒之色渐渐消下,转为无比凝重的神情,默默掐出手诀,只见大蛇颓然倒地,仿佛内里被掏空一般,蛇皮逐渐由光滑化为层层褶皱,最终,一条碧绿褐眼小蛇竟从断首处爬出。 其头呈三角状,蛇信漆黑,细看下,竟是方才那只双头大蛇的微缩版! 且此蛇身躯细长,表面光滑无比,赵莼无须试探,便能知晓其速度必然十分惊人! “你若不曾斩我蛇蛊,而是就此逃离,说不定便没有今日的灾祸了……”梁杞眼含杀意,面上却带笑,令其本就瘦削的面容,更添几分阴鸷。 赵莼立于巨石之上,并未受他蛊惑,心中清醒无比:“逃得了吗?或者说,你会放任一个敌宗弟子从你眼皮底下逃走?” “啧,倒是通透。”梁杞亦不愿再与她做更多言语上的纠葛,双手一合,从中便现出一把血色匕首,眼神一厉,顿时与碧绿蛇蛊同从两方向她攻来! 决不能被两者缠上! 赵莼迅速后撤,于石林中极速穿行,然而碧绿蛇蛊实在太快,有数次那张腥气十足的大口,就要咬上她的身体! 几乎不用细想,便知这蛇蛊有毒,且是沾之必死的剧毒!她要避开蛇口,又需防住梁杞血刃伤人,实是有些力不从心! 两者之速还能更快,她只得不断借助石林地形,隐藏身躯。然而如此耗费气力之举,如何能长久,当务之急,还是寻一法子转守为攻才是。 碧绿蛇蛊较先前的双头蛇蛊,不知敏捷多少,蛇身蜿蜒,忽又伸直弹起,刚柔并济,使其几乎在石林中达到了飞行之速! 游走,借力,与她借力与石林不同,蛇蛊乃是借力于自身,赵莼福至心灵,蛇形步,蛇形步,既不学蛇,如何能从形窥意? 当下屈身若蛇,双腿互为借力,真气为补,有一种游于天地间的感悟生出,蛇形步,竟然在此时,明会真意,成就圆满! 梁杞见其步法与先前不同,速度顿时快上倍余,惊她此种危急之时,还能感悟突破,杀意更重,驱使蛇蛊猛地向前撕咬。那蛇蛊得了令,狂躁不已,冲赵莼蛇口大张。然而赵莼早不与先前相同,明会蛇形步真意后,立时将其与疾行剑术的真意相容,不断将蛇蛊甩在身后,心中暗自思量回身反攻! 战蛇头用去一剑,归杀可助她的不过还有两剑。 要杀梁杞,便决不能在斩碧绿蛇蛊后,给予其吞下命蛊,施展内生之术的机会!他本就为筑基后期,渐至圆满,若是有内生术增益,怕是要比拟凝元!赵莼若不能瞬时斩杀这一人一蛇,必会身死。 一息出两剑,且两剑均不能出一丝差错。 赵莼闭气凝神,忽地向后转身跃出,蛇蛊在左,梁杞在右,前者近而后者稍远,她浑身真气自丹田灵基爆发,将归杀剑也染上赤金,长剑斩下,碧绿蛇蛊顿成两截,落在地上不断痉挛! 然而赵莼根本无暇分顾这蛇蛊是否死透,面前梁杞非是一般壬阳修士,命蛊被斩后,只是面容扭曲一瞬,双手抬起就要掐出手诀!他快,赵莼便要更快!突入近身时,仿若残影一般, 此剑,十成真气并圆满剑芒,她丹田灵基,瞬间便被抽干! 梁杞只觉锋芒迫近,苦痛难耐,便知晓受下这一剑,自己必死无疑,双目圆睁着嘶吼一声,宁可罔顾自身性命,行自爆之举,也要叫赵莼同死。 当日战刘松实,她见识过修士自爆,灵力席卷之下,同阶难挡,若让梁杞得逞,她绝计要赔上性命。如此想着,归杀剑剑锋急转,攻上梁杞丹田! 梁杞灵基已成旋涡之势,然而归杀剑乃断一道人佩剑,坚不可摧,竟是生生贯穿真气旋涡,捣碎了他整个半身! 一时血液飞溅,而残忍景象前的赵莼,却只有逃出生天的侥幸。 若无归杀剑助她,今日便会是他死而梁杞活的结果。垂眼视剑,剑身已经暗淡,不复先前神威,赵莼轻叹一声,将其收起,就地盘坐下来,回复体内真气,此时正是战事之中,不知何时便会遇敌,还是须做好准备。 周遭灵气如江水滔滔,灌注于赵莼丹田灵基内,她立时睁开双眼,暗道:“此处灵气,似乎太过充裕了……” 待真气回复,已是一个时辰之后,赵莼从地上跃起,心头疑窦突生,便是内门肃虹殿、上严殿,长老掌门居处,都不曾见过如此充裕之灵气,从前到这三分石林时,也不曾有过如此异状。 是阵法被破的缘故? 赵莼摇头,影猴、石林迷踪此等景象,均需要大量灵气,故而阵法为聚气,不可能在破阵之后,反而灵气集聚。 那便是从它处来的了…… 赵莼凝神感知,微有所觉,足下脚步轻移,睁眼时见自身站在一岩洞之口。持剑进入,便越发觉得灵气旺盛,直到走入一阵台上,阵纹为山野异兽,不过已经裂痕斑驳,想是在阵眼被归杀引破之后,连同阵盘一并破碎了。 阵眼之处,倒是有一赵莼熟悉之物——白玉符箓,数年前在涂家时,便是以它为阵,只不过涂家那枚远比不上面前这枚通透莹润罢了。 她上前细看,发现白玉符箓下接阵盘的半截处,已是裂纹密布,赵莼蹙眉,伸手一触,白玉符箓霎时化作飞灰,与此同时,阵盘完全碎裂,脚下阵台亦开始震动。 赵莼跃下阵台,惊讶发现,那八卦状阵台竟是如莲花般打开,现出一道漆黑深邃的暗道。 更加旺盛的灵气扑面而来,伴随的,却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与深入骨髓的寒意。 章九八 大阵下罪恶滔天 赵莼御起真气,缓缓步入其中。 好在修士无须以目为视,即便是黑暗中,她也能清楚瞧见四周。 已不知走了多久,仿佛沉在灵气的海洋之中,只不过,是一片血海,让赵莼不得不封锁丹田,免叫此种邪异的灵气污染灵基。 暗道狭窄无比,只容一人行走,且还是赵莼较为清瘦的缘故,若是体格宽大些的高壮男子,怕是要侧身而行了。 一路上平静无风,寒意却愈加浓重,直至暗道到了头,眼前出现一方矮小石门,赵莼欲推开,无果,发现此门早已被人以重重阵纹封闭。 赵莼以真气附着于手,抚上石门,然而阵纹实在牢固,便是赤金真气,也难以破除。 并且门上光有阵纹,而无阵眼,赵莼不晓阵法一道,却也知除非从阵眼下手,否则只能以高深修为,粗暴破阵,可这两种方法,她都是有心无力。 正当失意之时,丹田火焰却是在灵基上跃动,赵莼会意,轻声道:“你想试试?” 得她允许后,火焰立时在出现在指尖,几乎是燃起的那一刻,周围阴森寒意尽数消解,赵莼终可舒上一口气。 那火焰飘飘忽忽,飞到石门上,突然裂出一张大口,将重重阵纹吞吃进去,吃去越多,火焰便越盛,直至阵纹完全消失,它才颤颤巍巍地飞回丹田,停在灵基之上,像孩童饱腹后,瘫坐着消化。 赵莼只觉得身上一片暖融之意,不觉有害,便移开心思到石门上。 阵纹已破,石门便不足为碍,只轻轻一推,就向里倒下。 她屈身进入,眼前霎时开阔! 四面铁索连接中间一块暗红色石台,往下是无底深渊,漫天血气便是从下而来。 赵莼踏铁索登上高台,台中唯有一方小小桌案,堆了五六玉简,玉简旁边,却是许多命蛊小球,已然僵化死去。 而踏上此台才知,足下暗红之色竟全是鲜血浸染而来,恶孽深重至极! 她将玉简翻出,细细查看。 “壬阳弟子三,用一,其余弃之。” “壬阳弟子六,用两,其余弃之。” “壬阳弟子十一,用五,其余弃之。” …… “壬阳弟子三十二,用十三,其余弃之。此教重命蛊,不重灵根,弃多用少,不宜。” 到此,其中一枚玉简看完,赵莼神色凝重,再换。 “青蟾门弟子二,用二。” “上均宗弟子三,用二,其余弃之。” …… “淳风派弟子一,用一。” 赵莼搁下连连看完三枚,余下便只剩两枚。 其一为: “外门弟子十七,用十二,其余弃之。” “外门弟子二十三,用十九,其余弃之。” …… “内门弟子樊海峰,水重,木土轻,小用。” “内门弟子尚菲,水重,木轻,大用。” …… “内门弟子沈有祯,金重,水轻,小用。” 沈有祯!? 此人与她比斗大会一战,后还前去了百宗朝会,赵莼唯一识得之名,便是他。 再往下看,又是几个陌生的名姓中,夹杂着她所熟识得名字,甘媛、夏申德…… 无一例外,均是内门练气,双灵根弟子! 再往下,末位两个名字,赫然是蒙罕,郑辰清! 赵莼心中顿起一荒谬念头,心神浸入最后一枚玉简,其中繁复口诀心法众多,她未曾见过,然而有一篇小记,却让她心头生寒。 “以血为引,盗夺灵根,移天换日,大道既成。”——《换日盗灵大法》 正是她与蒙罕从长辉门弃徒岳纂手中夺来的邪术! 赵莼忆起,昔日江蕴曾道:“近来弟子时常殒命宗外,秋长老领筑基修士,巡查方圆百里,便不大得有空闲,与你斗剑。” 宗门弟子连连失踪,巡查宗外乃是秋剪影主动请缨,是了,试问门内有谁能猎杀弟子不为旁人所知,有谁能在暗处布下如此天地,又有谁……灵根不足,需要此秘术增补! 她与蒙罕献上秘术,不过才数年,此数年内,不知多少弟子亡命她手! “是你?” 赵莼立时回过头去,见一蓬头垢面,满脸血污之人,站在深渊下石壁一处狭窄的石沿上。 “恩人!”他抚开乱发,露出一张熟悉的圆脸面容来。 “你是洪家的管事,小双?”修士的记忆何等牢固,几乎是瞬间,赵莼便将他认出。 小双点点头,示意赵莼随他过来,露出身后一隐蔽洞口。 他不过是一凡人,威胁甚小,赵莼在其身上也未感知到恶意,便拿上玉简,跃向洞口处。 小双轻声道:“此处不会被她发现,恩人可放心躲避。” 赵莼甫一进去,便释然,原是一处绝灵之地,其间断绝灵气,自也隔绝了修士感知。小双口中她不会发现,应也是指秋剪影灵识入不了此处。 洞内阴暗潮湿,中有一人仰躺血泊之上,赵莼视之大惊:“蒙师兄!” 此人身材高状,生得一副黑脸凶相,正是与她熟识的蒙罕。 “她抓你进来了?”蒙罕脸色惨白,观其身上,竟是丹田被破,受得重创!他见赵莼进来,忙开口问道,又见赵莼身上完好无损,疑道:“师妹你不曾受伤,可是……可是秋剪影已被掌门拿下?” 赵莼凝眉摇头,悲道:“掌门已经故去,秋剪影得了掌门相助,晋身分玄后,抛却宗门,已是离开灵真,宗门现受壬阳教之祸,有灭宗之危……” “倒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情。”蒙罕性命垂危,强撑着坐起,窥见赵莼手中玉简,扯开嘴角道:“你看过了?不想我二人竟成了帮凶。” 赵莼一时无言,久才劝道:“师兄不必做此想法,人要为恶,百般难阻……” 献上邪术于宗门,为的是避免更多无辜之人,被此术所害,如今,却是与初时念想背道而驰,世间因果牵连,于善恶面前,徒增荒谬可笑。 洞内陷入极静,小双默然站在一旁,眼中难掩挣扎之色,忽地抚上胸口沾了血污的玉牌,开口道:“不怪两位恩人,她早与那恶人相识了。” 章九九 心不甘欲壑难填 小双将手置于腹部,垂下双眼,细讲述他所知之事。 岳纂四处掳掠有灵根之人,犯下杀孽无数,而无灵根的,或杀,或种下印记,给予他们探测灵根的粗浅能力,派向人流往来众多的地方,成为探子。 小双便为其一,只不过,他更幸运,遇上了洪起盛,被带入了集城。 甫时岳纂尚未恢复一身修为,而城中散修众多,令他不敢为乱,小双在洪家,倒是过了十余年的安稳日子。后岳纂行邪术,补全灵基,重登筑基期,昔日在集城留下的探子,便重新有了用处。 他于城外止风林开了洞府,暗中截杀城内散修,比以往靠凡人全凭运气探知,效率高上不少。 岳纂以洪家三口性命相威胁,令小双为其提供散修踪迹,一月中,为其所害的修士,便在十数人以上! “每三月为期,他会外出一次,隔月才回,回来后,多是满脸怒色,唾骂一人贪婪。” 小双面色愈发苍白,不觉双膝跪地,仿佛血气大失。赵莼上前握他手腕,只觉得皮下血管鼓动,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吞吃他的鲜血一般。 “往后,洪家招婿,他便盯上了你们……啊!!”他忽地自掐住脖颈,滚地大叫,赵莼立时知晓,应是岳纂为其种下的印记,在阻挠其吐露事实。 小双本是惨白的一张脸,瞬时肿胀起来,血液堆积,他翻身扑在地面之上:“让我说……让我说……” 赵莼不知此印记如何消除,只能以真气缓慢制住小双脖颈,臂腿,令血液减缓倒灌之速,斥道:“你先住口!” 然而他双眼垂泪不止,呢喃道:“我唯有这一次机会了……他死了,一切本该平息下来……是我自己太贪,落得如此下场……” 岳纂死后,他与洪家母女到了湖水镇,起初的日子本也安宁,只是当年洪起盛得道后独自寻仙,弃族人不顾,暗中累下许多恩怨,后又有逼嫁洪倩一事,两方便彻底翻了脸。小双一时怒从心中起,势要向外求道,兜兜转转,又重回了止风林。 岳纂身死之地,他见到了秋剪影,得知她便是从前与岳纂会面之人。 秋剪影为其提供修行资源,岳纂便从修士身上提取有助灵根之物,交予她手中,互惠互利,不知可追溯到何时。只可惜,岳纂死了,交易的闭环被毁,她只得自行祭炼此术。 种于小双体内的印记,也为邪术之一,其名寻灵引,凡人种此,可探修士有无灵根,若是修士种此,便可探灵根多少,灵根属性。秋剪影留其有用,也是为钻研此术,而小双愿意为其所用,却是因为一个空头承诺。 “她说,此事若成,会为我植上灵根,我从此便可踏上修行,那时,就能让小姐和夫人重回集城,过上以前的日子了……”小双七窍涌出大量血液,然而面上所现的神情,却是十分幸福。 赵莼能感到,其体内生机流失将尽,不过还剩一个空壳,断断续续在念着:“小姐……为何呢……” 直至身体完全塌陷在地的一刻,小双都死死握着胸前染血的白玉牌,终其一生的不甘,不过缘起一个凡字。 仙凡之隔,隔开的却是两个凡人…… 从小双尸体口中,探出一丝血线,颤颤巍巍向赵莼探来,被其赤金真气一力绞断,然而血线崩断的瞬间,赵莼立有所感,仿佛此一举动被旁人所窥视,须臾后,此种异样便消失了。 远在南域之外的一处隐秘地界中,细线崩断之声在男子耳边绕过,令他失神一瞬。 “怎么了?”他身侧女修警觉发问,正是从叛逃灵真的秋剪影。 男子道:“死了一只小爬虫,只是不知,是何人下的手。” 秋剪影微微偏头,倒无其余表情,一贯冷漠道:“你手下死的人还少吗。” “那也确实。”他轻笑道:“不过还是谨慎些为好,主上把你师弟的灵根换与你后,便要引你去上界了。你所行之事,不久后便会传遍此界,至岳那几个,再并上北域的人出手,于咱们终究不利,收拾收拾好东西,再道个别,横云世界,此后便与你无关了。” “没有。”秋剪影轻道:“再无任何人事,值得我道别了。” 言罢,两人并肩向内里行去。 其中一镣铐加身的少年,微微抬眼:“师姐?” “莫要如此叫我。”秋剪影毫无动容,侧视身旁男子,似在催促其赶快动手。 狠辣之人见过不少,如面前女修一般,几乎瞧不见感情的,却是实在不多,男子微叹口气,与此般修士共事,饶是他,也常感到背后凉意突生。 他独自上前,在郑辰清面前放下一尊小像,似人非人,头上生有四角的妖魔大马金刀坐在石上,赤红之眼更添邪异。 男子割开手上,血出,却为诡异的紫红,涂抹于小像之上,便见黑风顿起,将郑辰清整个吞没,其间极静,似连他本该有的悲鸣也一并吃下。 不知过去多久,男子视黑风逐渐有消散之势,心中略作估量,对秋剪影道:“灵根已出,还不速速开丹田!” 伴随他之话语,黑风之中,飘然而出两屡细长清气,秋剪影依言将丹田真元散去,迎这两屡清气进入,就地盘坐下来,炼化郑辰清的木水灵根。 “此两属灵根最为适宜增补,你又让其练下主上传你的秘术,效用倍增,如今炼化后,你虽为三灵根,但论修行之速,论天资,便是与天灵根修士,也差不上多少。”男子将小像收起,黑风早已停下,郑辰清的肉身连同魂魄,丝毫也未曾留存,仿佛从未来过这世间一般,消失得一干二净。 秋剪影只觉困扰自身数十年的阻碍,尽数消去,心情大为舒畅,就地起身道:“多年殚精竭虑,不过为此一刻罢了。” 两人对视一眼,忽而都觉得此话残忍得荒谬,低笑一声,听男子道:“从此以后,不再有秋剪影这个人,明日主上引我二人上界,你便会知晓,如何叫天高地阔,英才遍出。到那时,可莫再生出不甘了。” 秋剪影扶剑冷横一眼过去,似是否定此话。男子却清楚,贪欲已起,再平可就难了。 章一百 通上严以命相搏 赵莼扶起蒙罕,他丹田被破,几成废人,不过修过秘法,被赵莼喂下柳萱所赠丹药,倒是留下一条命来。 “因岳纂之事,她早盯上你我了,只不过我灵根资质平平,才在如今被她寻上,好在掌门遣你出宗有事,让你不至于落到我这般下场。”蒙罕被她扶出岩洞,心知自身前路已断,道出此话时,颇有些释然。 赵莼回想起秋剪影曾道,想收其为徒,却被李漱截下,故而未果。忽觉凉意突生,原是自身已在鬼门关前过了一道。后撞见她杀迟嵩夺宝,那时也是危险至极,过往种种,自身性命不过在其一念之间。 她咬牙,实是自身实力太弱,才会落得如此被动。 “当前,还是先寻路出去,她只破了师兄丹田,还未抽取灵根,我带你去寻柳师姐,她定有法子助你。”然而两人都知,此话多是安抚之言,丹田为修士蕴气之地,也是灵基所在,丹田破则大道断绝,自古修士因丹田受损溘然长逝者多,能将丹田填补,再登仙路者,几乎闻所未闻。 蒙罕气力全无,可谓是寸步难行,赵莼扶起他跃到石门之处,却忽然地动山摇,铁索相击,发出刺耳尖鸣,深渊下几乎凝成实质的血气轰然暴起,向上而行。 顶上石壁裂纹生出,开始向下掉落,赵莼御起真气,将蒙罕一并笼在真气之内,以作保护。 “山崩?”她眉头紧蹙,巨石落下,已将先前石门挡得严严实实,且她须护着蒙罕,不便御剑凿开巨石,正当困扰之时,顶上一缕白光透入,后又化为多缕,抬头上视,竟是有有水滴下。 渐渐可闻奔涌之声,赵莼暗道一声不好,握住蒙罕肩头,立时跃起,几乎是两人腾起的同一刻,石顶完全崩碎,澎湃水流汹涌灌入! 她单手持剑,向上分出一道,携蒙罕逆流而上,破水而出,到了一处松涛漫流之地。 上严殿! 秋剪影所幸恶事,竟是在掌门所在的上严殿之下! 大殿之下为贯天江源头,飞瀑所在,赵莼长剑一指,再往上去,过层层水雾,却是遇到一处阻碍,撞击的那一刻,手中归杀剑突然光华大放,直将阻碍破除,赵莼亦得以入到一处内殿中。 她安置好蒙罕在一旁,细看那处阻碍,万兽万木被刻作阵纹,周遭仙鹤环绕而飞,中有一微小阵盘,连同金石之底,都被归杀彻底损毁。 “万灵护佑大阵,亦是灵真的护宗之阵。”归杀剑冷笑道:“昔日十二分玄以真元之光凝聚晶石,可供此阵运转万年之久,没用的东西,竟是连关乎宗门根基的晶石都丢了,倒是无怪宗门被破。” 赵莼才知,其中竟是有此干系,又问道:“归杀前辈,可是借此阵得以恢复了?” “此阵在失去晶石之后,应是由人所助力运转了一段时日,怕是你口中那位已逝的掌门所行,不过如今连人力也无,自然对我无所助益,好在其中有剑主当年所留得一丝剑意,才叫我能重得开口之机。”归杀剑也是无奈,这一丝剑意怕也只能令他恢复意识片刻,再无法助力赵莼,行先前斩筑基后期修士之事了。 言过此事,归杀剑便又重新敛下光华,回到先前古朴模样。 赵莼持剑向殿外行去,忽见一道人影,踉跄奔入殿中。 “霍长老!” 霍子珣见是她,也是一惊,忙将其推向内殿,两人才入得内殿,便见一道白光,将整个外殿轰成残墟。巨力向内推挤,被霍子珣抬手拦下。 从破损之处,可窥见数人凌空而立,为首之人正是当初与秋剪影同出的淳于归。 “霍道友,你修至凝元也实属不易,若是此时放手,自行离去,我壬阳自可放你一马,不做纠缠。” 细数之下,壬阳在此处的凝元,竟是有五位之多。反观己方,只剩下了霍子珣一人。至于本该与他同在的李漱,已经不见踪迹,怕是已然遭遇不测了。 霍子珣闻听此话,既悲且怒,这淳于归惯以慈悲之面,行灭杀之举,葛行朝、吴运章、以及李漱,俱是亡于他手,连尸身也被其命蛊吞吃,好不残忍! “若在此时离去,我与她,又有何等区别。” 虽为言明那人名姓,在场众人却都知晓他说的是谁,淳于归更是如此,想当初,与秋剪影定下协议,若其自行离去,壬阳教分玄便不出手的人,正是他自己,感叹是秋剪影冷心冷清,却到底是对双方有益,笑道: “贵派秋长老甚识时务,故才远走,霍道友也可如此,活命罢了,其中分别,又何须顾忌呢?” “你等残暴嗜杀之人,如何能明我心意,今日唯有战败而死,绝无叛逃而生的可能。”霍子珣牢牢将赵莼掩于身后,然而淳于归何等眼力,如何能作睁眼瞎,大手一张就要将她擒拿。 他本是似笑非笑的模样,骤然神情一变:“你杀了梁杞?!” 壬阳余下四位凝元立时注目过来,中有一位女子勃然大怒,观其面容,与梁杞也有几分相似。 “她身上,有我乖孙的蛇蛊气息!我杀她偿命!” 原是梁杞的血缘之亲,若说淳于归只是熟悉那蛇蛊气息,惊疑不定,女子却是命蛊大动,立刻感知到了赵莼身上的血气,定然来自她之血亲! 此次后辈中随她出征灵真的,不过也只有梁杞一人! 赵莼如何能抵挡凝元,只觉得肉身要被女子以真元捏碎,此时霍子珣却悍然出手,以命相搏,挡下这一击。 他也才入得凝元不久,与壬阳几位凝元难以为敌,为救下赵莼,几乎整个左上臂都被女子轰碎! 那女子当真极为疼爱梁杞,如今闻得乖孙死讯,状若疯魔,不断向两人攻来! 霍子珣几成血人,强撑着身子让自己不至于倒下,然而女子本就意不在他,几番旁敲侧击,都是想击破此重障碍,灭杀赵莼! 她之命蛊,也为碧色双头蛇,只是体积庞大如小山,较梁杞不知强到何处去,霍子珣在巨蛇面前,不过像一小点,被巨大蛇口咬住,肉身在风中飘摇。 另一张大口,正要向赵莼袭来之时。 一道天外雷击,却是将整只蛇蛊轰击粉碎,血肉爆裂飞溅,女子喷出一口鲜血,垂落在地,立时就断了气息! 罗裙女子翩翩而来,手持一根炽翎,引得上方雷动不已。 章一百零一 终散场上问尊者 “柳师姐?” 罗裙锦带,粉面含春,柳萱持炽翎凌空而立,已是成就凝元。 她轻叹一声:“我非是要阻你壬阳,而是今日我必须带走一人,此也是尊者的意思。” 场上之人,似也只有淳于归在听得尊者二字时,勃然变色,拱手道:“既如此,使者自将那人带走即可,我等绝不插手。” 见他知趣,柳萱便玉手微张,将赵莼引上前来,见她目中似有所求,明会其意,又将陷入昏迷的蒙罕一并引上,垂眼看血泊中的霍子珣,叹道:“灵真覆灭,已成既定之事,师兄若是想走,我也可携你一并。” 赵莼与蒙罕,于壬阳几人眼中,无关紧要,然而霍子珣却是凝元,自不能轻易放走。闻听此言,便有一人欲出言制止,淳于归立时挥手拦下,示意其莫要出手,可见对“尊者”的忌惮,已深入心底。 然而出言拒绝之人,却是霍子珣自身,他仰躺于地,生机已浅,悲道:“师尊、杜师弟、葛师叔,俱都亡命于此,此是灵真,除却这里,我早已无处可去……” 柳萱缓缓摇头,知晓他心意已定,许久后才言:“灵真对我之恩,没齿难忘,师兄自可放心,门下诸多实力低微的弟子,已被尊者救下,此是壬阳之约,亦是……我与灵真之约。” 言罢,她向淳于归微微颔首,后者也回她一礼。 “我知你有问,尊者自会亲自为你解答,如今之事,还是先离此地。”她温声对赵莼言道,挥手将二人收入袖中,只回头凝望幽谷一眼,终是无言,决绝离去。 …… 赵莼从袖里乾坤中出来时,已不知自己到了何地。 “你这位友人丹田被破,我已设法稳下,不至于让此伤扩散至经脉穴窍,你自可放心。”柳萱连喂了蒙罕数颗丹药,才有把握说出此话。 “这是何处?”赵莼唯能见茫茫云海,连足下也俱是云雾。 柳萱答道:“此是北域圣陀天宫辖下,我们正在圣陀山顶,等待尊者传召。” “尊者?” 此二字像是何等忌讳一般,她只回了句“尊者伟力,不敢多言”便罢。 赵莼愈发疑惑,又见柳萱目光一转,遥指向前方:“尊者召你。” 周遭云雾顿被推开,留出一条平坦大道,供她穿行。 每行一步,身后云雾又重新聚拢,赵莼不知方向,亦不知晓自己行了多久,面前现出一女子的身形,然而连同面容一并,都是虚无缥缈,可见而不可触。 此应就是尊者无疑了,赵莼作揖拜道:“赵莼拜见尊者。” “你我今日,终是得有一见了。”她之声音空灵清透,却又温柔似水,并非从面前传来,而是从四周散出。 “尊者何出此言?” 对此疑问,她好似避而不答一般,出言道:“金火灵根相融,大日真气始出,看来那金乌草果真于你得用。” “知你疑问满腹,尽皆问来罢。” 她伸手向前一抬,云雾中立时现出一只蒲团,赵莼便顺势入座,开口问道:“金乌草是尊者所赠?” “是,也不是。”她答得玄乎,轻笑一声后,听她道:“金乌草为天地自生,非我所有,只是我能知晓它在何方,也知唯有你才能取得,顺水推舟,与你做人情罢了。” 赵莼闻言又是一礼:“多谢尊者。” 问:“尊者为何助我?” “我于推演一道,尚算有成,知你往后会为我挡去一劫,此劫关乎我身家性命,自要相助。” 一旦涉及到天道、命数,便是玄之又玄的存在了,赵莼将此事埋入心底,再问:“敢问尊者身份为何?” “我为上界中人,为护族中后人转世而来。” 她知赵莼接下来要问何事,索性一并答了:“我族中后人,就是你那位柳师姐。便也直言不讳告知与你,我二人非是人族,却与之牵扯甚多,更非邪魔一类,你可放心。” “她此世命数有亏,本难活过双十之数,送她往灵真,是为借运。” “灵真本该在十余年前,途生道人接过掌门之日,便消亡于世间,我送柳萱拜入此宗门下,是借走大宗之运,补足柳萱命数,从此叫她不得早夭之祸。你也不必觉得我狠心,正是柳萱入了此宗,天道知她借运,才会补偿灵真再存活这十数年。时也,命也!” “不过她与你所言不假,她自横云中出生,又还未得前世记忆,自然是未曾去过上界了。” 赵莼心中,一时极为复杂,原道真是天行有常,亏损有补,柳萱与灵真实不能说是谁欠了谁,只能道是各取所需,各得其利。 不过尊者于她有恩,却是显而易见之事了。 “我要如何相助尊者挡去一劫?” “你要足够强大。”她的身影逐渐飘忽而起,“横云世界太小了,只能容你一时,而不能容你一世。赵莼,只要你所需,我都可助你,功法、秘术、神兵,只要我所有,都可予你,但是大劫将起之时,你须得拼却性命抵挡。” “不过你也可放心,离那一日,还有许久……” 赵莼垂眸答应,她无惧生死,对那不知期限的劫难,更无所在意。 尊者却是叹声:“你面上不显,但你心中有恨,恨意无有尽时,恐会魔障缠身。” “你恨谁,秋剪影?” “说不上恨,只是不解……”不解其为何毫无悲悯,为何肆意以他人为刍狗。 “因为世人都道,修士要斩却凡尘,要独善其身,要大道独行,所以成仙,无所顾忌,便是逍遥。”尊者满怀悲悯,话语却最是无情。 “既如此,仙与魔的区别,究竟是何呢?” 如果登仙路,是一步步将人性从肉身剥离出来,那么成就的,究竟是仙还是魔? 尊者抚上赵莼发顶,声音缥缈:“此二者,从来是一念之间。” 章一百零二 启天路再见故人 两人一时静默许久,终是由赵莼开口:“敢问尊者,我等修士,要如何往上界去?” 她身影飘忽,空灵之声缓缓而来:“大千世界,中千世界,小千世界,乃至不可计数之小世界,均是由登天路相接,此界修士只需修为至分玄圆满,便可从登天路通往上界。” “我闻灵真开派十二分玄,均是受上界接引,才得以入内。既如此,他们为何不行那登天路呢?” 尊者两只云影般的手臂抚开赵莼面前浓雾,她才发现圣陀山几乎已成天柱一般,直直上了苍穹,面前有一白玉阑干,延伸往云层中去,却在一处断桥而止。 “数万年前那场大劫,不仅让众多小世界流离失所,更为可悲的是,它碎了横云的通天之路,让其与上界失联。灵真那十二位分玄足够幸运,应是遇上了上界的大能,才被接引而去。” 赵莼问:“唯有修至分玄圆满,才能上界?” “若是行登天路,必得如此,若是受上界接引,则无需如此。小千世界灵机有限,只能容纳分玄及其以下境界之人,故而分玄修士只得上界,才能突破,求道长生。这数万年来,可并非每一位分玄都有如此运气,像灵真那十二位一样,能如愿上界。困于这小千世界中,不得突破,生生坐化之人,怕是不得计数。”尊者的口吻亦是愈发悲悯,轻柔温软。 “我曾所在的飞葫小世界,本也流离在外,后受灵真寻回,上界为何不将横云寻回呢?” “小千世界中,小世界分由宗门管辖,为其私有,自有寻回之责。不过中千世界往上,便不再有宗门管辖世界这一说法了,且横云灵机逸散,消亡之危从未淡去,或许此也是一类缘由罢。” 尊者忽地轻笑一声,道:“不过往后,便无有此些烦忧了。” 赵莼虽不明晓其中细微之处,隐约却是觉得应与这登天路有关。 “于荒芜处造生机,从断垣中通世界。此是我族之责,亦是我族之枷锁。” “本尊,”尊者负手而立,赵莼方是首次听见她如此自称,“要重启横云的登天之路!” 伴随此番豪言壮语,天穹之中轰然一道惊雷,重重霄云之中,一片堂皇之色。 及至离去了云海,尊者此言仍是缭绕在她心头,久久未散,何等伟力,才能让其行出重启天路之举。然而便是那般强者,也会受限于劫难,不得不演算天机,规避生死吗? 赵莼手中握着一枚玉简,此也是尊者所赐,正是她找寻已久的炼器法门。依其所言,练剑者,多是铸剑好手,往后凝元,以元神祭炼本命法器,此术更是不可或缺的一种。故而才赐下法门,让她辅修了炼器一道。 归杀剑剑灵受其引动,意识再回,闻尊者上界而来,极是激动,问其可曾知晓断一道人所在何处,然而尊者也并非神灵,亦有不知之事,遗憾答他,从未听闻过断一道人顾九,往后或可为他一寻。 两者交谈,赵莼才知,原来归杀剑非是断一道人本命法器,而是因由天地宝物——镕浑金精所铸,又沾染其剑意多年,才意外生出了剑灵,与本命法器之剑灵不同,他须有剑主剑意才得存续。 后得尊者协定,他可为赵莼驱使,直至其铸成本命法器,同时,赵莼往上界后,也需尽力为其寻找断一道人的踪迹。 言语间,倒有一层意思,是欲携赵莼提前去往上界,而非待她成就分玄之后。 大世界中,万族争锋,英才辈出,赵莼若是能前去一观,也是极大的幸事。 尊者言,她所修的《火煅炉中术》,须尽快达到大成,届时便可受她接引前往上界,究其原因,仍是赵莼实力尚算低微,若炼体未成,或难以随她破界,有肉身崩碎之虞。 一切种种,她尽数应答下来,如今有炼器法门在身,倒是能将炼体之术,好生突破一番了。 “你来了。”柳萱仍是在原处等她,温言道:“你这位友人,便先留在此处,待其醒来之后,尊者或会寻他,为其另寻他路。” 听此一言,赵莼忙问道:“师姐此话,可是蒙师兄还能登得仙路?” 柳萱轻笑颔首,回答:“尊者曾与我言,上界万族争鸣之处,千百大道皆可通往无上,便是凡俗人士,也有法门蜕凡入道,灵根修行,不过为大道一种罢了。” 既是尊者所言,赵莼便微微放下心来,蒙罕心性坚韧,闻知己身仙路断绝之时,尚未失去争锋之心,若能再为其择选一道,定是能再续前时风采。 不竭力向上而行却是不知,原来这世间竟是如此广大磅礴,万千大道也不限于灵根,既如此,秋剪影却为灵根之资,苦求甚多,甚是不惜杀孽重重,因果缠身,到底有被这小千世界束缚了眼界的缘故,可恨可悲可叹。 “随我下山去罢,还有你熟识之人等着与你相见呢。”柳萱携起她手,御上空中,飘然往圣陀山下而去。 赵莼心中一转,她熟识之人,那便也只有从前灵真派的人了。 两人向圣陀山外,下是亭台楼阁,水榭众多,其间弟子来往,仙风道骨,均是气度非凡。她忽地忆起,柳萱曾言,此处是圣陀天宫所在,便开口问道:“下面的,可是圣陀天宫弟子?” “的确如此。”她爽快答道,又为赵莼介绍:“圣陀天宫为北域魁首,实力更在至岳宗之上,冠绝横云世界,再往外,便是外宗区域,灵真之人,便被安置在那处。” 她已成凝元修士,速度自是筑基所不能相比的,一路御空,到了一方静谧湖泊,周遭许多屋舍,见有大修士前来,忙下拜迎接,不敢怠慢。 柳萱携赵莼直向其中一处小院,当中一女子窥见二人面容,立时激动难抑,向内喊道:“阿莼来了!” 竟是萱草院中的胡婉之,后又从屋内走出一人,正是周翩然。然而却未见崔兰娥与连婧,赵莼心沉一瞬,想是结果不大好了。 柳萱细解释道,除却多数宗门附属家族修士与筑基,此等与灵真因果较深之弟子,其余皆是被尊者救下,如今得圣陀天宫照料,算是安定下来。 她知晓自己借运之事,确也愧疚非常,便歉意颔首,转身回避赵莼与旧识们相见。 两人将赵莼迎入院内,由胡婉之告知她萱草园之事,原是当时曹文观作为宗门执事,不能与她们同离,崔兰娥不忍死别,便一并留在了原处,如今,怕也难有生机在了。至于连婧,受得搭救之后,不肯寄他宗篱下,已是自请离去,为一散修闯荡于天地间。 胡婉之愿留在圣陀天宫,终是有了一方去处。 周翩然忧喜交加:“天宫之人道,以后若得灵真所辖小世界的消息,便可送我等归家,只是不知道,须得等到什么时候。” 赵莼宽慰她:“既是有所承诺,那便无妨,有此念想也是好的。” 昔日萱草园五人,如今也算分崩离散,有悲有喜,三人一时无言,极尽唏嘘之态…… 章一百零三 出龙首终有所得 圣陀天宫,鼎明渊。 此处一向为天宫内宗核心弟子修炼之所,灵脉交汇,气凝似雾。 付雍结束近段时日的修行,主修之术法也顺利小成,心中满意,出得洞府后,往鼎明渊外域行去,在值守弟子处领回身份命牌,凝神一看,一年所累积的宗门功绩点数,竟所剩分毫了。 而他在其中,不过才修行一月半而已,饶是事先早已知这鼎明渊要价奇高,付雍仍是肉疼不已。 像他这等普通内宗筑基,是没有随意来此地修行的权利的,只能平日里多多完成宗门任务,积累功绩,才能换取些许时日。只能说鼎明渊虽是奢侈,但的确效果出众,不论是境界还是术法,炼丹炼器,制符画阵,都能事半功倍,故才受到天宫弟子如此青睐。 付雍收好命牌,正欲离去,瞧瞧事务堂还有无报酬高些的漏捡,忽地听见身旁一男子连连问道:“当真没有?从去年问到今年,便是这一月里,我就来了三回,每回都说龙首处的洞府已经被人占去,如今一年了,那几人都还未出关吗?” 龙首处洞府? 付雍微微咂舌,那可是个好去处啊,鼎明渊洞府沿灵脉分布,雅号为真龙伏渊,洞府亦有上下之分,自是龙首处为最,其次为龙颈,龙身,龙尾。龙首仅对核心弟子开放,便是核心弟子也需以功绩点数租用,他是连想也不敢想,平生只租过龙尾处洞府,不晓得那些个洞府是什么滋味。 转头看去,那男子手中命牌为纯净玉白色,上有龙从云纹,正是核心弟子的标志! 值守之人也不敢将他得罪狠了,歉意道:“谈师兄,非是我等故意为难,而是这龙首洞府一共便只有三个,扈师姐定下一个,时常前来,我等不敢租给旁人,另一个前些时日整好空出来,又被旁的师兄租去了,实是师兄您来得不巧,才没有赶上。” 扈师姐本名扈娇红,为天宫弟子异类之一,符阵双修,又是天火灵根的绝世奇才,极受宗门看重,这男子听得她名,便不敢招惹,疑道:“这不还剩一个……被何人占去了?” 值守弟子神情复杂,轻声道:“去年就被一女子用去了,她似与柳丹师一样,与圣陀山上那位,有些干系。” 听闻与圣陀山上那位有关,又忆起这年来,弟子口中柳丹师的手段,谈师兄霎时就变了脸色,不敢再问,郁闷道:“那便给我个龙颈处的洞府,这该有了。” “有的有的,刚好是最后一个,也让师兄您赶上了!”值守弟子忙接下他的命牌,迎其进去。 待谈师兄进去,付雍才敢上前一问:“我观鼎明渊以往,洞府倒不是这般紧俏,可是有什么事情、” 那值守弟子叹道:“还不是那位。”他手指向天上,付雍便立即明会了意思,“要从宗门里臻选什么随行侍者,听闻连长老们都惊动了,筑基凝元,皆跃跃欲试,等着本月末往圣陀山去呢。” “随行?要去何处?”付雍惊疑道。 “这哪里是我等能知道的,师兄还是向核心弟子们打听罢。”说完此话,值守弟子面前龙游四方的影壁,在龙首处一点,忽而闪动几瞬,他略微惊了一声:“咦?竟然出来了。” 两人向鼎明渊域口望去,见一少女御剑而来,在他们面前落下,向值守弟子微微颔首。 她身形高挑,气质清冷,周身似还环绕些许锐金之气,锋芒毕露,所御那柄玄黑长剑,倒是显得有些朴素粗野了。 值守弟子知其于圣陀山那位有关,不敢怠慢,为其消去洞府印记,道:“都已完备了,前辈可自行离去。” 女修,便也是在鼎明渊闭关足足一年的赵莼,既得了他回话,又重新御剑离去了。 留下瞠目结舌的付雍,暗道,剑修果然不一般,虽说凝元才能凌空,可这御剑飞行,实是与凝元修士御空而行,没什么区别了。观她修为也不过筑基初期,怕是剑道境界十分精深才对。 他之猜想也无错,御剑飞行乃是剑气境的标志之一,以剑气注剑,可凌于空中,踏剑而行,便是比起凝元速度,也只差上些许。 赵莼此次闭关,收获实是众多,她本就为剑芒境界圆满,在洞府中再修断一道人留下的《剑道百解》,且又是所用他曾经的佩剑,于顿悟之中,一步跃入剑气境界,在筑基期成就剑道第三境,当年断一道人也不过与她相当而已,故而连归杀剑也为之惊动,很是感叹了一番。 此只是其中之一,更为紧要的,还是尊者传于她的炼器法门《熔晖百生炼法》,已入得二重,此法门玄妙无比,共有九重,她如今虽只为二重,却已能炼制黄阶法器,为筑基所用,进度如此之快,赵莼金火相融的灵根,自是一处原因,灵基上那一朵灿烂无比的火焰,又是一因。 她于洞府中,制法器练手时,无须借用地火,此火焰便会主动跃出,煅烧法器原材,论质论速,都非同一般,且成就凡阶法器时,也少见下品,多为中上两品,可见此火妙用之处。 成就炼器法门二重之后,赵莼便开始着手于《火煅炉中术》,此也仅是凡阶极品炼体法术,筑基之后再修,难度骤然减轻不少,又有炼器法门从旁辅助,她几乎是如鱼得水,连连破境,修得大成,可以锐金之气凝聚金甲护体,才从洞府中圆满出关。 至于修为境界,却是无有提升,她只习过《通感真识法经》,其也只是练气基础功法,无有后续,若灵真未灭,赵莼回宗时便可去择选一门后续功法,继续往后的修行。灵真覆灭之后,她算是无宗无派的散修,自然无有功法可供她挑选了。 此事尊者倒是传讯而来,言道去往上界之后,可拜入人族宗门,再行择选。她毕竟是非人之族,手中虽也有人族人族功法,到底不似上界底蕴深厚的大宗,门内有海量人族功法,可供赵莼择选最为适合的。 “天机有感,此次选择或会界定你之前路,愿你从心所行,慎之再慎!”此话乃尊者传讯告知,赵莼闻之,亦是起了几分凝重之心。 章一百零四 择侍者实为接引 此番出关后,还需上山一趟,与尊者再商上界之事。 赵莼御剑往圣陀山山巅行去,往日几乎清静无人的去处,如今倒是多了几分人气儿,山腰及至山脚,多有弟子在此来往。 见有一人御剑直直向山上飞,有弟子疑道:“这是何人,竟敢在圣陀山地界御剑,便是凝元也不敢凌空,恐对那位不敬,她怎得如此大胆?” “且看之后如何罢,如若无事,怕也应当和柳丹师身份相仿。我观她不过筑基,竟然就能御剑飞行,简直是闻所未闻,如此天才,也当只有那位身边才有这般人物。”他身旁弟子信誓旦旦,此话不论其它,自己便先信上了三分。 旁人也觉得有理,注视着御剑的那道身影,又敬又畏。 此人他们不识,那柳丹师可是天宫中,人尽皆知的丹道奇才,既有凝元期的修为,又是实打实的黄阶一等,横云世界中,只有几位不出世的玄阶丹师可压她一头,其余丹师都要敬她三分。 赵莼却是不知道这一消息,当日百宗朝会柳萱斗丹成就黄阶二等,却终究受了修为限制,晋入凝元之后,以她的天分,便水到渠成,入了黄阶一等,与丹塍门大长老算是平起平坐。 圣陀天宫内,虽有玄阶丹师,但也只得两位,平日里只负责为掌门、太上长老一类的上层修士炼丹,或受托为他宗分玄开炉,地位超然。黄阶一等丹师所制丹药,已能为凝元初期乃至圆满的修士所用,且柳萱还是异火丹修,丹药效用更佳,自然受到天宫之人的追捧。 再临山巅,迎出来的却是师兄蒙罕,他如今行走自如,赵莼虽未从其身上感知到灵气,但举手投足间展现出的力量感,却是不假。 “师兄可是已经好得完全了?” 赵莼上前与他并行,蒙罕大手摸了摸自己丹田处,豪爽道:“托尊者施救,已无大事!灵根虽是没了,不过尊者让我转修阵傀一道,如今成就铁傀之身,与练气圆满相当,再往后修行,就可重回筑基了!” “那便再好不过了。”两人相交甚久,能见其重登仙路,赵莼亦是欢喜。 蒙罕将她送到云端,便见云海往两边一分,隔出一条坦道:“尊者算到你今日出关,早已等候多时了。” 闻言,赵莼向他颔首,往云中道路过去。 尊者仍是那般缥缈的模样,窥不见面容神情如何,只能从声音中感知到些许喜意:“你来了,倒是收获不浅。” “鼎明渊果真如尊者所言,助益甚多,赵莼感激不尽。” “北域本就为四域中,仙道最盛之域,其中魁首圣陀天宫,自非是旁的宗门可比的。方才见你御剑飞行而来,定是入了剑道第三境。” 赵莼答道:“确实如此。” “很好。”她倒不吝赞扬,“能在如此年龄,如此修为到剑气境界,此天赋,便是上界之中,也算少有。我看人族宗门,怕是要争抢于你了。” 话锋一转,她又言道:“观你金甲在身,那炼体术法已然大成,破界也是无虞。只是目前,尚需你再等些时日。我受横云世界大恩,自要有所回馈,须在此界中,择选天资过人者,接引上界,以作回报。” 赵莼却是不懂,若将此界天才尽数引去,不会折损世界之气运吗? 她是如此想的,自也是如此问的。 尊者便是料到她有此问,也开怀道:“无妨,无妨,修士于世界的联系,并不会轻易被切断,即便在上界修行,成就大能之后,个人气运也会反哺原有的小世界,我将天才引去上界,便于他们修行,也是有利于横云。” “横云世界灵机受损,却还一直安全无虞到现在,怕是在上界之中,也存在着不少出身于此界的大能,你那小剑的主人,不定就是其中一位。” 她似乎心情极佳,还与赵莼打趣道:“你可知,你若真的修成仙人,得无上长生了,便是你那小世界,也可能取代横云,成为新的小千世界。” 这番话说得也浅显易懂,修士更像为世界之子,与出生所在世界互相成就,故而尊者才会择选此界修士而去。 她为圣陀天宫所供奉已久,此次择选百人上界,天宫中人恐得占去多数,另有名额,却是面向四域,广而告之,如今,已引得天下大动,均为成为这“随行侍者”而来。 “此回接引,肉身脆弱者不可,筑基以下者不可,邪修不可,壬阳教弟子不可。” 前两者,是为修士性命着想,第三则是立场问题,至于最后一则,应是尊者自己的私心了。借运之事,伤灵真甚多,因果稍浅的弟子虽被尊者救下,但当时那般惨状,仍然震惊了整个南域。后三大宗出手挟制壬阳,多加管制,尊者心底,多半还是恼了此教的。 “我在此界,不过是一身外化身,凡气运深重之处,不得插手。” 她又欲携蒙罕一并去往上界,然而却是被其所拒绝。 赵莼自尊者处出来后,便问他为何不去。 蒙罕神情落寞,答道:“我托冯师弟在遗留弟子中打听,说是徐兄父子二人均是踪迹未明,又求了尊者推演他的命数,发现其仍在人世,我与他为至交好友,怎可让其独自流落在外,自己却往上界去了?” 他到返过来安抚赵莼:“我与徐兄,天资不差,待我二人成就分玄,从登天路过去,再去找你,师妹你可要站稳脚跟,倒时候接济我与徐兄才是。” 修士凝元便也不易,何况是分玄,蒙罕此话说得轻松,怕也是作慰藉之用,慰藉赵莼,亦是慰藉他自身。 见其念头坚定,赵莼再劝也是无果,只得将尊者之话告知于他,言道若是上界之日前回心转意,自可告知尊者,她带他同往便是。 另有一重要之事,是蒙罕已将秋剪影所做恶行告知尊者,横云世界无数修士,为此哗然色变,然而地网天罗之下,却是不见她半分踪迹,当真可疑。 章一百零五 接路引各方风云 尊者行择选侍者,实为接引,至于如何择选,重的乃是各道天资,故而无须武斗一法。 早在有此想法之时,她便以伟力凝下百枚路引,分与圣陀天宫二十,其余分散四域,令路引自身前去寻找有缘之人。 其中,南北两域仙道最盛,便占去六十,东域为十四,西域仅有六,此可见四域实力不均,且相差甚多。 路引初下,被择中之修士尚不知此为何物,不过见路引纹路玄妙不已,恐为珍宝,便留在身上。 待日期渐进,由圣陀天宫布告,讲道此物乃上界接引之种,得此可往北域圣陀山去,为上界尊者随行侍者,共同破界而离。 除此以外,更有一大事,为上界尊者将重启天路,此后分玄圆满者,可凭天路往上界行,再不必苦苦困于横云之中。 圣陀天宫于横云世界中的地位,一向超然,其乃是劫难之前便存在于世的超级大宗,历经何止数万载,如今虽是不复劫难前,分玄凝元遍地之模样,然而磅礴实力仍是较他宗胆寒。 故而此宗布告,四域之人皆都信服。 横云中的分玄都知,重启天路,意味着再次与上界相连,那是何等广博神奇的大世界,或可解此界灵机逸散的危难,彻底了却了世界崩碎的隐患。 再若有自身门下弟子,能于上界称雄,宗门也当是受益不浅。 一时各宗掌门、掌教均是下令,询查可有弟子取得上界尊者的路引,若有,则倾尽毕宗之力,护送其前往北域圣陀天宫。 不过尊者此举,也并非为引得腥风血雨而来,天宫布告早有讲明,路引只会认定一位有缘之人,若是强夺他人路引,便会反噬己身,得不偿失,是而无有路引之修士,只得从旁观望,心中暗羡,不敢行杀人夺宝之恶事。 至岳宗,镜河舟。 此处为洞天福地中央,镜河之上,舟船仅为草棚搭建,却可在风雨中巍然不动,乃是宗门太上长老所在,少有弟子能前来。 宋仪坤入宗十余年,仅见过太上长老两回,其一为拜入掌门门下,行典礼之时,其二为晋入凝元,得其教导,此次,也不过是第三回。 “弟子宋仪坤,见过太上长老。” 白袍老者坐于船沿上,打着两只赤脚,神色如常:“宗门之中,除你以外,得路引者,有三,倒时本座将亲自护你等前去圣陀天宫,此回唤你前来,却是有事要交代。” “太上长老请讲,弟子洗耳恭听。” “这些年里,论天资,你当属第一,门中弟子也敬服于你,尊你为大师兄。”老者亦是十分欣赏于他,欣慰道:“而你上敬师长,对下友爱同门,实是无愧于这大师兄之名,南域群宗也无不羡我至岳有此弟子。” 宋仪坤未因夸赞改了神情,一如往常地沉着,答道:“仪坤能有今日,皆是宗门栽培而来,自当报答一二。” 老者却面色一改,肃然道:“至岳宗虽为南域魁首,实力却尚不如圣陀天宫多矣,更何况是上界大宗。能给予你的终究有限,此次你等受上界接引,必然将拜入新宗,切莫在此事之上心怀芥蒂。” 见宋仪坤顿了一瞬,终是答下,老者又言:“你四人于横云中出自同宗,上界之后,却不定会拜入同一宗门,人心易变,不可再以往常之心度之,可略作助益,却不可扰自身修行。” 他知宋仪坤善恶分明,心思赤诚,不愿此反成他的隐害,故才有今日之言。 与此类似,榕青山分玄长老,亦是对薛筠有所教导,起于微末之地的天才,其一生连师长都可能不至一位,何况于宗门? 唯有不断向强者如云的地方去,才能让己身也跻身于强者中。三大宗弟子如此,生于小宗的天才更是如此。 南域各宗,或因门中弟子收获路引而喜,或为无人前往上界而失落,唯有一宗,实是生出疑惑与不甘来。 壬阳教上下数千弟子,竟无有一人得了路引。 “我教灭灵真,乃是顺从天意,尊者怎能因此恼于我等!”一凝元长老捶桌大怒,隐隐抬眼看向淳于归,其面色倒是无喜无怒,然而轻执杯盏的手,却是青筋暴起,可见心中也是不甘。 那长老又接着道:“我等便罢了,天资平平,门中筑基弟子,或许也是入不了尊者的眼,淳于长老却没得一枚路引,实是叫我教怎么服气!” 他还欲再言,听得一声轻响,淳于归手中杯盏顿时化为齑粉,飘散空中,一个冷眼横过来,凝元长老便不敢开口,咽了咽口水,垂头将话语凝成短短一叹。 “我儿,此事你如何看?”首座伟岸男子,亦是壬阳教掌教,淳于归生父淳于琥,他倒是一副惯有的轻松模样,挑眉投去一问。 淳于归大马金刀坐于椅上,冷冷答道:“也便只能拦我一时,登天路再启,她自不可能拦我一世,在此界修得分玄,到时便可自行前往上界,旁人去得,我淳于归如何去不得?” 见亲子未因此事丧失了斗志,淳于琥连连颔首,大笑道:“那便是了!待登天路再启,还有何人能拦我壬阳?我儿,待你成就分玄,能坐镇一宗,为父便先往天路一行,在上界等你,我父子二人要亲眼瞧瞧,那英杰如云的大世界是个什么模样!” 殿内一时气氛大改,因有这二人在此,诸多长老亦是心情松快不少。 待各域持有路引之人前来圣陀天宫的时日里,赵莼便跟随在尊者身边,听其指明修行中的困顿之处,只是无有功法在身,尚只能静心钻研术法一道,不过能从中夯实基础,也有益于后续修行。 此外,尊者亦是为她讲解许多上界之事,她们将去往的中千世界,名为重霄,上有大千世界,名为须弥,人族最为悠长久远,实力最为出众的三家仙门,其主支均在须弥大千世界中,分别为太元道派、昭衍仙宗、镇虚神教。 又有一玄剑宗、浑德阵派、月沧门、金罡法寺、隐仙谷等横跨数个中千世界的超级大宗仅在三者之下。 且中千世界之内,亦有许多绵延不知多少万年的宗门,底蕴深厚,得天下修士向往。 章一百零六 力拔山兮开天幕 此中,镇虚神教为人族神修一道,镇守于须弥界西万丈魔渊之处,其间弟子,皆是旧时仙神后嗣,故才能镇压深渊魔族,凡人出身则不可入此宗。 至于另两宗,虽皆为道修正统,却又有所不同,太元主长生超脱,斩却凡俗为真仙,昭衍却以“大道至简,问鼎则通天”为准则,追寻世间万道之极点,不论因果,从心则为逍遥。故而两宗行事做派,亦是大有不同之处。 一玄剑宗修剑,浑德阵派修阵,均为道家中人,月沧门不问道派,门中弟子各种修行方式皆有,至于金罡法寺,便是佛修之地,隐仙谷则善八卦推演,不过因天机所限,少有露面于世人。 同时,重霄乃至须弥世界中,又非只有人族,而是万族共生,各有盘踞之地。 赵莼心中自有估量,她为灵根修士,又修得剑道,若论合适,自然一玄剑宗为上上,不过忆起尊者之前“从心而行,慎之再慎”的话语,便仍留了些转圜余地在心中。 此后赵莼,又问出心中疑惑已久的问题:“尊者为何等修为,分玄之上又有多少境界。” 尊者便为她细细答道:“分玄之上,为归合真人,寿元八百,再为真婴上人,寿千五,真婴之后,才为外化期尊者,有三千寿数,可分出一道身外化身,我便是此般境界。之后还有寿五千的通神大尊,寿八千的洞虚大能,乃至于寿一万五千的源至期仙人。” “大道何其艰辛困苦,天下修士又何止兆亿之数,成就仙人的,却是极少极少,我也未曾走到大道终极,不曾长生……” 如此,赵莼终是明白横云世界的微小,她本自凡俗小世界而来,四域对其来说便已宽阔无比,遑论中千、大千世界,此身本如沧海一粟、天地蜉蝣,如若能攀得大道终极,怕才算真正活过一回! …… 登天之日逐渐来临,圣陀山下,已是有众多风云人物齐聚于此! 队伍之首,正为圣陀天宫二十位弟子,暗自交谈道:“此回我天宫本就有二十枚路引,北域三十枚,又有门中弟子得四,共上界二十四人,实是他宗无法作比的。” 说话这人不过筑基,模样甚为年轻,不懂掩藏面上喜色,身旁之人便小声呵斥他:“此话可切莫再讲了,我等乃是受尊者垂爱,才有此机缘,莫要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那弟子便连连称是,不敢再言。 百枚路引,七八成都为宗门修士,散修少之又少,皆为东域中人。人烟与仙道皆是不盛的西域,只有六枚,其中唯有一人为凝元,其余皆是筑基中期、后期的修为,然而身上俱都血气蓬勃,面容坚毅,可见实力不凡。 唯一的凝元是一持剑修士,以兜帽掩面,站于西域队伍之中,从不与人交谈,颇为孤僻怪异。旁人先时还疑惑望他几眼,后见其实是个闷葫芦,便无趣收回目光。便是同为西域之人,也在心头疑惑,从未听闻过此人名姓,甚至未曾见过他之身影。 无须下令,宗门修士与散修便自分出一条天堑来,以示身份相别。尊者飘然从云端显现身形时,入目的便是这一条天堑,微微摇头,却是无言。 她手臂向天空一招,层层云海倾泄而下,化为云梯。 众人抬头望去,尊者身影巨大而缥缈,瞧不清面容,身旁两侧,分别为两位女修,右一罗裙锦带,粉面含春,左一玄袍持剑,束发为冠,皆是神情肃然,仿若神女。 然而细看之下,也不过一人凝元,一人尚在筑基,忌惮于尊者,众人倒是不敢出言一问二女身份。 唯有西域中掩面的剑修,在二女露面的一刻,瞳孔猛然一缩,周身真元亦是有所大动。 周遭修士转头过去,他却已然平复下来,再回先前不动声色的模样。 尊者两臂微微抬起,赵莼与柳萱便从云梯退下,两人皆离开登天路的区域,她自可随意施为了。 只见她虚手往圣陀山一探,整座山体就猛地剧烈摇晃起来,摇晃中,巍峨山岳竟被她以伟力生生拔高!如若先前只是山巅入了云端去,现在便是山腰,也已有云雾缭绕了! 众人或有听闻大能挥手起山岳,踏地成海洋,但却从未直观地瞧过如此情状,一时间皆是瞪大双眼,瞠目结舌于尊者之能。 前来北域圣陀天宫的分玄亦是不少,他们早已知晓尊者定为分玄之上的境界,却从不知两者差距会如此之大,一时对上界强者的向往弥漫心中,更加期待于登天之路的重启。 直至圣陀山山腰已于云端持平,尊者停下了拔山之手,然而也只是停了一瞬,便立时转向另一出平地,圣陀天宫得她指令,已空出平地多处,此也正是其中一处。 如众人心中所想一般,巍峨山岳平地起,直直冲天而去,甚至较于圣陀山还要高耸险峻。 连连拔起十余座大山,尊者才停,这十余座高耸山峰呈阶梯状,以圣陀山为最矮,逐渐拔高,尊者似也满意己身杰作,微微颔首,忽而从云中腾起,敞开双臂,青碧之清气便从她心口散出,伴随清气逸散,她的身影亦是逐渐暗淡,甚至消弭。 青碧之气飘向圣陀山顶,向着赵莼先前所见的断桥处去,与断桥相接,逐渐凝实成青碧色拱桥,延伸向下一山头。 十余座山头被拱桥相连,成就一番云中仙路的缥缈景象。 然而造出此番景象后,尊者便也只剩下淡淡清影。 外化期修士只不过能得这一道身外化身,尊者以此化身为天路之引,当是从外化后期跌落为初期,须得重修多年,才能补足修为,于她自身,亦是代价不小。 后见那道清影,决然向天穹奔去,霎时化作千万只六翅青鸟,生生撕开了天幕! 赵莼忆起,尊者言道自己非是人族,这六翅青鸟,想必就是此族的本体了,微微侧身望向凝眉颦蹙的柳萱,师姐她,亦是此族中人,可为何给她的感觉,又完全不似尊者呢? 心道怪哉之时,天幕已洞开一方小口。 六翅青鸟耗尽浑身气力,散入云海之中,不见踪迹。那一方小口中,传出熟悉的空灵之声: “来!” 赵莼二人,与身怀路引的修士便觉身体一轻,缓缓向小口而去。 章一百零七 过得三寸入鲸骨 众人愈近那方小口,便愈觉得周遭阻力更甚。 如一双大手,向两方紧握而来,直压得五脏六腑快要离体,血液四处窜动! 此还未曾入得小口之内,若是真正破界,怕是得爆体而亡,尊者亦知此中难度,缓缓渡出一口清气,将众人笼罩其中,待其适应之后,便引动旋风,瞬时将众人收进小口内。 茫茫无尽的虚空中,修士们一时失去所有的感知能力,仿若刚出世的婴孩,睁开双眼探知无穷世界,一切俱是神秘,一切都是未知。但四周不断向肉身侵蚀而来的割裂之感,饶是有尊者相护,也不容轻视。 赵莼方知炼体大成,在破界之中有何等好处。 被清气包容在内,又有锐金之气凝成金甲,且肉身经脉骨血都被煅烧,割裂之感在她身上,只有些微钝痛。 凝元修士自当不惧,然而接引队伍中,肉身一道不如她的筑基修士甚多,只得竭力忍耐,面色涨红,七窍都快要迸出血来! 浓重深黑里,忽地显出一抹青色巨影。 何为神鸟? 便应与面前的六翅青鸟相同,众人心中无不有如此想法。 那青鸟层层翎羽俱散出柔润神光,翅展之下,几乎驱尽一切浑浊深黑,众人不敢直视其眼,只听其锐鸣一声,振翅引得风动不已。 空间割裂之感霎时消失殆尽,青鸟回转此身,化为一巨大人形,足下是碧波万里,听她道:“此为重霄世界三寸海,海西为幽州,海东为六州大地。” 众人随她踏海而行,终至一处临海城池,上得岸后,便见尊者挥手将柳萱引至身边,向众人道:“天妖族尊者,不可随意踏足六州,我亦受得此规矩,便送你等至此,直往前行,入琅州境,为人族所有,你等自行入内罢!” 修士们虽不知天妖族为何物,但也明白她的话意,心中尚有入得上界之欣喜,俱都下拜道:“谢尊者接引之恩!” 她颔首微笑,赵莼与她对视一眼,闻她传音道:“昔日我托灵真掌门告知于你,欲解你灵根之祸,仍需寻一名为三十六瓣净木莲花的木属至宝,你之命数牵扯因果太多太多,我无法推演出那宝物具体方向,只得告诉你应就在六州大地上不假,若你寻到此物,凭借我族信物前来见我,我当为你炼制成丹,消去这祸患。” 言罢,赵莼忽敢手中似有一物,垂眼一视,正是支不过手指长短的青色翎羽,收入纳物布袋之后,便微向尊者拱手,示意明白。 尊者方算是了了今日接引之事,带着柳萱向海外而去。 “诸位,事不宜迟,我等先往那城池去罢!”圣陀天宫为首修士出言道。 此话有理,众人便都认可,起身向临海城池行去,只是宗门修士大多成群,余下散修,有熟悉之人者结伴,无人者独行,皆不在乎。 赵莼未如柳萱一般,同尊者去海外,倒是令人讶异,一时间谁也不欲轻易上前相邀交谈,圣陀天宫见她尚算面熟,正当上前之时,那西域剑客忽地道: “师妹!” 赵莼闻言,立时转身过去,剑客以兜帽掩面,又以真元护体,较旁人不能轻易探知身份。见赵莼回首,解开兜帽,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来。 “江师兄!”赵莼算得上是惊喜了,昔日灵真内与她相熟之人并不算多,江蕴与她常常斗剑,关系倒是甚佳。 江蕴与她一般,腹中亦是有许多疑窦,正待询问,向前邀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我等先进城,再谈不迟。” 两人意见相合,便起身向临海城池行去。 这城池好生广大,城门高耸云端,两侧城墙绵延向不可视之处,细细一看,竟是一节一节的巨大鱼骨铸成! 无有牌匾碑石,只当修士注目于此时,心中便会自然生出“琅州境鲸骨城”的名号,实是神奇。 抬头向上,万千大船御空行驶,两沿排布着巨大号角,行进时船身纹路隐隐生辉,赵莼忽记起,横云世界中长辉门能以符文刻于物上,给予物品原来所没有之能力,就彷如眼前大船的雏形版一般。 鲸骨城广阔无垠,城门亦是宽广无比,却无守城之人驻守,似是任人出入。 赵莼与江蕴才踏入城内,心中又有一感,仿佛有一道视线从己身上拂过,未做停留。 正当疑惑之时,天空之中猛地一道破空之声响起,赵莼身旁一凝元修士瞬间被巨大箭矢贯穿! 仅是箭矢破空而来引动的旋风,便震得周围修士不得不掩面相避,方入这重霄世界之人,无不惊得冷汗直冒,然而其余修士却像见惯此景一般,冷眼横过这凝元的尸身,满是厌恶,拂袖而去了。 那具尸身痉挛许久,颤抖着化为襁褓大小的焦黑小人,头颅甚大,四肢奇小,獠牙几乎破口而出。 这又是什么邪物? 赵莼与江蕴对视一眼,微微摇头,进城随意寻了一处店家,唤进个绸布衣裳打扮的凡人来。 说是凡人,似也不对,他眼神奇亮无比,身上隐隐有灵光划过皮肉,只是不曾感知到灵气而已。 “两位修士,可是自下界而来?”他目光一转,立时就将两人身份觉察了个透彻,赵莼又注意到,他唤二人为“修士”,并不似横云世界中的凡人一般,战战兢兢地唤“仙师”,好似筑基与凝元在此界中,也不算什么人物。 “在下余六,乃是问知阁的人,所谓问则知之,便是指我问知阁了,只需一枚下品灵玉,重霄世界百般常识,皆能告于二位知晓。” 一枚灵玉? 那便是千余枚萃石了,赵莼思索一瞬,从布袋中抛出一枚灵玉给他,既是成了组织的势力,倒不怕他空口白牙漫天要价。 不过……她微微咂舌,若是上界皆是如此物价的话,她岂不是一朝从富余又到了赤贫…… 江蕴与她对望一眼,两方目光里均是有些难言之意。 能作百事通的人物,心思是何等活络,余六将灵玉收入怀中,弓腰垂手道:“修士您既如此爽快,在下便先从财物讲起!” “所谓,财可行万道,此话虽偏颇,却是半分也不假。此界中,多以下品灵玉流通买卖,至于珍贵之物,便要中品、乃至上品灵玉作购了。” 章一百零八 城中问事晓重霄 “凡灵玉兑换之事,上兑下,固为千数,下兑上,则须增补三百乃至五百余,各州各城,皆是不同。” 赵莼微微颔首,此便像灵玉与萃石一般,前者换后者容易,再想换回去,可就难了。 思及如此,她又从布袋中,取出一枚萃石,递向余六:“此为我等下界流通之物,于此界中,可是俱都无用了?” 余六结果萃石打量,面上也无有任何不屑之意,笑道:“原是此物。” 他将其交还于赵莼手中,解释道:“灵玉自地脉中生成,开凿挖掘之时,外裹一层石衣,如无差错,此便是那石衣所化,两位可往鲸骨商行去,届时商行中人,会以合适的定价,兑成灵玉。” 见其并非完全无用,两人倒是微微松下一口气。 又由江蕴发问,问的是初时入城,有修士被箭矢灭杀之事。 余六答:“那是海中鬼怪化为人形,欲入城中作乱,被探查出来了。” 经他细细解释,两人才知,那天上万千大船,便是鲸骨城的巡逻队伍,琅州外接三寸海,海内精怪邪魔众多,其中海族精怪尚还能于人族同处,邪魔却视人族为血食,日日觊觎。 且下界修士多是从三寸海上来此界中,须从琅州入人族境内,人族强者便在琅州边域布下十三座城池,甄别邪魔,护卫安宁,鲸骨城便是其中一座,戍守此十三城的,皆是人族真婴期强者,实力滔天。 同时,城中又有出自金罡法寺的佛修驻扎,是否为魔,其一视便知。 余六又取出一卷舆图,交予赵莼,展开后,立时显出一座几乎完整的世界来,他介绍道:“三寸海分东西,西海幽州住天妖,六州大地容万族,此中我人独占三州,琅州、中州与裕州,西南有丛州,万千精怪在其中,南部为禁州,尸鬼邪魔虎视眈眈。” 他指向其中几乎占去一般的广阔地域:“此为古州,为蛮荒之地,我等尚还不知其中奥秘。” 赵莼见中州为六州大地居中之处,便问他:“此界中,仙道最盛,可是中州?” 余六颔首答道:“确实如此,我人族昭衍仙宗、太元道派此两仙门,俱在其中,护卫那去往须弥大千世界的登天之路。” “且琅州、裕州分在中州东西,间隔地裂,不得通行,中州变成了两州中转之地,最为繁盛不过。然而繁盛,却不意味着安定。” “这是为何?”江蕴问道。 “两位且看。”余六往舆图上一指,“中州地域,纵向分布,环抱琅、裕二州,同时又与他族三州接壤,抗击禁州邪魔,严防丛州精怪作乱,又御敌蛮荒之地,两家仙门在此坐镇,方才力保中州不乱,因中州护佑,琅、裕二州才得安定。” “人族英杰辈出,揽庇佑众生之责,才有我等如今之日啊。” 两人亦是颔首,心中赞服不已,又听余六讲述许多此界要事,他离去前,江蕴亦是以一枚灵玉买下舆图一卷,余六见两人来自下界,却半点也无拘束之感,反而洒脱豪迈,深觉二人可交,从怀中取出两枚玉简,递与二人,言道此为百闻之书,凡遇不懂之事,查看即可。 “两位若再有疑事不明,可往城内问知阁去,每州每城皆有,无须担心。” 赵莼点头,果真是大型跨州机构啊。 两人知了这些,又讲起自身之事来。 原是当初赵莼离宗后,江蕴闭关突破凝元未果,便外出寻求契机,后惊闻灵真大变,匆忙回宗之际,遇到壬阳弟子截杀,四处躲藏,终是入了西域之中,又在危急之时,破入凝元,才得以活命。 在西域隐姓埋名时,路引择主,又提剑赶往圣陀天宫,见到了赵莼与柳萱二人。 此事万般变化,离不开一个巧字,江蕴觉得,许是他命不该绝,才让他屡屡从死亡一线中破得生机。 赵莼闻之,唏嘘不已,又将灵真之事简述与他,其中柳萱借运,实为禁事,不能为外人道,至于其他,倒是尽数倾出。 “灵真弟子,无不敬服于她,哪知晓她能行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气煞我也!”江蕴初闻秋剪影叛逃,心中只觉得荒谬,不能信之,待四域通缉尽出,才明白这不可能之事俱为真实,心头郁气难解,恨不得杀之为快。 “有修士担人族大任,亦会有修士只重于己身,虽是道不同者不相为谋,可唯有借他人性命独步大道者,最为可耻可恨。”不知多少天才折损于她手,细细想之,实在意难平。 两人静默半晌,再作交谈时,已是论到拜入何宗之事。 上界散修,虽也强者众多,然比起宗门修士,实还是少数,最关键之处,便在于传承。重霄世界中的宗门,随意点出一派,便有上万载的传承经历,更别论横跨数个大世界的超级大宗,动辄便是百万载纪年,深厚底蕴,哪是散修能比拟的? 百闻之解内,记述宗门数以万计,此还只是琅州一处。 赵莼与江蕴二人,自不愿在此事上随意做选,须知宗门关乎自身前路,底蕴为其一,门内主行大道也不容轻看。便如那浑德阵派,底蕴实在深厚无比,却是阵法修士的去处,若她二人入了此宗,怕是前路闭塞,难得寸进了。 “师兄心中,可有向往之宗门了?” 江蕴也不避讳,将玉简放至桌案上,畅言道:“此界中剑宗实是不少,琅州境内,便有玉寰剑派,凌灵剑宗,飞鸿剑宗等上百余,可见剑道之盛,不过依我看来,还是裕州的一玄剑宗最为强盛,可谓剑道圣地,自要入得此宗,才算是不枉这多年修剑!” 天下剑修,何人不向往有“剑道圣地”之称的一玄剑宗? 便是赵莼,闻得此话后,亦是豪气胸中起,恨不得立入其中,与万千剑修同在,切磋斗剑,好不快哉! 然而大宗又岂是能随意入内的,愈是这等超级大宗,招收弟子之要求便愈是严苛,江蕴此话并不顾忌旁人,周遭不少修士凝望过来,疑道是何人出此狂言,竟是放话要进那一玄剑宗。 章一百零九 遇云容结伴同行 然而赵莼与江蕴虽出自下界,剑道天赋却是一人更甚一人。 虽不知此界中,对于剑道天才是如何界定的,不过昔时尊者曾言,赵莼筑基入剑气境,上界中也算少有,单论此道天资可与当年横云第一修士——断一道人相较,入剑宗应是不难。 至于江蕴,她凝神细看之下,言道:“师兄当年便已入剑芒境已久,如今,便是未入剑气境,怕也是不远了。” 江蕴颔首,也颇为遗憾:“本是有一突破契机的,可那时受壬阳教追杀,保全性命已是十分不易,那契机,却是错过了。” “既有一,便会有二,师兄剑芒境圆满,往后必然有契机再临。” “承师妹吉言了。”他笑着应下,言道,“倒是你,我若没看错的话,是剑气御外护体,想必已经入了第三境。” 赵莼浅笑,算是回了此话。 虽是落后于人,江蕴也不见嫉心,论了两句剑道上的疑难,便与她一并起身,先往余六口中的鲸骨商行而去,将身上萃石兑成灵玉,以备后用。 萃石既为灵玉石衣,其中留存有些许灵气,只是实在稀薄,商行中人便以千五之数,兑成一枚灵玉,较横云世界中,也只是贵了些许,还算公道。 赵莼身上财物,多为杀敌而来,其中最为富庶的,到底是那日最为危险的梁杞,一应数下来,有灵玉一百三十三枚,萃石数万余,尽数兑换后,总计一百七十枚,俱是下品灵玉。 重霄世界较横云大了不知多少,光是这戍边的鲸骨城,怕就有南域大小,较鲸骨城更大的城池,琅州境内怕也有上万座,此还只是一州之地的大小,何其可怖! 故而修士来往穿行,皆是有阵法相助,此阵名为渡空行阵,有大中小三类,大型阵法乃是跨州所用,中型阵法连通网状城池,至于小型阵法,便用于城内往来。 大中两种,皆会收取费用,小阵却是不必,毕竟此也仅为城内所用,平日供其运转之灵玉,皆从城中赋税而来,所谓取之于民又用之于民,正是赋税之真谛。 琅、裕二州中间,生有地裂,将两地彻底隔绝,便是连大渡空行阵,也无法连通。赵莼与江蕴要往裕州,便不得不先往中州,再通过中州的大阵,前往裕州,此也要多付出些财物了。 同时,鲸骨城作为边域城池,城中并未有直达中州的大型阵法,两人还需前往最近的琅州六十四座巨城之一——庚明,才能跨州而去。 中型阵法一次,十枚灵玉,大型阵法两次,每次五十灵玉,到裕州之后,不定还需传送,光是这路钱,就能叫两人兜里空空。 不过见阵法旁边,亦有其余修士叫唤,每次穿行都仿佛刮了层皮肉去,知道原来不只是她俩,本界修士亦是觉得昂贵,心中失笑。 “何时才能如上人们一般,挥手撕裂虚空,须臾间穿梭各地啊!”有修士心疼那十枚灵玉,憧憬叹道。 身旁立时有人回他:“青天白日的,便少做梦了,你以为上人像我等一般,是随意可见的?” 赵莼望去,谈话者皆是凝元,这等修士在横云中早可独霸一方,在上界却是如同路人,全无大修士的傲然,心下暗叹,果真是大世界,凝元尚是普通修士,筑基在其眼中,怕就是刚入道的蝼蚁。 “是你?”赵莼身旁,有一女子身负巨尺,凝望过来。 她身侧,面熟之人颇多,至岳宗宋仪坤、榕青山薛筠,还有昔日夺运战中,力压众人的解彦书、盛雪庭、宁复等,南域负有盛名的天才,几乎尽数在此,而能与其并站的,自是天资不输宋、薛二人的长辉门大师姐——戚云容了。 赵莼昔日风炎宗遗迹受险,倒是被她救出,因此有过一面之缘。 且当日戚云容救她,多还是因为赵莼与秋剪影同宗的关系,如今灵真之事四域遍知,再见到她,戚云容的神情,也是颇为复杂。 “你等……可还安好?” 赵莼答道:“门中弟子,多为尊者救下,我与师兄又得接引入了上界,自然尚算安好,只是宗门再不复以往了……” 戚云容自修行始,便常被人与秋剪影相较,久闻她之姓名,未必没有仰慕天才的感情在,突然得知她叛宗而逃,又做尽恶事,便难免有郁愤之心生出。 南域众人闻听二人出自灵真,也微微叹气,暗自唏嘘,门中出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恶人,确实为一大不幸。 “两位可有去处了?”宋仪坤明显为这队伍中领头之人,虽有傲气在身,却不至于以傲气凌人,且至岳宗又久为魁首,余下众人便皆无他言。 此问无有避讳之处,江蕴便爽快答道:“我二人皆是剑修,要往裕州一行,试试那一玄剑宗,不知各位可同路?” 宋仪坤亦有笑意,相邀道:“我等中,往中州的有,往裕州的也有,亦有愿意留在琅州的,不过都需往庚明城去罢了。” 他微微停顿,忆起一事:“戚道友,似也要去一玄剑宗?” 戚云容“嗯”了一声,却是凝眉道:“只先去看看罢。”她修重尺剑道,虽算剑道一种,然而又修长辉门符文一道,实非是剑修中人,此次也便先做观望,若剑宗不成,那收容万法的月沧门,似也是对她胃口的好去处。 “你二人既然与我同路,不若同行?” 对方既主动相邀,二人又有何不应的道理,当即答应下来,先同往庚明城,再与南域中人分路。 闲聊之下,便也对各人去处有了些了解,至岳宗与榕青山两宗弟子,多愿随宋、薛二人,入太元道派,观仙门道法,若入不了仙门,便再取其次,另入他宗。 人人皆有慕强之心,初时便都欲往大宗而去,向往之人愈多,能入仙门之人,却是愈少。 他们于横云中,尚算是奇才,如今在英杰遍地的上界,倒是需要对己身重新估量了。 如何克服从天才到平庸的落差感,或许才是他们当中多数人的首要障碍。 章一百一十 临中州乱中斩魔 一行人自鲸骨入庚明,心中顿生一种从边陲进了中原胜地的豪感。 “这庚明城,不愧为琅州六十四巨城之一,当真为神仙手笔。”方入这庚明城中,便有弟子已不住赞出了声。 余下众人亦是颔首,惊绝于庚明之盛。 此些弟子所在,乃是庚明巨城内城,举目四望,皆是堂皇富丽模样。 琅州六十四巨城,若论广大,庚明能跻身前十,此城中本为群山万壑,几无平地,乃是由人族尊者拔山而起,锦罗玉锁相连,悬于上空,飞阁流丹,玉砌雕阑,为仙人坊市,集天下万宝奇珍于其间,下置琼楼金阙,供仙凡往来,火树银花下,满城不夜天。 其间大道,由金石铺就,两侧楼阁垂下多瓣莲花灯,各处店家从不设牌匾作名,以符箓为阵,映宝光为字,投于空中,灿如烟火。细看之下,城中路道、浮灯、漆红阑干,无处不为符文、阵纹之产物。 众弟子中,震慑最深之人莫过于戚云容,长辉门终其一生未见的符文盛世,终是在上界得以显现。 走进城内,更惊闻路道上行走来往者,竟非只有人族一类,有兽形精怪,长尾圆耳,正同店家高声议价,绿肤藤妖对镜梳妆,金簪花黄,一处不缺,亦有尚未化作人形,只以原身面貌穿行市间的异兽妖怪。 人族面对外族,除尸鬼邪魔生而为恶,唯有杀之为上策外,蛮荒之地与丛州所来之精怪,若俱都防备,则会树敌太多,人族所幸大开城门,他族善意者结交为友,通商往来;心怀不轨者或伐之,或放逐,恩威并施,如此万万年,精怪万族,多数已成俯首之态。 “那是何物!”一弟子挥手指道,众人目光便随他指尖而去。 只见巨城中央,有光柱直上云霄,三座古朴的碑石分立于光柱旁边,中高而两侧次之,上浮文字众多,有宗门之名,亦有修士名姓。 众人中,购得问知阁百闻书的,自然不止赵莼、江蕴二人,宋仪坤微微思索,立时答道:“此想必便是人族柱山三榜,碑石本体在中州柱山之上,各州巨城中的,应是以阵法投现的虚影。” 如此,在场诸位便都明白了。 中州柱山通登天之路,山中自生三座巨碑,录重霄世界绝世天才于其上。 一碑录三十岁以内凝元百位,称作溪榜,一碑录六十岁以内分玄百位,称江榜,最高的碑石记录两百岁内的归合真人百位,称作渊榜。 整个重霄世界,修士何止几不可数,能从万万天才中,攀得一境界前百位,这是何等荣耀之事? 故而此界中才有三榜级别作称,来形容绝世之天才。 赵莼将榜中名姓宗门尽数扫下,只得说太元昭衍实在恐怖,两宗相合,三榜上天才,竟能占去六七成之多,其下便是一玄剑宗、金罡法寺、月沧门三宗,亦是战力不俗。 及至庚明城,往后众人便得分路而行了。 中州版图疆域甚广,形如蝠翼向东西伸展,因着太元道派占中州北部,临地裂深谷,宋、薛二人所领的三大宗弟子,须往鹤照巨城,至于赵莼、江蕴,并上同路去裕州的戚云容,则得分路传送至中州东部的定山巨城。 “既如此,也不便相送各位,只愿诸君各寻所道,仙运昌隆!”宋仪坤拱手作揖,旁人便也以礼相还,此后虽在同一界中,怕也难得再见,惟愿各得缘法,不负来此上界一回了。 三人辞别之后,便过大阵,到了定山巨城。 此城与庚明好不一样! 若庚明是那山河不夜天,定山便如铁马冰河处,举目之间一片肃杀。 坐定山岗,驱除邪魔,是定山得名之因,也是此城氛围之来源。古往今来,不知多少正道修士,殒命于此境之中,铸成了血煞漫天,才保得身后裕州安定无虞。 过得定山,便能入裕州了,三人皆是不喜耽搁的性子,稍作歇息后,就往大阵去。 方至大阵之处,却忽闻号角声响彻城中,大渡空行阵随之暗下。 空中有修士施咒传音道: “敌袭!封城作备!” 敌袭? 能攻人族巨城的,除却邪魔尸鬼,不会有它物! 三人立时警觉,急向城中而去。 城外邪魔,自有卫队作防,此并不意味着城内之人便安全了,相反,每次敌袭,卫队须得调兵向外,内里亦是危险之处。 只因那邪魔尸鬼手段诡异多变,前者拟化成人,难以辨别,后则者最善以尸体作温床,只需几个呼吸,便能占据一城! 果不其然,三人方从大阵中退出来,便已有卫队开始疏散凡人,其间或有修士突地四肢扑地,周身肌肉暴涨,转为黑紫之色,头生四角,獠牙大嘴占去面部一半,立时转身冲向人群,大口撕咬,血肉横飞。 半截尸身方才垂落于地,屡屡幽黑之气就从裂口之处溢出,化为半人大小的裂口孩童,向四面奔去! 禁州邪魔为何难防,皆因其与海上邪魔不同,对敌人族甚久,精通人性,难以探查,故而常有此种邪魔入城中为乱。百闻书有记,禁州邪魔一族,以额上眼目、颅顶尖角辨别实力,生而为两角一目,比拟筑基,称为小地魔,成长后,化四角两目,能战凝元,称地魔,再往上,四角四目,与归合真人作敌,又生出两翼凌空,便是小天魔。 之上天魔、大天魔等,一经出动,即是两族大战。 城中邪魔终是不多,最为缠人的还是尸鬼,此些尸鬼不过介于练气与筑基之间,实力低下,然而其繁生速度实在太快,眨眼间便生出许多,四散奔逃,择老弱瘦小者为食。 卫队修士数量有限,不可彻底防住,城中修士即成了灭魔的大头。 戚云容挥着重尺,大喝一声,如落日长虹一般贯入邪魔之中! 赵莼与江蕴自是不甘落后,顿时拔剑而起,将城中凡人庇护身后,向前杀得周遭尸鬼尖鸣,残肢乱飞! 地魔比拟凝元修士,赵莼难是其对手,只得将目光投于小地魔、尸鬼之上,剑气自己身为一点,向八方横斩而去,个中邪物尚来不及反应,就已尸首分离! 这时,地上忽地显出许多黑影,她向上一看,城墙之上,漫漫一片竟然全是四角四目,生有两翼的小天魔! 章一百一一 焰矢张弓,心向昭衍 中州巨城自有人族强者坐镇,然而正如邪魔出动天魔一般,若是有此等境界修士出手,便是大战将起的标志。 届时,两族强者出战,只会死伤更多,因此,若非敌我差距过大,乃至屠城惨祸发生,上阶修士不会随意出手,扩大战事规模。 同阶为敌,此也是各族征伐不成文之条例。 若今日定山城,唯有小地魔、地魔杀来,便由筑基、凝元修士为战,人族边域,也多的是如此的小型战事。 不过当前,出现在赵莼眼中的小天魔,何止万数? 归合期实力邪魔,必得有归合真人出面斩杀! 如她所想,城中立时就有同阶强者凌空御出,迅速排列入阵,向小天魔杀去。 此等场面更意味着,先前的小型战事,已升为中等规模,低等邪魔与尸鬼更加无所忌惮,它等不知疲惫,只被血食所吸引,形成潮水一般扑杀而来,防备不住的修士,连同臂膀头颅,都被大口吞下。 赵莼于筑基修士之中,身侧不断有修士尖嚎着殒命,血腥气灌入鼻中,腥得作呕! 剑修杀伐之利,此时便显现无疑,她虽不是凝元,却可御剑而起,不受邪魔尸鬼围杀,同时凝剑气为斩,行过之处,邪魔尸鬼倒伏一片,立时便引得旁人注目。 “筑基期的剑气境!此女是谁,竟从未听闻过?”然而他等只能在心中分神一瞬,不得细思。 邪魔并非无智,见赵莼甚于旁人众多,筑基期邪魔便匆匆避让,有凝元期地魔扑咬而来。 然而那腥气浓重的大口还未近身,立时便被重尺斩断! “小心些!”戚云容半面染血,凝眉重喝。 赵莼御剑回撤,前方低阶邪魔已少了许多,唯剩下地魔,不是她能对付的。抬头望天,归合真人们,与小天魔战得颇为惨烈。 邪魔只论大境界,而无小境界之分,如赵莼所击杀的小地魔,并不分小阶数,实力大约在初期与中期之间,此两境的寻常修士,或需要些功夫才能斩杀,若是筑基后期修士,便会轻松许多。 同阶邪魔,难与修士相较,前者能力先天得之,由血脉决定实力高下,后者则是后天竭力修来,术法精深,且极善于搏杀斗战。 故空中归合修士数千对小天魔近百万余,都能呈持平之势。 然而此两者论牺牲,实是无法光以数量相较,哪位归合真人,不是数百年修来?哪怕折损一位,都是人族之憾。 与之相反,邪魔却是能源源不断生出,此些死去,只需数十年,就会有一批新的长成。 所以一逢战事,人族无有平局,不胜即为败! 赵莼远望城墙之外,天际仍是黑压压的一片,若此些俱是小天魔,怕也实在太过可怖了些。 人族死战不退,邪魔虎视眈眈,场面一时僵持不动。 正是此刻,定山巨城上方,忽而显出半片红霞,如朝阳之辉,顷刻点燃苍穹之顶! 那一箭从霞云中贯出,破空而来,徒是弓弦震动之声,就将城中尸鬼邪魔震成齑粉!通体被烈焰包裹的箭矢,贯穿小天魔肚腹后,直往后去,穿透邪魔不可计数!肚腹裂出巨口的小天魔,再由火焰焚烧爆裂开来,如流星火石一般,直将那一片邪魔黑海燃爆! 红霞之下,持弓的女修身量不高,小脸圆圆,在城中人眼里,却好似通天巨人,战无不胜。 “是焰矢真人!她竟在此,此战我人族必胜!” 其间已有修士展露劫后余生的笑颜,赵莼立时便记起焰矢真人宫眠玉这个名姓来。 昭衍仙宗弟子,渊榜第十! 镇压万千归合期修士,登得第十,更意味着她如今还未满两百岁数,已有如此可怖之实力! 人族渊榜天骄入战,只一位,便几乎逆转了场上局势。同有归合期实力的小天魔在其眼中,好似牲畜一般,落在火海里,连尘灰也不剩。 有她在此,邪魔几番反扑失利,终是恨恨而去! 邪魔退去,解决城中尸鬼便容易起来,不过此也是卫队的任务,不再须修士出手了。 “一人当得百万敌,渊榜天骄,果真如此强大!”江蕴收剑入鞘,大赞其能,此种天才唯有上界才能见得,也唯有以此为目标,才能不断上进,横云当真渺小至极,困了他先前的眼界。 戚云容目中异彩连连,也道:“那一箭之威,足以让整个南域为之倾倒,此还仅是渊榜第十,在她之上者,岂不更为强大。” 赵莼握得归杀剑于手中,沉思良久,江蕴见其不语,出言问道:“师妹可是有话要讲?” “嗯。”赵莼抬眼直视那还未散去的红霞,“师兄,此番我便不去剑宗了……” “我欲入昭衍求道!” 方才宫眠玉身后红霞显现之时,她心中便生出一种渴求之感,赵莼清楚,这并非是简单的慕强,而是大道相合的征兆。 宫眠玉修弓矢一道,她则是剑修,此两道不合,那便意味着,或是宗门功法相合了。 尊者曾言,此次功法择选将会界定她之前路,须从心而行,慎之又慎。如今心有悸动,必然是天机牵引,大好机会在眼前,赵莼自不愿意舍去。 “你可想好了?”宗门可不是能随意做选的事情,江蕴也是知晓赵莼向来稳重,如此行事必然有她自身的缘由,故也不会多问原因,只是问她是否坚定此念。 间赵莼抿嘴点头,他便也置手于赵莼肩上,笑道:“去昭衍也好!仙门大家,自有剑道可修,往后我在剑宗,你在昭衍,同登三榜之上。何愁无再见之日!” 本要一同前往裕州,此刻却是得分别了,及至送江蕴入阵时,戚云容却也放下重尺,抬眉道:“想了想,还是觉得昭衍合我胃口些,我也不去那什么剑宗了,劳烦江道友自行前去了!” 江蕴一时无言,扶剑作别,顿生出一种前路独行的萧索感觉来,又笑了笑,将此种异感挥出心头,拾起对剑宗的万千憧憬向往。 他走后,留赵莼与戚云容站在原地,问:“戚前辈怎的也不去一玄剑宗了?” 戚云容将重尺重新扛在肩头:“没有为什么,只是突然觉得强者众多的仙门,较那满是练剑傻子的剑宗有趣些。” 这又是何歪理? 赵莼不解,从纳物布袋中取出玉简:“那我和前辈就直接去昭衍山门所在的天极城,不必前往裕州,如此倒省下四十灵玉……” 章一百一二 入昭衍巫蛟直言 中州,天极城。 人族三州之南,长脊山横贯中、禁二州,此城为山北一侧,受昭衍仙宗治下,为中州巨城之一,与北部太元所辖的鹤照巨城对望,天寒无雪,终年不见四季。 城中可见仙宗弟子众多,赵莼二人只需稍作打听,便能知晓如何入宗。 昭衍仙宗置宗门于小界之中,非入门弟子不可入内。 而天极城长脊山下,设有外院三千,一年一开收未曾引气入体之人入内,及至筑基之后,才引入小界,为入门弟子。 如赵莼与戚云容此般,乃是自下界而来,早已修成筑基之上的境界,则需往外院执掌处,由上师引路,前往小界。 得此讯息,两人便直向外院而去。 一路上,见小小道童众多,皆是肃穆模样,又都十分灵秀,且不过十二三岁,大多已在练气八九层,即可知大世界中,充沛灵气孕育下,小世界中可称为天才的人物,此处却颇为平常。 他等见了二人也不惊讶,想是下界之人前来求道仙宗者并不算少,赵莼与戚云容也不稀奇。 行至小殿之中,迎出之人为两位少年筑基,各持拂尘立在左右,出言问道: “二位可是为入宗而来?” “正是如此。” 他二人同时颔首道:“请随我等入内。” 赵莼与戚云容一前一后入了内殿,见蒲团之上,已坐下多人,才知并非只有自身为求道而来。 想想也是,分玄自登天路上界者,并上受人接引而来者,何其之多,仙宗盛名在外,自会吸引众多修士前来。 两人入殿之后,殿中修士便有足足十八人,其中筑基三位,凝元五位,分玄倒是足足有十。等待许久以后,才有一青衣道人入内,言道:“十五日已过,请诸位随本道入宗受选。” 赵莼与戚云容对望一眼,原来此殿中人已是等待了十五日,她们倒是来得巧了。 外院执掌乃是归合真人,只一拂袖,便将众人引起,渡空而去。 众人只见他抛出一枚小令,触得空中之后,显出水波重重的模样,又感钝力推举而来,瞬时眼前风光大变,竟是入得一处完整小界之中! 太元、昭衍此仙门道宗所处的小界,皆独立于三千世界之外,乃是仙人所创,遗留门中,内里灵气自化而来,又受万万载弟子修仙成道的气运反哺,生有众多洞天福地,才造天骄英杰等源源不断。 赵莼自横云至重霄,便已然觉得灵气充沛何止数十倍,如今入得昭衍仙宗,才知何叫仙门世界,竟是连重霄也无法比拟一二。 在此小界中修行,又何愁前路无望? 十八下界修士,何曾感受过如此福地,面上虽是不显,眼中惊喜之意却是难以遮掩。 青衣道人又引众人去向一琼宫玉阙之中,上拜道:“外院执掌何祥,送求道之人来此,还请巫蛟前辈一观。” 待大门一开,才知此殿中只得一墨黑深潭,许久,听得雄浑声音道:“引进来罢!” 深潭如镜的水面之上,豁然冲天而起一道水浪,见一深蓝外袍,足踏水波玄靴,两颊皆生满络腮胡的高大男子自水浪中踏出,末了还打个哈欠:“且让本座瞧瞧,这回又是来了些什么。” 他一双铜锣大眼望下,直走到众人面前来,才叫人惊觉他竟有十余尺高,成年男子也只到他半腰。 “啧,身量单薄了些,不够本座一口的。” 面前那男子好歹是个分玄,听闻此话都已煞白了整张脸,何况凝元筑基一类。 青衣道人知晓这位脾性,苦笑着开口道:“巫蛟前辈可莫要再顽笑了,晚辈还等着领人出去,外院事务繁多,耽误不得。” 巫蛟似与他关系不错,摇头道:“怪你那师傅,为你选了个麻烦差事。” 言罢,随手化了张大椅出来,整个人斜躺了上去,吊儿郎当道:“你几个,使出全力向本座一击看看。” 众人对望几眼,不知如何行事,青衣道人见状,挑眉道:“便如来时的顺序罢,你等自也清楚明了。” 既有了此话,便见一分玄站出,屏息凝神,御出法器在手,周身元神分光,几成凝实之态,便知其应是分玄圆满,自下界登得天路而来。但听他喝道一声,两指并前,万千水华直贯椅上巫蛟而去! 然而巫蛟只是以手托腮,微微抬眼,须臾间一切法术便尽皆消散。 场中唯余下那位分玄,脸色煞白,可见已用去通身气力。 “修的是弱水一道,所求至柔,然而却走向了绵柔无力的旁道去,平庸寻常,算不得天才,何祥,送回去罢。” 一语就论定了此人之资,巫蛟的眼力实在可怖,何祥即青衣道人,将状似失魂落魄的分玄引至身边,微叹了口气。 此下界来人,皆是小千世界中的天才一类,修行路上受尽吹捧赞扬,如今巫蛟以上界之标准权衡天资,他等便成了寻常之辈,且不说天赋如何,光是心境上的打击,已然十分惨重了。 连着看了数位,也不曾令巫蛟变过神色,皆是一片无所在意的模样,道出: “太寻常了,且看小城中有无宗门要你!” “你以为我昭衍是人便收么?” “自诩的天才算什么天才?” 诸如此类的话,实是将此些修士打击得体无完肤,有人眼神黯淡无光,亦有修士蹙眉不甘,总之无法触动于巫蛟,入不得昭衍门中。 赵莼趁着巫蛟验人的功夫,轻声向何祥询问:“敢问何执掌,仙宗验选弟子,皆是如此吗?” 何祥脸皮抽搐一瞬,答道:“非也。弟子入宗,须受灵根、体质、悟性三选,三选上佳才入宗门,只是负责验选弟子的长老近日出宗而去,巫蛟前辈揽了此责,便由他自行拟定规矩了。” 他似是怕余下修士误会,又解释道:“莫看前辈喜与人顽笑,他之眼力,诸位长老中当属第一,无须三选,个人天资如何,他一看便知,必然不会有差错。” “且巫蛟前辈心思赤诚无比,若是真有天赋在身,他当会主动引至长老跟前,不叫明珠遗漏。” 修士尽都汗颜,原道是如此的赤诚,几乎斥得前头几位道心动摇,然而细想之后,又觉有理,若是不能从此逆境上跨过,又谈何前路门呢?巫蛟此举,也不过是提前让其直面了淋漓惨淡的现实罢了。 章一百一二 真明珠云容拜师 只道是巫蛟的确眼光颇高,连着十六人过去,也不过有两人得了他“尚算有天才资质”的评价,能入昭衍求道,其余十四人,皆要受何祥引回,再择其它宗门拜入。 颇巧的是,此两人皆是筑基,年岁较浅。 赵莼凝眉细思后,或逐渐明了其中道理,此界中筑基便好似那刚入修行的孩童,天资尚未在下界蹉跎,能受仙宗指引,更上一层去。 至于凝元乃至分玄,也许幼时天资并不次于此二人,但下界资源难以与上界相较,修至如今,已过了最适合的阶段,同样是入宗,巫蛟对其的要求因此缘故,自会不一样。 身侧戚云容也渐明白这一道理,却连面色也不曾改变分毫,只身挺直脊梁而去,未有半分犹豫。 修士大多将法器收纳在身,除却多数剑修喜佩剑在外,如戚云容一般,手持重尺者,倒是十分少见。 此是她之喜好,如今或也成为她之特征。 甫一入场,便引足了目光,连巫蛟也微微直起身来,暗中动了动手指。 旁人不晓,何祥却是知道,这位半妖前辈最喜钝重法器,其自身本命法宝,便是一双重锤,遇上肩抗重尺的戚云容,自然来了几分兴趣。 戚云容与先前那焰矢真人宫眠玉相同,皆是走的火属暴烈一道,足下微分,怒喝一声,顿见火光大盛,风从焰中起,盘旋上升,一息之间就破向巫蛟近身! 归合期的何祥尚要称其为前辈,巫蛟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乃是实打实的真婴期,戚云容这一击如何能伤他? 但见其弹指止了此间风火,却眼神大亮:“灵融之体,为我道天选之人!哈哈,此般天才,定要拜入我巫蛟门下,叫那几个好生羡慕一番!” 他从椅上弹起,闪在戚云容身前来,握住其手腕,拇指轻按,愈看愈满意。 戚云容只觉得手腕流入一股冰寒之气,虽与她体内火属真气相斥,然而却并不令她痛苦,其仿佛探查一般,将经脉穴窍走过,又从原处退离。 巫蛟半蹲下身体,脸在她眼前放大,堆满笑意,咧开嘴道:“徒儿,你叫什么名姓,原来可曾拜过什么师长?” 与先前那副狂傲如“天下何人不识我”的模样大相径庭,令场上诸位一时无言。 戚云容尚未答应入其门下,闻言微微蹙眉:“戚氏云容,拜见前辈。” 巫蛟方知自身鲁莽,然而其为半妖一族,虽有人族一半血脉,却不善人族周旋之道,于是直言:“云容徒儿,你乃是少见的灵融之体,体内火属灵根融尽骨血皮肉,无须炼体,便自成肉身一道,故而天生神力,异于旁人。” 此话倒是不假,戚云容自踏上修道一路起,虽从未修行炼体术法,但论肉身气力,同阶修士实是难以与其相较,因此遍寻法器不趁手,才由长辉门掌门托人铸成重尺予她,成为门中异类。 小世界眼光浅薄,瞧不出原因,到了巫蛟面前,终是被其看穿了体质。 “你师尊我虽是半妖,修的却也是人族灵根一道,同为灵融之体,如今见了你,自然要引入门下!”他不避讳,无惧与旁人知道,一是灵融之体本就为重霄世界所熟知,只是颇为少见而已,其二,则是因戚云容入得昭衍仙宗后,与宗门因果一系,便无人敢从旁觊觎。 寻常人得知了此等消息,当是狂喜至极,恨不得当场磕头拜师,戚云容却是咂舌道:“入前辈门下,可能令我入得三榜之上,与那焰矢真人一般?” 巫蛟浑然不觉得冒犯,只当此事能成,喜道:“区区人族三榜,这有何难,修成我道,什么江榜、渊榜,任你上去,成就归合期后,定然不输眠玉师侄!” 闻言,戚云容颇为满意,当即下拜道:“弟子见过师尊!” 上千载来,巫蛟门下不过才得这一个徒儿,欣喜非常道:“好!我立时引你入宗,明日就行拜师大典,那些个长老收的徒儿,不知要了我多少见面礼去,如今叫他们全还回来!” 言语之际,似是忘了还有个赵莼站在一侧。 何祥知道其是大喜过望,才失了分寸,然而额上还是不免凝出数条青筋,咬牙道:“巫蛟前辈莫走,还有一位修士未曾验选。” 巫蛟大掌抚上脑袋,转身道:“是还有一位,是还有一位。” 他于场内站定,示意赵莼来攻,只见其信步上前,单手持剑,蕴于丹田灵基中的赤金真气霎时爆开,惊得巫蛟面色一变,且还不算结束,真气笼罩之下,自玄黑剑身上升起无形剑气,似要将周边空间割裂,空出赵莼一人! “大日真气,筑基剑道第三境……”巫蛟神情凝重,难以置信小界中人,会生出如此天骄,还未被人发现,只如寻常修士一般,默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戚云容所生灵融之体,乃是生而有之,被下界见识所掩埋。眼前女修无论是修成之真气,还是剑道之修为,定当是后天得来,若是无人指引,巫蛟实是不信。 那炽烈一剑被其止于掌下,听其问道:“你师从何人?” “师尊已故,为下界凝元修士。” 只是下界的凝元期? 巫蛟蹙眉,又道:“大日真气,非金火交融不得,非金乌血火相助不得,且要金火两类灵根挣脱出五行之内,不受天道所制,才得成就,寻常人生得此类异状,早已爆体而亡。助你成就此类真气之人,必然通晓这些!” 赵莼有此今日之果,实是天命所归,她生而有金火灵根相融,只是同时伴生着木灵根,令她未曾因此亡故,后岳纂抽取木灵根后,又得那可神秘珠子相护,丹田不曾有损,借外来木气,修至练气后期,最后由尊者引导,取得金乌草与血火两宝,成就筑基。 便是如此,她也还需寻得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才能彻底根除弊病。 天下万般不可能之事,俱在她一人身上相合,令巫蛟如何不讶异,改问道:“你可与六翅青鸟一族相交?” 赵莼神色未改,然而巫蛟似已断定一切,嗫嚅道:“如果是那位,那便无错了……她当是清楚的。” 他既是半妖之身,天妖一族秘辛自也知晓些许,忆起幽州六翅青鸟族中往事,顿时豁然开朗。瞧着赵莼的眼神,亦是十分复杂,片刻后,似是拟定主意一般,道:“既有此种真气,又剑道有成,当算天骄一类,我当引你入宗!” 抛却赵莼背后之因,她的悟性天赋确为绝佳,一日得两位天骄入门,巫蛟颔首转笑,心中畅快不已。 章一百一四 浅水育真龙 昭衍小界,无溟天府。 巫蛟踏浪而来,行走时两袖随风,雪白水浪扑岸两旁,内有游鱼惊慌逃窜,不时跃出水面。 岸上人收了钓竿,面上倒无不悦之意,将物什皆交予身旁拂尘童子后,笑问道:“你这孽畜,又是如何了,火急火燎的,把鱼儿全惊跑了。” “喜事!喜事!”巫蛟喜色难掩,往水中一窜,顿化作墨色巨蛟,口吐人言:“我寻了一佳徒,与我相仿,都是那灵融之体,特来上禀掌门,到时拜师礼成,做长辈的可不能小气了。” 原道此位垂钓之人,竟就是重霄世界昭衍仙宗的掌门施相元,其面如三旬男子,蓄有长髯,两颊微丰,天庭饱满,闻言立时便“哦”了一声,道:“此回前来,是向我讨宝来的。” 两人之交,须得论至须弥界昭衍仙宗主支,卜时施相元还是仙宗弟子,巫蛟亦仅为海宫蛟龙一族的异类,其是族中王女与人族修士所育,然而王女夫侍众多,子嗣自也众多,巫蛟半妖血脉在其中,更是毫不起眼。 后施相元得主宗调令,前往重霄世界,领此界昭衍仙宗掌门一职,巫蛟便随其身侧,到了此界逍遥,两人虽修为有差,却是多年友人相伴之情,施相元平日间亦多偏疼于此妖。 墨色巨蛟扑腾几下,虽难从狰狞兽脸上瞧出神态如何,开口声音却是带些谄媚的:“确有一桩小事,要求掌门相助……” “掌门也晓得,我等灵融之体,肉身之力强盛,是以难寻法器,我那徒儿才入凝元不久,尚未祭炼本命法宝,正好她是火属,我前些年得了上好的焰生赤铁,就想着托戎观上人铸成重尺,交予徒儿作礼……” 施相元轻捋长须,失笑道:“早知有今日,你还管不住嘴,要得罪戎观,如今求到他身上去了,便来寻我。” 巫蛟口直心快,仙宗长老知他脾性,偶尔因此动怒,也不会僵持太久,唯有戎观上人,恰也是个性情火爆的,不久前两人才因脉兽一事闹得不欢而散,施相元欲等此事暂歇,稍作调和,不想巫蛟竟是提前找上了门来。 于是颔首道:“好了,念你一片爱徒之心,我便去向他说道说道,你自也管住性子,莫要再糊涂惹事了。” 只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前一刻还喜笑颜开答着“多谢掌门,多谢掌门”,下一句就成了“也无须叫戎观上人太劳神于此,只要那重尺不逊色于眠玉师侄的浑炎弓就好。” 焰矢真人宫眠玉,正是戎观上人亲传弟子,手中那把浑炎大弓,由其师长亲自煅铸,甫一开炉,便生有异象,比拟地阶法器。 开口就是如此等阶,巫蛟的要求,不可谓不高。 果不其然,施相元弹指击了墨色巨蛟额头,斥道:“求人之事,怎可如此无礼。” “玩笑话,玩笑话。”巫蛟吃痛,又在水中扑腾数下,待痛感一过,少见地沉声道:“此外,还有一事,须得告知掌门,令您知晓。” “何事,说来。”施相元见其态度一转,便也不与他顽笑,神色凝重起来。 巫蛟化人身上岸,于身前握拳一抓,摊开手来,竟是先前赵莼剑上,一股赤金真气并锋锐剑气:“掌门请看!” “大日之力!”施相元瞳孔骤缩,将那团赤金光华引至面前,细细端详,“不对,此仅是大日真气,连真元都算不上,何谓大日之力。不过当中金火两源倒是纯正无比,此人若是得以成长,大日之道必成!” “论气息而言,当是筑基初期,然而论真气凝实程度,怕是比拟中期,甚至后期……光以此论,这人也当得天才。” 施相元抬眼问道:“你从何得来,所出何人?” 于此事上,巫蛟自不敢隐瞒分毫:“今日乃是下界修士入宗验选之日……”他也不含糊,三言两语便将赵莼之事讲了个清楚,末了还道,“不光有大日真气在身,连着剑道也入得第三境,资质当属绝佳,我便将其引入山门了。” 施相元微微颔首,望他一眼:“倒不算愚笨。” “那赵莼或与天妖族尊者有关,到底还是我人族天骄,不可令其遗失于无谓猜想中,平白蹉跎了天资。况我昭衍自三千世界初分,便由祖师立派传承,远久于太元,可与镇虚相较,到如今何止万万载,自是无惧于他族。” 巫蛟信服此话,又道:“她先时师尊乃小界中人,业已亡故,本身天资还如此过人,依掌门看,哪位长老可为其师?” 然而施相元却是摇头,将门中长老面容一一辨过后道:“既成大日真气,便已一脚跨入那阴阳大道之中,虽有天妖族尊者指引之故,到底还是自身所成,门中真婴上人怕是难以为师。外化半成天,通神指大道……” “须弥界主宗,距那位尊者成就大尊,怕是不远,届时当向三千世界中招选门下首徒。” 施相元眸光愈盛,定声道:“先缓缓,不必为赵莼择师,往后,或有一场大造化予她!” 巫蛟神色几变,才想到了那位人族尊者,记得他与施相元下界之前,她还未成尊者,如今竟是要攀得通神大尊了! 浅水岂能困真龙,那赵莼真有如此资质,入大尊门下,当是能攀青云直上,搅动三千世界风云。 冥冥中,似有天机融变数,须弥界至南天海,闻得一声悲怨哀鸣…… 正于得坤殿中,择选弟子居处,遍看昭衍仙宗七书六经共十三部仙门功法的赵莼,忽而感到胸口一烫,手抚上去,置于此处的神秘珠子,竟是隐隐有光华流转,愈发滚烫起来。 上一次有如此征兆,还是被岳纂抽取灵根之时,如今倒无任何危机在身,不知是何事催动了它再次显灵。 就在赵莼握住珠子不过三息之后,它却又暗淡下来,变作温热,继而冰凉,仿佛从未有过先前的模样。 赵莼细细端详于它,不知是否是来到重霄世界后,灵气更加充裕的缘故,这珠子愈发宝光慑人起来,色泽亦是愈发明亮,之前只如琉璃,瞧上去算不得珍宝,如今赵莼怕是得好生将其隐藏,免得异光为旁人所侧目,做出杀人夺宝之事来。 章一百一五 择洞府终寻功法 然而此珠子分外抗拒纳物法器,不肯屈居于内,赵莼便只好随身携带,置于近身之处。 见其征兆已消,她便将心思重新拾回功法之上,此乃关乎前路之要事,不可含糊,定要择选一部合自身大道的妙法才行。 如此便不得不感叹仙宗底蕴了,门内五行所对,共有七书六经共十三部直指仙路的功法,凡门中弟子皆可修行,不问出处来历与身份,无论是普通弟子,或是如焰矢真人宫眠玉一般的核心弟子,于功法这类决定修士大道之基的关窍上,均是一视同仁。 赵莼不知他宗如何,但己身先前所在的灵真派中,除却立下功劳,宗门奖赏之外,得上乘功法的途经,几乎只有师长传授这一道路,意味着此法为一系独有,旁人不可觊觎。 随巫蛟入宗后,接引她登名缔造命符的弟子言道,功法置于得坤殿中,供门中弟子自行择选,此殿统管弟子一切事物,往后须兑换术法及旁道法门,也可来此。 昭衍仙宗自也不会任弟子予取予求,除功法为道基之根本,必得交予弟子外,各类法术须得由功绩来换,功绩亦有两种,一类为宗门内部任务,完成之后,可获得少量普通功绩,另一类则十分危险,乃是戍守人族边境,与邪魔厮杀,可获得大量战功。 品阶上等的法术,几乎都是需要战功兑换,普通功绩无用。 也就是说,若往后赵莼欲修习仙宗高阶法术,便不可能久困于宗门之内,只享人族遗泽,不担人族大任。 既身为此族英杰,与邪魔对抗,即是必然。 宗规有条例讲,弟子入宗三年,须往边境一行,历练此身,细想想,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赵莼凝眉,还是得迅速增进自身实力才行。 十三部仙门功法,赵莼手抚于一名为《大日天光叱云宝书》的功法,心动如雷。此为七书之一,金火两属修士皆可修行,算是少见的两属同有的功法,然而她敢肯定,必不会有人比自身更适合此道,乃至于观其法名,都觉周身血液沸腾。 欲修此法,须得先修《赤阳真典》,及至归合期后,《赤阳真典》修成,可进修为《大日天光叱云宝书》。也并非只有此法须得如此,七书六经共十三功法中,每一部都有其基础功法,修满之后,才得上进。 基础功法唯有五部,对应五行,修成后有所分支,如《赤阳真典》之后,便有《大日天光叱云宝书》与《三昧真火浩烈法经》两类可选。 赵莼记下此些事情,往命符中施下心念,择日便会有人将功法送至居处,十分便捷。 既要送至居处,首先须得有个居处。 她从内殿中退出,往值守之人处走去,那道袍中年见她出来,笑言道:“可是前来择选洞府的?” “有劳前辈了。”观此人周身气势,应是凝元修士,倒是对她假以辞色,赵莼故也以礼相待,不曾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 “先说说你有何需求。” “弟子修赤阳一道,故劳烦前辈寻出适合此道的洞府来。” 他单手掐算,凝眉细思,又问:“可还有其余的?” 赵莼思索后,回道:“门中似有一修习之处,名为日中谷,不知可有距那处近些的,若无的话,面阳之处也可。”毕竟欲修大日之道,还是得为往后多做打算。 道袍中年大手一挥,赵莼眼前立时便出现了各处山河虚影,他往上点出几处,道:“此些都是面阳的居处,灵气充沛,利于修行,你看如何。” 赵莼细看之下,此些洞府多在湖泊河湾,倒是风景秀丽,环境宜人。正想做选,然而又见一处光点,亦可为她择选,不远处便是一环形山谷,浮出小字“日中”。 “前辈,弟子可否挑选此处?” 道袍中年看向她之所指,面色迟疑:“此处虽也灵气充沛,距离日中谷极近,却算不上个好去处。” “哦?这是为何?”赵莼再看,这洞符所在,乃是与日中谷对望的高崖之上,似无什么不妥。 “日中谷火气大盛,周遭便为火属修士所好,唯有此处照生崖不同,因着数万载前,乃昆天金晶矿脉所在,崖下有金灵之气久久不散,金火皆是暴烈,相裹挟后,有损于修士修行,如今连同周边诸多地域,皆是空置下来了。” 金火之气皆有,岂不是正合了自己? 赵莼目光一定,向那道袍中年开口道:“无妨,但请前辈为我定下此处罢!” 修士极少会以自身前路作顽笑,道袍中年将信将疑瞧了她一眼,取她命符刻记,末了补上一句:“若是修行有损,未满一月还可到得坤殿更换洞府,莫要强撑。” 知他好心,赵莼笑答道:“那便承前辈好意了。” 如此,功法洞府皆是俱全,仙宗之内,奴仆众多,其余资源领取一事,便不用赵莼亲自前去。 日中谷西,照生崖。 此处已久未有弟子前来,本该是了无人烟,然而当赵莼踏足此地时,各处阁楼玉阙,却都是光洁如新,能在此生长的少数绿植,亦是常有人整理修剪的模样。 她心中生疑,洞府内忽而欢喜迎出一队高低身影,拜道:“恭迎仙师入府。” 他们皆是人形,然而周身皮肤呈现灰白之色,关节处是圆滑鹅卵,与眼珠一般。 “你等,是精怪?”看着着实不似人族。 中有一领头之人道:“回仙师话,我等乃是照生崖的石妖,经金灵之气许久,才得了灵智,仙宗仁慈,不曾除去我等,便让我等留于此地,作洞府奴仆差使,仙师平日若有所需,只管吩咐便是。” 如灵真派中,为弟子设有凡仆,昭衍仙宗亦是如此,只是少以凡人充作奴仆,而改用精怪一类,其或天然生于昭衍小界之中,或是先时征伐他族留下的战俘,在下狱中繁衍得来,然而无论出身如何,其较凡人寿命而言,都是更加长久,定下血契后,也不惧其生出反心。 赵莼面前的石妖,便是小界自生的精怪,既能化形,则意味着其俱是筑基修为,为首的石妖怕是已成凝元,然而有宗门约束,她亦可放心差使,得照生崖所有权后,其之生死,不过在她一念之间。 章一百一六 定居照玉,仙宗赐物 此中石妖共五十六,凝元三位,其余便都是筑基。 又因仙宗敕令,命其为洞府仆役,故而除却生而习之的简易击石术法外,多半只掌握了日常照料洞府的辅助术法,其凝元、筑基修为也便只存于明面之上,较修士多有不如。 亦有仙宗弟子授予门下仆役功法秘术,令其看家护院的,不在少数。赵莼微微颔首,此也不失为一类妙计,毕竟修士总不会日日留于府中,洞府虽有法阵相护,不过能叫仆役增长些战力也是好的。 照理说,择完洞府后,宗门便会遣下精怪仆役一支,赵莼未得,怕也是宗门早已知晓照生崖自有精怪了。 御剑飞行来此洞府前,下望多处水泽之地,其中仆役则为鱼妖、莲妖一类,现在想来,或许也有因地制宜的想法在里头 石妖中三位凝元,得名石礼、石义、石信,负责统管其余石妖,他等做惯了这类事情,倒是无须赵莼再做安排。 石礼讲,其余洞府豢养仆役,亦是需要灵玉开销的,如善战的猛兽精怪,或是善采果酿造的猴族一支,日常吃食行事,花费颇多。他等石妖则不需如此,只用引些许崖下金灵之气便可修行许久,有得便有失,既无需赵莼豢养,石妖一族除却洒扫传话外,亦无他族之功用。 赵莼细品此话,渐知了其中财路,如那猴族精怪,可采果酿造灵酒,常服用可增涨些许修为,又可联系宗门向外售卖,赚取灵玉,或是长尾鼠族,派出嗅探矿脉,无论是自行开采,或是将情报卖与宗门,皆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财,乃是修行道路中不可或缺之物。 正因通晓此道理,昭衍仙宗并不阻挠门下弟子经营财路,相反,仙宗还专设了惠通堂专管财道经营一事,炼丹炼器、制符画阵,甚至于裁衣酿酒、吃食鉴宝,样样皆有,就怕弟子穷修道,修得两袖清风什么也无。 念此,她摸了摸腰间纳物布袋,里头只得近一百灵玉,不就是那穷修道吗? 待往后修为渐进,或也可多寻些财路,法财侣地,财仅在法后,当是多多益善才好。 心中有了成算,石礼又向她道起其余之事来。 因着距日中谷较近的缘故,周遭洞府便都以火属修士为主,能受益于日中火气,不过照玉崖这金灵之气实在扰人,令近处几处洞府空置许久,是以赵莼洞府之旁,确无什么邻居。 于赵莼而言,此倒是小事了,便是有邻居在,依昭衍小界之广大,说是相邻,其实也隔着可望而不可即的距离,若无要事,实是不会轻易上门的。 间隔一日后,石礼来报,有仙宗弟子前来,已迎入外殿等候。 既无近邻,赵莼转念一想,便知应是仙宗赐物到了。 出外殿一看,果真是两位筑基弟子前来,见她便笑容满面,笑颜之下,更有松了口气的情绪在。 “新晋弟子赵莼?” “正是。” 两弟子将一澄净臂环递上:“此为首入之礼,储物法器为一,其余尽在其中,若有差误,可上报得坤殿,再做添补。” 接过臂环,又得一册丝帛,弟子言此为授宝录,供修士对照查看,赵莼便一并收下。 “往后一年一例,师妹看,可送至何处?” 赵莼点了石礼出来:“由我洞府仆役交接便好” 两方谈话,极为简略,两弟子送完宝物,就匆匆告辞离去,面色发苦。 她心中一动,原是此处金火两气交织,让两人倍觉不适的缘故,暗道了一声“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澄净臂环为储物法器,较先前所用布袋,大上百倍有余,果真是仙宗手笔,底蕴深厚啊。 其余丹药灵材可交予仆役清点,最为紧要的《赤阳真典》,倒是可参阅了一番了。 …… 赵莼于洞府中修行《赤阳真典》两日,其中注明,修得此功法后,会将周身真气,尽数转为赤阳真气,亦不光此法如此,除却横云世界中练气修士所修的《通感真识法经》,与此界练气基础功法《定元净心诀》外,后续功法皆有改换真气的功用。 愈是上乘功法所修成的特殊真气,威力亦愈加强大。 而经她所翻阅的重霄世界杂谈游记等可知,大世界灵气充沛,资源丰富而地大物博,灵根资质早已不会对修士造成太大的限制,天灵根奇才固然可贵,却不会因此将多灵根修士完全镇压其下。 即便是身无灵根的凡人,也可经兽血、灵草洗经伐脉,走上凡体大士之道,此道终极,虽无法长生,但也可比拟真婴上人,与修士谈天论地,相交为友,是以赵莼初来此地时,便觉此界中凡人对修士之态度,并不似横云一般,诚惶诚恐。 忆起何祥道,下界修士入宗受三选,查灵根、体质、悟性,讲到是三选上佳才得入宗,然而巫蛟验选弟子,却不重视灵根之说,宗门之中亦无异议,可见其为三选最次,体质与悟性才更为关键。 上界中百家争鸣,修士奋起通天,灵根仅看个有无,而下界中,此物却决定了修士道途,乃至于有人为其铤而走险,不惜造孽苍生…… 回转眼前功法之上,赵莼早已服用金乌草,收服金乌血火在身,金火两灵根交融,提前成就了大日真气,故而赤阳真气于她,实算下等,不过《赤阳真典》毕竟为《大日天光叱云宝书》作备,其中功分九重,前三重凝实真气,对应筑基,中三重炼固真元,对应凝元境界,后三重造分光,铸神识,乃是分玄之道,赵莼亦可借此功法,攀得归合境界后,直入大日之道去。 至于如戚云容般,凝元甚至分玄后才得上界的修士,亦无须废除道基重修,只需改换功法,转换成特殊真元,再从当前修为开始修行即可,仙法之玄妙,亦在此处。 毕竟有大日真气在丹田中,只一日之功,赵莼便成就了《赤阳真典》第一重,无有功法可修的时日里,她并未懈怠,反而时时以金乌血火铸炼肉身经脉穴窍,丹田灵基也因此得利,论真气凝实之程度,较于刚入筑基时,不知强了多少去。 灵基中,本有一朵净白灵莲,如今金红池水里缓缓又冒出了指节大小的茎秆来,她之苦功,可见一斑。 章一百一七 突飞猛进,起往日中 石礼等人将所授宝物清点完毕,赵莼更是叹于昭衍之财力。 除却下品灵玉一万外,增益修为,清毒疗伤,回复气力,乃至于短期提升战力的各类丹药,均是十瓶百瓶之类地赐下,更有灵材灵宝,数不胜数。 最为可怖的,乃是月余之后,有一真婴长老前来,直接在赵莼洞府之下,埋了一条下品灵脉,供其修炼。 询问石礼得知,此乃是筑基弟子首入宗门之礼,年赏并不如此,只是灵玉一千二百,丹药灵材若干而已,不过往后破得凝元、分玄乃至归合真婴,亦会有突破之礼赏下,其中凝元再得三条灵脉,分玄得五,再往上甚至有中品乃至上品灵脉赐下,可生生将洞府造为洞天福地。 便不论其余中千世界如何,光重霄世界中的昭衍仙宗,门下弟子就几难数尽,如此情况下,还能将灵脉分配于弟子,个个不落,饶是赵莼再欲心静,也不免咂舌。 既有了财,还需明白以财生财的道理,只留下一千下品灵玉,其余皆交予石妖中最为聪敏的石义,令其往宗门伏兽堂,领猴族精怪一支,先经营些简单的果酿业务,手中灵玉更多时,再考虑其他。 吩咐完这些,赵莼便埋头苦修三月有余。 独占整条灵脉,有充裕金火之气补充,照生崖于她,实算是一处天生福地。 待其将先前凝下的基础尽数吸收之后,灵基内已有净白灵莲两朵,精气十足,第三朵灵莲也已有了小小花苞,正待以真气浇灌,绽放重重花瓣。 赵莼亦是发觉,自己较先前修行速度,快上了数倍,此处环境应是其一,功法相合能占其二,最让其意外的是,丹田内金火两种灵根交融后,再不分你我,似完全成为了一支,连着金火二气成就的大日真气也不复先前暴虐。 起初她颇为惊疑,不知是何缘故,然而到底是自身丹田,修行一段时日后,她便发现,原是这金乌血火将两支灵根包裹熔煅,大日真气不敢冒犯于它,只好低头蛰伏,才让她的修行更加顺利,无须分神压制丹田内部,防范易变。 不过也仅是蛰伏,赵莼有感,若是她日后修为上进,金乌血火再难压制大日真气之时,多年蛰伏便会奋起反噬,伤及自身。 她想,尊者所言能彻底消除隐患的三十六瓣净木莲花,须得早日寻到才行。 只是重霄世界危险重重,以筑基之身在外怕是容易殒命,起码得有凝元修为,才有向外一探的能力。 念及如此,赵莼收拾起身,向石礼道:“我欲往日中谷一行,你领族人自行理事就是。” 石礼领命下去,照玉崖洞府大门便轰然紧闭,阵纹一变,意味着此中主人已经离去。 昭衍小界中的历练之地,自不会与灵真派三十六险处一般,仙宗各历练场所均由门中大能造出,乃是一方完整的微型世界,俗称为秘境,但更为雅致的称呼,是为小珠界。得名于此些秘境如小小珍珠,存于大世界中,各有各的特点妙处,益于修士修行。 小珠界之间亦有分别。 最为主要的区分方式,乃是看创造小珠界的大能是否飞升或是陨落,离开三千世界。 若大能仍留存于三千世界,小珠界便受其管控,为其私有,偶尔会有大能以福泽修士的名义,开放私有小珠界,供修士取宝。 若大能已不在三千世界之中,此些小珠界或由宗门延续传承,制为门中历练秘境,或直接遗失在外,被修士发现后,便是大世界中,最引人神往,亦是修士为宝厮杀最为严峻的遗珠秘境。 昭衍仙宗内,小珠界无数,主宗分宗弟子皆可以命符虚影入内历练寻宝,此中生死不会祸及真身。 换言之,修士之路,是大争之路,与人争,与天争,小珠界中既有宝物,便难以避免夺宝的争斗,宗门亦难抑制人心,故而才造出虚影入境的法门,每人虚影皆可由自身变换,此中恩怨此中了结,不可牵连至大世界中。 若是在小珠界里无端犯禁杀人,更会被驱逐出界,颁下禁令数月乃至数十上百年。 一入其中,便不限于重霄世界分宗,各大世界的仙宗英才皆会碰面,赵莼更是期待之心大起。 此回前往的日中谷,查阅宗门杂记可知,乃是由供奉长老亥清大能所创,此位大能不仅还存于世间,听闻年岁亦是极浅,修得真阳之道,创出此小珠界亦不过数千年。 真阳之道与大日之道十分相似,赵莼才近日中谷外围,逸散出的真阳之气,就已令丹田内的金乌血火跃动不已,想从丹田出来的想法直入赵莼脑中。 “且先等等,待入了秘境便可任你逍遥。”她轻笑着安抚血火,怀异宝在身,确也要小心为上,柳萱有尊者看护,才敢显露异火,她赵莼身后无人,定是自保为重。 至于小珠界中,宗门长辈所定下的规矩,身份有所隐藏,不为他人知晓,她才敢毫无保留地去到其中。 日中谷外围,有诸多修士出入,下至如赵莼一般的筑基弟子,往上有凝元、分玄,乃至于威压重重,令人不可窥视的归合真人。 此为福泽门中弟子所用,无须如灵真一般缴纳费用。赵莼只需将命牌递交上去,便可入内,那值守弟子见她命牌上入门时日仅有三月余,知道是新人,浅浅一笑,提醒了句:“若在秘境之中身陨,须得在外间隔一月,才得再次入内,不然反倒有损修行,无利而有害了。” 赵莼颔首应下,她便又道:“筑基初期弟子本可供虚影持续三月,想是你真气十分凝练的缘故,命牌上便显了六月,期限将至时,要记得出来回复真气,忘了也不要紧,真气耗尽后,虚影亦会自行消散,只是如此的话,便算作殒命其中,又得间隔一月了。” 转头望日中谷外围,不少弟子并不入内,只凭逸散的真阳之气,就盘坐于此修炼,想应是从小珠界中出来,或正在间隔一月,或回复气力,总之不肯折返洞府便是了。 回复气力无需多久,再久也不可能久到一月去,赵莼答谢值守弟子,心想还是临近期限提前出来,莫要虚影消散记作死亡,得不偿失。 章一百一八 入日中探宝真阳 日中谷并无可见的入口,赵莼目之所及,唯有一宽阔广场,不知由何物所造,似玉非玉,面上阵纹繁复,中有一赤红朝阳,周边漫漫云纹,亦染成橙红亮色,及至广场边缘,山峦河川,密林幽谷,世间百相尽皆有之。 赵莼踏上广场,一切事物瞬时鲜活起来,朝阳自云端升起,另一个世界开始层层构建。 迷离光影中,她看见了自己,身形面貌,衣着打扮,尽都陌生至极。约是三十许的年纪,长眉大眼,高颧骨,嘴唇丰润,唯一与大世界中自己相像的,怕只有一样高挑的身量了。 穿一身素净衣裤,连着归杀剑,也变为寻常铁剑的模样。 这虚影面貌由修士自行创造,男女老少随心所欲,选定后,唯有在小珠界中身陨,再次进入时才可更改。 至于赵莼面前的,不过是初时给予修士的随机模板罢了。 她是为修行而来,虚影如何倒不重要,于是直闭了双眼,认定此般面貌,再睁眼时,已是化身为此人,到了一处小城中。 面上虽有不小改变,修为法器倒无,赵莼微微动弹了下四肢,瞧着有些陌生,真要操使起来,仍是先前熟悉的感觉未变。 此城为日中谷出入之地,共三百六十处,环形向内分布于小珠界中,称作返世城,顾名思义,修士唯有在城中,才能返回大世界。返世城内,禁修士斗战厮杀,一旦犯禁,将驱散先手之人的虚影,给予短则三月,长则十年的禁令,城外则是野地,灵材宝物俱在其中,修士亦可在野地夺宝斗法。 小珠界自然不如大世界广大,无有大洲海洋,只由内到外,分作三重天,一重天在外,三重天在内,异兽精怪并宝物等阶,均是层层递增,探索修士的修为,亦是呈递增之势。 赵莼作为筑基初期,二、三重天实是非常危险,外围一重天才是当前最合适的选择。 并且她所求之物,在一重天便可寻得,自不用做无谓的冒险。 日中谷内灵材宝物皆是感灵自然生成,或是灵矿、或是药材灵果,唯有一物,入界的修士多奔着其来,便是那纯净真阳之气凝聚而成的真阳露。创造此小珠界的亥清大能,乃是真阳之道第一人,仅是日中谷外逸散的浑浊真阳之气,就能引得修士借以修行,何况是那天地提炼的真阳露。 赵莼本就修大日一道,此物对她的功用,更要越过旁人许多,来此秘境,其余灵材宝物皆是附庸,真阳露才为关键。 于城中取得舆图玉简后,她便御剑而起,直向那野地中去。 剑起之时,周遭众多修士立时抬眼,心中诧异,暗道这人是哪一大世界的仙宗弟子,在筑基就修得剑道第三境,一重天筑基斗战中,怕是又要添一狠人了! 宗门杂记有讲,辨别真阳露所存之处,须得先感再观,感是以真气、真元散出,感知外界,真阳露周遭灵气被其改变,散出净热两感,修士知其方位后,再以真元、真气开眼,可观到真阳露周遭方寸之间,变为橙红之色。 也唯有筑基与凝元才如此麻烦,修士到分玄期后,元神分光,化出神识,便可以神识轻易探寻宝物所在了。 赵莼离那境界还远,只得踏踏实实先散出真气,感知四周。 许是她已成就大日真气的缘故,对净热两感的感知十分敏锐,方知晓它之存在,下一息便定下具体方位。既知晓了方位,余下之事便容易许多,她甚至无需开眼查验,就锁下了那一小小方寸,不可谓不迅疾。 真阳露旁,生蝠翼蝮蛇,少则一只,多则成群,视真阳露量之多而来。 赵莼寻到的这处,有两只蝮蛇,各生了一对肉红对翅,头尾尖细,肚腹肥大,见她御剑而来,当即翘起蛇头,嘶嘶吐信,欲驱赶赵莼离开。 不过是刚入筑基的异兽,不足为惧,便是寻常筑基初期亦可斩得,何况是她? 赵莼无须动剑,两指往前一并,口中叱道:“去!” 剑气与大日真气相伴相融,早已化为赤金之色,自她指尖凝出,光华璀璨一瞬,那两只蝠翼蝮蛇尚来不及哀叫,就被横斩成两截,落在地上,乌血溅洒一地。 及至如今境界,剑气离体可为一攻伐手段,亦是意味着赵莼于剑气境中,再向前踏出了一步。 既了结了蝠翼蝮蛇,便可收取真阳露于玉瓶之中。 毕竟在宽阔野地,当前无有隐蔽之处可供炼化此物,赵莼还是先将其储存下来,回返界城中,或是寻到一隐蔽洞府,再做修行也不迟。 凡有灵之物,离了原处便有逸散消亡之虞,修士便多用玉髓制作玉盒、玉瓶乃至玉简用以储存,真阳露亦是如此。赵莼从臂环中取了玉瓶出来,莫看其只得巴掌大,论瓶中容积,能容下一处小小溪涧。 真阳露若无修士牵引,平日里只是以不可见之雾气存在,修士以真气、真元笼罩其存在的方寸,向内挤压,便可使其显形。 赵莼依言照做,眼前肩高之处,缓缓显出一滴澄澈艳丽的橙红水滴出来。 以手托来,手心处微有温热之感,并不滚烫,虽是水滴形状,却非为水之触感,更像是未孵化的鸡卵,软而弹,似有生机脉动。 赵莼托真阳露于手中,丹田金乌血火激动不已,待其点头,血火才终可出得丹田,跃至真阳露身旁,想吞吃此物,又怕赵莼不悦,来回逡巡于手腕,好不可怜。 “吃倒无妨,只是当前不是时候,待我再取一些,寻个安生点的去处,定会分你吃些。”金乌血火留于她体内,也予她不少好处,此火有灵,若只顾索取,半分好处也不回赠于它,也怕不行。 血火涨缩两下,似在点头,绕她周身漂浮一周,感受下周遭世界,才如孩提归家一般,恋恋不舍地入了丹田。 赵莼亦将取来的真阳露放入玉瓶之中,起剑去向它处再寻。 她走后不久,此处便又来了个身量稍矮的男子,嘴中念叨:“刚才的确感知到这方有宝,怎的来时路上突地断了感知,出了什么差错么?” 眼神一转,见地上两只被斩下蛇首的蝮蛇,怒道:“竟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章一百一九 闻尘鹰斗战白衣 男子也不过筑基中期,赵莼御剑行得极快,是以他无法探知到截夺宝物的真凶。 只好怨愤着端详蝮蛇尸身,愈看便愈发惊惧起来:“好生炽烈的真气!咦,不对!是剑修,第三境界的剑修!筑基大圆满,还是已经入了凝元的天才弟子?还好来得晚,若撞上这人,怕得殒命她剑下了……” 男子腾起身来,踏上法器,迅速离了此地,小声念叨:“不知性格如何,若是喜杀伐的,此片野地怕是要危险起来,速离,速离才是!” 这后来之人心中有何异想,赵莼自是不知。 她有大日真气为辅,无须多少时日就连得了三滴真阳露,寻宝步伐亦随之谨慎起来。 在日中谷所得之物,或炼化到己身,或从返界城带到大世界,才能完全算作自己所得,若非是前两者情况,即便收入到纳物法器之中,亦会在身陨之时,掉落八成之多。此也是为何有修士愿意铤而走险,截杀他人的原因。 有如此便捷的来财之道,即会催生出钻营此道的灰色势力来。 赵莼寻得第三滴真阳露后,往下一处去之时,便见有身着灰袍,头戴鹰嘴面具的多位修士,围攻一筑基后期,欲夺其所获。 此类人被众多修士称为“尘鹰”,专门截杀野地中的落单修士,甚至连少人的队伍,也会受其所害。 尘鹰并不会贸然对目标下手,而是隐于其后,观察目标实力,若实力超出己身,则立马放弃,若判断出能顺利得手,亦会待其寻到更多宝物之后,才下手收割。 他们多是成群,来确保截杀成功,也因此让诸多修士深恶痛绝。 昭衍仙宗限制尘鹰之法,乃是禁止其入返界城,意味着尘鹰只得留于野地,非身陨不得出,身陨后,在外间隔时日亦会增长为三月。 然而便是如此,也难以根除此类修士,可见人中贪念无穷尽也,贪欲不除,则恶行不绝。 赵莼又觉,或是仙宗根本就无根除尘鹰的想法,比起压抑人之贪嗔痴恶欲,它倒似寻了一方世界,让其完全散在其中,顺应人性之走势,而非逆推。 怪哉。 不论心中如何觉得怪异,这尘鹰到底有害于她。知晓有此类修士存在后,她便更为谨慎注意,每每行至一处,必然环视周遭,以防有尘鹰在后窥视。 当前赵莼手中,已有四滴真阳露,现下她又感知到了一处,再取这一滴,便可往最近的返界城修行炼化。 行至一山涧,赵莼已然距真阳露极近,往前探视,正有三只蝠翼蝮蛇环绕半空,振翅缓飞。 速战速决! 她凌于剑上,向前分出一道剑气,疾驰而去! 无声无息间就要取蝮蛇性命。 然而此时,另一方向亦有一白芒射来! 剑气与白芒相击,轰然爆开,那三只蝮蛇竟有两只为爆裂余波所震,立时肚腹大破,脏器乌血流了满地。剩下一只蝮蛇,肉翅急振,扭头慌忙逃窜。 剑气无形,爆裂后便消散于空中,那白芒倒是有形之物,乃是一长条状,两头尖锐的飞梭,受法器主人相召,颤颤巍巍停稳后,便立时回转到了原处。 赵莼凝眉望去,见飞梭停在一白衣修士面前,他亦神情严肃,望向赵莼。 “此处真阳露为我所先发现,你自速速离去,莫要为自身平添了祸事!”开口倒极为不客气,要赵莼知趣自行离去。 赵莼观他神情倨傲,周身真气倒也颇为凝实,应是刚入筑基后期的程度。方才以飞梭挡去她剑气,想是自以为已经洞察了面前这仅为筑基初期的剑修实力,才会放出此言。 感知一事,若应是要论先后,又怎能分出个明白? 不过是此人仗着高她两小阶,欲以力欺人罢了。 只刚入后期,连斗法都未战过一场,谁欺谁,还未见分晓! 赵莼暗哼一声,踏至地上,剑起落于身前,默然无言,只剑尖向白衣修士一点,战意昂扬。 那人见状,如何还不明白她之选择,啧道:“须知今日麻烦,都是你自找的,非是我硬要杀你!” “战就战,废话可止了。”赵莼自不会与他客气,虚空御起归杀剑,随心中念想而动,只眨眼间,流光溢彩一片,剑刃就到了白衣修士跟前! 怎会快到如此地步?! 仙宗弟子自是见多识广,白衣修士修行年月中,与剑修亦打过不少交道,然而迅疾如眼前人的,确实从未见过。 两指一掐,飞梭强硬撞上归杀剑,立时被巨力挡开,连着修士己身也不住向后倒飞。 这一碰撞,两人心中皆有惊异,白衣修士惊于赵莼剑气如此迅疾之外,竟还如此强盛,连他的穿虹仙梭都被震开! 赵莼之惊讶,则更在于飞梭本身,须知归杀剑乃是断一道人顾九的佩剑,由天地灵物——镕浑金精所铸,又自生了剑灵在其中,论剑刃锋锐,于分玄法器中都算极致,而飞梭正面受其一击,不仅未见损毁,还消去了剑上巨力不少。 此人背后定有大靠山! 一时间,两人心中倒是浮出了同一个念头。 不过此乃是小珠界之中,个人身份尽皆被掩盖隐藏,恩怨并不能牵扯进大世界中,赵莼眼神一厉,既如此,我又何须顾忌于你? 赤金剑气拟形,分列于归杀剑旁,白衣修士面前,仿若出现飞剑众多,几乎避无可避! 以气御剑易,以气化剑则难得多,赵莼如今实力,不过也才得化出四把气剑,布于归杀四方。 “去!” 五道赤金光芒,螺旋聚转,分离时直绕得白衣修士苦不堪言,后又合一而攻,将要向其脖颈而去! 听得一金石碰撞之响,四道剑气并归杀一剑皆是震颤不已,赵莼神情瞬时凝重,见那白衣修士御出一古朴碑石,竟然硬抗下了这五剑合一的一击! 赵莼这等贫苦修士,自也要感叹一声,什么叫宝多不压身啊。 然而她之一击何等强盛,光是一道剑气就能令飞梭震颤,挡下五剑合击后,白衣修士面色当即青白一片,看向赵莼的目光有疑有忌。 不过赵莼根基深厚,还能凝聚剑气击敌,观那修士,怕是再难挡下。 才刚抬手,忽见他咬牙愤愤道:“不与你打了,你些剑修都是些怪物!”话还未落,便挥手招来一只金色燕雀,载起他疾驰离去,速度怕是比赵莼御剑还要快上一二成。 宝物真多啊,赵莼不禁暗叹道…… 章一百二十 炼真阳螳螂捕蝉 白衣修士既然自行逃离,赵莼便可收下此处的真阳露。 如今手里已存下五滴,若再于野地中久留,被尘鹰或是旁的有心人盯上,怕是要为他人做嫁衣。先炼化也好,多一分实力亦是多一分保障。 赵莼定下这一念头,立时御起长剑,从舆图上选了一处最近的返界城,极速飞驰而去。 此中修士自野地回城,大多都昭示一行结束,身上留有宝物,只待回城炼化,或是返往大世界中,故而极易受到尘鹰截杀,赵莼脚下不停,同时亦向外感知是否有他人踪迹。 许是终于幸运一回,直至回了返界城中,也不见灰袍鹰面的身影,她微舒口气,心中提升实力的紧迫感愈发鲜明起来。 “躲躲藏藏终不是个道理,若我有焰矢真人那般伟力,何惧于此等宵小之辈!” 赵莼于城中选了一处修行洞府,摆出蒲团盘坐上去,丹田内金乌血火察觉到,此时将动用先前所取得的真阳露,便立即从灵基化到她眼前,不过拳头大小的火焰内里,微微裂开一道小隙,做出婴孩嗷嗷待哺的姿态,甚是机灵可爱。 自收服其到丹田后,确实从未真正喂养过它,赵莼轻笑一声,从臂环中取出真阳露来,水滴状的真阳露在光线稍暗的洞府中,缓缓散出柔和的微光,温暖喜人。 她食指轻点,推了一滴到金乌血火的“嘴巴”里。 进嘴后,血火猛地燃烧膨胀,浑身颤抖,在洞府里跳跃奔跑,过得些许时辰,才终于停下,赵莼端详几息,见其火焰神光更加灿烂夺目,不过距离初见时,那照亮一方天地的盛况,实是差距甚远。 吃下这么一滴,赵莼仍能感到它对于余下真阳露的觊觎之意,只是还未等她开口,血火抖动两下,毅然潜回了丹田,此举不言而喻,正是将余下四滴俱留给赵莼之意。 倒是十分乖巧,赵莼失笑,温言安抚道:“待炼化了此些,实力有所增长,再往外取一些回来便是。” 金乌血火有制约大日真气的功用,助长其威势,也是为自身着想,免得在根除此弊病之前,先被真气所反噬。 她之大道,至今仍是隐患重重,不可掉以轻心。 真阳露虽以“露”为名,然而却是不能服用的,修士欲炼化此宝,须直接真气外放,将真阳露包裹其中,徐徐炼化融入真气本身,再通过真气收入丹田,达到增益功法修为的效果。 赵莼阖上双眼,大日真气缓缓散出,如纱如雾,赤金之色璀璨至极,将此洞府映如神宫。真阳露之橙红,在赤金面前,被衬得黯然失色,连宝光也不复先前柔润,倒显出几分粗糙之意。 大日真气毫不客气,直将橙红水滴尽数吞吃,此气甚为暴虐,若无赵莼挟制,只怕要将真阳露全数打散,同时炼化,它受得,赵莼只一筑基初期的低阶修士却受不得。 “听我号令,莫要作乱!” 有金乌血火相制,再由赵莼极力镇压隐藏于真气中的暴虐杀机,大日真气终是乖顺下来,取徐徐炼化之法,渐将橙红水滴化开,收入丹田之内。 于赵莼而言,旁人眼中的炼化之难不算难事,如何压制体内真气,放缓炼化之速,才是真正难事。 余下三滴真阳露,便都是取此法炼化。 不愧为真阳之道的宝物,极为适合《赤阳真典》修炼,四滴真阳露,让赵莼灵基之上,已然盛开三朵灵莲,再进一步,赵莼就能突破至筑基中期,体内真气亦将随之暴涨! 及出洞府,取出命符一观,竟是已过去一月有余。 修士炼化宝物,其炼化时长多取决于修为本身,赵莼修为低微,是以耗时许久,算来每滴真阳露要耗去将近七日之多,不过总归是壮益自身,便无谓于其耗去的时日了。 然而赵莼不知的是,七日化一滴,于筑基修士中,已算极短,寻常筑基后期修士亦不过如此。他等较赵莼而言,炼化真阳露后,还需多上一步,便是散出随真阳露入体的真阳余淬。 此界中,归合真人以下,大多修《赤阳真典》,凝出的赤阳真气,较真阳之道低等许多,难以在真阳露入体时,抵挡余淬的进入,须得之后以真气推散而出。 其实余淬乃是真阳露炼化后的露凝之宝,亦对修士有所助益,不过此物坚韧,若无凝元修为,难以彻底炼入体内,筑基修士留此物在身,又不得炼化,只会令其不断积累,最终淤塞经脉丹田,周天难以循环,导致修为停滞。 且此物积累愈多,便愈难排散,大多筑基均是炼化一滴真阳露,就立刻将余淬排散,不予它累积的机会。 赵莼亦无法炼化余淬,只是大日真气猖狂肆意,视真阳露为随意撷取之物,在其进入丹田之时,便散去了其中余淬,倒是为她免去后续之功。 五滴真阳露尽数用去,既对己身有所大用,不如再多取些来。 赵莼起身,交还洞府后,便再次御剑而出,此回转了方向,向着另一处未曾去过之地。 日中谷三重天地,一重为最外围,但亦是占地最广的一重天地,多为筑基弟子所在,不过光是重霄世界这一方中千世界里的仙宗筑基,就是巨数,尽管并非每位筑基都会前来日中谷历练修行,可是日中谷中亦并非只有一方世界的弟子,诸多世界相合,一重天中的筑基,便达到了一个近乎于恐怖的数量! 从此座返界城行出,才过得几处山林,就已见到许多筑基修士,独行者少,多是组成小队,不过面上神情皆不见松懈。 赵莼取出舆图玉简,才知不远处有一小型山陵宝地,故而附近才有如此多的修士聚集。 不过当前她只一人单打独斗,并不适合前去宝地探秘,若有此念,还是在城中发布召令,组成小队为上。 离山陵宝地渐远后,修士数量便少了起来,赵莼心中一动,感知到一处真阳露所在,才行数百里,便见远处一道乌芒掠过,一瘦削人影如烟般消散,他之同伴,只剩下一老者模样的筑基中期修士。 然而对面来敌,却有筑基中期两位,后期一位,俱是灰袍加身,鹰嘴面具的尘鹰! 章一百二一 来敌逼我为黄雀 三对一的局面,且又有修为压制,若道天才能越阶杀敌,可这日中谷的仙宗弟子,在外界眼中何人又不是天才呢? 赵莼颦蹙眉头,既此事于己身无关,当速速离去,免得平白无故惹事上身。 只道是偏偏事与愿违,那老态尽显的修士,在三人武力相轰下,败得极快,几乎在赵莼转身之时,就化成了烟气。 许是身上藏宝甚多,心中太过不甘,那修士求生念想极强,己身虚影烟消云散前,竟将赵莼身影收于眼下,欲要出言求救! 可惜慢了一筹,还未曾出声,就身陨当场。 不过此番面容变化倒是被尘鹰知晓,三人当即转身,天空中正有一素衣女修,欲御剑离去! 尘鹰见她不过筑基初期,此方又有三人在场,自诩有碾压之势,心中贪念大起,急忙取了前一修士遗留之物,再向赵莼奋力追来。 他等无法以己身之力御空飞行,乘的乃是一渡空法器,并不如赵莼之前所遇那位白衣修士的法力厉害,只远远缀在赵莼身后,追不上她所御之剑。 两方牵扯之间,那三人似是有些恼怒,无法追上这御剑女修,却也不肯就此放过。 赵莼心中渐渐明晓,此些尘鹰怕是存了耗尽她体内真气,再一杀了结的想法,毕竟御剑虽快过法器,所耗的气力却长于驭使法器许多。 且她还是筑基初期,对方又有三人,久耗之下,必然是她吃亏! 比起耗尽气力不做抵抗而败,倒不如回转与他三人战上一场,此间虚影未散之前,何人能道她赵莼必败? 尘鹰三人做好与她枯耗的准备,却不想前方御剑女修竟然剑锋回转,两指并起向前,大叱一声,便见一道赤金剑气破空而来,要直直将法器斩下! 心中边惊异,边道这人狂妄自大,三人立时跃下法器,各显神通,要以多欺少,先行把赵莼灭杀! 赵莼御归杀剑于身前抵挡,那三人法器触之如触磐石,难以撼动,她暗道,果真不是每位弟子都像那白衣修士一般,取有高阶宝物在身,让她颇为棘手。 既没那人一般的财力,今日可就不能令这几人跑了。 君视我为鱼肉,岂知我见君应如是! 赵莼当即剑气四分,化为赤金长剑,分在归杀四方,五剑聚而又分,同扰三敌! 当中一筑基后期不难抵御,身侧两中期修士,却是叫苦连天,或御长戟斗剑,或手掐法诀,施术相抗,无一不惊叹此剑气之锋锐。 徒留二人在此,只会为她与真正的强敌——筑基后期斗战添上许多阻碍。 既如此,速杀之! 赵莼分别以两道赤金剑气相合,左右各爆出惊天一剑,那筑基后期立时察觉她之念想,大道一声:“不好!速速躲开剑气!”当下便要以手挥开面前飞剑,相助两同伴避险。 然而赵莼如何能如了他愿,两道合体剑气又快又狠,自两人头颅盘旋而过,筑基后期修士还未来得及阻挡,就见同伴身影化作烟气,消散于空中,先前所从他人夺下的宝物,亦是散落一地,宝光乍现! 越阶杀敌,照面斩杀两人! “非是普通天才……竟是在此处遇到天骄了?!”唯有天才能入仙宗,而又唯有天骄资质的修士,能够镇压天才人物,傲视群雄,筑基修士鹰嘴面具下的面容,已是十分难看。 各大世界均有人族三榜,能入三榜之中,意味着此人有肩抗人族重任的资格,可被称为三榜天才,不过真正能代表其天资的称谓,还是“人族英杰”,更多资质出众的修士,虽不入三榜,但也非是寻常天才能敌的,他们则被以“天骄”相称,意味着此人乃天之骄子,不与寻常天才相类。 镇压天才为天骄,镇压天骄为英杰,筑基后期修士紧握双拳,他亦是以旁人眼中的天才,凡天才必有傲气在身,如何肯为一修为不如自身的修士所压制? “想踏我之身,登天骄之路,也要看你自己有没有那实力!” 赵莼不知他生出了怎样的想法,只觉察出他战意突地大盛,不甘之意几要滔天。 暗笑道,你心有不甘之时,可曾想过被你截夺所获的修士,是否比你还要不甘呢? 那修士双手一展,左右双手各现出短剑一把,锋芒毕露,赵莼一看便知,他之剑芒趋于圆融,然而却并未成就剑气,可见在境界已困顿许久。 走双手剑道的剑修? 赵莼御回归杀剑,微微抬起下颌,同为剑修,定要以剑相斗,分个高下出来,才得罢休! 尘鹰双眼赤红,隐于面具之下,剑芒亦是如他双眼一般赤红,两道相并,欲以后期修为催动,抗击赵莼剑气。 “任你中期后期,剑芒,不过终究只是剑芒罢了!”赵莼怒叱一声,心神随剑而动,赤金剑气四分,直直绞杀尘鹰星点般射来的剑芒。 剑光、剑芒、剑气,于剑道之上,或许只有一境之差,但从观剑修无数,不知多少人在一境之中困了余生,窥不见契机,终是难得寸进。 剑芒为剑之锋芒,此人却化身尘鹰,不抑心中贪恶之念,行以多欺少之举,取他人辛劳所获之物,无异于自折锋芒,自己贬低了己身之能,故而困于此境之中,连剑气境的边缘也触碰不到。 赵莼晓了此理,视他之眼神更加冷肃,剑修当坚韧不屈,唯剑唯我,如江蕴存正念,行刚正之道,可为剑修;如秋剪影般坚定恶念,七情不认,亦可为剑修。 唯独软弱退让,摇摆不定者,剑道之途必然阻塞难通! 从心之恶,亦不肯放正道之名,便是在这众人皆虚影小珠界中,亦要掩去面容行事,赵莼冷笑一声,双手相合,四道剑气并入归杀之中,一时间将这一小方天地皆染成赤金颜色。 “他人之念如何,我无法改变,只要坚定自身之念,便可一往无前,斩却万物!” 那筑基后期修士未必不知赵莼此话之意,胸中郁愤难以纾解,两剑并起,化二为一,剑芒如寒星,欲要挡下面前气息狂暴的一剑! 乌色剑芒与赤金剑气相击,两人方圆数十里,砂石化作齑粉,万木亦作残枝,此处战况引得周遭修士惊动不已,却不敢随意上前查看。 待天地平息,赵莼持剑而立,所踏之地已是一片荒芜的残垣,筑基后期的尘鹰早已烟消云散,诸多宝物散落于地表,此将为她之收获。 昔日梁杞为归杀剑所助才杀,今日的尘鹰,却是确确实实乃赵莼一力所斩。 若群雄皆是天才,我自高去一步,封作天骄! 章一百二二 勋铁令 赵莼眼观八方,适才那一战,于筑基中实算声势浩大了些,怕是引得不少修士赶往过来。 斗战三人,那两筑基中期不足为惧,唯有最后的剑修令她耗去不少真气,若再遇强敌,恐会败落其收,不如当即离去。 如此便迅速拾了三人遗物,御剑而起。 舆图上显示,附近并无返界城,最近一处,也得御剑许久才得抵达,不适合于当前情况。 赵莼细细思索,忽而心中一动,将一处林中深涧收入眼中,心道此处倒是颇为隐蔽,于是调转剑身,向深涧行去。 果然如她所想一般,深涧隐于密林之中,少见人烟,为确保安全,赵莼亦以真气探查周围,不光是修士踪迹,连真阳露都未感知到一处。 既无宝物引人,她便可稍稍安心,抬眼视两边险峻山崖,寻了右侧附近山崖小隙,渡尽其中,欲将先前所得稍加清点。 尘鹰少有自行探索宝物者,赵莼手中这些,怕也多半是其从旁人之处夺取而来,如今倒是受益到她身上来了。 其中真阳露有九,余下的便是灵药、灵材,这三人不算强者,受袭之人自也多为低阶修士,是以所获宝物皆是凡阶及黄阶中下品之物,不算珍稀。 凝元之后,须得祭炼本命法器,赵莼便将其中灵矿留下,日后即便用不到法器之上,也可为自身炼器练手之用。至于灵药等,返回大世界后,卖出换取灵玉,或是交由丹师炼成丹药,皆为上选。 赵莼将其收入臂环,心中满意,又把目光移于真阳露上,九滴真阳露悬在空中,颗颗晶莹澄净,透出鲜艳橙红的光芒来。 只要将此些炼化,筑基中期可谓水到渠成! 心中畅快之时,她正欲取下一滴,忽然发现真阳露围作一圈之中,上下浮动着一小枚闪着银色光辉的令牌。 引来一观,此令牌通体深黑,却散出温润的银色光华,指尖轻触其上,便见令牌一颤,于赵莼眼前现出四行小字: 山陵镇金琥,暗河伏青花,深渊造玄芝,云川存昆砂。 她心中微动,山陵、暗河、深渊、云川,此不正是日中谷四种宝地? 这四种宝地乃是日中谷创世大能所设,一重天中,每种宝地各有一百零八处,为福泽弟子而来。 其既被称为宝地,顾名思义,当是蕴有宝物许多,甚于外界野地。而除却灵药灵材的数量,便是真阳露,在其中分布得也更为密集。 巨量的宝物,就会吸引巨量的修士,先不道修士之间争抢夺宝如何激烈,宝地中存有的异兽就是困难之一。 如守在真阳露一旁的蝠翼蝮蛇,其余宝物身边也会存在被灵气所引来的异兽妖怪,此些护宝之兽较蝮蛇当会强上数倍有余,修为跨度自筑基初期乃至筑基大圆满不等,唯有对己身实力极为自信之修士,才敢独自深入其中。 更多的,是如先前赵莼所见那般,结成小队入内探索,取得宝物后如何分配,亦会提前定好。 返界城中,有不少召集修士一并探索宝地的讯息,只是当时赵莼并未理睬罢了。 不过此中修士进入宝地,无须任何凭证,可任意通行,故而赵莼亦不知晓,面前这深黑小令究竟是何物。 将其握入手中,触感冰凉坚硬,四行小字尽数消散,浮于小令之上的,又成了“勋铁令”三字。 看来这就是小令之名了。 赵莼收入臂环,欲之后再作打听,当前在这处隐蔽之地,无人前来打扰,还是先炼化真阳露,增进实力才是。 盘坐于随身携带的蒲团上,阖上双眼便是近一月过去。 炼化到第三滴真阳露时,灵基上第四朵雪白灵莲终是盛开重重花瓣,赤金色池水剧烈翻腾,整座灵基亦是向外扩张了近乎一倍! 充裕真气自丹田灌入经脉穴窍,形成大周天轮转吐纳,赵莼能感知到自身五感更加敏锐,周身气力更是暴涨,剑气于简易洞府之中回转穿行,屡屡有破空之声爆鸣。 以真阳露催进修为,虽是无害,但究其本身还是外物所助,赵莼又用一月夯实基础,将暴涨出来的真气凝聚压实,令其不至于虚浮后,才终于从入定中醒来。 剩余六滴真阳露,可置入臂环中,带回大世界修行。 赵莼虽才入得日中谷三月多,收获已是在外的数倍,此次她欲先出此界,寻得那勋铁令的用处后,再行返回日中谷。 起身便出了山崖小隙,于密林深涧中御剑而起,化作一道飞虹。 终至返界城中,她也不欲耽搁,直往城中大阵广场一行,几息后便回转至重霄世界。 再次驭使起自己的本体,那种熟悉而真实的感觉,是虚影如何也比较不了的,抬脚离了广场,在值守弟子处消了命符印记,当下却不是立即返回照生崖,而是转头向宗门博闻楼去。 博闻,博学广闻也。 既敢以此两字作名,其中必然能有这勋铁令的信息可查阅。 果不其然,赵莼先往小珠界杂记中,分选出日中谷一间,终是在其中一枚玉简上读得“宝地狭间”一篇。 讲的是日中谷四种宝地中,皆有名为狭间的地域,唯有持有勋铁令的修士,才可进入其中。 而勋铁令又生于宝地之内,或存于灵树根底,或嵌在山崖石川壁间,无有定数,甚至有可能就在异兽体内,修士能得此物,看重一个缘分契机。 至于狭间,乃是宝地中天然分割而出的隐藏地域,平日不可为修士所视,须得勋铁令指引,才能发现其踪迹。 不同宝地狭间之内,生出的宝物亦是不同,如那四行小字所写,山陵宝地中生有石金琥珀,暗河宝地中生有满月青花,深渊宝地中生有半纹玄芝,云川宝地中则生有虹明昆砂。 此些均是特殊宝物,常为炼丹、炼器之辅用,添加些许便可增益效力,修士留存用于自身,或是以高价卖出,尽都可行。更有甚者,以之交好丹师或是炼器师,换一份机缘,更是益处多多。 饶是心静如赵莼,此时也心动不已,距玉简所言,深黑银辉之令,为山陵宝地狭间之匙,凭此令,可入内取石金琥珀,炼器增锐金气力三分,往后她铸本命飞剑,此物可为大用! 章一百二三 问话与渡魔 念及己身筑基中期刚至的修为,赵莼笑着摇头,凝神平息了心境。 狭间多在宝地深处,凭她的修为要进入其中,难度颇大,怕是不能独行,也便看看有无同去狭间的队伍,可一并探宝。 身上还有六滴真阳露,不如在外修行些许时日,待实力又有所增长再入其中,应当也有益探宝之行。 况且当前她虽把修为提升至筑基中期,《赤阳真典》倒还在第一重中,欲往后修行,须得先把功法入得第二重才是。 将玉简放回原处,赵莼出了博闻楼,径直返回照生崖。 石礼早已得知她将回洞府的消息,领石妖一众在外殿恭候,究竟是洞府有了主人,又布了灵脉在洞府之下,石妖们的面貌较于初见之时,已精神了不少,对她的态度除却敬畏之外,亦有了几分亲近。 此也是必然,他等被宗门定下奴仆契约,与此间洞府捆绑,赵莼作为洞府之主,便会在日复一日的气息侵蚀之中,使仆役对她更为亲近忠诚。 散下其余石妖,留了石义在此,赵莼欲要询问她出行这些时日里,经营的果酿一业如何了。 石义不敢有丝毫隐瞒,俯首下拜道:“回府主,小的领灵玉九千,于伏兽堂租赁了筑基修为猿猴五百,凝元修为猿猴有十,皆是百年租期,其中筑基每只算十枚下品灵玉,凝元每只算百枚下品灵玉,如此便用去六千。” “租得猿猴后,又向万木山脉租借十顷大小的灵果庄园一座,十年一期,每期两百下品灵玉,租借百年用去两千。” “此外,于庄园中安置猿猴一族,购置酿造器具,以及向昭衍小界外对接销路,零零散散用去八百下品灵玉有余,本想在天极城中租赁店铺售卖,可店铺每年一租就要下品灵玉万余,实是钱财不够,故而托了城中大型商铺上架售卖,待果酿取得收益之后,可再行租赁成铺。” 石义讲完,将记有账单的玉简递上。 赵莼结果玉简,只是略略扫过,大抵无差,心中苦笑道,先前当以为九千下品灵玉当是一笔巨款,不想还不够天极城店铺一年之租,不过天极城毕竟为昭衍治下的巨城,其间地租当是甚于其余城池许多。 然而若是因此择选其余城池开设店铺,亦有不利,增加运输开销不说,其间人口也不如巨城一二,可见市场颇为狭小。 不如以天极城为一点,待多有盈利之后,成立独有店铺,再向外辐散经营范围,且在巨城中打好了根基,也当甚于小型城池许多。 故问:“果酿之业,盈利如何?” 石义闻言露出憨直一笑,爽快答道:“果酿之业一向受低阶修士,以及凡体修士们的喜爱,天极城又多有修士来往,自是不愁卖的。” 此处话锋一转,又答:“庄园中猿猴一年可产灵果酒一千八百坛,其中凡体修士与练气期修士可饮的六参酒一千两百坛,筑基修士可饮的汇霜酒五百坛,凝元修士饮用的芝血宝露一百坛,第一种价三,第二种价五十,第三种价两百,共售出可得两万六千一百下品灵玉。” “商铺收取三成受益,扣除后得一万八千余,猿猴一族平时可以庄园灵果为食,倒是无须再作开销。” “不过如今尚未满得一年,只产出了些六参酒出来,大约卖得两千下品灵石。” 赵莼微微颔首,此些产业均是长期化的收入,短时也不必太作苛求,一年间能收得支出一倍有余,也当是暴利了。 转念一想,又并非是人人都能随意租赁精怪、大片灵果庄园为用,能轻易在天极城中对接销售渠道,租赁店铺,不过都是倚仗着昭衍仙宗的威势,才能得以经营此些高利润的产业。 那些个零散的年赏只是表面东西,昭衍仙宗真正给予弟子的资源,尽数藏于天极城之中,待弟子自身去发掘。 仙宗庇护中州百姓,履行己身之责,人族百姓自也回馈在仙宗之上,互为增益,共成一族之大势。 后又嘱咐石义几句,赵莼便挥手令他退下,行至静室之中,将心神回转在修行上。 修为已至筑基中期,且早已成就大日真气,《赤阳真典》第二重于她而言并不困难,凝神半月,便已参透其中奥秘,成功升重。 以往练气之时,到不曾觉得修为渐进之后,修行速度如何放缓,便是筑基初期,凝聚净白灵莲时,也无太大阻碍,是以短短一年数月,就从初期到了后期,甚至有一年的时间中,她还未修得《赤阳真典》,修为一直不得精进。 然而如今到了筑基中期,终是感到世人所言中,修为愈精进,修行速度便愈发缓慢的道理。 灵基向外扩张了一倍有余,容纳真气自然也更多,真气之质似也增长不少,赵莼有感,先前随真气增长而生出的灵莲,如今困在沉重赤金池水之中,生长得颇为艰难。 赵莼取出自日中谷得来的真阳露,开始炼化。 应是筑基中期后,真气更为强盛,初期时七日才能炼化一滴的真阳露,如今三日便能化去一滴,六滴尽数炼化,不过才过去将近二十日。八滴真阳露可让她自筑基初期突破为筑基中期,可如今六滴用去,却连一朵灵莲都未生出,赤金灵基之上,只是微微冒起指节大小的根茎,微乎其微。 赵莼平复心境,阖眼盘坐于蒲团上,细想到,真阳露毕竟只是辅助修行的外物,真要指望以此物增长修为,屡屡破境,那修士还需修行什么?只一味埋头在日中谷找寻真阳露就可,不必做其它历练了。 此还只是筑基,若在此境就依赖起了这些,往后凝元、分玄,乃至归合真婴,又要去何处寻宝? 修行终究是勤苦之事,她自凡人之身而起,当谨守道心,免受好逸恶劳之心的动摇。 思虑清楚后,赵莼睁开双眼,似有若无闷在丹田与心口之处的淤塞之气,缓缓飘散。 此时她修为尚低,并不知这是心魔中,想阴十魔的一类,若修士生出取巧的贪念,便极易受到此类心魔侵袭,它并不会立时发作,而是时时存于修士体内,汲取修士修为壮大自身,最终引动修士堕魔,沉沦贪欲之中。 章一百二四 再入日中谷 无形中过了一道鬼门关,赵莼却是心神清明了一段时日,趁此机会,挥剑将《荡云生雷剑法》使出,于照生崖上,感云海之召唤,闻轰鸣之雷音,剑势大涨,臻至大成! 得有此番突破后,她挽剑收鞘,心中考虑起一件事来。 从飞葫小世界,辗转横云六载,终入重霄,然而数年来不过习得区区两部剑法,尽数为凡阶,饶是剑道修为精进高深,却无有上乘剑法可供承载,实是可惜。 昭衍仙宗立宗久远,藏书无数,中有一部剑法名为《太乙庚金剑经》,恰巧合了赵莼之道。 博闻楼有记,此法为昭衍顶尖剑法之一,须知术法若沾得庚金一道,其威力便甚于旁余许多,又何况是最通杀伐的剑法,论品阶,《太乙庚金剑经》乃是实打实的天阶,可以此法修成庚金剑意,无往而不利。 既如此珍贵,赵莼欲要修习此法,难度也是颇大。 《剑经》上下十八册,下九册可于得坤殿中以功绩兑换,至于上九册,则收藏于须弥界昭衍主宗,而唯有步入归合称真人,才能有资格过龙门大选,进入主宗修行。 赵莼目前能接触到的,唯有下九册,且下九册中,也只有前三册,可以普通功绩兑换,往后的便只能以战功兑换了。 有这通天剑法在前,何人愿去旁修它法? 赵莼之观念,是剑法在精而不在于多,修行一部合乎己身剑道的剑法,作为剑道之基,此后观得万法,不过是为添益这一部,取长补短。 虽不说此剑法是否贯穿此生,但至少往后千百年间,皆是要与其相伴的。 她本就重于剑道,如修行之道择选功法须得慎之又慎一般,择选剑法亦要从于己心。 《太乙庚金剑经》,她是势在必得! 剑经第一册,得坤殿中须以三万普通功勋兑换,赵莼将其铭刻于心,待日中谷一行后,就可开始完成宗门任务,积累功勋。 若无目标,前路即是一片虚无缥缈。 她心有所求,行事修炼便皆有通达之感。 于洞府中修行两月,已是精力充沛,达到巅峰,当即御剑而起,化作飞虹再向日中谷去! 每次降临的返界城并不会是同一座,不过每座城池的布局大都相似,赵莼辗转几刻,寻到了召令之处,抬眼向上一观,多是限有修为,征集同阶修士前往宝地探索的。 宝地多有异兽,危险无比,故而召令上,几乎全是筑基后期或筑基大圆满的修士在征集。 赵莼凝眉观望,忽而在高悬于各召令之上的一抹灿金召令中,读得这么几行小字: 探山陵宝地狭间,五人队伍,已有四人,持令者来! 当中并不限制修士修为,且还注明探索之地为宝地狭间,要求持令者来。 赵莼转念一想,勋铁令在这日中谷中怕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较为稀少而已,宝地狭间亦是众人皆知,才有此召令正大光明的发布而出。 如此,倒是不存在什么怀璧其罪了。 赵莼向上一探,将灿金召令引入手中,便立即心有所感,知晓了发出此召令之人所在何处。 这枚召令发布有些时日了,上面点明要持令者前来,阻下不少修士。今日被赵莼取得,周遭目睹之人皆注目于她,暗自叹息此人竟是有一番好运道。 召令既在此城中,意味着发布之人也在此处。 赵莼手握灿金召令,在城门之处停下,面前是一蓝衣女修,对方见她手中召令,立时就明白了赵莼便是她所等之人,迎上来道:“还请道友出示勋铁令,予我一观。” 她自身亦是先手取出深黑小令,上面附着银辉,正是勋铁令不假。 “道友请看。”赵莼从臂环中取了勋铁令出来,让其查看。 蓝衣女修只望一眼,心中有数,浅浅笑道:“正是此物,道友可随我去见余下的几位同行之人。” 去往途中,她语气颇为亲和,自行介绍道:“我为发布召令之人,道友可以明月二字相称,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仙宗修士于小珠界以虚影示人,偶有相交,也是拟定了化名,并不会暴露真实身份,想来这“明月”二字,也非是面前女修的真名。 赵莼念头一转,答道:“可以乌鹊作称。” 此中名字终归也是个称谓,她便只择了金乌一半,随意取了个代号。 明月自也懂得这道理,微微颔首:“正也要向乌鹊道友介绍下其余道友。” 经她言明,赵莼方知四人中,仅她一位为筑基中期。明月面容亲和友善,却是当中修为最高之人,达到了筑基大圆满,其余三人,化名为苗牙、杜十三、飞雪,皆是筑基后期修士。 一路听她讲解,便到了队伍聚首的地方。 苗牙此人,虚影化成一肌肉虬结的大汉,赵莼心中固有印象作怪,先入为主认为其应是炼体修士,不想苗牙哈哈一笑,大手一聚,百花齐齐在掌中盛开,竟是木属一道的医修! 他身旁弱柳扶风的温婉女子腼腆一笑,言道己身才是炼体一道,名为杜十三。 至于飞雪其人,他与赵莼方一照面,两人便皆是一怔,其正是当日被赵莼逼逃的白衣修士,只得叹一句无巧不成书,竟在这里又遇见了。 “小珠界虽不比大世界,但亦是幅原辽阔,今日能成为同行之人,也算有缘。”明月自也不希望队伍生出龃龉,出行之前便将此话言明。 好在赵莼与那白衣修士都是不大计较之人,晓得此事轻重,为敌为友不计,只在同行之时,须得互相信任。 “乌鹊道友若愿冰释前嫌,我当顺从她意。” 照赵莼看,飞雪的真身怕是年纪不大,行事言语稚气十足,所持宝物甚多,应是颇得师门或家族长辈宠爱,有些骄纵,倒不像心机深沉之辈。 于是回道:“我亦无妨。” 明月修行多年,也瞧出飞雪的作态源自于何,浅浅颔首,知晓这两人应当不会生事。 此后,五人又定下了探索得宝的分配事宜,若是独自取得的宝物,当是个人所有,若是齐力协作取得,则以出力多少作为评判标准,五人此前除却赵莼与白衣修士,皆不识得对方,且赵莼二人又曾为恶,倒无须顾虑私心之说。 章一百二五 山陵宝地探狭间 上 一行人,由筑基大圆满的明月打头,向舆图上一处山陵宝地行去。 五人队伍虽不比七八人队伍,乃至十人队伍人数众多,但其中足有四位筑基后期及以上的修士,令尘鹰之辈不敢轻易出手,故而一路颇为平静。 赵莼觉察到,明月此人在日中谷一重天中,似是名声甚大,一路上不少修士打量过来,见她面容后,皆是匆忙移开视线,不敢多望。 正当细想时,却是苗牙向她开口道:“乌鹊道友,我观你身后负剑,怕是剑修中人!” 虽说修士可将法器收纳,不显于人前,赵莼本身倒是习惯了负剑于外,先前介绍之时她只道了自身为筑基中期的事情,且此回出行又是由明月驭使渡空法器承载五人,无须她御剑飞行,如此种种,其余几人只得猜测她或为剑修。 此也不是什么须得隐瞒之事,赵莼便爽快答道:“我的确修得剑道。” 苗牙两眼一亮,不住咂舌:“听闻第三境剑修可御剑而起,须臾过得千里之距,更可以剑气破空斩敌,实是厉害非常,我曾于这日中谷中,见到位筑基大圆满的第三境剑修,御剑如飞虹行过,唉,羡煞我等矣!” 如此憨直之态,赵莼不免失笑,又听一旁的飞雪托腮道:“无须见得旁人,你面前这位乌鹊道友就是第三境剑修,可御剑千里,过如飞虹。” 此言一出,杜十三与苗牙皆是颇为惊讶,问道:“此话当真。” 赵莼便微微颔首,算作应答。 “那乌鹊道友定是拜得剑修前辈门下,机缘深厚了。”杜十三也是笑言。 然而此话赵莼只是默然,未做表态,见她如此,其余几人也知晓失言,一时沉默下来。 驭使法器的明月目光一动,她出身于中千世界当中,师尊为一宗长老,故而比旁人知晓得多些,想到师尊曾言,各中千世界的昭衍仙宗分支,皆备下天骄、英才,为一鸣惊人于盛会之上,被主宗来人收为门下弟子。 这乌鹊道友虽是筑基中期,可那盛会亦在多年之后,想必倒时也当合了条件。且她筑基破得剑道第三境,此等天资,还未被上人乃至尊者收入门下,便愈发叫明月认定了心中想法。 回首望向赵莼,见她面色如常,既不见失落,也无骄矜之态,一时无法瞧出她是否知晓此事,只得略微提点了句:“只是缘法未至罢了,乌鹊道友得天资如此,往后定是有明师相待的。”也算作解围。 其实赵莼亦不大纠结于此事,她倒是习惯于独来独往的日子,若能得性情、大道尽数相合的师尊自然最好,如李漱那般,不短她资源亦不插手于她修行的散养师尊,她亦乐得自在,只是求道之途曲折艰辛了些。 便笑答道:“借明月道友吉言了。” 气氛这才再度活络过来,五人言笑晏晏终是抵达山陵宝地。 此处山陵宝地倒不似赵莼先前所观,坐落于山林之中。 这一回她五人落地于横断崖面,宝地入口正在崖间,一道透明水波隔膜将内里与外界隔开,出入修士众多,或刀剑在身,或两袖清风,不过皆是独行者少,结伴者多,共为宝地添得几分热闹的人气。 “诸位道友,且随我进去一探!” 见明月将渡空法器收纳,杜十三与苗牙并不惊讶,飞雪当是与赵莼同为首次进入宝地的修士,不解问道:“明月道友,为何不以乘法器入内了?” 他性情直率,不懂即出言相问。赵莼于他身后,打量起出入宝地的修士,发现都与明月一般,收了渡空法器,心中已有念头,只待明月细答。 明月为二人解释道:“宝地之内,有创界大能的余威,莫说我等,便是归合修士也不能凌空,故而才收了法器。” 原是这样,赵莼二人微微颔首,随队伍进去。 如她所言一般,才过得那透明水波隔膜,便仿佛置身于一处迷幻世界中,灵气倒是十分丰沛,几乎凝作甘霖直降,然而又始终有一双大手,紧紧向己身握来,此等情况不说是驭使法器,便是斗战都有些艰难了。 “修士初时来此,多会有压迫之感,乌鹊、飞雪,你二位道友可释放出体内真气试试!” 两人依言,真气环绕周身后,立时压迫感大消,只余下些许,不过并不会妨碍施法斗战。 “如此,倒是十分消耗真气了。”赵莼体内真气虽不输筑基后期,然而也不可如这般时时外放耗损,逐渐透支。 在此中行走便已耗去大量真气,何况是遇敌斗战,旁人道宝地险象环生,此也怕是其中一因。 明月、杜十三、苗牙三人并非首度进入宝地,却也需要如赵莼、飞雪一般外放真气,苦笑道:“没办法,大能余威之地,岂是我等能随意穿行的。此还只是一重天宝地,听闻那二、三重天内,余威更为深厚,也只能由分玄与归合修士入内了!” 之后明月又细讲了些要紧之事,五人便立时行动起来,真气损耗如此之快,为保己身安全,须得不时调息回复,或是服用丹药补充,留给众人探索的时间便更为短暂,当讲究效率二字。 宝地不愧得有此名,五人并不离散,只是分而前行,间隔数里行了不久,便各收获了许多真阳露。 其中当以赵莼、明月为最,入手的真阳露在二十滴以上! 赵莼是因大日真气之故,感知尤为敏锐,定下方位便立时出手取得,才有了二十八滴的收获。 让她颇为意外的,还是明月探宝的方式,其手持枷锁纹路的玉盘,往前一探,便能得知真阳露以及灵药灵材的具体位置,手掐法诀,玉盘之中就可立时化出两道银光锁链,将宝物捆回手中,无须己身行动,不可谓不方便。 “是宗门里的锁宝手中阵!明月道友大手笔啊,竟将此物换来了!” 飞雪己身持宝无数,见识自也广博,只一瞧便知晓了此物为何。 锁宝手中阵亦可在宗门得坤殿兑换,要价六千功绩,且只可以战功相换,仙宗弟子,只有凝元以上方可驻守一处小型战场,积累战功。筑基修士能在入宗三年后往边境历练一载,只一载就让其积累如此数量的战功,可见明月此人,实力绝非一般。 章一百二六 山陵宝地探狭间 下 愈往宝地深处去,大能余威便愈发深重,为留存气力,众人皆不得以真气作识探寻远处,且宝地之内,乌紫瘴气渐生,周遭参天巨木落藤重重,只以肉眼探路,更是越发艰难。 唯一能告慰赵莼几人的,也仅剩下宝地中处处可寻的灵药灵材了。 “飞雪道友!” 听得明月一声大喝,飞雪单臂向前,两指并起回勾,穿虹仙梭绕异兽脖颈一圈,掉头一转,返往飞雪身前飞来! 这异兽灵智较浅,斗战种种皆由其本能主导,见仙梭于眼前飞离而去,张口咆哮,小楼般庞大的身躯顿时向前一倾,就要探手去抓。 连归杀剑都能硬抗的仙梭,哪是筑基异兽能抗衡的? 大掌将仙梭捏握的瞬间,血肉飞溅!那仙梭得飞雪召回,竟是将异兽手掌连皮带肉全数穿透,掌骨亦被余波震碎不少! 且仙梭周旋于异兽全身之时,化出千丝万缕真气,凝成柔韧丝线,将其四肢与脖颈捆缚,异兽动弹得愈剧烈,丝线即缠绕得愈紧,初时它不觉,动作一番后,五处地方的甲皮已逐渐被割裂,吃得这一痛楚,异兽顿时又尖嚎挣扎起来。 受丝线限制,又有明月虚空画阵圈禁其行动范围,此时之异兽,正是最好的灭杀时机! 赵莼点地而起,剑气如虹,斜斜贯入巨兽头颅,下一刻便见小门大小的头颅轰然暴烈,连着颅骨也被剑气搅碎! “剑道第三境,当真非同一般。”明月掐诀收了法器,正见赵莼落地于她身侧,笑言道。 “应是明月与飞雪道友协力,才让我得了这出剑之机。”赵莼自也不会将功劳全数揽下,微微对另两人颔首,上前绕过异兽尸身,对跟上来的明月一笑,“护宝之兽已斩,正当是取宝的时候了。” 此回所遇,乃是黄阶极品灵材,曜木棉绒。 虽听上去有些像灵药,曜木棉绒却是实实在在的金相灵材,于黄阶极品中也当算极其稀有的一类,论价值甚至比拟玄阶灵材,其在炼器之上功用颇大,修士若遇法器破损,须得寻到此物,才得修补一二。当然,若是法器已成碎裂之态,曜木棉绒却是救不了的。 此等灵材于外部大世界中,实是异常难寻,若是被人发现,也多是寸许长度,唯有在仙宗小珠界中才会生得如此密集与大量。 便如赵莼眼前这一方曜木棉绒,怕是有将近一尺长了! 而护卫此等灵材的异兽,自也非同小可,乃是裂口猿猴一只,周身毛发已化为硬甲,可与筑基大圆满修士一战! 故而赵莼与飞雪也都知晓,此战虽是赵莼杀得最后一剑,使得最大力气的,却是画阵镇压裂口猿猴实力的明月。 近一尺长的曜木棉绒,由明月取一半,余下赵莼飞雪又半分,三人倒是对这灵材分配都无意见。 至于杜十三与苗牙,对此物兴趣不大,转身相携去取邻近之处的流净果,这灵果于医修、炼体修士颇为有用,虽不如曜木棉绒珍贵,但取宝终究以合用为上,对二人的吸引力自然便强于修复法器的灵材了。 将两寸多长的曜木棉绒收入臂环,赵莼心情大好,刚听得飞雪讲解,此物于大世界中,可以一寸千余下品灵石卖出,两寸多,就是两千余,若要价高些,可能逼近三千之价,也能稍稍让她宽裕不少。 不过赵莼亦是发觉,来得重霄世界后,小世界中还算丰富的见识,如今倒看不得了,诸多法器宝物皆不认识,当须恶补才是,莫叫日后宝物到了跟前,生生错过也不知。 三人分好灵材,取流净果的两人也正好归来。 只是杜十三面容苍白,难见血色,瞧着不是大好的模样。她示人的虚影虽本就是弱柳扶风之态,然而也仅是纤柔,并非眼前的纤弱,又见她双唇紧抿,眼中冷意颇盛,明月即出言问道: “杜道友,发生何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杜十三含了一颗丹药入口,余怒未消,“我与苗牙道友寻到流净果后,便与护宝异兽斗战起来,那异兽亦不过筑基后期实力,凭我二人联手,只需耗费些许时间便能斩杀。” “正是交战之时,却有一队修士插手进来,先于我等斩杀了异兽,且以此为由,强夺了八成流净果去。” 苗牙亦是愤愤不平,握拳道:“他们足有七人,也便看我等只两人在此,人数悬殊,才敢肆意下手抢夺!” 赵莼三人闻言,面色也不大好看,小珠界中虽未有成文规矩限制宝物争夺一说,然而许多年来,早有修士自行划定了宝物归属之法,其一为,何人何队斩杀的护宝异兽,宝物便由其所有。 其二则是,当已有修士与异兽斗战后,旁人便不能插手,除非异兽实在强大,交战之人无法斩杀,才能斟酌入战,分取宝物。 苗牙与杜十三两人皆为筑基后期,携手共战同阶异兽,实不是难事,那队修士必不可能是因无法斩杀之由,前来助阵,而是心起了贪念,想要强分一杯羹! 且这流净果虽是黄阶极品灵药,论价值却不如曜木棉绒多矣,宝地中亦有不少灵药灵材均胜过它,不至于能引得修士为宝前来。 赵莼三人斗战裂口猿猴时,声势不小,既能发现苗牙杜十三,就不可能发现不了赵莼这一处。 与其说对方是从曜木棉绒与流净果中选一,不如说是从赵莼三人与苗牙二人中做了选择! 如此想来,实是有些无耻了。 明月常是温和善意的面容,如今也冷肃下来,厉声道:“以多欺少的贪得无厌之辈,若是再遇,吃进去多少,就叫他等尽数吐出来!” 五人既结成小队,各种利益牵涉,实将五人结成了一体,要互相信任依靠,就得互为庇佑,不叫任何一人落下。 此般道理,不但明月知晓,余下赵莼等人也是通透,眼中厉色沉沉。 回程时,苗牙已为杜十三治好伤口,四人又待她服下丹药,盘坐调息些许时辰,通身气血再次满盈之后,才起身继续探险。 方才过得数重藤蔓遮蔽之处,忽有一雪白灵光自赵莼耳侧飞遁而去,她反应极快,立时出手擒拿,却是不想这灵光更快,“咻咻”两声,就窜向了远处! 章一百二七 参童引路狭间现 “好快的速度,那是何物!” 见赵莼探手,其余众人皆看向此方,正将雪白灵光收入眼内,苗牙瞠目结舌,转头向飞雪问道。 众人中,飞雪博闻强识,不光手中宝物众多,眼界亦是非凡,然而此次得苗牙发问,他却蹙了眉头,似也不曾知晓灵光来历。 当是明月目光流转间,面上带了几分喜意,道:“是参童!” 此言一出,飞雪立时惊道:“宝地中竟有如此至宝!” 虽未曾解释这名为“参童”之物的效用,但观二人面色语气,不难得出此物珍贵至极的结论,五人立时结队向雪白灵光追赶而去,当中要以明月与赵莼二人的速度最快。 然而参童正如此名,仿若出世孩童一般,对万事万物皆有好奇之心,不住向四方飞遁,宝地中亦不乏明月之流,当即便认出参童来历,领着其余修士追着灵光而来! “早知道宝地中有参童出世,当尽数征集筑基圆满修士结队才是!” “啧,怎的聚得如此多人在此,叫我如何取下此宝!” “立时传讯给刘道友,我两方队伍结成一队,定要将参童拿下!” 奔赴前来的修士,心中念想万千,唯有一处相同,便是取参童入手。 雪白灵光不断游走,集聚的修士迅速便过了数千之数,参童亦是生出了些惧意,开始慌不择路起来。 “人太多了……”赵莼蹙眉暗道。 适才追击之时,飞雪已将参童为何物记成讯息,传达给众人。 也不怪资历老成如明月都喜形于色,赵莼初初知晓参童来历功用,也是呼吸微促! 世界灵药种类何止千百万种,其形为果,为草,为花,为叶,各不相同,甚至还有灵木老根,藤木汁液作为灵药的,皆不稀奇。 不过遍数灵药万万余,唯有参与芝此两类最为特殊,也唯有此两类外形的灵药,可以聚集灵性之识,脱离灵药躯壳,化作人形! 寻常灵药品阶达到,即可生出灵智,然而便是天阶灵药,也不可能离开本体,修成人身。 参芝之物,之所以较其余种类的灵药更为珍贵,便是因其天生带有一丝人道之气,无论直接服用,还是炼制成丹,其药力都能在人身中达到极致化,此也是其余灵药所不能做到之处。 正是因这一丝生而带来的人道之气,令参芝两物可以聚灵成人,便有传言中的参童与芝童。 有言道:“参童扶命数,芝童通造化。” 讲的乃是两者功用,其中参童可以起死人肉白骨,便是真婴上人体内真婴受损,亦可以炼化参童再铸真婴,免去殒命之虞,何况是真婴期之下的修士。更有上阶丹师可以参童汇百药,制成九转还神丹,可续尊者级别的强者一命! 至于芝童,较参童更为少有,只知古人道其通造化,而不知具体是何大造化…… 如今传闻之物,竟出现于眼前,整个山陵宝地无不为之震动,随参童飞速潜逃而聚来之人,渐成山海之兆! 其中光是筑基大圆满的修士,就多不胜数,赵莼以筑基中期修为立于其间,实是有些不够看了。 远望几乎摩肩接踵的人群,赵莼暗道,怕是入得宝地的修士全都在此了。 要与这至宝失之交臂么…… 那参童见修士越聚越多,圆润小脸满是惊恐,小声颤道:“怕……害怕……” 它的速度实在太快,筑基大圆满的修士尽全力捕捉,也不能触其分毫,忽然有一筑基后期女修温声道:“好孩子,快到姐姐这处来,有糖丸喂你吃。” 女修取出巴掌大的瓷瓶,在手中倾倒出几颗雪白丹药来,不知是什么功用,散出的气味极其香甜诱人。 参童四处乱窜,只听得此话微微驻足,似乎真的被女修口中的糖丸吸引,小脸显出纠结之态,却又不敢贸然前去。 其余修士见此有效,立刻有样学样,在身上寻找能逗得孩童欢喜的器物,放缓了声音哄它。 当是五人队伍中的飞雪有奇招,从储物法器中取了个小小布偶出来,乍一看与凡人玩具类似,待飞雪手掐法诀,往参童方向一照,那布偶竟生出灵光顷刻间化作与参童一模一样的娃娃来! 还有何物比这还能逗乐孩童的? 参童亦觉得神奇得很,两只小手连连拍掌,发出“咯咯”欢笑,就要向飞雪手中的娃娃飞来! 正在此时,有一筑基大圆满修士见要被飞雪得逞,怒不可遏,顿时探手向参童抓去,此番动作将参童惊吓不浅,叫它回身遁出千里,不敢再上前。 “蠢货!”余下修士不少人尽皆骂他鲁莽,暗道应先让这白衣修士捉到参童,到时再从其手中夺来便是,哪像如今,让参童又起了防备,该如何是好! 赵莼等人亦是可惜,不过还未等修士们再行它招,参童突然在空中停下,举目四望发现无处可去,心生绝望,于原地哇哇大哭起来。 它哭得凄惨无比,只把穹顶之上都哭出个漆黑的窟窿来! “那,那是什么!” “狭间入口?不曾听闻有那处狭间是从天穹开的入口啊!” 修士疑问颇多,交头接耳探寻漆黑窟窿是何物,参童却飘然而起,泪痕未消,皱着脸飘入了窟窿里。 “它要走了!” 然而宝地内不可驭使渡空法器,筑基修士又不能凌空,只得目视参童缓缓离去。 这时,有一修士亦随之缓慢飘起,众人望去,见其手中握着一枚漆黑银辉的小令,正是狭间钥匙勋铁令。 赵莼见状,立时从臂环中取出勋铁令来,小令方一入手,她便感觉周身一轻,似有一双大手将自己托起,往漆黑窟窿处送。 像她一般的修士越来越多,只要是身上留有此令的修士皆将其拿出,无不飘然飞起,逐渐远离地面。 不过勋铁令毕竟少有,宝地聚集的修士之中,能被引去窟窿里的,也只将将近百人,其余没有勋铁令的,只能在下方枯站着,看这些有令之人离自己越来越远,眼红不已。 飞雪环视周遭,忽露出狡黠一笑,将手中娃娃向上抛去,那娃娃本就与参童一模一样,连灵光也仿得相似,脱离他手后,立时飞遁出去,引得参童大惊,两道雪白灵光交错几番,再次分离时,修士们已不能分辨哪一道是参童,哪一道是布偶娃娃了。 “随我来。” 赵莼与队伍中其余三人脑海里响出飞雪的声音,见他微微抬眼示意,立时便知晓了他的意思。 章一百二八 幻象现交叠之处 飞雪动作极快,将布偶一扔,便引四人向参童反向奔逃。 余下的人虽记恨于他,却又不敢轻易转换视线,生怕跟掉了参童,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心思多的,猜测这白衣修士敢抛出布偶来,就定会有分辨两个参童的法子,于是调转方向,一路向五人追赶过来。 进入狭间后,大能余威豁然消散,先前所不可驭使的法器,如今也能用出,飞雪唤出当日赵莼所见的金色燕雀,随手抄起一旁的苗牙,只眨眼间就化成小点,渐不可视。 赵莼御剑而行,远胜于寻常渡空法器,明月便以自身法器载起杜十三,追着飞雪而去。 此三人行速,俱是非同一般,身后修士只得咬牙暗恨,关键时候竟是自身法器落了旁人一筹。 待飞行许久,尾缀于身后的大多修士,渐渐也只余一两人,仍是穷追不舍,但又不敢上前,忌惮五人联手,恐难力敌。 见此,赵莼与明月对视一眼,回身向后击出,直叫那二人慌忙躲避,再回神时,便连人影也瞧不见了。 “明月道友这一法子,倒是方便。” 实际上,五人并未行出多远,是明月御出一支灵毫大笔,挥就阵纹,立时扰了追赶之人的深思,令其以为追丢了人。 听得赵莼称赞,明月双手一合,将大笔收纳,转而笑道:“常遇此事,多了便累下了经验来。” 到底是往战场历练过一载,于斗战外的细微之处,比旁人敏锐得多。 三人再往先去,飞雪已是同苗牙停驻作等。 “接下来如何,我等可是要去争那参童?”杜十三面上带了几分愁色,似也担忧此事是否能成。 飞雪抿嘴无言,后又道:“宝物当前,怎有错过之理。”然而忆起同入狭间之修士,个个皆非善茬,语气较为低沉,“拟相偶与我心神相连,不管到了何处,只要还在这狭间之内,我就能知晓它在何处,它又紧跟参童,便能以此定下参童方位,不过……” 他眼中郁闷之意更浓,言道:“拟相偶只能拟化参童模样三日,若想成事,三日内我等必须擒获参童,且不可叫旁人知晓,不然就麻烦了。” 三日,听入耳中倒不觉多短,然而考虑到狭间晦暗不明的环境,与周遭诸多修士围追堵截,且即便是寻到参童,如何擒下,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擒下,皆是难处重重。 “何必以参童之事困扰己身?”赵莼扶剑而立,眼中清明一片,“我等自初时起,所为的不过仅是入狭间取石金琥珀,参童只得为意外之喜,若能取下当为好事一桩,即便不能,此行之初心也已圆满,无有遗憾了。” “乌鹊道友此话有理。”明月亦认同赵莼之言,正欲再开口纾解同伴胸怀时,听得赵莼一声轻喝: “有人过来了!” 五人立时做出防御之态,望向不远处一道青色身影。 若论对周遭感知的敏锐程度,剑修与魂修自是当仁不让,此两种修士大多心神坚韧,灵识强大,故而感知力甚于旁人许多。赵莼虽未至分玄,无有神识一说,不过可御剑气在外,同阶修士论感知一道,便少有能及上她的。 然而即是如此,这青袍修士到了如此接近五人的地方,赵莼亦未曾感知到分毫气息,还是纯以目力远望,才知晓了此人的接近,不可谓不惊悚。 “周身无有半点气息溢出,分玄?还是归合……”明月不知此人有无恶意,若是心怀恶意而来,以其之修为,反手就能将五人碾死,虽不至于真的死亡,可这好不容易入得的狭间,就可惜了。 但一重天中,怎会出现分玄期以上的强者? 抱有如此疑问,明月向前一礼,镇定道:“这位前辈,我等乃是来此狭间探宝的筑基弟子,不晓前辈在此,多有打扰,若前辈无事,我等便自行离去了。” 青袍修士缓缓踱步过来,仿佛没听见此话一般,负手于身后,面上无有任何神情。 五人只能眼瞧着他越走越近,不敢妄动。 直至快要与他们擦肩而过,飞雪厉声道:“此为一重天宝地狭间,正是筑基弟子所在之处,前辈境界高深至此,何不去三重天内,要来此处寻我等的麻烦!” 这话几乎可算作是冒犯之语,也未见青袍修士神色变换,赵莼心思回转,忽而探手向青袍修士身躯一触。 “乌鹊道友!” 明月急欲喝止她,然而出现在眼前的一幕,却叫众人瞠目结舌,一时失语起来。 赵莼手臂直直贯穿了青袍修士的身躯,肆意挥动间,修士一如先前镇定如常的模样,负手缓慢向前走着。 “他应当感知不到我等。” 怪哉。 是幻象还是却有此人? 危机在如此荒谬的情形下消散,众人面色并未松缓半分,当中明月应是入过狭间,但观她举止也不似见过此等异事之态,她们究竟是到了何处? 所处真的还是宝地狭间之中吗? 一时间疑窦满腹,赵莼拇指不断在剑柄之上磋磨,心中百转千回。 “拟相偶正引参童向正前方行去!”飞雪出声如平地惊雷,将众人心思引动。 也便将此事压下,参童之事更为要紧,赵莼暗自抉择好轻重缓急,众人亦是如她一般,心神皆移到了参童上,由飞雪引路,向目标方位追赶而去。 整个狭间尽是一片幽深晦暗,不见光亮,全靠修士真气外放为灵识,才能观得方向。 赵莼不知御剑多久,拟相偶与参童一个也未见得,周遭修士却逐渐多了起来。 能感知到的,是同从天穹之顶进入的筑基修士们,至于不能的,便是如先前青袍修士一般,仿若幻象中的人物。 不同的是,这些幻象亦有喜怒,有争斗,挥手间法光万丈,然而于狭间之人眼中,只像是一出默剧,无声无息,天地似也要为之震动的威势,完全被隔绝在此界之外。 像两处空间交叠在了一处,赵莼这一侧可观另一侧,另一侧之人却对她们毫无知觉。 既知晓他等不会对己身造成威胁,参童之争便再次成为焦点。 一番寻觅无果后,两道交缠的雪白灵光突兀地现于众人眼前,忽而又有千万星子浮出晦暗,一颗一颗将修士笼罩其中。 章一百二九 怀隐恨参童脱壳 赵莼自星子浮出的那一刻,周身便难以动弹,只能眼睁睁瞧着星子如虹,将自己吞入其中。 吞吃了修士,星子又尽数沉入了无边晦暗,黑海如潮,席卷一切,连同参童也一并裹挟并入。 无垠之狭间,一时只剩下另一重空间的修士,在继续己身的行动。 离散、下坠、落地,好似经过许久,又好似仅为一瞬。 即便以真气作识向周遭探去,所视的仍是一片晦暗。 赵莼凝眉,不知身在何处,丹田金乌血火却呼之欲出。得她许可后,那一簇金红火焰现于眼前,霎时照亮八方。 她置身于一道幽深的长廊,无有任何灯火照明,只得以血火引路,持剑向前走去。 那些如她一起被吞入其中的修士去了何方?她不曾知晓。 长廊走近,观得一处拱门,上攀两只蛟龙,以尾作柱。从拱门过,视线豁然开朗,万族将己身头颅背负于身后,向中央跪伏着身躯,漆黑潮水之中,有一方焰纹圆庙,笼于深深迷雾,瞧不清内里供奉着什么。 赵莼才行出拱门,未至黑水,便感到一股阻力将自己推拒,不得再接近。 她又见到了熟悉之人,明月、飞雪、苗牙、杜十三,全都在此,亦有许多不曾识得的人物,满面惊疑,绕着黑水逡巡。 只是赵莼可看见她们,她们却瞧不见赵莼,互相之间也不能感知对方。 发生于狭间之中的怪事,降临到了此中修士身边,这回,仅有赵莼一人站在观测的视角之上。 兀地,雪白灵光出现,绕着圆庙不断飞遁,小口张合,显出分外焦急忧伤的神色来。众修士都能瞧见它,一时都当是自身与参童有缘,才叫自己独自发现了参童。 赵莼从未卸去防备之心,归杀剑于手中紧握,那雪白灵光环绕圆庙几周,不得进入,尖啸一声,几化成怨灵之态,回转身躯,恨恨盯向一方。 这一方所站修士不少,赵莼身影与此些修士重合,然而她却笃定,参童饱含怨怒的视线,透过万族跪伏之地与黑水沉沉,狠厉地扎在她的身上。 参童缓缓向此方飞来,聚到此处的修士亦是越来越多,见灵光停在了身前,便尝试着以手擒拿。然而手过无痕,只是从参童小小的雪白身躯中穿行而过,他等并非无知,立时就明白其与那狭间幻象一般,只是虚妄。 遗憾与不甘之意,从修士体内溢出,他等自身瞧不见,赵莼却能感知到一股邪异之气引入参童之中。 “救……救……”它两只小手环抱住自身,痛苦不已。 赵莼伸手向前,将要把它握住,参童视她之眼神却仿若仇敌,怨恨浓重,却也忌惮无比。 无尽晦暗中,似有一道淡漠的目光横扫过来,落在参童身上,立即叫其浑身颤抖,惊惧交加,许久之后,目光移开,只余下若有若无的长长一叹,从参童头顶飘散出一缕灵光,缓缓渡向圆庙之中。 一切怨恨皆在此刻消散,众修士眼见灵光散出之后,那参童躯壳五官重新变得柔和、浅淡,最后化成一株白净可爱的人参灵药来,向下坠落,顷刻便消失不见了。 赵莼手捧参童躯壳,周身冷汗直冒,那道目光实在太过可怖,仿佛要剥去皮肉筋骨,只刺向灵魂一般,藏着漠视万物生灵的冷然,与一丝不可磨灭的痛楚,在参童灵光消去后,逐渐连温情也重新寒凉彻骨起来。 失去了人气的参童,药力大减,虽不如先前一般可起死人肉白骨,然而仅是躯壳本身,就已可达到地阶极品的层次,赵莼不晓具体,却也明白它之珍贵,立时将参童躯壳收入臂环,再行考虑如何出得此境。 周遭唯有血火明亮,无有任何通行之处,赵莼欲转身走向来时的拱门,头顶却响出呵斥之声: “诸弟子,不可逾矩久留,散去罢!” 言罢,从天地间生出浩然之气,将百位修士荡出晦暗之中! 赵莼眼前走马观花般看尽日中谷三重天地,神思清明后,已是站于进入日中谷的大阵广场之上。 这是何等伟力,无须过阵,便能将修士自小珠界中送出!赵莼心思一动,一个几可称作是妄念的想法浮于脑中,那声音和目光,是否就是来自于日中谷的主人,那位创世大能? 外化分身为尊者,上得通神称大尊,而创得一方世界的大能,正是通神之上的洞虚期。她识得天妖族尊者,然而尊者之气息与创世大能相较,连萤火也不能充作,渺小至极。 小珠界一重天内,如何会生出参童至宝,或是大能将其置于小界中存放,另有它用,只是不知道生出了什么变故,令大能最终放弃了参童,让其解脱,躯壳还让赵莼得了益处。 她再登博闻楼,日中谷的记载始终停留于日中谷本身,关于那位创世大能的提及,只有四字——“道号亥清” 此也确实,洞虚期大能的隐事,如何能叫寻常弟子知晓,赵莼放还玉简,改向博闻楼值守处走去。 勋铁令只能让弟子入得狭间一次,赵莼进入狭间之时,它便早已化为飞灰,虽未拿到石金琥珀,所获参童躯壳却是比原定计划来得圆满。如今既从日中谷出来,积累功绩兑换《太乙庚金剑经》第一册的任务,便要提上日程了。 赵莼欲获大量功绩,所接取的任务,就不大会在昭衍小界之中。如此,她倒还有一要紧之事需要解决。 “这位道友,在下乃今年新晋弟子,自小界中来,苦于见识浅薄已久,故而前来请教,可有便利之物,能裨补缺漏,增益自身见闻?” 值守之人亦十分亲切温和,答道:“有法器名为万重山河卷,重霄世界万事万物,无有不晓。道友可往得坤殿中,以功绩换取。” 此便戳到了赵莼痛处,她如今身上并无半点功绩,又哪里能换什么万重山河卷呢? 值守之人猛地忆起面前女修言道她为新晋弟子,当即觉察出自己失言,改口道:“亦可往天极城问知阁一行,购天地一问图,与那万重山河卷一般功用。” “多谢道友告知。”问知阁她知道,重霄世界中号称“问则知之”的情报之处,此回前去购入法器,还另有一事需要询问。 三十六瓣净木莲花,解她灵根隐患之宝,须得早日得其踪迹。 章一百三十 天极城中问百闻 自博闻楼出来,又御剑向得坤殿去。 此殿分管弟子事务,宗门任务亦是包括在内,赵莼将命符置于引铃之上,轻轻摇响,殿内便散出许多光团来,她只需探出一臂,两指并起,以真气探入其中查看即可。 赵莼扫过数个,大多都是些值守任务,从灵药、矿脉到宗门各殿,各历练小界,有半年期与一年期可择,其中功绩多少不同,但最多也不过八百之数。《太乙庚金剑经》第一册就要三万功绩,若是凭值守任务累积,不知要攒到何年何月去。 如此,便不考虑此些耗时久,且收益低的任务。 她也明了,值守任务最为轻松安定,功绩虽低,却无有任何危险,弟子修为低下之时,常以此为过渡,攒些功绩兑换资源。 毕竟如赵莼一般,起始就向着《太乙庚金剑经》这般绝世剑法而去的人,少之又少。或许有,也多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攒功绩时日中,被消磨了耐性。 君在十年磨一剑,身旁同行者却早已兑换资源一飞冲天,此种落差感,最会磋磨意志。 刨去了占据多数的值守任务,余下的任务内容便丰富起来。 “前往中州齿门岭探矿,由宗门下发探矿法器,探凡阶矿脉得一千,黄阶矿脉得五千,玄阶矿脉三万,地阶矿脉百万,视灵矿珍稀度、贮藏量可再作嘉奖,上不封顶!” 这门任务并不限制接取人数,乍一看收益亦是极高,赵莼若是探得玄阶矿脉一条,便可直接大功告成,兑换剑法修炼了。 然而转念一想,就知晓此中坑洞有多少了。 中州固然地大物博,可人族开发此地早已有万万载之久,此般挖掘之后,留给他等仙宗弟子探寻的灵矿矿脉还有多少,赵莼不敢保证,便是连仙宗自身,也不敢保证。 且这门任务并没有注明完成时间,本就靠着个人运道决定受益的东西,怕是运气好的一探就成,运气差的数年,乃至数十年间,连矿脉的影子都瞧不见一个。 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赌字。 赵莼微微摇头,将探矿的任务从面前拂开,她无有那么多的时间与精力可以耗在这之上,还是另选其他。 此中任务有宗门发布与弟子发布两种,宗门发布的,有先前探矿一类的探寻资源任务,或是涉及下属宗门,分管辖地的资源纠纷之事,另外就是除妖、除魔一类的斩杀任务。 妖,指的是精怪一族,数万精怪种族中,与人族缔结和平条例,友好往来者不足半数,其余或中立、或敌对,若是为祸一方,须得由修士前去灭杀。至于魔,指的却不是尸鬼邪魔,毕竟有仙宗坐镇,禁州邪魔还入不得中州。 这里的魔,乃是赵莼所知的邪魔道修士。仙路艰难,自会有好逸恶劳之辈选择歪门邪道,毁他人道行,炼无辜百姓,作恶多端,令正道修士不齿。故而遇邪魔道修士,是人人得而诛之,不可放过。 数万载前,人族三州正魔两道大战后,邪魔道修士败退至蛮荒之地,苟延残喘,又与禁州邪魔勾结,最终保下性命,他等与真正的邪魔不同,本质上还是人族修士,时常潜入三州之地,掳掠凡人、修士,手段残忍,较那精怪更为可恶。 宗门坐镇一地,便有庇护一地生灵的职责,实力稍低的精怪、邪魔道修士,便交予门中弟子斩杀,全做历练修行了。 而弟子们发布的任务,则千奇百怪,什么都有。 求药、求宝的皆太过寻常,余下还有找寻旧物、灵宠繁衍、布置典礼、甚至有接了一年的值守任务,做了半年不想做了的,欲要将剩下的半年高价转让出去,令赵莼开了眼界。 挑挑拣拣一路看下来,她终是将两指停在一处。 “斩杀邪魔道修士焦世从,需筑基中期修为以上,限两月为期,功绩三千!” 三千,于所有除魔除妖的斩杀任务中,实算不菲。至于报酬更高的也有,都限定了是筑基大圆满的弟子才可接取,赵莼当前还接不了。 她将光团收到跟前,再看任务细则。 “焦世从,生于琅州岷平镇,为山野樵夫,无灵根,机缘巧合之下入凡体大士之道,后改道修魔,作恶一方。其极善隐匿袭杀之道,已有数个宗门多位弟子接取此任务斩杀未果,望弟子千万小心,不可松懈!” 果然,报酬一高,任务的难度自然也大,三年前便有此任务在此发布,直到如今还没能完成。 赵莼将其握入手中,用力捏散,光团便化入她手腕,形成标记,意味着由她接下这一任务。心中亦是暗道,若不试试,怎知自己不行,且它为期两月,便是不成,也可弃掉再换,总之不算太亏。 既接取了任务,便可整理行装向外而行了。 焦世从最近一次现身,在中州犬牙角与青蓬群岛对望的地方,虽仍在中州之地,不过已是最东端,相距天极城甚远,赵莼此回,也算是出个远门,还得先去天极城问知阁一趟。 昭衍仙宗自成一界,无有山门之说,赵莼双手并起,将命符合在手心,暗念口诀数句,面前虚空即现出当初水波重重的模样,向前一踏,便凭空出现在了仙宗外院。 “任务为期两月,时间紧张,不可耽误,先去问知阁买下天地一问图!” 下了山,便可御剑空中,在修士城池内,各琼楼玉宇,万千店家,只需要望上一眼,心中即会知晓其名称与来历。 赵莼收剑停在了一处水榭楼阁前,此处便是那问知阁了。 走进后,立时有童子迎上,语气亲切和善:“这位修士,本阁可问事与购宝,不知您是为何而来。” “都有,但请为我引见位百闻上师”赵莼向其微微颔首,那童子亦立时会意,引着她向阁中小间行去。 问知阁问事,有多等级的上师可选,一叶、十方、百闻、千面、万物统共五级,不过寻常事情,只需询问阁中所站的晓事童子即可,赵莼心知,三十六瓣净木莲花应是极其珍贵之物,寻常童子怕是问不出个什么来,又估摸了身上的财物,选了一问要价千枚下品灵玉的百闻上师来。 章一百三一 此行东往斩魔去 赵莼并未视得百闻上师的模样,两人之间留有一道屏障,她唯能看见一抹湖蓝之色。 “你要问何事?” 上师的声音轻而柔,赵莼却不敢小觑,只因这百闻级的上师,乃是一位实打实的修探闻一道的归合期强者。 “有物名为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晚辈想知道在何处可寻?”昔日天妖族尊者无法推演天机,皆因赵莼的命数牵扯因果太多,且其又为异族,只能得出此物在六州大地上,赵莼此番询问,也只是抱有些许期望,或许人族强者能再知晓得细密一些。 此话一出,对方沉默良久,终是答道:“我不知晓,你可向更高级的上师询问。” 言罢,湖蓝色身影霎时飘散,留赵莼一人盘坐原处,长长一叹。 千面级为真婴期,万物级为外化期,到底还是要寻人族尊者级别的强者才行吗? 那等级别的上师,一问就是一枚上品灵玉,折合为百万余下品灵玉,她的路,貌似还很长啊。 问知阁也算通情达理,百闻上师没能解她疑问,自也不会收取她问话的费用,赵莼愁色一改,向童子道:“既问话不成,便引我去买一卷天地一问图罢!” 童子面上也有喜色,想是此单生意做成,当会获益不浅,欢喜着引她前去购宝之地。 天地一问图有黄阶、玄阶两类,黄阶只囊括人族三州之地,玄阶却是六州皆有,其中黄阶作价一千五百下品灵玉,玄阶却是十倍之多,直要价万五之数。赵莼身上虽有石妖送来的酒酿收益,还有曜木棉绒两寸余,加起来却也是不够。 正当取舍之时,童子上前轻声询问:“我观修士自长脊山而来,可是仙宗弟子?” 赵莼颔首:“确是入得仙宗,不知这其中可有什么门道?” 童子咧嘴一笑,答道:“修士有所不知,昭衍仙宗乃是大能云集之处,福泽众多,其中宝物万千,多为仙宗独有,外界难寻,修士您只需流出指头缝那么一小点,就够这玄阶的天地一问图了。” 仙宗独有?她身上可有什么宝物是昭衍弟子才能得到的…… 赵莼心中一动,向童子试探道:“我有一物为真阳露,不知你们这问知阁可收?” “修士是说真阳之道的宝物?收,当然收!一滴价三千下品灵玉,有多少收多少!” 一滴三千下品灵玉!赵莼暗中咂舌,后一想,此乃是昭衍仙宗大能所留,遍寻无数宗门,也只得这一家,且亥清大能还号称真阳之道第一人,这真阳露自然便要价奇高。 只是真阳露于她亦有用,赵莼欲卖出五滴,刚好买下天地一问图即可,其余尽数留下。 烦心事情迎刃而解,赵莼将法器收入臂环,浊气轻吐,心满意足踏出了问知阁。 虽没能问出三十六瓣净木莲花的消息,但有玄阶天地一问图购入,此行也算是圆满。 接下来,便直接向中州至东,犬牙角与青蓬群岛去就好,天极城为中州巨城,四通八达,去向那处也容易,无需像她刚入重霄一般,辗转数座城池。 不过从犬牙角回来时,便需要先向最近处的巨城借大渡空行阵了。 赵莼行路之时,亦将宗门所给的焦世从信息看下。 此处便不得不提到中千世界中,与小千世界最大的区别之处——凡体大士。 从入道起始,小千世界的修士便被告知,唯有拥有灵根的人,才能踏上修道之路,仙凡之间有如天堑横断,彻底绝了凡人的念想。 可入到重霄世界,赵莼才渐渐知晓,原来无有灵根的凡人也可修炼,他等以各种灵物宝血洗净凡胎,没有灵根,索性就以个人肉身作为灵根,以血引灵,以骨蕴元,千难万险不可阻其向道之心,终是开拓出凡体修道之路。 人定、地才、天象,三境九重,对应修士筑基后的九种境界,最后甚至可以修成人仙,破三千大世界飞升而去。 此便是凡人对命数与天道的抗争,一人不成,则亿万人并起,生生开出一条飞升之道来! 只是此道修士,修行远比灵根修士困难,中途陨落者不少,最终得道飞升的,统观中千乃至大千世界中,也是寥寥无几。焦世重行凡体大士之道,最能明会其中艰辛,可这等艰辛非但没能磨砺出坚韧道心,反而将其逼入邪魔之道,走上歪路。 赵莼能知其为何如此,却不可谅解其以此为恶之心,凭一己之私,害无辜百姓性命,此人当斩! …… 中州犬牙角。 六州大地边缘之处,形如犬牙支出,与海相接,故而得名犬牙角。站于犬牙角对望,不远处海平面上,有数十座岛屿冒出,当中产出一种青蓬果,于修士无用,凡人食其却可健康长寿,百岁无灾,因为此果,才有了青蓬群岛的名字。 正是穷乡僻壤,灵脉灵药稀缺,聚散于此片地域的居住者,便多为凡人,或是猎杀妖兽,以妖兽宝血净体的凡体大士。 约莫数月前,周边城镇开始有婴孩丢失,百姓怕是邪魔道修士为患,附近又无有宗门可求助,只得撞响地钟,告知坐镇中州的昭衍、太元两处仙门,地钟响彻云霄后的几日,事态渐渐平息,而后却是变本加厉,开始整家整户的不见人踪。 这一夜,万籁俱寂,城镇中张家夫妇并子女共四人,皆被人封住了嘴,带到码头处一艘飘摇的小船上。夫妇二人皆是凡体大士一道中人,只是修行得晚,还未净体结束,故而也不曾入得人定境界,大抵是堪比练气期修士的实力。 他二人知晓自身起步慢了旁人一筹,年岁大了,身上的浊气过多,才修行不成,所以早早便取了妖血给儿女净体,以期他们早登大道。不像今日竟是要被那传言之中,吃人吮骨的邪魔道修士掳去,天要亡他一家啊! 邪修身形颇为高大,不知以何物掩去面容,只得一双虎目在外,凶光毕现。他双足重踏小船,船身便随之剧烈摇晃起来,张家儿女不过七八岁有余,吓得涕泗横流,依偎于父母身侧。 那人大手一擒,将小女儿脖颈捏住,就要扼断她的咽喉! 天外惊鸿自张家夫妇二人眼前划过,无声无息,顷刻间叫邪修头身分离,跌倒在渔船上,除却一声闷响,水面竟是连涟漪都不曾生出…… 小女儿挣扎着落下,被一人单手抱住,凄凉月色中,只有来人手持剑上,鲜血自剑尖滴落的声音。 章一百三二 人血之祸非邪修 月色渐明,张家夫妇看清了来人,是一目光清正的持剑女修。 她解了船上众人的束缚,将小女儿抱还给夫妇二人,听得众人下拜道:“多谢修士相助,感激不尽。” 女修探手轻轻一抬,便将众人虚扶起来,温声道:“恶人已除,且快快归家罢。” “恶人?”丈夫张用才将妻子儿女搂入怀中,面上惊惧之态尚未消除,“这不是那邪修吗?” 面前人闻言摇头:“此人血气浓重,可见已害了数条性命,只是血气不曾转换为孽,魔障未成,仍是行于凡体大士一道中,不过入道的法子应当来得不当,再放任不管下去,迟早成魔。” 张家夫妇凑上前来一看,那尸身面目已能瞧个清楚,方脸厚唇,倒是令二人有几分熟悉。 忽而,听见妻子惊呼:“当家的,这不是城西孙兆家的二郎吗?年轻时做过水匪勾当,前些年才回到城里来。” 张用才方记起是在何处见过此人,与妻子面面相觑,道:“我记得孙二郎年少时并未走得凡体一道,四十岁打头才开始净体,且又从未见过他猎得妖兽归家,可几日前却是成就人定一重,那时只当他有此道的天分,如今想来,真是有些毛骨悚然!” 女修微微颔首,并上张用才的这番话,心中对此事已有了构想,孙二郎人近中年才开始净体,又不去猎杀妖兽采获宝血,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迅速就入得道中。 为印证心中所想,她手掐法诀,将孙二郎尸身抬起,撕开衣物,见其心口处玄黑一片,渡一缕真气过去,那处玄黑立时就化为鲜红纹路,甚为邪异。 看着这一幕,张用才抚上胸口,惊疑道:“他的心口兽痕怎的是赤红色,与我等都不同?” “那是因为他用来净体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妖兽宝血!”女修想法得到证实,便将孙二郎的尸身放下,神情冷肃道:“以人血净体,当是该杀!” 人妖有别,妖兽之血不可能完全被凡人吸收,故而以此种方法净体入道的凡体大士,兽血残余会在心口留下玄黑的纹路,是为兽痕,至于以天地灵药之类净体的,便无有此种顾虑。 犬牙角地处偏僻,生不出天地灵药给凡人净体,此处的人们要修凡体之道,只能以妖血净体,孙二郎如果也用了这一方法,心口纹路就应当是玄黑色,而如今不是,就意味着他取用来净体的血液,是干干净净的有灵之血,没有任何残余。 再看船上张家四人,无一例外,皆是在以妖血净体的凡人。 孙二郎让兽血残余留在他们体内,再取他们的血来给自身净体,便不会有兽血残余。只是凡人血液到底不如天地灵物,仍是在心口留下了痕迹,他才以其余手段涂上了玄黑之色,免得被人发现。 张家夫妇听得这一事实,惊中带怒,连道:“当真是畜生不如,才能做下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又问:“修士既除了这恶人,周遭祸患应当能解了?” 女修面色仍是沉重,缓缓摇头:“孙二郎虽也掳人作恶,可是数月来闹得人心惶惶的邪修祸患,与他无关。”见张家夫妇不解,她便细解释道:“你等也道,这孙二郎前几日才成就人定境一重,此前不过是未曾入道的凡人罢了。我所获讯息中,周遭城镇消失之人,不乏有入得定境一重多年的人在,且此事亦波及周边十余座城镇,依他孙二郎的能耐,不光做不成此事,还差之远矣!” 她知晓得如此细致,张用才心中顿时浮出个令人欣喜的念头来,忙问道:“敢问修士从何而来,可否解得我犬牙角之地的祸患?” 女修将长剑一转,并入剑鞘,道:“我乃昭衍仙宗弟子赵莼,接宗门之令,正为斩灭邪修而来。” “竟是仙门弟子,失敬失敬!”昭衍与太元,于重霄世界中地位超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得知其为昭衍门下,张用才立时就安下了一半的心,正巧此时渔船也慢慢靠岸,便出言相邀道:“但请仙师随我等先入城内,与城主和众义士相商除魔一事。” 赵莼见他二人一双儿女也疲惫不堪,困态尽显,几乎睁不开眼,于是颔首道:“可。”又探手出去,将孙二郎的尸身收起,一并带走。 她此回为斩杀邪修而来,自当尽力而为,能杀定是要杀的,若是未能得手,昭衍之名也能叫那邪修忌惮,潜逃它处,此处百姓倒是危机能解,不过那时又会有新的受害之人出现。 赵莼垂眸,紧握手中剑柄,当真不可叫他逃了! 还未入城,便觉秩序井然,城门重兵把守,披甲卫队提灯巡视周围,见赵莼是个生面孔,当即出言询问身份,知晓其竟是昭衍仙宗弟子,松了口气般将她引入城中。 不过此些都是凡人,连孙二郎此类凡体大士也防不过,何况于邪修呢? 一路到了张家,待夫妇二人安置好儿女,三人才并行往城主府去。 修士到了筑基期,即无需睡眠与饮食,诚有小世界中传言的仙人之态。凡人却是不同,此两物皆是生存之必需,缺之不可,故而不管是恶人与邪修,都偏好于挑着夜深人静之时为祸,攻其不备。 凡体大士一道,成就人定境一重即相当于灵根修士筑基,是以同样不需要睡眠,正当邪修作乱的紧要关头,他等便义无反顾的站出,承担了守夜巡查之责。 不过犬牙角实是仙道衰颓,无有天地灵物,连着妖兽也因多年猎杀而数目锐减,周边十余座城镇联合,入道的凡体大士亦不过三十余人。此三十余人几乎是无眠无休,探查着方圆数千里的情况,数月里来,却是分毫无获。 张用才夫妇叩响了城主府大门,说是城主府,于赵莼眼中,不过是较其余屋舍更宽广些的院落罢了,与巨城中动辄绵延百里、千里的琼宫玉阙,相差甚远,可见此地城主府实力低微,又或者,并非是什么鱼肉百姓之辈。 “你等有何事?”一小童开了门,探头往外打量几眼,“可是遇到邪修了?” 张用才忙请出赵莼,向那小童道:“此为昭衍仙宗弟子,为斩灭邪修来此,有事要与城主府义士相商!” 章一百三三 逢乱时诸邪并起 小童闻言,连忙将赵莼等人迎了进去,道:“今日留守城主府的,是本城义士孙守悌,我去将他唤出来面见修士。” 赵莼挥手将一具尸身现出,寒声道:“不必了,且传讯于城中理事之人,若是能回,当立时返回城主府。” 孙守悌,正是亡命于她手的孙二郎之名。 白昼时分才见过的人,夜晚便头身分离出现在了面前,小童亦不过只是普通凡人,心智不坚,当即惊叫一声,连忙跑入屋内,将凡体大士们留下的传讯符纸找出。 …… 于镇铭作为三十余位凡体大士之一,自数月前祸乱渐起之时,已经许久未曾休息过了。他入道有数十年,实力在众人中当属前三,责任亦是颇重。 今日轮到他巡查整个犬牙角东部,原本是需要巡查到日出之时,因着几日前城中有位孙二郎突破到了人定境一重,主动担下夜间巡查城镇的事来,才叫如今他只需巡查前半夜,轻松许多。 正凝神四望,查探邪修踪迹时,城主府忽然来了讯息,言道那孙守悌竟是被昭衍仙宗弟子斩杀,尸身还送到了城主府来! 这如何得了? 于镇铭急忙折返,加急赶往城主府中,一进府,便看见孙守悌的尸身摊在院中,一双虎目瞪得溜圆,死得极为不甘。他上身一物已被撕开,心口处显出赤红的纹路,倒是与自己这些凡体大士很不相同。 见此,于镇铭在心中留了个疑念。 进得屋中,角落中的童子惨白了一张脸,浑身抖如筛糠,屋子一侧坐了一男一女两人,观其神态举止,应是夫妻,周身并无灵气,是凡人不假。 正中央则负手站了一位身量高挑的女修,见他进来,转身道:“可是城主于镇铭?” “正是在下,修士便是昭衍仙宗弟子?”倒是十分年轻,听闻灵根修士一至筑基,面容就会停止衰老,不像他等凡体大士,只是延缓衰老,面上仍存有风霜痕迹。 赵莼拱手道:“在下赵莼,可以道友相称。”人定境一重便与筑基修士相同,这于镇铭周身气势沉稳,灵气凝实,大约与筑基中后期相当,互相以道友称呼正是应当。 想到数月里祸患不断,近日来还有变本加厉之势,于镇铭亦不会在此处与赵莼客气,平白耽误了时间:“赵道友,不知这孙守悌是?” “此人以人血净体,今日对张家夫妇儿女四人下手,被我所斩。”赵莼直截了当,开门见山,指向一侧坐着的张用才夫妇,“这是人证。” 张用才夫妇连连点头,证实赵莼之言无错。 赵莼又领于镇铭上至孙守悌尸身前,指向他心口:“此乃物证。” “这是?”于镇铭既开口发问,赵莼便细与他讲了孙守悌心口赤红纹路的由来,他本就为兽血之法净体的凡体大士,一经思索,立时就明白了其中关键,怒道:“好哇,怪不得主动请命前来巡查城镇,原是在此处等着,气煞我也!” 以义士的身份通晓了巡查路线,掳掠百姓就更为容易,人血净体的好处叫他尝到甜头,所以又开始变本加厉起来。 “于道友怕是要好好细查下,义士当中可还有与他一般的。” “另有一事……”赵莼细细思索,这孙守悌主动请缨为义士,是为了掳掠百姓,不过成为义士后,暴露的风险亦是大增,既然他成为义士之前就可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走人血,如今为何要多此一举? 赵莼忽地心神一紧,开口道: “孙守悌并非是独自一人成事!或是有人襄助于他,事成之后,让其获取周边城镇巡查路线!” 于镇铭双拳紧握,惊道:“他与邪修相交?” 赵莼未敢笃定这一想法,因这焦世从行事十分谨慎,查阅他先前作恶经历,从未有过像如今这般大肆张扬的举动。 消息上说,当日地钟响彻云霄后,事态渐渐平息,而后才开始整家整户的不见人踪,她甚至有感,后头一类祸事,根本就不是焦世从所为! 他那般东躲西藏隐姓埋名之辈,听闻地钟之声后,只得两种做法,一是立即潜逃,二是当即停手,待风声完全过去,才开始缓缓试探。之前于琅州岷平镇,他便是如此,以一身高深的隐匿之术,能在一地反复作乱多次。 若是焦世从已经离开,赵莼此回怕就要失败而返,若还留于此地等待时机,照如今这般祸乱愈演愈烈的情况,也可能使他放弃犬牙角。 “孙守悌之事只能由城中义士来查,而且要快!此外,望于道友下令城中严守口风,不可暴露有昭衍弟子来此,以免打草惊蛇。” 赵莼已然有了想法,孙守悌与焦世从恐怕并不是一路之人,此事当由于镇铭领人查清,速速解决,“待查清之后,向外透出邪修祸乱已解的风声,以此为饵,引蛇出洞,我将亲斩这邪魔!” 以假为真,为的是焦世从能渐渐卸下防备之心。 于镇铭知晓她意,当即传讯唤义士齐聚城主府,欲要大张旗鼓查证孙守悌以人血净体的事情,言道他与身后之人或为数月来周遭祸乱的真凶。 这一查,牵扯甚广,先是透过孙家之人摸到了犬牙角与青蓬群岛的水匪之上,而后的事,不禁令于镇铭与诸位义士怒从心中起,庆幸查得及时。 犬牙角与青蓬群岛两地通商往来已久,有船只商队,就自然形成了水匪劫掠财货。 人血净体一事,本是水匪众人内部摸索出来的邪术,孙守悌年轻时也做过水匪勾当,自也知道这些,后来他这一支水匪船队与另一只船队交战时被灭,倒叫他逃回了家。 只是尝过了人血净体的滋味,又哪肯改换成淬体疼痛无比的妖血,因此他便重新与水匪有了联系。 正巧时值邪修作乱,方才消停不久,水匪匪首起了念头,借着邪修之势,让孙守悌在城中先修人血净体之术,后成为义士,盗取巡查路线,方便水匪为乱。 同时,又暗中鼓动城内凡人,言道人血净体的好处,惑乱人心,到于镇铭清查城镇之时,城中尝试此法的百姓已经有近百人之多,若是再不加制止,十余座城镇恐会被水匪日益从内部瓦解! 章一百三四 隐患未除疑踪现 于镇铭知晓人心异动的厉害,当即锁了那百来个被撺掇人血净体的百姓,又联合三十余位凡体大士,以雷霆手段剿除水匪祸患。 此前他只知水匪为祸通商船队,也领着城中卫队行过剿灭之举,可单以一城之力,难以彻底拔除这一隐害,水匪就如野草,面上那茬割去了,深埋土里的根还留着,随着年月渐长,新的草芽便又肆意生长起来。 若非是因为此回邪修为乱,十余座城镇的凡体大士尽皆联手,恐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将这毒瘤给去了! 剿除水匪一事,于镇铭做得极为张扬,光那匪首的头颅就在各城城门之上,轮番悬挂了数日,同时又放出消息,讲道此前城中屡有百姓失踪之案,实是被水匪掳去,施行邪术,如今水匪已除,城中百姓可安心度日,不必心存忧虑。 百姓得知这一消息,先是大喜,后又小心谨慎一段时日,发现城中确实没有人再失踪,终是渐渐卸下防备,赞颂城主与义士们高义。 风平浪静的这段时日,赵莼一直藏身于城主府中。 她是夜深时刻入得城中的,本就无有多少百姓知晓,张家夫妇与那小童又得了于镇铭的命令,知道此事轻重,均是三缄其口,另有当晚城中守门的卫队,也被禁闭看管,唯恐消息走失,惊扰了焦世从。 她的任务期限只有两月,若两月未见异动,赵莼就打算自行探查一番,便是如此还不见焦世从踪迹的话,一是那邪修早已逃离此处,城中危机自然可解,二是邪修实力已经远胜于她,此地百姓则陷于更为深重的阴霾之中。 赵莼心事重重,暗道任务失败也无妨,只但愿不要是后者。 城中百姓松懈,于镇铭却不敢松懈,领着众凡体大士暗中盯紧了十余座城镇,稍有异动,立时就能告知赵莼。 然而风波不兴,两个月的时日即将要在赵莼静修中度过…… “于城主,依你之说法,那邪修也可能早已离开了此处,我看近月来十余座城池及犬牙角周边都无什么异动,怕是他在地钟响过的那日,就已逃了!”说话之人名为邹顺元,正是三十余位凡体大士之一。 他等在水匪剿除之前,就已数月不得休息,如今水匪已除,城中渐渐安定,却仍要他们监视周遭,费时费力,心中无有怨言,确是不大可能。 “话虽如此,可若是邪修仍潜伏于此,就待着我等松懈下来呢?”于镇铭捋须摇头,并不赞同邹顺元之说法,“我亦知晓各位义士为犬牙角安危劳心费神,只是如今还不是放下防备的时候,须得再等等。”等到昭衍仙宗来的赵修士将周遭彻底探查一遍,也可叫他稍稍安心。 “镇铭,自祸乱初起到如今,已有半年之久,半年里,诸位义士从未松懈过半刻,当是极为疲倦,再这般下去,既是邪修再临,义士们也难以全力相搏。”此人为邻城城主,唤作匡英梅,她瞧着不过三十许人,面上有些许疲态,与于镇铭相交多年,是为挚友。 她之考虑,正中其余数位城主下怀,于镇铭是有口也难辨,又不能将赵莼之事告知,皆因多个人知晓便是多一分走漏风声的风险,更难说义士中再无孙守悌之辈。 “依我看不如这样。”匡英梅双手相合置于膝上,神色沉静,语气倒是十分苦口婆心,“我等城主们有守城之责,自当留下,义士们可先归家修整,若是几位城主疲乏,就再由义士们顶上,两相交替,虽是防备力度不如从前,但也能让大家伙儿轻松些。” 立时便有人出言附和:“匡城主此言不错,邪修祸患未解,正当让义士们留存战力才是。” “我亦赞成匡城主的说法!” “合该如此。” 于镇铭蹙眉长叹一声,从椅上站起,身躯高大,有如山岳,许久才听他沉声道:“既都赞成,那便如此罢。” 屋中众人又细细商讨了些水匪除灭后,船队通行之事。 轮替之法施行三日后,离两月之期,便只剩下两日,赵莼已着手准备大探四方,于镇铭却是疾步前来,言道:“赵道友,有一事要让你知晓!” “可是有了异动?”她从蒲团上起身,抖了抖两袖,眉头紧蹙。 “倒也不算异动,只是有几分怪异。”于镇铭微微摇头,继而将事件道出:“先前水匪未除时,城中人心惶惶,有不少百姓为避祸患,举家搬迁它处。” “如今城中安定,亲眷有了机会联系他们,递出的信件讯息却是有去无回,我托其它城主查探,发现其余城镇中亦有几座有此类情况,只是并在一起也不过有几户人家,本不该如此紧张。” 他话锋一转,怀着疑虑重重道:“可细细盘问后,知道了这几户人家皆与亲眷说过,要往青蓬群岛去,搬迁避难的百姓不算少,往那处去的人也多,失了音信的却偏偏是其中的年轻夫妇。多种相似之兆相合,即让人不得不疑了。” 赵莼心中迅速回想起宗门所告知的讯息来,焦世从,琅州岷平镇生人,数月前于犬牙角再现踪迹,同时城中有襁褓婴孩失踪…… 婴孩,年轻夫妇。 她眉目一肃,那焦世从恐怕是换了法子,行起圈养人牲的招数来! 劫掠婴孩可谓他之特征,不难知晓他的邪术应是与此有关,众人皆是如此以为,便将心神置放于城中有新生儿的百姓家中,就算看顾成年百姓,也很难去顾及已经离开城镇的人。 焦世从从前一旦暴露,就需不断改换地方作恶,始终不得安定。犬牙角位置偏僻,附近无有宗门,修士稀少,凡体大士实力也十分低微,正是一处安定下来的绝佳地界,若无危及性命的大事,他怕是绝计不愿轻易离开的。 既要稳定安居于此,便不可如从前一般行事,索性从掳掠婴孩改换为掳掠生育婴孩之人,将他们当做牲口圈养起来,“果实”长成即可收割,只要圈养之人足够,便只需间隔许久补充一次人牲,就能够己身使用。 日后修为渐进,直接施威占下整个犬牙角,掌握地钟之后,此处百姓甚至无法向外传递讯息,只得任他宰割。 章一百三五 登群岛灯火报信 若非于镇铭谨慎,连城中小事也要亲自询问,又能敏锐地将丝缕线索相连,觉出异常,那些百姓久未得搬迁的亲眷回信,个中关系自会慢慢疏远,消失之人则永远消失,再不为外人知晓。 “于道友领凡体大士们探查犬牙角已久,半点消息也不得,当是那焦世从根本就不在此地,或就在那蓬群岛上观望此方!” “既如此,我便随赵道友向青蓬群岛一探。” “不必。”赵莼出言回拒,目光清正,眼如星子,“焦世从既已向犬牙角这十余座城镇出手,此中凡体大士的面容,他定是一清二楚,于道友若是前去,恐会打草惊蛇。要除此人,必得一击毙命,否则可就难了。” 于镇铭颔首示意自己明白此理,却仍是眼含担忧,解释道:“我亦知晓赵道友之言有理,可道友不知的是,无有城主同行,人定境界的凡体大士或是筑基修士若想上岸,会遇青蓬群岛岛主来阻。” “哦?”赵莼先时得到讯息,知晓青蓬群岛岛主乃是位筑基修士,倒是不知岛上还有这等规矩。 “岛主名为罗扇,我等皆以罗岛主相称。她并非岛上生人,十余年前驱赶了上任岛主,将青蓬群岛划为私有,因此提了船队三成赋税,更有了我与道友说的那等规矩。” 他的语调愈发低沉,轻缓传入赵莼耳中:“且有人说,她乃海域妖兽与人所生,身上有一半的妖兽血脉,其母正是统管附近海域的绫鱼妖王,是以不敢有人前去招惹。” 唯有上得归合期后,妖族精怪才有自己的封号,起始为妖将,再上则为妖王。于镇铭口中的绫鱼妖王有此称号,意味着她乃是一名真婴期强者! 如若罗扇真是她的子嗣,倒还真有势力能将青蓬群岛划入自己私有之内。 拇指轻轻蹭过剑柄纹路,赵莼眼中厉色尽显无疑,既将群岛视作私有,就该承担起庇佑岛上生灵的责任来,任由邪修、水匪作乱不顾,又大肆榨取船队收益,便是找上门去,也是那罗扇不占理。 心中忌惮的,终究还是那真婴期的鲮鱼妖王。 焦世从不可不除,就看昭衍仙宗的名号,能否令二人讲理了。 赵莼思虑再三,仍是回绝了于镇铭同去的请求:“关乎邪修一事,须得万般小心。此回我自行前去,先斩了那焦世从,再与罗岛主商谈。” 见她态度坚定,于镇铭也不好再劝,当即向她作了一礼:“道友大义,万望道友保全自身,斩得邪修归来!” …… 青蓬群岛,红绫宫。 自罗扇将岛上世袭岛主之位的任家族人驱逐之后,便择了岛主府邸修缮红绫宫。 本是院落重重的庭院,如今改换为了水泽漫天的湖泊连片,白玉桥将座座圆亭相连,漫种莲花无穷,艳阳普照之下,波光粼粼。 其间有人身鱼尾,耳侧生腮,皮肤俱为银白之色的侍女穿行湖中,手捧莲叶与花,言笑晏晏,正是一片其乐无穷之景。 然而湖泊正中一处塔楼模样的宫阙中,却无如此欢乐之相,杏眼女子正柳眉颦蹙,与另一白衣少年交谈。 “岛主可曾言多久回岛?” 少年面颊生有鱼鳞层层,没有耳朵,本该生有人耳之地,只有两扇鱼鳍,听女子发问后,支支吾吾道:“下月……或是再下月也不定。” 他这番作态令杏眼女子心中生疑,不禁咄咄逼问道:“究竟是什么时候,莫要在搪塞我了!先前便说是下月,下月下月,如今都快一年了!你到底见到岛主没有?” “自然是见到了!”他急忙作答,又在女子锋利如刀的视线中垂下了脑袋,“只是她没同我说究竟何时回来,只说再等些时日。” “那你就能随意拟个时间来糊弄我?”杏眼女子愤然起身,于殿中逡巡,焦急道:“若非岛中有变,我自然不会催促岛主回来,青蓬群岛四十八座岛屿,如今与两座失了联系。她再不回来,还不知要丢多少岛去!” 忽地,她挥袖转身,向少年道:“你再入海一次,此回定要告知岛主局势危急,她不回你就等着,直到她动身为止,明白了吗?” 少年双肩被她制住,只好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我这就入海去!” 他从女子手下逃脱,立时就要跑出殿外,才踏出两步,又被拉回告诫道:“你兽态没有尽数化去,出去之时千万小心,莫要吓到岛上的百姓,从红绫宫后边的水道入海,懂吗?” “懂,懂极了!”再三保证不会惊扰凡人,少年才得离开此地,火急火燎地向水道行去。 杏眼女子独自一人留在殿内,愁色久久不散,后又颓然坐在椅上,无言无语。 …… 赵莼须得隐藏身份,故而并未选择御剑飞行,只是藏身于船队之中,上了青蓬群岛。 她敛了周身气息,收了长剑,如若凡人一般行于岛内。岛主罗扇只是筑基修士,四十八座岛屿不可能时时查探,只需稍作遮掩,短时内不会惊动于她。 没了水匪作乱,船队能行得快些,饶是如此,也用去赵莼半日,离两月之期便还只剩下一日半。 此时面临的矛盾是,若要探查焦世从踪迹,就必得外放真气作识,可若是外放真气,恐怕立时就会被罗扇察觉,到时她不知就里上前阻拦,平白耽误了时间不说,还可能惊动焦世从,让赵莼功亏一篑。 天色渐渐暗下,落日熔金染了半片碧海,晚风已起,荡出层层水波。 岛上百姓多半也开始回家休息,街道归于寂寥之中。 赵莼负手于身后,缓步在长街上走,夜色不知何时吞咽下黄昏云霞,将深沉墨色吐露。长街两侧灯火渐明,她寻了个高处,四望群岛无遗,那片片灯火不只是灯火,更是岛民们朴实平淡的生活。 如一道惊雷响在心底,赵莼长剑霎时化入手中,这万千灯火之中,有一方不太对劲! 四周岛屿人数不定,屋舍也紧密稀疏不一,人们归家时刻不同,其间灯火亮起的时刻自也随之不同。 然而有两处相连的微小岛屿,见周遭灯火渐明的那一刻,几乎是同时所有屋舍都亮了起来! 一处紧邻屋舍可能如此,两座岛屿,近万户人家皆是如此,这如何可能? 赵莼微微咬牙,心中已然有数。 此些细微之处与你有关吗? 焦世从! 章一百三六 海中地叶上裹婴 赵莼敛了气息,趁一片夜色,踏水潜渡上了其中一座岛屿。 此时约莫是月上梢头,远不至人静时分,屋舍中隐约有锅碗瓢盆的响动,或是木筷打在瓷碗上的脆声,不难看出屋中百姓正聚坐一处用着晚饭。 太静了,静得她只能听见物什碰撞之声,犬吠鸡鸣没有,孩童啼哭没有,连正常的交谈声也没有。 潜在暗色中,赵莼打量起这岛上的家家户户,一家人围作在饭桌之上,相对无言,只是默然夹菜,吃饭,夹菜,吃饭。老年夫妻并着年轻夫妇,这岛上屋舍中,多是这般模样的四人,或多一位沉默的孩童,或少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所有人家有一处共性,便是家中都没有婴孩,且年轻女子大多肚腹浑圆。 即使是家人同在,新生麟儿即将降生的温馨景象,他们眼中也没有任何喜悦之情,只是木讷地无言无语地重复夹菜咀嚼这几个动作。 赵莼愈发觉得不对,忽而在一处屋舍中,听见一声尖锐的啼哭! 凝神一看,原是位女子十月怀胎,刚才临盆诞下了孩儿,家中老妇似乎又正好是位接生婆子,将新生儿轻轻裹入柔软棉布中,捧在怀里。丈夫沉默着坐在外间,并不关心这一切,无论是妻子的嘶吼还是孩儿的尖嚎都无法动摇他。 婴孩尖锐的啼哭响彻周遭,只是让其余屋舍中的人们更加默然,本就怪异的冷漠感,一时间在家家户户几乎要凝成实质。 赵莼见状,心中念头更加坚定,此怕就是焦世从圈养的人牲,那他定是未曾离开此处! 抛了一张隐匿符出来,她的身形完全消失于黑暗中,抬眼望才接生完的老妇抱着婴孩推门而出,一路走到岛屿入海之处,口岸旁生了一株巨木,比这岛上任何一棵树木都要高壮,叶片呈椭圆形,厚实宽大。 老妇从树上扯了一片树叶,将刚出生的婴孩放在叶片上,连人带叶送到水面,轻轻一推,宽大的叶片便如一扇小舟,乘着婴孩在涟漪中渡向远方。 她久久凝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婴孩,最终却攒不出一声叹息,只是失了魂魄一般回头向来时的路走。 这也是唯一一次,赵莼在岛上的人身上,窥见的类似于情感的东西。 她将实现移至越漂越远的叶片,迅速踏水跟上,直至到了一处旋涡,那叶片忽地自行合拢,将婴孩完全裹入其中,顺着旋涡下沉入海。 赵莼不敢耽误,立时随着叶包潜入水中,她身上还有先前途生道人赐下的贝舟,入海倒是非常方便。 一人一叶,连同其中的婴孩,便在沉沉月色中,越潜越深。 已不知到了何处,周遭海域已是尽数灰暗,赵莼眼前却是出现一抹光亮——一只八角灯笼! 那灯笼不知是何物所制,灯架晶莹剔透,由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衣笼罩,下坠灯穗一把,串珠如颗颗琥珀,当中裹了细如蚊蝇的游鱼。 叶包得了灯笼指引,加速向那方渡去,赵莼亦是跟上。 终是离灯笼越来越近,微弱光亮之后,现出一扇铜环小门,吱呀着大开,内里窥不见什么名堂。 贝舟进不得门中,赵莼只好收了法器自行同叶包入内,不想过了这扇小门,就如上了陆地一般,周身水压顿时消散,一股带着些微血腥的气息扑入鼻中。 面前是一方影壁,上有繁复阵纹,组成一条周身赤红的长尾鱼儿,背脊鱼鳍几有半个鱼身大,游动间如红绫飘荡。 叶包被红鱼吞下,瞬时就消失在了影壁之中。赵莼向前一探,却只能触碰到冰凉坚硬的影壁,无法进入,心中百转千回,一时也寻不出有什么可行的办法。 焦急之时,丹田金乌血火猛地窜出,疾行冲向影壁,那壁上红鱼辨出它不是婴孩,不肯张口,金乌血火不管不顾,直直往鱼嘴上撞,烧得红鱼嘴唇乌黑,终是抵挡不住,被血火强行渡入其中。 赵莼自己入不得影壁,却忽然发现眼前现出一幅画面,幽深洞穴里,生长着数棵与岛上巨树一般无二的树木,只是叶片俱都蜷缩在一起,形成一个个叶包,有碧绿、暗绿、及至黑色种种,颜色不一。 先前从影壁进入其中的碧绿色叶包,如今竟是飞至树上,叶梗重新于枝干相连,再瞧不出与其他叶包的分别来。 如此情景,赵莼哪还有不明白的? 此哪是什么叶包,分明就是一个个被送到这里储存的婴孩! 借助血火之能,她看见一布衣男子背负背篓走入视线内,抬头四面打量,再上前以手轻轻触碰树干,手与树皮相接的地方,散出微微幽绿色荧光,树有所感,顷刻间树枝上所有黑色的叶包全都掉落下来,男子便上前将其收入背篓,转身离去。 赵莼轻轻咬牙,这树想必也有什么邪异的地方,可以将碧绿叶包变成黑色,且意味着可以采摘,至于采摘之后,多半就被这布衣男子送到焦世从手中,供他修行邪术! 心思一动,立时驭使血火跟上,果不其然,那男子将背篓放在一处圆台上,下拜叩了三个响头。 圆台之上忽而现出一道身影,来人骨架高大,却极为瘦削,两颊向内凹陷,一双大眼中的瞳仁,隐隐约约有血光流转,粗略一观,只觉得他一副病容,细细看下,这人分明精神抖擞,皮肤细腻犹如婴儿! 邪修焦世从! 赵莼当即便知晓了他的身份,然而面前有影壁相阻,实是无法进入其中,更遑论斩杀此人。 影壁,阵纹,阻拦进入…… 她忆起在横云世界灵真派时,由三分石林密道,通向护宗大阵之间,有一道石门相阻,那时她亦不得入内,最后乃是金乌血火将阵纹吃下,大阵被破,她才入得其中。 只是当时石门上的阵纹,远没有眼前影壁之上的阵纹繁复,不知血火还能否破它? 此时情况危急,一刻都耽误不得,赵莼驭使血火小心潜回入口之处,然而血火也是游移其外,经它念头传来,她才明白要寻这阵纹的起笔之处。 她修得剑道,通杀伐之术,对阵法一道只通皮毛,细细思索后,外放出些许真气,开始在影壁之上找寻灵气的起始之地。 章一百三七 吞阵纹战焦世从 这影壁上的阵法过渡圆融,似已形成回环,灵气在当中循环往复,即便是赵莼以真气查探,也瞧不出是从何处起的笔。 天地一问图有言,地阶阵法师才能做到起笔与落笔一处,使阵法可自行运转。 地阶,那便意味着是真婴期及以上的强者,焦世从不过是个筑基实力的邪修,如何能接触到此等人物? 阵纹成鱼,鱼鳍舞动如红绫,真婴期强者…… 赵莼面色已然沉下,焦世从与那绫鱼妖王还有干系不成? 只是当前情形,也由不得她细想,抛开这些,赵莼灵机一动,当即驭使金乌血火再次窜入影壁之内,回转而视,繁复的阵纹竟是随着影壁入到了内侧。 适才她方回想起,博闻楼破阵书有记,有眼破眼,无眼则断中,难断则镇起笔。 此也是最常见的破阵三法,破阵眼、断阵纹、镇起笔,及至地阶阵法无起笔,不断纹,称眼破之阵,天阶阵法阵眼化灵,生做阵灵,则号称不破之阵。 天地两阶之前,阵法皆是向此两类靠拢,以防被破,阵法师布阵之时,更会主动藏住起笔之处,模仿地阶阵法。 赵莼驭使血火入内的举动,也算是孤注一掷,若此阵真的没有起笔,是地阶阵法,她即会放弃此项任务,回宗将一切告知宗门,届时任务等级必将提升,再由宗门强者出面,镇压此地,方不算将百姓们置若不顾。 然而眼前内侧延伸出的阵纹,倒是让赵莼微微松了口气,看来是藏着起笔之处的玄阶或黄阶阵法,有破除的机会。 内侧的阵纹远不如影壁示外的一面来得分毫不露,她只借着血火上下逐步打量,就在一处阵纹交叠的地方,寻到了圆顿的起笔。 既有了破阵的契机,血火当即就裂开一张大口,从起笔处开始吞吃,这阵法即便不是地阶,也必是玄阶阵法中品相颇高的一种,血火不断吞吃阵纹,还需停顿消化此中灵气,消化壮益自身之后,才能继续吞吃。 边吃也是边在成长,及至阵纹快要消失殆尽,血火吞阵的速度已经比先前快了许多。 在示外一侧的阵纹也全数消失后,那影壁轰然破碎,原处现出一道石梯来,幽深晦暗,通向洞穴。 赵莼单手持剑,静步踏入其中,先是见得生有叶包的巨树,再从记忆中布衣男子行过的路径,渐渐向圆台走去…… 这厢焦世从刚炼化完黑叶包中的婴孩,感受邪异灵气化入丹田,浑身经脉穴窍都在微微发热。 他本是行凡体大士一道的凡人,身上没有灵根,只能以肉身作为灵根来用,寻不到灵药,就用妖兽宝血来净体,每一次淬炼周身皮肉杂质之时,都有剥皮抽骨般的剧痛。 焦世从起步晚,一痛就是三十余年,待他终于净体完毕可以吸收灵力修行时,却发现灵气入了体内,没有灵根转化,空有肉身只能吸收十之一二,如这般下去,恐怕直到老死,他也入不了人定二重去。 为何他较灵根修士付出数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与痛苦,得到的却仅是他们的十分之一? 只因我是凡人,只因我不受天道垂怜? 焦世从日日觉得命运不公,心生怨恨,渐渐有了魔障。似为了合他心意而来,焦世从在一次历练当中,发现了一处洞府,洞府主人为数百年前的一位分玄期修士,号作墨叶道人。 这名字虽雅,墨叶此人却是个实实在在的邪修,曾作乱一方,被人族三州通缉,最大的愿望便是去往蛮荒之地的邪修宗门,不再独自一人闯荡。可入蛮荒要过中州边境,那里是昭衍仙宗驻守的地方,强者云集,莫说分玄,便是真婴期都不可硬闯。 日复一日,墨叶不得脱离人族三州之地,含恨坐化于洞府之中,数百年后才被焦世从发现。 墨叶道人有一从上古秘境得来的邪种,播种于地,可生出参天邪树,将婴孩裹在树叶中,经七七四十九日,可化婴孩为邪药,炼化后修为自当突飞猛进,可这邪药也有弊端,虽是极速增长了修士修为,却也会逐渐堵塞修士周身经脉,使其终生止步于分玄,墨叶也是因此修为停滞,寿数一道便坐化了。 焦世从本就心有魔障,哪怕知晓以此法修行无异于饮鸩止渴,却还收了墨叶遗留的邪种,以半生积蓄的灵玉催生出参天邪树来,他的肉身虽还是同先前一样,只能吸收十之一二的灵气,然而邪药的十之一二,比先前也胜过不知多少。 “再有数年,便能入人定境二重,凝元修士我也能尽力一战,倒时候从青蓬群岛入手,将犬牙角一并拿下,把那些凡人尽数养作人牲后,修行之速只会更快。”焦世从感受着肉身如海浪般澎湃的力量,想起这三年多的颠沛流离,心中愈发畅快。 以婴孩灵药相助,修炼三载余就已经胜过先前十数年之功,真是老天开了眼,让他寻了条好路出来:“等修到人定境三重,就可像妖王所说的,从海下绕过中州边境,直上蛮荒,那里邪修众多,定有办法破这灵药的限制,成就地才、乃至天象境界!” 美好图景仿佛已出现在了眼前,焦世从唇角带笑,只想突出水面,大肆屠杀一场! 剑气如虹,几乎将带有血腥气味的空气撕裂,伴随惊天的锋芒,眨眼间便破至焦世从面门! 好快,好利的剑! 焦世从深谙潜藏隐匿之道,对周遭感知十分敏锐,立时身躯一侧,同时挥手作防,那剑气直贯袍袖,瞬时将他半截上衣焚毁,露出骨瘦嶙峋的灰白胸膛来。 他惊得毛骨悚然,若非是挥手的那一刻,被剑气周身的赤金之色灼烧一痛,移开手腕些许,被直贯的恐怕就不是袖袍,而是他的腕骨了。 焦世从自圆台上腾起,双手一抬,周身起出一道血雾屏障,红黑交杂,隐隐汇出一张又一张婴孩尖嚎的可怖面容,他目视前方,含怒大喝:“何方鼠辈在此,敢偷袭本道!” 赵莼冷眼望他,连开口也不曾,剑气四分,化作飞虹向焦世从斩去! 赤金剑气锋锐无比,却在焦世从身前血雾中被制住,那血雾里化出一个个血色的婴孩,伸出小手将剑气抓住,即便被斩得血气四散,小手却还是死死将其抓握,用小小身躯来挡。 章一百三八 剑斩邪修,妖王现身 上 焦世从周身血雾邪异得很,将剑气阻下后,便见他振臂一挥,一时血光大现,雾中九个婴孩飞遁而出,向着赵莼扑来! 血婴双臂敞开,五官模糊不可视,双目的位置唯留下两个漆黑空洞,小口微微张开,发出尖利刺耳的哭嚎。 赵莼振出剑气作防,道道虹光将那血婴穿透,其便立时爆裂成浆,四射飞溅! 此等阴邪之物,惧浩然正气,惧佛光普度,惧至阳之道,她之所修,恰为大日真气,论至阳至刚,无有他物能与之相较,今日对上焦世从,或是来日与其他邪修相斗,自都要胜上一筹。 焦世从并不知晓赵莼之道,但也惊异于此人这赤金色剑气锋利非常,连他祭炼出的九幽婴相也被一剑斩去,心下愠怒道:“且看你有多少本事!” 本已成血浆飞溅的血婴,忽又再次凝出,小口中生有两排黑色尖牙,邪异得很。 “这血色婴孩斩除不尽,不可被其缚住!”赵莼几番斩爆血婴,却是见其须臾间又凝回原样,当即知晓此等邪术的关键还是在焦世从身上,心中念头一转,脚下步法移动,听惊雷一声,剑尖就向焦世从近身破去! 从《疾行剑法》中窥得真意,将其融进了《荡云生雷剑法》,且得剑道第三境,有剑气御于身侧,赵莼的速度,已是十分可怖,焦世从只觉得眼前人身影一闪,就从远处挥剑移至了身前,大惊后咬牙抵挡,被剑气震得连退数步。 “你是宗门修士?哪一门派的,要前来除我!”这女修剑法凌厉,出招果断,从她杀伤力极强的特殊真气以及斗战实力上,焦世从能感知到,她必然出自宗门一系,受了传承,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宗门,若非是那等大宗,今日局势也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赵莼心中亦是惊讶,焦世从周身血雾实在诡异,长剑挥斩上去,如斩入绵柔之物一般,气力不断向雾中散去,真正能贯到他肉身的,尚不足初时斩出力量的一半! 而焦世从硬抗了这势如破竹般的一剑,也仅仅是向后避退了数步,其余分毫未伤。 心中惊讶,口中语气确实坚定无比:“昭衍仙宗赵莼,今日来取你项上人头!” 昭衍?! 焦世从脸色大变,心中思索完备的话术一时也堵在了嘴边,暗道怎么偏偏遇上这一门派的弟子。 六州大地,昭衍仙宗无疑是最令邪祟胆颤的宗门,没有之一。 它与太元道派虽一并被称作两大仙门,地位超然,可太元位于中州之北,与琅、裕二州修士往来,素求长生之道,乃是天下灵根修士所向往的修道圣地。 而昭衍则坐镇中州之南,抗击异族三州,护人族边境,斩妖魔,诛邪道,实为天下宗门中杀伐之心最重的一派,门中弟子个个自边境战场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更有人笑言,辨认昭衍弟子,只需观其周身是否有漫天血气,震得邪祟不敢近身! 此等血气自然与焦世从这一类邪修身上的不同,是为人间正道诛邪之气,不过赵莼入宗年份浅,还未得入边境战场历练,自然也没生出诛邪之气来。 且这诛邪之气亦不是人人都能生出,须是“斩尽百万魔,才得一缕气”,赵莼距那便境界,还差之远矣。 焦世从将“昭衍”二字嚼碎了吞进肚子里,面色不佳,若非大宗子弟,尚能以妖王的名号阻她一二,可昭衍仙宗名号实在骇人,要是放她回去,再引得其它强者过来,哪还有他焦世从的活路? 看来今日,必然是要分个你死我活了! 两人心中都存了这一念头,你来我往过得数十招,直把圆台震碎,幽深洞穴四处崩裂,连参天邪术也被拦腰斩断,把焦世从看得肉疼不已。 “本道要将你活活剐了!”毕竟是凡体大士,徒以肉身积蓄气力,怎能与灵根修士丹田灵基相比,焦世从感到浑身气力渐有枯竭之感,再看赵莼面色如常,剑气威力半分不减,心中那叫一个记恨,咬牙将双手向上一撑,嘴中喝一声:“开!” 幽深洞穴便剧烈晃动起来,赵莼微有所感,她所处之地似在上升? 焦世从穷尽气力,周身血雾暴涨一圈,挡去赵莼剑气,忽地有惨淡月光透入,那洞穴之顶竟是被整个破开,他纵身一跃,从上方脱离此地,赵莼亦是御剑跟上,只待离开了幽深洞穴之后,观其全景,才知道她二人原来在一只已然石化的鱼尸中! “血食,给我血食!”焦世从跃上岸去,状如疯魔,两手向四周一抓,岛上百姓轰然爆作血雾,向他集聚而来。 赵莼御剑而起,两指并起,分出四道剑气向他杀去! 然而吞得越多血食,焦世从周身血雾便更为浓重,将赤金剑气阻拦在外,难以近身。 两座小岛的百姓将要被其吃尽,他身形一转,又要向其余岛屿而去,却是狠狠撞在一处屏障之上,肉身被推出数十里,焦世从恨恨地望向群岛中央,那处水泽漫天的红绫宫,叫骂一句:“若不是今日有杀劫在身,本道迟早连你等一并吞了。” 身后赵莼数息便已逼近,令他不得不回身防备,血雾与剑气同飞,震出惊涛骇浪,其余岛上的百姓早已惊醒,看到高瘦男人手臂一挥,人就化作了血雾,吓得快要昏死过去,抱在一处痛哭流涕。 红绫宫中,杏眼女子起了屏障,远望两人斗战,心中焦急万分,只盼着少年赶紧把岛主唤回,莫要再耽搁。 完全吞吃了两座岛屿的百姓后,焦世从周身血雾已从赤红凝成了深黑,雾中探出的双臂与面容亦不再仅有婴孩,多出男女老人,怨气比起先时更甚! 赵莼贯得大日真气在剑身,挥斩于血雾之上,才能逐渐将其消磨些许,真要完全破开这一障碍,还得耗时许久,且如此行动,也极其损耗自身气力,怕是血雾还未击散,丹田灵基就要先枯竭了。 两人缠斗不停,直将月色浸染成金红。 “这血雾堆积似云,深沉厚重,实是难以劈斩开来……” 赵莼抿起嘴唇,剑锋一转,化挥斩为震颤,以《荡云生雷剑法》中的“荡”字要诀,化刚为柔,顺着扩散之力,将血雾往剑身两侧荡开! 章一百三九 剑斩邪修,妖王现身 下 那血雾如她心中所想一般,仿若被一双大手推开,出现了细微的薄弱之处。 有用! 赵莼一喜,立时贯出剑气,向血雾薄弱之地击去! 焦世从腰侧受剑,逼退出数里有余,转向赵莼的眼神更为忌惮,双手向前一探,血雾中爆出血芒无数,直要把她碎尸万段。 赵莼起归杀剑于身前,大日真气外御,血芒近身的瞬间就被真气消弭。 而散出这万千血芒后,焦世从周身血雾也肉眼可见地淡去不少,赵莼自不肯放过这一机会,长剑一挥,将余下血芒斩去大半,剩下的只以肉身硬抗,便要再向邪修斩去! 焦世从暗道她不晓得血芒厉害,却见赵莼周身破出金色气甲,将血芒震碎。 炼体大成的剑修! “怎的遇见个这么难缠的?”焦世从暗呼一声,脸色已然青紫。 他知晓这护身血雾已不如先前强势,不敢再让赵莼持剑近身,故而迅速回转避退,然而赵莼乃剑道第三境修士,可御剑飞行,先时在幽深洞穴中受地形束缚,不得施展,如今到了这广阔天地,哪还能由他逃离? 但见剑气如虹,须臾就逼近了焦世从身后,以力荡开外层血雾,剑气直贯而入,这一剑,直将他斩飞出数里有余,背后剑痕深可见骨! 焦世从越与她纠缠,周身护体的血雾便越浅,越是防不住赵莼剑气,斜望其余岛屿上满面惊惧的血食们,对那遮蔽天地的屏障恨得呕血。 他越战越颓,赵莼却是陷入对《荡云生雷剑法》的感悟之中,对刚柔二字理解更加精妙,挥剑斗战更加迅捷刚猛。 刚柔相成,万物乃形。 刚柔者,是强弱,亦是阴阳,是昼夜之象! 她行大日真气,赤金光芒大放,震慑海域数百里,然而月光无垠,以温柔怀抱将这至阳至刚的光辉接纳,此是万物昼夜交替之道,合乎阴阳轮转之理。 心有所感,便将手中长剑一挥,浑身真气蕴于一剑之中。 这一剑,以至刚携至柔,剑气荡平三千里,惊天赤虹将焦世从身躯吞没,神形俱灭! 焦世从身死之后,赵莼手腕标记即随之消失,意味着任务完成,然而还未等她松下一口气,身后便幽幽传来一道柔和声音: “真是惊天的一剑,不枉本王出海一行。” 赵莼这时真气告罄,已无再战之力,闻得此声难免有些毛骨悚然。 她收剑回身,长揖一礼,对来者是谁心知肚明:“昭衍仙宗弟子赵莼,见过绫鱼妖王。” 夜色深黑如墨,满月似盘,凌于虚空之上的女子发与眉皆是赤红,一身袍裙,环佩叮当,裸露在外的肌肤俱都覆上一层细密鱼鳞,月色下光华流转,极美极艳。 绫鱼妖王并不意外赵莼识得她身份,从空中踱步而来。她足有三丈高,气势迫人,下视赵莼时微有一丝轻蔑。 此种轻蔑并非针对于赵莼这一人,也并非生于恶意,而是一种因实力强盛,所以对万物漠视的淡然姿态。 “啊,昭衍。”她微微扶额,“那儿有条不好惹的黑蛟,嘴巴毒得很,本王倒是记得很深。” 绫鱼妖王每行一步,周身鱼骨做的环佩、铃铛都在轻响:“可没想到不好惹的不只是黑蛟,连你一个筑基弟子,都能挥出这令人讶异的一剑来,只是……” 她的声音愈发轻柔,未带任何怒意,童真犹如少女:“你将本王留在这里的小虫子斩了,拿什么来赔呢?” 赵莼闻言,祭出仙宗弟子的身份命符,沉声道:“那邪修作恶多端,被三州通缉已有数年,晚辈受宗门命令前来将其斩杀,解救此地百姓生灵,并不知晓邪修与妖王的干系。” 她无法辨出面前这真婴期强者的喜怒,只是在心中思索片刻,能觉察出此事应当有转圜之余地。 绫鱼妖王将她那一剑看入眼里,想必早就知晓她与焦世从正当死战,以妖王的实力,真要救下焦世从,赵莼必然不可能阻挡。 可是她没有,即意味着焦世从在她眼中可有可无,便是赵莼将其斩杀,也影响不大。 既如此,绫鱼妖王的这番盘问,就重在后半句,而非是责问赵莼杀人之举。 故而赵莼回她,前来斩杀是奉宗门命令,若是要讨赔,向昭衍仙宗讨去,不关她一筑基弟子的事情。 绫鱼妖王面色一沉,却又忽地大笑出声,拍手道:“有趣,有趣!” 这时海面一动,从中又破出个人来,亦是赤红的眉发,只是周身没有鱼鳞纹路,身量也如普通人族少女。 她一片焦急之色,疾步跃至妖王身边:“母亲,且将群岛交予女儿,莫要再让邪修祸乱下去了,以后诸事我皆听从于你还不可吗?” 妖王顿觉无趣,长长叹出一口起来,抬手将赵莼一指:“你口中那邪修已被她斩了,本王还能将群岛给谁?” 她垂视女儿的目光与看赵莼没什么分别,只是少了那分轻蔑,冷漠依旧:“记住你说的话,莫要再忤逆本王了。”言罢转身腾起,消失于月色之中。 两人远望妖王离去,一人微松口气,一人却心事重重。 赵莼观眼前少女模样与妖王有几分相似,且又唤其为母亲,言道让其将群岛交予她手中,于是笃定出言道:“罗扇岛主。” 罗扇向她一礼:“青蓬群岛岛主罗扇,多谢道友诛邪之恩。” 她言语温柔,观望两座已被焦世从吃空的岛屿,眼中含有悲伤,与于镇铭口中那位铁血无情,只管搜刮民脂民膏的冷情岛主倒不相同。 “这两处岛屿脱离了红绫宫的庇护,我须得速速回去,重新祭出法器庇护群岛,想必道友心中也有许多疑问,不如随我同去,也正好让我做一回东道主,谢你大恩。” 正如罗扇所说,赵莼确有诸多疑问在腹中,即起身与她同回红绫宫去。 罗扇甫一落地,就急忙去祭炼宫中镇压的护岛法器,将赵莼迎入殿中的,是一名为玉珑的杏眼女子。 “多谢道友搭救之恩,且在此处稍稍作等,待岛主重新祭炼了法器,便会前来。”玉珑领她入座,转身又唤人端进灵果众多,供她食用。 赵莼注意到,殿中的桌案大椅俱都分外矮小,周遭布有宽阔水道,端上灵果的侍女即从水道中来,上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下身却是曼妙鱼尾,穿行水中时,荡出水花朵朵。 章一百四十 群岛之争 “鲛人?”赵莼心中有惑,向着玉珑问出。 玉珑闻言檀口微张,含带些许讶异:“道友知晓此族?” 赵莼却也是在传闻中听过,今日方是首次见得,于是摇头道:“只知道个名字,其余不甚了解。” “也是,鲛人一族已经退避至东海许久,从前种种皆是已经化作传言了。”玉珑姣好的面容染上几分难言的悲戚,语气也更为轻缓,指着送来瓜果后捧盘立在一旁的侍女们,温声解释道:“她们非是鲛人,只是普通的鱼人罢了。” 她为何悲戚,赵莼也知道些缘故,传闻中的鲛人一族,生而有千年岁数,泣泪成珠,为天地灵宝,织纱成羽,可着之渡水自如,制膏脂为烛,则万年不灭,凡人食其肉,可增寿八百载。 正因其珍奇无比,才受了人族觊觎,若非万载前鲛人一族的王上带领族人退避东海祖地,言道再有他族犯禁,必将以命相搏,又与那神秘的镇虚神教定下契约,整个鲛人族恐是已经受了灭族之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有实力护佑自身,即会落得如此下场,赵莼一时唏嘘。 鲛人之祸,赵莼视出的是弱肉强食的真理,玉珑则是暗恨于人族贪婪无度,咬牙道:“昔日鲛人族赠鲛珠鲛纱无数,也无法止了他们的贪求之心,即便已证实鲛人肉没有增寿的功效,他等还是停不下猎杀之举,实在可恨。” 站于不同立场,所看到的内里自然也会不同,赵莼虽也慨叹人心之贪婪,怜惜鲛人族可悲的命运,可如玉珑一般,切切实实地感受人族对妖族欺压,并为之悲怒隐恨,她也确实无法做到,故而赵莼只是执起杯盏,没有言语。 玉珑多少也顾忌身边修士的人族身份,没有再多言,静坐于椅上,等着罗扇前来。 此时罗扇正了结了护岛法器之事,疾步进了殿中,笑言道:“劳道友久候了。” “这倒不曾,道友殿中灵果灵茶皆为上品,有其相伴,等上一载也无妨。”赵莼放下杯盏,起身相迎,将礼数做足。 罗扇心中知晓赵莼出自人族宗门,诸多宝物恐难入她眼,这话不过是与自己客套罢了,心中感激她知趣有礼,热情不减道:“倒时赠上道友一些便是。” 两人同入了座,待客的玉珑便先行告退,散了殿中捧盘抱瓶的鱼人侍女。 “我名罗扇,为西海四京海域领主,绫鱼妖王之女,如今统管这青蓬群岛并四周近海诸事。”她也不遮掩,直接开门见山,亮了自家身份。 赵莼见其直言了身份,亦拱手道:“在下昭衍仙宗弟子赵莼。” 罗扇又客套了几句诸如“久闻昭衍大名……”“赵道友风采过人……”的话后,为她讲了近来犬牙角与青蓬群岛的事情。 此事干系众多,得先从海域之分讲起,六州大地周临的广阔大海,被幽州大地一分为二,一是赵莼入重霄世界所见过的三寸海,二就是海中妖族占据的无垠海。 无垠海以方位被简单地划分为东南西北四块大海域,大海域之内又因妖王割据,被散做了许多小海域。 青蓬群岛之所以特殊,是因其坐落在人族三州近海与西海最西的细京海域中间,而细京海域,与胡京、历京、连京共称四京海,正是绫鱼妖王的领地。 领地之说,一向是分毫必争,青蓬群岛岛主原为人族修士,此方地域自然也划为人族所有。 “原岛主不过筑基实力,统管四十八座陆上岛屿就已十分不易,哪还有精力插手海上事宜,故而当时之情况,是人族辖岛上,我母亲手下的妖兵来分管四周领海。”罗扇顺着话头往下说,与赵莼心中猜测的事情走向也相差不大。 妖兵们如何能在意人族百姓的生活? 此处资源虽不算丰厚,绫鱼妖王及其余妖将看不上,对普通妖兵来说却不失为一笔大油水,他们不能以妖族身份主动出面管制群岛与犬牙角通商来往,便与同有异心的人族相商,成就了水匪海盗众多,为祸海上。 说来有趣,罗扇的双亲中,父亲正为群岛上的人族修士,绫鱼妖王喜爱其一时,取了两人精血育出了她,正因如此,罗扇才对青蓬群岛,对人族颇为亲近。 作为半妖,她在绫鱼妖王一众儿女中不算出色,亦不得妖王看重,能说服妖王将青蓬群岛赐予她统管的理由,也是因为她身上同有人族与红绫鱼族的血脉,人族三州看在这一半人族血脉上,日后便是发现群岛易主,也不会大生事端。 而另一半红绫鱼族血脉,亦可使绫鱼妖王名正言顺地将青蓬群岛纳入自身领地之内,有利而无害。 罗扇自成了岛主,兢兢业业治理岛上及近海事务,知晓有水匪海盗作乱,欲要向妖王借令领兵剿除,因而触了妖兵们的利益大头,又不可正面与他们身后深受妖王信任的妖将作对,几番借令无果,反使得妖王认为她受岛民蛊惑,倒戈人族,大怒下提了船队三成赋税,罗扇即不敢再言。 这三成赋税压得岛上百姓难以喘气,她便拿了自身积蓄出来以作贴补。 统管群岛十余年间,劳心费神至极,自身多年积蓄快被掏空不说,连修为进境也耽误许多,妖王怒其不争,大手一挥将罗扇擒回,严令她不可再与青蓬群岛有半分联系,之后罗扇奋起力争,想要重回群岛,偏偏又被邪修焦世从钻了空子。 焦世从与妖王道,须借助群岛百姓修行功法,待日后神功有成,前往蛮荒古地,将作为线人连通海域与古地魔宗,届时陆海通商交往即可绕过人族,免除当中的巨额赋税。 绫鱼妖王心中并不觉得这人定一重,弱小如蝼蚁的人族邪修能给她带来多大的利益,她仅是不愿青蓬群岛落入心向人族的修士手中,同时自身也不在意岛上百姓的死活,焦世从想要,她便给他,弃之如履,令其感恩戴德。 再往后的故事,便是赵莼得宗门命令前来,将邪修斩杀,青蓬群岛再次无主,又由罗扇接管。 言道妖王之时,罗扇的面色亦有几分黯然,想是这多番偏心于人族的举动,已让绫鱼妖王寒心,折了许多母女情分。 章一百四一 万里截杀! 赵莼来到此方世界只一载,生母便已亡故,与嫡母又只如陌生人一般,没经历过什么母女情深的场面。 至于前世她与母亲虽然亲近,却是普通人之间的简单情谊,放入妖王与罗扇这种不对等的母女关系中并不适用,是以一时间,她亦不知晓如何安慰于罗扇。 还是罗扇自己轻叹了一声,将面色一改,笑道:“好在母亲终是把群岛给了我,道友又斩了邪修。且犬牙角百姓自行剿了水匪,那些妖兵不敢插手人族内事,诸多祸患皆以除去,待我日后好生修行,修为精进,定能护得这群岛周全!” 赵莼也便顺着她的话鼓舞了数句,将殿中低迷的气氛活络起来。 她既已斩了焦世从,任务也算圆满完成,当回宗休整,领了功绩再接其他,尽快将《太乙庚金剑经》第一册的三万普通功绩攒齐。 如此便拒了罗扇欲为她设下宴席,一并宴请犬牙角诸位剿匪义士的邀请,准备尽快返回昭衍。 启程之前,赵莼先以贝舟入海,找到了先前与焦世从缠斗的巨大鱼尸,内里洞穴顶部被焦世从打破之后,海水汹涌灌入,当日为其采摘婴孩邪药的布衣男子,连同倒下邪树叶包里未转化完成的婴孩,都已溺水而亡。 赵莼一边暗叹人如草芥,一边将邪树俱都摧毁成灰,竟又在其中发现了颗颗如黑色宝石的内核,猜测其应是邪树之种,便一并收起,想着到时交予宗门,免得若干年后被旁人寻去,催出另一个焦世从来。 从天极城到此处容易,返回就难了,她须得先御剑前去最近的城池,传送至中州巨城之中,再借助大渡空行阵传送回去。 越行便越觉得犬牙角当真偏僻至极,除却那一小角有城镇分布,其余山林河川,竟是不见人烟,而她所要去的白侗城,还在数万里之外,难怪焦世从认为此处是他的天选之地,若是没有那可以联系两大仙门的地钟,犬牙角几乎算作是被三州遗弃。 赵莼慨叹完毕,继续视着舆图向白侗城去,忽而感到背后一凉,周身霎时笼在一层青色光辉之中,身后向她而来的利芒被青辉阻下,击在一处山头,顷刻间山体崩裂,乱石穿飞! 好强的一击! 赵莼大惊,暗道若是被它击中,自己便是大难不死,怕也要筋骨皆断! 是谁要杀她? 她冷汗自面颊流下,将心中数个有此实力的面孔划过,最终停在绫鱼妖王那张轻蔑默然的美艳脸庞之上。 不是她还能有谁! 焦世从之死不至于到令她动怒的程度,其余的,就只有犬牙角与青蓬群岛航路上,水匪被剿的事情。 妖王何等身份,自不在乎此些蝇头小利,怕是觉得被人族拂了面子,想要借此出气,又不可随意对犬牙角百姓出手,给人族开战之理。 思来想去,唯剩下赵莼,既不至于让昭衍前来问罪,又能平她心中郁气。且正因赵莼斩了焦世从,才让罗扇有了重回群岛的机会,数罪并罚之下,绫鱼妖王隐怒未平,于四京海宫中随意抬手一击,想要给她个教训。 她亦在心中暗想,本王估摸好了力度,不会叫你真的死了,只是让你狠狠吃些苦头,知晓厉害。 赵莼已然动怒,怒这妖王胡搅蛮缠,连着是非对错也不分,今日若不是刚好有青色光辉所护,落得个筋骨皆断的下场,个人前路不晓得要艰难多少。 因着心中不悦,就要毁人道行,这与杀身之恨有何区别? 周身青色光辉消弭,最后化为一根翎羽,落在赵莼手中,便是接引那日,天妖族尊者赐予她的信物,此倒是在今日救了她一命。 赵莼双拳握起,拇指用力擦过食指指节,面色不愉,知晓当前没有它法,便于心中刻上一到痕迹,默然御剑再向白侗城去。 四京海宫之中,绫鱼妖王知晓此击未成,不悦地啧了一声,视见青色光辉化作翎羽之后,本是斜靠在王座之上的身体骤然坐起,舔了舔唇,眼中兴味更甚。 不多时,便见她起身化作一只通体赤红的细长大鱼,背脊鱼鳍如红绫一般在水中舞动,跃向了无尽深海…… 这厢赵莼亦是再没遇见异动,平平安安到了白侗城中,一路顺利回了宗门。 无须得坤殿值守弟子动手,赵莼持起命符,就有一道白光化入其中,凝神进去,眼前立时浮现出“普通功绩,叁仟;战功,零”的字样。 她不免庆幸宗门核算任务的方式十分人道,在斩了焦世从的那一刻,就算作了任务完成,若是还需回宗核算,倒要超出半日余来。 此行得了叁仟普通功绩不说,还在斗战焦世从时有所感悟,《荡云生雷剑法》正是跨入圆满境界,如今她有从《疾行剑法》中悟得的疾行真意,与《荡云生雷剑法》中得来的刚柔真意,寻常修士难得术法圆满,求之不得的真意,她手中就有两种。 日后修得任何其余剑法,亦可将悟得的真意融入其中,化为己身所用,赵莼战力,又是倍增! 时至今日,两门从灵真派得来的剑法,亦是赵莼唯二所有的剑法都已臻至圆满,不可再进,对《太乙庚金剑经》的需求更是大增,她划过得坤殿中许多任务,又为自己接下一门斩杀食人精怪的任务。 此次任务亦限时两月,值功绩八百。 赵莼当即起身前往精怪出没之地,三日便寻到了它的踪迹,一剑斩之。终是明白为何这门任务功绩还没有焦世从的三成,原是功绩多少与斩杀对象的实力挂钩,实力越强则功绩越多。 像焦世从那般既擅长隐匿躲藏,斗战实力亦是不弱的,初次发布的功绩便要超过一千,后来又有弟子接下任务斩杀未果,功绩随之上涨,渐渐就到了三千之数,让赵莼大赚一笔。 随着接的任务变多,她也从中发现了些窍门,功绩极高的斩杀任务因斩杀对象十分棘手,多会耗去数月的时间,而功绩相对于来说较少的斩杀任务,虽然一次获得的普通功绩不多,但效率极高,一般数日就能完成,最长也不会超过半月。 赵莼正是要快速攒满功绩的时候,效率自然成了第一位,此些能迅速完成的任务,她自不愿错过。 章一百四二 长久之计 月凉如水,如钩般悬于天际。 山林不算寂寥,即使在夜间也有飞鸟时啼,更兼有风摇树叶,流水虫鸣。 赵莼持剑隐于林间,无声无息,凝神注目在溪涧旁边,一探出大掌捧水来喝的黑熊精怪身上。 这只精怪为山中黑熊感蕴灵气而生,带了十足的野性,常常下山为祸凡人,昭衍仙宗以七百普通功绩发布任务,令门下弟子为附近百姓除妖。 观其周身毛发未褪,满口獠牙染带血丝,一双大掌还是野兽模样,能知道这黑熊精怪化形不久,约莫不过筑基初期的实力,赵莼也理解它为何只值七百。精怪一类有了妖丹在体内才可化形为人,类似于灵根修士体内的灵基,皆有积蕴灵气的功用,是为修行之始。 再往后修行,直到妖丹化为真婴,妖族精怪即可如人族修士一般,称王称尊了。 面前黑熊精怪远不到那般程度,以赵莼的实力,一剑就能杀得。 正是乌云蔽月之时,黑熊精怪抬头望天,露出脖颈要害,便见剑气如虹,连带飞溅的血液一起,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弧形! 头颅冲天而起,在空中旋飞,黑熊精怪尚不知发生了什么,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看见的是自己缺了头颅的尸体倒在溪涧一旁。 赵莼控了力道与出剑之机,使熊尸向后仰倒,腥臭妖血流在石上。 这条溪涧为山下百姓饮水所用,可别叫妖血给污了。 黑熊精怪已死,赵莼手腕上任务标记也自行消散完毕,她没有立时下山回宗,而是从臂环中取了匕首出来,准备剖取妖丹,此物在城镇坊市中能卖个好价钱,不要白不要。 且熊族与蛇族的精怪身上,还能取胆囊一宝,为兽类灵药。 赵莼这半年多,为着《太乙庚金剑经》的三万普通功绩,接了不少除妖的任务,照她觉得,除妖好过斩除邪魔道修士甚多,既有功绩可拿,还有妖丹可取,算是双赢。不过这两种任务除却斗战殒命的风险外,还有一种颇为令人好笑的失败方式。 她首次吃瘪时,已到了任务指引的周边城镇,御剑而起准备前往精怪洞穴,手腕上标记突地转黑,然后便彻底消散,正是任务失败的表现。 打听一番才知道,原是有好心的前辈路过此地,见有妖族精怪祸乱百姓,随手便将其除去,做了一桩好事。 庇护人族百姓也是正道修士的责任,赵莼自不能因一己之私就去指责他人插手之举,毕竟若是她自己遇到此类情况,也当会选择出手除魔斩妖,解一方百姓的困境。 功绩可再赚,能见祸患消解,才是圆满。 赵莼道心为之一清,折返宗门再寻了其它任务,并上焦世从那三千,半年中她不停不歇攒下普通功绩两万九千五百点,离《太乙庚金剑经》第一册仅差五百。 手下庖丁解牛般剖开了熊尸,她心中也是畅快,回宗添上这七百点,剑经第一册就有了,入得昭衍将近一载,虽是没拜得师尊,不过从宗门之中也得了不少益处,小珠界秘境,三千世界中也算顶尖的功法,还有即将入手的绝世剑经,此便是大宗底蕴,人族至强所在之处的魄力。 妖丹要以封血木所制的木盒保存,方能使妖气不散,含有灵气的熊胆算作一味灵药,又要以琼玉所制的玉盒装上,才能不减药性。 赵莼于中州各处斩妖除魔的经历,再加上天地一问图的帮助,完成任务的路途成为了不断学习,增长见识的过程。 前世有古人言:“活到老,学到老。”修士的寿命十分长久,同时所处的世界亦是广阔无垠,不断有新生事物翻涌而出,她的学习之道自也不会走向终结。 便如剖取妖丹,她本欲以剑气剖开妖尸,然而妖族精怪气息已绝,肉身即不复先前坚韧,剑气甫一触上,再次沾染灵气的妖尸便迅速腐朽后轰然爆开,血肉四溅,腐烂气味散出,好不令人作呕。 此法虽也能取妖丹,但沾了腐尸之气的妖丹品相大减,价值亦大打折扣,赵莼当是不愿见到此类情况发生。 而手中利器归杀剑三尺七寸,且不说是否适合用来剖妖取丹,便是其中沉睡着灵真先辈的剑灵这一点,她就不愿以此剑来做如此粗劣之事。 先前赤锋匕已经有了裂痕,赵莼故在城镇坊市中买了短匕一把,来做取丹之用。 妖丹玄黑,熊胆幽绿,她将其分别放入已备好的盒子中,收纳进臂环,又取出一只小小玉瓶,将匕首贯入黑熊精怪的心脏,抽出之时,混着腥臭妖血流出了四五滴散着轻微宝光的固态血液,仿若红宝石般璀璨。 赵莼以玉瓶盛了这几滴固态血液,几乎是脱离腥臭妖血的瞬间,它们便化为液体融在一起。 轻轻晃了晃玉瓶,刚没过瓶底的血液拿起来甚至有几分沉手,赵莼这下是彻底将黑熊精怪的尸身利用完全了,当即站起身来,御剑下山。 最后取出的,便是那妖族精怪的心头精血,亦是凡人口中可供净体一用的妖兽宝血,此物极受山下百姓喜爱,一滴就可稀释出一盆净体所用的浴水,又是已生出妖丹的筑基精怪,效用甚于凡人围猎的普通妖兽,将其卖与欲行凡体一道的百姓,算是物尽其用。 此时不过夜半时分,镇上百姓皆未熄烛,待赵莼斩妖归来,见天边现出一道虹光,镇民们便咧开了嘴,振臂高呼:“大英雄来了!大英雄来了!” 赵莼落了地,将黑熊精怪的头颅抛下,他们欢呼的热情即更加高涨。 于修士而言,不过是随手之劳,可对凡人们来说,却是关乎性命的祸患被除去,自是喜悦非常,将赵莼拥护在人群中央。 “此是那黑熊精怪的宝血,镇长可收下。”赵莼取出玉瓶,递向人群之首的佝偻老者,对方接了宝血,一时老泪纵横,一边连声道谢,一边将两枚灵玉交予赵莼手中。 这几滴妖兽宝血若是卖入坊市,肯定不止两枚灵玉,但此方小镇人口稀少,又没有修士存在,攒了许久不过才得这么两枚灵玉,赵莼思索一番,便将宝血直接卖与了镇民,与其交由坊市,不如为此地留下火种,日后成就一名凡体大士,即可不再受低阶精怪的祸害。 助之,则为之计深远。 章一百四三 《太乙庚金剑经》 从山脚小镇离开,辗转到了就近的城池中。 每一座规模稍大些的城池,就会设有坊市,其中有店铺收购灵药灵材,或出售丹药法器,亦有修士自行租赁短期铺位自由交易,以灵玉购买,或是以物易物,都很方便。 不少修士之所以前往自由交易的铺位,是存着一颗捡漏之心,认为宝物自晦,须得在有缘之人的面前才会显露出来,而他们自身或许就是那与宝物有缘的人。 赵莼没这么多异想天开的念头,只想赶紧卖了东西返回宗门,便直接寻了一家最大的店铺进去。 这一月里她游走于各处任务之地,攒了许多妖丹灵药在身上,今日俱都卖出去,看看能值多少灵玉。 此些算是任务之外的收获,宗门一概不管,由弟子自行收入囊中。 除非是先前赵莼从焦世从手上得来的邪术种子那类,因是上古秘境的产物,她没有彻底摧毁的法子,才会交由宗门处理。 旧时她还在灵真之时,与蒙罕一起发现了邪术,上交宗门后,却生出了大祸患,不过昭衍不是灵真,仙门眼不着砂,自会将邪物损毁干净,赵莼才敢将邪术种子上交。 一进店门,便有童子相迎,问得赵莼是来出售灵物后,抬手向前,将她引向一处台前。 “道友欲出售些什么,聚合斋定会给你个公道的价格。”台后之人一张溜圆的脸上堆满笑意,分明是与来人客套的神情,也被他作出几分诚恳来。 聚合斋于人族三州中极有名声,店铺遍布各处城池,背后当有强者支撑,不过三洲之地中强者云集,又有诸多超级大宗镇压,令它还不敢生出店大欺客的毛病来,总的来说,算是个不错的售卖购买去处。 赵莼信手一挥,在红木漆制的台上放出一排木盒、玉盒来,又道:“筑基期妖丹,以及同阶妖族精怪的胆囊、鳞甲、兽筋等物,并上两株六叶银蕊花,道友且帮我估个价钱。” 圆脸修士也不惊讶,攒了许久灵物才来售卖的修士他见得多,赵莼这般的还算卖得少的,于是细细清点了台上的东西,笑道:“筑基期妖丹每粒五十下品灵玉,共八粒值四百,其余鳞甲兽筋便便宜些,总共得百枚下品灵玉。” “至于胆囊,则可算作灵药来收,道友有熊胆一枚,蛇胆一枚,皆未沾染腐尸之气,论品相可为上乘,便算你一百下品灵玉一枚,共计两百。” “两株六叶银蕊花只是黄阶下品灵药,且年份尚未过得百年,只能以每株五枚下品灵玉的价钱收购,与前面的灵物一起,一共算得七百一十下品灵玉。” 圆脸修士递上一只锦囊道:“道友可稍作清点。” 赵莼浅笑道:“无妨。”便以锦囊轻触了身上臂环,那七百一十枚下品灵玉即从囊中到了臂环里。 “道友是个爽快人,若是以后再得此类灵物,自可前来我聚合斋,当为道友效劳。”她之举动亦让圆脸修士心中畅快。他等眼光毒辣,从细微之处看出面前女修非是散修一类,或为大宗弟子,口中客气之辞自是不会吝啬。 赵莼微微颔首算是应答,途经这方城池也算巧合,日后再临聚合斋的机会虽是不少,可能否如圆脸修士口中那般,再为她效劳,那便要看缘分了。 清了身上的物什换作灵玉,赵莼方是再无挂念,一路传送至天极城中,向长脊山去回了昭衍小界。 既返回宗门,便马不停蹄前往得坤殿,见熟悉的白光进入命符之后,其中的小字亦变为“普通功绩,叁万零贰佰;战功,零” 赵莼大步走入内殿,将命符递入空中,于心中默念“兑换太乙庚金剑经第一册”,命符中瞬时飘出无数光点,散入四方消失不见。 浮在她眼前的除了命符,还出现了一枚小小的玉简。 赵莼将其握入手中,脑海里为之一清,立时现出一行龙飞凤舞的金色大字来,正是《太乙庚金剑经》第一册! 博闻楼有记,创出此本剑经的修士,乃是昭衍仙宗第三代掌门,人称太乙金仙,一剑可创世界,一剑可碎星辰,上下镇压三辈修仙者,是为三千世界第一剑仙,后通得庚金剑道,飞升至天外天中,得享长生。 太乙金仙飞升之后,三千世界虽也英才辈出,然而再无人有她那般惊才绝艳的剑道天资了。 直至昭衍仙宗有一名为朝问的弟子出现,一剑镇压同辈修士千年之久,才重现了些许当年第一剑仙的光辉。 其师尊正是创得日中谷世界的亥清大能,师徒二人共为三千世界冠绝旁人的惊世奇才。 而后,朝问甚至以一千三百岁的稚龄,将要问鼎通神大尊的境界,却又在千年前与深渊魔族的交战中陨落,令整个人族都为之悲戚遗憾。 一剑创世界,一剑碎星辰的太乙金仙,一千三百岁半步踏入通神大尊境界的朝问,赵莼不由叹服于此些强者的滔天伟力与惊世天资,向道之心亦更为坚定。 见过了那等广阔的世界与实力超绝的大能,如何能甘愿只做小小蜉蝣? 她要争,要踏上天阙之路,做无上剑仙,惊世强者! 御剑回返照生崖,将《太乙庚金剑经》取出,凝神细看。 太乙前辈乃是金灵根修士,又在磨砺剑道中,寻三千六百种天地至宝,成就庚金之体,最终修成了庚金剑道,此剑经便是庚金剑道的指路之册。 赵莼功法一道上欲修《大日天光叱云宝书》,是为大日之道,亦是可通往飞升的大道之一。 大日至阳至烈,以火灵根修得此法的修士,后期须得寻金属相的天地宝物来成就大道,赵莼却是得天独厚,金火灵根相融,完全切合此本功法。 不过此法究竟还是以火为重,她的修行之路又不可偏颇,若能在剑道之上修成庚金,金火两道并举,方才能有所平衡。 修士多是独选一条大道向前,多条大道的不是没有,只是极为稀少。大道难行,多一条道即意味着飞升多了数倍的阻碍与艰难,修道者寿数有限,自是不会在此等大事上冒险。 赵莼思虑再三,终还是选择了大日之道与庚金剑道并行。 一道修功法,一道修剑经,任有千百难关,心神坚毅,自可破之! 章一百四四 宝剑锋从磨砺出 庚金主天地肃杀,号人间兵革之变,得水而清,遇火则锐。 赵莼以金火灵根修此道,就要往天下锋锐至极的路上行去,有剑修主重剑无锋,有剑修主快剑攻伐,而她所求,在“利”之一字。 庚金之剑,见血封喉,有任尔钢筋铁骨,我自一剑贯之的大势! 故而《太乙庚金剑经》前三册,便是磨砺剑锋,又共被称为磨剑术! 听起来倒是容易,可这远非凡人世界中,于刀石上打磨兵器之刃那么简单。 磨砺剑锋的剑锋二字,指的也不是佩剑之锋,而是剑修自身剑道境界中的锋锐之气。 赵莼现在为剑道第三境——剑气境,若要修锋锐之气,却是要从剑光而始,逐步打磨到剑气。这也意味着,剑道境界越高的剑修,修行此法就越难入道,他等几乎是要从头开始,将通身境界再次修行一遍。 当然,此种说法也并不意味着刚刚入境的剑修,在《太乙庚金剑经》上修行就容易,因为磨砺剑锋须得取金相天地灵气,磨砺于自身境界之上。 就拿第一境——剑光境的剑修来说,没有底蕴支撑,多半承受不住金相天地灵气的侵蚀,磨砺剑锋不成,反而会因此剑道动摇,甚至掉落境界。 就算侥幸成功,磨砺出了带有锋锐之气的剑光,往后剑道境界提升,亦得随之磨砺下一境界的锋锐之气,层层相扣,缺一不可,所以《太乙庚金剑经》即使在昭衍浩如烟海的术法收藏中,也敢号称剑法难修之首! 自古以来,挑战此部剑法的剑修如过江之鲫,其中九成九却止步于磨剑术中! 而若有修士能以出众天资与不懈苦修有所成就,光着前三册的磨剑术就能使其战力倍增。 剑修的战力本就可怖,有名的剑修皆号称同阶无敌,而修成磨剑术的剑修,又号称同阶剑修无敌,其威力自然可见一斑。 赵莼通观第一册,知晓有无数剑修连磨砺出锋锐之气也无法做到,心中跃跃欲试之意更甚。 剑法愈难,修成后的实力就愈强。 同阶剑修无敌! 这六字几乎能将她所有心神笼络,当是非修此法不可! 许是天道于冥冥中有所指引,当初赵莼择选照生崖为洞府时,得坤殿值守之人劝她改换它处,皆因崖下乃昆天金晶矿脉遗址,金灵之气久久不散,而如今要修这磨剑术,金灵之气又恰好为金相天地灵气之一,实是便利了赵莼,得来这么一处绝佳的练剑之地。 赵莼御起长剑,自照生崖向下行至崖底,昔日矿脉遗址已化为一片飞沙走石。不过到底是生出了地阶灵矿昆天金晶的福地,赵莼足踏在此处地表时,向下能看出脚下石层非是普通石头,而是生了丝丝净白的圆环纹路在石肉中的特殊石层。 含蕴灵气的灵矿脉,会在潜移默化中对周边范围的石层产生改变。 便如横云世界中所用的萃石,就是特殊灵矿——灵玉的石衣。即使是包裹着拇指大小的灵玉的普通石头,也会因常年沾染灵物而着带灵气,何况是笼盖了整条灵矿矿脉的此处。 昆天金晶矿脉多是纵向分布,然而赵莼眼前的特殊石层却延伸了不止一处照生崖,育出的金灵之气在崖下又持续万载不散,便可见当年这一处矿脉规模有多巨大。 她静立于金灵之气中,因为毗邻日中谷,此处火气亦是非常浓郁,修金相一道的修士最忌火气引动体内真气,稍有不慎就会因浮动的暴虐感入得魔障,故而没有修《太乙庚金剑经》的剑修前来此处。 赵莼以大日真气牵引火气避让,就能将纯粹的金灵之气留在周身,倒是没有旁人那么多顾虑。 万事不过从头再来,她挥剑散出剑光,开始催引金灵之气淬在剑光上,天地灵气多不可目视,然而剑光的变化却可以肉眼视之。 它几乎是触到金灵之气的瞬间,就被削去不少,呈现出一种萎靡之势。 剑光分明已经离体,削除的痛感赵莼却是一分不落的受着。 磨剑术亦是淬体术,凡天下剑修,无有一人是肉体虚浮之辈,她虽练得《火煅炉中术》,不过也仅是凡阶淬体之法,横云世界中都算不得顶尖,到重霄世界里就更不够看了。 能以磨剑之法淬炼坚韧肉身,也算弥补了炼体一道的缺陷。 她自觉己身剑道境界十分坚实,然而亦不过是自认为罢了,在磨剑术面前当是立即将薄弱之处显现无疑。 赵莼并非如以往一般,盘坐五心向天的姿势修行。而是起身行剑,将《疾行剑法》与《荡云生雷剑法》并在一处,连环打出其中招式,一时间剑光四射,与金灵之气猛然碰撞! 每出一招,剑光都被削去一分,身上炼皮淬骨的痛苦亦加重一分。 虚浮的剑光被磨去,不断重新生出的,则更为凝实锋锐,赵莼更有所感,周身气血循环更为紧促,仿佛连经脉也开始随肉身淬炼被拓宽一般,越出招,却越不觉得疲惫,只觉得酣畅淋漓,将周身淤塞俱都打通了。 丹田灵基告罄时,便就地盘坐,吸纳浓郁火气回复体内真气。 调息结束,则再次挥剑而出,直至气力完全耗尽为止。 如此循环往复,赵莼行出的剑光已较先前锋利不少,且己身修为亦在不断耗尽真气,调息回复中缓慢增长着。 足足三个月后,她才终于将剑光磨砺完成,生出了一丝锋锐之气,开始将剑芒御出,再行磨砺。 而剑芒乃是剑光积蕴一处,磨砺难度自非是剑光可比的,金灵之气只得缓缓消磨原有的剑芒,令赵莼将其重新铸造。 剑芒本就为剑之锋芒,主锋锐一谈,能在此境磨砺得越深厚凝实,给予往后修行的助益也会越多。 赵莼以半年之期将剑芒磨砺至功成圆满,却没有立时开始着手于剑气境界的磨砺之上,而是收蕴剑芒,转为修炼修为境界。 又过三月,在她取得《太乙庚金剑经》开始修行后,将满一年时,丹田灵基再生了两朵灵莲,仅差一朵灵莲的真气,就能突破到筑基后期中! 借助真气生莲时的气力暴涨之机,反行到剑芒磨砺当中,原本仅有一丝的锋锐之气,顿时增长了一倍有余,剑芒昔时璨如星子,此时已皓如明月。 章一百四五 云容来访,师徒之说 剑芒境界得以磨剑圆满,赵莼这才开始剑气境界的磨砺。 然而还未修满一月,就听石礼来讯,说是洞府中有位戚姓师姐来访,如今已候在外殿。 戚姓的同门师姐,除了当初与她同来昭衍的戚云容还能有谁? 拜入宗门这两年间,倒是极少有她的事情传来,赵莼闻言,立时御剑返回洞府,准备与这位师姐见上一见。 戚云容与先时相比,周身气息凝练许多,火属真气也不像以前那般张扬。她没入座,只是站在外殿中,负手而立。以往喜欢抗在肩头的重尺,如今似也收捡起来了,不曾将法器露在外边。 “不知戚师姐前来,有失远迎!”赵莼大步跨入殿中,感知到她前来的戚云容亦随之转身,略挥手道: “这有何妨。” 赵莼抬手邀她一齐入座,无须投以眼色,便有石妖奉上酒水佳果。 “师姐可尝尝,都是自行租赁猿猴精怪酿的酒水,灵果也自庄园中才来,很是新鲜。” 此中大头当是送入天极城售卖获得灵玉,少部分才留存于洞府之中,做待人接客的招待品,石妖被昭衍仙宗定为洞府奴仆,自也习得许多辅佐洞府主人的事情,这些皆不必赵莼留意,他等会安排解决。 不过戚云容此回前来,也并不为品酒叙旧,两人一番交谈,赵莼才知晓为何这两年间都未得之她的音信。 才入宗那年,戚云容灵融之体还未被彻底发掘,巫蛟便带着她前往三寸海外的幽州炼体去了。 起初巫蛟还怀疑过,自己这徒儿是否是身怀妖族血脉而不自知,毕竟灵融之体本身便多生于半妖一族中,因妖族修血肉,人族修灵根,半妖各取一些,才有灵根融进骨血皮肉的灵融之体诞生。 他先前所见过的灵融之体不多,且都是半妖族中,生出此般怀疑也不奇怪。 多番查证之下,巫蛟才终于相信了戚云容是纯粹的人族,没有半分妖血在身。这非但没令他感到失望,反而因此更为兴奋狂喜,大笑道自己一个半妖,将要培养出人族最具天资的炼体天才来,实是长脸。 发掘灵融之体的过程与凡体大士净体类似,都要取妖兽宝血淬炼肉身。只不过巫蛟取的宝血,皆是从血脉较纯正的大妖身上得来。 大妖们短则千年,长则数万年要蜕变肉身一次,以血脉的高低来决定间隔时间的长短,蜕变后血脉纯度会逐渐向其血脉同支的妖祖靠近。蜕变遗留的宝血,或被其赐予族中后辈助益修行,或赠予友人,乃至于卖与人族,换得修行灵物。 妖族精怪体内血脉一旦与任何一位妖祖粘上干系,即脱离了精怪的范畴,修为一到真婴期,就可被称为大妖。便是赵莼先前所见那位绫鱼妖王,身上并无妖祖血脉,即便已成就真婴,却只能是妖王,而非大妖。 妖祖血脉亦有上下之分,其中最为上等的才能被归为天妖,单独占据海外幽州居住。天妖久居中立,并不参与六州大地的争斗,又以大战将起时与人族共抗邪魔为代价,定下了人族不可肆意猎杀大妖的契约。 所以如今人族手中的大妖宝血,便大多为以物易物的形式得来,而非杀戮。 因戚云容为人族的灵融之体,本就在肉身一道上次于半妖许多,巫蛟为此费尽心神,寻来诸多大妖宝血不说,还亲自上到须弥界中,向族中长辈求了一滴宝血,弥补她肉身的缺憾。 莫看巫蛟仅是半妖,其母乃是海宫蛟龙一族的王女,正统的天妖,能得蛟龙宝血一滴,戚云容的肉身甚至会强于诸多半妖! 将近一年的时日过去,她才将体质发掘完毕,而后却是返回宗门闭关,祭炼本命法器。 入宗之时巫蛟就托门中长老戎观上人,将他得来的焰生赤铁铸成重尺,好作为拜师礼物赐予徒儿。 两人虽有些不对付,但到底是铸炼给本门派的弟子,又有掌门在其中斡旋,戎观上人还是费时费力,对照着自家徒儿——焰矢真人宫眠玉的标准,炼制了一把重尺出来。 接下来又过一年,戚云容才将法器祭炼完成,之后便前来拜访赵莼了。 “怎的不见师姐将法器扛在肩上了?” 听得赵莼这一问,饶是豪爽如戚云容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起来,经她解释,赵莼不由失笑。 原是和这重尺本身有些缘故。 当年巫蛟打定了主意要寻焰生赤铁,除却是灵物本身价值珍贵以外,还有其生得光辉璀璨,色如朝霞的原因。巫蛟此人没什么别的爱好,唯喜欢收集模样亮丽鲜艳的珍宝,在其余东西上的审美,也因此有些浮夸。 这就导致了一个结果,即使戎观上人有意将重尺向古朴素净方面铸造,最后还是因主材料焰生赤铁过于艳丽,炼制出的重尺宝光难掩,戚云容一旦取出,就会将周遭修士的目光尽数引来,招摇至极。 久而久之,她便不愿意扛着重尺外露,而是将其收入丹田了。 赵莼虽是感叹巫蛟审美与常人有异,却不得不佩服他这一颗拳拳爱徒之心。 昔日拜于李漱门下,所得不过是一只可助静心凝神的蒲团,与一句筑基时可向他讨筑基灵物的承诺,相比起来实在是差之远矣。 而入得昭衍仙宗之后,也未拜得任何师尊,从入道修行到如今,她也算是从未感受过师徒之情,不知那是个什么滋味。 只是怅然了一瞬,赵莼便立时凝下心神,大道本就是己身独行之道,师长友人可从旁相助,然而却不能决定自身能通向何处。 没有旁人助益,自己就更要勤勉谨慎才行。 戚云容性格虽然豪迈直爽,却不代表她感知不到赵莼周身气息一瞬间的波动。 抬手轻抚上赵莼肩头,她即笑道:“师妹莫要担心,你自有福缘在后!” 这番话语,赵莼在日中谷中也曾听明月讲过,那时她只当其是宽慰之言,如今观戚云容面色,倒像是还有后话要讲,于是轻声问道:“戚师姐此话,如何得来?” “此事还是我师尊告知了我,又说我可以微微向你吐露一些。”戚云容半挑起眉头,含带笑意道: “你可知昭衍仙宗在须弥大千世界的主宗?” 章一百四六 大尊之闻 须弥世界中,主要为三方势力所占据,人族,深渊魔族,被称为半神的纯血天妖。其中又以人族势力最盛。 人族诸多强悍宗门,如昭衍仙宗、太元道派等,其主支坐落于须弥大千世界中,旁支根系又如参天树木,牢牢将中千世界把握住。 赵莼所在的重霄世界昭衍仙宗,便是其中一处分宗,此些俱都不算秘辛,她也算清楚,于是答道:“知道些许,不算通晓。” 戚云容微微颔首,又为其细解释道:“我等分宗弟子,若是要去往主宗修行,此前须得过龙门大选,而又唯有归合期弟子,才有前去龙门大选的机会。” 她顿了顿,开口道:“不过如今,到有了另一个可能。” “但请师姐言明。” 戚云容自也不是迂缓的性子,开门见山道:“是主宗珲英尊者收徒之事!” 珲英尊者? 这便不是赵莼目前所能接触了解的人物了,不过唯有外化期强者才可有尊者称谓,想来这位珲英尊者也是如此。 因着师尊巫蛟出身于须弥大千世界中,作为其门下弟子的戚云容自要知晓得多些,经她言明,赵莼才知道了这位珲英尊者的身份。 修为越高的修士,与天道即更为相合,周身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是以不可轻易呼出其名讳,多以道号、法号相称,珲英便是这一人族尊者的法号。 珲英尊者乃当今昭衍仙宗主宗掌门——觉玄仙人亲传三弟子,将有两千岁数,修紫薇浩然剑道,于须弥三千世界同阶剑修中,也当是极为强悍的一位,因此名声极盛。 论年岁,她算是极为年轻,故而先前从未传出过收授门徒的消息来,不过如今由她自己放话,讲道是问鼎通神大尊境界时,将会在宗门中择选一位首徒,亲自教导。 珲英尊者本就为外化大圆满境界,放话后便闭入关中,至如今已有百年,经门中大能推算,破入通神期的可能足有九成九之多,且出关时日就在这十数年中。 消息一出,立时震动主宗与分宗诸多掌门长老,皆愿首徒出自己身所在的分宗,日后若其修道有成,于自己也有一分善果因缘。 当然,想要做准通神大尊的首徒,自也没那么简单,天资悟性与坚韧道心须得缺一不可,更难的是,因珲英尊者自身就是极为强悍的剑修,故而除却前两者外,还尤为看重剑道天赋。 此些要求确会刷下不少修士不错,不过诸多分宗并上大世界中的主宗弟子,天骄英杰几不可数,剩下的也当有许多,赵莼暗自咂舌,十余年后的首徒之争必会十分激烈。 分宗掌门与诸长老大多将此消息掩在心中,不曾广告门下弟子,毕竟这万载难逢的机会其实与大多数人都没有干系,一宗之中也仅有数个弟子能被他们瞧上,送去争那大尊首徒之位,索性对他等封了消息,免得浮躁了道心。 可今日戚云容却得巫蛟授意,前来告知了她,其中原因赵莼回味过来,心里已然有数。 果然,戚云容轻拍她的肩头,递了个眼神过来:“我重霄分宗内,争夺大尊首徒之位的名额,正有你一个,你如何看?” 赵莼目光微垂,身子坐得极正,一字一句沉声道:“宗门将此名额予我,那便意味着我有一争之力,既如此,就该奋起力争,不叫首徒之位轻易落于旁人!” 戚云容抚掌大笑,连道了几声“好”,又从椅上站起身来:“依我看,珲英尊者收徒的要求你无一不合,只是有一处,师妹还有些不足。” 她也不等赵莼开口发问,径直自问自答了:“便是那年岁与修为都还尚浅,与其余弟子相争时,怕要暗色不少。” 赵莼只疑了一瞬,下一刻就将她这话想了个明白。 修士大多认为,拜入师门时年岁越小越佳,最好是刚踏入仙途,如一张纯净白纸,可供师尊一步一步地引导前行。 然而珲英尊者是何等人物,两千岁数就要突破通神期的人族绝世英才,与教养门下弟子相较,明显是她自身的修行更为重要,怎可让其日日将精力放于未长成的徒弟身上,连入道修行都要其细细指教,平白耽误了她的修行岁月。 更关键的,是珲英尊者此回收授首徒的方式。 她并非是如旧时传说中,见一人与自身有缘,于是将其引入山门收为弟子,而是下放消息,令诸位天骄英杰相争,从中择选最佳之人成为首徒。 诚然会有修士于筑基期就展露出自身天资,可谁也不敢保证这人往后当是如何,是一如既往一骑绝尘碾压同阶,还是在境界上升后渐渐泯然众人矣? 就拿赵莼来说,筑基时修得大日真气在身,又入剑道第三境,在同阶修士中当为天赋绝佳,但若与那排入渊榜之中的焰矢真人宫眠玉相较,仍是相去甚远。 或许待她成就归合之时,实力还有远甚于当年宫眠玉的可能,然而长老不敢如此认为,掌门亦不敢如此认为,修道之人变数太多,唯有赵莼真正踏足归合期时,在他等心中才足以与宫眠玉这类英杰相较。 且归合修士较筑基修士中的差距,也并不仅是几个境界的差距,其间相隔的乃是数十上百年,乃至于数百年的修行岁月,他们的阅历与经历体悟,筑基期修士未有入得那般境界,便永远也无法弥补其中差距。 赵莼若不能在珲英尊者出关前这十数年的时间内突飞猛进,即便是显露出镇压同辈之人的魄力,也很难入上位强者的眼中。 “的确如此。”她认可戚云容这话,知晓以自身现在的实力,难以在首徒之争中冒出头来。 不过戚云容此话也并非为打击她而来,只是将目前的情况点明了铺在赵莼眼前:“若真如大能们推算那般,距离珲英尊者出关仅还剩十数年。这短短十数年中,要师妹你追平那些归合期强者,实是有些难为你了。” 赵莼也轻颔首,筑基与归合毕竟相隔数个大境界,若只能以十数年的修行时日来填,怕是得有滔天奇遇,才可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中腾飞而起。 她一路走来自诩运道惊人,但却并非是白日空想之辈,与其想着如何在奇遇之上制胜,倒不如回顾己身,在自己身上寻找破局之机。 章一百四七 裕州有山名万仞 既然在修为之上,须得有奇遇相助,才可出现惊人的进境,那么她就该把着重点放于修为之外,能称得上长处的地方去,做到一鸣惊人! 她的长处唯在剑道,而昔日天妖族尊者又与她说过,她的剑道天赋即使放于大世界中,都算少有。 只是少有,并非是独有,意味着光是重霄世界中,就有少数人可如她一般,在筑基期就破入了剑气境界,若在加上其余中千世界与更为广阔的须弥大千世界中的天才,这本该被称为“少有”的数量,将会激增到一个使赵莼不再为人惊讶的程度。 那时她才是真正的泯然众人矣! “师妹修剑,就要行走于剑道顶峰之处,做最为天才的剑修!”戚云容见她目光几动,不难知晓赵莼已明白她的话意,索性把话言明,又摊开手掌递上一物给她:“裕州有一巨峰名为万仞山,可算是重霄世界剑修的朝圣之地,定会对师妹大有助益。” 她白皙干净的手掌中,是一枚小扇形状的鳞片,分明是乌黑,现出的光芒却是五彩斑斓,浓郁宝光几乎要刺痛赵莼的眼。 忆起先前戚云容所说,她的法器被铸得宝光难掩,赵莼立时就清楚了这鳞片出自谁手。 “总之……你先把它收下!”戚云容几乎是强硬地把鳞片塞入赵莼手中,这才稍稍缓了口气,解释道:“万仞山在一玄剑宗境内,非其中弟子不可入内,外人想要进去,颇得费上一番功夫。师尊他正好与一玄剑宗当代大长老为友,你拿上他的信物,托那宗门的弟子上报一声,自会让你进去。” 赵莼径直收了宝光四射的鳞片进得臂环,向戚云容拱手一谢,却被对方微微侧身避过,沉声道:“我当也望你修道有成,因我二人如今算作同门,也因我们都出自横云世界中。” “师妹如今怕也知晓,我们身上都承着横云一分因果,而横云又久受灵机逸散之苦,一直都有崩碎的危险。像我二人一样出自横云的修士不断强大,才能继续维系横云的存在,如此,也算我的一分私心罢了。” 一个世界消亡,世界中的一切生灵都会随之湮灭,戚云容生长横云长辉门中,旧时宗门对她来说不可完全割舍,故而她将重责担于己身之上,成为自身修行的动力之一。赵莼虽不会认为以她自己一人之力,就能扭转横云衰颓的局面,然而心中完全没有一丝挂念,也不可能。 萱草园的师姐们,不知是否回到家中的周翩然,师兄蒙罕与他的失踪的友人徐沣,横云留着她太多遗憾,赵莼自也希望她们都有好的结果,戚云容的话,她亦能理解许多。 待其辞别之后,赵莼复又将鳞片取出,握于手中。 裕州,一玄剑宗,万仞山。 她与江蕴师兄本就是向着一玄剑宗而去的,怎奈中途见到焰矢真人宫眠玉挽弓射魔,心有所感才改换念头来了昭衍。 早有听闻一玄剑宗为天下剑修挤破了头都想进入的剑道圣地,只是来到昭衍后一直埋头苦修,从未去见识过旁的宗门的实力,自也不清楚一玄剑宗如何,如今或可前去一观。 不过当前还有一事所阻,便是《太乙庚金剑经》中的磨剑术,她刚好正开始剑气境界的磨砺,未有所成。 赵莼以为,剑芒境界的磨砺就用去了半年,剑气境界怕是需要更久的功夫。她入宗已有两年的时日,再过一年就得前往边境战场历练,且历练又将会持续一年之久,如此看来,万仞山一行就须得被推后两年。 然而这之中有一前提要求,赵莼入宗时就已告诉了自己,即在前往边境战场历练之前,要尽可能地提升自身实力,以避战场之险。 她亦感觉到,剑气境界空以崖下金灵之气来磨砺,速度较先前两个境界,已慢上许多。一年的时间,怕是生不出剑气境界的锋锐之气来。 既然这样,倒不如前往万仞山,见识下剑修口中的朝圣之地是个什么模样,说不定还会对剑道境界有所助益! 赵莼行事,一向是心中定了念头,便立即着手开始,于此事上也是如此。 她当即再次收了鳞片,告知石礼一声,下一刻便已御剑飞出了洞府。 天极城作为中州巨城之一,城中有大渡空行阵,而万仞山所在的一玄剑宗亦坐镇一巨城,名为开锋,两处以大渡空行阵连接,通行极为方便。 赵莼本欲在天地一问图中,先细细了解万仞山一番,未果后才知晓,万仞山作为一玄剑宗私有之地,问知阁即便是有所了解,也不可随意纪录于法器之中售卖与人。 这就好似昭衍仙宗门下小珠界、历练之地众多,宗外之人多半也只能知晓个名字,其余一概不通。 不过万仞山久负盛名,一玄剑宗也没有完全向外界封闭此处,天地一问图虽不能问出细枝末节,大概情况赵莼还是能粗浅一观。 比如整个一玄剑宗便是围绕的万仞山建立,它等不比两大仙门一般,可以有生生造出能容纳小珠界在其中的隐秘世界来安置宗门。 因此,万仞山便成为一玄剑宗每一个分宗的立址之处。 一玄剑宗的开宗祖师是万岳剑仙,他所修之剑为重剑,成就开天剑道,论亘古万千剑仙中仅在昭衍三代掌门太乙金仙之下! 不过万岳剑仙最终并未得以飞升,反而中途陨落,身死道消。他的重剑无名,即化作通天巨峰,在须弥大千世界中,为一玄剑宗开拓了一处宗址,而后经数代掌门发展,从祖峰中分出又数座山峰,被宗门强者带往中千世界,创立各大分宗。 重霄世界的这一处万仞峰亦是如此,无数年来,登峰问剑之人不可计数,他们的剑意留存其上,令万仞峰渐渐成为了剑道圣地。 赵莼从未见过剑意,只在当初断一道人留下的《剑法百解》中知晓他成就了剑意境界,此回前去圣地,当是要去一观剑道第五境的绝世风采。 从大阵中走出,便到了裕州开锋城中。 不管是哪一处中千世界,只要是一玄剑宗所在的城池,就必然叫做开锋,此也是为了纪念万岳剑仙而来,不过本该称作开天,只是开天二字实是有些过于狂傲,又需避让于昭衍仙宗的天极之称,便改做了开锋,正也迎合剑道。 章一百四八 城中有斗会 开锋城地势低平,幅员辽阔,只在城中阁楼一望,就能将四野笼于眼内,此般地形也让高耸入云的万仞山显得十分突兀,巨峰于平地中起,直直贯入云端,让常人连山巅都望不了个确切。 昭衍所在的天极城也有山,名为长脊,在赵莼看来,长脊山连绵不断,几乎纵贯整个中州,是为山脉,气势雄壮。而万仞更像是万千灯火中的独行客,傲然清高,两者都是山,却是山山不同,各有千秋。 听闻中州巨城之首的飞仙巨城,境内有通须弥大千世界的登天路,而连接此路的柱山,被称为重霄第一山,更在长脊与万仞之上,赵莼不由心生向往,暗道往后当去一观才是。 视豪景,存豪气,如此心胸开阔,才可培登临天下掌乾坤之气势! 因着此城为一玄剑宗所在,城中来往之人多为剑修,负剑于身后或腰间,以彰身份。城中受浓厚的尚剑氛围影响,多设有论剑高台,往来剑修论剑其上,并不以自身修为评胜负,只凭手中剑,论道剑道境界的高低。 而上望天际,可见虹光四射,有修士御剑飞遁,来去自如,尚未及剑气境界的剑修,只得干看着他等,心中艳羡无比。 赵莼并未御剑前去一玄剑宗,而是缓步行走于城内,漫观诸多剑修论道斗剑,只觉得颇有趣味,有手痒之感。 城中公开的论剑场是给剑修作练手比斗用的,她看一路走来,看见的还是各式店家设的斗剑会最多。 剑修云集之地,就少不了炼器铺的影子。 他等请来诸多技艺高深的炼器师坐镇,或铸剑,或为其余修士炼制法器,又令开锋城有了“匠都”的别称。 由此些大型商铺给出彩头,引得城中剑修前来斗剑,为商铺本身添了人气不说,也给了剑修许多益处。 宝剑、灵材和丹药等组成的彩头只是其一,更为重要的是扬名天下的机会。重霄世界中有名的剑修,大多都是在斗剑会上一鸣惊人,继而横扫天下,成就威名。 剑修本就为修士中最为自傲的一类,不肯屈居于人后半分,问知阁在其中嗅到商机,与商铺联手,共同写下《重霄万剑谱》一书,将重霄世界中最为强悍的剑修分等排序记录其上,如此万年,天下剑修便无不以上得剑谱为荣。 赵莼只得叹服于问知阁经营头脑冠绝其它,几乎是无孔不入般贯穿了修士的生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过那《重霄万剑谱》的确做得巧妙,问知阁也确实大下精力,真婴期之下的剑修强者几被其全数记录,少有明珠遗漏,令赵莼也十分心痒好奇。 听得前方吵嚷,人流向传来高呼的地方涌去,赵莼亦随之向前,走入了一处斗剑会中。 “诸位!”台上一蓝衣童子聚气扩声,为让场下众人听个清楚,“可知成大师成之跋是何人?” 有修士听了此话,大小一声,当场作答道:“你这小娃当真好笑,成大师有谁不清楚?那可是开锋城内新晋的天才炼器师之一,听闻才五十不到,就已可炼制玄阶法器,晋身炼器大师了!” 重霄世界对丹道与炼器一道的评级类似,只是并不同于横云世界中的一阶三等之分,而是将三等去除,只论阶名,因此在评级的时候,比下界严苛得多。 所谓凡阶在此处根本不能算作入阶,只能称作不入流,丹师与炼器师的基本要求,就是从黄阶而起才算是入得丹道或炼器一道中。 如柳萱在横云中由黄阶三等晋入黄阶二等,到了此处则被统称为黄阶丹师,无有等数的分别。 不过上界中炼丹炼器之法较下界也精妙许多,黄阶丹药能供筑基、凝元使用,玄阶对应分玄、归合,地阶丹药法器,即是真婴与外化尊者们所用,法器则不像丹药一般受修为限制,如若气力足够,越阶使用也是无妨。 赵莼自身便懂得一些炼器之术,知晓其中称谓的差别与来源,如眼前小童口中这位成大师的大师之称,就是因为玄阶炼器师又被称为炼器大师,众人则尊称他为成大师。 她虽是刚来开锋城,还未听闻成大师的史迹,不过光凭这人五十不到成就玄阶炼器师的名头,就能知晓他不简单了。 小童得此回应,神色更加自得,与有荣焉一般言道:“我升云阁主人与成大师多年交友,如今正逢本店传承有五百年岁月,成大师特铸剑一把来贺!” 他拍掌示意,店内便有一人双手捧剑而出。上得台中后,将那柄水光烁烁的银白长剑拿起,展现于众人面前,口道:“此剑经由阁中品器师评定,确定品阶为玄阶中品,主材取的是水相灵材海崖石精,剑锋三尺六寸,以柔眠玉髓铸就剑柄,最为适合水属剑修一用。” “成大师铸得此剑并未取名,将其赠予我店后,希望我家主人能为其取一个好名字,”他语气一顿,又兀地高昂起来,“不过我家主人认为,好剑须有强者来配,这名字亦须由这有缘之人来命。” “故而值此店庆喜日,我家主人特将此剑奉出,作为斗剑会的彩头,意在将这喜气分与诸位,亦祝得剑之人前途无量,攀无上剑道!” 这人破通话术,三言两语便叫场内剑修舒心不已,再细细观得此剑,果真是灵气通透,混若一体,不知那成大师用了何等方法,竟叫此剑少有其余水属灵剑沾染火气的弊病,通身温润柔和,几要逼近玄阶上品的品相去了! “确是一把上等的灵剑!若能取回祭炼成本命剑,我的实力定会翻上一番!” “好温润的水属灵气,将至师妹生辰之日,要是有此剑作贺礼,她当会十分欣喜。” “天助我也,才破入凝元不久,正差这么一柄合乎水属功法的灵剑,今日定要将其拿下!” 剑修都是天生的品剑师,怎会看不出这把灵剑品阶如何,一时间俱都心动不已,跃跃欲试想要上台斗剑,得取彩头了。 台上人引完剑修们的兴趣,也知晓不可继续耽搁,平白扰了众人的兴致,高喝一声:“此次斗剑会第一场,便由在下抛砖引玉先行,诸位有意于灵剑的,皆可上台一战!” 言罢,他将灵剑交予小童一齐下场,自己御出一把短剑,剑光四射,昭示其乃是一位入境剑修! 章一百四九 天才,亦有差距之分 上 修剑之人若未入剑道第一境,则不敢声称自己是剑修,唯有得入境中,才能仗剑天下,取剑修之名。故而入境剑修在这剑修云集的开锋城中算不得稀奇,甚至还极为常见。 这位来自升云阁的剑光境修士也的确如他自己所说,是为抛砖引玉而来,在第一位挑战者上台之后,就因剑道境界低微而败下台去。 开锋城斗剑的规矩若无斗剑者本人出言变动,则一直是以剑道境界轮胜负,战台由幽重巨石打造,归合期以下修为的人上台,均会被封锁真气真元。 如此,修为高低便不会成为斗剑的影响因素了。 像今日升云阁一般,以铸好的灵剑为彩头的,其实并不多。 只因修士祭炼本命法器后,其便与本身心神相连,威力甚于其它。 剑修亦是如此,凝元期时选定的本命灵剑,如无意外将会伴其一生,就算日后修为有所进境,本命法器品阶落下,他们也会取来上等灵材,托炼器师将其融进本命灵剑当中,提升灵剑品阶。 是以开锋城中更为常见的彩头,其实是各等阶各属性的炼器灵材,无论剑修是否已经祭炼了本命灵剑,都会有用。 升云阁这把成品的灵剑,更多还是对筑基以及刚刚破入凝元,尚未来得及铸就本命灵剑的剑修更有吸引力。 赵莼身边神情激动战意昂然的,也多为这一类剑修。 以水相灵材为主材铸造的灵剑于她来说,倒是不大合用。水火相克,她一身暴烈的大日真气,如若真以此剑为本命剑,非但难以有所助益,两种属性相撞之下,还可能有损自身修为。 不过她用不上,不代表别人用不上,取得此剑转卖他人的话,也不失为一笔不菲的收入。 赵莼轻笑着摇头,还是想得太远,刨去彩头,她更有兴致的其实是斗剑本身。 横云中剑道衰微,亦或者说是仙道本身不盛的缘故,入境剑修稀少。在灵真派时,唯有师兄江蕴与她剑道境界相当,两人才时有斗剑论道,互相助益。 被接引至重霄之后,剑修虽多,然而赵莼自己却是十分忙碌,或四处行走完成任务,或洞府闭关埋头苦修,便是斗战,也多是要分个你死我活的厮杀,极少如先前那般,纯粹为着剑道而斗。 如今看着战台上,持剑之人战得热火朝天,她一颗向道之心也受到不小触动,渐渐明了为何师兄江蕴嗜剑成痴,终日邀人相斗,乐此不疲。 筑基期,或是刚入凝元的剑修,一身剑道修为大多都在剑芒境界中徘徊,剑气境界的凝元多半已有本命灵剑,并不会被今日升云阁的彩头触动。 至于如赵莼一般的筑基剑气境,有自然是有的,不过他们很少会和她一样,独行此道而没有师长教导,多是年纪轻轻就被宗门强者收为弟子,日后凝元所需的本命灵剑或由师长早早备下,或会由其自行历练寻获灵材,而后交由宗门中的炼器大师、宗师铸剑。 总之,多半不会为一把玄阶中品的灵剑而前来斗剑。 赵莼站在一旁观战已久,诸多剑芒境界的剑修已将场内气氛完全点燃,此类斗剑会有助店家扬名,引来客源,自然是战得越多越久为好,故而剑芒境界斗剑时,剑气境界的修士便不会随意下场将斗剑提升到剑气一境,这也算是不成文,但各人心头都有数的规矩了。 直至剑芒一境的斗剑过了多场,场上剑修邀战多次都未有同境界的人上台后,才有了今日第一位剑气境修士上台。 两者境界有差,斗剑实力几乎成碾压之势,只一剑,就令先前留于台上的剑芒境修士败退至战台边缘,面色煞白,最终挥手示意自己战败,遗憾下场。 观战之人则更为兴奋,连道:“终是等到的剑气境界的斗剑,当是比剑芒境界更精彩百倍!” 这人站在赵莼身旁,与友人交谈之际,凭言语让她知道,二人似乎也是才到得开锋城不久,再观他们衣饰形制,不难知晓应是同出一宗,年岁不大,修为也大致在筑基初期,想是思慕开锋城剑道兴盛之名已久,特来此处问道的。 倒是与她无甚干系,赵莼只浅浅将两人谈话入耳,便回神在了战台之上。 现已上台的剑气境界的修士,无一例外均是凝元期,激斗之时,战台剑气来往飞遁,或是耀目的赤红,或是深邃的幽黑。 有修士巍然立于一侧,以手掐诀,御剑凌空相斗,亦有修士紧握剑柄,将剑术与身法相合,呼吸间行出招式连环,行云流水,连败数人。 “还有何人!” 此时场上持剑之人,乃是一玄剑宗外门弟子,名为柴达,一身修为才破入凝元期,不过剑道境界十分扎实,剑气凝实。修重剑,并上温润醇和水属功法,已有两人败于他的重水剑术之下。 其余剑修皆在思量自己与那柴达斗剑当是如何,忆起他惊涛一般的剑气,大多暗自摇头,明晓自身尚有不足,贸然上台,应不是柴达的对手。 一时间,并未有人回应柴达,待他等再将目光移至战台上时,忽地瞧见了一高挑女修的身影。 她所持长剑并无剑镗,通体玄黑,透出几分古朴的寒意,无疑是杀人的剑! 气质容貌如何,他人皆不在意,惊讶的是这女修仅有筑基中期的修为,却悍然上了战台,此便意味着她与柴达一样,也是剑道第三境——剑气境的修士,并且有把握认为自己能够战胜柴达。 “她,她怎就上去了?!”先前站在赵莼身侧的游客二人面面相觑,合着剑道天才竟然就离他二人只有数步的距离,心中微微生出不大真实的感觉来。 而战台下另一边,同样负剑于身后的一队人中,有人轻声讶异道:“这人居然同李师兄一样,筑基期就破入剑气境界了,难道也出自一玄剑宗?” 他口中的李师兄轻轻摇头,目含深意,缓缓回答:“并非是一玄弟子,应是其它宗门来的天才。”柴达看她的眼神唯有陌生,而有此等天赋的人于一玄剑宗中不该毫无名气,可见非是此宗弟子。 筑基中期的剑气境? 饶是他,也是在筑基后期,将要进入大圆满时才突破了剑气境。 看来这开锋城果真如师尊所说一般藏龙卧虎! “但愿你真能胜过柴达,倒时与我一战!”李师兄目光大亮,身后长剑发出一声清鸣。 章一百五十 天才,亦有差距之分 中 柴达虽使重剑,本人却是个身量稍矮的男子,手中剑锋并上剑柄,就约莫要有他脖颈高了。 那剑极宽,于剑尖之处集束成尖锐的三角模样,倒是与戚云容的截断式重尺不同。 “筑基期。”柴达双眼微微眯起,单手将剑柄握得更紧,忌惮之心大起。 一玄剑宗不缺筑基期晋入剑气境的天才,只不过都入了内门修行,平日里令他等这种外门弟子难得一见,今日倒是在斗剑会上得有一遇。 “一玄剑宗外门弟子,柴达!”这已是他战的第三场,观战修士早已知他姓名,再次自报家门,是尊重赵莼这个对手。 既如此,当是有来有往才行。赵莼即奉剑作礼,利落回道:“昭衍仙宗弟子赵莼,请指教!” 她不晓其余宗门如何,但昭衍门下却是不分内外门的,所有入门弟子视修为论个人资源,皆一视同仁,此也昭显仙宗财大气粗,为其长久兴盛之道。 原是出自两大仙门! 余下众人皆轻声慨叹,赵莼如此修为就入得剑道第三境的事情,霎时也变得合理起来。 “虽说一玄剑宗是天下剑宗之首,不过论各道英才,还得是两大仙门一骑绝尘啊!” “确实如此,记得上届天剑台论剑魁首的寂剑真人,好似就出自太元道派……” 场内不乏各大剑宗门下弟子,论起所识剑修来更是头头是道。 “且看那赵莼实力如何,究竟胜不胜得柴达再说。” 升云阁裁决比斗的修士将手中摇铃法器一响,台上气氛立时为之一变! 柴达不愧为重剑一道的修士,手中大剑横扫至身前,扑面而来的压制感让赵莼周遭空气都仿佛迟滞了几分。 而赵莼只是将归杀剑御起,两指一并,轻按在剑身之上,一股不可直视的锋芒从一人一剑上升起,并非如先前两位斗剑的剑修一般,想要把柴达施来的重压推去,而是分出银白色的剑气,生生将周身重压割裂! 是的,银白色。 未修《太乙庚金剑经》前,赵莼的剑气受大日真气所袭,与真气一般呈现出耀目的赤金之色。随着她开始修行磨剑术后,剑道逐渐就走上了庚金之道,与功法上的大日之道分割,剥离了火属的暴烈,只留下至极的锋锐,显出肃杀的银白。 柴达在她以剑气割裂重压的瞬间,心中就明白赵莼从的是利剑一道,此道修士如若有所成就,便可一剑破万法,斩破河山,当是极为难缠。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却毫不影响自身的对招,赵莼以剑气先手试探,被柴达横剑挡回,倒是不见任何吃力。 “剑气锋锐凝实,速度与力道都是上乘,修的是气剑?”柴达呢喃两声,捏握剑柄的手掌有丝丝酥麻之意,可见赵莼剑气攻来时的力度有多强。 剑芒与剑气,是剑道的境界,重剑、软剑、快剑、利剑等是剑修修剑的不同类别,而气剑与身剑,则来自于剑修克敌的方式。 身不动,剑气飞遁而出,制敌于千里之外,正是为气剑之道的标志,此道巅峰,分化千万剑气,凝成剑之分身,须臾间万剑齐发,声势浩大! 而持剑手中,剑随身动,身形无影,肉体强悍,则是为身剑之道,若在此道有所成就,可以身化剑,挡得千军万马,炼就金刚不坏。 柴达这类的重剑修士便多为身剑修士,看重身法与炼体,行剑时周身的每一块骨与肉都能为剑招提供加持。 练身法提速,炼肉身增力,身剑一道的剑修融汇万法,速力皆通,肉身也堪比炼体修士,号称近身无敌,故而柴达在心中猜测赵莼可能为气剑剑修之时,立刻就定下了要近身制胜的法门。 他在水属剑术上修得圆满,成就了柔水真意,正好与重剑相合,出招时力度如波涛一般叠浪而来,几有生生不息之势。 赵莼散出剑气抵挡,黑剑归杀悬在身侧,而她的身形只立于原处,巍然不动。 柴达见状,即越发笃定心中猜测,这赵莼必是修的气剑无疑! “只要让我破得近身,一剑!一剑就能成!” 他脚下步法移行变换不断,重剑在捏握手中,身形却轻盈如风,横剑以剑身挡下赵莼的剑气,亦不断向其逼近。 台下剑修众多,心中通透无比,将局势收于眼下后,轻声交谈道:“不好,昭衍仙宗这弟子怕是犯了和先前两位气剑剑修同样的毛病,以为光凭剑气就可牵制住柴达不成?” “唉,她怕是刚来城中,不曾听闻过柴达师兄的名号,哪知其不仅有柔水真意增幅力道,还修得多重身法,对敌气剑剑修颇有些门道。”说话这人又表了自身身份,原是与柴达同为一玄剑宗外门弟子,入宗没几年,外门中有名的人物却是没少耳闻。 旁的剑修听闻此言,立时靠了上去,又听他细讲柴达之能。 一玄剑宗外门也算龙争虎斗,常有论剑小会举办,柴达便是在此些小会上有名,他机缘巧合下修得一门身法秘术,在破防近身之道上下了苦功,外门中不少有名的气剑剑修,都是无法克制他的近身突破能力而落败。 “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场下剑修慨叹连连,观柴达斗剑之时只觉得他的身法十分飘忽,不晓其中还有这些门路在。 “那这昭衍仙宗来的弟子,可就难了。” 赵莼将银白剑气推出,却无法阻下柴达不断拉近的步伐,观战之人以为她就要败下之时,却见她双手并起,向前划出一道手诀,四道银白剑气忽地凝实成剑,与黑剑归杀仅是颜色不同,器型倒是一模一样。 “以气化剑!她气剑之道竟已成就至此!” 以剑气凝化成长剑,须得是剑气凝练至了实体,可谓是气剑剑修朝思暮想的境界。 “筑基期成就剑道第三境,气剑上还到了分化剑之分身的程度,顶尖天才不过如此!两大仙门中的弟子,皆是这般恐怖吗?” “顶尖天才?我看应是天骄才对!今日若是战胜柴达,怕是要好生扬一波名气了!” 四面观战剑修如何钦羡不说,正面对敌赵莼的柴达却是心沉一瞬,外门论剑小会时,他也与门中分化出剑之分身的师兄斗过,虽是赢了,却是实打实的惨胜。 便是那位师兄,也不过化出了两道剑之分身而已…… 章一百五一 天才,亦有差距之分 下 柴达面色沉重,凝望着悬浮于赵莼周身的四柄银白长剑,一时不敢妄动。 如何制敌? 论远距离作战,身剑剑修如何能与气剑剑修相比?柴达心中有数,知道今日若不能突破到她的近身,自己将是必败无疑! “看看是你的剑之分身硬,还是我这被黑实重水淬炼过的肉身硬!” 他大喝一声后,上下牙齿狠狠咬合,单手捏握的重剑亦改做双手紧持,脚下步法更加复杂,如若说先前的身影是轻盈的微风,此时的柴达,已是席卷草木万千的飓风! 赵莼淡然而视,单手并指向前一点,四柄银白长剑立时破空而去,震出爆鸣之声。 银白长剑对上重剑,自剑尖出开始崩散为剑气,柴达只觉得双手被重剑震得生疼,连着两臂也开始有麻痹之感。 “给我破!”面对银白长剑再次袭来,他将重剑挥开,以肉身硬抗,一时血沫飞溅,未被重剑挡住的上身一侧破出血口道道! 同时,柴达与赵莼之间的距离,也被他此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突破方式,拉近了数步! 观战之人不由热血沸腾,将二人姓名大声呼出,亦有冷静之人分析当前局势道:“看来这柴达是想要以肉身之能强行突破赵莼近身,就看她二人谁能撑得住了,毕竟是身剑剑修,任赵莼能分出四道剑之分身,近身斗剑还是不能与柴达相较。” 说话之时,柴达已通过此法越过数十丈距离,本身也是几成血人,凄惨无比! 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近,赵莼并不如其余人想的那般慌乱,仍是不断驭使银白长剑击出,令柴达再进几分,直入她面前三丈之处! “她要败了!”言语之内含带不少惋惜的意味。 “虽败犹荣,若是不曾遇上柴达这种专克气剑剑修的人,她在剑气境界中绝对是少有敌手。”这人亦是慨叹无比。 足踏三丈之地,柴达却是在此顿足,染血的面容狠厉下来,随一声大喝,竟是欲在三丈外就要挥剑破败赵莼! 不过他敢如此施为,就定有相应的实力。 柴达所修剑术中有一门叠浪之法,可以力打力,加重力道,即便是当前距离,也犹如近身挥剑。 并且,他还有柔水真意。以此种真意加持叠浪之法,威力还要增上八成之多! 柴达咧出个胜券在握的笑容,此剑,必能克之! 那如惊涛骇浪一般的重剑之势,数息不到就攻到赵莼面门来,观战者不由屏息凝神,吊足了一口气。 她,可是要败了? 赵莼轻叹一声,四道剑之分身瞬间散作剑气围绕在黑剑归杀上,便见她重重一掌拍在剑身,归杀剑发出一声清脆剑鸣,如巨浪中舟船,一路披荆斩棘,生生将巨浪斩分,为赵莼留出一处风平浪静来。 柴达只觉得有一道熟悉无比的柔和之力与剑势相对,本是持平缠斗时,对方却忽地化柔为刚,将自己的柔水真意狠狠镇压,喘息不能。 “柴达的叠浪之法,被破了……” 伴随场下之人瞠目结舌一言,黑剑归杀已破空而去,抵在了柴达眉心,胜负在此刻,当是显现无疑。 “空有柔而力不成,这一战,我输得不冤。”柴达脸色黯然,将长剑往身后一别,向赵莼拱手施礼后,转身跳下战台。 经此一战,他终是明白自身缺陷出在何处,以往认为水为至柔之物,便偏行了柔水之道,如今面上赵莼,才知道何为刚柔并济,以力破敌。 “原是如此。”四面观战之人心中有疑,却仍是振臂高呼之时,李师兄却是暗自颔首,知晓了当中关键。 身后师弟师妹闻言围拢上来,轻声向其请教道:“师兄当是如何认为?” “我认为?”李师兄摇头轻笑,“我认为赵莼较那柴达强得不止一星半点,你等可信?” 他并不藏掩这番话语,周遭其余修士也是听见,神情迟疑非常,不由出声道:“这位道友,此话怎讲?” 李师兄偏头“啧”了一声,不大耐烦,望见同门弟子也如他们一般,瞪大了双眼作出好奇之态,才开口道:“柴达最后一剑,是想以柔水真意相助,推剑势直破赵莼近身,被赵莼挡下后落败,此是因为赵莼破他剑势时,同样以真意相对,且她的真意刚柔皆通,以柔制柔后再以刚破柔。” “真意亦有上下之分,柴达的真意只有柔性,赵莼却是刚柔并济,自是要胜于柴达甚多,真意压制之下,她当然会胜。” “若是一开始就将此种真意施于剑之分身,她只会胜得更快,柴达连三丈之地都进不了。” “那她为何不这样做?”人群中有人闻言生疑,直冲李师兄问道。 李师兄淡淡横他一眼,将身后长剑御出,留下一句“这也是我想问的”后,从师门队伍中跃起,于他人震惊的目光中落在战台之上。 方才赵莼与柴达一战,诸多观战剑修自觉不是柴达的对手,自也不敢轻易上台邀战赵莼,见有一青年上台,立时聚目打量,惊觉其竟然也是为筑基修士! “如今筑基剑气境,已经是随处可见了?”升云阁并非城中大型店家,彩头亦不算十分珍稀,故而本场斗剑会在开锋城诸多斗剑会中,也只能是寻常。然而在这可谓是日日皆有的寻常斗剑会中,就出现了两名筑基剑气境,观战之人暗自咂舌,不晓是不是世道变了。 “苍山剑宗李独昂!”手持长剑的青年下巴微台,气质十分桀骜。 赵莼见此,也只是略点了点头,冷冷回道:“昭衍仙宗赵莼。” “道友举动,倒是令在下疑惑非常。”他口称在下,态度却半分谦逊也无,上挑眉头发问,“既有真意压制,为何要让柴达进得面门三丈?” 他像是自问自答一般,又道:“如若此举姑且算作道友藏拙,不愿轻易显露真意,可我等修出剑之分身的气剑剑修,也可御剑回环,将那柴达限制在近身之外。道友却也不这样做,只是不断地出剑以力破敌,是自信柴达便是近身也胜不过你,还是……” 李独昂发问之时,身侧亦分出四道剑气,瞬时凝实成青色长剑,惊得四面无声。 “你根本不会?” 四道青色长剑剑指赵莼一方,在裁决修士摇响法器的瞬间,破空斩出! 银白与青剧烈碰撞,化作剑气四射后,却见赵莼咧嘴一笑,毫不避讳道:“剑之分身诸多技巧,我确实尚还不大通晓。” 言罢,她上手握住黑剑归杀的剑柄,听得惊雷一声,竟生生以肉身荡开剑之分身散作的剑气,疾步向李独昂近身突破而来! 章一百五二 天才非己愿,万剑我为尊 赵莼甫一踏出原处,众人便见她步法如影,手下使出剑招如虹,眨眼就要攻向李独昂面门! 而李独昂并未料到她会取用身剑之法来攻,四柄剑之分身已遁出数十丈远,被疾行出原处的赵莼甩在身后。 “气剑、身剑两法同修!精彩!”场下观战者不由大喝一声,抚掌叫好,又好奇那李独昂将如何抵挡赵莼这一击。 惊叹中见飞遁而出的四柄剑之分身顷刻间散作青色剑气,回环至李独昂站立之处,不过赵莼出招实是太快,空等剑气御敌恐会太慢,他凝眉咬牙,将两手一错,青锋灵剑化出数道虚影,悬在身体周围形成剑阵。 此乃是苍山剑宗顶级秘法——千影合环剑阵,李独昂身负的数张底牌之一,不想竟是被赵莼如此轻易就逼出来了。 赵莼离李独昂近身不过还有数丈,忽感一股强盛的推拒之力,生生将她剑势错开,除却对方那剑影形成的小阵在作用外,明显还有一类真意加诸在上! “非是水属,不过与柴达的柔水真意略有相似之处”她脚下一顿,御剑回防,将李独昂攻来的剑之分身以剑锋断开。 分身截断之处,须臾后化为青色剑气,迅速回旋散开。 赵莼眉头一松,于心中暗道:”是风!” 灵根修士,从五行而修,五行延伸,又有雷、风、冰三类,只是此三类属性不会先天出现在灵根之上,而是在后续修行中,由木、水、火三种单灵根修士,通过特殊功法修出相应属性之气,再聚来众多天地灵物,祭炼灵根变异为此三类属性。 不过随着修士修行,灵根的强度与韧性自也随之加强,修为越高的修士,灵根自然也越发难以祭炼,若要强行祭炼灵根,则与重修无异。而修为低微的修士,丹田不稳,灵根薄弱,自行祭炼很可能会行至岔路,轻者丹田碎裂成为废人,重者当场殒命身死道消。 故而除却那些洪福齐天,自寻了机缘成就特殊灵根的人外,大多数特殊灵根修士,都是大能后辈,年纪较浅时,便由长辈以滔天伟力祭炼了灵根,自修行之始就甚于旁人众多。 赵莼能感受到,李独昂并非是特殊灵根修士,他剑气虽从风,不过其中尚未脱离木属,应是以风属性所从的木灵根为基,修行了风属功法,才能使剑气为风。 祭炼特殊灵根之道艰险异常,他倒是自信,踏在了此道之上。 李独昂两手外推,口中念诀,将剑阵扩出一圈,四柄剑之分身重新凝出,带着风旋向赵莼斩去! 他本是木属天灵根修士,自幼又剑道天赋惊人,从入宗时即被苍山剑宗掌门视为衣钵传人,收入门下,筑基后择选功法时,却一意孤行,不惜忤逆师尊,要修行宗门内束之高阁已久的风属功法。 苍山剑宗内并无大能级别的强者,李独昂选了此法,如无意外,只能修行风属之气,将来修为有成之时,再自行祭炼灵根。 这条道路上行过千万人,成功者屈指可数,失败者连后悔的机会也无,即便如此,李独昂也只是对苍山剑宗掌门道了一句:“徒儿自己选的路,成则通,不成则断,将来如何皆由徒儿一力承担,师尊不必再劝。”即毅然踏上此道。 “我自修剑起,就告诉自己,绝对不可甘于平庸。”李独昂目光一厉,剑阵之处青光大盛,连同布阵的剑影也一并而起,连同四柄剑之分身在头顶悬浮,一时动出万剑齐发之势,“天才天骄算什么,我李独昂,要为剑道英杰,傲视群雄!” 那滔天的剑势较柴达不知胜过多少,在几要笼盖整座战台的青光之下,手持黑剑归杀的赵莼,渺小如一粒沙子。 升云阁的人亦未想到,今日设下的斗剑会会出现如此盛况,站台上的两人,任一位都可在一玄剑宗直入内门,为剑气境界中的佼佼者,可怖的是,她二人也不过仅是筑基而已。 “惭愧,惭愧,我等修剑数十年,还抵不过这两筑基小辈。” “小辈?论剑道境界当为场内诸多剑修的前辈了!” “那赵莼出自昭衍,当是无愧于仙门之名,不过李独昂口中的苍山剑宗,好似就是个二流宗门?” 重霄世界中,宗门等级由昭衍、太元一骑绝尘,称作仙门,一玄剑宗、月沧门此等超级大宗居于其后,都是分宗遍布诸多中千世界的强悍宗门。其余的,则仅开宗立派于重霄世界里,门内有外化尊者级强者坐镇为一流,有真婴期修士坐镇为二流,仅有归合期修士在内称作三流,若是连归合期修士也无的,就是不入流的小宗了。 苍山剑宗为裕州一处二流宗门,即意味着其门内并无尊者级强者,就是不知有多少真婴修士在。 “当前尚是二流,若这李独昂能成长起来,说不定还能往上走走。” “嘁!你这话,还是慎言的好。”说话之人如听见荒谬至极的笑话般,出口将友人的话挡回,他的友人也未再行出言反驳,只是轻叹了声,确也是他莽撞了,外化尊者可碎虚空,无需登天路就能行至须弥大千世界中,哪是这么容易修成的! “看那赵莼如何施为!这李独昂当是强得出乎我等意料了。” 赵莼单手持剑而立,忽而合上双眼,战台封了丹田真气,不可放出真气为识,她如此作为,在观战之人眼中,好似放弃了抵抗,不作挣扎一般。 李独昂亦是紧蹙眉头,疑惑非常,然而仅是下一刻,他就脸色大变,立时挥指落下,剑之分身并布阵剑影尽数向前攻去。 万剑齐发之势,呼吸间就将赵莼包围在内,是攻伐的剑阵,亦是困阻的风墙。 “多谢相助。”她仍未睁开双眼,只动了嘴唇道出此话。 声势浩大的飓风之下,忽见她持剑的身影顺势乘风而起,和那近十道攻来的分身与剑影擦身而过,在李独昂骤缩的瞳孔中不断放大。 他惊觉赵莼要破来近身,欲再以剑阵相阻,此回却被一力两分,连同剑阵上的真意也被狠狠压下! 同类刚柔真意,你怎能出手压制?! 任李独昂多有不甘,黑剑归杀锋锐的剑尖,仍是在分阵后,径直落在了他的脖颈! “她是如何破阵近身的?” 他与观战之人的心头,此时唯有这一种疑问。 章一百五三 斗剑取胜,以宝相求 闭眼之时,赵莼摒除五感中的视觉,以增其余感官的感知之力,为的是破出李独昂挡下她第一剑时,所用的真意为何。 如若不以此洞悉对方的真意,即便突破到他的近身,也很可能再次被其以同样的方式抵挡,凡世中还有“将军不打无准备的仗”这一道理,她又如何会空耗气力,在不知能否破敌的情况下,贸然出剑呢? 柴达有柔水真意,李独昂的真意与他既有相似之处,则多半在“柔”之一字上。 微风以柔,拂水而过,李独昂起势时,先以此类和风相阻,然而后续推拒之力,便散去微风,聚力一点,向外重重推去,此种推力之法,正是柴达最后一剑时,欲以剑势突破赵莼近身的方法。 不过柴达是以柔相推,李独昂的真意却要比他高明得多。 风,瞬息而万变,李独昂从和风细雨中窥见了柔,又自飞沙走石中感知了刚,两者相合,悟出的真意与赵莼的刚柔真意何等相似! 然而当赵莼散出己身的刚柔真意时,不光是她自己,就连李独昂也察觉了不对。 同样有刚有柔,她二人的真意却在须臾之内有了上下之分。 “你只从风中见得刚柔变换,却从未真正通晓此两者共存一体的道理。”黑剑归杀在李独昂脖颈上留下了零星血点,赵莼睁开双眼,道出此话后即收了剑,看他眼中瞳仁几番颤动,最终奉剑拱手道了一声: “受教了!” 赵莼的真意之所以在他之上,是因悟出此种真意之时,观自身大日真气与月色有感,乃是从阴阳一道悟的刚柔,从其本质出发,得了阴阳真意的分支之一——刚柔真意。 李独昂却是悟的风之变换,也因此束缚了眼界,将对刚柔并济的认知局限于两者可互为转换,故而他自己也并不知晓,所悟出的刚柔真意偏离了本质其实并不完整,一旦与直指本质的类似真意正面相较时,便落了下乘。 “我还有一问。”他单手抚净脖颈上的血珠,直视赵莼而道,“你为何要说,多谢相助?” 只见赵莼右手轻轻一挥,引得些许风动后道:“谢你的风。” 逆风为阻,顺风则助,李独昂轻握住那一缕风动,感到其中仍有真意之力,却不是他所识得刚柔真意,当下心中一惊,她竟还有一种真意在身! “我不如你。”他轻吐出淤塞于胸口的浊气,收剑立场。 论行剑之法,赵莼同修气剑、身剑两道,论剑术真意,同类的刚柔分了高下之外,对方甚至还有另一种真意,李独昂斗过许多场剑,虽不是一场未败,可唯有今日这场,他败得心服口服。 苍山剑宗弟子见师兄落败归来,目中忧心不已,忙围上去,却又不敢贸然出言。 李独昂轻轻拍了拍身旁师弟的肩,摇头道:“不必担心,这一战虽是败了,却收获甚多。先离开此地,之后应当不会有人再战了。” 听他一言,其余弟子才松了口气,与他一并走出人群。周遭之人见是他过来,饱含敬意,将身体一侧为其开路,李独昂横视过他等,不曾低下头颅半分,可见心中傲气亦不为此战有所减退。 正如他所说,两人之战结束后,赵莼立于战台中央,却是再无人上台邀战,可见无论是李独昂还是她,留给观战修士的震撼都是极大。 升云阁的人摇足三道响铃,见始终只有赵莼一人在战台上,才由适才奉剑而上的那位入境剑修抚掌前来:“仙门弟子果真是天纵奇才,令我等观了两场精彩至极的斗剑!” 台下之人亦是出言附和,将赵莼胜李独昂时,因太过讶异而缺失的喝彩,在此时为她补足了。 “光是一玄弟子柴达的实力就让人敬服不已,不想一山还有一山高,两法同修的赵莼,剑势滔天的李独昂,若非亲眼所见,谁敢相信此战双方都仅是筑基修士!” “李独昂那剑影小阵实是神奇,可攻可防,与剑之分身一并,筑成数剑齐发,威力超凡!” “还得是昭衍的赵莼,气剑一道可成就剑之分身,身剑一道又能在眨眼间突破近身克敌,两者互相补短,真是半分缺憾也寻不到。” 剑修于同阶修士中,战力非凡,如赵莼与李独昂这类在同阶剑修中也算难逢敌手的,当被冠以同阶无敌之名,属天骄无疑! 升云阁入境剑修看赵莼的目光,有赞有羡,将彩头捧在手中递上:“宝剑配天骄,赵道友胜下我升云阁此次斗剑会,按规矩,这把由成大师所铸的灵剑,便归由道友所有了。” 赵莼将灵剑取出,轻轻划过一道弧度,此剑较归杀更短,剑性以韧为主,而非是归杀的刚硬之利,与她不合甚多。 同时,她亦觉察出,归杀剑甚至要更胜于这把玄阶中品灵剑,只是不知道具体是何品阶。 下界炼器之法,也可如此精妙? 怀揣此种疑惑,她将水属灵剑放回盛剑的剑盒内,连盒带剑收入臂环,又与升云阁剑修相对施下一礼,宣告今日斗剑会的结束。 此剑虽与她不合,观战修士中却有不少觊觎之人,筑基期不敢出手,赵莼有感,视线暗中横扫过来的,多半都是凝元修士。 她胜得凝元期的柴达,是因战台锁了两人的修为境界,若是真的交战,无须动用剑道,凝元修士空以真元就能将她斩杀,此便是大境界的差距! 不过这是在开锋城中,有一玄剑宗坐镇,城内时有卫队巡查,其中不乏分玄、归合期修士,若有人想杀人夺宝,气息一动就会被卫队当场擒拿,轻者逐出开锋或羁押监牢,重者就地击杀也无人敢因此斥咄半句。 若真想要这把灵剑,就带上诚意前来,赵莼目色微冷,并不畏惧他人觊觎。 果然,才刚离得升云阁数刻,就有几人找上门来,欲用灵材和她交换手中灵剑。 赵莼把他等递来了灵材一看,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这些灵材并在一处,都尚且不如铸就灵剑的主材——海崖石精珍贵,哪能与整把灵剑相较? 若不是把她当成傻子,就是打着强买强卖的主意了。 她不愿以灵剑相换,那几位修士在开锋城中也不敢强逼,只是放下狠话离去,恨不得以眼神将她皮肉剐去一层。 待他等离开不久,却又有一人挡了她去路,称其是为灵剑前来。 章一百五四 丰德斋沈青蔻 这人行路带风,直直寻到赵莼面前,且观她一身宝蓝法衣,珠钗环佩样样不失,身后并未负剑,不知是否乃剑修中人。 “道友可是升云阁斗剑会得了彩头的昭衍赵莼?”她笑意盈盈,不似先前数人眼含贪意,然而行为举止又带了些急切。 赵莼颔首:“正是在下。” “那便再好不过了。”她微微舒了口气,玉手轻抚在胸口,自报家门道:“我乃开锋城丰德坊掌柜沈青蔻,此回寻到道友面前来,正是为了斗剑会彩头一事。” “不知赵道友取来灵剑,是自用还是?”沈青蔻目露恳求,不难看出赵莼所得的这把水属灵剑应是极为得她看重。 赵莼也便如实答她,微微摇头道:“此剑属性与我不合,当是能换来合用的东西更好。” 沈青蔻闻得此言后,面上喜意更添几分,连道:“不瞒道友,这把灵剑确为我急缺,若道友肯割爱卖与我,以财或是以宝,定不会叫你吃亏半分!” 她作为一店掌柜,当精通于生意之道,却是毫无避讳地讲出“急缺”二字,似也并不怕赵莼是那狮子大开口之辈,若不是背后有势力可倚仗,那便定是家财万贯的大商了。 无论是二者其一,还是二者皆有之,这沈青蔻流露出的态度已是十分诚恳,强于先前那几位修士甚多。 赵莼向其颔首,轻言道:“可。”表明自己受了她此番好意。 闻言,沈青蔻立时笑眯了眼,又顾忌两人是在外交谈,便伸手相邀道:“外边不是商谈的地方,道友且随我往小店一行。” 赵莼本以为她将自家店铺称作“小店”,是为自谦之辞,不想随她越走越偏,直到长街巷尾,才终于行到了一处算得上狭窄的小铺。 不过店铺虽小,里面却是五脏俱全,踏进店门时足下触阵,立时便在赵莼心中现出丰德坊的名号,耳边微有人轻声道:“迎贵客入内!”可见店铺主人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此时暮色渐深,堂屋与里间皆是灯火通明,沈青蔻将她迎进里间,唤来店中唯一的一位打杂小童奉了茶水上来:“小店诸多器具皆未完善,实是简陋,望道友海涵。” 赵莼轻接过她递来的杯盏,摇头道:“无妨。” “沈道友……” “行商之人,能得道友唤一声掌柜的,当是荣幸之至。”沈青蔻笑面不改,此言却是令赵莼觉察出,她似乎极为不喜旁人同称她为道友。 以何相称当是小事一桩,赵莼便就势言道:“沈掌柜,灵玉一类倒非我急缺,愿以灵剑换合用的灵材灵宝,助益修行。” “想来也该是如此。”沈青蔻并不讶然,毕竟灵材灵宝难寻,手中大把灵玉却无法购得合用之物的情形她见过太多。 抬眼见赵莼往桌案上一拂,现出一细长的雕花木盒,里头正是装着从升云阁得来的水属灵剑,即知晓对方也是诚心换宝,笑道:“天下宝物众多,就是不知赵道友青睐的是哪一方面的了。” 她这话说得轻易,好似无论赵莼需要什么,都可寻来一般。 见她自信至此,赵莼目光一动,出言问道:“沈掌柜可知三十六瓣净木莲花一物?” “这?”沈青蔻双眼微睁,勾起的唇角立时滑下一半,苦笑道:“倒是不如道友见识广博了,此物我却是从未听闻过。” 赵莼有这一问,心中也仅是存了些侥幸罢了,问知阁百闻上师都不知的宝物,沈青蔻不曾听闻也正常,便对此报之一笑:“无妨。” 又道:“我剑道在五行中从金,想在沈掌柜处讨一份铸剑灵材。” “这便容易得多了。”沈青蔻浅浅颔首,赵莼尚在筑基,往后突破凝元定是要祭炼本命灵剑一把,虽不知身后是否有师门为其备下灵剑材料,不过修行无止境,各类铸剑灵材始终是剑修最为紧缺的物什,赵莼有此需求,倒是正中她的下怀。 “若道友五行从其余四属,我当是要狠费一番功夫,”她纤长玉指往桌案上一指,取出了个成人头颅大小的墨黑方盒,“巧了不是,不久前才在外取得了这玄阶上品灵材,万缕千丝玄铁。” 矿物灵材中,玄铁是一大类,其中分作诸多小种类,品阶自玄阶到天阶不等,最珍贵的龙血玄铁,乃是可铸成天阶法器的至宝。 沈青蔻口中的万缕千丝玄铁,自然无法与那等宝物相较,不过在玄阶灵材中,也算是十分珍贵。 赵莼目光随她开盒,落到其中散着银色玄光的灵材上,万缕千丝玄铁正如其名,根根细如发丝,缠绕在一处类似鸟雀巢穴,更像是丝线,而非玄铁。 修真界最忌以貌取物,她面前这灵材虽看着软韧,在同阶玄铁中,却是最为坚硬的一类,赵莼知道,炼制法器之时,若能以万缕千丝玄铁作为辅材,当使法器坚硬程度更进一层。 她又正好修利剑一道,本命灵剑自要在锋锐上登峰造极,硬度也是所需,天地一问图中为她所展的多种灵材中,万缕千丝玄铁正为其一。 不过此物乃是玄阶上品,铸就赵莼手中这把水属灵剑的海崖石精只是玄阶下品,虽有那位成大师以精妙炼器手法提升了灵剑品阶,使得价值倍增,与万缕千丝玄铁还是差了一筹,两物置换,赵莼不仅不亏,反而还赚上一笔。 见她目露疑色,沈青蔻淡淡一笑,解释道:“赵道友想必也知晓这万缕千丝玄铁的珍贵,或会疑惑我一行商之人,为何要主动做这亏本生意。” “凡是宝物,必然有其价值。依我看,这价值并非来源于器物本身,而是源自所需此物的人。”她轻执起杯盏,话中深意无穷,“同一件宝物,落到不同人手中,所能发挥的作用也有所不同,道友觉得珍贵的玄铁在我看来不过尔尔,道友觉得如同鸡肋的灵剑于我却是将有大用,此才是,物物交换之道。” 赵莼与她对视一眼,微微颔首表示理解,当即伸出手来将两人面前的盒子两相交换,道:“既然能各取所需,那自然是最好了。” 沈青蔻绕着弯说了一大堆,面前人却是利落地以物换物,一副不想多言,只欲马上结束交易的模样,令她从座上讶异地直起身来,问道:“道友就不问问那灵剑对我有什么大用吗?!” 章一百五五 无问弱水三千 赵莼受她一问,倒是微微怔住,答道:“此是沈掌柜自家私事,哪能由我细问。” 事关宝物,当有诸多忌讳,修士持有何物,如何取来,有何用处,皆是十分隐私的事情,从不轻易告与人知晓,若是贸然出言相问与此有关的话题,甚至还可能招来仇怨,引得杀身之祸也不定。 沈青蔻以为她暗示得够明显,不想赵莼还是半点好奇的意思也没有,只得牙齿轻错,缓缓道:“怪我不曾看错人,道友真是品行高洁之辈。” 实乃是话中有话。 她有如此作态,赵莼哪还能不知其深意,心中未必没有半分好奇,即顺势开口问道:“那沈掌柜你,究竟要这灵剑何用?” “并非是灵剑本身,而是灵剑身后之人!”既知道了赵莼性情直接,沈青蔻便也不再故弄玄虚,直截了当道出原因。 “沈掌柜是说成大师?”灵剑所对之人,为首的自然就是铸得此剑的炼器师了。 沈青蔻点点头,一席话将内里原因尽数吐露出来:“成大师虽是开锋城的人,本身却极喜欢在外游历山河增长见闻,城中人亦难得一见。然而数月前他却声称以后当减少出行,安居城中,收徒授道,得知这一消息,我才带着家中小妹来到开锋城来。” 说起小妹时,她的目光也变得极为温柔:“小妹她一心向着炼器之道,自身也有天赋,此回若能拜在成大师门下,也算了她一桩心愿,我亦能安心不少。” “不过求道拜师之人众多,门徒之位就只有那么一个,难说其中不会有天资奇绝之人,因此我也不敢笃定成大师是否会收下小妹为徒,只能借用更为巧妙的方法,来助她一二了。” 有此话在前,赵莼已能猜出,这办法的关键之处就在她这把灵剑上。 果然,沈青蔻接下来的话语,就谈到了升云阁:“成大师在炼器一道天资过人,性情之上却是十分古怪,听闻是三言两语就能逼得人生怒,故而友人极少。我寻了许久,才得知升云阁主人与他乃是多年好友。” “可无缘无故,升云阁主人自然不愿为我小妹开口,最后经不住我多番恳求,才向我透露些许。” “成大师不重任何外物,最为喜爱的只有他自己所铸的法器,若我能取来其中一物交由小妹,在择徒之日献上并加以美言,虽不说必然能成,但令其欣悦后,成事的可能定会多上三四分。” “不过他所铸法器大多都已为人所有,并未听闻有何物是流落在外的,找寻数月无果,我才寻到了道友跟前来。”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沈家小妹若能因此拜入成大师门下,有这样一位技法高超且前途无量的师尊,往后炼器之道当是平坦无疑。 区区玄阶上品的万缕千丝玄铁,与亲人的未来道途相比,自然就成了她口中的“不过尔尔”了。 不过赵莼细品了她的话,觉得事情并非像她说的那般简单。 面前沈青蔻与她一样,修为只在筑基中期,周身气息甚至还不大平稳,可知是才入中期不久。 那升云阁主人能在开锋城中置办下不小的产业,又有资历与成大师相交多年,不说身份如何尊贵,便是光论修为,也必然是在分玄之上,这样一位人物,沈青蔻不仅是说见便见,还能以言语恳求,使其透露友人喜好。 她的修为不能支撑起她所做之事,倚仗的就只有背后之人了。 赵莼目光如炬,沈青蔻微微偏头,错开她的眼神,许久后,才神色一沉道:“我与小妹出自兼炀城沈家,家中祖父号作岐山。” 兼炀城为裕州巨城之一,位在州境东南,与中州倒是很近。 沈家的名号,赵莼未曾听闻过,不过岐山上人的威名,整个裕州怕是无人不晓。 这位真婴期强者嫉恶如仇,遇魔则斩,不光是在人族三州中肃清了许多魔窟,甚至还深入蛮荒古地,诛魔斩妖。 邪魔道修士恨他入骨,却又畏他实力超群,只好暗中与他之仇敌相交,在岐山上人进入蛮荒古地时,将其围困其中,令三州境内的仇敌破其家门,杀其妻子儿女,最终仅有一身无灵根的幼子,被家仆藏匿才活了下来。 岐山上人经此一事心魔缠身,阻了自身修为境界,被断言此生难入外化期,活下来的幼子在凡体修行的大道上也行得不远,最终先他而去。 沈青蔻说她与小妹都为岐山上人之孙,而年岁又不大,便只能是当年侥幸存活的幼子的女儿了。 以真婴期强者的身份,强行令一位玄阶炼器师收其孙女入门,饶是那成大师的性情再孤高桀骜,也不敢出言违抗。 何况岐山上人还是真婴期中的顶尖人物,外化期尊者之下,无人敢与他叫板。 有此倚仗,却还需千方百计求得成大师所铸法器,只为增上几分拜入师门得可能,此种关节,怕还是出在岐山上人身上。 沈青蔻知晓家中劫难之事早已为人广知,不算秘辛,索性便直言道:“祖父一心觉得惨祸之因在他,内疚万分,认为他当年若有外化尊者的实力,就能留下一具分身坐镇家中,令宵小不敢犯禁。” “也因此缘故,他日复一日寻求突破之道,成了外人口中心魔缠身之人。父亲坐化后,他便愈发害怕失去我与小妹,将破入尊者的希望寄托于我们。” “我于修道上天资平庸,无法传习他的功法,小妹却是与我不同,初初修行几年,修为境界便一日千里。” “可我二人志不在此,我唯想开拓商路,作行商之人,将丰德斋开遍这片河山。小妹亦心系于炼器之上,欲做此道宗师。” 到此处,赵莼算是了解了其中内因,在视实力如疯魔一般的岐山上人眼中,无论是从商,还是炼器,皆不重于修为进境,而在其它。也正因如此,成了他心里的旁道修法,不如他意甚多。 “祖父在旁人眼里不通情面,对我等却最为心软,此回我与小妹离家,也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我并非不能求他强压成大师收小妹为徒,只是这样于他来说……” 沈青蔻深吸了口气,目光始终垂在桌案上:“实是太过残忍了些。” 章一百五六 但取一瓢饮之 沈家姐妹如何不知岐山上人一片苦心,只是因当年惨祸,使得他对修为实力的看法过于偏执,才想插手于至亲孙女的道途当中。 不过因心中割舍不去的慈爱,他并未强逼姐妹二人改道修行。 然而不光是沈家姐妹,便是赵莼心中也有数,若是日后这二人未能在自己所择的道途上有所成就,令岐山上人稍稍松缓心神,难说其不会心魔更甚,为了孙女长生而行下不可悔改的错事。 这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不过,赵莼轻轻抬眼,放缓了语调道:“沈掌柜为何要将此些肺腑之言告于我听?在下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本就无关于她的事,赵莼自不愿自惹麻烦上身,何况岐山上人这一尊人物,就是在昭衍仙宗中,也只有掌门和太上长老们能出手压制。 他对沈家姐妹怀有慈爱,对赵莼这一素不相识的外人,可就没那么多好感可言了! 沈青蔻知她有此一问,倒也坦然,将心中所想尽数道出:“小妹修炼器一道,日后若能入成大师门下,我自不必忧心于她。今日与道友言道此些,当是为了我自己的丰德斋而来。” “赵道友心思通透,有些事情我不曾言明,你却未必不知,我既一心从商,丰德斋越盛,祖父对我的宽容度自也越高,此事关乎我未来道途,不容我松懈半分!” “可沈掌柜道途,与我无关。”赵莼此话,算得上是冷漠至极,修道之路千难万险,能顾好己身已是不易,哪还有那么多闲工夫去襄助他人。 大道万千,断情绝欲有之,情爱妄念有之,然而即便是其中修七情之道修士,也是走在独行路上。 沈青蔻要走什么道,与她赵莼自然是半分干系也无。 “此是当然!”沈青蔻断然言道,抿了抿嘴,又抛出一问来:“可若我修的是生民六道呢?” 这便让赵莼目光一动,在心中升了几分兴趣上来。 生民六道,为士、农、工、商、食、师,自世间有生灵诞育出来,此六道便随之产生,不过随着求仙问道逐渐起势,这最初的六本大道便开始衰颓。 修士从其中工道中剥离了炼器,使其独成一道,炼丹亦是如此,只不过是从食道中分出的罢了。 另有画符、布阵此些大道,皆与其脱不了干系,可以说现今修真界中诸多以他法问道修仙的道路,其源头都是自生民六道而来。 仙道兴盛,修士多求长生,求问道巅峰,求获滔天伟力以碎星握日,生民六道在这般大势之下,即逐渐衰微,甚至中断传承。 其中最本质的缘由,乃是生民六道重不在己,而在于人。 修士也好,凡人也罢,只要是存在于世上的一切生灵,都在这类修士的道中。 赵莼所知道的,亦是整个三千世界中最为人熟知的生民六道修士,乃是师道中的一位飞升仙人——逆凡大圣。 此人自凡人中起,开创凡体大士的修行之法,普传世间,使得仙凡之间不再相隔天堑,筑起了凡人通天的无上道途,被称作永世之师,天下凡体修士皆为她之弟子。 沈青蔻业已筑基,是为灵根修士不假,向着开创新道途去的可能性极小,生民六道中与她最合的,应是商道无疑。 “数万载以来,从未有过生民六道修士飞升成功的,沈掌柜好志气!” 她话中以生民六道在前,今日所求,赵莼当是心知肚明了。 士、农、工、商、食、师,六类大道皆不以战为主,起势与修行之法全在于人。 求仙修士为己身道途搏杀取宝,敢与天争。若其为凡世王朝的君王,生民六道修士则更像臣子。 臣子多以从龙之功得势,他等便结交修士人脉,待修士逐渐腾飞,自身亦能随之得利。 同时因生民六道涵盖甚广,修成后可为修士们筑万万生灵大势,添作福泽,挡飞升之劫。 此般助益,当是无穷! 为人臣需一个忠字,此生追随于一位君王,生民六道却可结交众多,故而除却君臣,他等与修士的关系实是更类似于投资与被投资,两者地位平等,是为利益共同体。 沈青蔻若要修商道,对人脉的需求则还甚于其余五道许多。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日后有所成就时添得的助益,又怎能比得上同起于微末的交情? “我心向于商,能否成事自然心中有数,此道虽不受祖父看重,但光有他之威名在前,我便较旁人多一分先天优势。” “而赵道友你背靠昭衍仙宗,但有一日同风而起,即可登得坦途无疑,届时得你奋起之运助我拓开商之一道,我则为你筑万万生灵大势,你我共登仙途!” “沈掌柜!”沈青蔻眼中狂意尽显,语气笃定非常,在被赵莼截断话头时,面上微有怔愣。 “事物价值几何,不在于其本身,而于所需之人。”赵莼这话还是从沈青蔻口中得来,如今还复给她,令她当下有些不明所以。 不多时,待沈青蔻明会话意,便乍地面色一白,唇瓣几番张合,喃喃不作声。 “生民六道,不借我等修士的登天之运,则只有如逆凡大圣一般开创出新的道途,才可修行飞升。沈掌柜亦是如此。” “可我不同,天下飞升修士,并非人人都得了那万万生灵大势,他人既能成,我赵莼自然也能成!” “我之道于沈掌柜是必需,沈掌柜之道于我却似鸡肋,价值因此有高低之分,则交易难成。” “沈掌柜既是行商之人,这般道理怕还是你最清楚。” 赵莼之言如同惊雷贯下,令沈青蔻不由一颤,既有为豪言所惊诧的震动,又有因“鸡肋”二字而起的难堪。 诸多情绪在腹中,使得她百味杂陈,然而纵使赵莼话语再辛辣无比,此中道理,却是她沈青蔻反驳不了的。 许久,沈青蔻才执起杯盏,向赵莼微微一送,苦涩道:“赵道友心气非是寻常人可比,此回当是我莽撞了。” 纵观修士万千,即便是她祖父岐山上人最意气风发时,也不敢妄言飞升,赵莼这一区区筑基,却把飞升挂于嘴边。 沈青蔻观她也如观己,甫时她告知祖父,此生必从生民六道而起,登无上仙途,乃是何等豪迈的气概。 丰德斋屡屡碰壁后,从前的锐气倒是愈发削减了不少…… 章一百五七 此赌,有赢无输 “如若我一心要与道友交易,道友觉得,如何才能使价值相等?”她饮罢茶水,将杯盏轻置于桌案上,发出一声脆响。 赵莼面上略有玩味之色,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万万生灵大势,当由我一人独占!” 独占生民六道所筑的万万生灵大势,即意味着沈青蔻商道修行,只能得赵莼一人助益,可谓是将自身成败全系于对方的仙途之上。 若真如此,与那等奉君为主的臣属还有何差异?! “赵道友这话,怕是太过霸道了些!”沈青蔻闻言断然回绝,胸口不禁微有起伏,语气亦是有所不忿。 赵莼见状,只是垂眸下视,语意淡淡:“天下修士几不可数,中道崩殂者十之八九,得道飞升之人即使是以百万载来计,又能有多少?” “一人的商道,能助多少修士?人心难测,不患寡而患不均,先不道沈掌柜将怎样去度量分给不同修士的助益,才能使得人心安定。便说沈掌柜你修商道的最终目的,与我等有何两样,不都是成就大道,飞升天外?” “如若说万万生灵大势可助一人飞升,沈掌柜可敢担保大势一分为二后亦能如此?那若是为四、为八,乃至于成百上千呢?以尔一人之道,就可助多人飞升,我不尽信,沈掌柜你自己可信?” 赵莼连番质问,几堵得沈青蔻不能应答,她心中百转千回,将此些疑问嚼碎了咽下,却发现处处是疑难。 莫说她周围,便是祖父岐山上人身边,也并无在生民六道上有所成就的修士,是以她也不曾知晓大势如何划分予人,好似心中甫一定下商道,即马不停蹄着手于这之上,细枝末节处竟是错漏不少。 沈青蔻只是年岁尚浅,有决心而少觉察,此并不代表她愚蠢,相反,能坚定选择修行商道的人,心思转圜当是极为迅捷,稍稍一想,即明会赵莼的话并无差错, “赵道友似是极为笃定自身必能得道,可若是不成?” “那便不成!”赵莼轻扬起下巴,并无所谓,“我之所求,从不在长生逍遥,只愿从心,寻那大道之终极,世人以飞升为极点,我便向飞升而行,若天外仍有天,便可向天而去,只要路无终极,则行无止境。” “笃定之语,无须顾忌旁人信或不信,从来是说与自己听的。我无权,亦无力干涉他人的想法,此事成或不成,皆由沈掌柜抉择。” 沈青蔻觉得她好像置身于一张大网之中,此时正在浅笑着收网的人正是面前的赵莼。 又好似不是大网,而是一艘贼船,船长气定神闲地凝望着她,身后船舱中,有数不尽的财宝现出斑斓神光,一切都虚无缥缈,却又那么令人神往。 生民六道的万万生灵大势可挡飞升之劫不假,不过对于修为尚浅的修士来说,却无异于望梅止渴,虽是在心里存了念想,然而路途遥远,还可能在中途就败下阵来,此种吸引力,是十分虚幻而不可靠的。 能让赵莼意动,亦是为天下修士所向往的,更在于万万生灵大势成就之前,就已经存于生民六道中的生灵福泽。 人道是天道无情,视万物如刍狗,可它却是平等博爱地关怀着每个生于天道之下生灵,赋予其灵智,寿元,生存之地。 生民六道的每一条道,都是自生灵存活衍变中而来,最终也此中得以成就。 便如沈青蔻的商道,逆凡大圣的师道,都是无法由她们独自成就的大道。 行商者运筹帷幄,于人心中展宏图,铺脉络于天下,行到终极可以兴一族之运;为师者授业万民,继往开来传道法,化得仙凡干戈,共筑人族大势。 她等有助生灵衍变造化,自身修行却来得艰难,天道为补偿此类修士,则赋予其从行商、传道等行径中采撷福泽的能力,此些福泽可留于己用,亦可分出助益他人,皆由生民六道修士本身决定,因产生于生灵之中,故而又称作生灵福泽。 它的作用十分粗暴简易,即化解桎梏,加速修行! 这也是为何生灵六道修士在三千世界的传闻中,被戏称为天下至宝之首的原因。 距离昭衍仙宗主宗大尊择选首徒,不过还有十数年的时间,于修士而言实是短暂至极,赵莼因此才不得不在修为剑道两相抉择中,定在了剑道之上。 可自闻得沈青蔻道出“生灵六道”四字时,她却心中一动,知晓千载难逢的机会或就在眼前。 若得生灵福泽相助,则既能加速修行进度,又可化解剑道上的诸多桎梏之处,实算是益处无穷。 莫看赵莼面色如常,语气淡淡,沈青蔻所言的助益于她来说,未必是半分吸引力也无。 只是她的选择中,敢有不得此些助益,独自成就大道的选项,沈青蔻却不敢摒除顾虑,轻易决定己身未来的行路。 观对方此时目中纠结万分,赵莼知晓,此番心理上的博弈,当是她胜上一筹。 不过她心中的底气,也只是对面前的沈青蔻有用罢了。 盖因对方大道才起,甚至是尚未入得道中,谁也不敢笃定她是否有能力最终得入商道,其中未知变数太多,业已成名的天才修士不会押宝在一个天资寻常,修为进境平庸的人上。 故而沈青蔻只能寻同她自身一样,道途才刚起步的修士,再从这等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人中,择选出未来道途最为光明的一位或数位,加以结交。 她能找上赵莼,一是其天资已显,二是其身后的昭衍仙宗不容小觑,于诸多看得过眼的修士中,算是最为符合她心中要求的人。 赵莼在赌她能入商道,采撷福泽相助己身,沈青蔻亦在赌赵莼大道通天,携带自己通得仙途。 这是一场只能双赢的豪赌,赵莼已经下了筹码,就看对方跟还是不跟。 “赵道友!”沈青蔻扫除了眼前迷雾,却并未从局中破出,而是安然留于局内,为空置的杯盏添了茶水,举杯敬她,“祝你仙运昌隆。” 赵莼方才咧开嘴一笑,举杯回敬道:“大道将启,便祝沈掌柜日进斗金,财源滚滚了。” 这祝愿来得俗气,却是再合沈青蔻心意不过,两人将小小杯盏碰个轻响,如同筹码下注,撞在赌盘之上。 章一百五八 欲往一玄,先登望断 与沈青蔻商谈完毕,赵莼即从丰德斋出来。 在其尚未入得商道前,无法采撷福泽,两人便定下了修真界中常见的交换之契,此契内容是每当赵莼任意一道修行有所进境时,交由对方一丝进境产生的气运,沈青蔻可以这一丝气运,攀入商道之中。 入道之后,即为赵莼分去首份生灵福泽,作为气运的交换之物。 此种交换结束,对应的契定才会随之终结,不能由一方反悔而中途断去。 至于后续的气运与福泽交易,因为涉及生民六道,便不可以修士之间的契约来简单限制,只看赵莼与沈青蔻双方能否长久保持微妙平衡了。 …… 一玄剑宗宗址并不在开锋城内,城南为门,万仞山则在城北连绵不绝的高墙之外。 按理说,若要从正门拜宗,赵莼还需绕城而行,往一玄山门立剑之处去,不过她从开锋城内得知,剑修拜宗,还有另外一种办法。 城北角楼可通铁索吊桥,过得吊桥就入了一玄剑宗辖内。 此吊桥本身乃是对入宗弟子的一处考验之地,在这里验出厚胆恒心,才算是过了此宗验选弟子的第一关卡。 不过久而久之,连着其余前来拜宗的人也喜从此处登临,一玄剑宗便直接将这铁索吊桥开为一处入宗之地,供开锋城内的剑修们踏桥入内。 粗观吊桥另一端,仿若直入云霄之中,半截铁索都瞧不见踪影,修士虽是不觉如何,可对还未入宗,年岁修为均是尚浅的新人来说,确实是有几分惊怖的。 吊桥本无名,多年来来往此处的修士多了,才为其取了个望断桥的名字。未登过望断的人,无不以为吊桥通向万仞山去,只有登临上去的修士才知,吊桥的终点,仅是山下一玄剑宗的一处塔楼而已。 万仞山的巍峨,即可见一斑。 赵莼这一类的剑气境修士欲要入宗,只需御起灵剑,从空中直登塔楼就是,铁索吊桥倒是于她等无用。 只是她才来此处,心中少不了存着几分好奇在,想来瞧瞧这核验厚胆恒心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便将黑剑归杀负于身后,空以脚力上了城北连着吊桥的角楼。 一玄剑宗招收弟子并不限定时年,只若修士有拜入山门的想法,即可入宗受得宗门验选,验选通过者便能入得此宗门下。 又因其在重霄世界中声名赫赫,作为入宗首关的望断桥便从未受过冷落。 聚集于此处的修士,以练气、筑基两境界的修士为主,至于凝元期及以上的,即便不是剑气境界,也可以真元凌空飞遁,不必过这望断桥一关,自然也不必前来城北角楼了。 赵莼周身气息平稳,黑剑归杀也有剑鞘为封,负剑的筑基修士在此处十分常见,她随人群步入角楼时,唯有周遭几人抬眼过来,在她身上瞧不出什么特别后,便又移开了视线。 往前行了一段距离,方才看见望断桥的一端。 说是桥,其实也只是由粗壮铁索交横出的大网,令她不由想起当初与师兄蒙罕同探风炎宗遗迹时,分隔内外层的地裂之上,也是这么一处铁索织网。 那处的网眼约莫两人长宽,就已能阻下不少修为低微的修士,面前望断桥的网眼,还要比风炎宗遗迹中的大上数倍,通行难度自然也随之骤增。 不过当时的铁索织网,考验的是修士身法技巧,一玄剑宗的望断桥,却是为验厚胆恒心而来。 铁索起始之处便架在万丈高墙之上,厚胆可为登临铁索的胆量,不难理解。 吊桥直通云霄,难望尽头,若要行完须得有一颗有始有终的恒心,此也不难理解。 可若是两者都有,偏偏差那一分身法精通,岂非可惜? 带着这一疑问,赵莼轻踏上不染尘灰的铁索,甫一触之,似也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思及一玄剑宗择选的乃是剑修弟子,她忽地心中一动,散出些许剑气。 那剑气初初离体,便立即下沉,附着于双足之上,使足底与铁索牢牢地贴合在一起。 见状,赵莼立时身法一顿,利落地挥出归杀剑,将剑光凝出。 果然不出所料,剑光亦如先前的剑气一般,下沉至双足,使其贴合铁索,只是不如剑气附着来得稳当。 如此的话,倒是无需凭借身法技巧。 此类超级大宗,果然还是有自身的考量在其中,赵莼实是多虑了。 剑道前两境,剑光与剑芒,皆是以剑为本,依剑而生,唯有到了第三境剑气境,才能使得剑气离体,成为御敌招式,往后的剑罡则更为玄奇,内可护体金刚不破,外可杀敌,须臾间生生绞碎敌手肉身! 赵莼将望断桥上的修士大致一观,第一境剑光境的占去绝大部分,剑芒境界的也有,不过都是筑基期,并未见得练气境界的。 想来也是,练气期剑芒境当算天资极佳,那这么容易就能见到。 铁索上的修士尽皆将剑挥出,不断散放剑光、剑芒,一步步向远处跃去,一时间众人不断腾跃,足下光芒流转,像点点变换不定的星子。 “啧,什么人,好生霸道!” 赵莼抬眼望去,说话之人手持一柄两锋开刃的短剑,不过手臂长短,其上剑光尚算凝实。 他身着葱绿色短衣,乌发束髻,戴一顶白玉冠,面容颇为俊俏,此时微微含怒,向斜前方蹙眉瞪去。 视线尽头,定在一玄黑劲装的青年身上,那人定也听见此话,冷冷回视过来,傲然一句:“技不如人,就莫怪旁人霸道。” 不必细想,赵莼也知晓是这二人之间生了矛盾。 旁人如何与自己无关,思及如此,她便收了目光,继续向上而行。 铁索交横之处,较其余地方来得稳固,修士也大多喜欢在此处借力,两人之争,也正因登桥途中,黑衣青年突然抢占了玉冠修士的交横位置,还将其推挤一旁,害得玉冠修士险些从桥上掉落,这才生怒。 黑衣青年筑基修为,长剑上凝出剑芒,面对剑光境界的修士,自有一分倨傲存在。 以语刺完玉冠修士后,忽见身旁一道身影越过,足下所附的虽是剑光无错,可行速却还在己身之上,这如何能行? 赵莼以第三境的剑道境界凝出剑光,剑芒境界如何能比,黑衣青年心中不平,在她身后奋起直追,怨愤之下,又连连将多位修士推挤开来。 章一百五九 蛟鳞为信,初见寒星 黑衣修士如何奋力追赶,并不在赵莼考虑的范围之内,她以剑光附着在足上行了一段距离,又换为剑芒再行,踏过交横之处借力,也以纵向铁索为路行过,终是将心中好奇之心消去。 好奇一解,登桥之趣自也全无。 她便从铁索上直直跃起,黑剑归杀顺势脱手而去,在半空中发出一声清越剑鸣,乘起赵莼向云霄中飞去! 留着桥上诸多修士又慕又羡,后又惊觉御剑之人似才筑基修为,不由感叹万千。 此中有黑衣修士情绪变换最为强烈,怔怔望着黑剑与人瞬息间远成一处小点。 待其终是登临一玄剑宗塔楼时,赵莼早已不见踪影,再欲前行时,又有一月白色道袍的一玄弟子上前将他阻下,肃容厉声道:“塔楼后为宗门之地,还请返回!” “这位前辈,在下是为拜入一玄而来,宗门布告上,不是讲道可从此处入宗再过验选吗?”黑衣修士脸色一变,忙上前作礼。 一玄弟子微微侧身,并未受他礼数,态度仍是十分强硬:“你未过得铁索吊桥首选,按理不可入宗!” 此话一出,那黑衣修士立时竖眉,又不敢对眼前凝元期剑修不敬,深深吐出一口郁气才问:“前辈怕是未曾看清,在下从开锋角楼而来,一路自望断过到此处塔楼,怎会是未过得首选?” “正是看得一清二楚,才会有此一言。”一玄弟子冷然而视,又斥道:“蛮横无礼,行为不端,纵是资质过关,品性却是大劣,切莫再要辩解,自行返回罢!” 语毕,则挥袖转身,将黑衣修士身后数位登桥而上的练气筑基归置身边,欲要带往宗门。 任由那黑衣修士如何焦急悔恨,一玄弟子都未再施舍他一眼。这人无法,只得返回而去,伴着脸色沉沉。 此些赵莼自是不会知晓。 她御剑而来,凝元期的一玄弟子甫一感知到其通身修为不过筑基,眼前就是一亮,虽还是一张肃穆惯了的冷脸,目中笑意却把周身气息染得温和。 “可是为入宗而来?”他微微颔首,若是赵莼答是,当要立时引入内门去,拜得长老门下。 然而对方却是祭出命符一张,表明身份道:“昭衍仙宗赵莼,特来拜宗!” 见她已有宗门在后,一玄弟子微有失望,态度却是未变,正欲出言领其入内,又见她手中托出一小枚小扇形状的鳞片,散着五彩斑斓的宝光,耀目至极,单单一看,便不难知晓此物的珍贵。 “此为宗门长老所赐,言道是以此物为凭证,可报得贵宗大长老,入万仞山修行。” 闻言,一玄弟子立时神色一端,上前将两物细观,鳞片宝物他不曾识得,昭衍仙宗的命符却是不假。 赵莼既是昭衍弟子,门中长老便定是真婴期的强者,此事又涉及宗门圣地万仞山与门中大长老,他不敢耽搁,立时传讯出去,轻声道:“贵客可先在此处稍稍作等,我已传讯去往血刃楼,不久便会有人前来接引。”血刃楼为一玄剑宗长老所在。 “多谢了。”她拱手一礼,在塔楼处盘坐下来,周遭诸多登桥上来的修士将先前场景收入眼中,此时看待赵莼的目光便颇为忌惮。 事关重大,她坐了不久,血刃楼来人就从天边御剑飞遁过来。 “赵道友!”此人亦是筑基,生得一张明艳面容,冲赵莼轻笑时,仿若春花烂漫,让人不禁生出几分好感。 可御剑飞遁,则意味着她已成就剑气境界,并上李独昂,这当是赵莼所见得的第三位筑基剑气境修士! 且这人剑气凌冽,分外锋锐凝实,论实力必将在李独昂之上,引得赵莼身后黑剑归杀微微嗡动,显出战意盎然。 先前那位一玄弟子虽是凝元,观得明艳少女前来后,眼中却骤然带上敬仰之意,能令一位剑修跨越大境界表现如此姿态,赵莼将心比心,自不会认为是少女身份尊贵,当是因她极为强悍的剑道实力才对! “正是在下。”赵莼一跃而起,与少女打了个照面。 她身后无剑,一把软剑却是环在腰间,并无剑鞘封刃,显出厉光闪闪。 “一玄剑宗华寒星。”少女报了名姓,两人便各施一礼。 听她浅浅笑道:“还请道友将信物交由我一观。” 赵莼即取了鳞片递去。 华寒星并未接过,而是单手一翻,取出一面巴掌大的圆镜,往鳞片上照去,不知圆镜有了何种变幻,她连连颔首,收了法器道:“正是师尊好友之物,道友请随寒星同往万仞山去。” 赵莼这才知晓,面前明艳少女华寒星,正是一玄剑宗大长老门下弟子。 有她引路,万仞山一行便无有阻碍,一路行得颇为顺畅。 “师尊她数月前出游访友去了,不然还当引你前去一见才是。”华寒星性格跳脱活泼,既有剑修的坚韧执着,又还存着少女的天真可爱,赵莼与她交谈,只觉如春风拂面,所感甚佳。 不多时,道友来道友去的生疏之辞就化为了你我作称。 “如此,倒是我来得不巧。” 听赵莼自谦,她又噗嗤一笑,连道:“哪里会不巧?我觉得巧得很呢!” “若你再晚那么一会儿,掌门讲会就结束了,倒时候,接引你的就不是我,而是我的师兄师姐们了。” “掌门讲会,你不去吗?”此宗掌门怕不是外化尊者,说到这等强者的讲会之时,她非但没有半分向往,还目露忧色,逃避之意大有,赵莼当是疑惑非常。 便见华寒星咽了咽口水,话说一半:“论辈分,掌门其实是我等的师祖,只有在师尊闭关或是外出时,才会暂时接管我等,他只有师尊这一个弟子,平日里……有些寂寞……故而时常召我等前去检验修行成果。” 不知为何,赵莼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位须发皆白的孤寂老人来,身边绕着许多手持木剑互相比斗的孩童,逗得他不时抚掌大笑。 “前面便是万仞山了!”华寒星岔开话头的法子颇为生硬,并未回答赵莼她为何不去掌门讲会的问题。 好在赵莼也并不在意此问的答案,随她大声出言,即把心神放到了面前的巨峰之上。 望山跑死马,从开锋城中就能望见的万仞山,及至从塔楼入了宗内,都还御剑行了一段不短路程。 章一百六十 始登万仞,树叶伤人 自万仞山上,可纵观四野万里,将整个一玄剑宗揽于眼中。 目及遥远之地,有一柄巨剑斜贯在平原之上,半截剑身与剑柄则留在外边。 如若赵莼所得消息无错,这巨剑乃是仿照那位万岳剑仙的无名重剑所制,每任一玄剑宗掌门袭位时,都会在巨剑上刻作剑之印记,以表传承。 依着这半截巨剑,东西两侧纵向建起了高塔无数,是一玄剑宗正门所在,亦是修士们口中的立剑之地。 此宗似是尤为偏好塔楼一类的建筑,漫观周遭,地势颇为低平,座座塔楼如小山一般拔地而起,从山上望去,又像颗颗雨后春笋,只是漆做了白色。 “你且把显心玉拿着。”华寒星与赵莼同在山腰处落地,而后又取出一块方形墨玉,递到了赵莼手中。 “我等一玄弟子皆有宗门命符在身,上山比较容易,你是他宗弟子,则需麻烦些。”她摇了摇手中命符,赵莼倒是不觉得陌生,毕竟此物每宗皆有,用于记刻弟子身份,探查弟子是否尚在人世,还有诸多事宜也需命符协助,如自己手中的昭衍命符一样。 不过华寒星给她的显心玉又明显有所不同,甫一入手,便立刻有一股心神被神识所笼罩的感觉。 也仅是笼入其中,并未强势窥探,赵莼只觉得微有不适,但又不至于排斥抗拒。 “万仞山为我一玄圣地,山腰之上极少对外人开放,一般都是在山脚拜山。故而此回你进入时,查验得便尤为严苛些。”华寒星的解释赵莼也理解,便点了点头,将显心玉系在了腰间。 见赵莼并无异议,华寒星稍稍舒了口气。 常听师兄师姐讲,有前来拜山之人,心高气傲,依着自身威名不小,对这显心玉抗拒不已,他等又多为归合乃至真婴期的成名强者,长老们面前不敢生事,对她些弟子可就没什么好脸色看了。 面前这位昭衍仙宗弟子举止温和有礼,佩戴前甚至并未出言质问显心玉的功用,想必也是心性率直之辈了。 既如此,华寒星心中顿时好感大起,轻声解释道:“你也不必忧心,显心玉只得查探阴邪心思这一种用处,对修士修行练剑并无影响,可放心佩戴。” 赵莼知她好意,再向她浅笑着颔首,告知对方自己对此没有芥蒂。 “那便好,随我等上山去!”她抬手引路,对着面前小径道:“宗门从不曾在万仞山中辟路,此些小径都是门中前辈们上山时开辟而来的,我等修为尚浅,多是随着前人的路走,到了有所成就时,才会想着自辟一道上山。” 如此行路,到也合了练剑的道意,初时都是走在前人走过的道路中,待剑道有成,观得剑法成千上万后,才能融汇贯通,从中悟出合乎己身的剑法来。 赵莼如今修的《太乙庚金剑经》,是为成就庚金剑道,往后剑招剑式具体如何,还得看她自身才是。 华寒星本想同赵莼一并向山上去,然而还未踏上前人小径,身后便袭来了一缕她熟悉不已的气息。 “小星师妹,你往哪处去啊?” 赵莼随她一起回过头去,来者凌空御风而行,衣袍猎猎,周身并无元神分光,但散出的威势又远甚于凝元。 必是归合境界以上的强者! “桐师姐……”华寒星的面色骤然一变,秀美双眉蹙起,显出行事被抓包的难堪之态来。 不过也仅是难堪,并未有恐惧与忌惮,可见二人关系应当是极为亲近的。 桐师姐? 是年幼小儿的童,还是凤栖梧桐的桐? 若是后者,赵莼心中却是冒出了一个名姓来。 人族渊榜第十一,一玄剑宗,辉剑真人桐榆! 与自身宗门内那位焰矢真人宫眠玉,仅有一位之差! 只见她一手将华寒星揽起,提在腰间,冷脸道:“练剑不好好练,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连掌门讲会都敢逃,师尊要是知道,有你好受的。” 桐榆面色冷肃,语气也十分严厉,其中几算得上偏颇的亲近感却是如何也忽视不了的,华寒星在她手底下不敢妄动,只能暗自撅着嘴巴,冲赵莼挥了挥手: “不好意思啦,此回怕是要你自行上山了。” 她这话,也算是把赵莼的身份交代了,桐榆知道其手中信物来自师尊之友,便向赵莼微微颔首:“我且带这孽障向掌门请罪去,你可自便!”语毕,回身带起华寒星踏空离开,须臾间就在空中消失不见。 既与掌门讲会有关,那这位桐师姐就应当也是一玄剑宗大长老门下。 为辉剑真人本尊的可能性,十之八九! 听闻这等剑修强者,必然有剑意在身,甚至还可能触碰到了剑意之上的境界,可惜对方不曾显露剑道气息,令赵莼未得一观了。 华寒星被桐榆带走,赵莼只得自行上山,望着面前这些交错复杂的幽深小径,她微微叹了口气,继而又坚定不移地踏了上去。 万仞山中满是苍翠树植,除却小径被人踏平,不生野草外,其余地方皆被一片绿意所盖。 神奇的是,饶是万仞山灵气如此之充裕浓厚,山上树木却非是什么灵药灵植,只是处处可见的普通树草,没有花朵生出,叶片青翠欲滴。 赵莼落地时便在山腰之上,更多的他宗弟子拜山,被限定在山脚与山腰间的范围,看来巫蛟长老的面子,确实很大。 小径中并非只有她一人,多的是剑修弟子以蒲团垫着,就地盘坐修行。 为了不打扰到他们,赵莼收敛了自身气息,行步时也十分轻浅。 山林中极为幽深寂静,鸟啼虫鸣俱都没有,这便让她稍感奇怪了。 小径两旁的野草生得细长,犹如刀刃,抬眼望四面参天巨树,多数也是叶片窄如钢针的种类,可其中几种赵莼印象中叶片本该是宽大圆润的树种,在眼前时,叶片也犹如根根小棍。 上前细看,原是树叶俱都蜷缩在一起,生生卷成了棍状,实是神奇无比! 她心中疑惑,并不作声扰他人清静,寻了一处可伸手够得矮枝,欲以食指轻触“叶棍”。 然而还没等碰到叶子,指腹便突地一疼,收手回来,食指指腹竟是被什么尖锐物什割开,鲜血立时流出一道! 章一百六一 一草一木皆有灵 要知道,赵莼早已在下界横云,就已经《火煅炉中术》大成,肉身颇为刚健。 前往一玄剑宗拜山之前,她又取得了《太乙庚金剑经》,磨剑一年有余。 剑经磨剑之法十分高绝精妙,磨炼剑道时,连同炼体也一并在内,两法并起,赵莼的肉身强度绝对在同阶修士中属于极佳的一类。 可即使如此,还是被眼前这瞧上去平平无奇的树叶割开了皮肉,赵莼便不得不好奇,它究竟是如何破开她肉身防御的了。 赵莼记得,她并未触碰到叶片本身,而是在靠近叶片之时,就感到了指腹传来的疼痛。 是何物环绕在叶片之外? 忆起之前在望断桥的情形,她心中微动,散出些许剑气,向叶片触去。 那叶片即便是被剑气触碰,也并未如常人所料般,立时化作齑粉烟消云散。 仿若微风轻拂,形如针棍的树叶轻轻摇晃,赵莼却是感到散出的剑气之上,似有它物附着,意念一动,就要把剑气收复回来。 剑气的变化,以肉眼不能觉出,赵莼只有以真气作识,才发觉剑气上淡淡地笼上了一层青翠光华。 见状,她立时将取出天地一问图,将笼着青色光华的剑气映照在图内,不多时,天地一问图给出的应答,就出现在了脑海中。 此物名为淬剑英华,唯有在剑道意志极强,又有生灵存在的地界才会生出,故而颇为稀有。 何为剑道意志? 它非是剑意,而是从剑修心神中孕育而出的信念,万仞山为万岳剑仙无名重剑所化,本就分得了一丝源至期至强者的剑道意志,而后又历经了不知多少时年,无数剑修在万仞山上修行破境,他等的剑道意志又积蕴在此处。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万仞山上的剑道意志,已是远甚诸多剑道之地。 因着剑道大通杀伐,按理讲,剑道意志极强的地界,多是寸草不生,徒有山丘沟壑留存。 但是万仞山地界却是一片苍翠,无数草木挤压生长,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凡是存活于世间的,不论是人是妖,亦或者是蜉蝣一只,都被算在生灵之内。 赵莼面前这一草一木,皆是生灵。 它等称不上灵植灵药,平常在修士眼中,俱是无用之物。 但在此地,它们的生机之力聚在一处,却可与整座万仞山的剑道意志抗衡,最终聚得无数淬剑英华在叶片之上。 这便是造物主的伟力与仁慈,草芥何等低微轻贱,成万万之数后,也能聚成生机大势。 那人呢? 以人族生灵聚成的万万生灵大势,是否真的可以与天道制衡呢? 赵莼食指指腹的伤口早已愈合,轻微痛楚也已消失不见,然而她却怔怔立于原处,目中含有茫然之色。 如若身边盘坐修行的剑修清醒过来,定会察觉出她已入顿悟之中,正是周身真气翻涌跃动的时刻。 一人之道,百人之道,千人之道,乃至万人、百万、千万、万万人之道。 道不尽,则修行逆天之行不止! 可是,逆天之后呢? 赵莼脑中轰鸣一声,随之清醒过来,这玄妙一问,她好似只懂了个皮毛,内里如何并未参透。 但只是这些许皮毛,已在她丹田内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赵莼内视丹田,灵基金红色的池水面上,六朵净白灵莲轻轻摇曳,光辉圣洁,第七朵灵莲也颤颤巍巍地升起,花苞聚拢,微微垂弯了根茎。 一次称不上圆满的顿悟,即让她浑身真气暴涨,直直晋入筑基后期,受益无穷。 其中固然有赵莼根基扎实,真气凝练的缘故,不过更多的,还是那玄妙一问涉及到了人族大道大势之中,引得她那一方的小小天地中,灵气可称得上暴动。 纵是她没有惊扰他人的念头,突破筑基后期时周围灵气的变化,仍是让不少盘坐修行的剑修受了困扰,睁眼向她视来。 赵莼微递去含有歉意的目光,再次将气息敛下。 好在他等多是凝元、分玄境界的修士,赵莼这筑基后期能引动的灵气有限,还是因顿悟才有了这么大阵仗,对他等只有轻微惊扰,不至于有损修行。 见赵莼不过筑基,又非是故意之举,周遭收了惊扰的剑修也便不与她过多计较,略略颔首示意,又阖上双眼,再次进入静修之中。 除却方才的顿悟对自身有所助益以外,眼前处处皆是的淬剑英华也算是一方机缘。 距天地一问图可知,这些淬剑英华正如其名,可对剑道境界加以淬炼,夯实其根基,增益其进度。 不过赵莼修的是《太乙庚金剑经》,淬剑英华虽也对她有些用处,但也仅限于凝实剑气,无法产生淬炼磨砺之用。 眼前还是登山为重,说不得山上还有更为合用的机缘,便是没有,再行返回此处修行也是一样。 既有此念,赵莼便不欲再在此地多做停留,当即起步继续往小径深处行去。 万仞山剑道意志强盛,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修成剑意的修士在此中修行过,甚至还有那剑道五境之后境界的剑修存在,与之相比,赵莼这一第三境剑修自然不够看。 在如此强盛的意志压制下,无有任何人可在山中御剑,若要上山,只能凭借自身脚力,一步一步踏上去。 行得越多,赵莼便感觉此种压制力越强,先是只是压制修士敛下剑道气息,而后连修为真气都无法散出,许久未曾感到的肉身疲惫之感从双腿逐渐漫上头脑,一抚额前,竟有薄薄一层汗水沁出。 面对这一景况,她挺身喘出一口浊气,感叹自修为不断进境至当前境界之后,无论是疲惫、倦累,还是生汗、腿麻这一类知觉仿佛都已消失了般,在身上再也寻不出半分。 而今通身气力被剑道意志压下,却好似找回了当初尚未踏上仙途的感觉。 赵莼神思清明一片,待疲倦之感消下,再次启程。 周遭有不少修士也如她一般负剑前行,额上生有薄汗,气血翻涌上来,引得两颊通红。 登山路也是修行路,万仞山本身就是一玄剑宗弟子的历练之处。 赵莼越行越有此感,丹田内真气虽不能外放,然而随着肉身不断在行路中被磨炼,灵基池水也翻涌不停,那第七朵净白灵莲瞧不出什么变化,她却实实在在感知得到其在极为缓慢地生长。 章一百六二 拦路虎是指路人 不知多少万年来,无数剑修在万仞山中开辟了行路众多。 就如剑道一般,各种大类内里,会分出多种小类,赵莼脚下的山路,亦会因前人所修剑道的不同,被分出形似树杈枝丫的岔路来。 她如今所行的小径,若无差错,应是一位利剑之道的强者所辟,气息与她相合,自然而然将她引到了此路上。 通身气力被强盛的剑道意志所压制,路上剑修们不得不走走停停,调息清除肉身疲感。 周遭诸多修士境界远甚于她,肉身强度自然也是如此,好在赵莼并不会因此生出心焦之感,一路上或借机操练血肉,或采撷淬剑英华凝实剑气,心中平静非常。 修道之人寿元长久,闭关都须得以载来计,便不会顾念短暂的昼夜交替。 赵莼自踏上小径后,估摸遇到了十数次明月高悬,才在一处垂花二门面前停下。 并非是她主动驻足,而是腰间的显心玉骤然光华大放,同时身前又出现了一股钝力将她阻拦,不让前行。 那垂花二门上筑飞檐,四角各有短柱下垂,雕花彩绘,刻出两只吊睛白额大虎,肩胛生两翼,粗壮虎尾在末端分出两头,化作两只尖喙鸦首。 赵莼欲再进一步,伸手探查那股钝力从何而来,便见其中一只鸦尾老虎竟摇摇尾巴,从垂花二门的彩绘中化成虚像跳下,呲牙咧嘴挡在了她面前: “他宗后辈,前方乃我宗禁地,未得掌门允许,不可进入!” 赵莼方知自己已走到临近山巅的地界,以她的身份,不能再向前了。 “多谢前辈告知。”那鸦尾老虎通身妖气浓重,却不见邪异,可见并非是妖兽,而是得了道修正统的妖族修士,赵莼这才以前辈二字作称。 正要就此告辞,鸦尾老虎却是张开大嘴,将獠牙露出,忽地得了些乐趣般,开口道:“你腰间挂着显心玉,原不是我宗弟子,且修为又仅是筑基,实是不大够看,不知是何人将你送来的?” 对方镇守一玄剑宗禁地,想来是极受此宗看重,赵莼也便如实答他:“晚辈出自天极城昭衍,得蒙门中巫蛟长老看重,这才能上得万仞山来。” “原是昭衍门下,巫蛟……唉,多年镇守此地不得出,诸多人物已经认不得了。”鸦尾老虎念及昭衍二字时,多有怀念的意味。 不过从他口中语意可知,便是相交,也是在许久之前,如今昭衍门中的长老些,已令其陌生不已。 赵莼心中虽有几分好奇,不过以她如今的身份贸然出声询问,实是有些无礼,恐冒犯了对方。 故而待其面上追忆之色浅淡之后,她即按下心中疑惑道:“晚辈今日首到万仞,尚还不知山中规矩,一路行到了此处才知晓不可再进,但请前辈见谅。” 见她言辞恳切,鸦尾老虎也便不大在意,毕竟她并未真的踏入禁地之中。 “晚辈听闻万仞山乃是重霄世界剑修口中的剑道圣地,才特地前来拜山,敢问前辈这山中可有何地能有助剑道修行,通明剑道真意的?” 此才是赵莼真正的目的,这鸦尾老虎镇守万仞多年,对此地想必是了如指掌,与其再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山中逡巡,倒不如直接开口询问,寻一条便利的捷径。 “有助剑道修行?万仞山地界无处不是有助修行之地,”他甩了甩巨大虎头,喘气如雷,又咂嘴回答道:“不过通明剑道真意……那于你来说,却是太远。” 鸦尾老虎一双头颅大小的虎目将她一望,轻轻颔首道:“你这是修的金属性剑道,剑气凝实锋锐,在同辈中当是十分不错,不过周身剑气有形却乱,怕是剑法招式上有些次了。” 这话无错! 赵莼身上的招式皆从《疾行剑法》与《荡云生雷剑法》中习来,两者不过是凡阶剑法,如今能在斗战中得用,也不过是悟出了其中真意,才使威力倍增,论招论式,在精妙度上次于上界剑法甚多。 《太乙庚金剑经》第一册并无具体招式,重于磨剑,赵莼亦无法从中修行,是以身上剑法招式却是并未跟上剑道与修为的脚步,算是些微遗憾了。 “还请前辈指点!” 鸦尾老虎喘气如雷,似是以此作笑,答她:“我又不是剑修,能指点你些什么?也便看在我两宗的交情下,告诉你一事。” “往东南有一处无叶枯林,直直进去,可见一方小隙,凭你手中的显心玉进去,机缘就在其中。” “多谢前辈!”赵莼拱手一礼,心中倒是微惊,原道是昭衍和一玄竟然交情颇深,让她这一普通弟子也能因此受益。 既告知了她这一消息,鸦尾老虎也便没有其余事情要和她说道,后腿一蹬,就跃上了垂花二门,填上了彩绘的空白之处。 赵莼视其返回,才转身离去,寻了东南方向的小径,向其口中的无叶枯林而去。 一路上并未见得什么人迹,不像先前一般,还有修士伴行。 剑道意志依旧强盛,只是除却熟悉的压制力外,还有些许驳杂的气息浮于周遭。 这种感觉,在无叶枯林出现在赵莼眼前时,变得更为显着,连周遭剑道意志也消减了些许。 树干粗壮,生了枝丫众多,如树林之名一般,不见任何绿意,细看树身之上,剑痕密布,将此处化为一片了无生机之地! 赵莼欲踏入此地,只行了半步,肩上便随着一声裂帛声音,现出一道深深血口! 她立时向后一退,取出颗治疗外伤的丹药含入口中,痛感当即消减,血口亦渐渐愈合。 见状,赵莼又凝眉向前试探,这次倒身形敏捷,将空中激射而出的利芒避过,其未击中赵莼,回环斩于树身,在枯树上留下一道新疤。 试炼之地? 她心中生疑,再次向前行出两步,果真又现出两道利芒,此回她并未再躲,而是强顶着剑道意志的压制,逼出剑气与利芒对斩。 银白色的剑气比利芒更加亮眼,威力却是无有什么差距,对撞后惊出一声爆鸣,白光大盛后,两方俱都消弭不见! 威力完全对等? 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赵莼微微摇头,心中现出另一想法。 应是有估量出试炼者的战力之法,才能精确地化出威力仿佛的利芒来! 章一百六三 无叶枯林艰难过 那利芒与她剑气威力仿佛,如此的话,通过无叶枯林看上去倒是颇为简单。 然而稍稍细想,就知道其中艰难。 毕竟赵莼还需顶着万仞山强盛的剑道意志,在浓重压制下散出剑气与剑芒相制,此举耗费的气力,远甚于在外以剑气与敌斗战,甚至达到了十倍之多! 且还不晓林中是否存有其余干扰,若中途气力耗尽,那才是砧板鱼肉,任其宰割! 而若不以剑气相抗利芒,空以身法避让,同样也会因剑道意志的压制,难以御出真气,很快就会显出疲态。 有剑道意志在此,真可谓是处处受限,有何办法可抵御此种压制? 赵莼抬眼四望,心思重重。 忽而她注目于周遭众多枯木之上,目中神光一亮。 那一道利芒斩于她身上后,立时破开皮肉,留下深深血口,而回斩于树身上,却只添上一道淡淡新疤, 是树身本就坚硬,还是另有缘故? 赵莼鼓足气力,再往前行一步,与其中一株枯树不过两步距离,挡去利芒后,又强分出一道剑气斩于枯树之上。 剑气虽以离体,但却仍然与她心神相接,犹如己身伸手触探一般,在树身外碰到一层薄薄地阻碍,令她不由想起先前在山腰上剑道的淬剑英华来。 淬剑英华亦是出现在参天树木之上,只不过是存于叶片,眼前的枯树们仿佛生机尽失,自然也没有叶片生出,那这一层薄薄地阻碍,与其还是相同之物吗? 赵莼取了天地一问图,此回它却并未立时现出讯息于脑内,许久后,才凝出一句“宗门势力私有之物,不可探查”。 想来枯树上的东西,应就是破得关卡的关键之处了! 只是,该如何利用? 若是同淬剑英华一般须以剑气牵引,先不说此物本就颇为排斥剑气这一先决条件,要真是需要剑气引动,那与化出剑气对斩利芒一样,都有着剑道意志的限制,耗费气力极大。 真气不行,剑气不可,她除却这两物,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血肉之躯! 赵莼眼神一厉,猛地将手臂探向前方,掌触枯树粗糙表皮。 一时仿佛有千万根钢针钻入皮肉,深深扎穿了经脉,剔骨刮筋! 从小臂至肩膀,下沉胸口来到丹田,直震得灵基池水翻涌动荡,六朵盛放灵莲一株小小花苞摇曳不已。 赵莼面色煞白,脚下微动,险些行出一步! 好在她稳了双足,定身于原地,若是没能停住,在如此激荡之时有利芒攻来,她绝计是无力分神阻挡的。 这般延伸至丹田的痛楚,令她不得不忆起尚在横云时,受邪修岳纂之祸,被生生拔除了体内的木灵根,虽是因祸得福,但也存下不少隐患,至今未除! 也是当年有那一痛,才叫以后的诸多痛楚与其相较均黯淡了颜色,如今针刺之痛楚,虽也痛极,可还是无法与拔除灵根的痛苦比拟,赵莼上下两牙紧紧咬合,双眼怒瞪,竟能将它无声忍下! 待痛楚渐渐消解,半边躯体都好似肿胀起来,从外表看无有差别,唯有赵莼知晓皮肉中的血气鼓胀翻涌不停。 真气无有变化,剑气一如往常,连着气力也并未随之回复。 正当她疑惑此物用处在哪之时,忽觉周身压制为之一轻,似有一物将躯体笼罩一般,挡去了些许剑道意志。 何物能与他人的剑道意志相抗? “此是……我的意志!”她探手向前挥出,语气坚定无疑。 那枯树上的物什并非是如淬剑英华那般,助益剑修修行,而是直入丹田,淬出剑修意志,使其能短暂松缓外界剑道意志的压制,继而让剑修有机会过得此处无叶枯林! 赵莼感知周身,亦发现己身淬出的意志正在逐渐薄弱,再过些时刻,怕是会就地消散,再不得用。 细细思索后,便知晓此也正常。 万仞山的剑道意志何等强盛,怎是如今的她能轻易抗下的? 眼前枯树助她淬出意志于体外,只是暂时之用,须得趁此机会不断向突破枯林,才能物尽其用! 赵莼不敢耽误,立时跃起向前突进,引得四周利芒连射,只是这回有自身意志护体,凝出剑气对斩时,气力损耗当是减了不少。 无叶枯林占地并不广远,几乎可以望见尽头。 饶是如此,赵莼突入不到一半路程,就已用去数个时辰,中途意志消弭,还触树再淬了三次! 她估量着身上气力,再度量了眼前离枯林出口的距离,若无变故,定是足够的。 可偏偏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不过刚踏过林中刻了“半程”的碑石,周遭枯树便仿佛活了一般,诸多枯黄枝丫扭动伸长,仿若藤蔓向她探来。 赵莼欲以身法躲避,那枝丫却是颇具灵性,一次不成,立时换了方向,灵敏地向她追来。 如此看来,躲是不行,须得斩之! 她足下一错,躯体回转,两指一并挥出剑气一道,枯黄枝丫明显没有树身坚韧,在剑气斩后立时化作两截,剩下与树身相连的部分仿佛吃痛一般,颤抖着缩回原处。 每动一步都有利芒斩来,赵莼眉头拧起久久不散,心中知晓,要让这些个枝丫知晓厉害,起了怕意才能不作她与利芒对斩的阻碍。 先前淬出的意志所剩不多,她自有衡量,当前不该是省着用的时候。 便从身后取了黑剑归杀出鞘,即便是承着剑气驭使越多,意志消磨便越快的风险,也决然凝出四道剑气化作剑之分身,连同黑剑归杀一并,向劈砍而来的枝丫攻去! 光是剑气就能斩断其身,何况是比剑气凝实甚多的剑之分身? 赵莼既知枝丫生有灵性,就必得让其心存惧意,知道她不好招惹,才会直接放出杀招。 四面如藤蔓般挥舞的枝丫,论速无法与剑之分身相较,论坚韧,在照面之间就半截化为齑粉。 周遭分明无声,赵莼却好似听到了尖锐的哀嚎,随着无声哀嚎,剩下的枝丫俱都吃痛打颤,霎时间缩回树身不敢妄动。 然而行出此招,她身上护体的意志也消磨殆尽,向前踏去触树之时,一道利芒贯来,在背脊上展开一道足有小臂长的血口! 只是外伤,不是当前紧要之事。 身后痛楚很快便被丹田翻涌激荡的痛苦盖过,赵莼渐已习惯此般痛感,只觉心神更为坚定。 无有枝丫干扰之后,向前突进的速度再提三成,挥手荡出一道剑气与利芒对斩出爆鸣一震,足下同时跨越数丈。 无叶枯林,过了! 章一百六四 小隙通达玄妙地 身后血口实是有些深了,赵莼便又从臂环中取了枚丹药含入口中,顺势盘坐于地,调息回复。 没伤到内里,只是斩开了皮肉,算不得重伤。 待周身气力满盈后,后辈血口早已光洁如初,她从地上跃起,掐了个除尘法诀,若不是回头望无叶枯林,诸多树身之上添了新痕迹,先前艰难通行的记忆,倒像是凭空生出的一般。 然而只是数息不到,赵莼眼前漫漫无叶枯林忽而烟消云散,唯剩下一条平坦大道,途中那座碑石,须臾后也化作一处两人环抱粗细的树桩。 那便无错了,她印证了心中念想,微微颔首。 一玄剑宗大抵也不会真的叫修士折损于此,若自己过林时气力耗尽,无法抵御斩来的利芒,此处关卡应当也会消失殆尽,保她性命无虞。 不过真要是那般情形的话,赵莼便会被算作过关失败,也通不到现在所站之处来。 无叶枯林对剑修战力有所估量,所以考验的不是剑道境界如何,她只需回想通林时何物的功用最为大,就能知晓此关需要的是剑修的何等能力——意志。 此与修士道心有所关联,又并不完全是同一种东西。 如若说道心是向道之心,剑道意志就是求剑之恒,之笃。 常言道,实力越是强横的剑修,其剑道意志就会越强盛,然而刨除外在直指本质后,此真谛应是剑道意志越强的剑修,才会行到剑道的终极之处,继而实力超群。 是以不少声名奇盛的剑修,在修为尚算低微之时,就已显露了其强盛的剑道意志。 赵莼心有所思,将黑剑归杀收入剑鞘,按鸦尾老虎说过的话,继续向内里行去。 过得无叶枯林后,前路便顺畅许多,直到面前出现了一处青冢,冢前并无墓主人的碑石,而冢后则是一面绕满了碧绿藤蔓的石壁,石壁离地三尺处,裂出一道可供一人通行的小隙,赵莼当知这就是鸦尾老虎口中的机缘之地。 她忆起,那鸦尾老虎讲过,身上佩戴的显心玉,可进入小隙之中,就是不知要如何以其为凭证了。 便将腰间墨玉卸下握在手中,直向青冢方向缓步过去,然而还未过青冢,就听手中墨玉几声轻响,竟是化作了几瓣碎玉,有一道墨黑玄光飞遁而出,射向青冢。 黑光遁入青冢后,立时并未产生任何变化,待赵莼心中生出疑惑之时,才见石壁小隙前铺满的藤蔓向四周退避,将幽深小隙彻底显露出来。 赵莼脚下一顿,对那青冢拱手施礼,这才跃上石壁,遁进小隙之中。 跨步进入之前,她心中微动,忽地曲下身体轻触了周边藤蔓,指腹传来的感觉唯有一片坚硬与冰凉,看来这些藤蔓应是阻拦修士进入小隙的术法无疑。 如多数石崖洞穴一般,小隙中亦是有着浓重的潮湿气息,两侧石壁坑洼不平,不知是何种石质,竟能将外界的剑道意志阻去十之八九,令赵莼脱得压制,顿感通身舒泰不已。 有真气可使,脚下行路就快上许多,不到一刻,她便看见前方映下些许光亮。 出口要到了! 她从小隙中跃出,环视周遭,除她以外,并无旁人在此。 面前廊道宽敞,不似小隙一般曲折狭窄,两壁雕刻彩绘,一眼望过,非是人像或叙事,而是一柄一柄形态各异的剑,并不署名,每一柄剑之间的间隔也不固定,像是刻画之人随意雕上的一般。 赵莼边走边视,不知看过多少柄剑,直至行到了尽头,雕刻彩绘俱都中断,有数柄长剑都只刻出了一半。 廊道走尽,是为一扇石门,她将手抚上还未使力,石门便自行向两侧打开。 门后是另一片天地,从石梯下行,可见环形石壁中雕梁画栋,以漆白灵木造出洞窟楼阁,下视则为寒潭一方,中有玉座数千,其中半数都有修士盘坐于上。 此外,往来此地的修士亦是不少,有人向寒潭玉座上行,有人从中离去,再进入四面洞窟楼阁之中,身影消失不见。 石门开合的动静不大,且除了赵莼这一处,周遭类似的石门并不在少数,她的进入便未令旁人注意。 寒潭外接石沿,细看是一只只口衔莲花的鸦尾老虎小像,约在居中的位置,能看到一只巨大的鸦尾老虎石雕,作直立咆哮的模样,腹部乱笔挥就三个大字——悟剑池! 赵莼凝神过去,石雕虎目中便立时射出一道金光,此地的由来亦随之显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悟剑池,遗剑之林,群雄冢,此为万仞山三大重地,后两处均在山巅,唯有得掌门手令才可进入,悟剑池虽然是唯一一处在山腰的,却也极少对外人开放,他宗弟子若欲进入其中,须得过一道显意剑林方可通行。 赵莼微微颔首,显意剑林,此应当是无叶枯林在一玄剑宗的名号了。 继续读下,知晓悟剑池中满盈的非是池水,而是不知多少万年来先辈剑修的剑道积蕴,被一玄剑宗以精深秘术凝成这一处悟剑寒潭,供后辈弟子取用。 上筑玲珑玉座五千五百,剑修坐于其上凝神入定,可见先辈虚影,学得上乘剑术招式,增益自身! 她心中一喜,这悟剑池正合自己当前所需,当是助益极大。 不过讯息中也讲道,先辈剑修的积蕴之所以能留存如此之久,是因为其剑道意志强盛,正因如此,虚影对剑修的意志要求亦是极高,有诸多一玄弟子满怀期待坐于玲珑玉座,却直至一年期满,也未曾悟出一招一式。 亦有宗门中的剑道宠儿,可从悟剑池中得一门完整的剑术,便是个人剑道意志强弱不同,所得机缘也会不同。 外宗来人可凭显心玉进入悟剑池中,得玲珑玉座悟道一次,期限年满时无论是否悟出招式,都必须下座,不可阻碍他人求道。 同时,此中也告知外宗来人,因一玄剑宗弟子修行本派剑法,功法剑术均有传承,而悟剑池中的积蕴也多是宗门自身所留。 玉座上的剑修唯有剑道与先辈虚影相合,才能悟出相应的招式,是以本宗弟子从悟剑池中悟得剑招的难度,相对来说比外宗之人会简易些许。 这话放在前头,亦是给外宗来人提个醒。 章一百六五 池中见明月 赵莼显心玉在入得小隙前便已自行破碎,应就是悟剑池的缘故。 作为外宗来人,她可上玲珑玉座悟道一次,期限为一年。 此也正好,昭衍弟子入宗三年须得往边境战场历练,赵莼距这要求也不过还剩一年不到的时限,若是在期间内连一招半式都未悟出,实也没有必要干坐于此,枯耗时间了。 身上显心玉虽亦破碎,然而镇守寒潭的石像却颇为灵性,虎目散出金光将赵莼笼进。不多时,她便觉得身上一轻,继而飘然而起,缓缓落在一处无人的玲珑玉座上。 悟剑池的寒意在玉座上更为强烈,几有彻骨之感,从经脉穴窍直入丹田,令脑海中也随之通透澄明起来。 赵莼盘出五心向天之态,寒意从背脊窜上天灵,只凝神不到一个呼吸,就成功入定。 看来清心凝神也是这玲珑玉座的辅助功效之一了。 好似魂魄离体,到了另一处世界中去,赵莼发现她已不是先前盘坐的姿态,而是站立于深深雾霭之中。 忽地,前方出现了一道正在疾步行走的身影,赵莼心有所感,当下就抬脚追去,那人速度未变,可她却是如何也追不上,待其越行越远,终是难以窥见后,她于心中明了,这一道先辈虚影应是与她无缘。 为追这道身影,她分明走出了颇远的距离,然而环视周遭后,却好像并未离开原处。 从中汲取了教训,赵莼视见从周围穿行而过的先辈身影后,并不会如先前一般贸然上去追寻。 可她也不曾知晓如何才能寻到与己身剑道相合的剑修先辈,只得站于原处,不断视得诸多虚影同她擦肩而过。 此中时间流逝似与外界不同,赵莼不知枯站的时辰在外要用去多久,是而也不敢轻易耽误。 一直被动地等待机缘上门而来,非是求道之人的行事作风,且她本就为外宗来人,机缘在悟剑池中算得上渺茫,若是白白等待,只怕是期限终止,也无有所得。 剑道要相合,我不显出己身之道,如何能与剑修先辈们相合? 赵莼心有此念,当即一不做二不休,挥出黑剑归杀,直将剑气凝出,施与当前所习得的剑招之上,于原地使出! 如她所料,剑气甫一放出,立时就被周遭先辈虚影所感,然而大多数虚影都是疾步离去,显出两者剑道南辕北辙的态度来,便是有几道虚影微微驻足,也在不多时抬脚离去了。 看来上得玲珑玉座前,那石像给出的讯息并非虚言,且还算委婉迂回了几分,外宗来人到此悟剑,因自身功法剑术不在一玄剑宗的传承之内,实是极难遇到相合的剑道。 世人皆知顶尖剑道种类不多,然而又正如修士上乘大道数目稀少,其下分支却几不可数一般,各类剑道亦会分出多种分支小剑道,这些小剑道聚集一起,便成就了今日剑道万千,难以数尽的局面。 而就算有幸遇到和己身剑道有所贴合的先辈,他之剑招又不一定适合自己,便如赵莼所修为单手长剑,若遇得一位先辈剑道相合,可对方却是如华寒星那般,是软剑一道的剑修,他的剑招赵莼就极难使得。 莫道什么可改他人剑招己身来用的话语,能在悟剑池中留下虚影的剑修前辈,无不是他那一时代的成名修士,如此声名必然已成就剑意不说,还可能已达到剑道五境之上的境界去了,赵莼当前如何有能力去改这等前辈的招式? 便是以后她终有那般能力,他等的剑招怕也于赵莼无用了。 在这一方虚幻世界中,剑气始终是满盈状态,她也无法知晓自己在原处待了多久,随着她不断行出招式后,身边虚影有所感知,便不再向这边过来,赵莼身边,已是无有人迹。 “此方世界不会消耗气力,而通身神思又始终澄明,实是一处练剑的好去处!如若最后不曾悟得一招一式,能在此练剑一年,也不算遗憾!” 她逐渐不再去视周遭先辈虚影,不叫外物影响自身,默然阖上双眼,只觉得此身与手中长剑化为了一体,诸多剑招行云流水倾泻而出。 赵莼自在那圣陀天宫鼎明渊中突破剑气境界后,距今已有近三年,只能说剑罡境界不愧有“剑道小桎梏”之称,她当前剑道修行尚停留在凝实剑气之上,始终未寻得突破第四境界的契机。 “我距那第四境剑罡,实还有不少差距。”她落下手中长剑,已忘却所过时间,此方世界对剑道修行有益,她只觉剑气质与量都胜过从前,心神一动,气剑之道上御出的四道剑之分身,皆“琤琤”一分为二,上下起伏于赵莼身侧的银白剑之分身,霎时达到了八柄之多! 虽不曾入得第四境中,倒也算有所收获了。 睁眼看眼前雾霭,已消散不少,赵莼便知,能留在玲珑玉座上的时日恐是不多。 她打算趁此机会再进一步,挥剑起势时看见前方雾霭中,站立了一道颇为较小的身影,许久未动。 赵莼并未贸然抬脚前去,而是阖眼再行剑招,只是剑气凝实到了一个度,就再无法在此道中进境,她想,须得改换另一种修行方向才是…… 既练剑不成,她便收剑入鞘,继而操练八柄剑之分身。 此回睁眼,雾霭又淡几分,先时驻足于身前的较小身影已经逐渐显露出来,赵莼微微动容,心下一定,攥拳向那方走去。 “在下赵莼,见过前辈!”因着对方并未如第一道身影那般,赵莼越行则离她越远,是以她才行了数丈,这位剑修先辈就已显出虚影身躯来。 “你剑气带有庚金,与我本非一道。”剑修先辈道出此话,赵莼神色微凝,倒也没显出多少失望之色。 “不过你主动寻了我来,我这里亦有一道剑招,可予你修行。”她单手向前一探,雾霭中化出一柄长剑落在其手中。 “看好了!”她身形较小,行剑极为灵动,赵莼不敢错失这一机会,当是屏息凝神,看她如何出招,“我之剑道,为心剑,剑通心神,道心与意志愈盛,则威力愈强!” 手中剑从天际划出一道上弦月,将深沉雾霭对半二分,猎猎疾风荡平周遭。 除此以外,此剑再无其他声息,声势类比其余剑招,不算浩大。 使出这一剑,剑修虚影当即便消散空中,只有此招之名存在于赵莼脑海内—— 明月三分! 章一百六六 鸣鹿关 禁州与中州接壤处,横贯直往天际而去的长脊山脉。 山脉主峰,亦是最高之处,则是昭衍仙宗所在的天极巨城,以此座巨城向北辐射巨城四十余,中小型城池不计其数,皆是仙道昌盛,强悍修士遍地而行的地方。 鸣鹿关位于长脊山脉西南末端,高大山岭在此处渐渐平缓,开始向原野过渡,而再往西数百里,就是妖族精怪聚居的丛州地域,可以说,此关为人族辖地的终末之处,亦是漫长边界的最后一处关口。 莫说与人族如雷贯耳的九大关相比,便是同其余规模稍小的一百三十八处关口相较,鸣鹿关都只能算作是萤火之辉。 人族与禁州邪魔最近一次的大规模交战,应是八百余年前的齿陵关、冯峪关、巴亭关的三关之乱,九大关每处三位外化尊者共二十七,在三关之乱中就战死了足足八位之多! 而后昭衍死守、太元驰援,其余人族宗门与城池势力从旁协助,最终击退邪魔。 此战两方均是元气大伤,邪魔退守禁州,人族亦无追击之力,如此修养生息八百年,并无大型战事暴起。 禁州邪魔东西势力有异,呈现东盛西衰之态,三关之乱为祸的是九大关东部三处关口,战事停歇之后,人族重建城池的重心也是在此。 至于鸣鹿关所在的西部,邪魔势弱,个中尸鬼邪魔等阶较低,故而中型大型战事少有。 又因人族与丛州妖族精怪通商来往,使得附近城池逐渐兴盛,较为安定的日子又令人口激增,不少城池便开始向外拓展,形成新城,其中就有小型城池豫孟向西拓出的,六座只有数万人口的微型聚落,共称鸣鹿六镇,鸣鹿关即由此而生。 人口规模小,周遭邪魔等阶较低,为保证有限战力能得以充分利用,是以驻守在此地的人族修士,修为也仅是稍稍高于关外邪魔。 而若战事将起,鸣鹿关修士无力抵御,边境城镇中亦有渡空行阵设下,届时能迅速转移城中百姓去往强者坐镇的城池中避难,不过鸣鹿六镇也会随之弃用。 昭衍与太元名义上共掌长脊山脉九大关口,但因昭衍仙宗地处中州南部,临近九大关,且长脊山脉本就为其所辖,故而在各大关口的执掌中,一直是以昭衍为主,太元作从。 九座大型关口,一百三十八座中型关口,余下小关不可计数,驻守边境的修士从来都没有满盈的时刻。昭衍便将战场作为门下弟子历练之地,填补驻守之缺漏,壮益弟子之战力! 赵莼从万仞山接了宗门急讯,知晓自己入宗将有三年,须得返回宗门,持敕令前往一处小关历练一年。 而待她回归宗门之后,即得了这一封驻守鸣鹿关的仙宗敕令。 与她同去的,还有五位筑基弟子,皆是为了这一年的历练。 启程之前,宗门亦赐下丹药符箓众多,更有黄阶法器一件的额度,可令弟子自行择选。 其余五人多选择攻伐利器,或能增强战力之物,赵莼通视自身,因剑修之故,战力之上只长剑一把就可满足,所以还是寻一件护身法器为上。 她便凭此额度取了黄阶上品宝衣一件,是衣物类型的护身法器,全做近身之防。 六人做好万全之备,即立时启程前往鸣鹿关,与上一年驻守的弟子完成交接。 “也不知晓边关究竟是个什么景况,听闻鸣鹿六镇向西数百里就进丛州地界了,城镇里多是外族,与人族生出的半妖亦是不少。” 虽说巨城中也有妖族精怪活动,不过因人族势大,名义上虽有两族平等往来的协定,此些城池之中,终究还是以人族修士百姓为主,妖族精怪欲要入内,皆要循规守矩,稍有逾越即会引得人族强者不悦,继而出手镇压。 如若遇到由保守一派修士坐镇的城池,甚至会发布禁令,禁止妖族精怪入城,违者格杀勿论。 天极城由昭衍治下,城中尚算开明,但也因此地由人族最为强盛的宗门之一管辖,亦呈现出人强妖弱的趋势。 六人中除却赵莼是从下界而来,其余都出身于天极城或其余巨城中,幼时先入仙宗外院修行,筑基后才引为入门弟子,长久缔结于他等心头的观念,就是人族强横,妖族精怪须得俯首称臣。 甫一听闻鸣鹿六镇中,不仅有妖族精怪混居,甚至还要与人族平起平坐,便也都有些难以置信。 说话这人名为鲁声裁,筑基后期,是六人中四位筑基后期之一,另两位则只有筑基中期。他不仅出身于天极城,父母又皆是昭衍门中弟子,性情有些高傲,六人方才成队不久,就见他做出队首的姿态来。 能入昭衍仙宗的,无不是寻常修士眼中的天才。 既是天才,便有傲骨在身,哪会愿意屈居人下,鲁声裁如此自然而然地以队首身份自居,旁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不悦,只是未曾出言与他计较。 “毕竟是边域城镇,哪能与巨城相较,且又临近丛州,自然是叫那些妖族精怪得势。”鲁声裁平日出言少有得人附和的时候,此回倒是有另一人答他。 万茹,亦是四位筑基后期之一,入道修行的年岁较旁人都晚,于六人中年级最大,而除她之外,紧随其后的便是赵莼。 修真界非是引气入体的年龄越小越优,年岁太小孩童身体尚未长成,灵气进入身体会有损肉身。他等多是六岁起验测灵根,然后壮益血气拓宽经脉,为引气入体作准备。 就算是出身于横云世界的赵莼,引气之前尚也做足了养身的阶段,何况是传承更为完整的上界。 是以多数灵根修士是从八岁到十岁才开始引气入体,进入练气一层,十二三岁就筑基成功。 赵莼面前的几位筑基弟子,除了万茹和她自己,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面容稍显稚嫩,互相之间的心智也有差异。 听得万茹说妖族精怪得势,立刻便有一筑基中期名为岳少舟的少年含怒道:“不过只敢在边陲地界张扬罢了,若是敢到我跟前惹事,定要较这些外族知道厉害!” 他身旁另一名筑基中期的女修袁穗儿亦是颔首同意,眉眼间厉色十足。 章一百六七 将去 赵莼眼中,除却万茹闻言后只露出淡笑,其余四位年岁尚浅的弟子皆有愤愤不平之态。 你一句我一句,话语中都是要重兴人族在鸣鹿六镇的大势,目露雄心壮志。 他等外显如此态度,固然有出身巨城,对人族兴盛的景况耳濡目染之故,昭衍仙宗本身却不是完全没有责任。 细想想,宗门中设有专门租借精怪的伏兽堂,每位弟子洞府之中更有精怪契下作为奴仆,种种对待妖族精怪的态度,使得门中弟子也受其影响,自觉高了外族一等。 赵莼心中虽无此种人族至高无上的优越感,但于外族也更多只是冷然漠视,毕竟她也是人族势大的既得利益者。 站于自身立场之上,妖族精怪景况如何,她不会无故去做考虑。 昭衍在弟子入道之初,亦是性情养成的关键时期摆出如此态度,可增强其对于人族这一种族本身的认同感与自豪感,继而使人族上下一心,获得种族凝聚力。 而在他等初初养成此类自豪感后,又以历练的名义敕令其前往边陲地域,在那处弟子们见到妖魔外族侵蚀欺压人族,此类自豪感又会转化为激励自身向上而行,护卫我族的决心。 战场之行,本就是一场炼心之行,成者一往无前,披荆斩棘,而败者心中信念崩塌,更有道心损毁之虞。 历练出有助人族之士,此是仙门的正义,亦是仙门的残忍。 她与万茹对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唏嘘,其余四人高谈大论之时,两人便不约而同闭了嘴。 赵莼阖上双眼,凝神细思,想的是在万仞山时,从悟剑池中得来的一道剑招——明月三分。 当时学来此招之后,从玲珑玉座上脱离入定状态,离宗门三年之期就还剩短短两月。 她作为外宗来人,能从悟剑池中得到一招就已不易,故而也并无不满,心中甚至是惊喜更多。 明月三分这一招,起势与收势都轻而迅捷,注重的是短时爆发,令赵莼想起断一道人在《剑道百解》中留下的截断式! 更惊奇的是,这位上界先辈剑修的明月三分,在威力与剑招精深程度上,竟要次于截断式,以赵莼当前境界,尚且不可修行截断式,却可以先练明月三分。 断一道人顾九剑道资质强横如此,按理说,不该在上界无名才是…… 她只开解自身,或是实力低微的缘故,尚且接触不到那等人物,待修为进境后,再去为归杀剑寻一寻剑主的踪迹。 截断式与明月三分有相似之处,她心中微动,觉得以明月三分作为往后修行截断式的先行准备也不错,有了此念,并上在悟剑池旁的洞窟楼阁中苦练的两月,她终是成功入门,能斩出一道清辉月芒。 若以后继续修行,小成可得两道,及至大成便可一剑斩出三道月芒,讳之明月三分! 去往鸣鹿关的路程中,赵莼一直在心中思索此招,少与他人交谈,一时给其余五人留下了沉默寡言的印象。 当然,对此她也不甚在意。 …… 鸣鹿关内,黄昏将半个鹿心镇染成灿色金黄。 六镇以鹿心、鹿甘、鹿丹、鹿郫、鹿淝、鹿深为名,取自心肝胆脾肺肾的谐音,喻义六镇一体,共同组成了一处形似野鹿的地域。 其中居于首位,统率六镇的,自然就是取鹿心为名的鹿心镇。 尉迟靖从鸣鹿关返回镇中府邸时,夜色已深,家中管事为他掀开布帘,轻声道:“校尉在里边,正待着旗门您进去。” 闻言,他向管事颔首,便大步进了房中。 内里置了一桌上好的酒菜,两张相对放置的大椅,只坐了一位眉目坚毅的女子,见尉迟靖走入,抬眼道:“回来了,鸣鹿关的事宜,可已处理妥当?” “皆安排好了我才敢回来,夜里巡查之事托付给了沈恢沈旗门,他是校尉与我都信得过的人。” 女子面色稍缓,沉声告诫道:“事关鸣鹿关安宁,须慎之又慎,不能掉以轻心!” 尉迟靖连忙点头,道自己不敢有丝毫懈怠,她才满意地点头,起筷给他夹菜:“今日是你生辰,从前都含糊过了,只是这回是百寿,镇中百姓都说百寿大过可以添福,我亦不知是真是假,于我等修士是否有用,但还是出自私心,把你唤回来摆一桌。” 凡人能得一百岁数,当是长寿之相,家中小辈会大办酒席,为亲眷分福,为自家添福,尉迟靖知晓此言只作凡人慰藉之用,此时却也不住红了眼眶:“孩儿多谢母亲。” 与他对坐的女子原就是尉迟靖之母,尉迟琼。 她亦是鸣鹿关当代坐镇之人,有校尉军衔在身。 “不光是你,还有关口上的将士们。我已吩咐镇上食肆酒坊备了酒菜,明日你上值之时,叫人连同这些一起送去,凡人百姓们的烈酒不醉人,也可让他们过个嘴瘾。他等与你共同镇守鸣鹿关,不论修为如何,你当要将其视作手足亲眷才是。” “校尉放心,此些孩儿都明白,定不会慢待自己的家人!”说及军中之事,尉迟靖的称呼又变回校尉,此似乎已成母子二人之间无言的默契。 两人均不是话多之人,若非今日是尉迟靖百寿,母子要想见面须得等足半年。 尉迟琼看着儿子大口吃着饭食,知道修士筑基之后便已辟谷,无需食用饭菜,他作出这般豪迈之态,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舒心。 遂将心中的话咽下,只待其擦了嘴,双手置于膝上,露出倾听的姿态来,才缓缓开口道:“数数日子,这一年也快过完,当是到与下一年的上宗弟子交接的时候了。” 尉迟靖双手紧握成拳,眉头紧蹙,久久不撒:“孩儿明白。” 她抬起手来,想摸摸孩子的发顶,却想起他早已不是半腰高的孩童,只好把手落到他的肩头,留下无言的静默。 上宗弟子们不晓战事残酷与守城之艰,常会仗人族大势,妄言出关猎杀邪魔。 见得镇中妖族精怪地位颇高,又会心生不忿,明里暗里挤兑往来精怪,轻视半妖百姓,却不知这些妖族精怪的地位,是因他等和鸣鹿关将士协力镇守关口,得百姓爱戴而来。 弟子中固然有明事理,听军中指挥的,但成百上千此类弟子,也填不上一位不守军纪,阳奉阴违之人捅出的篓子。 尉迟琼的夫婿,尉迟靖的父亲,鸣鹿关百姓口中温和赤诚的周旗门,便是因一位弟子贸然出关斩魔,在领兵外出寻人时遇害陨落。 那弟子最后被宗门缉拿,判处终身冷狱监禁之刑,可当时为寻他折损的诸多将士,已是无法再与家人团聚了。 章一百六八 初至 鸣鹿六镇地处中州西极,是为小型城池豫孟外拓而来,六人从天极一路先行至豫孟,才可从豫孟再入六镇之首的鹿心镇中。 “诸位!”才从渡空行阵踏出,便见前方有一身着劲装,足踏战靴的青年向她等振臂高呼,众人抬眼向他看去,他即笑着大步向前,边道:“可是上宗来人?” 青年虽是疑问之语,语气却甚为笃定。 六人手持昭衍敕令,腰佩宗门纹饰玉珏,而镇上民风剽悍,百姓衣着豪迈奔放,相衬之下便格外容易辨认。 “正是!”赵莼几人还未出声,鲁声裁就一马当先迈到青年身前,将手中敕令一挥:“在下鲁声裁,是为昭衍门下弟子,与诸位同门特为战场历练而来。” 那青年亦不是个心思多的,到真以为鲁声裁是六人当中的领头者,施下一礼说道:“我乃是绍威军青武营骁骑荆繁,初逢诸位,请多指教!” 他周身灵气浅淡,众人心神稍动,便知荆繁并非是灵根修士,应是走的凡体大士一道,人定境一重,实力约莫在筑基中期,若是斗战,当会略逊色于同阶的灵根修士。 至于其口中的绍威军青武营,众人既是到这鸣鹿关来,此地的消息已大多了解,知晓绍威军乃是此方地域数十座关口的驻军,有真婴期强者坐镇,其下又有诸多大小营,分驻不同关口。 鸣鹿关规模较小,驻守此地的也是小营,营名青武。 而骁骑乃是一类军职称谓,担任此职的皆是筑基战力,其下有兵卫,是军职中的第二等,往上还有旗门、校尉、中郎将等。 赵莼等人欲入边境战场历练,也需入编军中,授得军职才可。 荆繁自报家门后,除鲁声裁外的五人才一一道了姓名。 “诸位既已到了鹿心镇,便随我直去校尉府邸,上一年的几位上宗弟子已在府中作等,只待完成交接返回上宗了。” 既还有人等着,赵莼六人当是不愿再耽误时辰,皆都颔首同意荆繁之言,一路进了镇中西北的一处府邸。 校尉府邸论规制,与镇中百姓屋舍并无两样,只向外拓出一圈高墙,四方置下哨塔成排,可将整座城镇收入眼底。 赵莼等人并荆繁进去,府内建筑粗野,影壁灰尘仆仆,并不雕绘花鸟鱼虫,只是刻着崇山峻岭,山峰之顶昂首一只巨角野鹿。 绕过影壁,眼前即瞬间毫无遮挡,整座练武场中,桌案排列齐整,上置玉盘珍馐的共有十余处,其余则颇为简陋,只以碗盆乘放诸多肉食棒骨,少见素食蔬果。 周遭一人高的酒缸堆成小山,须得两人并抬才可倾倒出琥珀色的酒液,流入净白瓷碗内,晶莹剔透,酒香四溢。 “本是我等操练兵卫的场地,如今分出作了诸位的洗尘宴,实是有些简陋了。”荆繁轻声向六人解释道。 鲁声裁自诩为六人之首,又须得表现出上宗来人的大度,于是摆手笑道:“这有何妨,我等只是来此历练,非是做客,还令道友们操劳了这些酒食,心中惭愧,惭愧!” 这一人表面功夫做足,另一人性情憨直热忱,便相对笑着颔首,向练武场中行去。 “禀校尉,今年上宗弟子已至!”领着六人入得宽阔场地中央,荆繁先向主座之人行了军礼,垂首禀道。 尉迟琼越过青年骁骑墨黑的头顶,淡然将并站开来的六人扫过。 自左起四人,脊背挺直眉目高昂,眸中是如何也掩饰不住的野心与战意,此非是为权为利,而是属于少不更事者的狂放自信,坐镇此地近三百载,像他们一样的少年,她见过许多。 右边两位少女,外貌亦是年轻,观其神色气度,要比其余四位沉静不少,瞧上去似乎不是喜爱惹事之辈,尉迟琼双唇微抿,却并非立时放下心来。 有人狂意外露,行张狂之举,有人喜怒内敛,存傲世之心,都是出自仙门的天才,若是半分傲气也无,那才叫令人意外。 众人自鲁声裁起一一报过名姓,才向前拱手施礼道:“见过校尉!” 校尉为军职第四等,对应修士战力为分玄期,宗门中诸多弟子都是此等境界,不算少见。 赵莼六人不卑不亢,礼数仍是做足。 尉迟琼颔首承下她等礼数,抬手先令其入座,赵莼六人则被仆役引向酒致,炊金馔玉的几处桌案。 还未等她们落座,已在座中的道袍弟子便站起身来:“师弟,师妹!” 这些人面容虽也年少,行事作风倒与己方六人相去甚远,又见他等腰间同佩玉珏,便立即知晓了他等的身份——上一年的昭衍弟子。 “战备有限,我这做校尉的,手头也不算宽裕,就索性把洗尘宴与这送行宴一并办了。”尉迟琼讲起此事,面上无有半分难堪,像是说出什么无关紧要的杂事一般,又挥手道,“既已得见,不如把交接之事一并了解了,正好我也在此,你等早些交接完毕,宴罢即可归宗,无需再作耽搁。” 边境战场历练的敕令交接,须得在校尉军职及其以上的将领面前完成,鸣鹿关只得尉迟琼这么一位校尉,交接之事自要由她审阅。 “合该如此。”去年的昭衍弟子中,为首那人已经突破至了凝元期,听得尉迟琼如此说,即拿出宗门敕令,向前递出。 凝元期的修士并不会来这些地界历练,他们多会随大型驻军出征关外,斩杀邪魔赚取战功,也便只有筑基期弟子首次历练,才会向偏僻但安定的边境小城去。 去年一行五人亦皆是筑基,如今多数都已成就凝元,只剩一位仍停留在筑基境界,不过也是入得大圆满,突破之日已是不远,短短一年内跨越一个大境界,可见边境战场对修行的助益还是颇为有效的。 赵莼六人暗暗将师兄师姐们的进境记入心中,不免对往后一年的历练修行生出诸多向往来。 去年弟子五人得敕令五枚,相聚一处即凝成一道璀璨金光,待赵莼六人手持敕令后,霎时分成六道光华,遁入各人手中敕令之内。 宗门初赐下敕令时,此物似是以黄金所制,富贵非常。 不过富贵是富贵,却又因足金外形显得俗气,今日得光华遁入,才褪金化玉,得显仙道出尘之。 章一百六九 筵席之上 交接完毕,两队弟子便在案后入座。 除她们以外,练武场内还有桌案数百余,有独坐一桌者数位,其余或两三人一处,或四五人聚坐一桌,未等上座校尉发话,均是坐姿板正,不敢稍动案上酒食。 尉迟琼环视一周,微颔首后手端扁口大碗站起身来:“我等戍边之人,多是逢上宗弟子交接之事才可聚坐一堂,每年间,也不过得此一回。” “都是军中将士,少言语,多行事,关口中、战场上如此,今日筵席上也该如此才是,我便话不多说,即刻启筵!” 场内诸多将士这才爆出一声高呼,开始大啖肉食,痛饮烈酒。 赵莼执箸看自己案上的精致小食,赤红兽肉片得薄如蝉翼,即便是数片堆砌,通明烛火下,也能透见盘底青花。灵果挖去内核,切成刚好合适一口的大小,与制成蜜饯的果肉同放,上浇晶莹喜人的蜜糖浆液,散出诱人甜香。 亦有糕点小食、清心果露、温补汤羹种种,将桌案布置得满满当当,便是少有的间隙之处,也填上芬芳花卉,点缀其中。 在她右手一侧,还有一琉璃细口长壶并鹿头模样的小盏,两指并用即可捻起,很是精致。 内里琥珀酒液香气醉人,微微嗅进鼻尖,就觉脑中积郁之气为之一清,而后酥麻之感散布全身,可知此种酒类后劲极强。 “我等怎同那将士们不大相同?”赵莼是心有所惑,尚未出声,身旁的袁穗儿早已按捺不住满腹疑窦,向师兄师姐们询问。 回答她的是一位紫衣师姐,亦是四位晋入凝元的修士之一。 “此也是青武营的悉心之处,知晓我等从中州繁盛之地而来,便遵从我等宗门弟子的习性,竭力将饭菜酒食制成风雅模样,以此为师弟师妹们接风洗尘。” “当中瓜果糕点、蜜饯汤羹等,均是独有,不过肉食酒酿,却与军中将士们桌案上的是为一物。” “你们可先尝尝。”她含笑轻指案上肉食,提醒道,“只夹取一片即可,莫要一次多食。” 赵莼六人听她指点,均执起筷箸,从小碟中夹取一片赤红兽肉,烛火下,肉上油光透亮,晶润如珠玉。 放入口中后,兽肉立时化作鲜甜汁液,直直从喉间流进肚腹,半点肉腥之气也无。 众人本以为就是如此,却见紫衣师姐面容含笑,似在等待着什么。 数息后,从下腹突然翻涌而上一股燥热之感,引得通身血气躁动不已,众人连忙在座上盘坐调息,依次醒来之后,修为虽是无甚变动,肉身之力却有了些微增长,便再次望向师姐,等她解惑。 师姐自不会对她们有所隐瞒,缓缓开口道:“鸣鹿六镇,及至这周遭方圆数千里的边境之地,其内修士常年与邪魔尸鬼相斗,久而久之,身上便会累积邪煞。” “此些邪煞与宗门传闻中的诛邪之气不同,非但没有震慑邪物的功用,还会附入骨血,逐渐腐蚀灵根修士的灵基,损毁凡体大士的肉身。除此以外,邪煞还会为邪魔尸鬼所感,邪煞浓重之人,会被那等邪物锁定方位,往往是一人受灾,周遭诸多将士随之送命!” 讲起此话,她之神色亦变得凝重非常,后又解释道:“因着邪煞多附着在骨血中,为解邪煞,边境之人便会以灵药配比,喂养牲畜,而后食其肉,啖其骨,引动通身血气翻涌,将体内邪煞排出。” “那些牲畜日日食灵药,饮灵泉,本身便成为了一味上等灵药。我等非是常年戍守边境之人,身上无有邪煞,少量食用这些兽肉可增长肉身血气,食用太多则容易血气暴动损伤经脉,到时便是得不偿失了。” 众人连连颔首,将此事记下,不敢有误。 又听她指着案上琉璃酒瓶道:“至于这酒,则是丛州贩来的酒方,名为库昆多,人族称其为除岁酒,多种灵果灵药并上兽血,直埋上数十年,腥血彻底散尽,只剩下晶莹酒液才算酿成。饮一口便可使气力满盈,诸多邪祟不敢近身,城中凡人百姓每至年关会饮上一口,往后一年中便可不被尸鬼这类邪物侵入占据身体。” “不过此物亦不可多饮,非是如兽肉那般有害,而是这酒酒劲强烈,凝元修士都可醉倒。将士们唯恐醉酒误事,平日里也只能偶尔饮上一口,全做活络气力之用。” 众人便又斟了一盏琥珀色的酒液饮入口中,果然觉得丹田灵基真气满盈,欲要同那些邪祟狠狠战上几番。 此后两方弟子你来我往,畅意交谈。 师兄师姐们到底在此处待足了一年,将鸣鹿六镇以及关口要事皆无所遗漏地告知他们,使赵莼等人受益甚多。 青武营面上坐镇之人为校尉尉迟琼,不过早在二十年前,她便退居至鹿心镇中修行,极少再上关口理事了。 如今料理营中事宜的,是她的独子尉迟靖,修为在凝元大圆满,往后突破分玄授职校尉后,便会水到渠成地接过青武营一把手的位置。 那时尉迟琼便可放心去往中州巨城述职,她这般戍守边境长达数百年的修士,邪祟侵体,暗伤无数,只有待述职之后,才有时日可缓缓疗养恢复。 另外,青武营内有九位旗门,均是凝元战力,尉迟靖乃九旗门之首,地位超然,余下八位又两两组合,分领四卫。 四卫有安平卫、定平卫、昌平卫、盛平卫,取安定昌盛之意。 此中安平卫与定平卫都在鸣鹿关上,两者外可出关斩魔,内可巡查关口,职责任务趋同,平日里轮换任职,互相之间有所竞争,但面对外敌又能团结一心。 昌平卫、盛平卫则在鸣鹿六镇当中任职,前者为城中卫队,四卫中实力相对最弱,后者则是校尉亲卫,四卫中人数最少。 先有安定,才造昌盛,四卫以安、定平卫为重,战事将起时,其余两卫的将士都会被并入其中,共同抗击外敌。 赵莼等人既是为历练前来,自然是要入鸣鹿关上的安平卫与定平卫的,只是具体进入那一支,还得看理事之人如何划分了。 心中正想着授职入军的事,那厢尉迟琼再次站起身来,毕竟是分玄修士,痛饮酒劲极烈的除岁酒数坛,却还是面不改色,抚掌道: “来!酒酣胸胆,正该引你几个与我青武营的旗门们认识认识!” 章一百七十 授职 旗门为军职第三等,任职者为凝元战力,单坐一桌在尉迟琼右下,与左下的昭衍弟子们对望。 赵莼定睛一看,师兄师姐们口中的九位旗门,今日只到场了六位,其中灵根修士有四,人定境二重的凡体大士有二。 听上座的尉迟琼出言,两方修士俱都站起,手执酒具。 只不过青武营旗门们手中是扁口大碗,站起身时,碗中酒液亦随之激荡,昭衍这边则执起小小琉璃杯盏,起身时动作利落,同时气度不失。 “我青武营安、定、昌、盛四卫,除安平卫今在鸣鹿关关口之上巡查执勤外,其余三卫共六位旗门都已在此。”尉迟琼将那六人一一点过,令众人看个清楚。 既是三卫六个旗门,便意味着不仅安平卫的两位旗门未到,连青武营实际上的理事者尉迟靖也并未出席此次筵席。 经尉迟琼点出,赵莼等人才将各人名姓与脸貌对上。 人定境二重的两位凡体大士,一位名为严参,一位则是伍虎平,都是昌平卫的旗门统领,于鸣鹿六镇当中任职,因是修行凡体一道的缘故,面容不似灵根修士一般年轻,有些微衰老之态,两鬓已然斑白。 校尉亲卫盛平卫的两位旗门统领乃是一对同胞姐妹,胡笙与胡箫,她们面貌体格极为相似,若非周身气势略有差异,便是连修士也难以从外表上辨别出二人的身份。 赵莼等人知晓自身会入编安、定两卫中,对今日到场的定平卫旗门自然多注意了些。 左侧面容较为清俊的青年男子名为沈恢。 右侧大汉两耳圆圆,上生有棕黄色的斑驳毛发,因獠牙巨大的缘故,嘴唇有些外凸。 虽取了楚浑夷这类似于人族的名姓,众人却心知肚明他的半妖身份。 不过令赵莼心中生出些许讶然的,非是此处,而是两位旗门统领按理说军职相同,当是平起平坐,如昌、盛两卫的统领们一般才是。 可楚浑夷言语举止中,对沈恢的态度,要比其余人敬重许多,仿佛居于下位。 此些疑窦之处,不晓昭衍弟子中旁人瞧出来了没有,她暗觉其中有异,于是敛了视线,并未发问。 将青武营旗门介绍完毕后,宴上气氛才达到最为高涨的时刻,众人为军中将士所染,心中不由生出豪情万丈。 及至筵席将罢,尉迟琼才把酒碗往案上一摆:“除岁酒酒劲颇大,你几个初尝此酒,怕是受不大住,待收了宴,便先随着府中仆役到房里休息,等心神俱都清醒后,再上鸣鹿关去也不迟。” “届时关口上自有人会为你几个授职,无需忧心!” 昭衍六人中,赵莼饮酒当是最少,且剑修心神肉身又十足坚韧,故而在尉迟琼发话之时,她也只是面色微红,神智算是清醒。 关口上有人会为她们六人授职,想必就是那理事的尉迟靖了。 也不知晓自己会进到哪一卫之中…… 赵莼缓缓摇头,此些倒不是需要太过费心之事,安、定两卫都有出关斩魔的职责,只需守好军纪即可。 今日洗尘宴以尉迟琼的离席作为终结,军中将士一年不过得一回赴宴,俱都喝得两颊涨红,眼神迷离,互相勾肩搭背高声笑谈,昭衍弟子些则有所克制,不愿醉酒显露丑态,及至仆役上前引路时,都未有一人完全神智大失。 …… 然而初到此地的昭衍众人不知的是,除岁酒当即下肚尚可克制,待盘坐调息后,酒意只会爆发得更甚,是以六人在校尉府邸待足了三日,才终于等到所有人酒意散尽,可以启程前往鸣鹿关关口。 至于定平卫那两位旗门,则早在次日就起身回关口去了。 “人看到了,觉得如何?” 沈恢与楚浑夷才登关口,尉迟靖便从军帐中掀帘出来,手掌向里收拢,是要两人随他进帐的意思。 “那么好奇,怎么不亲自回去看看?”沈恢入帐后自寻了位置坐下,楚浑夷亦坐于他身旁。 年年上宗新旧弟子交接之宴,尉迟靖都是能推则推,数数日子,竟是数十年未曾在筵席上露过面了。沈恢并非不知其中缘故,这话不过是顽笑之语。 两人关系极好,听他如此说,尉迟靖只是撇去一眼,道:“你和大熊看了就行,我便不去凑热闹了。”楚浑夷是熊族精怪与人族修士所生,军中旗门多以大熊称他,以表亲昵。 沈恢敛了笑容,正色道:“你往后是得接手青武营校尉一职的,琼姨去往中州述职后,上宗再有弟子前来,就须得由你坐镇审阅,你这心病当除,只是早晚的事。” 他父母皆是军中将士,在其幼时双双战死,尉迟琼怜他年幼失恃失怙,遂将其接到身边,与独子一并抚育,是以沈恢称她琼姨。 沈恢的话意尉迟靖并非不明,他反而是最为清楚这一道理的人,闻言沉默良久才道:“先到那时再说,我心中自有权衡。” 其父的亡故对他影响颇深,纵使多年过去,父亲可能早已元神托生转世,他亦不曾从旧事中走出,只能克制己身,不对上宗来人有所迁怒。 “你与大熊还未说此回的弟子如何,莫要插科打诨过去。” 他摆手生硬地转了话头,沈恢与楚浑夷相对一视,都看出对方眼中有隐隐笑意,便由沈恢率先开口道:“到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多数都十分年少,不像是能压住性子的。我会谨慎归置,不叫他等与军中精怪种族的将士们多做接触。” 上宗弟子对妖族精怪的态度,少有谦和友善的,一有不慎,便容易激化矛盾,内里还是由他们这些人族将领来调和为好。 沈恢说到此处,一旁的楚浑夷便苦着张大脸,两只圆耳随点头而微微晃动,不说善意相待,他宁愿这些弟子们直把精怪们漠视过去,都好过主动惹是生非,使得军中争斗不断。 “那便麻烦你了。”尉迟靖长叹口气,忆起上宗弟子初入青武营时,军中精怪皆在背后叫苦非常的景况,心中亦是十分烦躁,“那今年可有沉稳些的?” 上宗弟子心高气傲,他等旗门仗着修为境界压人,难以使其服气,倒不如这些弟子队伍中自行推一位领头之人出来,也好对同门弟子有所管教压制。 章一百七一 分配 沈恢回想了一番当时之景,斟酌后道:“当中有两位筑基后期修士,瞧着倒是比其余几位沉稳不少。不过还尚未入营,不知晓底细。”只面上沉稳,内里性情亦是十分高傲的,他这么些年也算见识了不少,故而不敢轻易妄下定论。 “确也如此,还是待她们授职后再细细分辨不迟。”尉迟靖颔首同意,取出文书一卷,金豪大笔一只,欲为昭衍弟子录入军中。 此两物一为金戈铁马锦册,一为调兵遣将仙毫,虽与凡世纸笔相似,但却是入了品阶的法器,每一处军营都有此物,由理事之人掌管。 凡是被大笔录入文书的修士,便算是真正入编军中,生则名存册上,陨落则名姓消弭,军中有了犒赏,也会以此名册发放。 至于昭衍弟子入册,则还有一处便利。 宗门中两种功绩可单向兑换,战功能以一兑十兑换普通功绩。 而战功的积累,就是来自于门中弟子在战场上杀敌斩魔的数量,入编军中后,无须如凡世军队那般,细数人头计数战功,而是由锦册自行分辨记录,独自斩杀则由斩杀之人独占一头邪魔的战功,多人斩杀则各自均分战功,锦册不问人情,最是公平不过。 “此回,还是尽数入编到我与大熊手底的定平卫中?” 两卫四位旗门中,当属沈恢最为谨慎沉静,上宗来人多是分入他手下,令尉迟靖可少增烦忧。 只是这次尉迟靖迟疑稍许,开口道:“不必,我已答应仪君,将上宗弟子分与她安平卫一半,当要信守承诺才是。” 仇仪君为九位旗门之一,统领四卫中的安平卫,今年交接筵席因值守关口之故,并未到场。 “仪君那性子……”沈恢微微挑眉,不置可否,倒是身旁楚浑夷抖了一抖,把两只圆耳立起。 “你是怕上宗弟子们触怒于她?” “我是怕她主动招惹。”仇仪君的脾气,沈恢最是清楚不过。 她和楚浑夷一样,都是半妖,母族是影蹄无尾羚,在丛州精怪种族中也算不错。 其天资颇高,虽是青武营九位旗门中年岁最浅的,实力却稳稳跻身前三。 天才之间本就容易起争斗,且仇仪君又有一半妖族精怪的血脉,不是彻底的人族,若两族生隙,她怕是难以从中调和。 此外她性情还莽直易怒,惯是嘴下不饶人,沈恢已能想到她嘴巴一张,吐出种种刺耳之言,把上宗弟子们气得面色涨红了。 “我已答应她要分去定平卫一半,如今也不好违背承诺,有她在,军中妖族精怪才可安定,我亦能少些忧心。” 沈恢纠结神色未改,尉迟靖便又劝道:“安平卫中还有聂旗门在,他是军中老人,行事自有分寸,仪君也极敬重他,有他周旋其中,不会生乱。” 安平卫另一位旗门聂海,在军中任职的时年还要超过尉迟靖去,辈分直逼此地校尉,不过因困于凝元期太久,寿元将尽,再过不久便要引退去镇上养老,不上鸣鹿关来了。 思及仇仪君平日里对聂海的敬意,沈恢这才稍稍放心,颔首道:“那便由你做主了。” “既如此,我就从较为沉稳中的两人中分一人过去,但愿这两人都能稍稍协助于你和仪君,对余下的上宗弟子有所压制。” 尉迟靖大笔一挥,就将沈恢递上来的人名录进了千军万马锦册中。 …… 赵莼酒意闷在心口,调息足有一日,才将其从心口散去,重感神思清明。 她当是昭衍六人中恢复最快的那人,不过人未齐,她也不可一人前去鸣鹿关关口,只好在校尉府邸中等着其余昭衍弟子调息完毕。 第二位恢复的人是万茹,从房中出来后,见到赵莼已在厅中静坐等待,两两对视一笑,都不惊讶。 这之后,才是鲁声裁与另一位筑基后期弟子姚世南,至于岳少舟和袁穗儿,因是筑基中期的缘故,境界有差,自然而然便成了最后离开卧房的两人。 “饮酒贪杯,倒是叫师兄师姐们好等了。” 袁穗儿年岁最小,见其余五人都在厅中等待,略微有些羞赧。 “无妨,岳师弟亦不过早你半个时辰。”万茹抬手指向岳少舟,对方微咳两声,点了点头。 到底还是年岁尚浅的少年们,性情虽冲动些,但都十分直率。 鲁声裁急于奠定其领头人的地位,见人已到齐,忙不迭起身道:“袁师妹到了,咱们不若当即就启程前去鸣鹿关,不好叫荆道友久等。” 赵莼与万茹不与此些小事计较,岳少舟和袁穗儿修为境界不如他,同为筑基后期的姚世南倒像是已被鲁声裁说服,故而六人队伍中,无人出言反对,俱都无声颔首,表示同意。 出得校尉府邸,先时接引她们的荆繁已驱车作等,见六人出来,笑道:“酒意消了?快快上车去,鸣鹿关离此处还有些距离,青莽牛车行得快些。” 他口中的青莽牛车正是其座下的四牛车舆,青莽牛乃丛州精怪,只因血脉等级奇低,灵智浅薄,举族难出一位化形妖修,在弱肉强食的妖族精怪中,被分割为诸多种族的私有财物,用以与人族通商,受人族修士喜爱。 人族凡人百姓无数,论实力尚还不如这灵智浅薄的青莽牛,却可自给自足,在三州大地上安心生活。 有此安定无虞之日子,与族中强者的庇护不无关系,青莽牛正是因举族之衰而沦为商货,赵莼心神一紧,以此警醒自身。 不过是驭使低等精怪为奴,昭衍弟子皆是见怪不怪。 毕竟宗门伏兽堂中,甚至还有诸多血脉等级颇高的俘虏精怪,亦是任弟子随意租用唤使。 六人上了青莽牛车,荆繁手中长鞭法器一挥,击在铜皮一般的牛臀之上,立时就令其痛嚎出声,足下打了蹄铁的牛足飞快向前踏去,数个呼吸后便近了城门。 牛车之上施了小阵,无论青莽牛撒蹄多野,内里都是安稳不动。 赵莼自觉,在一玄剑宗悟剑池幻境中,她的剑气大有进境,御剑当又快上了倍余,荆繁口中行得快得青莽牛车,其实尚不及御剑飞行半分。 只是此时也无有要争这一分快慢的必要,那就不必特立独行,以炫技这种毫无用处的理由将自身实力显现出来。 章一百七二 仇仪君 鸣鹿关关口,两卫列阵之地。 定平卫在右,为首是旗门沈恢与楚浑夷,安平卫在左,为首的是一矮壮男子与一身形极高大的英气女人。 两方队阵居中位置,则是一面容冷峻严肃的青年修士。 赵莼等人从青莽牛车上下来,眼前出现的便是这般景况。 五位站于军阵前方的,想必就是鸣鹿关关口的青武营五大旗门了。 那居中而立的青年修士,气势远甚于其余几人,除了下一任校尉尉迟靖还能是谁? “禀告尉迟旗门,上宗弟子已带到!” 尉迟靖冷眼将几人扫过,他并未收敛周身威压,带有煞气的真元一震,立时便叫昭衍六人心中紧迫感顿生,毛骨悚然! 下马威? 赵莼呼吸微促,这位被称为九旗门之首的青武营强者着实实力强悍,上届师姐曾透露,其通身修为乃是凝元期大圆满,离分玄期不过是临门一脚,要想突破恐怕就需这几年的功夫。 她并非未见过凝元期修士的实力,李漱、秋剪影,甚至于当日攻上灵真来的壬阳教淳于归,都是凝元期强者,可要与面前这位青武营旗门相较,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这便是战场上厮杀而出的将领吗? 的确与寻常修士不同! 可他,为何神色如此冷厉? 好似与昭衍来人有何等嫌隙一般。 “嗯。”尉迟靖听得荆繁禀告,略颔了颔首,抬手向后一招,“入阵去。” “是!”他是鸣鹿关关口权柄最大之人,口讯与军令等同,荆繁不敢有误,挺身行下军礼,小跑进入军阵之中。 赵莼见他站于沈恢身后的军阵,这才知晓原来荆繁是定平卫麾下骁骑。 “我乃青武营旗门尉迟靖!”他向六人站处颔首,六人即回他一礼:“见过尉迟旗门。” “尔等!”尉迟靖亦不愿与昭衍等人多费口舌,大手一挥,掌中便出现文书一卷。 抛向空中后,文书立时展开,飘出行行大字,被其高声念道: “岳少舟,筑基中期,授定平卫骁骑,即刻入阵!” “姚世南,筑基后期,授定平卫骁骑,即刻入阵!” “万茹,筑基后期,授定平卫骁骑,即刻入阵!” 其声如洪钟贯耳,直震得在场修士脑内轰鸣。 被他念到名姓的三人,只觉得从天而降一道清气,令周身舒泰无比,与场上诸位将士仿佛在此刻隔阂尽消,有了什么虚无缥缈的联系一般。 出身一瞬,三人便回过神来,同时向前一步,抱拳道:“谢旗门授职!” 尉迟靖又招来三枚鹿首小印让其接过,印中刻有“青武骁骑”四字:“此为我青武营骁骑凭证,手持此印,可统召兵卫二十人。” 后又补上一句:“鉴于尔等今才入编军中,经验不足,按青武营的规矩,须得从于各卫旗门身侧,习调兵遣将之术,三月后才可予你等领兵之权。先入阵罢!” 定平卫为沈恢、楚浑夷所领,万茹三人便向尉迟靖再行军礼,行至右方军阵之中。 沈恢见人过来,面上扯出个和善的笑来,只是赵莼与万茹都察觉出,此人笑意不达眼底,露出这一神情,不过是为了让入编弟子心神稍缓而已。 六人中有三人分去了定平卫,剩下三人的去处,赵莼哪还有不清楚的,抬首又见空中文书再次浮出大字,尉迟靖洪钟般地嗓音响在耳边: “袁穗儿,筑基中期,授安平卫骁骑,即刻入阵!” “鲁声裁,筑基后期,授安平卫骁骑,即刻入阵!” “赵莼,筑基后期,授安平卫骁骑,即刻入阵!” 两卫当中各取筑基中期一人,筑基后期两人,尉迟靖此番分配,面上倒也十分公正。 赵莼同另外两人感了清气入体,又从面前人处得了小印,这才行下军礼,向安平卫列阵处走去。 那日昭衍弟子交接之宴,安平卫的两位旗门因留守关口,都未出席,是以赵莼等人并未见过这二人,今日方是首次得见。 矮壮男子从面容瞧不出多少岁数,一双锐利明亮的双眼却饱含沧桑之感,鬓角乌发与两颊胡须连作一起,两臂肌肉虬结,立于此处便像一处磐石。又观其通身血气雄浑,不难知晓这乃是一位炼体一道的修士。 “安平卫旗门,聂海。”他嗓音略有些沙哑,犹如砂石摩挲,但语气却很温和,向赵莼三人露出淡笑。 “见过聂旗门。” “仇仪君。”女人的声音说不上冷淡,若要寻一词来形容,当是桀骜无疑。 在场诸位旗门,除却气势极盛的尉迟靖外,最引赵莼注意的,便是面前女子。 她身形高大,却不是巫蛟、绫鱼妖王那般,远甚于人族修士的巨大,与另一侧定平卫的旗门——半妖楚浑夷倒是相差仿佛。 按修真界的常理来讲,妖族精怪的人形乃是化形而来,血脉越强,修为越高,化出人形便会越发高大,楚浑夷比身旁的沈恢只高过两个头去,在化形精怪中,算是身形小巧,当然,此也与他半妖的身份不无关系。 仇仪君既能与他一般身量,赵莼便不得不怀疑,她亦是身怀妖族血脉。 不过观其通身无有半分妖族精怪征兆,现于赵莼心中的答案即只剩下两种了。 一是仇仪君是纯粹的人族,与妖族精怪没有半分干系,二是她另一半的血脉较为高等,于化形一道上颇为精深。 如此都是后话,日后在她手下任职,自会知晓头上统领的身份。 又拜见过仇仪君,三人终是跟在这两位旗门身后,站到了安平卫军阵之中。 尉迟靖今日领着这诸多将士前来,为的也只是向昭衍六人展现青武营两卫之兵力,待六人尽数入编军中之后,便见他手中敕令向下一压,意味着今日集结完毕,众将士可随各自的旗门散去。 安平卫两位旗门中,聂海聂旗门因寿数将至,再过些时年就会退回镇中闭关,寻找最后的突破契机,是以卫中事宜都已交由仇仪君统管。 将士退回原处,各司其职,聂海便挥手向仇仪君告辞,留下句:“仪君,别忘了聂叔的话。” 但她只是淡淡“嗯”了声算作回应,招手令赵莼三人跟上,不知是否将聂海的话放在了心头。 赵莼虽不知这两人有什么内情,但心中微紧,好似当中似与她等有关一般。 章一百七三 家门 鸣鹿关关口外,常有游荡而来的尸鬼邪魔,是以青武营将士须得一月一期,出关剿除关外平原山野中的祸患,以免尸鬼邪魔聚集得越来越多,引发攻关之战。 而出关除魔之时,关口又不可无人留守,思虑到如此情况,才有了驻守关口的将士被分作安、定两卫的情况。 一卫出关除魔,另一卫便留守关口,以防邪魔入侵。 如此两相交替,诸多将士皆无异议。 上月除魔的,正是仇仪君麾下安平卫,如今距下次出关,尚还有一月半的时日,她也可利用空时来将昭衍等人敲打一番。 她存着如何心思,赵莼并不知晓,只默然跟从于她身后,向旗门的营帐处行去。 鸣鹿关虽已是长脊山脉末端,可关口地势仍是较南北两方高出不止一筹,站于高处,能向南望见旁人口中,通向禁、丛二州的无生野。 修士眼力何其可怖,远隔百里之遥,也能将原野的细微之处瞧得一清二楚。 虽是名为无生野,但其上有数出树木成林之景,又有漫天荒草望不见尽头,并不似毫无生气的模样,此时临近黄昏,无有孤烟与长河,大漠却是异常的荒凉悲壮。 赵莼将此等黄昏凄凉景色望入眼中,那边仇仪君已出声唤她三人进帐叙话。 军帐中布置风格粗野豪放,处处可见兽族皮毛,足踏虎皮大毯,犹如踩在云端。 仇仪君自寻了主座坐下,两手往腿上一撑,下颌微抬,示意三人随意寻座。 待赵莼等人都已有座,她才直起身来,道:“先前尉迟旗门已为你们讲了领兵之事,入营的前三月,由我来为你们教授调兵遣将之术。” “此术为领兵之必需,学成后可排兵布阵,使兵卫小队实力大增。而若是学艺不精就草草上阵,还会因个人疏忽,使得手下兵卫随之丧命。故而三月后你们是否能出师领兵,还得由我考核,若是达不到我的要求,不管是你是何等身份,我都能做主扣下你手中骁骑小印!” 事关将士性命,不光是仇仪君面色冷肃,便是三人中年岁最小的袁穗儿,也紧抿双唇,不住点头。 她又道了几句军中要紧的规矩,吩咐三人今日返回营帐之后,切记要将军纪小册观过,往后要是触犯了当中条例,她当不留半分情面。 “该叮嘱的,我已叮嘱完毕,你们往后都是要在我手下做事的,便先将各人名姓报上来,所擅何道,让我对对脸,也想想具体授你们何种兵术。” 以往昭衍弟子均是分入沈恢的定平卫中,她常听定平卫中的将士抱怨上宗弟子心高气傲,倒不曾真正接触,如今看这三人尚算沉静,心中便也去了些许偏见。 赵莼等人中,鲁声裁本欲率先开口,奈何仇仪君的视线却是移在离她最近的袁穗儿处,他并非不识时务之辈,当即先闭了口。 “晚辈名为袁穗儿,修音律为法。” 音律一道的修士,当也算作法修之中,昭衍仙宗里不算稀奇。 然而仇仪君听得此话后,却来了趣味。 鸣鹿关上,旗门有五,筑基骁骑六百,余下才是一万五千余普通兵卫,听上去虽是不多,可抵御鸣鹿关这一小小关口的邪魔尸鬼,也算是将将够用。 边关将士的来源是就近城镇,征兵不足时,才会有其余更为富庶的城池相助,在那等人口众多的地界征召兵卫骁骑。 无论在何处,灵根修士始终是少于凡人的,即便是灵气充沛非常的重霄世界,也不过能达到百之一二的几率,是以营中低阶兵卫,多是修凡体大士一道的凡人,来保证边关兵力充足。 灵根修士少,其中行音律一道的修士便更少。 仇仪君记得,她自来这青武营当了旗门后,所见过的音律修士只有两位。 一是前些年间亦是来自昭衍的琴修,分入定平卫后,沈恢便直接指其随侍身边,授予鼓舞军队的乐术,那一年里,定平卫每每出关斩魔的数目,都要甚于她手下的安平卫许多,不得不叫人惊异。 另一位,还是随尉迟靖前往绍威军驻地时,拜见的中郎将。 归合期的音律修士,战时取出战鼓法器一擂,可令千军万马士气大涨,实力倍增。 沈恢,今年来这鸣鹿关历练的音律修士,当是为我安平卫所有了! 想到此处,仇仪君不禁抚掌大笑,令出言的袁穗儿不明所以。 “你既是音律一道的修士,该传授你何种类型的兵术,我已心中有数!” 既然她如此肯定,袁穗儿初来此地的些许忧心当也尽数消弭,露出甜甜一笑道:“多谢仇旗门。” 袁穗儿已过,鲁声裁当不会再让赵莼先他发言,正色道:“晚辈鲁声裁,出自昭衍仙宗洺湖洞府,修木行法术。” 他较先前袁穗儿的话,要多上一句“出自洺湖洞府”,仇雪君身为半妖,不懂此种暗语,故而也不清楚鲁声裁话中深意。 她不懂,赵莼和袁穗儿却咂出了其中滋味。 修士突破分玄后,会自取道号,有道人之称,就如灵真掌门途生道人一般,途生为其道号,道人为其称谓,往上归合期真人,真婴期上人,乃至外化尊者亦是如此。 而若这等修士有后,或是收授弟子,则后人与弟子们在外时,便可以自称出自师长所在的洞府,表明身后所立之人。 鲁声裁口中的洺湖洞府,正是其父母修行之地。 鸣鹿关面上的至强者尉迟琼,不过也只是分玄,他父母二人皆可与其平起平坐,今日道出这话来,也是要令仇仪君知晓,青武营中他不惧任何人。 “嗯。”仇仪君只是咂嘴颔首,不觉有何惊异之处,欲抬手让赵莼继续。 “仇旗门!”鲁声裁见她不为所动,却是有些急切,在座上道:“昭衍中,我洺湖洞府得分玄二,凝元九,在归合真人洞府之下,也算是不容小觑之系!” 他如此作态,仇仪君也算是会过意来了,眸中利光几闪,咧嘴问道:“你口中的那些修士,和你是什么关系?” “两位分玄为我父母,其余凝元皆是我父母门下弟子,我与他们……” “我父亲只是人定一重,”鲁声裁还未将话说完,仇仪君便已出声打断,“我母亲虽出身于丛州大族,修为也不过比拟筑基。” 她从座上站起身来,仗着身量俯视着面前少年:“可你今日仍要听命于我,不敢忤逆。这是因为我是凝元,你是筑基,无论你身后有何等倚仗,嘁,弱小就是弱小!” 章一百七四 兵术 虽说修士筑基之后,饮食与睡眠已非是存活之必需,但赵莼仍是偏爱与晨光微曦时,灵气与万物蒸腾的清新感觉。 今是来到鸣鹿关的第十日,她掀开帐帘出去,朝雾未散,城墙上两队兵卫正在交接,见她走来,咧开嘴露出个和善的笑容,赵莼也便颔首示意,并未出声打扰。 向关外原野远眺,地平线与天穹咬合,晨昏之际才会显露出灿金与橙黄交融的艳色,穹顶下漫天而去的荒草,此时也有澄净的露珠滑落。 从仇仪君那处离开后,足足用了九日,她才将其赐下的兵术解阅完成。 那日鲁声裁被她厉言相斥,面色骤然涨红一片,又在仇仪君凶厉非常的气势下,未能出一言以复,嗫嚅半晌,枯站如木。 “任你是尊者后嗣也好,大能门下也罢,”仇仪君讲道此话的神情,赵莼实难忘却,眉目间分明是满含悲悯,整张面容却又漠然冷傲,“鸣鹿关难以数尽的亡魂,哪一个不是父母珍爱的儿女,师长疼惜的徒儿。” “你们和他们唯一的不同,就是你们比他们弱小得多。” 她冷眼将三人扫尽,赵莼神情如常,袁穗儿嘴角微垂,面色亦是发苦。 而后仇仪君又再询问赵莼,因出了鲁声裁这一事,她的心情明显不胜先前,连着问话的语气,也隐隐含怒。 待赵莼不卑不亢将“剑修”二字道出,仇仪君面色才缓和些,道:“那便授你攻杀之兵术,往后莫要懈怠。” 剑修是灵根修士中的大类,昭衍虽每年只有数人前来此地,但就算是这般累计之下,十余年间剑修也有多位。 同时,青武营军中的骁骑与兵卫,亦有修剑之人,只是境界参差不齐,尚还有诸多未曾入境的习剑者。 由剑修统率的兵卫小队,论攻杀之力,甚于其余小队许多,是以安平卫与定平卫中,都喜这类修士作为骁骑,普通兵卫也更愿意进入此类小队当中,毕竟强悍的攻杀能力,即意味着可积累更多的战功。 昭衍弟子可以战功在宗门中换取功法秘术、灵材宝物,边关战场的修士们也可以用战功兑换额度之外的修行资源。 故而在重霄世界这般的中千世界中,于散修来说,参军在异族战场上积累战功军绩,算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军队不像宗门,对修士的资质没有严苛的要求,亦不看身后背景,又治下严明,诸多普通兵卫皆能一视同仁,若还碰上尉迟母子这般,视将士如同亲眷的上峰,待遇与人族三州中的小宗些相比,也算是相差无几了。 赵莼来鸣鹿关之前,不知边关军营境况如何,现在置身于当中,倒是颇为满意。 三人中,袁穗儿习鼓舞士气的军乐之术,亦是兵术中甚为复杂的一类,须得由仇仪君在旁时作指点,那日之后,赵莼就没怎么瞧见过她了。 鲁声裁本为木行法修,仇仪君便择了缠斗之术给他,此在兵术中不算少见,修行此术的骁骑所领小队,常是与负责攻杀的队伍协作,可攻可守。 至于自己,赵莼斜靠在城墙之上,想着解阅出来的攻杀兵术,心中已有估量。 剑修常是单打独斗的独行侠,骤然要她领兵而战,确实是大不习惯。 不过这到底是战场传承许久的兵术,诸多细致之处,还是考量着修习兵术之人的实际情况。 就如这攻杀之术,法修、弓道修士、剑修、炼体修士等不同流派的修士皆可修习,在兵术中算是修习范围最广的种类。但不同修士修习此术,修行的方法有所差异,结果亦然。 赵莼是剑修,攻杀之术上就更考虑到剑修的单兵作战能力,虽说是统领兵卫,但却更似将其作为随行的增益阵法,以排兵布阵的方法,使麾下兵卫将战力加诸于统率者身上,继而将剑修杀敌之力最大化。 依照兵术中所说,兵卫阵配合越紧密默契,给统率者的增益就越强,赵莼作为骁骑,麾下二十兵卫若能做到第三等“万众一心,浑如一体”的程度,剑气不出,她也能硬撼筑基大圆满! 不过她非是好高骛远之辈,眼前尚才解阅完攻杀之术上的兵卫阵法诀,应当以达到第一等“风动草堰,山鸣谷应”的程度为短期目标才是。 习得法诀后,可向仇仪君处去领傀儡小人操练,待以小人布阵熟练后,才能向安平卫尚未分配小队的兵卫们布下征召,以真人行兵布阵。 赵莼今早从帐中出来,为的就是领取练习所用的傀儡小人。 安平卫在青武营驻地东南,众多军帐中,红顶白帐的就是仇仪君理事之地。 “赵骁骑!”面前这长眉细目,尖嘴猴腮模样的人,乃是仇仪君麾下的传令官木嗣,亦是出身于短尾猴族的化形精怪,经他言道,赵莼三人方知仇仪君的半妖身份。 “昨日尉迟旗门召诸位旗门前去商讨军中事宜,如今还未结束,不过仇旗门已传了讯回来,今日午前必归。赵骁骑是要在此处作等,还是午后再来?” 从晨起到午时,不过几个时辰,修士稍稍静坐一会儿便可度过,赵莼淡笑着颔首,道:“无妨,我等旗门回来就是。” 此处有大椅几张,她随处寻了坐下,木嗣则吩咐仆役送上茶水,以手头有事的名义先行离去了。 修士筑基后,肉身各项能力大增,五感亦是如此,赵莼在军帐之内,就能将外边兵卫交谈的内容听个清楚。 “四五日后,就是西北那边出关的时候了。” 安平卫在东南,西北自然指的就是定平卫。 “这回要带上上宗来的几个新晋骁骑,不知可会出什么乱子?” “沈旗门谨慎,楚旗门实力又强,出乱子倒不至于,可能就像从前那般,开头两回除魔数量不大理想罢了。” 本是两人交谈,后头添上了一道新声音:“操心定平卫干什么,从前咱们安平卫没人进,今年可是分了一半来,那边轮完就到咱们了,还不知仇旗门会怎么分配。” “我看还是带在身侧这一做法居多,听那边说,沈旗门就是这样做的,放到眼皮子底下,看牢了才少生是非。” 短短几句谈话,赵莼就将事情估摸的差不多了。 一月一换的出关斩魔,马上就到了定平卫,新兵上阵总有各类差错,莫说沈恢这类的上峰统帅,就是普通兵卫,也会有所心忧。 章一百七五 傀儡小阵,关外生乱 仇仪君果真在午前回了军帐,见赵莼在内作等,颇为惊讶道: “你这就把法诀解阅完了?” 兵术修习有两处难点,一为法诀解阅,二是将真人操练,以傀儡小人行兵布阵倒是十分简单。 从未接触过此法的修士,往往须得半年才能解阅完成,从兵卫升上来的骁骑,因提前有过浅显了解,解阅时间可缩短置三月到四月。 昭衍弟子有天才之名,悟性甚于旁人,常以一月之期就能解出,若是有旗门在旁指点,还能更快。袁穗儿在她身边解军乐之术,尚还需要三四日的功夫,不想三人中竟是有人十日就解了出来,该说不愧为昭衍门下吗? 赵莼答了一声“的确如此”,仇雪君便当即取了一套傀儡小人给她,爽快道:“既然已经解了法诀出来,那这二十只人形傀儡你就拿去,操使之法十分简单,渡进真气即可。” “还是那句话,能快则快,傀儡兵阵熟悉之后,再来此处经我查验,过关我就直接给你征召兵卫入队,我可不是沈恢那种死板的人,三月修习之期,你若提前修成,我自会提前给你领兵的机会!” 赵莼觉得,她某些地方,与那绫鱼妖王有些相似,都特立独行且离经叛道,不过妖王视他人性命如无物,仇仪君倒不是如此。 身为统管一卫的旗门,聂海又少理事,仇仪君当是事务缠身,极为繁忙,赵莼领了东西便出言告退,不欲多做打扰。 一路直返军帐之中,与巡查将士擦肩而过。 赵莼取出仇仪君所赐的傀儡小人,其个个乌黑发亮,材质像玉又像兽骨,大约有她手臂高,关节处做成浑圆,方便小人变换姿势,令她不由忆起照生崖的石妖,关节处和这小人倒是十分相似。 按对方所说,将真气缓缓渡入其中,得了真气的小人立时活了过来般,撑地站起,没有五官的头颅向赵莼注视过来。 赵莼又一一为其余十九只傀儡渡了真气,军帐居中的空地上,立时就有一队二十个乌黑小人直直站立着,待她发号施令。 制造此物的炼器师当是技艺高深,使得傀儡小人动作灵敏,瞬时就能感知到真气主人心中所想,继而如赵莼脑海中的兵阵一般,排成了攻杀之术的兵卫阵。 “这傀儡与我心神相连,怪道旁人皆说兵术修行的难处不在傀儡操练之上。” 她心中有数,立即便明了了为何第二处难关就直接到了真人操练。 傀儡没有灵智,行动变化只由她一人命令,个中配合当能做到最佳。 可实际情况中,二十兵卫各有个的想法,赵莼须得将种种紧要之处细致地为他们讲解清楚,作领头之用,而兵阵配合还是得由兵卫自行熟悉练习,能否发挥兵卫阵的最大功用,还很难说。 故而傀儡小人上的练习,只能回馈到统率者的法诀熟悉度上。 “要想为兵卫们解读,自己就得先练到纯熟才行。”难关还在后头,傀儡操练不过是渡过难关的基础,赵莼平心静气,就地盘坐下来,使傀儡小人开始依照她施下的法诀变换起来。 攻杀之术的兵卫阵共有三种,强杀、速行、回防。 此些名称皆取得浅显,也便容易理解。顾名思义,强杀是锥形阵,站阵时可令统率者战力暴增,强杀敌首;速行是川形阵,增速以助追击敌方;回防则是环形阵,以阵势成盾,有护卫之用。 统率之人在战时无法及时施令,是以兵卫阵的变换时机,乃是由兵卫本身来判断交战之势,继而择选出最为适合的兵卫阵助益统率者。 赵莼首修的就是强杀,此种增强战力的阵法,当是剑修最为偏好的种类。 驭使傀儡布阵数日,她对强杀阵的熟悉程度已大大提升,再过三四日,或就可操练速行。 不过当前,还有另外一事,令她好奇不已,甚至从军帐中走出,也要在旁一观。 鸣鹿关关下城门紧闭,平日里开关的,是左右各一小门,留兵卫值守,供丛州前来贩货的妖族精怪们同行。 今日两侧小门往来的商队皆是驻足,听城墙之上,四十八只号角同时吹响,地动山摇的气势里,自下难以望尽的大门缓缓向上升起,内里跨坐在巨兽之上的军队严阵以待,肃杀之气大盛! “啊,又到了青武营将士出关斩魔的日子了。”当中商队有人感叹。 “领头的是沈、楚两位旗门,看来是定平卫出征!” 中型规模以上的商队们,大都传承了上千年,比鸣鹿关的历史还要悠久,且妖族精怪寿命又比人族来得悠长,青武营诸多将士,他们都极为面熟。 沈恢在首,楚浑夷半步落于他身后,待其手中战旗一挥,犀角巨兽将大地踏得震动不已,安平卫三百骁骑并数千兵卫飞速向前遁出,惊起黄沙漫至天际! 昭衍来的三人果真被沈恢待在身侧,因是首次出关,面上兴奋之情难掩,便是最为沉静的万茹,眼中亦含有锐利神光。 赵莼一直目视着他们远去荒原之中,心中满是向往憧憬之意,转身发现仇仪君也站在城墙上,开口时,眼神尚还落于那一片渐行渐远的黄沙:“怎么,想出关去了?” “凡入得军中的将士,都会有此想法。” “起初都有,往后却不见得。”仇仪君收回靠在城墙上的手臂,轻轻挥振将灰尘抖落,也不像其余修士那般施下除尘法咒。 她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赵莼,继而利落转身离去,融在背影中的是一句:“下月就到安平卫,你可好好期待一番。” 赵莼与她同向而行,回了安平卫驻地的军帐,继续将强杀阵在傀儡上操使。 然而还未等到安平卫出关的日子,倒是等来了定平卫提前折返的消息。 单只邪魔尸鬼清缴起来容易,若是遇到成群的,才会纠缠些许时日。两卫的将士皆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出关斩魔的时日,大抵会限定在六日至八日,太短无法清缴完全,太长则容易将关口陷进兵力缺失的危险之中。 如今定平卫才出关不到三日,想是出了变故,才会急急返回关口。 “是那姚世南捅的篓子?”仇仪君从楚浑夷手中将沈恢扶过,这几年里,已很少见得沈恢会负伤归来,她急急出言询问,语气中难掩怒意。 “不关他事。”沈恢适才已被军中医修施法治疗,只是皮肉伤看着可怖,内里倒是伤处不多,“是我与大熊的疏忽。” “老子又不会提刀砍人去,你替他们遮掩什么?” 仇仪君单手抚在刀柄,额上两只羚角化出,沈、楚二人知她动怒,立时急声解释道:“是十年前那只老魔!” 章一百七六 地巢生邪魔 沈恢话音方落,军帐中霎时便被一股寒凉之意所笼。 “此话当真,你没瞧错?”仇仪君脸色骤然几变,落在刀柄上的手摩挲数下,转为捏握,力道之大,直把指节握得发白,“可那老魔不是已经被校尉斩?” “胸腹纵列有伤,四角断了两处,当年校尉斩魔时,我与阿靖都在,必不可能认错!”纵是心中万般不愿相信,沈恢给出的回答仍是十分肯定,胸口剧烈起伏下,连着右肩的皮肉伤也再次崩裂,血水渗出。 仇仪君与楚浑夷虽不曾见过他口中邪魔,可来这军中有些年份,该听闻过的旧事也都多少知晓些,何况安平卫中还有聂海坐镇,他与尉迟琼乃是同辈修士,往事知之甚多。 约莫是尉迟靖接手鸣鹿关的前年,丛州往来的商队数目忽然骤减,连带六镇商铺生意们,也开始不太景气。 作为一地之校尉,尉迟琼不仅有庇护百姓的职责,更有联络六镇镇长,使关内安定昌盛的任务。 见此异兆,她当即猜测或有高阶邪魔在外盘踞,于是领兵前去探寻邪魔踪迹。届时沈恢与尉迟靖亦在军中,作为少有的凝元战力,自要一同前去。 行军至关外荒野,平日里游荡的邪魔,几不见踪影,尉迟琼大道不好,知晓这是有高阶邪魔震慑它等,将其笼络身边,积蕴实力。 细密巡查之后,果真在地下百里发现一地巢,当中邪魔四角四目,背后并无肉翅,正是一只堪比分玄修士的大地魔! 邪魔当中,对实力的崇拜几乎达到疯魔程度,一只大地魔稍稍放出周身魔气,即可使实力稍逊的邪魔们顶领膜拜,奉其为王。 好在尉迟琼发现得早,且荒原邪魔数量又被两卫牢牢控制,月月清缴,这只大地魔身侧其余邪魔并不算多,待其斩杀首领之后,旁的邪魔解决起来便容易不少。 那是沈恢首次见到大地魔,其背后的鼓包已经隆起成小山,若非是尉迟琼嗅觉敏锐,邪魔肉翅生出,进阶为小天魔,鸣鹿关必是灭顶之灾! 故而此次再见当年那只邪魔,他立时便被震惊扼住咽喉,挥出敕令让众人撤退,提前折返鸣鹿关。 “不过那老魔气息不稳,周身魔气不复当年,怕是当初使了秘术假死逃脱,因而重创未愈。”沈恢含了颗丹药,平复丹田道,“若不是还带着将士们,我和大熊当去试探一二,看它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实力。” “好在惊动老魔的是上宗来人,未使我等暴露。” 误动地巢入口的姚世南将将入得军中不久,未染战场血煞,邪魔只当是往来商队,挥出随手一击,准备将其斩杀,未曾多做留意。 出手之时,沈恢立时为那一丝杀机所惊,悍然为其承下,若非如此,姚世南必要毙命当场! 他不敢想象,要是惊动老魔的是军中老将,定平卫数千将士的下场该会如何…… 军帐中三人久久不语,气氛沉闷凝结。 尉迟靖并聂海在此时掀帘入内,见沈恢等人面色沉郁,相视一望后,心中也并不轻松。 定平卫提前折返关口后,就已有传令官上禀尉迟靖,这也是为何他放下手中军务,急急赶往过来的原因。 “邪魔囤聚必要生乱,杀这老魔,越快越好!” …… 青武营两卫要同时出征,赵莼得此讯息时,才将强杀阵领悟完全。 “我等皆出关去,鸣鹿关怎么办?” 前来传信的木嗣,常是嬉皮笑脸的面容上,今也是凝重非常,答道:“赵骁骑不必忧心,校尉已领亲卫上了关口,两卫皆离后,有她与聂旗门坐镇,鸣鹿关当是不会有异。” 昌、盛两卫还有四位旗门,尉迟琼并未带上关口,而是留在了六镇之中。 毕竟镇中百姓与妖族精怪混居,人心尚且难测,何况异族,该有的防备必得做足才是。 赵莼接了这一消息,当即备起出关事宜来,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军令下得匆忙,竟是次日就得整装出发。 黄昏将近,鸣鹿关将士俱开始严阵以待,俟天明之时,出征关外。 也是在夜幕垂落的时刻,赵莼知晓了此次出征的内情。 多年前尉迟校尉亲斩得邪魔,如今竟是再度复起,于荒原地下筑了巢穴! 尉迟靖从未对军中将士有所隐瞒,此事亦是如此,传令中道,这邪魔受得重创,实力不复当年,他与几位旗门联手,当可斩之,令其余将士随行身侧,清缴余下低阶邪魔即可。 至于校尉为何不亲自出手,众人只需稍稍一想,当年斗战邪魔后,校尉没过多久便退回六镇,令旗门接手了青武营,就知其中内情了。 斩魔不易,校尉自身怕也是积伤难愈! 鸣鹿关不可无分玄坐镇,她的安危即是六镇之安危,此地一日没有第二位分玄出现,她便一日不可妄动。 赵莼亦知晓这一难处,不免唏嘘。 出关前的一夜,她算是首次再见了袁穗儿与鲁声裁二人,这两人知晓此次出关并不似从前轻易,目中战意有,忧心也有,看见她时,嘴唇微动,嗫嚅出一句:“明日见。”便回了帐中。 次日,天际仍是沉郁满布,鸣鹿关城门之内,就已有万人齐至。 两侧小门都已封闭,由尉迟琼亲下严令,任何商队不可通行,待出征结束,才可再起,毕竟是要紧之时,不容懈怠。 尉迟靖独占首位,身侧有沈恢、楚浑夷、仇仪君相随,此三人皆是旗门中的强手,战力非同小可。昭衍等人虽战中经验不足,可出身大宗,手段非凡,论战力要甚于寻常骁骑许多,且筑基战力本就是越多越好,故而赵莼等人亦在出战名单当中。 天际生出一抹橙红,胯下犀角巨兽沉沉吐着粗气,赵莼手中捏握缰绳,凝视前方正徐徐升起的城门。 犀角巨兽本就是生于荒野的精怪,被人族驯服后,作为骑行之兽,兵卫骑灰蹄,骁骑驭白蹄,旗门坐黑蹄,校尉及上则另有坐骑,出征方才有所一观。 异兽感了荒原之气,兴奋非常,发出阵阵沉重低鸣,赵莼蹙眉勒紧缰绳,真气镇压使其平静。 待尉迟靖敕令一挥,滚滚黄沙中铁蹄无数,气势较先前定平卫出关更甚,似要踏平千里荒原! 章一百七七 剿鬼 朝阳下,荒原透出饱有生气的万物复苏之景。 可唯有真正踏足这片地域,才能感受到那捆缚在心头的死寂气息。 赵莼等人初来此地,只觉浑身不适。灵气虽也充沛,但其中又好似混杂着不可言明之物,在体内形成周天时,是彻骨的寒凉,令人生悸。 “是不大习惯!”定平卫与安平卫一同出征,昭衍六人都在一处,与她们解惑之人正是当初前来接引的荆繁,“无生野的灵气,因常年有邪魔游荡的缘故,较人族三州有异。” “不过也不必忧心!”荆繁晃了晃手中小壶,笑道:“上好的除岁酒,若觉得丹田寒气聚集过多,饮上一口就是,有寒凉之意解酒,不会醉人。” 赵莼颔首,这才知晓为何出征前,要分发给将士们这些肚腹浑圆的小壶。 昭衍等人有问,荆繁便答,一路向前行进,周遭便只有问答之声。 至于其余将士为何默不做声,与行军时少见的平静也有干系。 距荆繁所说,往常随旗门出关之时,他们这些骁骑最为紧要的任务,就是解决周遭游荡的邪魔,而唯有遇到需要凝元战力出手的地魔,才会由旗门斩杀。 只得练气实力的兵卫,则往往是清缴尸鬼的主力。 可此回情况有异,一路上兵卫们斩了尸鬼许多,邪魔却只见了几只,不过十数,连着四位旗门的面色,也是越发难看。 尸鬼无形,须得借助尸体才能行动,商队遇袭后,其中人族与精怪的尸身就会被其占据,再为害其它。 不过这次行军路上,人族与精怪形成的尸鬼很少,相对而言,更多的尸鬼却是由低阶邪魔所转变而来,额头还未长出尖角,头颅只得一只大眼,可见是才生出的魔童,甚至连小地魔都称不上,兵卫便能顺利斩下。 “那是,小地魔?” 袁穗儿轻声询问,赵莼顺她目视方向望去,见只得半截身躯的邪魔在地上爬行,两角一目,正是小地魔的标识。 “魔气浅淡,身躯已腐,是尸鬼。”赵莼得出此论答她,身侧荆繁闻言颔首,表示认同。 毕竟是尸鬼所占的小地魔,实力大不如前,兵卫们十人一队,配合猎杀也能得手,旗门便不曾下令叫骁骑出马。 然而待行入荒原深处后,色黑如墨的荒草渐能将胯下犀角巨兽没过,便见它们张开大口,露出两排齐牙,开始啃食荒草充饥,而随着荒草断裂倒伏,潜藏在当中的尸鬼,则渐渐露出身形。 尸鬼邪魔这些邪物,身无灵气,修士若要以体内真元、真气感知,当是颇为艰难,唯有凝元期成就了元神,可以元神探物,才能准确辨出它等的位置。 尉迟靖心中愈来愈沉,感到周边地域魔气深重,偏头回望,果然见沈恢凝眉点头道:“我有把握,先前所遇的地巢,就在此处不远。” 他等贸然出手,声势难掩,恐会惊动地下邪魔,被其先手镇压,使麾下将士死伤严重。 “每耽误一刻,就会令那老魔强盛一分,当下之计,是我等须得潜入地巢中,先斩魔首,魔首死了,余下邪魔自是一盘散沙,届时再令将士们入巢清缴即可!” 三位旗门皆是同意沈恢之言,仇仪君更是心焦,横刀出鞘,就要先去一步,当即便被尉迟靖拦下:“老魔即便是受过重创,也非是你一人可敌的,我等要合力施为,才有胜机,事关紧急,莫要冲动!” “此外,万余将士留在这地方,若是生变,我等无法立时回援,恐怕还得留下一位旗门坐镇才行。”尉迟靖不敢松懈,两卫将士都是青武营的心血精英,稍稍折损一二都会令人痛惜不已。 四人商讨片刻,定下了楚浑夷留守的决定,这才从胯下犀角巨兽身上跃起凌空,发令道:“众将士听令!留于此地清缴尸鬼,待楚旗门令下,再行入巢斩魔!” 三位旗门飞遁向荒原深处,行速如虹,余下将士目送其离开,才在楚浑夷大手一挥后,各领小队向周遭尸鬼围去。 两角一目的小地魔尸鬼处处游荡,尚还夹杂着四角两目的地魔尸鬼,如此,便不得不由骁骑出战,昭衍六人各自示意对方,随着奔出的骁骑们,悍然出手! 其余骁骑皆已修得兵术在身,率领二十人小队,排出各类兵卫阵,昭衍弟子们独行的身影在其中,就越发显眼起来。 犀角巨兽蛮力一撞,魔童化成的尸鬼即血肉飞散,骁骑们大手握住冒出的尸气,以真气将其彻底消弭,方才宣告尸鬼的死亡。 赵莼却在诸多骁骑惊异的神情中跃起,直直踏在剑上,两指并在前方,身后即化出八柄银色剑之分身,轰然向尸鬼杀去! 剑之分身所过之地,剑气向四方荡开,小地魔尸鬼触之即灭,连着冒起的尸气也被一并杀灭。她的剑气之上,灌注着大日真气,此种真气至阳至烈,本就是驱邪妙物,连小地魔能烧灼,何况是小地魔所化的尸鬼。 而凝元期地魔身躯所转化的尸鬼,则要坚韧许多。 论实力,此些地魔尸鬼大抵能比拟筑基后期,甚至是大圆满,与尸体原身的修为有关。 赵莼便两剑,甚至三剑齐至,直将地魔尸鬼的躯体以剑气搅碎,一时腐血腐肉溅射四方,幽幽尸气被她召入手中,大日真气霎时便将其烧灼干净。 昭衍六人中,有法修、音修,那岳少舟平时不显,出战时符箓齐飞,竟是一位术法颇为精深的符修! 然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当还是凌于空中的赵莼。 六人中并非只有她一人可驭使法器凌空,只是渡空法器多会对修士斗战有所限制,实不如剑修御剑来得灵敏,是以场内唯有她一人站于空中,众多尸鬼不可近身。 同时,气剑剑修又是群攻好手,分化剑气多道,大杀四方。 八柄剑之分身,须臾间可破得八处小地魔尸鬼,合剿地魔尸鬼,也能同战多位,如此战绩,旁人若不注意才难。 “东南求援!” 黑脸骁骑胯下犀角巨兽突地侧翻,肚腹裂开一道大口,脏腑血水爆出一地,凄惨哀鸣后便无了声息。 这应是他相处多年的战兽,呼喊求援之时,黑脸骁骑目中已有泪光点点。 赵莼剑遁行去,倒伏荒草之中,一只四角两目的地魔尸鬼疾步跃出,它身上血肉未腐,应是死去不久就被尸鬼占了身躯,原身实力保留了大半,赫然达到筑基圆满! 章一百七八 截月 那黑脸骁骑从犀角巨兽身上跌下,一时落入足有人高的荒草中,又无法以真气辨识尸鬼方位,举目四望下,只觉得处处是危险,不敢轻举妄动。 他视尸鬼不见,尸鬼寻他却容易,粗气微喘,就要以利爪掏入他的胸口! 方才那一声“东南求援”,将四周骁骑俱都吸引,可其中大多都已在与尸鬼缠斗,脱不开身,看他将要身死地魔尸鬼爪下,惊怒交加,目眦尽裂。 楚浑夷急急跃起,于空中化为棕毛巨熊,嘴中獠牙爆出,两只巨掌拍击在地,发出轰隆巨响。 只是霎时后,他忽地想起尉迟靖等人出发前,告诉他若非是极端紧要之事,切勿闹出过大声势,以免惊扰地巢中的老魔,使得袭杀失败。 一面是眼前骁骑的性命,一面是地巢中好友们的安危,平日里总是习惯了由沈恢做出抉择,骤然需自行面对艰难选择的楚浑夷,向前疾行的身形缓了半分,百种念头在心中淤塞难解。 地魔尸鬼爪牙尖利,泛着乌光,黑脸骁骑知晓其中可怕,要是被这沾了尸毒的爪牙破上个皮,半刻间就要化为脓水! 然而在他注意到爪牙迫近胸膛之时,就已完全失去了避让的时机,就在此时,一柄银色长剑破空而来,爆鸣声震颤其耳,脑内嗡鸣不已。 死后被尸鬼所占,都可保存筑基大圆满的实力,这只地魔若还活着,实力怕是更为恐怖。 剑之分身在地魔尸鬼手腕关节处疾斩而过,却只是将皮肉裂出一道小口,幽幽黑气从小口中冒出,迅速将其填补完全,留下一处凹陷痕迹。 赵莼一击未成,即将八柄剑之分身召到此处,环绕于地魔尸鬼身旁,犹如困阵。 剑气如风,周遭荒草被其卷动,飘然化为齑粉,使地魔尸鬼再无阻挡,全身现于众将士眼前。 尸鬼并无灵智,喜食生气,一举一动全凭生气牵引,四面诸多将士俱是它心中血食,扰得它在原处惊惶乱跳,意欲向外奔去。 然而又受赵莼剑之分身所困,令其迟迟不得接近血食半分,每每向外扑咬时,还会被锋锐剑气所割裂皮肉。 虽不是致命伤口,但体内尸气却会因不断填补身躯而减少,众将士眼中的尸鬼,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腐蚀躯体血肉! 剑之困阵不仅阻了尸鬼向外,亦阻了骁骑入内,其余将士解决了手头缠斗,欲要前来援助,却是对这银光厉厉的困阵望而却步。 楚浑夷跃起化为人形,与赵莼对视一眼,见她目光坚定,有必胜之心,于是手下一挥,发令道:“东南之危已解,众将士向外清缴尸鬼!” 既然旗门有令,其余骁骑再是心焦,也只得拽起缰绳,领着兵卫小队找寻其它目标。 赵莼斩魔,以速杀为主,少与对手缠斗,眼前景况,就算是她不主动出手,这只地魔尸鬼也会自取灭亡,耗尽尸气而死。 可要赵莼罢手空等,实不是她的作风,且这尸鬼本身尸气就甚于其它许多,杀其耗费的时辰,她还能斩落许多尸鬼,如此想想,当真是得不偿失。 心中念想一闪而过,她当即双手结印,灵活指节掐出手诀,八柄剑之分身立时发出清越剑鸣,在地魔尸鬼的头顶合作一道银白剑气,光华大放犹如朝阳! 而那尸鬼失了剑阵缚足,浑圆的头颅轻轻一晃,口中“啊呀”一叫,两只利爪对地撑起,其身躯就如黑影跃动,欲要向将士群众扑咬过去。 赵莼哪能叫它如意,大叱一声:“去!”,眼中利光锋芒毕露,银白剑气顺着并起的两指,撕裂开无生野沉闷浊气,从地魔尸鬼后脑贯入,再从其眉心贯出。 竟是将最为坚硬的颅骨贯穿! 不过回视到地魔尸鬼的眉心处,却又不见任何血洞,只感尸鬼身形瞬时迟钝,在原处缓缓停下,发出几声“刺啦”的轻响后,整个浑圆的头颅如花朵般盛开,在脖颈上分作数瓣垂落。 比先前任何一只尸鬼都要多的尸气已凝成墨黑,缓缓被赵莼召入手中,须得以大日真气直接搅碎,才能缓慢吞噬消弭。 赵莼额上微生出细汗,可见方才那一击于她来说也十分不易。 开锋城中与李独昂战过,她便有所感知,自己气剑一道常是走以力破敌的路子,于控力方面上还有诸多能够精进的地方,若是有所突破,当会使得战力再增。 因此,她在一玄剑宗悟剑池幻境中,分了许多心神在控力之上,欲要将分身之力聚起,形成合力一击,在此基础上再分了四道剑之分身出来,可以说是意外之喜。 眼前这一击,是将八柄剑之分身重新散作剑气,聚合凝成一处,其中威力远甚于八柄剑之分身的总和! 此外,又因在控力方面有所精进,那道聚合而来的剑气贯穿尸鬼头颅时,才会在外看上去没有伤痕。实际上,在进入头颅的那一刻起,剑气就已在其中四散分割,将血肉割裂作几瓣。 这只地魔尸鬼躯体坚韧,剑气只碎了头颅,若是换作躯体稍弱的尸鬼,定是要连着躯干四肢也一并爆成碎肉。 来去如虹,只在击中地方身躯之时,才会将剑气散出,顷刻间爆出数倍战力,这一道招式亦受了截断式与明月三分的启发,着重于爆发之上,赵莼心有所感,即为此命名作截月斩,是为自己悟出的第一招独有之剑式! 解决完地魔尸鬼,赵莼只予了自己片刻的调息,将银白剑气再化八柄长剑,落入荒草中杀得尸鬼如枯草倒伏,尸身零落! 并非是楚浑夷有意要将其与昭衍另外五人作比,而是赵莼战绩实在过人,莫说同来自上宗的战场新人,就连诸多久经沙场的老将,在斩魔数量上,也难与其相较。 将士中练剑者多,入境剑修却少,剑芒境界都算只有区区几人,赵莼这般能凝出八柄剑之分身大杀四方的强悍剑修,楚浑夷实是见得不多,何况她还只是筑基后期的年轻修士! 他悬立空中,将众多尸鬼扫于眼底,开口道:“此地尸鬼,已清缴七成有余,众将士聚力于西南方向,以作清尾!” 这回陆地之上的尸鬼清缴倒是顺利非常,就是不知三位好友的地巢之行如何了。 章一百七九 旗门探地巢 尉迟靖三人由沈恢领头,向地巢方向潜伏过去。 天魔之所以有天魔之名,是因其背生肉翅,可飞行空中,强悍者振翅即生飓风,口中呼出毒火。 未蜕变出肉翅的邪魔,则被称为地魔,此名同样有因,乃是由于这类邪魔喜欢在地下筑巢的缘故。 魔童游荡于荒野,并无居处,自堪比筑基的小地魔起,却能在腹中蕴出有毒浆液,筑巢时将地面刨出一方坑洞,吐出腹中浆液与泥土相和,造出鼓包状的半入地式巢穴。 平日里两卫出关斩魔,便最需注意此些在地面鼓起的小包,它们犹如脓疮一般,破坏时还会爆出幽绿毒液,稍有不慎即会使将士们受创断肢。 而可与凝元一战的地魔,则精明得多,常会深凿入地,借无生野灵气难入地下的天然优势,在地下筑起巢穴,人族称其为地巢。 每每出关斩魔,队伍中的两位旗门就需以元神深入地下,探查是否有异,若有异变,当要即时出手斩杀,以免地魔潜藏地中,蛰伏许久化为大地魔,重现当年惨祸。 可此次三人要探的,却是当年大地魔的地巢,这老魔虽不复当年实力,但仍筑巢于地下百里深处,纯以凝元期修士的元神探入,在触及地巢之前,就会力竭反噬元神。 故而尉迟靖手中持了一方罗盘,上有尉迟琼留下的一滴精血,可感老魔所处方位。 当年一人一魔两相交战,虽以尉迟琼将邪魔一斩为二作为结局,但邪魔濒死反扑,强悍的邪魔之毒也给尉迟琼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时至今日,那邪毒还是如附骨之疽一般,遍布于她的经脉丹田,令她不得不退避至鸣鹿六镇休养。 也正是因体内还存着当年老魔留下的邪毒,她才可逼出一滴存有邪毒的精血,以此来指引三人找寻老魔的方向。 “罗盘向西北指去,先前倒还有所偏移,直至近了此处,指针才算是平稳,我等应是找对了地方!”尉迟靖凝眉四望,荒草已在这方地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株株张牙舞爪,形似鬼影狂欢的枯木,枝丫上垂落着许多乌黑树叶,叶梗牵出一道细而晶亮的细线将其连接在树干上。 沈恢将手轻轻覆上树身,其上诸多小小孔洞霎时冲出米粒大小的八爪蜘蛛来,在树身上四散奔逃。 “牵蛛之树,就是此地不会有错!”那日他领着麾下将士撤离得匆忙,不曾和楚浑夷细细探查,个中内情尚不知晓,唯有此处生得怪异的树林令他记忆深刻,今日再入林中,立刻便确定了这就是当日见过的场景。 “事不宜迟,不若就在此处遁地!”仇仪君一向是个急性子,如今知晓事态紧急不容磨蹭,便更为心焦,当即出言要向下探寻地巢踪迹。 这回沈恢倒是同意了她的说法,颔首道:“那老魔丢过一回性命,谨慎非常,连筑基修士经过都要出手斩杀,以绝后患。我等要是再近几分,恐会被其感知踪迹,还是多在地下行段距离,也更为安全。” 如此,尉迟靖哪还有不同意的道理,三人敛去身上气息,开始就地下潜! 天地孕育灵气,但同时又有阻隔灵气的作用,天地尽头,便是每个世界的死寂之地,邪魔无须灵气来修行强大,便极为喜爱天上地下这种修士不愿踏足的地方,以隐藏自身踪迹。 天魔向天而去,地魔自然就是深入地底。 无生野灵气夹杂有入骨寒凉,荒原土地又格外死寂,三人遁入地下后,顿时生出一种被天地所抛弃的隔绝感,胸闷而气短,脑中昏沉无比。 不知行了多久,尉迟靖手中罗盘本是平稳的指针,忽而飞速旋转起来,连着罗盘也开始震颤不已! 昏暗地底中,三人以元神探物,视见周遭仿若处于白昼天地中,那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土囊,即像白茫茫土地中的泥块,显眼无比! “就是那处!”仇仪君嘴唇不动,纯以元神传音给沈恢与尉迟靖。 两人同样看见了巨大土囊,心中激动之情难掩,却又在瞬时间强压下微微有所波动的心境。 土囊就在眼前,即意味着他们三人已来到了老魔近处,随时有被它发现的危险。 “速战速决!” 尉迟靖当即下令,身侧二人面色沉重,皆都颔首,屏息凝神向土囊行去。 老魔的地巢当是硕大无比,其中通道万千,皆不知去往何处,三人边走边看,将内里光景收入眼中。 地巢与蜂巢有所相似,往来有诸多低阶邪魔,被三人利落除去,并未发出声响。 他们寻了低阶邪魔踪迹最多的通道进去,发现竟是一处孕育魔童的鼓动肉囊,其上血管密布,许多还未生长的魔童像人族的婴孩一般,蜷缩在肉囊之内,若忽视它们血红的肌肤与狰狞的面容,到真有几分胖娃娃的憨态可掬。 “有这邪物,魔童就能源源不断地生出,老子这就毁了它!”仇仪君勃然大怒,正要拔刀出鞘,却被身旁的沈恢拦下。 她不解看去,只见沈恢向上一指,指尖所向之处,正是鼓动肉囊的囊顶,上有两根粗壮血管连接上壁,不知通向何处,里面不断有滚滚浆液灌入肉囊之中,又通过魔童肚腹上形似脐带的连接管道供给其成长。 “这是老魔之心。”沈恢博闻强识,又生于军中,自小与邪魔打交道,对异族的研究较旁人都来得精深。 仇仪君也是经他简短告知,才晓得邪魔这种生物,强大后会从体内取出五脏六腑,作为孕育魔童的温床,而越为强大的邪魔,其脏腑孕育的魔童就会越强,就如天魔脏腑可直接孕育地魔一般,源源不断,难以根除。 “脏腑虽已离体,但却仍在它感知之内,你一刀下去,立刻就会惊动老魔,你想死么?!” 沈恢神经绷紧,少见地动其怒来,仇仪君知晓自己冲动,摆手表示不会再犯,才令他神情微松。 “那老魔受过重创,实力从分玄跌落下来,须得把脏腑放到真身附近掌控,我们离它不远了!” 三人不自觉动了动喉头,霎时有些口干舌燥,见鼓动肉囊之后,有一处细小洞口,魔气比其余地方来得都重,心中顿时有数起来。 章一百八十 万魔为祭重铸身 上 魔童生而有智,大抵相当于人族七、八岁的孩提,而后随着实力逐渐强盛,智慧亦随之增长。 成长到大地魔的程度,已是与人族无异。 当年尉迟琼所斩的老魔便是此般邪魔,如今虽因重铸躯体实力跌落,但脑中神智却未削减,甚至因先前暴露踪迹惨遭剿灭的旧事,而更为谨慎。 “柘木大人,按您的吩咐,已全数置办好了。”来者四角两目,皮肤乌紫,肌肉成块鼓起,说话间獠牙外露,散出令人作呕的腐腥气息,不难看出这是一只实力已至地魔的邪魔。 它口中的柘木,即是地巢的主人——当年差一步破关鸣鹿的老魔。 邪魔中极少有名姓,只有出身于较大的部族,才会在被孕育之时,由先祖赐下名字。 老魔叫做柘木,前一字为部族之名,后一字才是它自己的名,此也意味着它属于禁州邪魔中的“柘”部,虽不算什么大部族,但其中也有小天魔之类的强者坐镇,规模尚可。 邪魔在血脉强盛的先祖身侧,受其血脉召唤,成长速度便会加快,柘部深在禁州之中,其中邪魔也大多因此留在禁州,极少有到无生野这类偏僻荒地来,柘木为何在此,就不得不令人生疑了。 不过面前这只地魔虽有灵智,却不会对此些事情深思,它等实力、血脉浓度均不如柘木,对其可谓是顶领膜拜,其余条件皆不在考虑之内。 “做得不错,你先下去,将其余胞族领入,那三个已经在接近此处了,稍后我自有打算。”柘木语气平平,唯有提及那三个时,双目霎时放出残忍凶光。 若尉迟靖在此,定要惊出一身冷汗,按柘木此言,它竟是早已知道青武营三位旗门进到了地巢之中! “我在那人族女人手上受的,就先叫她的亲族偿还回来!等大阵一起,重铸我无上魔身,整个鸣鹿关都要落入我手,部族自当对我刮目相看!”柘木两只乌黑干瘦的手掌捧住血筋密布的头颅,在他那双浑浊昏黄的长眼之下,各自又有一条形如蚯蚓的凹陷。 大地魔四角四目,地魔四角两目,他以血脉秘术将将保住自身性命,周身实力却是回到了出生的时刻,直到如今也未再次成就大地魔之身,旧时四目只开了两只,另外两只被皮肉封存,每时每刻都有挖眼一般的剧痛! “先,先拿这些人来祭炼,等重回大地魔,就不痛了,不痛了!” …… 尉迟靖三人从藏在鼓动肉囊之后的通道进入,血肉腐气阵阵袭来,直要将人熏得昏死过去。 他们不时打量周遭,见细道两旁堆了白骨无数,按骨形辨别可知,有人族百姓,亦有妖族精怪,五脏六腑都被掏空,骨上血肉未被吃净,腐烂后散出的尸气,既逐渐成为此处的冲天腐臭。 “这是,”仇仪君忽地驻足,往斜前一望,那堆在一片尸山中的白骨,颅骨上还生有一对细长尖锐的羚角,“我族之人!” 影蹄无尾羚一族身居影蹄蛮羊血脉,族中幼儿三年化形为筑基,成年之后即会水到渠成突破到凝元,可眼前这具尸骨体型娇小,羚角也极为幼嫩,可见是族中孩童外出时被邪魔虏获,惨遭毒手! 仇仪君心中大恨,又受沈恢千百般叮嘱不可妄动,于是强行压下丹田内升腾而起的真元,只觉得将那老魔千刀万剐也难解气。 另两人心中未必没有怒气,相视一眼,皆御出本命法器在身前,向地巢深处探去。 老魔枯瘦的身影出现在三人眼前时,尉迟靖不由心中一惊,当年他看尉迟琼斩杀邪魔时,它的躯体还壮如小山,充斥着强悍力感,如今眼前这空有骨架没有血肉的邪魔,若非是身上伤口与当年相合,他是决计不敢认为其和老魔是同一只。 枯骨堆成的大座之上,老魔双手撑起硕大头颅,仅剩的两只大眼也全都闭合,斜斜靠在座中,似在休憩,周身气息也分外安宁平稳。 三人到此时已不敢以元神传音,唯恐惊扰老魔。 尉迟靖将罗盘收起,身前巨钺法器寒光阵阵,沈恢有金光卷图展在周身,仇仪君亦将长刀出鞘,足下黑影从地面爬起,一时竟化作与她一模一样的影人来,手中刀影煞气浓重。 眼下景况,三人皆是严阵以待,心神紧绷,而老魔柘木状似休憩,不知有敌前来。 沈恢向尉迟靖略略颔首,两人皆知其意,一齐暴起,向枯骨高座上的老魔杀去! 金光卷图化出锁链万千,要缠老魔的四肢脖颈,同时巨钺与长刀一向头颅,一向胸腹,三人就要合力生生斩杀老魔! 柘木藏于大掌中的面目忽地显露,血盆大口掩不住其中獠牙,嘴角狰狞向上勾起。 尉迟靖已不知这是不是笑,心中唯有惶恐焦急不断生出。 “暴露了!” 三旗门已不算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是招已离手,覆水难收。 但见柘木大手向前一探,将卷图锁链整个抓入手中,沈恢当是眼疾手快,迅速斩断锁链合上卷图,若非如此,竟是整个法器都要被邪魔拖拽过去! 而巨钺与长刀,在将破入老魔近身之前,就被它身下枯骨高座蒸腾而出的瘴气挡下,使得尉迟靖与仇仪君足下一顿,周身被一股迟滞的气息所制。 柘木老魔从高座上跃下,大手一抬,万千枯骨即随之悬起,拼凑成众多骨干躯体,野兽般趴俯在地面,通身血光流转,颅骨上两处幽深黑洞锁住三人,便从地面跃起,扑咬过来。 仇仪君长刀斩过,立时就觉出白骨们的实力仅在筑基,然而还未待她松懈,原本被她斩落的白骨落在地表之后,竟又重新组合一起,化作了先前的模样。 白骨力量虽弱,却非生灵,老魔不死,它即不亡。 尉迟靖心中焦急,抬眼见老魔直直打量着自己,枯站于原处,又并不动手,不由疑惑它的动机何在。 筑基白骨纵是有山海之量,也难阻三位凝元,尉迟靖祭出巨钺,欲领三人再次合力,面前老魔浑浊双眼却霎时一亮,喜道:“就是此物!” 尉迟靖只觉一阵巨力袭来,将他腰间纳物法器掠去,而后脑中骤然一疼,元神震颤! 柘木老魔凭借自身强悍的精神之力,生生将大手探入纳物法器之中,取出一金色小铃! “那是……”三人于白骨中惊出一身冷汗。 那是告知两卫将士邪魔已除,令其前来此地的军令信物! 章一百八一 万魔为祭重铸身 中 两卫将士横扫荒原尸鬼,虽有少数兵卫在战中负伤,好在没有亡故之人,楚浑夷面上也露出几分满意。 “待折返关口,自当上禀校尉,为你们请额外之功!” 将士们又是心头大喜,抛起手中酒壶,交相欢笑。 赵莼解下腰间小壶,往嘴里灌了一口,壶中除岁酒与那日宴上的不同,酒意更浅一些,不会醉人。饮入腹中之后,先前斗战在丹田积蕴的寒凉之意便开始尽数消散,最终化作喜人的温暖。 “好厉害的剑招!”荆繁将嘴边酒渍抬袖拭去,向她小跑过来,目中还含有不少惊叹,“那咻咻咻的,你随身带这么多剑?” 他是自幼出生在鸣鹿六镇的百姓,引体入体不久,就入了青武营军中操练,而后顺利筑基,进入定平卫授职骁骑,平日也颇得沈恢看重,接手诸多军务。 一直到如今,在定平卫中也没呆得几年,所见的上宗弟子不多,以往见到剑修,亦不像赵莼这般,挥手就有数柄长剑同时大杀四方的。 赵莼指了指背后黑剑归杀,言道自己身上唯有这一柄长剑,先前战时所化出的长剑都是剑气凝成的分身。 荆繁对剑道所知不多,不知剑之分身是何物,但剑道境界这种世人皆知的常识,他还是懂的。 军中有一位战功赫赫的骁骑,正是剑芒境界的剑修,每每出关斩魔,战绩总是较旁人多出许多,两位旗门亦对其多加赞赏。 眼前上宗弟子论修为尚还不如那位剑修骁骑,剑道境界倒是不浅,先其一步进入了剑气境中。荆繁记得,常听那骁骑说,剑道五境,越往高深去便越看个人天资,平庸者多年努力不及天才一念之功的景况,时常能见。 且五境后还有更深远的境界层次,他不知何时才能一窥。 荆繁本要出言引剑修骁骑与赵莼一见,远处天际忽有灵光大现,令其不由一顿。 楚浑夷凌于空中,取出金铃一看,指节大小的圆润铃铛颤动不已,在手心处发出轻响,犹如仙乐。 是好友得手了! 他心中郁气大散,转身对众将士大手一挥,喜道:“两卫听令,随我往地巢一行!” 旗门面上喜气十足,军中敏锐者当也知晓是尉迟三人传来喜讯,于是将兵戈操起,往身后一别,跨上犀角巨兽,豪气道:“是!” 此回剿除尸鬼,将士虽未有身故者,犀角巨兽却是有所死伤,为保证行军之速,多是两三人共骑一头,兵卫如此,骁骑亦是如此。 赵莼可御剑飞行,便把所骑那头犀角巨兽分与其余骁骑,昭衍等人见她如此,就也取出己身的渡空法器来,将巨兽让出。 楚浑夷将此些细微景况收入眼底,不自觉抬了抬嘴角,今年前来的上宗弟子,虽是有几个心思浮躁的,但也算赤诚,较前些年眼高手低之辈倒是不同。 昭衍六人皆是首次出征,经验或许不足,表现却算不凡。 她们本就出身于仙门,种种术法精妙高深,对敌手段亦是各显神通。鲁声裁、姚世南、万茹这类实力强悍,根基牢固的法修,本身境界就在筑基后期,斗战同阶尸鬼颇为轻松自如,连实力稍强于自身的敌人,也有一战之力。 袁穗儿尚未修成军乐之术,可自宗门中学来的音波招法便已能让她游刃有余,待其兵术修成,对将士的增益当会让她成为军中珍宝。 岳少舟身为符修,祭出的符箓不仅可大范围击敌,还可辅助他人,能被称一声全能。 至于赵莼,她不似另外五人那般,术法多样,令人咂舌。 但凭一剑斩去,横扫诸多尸鬼。 剑为杀戮而生,她在剿除尸鬼中,将剑修在杀伐之上的可怖之处展现得淋漓尽致,分尸于剑下的尸鬼数量,甚于另外五人的总和,比两卫中其余的骁骑都要多! 连着同来自昭衍的万茹等人,视她的目光里也含带敬畏。 楚浑夷大不掩饰对赵莼的赞赏,将其召至身旁,乐道:“三位旗门已将老魔除去,待会儿入地巢中,就是你们这些骁骑兵卫大攒战功的时候了,此种情况难得一见,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能拿就拿,不必跟将士们客气!” 他倒是多虑了,赵莼暗叹一声,自己可不是客气之人,《太乙庚金剑经》所需功绩甚多,战功当是越多越好。 “你要是在咱们关口突破凝元,尉迟旗门还可给你向校尉请封个旗门之职,日后无论是前往边关哪个战场,那处的将士都要认你。”楚浑夷倒是想把她留在青武营中,不过鸣鹿关实是太偏,亦太小,困不住她。 有昭衍的广阔天地任其翱翔,又怎会甘心蹉跎在鸣鹿? 在此处还要历练一年,凝元期她当要尽力争取,赵莼谢过楚浑夷好意,两人交谈间,尉迟靖手中金铃发出灵光的地界便到了。 地巢深在地下百里之处,他与骁骑可遁地,兵卫却需以遁地符箓相助,好在此次出征虽然匆忙,军库中却有足够的遁地符箓备下,正是吸取了当年尉迟琼斩魔的经验,常在军中备下了诸多辅助军备。 只是楚浑夷曾听闻沈恢讲过当年斩魔之事,校尉将地巢主人斩杀后,又以伟力把整个巨大的地巢抬向地表,供诸多将士入内剿魔收尾。 可他站于此地,元神向下探了数里,也不见有类似地巢的物什的踪迹,与沈恢所言相悖。 许是好友们并非是校尉那般的分玄修士,无有拔起地巢之力…… 楚浑夷略加思索,寻了个较为合理的理由出来,心中当还是以金玲传来的军令更重,大手一招,即领着将士们遁下地底去。 然而遁地符箓不过能住练气境界的兵卫入地二十里,众将士临近这一极限时,只觉肉身被巨力挤压,几要爆开,更甚者甚至已有七窍流血之兆。 楚浑夷眉头紧蹙,当是不敢再令其深入地下,下令道:“此行入地破深,众兵卫既不能扛,须立即折返地面,列阵等待。骁骑们随我再探!” 失去这诸多兵卫,两卫万多人的队伍,瞬时变为六百余人。然而将士在精不在多,楚浑夷对军中骁骑亦有信心,于是震声高呼领其遁地。 赵莼紧随其身后,地下灵气稀薄,较无生野还令人不适,蹙眉下探不多久,眼前便出现了一处巨大土囊! 章一百八二 万魔为祭重铸身 下 那只金玲不过指节大小,瞧着不像是什么紧要之物,落入柘木老魔手中后,却叫尉迟靖心脏空了一瞬。 “引信金玲,这么些年过去了,鸣鹿关传讯的物什还是没变过。”柘木将金玲向上一抛,顿时铃响如仙乐,化作一缕金光,向上遁出了地巢。 三旗门脸色煞白,都知晓它去向了何方,且再过不多时,青武营两卫出征的将士,皆会得令前来此处! 柘木咧嘴大笑,獠牙张合。他知晓此物还是当年尉迟琼的功劳,柘部邪魔有血脉秘术,令他被尉迟琼一斩为二后,也能将魂魄寄托于离体的血液之中,不至于真正身陨。而后又以血液中的魂魄,观得尉迟琼抛出金玲,引来军中将士剿除了他多年心血。 如今以同样的法子,再将他等唤来,报当年毁巢之仇。 “你们人族有句话叫,一报还一报,依我看,还是有些道理在的。” 饶是最为沉静谨慎的沈恢,心中也甚为焦急。若远在荒原之中的两卫将士见召前来,可有尽数折损于此的危险! “阿靖!仪君!大熊领着将士们过来,必得耗去一些时辰,我等要想破局,唯有将这老魔击杀这一条路!”紧要之时,沈恢也不以元神传音了,直接开口言道,将杀意表明。 “我三人胜,青武营胜,我三人败,将士们……十死无生!” 尉迟靖与仇仪君哪还不晓得他的意思,一人持巨钺,一人持长刀,目露凶厉之光,周身气势一震,全数战力放出,周遭诸多白骨立时受真元撼动,“嘭嘭”几声化作碎骨。 然而即便碎成黄豆般大小,那些个白骨却仍可漂浮而起,重组为尸骨具具,不懈扑咬而来。 “本就是毫无生机之物,怕是碎成齑粉,也可再起,不能与之纠缠,空耗真元!”沈恢认识到三人再怎么出手碾碎白骨,都只是无用功,便将金光卷图大展,凝出锁链长抛,极速伸向四方尽头,后又回环连接,竟是有将山海数量的白骨尽数捆缚一起的念头! 尉迟靖与他是多年好友,并肩作战许久,无须沈恢多言一句,就能明会其意。 他暗道,老魔不除,则白骨不尽,它从来就不指望这些白骨能伤到他三人,而是想以此作为牵制,等着可任人鱼肉的军中将士们过来。 沈恢的本命法器为三才锁缚图卷,其中凝出的锁链越长越多,则损耗修士本身真元就会越快,面前这些白骨不过筑基战力,锁缚住不成问题,可数量实在太多,几令他不可再分神出来斩魔! 三位凝元战力骤然去了一位,尉迟靖浊气轻吐,与仇仪君对视一眼,两人均是战意不减,有决然之态。 他手中巨钺腾飞而起,刃锋震出数道血色光芒,灿如暗夜星子,周遭俱是为之一亮! 仇仪君在侧,向后微顿一步,独立于身外的影子再次在脚下与其连接,两者漆黑大手锁住她的咽喉,最后彻底融入本体之内,在额头两侧凝出细长尖锐的羚角,幽幽黑气缠绕在上,柘木倒未见过如此情状,盯着她额上双角,饶有兴趣。 有此变化之后,仇仪君周身真元气势大涨,一时渐与尉迟靖不相上下! 二人全力攻来,真元之力席卷四方,召出鬼哭狼嚎之风声,令整个地巢巨震不已。 “它,为何不动?” 这一问只在仇仪君心中待了半刻,却叫二人在一瞬之后目眦尽裂。 柘木老魔两臂舒展,向前形成环抱之姿,地表裂纹从它足下而起,向周遭不断延伸。裂隙中好似伸出无数枯瘦黑爪,细看之下才知是屡屡黑气所凝。 黑爪向上探出,牢牢抓握两人四肢,尉迟靖身躯一软,从半空中跌落在地。 这黑气诡谲得很,从经脉而入,可将丹田之内的真元吸引而出,令他难能再起! “仪君!” 仇仪君较他更为苦痛,只感觉体内妖丹被其捏握,妖族真元紊乱不已,在经脉穴窍中胡乱奔走,竟“哇”地震出一口血来,蜷缩在地化为一只无尾羚羊。 此时地表已全数裂开,筑巢土下是不可计数的漆黑尸骨,黑气亦是自尸骨而生,融尽怨毒与不甘。 尉迟靖与仇仪君被黑气所缚,沈恢自也没能逃过,金光卷图失了真元催动,灵光黯淡之后,“啪嗒”一声落在尸骨之中,而其主人体内真元暴动,竟无召回之能! 正在这时,地巢上方传来一声轻响,两只金玲合二为一,再现于尸骨大阵之上。 青武营将士,来了…… 甫一领兵入得地巢之内,楚浑夷便觉不对,向三位旗门传出的讯息,也并未有人回应。 事情有变! 再是迟钝,如今都应该回过神来了。 楚浑夷面色难看,向后大手一挥,高声下令道:“众骁骑立刻撤出此地!” 话音未落,整个地巢四壁轰然碎裂,若先前是闭合的土囊,现在就像一处对半裂开的蛋壳,诸多邪魔显出身影,其中大多小地魔除却两角,额上还生出另一对鼓包,可见将要成就地魔之身。 赵莼视线移开,牙间轻咬,茫茫邪魔之中,果然还有两只身形尤为高大,额上四角俱都长出,是堪比凝元的地魔! 若是三位旗门得手,这两只地魔决计不会留有性命在此,可见…… 楚浑夷目露悲色,尚不知好友们是死是活,心中悲愤之意霎时化为滔天怒气,踏地显出巨大熊身,扑进地魔群中,撕得它等血肉横飞。 “坏了,他理智已失!”赵莼大道一声不好,双眉紧蹙。 兽妖精怪在诸多精怪种族中,最容易为七情六欲所困,理智一失后,哪还管身后如何。 好在两卫骁骑皆是久经沙场之辈,霎逢其乱,并未现出群龙无首之态,同时那两地魔也有些灵智,知晓入内的将士中,唯有楚浑夷这一位凝元,解决了他,即可掌握全局! 是以这两只对骁骑们威胁最大的邪魔皆向巨熊扑去,赵莼御出黑剑归杀,向身后将士道:“旗门性命即决定我等生死,全力助他!” 将士哪还有心去顾忌她是刚入军中的新人,领会话意后,六百骁骑俱起,形成破军之阵,要助楚浑夷对敌两魔! 尸骨大阵中,唯有沈恢与尉迟靖意识尚存,然而他等也都知晓大熊兽性强烈,恐难抑制悲怒,心中杂乱一时,破局之法更是难寻。 柘木老魔足下未动,静静伫立阵中,感受澎湃生气向它席卷过来。 “昔日以万魔胞族重铸我无上身躯,今日就以此些人族爬虫助我再登大地魔之位!” 章一百八三 缠斗与困局 柘部邪魔的血脉秘术,可寄托魂魄于体内的任意一物。 柘木老魔当年虽以此术苟活于尉迟琼手下,然而身躯却是已经损毁。 为了重铸旧时躯体,他冒着被同族吞去魂魄的危险回了柘部,受族中长辈大恩,抓来万数低阶邪魔祭炼成魔血魔肉,将躯体补回。 而后又不知吞了多少邪魔,才再有了地魔之身。 部族秘术玄妙神奇,但也有其缺憾,其一为那寄魂补身之术对魂魄伤害甚大,只得使用一回,再用即会魂飞魄散,其二则是施下此术的瞬间,魂魄将会在敌方身上留下印记,柘部邪魔若想再度成长为更高阶的邪魔,必得亲手斩杀仇敌,收回印记。 此也是为何柘木老魔还会重回无生野来。 尉迟琼与它,注定只有一方能活! 族中长辈将祭炼出的铸身尸骨大阵予它,它便以此筑成地巢蛰伏地下,待重获斩杀尉迟琼之力。 不过柘木老魔实力跌落,尉迟琼却是不曾,虽有隐毒在身,可到底还是实打实的分玄修士,柘木知晓自己若贸然前去,必会陨落其手。 细思量下,它便将主意打到了鸣鹿关关口的将士身上。 数百位筑基,多位凝元,若是将这些人族俱都炼成血肉之力襄助自己,就可重回大地魔之身,与分玄修士抗衡。 到那时,尉迟琼的性命可取,连着关内城镇百姓也可作血食吞吃! 蛰伏在地下算计许久,柘木知晓鸣鹿关上的人族一月会遣出一队将士,其中凝元两位,筑基大约三百,数目有限,并不能令其有重回大地魔的把握。 唯有两队将士一起,炼出的血肉之力才算足够! 因此,他才主动暴露踪迹,向军中一人挥击而去,让人族知晓他之存在。 那一道攻击的实力,恰好会令军中将领估摸他为人族凝元实力,又因尉迟琼暗伤在身不会贸然出关,故而出关前来剿除邪魔祸患的,就只能是保留尉迟琼这一分玄情况下,鸣鹿关能倾出的所有。 柘木双目垂视漆黑尸骨中挣扎的沈恢,不禁含笑,人族自诩为灵智种族之首,在他看来,亦多有不足之处。 赵莼等将士在外与邪魔缠斗,地巢中有处黑气成瘴之地,难窥内里,她心中暗暗细思,觉得其中定有玄机。然而面前邪魔实是太过难缠,纵有两卫骁骑不断斩杀,却仍是望不见减少! 楚浑夷狂怒之下,能与两只凝元境界的地魔斗战,倒是令骁骑们免于压制之苦。 只是中有地魔一只,分神观得骁骑队伍中,有几人战力远甚其它,杀得那一方的邪魔节节败退,不免心生暗计,尖嚎一声,令邪魔聚向战力尤甚的几人,先杀他等! 赵莼八柄剑之分身同时御出,飞去穿梭如虹,银光厉厉下,邪魔常是触之即灭。 亦因如此,邪魔成群扑杀中,她是首当其冲! 赵莼足踏黑剑归杀,御于半空之上,邪魔不生肉翅,便难以以肉身之力腾起空中作战,骁骑中亦有多人以各类手段升空斗敌,或借符箓,或借法器,令地上邪魔尖嚎着向上腾跃,却始终难触将士半分。 也是因踏于空中,她才对邪魔数目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 “浩如烟海之量,空以六百人之力,何时才能杀尽?且地下灵气稀薄,将士缠斗于此,怕只有力竭而死!”赵莼一边在脑内迅速思索,一边驭使八柄剑之分身回环,散作剑气多道,向下削去邪魔浑圆头颅,见血如柱喷,积攒在地如池。 两只地魔有楚浑夷牵制,赵莼下视诸多邪魔,唯见剑下一只面相尤为怪异,虽也只有两处尖角,可额下并非如其余邪魔一般,是尖角未破皮肉的鼓包,而是似被他人生生折断,形成的断桩! 她能感知到,这只断角小地魔的实力较周遭的邪魔都要强上数分,不过仍是不如四角齐在的地魔。 断角小地魔腾跃而起,几能突上半空,竟将一位以符箓凌空的骁骑从空中扑下,利爪贯入,叫那骁骑肚腹大破,脏腑流了一地! 它不顾地上骁骑如何,只将视线停在空中的人族修士之上,腾跃之间,就是数位骁骑命丧它手! 一时间半空中的修士皆是人人自危,便是强作镇定,手头术法也乱了不少。 鸣鹿关兵力有限,这六百骁骑每一位都受尽旗门珍视,折损一位就足够痛惜,何况是连着多人? 听得麾下将士惨叫,狂怒之中的楚浑夷心焦回首,立时被缠斗的地魔当头一击,三道深深血口自熊首贯下,直延伸到他的下颌,血肉外翻,深可见骨! “楚旗门!”赵莼大喝一声,御剑飞遁,将扑向空中骁骑的断角小地魔拦下,八道银白剑气疾射而出,撕裂周遭惊出爆鸣。 好友生死不明,麾下将士折损,楚浑夷强行压下身中兽性,迫使脑内清明,知晓怒意上头只会再添悲剧,回视面前两只地魔,直将獠牙轻错出声,真元深深灌入肉身之中,使本就巨大的熊身暴涨数圈,衬得两只地魔如同豚鼠! 妖族精怪持有术法多种,熊族以力见长,族中术法也重于肉身之道,楚浑夷施下的术法名为血元显身,聚通身真元之力,使得肉身气力达到极致,短时内战力骤增。 此术在妖族精怪中不算少见,甚至是兽族化形后会修行的通法,赵莼也识得,知晓楚浑夷施下这一术法后,真元耗尽还会有一月到三月的虚弱期,届时地魔若是未死,他则必死无疑! 他是以命在搏…… 断角小地魔动作迅捷非常,同时又兼具巨力,皮肉坚韧可抗剑气,视向赵莼的目光含带戏谑与残忍,乌黑躯体腾跃犹如残影,剑气斩上激出钢铁之声。 “畜生。”面前之人忽地冷冷吐出这两字眼,断角小地魔知晓其乃是人族辱骂之称,以为此人恼羞成怒,故而痛骂出声,正要回敬一个嬉笑,上前撕她肠穿肚烂,却见其散去追杀而来的剑气,从半空中跃下,将足下黑剑握在手中,再开口道: “我没那么多时间看你耍把戏。” 分明是站于地上,断角小地魔却觉得这人周身有一股不可言明的气势直向空中,那气息它从没见过,陌生而可怖,似要裂开它的皮肉! 章一百八四 只缘身在此阵中 天下明月三分,独照吾身。 赵莼手握剑柄,横剑于身前,另一只手并两指划过剑锋。 不同于寻常修士,威势自丹田而起,由真气、真元的浑厚程度决定,她周身漫出的肃杀之意,却是难寻出处,好似空无凭借,便悍然腾起,初起时盛如朝阳,须臾间又淡如皓月。 黑剑归杀上,笼着一层朦胧光晕,柔而温润,此并未削减剑道的锋芒半分,而是以一种柔和,衬出断裂天地的刚健来。 月色随剑而起,从横到纵。 但见持剑人足下错立而出半步,那漆黑的长剑骤然挥落,旁人尚不能看清之时,剑尖即由下自上起出一道半圆弧,而后月色盛放,凝出弦月一弯,直斩裂面前邪魔无数,毫无声息近了断角小地魔面门!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在诸多修士与邪魔眼中,赵莼自空中跃下,行剑出招,不过是一瞬之间。 断角小地魔欲侧身避让,然而连头颅都尚未偏离半分,就立时与身躯一并,被袭来的弦月一斩为二! 那一刻,它在脑中嚎叫着要逃,躯体却好像被渊岳所压,任脑中如何摆布,都难动一分。 它不知何故,赵莼却是知晓。 明月三分,威力自剑修本人的剑道意志而来,一玄剑宗可以万仞山群雄之意志镇压无数剑修,使其运气迟滞,周天难通,她亦可取自身之意志,短时内压制敌人,令其行动迟缓,寸步难行。 这一压制在斗战中,两方魂魄强度、道心、意志差距越大,镇压的巨力就会越强,而若是双方本就在此三类中有着巨大差距,强悍者就能以通天威势压得对方爆体而亡! 亦与修士以修为境界的威压,震慑低阶修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邪魔的强大,是伴随着血脉而生,正如妖族精怪一般,许多能力自出生起,就牢牢刻于骨髓之中,随着不断成长,便能轻而易举地得来。 也正是在这般以血脉划分实力的社会中,许多邪魔与精怪的道路,从诞育之时,就被牢牢界定着,弱者恒弱,强者恒强,不可逆转的局势加剧了强对弱的剥削,使得两方界限更为鲜明。 它们无法抗争这深埋于血脉中的限制,于是只能走向对强者的臣服,崇拜实力的狂欢,难以摆脱骨血中弱者的奴性。 但人不一样。 万族仰慕人族的大势,称其为天道宠儿。 赵莼不觉得,天道赐予妖族精怪们绵长的寿命,和刻记在血脉中传承的秘术,赐予邪魔强悍的繁衍之力,和无须修行而来的强大。 但它给人的,是万族都有的灵智,与少数人族才能拥有的灵根。 生老病死、浊世红尘……天道又将通向大道的一切阻碍与不幸给予了人,万族初起之时,人族是极致的弱小与衰微。 于至弱走向至强,今日之大势,是万万代人族自己争来的,并非由谁赐予,受谁偏爱。数尽千古风流人物,皆是自肉体凡胎而来,冲破层层束缚逆天而行,傲然万族英豪。 无血脉来助,无血脉来阻。 人族向道,少有一帆风顺者,于万千艰险中炼出赤诚坚韧之道心,这是妖族精怪与邪魔等种族不能比拟之所在。 赵莼窥破此理,祭出剑招明月三分,燃通身剑道意志于其上,果真便压得那断角小地魔惶惶立在原处,就算被弦月斩成两半,也不敢偏移半分! …… 时如流水,阵中被漆黑尸骨所困的沈恢、尉迟靖二人更觉如此。 “这阵法十分古怪,我丹田内真元已损去六成,你如何了?” 尉迟靖修为高深,逼近分玄。饶是他,也经不起这诡异阵法的摧残,何况是修为境界尚不如他的沈恢: “已失足足九成。”他面色已是煞白一片,眼下染了青黑,“我有所感,黑气已开始从丹田向血肉而去,若真元耗尽,估计就要生生吸干我等的血肉了。” 沈恢身侧,还有一只昏迷不醒的无尾羚羊,四蹄蜷缩在腹部,瑟瑟发抖好不可怜,难以想象这竟是先前不可一世的仇仪君。 “仪君的景况比我二人都来得惨烈,她有妖族精怪血脉,与灵根修士不同,肉身颇为强悍,即可能这阵法本就对血肉之力有所求。” 他额上冷汗直冒,加之心中千百念想积攒,扰得脑内杂乱一片,更难细思。 尉迟靖忙将自身真元渡去,助他思索破局之法,除却他本就为尉迟靖挚友的缘故,还有将士中论对邪魔的研究,沈恢当为首位之因。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要想破得危局,沈恢必得保住! “尸骨阵,尸骨阵……” 茫茫尸骨无数,若血肉不是受腐而去的呢? 邪魔将他族做肉食,取血肉滋养自身,吃人、吃妖,皆是常事。 “骨色漆黑。”他单手撑于尉迟靖肩上,向下视层叠堆积而起的尸骨,其皆是胯骨小,四肢短,脊柱向前弯曲,头颅极大,前额多有角生,“果真都是邪魔之骨!” “有何异常?” 沈恢觉得自己好似已站在破局的契机,反问他:“你可见过邪魔吃邪魔的?” 无须尉迟靖回答,他自己便接着话头说了下去:“我等领兵这么些年,杀了多少邪魔,自己都快数不清楚。” “无论是人是妖,它等皆不会放过,张嘴就吃得干干净净。可唯有同族,但令其尸身被尸鬼占去,或腐烂于荒野之中,也从未见过被邪魔吃去的。” “我初见这一处尸骨山,只觉得是堆骨之冢。可老魔无情无义,怎会好心收捡这些低等邪魔的尸骨,既不是收捡而来,怕就是集聚于一处,同时杀害的!” “他经营地巢势力,此些低等邪魔往后都是战力,自当越多越好,如此的话,为何要杀?” 尉迟靖浓眉倒竖,寒声道:“当是有助于自身,不得不杀!” 到此,沈恢已将老魔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不由吞咽口水,为今日入得地巢来的将士们心焦。 两人虽已知晓尸骨之阵功用如何,却仍是无法破阵而出,气氛一时陷入沉滞。 沈恢想,若此局真当败于老魔,自己身死无妨,倒是痛惜于青武营两卫诸多将士,当中还有不少年纪轻轻的少年人,如何能让他等葬送于此? 倒不如当即就给他个痛快,何叫他来看如此痛心疾首之惨状! …… “它为何,不来杀我?” 沈恢问。 章一百八五 五脏来破花明处 上 尉迟靖甫一听得此言,震惊而视,再问:“你说什么?” 沈恢大惊般抬起头来,直直看着好友道:“我说它为什么不杀我等。” 他二人并非无法衡量出老魔的战力,这老魔已从大地魔跌落下来,若是正面对战,三旗门未必不能得胜,实是老魔早有准备,在此地中设下诸多防备之处。 先前量如山海的白骨,枯骨所成的瘴气,以及现在二人身下的大阵。 细细观来,老魔从一开始显露出来的,就是胸有成竹的防备姿态,而非受到袭击,继而出手反制的被动。 沈恢觉得,它自身亦是知晓,要正面斗战,双方皆有胜算半数,故而选择设下诸多阻碍,而不是直接交手。 三人尚还强盛之时,老魔作此手段也算合理,可如今仇仪君昏迷,他和尉迟靖都将力竭,本该是最好的斩杀时机,它却仍是站立于原处,戏谑般看着他等,未有动作。 沈恢冷冷向其看去,两只枯瘦乌黑的脚掌之下,有一双不同于其余尸骨的血红骨掌托举着它,下无臂骨,直直连着诸多漆黑骨骼。 “你不能动!” 柘木的面容难以窥见惊愕之色,只能从浑浊双眼中,看出那一丝的讶异。 “如果我所想无错,破阵之处,在你本身,你即是阵眼,是大阵运转的根本,行动有限,不可动,亦不可离。” 被沈恢戳穿了内里,柘木却将眼中讶异收起,转为一种诡谲的平和:“虽是觉得你迟早会看出,然而真到了此时,我竟还是有些惊讶。” “我确是这尸骨阵的阵眼不错,可你,又要以何法来破呢?” 邪魔固不算常理中的生灵一类,但沈恢明了,要想破阵,怕还是得如其余以生灵本身作为阵眼的大阵一般,彻底将阵眼击杀,断绝大阵运转根本! 可如今,三位旗门无有战力,而唯一有凝元实力的楚浑夷虽在阵外,却一直未有声讯传来,不知当前境况如何。 他们,要如何来杀它? …… 地巢中的邪魔实在太多,骁骑气力有限,折损之数目不断扩大。 楚浑夷施下秘术后,咆哮着将一只地魔生生撕裂,惊得另一只当即扭头逃去。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对方,小山一般的身躯冲破诸多土壁,连着众多低阶邪魔粉身碎骨于他脚下。 那只地魔也是怕极,飞速穿梭于地巢通道之间,尖嚎不断。 邪魔层层压制,号令他魔的地魔惊惶失措,其下小地魔们便也开始群龙无首起来。 无有上位者强行令其出战,它等就如心中所想一般,欺软怕硬,对着显露出强悍实力的修士避退三舍,面对实力稍显逊色的,即成群结队,要掏开他们的胸腹。 要趁乱取胜! 赵莼大喝道:“围成环阵,强者在外御敌,向东南退!” 她在剑上横扫地巢分布,东南有细道通向一处宽广之地,若能入内,即可造出易守难攻之势,长久与邪魔们缠斗只会败退,当要寻一处安定些的地方稍作调息。 众骁骑先时就受过她指引,心中亦对她有几分信服,又见赵莼道出此话后,身先士卒站到环阵之外,做出直面邪魔的态势来,更是颔首敬佩,按她所说排出了环形军阵来。 因是军中强者站在外阵中,小地魔有所忌惮,犹犹豫豫不敢上前,便是想要试探扑咬前来,也会被很快斩杀。 没有地魔指引,这些小地魔的灵智也仅是一般,种种行为显出兽性更多,骁骑们谨慎防备,倒还真的渐渐行到了东南细道之口。 “尚不知内里如何,我去探路!”御剑能观得部分,细致之处还是需要亲自入内查看,她正要提剑进去,却被一同为剑修的骁骑拦下。 此人名为杨徵,青武营中少有的剑芒境剑修,战力亦是颇为不俗,若非先前金玲突现,荆繁便是想将此人介绍于赵莼。 他是个蓄须男子,身形刚健,双眼奇亮,向赵莼道:“赵骁骑留在此处,将士们也都安心些,况还有伤员在此,合该看顾。探路之事,还是我去!” 杨徵这话说得坚持,且他确也身负实力,赵莼细想觉得可行,便淡笑着颔首,让他速去速回,若遇危险,可向外传讯,她当会立即支援。 出征以来诸多事情不顺,探路结果倒是令人微微松了一口气。 杨徵不多时便从细道归来,喜道:“内里除却一只肉囊瞧不出是个什么外,并无邪魔潜伏,可入内休整!” “好!”赵莼与诸多将士也是一喜,转身言道:“负伤者先随杨骁骑进去,先前站于外阵的将士们,且随我断后。” 如此安排也算合理,其余将士皆都没有怨言,排成单列向细道中走去。 数百人逐渐入内后,立即堵了入口,当中擅长布阵的修士,又填了阻行阵于其上,岳少舟大手一挥,豪迈取出多枚符箓,言道是邪魔触之,即会有雷击生出,阻其入内。 负伤者取了丹药含入口中,气力将尽者亦就地盘坐调息,以备之后的战斗。 赵莼丹田气力尚还有余,便先环顾周遭,向杨徵口中的肉囊看去。 若是沈恢在此,就会知晓这肉囊与他三人当时所见的邪魔心脏功用相同,也是脏腑器官中的一个。 不过这一处的肉囊较为奇怪,并不似邪魔之心一般鼓动不断,而是仿若死物,什么动作也无。内里也没有小小魔童蜷缩,就像是一坨纯粹的肉。 是以赵莼疑惑打量了半刻,也不知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忽地,她灵机一动,从臂环中取了天地一问图出来,将肉囊照进。 图中光华现后,凝出了几个小字“邪魔之肺,非孕育状态”。 至于更为细致之处,却并未显出。 问知阁虽号称知晓世间万千异事,然而能知晓,却不代表着能随意告于人,她不能知晓此物的解释,怕也与邪魔一族的秘辛有关。 非孕育状态,即意味着还有孕育状态这一说。 邪魔的肺部,竟有生育之能? 面前这肉囊若说是肺部,实是太过巨大了些,能生出如此巨大肺部的邪魔,真身怕是有如山岳…… 赵莼拔出长剑,斩入其内,像是刺入了深水之中般,有水体荡漾之感。 与此同时,尸骨阵中的沈恢骤然捕捉到,柘木老魔平和的目光中,暴起一丝惊怒与痛楚! 章一百八六 五脏破来花明处 下 柘木老魔的变化,令沈恢心中大疑。 他与尉迟靖、仇仪君尽皆在此阵中,未能有所为,如何能叫它生了这一丝变动? 既不是来自于阵内,想必应是在外的将士们有了作为…… “怎的漏了这一处!”沈恢骤然一喜,侧身向尉迟靖元神传音道:“我一直以为,破阵之人须得是我们三位,因着外头只有大熊一位凝元,恐难撼动老魔。” “不想竟是走入了死胡同中,甚少思索如何从外破阵。”也便是揽了太多责任于心头的缘故,沈恢从来将斩杀柘木老魔视为三旗门之责,未做过他想,如今倒是有了另一出路摆在面前。 “老魔既是此阵阵眼,不可行动,无法对我等下手,那也自然不能对阵外之人下手。方才他身形微颤,目含隐怒,定是阵外之将士寻到了伤它之法。” “不过,尚不知晓是否为偶然之举,亦不明了是否有破阵之力。” 饶是如此,沈恢心中紧绷的弦,也较先前松缓了些许。 既有伤它之法,就必有杀它之法! 有此前提,沈恢便立时在脑内观想起这许多年来对邪魔的钻研来。 …… 赵莼抽出长剑,肉囊上被剑刃贯入的伤口,在剑离之时,立刻就恢复如初,仿佛从未被贯穿一般。 “咦,好邪异!”她转剑横切,猛地将面前肉囊割开,这次却出乎她的意料,肉囊整个向内凹陷,将剑刃含入其中,面上表皮亦因此未受伤害。 她之后,又是数位骁骑前来,询问后都表示不识得此物。 瞧着也不似会对将士们造成如何伤害的东西,众人看过觉得神奇,后也无趣,不如盘坐调息,养精蓄锐要紧。 赵莼收剑入鞘,忽听见封口小阵外传来异响,是一错乱踉跄的脚步声! “是谁!”有骁骑从地上腾起,面上凝重不已,整条细道上有不少小机关,能近到此处来的邪魔,不是灵智高,就是实力强,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他们想见到的。 楚浑夷不在,随便来一只地魔都能叫他们全部葬身于此! “是你旗门我。”楚浑夷的声音倒还算中气十足,不过细听之下,与先前相比还是虚弱了些。 骁骑正要解阵,杨徵却先手把他拦下,示意其噤声,自己快步上前,两手在胸前相合掐了个法诀出来。眼前朦胧光晕中,现出一高壮身影,两耳有棕黄毛发,龅牙凸嘴,是楚浑夷无疑。 如此,他才微微安心,令布阵骁骑将小阵解除,迎了楚浑夷进来。 “有戒心,不错。”楚浑夷赞他一句,见此处诸多将领精气神还算不错,负伤者也得了救治,心头松了口气。又横扫过其中队伍,粗略数下,竟是已有三分之一的骁骑不在,而外头一片狼藉,他们活命的可能,微乎其微。 便也沉沉叹了声,目中悲痛万分:“怪我,我是兽性上了脑袋,才害得他们去了!” 杨徵站他身侧,最能感受他浓重的悔意,欲开口宽慰几句,却注意到其身上的一处不同,惊疑问道:“旗门,你,你无事!?” 他口中的无事,指的并非是伤死,而是从前见楚浑夷危急时使用了血元显身术后,必然会虚弱大段时日,连行动都受限,如何能像现在这般,看起来并无大碍。 楚浑夷听他问起此事,也分外凝重,挥手将诸位骁骑聚集到面前,沉声道:“正有一事要告知你们!” 他将追杀地魔之事讲与众人知晓,围在他周遭的骁骑皆都感叹不已。 楚浑夷一路追寻地魔到了一处通道枢纽之地,才终于得手。正是因斩杀地魔,心头骤然放松之际,却感到一股威压扫来,较先前两只地魔都要强悍不少,令他屏气凝神不敢动弹。 如此要紧的关头,身上气血也用尽,再无力维持血元显身术。 正当他以为此次必死无疑时,周围数条通道中,有一条散出了浓郁的血肉气息,楚浑夷当是已是极其虚弱,兽性上头无力抵御此般吸引,直到清醒过来后,才发现自己身在一处空地,背后靠着的东西,是一团已经枯竭皱皮的肉囊,内里许多魔童尸身,大小不一。 “因着那东西,我体内气血竟恢复了十之七八,元神探到了你们的气息,于是赶了过来。” 楚浑夷摸了摸下巴,跟在沈恢身边已久,有关于邪魔的事情也听了不少,想起沈恢曾讲到过邪魔的繁育之法,心中有了估量,又向众多骁骑们细细解释一通。 “有旗门这话,我也觉得那东西是沈旗门口中的邪魔脏腑,毕竟其中还有许多魔童尸身,如此才解释得通。”中有一骁骑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赵莼将他们的话细细思量,开口道:“此处也有一物,是邪魔之肺。” 肉囊内里虽无魔童存在,不过天地一问图也注明过,它非是孕育状态,照楚浑夷所言,一切征兆都是贴合的。 “哦?”楚浑夷从地上跃起,连忙随众骁骑行至肉囊跟前,疑惑道:“倒是与我所见的,有所不同……” “我以法器观过,其上道它不在孕育状态,想是因为这一缘故,才与旗门见得东西不一样。”赵莼取了天地一问图出来,将小字现于众人眼前。 楚浑夷当也知晓问知阁的存在,视过小字后,颔首言道:“那便无错。” “先前那处脏腑能回我气血,是其本身含有强盛的血肉之力,面前这一脏腑……并无什么血肉之力。” 赵莼接过这话,道:“估计也是因为这一原因,此处脏腑才无法孕育邪魔。” “我等可要除去它?”杨徵拔出长剑,眼中寒光厉厉。 楚浑夷“嗯”了半声,又要开口,耳边响起细如蚊喃的对话声: “老魔先前的模样你也见了,这当是一个良机!” “可我二人尚不知晓它有无后手,阵外可不止大熊一个,还有诸多将士同在。” 这两人的声音,楚浑夷不能再熟悉,必是沈恢与尉迟靖! “当前要事,还是要与大熊重寻了联系才是,不晓阵外情况如何,亦不好襄助他们。”是沈恢在说。 “沈旗门,尉迟旗门!” 楚浑夷大喝出声,惊得身边骁骑们举目四望,以为两位旗门来了此处。 望后却不见人,唯有楚浑夷喜过于惊,答道:“是我,是我!” 阵中尉迟靖大喜过望,突被沈恢按下了脑袋,传音疑问道:“大熊,你如何听得到我二人的元神传音?” 章一百八七 诸多诡异 如何能听到这二人元神传音,楚浑夷自己也不知晓。 待他事无巨细,与沈恢讲了一通后,对方沉默半晌,细想后道:“尸骨阵以老魔本身作为阵眼,尸骨气息深入我二人体内,你又取了一处脏腑的血肉之力,怕是因此才与老魔有了联系,所以能以元神探入阵中,与我等交谈。” “不过大熊,此毕竟是邪魔之物,你自小心可会因其反噬!” “我明白的。”楚浑夷忙答应他。 沈恢又讲道:“我和你讲过的脏腑孕育之理,你没忘,这也算可取。” “我三人进得地巢后,也曾见过一处正在孕育魔童的脏腑,是为邪魔之心,亦是脏腑中最为紧要的。你又讲有一处脏腑助你回了气血,所以呈现枯竭之态,而我们面前的老魔确也状似受了创伤,据此推测,或可以破除脏腑的方式来破局。” 他边讲,楚浑夷便边点头,骁骑们知晓其是在同先入地巢的旗门讲话,俱都聚精会神听着。 按沈恢的猜想,赵莼等人所见的肺部,之所以没能有血肉之力,与老魔尚未恢复至完整实力有关。 “若是他脏腑血肉之力补全,怕就会恢复到当年大地魔的实力。” 沈恢以为,若能尽除地巢中的脏腑,当能解除今日危局,可如楚浑夷所说,地巢中还有一强悍无比的邪魔存在,想必就是老魔留下的后手。 “你已毁去脏腑其一,必然得老魔注意,那只在外的邪魔估计也已开始搜寻你的踪迹,大熊,小心为上!” 他话音刚落,楚浑夷便觉一股熟悉的威压横扫过来。 来了! 然而威压只是扫过,后续并无动作,杨徵忆起楚浑夷所说,他在另一处脏腑躺了几刻,那时邪魔亦在近处,却也没有出手,思索片刻道:“既是老魔的脏腑,必会染得老魔气息,怕是有此气息掩过,邪魔才未发现我等。” “此话有理!”楚浑夷点头。 赵莼闻言却微微摇头:“若真能掩去我等的气息,那为何还有众多小地魔在外徘徊窥视?况且楚旗门也说,此处脏腑并无血肉之力,其上老魔气息自然也少。” “此话也有理!”楚浑夷再点头。 “这只邪魔几番扫视过来,光是见众多小地魔集聚在外,就不可能没有察觉……或许,是旗门本身的缘故?” 赵莼含带怀疑的眼神投来,楚浑夷便指向自己鼻头:“我?” “旗门身上气血,皆从老魔脏腑中得来,那只邪魔因此起了混淆也不一定,疑惑的是,地魔应当灵智不浅,如何会出现这般错处?” 楚浑夷与众骁骑亦是不解,望着面前邪魔肺部,不知该不该出手破除。 “不如先将此处留着。”说话的竟是沉默良久的鲁声裁,只见他取出一只白色小幡,言道:“出行前,家母有赠掩息隐迹玄幡,只要不是分玄期修士亲自查探,能保幡下人气息不显。” “不过以我之能,通身真气仅可维持三刻钟。” 他的意思,赵莼大致了解,便道:“可令将士们随你留在此地,以玄幡隐去气息,同时利用这三刻钟,向外去破除另外的脏腑。” 外有邪魔众多,若将士们俱都出去,声势浩大,只会更为艰难。 且其中还有负伤者,难以随其向外行动,小地魔惯会欺软怕硬,将士要看顾伤员,反引得阻碍在身,不如令实力强悍者结成小队前去,同时也留人在此驻守。 楚浑夷是唯一的凝元,必要前去破除脏腑,如何定其余人选,才是难题。 赵莼灵机一动,指着邪魔之肺道:“这些脏腑颇为柔韧,破除也有难度,我等何人能破眼前肺部,就可同旗门前去!” 她横刃被肉囊所吞入,便改剑锋直直刺下,此回不与先前同,刺入后以大日真气灌入其中,立时就见肉囊仿佛被烧灼一般,伤口处急转为焦黑,肉皮皱起。 真气果真有用! 此后众骁骑皆来试过,却有多数都不能成,能像她那般斩出伤口的,唯有屈指可数的四位,当中就有杨徵。 巧的是,四位皆是灵根修士,三位都身俱火灵根,修行火属功法。 她不由暗道,这邪魔脏腑,或是惧火? 人选既有,楚浑夷也不愿耽搁,当即毁去此处肺部,又携连同赵莼在内的五位骁骑欲向外突去,同时鲁声裁亦抛出玄幡,幡上有如旋涡一般,将他就地盘坐散出的真气吸入其中。 甫一出得细道,小地魔就如临大敌般轰然退散,不敢上前。 毕竟此回有楚浑夷这位凝元领头,实力低微犹如蝼蚁的小地魔再不如先前放肆。 他有感觉,那只强悍的邪魔就在身外不远,随着小队的行进不断跟随而来,却一直不见出手。 楚浑夷回味起赵莼所说之话,心中不免疑道,难道真是我取了那处脏腑中的气血之故? 筑基骁骑行速不快,他大手一张,两手各提了两人凌空,赵莼有御剑飞行之能,倒无须他来忧心。 似是他凝元威势放出的缘故,亦或是有身后邪魔跟来的原因,一路上低阶邪魔只顾奔逃避散,没有上前攻击扑咬的。 他人如何想赵莼不知,她自己却是觉得顺利得有些诡异。 一连寻了几处,都不见其中有魔童孕育,可见是如肺部一般,被老魔弃用。 为保万无一失,他等连弃用的脏腑也一并毁去,再去寻还留存的脏腑。 鲁声裁依托玄幡之能,可保将士们三刻,他等片刻也不敢耽误,决定分头行动,楚浑夷独行,赵莼同其中一位火属修士佟馥一队,另三人又合一队,共三队人往不同的地方寻去,能省时则省。 三队人马甫一分开,赵莼就感觉到,一只跟在身后的强悍邪魔,竟是紧随于楚浑夷身后而去,并不在乎其余人等。 分头行动较一齐寻找的效率高上许多,另四位骁骑皆是军中好手,杀得小地魔见之就避退三舍,光赵莼和佟馥一起,就连毁了两处脏腑,不过并未见得在孕育魔童的。 尸骨阵中,沈恢与尉迟靖都能看出老魔身形越来越弱,脊柱弯曲将至地下,足下那两只托举着它的血红骨掌已转变托举之姿,化为抓握,牢牢将老魔缚住。 柘木先前就觉自身脏腑不断被破,然而大阵一起,就不可终结,它亦无法前去阻拦,只好寄希望于阵外那只邪魔,望其速除破除脏腑之人,以化解当前难关。 “柘甘,你骗我?!”它渐觉不对,躯体暴起要向阵外扑去,漆黑尸骨下突地探出多只血红骨掌,生生将其拽入其中。 不断汲取沈恢二人体内真气的诡异黑气也逐渐消去,尸骨大阵,俱笼在令人心惊的平静之中…… 章一百八八 终结 楚浑夷连破四处脏腑,三队人马相合,五脏六腑已毁去十处! 待他等齐至于邪魔之心,一至紧随在楚浑夷身后的强悍邪魔终是露了面目。 它无角而有目,身体比其它邪魔都来得较小,更类似于人族匀称修长的体态,若非它皮肤如邪魔一般呈现着乌黑之色,两爪锐利如虎豹,赵莼或要以为它是人。 在场六人皆不敢轻视于它,其通身气势有如巨浪扑袭,甚过当日所见的尉迟靖。 当这只生得古怪的邪魔淡淡扫过他们时,赵莼忽有一诡异感觉,它眼中带有的,更像是一类无上的优越感,出自于骨髓之中,轻蔑又漠然。 邪魔信步上前,身形骤然暴涨数圈,与楚浑夷化作熊身时有得一拼。但见其大口一张,獠牙深深扎进鼓动的肉囊之中,听得“咕嘟咕嘟”的吞咽声,肉囊不断干瘪下来,魔童失了营养,不多时便痉挛两下,再不动弹。 “你们。”那邪魔吃尽了肉囊中的东西,舌头扫过獠牙,一字一句道:“毁不了柘木的心脏,我这是,恩赐。” 万族皆有自己的语言,邪魔亦是如此,修士虽能以通灵之术获悉他族语言,眼前这只邪魔说的,却是人族之语。 楚浑夷咽了咽口水,嘴角扯开道:“你难道还要我等谢你不成?” 古怪邪魔摇头,面容是状如人族一般的戏谑无奈,嘲弄意味甚足:“不必,劣等种……现在不必。”他双臂展开,躯体向后倾倒,沉入地底之中,不见踪迹。 赵莼只觉处处是疑,脑中有些混乱。细想时,地巢传出“咔咔咔”地碎裂之声,笼在巢中一处地方上的黑色瘴气,忽而向上逸散,散出地巢碎裂的顶盖,不知去向何方。 而先前被瘴气所笼之地,也遁出一道虹光,寻到楚浑夷面前。 “是旗门所在!”他接了传讯,向身后赵莼等人道,“虽不知出了何等变故,不过他们已转危为安,略作调息后,便会来寻我们。” “先回骁骑们驻扎之地!”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亦同楚浑夷一般,对瘴气中发生的事甚为好奇。 待折返两卫骁骑所在后不久,尉迟靖果真携另两人寻了过来,其中沈恢气息已是极弱,面色与唇色俱是青白,至于仇仪君更是受得重创,化出原形被尉迟靖抱在两臂中,不知生死! “这!”楚浑夷连忙从尉迟靖手中接过无尾羚羊,取了只巴掌大小的玉瓶出来,将其中丹药喂入仇仪君嘴里,连问,“发生什么事了?” “老魔已死,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尉迟靖抬头指了指上面,“我在这地巢中设了灭咒符箓,先带人出去要紧!” 地巢中仍留着许多低阶邪魔,今日当要一并除去才行。 本是要叫骁骑们出手剿除,赚取战功的,他环顾周遭,忆起先时无故崩裂的大阵,与轰然暴起的浓烈魔气,便决定亲自出手,直接将地巢毁灭。 他话中有理,楚浑夷又一向信服于他,于是颔首下令领身后骁骑向地面潜去。 地上等候的兵卫们见人出来,稍松了口气,又观骁骑数量减了不少,几位旗门都有苦闷之色,便压下了心中对地下黑气冲天而去的疑问,先随队伍回关口去。 赵莼同骁骑们出得地面,才踏地表,就觉得浑身一轻,仿佛一切束缚尽皆消失了般,经脉周天运转亦较先前松快。 只是另有一事…… 她于地巢中耗费真气许多,上得地面后,丹田汲取外界灵气便有如鲸吞,可越汲取灵气就越觉得不对,无生野的灵气中,本就带有寒凉之意,如今入体的寒凉之意不仅比常时更甚,且还夹带了一丝从未见过的驳杂之物。 赵莼内视自身,果真于周身经脉中寻到了那物,其色黑,形如絮状,以真气探之若胶状,粘合在经脉四壁,难以剥离。 周天运转之时,入体的灵气便会在附着了此物的位置微微迟滞,这一感觉极其轻微,若不是她有了疑心,有意内视探查,当是极难察觉。 它虽没有彻底阻了周天运转,不过有了此等诡奇之物在体内,赵莼仍是觉得如鲠在喉,这还是一丝,若长年累月积攒,会否直接阻断灵气运行? 她心中有所警觉,将腰间小壶取下,饮了口除岁酒,酒中药力虽将寒凉之意祛了,絮状邪物却只消磨了些许,便再饮一口,这回直借助丹田真气,与药力相合,生生将邪物从经脉四壁中拔起,逼出体内。 那东西甫一从手心出得皮肉,立时便化为黑气逸散空中,消失不见。 赵莼觉得它与地巢中所见的黑色瘴气极像,心中即更为凝重。 “今日怎么贪杯了?”荆繁算是负伤骁骑中的一位,适才含了丹药,面上方好上些许,见赵莼连饮两口,含笑问道。 “并非如此。”她将酒壶别在腰间,不再放肆汲取无生野的灵气,又将自身发现细细讲给荆繁知晓。 对方果真如她想的一般,神情骤变,眼神为之一定,必是在内视自身,而后神光再回眼内,明白赵莼所说无错,连连凑近几分:“赵骁骑,此事颇为紧要,当得立刻告知旗门才是!” 他示意赵莼去说,亦是厚道之举,意在叫赵莼独得了这份功劳,并未有分一杯羹的念想。 赵莼自然也知道这事不仅关乎军中将士,甚至还会影响到无生野上通商丛、中两州的商队,不可耽误。 于是手下一催,加速犀角巨兽前行,追到几位旗门的身边去。 仇仪君仍未清醒,沈恢倒是恢复了不少,三位驾着巨兽的旗门见她过来,便问道:“你有何事?” 楚浑夷已与另两人说了她的本事,尉迟靖问这话时,眼中冷意较初见时当是少了许多。 赵莼从出地巢说到拔除邪物,并着自己的猜测理解将发现解释了个透彻。 尉迟靖越听脸色越差,楚浑夷不重灵气之道,未有所感,他和沈恢先前却是觉得体内有些微妙之处,本以为是在尸骨阵中受了创伤之故,没想到异状竟是赵莼口中那般。 眼下已近鸣鹿关口,考虑到身后众将士伤的伤,死的死,都是一片疲态,尉迟靖便向她颔首示意道:“先入关口,此事我当亲自处理,你得大功一件。” 有他承诺,赵莼心中微定,回视无生野苍茫浓重的云海,又略有不安…… 章一百八九 鸣鹿有变是为良 出征的队伍回了关口,沉郁的气氛却未因老魔的死去变得松缓。 青武营两卫最为精锐的六百骁骑,在此次斩魔中折损两百有余,听得这一噩耗的尉迟琼,于营帐中无言静坐了一夜,目中更添沧桑。 而后尉迟靖将诡异邪物之事告知了军中将士,并着解决之法,让骁骑们运行真气逼出邪物,只是兵卫们没有此能,须得借助骁骑之力,才能将其祛除。 也因此,几位旗门更为心焦,若往后皆须如此,骁骑只会耗力更多,而若不令兵卫出关,两卫即相当于失去了上万的低阶战力,鸣鹿关的兵力便一时到了告罄的地步。 好在尉迟琼以此向上峰传讯,不日就有了人来。 …… “赵骁骑!” 城门看守兵卫见走来的是个熟面孔,忙笑问:“又出关去?” 赵莼摇了摇手中刚好可握住的八遍铜镜,回道:“且为我记上两日。” 看守兵卫取笔在小门一侧的壁图上挥就几下,灵光闪后,便算成事,搁下笔来眨眼又问:“赵骁骑可是还有月余就要择选小队的兵卫了?” 他说的是才入军中时,尉迟靖要上宗弟子修习兵术后再率兵小队的事情,本是以三月为期,如今赵莼已入军中近两月,当要开始考虑起这事来。 一月前四位旗门率领安平、定平两卫出征斩魔,赵莼正在其中,除灭尸鬼时的过人战绩,众多兵卫皆是有目共睹。 而鸣鹿关改制后,她每每出关杀敌,战绩也同样不可忽视,是以军中还未曾收编骁骑麾下的兵卫,大多都有入她小队的心思。 “本还有月余,不过仇旗门说,可让我提前择选,应是这次出关回来,便要准备开始了。”她手头已看完攻杀之术的三种兵卫阵,又以傀儡小人操练,经仇仪君看过,算作娴熟,这才许她提前着手挑选兵卫的事情。 毕竟在傀儡小人上可行,使用到真人上又是它说,提早选出兵卫开始练习,也可缩短兵术修习的时间。 “真的?”看守兵卫讶然一笑,“那我得向兵卫们通个气去,让他们也准备着!” 赵莼谢过他好意,再次确认了壁图上记好了自己的名姓,才回身骑上犀角巨兽向关外走去。 这大家伙与她相伴有些时日了,两方都已熟稔,巨兽对她亦十分亲近。 赵莼取了粮丸喂它,骑在兽脊上开始清点起手头战功。 昭衍对战功的计算,最先决的条件是所斩敌人本身的实力,筑基以下,不论是尸鬼还是邪魔,皆是十只满才计作一点,毕竟能前往边境历练的弟子,皆是筑基中的强手,练气实力的敌人,杀之如探囊取物。 至于筑基实力,初期算一,中期算二,后期算四,圆满算八,此为斩杀小地魔的战功计算方式,尸鬼则是在此基础上折半。 往上的地魔、大地魔,非是赵莼能斩的邪魔,战功虽是倍增,她亦只能眼馋。 甫一看来,就算是斩杀相当于筑基圆满实力的小地魔,也只能得八点战功,折合普通功绩八十点,而赵莼自宗门中接取同阶实力敌人的击杀任务,往往可得数百上千点普通功绩,似是颇为不公。 然而正如修真界里,修士们极少会以高品阶灵玉兑换低品阶灵玉的道理一般,昭衍弟子也不会行出以战功兑普通功绩的事来。 战功在宗门得坤殿算是通用,普通功绩却受诸多限制,只能换取价值较低的功法、术法、灵物。 赵莼曾观得坤殿里,一黄阶下品灵材,需普通功绩五百,而品相皆甚过它的黄阶中品灵材,虽只可以战功换取,不过只需三点,折合算来,尚还比普通功绩便宜许多。 可见战功虽难积攒巨量,换用时也会随之控制点数。 她手头现有战功一百八十八点,其中百余都是先前随四位旗门出征斩杀老魔时累下的,另外八十余,则是鸣鹿关改制后,出关杀敌积攒而来。 想到此处,赵莼微舒了口气,那日绍威军来人后,鸣鹿关的颓势当是为之一改,诸多变化也是走向了好的趋势。 如今尉迟琼重回了镇中修养,关口上坐镇的,是绍威军遣下来的两位校尉,并随行旗门八位,骁骑一千,兵卫三万,使得鸣鹿关犹如铁桶,密不透风。 后为解无生野上的灵气异变,军中又赐了可短时隔绝邪物的法镜,同旧时的除岁酒一并使用,可保出关后,周天运转无虞。 不过最大的变化,还是原来对将士出关的限制。 那日老魔身死后,地巢尸骨阵中的黑色瘴气逸散,使得无生野为之大变,除却灵气染了邪物以外,原野上游荡的尸鬼邪魔也是暴增,来往商队们大多遭此毒手。 先前青武营一月清剿一次,可保关外大致无忧,如今却不行了。 若维持旧制,则无法控制关外邪魔尸鬼的数量,两位校尉便大手一挥,在关外亲自将旧时商道迁近鸣鹿关数十里,划入关口辖下治理,又解了出行禁令,让军中骁骑可自行领兵出关杀敌,换取战功。 令初下,诸多骁骑皆跃跃欲试,连无生野的荒草,一时都叫犀角巨兽啃食殆尽。 不过因首次以小队的形式出关,邪魔尸鬼的数量又较以前多了许多,众多骁骑小队伤亡不少,令尉迟靖心中大痛,不欲再行此法。 两位校尉却坚持如此,言道必有转机,驳回了他的请求。 事实也正如二人所说,不过十数日后,骁骑小队们便将无生野如今的情况摸透,总结出何处较安定、何处较危险的地图来,供实力不同的小队自行择选目的地。 赵莼取出当前青武营流传的地图,指尖点向一处记着多小地魔游荡的地方,驭着犀角巨兽向那处行去。 因法镜只能短时抵御邪物的缘故,骁骑们只能在关外逗留两到三日,她便让看守小门的兵卫记了两日,届时还需凭借壁图上的出关记录进入关口,是以她才反复确认壁图已录上了自己的名姓。 御剑飞行虽快,到底也需要耗损气力,耗损后又需以吸收灵气调息,而吸收无生野灵气越多,法镜的承受力便越弱,赵莼还望着它多用些时日,自然不会随意耗损自身气力。 银白剑气贯穿如虹,轻易便削去面前小地魔半个躯体,赵莼低喃道:“约是筑基中期水准,两点。” 章一百九十 屠杀 如今无生野上邪魔尸鬼愈来愈多,赵莼从鸣鹿关出来,还未至此回的目的地,就已在途中斩杀了数只。 这还是将士们多加驱赶,将大多邪物聚集到不同猎场后的结果,即可见其数目暴增至何种程度。 她要去的猎场,位在临近无生野深处的地方,其中小地魔实力强悍,积攒战功的效率颇高,又少有地魔出现,对自身性命威胁不大。 穿一片数里长宽的矮林,面前兀地开朗,尸鬼成群游荡,腐气浓重,只有七八岁小儿灵智的魔童嬉戏玩笑,手中挥舞的,却是他族残肢,之上更有啃食痕迹。 其间有小小土包自地表隆起,犹如大地之暗疮,呈幽绿色。 赵莼至鸣鹿关已有两月余,对邪魔有所了解,知道这些土包就是小地魔栖居的半入地式巢穴。 她勒紧缰绳,足下使力往巨兽身侧一蹬,犀角巨兽即半身抬起,凶莽向前奔去。 这是一只白蹄巨兽,冲撞之力绝对堪比筑基,魔童与低阶尸鬼如何能挡,皆被犀角挑起,抛飞天际,落于地上后,肢体早已残破得不像原样。 它们实力低微,十只才算一点,自然不算是赵莼的目标。 见她身后负剑,并未出鞘,单手握着缰绳使巨兽保持行进,另一只手横向挥出,银白剑气即从指尖凝起,爆射而出! 躯体较坚韧,实力亦略强的尸鬼受巨兽冲撞而未死,艰难从地上踉跄爬起。 然而脚下尚还没有站定,就见银白剑气掠过,其半截身体顿时就从腰上滑落! 剑气一连横掠数丈,尸鬼触之即灭,周遭魔童见状惊恐万分,尖嚎着四散奔逃。 凡她驾着巨兽骑行而过的地方,残肢零落,嬉笑之声皆化为哭啼,一片混乱不堪。 “那是?” 这一处猎场积攒战功颇多,自然不会只有赵莼一人在此,不过骁骑小队一连二十余人,尚还比不上她单打独斗来得声势浩大。其余人见了,自是心中有疑。 现前关口中,除了近四百青武营骁骑外,其余一千骁骑与麾下兵卫都是外来,较原来的将士们更为习惯这种小队游猎的杀敌方式,无生野邪魔尸鬼分布也多是他们总结而出的。 赵莼月前从关外回来后,大多时日都在帐中参悟兵卫阵,待鸣鹿关改制,又揣着试探的心思外出了三回,皆在近郊杀敌。 故而外来将士们甚少有见过她的,今日首次见得,才脱口而问。 “那是我青武营的骁骑,赵莼!” 实力稍次者,会与其它骁骑结伴同行,去往较为危险的猎场,以搏更多战功。 出言相问的这一外来骁骑,就是和一位青武营骁骑结了同伴。 “她明显不是初入筑基境界,怎的还未有兵卫成阵随行?” 青武营骁骑“啊”一声,解释道:“赵骁骑是上宗前来此地历练的,不过才入军营两月,旗门并未让她领兵。” 外来骁骑原驻一处规模颇大的关口,与关外邪魔小冲突不断,危险性较高,是以昭衍将其排除在了低阶弟子历练场之外。 “原是如此!”绍威军中也有昭衍弟子任职,不过最次都是旗门,他倒是未见过任职骁骑的。 在他见识过的昭衍弟子中,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甚至以一当百者,知晓赵莼亦是出身于仙门,外来骁骑看她的眼神,已从震惊中回缓,变为赞佩了。 他二人私语,赵莼没有入耳,她将犀角巨兽停在一处土包前,暗道这才是自己真正的目标。 小地魔用腹中毒液和土为泥,不仅土包本身带毒,内里还有灌有许多毒液,破坏巢穴时,稍有不慎就会受毒液溅射,致人伤残。 当前将士们破坏巢穴的方法,是受前人发掘而来,乃是用真气直直向下镇压,将上层土包压碎,内里毒液逼入下层土壤。 赵莼掌心向外一推,丹田真气环绕小臂攀升,在手前凝成赤金大掌,便听她轻喝一声:“镇!” 大掌悍然拍下,轰隆地动后,面前土包即被夷为平地,周围方圆一丈的土壤骤然萎缩下陷,显露出离地半尺的圆地来。 赵莼并不担心此些毒液会污浊土地,军中前辈有言,无生野灵气与它处不同,短则三日,长则半月,就会将途中毒液消解干净。 眼前更引她心神的,还在其他。 巢穴已毁,小地魔会以在地下装死的方式来欺骗将士,待其走后再破土逃离。 赵莼现在要做的,就是凝聚真气再次镇压,逼它出来。 于是先前赤金大手再现,改掌为拳,猛地向地一锤。 后闻地下隐隐有痛呼传出,被夷平的圆地突然碎裂,一只两角两目的小地魔破土而出,直直扑向赵莼。 其两爪如利刃,血盆大口獠牙密布,黑紫身躯粘合幽绿毒液,沾染泥土黄尘,动作间腥风直面而来,令赵莼眉头紧蹙。 她一手挡于身前,轻叱一声,黑剑归杀便清鸣出鞘,落入另一手中,须臾间寒光自上而下破斩,飞扑在半空中的小地魔,顿时从颅顶至腹下分成两半,血毒溅了一地! 这只小地魔实力只在筑基中期,解决起来十分容易,就是先前处理巢穴会麻烦些。 不过……赵莼看了看地上溅射留下的血毒痕迹,叹气道:“还是斩首方便些。” 猎场中,赤金大手如同风暴卷来,狠厉碾压处处土包,其中邪魔受逼破土,又被紧随其后的剑气霎时斩去头颅,身体倒地之时,尚在微微痉挛。 两角四目的小地魔从地下破出,银白剑气斩过,只在它合拢的小臂上留下浅浅血痕。 赵莼见状,轻声讶道:“筑基圆满。” 心中倒也不惧,缰绳一甩,从犀角巨兽背脊上踏起,苍茫荒野上,由她剑尖而起,生出一道弦月,月光轻柔静谧,掠过肌肉虬结的邪魔时,却在一息间爆出冷厉肃杀之意,削下它半个头颅! 红白浆液流了小地魔仅剩的半个脑袋,它却是气息犹存,踉跄着转身逃离。、 这也是令赵莼觉得不对的地方,无生野异变过后的环境,似乎令邪魔们更为坚韧强大,同样是明月三分第一重,地巢时能一剑杀了更强的断角小地魔,如今却还需要补上一击。 她两指一并,剑气飞遁而出,将邪魔的另外半边脑袋斩下,低声道:“八点。” 章一百九一 意外搭救 “不愧是临近荒野深处的猎场,积攒战功较近郊处快得多。” 赵莼将归杀剑上的血迹除去,脚边仰躺的邪魔尸身尚还瞪着双眼,眉心处是被剑刃贯穿后的竖状伤痕,腥血正汩汩从里冒出。 三次近郊杀敌,总共不过攒下八十余点,她略算过此次出关,光是这一次所杀的邪魔尸鬼,就要超过百点。 竟是与之前剿除老魔地巢之行相差无几! “如此的话,在鸣鹿关历练一载,我就能攒齐兑换第二册剑经所需的两千五百点,不定还有超出的部分。”她心中稍定,感叹若鸣鹿关并未改制,还如先前那般由青武营两卫将士一月一轮出关的话,这战功点数不知要攒到猴年马月去。 “到底是战功划算些,那剑经第二册若以普通功绩来换,竟要整整二十万点之多,比第一册多出数倍。”剑经每一册之间的价格差距有如天堑,第二册达到了二十万普通功绩,而第三册光是战功就要三万,普通功绩更是增长到百万之多! 不过这等功法从第四册开始,便不能再以普通功绩来换了,为战功特供。 依赵莼所想,就算是第二、第三册,宗门也是更为推崇弟子以战功换取的,二十万尚能咬咬牙攒了,百万普通功绩何其艰难,怕只是挂了个名头,让弟子知难而退,老老实实却积攒战功罢了。 她敲了敲腰间法镜,感知其大抵还能撑过半日,心中算了算时辰,估量着还能在猎场中待一段时间。 “两千五百啊。”赵莼吐了口气,手下缰绳一紧,犀角巨兽沉沉低吼一声,抬脚又跑起来。 实力越强悍的邪魔,对同阶胞族就会越敌视,天生的领地意识使得它等选定筑巢之地后,就会对周围邪魔大加驱赶,故而军中将士可从土包分布的疏密程度,粗略觉察出巢穴主人的实力强弱。 间隔较为紧密的土包,已被骁骑们清除得差不多了,赵莼便起赤金大手挥向一处独占方圆十丈的土包,生生将其夷为平地。 出乎她意料的是,这处巢穴中的邪魔倒像是个脾气暴躁的,无须她握拳锤击,就从地面破出。 同样是筑基圆满实力,其喷吐而出的气息并不与先前她所斩杀的那只相同,此种不同并非是指气息更强盛,而是指气息更为沉重,如若先前那只如水波激荡,这只却更像是厚土凝实。 她以剑气斩过,在其躯体表皮留下一道浅浅痕迹,甚至未曾破皮入肉。 小地魔仿佛被蚊虫叮咬了一般,抬起手臂在剑痕出抠挠几下,两只厚大脚掌在地上狠踏跃起,双拳对击后,指骨碰撞如铁石,其双目中含带轻蔑之色,大口向脸颊两侧裂开,獠牙直生到下颌。 赵莼欲要与它正面交手,就将手中缰绳放开,三两步跃起,口中喝道:“你先走!” 这话是说与犀角巨兽听的,两人交手恐会重创于它,赵莼便要它先远离此处,待斩了邪魔再去寻它。 巨兽知晓些简单的人言,立刻转身奔逃。赵莼则握剑手中,思虑到气剑之法更合大范围击杀,于是转用身剑,正面与小地魔搏杀。 先前那道剑气更多为试探之举,未出全力,赵莼行剑如云过,而力道不失,“锵锵锵”如击铁石,直斩得邪魔皮肉翻飞,惊觉铁石之声竟是来自于它肉下之骨。 小地魔“啊呀”怪叫两声,囫囵出半句“杀了,杀了你”,皮翻肉烂的两臂向后一合,退了半步逼出一爪,迅猛带风! 赵莼自原处轻盈弹跃而起,从下横剑割裂其腕部,回身撤步两丈远,弦月击出! 这一击比小地魔出爪速度不知快上多少,令其难以侧身躲避,邪魔只觉弦月并无声息,如月色袭照而来,轻柔至极,乃至被其割开了脖颈,才恍然间为其刚硬无比的锐利所惊。 明月三分本为悟剑池中,一玄剑宗剑修前辈所传,是为前人所有,赵莼以自身的刚柔真意倾注其中,尚是首次。 不过亦如她心中所想,这种注重于须臾间爆发的剑招,在击敌时化前柔为后刚,果真威力大增! 小邪魔颈骨都已断裂,剩了指节厚的皮肉让头颅不至于从颈上掉落,饶是如此惨状,它头颅上的两只大眼还在不甘地眨动,口唇微微张合,“呜哇呜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现在的邪魔,实是诡异了些……”赵莼边叹着,挥剑彻底斩落了它的头颅,剑尖贯进眉心,保证其生机尽绝。 她持剑手中,耳侧微感风动,回身见一只两角小地魔尖嚎奔来,不过是筑基后期实力,银白剑气掠过,即将其头颅斩飞出数丈。 解决了这两只邪魔,赵莼又寻到了在略远处啃草的犀角巨兽,翻身骑上时,身后有感激之声传来:“多谢赵骁骑搭救!” 这人她见过,应是青武营骁骑中的一位,不过只对了脸,没问过名姓,其身侧骁骑浓眉虎目,倒是未曾谋面过,想来是绍威军调来鸣鹿关的铜刀营骁骑。 目视过去时,那位铜刀营骁骑亦是拱手作礼道:“多谢!” 见她挑眉生疑,青武营骁骑即自行开口解释道:“是先前那只筑基后期实力的邪魔,我二人见它巢穴与周遭邪魔离得不远,便错估了它的实力,将巢穴破坏,若不是赵骁骑出手,我等恐是要和麾下兵卫们葬身此地了。” 两人身后各带了二十兵卫,面上惊魂未定。 赵莼打量过他与铜刀营骁骑,发现两人皆才筑基中期,这般修为前来此处猎场,当算是胆大包天。 两人如何大胆都是他们自己的事,只是麾下还有数十条性命为其责任,有这条件在前还如此冒险的话…… “此处猎场中实力稍低的小地魔都已猎杀完毕,剩下的大多堪比筑基后期甚至圆满,短时内不会再生,你二人又带着这么多兵卫在后,还是赶紧离开才是。”赵莼神情并无喜怒,只是声音寒了些。” 骁骑两人对视一眼,知晓她所说无错,脸上各带了些羞赧,拱手道:“我二人心中也有此念,这便打算调头回去了。” 他转身要走,铜刀营骁骑却像忽地想起什么般,向赵莼道:“赵骁骑还未择选兵卫!” “是,怎么了?” “若可以的话,赵骁骑这次回去后,还是赶紧向旗门要兵卫好些。”他声音比先前轻些,挤眉弄眼,好像有什么内情是赵莼尚不知晓的。 章一百九二 前夕 赵莼半敛眉睫,将缰绳一紧,又抬眼望向那铜刀营骁骑:“这位骁骑好像话中有话。” 对方两手一搓,面上带了个笑出来:“上面的意思,像是要在分编兵卫上做些改动,其余的,我也不大知晓了。” “多谢告知。”赵莼向他颔首,挥手往猎场外遥遥一指,“法境灵能告罄,我亦有返回关口的念头,两位若不介意,一起罢!” 与先前那只小地魔缠斗久了些,调息时便发觉腰间法镜耗损许多,此行战功也已积攒不少,赵莼心中当有了折返之意。 “自是求之不得!” 两位骁骑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毕竟返回路上亦有邪魔尸鬼游荡,若得赵莼同行,斩魔时也是个助力。 这一行四十三人,行至鸣鹿关小门时,确算是浩浩荡荡。 “赵骁骑便行到此处,我二人还需领着兵卫们前去办理诸多入关事宜,不便耽误于你!” 青武营骁骑如此说,赵莼当即颔首与他等辞别,又先往守门兵卫处消了壁图上的名姓,才算是真正入得关口之中。 “文兄方才那话,是何意思?我怎么从未听过兵卫分编要改动的消息?”待领着麾下兵卫皆消了名姓,青武营骁骑将犀角巨兽牵引回棚,边向身边虎目男子问道。 他口中文兄,正是同行的铜刀营骁骑,闻言挠了挠头,嬉笑两声:“啊,这事,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营中传令官多念叨了两句。” 传令官随行于旗门身侧,种种军令由其发布,而广告军中,他等口中传出的讯息,自不会是随口之言。 青武营骁骑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铜刀营的消息,他知晓不多,也并无头绪。 而那文兄见他没有多问,紧绷的唇角微微下落,淡淡呼出一口气来,眼神横扫周遭往来将士,唯在几处妖族精怪聚集之地凝了凝神…… 赵莼将犀角巨还棚中,又递了法镜上去,由绍威军遣派下的炼器师将其再炼,以便下回出关使用。 待一切手续结束,她才理了理衣衫往仇仪君的营帐走。 如今鸣鹿关有多位旗门驻守,兵力充足,寿元将至的聂海便在数日前分入了尉迟琼的亲卫之中,于鹿心镇闭关修行,以期破境。 现前安平卫军务,则全权由仇仪君一人料理,好在从前也是如此,骁骑兵卫们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变化。 “是赵骁骑!”木肆刚从帐中出来,就见赵莼走近,这月里她因兵术之事经常来往此地,无需过问,木肆也知晓她前来寻谁,“旗门正在帐中。” 赵莼含笑颔首,后掀开帐帘进去,仇仪君正襟危坐于案前,桌案上堆了玉简如山,几要掩去她下半张脸。 “兵卫的事情,我已交予木嗣为你备好了,明日关口演武场,卯时开始,你可自行前去挑选。” 凝元期的觉察力到底不凡,赵莼怕是还未进入营帐,就被仇仪君感知到了踪迹。 自那日从老魔地巢中回来之后,她足足养了半月的伤,才全数恢复过来,亦因此性格大变,较先前更为凶悍冷厉。 不过对待自己营中将士,终究还是软和几分。 赵莼拱手言谢,又问:“旗门知晓我要选兵卫入队?” 仇仪君眼都没抬,手中玉简换了一枚又一枚:“营中还没入队的兵卫们也就那些,这两日个个猴急舞跳的,若不是为了你这事,还能为什么。”她语气平淡,却实是夹带了些许欣慰在其中。 原是如此,赵莼无奈地牵了牵嘴角,见其军务繁重,便也不愿叨扰,知趣出言告退。 离开营帐前,仇仪君忽地抬头把她叫住,指向帐外道:“明日木嗣无事,会在演武场等你,你虽只会在军中任职一年,可如今鸣鹿改制,出关斩敌的机会大有,兵卫阵对你的助益不小,须得认真才是。” 兵卫阵由率兵的骁骑自行统领分划,细致配合之处却是要兵卫们费神,若能选到机敏灵秀的当是最好,如若不能,坚韧赤诚也是最低底线。 赵莼亦知晓这事不能马虎,卯时未至就已出帐前去演武场等待,途中遇到了昭衍同门万茹,对方得知她是为挑选兵卫入队而去,笑问能否同行。 演武场本就对外开放,谁人都去得,万茹如此问,自也不是真的在征求她许可,只是作为告知之意,赵莼便顺着话意颔首,邀她一起。 两人一路细聊,她方知万茹对兵术的修行也已临近尾声,不久后亦需着手于挑选兵卫的事情中,现在来观赵莼,是有事前了解借鉴的意味在。 虽是卯时未至,晨光熹微,鸣鹿关演武场却已聚了许多人在,摩肩接踵,拥挤着向里行进。 其中有尚未入队的兵卫,为入队之事前来,更多的却是已在各位骁骑麾下的将士们,个好友聚在一处,站在看台上探头观望。 赵莼和万茹同样往看台一站,她也是来了演武场才知,今日并非只有自己一人要挑兵卫入队,铜刀营中有一新晋骁骑刚巧修习完兵术,欲要来场中择选二十人。 “赵骁骑!还请往这边一行。” 原是木嗣从人群中窜来,大手一招,邀赵莼往中央处最高的看台去,“有负责记册的将士在,选中何人直接告知他等就行,铜刀营那位骁骑也已在那儿。” 如此倒是非得一行了,赵莼向万茹摆了摆手,这才随着木嗣过去,待真正登临了高处,发现正如其所言,有两位手捧法器书册,持握灵笔将士分站两方。 其中一位的身旁已站了位眉清目秀的青年骁骑,微抬下颌,将演武场熙攘的人群扫入眼内。 这人应就是木嗣口中,那位铜刀营的新晋骁骑陶锋了。 “陶骁骑。”他既先到了,赵莼便起手打了个招呼,算是认识。 对方先是一愣,后点了点头,记起今日确实还有一位青武营的赵姓骁骑要来,又见赵莼气势如虹,不像是刚入筑基的模样,面上疑惑未解地回了一礼,“赵骁骑。” 陶锋不像是多话的人,回礼后只是昂首站着,并不再言。 赵莼于人际交往上,亦常是被动,故而当演武场敲了卯时到的洪钟时,两人间的氛围都极其默然寂静。 章一百九三 燕歌 鸣鹿关中,骁骑择选兵卫的方式及其简单粗暴。 演武场有十处战台,其上皆置有人形傀儡,不同于赵莼从仇仪君处所得只有小臂长短,这些傀儡高约一丈半,较成年男子的躯体还雄壮些,通身乌黑发亮。 兵卫们会依次踏上战台,与傀儡斗战,看台上的骁骑便会以依照心中要求衡量他等,合适者则入编队中。 观人斗战,最为引人注意的当是各人招法、战力,心性、性格等品质实是隐于举止之中的,骁骑们若在此些方面有所要求,就得看自身眼力,能否从外在辨其内里了。 “啊,小猫儿,你也来了!” 看台上一长耳精怪将半截身体倾出栏杆外,与下方行过的高挑女人打了个招呼。 而女人只是横眼过去,冷淡道:“别这么叫我,当心我扒了你的皮。” 长尾精怪微微向后一仰,做出惊恐的模样,双手往栏杆上一撑,竟从看台中跃下,到了小猫儿身旁:“不与你说笑了,燕歌。” 他把头一偏,神情转为肃然:“你到底咱们小队里出去的,虽然现在添了新的人进来,咱们这些往日战友心中,多少还顾念着你,视你如家人。” 铺垫了这么几句,他又扫了眼燕歌身侧,蹙眉相劝:“骁骑当日劝你离开,也是好心,如今关外的情况你也知晓,便是骁骑自身,都不敢保证自己能须尾俱全地回来,你又何必固执,非要再入一队呢?” 微风轻拂,燕歌右侧衣袖随风而动,竟是身有残缺,右臂断至肩部! 长耳精怪见她不为所动,再次出言劝告,她也只是听着,未出一言。 如此几番下来,长耳精怪心中恼意顿生,低声愠怒道:“你莫怪朋友们未劝过你,那两位骁骑都是军中好手,心气不知有多高,瞧不瞧得上你还难说!” “你怎知道他们瞧不上?”燕歌往他肩膀一撞,生生将他推开,“且看着。” 长耳精怪也不是有意惹她动怒,见她大步离开才惊觉自己失言,悔恼下却又不觉得自己所说有错,暗自咬牙再翻回了看台上。 他这话有没有错处,燕歌自己心中比旁人都来得清楚。 不仅是一点错处没有,甚至还十分合理。 兵卫们从骁骑小队中离开,有四类缘由,最常见的是身死,最少见的是与战友生隙,被半数票决离队,此外两种,便是年迈请辞,与伤残请离。 燕歌便是最后一类。 约莫是两年前,在一次随行出关中,邪魔毒液溅伤了她的手臂,虽是当机立断弃臂保命成功,但却因失了一臂战力大减,被率队的骁骑劝离。 青武营对伤残年迈的兵卫们有所照抚,像燕歌这般的,可领一笔丰厚的抚恤金,在鸣鹿六镇中安置下来,稳稳度过余生。 但她却拒绝离开此地,宁愿在关口上做些杂务,也不愿到六镇中去。 她所念为何,青武营的将士不会不知,不外乎是想再入一支小队,重新回到关外战场,与邪魔拼斗搏杀。 两年间,骁骑队伍中新旧有所更替,燕歌却始终没被选中过,每次都来,每次又都是落选离开。 不论何族,四肢残缺的影响都是极大,不光是实力被削减,连后续的修行,也因经脉、穴窍、血肉的残缺受阻。 而要想复原四肢,燕歌心中便更为绝望,传闻中复骨生肉的仙药灵丹,无不是掌握在强者或大型宗门之中,这些她连接触都难以做到,又何谈赐药? 如此此次也失败,还要再试吗? 燕歌如此问,默然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复。 “先看看!” 她如此说与自己听。 …… “申与奎不错,可记下。” 赵莼微微偏头,目光未离肆号站台上空以肉体搏击傀儡的矮壮男子,将此画告知负责记册的将士。 将士连连颔首,在法器书册中挥笔写下申与奎的名字,心中微微讶然。 不光是他,站在赵莼一侧的陶锋也是惊异,侧过身来打量她亮眼,见其脸上一片认真之色,复又转身回去,抿了抿嘴。 赵莼面上不显,心中却也知晓他们为何会如此,这申与奎灵气外聚血肉,却不入内,明显是一位尚未入得人定境界的凡体大道修士。 虽说灵根修士少有,军中兵卫多是凡体修士,骁骑麾下凡体修士的数目更是从未下过八成,但此回情况不同,十处战台中,还有一位实力不错的练气圆满在,论实力天赋,都要胜过申与奎许多。 陶锋在这位练气圆满上台时,便心中一紧,觉得赵莼必要与他抢人。 又知晓赵莼修为比自己强悍不少,若真要争抢起来,按军中以力决争的规矩,他必输无疑,故而一直面色沉沉。 却未想赵莼只是淡然扫过其所在的叁号战台,将视线落在一旁的申与奎身上,后又点了申与奎的名字,并无要和陶锋争这练气圆满的意思。 虽有疑惑未解,陶锋却实实在在舒了一口气。 他自然是不解的,赵莼眨眨眼睛,于自己来说,麾下兵卫们的战力并不是首要的考虑条件,她修习的是剑修的攻杀兵术,无须兵卫们为她冲锋拼杀,更多是要他等组成三种兵卫阵从旁辅助,来增益自身实力,由她自己主导战局。 而兵卫阵对她的增益多少,又取决于其中将士们的默契配合,是以心性、战斗嗅觉才是她挑选麾下兵卫的首要标准。 陶锋急急定下的那位练气圆满她也注意了一二,其基础凝实,术法娴熟,实力当算演武场诸多兵卫中的上上。 不过与傀儡斗战时,他只以术法不断轰击,并不以傀儡的攻、防、避、退动作来变换击敌方式,实力有了,却不懂变通融合,可见机敏不够。 这点上申与奎就深得她意,每每当傀儡变换招式时,他亦随之更改攻势,或转攻为守,或借力打力,傀儡于他手中就如猿猴被戏耍一般,总是慢上一筹。 赵莼又将其余八人仔细衡量,终是摇摇脑袋,意味着此回只选中了申与奎一人,身侧将士便在看台上挂了赤色旌旗,表明她已做好选择。 与此同时,陶锋也在记下另一位兵卫的姓名后,让记册的将士挂上了旌旗。 “骁骑陶锋,选定颜用节、马丘其!” “骁骑赵莼,选定申与奎!” 章一百九四 成队 肆号站台上,申与奎遥遥向看台一礼,并不如何惊讶,想是对自身实力颇为自信,且遇事宠辱不惊,心性坚定。 赵莼见状不由更为满意,微微颔首,向下示意于他。 宣完何人入选,两位记册将士又取了旌旗下来,令下一批兵卫上台。 以往骁骑们征选兵卫入队时,常会有争抢的情况发生,是以演武场中除却兵卫与傀儡斗战外,观战之人还能看到新晋骁骑们大打出手。 不过今日,这两位骁骑委实是平静了些。 若陶锋知晓了看台上其余将士的想法,怕是要大骂几句“看热闹不嫌事大”,毕竟赵莼情况特殊,境界上高出他不少,严格意义上来说只是新晋骁骑,而非新晋筑基,真要决争只会是一边倒的局面。 好在赵莼似是与他理念不同,接连看过许多兵卫,挑中的都是他眼中不大出彩的,也避免了矛盾生出。 “已是十八人了?” 赵莼微微侧身,往法器书册上望了一眼,问道。 记册的将士也不避讳,直摊开手臂给她看过,回道:“并上这次的一位,当有十九人了。” 她闻言转身往战台下候场的兵卫们看去,还未上场的人数,较先前来说已如零星,细点了数目,大约能凑够两批,于是又问:“若此次未选满二十人,会如何?” “按例会顺延至下次,直至满编为止。只是我等也不知晓何时会再有新晋骁骑出现,是以下回征选的时间并无定数。” 对待要紧之事,赵莼的态度一向是宁缺毋滥,不过考虑到自己只会在鸣鹿停留一载,兵卫小队应当是越快满编越好,心中不免需要抉择一二。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再往下看了十人,竟是一个满意的都没有,无奈摆手令记册将士挂了旌旗上去。 那厢陶锋倒是连选了两人,他信奉是实力至上,眼光亦是颇高,选到此时,倒同赵莼一般,记下了十九人,离满编尚差一位。 二人能否满意而归,就要看这最后十人能否有令己身欣赏的了。 “啊,是燕歌,她又来了。” “前头未见她上场,还以为她回镇上去了,原是排到了末位,现在才上台来。” 赵莼耳力过人,将其余看台中的议论听下,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演武场边缘的拾号战台。 演武场中给前来征选的兵卫们编排上台顺序时,自有一套章程,首次征选的兵卫会排进前列,往后越往末尾,便是前来多次,也没能被骁骑们选入队中的。 最末一批的最末号战台,意味着台上人算是被演武场认为最不可能入编骁骑小队中的人。 “那是?”赵莼轻声喃道,定睛往拾号战台上的高挑女人望去。 她直挺如青松,黄发短而卷曲,贴合在面颊上,而两颊与发间圆耳又都覆上金黄色的短绒毛,其间有深棕圆纹点缀,腰后垂着一条粗壮有力的长尾,末梢微卷出半圆弧,不难看出应是身怀妖族精怪血脉,属兽豹一族。 穿一身素色劲装,将精瘦的躯体包裹,胸腹与长腿显出飒爽的力量感,赵莼将实现再移,却看见右侧袖管无力从肩上垂落,随风晃荡。 “原是身有残缺。”赵莼紧抿双唇,当即知晓她为何会在末位,毕竟出关将士常要直面生死之危,如此便难免会对个人实力追捧到偏执的地步,她四肢有残,战力大减,众多骁骑恐会视其作累赘。 “嚯,这燕歌,竟是在最近又有突破,我看她已有练气圆满的境界了!” “这般境界,兵卫中当算十分不错了,也许此次真会入选。” “我看未必,同样是练气圆满,场中还有两位呢,骁骑们怎会舍掉那二人来选躯体有残者?” 正如看台观战中所说,并上燕歌,此回十座站台上,练气圆满的修士数目,一时达到了三人之多。 不过被演武场排在末几位,他们虽是练气圆满,身上多多少少都还是有着问题存在。 经身后记册将士告知,赵莼知晓这两位兵卫的事迹,无一例外皆是从前一支小队中被半数以上的同僚票选请离的,心性较为桀骜,争强好胜,骁骑们不愿自己麾下留下这种隐患,所以才一直未有人选中他们。 “既是如此,便不必看他二人了。”赵莼蹙眉摇头,兵卫阵要看各人配合,有此刺头在队中,谈何默契? 记册将士在她身后答应一声,算是知晓。 陶锋在此批兵卫上台时,便眼前一亮,直将这三位练气圆满扫过,唯落在燕歌身上时,目光触之即离,神色亦颇为冷淡。 赵莼本以为他是因对方右臂残缺,然而事实好像并不如此,忆起先前挑选兵卫时,他似也十分抗拒身怀异族血脉的半妖们,任赵莼选了多位令自己满意的半妖入队,陶锋也不曾对这类兵卫松口。 看来是种族之故了…… 她并不在乎陶锋如何作想,有何等偏见,只对她来说,能站在鸣鹿关上的将士,不问出身,皆是与人族共存亡者,不应有如此想法在心中。 便看拾号战台上的燕歌,虽失了右臂,论实力明显逊色于其余两位练气圆满,不过其出招利落干练,一双晶亮的琥珀色眼瞳牢牢锁住人形傀儡关节要害,她因残疾而在力道上有所缺失,故而在技巧一道上做足了功夫。 赵莼只感叹不愧是豹族精怪的半妖,起落间速度极快,回转身躯如风,虽是失了一臂,可身后豹尾却是灵活自如,补足了右臂缺憾,扫、挥、劈、砍皆不在话下,且对战台中攻势转变的嗅觉极为敏锐,甚至胜过最初的申与奎! “燕歌在前一支小队中,所任何职。” 兵卫小队除却率队的骁骑外,会有主从两位队长,负责辨析战机,更改阵势攻法。 记册将士对这些了如指掌,稍微一顿就答出:“从前在定平卫一位骁骑手下,任的是主队一职。” 赵莼两掌在胸口前合起,心中猜测无错,含笑道:“原来如此,但为我记下她的名姓。” 实力虽有次,可经验充足,不因身残而丧志,心性坚韧,正是她当前最需一类兵卫。 入选的人中,本是要让申与奎为主队,惜其经验不足,而心有游移,正好燕歌进来,令她为主,申与奎作从,便是两全其美了。 章一百九五 排兵布阵,燕歌之能 陶锋斟酌再三,最终还是不曾选中那二人中的任何一位,而是在余下七人里,矮子拔高个儿,补全了满编的二十人。 是以最令演武场内将士们惊讶的,还要数燕歌的入选。 便是燕歌自己,甫一听闻“骁骑赵莼,选定燕歌”时,都有如坠云端的虚无感。 她因伤残,并未因剿除老魔一事与两卫将士们一同出关,故而也从未见过赵莼,只是从他人口中了解到这位“战力强悍,以一敌百”的上宗骁骑的事迹,今日方是首次见得。 在燕歌心中,实力出众的将士,身上总有一股豪迈沧桑的硝烟之气,便是从前得见过的那位仇旗门也是如此,而赵莼的模样,委实说,确与她心中有所出入。 这位年轻修士身上,同时含带着少年人的锐气,与处变不惊的沉稳,燕歌以为,她像是无所畏惧,亦不受任何事物撼动的那类人。 “燕兵卫,我想任你为我麾下主队。” 燕歌驻足原地,默然望着她许久。 “我会给您一只鸣鹿关最好的队伍。” 她如此说。 …… 骁骑们会给麾下小队命名,以寄托自己对其的美好祝愿与前程畅想。 赵莼于此道上一向苦恼,最终采纳了燕歌的提议,将小队命名为“叱图”,她说,这是妖族精怪之语中“战无不胜”的意思。 叱图小队不仅对这个名字十分喜爱,连同着对取下此名的主队也分外敬服。 赵莼召集他们前来演武场中,先将攻杀兵术三阵中的强杀小阵传下,此阵为锥形阵,成阵后增益统领的战力爆发,亦是赵莼心中,出关斩魔首选之阵。 她麾下二十人,独有燕歌是入过小队的,此也意味着她已经受过兵卫阵的训练,有这一方面的经验。 不过按她所说,她先前那位骁骑,是一位中规中距的法修,麾下兵卫在其队中,有搏杀冲锋的用,而非赵莼阵下,只有从旁辅助之责。 两者虽有所不同,但好在都是攻杀兵术中的两小类,燕歌跟在她身侧修习两日,笃定地讲,已将其中要诀摸透,可向其它兵卫们加以传授帮助。 赵莼便让她放手去做,笑道:“若是能在这一月中成那‘风动草堰,山鸣谷应’的境界,我当立时待你们出关斩魔,一试身手去!” 燕歌得这承诺时,总是木然的脸庞,也染了些许动容之色,两年未见关外光景,已不知晓昔日骑着巨兽,纵风而行是个什么滋味了。 平日里,赵莼当是以个人修行为重,偶有闲暇时,才会前去演武场上观摩一二,略作指点,解其疑问。 旁人眼中,叱图小队称得上是演武场中最为勤勉坚韧的队伍,无论是操练的强度还是时长,都要甚于其它骁骑麾下队伍许多。 赵莼挑选的兵卫们本就是心性沉稳坚毅之辈,燕歌又将赵莼承诺于她的出关之约告知了他们,多番因素相合,令叱图小队心中豪情大涨,不知疲倦为何物。 “骁骑今日似是不大一样!”申与奎身领从队一职,燕歌排兵布阵时,他需从旁协助,裨补缺漏,不过燕歌少有错处,倒令这位从队轻松了些。 是以赵莼出现在演武场时,申与奎率先发现了她的身影,笑着出言。 “多日修行,有所进境。”来这鸣鹿关两月过半,历经多场酣战,赵莼日前从入定中醒来,丹田灵基上,第七朵净白灵莲正轻轻摇曳,宣告着她在筑基后期再进一步。 申与奎只是练气,无法感知到赵莼境界变化,只能隐约从她周身气势察觉一二,闻听赵莼说自身有所进境,当即喜道:“恭喜骁骑!” 她二人交谈时并未放低声量,场中兵卫们都注意过来,纷纷行礼道:“骁骑!” “进度如何了?” 细算过时日,赵莼已是有五六日没来过演武场中,皆因燕歌实在太过可靠,不仅是申与奎这位从队轻松,连带着作为统领的赵莼,也少有插手其中的。 燕歌挥手令他们各自散去休息,回身在额上抹汗道:“强杀、速行两阵业已娴熟,明日就可开始操练回防之阵。” 接手叱图小队短短半月,她就能练熟两种小阵,其中固有兵卫们夜以继日的操练之外,主队出众的统率之能,也是一大主因。 “辛苦你了。”赵莼轻轻搭上她的肩膀,又问,“近来可有什么疑难之处?” 燕歌的性子偏于沉默寡言的一类,除却队中事宜外,便没有什么能交谈的话头,她听赵莼说辛苦,摇头辞道:“骁骑授予我主队之职,这是我应当做的,算不得辛苦。” “至于疑难,昨日在操练速行阵时……” 正是初学兵卫阵,叱图小队常会生出许多疑难来,有些燕歌能解,有些就需赵莼亲自来讲了。 她听过燕歌讲的疑难,蹙眉细思后,将内里拆分讲与她听,再由燕歌施行到小队操练。 “还有一事须得告诉您。”燕歌将赵莼的解析记下,道,“过几日小队会移至安平卫驻地里的小演武场操练,骁骑若再来寻我等,就需到那处去。” “这是?” “并无它事。”她摇头示意赵莼不必忧心,解释道:“是又有几位骁骑须得征选兵卫,大演武场需空置出来作兵卫征选之用。” “原是这般。”距上次赵莼与陶锋征选才过半月,间隔如此之短,在鸣鹿关也算少有。 “可知是哪些人?” 燕歌又摇头:“只知青武营这边,是一位名为万茹的骁骑,另两位都是铜刀营的,故不大了解。” 铜刀营是绍威军从外遣派过来,自有本营的旗门统率,面上虽然都是驻守鸣鹿关的军队,暗中却始终隔了一层隔膜,如江水分两岸,同处一地而不相通一般。 赵莼闻听万茹之名,心中不由感叹,她既已到征选兵卫的程度,想必余下的昭衍弟子也快了。 燕歌行事严苛,与她交谈两句,就摆手告退,回到场中召集休息完毕的兵卫们回来操练,半刻也不肯耽搁。 赵莼站在一旁看他们训练,直待夜色浓重才离,后又在军帐中静修数日。 此次按燕歌之言前往安平卫驻地的小演武场时,却只见零星几只队伍排兵布阵,当中并没有叱图小队的身影。 “这位兵卫,”她大步上前,寻了一位主队模样的人问道:“可见过一队伍,主队乃是豹族半妖女子的?” 章一百九六 非我族类 那主队回身见是一筑基修士搭话,当即客气道:“见过骁骑。” 后又细思片刻,摇头回答:“我们这小队一直都是在小演武场练兵的,从不曾见过您口中描述的队伍,许是不在此练兵?” 这便怪了,以燕歌的脾性,做下决定的事情极难有所更易,数日前分明说好会前往此地,怎会不见踪影? 赵莼心中生疑,面上却是不显半分,向那主队微微颔首,笑言道:“怕是如此,叨扰了。” “不敢不敢。”主队连连向她摆手,略有惶恐之色。 又因其小队正在训中,赵莼便示意他转身归队去,自己寻了老路往鸣鹿关的大演武场走。 才进演武场外围,就望见边缘处一方小站台上,叱图小队浑身热汗,嬉笑着从台上跃下,一瞧就是艰苦操练后,燕歌刚下了解散休息的命令。 “骁骑到了。”最先发现赵莼来了的,仍是申与奎,他用胳膊戳了戳蹙眉不展的燕歌,努了努嘴,像是示意了她什么,而后又抱着手中物什走到远处,边大灌清水入腹,边瞪着眼观望过来。 申与奎做派张扬,并无遮掩,赵莼一见就觉不对,敛了唇角走近,轻声问道:“最近叱图可是有事?” “并无……”燕歌摇头,神情镇定,从面上看不出什么来。 “怎么未去安平卫驻地的小演武场?”她既不愿说,赵莼亦不愿强逼,只改换了方向,先问心中之疑。 燕歌左手握着水壶,向看台上一扬:“本是打算在兵卫征选的前一日过去的,不想上头下令,将兵卫征选之事取消了,因此才让我等继续留在此处。” 最高处的看台原是空置着的,除却骁骑征选外,只有大练兵时校尉旗门才会站在上头,如今却连排挂了多幅旌旗,各般图案皆不相同。 不仅如此,整座大演武场亦是有所变化,以原有的十座战台向外扩张,又立了上百座小型战台,叱图所占的,恰好就是其中一座。 赵莼关心的当不在此,而是为何军中突然将兵卫征选之事取消。 便以此问燕歌,她却也摇头抿嘴道:“具体不知是什么缘故,只知道是校尉直下的命令,以后都不会有兵卫征选了。” “那新晋的骁骑们如何成队?” “军中新立了检查卫,负责每年为兵卫们评定甲乙丙上中下共九等,骁骑们往后不再自行挑选人手,而是由检查卫的人编好队伍送去。” 赵莼越听心中越沉,如此虽是提高了编队的效率,然而自己麾下的人手不是自己选出,长此以往,未必不会生隙。且为兵卫们评等之事,当以什么为衡量? 空以战力为上,还是兼顾心性、战斗经验? 如燕歌这般,因各种缘故从前一支小队中离开的兵卫又要如何评定? 当中问题重重并未给出个准确,便将兵卫征选给一刀切除…… “具体事宜,我会再去了解,你便先领着叱图操练,其余由我去做就行。”她给燕歌一剂定心药,心中却是回想起那日在猎场中,铜刀营骁骑与她讲过的事。 当日他亦声称此是上面下令,身旁的青武营骁骑却不大像是知晓的样子,如今尉迟琼在鹿心镇中,鸣鹿关由铜刀营的两位校尉坐镇,兵卫改动一事,怕就是铜刀营独裁之结果。 此事涉及颇深,不该由叱图的人插手,赵莼心中已定,离场后欲向仇仪君再问细则。 而后又听燕歌汇报近几日叱图小队的训练进境,言道回防阵也已操练娴熟,再过一段时日,达到第一等“风动草堰,山鸣谷应”时,就可随她出关斩魔去。 “新晋小队中,叱图当是进度最快,默契最好的,由此可见你的才能。”赵莼从不吝啬赞扬,在她心中,燕歌确在此道上颇为有才,甚至能自行解决队中些许疑难,而并非多数主队一般,只知死板练兵,不知统筹。 燕歌不免带了几分羞赧在面上,正要出言推拒,远处申与奎却大步走近,隐怒道:“主队!他们又过来了!” 他们? 赵莼见燕歌沉静的双眸中,波动出一丝愠怒,当即疑道:“他们是谁?所谓何事而来?” “只是些心有偏见的小娃。”她眉头不展,双唇紧抿,冷冷向身后看去。 赵莼顺着她视线望过去,迎面有一小队气势汹汹而来,怒瞪双眼将厉光定在燕歌身上,却见燕、申二人身后的赵莼,当即气势便委顿了一般,仍强撑着身板走近,斥道: “上有旗门命令,要尔等撤回青武营中去,怎的还未离开?” 气短身不正,开口便是一句“旗门命令”,可见有狐假虎威之嫌,赵莼将燕、申二人挡在身后,问道:“不知是哪位旗门的命令,又是为何要本骁骑麾下小队撤离?” 那人见赵莼并未发怒,言语间较为温和,当下底气更足,昂首道:“此乃是陈必偲陈旗门亲自下令,往后这处演武场,不可有身怀妖族血脉的异族入内,若是有异族在小队中,就需自行再寻练兵之地。” “我知青武营有旗门九位,正在鸣鹿关关口之上的有四,从未听闻过中有一位名为陈必偲!”赵莼面色如常,轻声发问,好似真是不知那人口中的陈必偲一般。 “这,”他闻言一怔,竟是不想军中还有人不知陈必偲的名号,解释道:“陈旗门为我铜刀营此次随行而来的八位旗门之一,其实力……” “铜刀营的旗门,如何能对我青武营的将士下令?”他还未说完,就被赵莼厉声喝断,抬眼见赵莼面冷如霜雪,一双含怒之眼向他瞪来,周身气势锐不可当,还未降临到己方兵卫们的身上,身后就有多人站不大住,膝盖磕地发出轻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赵莼身后之势如惊涛拍岸,再度袭来,伴随着的是她疾言厉色地质问声声:“便是从前的尉迟旗门也不会口称半妖为异族,你与你身后那陈旗门又怎么敢?” “你讲他们身怀妖族精怪血脉,却不知他们都是人族百姓、修士的儿女们吗? “即便真是妖族精怪又如何,他们与人族将士同吃同住,同抗邪魔尸鬼,到死时,也埋骨于同一处无生野上,铜刀营要将人族与妖族精怪划分干净,何不出关去将他们的尸骨拾了,一并送回丛州去?” 章一百九七 不为何而战 她含怒大喝,伴着周身腾起的威压,令那为首的兵卫讷讷不知如何答她,双眼几番打转,额上细汗直冒,终是踉跄后退几步,将双目垂下,不敢向上而视。 这人虽退,他身后却是有另一人出声应道:“凡军中将士,无论是否为异族,皆可积攒战功兑换修行灵物,那些异族精怪来此,亦不过是贪图此些灵珍宝材,可助其仙道有成罢了,如何能真心助我人族?” 赵莼冷眼横去,说话之人连身形都隐在人群之中,不敢外露,于是斥道:“你道妖族精怪从军是为仙道修行,那你呢,在场的诸位呢?” “漫观在场千余人不止,有谁敢说自身是为人族大义而来,毫无半分私心?” “冠冕堂皇的话谁都会说,只是说出来,怕是自己都信不过自己。”赵莼直上前连踏三步,行至浩浩人群中央。 此地将士越聚越多,人族有之,半妖有之,甚至有几位骁骑,还是化形的妖族精怪。 他们目视赵莼跃上战台,并非是边缘处将将可容纳二十人小队的小型战台,而是演武场最为瞩目的十方战台之一——叱图小队最初练兵所在。 “当年鸣鹿关设下这演武场,是为厉兵秣马,以伺边关之变。凡军中将士,无论出身,只若有披坚执锐,斩魔伐鬼之心,就可来此。” “我麾下小队二十人,有人族九,半妖十一,皆是勇武坚毅之辈,是为军中精良。” 她身后漆黑长剑清鸣一声,出鞘落在手中,横剑向四野扫尽:“若非是青武营旗门下令,我不会让他们受辱撤离此地,从哪处离场,便从哪处重回!” 今日演武场内骁骑众多,或讶然视她,或冷眼旁观,青武营与铜刀营当分作两边,对此事的站队,亦成两方。 赵莼放出豪言后,铜刀营骁骑中立时跃出一位头戴冠翎,身着甲胄的高大男子,他手持一柄乌金长枪,枪头雪白锃亮,其上隐有灵光流转,不难看出是一品相不错的法器。 而其本身亦有筑基后期修为,又有法器在身,于诸多骁骑中,怕也是战力不俗之辈。 他甫一登台,场内便有喝彩声响起,赵莼向那处望去,铜刀营兵卫们看他的眼神中,暗藏钦佩无数,两颊涨红双拳紧握,应就是此位骁骑麾下的小队无疑。 “我人族之边关,自有我人族来戍守,此等异族心不在此,逐利而来,你不愿带走他们,我便将连你一起赶去异族旗门驻守的地界去!” 他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言语间毫不客气,光是异族旗门四字,就将仇仪君、楚浑夷两人全部笼括进去,演武场内青武营将士闻言大怒,嘈嘈切切私语之声顷刻沸腾。 冠翎骁骑见自己引起这轩然大波,非但没有一丝惧意,反而得意洋洋,向下扫过将士中带了妖族精怪特征的,眸中厌恶积蓄到了极处。 事关两大军营之争,无人敢作裁决胜负之人,赵莼与冠翎骁骑争锋相对,忽见天际踏来一人,其眉目桀骜,两眼有慑人光亮,身躯瘦而颀长,两掌尤为宽大,如蒲扇一般交于身前。 “不想陈必偲下了道令,竟引得鸣鹿关两大军营生隙,实是过于莽撞了……” 他落至演武场上空数丈之处,将两袖一抖,扶手身后,周身淡有异色光华,赵莼立时认出,此是分玄修士以真元化光,显于身外的征兆,当即拱手施礼道:“见过校尉!” 青武营中,尉迟母子视将士为亲眷,常会亲自视察练兵事宜,是以将士对上峰皆是熟识,铜刀营却十分不同,营内上下级分明,凡军中将士不可越职上报,觐见将帅。演武场内众多兵卫骁骑,竟是少有认出前来之人是本营校尉的。 “上宗弟子,果真见识不凡。”在人族大军中愈是身居高位者,便愈是敬畏于昭衍仙宗之威,他看向赵莼的神色固然冷淡,却并未带着如冠翎骁骑眼中一般的敌视与厌恶。 “绍威军中不可私斗,违者受杖击二十,情节重者羁押监牢,尤重者驱逐关外,今日若要开台决争,就需给本道一个理由!” 先动剑的人是赵莼,他冷眼垂望的人便也是赵莼。 “邪魔尸鬼吃人无理,将士埋骨荒野无理,”分玄修士真元化光不可直视,赵莼轻抬起下颌,微偏头去看他身后的苍穹,“今日铜刀营要驱逐我麾下兵卫亦是无理,而我要败他,又何须什么理由呢?” “不过是我强他弱,天理如此!” 悬空的蒲掌分玄不知她会如此作答,讶异半刻,将大手往天际一招,其下两人所在的战台之上,即出现了一圈波纹状光华。 此是战台打开的征兆,亦是决争开始的号角,蒲掌分玄飘然移至看台之上,负手傲然道:“不若就让本道看看,你究竟有何能耐,敢道‘你强他弱,天理如此’的豪言!” 几乎在他话落的那一刻,演武场众将士就见赵莼如离弦之箭,化为不可视之虹光,那冠翎骁骑尚不知晓何事发生,就如炮弹一般射离战台,高大身躯重重跌落于地,向后滑出一道长痕! 赵莼半掀起眉睫,看他痛嚎着蜷缩在地,胸腔向内凹陷,肋骨折断破了脏腑,血块从那张灌满挑衅话语的大嘴中呛出。 她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明了强大的意义,不是掌控天地,而是彻彻底底地掌控着自己。 “我说,天理如此。”赵莼以剑柄直向冠翎骁骑,周遭一时哗然,才知先前雷霆一击,只是以剑柄钝力伤人。 铜刀营滔滔怒火一触即燃,诸多将士皆对她怒目而视,正如青武营视冠翎骁骑一般。 众怒之中,赵莼却难得得释然,重重雾霭在眼前挥散而去。 怒的源头是弱小,强者自行争得天地偏爱,无有生怒之由,唯有弱者长随人后,分人汤羹,处处不足而处处不甘。 纵观眼前兵卫骁骑众多,只若有一位战胜于她,众人即会转怒为喜。 可悲的是,此中也无人会知晓自己为何而怒,不是为赵莼口中的狂放之言,而是为身如鱼肉,弱小不堪的自己。 有时愤怒予人勇猛,有人愤怒亦予人愚笨。 赵莼淡淡看向身前,铜刀营人群两分,走出一位碧蓝法衣女子,言笑嫣然:“恐怕此回的天理,在我身后。” “败下场前,你的同袍怕也如此作想。” 章一百九八 荡平八方事 上 法衣女子飘然跃上战台,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赵莼毫不客气的回敬之语入她耳中,也只得了个轻蔑的勾唇浅笑。 自她足尖点在台上的那一刻,战斗便已然开始,女子的碧蓝法衣制成罗裙样式,踏来时裙摆舞动犹如孔雀翎羽,赵莼眼中神光一闪,觉察出此人法器应就是法衣本身! 果然,见对面女子前踏三步,步步如舞,潮水一般的气势即扑面而来,浑身法衣散出耀目光华,映她面容圣洁高傲如降世仙娥。 “是锦罗仙子耿曼沅!”台下有铜刀营将士认出女子身份,顿时大喜过望,惊呼出其名。 只是她名姓赵莼并未听闻,横眉冷对去,即便对方是筑基大圆满,也未叫她退让半分。 两人气势在身前碰撞,耿曼沅勃发真气如潮水漫来,赵莼却如磐石巍然不动,将那几要纵上天际的巨浪劈斩为二,而后磐石化为巨剑一柄,剑气大盛直将浪潮逆向拍回。 空以真元之势相斗,竟是筑基后期的赵莼胜上一筹! “上宗弟子,越阶如饮水,可见一斑。”看台上蒲掌分玄摸了摸鼻头,忽地想起还在绍威军驻地时,看到的那位亦是出自昭衍的旗门,几乎一连挑翻了十数座大营的凝元修士,不由感叹大宗之可怖。 而场中兵卫没有他这觉悟,怔怔看向站台上,耿曼沅面色一白,踉跄退了半步,先前的气定神闲已尽数转为戒备,美目惊疑瞪来,贝齿将下唇紧咬。 她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两手合于胸前,葱白细指翻飞出数个手诀,碧蓝裙摆化出上百道光刃,细看下还真是纤毫毕现的雀羽! 耿曼沅挥出一臂向前,掌心对于赵莼所在,怒喝一声:“去!” 漫天雀羽如骤雨突降,旋飞而来,其上耀目的灵光直令场内将士大叹出声。 赵莼只是默然站在远处,手扶剑柄视雀羽袭来,没有人见到她动了,但她确确实实向前踏了一步,黑剑归杀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的剑鞘,无有赤金真气灿如朝阳,无有银白剑气横分半空,她只是以力向前挥斩而出。 雀羽深深贯入战台,犹如利刃割开金石,发出“锵锵”劲声! 这声音无人不入耳中,却又无人在意。 他们看见一轮极淡的弦月从漆黑长剑上挥出,与弧形刀刃一般,锐利雀羽在其面前,有如丝帛绸缎,轻飘飘分作两段,随风飘落在地。 有雀羽未被弦月所斩,从赵莼身侧而过,却被护体剑气搅碎成齑粉,霎时化作灵气光点散去。 耿曼沅一击未成,变换手中法诀,足边裙摆舞出涟漪。 赵莼见状手抚剑身,既已观过对方大致实力,当是不愿再给她出手的机会! 众人只观得赵莼身躯暴射而出,身如剑虹划过。 她手中黑剑本横于身前,在空中上画圆弧后,剑尖垂落向地,足下踏进耿曼沅身前两寸之地后,剑气狂暴击出,自下而上似长虹贯日,整座战台巨震不已! 耿曼沅手中尚未结印,那剑锋已直向面门而来,她虽立时改了法诀作防,然而剑气爆来之时,全身却好似被飓风席卷,落入茫然失重中。 而后银白灿光一闪,肉身上爆出彷如撕裂般的痛楚,天穹就在此时归入了眼中,再往后便是沉郁的长夜。 于两营将士们眼中,却是耿曼沅被剑气荡起,重重摔在台下,胸腹处纵贯有血口一道,双眸紧闭面露痛楚,久久未从地上站起,竟是失了意识昏迷过去! “再来。” 赵莼信步走回原处,将长剑归鞘,傲视台下四野。 耿曼沅麾下主队惊呼奔来将她带离,后又恨恨瞪向台上一眼,待赵莼冷眼看去,这人却连忙移开了眼神,恨不得将头颅埋入胸口。 赵莼想说,她斩过许多邪魔,败过多位筑基圆满,耿曼沅在其中尚不能排进中游,但扫过铜刀营将士面上,那屈辱非常的神情,她忽地觉得什么都不用说。 身体力行,是唯一对强之一字的诠释。 耿曼沅的惨败,令铜刀营数月以来对青武营的傲然顷刻破灭,赵莼立于战台中央,周遭敌视四起,那些藏于观战者中真正强悍气息,此时才缓缓出现…… 轰然间一座小山落在战台之上,络腮胡男子着身躯,诡谲怪异的图文从他双颊蔓延下肚腹,两臂与肩胛的连接之处,各有一双手捏握的纹路。 “铜刀营,招隐!” 他几乎是呼喝出了自己的名姓,光是言语中爆出的威势,就令赵莼知晓,耿曼沅绝不能与其相较。 道出这话后,招隐即闭了嘴,两手向前一探,躯体上图文如火焰燃起,赵莼足下踏出,剑锋与他双手相击,感其巨力后触之即分,向后跃回原处。 “非是炼体……” 赵莼心生疑窦,炼体修士与妖修有相同处,皆是淬炼皮肉筋骨,不过真气却仍是出自丹田,能寻其踪迹。 眼前这名为招隐的修士,行动间与那凡体大道修士一般,灵气波动在外,并非自丹田而出。 可若说他是人定境也不对,凡体大士以肉身作丹田,储蓄积存灵气,招隐的强大却更像是由身上图文而来,作肉身之甲。 同时,招隐与她对招时漆黑瞳仁如浓墨化散,双眼俱染成黑色,赵莼不能觉出其意识,故而正能观其身体走势,来提前预判他所出招式。 “气不出丹田,阵纹漫身……”她恍然大悟,淡笑道,“原是阵傀之道。” 这一修行道派首次听闻,还是从师兄蒙罕口中,他被秋剪影破了丹田,不能修行灵根之道,后得天妖族尊者相助,重修阵傀法门,得以再登仙途。 赵莼入得昭衍后,便从博闻楼中观了大世界中多种修道法门,其中就有阵傀之道。 说来巧合,阵傀之道由来,正也与丹田破损有关。 数万载前,有位人族阵法修士,其阵法一道冠绝同辈,又与妻子感情甚笃,其妻坐化后留下一子,受其珍爱。 其子脾性暴躁,终有一日祸从口出被一宗门掌教碎裂丹田以示惩戒。 阵修尽力保全其子性命,又恐他不能修行,将如凡人一般死去,便日日钻研如何令丹田碎裂之人再登仙途。 试过无数方法不成,其子已垂垂老矣命数将尽,阵修走投无路下,便将阵纹刻于其子身上,将他练成阵中傀儡,不想竟歪打正着,令他意识不散,以傀儡之身寻到了仙缘。 章一百九九 荡平八方事 中 天下因丹田变故而跌落仙途之人不计可数,阵修为其子攒积善缘,便将此法告于天下修士。 而后经数万载修行衍变,阵傀之道甚至做到了脱离阵修,独成一道,此道修士躯体上的阵纹再不由阵修刻画,而是经修行进境,自行显露于身躯。 有这一变故出现,便是昭显着此道被天道所承认,从此为万千大道之一,可通飞升。 招隐既修的是阵傀之道,其后缘故即可令人深思了…… 他见赵莼目中神光有变,心中猜测她已知晓了己身所修之道,双唇紧抿浓眉倒竖,足下一踏便跃出数丈之高,山岳一般向她镇压而来! 其身躯雄壮无比,得阵纹增益之后,出手惊出爆鸣,场下兵卫只觉厉风呼啸而来,刮得脸颊生疼,不由大道:“好强的力量,光这一拳,能挡的骁骑便屈指可数!” “那赵莼筑基后期,必不能敌,呵,我直看她如何惨败下场!” 铜刀营声如浪起,为将到来的胜利提前呼喊狂欢,青武营这边静而不衰,只定定地站着,他们看过赵莼八剑同出,扫尽邪魔尸鬼无数,而先前击败耿曼沅时,还尚未使用气剑之术,可见留有余力颇多,故而心中虽也为她捏足一口气,却并不认定她会败北。 “胜负未分,你们铜刀营怕是高兴得早了!” 青武营中,不知是何人喊出这话,话音与招隐一并落地,共震出滔天浪潮! 有人心道赵莼恐要败落当场,探头向前张望,眼睛几番眨动。 招隐踏地之前便觉不对,眼前剑修身形缥缈难视,术法难以锁定,必然有诈,然而招式已出,无有收回之理,他自信赵莼并非己身敌手,便以肉眼看去,顺着视线巨力震下! 落地后果真不见赵莼身影,挺身四望,忽见其出现于战台边缘,淡然将手中黑剑推出。 那黑剑悬在她身前,锋锐之意不失,赵莼单臂横挥,两指并起,八道银白剑气即从身后御起,顷刻间凝实成为银白长剑。 铜刀营到底是出身于绍威军中,与青武营常年居于鸣鹿关此等偏僻之地不同,招隐在军中见过剑修不少,其中也有如眼前赵莼这般,能以剑气凝出分身之人,不过皆多是旗门乃至校尉,少见于骁骑身上。 是以他虽观过此般剑修对敌手段,但论到斗战争锋,他确是未曾交手过。 亦因此缘故,招隐战意大起,躯体上漆黑图文渐被赤色染尽,雄壮如烈火焚身。 他两臂大开,双手手腕处荡出烈火圆轮各一,向周遭激射火星数丈! 赵莼留六柄剑之分身悬于身后,两柄飞遁而出与烈火圆轮相击,剑气轰爆火花,于空中向四野爆出焰气,蒸腾空气浮动波纹。 招隐见两只烈火圆轮未能牵扯下八柄长剑,浓眉紧蹙,大喝一声,竟令肩胛两处四只大手从图文中浮出,化为赤炎大掌,要向赵莼拍来! “且观我这火傀四手!”他最是见不得赵莼那不紧不慢地模样,好似自己未曾让她警惕半分一般,修为境界尚不如他的小儿,如何能摆出这幅令人生厌的淡然神情来! “怒火,唯有弱者才生。”赵莼忽将那两柄与烈火圆轮牵制的长剑收回,使八柄剑之分身同出,各御一方,共镇八方,生生将招隐连同圆轮、大掌都困于其中。 招隐自不甘囚困于剑阵,四只赤炎大手竟欲拔握剑之分身,以此破阵。 可赵莼并非阵修,亦并非是以阵法之能来使八柄长剑有束缚之用,真正在其中发挥功用的,是每一柄剑之分身上,连接着的剑气本身! 先不论招隐的赤炎大手能否拔除剑之分身,便是眼前长剑不足八柄,变为六柄、四柄、两柄,甚至是一柄,只要赵莼的剑气不散,“剑阵”就不会破。 “时不待人,如你一般想要败我的人还有许多,我需得快些胜你了。” 她讲出这话时,只像是拂去衣上落叶一般,平淡而从容。 剑阵中招隐听得此话,白牙几乎要将下唇磨出血痕,双目怒瞪暴起,四只赤炎大手急急向剑阵八方挥拳锤去,恨不得撕烂这剑阵而出,连同剑阵主人赵莼一起震碎! 他狂躁暴怒,双眼漆黑如墨,正是意识丢失之兆。 赵莼叹出口气,阵傀一道的弊端便是于此,傀儡这二字本义是凡世戏曲中的木偶,阵法傀儡,即是有阵修所控制的物件,因失去了意识故不能称之为人。 修此道的修士,必有其曲折之身世,心境浮动不定,而阵傀之道本身又会在斗战中不断侵蚀修士意识,如招隐这般,易受人激怒之人,丧失个人意识便不足为怪了。 “本就是中途受挫,再修它道,如此还不坚韧心神,笃志前行,重修又有何用?” 她以双手在胸前结印,掐出手诀使八柄剑之分身向上升起,合为一道灿如朝阳的银白剑气,因进来修行有所进境之故,这道合剑而来的剑气比先前更为灿烂耀目,悬于招隐头顶,如同一轮小太阳。 耿曼沅的雀羽之辉便已令众人惊叹,如今见了真正的光华大放,当是目瞪口呆,不得语出。 招隐见剑阵相合而散,心觉机会来临,四只赤炎大手就要冲破剑阵而来。 然而大手未出,悬于顶上的剑气却是先动,赵莼叱道的那声“去!”荡开演武场久违的寂静,剑气疾疾杀下,顷刻间爆出的惊天四射之剑气,就将赤炎大手消弭粉碎! 后剑气未停,在招隐惊怒交加的嚎呼中贯穿其胸膛,他甚至未如先前两人一般狼狈落下战台,而是身躯轰然倒下,就此在战台之上生死不知。 “他没死,”赵莼回身向蒲掌分玄道,“决争置同袍至死者,判流放关外之刑,晚辈当不会以自身前程来试军令是否如山。” 她看向面沉如水的铜刀营将士,收剑道:“只是肉身薄弱,经不起剑气逸散,才破了多处脏腑,且将你们骁骑带回去好生将养着,过段时日就能再上战场了。” 讲一位阵傀修士“肉身薄弱”,她倒是真敢。 “我来试你!” “狂妄小儿,敢与我一战否?” “招隐愚不可堪,我来让你知晓铜刀营的厉害!” 四方呼喊之声连连升起,赵莼茕茕孑立的身影彷如天地蜉蝣,但她不是蜉蝣,青武营将士心中,当她是青山一处。 章两百 荡平八方事 下 那赤金真气与爆射而来的烟霞相撞,于苍穹之下化了赤黄霞云,将演武场笼于烟中。 赵莼足下错出一步,单手负在身后,另一手并了两指,向指上轻叱一口清气,霎时往身前一点,八柄长剑回旋遁飞,直直穿透烟霞,将云中修士双手洞穿! 又见长剑“咻咻”化为剑气,凝实如大手,生生将其退下战台。 他双手俱是鲜血淋漓,面目狰狞扭曲,落下战台直往后倒退十数步不止,终是力竭跪倒,幽幽往台上人视去。 “再来!” 台上人手腕一动,八柄银白长剑灵动自如,自将他击败之地回环复去,浮动排开。 “开河手白应居,晨玉仙姬鄢芳,拂冰修士冷振心,还有这霞云居士万秉齐,竟无一人是她之敌吗!”铜刀营将士已不知晓这是赵莼说过的第几句“再来”了。 有名的,无名的,甚至是在营中受万人赞誉已久的老牌骁骑,无一不败在她手! 便是眼前败下场来的这位霞云居士,入得筑基圆满已有十数年,通身真气磨炼得圆融沉实,光是以真气之力,就令军中多数骁骑不可力敌,不想赵莼竟真敢以真气对撞,甚至还并未落到下风! “且她虽是剑修,斗战手段却有多番变换,实是难防,我等难道真要见她如此羞辱铜刀营吗?” 众人见她以肉身之力,近身搏杀开河手白应居,那顷刻间爆出的赤金真气暴虐嗜杀,惶惶如大日,白应居一招断崖开河大手,直被赵莼真气截断,滔天大河化为漫天水汽,对掌时出手的单臂从掌心到上臂,皮肉皆被烧灼爆裂,令他战力大减近五成! 而遇通符箓之道的晨玉仙姬,她又知不可纠缠之理,心神凝剑斩,弦月过后,鄢芳符箓甚至还在手中未发,己身就已被剑气震出战台。 赵莼同修气剑、身剑两法,近身远程皆无短板,可囚困可搏杀,可迂回缠斗可照面斩敌,光是八柄剑之分身就够人头疼,与她决争的修士还得防其须臾间气剑转化身剑之法,行刚柔真意于其上,并疾行真意为辅,避无可避,防不胜防! “我来战你!” 伴一声轻喝,人群中有一年轻骁骑跃上台来,赵莼本要看此人是何方神圣,落于眼前的却是一位气息浮动不稳,显然是刚入筑基不久的少女。 她只虚虚探手,空以真气为势就令其动弹不得,于是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又如何!”年轻骁骑咬牙切齿,目中含恨,分外不屈:“我为营中骁骑,怎能见你折辱铜刀而毫无作为!” 赵莼心中一顿,恍然间竟生出一类荒谬可笑的感觉来,先时局面还是铜刀营羞辱青武营中半妖将士,欲要将其驱逐,如今她败得对方多名将士后,局势居然成了铜刀营受辱。 他等心里,不过是将青武营的弱小当做是理所当然罢了。 弹指而挥,那年轻骁骑就踉跄跌下战台,只是依旧愤愤不平,足下一动,又欲上台。 赵莼便以真气渡向前方为阻,令其每每上台即又狼狈跌落,气鼓了一张脸,逡巡在台下。 “好了!闹剧到此,也该结束了。” 看台上蒲掌修士双手轻击,洪钟大响一般的击掌之声令场内为之一静。 赵莼闻言却是轻蹙眉头,此事不仅涉及两大军营之争,且还暗藏人族修士与妖族精怪的矛盾,鸣鹿关身后六镇,甚至是规模稍大些的城池,皆因与丛州通商往来而繁盛。 如关口生变,必然引得商队绕道而行,届时关后城镇失了商队经停这一要紧的地位优势,城市必会因此渐渐衰颓,城镇不盛,则人口不丰,向外而流,人口缺失,则兵力不足,难防外敌。 铜刀营再如何兵力充足,照赵莼来看,都不够令人安心,皆因其中将士种种举动,无不将己身视为外来之人,从未有融入此地的征兆。 鸣鹿关真要立起来,就必得养出心有归属感的将士,让真正热爱这片土地的青武营将士走向强盛。 而谈及种族关系,其看似是浮于上层的往来交际,实际上却重在民生,丁点变故都会如火星引燃荒野,落得祸患重重。 蒲掌分玄笑称今日之事为闹剧,赵莼目中一肃,心中又开始百转千回…… “昭衍仙宗传承深远,你既为其中弟子,的确未负宗门之盛名。”轻描淡写的话语下,竟有将赵莼之能尽数归于受仙宗教导之意,而非真的称赞于她本身。 果然,他此话道出后,铜刀营将士闻得“昭衍”二字,心中忆起绍威军中来自于上宗的旗门、校尉等,个个皆实力滔天,有镇压群雄的惊人天资,而后再看今日败局,面上委顿之气立时便消了半数。 赵莼淡淡咧嘴一笑,拱手道:“前辈谬赞了。”她复将双手垂于身侧,面上呈出真挚的感激来,“晚辈本出身于一偏僻的边陲小界,几经辗转才得以入道修仙,后蒙受上界强者接引之恩,到了这仙道昌隆的重霄世界来。” “幸得昭衍仙宗看中,能以筑基修为入宗修行,三年苦修不辍,方得今日这小小成就,实不敢居功自恃,当拜谢宗门予我无上仙途才是!” 她神情愈发谦卑,话落转身,向中州长脊山山巅之向遥遥稽首,口称大谢宗门恩情,久久才直起身来。 演武场内一时为其真情流露所震,心有触动,蒲掌修士面上的笑却是要挂不住了。 赵莼这话明面上谢了仙宗扶持之恩,却又道出自己出身微末,前路曲折,将他先前话中归功之意全数驳回,他人要圆铜刀营今日败局,便不能在其身后的昭衍上做工夫了。 不过观铜刀营将士面上神色,亦有听闻她登踏仙途之事,而受得激励者,蒲掌分玄闷下一口郁气,沉沉道:“你有感恩之心……” “这很好。”他半刻憋出这几字来,单手往看台阑干上一拍,声如暴雷: “今日有此决争,亦是旗门行令有失之故,便由本道做主,废此谬令,此后鸣鹿关演武场照故而行,凡军中将士,无论出身,皆可来此练兵!” 言辞凿凿,却是半分未提那下令的陈必偲要如何。 赵莼抬首视他发号施令的傲然模样,心中愈发阴沉,鸣鹿关的隐患,必不会因今日废令而消解,恐怕会愈演愈烈…… 章两百零一 与仪君商,叱图出关! “依你看,此事只是导火之索,而非彻底终结?” 仇仪君心有郁气,不过较先时初闻演武场决争后的暴怒,已平静许多,只是长眉竖起,捏握身侧刀柄的大手指腹青白。 赵莼坐于主位下首,木嗣已被支走,营帐中只得她二人在,便无须藏掖避讳,直言道:“如今不过是废了半妖将士不可入演武场的令,没有演武场,还有冶兵所,饲兽棚,种种人族与半妖混杂所在之地,都有他等算计的空间在。” “演武场幸得你在,才未叫陈必偲得手,往后再有它处生变,能否以此法驳回还十分难说。”仇仪君双手紧紧攥拳,恨不得将面前桌案锤个粉碎,她心中也知晓,赵莼能悍然出手决争,仗的是自身实力出众,能有把握挑翻铜刀营多位骁骑。 如若无人敢挺身而出,如若有人出手,却未能败下那些实力同样强悍的骁骑们,鸣鹿关上下半妖族人,并她和楚浑夷在内,都要生吞下陈必偲给的奇耻大辱! 不过赵莼只得一个,又不可化出分身来,日日夜夜在关口各处所守着,仇仪君郁愤满腹,若不是顾忌着上头还有两位铜刀营的校尉压着,当即就要冲到对面营地去,邀战陈必偲了。 “旗门,此事看似只关乎半妖将士们,其实不然。”赵莼垂眸摇头,将心中细细思索后的结果说与她听,“鸣鹿关关口之上,有数千半妖将士领出关杀敌之职,军令初下,他等自是首当其冲。” “然而细数其余处所,到冶兵、烹食、喂养巨兽、乃至于浆洗衣物,打更定时的小小岗位之上,半妖的数目便还要翻上一番,他等所行之事,支撑着大军出征、练兵,是为将士生存之根本,不可轻动。” “我麾下主队燕歌,因伤残一事从先前小队离开,被选入如今的小队前,便是在关口上做些杂务,她如实与我讲,做杂务的人虽有兵卫之名,地位与可出征关外的兵卫实是天差地别,两者间泾渭分明,后者甚至不认前者为兵为卒” “陈必偲对半妖将士出手,关口做杂务的半妖未必会感同身受,恐还会觉得其日后不能再度出征,只能与他等同领杂务之职,因而生出窃喜。这是目的之一,要将两类兵种中的半妖分裂开来,防止其团结一心,阻碍后事。” “毕竟,鞭子不抽到自己身上来,是不会觉得疼的。”赵莼深明此理,便是人族之中因地位高低不同都会生出嫉恨之心,何况是七情六欲较人族还外显的妖族精怪。 他等虽共称为精怪,内里却有种族上万,族群与族群之间各自分离,要协同一心,极难! 见仇仪君沉默着颔首,赵莼又道:“将士只是开始,待两方分裂,分而击之就会容易许多,只需从两族矛盾入手,引人族倒戈向铜刀营一方,自然就可将半妖们彻底压制下去。” “我最担心的,还是压了鸣鹿关的半妖之后……” 赵莼抿了抿嘴唇,深深吐出胸中浊气:“这一处关口上,之所以半妖数量远胜其它,是因地理因素靠近丛州,六镇兴盛皆因通商之故。旗门,我亦不知你是否了解,人族城镇之中,如鸣鹿六镇这般,人与妖地位持平的,我只见过这一处。” “那又如何,还要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不成!”仇仪君破口大骂,胸中郁气难以纾解,后又想起丛州地界里,人族地位也较为低下,知晓这是种族固有之弊端,这才重重喘气几下,住了嘴。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天下自古传颂之语,从未有哪一支族群敢忘记。鸣鹿关半妖失势,继而就是六镇半妖、精怪受难,此后关口必有极重的商税降于异族商队之上,折商途,即是毁民生,这才是我等最该忧心的地方。” “要怎么办?”仇仪君非是沈恢那类的策略型将才,忧思难解,只好急急发问赵莼。 “有一极关键处,是要明确陈必偲的举动究竟是谁的谋划!若只是陈必偲与他身后校尉出手,那容易,只需上禀尉迟校尉,由她周旋化解即可。” “而若不是,那就需观出铜刀营另一位校尉的态度来了。” “营上有军,若两位校尉皆有此意,恐怕此事主谋,还要在绍威军中,在校尉之上……” 赵莼摇头,细思下只觉前路晦涩无比,于是道:“总之无论如何,但请旗门将我所说的话尽数告于尉迟校尉知晓,青武营唯有她能向上通禀,递去讯息,要是真有变故发生,她才是青武营真正能倚仗之人!” 仇仪君正色答应的面容在脑中不可散去,落日下燕歌孤寂的身影又闯入进来。 “他们都回去了?” “不曾,”燕歌神色还是如往常一般肃穆,两只尖耳动了又动,忽地露出个少见的浅笑,讽意十足,“发生了这样的事,谁能安心坐定呢?” 赵莼从她身后望去,叱图小队站在黄昏向夜晚渡去的暗色中,身躯挺直如松木,申与奎正张合嘴唇,下令排兵布阵。 “兵卫阵第一重,何时能至?” “三日,最多三日!”燕歌掷地有声,仅剩的左手拍在胸膛。 赵莼即笑着回她:“你说三日,那便三日!” 她将手放在燕歌肩膀,向关外看去:“咱们一定要杀得漂亮,让铜刀营看看,什么叫英武之师。” 赵莼向来以为修行是自身的事,须往天争,便是与人相争,也是为前路,为机缘。像如今这般,因声名之争而豪情万丈,实是从未想过。 “万里城墙只能阻去视野,而非雄心。燕歌,不必看身后阻碍重重,但往前路去行。” 两人并肩往叱图小队走去,夜幕渐至,演武场点了符文火石处处,一瞬亮堂如白昼,兵卫们见她过来,俱都激动万分,听赵莼道: “从强杀阵开始,再予我看一遍……” …… 驻守小门的兵卫方开了门,今日等待出关的将士们就已在门后等待多时。 “名姓都报了没有!你几个昨夜就兴奋了整宿,可别忘了登名,不然跟着骁骑得了一身战功,回来时连门都进不了,晚上和尸鬼睡觉去!” 赵莼闻言失笑,坐在犀角巨兽上侧身去看申与奎,他面色涨红,双臂上下挥动,生怕旁人不知叱图今日要出关斩魔去。 章两百零二 赌局 此虽是叱图小队首次出关斩魔,赵莼斟酌之下,却是把目的地定在了无生野近郊之外,与先前她独自前去的那处猎场,尚未足百里之遥。 毕竟叱图所修的兵卫阵术,是为贴合她剑道而来,不重兵卫自身搏杀战斗,而重于辅助统领,故而小队成败,多系于赵莼一人之上,申与奎那句“跟着骁骑得了一身战功”,确非谄媚,而是实言。 不过赵莼认为,因骁骑一人所修兵术,而界定麾下兵卫的能力,怕是太过于固化,她虽借用的是叱图小队成阵后的增益,可队中的兵卫们又并非毫无战力。 若是己身能战,麾下兵卫亦能战,方才是统率的意义所在。 且她仅能在鸣鹿关历练一年,一年期满,就要返回昭衍修行,叱图小队失了骁骑,又将再寻他队,届时是否能再寻得如赵莼一般的剑道修士为骁骑,几率不大。 是以赵莼欲在出关斩魔的行程中,让其同时兼顾搏杀一道,而非只是站于她身后。 此些道理她与燕歌讲过,叱图小队俱都明晓轻重,答应得十分爽快,赵莼这才定下了临近无生野深处的猎场。 “这才练兵多久,可有一月?竟也真敢领着出关去。” 赵莼顾自牵了缰绳,顺着出关的长队缓步行进,周遭有嘈嘈切切私语不断,皆不理会。 叱图小队中人,虽心性沉稳,却不是半分血性也无,闻言不回嘴,只紧了紧缰绳令犀角巨兽偏头重重喘气一声,温热口沫喷了低语的那人一脸,引得对方怒目而视。 自那日赵莼在演武场挑翻了铜刀营多位骁骑,麾下叱图小队的名声,在鸣鹿关中便算是彻底打响了,不过未有实绩,空有顶上骁骑一人镇着,铜刀营将士看待他等,仍是不服更多。 他等自己也清楚,这一行不知多少人盯着,为好为坏,皆难度量。 “启程!” 赵莼挥了手中敕令,身后兵卫心神立时为之一紧,不敢再想其他。 眼前排队出关的队伍已渐渐减少,城门外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朝阳自地平线上升起,晨光一瞬将荒野燃尽,无生野呈现出诡谲但勃发的生机感。 …… “此行中,若非是遇到小地魔,只一般的魔童与尸鬼,我不会出手,尔等可自行斩杀!” 赵莼悠悠坐于犀角巨兽上,道出此话后,叱图小队即高呼一声,分而结队御兽向近处杀去。 骁骑所领的队伍中,为保战功分配合理,骁骑斩魔时若得了麾下兵卫助益,,则兵卫们也会分得部分战功,主队最多,从队其次,而若是骁骑独自所斩,兵卫便不能记功。 反之,兵卫可斩的邪魔尸鬼本就实力低微,骁骑往往是顷刻能能灭一片,战功的归属,自然便独记于兵卫之上。 此也是激励其奋进的一大动力。 不过关外局势瞬息万变,便是骁骑也不敢轻易犯险,是以出关后他等多是凝神看顾麾下,少有令其自行斩魔的。 赵莼敢如此做,自也是仰仗自身实力,她敢说,如今这无生野上,除却地魔出现,旁的种种小地魔,皆非她敌手,且如今还有兵卫布阵增益战力,同对多只小地魔,怕也不再话下。 只是这些狂放之语,不足为外人道罢了。 眼前还未出得关外近郊,邪魔少而尸鬼众多,皆附着于人尸、妖尸之上,亦可见无生野生变后,对周遭商队的影响还是极大,好在如今拓了商道,保了往来安定,较先前茫茫一片之景,已好上许多。 赵莼选的那处猎场,素日里也多有实力强悍的小队会前去,途中不止有叱图一支,不过像叱图一般自由畅快的,纵贯浩浩荡荡的数百兽骑,竟是再无第二。 因她将兵卫实力看做次要,麾下二十人中,练气圆满只得燕歌,其下便是初入练气九层的申与奎,至于其他,大多都是练气七层左右。 而同行的小队则十分亮眼,麾下不是练气圆满,就是入得九层已久,遥遥看去,正在行道两旁畅意搏杀的叱图,立时就显出几分良莠不齐来。 八支小队,叱图为其一,另七支中,青武营只占二,剩余五支都身佩铜刀营标识——一把直刃短刀。 及至入了猎场,那形如一支的铜刀营队伍,突地有位骁骑向赵莼咧嘴一笑:“赵骁骑,此处猎场小地魔皆在巢穴之内,游荡尸鬼又少有筑基实力的,可见是咱们麾下兵卫积攒战功一处绝佳妙处啊!” 赵莼转头过去,其眼内争胜之心如熊熊烈火,不可忽视,她便当即知晓了此人之意,顺势答道:“的确如此,如今无生野不如先前安定,鸣鹿关兵卫们凡是出关,必也冒着殒命之险,若有骁骑们看顾,当会安稳许多。何况此处同有我等八位齐在,定是能令他们杀个满意的。” 那日演武场决争,场内不过上千人,铜刀营骁骑亦非都在场,许多人还是事情了结之后,才从同袍口中得了这一消息,心中暗自愠怒,赵莼面前的骁骑便是其中一位。 他见赵莼虽不似传闻中那般轻狂傲慢,不过眼中却自有一股无所畏惧的清淡闲适,即咬了牙道:“往日里猎场搏杀,皆是要由我等骁骑们分划战场,而后前去斩魔。不过今日大家都聚于此,也算一类缘分,何不借此机会,博个彩头呢?” “但讲无妨。”赵莼作出倾听之态,眼里倒是冷了下来。 “我等八人可聚力划出一处广大的战场来,肃清其间稍有威胁的邪魔尸鬼,余下则留作战功交予兵卫们。八支小队,最后斩魔数量最多的一支,则为胜者,独得彩头。” “至于彩头为何物,兵卫们在我等麾下已久,修行不易,我等对他们自有爱护之责,不若就让我等每人皆出一物,共合八件,赠予今日胜者!” “我亦知晓边关将士们皆不富庶,所出之物也无须珍贵,只若能稍稍助益兵卫们便好,如此,也算我等骁骑尽心了。” 铜刀营直属绍威军下,往日驻守关口规模远甚鸣鹿,关后城池自也繁荣,他们不像青武营的将士们一般,平时都是勒紧了裤腰带,靠着战功兑换修行之物,从未有足用过。 是以青武营两位骁骑听得此话,面上不由发苦,只是对方言辞恳切,句句皆为兵卫着想,贸然出言拒绝恐有苛待麾下之嫌,他们也十分为难。 赵莼缰绳一抖,却是冷哼一声,回道: “麾下兵卫在你眼中,究竟算什么?” 章两百零三 彩头 他见赵莼冷脸,本以为是要回绝,腹中备好的种种话语早已堆在口边。 不料对方却道了这不知所云的一问出来,令他不由微微一愣,口中答道:“自是亲如……” “我见青武营尉迟校尉,虽为分玄之尊,领统管大营之责,却视关口将士为膝下儿女,悉心爱护。每每设宴欢饮,从不因兵卫实力低微而不设其座。逢至年关,分出私财为军中将士裁衣缝裤,连将士在镇中的家眷也按例补全,不敢有丝毫轻待。” “校尉仁爱之心举营皆知,有此表率在前,凡我青武营骁骑,便无有不爱护麾下的。” “然而今日,你却因私心之故,欲以麾下兵卫博彩取乐,如此观念,恕难苟同!” 铜刀营骁骑只觉她是胡搅蛮缠,大手一挥,辩解道:“赵骁骑哪里的话?只是为助益他等修行,才寻了个理由罢了,怎还牵扯到私心上去了!” 赵莼身后黑剑归杀却在此时轻鸣一声,懒得再与他争辩,直截道:“你为两营争斗之事愤愤不平,大可来寻我去演武场决争,不必拐外抹角设什么彩头,自己心中没有决争的胆量,却拿兵卫来找脸面。” “叱图非我私物,我自不会枉顾他们的意志,令他们为我而战。” “说得好听,不就是怕输,不肯让兵卫们出战罢了。” 这人声音极小,看似是腹诽之语,不过骁骑都是筑基,耳聪目明,稍稍一凝神就能注意到,此话到底,还是说给赵莼听的。 “赵骁骑。”说话之人身侧,有一面相清秀的白面修士抬手止了他私语,御兽上前向赵莼颔首,却微微侧身看向了其身后的燕歌,“这位主队。” 他看似文雅,但实藏傲气于身,隐隐有铜刀营五位骁骑之首的作态,笑问燕歌道:“赵骁骑心意已决,我等无法改变她的念头,便只好前来询问于你,赵骁骑既然十分看重兵卫们的想法,若你们实在愿意,她怕是也能回心转意的。” “战功积攒艰难,这位主队想也是到了筑成灵基的时候,届时还得兑得灵物,又得是一笔开销,今日若能得取彩头,或留为己用,或换取钱财,待往后遇到合适的灵物,亦可避免囊中羞涩的窘态。” “何乐而不为呢?” 燕歌的神情照旧平静无波,只微微抬眼看向赵莼。 她眼中战意有如野火燎原,熊熊燃烧不尽,赵莼知晓,这其中没有半分贪婪,有的只是不屈与决然。 “你想战吗?”赵莼问她。 “我想!”燕歌咬定此言,答得极快,她身后叱图小队听闻这二字,也是战意勃发,不由双拳紧握,面色涨红。 “那就战!” 文雅骁骑当以为赵莼拉不下脸面违背自身之言,故而松口令麾下兵卫参战,面上即露出一抹满意的神色,笑意更为浓重:“赵骁骑好气魄!果然是真心爱护麾下,令我等不得不赞服啊!” 赵莼只将眉头一挑,没有回话,待文雅骁骑自认得胜而归后,退后半步向燕歌轻笑道:“叫兵卫们将荷包打开,有人送钱来了。” 饶是冷淡如燕歌,眼中也有笑意一闪而过,轻声道:“当是骁骑料事如神,叱图才能狠狠赚这一笔。” 两人声音不大,铜刀营骁骑们若有意要听,自也能听见,不过他等皆在讨论要出何物震慑青武营一方,便将赵莼二人的私语略过了。 “赵骁骑,”青武营两位骁骑凑上前来,微红了脸颊,“家弟与我不算宽裕,平日里修行也未攒下什么宝物,手头只能拿出这两百灵玉,想在赵骁骑处购两件宝物,全做彩头之用。” 赵莼既然答应让麾下叱图小队出战,猎场之争便暗有铜刀营、青武营两方,青武营骁骑二人亦不愿令赵莼陷入孤立无援之境,虽是囊中羞涩,却也合计攒了些钱财出来,欲要一同参战。 “不必,”赵莼方知这两位骁骑是姐弟二人,又明晓她们本也有拒绝之意,只是因叱图出战而牵扯其中,于是摇头,“此事因我而起,不该由你二人承担,且放心入战,彩头自有我来准备!” “这太破费了!”她急道,面颊羞色更为浓重。 赵莼却是向她摆手,笑出一口银牙:“无妨,我还怕他等拿不出我满意的东西来呢。” 青武营这方以骁骑姐弟二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视结束,那厢铜刀营也派了骁骑过来,将手中之物亮出: “凡阶极品斩铁弯刀一柄,参清丹两瓶,每瓶十粒,凡阶极品护甲一件,凝神小阵阵旗一副,黄阶下品彤心果一株!” 这其中最为珍贵之物,是最后念到的彤心果,此物在中州倒是易寻,到了边陲之地便少见起来,练气修士服用后,药力可化为灵气,积蕴在丹田内,供修行吸收,简单来说,就是有增加修为之用。 若再托丹师炼成彤心丹,药效倍增,多余药力储在丹田之内,日后突破筑基,还能借药力稳固灵基,无灵基崩散,突破失败之危。 须知边陲之地的兵卫们,并非是中州那等受天地眷顾的宠儿,他们资质平平,甚至大多终身止步练气,此物能增进修为,保筑基能成,甫一拿出,就引得兵卫们喘气粗重起来。 “我等从军多年,也算小有积蓄,如今拿来做彩头,也望得宝的兵卫们早日仙途再进,铸成灵基在身!” 铜刀营骁骑既这般说,青武营姐弟二人当是倍感压力,忧心看向赵莼。 却见她单手一翻,取出一只玉盒,打开一看,中是一清透的水波小鱼,通身灵动非常,正欢腾跃动。 “灵物笼鱼,可助水属修士铸成灵基。” 此物还是从日中谷狭间宝地得来,当日所得除却最为珍贵的曜木棉绒外,其次便是几种可助修士铸成灵基的灵物。 上界不比横云,筑基灵物不算珍贵,无需像从前在灵真派那般,为着灵物处处苦寻。 稍微大一些的城池中,寻一处商铺就能购得合适的筑基之物,更何况是赵莼这般入了仙宗的宗门修士,但以普通功绩就能换取许多。 不过此处乃是鸣鹿,人族西部边陲,从军的筑基连两百灵玉都拿得艰难,练气兵卫又如何能购得灵物? 赵莼手中这一只笼鱼,就能抵过铜刀营五人之物,毕竟彤心果珍贵在以其为主药炼成的彤心丹,黄阶丹师对于他等就已极难寻得了,且还需收集诸多辅药,实是不如笼鱼来得有用。 章两百零四 敢以微末称豪杰 上 “赵骁骑出自昭衍仙宗,如何是我等能比的,倒是多谢赵骁骑拿出此物来,令我等开了眼界,又为在场兵卫们拓了仙途!” 既已成就筑基,区区灵基之物,令兵卫眼热倒是应该,让他几人开眼却是戏语无疑。 文雅骁骑如此说,不过是更咬重于她的出身罢了。 赵莼只低头默然无语,那日肯开口与蒲掌分玄辩解,不过是为挫铜刀营的傲然之气,如今这五人的算计浮于眼前,终还是自身得利,便也没什么争辩的必要,索性开口道:“取此笼鱼出来,也是为了我鸣鹿关多出一位勇武骁骑。” “现前彩头已定,不若立时围出战场来,早些令兵卫们入战,亦可早些分出胜负!” “可这……”铜刀营五骁骑中,有一鹰鼻细眼的女子,将彩头视过后,不由向未出一物青武营姐弟看去,正要出言质问,却被身前文雅骁骑所拦。 他示意其噤声,低声道了句“已是相平”。 相平,自然指的是两营所出之物价值相平,若再不依不饶要青武营剩下二人拿出物件来,天秤的两端,便要倾斜而去了,这当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 “可!”文雅骁骑缰绳一扬,场中即留下骁骑两位看顾兵卫,其余六人御兽奔出,三人为队互相背离,绕一圆弧在三十里外接头。 兵卫们不过练气,围出的战场中,不可留下其无法战胜之强敌,那些比拟筑基的游荡尸鬼,与零星几只未在巢穴的小地魔,就得由骁骑来清理。 虽仅是清理邪魔尸鬼,但因同有两方大营的骁骑在,便暗暗存了争锋的意味在其中。 文雅骁骑不愧于他风流倜傥之做派,顾自坐于犀角巨兽上,手中折扇一抖,扇骨不晓是何物所制,总之晶莹剔透,宝光流转。 每每有邪魔尸鬼扑咬过来,便见扇骨击出一道锐芒,将其硕大的头颅削去,颅内之物溅射一地! 另有其余几人,或张臂开弓,箭矢去如寒星,或手掐法诀,烟云雾锁成困阵,绞杀邪物令血肉横飞! 赵莼御兽疾行,身后一道银白剑气,于呼啸狂风中化出八柄长剑,其穿行如影,纵贯如虹,剑影虽过,而血迹不留,邪魔尸鬼尚狰狞探臂而出,下一刻便尸首分离,血如柱喷! 如若说一剑可比一人,赵莼展现出的战力,便足可与八人同。 铜刀营骁骑奋力追赶,却是始终难以望其项背。 “西半部已尽数将威胁除去。” 赵莼御剑入鞘,只斩杀些实力较为低微的筑基邪物,并未耗去多少气力,她淡然坐于巨兽之上,向迎面而来的骁骑三人浅浅颔首示意。 文雅骁骑亦将折扇拍于手心,点头道:“我等亦然。” 如此便算是前事俱备,只待兵卫入场了。 八位骁骑分立在围出的战场八角,防备变故突生,骁骑小队则骑行巨兽出场,个个身板挺立,战意昂然,有交头接耳者,一副胸有成竹之态,亦有眉目传意者,暗藏战术于其中。 “主队,那件护甲,我要了。” 申与奎轻轻磨牙,十指握在缰绳上动了又动,燕歌默然看他一眼,回道:“谨慎行事,莫忘了出行前骁骑是如何说的。” 叮嘱完后,她向周遭一视,似是见此处围了战场,阵仗颇大,同在一处战场的其余小队也有围聚而来的,不过因猎场危机不断,大多都只是远远一望,继而专注于手头之事。 赵莼见八支小队已全副武装,蓄势待发,右臂即向上挥起,一道银白剑气从并起的两指指尖凝出,激射向天际,在猎场上空爆裂如星辰破碎! “杀!” 各主队领兵卫奔出,犹如利刃贯穿成群邪物,实力低微者甚至只能被巨兽踩踏脚下,躯体霎时四分五裂! 众兵卫虽是都骑巨兽而行,不过仍是有差距存在。叱图小队中,多数兵卫只得练气七八层,同是御兽前奔,为保身形稳健,速度较练气圆满者,自有些许不如。 燕歌与申与奎修为精深些,但却不可顾自前行,于是减缓了行速,来使整支小队聚阵一处。 骁骑小队们皆先向八方奔去,各占一处,将外围容易猎杀的尸鬼除尽,再逐渐向里围杀,而越至内部,尸鬼数量越少,邪魔数量即越多。 后者虽为魔童,终究还是有着七八岁孩童之智,懂得往内围聚去,使尸鬼在外作饵。 其余七支小队在行速上胜过一筹,叱图在后,留于他们的便只剩下尸鬼聚集最为稀疏的一处。 此次赌斗以斩杀邪物的数量论定胜负,被他人占去尸鬼明显更多的地方,叱图即失了先机。 “这东南角上聚有尸鬼不多,赵骁骑麾下队伍,也可省些力气下来,对付后头的魔童。”文雅骁骑符箓传音过来,即便是瞧不见面容,其言语中暗藏的意味,赵莼也能觉出个七七八八。 铜刀营在绍威军驻地时,便已接触到这种小队游猎的杀敌方式,围场赌斗更是从那处带过来的,并非为这五人首创,是以有旧例在前,计邪物斩杀的数量亦有规矩。 斩尸鬼计一,邪魔则计二,中有角包魔童者,须计为五。 叱图若斩尸鬼量少,就须在邪魔上大作功夫,才能追得上失了先机所带来的差距。 不过在铜刀营骁骑眼中,叱图等人修为本就次上一筹,尸鬼上尚无法得胜,又何况是生有灵智的邪魔? 所谓“省些力气对付魔童”,赵莼自不觉得是那文雅骁骑在出言宽慰。 外围尸鬼被血食引得躁动不已,不知何为技巧、战机,只知晓狂躁扑咬,被兵卫们杀得节节败退。 同样是向内里围杀过去,叱图进度并不输其余队伍,赵莼凝神将场内众人观过,发现叱图确是有所落后。 目前斩杀邪物最多的,乃是文雅骁骑麾下队伍,数量已达三百五十之多,其余也大多有了两百余,至于叱图,则不过百余。 赵莼始终未出一言,默然看着燕歌独臂甩出弯刀,勾斩尸鬼头颅,将逸散尸气捏散。 “赵骁骑不像是寡言少语的性子,怎的一句话也不说,可是有何心事?” 文雅骁骑再度传音过来,赵莼侧身望去,长长一叹道:“我在想……” “今日彩头里有一把弯刀法器,正好我这麾下主队也使的弯刀,许是天意罢。” 章两百零五 敢以微末称豪杰 中 听得此话,文雅骁骑那边倒是再无传音过来,赵莼也乐得清静,看场内分布在八个方位的队伍,已渐渐接近魔童所在的位置。 内围不比外围,骁骑小队们要想多多斩杀邪物,就必争抢,以斩杀邪物的最后一击论定击敌归属。 而内围邪魔的斩杀,也是叱图反败为胜的关键! 燕歌手中弯刀连有长长锁链,绕在臂上,挥臂甩出即可收掉一只邪物的性命,见内围已至,她忽将俯下的身躯直起,弯刀收回并在臂弯之内,高声喝道:“开阵!” 本是寻常站队的兵卫们,在她发出此令后,当即驭使犀角巨兽排布成以燕歌为首的锥形小阵——强攻。 甫一成阵,便有一股锐利之气在叱图兵卫身上暴起,二十人齐聚,锐利之气向前集聚于锥形之顶,伴着巨兽踏行,立刻就将成群的魔童冲散! 而后两侧兵卫以术法斩击,被锐气冲撞受惊的魔童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已致得伤残,再击则殒命当场! 此种以兵卫阵杀敌的方式人人都会,便看另外几支小队,无不在排出攻杀小阵,聚力杀敌。 不同的是,他等被骁骑授予的兵卫阵,是聚力围杀之小阵,待主队定下目标后,队伍即从两方奔出,如双手环抱呈包围之势将目标围入其中,后再步步向内逼近,斩杀目标! 这是最为常见的兵卫围杀之阵,因魔童喜聚集一处,不便分而击之,才有的方法。 至于另外的横杀,追击,皆都大同小异,是聚集兵卫战力用以杀敌。 叱图的不同,在于其成阵后生出的锐利之气,可不用近身就破散魔童群落,真正做到了分而击之,且魔童受锐气冲撞还会产生一两个呼吸的惊惶作态,防备大失,正好可使兵卫出手,重创其身! 一方是由主队排兵布阵,选定目标施行战术,一方却是如莽夫一般边杀边进,场内何人还看不出,这叱图小队的效率实在是高过其它队伍太多! 魔童一只,计数为二,叱图的强杀阵席卷而来,斩杀数量顿时骤增,先前在尸鬼上落下的,正在以一种可怖的速度追回。 在场骁骑只觉得魔童如枯木受风般倒下,恍惚间叱图已越过数支小队,悍然排在第三! 其上正是文雅骁骑与鹰鼻女子麾下的两支队伍。 “那是什么阵法?” 青武营姐弟心中皆有此疑,却不便开口向赵莼询问。 那厢文雅骁骑亦有疑窦满腹,只不过他见识更为广博,且铜刀营中刀修剑修皆有,这锥形小阵他知晓,是为攻杀兵术中,适用于骁骑独战的三小阵之一——强杀。 不过如眼前小队一般,未有骁骑统率,还生出那颇为奇怪的冲撞力道的,在铜刀营中,确是未曾见得。 赵莼稳坐于巨兽之上,见强杀阵果真得以大用,轻笑着吐出一口郁气,暗道心中猜想无错。 出行前数日,叱图尚在操练回防阵时,燕歌将赵莼欲要让麾下兵卫同战的想法告于他等,立时就得了兵卫们的认同。 而如何令他等同有一战之力,赵莼的想法,便在兵卫阵上。 此前青武营中,无论是强杀、速行还是回防,种种增益都在骁骑一人身上,可助益之根源却来自兵卫本身。 既是发自于他等,又为何不可反用于他等呢? 赵莼以为,军中一向对实力推崇备至,然而正是这种实力至上的趋势走向极端,才会形成小队始终以骁骑为重的固有观念,麾下兵卫只是骁骑之附属。 甚至这三类小阵本身,就是以兵卫作为骁骑斩敌的辅助器具。 他等日夜不辍的勤修苦练,只是为了让顶上的骁骑得到更多增益,拥有更强的战力,从而斩魔,分与他等战功。 经年累月,皆非为自身。 委实说,赵莼无须兵卫阵作辅,就可斩下凝元之下的邪魔尸鬼,即便得了增益,也无法不足与凝元战力的差距,故而兵卫阵于她,有锦上添花之用,而非雪中送炭之功。 可叱图的兵卫们不一样,能多一分本事在身,就是多一分在边关战场的保障,照她所想,便是往后自己返回昭衍,叱图失了骁骑,亦可为鸣鹿关上千小队中的佼佼者。 抱有如此念想,她与精于排兵布阵的燕歌细商许久,令兵卫们将成阵后结出的锐利之气,回用到己身之上。 初时,因锐利之气无法寻得骁骑为目标,浮于小阵上空如困兽一般横冲直撞,后燕歌灵机一动,站于锥形之顶,自身先引锐气下沉,她未至筑基,不可完全将锐气化为己用,便将其中分为二,向锥形两侧贯去。 其后由站于两侧的兵卫依照她的法门,引锐气于身,众人协同,才将强杀阵的锐利之气尽数掌握。 如此反复操练,及至今日在猎场中使出,叱图已不知苦修多少时辰,方得有这如影随形一般,成就在小阵上的锐气! 此并非只有叱图能修成,不过是因骁骑有助力之心,兵卫有自强之志,两者相合,才产生了这玄奇的成果。 内围中,普通魔童已被斩杀得所剩无几,叱图杀敌的数量,甚至已于文雅骁骑麾下小队不分伯仲。 须知那小队中,二十人足有七成多的练气圆满,剩下的也距此境界不远,较于叱图等人修为境界良莠不齐的景况,好上太多! “普通魔童杀尽,众小队争抢的大头,就会在角包之上了……” 赵莼视去,被将士们成为角包魔童的邪物,其实本就是魔童中的一类,只是圆滚硕大的头颅上,有两处鼓包生出,正为还未生长出来的邪魔之角,若其完全生成尖角模样,既代表着魔童蜕变成为小地魔,实力骤增至筑基! 亦因此,处于过渡期中的角包魔童,实力更甚于练气圆满,往往可敌同阶兵卫数人,乃至十数人之多! 要面对如此强敌,众骁骑小队,包括叱图在内,皆是心神凝聚,不敢有丝毫懈怠。 “听清命令,我等能胜!” 燕歌道出这话后,随即将弯刀一甩,又喝道:“速!” 那成就锐利之气的锥形小阵迅速变化,结成三队纵列排开的“川”字速行阵,由燕歌与申与奎两人为首,凝出疾风之气,席卷于巨兽蹄间,叱图小队的行速,一时竟只能见黄烟滚滚,而不可视行进之影! 章两百零六 敢以微末称豪杰 下 角包魔童可不似普通魔童一般,在此阶段,它等不仅实力有所增长,连着灵智也开始发育成熟。 见叱图小队御兽奔来,它并不惊慌,将身躯一错,敏锐避开,回身曲腿弹跳,血口并利爪直直杀向其中气息稍弱的兵卫! 不过有速行阵增益的叱图,行速远非从前能比,为首的燕歌二人将方向一转,队尾几位兵卫借势甩尾,即将角包魔童的攻势化去。 它扑咬不成,心中生怒,双目牢牢锁着队中几个练气七层的兵卫,知晓他几人一击必杀,便将心神尽数置于其上。 叱图每每调转方向,末位几人似要落下之时,它便趁这时机攻去,视其为唾手可得的血食。 正行进着,燕歌面色冷然,见它扑来,呼喝一声:“攻!” 速行阵瞬时在奔跑时化为强攻,将被角包魔童锁住的几人护在锥形之内,锐利之气爆出,生生令它脚下一阻。 燕歌眼中利芒一闪,忽地调集锐气从两侧至顶部,化在手中弯刀,悍然甩出! 弯刀如月,旋离她手,眨眼后就环在了角包魔童的脖颈,刀刃深深锁在其皮肉之间,而后便见燕歌回抓锁链。连弯刀一并带回,锋利刀刃即旋开角包魔童脖颈,血液狂喷! 有强杀阵的增益在,燕歌实力远甚从前,即便是数位练气圆满才可敌过的角包魔童,在她弯刀之下,亦得毙命当场! 她呼出胸口郁气,少有地赞道:“未有一人出错,配合紧密,很好!” 不过场内还有邪物多只,又在赌斗之中,其余队伍皆不能轻易忽视,她只赞过,便抬手下令,领叱图向另一只角包魔童杀去。 面对这类强敌,于寻常队伍而言,横杀、追击即不大合用,当是围杀最为适合。 与先前斩普通尸鬼邪魔的差别,只是目标从魔童群落,变为了单只的角包魔童,先由主队斟酌选定,再行包围,逼杀。 同时,这类小阵的弊病也暴露无遗,二十兵卫围杀之时,身后亦有强敌袭来。主队与从队二人,往往又需分神注意阵外,时刻准备下令让兵卫们内外攻防转换,实是耗费心神颇多,使得队中为首者焦心不已。 队伍平日里有骁骑相护,他们自不会有此忧心,也只在赌斗中,才尤显劳苦。 “赵骁骑!这阵型转换之机,实是抓得漂亮!” 伴青武营姐弟二人中,青年激动地传音过来,场内以燕歌为首的叱图小队,已连杀三只角包邪魔! 饶是赵莼也不得不称赞,燕歌对战局的嗅觉实在是敏锐超常! 何时攻,何时守,以速行阵进退战中,叱图得她下令指引,攻守相宜,须臾间就能将战力爆发出来。 而角包魔童往往被叱图多变的兵卫阵扰乱思考,或骄躁不安,或冲动暴怒,追赶扑咬之下,即会被陡然成阵的强杀以锐气冲撞震慑,再由燕歌聚力,出手斩杀! “燕歌从军已久,多年战场拼杀予了她远胜于旁人的统率力。不过这般能力,当还有天赋二字在其中……” 赵莼只将前半句告知了青年骁骑,自行吞了后句,心中有寻到宝物的惊喜。有许多人练兵之时英武勇毅,到了战场面对邪物,却不自主生出惧意,乱了阵脚。 好在叱图人人皆沉稳坚毅之辈,有勇往直前之心,即便见着燕歌大战风姿,眼中或有艳羡,但却没有嫉恨与不平。 她亦是知晓,今日之成果,若只有燕歌一人,决计不能成就,须得是此二十人齐心聚力而来,每一位都不可或缺。 “攻!” 叱图娴熟转了强杀阵结出,弯刀一出,即见生有鼓包的硕大头颅旋飞而起,重重摔在战场沙尘广布的土地上! “速!” 队伍极速行军,却是向着角包魔童所在的相反方向而去。 “防!” 二十人驭使巨兽围圆,面向于外,凝神防备。 赵莼见状,目中更添欣慰。 本就为数不多的角包魔童,经八支队伍斩杀后,现前不过仅剩五六只苦苦挣扎。叱图小队借兵卫阵,能斩杀多只确是十分不易,正因如此,才需在看到它的出色之处后,正视不足。 叱图的不足分外明显,就是其中兵卫良莠不齐的修行境界! 赵莼是过来人,知晓练气后期的修行是吸收灵气转化真气,积于丹田之内。叱图小队中多为练气七八层,真气较少,而成阵后所凝出的锐利之气等,又需消耗他们体内真气,随着成阵斩杀邪魔的数目越来越多,他们体内的真气自然也会渐渐告罄。 燕歌作为主队,须得将此些紧要之处思虑到。当身后兵卫气息有些许不稳时,她便立即断了继续搏杀的念头,下令远离邪物,成阵回防。 角包魔童一只就计作数目五,可在她与赵莼心中,即便是计作五百,也不如将士重要。 凡统帅者,要辩战机,懂取舍,弃斩魔数目,保叱图兵卫,就是她做出的取舍。 “主队,我气力将竭了!” 一骁骑小队中,赤鼻兵卫视见身前狂暴扑杀而来的邪物,念及仅剩一丝真气存在的丹田,眼中唯有惊惧与慌乱。 那主队也是爱护同袍的,见兵卫有难,立时御兽前去挡在他身前,大声爆喝:“你去求援!” 赤鼻兵卫这才寻回一丝理智,缰绳一紧,向后退避,四野能瞧见的铜刀营队伍皆在和邪物缠斗,明显无法增援,他定定看向不远处围成环阵,正凝神调息的叱图,欲要开口求援,却想到两营近来之争端,话语堆在嘴边,竟是怎么也吐不出来! “啊——” 这回力竭之人可不似他那般好运,避让邪魔之时,惶然从巨兽上跌落,惊慌间被同袍急急拽起,同骑一兽,而其素日里最为亲近的犀角伙伴,霎时就在角包魔童利爪下开膛破肚! 此支队伍的骁骑在旁观得这一景况,眉头蹙起就要出手。 兵卫围杀阵散作一团,巨兽惊惧乱行时,赤鼻兵卫狼狈落地,险些被兽蹄踩踏! 混乱不堪中,一柄弯刀破空而来,锁链震出金玉之声,嬉笑作恶的角包魔童顿时头身分离,头颅砸落在地时,尚有残忍笑容凝结在面上。 赤鼻兵卫只觉衣裳一紧,原是被申与奎单手提起。 下一刻,兽蹄便猛然踏在其方才瘫倒之地! 已从角落御兽赶来的骁骑见叱图神兵天降,微有愣神,旋即转头看向赵莼。 而她只是巍然不动,心道,强敌之前,不存内斗之私,悍勇壮怀,是为英雄豪杰。 遍看叱图二十,何人不是英豪! 章两百零七 得胜而归! 最后一只角包魔童的头颅滚落在地,是为文雅骁骑麾下小队所斩,然而其本身却无太大的喜意。 早在燕歌决定撤离回防之时,叱图斩魔的数目,就已达到八百! 而那时他麾下队伍,还未到六百之数,即便是将剩下六只角包魔童尽数斩下,也毫无追赶的机会。 因留存气力对付邪魔,尸鬼上叱图失了先机,不过得了百余数目,可见入得内围后,他等追赶之力有多大,竟是杀得近七百的邪魔数目,算算实际数量,整个内围中,邪魔为其所斩的,近有半数! 如此强悍的斩敌能力,不可谓不可怖! “恭喜赵骁骑了。” 几乎是一骑绝尘的战绩在前,文雅骁骑饶是再心有不甘,也只得拱手恭贺赵莼得胜,起身后聚拢而来的铜刀营骁骑,面色十分复杂,却也如他一般贺喜,将面上功夫做足。 按理讲,赵莼该道一声承让才是,可在她心中,今日叱图的表现,必是竭尽全力在争,由她这一在旁观战的闲人来显谦逊,便是叱图等人不在意,她自己也不愿随意辱没了他们的努力。 于是笑着回道:“同喜。” 文雅骁骑嘴角抽了抽,不知赵莼这同喜从何而来,如今出言赌斗还败下,他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取了一储物锦囊递来:“今日赌斗的彩头俱在其中,赵骁骑可清点一番。” 她笑意更甚,淡然将锦囊接过,并未查点,毕竟都是在鸣鹿关从军的骁骑,抬头不见低头见,对方当是不敢缺斤少两,折损铜刀营的颜面。 见赵莼接了东西,也不出言讥讽,文雅骁骑抿嘴辞道:“停留关外的期限只得两日,我等尚有它事在身,赌斗既已结束,便不好多作叨扰了,这就告辞离去。” “告辞!”赵莼亦有此念,这场赌斗耽搁时辰颇多,当是越快结束越好,也好叫她令叱图往小地魔巢穴去,一试兵卫阵增益之威! 赌斗一止,八支骁骑小队即四散而离,按往常一般随骁骑去自寻地界斩魔。 燕歌领着众兵卫前来与赵莼会合,他等才经历了一番奋力搏杀,俱是满面潮红,激动不已,又因在众多对手中取了头名,眼中、嘴角,凡是能显露情绪的地方,皆有难以掩去的喜意。 “今日大展风姿,初显威名,往后鸣鹿关诸多骁骑队伍,叱图当有一席之地了。”赵莼见他等过来,扬了扬手中锦囊,亦有笑意。 “多亏骁骑指点,我等方能习得这超乎寻常的兵卫阵来,不敢居功!”申与奎双手向前一揖,虽有谦卑含在眼中,举止却是豪迈。 此言一出,燕歌随身后众兵卫尽皆颔首,无不赞同。 “我只起意谋事,旧阵得以革新,还得是你们勤修不辍之功,不必谦辞,”赵莼指尖轻点锦囊上的玄纹,旋即将其收好,正色道,“猎场之中危机处处,不宜在此处划分宝物归属,可等折返关口之后,再分不迟。” 她随意取来,就是笼鱼一只,可见家底丰厚,叱图兵卫自不忧心赵莼会吞去彩头,皆都信服颔首,不再多言。 “且将心境平复,随我去剿邪魔巢穴!” 赵莼独行于阵外,身后兵卫紧随其后,排列成速行小阵,霎时爆出疾风之势,向前助力于骁骑身上。 她只觉犀角巨兽骤腾起如风,蹄下忽地轻灵起来,分明是骑行,却有往日御剑之感。 果真快极! 而后遇巢穴数处,叱图成强杀小阵,赵莼起手御出真气,那赤金大手较往日更为凝实壮大,悍然拍下时,惊天动地引四方震颤,猎场中的骁骑队伍无不惊讶视来。 只见掌下土包四五个,俱被碾为平地,重拳锤下,一时逼出双角小地魔数只。 它等突出地表后,即向赵莼即其身后兵卫扑杀而去! 然而有强杀阵增益,赵莼战力当较先前强盛许多,两指一挥,身后八剑御分,向前破空围剿,剑气激荡之下,邪魔血肉并骨齐齐碎裂,只见血雾重重,再无之前几道凶残身影! 此才是第一重“风动草堰,山鸣谷应”,她含笑牵引缰绳改向,感叹若得第三重境界去,能在关外积攒的战功,当是海量! 这一行共两日,赵莼几乎杀尽猎场内全数邪魔,便是筑基圆满战力者,也难是一合之敌。 杀得多,自然战功也多,及至领兵折返时,她感命符之内,战功计数赫然达到四百五十三点! 须知从前数回出关,不过共攒下不到两百点战功,照此下去,她往日对这一年历练的估量,倒是轻看了。 不过赵莼实为仙宗弟子,较叱图兵卫们归属于军营不同,两者战功虽是同称,却不是同一含义。军营之中对将士战功的计量有异,赵莼不晓其中细则,但见麾下兵卫面上,均有满足之喜色,便不难明白他们也收益颇多。 待返回关后口,还有赌斗所得需得划分归属,众人心热于此,返程之速自也大涨。 彩头中六件宝物,当属笼鱼最为珍贵。叱图兵卫们俱是练气,往后修行渐进,必是要寻求灵物筑成灵基的,笼鱼灵性温润平和,却又有跃动生气在其中,往往能将大多水属修士少于刚猛的缺憾裨补,实为这一类修士筑成灵基的上上之选。 然而较筑基最为接近的燕歌、申与奎二人却皆是摆手,她等所修功法不是水属,不愿贪图这不合己道的灵物。 按理说,燕歌乃叱图主队,此回赌斗得胜,她当居首功,同时还有练气圆满修为在身,筑基灵物对其是重中之重,便是笼鱼不合她功法属性,也可得了之后,以此向它人换取合适的灵物。 但她只取了那柄凡阶极品的弯刀法器,就默然站于一旁,看众人划分宝物,再不开口。 最终笼鱼既不是燕歌得去,亦不是申与奎收入囊中,而是队内一位练气八层的水属半妖修士,他虽未至练气圆满,不过往后灵物之难已提前解决。似也不曾料到有此机缘,这半妖修士不由连连拜谢同袍谦让。 后申与奎取了护甲,另一练气八层人族修士得了彤元果,助益修行的凝神小阵阵旗亦有了归属,两瓶可增加少许修为的参清丹,即分与其余还未得宝的兵卫们。 章两百零八 筑基大圆满 人人皆有所得,倒也算皆大欢喜。 如此又过三月,细算下,距昭衍六人初来此地之时,已有半载。 安平卫驻地,骁骑军帐之中。 坐于蒲团的人族修士,将两手平置膝上,气息平和浅淡,感四野沉入长夜,虫鸣声浮动入耳,偶有打更的兵卫巡过,只是距离此处极远,梆子声时有时无。 “咚——咚!咚!咚!咚!”一慢而四快。 “五更天至!”有人唱道。 修士当是把遥远之地的唱时声听得清楚,缓缓睁开双眼,迷蒙渐去,唯余清醒留存。 她将两手一合,气沉丹田之下,内视灵基中新生出的一朵灵莲,长舒一口气道:“原是五更天了。” 翻手轻掐手诀,方知这是入定后第三日的五更天,约莫再过一个时辰,朝阳初升,鸣鹿关上下就该喧闹起来。 这修士便是半载前入得军中的赵莼,那日划分宝物归属事毕后,她又领得叱图出关斩魔数次,多番搏杀斗战中,不少兵卫皆从中感知了突破契机,归来闭入关中,修为又有进境。 而若麾下兵卫有人闭关时,她便独自出关去,既为积攒战功,亦是做历练之用。 连续三月下来,命符上战功已有一千三百六十点,距第二册剑经所需的两千五百点,过了半数还多! 且剑修本就以战养剑,三月里,无生野深处之外的猎场,几乎被赵莼横扫,通身剑气也已至凝实之极,攀得剑气境巅峰,以待破入下一境界中。 后又在数日前感知灵基池水荡漾,似有灵莲将要破出,赵莼便改了欲要再次出关的念头,返回营帐中入定,静心修行。 终是在方才清醒的前一刻,引灵气入体,化为真气积蕴灵基之内,助灵莲缓缓生长而出,绽出圣洁玉瓣。 得了这朵灵莲之后,赵莼丹田灵基上,已是有着九朵净白灵莲亭亭玉立,皆大小如一,秀美可爱。 玄道之中,以九为极,为根、为尽、为穷也,灵基有九朵灵莲,即意味着筑基期的修行已到尽处,换言之,赵莼凭这九朵灵莲,业已成就筑基大圆满之功! 不过承前启后,九为前一境界之终,亦是下一境界之始,凝元凝元,凝聚九莲之气合造元神,使真气归元,成就真元,即是筑基修士突破到凝元的正统之道。 赵莼深吐一口浊气,又将心神凝起,欲要把才突破不久的修为境界再度巩固,使根基扎实。 及至天蒙蒙亮,鸣鹿关吹了启城门的号角,她感灵基深沉厚重,方觉满意,起身掀了帐帘向外行去。 不想还未行出几步,就被一熟人拦下。 “赵骁骑!”这人蓄有短须,身形刚健有力,双眼锐利如虹,向赵莼走来时,体态昂扬,眉目显有清正之意。 “杨骁骑!”赵莼笑迎他来,言道,“才卯时初过,怎的来了我这处?” “还能为何事!”他正是定平卫中的剑修骁骑杨徵,“我麾下将士们进来操练中,又遇了些许疑处,本打算去问叱图主队的,哪想她竟不在关口,他几个不敢来问你,就只好求到我身上来!” “结果到了此处,发现赵骁骑你正在静修,便不敢打扰,方才觉察有人出帐,我才来了。” 自叱图在赌斗中胜了铜刀营队伍后,便算是在鸣鹿关扬了名声,那时叱图成的阵法与其余队伍有异,众目睽睽之下藏不了半分秘密,何况赵莼本就不欲藏掖,折返关口后,兵卫阵有所革新的消息,即传遍了铜刀、青武两大军营。 后经打听知晓,叱图所革新的唯有攻杀兵术中,作为辅助来用的强杀、速行、回防三小阵,是为增强兵卫本身的战力而来,不少兴致大起的骁骑,便立时感到索然无味了。 毕竟赵莼是因己身不能在军中久留,才格外看重兵卫自身之能。他等若无变故,几要统率麾下兵卫整个从军生涯,自然无须顾及得如此深远。 不过骁骑众多,自也有深感兴趣,前来讨教的。 杨徵便是其中一位,他与赵莼皆是剑修,兵术上修习的也是相同三小阵,甫一听闻小阵有所革新,即领着麾下队伍上前来修习。 因知晓赵莼事务繁多,故而少有打扰,如今燕歌不在,疑难无人解决,杨徵才来寻她。 “原来如此,杨骁骑但说无妨……” 两人未入营帐,就地将疑难道出解决,赵莼凝神倾听,细思后精简语句道与杨徵听,对方醍醐灌顶般轻“哦”一声,连连颔首。 他既已知晓疑难如何解决,便欲立时讲给麾下知晓,笑着辞别道:“多谢赵骁骑解惑,待后日犬子送得好酒上来,我再请你尝尝家中手艺!”杨徵家有老妻并儿女一双,俱是普通凡人,在六镇中经营酒家一处。 赵莼闻言浅笑,目视送行,心中却是将燕歌不在关口这事记下。 她先前正是要去看望叱图近况如何的,如今得知燕歌的消息,即更欲向麾下兵卫询问内情,毕竟鸣鹿关对关口之上的将士管制颇为严苛,若非是固有的佳节与年关可离关探亲外,其余时间轻易不得离开。 从前青武营坐镇时尚且如此,如今铜刀营两位校尉理事,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改了将士返镇探亲为亲眷自行前往关口,须知将士亲眷以凡人居多,且又不是全都居住于六镇之中,如此改制下,与亲人见面甚至成了奢望。 赵莼默然前往演武场去,细想铜刀营来到关口后,生出的种种变化。她等骁骑积攒战功的效率虽是大涨,然而军中风气却是随之大改,便是青武营近来也不自主向着铜刀营那般上下级分明,层层界限严苛的规矩改变。 此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其余变化,连领着杂务之职的兵卫们也开始察觉…… “骁骑!” 这是那日分得彤元果去的人族修士,亦是她麾下兵卫之一,名为汪忆,是个性情活泼,思维灵动的姑娘。 她才从一方小站台上跃下,见得赵莼身影,欣喜小跑过来,边挥手招呼。 “其余人呢?” 汪忆向四面瞧去,一连点了数个人出来,答道:“从队说是有突破契机,昨日就闭关去了,如今燕歌阿姊不在,我们便只好自行前来演武场中操练,嗯……那处战台,还有那两处,都被叱图提前定下,请了傀儡上台搏斗,您瞧,他们过来了!” 赵莼顺着她指向看去,几个同是叱图的兵卫看见她在,皆都兴奋赶往过来。 章两百零九 燕歌离,上有召 他们已入赵莼麾下将近四月,又有数次随行出关的经历,虽对赵莼这位骁骑颇为信服,却也因修为有差,敬重有余,而亲近不足。 只同袍之间倒是十分友爱,同吃同住,亲如一家。 赵莼提了句燕歌去了何处,这几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地把心中知晓的内情交代干净了。 约莫是三四日前就走的,那时赵莼突破在即,早早屏退身边兵卫,为入定静修不被人所扰,还置了从中州购得的阵盘在营帐中。燕歌求见无果,身上要事又来得突然,不能耽搁,只好先行离去,委托申与奎告知赵莼。 不巧的是,申与奎未等到赵莼从入定中醒来,自身就突感契机来临,在昨日闭入关中,是以赵莼出得营帐后,还无人前来告知她燕歌的辞去。 至于燕歌为何离开鸣鹿关,应还是申与奎知道得清楚些,这几人只模模糊糊知晓是为家事。 赵莼垂眸细思,燕歌是半妖身份,如涉家事,须得考虑是从人族一方,还是妖族精怪一方而来,若是后者,能让铜刀营松口放离的,确不失为大事一桩。 “她可有说何日返回?” 几人面面相觑,汪忆惊道一声“哦,记起来了”,又言:“燕歌阿姊说叫我等不可懈怠修行,半月后会检查队伍操练成果,她是在得了传信后才说的这话,如若无错,大约还有十一二日就会回来。” “嗯,”赵莼点了点头,算是知晓,留了句“待申与奎出关,令他来见我。”,随即离开演武场向城门处行去。 她本就要出关一行,只感突破在即,这才耽搁,如今修为有所进境,当是得拿邪魔尸鬼试手一番! 酣畅杀得两日,得战功两百一十四而归,此次修得筑基大圆满后,面上同阶邪魔,几乎都是一剑斩去,除无生野深处外的地界,再无威胁可言。 御兽折返时,赵莼回首望那被深深瘴雾所掩的荒草疯长之地,心中冒起的,竟是或可一探的念头,旋即低头一笑,笑意敛下之时,顿觉困在无生野天穹的黑气,愈发向鸣鹿关逼近而来。 这一景况,不光是赵莼一人能见,凡是领队出关的骁骑都有此感。她回到关口后,尚未来得及与申与奎见上一面,询问燕歌离去的内情,就先被尉迟靖召到了驻地营帐中。 “来坐!” 她方从关外回来,了结了一切入关手续事宜,匆匆进帐时,算得上风尘仆仆,帐内先至的仇仪君便挥手令她先入座作等。 营帐中沈恢、楚浑夷与仇仪君这几位旗门都在,尉迟靖正色坐于主位,旗门之下还有五六位骁骑同在,而后又进得数人,算上赵莼,共有十二位骁骑在场。 此中有杨徵等青武营老将,亦有万茹、鲁声裁、赵莼这些半年前才入军中的新晋骁骑,总的说来,都是如今青武营中,实力尤为强悍的骁骑们。 昭衍六人中,除却赵莼先行,剩下五人皆先后修成兵术,只是那时军中已然下令,改换兵卫择选之法,他等麾下兵卫,便都是由检查卫分配而来。 因改了鸣鹿关出关旧制,且昭衍弟子等又都见过那日剿除老魔地巢的惨况,心境较先前成熟许多,各自领了队伍后,出关斩魔的战绩皆都不错。 毕竟出身于仙门之中,制敌手段多样,术法精深,除战场搏杀的经验次于老将外,个人实力还尤有甚之,是以万茹与鲁声裁出现在此,赵莼并不惊讶。 万茹坐在定平卫一侧,鲁声裁与她同向,皆坐在仇仪君身后,她颔首示意而去时,鲁声裁微微愣神,随即也正色点头,瞧着更为稳重低调了些。 主位之上的尉迟靖环视周遭,见人已到齐,开口道:“今日召你们前来,有件紧要的事情要讲。” 闻此,十二骁骑皆都凝神作倾听之态,不敢有失。 另三位旗门应是都已知晓,故而在尉迟靖眉头紧蹙,道出这话后,他们面上皆都没有惊讶之色,而是异常凝重戒备。 “此事还要从我等剿除老魔地巢之事说起……” 尉迟靖并非是拖沓之人,在这一事情上却说得事无巨细。 他讲到,绍威军遣派麾下直隶铜刀营前来,一是为解鸣鹿关兵力不足之患,二就是为探查笼于无生野上方天际的黑气究竟为何物。 然而历经数月探查,便是两位校尉也不知晓黑气来历,如此无声无息伴灵气透入修士经脉血肉的邪物,当是闻所未闻! 后以法器存下些许,送往绍威军总驻地,经博闻强识的炼器师、丹师等辨认,亦是未果。 只知晓这邪物对修士修行有碍不说,还会育养邪魔,增其繁衍速度,使其皮肉坚韧,生机强悍。 “绍威军的意思,是鸣鹿兵力薄弱,无生野邪魔实力不断壮大后,恐难以抵御,往后就将铜刀营彻底划分过来,话本是如此说的,数日前,又因急讯有变……” 饶是绍威军中的强者也没料到,正欲细致探查的无生野变化,只是致命变故的星火。 先是几处小型关口上报,剿除地魔巢穴时,遇到了巢穴爆裂折损将士的异况,而后便是如无生野一般的黑色瘴雾向天际四野散去。 不同的是,这几处关口外的瘴雾,较无生野来得浓烈得多,其间邪魔受其育养,实力暴增数倍有余,关口将士突逢其变,根本无有抵抗之力,为护得百姓撤离,死伤无数! 这仅是绍威军辖下关口的异变,军中消息连通后,众人即惊闻长脊山纵贯中州东西边境数处关口,皆开始有瘴雾现于天际。 就好似无生野的变故,只是诡异邪术施行前的试验一般…… 如今为防地巢爆裂散出瘴雾,各关口皆发布军令,严禁将士贸然下入地巢,引出变动,待查明真相,有所防治后,再行处理关外邪魔。 “要查瘴雾,无生野即是重中之重,两位校尉业已下令召集军中勇悍者,结探查小队,助力特遣旗门前往无生野深处一行。” 尉迟靖猛然站起身来,神色尤为肃穆: “探查结果,将关乎鸣鹿关去留,若探得无生野景况不佳,即令六镇百姓撤往豫孟,弃鸣鹿,保西疆!” 章两百一十 洞明关中故人来 赵莼与诸位骁骑并行出得营帐,面色都不较先前轻快。 青武营驻地营帐地势较高,从此处可将整座大演武场收于眼底,隐隐有将士呼喝声携风传来,共筑豪景。 “麾下小子们还需看顾,我就先行一步了,告辞!” “告辞。” 一老将寻了借口离去,余下众人也都没有了留下的必要,拱手辞别后,赵莼便直直返回了自己的营帐之处。 帐外,申与奎突破后得了赵莼召见的消息,不敢耽误,立刻赶往前来,知晓赵莼被尉迟靖召去,就静静站在营帐外边等待,如今见她过来,心中一松,即上前道:“见过骁骑。” 赵莼微将他打量过,周身真气已较先前强盛不少,距汪忆所说,他闭关是为突破而去,现在目含精光,印堂清正,可见是突破成功,业已练气圆满了。 “练气圆满,不错。”赵莼略点点头,叱图中人皆刻苦修行,日夜不辍,有此结果也是天道酬勤之故,“若在筑基灵物上遇难,可来寻我。” “不过是以战功兑换罢了,随骁骑出关数次,早已攒齐,不必麻烦于您。”他连连摇头,对灵物之事倒是胸有成竹。 赵莼便伸手引申与奎进帐,边道:“燕歌离去前托你上禀的事情,你可还记得清楚?” 修士记忆何等牢固,且这事还是燕歌欲要禀给赵莼知晓的,申与奎面上神情一肃,不敢在这上面有误,开口道:“主队离开鸣鹿,正是要向洞明关去。” “洞明?”赵莼心神顿时为之一震,这洞明关三字当是在中州西部如雷贯耳,它虽不是人族兵力最为强盛的九大关之一,可却是一百三十八座中型关口中的一处,由数位真婴期强者镇守,归合期修士众多。 此外,洞明还是上百座中型关口里,地处最西的关口,统管以它为基础,延伸向西南丛州而去的所有人族小型、微型关口,鸣鹿也在其中。 赵莼以为,鸣鹿关中对洞明了解最深的,还要数铜刀营将士,毕竟洞明关就是绍威军总驻地所在,铜刀营为其直隶,未至鸣鹿之前,就一直在洞明驻扎。 “她可有说……是什么缘故要去?” 申与奎面上亦有疑惑之色,但仍是半分也未隐瞒道:“主队只讲是家事,让您不必忧心,半月之后必会归来。” 赵莼心中好奇不已,只是燕歌明显有所隐瞒,再如何询问申与奎,怕也是问不出个什么来的,索性不再强求,欲要等燕歌回来,亲问于她。 申与奎退下前,赵莼从臂环中取了稳固根基的固本丹两瓶赐下,令他分与诸位将士。 边关上的修士们修行方法粗野,重于武力,推崇快速进境,增强战力,而少有重视根基者,亦或许,是资源匮乏,他等必须不断斩杀外敌,积攒战功,才能保修行不辍,是以无法像宗门弟子一般,时时静修巩固根基,来求后续修行通达平坦。 这固本丹是昭衍弟子年例中有的,服用后可培基固本,缩短夯实根基所需的时日,赵莼因灵根之故,除回复气力、疗伤清毒的辅助丹药外,极少再服食其它,手头也因此累下各种丹药不少。 且她心知丹药服食过多,丹毒堵塞经脉,不益修行,便在此道上有所克制,赐药给申与奎时,亦大加叮嘱,言道突破后可服用一粒,稳固根基,平日里能不用就不用,免得失了克制之心,反受其害。 待申与奎退下,她才盘坐于蒲团上,凝神静气渐入入定之中。 尉迟靖后道,绍威军的特遣旗门是为探查无生野景况而来,地位超凡,直属绍威军大将军麾下,修为虽只有凝元,可凭借手中敕令,让铜刀营两位校尉听其指示。 人族边关大军乃是由昭衍执掌,这位特遣旗门有此尊荣,怕是与昭衍关系匪浅,亦或者,其本就是仙门中人! 赵莼平复心境,吐纳运行数个周天,感四野重归寂静,知晓是长夜来临。 而后又是昼夜交替数次,鸣鹿关号角大作,青武、铜刀两处军营俱都同时出动,列队站于赵莼等人初来此地的宽大场地中。 两位校尉从营帐中出来,腾飞入空中,双手负于身后,静待那位特遣旗门前来。 赵莼这才将两人完全见过,除了那位手如蒲扇的分玄外,另一校尉竟是个身量不足四尺的童子,其身着小小灰布道袍,只简单挽了个发髻,不戴任何冠帽,两颊丰润白皙,唇红齿白,双眼圆圆,晶亮如星子,甚是可爱喜人! 饶是如此,偌大场地内,成千上万的将士却都不敢直视于他,皆深深垂着脑袋,如金秋粟麦。 修士喜好不同,所化模样即有所不同,有人喜青春年少,有人化垂暮老叟,如眼前这位童子分玄一般,偏好幼态模样的,在修真界中实也不算少见。 只是赵莼未御出真气,空以肉眼探看,发现尉迟琼今日亦未出现,她乃鸣鹿关名义上的执掌者,按理说,有特遣修士前来时,应当为首接见才是。 再看向青武营站位中,几位旗门虽只得背影,周身却郁气沉沉,分外悲戚。 有什么事发生了? 赵莼心中一沉,此时天际却现了一道流光,绍威军特遣,到了! 来者并非只有一人,为首女子身后还有两位凝元同行,不过俱是黑袍裹身,兜帽掩面,瞧不见容貌模样,亦不知晓是男是女。 比特遣先来一步的,是其手中敕令,那是一片五彩斑斓的乌黑鳞片,散出宝光阵阵,直令众将士慨叹不已。 而后绍威军特遣才御空而来,她乌发高高束起,身姿英挺飒爽,未被衣物遮掩处的皮肉,隐隐有光华流转,叫人猜测或是入了炼体之道。 其手中重尺制式古朴,但却异常光辉璀璨,色如朝霞般明艳亮眼,饶是这般,也未压过所持重尺之人的气势。 赵莼不由讶然,心中暗道是无巧不成书,眼前绍威军特遣,正是与她一同入得昭衍的戚云容! “铜刀营校尉,载丰!” “崔少宥!” 两位分玄当不会屈尊行礼,只是这位绍威军特遣,持的乃是大将军亲令,位与中郎将同,与以往见过的特遣都不一样,便由两人先行开口自报身份。 章两百一一 闻噩耗更坚道心 “绍威军特遣,戚云容!” 她不卑不亢,只轻轻颔首,身后两人倒是无有动静。 载丰与崔少宥毕竟已授职校尉,从前在绍威军中有所见识,知晓这两人其实根本不是活物,而是傀儡炼器师制出的人傀,其战力强悍而不知痛楚,唯独听命于手持傀符之人,毫无私心,极度忠诚。 在军中多为中郎将以上的修士配备,是其亲卫。 戚云容只是凝元就能有此人傀随行,且手中所持又是大将军亲令,种种征兆,都显出她身份超然。 载丰,即那位蒲掌分玄探臂往营帐一迎,道:“路途遥远,将军请往帐中一叙,以作休憩。” 持大将军令者,位同中郎将,载丰称她为将军,亦不算错。 戚云容便将敕令收起,领着人傀同两人一并入帐,赵莼站于骁骑的队伍之中,微微抬头,只见她垂眸下视,瞧了自己一眼,而后还眨了眨眼睛。此些都是在一瞬之间完成的动作,两位分玄微有所感,却并不知道她是在与赵莼示意,更也不会做如此猜测。 待他们的身影俱都隐在帐布之后时,青武、铜刀两营为首的旗门即转身下令,将先前选中的骁骑点出,令其站到旗门们身后来。至于其他的骁骑与兵卫,既无它事,便都可离去了。 尉迟靖点出的,自然是赵莼等十二人,至于铜刀营那方,甚至还多出数人,达到了二十人之多! 未被选中的骁骑,见这数十人将要去面见那位威势非同一般的绍威军特遣,不免心生羡慕,目露向往之色。 青武营十二骁骑见状,情绪却是低沉几分,因此回探查结果关乎鸣鹿关去留,故而紧锁消息,未曾告诉其余将士。他们勤苦修行为护得鸣鹿六镇安定,及至祸患将临,也全然不知。 赵莼站于仇仪君身侧,她今日低头沉思已久,只在戚云容到场的那一刻有所动容。 待场中多数将士已离去,只余旗门与选中的骁骑们,赵莼才开口轻问:“尉迟校尉,今日似是未曾到场?” 有此疑问的明显不止她一人,青武营另外十一位骁骑俱都面露疑色,抬眼看来。 而答她的也不是仇仪君,而是另一侧的沈恢:“昨日夜里,聂旗门突破分玄失败,业已陨落……” 他双目虽也含着悲色,但却比仇仪君多一分慰藉:“好在由校尉出手,将其元神留下,如今已亲自护送,前去洞明关中,让军中强者送其元神转生了。” 闻此噩耗,众骁骑脸色一变,面上有惊,有悲,更有恐慌之意。 起于练气,筑成丹田灵基,而后灵莲之气聚合,成就元神,修士到这一境界,称作凝元,亦是意味着有了转生的机会。 元神穿过混沌裂隙,送往生灵之川,就可转世新生,忘却从前一切,待其再次修行到凝元后,经送他转生的那位修士点拨,即可唤醒前世记忆,重启道途。 而若无人将其送入生灵之川,元神就会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彻底消弭于世间,或因心中不甘,这些失了肉身的元神,会在消弭之前不断寻找合适的肉身加以抢夺,成则借他人之躯重活一世,败则神魂俱灭! 此,即是夺舍之说。 不过元神一旦夺舍后,即会受到不可逆转的重创,这也是夺舍的代价。亦因此缘故,修士一生只可夺舍一次。 然而这两种重生之法,都有一必然的前提条件——成就凝元,育出元神! 若是连元神都没有,更何谈转生重修! 如赵莼等人一般的筑基要是亡故,当会形神俱灭,彻底在世间消失,哪会有聂海以元神渡去生灵之川转生的机会? 众骁骑之恐,便是在此处。 勤奋苦修半生,一日未入凝元,即一日没有退路。聂海身为凝元修士,往前数十年间,也曾是鸣鹿关上以一当十的强者,最终却因突破境界失败,猝然长逝。 死亡,是修道之人的禁忌。诸多修士与人争,与天争,一生奋进不停,就是为求“长生”两字。 然而古往今来,因突破失败而陨落者,不计可数! 如聂海这般,因寿元将尽而不得不尝试破境的,尚有寿终正寝的意味在其中,更多因此缘故陨落的修士,往往连寿元的一半都不曾至。 这便不得不令人慎思,修行的意义究竟在于何处? 赵莼将双目闭合,不去看周遭之人如何,忽地在心中凝神自问: “赵莼,你是为何而修?” 我是…… 前世人人寿数短暂,但也有惊才绝艳者如炬火,点亮整个时代,她以为,长生不是大道之尽头,大道之尽头唯在修士自身,死亡并非禁忌,是人对它的恐惧与排斥,让其成为禁忌。 世间大道万千,不亲自行至尽头,便永远不知尽头是何般模样,修行的意义,即在她登临大道的路中,所闻所见中,所思所想中。 万物无意义,因我存在,才赋予其意义! 赵莼从雾中破出,灵基九朵净白灵莲随之颤动不已,自花蕊中溢出清气一口,九口灵莲清气如薄雾升腾,笼于灵基之上,散而不聚。 她心有所感,知晓去往凝元的最大一重阻碍——灵莲提气,已是在今日顿悟中破去,往后静心修行,使真气凝实,以聚合灵莲之气,就可水到渠成凝聚元神! 沈恢最先察觉赵莼细微之变,只是心境上的突破,并不像修为境界一般会外显波动,他偏头疑惑却并未开口,心中有些思量,恰巧这时面前帐门大开,有传令官唱道: “众旗门、骁骑入内!” 不过当前还是绍威军特遣之事更为紧要,他隐约觉得赵莼身上变化应是良益,便收了眼神随尉迟靖进入营帐之中。 上三座分别坐了载丰、戚云容、崔少宥,而后是旗门见礼报名,分青武、铜刀坐在左右两侧,最后才是骁骑上前,由载丰大手一挥,言道:“这便是鸣鹿关上最为精锐勇武的二十二位骁骑,届时他等会协助将军,同去探查无生野之变!” 戚云容将众人一眼扫过,神情如常,开口道:“赵师妹原来在此处历练,这般算来,我二人还都同属一军。” 赵莼即在四面讶然的目光中笑道:“我只筑基修为,宗门为保弟子性命无虞,自要寻一处安定些的地方,我亦是才知晓,戚师姐竟也在绍威军中。” 章两百一二 与云容论 “可如今看来,倒也不算安定。” 两人相视一笑,俱不再言。 而后由载丰点将,取青武营旗门两位,为尉迟靖与仇仪君,铜刀营旗门三位,当中方脸阔鼻,两耳垂如佛陀者,就是那日下令逐半妖精怪出演武场的陈必偲。 戚云容将众人视过,遂开口道:“此行出关,是为探查无生野景况如何,不重杀敌多少。关外险情重重,切记保全自身。” 话毕,身后两只人傀又取了法器,分与众人一瓶一贝。 “入得无生野后,凡是邪异之气,邪异之液,可以细颈圆肚小瓶收入,若斩杀其中邪物,即用纳贝置放,这些东西皆有用于军中丹师研究邪物,可换成战功予尔等。” 众人便将两物收好,戚云容也再无言语需要交代,摆手辞去,又向赵莼点头道:“师妹留下。” 旁人虽是神情有异,顾忌两人交好,到底不敢言说,只暗自打量几瞬后,默然退离。 载丰与崔少宥对了个眼神,均以修行之事告辞,营帐中便只剩下赵莼与戚云容两人。 两只人傀虽也在场,不过非是活物,不必顾忌,戚云容便引了赵莼一同入座,言道:“就是不知你在这处,不然我该早些过来看你。” 她性格飒爽,十指在桌案上敲过,又笑:“怎么样,觉得边关如何?” 赵莼便拿了这半年的事讲给她听,因戚云容是为无生野之事而来,话中就多提了几句当初剿除地巢的细末之处。 “你是说,那邪物口吐人族之语,而后便凭空消失了?” “嗯,我等在场之人也十分疑惑,并不知晓其是何种族,来自何方。” 戚云容神情端肃,颔首将此事记下:“我在绍威军中跟随大将军身侧,虽也听闻有边关小营上报过类似的怪事,不过并未得军中重视,此行结束后,我当是要着重与大将军交代才是!” 说到入军历练上,她又与赵莼讲了些自己进入绍威军的事。 较赵莼这类新晋的筑基弟子不同,戚云容因自身修为已至凝元的缘故,首次历练即像同阶弟子一般,被分往了中型关口历练。 至于为何会到洞明关去,实还与巫蛟有关。 据戚云容所讲,昭衍仙宗诸多长老,同时又都在军中挂了将军之职,平日在宗门中修行,若遇战事,即会挂帅领兵,前往边关御敌。 巫蛟身为门中真婴长老,在九大关中的齿陵关授大将军职,而后听闻戚云容分入洞明关绍威军,又恰有好友在当中任职,便托友人多多照顾自家徒儿。故而她甫一入军,就被大将军领到身侧行事去了。 赵莼闻言,不由慨叹巫蛟这番拳拳爱徒之心,又惊于他人脉之广,先时自己能去一玄剑宗悟剑,也是因他与剑宗大长老有旧的缘故。 “至于铜刀营的事……”她低低一叹,“也有内情在其中。” 这话,是为了解赵莼疑惑而来。 “丛州妖族精怪虽与人族城市通商往来已久,不过其心有异,确实不假。” “试问何族没有野心之说?究其根本,不过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才阻下其征伐脚步罢了!” “人族三州上至巨城,下至万人小镇,每年发现的异族探子,几有一族之数,这也是为何各处城池从未对异族掉以轻心,直至如今,都有许多守正之辈严禁异族入城。” “眼看着鸣鹿六镇分外安定,可那都是关税、商税处处让利外族才得来的,只有喂饱了他们的肚子,才能舍利襄助民生。” “再往前数过千载,鸣鹿关都还未设立时,人族要防的可不只是邪魔尸鬼,还有诸多存有恶念的妖族精怪在外虎视眈眈,那些年间,绍威军凡有死伤,七八成都是精怪所致,于外族的偏见,便一直留存到今日。” 赵莼听后,默然半刻,已然知晓异状并非生在铜刀营,反而是青武有异。 青武营随鸣鹿关建立而起,设立之时邪魔势力已开始向西拓展,且人族与妖族精怪的争斗也渐已分出高下,为防御共同的敌人,昔日敌手便自然走向联合,是以青武营中才会有如此多的半妖,乃至于纯血精怪。 未见到外族之恶,自也难视其为敌。 不过她以为,军中如燕歌一般的半妖精怪们,较起体内的异族血脉,他们更多已经归化到了人族之中,若以外敌来看,实是过于偏颇了些。 想到此事,她又问戚云容,可在洞明关见一豹族半妖,身形高挑,两颊两耳都有斑点毛发,问后又低头一笑,知晓那等中型关口必然人海茫茫,戚云容能知晓燕歌踪迹的可能性并不大。 果然,戚云容蹙眉思索后,摇头道了句“并不知晓”,赵莼便改口相问其它。 “我闻人族宗门里,也有妖族精怪中的强者坐镇,就如巫蛟长老一般,可否从中断定,大宗对妖族精怪偏见略少?” 这事,戚云容倒是笑道:“师妹觉得,昭衍如何?” 赵莼答她:“有伏兽堂等处所,为奴役租赁精怪而来,且门中弟子也多驭使异族为奴仆,看似行事严苛,可论细微之处,我洞府中有石妖精怪,其力虽小,宗门却未生打杀之心,而是让其自行繁衍生存,可见不是绍威军这般,存着赶尽杀绝之心的。” “同时天极城中,对妖族精怪往来也不如大多城池一般限制,审定罪行亦是不论种族,一视同仁。” 到此,赵莼却是不在说话,无须戚云容点拨,她心中已拨开云雾见了月明。 昭衍,亦或是其余大宗,对待异族的态度,皆非是从仁慈博爱之心而来,而是上位者对弱小之辈的漠然。能甘心入人族城池,守人族规矩的,自是力不足,有依托臣服之心者,人族便敞怀纳入。 而边关之外,丛州之中,始终虎视眈眈,欲要分夺领地的,人族即是重拳压制,戒备重重。 既如此,为何还有异族强者甘愿坐镇于人族宗门呢? 戚云容似是察觉她要问什么,先她一步开口道:“凡我族宗门之内,绝无妖族精怪存在,只天妖友族可留。” 那便是了,巫蛟身上的另一半血脉,正是来源于海宫蛟龙,是为正统天妖一族,此等种族虽被成为天妖,实际上却有半神之称,与妖族精怪有天堑之别,虽生于其中,却实为两族,又与人族关系和睦,这才进得人族宗门。 章两百一三 瘴雾之下 而后两人细聊,赵莼方才知晓,便是巫蛟这般,身兼半数天妖血脉的真婴强者,得入昭衍成为长老也十分不易。 多数天妖强者即便是被人族大宗承认,也只可领客卿之名,而无实权在身。 巫蛟能坐上仙门分支里,实权长老的位置,首要原因乃是其母——海宫蛟龙的王女,她本就是通神大尊,为昭衍主支中的天妖客卿,并且海宫蛟龙一族本身还与昭衍交好,两方来往甚密。 同时重霄世界昭衍分宗的掌门施相元,又与巫蛟自幼相识,多加爱护,这才能在下界之时将他一并带上,力排众议下令他为长老。 此些大多都是宗门隐秘,门内弟子若无几分地位人脉,定然是打听不出的。 赵莼暗自摇头,而后戚云容亦有出关事宜须得准备,她便告辞离去回了营帐。 “如此看,铜刀营对异族的偏见,也是源自旧时战事惨烈的缘故……” 这是族与族之间的博弈争斗,她无力改变,亦无心于此,便只守好己身之责,不令麾下将士受辱即可,思及此处,遂将心境平复,静待后日出关探查荒野。 …… “瘴雾渐浓,众将士谨守心神,注意周遭变动!” 才入无生野深处,眼前浓重的瘴雾就已阻去将士视野,将能视之地限于方圆三寸,同时又并未见得任何邪魔尸鬼,只有迷离幻影重重,不由令人生出心悸之感。 戚云容传音下令在前,众骁骑又多为久经沙场之辈,对周遭的观察即更为谨慎。 她抬手向前挥去,两只人傀便点地跃出,以探明周围是否有威胁存在。 待人傀返回,示意前方安全,众将士才又再行。 瘴雾不仅只会对人有害,犀角巨兽亦不可长久吸入,故而此回出关的将士皆未御兽而行,或御法器,或凭身法,为跟上队伍而各显神通。 本也行得迅捷,入到瘴雾之下才缓了脚步,众人越行越深,不知走到何处,本是广阔无垠的无生野上,却是突兀地生了一道屏障出来,将前方道路分作三支。 关外威胁众多,当是队伍聚在一处更为安稳妥当,不过有瘴雾为患,她等只能在此停留两日,探查时限十分紧张,戚云容凝神细思后,还是决定兵分三路,叮嘱若有变故突生,保全自身为重。 五位旗门,青武营两位为一路,铜刀营三位为一路,戚云容又将两只凝元战力的人傀分与他等,人傀与她心神相连,即便是分路而行,也能让她知晓另外两队的下落。 至于她自己,则坚定站于第三处岔路口,打算独行一道。 也因她只得一人,便不好带上骁骑众多,遂将骁骑队伍两分,由五位旗门分别带领,自己足下一顿,向赵莼招手:“师妹,你与我同去!” 她一是信任赵莼实力,二也是存了看顾同门的念头在。 赵莼闻言,即向青武营两位旗门辞去,上前站到戚云容身侧。 而后三方又定下约定,言道时限到后,在无生野深处外,一处乌叶林中聚合,而若时限已至还未现身,出来的队伍便自行折返鸣鹿,不必作等。 “走!” 人傀分与了另两只队伍,戚云容便以元神探查周遭,与赵莼在第三道入口中渡进。 瘴雾愈来愈浓重,直到了空以肉眼根本无法视物的程度! 赤金真气从丹田御出,凝聚作识,才令赵莼得以寻回视觉。 太古怪了…… 从初进无生野深处起,到现在进入岔道,能说足有一个时辰有余,却是半只邪魔尸鬼也不曾见到! 忽然! 沉沉瘴雾中,一道暗影飞速从两人身侧跃过! “什么东西!”戚云容立时与赵莼相背而站,两人皆屏气凝神看向四方,连凝元修士以元神探查都未捕捉到这东西的身形,赵莼顿时汗毛竖立,警觉不已。 然而直至两人将浮动心境平复,那道暗影也不曾再次现身,仿佛只是过路之人,在匆匆赶往前方罢了。 赵莼与戚云容对望一眼,两人心中防备都未退下,法器持在手中,拨开瘴雾重重向里行进。 不知行到何处,只觉得周身灵气运转都开始迟滞,方才在眼前看见了第一只称得上邪魔的东西。 它硕大头颅上生有两角两目,分明有着小地魔的形态特征,然而却身形瘦小脊柱佝偻,只得魔童一般大小。此是跪伏在地上,似是瘦小身躯撑不起浑圆硕大的头颅,将脑袋帖在地上,蜷缩颤抖。 赵莼觉得奇怪的是,瘴雾对邪魔应有强壮增益的效用。便是在无生野外围的邪魔们,也因受得轻微瘴雾的影响,变得更难斩杀,实力亦颇为强劲。 这只跪伏在地的瘦小邪魔却气息微弱,即便她与戚云容缓步逼近,它也只是侧过头来眨巴眨巴眼睛,并未有逃跑之举。 它的眼睛圆而大,与一般邪魔相同,没有瞳仁,尽是浑浊暗色,眨眼时也不似人族孩童一般娇憨可爱,而是透出一股诡异的渗人感觉。 见戚云容眼中俱是凶厉之色,它才觉出要逃,头颅重重地垂在地上,弯起身体拖拽大头踉跄逃离。 而戚云容哪会给它逃跑的机会,大掌一探,真元就将其斩作两半。 正要将地上残尸收捡进纳贝,诡谲之事却令两人脸色骤变,眉头蹙起! 那瘦小邪魔躯体被斩作两半,头颅、肚腹中的毒浆血水流了一地,必是死得不能再死。可就是如此情况下,它两半躯体间的血泊却生出数条乌黑色的触角,穿针引线般将断裂的躯体重新缝合,乃至令瘦小邪魔意识重回,艰难爬起再欲逃离。 赵莼将要阻它,御出剑气一道,使其头身分离,血喷如柱! 然而飞起的头颅尚未落地,细小脖颈的血柱即又化成触角探出,将头颅接回身体,竟是又没能杀得了它! 这异状令两人皆都心中一寒,又连连出手杀去瘦小邪魔数回,直到它血脉干涸,再生不出乌黑触角,才最终仰躺倒地,成一具干尸模样。 戚云容静待一刻,只等它的的确确死透了,不会再起了,便取出纳贝来,将尸身收入其中,交由军中丹师查验其中缘故。 “若只只邪魔皆如此难缠,那才是祸患临头!” 赵莼此话,戚云容认同不已,毕竟这瘦小邪魔并无半分战力,只生命力顽强了些,若是有强盛之邪魔,同时又如它这般血不尽,而身不亡,边关之难,当可从中一窥! 章两百一四 天火引路为坦途 眼前头颅奇大,而身躯瘦小的两角邪魔因血液耗尽,终是颤颤巍巍地倒在地上,叫出一声“啊呀”后,四肢痉挛蜷缩,睁着浑浊双眼如石化般僵直。 骁骑打扮的人用剑尖将把邪魔尸身翻过,见其确实是生机尽消,才从怀中取了纳贝出来,将尸身收了。 “一路过来,有……六七只了……”高挑女人轻揉眉心,面上疲倦非常,那骁骑收好邪魔尸身,又听她语气含疑,并不确定,遂答道: “回仇旗门,这已是第八只。” 仇仪君深深望了眼地上干涸殆尽的乌血,手指敲击在腰间法镜之上,问道:“杨徵,去问问其他人还能撑多久?” 佩剑骁骑,即是杨徵闻言应声:“是!” 那厢尉迟靖收了元神意识回来,双唇微颤,两眼紧闭,深深几个呼吸,方才能再次睁眼:“向前东西九丈之地,有小地魔六,魔童十三,俱是倒伏在地,未见有游荡的。” 这些低等邪魔,他与仇仪君照面即可斩杀,但不知为何,即便是粉身碎骨,撕裂身躯,它等也能不断复原,直到血液完全流尽,才会彻底死去。 现前队伍中探路的法门,唯有凝元期修士以元神探查,并上人傀游走。瘴雾之下危机重重,两人须得保留实力,以防强敌袭来,于是途中小地魔、魔童等邪物,俱是交给骁骑斩杀。 然而强敌还未遇见,法镜灵能就要告罄。 即便出行前,军中炼器师以秘法增强了其中灵能储存,可瘴雾中灵气含有邪物的浓度实在太过于渗人,尉迟靖记过时间,从进入无生野深处到现在,应是有十六个时辰左右,较原计划中法镜至少可撑过二十四个时辰的预计,足足生出了八个时辰的巨大差距! 凝元修士成就元神后,通常便以神识探查周遭,而非直接渡出元神本身,无它,皆因此举太过损耗心神之力。 不过瘴雾深重,越进到深处,神识的效用就越来越低,如今的情况,是尉迟靖二人不得不渡出元神,才能照见方圆数丈之地! “你怎么样?” 仇仪君问话时,尉迟靖倒了粒复神丹在手心,后又以两指拈起,含入口中。 治愈外伤,回复真气的丹药都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唯有如复神丹一般,可以轻微回复心神之力的丹药,在同阶丹药中价值颇高。 饶是尉迟靖,也不过在军中以战功换取了两小瓶在手。 他微有肉痛之色,旋即正色答道:“尚余十之三四。” “你管十之三四称作尚余?”仇仪君气得咬牙,一只大掌拍在他肩头,“我叫杨徵去问将士们法镜灵能的情况了,如若结果不佳,咱们取到的东西,已够军中调查一部分了,且现前无生野进得里程过半,并未遇到什么强敌,照此情形来看,上边应该不会令鸣鹿撤离。” 尉迟靖知道她在忧心,寻常修士心神之力下到半数,就已十分危险,何况是十之三四,若在低些,当场痴傻疯癫者也是有的。 “只是此刻不见强敌罢了,这些低等邪魔身上的预兆,恐会令军中十足戒备,鸣鹿,危矣!”他惜的是多年坚守难以保全鸣鹿,数代将士的牺牲只换来被舍弃的结局,但若是无生野的确威胁过大,六镇百姓的性命,实难不顾。 两人各自默然,待杨徵脸色凝重上前禀告,又知晓了随行骁骑的法镜灵能损耗严重,多数人竟不足一成的景况。 尉迟靖环视一周,前路九丈地,邪魔遍是,麾下将士却已疲惫不堪,良久,才见他挥手向人傀示意:“青武营,启程向关口返回!” 另一只铜刀营队伍,虽是多了一位旗门坐镇,因此行得久些,但亦在十九个时辰之时,宣告返程。 赵莼与戚云容轻盈跃进,忽见前人微微一顿,出言道:“铜刀营也已离去。” “瘴雾对法镜的损耗颇大,他等选择返回,亦是情理之中。” 戚云容颔首同意这话,从人傀处得知另两只队伍已全数离开后,心中反而松下一口气来,安全折返总较折损于邪魔之手来得值当。 赵莼将腰间法镜抚过,镜面冰凉不已,其中灵能微薄,早有耗尽之兆。她却并不畏惧,足下一点,同戚云容不断向前行去。 只见两人之间,一簇小小火苗浮空跃动,驱得一切邪祟不敢近身,将方圆三丈之地全数照亮。 戚云容自赵莼将异火祭出时,便目含疑惑,后见它虽平平无奇,却能吞吃瘴雾,生生开出一方安定的小小天地出来,此种疑惑即转化为惊奇。 然而事关个人奇遇,即便两人所出同门,关系尚算亲厚,她也不好相问赵莼。 赵莼也只祭出火来,驱出一方可供两人存在的地方,道一句“此火可驱邪物”,其他的事俱不多言,可见她亦没有要袒露内情的念头。戚云容见状,则更压下心中好奇。 自悟剑池后,赵莼丹田这簇金乌血火便沉寂许多,许是境界渐深后,凭灵基上灵莲渡出的真气,就够其缓缓生长,如人吃饱喝足一般,开始休憩起来。 这簇异火的来因,与天妖尊者有关,赵莼亦是来了重霄世界中丰富见识后,才知晓其的珍贵之处,天下阴阳异火中,论至阳至刚,它应为上上,乃是金乌精血所化的灵物,能居它之上的,唯有金乌之心。 修真界中从不乏杀人夺宝之事,君不见多少异火炼器师、丹师收服强悍修士随行,唯恐己身宝物为旁人所夺。 今日赵莼敢取火驱瘴,一是戚云容本性刚正,曾与她有救命之恩而未曾挟恩图报,后又多有照抚,实算恩重;二是两人出自同门,对方业已知晓她将去搏大尊之徒,利益未有相悖之处,反而有所趋同。 且赵莼又以为,悟剑池一行上,戚云容仅为中间传话,背后助力者甚至不仅是巫蛟一人,大尊徒位是群支相争,更有益于重霄昭衍,她如今所行所为,怕是无不在宗门窥视查探之下! 是窥视,亦是庇护,照此推测,直至大尊择徒之前,都会有宗门助力她不断向前行进。 不过泱泱大宗数不尽的英杰天骄,重霄昭衍为大尊徒位备下的,怎会只得她一人? 唯有显露的实力越强,宗门才会更加看重于她,赵莼手诀一定,分出一道血火之舌向眼前邪魔舐去,见其浑身邪异之血被轰然烧灼干净,不能再起后,顿呼出一口浊气,心中轻快不已。 章两百一五 无生野中魔城建 赵莼以迅疾之势灭杀佝偻邪魔数只,转身跃向前去,又准备襄助戚云容。 不过多番斩杀之下,她与赵莼都已摸出许多门道,是以还未等赵莼杀来,她就以重尺震地,爆出一道火痕,生生将跪伏在地的邪魔烧作干尸。 此些邪魔能够不断再生,不过是仰仗身躯内流动的邪异血液,只若是出手时连同血液一并除尽,便可令其不得再生,赵莼既能以金乌血火相焚,戚云容自身亦是火行修士,就可令真元化赤炎,直将其血液烧干,躯体粉碎。 两人之举虽都是以火击敌,无甚差异,不过其中关键之处,是在除血,知晓这一道理后,便是不以烈火焚烧,能找到其他的除血法门,同样能一招灭杀。 先时还道瘴雾之下少见邪魔,如今两人凭借血火驱除瘴雾,行得越来越深后,邪魔亦开始多了起来,从一开始的零星几个,到现在聚散成群,挨挤跪伏着惊叫,两人都不觉奇异。 只是邪魔增加,却都是这些身躯瘦小的残次邪物越来越多,赵莼以血火焚烧数只后,每每遇到落单邪魔,又按先前心中所想,御出丹田真气,隔下大日之力,空以纯粹的力道来剥离血肉,失了血液的邪魔很快就痉挛蜷缩犹如花草枯萎,继而生机荡然无存。 此举虽也能直接灭杀邪魔,但耗费真气十分严重。 赵莼是以血火养育的金乌草筑成灵基,平日勤奋苦修又使根基稳固至极,筑基中期时的真气强度就胜过一般后期修士,如此才可须臾间御出真气,从邪魔躯体内抽出浑身血液。 若是常人来使这法,一击就要去丹田真气三成! 所以两人虽知晓了如何直接灭杀邪魔的关键,但要真的授与军中将士施为之法,其中艰难便可想而知。 赵莼有血火护身,现前不惧瘴雾半分,且丹田真气又含大日之力,为天下至正至阳,无需像之前那般动用血火,就能以真气灌注剑气,震出炽热之浪,以灭杀邪魔! 除去眼前三只跪伏于地者,与戚云容交换了个眼神,就见她两指微起,血火随身而动,正欲向前 腾跃,然而不知是何物,疾风一般射来,赵莼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回身一避。 那物疾射而过,穿入她身后漆黑瘴雾之中,再不见踪迹。 “师妹可有见那是何物?” 戚云容传音过来,赵莼细想那一闪而过的邪物,只觉腥风扑面,色泽幽绿,不由联想至邪魔筑巢时从腹中呕出的毒浆来。 将心中猜测告知戚云容后,两人心中即更为提防,向前探查时,又是数道邪物射来! 此回两人有所防备,各自以真元、真气阻下一道邪物,才终于看清它的模样,其通身幽绿,被裹在真气之中为一滴浑圆水珠,按气息道,确与邪魔筑巢的毒浆是同一物。 不过看它被抓握后,仍是不断腐蚀周遭真气的态势来看,要比旧时毒浆强悍不知多少! 赵莼二人缓步向前,不断回避激射而来的毒浆,其中以戚云容开路,她修为较低,只好紧随其后。 不多时,身前的戚云容却是脚下一顿,周身气息为之一促! 赵莼当即知晓有变故突生,遂敛下气息,将金乌血火收入手中,此些举动俱被戚云容看在眼中,她伸手抓握赵莼手腕,也是因其谨慎而稍缓心神,传音道:“师妹噤声,且随我一观。” 她闭合双眼,赵莼亦然,眼前视野黯淡下来,变换几番后,忽地随一点神光亮起。 这是,师姐的元神在做牵引! 因赵莼未至凝元,不可以元神渡出探物,她便以自身元神相引,令赵莼可以与她一同感知。 那点神光行得不远,几个呼吸间就停了下来,或是因牵引了旁人,此回照亮地不过是周围四五丈的地方,便是如此,也够赵莼呼吸一紧! 眼前毒浆混土,筑成的不是巢穴,而是粗糙但业已成型的低矮城墙,墙后两角两目小地魔众多,俱都排列成两人并行的长队,犹如人族守城的兵卫一般。 其中更多的是魔童,数十乃至数百聚在一处,仰躺在地上休憩。 所有的邪魔躯体健壮,发育完好,与两人一路行来看见的瘦小邪魔完全形如两族! 神光视完这些,再度向前探查,小地魔过后,就是席地而坐痛饮杯中黑色浆液的地魔,至于再进几步…… 戚云容面容惨白,立时将元神收回神海,也不管赵莼是否知晓她意,就将其拽起回身,喝道:“撤!’ 赵莼不敢耽误,迅速向来时的道路后撤,心中回想起神光遁回前,那一瞬间看见的巨大邪魔,其额上四角,面上四目,正是堪比分玄的大地魔! 两人撤得极快,几乎是下一瞬,身后就有成队邪魔扑杀而来,它们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小邪魔,其力其速,较无生野外围的寻常邪魔强悍许多。 追杀之时,见其大口一张,浑圆的肚腹猛然向上缩起,一道幽绿毒浆即从口中激射而出! 邪魔能在瘴雾中正常视人,两人却是不可,赵莼斟酌一息,顿时将血火放出,使得面前景象一亮,后撤之速大大增加。 正有血火指路,她微微侧身,看见身后射来的毒浆溅在地上,将一方土地腐蚀下陷数尺! 重重瘴雾之下,无法御剑飞行或御飞行法器,连戚云容腾空而起都受了限制,两人皆是无法行出平日里一半的速度,眼看着就要被邪魔追上! “戚师姐,身后脚步是因错乱而尤为嘈杂,实论数目,应当不过百去,只后撤疾行恐会白白耗费气力,被邪魔追上难以制敌,不若我二人此刻携手杀出一条生路来!” 戚云容定声颔首,重尺排出滔天火浪:“正有此意!” 邪魔见两人速度骤缓,以为力竭,心中正是欣喜,面前却袭来排山倒海一般的火焰浪潮,将自己吞没进去。 赵莼驭火凝神扫过,只一眼,就清楚眼前邪魔大约在七八十数,由一四角两目凝元实力的地魔统领,于是道:“戚师姐且与地魔战,余下邪魔先交予我!” 戚云容怒目紧锁于地魔身上,忧心自己与它缠斗之时,众多小地魔要是攻来,赵莼当是极危,后听她如此语出笃定,这才心神一凝,挥重尺向前斩去! 章两百一六 气聚神合罡风起 戚云容引离地魔,方可使赵莼直面邪魔成群。 此些小地魔俱受了瘴雾影响,实力远胜从前,且数目众多,赵莼心中念头一转,足下当即疾退数步,将自己与邪魔的距离隔出数丈远,又催动金乌血火光华大放,使近处邪魔尽可收入眼底。 她两臂一展,八柄剑之分身霎时凝出,随并起两指向前一落,深深瘴雾中,唯剑身光华不可忽视,银白长剑疾出如虹,轰然搅碎两只小地魔半边身躯! 金乌血火有其灵性,见状小小火焰一抖,分出两点火星落至尸身之上,瞬间爆裂燃烧,血液、皮肉、筋骨,俱都烧得噼啪作响。 如此施为,才算令瘴雾下的小地魔彻底死透。 戚云容已彻底离了视线,只微微可见重尺劈斩时,惊出的火浪断开一方瘴雾,片刻间露出地魔庞大乌黑的身躯来。 赵莼心中明了,两人重中之重不是在与邪魔缠斗之上,而是寻找机会离开此地,返回鸣鹿关中。毕竟此些邪魔身后,还有援兵众多,若一拖再拖,必是两人受难! “呿!” 赵莼口中厉叱一声,八柄长剑贯、横、斩、截,如流影穿飞,连续爆杀多只两角小地魔,直惊得其同伴张皇不安,脚步凌乱! 她筑成灵基之物尤为适合自身,修行诸多岁月以来,又饱受金火灵根相融之祸,使得丹田坚固强韧,灵基广而博大,是以根基深厚,真气厚重凝实,如此才能演武场战群雄不败,筑基大境界中以战力称绝。 如今已破入筑基大圆满中,丹田灵基中的真气趋于满盈,赵莼剑气施为下,斩得两角小地魔十数只,尚未觉真气有所亏损! 不可谓真气不雄厚也! “那日在帐前的顿悟,实是让我受益甚多!” 她暗道一声,只觉心定不已,灵莲之气生出,意味着元神根基已有,有此坐镇于丹田,真气才会开始凝练化元,赵莼如今倍感真气充裕,亦是因此缘故。 邪魔有自身种族的语言,修士习过辨语术后,即可听懂万族之语,那是重霄世界修士必修术法,赵莼当是不会落下。 她看见面前邪魔浑浊双眼中有惊惧之色,耳中听到的却始终是“杀!杀!杀!” 它们已成灵智,知道欺软怕硬、趋利避害,能灭其求生本性,号令其舍身攻杀的,只有更高等的邪魔。赵莼忆起戚云容以元神牵引她看见的粗劣城镇,心中顿起一荒谬可怖之念头来。 不过再如何令人担忧,都不是眼前该考虑的。 赵莼将遐思抖落,双手于胸前结印,身后黑剑归杀在清越剑鸣中御出剑鞘,落入手中。 剑步一出,疾行真意如暖流灌注全身,她霎时身体一轻,两步行如残影,似疾风刮过,风后是一道惨白弦月,推瘴荡雾,一连斩裂三处邪魔脖颈! 火星触血爆燃,隔了瘴雾重重,使邪魔见之则避。 邪魔数目在七八十之多,似乎是个个悍不畏死,戚云容仍在与地魔缠斗,不时有怒叱声与钝击碎骨声传来。 眼前两角小地魔,赵莼约莫杀得三十余只,余下数量看着仍是可怖。且她亦觉出,前头先行的小地魔们,实力稍次,是以灭杀完全之后,再与后面袭来的邪魔相战,顿感费力不少。 她手诀一掐,化了银白剑气爆出,其身飘忽如影,剑气贯穿如虹,先贯邪魔四肢,待其脚步一顿,即从浑浊双目刺入,搅碎脑颅! 以此法又杀得邪魔三十余,迎上来的两角小地魔便形如钢筋铁骨,剑气横飞邪魔群中,唯能割开皮肉不过三寸深,不见血流就已愈合! 咬牙清点邪魔数量,不过只得九只,予她的威胁却比先前大了许多。 赵莼疾退数步,小地魔当是紧随其后,剑气虽已不能斩杀敌人,可仍能作阻缚之用,直面九只实难突破,不如分而击破! 她紧握剑柄,疾行真意催动下,动如残影,须臾就绕至其中一只邪魔身后,同时以单手结印,刚柔真意注于剑招之上,轻缓荡开瘴雾重重,一刹那月色倾泻而出,剑斩邪魔脖颈,只在颈骨处微微一顿,剑身聚力震颤下,硕大头颅顿时飞起! 赵莼浊气轻吐,却感右耳处风动袭来,立时警觉,抽身避让。 正是她身躯转动的下一刻,离现前所站之处不到两尺之地,一道毒浆爆射而来,顷刻间腐蚀地表下陷数尺! 她以明月三分斩魔时,为阻其余邪魔的步伐,分神操使剑气防备,此时方才看见,这些邪魔浑身血肉淋漓,生生硬抗剑气也要前来杀她! “太近了!”邪魔群聚,为斩先前那只,她是冒险突入其中,如今剑气未阻得邪魔前来,剩余八只竟已成就包围之势,将她困在其中! 赵莼银牙轻咬,暗将浮动心境镇下,剑气聚合尝试突围。 不知是否是这些两角小地魔已逐渐习惯剑气之威,知晓银白剑气不会令其丧命,便再不顾皮肉割裂之痛,见赵莼有突围之举,即喷吐毒浆围困击杀。 她疾行真意俱出,几番闪避,然而八只邪魔却越聚越近,留于她躲避的空间业已缩小至方圆数寸余! 虽有金乌血火照明,但现前空以肉眼来视实是太过艰难,她蹙眉闭合双眼,只凭身感风动,来辨毒浆喷射之向。 人行天地间,有所动静,必引风随,毒浆裹腥风,剑气震烈风,赵莼静立于黑暗之中,腥风外来如飞箭,烈风却内行,环绕周身。 剑出荡剑气,藏天下之锋锐,碎金断玉,可裂邪魔皮肉,碎其筋骨,却不可自伤处渗入其中,断经碎脉,搅灭脏腑…… 八邪魔只觉面前修士气息忽地萎顿,剑气锋芒一转,凝于周身而不外发。 它等小心打量,见异状不多,心觉是这修士气力将竭,恐在蓄力杀招,未有一个敢贸然上前的,皆是你望我来我望你,两臂曲于身前呈防备姿态。 那些银白剑气逐渐散去,扰于赵莼周身似云深雾浓,渐渐清风徐来,携瘴雾轻动,而后瘴雾开始从赵莼足踏之处荡开,自足下到头顶上空俱是呈现出一类瘴雾被抽空的态势。 清风变了! 渐闻狂风呼啸声从四面起,饶是邪魔身躯巨大,被飓风裹挟下,也有离地升空之感。 赵莼睁眼时,一切风动都霎时止下。 银白剑气向八方袭去,邪魔笑她故技重施,以身躯迎上,皮开肉绽时,却大叫一声不好! 章两百一七 剑气成罡终得返 外界风动不已,唯在赵莼近身处止下,瘴雾中,她好似独自站于另一处无风之地。 毒浆爆射而来,却丝毫不见她侧身闪避,只肃容凝视这周遭八只邪魔,她周身有不可视见之屏障,一切外物袭来都是寂静的,幽绿毒浆方才近得身外一寸,竟是须臾后就震颤着被搅碎,连痕迹也未留下。 “呿!” 赵莼轻叱一声,银白剑气瞬从身外凝出,贯飞如刃过,可听破空而去的爆鸣声声! 八只两角小地魔先前就受了剑气数道,皮开肉绽,血液飞溅,且那剑气不知怎的,与它们先前所受的并不相同,开了皮肉后,如钢针一般刺入骨髓,在躯体内游走窜动,搅得脏腑生疼! 故而这回剑气飞来之时,它等皆是争先恐后地躲避,本是最好的突围之机,赵莼却巍然不动,唇角含笑,默然看这几只邪魔苦苦挣扎。 银白剑气平素就以锋锐制胜,如今在锐利上还更甚一筹,邪魔曲起双臂挡在身前,以往只能割开皮肉寸许的剑气,竟直接贯穿了粗壮的小臂,在胸口爆出一道血痕! “啊呀!” 那邪魔怪叫一声,忽地痛呼着倒地,八只邪魔壮如山岳的躯体轰然倒下,除赵莼所站之地,四野无不震颤! 剑气化如丝线,又在邪魔身体内凝如旋风,痛得它等在地上不断打滚,只几个呼吸后,就见这几座肉山不再动弹,肌肉彻底松散下来,碎絮状的血肉、脏腑从皮肤伤口处流泻而出。 随体内之物流尽,邪魔躯体最后竟只剩下薄薄一层乌黑表皮,可见连其中骨骼经络都已尽数粉碎! 赵莼额上覆有细汗,被其挥手擦拭而去,暗道:“第四境剑罡,果真强悍,然而现前只能以真气催使,实还是异常艰难!” 不错,这银白剑气实不能再被称作剑气,而是气旋成罡,可从表入里,犹如附骨之疽,绞杀万物。 此也意味着,赵莼气聚神合,感剑气成风而凝,成就剑罡护体,筑基入剑道第四境——剑罡境界! 可谓空前绝后! 罡,北斗星之柄,又有劲风之意。 修成剑罡者,可攻防两备,外御剑气作罡风,绞灭天地,内可成剑罡护佑身外寸地,从此剑罡不破则近身不破,站定如山! 赵莼曾翻阅博闻楼剑道典籍,有道是剑罡从至刚至烈,此境剑修以真元相催,逼出罡风御敌后,攻防之道便再难遇得敌手。 然而典籍中只道真元催剑罡,却不曾道真气催剑罡,赵莼以为,真元为真气进阶凝聚而来,正如凝元修士与筑基修士的差别一般,犹如天堑。 唯真元这等凝实强盛之物,才能催动同样刚烈的剑罡。 昭衍是验得门内剑修不知多少代,方得出这一言论。须知剑道五境,一重更难过一重,有凝元成第四境剑罡者,入昭衍剑修记册,登临《重霄万剑谱》,惊才绝艳,无不为一时之英杰。 至于筑基入第四境剑罡,或是太过惊世骇俗,竟少有记载,赵莼未在典籍中窥见时,还以为剑罡唯能以真元凝聚,是以筑基不可入第四境。 直至今日真正破境,方才知晓真气亦可成剑罡! 世人道,凝元剑罡者有英杰之资,可登三榜,赵莼凝剑罡成大势,于深深瘴雾中挥剑指向中州柱山。 人族三榜,从此刻起,她方有了攀登的资格! …… “两日之约早过,看来他们都以按照约定离去。” 戚云容凌于空中,下视乌叶林树影深深,如今出得无生野深处的瘴雾,视野猛然开阔,只凭肉眼时,就可扫尽周遭。 “既如此,师姐与我也赶紧回去,莫叫鸣鹿关将士们心忧。”赵莼御剑而行,站在她身侧。 她语气轻快,周身气息沉实,双目含有神光,适才与成群的邪魔搏斗,也不过令其眉间染了疲态,面色却不见惨淡半分。 戚云容忆起自己斩杀地魔后,重新与这位师妹接头时,那难以概述的震撼。 数十只邪魔都已被异火焚尽,她身侧有强劲旋风直将深黑瘴雾驱散,身外一寸之地似将万物阻下,只隔出她一人来。 “剑罡?”戚云容并非毫无见识之辈,入得昭衍这么些年,又跟随在巫蛟身侧,修真界种种征兆都清楚明了,有此一问只是因赵莼尚在筑基境界,未曾听闻过筑基破得第四境的事迹。 而赵莼凝神调息完毕,双手一合,蹙眉将剑罡散去,正是初初破境之时,剑罡强劲,不如剑气容易催使,她尚需静修一段时日来将其彻底掌握。 见戚云容相问,轻声应答道:“危机之时,侥幸有所突破。” “天资如此,哪能归于侥幸之说。”戚云容轻笑着摇头,眼中动容不已,她有师长劳心费神,步步指引,故而实力不断大进,赵莼却更像是风雨中的寒鸦,不断搏击着向上飞去,如今穿破了云层,终窥见天光倾泻。 犹记出行前师尊之语,她看着赵莼一向镇定沉稳的双眸,心中暗道,重重雾霭已过,师妹,往后直管不断奋勇向前就是,自有宗门为你遮风挡雨…… “我亦有此意,即刻启程返回罢!” 她大手一挥,从空中踏步而行,赵莼便轻笑一声,足踏剑气御剑跟上。 …… 鸣鹿关,两营齐至。 载丰与崔少宥在城门上站定,面上愁思难解。 “都站了三日了,怎的还没有动静。” 载丰蒲扇一般的大掌在胸前交握,凝眉看向城门之外如青松直立的两只人傀,自跟随两营队伍回到关口,它们已如此毫不动弹地站了五日之久。 崔少宥浑圆粉白的小脸摆出肃容,斥道:“真该庆幸没有动静,要是它等突然动了,那位军中特遣而来的将军却还未归来的话,便意味着业已……大将军那般看重她,难保不会问责我二人。” “探查关外是军中直下的任务,怎怪得到我二人身上?”载丰惊疑不定,见崔少宥一脸正色,又要再问。 “它们动了!” 却听崔少宥一声轻呼,声音颇为稚嫩,城门下两只人傀顿时腾起空中,目视前方。 远处飞速袭来两道身影,一人凭虚御空,眉眼凌厉,另一人足下踏着银白剑气,面容清冷而平和。 正是出关足有五日未归的赵莼与戚云容! 章两百一八 鸣鹿何方 赵莼与戚云容足足在关外滞留五日,腰间法镜俱已法光黯淡,可见灵能黯淡。 如此情况下,回来时面上倒不见半分异色,载丰与崔少宥眼神一对,皆在心中暗道仙门手段高明。 两人将戚云容迎入帐内细谈,赵莼递交上小瓶与纳贝后再无它事,且又刚突破剑罡境不久,尚静修一段时日,便拱手告退,向青武营驻地行去。 另五位旗门已在三日前照约定领兵返回关口,随行骁骑并无伤损,带回之物都已上交保留在人傀手中,虽未如赵莼二人一般深入至魔城外围,但也算终有所得。 仇仪君喜怒哀乐俱显露在面容上,闻赵莼安全回来,不由带了几分喜意,引她入帐道:“这几日一直没有你与戚将军的消息,我等都悬着心在,且进来说话!” 赵莼略与她寒暄几句,入帐后发现青武营几位旗门都在座上,主座上的尉迟靖上身微微弓起,见她安然无虞地走进,两肩才微微松下。 委实说,帐中诸位旗门,赵莼唯与仇仪君有所往来,其余人皆只得几回照面,自不算亲厚。 尉迟靖有此作态,一是身为统管青武营者,对麾下将士应有照拂之责,二是赵莼当日是随在戚云容身侧,两人若有伤损,必是无生野情形紧迫,或可威胁鸣鹿安危。 是以他神情端肃,出声问道:“你与戚将军一同入内,可在瘴雾之中看见何物?” 赵莼定声将邪魔身怀邪异血液等异事道出,诸位旗门都已知晓这般事情,并不惊讶,只等赵莼渐渐讲到邪魔筑墙起城之事时,面色哗然大变。 “你可确定那处已有城镇之貌?”这几人中,最镇定敏锐者当属沈恢,他蹙眉向赵莼看来,眼中神光却并不在她身上,不知想到何处去了。 而赵莼忆起所看之景,笃定道:“毒土垒砌城墙,内有低矮屋舍,门窗、棚顶俱在,并不见寻常巢穴,魔童聚集嬉戏玩闹,且还有邪魔结队巡逻,更往里进,可见地魔乃至大地魔躺坐休憩,业已成就城镇社会之景!” 边关将士皆知,魔童之后,邪魔多是独来独往,受天性所驱,将会敌视胞族,便是有高等邪魔聚集统率它等,也不过是简单地奴役驱使,唯有在血脉强盛的邪魔部族中,才会筑起高墙,修建魔城。 然而那也是因部族中有先祖坐镇,亦或是供奉有先祖遗物,能加速成长,才使得邪魔们隐下敌视之心,聚成部族。 无生野地处极西,自上古时期起,邪魔势力就最为薄弱,不曾诞育过血脉强盛的邪魔先祖,自然也没有部族产生。 如今却被告知荒野深处始有魔城建立,沈恢连同其余旗门的脸色,已是由青转白,默然长久不得语。 “瘴雾中原已有如此景象……”尉迟靖置于桌案上的双拳紧紧捏起,胸中荡起惊涛骇浪,额上青筋爆出,强压下忧患对赵莼道,“你这一行也甚为辛苦,此些消息我当会与骁骑商量,先回帐中休息罢!” 赵莼微将眼神敛下,暗道鸣鹿将来景况怕是不佳,只是不知军中会如何决定,究竟是去是留,于是暗叹一声,拱手告退,返回到营帐中。 …… 青武营驻地,小演武场内。 罡风无形,须臾间横贯战台,对战傀儡只轻轻动了动小臂,瞬时就被袭来的剑罡贯穿出一处针芒大小的细洞,若凝神细观,必是难以发现! 台下白须老者在台上负剑修士两指并起挥出之时,粗糙大掌不由将长须紧握,片刻后见傀儡无事,才微微松下口气。 赵莼从战台上跃下,凌厉气势为之一散,笑对他道:“钱老何必紧张,我昨日既已承诺过您,再不会伤损对战傀儡,当不会出尔反尔才是。” 而被称为钱老的白须老人砸了咂嘴,奔向台上去将傀儡细细看过,除小臂处一点痕迹外,的确是未有伤损,于是抿嘴道:“你早如此,我怎会如此紧张。” 他初次听闻赵莼的名讳,还是在器具司几个嘴碎的兵卫口中,讲道是安平卫来了为极厉害的骁骑,杀邪魔如饮水一般轻易,后来赵莼又因演武场决争之事名声大振,他便不觉生了好奇之心。 不想首次见面,还是器具司中兵卫来报,小演武场的对战傀儡折损尤为严重,害得他几日不得空闲,日夜不辍炼制傀儡补足,饶是如此还填不上空缺,气愤之下亲自往小演武场去,正巧就看见赵莼掌下罡风一轰,他辛苦炼制的傀儡霎时就化为齑粉飘散。 好哇,原来这就是那几个兵卫口中,寻不到傀儡“尸身”的缘故! 赵莼见人找上门来,倒是并不躲避推卸,言辞恳切奉上几类珍稀灵材,权当这几日毁坏傀儡的赔付,令他心中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按在喉间不得出,气得面色涨红。 好在正如她所说,眼下是初初突破之故,掌握度不够,所以才造成傀儡伤亡惨重,往后会逐渐改善,钱老这才重回器具司中,日夜不停地为她制起傀儡来。 “不过我这傀儡可是由千斤钢制成的,又特地使了融淬冶铸之法,对付你等筑基修士不要太容易!你是如何做到运力贯穿的?” 钱老身躯矮小,从站台上灵活地蹦下来,急匆匆跑到赵莼跟前,这两月里他与赵莼相交,知晓她也修习炼器法门,且那法门还品阶甚高,于是多有论道。 赵莼便细细与他讲了剑罡之用,如今她已完全掌握身外剑罡,能随心凝聚罡风,成就护体罡气,故而更为剑罡的强悍所惊。 然而钱老只点了几下脑袋,无论是剑罡碎金断玉之利,还是赵莼筑基成第四境之能,都未令他十足惊讶,言语中的着重之处,俱是在如何改良自身的炼器法门上,可见于此道上,他心至诚。 两人交谈之际,鸣鹿关内却是轰然砸下军令一桩! 自两月前赵莼与戚云容回到关口后,不过只停留半日,戚云容即向她道别返程向洞明关,欲将所获消息与所采邪物上报军中,看绍威军有何指令。 这一去就是足足两月,期间一直未有消息传来,两营骁骑、旗门亦不知晓后续如何。 时至今日,绍威军才遣来传令人傀一只,于空中奏响号角军令,其声如雷! 章两百一九 撤离 撤鸣鹿六镇百姓散入各城池之中,保留鸣鹿关为中州西部哨塔,青武与铜刀两营合并,作青武卫与铜刀卫,称鸣鹿营,归入绍威军大将军手中执掌! 军令初下,立时惊起关口将士人心惶惶,不知缘何如此。 铜刀营便罢,他等本是驻地直属军营,从洞明关而来,青武营诸多兵卫却是自幼在此方地界出生成长,自己从军,亲眷则在六镇中生活。 如今突然要撤离百姓,此回分别,往后又是不知多少年才得一见了! 然而军令如山,两位坐镇校尉尚不能有丝毫违抗,何况是底层兵卫。是以虽有尉迟靖出面道明无生野局势紧张,此乃不得已而为之,鸣鹿关仍是笼在一片沉郁的悲戚之中。 赵莼掀开帐布出了营帐,依着较高的地势俯瞰关口概况,兵卫们各司其职,饶是心中不安,也恪守着本职。她耳聪目明,淡淡一扫便在大演武场中发现了正在练兵的叱图,申与奎大声呵斥,双臂高挥,却不见另一位下令之人。 燕歌半月即归的承诺,早在许久之前就已违期,她绝非是背信弃义之人,眼下定是遇到了不可克服的阻碍,才不曾归来。 “家事,洞明关。”赵莼从怀中取出先前木嗣递交而来的敕令,双眉紧蹙。 鸣鹿六镇人口不丰,饶是数百年安定无虞,兼有异族通商往来,也因太过偏僻而人数不足十万,虽是如此,若需护送它等前往其余的城池,还是得分由军中操办。 与六镇相关的事宜,一向是交由昌平卫与盛平卫来管,护送百姓的将士本也当从中挑选,只是这次偏偏由校尉递下敕令来,点名要将赵莼归入护送队伍之中。 六镇虽小,可也设有渡空行阵,将士们名义上是护送,实则只需过一道阵法,将百姓们领至城池中登记造册,改换籍贯文书就可,并无什么危险。 故而赵莼甫一得了敕令,心中便有疑窦几桩。 一是敕令未过上峰旗门之手,是校尉直下。 二是下得敕令校尉不是载丰、崔少宥,而是久不理事,亲送聂海元神前往洞明关,不久前才归来的尉迟琼。 三是敕令本身,六镇百姓分作六支,各流去不同城池,赵莼所护送的鹿丹镇百姓,却是唯一一支要送去洞明关洞明主城的队伍。 “既来之则安之,燕歌若也还在洞明关中,我便去寻她一问。” 她复将敕令收回臂环,倚在营帐外石筑栏杆上看月色西沉,这两月关外瘴雾愈发有扩散而来的趋势,已张狂着吞去半个天际,便是在关口上,也能瞧见重重幽黑之气。 时不待人,令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早日撤离,也是为保他们的性命。 “赵骁骑!赵骁骑!” 声音由远而近,微带喘息。 赵莼回首,见一戎装兵卫疾步跑来,两臂交于胸前,像是抱着什么东西。 “你有何事?” 他模样年轻,腰间挂着小锤配饰,应是器具司当值的兵卫,得赵莼发问,将两臂抱起的物件递来,笑道:“上头军令来得急,赵骁骑应是明日晨起就要出发了,钱老说有东西给您,因手头有事,于是叫我送来!” 赵莼接过后,他抬手擦拭额角细汗,又道:“既已送到,我便先告退了,您也知道,器具司一向规矩严苛,我可不敢离开太久!” “无妨,你且去罢。” 待他走后,赵莼将绸布展开,中有木盒一只,呈放着一只小而精致的傀儡,与一只小小玉简。 玉简上有一张信笺,其上字迹狂草乱舞,可见写字之人落笔匆忙。 她细细读之,方知这是钱老要予她的傀儡炼制之法。 重霄世界中,傀儡的驱使十分常见,城池、军队、大小宗门,俱有它的踪影在,故而简易的傀儡炼制法门并不算珍贵,只往坊市中一去,就可购得。 钱老年少时进器具司,修习的炼器法门、傀儡制术也是军中通用,只是他对此道怀有精诚之心,许多年来多加改进,才渐渐有了自己独有的冶铸之术,以筑基之身受旗门敬意,便是铜刀营也不敢在他面前傲然。 赵莼修得天妖尊者所传的《熔晖百生炼法》,虽只将炼器之道视为辅修,但也知之甚多,可与钱老论道。 两人在炼器法上互通有无,因钱老半生困于军营之中,不曾游历山河,故而正好缺这一分来自于异族的炼器知识,赵莼的出现,恰好补全他旧时修行的缺漏,使其大有进境。 如今钱老回赠她改进之后的傀儡炼制之术,也算是礼尚往来了。 赵莼拾起盒中小小傀儡,无论是关节连接还是细节刻画上,它都较军中目前使用的傀儡更为完善,不过与戚云容身侧那两只人傀相比,还是多有不如。 她微微摇头,感叹那至少是军中炼器大师所造,自然非同寻常,眼前钱老改造过的傀儡制术,就已十足够用了。 便将木盒连同绸布一并收入臂环,返回到营帐中,翻阅玉简读至天明。 …… 初次从鸣鹿六镇来关口时,还是乘坐青莽牛车,如今赵莼再至镇中,却是御剑而行。 边关之中少见剑气境剑修,见一修士足踏剑气而来,飒爽不已,镇中百姓将士俱都抬头来望,眼中又惊又羡,跟从在父母长辈身侧的孩童轻轻张开双唇,于心中种下了飞驰云霄的念想。 百姓撤离的军令,在六镇中比关口上的那道还下得早,赵莼落地时,鹿丹镇的百姓早已收拾好行装,准备向六镇中心的渡空行阵出发。 “是英雄来了!” 孩童与普通百姓们不会将骁骑、旗门这类军中职衔挂在嘴边,戍守在关口上的将士们,在他们心中唯用英雄两字来称,才算合适。 赵莼挥手散了剑气,浅笑着微微颔首,鹿丹镇万余人都已在此,待前头鹿心、鹿甘两镇的队伍从阵法传送离开示意后,她就可领着他们前去。 等了片刻,手中敕令灵光一闪,赵莼便知是轮到她这只队伍了。 “启程!” 渡空行阵需要灵玉来催动使用,六镇与外族通商,尚算富裕,但也承受不起传送阵法的运转损耗,是以渡空行阵唯有大威胁到来之时,才会由校尉下令开启,平日里都是关闭的。 众多百姓不论黄发垂髫,大多都从未见识过如此阵法,登上阵台时,不由四处打量,暗暗慨叹。 章两百二十 见东麟仙门有召 洞明关坐落于长脊山脉函虚峰之上,宏伟城门巍然耸起,百丈黑墙向两侧延伸而去,登临关口就如踏上云巅,身处云雾缭绕之中,翩然若仙。 关内为洞明主城,以函虚峰山北半壁凿开作将军府,向北环出广阔城池一座,其间郁郁山林拥溪流穿行,楼阁屋宇,荷池绿柳,不一而足。 往来百姓锦衣玉冠,不可计数,坊市商铺整齐排布街道两旁,其上有人推窗呼客,言笑嘻怡。 赵莼领鹿甘百姓从阵台而出,周遭赞叹声即不绝于耳。 她不欲耽搁,见洞明城内已有修士作等,便上前递了敕令,言道是鸣鹿关来人。 那修士道观道袍着装朴素,闻言将手中拂尘倒在臂弯,接过敕令查看。 确认无误后,他方露出客气一笑,道:“赵骁骑。” “便将鹿甘镇百姓留与此地就成,之后登记文书之事可交由贫道完成。” 按敕令中的说法,须得是赵莼亲自监督这万余百姓登记入册,领下文书,才算是了结此任,与修士所言并不相同。 赵莼尚未出口询问,他又道:“本是要赵骁骑自行前去的,如今大将军要见您,便令贫道前来代行了。” 她不由心中一震,大将军? 洞明关中有真婴期修士三位,俱是大将军职衔,就不知是哪一位要见她了。 “如此,就劳烦道友代为行事了!” “无妨无妨,赵骁骑,且随这引路童子前去罢。” 他抛出一只小小傀儡,落至地上后,四肢灵动仿若活物,面容亦是非常秀美可爱。 赵莼随这傀儡童子一路行至将军府。 重兵值守之地,气氛格外肃穆,有傀儡童子在,守门将士又看过她骁骑敕令后,倒不曾询问一句。 傀儡童子最后将她领到一处池畔亭台,池中花叶俱都枯败,茎杆摧折,却造出另一分残缺的雅致来。 亭台中有两人并坐,右座男子身躯伟岸,眉目清正,戚云容则坐于他身侧,抬眼见赵莼到了,颔首道:“你来了,进来说话。” 赵莼将神色一正,上前拜道:“鸣鹿营青武卫赵莼,见过大将军。” 伟岸男子将眉头一挑,复又指向亭台中空出的一座:“不必多礼,入座罢。” 赵莼这才依言落座。甫一坐定,身前忽地袭来一只云雾大手! 她双眉蹙起,无形罡风自身外升起,须臾后就见云雾大手在罡风中散尽,仿若从未有过。 “果真是第四境剑罡,流风如刃,戚旗门同我说时,你应是刚入此境,尚还未完全掌握剑罡之力。” 方才那只云雾大手正是伟岸男子所凝,是为试探赵莼剑道境界而来,如今摸清之后,他不由更为满意: “短短两月,你就已能做到收放自如,苦功是固然是缘由之一,个人天资还是占了上风在的。” 赵莼面上镇定自若,只暗暗在心中舒缓了一口气。 真婴期强者的试探,虽未用几分气力,可扑面而来的滔天气势,已是让人心神震动。 后由戚云容开口介绍,赵莼才知晓面前这人乃是绍威军三位大将军之首,法号东麟,人称东麟上人,亦为昭衍仙宗客卿长老。 “我受巫蛟相邀,才在仙门中领下长老一职,只是虚名罢了,既是在军中,称我一声将军就成。” 东麟上人大手一招,桌案茶水自斟,后在赵莼面前落下清茶一盏,听他道: “世人皆道筑基剑气境,为剑道奇才,如今你以筑基修为破至剑罡境界,莫说是我,就是上报至仙门之后,也引得长老们啧啧称奇,好一番震动。” 赵莼淡笑,端起茶盏谦辞几句,又闻他道出今日来意: “故而令你借领率百姓撤离之名到洞明关来,是我的军令,亦是仙门的旨意” 那日戚云容返回洞明关后,即将赵莼剑道突破的消息同时上禀军中与宗门,却不想因命符之故,宗门中竟是早已知晓她突破剑罡境之事。 如赵莼所想,重霄昭衍中与她一般,要去争夺大尊徒位的弟子,还有多位。 便是在这等顶尖天资的弟子中,也有高下之分,赵莼从前以大日真气、筑基剑气境的资质,可为上乘。 然而在她以筑基修为成就剑罡境界后,单论这堪称旷古绝今的剑道天资一项,就已能让她悍然压下其余弟子,凌于首位! 诸多要争大尊徒位的弟子中,她修为境界最低,宗门亦因此呈观望之态,欲待她成就凝元之后,再倾注心神培养。 “不过如今不同了。筑基圆满突破凝元时,须提一口灵莲清气,此物需心静神明,探寻道心真谛,是为突破中最为艰难的一步。” “仙门的意思,是要提前中止历练,将你接回宗门,有长老点拨心境,辨明道心,你亦能早日提出灵莲清气,凝聚元神,破入凝元之中。” “此前知你正为掌握剑罡之力苦修,便没有打扰,现前剑罡修行已备,我看已是时候送你返回昭衍了。” 赵莼知晓仙宗旨意后,心中并无惊愕狂喜,反而是一种尘埃落定,合该如此的从容。 她轻吐浊气,念起心头之事,拱手向东麟上人道:“蒙受宗门看重,赵莼喜不自胜,然而当前另有要事,恐难脱手不顾,但请将军再予我几日时间,将手头要事了结。” 常人闻宗门召回,虽不至于面露狂喜,但也少有目中无波者,更别谈赵莼这般,甚至还想要推后几日。 东麟上人见她言道“要事”二字时,目中眼神坚定不移,心中也知晓此事怕是无有转圜之机,但也疑惑问道: “不知是何事如此要紧,让你连返回宗门的日子都能往后推延。” 身为宗门长老,东麟上人对门中弟子也颇有爱才之心,忍不住语重心长劝道:“筑基圆满后,因灵莲呈九九之数,真气极盛,随时都会引来道心之问,若在此问上出了差错,当会有损后续修行。” “早日返回宗门,得长老点拨护法,对你也是有益。” 赵莼知他是为自己着想,然而燕歌之事关乎叱图,自己实难甩手离去,不管不顾,便只好离座一拜: “将军好意,晚辈感激不尽,实不相瞒,晚辈已在鸣鹿关中将灵莲清气提出,桎梏已破,将军与宗门无需担心。” 章两百二一 寻燕歌叱图之托 昭衍能知赵莼剑道境界突破,是因命符感知,然而灵莲清气却是由道心真谛催生而来,是为心神之物,玄之又玄,命符不可探得,是以宗门之中并不知晓赵莼在此道上的进展。 东麟上人闻言一愣,后又释然笑道:“也是,也是,能在剑道之上有如此进境,怎可能是道心不坚、不明之辈,此事由我告知宗门即可,你自放心去了结你那要事。” 眼中呈着对赵莼的嘉许,语气亦更加满意几分。 “多谢将军!” 赵莼即痛快言谢,复与戚云容并行告退,出得将军府中。 经她言明,绍威军中另两位真婴修士,分别是濮泽上人、幽鸿上人,前者出身于太玄道派中,后者则是月沧门长老。 不过东麟上人实力冠绝绍威军,虽是三人共同坐镇,但军中要事仍是以东麟的意愿为准。 “只是不知师妹那要紧之事是什么,将军看重于你,有他名头在,绍威军治下,你大可随意施为。”戚云容观过巫蛟与东麟上人论道,见识了其滔天实力,此话说得并不夸张。 赵莼却摇了摇头,笑道:“其实并非是什么大事,只是对我而言十分重要,所以才以要事来称。” 复又忆起戚云容正在洞明关驻地任职,她停下脚步,施礼道:“此事,还需师姐助我。” “师妹你说便是。”她拽起赵莼手腕,并不受礼,眉目间流转的善意十分真挚。 “我在鸣鹿关中……”赵莼三言两语将燕歌之事道出。 戚云容豪迈一笑,言道:“我当是什么难事,这简单,师姐派人到各大营地去问问就成,就算不在军中,入城守卫也会登记外来者的名姓身份,只要来过洞明,都能查出!” 见她如此笃定,赵莼心中大安,又取纸笔绘了燕歌模样递给她,方便寻人。 简单倒是真简单。 在绍威军驻地休憩不过半日,戚云容便递了消息过来。 按赵莼所绘之图画,在绍威军一名为河象的小营中找到了燕歌,告知是何人正在寻她后,燕歌已从河象营中出来,准备自行前来面见赵莼。 然而探查过程中,戚云容却告知了她另一件事——入城登记名册上,并没有燕歌的名字。 这便意味着她不是外来者,而是籍贯在洞明城内的本地百姓。 整个绍威军驻地皆充斥着对妖族精怪的排斥,洞明城亦因此对异族商队征收重税,多加限制。 而燕歌……却是半妖。 …… 赵莼在屋中坐等,直至燕歌走进之时,她才从把眼前人迅速打量一番。 倒不能直截了当地说出燕歌过得好或不好,与在鸣鹿关时相比,她周身气势大涨,竟是已经筑成灵基,突破至筑基境界。 且行走时断臂之处不再空荡无物,袖口露出乌黑手掌,如傀儡一般,关节有珠子相连。 但她面容始终带着郁色,唯在见得赵莼后,才重新在双眸中燃起希望来。 “燕歌见过骁骑。” “无须多礼,先坐。” 屋内有傀儡奴仆上前斟倒茶水,燕歌入座后,赵莼便直问了她究竟为何来此,又为何不曾依言返回鸣鹿。 燕歌所言,也令人唏嘘…… 她父为绍威军治下的河象营骁骑,母为圆斑猎豹族族长之女,跟从于族中商队前来洞明城中玩乐,两人偶然结识相知,诞下燕歌。但相识时燕歌之母便伪装作了人族,又靠买通人脉才得以在城中隐姓埋名居住数年。 但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随着绍威军整改城内风纪,人脉倒台,燕歌之母的身份亦随之暴露,不过这几年间她已享受完向往已久的人族成家之乐,自觉无所挂心之处,便就势一走了之回了丛州,留燕歌父女在洞明城中。 燕歌之父本就不喜异族,突闻妻子身份,膝下牙牙学语的女儿身上,亦随着不断成长开始逐渐显露半妖征兆,如此种种,险些令其心魔劫起,走入邪道之中。 半妖本就在城中生存艰难,何况是无有父母看护的燕歌。她几乎是独自一人长大,攒了些钱财跟着商队来到鸣鹿——他人口中的人与妖共存之地。 后来修行从军,加入小队,断臂离开,遇到赵莼,就都是赵莼知晓的事情了。 至于为何会回洞明关,她垂眸静默半晌,讲道:“我母亲回来了……” 昔日肆意妄为的族长之女,业已成为一偌大族群的少族长,犹记起留在人族城镇中的女儿,忽生出几分怜爱,便带着厚礼来了洞明。 那时险些入魔的河象营骁骑,也已突破凝元领下旗门之职,但却始终不肯与异族妻子相见,只一纸家信从鸣鹿唤回了女儿燕歌。 或是补偿,或是真心疼爱,燕歌在母亲的全力相助下突破了筑基,还得了上好灵材铸成断臂,只是提出要返回鸣鹿时,反被母亲阻拦下来。 “先时她并未多说什么,往后却不大同意,非要将我带回丛州不可。” 燕歌在闭关中消息阻塞,但鸣鹿关等微型关口以及数月以来关外景况的变动,一族的少族长当是所知甚多,念及如今险况,定是更愿意燕歌和她回到族中,赵莼亦能理解一二。 “那你呢,鸣鹿与丛州,你如何选?” 她身躯坐定,答道:“我既然已承诺叱图的同袍们,就无论如何都要回去,千难万险不可阻。” 赵莼淡然一笑,将手放在她的肩头,示意其宽心:“如此便将此事交予我去做,你自安心返回鸣鹿就是。” 燕歌却一怔,从她双目中读出些不同来:“骁骑您……” 赵莼从座上站起,言语坚定:“我已受宗门相召,不日就需返回宗门修行。” “不必忧心于此,我等宗门弟子,本就只有一年历练之期,早晚都是有这一日的。” “先前叱图没有筑基修士,倒是令我担心离开后队伍将散,如今你已成就筑基,回去就可授职骁骑。” “燕歌,我便将叱图托付于你,此后你不再是叱图主队,而是他们的骁骑了!” 她闻得赵莼之言,赫然将眼眶一红,久久不语。 “燕歌一定不负骁骑所托,必与叱图将士们共同进退。如有重见之日……” “如有重见之日,叱图会是鸣鹿最为骁勇英武的队伍,不负你为它取下的名字。” 章两百二二 无溟天 燕歌母亲的族群,在丛州数以万计的妖族中,只能算作中下之流,照她所言,依仗着族中实力最强的族老,在他数年前进入归合期后,方才在丛州广阔地域中占下一方山岭,称王称霸。 较于丛州内有真婴妖王坐镇,甚至拥有外化尊者的大族,实是差距颇大。便是连稍大些的族群里,往往也有数个归合期强者存在,只近几年才开始扩张势力的圆斑猎豹族,不过才向着中层堪堪探了几爪罢了。 洞明关有三大真婴上人,其中实力最强的东麟上人已是真婴后期,威名赫赫。 赵莼初时寻到燕歌之母道明情况后,她柳眉蹙起,拒不答应让燕歌返回鸣鹿之事,后听赵莼阐明,燕歌已入军中锦册,若非她是本人的意愿,不可脱离军籍,更不可离开驻守关口前去丛州,如有违背,当视为逃兵,以军法严惩。 晓之以理后,她只淡淡道出:“若您执意如此,晚辈只好上禀东麟大将军,请他施下军令了。” 便令燕歌之母霎时变了脸色,尖牙一咬,颇为不甘地点了点头。 赵莼送燕歌上了阵台,心中一松,暗道这事终是得了个稍算圆满的结局。 她呼出口气,欲再次前往将军府告知东麟上人事情了结,可返回宗门。 东麟上人一见她来,就知晓所为何事,当即含笑起身,要亲自将她送回昭衍去。 “将军坐镇洞明,如何能轻易离开,还是晚辈自行归去!” 赵莼婉言回拒,却见他拂袖一笑,指尖往空中一点:“归合期修士可缩地成寸,百里之遥须臾至,更何谈成就真婴之后。我自把你送去昭衍再回洞明,耽误不了多久的。” 他指尖处仿佛牵引着此片空间,在指腹凝成一点,甚是玄妙。 见此,赵莼亦不好再作推辞,拱手施下一礼,道:“多谢将军相助了。” “来!”东麟上人大掌轻落在赵莼肩头,另一手向前一探,赵莼眼前忽地混沌一片,难以视物,周身也像定在重重海域之下,被无尽的海水挤压,分毫不能移动。 不知时间如何流淌,过了数百年,抑或是只有一息? 海水如浪潮疾退,她从中破出得以行动自如,不由深深喘上一口气来。 “到了。”东麟上人站在她身侧,往前方一指。 此方地界灵气充沛无比,几欲凝成雨雾融进空中,正是昭衍小界无疑。赵莼顺着他所指之地看去,入目是浩瀚无边际湖泊连片,金阳洒下,湖面波光粼粼,虽有茵茵绿地穿插其间,但也生生造出一片水天一色之景色。 看尽湖泊绿野,有层叠楼阁悬于星子湖泊之上,处处雕梁画栋,雅致脱俗,楼阁上倾泻水流如瀑,泻入湖中,激起千层水浪,澎湃如潮! 然而最引人瞩目的,始终是浮空楼阁后,那一轮玄色满月,照下幽邃深黑的夜色,与金阳相悖,显出阴阳齐天的玄奇景观。 东麟上人观出赵莼有疑,解释道:“此乃无溟天府,宗门九府之首。” 昭衍小界中,有九处灵源喷薄之地,亦是稳固此方小世界的九处界点。 其中九府之首无溟天,掌小界日月更替,阴阳相接,是为昭衍历代掌门的洞府所在。至于另外八处灵源之府,则是宗门太上长老所在。此九人无一例外,皆是外化期尊者,同称昭衍九尊。 同时又有太元九尊,与昭衍的九位外化尊者齐名,无论重霄世界中万万载来,大小宗门如何更替,这十八位坐镇仙门的尊者之位都从未有过空缺,凡有陨落坐化者,仙门主支便会从上界遣来外化期填补尊位,保十八尊者不失。 赵莼甫一闻得此处是无溟天府,不由心中一紧,既来了这,要见她的人是谁,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随我来。” 尊者洞府内,东麟上人亦将面色肃穆几分,大袖一挥即携了飞上浮空楼阁。 见有人来,楼阁外殿两侧的诵经童子瞬时睁眼,取了木槌在手,往身后编钟敲动成曲。 “进!” “进!” “进!” 眼前殿门层层洞开,魁梧之声似洪钟大响。 东麟上人驻足于门前,欲向赵莼递去眼神示意她走进,却不想她业已将衣衫一整,坚定向内踏进了数步。 倒是个有胆识的,他抿嘴挑了挑眉。 赵莼信步向前走着,踏过殿内玉阶重重,在一日月交辉图闻的画壁之前,见到了一道清瘦身影。 其面如三旬男子,下颌蓄有长须,两颊微丰,天庭饱满,眉目清正而儒雅,着天青色道袍,顶戴墨玉冠,足蹬一双乌黑绸布鞋履,两只指节纤长如竹的手中,执着一柄贝叶木嵌镶玉如意。 那双平淡却柔和的眼瞳中,是较佛陀更重的悲悯之意。 “弟子赵莼,见过掌门!” 从他人口中听过赵莼之名,但今日实是施相元首次见到真人,即便是在外化尊者面前,她也好似青松站定,一副不可摧折的模样。 “不必多礼。” 他抬手将赵莼虚扶起来,缓缓向前渡步。 “听东麟讲,你已提出灵莲清气了。” 赵莼见状,便抬脚缓步跟随其身后,轻答道:“偶得外事触动,业已辨明道心真谛。” “嗯。”施相元微微颔首,语气满意,“世间变换无穷,事也无穷,然而却少有人能捕捉到这些身外之事,更别谈从此中获益,反馈自身。你能做到如此,不错,不错。” 他又释然一笑:“入宗弟子向边关历练,本就是为坚韧他们的道心,以备后续突破进境。宗门初初知晓你入得剑罡境后,便明白道心之上你已胜于旁人许多,是以才中断你的历练修行,将你召回门中。” “而后东麟来禀,讲道你已辨明道心,提出灵莲清气,说是意外之喜,其实也不大算得。” 施相元步履一停,两人行走间已入内殿之中,轩窗大开,直把玄月幽邃夜色投进,清风凛冽入寒冬。 “剑修本就是道心志坚之辈,他等认定前路后,往往是万事万物皆不可阻。你破得筑基圆满不久,就能辨明道心这一点,正是深刻地印证了此理。” 他含有悲悯的双目忽地目光如炬,定定向赵莼视来: “故而天下剑修,轻易不会入魔,可一旦入魔后,因道心坚韧,致魔意深沉,乃至成一界之劫,行灭世之举。” “你,可明白?” 章两百二三 拜师之约 赵莼闻言将身后黑剑归杀出鞘,横落在手中。 漆黑的剑身之上,清晰映出她垂看而来的双眼,施相元听她答道: “入道之前,曾有人告诉过弟子,冷血者之所以冷血,是因为看不进寻常人的苦与难。登临得越高,就越难俯身去看微小如蜉蝣的悲哀。” “然而身怀苦难,存于悲哀之中的人亦能生活在世间的原因……是因为强者始终怀有忌惮与悲悯之心。” 赵莼复将长剑入鞘,定声言道:“心诚于剑,心诚于人,这便是弟子的道,弟子问心所得的回答。” “强者怀忌惮与悲悯之心,”施相元抬手轻捋长须,笑道,“告诉你这话的人,可为大善啊!” 他挥袖闭了轩窗,幽邃夜色散尽后,赵莼忽地感觉心中一松,有了若有所失之感。 “问心试炼已过,”施相元持起手中如意,喝道,“赵莼,此后你便是我昭衍仙宗真传弟子,望你守问道之心,承人族大任,精诚于剑道,勤修而不辍,早日修成正果!” 赵莼便将衣摆一掀,下拜叩首道:“谨遵掌门教谕。” 她臂环中的命符感召而出,飘然浮于空中,便见施相元手中如意遁出一道玉白灵光,射入命符之中后,命符缓缓化形,最终成就一方矩形玉牌,上为耀目金阳,下为玄黑满月,视其则在脑中浮出: 赵莼,昭衍仙宗真传弟子。 而后小字消散,又凝出重霄二字来,意味着她已是重霄世界昭衍的真传,与先前身份再不一样。 施相元以力风将她扶起,道:“大尊徒位之事,想必巫蛟那徒儿业已告知于你。” “我虽不能收你入门,但也可以掌门的名义,对你稍作指点,解修行之惑。此后你便可来我这无溟天府中问道,亦可借此中灵源幽池闭关突破,以作这些年间,以及往后十数年里,宗门对你无有师长相助的补偿。” “弟子拜谢掌门。”无溟天府为九府之首,论天地灵气不知甚于照生崖多少,那灵源幽池赵莼虽不知是为何物,但闻施相元语意,应当也是助益修行突破的绝妙之处。 宗门与门内弟子想来是相辅相成,入道时前者给予后者资源与机缘,后者得道后便可回馈于前者。 施相元又道:“大尊徒位受尽各界英杰天骄窥视觊觎,我虽无意摧折你的意志,却也要同你言明,重霄世界在中千世界中只能算作中上之流,且往上还有须弥界主支的弟子们,落选的可能性,可谓极大。” “不过不必忧心,你与其余候选弟子,俱是天资奇绝之人,宗门不会亏待。便是未争得大尊徒位,归来后亦会有宗门长老收入门中,总不会让你等孑孓独行,落得寡助之结局。” “赵莼,若落选于大尊,你可愿拜入我门下,为我次徒?” 施相元淡然一笑,赵莼即拱手言道:“承蒙掌门不弃,弟子愿意。” 他倒不意外赵莼的回答,又领着她向殿外走:“我是希望你我二人有师徒的缘分,却又不希望你往后真的拜入我门下来,浅水不困真龙,唯有更广阔的天地,才是人族英杰们要展放英姿的地方。” 两人渐行过一道长廊,尽处穿门为一方雅苑,听施相元道:“我身有要务,难得在宗门一回,你往后若是要来无溟天中,可传讯给我门下首徒关博衍,他自会襄助于你。” “博衍。” 他轻声一唤,雅苑中即走出一位俊逸青年,身似松竹,面如冠玉。 然而赵莼却眼神一凝,面上神情微顿。 关博衍见状抬眉问道:“师妹可是有异?” 他如此问,施相元便也侧身过来,眼中有疑。 赵莼在心中将想法排除,言道:“并无,只是略微怔神,还请关师兄恕我失礼。” “无妨,到底不是什么大事。”关博衍作为施相元唯一的徒儿,在门中地位颇为超然,自也知晓宗门召回赵莼之事,眼前她随在施相元身侧,哪还不知眼前女修是何身份。 故道:“师尊久不在宗门之中,赵师妹若有要事,可传讯于我,便是修行上遇了难处,我亦可为师妹解答一二。” 关博衍既是掌门之徒,同时又以归合圆满的修为,为当代昭衍弟子之首,赵莼修为低微,他自有指点的资格。 “如此便多谢师兄了。” …… 直至返回到照生崖洞府,赵莼才松缓呼出一口气来。 她暗自沉吟许久,仍是不得不感叹太像了。 昭衍当代大师兄关博衍,与她在日中谷结识的白衣修士飞雪,光是眼耳口鼻就有八分相似,若非两者气度与威势截然不同,赵莼险些以为他就是飞雪本人。 不过于日中谷初遇飞雪时,对方也才筑基后期,怎可在短短一两年间,就突破到归合大圆满来,故而那白衣修士飞雪,只可能是拟化作了关博衍的模样,在小珠界中行事。 他有何目的赵莼尚且未明,不过有一事可以确定的是,飞雪必然是重霄这一支昭衍仙宗的弟子! “唉。”她忽地低低叹道一声,自己与飞雪此人相交不深,最初之时有些恩怨,后来也都算了了,日中谷想来奉行界中事界中了,飞雪是何人,何身份,与她的干系并不大,亦无须多想,平白无故扰乱了自身心境。 只一事,他借用关博衍的面容在小珠界行事,甚至颇为桀骜嚣张,当传讯告知于关博衍才是。 赵莼抛出一枚传音符箓,将此事言明后,便将心神重新凝于当前修行之中。 …… 现前灵莲真气业已提出,真气汇聚圆满,距凝聚元神,破入凝元只差临门一脚。 空想无用,赵莼将《赤阳真典》的法诀施行而出,欲从功法之中寻找突破之机。 功法修行与境界修行向来同步,因她早已成就大日真气的缘故,在功法修行上几乎难遇阻碍,反而是常常以修为进境推动功法进境,在破得筑基大圆满时,《赤阳真典》便已水到渠成入了第三重巅峰。 《赤阳真典》前三重凝实真气,对应筑基,中三重即炼固真元,对应凝元。 赵莼因灵基内为大日真气的缘故,须得凝练出大日真元才算圆满突破,当是较旁人更为艰难,不过修成之后当也在实力上胜过他人许多。 遇难而终有所得,这也算修行问道的真理之一。 章两百三四 欲成凝元,灵根生变 清气化莲生,灵基铸元神。 明台分两仪,凝元自此成。 赵莼欲要将灵基所容之真气转化为凝元,首要之事便灵莲清气一口铸就元神之相,而后以元神牵引真气聚合,升华而作真元。 既已辨明道心,这一步骤对于自己来说,实也不算艰难,她平心而静气,通身气势俱都收敛平复,自旁人观来,就好似未曾入道一般,是最为普通不过的肉体凡胎。 那一口灵莲清气本飘忽不定,受赵莼心神相引后,缓缓在九莲中心处停驻。 照生崖上方,流云聚而又散,煌煌大日照临崖间,将整座洞府笼于金光之下,璀璨生辉。 蒲团上的赵莼已在入定之中,灵基清气逐渐逸散,一口化九缕。 忽地,九朵灵莲如临大敌一般惊惶颤抖,却见九缕清气遁入花心,将雪白玉润的莲台捧出,使得九座莲台在灵基上以环阵排布。 赵莼知晓这是成就元神前,以灵莲莲台成元神道台的一步,是为承载元神降临而来。 她不敢有误,心神大凝,御清气使九座莲台逐渐聚拢,然而它却如叛逆孩童,只想四散奔走,而不愿俱在一处。 辨明道心后的清气,却是凝实而坚韧,牢牢将其托举缚住,由赵莼引动,生生将雪白莲台推往中心。 此中,以赵莼所生的第一朵灵莲之莲台为首,跃下清气,浮于灵基液池,宛若小小圆舟。 而后接二连三,开始有莲台不断跃下,散为星点光华融入第一座莲台中,每融尽一座,这莲台就会向外扩张一分,直至九座莲台化一,赵莼灵基上的莲台已占据液池一半。 承载元神的根基已筑,她引动九缕清气再次合为一口,轻微试探着向内灌入一丝心神。 清气吞了心神,不知餍足般向赵莼发出索求的念头,她便一笑,知晓时机成熟,一时豪气干云,尽数将心神灌去。 那清气好似饕餮,敞开肚腹将赵莼心神吞下,愈吞而愈盛,形状愈发清晰。 最后化为小小光团,赵莼心神微动,光团也随之跳跃,正是此时,她凝神聚力,猛然将光团一震,灵光大现下,光团终于显形,化作一颗晶莹剔透的莲子,稳稳落在莲台之上。 赵莼只觉脑内一清,虽双眼闭合,真气锁于丹田之内,但照生崖一切事物都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她不由生出些许喜意,知晓这就是修道之人所言的神识,可探视诸多不可视见之处,亦可辨物识人。 讲道是分玄期后,还能将神识重铸,化元神遁入他人识海,搜罗记忆。 不过那等法术颇为阴邪,稍有不当就会使受法之人痴傻疯癫,乃至神崩形散,故而正道之中的搜神之法,更多还是以元神镇压,直接问话他人元神。 这些皆都是后话,赵莼遂将遐思散尽,再细细内视丹田一番。 此刻丹田灵基有偌大莲台一座,莲子元神一颗,九朵失了莲台的莲花有形而无神,生机大失,逐渐在她内视之下凝结化为一株株玉莲之相,从生物成了死物。 虽已到了这一步,赵莼仍是不敢稍作松缓,元神向外而引,生一只无形大手要将丹田真气抓握过来! 赤金真气回旋化作旋涡,开始不断向莲台渡去。 赵莼自《赤阳真典》可知,这一步,是要聚合丹田内所有真气,全数注入莲台,待莲台面上渐渐化出阴阳两仪之相,即是口诀中“明台分两仪”,真气顺阴阳相合大势,就升华为真元,意味着凝元期终至。 真气灌注入莲台的步骤颇为顺利,逐渐行至了化相之时。 …… 照生崖外,洞府石妖颤颤巍巍跪伏在地。 无它,皆因洞府外两位凌空修士威势一人胜过一人,它等小妖实在不敢妄动。 向左,是门内素来举止肆意,行事张狂的半妖长老巫蛟,向右,则是当代昭衍弟子之首关博衍,持掌门之信,行长老实权,气度虽温和谦逊,行事却有雷霆手段,客卿长老等亦是不敢轻易得罪于他。 关博衍受施相元所托,甫一闻得赵莼有突破之事,便起身前来护法,等到来此之后,又见巫蛟同在,问后得知,乃是其徒戚云容相求,望其对赵莼多加看顾,所以前来。 两人遂分立两旁,默然护持赵莼突破。倚仗两人修为,可探知洞府内赵莼气息已逐渐平静,知晓这是已开始灌注真气,到了最后凝聚真元的步骤,大势已成,倒是无须忧心。 就在此时,照生崖上忽生风云变动之相,周遭灵气汹涌聚合过来,猛然涌入洞府之中! “凝元突破实乃内化真元,不曾见过有向外汲取灵气的呀!”巫蛟不由大惊,粗黑两道眉毛紧紧蹙起,立时向关博衍望去。 此事关博衍亦不曾听闻,只能眼瞧着周遭灵气为赵莼抽取一空,而无灵气涌入后,她本要成就之势,竟开始由盛转衰,渐有崩散之相! 虽不知内情究竟如何,但关博衍以为,这崩散之相必然与灵气不足有关,她虽才回到洞府之中,可宗门早已为她定下真传弟子身份,提前有真婴长老前来照生崖布下各品阶灵脉数条。 只是灵脉才布下月余,尚未将洞府孕育为福地,又不想赵莼突破凝元时会遇这一异状,故而有灵气被席卷一空的景象。 当下情形危急,关博衍遂将掌门之令取出,几息后便有一赤脚真婴行来,得他指示后,从宽袖中取出一把灵脉,生生将周遭灵气补全。 而洞府内有了灵气填补,先前那股衰颓之势也开始渐渐起复。 …… 旁人不知异状何来,赵莼却是再清楚不过,她本在凝神灌注丹田真气,平静已久的金火灵根忽而却暴动窜起,两者在丹田内四处游走,碰撞莲台,震得莲子元神大动不已。 而后金火灵根又缠绕一处,开始与莲台争起真气来,它们蛮横霸道至极,莲台如何相争得过,渐将剩余真气吞去后,却还不知餍足,开始向外鲸吞灵气。 赵莼只感海量灵气轰然入体,直把丹田撑得快要碎裂,灵基亦不断向外扩张,液池激荡,玉莲摧折倒伏! 终将周遭灵气吃空,再无灵气补入后,金火灵根无端生出暴怒,即又开始在丹田内横冲直撞。 赵莼面色哗然一变,双唇煞白,虽无碎裂之声,但丹田内确有一处无形外壁断出了裂隙一道! 正是焦急时刻,如何才能解丹田之危? 她心中百转千回,霎时想起一物来! 章两百二五 两仪终成真元聚 她被岳纂抽取灵根时,丹田本应随之破碎,却是得那偶然得来的珠子相护,因祸得福有了今日之道途。 如今又面丹田之危,或也唯有此物能解! 赵莼暗自咬牙,忍痛将身上珠子取下,自来了重霄世界中,它虽较先前更为色泽明艳,宝光璀璨,但却再没生出任何变动,当是平静至极。 她不知如何驱使于它,便将珠子合于手心,抿唇坐定。 此时丹田已是摇摇欲坠,裂隙横生,灵基液池满溢之下,渐有倾泻之危! 而莲台倾覆,莲子元神跌入液池,赵莼心神大震,意识亦开始涣散。 恍惚间,她看见照生崖外有游龙一般的灵脉穿行,先前席卷一空的灵气再被补足,这一回鲸吞灵气的东西,却不再是金火灵根,而是她合在手心的珠子! 珠子从手心跃出,熠熠生辉,忽地遁入丹田之内,看乱象处处。 莲台覆,元神失,玉莲折,丹田裂,金乌血火在液池动荡,灵根乱行时,只敢怯懦缩在角落,收起外焰凝成小小一点。 那珠子猛地扎入液池之中,将莲台复正,又升在灵基之上,若一轮初阳,镇压四方。 有外界充沛灵气灌入,丹田一切残垣俱开始复原,先是修补丹田外壁之裂隙,而后是补全玉莲断折之处,液池风平浪静后,莲子元神跃出水面,再落于莲台之上。 赵莼始于此处,开始神识清明起来。 她看见金火灵根再次平静缓和,缠绕一处,然而这回,赵莼却不欲就此收手了。 受心中玄奇之念所引,又有珠子镇压,她狠狠将两者束缚一处,忍下顷刻间爆裂而出的震荡暴虐之感,便见两者顺应那相融之势,竟真如她心中所想,开始融合。 成就筑基之时,这两灵根便难分你我,此刻向凝元而去,赵莼终是能有将其彻底融尽的能力! 照生崖外,流云为之一散,天际万里无云,唯烈阳一处。 赵莼丹田灵根亦如这轮煌煌大日,再不是金火之气,而是浩烈刚正的大日气息,先前两抹细长的灵根之影,如今业已化为首尾相接,形如圆环的虚影。 …… 三寸海外,幽州境内。 天妖族尊者冥冥中有所感知,忽地探手往天穹一挥,喜道:“大日外环而生辉,赵莼果真走到了那一步,化金火灵根为大日灵根了!” “如此,我便有助她之法。”尊者眼神微凝,两手交握,从无云之穹顶引下一缕天机,须臾后在她面前散出一幅画面。 她不由心中大安,笃定道:“果真合我所想,天机指引乃是见赵莼在大日之道上有所进境,才会随之降下!” 画面中,巍峨古城笼于阵阵风沙,正中王庭液池之内,一朵拳头大小青碧莲花含苞待放,三十六瓣莲瓣层叠包裹,将莲心深深隐藏,成为这一片荒古苍凉中唯一的生机。 “原是在此处!”尊者立时寻到这三十六瓣净木莲花的具体方位,抬手化出一只小小青羽鸟儿,送它往渡海往中州飞去。 …… 照生崖洞府内的赵莼,唯有劫后余生之感,额上冷汗涔涔。 大日灵根虽成,但尊者口中的三十六瓣净木莲花仍未寻得,当是不可松懈! 她将珠子留于丹田内,以对大日灵根形成镇压之用,待一切平缓之后,才重拾先前中断的步骤,开始炼化真气灌注莲台。 无灵根生变,莲台所需真气终是被缓缓填补完毕,面上自莲子元神而起,向外凝出黑白二气,回环相连相分,渐渐化作两仪之相,而赵莼的第一丝真元,就如春笋尖芽一般,冒出了头。 那真元通体赤金,如烈阳一般耀目,几乎令人不可直视,既有火行之炽烈,又有金行之锋锐,坚不可摧,柔韧凝实。 自真元生出之后,赵莼心神一动,忽地借势凌空而起,手中长剑出鞘,与她一并腾出洞府。 洞府外关博衍三人只见一道人影忽地现在崖上,黑剑横于她手,人与剑俱是锋芒顿出,剑尖向天穹一指,罡风随之而动,有席卷八方之势! 崖下锐金之气无不受其引动,轰然暴起! 而后长剑斩落,悍然将灵气震向两旁,方圆百里内,但能视见之物,俱蛰伏在惊天剑势之下! 一人清声琅琅道: “始从尘中来,叩得仙门开。 横云初闻道,重霄复铸才。 神魔百万载,今夕安可在? 剑出龙虎势,斩尽万事哀!” 十载岁月悠悠过,昔日从秋剪影身上初见凝元之威,如今业已有所成就! 赵莼胸中顿起豪迈气势,欲穷千里登峰,观造化之无穷,后默然收剑,将心境平复,唯余浩然之气荡四方。 蒙蒙中,天机感豪气冲云,凝出无形气息向东北渡去。 赵莼心有所感,知晓这是自己的突破时,天道将溢出气运收容,渡给了当日与她达成约定的沈青蔻,助她攀入商道之中。 “恭喜赵师妹!” “关师兄。”她凌空行去,拱手施下一礼,复又转身向另两人,“巫蛟长老,钟长老。” 那赤脚真婴她当识得,初入昭衍时,便是他握得灵脉前来此地布下,是为宗门中司灵脉分配之职的长老钟揽。 “多谢师兄,长老护法相助!” 钟揽见她突破已成,抬手将浮于空中的灵脉抓握收回袖内,与关博衍、巫蛟共道:“无妨。” “修士破入凝元后,因元神初生,会得一段神思空明的时日,若在此段时日内苦修,必然所获匪浅。我等便不在这关键时刻叨扰你,就此辞去了。” 关博衍所说之言不假,巫蛟与钟揽皆都颔首,赵莼亦觉出心头正有空明之感,于是长揖送别他等,回转落在了照生崖下。 如今《赤阳真典》入第四重,突破至凝元境界,于剑道之上亦成就剑罡,唯一的缺憾之处,当是在《太乙庚金剑经》上,那日向一玄剑宗而行,磨剑中止在了剑芒,合该趁此机会,静心磨砺剑道境界才是。 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本命灵剑,断一道人留下的截断式剑法,此些从前被搁置的事,如今都得拾起来准备了。 赵莼足下一顿,心道还有《太乙庚金剑经》的后续修行,好在掌门予了她真传弟子的身份,能够自由观得门内功法剑术,若非如此,突然中断历练返回宗门,她的战功尚还不够兑换第二册。 罢了,先静心磨剑! 章两百二六 修截断青鸟来访 正如关博衍所道,凝元后,元神初生,修士会有一段神思清明,桎梏若无的时日,其长短或由修士本身心神之力的强度决定,大多在七日至十五日不定,天资奇绝而道心坚韧者,能久至一月。 然而当赵莼彻底从这般状态脱出时,已是足足三个月过去。 这三月间,有元神加持,使得修行速度大大提升,不仅凝元初期的修为渐已稳固,就连《太乙庚金剑经》中的磨剑术,都业已修行至剑罡之中,使得锋锐之气为罡风所容,威力大增! 此也意味着,赵莼在剑经第一册的修习步入圆满,第五境剑意是为意境之玄妙,非是刻苦修行就能触及的,故而寻常剑修口中,又将第四境剑罡称为“剑道小圆满”。 剑经第一册的磨剑术,自也终结在这剑道小圆满中,那时赵莼估摸着元神初生状态还有些许时日,便取了昔日在灵真派录下的《剑道百解》出来,将断一道人所创出的截断式剑招重新拾起。 初时窥得这一剑招时,尚且未成筑基,且剑道境界也只在第二境中,创出截断式的断一道人又是惊才绝艳的第五境剑修,早已悟出剑意,是以赵莼只好将其记刻下来,望后日境界精进之后,再行修习。 虽未修习截断式,但这一剑招对赵莼的影响可谓极大,无论是如今身怀的两种真意,还是自悟剑池习来的明月三分,甚至包括自身有感而发的剑招——截月,都有几分截断式的蕴味在其中。 无起势,无收势,要的是须臾之间的全力爆发,一招致胜。 此也是赵莼所求的利剑之道,速战而速决,绝不与敌作过多的纠缠,静如秋叶,动若惊鸿,藏锋芒于鞘内,见封喉于一息。 她有疾行、刚柔真意相助,先又修得明月三分、截月两式在前,然而真正要修习截断式时,确也十分艰难。 截断式之难,首在出招,无起势蓄力,催真气,起剑罡,出剑鞘,挥剑斩,俱在眨眼间完成。 次在收招,无收势蕴尾,悍然爆发的一切气力,须在剑落后一息霎时消除散尽,不留一丝波动。 相比于这两处奇难,剑斩时的全力而出,对赵莼来说便颇为简单了。 她剑罡锋锐至极,丹田大日真元浩瀚刚强,两者同出,几有撼地之势,截断式所需的爆发力,赵莼不仅达到标准,甚至还犹有过之。 然而真元愈强,即意味着掌握起来就越难,更何况截断式对真元控制的要求,几乎达到了可怖的程度,须得是精深入分毫之中,信手拈来,随心施为。 元神初生状态下,赵莼只以一月之期就完成了剑气、剑罡两境的磨砺,剩下两月之久,尽数用于截断式的修习之中,到从状态中脱出,这一招方才步入小成,可见其难。 亦可见断一道人剑道之精深、之强悍! 赵莼自是从未忘记与归杀剑的约定。她铸就本命灵剑之前,归杀可由她驱使,相应的,她也需要寻找归杀剑主断一道人的踪迹,是死是活,终须有所交代。 若还活着,那他便是灵真派正统的开山祖师之一,归杀作为镇宗之剑,合该与他一见。而即便刨除这一身份,其在横云小千世界中成分玄,悟剑意,剑道天资如此奇绝,赵莼亦有向往之心。 如今只知晓他两千余年之前就已来了上界,名讳顾九,其余皆不清楚。 归杀失了剑主剑意的护佑,尚在沉眠之中,赵莼欲要唤醒他来,怕是要等到自身成就第五境后。 此事,当前还无从下手。 …… 赵莼收了作障壁之用的真元,起身腾上照生崖。 世间称筑基为仙路起始,意味着修到这一境界,才算真真正正地脱离凡胎,可有修士之能。而至上界之后,在修士眼中,唯有成就凝元才叫修道初成。 这一说法的缘由有两处,一是元神诞出,身死后有了转世、夺舍的后路,步入六道轮回之中。其二,则是真元托身,可腾云驾雾,行走空中,有飞行之能,故而修真界天地人三念中,练气为人,筑基为地,凝元以后则是为天了。 赵莼无有其它念想,只觉得不用御剑飞行,单单轻身腾起就可凌于空中,实在是方便至极,且较御剑飞行更为省力,当是好处颇多。 不过追击遁走时,御剑飞行速度更快,这也算有得有失了。 她并未返回洞府之中,而是起身去了得坤殿,将《太乙庚金剑经》第二册取回,如今身为真传弟子,可谓是集举宗厚爱于己身,只需现出命符,就可自行取得功法剑术。 此代昭衍弟子中,真传弟子不过两百,除却如赵莼这般,是为争得大尊徒位备选的,其余便都是各位真婴长老门下亲传,戚云容亦然。 而无论是在哪一宗门中,真传二字的分量,都是极重。 他们有宗门长辈教导,修习门内最顶尖的秘术功法,自也承载着宗门厚望,代表着宗门脸面,可以说,真传弟子就是宗门的未来,视一宗真传的强弱,就可视一宗远景之兴衰。 赵莼如今所知晓的真传弟子中,她与戚云容都不算气候已成,真正代表昭衍显于人外的,是焰矢真人宫眠玉,渊榜第十。 以及明玑真人关博衍,当代渊榜榜首! 至于昭衍之中其余身在人族三榜的弟子,她因入门不久,不善交际,是以只知名姓,未识其人。 待取回剑经第二册后,洞府里却是来了位不速之客——一只圆胖可爱的青羽鸟雀。 距石礼所说,这只鸟儿两月前就已出现在照生崖上,鼓动翅膀徘徊在崖间,估摸着是顾忌崖下的锐金之气,一直绕着崖下环飞。 它周身青色翎羽分外艳丽,并不似寻常鸟类,令赵莼忆起受天妖族尊者接引时,所见的天妖真身,其翎羽艳色固然远甚于此,但委实说,确有几分相似。 她将胖鸟拢进手中,其机灵地打量几下赵莼面容,见与尊者灌入它脑海中的人是为一位,便将身躯猛然膨胀至两人高,尖喙一张,吐出一团青辉来。 那青辉落在赵莼跟前,化为一卷舆图,听胖鸟口吐人言道:“蛮荒古地西北,葱茏国旧址!” 它留下此话,又缩成先前拳头大小的模样,颤颤巍巍鼓动翅膀离去。 剩赵莼在殿中展开舆图,久久沉吟。 章两百二七 获福泽灵剑何铸 裕州境内,开锋城中。 看门童子甫一将店门拉开,外面等候已久的修士便如浪潮一般涌入,可见店铺生意之兴隆。 “这么偏僻的地段,每日又只开门两三个时辰,从前都没什么人来,怎么这两月突然来了这么多?”童子搓了搓手,忽听店内有人喊道: “招财,还不进来?” 他复又捏了捏耳朵,不敢耽误,连忙小跑入内,边喊着“得罪,得罪”,边从人群中挤过,溜到自家店主跟前。 丰德斋主人容颜秀美,谈吐不凡,偏偏却给店中童子取了个俗气的名讳,招财偶尔想到此处,心中便颇有不平。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就见沈青蔻抛出两只通体乌黑透亮的小人偶,落在地上立时开始走动,清脆呼着:“若购丹药,请往东南货架,若购灵材,请往东北货架……” “哎呀。”她欣喜喃喃道,“这傀儡小人可比上月买回的笨东西喜人多了,还是赵道友有办法。” 上月从城中炼器铺子买回的傀儡,体态笨重,行走僵硬,亦不会开口讲话,待传音于赵莼后,对方便送来了这两孩童玩偶大小的傀儡来,今日首次使用,令沈青蔻颇为满意。 招财看了,心中警铃大作,自家店主唯看重自己机灵嘴甜,这才招入店内,如今有了这两东西,难保他地位不失。大叫一声:“掌柜的,小的这就去看顾柜台生意!”再不敢偷懒。 而沈青蔻只淡淡应了声,抬眼见店内人头攒动,手诀一掐,便将各人头顶上浮出的无形之物抽出,分作两份,一份自己留作修行,一份则向中州送去。 …… 同生灵福泽一并送来的,是沈青蔻的一封简短书信。 赵莼将福泽吞入,展了书信阅读。信中道,因赵莼送来的两只小人傀儡,许多进店修士都觉得新奇不已,一时使得丰德斋客量又涨,这回送来的生灵福泽,便较先前多上几分。 另有一事是,开锋城不少店铺派人前来求购小人傀儡,出价为下品灵玉两百每只,不知她是否愿作这单生意。 “当是,暴利无疑啊。”赵莼略微咂舌,稍稍在心中感叹。 自脱出元神初生状态后,又过三月,这段时日内,剑道修行与修为境界被她放在一旁,精力着重被投放到了炼器法门《熔晖百生炼法》上。 非是她贪心不足,欲再修一条大道,炼器之术实是在为本命灵剑的铸剑与祭炼作准备。 小世界中,炼器师与炼丹师的诞生,需看灵根属性,属性不合即不能入道,但在上界之中,连灵根多少都无法阻碍修士问道的步伐,何况是五行属性。 是以上界这两道修行,已不再有灵根限制,而是纯粹地以个人资质悟性分出高低。 剑修中亦有同修炼器者,例如巫蛟好友,一玄剑宗当代大长老,便是重霄世界中声名显赫的炼器宗师。 由自己所铸之剑,往往剑形合乎己身,不失分毫,后续祭炼亦更为容易,更贴心神。 传闻上古时期的剑修,将遍寻灵材,开炉铸剑作为历练修行不可缺失的一步,然而衍变至今,只有追寻极致之人,才会效仿上古剑修,自己铸剑了。 手中归杀剑固然合用,但赵莼从未将它视为本命灵剑的候选过,其为他人所铸,剑灵为他人剑意所生,若要想收服此剑,就必须毁剑重铸,以己身之剑意彻底泯灭归杀的意识,再育新灵。 放在剑修的规矩中,灭他人剑灵之识,是为挑衅寻仇之举。 况赵莼尚未悟出剑意,故而也没有泯灭归杀的能力,依她心中所想,要求剑道之极,当由自己铸炼本命灵剑才是上选。 故而这三月里,她日夜苦修,又有步入商道后的沈青蔻渡来生灵福泽,终是将《熔晖百生炼法》修习至三重巅峰,再得进境便可入得第四重中,炼制玄阶法器,被人称道一声大师了。 且赵莼又有金乌血火在身,此火为阳火,甚合炼器之道,待她正式破入第四重中,铸炼本命灵剑的准备,在炼器之术上,就算功成圆满了。 沈青蔻所询问的小人傀儡生意,于赵莼来说可作练手之用,又能换取灵玉,她略微细思片刻,便答应下来,抛出符箓传音过去。 至于定价,就以下品灵玉两百每只。 毕竟此物原材只是颇为便宜的普通乌坨铁,五十灵玉就可购入百斤,而炼制一只傀儡的损耗,才不过七八斤数,所以才有赵莼心道暴利之举。 天下炼器师何其多,钱老的傀儡制法只在边关偏僻之地被人称奇罢了,放在开锋城这类炼器师云集的巨城中,只需用心专研,就可逐渐破解傀儡的制造之法。 短时内小人傀儡或许抢手,待有其余炼器师也制出之后,其价格就会一降再降了。 不过赵莼所制之物,因受金乌血火煅烧,较其它器物更为坚韧,傀儡意识行动亦会更为灵动,有人图便宜购买次一等的小人傀儡,自然便会有富余之人图质量专向丰德斋求购。 修真界从无专利之说,要想立于不败,就只能倚仗自身实力。 …… 后又两月过去,昭衍天炉居中,渐行出一道人影。 赵莼手执短匕一只,径直向外走去,真传弟子在诸多需要租赁使用的地方都可免去费用,平日里租与弟子炼器的天炉居自也如此,值守弟子抬眼望了眼她腰间命符,目中满是敬畏,默然拱手送行。 她低头望了眼手中短匕,刃锋之处确是十分锋利,但通体观下,仍有些许阻塞之处,使得器型过渡较为生硬,不难知晓是铸形的步骤不够尽善尽美,炼制此物的炼器师应是生手无疑。 “虽是外形次了些,但论坚论利,以及可承载真元的程度来讲,当是堪堪入得玄阶,为其中下品。”赵莼喃喃道,又将短匕收起,准备改日托沈青蔻放入丰德斋售卖。 低价的玄阶下品法器,向来是在威力上有所要求,却又囊中羞涩的修士首选。 能炼制出此物,赵莼也算搭上了玄阶炼器师的边,初初步入《熔晖百生炼法》第四重,不过未来寻得灵材后,要想铸就本命灵剑,还得再练练。 方出天炉居,得坤殿又有消息传来,正是灵材之事有了着落,她稍稍呼出口气,即又起身行去。 章两百二八 铸剑之材今敲定! 昭衍长老中,无人不对赵莼这一筑基成就剑罡境界的惊世剑修青眼有加,故而在她修成凝元不久,就有传音递来,讲道是门中炼器宗师戎观上人,愿为她开炉铸剑,不知她意向如何。 赵莼亦知晓这位戎观长老,师姐戚云容的本命法器就是为其所铸,威力惊人。 然而斟酌之下,她最终还是婉言拒绝。 戎观上人并非是见识浅薄之辈,稍稍细想下,就知赵莼是要效仿上古剑修寻材铸剑,寻求剑道的极致。 当世剑修,确实有人寻材铸剑成功,剑纵天下。 一玄剑宗当代大长老游珑上人,亦为开锋城第一炼器宗师,与他乃是同代修士,当年遍寻灵材的途中,斗妖族,杀邪修,后开炉生异象,剑出而有灵,重霄剑修无不称奇! 戎观还知晓,她有一徒号辉剑真人,位在渊榜之上,当年亦如其师长一般寻材铸剑,得以历练修行,只是未有游珑上人那般声名惊人罢了。 凡一玄剑宗真传弟子,无不以寻材铸剑为荣,只是寻材与铸剑,一重难过一重,故而剑宗之内,又有三十年铸剑不成,须中止此道的规矩,以防弟子修行岁月白白蹉跎。 如今闻门下弟子赵莼心有此念,戎观便无有阻拦之意,而是交予她一本《五行灵材通录》,以助其早日寻获铸剑之材。 昭衍底蕴深厚,立宗以来,惊世剑修辈出,故而关于前人寻材铸剑的记载,在博闻楼中亦可寻得。 剑修所铸之剑,有三六九等,其中最次为三主材,九辅材灵剑,最优则是九主材,八十一辅材灵剑,赵莼既是为寻求极致而去,当是在灵剑上就做此选择,认定要铸后者。 而选定规格之后,具体灵材便需要细细斟酌了。 其中最为紧要的,无疑是九种铸剑主材,定下主材,才能根据主材之性,选择辅材种类。 赵莼修庚金剑道,所求为锋锐至利,九种主材中的第一主材,亦是界定灵剑属相的定性之材,须得是合乎剑道本身的金行灵材才可。 这一物,她已早有想法。 正是铸就归杀剑的主材,镕浑金精! 天妖尊者曾与她道,归杀剑之上并无祭炼痕迹,非是剑修的本命灵剑,按理说,并不该生出剑灵。但浸染剑主剑意多年之后,感天地而生灵,其中最主要的缘由,便是主材镕浑金精。 此物不是金石灵矿,亦没有品相之分,修真界中称其为天地宝物,是因其集天灵地气而生,可遇而不可求。 断一道人能在小千世界中寻获这一宝物铸成灵剑,当是一番令上界修士都要啧啧称奇的大造化。 但他有灵剑珍贵至此,却不曾祭炼为本命法器,实是怪哉。 赵莼稍作思索,知晓自己若要寻镕浑金精铸剑,怕是得踏上一条遥遥无期的道路,但顶尖大道从来难行,虽有诸多更为简易的方法可取,但在此处退而从“将就”二字,那何不将就彻底,直截了当应了戎观,令他来铸就灵剑? 一步退,而步步退,唯有迎难而上,才是求道之法。 待她将镕浑金精定为第一主材,又告知戎观上人后,对方沉默半晌,见赵莼眼神坚毅笃定,不由慨然长叹一声,道:“罢了,你有登峰造极之心,我等如何能劝你。只望你时时警醒告诫自身,莫要过于偏执,诸多机缘皆讲求一个缘字,强求不来。” 昭衍弟子众多,其中剑修自然不少,历代以来都有寻材铸剑不成,又白白蹉跎了岁月的。 戎观一眼瞧出,赵莼怀鸿鹄之志,如今真龙入海,如何能屈居人后,定下镕浑金精,亦是她为自己铺就的登峰之路,于是摒除杂念,与她共商其余主材辅材所用何物。 赵莼并非不知铸剑之难,博闻楼记载门内剑修铸剑的玉简,开篇便是一句“天有所予,人有所求,予求不合者,在人而不在天,望君谨记。” 她有大尊徒位要争,岁月不可轻易蹉跎,一玄剑宗为真传弟子定下三十载禁期,那她就以三载为限,三年若未闻见宝物分毫,便退而求其次,以续剑道修行。 有此念后,赵莼亦觉心中为之一轻,困顿不再。 行至得坤殿后,将灵材细细清点下来,八十一种辅材,宗门内就存有六十二类,可取用予她,剩下的十九种辅材,也有十一种目前得了消息,将由宗门自去为她寻取。 至于九种主材,除了镕浑金精令昭衍都无能为力外,其余八种珍贵灵材中,宗门宝库之内,亦有五种之多。 择徒之日在即,所留给赵莼的时日并无多少,宗门助益亦是个人机缘能力的体现,她自不会清高到摒弃一切外力。将宗门中能给予的灵材记下后,她现前需自行外出寻求的,就只剩八种辅材,与四种主材。 辅材好寻,虽是较为稀有,但价钱难与主材相较,赵莼可向炼器师云集的城池中布下易物告令,等待有人怀宝上门易物。 而主材往往珍贵至极,即使是在重霄世界中都不可多得,念及此处,赵莼便知晓对于主材不应坐以待毙,而是主动探寻,找寻踪迹。 四种主材,镕浑金精为机缘造化,难以强求,其余三种分别为:五行重水,天地莲根,开山鸿蒙气! 五行重水色玄,极沉重,乃是少见的五行圆满平和之物,铸剑时以其淬火,可汇五行而利金,同时为灵剑稳固根基。 此物在上古时本不是珍稀之物,但随着修士不断采取,近代以来,已是极为少有,昭衍库中所存尚不及淬剑所用,便需赵莼向五行汇合之处,自去寻得。 天地莲根并不是一具体宝物,而是一类统称,只要是身具天地之气的灵莲,其根皆有天地莲根之称。不过既是沾了天地二字的事物,其珍稀程度实不在镕浑金精之下,戎观以为,赵莼铸剑之难,在此处当更添一筹。 然而赵莼闻后,却是心头一动,感叹无巧不成书。 天妖族尊者要她去寻的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正是身具天地之气的灵莲,届时取得宝物后,以莲花炼丹,莲根铸剑,此事便可两全! 章两百二九 渡应山中立九钟 朝雾未散,天穹红日照朗朗乾坤,金辉遍洒山门,映群山青翠涌动漫流。 此为琅州千启城外三千里,峰峦如聚渡应山清晨景象,唯有此处才可观得。 独坐渡应山千余峰头的,乃是一流宗门玉衡派。 玉衡之名取自天机,博古而通今,此派论历史渊源,虽不能与两大仙门相较,但在重霄世界中,也算是最为古老的一系。 极盛之时,玉衡坐拥外化尊者数位,隔代便有强者自天路飞升须弥界中,是以此派才能独占渡应山宝地——琅州灵脉汇聚之源头。 如今玉衡虽不复以往盛景,但门中亦有两位尊者坐镇,太上长老寰初尊者为外化圆满,凭镇宗法器可与太元、昭衍两大仙门的掌门分庭抗礼,地位尤其超然。 “故而这等大派,与一玄剑宗、月沧门等超级大宗的差距,实也就在强者数目上罢了,论顶尖战力,寰初尊者一出手,谁敢争锋!” 邻座修士讲到此处,微咳两声,单手抚上喉头,作出口干之态。 堂内客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哪能让他就此止下,抬手唤来灵茶一壶,向他道:“灵茶润喉,道友接着讲!” 饮了灵茶,那人面上便露出几分餍足之色,开口道:“如今玉衡派中……” 赵莼独坐一桌,只端着茶盏静默不语,那人所说的玉衡派事迹,她亦只信个三四分。 毕竟那句玉衡与超级大宗的差距,仅在强者数目之上,就已显得这人目光短浅,只看事之表面,而不通内里本质。 类似于玉衡这般在重霄世界中开山传道的宗门,与一玄剑宗、月沧门等大宗的差距,实是在传承二字之上! 超级大宗自上界而来,揽功法无数,窥真意无穷,个中弟子成长在浩瀚而完整的功法秘术海洋中,又有丰富底蕴供养,最为重要的是,分支连通宗门主支,英杰天骄们去往上界后,可继续进入主支修行,功法修习不必中断。 同时大宗分支有上界主支支撑,强者源源不断,从无有战力断代兴衰之危,令宗门得以平稳存续,门下弟子得以安稳修行。 且这等大宗不知有多少隐藏强者在后,便如昭衍、太元一般,明面上有仙门九尊,但内里实有尊者多少,恐怕只有掌门才知晓。 故而饮茶修士的话,更多还是在褒扬讨好玉衡。 毕竟此处是琅州千启城,玉衡派辖下。 至于赵莼为何在此,便要归因到铸剑九种主材之一的开山鸿蒙气上了。 先前那人有一话不假,玉衡派山门所在的渡应山,的确是琅州灵脉汇聚之源头。渡应山千余座巨峰,乃是天地初开时,灵脉鼓动抬起而生,犹如地龙脊背,连绵不绝,高低起伏。 重霄世界虽广阔无垠,但上古仙历记载中,只有两处才有开山鸿蒙气,其中一处在如今的禁州,业已被邪物侵蚀,清气不存,剩下的一处,便是渡应山群山环绕之里,灵脉交汇的脉头。 如此珍贵之物,即便是玉衡这般大派,也不敢独占。 但若要玉衡慷慨解囊,任人索取,实也不大可能。 故而在两大仙门交涉与相助下,合力在玉衡派山门之中,立起了九座金龙大钟,若有修士可在一炷香内连续撞响九座大钟,玉衡派就需将引出的一口开山鸿蒙气交予这人,所谓授宝于人族英杰天骄,不外乎就是如此。 不过,如今摆在赵莼面前的,还有一难处。 撞钟夺气的方式,是在于将九座大钟撞响,以浩瀚钟声将开山鸿蒙气惊动引出,博闻楼记载,凡有修士撞钟成功,钟声鸣动三千里,绕群山九日方尽,阵仗之大,几乎能使整个琅州为之轰动! 九座大钟一座响过一座,修士撞响九座虽难,一两座却是可行。此便意味着,若修士可随意入得玉衡派撞钟夺气,山门怕是要终日笼罩在钟鸣之中。 且立钟之地又在琅州灵脉脉头,实属玉衡山门禁地,外来修士自然不可随意进出。 赵莼若要入内,需有两位真婴期强者担保,其中一位还须是玉衡派门中长老,如此之后再面见此派掌门,由其开启禁地,令她撞钟夺气。 眼下两位真婴强者的担保中,昭衍中已有长老愿为她作保,另一位玉衡派真婴长老,就需要赵莼亲自去寻了。 巫蛟曾言,此派修士多桀骜清高,尤难结交,饶是友朋遍地如他,也不愿和玉衡的倔脾气们打交道。 想到此处,赵莼微微叹气,路漫漫其修远兮,如今却不由她慢慢求索了,任玉衡中人如何清高,都需寻个法子打入其中才是。 “就拿前日来说,玉衡派有弟子——” 先前那人正讲得激烈,此时却忽地戛然而止,各处桌案上的修士亦神色各异,开始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赵莼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堂内大门走进了个身着月白长袍,或束冠,或插簪的男女弟子,年岁俱都很浅,十五六岁,境界皆在筑基初期左右,天资说不上奇绝,但也算优于常人了。 “刘兄,他们这是……” “噤声!你瞧他等腰间星斗配饰,正是玉衡派弟子!” 玉衡派虽是一流宗门,但千启城却不是巨城之一,只是规模中等的城池中,较为繁盛些的地界罢了。 赵莼在城内随意寻了一处修士聚集的茶馆,堂中修士亦不过练气与筑基交杂,玉衡乃是附近最为势大的门派,他等身无背景,自不敢轻易得罪。 这几位玉衡弟子抬手要了雅间,被茶馆小二领上阁楼去,堂内这才重新开始喧闹。 而赵莼目送他等离开大堂后,又默然将神识一展,探入雅间之中。 见座中一人道:“如今也算落魄了,从前哪能来这么简陋的地方歇脚。” 有凤眼女子捂嘴笑道:“王师弟可要从师姐处借些?算你三分利。” “陈师姐不若把我卖了,怕还赚得更多些。” 几人又是一番打趣嬉笑,而后由面相最为老成稳重的修士开口道:“那兽铃花虽花去我几人不少积蓄,但好歹是稳当地拿下来了,后日将其作为寿礼送上,就可借戴世同的力,进入金霭峰修行,这几月的奔波付出,也算有所回报。” “一株兽铃花就要数千下品灵玉,若非看在那戴世同是长老亲孙的面上,谁愿意年年为他贺寿,平白伤财。” 凤眼女子嘟囔之语,令雅间外的赵莼心中一动。 章两百三十 问寿礼以何献上 稳重修士闻言也是默然,良久复又开口道:“他年年置办寿宴,名为贺寿,实为敛财。这么些年来外门上下谁不心知肚明,饶是如此,每年还有诸多弟子前去,自当是心有所求的。” “好在那戴世同虽然贪财,但也算守信,年年都有个弟子被其引入金霭峰中修行,亦是做不得假的。” “待我等献上这兽铃花,进入金霭峰后,便无须年年劳神伤财了。” 余下几位弟子俱都点点头,只盼着此回的寿礼能在寿宴中脱颖而出,让他几人早日脱出苦海。 赵莼静坐于茶馆堂内,神识却一直注意着雅间里的情况。 经这几人交谈方知,他等都是玉衡派外门弟子,虽说十五六岁就已筑成灵基,但放在玉衡这般的一流宗门中,只能算是平平无奇。 而他们口中的戴世同,应是门中长老亲孙,天资虽也极为平常,但奈何那真婴长老只得这么一个遗留的血脉,平日里便多加照抚,引其到了自己所在的峰头指点修行。 戴世同性情贪婪,每年以庆寿的名义置办寿宴,向外门弟子大发请帖,明里暗里欲要对方携礼前来。而后又承诺,将在寿礼中选出最为满意的一份,让送礼者进入长老所在的金霭峰,如此虽是外门弟子,但却较旁人多出不少修行资源,自也使人意动。 赵莼以为,玉衡派作为一流宗门,门中弟子胡乱施为,便是真婴长老也未必能一力保之。那戴世同所做之事,想必并未撼动门派根基,是以才未得管教。 如此想着,雅间中的玉衡弟子也将此行的目的在交谈中道出了。 原是兽铃花效用特殊,以此物合十八种辅药可制成名为响铃丹的丹药,妖族精怪服用响铃丹后,行走动作皆会伴有铃铛轻响,唯有保持静立不动,才可无声。 视效用来看,此花并不如许多增益修为,利于修行的灵药来得有用。但兽铃花唯生长在蛮荒古地,其余地界从未得见,虽是效用奇特,但却因极为稀少,使得价格一直居高不下。 且这兽铃花怀有异香,若不用一类名为烟木的灵材做成木盒盛放,药性就会随着异香渐渐逸散减弱,乃至消失。 这几人此行出来,正是与人约好,要在城内买下烟木木盒,乘放兽铃花。 讲到此处,赵莼眼神一转,茶馆大门处正好走进一人,与小二交谈两句后,被其引向了玉衡弟子所在的雅间之内。 “怎样,可是已经将木盒制好?” 这人商贾打扮,头戴纶巾,言谈中从宽袖里取出一只方形木盒,嘴角含笑:“在下做事,还从未有失手的时候,喏,正是上好的烟木。” 稳重修士依言接过,查看无物后,方才稍缓心神,肉痛道:“便还依着之前议好的价钱,五百下品灵玉。” 纶巾男子不置可否,眼珠转动后,终还是应下,接了灵玉过来,细细清点。 有了木盒,凤眼女子这才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株净白小花,花瓣微微合拢,已经开始蔫儿了。她用烟木木盒盛放后,闻雅间内异香瞬间消散,眉目这才为之一松。 复又小声抱怨道:“本是两日前就该送来的,偏偏迟到了今天,害得兽铃花的药性散了不少。” 纶巾男子闻言脸色一变,留下句:“你等以五百下品灵玉求烟木能有多快?何不像贵派曹道友那般,出手就是两千下品灵玉,令碧天阁日夜为其赶制虬丝樊笼?”便要拂袖离开。 “道友且慢!”稳重修士浓眉道竖,神情兀地严肃起来,问道:“你说门中有人向碧天阁购置虬丝樊笼?” “是又如何。” “道友可知他购买此物所为何事?” 纶巾男子蔑然一笑,傲然道:“几位出自玉衡还不知晓吗,虬丝樊笼还能做什么?” 这一回他拂袖离去倒是未被阻拦,只因雅间中的玉衡弟子早已脸色大变,面面相觑不得语。 赵莼将灵茶一抿,当是知晓虬丝樊笼的功用,此物以虬蛇筋皮鞣制成丝,再以丝织笼,修真界中,往往用它囚困一类名为春叶雀鸟的灵兽,置于洞府之中,可鸣出乐曲,静心明气。 不过将这几人所购得的兽铃花一并考虑进来,那戴世同怕还是对灵兽、精怪这一类事物本身更感兴趣才是。 “师兄,若有人寻到了春叶雀鸟,此回寿宴我等还如何拔下头筹来?” “莫要心急,且还不知对方是否是为寿宴准备的。”稳重修士虽也这般说,但早已心知肚明,此话只是无用的慰藉。寿宴在即,定制虬丝樊笼的又是玉衡派弟子,且还合上了戴世同的喜好,那人的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几人一时默然,若今年不得入金霭峰中,来年还未必寻得到兽铃花一般的东西,毕竟各类增补灵药丹丸,戴世同根本不缺,他等只能从旁门左道上使力,从而取胜于旁人。 心生绝望之时,雅间房门忽被人叩响,开门一看,门外竟站着个面相颇为清冷的女修,不带环佩,道袍素净。 “道友可是有事?”稳重修士见她气息沉敛,分辨不清具体修为,应是胜过自身不少,询问时便也也带上几分恭敬。 “我有一物可献礼于寿宴。”赵莼凝元后,不必御剑修行,便将归杀收纳了起来,周身气势亦随之少了几分剑修的凌厉,变得沉静和缓。 赵莼开门见山道出来意,玉衡弟子们不知这人身份,却又心动于她所说之话,于是半信半疑地将她迎入雅间内,问道: “不知道友有何物可献?” 然而赵莼只是从臂环中取出了一张图纸,其上草图一般画了鸟雀、山猫等兽类。 “道友莫不是在说笑,如此粗糙的图画,如何能作寿礼献出?”有一弟子见后,当即脸色垮下,语气不忿。 “寿礼非是图纸本身。”赵莼将手置于画上,讲道:“我略通傀儡炼制之术,此图为我偶然得来,其中傀儡兽与诸位平常所见的不同,非是固有一种模样,而是可自行变换多种兽类,惟妙惟肖,形如真身,肉眼绝对难以辨出区别来。” “若我将图上傀儡炼制出来,便可以此作为寿礼献上。” 不论是人形傀儡,还是兽形傀儡,其形越与真身相似,价钱自也越贵,若真如赵莼口中所说,答道肉眼难辨的程度,说不定真能令戴世同欣喜。 章两百三一 傀儡兽赵莼所 思及此处,稳重修士蹙眉问道:“若道友真将此物炼制出来,不知作价几何?”他等才集资购买了兽铃花,手头积蓄实在不多,若赵莼要价太高,实也有心无力。 然而赵莼只是将图纸收入臂环,含笑开口道:“无需钱财,只愿制出傀儡兽后,能同几位一并出席寿宴。” 玉衡弟子闻言,不由再次面面相觑起来。 戴世同宴请之人并不限于本派弟子,若有散修、小宗弟子前来献宝,他亦会收入囊中,再交予些外界难寻的资源给外来修士。 比如,人脉。 到底是一流宗门,玉衡派历经数万载来,业已积下底蕴深厚,方圆万里内,从商铺产业到历练宝地,无不置下许多,分与各峰头弟子打理监管。 门派弟子众多,背后亲眷自也不少,人情往来下,玉衡派也不曾严令禁止弟子执事的亲眷入内任职,便是真婴长老也耐不住私心偏袒于遗留血脉,何况是尚未脱离凡尘的低境界修士呢? 屡禁不止不如改堵为通,周遭人口繁盛,亦对宗门往日发展有利,不止玉衡,便是在太元、昭衍之中,也会因实力差距、血亲往来而形成许多盘根错杂的底层势力,天极城中不少商铺掌柜,亲眷皆在仙门修行,故而才得经营长久。 戴世同作为真婴长老亲孙,所持人脉自然密布周遭,散修、小宗弟子若得些许,就可在玉衡周围数座城池中如鱼得水,好不快哉。 是以如眼前赵莼这般,欲要献礼给戴世同的外来修士,玉衡弟子几人见了,并不惊讶。 “此也可行,”稳重修士爽快应下,“但外来者入宗时须得受宗门查验,散修须滴血制成寻踪印记,他宗修士则须查验命符,不知道友是什么修为,什么身份,也好叫我几人安下心来。” 他几人的担心也算有理,放在其余宗门中,入宗时也需经过这些手续,赵莼便将命符取出,伴随而来的,是凝元修士雄壮浩瀚的气势! “仙门弟子!” 这几人不由瞠目,后又连连施礼道:“不知前辈身份,方才失礼了!” 既出身于昭衍仙宗,有凝元实力在身,又何必向戴世同这被丹药生生填喂出的凝元献礼,玉衡弟子不解,遂疑惑问道: “前辈有此身份实力,为何要同我等一般,前去那戴世同的寿宴呢?” 赵莼微摇头,并未吐露内情,只答道:“我所求不在此人身上,亦可向你几人担保,绝不做有损贵派之事,自不会牵连你们,至于其他,便无可奉告了。” 细看下,命符中闪烁小字为昭衍仙宗真传,几人了解此中意义,俱都呼吸一窒,几番对眼相看下来,终是咬牙应道: “若能制出傀儡兽,我等但听前辈吩咐,不敢有异。” 所求不在戴世同,那就必在其身后的真婴长老上了,然而无论是长老,还是面前的仙门真传,都不是他几人轻易得罪得起的,况昭衍在修真界中又一向被颂以正道之名,想来该不会有事才是。 赵莼应了这几人,遂在千启城中租下炼器室一间,欲炼制图纸上的傀儡兽。 此也是从钱老手中得来,与小人傀儡的制法有相似之处,不过未有实物,即意味着这只是钱老的设想,尚未真正炼制出来。后日便是戴世同寿宴,留与赵莼的时日确是不多,但她淡然将金乌血火祭出,心中却颇为自信。 短短一日,炼器室内伴随开炉声钝响,一只黑猫傀儡落入赵莼手中。 赵莼以真元渡入傀儡体内,便见黑猫在她怀里慵懒伸了个懒腰,周身毛发忽地蓬起,两只琥珀般的猫眼晶亮圆润,与血肉之物绝无半分差别! “变!”听她轻令一声,手中黑猫又忽地化为一只羽毛漆黑的乌鸦来,跃然振翅腾飞下,鸣叫声亦是如真的鸦鸟一般。 而后傀儡又化为黑蟒,黑猿,皆是十分灵动,分毫不见死气。 “大功告成。” 赵莼取了此物与玉衡弟子重新汇合,那几人见她手中傀儡确如所说一般仿若真物,这才稍稍安心,领她往门派中一行。 修士到凝元境界,便可有神通名为袖里乾坤,昔时秋剪影携赵莼回宗之时,就用的此术。如今赵莼袍袖一抖,即将玉衡弟子几人收入袖中,后又腾跃而起,御空飞行向渡应山方向。 有门内弟子作保,赵莼倒是极容易就入得玉衡山门,毕竟凝元修为只唬得了几个筑基外门弟子,在玉衡派中,尚还不算境界高深之人。 因戴世同寿宴未至,赵莼便与几人等待了两日,待到符箓传信,金霭峰有洞府奏鸣仙乐,这才起身前去。 …… 金霭峰,圆啼涧。 此间主人寿宴,虽实为敛财,但置办得亦是颇为用心。 诸多灵兽肉食、瓜果茶酒放于碧绿圆叶上,又将碧叶漂流在山中溪涧,形成曲水流觞之景象,当是风雅至极。 又有丹鹤灵禽穿梭其间,振翅轻鸣,为往来宾客指路。 赵莼等人献上礼单后,便随一只白羽丹鹤在溪涧一旁落座。 及至所有宾客齐聚,寿宴主人戴世同这才姗姗来迟。 “长老与我多交谈了两句,不想却误了今日筵席,诸位切莫怪罪戴某才是。”他将两袖负于身后,神色异常倨傲。 而他口中长老,自然是其祖父矩斗上人,玉衡派内门长老,金霭峰峰主。 座上众人即连忙应声道:“不敢不敢。” “戴师兄才入凝元不久,长老看重于您,自然要多嘱咐几句,人之常情所在,我等哪敢不快?” “正是,我看门中诸多血亲关系,唯戴师兄与长老是真情处处,实是令人羡慕不已啊!” 透过重重人影,赵莼看见了这位长老亲孙的真容——一位面容瘦削,极苍白极高傲的少年人。 “得蒙长老垂爱,这才能让戴某年年在这圆啼涧中置下寿宴,与诸君同乐,往年皆是寻常,今年倒不大一样。”他抬高下颌,扫视溪涧两旁入座的宾客,开口道:“今年,乃是戴某百岁之年。” 修士寿元悠长,极少置办生辰宴会,除非是百岁、五百、千岁这般跨度极大的寿数到了,戴世同虽然年年有寿宴,可百岁之宴于他来说,意义仍是非同一般。 “此回寿宴,亦有长老相助置办得成,若今日有同门或外来道友献礼甚合我心者,想必长老他……也是愿意见上一见的。” 章两百三二 圆啼涧群修斗宝 此言一出,令座上众人为之一静。 筵席虽仍是静默无声,其下却如暗潮涌动,各类心思按捺席中。 赵莼不动声色地将众人观过,除戴世同和她自己外,圆啼涧寿宴上的凝元修士并不少,粗略一算便要过双手之数。 看来皆是知晓今日乃百岁之宴,故而特地前来,意在戴世同身后的金霭峰了…… “诸位既然都已齐至,戴某也不好再作耽搁,即刻开宴罢!” 经他一言,众宾这才动筷举杯,重新将宴上气氛活络过来,又有数人依次敬酒拜寿,得戴世同赐下灵药丹药些许,面上喜气更增。 然而较喜气更甚的,还是暗自涌起的打探猜忌之心。 “邝前辈,不知此回寿宴,有凝元大修士多少?”青衣修士抬袖饮酒,压了声量询问道。 他身侧长眉道人则淡然回道:“约莫十五六位。” 青衣修士闻言,不由心头焦急,语气微微高昂:“这可如何是好,从前寿宴上的凝元,一手之数便算多了,怎的这回有足足十余位前来,邝前辈,您真能保证寿礼一定能拔得头筹吗?” “慌什么,”长眉道人冷冷扫过他心焦不已的面容,嗤道:“须知这世上再重的礼,都不如投其所好,那戴世同背后站着真婴强者,连着修为都能堆上凝元,还有什么宝贝是他没见过的?” “你说他这几年遍寻春叶雀鸟不成,本道才劳心费神到中州去捕了这么一只,若是此回不成,你倒该忧心忧心自身……”长眉道人眼中凶光大现,令青衣修士不由发憷,额角冷汗骤生。 早知这散修杀心如此浓重,就不该一时鬼迷心窍与他联手,悔之晚矣! 青衣修士正是当日商贾口中的曹姓弟子曹季中,他本已在数年前献礼入得金霭峰,只是入峰之后才发现,所获资源只比从前作为普通外门弟子多了些许,除了积蓄丰厚几分外,亦并无什么特别的好处。 因天资平平,还是同旧日一般未受上边重视,待遇如常。 他这时才算明白为何戴世同敢如此肆意妄为引人入峰,原道是金霭峰弟子多如牛毛,每年添上几个,宗门根本就不甚在意,何况是出手管制。 然而事已至此,只能默然接受,正当曹季中颓然之时,忽闻金霭峰中有人传出消息,言道今年乃戴世同百寿,要大操大办,连长老矩斗上人都亲自垂问过寿宴事宜,不定会亲自出席此宴,为戴世同长脸添光。 如今虽是不曾见长老前来,但凭戴世同先前所说可知,此回寿宴确是令长老颇为关心,寿礼头筹者或真可受其上赏,一步登天。 曹季中微微抬眼,暗自打量身侧长眉道人,心道,若非如此,我又哪会与虎谋皮,使得自身难保。 富贵险中求,不外乎如此啊! 长眉道人一面饮酒,一面观察在座与他一般同为凝元的修士,最终目光唯停留在三处。 其一为束冠着宝蓝色长袍青年,观其配饰带有宝光,面上满溢自信之色,便知此回他所献寿礼价值不菲。 其二为男女修士共坐之处,他二人眉目含情,应是道侣不假,且神情俱都坚毅老成,怕是小宗掌事之人,有背后势力支撑,寿礼必然非同小可。 最后一处却是个素衣女修,乌发尽数束起,眉目清冷,举止镇静。 长眉道人自诩识人无数,笃定她绝非散修之辈,然而具体身份却是如何也瞧不出来了,只是这份异于常人的极度漠然之态,不由令他心中生疑。 他名邝沉,偶然奇遇得修行功法一册而入道,浮沉搏杀至今日方成凝元。不过昔时功法业已终结在凝元修行之法,无法再有进境。 邝沉眼界不浅,知晓应当早做准备,不然往后困于凝元,只怕要耗尽寿元坐化而死。后经多番打听,知晓了戴世同百岁之事,这才携礼前来,欲要向金霭峰讨得功法一部,以续往后修行。 “只盼那戴世同见惯了奇珍异宝,选中我这春叶雀鸟为头筹才是。” 赵莼与邝沉偶然对眼,只觉这人眼中颇为阴冷,周身气势粗野,不似善类,不过她亦不大在意于此,便将视线收回,安静坐于席上。 起身贺寿之人多于戴世同相熟,或本身就是金霭峰弟子,赵莼同行之人自然无此资格,只得略带羡慕地看向前方举杯之人。 筵席上气氛逐渐高亢,戴世同心有所感,便挥手唤了一仆从上来,眼神向其示意。 那仆从立时会意,高声呼道:“奉礼单入席,唱礼!” 虽是年年都有的景象了,但座中宾客仍是心头大动,生出些紧张来。 “玉衡派弟子尹红,献百年月光蟠桃十只!” “玉衡派弟子翁期远,献上品净脉丹一瓶!” “玉衡金霭峰弟子柳晓晴,献百年云纹宝芝一朵!” …… 先将门内弟子的寿礼唱完,才轮到外来修士,此中不少凝元赠礼俱都分外珍贵,使得戴世同神色愈发欣然。 座下邝沉将寿礼听过,心中微微安定,不过他注意着的三处修士,尚未唱到礼单,令他不敢笃定万无一失。 “恒松洞安澜真人之子于孔绍,献极品参龙丹三粒!” 唱礼弟子声量骤然高亢,似也为礼单上的物什所惊。 “极品丹药!竟有人出手如此阔绰!” “恒松洞安澜真人……可是那位丹道大师!若是她出手,极品丹药怕也不奇怪了。” “安澜大师已有数年不曾开炉了,不想一出手就技惊四座啊!” 参龙丹不是什么珍贵的丹药,其作用也仅是疗伤养气,属于玄阶丹药中较为基础的一类。但极品二字,却是令其价值翻上数番。 丹药四品,极上中下,后三类都是较为常见的品相,寻常丹师都以炼制出上品丹药为止,不曾刻意追求极品。 只因极品二字意味着灵药的药效得到了完美的利用,成丹后药气一分不散,丹内无半分丹毒,修士服用极品丹药不仅不用担心丹毒损害修行,还可以其完美的药性化去体内丹毒,重新疏通经脉穴窍。 更为可贵的是,若是炼丹师得了极品丹药,还能通过品鉴此丹获得顿悟机会,在丹道之上得以突破。 可以说,于孔绍这极品参龙丹一出,立时就压制得前头宾客暗淡无色。 章两百三三 意所属欲见矩斗 “竟是极品丹药……”邝沉嘴角直下,桌案下双拳攥握,细细谋算起春叶雀鸟的胜算来。 如此珍贵之物,戴世同却兴致平平,只在唱到“恒松洞安澜真人”时,才将眉头一挑。 恒松洞距离渡应山不过八百里之遥,安澜真人虽名为散修,但却与玉衡派来往不少,因此才得独占一处洞府,开炉为人炼丹。 而戴世同自幼资质平平,连引气入体都是矩斗上人亲自指引才成,一路从练气修行到筑基,不知服食了多少奇珍异宝,高阶丹药。如此巨量的丹药服用下,体内自然会积累丹毒,矩斗上人知晓极品丹药可清陈年丹毒,便向外高价求丹,其中就与恒松洞有所交易。 是以旁人眼中珍贵非常的极品丹药,到了他面前倒是平平无奇。 看来此次于孔绍前来寿宴,安澜真人应是并不知晓了,戴世同顿觉事情变得颇有趣味起来,于是挥手道:“此物珍贵,还不将于道友的寿礼好好收库!” 于孔绍心中满意,见周遭修士俱有羡慕视线投来,不由举杯示意,仿若胜局已定。 往后念过几人,寿礼皆都价值不菲,只是有极品丹药珠玉在前,就显得颇为简陋了。 “青萍门长老金文浩、韩芳夫妇,献八百年缠枝虫草一株!” 应是立宗只几百年的小门小派,座中修士皆未听闻过青萍门的名号,自然连着两人也十分陌生。 然而他二人献上之物乃是缠枝虫草,还足有八百年份,倒是令众人瞠目结舌起来。 此物药性极为温和,服用后壮脉养穴,增固丹田,最为玄奇之处,是还能通明神思,增强一丝悟性。 切莫小瞧了这一丝悟性,此可破桎梏,明真意,若是千年年份的缠枝虫草,甚至能让寻常修士步入天才行列之中,从此道途通达。 眼前青萍门夫妇所献虽不足千年,然而以矩斗上人的人脉能力,寻一位精通丹道的丹师以其炼制成妙悟丹,成倍发挥这八百年份缠枝虫草的药性,应是不难。 戴世同知晓这百年来,祖父一直为他修行之事劳心费神,若将此物献上,他应会极为欣喜才是。 “此等异宝,当是令戴某欢喜不已,且将两位的桌案移至前列来,让戴某好好尽尽东道主之谊!” 事已至此,邝沉心中业已空落下来,倍觉无望。 而赵莼身侧的玉衡弟子们,亦是默然不语,暗觉结局已定。 “散修邝沉,并玉衡派弟子曹季中,献春叶雀鸟一只!” “可是羽若披霞,声似玉碎的春叶雀鸟?”戴世同哗然站起,激动扬手道,“快!快带上来让我瞧瞧!” 有白羽丹鹤两翅一振,顷刻化为白衣少年,将一只精致鸟笼提进。 笼中雀鸟不过巴掌大小,通身翠色,唯两颊覆上了点点鹅黄,正如初春黄花,生机盎然。又见它两翅扬起,翅下羽毛却是灿金之色,盛如朝霞,开口啼叫时,脆声婉转,令人心头空明。 “果真是百册珍禽录上的春叶雀鸟,真美,真美!” 戴世同连忙将鸟笼接过,小心翼翼地哄着笼中雀鸟,面上喜意尤甚。 他爱兽成痴,这几年来一只向外求取春叶翠鸟未果,不想今日寿宴居然有如此意外之喜,一时竟在祖父喜好的缠枝虫草与自己所爱的灵兽之上纠结起来。 选谁为头筹更好呢? 此时弟子又唱礼道:“昭衍仙宗弟子赵莼,并玉衡派弟子……” “献傀儡兽一只!” 圆啼涧一时寂静不已,并非为这不知底细的傀儡兽,而是弟子口中的“昭衍仙宗”。 能入仙门之人,放于外界无不是天才一类,且仙门底蕴深厚,各类资源从未有缺,便是人脉一类,亦是丝毫不逊色于戴世同,她此回前来寿宴,实是令众人不解。 “哦,这位赵道友竟是仙门弟子,戴某有失远迎了!” 而赵莼只是淡然站起,拱手向戴世同言道:“本为贺寿前来,怎能令主人家劳神。” 对方亦因她身份,而对傀儡兽有了兴许,于是挥手笑言:“且把赵道友赠的傀儡兽取来一观。” 先前取春叶翠鸟前来的白衣少年怀抱一只黑猫,还未行至戴世同身前,那黑猫忽地跃下地去,眨眼间化为一只鸦鸟,振翅扑上戴世同手中鸟笼,直把春叶翠鸟吓得胡乱窜飞。 “诶,莫要胡闹。”戴世同熟稔地把上鸦鸟,又惊奇地问:“这是什么灵兽,竟可以猫化鸟,可是习有什么秘术?” “只是仿真些的傀儡罢了。”赵莼一跃上前,往鸦鸟头上一点,便见先前还灵动不已的鸦鸟忽地通身僵硬起来,不多时就完全化为沉甸甸的金石塑像。 “道友可渡入真元试试。” 戴世同便将鸟笼递与白衣少年,向傀儡渡进一丝真元。 鸦鸟几乎是瞬间就活了过来,通身不见半分先时的僵硬之感,随他心头一动,霎时又化为毛发蓬松的黑猫,慵懒趴俯于他怀中。 戴世同受赵莼示意,复又将其放在地下,黑猫则向前一扑,化出黑蛇一只,蜿蜒爬行。 “真是制术惊绝,才能造出如此惟妙惟肖,彷如真物的傀儡来。” 他将黑蛇揽起,低声道:“傀儡命数长久,终是不用再经历生死难关,与生者别离了……” 赵莼觉他情绪有异,又骤然平复,抱蛇长拜道:“此礼于戴某来说甚是珍贵,多谢赵道友割爱。” 唱礼弟子念完赵莼等人之礼,就已合上礼单退下,意味着众宾客皆都献礼结束,赵莼是为最后一人。 戴世同默然将众人看过,搂紧了怀中黑蛇,久久才道:“今日之礼,戴某确是最为属意于赵道友所赠之物。” 但他话锋一转,又道:“青萍门两位道友所赠的缠枝虫草,实也珍贵非常,合乎戴某与长老心意。” “戴某心中实在难以分出高下,今日恰是百寿,好事应当成双,此宴头筹,应当由赵道友与青萍门两位道友共得才是!” 此话一出,赵莼便颔首作揖回敬,青萍门夫妇二人亦是站起拱手,面含喜色。唯献上春叶雀鸟的邝沉脸色骤变,上得戴世同跟前的三份寿礼,竟只有他被落下了! 东道主心中欢喜,宾客自也相谈甚欢,圆啼涧宴罢后,戴世同召献礼之人上前,承诺和赵莼同行的玉衡弟子们可引他等入金霭峰,又与赵莼并青萍门夫妇共三人道: “百寿宴罢,长老曾言要回赠献礼头筹之人,三位且随戴某来。” 章两百三四 观斗岳中各有求 青萍门夫妇俱是大喜,相视一笑后,跟从于戴世同身后,赵莼微呼口气,遂也跟上。 金霭峰作为真婴长老所在,于玉衡派中,亦算是主峰一类,以最高峰头为基准,向外囊括高矮山岳数百余,溪流深涧穿插其中,峰主矩斗上人的洞府,自是在群峰之巅,俯瞰四野处。 玉衡派内门弟子至少也是凝元修为,来往凌空而行,飘飘欲仙。 而见戴世同来,虽是言语带笑,眸中却冷漠异常,挥手示意后,即转身离去,不欲多言。 身后三人将此番情形看在眼里,青萍门夫妇敛眉不语,作出颇为谨慎的模样,赵莼还是神色如常,如视无物。 一路行至群峰之巅,周遭笼来云雾甚多,清风拂来,只悠然动袖,而不散云雾半分。 山巅有一碑石,上书“观斗岳”三字,龙飞凤舞,狂放不羁。 碑石后便是草木粗石共同造出的连绵殿宇,有道袍修士抱持小型日晷、圆镜、长筒器物往来,俱都神情肃穆,不敢言语。 “公子。”粗石殿宇中迎来一美貌仙娥,行走摇曳,身姿娉婷。 她着一身鹅黄流苏长裙,玉簪环佩响如叮当,面容沉静柔美,通身修为在筑基中期,应是洞府中迎客侍女一类:“公子身后可是寿宴头筹之人?” 戴世同答她:“的确如此。” 复又问道:“长老可有闲暇接见一二?” “本有闭关之念,只是顾念着公子百寿筵席,故而一直在殿内作等,见客后应就要闭入关中了。”仙娥抬手将几人迎入,边走边道: “长老从素心峰请了孟上人来为公子行经理脉,约莫后日便至,到时还请公子到观斗岳来。” “安澜真人昨日开炉,这一旬的筑脉丹、虹血丹、育神丹都已送来,可还是如往常一般送去圆啼涧?” “不必,待会儿我一并带走便是。”戴世同应答道。 仙娥又温声交代了些事宜,不是灵丹妙药送至,就是有长老、真人前来指点相助,令赵莼与青萍门夫妇俱都惊于矩斗上人对戴世同爱重之甚。 她一路领着众人到了内殿之外,轻声道: “今日江都峰陈上人在殿内与长老手谈。” “嗯。”戴世同轻声应答于她,赵莼等人方知今日内殿中不止矩斗上人这么一位真婴。 且赵莼亦注意到,仙娥口中孟上人、陈上人这二位俱没有以道号相称,此应有两种缘故,一是改号,二是去号。小世界中,修士突破分玄后会自取道号,到了重霄中亦是如此。 不过这仅是道号由来中,最为普通的一类,上界中,还有师长取号,天道授号这两类,前者受之师长,以表传承,后者则是天资奇绝之人,于大道之中沟通天机,受天道感应而赐其名号,故而最为少见。 而改号与去号顾名思义,是更改道号与舍去道号,前者多是从前飘摇,拜入师门后由师长为其改号,寓意抛却从前岁月,往后再求新生,亦有因功法改变,从前道号再不适用,故而改作新号的。 至于去号,则多见于修士有证道之心,舍去自取之号,以求往日得道后,有天道授号而来。 修士道号同名讳一般,一经取出,则终生与之相伴,极难见更易与舍弃的,眼前孟、陈二位真婴俱无道号,便颇令人讶异了。 “长老,公子携客到了。” 仙娥轻叩殿门,便见殿门豁然大开,内里天光倾泻,竟是一处无顶之殿。 天光照下,有两位清瘦道人对坐手谈,一人眉目严肃些,两目神光大放,赵莼与青萍门夫妇被他视过,都好似无处隐藏一般,被其洞穿。 而另一人面目慈悲,唇角含笑,双耳垂大如佛陀,与清瘦之姿有些背离。 听严肃之人道:“世同,这便是你寿宴上争了头筹的客人?带上前来让祖父我见上一见罢。” 众人便知他就是戴世同祖父矩斗上人,金霭峰峰主。另一人自然就是江都峰的陈上人了。 “昭衍赵莼,见过矩斗上人,陈上人。” “青萍门金文浩(韩芳),见过矩斗上人,陈上人。” “嗯。”矩斗大手一挥,免了三人之礼,又听戴世同讲过两方所献何礼,略微欣喜道,“好,虽只是八百年的缠枝虫草,不过祖父我库中还有几味年份已足的辅药,到时求了樊如峰的老婆子,为你炼一炉妙悟丹,也好叫你仙途坦荡些。” 他亦未忘记献上缠枝虫草的青萍门夫妇二人,言道:“你二人献上此物,也算对本座孙儿的仙途有所助益,本座可予你二人一诺,尔等可有所求?” 青萍门夫妇当是一喜,连忙拜谢道:“多谢上人。” 后由金文浩道:“确有一事,但请上人出手相助……” 原是青萍门半年前在宗门百里外发现了一条中品灵脉,举宗上下皆是欢喜至极,毕竟对于这等小宗来说,一条中品灵脉,不仅可使门派灵气大涨,还能开采灵玉,丰盈钱库,好处颇多。 然而好景不长,青萍门所在的山岭内还有另一门派,名为枫河,亦发现了这条中品灵脉。 重霄世界各类大型资源的归属,多以先来后到而分,枫河派的实力又与青萍门大致相当,分不出谁强谁弱,半年来不敢光明正大地出手抢夺,就在暗地里使些隐私手段,扰得宗门灵玉开采大大减产。 金文浩与韩芳今日前来,便是为了以缠枝虫草换矩斗上人出手一次,将中品灵脉直接抓起,置入青萍门中,以绝后患。 “这有何难?不过是抓取一条灵脉罢了,本座之后便随你二人前去。” “多谢上人相助!”青萍门夫妇大喜过望,不由喜极而泣,相扶着随仙娥去侧殿中作等。 矩斗应了他二人,又看向赵莼,双眼微眯道:“你出身昭衍,本座尚不知,仙门弟子有何事要与我玉衡派求来了。” 旁人讨好戴世同,不过是为了金霭峰弟子之位,或是矩斗一系的人脉资源,矩斗当不会认为赵莼与他人一般,意在攀附与得利。 “昭衍仙宗真传赵莼,”她奉一枚命符在前,其上印日月交辉之相,甫一拿出,就令殿中人神情一变,“欲求开山鸿蒙气一口,但请上人作保,让晚辈撞得九钟!” 章两百三五 难如愿事逢转机 “仙门真传?” 矩斗与陈上人不由凝神打量起赵莼手中那枚命符,见的确是真传不假后,方道:“太元云中鹤,昭衍日月辉,果真是真传弟子命符,不想本座竟是在金霭峰中得见了。” “不过,”矩斗话锋一转,双眉倒竖,“你可明白你在说什么?” 赵莼不卑不亢,将命符收回臂环中,镇定道:“晚辈欲撞金龙九钟,求开山鸿蒙气一口,还望上人成全。” 不知是哪一处触了矩斗霉头,他霍然站起身来,厉声道:“他宗弟子前来撞钟,必得有真婴修士作保,你宗门长辈可知晓你的意愿?” “晚辈意愿,业已告知门中长老,得荐书一封,上人请看。” 矩斗蹙眉接过,见上有字迹陈述,言道赵莼铸剑需有开山鸿蒙气一口,故而指引其往渡应山玉衡派而来,并愿为赵莼作保,留名于信上。 凝神一看,信末名讳甚至有两人之多,一是戎观上人宁秋白,二是巫蛟,皆是重霄世界中名声颇大的真婴期强者。 “倒是颇受厚望。”矩斗将信笺交回赵莼之手,面上神情稍缓,却仍不见半分松口之态,“仙门长老看重于你,愿为你担保,是他们的事。本座与你非亲非故,只凭一具小小傀儡兽,就要本座为你作保,怕是太过异想天开了些。” “祖父!”戴世同亦不知晓事情如何会演变至当前模样,急切出声喊道。 “世同,莫要多嘴。”矩斗极少有对他疾言厉色的时候,如今声量稍大些,就令戴世同噤若寒蝉,不敢再言了。 赵莼淡然站在天光之下,眉眼唇鼻俱笼上一层浅金色的光辉,听她定声道:“昔时两大仙门在渡应山灵脉源头处立下金龙大钟九座,为天下修士争得撞钟夺气的机会,更因有九钟镇脉,才使鸿蒙清气经久不散,亦不为天地污浊所蚀。” “九钟初立之时,天下英杰天骄无不齐聚于此,撞钟问道,论法争鸣,玉衡更因此得有‘万法小洞天’的别称,然而数代之后,贵派却立下要外宗己派两位真婴修士担保的规矩,使得道场凋零,渐无人至。” “如今晚辈奉宗门长老荐信而来,却被贵派规矩所挡,若成与不成皆为玉衡一宗之言,金龙九钟又谈何是为天下修士所立?” 矩斗面色愈发阴沉,手下棋盘震颤不已,几要应声碎裂。 此时却见陈上人单手抚上棋盘,令其稳下,言道:“昭衍小辈,你怀门中长老荐信前来,他等愿为你担保,一是看重于你,二是这份担保对他们来说,只是区区一言罢了。” “你可知,我玉衡门中长老若要为你作保,当付出何等代价?” 陈上人言语温和,轻将长须捻起,含笑相问。 见赵莼终改神色,眉目生疑,他即说道:“若你撞响九钟,夺开山鸿蒙气成功,担保之人当不会有任何损害。” 忽见陈上人面色肃然,语气沉沉:“可若你未能撞响九钟,不说你有何代价要偿,便是我等为你作保的长老,连这长老之位能否保得住都悬!” 撞钟夺气一成,修士立将扬名三州,天下宗门闻其天资,俱要交好往来,玉衡分与鸿蒙清气予其,可与英杰天骄结下善缘,尚算有得有失。 然而要是不成,他宗真婴玉衡派难以斥咄,前来撞钟的修士,与为其担保的本门长老,却是得承担入禁地、扰灵脉的责惩。 毕竟九钟镇灵,所图乃是整个琅州,每一次开启禁地都会使其中灵脉翻涌暴动,且历经数万载来,开山鸿蒙气亦所剩不多,玉衡渐有私心在内,亦不愿有外来修士前来夺取。 陈上人之言不似作假,赵莼又心思通透,几番思索下就明白其中道理,然而叫她空手离去,她亦心中不愿。 偌大重霄世界内,确是再无任何一处地界有开山鸿蒙气可取,玉衡派不成,她就必须退而求其次,再寻它物铸剑。 镕浑金精,五行重水,天地莲根,无不比这开山鸿蒙气更难取得,前二者甚至至今都不知何处去寻,赵莼面对这几物的千难万险尚且不愿退步,又何况是近在眼前的开山鸿蒙气? 矩斗与陈上人见她久久不语,复又道:“你曾言取气是为铸剑,本座金霭峰中亦有各类珍稀灵材,铸剑炼器都可,你今日得寿宴头筹,本座理应有所回赠,你可与世同一并前去,选灵材三种,便当回礼了。” 他已是有所让步,若是赵莼再执迷不悟,就有些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心中这般想着,却见赵莼眉头一松,好似释然一般笑道:“陈上人言,若修士能撞得九钟,夺鸿蒙清气,作保人与撞钟人便都不会有事,晚辈有十足信心,敢保此事能成!” “成与不成,哪又是你这小辈可保的!”矩斗大手拍下,掌下棋盘顿时四分五裂,黑白两色棋子轰然向四面爆飞,击在粗石柱壁,惊起令人生怖的巨声,整个大殿都为之震颤! 此便是,真婴修士的威能! 赵莼只后撤一步,将身体一侧,抬手道:“空口无凭,上人可一试晚辈之能!” 矩斗鼻孔翕张,不由怒极,其身如山岳立起,拂袖从天光倾泻之处腾起,喝道: “你这小辈好生狂妄,真以为身靠仙门,本座就心有忌惮不成?!” 赵莼心道,你若不是忌惮我为昭衍真传,当会在先前放话之时就抬手灭杀了,怎会留至现在,使得自己暴怒不已。 虽是这般想着,她面上却是不显半分,淡然道:“晚辈非是要挑战于您,只是愿让上人亲看,晚辈是否有令您作保的资格罢了!” 说罢,亦轻身腾起,沐天光而上,出却大殿之中。 凝元修士如何施为,也不会生出威胁于真婴,是以赵莼并未多言,而是悍然将真元御出,凝成大掌向矩斗击去! 矩斗拂袖便将大掌挥散,目中神色为之一变,抬眼视赵莼的目光,亦生出复杂纠结之色。 这昭衍小辈,比他想的倒是强得多! 先前一击不过是试探,赵莼展臂一招,黑剑归杀霎时现在手中,无形罡风顿起,引金霭峰上云雾旋聚如龙卷! 却听一人急急喝道: “你这剑,从何处来?!” 章两百三六 忆往昔贪婪致祸 骤然闻得这一声爆喝,赵莼剑锋急转而下,无形罡风霎时为之一散,先前搅动的风云亦随之归于平静。 然而矩斗上人并非见闻浅薄之辈,只从那一瞬的风动就明会了赵莼所御之物——剑罡! “第四境剑修!如此年轻?!”他自也能观出赵莼初入凝元不久,寿数亦较旁人来得浅。 约莫将近双十的年岁,能破入凝元实属上佳,可对比起其仙门真传的身份,就有些稀疏平常了,但若是这般年岁在剑道上有此成就,实算吓人了! 见状,矩斗不由心道,能在英杰辈出的仙门中夺下真传之位,果真不与常人等同,或真可撞响那金龙九钟也不一定! 他收敛了通身气势,拂袖将双手负于身后,看好友一脸急色地跃至洞府上空来,心有疑惑。 赵莼亦是心中一动,奉剑上前问:“上人可是知晓此剑?” 陈上人大手抚上剑身,面露难言之色:“我从下界而来,曾在小界中与友人开山立派,名作灵真,此剑正是当年上界时,友人留于宗门的镇宗之剑。” “你……是从何处得来它的?” 赵莼心头渐浮出一个念想来,不由问道:“敢问上人从前道号为何?” 陈上人亦有此念,定声答道:“去号前,曾自号为苇叶二字!” “灵真遗徒赵莼,”她奉剑长揖道,“拜见祖师!” “果然如此……”陈上人目中怔然,又闻赵莼口中赫然是“遗徒”二字,急切问道,“可是灵真有事?” “弟子上界之时,宗门业已倾覆了。” “倾覆。”陈上人苦笑咀嚼这简单字眼,目含沉痛之色,长久才道,“旧时门派既已倾覆,现如今你入了仙门,我亦身在玉衡之中,便不必称我祖师了。” 他侧身拱手向矩斗,含悲道:“戴兄且予我二人细聊些许时辰。” 矩斗也未曾料想到这两人竟是自下界有的干系,言语中又涉及灭宗之事,似是分外惨烈,便将大手一挥,言道:“无妨,你二人可往我洞府中小坐。” 如此又入得观斗岳内殿屋阁之中,有仙娥侍童奉上灵茶。 陈上人不知灵真内情,问道:“我等走后,灵真究竟出了何等变故,才至倾覆之结局?” 赵莼也不藏掖,细细将灵真两千余年的曲折变迁将来。 从灵真十二分玄上界后,灵真顿因门中青黄不接的局面而委顿不少,后又逢壬阳为祸,迁宗幽谷时,又丢失维持镇宗大阵运转的灵物,数代掌门不惜以寿命为代价运行大阵,最终在壬阳教二次攻伐时,门中长老秋剪影叛宗离去,致灵真全数溃败,再无复起之机。 “壬阳教攻上幽谷前,掌门派弟子前去旧时山门遗址取剑,这才避了杀身之祸。若非如此,怕也会亡故其中。” 眼前陈上人的面色,早在闻得十二分玄上界后,灵真时局为之委顿时,就已沉痛纠结万分,而后又听他问道:“横云世界的登天路早已在大劫到来时断裂损毁,你又是如何来的上界,可还有灵真遗徒与你一般,也到了重霄之中?” 赵莼便回他:“除我以外,还有一同门师兄也来了上界,若无差错,如今应是拜入一玄剑宗门下修行。” “至于如何上界……”她又细细将天妖族尊者借运开路之事道出,这事在横云算不上秘辛,且尊者本身也毫无遮掩之意,自可与陈上人说道。 然而言说时,赵莼却在心中生了疑窦,到陈上人那般境界,必然是知道横云世界登天路断裂损毁的事,历经不知多少载,此界修士皆都知晓唯有上界来人接引,才可一并进入上界之中。 距灵真古籍记载,当年的十二分玄亦是如此上界,陈上人却在咬定登天路损毁后,依然问出了她如何上界的问题,按理讲,应当是询问赵莼何人接引才算作常理。 陈上人听闻天妖族尊者借运开路后,沉默良久,终是长长一叹道:“灵真终局早已在我等顾自离去之时,就已尽数敲定,怪不得尊者做如此行径。” “你也说到,她还庇护下遗徒不少,既然登天之路已经重开,往后他们修行有成,亦可自登天路前来重霄,小义与大义之择,尊者固然心存有私,所做所为也算全了横云的前路。” “灵真倾覆,终还是由我等而起。” 赵莼轻抚过归杀深黑的剑身,言道:“弟子曾与归杀剑有过诺言,会为其寻到剑主,令人剑重逢,若上人知晓断一前辈在何处,可否告知弟子?” 陈上人眼含追忆之色,摇头遗憾道:“我不知晓。” 他见赵莼有疑,又解释道:“当年我等上界,正好就落在了渡应山中,后又一齐入得一二流宗门中。只是后来生了变故,使得各人离散,分道扬镳,亦是因此与断一无了联系。” “再后,曾听闻过那二流宗门一朝倾覆,我等心中也怀疑过是断一之举,可寻去时,早已只剩下断壁残垣了。” 寻常仇恨,自不会有灭人宗门这般严重,若真是断一道人所为,此宗必然是做出了非人行径。 便听陈上人道:“诸多是非,皆因贪心不足而起,友人如此,那二流宗门亦是如此。” 当年灵真十二分玄,最终上得重霄的,却只有八人,且上界之法亦非有人接引,而是来源于宝物造化。 那日,断一召集众人与他们讲,其手握神秘宝物,可通上界,往后便领众人往上界修行。届时横云登天路断绝,若想上界只能等来人接引,何其被动。故而得此消息后,十二人皆是分外欣喜,只待去往大世界中。 有人因此心怀感激,有人却因此心生邪念,四位往日好友化为催命符,趁断一落单之时要行杀人夺宝之举,只是错估断一之能,最终隐恨。 余下之人本以为事已终结在此,却不料出言挑唆的真凶当日未曾出手,而是跟从众人一并到了重霄之中。 及至入得那二流宗门后,其有所倚仗,便哗然翻脸,将断一身怀至宝之事上禀门中,时临宗门太上长老将至坐化之年,急需破境之宝。甫一闻得这消息,亦不顾道义伦常,悍然出手抢夺。 虽在陈上人等人的相护下,断一成功逃离,然而数位友人却因此陨落,元神尽失。 章两百三七 愿作保禁地为开 或是无颜面对亡故之友,或是心怀血海深仇难以释然,陈上人记得最后与断一见面之时,他已形如疯魔,笃定要报杀友夺宝之仇。 那时,二流宗门的太上长老乃是真婴强者,断一道人连归合都尚未成就。 “后来便是那一宗门覆灭,他也不曾再与我等相见,我领着余下的三位友人辗转到了玉衡,时至今日,已有两人突破不成业已坐化,唯余我和孟姊二人还能互相聊以慰藉。” 他口中的孟姊,应当就是之前仙娥口中素心峰的孟上人。 “不过真婴寿三千载,我二人虽是外化无望,只余数百年可苟活,但坐化后也可由尊者送去转生,只是当初连元神也被仇敌湮灭的故友,我等便是去了生灵之川,与他们也再无相见之日了……” 所闻种种,皆由人之贪念而起,赵莼不由唏嘘感叹,垂望手中归杀,它突闻秋剪影叛宗之时,或也暗恨这背叛之举罢! “如此,归杀与剑主重逢之日,确也要向后推延了。” 陈上人亦是久久默然,宗门惊变,友人亡故,两千余载暗恨难解,使其与孟姊难破心魔,困于真婴而难入外化。 他负手起身长叹,对赵莼道:“你得灵真末代掌门之命取剑,又得归杀之诺,习断一所留剑术,当为灵真正统。我今日便为你作保,让你入禁地,撞九钟,成与不成,后果皆由我一力承担。” “只愿你将来可手刃叛宗之人,漫漫仙途,不留遗恨于心!” “你可愿应我?” 纵贯赵莼道途,唯秋剪影其人影响最深,她叫赵莼明仙魔一念之间,晓剑修诚人之理,知万事万物皆有其度量,令赵莼所怀忌惮与悲悯之心。 她是做局之人,破局之点,所为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自她叛宗那时起,横在两人间的除了惊鸿一面外,便只剩下滔天血泪铸就的天堑。 “我会杀她。” 不为恨,不为是非对错,杀之只为证就道心,破局而出! 陈上人闻言抚掌喝一声“好”,从袖中抛出一道玄光,直直升上金霭峰天际,惊得矩斗急急闯入阁内,问道: “陈兄,你这是!?” 然而陈上人只是领着赵莼昂首行出观斗岳,释然道:“她叫我一声祖师,我便为其开路,灵真未曾予她的,且叫她往后尽数夺回!” 那玄光在金霭峰顶散向四野,如白日星河一般倾泻,遮蔽天光。 如此声势浩大的景象,令玉衡弟子皆不由自主地抬头遥望,亦惊得各处峰头真婴长老御出洞府,疑道:“天河之令,是何人为撞钟夺气作保了!糊涂啊!” 渡应山渡穹之峰,寰初尊者与此代掌门瑶光尊者对坐,见天际变换,双眉蹙道:“开山鸿蒙气,今日又要少一口了。” “师叔如何有的此言?九钟未响,结局未定呢。”瑶光温婉笑道,一派淡然之相。 寰初神情肃穆,不苟言笑,只凝望着天中星河,嗤道:“能让真婴期冒着褫夺长老之位的风险,也要为其作保,若不是真有才能,你觉得他们可会松口?” “师叔忘了,此事数年前不是就有一桩?”瑶光翩然站起,垂首定声道,“第九座大钟没响之前,谁都不能咬定结果。” “晚辈不与您闲聊了,天河令开,还要去取禁地阵符呢。”她信步向外行去,倒是无惧于有修士前来撞钟夺气。 …… 一路上不顾他人异样目光视来,陈上人携赵莼悠然行向渡应山脉头之处。 两人落地时,九钟所在的禁地外,已是众人齐至,为首之人是一妙龄少女,只从目中沉静之色窥出,她必然不似面貌这般岁数尚浅。 “江都峰长老陈允谦,见过掌门尊者!”陈上人等人当年受玉衡接济,才终于脱离浮沉命运,玉衡于他来说亦是恩重如山,故而所行之礼为长拜大礼,以表敬意。 赵莼在后,将臂环中的命符祭出,长揖道:“昭衍真传弟子赵莼,见过尊者。” 瑶光浅浅颔首,不曾因赵莼身份而惊动,轻声道:“不必多礼。”倒是身旁前来一观的长老面有惊色,不由显得她更为出尘。 赵莼观她面上大约双九年华,蛾眉杏眼,唇色如冬日红梅,双颊有霞色增光,静极生妍。较容颜更静美的,是她通身如山涧流水一般清淡的气息,亦是静寂中的唯一动态。 “本座还道是谁,原是陈长老行的天河之令,看来陈长老应是十分认可这位仙门小友了。” 陈上人素日在玉衡长老中,以审时度势,谨慎至微而闻名,众长老见是他领赵莼前来,俱都分外惊讶,恨不得拉过他细问一番。 “今日之事,无论结局如何,代价皆由晚辈一人承担,还请长老启阵符,开禁地。”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哗然变色,有人高声劝道:“陈长老,你糊涂啊!她昭衍真传的道途与你何干,要你为她承担代价。” “允谦,数年前刁元弼的事还未叫你警醒吗,还不快快收回此话!” “掌门尊者,我看是陈长老为人所惑,故而应下作保之事,当不得真啊!” “诸位!”陈上人喝止了劝阻之言,两袖抖散清风,“今日之事,陈某早已经过深思熟虑,不必再劝。” “好了,陈长老久在玉衡之中,脾性如何本座也知晓,况且如今天河令也出了,诸事皆不可逆转,便如你所说,撞钟不成,代价皆由你一人承担。” 瑶光静立如芳草一株,淡淡看向赵莼,温声道:“不知这位仙门小友可也认同?” 赵莼与她对视,忽地摇了摇头,见瑶光笑道:“看来小友心有它念了。” “晚辈不会令陈长老受惩,”众人听她一字一句说得极为坚定,“因为此事必成。” 瑶光通身淡如流水的气势突然为之一滞,便见她捏握玉白阵符,身后有九道通天光柱冲起。 伴随屏障破裂的轻响,玉衡禁地,开了! “记住你的话,赵莼。”她听见瑶光声如轻羽。 “如若九钟未在一炷香内响尽,本座会亲自将陈允谦逐出玉衡!” 章两百三八 剑罡起而撞金钟 瑶光尊者之言,令在场诸位皆都一惊,宗门数年前虽有一例作保不成,被褫夺长老之衔的旧事,但如陈允谦这般,要直接逐出山门的,他等实是不曾见过,一时不由人人自危起来。 看来这陈上人,已是触怒于宗门了…… 便是陈允谦自身,初闻此话时,亦是怔忪一瞬,并未料到瑶光会行如此严惩,然而回神之后,却是愈发坚定,颇有几分傲雪凌霜的决然。 “上人放心,晚辈去了。” 赵莼未曾负剑在身,素色衣袍衬得身躯如竹,颀长英挺,她向陈允谦道过,便昂首信步进入禁地之中,与瑶光擦身而过时,见她一双美目轻垂下来,中无任何情感喜怒,只是淡淡的漠然,与五官相合,却又带出一丝恬淡柔和。 “愿你如意,赵莼。” “便如尊者所言。” 禁地前,赵莼如虹光遁出,只顷刻间入到九钟之地,是时,方才禁地初开时直入云中的九道光柱,也已尽数消散,呈于赵莼眼前的,是如天中星辰一般排列九座金色大钟! 其以最为靠近禁地出入口的大钟为第一座,一直延伸到极远之处。且金钟的大小亦是随距离之遥越来越巨大,第一座金钟大约是两个成年男子的高低,数人可环抱,直到远处的第九座金钟,已是完完全全的山岳大小,一副巍然不动之相。 “那是……”赵莼落地后抬头一望,被群山环抱的禁地之中,有一尊圆鼎浮于半空,其上正中插着一根细长的长香,当前并未点燃。 稍加思量后,她即暗道,撞钟夺气有时间限制,须得在一炷香内连续撞响九钟,看来这便是计时所用的香鼎了。 “按旧时规矩,悬鼎香燃起之时,你便可入而撞钟,而长香燃尽,不管九钟是否摇鸣,都得中止。昭衍赵莼,你可明白?” 说话之人正是先时人群中的一位长老,赵莼入得禁地不久,瑶光便也领众人入内,既有监督之意,又有见证之职,毕竟九钟响,琅州动,无人可抵赖于天下修士。 “自是明白的。” “那好,我等也不与你多耽搁了,你若已准备完全,就即刻开始!” 他拂袖一挥,见火星如点,飘飘然升上天际,落在长香之上,须臾后,伴一阵荡涤心灵的清新木香,长香上浮出一丝淡如云雾的白烟。 那白烟直直向天,才刚从香头透出,便被轰然的钟鸣震得一散,向四周荡开!、 玉衡长老们尚还未站定一观,耳边就连闻三道钟声,几乎难辨出先后,只觉得是同时响起的一般! “头三钟,这就全响了!?” 九钟固然是一座难过一座,然而当中也有桎梏一说,头三钟,腰三钟,尾三钟,合看是一只展身的游龙。而被称为头三钟的前三座,虽是九钟里最为简单的,但也是数万载来,挡下了不知多少修士拦路虎! 玉衡宗历中,多数人撞响第一座后,在第二座止步,撞到第三座的更是寥寥无几,哪能像今日赵莼这般剽悍,直若长虹贯日,身过后大钟仍然摇动不息。 “这小辈是昭衍哪位真婴门下的?怎么以前从未听闻过?!” 旁观长老不由交相私语,来道心中震撼,然而身侧同门还未出言答复,第四声钟鸣,响了! 这下众人俱都噤声了,鼓起双目直盯着摇动的四座金钟,心道,这香头都没燃过,头三钟与腰三钟的桎梏,竟然就被破了!? “或许见到陈允谦时,就该知晓会有现在这般景况。”瑶光尊者两手轻轻交合在腹前,暗自叹道,“看来还是寰初师叔料事如神,今有一人,或要在我玉衡扬名而起。” 他人所想,赵莼确是无暇兼顾,她全数心神俱在撞钟之上,难以旁分。 那头三钟对旁人或是极难,但对她来说,尚未见得难在何处,只将真元爆出,就可悍力撞响! 同时,甫一入九钟之地,赵莼就察觉到了其中隐藏关窍。 其一为修为限制。玉衡九钟初立时,是为分开山鸿蒙气与天下人族英杰,而英杰二字,即把修士修为限定于凝元、分玄、归合,这人族三榜涵盖在内的境界中。 饶是如此,凝元、分玄、归合三境界的差别仍是难以跨越的天堑,若不加限制,归合修士要想撞响九钟,只会是弹指那般简单。 故而赵莼才入其中,就感到一股助益之力涌上身来,将她修为暂时增加。她亦有觉,当前己身之力绝非只在凝元境界,怕是已经到了下一境界中! 凝元者增,归合者压,玉衡应是以此举来保证公平,而不偏颇于修为境界高深的一类修士。 其二则是九钟之地里,如当年在万仞山一般镇压巨力。 不过万仞山乃是由剑道意志来镇,玉衡九钟应当是这九钟排列而来的大阵之压,赵莼虽能御出真元撞响大钟,然而在镇压之下,却不可轻身凌御空中,浮空而行! 九钟越往后,所间隔的距离就越远,头三钟尚能以身法穿行,待到第四座大钟起,其间所隔就有望而难行的意味在了。 须知撞钟夺气还需在一炷香内完成,怎样迅速跨过大钟间的距离,想必也是难处之一了。 “我之所能,可不在真元一处。” 赵莼轻哼一声,越过第四座金钟,众人忽见她腾起于空中,好似大阵之压好不存在一般,极速向第五座而去! “那是,剑道罡风!” “剑气成罡,正是第四境剑修的标志!” 玉衡中亦有剑修长老,其虽已悟出剑意许久,然而初观赵莼召剑罡护体凌空时,亦不由大惊失色,轻声呼道:“好年轻的剑道小圆满,这份资质,当真可怖!” “得剑罡护体,这金钟大阵的镇压,确是于她效用不显了。” 正如此言,赵莼御起剑罡之后,顿觉自四周而来的镇压之力为之一轻,昔时万仞山能镇剑气之能,是因为镇压的源头是剑道意志,自然能压制同为剑道的剑气、剑罡之类。 然而金钟大阵是为限制修为,镇压修士凌空而来,独立出来的剑道境界,自是在其中如鱼得水。 香头才初初燃过,玉衡长老众就已惊闻第六座金钟震撼大响,整座禁地上方的云层都被钟鸣声荡开,露出湛蓝的穹顶,散下璀璨天光! 章两百三九 九钟齐鸣天下惊! 渡应山时隔数载,又再次笼在钟鸣声之下。 诸多往来的玉衡弟子不由驻足望天,那遥不可及的禁地之上,层层游云被钟鸣荡开,成一方中空的天圆。 “又有外来者进入禁地撞钟夺气了。” 既在玉衡派中修行,诸多规矩各弟子都是清楚明白的,先时有天河令升空,现在又有天圆之相出现,即意味着撞钟之人已经过了头三钟与腰三钟,六钟齐鸣方可荡空禁地上方的云层。 “天河令这才升空多久,天圆之相就显现了,看来这回说不定真能等个九钟齐鸣出来。”有弟子笑言道。 另一弟子立时就出言反驳,嗤笑道:“莫忘了先头那桩事,当时也显了天圆之相,最后却撞钟不成,反而连累刁元弼长老落罪。” 旁人或有异见在心中,但都不敢提出驳论,愈来愈多的玉衡弟子行出洞府,默然望向禁地处去。 而禁地之中,亦是一片鸦雀无声。 六钟已过,第二道桎梏摆在赵莼跟前,她能否延续先前的雷霆之势,尚还十分难说。 毕竟,数年前的那人,就是止步于此,在悬鼎香尚未燃尽之时,忽地脱出九钟之地,含恨败离。 “数万载来,第一道禁锢挡的是寻常修士与英杰之分,第二道禁锢却是连许多英杰也一并拦下,鸿蒙清气,关键就在这一个‘清’字!”有长老捋须长叹,长眉蹙起,亦不知心中是希望赵莼成还是不成。 陈允谦负手站于一众长老身前,委实说,赵莼成剑罡境界,能走到这一步他并不惊讶,第二道桎梏虽难,可是能得断一佩剑承认之人,绝不会在此中止步! 他与赵莼一般,有十足的信心。 赵莼若知陈允谦心中所想,必是要抚掌大笑一声,因这第二道桎梏,恰让她忆起当日掌门施相元在无溟天中的一问来。 天地处分,而诞鸿蒙清气,此不为污浊所染,不为邪祟所侵,是为各重世界中最为清正之物,若非有两大仙门及时出手设下九座金龙大钟镇压,又恰好有渡应山山脉环抱之势聚合灵脉,此处的鸿蒙清气,恐就如无数小世界般,诞出不久后便化散消去了。 故而突破第二道桎梏的关键,就在心之清,心之正。 修士入凝元时,要明道心而提莲心清气,然而此处的清正,却非是道心通明的真谛之说,而是无有邪祟侵染的干净澄明。 人怀七情六欲,生喜怒,有哀涕,此为情感欲求,最为平常不过。只是天下万事皆有度量,若过度,就会生邪祟,育心魔。 无贪,无嗔,无痴,方才是清正之心,得鸿蒙清气,而不使其染尘消弭。 英杰天骄,本质上只是常人,故而难无贪念,又多为天之骄子,所行顺遂,所以难抵逆境突来的嗔念,还因身载厚望,心怀傲气,对道果便自然而然地有了痴念。 佛修所忌的贪嗔痴三毒,常是心魔之源,天下修士,囊括英杰天骄在内,皆都如此。 赵莼起于微末之中,一路行到如此,皆是从逆境中来,遇难事种种都不退却,往往是知难而上,破浪而行,是以她心里,并无嗔念这一说。 而天下人孜孜以求的长生,亦不是赵莼心中所向,大道无极,她所求之物从一开始就没有尽头,又何来的痴念? 无痴则无贪,她所怀的一颗向道之心,清正无比,第二道桎梏,可破! 赵莼阖眼所念,在旁人眼中不过只过了数个呼吸而已,他等还在心跳如雷,就忽见驻足于第七座金龙大钟前的人影从风而动,两掌叠起前推,排山之势轰然爆出,携狂暴之罡风击在巨大的金钟上。 “嗡——” 第七座金钟大如小山,却在赵莼手下剧烈晃动起来,连着禁地都地动不已! 众人见九钟之下,开始有晶莹的小小游龙冒出,绕着晃动的大钟盘旋,不由震惊道:“第二道桎梏已过,灵脉已经开始有溢出之相了!” 此时,悬鼎香上,不过也才从香头燃下丝毫而已! “比拟英杰天骄的修行天分,旷古绝今的剑道资质,还有这一颗清正纯净的道心。”不知何时,瑶光已站到了陈允谦身侧,其通身气息已非是流水静行,而是澎湃如浪潮一般,“陈长老,你之所为,让玉衡,让人族三州大地,看到了一颗新星啊。” “非是晚辈所为,”陈允谦含笑摇头,“这是她自己得来的!” 两人言谈之际,赵莼业已延续先前雷霆之势,轰然撞响第八座金钟! 这一声钟鸣,已完全轰动整个渡应山山脉,穹顶荡开云层所显现的天圆之相,一路延伸到了千启城去! 而第九座堪比巍然山岳的金钟,也显在了赵莼面前。 第二道桎梏虽过,却并不意味着往后三座大钟就可随意施为,尾三钟一座大过一座,无不形如山岳,其中以第九座大钟尤甚,钟顶翘首的金龙,竟直直望向云霄中去。 如此大钟,光是屹立在此就够不少人望而却步,赵莼适才撞响了第八座大钟,却只使了五成力道,可见丹田中费尽气力成就的大日真元,在浑厚爆裂之力上,有多可怖! “前路诸多阻碍都已通过,当不在这一步上驻足才是!”赵莼断然一喝,赤金色真元在头顶半空凝实为一巨拳,猛然击打在钟身之上,全数而出的大日真元何其雄浑,禁地中最为巨大的第九座金钟在这一击之下,猛烈摇动起来! 那是一声怎样的钟鸣? 直把四野震慑,万千修士伫立而不敢妄动,天际已万里无云,空余红日凌天,万物无所遁形! 整座渡应山山脉为之晃动,是由寰初尊者亲自出手,才将脉头重新镇下。 今日九钟齐鸣,天地大清,远在中州柱山上屹立的碑石之上,右侧最矮的碑石,一道金光显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跃攀上榜七之位! 而后人族三州巨城内,碑石虚影随之变化,因这位新晋榜七的出现,其下修士俱都向下跌落一位,原来的末尾百位,立时就被除名于碑上! 三榜时有变动,但如这般突然出现,还一跃进入前十的,实在闻所未闻,修士们瞠目结舌聚拢而来,正好看见金光显形,成就一行璀璨碑文: 昭衍仙宗赵莼,凝元初期! 章两百四十 得清气闻名三州 人族溪榜之上,凝元百位,每一位都当得英杰之称。 到此地步,已难见有人能成镇压之势,一骑绝尘。 而今日,有一人以凝元初期修为,压下数十位凝元后期,甚至大圆满的同境界英杰,当是震惊四座,声撼三州! 这排名乃是天道感应得来,最为准确权威不过,昭衍赵莼能一跃榜七,就意味着其下九十余位凝元修士,俱难敌她。 修士境界越高,就越难越阶而战,然而天道却认定赵莼可越过多个小境界战英杰而不败,一时使得三州巨城中观得碑石变化的修士,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纵观溪榜之上,凝元后期者十六,其余皆是凝元大圆满,连中期也未有一位。 即可见一位登上榜七的凝元初期,惊起的浪潮究竟有多浩大! 除开巨城外,人族各大宗门的碑石投影中,亦有此相。 大宗长老,小宗掌门,诸多归合真婴俱都凌于碑前,负手沉吟,后道:“此人现前虽只登临溪榜,然而显现出的冠绝群雄之势,实是不可小觑,饶是当年同为昭衍弟子的关博衍,如今的渊榜首位,那时也不过以凝元中期夺溪榜十八。” “惊才绝艳之辈,昭衍竟能一代出两人之多,羡煞我等也!” 遥遥中州,太元小界里,云雾缭绕,仙鹤纵飞之处。 一清俊道人含笑道:“相元兄好生能瞒,如此俊才竟是今日才初成其名。” 与他对坐之人正是昭衍掌门施相元,闻言却是轻叹:“从前未入凝元,于重霄世界芸芸修士中,不过轻小如蜉蝣,如何能叫她成名?” “现今气候初成,为天道所感,这才成她声名罢了,”施相元又是长叹一声,“只叹这般天资的弟子,不能收入门下,实是一大憾事啊!” 清俊道人作为此代太元掌门,对昭衍大尊择徒之事也有所耳闻,当即便知晓了赵莼应是为大尊徒位备下的弟子之一,叹后即笑骂道: “你这老匹夫,我还当你心有忧患,不想竟是所为这事。当年明玑成名,何人不羡你有此佳徒,如今还敢跑到我面前来作长吁短叹之态,实在讨打。” 施相元虽与赵莼定下师徒之诺,但随着她大势渐成,心中亦觉得她该行去通天之路才好,遗憾不能收入门墙,又感其天资过人,倍觉欣慰,笑道:“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只有感而发罢了,怎算是长吁短叹?” “况你时时与我念叨的那位寂剑徒儿,不也为一世之英才?” 这话说的是人族渊榜第二,寂剑真人裴白忆,当代太元首徒,天剑台论剑第一人。 “白忆心中唯剑,平日修行无需我在旁指引点拨,再过数年,应就要有道种点化之相,该送她去上界修行争锋了。” “若非为点道种,博衍也早该回上界去了,如今我亦觉他道种化婴就在这几年间,快了,快了。” 两人渐将话题论回自家徒儿,后又向人族大势而去,难见休止,然而在月沧门一林间洞府中,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长袍修士方从入定中回神,就见胸腹中遁出一团清光,遥遥向远方渡去,他连忙出手欲要抓握,却是扑了一场空。 清光遁走后,不知为何,心头忽地空落落的,长袍修士眉头一蹙,惊呼道:“不好,是落出了溪榜百名!” 犹记当初登临溪榜时,亦有一团清光遁来,冠自身以英杰之名,受天道所承认,而今落榜之后,心头印下的英杰印记亦随之消散,不复存在了。 “不知是何人登临榜上,把我给挤了下去,当去门中碑石投影一看才是。”这人暗自咬牙,心中郁愤不已。 而如他一般,受碑文变化而感的修士亦有许多,只是不曾彻底失去印记罢了。赵莼这一直跃榜七之举,使得后九十余位英杰俱都感名次顺延,惊动一番后,开始打听起昭衍赵莼的名号来。 此时的赵莼方撞完九钟,浩浩钟鸣经久不息,将要连鸣三日之久。她将真元与剑罡散了,信步向玉衡长老们去时,从无云天际忽降下一团清光,直直遁入她体内。 她听玉衡一长老轻呼一声:“碑文光华,这是登临三榜了!” 伴随此话,清光在心头处渐凝结成一行小字碑文,上书:溪榜第七,昭衍赵莼,而随着这一小字的出现,她亦觉得通身更为轻盈舒畅,连着神思也更为清明。 溪榜第七,那想必是与人族三榜有关了。 赵莼与玉衡长老同立,见天际出手镇压灵脉的身影渐渐降下。 这人身躯极为伟岸,粗眉虎目,方正大脸,又着一身暗色大袍,环珠玉绶带,足登玄纹厚底长靴,端的是气势十足,刚正威严。 他右手呈抓握之姿,牢牢锁着一口云雾一般的清气,虎目扫过赵莼后,便将清气抛来:“九钟已响过,该得一口开山鸿蒙气。” 赵莼立时将清气接过,以提前备好的锁气葫芦收纳,这才安心放入臂环之中,同时又听诸位长老道:“见过尊者。” 玉衡此代不过只有尊者两位,掌门瑶光业已在此,后来的这人当就是太上长老寰初尊者了。 “赵莼见过尊者。” 寰初在清光降下的那一刻,就知晓赵莼登临在溪榜之上,那柱山上的碑石三榜多被仙门与超级大宗门下弟子占去,玉衡虽也势大,但登榜的弟子到底还是屈指可数,是以不由多打量她了几眼。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与常人亦没什么两样。 瑶光知晓师叔脾性,手段又一向雷厉风行,见他眉头蹙起,就知是他是要催着众人出去,便道:“既已撞钟夺气,今日之事就算了结。灵脉汇聚之处,不可再作惊动,尔等且先随我出去,令寰初尊者重新封锁禁地,稳固脉头。” 众人不敢有误,皆都跟在瑶光身后从禁地入口得出。 除陈允谦外,赵莼并无任何熟识,便上前辞去,得瑶光颔首后方才离开。 至此,铸剑所缺的四种主材,已寻到了一种,还剩五行重水、天地莲根和那最重要的镕浑金精未曾入手了。 章两百四一 书剑谱暗中相随 而后陈允谦又留赵莼小叙两日,稍加论道指点。 他虽因心魔囚困已久,难入外化境界中,但在真婴期上却是驻留了千余年之久,修行感悟较许多同阶修士来得更为深刻,赵莼得其指点,只感诸多微小的疑难都为之一解,不由心神舒泰。 两日中,还在江都峰上见到了当年灵真十二分玄之一的孟上人,她再次见到断一昔时佩剑,几欲落下泪来,又闻先前撞钟夺气之人正是遗徒赵莼,激动之下连连道了三个“好”字,取了各类灵药灵材相赠,以作见面之礼。 其中正有两物,在赵莼缺少的八种铸剑辅材名单之上,可让她少费一番功夫。 至于囚困两人的心魔,那二流宗门早已被除灭,恶人也已陨落,经年之恨早已不在是心魔中的大头,当中更多的,还是痛失友人的遗憾,此等延绵近两千年的魔障,已非言语可解,赵莼只得寄希望于早日寻到断一,令旧友重逢,心魔得解了。 向陈、孟两位上人辞别前,赵莼还收到玉衡弟子拜帖许多,思及铸剑之事不可为此些杂事耽搁,便俱都委婉推拒了。 直至从玉衡派山门行出时,已是戴世同寿宴后的第三日。 开山鸿蒙气入手,五行重水与镕浑金精尚且不知具体方位,赵莼下一个目标,便定在天地莲根之上,欲要往那蛮荒古地的葱茏国旧址去。 才出渡应山,她便觉身后有所异动,两指一抬,疾射去一道剑气后,见一书生打扮的修士显出身形来。 此人修为在她之上,不过未至归合,应在分玄境界中,眼中亦无敌意,右手执笔,左手捧书,向她微微颔首。 “阁下是?”赵莼眉头微蹙,语气稍顿,书生修士虽已显形,但与她所感异动的方向并不在一处,且对方又是分玄境界,真若要暗中潜行,当不会被她轻易发现才是。 “问知阁吴讷言,掌《重霄万剑谱》凝元剑修收录之职,”他自报家门后,便将手中书册一展,颔首道:“昭衍赵莼,于玉衡九钟禁地内显现剑罡,然经问知阁探查后,确定其应在筑基历练中成就第四境,剑道资质旷古绝今,当入剑谱,以告天下剑修。” 重霄剑修无不以上得剑谱为荣,赵莼闻得此话后,却无太大的神情波动,拱手道:”那便有劳吴前辈了。” 短短两三日,就可寻踪索迹一路探至边关,得知她筑基成剑罡之事,这问知阁,的确颇有势力。 吴讷言又问:“可有剑名需录?” 剑名,即如归杀一般,是剑主取给本命灵剑以及心爱佩剑的名号,赵莼如今尚未铸出灵剑,是以还不曾有剑名这一说,不过她转念一想,向吴讷言道:“尚无本命灵剑在身,可以佩剑之名归杀为剑名录入。” 《重霄万剑谱》为天下剑修所知,若将归杀之名广传天下,或能引断一前来相见。 凝元剑修未有本命灵剑,以旧时佩剑作为剑名的例子不算少有,吴讷言也不多问,挥手将归杀二字录入其中,后道:“往后祭剑有成,可凭此物唤我前来更易剑名。” 赵莼接过他抛来之物,翻手一看,是一把微型小剑,剑身刻有“问知”二字篆文。 吴讷言见她接了小剑,交谈时亦是颇为镇静自持,进退有度,忆起这几日阁中因她一跃溪榜第七之事惊动不已,又出言贺喜道:“赵小友天资奇高,甫一登上溪榜,便直入前十之位。我问知阁素日便喜结交天下英杰天骄,日后赵小友再临问知阁中,只需亮明身份,阁中自当相助于小友。” 问知阁人脉广布,与其广撒善缘,喜结交天下英杰不无关系,赵莼往后要寻五行重水、镕浑金精等物,或还真要借其探知天下的能力,遂答谢道:“如此便多谢贵阁相助了。” 得赵莼这话,吴讷言此行也算功成圆满,辞道一句:“既已录下剑名,当返回阁中整理万剑谱发布,便不与小友多做耽搁了,告辞!”即拂袖离去。 问知阁刻录的《重霄万剑谱》,不止是剑修喜爱,天下修士大多是人手一部,时时关注其中。甚至连凡俗城镇中,都有书铺售卖纸质书册,凡人读剑谱,如见神仙斗法,索性当成了话本来看,每逢更新,必然脱销。 “若新册发布,还得购入一本才是。”赵莼喃喃道,待吴讷言走后,又径直行到林间一处。 方才吴讷言并未显形时,异动就应是来自这处,她以剑气试探而来,必然将此人所伤,嗅闻到一丝轻微的血气,赵莼便更为坚定此念。 后与吴讷言交谈,这人应就在交谈中遁逃离去,恐是探出了她的实力,知晓难以敌过,故而仓皇离开。 赵莼沉吟片刻,将心中怀疑定在了一人之上,那日寿宴献上春叶雀鸟的散修邝沉! 三人所献之物皆受戴世同所喜,但只她与青萍门夫妇被领去面见了矩斗,此人心有不甘,便有了生出歹念的理由。 不过青萍门夫妇到底是两位凝元,又不似赵莼一般只在凝元初期,怕是因为如此,邝沉才将歹念打到了她身上来。 “若我是寻常凝元修士,怕就要遭此贼人毒手,如此歹毒阴邪之人,留他不得!” …… 邝沉急速遁逃,手捂左肩伤处,不由痛得呲牙咧嘴,连忙掏出丹药往嘴中抛了一粒,只是往日大有效用的疗伤丹药如今却半点作用都没见到,令他额上狂生冷汗。 他哪知晓赵莼成就剑罡之后,剑气本质已改,若贯穿修士肉身,即会如附骨之疽一般,直至搅碎皮肉筋骨为止,没有剑主本人纾解,只能断肢来阻剑气蔓延。 “啧,竟是个三榜之上的硬骨头。”邝沉顾忌青萍门夫妇二人,便打算泄恨于凝元初期的赵莼,不想受她剑气一击,又突闻寻来的分玄修士贺她登上溪榜,当即知晓此人不像看起来那般好惹,这三日渡应山中响彻的钟声或就与她有关。 有人经营半生道途阻塞,有人天资奇绝受尽恩惠,邝沉咬牙暗道,三榜修士我惹不起,与她同行的筑基小儿们我还会怕? 隐恨间,竟是对领赵莼赴宴的几位玉衡外门弟子生了杀意。 他正欲前往旧时洞府疗伤,待伤势养好再行杀人恶举,然而奔逃身影忽在空中一顿,后直直跌落在地,双眼瞪得极圆,眉心处有一米粒大小的血洞! 章两百四二 玄妙功法自何来 邝沉身死后,自眉心血洞又颤颤巍巍浮出一颗莲子一般雪白的椭圆玉珠来,正欲奔逃。 一阵罡风袭来,莲子玉珠随风直入了来人手中,正是以剑气击杀邝沉的赵莼,她手中抓握的玉珠,亦是凝元修士肉身陨落后,留存意识的元神,与她丹田莲座之上的元神是为一物。 邝沉的元神见是她杀了自己,哪还不知晓赵莼来意,不由颤声道:“道友,道友,我只一时被恶念迷了心,不曾真正对你出手,而今你已毁我肉身,我二人恩怨也算是抵了,便放我元神离开罢!” 赵莼却冷笑一声,应道:“若非我实力远胜于你,你可会就此罢手放我离去?莫以为我不知,元神唯有送去生灵之川才得转生,今日让你离开,你就要行夺舍之法,毁他人性命与道行。” “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此恶念深重之人,如何可与我以道友相称,你且安心受死罢!” “仙子!仙子——”不顾那元神如何嘶声尖嚎,赵莼手中真元爆出,立时就将莲子玉珠融化消弭。 散修邝沉,形神俱灭! 灭了元神后,赵莼又将邝沉身上的储物锦囊招来,散下罡风将他尸身除去,这才转身离开。 他仅是独行散修,锦囊亦不知晓从何处得来,其中财物少的可怜,恐都用在了置办与喂养春叶雀鸟之上,赵莼粗略看过,除却灵玉与几瓶丹药外,连灵材灵药都不怎得见。 唯在居中之处,看到了邝沉多年修行的残篇功法——《共生诀》 赵莼取出一观,这部残缺的功法颇为基础,并非是五行属性,而是中正纯和的兼容之法,不偏不倚,只要有灵根就可修行,但也因为如此,落得中庸之道,威力不甚突出。 邝沉手中的《共生诀》只得练气、筑基、凝元三部分,赵莼观之,即大抵知晓他为何要赴戴世同寿宴了,左不过也是为求得后续功法而来。 只是求取功法无错,求取不得就迁怒他人乃至于心生歹念,便合该被杀了。 然而越看,赵莼心中却是越发凝重,这《共生诀》虽是基础一类的功法,但论玄妙,怕是不亚于一些大宗传承。 难道是邝沉自宗门弟子手中得来? 此想法甫一得出,就被赵莼否决,宗门对功法秘术一向珍视非常,绝不会轻易外传,门中弟子更不敢违背宗门律令。 可若是截杀弟子所获,赵莼又觉得荒谬,邝沉若后来才得这《共生诀》,先前并未入道修行,又怎能杀得修行了功法的宗门弟子? 最为关键,亦是最令人疑惑的是,无论是重霄,还是横云世界中,皆是以基础感识之法入得练气,筑成灵基后再修行功法,从未见过有从引气直入后续境界的法门,怪哉! 她将功法合上,发现锦囊中置书的地方,还有一本薄薄小册,翻开一看,竟然《共生诀》的注疏,然而注解只停留在练气期上,可见并非是邝沉所书,而是《共生诀》原有的主人。 每注完一层,原主便留下一句:感大祭司授道之恩,愿圣地永存。 随着人族从部落进入城镇社会,世间又逐渐有宗门林立后,因修士求仙问道向来是逆天之举,故而否决了旧时的祭祀习俗,唯赵莼最初所在的小世界中,各诸侯还留存着封禅祭天之礼,有祭司存在。 如此,《共生诀》所留的这行小字,就令赵莼颇为疑惑了。 她将锦囊中的东西俱都收起,留储物锦囊打算作售卖之用,压下心中疑虑,起身离开。 …… 半月湾,行龟港。 此处与赵莼去过的犬牙角类似,都是人族近海的海湾港口所在,只是与青蓬群岛不同的是,这处生有多种灵药灵材特产,受修士喜爱,又与海域妖兽往来通商,故而极为富庶繁华,更有真婴修士坐镇,与诸多大型城池比肩。 赵莼租赁了一处静室修行,等过月余,方望见窗外船坞高高束起的旗杆上,升上了红底黑字“荒”字篆文的旗帜,这意味着,她等了足足一月的大船,将要在三刻之后归航了。 中州东部虽与蛮荒古地相连,但因先前三关之乱的缘故,东部关口为抗邪魔伤损惨重,现今俱都呈封闭之态,轻易不可放行。 赵莼欲要进入蛮荒古地,只得渡海而行,从无垠海西海经过,再行登陆。 故而她从琅州回到中州后,便一连传送到了人族近海港口,以坐渡海大船。 “大船还有三刻归泊,先下去购置船票,办理通关文书。”赵莼沉吟后,便将衣衫一整,从静室中出来。到了店家柜台处,将灵玉递上,交还静室符钥,方才得以离开。 要出人族三州之地,必然要有通关许可,来日返回之时,才能凭文书入境,赵莼先时未曾办理的原因,是因为通关文书上有出关时限,过一个时辰则作废,当要在登船时的一个时辰之内办理才可。 她有昭衍真传弟子身份,又并无罪行前科,还在边境军中任职过一段时日,故而也没经几番盘问,便将文书拿到了手中。 不过行龟港内对出关修士身份的查验的确颇为严苛,要看宗门命符不说,还会以符文玄石查探修士功法是否为正道法门,以防邪魔修潜逃入蛮荒古地,壮大魔宗势力。 当初焦世从与绫鱼妖王之约,便是要借妖王势力偷渡到蛮荒古地中,不然以他的邪祟功法,一经查验,必然会被当场斩杀。 取了文书后,便能凭借文书购置船票,赵莼向船坞行去,办理文书的功夫,远处海平面上已能见到大船归泊而来的影子。 船坞规模虽大,去往蛮荒古地的大船不过就这么一只,其余都是给海中商队备下的。 赵莼到了船坞,发现站于“荒”字旗下的人竟还不少,其中以散修及凡体大士居多,饱含沧桑之态,见她往望来,只漠然低下头去。 稍加思索,她便知晓为何。 蛮荒古地之所以有此称呼,是因为这片地域因灵机隐蔽的缘故,最晚被诞育出来,及至人族都已进入城镇社会后,它才刚刚成型,有灵气溢出。 此地并不归属于任何一方势力,诸多魔宗亦不过在当中占据了小小一处。而蛮荒古地之大,甚至可与人族三州相较,大部分地界又俱都未被开发,还处于极为原始的状态。每年都有许多修士冒险前去古地之中寻宝,身死者有,一朝暴富者亦有。 富贵险中求,越是低微之人,就越需如此。 章两百四三 欲渡海难关重重 三刻钟已过,远处船影已渐渐逼近港湾,此船模样甚是宏伟,以舟底承载亭台楼阁,踏上船身,就如登临园林府邸,与陆上并无两样。 登船时验过船票与文书,上船后便可自行前往居处,赵莼随人流向前走,目光却是一顿。 大船并不与其余商船类似,有多等厢房之分。因来往只得这么一条船只,登船的修士又数目众多,厢房不大够用,往往是以一间厢房隔出数间小室,供船上修士暂住。 问后又知,若实是不愿与人共住的,船上还有单独的厢房,并不对外开放,修士若要住进其中,就需找船工另外添些灵玉,才得入住。不过独间有限,先到先得,后到者就只能以高价来求了。 赵莼闻见船上情景,心中虽微有疑虑,却还是取了灵玉出来在一名修士手中购下一间单独厢房,大船上鱼龙混杂,且到达蛮荒古地还有半月之久,当是取静取独更好。 入得昭衍业已四载,昔时遣府中石妖精怪置办下果酿产业,如今都已稍俱规模,月月有所盈利,且石义此人颇善经营之道,果酿产业成型后,得赵莼同意,取库中灵玉外拓出丹药、冶器等诸多路子,又与丰德斋主人沈青蔻合作,将制成产物向天极城之外的地界售卖,获益甚多。 除此之外,赵莼又得晋身真传弟子,素日支出多有宗门贴补,故而在财物一道上,她可算是颇为富庶。 故而得知单独的厢房已满后,她便以两百灵玉,这数倍于船家的价格来求,最终才令一凝元初期的修士松口,可见其余普通厢房有多简陋。 将厢房符钥递给赵莼,这人就揣了灵玉打算离开。赵莼脚下微顿,却是出手将他拦下:“这位道友,在下初次出海,腹中疑窦难解,道友可能为在下解答一二。” 宗门弟子因功法传承之故,通身气息往往凝实清正,而不驳杂,她面前的这位修士虽也是凝元初期,浮散的气息却是虚晃了些,应是散修无错。 只是修行到这一境界的散修,身上也有所积蓄,单独厢房的灵玉对他等不算昂贵,赵莼观过几位购买单独厢房的修士,发现俱是在凝元境界,并不见筑基。 这散修初时也不愿意转手赵莼,不过见他出手就是两百,远高于船家的价格,这才松口转手,暗道不知是哪里的富家子弟,竟登上这船来了。此时见赵莼发问,便嘟囔着应道:“你问。” “在下见这船上俱都是筑基、凝元境界的修士,而不见更高境界的前辈们,敢问道友这是何故?” 散修眼神惊诧地扫她两下,说道:“那等修士,怎么会到这船上来,当然是从四京港坐船直去蛮荒,”后又忆起赵莼说她初次出海,撇嘴解释,“你没入过海域,怕是不大清楚。” “从前行龟港去往蛮荒的船队还有许多,只是每每经过四京海域时,会被海中妖兽所劫,船队们为了同通行平安,便不得不年年上贡于妖兽,以求妖兽们只掠财物,而不伤人。” “怎奈海中妖兽还是贪心不足,竟在陆上自建了一座港口,名为四京,做起船队盈利的生意,虽是票价高昂,但一路航行并无海盗行径叨扰,久而久之,便只有我等手头拮据之人才来行龟港了,船队亦因此连连削减船只。” 赵莼闻言微微颔首,散修口中的高价船票,于分玄、归合之类修士应当不算如何,况且散财消灾也算人之本能,怪不得船中只得凝元筑基修士。 她观过舆图,从人族近海不能直达蛮荒古地的登陆口,须得从北到南连入四京、礁林、鸠瑚整整三座海域,方可到达蛮荒,若不走海中妖兽的庇护,的确十分危险。 离开人族强者的庇佑,先前诸多隐藏的威胁,便顷刻间爆发出来,无垠海本又是各大妖王割据之地,势力相互倾轧之下,人族修士就更难立足其中。 不过赵莼得知还有四京港船队后,心中却并无悔意,便是有人在上船前告知她此事,她也仍会登上此船。 敢在人族陆地上建造港口,若无妖王出面协商,此等荒谬之事如何能成? 四京港,四京海域,赵莼当不敢忘记,统管此片海域的强者,正是旧日出手要杀她的绫鱼妖王! 欲登大船,必要出示文书,录下身份,绫鱼妖王敢出手杀她一回,便难说不会有第二回,她如今不过才入得凝元,对方已是真婴境界,此等差距,如何能敌? 赵莼非是狂妄自大之辈,不可力敌的强敌在前,诸多祸端若能避过,当是以蛰伏手段避去才是。 “原是如此,在下还道为何不见前辈等的身影,其中竟有如此内情,多谢道友解惑了。”她复又从臂环中取出二十枚灵玉递去,散修见她如此客气,态度倒是愈发亲切起来,连道: “无妨无妨,都是小事。”忙将灵玉接过,拱手辞别离去。 赵莼了了腹中疑窦,沉思着踱步回厢房内,将修行蒲团摆正,盘腿而坐,却并未阖眼入定。 久之,她取了从半月湾购买的舆图出来,展于身前。 “三座海域中,四京居于最北,礁林其次,鸠瑚位在南端,将半月航程按航线在各海域所占的长短来分,过四京只需三日,礁林两日,其余近十日都在鸠瑚海域中,我与后两座海域的妖王并无恩怨,若遇海盗,只要对方不越过凝元修为去,都无甚要紧。” “故而此次航行的关键之处,是在四京海域的头三日。妖王之间互相割据,如此三座海域一般相连着的就更是如此,我若三日后成功进入礁林,绫鱼妖王不可越界,便不能杀我。” 若再如先前那般远距离袭杀,也有天妖族尊者赠予的翎羽相护,可保性命无虞。 “不过当日一剑,她必然知晓我有大日之力在身,真婴强者神识可怖,在四京的三日,能不动用手则不动手,切莫叫妖王察觉。” 赵莼郁气微吐,心道是袭杀之仇,如何敢忘,今日之蛰伏,来日必有起复之机。 章两百四四 蛮荒中葱茏旧事 并不是所有散修都身怀积蓄,可前去四京港登船,故而及至出港之时,赵莼所在的大船上,已可算是人满为患。 四京海域毕竟是绫鱼妖王治下,赵莼头三日便打着静修的主意,欲将四京过了再言其他。 大船之上诸多屋宇看似毫奢,却久未修缮,虽以除尘小咒除了尘灰,但岁月侵蚀留下的痕迹并不能以简单的咒术消除,赵莼只从柱壁上一观,就知晓此些船队近些年间的落魄。 这三日她没有出门的打算,便将从宗门博闻楼中刻印的玉简取出,此中多是记载蛮荒古地事迹与葱茏国往事的篇章,天妖族尊者青鸟传讯告知的木莲方位,正在葱茏国旧址,入得蛮荒前先作一番了解,也免得登陆后像只无头苍蝇,不知到何处去寻。 博闻楼中有记,天地初开后,北地三州受灵机最多,亦是最先为灵脉盘踞的地界,后被人族所占,取名作裕州、琅州、中州,而后人族与妖族精怪大战,妖族精怪败后撤离三州,在西南处的偏僻山野定居,正是丛州的由来。 至于禁州与蛮荒古地,此两处本无边界,皆因灵机隐蔽,灵脉不生,故而一直处于原始状态中,没有修士存在。 数万年前,琅州与裕州骤生地裂,将两地彻底隔绝,亦是在地裂生出后不久,邪魔尸鬼之物出现,将蛮荒古地占去部分,人族称之为禁州。 此后万余年,蛮荒才开始有灵脉生出,诞育灵气,被人族正道修士所驱逐的魔道修士走投无路,便与邪魔结交,在蛮荒占下一小方地域,开宗立派,成就大小魔宗。 距书中记载,蛮荒乃是尚未开化之地,近来万载前因灵脉生出才开始有土着生灵繁衍而出,称为荒族。 荒族自有修行之道,被天道所承认,但却长久封闭,拒绝与外族来往,人族对其的评价是极野蛮,极贪婪,极残忍。连用三个极字,可见此族恶劣到何种程度。 正因有荒族存在,外来势力对蛮荒的开发才极为缓慢,数千年来,也未曾入得蛮荒深处,只在外围结成许多聚落,以求自保。 书中还言,荒族生而力大无穷,几无力竭之时,在须弥界镇虚神教中有一族名作巨满,其身如巨人,得有伟力无穷,是上古时期的古神血脉,荒族与其多有类似,或为此族之残次。 而葱茏国的生与灭,又恰好都与荒族有关。 赵莼渐将葱茏国旧事读尽,心中唏嘘异常。 约莫八千载前,有数百位修士从人族三州来到蛮荒,他们或为散修,或出身宗门世家,修为从练气到真婴不等,却不分身份高低,只以兄弟姊妹作称,亲如一家。 其中唯一的一位真婴修士,亦是队伍的领头人,不知使得何种法门,竟能与荒族和睦共处,带领修士们在蛮荒古地西北建立了一处聚落。 修士们向外称自身为葱茏国子民,拥护这位真婴作为国主,对内却无君臣之分,要造那人人平等的社会。 因这幅桃源假想式的蓝图,葱茏国不断壮大,百余年间就有了数万兄弟姊妹,国中不成小家,幼儿皆由子民们共同抚养,以期代代传承。 不过好景不长,那真婴国主在突破外化时遇劫而陨落,无他照抚,荒族又重新与葱茏国反目,旧时亲如骨血的修士在灾劫前散如鸟兽,桃源国度一夕间化为虚无,只留传说在这世间。 “真婴修士无论在何处,都可为一方强者,这葱茏国主却愿远走蛮荒建立理想国,此番心胸气魄的确不失为豪杰一位。”赵莼低声慨叹,“只是人性复杂,利益趋同则亲如一家,祸患临头却又两说,葱茏国主自己能做到平等待人,却无法洞悉人心,令国民与自己同心同德。” “葱茏国是在与荒族交好的情形下才得以建立,那么此国旧址必定临近荒族,我若要取净木莲花,这一战,很可能是避无可避……” “可葱茏国主当年,又是如何与那荒族和睦共处的呢。” 赵莼不由扶额沉吟,复将玉简收起,心中思索到何处能寻蛮荒的舆图来。 现今外来势力对蛮荒的开发只在外围,葱茏国旧址位在西北,已是脱离外围,初初进入了蛮荒深处,故而人族三州现可获得的舆图中,都没有葱茏的具体位置。 “不过人族已在蛮荒外围建立聚落,近万载来不可能没有一人进入深处之中,到达蛮荒后可寻人购买,或有所得。”她暗自在心中盘算,计划起上岸之后的行动来。 正是大船破浪而行的时刻,船身虽已老旧,但风浪仍然侵袭不到船上厢房,赵莼本在细思,忽闻一声“吱呀”响动,身下船只速度不断减缓,最终竟停了下来。 她心生疑惑,便将神识放出,查看厢房外的情况。 受此惊动,船上不少凝元都在以神识查探,只是他等观得船上情形后,又淡然将神识收起,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大船现前被一船队所拦,几只身着甲胄的虾兵蟹将大摇大摆上船,站在甲板,后见船家主人赔笑前来,奉上锦囊一只,口道:“正是给几位大人备下的薄礼。” 为首的虾兵扯开锦囊往里瞧了瞧,许是财物丰厚,便也没做刁难,收了东西就准备领人下船,摇头晃脑指点船家主人道:“你放心,东西收了自当办事,四京海上的航线你只管走就是,没人敢在咱们妖王手底下——” 他这话还没说完,半截身子旋飞起来,身后几只虾兵蟹将大惊失色,却也在下一刻尸首分离! 船家主人被血肉溅了满面,惊叫着向后爬退,赵莼神识所见,大船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阵诡怪黑风,引得巨浪重重,数艘战船破浪而出,其上凶厉气势不止一股,凝元圆满、后期者尽皆有之,且不在少数。 此时船上修士俱不像向前一般淡然了,视黑风愈来愈近,无不惊恐高呼: “是礁林黑盗,怎么会在四京海出现?!” 战船中并无分玄气息,赵莼巍然坐定,不似其余凝元一般惊惶,此中为绫鱼妖王治下,出手有暴露之险,且看那黑盗如何行事,再作斟酌。 章两百四五 黑盗劫船 礁林黑盗,观其名讳,便知其与礁林海域有关,那是旗眼妖王治理之地,与四京海域相连,却又泾渭分明,除却利益厮杀外,少有和平往来。 大船行出才不到两日,四京海域的航线初初走了一半多,黑盗在此处现身,即意味着他们不仅越界,还深入到了四京海中部之内,何其大胆! 赵莼一面沉思着,一面听着黑盗已锁了船身,大肆登临甲板,将不少厢房门板锤得啪啪作响。 她收了神识,安然坐定,要看这黑盗如何行事。 而黑盗登船后也并未如寻常海盗一般杀人夺财,反是一间一间地清查起厢房,将房中修士驱赶出门,点了人头数量,暗自记下。 查完普通厢房,便轮到赵莼等人所在独立房间,前来搜查的黑盗俱是凝元修为,又成群结队,房中修士惧于他等威势,都是敢怒而不敢言,连忙收了东西出来。 赵莼所在的厢房是院中较为偏僻的一处,等到外边喧闹了一阵,她这里的房门才被粗暴推开。 “还不赶紧出来,磨磨蹭蹭地做什么?”来人体格较小,是个眼神凶厉的劲装女子,修为大抵在凝元后期,见房中赵莼只凝元初期,上下打量了眼,催促道,“快点!” 赵莼并不应她,理了衣摆信步走出房门,向外看狼藉一片的园子,其中高声叫骂,催人前进者,有人族男女,亦有海中妖兽。 这黑盗竟是人与妖兽共存的势力! 劲装女子以为她自认修为不济,所以放弃挣扎,挑了挑眉道:“聪明人少受些罪,你倒是挑了条明路走。”遂又引着赵莼往大船甲板走。 “礁林黑盗,怎么敢来四京海域?”赵莼突地顿足,后偏头问道。 “现在不是你问的时候,管这么多干什么?”劲装女子不满她贸然开口,以手在她肩头微微一推,却在下一刻眉头紧蹙。 手下怎么像推着块巨石一般,又沉又重? 赵莼闻言将双唇微抿,继而回身向前走去,心中暗自思量,现在不是时候? 两人到了甲板时,本是宽敞空旷的大船甲板已挤得满满当当。 筑基修士被推到人群中,赵莼这般的凝元倒是由黑盗一人看住一人,以防生变。 劲装女子在黑盗中怕也是个小头目,赵莼被她领着,在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站定,其余人见她过来,又都是恭敬颔首,或拱手长拜。 “拿出来。”站定后,她施施然向赵莼伸出手来,两只微微勾动。 赵莼挑眉不解,初时以为她是求财,却见她银牙咬起,一双美目圆瞪,斥道:“莫要和我装傻,还不把你的文书给我?” 这自然便是指的通关文书了,赵莼手掌一翻,办理得来的通关文书即出现在手心,还未等她递出,劲装女子就一把夺过,目中含怒:“我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你最好是照着话做,都说修行不易,可不要耍聪明反误自身性命。” 赵莼不知什么叫照着话做,但劲装女子拿了文书后看也不看,就向前丢弃到甲板空地上的举动,倒是顺了她的心意。 黑盗并非只夺她一人的文书,船上修士无论修为境界高低,都得被喝令上交。此物关系着他们能否回到人族三州,甚为要紧,当中不少人应是知晓黑盗的来历事迹,故而跪伏在地,悲声泣涕着哀求: “小的家中还有老母妻儿须得奉养,求大人高抬贵手,今日便放小的一马,小的必然——”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黑盗砍了头颅,脖颈上血喷如柱,溅入拥挤的人群中,更令人心惶惶。 有此先例在前,不少准备开口相求的修士都闭了嘴巴,空地上堆的文书越来越多,渐渐成了小山模样。 亦有死活不肯上交文书的修士,被黑盗拧断了脖子,尸体直接抛如海中,叫鱼儿啃食。赵莼将此些情景看入眼中,不动声色敛了呼吸,忽见战船上登来一矮壮男子,须发红棕,蓄了大把络腮胡,眼细如线。 其两掌手指间生有肉膜,张作蹼状,应是妖兽而非人族。 他已是凝元大圆满境界,以赵莼所感知到的气息来论,又更甚于船上其余凝元大圆满的同阶修士许多,怕是此境中实力不容小觑的强者。 “船上人都在这儿了?” “回六当家的话,都在这儿了,通关文书也已收缴,请六当家清点。”答话的这人也是一凝元大圆满修士,络腮胡对他信任非常,便挑眉颔首,随意道: “你做事我放心,就不必清点了。” 后又大口一张,从中吐出口赤红火焰来,霎时将文书堆成的小山点燃。他这火焰十分不简单,文书所用之材颇为特殊,本是水火不侵,而今却在赤红火焰下化为烟尘,随风飘散。 众人见文书全被烧毁,微有怔愣,反应过来后不由绝望低呼,没有此物,他们便是有幸回到行龟港,也入不了关,更进不去人族强者庇护之地,从此可以说是飘零如萍了。 赵莼静静看着火光燃尽,又将甲板上的众生相看进眼中,心中已经有了些许猜测。 她有宗门命符可证身份,且还是昭衍真传,文书对自己来说不过只一凭证,若有毁失,只需联系宗门长辈证实,便可入得三州。可散修不同,他们本就是无人照拂的独行者,文书就是出入关口的根本,毁失后谁能证明自己就是自己,又有谁人敢为、愿为他等作保呢? 黑盗之举,不可谓不毒辣! 果然,络腮胡将文书烧后,咧嘴笑道:“诸位!” 他两臂一展,指着灰烬说:“如今你们已回不去原来的地界了,不若加入我礁林黑盗,灵玉功法皆不会短你们的,更有妖王庇护,在这海上无人敢阻,任尔逍遥!” “但你们要是执迷不悟,想不通透……”络腮胡眼中凶光大现,满口白牙挫出声响,“我兄弟几人还缺些血食,正可试试你们人族蒸煮煎炸的路数,看是好吃不好吃。” 两条门路相去甚远,吓得两腿打颤的修士哪还敢犹豫,皆都点头同意,被黑盗捆上枷锁,压入大船厢房之内。 劲装女子此时偏过头来看向赵莼,黑盗们对凝元修士的态度倒是更为警惕,亦更为重视些,于是问道:“你呢?” 章两百四六 何不早说? “我有得选么?”赵莼对她笑笑。 劲装女子问时,船上正有一凝元后期散修突然暴起,然而在众多黑盗看守前,无异于蚍蜉撼树,几个呼吸间就被斩首抛尸,令其余的凝元修士为之一震。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冷哼一声,从怀中取出一铁环往赵莼手腕锁来,赵莼心中警觉,反手将她手腕扣住,察觉铁环并不似自己想的那般坚固,这才微微松手,任劲装女子把铁环铐上。 她有金乌血火在身,此些器物可以炼器法门融去,倒不会产生什么束缚,反倒是劲装女子被她扣了手腕的那一瞬,浑身经脉仿佛被大手捏握一般,不住紧合蜷缩起来,令其冷汗突生。 “别耍花招。”劲装女子暗在赵莼耳边道,心中亦觉出有些不对劲,遂将铁环翻来覆去查看一番,见已锁得彻底,才敢略微松下口气。 这铁环刻有缚灵的符文,落在赵莼手腕后,立时就叫她知晓的功用,大抵是锁困丹田,使修士不能动用真元之类。 黑盗并未把凝元修士同筑基一起押入厢房看管,而是领着他们上了战船,此为黑盗盘踞之处,眼线甚多,将凝元放在此处也更令其宽心些。 赵莼被劲装女子领到一处颇为狭窄的船舱暗室,听她交代:“行船的这几日你先待在此处,等到了岛上由大当家、二当家看过,便可为你解下枷锁。”似乎是见赵莼已算半个黑盗成员,她语气也放缓了几分,将些许事宜交代完毕后,便将房门一锁,揣了符钥离开。 “大当家、二当家……”船上那络腮胡被人称作六当家,意味着在他之上还有五人,这五人都是凝元大圆满的可能小得可怜,只怕还有凝元之上的人在女子口中的岛屿等着。 赵莼自认同阶中难遇敌手,可若真与分玄对上,实是胜算渺茫,若坐以待毙等黑盗回岛,那便是真的落入狼窟,难以逃脱了。 当前不过是忌惮于绫鱼妖王,而非实力不济,待再过一日离开四京海域,须得立刻动手! 她在心中敲定计划,暗室外却传来一清脆的呼声:“喂!” “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暗室的铁门间隙不大,但看清对面的人倒是没有问题,赵莼偏头过去,呼喊她的人是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两只纤细玉白的手把住铁门,将俏丽可爱的脸蛋挤在间隙中,在脸上印出两道灰黑的痕迹来。 赵莼观她不过筑基中期修为,黑盗对她戒心也不大,故而并未给她手腕锁上如自己一般的铁环,遂问道:“你怎么被关到此处来了?” 这里关着的大多都是凝元修士,她一个筑基在当中颇为突兀。 “我和他们说我会炼丹,他们就把我给带到这里来了。”少女对她也不隐瞒,一口银牙笑得灿烂,“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我本是要去蛮荒的,现在蛮荒没去成,被黑盗捉了。”赵莼扬了扬手中铁环,对她示意,心中也知晓黑盗为什么待少女特殊。 能冒着风险跑来四京海域截人,料想那黑盗也是在笼络成员的扩张时期,自古以来丹师与炼器师都格外受人厚待,凡是各方势力中,都不可缺少这两类修士,以作发展壮大的支撑。 少女虽才筑基,但能称得上丹师,就必定已炼制得出入阶丹药。黑盗要发展扩张,对这类人才的需求必然只增不减,蚊子再小也是肉,何况她还年岁尚浅,往后说不定能丹术精进,对黑盗即更为有用。 “你去蛮荒!”她骤然激动起来,两只白皙玉臂从铁门中探出,“难道你是从三州来的不成?”暗室中被捉来的修士大多神思恍惚,不愿搭理于她,唯有赵莼肯和她多说两句,少女如抓住救命稻草,双眼神光闪闪。 “我从人族三州中来,你是州外修士?”枯等着黑盗行过四京海域也是无事,赵莼在暗室中安然盘坐下来,倒是因少女的话而眉头轻挑,听她语气,好似三州中的修士颇为少见一般。 “州外修士,那是什么?”她砸了咂嘴,微微摇头。 “就是三州以外的人族修士。” “我在蛮荒中长大,不曾去过你们口中的三州之地,你说我是州外修士,那我就是州外修士罢。” 赵莼点了点头,并不讶然于她身份。 因各种缘由,在蛮荒中定居繁衍的人族修士并不算少,他们代代相传,使人族势力在蛮荒古地不断扩张,亦是因此缘故,三州修士才并未对他等出手管辖,而是任其自治,称之为州外修士。 眼前少女,或就是此般情况。 对方见赵莼很快又安静下来,连忙寻了个话头问道:“你不想出去吗?” 又自问自答:“我很想出去呢,我的家人们都在等我,早知道便不偷溜出来了。你呢,你的家人呢?” “他们,”赵莼微微一顿,“在很远的地方。”其实她已快记不清从前的事情来,随着修为渐渐增长精进,与此方世界的融合也更为紧密,只记得那是个平和有序的安宁之地,生活亦是平淡无波。 少女也只是随口一问,得她回答后即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我本是要去你们口中的三州看看的……路途中他们突然来劫船……抓了不少人走……” “那六当家长得真丑……我家中兄弟们都比他好看……” …… “真倒霉,本来都坐船过了鸠瑚海了,竟然在礁林海被他们抓到……不敢在鸠瑚海抓人,只敢趁人家妖王不在跑到四京海来……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赵莼忽地把铁环往门上一敲:“你说什么?” 少女一惊,轻声答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前一句。” “只敢跑到四京海捉人……” 赵莼侧过身来看她,问道:“四京海域的妖王不在?” 她猛然点了点头:“我听黑盗他们说的,四京海的妖王数年前就不见了踪影,现在鸠瑚和礁林两处海域的妖王对四京海都觊觎得厉害,他们才敢这么张扬地越界捉人。” “你该早说才是。” “嗯?”少女见赵莼利落起身,把手往铁环上一放,那铁环就融成了铁水滴在地上,她又把住铁门,轻轻一推就令暗室大开。 铁门落地后,砸出“哐当”声响,立时把外面看管的劲装女子惊动,她肃了面容走进,与刚从暗室出来的赵莼打了个照面,惊道:“你——” 话音未落,就被赵莼扼断了喉咙,连元神都一并捏碎。 “嚯,你这么厉害!”少女巴着铁门感叹道。 章两百四七 战六当家! 赵莼将劲装女子尸身拂开,黑剑归杀立时落于手中,听身后少女一言,不由回首道:“黑盗以凝元修为居多,你先安心待在此处。” 羁押于船舱暗室里的修士不止她们二人,此时见赵莼破门而出,又以雷霆手段灭杀前来之人,俱都心情激动,在铁门后呼喊道:“道友,快为我等解了束缚,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然而赵莼本就图一快字,便不欲在他们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于是持了长剑径直向船舱外边走,未出一言。 “道友,你若不愿救下我们,单打独斗如何能胜?还是——” 见她目不斜视,将众人之言视作无物,暗室中的修士等人不觉心慌起来,两手将铁门把住,几有声嘶力竭之态,于他们心中,赵莼只凝元初期,虽出手灭杀了凝元后期的劲装女子,但若真的面对上船中黑盗,怕还是双拳难敌四手。 只是他们话音未落,察觉船舱暗室有变的黑盗就已疾步入内,伴随大喝一声,两手法光大现,又在剑气横来的瞬间,身躯两分倒伏,鲜血直溅! 船舱中通道狭窄,黑盗难成包围之势,赵莼突破而来时,却能以剑气开路,势如破竹般连连前进,她以凝元前期修为,但凭一剑,竟令诸多修为更甚于她的黑盗连抵挡也不能,脏器残肢流了满地,造出一番恶煞修罗景象! “后撤!” 黑盗并非是毫无谋算之辈,知晓当前局面于己身不利后,便挥手高呼撤退,向战船宽阔的甲板行去。 赵莼自不肯轻易放过了他们,剑锋回转,忽探出左手成爪,真元滚滚而来,在身前霎时凝成赤金色大手,将惊惶后撤之人生生锁入手中! 大日真元极热极烈,被锁入手中的黑盗只觉身入火窟,浑身烧得皮开肉绽,而后大手捏握而来,许多修为不济之人竟化作飞灰,轰然飘散在船舱之内! 诸多逃过一劫的黑盗见状更觉恐惧,一时脚下杂乱,开始慌不择路起来。 “正是要你们乱!”赵莼疾行如风,有真意灌注于腿脚之处,便是无风袭来的船舱,此时也有猎猎风声,与黑盗尖嚎惊叫声相和,更不似人间之景。 她将归杀抛起,便见银白剑气抖作八分,此还不见结束,赵莼心思微动,那八道剑气光影交错,而后又再分两回,共成三十二柄剑之分身,起伏御在黑剑两侧! 正如赵莼所想,剑道得有进境之后,气剑之法亦会随之精进,剑气境时能成八柄,剑罡境即可成三十二柄,便是如此,她还能觉出三十二柄仍不算极致,可惜第四境剑罡才入不久,尚不至圆满,故而现前只得止步于三十二柄剑! “三十二便三十二,对付你们也算足够。” 八柄剑时尚不觉得,如今三十二柄剑之分身穿飞如影,银光灿灿间,惊起血溅无数。赵莼左手负于身后,右手两指并起立于身前,闲庭信步一般从血河中踏来,黑盗观她不像是除魔卫道的剑修,更像是甚过自身的魔头! 船舱尽处已有天光垂落,能逃的黑盗也早已逃了。 逃不出的,便都亡命于剑下,尸身错落堆叠。 “她当真那般可怖?”六当家两眼瞪作铜铃,赤红大鼻不断翕张,他两手各抓一只短柄巨钺,气粗如牛。 黑盗们尽皆紧握手中法器,呈半圆状将船舱出入之地围起,闻听有命逃出之人说那修士有无形杀人之法,生生将人砍成两半,还有极为炽烈的的大手,被握住的人立刻就会灰飞烟灭,更别说后来出现的飞剑,令其中黑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待我先杀了她,”六当家一双怒眼扫过众人,唾道,“再行处置临阵脱逃的废物东西!” 有他凶恶浩烈的气势压阵,黑盗们这才解了几分惧意,牢牢盯着船舱小门,不敢斜视。 他们并未苦等多久,小门处便摇摇晃晃出现了一道身影,只那身影颇为高壮,并不似身材颀长英挺的赵莼。 黑盗们以神识探去,看清了那高壮身影的面容,正是平日里六当家最为信任之人,也是此次几艘战船中几位凝元大圆满之一! 他们见他浑身浴血走来,并无半分得胜的喜色,眼中流出的神色,反而是惊惧极致到瞳孔巨震。 “那是!” 众人移神向下,这人胸口之上竟贯出了浅浅一点剑尖,若不向前行进,身后长剑就会贯穿身体,取他性命! “救……”身后之人将长剑抽离,他伟岸身躯顿时如暮秋败叶一般跪倒在地,众人只见一只指节纤长分明的手掌落下,手下头颅就如裂瓜般爆开,莲子一般的元神亦在手下真元中尖嚎而散! 一位凝元大圆满的修士,顷刻间形神俱灭! 黑盗本就是从各处海域抓来的修士,怎能指望他们团结一心,悍不畏死? 见此惨状,诸多黑盗不由将手中法器弃下,散而奔逃起来。六当家跺足大怒,但心中也知晓当前不是处置他等的时候,“啊呀”大叫两声后,即提起两只巨钺向赵莼挥斩过来! 赵莼怎会不知晓船上黑盗的领头之人,上前两步从他斩来的巨钺上踏起,轻身凌起空中,反手成剑罡护体,两指并斩下银白剑气一道! 六当家身形壮蛮,挥动两只巨钺力如排浪,行走动作却是十分灵便轻盈,见赵莼轻身凌空,连忙屈身翻滚躲下剑气,又将大脚向船板一蹬,当即也升到半空来! 妖族精怪肉身之力远甚他族,本命法器得到祭炼之后,又多会在修士精深的一道上得到助益,六当家这两只巨钺当是坚硬无比,赵莼以银白剑气斩去,被他横过巨钺挡下,亦只在钺身之上留下白痕,并未直接斩碎。 “我这斩浪大钺乃是二哥以西海寒铁所铸,不得凝元修为,休想毁它分毫!”六当家心中暗喜,却也对赵莼生出几分防备。 能以凝元初期修为与他对峙,怕是遇上大姐头说的人族英杰天骄了! “还不晓得她是不是那什么榜上的,先取了她脑袋回去,若真被我碰上,献给妖王定得厚赏!”他不由大笑出声,视赵莼项上人头如唾手可得之物,将两只巨钺刮磨出刺耳声响。 章两百四八 贯火击浪 赵莼觉他眼中凶光毕露,竟较先时更为残暴,遂将长剑横起,剑罡卷动海上风云,惊涛骇浪随风而起,引得海上船只荡动不已! 她通身的气势愈起愈盛,直至真元爆开之时,威势甚要将凝元大圆满的黑盗六当家压过一头去! “呿!” 手指从剑身划去,轻点对敌,狂暴罡风即向指而去,如慑人猛兽扑袭,击在巨钺之上不断拍打出金石一般的响声。 罡风猛烈,饶是自认刚猛的六当家自身,也不住向后连退三步! 且罡风又不似锋锐直斩过来的剑气,回旋聚合之下,将六当家全身裹入其中,胸腹有巨钺抵挡,不曾叫罡风伤去,其余地方却是生生被罡风穿破法衣,将皮肉割出寸寸血口来。 六当家面颊两侧血流直下,虽不至重创,但却颇为狼狈,令他又羞又恼,欲从罡风中破出,直斩赵莼人头! 他巨钺斩下,于空中爆出海浪一般的蔚蓝法光,袭杀至赵莼近身,却又被剑罡卷入,如海浪拍击礁石,破散成点点白花,只得颓然消退。 一击不成,六当家怒喝一声,两只巨钺并起,改斩为推,蔚蓝法光赫然爆出,成就一道气势恢宏的浪墙打来! 小浪击石,会被礁石荡散消退,巨浪击石,却可在顷刻间将礁石整个吞没。 黑盗六当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巨浪扑来,只见赵莼剑尖一指,黑剑贯出,护体的剑罡席卷成一束,凝在剑身,她右手把住剑柄,人随剑动,如寒芒射来,直直将巨浪破出一处小洞,过浪后长剑挥起,狠落在六当家头顶! 礁石不动,可不代表她赵莼不动! “好难缠的人族。”六当家紧咬牙关,在赵莼斩下长剑时抬起巨钺交叉抵挡,随巨力压下,竟被她向下压制数丈。 分明只是个凝元初期,与他正面交战还占了上风去,六当家自认纵横海域多年,从未见过这么邪门的修士! 他心中暗想着,面前赵莼却又在斩下的同时,将左手探出,以真元将六当家巨大的头颅裹住,大日真元炽烈之气从他口鼻眼耳灌入,凶厉向里入侵,不多时,六当家就七窍喷血,凄惨狂叫起来! 似是觉察出毙命之险,他身上忽地飘起一海蓝光团,立时让赵莼心中警铃大作,疾退出数十丈远。 而那海蓝光团不依不饶,紧跟着她追来,赵莼灵机一动,翻掌将天妖尊者所赐的翎羽取出,青蓝两色光辉相触之后,翎羽护佑下的赵莼虽安然无事,但海蓝光团余辉散下的同时,几乎令此片海域为之激荡,排浪数里! 若非是船上修士极力护持,大船连着几只战船都要立时倾覆。 此还只是光团的余辉! 赵莼额上冷汗沁出,看着架势,要不是她取了翎羽出来抵挡,怕就要毙命当场。 而那厢黑盗六当家从她手里逃脱,几乎是状如疯魔一般以真元将受到重创的头颅护住,他被赵莼大日真元所蚀,须发都已化作飞灰,整个脑袋漆黑如炭,面上更是血肉模糊,难见五官。 “这人实在可怖,此回出海只是为抓些苦力回岛,不必为他们丢了性命!” 心中有此想法,六当家便当机立断从空中跃入海下,飞速逃亡。 “休想逃!”赵莼才破去海蓝光团,将翎羽收回,即向下踏海而追。 只是海中妖兽毕竟是海中妖兽,入了大海便合了如鱼得水四字,游动如影,身影迅速黯淡在深海之中。 如此就让他逃了? 赵莼冷哼一声,持剑破入海中,剑罡回旋在周身,似障壁一般为她分出一方海水不侵的小小领域,她向下渡去,终是在游鱼穿行的蔚蓝海域中发现了黑盗六当家的身影。 几个呼吸后,赵莼就发现在海中的诸多不便之处,越往深处行,剑罡所受的压力就越大,海水不侵的范围亦是越来越小,且在海中斩击,受海水分力减弱力道,无论是距离还是威力,都不如陆地空中甚多。 “当要快快击杀,莫等到他深入海底,到时便真的束手无策了。” 剑罡护体,剑气受阻,真元亦会被分力阻下,如何是好? 六当家化出原形飞快奔逃,乃是一只通体蓝黑的大蛙。 大蛙入得海下数十里深后,才敢回头查看,这一看,便看见赵莼持剑而来,其身影小如米粒,但仍在不断扩大之中,可见并未放过自己。 “老子都已潜入海中,她竟还不肯罢手!”六当家见状暗唾一声,心中忆起被真元笼住头颅的惧意,便又咬牙向前方渡去,若遇低阶的海中妖兽,即用长舌捆来吞吃入腹,补充耗去的气力。 不知逃了多久,因心中惊惧之故,六当家早已忘却了时辰,回身见赵莼身影业已消失不见,这才舒缓口气,在一处赤红色珊瑚旁停靠下来,叫骂道:“任你如何厉害,到了这海中,便是你爷爷我的天下,再是条龙都得盘着!” 他狂跳不已的心渐渐安定下来,此时却突觉头顶愈来愈热,似有烈火贯来。 这可是海下数百里之地,怎会有火? 六当家惊疑不定,抬头向上看去。 层层海水集聚,将海下映成深沉的暗色,唯有接近海面的地方,才会呈现出蔚蓝澄净的模样,而如今他头顶的海水俱是蔚蓝之色,最澄净光亮的水柱之内,是一道在海中爆燃的赤色烈焰,径直投下,有如正午天光。 他两腿鼓动,向上跃起,烈焰却轰然将他包裹。痛楚还未生出,便在海中化成漆黑尘灰,连着元神都一并消弭! 黑盗六当家,彻底陨落! 那道烈焰散在深海之中,海水亦渐渐归于暗色,六当家身死之地的上方,赵莼长睫敛目,将归杀入鞘,在剑罡隔出的小小领域中轻吐出浊气一口。 剑气真元皆不可在海中破浪斩下凝元大圆满的六当家,便令赵莼想到一物身上。 她以金乌草筑成灵基,此亦是金火灵根彻底相融合的开始,而昔日摘草时,就见得金乌血火全盛之态的可怖,以一火之力,沸腾整座海域! 而降服此火后,它虽是威力大减,不如从前多矣,但渡海破浪却未必不可,是以赵莼取火注剑,在六当家上方斩下,才有了先前烈火直贯而下,破浪斩敌之景。 既已了结大敌,其余黑盗便不算如何,她破出海面,将其余黑盗诛尽,又得知大船船家早已为黑盗所杀,剩下诸多修士虽有多次来往蛮荒者,却因海雾变换无穷,并不知如何行船。 纠结之时,听得一清脆嗓音道:“去蛮荒吗?我知道如何辨路!” 章两百四九 路向蛮荒 赵莼回头,见说话的人正是先前在船舱暗室与她搭话的少女。 “我自小过目不忘,从蛮荒到礁林的海路,便是有海雾相阻,我也能辨出,更何况此回海雾变换还不足一月,只需照着来时的路回去就成!”她把话说得笃定,船上修士见她虽才筑基,但眼中神色坚定诚恳,便都有了几分信服。 且莫说黑盗已被赵莼诛尽,就算是有所遗留,也多是被六当家在礁林海域中劫掠的散修,海路复杂多变,他们也不一定能识得。 故而当前景况,只能先坐船从四京海域行至礁林海域中,再由这来自蛮荒的少女指路前行。 好在四京海域尚在西海外域,海雾不算浓重,可依照舆图航线行进,赵莼将海上血迹斑斑的几艘大小舟船看过,思索后召令众人上了初时的大船,又与几位凝元分工,将黑盗的战船行在大船两侧护航。 黑盗敢趁绫鱼妖王不在,越界到四京海域中劫掠修士,胆大包天至此,就必然在礁林海域中名声颇盛,以他们的战船护航,或可使旁人心生忌惮,自行退避,倒是能省去不少麻烦。 不过鸠瑚海域有妖王坐镇,黑盗战船格外显眼,当要弃船,乘来时大船行进才是。 赵莼将此些情况思虑清楚,便与战船上的几位凝元通了个气,约莫在第二天朝霞初升之时,过了两处海域间耸立着的界碑。 …… “西海海雾并非时时不变,而是以一月为期,在每月的月圆之日开始变化,直至清晨朝阳升起,海雾便与上一月浓淡之相完全不同了。” 少女站于船头,朝霞携金带粉,在她肩头与半边脸颊投下霞光,而她只不断探手指着海上愈发浓重的海雾,为身旁诸多修士讲着这海雾的来历: “无垠海的海雾来源有两种说法,一是上古时期有一只天妖先祖在此陨落,肉身坠入海中,化为一座骸骨之城,而通身血肉则消散成雾,终日笼罩在无垠海上。” “另一说法却是当年鲛人一族与人族大战,鲛人不愿败落后尸身被旁人取用,尽皆自爆其身,那一战中,鲛人的哀怨使得上界神教动容,于是降下海雾庇护鲛人回撤东海,到如今也不曾消退。” 少女见众人边听边颔首,又鼓着脸告诫道:“我等虽不知哪一种说法才是真的,但海雾极为危险却是不假!” “雾淡处可通船,供海上来往,雾浓之处却会叫人迷失方向,一辈子困在海雾之中,到死也不得出。所以能在这海上行船的船家,都是个中好手,没有十足把握,谁都不敢渡海。” 她越说,身侧的修士脸色却越发青白,颤声道:“可……可你,也不曾行过船。” “嘻嘻,”少女狡黠一笑,“这船上除了我也没人能找到路,听我的还有一线生机,不听我的就只能闭着眼睛行船咯!” 这几个修士更是抖若筛糠,视少女如那吃人的海兽一般,面目狰狞。 “别吓他们了。”赵莼登上船头,虽有海雾相阻,但神识也能探出不远处被海浪拍击的界碑,此便意味着他们将要行过礁林海域,踏入鸠瑚海域之中了。 而从四京进入礁林,海雾就较之前浓重了不知多少,甚至到了以肉眼难以看清前路,只得探出神识的程度,凝元修士为了避让高空中尤为深沉的雾色,连御空行走也不敢。 少女能在此般海雾中指引大船行进三日而不迷失,可见是真有几分本事在身的。 在这几日的交谈中,她亦将名姓吐露,讳作蒲玥,是自幼生长于蛮荒的本土人士,赵莼也觉出,蒲玥家中应是颇为和睦,受得兄姊长辈们疼爱,在修士中倒算颇为少见了。 蒲玥见赵莼过来,面上笑意尤甚几分,几乎是欢腾喜悦地扑上来,几日前赵莼屠杀黑盗的凶煞场景,非但没让她觉得惊惧,反而在心中生出几分赞佩来。 “是他们先怀疑我的,不关我事。”蒲玥又拉着赵莼看越来越近,已在船前显形的界碑,“你瞧,马上就要到鸠瑚了,可见我指的路绝无问题!” 赵莼颔首承认她所言,见大船快行过界碑,于是吩咐几位同在船头的修士道:“去告知在战船上的人,是时候弃船了。” 几人连连点头离去,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又听蒲玥凑近道:“赵莼阿姊,你也太厉害了,这几日在礁林海域中果然没有其他海盗敢来招惹我们。” “不是怕招惹我们,”赵莼偏头,大船两侧的几只战船失了行船的人,如无根浮萍一般,在滚滚海浪中飘荡,“是怕招惹黑盗那几个头目,六当家之上至少还有五人,定是个个不简单。” 大船破浪直行,不久便将界碑甩在身后,赵莼见状却没有松懈,反而更为警惕:“如今失了黑盗的名声庇护,在鸠瑚海域中还要行船近十日之久,当要十足小心才是。” “这倒不必阿姊你忧心啦,”蒲玥将两只细白手臂放在栏杆上,整个人脱力一般趴俯着,“鸠瑚海域安定得很,只要给出的灵玉叫妖王部下们满意,就能一路畅通无阻到蛮荒去。” “听你所言,鸠瑚海域如此漫长的航线,都在妖王的管辖之下?” “这是自然,”蒲玥提起鸠瑚海域这位弓屠妖王时,口中亦是褒扬居多,“要知道,鸠瑚海可是西海中最为广阔的海域,故而统领此海的妖王也是西海众多妖王中实力最强的一位。” “弓屠妖王眼底容不得沙子,鸠瑚海更是西海中少见的安宁之地。有卫队时时巡逻,海盗早已被连根拔起,尽数灭杀了!” “也是因为如此,蛮荒与鸠瑚海的陆海交界之地,才会有许多港口船队生出,使得其中不少人,都是靠着通商往来谋生。” 蒲玥的话,倒是改了赵莼对蛮荒原始粗野的印象,脑中现出行龟港的繁荣景象来,不过蛮荒不比三州繁盛,港口应是较行龟港更次些,或与中州沿海的几处小小船港更为相似。 “那这弓屠妖王,的确是有大魄力之人了。” 除盗患,掌海路,通港口,用凡世人间的话来讲,此当是明君之相。 章两百五十 天舟在上 如蒲玥所说的那般,初至鸠瑚海当日,便有身着金甲的妖族将士踏浪而来,向船上修士索求渡海的钱财。 而对方索求的财物看似高昂,却是算了船上修士的数量,按人头数目算账,分摊到每个人身上,倒不算过于昂贵,便是囊中羞涩的散修,也能咬咬牙取出灵玉来拿钱消灾。 有了弓屠妖王部下的庇护,之后的航程中果真一帆风顺,待海雾逐渐散去,大船也行至近海,再过约莫半日的时辰,就能从蛮荒的码头登陆。 离陆地越近,船上修士心情激动之外,却又比平日里更带了些茫然。 蛮荒于他们来说本是寻宝求财之地,人族三州才是归属,而今通关文书被黑盗毁去,没有凭证,便再难入得人族境内,要想生存修行,就得重新在蛮荒扎根了。 赵莼这几日又从蒲玥口中知道了不少蛮荒的事,本土人士对所居之处的了解,自是甚于书本所记,博闻楼对蛮荒的记载多是此方地界的来历与概况,蒲玥所说的,则是其中起居日常含带的习俗文化,两者相合,才能浓淡相宜地绘出蛮荒生活的图景。 作为交换,赵莼便对她修行上的困惑稍作指点,蒲玥只觉得往日困阻自己的桎梏被轻松破去,几日来的进步几乎是肉眼可见! “我见过不少外面来的修士,但像阿姊你这么厉害的,却没有过。他们都说人族三州里有一个叫宗门的地方,里面的修士都比旁人厉害许多,阿姊你也是吗?” “不是所有宗门修士都比其他人更强,只是他们戮力一心,共同进退,汇聚众人之力,才使得旁人不敢招惹,心中敬畏。” 散修虽独来独往,此生飘摇,却可一人游天地,纵横逍遥无极,宗门修士享前人先辈遗泽无数,但也承担着护持宗门,延续传承的重任,两人不可说孰强孰弱,只道是各有所志,各有所求。 赵莼并未答她自己是否出身于宗门之中,而是将蒲玥话中的有误之处加以辩解,话头被引开后,蒲玥也并不在意,欣然道:“那不就和我家中一样?大家都团结在一起,所以其他人都不敢来寻我们的不痛快!” “倒也是一样的道理。”赵莼浅浅颔首,又和她交谈两句。 …… 没有海雾遮掩,不远处绵长的海岸线已能窥见影子,平视过去,并不见如何曲折蜿蜒,细细长长如黑色长绳,圈住内里许多高矮不一的房屋。 蒲玥从怀中取了一盒糖丸在吃,又从中取出一颗来递与赵莼,只是糖丸尚未落在赵莼手中,先到的却是一层覆盖而来的黑影。 两人不由同时抬首望去,只见大船之上有一漆黑之物,体型极为庞大,从黑影到来直至黑影完全经过,竟有足足一刻钟之久。 “阿姊!”蒲玥连忙指了那庞然大物,笑着轻呼,“那就是我与你说过的易宝天舟!” 赵莼本欲以元神探去,却是被其阻拦在外,只能看清是只极尽奢侈,宝光难掩的巨大舟船,柱以赤红珠木,瓦是碧玉琉璃,廊桥阑干俱是温润白玉,灵光暗蕴,最为耀目的当属园林草木,其上随风而动,响如风铃的叶片,竟是一枚一枚圆润喜人的下品灵玉! 下品灵玉在境界高深的修士眼中不算如何,但有如此巨量在前,怕是归合真人都要意动,将这天舟据为己有了。 据蒲玥所讲,此舟船名为易宝天舟,可以灵玉购物,也可以物易物,与坊市的功用类似,只不过能在其中来往的修士都身家丰厚,受到天舟承认,至于寻常修士,则更本无法入内。 赵莼正为寻找铸剑之材四处奔走,闻听这一绝妙去处,当时便意动不已。不想在蒲玥口中难得一见的易宝天舟,竟就这般轻易地出现在眼前,如此,就更不该错过才是。 大船在蛮荒一处规模颇大的码头停靠,直至踏上陆地,船上修士才真正将心落回肚中,有劫后余生之感。 待码头上与船家交接的人姗姗来迟,修士都已离开了大半,他拍腿惊道:“这岸上的人都等着坐船走呢,船家去哪儿了?” 一筑基修士才从船上下来,便应道:“路上遇到礁林黑盗,莫说船家了,船上客人都死了不少,要坐船,还是先找位会行船的先!” 这黑盗的名声当真可怖,交接之人便是身在蛮荒,都听闻过他等劫船掠人的凶名,未有能从中逃脱的,听了这话,不禁更为讶然地问道:“那你们是如何从黑盗手里到了蛮荒的?” 修士忆起赵莼杀人如屠鸡宰狗的景象,不由打了个寒颤,隐晦道: “有高人相助。” …… 此时的高人才与蒲玥作别,向着易宝天舟轻身行去。 蛮荒不与人族三州地界相同,有规矩律法镇压,使得心有邪念之人不敢轻易出手,有强者坐镇的聚落尚还算安定,出了聚落便是弱者任人鱼肉的地方,不可谓不凶残。 天舟亦是考虑到如此情况,才会在停靠之时,又设下普通宝会,令寻常修士在宝会中交易往来,中有眼线暗中记录出手阔绰之人,可邀请其去往天舟之上匿名交易,而无论是否登上天舟,进入宝会的修士都必须停留十日。 直至天舟之上的交易也完全结束,众人才可一齐离开,是以旁人也不知晓当中有谁被邀请去了天舟,谁是其中的待宰肥羊。 “穿上此物,便可入内了。”天舟中人也不盘问赵莼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只交与她一件金色斗篷,便挥手让其入内了。 虽是普通宝会,但有天舟的名号在此,前来此处的人也有许多,赵莼在茫茫人海之内不算什么,更无人会注意到她。 寻了一处不那么拥挤的地方披上斗篷,赵莼瞬时觉得浑身真元都被锁住了一般,与黑盗的铁环相似,却又不知高深了多少。她探出左手,所见的并不是指节分明的手掌,而是一团飘荡无形的黑气,下视腿脚躯体,亦如手掌这般。 她看旁人,金色斗篷之下,无不是黑气飘飘,不知是何种族,也不知是何修为。 如此情况,莫说是见财起意,出手截杀,便是连认清面容,辨人识身都难了! 章两百五一 投金平秤 蛮荒中的修士并不知晓天舟的来历,仿佛是突然间,它便出现在了蛮荒无垠的土地之上,有着与这片落后粗野大地完全相悖的精致华美。 并不是没有人觊觎舟上那些数之不尽的珍宝,数千年以来,也有许多蛮荒中的势力欲攻伐天舟,杀人夺宝,只是实力不足,竟连舟外屏障都未破去分毫。 传言一来二去,就带上了玄乎的色彩,讲道是其身后有外化尊者庇护,抑或是自上界而来,不受此界所制。 赵莼披着斗篷行走在宝会间,心中不由对这易宝天舟更为赞叹。 天舟的本体在聚落之上,并未降落到陆地。宝会不在天舟上举办,而是从舟底散落下帷幔,笼盖一方,之后华案高架便如幻影一般显现在其间。从帷幔之外看不见任何事物,唯有踏进宝会之中,才可看见人来人往的景象。 帷幔内以天舟腾云图的屏风作隔,将宝会分为东西两侧。 东侧交由进入宝会的修士本身,自由买卖交易,谈论议价,犹如常见的坊市摊位一般。 西侧则是天舟宝会的重头,有一百零八株赵莼曾见过的灵玉宝树在其中,各分出八条枝丫,垂挂天秤一座。 秤分两头,一头为灵材灵药、丹药法器之类的宝物,一头空置供修士投下灵玉。 若投入的灵玉令天舟满意,天秤即会两头平衡,或是倾斜向灵玉一方,到时修士就可取走秤中宝物,灵玉则归天舟所有。若有多人竞价,天舟便会取回宝物,令天秤从枝头降下,使得修士可在秤上以灵玉相争,最后倾斜向谁方,谁就竞得此宝。 即便是有整整一百零八株灵玉宝树,合计八百六十四件宝物挂上枝头,但对成千上万涌入宝会中修士来说,仍然是僧多肉少,所以往往又是先到先得,后来者连竞价的机会也无。 赵莼进了宝会就径直向屏风西侧走去,以免落于人后,和她有着类似想法的修士也不在少数,都想着先购下西侧的宝物,再行到东侧去慢慢挑选,及至赵莼踏进宝会西侧后,其中往来的人数已是非常惊人了。 天舟宝会持续十日,按以往的先例来说,枝头宝物多会在第一日就被尽数瓜分,剩下九日才是大多数修士都能参与其中的坊市交易。 赵莼身侧虽是有些拥挤,身披金色斗篷的修士摩肩接踵,但她也知晓,此中真正是来购买宝物的,不过十之一二,天舟难见,总得让他们有个增长见识,看身负毫财之人一掷千金的机会。 灵玉宝树以九株环成一圈,每圈间相隔百丈之遥,树根下无根净水汇聚成池,池外以白玉阑干相隔,可使修士倚阑辨宝,决定要或不要。赵莼站在第一圈宝树之外,此时树上八条枝丫俱都呈现合拢之相,尚未展开,也意味着宝会尚未真正开始。 而宝会开启后,十二圈宝树便会以一个时辰为时,逐渐展开枝丫,让修士能投下灵玉,取得宝物。 她回头见进出之地的帷幕渐渐合上,心道一声开始,后听闻天际有舞乐之音想起,抬头见仙娥童子踏着金纱而来,手持玉石花枝,向宝树轻点,那些宝树立时就苏醒一般地将枝丫舒展开来,巨大天秤直从树中滑落,挂在枝丫之上,一端盛放着白色光团。 “子时之树已启,诸位可自行给价!” 伴随仙娥浅浅一笑,白色光团便霎时散去,露出其中的宝物来,众人见状不由鼓瞪着双眼,也不管是否有财力购入,都仔细地打量着显现出来的物件,生怕遗漏了一个。 赵莼在玉桥阑干上横扫过去,心中却是讶异,这树上的宝物其实并不如何珍贵,若论价值,甚至难与承载它们的宝树相比。 后一想,她又有几分释然,天舟宝会实则是为吸引修士而设,其中宝物不可太过寻常,亦不可过于珍贵,前者难以使得修士意动,前来竞宝,后者则令他们只可远观不可亵玩,长久如此,即会使修士知难而退,再不敢来。 另就是蛮荒地界更为落后原始,灵药灵材虽然数目颇多,但在丹药与法器上却不如其它地域甚多,赵莼所见,一座天秤上放着玄阶丹药生脉丹两瓶,品相只堪堪入得中品,此要是在人族三州之地,每粒大抵在五十下品灵玉左右,两瓶便是一千。 而在蛮荒中却不一样,她看身旁修士向天秤抛上下品灵玉何止两千数,丹药所在那头秤盘却是巍然不动。 及至对方一连加价至四千余下品灵玉,秤盘才晃晃悠悠地起来,使得天秤相平,宝物落下。 与丹药法器截然不同的,则是灵药灵材等未经加工的物什,赵莼在三州见的诸多灵药灵材,到了这里竟直接价格锐减,甚至有的还不足原价五成,实可说是贱卖无疑。 饶是如此,许多灵药灵材还是无人问津,修士投过灵玉见秤盘不怎么起来,就改道去另外一处竞价了。 赵莼手头颇为宽裕,见到此状后,便斟酌着向秤盘投入灵玉,一连收下许多。 天舟一方狡猾之处就在这里,修士要投灵玉,只能一次性投入,而不能慢慢增补,直至天秤平衡。若无人开口竞价,每座天秤修士就只有三次机会,三次都未能使天秤平衡或倾斜的,便失去买下此物的资格。 而若一时投入过多灵玉,天舟也不会将多余的部分退回,所以如何衡量价格,也是其中门道。 赵莼起初受三州的价格影响,投下灵玉都远超过宝物在蛮荒中的价值,使得秤盘被灵玉猛地压下,引周遭诸多修士为之侧目,直至有了经验,才渐渐能将天秤保持在微微倾斜的程度,也算是省下不少灵玉。 时如流水,待仙娥花枝点了第四回,卯时宝树也展了枝丫。 此次赵莼手扶阑干,在一处枝丫天秤上,看到了两寸长的雾羽木心,正是所缺铸剑辅材中的一种,与人竞价后,被她以两千下品灵玉的价格取入手中! 雾羽木心入手后,赵莼便在宝会中用去了下品灵玉万枚,所得之物若论在三州中的价值,更远甚于一万,令她颇为满意。 章两百五二 剑鞘之争 渐又有六个时辰过去,灵玉宝树已开启到酉时,赵莼亦觉枝头宝物比先前更加珍贵,看来天舟还是颇谙凡世生意之道,知晓先抑后扬,重宝压轴的道理。 蛮荒到底是少被开发的原始地界,赵莼所缺六种辅材,在宝会之上就得了四种,还有两种也可在此方地界中多做打听,应当能有所得。 也是到了宝会竞价的尾声,随着秤盘上宝物的价格渐渐高昂,修士间掷金竞宝的场面亦更加激烈,动辄是上万下品灵玉,乃至于以中品灵玉相争。 而秤盘上的宝物,也多是品相极佳的丹药与法器,不见先时的灵药灵材了。 “这宝会上竟有极品护心丹!此物于我大用,我定要拿下!” “玄阶上品镇金如意冠,好东西啊,若能再购下宝衣一件,两者相得益彰,怕是堪比极品法器!” …… 赵莼穿过人流而行,上方仙娥再将花枝一点,戌时宝树顿在她身侧舒展,其中一处白色光团散去后,秤盘所放之物立时就将她目光引去,再难移开。 此物不是灵材灵药,亦不是丹药一类,本该称作法器,但又不全然是,其通体漆黑,形状细长,面上刻有玄纹众多,只是都已黯淡,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敢问仙娥,这究竟是何物,怎的如此奇怪?” 有人发问,仙娥便笑着将鬓边额发拂去,温声答道:“此物乃是我家主人意外得来,本是一把品阶极高的灵剑之鞘,后因其中灵剑遗失已久,剑鞘也随之消去了不少灵性。即使如此,若论其坚韧,怕也不输玄阶极品法器,斟酌之下,便将其放在了戌时宝树上。” “灵剑品阶极高……可能告知我等具体是何品阶?” “地阶上半。”那仙娥淡淡将几字吐露,顿时引起惊涛骇浪,上半,指的就是上品与极品这两等,而地阶的上品与极品的法器,真婴修士也不一定能持有,须得是外化尊者才能驱使自如! 又有人惊疑道:“不对!若真是那等灵剑,其剑鞘必然被剑意所浸染,千年才可削弱一丝,怎会连连掉落到如此品阶?难道这剑鞘是数万年的东西不成?” “并非如此,经我家主人评定,此剑鞘与灵剑分别,不过仅有千载余岁月罢了,”仙娥摇头,将实情道出,“虽是从蛮荒中得来,但剑鞘出世之地,应是在人族三州中,琅、裕二州的地裂中,受了邪祟气息侵蚀,这才掉落到玄阶上半的品相来。” 众人一听这邪祟气息四字,心中激荡之意便消散得差不多了,毕竟连尊者法器都能侵蚀的东西,他等取回后,亦不知晓有没有什么坏处。 且在场的诸位也不人人都是剑修,剑鞘之物实是于他等用处不大。 仙娥此话虽阻下不少修士,但还是有人蠢蠢欲动,欲要出手将这剑鞘拿下。正如先前那人所说,剑鞘受剑意浸染,如今沾了邪祟气息约莫千载,剑意怕是并未被侵蚀完全,但只留下一丝在其中,也会令修剑之人受益不浅。 赵莼观此剑鞘笔直细长,规格与归杀倒是十分合适,她往后铸剑亦偏好于如归杀这般中规中矩的长剑,剑鞘也能得用。 自己如今正是剑罡境,下一境便是玄之又玄的剑意,若能买下这把剑鞘,也许就能借助前人留下的剑意寻找契机,最终悟出自己的剑意来! “我有大日真元,修庚金剑道,皆是这天下至刚至阳之物,邪祟气息我何惧之有?”她决然先前一步,欲将灵玉投下,却见剑鞘落在宝树一侧的童子手中,天秤随之降下,浮在半空。 赵莼见过这一景象,知晓是多方都对宝物有意,是要投金相争的前兆! 有两人先于赵莼投下灵玉,你来我往下,迅速就将价格抬至一万五千下品灵玉,使得一方囊中羞涩,败退下场,而后又有四五人竞价,如守擂一般连连更换擂主,直至赵莼投下灵玉时,对方秤盘上的数目已是三万八千下品灵玉。 “四十中品灵玉!”童子高声将赵莼的出价呼出,令玉桥上喧闹的人群为之一静。 此乃是中品灵玉,论价值绝对更甚于四万下品灵玉,对面至少也得以中品灵玉加价,才能使天秤相平! 赵莼看斗篷下的黑影几番踌躇,似也没想到她会直接以中品灵玉竞价,默然半刻后,又投下灵玉,听童子唱道:“三万八千下品灵玉并十二枚中品灵玉!” 想必是经年积蓄,黑影投下灵玉时的动作,也带上几分决然。 “五十中品灵玉!”赵莼并不因此怜他,今日对这剑鞘实是势在必得。 她自宗门而出,来寻铸剑之材,除了将自家洞府钱库几乎拿空外,又得宗门长辈相赐,甚至连刚从边关回来的师姐戚云容,都以贺喜她成就凝元的名义,送上厚礼前来。 更别提与她同气连枝,如今事业蒸蒸日上的丰德斋主人沈青蔻,得知她将要铸剑后,立时就叫人送来了数目堪称丰厚的灵玉,才使得赵莼可在宝会上一掷千金,有底气与人相争。 有长辈与好友在后,倚仗仙门财力底蕴,于他人而言的巨款,对赵莼亦不过九牛一毛罢了,她有此钱财挥霍,心中亦对他们的诸多善念分外感激。 “你可还能竞价?” 五十中品灵玉果真将对面彻底压下,那黑影颓然将自己灵玉取回,摇头道:“此物便归道友所有了。” 赵莼站定,等着仙童取了灵玉将剑鞘递来,却又见一人投下灵玉道:“八十中品灵玉,你可能跟?” 这回斗篷下的黑影语调十分干脆利落,赵莼便又加价: “九十!” “一百二十!”对方投下灵玉的动作虽是紧随其后,加价的数目却与之相反,间隔颇大。 “一百五十。”赵莼浑然不惧,她臂环中不仅有中品灵玉两千余,还有关博衍送来的上品灵玉五枚,实打实的底气十足。 “两百中品灵玉,这已是我的极限,道友若能跟价,此物便是道友你的!”黑影端的是极为坦荡,挥手又投下五十枚灵玉,打在灵玉堆上叮当作响。 “两百一十。这把剑鞘,在下便笑纳了。” 见赵莼跟价,黑影也如先时所言取回灵玉下场,仙童终是将剑鞘递入赵莼手中,宣告此回竞宝的结束。 “那东西有什么好的,值得你抛下积蓄?”黑影身旁的斗篷不由疑道。 “剑意乃我辈剑修毕生之求,你自然不懂。” 斗篷下的人像是捧腹大笑一般颤抖起来,语气戏谑:“我以为你这样的人,该被那些剑修除名才是。” 黑影偏头看他,直把这人看得毛骨悚然,才淡淡道:“只要成为这世间至强之人,被弱者除名又与我何干?” 语罢,便起身大步向前行去,斗篷下的人咂了咂嘴,暗道,装什么磊落,你没能拿到那剑鞘,怕是心有不甘至极…… 章两百五三 善恶难辨 赵莼与黑影终将剑鞘抬到了两百中品灵玉的高价,已令宝会中多数修士可望不可即,斗篷下的面容如何瞠目结舌只有自身晓得。 虽有心思歪邪之辈生了妄念,欲跟随于黑影或是赵莼身后,但又不知天舟施了什么秘术,人来人往间,无数金色斗篷拥挤穿行下,视线本还牢牢锁着的身影,迅速就迷失在了人群之中,再不能见。 斗篷既披上了身,便只有宝会结束才可取下,修士不可动用一切术法、真元,连神识也蜷缩于识海内,只能以肉眼视物。是以目标一旦离开眼内,再要寻回就是极难。 赵莼从宝树童子手中取了剑鞘,不由以手轻抚过面上玄纹,这剑鞘出世还不过千载,但已与动辄上万年的古物无甚区别,玄纹黯淡,鞘上亦多处腐朽,不是风霜痕迹,而是啃食之相。 只是抚摸间,她就觉出有一股阴寒之气从中爬上自己手背,好在有大日真元在身,时常游走于浑身经脉之间,使得这阴寒之气不住在皮肤表面逡巡,却始终不敢真正穿入体内。 “寻常邪异东西,若遇到大日真元,必是要避退连连的。这剑鞘上的邪祟气息倒是不一般,不敢进,不肯退,连连试探不止。”赵莼指尖一片寒凉,连将剑鞘收入臂环中,又两手相合,使真元在体内游走周天,方才纾解了这股寒意。 “这是……”她掌心忽地出现一股硬感,是一冷而硬的小物件,赵莼并未直接打开双手,而是将其直接以右手抓握,心念一动,即暗中收纳下来。 那物并无生机,也没留有任何邪异,便应当与先时剑鞘无关,且她又以掌心摩挲感知,觉出大抵是个两端突出的金石物件,心中不由想到宝树上的天秤,思量下,怕是和天舟的关系更大,所以才敢放心留下。 方才赵莼二人竞宝,几乎将宝会引向高潮,而今又一个时辰将过,最后一处灵玉宝树,亦是宝会中最为高大的九株亥时之树将要开启,拥挤的人流一时向内涌入,无不昂首看宝树舒展枝丫,听灵玉串成的叶片摇晃发出轻响。 八座天秤仿佛将众人之心牢牢定在秤盘之上,那高高悬起的空置秤盘,晃荡得众人不禁口干舌燥,心焦火燎起来。 “整整五千年年份的伴生人面花,我可没瞧错?!” “玄阶上品三才伏鬼幡,老夫若能将此物取入手中,万鬼魂魄还不是手到擒来!” …… 赵莼斗篷下的面容端肃不已,眼前九株宝树共七十二座天秤中法器一类的宝物共有十七件,但其中足有十三件都是适用于邪魔修士的邪祟法器。 看到此处,她又回想起之前十一个时辰宝树中的东西,当中有许多在人族三州中不曾听闻过名称效用的诡异丹药,只是以往同师姐柳萱来往时,也曾见过对方研制新丹,所以不曾起疑,反而以为是自己孤陋寡闻之故。 如今看过这类法器,又见第七株宝树枝丫上,秤盘上盛放着一颗血红丹丸,名称赫然是昭衍博闻楼中记载过的邪丹之一——月融丹! 这丹药虽有个尚算文雅的名字,但若了解到月融二字背后的由来,便不由令人毛骨悚然。 取年岁八至十二的幼男幼女日日喂食一味叫三月化血草的剧毒灵药,直至三月期满,他们就会在满月的月光下化为血水,骨肉不留。 邪修将这些血水收集,满九九之数再配合其余灵药炼制成丹,便是这通体如血色琉璃珠子的月融丹,服用可使修为突飞猛进,血肉之力大增。 此丹曾在三州邪修之中盛行一时,酿成惨祸无数,最终由太元道派连同月沧门、一玄剑宗一并出手,诛杀邪修,销毁丹方丹方,除尽三州境内的所有三月化血草,才平息了月融丹之祸。 只是不想这三州中严令防禁的邪丹,竟在宝会上如此大张旗鼓的现身,赵莼打量四周穿行而过的斗篷修士,当中无一惊讶,甚至欢腾喜悦之人居多,令她心思沉沉。 虽说蛮荒有大小魔宗不计可数,今日当真得见邪修猖狂自在的景象时,却还是叫人吃惊。 昔时以为天舟是正道势力,如今看来,倒是彻头彻尾的中立,但凭利益取人的组织。而蛮荒境内,怕也是那正邪两道修士同存之地了。 赵莼见众人为邪丹,邪祟法器争抢不休,偏头却见居中的一株宝树上,有一条枝丫始终不曾舒展,直至其它秤盘上的宝物尽皆被人购去后,才羞涩一般地将天秤垂下,白光消去后,秤盘中正乘放着一粒褐色丹药,体型圆润,瞧上去倒是平平无奇。 “那是……化婴丹?”有人将口水轻咽。 “怎么可能,往届宝会都不曾有如此珍贵的宝物出现!” “天舟狡猾!早说有此宝压轴,本道怎会在其他东西上浪费灵玉!”如此恼恨叫骂声比比皆是。 归合期修士凝聚道台,及至道台结成道种,即可算此境大圆满,而要想再进一步,就需感明天地,以道种化为盘坐真婴。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修士止步于此,含恨坐化,是以能增长突破五成突破概率的化婴丹,就成为了归合修士最为向往的至宝之一。 赵莼早在化婴丹现身之时,就明白这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觊觎的东西,就好比当初与蒙罕见得那紫罗琼枝一般,心中虽是悸动不已,但怀璧其罪,真若取得此等宝物在身,最终怕也要落得与当年迟嵩的一般的结局——遭人截杀身陨了。 “更关键的是……”她释然一笑,这化婴丹必然会引得归合修士大加争抢,自己能否能与他等比较财力还不可知。 亦如她所想,这枚化婴丹的价格很快就飙升到了上百上品灵玉的高价,她兜中五枚上品灵玉就显得不那么够看了。 此丹价格还在不断攀升,竞价之人却渐渐少了身影,随童子轻喝一声,化婴丹最终被一修士以四百八十枚上品灵玉的价格拿下,也叫众人好生看了一番千金掷来抛去的景象,令人啧啧称奇。 所有的宝树都已开启,所有的宝物也都已物有所属,为期十日的宝会结束了最为重要的一项,众人便开始往屏风东侧走去,各寻了摊位欲要买卖。 拥挤的人群为之一散,赵莼却缓步走到了一处僻静之地,从臂环中取出一物来。 章两百五四 元神游往如意居 那是一面金镶玉小令,做成如意天秤的模样,秤底秤杆是金,两端秤盘则是玉色如意。 赵莼将它紧紧握在手心,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此物必定就是天舟评定可上得舟中的凭证,只是不知,要如何使用。 她在心中刚生出疑问,耳边就听到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来。” 来?来什么地方,又是怎么来? 赵莼眉心一痛,元神顿从识海破出,突破了斗篷的限制,垂落到如意天秤之上,迅速便消失不见,而没有元神的肉身怔愣一瞬,却又缓缓地抬脚前行,如寻常修士一般在坊市摊位中踱步,叫人看不出这只是个空壳。 而元神自入了如意天秤中,就像是被笼进了层层雾霭中,无端叫人心神恍惚,不知身在何处来。 赵莼只觉得走了许久,才在突然出现的廊桥尽头看到了一处垂花大门,从大门进入,现出一座檐牙高啄的琉璃碧瓦阁楼来,正中牌匾大字乱而不散,分外不羁,书着如意居三字。 她跨进门槛,阁楼中却是四面空空,与正门相对的地方摆着一副仙人仰卧图,瞧不清其人面容,唯见他衣襟大敞,两手枕在脑后,一只白鹿跪在身侧,正在泣泪。而图卷一旁的题字落款正是逍遥如意宝舟之主,亦是画上人的身份。 图卷下方,摆着香案与蒲团,案上供着的瓜果都已经枯萎酸腐,香灰积了满地。 赵莼在蒲团上盘坐下来,才刚坐实,周围可称惨淡的景象就为之一变,化为山林宴饮的模样,两侧都有许多修士痛饮欢笑,而上座之人正是画中仰卧的男子。 “你进了我这如意居,为何不跪?” 他震声问道,声如洪钟在赵莼耳侧轰鸣。 “子跪父母,臣跪君主,门徒跪恩师,凡身跪仙人。我于前辈来说,非子、非臣、非门徒、非凡身,为何要跪?” “好伶俐的嘴巴。”他改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在上座直起身来,大手一挥,山林宴饮之景顿时消去,赵莼这才觉出她已在天舟之中,殿外俱是片片灵玉宝树交叠的景象,能从中窥见碧蓝的苍穹。 “我这如意令每次只给十人,你可知,你本不该在其中的。” 若在宝会中取花去钱财最多的十人,赵莼的确不够资格,但这人如此说,就意味着天舟并非是看钱财选中了她,而她又是在买下剑鞘之后得了如意令,原因为何,到此已是分明了。 “可是与剑鞘有关?”赵莼轻问道 男子半撑着脑袋,点了点头:“我家主人有令,取得这剑鞘的人,无论是否入得前十之中,都能得到一枚如意令,进到这如意居来。” 说话这话,他将身躯一变,成了一只跪伏的白鹿,原来在这如意居中等待的人,并不是天舟之主,而是他座下的妖。 白鹿语气一顿,说道:“我也不是要戏弄于你,而是我家主人曾道,要验你一验,方才若你依言跪拜,我便要送你和那十人去同一去处,而不是像如今一般与你面谈了。” “不知天舟之主乃是何人?” “你无需知晓我家主人是何身份,昭衍赵莼,你只要相信我等不会加害于你就够了。”白鹿直接点出她的名姓,令赵莼顿时抬眉道:“前辈认得我?” “今日相见之前,都不算认得,但我家主人知道你从小界中来,现在是昭衍仙宗的真传弟子,知道你尚未铸就本命灵剑,如今正为了寻找铸剑的材料而四处奔走。” “你所缺之物中,除却天地莲根外,如意居中已有五行重水与剩下的两种辅材,就连那镕浑金精,我家主人也知道所在何处!” 赵莼一时默然,这天舟之主对她了解颇深,但又并不知晓她此行前来蛮荒,是为寻找净木莲花,所以此人应当与天妖尊者无甚干系。 而听到镕浑金精,她又不得不心神一紧,双拳紧握。要寻此物,多需靠着一个缘字,一旦错过,便再难有第二次机会,如今大好机会摆在面前,却令她不得不细思斟酌。 “天舟是交易往来之地,我若要得到前辈所说之物,想必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白鹿往案上一敲,赵莼眼前便出现了一枚漆黑的指骨,听它道:“赵莼,你是重霄昭衍竞争大尊徒位的弟子中,最受看重,亦是最有把握的人。” “我家主人可将此些灵材尽数借你,告知你镕浑金精所在之地,只要你拜入大尊门下后,将这枚指骨交给昭衍亥清大能,便算功成两清。” “但若你没被选中,”白鹿将玉简推来,“我家主人就会亲自将借给你的灵材取回,你想做这笔生意吗?” 届时赵莼必然已经铸就灵剑,祭炼成本命法器,天舟之主要取回灵材,就要断剑将灵材分出。修士被人毁去本命法器,轻则元神受损,重则境界掉落,甚至于重归凡人。 天舟之主要她将指骨交予亥清大能,此时看似简单,却有两处关键,一在他为何不亲自交付指骨,二是交付指骨的人为何只能是作赌之人,而不能托付给其它的昭衍弟子与长老,如此也不必苦等到赵莼被选为大尊之徒之后。 从前者能知,天舟之主必然不能以真身与亥清大能相见,又或是受了何种限制,不能进入上界乃至于昭衍之中。而后者的原因,怕就出在那指骨上了。 天地莲根她已知晓去处,只要拿到如意居所说之物,铸剑的材料便算找齐,可说是一劳永逸,赵莼双拳握了又松,最后平放在指骨之上:“我做。” 机遇就在眼前,如若让它流于指尖,怕是遗恨更多,未知未临的挫败又有何惧,铸灵剑,登天途,徒位之争,她势在必得! 白鹿像是料到她会答应一般,将口中所说的五行重水与两种辅材取出,又道:“那镕浑金精你不必担心,昭衍门中有一小珠界名唤日中谷,昔年亥清大能将陨落之徒斩天尊者的遗剑埋葬其中,立下衣冠冢,你凭剑鞘入内,就能取得遗剑中的镕浑金精。” 赵莼眉心一跳,开口惊问:“这剑鞘是?” “斩天尊者遗剑之鞘,”白鹿应道,“与封存了他元神的遗留指骨。” 章两百五五 破劫之人 幽州北,云巅罗殿。 虽以云巅作称,此处地势却是颇为低洼,四周山巅云雾向下流动聚合,最终汇聚在纱幔与白枝筑成的环形殿宇周围,似中空亭台,又或者与鸟雀巢穴更加相像。 来往男女皆穿着细纱织就的衣裳,皮肤白皙,双眼细长,而眼睑及眼下又覆着层层碧羽,点缀金光。头顶不戴冠冕,额上却系有饰带,垂各色宝石在眉眼之上,熠熠生辉。 黑发女子从中走来,既不系饰带,又不生碧羽,周遭男女对她极为恭敬,若路上逢见,多是行礼避让,口称“殿下”。 “殿下,尊者在上殿等您。”这是一位与其余眼下生有碧羽之人不同的美妇,她头戴羽冠,神情持重端肃,唯见到眼前黑发女子时,才稍稍在眼中流露出些许暖意。 “此事我已知晓,如今正是要去上殿的。”黑发女子向她轻轻颔首,翩然起身穿行在云雾中,对方口中的上殿距离此处并不算遥远,只几个呼吸间,就已站在了殿门外。 守门之人见了她的面容,并不敢阻拦,默然向两侧退去,恭敬道:“殿下。” 而殿中的天妖尊者早已在她动身的那刻就已知晓,于是轻呼:“快快进来。”白皙纤长的玉手轻轻一招,便穿过殿中层层帷幔,将黑发女子引了进来。 尊者斜靠在殿中羽榻上,将女子搂入臂弯,轻抚她鸦羽一般的长发,柔声道:“最近修行如何,可曾遇到什么困惑疑难。” “这倒不曾,”女子将脸颊靠在尊者小臂,如幼鸟蜷缩在父母宽大的翅膀之下,“我如今虽是人族,但族中的心法也能顺利修习,来见您之前,我已突破了凝元后期,百离木心火也较以往更听话了。” “那便好,从前决定将你元神托身在人族时,族里还有许多反对的声音,现在从了他族之势,又与天道借运下来,终是能保你命数无虞,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尊者又一笑,指尖轻点在她眉心,说道: “你闭关突破怕是不晓得,前不久赵莼凝元有成,后又直上了人族溪榜,位列天下凝元第七。” “真的?”女子昂首起来,两臂撑在榻上,笑道:“师妹她天资过人,道心坚韧,都说天道酬勤,也合该酬到她身上去了。” “赵莼这般资质,这般心性,一旦成了大势,便无人可阻。等她寻到了那净木莲花,完全成就大日灵根之后,同辈修士间,难以望其项背者多矣。”尊者将手抚在女子额发,替她撩开垂下的发丝, “她成长的速度比我想的更快,本是要你成就分玄后再去人族三州,如今看来,现在就应当启程了。” “萱儿,他们都称你殿下,可族中却不止你一位殿下,且你又是人族之身,这条路注定要走得比旁人更艰难些,你若与赵莼亲近,往后也能得她一分助力。”尊者愈发语重心长起来,轻声开导于她, “妖祖选定新王固然是以你等的实力为本,但为王者,皆非独行,若身侧得同行之人,助长大势,也是自身实力的一部分。” “我明白,您不必担心。”黑发女子,亦是自下界得返的柳萱,闻言应道,“师妹她性情秉直,善恶分明,我以诚心待她,她便也会以诚心待我,此之谓交友交心,而非全然趋利而来。” 她忽地一顿,又问:“您要师妹为您解去大劫,可会……” “我是有此念,但如今天机的变化,已令我动摇了先前的想法,”尊者的面容上也带了几分困惑之色,“我与你讲过,从前我以为你命数的缺损,是从大劫而来,所以才让你托生成为人族,也因如此,你才有了一线生机。” “正因如此,我便一直以为这劫是源于我一人,经由我,又落在我族之上,你只要脱离我族,就能从大劫下逃出,而今随着赵莼渐渐成长,天机为我展露了更多的东西,我却推演出了与旧时想法完全相悖的理解。” “你托生在人族之身上时,命数的缺损并未立时随之消失,如今返回我族,修习的族中心法,可以说是仍与我族牵连不浅,大劫却又不曾再次降临你身,可见此劫并非应在我族之上,我等也只是笼在劫下的芸芸众生之一。” “赵莼,她是破劫之人,而今已不是为我破劫,所为之谁,我也并不知晓。” “只感觉冥冥中,有一只大手在推着她向前走,只是借我来做传信使者,替她挡去成长路途中的风雨摧折,令她走在她该走的命定之路上……” 尊者的话连带着柳萱的思绪飘得很远,从三寸海外的幽州大地,飘向另一片大陆,灵气如荒草般无序生长的蛮荒。 赵莼元神从如意居重返肉身,回神后竟不知晓自己走在了何处,连忙打量起周遭,见所处在坊市摊位之中,并未走出宝会,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她微微抬手,在臂环中发现了静静放着的三种灵材与指骨,那白鹿不知用了什么秘术,竟能让她以脱了肉身的元神隔空摄物,使物件凭空出现在臂环。 “这逍遥如意宝舟果真非凡,可引修士元神入舟,怪不得其余人都不知晓何人上到了舟中。”赵莼一面在腹中私语,一面又缓步行走在坊市摊位间,看此中有无得用之物。 白鹿曾道,那指骨存留着斩天尊者的元神,又被至恶的邪祟气息所侵蚀,寻常修士得它,会动摇心神,被邪祟蛊惑作出恶事,唯有清正之人方可持有,天舟主人见她撞钟夺气,从玉衡派取了开山鸿蒙气在身,知她道心坚韧非常,又有大日真元抵御阴邪之物,这才选定了她作人选,亦解释了为何只能是她去交付指骨。 “这指骨上的邪祟的确胜过剑鞘许多,而修士元神本就脆弱,却能在如此强盛的侵蚀中存留下来,斩天尊者当年能镇压同辈修士,使天下英杰折服,其实力之强,在此就可窥见一斑。” 赵莼心中长叹,又觉颇为可惜,漫步在坊市之中,心思却不在摊位上。 忽地,她微俯下身来,将摊位上摆放的一卷兽皮纸张展平:“你这舆图可真?” 章两百五六 舆图真假 “当然是真的,若是假的,我怎么敢拿来售卖,这不是平白耽误旁人的性命吗?”摊主拍着胸口,于赵莼看来也不过是晃着斗篷下的黑气。 在蛮荒中行走,舆图关乎性命。正确精准的路线,可规避险难之地,保修士安危,而被作了假的舆图,就会令修士迷失方向,甚至误入荒族部落中,有去无回。 蛮荒古地里有许多扎根盘踞已久的庞大聚落势力,他们会组织队伍探索描绘蛮荒古地的舆图,而又拒不外传,修士若想凭图前去探索寻宝,就只能加入到这些势力之中,寻到的宝物也要与提供舆图的势力五五分成。 而为了保证修士不藏私,这些势力又多会与修士定下契约,令所得之物尽数为他等知晓,方便收取利益。 赵莼自不可能加入他们,所以要想在蛮荒中行进,便只能在外购买他人绘制的舆图。 大势力的舆图不可外传,而绘制舆图又需进入古地探索,分外危险,故而舆图的价格也是始终居高不下,亦因如此,蛮荒中出现了以假舆图谋求利益的奸商。 他等不受管辖,购买假图的修士又大多身死在蛮荒,难以向他们寻仇,久而久之,行此奸诈之举的修士便越来越多,世面上舆图更是真假参半,令真正冒着生死之危绘制舆图的修士们有口难言。 赵莼把兽皮纸张托在手中细看,这舆图做得也清晰,蛮荒外围的许多聚落也做了标记,包括她所登陆而来的港口,与东部海岸线一连下来的数十个海港都有记录。 而向蛮荒内部延伸得有三条路线,每条路线标注了荒族部落所在,可供避让,其中一条是去往大小魔宗所在之地,另外两条则中止在途中,并无到达的地方。 “这图是我兄弟几人百余年探索得来,不知多少次命悬一线,险些被那些荒族蛮人捉住吃去,你我都是知晓蛮荒修士艰难的人,我又怎么会欺骗道友你!” 他言辞恳切,恨不得剖开胸腹给赵莼看他那颗诚心,若是见闻少些,心思简单些的年轻修士,说不定真就要被这番作态打动,一掷千金将舆图购下了。 但赵莼只是静默着将舆图放下,并不因他几句说辞就放下疑心。 天舟宝会之中,修士以斗篷遮掩身份,你不识我,我不识你,若真是那弄虚作假之辈,来日也不怕有被坑害的人找上门来,她如今的确是急需进入蛮荒内部的舆图,可也不代表她就愿意做这个冤大头,买一份不知真假的舆图到手。 且赵莼本意又是寻找位在蛮荒西北的葱茏国旧址,此人所售卖的舆图中,三条线路均不通西北,她买了也是无用,于是便将舆图放回原处,抬脚欲走。 摊主见她要离开,心中一急,连忙出声道:“道友,道友,我这舆图绝对是真,你再看看!” 赵莼转身应他:“你这图上没有我想去的地方,便是真的,我买了也无用,不必相劝了。” “道友莫走,你不若将想去之地告诉我听,我兄弟几人行走蛮荒近百年之久,所得舆图自然也不是仅有这一种,说不定当中真有道友想去的地处呢?” 葱茏国的旧事在蛮荒中不算什么秘密,甚至还因当年繁盛一时的光景,被蛮荒修士惦念至今,意欲进入遗址之中探索寻宝,找到昔时葱茏国国主留下的功法宝物。 “我要去葱茏旧址,你可有那处的舆图?” “这……”摊主以为赵莼这是在存心刁难,一时语塞之下,忽又从斗篷下取出一卷深色兽皮来,向赵莼低声道:“不瞒你说,我这里正有一卷去往西北地界的舆图,道友不妨一观?” “哦?我看看。”赵莼语调中已然带上几分兴味,倒不是觉得这人真能取出有用的舆图。 她翻开图卷,这张舆图明显比之前那张粗糙得多,对外围聚落的记载可以说是没有,海岸线亦不得标注,只从外围与内部交界之地开始,延伸出一条蜿蜒曲折的长路,途经不少荒族部落,砂石山丘,最终停在标记为城镇模样的地方。 “这图,怕不是你兄弟几人所绘?” 摊主见她虽是问话,却更像陈述事实,低声道:“道友好眼力,这舆图其实是我等从别人手中买来的,本是准备顺着这路前去探索的,却没想今天遇到了道友你,想是此图与你更有缘些。” “西北乃是荒族蛮人盘踞之地,现在市面上流通的舆图,可少有通往那处的,要是错过了,来日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有,道友可要好生思量啊。” 葱茏国当年就是凭着荒族的帮助才建立在西北,如今蛮荒修士久久难寻到古国遗址,也是忌惮荒族盘踞的缘故,赵莼紧握着舆图沉吟细思,却被一人上前直直拽去手中舆图,听这人出声质问道: “这张舆图你从哪里来的?” “你又是什么人,我从哪里得来与你何干?”摊主语气一变,欲上前将舆图夺回,却被这人挡下。 “你这是害人你知道吗!”来人两手将舆图扯住,就要生生将其撕裂,此举更引得摊主大怒,一面怒喝这人不知礼数,一面从其手中把舆图夺了过来。 “你情我愿之事,怎么到了道友口中就变成害人去了,你若是不买就快快离开我这摊位,莫要毁了我的生意。” 赵莼这才知晓摊主并非只一人在此,他口中的兄弟几人亦在不远处摆着摊位,见此处有异动,便都起身过来,将来人驱逐离开。 “道友可还……” 摊主又将舆图递上,赵莼却没了念想,摇头道:“不必了。” 也不去理身后之人的劝阻,她径直穿过人流,在被赶离摊位的那人离开她视线之前,把住了对方肩头:“道友且等等。” 场内皆是身披斗篷之人,对方一时并不知晓赵莼就是摊位上的客人,于是问道:“你有何事?” 赵莼将来意解释,这人却三言两语想将先前的事糊弄过去,不由更引得赵莼怀疑:“道友便是不说,我也能将那张舆图买下,自行前去查证图上的路线,看目的地究竟是不是那葱茏古国。” 只道舆图果真是这人痛处,闻听赵莼此言,立时便开口道:“你就有了那图也去不成,途中那地也不是什么古国。” 对方年纪似乎不大,且心思也十分率直单纯,怕也因此才有先前质问摊主,欲要撕毁舆图的举动,而今见赵莼不肯放弃,又道:“你若一心要去,也不是没有办法。” 章两百五七 原是熟人 赵莼暗将眉头挑起,直问道:“有何办法?” 与她面对的这人披着斗篷在身,故而看不清面容,只觉对方语气带了几分狡黠:“你得和我一起去,不用舆图,由我为你引路。” “那我又如何知晓道友所引之路就是对的呢?” “此路直向西北,本就极为危险,我既与你同去,你我便是性命同系一处的同路人,自是要千方百计保全你我安危的。你若中途反悔不想去了,那也成,原路返回就是,看你愿不愿意了。”这人摆了摆手,将抉择尽数摆在赵莼面前。 赵莼沉吟片刻,便将此事应下,正如对方所言,途中若觉不对,凭修士过目不忘之能,要寻着原路返回也不是难事。且当前除了相信此人外,也并无更好的办法,蛮荒中即便是规模大些的聚落,也很少会向西北探路,与其买下张不知真假的舆图,还不如找个识路的人同去。 两者都有风险,稍有不慎就是性命难保的结局,后者与人同行,倒也算留个后手,若心怀不轨,杀之也并非不可。 斗篷下的无名修士见赵莼答应,顺势便站到了她身边来,宝会中稍有晃神,即会错失了眼前之人,唯有并肩行走,出去时才能互相验明真身。 “还有一事,”对方忽地一顿,又道,“蛮荒危险,待我二人出去之后,我还得去找一个人,她实力超群,有她保驾护航,你我也能多一分保障。” 此话有理,赵莼在斗篷下点了点头,应道:“可。” 定下这事,两人便在宝会中闲逛起来,看两旁摊位上有无合用的东西,若有得用者,赵莼就取灵玉出来买下。她所购买的,多半都是灵药灵材,前者或对修行有益,或实在物美价廉,后者也是为炼器准备,作平日练手之用。 至于丹药法器,她倒是一概不缺,只对一颗叫避风珠的特殊法器颇感兴趣,以一千下品灵玉的价格买入,意欲参透其中妙处,制出避水火的法器来,便于渡海来用。 怪异的是,身侧的无名修士虽然十分兴奋,一路上对各处摊位瞧个不停,最终却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买入,看赵莼议价果断,手中灵玉似花不尽一般,倒也十分羡慕。 当日涌入宝会的修士量如山海,使得坊市摊位也数不胜数起来,待赵莼二人停停走走将摊位看完,九日也差不多要过去,四周洒下的帷幔开始逐渐浅淡,仙娥将出入之处打开,让众人交还斗篷,亦意味着宝会就此结束,可随之离场。 赵莼走在人流之中,渐渐逼近了先时的出入之地,待她将身上斗篷取下,身侧便有人惊呼道:“阿姊,竟然是你!” 她回头过去,与自己并行的无名修士也已取下斗篷,露出少女明媚的笑颜来,有如烂漫春光,正是在黑盗手中救下的蛮荒修士蒲玥。 天舟给的斗篷过于玄妙,修士体型修为俱不可知,连声音都作了改变,是以两人都不知晓对方就是在宝会上同行的人,只现在取了斗篷互相验明真身,才发现是相熟之人。 知道是她,赵莼便又对西北之行更放心些,两人一路离开宝会,她又问蒲玥:“现在去找你口中那人吗?” 蒲玥颇不好意思地笑笑,两手放在脸颊:“不用了,我说的那人就是阿姊你。” “本来是下船之后就要和你讲的,但是看你要去天舟宝会,我便想着在外面等你出来再说,后来又觉得干等没意思,不如也进去玩几天,长长见识,没想到我俩竟然在里面就遇见了。” 原是这样,赵莼点了点头,问道:“当日辞别时,你说你要回家去。” “是了,我家就在西北,阿姊你看到的那张舆图,就是我家中长辈绘制的,只是不知怎的,竟到了别人手中去……”蒲玥倒也十分坦诚,如初时相见般,说个不停,可叹是少年心性,对人不大设防。 “既是你家长辈所绘,那便是真图了。” “非也!”她摇头否了赵莼的话,将赵莼衣袖拉着往前走,两只晶亮的圆眼睛眨动,使得鸦羽一般的睫毛也随之挥摆,“路虽然是对的,但没有我家中人来引路,一样到不了目的地去。” 她将赵莼衣袖一放,上步跑到前面去,回身道:“阿姊看的舆图上,所标记出的荒族部落只是当中少数,许多规模小些的部落并不会固定居住在一个地方,而是随着风沙走势不断变动。绘图的人无法确定他们具体的位置,所以也不敢将其画在图上。” “外面的人总觉得荒族吃人十分野蛮,但其实荒族的主要血食并不是人族,而是蛮荒中一类叫驼兽的生灵,它们追逐风沙而食,小部落没有能力圈养驼兽,就只能跟着它们迁徙,保证食物充足,咱们只要辨明风沙走势,就可将荒族们避开,安全通行了。” 蒲玥所说的,并不在博闻楼的记载之上,可见人族三州对蛮荒的了解还是甚少,不如此地修士多矣。 “辨风而行,倒是和海上辨雾有些相似。”赵莼将此些事情记下,待返回宗门之后,也可以录入博闻楼中,丰富宗门见闻底蕴。 “海雾的变换有期限可知,比蛮荒中的风沙简单多了,这些风沙可不会乖乖地等足一月之期,总是说变就变,前一刻还在千里之外,下一刻就狂风滚滚,降临到身边来。”蒲玥点头又摇头的模样倒是十分机灵可爱,“所以阿姊你啊,还是和我一起去更好,我有家传秘宝,根本不怕这些。” 赵莼确也对她口中的家族十分好奇,能定居于蛮荒西北之地,在风沙变换无穷的荒野中行走,没有真才实学如何能成? “如果我们没在宝会中遇见,你又怎么敢笃定我一定会跟你去呢?” 她挠了挠头,羞涩笑道:“阿姊和我在船上说话时,多次提到葱茏古国,想来是很有兴趣的,我家中正好与古国有些干系,你又救了我性命,家中长辈一定会好好对你,本打算以此邀你同去做客,你答不答应还当另说。” 说了半天,若是没能在宝会中相遇,蒲玥自己倒也不确定赵莼是否会去。 章两百五八 长明灯引路何方 有了蒲玥引路,西北之行的荒族倒是不会造成太大的威胁,唯一须得小心的,是途中心怀不轨的人族邪修,蒲玥想邀赵莼同行的原因,也是怕自身实力不济,被人中途截杀,丢了性命去。 距她所讲,她从家中偷溜出来,行走到途中遇见探索蛮荒的队伍,承诺为其炼制丹药,这才被允诺同行,带她一路到了外面,后来本要坐船去三州看看,却没想遇到了黑盗,最终为赵莼所救,现在身上钱财也所剩无几,便只好回家去了。 两人并未在聚落中逗留多久,便启程上了路。 蒲玥尚在筑基,无法和赵莼一起凌空而行,且又需要她御家族秘宝引路,赵莼便不能使用袖里乾坤术,将其收在袖中,故才取出归杀剑来,以气御剑而起,让蒲玥跟在她身后,比在沙地中行走不知快上多少。 蛮荒中炼器手法较为粗劣,也不似三州中的宗门一般,有所传承。便是最普通的炼器师,也将手中的法门看得极紧,拒不外传,并将其作为敲门砖,进入各大势力中,被奉为上宾。此也是造成蛮荒丹药法器极为稀缺的主要原因之一。 有此缘故,饶是蒲玥出身于赵莼心中的大家族中,也很少见得三州修士所使的飞行法器,如天舟那般在天际遨游,似神仙施为的庞然巨物,在她眼里就更为玄妙神奇了。 以往被长辈带着的时候,都是直接将她收在袖中,两眼一黑,什么也看不见。如今站在空中,不由觉得神思清明,心中格外开阔起来,古修士所讲的“乘风而起,则所观甚远,所思甚明”,便不外乎是如此了! 两人所在还是蛮荒外围,蒲玥依在赵莼身后,遥指替她引路,待数日过去,脚下的人族聚落开始稀疏,逐渐消失不见,变为无尽的黄沙覆盖之处时,蒲玥才轻呼道:“阿姊你瞧,过了树神,我们就进入蛮荒内里了!” 赵莼都不需仔细去看,那株巨大的榕树就如风暴席卷一般闯入眼帘,吸引了过往修士所有的目光,茫茫天地间,沙霾染就天地一色,它是其中唯一的苍翠。树冠盛大而生机盎然,直入向穹顶去,枝干虬结粗壮,粗略观之,竟连多少人才可合抱也无法估量出来。 向四周舒展的粗细枝丫无数,皆缠绕垂落着碧青鲜嫩的长藤,晨时凝结而来的朝露,在之上熠熠生辉,使得整颗榕树散发着超脱于尘世的神光,是无尽死寂中生命的勃发。 “自蛮荒诞生之时,树神便生长于此,将蛮荒上的生灵视为子民来庇佑,他们都说,是因树神的存在,其它地方的人才不敢大肆进入蛮荒,否则会引得树神大怒,出手灭杀的。”蒲玥欢喜地将这事讲给赵莼听,对那树神分外崇敬感激。 而赵莼默然不语,只沉沉点头,御剑从几乎遮尽天光的树冠下穿行,忆起博闻楼对蛮荒树神的记载,唯余叹息。 树神实际上乃是一尊堪比仙人实力的天妖,初生时汲取此界灵机,导致蛮荒一直没有灵气生出,也始终未能诞育生灵,直至天妖长成之后,需要生灵之气的灌溉,才分出独占的灵机,使得蛮荒长成。 而蛮荒自诞生起就笼在黄沙之中,与它深深扎根地底,夺取水气生机也不无干系。 至于抵御外界生灵侵入,庇佑子民,也不过是怕人族与邪魔进来,分走它成长的天地之运罢了。 以苍生为食,又得其爱戴与供奉,树神之举,不可谓不高明。 赵莼并未将这些告知蒲玥,是因长久以来,树神早已成为此界信仰,不会因她一人之言而改变,贸然开口,只会令人生出不悦。更有甚者,还会因此信念崩塌,导致心魔侵入,如此便是毁人道行的恶行,她自然不该如此。 两人过了树神,就算是进来蛮荒内里,开始有风沙的威胁。 蒲玥见时机已到,将手心向上一翻,一盏雁鱼灯便出现在手中,其通体灰白,约莫有成年男子头颅大小,呈鸿雁回首衔鱼伫立的模样,雁颈修长,躯体宽肥作灯底,口衔肥鱼,鱼身即是灯罩,可供拆卸,雁尾则长长延伸出灯柄,供人持握。 此时灯中不知燃着什么蜡烛,不受风动所惊,明亮的火焰直挺而立,灯油在蜡烛端头汇聚成小小油池,晶润透亮,亦不管燃过多久,蜡烛都不见矮小。 听蒲玥道:“此为我家中秘宝,叫做长明,里面的蜡烛乃是由……”她语气一顿,像是说错了话,“是由家中一位极厉害的长辈亲制,用上等灵药榨取出油脂,不因风熄,不受沙蚀,可燃三百年不灭。” “那位长辈多年苦心研制,才配出这灵烛方子,燃烧时有淡淡药香浮出,正是荒族最为忌惮的气味,闻之则不敢靠近,凭借此物,我们才敢放心出行。” “长明灯辨风沙,驱外敌,我阿姊阿兄都说,有它的指引,我们便永远也不会迷失在蛮荒中,不管前路如何艰险,灯火所指方向,就是家。” 她一只手把这赵莼臂弯,一只手持握着灯柄,讲起这事时,眼中流露的神光,比说到树神时还要虔诚心安,风沙滚滚卷过她鬓边额发,回家之心却如长明灯的火焰一般坚定不移,稳不可催。 沙尘越发浓重,赵莼护着蒲玥向灯火最盛的方向行去,此时已值黄昏落日,日落的昏黄与茫茫沙尘难以辨清是谁拥着谁,只知道两者都越来越暗。 蛮荒沙海的夜晚,降临了。 “阿姊,你听到了吗?”蒲玥依在她身后,把脸紧紧贴在赵莼的脊背上,漆黑难见的夜色中,自下传来了几声较为尖锐的嚎鸣,极为凄厉惊惶。 “这是……驼兽?”除此以外,沙海中也没有别的生灵了。 “是迁徙中走散的幼兽,他们还没有抵御风沙的能力,脱离了父母的照抚,就只能死在荒野之中。”似是在印证蒲玥的话,幼兽的叫声越来越凄惨,也越来越微弱。 忽地,远方出现了更为低沉的鸣叫声,与重蹄踏过风沙的声音一起袭来。 “是幼兽的父母找来了!”蒲玥将头昂起,很是快活地说,“驼兽从不会放弃子女,便是族群不愿意停下来等待,它的父母也会主动回来寻它!” 然而她的笑容很快就转为凝重,因为那重蹄踏来的声音几乎撼动大地,绝不是一两只驼兽就能组成的。 “阿姊!快降落下去!” 蒲玥不说,赵莼也已准备收剑下落。 第四境剑罡何等强盛,便是如此也开始御剑不稳起来,可见此时风力之强。 下落中,她听见蒲玥声音沉沉: “风暴要来了。” 章两百五九 劫后余生 上 她话音方落,滚滚黄沙便在深沉夜色中席卷而来。 蒲玥得紧紧凑到赵莼耳边,才能使声音不截断在风中:“阿姊,咱们得靠近驼兽群,风暴一起来,就算是分玄修士也抗衡不了。” 赵莼收了剑,却不敢散去剑罡,听了蒲玥的话后,遂将手把过她的肩头,以剑罡对风沙稍作抵御,再并行着往驼兽群的方向艰难走去。 这风沙并不简单,裹挟在狂风之中的,是蛮荒独有的暴烈灵气,她能感到,外御在身侧的剑罡正不断被这些灵气磨损,如铁器磋磨在砂砾中,此也是为何这些风沙能够使修士避退三舍的原因。 她们离驼兽群越来越近,先前重蹄奔踏的壮景已经散去,驼兽们在风暴中围聚成环,将生有巨角的头颅深深埋下。 除了幼兽外,每一只驼兽都生长着厚实的皮毛,其色棕黄,表面粗糙,内里软绒。即便在风沙与夜色的笼罩中,赵莼也能看见那些皮毛散发着有若金石的锐利光芒,砾石击打在上面,就如细雨滴落,有嗒嗒的轻响,但并未有实质上的伤害。 聚集在一起后,皮毛挨挤着皮毛,便形成了风暴中最好的庇护之地,且驼兽体型又异常巨大,皮毛垂落后,下腹与沙地间的距离足以与矮小一些的房屋相较。 为不惊动它等,赵莼二人走近后,她就将剑罡散去,与拿着长明灯的蒲玥翻滚躲入驼兽皮毛下。 风沙果真瞬时消散,幽幽灯火将两人面孔照亮,蒲玥抿唇道:“往日风沙走势若有变动,长明灯就必然有所感知,不该有差错才是。” 她自然知道风沙来去无常,只是像今晚的险况,还是令她颇为讶然。片刻后,蒲玥面色沉沉,又道:“长明灯感应的是天地对风沙的催动,若要避开它,就只能是人为了。” 此处的人为,自然不是人族修士,蛮荒中能在风沙中生存,与驼兽一般闻风而动的,自然就是荒族无疑。 “以人力催动风沙,可借此驱赶驼兽,荒族既然以驼兽为食,敢如此做怕也是有了圈养之心。”赵莼盯着灯罩中安稳燃烧的火焰,淡淡道。 “岂止,”蒲玥握着灯柄的右手泛出青白,两弯细眉扭结成川,“能催动蛮荒风沙的部落必定规模不小,既有圈养之心,更多的,应当还是准备在此处垒墙起城,长久定居下来。”她欲牢牢将此处记下,回去告诉家中长辈,在制图之时也该绘多一座荒族部落的标识了。 两人一时默然,周遭狂风呼啸的猎猎声响开始逐渐消退,她们听见驼兽低沉的哞鸣,粗壮如柱的巨蹄随之轻晃。 赵莼一把将蒲玥小臂拉起,从皮毛下再次滚入沙海,直至看见地平线吐露朝阳,她才发觉风沙竟然持续了如此之久。 蒲玥紧紧怀抱长明灯,双膝曲起坐在地上,风暴连剑罡都能磨损动摇,对她这等筑基修士来说,便无异于杀身之祸,若不是刚巧遇到驼兽群,赵莼未必能保全于她。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太过弱小。 她从地上撑着起身,周围的驼兽已经开始伸长脖颈,深深吮吸吞吃着空中的风沙来,听赵莼问:“这驼兽皮毛可抗风暴,许多年来,难道就没人打它们的主意么?”、 “自然是有的,”蒲玥持着灯走到她身边来,解释道,“只是驼兽们极为团结,自古以来又都是群居生存,若是敢对其中一只驼兽出手,所有的驼兽便会群起而攻之,直到杀死敌人为止。” “阿姊别看它们模样温和,若真发起怒来,成年驼兽一只就能抗衡数位凝元,更别提族群中更加勇猛的战士和兽王,就算是归合真人都不一定有把握能敌过它们呢!” 便是蒲玥不说,赵莼也不会小觑了它等,毕竟凝元修士都需全力抵挡的风暴,却能被它等轻松扛下,可见驼兽皮毛的坚韧程度有多可怖,怕是只能以剑罡尽力斩之,才可能破入内里。 “不过也不用担心,只要不主动出手,驼兽们的性情就如它们的外表一般敦厚温和,并不会伤人。”蒲玥一手持灯,另一只手伸出,轻轻落在幼兽的头顶,这小家伙才刚出生不久,软绒的皮毛呈现着浅淡的黄白色,身躯也只如马驹一般大小。 它牢牢的贴在成年驼兽身边,用头颅上的角包轻轻拱着蒲玥手心,逗得少女咯咯直笑。 “咱们走,风暴散了,荒族不久后怕也要到了。”蒲玥一面笑着,一面也在心中有所忧虑,侧身回头向赵莼说道。 赵莼本要点头应她,眼神一凝,正见天际寒星一点,破空之声鸣动四野,向此处爆射而来! “小心!” 危急时刻,赵莼按着肩头将蒲玥拉倒,那天际降下的长矛引动风云,却是将赵莼一并震慑在地。长矛穿透眼前成年驼兽颅顶的毛发,从下颚贯出,狠狠钉在蒲玥身侧,使她耳边轰鸣巨响,口鼻顿时涌出鲜红的血液来! 她从险些毙命当场的恐惧中回神,颤抖着双手抬起,才发现自己四肢俱全,只是被长矛的余波所震。 赵莼又听见了驼兽重蹄踏来的声音与响动,这次伴随它的,是野蛮的呼喝叫喊声,与长矛不断穿破风云的爆鸣。 荒族来了! 她当不会忘记蒲玥曾说,家中所传的长明灯,除了辨风沙外,其燃烧时的气味还能驱赶荒族:“带上长明灯,咱们马上御剑离开!” 然而蒲玥却止不住地缠斗起来,惊惧道:“灯……灯没了。” 赵莼这才见她身侧的长矛旁边,只剩下几块灰白色的长明灯碎片,蜡烛早已消失在沙海之中。 那长矛贯穿驼兽的头颅后,竟正好将蒲玥手中长明灯钉入地下,再不能寻! 荒族骑着驯化后的驼兽前来,凶悍的血气已浮在两人鼻尖,能轻易杀死成年驼兽的实力,怕还更在赵莼之上。 她微微抬头,壮如山岳的驼兽在荒族面前也只是刚好可供骑乘的大小,驼兽脊背上的巨人双目漆黑,皮肤黄黑油亮,那如海浪拍击而来的澎湃血气,立时就让赵莼明白,这绝非是目前的她能战胜的强敌! 章两百六十 劫后余生 下 既是存着圈养的目的而来,荒族便没有将此地的驼兽杀尽,而是灭杀了其中被称为兽王与战士的几只后,才分散队伍,将陷入慌乱的驼兽群围在其中。 赵莼心怀戒备,只若眼前荒族出手,便会立刻拔剑拼死相搏,尽力争得一线生机。 然而他黑目将赵莼扫过,最终却是落在她身边的蒲玥身上,在少女的惊叫中翻身从驼兽上下来,大手掠过蒲玥头顶,重重握在古铜长矛之上,将其从地下拔起,惊起一地尘沙。 蒲玥冷汗流了满脸,口鼻的鲜血也不敢动手擦拭,两只圆润的眼睛敛在睫毛下面,生怕抬眼就是与之对视的场面出现。 而荒族蛮人始终盯着她的脸,直至把长矛上沾染的血沙全部抖落,才抬脚离开。 和蒲玥相比,赵莼在他们眼中便显得无关紧要起来,仿佛还没有入眼的资格一般,被轻蔑地略过,丢在身后。 荒族们忙着驱赶驼兽去往它处,赵莼见他们不像是要对二人出手的模样,遂伸手将蒲玥扶起,低声道:“虽不知是什么缘故令他们放过了你我,但此处终究还是危险的地界,说不定何时就会再有强敌袭来,为保性命安全,还是立刻离开为好。” 蒲玥显然是受惊过度,咽着口水将脸上的血迹拭去,紧紧握着赵莼手臂道:“阿姊说得对,咱们该马上就走。” 剑气初起时,令周围荒族一时警戒,直到发现两人是准备离开,而非出手攻击,这才收回紧跟而去的目光,专注于驱赶驼兽群来。 …… 没有长明灯的指引,蒲玥只好以肉眼观测天际沙尘颜色,来辨明风沙的走势。 或是她的确在此道上天赋过人,亦或是两人久违地有了好运气,经过先前那次风暴的侵袭,倒是再没遇见过另外的风暴了。 在风沙中走走停停怕也有了小半月的日子,赵莼忆起那张舆图,其上绘出的荒族部落倒是已经尽数经过了,眼下她二人离目的地所在,应当不远。 蒲玥被护在剑罡内,并未像出行那时一般受得风沙磋磨,一张俏丽的芙蓉面上,也比之前遭遇荒族那日少了些惊惧,终是露出游子归家的眷恋与喜色来。 “前边就是红丘!阿姊记得吗,过了红丘就要到我家了!” 赵莼当然记得,被标记为城镇图样的目的地外,就有一处用赤色朱砂描出的丘陵,只是不曾想到,眼前沙丘竟是真如朱砂一般,是耀目的赤红颜色,在漫漫黄沙中极为起眼。 御剑行过红丘,昏黄沙尘里,渐隐渐现出一面望不尽的高墙来,饶是赵莼行在半空,也未能越过沙石垒就的高墙,去看内里是何模样。 但她知道,这定是蒲玥口中的家了。 长剑在高墙之下停驻,被赵莼收纳起来,怪异的是,此处城墙是有了,却没有可供进入的城门,自然也就没有守门的修士。 “随我来。”蒲玥将手贴在墙上,如触碰水面一般,沙墙忽地荡开层层水波样的涟漪,她白嫩的手指浸入其中,然后是嫌隙的手臂。 赵莼被她带入其中,并未受得任何阻碍,短暂被遮去视野后,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 如若说高墙之外是死寂的漫天沙海,空余苍茫落日与霞云共生,高墙之内就是一副生机勃发,绿意盎然的盛春景象。 所有的房屋又呈环形修筑,拱卫着城镇正中央的巨大湖泊,从湖中引水分出八条水路,供此中住民行走往来,浣衣生活。而此处的房屋又俱不高大,皆是只有一层的平屋,青瓦白墙,有水乡之景。 唯有湖泊上与四野断了来去之路的楼阁殿宇,才筑起了足足十八层,显得尤为清高孤傲。 此处住民颇多,但好似全都是蒲玥的熟识一般,见她进来,皆放下手中要事,奔走相告,更有甚者已红了眼眶,以手抹泪。 “玥儿你这是去了哪里,叫我们好生担心,生怕你出了什么事。” “这次回来,就莫要随便跑出去了!” …… “大人怕你有事,已遣了人出去寻你,可是他们带你回来的?”他们边问着,又看见蒲玥身后站着的赵莼,衣着打扮与面容模样俱都昭示着——她是外乡人。 “这是……”仿佛是遇见了何等洪水猛兽,本围着蒲玥的人群顿时向后大退一步,眼中盛满戒备之色。 “这是我在外面遇到的阿姊,是我的救命恩人,如若不是有她搭救,我便不能回来了。”蒲玥将赵莼领到身前来,对她推崇备至,格外赞服。 “总之,阿姊是我的贵客,我还得去见过大人,就先和各位叔伯婶娘们告别了!”她拽着赵莼的衣袖一路往前走,众人本要阻拦,听她以“面见大人”的名义来做借口,心中虽是颇有微词,到底也不敢真的拦她。 赵莼直被她拉进水道一旁的青瓦房屋中,才夺回了自己的衣袖,蒲玥历经险阻回了城镇,面上却不见先时的喜色,反是忧愁更多。 “怎么了?”她在屋中寻了张矮凳坐下,又颇为自来熟一般地斟了杯茶,只是此中主人久未归家,壶中茶水早已失了温度,茶香也是浅淡。赵莼微微一顿,终还是将杯盏放回桌面,问道。 “我才想起,长明灯已经碎了,我该拿什么还给大人呢?” 蒲玥既是偷偷从家中跑出来的,长明灯的来历自也就不言而喻了,赵莼虽不知晓她口中的大人是何身份,但顾念到她到底只是个心性不稳的少女,遇到这事,多少都该和家中长辈商量才是。 于是劝道:“不若先回到家中,将此事告诉长辈,看他们有无对策。” 她讶然抬头,笑道:“阿姊说什么,我已经到家了啊。” 赵莼疑问:“那你家中长辈?”、 “来时所见的叔伯婶娘,皆是长辈。” “你阿兄阿姊?” “叔伯婶娘的孩子,不就是我的兄弟姐妹们吗?” 赵莼索性直问道:“你爹娘呢?” “我没有爹娘,是大人把我从外面捡回来,叔伯婶娘们将我养大的。” 原来眼前这日日将家人挂在嘴边的蒲玥,竟是无父无母的孤女! 她沉默良久,见对方脸色并无一星半点的不悦,便改了话头问道:“你说此地与葱茏古国有些干系,是从何而来?” 蒲玥两手撑着脸,脸肉从指隙中鼓出来:“蛮荒修士口中的古国遗址,就是此处。” 章两百六一 圣地 赵莼眼神一凝,心中却是疑惑更多,尊者托青鸟给她的舆图中,就有葱茏古国内部的图景,从城门而进,过两株巨树哨塔,方才能见成群的古城建筑,再过横分古国的碧水河流,王庭就在碧水对岸的沙丘之上,左右两侧是神殿与王庭花园,俯瞰整座古城。 但眼前这座城镇,既不见碧水河流,又不见王庭所在,如何能是葱茏古国? 见赵莼久久不语,蒲玥便又探过头来看她,抿嘴轻笑道:“阿姊是觉得我说的不对了?” “其实我这话,既算对,也算不对,全看阿姊你找的是哪一种古国了,”蒲玥不大安分,摇摇晃晃坐于凳上,向外指道:“沙海中,偶尔会将这里的景象投射于天际,谓之曰蜃楼。” “修士行走在沙海,猛然见到这一景象,便会盲目向前,欲要进入其中,但蜃楼本为虚幻,他们又如何能真的进来呢?久而久之,蛮荒修士明白蜃楼是不可触及之地,远在天边,又联想到从前葱茏古国的传言,就以为此地就是古国遗址所在。” “而对于此事,长辈们也从不否认,我们便以古国后人的身份自居了。” 蜃楼于赵莼来说,并不新奇,听蒲玥讲过此中缘故后,她亦颔首表示理解,又问:“此处从未有外来者?” “有,但是极少,”蒲玥嘻嘻笑着,语气变得轻缓,“而且大多外来者来到这里后,都会选择留在此地,阿姊你想留下吗?”她一双溜圆晶亮的眼睛盛满期待,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兽。 对于蒲玥来说,赵莼无论是来历还是过往都太过神秘,很少提及家人,又像是无所归属的模样,所以无论是出自私心,还是出于性情中的良善,她都希望赵莼能留在这里,成为她真正的阿姊。 “既有人留下,那可有人离开?”赵莼并未应她,只是将话头一改,问到另一处去了。 蒲玥眼中有一瞬的落寞,继而又打起精神来应答道:“圣地从不禁锢修士,去留皆由修士自身,只不过选择离开之后,就不能再回来了。” 她语气一顿,补充道:“圣地就是这里的名字,我们都是圣地的子民。” 赵莼袖中双手不由攥握成拳,回忆起在琅州斩杀散修邝沉后,从他储物法器中获得的《共生诀》,而在这部功法的注疏中,每层末尾又会留下一句:感大祭司授道之恩,愿圣地永存! 若此圣地就是彼圣地,那大祭司又是何人? “此地,可有祭司存在?” “阿姊怎么知晓?”蒲玥倒是不觉有异,反是分外惊喜道,“我们口中的大人,便是圣地的祭司大人了,凡有外来者进入圣地,都需面见于他,阿姊自也不例外。” “我只猜测罢了。”赵莼心中百转千回,圣地众人以古国后人身份自居,在她看来,光是蛮荒修士误传的理由实是有些站不住脚的。能凭借长明灯等秘宝法术在沙海中盘踞一地,这圣地与葱茏国的干系必然不像表面看上去这般简单。 失了这一处线索,再要去寻找古国遗址不知得何等艰难,她应当趁热打铁,将机会牢牢抓在手中才是! 那位坐镇圣地,传教授道的大祭司,怕是会知晓更多。 思来想去,赵莼知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与蒲玥相商后,便准备一同前去面见圣地祭司。 圣地中有数万凡人,修士三千余,其中多半都是练气与筑基两境,凝元只得两百余,分玄约莫十余位,至于祭司本人,距蒲玥所说,并非真婴上人,那么便只有归合期的修为了。 赵莼所疑之处就在这里,论规模来说,圣地不如蛮荒中的大聚落多矣,那等势力中甚至有多位真婴修士存在,方能保得聚落安宁。 只得归合期修士坐镇的势力,连邪魔修士都难以抵御,又何况是蛮荒中几乎战无不胜的荒族蛮人。 沙海能拦住人族修士,却无法阻拦荒族部落的侵占,圣地能在此般险况中安稳存留至今,那位归合期的大祭司,就必然有所倚仗,且通身实力颇为不凡才是! 她心有敬意,与蒲玥同行时,便极少言谈,只在看见往来修士中,多数人衣袍的肩头之上,都绣有不同式样时,才出言问道:“我看这往来修士肩头,或为花叶,或为兽面,可有什么由来?” 蒲玥上前两步,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肩头,赵莼才注意到她的肩头亦绣有式样,是为两片脆嫩的绿叶,外圈以银色的丝线勾勒:“这是徽记!是用来辨别圣地子民等阶的东西。” “等阶?”赵莼听她称此处为家,唤此中住民为叔伯婶娘,兄姊弟妹,便以为圣地遗留了从前葱茏古国的社会形态,是人人平等,皆如一家,倒是不曾想,还有这等阶一说。 “大人曾言,我等虽是亲密无间的家人,但因个人能力有分高下,对圣地能作出的贡献便有不同,故而才需授予等阶徽记,嘉奖其中大贡献者,来使圣地和睦齐心,延续传承。” 她摆了摆脑袋,很是神气:“大人又言,等阶徽记只是用来区分我等所司之职,人与人本身之间并无高低贵贱,不可因有无徽记与徽记的等阶高低来辨人优劣。” 听她语气,这圣地中人当是对祭司之言奉若真理,皆认为有此话在,人与人之间的等级差距就能随之消弭。 但赵莼不以为然,徽记是表,将人分出三六九等才是真,即便有祭司的话当做限制,却也只能限制人们的外在表现,心中想法如何,谁又能真正知晓? 人怀慕强之心,便会不自觉高看徽记等阶高者,长久养尊处优,就不会俯身来迎合底端之人,那位祭司知晓葱茏古国树倒猢狲散的缘由,才早早定下此种规矩,来使圣地层层分明,牢固贴合一处,在赵莼看,亦是以前人为鉴,有所改良了。 “花叶与兽面,是为区分修士职能而来,丹符器阵等修士,便以花叶为徽记,其余就为兽面,”蒲玥又继续解释道,“你瞧,我是丹师,就是花叶式样,不过现在只得筑基修为,所以是两叶,从前练气时,就只有一片叶子了。” 章两百六二 祭司 花叶与兽面的主要不同在于,兽面徽记之职,是防御外敌,定期在圣地周遭巡逻查探,看是否有外来之人误入。花叶徽记者,因所修之术颇为特殊的缘故,在圣地中充当的角色,便是辅助更多。 符、阵两道修士尚有领兽面徽记的少数修士在,能够以符箓、阵法御敌。 但丹师与炼器师却是没有此类情况,盖因此处属于蛮荒地界之中,这两类修士尤为少有,精通者更是万中无一,距蒲玥所说,每年为圣地中年岁合适的孩童开蒙授道时,祭司都会刻意注重于丹道、器道两类修士的培养。 便是如此,圣地中的丹师与炼器师仍然极为稀少,每一位都被精心供养,由祭司授与圣地中传承的各类炼丹、炼器法门。 蒲玥徽记中,勾勒两片叶子的丝线为银色,即是丹师的象征,另有炼器师为玄、符修为黄、阵修为白,皆不相同。 赵莼将来往修士肩头的徽记看过,心中已有估量。 若她所想无错,圣地应是一处颇为排外的地界,要想获取葱茏古国的秘辛,就须得从内入手,若不如此,今日就可能会被驱逐离开,功亏一篑。 而圣地又不禁锢此中修士留去,她亦可先留于此地稍作试探,能得古国遗址音讯自然最好,若实在毫无所获,也能当机立断,就此离去再寻他法。 至于以何身份留下,她望过来往修士肩头上的兽面徽记,暗暗摇头。 …… 祭司所在,正是湖泊中央的殿宇。 赵莼与蒲玥踏上湖面时,有一行修士迎面而来,兽面徽记者有之,花叶徽记者亦有之,只是前者皆是凝元修为及以上,后者才有筑基、练气这两类修士存在。 人数不多,约莫二十余人,与蒲玥倒都是熟识,笑着问了声好,顿了顿后,又蹙眉相劝:“大人十分忧心于你,以后可不要再乱跑了。” 蒲玥点头应过,他们的脸色才好上些,又见她身侧随行的赵莼,虽是凝元修为,肩头却并无徽记,即可知是外来之人,陡然令其生出防备之心,问道:“这是?” “我的救命恩人!正是要带她去面见大人的。”外来者须由祭司亲看,此为圣地规矩之一,这几人神色凝重,抿唇点了点头,挥手道: “既是如此,便快些进去。” 蒲玥这才拉着赵莼继续向前走,踏在湖面时惊出阵阵涟漪,扰了湖水如镜。 赵莼并未以真元浮在脚下,能在湖面自在踏行的缘故,应当是湖中设有轻身阵法,才能使修士来往自如,与行走平地并无两样。 自湖畔观湖心处的殿宇,不觉如何壮观,也瞧不出其中玄妙,直至走入其中,才发现内里另藏玄机。 殿宇不过是表象,跨过殿门后,先前十八层塔楼亭台即化为桃林之景,有小径通往幽深之处。 两人一路行去,桃林尽头是为寒池一座,池畔修筑得有一古朴屋舍,头戴白冠的青年男子正襟危坐于屋前石凳,手捧书卷,也不抬眼看前来之人,只等着赵莼与蒲玥自行上前。 “祭司大人,我回来了。”蒲玥踌躇着走去,握在赵莼小臂的手心,已沁出星星点点的汗意,可见她对祭司的确怀有极深的崇敬之心,由敬所以生畏。 祭司将手中书卷反扣在膝头,抬眼凝视之人却是赵莼,笃定道:“她只筑基修为,此番能安全归返,怕是多要归功于你了。” “散修赵莼,见过祭司大人。”至此,赵莼已是打定主意要入圣地之中,不得反悔了。 他闻得散修二字,目中神色则又更加松缓几分,连着面容也更为亲和友善些许,不过提防之心并未尽数消散就是了。 “原是散修人士,”祭司颔首,复又缓缓摇头,“如此年岁便能以散修之身修至凝元境界,想是十分不易了。”看似关切的温声细语下,疑心大有。 赵莼目色一沉,敛下眉睫作出悲怒情状:“祭司有所不知,在下原是三州人士,幼时因天资尚可,有幸拜入宗门修行。只叹运道不好,宗门外患未平又生内乱,在门中长老叛出宗门后,便被虎视眈眈的外敌拆吃入腹,我等弟子失了宗门庇佑,只得四处潜逃,狼狈求生……” 她牙齿轻错,咬字微含愠怒:“我等本已是漂泊无依之人,却不料那敌宗存了斩草除根的心思在,三州不能容身,这才到了蛮荒中来。” 赵莼这话实不能说是假,毕竟灵真之变是确有其事的,即便是后续有所添改,也令圣地祭司觉不出差错,闻听后不由长长一叹,目中悲色却只得十之一二,另外八九分都是释然。 “如此,你也算命途多舛,”他指节敲在书脊,发出轻响,正如语调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轻快,“圣地中不少修士都与你一般,在外受尽风霜磋磨,只为求一处容身之地。” 他既有此言,赵莼便也顺着话头直上,行礼道:“但请祭司收留,让在下能留在圣地中修行!” “先人曾言,于孤弱之人,要有慈悲之心,你既有此念想,我本也不该阻拦,”祭司话中先人,怕就是葱茏古国的先辈,赵莼又听他道,“我等虽坚信天下良善之人更多,却又不得不防备心怀叵测之辈混入圣地中作乱。” “祭司所言有理,正该如此才是。” 他见赵莼上道,面上神情即又松缓几分,颔首道:“故而外来者若要进入圣地,便须得在众民面前受得洗礼,方才能使子民安心,你可愿意?” “自是愿意。”她眉睫敛下,倒是一派沉静镇定的模样。 圣地中凝元修士不多,若能再得一位凝元战力,也当为一桩美事,祭司指向她肩头道:“凡圣地修士,必有徽记在身,她可已告诉你徽记间的不同?”此处的她,正是赵莼身旁的蒲玥。 “徽记种种,皆已知晓。” “好。不知你有何擅长,取兽面还是花叶?” 赵莼唇角上翘,目中微有得色:“从前在宗门习过炼器之术,愿取花叶徽记,延续此道修行。” “哦,”祭司眼目神光闪烁,喜意与疑心参半,“蛮荒中炼器一道的修士格外少有,你有此能,外边的势力当要争抢于你才是。” “在下出身宗门,因缘际会下偶然落魄,却实不愿入得他人麾下,为臣作仆,供人驱使。若不是知晓圣地不是那般高低贵贱分明的地界,在下怕也是要扭头离去的。” “宁做散修餐风露宿,求一个逍遥自在,也不愿依附他人,终日困于炼器室中,不见天光!” 章两百六三 洗礼 赵莼讲此话时,身如青松屹立,浑然生出一种难以从散修身上窥见的傲气,不屈不折。 祭司复将疑心搁置,又念起圣地中确是极为缺失炼器一道的修士,眼前之人又出自三州宗门,炼器法门乃是正统传承而来,与那等因机缘巧合得来的散修大不相同,心中亦因此有所衡量,略微沉思后,便道: “既如此,往后圣地就是你的归处了。择日于万民前为你作洗礼后,即会赐你徽记,分下府邸,其余诸多事宜,有引路侍者告知于你,我今日便不多言。” 能得一位凝元修为的炼器师,他目中也微流露出些许满意,又将视线放于蒲玥身上,指腹按着书脊磨动,长久才言:“我平日从未限制你出行戏耍游玩,只是外面人心复杂,各般势力交错涌流,来往倾轧下,如你这般修为的小娃,怕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蒲玥紧抿双唇,知晓祭司此言不错,若非刚巧有赵莼搭救,她现在早已被黑盗劫掠去了海岛,再无返回圣地的可能。 但这些年里,她也算是活得肆意,身边长辈兄姊都对她宠爱非常,又因早早显露了在丹道上的天赋,自练气初就被祭司寄予厚望,常常接在身边指点养育,哪听得此般重话,故而现下已是眼眶赤红,两点晶莹缀在眼角。 “罢了罢了,回来就好,”像是看不得她如此作态,祭司将手连同手中书卷一并挥起,叹道,“以后再要出去,须得先同我说一声,我自会安排人和你同去,至少护得你安全无虞。” “多谢祭司大人!”蒲玥这才破涕为笑,忽又想起在沙海中被荒族打破的长明灯来,于是敛下笑意道,“大人,此番出行我还拿了圣地中长明灯一盏,只是途中遇到荒族……便令那盏长明灯碎在沙海中了。” 圣地之人若要向外行走,必得以长明灯引路,否则就会有性命之虞,是以初闻蒲玥出走一事时,祭司便已知晓她带走了一盏长明灯,如今听她言明,倒也没有多少惊讶。 只是当蒲玥说到灯盏碎在沙海时,他嘴角轻向下垂,面色猛地凝重,可见也是颇为心疼。 须知长明灯只可燃三百年,甫一点燃后,即便是再次将其熄灭,烛油也会随着岁月渐渐融去,故而圣地存留至今,亦不过只得十二盏灯,每一盏都弥足珍贵。 “毁灯之事,虽不是出自你本意,但也算因你而起,我若硬要保你,也怕圣地会生出怨言。”他冷扫了蒲玥几眼,抿唇道,“你便先禁足于府内,待我与诸位长老议过,看如何处置此事。” 长明灯如何珍贵,生长于此的蒲玥自然明白,此时也不敢做出先前那般委屈的模样,只深深地埋着脑袋,不发一言。 赵莼站在她身旁,将两人的神态举止看进眼中,有时觉得自然,有时又觉得怪异。 这怪异之处自不在蒲玥身上,她对祭司的态度是明眼人都瞧得出的濡慕敬畏,只不过崇敬有余而亲近不足罢了。 至于祭司此人,言语中对蒲玥倒是颇为容忍爱护,可见是极为重视于她,然而双眸落在其身上时,却又并无长者对晚辈的慈爱与关切,徒留冷淡漠然,两类情感相悖而生,使得祭司无缘由显出几分喜怒不定来,与和赵莼言谈时的仁慈博爱之态大相径庭。 她开口问:“大人,在下和蒲玥从沙海行来此地,中途她曾告知在下,圣地中人是因长明灯的缘故,才能辨别风沙,不受荒族残害。但灯碎之时,正好又有荒族铁蹄在周遭虎视眈眈,只是他等将我二人看过后,却并未出手,敢问大人,这是何缘故?” 回应赵莼这一问的,是祭司良久的沉默,他漠然抬眼,吐出句:“灯碎,灯油却不会立时融尽,长明灯避害于荒族是因其气息,应是灯碎后你二人沾染了灯油气味,这才侥幸避过一难。”便重新执起书卷,显然是不欲再答。 但赵莼心中门清,当日长矛直直将灯烛贯入深深沙海,四野唯有驼兽血溅当场的腥气,并无半分灯油清香,如何能是这一缘故使得荒族避去? 祭司既不愿答,她也不好再问,行礼告退后,便与满面失落的蒲玥一同从桃林中离开。 …… 亦是自那日后,她就再未见得蒲玥。 洗礼之前,赵莼还不算是圣地中人,由肩头并无徽记的女子领她在一处清静之地住下后,又过两日,方才有人叩门,言道是洗礼已准备完全,可即刻前去湖中塔台。 及至赵莼凌空而来时,圣地已有万人空巷之景,皆是前来为观今日洗礼的修士或凡人。 塔台除却祭司头戴白冠,负手而立外,向两侧排开还有十三位分玄修士,皆身着赤袍,肩头有兽面徽记,只当中一位中年美妇,肩头是银线黄花三叶的式样。 他等,应就是祭司口中的长老了。 洗礼并不似赵莼所想那般复杂,先由祭司昭告众人赵莼身份,又由十三位赤袍长老以柳枝点过她发顶,最后才站于祭司面前,由他来授最后一礼。 “仰承先人慈谕,望你入得圣地后,摒除前尘杂念,与万众守望相助,并行一心。”他手执一方玉盘,指尖敲击后,忽从中遁出一团白光,直直飞入赵莼识海。 然而赵莼本就格外防备今日之事,见白光袭来,立时便御起剑气抵御,使得白光速度一顿,逐渐落在剑气中不再向前。 此是,活物?! 她不由大惊,细看下那白光竟是一只微不可见的小虫,正急不可耐地蠕动着身体,往四处钻动。 赵莼观过祭司面上神情,见其未觉有异,便暗中以剑气将小虫裹住,从识海带至丹田,并未杀之。 祭司手中掐诀,觉出小虫尚还存活,心下也满意几分:“洗礼已成,从此你便是圣地的子民了。” 待众人散去,赵莼越发觉得不对,复将那小虫交由丹田中的金乌血火看顾,令其存活,又免它为害自己。 她不知晓旁人是否也有小虫在身,当下也不好细问,便沉默无言随着引路修士向前走去,在湖畔最内的一处幽静宽敞府邸停下。 “制器坊。”倒是个极为浅显易懂的名字。 章两百六四 结神蛊 赵莼的徽记是三片翠绿长叶,最外以玄线勾勒,此便意味着她是凝元修士,在圣地中领炼器之职。 引路之人是位刚入筑基不久的年轻男子,言语间对她很是恭敬,行到制器坊时,回身迎道:“圣地中的炼器师便居于制器坊中,如今坊内除您以外,还有凝元炼器师一位,筑基炼器师两位,余下还有十数位在坊中修习的练气期学徒,他们便无须您来操心了。” 两人边走,赵莼又边听他讲解如今制器坊的事宜。 “按祭司与长老们共同定下的规矩,像您这般的修为的炼器师,每月须得上交五件法器到公中,此外的时间您也可接取其余修士们的私人订单,由买卖双方自行议价协商,圣地不会插手。还没问过您,您如今是何等品阶的炼器师?” “侥幸开炉过玄阶法器。”赵莼颔首答道,脚下不停。 那便称得上一声大师了,年轻男子不由更加敬重于她,眉眼中多有顺从之色,喜道:“那您就是制器坊中唯一的玄阶炼器师,每月只需上交三件法器,不过当中须得有一件品阶达到玄阶。” 一件趁手的法器能使修士尽数发挥出自身实力,而一件品阶不错的法器却能额外增加原有的实力,制器坊中原也有一位凝元修为的炼器师,但数十年来也不见他有所突破,炼制出的法器还多是黄阶中上品,难见极品。 圣地中的凝元、分玄修士所用法器,便多是从蛮荒各处势力中高价购买而来,光靠内部的炼器师根本无法供给平衡。 他能想到,待赵莼这玄阶炼器师的名号传出后,她所居之地必然门庭若市,受尽修士们追捧。 但他此刻还想不到的是,比起玄阶炼器师,赵莼更为人称道的,会是她修炼狂人这一形象,除却上交公中的法器外,其余便难见她开炉一次。 制器坊所处幽静,占地极广,东面是另一位凝元修士所在,赵莼就选了西面作修行府邸,至于两位筑基,与练气修为的学徒们,都是在制器坊的后院修习,轻易不敢来东西两侧叨扰二人。 此外,圣地极为重视丹器符阵这些道统法门的传承,凡是领下花叶徽记的修士,便都有传道授业的任务,不可推脱。 引路男子说学徒不必赵莼来操心,是指教学他们的任务,都是由制器坊中的两位筑基修士轮流承担,赵莼与那位凝元修士,只需每月月初指点筑基修士一日即可,其余便无须费神了。 按圣地的规矩,每月要上交三件法器,对寻常炼器师来说也不算十分刁难,大抵用去半月,剩下半月就由他等自行安排。 而于赵莼来讲,就更为简单了,玄阶法器开炉约莫需要三四日,另两件法器并不限定品阶,便用去两三日即可,除此以外都是自己的时间,用于静修也将将够用。若有长期闭关突破的需求,提前上报长老后,落下法器日后慢慢填补就是。 总的来说,比起蛮荒势力中对丹师与炼器师的压榨来,圣地还是颇为人道的。 …… “火属灵材本就爆裂难以控制,淬炼时若……还是当……” 赵莼语罢,将身侧记刻时辰的摆钟一敲,两手归在膝上。 “本月的课就到此处了,下月我与单道友要去秘境修行,你二人应当也是要去的,故而下次授课应当在下下月,由单道友再讲炼器中的水土调和一问。” “晚辈明白。”座下两人长长一拜,方才从蒲团上站起,再与赵莼拜别。 身为玄阶炼器师,她对炼器一道的理解当要更甚于另一位凝元修士单方斌许多,讲解起来也遵从由浅至深的顺序,使二人受益匪浅,故而今日虽是赵莼的第一堂课,也令两位学生对她敬意大起。 此是入得圣地之后的第二月,前一月授课者是单方斌,这月便轮到了她,而下一月不仅不需要授课,连上交的三件法器都能缓交一月,这是因圣地嘉赏大贡献者,给予了部分修士进入寒潭秘境修行的名额,每三月可进入秘境一次,持续一月。 因着丹师与炼器师身份颇为特殊的缘故,这两类修士便无须长老考核认定,只若修为在筑基以上,便都能获得一个名额,赵莼自也不例外。 她所为寻得净木莲花而来,不能久留在此,这两月里因极少见到祭司的缘故,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寒潭秘境算是未知,若在其中也难见葱茏古国的痕迹,她就打算在半年内离开圣地了。 “这结神蛊以《共生诀》修行出的灵气供养,是为控制修士而来,要想断绝与圣地的联系,还是应当先离开此处,再杀死蛊虫!” 赵莼内视丹田,在金乌血火的震慑下,随着白光而来的小虫已蜷缩着进入休眠状态,她查阅天地一问图后,发现小虫竟是传言中巫蛊修士都难以祭炼出的结神蛊。 此蛊以制蛊修士本人的元神为母体,元神越强盛,能分出的蛊虫就越多,将蛊虫种入其余修士的识海,即可汲取他人的元神之力反哺自身,实为一大邪术!也正是因为巫蛊一道中有许多害人益己的蛊虫,此道修士才有白蛊、玄蛊两分,前者为正道,后者属邪修。 只不过记载中的结神蛊种入修士识海后,不出三月就会将修士元神完全毁去,蛊虫亦会随之死亡,但赵莼手中的这只,却不似那般蛊虫来得凶狠嗜杀。 它未得元神之力供养,不久就显出一派垂垂将死的模样,赵莼便按古时记载行事,以刚烈之气震慑蛊虫,使其休眠未死,又凝神钻研起圣地下发的功法——与邝沉那部《共生诀》正是一部! 历经两月尝试,她终是发现其中秘辛,经由《共生诀》修行而来的真元,可喂养蛊虫,而蛊虫饱食后,就不会伤害元神。故而这结神蛊怕是并未只种给了她一人,只是因圣地中人人修行这《共生诀》,才免去元神毁去的威胁! “天地一问图讲,此物除却汲取元神之力外,只要是存在于修士识海一日,母蛊就可随时暴起行凶,令蛊虫狂暴,撕碎识海。旧时玄蛊一道的邪修,就是以此法来控制修士为祸一方。”她暗暗摇头,只觉圣地中始终笼着一层阴霾。 一层令所有圣地子民沉溺在安定生活的阴霾! 章两百六五 寒潭步步通幽境 祭司此蛊,是以元神为基,只能控制修为境界不超过自身的修士,此中凡人与筑基并无元神,结神蛊对其亦是用处不大。 不过能将凝元及以上的修士握在手中,其余人便也威胁不大,且又有数百位修士元神反哺供养己身,这圣地祭司的元神之力,怕是较同阶修士强盛许多。 赵莼暗将心思存于腹中,欲要先探那寒潭秘境。当前也不知晓圣地祭司究竟意欲何为,还是以沉着应对为主,免于打草惊蛇。 “大人,本月的订单您可需过目?” 屋外传来一年轻修士的询问声,赵莼将宽袖一抖,从蒲团上站起,并不做思量,应道:“且为我推拒了罢。”语罢,又蓦然顿足,改了想法,“从中取两份置于外间桌案,待我炼制完本月的公中法器,便会为其开炉。” 虽说来此圣地不为求财,但若始终摆出一副不理世事的模样,头上的老狐狸怕也要疑心大起。 赵莼以符钥开了石门,从内间下行,眼前就现出一座地火铸炉来。三州炼器师有异火在身者都为少数,何况是在蛮荒,她为谨慎行事,便将金乌血火留于丹田,空以地火炼制法器,成品虽大不如前,但也能保证将将步入玄阶品相。 炼器师稀少,圣地哪会因此挑剔刁难,反而因赵莼上月三件法器中足有两件入得玄阶下品而喜不自胜,长老等也对她更为看重。 她紧闭石门,两手结印开炉,重重热浪下又是七日过去,等到地火外焰收起,赵莼本月所需上交的三件法器业已炼制完全,一件玄阶下品,一件黄阶极品与一件黄阶上品,不难瞧出是位初成玄阶炼器师的修士所制。 待订单上的两件法器也出炉后,她已在地炉间待足了十日,剩余的日子返回内间静室修行,到了月底自会有修士前来取走法器。 “大人,明日卯时秘境开启,长老让我来告知您一声,切莫因沉心修行误了机缘。” 赵莼以修行的名义将不少修士的订单拒之门外,给众人留了个修炼狂人的印象,她闻言颔首,应了声:“我知晓了,明日一定准时前去。” 年轻修士听她这样讲了,心中方算是巨石落地,将面前几件法器清点收纳,瞧见上面灵光闪烁,品相不凡,眼中也不由流出钦羡,只叹自己在圣地中贡献不够,还用不上这些,遂又心中暗叹着与赵莼辞别。 及至次日卯时前刻,沙海高远的碧蓝天穹,少有游云来去,橙红外镶鎏金的大日升起,天光便更甚三州多矣。 赵莼从入定中回转心神,真元游走过经脉,形成圆满周天,她方轻轻启唇,渡出口浊气。 “该走了。”推了房门出去,轻身一跃便凌于空中,行走在半空无所阻拦,两袖唯有清风相迎,赵莼心下也不由有些轻松畅然,《赤阳真典》的修行一直在较为平缓的推进着,再有净木莲花这等灵物推波助澜一番,想必在铸成灵剑之前就能破入凝元中期! 凡人须得过水路去往的湖心,凝元修士只踏来几步就能到达,赵莼到时,湖心殿宇外,已有不少修士结伴交谈,见她过来,便颇为友善地唤一声道友,造出派其乐融融的景象来。 许久未见的蒲玥也在其中,神色较先前萎靡不少,不晓是因为什么缘故,祭司与长老商议后,给予她的处置是十年禁足于自家府邸之中。 十年,与修士动辄数百年的岁月相比,也不过弹指一挥间,蒲玥偷盗秘宝致其碎裂,得这番处置便不难看出是轻放了。 且她今日又出现在此处,赵莼沉吟后,知晓祭司与长老虽令她禁足,却并未剥夺其寒潭修行的资格,即可见蒲玥在这圣地中处于一种极为微妙的位置。 她久不见赵莼,一见面便扑上来说了许多话,等到两人交谈过几句,才有兽面徽记的长老到来,将众人领入其中。 此回祭司并不在桃林之中,赵莼跟着这两鬓斑白的长老行向寒潭,见他大手一张,寒潭之水即冲天而起,如飞瀑激荡之下,又自水帘中缓缓开出一道内里雾蒙蒙的门来。 “进!” 水帘内当是另一个世界,灵气不似蛮荒中那般蛮横粗野,反倒有人族三州之地凝作甘霖的景象,只是此间世界并无天地之分,笼罩在一层幽深的黑暗中,赵莼本欲以元神探出,却作用不大。 “秘境中有五行宝地分出,你们便按从前引过的旧路前去,”长老亦走入秘境,叮嘱过众人,又道,“至于新来的,跟着我!” 他负手而行,将赵莼带到一处火气浓重的地方,黑暗中听得一声音道:“在此处盘坐修行即可。” 原是因赵莼身为炼器师的缘故,这位长老便将她引入了五行宝地中的火属宝地,闻听赵莼应声后,他暗自捻起长须,叮嘱她将来时的路好生记于心中,才满意离去。 火属宝地中不止赵莼一人,她随长老先至,后也有几位修士前来,颇为急切地就地盘坐修行,半刻不敢耽误。 “看来这秘境的确好处颇多。”赵莼亦将衣摆一掀,盘坐在地,只初初催动起真元,四周的火气便如鱼龙入海一般灌入丹田之内,在经脉流转周天后,又被金乌血火张口吞下,使其肉眼可见地强盛几分。 赵莼心中轻疑,能被血火吸纳的火气实在不多,如今既遇上了,就不应错过才是。 她丹田汲取四周火气,如漩涡抽离水浪,金乌血火自入得她丹田后,还从未有过如今天一样肆意饱腹的日子,见状不由在丹田灵基上欢腾跳跃,裂出一张大口鲸吞火气入内! 血火愈来愈盛,赵莼闭合双眼,本沉在黑暗之中的世界开始随着火焰的膨胀而亮起! 元神分明在灵基莲台上没有御出,但她却在心中绘出四面的光景来,她现前所在之地,是一处古旧的宫殿,所有人都在一座手捧火焰的神女雕像之下,那充沛的火气自也是从火焰中而来。 似是血火过于张扬肆意了些,神女手中的火焰明显萎顿了几分,赵莼将火气止下,闭眼站起。 此时她已能在心中描绘出整座宫殿的模样,一种微妙的熟悉感不由因此浮在心头。 章两百六六 铁索引骨漫游行 此方宫殿虽已摧折不少,多处殿宇只剩下断壁残垣,却并不难从中窥见从前的宏伟模样。 赵莼心中已有估量,既供奉神像在此,此地怕也是神殿一类的所在,而她要寻的葱茏国旧址中,好巧不巧正也有神殿一座,昔时蒲玥曾道,圣地与葱茏国有所联系,加之她在圣地中地位微妙,对诸多内情怕是有所了解才是。 古国后人,赵莼轻叹一声,蒲玥以为这是对外所称的戏言,但在她看来,当不止是戏言这般简单! 借助于幽深的黑暗,她的离去并未惊动殿内修行的圣地修士们。 自天妖尊者所予的舆图可知,神殿在王庭之左,离净木莲花所在的王庭液池并不算远,只是秘籍中有分玄长老在内,且还不知祭司是否在此,赵莼凝神防备,并不敢稍作松懈。 她在断壁残垣中行走,神殿四壁刻有诸多壁画,如今也大多消弭,只剩几个零星的人影。 “这是……” 这怕是诸多壁画中,保留较为完好的一处,其上绘着天地初开,有巨鼎降下,头戴冠冕的伟岸男子跪伏在鼎前,双手高举。 再后是鼎中飘出一滴水珠,被其吞入腹中,赵莼欲要再看,却是断在了此处。 她指尖划过几幅完全毁尽的壁画,最终落在手捧火焰的神女上,除了她外,还有另外四座神像,有男有女,或坐或卧,皆以手托着一份五行灵物。先时的伟岸男子已化为与神像一般高大的巨人,他立在神殿中央,手捧巨鼎。 “啪嗒——” 赵莼猛地抬眼看去,神殿幽深的长廊中,因残缺的柱壁而尤显荒凉,尽头的人影踉跄而行,光脚踏在地上,发出轻响。 她聚气凝神,必不可能不知道此人所在,那么就应是突然现身于此地的! 手心向外一翻,黑剑归杀立时现于掌中,赵莼无言步步逼近,直至进得那人影身后三寸之地,才以长剑撩起对方颈下衣袍,竟是半分血肉也没有,空余森森白骨在内! 怪不得行走时的声响与常人有异,不像是脚掌落地之音! 观这人骨架娇小,应是位女子无疑,她颅骨上的双眼漆黑空洞,脖颈上套着粗铁镣铐,一条沉沉铁索拉着她向前走着,似是觉察出她站于此地并不动弹,铁索便猛地向前一拽,拉着白骨向前踉跄几步。 赵莼将手中长剑握得越发紧了,她绕过白骨女子向前走去,铁索晃荡,又连着数具行走着的白骨,到尽处时,她已得出了铁索上有十一具尸骨的结论。 而领着白骨们游行之人,却是位年轻的凝元修士,并不在进入秘境的修士队伍之中。 他觉出身后有异,霎时转过头来,两眼猩红不似常人,赵莼分明处在幽深的黑暗中,在这双赤红的眼眸下,好似也无所遁形起来! “什么人?!”他不敢将铁索抛却,眼中凶光大现,见赵莼是他从未见得的生面孔,又遭人叮嘱不可误事,遂杀机暴起,抬手就要轰出真元! 早在杀气初起时,赵莼长剑就已挥出,这人尚未来得及出手,一颗头颅便已旋飞起来,滚落在地! 领路之人殒命,铁索相连的白骨即随之停下,茫然立于原处。 赵莼下视无首尸身手中铁索,其上还有一只镣铐,并未栓在白骨之上,而是空荡荡地落在地表。 她以长剑挑起镣铐细看,制成此物的灵材不过是最为常见的粗铁,可供灵气游走,但只能捆缚低阶修士,连筑基都勉强。 不过白骨已不是活物,以此等镣铐锁住,其也无力挣脱出来。 这人尸身上没有储物法器,只腰间挂着一枚符钥,赵莼取下握在手中,继续向前行去。 既有符钥,便会有符门阻路,她几乎将长廊走尽,才在壁上看见一方小小石门。 推门入内,不妨说是入外,赵莼闻见苍凉的风沙,惊觉石门竟通往了神殿之外! 她取出舆图一观,从神殿至王庭还需行过一段被称为浮游迷宫灵药之园,药园不远,只寥寥几步路,但却有无形的阻碍将赵莼拦在迷宫入口,使其不得入内。 “此种阻碍乃是有灵之物,或可借助血火来除!”阵纹、灵物,它样样能吞,眼前的阻碍也当不成问题才是,赵莼心中有所思量,便从丹田引出血火,向面前入口处的障壁袭去。 “能吃是能吃……” 足足半个时辰方破去一丝,这速度委实是慢了些。 但除却血火,现前也无它法,她两手结印,以丹田真元助力于血火除障。而时如流水,障壁才破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赵莼便不得不停手离去。 圣地修士只能在寒潭秘境中修行一月之期,眼前期限很快就将来临,分玄长老必是要亲自将众人引出秘境的,若那时她不在场,就会惊动头上的祭司了。 “虽然没能入得王庭,但好歹知道了寒潭秘境就是葱茏古国旧址所在,只是要取那净木莲花,怕还阻碍颇多……”她心中并未生出畏惧,唯感前路终于清晰起来,意念无疑更为坚定。 分玄长老重现时,赵莼业已回到修士队伍中,对方将人数清点,见没有差错后,即挥手将秘境之门打开,令众人离去。 修士们从极为玄妙的修行宝地中离开,虽不是首次入内,但秘境修行中止时还是忍不住生出意犹未尽的感觉来。 …… 秘境之门重新闭合,被赵莼灭杀之人的尸身忽地融进地下。 “您是说,此回进入秘境的人中,有身怀异火的?”祭司将头顶白冠轻轻扶正,面上现出餍足之色,两颊尤为红润饱满,眉心处灵光隐下,方才见他睁开双目。 也不知是谁在应他,声音颇为粗沉:“不仅如此,还是上等的阳火,比数十年前那簇晶玉骨火不知强上多少,你把那人引进来,待本座吞了她,就能助你成就真婴!” “真有如此玄奇?”祭司轻声嘀咕,这声音吞了身怀晶玉骨火的丹修后,便令他从困顿已久的归合后期突破到归合圆满,但真婴与自身到底是大境界之差,区区异火竟也能弥补? “金乌火乃是阳火中的至尊,只区区真婴境界算得了什么。”几声嗤笑响在祭司身侧,那抹无形的身影飘然而起,从王庭中窜出,缓缓升上天际,垂看液池中那朵静谧盛放的青莲。 “怎的忽然开了?”声音轻喃道。 章两百六七 迷雾隐隐 赵莼自寒潭秘境而出,又同蒲玥交谈一番后,便起身直接回到制器坊中。 经此一行,丹田中金乌血火已褪去旧时赤红的外焰,整簇异火唯有中心处的内核是血色圆珠,其余燃烧的火焰尽数都化为灿金,视之则更似朝阳,有不可直视之感。 她认为,那神女手中所捧的火焰,应当也是异火无疑,只是不知具体是什么种类。 天下阴阳异火各不相同,但又可互相吞噬壮大自身,是以身怀异火的修士之间,也会爆发噬火的争斗,此些争斗亦往往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赵莼手中掐诀,使金乌血火在丹田中平复下来,它短时内吃下了太多火气与灵物,现下一直传来饱腹的抗拒感,离下次寒潭秘境的开启恰好还有两月,这段时日也好叫它安心消化,将多余的灵气转化干净才是。 次月并不由她授课,她便再入地炉间将一月所需的法器炼制完全,等到从地炉间出来后,却是得到了两封拜帖。 赵莼本想推拒,回到外间一看,这两人竟是已在外作等了些许时日,如此诚心,再要拒绝也不知要寻何等理由了。 “两位是为何而来?” 她索性开门见山,邀两人入座,又唤制器坊中的侍者上来斟倒灵茶。 这二人俱是凝元后期修为,一人姓钟,名唤钟海游,另一人则讳作应鸢。 “此番贸然前来,正是心怀感激,欲拜见大师,将心中感激之意诉说一二。”钟海游此话说得倒有些空泛了,果不其然,身侧应鸢嗔怪地望他一眼,接着道: “前月大师接了我二人的订单,炼制有风铃一对,重剑一把,恰好上月里圣地遣派我等往沙海中去与荒族交涉,然而交涉不成,却致反目,遣派队伍中伤亡不少,若非我二人得了大师所炼制的法器,怕也要亡命其中。” “是以大师您确确实实对我二人有着救命之恩,这才不请自来,添上几分薄礼。” 应鸢取了只玄黑的木盒出来,轻将盒盖揭开,内里都是些在蛮荒中也算得上珍贵的灵材。俗话说,送礼须得投其所好,赵莼在他们心中是年少有为的天才炼器师,丹药法器之类的物什圣地必然不会短她,还是炼制法器所需的灵材更为有用些。 赵莼抬手将盒盖按下,与俯身过来的应鸢两眼相对,你来我往间,直盯得应鸢颇有些狼狈地敛下目光,扯着嘴角坐回原处。 “两位来见我,怕也不是表达谢意这般简单。” 见她直言戳破两人心思,钟海游不由以双手揉捏起膝头来,胸口几番鼓动后道:“大师果真敏锐,此回我二人前来,确也有其它念想在……” 这事应当从赵莼与蒲玥进入沙海那日遇见的荒族说起。蒲玥所想无错,荒族聚力引动风沙,将驼兽群驱赶圈养,正是为了建立久居部落而来。两人在圣地安然居下后不久,沙海中便多了一座大型荒族部落,论规模而言,与旧时圣地结交的几座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 考虑到圣地中的修士须得定期穿越沙海,前往蛮荒外围买卖物资,圣地和新兴荒族部落的结交就成了必然之事,按原有的设想,此事也并不急切。只是未曾料到那迁移而来的新部落如此蛮横,不到两月间就生生吞下了一座同等大小的荒族部落,令圣地中人不由心中惊惶。 故而在赵莼等人进入寒潭秘境修习的那月里,祭司遣下六位长老领百位凝元前往荒族部落求和,意欲按旧时礼节结交。然而那荒族部落却突然发难,悍然对圣地一行出手。 他等心中从无“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观念,前去求和的队伍中,分玄六位如今仅存其一,百位凝元连两手之数的人也没能留下! “祭司与长老们现也因此事焦头烂额,我等从那鬼门关前过了一遭,知晓是大师所炼制的法器颇为得用的缘故,这才侥幸活命。身边兄弟姊妹们便都前来询问法器之事,一来二去,也便都知道了大师您难得开炉一次的事来。” 所为种种,不过是为令赵莼多多开炉炼器而来,她心念一转,想到丹田中嗷嗷待哺的金乌血火,笑道:“五行灵材中,我尤对火属灵材分外钟爱些,若能寻到此种灵材,我可为其开炉一次。” 得此答复,钟海游与应鸢相视露笑,将此事铭记心中,才起身答谢拜别。 等到他二人离去后,赵莼沉吟细思,忆起当日荒族久久打量蒲玥的目光,当中哪有什么凶残,反而俱是熟稔之感,然而圣地之人口中,他等又成了极为凶残之辈。此事种种内情,便如那秘境中的古国一般笼在谜中,叫人费解。 …… 王庭之内,祭司轻按眉心,识海中母蛊的大小明显缩了一圈,自祭炼出这结神蛊来,还从未遭过如此重创,令他心中郁结,这几日来都不曾显露什么好脸色。 “那六人皆是持着人灯去的,从前几座荒族蛮人的部落都识得此些旧物,承认旧时相交之好,怎么现在出了乱子?”他自遣出队伍后,便一直在王庭中准备突破真婴的事宜,哪想还未将赵莼召入秘境中,竟在与荒族结交的事情上出了差错。 “你也知晓那是旧物,而并非旧人,荒族秉性刚直,难像人族这般懂得变通之道,这才能凭借人灯加以结交。历经数代繁衍,当年本座赐给葱茏国主的血脉已逐渐稀薄,炼制人灯终究不是长久之道,你得另寻他法了……” 那声音里只余讥讽嘲笑,使得祭司脸色几番变动,却也不敢得罪于它,低声询问道:“不知您还有什么法子?” “办法?”它的嬉笑声如孩童一般,饱含天真的意味,“人族与其他种族在强者为尊这一道理上从无两样,你早日晋入真婴,就可早日脱离此地逍遥世间,哪还需与荒族虚与委蛇呢?” 圣地到底也是他数百年的经营,若要叫祭司全然弃之不顾,他亦心有不甘,只得一面应答怪声,一面退出秘境,向殿外修士招手道: “去将蒲玥与耿长老叫来。” 章两百六八 鼎中怪声 耿如英行至殿中时,蒲玥已乖巧地坐在椅上,见她来后,便笑着招手问好:“耿长老你也来了,大人分明唤了我来,却又一直不肯现身,这是怎么了?” “近月来子民折损太多,大人亦是心痛非常,想是还有要事在身,故而并未立时前来,你先随我进去等罢。”她伸手将蒲玥召至身后,一路殿中回廊尽头行去。 而蒲玥尚因其口中子民折损之事心情郁郁,便也未曾发觉两人渐渐行到了极为阴暗寂寥的地方去。 她凝望耿如英肩头的花叶徽记,上面绽着鹅黄的花瓣,外有银线加以勾勒,此也意味着其是十三位长老中唯一的丹师,地位尤其超然。 “耿长老,徽记上所用的花,是什么花呢?” 这话好熟悉,像是从前就有人这么问过耿如英一般。 “这花就叫蒲玥,是古国先王最爱的花种,他也以此来为王女命名,寓意平安喜乐,灿如春花。” 脚步声响在回廊中,将耿如英带回多年前的岁月里去,记忆中容颜如春花般明媚的女子,曾笑着对她说过,等到与丈夫的孩儿出世后,就以蒲玥花的名字来为其作名。 “祭司大人可会觉得我有僭越之意?毕竟那是王女所用的名姓。不过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与辛郎的爱子之心,与先王爱宠王女的心意,又有何处不同呢?”她说 耿如英以为,天下父母都当如她那般,在孩儿诞下之前,就提前为其着想好了一生。 “蒲玥花春开而秋死,于修士漫长的岁月中只如一粒微尘,昔时王女亦是这般,在先王陨落后,便与古国一并消亡了。” 她说着,推开了暗室的门,比冬日更为彻骨的寒风使得身后蒲玥不由轻颤:“祭司大人就在此处吗?” 但耿如英没有应她,只是沉默地顺着石阶向下。 蒲玥纠结一番,还是迎着寒风跟随上去。暗室中,她看见铁索高高悬起,垂落着镣铐叮当作响,多数都是空的,只有五只镣铐紧栓着枯骨,在风中飘然无依。 “数月前,你曾盗取一盏长明灯去,至今未曾归还。” 从未见过如此阴森场面的少女,已是两腿打颤,泪眼朦胧,轻声道:“但是……灯已经碎了。” “若大人一定要叫你还一盏来呢?” …… 赵莼手中连连结印,经最后一道工序,炉下地火已开始逐渐敛下烈焰。她指尖轻弹,铸炉鼎盖顿时飞起,当中灵光一现,一把赤红的长柄弯刀顿时飞出,落在鼎前人手中。 “堪堪入得玄阶中品,在不动用金乌血火的前提下,这件法器算是近日来炼制得最好的一件!”赵莼心中满意,又借着地火尚未完全淡去的末势,将刀鞘也一并制出,这才起身去往内间。 此些法器会在月末一并交出,无需她来操心。而在内间蒲团盘坐不到一刻后,门外又响起年轻修士的声音来: “大人,祭司有召,唤您即刻起身。” 赵莼双眼一凝,两弯细眉颦蹙,通身真元为之一震,复又淡然起身推门道:“我已知晓,这便前去。”万事若不得提前预知,左不过也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之法,有何可畏? 她凌空行入桃林,寒潭前,祭司头戴白冠已等待多时。 “大人唤在下前来有何要事?” 祭司闻言转过身来,赵莼惊觉其两颊凹陷,印堂灵光有逸散之相,竟是像受得重创,伤重未愈一般! 心下忆起近来圣地凝元、分玄修士近乎陨落半数,便知应是蛊虫反噬母蛊,令其元神受损的缘故。 “要事,呵,的确是有一件要事!”他似也觉得面前赵莼命不久矣,平日里覆于面上的假相寸寸龟裂开来,哪还有几分慈悲宽仁在眼中,“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助我一二了?” 话音方落,赵莼就觉丹田中沉眠的蛊虫颤抖连连,将要苏醒! 只是还未等小虫开始动弹,一旁虎视眈眈的金乌血火便裂开大口将其吞入腹中,霎时令小虫化作飞灰! 她虽灭去蛊虫,但眼前祭司到底是归合修士,修为境界远在她之上。赵莼将将避过他袭来的大手,就被冲天而起的寒潭之水吞入其中! “什么东西,竟灭了我的结神之蛊。”透过母蛊之能,祭司方在蛊虫化灭的瞬间,感受到那股澎湃的热浪,也唯有那时,他才知晓怪声心心念念着的阳火至尊的可怖。 不过那又何妨,终究也会成为他突破真婴的助力罢了! …… 赵莼身处一朦胧玄妙的地界,周遭游走着诸多晦暗,瞧不清个确切来。 她不愿坐以待毙,便在这晦暗中持剑走着,鞋履与地面敲击,发出的是金石的轻响,随心念一动,金乌血火霎时遁出,又将晦暗照去些许,并未根除。 亦是借着这唯一的光亮,她逐渐将地界四周观明。 铜色镶金,连环雕画记下礼送仙人上界之事,仙门洞开,万民奏乐,宴饮之下,万族俯首称臣。 靡靡奏乐之声响在识海,嘈杂交谈之音奔往而来,最后在升仙的狂喜与幽幽隐恨中,汇出一句她旧时并未听得真切的: “昔为神仙堆砌来,今还灵机天地间!” 而后是从未听过的群声众呼: “天地炉,炼天地,以凡养仙,道之所倚!” 赵莼只觉四面热浪蒸腾而起,正如昔时在横云世界中,意外进入的那处无灵之地,其中壁画,天音,包括四面流动而起的仙人身影,都如今日如出一辙! 她并非在什么晦暗世界,而是处于一方巨大的鼎炉中! “你这簇金乌火倒是收服得十分彻底,本座以神力相召,竟然未曾得手。”怪声似从炉顶上响起,分明低哑如老者,语气却活泼如孩提。 金乌血火上的确传来一股吸引之力,但却并不如何强盛,光是血火本身就能扛去,赵莼便问:“你是何人?” “本座是这鼎炉的灵,你可知晓?”它倒也不避讳,嬉笑着将身份交代。 赵莼却不以为然,摇头否道:“你不是,但你以为你是。” 法器被蕴养到了极致,自会有器灵诞生,归杀也是如此,它们与法器的契合到了极致,是除却法器主人之外,最能掌握法器本身的生灵。 但怪声将分明已她吞在鼎炉之中,却无法自如操纵鼎中之物,且四周盈满的晦暗,其实是法器无主的而自生的隐灵之瘴,种种迹象皆都表明,这天地炉不仅没有器灵生出,反而还被弃置已久,导致神光黯淡,不复从前。 章两百六九 器灵还是莲灵 昔时她初见归杀,即便剑主已离去两千年之久,剑身锋芒仍半分未失,其间固有断一道人剑意坚韧的原因,但究其因果,还是归杀剑灵千年如一日蕴养长剑的缘故。 如今归杀剑落在赵莼手中,虽已消尽当年剑意,却得她时时以剑气、剑罡相催,故而也不曾灵光凋落,锋芒损去。 是以赵莼环视周遭,将晦暗中的鼎壁看过,立时便知晓这怪声绝非是法器之灵! 怪声亦迟疑一瞬,声音低沉嘶哑,忽地发出一声吼叫:“本座自灵智初生以来,就覆在这天地炉上,如何不是鼎炉之灵?你这人族,竟妄想以三言两语乱本座心神,果真该杀!” “天下万物,但若是落于鼎中的,在你眼中都是该杀,又何须寻什么理由?”赵莼忆起旧时落于这般鼎炉内,四面热浪如山岳倾倒、洪波涌起,叫寻常修士难以抵抗。 但现在不同,她周遭虽有些微热感,却远未致当年那般仙影浮动,景象蒸腾之兆,可见耳边怪声并无操控鼎炉的能力。既然如此,要想杀她就不会从鼎炉炼化之道入手! “你不是此鼎器灵,自也无法操控于它。你欲取走我丹田中的异火,所想便是吞去异火壮大自身,为的是行反噬之法,以灵噬器,最终将这天地炉据为己有罢了!” 赵莼言辞振振,口中之言俱不为假,法器蕴养器灵,重在于器,就像归杀剑一般,剑灵虽已沉眠甚至消亡,长剑却仍可为人所用,灵性不改。 但有一类器灵却是反行其道,它等并非从法器中诞生而出,而是自天地灵物中开了灵智而来,若侥幸寻得一无主法器,就能强行以器灵的身份占据此器,并借此修行,最终化成真身,乃至于得道成就器仙! 耳边怪声便是欲行此法,只是低估了这天地炉的品阶与玄妙,导致己身之力不能完全占据此器,这才对赵莼的异火觊觎不已,并加以抢夺。 见心中所想被赵莼戳破,略微迟疑后又羞又恼,怒道:“天地炉是本座,本座就是这天地炉,你懂什么,还不快交出金乌火来!” 说罢,便在晦暗中化成一道玄光,猛地向赵莼扑来! 而赵莼嘴唇微抿,双目流露肃然之色,霎时就将黑剑御出,脚下疾退数丈,免被那玄光突入丹田。 只是玄光如何能叫她轻易避过,在深沉晦暗中连连穿行,眼瞧着就要破得赵莼近身! 它心中怀有侥幸,见已进入赵莼身外寸许地界,不由大喜,然而再要靠近时,却是整道玄光散作繁星点点,于晦暗中有如星河流淌。 “好强的剑罡!” 顷刻间无数星子又重新聚合凝作玄光,怪声嘶哑惊叫,心下亦是惊疑连连。 “此子有剑罡在身,分明是剑修无疑,怎会以炼器师的身份进得圣地之中?!”它虽自诞生以来就存于鼎中,但对外界修士的概况却十分清楚,知晓凝元期剑修成就剑气境的都少之又少,何况剑罡! “哼,那蠢货还真当你是散修无处可去,不想你竟是有所谋求而来,”怪声嘻嘻直笑,含带着诡奇的讥讽之意,又有几分引诱,“不若你将所需之物告诉本座,本座便从圣地中取来,换你那簇金乌火?” “不必了,”赵莼将长剑握在身前,漆黑的剑身与眉睫相映,“以你的秉性,取走异火怎会留我活命?” 她所言与怪声心中念想相合,不由激起对方一声嗤笑:“倒是个清醒的。” 玄光游移在原处,见剑罡难以突破,便忽地膨胀开来,从星点到皓月一般,连同着鼎炉也开始向四周外拓而出! 赵莼脚下异动连连,四面鼎壁如山岳猛地拔高,前一刻还在眼前寸许地的雕画,下一刻便远出了千里之外,风沙开始在此间旋转飞舞,层层宫殿拔地而起,垒作断壁残垣的旧物,而现于她眼前的,是一处被两列将卫铜像拱卫的巨大王座! 怪声嬉笑两声,化为数道四肢清晰可见,唯面目模糊的人影,环环欲将赵莼包围其中。 四周建筑初起时,她见到熟悉的神女塑像在宫殿中伫立,连同当日一并看过的壁画们在鼎中世界显现,到此,赵莼已是有所猜测,当年兴盛一时的葱茏古国,现在怕已全然被鼎炉所容纳,而今王座在前,此地是何处便十分明显了! 正是她苦苦寻找的古国王庭! “只道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赵莼银牙暗咬,剑罡御起作风,轻身从王座前腾飞而起,就欲突出怪声化影之围! 但怪声又怎是能被她轻易突破之物,须臾间数道人影相合,竟自赵莼并出的指尖直入得她丹田中去,下一刻便要撕咬吞吃金乌血火! “本座虽还未曾尽数掌握天地炉,但天地炉本身就可容纳万物万界,吞纳东西越多,本座的实力就越强,先时料理不得你,眼下将这破碎的葱茏小界化出,你这凝元又怎能挡我?”它已触得血火灿金色的外焰,使得金乌血火抖动不已,惊惧至极。 赵莼双眉紧蹙,立时将丹田稳固,心中念想几动,却是使血火向灵根所在之地靠近。怪声哪肯就此放过,游走在灵基之上,不依不饶地亦向着血火跟去。 她的灵根早已金火相融变异,成就大日之力,本能驱散一切阴邪,但在怪声靠近之时,却并未生出抵触之感,可见它的的确确是气息清正的灵物,而非邪祟。 “这是……” 怪声与赤金色的灵根之影仿若面面相觑一般,心中竟同时生出的觊觎之意。就在这时,王庭液池中的青莲终将三十六重花瓣尽数绽放,一股幽幽的清香开始在整个鼎中世界里浮出。 “啪”地一声轻响,整朵青莲应声而起,如玉一般晶润的花瓣拥簇着中心出青翠剔透的莲座,飘然悬在空中。 赵莼和怪声俱是心中一紧,争夺之意大起,前者是因天妖尊者告诫,后者却并不知晓是何缘故,莫名对青莲生出了亲近之感,就如孩童思念生母,欲要扑入其怀中。 它不知,赵莼心念百转千回下,却是有了猜测,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正是一味天地灵物,这怪声该是莲花之灵才对! 章两百七十 莲灵吞蛊 赵莼伸臂向上一探,赤金灵根霎时渡出一股吸引之力,三十六瓣净木莲花翠色的莲座被金火之气所蚀,竟化为滴滴晶莹剔透的翠绿水珠,如甘霖一般落在她指尖,触感清凉。 灵根得了这莲座所化的净木之水,与怪声对峙的气势亦为之暴涨,渐有东风压倒西风之兆,而怪声,亦或者说是莲灵,见此局势有变后,便顺着心头那股亲近之意,加入到净木水珠的争抢中来。 一方是锋芒毕露,暴烈至极的金火之气,一方是同本同源的灵物,前者强硬,后者怀柔,净木水珠在进得赵莼丹田后,又被争抢两分,只是终究难与丰沛的大日之力相抗,被灵根吞去了大头。 “如此缓慢相磨,反倒真能将莲灵炼化……”赵莼心中一喜,就地盘坐下来,摆出五心向天的姿势,凝神聚气专注于净木水珠的争夺。 莲灵亦知如此下去会有灭亡之险,眼下也不敢再小瞧于她,一面继续争抢水珠,一面开始思索起自救之法来。 …… “怎的这回还没有消息。”祭司负手逡巡在寒潭外,面上略带焦急之色。 从前他也为那鼎灵送去过身怀异火的修士,约莫一两个时辰就能成事,到时鼎灵便会召他入内,分出一股强盛的灵力灌注在身,使得他无须苦修破境,就能不断有所精进。 只是此次鼎灵还未有讯息传来,却是另有不速之客。 “大人,急报!”闯入桃林者额上冷汗涔涔,观其有分玄修为在身,应是长老之类的人物无疑。 旧时总摆出一副仁慈面容的祭司,在此种时刻也不由声色俱厉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违逆我的命令,未得召见便进到此处来!”他长眉倒竖,双眼鼓胀而赤红,张口言语间更甚那传言中的鬼怪数分。 这长老哪知会惹得他如此勃然大怒,咽了咽口水颤声道:“禀大人,非是我存心忤逆,而是那沙海中的新生荒族联合旧有的部落,向圣地攻伐而来,眼下已近在百里,怕还有几刻钟就要兵临城下了!” 应他的,是桃林中久久的默然,长老忽觉心沉谷底,如坠冰窟,抬眼见祭司那张愈发坚决的面容,连自己胸腔中鼓动的心跳之声都逐渐清晰起来。 “去告诉他们,莫要心生惧意,这是先辈给予他们的考验,唯有临危不乱者才可复兴古国,”祭司狰狞将嘴角带起,看眼前人如看虫豸一般,“至于你们,便将剩下的人灯带去城墙之上,抵御外敌直到我突破真婴就是。” “可千万别生出反叛的心思来,否则……” 长老鼻孔翕张,瞳孔紧缩,识海中不断鼓动的小虫使其不敢稍作动弹,他等从前不知晓这是什么,直到有同为分玄的修士向祭司提出要离去,被其吞吃了元神后才明白,这圣地中凝元以上的修士皆是祭司手中傀儡,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也不必太过忧心,待我成就真婴,当会保得你几人性命无虞。” 当然,前提是他们能在荒族铁蹄下活得够久才行,祭司大手轻抚在长老肩头,似为其掸落尘灰一般温和,而后转身向寒潭踏去,估摸着这些年攒下的应劫灵物,当能抗下真婴的雷劫十之七八,且还有鼎灵相护,难出什么岔子,方才扯了个自信满盈的笑容出来。 …… 既然鼎灵不召,他便自行入内前去,看其将那异火炼化得如何了。 “怪了,怎会有光源生出。” 甫一进入其中,他就心生警觉之意,往日间这古国遗址都笼罩在深沉的黑暗中不可视物,然而此回却有青光洒下,惨淡如月色,映照处处断壁残垣更为荒凉。 祭司定睛一看,悬在空中散出青辉之物竟是从前液池上的莲花,忽地贪意大起道:“怪不得那鼎灵总是叫我莫要接近此花,原来是件如此神奇玄妙的宝贝。”遂在心中盘算起成就真婴之后,该如何与鼎灵交涉分一杯羹。 尚还未想出个细致,就听赵莼丹田内的莲灵急切道:“蠢货,你还在等什么,速来助我!” 他一面惊疑不定,一面又暗生恼怒,脚下连忙向莲灵指引的方向行去,正好将盘坐在青辉下的赵莼看入眼中,疑道:“你怎还让她活着?” 莲灵并未答他,祭司本要讥讽它几句,却又想着莲灵不成,他自己成就真婴便也不成,于是问道:“我如何助你?‘ 赵莼自然知晓有人来此,但眼下更为重要的是争抢净木水珠,二人同听得莲灵厉叫一声:“自然是用你那结神蛊来助我!”她还未作反应,站于身侧的祭司闻言却脸色大变,立刻就要转身奔逃。 他仓皇离去的身影还未踏出几寸,就忽地散在了风沙中,最后崩碎的头颅里钻出一只肥大的蛊虫——正是结神蛊的母蛊! 莲灵如饿狼一般将雪白色的母蛊撕咬吃下,先前颓势为之一改,开始汹涌地向灵根扑去,生生从灵根手中夺下几分业已炼化的净木之气来。 赵莼暗道一声不好,但先前那般景况,要阻止莲灵吞吃母蛊确也不大可能,毕竟她只要稍稍松缓半分心神,就有被莲灵反噬陨落之危! “圣地祭司这结神蛊不知蕴养了多少年,又有数百位凝元修士以《共生诀》加以供养,怕是在归合期修士中,都难有人能以元神之力出其左右。” 她如此想着,丹田内原是灵根之威占据上风的局面业已大改,莲灵开始在灵基上凝聚成青辉一点,不断从赤金灵根内汲取净木之气反渡其中! 有强盛的蛊虫作为供养,不过半刻后,灵根中的净木之气就已被汲取一空! 但那莲灵不知餍足,将净木之气吞下后,又觊觎起灵根上煌煌如烈阳的金火之气来,遂将青辉笼在灵根之影上,欲要将其缓慢蚕食! 灵根伤损的剧烈痛楚,仿佛将赵莼带回旧日,被邪修岳纂剥去木灵根的时刻中去,如若说从前是金火太盛,步步紧逼于势弱的木灵根,现在便是木气过于强盛,反制于金火之上。 她上下唇齿紧紧咬合,双拳紧握着坐定,而丹田内的灵根,业已显现出崩溃之前的颓势! 章两百七一 破与立 赤金色的灵根之影颤抖不已,在青辉的压制下开始呈现出溃散之相。 然而灵根生变,丹田却是未曾出现碎裂的征兆。赵莼突破凝元时,因为灵根的异变导致丹田几有崩碎的危险,幸而有珠子相护,这才顺利成就凝元境界。 许是此次丹田无虞,珠子便没有异兆产生。赵莼以为,珠子总是在她性命垂危的时刻现身,无论是邪修岳纂夺取灵根,还是凝元时的丹田变故,都是因它而成功脱险。 眼前灵根与青辉缠斗,虽也的确危及她己身性命,但珠子不出,是否也意味着凭赵莼自己,就能有逆转颓势的机会? 若事事皆倚靠于珠子,那她夜以继日的修行亦不过是如天际浮云一般的虚妄事物,胸中那颗坚定不移的道心也难立在己身之上。 赵莼将浮躁心境平复,此时青辉已将灵根之影吞去十之三四,将将要至半成,她银牙暗咬,内视过丹田现下的景况,因着灵根的动摇,承载着真元的灵基渐有萎缩之态,池中莲座托举中心元神,倒是还稳固无虞。 元神不可动,灵基无所为,她遂将视线放在灵根之影后委顿不前的金乌血火上,这簇灿金色的火焰散发出明亮的光辉,比起莲灵的青辉而言,还要更甚几分。 修行以来,金乌血火确也助她许多,它的吞噬之能犹如巨蟒食兽,并不是在吞下的那一刻消化殆尽,而是不知餍足地大肆吞吃,直将灵物存于腹中,再行缓缓炼化。 念及此处,赵莼不由心头一动,如若以血火将青辉吞下,可能一反当前颓势,扭转乾坤? 她或有千百般细密的思量在心中,但灵根上愈发衰微的金火之气已刻不容缓!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这世间种种机缘的起始,不过大多是一个赌字,比起坐以待毙直到灵根化散而亡,倒不如放手一搏,去争那一线生机!” 此念既起,犹豫迟疑便已是后话,赵莼猛地将金乌血火催动,在焰上裂开大口,不论是灵根之影还是莲灵青辉,都一并吞吃入异火腹中。 不论灵根,就单说那莲灵青辉,因着吞吃炼化了圣地祭司的结神母蛊,其中孕育的灵力便远甚于赵莼本身,金乌血火将它吞下后,立时就有一股厌烦抗拒的饱腹之感出现在她心头,又因母蛊元神之力强盛的缘故,连着赵莼的识海都有针刺一般的痛楚。 血火在丹田中不断膨胀,甚至已渐渐逼近丹田的边境,透过灿金色的外焰,能看见赤红内核两侧,青辉与金火之气还在不断攀咬,只是血火内核明显是灵根一方的助力,才导致青辉吞吃的速度为之骤减。 莲灵只顾与灵根相斗,直至青辉如清冷月色开始星星点点散落在火焰中时,才觉出不对。 “不好,此火有吞噬之能,若不赶紧破出,我之灵力怕是要被其汲取殆尽!”世间虽有火谱流传,但异火的种种具体能耐,怕也只有收服异火的修士本身才说得清楚。 而异火修士本就少有,对异火之能更是守口如瓶,莲灵灵智初生,对修真世界的了解俱从外界而来,不知此中原理,倒也是多数天地灵物的固有弊处。 它心中恐惧,就欲从金乌血火腹中逃离。不过,饶是修士也难以一心化二用,更何况是惊惧慌乱之下的莲灵。自它有了逃离的念头,赵莼就将这一机会牢牢把握,催动血火防备其突起,与其争斗不休的灵根又寸步不让。 莲灵每向血火边缘退一分,灵根之影就向前进一步。 如此你退我进不依不饶间,莲灵青辉竟被灵根逼迫成了小小一团。 “争斗一道,当一鼓作气,以免后续有衰竭之嫌!”赵莼并非是盲目直前的莽夫,相反,她知晓何时该进何时须退,进退有度才可保自身无虞。 就如眼前来说,莲灵既已显露势弱之相,便不该畏手畏脚与其久做纠缠,她杀机顿起,丹田中金乌血火猛地膨胀而起后,霎时间又向内围聚缩小。外有血火如饿虎,内有灵根作豺狼,莲灵青辉极惊惶极恐惧下,尖啸一声就要拼死一搏! 常言道,穷寇莫追,怕的是走投无路者情急下反扑而来。 眼前莲灵正如穷寇,但赵莼亦然,你死我活的局面下,又何惧于一方的临死反扑? 识海内针刺一般的痛楚被她强行压下,连同久久存在于心头的饱胀之感一并,金乌血火腹内,仿若有一双紧紧捏握而来的大手,将莲灵与灵根生生融进一体。 而在融合中,青辉又逐渐逸散作星子,闪耀于灿金色的外焰中,是以两物相合,最终还是以赤金灵根占据上风,听那莲灵绝望地哀叫后,最后一缕青辉也全部散,灵根之影穿梭其中,复将那些星子点点纳入炼化。 及至金乌血火将灵根吐出,回缩成掌心大小,赵莼的灵根已壮大为一轮圆日,不再是先前的长影状。 她额上冷汗从未消却过,仿若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般,莲灵尽散,她这才安心入定,将丹田重新安抚。 就在此时,耀目至极的圆日中又遁出一缕玉白清气,从丹田行入经脉,最后缓缓渡进识海之中。 因凝神炼化莲灵的缘故,赵莼只得将识海的痛楚忍下,回神后才内视见得识海里有针孔一般的细小黑洞,心神之力正以难以感知的速度从中逸散。 玉白清气在识海中氤氲开来,渐将千万个破损的黑洞填补,难耐的痛楚为之一消,后化为轻柔的抚慰,一路从识海安抚至丹田。 赵莼又觉,那玉白清气化为了一双大手,缓缓将她识海撑扩,最终消散后,识海已是先前的两倍有余,心神之力也已肉眼可见的凝实强盛起来。 莲灵难以短时内炼化全部的结神母蛊,在血火与灵根反将他炼化后,这些留存的母蛊便成为了赵莼修复滋养识海的助力,因祸得福,大抵就是如此。 她睁开双眼,从地上一跃而起,天地炉中的古国遗址因失去了莲灵的庇佑,一时间颠倒倾覆,宏伟宫殿尽数崩塌陷落,风沙卷动下,连液池之水也开始荡漾在空中。 中无莲座的灵莲洒下清辉一片,赵莼探手将其取来,复又向生长它的液池走去。 章两百七二 炼化天地! 液池之水并非是赵莼所想的清澈,而是一种棕黑的泥液,不能下视其中。 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既已脱离,水面上的莲叶与根茎便也枯萎掉落,赵莼以真元将泥液荡开,一小截莲藕即显明真身。 古人评莲作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青莲本身就瓣瓣如玉,晶润流光,有着天地莲根之称的青莲藕根自也非同一般,棕黑泥液里,赵莼观这莲根如同一湾清泉,将四周污浊俱都驱散开来,其通身不过巴掌大小,却是光辉如月华,洗尽尘埃。 她手心一招,莲根就破出液池,稳稳落在掌中。 “咦?”赵莼轻讶一声,惊的是莲根触手温热,有如玉髓一般宝光暗蕴,灵性在其中流转,她微微以手捏握一番,便取出一只容纳灵物,可使灵气不散的木盒出来,将莲根存放其中。 至此,解决灵根祸患的净木莲花,与铸件所用的天地灵根就都已得到,赵莼轻吐出胸腹中的一口浊气,后续只需将莲花交予天妖尊者,再回到宗门取得日中谷内的镕浑金精,她便可两件要事尽成,暂无忧心之处了! “不过圣地祭司今已亡故,无他坐镇,圣地或会陷入大动乱中……”赵莼长长一叹,识海中现出的,却是经年以来,存于莲灵中的诸多记忆。 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本不在王庭液池,而是是生于天地炉中,是以莲灵蕴出后,才会以天地炉为载体,生得占据宝物,修成器仙的野望。它从与天地炉的结合中知晓,此炉可炼化万物,灵材灵药不足为谈,最为玄奇之处,是能将一方世界炼化回初始的灵源状态! 能造出世界的灵源何其可怖,只若得到些许,它便能一路通达至器仙飞升之日。 莲灵七情六欲不全,贪欲就先起在心头,它以至宝蛊惑了一三州之地的真婴修士,分出一滴莲心净木之水融入其血脉中,令其带着天地炉与净木莲花一并前往尚未开化的蛮荒古地,寻求炼化世界的机会。 它后来才知,这名真婴修士乃是天生的生机道体,在受得净木之水后,通身血脉便产生了奇异的变化,令他可以与荒族相交,结为友邦。此就是葱茏国主与古国的由来,亦是赵莼先时在壁画上窥见的拜鼎图所记刻之事。 天地炉欲要炼化世界,就必须处于五行平衡的状态之下,这也是为何葱茏国神殿中,会有五座对应五行的神像,还在神像上供奉灵物的原因。 回忆到这处,赵莼忽有恍然大悟之感,她在初见那一尊天地炉时,正是在一处无灵小界中,现在看来,不是小界无灵,而是其早已被天地炉炼化,将其中的灵源夺取成功了! “炼化一界灵源,便是断绝一界之气运,此等逆天之行,是何方势力所为,怎会被天道所容忍?”她不由长叹,略生出心悸之感,因着莲灵的记忆到此处尚不算终结。 它来到蛮荒,是因此地才从混沌中初开,不似三州之地那般强者无数,丁点异动都会被立时察觉。不料蛮荒虽没有人族强者,却有一尊实力更为可怖的榕树天妖,使其久久不敢出手。 也是直到葱茏国主陨落,荒族为之反目,动荡中才被莲灵发现了有机可乘之处,它以多年修为震碎葱茏国所在的这片地界,将其以碎片的形态收入天地炉中,果然不出其所料,这些世界小碎片也能被炼化为细小的灵源! 散尽修为后,莲灵需要重新蕴养,也需要寻找新的世界小碎片,甫时还是一介散修的圣地祭司便充当了曾经葱茏国主的角色,成为一方新势力的头目。 “以葱茏国主为其棋子,这莲灵至少得是八千载前的存在,有此长久修行,才能以修为震碎一方天地,我若不是正好遇上了它的虚弱时期,怕是十死无生了。”赵莼语气沉沉,将自身的渺小看得更加清晰。 “不过若就此放任下去,等到莲灵恢复全盛之时,圣地当也要走上当年葱茏国的老路,被其震碎后收入炉中炼化,成为灵源助其修行。”她一面喃喃,又观鼎炉中的古国遗址,许是莲灵并未完全掌握天地炉的缘故,这些世界小碎片还未被炼化成灵源,只是已经崩碎无法复原了。 如此逆天灭世之举,以她现在的能力还无法探查其中真相,应当返回告知宗门,层层上禀令人族强者知晓才是。 赵莼顾自点头,又因识海里断断续续送出的记忆而心神一紧。 祭司并无葱茏国主血脉,如何能与荒族结交?他所倚仗的,是寻到了古国的王族遗孤,将其血肉元神炼制成油灯,称其作长明,使得荒族为灯火燃烧时的气息所蛊惑,令圣地中的修士得以安全行走在沙海中! 被他蒙骗王族若诞育后代,祭司便立时杀死上代父母,使得代代王族只得一人存留,在隔绝其联系的同时,又保证长明灯经年不断,冷漠至极,又残忍至极! 赵莼忆起沙海中荒族看待蒲玥的眼神,以及祭司对她诡异的容忍,哪还不知其中内情? 这事在圣地中未必只有祭司一人知道,而今祭司一死,从前被按捺的觊觎之心即会张扬生出,她必须赶紧寻到蒲玥,至少得在圣地动乱之前! 莲灵一死,天地炉便再次陷入无主之境地,如此玄奇逆天之物,若被他人得去,怕也会生出当年与莲灵一般的邪祟心思来,赵莼便从鼎炉小界中遁出,探手一招将寒潭收复为一只巴掌大的小鼎,最后置入自身丹田之内。 要上禀宗门此事,天地炉也可作为一大铁证! “当前要事,还是先寻蒲玥!”她将双拳握起,两步便凌空踏出湖心桃林之境,然而旧日里安定祥和的圣地,现在却笼在一片战火之中! 蒲玥领她进入时,所见的沙墙之阵已被强行破除,荒族御着小山一般的驼兽将房屋连连踏平,圣地子民四散奔逃哀鸿遍野,分玄长老们却不见身影,不知去向了何方。 “祭司以蛊虫控制他们,现在母蛊已死,子蛊自然也存活不了,没了这层顾忌,他们估计已经自行逃跑了。” 赵莼站在湖心殿宇大门内,战火现还未波及到此处,内里便有许多前来避难的筑基修士,她任意抓起一人,见他面容熟悉,正是在殿宇中当值之人,于是问道: “你可知蒲玥去了何处?” 章两百七三 转机 面前筑基修士听了这话,又观她面容冷肃杀气四溢,不由浑身一抖,咬着牙道:“大人召了她和耿长老一并前来,之后如何便不知晓了。” 赵莼在圣地中待足了三月有余,十余位长老也了解得差不多,立时就清楚这人口中的耿长老正是十三长老中唯一的丹道修士,讳作耿如英。 她虽不知祭司究竟为何要召她二人,但将种种蛛丝马迹摆在心头,稍稍又一合计后,哪还不晓得其中阴私!凡是圣地中的分玄,大多都知晓自己识海中被祭司种了结神蛊,是以没了反抗的心思,及至祭司与那母蛊尽皆消亡后,才大难临头各自飞。 耿如英作为圣地中唯一的丹道大师,且修为又在分玄后期,赵莼甫一进入圣地,就从旁人口中得知此人极受祭司看重,地位尤其超然。王族血脉历经不知多少代后,到蒲玥身上已是十分稀薄,莲灵曾告知祭司,即便再往下繁育,炼制出的长明灯也不如从前得用。 依赵莼所看,无用之物到了祭司手中,左不过也是毁弃灭口的结局,他在突破真婴,急欲放弃此地前找来蒲玥,除了叫王族血脉断绝于此外,倒也不存在别的念想了。 赵莼冷哼一声,不再去看那吓得双腿打颤的筑基修士,识海微动,便御出神识将整个湖心殿宇笼罩在视野之下! 莲灵没吞完结神蛊,反叫她得了好处去,现下识海拓宽了两倍有余,神识亦随之增长许多,殿中桃林都能探查个细密,何况是不算开阔的亭台楼阁。 然而神识扫过后,却并不见哪处有这二人的存在,她双眉颦蹙,嘴唇紧抿,径直走向回廊镜头的一间暗室去。 许是当中的人走得匆急,连着暗室将将能过人的小门也没合上,赵莼利落地推门进去,内里阴风阵阵,好不刺骨,入目就先是被高高吊起的一连串尸骨! 她自不是先前被蒙在鼓里一事不知的人了,瞧了上方熟悉的铁索与镣铐,就清楚这是已经被炼化血肉的王族后裔。祭司为保长明灯效用,总会等到他们突破凝元境界再下手,而到了这一境界,尸骨数百年不朽不摧已是常事。 只当中那些空了的镣铐,是因自身血肉所炼制的长明灯毁去,才致血肉元神失了联系,彻底化散开来了。 十二盏灯,蒲玥毁去一盏,又有六盏在与荒族求和的变故中损毁,现下只剩了一手之数,多半也应当是被逃命而去的长老取走,而耿如英…… 她必不敢杀蒲玥! 赵莼在心中咬定此理,皆因蒲玥是仅剩且存活的王族后裔,即使血脉稀薄,也叫荒族不愿伤她,甚至连带着她身边之人也不曾下手,耿如英若想安全离开此地,就必须将活着的蒲玥带在身边。 一面想着,她又向前走了几步,暗室里头连有异声,竟是几个逃到此处来想要避难的修士,见进来的人是赵莼而非荒族,抬到嗓子眼儿的心又落回肚中一半。 这几人畏畏缩缩地打量她,赵莼却直接提起一人来问,威压震慑下,便从他们口中知晓,耿如英带着蒲玥往东南处的沙墙阵口处跑了。 他们知道赵莼也是要走的,不由心中怀了几分希冀,想让她出手相救,而赵莼只冷眼一扫,连嘴唇都未启,就两步从暗室里踏出,轻身腾向了圣地东南。 …… 耿如英自筑基起就进入圣地修行,于丹道上有几分天资,但修行上的天赋却极为平常,四百余岁将近坐化的寿数,才勉强进入分玄后期。 她很有些心思在腹中,早时便瞧出祭司的怪异之处,后头知晓了结神蛊与长明灯的事,却是毛遂自荐主动种下蛊虫来,欲要从中得利,弥补修行上的不足。 “如今他死了,我虽重回自由之身,但依附于其余势力,能否有先前的好日子还难说……”耿如英右手牢牢钳住蒲玥臂膀,眼见着沙墙阵口在前,便不得不考虑起离开之后的事来。 她上下打量着面色惨白的蒲玥,饶是曾经与其生母有过不浅的交情,利益当头前,也不过视其为可供利用的物什罢了。 “只要将她掌握在手里,蛮荒沙海自可任意穿行,我又有一手炼丹术在手中,不如借此笼络些修士来自成一方势力,也免得寄人篱下任人鱼肉。”耿如英舔了舔嘴唇,仿佛能看见来日光景,正如眼前日头高照,投射下的天光一般灿烂。 她还没高兴多久,上头的天光就忽地被黑影遮去一半,视线随着那黑影下坠,落在耿如英身前的巨大身影,正是一位壮硕粗野的荒族蛮人! 对方气血澎湃至极,她身上的气势还未放出,就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萎靡下来,看这模样,此人至少也是荒族部落中排得上号的悍勇之士,实力绝不止于归合境界! 荒族双目漆黑,辨不出眼眸来,耿如英便也不知他是盯着自己,还是自己手下的蒲玥。 两方久久伫立,一方是不敢动手,一方是有所迟疑,耿如英心如擂鼓,壮着胆后退一步,见荒族还是不曾有所动作后,不由心思大定,知晓这是蒲玥起了用处。 既有所倚仗,她胆子也大了起来,脚下步步绕行,竟就在荒族眼前走出了数寸之地,到此,耿如英已是完全能确定,荒族不会伤害于她了! 只不过荒族不愿出手,却不意味着没有出手之人。 一剑自天际而起,以破空而来的爆鸣声荡散游云,惊得四野风沙为之旋如龙卷后,悍然斩在耿如英鼻尖前分毫之处! 倒是分玄修士,一心顾忌着荒族,便没能分身留心杀来的赵莼,霎时回神之后,抬手便向赵莼挥出一掌,掌风引动风沙堆聚,使得赵莼以剑罡作挡还连退数步,喉头顿时涌上一股腥甜。 这一掌若全力施为,哪管赵莼什么同阶无敌,空以大境界间的差距,就能将其生生碾死。只是剑来之时,耿如英身侧一直神情恹恹的蒲玥,忽地剧烈挣扎起来,要挡去赵莼身前。 这可是她保命的倚仗,若掌风太过将其震死,那才叫得不偿失! 蒲玥一动,那枯站着的荒族便也跟着将视线一移,耿如英与赵莼身上顿有一股沉实的压制之力升起,皆不得动弹一二。 章两百七四 千帆过尽 耿如英眼神如刀,直要将坏她好事的赵莼剐出几个窝子来。 但赵莼半分心神也未分予她,而是强作镇定,抬眼看着荒族径直走向三人所在之处。 “你,”荒族与众多种族一样,也有着独属于自己族群的语言,不过人族修士人人皆修习一种通语术的法咒,所以在异族言语入耳时,便也能通晓对方的话意来,“跟谁走?” 荒族固然是性情秉直不懂变通,但却并不意味着他们蠢笨不堪,眼前巨人垂眼将三人看着,身躯下形成一片范围不小的阴影,只是日头倾斜,赵莼在阴影外,耿如英与蒲玥在阴影内。 他当然不会以此来分辨亲疏,内心里真正看重的,还是蒲玥自己的抉择。 跟谁走? 这三字不如解释为,要谁去死,耿如英与赵莼相看一眼,一人巍然站定,一人却心头狂颤。 荒族铁蹄来得迅猛,圣地几乎是兵临城下的瞬间,就被破了墙去,她那时依着祭司的吩咐,正要将蒲玥炼制成人灯。想着已是将死之人,道出些阴私便也无妨,且蒲玥又与生母肖似,种种心思下,耿如英就将长明灯的事情给说了个七七八八。 哪知道圣地被攻破,祭司又在不久后陨落,她心想,比起将蒲玥炼制成人灯使用,倒不如留她一命,保全自身的可能性也该更大才是。 毕竟蒲玥是个不设防的,才回来不多久,便将沙海中荒族未对其下手的事情告知了她。 “玥儿,”耿如英牢牢地钳住蒲玥臂膀,咬牙道,“这人分明是剑修无疑,却以炼器师的身份蒙骗祭司大人进入圣地,大人曾道她心思有异,如今圣地的惨状,怕也是缘起于她,你可要好好想想,莫要遭了这毁你家园之人的道去……” 蒲玥是丹修,耿如英亦是丹修,从前岁月里,她对蒲玥来说有如师长,亦更如养母,经年养育教导之恩情,在一夕间破灭于层层谎言所隐下的真相,实在叫其难以接受,深受打击。 “我知道……”知道赵莼是剑修,知道她实力高深,也知道她隐藏了许多事情,蒲玥跟旁人说了很多途中的经历,却从来没将赵莼的事情告诉他人。 “耿长老你说过,人总是有很多秘密的。”蒲玥垂着头,无神地抬眼看她。 耿如英一愣,忽想起是何时说的这话来,那时幼小的蒲玥问她长明灯从哪里来,她说是祭司大人研制而来的秘宝,蒲玥再问祭司大人又是怎样研制得来时,她便以这个由头堵了蒲玥的嘴去。 “你从前看着我阿娘长大成家,如今……又带大了我。”蒲玥澄净的双眼中,顿时升起一股堪称凄厉的色彩来,“凡王族后裔,大多活不过十载就会被制成灯烛,如我与阿娘一般的人,长老你又看过多少呢?” “近四百年的岁月里,你是否有一刻是活在煎熬里的,是否有那么一瞬间……是愧疚难安的?” “祭司在我等身上种了蛊,谁都反抗不能,我若不是受其挟制,又如何能忍心对自己养大的孩子们下手。”耿如英忽觉手中的蒲玥将要离她而去,一时心中惊惶,双眼挤弄便是两行清泪流下。 蒲玥颤抖着抬起手来,轻柔的将她两颊泪水拭去:“你还说过,有长明灯的指引,我们便永远也不会迷失在风沙中,不管前路如何艰险,灯火所指的方向,就是家。” “玥儿……”耿如英心头一喜,只若蒲玥有半分心软顾念旧情,她就能在今日的抉择中活下来。赵莼虽于蒲玥有救命之恩,但到底也不过是结交数月,哪比得上经年教养之情! 但她眼中的喜意在触及蒲玥的眼神时,顷刻又化为惊惧。 “可灯已碎,家已亡,昔年蒙骗之语,而今一语成谶,我已经无所归依了。”蒲玥挣脱不开耿如英铁钳一般的大手,只得向背离着她的一方偏过头去。 荒族蛮人见状,哪还不晓得蒲玥的选择,大手一张就要向耿如英拍来! 而耿如英惊惧又生羞恼,手下便仍不肯将人放去,拉扯下竟是欲要蒲玥和她同死,荒族掌风浩烈,却又顾忌她身侧无力垂站着的少女,迟迟不能落下。 僵持之时,赵莼忽从天光下突入阴影中,剑罡逼成一线,在空中连爆鸣声都无法及过此剑之速,血液飞溅而出的下一刻,她已将蒲玥带出荒族掌下,耿如英尚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就在大掌下化作了一滩肉泥——竟是连元神都被掌风震碎! 荒族既灭杀了她,将大掌抬起指道:“小王女,按照两族先王旧约,血脉消尽之时,就是盟誓结束之日,吾王有感,你将是血脉传承的最后一人,往后若再有后辈,当叮嘱他们莫要误入沙海了。” 言罢,他沉沉颔首,即转身骑上驼兽离去。 赵莼侧身看双目失神的蒲玥,她臂膀上还被耿如英残缺的小臂紧紧抓握,对方所用力道必然不小,才导致被赵莼斩断之后,都不曾松开手来。 “走吗?”赵莼向她伸出手去。 蒲玥神情恍惚地看来,低声道:“我还能去哪里?” “去人族三州之地,你不是一直想去看看吗?”赵莼轻轻将掌心落在她的发顶,“先去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天下之大,总有一处容身之地在!” …… 有蒲玥在身旁,穿行沙海便不是件难事。 两人约莫走了两三日,就从附近荒族游猎队伍口中,得知了沙海的巨变。 从今往后,再无各大荒族部落,十位尊者级荒族强者共为新王加冕,四处征伐,结束长久的分裂局面,建立了所有荒族万众一心的大荒国! 赵莼御剑而行,途经树神时,又心思沉沉。 一山不容二虎,荒族欲要称霸蛮荒沙海,与这尊榕树天妖就必然会有一战才是…… 只是此些事情都是后话,现下顾好当前更为紧要,她带着变得沉默寡言的蒲玥重回了蛮荒海岸港口,为返回人族三州做下准备。 她的通行文书已被黑盗毁去,身后又跟了个州外修士在,提前告知门中长老,也好有人接应。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实是扰得人不得安宁……”甫一到达港口,赵莼便打听来了近段时日中海域上的异状。与她干系最大的,自然是黑盗死了六当家,在礁林海域四处巡查通缉剑修的事情。 黑盗中毕竟有多位分玄,乃至于归合期强者存在,以她现在的实力,确是无法对敌。 正当赵莼愁闷之时,港口街道一旁的小楼上,忽地推开一扇轩窗,巫蛟足有十余尺高的巨大身躯堆在小小窗口旁边,戏谑道: “东西都到手啦?” 像是邪修接头一般,挤眉弄眼咧了一口白牙。 章两百七五 生机道体 巫蛟蹙着眉将蒲玥的来历听下,复又抬手捏了少女皓白的手腕,查探其经脉丹田,轻啧道:“这天下的道体、法体等,从只有极少数是以血脉相传的,你口中的生机道体并不在其内,我观她体内生机盛于旁人许多,但真要与那生机道体相提并论,还是差之远矣。” 蒲玥神情淡淡,眼中一片恍惚之色,闻言也不曾表露什么别的神情,只是定定地坐在凳上。 “不过……”应是事有转机,巫蛟收了大手回来,往桌上一放,“她经脉丹田确与旁人有几分不同,要强韧许多,这正是生机道体蕴生而强体的表现。由此可见,道体确实在她身上有所传承,只是十分微弱,不够完整罢了。” 赵莼知晓,这天下特殊体质极为少有,往往是万中无一,这也是为何戚云容甫经查探为灵融之体后,立刻就被巫蛟见猎心喜收入门下的原因。 大部分特殊体质会随着修士修行而逐渐觉醒显露,但其中亦有潜伏在血脉之内的体质,须得以固定的几种灵物相引,才能完全开发觉醒出来。 至于像巫蛟口中那些许几种以血脉相传的特殊体质,则多见于看重血脉传承异族,同时,它们也会以各类法门提升血脉与体质之力,以保传承不中断。 对此,自然是身为半妖的巫蛟懂的更多:“我知晓玄蛇一族,他等原也是蛟族分支,后来血脉浅淡,被分出了蛟族。玄蛇每代会选出一位少族长,后以举族之力寻炎川湖畔生长的血蛟果来提纯其血脉,直到血脉纯净,有九成九的蛟龙血时,就可觉醒玄蛟之体,化蛇为蛟。” 他顿了顿,看向蒲玥:“血蛟果倒是每过千年都有几枚长成,玄蛇一族偶尔也会分出一枚来,在化蛟宴上当个彩头结交他族。不过那灵果只能供妖族炼化,人族用它不得,你的话……” “我闻芝树蟠桃也有提纯血脉,觉醒道体的功用,可这天下唯一一株芝树蟠桃是在须弥界太玄道派中,被那韶隐仙人视若珍宝,轻易不显于人前,谁求都无用。” “既如此,就只有育血含蕊花是你能用的了。”巫蛟絮絮叨叨讲了一通,最后只点了个玄阶灵药出来,“以此炼制成大灵造血丹,一月一食,吃他个上百年,说不定就能成就生机道体了。” 赵莼闻言轻叹,巫蛟这话说得容易,真要施行起来当是极难。玄阶的育血含蕊花自然有,但加上各类辅药炼制成丹,还得有一位有此丹方,丹术高深的丹师来。 且饶是万事俱备,服食丹药也需要上百年之久。 不过她也清楚,以特殊体质的珍稀程度,只若是有,真婴修士也得想尽办法收入门下。以上百年的时间,培育出一位生机道体的修士,虽是艰辛些,最后的回报也是珍贵的。 是以巫蛟大掌一拍,又道:“这样,我将她的事传讯告知宗门,那些个长老可能不会动心,但宗门里还有大把归合期的弟子,到底是个道体,总能有她个容身之处的!” 他向来是个说干就干的性格,话音方落,就从手中捏了道法光传音进去,抛去了人族三州的方向。 此也只得是真婴修士才能如此,蛮荒与三州相隔甚远,普通的传音符箓难以施为,普通修士实力低下,也无法传音过于遥远的距离。 了结完蒲玥的事,赵莼与巫蛟这才准备返程。 她铸剑之事宗门都已知晓,又极为看重,且作为真传弟子,个人性命也受宗门看顾,以命符与门中系命天锁相连,如有危及性命的时刻,门中真婴长老即会立时现身保护。正因如此,她才会在蛮荒中遇见巫蛟。 “不过我到蛮荒时,正蒙沙海巨变,荒族那些个尊者实力的老东西俱都出来活动,我便只好在外徘徊作等,而后系命天锁又显现了你脱离危险的征兆,这才令我放下心来。” 赵莼顾自点头,巫蛟口中的性命之危,想来就是与莲灵争斗,灵根不保的时刻,她身上的珠子知晓有金乌血火作后手,可转危为安,但在系命天锁不会顾及这些,怕是在莲灵入体的瞬间,就向宗门里显了征兆出来。 现下作为真传弟子,身后有宗门倚仗,有掌门长老庇护,但性命终究是己身之事,万不可俱都交予他人。 君不见斩天尊者,其乃亥清大能亲传首徒,昭衍一代绝世英杰,最终却也含恨陨落,不曾问道成功,可见从它处来的庇护并非万全,唯有己身有自保的实力才真正可靠。 她心下有此念头,只面上不显,对巫蛟颔首答谢。 而巫蛟见她无事,又成功取回铸剑灵材,神情极是欣悦,抬手便道:“东西既已到手,不如早些回去,蛮荒与三州边境的将领和我多是熟识,领个人进去容易得很,不必忧心!” 这便是将带蒲玥回昭衍的事定下了。 赵莼和巫蛟都是当机立断,半分也不愿耽搁的性子,交谈后起身就走。 有他领路,自不用再坐船回去,巫蛟袍袖一展,就以袖里乾坤神通把两人收入其中,而后凌空一踏,足下缩地成寸,片刻行得千里! …… 昭衍中的弟子长老,几乎都在边关战场挂着职衔,平素在宗门修行,战事一起就奔赴战场杀敌,巫蛟乃是真婴强者,为大将军衔,甫一进入边境,便无人敢出面阻拦。 还是同为真婴的人族将军出面,才将赵莼与蒲玥核验无误,同意二人入关。 及至进了天极城境内,巫蛟此行方算圆满,袖袍一抖把两人放出,言道:“我还有军务在身,今日便送你们到此,宗门接了传讯,自有人前来接应,赵莼,你领她入宗就成。” 闻听这话,赵莼才晓得东部边关又有了战事,巫蛟本就在关口坐镇,因距蛮荒较近,这才受命前来庇护于她。 便也不敢耽搁,拱手道:“弟子明白。” 巫蛟腾云离去后,她侧身看向蒲玥,许是初临人族三州,又是首次见得如此宏伟的巨城模样,少女近来总是神采暗淡的眼眸中,显出几分神光来,偷偷地打量着四面光景。 “我先带你进入宗门录册。”赵莼轻指向山巅,温声道:“不必忧心,天极是宗门辖下的巨城,城中有巡卫日夜查探,很是繁荣安定,你以后可时常出来逛逛。” 章两百七六 拜师月照 蒲玥哪见过如此玉砌雕阑,仿若琼宫玉阙般的场景,整个人鲜活了不少,一双溜圆的眼睛扑眨着,跟在赵莼身后前去对方口中的宗门。 她对这简单二字的了解,全都归功于圣地中自外界而来的散修们,偶尔也听耿如英说过几句。 而伴随着宗门出现的,往往又是人族三州的风云光景。在那里,再珍贵的丹药与法器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它们被摆放在商铺坊市的货架上,供修士自行购用。而蛮荒中奉若珍宝的炼器师与丹师们,在三州也仅是普通修士。 那是人族中兴之地,任何异族都不敢犯禁,就连沙海里横行霸道的荒族,也没有越界施为的胆子,因为三州有宗门,有人族最强的强者们坐镇。 她亦听闻过蛮荒中的“宗门”,圣地中时有向外往来的修士死于那些宗门弟子手中,耿如英说,在三州宗门的眼中,它们都是魔门邪派,是被驱逐的败者,只敢在蛮荒为非作歹罢了。 而那些正道宗门,拥有堪称无尽的财富,蛮荒中极难获得的功法秘术,在其中浩如烟海,任弟子随意翻阅修习。 “丹方法门,宝鼎异火,大宗门里无奇不有,我若进入那等地界中去,定是能突破到地阶丹师!”耿如英昔时之言尚还在耳边萦绕,蒲玥亦是因此才会出走前往三州,只是旧时光景都已化为消散殆尽。 想到此处,她收了眼神回来,心中才升起的几分雀跃又低落下去。 身侧赵莼偏头过来,揉了揉她发顶,另一只手放在空中,抓握出涟漪状的水波出来:“咱们进去。” 正如每一位初至昭衍小界的人一般,蒲玥也显露出震惊之色来,三州修士尚还知晓小珠界的存在,她出身蛮荒,不曾了解这些,起初只以为是如寒潭秘境一般的地方,直到进入其中,才发现是个完整的小世界,日光垂照万物,山峦丘壑遍地。 赵莼微微顿足,见来人不由一笑,拱手道:“竟劳烦师兄亲自来迎。” 俊朗青年穿一身宝蓝直裰,头戴玉冠式样简单,显然是便服出行,闻言笑道:“系命天锁显出征兆时,门中长老皆是忧心不已,如今你回来,他们方可松口气了。” 关博衍微微侧身,一瞬便将蒲玥看入眼中,也不多做打量:“想必这就是那位州外修士了。” 赵莼复将其引至身前,点了名姓出来。 “这回由我前来接应,与她也有干系,”关博衍轻轻颔首,面前少女到底年纪还小,听了这话不由瞪着眼睛看他,“门中已有一位真人愿意将她收作真传,我又与那位真人交好,是以担下了接引之责。” 他引两人往口中归合真人所在的洞府去,交谈中,赵莼才知晓这位真人身份颇有特殊之处。 如今重霄昭衍的掌门施相元是自上界而来的主宗弟子,接任此界掌门算是宗门任务之一,待千年任期结束,或是驻守的任务提前完成,就会由其他弟子前来交接,令其得以返回主宗修行。 照关博衍所说,外化尊者在须弥界的宗门里,也不过只有真传弟子身份,算不得长老供奉之流,施相元前来此界时,身侧亦有许多追随之人同行,巫蛟是其一,另外还有数位修士,现也在宗门里任职分忧。 中有一位真婴长老姓钟讳揽,在宗门里司灵脉分配之职,赵莼也算见过,此次欲收蒲玥入门的月照真人,正是长老钟揽之女,拂林洞府主人。 “钟真人虽不是丹师,但拂林洞府底蕴尤为深厚,其内奉养有丹师数位,她过去后,自有大灵造血丹供她月月服食。”丹术高深的丹师得修士追随,实力强大的修士自然也会有人依附,在洞府中奉养丹师互惠互利,在修真界是极为寻常的事。 蒲玥虽不清楚关博衍口中主宗、须弥界等字眼,但隐隐约约也知道自己未来的师长应当十分厉害,心下有了几分底在。 赵莼噙着笑看她,这小姑娘怕还不清楚自己拜了位怎样的师父,如月照真人这般背景的修士,极为受门中弟子追捧,丰厚底蕴只是其一,更为重要的,是他们随掌门自上界而来,待掌门任期结束后,定是要返回上界主宗去的。 下界弟子要想进入主宗,须得有归合修为,过龙门大会才能上界,可若是拜入了本就在主宗的修士门下,就能顺理成章进入其中修行,这也算未成文的隐晦规定了。 …… 两人随关博衍在拂林洞府见到了月照真人钟紫云。 她面上瞧去约莫花信年华,勾了长眉入鬓,凤眼纤长,鼻唇标致,是位极妍丽的美人,甫一看去,会觉得有些厉色在面容中,但眼里却带了亲和之意,使人在畏惧中不由想要更进一分。 月照真人已对蒲玥的经历有所耳闻,看她的眼神便分外怜惜,忙拉了少女的手过去,对她说起之后的拜师典礼来,又为她引见几位师兄师姐,安排在拂林洞府中的住处。 蒲玥经了耿如英的事,不敢轻信于人,只因月照真人是赵莼同门,种种作态格外真挚,才使她露出这些日子里的第一个笑来。 赵莼和关博衍将她送到此处,便拱手辞别了,抬脚刚行出洞府,就见一道金光划来,化作一只金色燕雀停下。 炼制成燕雀状的傀儡法器上,跃下位蹬着赤红四蒂纹短靴,身着蜜合色裙衫的少女来,她眼尾上挑,眉峰高起,端的是极为骄横恣肆的模样,不过骄横而不纵意,见到赵莼二人便敛了神色,行礼笑道:“见过师叔!” “这位师姐是?”她自认与赵莼素未谋面,又念及自身筑基大圆满的修为不及眼前女修,于是颔首问道。 关博衍点了赵莼名姓,她闻言便将神情一整,肃容道:“原来是赵师叔。” 赵莼撞钟夺气后,在昭衍也算是名声大振,其人虽奔赴蛮荒久不在宗门,但屹立在门中的人族三碑却抬眼可见她的姓名,弟子等日日观之,自是再熟悉不过。 且她又有真传弟子身份,称关博衍作师兄,少女既是关博衍师侄,自然也是赵莼的师侄辈了。 “两位师叔缘何这般看着我?”少女拧了眉头,从她落地后,赵莼眼神里就含了些深意在,连平日里颇为亲近的师叔关博衍也负手抿了抿嘴。 章两百七七 杜箫借偶 关博衍含笑轻咳两声,引了赵莼上前:“还是让你赵师叔亲自来讲。” 又将少女的身份介绍与赵莼知晓——她讳作杜箫,是钟揽门下徒孙,其师为钟揽关门弟子,在十余年前意外陨落,钟揽便将入得师门不久的杜箫接到身边教养,名义上师祖,实际上又担了授道之责。 赵莼略微颔首,心中暗道原是如此,想来那陨落之人应当极得钟揽爱重,才致爱屋及乌,将杜箫一并看顾了,毕竟真婴修士大多不理杂事,如他这般肯屈尊指点徒孙之人更是少之又少。 不过这些也都是猜测,关博衍未曾表明,她便只在心中稍作估量。 杜箫见关博衍单手握拳往嘴边一放,显然是含有笑意,心下不禁仔细思量起她在何处与赵莼有了交集来。 她还未曾想到,赵莼就开了口,淡然唤道:“飞雪道友。” 杜箫顿时如遭雷劈,立在两人面前不动了,而后见她两颊迅速腾上一层红霞,怔怔道:“原来关师叔是从你口中知晓的!” “若非你赵师叔传音,我倒还不晓得你在小珠界中玩起这种把戏。”关博衍佯怒一声,眼中到不见如何生气。 赵莼想想也是自然,施相元与钟揽交好,关博衍和钟揽徒儿、杜箫之师的关系自然也十分亲近,他视杜箫为小辈,又是看着她长大的人,若非是极大的错处,倒也不至于勃然大怒。 果然,他将双手负后,把这事轻轻放下:“下不为例了。” 小珠界里的恩怨,左不过也是筑基凝元们的争斗,杜箫平日里虽是有些骄纵,实际上却不是个莽撞的,反倒是有些机敏,关博衍清楚这些,是以只嘱咐几句,叫她莫要顽笑。 杜箫讷讷点头,复又带了笑来问赵莼:“赵师叔是谁,竟是这么凑巧,在小珠界里碰到一起去了!” 赵莼既知晓了她的身份,自身便也无甚好隐瞒的,浅笑道:“化名作乌鹊,倒和你有过交手。” 能让她吃瘪的人不多,两人虽在日中谷里和解,杜箫对当日御剑而来的高挑剑修却还是记忆犹新,羞赧地摸了摸鼻头道:“那时赵师叔还没我修为高呢,现在都凝元了。” “你晓得这些,平日里就该刻苦修行才是。”关博衍笑意更深,以指节轻敲在了杜箫的发顶。 三人在拂林洞府外交谈几番后,赵莼才知晓她今日是专门为了来看蒲玥的,杜箫陨落的师长,又是拂林洞府主人钟紫云的道侣,两人关系有如母女。 她是个看上去骄纵,心地却良善的,蒲玥入得月照真人门下后,与杜箫或可为友,赵莼见状,心中更是欣慰几分。 关博衍了结了接应之责,现下施相元不在宗门,他与诸位长老同理掌门事务,当是十分繁重,介绍了杜箫便抬脚要辞,待赵莼问了掌门何时返回后,留下句“最多不过两月”,即行向了无溟天去。 天地炉之事牵扯甚多,还是须等掌门回宗,亲自持鼎炉上禀才是。 她又将视线移向杜箫,沉静道:“说起来,还有一事需要师侄相助。” 杜箫哪敢不应,敛了笑肃容道:“师叔请讲!” 此处是拂林洞府大门,不是商谈之地,两人便移步去了门中一处僻静小亭,见杜箫面容肃然,询问是否要施下隔音咒术,赵莼即宽慰她道:“无妨,不是什么要事,只是当日师侄拟化参童模样所用的人偶,可否借我一用。” 她“啊”一声,笑道:“我还当是什么,那人偶不是什么珍贵东西,师叔既然需要,待我返回洞府,便托人送个百八十个的去就成!” 人偶还是幼时钟揽炼制来让她玩耍的物件,杜箫却从其中发现了些可供利用的窍门来,用以拟化它物。 此物并不珍贵,赵莼若以贵重之物相换,就有生疏之嫌,不大合适。她略作沉吟,笑道:“师侄往后若需炼制些小物件,可来照生崖寻我。” 杜箫本也不大在乎回礼,赵莼又是新晋三榜英杰,能与之结交才是上道,便颔首同意:“师叔不嫌我叨扰就好!“ 得她应承后,赵莼才起身告辞,返回照生崖去。 犹记昔时在日中谷,被参童引去了一处诡异的圆庙,现下想来,怕就是白鹿口中的斩天尊者衣冠冢,可参童已去了其中灵性,只余躯壳在她手中,并无引路之用。 若人偶得以拟化参童模样,是否就能以神识操纵,再开暗门? 她不敢笃定,但当前亦只有这一个瞧得见可能的法子,不该错过才是! …… 中州柱山向南,有一处松林成烟漫布千里的景象,其间有矮丘沟壑堆积小小岭地,大河被起伏地表截作溪流处处,分出几方泾渭分明的地界来。 上古时,常有潇洒行客到此吟诗作赋,一来二去间,便定下个烟溪岭的雅号来。 从烟溪岭行过一千三百里有余,就到了白垣城所在。 垣,本就有城市之意,因城中漫种绿柳无数,柳絮凭风而起,似冬日大雪纷飞模样,才以白字作了名头。 不过中州城池无数,就算是在小型城池中,白垣也排不上名号。皆因就近地界无甚独特的灵材灵药,城主又不善经营,便只得些低阶修士往来,连着附近的烟溪岭中的几处宗门,也是不入流的小门小派,始终难成气候。 闵绣正是知晓这些,才日日都做着去大城池看看的美梦。可师父却说,那些地方人多,争斗就多,像她这般还未筑基的小喽啰去了,只有消散在微尘中的份。 “不去看看怎么清楚呢?”闵绣还没鼓起与师父争辩的勇气,白胡子老道就寿元终了坐化在房中。 她这才晓得,对方收授自己为徒的原因,并不是真的看重于她,而是不忍宗门多年传承到自己这一代就终结于此。 开山立派可不是小事,须得由修士向柱山请下土地令符,才能以命符占下一方地界传道,至于如何衡量修士能否有立派之能,不在修为高低,更多的还是拿得出手的功法底蕴。 闵绣所在栖川门,开山祖师也是位归合真人,曾在松烟岭独占鳌头,可等他坐化后,门派却连连受挫,在倾轧中日益衰颓,等到她与师父这一代时,竟只剩师徒二人,一个筑基,一个练气,来撑起整个宗门的名头。 “无论如何,栖川之名不许改,土地令符不许失,至于其他,你爱如何便如何。”说完这话,白胡子老道就浑身皮肉腐朽,化为枯骨了。 她手握土地令符,被松烟岭周围的门派暗中觊觎,正是焦心之时,却有人叩响了山门。 章两百七八 栖川新主 拜山的女子容颜姣好,眉眼俱是温柔之意,她当是闵绣见过最好看的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闵绣不由暗暗咽了咽口水。 “您是?”她不光有一副好面容,气度亦是十分不凡,闵绣颇感束手束脚,轻声问道。 柳萱宛然笑道:“我是来接任栖川掌门之人。”她递上一枚青鸟衔玉的环佩,闵绣见状便以宗门内久久传承的信物相合,两枚环佩在她手中里外合一,化为一物。 两人而后交谈方知,栖川门当年的开山祖师曾受柳萱师门长辈指点,这才有了开宗立派的功法底蕴,按照此理,栖川便该是柳萱师门分支。 不过闵绣哪管她所言真假,自己一个练气拿着土地令符本就危险重重,对方既愿保留栖川之名,代她传承门派,当是件天大的好事才对。 如此,柳萱便成了这烟溪岭栖川门的新掌门,闵绣看她不慌不忙重整门派,修缮殿宇,仿若身上钱财无有尽处一般,等到她口中的随行长老到时,栖川已是光景大改,令烟溪岭各处人心浮动。 那两位随行长老不知是什么修为,但往山门一站,旧日里趾高气扬的凝元分玄们便俯首称臣,如秋日麦穗一般垂弯了腰。 闵绣站在新掌门身侧,不由挺直了腰杆,心中蕴出些喜意。 “掌门,东面的守敬观与南面的止海宗都递了拜帖来,还有附近白垣城的城主府,送了函书说是府中公子成就凝元,要请您前去赴宴。”她理着本月的书帖,向柳萱事无巨细地汇报行程。 “烟溪岭中,这守敬观与止海宗可是我唯二不曾见过的门派?” “确实如此,”闵绣顾自点头,口中念叨,“这两处原是烟溪岭实力最强的头部宗门,相互之间不分伯仲,所以先前都持着观望之态,如今见咱们栖川门是真要起势了,才前来结交。” 柳萱半倚在座上,她还不知管理一个宗门会如此麻烦,饶是有两位随行长老相助,仍是忙得不可开交:“那就接了这两门的拜帖,至于白垣城……” “备下厚礼叫门中弟子送去,我便不去了。”尊者令她来此接下栖川门,本是为了让她在三州行走有个身份,但为何又嘱咐自己要尽心经营,柳萱便不知道了。 “掌门,”来人是两位随行长老之一的梅靖行,他们二人都是人族散修,曾受尊者恩惠,为报答尊者才前来此地屈尊为小宗长老,“她回来了!” 闵绣不知长老口中的“她”是何人,但身侧靠着软枕柳萱却立时在椅上坐正,问道:“何时瞧见的,又在何处瞧见的?” 梅靖行信步上前来,倒也不曾顾忌闵绣在此:“三日前的消息了,是仙门长老亲自送到天极城的,是以路上才没有其它消息传来。” “嗯。”柳萱站起身来,将葱白玉指点在唇峰,顾自喃喃道,“既然从蛮荒回来,怕是已经将那物拿到手中……” “闵绣!”她玉指落在厚厚一沓的书帖上,“把守敬观和止海宗的拜帖先推了,一切待我回来再说。” 柳萱连跨几步就出得殿门之外,闵绣又听她补了一句:“这几日门中若有事情,就与梅、宋两位长老商量,你久在烟溪岭,许多事怕是比我等还要清楚些……” 她轻身腾入半空,回身遥望松烟里栖川门崭新雅致的亭台楼阁,忆起出行前尊者那句“万事万物环环相扣,与赵纯这般人物相交,须得是互惠互利,不可偏倚。你将栖川门好生经营,来日助她亦可助你……” 尊者一生未曾行错一步,族中得有今天她为首功,柳萱念及此处,即使心中疑惑万千,也只静心按捺,照她所言行事。 …… 赵莼自回了照生崖,便将蛮荒之行得来的物什清点一番。 除却镕浑金精外,其余的铸剑主材都已入手,而本是虚无缥缈的前者现也有了具体方向,要获取就不算是空话。距离她定下的三年之期,不过才过了一载有余,如此进展不可谓不快! “三十六瓣净木莲花还需送往尊者手中,托她炼成丹药服食,方可解我灵根之患。”眼下知晓镕浑金精所在,赵莼也想赶紧取得炼制灵剑,只是灵根隐患不除,身上就始终悬着一分性命威胁。 那日吞下莲灵,虽炼化了其中木气缓解金火暴虐,但莲灵本身就为一味极为强盛的灵物,同时又助长了灵根的威力,赵莼近日来坐定修行后,便更觉其在丹田之中躁动不已! 铸剑必会动用异火与真元,倒时金乌血火离体,灵根就更无顾忌,稍有不慎即会反噬于她。 “三年铸剑并不急于一时。古人云,攘外必先安内,现前灵剑是外,灵根为内,且本命灵剑往后还要在丹田祭炼,灵根之患不除,我心难安!”赵莼短叹摇头,从静室蒲团上站起,出得室门后,立时就有石妖迎上前来。 “大人,松烟岭栖川门掌门递了拜帖,邀您去天极城中相见。” 这话说得怪异,分明是拜帖,却是不愿上门,而是让赵莼自己前去,她想了想,自己确是从未听说过这一人物,便拿了拜帖入手,翻开细看。 帖中写得也简单,不说为何,只说要赵莼看见拜帖后,往天极城北面的园林长亭一行。 “栖川门掌门……”末尾落了款,正是娟秀的柳萱二字。她释然一笑,不知师姐怎的在人族三州开宗立派起来,但自上界那日分别后,已有数年未曾相见,如今便合该前去一见才是。 更何况……她身后的天妖尊者…… 赵莼出得宗门,就径直行向城北,层层烟柳笼粉荷,亭中女子身姿绰约,神识敏锐,见她来此,回身轻笑道:“多年未见,师妹都已成就凝元了!” 柳萱还是旧时模样,面容秀美,眼如柔波,赵莼心思翻涌,沉沉唤道:“师姐!” 她心觉师姐身上定是发生了些许变化,但又不知变化在何处,于是上前站到柳萱身侧:“这几年间,师姐定也进境不浅。” “比起你来,还是多有逊色,”柳萱抬手止了赵莼的谦辞,又道,“师姐今日前来,是为解你灵根之患。”她面上当有喜意,领着赵莼在亭中石凳落座。 章两百七九 纳宗为业 两人对坐于亭中,烟柳扶风送来飞絮飘飘。 不想柳萱如此直截了当,竟是开门见山道出来意,赵莼微愣后报以一笑:“我不久前才从蛮荒回来,尊者所言的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我已取得,正想着如何送去海外幽州,师姐你就来了。” 天妖居于三寸海外的幽州大陆,等闲不得入三州境内,尊者又有外化修为,乃是问鼎此间世界巅峰之流,人族自是对她慎之又慎,留有十足的戒备。是以她过不来,就得赵莼自行过去。 然而三寸海又怎是轻易就能渡去的? 无垠海尚有妖王割据,势力交错复杂下,与人族签有渡海协定,可供船队通行,但三寸海始终是一片被玄秘填充着的地域,海内不仅有诡奇精怪,还有邪魔为患,距说,陆上禁州的尸鬼邪魔,多半就是自海上而来。 赵莼以凝元初期修为,不过能在三州得以自保,真要去那等险地,还是过于勉强了些。 柳萱自也清楚渡海之难,便从袖中取了一支青翠的翎羽出来,与昔日天妖尊者交予赵莼的,正为一物:“尊者之意,本是要让你以翠羽为证,与我族中人相见,再乘化形青鸟渡海,去往幽州。” “到那时,她会为你开炉炼丹,助你成就完美的大日灵根,结束后,我也会随你一同返回人族三州,寻找地方安置下来。”她越说,面上喜意就越深,像是发现什么少见的事情一般,做出啧啧称奇的神态: “哪怕是尊者也不曾想到,你的进展竟能快成这样,她本以为还需等个数载的功夫,结果窥见的天机月月都不重样,就知道定是你身上又得了许多机缘。思来想去,便把我先送了过来,等你从蛮荒返程。” 原是如此,赵莼轻声应了两句,又问:“既这样,我可还需去往海外幽州一趟?” “自是不必,”柳萱答得快,也答得笃定,“莲灵的诞育,不曾为尊者探知,从前要你前往幽州,是担心以你一人之力,无法扛过灵根变异的反噬。不过现在有了莲灵,当算是意外之喜,灵根先得了净木之气,变异之时的反噬就会减轻数分,师妹一人应是无虞。” 赵莼并未将莲灵之事告诉任何一人,柳萱知晓此事,怕也是尊者从天机中窥得的。她不知天机中究竟能窥见到什么程度,但柳萱言语中又不曾提及天舟与五行重水之事,赵莼以为,尊者应当也并不知晓。 既然无须前往海外幽州,她就可静心在宗门修行,来日去往日中谷取得镕浑金精,开炉铸剑。赵莼便取了三十六瓣净木莲花出来,交予柳萱让其送往幽州,待天妖尊者炼制成丹,即会派人将丹药送回赵莼手中。 “师妹尽可放心,此行来去要不了多久,多则两月,少则一月,我便可取来丹药。”柳萱信誓旦旦,将她递来的净木莲花小心收纳,置入法器之中。 两人许久未见,自是要叙旧一番,聊过各自上界后的见闻,便说到了栖川门上。 “起初得了拜帖,还不知晓这栖川门掌门是何人,待看到了师姐的名姓,这才发现原是旧识,”赵莼许久未像今日这般放松,言笑晏晏间又取了灵茶一壶,两人煮茶而谈,“师姐怎的有了这般闲情,打理起宗门来了?” 柳萱执起茶盏,许是进来宗务繁杂,令她不由得长长一叹:“我虽是青鸟一族转世,但肉身却是彻彻底底的人族,徒留在幽州难以问道有成,尊者便让我到人族三州,与天下英杰一并,扰动这世间风云!” 她含笑望了赵莼一眼,抬指道:“师妹甫入凝元,就登上溪榜第七,我现前好歹也算个人族修士,当也去试试那溪榜,看能得个什么位次!”柳萱不改当年意气风发之态,而后察觉自己似是未曾回答宗门的问题,又捂嘴笑道: “我所修功法虽得尊者改良,可供人身修行,但在人族强者眼中,还是天妖一族的修炼法门不假,若进入人族宗门,便多有束手束脚之处,可若不入宗门,做散修行走,诸多宗门之间的牵扯、气数变换,也就无法介入其中。” 至于为何要介入,她不曾言明,赵莼默然饮茶,亦没有开口询问。 人人皆有秘辛,只若不牵扯到自身,就无有刨根问底的必要,贸然相问,怕还有生出嫌隙的可能。 “这栖川门开山老祖,年少时曾跟随在师长身侧,欲要远渡幽州,只是三寸海威胁重重,才行至半路,师长就船倾殒命,他得尊者相救,故而未曾葬身海上。后来在尊者座下当了个看门童子,听她授业传道,算是半个弟子。直至修行到归合,便由我族送回三州,在烟溪岭立了栖川门。” 既如此,栖川门传承的功法秘术,就多是从尊者处得来,柳萱上山接任掌门,即是顺理成章。 “师妹,你可知纳宗为业?” 赵莼神情一动,微微侧身去看柳萱面上神情,她双目蕴着柔水一般的亲近之意,见之便晓得这话不是玩笑:“自然是清楚的,只是师姐怎么生了这般想法出来?” 纳宗为业,多发生在大宗门的弟子身上。修真界以实力为尊,修为低下者,为求修行资源、人脉之物,便会依附于实力强大之人,其中关系有仆役,类比于赵莼和照生崖的石妖,亦有门客,例如巫蛟、钟揽与施相元,前者有高低之分,后者则偏向于你情我愿的平等关系。 修士个人的依附,有投奔之称,整个宗门的依附,便是纳宗为业了! 宗门的依附,常见于大小门派之间,饶是灵真这般的小门小派,都有更为渺小的宗门为得其庇护,年年上贡称臣,更何况是赵莼如今所在昭衍。她虽从未介入过仙门之下的附属宗门,但对昭衍名下那漫布三州的大小附属势力,还是有所耳闻。 大宗附属多半就在周遭,唯有两大仙门,才有傲然实力,能将整个三州作为辖下。 可栖川门身后是天妖尊者,在赵莼看来,绝无依附它派的必要。 柳萱眼神一转,语出惊人道:“我不欲将栖川归在昭衍之下……师妹,你可想吞下整个烟溪岭?” 赵莼心头猛然一跳! 章两百八十 名利尽收 烟溪岭比起渡应山、天极城这些地界自是弗如远甚,但其间好歹是有数条颇具规模的灵脉存在的,万千年来也奉养了岭上大小宗门数十。 此些灵脉和赵莼洞府下的又有所不同,昭衍赐给弟子的灵脉,乃灵源所化,主要功用是蕴养福地,改善一地之灵气,以助益弟子修行。至于外界宗门地底的灵脉,则是天地初分,灵源与地气相合,生出的灵玉矿脉。 故而后者在蕴养福地的作用上虽不如前者,但却能从中开采灵玉,满足宗门日常开销,丰厚库房。 开宗立派前,修士向柱山请下的土地令符,其实就是分划地下灵脉的归属凭证,有灵脉,才能立宗门,保功法,才能保传承,自古相传的道理,数万载来沿用至今。 柳萱问她是否想吞下烟溪岭,实际上指的,就是烟溪岭地下的所有灵脉! 这也难怪赵莼为之一惊。 更为关键的是,柳萱是问她愿不愿,不是问昭衍愿不愿,从中可窥见的意思,是想将整个栖川依附在赵莼个人名下,而非她身后的仙门。 “栖川门在师姐的统帅下,必能将烟溪岭吃下这点,我不怀疑,”尊者自身固然入不得三州境内,但凭她之能,赵莼不信六翅青鸟一族在人族三州毫无根基,“只是依附于人后,栖川弟子外出行走,必会顶着昭衍附属的名号,师姐你……你正是需要这昭衍之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栖川只握着一枚土地令符时,在烟溪岭数十宗门里,自不打眼,但等到柳萱横扫其它门派,尽数将其吞并后,手中拿着的,就是松烟千里下,盘结密布的灵脉群落! 到那时,便是柳萱再无依附的念想,也会有大宗软硬皆施前来接触。 天妖尊者根基再是深厚,本体也在海外幽州,若想大肆插手,人族强者就必不可能袖手旁观。 唯有提早就借了大宗的名头,往后才能将各类宵小拒之门外,作为两大仙门之一的昭衍,其威势声震四方,又有谁敢来冒犯呢? “若直接依附在昭衍门下,我作为栖川的掌门,必然会受其制约,这与我接任掌门的目的本就背道而驰。我又打听过,凡是昭衍名下的附属宗门,都会有上宗督查遣下,对外作震慑之用,对内则是监察审视,看宗门是否怀有不臣之心。” 这事赵莼也知道,宗门弟子任务中,就有督查附属宗门这一项,短则年,多则数十年,报酬十分丰厚,若发现异变即时上禀宗门,还有额外的功绩赐下。 此之蜜糖,彼之砒霜,昭衍弟子觉得颇为值当的任务,到了柳萱眼中,就成了项如鲠在喉的规矩。 日日为人监视,倒有生不如死之感! “有督查遣下不说,年年还有三成赋税上贡,你师姐我日理万机,最后却是给旁人作了嫁衣,思来想去,与其便宜了别人,倒不如把灵玉送到你这里来,师妹你修行为重,自不会插手栖川门的杂事。”柳萱撑着脑袋,连连嗔道。 但座中二人也都知道,三成赋税在各大宗门里并不算多,比如太元道派是五成,月沧门之类的超级大派也是五成,甚至有一流宗门律令严苛,能将赋税提至七成之多! 不过它们并不会像昭衍这般,分出精力对每一个附属宗门都严加管制,这也是昭衍为何赋税较低的原因。 然而便是再严密的律法,都有其漏洞可钻,既然直接依附于宗门会受种种限制,那就依附在宗门内有头有脸的弟子名下,既可凭那弟子借得大宗的名头,又免于限制之苦。 柳萱正是有此念想! 只是此法也有不少弊处,如依附之弟子天资不够,逐渐不受大宗重视,他的名号对其余宗门就少了震慑之能,甚至在漫长岁月中,此些弟子还可能因故陨落,寿元将尽而坐化,从前就钻了空子占尽便宜的小门派,大宗就更不会庇护于它。 与动辄传承数万年的大宗相比,个人的惊才绝艳就显得渺小短暂。所以就算赋税如此严苛,敢依附于个人的小门派还是极少。 “我在人族三州不过就师妹你一个熟识,你又得了仙门真传的身份,自是要好生利用利用的。”她口称利用,但严格算来,只能说是互惠互利,栖川得仙门附属的名头,赵莼得举宗上贡而来的财物,两全其美! 赵莼握着栖川门掌门信物回了照生崖,那是枚青鸟衔玉的环佩,触手温热。 她将其收入臂环,又将石妖中的三位凝元召来。 “我得了烟溪岭栖川门的依附,你们准备准备,应当近日就有此宗使者前来细谈赋税之事,也不必刁难,只管同意就是。”她说得随意,手头还翻着送上来的账册。 但石礼三妖听得这话,当即便如遭雷劈般愣在殿中:“大……大人,您,得了整个宗门的依附?” “嗯,”她似是嫌抛下的惊雷不够多,又补了句,“往后栖川门怕是要吞下整个烟溪岭的,倒时我手头便有个灵脉群落可用,你们这几年广招些人手,把在天极城的根基打好,就和丰德斋那边通个气,等中州的城池遍布个七八成,琅、裕二州便可提上日程了。” “栖川门今年送来的灵玉,先用于招揽炼器师与丹师这两类修士,矿石灵药等灵材利润有限,丹药和法器的生意才是大头……” 整个烟溪岭?! 灵脉群落?! 石礼三妖都觉得自己有些晕眩了,大人今日出行前,洞府内还只有它们这一支精怪仆役,连门客都未得一位,等到与那栖川门掌门会面后,却是直接拥有了整个宗门当底气! 昭衍众多弟子里,它们只听说过掌门首徒关博衍名下,依附着天极城外三千里处的少荆派,自家大人这待遇,可是直逼昭衍当代大弟子了! 石礼连忙平复了激荡的心情,携另两妖定声道:“请大人放心,我等一定尽心竭力,令照生崖的名号远布三州!” 赵莼胸中豪气顿生,但她也明白,真正能令照生崖扬名于外的,只能是洞府主人的实力,若日后栖川起势,蒸蒸日上,她却始终原地踏步,不得寸进的话,反会累得照生崖声名狼藉了。 章两百八一 暗流涌动 赵莼在洞府中静修了月余,只道凝元与筑基实在是大有不同,以月作时间修行,能带来的进境微乎其微,她现前是凝元初期,丹田灵基有两仪之相,而直到两仪分四象,才算是突破到凝元中期的标志。 照生崖丰沛的金火两气被引入丹田,又自丹田而起,在体内经脉穴窍形成完整周天后,方才化为真元蕴积在灵基液池。 她从入定中回转,起身离了蒲团向外殿行去,过三重殿门后,即得了无溟天的传音,讲是掌门施相元已于两日前回到宗门,若有事上禀,可前去无溟天中。 赵莼顾自颔首,嘱咐了石礼三妖几句,便携着天地炉去拜见掌门。 施相元许是心情甚佳,面上微有欣然之色,其身形清瘦潇洒,怡然独坐于无溟天悬空殿宇,执一黄竹钓竿,肉眼几难视见的鱼线,笔直垂落在湖中,天光下,微微泛起与湖面波光粼粼一般的晶莹光彩。 “铸剑之事,如何了?”外化尊者的神识何其恐怖,整个无溟天都在其感知之内,故而赵莼甫一进入,他便晓得有人到了,手中钓竿微微一抖,轻声问道。 “仅余镕浑金精尚未得到,其余都已完备。”赵莼缓步行至掌门身侧,看他悠然自得甩起钓竿,鱼线并未接着铁钩,每每在湖面刮过惊起涟漪时,湖中小鱼非但没有被其惊动奔逃,反而还甘之如饴,随着鱼线掠过的水痕迅疾游动。 太公钓鱼,莫不如此! 施相元知她要铸那绝世灵剑,只是并未想到进展快成这般,单手捋起长须,亦是十分惊异:“你倒是机缘不浅啊。”他大赞一声,却也不敢笃定此事能成,毕竟镕浑金精可遇不可求,能否真的寻到还是难说。 赵莼与他相谈几句,解了些修行上的疑难,便回归到今日来意上,从臂环中将天地炉取出,言道:“今日前来叨扰掌门,实是有事相告。” 昔日能容纳一方世界碎片的鼎炉,现在到了她手中,也只得巴掌大小,呈青铜色,为四方大鼎的模样,雕画十分精致,赵莼在鼎内能看见的壁画俱都微缩在鼎上,鼎身双耳做的是龙首衔珠,蜿蜒的龙身与鼎炉隔出半圆弧形。 “但讲无妨。”施相元微微侧身过来,把钓竿平放在膝头,仔细端详着赵莼递来的小小鼎炉。 赵莼便将圣地中的事情告诉他知晓,而提及圣地之事,就不得不讲到莲灵,施相元微微沉吟,释然道:“原是在此处得的天地莲根。”他倒是不清楚赵莼灵根变异的事。 但越往后听,他的面色就越发凝重肃然,等到了莲灵以修为震碎小世界炼化时,施相元已是长眉紧蹙,两唇抿起,目光凝聚于鼎,迟迟不发一言。 “照你所说,这天地炉可炼化世界返归于灵源,”他并不是在问赵莼,反是在说给自己知晓,“蛮荒古地有树神镇压,即便天地炉有此功用,莲灵也不可大张旗鼓行此恶事,倒是那些小世界中……” 例如赵莼在横云界误入的那处无灵小界,其灵气完全断绝,恐就是已被天地炉炼去灵源,施相元心头思虑万千,最终得出的念头,乃是这具有玄妙神通的鼎炉绝不止赵莼发现的两个! “天地炉,炼天地,以凡养仙,道之所倚……” “以凡养仙,以凡养仙……” 虽说现已有了凡体一道的修士,但完全无法修行的凡人,与修仙者始终还是存在着不可逾越的壁垒。正道修士以天下为己任,对凡胎百姓持的是庇护之心,唯有邪魔修士,才会将其作为育养自身修为的工具,大肆杀掳。 施相元轻声念着这以凡养仙四字,不由想到了蛮荒那大小魔宗身上,正邪两道当年大战,使得邪魔修士元气大伤,但经过数千年蛰伏,若说其中没有外化尊者生出,他绝不相信。 可仅是尊者级别的强者,能够制出如此大神通之物吗? 他自问在此界难逢敌手,然而见到天地炉时,还是觉得极为震撼,空以外化修为,怕是连接触炼制此炉之人的资格都没有! “你怀有如此重宝,却无隐瞒贪墨之心,而是选择将此事告知宗门,可见在你心中,不仅有大义留存,更重要的,还是心思清正,不受外物所惑。”施相元一面赞她,一面又取了一枚小令出来。 他将小令悬于天地炉前,手上迅速掐过几个法印,那小令就立时化为了一尊一模一样的天地炉来,并非是像杜箫的人偶那般,拟出了实体,而是一抹虚像,但却连鼎炉上苍茫浑厚的气息都尽数浸染上去,赵莼以为,这虚像还更甚实体几分。 “天地炉的事,背后牵扯怕是不小,且待我日后上界,亲自禀给主宗知晓,再告知你如何加以处置,至于现在,你便先将此炉收纳罢!”施相元收了小令化成的鼎炉虚像,话中之意竟是不欲取走天地炉,反叫赵莼自己收着。 赵莼微微怔愣,复又明白此举由来,即便天地炉再有什么玄妙之处,再是珍贵至极,它也是自己奇遇所得,乃是门下弟子的机缘,与宗门无关。凡是传承万载以上的大宗,都知晓机缘奇遇对修士问道的重要性。 夺人机缘,无疑于阻人前路,大宗底蕴深厚,又怎会觊觎弟子手中珍宝,故而不管是为了宗门的凝聚力,还是为了弟子的道途,它们都不会做出抢夺机缘的事来! 且还有一个缘故,便是赵莼拿着天地炉,也没有震碎世界一角,反炼灵源的能力,是以施相元才敢放心将天地炉放在她身上。 念此,赵莼淡然一笑,对着掌门行下长揖。 施相元宽袖一抖,又出言邀她座下,指点赵莼修行之事来。 虽只两三日的功夫,赵莼离开无溟天时,仍是觉得受益匪浅,毕竟是此方世界的至强者之一,从他指缝间流出些许,都够现前的赵莼好生咀嚼一段时日了。 等到将掌门的指点理解殆尽,那厢柳萱也送来了丹药,赵莼将玉瓶紧紧握在手心,十余年苦修,终是有了彻底根除灵根祸患的机会! 章两百八二 沉珂尽去! 圆肚玉瓶外描翠线,勾勒出一只振翅青鸟,赵莼将心境平复,以真元震开瓶口,在手心倾倒出一颗雪白染青的丹药来。 素日里见过的丹药,常是伴随着清淡的丹香,手中这枚黄豆大小的丹丸无半分气味,丹丸上却有青莲含苞的纹路,手指抚过倒是没有凹凸不平的感觉,赵莼忆起在天舟宝会上,令众人大肆争抢的极品护心胆,与圆啼涧中安澜真人之子于孔绍献上的极品参龙丹,两者也如这枚丹药一般,并无任何丹香存在。 “药性圆融,自成周天轮转,故而未有一丝丹香逸散,天妖尊者不仅将那三十六瓣净木莲花炼制成丹,还将莲花的药性利用了十成十!”她虽未入丹道,但其中常识俱都知晓,品阶越高的灵药,蕴有的药性就越多越盛,丹师要想炼化此等灵药,难度自也不小。 且炼化是一关,最后锁下药性在丹中又是一关,许多高阶丹师即便能炼制出高阶的丹药,成就丹药的品相却始终无法突破下半两品。 由此可见,天妖尊者除却有外化期修为外,还是一位极其厉害的丹道宗师,而赵莼的《熔晖百生炼法》这一炼器法门亦是从她手中得来,并且,她在推演天机一道上,也有旁人所不能及之处。 “如此种种,当是令人惊叹!”她是赵莼见到的第一位外化尊者,昔日力开天路的场景仍历历在目,无论往后再见得多少位尊者级别的强者,在赵莼心中留下的震撼,怕都远远逊色于她。 轻赞后,赵莼便浅浅吐纳几息,将丹药含入口中。 雪青色的丹丸甫一入口,霎时就化散成一股浩荡的灵气! 这灵气虽是如山海一般浩然,但却中正平和,不带一丝暴虐。寻常修士炼制丹药,一向难以规避金火两气的侵染,也是因此,赵莼极少服用丹药来助益修行,只在回复真元,治疗伤痛时才含上一粒。 有丹修惊才绝艳,自创了水炼之法,可使丹药药性温和,这些丹修,被称之为文曲流派,与之相对的传统火炼丹修,自然就是武曲一派了。 炼器师中亦有如此分别。 赵莼不能知晓天妖尊者是否就是用的那水炼之法,但当下服食的莲花丹丸的的确确是极为纯粹的木气,她摒除杂念,只专顾起眼前灵根之事来,不再细想炼丹琐碎。 赤金灵根在吞噬莲灵后,已提前受得木气安抚,虽是金火之气大盛,却有了忌惮之处,赵莼悍然将其镇压,以神识引动入得经脉的净木灵气,使它将灵根虚影整个裹入其中! 尊者曾言,寻得三十六瓣净木莲花,是为了弥补被岳纂抽取的木灵根,那么她就不能让赤金灵根虚影把净木灵气作为养分吞噬,而是将其独立出来! 有此念头,神识便有意地将两者隔开,赤金灵根固然对涌入丹田的丰沛灵气觊觎不已,但却知晓净木灵气本质上是为限制己身而来,故而对其存着排斥之意,赵莼轻将赤金色的长影拂开,净木灵气便在丹田中开始凝结。 起初只是一星半点的青辉,如那日突入丹田的莲灵一般。 而后青辉渐渐多了起来,无数璀璨的星子汇成一条青翠的银河,与赤金长影互相映照,又互相斥离。 赵莼知道,成就大日灵根的机会就在眼前,只若将两条长影相合,有净木长影的调和安抚,金火灵根就能真正相融,不再日日有暴起之危! 她的神识越发凝实,犹如当日捏握莲灵的大手,狠狠将两条长影合在一处! 锋锐、暴虐、温润,各有性情的灵气彻底爆开,赵莼只觉得浑身皮肉筋骨都被什么东西霎时撑开一般,凶猛的灵气风暴在丹田旋起,又猛地灌入经脉,将通身穴窍横扫,就连识海也随之巨颤! 痛! 她已失去对任何事物的感知之力,脑中唯一出现的只有这一字。 被岳纂夺取木灵根时,也是剧痛,乃至于后来历经的种种伤痛都无法与其相较,亦无法撼动赵莼半分。然而今日灵根变异的痛楚,却是十倍,乃至百倍甚于当日,她甚至觉得,唯有元神脱离肉身,才能从如此痛楚中逃去。 但只有真婴修士,方能使元神彻底离体,真婴之下,也不过仅能做到以元神之光渡出探物罢了。 想到此处,无尽痛楚翻涌而来时,识海中的念想竟有几分绝望…… 她想要有人相助,却无人来助,她想要神秘珠子再次为自己化解劫难,但却没有半分动静。 赵莼喉间腥甜,呼吸紧而急促,此时若有人进入静室,便会发现盘坐于蒲团上的女修,其外露肌肤竟在寸寸龟裂开来,裂痕从皓白的手腕爬上小臂,从她纤细的脖颈漫上脸颊与额头,令整个肉身显现出诡奇的破碎之感来! 而从密密麻麻的碎痕中,溢出的不是鲜血淋漓,是璀璨夺目的金红光辉! 她被笼在神光里,像一尊神只,像天际将昼夜阴阳两分的大日。 许多旧事在赵莼识海中走马观花,恍惚间忆起,这是世人口中死亡之前的景象,她看见平阳郡赵家的府邸,那片开阔的演武场,然后是腾起的烟舟,静谧美好的幽谷,幽谷消散如雾,雾后是昭衍无溟天日月交辉的天穹。 “我有许多未知的事情要去知晓,有许多相识的人还未再见,我从一开始就为自己择定好的路途才刚刚开始,我不能就这样死了,我不能……从未在这世上留下痕迹!”她将后头那口翻涌已久的腥甜吐出,连同识海的绝望一并丢弃。 赵莼想,谁也不要来助我,什么东西也化不了我自己要扛的劫难,生或死,即便是一瞬之间,也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那股熟悉的幽幽恨意与悲怆再次袭上心头,只是这回凝结成了话语。 她说:“恕我之过……将你带到这世间来……” 照生崖轰然爆出惊天神光,连日中谷也难以与其争辉,昭衍中人无不向此方看来,但那神光却在下一瞬尽数消弭,仿佛从来未曾出现一般! 静室中,赵莼肌肤上的裂痕重新生长闭合,将其中金红光辉隐去,而丹田内已不见两道长影,唯有一尊灿烂的赤日悬在灵基液池之上。 章两百八三 一切俱是未知 再睁眼时,已恍如隔世。 赵莼首先感到的,是丹田汩汩而来的澎湃之力,而后才是如大日天光般的刚烈气息,灵基上的金红圆日散出炽热浪潮,映照液池如正午下的海面,波光粼粼。 成就大日灵根后,除却根基更为深厚外,调转引动真元的速度亦肉眼可见地快上数倍有余,她心念一动,体内真元就已在经脉穴窍中游走过周天,如此,倒是增加了平日修行的效率。 不过,更为重要的是—— 铮! 黑剑归杀出鞘,掠过惊鸿一道,本是银白色的剑影,在真元注入后,却现出了半弯赤虹! 赵莼在静室中腾跃而起,剑影随剑锋流转变换,赤虹催风,耀耀天光散若涟漪,与剑气一并,于身侧荡出层层灿色星点:“如今灵根已完全在我掌控之中,金火之气原有的锋锐与暴虐虽仍存留其中,但已不会反噬到自己身上。” 如若连锋锐与暴虐也尽失,金火之气便不是金火之气了,赵莼留它亦是无用。像现在这般,对己身无虞,却可存于真元之中,就能作为御敌所用,反倒是有所助益了。 “真元自可随意驱使,我便将那大日真元与庚金剑气共行,利剑之道,当威力更甚!”她单手持剑,忽地向前寸步,凶厉剑影霎时爆出,有荡平四野之势,只短短一息,就消弭于入鞘的瞬间。 这正是灵根初成后的截断式,因在控力一处上又入佳境,赵莼在出剑的那一刻,即知晓截断式起收更为行云流水,且须臾间爆出的威力更是甚于先前多矣! “未成灵根前,我为溪榜第七,如今灵根已成,前头几位凝元大圆满,我未必在其之下!”凡剑修者,多好战之辈,只不过他等的好战不是残忍嗜杀之流,而是遇强则强,战而胜之的登峰决心。 赵莼心头的英杰印记并未有所变化,碑文光华亦不曾增减半分,好似灵根之变并不在柱山三碑的感知之内一般,她仍是保留着溪榜第七的名次。 不过赵莼对自身实力早已有所估量,现下更为紧要的事情乃是取得镕浑金精开炉铸剑。 剑修精诚于剑,得一把本命灵剑在手,通身实力或可暴增一倍乃至数倍,到那时,溪榜榜首之位,定然可成! 天下英杰为何要争三榜,除却碑文光华为一珍贵灵物外,更为重要的是——势! 赵莼未至凝元以前,就已显露剑道绝世天资,与成就大日之道的契机,然而饶是如此,人族强者对其的评价,也多是一句“天资甚佳,但气候未成”。 在上界之人看来,筑基才是修道的首个境界,修士筑成灵基,方算是踏上修仙问道之途。那时,即便再惊才绝艳,亦不过是一瞬之光华,是否能长久尚且还难知。是以她成就凝元后,昭衍对其的重视才连上数层,只因这时的赵莼,气候初成,已凝出了自己的势。 英杰天骄,从未有一生藉藉无名者,他们或起于微末,或因各类缘故不得不敛下锋芒作蛰伏之举,但最后一定会厚积薄发,万众瞩目! 声名越盛,被万民推举得越高,英杰天骄身上的势就会越盛,而这些势的多少,会影响到天道对他们的垂爱。世人常言,天才气运如虹,能得无上奇遇,机缘连连,所以才能使众人难以望其项背。 然而据赵莼所知,此方世界中,天道有灵,从三千世界里飞升的人越多,天道规则就会越强,正是有此前提,惊才绝艳之人才会尤受其关照。所以惊世之才不是因气运而甚过旁人,而是因为甚过旁人,才能不断得到气运加身! 这也是为何此界的人极少去做那扮猪吃虎之举的原因,一朝不显于人前,就会一味埋没于平庸! 万族为大势相斗,英杰为大势成名,只要你愿意去争,这个世界能给你的,就远比你想的要多! 赵莼胸中生出万丈豪情,仿若溪榜头名已唾手可得,她将黑剑收起,忽又沉吟片刻,灵根变异时那诡异出现在心头的话语令人心惊…… 恕她之过,将自己带到这世间来。 她是谁? 那声音并不清晰,但却不像是因为说话之人虚弱的缘故,而是隔得太远,有许多余音被阻去,所以悠远断续,赵莼能听出是个坚毅的低沉女声,虽是说着要自己宽恕她的话语,可语气当中,蕴含的却是不可磨灭的惊天恨意! “将我带到这世间来……”无所由来的,赵莼认定这世间三字必然指的是此方三千世界,而不是飞葫、横云乃至于现在的重霄。如若真是如此的话,她在此界的新生,竟不是意外,反倒是有预谋的安排! 赵莼紧紧攥拳,这种被他人束缚操纵的感觉并不好受,但她知道,唯有变得更强,才能接触的更多的未知,也只有那样,才能知道自己为何来此,说话之人又是什么身份! …… 日中谷,两重天交界。 两位灰袍鹰面者踏御空中,行得不快,像是顾忌着前方之人一般,慎之又慎,唯恐自身行踪暴露。 “这人我们可跟了有五六日之久,虽是凝元初期,但一手刃杀之术颇为精妙,一连来怕是得了数百滴真阳露,应当连真阳晶也是有的!” “任他术法再精深又怎样,我二人都是凝元中期,一起上难道还敌他不得?” “是这个理不错……” 高矮尘鹰交谈着,都觉时机成熟,羔羊已经育肥,可出手宰割。 许是尘鹰俱皆精于潜行跟踪一道,五六日来,被他们盯上的人倒是分毫未觉,掂量着近日来的收获,亦有返回城中寻静室修行的想法。 他微微搓捏着手中好不容易得来的一枚真阳晶,这东西可远比真阳露珍贵,唯有在堪比凝元大圆满的蝠翼蝮蛇看守之处,才会凝露为晶,有生出真阳晶的可能! “我也是大幸,竟然遇到一只刚入凝元大圆满,蜕皮不到半刻的蝠翼蝮蛇,真乃天助我也!”他手中真阳晶约莫米粒大小,逸散出的真阳之气根本不是真阳露能比拟的强盛程度。 正是狂喜时分,岂料身后已有两位不速之客迅速逼近而来! 章两百八四 捷径 尘鹰出手,往往是一击毙命,不留半分挣扎的机会给小珠界修士。 故而两人相视一望,俱都瞧见了对方眼中凶厉的杀机,与决然的狠意。个头稍高的男子两步便缩进了他与前面之人的距离,足下重踏在空中,两手挥起,就见炎火爆燃,在两臂与胸腹间的空隙处,聚出一幅吊睛巨虎的火焰图纹。 “镇!” 他单臂前伸,另一只手并了两指点在臂弯,一簇炎火从小臂而起,打在虎面上,那火焰图纹就轰然击出,从兽颅大小膨胀为堪比人身四肢伸展的规模,而后贯破两人所隔之地,向前方修士镇去! 虎面震起厉风,近了修士身后三丈,才为其知晓。 这人心中大叫一声不好,晓得这是碰见了杀人夺宝尘鹰,急忙抽身躲避。不料那虎面实在太快,才刚侧过身来,烈火就已烧灼过来,他痛叫着向前奔逃,后头却还有一人等着出手。 另一位尘鹰乃是两臂御着火环的女子,虎面击出后,两尺圆径的火环即紧随其后,见那人并未身死当场,火环便迅速向其捆缚过去,欲要拦腰将修士斩断! “不好,今日怕是要被这两人得手了!”数百枚真阳露,一枚米粒大小的真阳晶,这般收获不是每次探索日中谷都能有的,修士心中不甘至极,面上一副目眦尽裂之态!只恨这两尘鹰都是凝元中期,而他才入得凝元不久,根本就无招架之力! 他目光一闪,忽见两人身后又现出一人身形来,那是个高挑的素衣女子,不是什么显眼张扬的容貌,瞧着有些老气,约莫三旬年纪,穿一身素色劲装,干净利落。 修士本以为有得救的机会,细看下那女修却是和自己一般,只得凝元初期的修为,心下才升起的希望霎时又为之破灭,齿间紧咬像是要把作恶尘鹰的身形牢牢刻印在脑海。 尘鹰女子面具下的嘴角高高扬起,似是极为享受这般磋磨旁人的感受,两指张缩使火环开合变换,令其间修士痛苦万分。 “别再做这些戏弄手段了!还不快点了结了他!”高个儿男子语气略带催促,目中微有不悦之意,拖得越久,就越容易发生变故,若早知道眼前女子是个如此不知分寸的,他就不该与其同行才是! “莫要——”催促两字还未从口中道出,尘鹰女子就在空中化为虚影消散,被其操纵着的火环也霎时散作小小火星,而后彻底消失不见。 高个儿男子见状,急急抽了一口凉气,转身就欲逃离,但剑气的速度如何是他能比的,脚下才刚刚抬起半分,就被一道银白剑影贯穿了眉心,惨叫声呜咽而出,伴随虚影消散又戛然而止! 素衣女修两指将剑气挥散,心中暗道,不过凝元中期之流,无须注入大日真元,空以剑气就能照面斩杀。又想到数个时辰前斩杀的三位凝元后期尘鹰,她也只是稍稍注了两分真元于剑气上,连归杀剑都未出鞘,便使得对方毫无反抗之能! 她目中微有满意之色,暗暗想道,眼下能与我过上几招的,怕是只有溪榜上的凝元大圆满了。 素衣女修,即是进入日中谷寻镕浑金精的赵莼,斩杀眼前尘鹰后,她上前看了两人遗落之物,许是未曾得手,地上只零星漂浮着不过十枚真阳露,其余便没什么特别之处了。 要想进入当日的圆庙之地,就得先进入宝地狭间,可眼前她连宝地之钥的勋铁令都没有,又何谈入到圆庙去拿铸剑灵材呢? 看来从前能如此顺利地得到勋铁令,也是颇有几分运气在其中了,赵莼轻叹一声,那厢险些被尘鹰所杀的修士也回过神来,疾步向前道谢: “多谢道友搭救!”他目中异色连连,看赵莼的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奇异之物一般,有劫后余生的感激,也有畏惧于强者的忌惮。 赵莼入得日中谷已是五月有余,如今有凝元初期修为,她虽能在其中滞留三载,但事关铸剑之事,当是越快越好,五个月对她来说,已算是耽搁不少时日了。 她本以为难处在进入宝地狭间,或是在取得镕浑金精上,不想竟是困于获得勋铁令中,赵莼心下唏嘘,侧身淡淡道了句“无妨”。 修士站得了这话却不敢动弹,看她将尘鹰遗留的东西收捡,正准备出言试探着告辞,却见她头也不回地问道:“道谢倒不必,你可曾知道何人手中有勋铁令?” 这五月间,赵莼到处猎杀尘鹰,亦从中顺便救下不少修士,只不过他等都不知道勋铁令的踪迹,故而眼前一问,也只是随口而出。 “勋铁令……”修士愣了愣神,倒还真露出几分若有所思的神情来,同时又夹杂着几分欲言又止。 “道友但讲无妨。”赵莼回身将他面上神情收入眼中,示意无须顾忌其它。 “应是三日前,我在……”修士将所见所闻娓娓道来,他这几日因为才入凝元,实力大涨,所以一直不断向四周探索。三日前,在一处湖畔密林中发现了两只凝元后期的蝠翼蝮蛇,考虑到自身实力,便不欲惊动于它。 “只是后头来了位实力强劲的凝元中期修士,邀我一齐出力,我二人才合力击杀了蝮蛇,没想到除了真阳露外,还掉落了一枚勋铁令,他是击杀主力,我顶多算是从旁协助,勋铁令便自然为他所得……” 斩杀了蝮蛇后,两人分路,凝元中期之人先行一步,却是被一队尘鹰盯上,围剿斩杀,修士实力不济,只能躲在暗处眼睁睁瞧着他化为虚影消散,而那枚勋铁令,自也被尘鹰夺去。 “尘鹰们杀人夺宝后不能返城静修,便只能在野地中迅速分赃炼化,三日前杀的人,眼下应当并未炼化完全……”修士思虑再三,又补了句,“那队尘鹰足有七八人,其中凝元大圆满就有三位,杀那凝元中期的修士只是顺手施为,照他们那般实力,平日里怕是追着凝元大圆满斩杀的!” 赵莼为快速寻得勋铁令,甫进入日中谷,目标就一直在尘鹰上,毕竟他们只会猎杀身怀宝物之人,杀死尘鹰就算没能找到勋铁令,也能得真阳露作为收获,当属上佳捷径一条! 章两百八五 密林杀机 赵莼自吞噬了圣地祭司的结神蛊后,元神之力便傲然于同阶修士,此时才凌于静谧湖面之上,不曾进入密林,就已隐约探查出了林间有数道凝元后期,乃至大圆满修士的气息。 领路的修士心怀惧意,行到此处后,已是脸色青白额角生汗,嘴唇抖了抖,传音道:“道友,就是这处了。” “嗯,”赵莼敛息落于湖面,连涟漪都不曾惊起半分,修士正纠结于跟还是不跟,就得了她的传音,“你自行离去即可,他等我来了结。” 了结? 他微微抿唇,虽是见过赵莼斩杀先前两位尘鹰的利落手段,但密林中的尘鹰可远不是那两人能比的,与他合力斩杀蝠翼蝮蛇的凝元中期修士亦是同阶中的佼佼者,面对大圆满的压制,仍是照面就被斩杀! 只盼你不是大言不惭! 修士身上还留着伤处,深深望了眼赵莼径直走入林间的身影,便转头回身,向最近的返世城凌空行去。 而赵莼缓缓从湖面踏过,神识一动,就已将林中几道气息完全探查清楚,最为强盛的,无疑是正中对去的一处,那三位凝元大圆满就齐聚在其中。而向东西两侧看去,东面是两位凝元后期,左面则是两位后期带着一位凝元中期。 他们不曾聚在一处,怕也是忌惮于炼化真阳露时被他人一网打尽,如此分散施为,其中一处被惊动,其余修士就能马上衡量攻来的人实力如何,若不敌就撤走,有把握击杀才会出手相助。 由此也可观出,尘鹰等实是为利益所驱,才暂时团结一起,要说有多义气,不尽然也! 密林从来静谧,四野的蝠翼蝮蛇都被来往修士杀尽,只待昼夜交替,日中谷真阳之气流转,才会开始有蛇胎重新孕育。溪水潺潺流尽于湖,其间却无虫鸣鸟啼,赵莼先向东面而去,通身气息俱都敛下,是以谁都不曾察觉,杀机已在林中显现。 …… 灰袍鹰面的两人各据一方,面面相对盘坐出五心向天姿势,各有一滴形如赤红鸡卵的真阳露浮在胸腹之前,逸散出浅淡真阳气息被引入丹田。 束发戴冠的尘鹰男子两手结印,渐渐合起,身前那滴真阳露业已小若豆状,随他猛然一震,微小的赤红水滴就霎时散尽,最后浮出的真阳之气也被其吞下。 “这余淬真是麻烦,若是无须炼化此物,我吸收真阳之气的速度当要快上一倍有余!”他暗在心中腹诽,把丹田经脉中的余淬数量稍稍估计了番,发现还能勉强再炼化一滴,便欲从储物法器中再取。 从入定中脱出,缓缓睁了眼,面前另一位尘鹰身前的真阳露倒还未曾炼化完全,不过也只剩下小小一点,片刻功夫就能炼去。 同为凝元尚有差距,何况是在同一小阶,他心中一喜,觉得这人在真元凝实与运用上应当逊色自己不少,便又多打量了几息。 这一打量,就觉不对,对方投射在地上的影子竟开始延伸变化,就像…… 他立时抬头看去,盘坐的修士身后,一位高挑女修巍然站定,与她对视时,只觉浑身真元都在翻涌震颤——是杀意! 束冠尘鹰瞳孔骤缩,唇齿刚刚张合,就被一道剑气打来,头颅两分,身躯顿时化为虚影消散,最后看见的,只是女修两指并起,向自己轻轻一点…… 好恐怖的实力! 他在现世中惊起回神,竟是连女修的修为与面容都未看清,唯有那双寒星一般的眼睛,令人心悸! …… 赵莼御回剑气,其上附着的两分大日真元凝成金红色的星子,在指尖闪动,又随手指轻抖,须臾消失不见。 较为隐秘的林间暗穴中,先前盘坐炼化真阳露的尘鹰三人都已尽数化作虚影,如今凝元中期与后的修士全然无需她尽力而为,赵莼将地上散落的遗留之物收捡,便抬头望向密林中气息最为深沉之处。 委实说,她入得日中谷这五月来,与凝元大圆满修士交手并不算多,满打满算不过一手之数。 小珠界三重天,第一重天中多为筑基与凝元初期、中期的修士探索,偶有更为强大之人在此逗留,也是为了进入第一重天的宝地,或是如赵莼这般,在寻找宝地的钥匙。像眼前这七八人的尘鹰队伍,在一重天内可以说是无人可挡,饶是赵莼也是首次得见。 她双眼眨过,暗道,等自己此行功成圆满后,也去那第二重天看看,其它中千世界的凝元天才,总要一一试过实力才行。 凝元修士炼化真阳露较筑基不知快了多少,但赵莼来得及时,动手也利落,故而未被尘鹰炼化,落入她手中的真阳露,数目实在不菲! 在林中入定的三位凝元大圆满尚不知晓同伴都已陨落,感受到得来的真阳露化为真阳之气氤氲在周身,心中自是畅快不已,以真元作那无形大手,连连将其摄入丹田之中。 赵莼神识轻扫,此中三人当以居于右侧的残耳男子为首,他气势煌煌,就连静心入定也不曾削减半分,而后是中间的红蔻女子,观她双手晶润如玉,十指染蔻,真元流转时,唯在此处稍稍停驻,应是习得某种指法,才会有如此景象。 比两人稍弱些的,是左侧体型微丰的锦衣美妇,她也是三人中唯一不曾身着尘鹰灰袍的人,脸上倒仍旧覆着鹰嘴面具,将面容遮盖。 到了凝元大圆满的境界,修士都会凝练元神,以期突破分玄,这三人亦是如此,若探去的神识再重一分,定会惊动她们!是以赵莼只有把握当下敛足气息不被发觉,等到动手时,无论是否得手,暴露都是必然结果了…… “提前将那五人斩杀,本就是为了让她们无法互为援手。若同时惊起三人,令这三人合力斗我,就与本意相违,不如全力而出,先杀一人,也能削减她们几分战力!” 赵莼眼神凝起,最终锁在左侧的锦衣美妇身上,她气息最弱,大日真元与剑气同出的情况下,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比击杀另外二人的把握更大。 心中有此想法,须臾后,归杀的剑锋就已斩过林间微风,向那美妇袭去! 章两百八六 夺令 上 密林树影深深,本是在入定之中的锦衣美妇,心头却兀地生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只道是凝元大圆满修士神识实在强盛,她双眼猛地睁起,就见一道惊天剑气划破苍穹而来! 美妇的反应也是极快,当即就站起身来,欲要往一侧躲避,她还不知是谁要来杀她,心中怒意与惊惧交杂涌起,引得面具下的面容扭曲凶厉,躲避之时,手中法光大现,连待会儿如何与这人搏斗都已做好准备! 剑气与美妇心中思量,都不过是一瞬之间,她回转身形的那刻,金红剑气就已近在咫尺,美妇与修士交手,其中也不乏剑修之辈,对逼来的剑气自有化解之道,不过这回,倒是难如她意。 只见那金红剑气轰然爆散,如天外陨石一般,携来滔天火浪,美妇瞬身闪过的距离,根本就不足以将其避过,她焦急地把手中法器御起,才动了动手指,火浪都猛然将其裹入其中,整个人顷刻间化散,半分痕迹也没留下! 残耳男子与红蔻女人早已被剑气惊动,当即起身防备,赵莼的目标本也不在二人身上,他等连退数丈后,眼睁睁瞧着锦衣美妇被火浪吞没,手中法光亦随之消弭,心中大惊! “何人在此?”残耳男子呼喝一声,通身爆出一层黄铜光晕,赵莼观他真元流转在皮肤血肉,多过丹田蕴积,当下便知道这人应是走的那炼体一道,血肉之力浑厚难挡! 她长剑在手,剑柄磨于手心,眼前两人当中的任何一人,都当强过她以往战过的凝元大圆满修士,强敌当前,不由令她战意更浓! “杀你们的人。” 赵莼将黑剑归杀向头顶一抛,自漆黑剑身上,又分出三十二道剑之分身,银白顷刻染就金红,同向两人逼杀而去! “咦?”红蔻女子两手玉指如波纹荡开,身若残影,倒是能将飞剑避过,她双目一凝,知晓这是剑修中的气剑修士,最是难缠不过,后以神识向赵莼一扫,发现攻来的女修竟才凝元初期,与己方二人有着数个小境界的差距! 心中不由生了排山倒海一般的惊讶之意,面具下的细眉紧紧蹙起,暗嗔一声:“莫不是主宗来的英杰天骄,怎么平白无故就缠上了我二人?”细长的凤眼后又染了凶煞之色,“管你是何人,今日必叫你有来无回!” 她十指纤长而秀美,随着手诀掐动,殷红的蔻丹在空中牵连出几道红影来,那些红影轻盈从指间散去,化为飘飘赤红的绫罗,去阻向自己袭来的十六道飞剑。 飞剑锋锐,绫罗软柔,红蔻女深知自身弊处,明白不能与剑修硬来,便以绫罗缠绕捆缚而去,使飞剑受阻,无法近身,她遂向残耳男子投去个杀机满溢眼神,那边之人当即也明会她意,迅速向此方奔来。 赵莼哪不知晓这两人的意思,必是要让红蔻女同时御出绫罗将三十二道飞剑全数困阻,使残耳男子无所顾忌,近她身来杀敌! 她两指一动,迅速将飞剑引回,那绫罗虽是柔软,但却颇为强韧,如果硬要以力斩之,不是不成,却是会耗去不少时间,赵莼本就欲速战速决,哪能如此行事? 残耳男子见她收了飞剑,知晓这是个极佳的机会,抬脚就将两人间距离缩至五六丈间,他拳风刚烈,又是行的炼体一道,甫一近身,浑身肌肉就轰然暴起,将身上灰袍撑得爆裂,散作布条落在腰间。 红蔻女能看出赵莼只凝元初期,他又如何看不出,咬牙惊讶下,心中更多的,还有斩杀英杰天骄的快意,残耳男子眼中凶光直冒,两拳握起使得指节“噼啪”响动。 炼体修士自然不是拳打脚踢这般简单,他双拳对击震出拳风袭去,又趁着这机会跨迈到一丈之地内,大手搓离间,显现的竟是一把颇为细长秀气的短刀,那短刀必然是为其量身定做而来,残耳男子握住刀背,刚猛中就蕴出一丝纤柔,使短刀脱手,斩向赵莼脖颈! 世人对气剑一道的剑修,总是有近身羸弱的误会,以为他们犹如寻常法修一般,通的是远距离攻杀一道,然而凡剑修必炼体,可以说,天下习剑之人,就无有身躯不刚健者,赵莼见拳风袭来,淡然以大日真元拂去,面对斩杀而来的短刀,倒是心中微动。 这残耳男子的刀,瞧上去纤柔,但却饱含着炼体修士的刚猛,轻巧飞来如柳叶穿飞,锋芒之意顷刻尽显! 但赵莼无惧于此,她身形微动,残耳男子就觉一股异感突生,而后竟从中觉出几分熟悉来:“这是……” 眼前的素衣女修抬手取剑,剑势起而柔,与短刀相对,刀剑碰撞的一刹那,刚猛澎湃的剑罡排山倒海而来,吞了拳风不够,又使短刀旋飞乱舞,找不着方向。 “剑罡?!”残耳男子这才知晓,此人绝对是那足以镇压同阶修士的不世出之辈,以凝元初期之身,战两位大圆满,带来的惊讶竟还比不上第四境的剑罡! 赵莼毫无留手之意,剑罡一起便反手攻去,两人一炼体,一剑修,轰然对撞在一处。残耳修士呲牙咧嘴惨叫一声,原是半截身躯的皮肉都被剑罡生生搅去,露出白骨森森! “扑哧”一响,赵莼黑剑斩过其右臂,足有她两条大腿粗壮的手臂应声飞出数丈,如离体的血肉一般,成了青烟一道,霎时散去了! 残耳男子恨恨而离,原来是学断尾逃生之法,弃臂保命! 他们这些尘鹰不能进返世城去,在外断了肢体,便也与死无异,是以残耳男子虽避出十丈开外,眼中沉沉的,却是难以掩盖的杀意。 红绫飘逸,在其十指绕动下,于空中有了刀刃一般的锐利光芒,红蔻女银牙暗咬,眼眸流转间将现前的局势观下,娇喝一声道:“道友,我以绫罗扰她,可助你出手一回!” 残耳男子明显是强弩之末,听了这话也没说答应不答应,只剩一只臂膀的身躯猛地颤抖,即爆喝一声向赵莼杀来,他手中灵光大现,并无任何法器在手,而是自手心而出,尽数为真元所凝! 红绫比他先行,气势汹汹就要将赵莼戳个对穿,在残耳男子近身后,却又猛地散作飘逸模样,红蔻女笑如银铃,竟是转身就走,毫无留恋之意! 章两百八七 夺令 下 无有红绫作刃来干扰赵莼,残耳男子魁梧雄健的身躯立时就显得各位瞩目,她脚下错后一步,罡风顿起,真元蕴在剑锋,令剑影犹如朝阳初升,只听“铮”声一道,那残耳男子便从胸腹裂开,心口抽出青烟一缕,而后整个身躯都消散不见了。 零散的宝物散落一地,赵莼倒没有细细查看的时间,只手往前探,把东西俱都收捡,又抬眼望红蔻女逃走的方向,凝眉御剑追去。 天知晓这勋铁令究竟在何人手中,照她的作风,还是俱杀之,才来得笃定! 那厢红蔻女飞速遁逃,面具下的芙蓉面早已凝了层寒霜,因着修行功法的缘故,她并不善于攻杀一道,倒是结识颇久的残耳男子,在斗法败敌上乃是个中好手,饶是如此,竟也不是那剑修之敌。她又怎敢笃定两人合力,就一定能击败对方。 尘鹰结伴,向来是趋利而行,眼瞧着残耳男子多是必死结局,红蔻女便心生退意,嘴上欺瞒哄骗,为的是令其能多为自己拖延一二。 “斗法一道上,我是不如你们,但论阻扰潜行,隐迹飞遁,凝元修士中,却是少有能及上我的。”红蔻女单手掐了个法诀,红影即从她玉白纤细的指甲窜出,飘飘然去了身后,此回倒不曾化作纤柔红绫,而是扭动着化了几个体态婀娜的女子出来,又四散奔去。 其身影与红影化出的女子们融在一处,落在御剑而来的赵莼眼中,就是数个一模一样的红蔻女向着不同方向遁逃,叫她神情一滞。 正是追逃之际,稍稍半刻的分神,都会叫对方遁出数十上百里去,赵莼眉睫敛下,识海神识如浪潮一般拍打而出,迅速将方圆十里笼盖,眼前婀娜身影只稍稍沾了神识半点,就烟消云散现了原形,红蔻女急急逃窜的模样亦随之出露! 她心道一声哪里逃,剑尖即向前一指,气破风云,快得直让红蔻女心惊! “这么快就破了我的迷魂影,好强的元神之力!” 剑修以气御剑,较那专修飞遁一道的修士也不差些什么,约莫不到四五个呼吸,红蔻女就发现两人间的距离被迅速缩短至一里之内,叫她心乱如麻。 “道友!”她忽地在空中顿足,艳红的指甲掐在手心,指腹发白,“我二人并无仇怨,何必苦苦纠缠?不若我将身上所得俱都给你,你放我一条生路走,如何?” 想是知道遁逃无望,这才欲与赵莼做个商量。 毕竟尘鹰作恶颇多,一旦身陨离开小珠界,再要进来所需间隔的时日,是其余修士的两倍之多,眼下交出身上宝物,总好过被赵莼所杀,在外困阻半年,得不偿失! 她见赵莼不作言语,但也没有拒绝的举动,心下便觉得此事尚有逆转之机。眼神一转,就以玉手抚上胸口,含笑道:“我这里有真阳露八百二十五滴,灵药灵材多种……” 红蔻女语气微缓,故作高深般眯了凤眼:“便是那真阳晶,我也有幸得了三枚。”似是怕赵莼不信,她伸出手来,白皙带着几分红润的手心里,正有三枚晶莹剔透的赤红宝石,其中两枚都是米粒大小,中间那枚却有指节长短,很是惹眼。 “道友今日若能放我一马,此些宝物便全数为道友所有,我一分不拿,可若道友不愿……”她口中所道的宝物,寻常凝元修士往往需要数月才能取得,不怕赵莼不动心,“实不相瞒,我有一秘术,能瞬时将手中之物散去千里,到时这些真阳露、真阳晶还能否落入道友手中,那我便不知晓了。” 她说完这话,双眼牢牢将赵莼面容锁住,见对方并无什么神情变化,心下复又有几分不忿。 而赵莼看似与其对望,神识却已潜到了储物法器中,因除灭了不少尘鹰,内里堆积着小山一般的真阳露,真阳晶更是有五六枚之多,只是将其尽数观过后,却并无她想要的勋铁令,赵莼眼中神光一现,再看红蔻女时,神色无疑更冷几分。 “道友——”红蔻女见她迟迟不动,正欲出声相问,方抬了眉睫看去,那金红如烈阳的剑气就已贯破一里之遥,震碎其周遭风鸣,凶厉斩来! 飘然而起的红绫,再不能如先前一般,将长剑缠绕阻下,赵莼手中归杀,有“铮铮”剑鸣,将红绫斩断成影,又将红影搅灭在罡风之中,连同红蔻女的四肢面容,都开始千疮百孔。 她尚不知赵莼为何突然发难,心中更是怨愤非常,尖啸一声,便将无数所得宝物抛起,如她所说那般,在躯体消散之前,把真阳露、真阳晶尽数散作星子,远去千里! 此时乃黄昏薄暮,沉沉夜色已从穹顶压下,晶亮的赤红光芒点点飘飞,化作流星带影,引得无数修士抬头观望,他们还不曾在日中谷内见过如此景象,探手接取星子观之,才发现那哪是什么流星,竟是平日里苦苦探索的真阳露! 红蔻女秘术所引的异动,在日中谷一重天内激起了多大的议论,赵莼并不知晓,她手中取了两物,一是对方先前显现出来的,那枚指节大小的真阳晶,另一物通体漆黑,散着银色光辉,不是那勋铁令还能是什么? 赵莼将两物捏握在手,置入储物法器内,轻叹一声。 她本就不欲放过红蔻女,更何况对方还有意隐瞒,口中句句假话,如此斩灭于剑下,也算是为这日中谷暂时除了个恶人了。 …… 再入山陵宝地,也不过是第二回,赵莼以凝元修为在此,已能对创界大能的余威稍作抵挡,不复筑基时的狼狈。 诸多修士来往间,如她这般独行的人倒是少有,赵莼初次入内,是随着数位筑基修士,为那石金琥珀而来,不想灵材没寻到,反倒是进入了宝地狭间,得了参童躯壳。 这回是为取镕浑金精,此事隐秘,不足为外人道,一重天中,凝元又早已有了独行的底气,赵莼便没有在返世城中张榜寻找修士结伴。 甫一进得其中,她就有意地避让开了众人,往宝地深处行去,内里余威深重,乌紫瘴气渐生,素日里并未太多人来,对赵莼来说,倒是个极好的地方。 章两百八八 人偶化参童 宝地巨树丛生,落下蔓影幽幽,一只小小参童灵动地向前飞遁,身后有一人无声跟来,身形隐没在重重疏影中,一人一童,以并不快捷的行速渡进了宝地深处。 赵莼看着参童上下飞舞,心中松了口气,她手中的参童躯壳已去了其中灵识,以人偶拟化时,也是存了几分侥幸在。 比起当日飞雪化出的参童,她拟出的参童明显只有形无神,不说引路,连动弹都不见一下,赵莼并不就此放弃,反倒渡进神识进内,幸而在神识初入时,拟化参童的内里就有一丝沉沉的意识被勾动,许是参童躯壳中,还留有几分气息在内的缘故。 “只是那一丝意识并不能使人偶动作自如,还是得用神识催动,顺着意识索引的地方去。”饶是如此,赵莼心中也已十分满意,若是拟化出来的参童连神识也无法渡入,那倒真的是无甚功用了! 如此想着,前方引路的参童开始缓下速度,赵莼驻足,看其中意识如何行事,稍有引动,便已神识相随。只见参童流转于一处,急不可耐地在其中乱窜,两只胖手轻轻将面前拉开一条幽黑小隙,只是其中有一股推阻之力,叫它不能入内。 赵莼心中一跳,这必然就是那宝地狭间! 只不过这回并未主动引参童进去,反倒还推阻拒绝…… 她将参童躯壳取出,狠心断了其中一条细小根须,断出立时飘散出雪白清气,被真元一引,就渡去了拟化参童的身上。 此物毕竟是人偶所化,与参童的干系几近于无,因拟化之时沾染了些许参童气息,才能化出孩童身形,想是因为这一丝气息,才能开出面前小隙,不过再要进入其中,原来的浅淡气息便不够用了。 是以赵莼断了躯壳根须,补足了缺失的参童灵气,结果也如她心中所想那般,拟化出来的人偶参童像是得了宝地狭间的认可,将那原有的幽黑小隙嚯地拉开,小脚一动,就跨入了狭间之中! 赵莼不敢有失,立时以真元将小隙撑起,整个人随着参童进入狭间! 内里还是她所见那般,幽深晦暗,不见光亮,唯有将神识外放,才能看清周遭。 先前进入时,赵莼还只是筑基,以真气作灵识看得甚为模糊,现在有神识相助,种种晦暗深处之物,俱都开始缓慢地清晰起来。 宏伟的战船腐朽成半截,桅杆漂浮在空中,战旗零落,几难数尽的破损法器堆积成山,其下是尸骨漫漫,多得令人心惊! 她呼吸微窒,从进入狭间来的那刻,就有一股难言的熟悉之感悬在心头,这是初次入内所完全没有的! “此些是……邪祟之气?”赵莼思量片刻,翻手将天舟宝会得来的剑鞘拿出,深深染在这剑鞘之内的阴邪,与狭间中的晦暗尤为相似,甚至就像同一物。 但……亦有所不同。 剑鞘上的邪祟阴寒彻骨,无须细细摸索,只以真元覆上,就会被邪祟反扑。如若说这种邪祟是饿虎,狭间内的晦暗就更像是驯化后的猫兽,是无有侵蚀之力,长年累月间早已消却恶意的中立之物。 “此种邪祟,怎么会出现在宗门之中?” 赵莼心中有疑,手里剑鞘却猛地向上飞起,直直窜向一处晦暗未明之地! 她知晓镕浑金精是在斩天尊者的衣冠冢内,而那剑鞘又归属于其本命灵剑,是以剑鞘生出异动之时,赵莼便立刻起身追去,真元向外一探,同时化作大手一只,把徘徊不知去往何处的人偶参童收起。 剑鞘行速出乎她意料,四面不知怎的起了些风,她双眼微眯,眼前即浮出了如那日一般的星子,将她吞入其中…… 离散、下坠与落地,这般熟悉的感受令赵莼忆起先前来,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唤出了金乌血火,也正是有血火照明,四周才开始逐渐清晰。 “从前以真气作灵识不能看清,如今有了神识亦不能观得周遭,此处的邪祟,比起狭间内的那些,多的又何止千百倍?”赵莼不由得心头一沉,好在此些邪祟已经无法为害于人,不然即便是凝元修士,也会在进入的瞬间就被阴寒冻成碎片! 她首次听闻斩天尊者的名号,并不是在白鹿口中。斩天尊者朝问,凡是昭衍弟子,都该知晓他的名姓,宗门博闻楼人物纪传列,每万年一纪,他是这一万年中排在首位之人! 亥清大能首徒,昭衍弟子第一人,一千三百岁将入大尊境,是继第三代掌门太乙金仙以来,第二位“三千世界第一剑修”,却在成就大尊前,在深渊魔窟中身陨,其师亥清亦因此紧闭洞府至今,是为昭衍近万年以来,所受最为沉重的挫折之一。 “既是陨落于魔窟,此处邪祟丛生倒也有了理由……”昭衍弟子提起此事,莫不惋惜嗟叹,赵莼也暗暗凝了眉头。 她顺着长廊走去,到了那熟悉的漆黑潮水前,焰纹圆庙仍如先前模样,笼罩在深深迷雾中。 从前避之不及,而今却有了不得不去的理由,赵莼把空中悬停的剑鞘握入手中,心中一沉,便淌进了黑水之中。 漆黑潮水寒凉入骨,她只觉浑身真元都被锁在体内一般,完全无法动弹一二,摆在眼前的,不过唯二两条路,前进,不知会否遇险,后退,一定失败! “都行到了这里,还有什么撤离的余地呢……” 赵莼银牙暗咬,将几乎僵劲不能动的双腿抬起,半身都沉在黑水里摆动。只庆幸金乌血火收回丹田后,脐下三寸便有暖意生出,不至于叫灵基液池凝冻成冰。 三丈……两丈! 寻常不过一步可跨的距离,现下却有若天堑,行至一丈之地以内时,她已觉浑身经脉已至脆裂之相,脸上不见半点血色,通身血液凝结不流,满目漆黑一片。 兀地,她抓住了一只手,那是温热而柔软的,一切阴冷都在握住那只手时开始消退。 赵莼怔愣一瞬,才从没过她胸口的黑水中抬起头来,面前的女子瞧不清脸,散着柔柔的白光,给予其圣洁的观感,不似凡世中人…… 章两百八九 镕浑金精 借着那一丝温热,赵莼奋力从漆黑潮水里脱出,踏上焰纹圆庙。 无有邪祟浸染身躯,丹田内的金乌血火便开始将暖意顺着经脉流向四肢,她手指微动,见已能活动自如后,复又抬头看向那女子。 两人分明近在咫尺,对方的肌肤与面容却是白光一片,什么也瞧不清楚,赵莼能觉察出,这女子绝非人类,甚至于,她连实体也不曾拥有,像虚幻的影像,只在触及之时才有所实感。 “多谢前辈相助。”赵莼拱手言谢,女子却以手掩面,而后飘然化作一道白芒,向其手中的剑鞘遁来。 白芒并不如何耀眼,在深深晦暗里,散出柔和的光晕来,赵莼心中一动,将剑鞘置在白芒上松了手,便见白芒轻悠悠地托举剑鞘升起,缓缓飞向圆庙中央去。 她亦随之而行,漫观圆庙四方。 委实说,此方圆庙更像是一座黑水中的圆亭,四面无壁,登临处有一鼎案,供奉香火与玄黑的牌位,越过鼎案向里走,内里十分空旷,除却正中的一尊巨大棺椁,便再无它物。 棺椁甚高,若与其站在同一平面,就比赵莼还要高出一个脑袋。所以修筑之时,圆庙正中被凿出了一方凹陷,棺椁置于凹陷中,常人即可自上方观去。 而令赵莼不曾料到的是,此尊棺椁并未封盖,甚至根本就没有棺盖,四壁也无封存的痕迹,自她所站之地望去,唯见棺内放着一把漆黑的长剑,饶是剑主已去多年,剑锋仍有利芒流转,分毫锐利不失! 她看见剑柄处有一道雪白的清光驻留,与女子化作的白芒不同,这清光赵莼倒是格外熟悉,微微思索片刻,不由在心中暗道,参童之灵? 正想着,白芒已将剑鞘送至棺椁上方,其下参童之灵见状,也托了斩天尊者的遗剑上来。 剑鞘与遗剑相合,得遗剑归鞘,轰然间,长剑震动不已,惊圆庙四分五裂,震潮水漫天! “嘣!” 那耀目的长剑裂出一道从剑柄到剑尖的碎痕,而后就见数道碎痕如蛛网般出现在剑身,寂寥的晦暗世界中,唯有金石崩裂的声响绕在耳边。 最初的碎痕就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征兆,随着碎痕愈来愈多,长剑已开始呈现凋落之态! 赵莼看见白芒再次化作女子,伏在棺上,她好像把这视为一切的终结,两手掩面而泣,谁也无法阐述出眼前的悲意,如若说出现在赵莼脑海中的悲,是一种深切的不甘与恨,那么她的悲伤,就是悲恸的末调,道不尽的遗憾与无望。 长剑最终还是碎了,化作灿烂的飞星,落在黑潮,像夏夜的天穹,像黎明前的寂寥。 从飞星中冒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银色铁石,呈六棱状,无任何光泽流转,有若凡铁一般普通,赵莼将其取入手中,竟是空以肉身之力不能拿握,便只好御出真元托举,才使之安稳落在手里。 “形六棱,色深银,不受宝光,重若山岳。”此为博闻楼所记,正是对镕浑金精的概述,也合了她手中之物的形貌,“淬火而注玄,见金则生锋,无论是归杀还是遗剑,其剑身都是玄黑,想来也是如此缘故。” 赵莼还未将镕浑金精收起,手腕却突被一道巨力震开,那银色铁石立刻抛飞而起,“哐啷”一声落入空空如也的棺椁,惊得女子抬头一望。 两人所望之处,现出一道漆黑的影子来,最后化为持剑男子,身躯高大挺拔,面容坚毅肃穆。 “来。”他是在同赵莼说话无疑,手中长剑抬起,剑尖直指她脖颈。 那剑极为熟悉,不是斩天尊者遗剑还能是什么? 眼前之人…… 或者说,不是人! 观他衣袍猎猎,面色端肃,深黑如墨的两点眼瞳却并无神彩,赵莼也并未从其身上感受到半分剑意,他向自己指来的剑尖,亦如凡世练剑之人,只有朴素的锐光,不见剑光剑芒。 “那是剑仆,”女子空灵温婉的声音响来,“打败他,你才有资格带走尊者所留之物。” 听闻此话,赵莼神情微变,并非为后半句,而是为前句中的“剑仆”二字所惊。 剑道五境,剑意为顶,而后有剑意三分,凝剑心,心外铸魂,开剑域,直至万剑归一,共九境。 博闻楼中记,剑魂奉剑为仆,是为剑仆,这便意味着斩天尊者陨落前,剑道修为至少已至剑魂境! 这是,她自修行以来,遇见过的剑道修行最为精深之人! 赵莼眼神一凝,知晓两人差距有若天地之别,但也并未退避,而将右手横起,黑剑归杀立时落至手心,剑锋与剑仆手中长剑狠狠一荡! “来!” 那剑仆眼中无神,仿若盲瞎,手中长剑被荡时,脚下巍然不动,面上却迟滞了半分。 下一刻,他就突然暴起,向赵莼挥剑斩来! 对方毫无修为在身,也不动用剑道之力,只以朴素至极的技巧来战,赵莼眉睫微敛,便将真元沉下,剑气罡风俱都收起,与剑仆悍然对剑! 没了真元与剑道修为相助,她好似重归了孩童之身一般,两剑相错时,自剑锋传来的巨力,震得握剑之手发麻难忍! 尊者剑魂所成的剑仆何其可怖,两人对剑不过十招,赵莼就已连连退后,只差毫寸便要落入黑水! “他的剑招行云流水,不见半分迟滞与错顿,是以不用真元,不行剑道,也能斩出甚于常人十倍的威力来!”赵莼在此处用的常人,是以自己为基准,若是寻常剑修,剑仆与其分出的差距,还会更为渗人! “这就是,技巧圆融。” 她以刚柔真意灌注于剑,稍作估量,亦只得出增了两倍威力的结论,剑仆再次斩来时,脚下便退出了圆庙,将要沉入黑水。 黑水阴寒,若入其中,就更无胜算,赵莼心中百转千回,垂视水面上浮动的飞星,当即跃起踏上遗剑的碎剑,那碎痕亦如她心中所想,并未沉入水中,令她得以借力而起! 剑仆肃容杀来,每一剑,都令赵莼退避至下一片碎剑中,她咬牙握剑,知道如此下去并不是办法,时时后退,总有退无可退的时候。 章两百九十 芝女 剑仆行剑极快,以稳准狠来概括虽是俗气,但却准确。 他无须蕴势,亦无须收尾,随意一剑都是十足力气,重于须臾之势,强在爆发。 赵莼将真元沉在丹田,手腕在如此巨力的荡震下,已开始酸痛失力。 若是常人面对此类剑修,多会选择蛰伏待其爆发之势过去,但剑仆本就是魂魄之体,并无疲惫倦怠可言,且赵莼也没有可以待他势尽反击的能力,两人皆是擅长于须臾爆发的剑招,正面对敌,唯有以强胜强这一条路! “他的剑,与我何其相似,”赵莼紧握剑柄,长眉压下,近于眼睫,“就像是,直指爆发一道的本质……” 她忽地展颜,定神往剑仆握剑之手看去,后将手中黑剑一抛,换为与剑仆一模一样的握剑方法去:“来!” 剑仆并不惊讶此举,只在黑水上驻足一瞬,便又提剑而来。 他并未以剑道修为行剑,但剑尖却自生了一点寒芒,剑锋亦有利光流转,两把黑剑,一把古朴黯淡,一把锐利锋芒,赵莼几乎是豁然开朗,于心中惊道: “剑气、剑罡,都是修道之人所独有,是为超凡之物,但剑光与剑芒不是,即便是毫无修为的凡人,精诚于剑,天资奇绝者也有以肉体凡胎破入剑道第二境的……” “故而前两境并非是剑修超凡之能,而是剑修最为基础的技巧!” “技巧到了极致,剑光自生,剑芒由显……”赵莼神思通明,自入境以来,她始终以剑道修为作为首要关键,不敢懈怠于此,反是在剑招的磨炼感悟上,倒有所缺漏。 上界以来,在悟剑池习得明月三分,凝元后又修截断式,自创有截月剑招,细细数来,臻至圆满者,唯有在横云中习得的《疾行剑法》与《荡云生雷剑法》俱都功成圆满,得了疾行真意与刚柔真意,可助一战。 “自我入道以来,就有师长告知,法术一类不可学多学杂,不然会忽略自身修行,得不偿失,然而他们也说,亦不可一门不学,空空抱守一身实力,无法使出。” 幼时,她告诉自己,这就好似树木生长,无论枝叶如何茂盛,若树根太浅,就受不得风。可若只得光秃秃的树干,饶是根基深厚,显现的也是枯败之相。 法术与修为,枝叶与树根,剑道与剑招,三类的本质,殊途同归是为一种。 “明月三分、截断式,截月,前两者相合而生后者,截断式又是其中最为精深的一招,平日里因一招制敌难有磨炼之机,今日,倒不同了……” 赵莼眼神微暗,在剑仆挥剑斩来时,将其行云流水的运剑记于心中,运用于手中截断式的起收。她修剑已有十数年,要从基础与细微处作出改变,当是极为艰难,且难以稳定。 此些种种皆是习惯使然,前世有二十一日定人习惯之说,更何况是现世的十数年,赵莼初改运剑,只觉每一处都违背着素日的肢体习性,但斩出的剑,又确实比先前威力更足。 被赵莼踏入黑水的碎剑起伏生辉,她与剑仆对剑游走在夜色星海中。 对剑五百招! 赵莼业已习惯新的运剑方式,将她与剑仆的差距拉至七倍力! 过一千三百招! 疾行真意与刚柔真意同出,明月三分大成,差距五倍力! 四千一百余招! 截断式小成,力道暴涨,与剑仆差距两倍力! …… 她与剑仆的差距肉眼可见地在缩小,及至归杀大改先前黯淡之相,生出剑光与寒芒后,赵莼已不再是被动之态,数十招里,总能抓到一两次反击的机会! 只是截断式困在小成中,与那大成之境始终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障壁,亦是因此,她与剑仆的差距,才无法最终逾越过去。 二人游走踏足于碎剑之上,黑水潮起潮落,其间邪祟化作晦暗生出又化散,女子站于圆庙中,于心中暗数至一万之数,那面容坚毅的剑仆便收剑回落于焰纹圆庙。 赵莼本战得酣畅,欲与剑仆过招来悟截断式的大成,怎想胜负未分,对方却是先行收剑,按剑修切磋的规矩,这可是认输的意味。 “我已无法助你再进一步,你赢了。”剑仆将长剑向空中一送,其便化散不见,“若欲再有进境,须有剑意在身,技巧的终极,就是意,你自去悟!” 女子好似也知晓,剑仆的归去,意味着斩天尊者留于世间的最后一丝念想也消失殆尽,她捧着棺椁中的银色铁石走来,释然道:“若有朝一日身死道消,惟愿遗留之物可铸后人通天剑道,这是他曾说过的话,你便将此物取走罢。” 赵莼心神尚存于剑仆之言中,闻听女子这话,不由轻声疑道:“后人?” “我与他并无子嗣留下,同门之人,即是后人。”赵莼也是这才知晓,面前的虚影女子,乃是斩天尊者道侣。 她将镕浑金精递去,抬手向赵莼眉心一点。 无尽晦暗幽深都在此刻收束,回神时,赵莼已握着镕浑金精站于宝地层层树影之下。 那轻柔一点中,道出了女子的身份——芝童所化生灵。 世人道:参童扶命数,芝童通造化。 她本是一株灵识初育的曦容宝芝,意外为斩天尊者朝问所得,后一路相伴相随,元神相合,伴其从肉体凡胎到外化之尊,怎奈英杰一朝陨落,令她灵识大伤,被亥清大能收入此地,免于消散在此界中。 如今遗剑归鞘,她的遗憾也尽数圆满,芝童的造化,是予以结神之人第二元神,如此即便是神形俱灭,也能通过第二元神转世重生。 “他一生桀骜孤高,连那旁人求之不得的第二元神也送回了我,可偏偏……如今我再无所求,将要转世而去,望你仙道昌隆,不留遗恨。” 赵莼抬眼望层层树影,繁密青翠至极,即便是如此,也有灿烂的天光从缝隙中垂泻下来。 臂环中被封存的那截指骨泛着冷意,离大尊择徒之日越来越近,她想,一切的遗恨与未知,终将走向圆满。 …… 芝女站在圆庙之中,威严肃穆的声音从天穹而来: “遗恨千载终有尽时,你能从中解脱,也许……本座也该从前尘中脱出了。” 一只大手破开晦暗,光华璀璨,使黑水蒸腾而尽,亦使芝女化散凝作元神之身。 她知晓,这是要送她去生灵之川了。 “师尊,”元神在大手中轻颤两下,“我只望他所遗之物并未错付与人,您也知晓,他……” 亥清静默许久,终还是长叹道:“无需忧心,本座自会为你二人留心,若她真是奸邪之辈,本座当立时除之。” 章两百九一 风云谁堪 昭衍小界,日中谷外。 此界虽由无溟天掌控昼夜交替,却也四季分明,有各类天象之变,今日层云遮蔽,天光隐逸,正巧合了那多云雨雾之相。 按理说,如日中谷这般火气强盛的地界,在此类天象出现时,会稍稍敛些气息,而今却出乎来往修士的意料。 “这真阳之气委实浓重了些,但又与平时不大一样,何故?”有修士双臂抵在案上,随意问道 于小珠界外值守的弟子张了张口,到底说不出个什么来,猜测了句“许是盛夏将至”,便草草搪塞过去。 问话的修士理了理衣襟,觉得平白添了分燥热,因着前来此处之人多半都是金火两类灵根修士的缘故,到不曾产生抗拒厌恶之感,反倒是火系灵气十分活跃这一点,令他们不由生出喜意。 是时,天际有黄袍厚耳男子踏空而来,两袖生风,衣袍猎猎,昭衍弟子俱都熟识于他,正是素日里宗门内负责传令布告的长老,讳作滕兆因。 他将袖袍一抖,端的是鸿青殿应龙法印,弟子们见状便都清楚,这是意味着近日会有灵气变换涨退之事,垂首听他道: “因日中谷地外百里,有真传弟子开炉铸剑,经掌门尊者验清,或有天象气机之变,金火大涨,水木避退,特布告于众弟子,望尔等自行斟酌利弊,取益避害!” 金火灵气大涨,自是对修行此道的弟子甚为有益,同时也会使得水木一道的弟子倍感不适,甚至难以静心入定,故而此番布告,实际就是告诫这两类修士,前者当抓住时机以求进境,后者须避离此处以防受异气侵害。 “弟子明白。”各人有各的心思,能从中得利者,自然是打着近来在日中谷附近聚气修行的主意,至于容易反受其害的人,便在心中合计着该如何避行此地。 不过,无论是趋之若鹜,还是避之如水火,众人都是万分惊讶,不知晓是那位真传弟子有如此伟力,使得一地之天象气机为其更易。而后将三碑之上的名姓观下,心中又有了新的估量。 滕兆因宣了布告,便起身折返鸿青殿,按律令将应龙法印归还。 各中千世界的分支与主宗一般,保留了三殿一山渊一楼的格局,其中三殿为统管弟子的得坤殿,理长老诸事的鸿青殿,与外殿主持宗门大礼,内殿受太上长老传召的九渡殿。一山渊分不非山,镇岐渊,前者执法宗内,后者征伐天下,一楼即是掌宗史典籍,录天下异事的博闻楼了。 昭衍的长老俱在鸿青殿授职,滕兆因自也一样,他甫一入得真婴,就在宗门里负责传令布告的事务,与他一般的这类长老,在鸿青殿还有数位。 故而他虽是真婴长老,在殿中亦不算是顶尖一类,只能请出应龙法印与白泽法印两种,传异象变化与祭礼大典之类的事务,至于代表宗门将有征伐战事的烛龙法印,与掌门交接的帝江法印等物,就须得由对应的长老布告宗内了。 “钟长老!” 滕兆因才交还法印,出门就与钟揽打了个照面,虽同为长老,对方掌的是灵脉分授之事,又随掌门尊者自主宗而来,本身实力还甚过他不少,鸿青殿内更少有境界在其上者,是以面对钟揽,他便整了神色,带上几分敬意。 “滕道友这是才回来?”钟揽性情豪迈,大掌拍上对方肩头。 “正是请印传告而归……”他将传告之事三言两语讲来,后又慨叹两声,“后生可畏莫不如此,我看等她铸剑有成,怕就要登临溪榜前三尊位了。” “哈哈,滕道友,你可再大胆些,”钟揽赤脚而立,遥指向三榜碑石伫立之处,“只区区一个溪榜榜首,我昭衍的真传,如何拿它不得!” “此言有理!” 滕兆因抚掌大笑,又缓下声音道:“巫蛟长老门下弟子,应是又升了三位,现今在溪榜十四,被她击败那人,是月沧门溯平上人的徒儿方琉乙,先前的溪榜十三…… 只因榜上又发生了昔日赵莼那般的事来,有一位名唤柳萱的修士,从前名不见经传,而今突然登上溪榜第九,才使得那戚云容被压到十四了。” “嗯?”钟揽倒被勾起几分好奇,“是太元那边的……还是剑宗?”除却两大仙门外,就是精于剑道的一玄剑宗,才多会出现铸剑有成,直登榜上前列的情况。 “这倒不是,剑宗除了去年有位叫江蕴的弟子登了溪榜七十九外,近年来都不曾有新人上来,”腾兆因对三榜了解颇多,“是一名为栖川门的新晋三流宗门,在白垣城外的烟溪岭中。 半年前递了名状上来,欲依附于赵莼的照生崖下,得坤殿查验后并未发现什么异状,便同意了这事。” 钟揽沉沉颔首,倒不曾有凝眉疑虑之态:“此些都是弟子自己的事,无须大惊小怪,得坤殿每年都会查验各洞府名下产业门客是否有异,有那边盯着,尽可放心就是。 斩天尊者陨落后,三千世界此代的大道魁首还未经天道点化而出,两大仙门,八方大派,皆都盯着这魁首之名,若仍旧出自仙门与八方大派还好,要是如三万年前那般,出在正道十宗之外,好不容易稳下的格局,就又要变一变了。” 滕兆因恍若听得天书,觉得云里雾里,倒是将其中无须大惊小怪听进了耳中,连连颔首称是。 钟揽见他眼中俱是疑窦,复又轻笑一声,摆手离开,在心中暗想,正道十宗,三万年前本是九宗,只因那代的大道魁首出在云阙山中,才使云阙山顺势而起,挤入超级大宗的名额内,共成正道十宗。 “掌门近来愈发看重于赵莼,除却大尊徒位外,他是否也与我一般,生出此种妄念来……”他脚下缩地成寸,抬眼见高不可攀的云巅,重霄在中千大世界中不算顶尖,是以八方大派只有半数立了分支在此。 诞育了云阙山那位大道魁首的小千世界,最终都能生生成就一处中千世界起来,风云变幻下,重霄昭衍的未来如何,谁知晓呢? 章两百九二 玄剑天来 上 于日中谷附近修行的弟子,这几日已经察觉出,丰沛浓郁的金火之气,并非来自日中谷小界,而是出自于附近一处名为照生崖的洞府。 只稍作打听,就知晓此处洞府是真传弟子赵莼的居所,铸剑之人的身份自也不言而喻。 诸多弟子修行所用的金火之气,多是铸剑逸散而出的富余灵气,夹杂着大日之道的些微玄妙,与金乌血火的刚烈浩然,使之受用无穷。 同时,富余灵气逸散出去,非但对赵莼无有损害,反倒还能使铸器的静室不至于火气大盛,保持在她能够驭使自如的程度。 “以金乌血火祭炼一月有余,方使得八十一种辅材尽皆交融在炉中,不再有灵性相斥的情况发生,如今,就该是九种主材了。”赵莼神情凝重,不曾有半点松缓,她单臂向前控火,灿金色的外焰上,悬着四方大鼎,鼎身双耳是龙首衔珠,有青铜之色。 正是先前所得的天地炉! 早在铸剑之初,她就有感,金乌血火若要将八十一种辅材与九种主材熔炼完毕,须得催动至全盛之势,寻常铸炉必定难以承受这般火力。 戎观真人虽出言邀她前往自己的炼器室铸剑,但赵莼冥冥中有所感知,她两次进入天地炉内,都曾感受到那股无所由来的恨意与悲怆,或许天地炉的来历,本就与带她来到此界的人有关。 此界本就重因果牵连之道,以天地炉铸剑,应当更为合乎她自己的因果。 “宗门所赐的五种主材,亦是其中最易熔炼之物,可先行熔炼下来,而后投入我后来所获的四种。” 开山鸿蒙气、五行重水、天地莲根,以及那最具造化的镕浑金精,因受天地五行而生,想要人为炼化就会极难,赵莼沉吟细思后,先将宗门赐予的五种主材依次投入炉内,引动血火燃起熔炼。 这五种虽也极其珍贵,但能在宗门库房中有所保存储备,便意味着和镕浑金精等物难以相提并论,她趺坐在鼎炉前,两手结印,抿唇控火又是三月过去,方把鼎炉中的灵材熔炼一体。 此时鼎炉内,浮着一团浅白的清光,尚未成就剑形,赵莼结印不变,垂视摆出的四种主材,心中已有了熔炼它等的顺序。 镕浑金精为第一主材,不仅是定性之物,还是铸就剑形的基底,故而它应是四种主材里首个熔炼的灵材。 铸炼出剑形后,以天地莲根镇平其中的暴虐气息,使灵剑有锐气而无戾气,重杀伐而不生邪,再后即是用五行重水将剑坯淬火,使其硬韧锋锐,不可摧折。 此上数步皆成,所铸之剑就已趋近完备,但却是灵性内蕴,需要长久的祭炼才能生出剑灵。所以才需要以开山鸿蒙气,点化其中灵机,使铸就之剑生而有灵,先天超凡于万剑之上! 赵莼于心中安排好熔炼灵物的顺序,便抬手将镕浑金精引入天地炉中。 戎观上人曾道,三千世界中,尚无任何人寻到了所有灵材铸就此剑,即便是那三千世界第一剑修的斩天尊者,重铸本命灵剑之时,九种主材也始终缺了一味天地灵根,是以所成之剑虽也超凡,但却杀伐过重,引得三千世界时时为之忧心忡忡。 铸剑之材,任何一物有变,控火与熔炼之法都需随之变化,眼下既无前人经验,赵莼便只得自去摸索掌握。 她胸口微作起伏,深深吐纳一息,两手结印御出,金乌血火外焰即爆燃而起,天地炉青铜色的鼎身在灿金火焰中愈发崭新,完全不似先前陈旧而灵光自晦的模样。 镕浑金精色泽深银,在层层火气炼化下,开始褪除深银之色,转为幽邃的漆黑。 这并非是一种朴素沉闷的黑,镕浑金精未经炼化时,虽是深银,却无光华,等到转化为眼前的漆黑铁石后,竟由内而外的流动出一种夺目的寒芒来,一改之前的普通之相! 黑色越重,寒芒越盛,镕浑金精就越发柔韧软和起来,直至深银完全从铁石上消失,赵莼便以神识一引,使先前所熔炼的浅白清光与寒芒铁石相合。 两物在熔炼上倒是不曾出现什么差错,相合时却是变故突生! 镕浑金精此物俱为整体,十分抗拒外来灵物的并入,她几次捏合的举动,都被它强势挡回。 赵莼不由沉吟片刻,忽地心中一动,将真元凝成大手,以流动状态的镕浑金精将浅白清光裹住,再将其封口闭合,灵性中正醇和的清光很快在其中向四面融合,漆黑的寒芒亦更加强盛。 两物相合,下一步就该是捶打铸就剑形,她身上虽能镇住剑胎的,就是丹田内的大日真元,神识一动,金红大手即化为巨锤,将剑胎锤炼成形。 “归杀于我,甚为得用,且自修剑始,我便持用长剑,是以今日铸剑,合该为长剑才是!” 她于心中轻念,鼎炉内漆黑的剑胎即缓缓被捶打为细长的剑坯,长约三尺七寸,剑身中间微厚,剑锋两刃极薄极利,通体漆黑狭长,暗有古朴之意。 与黑剑归杀,倒是极像。 现下剑形已成,扑面而来的暴虐气息几令赵莼脸色大变,她手下迅速结印,使天地莲根投入炉中。 此回倒不似浅白清光般,被镕浑金精所抗拒,天地莲根本就是天地灵气孕育而生的至宝,赵莼所获的这一截,又是其中最具中和之用的木属莲根,故而在触得剑坯的一瞬,莲根就顷刻间化为青翠神光,注入其中。 就如天妖尊者以净木莲花炼制的丹药,中和了她灵根中的锋锐暴虐之意一般,莲根入得剑坯后,她便立时觉出剑坯性情为之一改,其上散发的气息,不再是杀伐极重的暴虐,而是锋锐不失,傲然天下的倨傲轻狂。 剑坯既成,赵莼便单手轻抬,盛有五行重水的玉瓶启了瓶口,其间水液清澈,成一细细水柱淋在剑坯上。听得“刺啦”一声,被五行重水所淬之处,无不大放光华,整把剑坯开始透出清正锐利的锋芒来! 到了这一步,饶是不用开山鸿蒙气点化灵机,它也已是一把足以令天下剑修为之痴狂的绝世之剑! 赵莼呼吸浅淡,抿唇将开山鸿蒙气引出,轻点在剑锋…… 章两百九三 玄剑天来 下 剑修以灵材铸剑,其中灵性内蕴,等到灵剑铸成,纳于丹田内祭炼,才会渐渐蕴养出剑灵。 剑灵反哺于剑,使之威力大涨,是以拥有剑灵的剑修,与剑灵未成的剑修,乃是两个层次。 铸剑所用之材,剑修本身境界与剑道修为高下,都会在祭炼本命剑和蕴养剑灵时发挥作用,前者决定本命剑先天蕴有的灵性,后者则关系到剑灵诞生的早晚。 若剑修真婴尚未蕴出剑灵,则本命剑固化,灵性封锁,除非碎剑重铸,否则不会再有剑灵生出。故而剑灵的等阶是自凝元而起,直至归合,以诞生之时作为衡量关键,凝元为上,分玄为中,归合则为下。 至于先天有灵,就是剑灵中的帝君之相,号令万剑为臣,乃是天下剑修心之所向! 赵莼视线锁在炉中黑剑之上,将那一口开山鸿蒙气点在剑尖,清气甫一与黑剑接触,从鼎炉到燃起的血火外焰,再至炼器室,至照生崖方圆百里处,俱是为之一震! 仿佛是脉搏跳动的声音,顷刻间令四野弥漫的金火之气彻底荡散,赵莼心中一跳,立时把血火收回丹田,又将天地炉稳下。如若说先前的黑剑是有灵性的死器,到现在,悬于她眼前的物件,便肉眼可见的鲜活起来。 像新生的幼儿出世,带着对世间万物的好奇之心,却又在鼎炉内迅速地成长沉稳下来。 …… 自开炉铸剑始,距今已有九月之久,赵莼身在其中,故难觉时日长短。 但对于在日中谷乃至于照生崖附近的昭衍弟子来说,这九月确是十分有益。 是日,众弟子双目闭阖,抱守入定,正是醉心修炼之时,却感觉澎湃的金火之气霎时散尽,他等睁开双眼,为自己暗道一声可惜,但又在心中升起了期待。 真传弟子赵莼,闭关铸绝世超凡之剑,此些时日间,已是宗门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情。 昔日她以长虹贯日之势,登临溪榜第七,宗门上下自弟子到真婴长老,无不悚然于此,只之后许久的时日内,并未再听闻她有什么声名传出,这才消停些许。 往后方知,沉寂的这段时日,她竟已寻得传闻中绝世灵剑的所有灵材,欲要铸之为本命剑,如若此事功成,溪榜前三就如探囊取物,可轻易摘得。 是以宗门上下俱都凝神在此,看赵莼能否成就这惊世之举! “那是!”有弟子遥指天际,众人遂都向照生崖上望去,只见正午时分万里无云的天穹,此刻竟开始汇聚层云,厚厚的游云从穹顶流出,回环凝聚在照生崖之上,并以此为中心,缓缓向昭衍小界四野扩散开来。 “我曾观闻过昔年腾长老成就真婴时的天象,确也出现了今日这般的劫云汇聚,但又有不甚相似之处……”这人在昭衍资历颇久,忆起当年滕兆因突破时,天际的劫云是为层层幽紫之色,其中天雷更是紫中带黑。 眼前照生崖上越聚越厚的云层,却是雪白拥金,颇具圣洁之相。 “当然不一样!”身旁弟子笑着解释,“师兄有所不知,因修道是逆天之举,所以成就真婴时降下的雷劫当是天罚,而至宝出世,灵物诞生等事,则会受到天道嘉奖,此时便不是天罚,是天赐了。” 周遭众弟子不由生出恍然大悟之感,顾自颔首称是。 无溟天中,施相元与一长眉老道对坐手谈,忽地心中一动,将手中白子落下:“胜局已定,师兄,这回当是我赢了。” 老道叹息着摇头,将棋盘打乱,手指清点,其上黑白棋子便分而归到原处:“此处胜局已定,彼处也已定下,师弟此回,可不是单单胜了棋这般简单。” 说话之际,照生崖上的白金层云已笼盖三百里之遥,如此熟悉的景象,恍惚间又把施相元带回旧日,他不由喃喃:“当年朝师兄铸剑有成,天赐金云笼罩方圆九百九十九里,只因缺了一味主材,才始终不能破除限制。 赵莼乃是九材齐聚,或许……能尤甚当初。” 他入昭衍时,斩天尊者朝问还不曾拜入宗门,而等到他成就真婴后,朝问却突然暴起,显现出冠绝一代的压制之势。 如今弟子如何看待赵莼,昔日的他们便是如何看待朝问的,一样的惊才绝艳,一样的令人难以望其项背…… “这天下如同洪流,始终是后浪居于前浪之上……你看,后来者,已经乘风而起了!”老道轻笑两声,看向照生崖上——耀目的灿金已将云层尽染,方圆九百九十九里,都在其笼盖之下,受金光所照! 金云到了这时,扩散之速已是缓之又缓,在两人落下新子之际,忽听天穹一声钟鸣—— 千里金云,终成! …… 悬于赵莼眼前的黑剑,灵动有如活物,或者说,它已完全是一生灵。 “待天赐神雷降下,便是剑灵开口之际。”她与黑剑心意相通,自是知晓劫云与天雷之事,此刻金云业已成就旷古绝今的千里之相,天雷却迟迟未肯降下。 照生崖外,众人举目而望,照生崖正对的云层处,开始旋开一处中空的穹顶,金色雷霆在云间窜动,如正午之阳照破云层,洒落天光一般。 他们虽极少见得天赐神雷,但天罚却是见过不少,知晓雷霆积蕴越久,降下时的威力就会越大! 若心中生有忧患,世事往往就会随着忧患而行,等到雷霆积蕴完全,悍然击下时,众弟子虽不在雷下,却难以自持地生出惊惶恐惧之感! 施相元于无溟天中抬起大手,将照生崖附近的弟子俱都驱离开来,此时,金色天雷已落入炼器室中! 饶是赵莼,此刻也感身躯渺小,力如蝼蚁,在天赐神雷下,几有殒命之虞。 那神雷在触及黑剑时,似是感应到了什么,虽只有一瞬,赵莼心念中也有天赐化天罚的怪异预感。 她心头一跳,身上许久不曾动用过的神秘珠子,在金色神雷蕴出一丝黑气之际,受得感召般跃在剑上,“砰”地被击成粉碎,融进剑身! 是时,天雷渐消,照生崖上层层金云开始荡散。 通体漆黑的剑身上,自剑柄处有赤金纹路生出,攀爬至剑身中段,成就一只振翅的三足金乌之相。 靠近剑柄的金乌背部,凝出赤金二字——长烬! 章两百九四 天机隐去 昭衍小界,照生崖。 积蕴于此地的真阳之气,与锐金灵气仿若被一只大手捏合,引入丹田旋涡,流经赵莼经脉穴窍,后在大日灵根的凝聚下,猛然向灵基一震,便感通体舒畅,识海清明,大日真元亦更为凝实。 《赤阳真典》,第五重水到渠成! 丹田阴阳两仪相回转开来,渐分四象神兽盘踞各方,赵莼从入定中回神,吐纳出浊气一息,内视丹田变化,心中满意。 “自铸剑后静修一载有余,如今四象相已成,当是破入凝元中期了。” 她在大日之道上的修行进境,要远甚于所修功法的上限,故而只需稳步推进修为,《赤阳真典》就会随之精进到下一重中。 而今修行速度远快过从前,一是根除的灵根祸患,成就了更在天灵根上的大日灵根,二是随着自己的起势,自沈青蔻处送来的生灵福泽愈来愈多,助益亦大大增加,还有一处变化,则在英杰印记之上。 铸剑受天道所感,故而在剑灵诞育之时,人族三碑即随之变化,本居于溪榜第七的赵莼,在蛰伏不动两年之久后,忽地直攀榜首! 那时,她还尚在凝元初期…… “怪不得天下修士皆以登榜为荣,除却声名得势外,这英杰印记带来的助益更不简单。”第七时的印记清光就叫她受益匪浅,得到榜首印记之后,赵莼心中一惊,不过区区六个位次之差,印记清光强盛的差距,竟来到百倍余! 后在博闻楼查阅,她才知晓印记清光的分配由来。 如若将天道降下的福泽分作十成,那么榜首就占其中七成,第二与第三各占一成,剩下的一成,再分作十成,第四与第十各占这十成中的一成,余下三成,榜上前五十均分两成,后五十便均分最后的一成。 是以榜首所得远甚于二、三。 二、三所得又远甚余下前十。 至于前十之后的名额,就像是兽群撕咬完肉块后,前来分食啃骨之流。所得虽是少之又少,但与分毫未得的修士相比,又好上许多。 榜首之位固然引人瞩目,但事关自身大势,赵莼也不愿作韬光隐晦之举,将手中之物拱手让人,她轻身而起,抬手将丹田内的本命剑召出,经由一年的祭炼,它已与自身更为贴合,到了御用自如的程度。 “长烬。”赵莼轻声喃喃,以指腹摩挲着剑身上的赤金二字,此是成剑之日,珠子散进剑后随金乌之相显现而来,她便取之作了剑名,亦算是剑灵的名姓。 “剑主何事?”剑灵的声音启在识海,初时出乎赵莼意料的是,此声不似孩童,而是颇有些冷淡的声音,语气沉静而端肃,倒与她自己是极为相似的。 不过虽是冷淡,但自心神传来的亲近濡慕之意不假,赵莼含笑道:“从前归杀的剑鞘你不合用,我手头固然丰裕,遍寻库中,竟也选不到一份合适的灵材为你炼制成鞘,便只好让你先用着这破魔乌蛇的蛇皮所制之鞘,往后见着更好的,定会为你寻来。” 此话若被其余剑修听去,当要气急! 破魔乌蛇在重霄中极为难寻,它们天生有镇压邪祟,祛除魔念之能。 而剑修又善攻杀,重于杀伐,若取其蛇皮炼制成鞘,就能在合剑时自行散去其中过剩的杀伐邪念,使剑主可始终保持清正之心。 只是论血脉纯正,破魔乌蛇当属天妖一类,六州大陆无有存在,唯有海外幽州能见其踪迹。 故而即便是昭衍库中也只得小小半寸,尚不能以之炼制出完整的剑鞘。 赵莼手中这把剑鞘,还是成剑后,天妖尊者自幽州送来的贺礼,珍贵至极! 然而如此宝物,对于长烬来说,也是小巫见大巫,能镇其神锐十之一二都算是极为得用了。 长烬闻听此言,亲近之感便更为强盛,仍旧以那清冷嗓音道:“剑鞘不过是外物罢了,只若是剑主所赐,长烬都感激不尽,”它顿了顿,许是怕赵莼失望,又道,“不过……还是有劳剑主费心。” “剑灵与剑主,是一生相随的羁绊,此些种种,皆是应该,不算费心。”赵莼结印将其收入丹田,轻声安抚。 本命法器的祭炼从无有终结之日,与器主相伴越久,其威力就会愈强,是以不出手时,修士多会将其置入丹田,能多祭炼一分便多祭炼一分。 她如今已入凝元中期,溪榜榜首上的文字就又要变动,怕是整个人族三州都应知晓此事了。 赵莼行出静室,心中沉吟细思片刻,成剑后的第三日,天妖尊者送了贺礼前来,同时又递来了一桩好坏难辨的消息——天机隐去! 天妖尊者乃是六翅青鸟一族此代的领路智者,可辨天机,会天意,避天劫,开天路,无论是将柳萱托生人族,借运灵真,还是引赵莼得金乌血火,铸大日灵根,都是其在天机指引下做的决定。 但在赵莼成剑之时,笼在她身上变数颇多,却尚算清晰的天机,竟顷刻间全数隐在了一团迷雾中! 任天妖尊者如何施为,那些被隐去的天机,都再没显现过。 “此后我再无法点明前路予你……赵莼,但往前去罢。” 天妖尊者含带叹息的话语似乎仍萦绕在耳侧,赵莼将心头所有揣测与杂念俱都散去。 从前身处在天机之内,虽有所指引,但却好似被一双眼睛时时窥视,而今天机隐去,当是从定数中脱身,踏在了自己的路上,任由千万般变化袭来,只若坚定不移,就可顺势而为,化劫消难! 赵莼浅淡笑着,镇定自若地踏入外殿,立时就被石礼递来的拜帖几乎淹没。 她直上溪榜榜首,铸成超凡之剑,带给三州的震撼,远比撞钟夺气的那日更甚! 是以前来结交拜访者,不仅有昭衍门内弟子,还有许多从未听闻过的宗门,与从未听闻过的人物,大多都递了拜帖,和口称是薄礼,实则颇为贵重的贺礼前来。 “知晓大人闭关静修,所以不曾奉上这些拜帖叨扰,至于送礼之人,我等已备上相称的回礼赠之,只是有几封拜帖,其上所说之事,不由我等做主,便只好等着大人您出来亲自查阅。” 石礼早已将口中所说的那几封拜帖拣出,恭敬递上。 赵莼赞他一声“做的不错”,便拿起第一封书信,展阅读下。 “剑君?”她细眉微蹙,疑道这又是哪位人物。 章两百九五 昭衍剑君 石礼怔愣一瞬,抬眼见赵莼确是疑惑不假,遂开口解释:“大人,这剑君,就是指的您啊。” 经他讲过,赵莼才知,那日溪榜碑石巨震,她的名姓直登榜首,镌刻在昭衍仙宗四字之后的,是同样清晰可见的“剑君”之称。 “先天超凡之剑,是为剑中帝君,溪榜落了剑君二字在上,应也是如此缘故。”她指腹抚过信笺上的墨黑小字,自石礼口中得知,自己闭关之后又发生了些事。 碑石显现后的次日,问知阁在人族三州公布了新卷《重霄万剑谱》,剑君赵莼的名号正书于凝元一册的首位。 “如今,不管是天下剑修,还是寻常修士,都知晓昭衍仙宗出了位剑君,所以才有这门庭若市的景象。”忆起这年来苦苦应付的登门之人,石礼亦是有些后怕,他们再如何也只是照生崖的奴仆,即便洞府主人闭关不理事,仆役在大事之上也没有越俎代庖的权利。 赵莼默然颔首,她对石妖等人虽是颇为信任,但于外人眼中,他等不过是精怪仆役,算不得照生崖主事之人,性情宽和者不会计较于此,心高气傲之辈怕就会因照生崖以仆役待客而心觉不忿了。 归根结底,还是洞府地处荒僻的缘故。 从前即便有赵莼真传弟子的名号在前,因着照生崖真阳之气与锐金灵气相聚而不相合这一点,也少有修士愿意到此处来做门客。 她见石礼言语多有顾忌,心中到底知晓门客与仆役之别,现下照生崖除却由石妖打理的商铺经营之业外,唯二需要与宗外往来的,是沈青蔻的丰德斋,和柳萱手下的栖川门。 两者对她来说不算是外人,自也不会计较是石妖还是门客前来对接。 然而如今大势已起,与宗门内外的交往只会更多,不说石妖身份如何,但就论其举族上下只得五十余数这点,驭使起来便甚为勉强,照生崖的可用人手,的确是少了些。 “仆役倒是容易,待我去得坤殿请两枚小令下来,你与石义、石信再去伏兽堂领回就可,至于门客……”赵莼久不在洞府,府内大小事宜多是交给石妖去做,他们又分外能干踏实,无须她多加劳心,是以在此事上,知晓的倒是不如他们。 石礼上前一步,屈身道:“大人手中拜帖里,正有一封是门客的投名状,我等无法抉择于此,这才等着大人出关,交给您决定。” “嗯?”赵莼把拜帖一抛,令其俱都浮在空中,往左边一点,引一封落款为仁丰城佟氏兄妹的信笺入手,“是这封了。” 她一面阅下,一面听石礼讲道:“大人闭关后,自荐为门客一职的修士有许多,不光是散修,还有各大城池中的修真世家弟子,这佟氏兄妹就是其中之一。后听得大人正在闭关修行,大多修士便都递了拜帖离去。 有坚持作等的,我等就将照生崖的情形告知于他,托人送了一丝洞府内的金火之气去,便又有数人因此知难而退。唯有那佟氏兄妹留在了天极城中,每月都会传信询问您是否出关。” 这样听来,倒是诚意十足了。 石礼讲完,赵莼也便看完。 兄妹中,兄长讳作谨训,小妹名叫思微,出身于裕州仁宁城修真世家。 仁丰城虽不是巨城之一,但却立城已久,源远流长,是以无论是城池规模,还是其内修士实力,在巨城之下,无有城池能出其右。 城内除城主府外,有修真世家十八,佟家在当中属于中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佟家兄妹二人本是旁支子嗣,因天赋尚可,被引入主支教养,与下代家主一起修行,现今二十有九,均在筑基大圆满境界。 如此资质,虽算不得大宗所需的天才之流,但于二流、三流宗门内,也可入内门不假。且两人本就出身世家大族,修行资源不像散修那般紧缺,便更无进入旁人门下做门课的理由了。 故而令赵莼颇有兴味的,还是兄妹二人想要投名进入照生崖的缘由本身。 他们两人灵根相同,都是金水土三灵根,又同是剑修,先后在二十岁前进入剑道第一境,直到今日,已在其中困顿了九年之久,知晓再留在佟家也不会有半点精进,便打算离开家族,自行寻找突破契机。 天下有名的剑修,多在各大剑宗之内,两人本想去开锋城一玄剑宗一试,却见溪榜名次变动,昭衍剑君出世,便持着投名状来到天极,有了今日之事。 剑道境界的修行不是水磨工夫,而讲究契机一字,契机一到,即便是凡人都能修行到剑芒境界,但若契机不至,就算你是真婴上人,也无法顺利进境。 正是因此缘故,入境剑修才十分少有。 二十五岁前的凝元修士,在横云算是惊才绝艳之辈,但到了重霄中,只能算天才之流,尚担不得英杰天骄的名号。可二十五岁前的入境剑修在横云少有,在重霄内,却同样不算常见。 丰沛充裕的灵气给了此界修士修为上的助益,但在剑道、丹道、符道之类极为看重天赋的流派中,发挥出的作用便不甚明显。 同时,因为修行速度极快的原因,修士在练气、筑基等境界的停留也十分短暂,如赵莼这般修为较低,但剑道境界极为高深的例子,便尤为少见,乃至于旷古绝今了。 “二十九岁筑基大圆满,以他们二人的天赋不该如此,怕还是痴心于剑的缘故,平日重在剑道修行。又因迟迟不曾突破到第二境,不曾跨过突破凝元的问心一项……” 但凭信笺所言,赵莼就能觉出不少,她将兄妹二人的拜帖压下,不置可否,复又看向其它。 除了来自于宗门长辈的贺信石礼等不敢处置外,便是赵莼许久前就告知过要亲看的旧人书信,其中有柳萱、江蕴的,亦有沈青蔻递来的,俱都以贺喜为主。 至于最后那封,却是一封柬帖。 “诚邀昭衍剑君,会天剑台论剑一事,务必亲临!” 柬帖后的落款并无字迹,而是一把长剑徽记,赵莼将其合上,心中已有思量。 她自然是知道这天剑台论剑的,此乃重霄世界一大盛事,以三十年为期,邀请天下剑修会于一玄剑宗万仞山峰顶的天剑台,不看修为,只论剑道,要选真婴剑修下的剑道第一人出来! 章两百九六 门客 不过距下届的天剑台论剑,还有五年时间。 赵莼记得,上届论剑魁首应当是太元道派的寂剑真人裴白忆,能在天下剑修中脱颖而出,怕是至少也有剑意境的层次,并非是眼前的她能敌过的。 “五年……若能在五年之内,领悟剑意进入第五境,只论剑道之能,我未必会输。” 她自也知晓,裴白忆能在三十年前夺得论剑魁首,三十年后只会更强,但剑修本就一往无前,尚未成定数之事,又有何人能界定下结局来呢? 攘外必先安内,赵莼欲要毅勇前行,周遭杂事亦需先做决定。 无论是天剑台论剑,还是领悟剑意,都可说是后事,当前更为重要的,还在其他。 “那兄妹二人可还在天极城中?”她将浮于空中的书信俱都收起,挑出本被压在最后的,亦是最先阅完的一封——任宁城佟氏兄妹的投名状。 “今才月初,此封拜帖两日前方递上来……定是在的!”石礼不敢有误,连忙应答。 “那好,”赵莼把信笺递到他手中,又道,“三日后,我在照生崖与他二人相见,你即刻传讯去天机城中罢。” 她咬重了“即刻”二字,石礼哪还敢耽误半分,当即便取了信笺退出大殿。赵莼环视一周,见偌大的照生崖洞府空旷而荒凉,遂起身遁向得坤殿去。 弟子洞府内若想要多增奴仆,有内外两种方式,内指的是宗门伏兽堂的精怪俘虏,筑基入门可有一支,后突破凝元,份额就增至三支,往后分玄、归合乃至真婴,可拥有的奴仆数量便又会随之扩增。 至于外,即是门中弟子出宗历练,所收服的额外奴仆,既能是妖族精怪,又能是人族修士。昭衍对此并不严苛,只若弟子能有财力供养,便不会插手于此。 宗门伏兽堂每支精怪的数目在四五十左右,即便是归合期弟子,能从中领取的奴仆数量也不过数百,是以遍观宗内各处洞府,其间动辄上万奴仆来往的场景,就只能是弟子自宗外收服而来了。 照生崖因金火之气浓重,对寻常修士道行有损,赵莼不会强求他人来此。为求奴仆得用长久,亦打算选用类似于石妖这般,不受金火之气影响的精怪。 鱼妖草精等,自是第一眼便从心中排除,她将得坤殿值守弟子递来的名册看下,斟酌后点了与石妖们同族的精怪五十,剩下的名额则给了厚土之精。 它们是一类外形肖似于人的精怪,皮肤干硬,肢体面容俱是土色,因为厚土有包容之能的缘故,金火之气对其的影响可谓是微乎其微,只要有灵玉供给修行,就能驱散入体的少许金火之气。 其实到了真传弟子这一步,宗门内许多对弟子而设的规矩,便不那么适用了。 除了凝元份额下的三支精怪奴仆外,赵莼想要挑选更多也不是不行,值守弟子看在她真传的身份上,必然不可能出手阻拦就是。 只不过她意不在此,三支奴仆就已得用,便取了两枚小令交由石妖去领,等着三日后佟氏兄妹登门拜访。 这三日内,石礼也将探知得来的信息告知于她。 佟氏兄妹此回出行前,从未离开过仁宁城境内,大多时日都是留在佟家祖地中修行。又因族内入境剑修极为少有的缘故,佟家也怕留不住他们二人,故而一面供给他们丰厚资源,一面又对他们的行踪与人际多加限制。 两人为求剑道突破,几乎与家族决裂才得以离开之事,在仁宁城中也闹得不小,石礼稍作打听就能得知。 …… 委实说,虽是同胞兄妹,他二人长相却也并不相似。 作为兄长的佟谨训身躯略微消瘦,脸方而阔,生得浓眉大眼,嘴唇微丰,瞳仁深黑,小妹佟思微则丰腴一些,皮肤细白,颧骨略突,下巴尖小,唇瓣殷红却极薄,给了两人一死板一市侩的气质。 许是首次登得照生崖,即便先前已经从石礼处领教过金火之气的厉害,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佟氏兄妹的脸上仍显出了几分强作忍耐的苍白。 不过他们面色未改,行至殿中与赵莼相见时,依旧是镇定自若的模样,令她对兄妹二人的观感初时便十分不错。 “任宁城佟家,佟谨训。”“佟思微。” “见过剑君!” 如今三州无人不晓昭衍剑君的名号,时人又有以号称人的习惯,无论是寂剑真人还是戎观上人,都是修士等避其名讳作的尊称,即便她熟知的关博衍关师兄,外界中人也会称一声明玑道人,既表敬意,也尤显疏离。 剑君之称尚在赵莼的意料之外,不过既是自显于碑石,便当是天道赐予。昔时斩天尊者之剑亦是生而超凡,故而在他未成尊者,未得道号前,也有剑君的称谓在。赵莼得此名号合情合理,遂坦然受下,不作他想。 若有人因此想要登门切磋,她也不会避而不战。 赵莼唤了二人入座,便开门见山问起他们兄妹可能忍受照生崖特殊的灵气环境。 佟谨训与小妹对视一眼,应道:“我与思微的功法五行属金,所以此地的锐金灵气反倒颇为有利,至于另一道浓重的火属灵气……素日修行里分出些时辰,运转真气自行祛除即可,不算大碍。” 他和佟思微的目中,同时显出了坚毅之意,可见是打定了主意要进入照生崖修行的。 “既然你二人不觉有碍,那便无事,”洞府奴仆奉了灵茶上来,赵莼示意二人可自行取饮,当下话锋一转,又问道:“我听闻这是你们首次离开仁宁,修士不似凡人,没有‘父母在,不远游’的伦常纲理限制,缘何到了今日才出城历练呢?” 佟氏兄妹见赵莼神情淡然,不敢确定她是否知道佟家的内情,便由佟思微启唇答道:“剑君有所不知,我与兄长自幼就被接到祖地教养,不在父母膝下久矣,所以牵挂自也不在此上。实是因为祖训中,有‘不至筑基,不可出祖地,不至凝元,不可出城池’的条例。 族中长辈以此保得年岁尚浅,修为较低的族人不至于早夭。我与兄长困在剑光境九年,欲要突破桎梏,就只好兵行险招,不惜违逆祖训也要出城远行。” 章两百九七 世家与契定 佟思微眉睫微敛,心下显然又是另一番念想。 佟家祖训是为庇护年轻子嗣不假,但在某些方面,也算是限制了他们的人迹来往。 修真世家不比宗门,后者有着土地令符,可占有一地之灵脉,世代传承积蕴。人族三州几不可数的城池中,近半数都依附着附近的大小宗门,城主府更是与之联系紧密,三州巨城例如天极、开锋等,城中甚至无有城主府设立,乃是完全依托在大宗门下,为其附属。 即便是烟溪岭附近的白垣城,城中修士也与岭内宗门来往颇多,故而此界中,始终有着以宗门为尊,城池为次的主从思想在。 而修真世家的出现,往往又是自散修而起。 因为没有底蕴请下土地令符,散修便只能在大小城池中建立势力,代代繁衍形成家族式,以血缘相连接的族群。是以与宗门相比,世家反而是城池的依附,一旦城池倾塌,世家就也难以存续了。 不过赵莼亦曾有所听闻,由实力超群的人族散修坐镇的家族,其势力可蔓延至数个城池之多,并不较一些小宗弱,仅有的缺陷,大约就是典籍与灵脉资源的缺少。沈青蔻所在的兼炀城沈家,即是一尊有真婴强者存在的世家大族,只若岐山上人在,沈家就能有和二流宗门正面相谈的实力。 至于佟家为何要对族中子嗣多加限制,据赵莼所知,修真世家里如此情况并不算少见。 即便是最为强盛的世家,论资源宝物、功法典籍等底蕴,也难以与小宗相提并论。修士皆有慕强之心,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生于世家中的修士,最后拜入宗门修行的也是极多。若心系家族还好,可若有那孑然一身,顾自逍遥的念想,等其气候已成,家族便不能多加干涉。 长此以往,族中仅有的几个天才,也会被宗门吸纳过去,世家兴盛即会成为空想。 面对如此情境,古修士便创了血缘因果的法门,立祖地,置族碑,将族中有修行天资的子嗣俱都接到祖地教养,随着他们在祖地修行的时日越来越多,其体内一脉相承的血缘亦会被族碑所牢牢栓引。此后不可生出背叛之举,否则即会有道行崩塌的危险。 子嗣在祖地内,以族碑内的血缘之力筑基,往后凝元,又由族老点化道心,身担家族之任,便再无与家族彻底脱离的可能。 此也是为何人族三州内,修真世家中常会有年轻子嗣妄自离家,与家族反目的事情生出,究其根本,不过也是为了自身性命不被他人掌握在手中,不愿成为家族供养的行尸走肉。 如佟家这般,祖训为虚,欲用族碑牢牢栓系修士才是实。等到佟家兄妹这般的子嗣凝元之后,无论远行到何处,即便是拜入宗门修行,通身修为也是为家族所有,唯有等到其境界超过立下族碑的初代老祖,才能真正自由。 赵莼心下暗叹一声,只道是祸福相依,世家虽然对族内子嗣限制到了残忍的地步,但论资源倾斜、传承功法秘术的授予,从来都是倾囊相授,不似宗门一般有所顾忌与偏倚。因为他们有所依仗,所以无惧于背叛,是以像佟家兄妹这样,被培养至筑基大圆满,仅差一步就能凝元的,不知得耗去家族多少资源宝物。 他们说离就离,也不怪佟家为此雷霆大怒了。 “我所来往的友人中,亦有出身于修真世家之辈,”赵莼将茶盏按在桌案,发出轻响。她所说之人自然是丰德斋主人沈青蔻,不光如此,她对修真世界的多数了解,也是素日中沈青蔻告知于她的,“对那些家族中阴私,我也曾了解一二。” 听闻这话,佟家兄妹不由神情一顿,双唇俱是紧紧抿起,倒比先前更像是一对同胞兄妹了。 “长久困于一隅之地,眼界亦会变得狭小,宗门从不限制弟子外出历练修行,便是因此缘故。世界不是刻在玉简、书卷上的字迹,也不是浮在他人嘴边的话语,世界,是在脚下。”赵莼把茶盏一转,看向神情怔愣的二人,“常言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家族给了你们所需的一切,你们可以无所忧虑地修行至今,与此不无关系。 但祸福相依,它也限制了修士的眼界和脚步,你们二人困在剑光境九年,多也是和其有关。” 她坐得极正,脊背挺直,问道:“你们受家族所赐,方有今日所得。等到发现家族不能给予你们所需的东西时,便转身离去,另寻它主。家族是这般,门客也是这般。你们来到此处,是奔着剑君之名,期望能得到指点有所进境。然而有朝一日照生崖对你们助无可助后,你们怕也会选择另投他人门下。” 赵莼越说,佟家兄妹脸上的难堪之色便越重,等到话音落下时,两人已是羞惭至极,乃至埋头不语的程度。 “剑君所言不假,”终是由佟思微开口,长叹一声道,“脱离家族那日,族中长辈对我二人亦有此言。为人者,一旦有了一回的不忠,便再难得到第二次信任。只是——” 她双眉拧起,似是有所纠结,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与兄长既已行至此处,就再无反悔的可能,若剑君因我二人的忠诚而心有顾忌,我们愿与您契定!” 契定,是在誓言之上的实物契约,受天道所理。 古时的契定,门客与仆役都可行之,但到了今日,唯有奴仆才会作下契定,门客与主人并无贵贱之别,自也不能以契定相限制。 赵莼两眼微抬,倒是未往此处去想,签下契定后,对他二人的限制甚至比族碑还大,因着天道的介入,稍有不臣之心,即会是性命攸关的雷罚。 “你二人可想清楚了,做门客可不比世家轻松,待人接物,诸多杂事都需代奴仆出面处置。我素日修行练剑,也无多少机会能作指点。”话到此处,便是事有转机。 佟家兄妹中,应是小妹做主更多,只见她从座上站起,领着兄长佟谨训道:“剑道修行多是自身之事,能得剑君指点一二就已满足,若还不能寻到契机突破,就只能是我等天赋不够了!” 佟思微眼中神光大动,复又长揖一礼。 章两百九八 有召而来 赵莼问话时,倒不曾想到契定之事上去,她想知道的,是佟家兄妹背离家族后,是否有那惭愧羞耻之心。 人若是连羞耻之心也丧失了,便只能说是兽类,而非为人。 他二人后谈及家族时,也多有感激之态,赵莼又看过两人剑术,根基扎实无比,行剑刚直而不偏倚。剑道如人,冷静者行剑快而精准,鲁莽者行剑莽直而不多思,心性残暴者,剑术亦是暴虐凶狠。从中可见佟家兄妹二人,也非是那奸邪阴险之辈。 如此久经斟酌后,赵莼方才松口与其契定三百年,此三百年间若两人有了背叛之心,无须她动手,天道就会率先降下雷罚,诛灭宵小。 而三百年后,两人欲续接契定,或是自行离去,都是留有余地之事。 毕竟门客不同于奴仆,他们不受洞府供养,赵莼留下二人亦是为了照生崖着想,与其让不知底细的人在她离开洞府时代理诸事,倒不如签下契定的兄妹二人来得放心,随着修为逐渐进境,外出历练乃至闭关的时日都会愈来愈久,现今只凝元初期,闭关就按载来算,往后分玄乃至归合,怕是得数载,乃至于数十载之久了。 不过到了那时,洞府门客应当也不只仅有他二人,法财侣地,洞府的兴盛关乎于财,不可小觑才是! …… 赵莼出关之事,不久后便通晓于宗门上下。 送至照生崖的拜帖又如大雪纷飞一般刮来,只不过这回,送帖之人就只得弟子,而无长老之流了。 佟谨训心思细腻,为人耿直,佟思微精于话术、善于交际,有门客的好处在此时便体现无疑,赵莼无须亲自出面,他二人就能将此些拜帖尽数挡下,而不得罪与人。再有精怪仆役相助,往后照生崖运转自如,倒免了她操心的余地。 后又修行两月,丹田内的四象相亦更为凝实。 那厢得了鸿青殿传召,照生崖也传来了好消息,佟思微得了赵莼指点,顺利突破至剑道第二境,兄长佟谨训亦摸到了契机一二,突破大概也就是这两月的事。他们二人本就根基深厚,又在第一境困了九年之久,只需把握住其中契机,剑道前两境自是水到渠成。只第三境剑气较为玄妙,不在基础之中。 赵莼将丹田沉下,气息平复,遂起身往鸿青殿行去。 入门数载,便是掌门所在的无溟天也去过几回,三殿一楼一山渊,却还只到过得坤殿与博闻楼。 鸿青殿主理长老之事,轻易不会传召弟子,赵莼此回得了消息,心中亦有疑惑生出。 昭衍小界中,仿的是主宗群山万壑之相,据博闻楼所记,昭衍立宗于须弥界北,最为险峻广袤的山岭就在北地之中,从门内最高的山巅,可遥望至南天海——大日所在之地! 是以昭衍这一宗门,对高山有着强盛的向往之意,赵莼以为,此也是为何重霄昭衍会选址在长脊山至高点的原因。 无须引路,直往小界中心处群山集聚之处去,就能看见九渡殿与鸿青殿分立在两处山头,它们身后便是不非山与镇岐渊,宗门里杀伐之气最盛,亦是最为肃穆的地处,只些微逸散出一丝气息,便足够叫人噤若寒蝉。 鸿青殿来往之人,都是门中长老。 在昭衍,并非是突破真婴就能成为长老,修士在成就真婴时,会有九等之分,唯有道种真婴在五等之上的,才有突破尊者的可能,等阶越高,可能也就越大。故而成为长老的真婴期修士,无一例外都是此些五等之上的道种真婴,否则便只能是真婴级别的护道弟子。 不过,能对真婴修士如此区别对待的,也只有两大仙门和超级大宗有此底气。寻常一流宗门,能得一尊真婴战力就是天大的喜事,那会管道种真婴的等阶高下呢? 赵莼行走在诸多真婴期内,饶是他们已经尽力在压制威势与气息,还是令只得凝元的她举止艰难。 持着传召之令进入鸿青殿后,又被一护道弟子打扮的修士领入一间静室,通身压迫而来的气息这才为之一消。 她到时,座上已有四位同为凝元的弟子在此,戚云容正居于左二,在其之上者是一青袍束冠的少年,见赵莼进来,点了点身侧的空座:“师妹,到此处来。” 赵莼在门中相识之人极少,眼前四人她就只认识戚云容一个,闻言便径直走到其身旁入座。其余弟子见她面生,遂问道:“这位是?” “她是照生崖的赵莼赵师妹。”戚云容立时回话,亲近熟稔之意溢于言表。 “原来是赵师姐。”“剑君之名如雷贯耳,今朝才得以一见了。”“溪榜榜首,果真名不虚传。” 大抵也是些寒暄称赞的言辞,赵莼以“多承谬赞”应后,旁人便知晓,近年来三州新晋的天才人物,性情倒是谦逊温和,不是那等目中无人之辈。 知晓了赵莼身份后,座中其余弟子就都言明了自身名姓。 无一例外,全都是真传弟子,师长多为门中长老,亦全部登名在溪榜之上! 除却赵莼,排名最高者,乃是左一的青袍束冠少年,名为邬华,凝元大圆满,溪榜第四。 其次则为右一断眉女子,讳作萧映颜,同为凝元大圆满,位在第十。 另外就是溪榜十四的戚云容,和右二溪榜十九的毕怀远,一位两颊消瘦,双目耷拉的青须男子,两人俱是凝元后期。 “戚师妹与……”萧映颜语气一顿,竟是不知如何称呼赵莼。 昭衍门内弟子无数,若要按入宗年份核算辈分一说,实是太过繁杂,便简易地以修为境界稍作划分,筑基为一辈,凝元再为一辈,如此顺推,直至真婴期的护道弟子。 真传弟子无论修为俱为同辈,至于各长老门下的亲传,就按着师长的辈分来算,如杜箫,她师尊与关博衍一辈,遇上和关博衍同辈的赵莼,就得喊上一声师叔。 所以赵莼眼下作为溪榜榜首,实就是重霄昭衍此代的凝元第一人,同辈弟子按理,都该称之为师姐。 可是萧映颜喊戚云容作师妹,赵莼又喊其为师姐,矛盾便在其中产生了。 戚云容还是首次想到这一处上,不由看向赵莼,轻眨眼询问她称呼一事。 “我与师姐是从前在小界中的交情,实有救命之恩在,唤师姐是为尊重,至于其他,端看各位愿意如何,区分开来就是。”经赵莼解释,旁人方知其中内情,便也不作那扭捏之举,痛快地喊了声赵师姐。 寒暄片刻,又有一脸若银盘的女子进来,赵莼神情一滞,此人竟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焰矢真人宫眠玉! 章两百九九 世界 她的面容与在定山城时并无变化,照旧是一张圆润的脸庞,两只晶亮的眼睛圆而大,鼻唇又小,显得十分稚嫩。 与焰矢真人威名不符的,是宫眠玉娇小的身量,再带上那张面嫩的小脸,一眼看去更像个没长成的垂髫少女,但忆起当日她一箭轰杀小天魔群的场面,赵莼便又在心中默念了几声“莫要以貌取人”。 宫眠玉径直行到座中,挥手免去几人拱手作礼,扫视过五人面容,只在赵莼身上多停了一瞬,即开口道:“此回宗门召你几人过来,是为收复失落小界。” 座中几人闻之不由满腹疑窦,赵莼与戚云容相视一眼,倒是有所了解。 两人原来所在的小千世界,应就是一处失落之地,天路断绝,与上界联系也被切断,还是由天妖尊者重开天路,她们才得有今日。 不过,横云小千世界失落的原因,是世界被天外来物所击,险些崩碎,致使天路断裂。三千世界中,与横云类似的,竟不止一处么? 宫眠玉大手一拂,众人面前的桌案随之显现了一片山海舆图出来,听她讲道:“三千世界由天路连接之事,你们都应知晓一二了……重霄世界中,不时也会有小界修士到来,云容师妹二人,就是如此。” 其余弟子点了点头,小界修士能从天路而来,无一不是自己那方世界中的惊才绝艳之辈,有心性坚定者,到了上界后,即是一遇风云变化龙,乘东风直上九万里,赵莼与戚云容当是其中翘楚。只是其中多数还是无法弥补与上界天才的差距,最终泯然众人。 “不过,两位师妹那方小界情况特殊,是受外物所击,所以天路崩碎,”宫眠玉继而开口,首次闻得这事的几位真传不由拧了眉头,心中沉沉,“此回我人族修士寻到的小界踪迹……是自然失落,而非外因所致。” 她两手平放在案上,轻声问:“你们以为,各大中千世界所辖小界,为几何?” “这……”几位真传面面相觑,萧映颜应声答道:“典籍记载,三千世界层层辖下,中千大世界所辖小界便应有一千数。” “应有,却非是实有,”宫眠玉长叹摇头,“每过五千载,须弥界镇虚神教会派遣使者统计各界辖下数量,据上回统计得来,各大中千世界底下的小千世界,已不足半数,其中严重者,失落数量达到了七八成之多。重霄世界尚算小界富余,但现今所辖的小千世界,也只有四百八十三座,此还是数年前寻回了两位师妹所在小界的结果。” “敢问师姐,这自然失落,乃是何意?”座中几人从她语气中就能读出此事的严峻,即便是瞧上去最为老成的毕怀远,都不禁开口问道。 宫眠玉抬手示意他不必惶急,应道:“三千世界由灵源孕育而出,灵源尽,灵机散,则世界崩毁,万物不存。须弥大千世界存载本源,又诞一千中千世界,后再分小千世界,乃至于更加微渺的小世界。所以各处的灵源看似分散,究其本质,实则是联系一体,不可分割的。 以两位师妹所在的小千世界为例,外物击碎灵源,至灵机逸散后,其下的众多小世界便也随之失落。这是发觉危险降临后,世界为寻自保,从小界中抽回灵源,来使上一级的世界不至于崩塌,恰似虫豸断足、断尾自救之道。而失去灵源的小界,自然也就断去和上界的联系,在虚无中飘零散落,直到灵机完全散尽,即会消亡。” 说到此处,能感同身受者怕也只有赵莼一人。 即便是戚云容也不知晓,她并非是横云世界生人,而是自真正的失落小界而来。那处被横云抽离了灵源的微小世界,早已失去了修士的存在,想必也是靠着那尚未逸散完全的灵机,才生出了武者这一介于凡人和修士之间的存在。 按宫眠玉所说,灵源不在,灵机就如奔流的江河,始终会有干涸的一日,那一日,也正是小世界的消亡之时! “此种情况,是上界为求自保,主动遗弃下界,反之,即是自然失落。”宫眠玉弯月一般的细眉拧起,沉沉道,“灵源育灵脉,灵脉溢灵气,我等修士靠灵气修行,境界越高,所需的灵气就会越多,这也是为何大能们只能在上界行走的原因。 那等仙人若以真身下界,只吐纳运转一个周天,就能将小界的灵源生生吸干!所以世界本身,才会对高出此界修为限制的修士作出排斥,以免危及自身。饶是如此,随着修士数目的不断增加,三千世界的灵源也在不断耗损,为了防止上界抽回灵源的自保之举,小界则会先发制人,直接切断上下界联系,以保留灵源,独立存续。 此之谓,自然失落。” 能做出此种举动,即意味着自身所在的世界并非死物,而是会趋利避害的有智之辈! 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与世界相比,自己是何等渺小,自诩为天道宠儿的人族,就好似巨兽上的须发,此间种种异族相斗,亦像微风吹来,须发相互倾轧,但于巨兽而言,只是轻微的痒动罢了。 宫眠玉无暇旁观众人的神情变化,又继续讲道:“中千世界承受的危机越多,自然失落的小界便会越多。灵源本就是相互联系之物,小界分离时割去一分,就会使本源削弱一分,若中千世界袖手旁观,任由小界流失,谁敢保证所有小界都离去后,那存载世界本源的须弥界不会行出抽取灵源自保的事来? 且对中千世界的修士而言,底下小界越多,此界灵源就会越强,我等与上界的联系自也会越发紧密。” 她指尖点在山海舆图上,眉目坚定:“上界大宗分支驻扎在下界,除却培育弟子,输送英才外,首要的任务,便是收复小界,保住三千世界不至于尽数凋零!” 众人心中一震,胸腹中溢满忧患,亦存着无限豪情。 “半年前,由我宗与太元道派所设的观界塔,在虚无中发现了一处万载前失落的小千世界,名为河堰!” 章三百 河堰之地 宫眠玉而今讲给众人的,在重霄世界中,也只得少数人知晓。 无论是世界有智,还是灵源危机,甚至于两大仙门所设的观界塔,收复自然失落小界之事,在宗门内都是三缄其口。 赵莼等人,是因为身为真传弟子,已有资格接触到关乎于世界的秘辛,才会被告知这些。至于寻常弟子,贸然知晓此些,恐会道心动摇,而若广布于万万修士,甚至还会引得人心不安,致三州动荡。 “所以此回前去之人,除了我昭衍的真传弟子外,便只有太元道派,和其余上界大宗分支的弟子,”说到此处,宫眠玉一向端肃的神情竟勾出个深意十足的笑来,“既有他宗弟子在,诸位师弟师妹就须表现表现,好生扬扬我昭衍的威名了。” 大宗之间是否和睦尚且不谈,但赵莼知晓,凡是人在的地方,争斗就不会停止。 只不过,眼前的争斗必然不是指你死我活一类,应当是正道弟子间争分上下的竞争之道,为的是激励英杰天骄们不断奋进,不落于微尘。人族三碑存在的意义,也正是如此! 适才宫眠玉也曾说到,不同等级的世界为求自保,会排斥超出其修为限制的修士入内。 半年前被观界塔寻到的河堰世界,是为一处小千世界,所以能够容纳的修士,最高也只能是分玄境界。至于从前天妖尊者以分身下界,后也付出了损毁分身的代价,填补了横云失去的部分灵源。 外化期修得分身一尊,才有了此境界外化的名讳,若分身损毁后,自身修为亦会随之掉落,危重者落至真婴境界再起不能,也是有的。 是以天妖尊者之举,不可谓不冒险,也定然做足了十全准备! “是时,重霄世界中,各派尊者皆会在观界塔等待,你们则会随着分玄境界的弟子一同下界,”宫眠玉敛了笑意,复又讲道,“当初河堰小千世界,正是察觉出重霄有灵源危机,为做自保才脱离而去。我等又怀有收复之心,若在其中大张旗鼓行事,就会被其察觉,最终受世界驱逐。 而河堰小世界亦会再次遁逃,此后要想寻到其踪迹,何止会难上千百倍。” “分玄作为小千世界中的最高境界,轻易不可出手现身,所以他们实是为坐镇之用,真正主力,还是凝元弟子。”宫眠玉环视众人,言道,“人族强者气息浩瀚,靠近河堰世界恐会惊动于它,届时你们若被世界察觉,驱逐而出,便会由我在外接应。不必忧心,经我之手,必会将你们须尾俱全地送回重霄。” “宫师姐,我有一事不明。” 众人闻声转头,开口询问者正是一直不曾言语的赵莼。 “你问便是。”宫眠玉亦抬眼过来。 “河堰小千世界既保留了灵源在此,其中当也有修士之流,甚至开宗立派,有所传承。师姐也讲,此界是于万载前失落的,万载之前,界内修士还与上界有所联系,故而不会不知三千世界之事。”赵莼点了点头,又道,“我在横云世界时,若修士不能去往上界,即便是年纪轻轻就修至分玄,最后也会因不得突破,寿尽坐化而死。 是以能重接天路,当是界内人族修士极为向往之事,若能和他们接应,自能省去不少功夫。” “正是此理,记载中,一旦寻到失落小界,上界修士便会以此法重新续接联系。”宫眠玉颔首同意,却又轻叹道,“不过河堰世界情形有变,此界里乃是正道衰微,邪魔修士占据大势!正魔不两立,重霄为正道修士所治,续接天路后,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剿灭他等。邪魔修士明白这一道理,自然不肯就范。” 在座之人,包括赵莼与戚云容在内,一路行来所见,都是正道压制邪魔一道,此回还是首次知晓,在其余的世界中,还会生出另外的变故来。 “邪魔修士占据大势尚不算如何,等你们修为精进,从龙门大会进入主宗后,还会看到许多和重霄大不一样的世界。”宫眠玉忆起所见所闻,目色沉沉道,“有宗门势弱,修士以王朝诸侯传承存在的,有万族并起,人族在其中飘摇零落的,甚至……还有界外来客,屠戮万族的。 人族在三千世界中固然是强势的一方,但也没有掌控一切的力量,数不尽的大小世界里,多的是人族强者庇护不到的地方。我辈毕生所愿,也不过是为了天下人不受他族欺压,不为邪魔所害。” 宫眠玉眼瞧着座中气氛一时低迷,后半句便猛地高涨起来,她指尖点在舆图,震声道:“通天大道,亦须跬步积累。即便是大尊大能们,也不会好高骛远,对难以触及之事生出执念。当前我等要做的,还是谨遵宗门指令,将河堰小千世界中的邪魔修士压制下来,匡扶正道起势,待时机成熟后,就能由观界塔中的尊者们,重新续接天路!” 众人皆都颔首称是,才由宫眠玉为座中真传弟子们细讲河堰世界的情况。 半年前探寻到此界踪迹后,观界塔便暗中遣派了分玄修士进入其中摸清底细,画制舆图,最终得了眼前所见的山海舆图一张,内含其中势力分布的说明。 河堰世界与横云不同,它保留了完整的灵源,所以除却人族外,还有着少许的精怪种族存在,赵莼在横云便少有听说异族。 世界中七分为海,三分为陆,陆地张裂为三山五湖,即是河堰世界的地域划分基准。 精怪占据北地大山,迫于人族实力,不敢犯边。 至于其余的两山五湖,正道已衰微至退守在密泽大湖地界的程度,河堰世界广袤的大地,都是邪魔修士肆意行走的地方。 赵莼返回照生崖,将佟家兄妹与石礼召来,告知了自己即将远行的事。 宫眠玉斟酌言过,此事不容小觑,必得十足费心,所耗时日须以载计。 不过,任务既如此繁重,报酬自然也就分外丰厚。 弟子们在小界里所获的一切的宝物,都为自己所有,等到小界重新落入上界辖下,还会从邪魔修士所占据的地界中,抽取出一成之数的灵脉,供他们分取。 此些灵脉乃是可以开采灵玉的地气之脉,无论作聚灵用,还是当做灵玉矿脉用,都为上佳。 章三百零一 落霞已尽霄云现 日出层云高照,铺下一地暖金。 正是凛冬时节,密泽大湖境内多生暴雪,像今日这般的好天气倒极为少有。 林间树影摩挲,隐约传来些异声,细看下,原是一队杏色衣袍的人族修士在雪地中以烟舟行路,年岁大多相近,约莫在二十三四的模样。 “秦师兄,你可知这重霄门是什么来历?”说话这人居于次位,面带疑惑。 那被称作秦师兄的修士名为秦仲,他傲然站在舟头,为此行领路之人,又身形高大,浓眉大眼,闻言沉吟片刻,应道:“静松林东边原是落霞宗所在,只是数十年前此宗唯一的分玄修士坐化,而后仅存的几位凝元各带着门中弟子分立它派,原有的落霞宗便如此分崩离析。 照我看,这新晋的重霄门,应是长老们口中,昔年遗徒占下落霞宗基业后,改易而来的宗门罢!” 问话者听闻这话,遂安下心来,便是昔日的落霞宗也没有与自家宗门叫板的实力,眼前的重霄门还需应付周遭数宗,自也没那么多精力向外窥视了。 眼下三山五湖被神道占据绝大部分,他们这些旧修只能困阻在密泽大湖中,靠着此地较为险恶的气候,与明显稀薄的灵气才苟活至今。大湖内灵脉本就有限,因中有阻断,少有连续之处,又造成了此中大小宗门各据一方的景象,除却少数几个占据了完整灵脉的大宗,其余宗门的规模便都不算大。 规模不大,实力薄弱,即意味着传承也有随时中断的可能。 据他所知,密泽大湖中只有湖畔的大宗才有数千年传承,其余宗门包括他自己所在,都只得几百年传承罢了。 且因为灵脉断裂,大湖境内的宗门便时时面临着地下灵脉枯竭的危机,相互倾轧、争斗,抢夺修行资源成为了宗门之间的常态。 谁都知晓,终有一日这些断裂的灵脉会全部枯竭消亡,除了湖畔坐拥着完整灵脉的大宗,其余所有宗门都会因没有灵脉而失去倚仗,但他们也心知肚明,正是因为如此,外面的神道修士才不愿劳心费神占领此处,留给了他们能够苟延残喘的余地。 樊之川每每看到其它宗门灵脉枯竭,一息之间崩灭如烟的场面,都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自身所在七藏派虽是大湖内颇具盛名的大派,内有三位分玄坐镇,传承近九百年岁月,但那又如何,还不是没能占下一条完整的灵脉? 不消除灵脉断裂的隐患,他宗的今天,就是七藏的明日! “樊师弟,重霄门到了。”见他神情恍惚,秦仲侧身叮嘱一句,便将烟舟缓缓停下,收入符箓之中。 樊之川忙整了心神,不敢再多想,随着师兄向前行去。 他们此行来,为的是与重霄门交涉,定下往后的税成。 从前的落霞宗内有分玄,从不肯低人一头,自也不肯像周遭其余宗门一般,年年上贡,换得七藏派的庇护。 后来他们也吃到了清高的苦头,待门中分玄坐化后,因为没有七藏派相助,宗门不过数年就被如饿虎扑食的其余宗门啃食殆尽,直到长老们纷纷离宗自立,传承了数百年的落霞宗便烟消云散了。 落霞宗长老们有此前车之鉴,开宗立派后即向七藏派俯首称臣,上贡财物。 因此得其庇护,倒是安稳至今。 前些日子,七藏派听闻落霞宗地界有一名为重霄门的新晋宗门,便以为是那几位长老所立门派中,有一支返回旧地,寻到了落霞基业,才成了这重霄门。 毕竟当年分裂之时,确有忠贞不二的落霞宗修士藏匿了宗门传承,宁愿自爆而死,也不愿为叛徒所取得。 七藏派自恃实力不凡,只等重霄门自行前来拜宗,商讨臣服之事。然而左等右等,直到数日过去也不见人来,这才惊觉重霄门,许就是当年逃走隐匿的落霞宗遗徒所立。 重霄重霄,竟是有了重登云霄的野心! “落霞宗分出的那几个宗门早就对旧时传承虎视眈眈,眼下不过是顾忌着我七藏会否庇护重霄门罢了。尔等不必与他们客气,但将利弊讲清,若甘心臣服还好,若是要走落霞宗的老路,便由他们咎由自取去!” 忆起出行前门中长老的话,秦仲神情淡淡,心觉那重霄门只若顾重大局,就必然知晓臣服才是智举,倒不曾忧心其它。 一行人行至重霄门山门处,偌大的门庭分外冷清,只山前碑石更易了重霄门的字样,亦不见有弟子来往。 秦仲叩响山门,前来迎接之人是个握着扫帚的道袍修士,定睛一看,竟有着筑基中期修为,与他身后的几位弟子相当。 “道友所为何事前来?” 秦仲方从怔愣中回神,取出拜帖递上道:“在下是七藏派弟子秦仲,奉宗门之命前来拜山,想与贵派主事之人一见。” 对方听闻了七藏派的名号,面上却没有半分惊诧敬畏之意,反倒是因为秦仲以筑基大圆满之身,妄言求见自家宗门主事者而生了不忿:“不知是贵派掌门的命令,还是其下长老之意,我看道友你的身份,在七藏派中不过为弟子之流,如何能凭着这一封拜帖就拜见我派长老?” 秦仲不知,眼前这道袍修士乃是落霞宗遗徒,又被提前叮嘱了将有七藏派弟子前来拜山,不必摆出好脸色来,所以才有了眼前做派。 “我等奉白山客白长老之命前来,为的是关乎贵派存亡的大事,我看道友还是不要阻拦的好!” 被夹枪带棒的话语堵回,秦仲自也心生不悦,下一刻便搬出了白山客的名号来,此乃七藏派当代大长老,距离分玄不过只一步之遥,在密泽大湖境内有着赫赫威名,即便是湖畔大宗,他也能与之说上几分道理来。 不想道袍修士浑然不惧,挑眉道:“原是贵派大长老令下,道友请进,在下也该为你们引见我派大长老才是。” 如来你来我往,七藏派弟子都觉此人颇为冒犯,阴沉着脸进了山门,唯有樊之川忧心忡忡,觉得重霄门弟子敢如此行事,必是有所倚仗,并不忌惮于他七藏派。 章三百零二 山不来就我(感谢欣宝的盟主orz) 落霞宗本依山而建,前庭为静松林外的一小处平地,向后能看见连绵的几座低矮山头。 樊之川从前路过此地时,只能见断壁残垣与荒草野花,现在有了新主,诸多殿宇便已修缮完全,格调颇为素净雅致。 因着诸多宗门共处于密泽大湖一地的缘故,就算是湖畔大宗,也不见得能占据多少地界,重霄门现下占了落霞宗从前的大半土地,门内土地规模当是十分可观。 只是他听闻,昔日落霞宗分裂时,地下灵脉本就将近枯竭,而后各长老立宗时又分去不少,是以此地虽然宽阔,却不见有什么宗门迁居来此,可是当年灵脉还有所遗留,只不过被落霞宗遗徒用秘术加以遮掩? 这便不是樊之川能知晓的了。 隐隐望见重霄门后山翠影幽幽,较往日生机更为雄厚,许是有了人气的缘故,他想。 “大长老,七藏派弟子前来拜山。”道袍修士恭敬立在门前,与先时眼含轻蔑的模样大不相同。 秦仲眉头蹙起,上前长揖道:“七藏派弟子秦仲,拜见重霄门大长老!” 身后弟子便随他一并长揖,并不敢像行来之时一般四处打量。 “进来罢” 伴随清冷女声而来,他们面前的雕花大门豁然开启,众人只觉云里雾里几个呼吸,再回神时已到了殿内。 大殿正中是“天地浩然”的漆木牌匾,牌匾下端坐着一位极为年轻的素衣女修,她大约双十年华,只束发而不挽髻,眉眼冷淡端肃,一手垂放在腹下,一手搭于右侧桌案。 桌案并未摆放什么物件,殿内亦是十分空旷,不像是时有人在的样子。 唯有女修身侧的博古架上,置着一尊白玉净瓶,从中传来些许清幽灵气,使人心旷神怡。 秦仲不知那是何物,只觉应是件极为珍贵的宝物才对,至少他在七藏派长老身边,就没见过像眼前净瓶这般能够自生灵气的法器。 当前也不由他再作思量,秦仲散了杂念递上拜帖道:“晚辈奉白山客白长老之命,前来为贵派阐述这静松林周遭势力之分。” 女修信手一招,那拜帖就徐徐飞入手中,她也不展开细看,便以手臂将其压在桌案上,语气淡淡:“你讲。” 好似他口中的白山客只是个人名,掀不起几分波澜一般。 “先不论其它,便是从前落霞宗分崩离析后,就在静松林地界中形成了四处势力。”秦仲不知眼前女修是何等修为,但能为一派长老,门下又有筑基弟子,至少也得是凝元境界才行,他压下心中郁愤,讲道,“静松林西有秋山派,北面有玉弦宫,南下则是空月门、皎明宗,不过三年前已合为了皎月门,论实力又在秋山、玉弦两派之上。” “此些都是落霞宗分出的宗门,现下都依附于我七藏派,此外还有静松林外的怀清派、胥宁山,它们与从前的落霞宗有过利益相争,门中又得分玄坐镇,贵派若想在这静松林传承下去,便不得不提前防备于此。” 秦仲面上作出忧心之态,似是真的在为重霄门的处境担忧:“静松林中这三处宗门尚只得凝元,怀清、胥宁那两处的分玄修士可都是成名已久的强者,我派长老不愿看着贵派落得昔日落霞宗的下场,这才遣晚辈前来交涉,若重霄门愿意依附在七藏派下,有门内数位太上长老作势,许多危难自就迎刃而解,长老您……” 素衣女修神情如故,复将臂下的拜帖拿入手中,展阅之。 见她读信,秦仲舒了口气,以为此事将成,却见这位重霄门大长老玉手一扬,拜帖立时化作青烟消散。 “不必了,我重霄门并非是从前的落霞宗,也不会依附于密泽大湖中的任何一派,你且回去复命罢。”素衣女修毫不动容,观过信上内容后,甚至生了些意趣来。 比起秦仲尚有回转余地的态度,写信之人倒极不客气,直截言道重霄门虎狼环伺,若没有七藏派庇佑,不出三载就会步上那落霞宗的老路,而若愿意依附于七藏,每年须上贡的灵玉药材,当是岁收的七成! 女修暗道,就算是仙门大宗也不敢张口就言七成岁收,这七藏派好大的胃口,也不怕撑破了自己的肚皮! “前辈!”秦仲没料到重霄门态度如此强硬,但在凝元修士面前终究不敢放肆,又道,“此事关乎贵派存亡,怕还是告知贵派掌门后再作决定才是,我派白长老——” “白山客要是有什么异议,就叫他亲自来我面前说道说道,”素衣女修抬手将众人挥出门外,语气平淡依旧,“以他信中的那几分手段,还不至于叫我赵莼高看一眼。” 赵莼心下冷笑一声,那白山客身为一宗长老之首,却在书信时封存自身真元在其中,欲以此震慑观信之人,照她看来,实是小人所为,难显其大长老的胸襟气度。 …… “她真是这样说的?” 秦仲垂首立在殿中,不敢斜视半分,额上已有层层冷汗覆上,捏握成拳的双手颤抖不停。 “弟子不敢隐瞒。” 白山客是为一俊秀青年模样,两眼细长蕴光,眉鼻高挺,只鼻尖微微向内勾起,显出几分阴鸷。 他双眉拧起一瞬,又松了神情下来,摸着下巴道:“看来这重霄门是真有几分底气,才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大湖之外的修士么……” “你且先下去,此事不必再管。”听得白山客此话,秦仲悬着的心这才落回肚中,正要退出大殿,却又被其叫住。 “等等。” “大长老有何吩咐?” “向静松林那三处宗门传讯,叫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免得绝了自身那点传承。” 白山客固然桀骜,但却不是毫无算计之辈。 密泽大湖中的所有凝元,包括早他数十年成就此境的前辈,最终都落败在他手上。七藏白山客凝元第一人的威名,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重霄门那名不见经传的大长老敢放话如此,除却自身实力非同一般外,有极大的可能是来自于大湖境外,尚不知晓此中有名修士的底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大业当前,说不定还能成就我七藏几分助力!” 章三百零三 初来 重霄门,雪松挺立,晶莹冰雪与翠色相映,于满山丘陵上尤添生机。 道袍修士送走七藏派来客,复又返回殿中,与赵莼相见。 “大长老,他们业已离去。” 博古架上的净瓶散出灵气,蕴在殿中,他不由神思一清,感到通体舒泰。 赵莼仍旧坐在椅上,右手置于桌案,轻声道:“再有两日,那白山客便会前来拜山,你可提前准备着。” “这……”道袍修士面露迟疑,眼前女修喝退七藏派弟子时所说的话,他也听了个一清二楚。这几日固然是见了许多从前未曾见过的手段,可白山客毕竟纵横密泽大湖已久,赫赫威名实在渗人,“七藏派除却上面的三位分玄外,就属白山客的实力冠绝群雄,大长老您,可千万小心才是。” “此事无须忧心。”赵莼指尖一点,殿内立时灯火尽消,门窗紧合,散去了仅有了人气,“你先回后山与弟子们汇合,白山客的事,自有我来施为。” 她说完此话,便化为一道玄光,遁去无影。道袍修士恭敬立在原处,直至不见她踪迹,才轻轻擦去额上薄汗。 乘烟舟回到后山,被层层树影掩盖的清幽庭院内,人声逐渐嘈杂。 “大师兄!大师兄!” 他还未踏入院中,就有数道身影奔跑着迎出,年岁大多都在二八、或二九之龄,修为亦是练气中期、后期不一。 “我等已不是落霞弟子,切莫再喊大师兄了。”道袍修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正色道,“掌门与长老们保住了落霞基业,我等正该感激才是……你们几个,近来修行景况如何?” 听他说起这些,迎出来的几个便蔫了下去,应道:“知道了,何慎师兄。新山门的灵气十分充裕,我等都受益匪浅。” 何慎边走边说,又引着他们进院,为师弟师妹们指点完修行困惑后,这才回到自己屋中。 打坐吐纳三刻有余,他想起今日在七藏派面前作出不卑不亢的态度,也不像往常一般总有人苦着脸来劝,不由生出扬眉吐气之感,好不畅快! “怪不得师尊要把我等托付给重霄门,今日赵长老放出的豪言,在这密泽大湖中,怕是只有湖畔大宗的长老,才敢如此放话!” 何慎与师弟师妹们都是从前落霞宗的遗徒,当日各长老分裂宗门,唯有他的师尊,加上另外一位闵长老,拼死保全宗门传承,甚至不惜带上未长成的弟子们逃到那神道修士所在之地,也不愿拱手将传承让给狼子野心之辈。 在大湖外的十余年间,两位凝元修士携弟子躲躲藏藏,却也在神道修士手上折损大半,而今和何慎一同来到此地的数十位弟子中,落霞宗遗徒尚还不到半数,剩下都是收留而来的湖外修士,只在遗徒口中听闻过旧日落霞宗的威名,不曾亲眼见过。 何慎难以忘记那日,闵长老身死于神道修士之手,师尊为庇护弟子不肯独自离去,他们本是要被捉去活活炼制成丹,却逢神兵天降,惊天一剑展开万里层云,而后是灿灿法光席卷四野,顷刻间所有神道修士都毙命当场。 自称为重霄门的旧修强者,到来了! 他们带着何慎等人重回旧宗遗址,并在此立宗,告知弟子们神道非神,而是作恶无数的邪魔修士。 早已枯竭的灵脉在他们手中焕发生机,甚至比从前更加强盛,冲天而起的灵气有若甘霖,何慎在神道修士所在之地也未曾感受过如此福地。 可惜,若非师尊立下了落霞不复起,便永不回大湖的天道誓言,他也该来此看看今日的宗门祖地之景。 …… 重霄门后山,雪松阁。 赵莼缓缓踏入其中,殿内香炉逸出清幽淡香,染在袖间。 层层轻烟使得大殿仿若那云巅秘境,透过云烟,能见正中端坐了十二位男女修士,或珠钗环佩,或素淡衣袍,俱都闭合双眼。 “晚辈赵莼,见过诸位前辈。” “无须多礼,道友亦是仙门真传,同辈相称即可。”中间左侧眉间印有花钿的女子双眼睁开,抬手指向殿中椅座,“坐。” 赵莼便依言落座,又道:“方才七藏派已有弟子前来,相信要不了多久,那号称密泽大湖凝元第一人的白山客就会来此,我等当与其交涉,借七藏派的名义将大湖境内的宗门统率起来,再向外征伐邪魔修士,直到正道再次掌握此界大势,就可联络观界塔的尊者们,续接天路。” “但凭赵道友你做主便是,我等分玄在河堰世界颇受限制,素日须得在这殿中,以隐元香藏匿自身气息。不过不用担心,约莫还需一载,此界就会适应我等的存在,到时我等在此界的限制大大减少,压制此界邪修当不在话下。”花钿女子与其他十一位分玄亦是来自重霄中千世界,且又都在江榜之上,为仙门大宗真传,身份实力非同小可。 河堰世界中最高修为就是分玄境界,一时涌入此些来自界外,实力更远甚于本界修士的强者,自然会被世界察觉,唯有等到两者互相适应,气息逐渐相融,才能不惊动河堰世界,避免其再次遁逃。 “神道修士,他等倒是大言不惭……赵道友,我等受限的时日里,密泽大湖之事便交予你了,前来此界的凝元修士俱都以你为首,有你们在此,湖畔那几个大宗不足为惧,如有需要借力之处,再向我们传讯就是。”花钿女子正色颔首,目送赵莼起身告辞,方才阖眼静修,浑身真元气息隐在云雾中。 赵莼闻得她前半句话语,便知这几日涌动在重霄修士周遭的怒意从何而来。 初临河堰世界时,正是在邪魔修士所在之地。 他们自然不会自称为邪修,而是冠以自身神道修士的称谓,恣意逍遥作恶。 而正道修士则被称为旧修,驱赶到密泽大湖中,亦如重霄中邪修的景况,在偏僻之地为一小截灵脉争抢不休。 正道凋敝,民不聊生,大湖中的宗门尚且自身难保,又怎有余力庇护在大湖之外的人族百姓。重霄中人一路视来,唯有饿殍遍野,生灵涂炭,叫人怒从心头起。 章三百零四 白山客 重霄门自界外而来,无法以本界修士的名义,对邪魔修士发起讨伐。 真正能有此资格的,唯有困在密泽大湖的大小宗门,然而断裂的灵脉令它们始终陷于维系生存的势力倾轧中,无法团结一致,赵莼等人要想将它们一力统率起来,就必须在此处上做工夫。 既然大湖内的灵脉日渐枯竭消亡,便只能向湖外去寻,到邪魔修士的手中去夺! 此些事宜在十二分玄未与此界适应前,不能由重霄门去做,七藏派近年来野心渐露,当是最好的马前卒。 赵莼信步折返重霄凝元所在之处,此回昭衍派出真传五位,太元道派亦有五位,并上金罡法寺、月沧门等大宗的真传,前来河堰世界的溪榜凝元,就有足足二十一位! 又因她身为溪榜榜首,是重霄世界名副其实的凝元第一人,众人便以她为首,讳之重霄门大长老,听其号令。 欲借七藏派之名一统大湖诸派的事,早已告知众人,眼下方把七藏派弟子拜山之事交代,其余溪榜凝元便都颔首露笑,只道是万事俱备,只欠一缕白山客送上门来的东风了。 …… 此回随白山客前来的,唯有秦仲与樊之川二人。 及至重霄山门,阴鸷青年袖袍一抖,将两名筑基弟子放出,向前指道:“去叩山门。” 两人不敢有误,先后上前立于山门两侧。这重霄门不知为何,山门前从不见弟子来往,就如从前的落霞宗遗迹一般,一派荒芜人烟的景象。 开门迎出之人仍是何慎,许是白山客亲至,他并未露出先前的冷硬模样,但也始终不卑不亢,躬身迎道:“不知七藏派白长老亲至,有失远迎。” “本道来拜见贵派赵莼赵长老,还请引路才是。” 不同于何慎所想,白山客面上倒是半分怒气也无,只不过话语中仍存着倨傲,说话时定睛直看着书着“重霄门”三字的碑石,待何慎抬手引路,又问:“此碑为何人所立?” “乃是立宗当日,大长老所立。” 那便是秦仲口中放出豪言的赵莼立下的了。 秦仲、樊之川之流修为不够,难从中观出端倪,只多看两眼就觉双目刺痛不已,遂不敢着眼于此。 白山客作为凝元大圆满,与分玄境界只一步之差,稍稍定神在碑石大字上,就能从中觉察出不同。 俗话说,字如其人。 碑石上的墨色大字书得并不粗野狂放,而是字体瘦硬,遒劲有力,可见落字之人乃沉着果敢之辈,又观字迹丰润劲朗,雄强坚毅,便知此人心性清正,并非是那偏好歪门邪道的。 看来是在拜帖中落下真元的举动,引得对方反而不喜了。 更为紧要的是,碑石上的字迹甚为锋锐,并非是凌厉真元所致。他见识不浅,当即就回过味来,心道这位赵长老,竟还是位入境剑修。 白山客轻挑眉头,上步道:“字乃好字,你且引路罢!” 七藏派三人随何慎入得前庭,复又行到了先前秦仲等人来过的大殿。 与之前一样,素衣女修淡然坐在“天地浩然”的牌匾下,只在白山客入内时,以见客的礼数起身相迎:“久闻白长老威名,今日方得有一见,有失远迎了。” 那厢白山客也摆出了客气十足的作态,拱手一揖道:“白某不请自来,怎敢劳烦主人家远迎。”又在心中讶异,眼前素衣女修只得凝元中期修为,却有一股令人不可小觑的气势在身。 两人你来我往间,倒不似秦仲等人心中刀光剑影的场面。 “道友请坐,”赵莼点了殿右的客座,向何慎处望来,“去给七藏派的贵客看茶。” “你二人也去讨主人家一杯茶来吃。”白山客往殿外一指,这是要秦仲、樊之川两人与何慎一同回避的意思。 何慎等人一走,殿内又豁然安静下来,天地浩然的牌匾下,唯余两双深意暗藏的眼睛。 “我派本以为,重霄乃旧时落霞宗所遗,现在看来,怕是从根源处便错了。” 白山客轻叹摇头。 “倒不算全错,”赵莼再次于椅上坐定,“我派掌门与此宗齐、闵长老二位长老偶然结识,适逢危难之际,便收留有落霞遗徒在门中修行。”齐、闵二人即是落霞宗分裂时,唯二成功带着弟子逃离的长老。直至今日秋山派之流还在搜寻两人踪迹。 “可见贵派掌门慈悲仁善,”白山客又是慨然一叹,“昔年我七藏派亦有扶助之心,怎奈两位长老为避旧人加害,竟不惜逃出大湖境内,到了神道修士所统的地界中去,使得我辈也有心无力。” 讲到此处,他顺势话锋一转,问道:“贵派掌门既是结识了落霞宗两位长老,想必也是自大湖外而来了。” 口称对落霞宗有扶助之心,但在闻得齐、闵二人消息时,却不曾开口询问他们死活,而将话语重心落在了重霄门之上,赵莼哪还不知他本意,应道;“大湖外,旧修生存艰难,唯有团结一处,才能有喘息之机。我派掌门也是因此缘故,才在那般地界立下重霄门来,使门下修士得有庇护。” 诸多正道宗门虽被驱逐在密泽大湖中,但偌大的河堰世界内,总有不曾随此些宗门进入大湖的遗留修士存在。 邪魔修士立起宗门,搜罗身怀灵根的童男童女入内,壮大自身。亦有不愿以残忍法门修行的人,修习着被称作旧修禁术的正道功法。 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能完全掌控大势,即便是野火燎原,也会在布满灰烬的土地下存留草种。 重霄如此,河堰亦然。 白山客所料就是这般,闻言便连连颔首,称道重霄掌门实乃大善。 到此,他已能推测出,重霄门当有分玄坐镇,故而能在神道修士统治的地界庇护一方,故而……无须依附在七藏派下。 “此事,实是我派过于鲁莽了。在不知贵派门下有分玄修士的情形下,忧心周遭宗门会故作刁难,这才前来拜山,还望贵派莫要恼了我七藏才是。” 赵莼此前便听闻,七藏派现由大长老白山客代为主事。如今看来,此人进退得度,软硬皆通,一身实力颇为强悍,七藏派十数年来在他带领下愈发强盛,定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摆手与白山客言和,对方便满意一笑,复又起身道:“白某入得凝元已久,喜与人切磋论道,每每遇见未曾交过手的凝元强者,便觉心痒难耐。 不知赵长老可愿切磋一局,从那点到为止的规矩,权当我两派论交的前曲了!” 到底是桀骜之辈,怎会轻易作低头之举。 章三百零五 斗法 秦仲二人与何慎相对坐于大殿偏室,俱都无言。 樊之川觉察出殿内气氛沉郁,本欲开口,殿门却豁然大开,只见白山客与赵莼先后行出,神色不见喜怒。 三人不知何事发生,相看一眼便起身行出,等走到了重霄门微有积雪的前庭,发现两人都已凌于空中,战意盎然。 “这是要战!”何慎不由紧攥双拳,那日被重霄门搭救时,也曾见过赵莼及其余诸位长老出手,只觉得凌厉剑光自天外而来,神道修士等往往不是其一合之敌,尚未来得及御出法器,就形神消弭于剑光之下。 但她眼前这人,是纵横密泽大湖数十年之久的白山客! 他自修行始,就闻得七藏派白山客的威名,及至落霞宗灭亡之际,对方已迈入凝元境,战得湖畔大宗同辈天才。 更何况,二人之间还有这整整两个小境界的差距! 何慎自下而上凝望着镇定自若的赵莼,胸口阵阵鼓动,今日之战,分出的可不仅仅是两人实力高下,而是重霄门是否能在密泽大湖立足,又以何等实力立足的资格! “何慎。” 他浑身一震,连忙应道:“弟子在。” “带七藏派的客人回避。”赵莼言罢,抬手并出两指,手臂斜于身前,指尖与肩头同高。自她身后,剑气分化如影,停于三十二道,却又见她振臂挥下,那三十二道剑气巨震下,竟是生生再分两回,共成一百二十八柄凝成实体的飞剑! 何慎喉头微动,与秦仲二人退至殿门处,七藏派二人不曾见过如此光景,皆凝眉作讶异状。他望着那一百二十八柄飞剑,倒是熟悉不已。 神兵天降那日,最为瞩目的便是这银白飞剑,疾行如虹,贯飞似影,于千百里外轻取敌首,自成罡风搅碎元神! 她要战白山客,恐怕真是有十足底气在的! 赵莼凌于半空的英挺身影,令何慎逐渐心定。 “剑罡境,气剑一百二十八道……”白山客瞳孔缩成针尖一点,密泽大湖中绝无如此境界的剑修存在! 他与上辰宗那位号称大湖第一剑修的剑子战过,对方当年以凝元入剑气境时,曾引得大湖大小宗门震动不已,而数年前再战时,亦不过只分出十六道飞剑罢了。 这重霄门赵莼,当真奇才! 白山客眉头落下,双眼利芒如刃,抬手起雷霆之声,周遭烈风回旋而动。赵莼定神视去,心中暗暗讶异,此人法术看似偏向风雷一道,但却厚重沉实,应当是—— 是厚土之道! 密泽大湖的凝元第一人,并非是常人眼中善于攻杀的火行、金行修士,而是不偏不倚,中正纯厚的土行修士! 赵莼心头一定,同境界修士中,土行修士多以遁术、御术称雄,要想做到白山客这般,在斗法论战一道凌于众人之上的话,通身真元只会凝实强悍到一种极为可怖的程度! 如若白山客进入重霄世界,怕也能在溪榜上记下姓名来! “去!” 飞剑应声而动,爆卷如洪雷惊破风声,聚散向白山客杀去,此击用三分力,欲将其底细试探一二。 而白山客不闪不避,直向飞剑迎来,两手一落,身前即黄烟游动,聚合为山岳浮动的图相,他掌心向前,图相又溢出土黄色的流光,漫天飞剑斩于山岳,只令图相荡出波纹,其后的白山客倒不曾受击。 “力道尤强!”他虽未受飞剑所击,但一百二十八柄飞剑同时袭来,仍是叫他连退数步,额上沁出冷汗几滴! 他本就修行土行功法,从厚土一道,论御敌之术,甚至还强过攻杀不少,饶是如此,也被赵莼生生以力逼退,可见对方在自己引以为豪的力道之上,并不逊色! 白山客性情桀骜恣肆,自不可能只防不攻,但见其两手起落,身前又是黄烟流转,山岳向四方分去,于天际凝成四座暗蕴土黄神光大印,各有瑞兽立在印上。 此为七藏派七大镇派秘术之一的,瑞兽镇玄大印! 自印中逸散出浑厚澎湃的真元之力,如滔滔江水向赵莼席卷而来。 重霄门穹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黄烟笼盖大半,前庭无有日光照耀,逐渐隐于阴霾之中。 白山客并非不晓赵莼欲要试探自身,也更明晓今日之战是为探知重霄门究竟实力如何,若只是与那怀清派、胥宁山相似,七藏派自不必以此宗为盟友。 他这一击,不说全力相搏,但也实是用了八九分的气力,密泽大湖中,就是那湖畔大宗的几位凝元,也难以抵挡! “一击分高下么……” 赵莼轻声喃喃,神情镇定如常,只见其单手结印,上百柄飞剑穿梭回旋,后霎时化回剑气,于头顶苍穹聚起剑罡,搅动风云! 漫漫黄烟被剑罡侵吞一方,罡风内渐有雷暴声阵阵,隐约可见雷光闪动,与黄烟分出了两半截然不同的天穹来! 重霄门前庭已是风动不已,何慎与秦仲二人站于阴霾之下,面皮被刮得生疼。用以防身的真气尚未来得及催出,就被风动击散,三人皆抖作筛糠,料想那剑罡轰击而去,自身怕也要碎裂当场! 是时,后山中有一束发女子眉头紧蹙,连忙腾入半空,大手一探,即将三人收入袖中,回首见天际对立的两人,不由咧嘴一笑:“确有上得溪榜的资格,不过要与师妹一战……差之远矣!” 重霄门顶上天穹的变化,不仅是门内弟子长老能见,而是整个静松林都为其惊动! 连那周遭的怀清、胥宁两派,也有凝元长老御空而起,神识向此方扫来。 “那是,白山客?!” “和他斗法之人是谁?” “看那方向,是从前落霞宗的旧址,现今应当是新晋的重霄门所在!” 与重霄门最为邻近者,正是自落霞宗分裂而出的秋山派。 此时,秋山派掌门闻风而动,与门中两位长老举目望天,那浩瀚澎湃的真元与剑罡,几乎可以将三人震毙当场,不由令他等心中惊惶! “重霄门绝不可能和落霞有关,齐谦与闵伯从两个,怎可能结识到这般人物!”秋山派掌门面上略过心焦之色,雷光闪动的剑罡隐去与白山客交战之人的身形,只知是个窈窕的女子,看不清面容。 章三百零六 剑罡破印,七藏图谋 当年齐、闵二人未除,成了秋山并玉弦、皎月两派的心病,即是知晓两人逃去了神道修士所统之地,但不见两人尸身,心病便始终难以消去。 甫一听闻落霞旧址被人所占,他等就立时遣人前去查探,只不过那重霄门防范甚紧,几番查探也没能将其底细探清。 后头再想动作,却是受七藏派叮嘱,令他等先按兵不动。 那前来传话的弟子脸色严肃,告诫时还言此举是为保全他们三派自身,令人心头一跳! “掌门,眼下那剑罡与真元平分秋色,白山客,可是真会败在重霄门凝元的手中?” 身侧长老的话语,无疑在秋山派掌门心头狠敲一计记重拳,叫他浑身大震,当即斥道:“这怎么可能,白山客纵横大湖已久,还未吃过败仗,就算是湖畔那几个大宗也奈何不了他,重霄门这名不见经传之辈,如何能胜?” “可凝元修为的剑罡境,我等实是闻所未闻,在其面前,上辰宗那位剑子都要逊色不少,我看白山客此回,怕是危险了!”另一位长老负手而立,倒是将局势看得分明。 玉弦宫、皎月门亦有类似的对话,重霄门越强,于他们来说,实在是令人心惊肉跳的事。 旁人私语,不过片刻之久。 白山客神情凝重,剑罡寸寸向黄烟逼近,四方大印土黄神光大方,却不能止下剑罡迫来之势。 只见赵莼单手悍然向前推出,罡风即爆出惊雷巨响,瑞兽镇玄印第一道,是为貔貅大印,其口含神光,双目锐利,与剑罡碰撞时,整个身躯都从印上跃下半边,然而罡风强硬不可摧折,貔貅跃出的半截身躯“铿铿”作响,轰然碎裂散开,印底亦随之化散黄烟! 貔貅印,破! 白山客牙齿紧咬,在剑罡与大印相撞的一瞬间,他就觉察出两者差距明显,只是不曾想到第一道大印会败落得如此之快! 赵莼奉行乘胜追击,一鼓作气之理,顺势将剑罡向前再推,与第二道龙龟大印击上,此为四印中最为坚实的一方,但较于剑罡破碎天地的势头来讲,还是难成阻碍。 但见龙龟巨吼,脖颈前伸,伴雷动而来的剑罡犹如利刃,撕裂其长颈与头颅,直直贯穿躯壳,于风云中破第二印——龙龟印! 其后乃神凤、麒麟二瑞兽,神凤从火,赵莼渡入大日真元进得剑罡,在世间最为强横的火气轰击下,神凤连涅盘之机都未曾寻到,尖嚎着化成烈火! 火光散入剑罡,与雷动成就爆裂声声,麒麟以头角相触,便见惊雷与剑罡贯入其身,令瑞兽表皮龟裂开来,不见血液流出,唯能看见土黄神光从中遁出,每散一分,那麒麟身躯就缩小一寸,直至化散成烟时,天穹上漫布的黄烟竟只得白山客头顶上那小小一团! 瑞兽镇玄大印,全败! “此战,是白某输了……” 天才之所以为天才,除却凌于众人之上的决心,还有坦然面对失败的勇气。 白山客自修道始,在密泽大湖境内便不曾遇过敌手,今日之战,还是首次吃到败落的苦头,他胸中万般苦涩与惊疑翻涌,但也清楚今日这一败,早在赵莼祭出剑罡时,就已写好了结局。 他本可在第一道貔貅印被破时,就出言告败……但他没有。 如若有朝一日未曾胜过对手,他也想看清,二人的差距究竟如何,即便有如天堑,即便望尘莫及! “白某于这瑞兽镇玄大印上,尚还未曾悟得圆满。比起赵长老第四境剑罡,的确差之甚远,若日后再有进境,定会再来讨教,还望赵长老倒时不吝赐教才是。”白山客将胸中沉郁之感散去,头顶黄烟亦随之一消,他拱手直言不如赵莼,倒是与在拜帖中渡进真元的举动大相径庭。 人性向来复杂,正道者未必恪守礼法,为恶者并非毫无顾忌。 仙魔一念之间,有人能守住那横贯在其中的“度”,有人却明知故犯,以身饲魔! “道友只管来便是,重霄自当为贵客大开山门。” 赵莼探手一握,剑罡即收复入掌心,顷刻间消弭不见。她与白山客亦算是不打不相识,甩袖从半空中落下,再度入得大殿之中。 …… 秋山派,凌于空中的三人皆双目瞪起,嘴唇抿直。 “四方瑞兽印,连一刻钟都没曾守住……”立于掌门右侧的长老呼吸微窒,两手蜷指成爪,竟是久久不能回神,深陷于剑罡震碎大印的惊天场景之中。 “去,向下传话,叫门下弟子莫要去重霄门惹事,先避避那边的风头!”秋山派掌门拂袖落地,喉头不断滑动,目中更是惊惧至极,又闻后方长老询问道: “掌门,玉弦、皎月两派,可需前去叮嘱一番?” “由他们去,”他面色青白,闻言挥臂振袖,凝眉道,“今日如此阵仗,莫说静松林附近的宗门,怕是连湖畔大宗都会知晓一二,玉弦宫和皎月门若还敢在此时动手,只能说蠢笨至极,不堪为盟!” 此刻,无论是静松林三派,还是邻近的怀清、胥宁两宗,俱都告诫门下长老弟子,先避其锋芒,观重霄门与七藏派后续如何,再作打算。 而坐于殿中饮茶的赵莼二人,却不像外边想的那般剑拔弩张。 “白某还以为七藏这数年来收敛不少,在赵长老眼中竟是如此明显吗?”白山客被点明心中所想时的讶然,业已消去不少,捏着瓷白的茶盏,还能打趣两句。 这话,指的是适才赵莼直言不讳,将七藏派欲征伐湖畔大宗的念想点出之事。 “宗门主事之人的心性举止,往往也会影响到宗门本身行事的手段与作风。道友自凝元起,便连寻数位湖畔大宗的天才弟子斗法,从未有藏拙之心,如今理宗门之事,自也使得麾下修士锋芒毕露,七藏所图即尤为明显了。” 十数年间,七藏派犹如不知餍足的巨兽,大肆笼络周遭宗门,只在近年来才稍稍收敛。 如若不是被湖畔大宗暗中敲打过,便只可能是此派自行蛰伏下来,为的是暴起之时能有惊人的成效! “且贵派立宗,已过九百载岁月了,”赵莼将茶盏落在桌案,重锤敲在白山客心头,“自入得密泽大湖以来,除却湖畔大宗外,从来没有哪一宗门能拥有千载传承,这是因为灵脉断裂成段,千年必定消亡的缘故。 七藏派地下的灵脉,能撑多久,十年,还是更短?” 章三百零七 同盟 七藏派灵脉枯竭之事,而今不过只得四人知晓。 上头的三位分玄,以及大长老白山客。 约莫二十余载前,七藏派掌门觉察出灵气渐有枯竭之兆。密泽大湖中的修士对此尤为警觉,三位分玄几乎是立时着手探查于此,最终结果也应验了掌门的发现——地下数段灵脉业已灯尽油枯,最多仅能支撑一个甲子! 且七藏派又是正逢兴盛的一代,门下弟子才显欣欣向荣之态,入得凝元境界的白山客还力压众人,在论道会上摘取首位。 弟子愈兴盛,对灵脉的损耗就会愈强,看似一个甲子的缓冲之期,实则能撑过一半都难! 七藏掌门与余下两位分玄遍寻秘术,欲要续上枯竭灵脉,稳固宗门根基,宗门大小事宜,这才交到了白山客手中。 然而那等秘术若真能轻易寻到,密泽大湖数千年来,便不会有那么多宗门不断兴起湮灭,更替新生。 耗去十年时日,三位分玄终是明白,在业已显现枯竭征兆的灵脉上下功夫并不可取,要想活下去,唯有战,唯有夺! 只是要往哪里战,要从何处夺,七藏派上层中,复又有两股不同的想法碰撞难解。 掌门与其中一位分玄太上长老,求的是稳。 他们主张对下倾吞实力大不如七藏的小宗,若是所得灵脉不够七藏使用,便再次征伐。反正密泽大湖内多的是没有分玄坐镇的无名小宗,它等根本无法抵抗七藏这般庞然大物。 而白山客与那另一位太上长老,则主张一劳永逸,对湖畔大宗里,业已显现出衰颓之相的和光门动手。 湖畔大宗有三,实力最强者,为坐拥半个大湖的上辰宗,门下有分玄七位,传承近三千载。其次为肃阳派,得五位分玄坐镇,亦有两千三百载传承。 和光门虽得两千七百载传承,直至今日,门中却只有三位分玄,与七藏派相当。 两派在顶尖战力上不分高下,凝元境界中,又出了白山客这么一位悍勇之材,依白山客与那位太上长老所想,如若真有一战,胜算为六四开,七藏六,和光四。 胜,则迁宗至湖畔,以完整灵脉为根基,再无灵脉枯竭之虑。 败,则举宗放逐,再不得入大湖境内! 七藏掌门一方并非不知此理,相反,正是因为知晓此战的后果,他才不得不谨慎行事。 昔年肃阳派衰颓之时,亦有宗门心生觊觎,欲要抢占湖畔灵脉,肃阳不敌,却是另两宗出手相助,将征伐者击退放逐。 和光对肃阳有恩,谁敢保证七藏攻伐和光时,肃阳不会与其同气连枝? 还有那始终屹立在大湖宗门之巅的上辰,它的心思,又是如何? 白山客桀骜肆意,意气风发,他所考虑的,是胜战后七藏派再无灵脉忧患的来日。而作为过来人,七藏掌门顾忌的,是征伐中难以避免的伤损,倾吞小宗虽不能一劳永逸,但却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宗门实力,保住七藏兴盛的势头! 君不见,多少势头极盛的宗门在征伐中元气大伤,战后无多几年,便衰落不复旧时。 “赵长老此话何意?”白山客闻听赵莼之言,神情一滞,目光猛地锐利数分。 而赵莼双手合在下腹,身躯端坐如青松,不见半分动容:“大湖中的宗门尽皆如此,为地下灵脉争得你死我活,从无消停之日。” “赵长老这话说得,怕是有何不食肉糜之嫌,昔年落霞宗就已有灵脉枯竭之相,贵派立宗于此,迟早也会有我七藏一般的顾虑。”白山客眉眼低垂,膝上双拳捏握,“除了那三宗,又有哪一派不是这般。” “湖畔大宗无有灵脉枯竭之虑,对于大湖中的倾轧,从来是高高挂起,冷漠旁观。于他们而言,你们斗得越凶,伤得越重,三宗的地位才越发稳固。因为他们知晓,灵脉之祸不除,你们就永无团结之日!”赵莼讲到此处,目中冷意沉沉。 这就是邪魔修士的高明之处。 密泽大湖灵脉破碎,本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之地。 要想全然剿灭正道修士何其难也,但只若把他们驱赶到大湖中,他们就会为了生存下去而不断争斗内损。 掌握着完整灵脉的大宗一面强大自身,一面又对其余宗门大加防备,唯恐其抢占灵脉。而余下的宗门又始终面临着灵脉枯竭消亡的危险,传承难以维系,不得不向外征伐,无有休养生息的机会。 正道修士自顾不暇,无法拧成一股绳来对邪魔修士造成威胁,而对后者而言,只不过是让出去一块废弃的土地罢了。 与白山客一般的修士,恨的从来是冷漠旁观,看着他们互相争斗不休的湖畔大宗,但他们都忘了,是谁造成了今日的局面,邪魔修士作为幕后黑手,连恨意都来得比棋子们少,实在荒谬可笑。 “即便夺下了湖畔的灵脉又能如何,”赵莼目光转动,定在白山客紧握得泛白的指节,“密泽大湖中碎裂的灵脉始终是定数,长此以往只会越来越少,趋近于无。”到那时,就算七藏派已取代三宗之一,要面对的也是整个大湖的所有宗门…… 她将后半句扼在咽喉,有言尽于此之意。 白山客不会想不到此事,只是大多时候,大湖中的修士都将这一隐秘的威胁抛在脑后而已。 “贵派图谋不小,与我七藏恐怕不是一路之人。” 赵莼摇头笑道:“所去之处固然不同,但所行之道未必不同。到岔路时自然各有去处,只分路前一并同行就是了。” 此话恰中白山客心头,他本就是主张征伐湖畔大宗的一方,诚如赵莼所言,重霄与七藏并无利益对立之说,即没有为敌的理由,两者又都需要争夺湖畔大宗的地位,在此处上可谓利益趋同,便有了结盟的前提。 若能有重霄门身后的分玄入战,七藏掌门斟酌之下,未必没有倾斜过来的机会! 只是…… “我派除掌门外,有太上长老两位,不知贵派?”这是询问重霄门内分玄修士的数量。 赵莼又笑:“倍多于此。” 白山客目露惊愕。 章三百零八 改契 密泽大湖湖畔,和光门。 灵气丰沛之地,不见积雪银装素裹之景,反倒似三月春光烂漫,青翠漫流。 适才得了弟子传话,溪源洞府中便有久久难平的惊诧。 座首之人两颊微丰,额顶前突,似仙翁之相,正是和光门此代掌门枕榕道人。 “白山客纵横大湖已久,此番还是首吃败仗,只是不晓……”枕榕道人沉吟片刻,面上带了两分思索之色,“那重霄门来历如何,实力如何,经此一事,可与七藏派结了梁子?此些都是须再作查探的。” 下座中立时有长老应道:“近年来七藏派虽是收敛不少,但其狼子野心未改,我等还是不得不防!” “呵,一朝得势便以为能欺到我和光门头上,从前群幽山的教训还未叫他们警醒吗?”此人口中的群幽山,正是征伐肃阳派未果,反被三宗放逐出境的宗门,而今已不知踪迹。 枕榕道人左侧的太上长老沉了面色,肃声道:“事关一派存亡,即便那群幽山结局再是惨烈,在危亡关头,也不过是微小之事。七藏派地下的灵脉,大抵也撑不过几年,战局中尚有穷寇莫追的道理,湖畔大宗若再对其动手压制,难保它不会拼死咬下我和光一口肉来。 何况,七藏派亦有三位分玄,再并上一个白山客,真要战,可不是单单一口肉那么容易了结的。” 洞府中又是一静,有长老道:“当年肃阳派垂危之际,我和光也是和上辰出手相助了的,七藏派真要对我派出手,湖畔其余两宗还能袖手旁观不成?” “从前不会,如今可未必。”枕榕道人目光微冷,“自前两代始,我派的衰颓之势便开始难以遏止起来,反是之前几近跌落谷底的肃阳开始起势,而今肃阳与上辰渐露扩张之意,断裂的灵脉他等瞧不上,和光门地下的完整灵脉,倒惹得他等觊觎。 且大湖中灵脉越发稀少,等到尽数枯竭消亡,必会引得大小宗门联手杀来,其余两宗亦是因此才想着不断扩张势力。对他们而言,与我和光为盟,还是与七藏为盟,都是存有商讨余地的事……” 枕榕道人流露出的心忧之色,令众人暗暗心惊:“本座是怕,鹬蚌相争,有渔翁在后。” “不如,晚辈去和那重霄门接触一二?”身着宝相纹大袍的长老站起身来,向座上三人长揖一礼,“能胜得白山客的人物,其身后难说没有分玄指点。” 三位分玄相视颔首,应他:“你可前去,看重霄门底细如何。” …… 和光门长老递了拜帖,那厢重霄门却是数日不得回信。 戚云容一掌将赤眉老者震退十里,对方“哇”地喷出口血来,竟是跌落在地,再起不能。 “我派认输!我派认输!”有面带惊惶之色的年轻道人疾走向前来,连忙把手中丹药喂入赤眉老者口中,令其气息稳下,复又抬手向天际负手而立的几位凝元示意。 “按先头的规矩,贵派须立下契书,依附在我七藏派之下。”戚云容身侧,是为七藏派的一位青衣女修,她语气绵绵,却是柔中带刚,叫底下的修士面色大变。 赤眉老者嘴唇发抖,好歹稳下气息才道:“一派不事二主,我百舸江本依附于和光门之下,如何能更易契书,改投新主?” “此言差矣,”青衣女修咧嘴一笑,“宗门互相依附,本就是为了寻求庇护,和光门能给贵派的,我七藏一样可以。且和光门收取贵派五成岁收,我七藏如今只取一半,要你二成五,你还有什么不甘愿的呢?” “契书期限未至,强作更改可是要降下天劫的!”赤眉老者被年轻道人搀扶着起身,只说到天劫二字,便令其双目溢满惊恐。 青衣女修神情微滞,可见心中亦有忌惮。 戚云容却是嘴角一撇,天劫算什么,归合修士凝聚道种要受小四九雷劫,道种化真婴更有大四九雷劫乃至大九九雷劫,重霄世界中的修士虽不至于把雷劫当饭吃,但一路行来,还真未怕过此物。 唯有小界修士,对天道有顶领膜拜之心,久而久之,便忘却了自身乃是逆天而行,将天罚雷劫视作不可抵挡之物! 且天道是创界者为三千世界拟定的规则运行之灵,河堰小千世界脱出三千世界万载,小世界之灵渐甚过天道,比起天劫,倒是以世界为誓更为可靠些。 “区区毁契之劫,又有何惧?”戚云容大手一张,便从赤眉老者胸口引出一张契书,五指捏握,那契书即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天际乌黑劫云堆砌而来,但见巨尺一震,竟是在雷劫降在半空时就主动迎击而上。 此道天雷色乌黑,降下无声,比起赵莼铸剑之日所显现的金云雷劫,无论是声势还是规模,都次上不少。 戚云容并非首次受劫,巫蛟为其觉醒灵融之体时,也有小六九雷劫降下,虽是被巫蛟挡下多数,但最后一道开体醒脉之劫,还是须由戚云容自行承受。 她目中全无紧张畏惧之色,御起巨尺时,如素日击敌一般,刚硬利落,毫无迟滞。 尺面受雷,只颤动几番,须臾后爆出赤炎巨浪,直贯天穹! 炎浪寸寸吞吃雷劫,爆鸣声阵阵传来,几要震聋众人双耳,力抗雷劫的声势,竟是要比雷劫降下时更甚许多! 巨尺重归于手,炎浪穿云而去,荡开层层阴霾,将劫云尽数震散。 自百舸江上方洞穿乌黑层云,令正午天光倾泻如瀑,正如昼夜交替,黎明来得格外迅疾。 赤眉老者哪见过这般光景,当下是瞠目结舌不敢言,待七藏派青衣女修将崭新的契书递来时,抬手便不假思索地定下名姓,双腿仍在打颤。 “道友,百舸江业已归附。和光门之下的十九处小宗,我两派已拿下十五处,只等赵长老那边的消息了!”青衣女修心情甚佳,与戚云容交谈时,却还带着几分敬畏,眉睫微敛。 “无有分玄坐镇的小宗,镇压起来自然容易。”戚云容收起巨尺,望见密泽大湖中又生雷劫,雷下金光绘作阵纹,隐隐有金石声响起,即知晓是浑德阵派的溪榜凝元也收服了一处。 “欲要与和光门一战,就得先行剪除其羽翼,十九处小宗,三处有分玄坐镇的数百年大宗,战前得手越多越好!”众凝元得了赵莼令下,才有了这几日密泽大湖雷劫不断的景象。 章三百零九 征得岐灵劝苔生 自湖畔向外八百里余,有湖水流经的低矮小瀑一座,坐落于此的宗门讳作苔生派,传承两百三十余载,门中坐镇分玄为苔冰道人。 “仔细算算,苔冰此人怕也有四百五十余岁了,若是剩下数十年间无有新的分玄出现,苔生派保不保得下这片灵脉之地,尚还难说。”说话之人高八尺有余,额高鼻厚,两眼神光十足。 他与白山客一同来此,正是七藏派三位分玄之一的迟舟道人。 赵莼不卑不亢立于他身侧,闻言应道:“既有所求,便有商谈的余地,倒不必像岐灵山那般,非得吃些苦头才肯松口。” 和光门之下有三处分玄修士坐镇的宗门,岐灵山和苔生派就为此中两派。 现下赵莼与七藏派白山客二人,已是将岐灵山收复,向苔生派赶来,欲要速战速决,在与和光门动手前,把另外存在的分玄威胁摒除。 “岐灵山的小辈,不过才入分玄不久,亦是近年来方被和光门收入名下的。依附的三派中,它当属垫底之辈,只不过脾气太傲,惯是不肯低头罢了,本座胜了他,他便也知晓如何行事。”迟舟道人嗤笑一声,复又看向赵莼,眼蕴精光,“何况还有贵派那能挡下雷劫的宝物,自然叫他生了惧意出来。” 适才改契时,雷劫大动,因着岐灵山与戚云容等人收服的宗门并不相同,其中有分玄坐镇,宗门规模与实力都甚过不少,故而显现的雷劫也是十分吓人。 迟舟道人眼见情形与收服那等小宗时的不同,本要出手相助,却见赵莼手中遁出一道玄光,尚来不及瞧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玄光就已生生将雷劫搅碎,再次遁回了赵莼手中。 隐约间,仿佛有金红之色的鸟雀现身,迟舟道人忆起在重霄门内所见的玄妙净瓶,便先入为主认为此也是宗门宝物之一,专为破除雷劫而来。 赵莼神识一动,便明白他口中宝物是为何物,怕是自己御出长烬时叫对方得了误会,这才有此言语。 毕竟她与白山客交手时,只以剑罡斗法,并未祭出本命灵剑,他二人有所不知也属应当。 “事不宜迟,我等还是赶紧前往苔生派中,与苔冰道人相商。之后,还有一硬仗要打!”赵莼也无解释的想法,眼下风云隐动,底牌当是能藏就藏,对敌个出其不意,莫叫其防备住才是。 闻听她说到硬仗二字,迟舟道人与白山客俱都凝神端肃起来。 岐灵山太傲,可以硬实力叫其屈服,苔生派有所求,可投其所好与其相商。但那三派中的最后一处——伏象宗,却是软硬不吃。 迟舟道人言过,伏象宗是密泽大湖中少见的,传承了一千三百载的宗门,和光门自其立宗始,便将其纳入名下,后来又多有帮扶,及至伏象宗三次灵脉枯竭,都是有和光门相助,这才保有传承延续。 是以此宗对和光门乃是忠心耿耿,甘心为其驱使。赵莼等人知晓这一点,启程前就商讨过,若伏象宗实是无法收服,也须叫它不能出手,以免扰乱战局。 …… 苔冰道人自入定中脱出,眼中微有不悦,她正是闭关之时,特意叮嘱了门下长老如无要事,不得打扰。眼下闭关才过十一二载,就被醒神铃强行唤醒,自然分外不忿。 “有何要事要禀?” 见她有愠怒之态,殿外长老俯下身来,极恭敬道:“七藏派迟舟道人来访。” “迟舟?”她神色一凝,双目含有疑窦,在心中暗暗掐算了时日,便霍然起身,惊道一声,“不好!” 苔冰道人闭关前就觉察出,七藏派连连异动怕是与地下灵脉有关,毕竟能供养宗门八九百年的灵脉,在密泽大湖中亦是十分少有,再如何强盛,也不可能撑过千载去,湖畔大宗他们不敢轻动,余下的宗门里,七藏倒是谁也不惧。 “轻狂小儿,竟是相对我苔生派动手么?” 她大好年华时,在密泽大湖中亦是威名赫赫,只后来寿元渐尽,亦无上界之人前来接引,这才将心神放至寻找延寿宝物之上,不再显露声名。 算起来,七藏派三位分玄都是后来的小辈,在他们成名前,苔冰道人就已立派传承了。 密泽大湖中大小宗门何止百数,湖畔大宗不过为其中之三,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七藏派最终竟是把注意打到了自己头上来,与迟舟道人相见时,业已面色沉沉。 “苔冰道友别来无恙,已是近二十载未见,道友风采依旧啊。”迟舟道人先是客气地见了礼,才侧身将身旁的赵莼二人点出,“此乃我七藏派长老白山客,道友应是见过的,至于这位……”、 “重霄门长老赵莼,见过苔冰前辈!”赵莼顺势长揖作礼,苔冰道人却是冷眼将其扫过,落到了白山客身上。 她闭关前,白山客就已斗遍大湖凝元,声名大振。在其与和光门此代凝元第一的绍姜斗法时,她亦在观战席上,与和光门的三位分玄同坐。那时谁也不曾想到绍姜会败得如此之快、之惨烈,直至那一战之后又过三载,绍姜都不曾从惨败中走出魔障。 至于赵莼,苔冰道人凝眉思索,发现的确不曾听闻过这号人物,亦不曾知晓什么重霄门,但见她与迟舟道人一并前来,便知晓其与七藏派必定关系不浅,遂也没了好脸色。 “迟舟道友所为何事前来,竟是一刻都等不得。” 将人强行从闭关中唤醒,确是十分冒犯的事,迟舟道人只得再作一揖,算是赔罪:“眼下有要事相商,实乃不得已而为之,望道友海涵。” 苔冰道人顾忌七藏抢夺灵脉之事,见其态度颇为客气,心中复又有些惊疑不定,抬手指了殿中椅座道:“既如此,先入座。” 与和光门交手在即,迟舟道人也不敢耽搁,开口便直抒胸臆,将改契重投之事道出。 “道友此言可真?” 出乎三人意料,或者说,正是合了三人心中的侥幸之处,苔冰道人听得此话,并未像岐灵山那位分玄一般,作出仿佛被羞辱似的勃然大怒模样来,反倒是低头沉吟,轻声发问。 章三百一十 金乌吞雷 苔生派弟子并周遭百里内的修士,俱都驻足观望这金乌吞吃雷劫之景,其间无人敢私语议论,皆是心下极惊极畏,乃至失语。 “这重霄门赵莼,究竟是何方人物,按理说,有此威能,早该在大湖中扬名了才是。” 苔冰道人忍不住开口向七藏派二人询问,迟舟道人便轻声答她; “她与那身后的重霄门,俱都来自大湖之外,在此地立宗尚不足一载,道友那时正在闭关,自是不甚知晓了。” “原是如此。”苔冰道人心中更惊,大湖之外乃是神道修士统治的地界,旧修在其中如同砧板鱼肉,任人宰割,能在那处存活下来的宗门,也难怪实力非同寻常了。 她暗自沉吟,不知今日这摇摆不定的举动,是否让苔生派错失了一个兴盛的良机? 正想着,身侧迟舟道人却又开口:“此派内有分玄多位,凝元修士亦是强悍无比,山客数日前曾与赵莼斗法论道,却是败下阵来。而后又见数位天赋异禀的凝元,皆都实力不俗,后生可畏啊!” 白山客输了? 她向身侧望去,迟舟道人口中不敌赵莼的白山客,倒是十足镇静,虽是仍留存着平日里的桀骜,却不似往常一般锋芒毕露了。 看来是真的…… 苔冰道人暗叹一声,先是惊异重霄门与赵莼的绝世之能,而后又感叹道,和光门绍姜败后一蹶不振,七藏派白山客倒是不曾被磨灭意志,两者高下立见,亦能从中观出两人身后宗门的走向。 “赵莼不负众望,已将雷劫应下。”素衣女修信步而来,神情轻松,仿佛应的不是天道雷罚,而是掸去两袖尘灰一般。 “有劳。” 迟舟道人颔首应声,念及三人又有伏象宗还需前去,便向苔冰道人起手辞别:“我等尚有要事在身,就不多叨扰道友了,而今契书已毁,道友自可领着贵派坐定山头。” “自是如此。” 众人对当前结果都算满意,一行一送,竟是不动干戈就出了苔生派,较岐灵山轻易得多。 …… “宗门的意思,本是要让你邀战七藏派白山客,待将其击败,得了大湖凝元第一,便允你承继伏象道号,定下你下一代掌门的身份。”青须中年细细讲道,忽有眉头蹙起,长叹一声,“不想数日前,竟是出了个重霄门赵莼,先于你胜过白山客。 “十数年前就定下的事,本不该随意更改,你若能将白山客击败,承继道号之事应当如常,但这几日门中议论纷纷,多是觉得败了那白山客还不够,须得拿下大湖凝元第一,才能继任掌门之位。” 他面前跪坐于蒲团的修士,是个双十年华模样的女子,长眉入鬓,眼似圆杏,乌发尽数束起,露出白皙的后颈来。 “掌门无须担心,”女子轻声劝道,目中极为坚定,“弟子数十年蛰伏修行,本就为了继承伏象,现今《伏天万法锁》已成,无论是白山客,还是那赵莼,弟子皆会胜下,不负掌门期望!” 伏象道人望着她,竟是带了几分悔意,叹道:“苦了你了,姣儿,以你这般绝世天资,若不是伏象宗势弱保不住你,何至于让你蛰伏至今……等你承继伏象突破分玄,他们也奈何不了你了!” 罗姣自也清楚掌门所说之人,出言安抚对方时,双目亦是含了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 殿中静下几刻,门外突地有人禀道: “掌门,七藏派迟舟道人前来拜宗。” 七藏派? 伏象道人疑窦顿生,挥手令罗姣候在殿内,方才起身而出,整了整衣袍。 而作为来客的赵莼三人,业已在外殿坐等,人手捧着一杯灵茶,显得有些过分惬意。 知晓伏象宗掌门是个油盐不进的老顽固,迟舟道人捧茶之余,又在算计着待会儿如何开口,才能叫对方不立时发怒。白山客则是安坐在椅上,接受殿外几道视线的打量。 毕竟是成名已久的前凝元第一人,伏象宗长老好奇也是常事。 至于赵莼,她放下茶盏,微微偏头将殿内陈设逐一扫过,最终将视线停在一处展开的屏风上。 其上是一幅祭祀图,羔羊被摆在祭案,四蹄都泛着金光,羊身有祥云图纹,只是两眼被挖去,剩下幽幽的血洞。本该是祈福的祭拜典礼,参拜之人却都是一张哭泣的悲戚面容。 绘制仙神时,世人总是会将神只们画得尤为巨大,以区分其和普通凡人。屏风上的神只却非如此,若不是他们身后浮动着七彩霞云,与参拜的凡人倒无甚区别。 一幅极其怪异的图画,绘在迎客之殿的屏风,摆放在离宾客入座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 赵莼双眼微眯,暗自匝道画中真意。 “七藏派道友久等了!” 是时,伏象道人也已从内殿中行出,他蓄有长髯,脸型方正,眉目粗重,显得尤为肃穆。 论实力,其尚在苔冰道人之上,当为和光门一大助力,七藏派素日里亦是十分忌惮于他。 故而迟舟道人不敢怠慢,起身作揖道:“不敢不敢,今日不请自来,倒是在下叨扰了。” “说说何事!”等他径直在主座中坐下,众人才再次入坐。而伏象道人对和光与七藏的小九九心知肚明,看着对方面露犹疑的神情,对其今日之行的目的,也有了猜测。 只不过有了几分猜测,待真从迟舟道人口中听得“改契”“毁契”等字眼,他还是长眉倒竖,勃然大怒道:“你是在与我顽笑不成,我派与和光门定契至今已有千载,怎可凭你一语,就行背弃之举!” 他是出了名的脾性大,认死理,闻听了这话,立时就从座上腾起,断言拒绝了此事。 拂袖转身的一刹那,伏象道人瞳仁大颤不已,连袖中手指都捏得发白。 真正目的未成,迟舟道人如何能叫他拂袖而离,当即亦是起身相拦:“道友且慢!” 即便未能叫伏象宗改毁契书,也须叫他不能出手襄助和光。七藏掌门出行前,予了迟舟道人一件镇宗法器,待其施用《伏天万法锁》时,能反制其身,令他真元困锁九九八十一日,不能前来助战。 迟舟道人只分玄后期,对方却入得大圆满境界久矣,此战胜算不显,但七藏要的,也不是胜! 章三百一一 拜宗伏象 “你要邀战于我?” 待迟舟道人话落,伏象道人负手立在殿中,不知是怒意压过了惊愕,还是惊愕止住了勃然大怒。 “以你之能,怕是捱不过我一掌,如此,你可还要战?”他目含蔑意,嗤道,“七藏派存的什么念想,其它诸派不知,我伏象还会不知么,这几日归附在和光之下的宗门,被你等收去不少,他们怕了你七藏,我伏象可是无惧!” “如何战不得?便已此方世界为誓,一炷香内分胜负,道友胜,则叫七藏避出和光千里之外,再不生征伐,在下胜,七藏与和光战事若其,道友就不可出手参战!”迟舟道人成就分玄亦有些时日,俗话说泥捏的也有三分火气,何况还是一尊分玄修士,被对方话语一激,当下也生了微怒。 只不过怒是怒,该说的却一分没少。 一炷香中分胜负,便是要对方全力施为,如此才能催使镇宗法器,反治其身。 而那句“以此方世界为誓”,还是出行前赵莼所告知。 迟舟道人不知其中底细,但见她如此笃定以世界作誓会更甚于天道契书,心中就信了几分,今日正好道出,在伏象道人身上一试。 “贵派自千载前便依附在和光门之下,千载以来对其可谓是言听计从,不敢忤逆半分。今日不敢应战,可是惧怕和光门以契书降下天罚于此?”迟舟愈讲愈激烈,最后竟是大笑几声,指着身后的赵莼道,“如此倒还不如就地改契,归附于我七藏派下,这位来自重霄门的赵莼赵长老可不畏惧天罚一说。 适才岐灵山、苔生派,都已在其协助下改毁了契书,和光门下三派分玄,现也仅剩道友一位了!” 伏象道人见他蓄意以言语激人,面上作出一副怒态,心中倒是惊疑不定,等他眼神在赵莼与白山客身上走过一遭后,竟是缓步上前几分:“你就是重霄门赵莼?” “正是晚辈。”素衣女修自不避讳,拱手就是一礼,神情中却不见寻常修士那般的敬畏之色。 “原来数日前那一战,是叫你二人不打不相识,还叫贵派与七藏走到一路去了……”他从赵莼与白山客身前走过,忽地驻足转身,向面上满是戒备之意的迟舟道人言道:“我与你战,别人还道我是以大欺小,蓄意打压你这小辈。” 伏象道人话锋一转,又言:“既然今日大湖中赫赫有名的两位天才都在此处,我倒还有一法。 “我派有一弟子潜修多年不出世,而今功法初成,尚未有得一试,不如叫她与两位一战,两战俱胜,贵派便弃战和光,若任何一战败北,我都可依你所说,立誓不参与两派之争!” 殿中三人都不曾想到破局之处会在这里,当下互相视过,见白山客与赵莼皆点头同意,迟舟道人方才半信半疑地应下此事。 “如此,我便唤她过来,你二人也可决定由谁先战。” 话落,赵莼便转头看向白山客,对方神色如常,见自己视来,颔首传音道:“尚不知对方底细,赵长老实力在我之上,今日当由我先下场一试才是!” 定下此事,赵莼却是向着伏象道人开口道:“伏象前辈,晚辈对这殿中屏风多有感触,敢问是何人所绘?” 对方饶有深意地捋过长髯,应答:“正是那弟子所绘。” 是时,被其唤来之人也行到了外殿。 她身量不高,骨肉匀停,面貌不说十分俏丽,却生得端正自然,天庭比旁人额外来得饱满些,衬得整个人生机勃勃,意气风发。 “弟子罗姣,见过掌门,见过迟舟前辈。”适才在殿中,她已然知晓外殿发生了何事,故而又侧身对着赵莼二人揖礼道,“赵道友、白道友。” 赵莼见她肌肤饱蕴神光,关节处较常人更加粗大,从皮肤外能微微瞧见经脉的光华纹路,心知此些都是炼体修士的标志,是铸炼肉体时,灵气灌注其中带来的变化。凝元境界尚不能完全融灵气于骨髓,等到了分玄,这些标志就会逐渐消散了。 至于戚云容,同为炼体修士,她乃是天生的灵融之体,连灵根都能融尽肉体中,何况是这外来的灵气,自然也是没有像罗姣一般的皮肉表现。 不过……赵莼沉吟片刻,她所见过的炼体修士,唯有在出手斗法,引动通身真元时,才会在皮肉上显现出经脉的光华纹路,眼前罗姣却不是这般…… 她在识海中开始翻阅起博闻楼的典籍记载,那厢罗姣和白山客已是走出外殿,上了战台。 对于这么一个以前从未听闻过的人物,白山客也是十分好奇。 仔细想来,伏象派依附在和光门的上千年间,竟是极少出得一位出类拔萃的天才人物。门中凝元虽少见平庸之辈,但如上辰宗剑子、白山客、乃至于和光门绍姜这般的天才,却不曾有过。 上宗强征附属宗门天才弟子不算罕见,毕竟人往高处走,湖畔大宗能给予弟子的资源远甚其它。 如若说伏象宗令罗姣潜修是为避过强征,今日又为何令她显于人前,是两派大战在即,已无惧和光之威? 但罗姣本人又如何愿意困在伏象宗,而不向上进取? 诸多疑点,令白山客不得不严阵以待,甫一出手,就以貔貅大印迎上,与对方白净纤细的手掌对撞! 罗姣果真如赵莼所想,乃是一位淬炼肉身至灵气融进血肉的炼体修士,她爆喝一声,便见神光从腹下三寸涌起,顺着经脉纹路渡向掌心。那貔貅跃下大印,以头额撞来,与其相比显得尤为渺小的手掌,就像一点寒星,在貔貅眉心处点过,叫它吃痛倒飞出数丈之远! 好强的力量! 白山客心中警铃大作,单论力道来说,这罗姣竟又是一个如赵莼那般,凌驾在自己之上的修士! 他决计不敢轻看对方半分,以貔貅印试探后,便大手一张,黄烟堆聚,引出四座瑞兽大印在天际四方,貔貅、龙龟、神凤、麒麟,俱都瞠目怒吼,显出煌煌威势。 却见罗姣两手合起,隐隐玄纹从脖颈攀升而上,直至眉心。而她两只纤细的臂膀上,环环相扣而来,是耀目的灿金锁链,正是伏象宗镇宗秘术——《伏天万法锁》! 章三百一二 罗姣 “你要邀战于我?” 待迟舟道人话落,伏象道人负手立在殿中,不知是怒意压过了惊愕,还是惊愕止住了勃然大怒。 “以你之能,怕是捱不过我一掌,如此,你可还要战?”他目含蔑意,嗤道,“七藏派存的什么念想,其它诸派不知,我伏象还会不知么,这几日归附在和光之下的宗门,被你等收去不少,他们怕了你七藏,我伏象可是无惧!” “如何战不得?便已此方世界为誓,一炷香内分胜负,道友胜,则叫七藏避出和光千里之外,再不生征伐,在下胜,七藏与和光战事若其,道友就不可出手参战!”迟舟道人成就分玄亦有些时日,俗话说泥捏的也有三分火气,何况还是一尊分玄修士,被对方话语一激,当下也生了微怒。 只不过怒是怒,该说的却一分没少。 一炷香中分胜负,便是要对方全力施为,如此才能催使镇宗法器,反治其身。 而那句“以此方世界为誓”,还是出行前赵莼所告知。 迟舟道人不知其中底细,但见她如此笃定以世界作誓会更甚于天道契书,心中就信了几分,今日正好道出,在伏象道人身上一试。 “贵派自千载前便依附在和光门之下,千载以来对其可谓是言听计从,不敢忤逆半分。今日不敢应战,可是惧怕和光门以契书降下天罚于此?”迟舟愈讲愈激烈,最后竟是大笑几声,指着身后的赵莼道,“如此倒还不如就地改契,归附于我七藏派下,这位来自重霄门的赵莼赵长老可不畏惧天罚一说。 适才岐灵山、苔生派,都已在其协助下改毁了契书,和光门下三派分玄,现也仅剩道友一位了!” 伏象道人见他蓄意以言语激人,面上作出一副怒态,心中倒是惊疑不定,等他眼神在赵莼与白山客身上走过一遭后,竟是缓步上前几分:“你就是重霄门赵莼?” “正是晚辈。”素衣女修自不避讳,拱手就是一礼,神情中却不见寻常修士那般的敬畏之色。 “原来数日前那一战,是叫你二人不打不相识,还叫贵派与七藏走到一路去了……”他从赵莼与白山客身前走过,忽地驻足转身,向面上满是戒备之意的迟舟道人言道:“我与你战,别人还道我是以大欺小,蓄意打压你这小辈。” 伏象道人话锋一转,又言:“既然今日大湖中赫赫有名的两位天才都在此处,我倒还有一法。 “我派有一弟子潜修多年不出世,而今功法初成,尚未有得一试,不如叫她与两位一战,两战俱胜,贵派便弃战和光,若任何一战败北,我都可依你所说,立誓不参与两派之争!” 殿中三人都不曾想到破局之处会在这里,当下互相视过,见白山客与赵莼皆点头同意,迟舟道人方才半信半疑地应下此事。 “如此,我便唤她过来,你二人也可决定由谁先战。” 话落,赵莼便转头看向白山客,对方神色如常,见自己视来,颔首传音道:“尚不知对方底细,赵长老实力在我之上,今日当由我先下场一试才是!” 定下此事,赵莼却是向着伏象道人开口道:“伏象前辈,晚辈对这殿中屏风多有感触,敢问是何人所绘?” 对方饶有深意地捋过长髯,应答:“正是那弟子所绘。” 是时,被其唤来之人也行到了外殿。 她身量不高,骨肉匀停,面貌不说十分俏丽,却生得端正自然,天庭比旁人额外来得饱满些,衬得整个人生机勃勃,意气风发。 “弟子罗姣,见过掌门,见过迟舟前辈。”适才在殿中,她已然知晓外殿发生了何事,故而又侧身对着赵莼二人揖礼道,“赵道友、白道友。” 赵莼见她肌肤饱蕴神光,关节处较常人更加粗大,从皮肤外能微微瞧见经脉的光华纹路,心知此些都是炼体修士的标志,是铸炼肉体时,灵气灌注其中带来的变化。凝元境界尚不能完全融灵气于骨髓,等到了分玄,这些标志就会逐渐消散了。 至于戚云容,同为炼体修士,她乃是天生的灵融之体,连灵根都能融尽肉体中,何况是这外来的灵气,自然也是没有像罗姣一般的皮肉表现。 不过……赵莼沉吟片刻,她所见过的炼体修士,唯有在出手斗法,引动通身真元时,才会在皮肉上显现出经脉的光华纹路,眼前罗姣却不是这般…… 她在识海中开始翻阅起博闻楼的典籍记载,那厢罗姣和白山客已是走出外殿,上了战台。 对于这么一个以前从未听闻过的人物,白山客也是十分好奇。 仔细想来,伏象派依附在和光门的上千年间,竟是极少出得一位出类拔萃的天才人物。门中凝元虽少见平庸之辈,但如上辰宗剑子、白山客、乃至于和光门绍姜这般的天才,却不曾有过。 上宗强征附属宗门天才弟子不算罕见,毕竟人往高处走,湖畔大宗能给予弟子的资源远甚其它。 如若说伏象宗令罗姣潜修是为避过强征,今日又为何令她显于人前,是两派大战在即,已无惧和光之威? 但罗姣本人又如何愿意困在伏象宗,而不向上进取? 诸多疑点,令白山客不得不严阵以待,甫一出手,就以貔貅大印迎上,与对方白净纤细的手掌对撞! 罗姣果真如赵莼所想,乃是一位淬炼肉身至灵气融进血肉的炼体修士,她爆喝一声,便见神光从腹下三寸涌起,顺着经脉纹路渡向掌心。那貔貅跃下大印,以头额撞来,与其相比显得尤为渺小的手掌,就像一点寒星,在貔貅眉心处点过,叫它吃痛倒飞出数丈之远! 好强的力量! 白山客心中警铃大作,单论力道来说,这罗姣竟又是一个如赵莼那般,凌驾在自己之上的修士! 他决计不敢轻看对方半分,以貔貅印试探后,便大手一张,黄烟堆聚,引出四座瑞兽大印在天际四方,貔貅、龙龟、神凤、麒麟,俱都瞠目怒吼,显出煌煌威势。 却见罗姣两手合起,隐隐玄纹从脖颈攀升而上,直至眉心。而她两只纤细的臂膀上,环环相扣而来,是耀目的灿金锁链,正是伏象宗镇宗秘术——《伏天万法锁》! 章三百一三 冲灵法体 而若没有觉醒前的准备,意外自行觉醒者,多会沦为废体,反受其害。 眼前罗姣身在小千世界,难有宗门长辈提前探查出体质,寻来天材地宝为其锁灵,竟意外保住冲灵法体,没有散尽灵根,赵莼将其臂膀上的锁链纹路观过,心觉此因应当和伏象宗这一门《伏天万法锁》有关。 恰好的法体遇上能解其弊端的秘术,天时地利人和,方才铸就罗姣这一尊英杰级别的天才! “冲灵法体成功觉醒后,最为适合的无疑是金罡法寺《金刚罗汉经》,待到续接登天路,此宗怕是要按捺不住了。”赵莼唇角勾起,如此天才出在正道内,可见河堰小千世界的正道尚有一线生机,并未被邪魔修士压制到无法喘息的程度。 逆大势改运,并非不可为! 只是……她低低叹一声,白山客怕是要败下场来了。 果然,便如心中所想,罗姣足下踏出,其身一震,玄纹就从臂膀中震出环行,她不躲不避,瞪目爆喝,向着黄龙龙首轰然出拳! 庞大的龙身下,她是何其渺小,那五指都刻印着玄纹的拳头,像是微尘一点,看似连黄龙的吐息都难以扛住,却直打得龙首一偏,整个龙身鳞片翕张,定睛一看,半个龙首都被拳风打散成了黄烟! 白山客脸色大变,“哇”地闷出一口腥甜,他的本命法器与功法相合,为更好的驭使瑞兽大印,更是将神识炼就其中,眼下化出的黄龙,与他实是心神相连,和那本命法器一类几无区别。 受此重击,他是丹田激荡,识海巨震,只得立时凝神催动黄龙,使其环成防御之态。 但罗姣怎会容黄龙遁走,她飞身牵扯锁链,将黄龙困锁其中,白山客想要化成黄烟逃离,她却是两臂呈环抱姿势,玄纹字字飞出,贴在龙身鳞片,自其间逸散的黄烟仿佛触上了障壁,委顿收复在鳞甲中,不得出露,自也难以再次脱逃。 黄龙既已锁缚,她重拳之下,打得其哀叫连连,龙鳞散飞!握其龙须扯下,浩瀚龙威就像是大坝泄洪一般倾漏而出,罗姣两手把住龙须撕裂之处,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中,竟是生生将庞大的黄龙撕开! 白山客识海如同针扎,七窍渗出血迹,强撑三刻后,在黄龙彻底崩散之际,狼狈败离! 此战,罗姣大胜! 迟舟道人连忙上前将白山客撑扶,取了丹丸喂入其口中,再缓缓渡入真元,助其缓和伤势。 那手撕黄龙之景实在太过可怖,饶是他看着,都心惊不已,其余观战的伏象宗弟子,眼中更是饱含敬畏,他们少有听说过门中还有这般人物,威名赫赫的白山客在其手中,也只得含恨败退,照此看来,和光门大弟子绍姜、肃阳派惊鸿仙子,乃至于上辰宗剑子都不是这位师姐的对手! 就是不知,数日前同样胜得白山客的重霄门赵莼,又当如何了…… “伏象宗,竟是藏着一尊如此强大的天才!”迟舟与伏象道人对望一眼,其双目中微含满意之色,但内里又带上了几分担忧。只不过现下不是该细究这份担忧为何而生的时刻,他侧身望向赵莼,心忧道:“此人实力绝非一般天才可比,你可有十足把握?” 若赵莼再败,七藏派当履行与伏象宗的约定,避战和光门,多年心血东付流水! “有。”她向迟舟道人淡淡一笑,从观战之处缓步走出,右手向天招来,令对方尤为眼熟的金红鸟雀便灵动穿飞,落在指尖。 众人不管是否见过,都是此刻方才看清,那金红色的鸟雀,实是一只象征着大日的三足金乌神兽,本体为玄黑之色,只因通身笼在耀目的金红光辉中,才令众人以为其羽为同色。 那璀璨的神光,让赵莼仿若从天穹招来了红日,伏象道人不知为何,忽地紧紧提起一口气来,不自觉露了紧张之色。 凡是与此些传说中的异兽沾边,无论是秘术还是功法,较寻常一类都会威力倍增,七藏派《瑞兽镇玄大印》正是因其能拟化四种瑞兽,凝聚龙相之身,才致门下弟子实力远超其余宗门。 三足金乌乃大日真身,是为远古神鸟,其威能实非瑞兽能比,亦甚少见得能掌握此种玄妙神通之人。 白山客败在她手中,算不得冤! 金乌振翅几番,霎时遁作玄光,在赵莼掌中成就狭长一影,最终凝成一把中无剑镗,通体笔直的细长黑剑,有剑鞘封存剑身,使其间大半气息隐下。但仅仅是那逸散而出的些许气息,就令四野修士觉得热浪升腾而起,有同为剑修者,其腰间、身后所佩负之剑,竟是震动不已,欲要脱出剑鞘! 其中以入境剑修受的影响最重,他等需要以手镇住佩剑,才能令其安心留在鞘中,不至于出剑露丑。 河堰小世界中剑修少,入境剑修更少。是以见得此景,俱都不知是何缘故,只觉心悸不已。 若有重霄门的同袍在此,怕是要称道一声,此乃万剑朝宗之相,帝君在此,莫敢不从! 罗姣非是剑修,但敏锐的嗅觉令她心头一震,只从这些许气息中,就感受到了满满的危机。她见赵莼一步一步踏上天来,长剑却始终把在手中,不曾出鞘亮剑。 是故作挑衅,还是觉得自己没有令其出剑的资格? 她双唇紧抿,不敢如面对白山客那般先行试探,反倒是凝神屏气,血肉中涌动的真元不曾消退半分,一直保持在全盛之态。 伏象道人见状,眉宇间已是十分凝重,他了解罗姣的性格,论谨慎细致,伏象宗难有甚于她者。今日尚未战过就作出如此倾力而出的态势,可见定是强敌当前。 “她与我战,竟是从未认真。”已在迟舟道人护持下回转心神的白山客暗暗咬牙,即便声声告诫自身,莫要心生落差,还是忍不住有颓丧之感。 幸而有迟舟道人轻喝一声,令其心境定下,这才未曾被心魔所染。 那厢赵莼浑然不知旁人心中所想,她仍不亮剑出鞘,而是直以鞘尖指向敌首,朗声道:“我不欲欺人,你可先攻!” 四野又是一片哗然。 章三百一四 剑在鞘中 罗姣也没料到赵莼敢如此放话,瞠目视来时,两臂真元便是轰然一抖,细小繁密的玄纹层层荡开,犹如小小游龙。 她踏空贯步上前,拳出若累,惊出轰鸣声响,灿灿金光在臂膀挥动间,有雷闪之相。 赵莼见其猛冲过来,倒也不躲不避,如罗姣先前面对白山客那般,只待人近了身来,才握着剑柄横推出去。纳在剑鞘中的长剑像黑色长棍,“啪啪”两声打在对方皓白的手腕上,直令得观战之人心头一跳! 他们忍不住定睛细瞧,那些个寻常力道难以破除的玄纹在长剑面前,好似松散的豆渣,只挥动两下,就向上或是向两边散开,使得长剑直接打上皮肉乃至筋骨。 罗姣吃痛一声,便欲要收拳抬肘回防,然而长剑不依不饶,又从上方敲下,“砰”地敲打在肘关节。而后见她小臂颤抖垂落,剑尖抓了机会上来,闷响着拍在左肩到颈下的位置,这一下,直叫罗姣双目紧闭,倒飞出十丈有余! 伏象道人脸色已然沉下,炼体修士本就为修士中近身斗法尤为强悍的一类,再加上门中《伏天万法锁》倒施于己身,莫说是打痛皮肉,哪怕是打开玄纹都是极难。便看那白山客,使龙相之身尚且无法破之,就晓得寻常凝元修士面对罗姣,是有多么无力。 但眼前重霄门赵莼,舍了剑修的真正利器,只以力道克敌,都打得罗姣毫无还手之力。她若亮了剑,何人还能寻了活路走? “凝元中期……”场下无论是两位分玄修士,还是观战的凝元之流,俱都不由在心中叹了一声。 太过可怖! 他等心惊胆战着长吁短叹,天际上的战斗却还没立时终结。 照赵莼看来,她方才的数道挥击,已能叫罗姣清晰地瞧出二人差距,眼前的斗法毕竟是点到即止,不应出手太过才是。 而罗姣踉跄着稳住心神后,强撑着把双眼睁开,见赵莼还是如出战时那般淡然地缓步行来,竟咽了咽口水道:“我知道我胜不了你了。”只几道击打,就已将力道震入骨中,她垂眼瞧着两手被打中处,断裂的经脉光华纹路,知晓这是皮肉中的真元被彻底打散,短时内难以重新凝聚,故而才有此言。 “但我要看看……你的剑!”颈下那一击,使得罗姣光开口说话就刺疼不已,此番场景令伏象道人哗然色变,连忙开口阻拦: “姣儿,莫要固执!” 十数年教养,他虽未正大光明收得罗姣进入门下,但彼此间,俨然已有多年师徒情分。伏象道人不敢肯定赵莼出鞘后一定能掌控住力道,分玄修士救是能救下,可须臾间震出的剑气还是会叫罗姣受下重创! 更何况,从门中递上来的消息称道,赵莼乃是实打实的第四境剑罡修士! “可。” 赵莼默然半刻,忽地点了点头,闲庭信步踏入罗姣近身,将长剑一挥,自剑镗处闭合的玄黑剑鞘竟开出一道两寸余长的小口,那澎湃的大日之气几乎横扫四野,此时乃暮色四合之际,蒸腾的炽热感却好似正午时分。 罗姣的血肉俱在喷薄燃烧,游走在经脉中的真元有若沸腾的江河,但因先前被赵莼打散了真元,不得运转周天,当下又使得她哀嚎一声,两手成爪状掐着自己的臂膀,口中冒出干渴的白烟来! 就在此时,赵莼鬓角额发微动,叫她立时上前一掌拍在罗姣肩头,直把对方打下天际,被候在一旁的伏象道人出手接住。 只下一息,一支白色箭矢就从赵莼鼻前分毫出擦过! 她面露冷嘲之色,抬手就挥剑而上,尚在鞘中的长剑仍旧锋锐不减,与箭尖相对,听得“咔咔”几声,就将箭矢自尖头到羽尾斩成两半,如同削竹! 伏象道人本还不明所以,见了此状,当下便知道这是赵莼救了罗姣一命,以罗姣先前那副模样,早已丧失防备之力,箭矢破空而来,能把她脑袋扎个对穿。 “藏头露尾的鼠辈,还不速速现身!”他喝出此言,心下当是勃然大怒。 隐隐暮色中走出数道身影,俱都身着灰蓝直裰,头戴墨色纶巾,站在为首之人身侧的修士,手持长弓一把,闻听伏象道人之言,竟嗤笑道:“伏象前辈数月前,还道在下的天资不可限量,乃是大湖中的俊杰,怎的今日改了口,以鼠辈相称了?” 他牙齿磋磨,一双吊梢三白眼冷冷看来:“果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呐!” 伏象道人深深喘息一口,沉声道:“绍姜。” 赵莼这才收了打量的眼神回来,知晓眼前手握长弓的修士,便是和光门当代大弟子绍姜,亦是昔年败于白山客手中,言笑间说到的丧志之人。 “我道是谁,原来是和光门绍道友,”赵莼长剑把在臂弯,两手交叠,轻笑道,“白道友同在下说过,从前一战尚不得痛快,后来本是要再下战书的,哪想和上辰宗剑子都战过不知凡几了,还未寻到拜山贵派的机会!” 凝元第一人的位置哪有这么好坐,白山客一坐十数年,被他斗败之人却并非毫无寸进,就如上辰宗剑子、肃阳派惊鸿仙子两人,几乎隔年间,便会前来邀战一次,“只有那和光门的当代大弟子,连脸都不敢在我面前露”,此乃白山客原话,未有一字遗落。 绍姜哪会听不懂赵莼话中深意,握在弓把上的右手紧了又紧,垂眼去看脸色仍旧苍白的白山客,心中暗恨。 “倒是学了几分伶牙俐齿,不知重霄门的道友是如何管教你些小辈的。”绍姜明显不是赵莼一合之敌,开口之人乃是其身侧锦衣罗袖,珠钗叮当作响的美妇,其年纪大约在花信年华,肤白而富有丰腴之美,两眼纤长上挑,鼻唇亦是标致至极。 “她是和光门太上长老绍蟠心,道号云华。”白山客传音过来,声音凝重,“与绍姜出自同族,是绍家的老祖宗。” 原来是血缘之亲,倒也解释了其对绍姜的偏护之举。 只是偏护归偏护,绍姜方才对罗姣起的杀意却是不假,伏象道人怒意难消,看向绍蟠心的眼神,亦带了几分怨怼。 章三百一五 不速之客 但绍蟠心却不觉如何,当下探手就要来抓罗姣。 伏象道人哪会令她得手,反臂一挥,即打散了绍蟠心袭来的真元,沉声道:“此为我派弟子,道友还是莫要插手才是。” “王檀山,你老糊涂了不成,”她面色扭曲一瞬,几乎是怒极反笑般拧了眉头,“伏象宗依附在我和光门下千载,你敢叛离?” “自从领得伏象宗掌门之职,到今日已有一百七十一年,上宗吩咐我从来照做,甘心俯首为其奔走,初代掌门如此,传到我身上来亦是如此,只若能报得和光雪中送炭之恩,我等半分怨言也无,”伏象道人将罗姣扶起,额上青筋暴起,言辞间有撕心之感,“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从前是奉洺师兄,如今是罗姣,他们过后,又当是谁?” 绍蟠心今日来时,本是要与伏象道人联手,将七藏派二人和赵莼当场拿下,却不想疏漏反倒出在了这对和光门“忠心耿耿”的伏象道人身上。对方口中那什么奉洺师兄,她也不甚明了,只觉得是其不愿交出罗姣的借口,气得银牙紧咬。 “我奉掌门命令,前来此处缉拿罗姣、赵莼二人,你若识相些,就顺着掌门命令来,可免受契书雷劫之罚,若实在执迷不悟,可别怪我不顾旧时情谊了。”绍蟠心御出契书一张,心道好在掌门料事如神,猜到这王檀山或起异心,才叫她拿了两派的契书来,以作要挟。 然而伏象道人的表现却不似她心中所想,既未咬牙称是,又不见点头哈腰,而是肃着脸立在原处,应道:“我与七藏派对赌,若输了,就不能对其出手,现在罗姣并未胜下赵莼,赌约生效,我不能违背。” 倒是个软硬不吃的硬骨头,绍蟠心暗唾一声,被身旁的绍姜扯了衣袖:“老祖宗,莫中了他们胡搅蛮缠的计谋,契书为天道所见证,何等伟力敢与天道规则相较?不若引下雷劫叫其吃吃苦头,说不得他便回心转意,松了口去。” 不用绍姜说,她也正有此意,于和光门而言,无论是岐灵山还是苔生派,不过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依附之辈,可伏象宗相随和光千载,即便是仆从,也是千载难逢的忠仆,今日忠仆反咬,故而格外惹人生怒! 绍蟠心将契书执在掌中,挥上天际,不住冷笑道:“此道天罚,可是你自找的!” “和光门附属宗门伏象,忤逆上宗之令,肆意妄为,包藏祸心不浅,今向天道请罚,责其叛主罪行!”伴随美妇娇喝之声,暮色沉沉的天际竟真的开始搅动墨色旋涡,伏象宗弟子见状更是惊恐,如热锅蚂蚁四散奔逃。 “镇定!”将罗姣托付至迟舟手中,伏象道人这才步步向雷劫踏来: “今日之天罚,与我派弟子无关,俱由我一人受之,虽死无憾!” 他愈是摆出如此作态,绍蟠心便愈是愤恨,真元催动契书字文,只想天上雷劫下得更快些,将这叛主的恶仆击杀在此! 但墨色劫云中的雷劫,好似专为与她作对一般,时时闪动,却久久不曾降下,像旱天光打雷不下雨的假阵仗,叫苦苦等待的绍蟠心脸皮发紧。 终于,劫云中旋聚出了一方小口,暗暗有玄色雷光孕育其中,她还未舒下一口气,天地间不知生了什么变故,那雷劫犹如火苗被大手掐熄,墨色劫云亦随之尽数消散,漫漫四野笼在苍凉暮色中,像是从未有过先前劫云堆聚之景般,平静无波。 “怎么可能!”绍蟠心目眦尽裂,几乎要将心头所想的四字嘶声喊出,站在劫云之下的伏象道人却猛地忆起,与迟舟对赌时,对方咬定了要以此方世界为见证,可是和今日的异兆有关? 迟舟和白山客也是疑惑,不由抬眼向赵莼看来,见她顾自抱剑站定,面上并无讶然之色后,即敲定了心中想法,世界誓言,看来真是较天道誓更得用些。 而赵莼见天罚消解,却并不觉得今日之事就算了结。 伏象道人确是不能与绍蟠心联手不错,但天道契书的功用不可说完全不存在,其中的种种限制仍在加诸于起身,令其不能反助迟舟一方,只得从旁观战。 是以今日结果如何,还得看迟舟和绍蟠心战过。 对方亦是知晓这点,将怒意隐下后,便垂眼向七藏派二人看来,愤愤然收起契书,双手成爪就要转扑向赵莼。 罗姣她拿不下,眼前之人也在掌门命令中,羁押回宗,倒不算空手而归。 七藏派与重霄门为盟,迟舟道人见状,当即就轻身跃起,把真元大手拍散,绍蟠心料到他要出手,暗哼着御出一支毫毛大笔,二人便在空中来往过了十招。 大境界之间的差距,有若巨人与只通爬行的婴孩,饶是赵莼在凝元境界中号称无敌,也无法抵御分玄修士的拳风掌气。所以早在绍蟠心抓来之际,她就立时避退数十丈远,而后待迟舟与其过招,使得地动山摧时,她与绍姜此等凝元修士,业已各避一方,不敢轻易上前了。 论实力,在场三位分玄最为强悍者,必是伏象道人无疑,若非自恃有镇宗法器在手,迟舟定也不敢开口邀战。而绍蟠心瞧着倒是和迟舟不分伯仲,两人都是分玄,只看各人术法精进程度,修得神通秘术如何了。 赵莼细细看去,和光门不愧为湖畔大宗,传承两千余载的底蕴,和七藏派终究不同,后者引以为傲的《瑞兽镇玄大印》,比对方手中所显露的神通秘术,其实也并未高明多少。 反倒是绍蟠心所御的那支大笔,显然是炼器师精心所制,比神识融在大印中的迟舟道人要强上数分! 虽是同样修习《瑞兽镇玄大印》,可迟舟与白山客有所不同,他并非土属修士,而是水属,所凝聚的大印明显更为灵动柔和,在御守一道上十分得用,可攻杀上,就显得有些乏力了。 两人久久僵持不下,你来我往间何止过了千百招。 赵莼想,得寻一个破局的契机。 兀地,她抬眼看向了撑着下巴观战的绍姜。 章三百一六 僵持 而绍姜也正好视来,瞧见赵莼眼神不善,当即就有了几分毛骨悚然之感。 他才起手作防,那厢赵莼便挥剑打来,剑鞘击在手臂,发出沉沉一声闷响,这方不算完,长剑顿改下落之势,反而向上一挑,自下巴将绍姜的脑袋抽得猛地上扬! 同绍蟠心一同来此的,还有数位凝元,此刻见赵莼突然发难,俱都御出法器,欲要上前抵御一二。 他等较绍姜尚且不如,又怎是赵莼的一合之敌? 只听得连连几声剑鞘拍打皮肉的闷响,伴着骨裂“咔嚓”的清脆,其中两位凝元后期的长老,便已四肢扭曲,从天际砸至地面,唇鼻都是一片血迹。而另两位凝元大圆满的,稍稍能闪避几分,见她实力远甚心中所想,就不由生了退意。 与和光门是迟早要对上的,赵莼晓得此理,故而破局之机虽在绍姜身上,当下也不想将其余人等轻易放过。 她翻手将长烬连鞘把在身后,左手并出两指在鼻尖前,轻喝一声:“呿!” 声音方落,剑气便唰然凝起,“噌噌”化成十六道飞剑,穿梭如影,轻巧在那两人四肢贯穿几个深深血洞,更因剑罡之力,使得剑气有若附骨之疽,狂暴地蚕食起两人血肉筋骨来! 虽未取得他们性命,但此般伤势,不用上好丹丸仔细着将养个一年半载,绝计是好不完全的! 自然,要杀他二人,于赵莼来说再是容易不过,手起剑落,就是个头身分离,元神泯灭。 可眼前他们身为和光门长老,是为敌不错,等到重霄借七藏攻伐和光的机会,拿下整个密泽大湖后,此中所有修士都将为正道助力。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即便将来续接了河堰小千世界的天路,当中正道修士的势力,还是需要上界长久匡扶,使得邪魔修士再起不能。故而凝元、分玄这类小千世界中的肱骨,都不该轻易折损才是。 不过赵莼所想,他们这些受得重创之辈并不知晓,现下战力大失,晓得自身难保后,便惧意难遏,撑着伤残之体也要踉跄奔逃。 绍姜见状,冷汗已是在额上密布,他有惧,却又有怒和恨,抬手把住长弓,对着赵莼就给了发三箭齐射。弓道修士无须佩箭囊在身,所发之箭矢俱为真元所凝,眼前向赵莼逼来的箭矢,白光暗蕴,甚为凝实,其箭头锋锐,雪白晶亮,可见绍姜此人固然心性脆弱,身上实力却是不错。 只是……仅在大湖中算是不错罢了。 赵莼眼神隐下,估摸着绍姜的实力放到重霄中看,大抵能算个寻常天才,天骄尚攀不到边,又何谈能登名溪榜。 败给能触及溪榜一二的白山客,他不算冤。 长烬未出剑鞘,徒以剑鞘四周逸散的剑气,便荡得射来的箭矢砰然散尽,饶是绍姜拉弓放弦短近一息,也挡不得赵莼近身的迅疾之势,他当即弃下以真元凝聚箭矢的念头,反将真元注进长弓本身,那长弓法器两头法光大现,霎时与一把弯刀无甚区别。 弓刀斩在玄黑剑鞘,“铿铿”惊出几分火花,弹回的力道使得绍姜右手酸麻至臂膀,险些没能握住长弓。 什么东西,好坚韧的鞘! 他一面腹诽,一面转身要逃,却叫赵莼重重一挥,打在脊背正中。脊梁亦是躯干要害,承接四肢头颈,绍姜受了这一击,半边身子知觉大失,是迎上不能,逃离也不能。 而赵莼心中想的,并不是要立刻败他,反是收了几分力道,尽往四肢以及不紧要的地方攻去。 绍姜吃痛,不住叫喊了几声,那厢正与迟舟道人僵持不下的绍蟠心听得他痛呼,微微分神过来查看,见素日里疼爱有加的晚辈,被赵莼几番挥打,已然眼神涣散,真元散乱,不由心中大怒,神思不定起来。 赵莼对他可不似罗姣那般有所尊重,纳在鞘中的长剑无所顾忌,只若不会叫其身死当场,立时昏厥的地方,几乎都被抽得红肿。且罗姣又是炼体修士,肉身强悍,绍姜比她不如,身上伤势瞧上去,就着实可怖了些。 对手心神分去,迟舟道人虽是生了几分不忿,却也知晓这是破敌的契机,起手以龙龟大印砸下,而绍蟠心防备不及,法器为之一顿,大印余威就全数倾泻至身上,使她几有胸闷气短之感,两眼鼓作圆珠。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好不容易破了绍蟠心招法,迟舟道人便不欲任其大势再起,四方瑞兽大印散烟重聚,霍然在其身后凝出一具龙身。白山客为黄龙,他修水属,反倒是显出了应龙之相,那应龙哞鸣一声,踏云向绍蟠心遁来,而她虽即时收了心神,被迟舟道人占去的上风,却是怎样的寻不回来了。 正是悍力压制之下,那毫毛大笔强撑半刻,终究还是寸寸委顿下来,听一声脆响,笔柄上竟惊出一道难以窥见的细缝。 缝隙固然细小难见,可此乃绍蟠心日日祭炼的本命法器,稍有损伤就会反噬其身。便见绍蟠心脸色唰地一白,狼狈倒飞五六丈远,尚结印将法器纳回丹田。 全盛之时尚且有所僵持,何况现在有了损伤,她知晓今日算是吃了败仗,恨恨睨向袖手旁观的伏象道人,没好气地冷笑一声:“忤逆上宗,日后你才晓得厉害。” 话落,便抬手将同行而来的凝元长老收入袖中,见绍姜七窍流血,眼中神光不复,忆起昔年他被白山客击败后也是此相,今夕甚至犹有过之后,看向赵莼的眼神,亦是不善至极。 直至行出伏象宗地界,她方才把众人放出,一一喂了丹丸疗伤。幸而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处,五人服用丹丸后,片刻便再凝了心神,问道:“太上长老,我等未曾完成掌门之令,捉拿那罗姣和赵莼,返回宗门后,可会有所责难?” 绍蟠心眉头高高挑起,哼道:“早在急令我等前来时,掌门就已觉察出伏象宗必然会死保罗姣,此回不过是叫本道来查验一二,至于赵莼,他亦言明,若败于罗姣,则不必捉拿,若胜得罗姣,便一并下手。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十分忌惮那未曾显山露水的重霄门,故而又言,我等若实在没能得手,自有旁人会插手其中。” 何人会来插手,她眼神一暗,能让掌门神色端凝者,怕是与那两宗脱不了干系。 章三百一七 败离 罗姣方才将血脉涌动不息的狂躁感压制,后又盘坐调息数刻,除却被剑鞘击打之处尚还有些阻塞外,其余的伤处已然无甚大碍。 等她从内殿行出,向主座上的伏象道人一拜后,起身见其面上神情,却是愁思更多,不由心头一沉。还未等她开口,伏象道人便先道:“我已同七藏和重霄的长老商量好,让你到重霄门去修行一段时日。” “掌门?!”罗姣瞳仁微颤,惊问一声,侧身向客座上的赵莼等人看来,对方神情和缓,不见反对,可见是真如伏象道人所说,已将此事提前商量完全。 “可是那和光门还会再来刁难?”她甫一问出就觉失言,和光门的刁难几乎是必然之事,经此一战,伏象宗与其割席也是必然。且若契书一方主动出手,伏象道人还击便不算是忤逆,即使如此掌门却仍然要将她送往重霄的话,就只可能和宗门旧事一般,与肃阳上辰两派有关了。 掌门他……竟是觉得重霄门能以一宗之力抗衡整个湖畔大宗吗? “为留后路,和光门不会贸然对我出手毁去契书,但三位分玄齐至,我也必然保你不下,”伏象道人长叹一声,长髯抖动,“现下不仅是你,连赵莼小友也被他们留意到了,重霄门能保住一个,就能护下两人,此也是不得已之举啊。” 商讨之时,他便与赵莼说了此事可能涉及肃阳、上辰两派,但对方一派淡然笃定之相,浑然不惧湖畔大宗威名,即便自身被其留意,也不见半点畏色。 因此,伏象道人才会出言请求重霄门庇护罗姣。 他本以为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赵莼恐会推拒一二,可她反倒是爽快应下,只差没有拍着胸脯作保,必使罗姣须尾俱全了。 “罗道友之事,尚可说是和光门恼了伏象藏匿英才,欲要捉拿遗珠,然而如今却连晚辈也牵扯入内,重霄与和光当是没有半分干系的,还请前辈说得明了些,我二人身上究竟是有何物,竟引得湖畔大宗不顾自身颜面,也要仗势欺人,出手缉拿?” 赵莼抬眼问来,令伏象道人气息一顿,娓娓道来的是另一桩旧事。 他拜入上代掌门门下时,前头还有位师兄,名为奉洺,论天资并不在他之下。 不过此只是他二人相较的结果,若真要与大湖中的天才相比,也算不得个中豪杰。说起来奉洺还与罗姣有几分相似,他亦是突有一日身上出现了诡奇的变化,从此突飞猛进,远远将当时的大湖第一人甩在身后。罗姣尚有十数年沉淀才得今日功力,奉洺却尤有甚之,短短不过一载,就已凌驾在所有凝元之上,傲视众人。 和光门见状要吸纳其进入宗门,虽是有些欺人,但在上宗与附属宗门的相处常态中,此举也并不新鲜。故而上代伏象掌门一面心头滴血,一面还是将其送到了上宗门下。 不想送去还没到一月,和光门就传来了消息,奉洺修行功法时意外横生,竟是丹田大破,身死当场。 好歹也是有着赫赫威名的天才,如此离奇暴毙,伏象宗却是连尸身也未能收回,直至上代掌门坐化之际,将伏象道人唤至身边,口口声声怀疑的,是奉洺并未身死,他以徒儿元神维系的结绳也不曾断裂。 “为师拿着结绳去质问上宗掌门,他们却以伏象宗的存亡相要挟,要为师立下心魔誓,三缄其口不能言……如今也是将死之人,心魔不心魔的,又有何惧?”师尊紧紧拽着他的衣襟,老态已完全显露,“你牢牢记着奉洺的事,如若门中再有如此资质的弟子,绝计不可让其露面……” 伏象道人接任掌门后,便以此身份与和光门分玄多有来往,多年探查得知,此事不仅有和光在内掺和,主宰者怕是大湖中实力最为强劲的上辰宗,肃阳派亦多有参与。 “湖畔大宗的附属宗门里,凡有天资奇绝者,必会交由上宗教养,百多年来我细细留意,发现其中早夭者,都是同辈里天资最优的几人,他们‘亡故’时修为尚还低下,若非刻意留心,并不会惹人注意!”伏象道人心中郁愤,语气亦是激动。 赵莼听后,暗暗思索,奉洺和罗姣若是在练气时就显露了天赋,想必也早就进入上宗,而后莫名其妙的身陨,便也不会如凝元陨落这般对旁人有所惊动。 “赵长老可是还在想方才掌门所说之事?” 突然被罗姣打断,赵莼从思索中回过神来,眼下已过静松林,能瞧见重霄门不算高大的后山,自与七藏派分路,两人竟是将行至目的地了。 “嗯,”她也不遮掩,轻声道,“天才弟子进入上宗修行,于和光门等派来说,该是天大的好事,即便出身在附属宗门,将来得道后,助益的也是本门实力,我等都知晓的事情,大宗怎会不知,故而为遏制附属宗门势力灭杀天才这一猜测,并不合理。” “确实如此。”罗姣敛下眉睫,颔首同意此话。 赵莼看着她,心神渐渐飘到了外殿那幅屏风上去,陡然生出的,是一种伏象道人从未想过,却大有可能的猜想。 “伏象前辈待客的殿内有一幅屏风,他言其上化作乃道友亲笔,不知道友是因何作出此画的?” 这话题变得太快太远,惹得罗姣神情怔愣,不假思索地答道:“独身一人静修时,百无聊赖所画,其中内容,是临摹地穴中的一幅画卷而来,那画年代久远,说不清是那代掌门所遗留的物件了。”后半句答非所问,她也不知为何就连带着一并说出。 “你对神道修士知晓多少?” 方才还能答上个一二,此问罗姣就是真的不知了:“不甚了解……说来也怪,宗门里连对他们的记载也十分稀少。” 赵莼重重一叹,脑内猜想已然成型,与凡人世界中,成事需要聚众人之力不同,修士只若出一位可镇压同辈者,就能有改势的机会。断一道人当年为横云世界第一人,即可使得灵真无人敢犯,整个南域冠绝四方。 邪魔修士虽占据大势,却不会完全放松对正道的警惕,她以为,大湖中的真正天才,或许是被带出了大湖,成了敌人的助力了! 如若此想法是真,湖畔大宗怕就早与外面有所勾结…… 章三百一八 为人不容 寒冬凛冽,较月前的飞雪而言,如今已是暴雪纷飞,只短短一夜,便成就了大地的银装素裹之景。 站于湖畔,也难以眺望至密泽大湖的边际,广远的湖泊好似无边无际,宽广如海。又因湖底蕴藏着此方地界的灵脉源头,纵使寒冬腊月间,湖水也分毫不见封冻,仍是波光粼粼,水色潋滟。 修士到了筑基这般境界,便不受人间寒暑的侵扰,除非是那饱蕴着灵气的极端寒热,寻常季节变换根本扰不得他们一二。 灰袍男子站定在风雪之中,右手臂弯端持着一柄拂尘,他并不带冠帽,纷飞细雪每每近身,就在须臾间化散不见,不曾飘然落至额发与肩头,反倒是身外阑干积了大半的厚雪,“啪嗒啪嗒”往下跌落。 “太上长老,和光那边传的消息,说是没能拿下两人……而今罗姣也已被送至重霄门修行了。” 积雪的小亭连着一弯拱桥,桥的另一头就是森严殿宇重重,传话之人站在殿内,下巴微含,端的是毕恭毕敬之态。 听了这话,灰袍男子亦是将拂尘一抖,回身踏上拱桥,边走边行道:“伏象宗依附和光已有千载,此代掌门为罗姣隐瞒十数年的事情,他们竟是半点不知,等到事发才贸然出手抢人,如此行径,是生怕别人不晓得他们心里有鬼么?” 他踏过了拱桥,桥上却无半点踏行的痕迹,也没有“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掌门呢,他如今是何想法。” 传话之人头微微抬头,思量片刻才道:“接了和光门的传讯后,这几日许就要像从前那般,和外边接触了。” 灰袍男子神情未变,但周身气势明显要比先前冷峻几分,停了脚步,在矮几一旁巍然站定:“你仔细瞧着,等出了大湖十里,便将其截下。” “太上长老!”传话之人身躯一抖,眼前男子乃是上辰宗七位分玄之一,亦是其中实力最为强悍,资历最为深厚的一人,是为上辰宗当代掌门的师叔,地位超然。饶是其身为长辈,像今日这般直接出手忤逆掌门命令的大胆举动,还是叫人忍不住心惊肉跳。 “还望太上长老恕晚辈直言,”他抑住狂跳不已的心口,轻声劝道,“从前您力排众议要保那白山客时,就已惹得掌门对您防备非常。他上位时才入分玄不久,是靠着另两位太上长老才成功继任的。您身上令他忌惮的地方无非两处,一是实力超群,二是与上代掌门乃同门,辈分更高过他。” 还有一事他未曾言明,但灰袍男子一定知晓。 那便是一直存在于上辰宗内,久久不曾平息的传言——上代掌门之位,本是要传给灰袍男子的! 上上代掌门有亲传弟子两位,俱都能力不凡,唯一的差别出在两人的年岁。大师姐入门得早,掌门凝元时就已将其收入门内,师徒俩之间,差的只有数十岁余,故而等到掌门师尊坐化,大师姐其实也已将至暮年,寿元所剩无多。 彼时尚是小师弟的灰袍男子则正当壮年,手段胸襟都有,和师姐不分伯仲,难见高下。 是以宗门的意思,更偏向于选一位年华正好的年轻掌门,免得没过多少年,就又要交接掌门位置。 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大师姐接任掌门,师弟仍旧为太上长老。等到师姐寿尽坐化,其弟子继任时,前者窃取掌门位置的传言,已是在弟子中传得如火如荼,上头几番镇压也不曾真正消停。 纵使灰袍男子对此嗤之以鼻,可坐在掌门位置上的人,未必与其同心。 “晚辈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知道您对掌门绝无二心,但旁人可未必会这样想!这十多年来,白山客声名越盛,掌门心头的刺就扎得越疼,现在又出了个赵莼和罗姣,您再要出手,掌门必然不会像从前那般隐忍下来了!”他口口声声,几乎是说得恳切至极。 灰袍男子敛下眉睫瞥他一眼,心中了然,亦正是因为这般了然,才不由嗤道:“你做的小心些,他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说了,今时不同往日,就算他知道了,也未必有精力来管我。” 上辰宗此代掌门如此多疑,自己能想到的地方,对方又怎会怀疑不到? 传话之人适时露了个疑惑的神情,灰袍男子便抬起拂尘往他脑袋一敲:“凡事再往细处想三分,就不会什么都不晓得。” 遂又解释道:“眼下看似是七藏派与和光门大战将起,但前者旁边还占了个不显山不露水的重霄,这两派互相助益,明显不是依附关系,只可能是结盟之友。凡宗门相交,必定是趋利而往,重霄门几乎是倾力相助七藏派,背后怎会无所图谋? “而七藏派攻伐和光是为占据地下灵脉,一处之灵脉又怎可供养两派? “此战若得胜,七藏派就可入驻湖畔,成就大宗之位,那重霄门却不能如此,它能得什么,得七藏派的看重与友谊?呵,那太可笑!” “太上长老是说,”传话之人暗自咽了咽口水,“等到了七藏派拿下和光门,他们两派还会对我派与肃阳动手了……可我派毕竟势大,重霄门怕也只敢谋求肃阳之地罢了。” “一宗之势,如何能挡整个大湖的势?”灰袍男子冷哼一声,蔑然道,“长久以来的安乐,叫湖畔大宗之人俱都养了那不该有的倨傲出来,从前旁人不敢,是有群幽山下场在那里摆着,等七藏派破了和光,大湖的修士便都会知晓,湖畔大宗并非是那不可战胜之流,往日被压下的不甘,亦会顷刻间爆发。 “风霜雨雪削减不去山岳,唯有地动,会令山崩!” “那可要提前出手,助和光门度过此难,就像……从前助肃阳那般?” 灰袍男子丢给了他个讽意十足的眼神,摆着拂尘抬脚出门,笑道:“都是身在囚笼里的东西,谁又能助得了谁?” “太上长老,”殿内人忙不迭喊住了他,问道,“您去何处?” 远处隐约传来了声“去重霄瞧瞧”,而后又甩了枚石子击在殿内人额头,“别忘了截人!” 章三百一九 山雨欲来 于重霄门内,罗姣复又见到了戚云容等人。 此回前来河堰小千世界的凝元,无不是溪榜上的人族英杰,论实力皆都在罗姣之上,天资非凡。 她被震慑了足足一日,方才从中缓过神来,叹道:“到底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还以为只得赵道友一人强悍若斯,不想世间豪杰竟都在此齐聚一堂,令在下大开眼界了!” “罗道友此话也不算错,剑君实力还在我等之上,按理说,的确只得她一人强得出奇。” 答她的人轻笑两声,是出身于太元道派的法修海宁,位在溪榜十八,适才正与罗姣切磋一回,三招就将其击败下场。 “不过罗道友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冲灵法体难在觉醒之时,只要捱过了这一关,往后道途定也十足坦荡。”海宁摆了摆手,轻言安抚于她,两只笑眼弯如新月。 罗姣乃是进入重霄门后,才首次听闻了冲灵法体之名。从前掌门虽传她功法,但实是不知她身上变故从何而起,亦不知晓罗姣已是从鬼门关前过了一道,她初次知道此事时,还惊出一背的冷汗。 如今知道难关过去,特殊法体又有多番好处后,罗姣方有劫后余生,得了后福的诡异感觉。 “圆清来了。”海宁瞧见站在门槛外边的青年,忍不住笑得两肩发抖。 而罗姣脸色一变,抬脚就想赶紧离开此地。 她也不知道为何,重霄门的凝元们或如海宁般热情,或淡漠寡言,要不就是像赵莼与戚云容,你不去寻她她也不来寻你,总之性格不同,相处起来却都没有难处。唯有做寺庙和尚打扮的圆清,常常来寻她,又始终不发一言,盯得她毛骨悚然。 罗姣不知道其中缘故,海宁却是知晓。 冲灵之体最为适合金罡法寺那一门《金刚罗汉经》,曾经有一代佛子好似就是这般法体。 而无论功法如何强悍,都是适合自身的才最为得用,待河堰小千世界的天路成功续接,此界天才必是会往上界去的。眼下两大仙门中,昭衍有赵莼、关博衍之流,太元亦有裴白忆等人,便是法体更在她之上的戚云容,在昭衍中亦不算是凤首,何况是罗姣的冲灵法体。 如此,两大仙门虽不会拒绝她入宗,但也不至于出手争抢。 其下的大宗里,浑德阵派与一玄剑宗各有所长,对罗姣的法体固然心痒,却不会强求。月沧门兼容并包,正是各大法体修士的好去处,但与寻求冲灵法体已久的金罡法寺相较,能给出的资源又会逊色不少。 毕竟重霄世界中还是以道门修士为主,佛修门派少之又少,金罡法寺每年只得那么几位新晋弟子,如今见到个极为合适自家功法的,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了。 海宁长叹一声,心道是圆清久在佛门不通人际,性子还格外执拗些,眼下小界未收,不能吐露上界之事,便像个柱子般时时注意着这未来师妹,生怕她跑了。 …… 赵莼从后山十二分玄的殿中出来时,就听见海宁和罗姣的交谈声。 重霄世界的凝元们到了此地后,大多留在聚灵法阵中修行,并不在大湖中露面。先前收服和光门的附属宗门时,也只得六七人出手,其余人皆都留在山门里备战。 刚来此界,还与邪魔修士战得酣畅,现下一个个清闲下来,便都有些技痒,开始互相切磋斗法。 不过没人来找她就是了。 才下山头,赵莼忽地心中一跳。 她神识强大,许多旁人不能注意到的地方,却难从她感知中逃去——东南十里的松林处有人! 还是位实力在她之上的分玄修士! 赵莼转身便向那方行去,踏雪入得松林,就见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小的那个抱着水壶站在一旁,是个垂髫之年的女娃,正鼓着脸蹙眉道:“你喝完了水就赶紧走,要是等会儿师兄看到,必定会责骂我随便放人进来。”她扎着双丫髻,冬日里穿了身火红的棉袄,显得又扎眼又可爱。两颊有被冻过的绯红,可见不是筑基,只是练气修为的小弟子。 身旁高大一些的身影,凛冽寒冬间却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单手捧着海碗,手指白皙纤长,闻言温声应她:“不急不急,我等的人马上就来了。” 他说不急不急,小姑娘一听不由更为着急,头上两个发髻抖了又抖:“你方才只说来讨水喝,没说是来等人——” “你瞧,真来了。”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见来者是赵莼,小姑娘吓得脸色“唰”地一白,颤声道:“大……大长老。” “无妨,你先收了东西回去。”赵莼朝她摆摆手,随意放人进来固然鲁莽,但眼前修士非是常人,即便不是以此法进来,也会寻到其它法子。 “不过下次可不许这样了。”重霄世界的修士们自不会惧怕这些不请自来之人,但山门里还有许多落霞宗的遗徒,修为大多低下,实力不济,恐会遭遇不测,故而赵莼又轻声叮嘱了她一句。 小姑娘狠狠点了几下脑袋,生生将海碗从灰袍男子手中拽出,头也不回地抱着水壶跑了。赵莼这才重新端详起面前的人,瞧着年岁约莫而立,不蓄长须,下颌分明,两只细长的眼睛锋锐得像刀子——她在河堰小千世界中倒是头回见得这般将锋芒与淡泊同时加诸在身上的人物。 “前辈为何事而来?” 既不递来拜帖提前告知,也不从正门进宗,更不邀见重霄门内与他地位相当的分玄。 是不想大张旗鼓地告知别人他来了此处,亦或者,他本就不是代表着身后的宗门而来? 灰袍男子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睛,挑眉笑道:“不过是走了许久的行人,来贵派讨一口水喝。” 赵莼瞧了瞧漫天飞舞的暴雪,忖度片刻应他:“密泽大湖中溪河不可计数,偏生我重霄门坐在山头,不是水流之地,前辈若要讨水,可向湖畔大宗去。” “大湖只出不进,水自天来,如今天被雾霭所覆,水为尘埃所污,分出的溪河自也不可避免。”灰袍男子将肩头薄薄一层白雪轻巧拂去,淡淡道,“我要寻的,是一口新的源头活水。” 章三百二十 活水 水为尘埃所污。 此六字话中真意,若赵莼所想无差,便是正好印证了自己心中湖畔大宗与邪魔修士勾结的猜想,而能获悉这些内情的,除却身处于三宗之内的分玄,怕也极难有其他人。 斟酌片刻后,她方开口道:“活水是有,前辈又要以何身份来讨呢?” 灰袍男子从石凳上站起身来,其身形尤为高大,却也清瘦,骨节分明的大手递来一枚青白两色玉珏,上有“上辰”二字,字迹端正清晰,并不飘逸:“本道乃上辰宗太上长老,号作空谷。” 而后又翻手将玉珏覆过,留一个手背示人,道:“只是今日前来,并非是以上辰宗的名义。” “那便是前辈自己的意思了。” 上辰宗传承近三千载,势力固然会随着代代更迭有所削增,但却始终未曾衰颓,乃至今夕,甚至有着七位分玄坐镇,达到一时之鼎盛。即便七藏派欲要攻伐和光,强占湖畔下的完整灵脉,却也不敢对上辰流露出半分蔑意。 故而作为此派太上长老的空谷道人今日不请自来,实是不在赵莼的意料之内的。 对方隐了修为,暗入山门,现今又言自身不是以上辰的名义前来,她心中暗自思量数息,揣测道,七藏与重霄之举,无论是否出自刻意,成事后都必然会打破湖畔大宗的绝对权威,使得大湖内上下宗门动荡不已。这般看来,湖畔大宗若无其余想法,是必然要联手抵御,以制七藏的。 空谷道人独自来此,寻一口“源头活水”,即表明他并不愿意恪守旧制……上辰宗,怕也不是铁桶一片啊! “本道闻,数日前你与七藏派道友齐至伏象宗时,遇和光门云华道人来阻,好在未叫其得手,现下那罗姣也在贵派门中!” 他不说这事便罢,一说起来,赵莼就会想到伏象道人所言的奉洺之事,加之心中猜想,不由冷硬回答:“幸得伏象、迟舟二位前辈保全,是以平安得返。至于罗道友,乃是伏象前辈高瞻远瞩,嘱托她前来我派,若非如此,怕也早随了门中那位奉洺师叔的老路去。” “你知晓奉洺?”空谷道人眉头一挑,狂风灌得他袖袍猎猎作响,“怕也是伏象和你说的了。” “本道观你神情戒备不已,却非是凝元忌惮分玄之态,而是自见了玉珏而始,可见此种戒备是关乎于上辰宗。容本道一猜,你应是对云华道人前来缉拿你与罗姣的内情知晓一二了。”他颇有几分信誓旦旦的意味在,眼中锐光璨灿。 赵莼抿唇淡笑,空谷道人复又身子前倾,顾自言道:“大湖中的修士对外知之甚少,几乎是谈虎色变,即便湖畔大宗如何网罗英才,又如何言其年少早夭,任给他们千百个胆子,都没人会往外想。可今日你觉出来了,这——” “这并非是旁人不如晚辈聪慧,而是晚辈比他们多一分了解,了解那些所谓神道修士的本性。”她的神情不见多少变化,只语气含带着此界修士决计不会有的轻蔑,空谷道人锐利眼神一顿,心中之火刹那间爆燃起来。 “重霄门,果真是自外而来!” 这是他百余年前违背师长之令,暗中潜入神道修士所治地界以来,遇见的首个湖外修士! 一时间,万般隐忍不曾折去的志向,都自双目中流露出来。空谷道人抬手邀了赵莼一同落座,将今日来意娓娓道来。 湖畔大宗与神道修士往来,确有其事! 但三宗里,能与神道修士直接传讯的,唯有上辰一宗,其余两派皆是听上辰传令行事,算作附庸。 神道修士并不插手于密泽大湖宗门倾轧相争之事,他们所为的,仅有一事——凡大湖内出类拔萃者,必将受其网罗,送至湖外。 思虑到送去的天才多了,早晚会引得大湖各宗惊动,他们便只要其中最为出色的,百年一出,乃至于数百年一出的绝世天才。一为壮大自身,二也能削减旧修势力。 不管是奉洺,还是如今的赵莼罗姣,都是因为显露了自身天赋,才被湖畔三宗界定为神道修士口中,必须送往其手里的天才。 空谷道人讲到此处,沉声道:“昔年白山客成名时,湖畔大宗亦有捉拿他送去之意,只是奉洺带来的影响尚未完全消去,再对白山客动手,恐会太过瞩目,亦是因此缘故,本道才能出言将其保下。 且那白山客与奉洺相比不算太过惊艳,神道修士一方也未做强求,不曾像奉洺那般强令捉拿。你与罗姣……她有当年奉洺之风,你还更甚一筹,神道修士知晓后,必会不择手段也要掠了人去。本道会先行截下上辰的报信之人,但之后我派掌门必会察觉,贵派和七藏……早些行事为好!” 他留了此话才轻身离去,行出静松林后,心中亦有疑惑。 偌大山门中,他竟一位分玄的气息也未曾感知得到,只觉察出重霄门内有血气极为强盛的凝元气息不下二十人! 这般数目,遍看上辰、肃阳与和光三派也算极为惊人。 空谷道人不以为重霄门是那没有分玄坐镇的小门小派,光是门下凝元都如此可怖,且兼顾实力与数目。能照抚他们,令他们甘心追随的分玄,自当为一世之豪杰才对。既然他无法感知,那便意味着重霄门的分玄,实力还远在自身之上! 他乃分玄大圆满,一身实力尤其强悍,密泽大湖内能与其对招的分玄不出三人,重霄门有多少位这般强悍的分玄,三位,或是更多? 总之是越多越好。 …… 而这边赵莼送了其行出山门,心中亦有自己的考量。 湖畔大宗与邪魔修士勾结,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此事关系重大,须得和十二分玄知会一声。毕竟一统大湖正道修士后,就得准备向外征伐邪魔修士,为震慑众人,杀鸡儆猴必须为之! 但分玄修士杀一个则少一个,如何杀,杀谁,赵莼以为,至少三派的掌门是必然要除的! 风雪呼啸的寒夜里,后山烟雾飘渺的大殿殿门再启,大湖修士沉浸了数百年的安定,在七藏派震天的号角声中,豁然改变。 章三百二一 通敌 赵莼此回还是首次见得宗门间的倾轧战争。 在横云世界中,壬阳教乃是趁虚而入。她被途生道人遣去寻找金乌草突破筑基,等到返回宗门,灵真已是山门大破,败相已显。 至于鸣鹿关,那是人族与邪魔尸鬼的争斗,不必遵从正道修士间的古礼,凶残程度亦是大大增加。 和光门与七藏派上面,更有肃阳与上辰压制,毋令两方的分玄修士动手,其下修为浅薄的练气弟子遭殃。 七藏派也牢牢按着古礼行事,不叫另两派抓住把柄,以除灭奸恶的借口前来助战。 是以直至赵莼奔赴两军对峙之地时,七藏才刚经完奉战书,鸣号角,统率修士压阵这几项战前准备,尚未真正开战。 迟舟与白山客本就为主战一方,见得如此拖拉景象,心头不免焦急。 赵莼安抚二人几句,便掀了大帐出去,眼前是一片极为开阔的低洼之地,刚巧有两山对望,七藏派在东山扎阵,和光门就占了西山,各悬旌旗在上,其下弟子严阵以待,瞠目怒视而对,倒不见练气修为者,至少也是筑基在此。 不筑基不算入道,练气弟子多半年岁尚浅,实力薄弱,乃是宗门的萌芽,不参战也是应当。 赵莼暗暗想着,不由微微颔首,身后却是传来一道女声:“道友就是白师兄口中的重霄派赵长老!” 她回头看去,对方容貌妍丽,骨架宽大,比自己尚要高出个脑袋来,有凝元中期修为,当是七藏派长老之流,遂应道:“正是。” 这人笑着点头,自报家门言道自身是七藏派长老,名作越薇,同时也是白山客同门师妹,经由师兄口中得知赵莼,今日特来拜会。 两人客气言谈几句,听越薇道:“此战有三争,先是筑基弟子群战之争,而后为凝元修士斗法之争,最后才是分玄们出手定胜负,若前两争都是一方得胜,分玄便不必出手。 师兄说,贵派当在凝元战中出手相助,不知道友可会亲自上场?” 赵莼敛下眉睫不作声,出行前来自重霄的凝元倒是多来她面前自荐,不过为隐重霄门实力,前来助战的,大抵也是先头已经露面的那几位。至于她自己,和光门之流连白山客也不曾胜过,要她出手,确实是有杀鸡用牛刀之嫌。 而越薇观她神情,忖度片刻便也心中有数,正欲再次开口时,天际又有威压降下! 两人同时举目望去,上方乃是三位分玄齐至,见得为首之人,赵莼眉头不由扬起,竟是曾前来重霄拜会的空谷道人! 他于上辰宗应当地位极高,两位分玄后期的修士分立左右,神色俱都恭敬,待他开口。 亦如赵莼所料,今日上辰乃是作为裁决一方而来,并不插手和光与七藏之事。 此话旁人说,赵莼不一定会信,但今日来者刚巧是空谷道人,她便也将心稳下几分,听上方分玄依照古礼讲完征伐步骤。 其后,又见空谷道人向她视来,不动声色传音道:“今日肃阳亦至。” 像是在印证此话般,西山上霍然有黑沉沉的人海压来,论数目并不算太多,只因将周身气势外放,才尤显震慑。 七藏派本与和光门分庭抗礼,在分玄上的人数还更胜一筹,眼下却因肃阳派的助战,当即分出实力高下来。 一道流光遁出,本在帐内端坐的七藏掌门霎时就登临上了天际,怒而喝道:“此事乃我七藏与和光门的争斗,贵派如何能肆意插手其中,不怕违背古礼吗?” 那边肃阳派的分玄亦是冷哼一声,指着西山上和光门的旌旗道:“七藏掌门怕是忘了,昔年群幽山伐我肃阳,正是因上辰、和光两派前来相助,才令我派不曾亡于贼人之手。如今施恩者有难,我等蒙受恩情的人又怎能袖手旁观,做那忘恩负义之辈?”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七藏掌门先前犹豫不决的诸多顾忌,大多就是因忌惮其余两派会出手。眼下闻得肃阳派之言,不免心中大慌,还是迟舟道人急忙行出,将手把在掌门肩头,传音道:“有重霄门相助,我等未必会怕他们,掌门且宽心!” 说宽心也未必真的宽心,迟舟道人脸色阴沉,见肃阳派大肆将旌旗悬在和光门一旁,不由长长闷出一口气来。 赵莼眼神微闪,暗中掐下一道手诀,向山门中递了信去,回身时,筑基弟子的群争已然开始! 七藏派所想,是尽力将前两争全部赢下,如此分玄就可不用出手,免得折损实力。 而和光门毕竟又是传承悠久的大宗,凝元分玄上七藏或不会输它,筑基弟子此些需要靠宗门底蕴培养的部分,怕会战得艰难。 是以为了群争,七藏也是费尽心血,十数年来为弟子炼制法器法衣,传授各类术法,赵莼感慨于此,但在见到肃阳派与和光门弟子联袂而至时,还是不由心生可惜之感。 上千年底蕴带来的差距,足以让大宗弟子成就碾压之态,只和光门一派未必不能胜之,可如今有实力更甚于和光的肃阳派助战,七藏派的败相便业已十分明显了! 两派存亡之战,在上辰宗的看顾下,虽不至于有修士以境界大肆屠戮弟子,但群争之下亦有伤亡。 赵莼所见,是七藏一方屡屡退之,敌方弟子御法器而来,放出阵阵法光,时可见七藏弟子躲避不及,顷刻间半边身子就被轰去,血肉淋漓倒在地上。 她定睛一看,中有一人面貌还颇为眼熟,应当是那日前来拜山的弟子之一,唤作樊之川的。 他实力尚算不错,斗敌时口吐一道灿灿红光,在空中化出十数尺长,听得几声“刺啦”轻响,被红光掠过的和光、肃阳两派弟子多是四肢旋飞,血喷如柱! 如此战绩,渐渐也引了旁人关注,有着黑衣的肃阳派弟子持剑而来,爆喝一声便出剑要夺他头颅,此人乃筑基大圆满,境界更在樊之川之上,后者连连避闪,那黑衣弟子见自己并未立时得手,心中有怒,竟连连斩杀樊之川身侧三名实力尚且低微的七藏弟子。 饶是如此,他也不依不饶,剑招最后一式,正是向着樊之川头颅而来! 眼见剑尖将要没入其眉心,樊之川突感身后传来一道巨力,生生将自己拉过,一道大印压下,黑衣弟子便惨叫着成了肉泥。 回头一看,正是心悸不已的师兄秦仲。 章三百二二 肃阳 秦仲虽即时将那樊之川救下,但七藏派弟子的颓势业已不可逆转。 他二人连战连退,身见边同门弟子逐渐倒在血泊之中,心中也难免有螳臂当车的无力感。 赵莼适时抬眼向七藏掌门望去,中年道人脸色沉郁,长眉拧起,眉间一片愁色。 此些筑基弟子经得宗门十数年精心教养,凝元修士有限,他们便也算得上是宗门中坚,而今死伤颇为惨重,对七藏来说,亦是削弱了宗门实力,需要数十乃至上百年才能逐渐养回元气来。 若不是肃阳派插手…… 见七藏派弟子渐已被避退至法坛后,按规矩讲,这正是点到为止,分下胜负的标志,七藏派一方虽是心中郁郁,却也稍稍松了口气。 但不知怎的,肃阳与和光一方竟毫无收手之相,门下弟子俱都目露凶光,不愿让七藏弟子轻易败退离场,即便是不能对法坛后的修士下死手,也要断其手脚,毁其经脉,残忍手段可见一斑! 白山客等人已是怒不可遏,当即要出手制止。 好在立于天际的空谷道人见得此状后,神情尤为端肃,大有不赞同之意,大手向下一镇,听得地动嚯嚯声响,竟是生生把肃阳、和光一方的弟子推离十丈远,朗声言道:“七藏派业已退守法坛,此战算和光为胜,不可逾矩!” “不可逾矩!” 这四字蕴着真元讲出,令目露凶光的和光弟子们心中一跳,仿若漏掉一拍,顿生出惊惧心悸之感,思及空谷道人在上辰宗亦是雷厉风行的人物,站于场中的筑基便只好暗暗收了杀意,中有几位得了门中长辈叮嘱,心有不甘的,复又抬眼看向端坐在山头的长老之流。 “鄙派弟子实力浅薄,尚不知如何控制力道,受群争气势所染,行事有些莽撞也实属应当。且他们也未曾夺了七藏派弟子性命,空谷道友这句逾矩,他们还是不敢当的。” 此人乃肃阳派太上长老之一,两眼耷拉,眉骨高耸,袒胸露腹倚在座中,颇有名士不羁之风。照他看来,湖畔大宗本应同气连枝,一并联手避退七藏,再效仿宗门先辈们,如从前料理群幽山一般,将他们悉数流放神道修士统治之地。 可如今到了交战之时,大宗里实力最为强悍的上辰宗却不愿出手,又假模假样揽下裁决之任,对两派争斗袖手旁观。 对于这般观望态度,他实是心有不屑。 空谷道人斜望此人一眼,只一瞬便将目光收回。 肃阳与和光两派的不悦,他怎会一概不知? 先前七藏下了战书,痛失门下众多附属宗门的和光门即拜山而来,言辞恳切欲要上辰相助。 上辰宗掌门忖度半日,本也准备应下,幸而即时有人传讯于他,他方起身赶往议事大殿,联合两位分玄好友力挽狂澜,以先作观望,在和光与七藏间亦有取舍可作的理由,强柬掌门改下决定。 是以今日除了他前来坐镇外,身边另两位分玄俱都是掌门一系,为防他处置偏颇,同时又带了几分给和光、肃阳大开方便之门的意味在。 只不过……空谷道人眼神一暗,轻描淡写将七藏派所坐的山头看过。 为何不见重霄门分玄前来? …… 两座相对的山头忽而巨震不已,赵莼端坐如松,周遭诸位七藏派长老倒是颇为好奇,一面自持身份,镇定趺坐,一面又散下神识查探,看有何事发生。 “原是法坛动了!” 越薇轻喃一声,赵莼便一同看去,其下开阔的场地中,相隔甚远的两座巨大法坛竟是拔地而起,同时向中间碰撞过去! 她忆起白山客战前所说,交战之地不在七藏,亦不在和光,而是在密泽大湖中一处传承颇为悠久的古地。 具体怎么个悠久法,实也无法与重霄世界中那些动辄数万载的地界比较,不过可以考证的是,此地在众多旧修前来密泽大湖开宗立派前,便已存在了数千年甚至更久。 据说,古地上本有一处宗门,只可惜旧修先辈们进入时,那宗门业已倾覆,唯剩下断壁残垣,与两座巨大法坛镇在两方。不过古老宗门虽是亡灭,遗落的传承却成了密泽大湖初代各宗的立宗底蕴,并一直福泽至今。所以严格说来,如今大湖中上下宗门,都算是古宗的分支。 旧修们得了宝物与传承,见法坛不可取走,便将其作为盛会之地,而衍变至今,亲友化仇敌,盛会之地亦成了斗法交战之处了。 赵莼方叹出一句原是同根生,山头下的法坛就已缓缓移至中央,她定睛看去,在两派分玄同时施为下,本是灰尘仆仆的废弃法坛,竟开始显露流光溢彩之相。那法坛上所供奉的残相,业已清晰可见起来。 忽地,她不由心中一动,复又展颜而笑。 因着并未出声,且座上众人皆注目于法坛的缘故,谁都没有注意到赵莼的神情。 而赵莼敛下笑容后,便暗道一声好巧,那残相化了虚影出来,乃是两只振翅而起的黑颈白羽赤顶仙鹤,其足为金,尖喙为玄,两眼翠绿似珠玉,再观其正中鼓出的胸腹,隐隐可见八卦玄纹,正为太元道派的宗门徽识! 仙门与上界大宗极少会插手入小千世界中,这古地宗门大有可能是得了太元修士指点,方才立得此派,就像是天妖尊者与栖川派的关系一般。 “待返回宗门后,或可与太元道友言之。” 赵莼细细思虑之际,两座法坛便在高出平地三丈的空中融为一方鹤从云台,台上极为宽阔,莫说是两两相战,就算是上百人相斗也可完全容纳。 空谷道人向两处山头各作颔首,微微在赵莼身上一定,开口道:“云台已现,凝元之争当立时开启,此战若仍是和光得胜,则无需分玄出手,算和光胜战,尔等可明白?” 便听两处山头先后应了一声,七藏尚未动作,那边助战而来的肃阳派竟是先行落下一道身影。 这人在场中诸位凝元内,不算如何强悍,通身修为在凝元中期上下。不过观其意气风发的神态,与对面肃阳派端坐之人的傲然之相,赵莼霎时回过味来,应当是一尊颇为年少的新晋天才! 章三百二三 古宗 “是杜因澜。” 越薇略将身子侧来,含笑言道:“肃阳派太上长老沉炀道人的弟子,虽有惊鸿仙子的名号压着,不过天赋也算不错。按古礼,首战多不会出现那以境界压人的场面,沉炀道人怕就是打得这般主意,想叫杜因澜好好扬个名!” 她复又坐直了身子,向师兄白山客递了个眼神,见他颔首同意,便从座上起身,拱手道:“掌门,弟子愿登台一战!” 这可不是什么点到为止的斗法论道,事涉两派存亡,云台上更是以生死见胜负,七藏派十一位凝元俱为门内中坚,每折损一位,都将大大削减宗门实力,七藏掌门长叹攥拳,只道是覆水难收,路再难行都已行到此处,便回望越薇一眼,重重颔首道:“越长老去罢!” 十一位凝元中,并上白山客在内,共有大圆满四位,凝元后期三位,凝元中期两位,剩下的两人则才入凝元不久,只得初期修为,登台便是送死。此般情形下,隐隐有几道目光落在赵莼身上,她亦只有中期修为,却有连连击败白山客与罗姣的成绩,当为一大杀器。 望着她,便又忆起前段时日大展风姿的重霄门凝元们,七藏派众人这才舒出一口气,心中稍稍安定些许。 云台上的杜因澜将座中十二位凝元扫过,当中唯有一束发女修颇为陌生,她年岁瞧着也浅,眉目清冷寡淡,抬眼看向自己时,目光利如剑刃,剐得皮肤生疼。 这怕就是师尊口中的赵莼了! 他心中狂颤,两手亦不由渗出细汗,潮湿了手心。 决定由他打这首战时,杜因澜曾问过师尊沉炀道人,若对方首战便令赵莼上场该如何,毕竟她虽然实力强悍,论修为境界却是实打实的凝元中期,真要应战也是钻了古礼的空子,算不得违背。 但沉炀道人答得极为坚定,若非是惊鸿仙子那般的修士登台,赵莼绝不会应战。 “这类修士,有自己的傲气。” 杜因澜心跳如雷,及至看见赵莼身侧的越薇站起,向七藏掌门请命后,方才像是劫后余生般,将胸口处的起伏平稳下来。 “那是?”沉炀道人遥遥一指,七藏派除却白山客一人,其余都不大入得他眼,故而眼前登台而来的越薇,对他而言也只是未曾对上名姓的小小人物。 听他发问,身侧当即便有人应道:“符景道人的次徒,名叫越薇。” “哦,符景的弟子?”沉炀道人这才起了兴趣,微微正了身子,“原来她便是越薇,与那白山客出自同门。” 肃阳派那位袒胸露腹的不羁分玄嗤笑一声,又指了人道:“我等只听过白山客的名号,他这个小师妹倒是不曾听闻,许是得了符景真传,比白山客更像他那师尊些!” 七藏派三位分玄,除却掌门外,便是迟舟与符景两人。白山客与越薇俱是符景道人门下,迟舟门下则为另得三位徒儿。 说来也怪,符景道人正如其道号,痴迷于符箓一道中,素日里沉默寡言,举止怪奇,对七藏掌门虽说是唯命是从,但实是因不愿惹事上门的缘故,性情亦十分古板守旧。如此品性的分玄,却教养出了白山客这般锋芒毕露,锐意进取的人物,十数年来,大湖中竟无有不困惑于此的。 而次徒越薇声名不显,怕是从了符景的道,钻进了符箓中去! 这样的想法,在云台上的女修以指捻起一枚土黄色的符箓后,不由更为笃定。 杜因澜得的是沉炀道人正统传承,本命法器乃是一只月白绣金纹的袖囊,他疾退十余步,将那袖囊向上一抛,便见袖囊囊口大开,从中冒出一只四眼长蛇,蛇信白得几乎透明。 此为肃阳派秘术神通之一的《宝囊纳兽诀》,那四眼长蛇更是沉炀道人在其凝元时亲自为其捉来炼制的兽奴! 越薇瞧见四眼长蛇,复又听得若有若无地“嘶嘶”吐信声,不由两眉倒竖,瞪眼露出厌恶之色来。 她挥指把符箓击去,凡经过之地,皆有惊雷破响,苍白电闪落下,在其身前留下一道焦黑的痕迹,不过只须臾后,云台即修复完全,不见损伤。 四眼长蛇颇为灵动,颤身将雷击避去,月白色的袖囊随其而动,牢牢含着蛇尾,亦不曾为落雷击中。 杜因澜并不近身,站在远处掐捏手诀,口吐玄妙之语,两眼专注毫不分神。在其催动下,四眼长蛇身躯鼓大,在脖颈出张开蝠翼一般的肉翅,扇动着朝越薇扑来。其血口无牙,似一口深深黑洞,从中渐逸散出诡异的黑紫团雾,叫观战众人心头一紧。 应当是剧毒一类! 只道越薇也不是个毫无手段的,她手中符箓甚多,定神抛出一枚来,霎时落在身前地面,须臾间生出一朵茎秆细长,花苞鼓大的碧绿花朵,因着头大身小,那花苞像是毫无精神般垂着,后见四眼长蛇口含黑紫团雾过来,立即又抬了脑袋,层层花瓣绽开,露出内里密密尖牙,白白一片尤为可怖! 花嘴大肆吞咬团雾,每吞下一分,根部上的溃烂之相便升起一寸。然而它只是符箓化形之物,哪知什么疼痛伤势,几口吃了团雾后,尚且不知餍足地张着嘴咬向四眼长蛇。 杜因澜脸色一变,忙要催动长蛇避开。但那花茎灵动不已,大半截溃烂后,花苞竟还整个脱离了茎秆,“啪”地一声咬在左侧肉翅上,惊得四眼长蛇嘶叫连连,蛇信卡在嘴中摇摆不停。 他急着催动长蛇返回,那厢越薇抓了机会,复又取了枚符箓从掌心排出,便见绿烟一道迅速向花苞渡去,内里尖牙暴起数分,与长蛇拉扯下,众人耳边就过得“刺啦”一声轻响,和杜因澜尖锐的痛呼,那长蛇左半身躯连着肉翅,都被花苞大口生生撕裂下来,露出其中色如白玉,晶莹剔透的蛇骨! 一步乱,步步乱。 杜因澜兽奴受损,只好将其收入袖囊,越薇却踏空行来,取两枚一模一样的赤红符箓定在掌心,向袖囊一握住,掌中火焰顿时暴起,将那袖囊烧得噼啪作响,又趁对方本命法器损毁,正当七窍流血之际,两步破得近身,在沉炀道人怒喝中,一把摘下了杜因澜满布惊恐之色的头颅! 章三百二四 符箓显威,轻取首胜 沉炀道人从座上豁然腾起,悲痛着呼出弟子名姓。 杜因澜血色未尽的头颅被越薇把在手中,她倒是浑然不惧,蔑笑着将其随手一抛,头颅便“咕咚咕咚”滚落在地,覆满黄沙。 好歹也是个少年天才,最后竟落得如此境地,肃阳派众弟子一时失声,不由心生胆寒之意,候场的几位凝元亦是脸色一白,静默着咽了咽口水。 “此战,七藏派越薇胜!” 空谷道人不显喜怒,挥手将掌中赤红小旗向七藏派山头一送,山头墨绿旌旗下,便多了一面赤色小旗,意味着七藏派先得一筹。 见得此状,东山一方霎时爆出喜悦呼声,高举振臂将越薇迎回,杜因澜孤零零的头颅即更显苍凉。 沉炀道人不过只得这一位爱徒,不然也不会劳心费神为其铺路,如今爱徒陨落,心中悲怒两生,便不住鼓瞪双眼看向重新入座的越薇,眼神仿若淬毒,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这致使爱徒身陨的真凶! “沉炀,冷静些。”那豪放不羁的肃阳派分玄此时坐直了身子,将平日里顽皮嬉笑的神态收起,凝眉探手把沉炀道人挡回,复又抬指向天际的上辰宗三人,“莫要落了旁人口舌。” 他摸了摸下巴,重重冷哼一声:“如今他们取了杜因澜的性命,到时候叫他们赔上白山客,也算是给你徒儿赔命了。” 沉炀道人怒意难遏,虽是知晓大局为重,不可在上辰宗的眼底下生事,但对不羁分玄的话语亦是嗤之以鼻,暗恨道刀子没割到自家身上,便不晓得疼。那日还是他亲口对自己保证,以杜因澜的实力决计不会出事,又再三言过赵莼必然不会出手,自己方才斟酌让爱徒打了首阵。 赔上白山客有什么用,身陨的爱徒是如何也回来不了了! 忌惮于空谷道人在场,沉炀终究还是郁愤着拍案入座,那厢也已有肃阳弟子上前将杜因澜尸身拾回,交付入其手中。 赵莼远远瞧着杜因澜被血沙所污的头颅上,从眉心处缓缓飘出一枚雪白清透的莲子状元神,收捡尸身之人将其一同捡起后,并未作任何施为,心中亦不由一叹。 如那横云世界一般,小千世界终究是过于偏僻渺小,此中没有可以引渡元神去往生灵之川转世的强者,若无法夺舍重生,元神就只能渐渐彻底消弭在世间,直至神形俱灭,是以沉炀道人才会那般急怒。 “河堰小千世界灵气不丰,即便是有心助杜因澜夺舍,成功的可能性也是极小。且此般毁他人道行的行径,更为正道不耻,今日这么多眼睛看着,料想沉炀道人也是不敢为之的。”她暗自摇头,心下稍定,坐在席中又观得几场酣战。 考虑到两边凝元修士俱都不多,定下的凝元之争便是十场,如若五五相平,则再战一场。或有一方先胜六场,凝元之争也当终结于此。 七藏派有凝元修士十一人,并上赵莼共得十二,其中两位凝元初期无法登台,能上场一战刚巧就只有十人。 不过白山客一类的大圆满修士又不会轻易应战境界低于己身之人,故而上得云台斗法者,还是多为境界齐平,实力大抵相当的弟子。 持正守德,此乃正道宗门的自持,亦是其束缚。 …… 时如流水,不曾经停。 赵莼抬眼看下两处山头的小旗,待眼下这一场斗法结束,便已是第八场。 她在伏象宗那日,以剑罡制住和光门凝元长老,致其今日无法应战,当中有大圆满与后期各两位,也算是大大削减了和光门实力。只是不想肃阳派会插手进来,补齐了这几位凝元的空子,好在有白山客坐镇,使肃阳与和光并未占去什么便宜。 现下七藏派东山墨绿旌旗下,有赤红小旗四面,与之相对的西山山头,却只得小旗三面。 按凝元之争的规矩讲,若第八场由七藏胜下,只需再胜一场,就能拿下此局。 赵莼遥遥望去,云台上驭使大印对敌之人,正是白袍束冠的白山客,他对面的紫衣修士虽也同为凝元大圆满,不过差距还是十分明显,纵使其手中小盾模样的法器品阶不凡,几番招架下,仍旧露出难以力敌的吃力之态。 而白山客根基深厚,最是不怕对手秉力苦撑,甚至连黄龙都未使出,只聚起四方大印狠厉砸下,便生生将那小盾击破,盾下紫衣修士更是闷出一口腥甜,整个胸腹都受力凹陷下去,血肉模糊一片! 解决了此人,见空谷道人颔首又抛出一面小旗,他方昂了头颅定睛向那肃阳派分玄看去,此战了结,已是自己为七藏胜下第三场胜利。 五面小旗里,越薇首战得胜赢下一面,一位凝元大圆满又得了一面,加之自己的三面,再有一场就能终结凝元之争。白山客重重吐出一口气来,向对面山头望去,那三面小旗无不代表着七藏派一位凝元的性命。和越薇同为凝元中期的另一位长老陨落了,大圆满与后期的修士亦各自被斩一位。 现下七藏一方,只剩了八位凝元,实力为其一挫。 他拂袖下台,第九场登台又轮倒和光门一方先行。 肃阳、和光两派分玄沆瀣一气,蹙眉道:“七藏已胜了五场,再有一场就得败下,那白山客实在惊人,且还有个赵莼在台下候着,我看是时候让茯苓登台一战了。” 不羁修士眉眼高高扬起,久久才哼道一声:“叫茯苓过来!” 他等口中的茯苓并不在座内,而是听得传唤后,缓缓从帐后行出,眉目宛然:“师尊。” 她生得一张清秀柔和的面容,却自得一分倨傲蕴在眉间,身形修长匀称,两手各缠了满臂的铃铛,行走时叮当作响,宛如乐章。 此人的出现,令七藏派一方霎时静默下来,白山客眼神凝起,哪还不知对方身份,正是肃阳派此代第一人——惊鸿仙子谢茯苓! 距上回战过后,对方业已以闭关修行的名义隐迹三载有余,今日本以为她不会前来,倒是料错了。 肃阳派真是舍得啊! 白山客眼中暴起战意重重,却听身后赵莼传音道: “白道友且慢。” 章三百二五 胜机将临惊鸿现 不羁修士低叹一声,将谢茯苓神色观下,自三年前再次败给白山客后,自己这徒儿虽不像和光门绍姜那般丧了志气,却也明显有了心魔之相,三年中日夜不辍,几乎是折磨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只等一朝扬眉吐气,彻底将白山客胜过,解了心中困阻,不然分玄怕是无望。 如今出关,又多了个罗姣与赵莼……他暗暗握拳,开口道:“掌门赐你的秘术神通你可习得了?” 谢茯苓面容满是冷峻之色,启唇应声:“禀师尊,弟子已尽数掌握。” “那便好,”不羁修士顾自颔首几番,转为传音道,“听闻此门秘术神通威力甚大,却也对你身体负荷不小,斗法中你自行斟酌取舍,若非到紧要关头,不可轻易动用!” 对杜因澜他可以平淡待之,但面对自家门下爱徒,他便还是面露迟疑:“我方得了筑基群争一胜,即便凝元之争败了,也还有分玄们出手,你切记以保全自身为重……” “师尊放心,弟子必会得胜而归!”谢茯苓拱手长揖,眉眼坚定。 师徒二人眼神交错几番,旁人皆都明白这是在传音嘱咐,只内容如何尚不知晓,沉炀道人看下此景,独自端坐的模样更是尤显落寞。 俄而,不羁修士挥手令其登台,谢茯苓才转身腾跃而起,其身着广袖裙袍,跃上云台时衣带飘飘,两臂铃铛奏鸣生曲,无愧于惊鸿仙子的雅号,待其稳稳站在云台,又抬起手臂向七藏派邀道:“贵派何人敢于茯苓一战?” 她定睛看向白山客,对方却是端坐不动,傲然扬了下巴,眼中桀骜之意十足。 此战他不应? 正是疑惑之时,七藏派所在的东山山头帐内,有人动了! 信步踏来者眼神从容却锋锐,虽束发却不戴配饰,素色衣袍收了两袖,显得尤为利落且意气风发,玄色长靴以云纹作底,衬其身形更为颀长英挺。谢茯苓观她眉眼饱蕴清正之色,天庭显露神光烁烁,神情端方,稍有冷淡,嘴角自然垂落,不见笑意,亦不见仇厌。 “重霄门赵莼,特来应战。” 竟是师尊口中那胜得白山客的赵莼! 谢茯苓更是凝神数分,不敢稍作松懈。 而赵莼如青山般矗立在云台,右手微微抬起,又见昔时小小金乌自半空凝形降下,成就一把中无剑镗的长剑落在手中。 两人无声对峙,白山客坐于帐中观战,看向那臂缠铃铛的女修,再思及赵莼先前所言,不由脸色微沉。 此战他本欲一并拿下,却突然被赵莼叫住,听其言道:“第九场定决胜负,于和光、肃阳两派来讲格外重要,对我方更是关键。是以这一场云台斗法,两方都会派上必然能胜之人! “那惊鸿仙子乃是肃阳宗当代大弟子,其地位不下白道友之于七藏。且不论眼下肃阳如何劳心出力,此派终究只是助战而来,怎可能以下一代承继宗门之人来此冒险。何况她三年前败过道友一回,谁知今日不会再败? “眼前可不是点到即止的讨教切磋,败者大有可能会送掉性命,如此牺牲只为襄助和光,道友怕也觉得颇为荒谬。在下以为,他们还是针对白道友你而来!” 白山客迟疑数刻,心下也有了点底,便应她道:“照道友所言,谢茯苓手中必是留有十足把握的底牌,可将我当场斩杀。那道友你登台与她斗法,岂不亦是危险至极?” “无妨,在下自有化解之道。” 见赵莼面上又现出先前应战罗姣的从容,白山客只好摇头轻叹一声:“道友实力在我之上,此战你去自然较我胜算更大……只望道友顺利凯旋才是。” 眼下与谢茯苓在云台对峙,对方的气息凝实沉稳,比白山客并不逊色多少,可见闭关三载必然收获甚多,赵莼神识渐收,知晓由己身出战是为上策。 且不说谢茯苓如今实力如何,便单论白山客一人,以七藏派对其的重视,并上门中弟子对其的景仰信服,由他接任下任掌门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他若横遭变故,七藏不仅会败下存亡之战,连同门中弟子亦会心气大失,重霄近来的图谋更是付之一炬。 距十二分玄完全脱出限制已不足一载,她必须保证每一步都在向前,不进反退,绝不能为! 时局的关键唯有握在自己手中,才能保证胜算。 “请!”赵莼望着谢茯苓,以指尖抚过剑身,纵是未出剑鞘,其上的剑气也是颇为不容小觑。 若对方实力与白山客相当,凭此对敌亦是得用—— “砰!” 赵莼侧身避开,适才站立之处霍然是一个不小的圆坑,饶是云台修补速度迅捷,她也瞧得出是一巨大金玲爆砸而致。 而观战众人只觉眼前一闪,站于云台一侧的谢茯苓霎时消失不见,再定睛看去,她竟是悬立半空,两臂挥下一震,伴着臂上铃铛颤响,忽地就见千百枚成年男子头颅大小的金玲旋飞起舞,四野风动灌入其中,传出阵阵呼啸之声。 其左手抚臂,右手掐诀,金玲便如雨点砸下,或在半空中碰撞一处,爆出四五道锐利的刃光,劈头盖脸要杀得赵莼皮开肉绽! 赵莼半步也不退却,并着剑鞘行剑自如,撞在铃上“铿铿”响动不停,面对袭杀而来的刃光,又改换剑招上挑挥去,便见皓白如月光的剑气宛如残月爆射而出,轰然将刃光尽数吞没,令其烟消云散于空中。 金玲雨下,竟未伤得她分毫! 谢茯苓心中一惊,暗道不愧是更甚白山客之人,复又将银牙咬紧,手诀再掐。 可赵莼并非是那甘心御守之辈,避过金玲雨,便暴起凭剑斩来,杀机顿起! “不好!”谢茯苓为其御出的剑罡所慑,知晓自己恐不能敌,当下从袖中抛出一方木盒,转身退出数十丈去。 这是何物? 众人心头疑惑,下一刻忽见木盒大开,爆出一层淡蓝光华,如同幕布一般迅速伸展开来,恰好把赵莼追击的路阻去。 “竟是蒲宥道人的盒中水帘!”立刻就有识得此物的修士道出木盒底细,原来这乃是谢茯苓师尊蒲宥道人手中诸宝之一,曾以能御万法而扬名于大湖,不可谓不珍贵。 章三百二六 细斟酌盒中水帘 那剑气的确十分吓人,蒲宥道人不由坐正了身子,瞧见谢茯苓当机立断抛出盒中水帘御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茯苓的性子一向果决,不枉我多番叮嘱她以自身性命为重,”他心跳如雷,目光又移至赵莼手中长剑,那剑至今未曾出鞘,自己徒儿的金玲却奈何不了它,其威力可见一斑,“到底是把什么样的剑……” 观战之人感叹完法器的玄妙,眸中满溢羡色。而七藏众人这方知晓了盒中水帘的奥秘,看向赵莼的眼神中,也多带了份忧心。 淡蓝玄光有如天瀑倾泻而下,谢茯苓的身影在其中摇曳,不甚清晰。即便是云台下隔着数百丈有余的修士,都能为这水帘丰沛的法力所一时震慑,更何况是直面法器的赵莼。她两眼一定,长剑横在胸口前,另一手并出两指往剑鞘上轻点,唯见剑气滔天,排山倒海般向四野扑去,那水帘也不住颤动,惊出涟漪圈圈荡开。 但仅仅是荡开! 剑气扑来时,谢茯苓呼吸微窒,通身真元如同被霎时唤醒,不由自主地外御作防,只待水帘颤动却不曾破开,如同惊弓之鸟的真元方才渐渐平息下去。她两眉压低,使双眼细细眯起,两手一震又要御起金玲,那厢赵莼却已杀来! 原来适才的剑气仅是醒剑,赵莼两只向上一抬,丹田灵基顷刻澎湃,漫漫金红旋聚如柱,浩瀚而磅礴的大日真元灌注于剑,长烬连着剑鞘一并大展光华,鞘上本不能见的蛇鳞在光下熠熠生辉,层层细密堆出纹路。 观战之人不知其中变化,却不由讶然。 这剑,好似活物一般! 正想着,台上剑修须臾间便已化作残影,其身形隐入风中,以肉眼根本瞧不清楚,筑基修士暗暗咬牙唯恐错过一刻,凝元则皆都放出神识,屏气凝神去捉那赵莼身影。 “这……是真意?” 符景道人语中微见迟疑,当下又有白山客出言答道:“禀师尊,正是术法圆融所蕴生的真意,赵长老这一类真意,当是与速度有关。” 他这话并非只讲给符景一人知晓,七藏派其余人亦听入耳中,霎时便是大惊,心道寻常修士多以大成为修习术法的尽头,少有会追求圆满之人,重霄门赵莼年岁不大,于剑道与术法之上造诣真真可怖! 赵莼现下所施用的正是疾行真意,只是于她而言,修行剑道更重在返璞归真,精诚于一道之中,所谓术法招式圆满蕴生的真意,无论是疾行真意,还是更高一筹的刚柔真意,到了手中都是辅助剑道的锦上添花之举,为繁茂枝叶,而非实力之根基。 不过真意还有一特殊用处,那便是作为意境种子,来感悟剑修毕生所求——剑意! 意的玄妙,不像剑光、剑芒一般可由积累而得,亦不似剑气、剑罡一般尤重于形,其不可视,不可触,恍若虚无。除却归合修士突破真婴之际,道种衍化时可触及大道意境外,此前修士若想感悟意境之力,便只有术法招式、神通秘术圆满,与剑道第五境时所领会的剑意。 赵莼以为,同为意境一类的领悟,剑意不会完全脱出此中范畴。 如若说真意是万法高于圆满而生,那么剑意亦然。世人讳第四境剑罡作“剑道小圆满”,高于此境圆满诞生的剑道真意,即是剑意! 万物皆有联系,她自可从边缘处摩挲,以求步入道中, 千百般思量不过须臾掠过识海,赵莼眉目复作坚然,长烬已是落在水帘之上! 谢茯苓双臂抬起,瞳仁骤然缩成一点,她牢牢盯着落剑之处,只见水帘轻轻凹下,下一刻便听得“啵”的轻响,半柄长剑就这般贯穿过来。 以能御万法扬名的盒中水帘,在那还未出鞘的剑前,像脆弱的泡影,被豁然斩开一方裂口! 四野寂寥无声,只瞪起一双双眼眸,看着素衣剑修踏过淡蓝玄光,点点光华从裂口缓缓飘散,而那破帘之人复又提剑斩来,谢茯苓交叠挡在身前的两臂上,圈圈金玲爆裂而出,在剑罡中化作齑粉,系着铃铛的金环将皮肤割裂,血液飞溅,不到半个呼吸,原本白皙如玉的手臂已是血肉模糊不可视。 饶是这般,谢茯苓也知晓自己决不能退,甚至决不能动弹半分。 剑罡犹如附骨之疽钻入血肉,层层剐来,她目眦尽裂,瞧见血肉下森森白骨,识海中被浪潮般袭来的恐惧与不甘填满。 她是不是就要死了?! 还未破除心魔突破分玄,未成肃阳下代掌门,就在此处,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剑斩下头颅,像杜因澜那般。 恍惚间,好似回到了三年前输给白山客那日,掌门脸色沉郁,将她召至殿中;“茯苓,此乃本道偶然所得的一门秘术神通,你自闭关习来,再配上这一玄妙宝物,莫说白山客,就算是大湖中所有凝元联手,也难敌你半分。” 师尊言过此物或会有损道行……她轻嗤一声,我都要死了,还在惧怕什么? 众人听得闷响一声,谢茯苓身前的两只手臂连同肉中白骨,竟然抛飞而起,被剑罡搅碎成屑,她自身亦是倒飞数十丈远,险些落下云台。 远远看去,失了两臂的谢茯苓颓然倒在血泊中,胸腹未见起伏,生死不知。 死了? 赵莼胜了? 蒲宥道人惊怒着站起身来,神识扫过徒儿身躯,就好似扫过了冬日枯败的枝叶,并未窥见任何生机。此景当即就令得他悲号起来,勃然大怒下,竟是不顾上辰宗三位分玄在上,探手便向台上赵莼杀来: “还我徒儿命来!” 而空谷道人如何能让他破了规矩,袍袖一卷,翻手将其打回原处,厉声呵斥道:“大胆,敢在本道眼前犯禁!” 两大分玄对峙,东西两处山头皆不敢做声,四野寂寥如长夜。 忽听得有人惊呼一声:“快瞧那惊鸿仙子的尸身!” 众人复又举目望去,连同赵莼都以神识扫过。 她起初也以为谢茯苓死了,按其显现出的实力来看,被剑罡侵蚀入体后,能活下来的机会万不存一。只是那尸身狼狈地倒下后,莲子状元神却始终不曾浮出,这才使她改了心中念想。 章三百二七 胜负 众目睽睽之下,忽见谢茯苓身躯一抖,自胸口处血光大放,缓缓浮出一枚拇指大小的椭圆珠子。 赵莼心觉不对,当即跨越两步上前,因着神识远甚旁人的缘故,一眼便认出那邪异东西不是什么珠子,而是不知以何种法门祭炼后的修士元神!且那元神浮出后,立时就往谢茯苓眉心窜去,她提剑要斩,澎湃的元神之力须臾爆出,令识海震颤一瞬。 仅这一瞬的迟疑,谢茯苓竟就在赵莼眼前踉跄着站起,两臂撕裂处的肉芽如同虫豸一般扭动不停,交叠重组出两只有如先前一般纤细,却通体赤红,满布褶皱的怪异臂膀来。 各派分玄惊恐地打量活过来的谢茯苓,其中甚至包括蒲宥道人,至于分玄之下的凝元筑基们,倒没有观战的精力。 适才那一番元神之力的暴动威力可怖,赵莼是凭借强韧的识海生生扛下,其余人却都为其所伤,识海几乎撕裂开来,胡乱穿行的元神之力令他们哀嚎着倒地,两手紧紧把住头颅,如同渴水的鱼,在岸上不住扑腾。 白山客等凝元大圆满虽不至这般狼狈,识海刺疼下也仍旧双目紧闭,唇瓣苍白如纸。 凝元尚且如此,何况是无所防备的筑基弟子们。他们尚未凝聚出元神,识海却并非不存,只是不曾得用,元神之力席卷而来时更是脆弱无比,粗略一算,整个古地怕是有三成以上的筑基被当场震毙,半数昏厥过去! 谢茯苓黑白分明的双眼落在赵莼身上,又垂眼去看自己面目全非的手臂,好似释然一般长叹出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的秘术神通。” 一股磅礴的真元自丹田处涌出,识海像是有一只大手将其拓开,她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强大,却又前所未有地陌生起来。 赵莼鼻尖微动,嗅到黏湿的血液腥气,自谢茯苓真元中缓缓溢出的气息,叫人颇为熟悉。 那是以人养人,以道行铸道行的邪异之感——天下邪修所共有的气息! 她知道这点,重霄中的所有修士都知道这点,可在场诸位不知道,他们甚至终其一生也未曾见过邪魔修士,就算是悬立在天际的空谷道人,在看得谢茯苓身上的变化后,也只是心生熟悉之感,渐渐觉察出此种秘术神通可能与神道修士有关。 大湖之中的正道修士,像是被邪修们圈养的猪猡,一事不知,自也生不出反抗之心来。 大势给了邪修们新的天地,此界原有的主人自然便成为旧修。 赵莼沉沉冷哼一声,心知那元神必是从修士身上夺来,只看施用时的威力,便晓得被夺取之人至少也是凝元修为,毕竟分玄境界的元神之力,自己当是无法这般轻易地硬抗下来。 “虽非分玄,但也远甚过凝元大圆满……炼制出一枚这样的元神,不知要杀掉多少凝元!” 现下谢茯苓得了元神邪物所助,气息较先前而言,暴涨了岂止十倍。 莫说是一个白山客,即便再来十个、百个,都能被其任意碾死! 兀地,谢茯苓从云台一跃而起,两只血红手臂张扬探出,其指尖长甲漆黑,又利如刀刃,袭进赵莼近身时,寒芒更是慑人! 而赵莼挥手起剑抗下两爪,任长甲在剑鞘上磨出刺耳声响。 谢茯苓以力压下,取的是直摘对手头颅之意,却见赵莼并未硬接,侧身疾退数丈,剑罡扑杀而来,把谢茯苓双臂挡回。 她未伤得赵莼,心下也略有失望,施下秘术神通后,自己的实力绝非凝元境界修士可挡,眼前剑修当真厉害,如此景况下竟还没叫自己得手。趁着赵莼退避,她枯瘦的指节并掐出几道手诀,便见天际血箭凝出,伴其大喝激射向台上素衣剑修,要杀得对手尸骨淋漓! 空谷道人神情严峻,落在身侧的大手微微颤动,估摸着救下赵莼后,大湖中的局面又将如何变化,心焦之际,异变陡生! 如若说凤凰神鸟的啼叫清越如仙音,响在大湖古地的鸟鸣,却尤为嘶哑低沉。 透过耀目如天光的璨灿金红,能窥见的尖喙翅鸟有一身墨黑羽毛,其冠有九翎,颈戴焰环,胸口墨羽显出赤金圆纹,圆环向八方延出锐利尖角,正如大日散下漫天光辉。从胸口观到腹下,厚厚墨羽中伸出三只细长鸟爪,众分玄哪还识不出,此乃大日显化的神鸟——三足金乌! 而赵莼亦知,眼前的这只三足金乌,还是长烬剑灵,是真正的活物! 金乌啼叫两声,振翅化出金辉,随金辉洒落,众人目光渐又落在那漆黑的剑身之上。 剑已出鞘! 细长剑身刻画出一只活灵活现的三足金乌,临近剑柄之处,是两方赤金小字——长烬! 空谷道人与上辰宗另两位分玄站于云台正上方,剑出时,他等也是最为真切地感受到大日之力的人,那澎湃而出的热浪令分玄都为之一震,纵使伤不到自身,也足够皮肉一紧。 “旧修,也能强悍成这样吗?”空谷瞳仁颤抖,他年轻时不顾师长阻拦,强行出得大湖,进到了神道修士所统治的地界中,见到天才万千,甚于密泽大湖十倍百倍余。正是意气风发之年,心中也因此生过是否旧修真的太过迂腐陈旧的念头,直至今日,他才真正看见了正统旧修的绝世天才是何模样。 谁言我旧修不如神道,荒谬! 那是一剑开天的威势,一切风动与声音都被隔散,缥缈云台蒸腾荡动,边缘的仙鹤振翅腾飞,绕着天际回环鸣叫。 赵莼之剑朴素到了极致,毫无起势之相,只静立握住剑柄,犹如随手挥出,天然去其雕饰。 谢茯苓身躯一抖,怒目圆瞪着爆喝出声:“休想敌我!”自臂膀生出的血纹攀爬至脸颊,至双目,至额顶。观其模样,哪还有惊鸿仙子清雅傲然的模样,像极了那择人而噬的邪魔妖鬼。 未成剑气,不携剑罡,玄黑的剑身径直斩在血红手臂,她二人都没听见剑刃割裂皮肉,斩断骨骼的声音,但那两只手臂却是确确实实在剑下断分,淋漓鲜血泼洒一地。 剑尖不停,穿过断臂直直贯入谢茯苓胸膛,赵莼另一只手又顺势抬起按在其天灵,重喝一声引出那血色元神,任掌中血火将其摧灭! 章三百二八 诛邪 那血色元神受金乌血火焚烧,只听得一声饱含幽怨的哀鸣,便化作青烟散去。 赵莼将手收回,谢茯苓的身躯立刻就瘫软在地,迅速萎缩扭曲,像是被抽离了所有血肉一般,成了一具老朽的枯木。 此回亦同先前一样,没有元神从眉心浮出,只不过先前是并未死透,如今却是因其元神早已融进邪物之中,被金乌血火一并摧灭的缘故。 曾经扬名于大湖中的惊鸿仙子,因那邪修法术,最后得了这一惨相,观战之人久久未语,凝望着云雾缥缈的斗台,仿佛犹在梦中。 他们怎会瞧不出谢茯苓施用秘术神通后的实力,光是凭借其荡散出来的气息,就够在座的各位凝元两腿发颤。饶是如此,也无法受下重霄门赵莼一剑之威,岂不意味着台上那素衣剑修有着屠灭在场所有凝元的实力? 即便是纵横密泽大湖十数年的白山客,都不像此人这般令人望而生畏! “重霄门是从何处寻来这样一尊煞星的,只凝元中期就无人可挡,待其成就分玄,大湖内还有何人能敌她?” “师兄所言不错,赵莼若成分玄,其身后的重霄门必然会倚仗此人实力挑衅我湖畔三宗,今日和光要是败了,改日就当为我肃阳。” “我看是你二人多虑,无论那赵莼如何强悍,现今也只得凝元中期。即便助七藏派拿下凝元之争,此派与和光的争斗亦不过相平,后头的分玄之争,我方可是有足有八位分玄强者,七藏派哪能敌过?三争胜二,照样是我方得胜,到时再仿照先前处置群幽山的法子,把七藏与重霄逐出大湖,一劳永逸了!” 与之类似的窃窃私语起伏在东西两处山头,只不过东山七藏派一方颇为忧虑,西山上则鼓足怨气,欲要一雪前耻。 空谷道人深深望了赵莼一眼,开口宣下凝元之争胜负,眉间后又带上几分阴霾。 他不意外七藏会赢,甚至期望着此派能先手夺下前面两争,如此便不用令分玄出手。 肃阳派显然是怀着必胜的念头来的,门中五位分玄来了三位,其下附属宗门里,亦有两位来此,并上和光门原有的分玄修士,落座在西山山头大帐内的,就有八位分玄,其中大圆满者更有三位之多,此还是未曾倾巢而出的情形下。 再看七藏派一方,门内三位分玄以掌门牵息道人为大圆满,符景为后期,迟舟道人声名赫赫,却不过分玄中期。其下附属宗门三大分玄俱在此处,亦只得一人分玄后期。 是以两方差距实是明显,空谷道人以为,无需旁人出手,但令和光、肃阳那三位分玄大圆满坐镇,七藏便胜机渺茫。 当下各人心中都有算计,独坐在蒲宥、沉炀身后的肃阳派第三位分玄却眼神闪烁,两唇颤动不做声。 适才赵莼摧灭谢茯苓元神时,他瞧得一清二楚,与那血红邪物一模一样的东西,掌门在此行前也赐予了自己一枚,还叮嘱言道,如若进入分玄之争,可服用此物斩杀七藏诸位分玄,要是上辰宗那位空谷道人阻拦,便将其一并诛灭。 此为上辰宗那位掌门的意思! “谢茯苓死相凄惨,绝非重霄门剑修所致,是因为那东西吗?!”他呼吸急促,突然觉得身上珠子无比可怖,恨不得立时抛出。 “论实力,蒲宥与沉炀皆在我之上,掌门又为何偏偏要把它给我……” 这分玄想得魔怔,座前业已准备出手斩敌的蒲宥道人却脚步一顿:“有人过来了!” 能让分玄修士凝神注意的怎会是普通之辈,眼下不光是他,所有人心中皆是一抖,他们忍不住动了动鼻尖,先闻到的是一股清幽淡香,如同雪松清泉,叫人生出好一股透彻清醒之感,而后突觉周身气息竟淡下几分,并非为其削弱,而是隐下。 “久不理事,竟险些将今日宗战的大事给误了,诸位道友可莫要怪罪才是。” 从云端踏来的女子年约花信,脸颊圆润,两眼笑意盈盈似新月,眉间贴了鹅黄花钿,蛾眉淡扫,唇瓣似三月初桃,袖中手臂宛如藕节,格外有一股丰腴之美。但众人万不敢凭其柔美的面容与顽笑之辞小觑了她,君不见,那凌于空中的空谷道人都作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来了。 浩瀚。 这就是空谷道人斟酌后给花钿女子定下的印象。 她好似奔涌的江河,是灵动而不可阻挡的强大。如若说旧时所见的神道修士像择人而噬的凶兽,那眼前女修就像是吞没凶兽的河流,从中无法窥见一丝蛮横残暴之意,但却叫人敬而畏,提不起反抗的勇气来。 凡人站在自然的伟力中,就像是他站在女修面前。 “在下道号空谷,为上辰宗太上长老,见过前辈。”虽同为大圆满,他却甘心称其为前辈。 花钿女子蛾眉轻抬,抚着藕臂向他颔首:“重霄门掌门曲意棠,道友无须多礼。” 她不言自身道号,只报姓名,众人不由心生疑窦。赵莼却是知晓,这在重霄世界中再是正常不过。 修行到了三榜英杰这般层次,大多都有一搏天道赐号的念想,此等修士的师门长辈亦会顺其心愿,不在其突破分玄时取号。而天道赐号又十分少有,以万中无一来描述都尚且不够。极少有修士在分玄时得到赐号,故而即便是三榜英杰,大多都只期望着归合境界时修行有成,有道号福至心灵而来。 赵莼所知的分玄得下赐号者,重霄世界中就只有明玑真人关博衍,与寂剑真人裴白忆两位,各位昭衍、太元此代第一人! 眼前曲意棠便正是存着天道赐号之意,未叫师门掌门取下道号来,旁人多称其为曲道人。 “竟是重霄掌门!”众人心中一时讶然,须臾后又觉得应该如此。 能拥有赵莼这般强悍的凝元,重霄门自然也是实力不凡。 不然又何以叫天才甘心拜入山门呢? “哈哈,原是重霄门掌门到此,”牵息道人抚掌大笑,当即便有弟子在他座旁布下一案,与掌门之座规格相当,“来,快快入座!” 章三百二九 何人来此 “道友客气了,”曲意棠嘴角噙笑,却不见移步,反倒是向着空谷道人言道,“今日来此本就为助战七藏,出行前已阅下古礼,知晓是三争得二即为胜。 “我最是知晓赵长老实力的,凝元之争她不会败。再看眼下诸位道友都没有离席散场意思,可见是在筑基群争上多有不如了。” 她言笑晏晏,作态又十分谦和温煦,空谷道人一时竟不知对方打的什么算盘,只得应道;“的确如此。” 曲意棠看他一眼,绕过他便往两山对峙的正中之地行去,说话时颇具孩提般的天真:“我一向是最不喜争斗的,且两方道友们搏杀起来,于分玄下的长老弟子们,恐也是场不小的灾劫。要我说啊,该是速速解决了才好,免得生那无谓的死伤。 “空谷道友以为呢?” “这……”他现下是真觉得曲意棠此人有深不可测之感,就算是说话,也叫人云里雾里,“若能速战速决,倒也不失为一方良策。” 闻听此言,先不管曲意棠将要如何施为,业已从云台直下入了大帐的赵莼,都不由摇头失笑。 这位曲道人乃是重霄世界江榜第三,更为十二分玄中的领头之辈,河堰小千世界中的分玄如何能是她是敌手,莫说密泽大湖内实力一削再削的诸位同阶修士,就算是出了大湖对上邪魔修士,曲意棠也能成压制之势。 眼下只是被世界所限,无法施展全力罢了,她这等实力的英杰,单单催用法器制敌,此些实力不过尔尔的分玄怕也抵挡不得。 正如赵莼所想,曲意棠掌心一番,其中便显现出一捆纤细如蚕丝的绳索来,伴她轻喝一声:“起!”那绳索就如游龙一般窜入空中,扭动似活物。 捆缚一类的法器不算少见,得坤殿可兑换的种类就有一百三十八种之多,赵莼细细端详,知晓这应当是其中最为上乘的狸脸蚕蚕丝所制,此蚕甚为特殊,天生一副狸猫面容,所吐蚕丝也不像其余品种的灵蚕那般,主要为制作法衣的原料。这种蚕丝论韧性排不进前三,但却能吞吃真元,若不加制止,归合修士也能被其蚕食干净。 故而以狸脸蚕蚕丝制成的缚灵绳索,在束缚禁制一道的功用,更远甚于其他,乃至于一捆难求。 不过曲意棠身为太元道派真传弟子,又登得江榜第三的尊位,得一捆狸脸蚕丝缚灵索,倒是极为容易。 密泽大湖中的修士并不识得此物,但也能看出这是捆缚所用的法器,分玄后期、中期一类的修士自觉实力不如眼前女修,当下心中一跳,不自觉有了转身逃离的颤抖之感。而以蒲宥道人为首的三位分玄大圆满则不愿甘心受捆,暗暗对视一眼后,两步从座上轻身腾起,祭出法器斩向那玉白的缚灵索! 这绳索好生坚韧! 蒲宥道人的本命法器乃是一柄巴掌长的幽绿小刀,被其祭炼得锋锐无比,自认摧金断玉不在话下。 然而在斩上缚灵索时,却见绳索凹下回弹,半分痕迹也没留下,这如何能叫蒲宥心甘? 他鼻中喘出口郁愤之气,爆喝着又要斩去,这回那绳索竟如蝮蛇甩尾般横扫而来,“锵锵”两声打得幽绿小刀如无头苍蝇,不知方向地四处弹飞,本命法器被击打的余韵更是叫脐下三寸为之一荡。 “沉炀、沽罔!还不前来助我!” 几次三番破法不成,他退避两步就想寻门中另外两位分玄合力施为。 回首看去,东山山头上哪还有两人身影,便是其余诸位分玄席座上,都是人影空空! 蒲宥道人这才心中一慌,抬眼向四周打量,惊觉那缚灵索和自己打斗之时,已是捆下肃阳、和光一方的六位分玄,其中更包括三位分玄大圆满内的一人。眼下还在奋力抵挡的,不过只有他自己,与那和光门掌门而已! 见状,他正要唤其前来相助,下一刻却不由双目鼓起,把呼出半截的话语断在唇舌中。 和光门地位尊崇的掌门,在众人眼前好似落水狗一般,被绳索“啪”地抽在胸腹和面颊上,后又为其束了手脚,须发凌乱地和另外六位分玄一并入了曲意棠袖中,不住叫喊着“蒲宥道友救我!” 只是他尚且自身难保,又谈何搭救他人? 缚灵索每每击得幽绿小刀一回,蒲宥道人就感刀上真元薄弱几分,及至幽绿光华大减,小刀明显威力不复先前后,他脸上已是覆上薄汗,面色青白! “还不束手就擒?”曲意棠两手交叠在腹前,冷眼瞧着眼前修士作那无用之功。 自始至终她都不曾真正大作施为,只是掐弄几个催用法器的手诀。此时又从容地端立正中,抬手并指挥下,唯见缚灵索霎时向前一探,如细剑般贯穿蒲宥道人胸骨,将其挑飞而起,下一刻便再度化成纤柔的细绳,牢牢把他手脚捆了。随曲意棠大手一招,他亦同先前几人一般,狼狈地入了袖中。 至此,肃阳、和光一方的八位分玄已是尽数败下阵来。 出手的人,不过只有重霄掌门曲意棠一人罢了! 她掩了半张脸轻笑两声,以手背拂去脸颊并不存在汗珠,叹道:“实是废了我好大一番功夫……空谷道友,眼下可算了结?” 那厢空谷道人忽地被她点到,立时便从适才几乎是一方碾压的斗法中回神过来,心下更是胆寒,颔首应道:“和光门一方的所有分玄俱都俯首,此战当是七藏得胜,三争得二,败者须让出处在湖畔的山门,交由胜者处置才是。” 此言一出,西山山头当即爆出排山倒海般的呼喝之声,与之相对的,和光门长老与弟子们之上则满布阴云,惶惶不知该何去何从。 “既然此事已了,我也便不多留了,皆都交予七藏派道友处置便是。”曲意棠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向赵莼眼神示意一番,就要领其一并离开。 “曲道友且慢!”说话的是空谷道人身旁那两位上辰宗分玄之一,这人战战兢兢地打量女修几眼,斟酌后按下心中惧意开口道,“和光门确是战败不错,只是肃阳派毕竟是助战报恩而来,不算主谋。囊括掌门在内的三位和光门分玄道友自行处置便也无妨,余下的几位分玄还请道友网开一面,交还回来才是。” 章三百三十 灵索显威取胜归 这话方入耳,曲意棠便眼含深意地向他一望。 开口说话的分玄只觉识海为人洞穿一般,浑身有如坠冰窟般的寒意 “既有胆子前来助战,输赢的结果就该一并承受了才是,哪有道友口中那不算主谋不承后果的说法呢?”她两手垂落身侧,抖了抖袍袖才道,“如若今日是七藏派落败,那和光与肃阳必然会连同我重霄门一并处置,并不会因助战二字而有所轻放。这般道理诸位道友难道不知吗?” 连着两问,直把空谷道人身后两位上辰宗分玄噎得不作声,两人相视一眼,顾忌曲意棠强悍的实力,又实在不敢在她回绝后多言,便只得住了口,眼瞧着她与赵莼御空而行离开古地。 “和光门算是完了,只是肃阳派足足五位分玄都落到重霄门手中,他们必不会善罢甘休,我等该如何和掌门交代啊!” 听见身后两人絮叨,空谷道人并未回身过去,反倒将双手负在身后,轻笑一声道:“肃阳的事情,与你二人又有什么干系……” 心下略作忖度后,旋即又起身离去,丢下句“我自有要事在身,你们自行返宗便是”,便将那二人甩在身后去了。 眼下和光门落败,其坐落于湖畔的宗址即落入七藏手中。再看那重霄门掌门的实力,夺取肃阳派对其来说不过手到擒来,空谷道人近日来颇为紧张的心境终是可以稍稍松缓些许。只是这两派先后失势倒台,上辰宗可谓是独木难支,摆在眼前的选择,要么是倒向和光、重霄一方,要么就是彻底被神道修士架空,为其所用了。 以他那位师侄的脾性,怕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想到此处,空谷道人冷哼一声,心中已是有了决断。 …… 重霄门后山,隐灵殿前殿。 被曲意棠擒来的八位分玄狼狈伏在地上,那狸脸蚕蚕丝所制成缚灵索牢牢地捆住其手脚。绳下修士挣扎得愈厉害,缚灵索吞噬其体内真元的速度便也愈快。 分玄们在袖中时就察觉到了此种异状,为使自身不叫缚灵索蚕食一空,俱都收敛其身上真元,先行冷静下来。 和光门三人面如死灰,六双眼眸中盈满死寂之色,其余五人虽然慌乱,却也不算绝望,睁着眼不动声色地往四处打量,嘴唇紧紧抿作一横。 此处大殿古朴而素净,除却几幅屏风与摆设用的高低架子外,便只得几处桌案,数只暗红漆木的大椅。他们被随手丢在大殿中央的空旷之处,曲意棠则颇为惬意地寻了只大椅坐下,半眯着眼看住眼前修士,而后又翻手取了个镂空漆金的圆肚香炉,指尖往上一敲,就见雪白的云烟缓缓散出,与她身上的清幽淡香如出一辙。 蒲宥道人动了动鼻尖,修道之人的五感本就十分敏锐,早前被曲意棠从袖中放出时,他就觉察出这一诡奇的幽香本就存在于殿内,只是异常浅淡,好似就是从后殿逸散出来的一般。待座中人点了香炉后,再度浓郁几分的幽香渐渐便将异状盖过,炉中香和殿中本来的香气逐渐融合在一起,叫人难以辨别了起来。 缚灵索虽然封住了真元,却并未封住分玄的神识,蒲宥道人咬牙暗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遂向曲意棠身后那两扇数人高的雕花大门里,渡去一丝神识探查。 隐约间,他眼中显出层层厚密的云雾来,飘渺得不似人间之相。 神识在其中穿行寻索,片刻后却突然听得一洪亮声音喝道: “鼠辈安敢来此!” 好歹也是分玄大圆满的神识,在这声呵斥下竟如青烟般被生生掐灭! 蒲宥道人只觉一根携着寒芒而来的钢针贯入识海,伴随着撕裂的剧痛,内里的元神之力霍然就从小孔倾泻而出,他的识海也迅速干瘪下去,越缩越小,乃至成了个皱巴巴的空壳。 前殿内被擒来的分玄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只见本还颇有精神的蒲宥道人忽地痛叫一声,“哇”地喷出口鲜血来,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住痉挛,脖颈至脸颊爆出根根青筋,不过数息时间,原本俊逸不羁的面容就唰然肿胀起来,极为痛苦地以头抢地,最后猛咳几声,身子向一侧歪倒下去,再不见动弹。 曲意棠起身查看,并起两指点在他眉心处,探得蒲宥道人的识海业已脆弱不堪,犹如干枯败叶,凋零得不像样子后,不由掩面轻笑道:“倒也算你自作自受了。” 见其余人惊恐视来,她便又整了神色冷言告诫道:“缚灵索虽未禁得你几人的元神之力,但却不意味着本道没有料理这般行径的手段,既落入本道手中,管你千百般算计,自都好好收回肚里去,若再有歪心思起来的,便如此人一般处置。” 识海受损,一瞧就是十二分玄中那位月沧门魂修的手段,对方虽只江榜十二,可专用在元神上的手段几乎能叫对手防不胜防,就算是曲意棠也不欲与那人为敌。蒲宥道人鲁莽以神识探去,于魂修来说可谓冒犯无疑,不怪其落得如此下场。 殿内分玄噤若寒蝉,度日如年一般捱了几刻钟过去,才见殿门大开,赵莼信步走上前来。 “适才与七藏派商谈得久了,现在才来,还望掌门勿怪。” 曲意棠对她倒是极为温和,抬手点了身旁的椅子道:“无妨,这事你也算辛苦。快坐!” 赵莼也不推辞,径直落座后道:“七藏派胜后,旧时和光门的宗址就该让出来了,现下正由符景道人在准备迁宗事宜。两派距离不算太远,又有分玄在其中坐镇,迁宗便无需多少时日。至于七藏掌门与迟舟道人两位,则可供我派后续之事驱驰。” 这话传入伏在地上的和光门三人耳中,亦如晴天霹雳一般。他们早已料到七藏派会占去本门宗址,但唯有真从赵莼口中听见这事时,才有兵败如山倒的悲凉感。 “和光门三位分玄都在这里了,余下之人他们可说要如何处置?” 赵莼便又点头,应道:“凝元长老之流气候已成,以七藏派的意思,是必杀不可的,至于筑基练气弟子……愿意归顺的,便收入门中观察几载,没有异心就定为本门弟子,至于心怀不轨的,就同不愿归顺的一并杀了。” 章三百三一 处置 曲意棠听后,笑着望向赵莼:“你提的?” “嗯,”赵莼并不遮遮掩掩,当即便点头应下,“七藏派中牵息道人与符景道人两位分玄都非是那嗜杀之辈,原本是想将不肯归顺的人放逐到大湖以外的地界去,白山客知晓几分我派的用意,便提议干脆杀之以除后患,也算是借他之口了。” “的确该如此,这些起了异心的人留在大湖中,必会成为七藏派心头的一根刺,昔时肃阳派不就将那群幽山举宗放逐出去了?”曲意棠霎时便明会了赵莼的用意,叹道,“只不过现下景况特殊,不能放大湖内的修士外流出去,杀了也好过为他人所用。” “此举也算杀鸡儆猴了,那些剩下的附属宗门当鼓足忌惮之心,不敢轻易犯禁,”两人谈话时半分也不顾忌殿内旁人,赵莼看向其中冷汗直冒的和光掌门,语气淡淡道,“且他们与和光门本就是利益关系,树倒猢狲散,为了更好地保全自身,都该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才是。” 谈过这事,两人便又直接说起和光门三位分玄。因着胜战全靠曲意棠一人出手的缘故,牵息道人并不欲在此事上插手,而是托赵莼带了话,言道三人俱都交予重霄门处置,是死是活,七藏不会多言。 “倒是会审时度势。” 曲意棠轻笑一声,被缚灵索捆了手脚分玄们便虎躯一颤,赵莼看向那瘫在地上的蒲宥道人,问道:“方才进来时便看见这人昏厥在地……像是,识海出了事?” 对方脸色涨红甚至泛紫,身躯内流转的真元倒还如常,可见不是丹田的缘故。而能让一位分玄修士生机微弱至此的,除了丹田约莫也只有同样重要的识海了。 “嗯。”曲意棠赞赏着看她,改为传音告知赵莼蒲宥道人以神识探知后殿不成,反被毁了识海,受得重创之事。 知晓这事后,赵莼看向那瘫倒之人的眼神中,倒也少了分疑惑,多了数分冷峻。 “先不说他,”曲意棠随手一拂,将话锋一转,轻言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殿中霎时为之一静,三位和光门分玄皆是抖作筛糠,跪伏在蒲宥道人身躯一侧的沉炀道人亦不由呼吸急促起来,他将头颅深埋至胸前,暗暗疑惑,那曲意棠分明是重霄掌门,怎的诸多事宜都好似以赵莼为重一般。且不说处置和光门分玄这一说,便是得胜后与七藏派的商讨,竟都是令赵莼代为前去。 七藏派虽也是大长老白山客理事,涉及宗门大事却还是需要牵息道人出面。 重霄门,处处怪哉! 他正思索着,那厢赵莼已然开口应道:“此事,不急于一时。” 和光门三人心下一松,垂着脑袋并未看见曲意棠几乎能算作杀意满盈的目光。昔时赵莼将湖畔三宗通敌之事告知十二分玄后,此三派的掌门就只得死路一条。但先后杀去和光、肃阳两派掌门后,必会使上辰宗心急反扑,向湖外求助于邪魔修士。十二分玄现还无法全力出手,若惊动湖外,此前所铺设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 待时机成熟,十二分玄身上限制尽除之后,诛杀三宗掌门以告众修士向外征讨一事,方能算是良策。 赵莼双唇微抿,细细端详瘫倒在地的蒲宥道人数眼,忽地心中一动,先前不曾想到的办法在此时落到了心头,正欲传音告知曲意棠时,殿门外有人叩响通传道:“掌门、大长老,上辰宗空谷道人来了。” “哦,快快请进来。” 曲意棠眉头一抬,知道湖畔三宗通敌之事就是此人传达而来的,倒也算站在重霄一方,对他自然也便少了敌意。 赵莼进殿后外边似是又下了雪,空谷道人来时带进一袭风雪的寒凉,他亦察觉到殿内经久不散的清幽淡香,抬手将鼓鼓作响的狂风隔去,未叫隐元香因此浅淡逸散,此举更令座上二人相视一笑。 “曲前辈。” 他本是最崇敬强者之人,曲意棠手段超群,自然叫其信服。 赵莼站起迎他,行了晚辈的礼,空谷道人亦是客气颔首,只是未等曲意棠再令二人入座,殿中和光门掌门竟是鼓瞪着双眼大声吼叫起来:“你……你怎的来了此处,难道是上辰宗早已有所偏向,不,不会,这如何可能……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上辰掌门的意思?!” 空谷道人的现身,像是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仅令和光门三人悲怒交加外,连余下肃阳派的几位分玄也脸色大变! 他们本还期望着宗门能搭救自己回去,而肃阳派所剩分玄不多,须得向上辰宗求助才能有几分底气,现下上辰宗太上长老中地位最是超然的空谷道人来此,是否意味着上辰宗业已放弃肃阳,倒向重霄? 那他们几人的下场,与和光门三人岂非相差不大?! “道友来得正巧,我与赵长老正商讨着该如何处置这几位分玄呢。”曲意棠抬手将那几人封了嘴,又叫两人入座。 空谷道人随二人坐下,冷眼瞧过殿中狼狈不堪的几人,在瘫倒的蒲宥道人身上神识一顿,叹道:“眼下肃阳派分玄有五位都在前辈手中,相信要不了多久,此派掌门就会找上我上辰来……” 想到门中那些个摇摆不定的太上长老,与性情偏执的掌门,他捏了捏眉心,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再要谈下去,就不是肃阳、和光之人能听的了。 曲意棠从大椅上起身,大手一拍,那缚灵索就像久未进食的凶兽一般鲸吞起索下修士的真元,不过数息,几位分玄便彻底委顿,两眼耷拉将要昏厥。她正要吩咐殿外凝元把这几人带下去看管,却见中有一人表现怪异,双目中盛满了惊恐,周身真元却未像旁人那般被吞去,纤细的缚灵索对其忌惮不已,犹豫着不敢下口。 见此异状,曲意棠登时心觉不对,当即上前夺下那修士腰间储物锦囊,直接破除其认主痕迹,从中翻找出一枚血红珠子。 不是那邪魔修士祭炼出的元神邪物还能是什么! 章三百三二 邪物 谢茯苓在云台上施用的那枚元神邪物约莫拇指大小,眼前曲意棠取出的,倒是更小上一圈。 即便如此,殿内三人也不敢小觑于它。 赵莼斩杀谢茯苓时,曲意棠尚还未至大湖古地,空谷道人亦不曾细细端详过,是以她上前一步,接了那邪物入手,仔细辨别其与先前那枚的区别。 之前倒还不觉得,眼下甫一入手,扑面而来的邪祟气息几如饿虎扑食一般,猛地要扑向赵莼识海,吞食里头的元神之力! “小心!”曲意棠惊觉此般变故,连忙握住她手腕,将那邪物镇下。 “无妨。”赵莼颔首出言安抚,掌心忽地爆出一团璨灿火光,霎时把血红珠子包裹其中,又告诫血火不可将其吞噬。 见她确实不曾为邪物所伤后,曲意棠这才松下口气,与赵莼一齐打量起这元神邪物来。 珠子晶莹剔透,不似修士元神那般似莲子状,而是略微有些椭长,未入手前,还以为是珠玉中的琥珀一类,待真正拿到手中后,才发现这邪物竟有些温热,触碰起来更是柔软回弹。再仔细看去,内里正中有一黑点,在不断起伏鼓动,像是活物一般! 赵莼心思沉沉,凝神去想谢茯苓身上那枚,其中……好似也有一点深黑? 但却完全不如眼前这枚显眼! “这东西,倒是与鸡卵有几分相似。” 曲意棠轻笑出声,下一刻便觉出殿内氛围有些沉闷,复又将嘴角落回,抬手摸了摸鼻子。 “的确。”赵莼顺着话头轻轻颔首,若将手中血红珠子比作鸡卵,最外边柔韧的一层就是卵壳,内里有流动状的蛋清,鼓动黑点则是未曾发育的鸡子。如此想来的话,眼前的邪物要比谢茯苓手中那枚更为珍贵上乘才对! 她将心中猜测讲与曲意棠和空谷道人,又道:“修士元神最是脆弱无比,若身上没有那专门护佑元神的宝物,受外力摧伤后,极容易元神溃散,识海崩塌。丹田却不然,我等修行中筑灵基,养灵莲,早已将丹田垒铸得极为坚韧稳固。这也是为何修士以识海容纳元神之力,元神本体却置放在丹田之中的原因。” 此些常识在重霄世界中人人皆知,曲意棠听下后便也只是点头,而空谷道人眼中却异彩连连,显然是首次听闻。赵莼暗暗将此异状记入心中,转而开口道:“待修士陨落,丹田随之消散后,内里的元神才会上渡至识海,吸纳回元神之力,最终从眉心浮出,以求寻得生机。有有心怀不轨之人专门会捕捉这些离体的元神,或吞食炼化,或祭炼入法器中为己所用,我等眼前这一邪物,应当就是元神祭炼而来!” 说到此处,她冷笑一声,嗤道:“元神离体后七七四十九日,会不断寻找可夺舍转生的受体,亦会不断躲避捕捉元神的修士,而若躲避不成,多数元神宁愿就此自毁也不愿便宜他人,是以发现难,捕捉更难,为保时时有元神供应修行,这些人当会杀人取神,甚至圈养修士如牲畜,待元神育出便收割一茬。” “这!”空谷道人不由惊呼一声,愠怒道,“此举有违人道,罪恶滔天,怎会被天道所容?”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芸芸众生于天道来说都只是万物之一,以无为治下,不生偏颇。无论是强者欺凌弱小,还是族群互相倾轧,只若不对天道本身有所威胁,便能为其所容。”曲意棠一面说着,一面暗暗冷笑,世人虽言天道不偏不倚,但在有益于壮大自身的事情上,它倒是从不错漏。 所以才道,修士修道乃是逆天而行。只因境界愈加高深,与天道的联系越为紧密,就越能看见天道如人一般的私心与偏颇,想要突破这层规则束缚的念想亦越发强盛。 “道友若以为此举不为天道所容,那湖外的神道修士又怎会不断兴盛,乃至于如今势大压人?” 空谷道人得曲意棠反问,竟是默然许久。委实说,他年轻时在湖外闯荡不过数载,与漫长岁月相较,实是十分短暂。那数载岁月中,为避他人截杀,他也并未深入神道修士宗门,只在外沿游历,看尽旧修生活艰辛。加之大湖内的旧修对外了解实在少得可怜,故而时至今日,他等竟全然不曾知晓神道修士所作所为,如同井底之蛙,困于一隅。 见他神情郁郁,双拳紧攥,沉沉道一句“神道修士竟以……”赵莼叹声后又续接上先前的话头: “谢茯苓施用邪物后,实力暴涨岂止数倍,寻常凝元对上她只有被照面击杀的份。一枚元神如何能有这般效用,怕是不知炼制了多少修士的元神,才能得这样一枚邪物。 “更令我疑惑的是,她能在如此强盛的元神之力侵蚀下,保留住自我意识,来辨明敌友……肃阳派可是事先让她有所准备?” 这话问的是面前那位怀揣邪物的分玄,他见众人望来,又忌惮于曲意棠实力,只得咬牙道:“掌门似是赐下过一门功法让她闭关修行,究竟是何功法我便不知了。”说完,他忽地身躯一抖,惊觉掌门将此物交予自己时,并未有功法赐下,而经赵莼所说,谢茯苓能保有意识似乎就与那功法有关……掌门他,究竟有何用意! “有何用意,你试了不就知道?” 忽有一人从后殿推门而出,他身形异常高大,生得剑眉星目,俊逸非凡,眉心处有一道颇为深刻的裂痕,颜色比皮肤更来得深。 “齐道友!”曲意棠不知这人怎的来了前殿,但亦是客气将其迎过,赵莼作礼后,更把手中邪物递去,看他有何说法。 毕竟术业有专攻,面前男子正是十二分玄中那位来自月沧门的魂修齐伯崇,此道修士专精元神修炼,个中手段令人胆寒,无论是搜魂寻物,还是辨人破妄,寻常法修皆比不得他们! 只见他探出一只大手,往肃阳派分玄颅顶一放,那人霎时就眼神上翻露了眼白出来,待齐伯崇另一只手握着邪物过去,那人更是连连大叫,四肢不住痉挛,张合嘴唇中渐有白沫溢出! 章三百三三 齐伯崇 “哼,没用的东西!” 齐伯崇探出此人识海业已不堪重负,再行施压即会立时崩溃,便只得停手,任其满头大汗向后仰躺倒下,另一只手亦将掌中邪物镇压下来,并愠怒斥骂一声。 他惯是个喜怒无常的脾气,赵莼虽与齐伯崇接触不多,却也知晓一二,待他将怒意收起,又听其言道:“你们先前所说那枚我不知晓,但这一枚邪物,我敢认定的是,此必是以分玄修士的元神祭炼而出,若施用到这人身上,会反噬其元神,使其意识荡然无存。不过……” 话音方落,赵莼等人便瞧见他手中邪物光华大放,待齐伯崇凝眉捏握后,散出的光华浅淡几分,却未见消失。 “看来我所想无错,”他胸腹起伏一瞬,冷冷说道,“这东西一经施用,就无法再次复原,不管是分玄元神炼制,还是凝元元神炼制,都只能施用一次。” 趁着邪物还未完全用尽,齐伯崇丹田一动,引出一缕真元从经脉注入掌心穴窍,顷刻间,邪物就像是被点燃一般,霎时爆出更为强盛的光辉来,直至那一缕真元完全燃烧殆尽,它才彻底熄灭,直至消弭散去。 “果然,这东西怎会只给人好处,而没有后果,”他目露嘲讽之意,嗤笑两声才为众人解释道,“此邪物以燃烧修士体内真元为引,方能使施用之人实力暴涨,待其体内真元尽数烧尽后,整个人就像那内里被虫蛀而空的枯木一般,活一两刻钟都算是久的,且本身原身又被反噬,下场便只有形神俱灭这一个罢了。” “杀鸡取卵,不过如此。”赵莼咂道一声,沉沉吐出一口气来,首次听闻这些异谈的空谷道人却只觉得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凉意,面色青白。 “看来谢茯苓的特殊之处,就出在那一门功法上,毕竟她在肃阳派中地位不低,此派掌门亦不会甘心放弃她。”曲意棠磨了磨牙,暗道有赵莼在此,倒是令肃阳派奸计不曾得手了。 “适才齐前辈将邪物施用那人身上时,其元神完全无法抵挡邪物之威,可见肃阳掌门应当是没有赐下功法于他的,那便是存着牺牲此人,也要胜下两派争斗的念想了。”赵莼说话时,殿外已有修士进来,将失了反抗能力的分玄押离此处。 几人都未分神过去,神情严肃听赵莼道:“不过那时肃阳、和光都不知晓我派曲掌门会前去,按两方分玄数目而言,七藏几乎是必败之局,即便如此也要以牺牲一位分玄为代价施用邪物,所为只能是……” 赵莼、曲意棠与齐伯崇皆侧身向殿内第四人看去。 “道友,此物乃是神道修士所有。”曲意棠叹道。 …… 上辰宗,方从府地。 少年长发束冠,负手踱步于殿内,他面容虽是俊朗,现下却带着毫不耐烦的郁色。 殿门吱呀一声,有持握木柄拂尘的中年道人缓步进来,先向他躬身行礼,复才半支起身子来,待其发问。 “刘生回来了吗?”少年语中含怒,眉睫微敛,眼神斜视过去时,令那中年道人不由打了个寒颤,咬牙应道: “禀掌门,还没有刘生的消息。” “砰”的一声巨响,立在中年道人身前那尊龙首四方大鼎应声而碎,滚滚飓风在殿内轰然暴起,伴随少年不可遏制的怒意,使中年道人两腿一弯,登时匍匐在地上,头颅磕出轻响来。 而少年尤觉不够,冷哼走上前来,四落的大鼎碎片顷刻又化为齑粉:“自遣那刘生出去,到今日已有足足五个日夜,本道赐了他云渡飞舟之宝,来往一回不过只需要两日,现下仍旧未归,怕是连生死也不知晓了!” 正是在大怒之中,中年道人丝毫不敢触其霉头,只得等少年怒气渐消,拂袖再次踱步起来,他才冒死言道:“掌门,肃阳派来人已在殿外暖阁候了数个时辰,您可要接见一番。”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便令得少年怒气复起,哼道:“他们还能有什么事情,不过是想要本道助他们去重霄门要回门中那几个分玄罢了。” 想到此处,他神色更是郁闷,踱步上了数道玉阶,振袖往椅上一坐,抿唇道:“那重霄掌门不知施了什么神通,八位分玄竟是在空谷眼皮子底下被收了个干净,对方实力如此强悍,肃阳派自觉能力不足,还想要我上辰折损分玄进去么?” 提及空谷道人,少年似是想到了什么,蹙着眉头问道:“本道那师叔最近可忙得很,一力领下裁决两派胜负的职去,现在另两位太上长老都回来了,他却没返宗,人呢,去哪儿了?” 中年道人面色一白,虽然知晓据实回答会令少年不悦,但仍是咽了咽口水应道:“前去查探的弟子回禀说,太上长老……似是去了重霄门。” “他去重霄干什么?”少年直起身子来,半撑起下巴,两只眼眸中显现的不是怒意,而是极为冷峻的忌惮之色,“遣人去召他回宗,再传讯给余下的几位太上长老,明日辰正时分在方从前殿众议七藏与重霄之事。” 他敛下眉睫思索片刻,又斟酌着启唇下令道:“至于肃阳派来人,就先安置在宗门内,待议事结束,本道自会接见……刘生既还未归,你待会儿便去库中再取一只云渡飞舟来,交予本道座下知晓路径的凝元弟子,他们自当明白本道的意思。” 中年道人喏喏应答,不敢出一言以复,殿门在此时却忽被叩响,外有侍女清脆声音传来: “掌门,空谷长老求见。” 殿内两人都是一惊,中年道人心觉不对,连忙躬身拜别:“属下告退。” “先下去。”少年眉眼冷然,确也没有留他的意思,挥手令其退下,抬眼又见空谷道人信步而来。 他一向看不透这位实力超群,地位甚至压过自己这个掌门的师叔,从前觉得其心思诡谲,不好招惹,而今却忽地生出一种,此人不动声色,实又积蕴了满盈怒气而来的感受。 “师叔自重霄门归来,怕是疲惫至极,怎么一回来就到了我这方从府地?”少年心中一跳,不由从座上起身站立,方才能保足自身气势不落于人。 章三百三四 谋求 及至方从府地殿门再启,已然月落乌啼,银霜满地。 换值的弟子来了一拨又一拨,才将肃阳派来人安抚好的中年道人抬手拂了额角细汗,对那值守在殿门外的弟子开口问道:“掌门与太上长老可商谈结束了?” “回庆长老,弟子是酉时上的点,并未瞧见有人出来。” 庆长老闻言复又长叹一口气,挥手令值守弟子退下,忆及肃阳派来人焦躁不已的催促话语时,心中亦是烦闷满满。 眼下重霄捉了肃阳门中三位分玄去,原有的五位分玄便只剩下两位,肃阳派掌门自然不会亲自前来,领着两位凝元长老来此的,乃是仅剩的太上长老闻旭。这人脾气颇大不好招惹,素日里亦不大参与宗门俗务,若不是现下肃阳门内无人,定也不会令他前来。 庆长老一面烦心,一面又知道肃阳为何如此焦急,任哪一宗门的顶梁柱一下被去了三位,怕也无法冷静。何况除却门内的三位分玄外,重霄捉去的另两人还是底下附属宗门的掌门之流,致使两派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若肃阳不为他们解难,其自己的威信也更加难以树立。 “只是不知掌门会否出手助其渡过难关,那重霄掌门来势汹汹,我上辰亦是强敌在前啊。”他暗自嘀咕一声,身后殿门适时传来“吱呀”轻响,庆长老连忙转身过去,素灰道袍的高大男子拂袖从中行出,待跨过门槛,大手招来又将殿门合上,劲风向他脸上扑来,令其不由眯了双眼。 “见过太上长老。” 空谷道人瞥他一眼,不见喜怒,向后指了闭合的大门吩咐道:“掌门有令,将要闭关清修一段时日,无论有何要事,未得本道允许,不可私入殿内。” 似是从中嗅出了什么阴私,庆长老心头到脚底都灌满的寒意,忍不住垂首小声质询:“这……先前掌门吩咐过,说是明日辰正时分要在方从大殿中召集众太上长老一齐议事,且还需接见肃阳派来人。” 他将木柄拂尘放在臂弯,目中流露几分为难,叹道:“此回乃是闻旭前辈亲至,业已催过道了,晚辈实是不好再搪塞过去。” “那便不用再搪塞他们了。”空谷道人顺势应道,向庆长老投了个满含深意的眼神过去,“夜深露重,早些送客回去。” 修道之人哪会惧什么夜深露重,这话是意味着上辰不会在肃阳之事上插手罢了。庆长老暗道一声天要变了,见空谷道人抬脚要走,连忙又捏紧了拂尘上前问道:“太上长老,那方从殿议事可要——” “人还是照样召来,让他们去长风亭即可。” 长风亭即是空谷道人素日修行的洞府所在,他嘱咐完这话,复又补上一句道:“方从殿值守的弟子不必再来了,他们修行境界尚低,恐守不住殿门,反误了掌门清修,本道会遣钟慈过来看顾一二,你听他差遣便是。” 上辰宗除了掌门,就是眼前男子权柄最大,庆长老如何敢反驳于他,当即就点头称了是,直至其走后,才掂量掂量袖中刚从库里取出的云渡飞舟。这本是要交给掌门座下弟子之一,令其赶往湖外通信的,只是不想在对付肃阳派闻旭时,对方实是太过于胡搅蛮缠,故而才耽误下不少时辰,乃至于误了这事。 不过现在嘛…… 庆长老拂尘一抖,直接将此事按下不表,心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而今是太上长老理事,他作为“掌门亲信”,自是有多般不便。 那厢空谷道人返回长风亭后,钟慈也已在亭前拱桥处作等,他由空谷道人授意,这段时日一直注意着上辰掌门那面的异动,不想此回对方回来后,竟开口言道,自身已将方从府地封锁下来,令他即刻前去驻守待命。 钟慈知晓他不是那等贪慕权利,倚老卖老之辈,眼下突然如此行事,必然事出有因,是以并不多问,当即便应承下来,拱手告退。 空谷道人对掌权上辰宗的确没有什么想法,不然早在此代掌门接任之时,他就可动手阻拦。只是今时今日上辰走在抉择的边缘,掌门不能顺着他心中所想来行事,他便只能代为选择了。 更何况,自己也从来没想过要置其为死地。 肃阳派那位分玄如若施用邪物,即会变得敌我不分,择人而噬。且以七藏派当时显露出的实力而来,并不值得牺牲一位分玄来取胜,元神邪物的真正目的,应是在除却应战之人外,离云台距离最近的自己身上。 神道修士不能直接联络肃阳,中间必有上辰宗为媒介,元神邪物又是神道修士所有,怎么到的肃阳掌门手中,实是不得不令人多想。 …… 赵莼袍袖甩出,长阶两侧的烛灯便接连燃起,走了约莫数十步,觉着已然深入地下,鼻尖嗅到几分古朴朽化的气息。 不多时,复又有清香盈面,齐伯崇沉着脸自她身后行来,两人相视颔首,一齐行至阶梯尽处,等到面前有一方宽敞阵地,才由齐伯崇大手拎出袖中修士,冷哼着甩在地上。 此处应是落霞宗遗留,因重霄门到来时并未加以改制,只在旧址上修缮阁楼殿宇,地下诸多暗室通道便留存了下来。 大湖中灵脉破碎,深藏地底,大小宗门即会在地下修造暗室,以更好地汲取地下灵气,助益修行。 罗姣从前在伏象宗所在的暗洞,与此就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赵莼等人携了宗门内的召聚拟脉大阵前来,可以灵玉供应大阵运行,无须借助地下灵脉,从前的地下暗室便大多空置,如今倒有了功用,不算弃置了。 她与齐伯崇绕过几位分玄,将目光定在当中一凝元修士身上。 此人乃是空谷道人送来,为上辰宗掌门座下弟子之一,名叫刘生,数日前曾被上辰掌门遣派去往大湖之外,与邪魔修士传达讯息,好在此事为空谷道人所预知,特地遣了麾下门人钟慈前去阻截,方才在其将要暗中出湖之时,成功出手捉拿。 现下送来赵莼等人手中,也是期望能从此人口中撬出些许不为人知的事来。 章三百三五 改天 “齐前辈,请!” 赵莼后退一步,令深谙此道的齐伯崇能有大手施为的空间,对方亦晓得她之好意,沉沉“嗯”出一声,两步上前就将那刘生单手拎了出来。 刘生送来时本是昏厥状态,眼下不知怎的,似是被齐伯崇大手捏握颅顶时来了一激灵,两眼登时睁开,整个人便苏醒过来。 “钟慈,你!”他还不知自己已然落入重霄门手中,醒来便脱口而出一句惊怒之语,等到发现眼前男子面容陌生,四周环境更是昏暗阴沉后,脸色唰然一白,两眉倒竖,启唇急问:“你是何人,这又是何地?” 齐伯崇并不答他,一双眼睛利如刀刃,寒芒毕现! 刘生亦不是什么天真良善之辈,瞧了这眼神就知晓对方要对自己不利,不由高声喝道:“我乃上辰宗掌门座下弟子,你岂敢动我?” 面前男子势如渊岳,刘生欲要引出神识去探,然而识海就像是封锁一般,半分元神之力都流泻不出,见此异状,他心中更是无比惶恐,连喝止之声都显得色厉内荏起来。 “你那掌门亲自来此,本道也能叫他竖着来横着出,区区凝元安敢在本道面前装腔作势?”齐伯崇不仅软硬不吃,反倒还极为厌恶诸如此类一般狐假虎威的行径,听得刘生大放厥词,顿时怒从心头起,右手把住他那头颅,大喝一声! 赵莼负手站在一旁,只见齐伯崇眉心那道深深裂痕现出玄光,伴随那声大喝,立时便有一道飞光从中遁出,无形在刘生眉心处劈入,须臾间消失不见,而后齐伯崇两眼闭合,两手合而掐诀,整个人即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中去。 暗室中被曲意棠捉来的分玄,皆为缚灵索吞去大半真元,现下并无出手之力,俱都瘫倒在地上,眼瞧刘生双手抱住脑袋,尖嚎着在地上打起滚来,回想之前殿内蒲宥道人昏厥前的作态,不难知晓此也与这高大男子有关。 他们敛下眉睫,噤声不语,生怕祸事牵连己身。 只其中的沉炀道人眼神微动,捕捉到先前刘生言道自己乃上辰宗掌门弟子,而前来此处的空谷道人又是上辰宗太上长老,即可知他应是与掌门意见有所出入,这才倒向了重霄门来。 他细细咀嚼此些讯息,暗道空谷道人偏向于重霄,与其意见不合的上辰掌门自然也就是肃阳一方的人。眼下有上辰宗相助,肃阳派才能登门将自己这些门中分玄要回,所以空谷道人与上辰掌门的博弈,亦关乎自身生死…… 对方捉拿这刘生,究竟有何用呢?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霎时将沉炀道人思绪拉回,他偏头看去,不久前还有精力大放厥词的刘生,现已瘫倒在地,四肢不住痉挛,如同虫豸一般在地上扭动嘶吼。 等到齐伯崇手中法诀解下,两眼睁开时,刘生业已三魂七魄尽失一般,目中毫无神彩,只胸腹不断起伏,大喘粗气,方才能叫人晓得他还活着。 此还不算完,齐伯崇大手虚空张握,便有一道粉白的光团从刘生袖中遁来,落入其手中。 众人皆不由定睛看去,那粉白光团原是一只巴掌大的小小舟船,中部微鼓,两头尖细弯曲,上着云纹。识货者立即就知晓,此乃大湖修士来往外界必须要凭借的宝物——云渡飞舟! 齐伯崇得了此宝,却还冷哼一声,向赵莼道: “我已对他施下搜魂之术。” 此话一出,四下无不震怖! 不光是在河堰小千世界中,乃至于到了重霄中千世界,搜魂术都算得上是一道颇为阴邪的法门。 赵莼所知的搜魂术,必得经由两大仙门同意,有真婴修士在旁看顾,方能使被搜魂者不至于识海崩散而亡。齐伯崇敢明目张胆地施下此术,或许并非是她心中所想的那般搜魂…… 果然,他环视一周,目光落在赵莼微微沉下的眉睫上,不由从胸腔里引出一声大笑来,传音道:“切莫多想,我月沧门虽不喜那些繁文缛节,但在正道之上却从不偏斜。此搜魂术乃是我辈魂修的秘术神通之一,不会有害于识海,只是相比起世人知晓的那种搜魂邪术而言,效用确也小上数筹罢了。 “搜魂邪术是摧灭识海,搜刮魂魄,一经施为即会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同时亦会反噬施术者本身,魂修要想施下那般邪术,起码也要归合修为才能勉强扛下反噬。 “我手中的法门无害于人,自也无害于我己身。不过搜魂邪术下,被搜魂者三岁孩提之事都无法隐藏,我这搜魂之术,却只能知晓既定之事的个中零碎。” 齐伯崇细细把搜魂的利害同赵莼讲了,后者便明会了他的话意。 眼下能从刘生识海中获取的讯息,齐伯崇事先都是知晓一二的。 例如他与赵莼已知上辰宗通敌之事,刘生在其中又扮演了传讯者这一角色,齐伯崇才能以上辰宗通敌这一既定的事实作为引子,去捕捉刘生识海内与此事相关的内容,至于其余的,便无法探索得知了。 且此术在分玄境界时,于一人身上不过只能施用一回,再欲强行施用,无论是对刘生还是齐伯崇,都是极大的负荷。 如此,倒也是有得有失,使得此术不像听上去那般邪异超群了。 “这刘生修为不精,以区区上辰宗掌门弟子身份狐假虎威,今日落得这样狼狈,也算是自讨苦吃!” 这便解释了为何搜魂之术对修士识海无害,刘生却显现出痛苦几难自持之相的缘由。 可见齐伯崇此人确实脾性怪异,但又是为一副真性情。 沉炀道人见赵莼二人神情不动,只以眼神你来我往,心知这必是在传音交流,正沉下心思待二人再次开口时,却见赵莼与齐伯崇同时转身向走上来时的长阶。 竟是欲将他们留在这暗室中! 赵莼脚下一顿,回身从袖中抛出几只阵旗,这还是从浑德阵派的道友手中得来,能暂时阻绝方圆五丈之地的灵气,用在此处正好。 施下小阵,两人便也不顾身后人急切的吼叫声,抬手将暗室石门紧闭,听齐伯崇道: “据那刘生识海内的讯息可知,与上辰宗往来的邪修宗门,叫做赤神宫!” 章三百三六 搜魂 河堰小千世界三山五湖,北地大山虽说是山,实则乃低矮山陵连绵不断,苍翠灌木层叠作影,精怪异兽多汇其中。 山地中并无溪流,只偶尔得见几处地下泉眼,夹杂硫磺之气,上有蒸腾水雾冒起。 此些泉眼受瘴气与硫磺所污,不得饮用,精怪异兽的水源便全部依托着纵贯北地大山的厚源江,以及它如叶脉横纵而分的若干支流。 而若顺着厚源江直寻发源之地,则会经行广袤的碧因沼泽。 有人道,碧因沼泽中藏有一大妖,盘踞沼内何止千年,其实力之强悍,便是如今势头大盛的神道修士也不敢轻易招惹,有它在此,精怪异兽才没被赶尽杀绝。 过得沼泽,就到了三山五湖中最为繁茂昌盛的地界——平顶山。 此山尤为高壮险峻,即便修士远退万里,也能瞧见山体之雄奇。其直贯云霄,山腰为游云所揽,河堰小千世界中的所有大江大河都在此处发源。而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平顶山本该同样高耸险峻的峰顶,却是空无一物,犹如被人拦腰斩断一般,并不见山腰以上的部分。 饶是如此,此山之高耸依旧冠绝群山,可见其伟壮。 穿一身麻衣,顶着一双赤足的虎斑老者远望那山,素日里开阔豪迈的心气业已荡然无存,只觉一层厚重的阴翳自天际倾压下来,叫他心神不宁。 “父亲,神道使者已经走了。” 来者亦是赤足踏地,宽厚脚掌踩得新草咯吱轻响,混着晨起的雨露一齐汁水飞溅。 他与老者面貌相似,只是周身的虎斑范围更大些,两只覆着毛发的耳朵也不曾化成人耳。 “今年收了多少。”被称作父亲的老者只在回身时眼含慈爱,但这慈爱很快就被忧心与愁色盖过。 “灵药灵材各八成,兽奴领了两百只去。” 这必然是个惊人的数目,不然老者也不会衣袍一荡,眼中流露出几要满溢的痛心。 他携着爱子往回走,步履稳健而坦直,诲明道:“去年来征收时,取的是灵药六成,灵材四成,兽奴十年一征,上一回要的也只半数,便就是八十二只。自三百年前调过征收分成后,这些年一直都没变。今年突然增加了这么多,几乎是要掏空我族……且我族在北地大山六十四族中尚算微末,那些底蕴更丰厚的大族怕是收得更多,如此巨量的灵药灵材并上兽奴送去,可见是人族那边出了什么乱子。” 年轻男子一直跟在老者身后点头,听得后半句话便忽地上前半步,在其耳边低语道:“听说是赤神宫的缘故。” “赤神宫?”老者霎时脚下一顿,复又轻叱爱子,“这话莫要再说了。” 见自己费心劳神打听来的消息并未得到父亲赞许,反倒还被其呵斥,年轻男子心头不由生出一股郁愤,将这事说与友人知晓时,更是愤愤不平,言辞激切。 “令尊也是处事谨慎,那赤神宫毕竟是人族神道宗门里堪称魁首的势力,六十四族每年上贡的宝物,它更是独占五成之多,如此豪横做派,谁知它不会在北地大山中留下耳目?”与年轻男子相对而坐的人族修士相貌端秀,两颊稍稍内陷,有些消瘦,却更显仙风道骨,有一分出尘之态。 也正是因为这一分出尘,与那北地大山外的神道修士们大不相同,年轻男子才会在初见时,就对修士口中来自密泽大湖,与神道修士割席两立之事信了七八分。 而今相处两月有余,对方所展现出来的惊人实力更是让其信服赞叹。 “说得也是,父亲总是比我想得多些,也总说我不够稳重。”年轻男子抱着酒壶猛灌两口,单肘撑在桌上,语气中带了几分侥幸,“今天还是多亏了周兄弟你给的那部法门,能叫那些兽奴俱都乖训起来,不然像从前那般寻死觅活的,族里怎么凑得齐两百只?” 周康低头笑笑,眼中寒光一现:“我这法门偶然得来,因着功用奇特才一直留在手中闲置,能帮到鼓明兄,那也算一大幸事。至于那些兽奴,谁不知晓神道修士要了它们去后,会抽筋扒皮,放血剖骨,连皮毛都为其炼制使用,所以对它们而言,早些自尽而亡,也好过生不如死啊。” 这话说得,让鼓明不住打了个寒噤,覆着皮毛的大手摸了摸脸颊,庆幸道:“好在父亲英明,在他治理下,我绒虎族还是稳占六十四族之一的,不像那些排不上名号的小部族,动辄被他族侵占,举族沦为兽奴。” “令尊治下手段确实高明不假,不过鼓明兄你也知晓,北地大山势弱,即便六十四族合力,也无法与神道修士抗衡一二。” “这也的确。”鼓明被周康牵引过去,听对方缓缓言道其中利害。 “我曾与鼓明兄说过,今年神道修士征收数目的大涨的缘由,实是在赤神宫上。不仅是北地大山六十四族,我数日前在其余地界游历之时,人族诸多小国与城镇中,亦是岁收翻倍而增,致使百姓家财散尽,骨肉离散者,不在少数。”周康边说边叹,睨见虎斑男子面上毫无悲悯,只得好奇之色时,心下便也冷下几分。 “神道修士因修行之故,需要向外不断征取生灵,我翻遍诸多小国史记,发现在大肆征取生灵的时年中,都正好恰逢着神道宗门内有大人物闭关突破的情况,但却不像今年这般连灵药灵材都翻了几番。”周康声音压低几分,说道,“为避免竭泽而渔,断自身仙途,神道修士每年征收的宝物多是定数,如今在北地大山与人族小国征得多了,便意味着在其他地方有了缺处。” “那地方,正是小弟我的故乡,你们口中的神道禁地,密泽大湖!” 鼓明心中一跳,霎时坐起身来,眨眨眼露出疑惑之色。 却见周康慨叹一声,摇头伤感道:“密泽大湖中灵脉破碎,旧修修行艰难,每年更是要奉上数不尽的宝物,才能得以保全自身。吸纳灵气修行时更是极为节俭小心,生怕灵脉枯竭,道途断绝。只是不想如此情况下,那地下的灵脉还是在远远不断地枯竭。 “没有灵脉,自然也就无法育出灵药,开采灵材,神道修士在密泽大湖中征取不上,便只有从其他地方补足了。” 章三百三七 忽悠 鼓明听得如此惨况,更是两眼直瞪,连连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灵脉之事早已困阻了我等数千年,哪是能够轻易解决的,听说赤神宫那几位长老已经在着手处置此事了,不过也得要个百年,才能养回密泽大湖的灵脉十之七八。”周康咂道一声,抿嘴摇头道,“这百年里,密泽大湖无法上贡宝物,便只能由湖外的地界来分担了。” 他似是还嫌不够,低声在鼓明耳边补了句:“修补灵脉亦要大量灵物,往后神道修士的岁收恐还要大涨几成。” “这如何使得!今年八成灵药灵材和那两百只兽奴就已够我族掏空家底了,年年都这么来,我族还靠什么过活?”鼓明登时后仰大惊,带了几分急怒道。 而周康轻笑一声,瘪嘴应他:“我等密泽大湖中的旧修还与他们同为人族,都尚且不为其所容,何况是北地大山的六十四异族……在神道修士眼中,有没有六十四族并不重要,只若能年年上贡足够的宝物即可,要是哪年变成一族统治,余下部族都充作兽奴,他们或还因此觉得兽奴数目充足,可供大肆征取呢!” 先前周康还与鼓明说了兽奴惨状,这时听闻自身可能也会落得如此下场,鼓明浑身抖作筛糠,不住顾自喃喃道:“这怎么办,这怎么办……得去找父亲说上一说!”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向外行去。 周康见状暗骂一声,连忙伸手将其拦下,轻声道:“令尊本就不喜鼓明兄你与我这外来人族相交,何况这事还是出自我口,令尊他不定会说我扰乱北地大山的安定,将我交由那赤神宫手中……到那时,赤神宫虽不清楚六十四族究竟得知此事多少,但未雨绸缪下,怕也会提前出手削减六十四族数目。” 那时绒虎族这六十四族中的末尾之流,就是第一批沦为兽奴的了。 鼓明只得喏喏称是,躬身询问周康道:“那依周兄弟的意思,我该如何做才好?” 周康举目向四周一望,袖中暗暗掐下隐匿气息的手诀来,向鼓明道:“曾有传言云,六十四族中的木蛙一族,得碧因沼泽大妖几分血脉在身。那等大族颇为排外,我自接触不到,鼓明兄且帮我去结交一番便可。” …… 春意渐盛,密泽大湖处处是融雪水流之景,潺潺水声伴和风扫叶,与那簌簌的声响应和得十分融洽。 赵莼推门出来时,几个练气弟子业已施下法术,将山门内扫得一尘不染,抬头望天,太元道派的真传弟子海宁正御空而来,在她面前缓缓降下,取出书信一封,笑道:“周道友送来的,说是幸不辱命,已经与木蛙一族搭上话了。” “辛苦他了,北地大山六十四族甚是排外,能在短短三个月就取得如此成效,确是十分不易。”赵莼颔首接过,心中也是满意,半月前周康递来的书信还说,好不容易博取信任的小部族竟又被他族侵占覆灭,使其各般筹谋付之一炬,今日倒进展飞速,业已接触到木蛙一族。 她拿了信往长亭中走,那厢海宁便立刻告了辞,转身向大湖古地处行去。 赵莼想了想,对方曾向自己说过,几位自太元道派而来真传弟子正在破解大湖古地的两座法坛,内里似还存了不少隐秘东西,应当就是这几日能得个结果,也怪不得海宁会如此兴奋了。 信中周康讲,借着绒虎族少族长鼓明的打探,在写下此封信笺时,他已结识了木蛙一族中一位分玄族老的独子,此族本就只得两位分玄实力的强者,一位乃族长,一位就是那与族长并驾齐驱的族老。 不过木蛙族不比绒虎,内里等阶分明,诸多权力尽皆掌握在两位分玄手中,只那位独子信任了他还不够,须得接触到其父,才能借木蛙身上的几分血脉,去与碧因沼泽大妖见上一面。 此也正是重霄门将周康遣往大湖外的目的,将河堰小千世界中少有能叫邪修忌惮的大妖纳为己用! 赵莼阅下信笺,又见周康在末尾写到:“凡异族之辈,无有能与我族共情者,可以利为盟,不可以真情为友也。” 看来是在北地大山有所见识,才致使他写下此话来。 “千年大妖……”赵莼将信笺收起,沉吟道,“虽说精怪妖族本就在寿元上多过于人,但在小千世界中仍是极难见到这般长寿的生灵,若光以寿元论其实力的话,倒是无怪于邪魔修士如此忌惮于它了。” 她凝了凝神,复又站起身来。 从所站之处眺望,能见一望无际的湛蓝湖泊,犹如大地澄澈的眼眸,容纳着一切尘埃污秽。 重霄门原来所在的落霞宗旧址是决计望不见密泽大湖的,而今的山门坐落于旧日的肃阳派,才能在长亭望见湖泊景色。 那日与空谷道人陈清元神邪物的利害后,他行事倒也十分果决,回转上辰宗便将掌门掣肘,连同掌门一系的两位太上长老也被其敲打除职。至于剩下的四位分玄里,有一位本就与他交好,另外三人虽持中立,但见空谷道人如此强势,也是一改平日里作壁上观的态度,言语间丝毫不提被禁足在方从府地的掌门半句。 而重霄想要对付肃阳派本就易如反掌,何况还有上辰宗表明立场。 无需曲意棠再度出手,只七藏派前来相助的几位分玄,那肃阳就抵挡不得,接连败下阵来,为重霄所除名。 至此,原有的湖畔大宗在重霄进入大湖还不足一月之际时,业已从上辰、肃阳与和光,更替为上辰、重霄和七藏,可谓天翻地覆,引得大湖上下各宗震动不已! 大湖内有了如此巨大的改变,怎可瞒得下湖外的赤神宫? 幸而空谷道人事前遣出上辰弟子,与赤神宫有所往来,并告知其七藏、重霄夺位之事,声称自身业已联络这新晋两派,一切照旧如肃阳、和光在时那般。 后又以大湖内灵脉枯竭之态已至极尽程度的事实为由,只纳了岁收的十分之一。 赤神宫一面疑心于密泽大湖中,一面又需为这短缺的岁收而焦心,是以一时并未遣人前来查看。 不过赵莼以为,近三月的时日已足够他们回过神来,距离与邪修直面打交道,应当就是这几日的功夫了! 章三百三八 变化 约莫等足了两日,海宁再来与赵莼相见时,为的却不是邪魔修士。 “古地的法坛破开了,曲师姐叫我来唤大家一齐去看。”她大抵也是兴奋过了头,满脸都是喜色,当着赵莼的面就把曲师姐三字喊了出来。 赵莼抬手示意噤声,海宁霎时便察觉自己失言,两弯柳眉耷拉一瞬,很快又扬起道:“知道了,是曲掌门。” 个人性情最能体现出成长经历,她喜怒皆形于色,为人热忱真挚,不难看出在宗门里是那甚少烦忧之辈,且颇受得师门长辈疼爱。 海宁前来相邀,赵莼却未立时抬脚跟上,反是驻足出声询问:“本是太元道派遗留之物,我等前去可是无妨?” 就如栖川门得了天妖尊者指点,便归属于其传承内一般,那古地宗门极有可能得过太元先辈传教,自然也就是太元在此方小千世界的分支。 她愣了片刻,须臾后展颜笑道:“法坛破除之事俱都是曲掌门着手进行,她既叫我来唤大家,那便应当是无妨的。” 曲意棠乃十二分玄中江榜位次最高之人,亦是前来此界的太元弟子之首,赵莼闻听是她首肯,这才同海宁出了门。 重霄占了先前肃阳派的山门,出得长老所在的雷钧殿,入目便是宽阔平坦的道场,其上凹凸绘制得有日月同辉,仙鹤绕飞之相,正为重霄世界中的两大仙门。 赵莼与海宁到时,道场中业已来了许多修士,抬眼扫过,自重霄而来的二十一位凝元除了周康外,竟差不多都已来齐。戚云容与另几位昭衍弟子一同站着,见她过来,便抬了抬手以作示意。 “说是那法坛之下有什么玄机,具体的不大清楚。” “应当与太元干系不大,亦或者需要我等从旁相助,不然也不必召了众人过来。” 赵莼这两日沉心修行,对古地法坛的事了解不多,昭衍弟子交谈时,她只闭口不言,默然将话听入耳中。 两人来后,人便齐了,曲意棠并不在宗门之内,而是在古地作等,众人自是不愿平白耽搁时辰,当下各自轻身跃起,向古地处赶去。 …… 翠林幽深,附近溪泉流作叮咚。 往日里任由大湖修士往来的地界,近三月来却时时有人巡视,一旦有修士经行此处,即会立刻出声令其绕行。 旁人固然觉得疑惑,甚至因此生出不忿与恼怒之情,但得知封禁此地的是新晋大宗重霄门后,便也多半噤声不敢再言了。毕竟如今湖畔三宗可谓同气连枝,形如不破铁桶,连因和光、肃阳两派跌落而异动不止的宗门见此景象,都收敛野心静观其变,何况是普通修士。 今日众人照旧绕行此处,却见诸多男女修士联袂而来,巡视之人见状亦不上前阻拦,只驻足颔首,便让他等直入其中。 “那些都是什么人,怎的许多生面孔?” 身侧修士探首打量几番,下一刻便神情大变,轻声道:“其余的不大认识,但中间那素衣束发的女子,应当就是斩杀了肃阳派惊鸿仙子谢茯苓的赵莼,她既在此,旁的应当都是重霄门的人了!” “御空飞行,至少也要凝元修为。这远远看去怕是足有一二十人,重霄门竟还藏了这么多凝元修士在门中,当真可怖!” 他尚未说出口的,是这些修士俱都威势吓人,行走间如同山岳抬移、惊涛拍岸,联袂而来时更如群仙赴会,声势惊人。各大宗门有一尊这样的凝元都够兴盛一代,何况是像重霄门这般,揽得群贤入一派中。 真是羡煞旁人也! 他人心中如何作想概不去管,重霄二十位凝元缓缓落地时,却是不由心下讶然,为眼前景象所震。 旧时巨大的两座法坛业已消失不见,蒸腾云雾中两只赤顶白羽仙鹤先后随行振飞,漫漫光华便如细雨洒下,在云雾圈出一方圆洞内惊出碧蓝色的水波涟漪,不断向外扩散,被吞入边缘的雾中。 曲意棠站于圆洞前,神情颇有几分愁色,回身见众人已至,连忙上前迎道:“你们来了。” 众凝元复又拱手见礼,由当中为首之人赵莼开口道:“前辈,可是有何变故?” “是,也不是。”她摇头答得十分玄乎,又将自身命符取在手中,向圆洞一探,只见涟漪突变,圈圈激荡不已,命符亦是散出些微光亮,“便如你们瞧见的这样,我的命符与此处有所感应,可见此处的确与我太元道派有关。 “但待我将要进入时,却始终有一股推阻之力在前,使我不得入内。” 曲意棠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因着昨日浑德阵派林道友亦在此处的缘故,后又借了他的命符来用,虽是不见命符生光,但圆洞亦有涟漪激荡之相显出,可见它并不排斥他宗修士……问题就只能出在其它地方了。” “两位前辈功法传承俱不相同,此处所排斥的便大可能是分玄修士本身。” 委实说,这并不难想到,是以赵莼开口后,曲意棠也仅是颔首应道:“我与林道友亦是这般想的,今日唤你们前来也是因此缘故。” 她复又从袖中取出一截食指长短的白玉,轻轻一甩,那白玉一端竟大放光亮,在地上投射出几行字迹来,众人边看边听她道:“此物乃是法坛破除之时,林道友自法坛中取出的。” 小字虽多,于修道者来说读起来却十分简单,赵莼两眼一扫,心中便霎时通明起来。 古地中的旧宗名为昆行山,与那位太元道派先辈之间亦不是指点传承的关系,而是诸如灵真派之于赵莼,长辉门之于戚云容那般,是太元先辈在小界中所在的宗门,那时河堰小世界尚未失落,太元先辈便从登天路进入重霄,后拜入太元道派中,一路仙途顺畅修行至归合圆满境界。 而归合修士欲要突破真婴,须得返璞归真凝道种,返回到诞育自己的原生世界中去,也正是因此,他才借师门长辈之力,封下修为再次下界。 怀着反哺之情,这位太元弟子在昆行山中留下一名为昆山塔的法器,以镇宗门,赵莼等人眼前的圆洞即是宝塔入口。 可惜的是,太元弟子未曾顺利突破真婴返回重霄,反而陨落在了河堰世界中,最终身死道消。 十二月更新通知(必看!) 约莫等足了两日,海宁再来与赵莼相见时,为的却不是邪魔修士。 “古地的法坛破开了,曲师姐叫我来唤大家一齐去看。”她大抵也是兴奋过了头,满脸都是喜色,当着赵莼的面就把曲师姐三字喊了出来。 赵莼抬手示意噤声,海宁霎时便察觉自己失言,两弯柳眉耷拉一瞬,很快又扬起道:“知道了,是曲掌门。” 个人性情最能体现出成长经历,她喜怒皆形于色,为人热忱真挚,不难看出在宗门里是那甚少烦忧之辈,且颇受得师门长辈疼爱。 海宁前来相邀,赵莼却未立时抬脚跟上,反是驻足出声询问:“本是太元道派遗留之物,我等前去可是无妨?” 就如栖川门得了天妖尊者指点,便归属于其传承内一般,那古地宗门极有可能得过太元先辈传教,自然也就是太元在此方小千世界的分支。 她愣了片刻,须臾后展颜笑道:“法坛破除之事俱都是曲掌门着手进行,她既叫我来唤大家,那便应当是无妨的。” 曲意棠乃十二分玄中江榜位次最高之人,亦是前来此界的太元弟子之首,赵莼闻听是她首肯,这才同海宁出了门。 重霄占了先前肃阳派的山门,出得长老所在的雷钧殿,入目便是宽阔平坦的道场,其上凹凸绘制得有日月同辉,仙鹤绕飞之相,正为重霄世界中的两大仙门。 赵莼与海宁到时,道场中业已来了许多修士,抬眼扫过,自重霄而来的二十一位凝元除了周康外,竟差不多都已来齐。戚云容与另几位昭衍弟子一同站着,见她过来,便抬了抬手以作示意。 “说是那法坛之下有什么玄机,具体的不大清楚。” “应当与太元干系不大,亦或者需要我等从旁相助,不然也不必召了众人过来。” 赵莼这两日沉心修行,对古地法坛的事了解不多,昭衍弟子交谈时,她只闭口不言,默然将话听入耳中。 两人来后,人便齐了,曲意棠并不在宗门之内,而是在古地作等,众人自是不愿平白耽搁时辰,当下各自轻身跃起,向古地处赶去。 …… 翠林幽深,附近溪泉流作叮咚。 往日里任由大湖修士往来的地界,近三月来却时时有人巡视,一旦有修士经行此处,即会立刻出声令其绕行。 旁人固然觉得疑惑,甚至因此生出不忿与恼怒之情,但得知封禁此地的是新晋大宗重霄门后,便也多半噤声不敢再言了。毕竟如今湖畔三宗可谓同气连枝,形如不破铁桶,连因和光、肃阳两派跌落而异动不止的宗门见此景象,都收敛野心静观其变,何况是普通修士。 今日众人照旧绕行此处,却见诸多男女修士联袂而来,巡视之人见状亦不上前阻拦,只驻足颔首,便让他等直入其中。 “那些都是什么人,怎的许多生面孔?” 身侧修士探首打量几番,下一刻便神情大变,轻声道:“其余的不大认识,但中间那素衣束发的女子,应当就是斩杀了肃阳派惊鸿仙子谢茯苓的赵莼,她既在此,旁的应当都是重霄门的人了!” “御空飞行,至少也要凝元修为。这远远看去怕是足有一二十人,重霄门竟还藏了这么多凝元修士在门中,当真可怖!” 他尚未说出口的,是这些修士俱都威势吓人,行走间如同山岳抬移、惊涛拍岸,联袂而来时更如群仙赴会,声势惊人。各大宗门有一尊这样的凝元都够兴盛一代,何况是像重霄门这般,揽得群贤入一派中。 真是羡煞旁人也! 他人心中如何作想概不去管,重霄二十位凝元缓缓落地时,却是不由心下讶然,为眼前景象所震。 旧时巨大的两座法坛业已消失不见,蒸腾云雾中两只赤顶白羽仙鹤先后随行振飞,漫漫光华便如细雨洒下,在云雾圈出一方圆洞内惊出碧蓝色的水波涟漪,不断向外扩散,被吞入边缘的雾中。 曲意棠站于圆洞前,神情颇有几分愁色,回身见众人已至,连忙上前迎道:“你们来了。” 众凝元复又拱手见礼,由当中为首之人赵莼开口道:“前辈,可是有何变故?” “是,也不是。”她摇头答得十分玄乎,又将自身命符取在手中,向圆洞一探,只见涟漪突变,圈圈激荡不已,命符亦是散出些微光亮,“便如你们瞧见的这样,我的命符与此处有所感应,可见此处的确与我太元道派有关。 “但待我将要进入时,却始终有一股推阻之力在前,使我不得入内。” 曲意棠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因着昨日浑德阵派林道友亦在此处的缘故,后又借了他的命符来用,虽是不见命符生光,但圆洞亦有涟漪激荡之相显出,可见它并不排斥他宗修士……问题就只能出在其它地方了。” “两位前辈功法传承俱不相同,此处所排斥的便大可能是分玄修士本身。” 委实说,这并不难想到,是以赵莼开口后,曲意棠也仅是颔首应道:“我与林道友亦是这般想的,今日唤你们前来也是因此缘故。” 她复又从袖中取出一截食指长短的白玉,轻轻一甩,那白玉一端竟大放光亮,在地上投射出几行字迹来,众人边看边听她道:“此物乃是法坛破除之时,林道友自法坛中取出的。” 小字虽多,于修道者来说读起来却十分简单,赵莼两眼一扫,心中便霎时通明起来。 古地中的旧宗名为昆行山,与那位太元道派先辈之间亦不是指点传承的关系,而是诸如灵真派之于赵莼,长辉门之于戚云容那般,是太元先辈在小界中所在的宗门,那时河堰小世界尚未失落,太元先辈便从登天路进入重霄,后拜入太元道派中,一路仙途顺畅修行至归合圆满境界。 而归合修士欲要突破真婴,须得返璞归真凝道种,返回到诞育自己的原生世界中去,也正是因此,他才借师门长辈之力,封下修为再次下界。 怀着反哺之情,这位太元弟子在昆行山中留下一名为昆山塔的法器,以镇宗门,赵莼等人眼前的圆洞即是宝塔入口。 可惜的是,太元弟子未曾顺利突破真婴返回重霄,反而陨落在了河堰世界中,最终身死道消。 章三百三九 昆山塔 “我与林道友商讨后以为,分玄境界毕竟为此界巅峰,法器不能容纳也属合理,今日将你们唤来,便是为探寻塔内玄机。” 曲意棠轻声将用意道来,玉指向宝塔入口一点,又道:“你们也都知晓,密泽大湖中大小宗门的传承由来,多与这昆行山古地有关。而当年正道修士入大湖避难时,昆行山实已覆灭多年,此方地界的灵脉破碎之兆更是形成已久,依我看,这两者之间未必没有关联。 “我派先辈能从河堰世界进入重霄,即意味着昆行山必是万载前,小千世界尚未失落时就已存在的宗门,甫时正道昌隆兴盛,各方势力来朝,究竟是何缘故致使正道迅速衰颓至此,昆山塔内或能寻到内情一二。” 她面上带了两分肃容,指节压在下唇,轻叹道:“毕竟,而今密泽大湖中能追溯至失落前的事物,就只得我等眼前的这一处了。” 还有一事曲意棠虽不曾提及,但众凝元心中却是通明。 昆山塔为昆行山镇宗法器,现下此宗覆灭,太元先辈陨落,法器自也沦为那无主之物,只若在其中寻到认主契机,收服此宝也是可能,而就算没能认主,宝塔中或也会存留昆行山举宗底蕴与传承。前来河堰小千世界的诸位修士早已被告知,在下界可自行谋取机缘宝物,此番探索昆山塔,未必不算一回机缘。 但……此宝原主乃是太元道派之人。 纵使心中有所意动,众凝元仍是恪守规矩礼数,面上留有迟疑,向曲意棠一望。 “我知晓你们顾虑什么,”她淡笑着摇头,示意众人不必忧心,“先不道破除法坛时,便借了浑德阵派林道友的力,且这宝塔入口,光有我派五位凝元,也无法进入其中啊。” 只见其手中白玉一甩,突地遁入半空,耀耀清光垂落于地,在众凝元面前映照出七处光影。 曲意棠适时大手招来,赵莼便顺她召唤而去,落在一处光影中,璨灿光柱即从地面暴起,直入宝塔圆洞内,赵莼自己亦感受到一股奇异的吸引之力,欲将己身纳入其中,不过这种引力并不强悍,稍稍站定即能与之抗衡。 “这白玉应当就是宝塔钥匙,七处光影皆需站有人在才能开启入口……许是天意也不愿叫我太元私纳了此宝去。”曲意棠一句顽笑之语,便将众凝元心头顾虑打消了十之八九,但前念一消,另一个同样令人纠结不已的念头又浮上心头来。 眼前光影只得七处,凝元却足有二十人,如何决定由何人进去呢? 有人才将此话问出,那厢曲意棠业已有了答案。 太元先辈不过归合境界,其所拥有的昆山塔自然不会是品阶奇高之物,此便意味着外界修士进入其中必不可能滞留过久,二十人只需轮换入内即可。 但具体是哪七位能首先进入其中,占去夺宝先机,她语气微扬,淡然道:“我等十二位分玄修士皆认可,此七人中可以溪榜位次定下前六,剩下的一个名额则留于我太元道派,几位以为如何?” 此般决定倒也不算苛刻,毕竟昆山塔本就是太元先辈所留之宝,曲意棠若出言占去半数名额,也不大会有人有所异议。 而如十二分玄所定的话,首批入内的七位凝元,就当是: 昭衍赵莼,位在榜首。 昭衍邬华,位在第四。 太元景疏合,位在第六。 太元程珺,位在第八。 昭衍萧映颜,位在第十。 一玄左司逢,位在十二。 第七个名额则给的了位在第十八的海宁。 如此看去,七人中除了左司逢,其余尽皆为两大仙门的弟子,不可谓不惊人。 赵莼却并未觉得如何奇怪,如若说宗门本身的气运会加诸于弟子之上,那么仙门雄厚至他宗不可比拟的运道,便足以令门中弟子豪迈揽下溪榜半数排名,继而又从英杰弟子中汲取气运反哺其身。 若无有门下弟子冠绝旁人的资质与实力,仙门就也不足以被称之为仙门了。 凝元中,戚云容当是可惜,她更在十八位海宁之上,若不是最后名额必得给予太元一个,第七名即会落在她身上。 不过见其神情淡淡,似也不甚在意能否占据先机。 “此行前去,保全自身为重。”宝塔内还不知有无危险,但见其限制分玄修士入内,即便有所威胁,也当不会超过凝元境界的力量去,曲意棠上前一步,握住赵莼肩头,宽慰道,“你入塔后,邪魔修士进入大湖,自也有我等斟酌处置,不必太过担忧。” 十二分玄都还不曾完全解除限制,行的是那蛰伏之道,邪修若前来查探,便先与他们虚与委蛇,待日后解禁诛杀即可。 有她此言在前,赵莼自是颔首表明信任,回身见另外七人都已站入光影下,片刻后即纵身一跃,顺着那股吸引之力,整个人化作飞虹一道,顷刻间遁入云雾环绕的圆洞之中! 众人只见光影霎时消散,一截白玉轻巧落入曲意棠手中,面前那圆洞震颤着闭合,伴随两只赤顶白羽仙鹤振飞贯上苍穹,由浓转淡的云雾最终也消失不见。 …… 平顶山,赤神宫,血河宝殿。 棕黄须发的袒腹老道神情怡然,单手持着一柄紫陶鼻烟壶,硕大鼻头耸动一番,便见下面两个黝黑的孔洞翕张几下,生生从鼻烟壶中引出一道夹杂着黑紫之气的长雾来,钻入鼻孔中,使他浑身为之一颤,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英长老,宫主令我来问,此回将要遣派何人去那密泽大湖中探查?” 来者毫不客气,虽只凝元修为,对老道来说犹如可以轻易碾死的虫豸,但说话之语气也不见半分忌惮。 反倒是分玄老道斜着剐了来者那张白皙俊秀的面容几眼,咂嘴道:“最近忙着分配秘境名额,前一刻钟才送了人进去……探查旧修啊,再隔几日!” 年轻修士轻哼一声,挑眉道:“那英长老可要快些了,宫主有令,她十日后便要结果。” 说罢,即扬长而去,留老道一人守在宝殿内,忍不住唾骂出口:“区区凝元小儿就敢在老夫面前放肆,不过是个借着脸皮上位的东西……” 他几乎是暴跳如雷,大手拽住身旁儿臂粗的锁链狠狠扯下,镣铐内被锁住的两只赤顶白羽仙鹤便忍不住连连哀嚎,凄厉非常! 章三百四十 入塔 那白皙俊秀的年轻修士出了血河宝殿,转身即向另一处琼宫玉阙一般的大殿行去。 殿前锦衣罗袖,环佩叮当的侍女见他过来,如风下倾折的野草般俯身下去,口呼:“见过王郎君。” 堆髻若绿云扰扰,尽态极妍。 他似也极为享受这般尊崇,傲然步入殿内,踏过门槛后却又在顷刻间化出一副弱质少年的柔顺之态。 殿中珍宝散落一地,各种珍奇异兽的皮毛铺设不断,随着年轻修士的行走,漫漫宝光不可尽视,俱都半遮半掩在重重帷幔之下。 “宫主,英嗤说这几日忙着分配秘境名额的事情,还未着手探查旧修。”他掀开帷幔缓步进去,整个人似稻穗一般弯下腰,跪伏在塌前。 “是么?” 从丹砂似的红绫锦绣中探出的,是一只比羊脂玉髓更白皙丰腴的手臂,其上翡翠金玉不一而足,随着挥动叮当作响,但亦无法与手臂本身的艳色相较半分。她将玉手搭在年轻修士的额顶上,指如葱白,在尖处掐了丁点的粉红,柔若无骨。 那手在颅骨上轻敲几下,吓得年轻修士大气也不敢出,好在几个呼吸后,便从头顶一路滑到了他的面庞来:“英嗤惯是个偷奸耍滑的东西,这事交给他做,也是本座昏了头。” “宫主如何有错,错的都是那些个长老,一个个互相推诿,尸位素餐,蝇营狗苟……如今赤神宫这般兴盛,还得是宫主您的功劳。” “你倒是乖觉。”丰腴的玉臂收回,将踏上赤红的帷幔掀起,一张艳若芙蓉,皎若太阳升朝霞的面容现在年轻修士面前,她被应承得颇为合意,圆润面庞上带着娇嗔一般的笑容,两点蛾眉青青,更衬肤白如玉,眼若碧波。 觉察出她心情尚佳,年轻修士这才敢喘出口气来,略微抬眼打量女子唇角弧度,忽地心中一动,跪伏在地上的身子向前一探,将手扶在塌沿,试探道:“宫主,我闻那英嗤业已将七位弟子送入秘境中。” “嗯,半月前便吩咐下去的事,此时再不进去,这一旬的机会可就耽搁了。”赤神宫主半眯着眼,侧身以手撑起脑袋,青丝从耳侧垂泻,掩去半边面颊。 年轻修士见状,连忙噙着笑躬身上前,将垂下的发丝替她顺到耳后,柔声细语道:“听闻秘境内珍宝传承不可计数,进入其中的弟子无一例外皆成了门中中流砥柱之才,我陪伴宫主许久,竟不曾细细瞧过。” 他一面说着,一面持起赤神宫主象牙雕般的玉手,缓而轻柔地捏弄:“我亦知晓自己天资平平,秘境名额每年又只得七位,自是轮不到我头上的……晏归所望,不过是能久久相伴于宫主身侧,还望您能成全此番心意。” 分玄修士寿五百,赤神宫主天资非凡,如今不过两百余岁,王晏归虽是与她同寿,凝元却只有三百寿数,欲要长久相伴,除却寻找那等延年益寿的宝物,就只有突破分玄这一条路走。 故而只需转念一想,王晏归的话中深意即明了于赤神宫主心中,她扯了扯面前那张白皙清俊的面容,柔声道:“王郎,你我是自幼相识,可惜中途离散,好不容易才再次相逢。我为你寻得那延寿二十年的玳瑁仙丹,又倾注心力助你突破凝元,不过一个秘境的名额又有何妨?” 王晏归几乎是狂喜一般地想要跪伏拜谢,却又被玉臂所拦:“王郎,这是最后一次了……” 赤神宫主似是倦怠至极,挥手将帷幔落下,翻了个身朝向里面,只留王晏归半弯着腰不明就里。 …… 赵莼自受了那股吸引之力进入其中,神识便仿若被隔绝般,有四面茫茫无物之感。 她吞噬结神蛊后,元神之力远甚于同阶修士,还是极少遇见此般情况。怀着以静制动,见招拆招的念想,赵莼片刻即镇定下来,将长烬召入手中,护体剑罡行于周身。 如此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面前云雾茫茫的景象才消散开来。 出现在双眼中的景色,饶是赵莼,也不由心生愕然。 河流在头顶的山岳中奔流行进,磅礴浩大的浪潮声自天际而来,层层树影,落英缤纷,如同星子堆聚在穹顶之上,此时向下看去,才知自己竟是站在茫茫云海中,只因如履平地,故而不曾立时察觉。 地为天,天为地,颠倒迷离的诡奇世界中,一截一截断碎的灵脉有如游鱼,从赵莼的身侧灵巧穿行而过,以手触碰时,却仿若虚无,化散成影断在手中,将手移开后,碎影复又凝结回原状。 “镜中花,或是水中月。”赵莼喃喃一声,进入此界前曲意棠那句,密泽大湖灵脉破碎的原因或就在其中,倒是越发深刻地印在她心底。 奇怪的是,眼前分明是一望无际毫无遮掩的云海,和赵莼一并进入其中的另外六位凝元修士,如今却看不见踪影…… 她双手迅速结下法印,整个人便如跌落一般向山岳与河流倒去,颠倒世界看似被回转,赵莼踏在本应坚实的大地上时,猛然发现脚下是虚无缥缈的云端触感。 “停在此处只会一无所获,还是得前行探索才是。”她起身御空行走,漫步间抬眼向四面打量,葱郁地表上,生长着几乎能称得上是繁茂的花草,几株在小千世界内称得上珍贵的灵药,便掩映在绿意之中,随风曳动。 忽地,她凝眉驻足下来! “这是……”赵莼两步上前,御出真元拂开半人高的灌丛,内里有一株根茎细嫩的灵药,两侧生了人面一般的黑白圆弧团叶。 黄阶灵药,人面无常花! 此物效用不凡,可作辅药添入丹药中,提纯药性,使成丹保持在上品! 不过黄阶灵药,也只在黄阶及以下的丹药中才能发挥效用,于赵莼来说不算如何稀有,且眼前这株人面无常花的根茎上,两朵黑白色的花苞尚未盛开,可以说是还没有成熟,取之也是无用。 是以令她心神一凝的,乃是两朵花苞中间,那只已经腐烂的花茎。 人面无常花摘下后,花茎会在一刻钟后完全化为汁液,再流至根系里成为其他花朵的养分,面前将将腐烂了四分之三的花茎,即意味着有人来过,且在不足一刻钟前离去! “绝不会是重霄之人!” 第342章 三百四一 谁在 那白皙俊秀的年轻修士出了血河宝殿,转身即向另一处琼宫玉阙一般的大殿行去。 殿前锦衣罗袖,环佩叮当的侍女见他过来,如风下倾折的野草般俯身下去,口呼:“见过王郎君。” 堆髻若绿云扰扰,尽态极妍。 他似也极为享受这般尊崇,傲然步入殿内,踏过门槛后却又在顷刻间化出一副弱质少年的柔顺之态。 殿中珍宝散落一地,各种珍奇异兽的皮毛铺设不断,随着年轻修士的行走,漫漫宝光不可尽视,俱都半遮半掩在重重帷幔之下。 “宫主,英嗤说这几日忙着分配秘境名额的事情,还未着手探查旧修。”他掀开帷幔缓步进去,整个人似稻穗一般弯下腰,跪伏在塌前。 “是么?” 从丹砂似的红绫锦绣中探出的,是一只比羊脂玉髓更白皙丰腴的手臂,其上翡翠金玉不一而足,随着挥动叮当作响,但亦无法与手臂本身的艳色相较半分。她将玉手搭在年轻修士的额顶上,指如葱白,在尖处掐了丁点的粉红,柔若无骨。 那手在颅骨上轻敲几下,吓得年轻修士大气也不敢出,好在几个呼吸后,便从头顶一路滑到了他的面庞来:“英嗤惯是个偷奸耍滑的东西,这事交给他做,也是本座昏了头。” “宫主如何有错,错的都是那些个长老,一个个互相推诿,尸位素餐,蝇营狗苟……如今赤神宫这般兴盛,还得是宫主您的功劳。” “你倒是乖觉。”丰腴的玉臂收回,将踏上赤红的帷幔掀起,一张艳若芙蓉,皎若太阳升朝霞的面容现在年轻修士面前,她被应承得颇为合意,圆润面庞上带着娇嗔一般的笑容,两点蛾眉青青,更衬肤白如玉,眼若碧波。 觉察出她心情尚佳,年轻修士这才敢喘出口气来,略微抬眼打量女子唇角弧度,忽地心中一动,跪伏在地上的身子向前一探,将手扶在塌沿,试探道:“宫主,我闻那英嗤业已将七位弟子送入秘境中。” “嗯,半月前便吩咐下去的事,此时再不进去,这一旬的机会可就耽搁了。”赤神宫主半眯着眼,侧身以手撑起脑袋,青丝从耳侧垂泻,掩去半边面颊。 年轻修士见状,连忙噙着笑躬身上前,将垂下的发丝替她顺到耳后,柔声细语道:“听闻秘境内珍宝传承不可计数,进入其中的弟子无一例外皆成了门中中流砥柱之才,我陪伴宫主许久,竟不曾细细瞧过。” 他一面说着,一面持起赤神宫主象牙雕般的玉手,缓而轻柔地捏弄:“我亦知晓自己天资平平,秘境名额每年又只得七位,自是轮不到我头上的……晏归所望,不过是能久久相伴于宫主身侧,还望您能成全此番心意。” 分玄修士寿五百,赤神宫主天资非凡,如今不过两百余岁,王晏归虽是与她同寿,凝元却只有三百寿数,欲要长久相伴,除却寻找那等延年益寿的宝物,就只有突破分玄这一条路走。 故而只需转念一想,王晏归的话中深意即明了于赤神宫主心中,她扯了扯面前那张白皙清俊的面容,柔声道:“王郎,你我是自幼相识,可惜中途离散,好不容易才再次相逢。我为你寻得那延寿二十年的玳瑁仙丹,又倾注心力助你突破凝元,不过一个秘境的名额又有何妨?” 王晏归几乎是狂喜一般地想要跪伏拜谢,却又被玉臂所拦:“王郎,这是最后一次了……” 赤神宫主似是倦怠至极,挥手将帷幔落下,翻了个身朝向里面,只留王晏归半弯着腰不明就里。 …… 赵莼自受了那股吸引之力进入其中,神识便仿若被隔绝般,有四面茫茫无物之感。 她吞噬结神蛊后,元神之力远甚于同阶修士,还是极少遇见此般情况。怀着以静制动,见招拆招的念想,赵莼片刻即镇定下来,将长烬召入手中,护体剑罡行于周身。 如此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面前云雾茫茫的景象才消散开来。 出现在双眼中的景色,饶是赵莼,也不由心生愕然。 河流在头顶的山岳中奔流行进,磅礴浩大的浪潮声自天际而来,层层树影,落英缤纷,如同星子堆聚在穹顶之上,此时向下看去,才知自己竟是站在茫茫云海中,只因如履平地,故而不曾立时察觉。 地为天,天为地,颠倒迷离的诡奇世界中,一截一截断碎的灵脉有如游鱼,从赵莼的身侧灵巧穿行而过,以手触碰时,却仿若虚无,化散成影断在手中,将手移开后,碎影复又凝结回原状。 “镜中花,或是水中月。”赵莼喃喃一声,进入此界前曲意棠那句,密泽大湖灵脉破碎的原因或就在其中,倒是越发深刻地印在她心底。 奇怪的是,眼前分明是一望无际毫无遮掩的云海,和赵莼一并进入其中的另外六位凝元修士,如今却看不见踪影…… 她双手迅速结下法印,整个人便如跌落一般向山岳与河流倒去,颠倒世界看似被回转,赵莼踏在本应坚实的大地上时,猛然发现脚下是虚无缥缈的云端触感。 “停在此处只会一无所获,还是得前行探索才是。”她起身御空行走,漫步间抬眼向四面打量,葱郁地表上,生长着几乎能称得上是繁茂的花草,几株在小千世界内称得上珍贵的灵药,便掩映在绿意之中,随风曳动。 忽地,她凝眉驻足下来! “这是……”赵莼两步上前,御出真元拂开半人高的灌丛,内里有一株根茎细嫩的灵药,两侧生了人面一般的黑白圆弧团叶。 黄阶灵药,人面无常花! 此物效用不凡,可作辅药添入丹药中,提纯药性,使成丹保持在上品! 不过黄阶灵药,也只在黄阶及以下的丹药中才能发挥效用,于赵莼来说不算如何稀有,且眼前这株人面无常花的根茎上,两朵黑白色的花苞尚未盛开,可以说是还没有成熟,取之也是无用。 是以令她心神一凝的,乃是两朵花苞中间,那只已经腐烂的花茎。 人面无常花摘下后,花茎会在一刻钟后完全化为汁液,再流至根系里成为其他花朵的养分,面前将将腐烂了四分之三的花茎,即意味着有人来过,且在不足一刻钟前离去! “绝不会是重霄之人!” 第343章 三百四二 追寻 先不道人面无常花于上界修士来说究竟珍贵与否,就是眼前这摘花的粗莽手法,便不像是重霄之人。 “看来此处还有其它人在了。” 赵莼思忖片刻,心中更是生出警觉之意。 如若昆山塔中还有其他人,那么这些人该是从何处进入其中的? 她等是自密泽大湖古地,破了昆行山法坛才寻得的入口,若大湖中还有另外的宝塔入口,重霄等人定然不会不知,且大小宗门也守不住如此秘辛——那便意味着此些修士是从大湖以外的地界进入的了。 大湖以外…… 赵莼指腹抚过剑鞘,轻轻摩挲起来,此界正道修士俱在大湖之中,虽说仍有零星势力在外游荡,但远不足以守住一处堪比秘境的法器小界,可见除却重霄等人以外的,必然就是那邪魔修士了! 尚不知湖外邪修有几处这样的入口,亦不知晓此回有几人前来小界中,七人,十四,甚至更多…… “能杀则杀,毋宁其有通风报信的机会!” 她神识大开,脱得先前重重迷雾后,神识业已能够在小界内收放自如,只轻轻扫过,便在人面无常花的东南方向发现了真元滞留的痕迹。 灵药旁常有异兽看守觊觎,应当是有过一战! 并且此战还是速战速决,不然这人也不会在一刻钟内遁行出此方地界。 赵莼神色肃然向前行进,将将御剑过三四里,就瞧见脚下草叶倾倒,片片血迹积蓄成河,当中正有一只满背鬃毛,张着血盆大口的豚兽尸身,它双眼充血怒睁,嘴中牙床肉粉,两端各有一个深深血洞,原有的獠牙已经被取走。 人面无常花方圆一里处,最容易出现的长牙鬃豚! 她在横云世界中,曾去往风炎宗遗迹,那处地界内独有的黄鬃豚就是长牙鬃豚的近亲,只不过前者用处在肉,后者那一对獠牙更得用罢了。 赵莼两步从剑上跃下,长烬即调转剑锋随在其身后,跟她一并踏血过去。 “若无变故,长牙鬃豚不会离开灵药方圆一里,这人应当是先手摘花,引得异兽发狂,一路追到此处。” 思量至此,赵莼反倒是有些疑惑,寻常修士摘取灵药时,多会先杀异兽,以免摘取之时受其突袭,伤损自身。亦有摘下灵药便马上遁离者,但此类修士多是无法与异兽力敌的人,所以会施下速行法术,或是直接取用速行一类的符箓,来避开异兽取走灵药。 至于她眼前这具长牙鬃豚尸身,通身除却脖颈处几乎将巨大头颅斩下的裂痕外,再无第二处伤口,可见是被人一击毙命,连挣扎都未有几息,就血尽而亡。 此便意味着这人实力远在长牙鬃豚之上,杀它易如反掌! 既如此,又为何要先手摘下人面无常花,等到异兽发狂再行斩杀? 赵莼心中逐渐有了想法,复又上前挑开豚兽头颅,被斩开的脖颈业已开始腐烂发臭,原本猩红的血肉亦转为紫黑之色,且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吞吃内里,向里一看,切口平整的脖颈腐出一方大洞,腹腔脏器可一览无余,只是视线渐渐移回时,才发现心脏处空无一物。 看到此处,已能确定是邪修手段无疑了! “这人生性顽劣残忍,本可就地解决异兽,但却非要惹其狂躁不安,追出三四里地再放血而死,而后取用其心脏……便不知是修行所用,还是单纯为了满足自身邪欲了。” 她退后两步,指尖放出火星一点,庞大如小山的豚兽尸身即化为灰烬飘飞,无垠草原中,只剩下尸身下被压得枯败萎靡的草叶。 顿时,又有另一般想法浮在赵莼心头。 以残忍之法斩杀异兽固然可能是满足邪修自身邪欲,但将其引离灵药所在之地怕还是由于另外的原因。 生长人面无常花的灌丛尤为微小,而长牙鬃豚又壮如小山,一旦战斗起来,修士虽能灵巧避过灵药所在,异兽却不然,更有甚者,只因察觉自身不敌人族修士,还可能直接吞吃或毁坏灵药,行那牛嚼牡丹或是玉石俱焚之举。 这邪修若是因此才将异兽引开,心中必然是存了令此地长久存续的想法,而非竭泽而渔。 此番想法可谓是福泽他人,邪修少有行此举动者,赵莼以为,应当是上头有强者施压,令其必得如此,且此种行为同时又对他们自身有益处。 “昆山塔在湖外的入口,应当掌握在邪修宗门手中,与我等不同,他们进入塔中秘境更早,对此中了解比我等更甚。” 赵莼当前所想,是究竟要不要杀尽此中邪修,若尽数杀之,外界邪修宗门怕会提前察觉…… 迟疑的念头只稍出现,就立刻被她自己所否决,蹙眉愠道:“怎可因顾忌外界邪修便畏首畏尾,自古正邪不两立,对那邪修就不该宽容才是。”赵莼心下千回百转,暗想着,塔中秘境既有长牙鬃豚一般的异兽,就会有更强的护药精怪,先不说邪修折损其中大有可能,即便真的全军覆没,无人向外通风报信,邪修也大可能猜不到变故出在正道修士身上。 毕竟邪魔修士交恶者众,即便是各门各派之间也不见得会多和睦。 …… 眼瞧着远处山岳业已渐渐清晰起来,包文峰心中一喜。 这时,通身经脉内的真元却开始显露出逆行流转的征兆,他暗骂一声,旋即便从袖中取出暗青色小瓶,抖出一粒黄豆大小的丹丸,迅速喂入口中,也不含化炼用,就匆匆嚼碎了咽下。感受到口舌上翻涌而来的苦涩,包文峰双唇微抖,好在身上真元逆行的征兆渐渐消退,令其松下口气。 “啧,早知道就少用两分力气了。” 他此回还是首次得到秘境名额,自然不如师兄师姐们来得熟稔,虽然早就听说秘境内天地颠倒,修士倒转行走容易真元逆行,丹田溃散,须得时时观察体内灵基,适度御出真元,但看见那长牙鬃豚赤红着眼追来时,自己心中浮起的施虐之念还是按捺不住,一不小心便出手过度,用去了一枚宝贵的稳正丹。 “不过摘得了一株人面无常花,丹堂那边想是要狠狠争抢一番了!” 第344章 三百四三 斩尸 包文峰心下又是一喜,暗道门中传言果然不假,此方秘境中的确珍奇宝物不可计数,不枉他劳心费神许久,才在门中试炼里成功出头,夺下一个秘境名额来。 “只是还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秘术传承究竟在什么地方。” 想到此处,他面上亦冒出几分怒气,这秘境每季一开,间隔不久,按理说,凡是赤神宫弟子便都该有进去的机会。奈何门中却不禁弟子入内次数,致使七个名额多是牢牢把持在固定的七个人手里,他这回能进来,也是因为那七人中有一人因突破失败而陨落,名额方才得以空出。 旁人进不来,自然也就不知道秘境中的情况,包文峰对秘境的种种了解还是在口口相传,半真半假的传言中辨析来的。 他心中激愤不平,一路暗骂近了山岳。 山岳平平无奇,苍翠松木在其上挺拔屹立,间杂有嶙峋怪石,枯败松针堆积在地。 包文峰举目上下端详几息,探手从袖中取出一宗卷轴在身前展开,其上并无文字,只缓缓逸出一口清气,被他起手引来,渡入眉心内。 “可千万得是真宝洞!” 清气与包文峰素日修行得来的真元气息相悖,一经从眉心进入,便有嗡鸣之感,后又转为饱胀撕裂之痛,他强忍不适瞪大双目,以体内真元催动,使清气从双目遁出,化作两道精光,登时打在面前山岳上。 听得“咻咻”两声,精光击中之地竟散出股股青烟,松木怪石顷刻消散,露出一方幽深孔洞,可令一人入内。 包文峰见状更是喜形于色,几有眉飞色舞之相,抚掌高呼道:“哈哈!我这寻到的第一座山就是真宝洞所在,天助我也!” 他还没高兴多久,忽觉身后有异,心中顿时生出毛骨悚然之感,好在其反应也是及时,两手袍袖挥起,就见土黄神光耀照通身。无独有偶,身后银白剑气片刻便袭进近身,那形若护盾一般的土黄神光突地“啪啪”碎裂,包文峰受不住剑气袭来的冲力,脚下一松,身躯即倒飞数丈,重重砸在地上! 是谁? 顾及自身性命,包文峰不敢有失,连这二字都不曾问出,便连忙御起真元遁出数十丈外,双手迅速结印,将土黄神光再次凝起。 亦就在他遁出原地一个呼吸内,银白剑气漫如雨下,直把黄土贯飞,草叶凌迟,方圆五丈之处夷为平地。剑气消散后,余韵却不算完,周遭摇曳草叶一旦越界,几声轻响即化散成碎,随风而去! 如若慢了一刻,他必是如这草叶一般尸骨无存了! 包文峰冷汗直下,四肢颤抖不已,高声呼道:“敢问是哪一宫的师兄师姐,我乃黄泉宫郭平长老座下,还望师兄师姐手下留情!” 他咽了咽口水,见对面连着两个呼吸都无所动静,猜测对方怕是赤神宫的同袍,暗自比对了两人实力,发现确有不如后,即咬牙暗恨着取下袖中储物法器,弓腰长揖道:“师弟我愿奉上此间所得,小小心意不算珍贵,您请笑纳。” 只指缝间藏匿的一枚暗红符箓,欲要暗作偷袭之举。 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仍然不曾现身,须臾后又是一道银白剑气从自己颅顶穿过,破空之声震得两耳嗡鸣不已。 “不对!”包文峰目眦尽裂向后转身,此回入内的另外六人他都打听过,当中根本没有剑修,又哪来的什么剑气! “敢对我赤神宫的人出手?”他心如擂鼓,从未有哪一刻像这般恐慌过,一面极速遁逃,一面又不忘出声警告,希望对方能顾忌赤神宫威名,就此罢休,“你是哪一宗门的,罗刹大山,血鸦门还是阎魔三殿?” 然而对方并无惧意,道道剑气疾驰如风,将他那土黄神光碎了一次又一次,戏耍一般紧随在包文峰身后。 他忍不住回头一看,自己遁逃之速明显不如对方,后头业已显露出一道模糊的身形来! “你若杀了我,身上就会染上我的赤神煞印,我赤神宫此回可是有七人在这秘境中,他们定会将你凌迟至死!” 已至开口威胁的程度,意味着包文峰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身后御剑修士蔑笑一声,两指向下一斩,又是两道银白剑气遁出,前后穿飞破空,先一道粉碎土黄神光,后一道乃是向着包文峰腰间斩去! 包文峰大道一声不好,被这剑气斩中,自己哪还有什么活路! 惊惧之下,大手急拍于口,从唇舌中钳出一枚黑红小丸,两指搓碎后,就见一具肿胀血尸鼓动化出,张开大口将包文峰吞入肚中。 而吞了一成年男子入肚后,那肿胀血尸更是浮肿不堪,下腹鼓作一团,形若女子临盆,隐隐能见手脚舞动之相。 剑气斩在血尸身上,霎时便见皮开肉绽,腐臭黄水喷溅而出,淋在草叶黄土中,更有黑烟冒起,蚀出大小孔洞不胜枚举,但腹中邪修却未曾受伤。 血尸四肢趴地,似野兽一般向前行进,论速度并不在方才包文峰之下,蹦跳在原野时,硕大而下坠的腹部不住甩动,邪异非常! 御剑修士如何能将他放过,便见她两步从剑上跃至半空,通体玄黑的长剑灵光大现,剑锋急转向下,所指之处万草俯拜,血尸内的包文峰更是不由打了个寒颤,大觉遍体生寒。 他还不知外边那剑修欲要哪般,被裹在血尸腹中水液内的身躯忽地一震! 腹外,御剑修士毅然持剑斩下,长剑剑身上光华流转,有若日斑隐动,好不炫目,而血尸这等邪祟之物虽是受不住此般刚强的至阳之气,剑锋还未临身时便血肉飘飞,散如冬日飞絮大雪,露了那早已转为黄绿的腐骨来。 下一刻,黑剑直直斩过血尸脖颈,肿胀头颅顿时飞起,脓液黄水四处喷溅不能止! 正是同时,包文峰亦双手从腹中探出,撕开层层死肉,抬眼见黑剑落在自己鼻尖,御剑修士如视死物般,双眼微眯。 “你不是……” 眼前剑修不是赤神宫的人,亦非出自那罗刹大山,血鸦门和阎魔三殿。 “旧修?!”包文峰惊呼出口,下一刻就见御剑修士大手探来,生生捏碎了自身丹田! 第345章 三百四四 煞印 邪修自诩为神道修士,占得天下大势,夺取几近半数世界,镇压生灵几无喘气之机。 昔时的正道修士,如今的旧修,对他等而言业已成为过去,泯灭于冗长的记忆之中。密泽大湖外虽也有旧修踪迹,但在刻意打压与猎杀中,始终如虫豸一般四散奔逃,从不敢声张露面,更何至于像今日这般,以强悍逼人之姿凌于包文峰面前。 他哇地闷出口腥甜来,腹下三寸丹田被一只真元大手生生捏碎,内里积蓄的灵基液池四散流失,令他剧痛下又不住慌乱无法自持,张口悲号,仰躺于地。 而面前剑修身着月白交襟窄袖衣,臂上一对澄净臂环,足踏玄色云纹靴,端的是英挺意气,锋芒毕露。与包文峰丹田破碎的颓然绝望更是云泥之别。 这人自然便是从密泽大湖古地进入昆山塔的赵莼,先时在长牙鬃豚尸身处发现邪修踪迹后,她就一路寻到了眼前男子身上,对方取出卷轴,眼遁精光的异象俱都被她看在眼里,只待盘问出个细致。 “你是赤神宫弟子。”赵莼语气笃定,以手轻抬,那包文峰便如挺尸一般坐起,惊惶着与她打了个照面。 交手中,对方曾道过一句“我乃黄泉宫郭平长老座下”,后又有“敢对我赤神宫的人出手”,赵莼即明会此人身份,且知晓黄泉宫应乃赤神宫中一方势力,执掌者或名为郭平,应当是一位分玄修士不假。 包文峰清楚自己隐瞒不住此事,忌惮赵莼灭他性命,便忍痛点头,咬牙称是。 “你所说的赤神煞印又是何物?” 赵莼才问出此话,那包文峰忽地激动起来,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青白着脸吐露了个干净:“此乃我赤神宫功法的特殊之处,成功筑基后,便会有长老来为我等种下煞印,一是有助于我等素日修行进境,二是为了令我等不生出反叛之心,否则会被煞印反噬,沦为血尸。” “血尸……可是你方才取出那物?” 他正想答是,脑中迟疑一瞬,面上即带了两分忌惮,在赵莼横剑而来后,才颤抖开口道:“是,那就是血尸。一旦有修士被煞印反噬,化为血尸后,门中就会有专人前来收取并投入血河中祭炼,待祭炼完成,又会分发给其余弟子,供我等操使。” “赤神宫中人人都有?” “也不是,”包文峰脸色越发苍白,垂下眉睫不敢与赵莼对视,“有血尸作警示,门中便很少出过叛徒了,自然也就没人被煞印反噬。我等凝元手中血尸多是抓捕旧修炼成……” 讲到此处,他眼中灵光一现,立即又开口道:“不过旧修难捕,无法满足筑基弟子所需,赐予他们的应当是兽奴所制。” 赵莼在周康递来的书信中看过兽奴之事,知晓那是北地大山上贡而来,亦如凡人小国城池中,上贡来的人粮一般,只不过前者有修为在身,后者则是肉体凡胎罢了。 赤神宫内邪修何其之多,光是靠叛徒与旧修得来的血尸如何够用,即便加上北地大山六十四族的兽奴,定然也无法填上门中弟子的数目,想必也是实力资质不凡的弟子才能申请领用。 她暗自思忖,垂眼看向包文峰,这人身上那土黄神光能防住一道剑气,而使自身不受其损,若非觉察出两人实力差距,一早就心生退意,真要倾尽一身实力出手,实则并不次于大湖中的顶尖天才一类,在赤神宫中怕也地位不低。 “杀了你后,那赤神煞印于我会有什么影响?” “赤神煞印会转移到杀人者身上!”包文峰这回倒是答得极快,生怕赵莼不信,还细细解释道,“这本是为回收血尸而来,免得血尸逃逸,浪费一道煞印,到了我等弟子身上,也是为了保护我等性命无虞。” 邪修宗门,如何会把门中弟子性命看得如此之重,赵莼暗暗咂道,不过是为了锁定杀人者,为将其炼制成血尸罢了。 “神道宗门里,我赤神宫势力最大,每回秘境开启,都有七人入内。那六位师兄师姐们与我虽不相熟,但若见得赤神煞印在他人身上,必然会出手斩杀,且有此煞印在身,又不曾修行赤神宫功法的话,千里之内,决计会被我赤神宫弟子感知,追踪不断!” 他此话不假,邪修中固然少有情深义重之辈,但这并不意味着杀死同门之人站在眼前,他们也不会出手。 这种动手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复仇,亦或者惩戒。 而是桀骜恣意的漠然。 当站在自身的立场上时,包文峰是与他们争夺资源的敌人,但当站在赤神宫的立场上时,包文峰的性命即为宗门颜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更是邪修自身的颜面,愈是狂傲交横、唯我独尊,这种由来无端的颜面,就愈令他们为之疯狂。 何况,眼下赵莼的身份,还是叫天下邪修人人得而诛之的旧修。 她神情无所动容,冷冷在包文峰脸上端凝片刻,又开口问起卷轴一类的事来。 包文峰隐下神色暗中思量,揣测赵莼应当是有所顾忌,这才继续盘问,当下也是稍稍舒了口气,眉头松了几分,小声应道:“这秘境……” 待该说的都交待得差不多,连此界邪修宗门势力也吐了个干净,他按着伤损的丹田,声若游丝:“我愿将来此秘境所得尽数交予道友,烦请道友为我寻个安全隐蔽些的地方,我自有办法联络师兄师姐。在此之前,我也得小心保住这条性命,不然煞印亦会寻到予我重创的道友身上……” 这幅样子,是料定赵莼不会对他动手了。 包文峰心神有些涣散,暗想道,丹田破碎尚还好,先活着出了秘境再说。记得门中有位弟子,亦是丹田破碎后用人祭之法补全,而今修行如旧,不曾有异,他或能从此人身上找到法门…… 恍惚中,面前剑修将长剑入鞘,起手向他眼前袭来。 银白剑气锋锐无比,将风声断出一瞬,从包文峰脖颈遁过,即见血柱喷出,双眼无神的头颅滚落在地。 几乎是同一时分,从他身上散出一股暗红煞气,附着进赵莼皮肉里,在腕骨处凝出一道诡异印记,正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她拉下衣袖,抬手将包文峰身上储物法器取下,又在指尖冒出一点火星,霎时把尸身焚烧成灰,展眉道: “到省了一个个把他们网罗起来的功夫。” 第346章 三百四五 宝洞 群山苍翠,树影掩映下,羊肠小道两侧业已覆上新草,此时随风摇曳,正如盛春之景。 然而赵莼却是晓得,昆山塔中并无四季之分,眼前草叶树丛更是新旧交替,从不见枯败凋零。 据那包文峰所说,昆山塔在大湖外还有三个入口,俱都掌握在邪修宗门手中,其中赤神宫实力最盛,独占一处,另一处则由罗刹大山、血鸦门共据,最后剩下的一处在青冥大湖,为阎魔三殿所占,但又因青冥大湖地界内邪修大多零散,各自独立成就师徒一系,故而会对此地的秘境名额大加争夺,阎魔三殿能保住一两个都十分不易。 此外,她亦从对方口中知晓了秘境的时限。 这时限并非秘境所限定,而是出于修士自身。 赵莼一面思量,复又从自包文峰处得来的储物法器中,取出一暗青小瓶,垂眼透过细细瓶颈向里一瞧,瓶中黄豆大小的丹丸呈水绿色,闻不见素日里熟悉的丹香,蕴在瓶口的味道,是清淡幽微的药材香气,只稍稍嗅闻两口,舌根便泛上苦涩。 瓶中丹药名作稳正丹,顾名思义,效用为稳平经脉、匡正真元。 凡进入昆山塔秘境的邪修,在入内前都会由宗门赐下此丹,每瓶十粒,概不多拿。 若有另外所需,可自掏腰包求取,不在宗门管辖之内。 包文峰家资怕是不丰,瓶中丹药仅剩九粒,并无多出。赵莼抖了一粒在掌心,神识探查下,丹药气息倒是颇为清明,不沾邪祟一二,可见炼制稳正丹的丹师,使的是正统炼丹法门,且丹药原材中亦无邪物。 “邪修与正道修士所踏之道不同,修行之功法不同,然究其根本,仍然是修道飞升之途,大抵上的炼丹炼器,乃至于符箓阵法一道,都可算是通用。”赵莼蹙眉一叹,又暗想,正是因此缘故,两类修士对灵材灵药的需求大多重合,无怪于出手相争了。 就像是手中这稳正丹一样,若她所想无错,正道修士也当是服得的。 昆山塔秘籍天地颠倒,此中修士虽能正常行走,但顺应正理来论,体内真元却实为逆转,不可长久。 分心压制还好,若大肆出手,真元逆转之下,就容易倒摧丹田,贯破穴窍,致使体内重创,谓之逆伤。 与罗姣那冲灵法体有异曲同工之处。 而秘境内不仅有各类护宝异兽,还有他宗弟子,甚至己宗同袍虎视眈眈。 不战? 几无可能! 所以邪修才炼制稳正一丹,短时内避除逆伤之害,以保此中修士能够出手攻敌、自卫。 不过常言道,丹积成毒。为求有效,稳正丹又药性强烈,丹毒自然甚出旁类许多,即便是那经脉宽广,脉壁坚韧之辈,亦无法短时服用超过三十枚,否则也有经脉堵塞,真元滞行之祸。 是以经过前人验明,邪修便将秘境限定为一季开启一次,每次有不同修士轮换进入。 而若像包文峰这般,并未购取多余稳正丹的,一旦丹药用尽,觉察自身有逆伤之险时,即会立刻提前脱出秘境,以求保命! 能完整在秘境中度过三月的,少之又少! 赵莼内视自身丹田,灵基液池上,大日灵根形若烈阳,真元流转时并无逆行之感,与平日亦无两样。 “阴阳分天地,因此存下正逆之辨,我丹田内有大日,可谓自成一方小天地,外界阴阳便不能扰之,我也不会受那逆伤之祸。” 这一想法虽令赵莼心中松缓几分,但却不曾使她欣然。 邪修宗门辨析秘境景况,对症下药避其害处,照此看来,发现秘境的时间还得向前推上不止数分! 心思沉沉下,抬眼见怪石松木中,一处幽深难视的洞穴时隐时现,内无声响,与周遭景象毫不相搭,仿若突然显形一般。 实际上,此处倒还真是“一点灵光,无中显现”,只是未有“太平高步烟霞”之兆罢了。 她那时方寻到包文峰踪迹,不曾立时出手,而是隐立其身后,观其展开卷轴,眼遁精光,生生叫山岳显出一处隐匿洞穴,末了还口呼一句“天助我也”,称其作“真宝洞”。 后来逼问时,结合自身所知,便才明会这真假宝洞与卷轴的奥秘。 当年乃是昆行山一朝倾覆,原本被正道压制的邪修才能够复起相争,被昆行山藏在昆山塔内的众多传承宝物,也便成为了数千年来天下邪修无不觊觎的珍宝,后掌握了入口,却长久一无所得。 多年尝试方知,传承秘术一类的宝物皆在群山宝洞内,洞分真伪,都只得以正统修行而来的真元开启,他等这才猎杀正道修士,抽取其真元存于卷轴内,借以探查宝洞。 其中,真宝洞可行入洞内,受得考验后得赐传承或宝物,而伪洞一经开启,即会有恶影窜出,对修士穷追不舍。 恶影实力甚强,进入秘境的修士大多无法敌过,故而不少邪修若不幸开启伪洞,最后多是含恨脱出秘境,提前终止探索。 赵莼算是捡了个漏,适才被包文峰查验,而今摆在她面前的,正是一处真宝洞无疑。 不过据他所言,昆山塔秘境再大,怕也经不住邪修们数千年来一季一探的翻找,修士每回固然只能从真宝洞中得一物,但经年反复,总有取尽者。所以有修士寻到真宝洞,费力经受考验,最后却一无所获,也算是运势反转了。 委实说,赵莼对功法传承一类的宝物兴趣不大,毕竟昆行山那位先辈所在的太元道派,与昭衍仙宗亦不过齐头并进,甚至稍落下风,论传承底蕴,自不必肖想于它。 旁人眼中次于传承的法器与灵材等物,倒是对她吸引力更大。 如此想着,脚下已是踏入了宝洞之中。 昆山塔天地颠倒的秘境中,坚实地表乃是虚无缥缈的云端,故而只有凝元才可御空正常行走,但甫一进入宝洞,赵莼却脚下一沉,牢牢地踩在了厚重之地上。 从外界开,宝洞只得一片漆黑,待入内后,四面才显出真形。 第347章 三百四六 松卫 两壁呈青铜锈色,脚下石板泛出月灰,鞋履行过,渐有“嗒嗒”声作响。 宝洞中必然有隔绝元神之力一类的阵法施下,不然赵莼也不会觉得神识如此晦涩,只得用肉眼观察四方。 她单手持剑,微微偏头向两侧观望,洞中无风,但大有清凉湿润之感,指尖摩挲能见润意。 光亮的由来唯有一处,即是头顶交错排布的仙鹤纹镂空罩灯,上头铜锁栓系,垂下约莫一尺,并不见摇曳。 较洞外来说,罩灯的光亮委实太过微弱,纵使间隔一丈,亦无法尽数照亮此间,好在修士眼力甚于常人,寻着微弱光亮,也能把洞中底细瞧个细切。 行过大约五十步,赵莼眼前霍然出现一排雕花木门,如若说方才经行的路段还像是在洞中,那么面前的景象则更像是古宅廊道,完全脱出了自然之景。 她换剑至左手,毅然上步推开三丈高的大门,伴随“吱呀”一声,内里堂皇布置便立时尽收眼底。 大殿宽敞而明丽,几乎难望见顶,从门外能瞧见的,当是正中一株通身翠绿的松木最为夺目,赵莼抬脚跨了门槛进去,身后即传来“砰”地一声巨响。 那雕花木门在脱手的一刹,便轰然闭合,惊出的风动扫得赵莼颈后一凉。 她见此情状,当即又抬手去触木门,适才能轻易推开的门板,现下却如泰山压顶,沉若千斤,饶是施用真元也无法使其动弹一二。 看来是无法强行出去的了。 赵莼收手回来,默立原处片刻,压下心头顿生的束缚之感,旋即步履沉沉向大殿中央步进。 在门外还无法见得,如今进来才看见大殿东西两侧点了几难计数的白烛,俱都以烛台承接,飘在幽黑的池中,其上火光飘忽不定,有如扑闪的人眼,直直向殿中打量。 蓦地,赵莼脚步停下,并非是她不愿向前,而是那株翠绿松木舒展枝丫,根根松针霎时撒下,倾盆大雨般扎入地表,整好落在赵莼脚下一毫之地。 此是在告诫她停在原地,不可向前。 虽是爆射出如此巨量的松针,松木上绿云堆积一般的叶量却不见得少,细细看过,无论是针叶还是枝干与根系,材质都大抵不差,如同琉璃漆制,晶润而光滑。 这当是人为制作的树木,而非播种生长出来的,赵莼心思一动,脚前一毫之地的松针又在她眼下化作翠色流水,迅速向树根流去,被其鼓动吸干,成为树表几道流光。 “来者何人?”殿中有洪钟巨响般的声音问道。 “重霄门赵莼,前来拜谒。”她下颌微收,额头清点。 包文峰曾言,宝洞内守卫有松、竹、兰三种,眼前的翠色松木,就该是昆行山松卫无疑了。 而三种守卫间的差别,即在于其看护的洞中宝物。 松卫锁法器丹符,竹卫镇秘术神通,兰卫则囊括万千,诸多无法细分类别的宝物,便藏于其中。 至于为何要答前来拜谒,实则是与守卫本身有关。 此些守卫坐守宝洞,是为等待昆行山遗徒收服宝物,终有一日,带着昆山塔重立山门。他们并不知晓昆行山业已流离数千年,对于来到此地的修士,皆都看作是前来拜谒的访客,并履行宗门旧时的契定,为其设下考验,赐宝结作善缘。 守卫固然不是灵智之物,但若来人出言不逊,行诋毁之举的话,仍然有被它们出手斩杀的可能。 邪修大多狂放,少有恪守礼数之辈,探出如此事情,也可见在这上面吃了不少苦头。 果然,在赵莼道出身份与来意后,那松卫通身舒展一瞬,形如两臂的枝丫向下微垂,原本气势逼人的针叶亦收敛许多,声音如旧:“昆行山松卫,这厢有礼。” 树冠微微低垂,一眼便能瞧出是行礼之态。 虽是早已知晓松卫应当为阵盘显化之物,赵莼仍是为其显露的灵秀而心中讶然,如此精巧的阵盘,在小千世界中实属难得,即便到了重霄,怕也价值不菲。 毕竟只有天阶阵法才能生灵,那等大阵,两大仙门并其余大宗,都是得受主宗赐下方能有之。 对方既然以礼相待,赵莼自当奉剑回礼。 但松卫好似并不看重于此,她抬眼后,翠色松木已然端正树冠,言道:“塔主有令,凡前来拜谒者,可受考验一重,胜之,则可取走洞中一物。” 塔主之令? 她不由双眉颦蹙,昆山塔塔主乃是太元道派弟子,从重霄下界而来,应当为万载前的人物不假,而若是他下令藏纳昆行山传承在塔中,可是其早有预料宗门倾覆之事? 赵莼适时又想到闭合的雕花木门,不禁出言询问:“若败呢?” “败者皆在此处。” 松卫枝丫向两侧展平,宛如常人探臂指明一般。 而所指之处,自然便是大殿东西暗池上的点点烛火。 若如它所言,这些烛火都是败下场来的修士,实是过于令人毛骨悚然了些! “败者都得死?” “既入战,唯有以生死分胜负。” 那声音答得干脆利落,不见犹疑。 “如果不想受考验呢?” 天下修士无不惜命,在无法保证自己必能胜出的前提下,要他们毫无芥蒂地踏入生死战中,即便是有重宝在前吸引,也总会有人不愿冒险。 这话问得松卫一顿,片刻后才应道:“凡入内而不愿取宝者,可纳一定的灵性之物,返回宝殿外。” “灵性之物?” “灵材,灵玉皆可。” 赵莼不禁颔首失笑,心中略作合计,旋即开口道:“这怕不是塔主的意思?” 昆山塔塔主的命令本为结下善缘,且又是在昆行山不曾倾覆时留下的许诺,如何会有收取来访修士钱财的可能,只稍思索忖度片刻,即能知晓这应是松卫自作主张而来。 “阵盘维持须消耗灵性之物。” 它并未正面应答赵莼的问话,反而冷冰冰甩下此句,赵莼亦霎时明了松卫求财的目的。 昆行山覆灭后,洞中守卫自然也没了补充损耗的来源,邪修不曾入内还好,这数千年来邪修几无喘息的探索,令阵盘不断消耗灵力,求取灵物,也是为求自保了。 第348章 三百四七 无穷 赵莼应了松卫入战,那通身翠色的嶙峋松木便霎时一抖。 她顿觉身后现出异兆,回身一看,殿中竟多出一人身影来。 说是人,实则半点人气也不沾,着一身对襟墨绿短衫,鼠灰布裤下,是一双玄黑绣鞋,颇有凡世中侠客的意味。 赵莼定睛去瞧那人面貌,却是无果。 唯能见裸露脖颈之上,覆了张眉眼弯弯的面具。 它两手空空,在垂眼看过赵莼左手长剑后,才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翻下时霍然一把形如长烬的三尺七寸剑现在手中,不过比起长烬而言,这剑明显更为素朴,既无鞘身隐秘的蛇鳞纹路,亦不见剑柄暗纹凹凸,如同松木雕出一半,能轻嗅出淡淡松香。 先时还不知考验难度如何,而今见得此状,赵莼业已有所估量。 此般仿刻对手的手段,大抵便意味着考验的难度与受考者己身有关。 只是不知道你能学到我几分能力去…… 她并未出剑,在那面具人微微躬身示意后,即快步上前,剑锋一挑,霎时将其震飞出三丈以外,僵硬的躯体划出半道弧形,“啪嗒”一声摔下,四肢分裂一般各朝了一个方向。 仅一息后,摊在地上的四肢毫无凭借地同时挺立,生生将躯干直接撑起,从地上仰站起来! 赵莼双眼微眯,嘴唇抿起,若所见无错,那面具人眉眼弯弯的神情微有变化,两道墨笔化出的眉峰上扬,横笔划拉的双眼平展,勾起的唇角向下落了几分,整张面具虽然整体呈现出笑容,但感情明显较先前更为平淡。 思量下,对方已是绣鞋轻点,从地上轻盈地腾起,手中木剑回落上挑,挽出个看似有形无实的剑花,甚至连破空声都轻至不存。 她行出半步抬手招架,木剑圆顿的剑锋落在长烬上,只听“咔嚓”的碎裂声响,半截剑身应声落地,而赵莼亦少见地臂弯一抖,吃力退后数步有余,待回过神来,自小臂到肩胛侧,已是被巨力震颤得酸麻难忍! 铸剑有成后,她以凝元中期越阶战大圆满不败,且能轻松胜之,如今这般现出狼狈之相来还是首次。 赵莼轻抖手臂,真元自经脉游走其中,将酸麻异感祛除,面具人亦是在此时右手张合,凝出一把与先前一模一样的木剑来。 颇为讽刺的是,那张笑面竟恢复如初,变回笑意盈盈的模样来。 激将之法? 她微微摇头,否决心中猜测。 上挑剑招,以力克敌,这正是赵莼面对此人的试探之举,却被其原封不动地交还回来,如今再看那张笑面,其上笑意竟能被自己觉察出几分满意的意味。 像是……学有所成! 心有所思,她又骤时暴起,长烬漆黑剑身脱出,金乌隐动! 只顷刻间,殿中东西暗池火星明灭,万物如朝君主,向殿中持剑者俯身下去,那面具人眉眼扭动,露出一张怒容,学着赵莼先前那般横剑招架,连脚下半步都一般无二。 剑气与真元同出,前者银白,后者赤金,似朝阳出云雾,有升腾之兆! 她的剑毫无起势,陡然突生,剑招无所出处,来得诡奇,但其中蕴着碎裂山河之势,爆出时直令整座宝殿为之撼动! 松卫欲要看护暗池烛火,嶙峋枝干向东西两侧探出,只近得赵莼身外十丈,即见木屑横飞,堆积的松针遇剑气则断,倾泻一地! 好强的修士,比它这数千年来见过的所有人都强出不止一个层次! 一种凌然万物,俯瞰众人的强悍! 可阵行卫……偏偏不惧强者。 无数修士来到宝殿内,成为明灭烛火之一的,却大多是实力绝群者,反倒是那些中上之流能够取得宝物。 它忆起塔主曾言,人力之强,在于无穷。 阵形卫,就是无穷! 才生出此念,松卫那翠色树皮忽地俱都萎缩,琉璃一般的枝干收起,松针枯萎掉落,犹如耄耋老者弯下躯干,佝偻不得挺立,它若有咽喉,必觉口舌有火燎生烟之感,通身如受炙烤。 宝殿内冉冉升起一轮金红大日,伴沙哑啼叫,耀目得几难瞧清的剑锋斩断招架而来的木剑,精准落于面具之上,将那怒容对半斩开,生生裂其头颅,分其身躯! 而下一刻,暗池烛火重燃,沸腾湖水平息,赵莼已是轻身落在殿中,面色平静,挥剑落在身侧。 无起无收,此为截断! 她手臂轻抬,将长烬展在眉目前,另一手起指敲击两声,便见两条形如蝮蛇的扁平黑鳞带交错环来,在剑身上织出一幅蛇鳞剑鞘。 而如此举动间,都不见被斩至两半的面具人有所动弹,伤痕处隐隐见黑气逸散,如云似雾般团在其周身。 赵莼既定面具人是取对手招数增益自身后,便知此战须得速战速决,若游移不定拖延太久,对方只会越来越强,并始终向自身最完美的状态趋近,然后保持。 两方固然招式能耐相同,但人有诸多变故与不测,情绪波动是一,力竭气尽是一,都难以如面具人那般极端冷静自持,毫无竭力之时。 如此僵持下去,及至自身再无底牌后,就成了十成十的败局! 在其气候未成前暴起杀之,亦不失为解法一桩。 她心中微落,欲要回身面向松卫,正是此时,团团黑气交织牵扯,竟化出大手将面具人两半躯体生生捏合,便见怒容重现,两道竖起的眉毛向下一弯,露了个喜怒交加的神情来,掌心一招,又是一把木剑落到手中。 赵莼暗道一声不好,当即剑罡大开,体内真元暴沸,将长烬脱手而出,悬在身前招御罡风旋聚! 数种变化不过一瞬同出,如同那面具人真正展露笑意一般迅速。 银白剑气向四方遁出,璨灿赤金真元走如游龙,她再是熟悉不已的金红大日此回竟出现在面具人头顶,其手中不见起势的剑招,正是截断式无疑! 几近于完美的复刻,较先前赵莼自己出招也无有任何不同,行云流水,威势可怖! 这是一个绝对超乎于旁人的强敌。 无时无刻不在绝盛状态的赵莼自己! 章三百四八 何从 新 听得剑鸣铮铮,偌大宝殿中银白游龙穿行而过。 赵莼足踏剑气攻出三步,立即就叫那面具人心领神会,旋即足下高踏,翻身凌起,持剑之臂猛地挥振,木剑便应声与长烬击在一处,不晓松卫使了何种神通,先前脆弱无比 第349章 三百四八 何从 听得剑鸣铮铮,偌大宝殿中银白游龙穿行而过。 赵莼足踏剑气攻出三步,立即就叫那面具人心领神会,旋即足下高踏,翻身凌起,持剑之臂猛地挥振,木剑便应声与长烬击在一处,不晓松卫使了何种神通,先前脆弱无比的木剑,眼下却是十分坚韧,长剑剑锋锋芒流转,也只削去木剑半分表层! 而剑上反震回的巨力,又叫赵莼手腕一麻,两弯细眉不由紧蹙,开口轻喝出声。 定睛一看,原来是对方御起剑气环在木剑通身,这才能在长烬下得以保全! 此击未得手,她也并未退离,反是右足微顿,重砸在脚下剑气之上,霎时借力而起,腰腹转动间,抛剑落手转为反握,拇指指腹往剑柄擦过,振臂一抖,回身以掌打在面具人胸口,抬剑向其下颌挑起,即见寒光一闪,一颗头颅抛飞而起,“哐啷”滚落在地。 这回那面具人半分迟疑不见,失了头颅的身躯灵活一转,两脚先后落地,脖颈断口股股黑烟探出如千万只手,迅速将地上头颅裹挟回来,往那脖颈重重压下,头颅扭动间,脚下剑气再起,掌剑并用就要向赵莼攻来! 而赵莼自不欲令其得手,起剑回防下,两人又对得数百招过去,踏御剑气的两道身影在宝殿内你来我往,便见烛火明灭,随着剑风摇曳不定,暗池水波浮动,不时有滴落声点点而来。 两方就此僵持约莫数刻,令松卫都不由啧啧称奇,须知面具人招招皆为全盛而出,寻常修士必然在此狂风骤雨般的攻袭下逐渐落至下风,乃至于负伤在身,最后含恨败死。 可赵莼不然,自与面具人对招起,所展现的每一分力都叫松卫以为此乃其底牌杀招,然而愈往后看,却愈发为其层出不绝的剑式神通所讶然,同时又感其真元浑厚,仿若用之不竭一般。 …… “如此下去,何时有尽时?” 赵莼见此情状,心下亦有暗恼,这阵卫被她斩得数次尸身分离,却有复还的本事在身,往往是杀了又活,活了又杀,根本无所穷尽! 昔时她丹田曾为邪修岳纂所破,经由神秘珠子护下,这才得有保全,往后多番惊险,在突破凝元时险些崩碎坍塌,及至最后服下净木莲花所炼丹药,灵根隐患尽数消解,丹田经脉亦重整益坚,更休提铸得天剑长烬后,时时置于丹田内蕴养,两者得以相护助益。 种种机缘合力,方造就一处远甚同阶修士的丹田灵基在身,可以说赵莼自打铸剑出关后,面上诸多敌手,都从未有哪一刻感到过一丝竭力。 须臾爆发要强,维持久战的浑厚真元亦是大事一桩,两者相合,方才能称之为落于不败之地! 只是眼前面具人实在诡奇,几可称作是不死之身,赵莼虽是底蕴深厚,不惧于与人僵持久战,然而眼下情形来得危机,人力有所穷尽,再浑厚的真元也有竭尽的一刻,何况面具人无时无刻不是全盛之时,对方不可能等到她真正竭力无所出才得胜,而是在赵莼稍稍缺力的瞬间,就能以泰山压顶之势破招斩来! 这才是数千年来无数邪修身死在此的真正原因。 有穷无法攻克下无尽! 她细细思忖之际,面具人足弓横扫而来,赵莼脚下剑气连撤数步,腰身回转避过,俯身而下时,木剑光滑平整的剑身便从眼前毫寸斩过,面颊旁垂落的两缕额发应着寒光飘落,凌冽剑风震得鼻尖一疼,起身指腹掠过一点湿意,翻手一看,中指上正是殷红一星,惊得人心下微凉。 翻身自战局中抽离,与面具人对招下,她又不由思索想到,即便数千年来无数修士亡故在殿中,但深究包文峰所言,可知晓邪修中能从宝殿取宝而出的人也有不少。 有穷与无尽,绝非只有赵莼会在这一问题上受阻,她知晓己身之能,莫说河堰小千世界,即便是广大的重霄之内,能与她相提一二的,也绝不过一手之数。河堰在不可计数的小千世界内绝对称不上冠绝,短短数千年内,有如此多可以做到超脱出人力有穷限制的英杰,从世界规格的角度来言,可能性并不大。 包文峰对她还有所隐瞒…… 忽地,赵莼灵机一动,挥手抛出从包文峰身上取来的储物布袋,其上神识印记早已被她破去,故而赵莼神识探入时极为方便,无有任何阻碍就看遍其中物什。 灵玉若干,两柄淬毒泛着幽绿的弧形小刀,各种丹药放在细颈圆肚瓶中,零零散散摆了许多,在一旁则是长宽高矮不一的储物盒子,约莫是经年积存的灵材灵药,并着异兽毛皮骨骼,除此之外,便只有些衣袍鞋履与杂物了。 神识勾动盒盖翻起,手中亦同时挥剑挡下面具人袭来的一击,长烬之锋锐,天下无有可匹敌者,赵莼未显真元耗损不能力抗之态,对面也不敢真的以木剑直面她的本命灵剑,怕落得自身难保,再次被赵莼反击而致头身分离! 花面岩、斑豹皮毛、长茎六叶果……俱是小千世界中尚算珍贵的材料。 “嗯?” 她神识落在角落一只巴掌大的漆红箱匣上,其上封条崭新,裂口是方才神识勾动盒盖才撕出的,可见包文峰取得这箱匣后也不曾打开过,且细细观得封条小字后,即可读出“赤神宫器堂监制,不可旁用”的一句话。 而箱匣内,是密密麻麻铺了整整一匣子的银灰铁丸,令赵莼不由想到邪修岳纂手中的焰弹丸来。 正如符修绘制符箓防身一般,专注于炼器一道的炼器师也会炼制素日可用的防身之物,毕竟不是每一个炼器师都是剑修出身,在对战斗法方面,多半是要逊色于其余修士几分的。 类似于焰弹丸,且威力更甚数倍有余的裂山珠,可引雷霆一击的天雷弹,各种与符箓相似的法器可谓层出不穷,重霄世界中早已得以完善,故而赵莼只消一眼,就将匣中铁丸的用处认出。 面具人无法拟化修士本身之外的物什,取用外力,或就是邪修平日破局的法门? 她方取出一粒银灰铁丸在手,心中暗暗思忖,便听身后松卫言道: “你若愿听我一言,就不要施用此物。” 第350章 三百四九 从无中有 听得此言,赵莼自然心中有惑,还不及询问出口,就见面具人忽地停顿下来,奉剑立于身前。 而殿中松木枝丫舒展,洪亮却空蒙之声缓缓道来: “自宝殿开启数千载,取用外物制胜之辈无穷尽也,然而大道无捷径,不以己身之力破关者,亦无法窥破真玄机。” 取外物制胜的人,自然就是此些年间不断步入其中的邪修。 按松卫先前所言,只若是成功击败对手,就能算作破关,从宝殿中取走一件宝物,而闯入者需要面对的对手又是以个人实力全做衡量,在外物之能远甚己身的前提下,破关自然是容易非常,以此作捷径,亦可解释为何会有如此多的邪修能够人力胜无穷。 不过也如松卫所说,大道无捷径,昆山塔塔主必不可能设下宝殿候心思刁钻之人,照此思量下,这真玄机,就不在于破关后能取走的宝物了。 洪亮声音响过,那碧色松木便蜷缩了枝丫,不再作声。 它作为昆山塔塔主所布,自是对塔主立下的规矩唯命是从,即便邪修经年琢磨出铁丸破关之法,在塔主坐化,规矩定死的情形下,也无法更改旧规,拒绝赠出宝物。 好在塔主也曾言过,唯有真正胜过无穷者,方可自殿中登临上塔内。 破关与胜无穷,两者间,不可同日而语。 邪修初时闯入其中,尚未研究出铁丸破关法,导致亡故于阵卫手中者不计其数,直到近千载来,才制出铁丸,寻到捷径。而既有捷径在前,久而久之,就没有人愿意去冒险正面败敌,毕竟败阵的代价乃是自身性命。 是以眼前的剑修,是它经年以来见过,可与阵卫抗衡最久之人,塔主最是善待天资奇绝之辈,且那真玄机又与昆山塔关系甚是紧密,如若让她走了捷径一途,误了塔主所言的机会,它又要等到何时才能再出现下一位赵莼。 想到此处,饶是没有七情六欲,浑如死物的松卫,竟也莫名有哽喉之感。 以命相搏与取用外物轻易制胜,它怕的是赵莼和近千年来的闯入者们作出一般抉择! 这种提心吊胆的异感,直至目视赵莼两指一搓,将铁丸收回身上,才逐渐消却。而下一刻,奉剑静立许久的面具人,就在赵莼提剑的瞬间,骤然暴起杀来! 两条银龙攀咬,身躯扭转相撞,适才松卫开口的几息,让赵莼稍稍得以重整气力,眼下与面具人对招亦可丝毫不落下风。 木剑不可匹敌长烬之锋锐,每每招架之时,罡风巨震轰鸣,向两侧挥散,割破赵莼两臂袖袍,又见金红真元交缠剑气,如同两道长虹在宏伟宝殿中惊起贯落,一时间万物为之震颤,堂皇大殿四柱摇动,连松卫簇簇针叶也涌动作响。 此般激烈的交战,对真元的损耗不可谓不巨大,赵莼虽还未有力竭之感,但也深知这样下去绝非良策。 己身之上,可有那面具人无法拟化盗习而去的能力? 大日真元,庚金剑气,乃至于截断式剑招,种种修行得来的真意,都被其尽数取用,反制自身,赵莼暗暗思忖,惊觉往日自身所恃之物,几乎已露了个七七八八! 兀地,她抬眼直往面具人双目瞧去,幽深孔洞之下,丝毫不见半分神彩。 也是了,其为护宝守卫,乃是阵法所化,视来者而定强弱,有形无神…… 有形无神! 赵莼脚下微顿,继而向后一收,便见手中长烬断然脱手,在身前斜斜扫落,皎洁弧光形如弯月,璨灿分作三处,同时向面具人挥斩而去,伴清辉洒下,一颗头颅旋飞而起,熟悉的黑气探出大手抓回头颅,这次重生而来的面具人,却面露疑惑,几分迟疑地握剑顿在原地。 她暗道一声果真如此,继又想到,受阵法所控制的死物,并无元神之谈,拟化真元剑气等气力类法术,自可由阵法中汲取法力施为,但凝聚了元神之力在上的明月三分,就不是区区法力能轻易做到的了。 只是唯一出乎于自身所料的,是那面具人仍有复活之能,再次头颅续接,站在了自己身前。 赵莼冷哼一声,在对方挥起手中木剑时,上步震出三道月华,其威能之强,足以令皓皓清辉映明周遭,将面具人生生断作几截! 传授她明月三分的剑修先辈言过,此道剑招的强弱,本身即是视剑修意志与心神之力而定,而待赵莼成就凝元后,心神之力自然也与元神结合紧密,在吞噬结神蛊后,倍强于旁人,做到挥出三道弧光便算水到渠成。 皆因素日喜用截断式一击破敌,这才极少施用其余剑招,赵莼自己所思所想,也是精于一道,取旁道剑法剑招作填补之用,今日初显明月三分,威力这般强悍,倒是令她自己都微微咂舌。 然而一击败敌后,面具人却是再次躯体相合,僵直着立起身来,虽是没有习去明月三分剑招,却叫赵莼明白,无论以此法击败其多少次,最后的结果亦不会异于当前。 其它方法会白白增强敌手,唯一有所作用的剑招,也无法真正斩灭其身,赵莼现下是真正为这种面对无穷的无力感所浸染,不禁双唇紧抿,心思沉入千万般思索中。 “以己身之能破关,不得取用外力……可明月三分与元神都是我自身所有,绝非是外力,此法不成,在于何处?” “邪修以铁丸破关,皆因面具之人无法拟化铁丸之力,现下对方亦无法拟化元神攻击的手段,因着这般情况将元神视作外物……不该如此才是。” 赵莼与那面具人面面相觑,分立在大殿东西两侧,其间仿若横贯天堑,气息流动渐有迟滞之感。 “无论是剑招还是真元与剑气,实则都是我已有之能,与面具之人战斗时,不过是逐渐显露,如若它从一开始就与我相同,不是逐渐习去我之所有,而是逐渐展露……” “那么……” 她目中神色逐渐坚毅,唇角微微上扬:“那么真正的破敌的手段,就是从无中有。” 截断式与明月三分都是从他人处来,这昆山塔塔主对来者的考量,竟是要修士在凝元时就创出自己的手段来! 第351章 三百五十 半解 初初理解这一破关要求后,赵莼也不免暗暗称奇,并存了三分疑惑在心中。 无他,实是这要求过于艰难了些,莫说凝元,即便是之上的分玄期修士,能自创法门的都是少之又少。断一道人能在分玄期创出截断式剑招,与他破入剑意境,天资凌绝不无关系,那般天才在重霄也属顶尖,何况是河堰小世界中。且他梳理自身所得的,最终也不过只有一招,而非完整剑法。 赵莼虽不曾因此小觑了自身,断言自己不可能有此造化,但对昆山塔塔主苛刻至极的眼光,难免心惊。 眼下既晓得了要诀一二,她浊气轻吐,亦开始考虑起要从何处入手,来寻这从无生有的契机了。 明月三分是从一玄剑宗悟剑池中得来,截断式为断一道人所有,赵莼未曾破入凝元前,一直不曾习得后者,故而浅取了截断式的要义,与前者相合,有过一招名曰“截月”的剑式,不过这剑招尽数来源于旁人,委实不能称作是自创,她也不愿以此标榜自身。 而今强敌当前,从零开始是不大行了,松卫怕也不会予自己那么多的时间,不若就以截月作为承载,将自身感悟添于其上,以作增改,总好过做那无头苍蝇,久久寻不到法门。 并且截月本身就融了几分明月三分的意味在,面对面具人时当有奇效无疑。 赵莼在心中敲定想法,那厢松卫也令面具人有所动作起来,因着不能拟化元神之力,在面对赵莼时,面具人已是无法占去半点上风,她只需以元神稍作施为,先前还势头勇猛的对手,眼下就跟山崩一般,节节败退起来。 然而这并不是好事,面对远弱于自身的对手时,亦无法激发出胜意,更何谈自创剑招,成功破关。 她心念微动,手中长烬上下一振,其上蒙蒙一层元神之力便随之散尽,唯余真元与剑气旋聚成金红隐隐的罡风,浅浅环在剑身,在与木剑招架时通身向上暴起,形如赤浪排空,好不壮丽! 不用元神,赵莼与面具人的差距自是重归于无,宝殿内金红长虹游走不定,似是再度僵持起来,松卫瞧见此番情形,不动声色地敛了敛针叶,暗自腹诽赵莼所为,大不理解。 两人僵持之下便有一刻钟过去,在松卫看来,这剑修招法与之前并无什么不同,反而是因为没有施展那可震出月华的剑招,偶有几次都险些落到下风去,除此之外,就只有行剑上愈发行云流水,威能尚未见有何改变。 忽地,它见赵莼剑锋一横,罡风缓缓流动其上,整个人好似从战局中脱离而出一般,凛冽的战意逐渐变得浅淡,面容越发平和自然,只行剑之速越来越快,分明没有施用元神,却开始展露出凌驾于面具人之上的傲然气势来。 松卫并非修士,只能隐约感知到赵莼身上有所不同,至于具体是什么,它说不出。 可但凡今日宝殿内有第二个修士存在,就能知道她这是进入顿悟之中的前兆,凡修士修行突破、领悟功法,甚至于炼丹炼器开炉时,都会有极小的概率进入如此状态中,在此中停留的时辰也长短不一,不过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从中寻到了突破现状的契机,或功法大进,或突破桎梏。 又因此种状态需要心境平和,元神稳凝,故而极容易为旁人所惊扰,修真界中更有断人顿悟无异于毁人机缘这般生死大仇的说法,像眼下赵莼这样一面与人斗法,一面沉入顿悟中的例子,不少人都是闻所未闻。 截月以截断式和明月三分作本,承载了两者的优处,但却因为赵莼是在筑基时将其作为过渡取用的缘由,比两者都更为简易,它更像是一个搭建半成的框架,亟待赵莼填补完成,从未发挥出完整的威能来。 断一道人与创得明月三分的剑修先辈都有剑意,所以两者的剑招趋于完善圆融,这是眼下赵莼绝不能弥补上的缺陷,要想完成截月,就只能从其他地方寻找突入口。 “既是意的力量,不知我身上已有的刚柔真意和疾行真意可有用处?” 面具人的攻击手段不会有半刻停歇,真元消耗始终是赵莼需要面对的难题之一,现在只要有一个有可能会成的办法,她都会尽力尝试,坐以待毙的结局,就如明面上那般,是自毙。 初入顿悟状态时,赵莼自身尚还未有感觉,但她隐约能感知到自己走在一条阻碍颇多的正确道路上,偏重于爆发的剑招截月,在疾行真意缓缓施在之上时,犹如久旱逢甘霖般,霎时鲜活灵动数分,可见这种真意对截月来说是完全适用的。 同时,她又能觉出截月所需不仅只有疾行真意,但甫一着手施下刚柔真意,却受得一股极为鲜明的抗拒感。 “是刚柔真意不可?” 赵莼心中暗道此言,手下挡回面具人杀招的同一刻,又将这念头顾自驳回。 截断式和明月三分都可施用刚柔真意,以两者为基本的截月却不合用,按常理而言,这般可能性应当极小才是。 “两位前辈的剑招创出的前提,乃是剑道五境大圆满,有剑意兼容多种力量并存,加以镇压调和,故而不会出现暴乱之感……疾行真意与刚柔真意并非出自同源,素日也不见有所抗拒,问题怕是出在此处了……” 她暗哼一声,面容仍旧平和安稳,识海却是微微有所异动,神识随心而走,竟在心念的催动下,缓缓将刚柔真意拆分而离! 刚柔真意向本源顺推乃是阴阳之道,反之向小类真意推去,才是诸如柔水真意、刚烈真意、绵柔真意之类的力量,赵莼往日间并不作细思,任意施用而不用择选的缘故,正是因前辈剑招业已圆融,对各种真意力量兼容并包,如今面对截月,就不能不作拆解,一股脑尽数施加其上了。 便如她之所想,刚柔真意中缓而柔的一类被剔除后,只留下刚烈力量的真意逐渐为截月所容纳,那一道仅为试手的弧形剑光初经掠出,便生生斩落面具人半个身躯,这回黑气滚滚冒出,却是直往宝殿上方生去,消散而尽。 赵莼轻咦一声,霎时从顿悟状态中脱离出来,整个人为之一醒,心中满是空落之感。 截月未成,这宝殿所设难关,竟就破了! 第352章 三百五一 谁人 似乎不是错觉,面具人消散的那刻,宝殿霍然神光大放,周遭布置逐渐映于眼帘,赵莼身躯一顿,转头回视而去,那正中翠色松木光亮却委顿几分,形如佝偻老者,朗声道:“阵卫已破,你可在宝殿中选走一物。” 伴着这声,自殿顶横梁落下金光一团,有若轻羽缓缓垂降,她向四周望过,待金光落入手中方知,眼前这座宝殿竟是只剩下一件宝物,并无自身挑选的机会,而若她来得再迟一分,这最后一件宝物都会为他人所有,让自己做个无用功。 如此情形,饶是赵莼对此中宝物没有贪图妄念,也不由在心中微松了口气。 包文峰曾言道,昆山塔三卫中,松卫守的乃是法器丹符,她素日持剑修行,在此些物什上倒没有太大需求,掌心将那金光一镇,五指向内收握,定睛一看,金光竟是缓缓显出玉白清晕,成就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落在手中,而单以手掌感知此纱,却是浑然不觉掌中有物,实在神奇。 好在赵莼上界已久,见得重霄世界中千百般法器,更别提博闻楼中浩如烟海的典籍记册,略微打量几眼,翻手将纱衣振开,即知晓这当是月魂纱所织就的法衣,且炼制此物的手段也尚算高明,使得这件法衣即便说不上玄阶极品,但也绝对能在上品中有其名号。 而月魂纱的来历也是颇为稀奇,这种灵材非是蚕吐而得,反倒是一类名为月魂花的灵药产出。 此花花朵可入药炼丹,根茎汁液更有稳固元神的特殊功用,是以在重霄世界中都十分难得,亦随着三州大陆仙道日益昌盛,如月魂花这般声名在外的灵药更是被洗劫一空,唯在大宗药园内会栽种些许,以作留存。 采撷花朵,挤榨根茎,最后剩下的茎秆纤维中,方才能抽取出一根细如毫毛的月魂纱,是以要想织就赵莼手中这样一件完整的法衣,所需消耗的月魂花几可说是难以计数! 她神情略带讶然,小臂抬起,那薄如蝉翼的法衣便顺着手臂滑到的肩背上,霎时只见清光微动,月魂纱就如月华般浸入外袍,再难见踪影。 “清冷如月,翩然随风,博闻楼所记果然不错。” 赵莼身上原本便是一件玄阶中品的法衣,还是成为真传弟子后在得坤殿领取而来,又因身为剑修甚少在意本命灵剑之外的法器的缘故,一直没在这些法衣上下功夫,眼下能得一件防御类法器,倒是比攻伐一类的器具更来得得心应手些! 她亦无须更换法衣,月魂纱最为神奇的功用就是可以附着于原本的法衣之上,将其品阶提升至月魂纱同品,且受到攻击之时,也可为内里的法衣充作外罩。 须知衣物一类的法器,极少能够叠穿于身者,底蕴深厚的修士浑身是宝,那也是分为法衣、腰带、宝靴乃至于头冠首饰,步摇禁步,所有法器环环相扣,能达到在肉身上形成小阵周天的功用,光是法衣叠穿,只会在其发挥功用时两相掣肘,最后法力大减,甚至造成败局,毁去修士身家性命! 月魂纱作为灵药炼制的法衣,性质平和包容,这才能够与其余法衣叠穿,效用不减反增。 而《万界法衣通记》中也讲,月魂升月魄,月魄铸天阴,月魂花万年化作月魄花,后者十万年而作天阴果,若寻到后续灵药,还可以异火提炼出其中药灵之力,重铸法衣提其品阶,只不过那都是后话,且万年月魄花都是地阶灵药中最为难寻的一类,更消提天阶灵物十万年天阴果了。 赵莼得此宝物在身,不由感叹昆山塔塔主实在财力丰厚,一面却又在心中警铃大作。 昆山塔内有宝殿多座,宝物从法器丹符到秘术神通不一而足,数千年来纵使有无数邪修在此丧命,但也有以外力破关取走宝物的人,如此想来,外界邪修的身家底蕴必是被宝殿丰足得堪比入流宗门,这对他等绝不是个好消息! “大战将起,不能让昆山塔成为邪修倚仗!” 她方有了这般想法,沉寂颇久的松卫便又开口道:“以己身之力破关者,可通上塔而去,请!” 宝殿拱顶“轰隆”一声巨响,仿若巨鲸张开大口,向两侧张合,中有耀目光亮垂泻下来,赵莼只觉浑身顿时一轻,整个人受得一种玄之又玄的召唤,缓缓向上方飘然而去,更加诡奇的是,她心中竟是生出一种熟悉感来! …… 赵莼两袖生风,忽地脱离出了宝殿中,不知是否是因最后一件宝物被人取走的缘故,在她离开的一瞬,整座宝殿便轰然崩塌,霎时荡然无存,正中翠色松木腾跃化作一团青光,仿若一颗碧绿星子,在赵莼周身环绕一圈后,兴奋地越飞越高,闪烁消失在穹顶。 而她渐行渐远,终是踏在一条云团堆叠的小道中,缓步行去,在前方云影深深处瞧见半个人影。 那人身形略有些消瘦,被浅金色霞云遮掩了半边身子,乌发在头顶挽了个髻,通身一系灰白道袍,袖口封边是两列八卦四象纹。赵莼越走越近,也能逐渐将他瞧个细切,其人背对于她,双手垂放,自上向下观得其身躯板正,肩胛微张,只是道袍下双足虚立,使得一个活生生的人立时就虚无缥缈起来。 赵莼心中略作提防,在那人身后一寸之地停驻,几乎是同时,那人身躯猛地一动,衣摆荡得层云翻涌,于云影间露出一张冷淡疏离的面容,眉眼不存半分感情,嘴唇抿直,在瞧见赵莼到来后,眼眸里也不见精光划过。 她不曾在此人身上感知到威慑之力,就好像对方并非修士,而是彻头彻尾的肉体凡胎。 但尤为矛盾的是,对方身上澎湃的元神之力却比广袤大海更为深远,甚至是关博衍、宫眠玉这般归合期大圆满的强者也无法比拟的,如若真要择选一人与其相较,那当是天妖尊者,或是昭衍掌门。 而外化尊者境界的强者,如何会出现于小世界中? 第353章 三百五二 塔主 赵莼虽是满腹疑窦,当下却又心怀忌惮,缓步向前拱手作揖,还未等开口询问,那人便抖了袖袍道:“本座乃泅宥真人。” 说罢拂袖回身,信步向前走去,既不询问来者是谁,也不予赵莼多作颜色,末了颇为冷淡地道上一句“跟上”,才叫她晓得这是要为自己引路。 对方如何作态尚且按下不表,泅宥真人这四字赵莼倒是不算陌生,甚至有如雷贯耳之感。 昔日太元道派为求突破真婴,返回河堰小千世界点化道种的那位弟子,就正是以泅宥作其道号,如若眼前之人真是泅宥真人,那他便是昆山塔的主人,偌大密泽大湖修士的道统由来。 不过,此方小世界的失落由来已久,至少也要向前追溯万载有余,莫说归合期修士,就算是外化尊者都无法寿至万载,须得为大尊之上,才能有万岁寿元,且那等人物又都在须弥大千世界中,强行降临下界或会使世界难以承受,为之崩散。 按常理而言,泅宥真人是无论如何也撑不过万年岁月流逝的,但若此人所言为真,那就应当是得了什么玄奇至极的法门,赵莼微敛双目,神色端凝,增寿如此年份的宝物或神通,怕是要狠狠引动一番腥风血雨,也不知晓是怎样落入泅宥真人手中的。 想到此处,她微微抬头扫过周遭一眼,除却不知底细的增寿之物,这可容纳凝元修士在内的昆山塔本身就是一件品阶出奇的法器。修士唯有到洞虚期才有创世之能,更何况是容纳一方小小世界在法器之中。虽然昆山塔塔中秘境并不够圆满,有着像是天地逆转,地表虚浮这些肉眼可见的弊病,但能炼制出昆山塔的炼器师,也绝非是一般人物! 必定炼器手法出神入化,且连本身修为境界都非同小可。 故而无论从何处细想,落在泅宥真人身上的机缘因果,都远非一句“天道宠儿”可以概括得了的。 只是这样一位颇受眷顾的修士,却因世界失落而囚困在小千世界中,始终无法突破真婴,与天眷二字又有些斥离了。 她隐隐想起在上界威名赫赫的斩天尊者,好似这世间天资奇绝,气运通天之人最终都反受其困,乃至英年早逝,命运蹉跎,不可谓不令人神伤。 赵莼心下感叹两句,泅宥真人是并不知晓的,他并不在意身后人是否真的跟上,就好像赵莼即便没有随行上来,他也会顾自向前行进,种种杂念皆被抛之脑后。 怪哉! …… 两人一路行至一扇青铜雕花对门面前,泅宥真人这才止步,不紧不慢地回过身来,向赵莼道:“进去罢!” 他不吐露门中是什么地方,一路上静得针落有声的气氛也够叫赵莼心中提防大起,不禁出声问道:“敢问泅宥前辈,这是何处?” 只轻轻一问,泅宥冷峻疏离的面容之上便猛地带起一丝愠怒,颇为不耐烦地哼道一声,眼神冷扫道:“昆山塔玄机之地……你也无须知晓过多,安心进去就是。” 这番表现并不能叫赵莼安心,反倒是令她戒心翻腾而起,旋即蹙着眉头向后退了半步,以表意见:“既然前辈不肯明说,那在下也没有什么进去的必要了。” 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泅宥真人一反常理存续至今,天知道是因为如何。 赵莼修行至今,见过夺人灵根的邪修岳纂,以结神蛊驭人的圣地祭司,事出反常必有妖,前两者尚且会惺惺作态一番,眼前泅宥真人却是一派笃定至极的神情,更无端叫人胆寒。 果然,她现出的拒绝之意令泅宥霎时展露怒容,大手一张就要向赵莼擒拿过来,不过那厢赵莼竟是不曾料到身为归合真人的泅宥会突然发难,连忙撤身御剑而走,只是对方法力实在高深,两人之间的修为差距又如天堑横贯,硬碰硬她胜机渺茫。 忽而见金乌振翅暴起,一道剑气猛斩在泅宥左臂,两侧层云为之一清,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法相大手居然如烟荡散,虽是在须臾间重组回原形,但也叫赵莼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无他,即便是初入归合境界的修士,单以真元法力凝聚法相,也远不是凝元修士能正面为敌的东西,赵莼那一道剑气实则是不得已而为之,因着换了任何一位归合真人在此,她都只有被生生擒拿的结果! 而在泅宥真人眼中,赵莼这一剑非是不得已,反像是故意挑衅而来,要试探他之弱处,是以当即便勃然大怒,大手张握再要拍下! 先前是不曾想到赵莼剑气锋锐如此,现下有了防备与估量,远甚于凝元修的实力还是叫泅宥稳稳将赵莼拿握手中,见她神色少有慌乱,镇定如常,只眉头颦蹙道:“前辈,在下自重霄门而来,适才多有得罪,可否宽恕通融一二?” “重霄门……那是什么小门小派,莫说你是重霄门,即便是赤神宫,本座也浑然不惧。” 泅宥真人只当她是心生惧怕,这才连忙自报家门,以求放过,便不由暗含轻蔑,将手中修士拿起,冷哼着推开青铜大门,旋即颇有几分得色地将人往里抛去,末了垂眸仔细翻看几眼先前大意被赵莼斩过的右臂,又重重攥起拳头,往大门怒瞪过去。 最后脚下一腾,整个人竟化作青烟一道,彻底消散开来! …… 赵莼被泅宥愤然一抛,略作踉跄才稳住身形,毕竟与归合真人沾了干系,即便最先那只法相大手的确过于虚浮,可被剑气斩落,后头擒拿而下的一招自己也确是无力阻挡,便在落入门中的前一刻报出“重霄门”三字试探对方。 河堰小千世界本就是重霄辖下,泅宥真人自天路而抵的中千世界,便就只有重霄。 世界失落后,他久困在小千世界,无法突破真婴,也无法重返师门,心中所求必然是以重回上界为上,别人或许不明,但他在闻得赵莼说出“重霄门”后,即便不会立时回过神来,知晓是上界来人营救,也不会流露出轻蔑敌视的神情。 这人不是泅宥! 第354章 三百五三 潜入 四周寂寥无声,亦无风动。 门中无有灯烛,修真界素日偏好的照明纹石也不见踪影,肉眼能见的唯有一片漆黑,赵莼只得御出神识观察周遭,逐渐推测出自己是在一四面颇为方正的殿宇中。 向头顶望去,能窥见日月分布两方,间有山川排布,雕画细致秀美,意境磅礴大气。 愈往里走,所能窥见的景象就越清晰细切,本是方正封闭的殿宇竟能见草木深深,隐隐有芳香悬于鼻下,伴随一声清透地钟鸣,像是穹顶被破开一般,几乎算得上是刺眼的白光骤然倾泻下来,赵莼顿足站在原地,只觉两袖逐渐暖融,如寒冬消解,春意兀地繁盛起来。 她定睛向前看去,眼前璨灿白光袭来,须臾间识海内犹如地崩山摧,灵基莲座上的元神猛地一跳! …… 密泽大湖,昆行山古地。 隆冬早已消尽,大地春回,显现出一幅草长莺飞图卷。 大湖虽灵脉破碎,不过也只对此中修士影响颇大,草木山泉此些自然之物凭借丰沛地灵便能勃发生长,流响叮咚。遍观大湖山野溪流,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诸多低阶练气修士,或是并无灵根在身的凡胎之辈行走踏春,竟较寻仙问道之人来得惬意闲适! 不过他等踏春之行早已有所规划,自诩修仙者的宗门弟子虽不会与凡人为难,但于小千世界中的凡人心中,仙凡有别的观念业已牢牢根植心底,被大小宗门占去的地界,他们便不会贸然踏足。 自三月前重霄门将昆行山古地划入辖下后,这片素日里少有人烟,只在宗门论道才启用的地盘便更为闭锁,如有旁人误入其中,往往是困锁不得出,有传言道,古地内有宝物出世,只不过被重霄门提前得知,仗势夺取而去,这才劳心费神设下迷阵种种,防备他人。 这日,两个布衣少年蹑手蹑脚,先后进了古地外围,领头者獐头鼠目,鼻尖一颗乌黑大痣,身形尤为瘦小,脊柱佝偻,四肢尤长,似猿猴般,身后那人倒是模样端正,只是体型矮胖些,行走时气喘吁吁,脸色涨红不已。 “你小声些,怎的走了不到一里地便如此气虚。”瘦猴颇有几分气急,小声责骂时眼中厉光闪烁,令矮胖少年缩了缩脖子,连忙出声解释。 “这哪能怪我,一路行来都是些崎岖小路,不时要攀爬蹦跳的,哪能和平日里走的路相比?” “啧,腿脚不行,回嘴倒快。”瘦猴“啪”地一声拍在少年额顶,片刻后又收了手回来,伸出食指作嘘声状,“好了,现在要进林子了,你仔细些跟着我,可别跟掉了,不然谁都救不了你!” 这话不说便罢,说了就叫矮胖少年抖作筛糠,鼓胀的面容霎时惨白下来,扯住瘦猴的衣角轻声道:“真要进去吗,若是被重霄门的仙师们发现了怎么办?” 大湖中的凡人俱都在宗门手底下讨生活,与上头的仙师接触颇多,修行有成的练气期弟子就足以施用种种小法术,饱受凡人崇拜敬仰,更何况是真正踏入了仙途的筑基修士,而传言中重霄门的迷阵,连筑基都能生生困死,这便不得不叫凡人们为之震怖。 清楚此事的瘦猴眼中掠过精光,伸手把矮胖少年衣襟拽起,咬牙切齿道:“都走到这一步了你可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现在说怕,之前答应仙师的时候干什么去了?” 语罢,将矮胖少年狠狠向前一推,抿唇哼道:“要是被发现了,就按先前商量的说,我二人为家中病母采药误入此地,月前林家兄弟就是这样,最后还不是被重霄门送了回来,跟没事人一样。” 矮胖少年苦涩地吐了吐口水,林家兄弟能被送回来的原因,乃是所言为真,仙师们手段繁多,若是被看出底细来,他们就怕是命数到头了。 好歹也是自小相熟的玩伴,瘦猴抬脚踏进林间,矮胖少年纠结片刻,便只有握拳跟了上去,还不敢离远了,紧紧拽住前者衣角,嘴唇咬得发白。 走了约莫十余个呼吸,瘦猴眼前出现一棵半边枯死的歪脖子树,树皮粗糙不堪,肿起颗颗木瘤,他暗道一声,这便是仙师口中的入阵之处了,手下就往腰间一摸,扯出个巴掌大的鎏金罗盘,拨正了上面的指针。 便见指针猛然抖动几下,最后停在了一处灌丛密布的方向。 两人向那处走去,离灌丛越近,低矮枝干上乌幽幽的尖刺便越显眼,不用细想也知,若是不做任何防备,光穿着麻布衣衫进去,必是会被刺得鲜血淋漓,浑身没一处好肉! 瘦猴额上冷汗直冒,但也知道眼下没有退路可走,忆起仙师口中事成之后会赐下的种种珍宝,一面贪欲大起,一面咬紧牙关往前重重一踏! 意料之中的痛楚并未到来,他走入灌丛的一瞬,原本密布荆棘的地方忽地变作一条幽幽小路,可供一人行进。 “快跟上!”瘦猴不忘回身叮嘱矮胖少年,眼中喜意满满道,“仙师说外围跟着罗盘走很快就破了,也不需要进去,只放个东西就算我们成事,这还不简单?” 矮胖少年经他一说也少了些担忧,连忙抬脚跟上,两人一路随着罗盘平稳前进,就如背后主使所说那般轻易,只两刻钟的时辰,就快要走到古地内里。 “好了,就是此处。”瘦猴心中满是兴奋,骨瘦嶙峋的胸膛不住上下鼓动,他望着前方云雾一般的林间,知道这是到了内外的交界之地,自己进去当有十足危险,便抬手把罗盘左右拧开,见当中飞出一只赤红小虫,一头扎进云雾中,消失了踪影。 “成了!” “那我们快走,天黑之前得回去。” 矮胖少年苦着脸,正要回身往来时的路走,忽地颈后一热,探手摸了一看,竟是满手的鲜血,尚还留有几分温热。 他颤抖着回头看去,瘦猴头身分离倒在地上,脸庞还带着得意的勾唇笑,身后则站了一位束发女子,眼神颇为冷淡,视他如视死物。 “既然来了,怕还是把事情交代清楚了再走。” 戚云容大手一招,便使得袖里乾坤的神通,将矮胖少年收入袖中,旋即回身腾起,觉察出古地似有异象,却又具体说不上是个什么。 第355章 三百五四 通影 矮胖少年只觉眼前忽地一黑,落入个四周昏黑,脚底绵软的地方,惊恐着伸手一探,却也摸不着个什么东西,继而回想起瘦猴的死状,在袖中连呜咽声都给憋了回去。 完了,他心想,这回是小命难保了。 不知过了多久,脚下浮起水波一般的荡动,他向前几步踉跄,生生摔出了戚云容袖袍,五体投地趴在地上,吃了满满一嘴的尘灰,不住咳嗽起来。 “这回学乖了,竟是找了凡人来。” 女子的声音极其轻柔,缓缓悬在矮胖少年头顶,他先斜眼一瞥,在右侧看见的是一束发女修,面容冷峻肃然,正是先前斩杀瘦猴之人,想到此处,矮胖少年身躯一震,连忙收回目光,转而抬头看向声音由来之处。 她大约二十许人,眉间描了花钿,两颊敷粉,一颦一笑,尽态极妍。着的是宽袍圆领裙,此刻两臂相交,形若白玉藕节,而玉颈修长姣好,下颌微圆,尤显端庄。 矮胖少年举家皆在方圆数里地内的紫雾宗手底下过活,此宗也是距离昆行山古地最近的一处势力,在重霄门占下古地后,旧日的势力分化也有所变革,在古地无人问津时,紫雾宗便在周遭开拓了不小的庄园,以令凡人或弟子在其中植种灵药灵米,填补库房。 后来重霄门布阵,紫雾宗的庄园良地就只得拆除迁移,另寻他处,而在此宗底层修士与凡人看来,便更与强占一般无二了。 说是无怨自不可能,不光是宗门弟子,连周遭的邻里乡亲都多有闲话,矮胖少年也不止一次听人说重霄门仗势欺人,可就是因为这“仗势”二字,叫诸多心中有怨的人只敢背地里叫骂两句,真若遇上重霄门弟子,便把脑袋缩回了壳里,一如现在的矮胖少年自个儿。 “你姓甚名谁,从何处来的?” 花钿女子自然便是重霄门掌门曲意棠,只是矮胖少年并不知晓,怯怯地低垂脑袋,不敢多看。 他自然也见过紫雾宗的女修们,淡妆浓抹,个个清丽出尘,性情或温柔谦和,或恣意傲然,皆都不是他这等凡人子弟能招惹的,但矮胖少年心中有底,眼前女子与她们必然有所不同,不说其他,光是镇静站于此处,那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威慑之力,就是他从未在旁人身上看过的。 这必定是一位身份可怖的仙师! 是以矮胖少年不敢怠慢也不敢隐瞒,当场顺着趴伏在地的姿势,把脑袋叩出了声:“小的姓冯,在家中行六,未得取名,旁人便以冯六相唤,家中世世代代都在紫雾宗底下看照灵米。” “看照灵米……”曲意棠美目含威,利光划过几叫人不敢直视,“古地方圆十里处皆被我重霄门清扫一空,你又是要到哪儿去找灵米地啊?” 她一个分玄大修士,自是不屑于以法力欺压凡人,但即便收敛了通身真元,怒意升起时爆出的些许气息,也使得冯六四肢软倒,当即死狗一般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不多时,场中两女眉峰蹙起,嗅到一点腥臊,原来是那冯六惊惧至极的情形下,竟然两腿一抖,失禁当场! 瞧他三魂七魄尽丢的模样,戚云容也知晓再问下去怕也得不出个什么来,便自行开口道:“虽是先前就有人上禀过紫雾宗不太安分,但值守的弟子们着重监察其中修士,便没寻到什么异状,幸而这段时日雾门有所动静,有我等凝元修士前来轮值,才叫弟子抓了个正着。” 赵莼等人进了昆山塔后,昆行山古地即被牢牢封锁,不准任何外人出入,素日里重霄门的凝元们闭关修行,便是由何慎等落霞宗遗徒多作看顾,他们固然修为不济,但有阵法加持与重霄门威名震慑,寻常宵小还是不敢轻易犯禁的。 只可惜何慎处事尚不算老练,早前几回抓到的潜入之人都是低阶修士,便将心神尽数放在对修真者的防备上,以灵力波动变化来察觉踪迹,这才叫今日的两个凡人钻了空子。 “我捉到他二人时,他们已是要入尽外围,到古地来了……”戚云容神色不善,袖袍一抖,从中摸出个模样古朴的罗盘来,递到曲意棠手中,“这是从另外那人的身上发现的,内里中空,已经被打开了。” “外围的林地虽只有一个小小迷阵,但也不是肉体凡胎能破的,他二人必是得人指点,才能一步一步走到尽头来,”曲意棠口中小小迷阵,却是连筑基修士都能生生困死的移林之阵,她面上混不在乎,实则双目已然尽数阴沉,两手将那罗盘猛地碎开,小声哼道,“果然。” “是赤神宫邪修的东西?” 曲意棠冷然颔首:“专为破阵炼制的寻踪索迹盘,以紫雾宗的能耐,还弄不到这等法器。” “也不知晓邪修是单只接触了他们二人,还是早与紫雾宗有了联系。”戚云容咬牙切齿间,杀意尽显。 “不管是哪种情形,现在还动它不得……”曲意棠摆了摆手,垂眼往碎成几块的罗盘打量,就如戚云容所说,东西中间留了个小隔层出来,神识扫过还能觉察些真元波动,可见是有些玄机在其中的。 “哼,雕虫小技。” 只微微感应,她便知晓那东西并不是出自凝元之手,这也解释得通为何戚云容无法探查出当中的底细。好歹也是出自太元道派,乃是稳居于江榜之上的英杰,曲意棠自问在此界分玄中该当傲视群雄,若是连眼前法术都破不了,又有什么脸面回去面见师门? 她大手向天一招,如海潮一般的神识便扩散出去,没用多少时辰,便在古地某处不起眼的地方捉拿回一只赤红小虫,其身形气息十分隐匿,若非是曲意棠有意清扫,平日里必是难以发现! “通影虫……这人好手段,竟能育养此物。” 重霄世界地大物博,诸多宗门里有育养通影虫的不少,大多用来探寻灵脉灵矿,以及试探险地,不过此虫三次蜕皮需要的灵气皆是海量,上界寻常修士还不一定供养得起,更何况是小千世界中。 戚云容也识得通影虫,当即面色一变:“此虫与育养者心神相连,虫之所观即可为人感知,若是留它在古地中,要不了几个时辰,雾门就得暴露在人前了!” 第356章 三百五五 雾门再启 曲意棠自也知晓这道理,双眉颦蹙间,却未立时断了此虫性命:“这只通影虫两翅硬如金铁,明显已经度过三次蜕皮,不说育养者对它倾注了多少心力,光是人虫间心神相通这点,就叫我不可轻举妄动。” 以她的能力,灭杀通影虫易如反掌,甚至是育养此虫的分玄修士也可一战,只是前来此地未足一载,大肆出手必然会惊扰此界,暴露重霄众人的来意,以至于功亏一篑,到如今的筹算全数崩毁。 故而灭杀通影虫会带来的诸多变故,令曲意棠不得不三思而后行,略作踌躇。 “既杀它不得,可能将其囚困?” 曲意棠摇头以应戚云容,答道:“囚困通影虫后,那人久久得不到反馈,怕也会察觉出不对。” 两人一时默然,却听一声茅塞顿开地轻呼,曲意棠适时展颜笑道:“毕竟是连通心神的东西,可去寻齐伯崇齐道友,看他有无解决之法!” 魂修之能异于常人,齐伯崇更是其中翘楚,两人心下微松,复又垂眼看向地上业已晕厥过去的冯六。 “还不速速醒来!” 戚云容一贯是个直脾气,大掌往下一压,地上的冯六便浑身痉挛着醒转。 他被人强行唤醒,面上尚带有几分怔忪,等瞧清楚两女面容,那点迷蒙霎时又转为惊惧,涕泪交加道:“小的被恶人迷了心智,一时犯下蠢事,还请仙师饶命,仙师饶命呐!” “我不会杀你,”曲意棠指尖冲他一点,又道,“眼下也有要事需要你来做。” 冯六得了这一承诺,更是一通劫后余生的狂喜,磕了头想道谢,满是尘灰与口涎的大嘴张合几番,却始终发不出半点声音,只须臾,喜意就再次化为恐惧,本是撑在地上的双手紧紧扼住喉咙,欲要伸入喉中抠挖。 许久,见自己还是无法言语后,他才颓然跪倒,满目凄然。 “怀有祸心入林,没夺你性命已是仁慈。”既打定了主意不想惊动邪修,曲意棠便没想着杀死冯六,而今缺少一个能够混淆视听的人物,让他回去令邪修以为得手,也算是冯六的将功赎罪了。 光使其哑声还不算完,曲意棠上前数步,大掌压下,定在冯六头顶,见其双眼一片迷茫之色才道:“今日你与同伴施放完这通影虫后在返程中离散,你遇到重霄门弟子被其带出迷阵,对方怕你乱生口舌是非故而令你不可言语,至于你的同伴……自分离后你便不知他的踪迹,你可明白?” 瘦猴已被戚云容先手斩杀,寻踪索迹盘也是在此人手中发现,可见他才是二人中领头之辈,其下落未明必会令邪修心生忌惮,等到齐伯崇寻到解决通影虫的法子,再将其尸身交出即可。 至于冯六,那便更为简单,他可作为人证证实通影虫的确已被施放入古地中,而被重霄门禁声这一处也可达到叫邪修途生猜忌的效用,比直接杀之更为有效。 “我今日与同伴……” 见冯六一脸镇定地复述完自己所言,曲意棠这才颔了颔首,将他向前一推:“去东南半里出寻一个叫何慎的人,他会带你返回紫雾宗。” 待其走后,两女神色稍霁,却不见半点松缓。 “如今有了通影虫,赤神宫那边想必会消停些许了。” “但愿如此!”曲意棠拍了拍戚云容肩头,不由暗暗咬牙。 赵莼所言无错,重霄门襄助七藏夺下大宗之位后,即便有着上辰宗在其中转圜,赤神宫对密泽大湖的变化还是十分警觉,先时因为岁收短缺并未立时派遣人前来,等到重霄门七位凝元进入昆山塔后不久,那边就来了人。 除却几位随侍的筑基童子与侍女外,唯有一位凝元与一位分玄。 那分玄寡言少语颇为冷淡,诸多事宜俱不插手其中,随行的筑基更是以名为王晏归的凝元修士马首是瞻,一派毕恭毕敬的模样,且在曲意棠看来,此人道基不稳,真元更是虚浮不堪,与其说是前来巡视大湖,更像是游山玩水,玩耍取乐了。 虽是不知赤神宫缘何要让这样一位凝元过来,但也总归是好过于那等心思缜密之辈。 不难看出,王晏归是过于信任通影虫的玄妙,是而未做什么遮掩,以为修士会令重霄门察觉,便改为收买凡人。他到来密泽大湖后,种种漏洞百出的招数早已令湖畔三宗洞悉,只不过忌惮于赤神宫才按下不表,不想这番顾忌反还使得他自认手段不凡,开始洋洋自得起来。 “通影虫的事不可耽搁,我等先返回宗门寻齐道友!” 戚云容略作颔首,正要同她一并轻身离去,却见古地中央云雾猛地流转涌动,自半空中汇聚成浑圆洞口。 雾门要开了! 两人手指一掐,又知晓这离赵莼等人入塔之日刚好过去三月,雾门既在此时开启,即证明曲意棠后续推算无错,昆山塔正应当是一旬一启,可再次轮换凝元修士进去了! 见此情状,她二人也便停了脚步,等着七位凝元从雾门中出来。 “咦,出来了!” 这人身负长剑,是一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只眼眸中带着不似面貌那般稚嫩的沉稳,正为溪榜十二,一玄剑宗左司逢! 他出来得最早,像是没曾料到会被突然送出昆山塔一般,言语中颇有惊讶,不过很快便镇定下来,向曲意棠拱手:“劳烦掌门久等。” “我等亦是才来不久。” 而后几个呼吸间,雾门里又走出多道身影,昭衍邬华、太元景疏合……三月前入塔的几人逐渐都已显出身形。 他们眉目间暗含愁色,似有许多话要讲,曲意棠一一点过,忽听戚云容急声道:“赵师妹呢,她怎的未从塔中出来?” 闻听此话,在场众人登时脸色大变,眼瞧着雾门合拢,化作云雾荡开,却始终未见赵莼从中走出,便是曲意棠也不由拧起眉头:“你们在那昆山塔中可曾瞧见过她?” 当中除了赵莼,就是同为昭衍仙宗真传的邬华实力最强,他亦是端肃了神色开口道:“我自进入塔内后,便与在场诸位离散,途中也不曾见到我派其余弟子……其余诸位,怕也是与我无差。” 第357章 三百五六 论交情云容留守 余下几人听了这话,唯有海宁与萧映颜相顾一眼,继而出言道:“我与萧师姐倒是在塔中相遇,其余诸位确也不曾遇见。” 萧映颜略微颔首,算是同意此言。 除了她二人,便是再无有在昆山塔内碰头的重霄门修士了。 故而赵莼的行踪如何,他们也浑不知晓。 重霄门此行入塔而出的凝元们俱都心事重重,虽是在心中先行否决了诸多猜想,但仍是面露忧色地道:“掌门与戚师妹怕还不知,在那昆山塔内并不只有我重霄门修士,而是有着邪修出没,弟子所遇就有两人,已被斩于弟子剑下。” 场中遭遇邪修的明显不止左司逢一人,他道出此事后,太元道派的程珺、海宁与景疏合,以及昭衍仙宗两人都点头称是,他们与邪修交过手,自然也能对塔中邪修有所衡量,其实力对于大湖中的正道修士而言的确颇为不凡,但真若对上自上界而来的几位溪榜英杰,还是颇有几分差距的。 赵莼实力尚在自身之上,自己等人都能斩杀的邪修,想来也不会对其有所威胁。 既如此,她的失踪便极少可能与邪修有关,几位凝元与曲意棠想到此处,面色更添几分凝重。 先不说赵莼身为此代溪榜榜首,乃是昭衍仙宗极为重视的真传弟子之一,且几人都有听说,她自入门后还未拜得师长,承载着昭衍掌门一番厚望,便是顾着当前的情形,离十二分玄适应此界还有不足半年之期,倒时大战将起,一位实力超群的凝元剑修,于战事可产生的作用不容小觑,该是一位都失不得的。 几人中与赵莼关系最密切的,明显是戚云容无疑,她本就是直脾气,眼下面沉如水,双目中的忧色几要溢出,不住抬头打量早已散去的雾门,期望着半空中的云雾能够再次凝聚,但亦是无果。 赵莼的失踪于重霄等人而言固然是一大变故,然而当下也不仅只有这一件事亟待解决。 无论是曲意棠捉拿而来的通影虫,还是邬华几人带来的邪修消息,都必须得返宗告知剩下的十一位分玄知晓,以提前防备。 今日惊闻众多,曲意棠一时心焦不已,几番平复心境后,才将玉手抚在戚云容肩头,拇指轻柔地摩挲几回,温声劝道:“赵莼她实力不凡,又颇得眷顾,塔中邪修不能把她如何,想来遇上变故,也能够逢凶化吉,早日从塔中出来。邪修日益猖獗,我等在外的修士更不可自乱阵脚。” 戚云容怎会不知她话中道理,只是心中实在忧心师妹安危,始终双唇紧抿,不肯作声。 倒是个心思直率的倔脾气,曲意棠微微一叹,声音压得更轻:“她向来是个临危不乱的人,想必也不愿看见身边的人因为她的缘故心神动摇。” 几番劝慰后,戚云容面色微霁,垂眸应道:“通影虫与邪修之事不可耽搁,诸位可迅速赶回宗门商议解决,至于古地……那赤神宫来人已不是第一次向里使些奸邪之术,实是不得不防,只留何慎等人在此我不安心,赵师妹出来前,还是由我亲自守在此处!” 如此便也算合乎情理,曲意棠颔首应下,方才带着其余从昆山塔中归来的凝元们起身离去。 不仅是太元、一玄两派的修士心中讶然,就是同为昭衍仙宗弟子的邬华与萧映颜都不由为此心惊两分。修道之人虽不至于薄情寡义,舍七情六欲成就完人,却也因寿元悠长,大道崎岖的缘故,极少能寻得意趣相合的友人。 无论是至交好友,还是结发道侣,因个人天资与后天机缘,总会有修行进境等诸多难以化解的问题存在,到了最后,也多是落得个渐行渐远,甚至一方寿尽坐化,天人永隔的结局,此也是为何修真界修士茫茫不可计数,但结有道侣的人实在少有的原因。 戚云容拜入巫蛟门下后,亦有诸多昭衍弟子上前结交,甫时巫蛟正领她四处奔走觉醒灵融之体,递上来的拜帖便也大多无疾而终,而等到她重回宗门后,也没有想要与其余弟子结交认识的动作,是以一时在门中留下个孤高倨傲的印象来。 邬华等人借着收复失落小世界的由头,这才与她浅浅相识,知其性情直率,为人清正,但在人情交往上却又始终秉持着一寸距离,既不过分亲切,也不刻意疏远。 赵莼与她身上都有这种气质,往来容易,交心却难。 故而看见两人关系如此亲近,其余凝元便不能不为之讶异了,而后忆及赵莼所言,两人之间更有着过命的交情,释然之外,又添了两分羡意。 有戚云容留守此地,即便王晏归再次施用通影虫这般算计,重霄门也不至于毫无察觉,曲意棠心中稍定,领着几位凝元进入殿内的步伐更轻快了些。 她直冲着齐伯崇来,却被告知齐伯崇不在殿中,待问清对方去处后,便先将邬华等人稍作安置,拿捏着通影虫就往地下暗室行去。 …… 于齐伯崇这等魂修而言,光亮已然不是必须,故而曲意棠顺着阶梯之下时,两壁烛台俱都不曾点亮,她玉指轻点,一簇一簇的火光这才冒起,昏暗不可视物的暗室逐渐灯火通明起来。 魂修神识强大,早在曲意棠接近暗室所在之地时,齐伯崇就已知晓有人到了,见她抬手点了烛台,也不曾表露什么喜怒,只微微点头道:“曲道友来了。” 同辈的江榜英杰,在成长时就多有交手,齐伯崇怪奇的性格得人不喜已不是什么可以令人惊怪的事,他又惯是个不喜欢虚与委蛇,偏好开门见山的,曲意棠便不多做解释,当即拿了通影虫出来:“这是今日在昆行山古地发现的,和那赤神宫脱不了什么干系。” 若论见闻,世上怕是没有修士能和魂修比拟了,他们多喜四处游历,收集古籍以博闻强识,壮大识海范畴,齐伯崇都无需仔细瞧过,只是略微感知过赤红小虫周身的元神波动,就脱口而出道:“通影虫,倒是肯下大手笔了。” 第358章 三百五七 解怪虫齐聚一堂 “齐道友好眼力。” 得其称赞,齐伯崇眉头微挑,颇不自然地道:“算不上好眼力,只是贫道手中也养过两只罢了。” 他从曲意棠手中接过通影虫,约莫也能感知到育养此虫的修士境界在分玄后期,且元神之力颇为凝练,甚于同阶修士。 “能在小千世界中度过三次蜕变,这人胆子挺大的。”齐伯崇话语中满是嘲讽之意,见曲意棠面露不解,复又解释道,“通影虫三次蜕变除却常人所知的,会耗费海量灵气外,在第三次时还需修士割出百分之一的元神直接喂养于它,我辈修士有诸多疗养元神的丹药可供服食,即使分割元神,也能经过一段时日的静养恢复回来。 但此界灵气稀薄不少,许多有治愈元神功用的灵药根本就不会生长,更别说采撷其炼制成丹了,这人供一只通影虫度过第三次蜕变,就得闭关稳固元神至少三十载之久,且还有元神崩破,无法弥补的危险。” 要知道分玄修士亦不过五百载寿数,三十年看似不多,可小千世界灵气不如上界丰沛,修行速度本就缓慢几分,要想修行到同样的境界,就必得耗费更多的寿元,这般情形下,修士便不敢丝毫懈怠,唯恐修行迟缓不得突破,最终寿尽而死。 是以不是所有分玄修士都敢随意拿出三十载来研究此些与修行关系不大的旁门左道,齐伯崇见状,更是咂道一声:“若这只通影虫不曾度过第三次蜕变,贫道还能顺着虫体内那百分之一的元神,直接控制此人意识,将其作为内应扎在赤神宫中去,可惜了。” 他这话也算语出惊人了,曲意棠额上冒出星点冷汗,话锋一转询问道:“那齐道友可有解决此虫的法子?” “只是无法追溯到育养通影虫的修士身上罢了,要想施些迷障简单得很!”齐伯崇不由冷哼,眉眼带了些倨傲,“曲道友放心将它交给贫道,贫道会将其置放在识海内,以神识化出昆行山古地的情形来,叫其以为此虫还未被我派修士发现。” “如此当是最好,不过通影虫到底是邪修的东西,对道友可会有什么害处?” 齐伯崇摇头:“元神乃是贫道这等魂修专精之处,只要那人元神之力在贫道之下,就不会有事,且往后解决了那人,通影虫无主,贫道还可吞吃了那百分之一的元神壮大自身,就当是从曲道友手中取的报酬了。” 他极少和旁人说笑,曲意棠登时并未察觉出后头这是句玩笑话,待到回过味来才扯了扯嘴角:“道友觉得无妨就好。” 通影虫的事情到此便告一段落,殿内还有自昆山塔归来的凝元在等着,曲意棠正要唤齐伯崇和自己一齐前去,双眼垂下时,又瞧见不远处分而站立的几道身影,定睛一看,正是先时被自己捉拿而来的肃阳、和光两派分玄。 他等头颅低垂,身上没有法器捆缚,但却颇为顺从地并排站立,只脖颈上鼓动的青筋与扭曲地双手,才显出几分挣扎。 不必细想,曲意棠也知道这与齐伯崇有关,当下突觉几分毛骨悚然:“这几人,齐道友如何处置?” 实际上,自那日捉回这些分玄后,齐伯崇便时常待在地下暗室中,旁人只知晓他和赵莼有过一番商讨,具体是何内容,就不甚清楚了,便是曲意棠,今日也是首次瞧见肃阳、和光两派分玄的现状。 “贫道与昭衍那位剑君议过,两派掌门必得诛除,以正重霄威名,剩下的弟子杀的杀,收归的收归,只几个分玄颇为棘手,驱逐出密泽大湖只会白白涨了邪修势力,杀之又太过可惜,好在贫道手头尚有一门祭炼人傀的神通,可化这几人为己用,如此便不算是浪费了。” 正魔两道向来没有严明的界限,善恶往往一念之间,像是魂修这一类修士,同蛊道修士一般,本就有些正邪不定,全靠修士自身秉持正念,才能不堕邪道,故而在听得“人傀”二字时,曲意棠心中警铃大作,望见齐伯崇神色如常,且月沧门又是正道大宗,因门中弟子修行大道驳杂,素日管教更是严苛,这才稍稍稳下心神。 齐伯崇怎会不知曲意棠眼神突变的原因,目光微冷又解释道:“此为家师所传,因着这些人与邪修暗通曲款,实不能算无辜,便才祭炼成人傀助力我方,其余恶事,贫道是不屑于去做的。” 如此便是恼了,曲意棠摸了摸鼻尖,改道:“这是自然……三月前进入昆山塔的几位凝元都已归来,不过眼下又出了些变故,还请齐道友速速随我去往大殿商议。” …… 一去一回本耽搁不了多少时辰,但因赵莼未归和塔中邪修的事,及至曲意棠与齐伯崇二人到时,殿内气氛较先前已然沉闷许多。 邬华等人你一言我一语,已将昆山塔内的情况说得差不多,与迟来的二人复述时便简明扼要点了着重之处出来,他们不似赵莼进入了真宝洞中,许多消息还是从邪修口中探出来的,倒是萧映颜与海宁两人遇到了个假宝洞,与阵卫搏斗了一番,取胜而离。 “这便是开启宝洞的卷轴,至于稳正丹……弟子之处已是服用毕尽了。” 赵莼因体内有大日灵根,故而不受昆山塔中天地逆转的影响,邬华几人则与邪修相若,没有稳正丹稳平经脉、匡正真元,便有经脉真元逆行的威胁。 “我这儿倒是还剩几枚!” 说话的少女声音脆如黄莺,正是太元道派的海宁,她与萧映颜在塔中相遇同行,一同斩杀的邪修比其余人更多,故而得到的稳正丹也多于旁人,而将丹药交予重霄门分玄查看后,她又蹙眉说道:“我和萧师姐结伴后,杀得一赤神宫邪修,其死前口吐狂言,说是已在我二人身上种下赤神煞印,有此物在身,赤神宫邪修便能觉察我二人踪迹,一路追杀上来。 “而后遭遇也证实了此话,接连两回袭杀过来的邪修都是赤神宫之人,也是因此才有这多的稳正丹。” 第359章 三百五八 无尽海守定心神 “竟是如此?” 曲意棠神识向二人扫过,确也在其身上觉出些许怪状,那被称为赤神煞印的东西只有股若有若无的气息,既不张扬显意,也不间杂于真元中,像是灰蒙蒙地一层血雾,柔柔地笼在二人周身。 且此煞印又是赤神宫精心研制得来,叫重霄十二位分玄竟一时没有化解的方法,他等相顾无言,眉目间满是迟疑。 好在萧映颜适时站了出来,开口言道:“前辈们无须担心,早在赤神煞印入体时,我与海师妹便细密地查验过一番,这邪物固然经久不散难以祛除,却不会对我二人造成太大损害,似乎更像是单纯作为印记一般,叫邪修来向我二人寻仇。” 两人都乃溪榜英杰,下界邪修少有能与之为敌者,正面寻仇她等自巍然不惧,曲意棠等人忧心的,显然是赤神煞印会否暗中损害两人道行,以水磨工夫伤人。 而今听了萧映颜所言,殿内虽是愁色未改,十二分玄的眼中也明显缓下几分紧张。 “邪修既容易察觉你二人,接下来这段时日你们便安心待在雷钧殿内静修即可,有我等护持,那些个邪修还不至于觉察到此处来,等到大战将起,迟早也要和赤神宫对上,倒时有无赤神煞印在身亦不甚重要了……至于如何彻底化解此物,踏平了那赤神宫自当会有法子的。” 此人乃一玄剑宗的分玄剑修,为人刚毅正直,念到“赤神宫”与“邪修”等字眼时,眉目间盈满的厌恶之色呼之欲出。 曲意棠颔首以应此话,又对海宁、萧映颜二人稍作安抚,继而讲到赵莼至今仍困在昆山塔内一事:“现今她入塔未归,且塔内又如弟子们所言,有多重危险在其中,依我看,就先从旁观望,毋令弟子再入塔内,也免得再生变故。” 尚不知晓邪修是怎么进入昆山塔的,但毋庸置疑的是,在密泽大湖外必定还有其余秘境入口,此回入塔的邪修被重霄凝元们斩去不少,还不清楚会否为外界邪修察觉,心生警惕。 她这话众人皆都认可,暂且不令凝元进入昆山塔的事情便顺利敲定下来,而关于赵莼受困这一要事,余下十一分玄亦是你一言我一语,激烈商讨着如何解决。 “那昆山塔我等真进去不得?能否直接破了,让贫道直接将昭衍的小剑君给带出来!” 这人袒胸露腹,脖颈上交缠了好一圈玄檀珠串,个个都有婴儿拳头大,又看他肚腹浑圆,腰肢粗肥,通身皮肤却细腻无比,散着莹莹玉光,曲意棠美目一扫,心知此乃月沧门一位精通吞纳神通的法修分玄,名作庞万,斗法时大口一张,就能将敌方法术尽数吞在肚中,令其无功而返。 “诶,庞道友想简单了……”而庞万身旁就是一位面容俊秀的年轻修士,此时冲其摆了摆手道,“我和曲道友仔细盘查过,这昆山塔原主虽只是位归合期真人,但内里玄机实不简单,要想以力破法,委实难矣!” 他正是先前与曲意棠一同破阵的浑德阵派分玄,林一封! 庞万见状,便只得垂首叹息几声,再无他话。 其他的分玄们或有另外的法子,但都得以寻到赵莼踪迹为先,眼下却是根本无法进入昆山塔,他等思来想去,最终仍然就只得了一个字——等! 无论是等着赵莼自行从塔中出来,还是等着林一封与另外一位浑德阵派修士联手破塔,都需要不少的时日,而这段时日中,还需防备邪修动作,暗中积极备战。 曲意棠默然合起双眼,长叹出一口郁气,两目再睁,已然满是坚毅果敢之色。 先等! 昭衍此代剑君,怎可能轻易败在一方小小秘境之中? …… 薄暮时分,四野浓浓雾霭压下,望不尽的黑海中,唯有一座孤零零地礁石存在,被万千海浪拍击而不动。 如若此地还有第二人在,必会讶然于礁石上盘坐了一素衣女修,她额角碎发随风摆动,面上神色平和静然,并未受周围嘈杂的风浪声影响,连吐纳时的呼吸声都像是与天地融为一处。 她双手在小腹前交合,一把乌黑的长剑横放于膝头,剑鞘暗暗有玄光流转,其上纹路有如蛇鳞。 这自然就是被困在昆山塔内的赵莼,那日被一道白光席卷识海后,睁开眼便到了此处,天地间开阔无比,然而举目望去皆是黑沉沉的海水,除她以外,再无其余生灵。 而她所站立之地,是一块坚硬无比的礁石,刚好可供一人坐立,要想仰躺趴卧便不成了。 观察完周遭后,赵莼首先感知到的,是比外界更为丰沛的灵气环境,就连重霄门以聚灵法阵营造出的状态也无法与其相较,再多几分甚至能赶上重霄中千世界里的一些宗门所在。 再然后,就是比大海更辽远空旷的孤寂,一种能够生生将人心神摧灭的与世隔绝之感。 她什么也没做,就在礁石上枯站了三日,只觉整个人好似要和世界剥离开来,化作无边的虚无。 就在元神动摇垂危的前一刻,赵莼惊惧着醒转,胸口上下起伏,猛喘了几口气。 当人开始怀疑存在的真伪时,唯一的化解之法,是寻到确切能抓握住的实物。 赵莼当即深以为忌,就地盘坐下来,摒除识海中的杂念,开始吸纳周围灵气,静心修行。 她自己也知晓,刚才那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里,若是心神动摇,下一步就会道行崩毁,成为有形无神的傀儡。 “只若沉浸在修行中,无问其它,便能免于陷入那般险况中。” 等到好不容易平复下心境,一轮金红圆日缓缓浮出,悬在赵莼头顶,丹田亦开始鲸吞四周灵气,转化为丝缕真元游走在经脉中,而这一修行,就是整整一旬。 “成败在此一举!” 随着她一声轻喝,方圆数里的海水突然躁动不安起来,须臾间狂风大作,似万鬼哭嚎,浓郁的灵气逐渐在半空中聚成漩涡,尽数向赵莼倾注过去,本是自然无比的突破之兆,今日却令她眉头紧蹙,端的是分外紧张凝神! 第360章 三百五九 死伤重英嗤胆寒 赵莼丹田内的真元已是沸腾难安,灵基莲台上四象环动,隐有八卦之相开始衍变。 此正是凝元中期突破到后期的征兆! 就在这关键时刻,一股熟悉的外力像是为了印照赵莼心中所想那般,再次降临在此方天地之中,她本为一鼓作气突破而聚来的灵气,在将要完全炼化为真元时,却开始缓缓从丹田中被生生抽离出去,没了这股真元的催动,原本无比凝实的突破之兆也有隐下的趋势。 而无论是大境界突破,还是小境界的精进,都全非是真元的单纯积蕴与堆砌,天时地利人和三种契机缺一不可,若是赵莼错失了今日的突破,往后再想进境,就要难上数倍了! 她明晓此理,眼下自是不肯让那股外力平白夺去自身机缘,蛰伏三月就是为了一朝破其掌控,便见头顶大日霎时熠熠生辉,转动间火浪向四方喷涌而出,丹田内早已沸腾起来的真元如今倾巢而出,凝实成一只大手,将险些被抽出的那缕真元牢牢握住,并向丹田内拖拽回来! 想要白白抢走真元的外力明显没料到赵莼还有这一招,一时被大手打了个措手不及,再要施压下来如往日一般强吞真元,却发现这回赵莼丹田已是铜墙铁壁,做好了万全之策,无法得手之下,只能看着那股自己无比眼馋的凝练真元被吸入莲台中,入了莲台四象相的口。 而四象神兽吞了真元,丹田内便达到了完全的饱和之态,无论是灵基液池还是真元质量,都开始节节攀升。 忽听一声清越地钟鸣之音,四象相应声化出八卦相来,所谓“四象聚,八卦开”,凝元后期修士的标志,就在于此了。 赵莼并未立时睁开双眼,从修行入定中醒转过来,而是抬手往前方一推,层层海水便为之荡起数丈,直向远方渡去,经此突破,体内真元较凝元中期时又强悍一倍有余,具体实力的提升更不止于此。 至于为何会有今日之暴起,便须得从她刚开始盘坐修行说起。 成就大日灵根在身,又修成剑道第四境,赵莼对真元的掌控力就自然而然到达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而对真元掌控力高的好处颇多,除了斗法时能力尽其用外,在平日修行中也十分有益,如若说寻常修士吞纳灵气炼化真元,会有十之三四到十之一二不等的耗损,那她身上的这类耗损便趋近于无,修行速度与效果自然便好上许多。 正是因为如此,在此地修行时出现的轻微异状,才会立刻被赵莼所察觉,并为之警戒。 她发现,当自己吸收了十成灵气在丹田内,最终能送入经脉进入大周天的真元却只有九成,这对其余修士来说无比正常,甚至还算得上效果出群的情况,她却在除掉灵根弊病后就再没遇见过。 为此,赵莼专门留了个心神,这才终于抓住了其中的罪魁祸首——此处天地间存在的一股外力。 那外力平常难以探知,即便用神识查探也无法找出轨迹,只有赵莼炼化完一份灵气后,方才突地现身,直接从中抽去一成的真元。 而当她反应过来想要与之抢夺时,外力却早已消失不见。 今日突破,一是契机已到,二也是为了试探那外力究竟有何目的。 现下赵莼终是清楚,它怕是把自己当成了转化真元的工具,将她困在此地修行,只若修行不辍,为其提供的真元就不会间断。 “按理说,我境界越高,能转化的真元就会越多,它若只有这一个想法,就断然不该阻断我突破才是。” 满腹疑窦未消,赵莼毅然从礁石上站起,抬手召御长烬在身侧,深灰色的天穹逐渐张开一张血盆大口,一道难以数尽阶数的长梯自天际降下,泅宥真人便站在天梯尽头,双手背负身后,冷然观望于她。 …… 平顶山,赤神宫,血河宝殿。 英嗤斜斜睨了锁链下的两只赤顶白羽仙鹤几眼,暗道这两只扁毛畜生不知怎的,近来越发没了生气,成日里要死不活地哀鸣,连带着他也一并胆战心惊,生怕在秘境上出什么幺蛾子,引得赤神宫主大怒。 “待老夫我再在血河宝殿中留个几十载,也去外面逍遥一番……除了那老蟾蜍在的碧因沼泽,和关押旧修的密泽大湖,天下便没有老夫去不了的地方!”他把鼻烟壶微微一抖,里边便窜出一股乌紫之气,被其缓缓吸入鼻中,英嗤亦因此露出个惬意十足的神情来。 这些年值守血河宝殿,不光差事轻松,还因着看护秘境的缘故,收了不少赤神宫弟子的孝敬,他暗自估量着身上财物,浅浅勾起嘴角,已然思索起要寻个什么去处逍遥度过余生,双眼半眯半睁间,忽听两只仙鹤凄厉哀嚎,锁链碰撞传出异响。 团团血雾凝出一道辕门,等过了许久,才有一道魁梧身影从中走出。 英嗤认得他,名叫荆元恺,是近来二十余年才初露头角的弟子,在进入秘境的七人中实力稳进前三,已占得秘境名额不知多少回了,赤神宫弟子大多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 “见过英长老!” 荆元恺咂嘴向四面打量,他这回倒是第一个从秘境中出来的,想到储物袋中新得的法宝,更是有些心热。 英嗤见他唇角几乎按捺不住要掀起,轻哼道:“看来是收获不错。” “不过得了些好处罢了,”荆元恺不敢在其面前得意,连忙从储物袋中取了部分在秘境中得来的宝贝,讪笑着递到英嗤面前去,“还得多谢英长老看重,旬旬都点了弟子一个名额。” “你这脑袋倒是灵光。”他大手一拂,正要将东西收入自己囊中,略抬眼顺着荆元恺身后一望。 不望不打紧,这一望登时使得英嗤心惊胆裂! 那雾门久无人出,此刻已缓缓消散不见,一行七人进入秘境,竟只有荆元恺一人活着出来! 秘境中固然危险重重,但赤神宫早已摸清其中底细,连如何破解宝洞守卫都已有方法,这数百年来像今日这般死伤惨重的情形,还是彻头彻尾的头一遭! 第361章 三百六十 少宫主宿归献礼 一行七人死了六个,且还都是门中精锐,现下英嗤也没功夫理会荆元恺了,将手中鼻烟壶往袖中一裹,转身就从血河宝殿中腾出,一路向着赤神宫最为巍峨壮丽的一处宫阙行去。 若是出了其它无关紧要的祸事,他还能为了免遭惩处隐瞒一二,可这旬进入秘境的修士中,不乏各分玄长老的亲传弟子,他等平日里便仗着师尊看重,在门中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如今在秘境中丢了性命,不说赤神宫主会如何震怒,连带着那几位实力尚在自身之上的老东西也会迁怒于他! 英嗤想到那几人阴毒的手段,顿时冷汗直冒,上下牙床连连颤抖,惊惧间又得了几分侥幸:“好在这回少宫主出门历练,就推了名额给旁人,要是他也折损在秘境中,依着宫主的脾气,必是要生吞活剥了我!” 分玄修士脚程极快,两座殿宇间看似横跨了数座山岭,与英嗤而言也不过三两步的距离。 赤神宫主所在千壶殿坐拥整座山头,以极妍丽的赤红血木架梁立柱,四壁外漆红泥,层叠琉璃作瓦,廊道吊悬玉珪,下坠银铃,清风拂动间满是铃响叮咚,掩门帷幔飘若仙绫。行走于殿中的侍女发髻低垂,脸颊瓷白,多是一身或鹅黄或月白的圆襟半臂,奉长柄罗扇、镂金宫灯与金玉如意不等,领头者多为筑基,余下便是练气中期到后期。 依个人天资来看,千壶殿侍女们比对赤神宫同阶弟子尚且多有不如,但素日里普通弟子却是不大敢得罪她们的。 英嗤是仗着有分玄修为在身,又领着实权长老之职,侍女们这才连连回避,不敢阻拦,不过真要让他在千壶殿中作乱,英嗤也自认没那个胆子。 是以如意侍女令他在原地作等,自己先去禀告宫主时,英嗤虽心中急切,却也裹了裹袖袍,当即站定下来。 这千壶殿中少有男子前来,四处行走的皆是描妆女娥,突兀间走进一个身形伟岸高大的俊朗青年,自是令英嗤一眼就瞧见了。 “少宫主历练回来了!” 俊朗青年眼中掠过几分诧异,旋即大步上前道:“只寻些灵药罢了,费不得什么功夫,不过好不容易才下了趟山门,便在外边多逗留了几日,眼下刚回来,就马不停蹄前来拜见师尊了……英长老怎么在此?” 他本姓作梁,乃此代赤神宫主的亲传弟子,幼时便被其领回山门悉心教导,后随了赤神宫主宿瑛的姓氏,改作宿归,在旁人眼中,两人虽是师徒,却亲如母子,诸多事宜甚至能由宿疆代为发令。除此之外,宿归更是赤神宫当代首徒,一身修为已至凝元大圆满,与分玄只得临门一脚,往后继承赤神宫宫主之事几乎是板上钉钉,故而又被冠以少宫主的尊号。 “唉,少宫主怕还不知……”英嗤连忙换了副愁闷的神情,捧着肚腹把秘境生变的事尽数道来。 “竟有这种事?!”宿归倒不曾脸色大变,只眉头高挑,露了几分惊疑不定之色,随后将手置在英嗤肩头,沉吟片刻道,“此事我已知晓,英长老便先返回血河宝殿,到时由我上禀给师尊知晓就是。” 能不用去见赤神宫主自然是好,可自己毕竟是看管秘境出入口的长老,早已落了个失职的罪名,要是还在这上面回避,怕就有些不识好歹了。英嗤抹了抹额上细汗,斟酌道:“这怕是不太好……” “无妨,我乃是顾忌秘境再会生变,这才让英长老回去仔细看顾,师尊若是问起此事,我也自会如此回答。”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英嗤也便没什么推拒的理由了,他拱手道一句“老夫先回”,得宿归揖礼相送后,即转身腾出千壶殿,心中微松口气。 也是颇巧,他才走不久,传话的侍女便捧着如意回来了,眼见英嗤不在,反倒是自家宫主的爱徒在此,不由面露疑惑见礼道:“少宫主来了……英长老呢?” “他已将所禀要事告知于我,我便先让他回去了。”宿归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抬脚就往内殿行去,也不令侍女再作传话。 而侍女早已被告知宿归可在千壶殿自由行走,故而见他径直走向内殿,也并不出声阻拦。 …… 赤神宫主宿瑛得侍女禀告,知晓英嗤前来求见,便理了衣衫从榻上起来,斜斜靠在躺椅上候着。 只是不曾等到英嗤,反是瞧见宿归大步流星地从外殿走进,须臾后就到了躺椅前,往袖中一模,变出朵红如丹砂的花来:“五百年生的娇容,瞧瞧喜不喜欢。” “我说你此回怎的要亲自下山,原是去寻它了。”赤神宫主详怒嗔他一句,却也颇为欣喜地接过花朵,抬手并在发髻,化出扇铜镜仔细端详起镜中人来。她本就生得一张芙蓉面,眼下鬓边红花衬得双颊更为雪白,两眼水波潋滟,当真人比花娇。 宿归低笑两声,极其自然地伸手为其梳理额发,又俯首在她耳边道:“融魂丹的灵药丹堂早已有所标记,我只需按图索骥就能顺利取回,哪要得了将近半年的功夫,倒是这朵娇容位置生得隐蔽,外头虽然知其踪迹已久,却一直都没能真正找到。” “现在被你找到了,不是么?”赤神宫主是越瞧越喜欢,即便知晓这花对修行全无益处,功用全在驻颜美容之上,也不由满盈笑意。 “那也是它和宫主你有缘分,不然怎么会被我摘得……” 两人又借着这由头调笑一阵,宿归才将秘境生变的事情道出。 “是除了那荆元恺都死了?”赤神宫主仍在对镜端详鬓边娇容,而见镜中倒映出的宿归抿嘴点了点头,才叹了口气道,“如果是旁人那还好办,可这回名额中有三四个都是那六壬塔几位分玄的弟子,怕是又要到我面前来闹上一阵了。” “让他们闹就是,反正赤神真身在你手中,他们也不敢真的对你动手。”宿归顾忌之处不在门中精锐身死之上,“倒是这血河秘境不知怎么了,突然生出如此变故,我看不如先禁止弟子出入,待我亲自进去瞧瞧再说!” 第362章 三百六一 苦鸳鸯宿归生计 “可……”赤神宫主闻言倒是面露迟疑,“这回死伤既然如此严重,秘境中必是十分凶险,你贸然进去怕是……” “宫主连我都信不过了吗?”宿归顺势在躺椅上坐下,挤到她身边去,长臂一伸便将其揽进怀中,“那七人是个什么实力你也清楚,与旁人相较也就罢了,真若和我对上,皆非你爱徒我一合之敌。” 他声音放得低缓几分:“待过几日我便遣人出去打听,看其他宗门此回有无与我赤神相似的情况,若是没有,那就可能是他们暗中联合为害我派弟子,到时宫主你借势发难除灭三两个宗门,也没人敢多说什么,而若他们也像我派一般……” “会如何?” “那便有可能是秘境的问题了,”宿归双眼低垂,将目中精光敛下,轻声道,“我曾与你说过,血河秘境并不是神修的东西,它与密泽大湖中一处古地有关,而古地上原先又是一座实力十分强悍的旧修宗门所在,所以秘境极有可能就是那宗门遗留的一件至宝,只是被我等掌握在了手中。” 赤神宫主原也没有向这方面去想,现下听了这话,不由挺直起身子惊疑道:“你是怀疑有人触动了宝物认主,才有今日的祸事?” “不乏这种可能。”宿归点头称是,瞧见赤神宫主樱唇紧抿,担忧起秘境归属的愁闷模样,一面失笑,一面把住她肩头安抚,“也不必太过担忧,要是那人真的被宝物认了主,荆元恺怎还能从秘境中出来,怕是早已被其灭杀其中……不过这几日你也派人仔细将他看住了,毕竟一行人中只活了他一个下来,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他一个。 等到下面探到其它宗门的情况,若是属实,我就往血河秘境中去上一回,宝物既然无主,便让我顺势将它拿下,六壬塔那边不是喜欢在分配名额上插手么,待血河秘境成了你我私物,你瞧他们还敢不敢再搬弄是非。” 赤神宫主蹙眉思忖,红唇几番张合,终是往他肩头一靠:“此事你一定千万小心,这回若再出什么意外,可就没有夺舍的机会了。” 宿归连忙宽慰她几句,拍着胸脯许下承诺,两人静静相拥良久,却听赤神宫主捂嘴轻讶一声,撑起身来道:“我之前倒是许诺过王郎,此回要让他占一个秘境名额的。” 这声“王郎”一出,殿内旖旎氛围顿时为之一散,宿归面色已是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冷哼道:“他一身修为都是丹药喂出来的,没有旁人护持,随便一个凝元都能碾碎了他,让他入血河秘境,宫主是怕他死得不够快么?” “也是……”想起王晏归法力虚浮的模样,赤神宫主更不由长吁短叹起来,“王郎天资平平,突破凝元已是十分勉强,分玄期更是全无可能,那延寿的玳瑁仙丹一人只能服食一回,等到他寿元将尽还不能寻到其它延寿之物的话,他便只能坐化了。” “死了也就死了,宫主难道也想给他找个肉身夺舍不成?” “这自然不行,”赤神宫主想也没想就回拒了,宿归亦因此缓了些阴沉面色,听她道,“你那是有赤神真身存放元神,方才没有形神俱灭罢了,后来我虽是为你寻到了一具资质颇佳的肉身,但也得一直服用融魂丹,才能保证元神不散。王郎元神单薄,又哪经得起夺舍争斗呢? 好在待你分玄后,元神就能彻底稳固下来,再无消散的威胁,我也能彻底安心了。” 她瞧着宿归仍有些郁愤的神色,忍不住抚上他的脸庞。 宿归体内的元神乃是上代赤神宫主带回的半路弟子,天资十分出众,两人更是情投意合,将要结为道侣,只可惜命运弄人,其在将要突破分玄时突然道基崩毁,身死道消,若非被两人师尊存下元神,连夺舍的机会也寻不到,更别提借着宿归的身躯重登分玄了。 那时宿瑛寻了许多肉身皆不满意,最后只瞧上个火木双灵根的孩童,将其夺入赤神宫,表面上当成徒儿悉心教养,实则是为供道侣夺舍作准备罢了。 至于王晏归,却是她在道侣亡故后重遇的幼时玩伴,对他与其说是爱恋,倒不如像是慰藉更多,故而在宿归改换名姓之时,宿瑛竟不由为他定了个同样的“归”字,两人还险些生出嫌隙来。 “师兄,我总觉得你这几十年来就像变了个人一般,与以前不大相似了……” 而宿归只是挑了挑眉,轻捏她肩头道:“人都是要变的,你只要知道我待你之心始终如一就是。” 赤神宫主定睛瞧他,只觉看久了的面容越发陌生起来,心中怅然万千,蓦然失语。 …… 重霄门知晓赵莼尚在昆山塔中,且那王晏归又一直对古地虎视眈眈,近来便时时派往凝元前去,与不肯离开的戚云容一同坐镇雾门所在。 而齐伯崇果真不负众望,将通影虫吞进识海后,的确令赤神宫那边蒙在鼓中,连前来密泽大湖探听消息的几人也消停不少。 众人本以为事情可以这般平静地过去,却没想还不到一月,王晏归就借了一位上辰宗分玄四百大寿的名义,递了拜帖要各门派前去赴宴,重霄门那张拜帖上,赵莼的名字赫然在列! “如今剑君被困塔内,那贼子又点明要她赴宴,我等难道要化成她的模样,代其前去吗?” “模样化得出,剑罡又怎么化?” 场中剑道境界最高的便是一玄剑宗左司逢,他亦不过第三境剑气圆融,纠结道:“可用剑气堆聚,但也只是表面功夫,神识一探就知真伪,就更别提剑君拔剑时万剑朝宗的异象了” “昔日她和罗姣一战,引动的异象旁人皆看在眼里,王晏归是打定了主意要试探于她,到时必会激她出手。”邬华倒将一切都看得分明。 曲意棠坐于主座,拜帖上也同时有她名姓,此时轻叹着搁下茶盏道:“去不了便是去不了,若真顶替她前去,更有掩耳盗铃之嫌,就说赵莼正在闭关无法抽身,其余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有解决之法。” 闭关一向是修士拒绝的好借口,只是王晏归信或不信就是二话了。 第363章 三百六二 群仙至竺坞设宴 暮春已尽,景明物和。 远望水波潋滟,浮光千里,仙娥童子游走往来不绝,琉璃玉板铺排成道,锦罗绸缎散如天罗,自大湖湖心游船连贯玉锁,相接梭头云纹大舟百八十具,排布于湖中若众星拱月般簇拥半空亭台,又见两侧中空阁楼间,抚琴吹箫奏鸣箜篌者相对坐立,面容娴静安适,目带喜悦。 而从大舟远望岸边,便可见飞檐重重,檐梁下矮桌铺就赤罗麒麟纹绸布,置蜜合色莲瓣蒲团供人入座,桌上多为瓜果清茶,少见肉食,俱都灵气四溢,使人闻之心旷神怡。 紫雾宗只是密泽大湖中一个名字都不太被叫得起来的蝇头小宗,门内奉养着一位根基尚浅的凝元修士,举宗上下亦不过千余人,因所处位置地貌平坦土地肥沃,开山掌门一力拓出良田千顷,这才引得不少凡人迁居而来,为其植种灵米,育养兽畜,紫雾宗也因此在小门派中颇有几分底蕴。 不过它与旧时落霞宗尚且隔几道天堑,遑论和如今的七藏派、上辰宗相较,紫雾宗唯一的一位凝元修士今日是特地到场,两侧各领了位筑基弟子前来观摩。 先是毕恭毕敬地递交了寿礼,方才整理衣袍,随着领路弟子在湖畔筵席中落座。 此回乃上辰宗太上长老竺坞道人四百岁大寿,场面隆重无比,各门派俱都以掌门亲自到场,实在脱不开身者,便也会由太上长老这些辈分尤高,实力尤强之人代为前来。 分玄虽是有五百寿元,然而世事无常不可恒定,根基浅薄者活个四百五六便匆匆坐化者有之,机缘深厚之人服食天材地宝或是灵基牢固的,越过五百寿数,多活个一二十年也是有的。 只不过世上多是后者少与前者,四百整寿对于绝大多数分玄修士而言,都是最后的一个整寿寿诞,筵席规模也自然盛大许多。 紫雾宗这位凝元业已卸任掌门,在门中只任个不理俗务的太上长老,素日里养尊处优极为逍遥,今日坐入席中,却也实感拘束,连带两侧筑基弟子亦是坐立难安。 他执起茶盏与东西矮桌之客交谈数句,又见上空艳丽法光如同飞虹,自远处霎时掠入湖中,化成一道道潇洒自如的身影,或伟岸高大,或窈窕秀美,上辰宗仙娥童子见之无不俯首行礼,态度恭敬惶恐。 “身着仙兰法衣,那是怀清派来人!” “怀抱凤首七弦琴,嗬,玉弦宫的琴仙子不是在闭关么,竟然也亲临了。” “虽是唤一声琴仙子,到底也不过与我等一般,只得凝元修为,怎么敢误上辰宗竺坞道人的寿宴。” 能入湖中坐进大舟筵席的,无不为密泽大湖中有头有脸的宗门来人,如怀清派、胥宁山此些内有分玄坐镇的门派,再不济也得是诸如玉弦宫、皎月门这等依附于七藏派名下的宗门,像是紫雾宗,既无分玄在内,有无靠山在后,自然也就没了说话的底气。 紫雾宗凝元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默默抿起灵茶不与旁人搭话,却忽地心头一抖,整个人从头到脚被一道冷冷的目光贯透,再回神时,浑身上下如同水中捞起一般,已是冷汗淋漓! 他忙不迭抬头望去,只见天际飞速踏过两道身影,一路行至湖中也没停下,竟是要直接踏入竺坞道人为贵客所设的半空亭台中。 也是直至两人停下,他才谨慎观望,瞧清了两人模样,左侧女子额点花钿,薄施粉黛,身形婀娜匀称,浅笑时面容极为温柔亲和,能瞧出柔中有韧,右侧男子便吸睛许多,眉目俊朗威严,额间生了一道深深刻痕,身躯刚正伟岸,着墨绿大袍,双手负于身后,气势冲天! 既是直入亭台,那便是上辰宗的贵客无疑了,紫雾宗凝元心中忌惮,虽是不解那二人中的一人为何要施压于自己,却再不敢移神过去。 然而他还未散下神识,那面的齐伯崇就直接将自身神识合成一道尖梭,冷笑一声刺去,湖畔檐梁下的两个筑基弟子只听见太上长老“啊”的一声惨叫,就双手抱头摔在桌上,慌忙走上去查看时,其已是七窍流血,好不凄惨! 旁人只以为他是以神识打探分玄过于明目张胆,遇上了性情暴躁之人,这才被对方施以教训,却不晓齐伯崇乃是有意为之。 “怎么了?” 曲意棠是因站于齐伯崇身侧,这才略略感知到了那一瞬间的神识波动,至于亭台中其它人,不是境界不够,就是神识较为迟钝,且齐伯崇作为魂修中的佼佼者,手段又尤为高明,自然也就没有第三人知道此处的变化了。 “有个臭虫不知死活地盯过来了。”他嘴唇不动,只是传音答道。 “和通影虫有关?”曲意棠此回带齐伯崇前来就是为了此事,见状不由发问。 “那人身上有通影虫的气息,不过比较浅淡,应当是接手传递时染上的。” “原来如此,先前潜入古地的两个人都是紫雾宗豢养的凡人,那人或就是此宗来客。” 几句简短交流不过片刻,亭台中落座之人早已借机将二人打量清楚,其中空谷道人是见过齐伯崇的,更对其一手搜魂秘术瞠目结舌,眼下见其来此,不由心中疑惑。 至于余下修士,便不曾知晓齐伯崇身份,只是见其真元雄厚,站在曲意棠身边一副不卑不亢的镇定神情,估摸着他也当是重霄门太上长老一般的人物。 那么就是位分玄修士了! 又因见识过曲意棠一力降十会的本领,他等面对重霄门之人总有一种格外的敬畏,特别是齐伯崇双目炯炯有神,与之对视更觉心神颤抖,纵是同为分玄,宴中也没有敢立时出言询问的出头鸟。 还是今日寿宴的主人竺坞道人拊膺起身迎道:“曲掌门亲至,有失远迎啊!” “这位是……”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两分疑色,倒是不见任何排斥之意。 曲意棠玉手一摊,噙笑道:“此乃我派太上长老齐伯崇齐道友,今日不请自来,就是为了尝一尝竺坞道友那坛寒岁酒,还望道友莫怪。” 第364章 三百六三 欲续灵举座皆惊 那日送往重霄门的请帖上,唯有曲意棠与赵莼的名字,齐伯崇不在受邀名单之中。 故而今日到场时,亭台中设下的座位便是按宾客名单而定,赵莼之座在曲意棠之下,种种布置皆是凝元规制,有所区别。 然而赵莼未见,倒是换了位实打实的分玄期修士前来,幸而上辰宗筹备寿宴的弟子十分有眼力见,无须竺坞道人出言施令,就已利落地更换桌案布置,一切规制比对分玄宾客,赶上了齐伯崇入座。 “这有何妨,齐道友尝了我那寒岁酒要是喜欢,大可随意取上百坛!”竺坞道人不由抚掌大笑,连连邀着两人入席,而宴中宾客俱都一齐欢笑,对曲意棠这番说辞倒是没一个信的。 竺坞道人那寒岁酒固然是以千百种珍奇灵物所酿,饮上一杯可增加些许修为,使真元浑厚凝练,但于分玄道人来说,效用已是微乎其微,难以达到为人觊觎的程度,更别说为了它来赴寿宴这般程度,场中众人心中皆知重霄门二人有所图谋,只是无人捅破窗户纸罢了。 曲意棠二人到后不久,帖上名单大抵也到齐了,众人俱都落座等着竺坞道人开口,亭台外才有两人姗姗来迟。 几乎是同一刻,齐伯崇周身气势唰然一变,目中眼神锐利如刀,直往来人方向刺去。 “是赤神宫邪修。” “育养通影虫的人也在其中。” 得齐伯崇如此回答,曲意棠亦不由定了神色,美目微微凝神,面容笑意不改。 来人一高一矮,矮的那个是个佝偻着身子的独眼老叟,衣着十分破旧,不像是修道之人,反倒与路边乞儿更似,仅剩的一只眼眸内浊黄一片,看人时总显得阴恻恻的,瞎掉的那只独剩个黑洞洞的眼眶,竟是被人生生挖去的眼睛。 两人相较,另一人则显得丰神俊朗起来,其身如青松,面如冠玉,身着宝蓝回纹直裰,颈戴一圈白玉珠,明显是好生收拾了一番衣冠,并非匆匆前来,只一身凝元初期修为,却显得十分矜贵清高,见到筵席内诸多分玄也毫不怯场拘束。 旁人不晓得,曲意棠和齐伯崇倒清楚两人身份,赤神宫遣派而来的修士中,有一位分玄与一位凝元修士,就是眼前之人无疑了,而那凝元修为却尤显孤傲的,必就是先前动作颇多的王晏归。 曲、齐二人与空谷道人对了个眼神,又见竺坞道人再次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向众人介绍道: “这两位是湖外而来的神道修士,与我派先掌门曾有故交。” 上辰宗此代掌门年岁经历都算不上久远,此时借出上代掌门的名号便显得合理许多。 众人听了这话了,多是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眼神往王晏归二人身上扫了又扫,他们这还是首次得见神道修士来此,说不好奇自是假的。 不过听闻湖外神道所占之地,对旧修的态度乃是打杀驱逐,忌惮不悦之下,众人对王晏归二人又冷上几分,有好事者更是直接出言道:“我听闻大湖中出去的修士都被你们打杀尽了,这可是真的?” 王晏归素日仗势惯了,来上辰宗后也是被人捧着,今日冷不丁被人刺上一句自然不悦,当即就垮着脸冷笑道:“天下修士各有所据,入了我道修士的地盘,欲要如何处置和你有什么干系?” 那人好歹是个分玄,被凝元修士这么不客气还是头回,登时勃然大怒就要拍案而起:“你是哪家的小辈!” 真元轰然爆发,化作烈风扑袭而来,却遭独眼老叟振袖挡回,讥笑两声道:“你再敢动弹一分,老夫就叫你尝尝万虫啮身的滋味。” 原本和乐融融的寿宴,因着两方对峙,立刻就变得水深火热起来,即便知晓这场筵席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竺坞道人,现下也被这番场面勾动了几分火气,忍不住拍案道:“好了!莫要吵了,都且入座罢!” “这王晏归王小友,与麻笼道友乃是为了解我等燃眉之急才来的!” 亭台筵席这才逐渐静下,讶然目送着二人落座,听竺坞道人讲:“他们二人也是来自于湖外一尊大势力中,麻笼道友更是其中长老,我派先掌门旧时曾与那大势力中的一位弟子有恩,而今那弟子已成掌门尊位,听闻大湖中灵脉破碎将要消亡殆尽,便派了王小友两位前来查看,寻找续接灵脉的法门。” 任他讲得如何真挚可信,曲意棠只需看向空谷道人,见其眼中一片冷然蔑意,就知这理由来得荒谬。 重霄门不受灵脉破碎之威胁,自也不因此欢欣喜悦,席上其余的人却脸色大变,更有甚者竟从座上激动站起,连连询问:“此话当真?此话当真?!” 而即便是已经夺下大湖完整灵脉的七藏派几人,目中也精光涌动! 可见灵脉一事,已成为密泽大湖无数修士的心腹大患。 此话当真? 自是假得不能再假! 齐伯崇心头冷笑,且不说正邪不两立,邪修巴不得密泽大湖中的旧修早日死绝,那续接灵脉的手段更是艰难无比,唯有真婴期的强者才能信手抓握捏布置灵脉,而要捏合撕分,就得要外化尊者亲自上手了。 他倒想看看,这两人要从什么地方找一位尊者前来。 齐伯崇按捺不住蔑然之意,身侧的曲意棠却眉头微蹙,暗道一声不好。 果不其然,那王晏归入座还不到一刻,就忍不住噙着浅笑站起身来,将赤神宫欲要协助大湖修士续接灵脉的消息广告来宾,如同冷水下沸锅,惊起好大的阵仗,如同曲意棠设想那般,众人看着王晏归二人的眼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喜悦而狂热。 “倒是有一番手段在身上的。”她敛下眉睫,知道在这时候泼冷水反会引得众人不悦,直等到王晏归满意落座,两人视线相对后,听其道: “不知重霄门与七藏派的道友今日可到了?”王晏归大手一扬,毫不客气,“早就听闻密泽大湖中有几位不世出的绝世天才,今日晏归也想见见,哪位是白山客,哪位又是赵莼呐?” 第365章 三百六四 事起 王晏归只道了白山客与赵莼二人,并未言道罗姣,曲意棠同空谷道人对过眼色,淡然收回目光,途中往伏象道人镇定自若的神情一瞥,就知他们已将罗姣冲灵法体一事顺利瞒下,不然或还会生出另一番变故来。 赵莼今日未至,七藏派赴宴的几人也颇为惊异,迟疑片刻后即见白山客从座中站起,负手潇洒道:“在下七藏白山客,诸位有礼。” “白道友果真有英才风范,今日一见,不负盛名啊。”王晏归眼珠一转,笑着举杯示意,算是揭过,又问,“重霄门的赵莼赵长老可在啊?” 瞧此做派,竟是比竺坞道人更像是这场寿宴的主人,不过竺坞本人面色如常,余下诸位也不好越俎代庖,只得看他连连发问,久久未见应答。 而于王晏归心底,这重霄门赵莼的重要性,是要更甚于白山客几分的。 他久在赤神宫主身侧,虽无权参与宗门决策,但对密泽大湖这一禁地中的诸多闲言碎语,还是有所耳闻,像那白山客初初成名之时,赤神宫也叮嘱过上辰多加了解监看,等到后头发现其纵是天资颇高,却不至于撼动神道之势,更何况赤神宫内还有宿归这一惊世天才出世,门中对其的兴趣便逐渐淡了下去。 而后赵莼击败白山客成名,赤神宫登时有所惊动,正欲与上辰接洽之时,又遇和光、肃阳之变,这便一直等到了王晏归亲临大湖中,才欲对赵莼加以试探。 “这……”久无人应,王晏归面上也颇有些挂不住,面白窜上绯红,就有愠怒显了出来,“赵长老竟是不在宴上么?” 众人不由向重霄门座处望去,曲意棠二人一个笑意盈盈,一个兴致缺缺,俱都没有回话的意思,竺坞道人暗叫一声不好,心道是王晏归好生不识礼数,言语间甚是冒犯,重霄掌门身份非同一般,虽不与他计较,却也定是不愿猥自枉屈出言应答小辈的。 他垂首短叹,只得开口做了恶人:“曲掌门,贵派赵莼可是脱不开身,因此才未曾前来?” 曲意棠浅浅颔首,柔声答道:“正是如此,赵莼近来感突破在即,业已闭关静修,实是难以前来赴宴。” 在场修士也都知晓赵莼只凝元中期,积蕴到了突破小境界该是水到渠成,一面觉得此事合理,一面又不住感叹起,中期已是如此强悍,到了后期怕是无人能撼动于她凝元第一人的地位了。 “原是有了突破契机,我等也确实不该打扰。”竺坞道人顺势补了句,淡淡睨了怒意渐消的王晏归一眼,反倒听见那名叫麻笼的独眼老叟嗤笑一声: “嘁!” 霎时宴上鸦雀无声,齐伯崇眉头一挑,却叫曲意棠运气压下,这时有一人朗声回道:“修行突破乃我等要事,麻笼道友又有何见地啊?” 此人与竺坞道人分据左右主位,乃是上辰宗现今的理事者空谷道人,麻笼蹙眉咬了咬牙,大湖中他谁都不惧,唯有在其面前稍感威胁,虽不至于落败,但真若动起手来,斩杀对方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何况旁边还有不能出事的王晏归,心头翻涌之下,便也只好将愤懑压制,冷笑道:“你我又寻不到这般机会,能有什么见地。” 刀光剑影掠过,众人惊起一身冷汗,暗道这二人与上辰宗的关系也不似看上去那般亲近,索性持了观望之态,各有所思地瞧着。 王晏归与麻笼此番前来,是接了宗门命令,要接受密泽大湖的统管权,以便之后的计划,这若是放在上辰宗仍是掌门当权,和光肃阳两派未倒时,定是轻而易举,怎奈前来后才发现,七藏与重霄各有想法,均不愿让权于人,一向听话的上辰又突然易主,当权的空谷道人对赤神宫颇为冷淡,甚至还能感到些排斥。 是以原本很快就能完成的任务,一直拖到了今日,赤神宫主将此事交给他的原因一是为着事情简单又无过大的危险,二是宿归即将返回宗门,他得出去避避风头,于是便来了密泽大湖之中。 此地灵气不如外界浓郁,也不像在赤神宫那般时时有血食可用,王晏归神情郁郁,只想早些成事,好早日返回。 白山客不见得有什么特殊之处,须得着重观察的赵莼又在闭关,短时内肯定无法现身,两人计划未果,便随便寻了个借口从宴上离开,重霄门二人心头一动,即见齐伯崇片刻后也站起身来,借着取寒岁酒的名头,与一引路弟子离了此处。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不过半里,引路弟子忽地神情恍惚立在原处,听身后人道:“自行下去休息罢。” 而齐伯崇本人浩瀚神识如潮水般铺出,身形一转就走去了另外的方向。 …… 两月后。 赤神宫,血河宝殿。 英嗤小心翼翼站在青年身侧,大手拽过奄奄一息的两只赤顶白羽仙鹤,听铁索碰撞哐啷巨响,指着眼前雾门道:“秘境之门业已开启,少宫主,可以进去了。” “嗯,你守好此处,莫要让闲杂人等入内。”宿归步履坚定,缓缓走向雾门,因着上回死伤过于惨重,赤神宫两位地位超群的长老痛失爱徒,他更是低估了那帮老东西胡搅蛮缠的本事,致使上旬就该进入秘境的事情生生向后再拖了一旬,连血鸦门、罗刹大山这几个势力也觉察出些许不对,开始放人进入其中探索。 不过宿归暗笑几声,笃定这秘境必是自己囊中之物,旁人根本无法与他争夺。 待他完全走入雾门,云雾重新散去后,英嗤方探头向殿外看去,进来门中长老所在的六壬塔几如疯魔一般和赤神宫主对着干,自己本就失职犯下大错,眼下只能闷头站进六壬塔的另一方,只望少宫主真能如他说的一般,得手后叫诸多长老再无多嘴的借口。 那厢宿归踏入昆山塔后,血鸦门、罗刹大山、阎魔三殿以及不少零散的邪修势力也有弟子奉命进入其中,只是赵莼浑然不知此事,甚至连外界已过三月时间也少有察觉。 第366章 三百六五 登梯 “第三千四百一十四。” 赵莼已不记得在这片茫然天地度过了多久时日,她只顾自昂头行走着,眼前自天际垂悬而来的长阶好似无穷无尽,即便能以神识看清泅宥真人那张格外冷肃的面容,但却能感到两人间难以逾越的距离。 她一面走着,一面也在思索,从一开始泅宥真人说过,走尽长阶就能从昆山塔离开后,他便再没开口,委实说,赵莼并不信任于他,但当下的情形却是只能信他,不从长阶处离开,茫茫黑海中就再无其他出路可走。 而自踏上第一道阶梯时,如渊岳般悍然压制上来的可怖巨力便令赵莼不住面色发白,那并非是威压,也不知强者以真元压制,她能觉出,这种压力是自魂魄而起,镇在元神之上,使得丹田灵基不敢妄动,识海为之绷紧。 数月间,泅宥真人就只是冷然望着她,从第一阶走到三百阶,再到三千阶,从行走自然到冷汗直冒,再到垂弯了腰,以长烬为杖撑在阶梯上,血色从唇齿间渗出。 “第三千四百一十五。”长烬猛然往地上杵下,赵莼浑身骨骼都在响动,错开并挤压张合,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她重重地向地上按去。 水“啪嗒啪嗒”往阶梯上掉,额上的汗渗入双眼,有酸涩的痛痒,直至眉睫快与台面相触,她才惊觉自己已快扑倒在长阶上,双膝不住发抖。 泅宥真人见她如此情状,心中暗暗有所估量,启唇道:“长生道三万六千阶,你一个凝元后期能走到三千多阶已是不错,便是……”他正想说便是昔日昆山塔塔主也只不过仗着归合期的元神强度走了一万二千阶,尚不足长生道一半,若是在凝元后期时,怕更是次于眼前的剑修。 登时又想起自己现在就是借了泅宥的身份,心中极为满意下,暗道险些误事,正要出手将赵莼擒住时,此方天地却轰然震动,使其立刻面露惊色,低骂一声便转身离去。 倒是浑然不惧赵莼能从长生道走出。 “铮铮!” 赵莼轻喝一声直起身来,将长烬抽出,蛇纹剑鞘收入臂环,那剑身上的金乌顿时散出璨灿金光,振翅就从剑上飞出,只是似乎也受了那压制之力影响,动作明显迟缓不少,最后停在赵莼肩头,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脸颊。 这三足金乌实则就是长烬剑灵的外界化身,两人心神相连,在拔剑后赵莼的元神之力几乎暴涨至一倍有余,咬牙连上十数道阶梯也未见躬身。 泅宥,昆山塔,甚至小界收复之事现在俱都被抛至脑后,她只想看看自己究竟能在长生道中走多远,看看自己的全部与极限。 …… 古道苍凉萧索,两人对峙其间,宿归目中杀意满盈,而与他交手之人明显实力不济,一只臂膀已被他唤出的鬼面撕咬下来,此时正苍白着脸,伤处血喷不止! “你若没有跟踪我到这里,我倒是可以不与你计较,放你一条生路,”宿归身后即是秘境禁制所在,也多亏禁制敏锐,在触动之时将周围两人的位置定出,才叫他发现这罗刹大山弟子的行踪,“现在既叫你晓得了,我便只好让你永远地闭嘴。” 皆是邪修中人,罗刹大山弟子怎会不知当前的情形怎么开脱都已无用,两人实力差距明显,比起正面斗法被其斩杀,倒不如使出底牌遁逃离开! 他嚼了枚血红的丹丸,方止住臂膀断裂处喷溅的血液,另一只还在的手向天际抛出几个拳头大小的褐色木盒,下一刻就见盒盖翻开,爆出浓郁的土黄瘴气,掩去其遁逃的身形,且这人又格外擅长跟踪逃窜一类的秘法神通,眨眼间竟真的叫他远遁数里! 宿归咬牙望了身后禁制一眼,心知今日必不能让他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了,怀着速战速决的决心爆喝一声,两指行云流水结出法印,当即又是九个鬼面一齐现身,飞舞着扑向罗刹大山弟子! 对方早知宿归不肯放过自己,遁逃中不忘连连抛出各类防身之物,大多也是各色瘴气,在身后不断堆积成雾,黄赤绿黑,鲜艳无比。 而这些瘴气也不是为了遮掩其逃窜方向,及至鬼面闯入瘴气中,俱都不由尖嚎起来,宿归这才发现那是专攻鬼魂一道的东西,对旁人说不上如何管用,但对付起赤神宫中这一门《大吞天修罗鬼首》秘术,却是刚好有所克制,能将鬼面威能骤灭半成! 切莫小看了这半成,宿归即便自恃法力高深,半成实力也能正面斩杀这罗刹大山弟子,然而当前那人是在逃窜避战,身后各色瘴气层出不穷,两人无法正面斗法的情形下,是真有可能被其溜走逃生的! “知道了秘境的禁制所在,怎能被你给逃了!”他怒不可遏,猛然爆喝一声,双手向上一伸,一些对邪修来说极为陌生,但若赵莼等人在此必能识出的玄纹迅速攀爬在其小臂之上,开始熠熠生辉。 须臾间,光华化为无数道金色锁链,漫漫铺展在天际,层叠锁网直将此方天地镇压下去,原本有所效用的瘴气在锁网面前更是不值一提,那罗刹大山弟子惊叫一声“什么东西!”,就被金色锁网捆缚拉回。 宿归双手牢牢一握,锁网猛地向内缩合,霎时血肉飞溅,只一个惊惧得不停颤抖的元神飞速遁出,后也被宿归轻松拿下。 “尚算凝练的元神,取回去交由瑛儿祭炼,又能得一枚赤神血。” 解决那人,他便回返原处,适才触动此地禁制,令天地为之震动不已,想必已为不少人察觉,他必得尽快取得秘境入手才行! “近百年筹谋,若非为了此物,我也不至于压制修为过久,而致原身在突破分玄时肉身不堪真元压力,道基崩碎而死……好在如今时机已到,无人再可阻我!”宿归轻车熟路的寻到禁制薄弱处,复又从袖中取出一尊血色雕像。 其通身晶莹剔透,内里一颗黑红的心脏尚在不断跳动,若是赤神宫长老在此定是要瞠目结舌,只因此物乃是赤神宫传承数千年的倚仗——赤身真身! 第367章 三百六六 夺塔 早在他还不是宿归时,就已凭借着先前的身份对血河秘境有所了解,神道兴盛至今将将近万载,在此之前都是旧修统领着这方世界,他等修士进入秘境后又需以存放着旧修法术气息的卷轴开启宝洞,秘境真正归属即不言而喻。 进入赤神宫前,他乃是彻头彻尾的旧修,因师尊在密泽大湖中颇负盛名,地位甚高,故而对地界内的秘闻也知晓一二,那以两座巨大法坛镇压的古地,实则是大湖旧修传承的根本与由来,是一处万载前超级宗门的遗址。 这也能解释为何宝洞中取出的诸多功法,神道修士却完全无法修习。 血河秘境,或者说昆行山遗址,就像一座遍地是宝的圣地,摆在神道修士面前,始终得不到完美的利用,许多珍贵的法术神通,适合旧修的宝贵丹药,因赤神宫无法获益其中,便只能存放在库房里吃灰。 宿归亦是在赤神宫库房中发现了那枚玉简。 其上不是神通功法,也不是前人修炼心得,而是一卷记事,由昆行山最后一代弟子记刻,记着大厦将倾前的种种异怪。 此人名作樊锡,十六岁筑基,三十三岁凝元,于昆行山中司典礼筹办之责,位为内门执事,至他三十八岁时,门中忽下一道急令,调动昆行山一切资源宝物,筹办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大宴,三山五湖诸多宗门修士俱都前来赴会,献上无数珍宝灵材。 这场大宴论规模之宏大,论宾客身份之尊贵,连登天之宴都无法与之比拟,对外所做宣称,却只是接风洗尘。 而后玉简中略过一堆琐事,樊锡也在五十七岁之时突破至凝元中期,同年他因处事沉稳可堪大用,被引入昆行山祖地侍奉一位道号为泅宥的太上长老,此后十年得其重用,在门中地位一时超然,至于十年后又发生了什么,樊锡却只用了“天眷东流,仙路扼断”这令人胆颤心惊的八字作下玄之又玄的概述。 宿归读到此处,心中疑惑已然堆砌不能纾解,什么是登天之宴,什么是“天眷东流,仙路扼断”,怀着这般心痒难耐的窥探之欲再往下读,事情的走向却变得不可思议起来。 八字所述的天祸发生后,举界修士无不惊慌失措,樊锡所侍奉的泅宥真人更是如此,起初百年间,他尚且存有理智,随着寿元的流失,泅宥便开始大肆寻找可以延续寿元的宝物,成日将精力置放于丹炉之中,作为其侍者的樊锡即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试药之人。 玉简的最后,樊锡已以凝元之身活过五百载,更甚于分玄修士,泅宥亦在一次炼丹中轰碎密泽大湖地底灵脉,致昆行山宗门根基崩毁,举宗迁入一件名为昆山塔的法器内。 诸事读完,宿归忍不住心头一荡,那昆山塔必然就是神道修士历来探索的血河秘境了! 万余年过去,任你是何身份修为,都已化作一捧黄土,旧时法器更成为无主之物,只要获得昆山塔认可,即能将秘境据为己有,把整座昆行山遗址化为私物。 是以他始终压制境界在凝元,就是为了进入昆山塔筹谋探索,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被他发现了禁制之地的所在,可惜天不遂人愿,以凝元之力无法开启禁制,分玄修为又无法进入其中。 宿归便只得把主意打到了赤神宫秘宝赤身真身上,此物可吞噬法力真元反哺修士,历代赤神宫主都是凭借其在神道修士中立于不败之地,但如何将其拿到手中,却成了夺取秘境的一大阻碍。 赤神宫主虽名义上是他师长,因他出身旧修的缘故,这些年来始终不曾完全信任于他,少宫主之位更是早已传到爱徒宿瑛身上,寿尽之时更是因害怕宿瑛无人可用,将他押于殿中逼迫其突破分玄境界,最后见他道基崩毁肉身破碎,才受宿瑛相求,将元神封存于赤身真身,让他能夺舍重生。 这具身体天资虽不如原身,可却因受人夺舍的缘故,能够在修行神道功法时,兼修旧修神通,宿归暗道因祸得福,既解决了昆山塔对神道修士的排斥,又破除了借用赤身真身的阻碍,所求数十年未得的机会,有朝一日终于能够被他抓握手中。 赤身真身甫一入手,宿归便感到了沉甸甸的重量,即便此物只有小臂长,一掌宽,论重量怕是不少于十数个成年男子,除此之外,那股诡异的鲜活感,更是令他险些以为自己手中握着的不是一尊血色雕像,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真人。 他喉头微动,嘴巴忍不住吞咽几下,随着心中念想的勾动,丹田灵基霎时沸腾,真元自经脉滚滚流出,被赤身真身吸入其中,只短短几个呼吸,宿归就已眼前昏黑,有油尽灯枯之感,灵基液池更是不断萎缩呈现干涸之态。 再不停手,他怕是要被这赤身真身活活抽干而死! 就在宿归两颊凹陷,肉身干瘪,已完全无法承受元神时,自手中血色雕像反哺回来的一股灵力便好似甘霖,眨眼间穿过经脉穴窍形成周天,最后注入丹田灵基,使其肉眼可见地变得红光满面,目光炯炯。 这一股灵力只是开端,后续奔涌而来的灵力海流才是重头戏,宿归一手把着赤神真身,一手摊开成掌,虚放在禁制前方,便见眼前悬崖之处荡开水波涟漪一般的纹路,缓缓将他整个小臂都吞纳了进去。 而后赤身真身越来越晶莹剔透,内里心脏愈发跳动得欢快,宿归亦察觉出丹田内一片满盈之态,好似有无穷的气力可使,能战无不胜般,也是这时,禁制里突生一股吸引之力,直接把他拽了进去! 那是一处说不上富丽堂皇的地方,正中央是一处凹陷,置放着一朵瑰丽的紫色火焰,只有拇指大小,散着些许温热,并不滚烫。 宿归呼吸微窒,忍不住快步上前,凹陷之地外一圈都是摆放凌乱的桌案,其上古籍一经触碰就化作飞灰,只有记刻成玉简才能经后人阅读,如他所想相同,玉简内是各种丹方,有药液、药散以及常见的丹丸,效用不是外面熟知的疗伤固本,而是延寿养体! 联想到昆行山弟子樊锡玉简中所记,他当即就能料定,这就是泅宥真人的炼丹室! 笃定了这一发现,宿归连忙在四周翻找起来,柜架上确也还甚许多未经使用的丹药,只是历时太久,大多药液都已发黄发臭,药散更是泛出青黑,可见药效已经流失,或还存有奇毒。他心有不甘,几乎将炼丹室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处矮柜中找到了两个长颈圆肚玉瓶。 拔开封口后轻轻嗅闻,气息尚还清冽微有丹香,倒出来一看,丹丸个个圆润喜人,呈微黄色,上面隐约有几道突起的纹路,细细观察是向内螺旋的纹样,比照泅宥真人的玉简来看,应当是一种名为延年丹的丹药,修士一生可服食三次,每次增寿三十载! 虽不知晓樊锡是服食了什么丹药才活到五百余岁,但能拿到这延年丹入手,就已令宿归欣喜若狂,他清点了瓶中丹药总数,两瓶合计也不过只有五枚,略微可惜之下,他又转头看向那朵瑰丽紫火,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这莫不是……” 宿归心中已有猜测,这紫火应当就是传说中丹修器修奉为圣物的异火! 有此宝物在手,也无怪那泅宥真人能炼制出各种延年益寿的奇丹来了! 他心道可惜,丹器两道自己是分毫不沾,如此至宝落在眼前,竟是无法得用,叹息之余,采火的念头却是丁点未消。 只不过异火哪是能轻易采下的东西,宿归欲要接近凹陷之处,些许温热便霎时化为滔天热浪,使他完全无法靠近,更别提采下异火。 “先将它放至一边,等昆山塔认主后再想办法。” 他默念莫要因小失大,目光扫视周遭乱象,唯有火上的丹炉不知去了何处,适才被自己翻得凌乱不堪的柜架后还有一扇暗门,宿归心头一喜,飞快上前推门而入,此回不见禁制,倒是进得容易,里头光线昏暗,四周空无一物,中间有一光源,定睛看去,正是一座巴掌大的白玉尖塔,散着灰蒙蒙的光晕。 “昆山塔!” 按宝物的记述来看,小塔实则不能完全算是昆山塔,而是控制法器的钥匙,若是能令其成功认主,与夺得法器也无有两样。 是以宿归心如擂鼓,三两步便上前伸出手来,却见小塔灵动避开,光晕在暗室中划出一道并不明亮的白弧。 “看你往哪里躲!” 胜机就在眼前,宿归是无论如何也不想白白错过,抬手结印间,两袖宽袍轰然炸开,露出两只结实白皙的臂膀,淡金色的玄纹迅速攀爬至肩头,而后游走至其面颊,使他整个人呈现出不同于邪修而言的圣洁来! 先前绞杀罗刹大山弟子的锁网,半个呼吸后便铺满整间暗室,牢牢将小塔逃窜的空间封锁,同时不断收缩,欲要将其取入手中! 小塔并非有灵之物,对宿归出手擒拿的躲避亦只是出自趋利避害之本能,而今诸多后路被断,登时也没了遁逃的办法。 宿归不由暗道一声,竟是如此轻易就要得手,就在这时,漫天锁网“噼啪”断裂,一道身影忽地凝在他身前,此人面貌俊秀但出奇冷漠,两只洞悉人心的眼睛望他身上一定,又讶异地轻喃一句:“竟然是你。” 话音方落,却不像是准备叙旧,而是大手探来,要将他拿下! 饶是宿归认定血河秘境中只有凝元方可进入,同阶之中必然无人可是他敌手,但在面对此人时,还是感到了心神都为之震颤的惧意。 对方境界远在自身之上! “该死,不是只有凝元才能进入塔中吗!” 宿归转身就要遁走,通往炼丹室的暗门却砰地闭合,眨眼的功夫便景象一变,原来的暗室再不见踪影,两人对峙在一片茫茫无尽的荒野——他无路可逃! “怎么可能,刚才我才从门中进来的!?” 事情发展实在太过诡异,宿归呼吸急促,双眼猩红怒瞪向发现有人触动小塔,急忙赶来的泅宥真人,下一刻从袖中抖出赤身真身,掌心往其背部一拍,整个人战意沸腾,冲天气势暴起,九九八十一个鬼面尽数浮现在身侧,张合着大嘴向前撕咬! 这鬼面他本来最多只能召出十二个,有着赤身真身的帮助,方才能达到九九八十一的极致,自认在凝元中绝无对手,可眼前之人的气息实是无比强悍,竟叫他心头泛起层层不绝的毛骨悚然之感! 面对宿归使出倾巢之力,泅宥真人却只眉峰一抖,轻轻一掌推出,荒野中便无端生出一场飓风,向宿归席卷而去。 然而须臾后,两人竟不由同时“呀”出了声,宿归被狂风卷去,肉身飘摇伤得鲜血淋漓,最后重重跌落在地,“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但却并未像泅宥想的那般身死当场。 滔天狂风在卷去时被赤身真身所挡,后又被其吞噬大半,余下些许方击中宿归,同时被吞噬的气力又迅速反哺回去,两者相合,才使宿归不曾丧生于泅宥之手。 “这是……”他艰难从地上爬起,赤身真身反哺而来的灵力这回却没作用于灵基液池,而是直接流入识海,化为澎湃的元神之力,甚至因为过于海量,他的识海更因此饱胀至极,隐隐有针扎一般的刺疼。 此人是以元神之力克敌?! 是了,宿归确也不曾在他身上感受到过修为境界的真元压制,对方流露出的可怖气息是直接降临在元神上的镇压,不然也不会有动摇心神之异感。 一击不成,泅宥复又想起先时被赵莼所斩断元神大手,连连遇挫不由令他脸色转青,对那不知底细的血色雕像忌惮又觊觎,“嗬嗬”低笑两声,浩瀚的元神之力自天地间笼罩而来,将宿归与其手中的赤身真身一并抓起入袖,再次化散成雾消失于此方天地。 第368章 三百六七 太乙庚金剑意! 无垠黑海平静无波,天地间万籁俱寂。 蒙蒙海雾中,长生道层层阶梯将此界劈开,一人负剑缓行在道上,她周身三寸之地凝聚护体剑罡,莫说海雾,连此方天地静得可以剥离魂魄的氛围都难以扰乱于她。 赵莼已浑然忘却自己身在何处,长烬负在脊背,变成零星重量,方才能使她感觉到自己确切存在。 泅宥称此路为长生道,她攀登得越高,便越发觉得此名取得颇为贴合。 大道独行,世人只知晓尽头是超脱与逍遥,但却并不清楚具体详尽,数不尽的人在上面埋头苦行,走得越远,阻力就越强,于是更多的修道之人不得不止步于此,他们可以跃下长阶沉沦下去,也可咬牙继续行进,两者皆由自身道心所抉择。 赵莼修道至今已有十数年之久,在漫漫长河中可谓是极为微小短暂,因天资极高的缘故,如今的年岁较旁人而言更是年轻,然而一路行来如何艰险却是只有自己才知晓,修行所图为何,修剑所求为何,人生无极,所以她才始终行在路上,未曾有所偏倚。 “第九千八百三十。” 泅宥离开后,她持剑登上六千余阶,自剑上扫出的气势更从第一境剑光攀升至第四境剑罡圆满,剑气旋聚以成罡风,是以无论是剑光、剑芒、剑气乃至于剑罡,都不曾完全脱出于外物这一概念之中。 剑道境界为赵莼守定心神的助力,却也仅是助力,艰难登上九千八百余阶后,即便有剑罡护守己身,她也觉得自己真正到达了极点。 这种阻塞苦闷之感不是像长烬未出鞘前那般,是诸如疲惫与无力等可以克服的阻碍,而是深刻明了地感受到身前的一层无形桎梏,在告诉自己,就算强行登上下一阶,也会被镇压而来的力量碾成齑粉。 天下无数修士便是感受到了此种极限,于是顿足止步。 凝元、分玄、归合……大境界突破本身就是一种极限,天纵英才上限颇高,极少会在前几处大境界中被困,所以不觉突破艰难,而对于世间不可计数的平庸之人而言,每一次突破都是一次冲破极限的考验,若说筑基突破凝元是百里挑一,那么横贯在凝元与分玄之间的艰险就足以称得上万中无一。 为何修行是逆天之举,是因修士为了长生,反而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之心,成为了亘古难解的矛盾冲突。 赵莼驻足站在阶上,向上仰望长生道尽头的虚渺,她剩有一口余力可以继续攀登,但修士天生对威胁的察觉在告诉自己,登上下一阶大可能是一个死字。 “人道剑修刚过易折,然而若连基本的直勇都做不到,修剑的意义又在于何处?” “我所修剑道在于利,在于锋芒,世间最锋锐刚直之剑道,便是我的剑道!” 赵莼心境彻底通明,识海猛然向外拓出,心神未动,脚下就已抬起一步,轰然踏在第九千八百三十一阶上! 登时,她听见“噼啪”作响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心头碎裂,一股无人可挡的锐气忽从赵莼身上凌起,自礁石而上的第一阶长生道裂出蛛网般的碎痕,片刻后开始零散的掉落碎屑,而随着赵莼气势越发强盛,那阶梯竟轰然破碎掉入黑海,激起白浪千层! 第一阶…… 第二阶…… 第十五阶…… 第一百零九阶…… 断裂声响个不停,从第一阶起,一路轰碎至三百余阶不止,赵莼自是知道此番异动。 她不光知道,甚至看得清晰至极,攀登长生道损耗元神之力甚多,赵莼早已将神识收于识海未曾放出,眼下能够敏锐感知到周遭变化的原因,是天下剑修都明了并渴求的一种境界—— 剑意入微! 剑道五境最后一境是为剑意,从入门至大成圆满更分为入微、求败、无为三重状态,入微即是初入剑意境的标志。 此境剑修元神与剑道境界合一,修剑不再简单停留于外物,对外界的感知力可达到近乎夸张的程度,如若说凝元修士的神识可以铺展出周身十丈至百丈不等,剑意却能轻松扫过千丈,单论范围甚至可与分玄修士比拟一二,且剑意凝形后,修士在剑意镇压的范围中神识受阻,唯能以肉眼视物,实力更大打折扣! 剑意之下,一切风吹草动俱为剑修所感,此之谓入微! 一位凝元悟得剑意的剑修究竟强悍至几何,三千世界中无人曾对此作出猜想,不过可以确切知晓的是,继筑基破至剑罡境后,赵莼又跨出了旷古绝今的一步! 而这一步,足以令她从天下的凝元修士中凌驾出来,重霄溪榜英才,本就无人能与之相较,而今差距已如鸿沟天堑。 或许唯有风云涌动不息的须弥大千世界,才能供自己一展拳脚…… “太乙庚金剑意,世间最锐利最刚强的剑意……”赵莼缓缓伸出双手,即使没有将长烬持握在手中,慑人心魄的锋锐之意也从指间流露,这便是剑意,《太乙庚金剑经》中所记的“身外无剑,而流于形体”。她猛地捏握成拳,轻喝一声向上走去,每一步都实打实地踩在阶梯,一路不停竟又踏过了百余道! “自昆山塔中出去后,定要请分玄前辈们出手指点!” 身后长生道已断裂至一千余阶,及至赵莼越过一万阶整,之下所有长阶霎时掉落入海,先前熟悉的极限之感再次临于心头。 只是这回她没有强行攀登,人有取舍,方有所得,登临剑意境已是极为难得,短时内无论是修为还是剑道境界都无法再行提升,适才敢挑战极限,是知晓自己底蕴已足,能有突破的机会,而今强行挑战,就是彻头彻尾的蠢事了! 赵莼默然良久,转身就地盘坐在阶上,两手平置于双膝,竟是从有所突破的欣喜中重新平复心境,运气稳固识海。 是以泅宥捉回宿归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以为会驻足在三千余阶的剑修业已踏足万阶,而万阶之下的所有阶梯都已消失不见,一切的始作俑者分毫不显慌乱,此时抱守入定,吐纳修行平和稳正…… 他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369章 三百六八 无名 登梯之后,赵莼方才深觉长生道的珍贵之处,一座可助修士破除桎梏,理清自身极限的宝地,在许多时候,是比天材地宝更来得有用的东西。 是以泅宥真人看见长生道近三四成都被毁去后,勃然大怒亦当是自然之事。 她双眼睁开,转身时泅宥已在身后,两人间仍隔着一万余道长阶,但赵莼心中已不似先前那般深感无力。 若说赵莼是镇定自如,那么泅宥便是惊怒后的狂喜,他瞪眼上下打量阶上剑修,虽是不知自己离开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但她却像璞玉被剥离出石体,先前只能说是较常人更来得坚韧的元神,而今却如明珠脱尘,现着难以忽视的神光。 如实说,赵莼的元神并非是他所见最强盛者,如今这具身躯的原主,乃是距离真婴期只得一步之遥的强者,元神与赵莼相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然而这种差距是建立在两人之间无法逾越的修为境界之上,便是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泅宥在凝元时的元神之力,仅是其十之一二,甚至不如。 何况他也能隐隐约约地觉出,蕴藏在赵莼身上的力量,除了元神外,还有一股从前未曾发觉的锐意,若非他神识浩瀚深厚,怕也会被那锐意直接贯穿。 夺得泅宥真人的身躯后,对方的元神便立刻消散,识海亦随之崩溃,他无法化用其旧时记忆,对修士所有的了解大都来自于数千年的后天学习,河堰小千世界中或许也有像断一道人那般分玄进入剑意境的天才,但他却不曾接触了解,故而今日赵莼站在眼前,他也不知道那股锐意就是剑修五境的终极——剑意! “我倒从未想过,你能走到这一步来。” “泅宥”的声音依旧平缓而冷漠,只胸口微微的上下起伏,能让赵莼敏锐觉察出,他比面上表现出来的情态更为激动。 赵莼不应他,他也毫不在意,站在长阶尽头左右踱步,挥袖言道:“当年这昆山塔的主人也才走了一万两千阶,你一走就是一万阶,若不是能看出你身上没有夺舍的痕迹,我倒以为你是重修而来!”讲道最后,他已是忍不住两掌相击,语气欢欣起来。 而赵莼亦从他话中知晓,面前这人并非是昆山塔的塔主,万年前的太元道派弟子泅宥。 “你是何人,是你夺舍了昆山塔塔主?” 他倒也不太忌讳回答这一问题,蔑然应道:“我无名无姓,只借这具肉身来用用罢了,算不得夺舍。” 无名人看向赵莼的眼神,便像看待一只引颈受戮的猎物:“如今这肉身业已僵化腐朽,你可愿借将你这具借于我?” 话中觊觎之意登时显露无疑,赵莼却在心中暗道,天下修士不可二次夺舍乃是常识,无名人既夺舍了泅宥真人,便无法再次对她下手,可照他话中所言,难道世间真有多次夺舍的两全之法,使得修士元神可自有强占他人肉身,还不会虚弱消弭不成? 不对,此人身上必有什么异状,是与常人完全不同的! 赵莼反复思索之际,脚下长生道已被无名人收去,四周景象更立时化为一望无垠的荒野,她足下踏着枯败黄草,顺着坚实地表望见的,却是无名人空荡荡的衣袍,本该是双足的地方唯余一团云雾。 她不由忆起初见之时,对方身上固然流露出强横的压制气息,实又令人无法觉察出具体的修为境界,昭衍掌门施相元与天妖尊者身上亦有此般返璞归真的平和气质,但那是有外化期实力支撑起来的底蕴,不像无名人般,他的没有,是真的没有! “抢夺下泅宥真人的肉身,却无法保留其修为实力么?” 这般想来,亦正如其所说,算不上是夺舍行径,而是以绝对强横的元神之力直接剿灭肉身中原有的元神,再自行操纵这具傀儡,如修士操纵法器一般,将泅宥的肉身作为安放自身元神的容器! 那么,如今肉身中的元神究竟是谁,他又是以什么办法使得元神能够维系数千年之久?! 赵莼忽地身躯一震,猛然向后遁出五六丈远,不过须臾后,原来所站之地就已被无名人大掌压下,深深凹陷出五指大印,而对方也没想过要给她喘息之机,掌风才过,就有元神之力凝成双拳锤下,震得地动山摇不止! 好在剑意入微之后,她对剑意笼盖的范围下能算是了如指掌,各种攻击手段袭来时都可感知躲避,且无名人出手的方式又十分粗劣,犹如身强力壮的蛮人,只会角力,而不通技巧。 赵莼能够猜测出,因为无法真正迈入修行的缘故,泅宥真人这具肉身中的识海与灵基怕是早已崩溃,只是个内有伟力的空壳,即便昆山塔中有不可计量的珍贵功法秘术,他都无法切实修习到自己身上,所以在斗法时,招式才如此浅显简单。 同时她也发现,无名人应当极少与人战斗,甚至说不曾与人斗过法,出手似稚龄幼童那般偏好于蛮横粗暴,既不判断战机,也不藏力借力。 所谓以我之长,克敌之短,就当是以她远比无名人充足的斗法经验与技巧,在对方展露无遗的短处上动手! 咬定此理,赵莼断然拔剑出鞘,身后银白剑气狂飞若银蛇乱舞,粗粗看去何止千百道,凝聚作剑之分身后,其上光华流转,剑芒锋锐,每一柄都可比拟剑修所用之本命飞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剑意无形,不能以肉眼视之,便见赵莼弹指一振,千百柄飞剑俱发出清越剑鸣,拱卫正中垂立的黑剑长烬,犹如供奉君王般虔诚。 无名人亦能感受到,一股强横且锐不可当的气势自黑剑上暴起,顷刻间席卷所有银白飞剑,君臣相互应和,在赵莼顶上的空域之中,凝聚出旁人不可侵犯半分的坚实力量来! 忽听她重喝一声:“去!” 飞剑霎时剑锋一转,向四面横扫而去,无名人心头一慌,连忙将凝起的元神之力散作无数丝缕,各自招架袭来的飞剑。 而飞剑甫一接触到那股元神之力,她臂环中便突然散出不可忽视的觊觎渴求之感来! 第370章 三百六九 脱身 无名人的元神之力强悍无比,即便分散作千百缕,当下的赵莼也无法与之匹敌一二。 银白飞剑仿若被无形大手生生抓握,其上剑意固然锋锐刚硬,将袭来的元神之力搅碎数分,但仍在巨力压制下很快断碎消弭,凝形的剑意附着在元神之力上,能令赵莼感到微妙的熟悉,只是眼前她尚无暇顾及到此中熟悉感之上。 沉寂黯淡的荒野,唯有银蛇勾动狂风,在天际穿行自如,它们断碎时散出一霎时的光亮,亦如星子眨动,忽见千百颗星子闪动不停,须臾后却万籁俱寂,原是那千百柄飞剑尽数散作剑气遁回,旋在赵莼周身凝作剑罡。 她伸手向上一召,黑剑斩却云霄,稳稳落于掌心,而后剑尖一指,整个人顿改先前的避让之态,决然从原处腾起,通身真元犹如长虹般贯出,一尊金红大日悬于头顶,耀照四方。 此时无名人完全料想不及赵莼会突然主动出手,元神之力在荒野中荡散成缕,而赵莼的身影动若惊鸿,唯能见黑剑划过银白剑痕,在千百缕可置自身于死地中的威胁里奔走穿行。 一丈! 无名人双眼猛睁,惊觉他与赵莼竟是四目相对,迟钝犹疑之际,其手中黑剑业已逼近胸腹! “你岂能伤我?!” 他心气极高,剑刃近身尚不知防备,反倒高声怒斥,当即探手要来抓握长烬剑身,不过他不曾想到的是,即便有强横的元神在内,泅宥的肉身都已腐朽多时,早已达不到归合修士那般强悍,何况长烬又是剑中君主,论坚韧锋锐无剑可出其右。 故而片刻后,即见握住剑身的右掌破碎爆飞,一缕青烟垂直冒起,若非无名人收手即时,整条右臂都得废去! “什么东西!?” 长烬剑身上,正是号称三千世界锋锐之极的太乙庚金剑意,他虽无痛觉,却能感知到一股耸人的破坏力正在从断腕出攀升上来,登时更是警铃大作,连忙要拉开与赵莼的距离,凝出元神之力将其撕碎。 无名人的力量远非赵莼克敌,即便是丝缕降临到她脊背,也使她五脏六腑移位般巨震,一口腥甜霎时涌上喉间,浑身真元胡乱窜走,经脉鼓胀发出痛楚! 危急之际,却见她掌心往臂环一拍,当中顿时遁出一细长物什,其上又飞快浮出一点白芒,精准地从无名人断腕之处窜了进去! “啊——什么?这是什么?!” 泅宥肉身早已僵化,此时面容竟扭曲歪邪起来,七窍皆流出黑紫之气,断腕处的黑气更是如潮水倾泻,然而肉身却猛地膨胀一圈,赵莼抓住时机,生生将喉头腥甜咽下,提剑便斩了鼓胀不堪的头颅下来,几乎是同一瞬间,其眉心就冒出一团黑雾,她心觉不妙,登时闪身躲避,黑雾却不依不饶要向她识海钻来! 这时那白芒也追赶而出,论气势竟远在黑雾之上,它速度显然更快,张口就撕下七八成的黑雾吞去,黑雾见其如此蛮横,更是有些慌不择路,立时也不敢以强占赵莼肉身。 而赵莼长烬握在手中,知道不能放过如此邪物,不经思忖便要提剑斩之,然而忽觉身后异状,暗道一声“不好”,遂侧身闪避,蹙眉间,一具鬼面飞过,血盆大口散出腥臭气息,令人作呕! 趁白芒与黑雾搏斗之际,她回头定睛瞧去,泅宥真人的肉身现已四分五裂,在黑雾遁出后,化了枯骨落掉了一地,身上法衣亦消弭了往日神光,袖中之物从中散落,竟是个身形高大的俊秀青年! 其身上满是血污,两手捧住一尊血色雕像,面上是戒备与惊惶交织的神情,不难知晓,适才偷袭赵莼的鬼面就是出自此人之手! “你是——” 赵莼话未尽,剑亦未落,那与白芒搏斗后,几乎丧失殆尽,唯余丝缕一点的黑雾猛然逃窜过来,在白芒将要追击而去时,飞速遁入青年手中雕像,眨眼间波纹荡开,连人带物都消失不见了。 白芒察觉对方逃走,先时茫然停驻,而后受赵莼感召,又重新附在其掌中细长之物上,给赵莼的感觉亦较从前更为鲜活几分。 “那物应是给了你不少好处。” 赵莼将其放回臂环,继而一叹,此正是寄存着斩天尊者元神的指骨,适才与无名人斗法时忽而冒出了渴求之意。在双方实力差距过大的情形下,她本就没有胜过乃至斩杀对方的良策,取出指骨亦是抱着试探的心态,不想竟比意料之中来得更为得用。 只不过饶是如此,也被那黑雾给逃了出去,剑意之下一切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眼下四野气息平静,可见那人应当是带着黑雾直接从昆山塔离开了。 “我等终有征伐邪修的一天,此人既在邪修行列中,就不怕找不到他踪迹。” 她抬脚向泅宥真人的尸身走去,好歹也是太元道派将要成就真婴的天才,如今却尸骨零落形神俱灭,赵莼顿感一阵唏嘘,掐了个御物术将其尸骨与法衣俱收捡入空值箱匣中,到时交予曲意棠等人,也好令其重归师门。 无名人不倚仗外物,法衣中并无丹药符箓灵玉一类的物什,收捡后地上便只得一枚中空的圆形玉珏,赵莼伸手一碰,那玉珏就脆响着断裂,四面荒野景象亦变成昏暗的地穴暗室,她手指微动,在暗室中感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真元波动,与伏象宗罗姣如出一辙。 只是罗姣现今应在重霄门潜修,如何会来到此地? 她按下心中不解,注视着面前浮动的一尊玉白尖塔。 “昆山塔?”赵莼眉心一跳。 那尖塔乖巧地落入自己手中,然而待她御出神识试探,对方却又极为抗拒,不肯接纳。 宝物择有缘之人,赵莼微微一叹,看来自己是与之无缘了。 便伸手将其取入臂环,并不强行认主。 不想昆山塔入手的一瞬,天地忽然地崩山摧,一股不祥之感浮在她心头——此界要破碎了! 得赶紧走! 赵莼正欲脱身而出,忽见壁上暗门一间,未经纠结便从中穿过,见内室中杂乱一片,明显被人仔细翻找过,危急之下也无法细细观察,索性大手一招,使得袖里乾坤法术把室内诸物收取一空,那正中瑰丽紫火亦为她抓握至掌心! 第371章 三百七十 金蟾 水宫廊道曲折,两侧可见珊瑚堆叠成奇景,间有游鱼穿行,种类不一,大多五彩斑斓。 周康并未施下法术,亦不曾取用避水一类的符箓,自进入这碧因沼泽后,呼吸如在陆地一般自如,丝毫不见不适。他淡然抬眼向四处观望,前方引路的矮小修士以为其是被水宫神奇所震慑,颇有几分傲然地说道:“周兄弟还是第一次来这碧因水宫,此还是老祖在神道修士手中抢下沼泽后,以无数珍宝灵材修筑整整两百年才得,三山五湖再没有比这更雄奇的宫殿了。” 他说话时连连摆动双手,十指间能见碧绿蹼膜,通身皮肤青翠光滑中,也伴有棕黄斑点,使得整个面容与身躯尤为丑陋可怖,但周康却是知晓,对方在族群中当有第一俊美的称号。 木蛙一族以皮肤青翠,斑点匀称规则为美,眼前这位族老之子两则兼具,自然当得上一句英俊,只是周康久在人族之中,对此种辨析美丑的能力不敢苟同罢了。 “这两边梁柱色白,触手温热,近看更是有鳞纹浮现,怕是出自分玄期鱼妖的脊骨,大妖阁下果真不同凡响。” 论规制,碧因水宫在重霄世界里远称不上奢华雄奇,但在此方小世界里,周康确也不曾瞧见过能与之相比的,好歹是走在人家的地盘上,多夸夸两句也是无妨,抱着这般想法,他又点出水宫中其余几处材质,大加夸赞。 果然,那木蛙族老之子俎贝听了这些话,面上更添几分与有荣焉,对周康满腹博学亦啧啧称奇:“周兄弟果然见多识广,难怪我父亲与族长都对你赞赏有加。”蓦然,他又变了脸色,压低了声音道,“不过老祖他已经很久不曾接见过人族了,上次还是见的赤神宫那个妖女,后来发了好一通脾气,你可想好了怎么开口,不要惹他动怒。” “这是自然,大妖德高望重,我怎敢触怒他老人家。” 周康今日到碧因水宫来的目的便在此处,希望能够劝说大妖拒不插手入正邪两道修士的争斗间,若还能将其拉入己方阵营,那是最好。 此事若成,也不枉他数月以来费尽心思取得木蛙一族信任,中途险些为木蛙族族长识破,交由邪修手中去,还是俎贝与其父极力保全,最终才转危为安,逐渐受得族长看重,借其关系面见大妖。 两人脚步不停,半刻钟后便到了廊道尽头。 伫立于尽头殿门之处的侍者们,关节手肘俱有鱼鳍,两腮微微张合,见得人来面色唰然一变,上前拦路道:“何人来此,报上名来!” 周康正要开口,身旁俎贝先行出手将其拦下,咧着笑道:“几位姐姐,我乃木蛙族奚涂之子,幼时也曾随父亲来此见过老祖,今日乃是奉族长之令,与我这人族友人前来水宫……您瞧,这是族长手信。” 侍者们将信将疑地看他几眼,好在大妖血脉不多,数百年间又不断灭绝几支,留下来的木蛙常被其念叨嘴边,她们也都有所听闻,这才上前查验过手信,见其的确是真,面面相觑后迟疑道:“你且将这手信交给我们姐妹几人,待通传大人后,再唤你们进去。” 俎贝哪敢不从,连忙献上手信,与周康退步站到一旁去,传音道:“你可小心些,这些鱼女个个实力高强,性情又十分孤高傲慢,便是我父亲与族长来了也不敢招惹。” “木蛙一族乃是大妖血亲,为何……” “唉,周兄弟有所不知,老祖寿元悠长,亲疏远近早已不以血脉而论,我等与他虽是血亲,但却时常分离,唯有族中诞下血脉浓厚者,才可领其前来水宫受老祖一滴精血,我也是那时才见了老祖一面……而鱼女们出身不凡,乃是老祖昔日友人亲族,爱屋及乌之下便将其引入水宫生活,即便后来友人坐化,鱼女们都不曾被驱逐,一路繁衍陪伴至今,于老祖来说不是血亲但更甚血亲。” 原来如此,周康默然点了点头,这时入殿通传的鱼女也得了大妖同意,出言将两人引入殿内。 出乎他意料之外,大殿朴素到极点,与碧因水宫对外示人的模样更是大相径庭,若非有殿门梁柱,甚至可以说成是石洞。 而踏入殿门后,最不可忽视的当属深远沉闷,犹如闷雷一般的呼吸声,周康与俎贝向里走了没多久,便看见一具雄健硕大的身躯。 碧因沼泽大妖的真身——六眼金蟾! 这般大妖早已不喜化作人身示人,显露真身接见人族也能昭显一番威慑之力,便见他高壮若一座小山,脊背两侧呈耀目金黄,肥硕鼓胀的腹部压在地上,但仍能瞧出是羊脂一般的乳白,除却头上一对碧色大眼,向后在背上还有两对眼睛,因着是闭合之故,只能瞧见四道深深的裂缝。 周康与俎贝身躯渺小,便是连四道裂缝都瞧之不见了。 “嗯……信上所言不假。” 即便金蟾大妖有意放缓了声音,忽然爆出的巨声还是令两人为之耳膜一疼,他哈哈大笑两声,粗壮后腿向上蹬起,金光一闪后,原来小山般的六眼金蟾霎时消失不见,只剩个面目十分和蔼的老者站在地上。 这应当是金蟾大妖所化之人身了! 周康知道对方此举善意更多,连忙躬身行礼道:“小道周康,乃是自密泽大湖而来。” “你身上确实没有神道修士的煞气。”金蟾大妖满意颔首,将木蛙族族长的手信握在手中,正色道,“孚辛那小儿我了解,平日里行事稳重,若非要事不会来打扰我,今日你是为何而来,他已在信中写到一二,其余的,你自行说清就是。” 孚辛便是木蛙族长名讳,此回交给大妖作信物的手信周康并不知晓内容,若是对方在其中刻意曲解来意,想要借大妖之手除掉周康,他也只能受着。 好在木蛙一族不似其余精怪那般蛮横阴邪,不然他也不敢打定主意前来,周康打量着面前金蟾大妖的作态,心道此族脾性怕就是来自这位老祖身上了。 第372章 三百七一 惊变 他暗暗咽了咽口水,抱拳道:“小道这次前来,确是为旧修存亡,但北地大山六十四族的安危,亦与之牵连甚大。 近来三山五湖之地的变化,孚辛族长应当都说与您知晓了,如今密泽大湖深受灵脉断碎消亡之害,再无法承受神道修士肆意征取采收,偌大缺口不可能轻易填补,夺占北地大山更是迟早的事,他们惯行竭泽而渔杀鸡取卵之举,密泽大湖之现状,不过是三山五湖之明日!” “但只要本座还在这碧因沼泽,他们就不敢打上门来。” 周康慷慨激昂的话语被其断得一噎,只见金蟾大妖负手逡巡几步,在一鱼骨大椅上坐下,又道:“神道修士对北地大山的觊觎并非一日两日,无论密泽大湖结局如何,对北地大山的征伐都不会终止。 “本座年轻时不懂转圜,便是天也要捅他个窟窿出来,赤神宫、血鸦门、罗刹大山……哪一个没被本座挑翻,只是有什么用呢,父母亲族死了,知己友人也死了,而今血脉亦只剩木蛙这一支,周康,本座不与你拐弯抹角,北地大山那些个精怪妖族,本座一个都不在乎,神道修士要杀要逐,随他们去。” 金蟾大妖人身并不高大,甚至与木蛙一族相似,手脚短小,身形更是矮瘦,坐在宽大的椅上更显老态。 他身上呈现出一种诡奇的矛盾,既有自恃实力不可一世的傲气,也有对神道修士的深深惧怕,良久,才听他再次开口道:“若本道没想错,旧修与神道当有一战,且这一战,就在不久之后! “你是经人指点,知道神道修士忌惮本座,所以特来碧因水宫中拜会,就是为了让本座不襄助神道。周康,本座此言可有说错?” 他一双细小的碧瞳似有洞悉人心的威能,周康脊背已是冷汗淋漓,脸色唰然变得惨白。 “旧修与神道要开战了?!周兄弟,你怎么从来没有和我等说过?”俎贝比周康还要惊讶数分,一脸犹疑地问道。 而金蟾大妖只是爱怜地将其拂到一旁,摇头道:“此事要防着隔墙有耳,他自然不可能说给旁人知晓,眼下寻到本座面前来,当是板上钉钉,不容更易,你来得也巧,省了本座亲自召见的功夫,回去后记得谨言慎行不可告知他人,再传讯于孚辛,将木蛙一族迅速迁到碧因沼泽来,就说是本座的急令。” 等嘱咐完俎贝,他才将目光移至重新镇定下来的周康身上,暗道一声好毅力。 适才那反问之话更带有自己几分威势,若是寻常凝元在此,怕是已经两腿一软瘫坐在地,这人倒是不容小觑,在短时慌乱后还能立刻守定心神,保持镇静。 周康双唇紧抿,心中千回百转,思索要如何寻找一个理由来使金蟾大妖坐山观虎,却没料对方长叹一声,抬眼道:“你可知本座为何会清楚旧修与神道之争?” 他心中顿时一抖,无端生出几分心悸。 而金蟾大妖后续的话语,亦明显印证了周康不好的猜测:“你来之前,本座只知道神道要对旧修动手,也是今日你前来拜见,本座才知你些密泽大湖中的旧修,亦有奋起力抗的念头。” “神道要对旧修动手了?!什么时候?”周康目眦尽裂,连声逼问道。 金蟾大妖这时候便也不与他计较失礼之处,定声言道:“三日后,赤神宫主率兵亲征,欲要踏平密泽大湖,将其彻底祭炼为血池,供神道宗门修行使用!” 三日! 太快了! 快到重霄门十二分玄尚未来得及适应此界,无法正面与之斗法搏杀! 周康掐指一算,离预计时刻还有整整一月之期,若无十二分玄出手,密泽大湖怕是根本撑不下一月就要全军覆没! “观你神色,本座也能猜出,那密泽大湖中的旧修怕是早有筹备,但并未料到神道会这么迅速就准备开战,不过本座也可告诉你,此战并不在神道原本的筹划之内,甚至连出战之兵力,都是这几日才紧急召令而来。”金蟾大妖不紧不慢,两只皮肤皱黄的大手按在膝上。 “这……为何会如此?!” “具体为何本座也不知晓,不过近来神道中好像生了一桩几乎动摇根本的变故,不少精锐都折损在这场变故中,赤神宫的少宫主宿归亦身受重伤,回来后就宣告闭了死关,需要密泽大湖中的一件灵物才能保住性命,故而此次征战,乃是以赤神宫为主力。” 周康虽与重霄门时有通信,但也停留在知道赵莼被困昆山塔一事上,而后为求木蛙族信任,更是减少了与大湖的往来,唯恐身份暴露惊动邪修,此时听闻邪修欲要对大湖开战,已然惊惧忧心至极,转身就要向外行去! 他才抬脚,身后金蟾大妖就已大掌压下,掌心一方金色牢笼将其囚困其中:“大战在即,你怕是要留在本座这碧因水宫一段时日了。” “前辈既要阻我通风报信,为何还要和我说上这么多?”周康双手把住牢笼栏杆,不解问道。 “你可知本座今朝寿数几何?”金蟾大妖话锋一转,叹息而应。 “……”笼中修士暗暗咬牙,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沼泽大妖寿逾千载,羡煞三山五湖修士谁不知晓?” “千载?本座一千两百年前第三次蜕皮脱壳重修,而今已活了八千六百岁整!”他口吐惊人之语,目中却全然无一分异色,“这一切皆从旧修处得来,故而旧修于本座,实有大恩。” 无怪于周康目瞪口呆,即便在重霄世界中,如此长寿的妖族都算极为少有,血脉精深者更是已经化蛟飞升大千世界,河堰小千世界怎可能承受得起如此大妖容身? 他神情怔愣片刻,复又急声道:“既如此,前辈就更该令我去知会同门,以筹谋合力抗敌!” “你有你所珍重之人,本座亦有,数千年来神道无数次想要征讨旧修,你以为是谁出手拦下?本座更因此惹恼神道,使友人、儿女、亲眷尽皆丧命,该还的都已经还清,唯有木蛙一族与鱼女们令本座忧心不已,等到大湖旧修亡去,困在本座身上的枷锁消尽……” 金蟾大妖忽地目露决绝,而后释然道:“就像真人说的那般,让一切都随之消亡。” 第373章 三百七二 战起 一月前,昆行山古地。 浮于正中半空的云雾越发浓重,逐渐至肉眼无法窥探的程度,即便是以神识向内打探,都只能看见白茫茫的光景。 戚云容近来亦有些忧心忡忡,这云雾非大阵可阻,如若再不断向外扩张,乃至于漫出古地的话,她们便必须另寻他法,随之拓展阵盘范围,那时古地外的一圈宗门势必会受到侵占,积攒下的怨气一时爆发,以武力镇压未必可行。 何况上辰宗里还有两个邪修安插进来的探子,他们本就对古地虎视眈眈,一旦出事,必会逮住机会咬下一口肉来。 她一向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略微低叹几句,便嘱咐几个值守结束的落霞宗遗徒返回宗门,方送他们走到古地外围林间,此方天地却忽然风云大变,朗朗乾坤霎时化作薄暮低垂,日头被墨色层云遮掩,半分天光也无法垂落,轰隆雷声连绵不断,云层间闪动的雷光迅速向外扩散。 只须臾间,偌大密泽大湖就已尽数笼罩在乌云之下! 戚云容登时大惊,连要上前查看雾门处的情况,身后却传来一声急喝:“小心!” 她应声落脚,下一刻便见黑紫惊雷劈下,重重雷光将昏黑天地耀照成青天白日,而雷落之地火花四溅,树木倾倒尚不算如何,距戚云容只有一步之遥的前方,整片大地竟伴着“轰隆声”迅速塌陷下去,眨眼的功夫,就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地穴! 那雷声还不见停,地穴正对上去的天穹忽地向外洞开,形成与之对应的另一黑洞,而后天地相接,狂风大作,一股狂暴地引力席卷四野,戚云容身子不由前倾,半截身躯就要卷入其中,好在及时赶来的曲意棠大手一张,将她生生从引力中扯了出来! 她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身侧又是几个修士尖嚎着被引力所裹挟,在落入漆黑风暴的瞬间化成血肉飞散,尸骨无存! “还不赶快离开此处!” 曲意棠把从鬼门关前过了一遭的戚云容拉起,高声厉喊众人离去,自己亦抽身远遁。 而在其离开的两个呼吸后,漆黑风暴就已以不可抵挡之势吞下整个昆行山古地,周遭几个宗门损伤惨重,只得几个身怀防御类法器的凝元修士成功逃脱,不少实力不济的凝元都折损其中,更别提筑基与练气弟子,还有那诸多凡人了。 及至风暴不再扩张,已是三个时辰之后,古地及其方圆百里成了一处天地相接的黑幕,无人敢靠近,更不知其由来。 …… 昆行山古地本就为重霄门所占,素日里不容他人窥探,引得众人心痒不已。 此次生出如此大的变故来,说不清多少人葬身其间,大湖修士更是怨念颇多,与幸运从风暴中逃离的几位凝元抱在一起,欲要登上重霄门找个说法。 他们自不敢毫无倚仗地登门,便先跑去上辰宗求见,意图借其威势。 然而没想到的是,无论是那上辰宗还是重霄门,在如此大事爆出后,俱都不动声色,令密泽大湖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中。 …… “这几日我与林道友前去看过,那风暴极为强横,即便是我等分玄入内,怕也得亡命其中。” 林一封低眉颔首,算是承认曲意棠此言。 “昭衍小剑君虽天资奇绝,却也只是凝元之身,如今出了如此变故,恐怕……凶多吉少了。”庞万挠了挠头,肥头大耳挤出一副愁相,他与赵莼连熟识都算不上,现下也只觉得遗憾唏嘘,心道此回昭衍仙宗之人怕是得将一同前来的分玄们记到心里去。 “昨日我抛入一枚连心籽进去,入内后便再也感知不到,应当是连元神一类都可以搅灭无疑。”齐伯崇对赵莼尚有几分欣赏之意,知道其生死不明后,不免凝重了几分神色。 只结交没多久的修士尚且如此,何况是关系亲近的友人,曲意棠抬眼扫过戚云容脸庞,见其双唇抿直,眉间刻痕始终不见伸展,就知她心中必是忧心至极。 几位分玄俱说了心中所想,最后不由将目光堆到座中一人身上,那人腰间垂有日月交辉之玺,乃是十二分玄中几位出身昭衍的人之一,名作亓桓,位在江榜二十七,又是昭衍分玄中位次最高,实力最强者。 赵莼亦是昭衍真传,年纪轻轻就摘得溪榜首名,颇受门中看重,若是折损在小千世界中,他几人怕是少不了被问责一番。 亓桓身形瘦削,长眉细眼,为人冷淡寡言,见众分玄都向他看来,便将丹田本命灵剑取出,平放于身前道:“贫道会亲自前去查探,只若是有救她回来的机会,必定竭尽全力。”其身侧隐隐有罡风浮动,正是一位剑罡境剑修! 他这话也是给戚云容一剂心药,座中几人连连颔首后,曲意棠便又说道:“王晏归那边并不见什么异动。” “许是被吓怕了,不敢说什么!”庞万嘿嘿笑道,见旁人默然不搭话,便知趣闭了嘴。 齐伯崇亦觉得疑惑,开口道:“那日寿宴中,贫道寻了机会往其识海内种了魂针,可借其双耳闻声,古地生变后他曾与麻笼商量过要借机生事,现下等了数日,却不见动静了。” 魂针乃是魂修常见手段,种入元神弱于自身的修士识海中,就可借用其五感了解外物,不过王晏归元神实在薄弱,唯有听觉能触动魂针,反倒是齐伯崇需要谨慎催动魂针,稍有不慎都会使其元神崩散而亡。 且五感还不包括心神,若他人以传音传话给王晏归,齐伯崇也不能知晓。 至于种给麻笼道人,又容易被其察觉,确是风险大过回报之举,齐伯崇不是没有想过,只后来被曲意棠拦下罢了。 “他们既然没有动静,我等便先等着这最后的时日过去,只若邪修不在这两月内惊动就是。” 殿中分玄无不颔首同意,心中顾忌着昆行山古地无端出现的漆黑风暴,终是不如先前那般从容镇静。 …… 平顶山,赤神宫。 六壬塔几位邪修分玄相对凝望几眼,目及床榻上只剩半截身子的老者,不由心有余悸地咬了咬牙。 那日血河宝殿突然生变,狂风与雷暴更是将半个赤神宫毁去,无数弟子葬身其间,若非宿归出现救下英嗤,此回伤亡录中还得添上一位分玄大修士! 只是英嗤性命虽得以保全,腰身以下却是被风暴生生绞碎,实力大减! “若不是其余几处秘境之门也有如此变故发生,血鸦门那几处势力怕是要趁虚而入,一举拿下我赤神宫了。” “你这话也太过了,只损伤些实力低微的弟子罢了,赤身真身尚且留在门中,那些个宵小还不敢前来犯禁的。” “说到此处……”黄眉老道微微啧声,“我等近月来几番向千壶殿借用赤身真身,那妖女都一口回绝,说是宿归性命垂危,须得借此宝物才可突破分玄,解其忧患。后来又说什么密泽大湖中藏有至宝,取之可一统三山五湖之境,非要召集门中修士前去征伐,也不知晓她是怎么说通血鸦门与罗刹大山的。” “哼,她自己的徒儿出事便百般看护,我那爱徒殒命在秘境中时,倒不见她祭出宝物来寻!” 几人怨怼多句,又听人问:“麻笼和那王晏归去了密泽大湖中,若是前去征伐,他两人怎办?” “此事你还不知,数日前千壶殿妖女已经将他二人召回了,只是不知王晏归在密泽大湖中许了什么承诺,如今那边扣着人不肯放回。” 交谈间,高耸入云的六壬塔外,筑基凝元齐聚一方,浓郁血煞呈现气冲云天之势,远处千壶殿骤然爆出血光漫天,一道窈窕身影从中踏来,红衣墨发,云鬓花颜。 她神色迟疑地回望殿中一眼,复又定声一喝,美目扫过云集之弟子,心中轻叹。 月前出现在血河宝殿的风暴实在可怖,赤神宫弟子在其中伤损近六成之多,更别谈至今还在千壶殿闭关的宿归,且不止赤神宫中,几处秘境之门现在都已化为天窟地穴,宿归更言秘境中出现旧修身影,经麻笼回禀而来的消息也证实此言,出现在密泽大湖中的天窟地穴甚至更甚外界数倍不止! 宗门陷于极危,分割密泽大湖之事必须提上日程,好在其它神到宗门都有此意,这才能叫她说动六壬塔分玄,将门中仅剩的弟子一同召集起来。 只可惜赤身真身尚在宿归手中,他从秘境中脱身后便命悬一线,抱着宝物闭入关中,连旧修一事都只三言两语道出,赤神宫主亦不知晓那人是否和宿归一般活了下来,还是殒命在秘境内,而若与宿归一般,秘境怕就在其手中无疑! 她目光微凝,麻笼与王晏归传讯来讲,密泽大湖中不肯放还二人,待她询问清楚是何缘故后,也不由暗骂一声蠢货,敢拿续接灵脉之事逞威风,倒无怪旧修们为之痴狂,当下之策,也只有迅速踏平密泽大湖,才能接出二人来了。 “众弟子听令!凝元随我先行,筑基乘车架在后,围杀禁地旧修!” 邪修嗜杀成性,不久前门中惊变使其忧心惶惶,亟待一场杀戮荡除他们心中郁气,便见血煞翻涌腾入赤神宫上空,浩如烟海的凶残之师向密泽大湖一方踏去,除却灵脉破碎之地外,其余三山四湖无不为之惊慑! …… 虎狼势如惊涛拍岸,大湖旧修尚因古地风暴心中惴惴不安,等回过神时,旧日安宁的假相已被撕出一道惊天缺口。 密泽大湖地处河堰小千世界东南,故而邪修大兵压境在西北,诸多位于大湖西北的门派一夕血洗,求救的铜钟响动连连,如同火星爆燃,顷刻烧穿了整个西边。 至邬华等人前来回禀时,大湖西部三十六宗业已尽数亡灭,其中更有两座分玄大修士坐镇的宗门,亦不过多抵挡了个半时辰,使门中弟子被救出十之一二。 而连分玄都没有的小门小派,邬华等人在空中查探后,整个山门已是血气漫天,残肢零落一地,掌门长老等人被枭首悬空示众,血液汇聚成河从山腰倾泻而下,染了血色的溪流汇入大江,流至东部顽抗死守的旧修眼前,使人心惶惶,连夜奔逃投敌。 只不过邪修打定了主意要将密泽大湖血洗一空,投敌者尚未来得及报上姓名,就被撕咬了肉身,碾碎神魂。 他们往日里需顾忌竭泽而渔的道理,不可在凡人城池中大肆杀掳,而今终是有了可供肆意屠戮之地,一个个便也杀红了眼,无论是入道的修士,还是手无寸铁的凡人,连尚在襁褓之婴孩,都在这场屠戮中化为血泊。 如此残忍景象,莫说大湖旧修,便是重霄门奉命查探的凝元也少有得见,昭衍等人倒是好些,因宗门规矩,都曾前往边境战场历练,见识过手段更为可怖的邪魔尸鬼,其余等人便无不为之悲怒! “西边亡灭的宗门中,奔雷山朱融老道乃是分玄后期,在大湖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强者,若非他即时撞响铜钟,怕是要等神道修士跨过丙河我等才开启大阵!”竺坞道人急得左右踱步,殿内其余分玄也不笑他,俱都面色凝重,舌下发苦。 “那林一封林道友如何说,太一元印大阵可能助我等渡此难关?” 曲意棠缓缓摇头,苦笑道:“此阵乃数千载前旧修初临大湖所设,经年不曾启用,诸多阵点早已年久失修,灵力告罄,我派林长老是强行将阵眼移入大湖之下,不断化用大湖境内破碎的灵脉才成功将其启用……便是如此撑不了多久。” “曲掌门但请直言,那些破碎灵脉还能维持大阵多久?” “七日已是极限。” 七日,眨眼即过的时间,他们又能去何处寻找机会,空谷道人眉目低垂,见曲意棠眼神有些迟疑,复又问道:“曲掌门可是还有他法?” 殿内分玄登时瞩目过来,曲意棠双唇一抿,叹道:“一月,只要撑过一月,我有必胜之决心,能够将神道修士尽数斩落。” 空谷知其有所隐瞒,危急之时也不细细询问,只直言:“既如此,我等可有撑过一月之期的办法?” 第374章 三百七三 商讨 曲意棠无须忖度,也明了如今情势极危极险,直望着空谷道人愁眉紧蹙的面容道:“大阵运转需要海量灵气之称,能做到供给的便只有大湖地下未曾破碎断裂的灵脉了。如若……” “不可!”殿中有人急急出声喝断此言,“大湖灵脉乃旧修根本,一旦用尽我等便也无路可退了!” 话音方落就听见有人轻笑一声,众人望去,原是一直未发一言的迟舟道人,他面色同样阴沉,见到方才那一声讽意十足的笑惹了出言者不悦,又冷冷开口道:“神道大军都要踏破自家山门了,你难道以为现在还有什么后路走不成?” 那人被话一刺,也觉得面上无光,登时就怒容一现,高声反驳回去:“你七藏派坐得大宗地界不久,又与重霄门沆瀣一气,他等本就是自湖外而来的势力,根基不在此地,说不准在外已有山门设下,这才有此底气,我上辰可是世世代代……” 他这话使得殿中分玄脸色大变,大敌当前,谁也容不得如此分裂人心之举。 也不管其是存心还是无意,空谷道人直接挥袖将其喝退,大掌拍在案上,整座大殿都为之震颤不已! “神道铁蹄步步紧逼,心不齐乃战前大忌,谁再敢妄言,本道便将他头颅斩下,奉于大湖之上,以儆效尤!”重霄门未至前,空谷道人乃是密泽大湖实打实的第一强者,虽是久不见其发威动怒,诸多吓人事迹却仍在各人心头叫他等不敢忘却,故而今日见他勃然大怒,上辰宗囊括竺坞道人在内的几位分玄都知趣地闭了嘴。 迟舟被七藏掌门出手拦下,心中亦存有几分忌惮,且他于殿中诸多分玄而言又都算小辈,索性便偏头不去看上辰那方,任心火顾自烧着。 而等众人再次静默,空谷才眼含坚定地道:“无论重霄门打何处来,七藏与上辰又成就大宗多久,我等如今的敌人都只有神道一个,大湖西边许多宗门的惨状,诸位也都看在眼里,那神道修士毫无留手之意,显然是存着将旧修彻底灭亡的心思在, “从前我等就是被他们驱赶到了大湖中,只是日复一日的安定日子叫许多人都忘了,忘了今日之安宁不是我等亲手铸就的,而是湖外修士的施舍,如今他们不愿意继续,就要我等引颈受戮, “迟舟道友所言错了么?我看这话无错,我等如今,早已到了无所不可舍弃的局面了!” 他话语如尖刀,直剜进众人心窝里,及至最后拍案而起,代众人做主愿让林一封取用大湖灵脉,都无有异议生出。 曲意棠心中亦不愿泼其冷水,但仍不得不将出行前林一封之言全盘托出:“大阵笼罩范围越大,所耗灵气就会越多,且神道修士行兵过来后,必会想尽一切办法破阵而入,大阵损耗必然加速,为保其能够撑足一月,还请诸位号召各宗门舍弃山门前往大湖集合,好叫林道友缩小大阵范围。” 大湖处的宗门只得上辰、七藏与重霄三座,此话便是要除三宗以外的所有宗门放弃根基改投它处,绝非什么容易之事,空谷抿唇思忖片刻,握拳颔首答道:“我知晓了,这事就交由我上辰来做,必定尽力而为!” 三宗里上辰当为声名虽盛者,号召力自也最强。 得他承诺,曲意棠心中稍定,想起近来重霄门举宗上下所牵挂之事,又不免有些忧郁,待战中诸事商讨完全,行出大殿时却叫身后人喊住:“曲掌门!” 回头一看,正是疾步而来的迟舟道人。 “道友还有事?” 对方摸了摸脸,忍不住皱了眉头:“许久不曾见到贵派赵长老了,她可出关了?” 这话刚巧问到重霄修士心病上,曲意棠仍挂着那副从容温婉的笑面,只是语气微微下沉,带了几分旁人难以觉察的低落:“她根基较常人深厚些,在境界突破上向来便更为艰难,许是如此才多耗了些时日。” “原是这般……”迟舟不疑有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眼下大战将起,也唯有赶紧提升境界与实力方可保全自身,我派白山客亦在三日前闭关冲击分玄境界,只望战事不要对他们产生什么影响才是。” 白山客要入分玄期了! 曲意棠将这消息吞下,却也不见过多的讶异,毕竟他早已在凝元大圆满境界多年,根基实力都十分扎实,突破只能说是早晚的事,只不过人家的突破是真,自家赵莼闭关仅是遮掩的噱头,她拱手道出两句恭喜,起身折返山门后,眉眼间的忧色亦越发浓郁起来。 邪修攻打得急,十二分玄尚来不及被此界适应,出手即会被其驱逐,曲意棠返回后便忙不迭进入殿中,与其余众人对坐一处,凝心静气感悟此间玄而又玄的气息,以期早日摆脱限制。 她抬眼扫过,十二座处只坐了十一人,中间空置的一处正该为昭衍仙宗亓桓。 “亓道友又去了古地?” “不是又去,是去还未归,我等无法与界外尊者沟通,是以不知昭衍小剑君究竟还在不在,亓道友便只身在古地外候着,说是若天路续接后小剑君仍未归来,才认其死讯。” 修剑者大多坚韧不拔,以恒心为重,亓桓认定了的事,他们也无力阻拦,曲意棠长叹一声,凝神道:“上辰宗已同意缩小大阵范围的事了,到时除大湖三宗以外的地界都会被舍弃,古地亦在其中……只盼天佑赵莼罢。” …… 亓桓抱剑御行空中,偌大古地已尽数化为天地中空的风暴之处,饶是他有剑罡护体,也无法靠近寸许。 近来受上辰宗号召,大多宗门都开始向大湖处迁移,他眼神向下一落,就能看见许多正在行进的车队,当中以练气弟子与凡人为主,神色惊惶,面目惨白。 凝元可御空飞行,宗门飞舟法器多用来承载筑基或是天资不错的低阶弟子们,其它人便只得坐进车队,或是跟随着车队步行,知晓当前局势紧张,又或听闻过神道修士的凶残行径,再累也不敢有怨言。 第375章 三百七四 遭遇 而随着各宗不断向大湖迁移,在林一封的改制下,太一元印大阵亦逐渐向内缩合,亓桓远望那一处水波涟漪之地,邪修似也觉察出阻拦自己的大阵正在变化,半步也不肯退离般逼近阵幕,向里虎视眈眈。 古地风暴不复先时猛烈,但仍以缓速向外扩散,如今西面已有些许突破至阵外,卷起尘土草木万千,避退邪修何止千百。 望其眼神作态,亓桓当能得知邪修也十分忌惮这贯穿天地的风暴,连率领大军,号称赤神宫宫主的女子与其车驾,都慎之又慎地避让开风暴席卷之处。 赵莼入了如此可怖的地方……还有全身而退的余地吗? 不光他如此想,赤神宫宫主亦有此念,宿归乃是凭借赤神真身庇佑,所以才能侥幸留下一命,这吞吃天地的风暴何其强横,半个赤神宫都毁于其中,密泽大湖内的风暴规模更远甚其它几处,令初临此地的神道修士无不震怖,连一同前来的赤神宫弟子都为之失声。 “师兄怕是多虑了,那人应当早已亡故,只可惜秘境至宝亦遗落其间。” 赤神宫主低叹两声,视线落至车驾内言辞激烈的两方修士中,因旧修启用大阵,神道原本势不可挡征伐脚步顿时受阻,主张速战速决之流心中急切,遂将众人唤至一堂,欲要强破大阵杀入阵中。 “能有破阵的法子早就破了,昨日才与你说旧修中有阵法一道的奇绝之才,将阵眼藏匿得极为隐蔽,我等连阵眼都寻不到,如何强破这阵?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哼!阵眼阵眼,能破阵眼还叫什么强破,当然是以我等十数位分玄大修士之力撕开这屏障,把大军直接给送进去,再将旧修全部杀尽!” “真是愚蠢至极,旧修大阵……” “好了!”赤神宫主指节按在额角,露出几分疲态,神道各宗不睦已久,即便携手作战,也少有安宁之日,她最是心烦此处,玉手往案上轻轻一敲,胸口微微起伏道,“若本座查阅的典籍无错,阻拦我等的阵法名为太一元印大阵,当年旧修逃入密泽大湖中,就是有此阵存在,神道先辈们才没有打定主意彻底剿灭他们。 “此阵效用非凡,由来甚至要追溯到万年前一座旧修大宗中,若要强行以外力破除,便是千百位分玄都无用,又何况你我这微薄之力。” 神道修士固然急切,心思却不简单,渐渐也琢磨出当前除了等没有更好的办法,除非他们一方能出位才能媲美那阵修的修士,否则破阵只是妄言。 “那有这太什么阵在,我等岂不要像先辈一般再次放过他们,无法诛除干净了!” “倒也不然,”赤神宫主发间玉珠被摇得轻响,“无论什么阵法,都要以灵气供应维持运转,太一元印大阵如此强悍,所需灵气的量自也非同小可,旧修资源与底蕴不如我等深厚,迟早有耗尽灵气,大阵不攻自破之日,你们且看近日那些个旧修不断撤离的态势,就知他等在此事上余力无多。” 听到大阵能不攻自破,神道修士们神色登时舒缓几分,起身告退前听赤神宫主嘱咐,风暴之地将要从大阵中脱出,切记令地下弟子远离此处,这才陆续退出其车驾。 之后三日,太一元印大阵再向内缩进六千余里,神道修士大感胜券在握,绕行风暴时,却见空中一抱剑修士冷冷望来,目中杀意尽显。 他面色冷漠至极,身着玄色窄袖长袍,冠上横簪为一柄白玉小剑,无须出手,光是凌空站着,就令神道大军心中一抖。 “那人在风暴外可不止站了三日,不知是为了什么东西一直不肯离开,从前有阵法阻拦,我等无法上前,如今大阵早已从此地撤去,我还拿他不下……”说话之人生得一头灰发,在头顶挽成简单发髻,脸庞虽是青年模样,却叫这一头灰发显得更似四五旬年纪,他满腹算计未尽,人就已冲出车驾,爆喝一声: “旧修小儿,我来杀你!” 其身旁几位神道分玄咬牙暗骂一声狡猾,气愤被其夺得先机,那分玄修士的通身修为可是大补,元神更可祭炼为神药,可谓浑身是宝! 唯有赤神宫主心觉有异,定睛向亓桓打量:“此人好强的气势,自古听闻剑修乃天下修士中攻杀极强之辈,可此人却连我都望之心悸……不好,灰鸠鲁莽了!” 她柳眉倒竖,不住出声喝止灰发青年出手,不想半空中抱剑而立的剑修竟退避数里,完全没有与之对招的意思,哪怕灰鸠祭出魂幡,其也只是淡淡扫过,回身御剑疾入阵中。 竟是个不战而退的胆小之辈! 灰鸠气急,心道错过了一件大补之物,见亓桓御剑时自身难以匹敌的速度,却也忌惮非常,及至退回军阵里,仍不动声色地向其所站之地下方打量。 …… “究竟有何宝贝在此,才叫那旧修念念不忘……” 昆行山古地外乃是一片茫茫山林,如今半数已叫风暴卷去,剩下的倒也同样苍郁,不乏参天之木遮蔽天光。 灰鸠此行谁也不曾告知,连血鸦门的同袍都遮遮掩掩地避过,只望能独得亓桓惦念的宝物,不与旁人分赃。 他知晓风暴的可怖,几番查探未果,便才斟酌着向其靠近。 忽地,茫茫林间白光一现,灰鸠心头大叫一声好宝贝,腿脚一蹬就遁向那方,不多时又蹙眉停住,只因白光闪烁之地正是风暴内里,黑白交错间尤为显眼。 “那是……”他呼吸微窒,不由瞳孔暴缩,那白光显出形状,乃是一尊通身玉润的小塔,而塔下之手同样白皙纤细,向上望去竟是个年岁极浅的女子! 其雪肤花貌,眉间清冷尚不足为人惊讶,灰鸠惊怖的,是她从漆黑风暴中须尾俱全地踏出,却只是个凝元后期修士! 他在望女子,女子也望见了他,怔愣一瞬后,目中即盈满杀意,将掌中小塔一握,身后分化飞剑百柄,齐力向灰鸠斩来! 以凝元之身战分玄,何其荒谬! 灰鸠脑中刚闪过这一念头,下刻飞剑逼近,剑锋尚在数丈之外,锋锐的剑意就已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八方! 第376章 三百七五 鬼府幡 灰鸠抬手拂袖去挡,却闻刺耳裂帛之声响起,法衣闪过一阵金光,下一刻便被剑意撕裂开来,在袖中手臂上落下一道血痕! 他顿有毛骨悚然之感,登时连退数步欲祭出本命魂幡,脚下也丝毫不停,踏过之地霎时转为黑紫毒沼,从中探出幽幽鬼气向女子扑去! 而持剑女子巍然不动,掌心爆出一簇金红火焰,向掌下流泻而出,火星落至地面,便大起燎原之势,与那鬼气猛然碰撞,两者一阴邪一刚正,顷刻间就分出高下来,只见烈焰冲天而起,鬼气被卷入其中,化为燃烧之助力,连黑紫毒沼也烧得噼啪作响。 适时灰鸠也将魂幡祭出,巴掌大的三角幡以白骨作柄,只消望上一眼,就令人脊背发凉。 他险险避过飞剑,心中狂跳不止,先前对女子的小觑已然荡然无存,定眼向其手中黑剑瞧去时,又觉面皮发紧,两边眼皮颤抖难止,这分明是遭遇强敌的预警,然而此女仅是凝元后期而已啊! 修士中越小阶而战者,可谓之天才,而越大境界而战者,却几无评价。 这实是因为后者万中不存一,即便有出现,也是凭借着远超自身实力的法器与宝物,非是自身之能! 自练气入筑基,筑基破凝元,凝元登分玄,每一关大境界都可说是蜕变,无论是肉身法体还是元神丹田,都远非上一境界可比,此般理论,愈修行至后期便愈发明显,一位外化尊者,翻手就能灭杀数百真婴,绝非虚言! 而在河堰小千世界中,灰鸠连练气大圆满能战筑基此等异闻都不曾听过,何况是眼前以凝元之身硬撼分玄的局面?! 他可不是什么刚入分玄的小辈,一身修为已至中期,根基在同阶修士中也算得上坚实,血鸦门几位分玄长老中他当能跻身中游,是以他是怎么也不曾料到越大境界的斗法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灰鸠是又惊又怒,且往日又同剑修交过手,知道此类修士攻伐手段最是惊人,一旦抓到半分疏漏,即会强硬斩下胜机,一丝喘息之机都不会留与对手,眼前这剑修顷刻祭出百柄飞剑,其上又不知沾有什么玄妙,近身后吓得他心头直跳,大喊危险,说不得真是可以危及自己性命之物! “还是速战速决的好,免叫这小儿以宝物钻了空子!” 心头略有所思,灰鸠掌心一抬,食指将小幡弹入空中,嘴唇上下翕张几句法咒,那小幡顿时邪光大作,通体暴涨至七八丈高低,白骨幡柄显出虫豸攀爬一般的咒文,随灰鸠大掌一推,两人所处之地即狂风大作! 半空幡旗乱卷,震出布帛抖动之声连连,幡面上青面獠牙恶鬼张狂乱舞,眨眼间化作鬼气跳出幡中,嬉笑逃窜各方,嘴鼻大张将灰鸠掌风吸入,身躯亦随之暴涨何止数倍,而鬼手相握后练成圆环,环中鬼气愈发浓郁,直至完全不可见物,才见恶鬼尖嚎一声,奔走入鬼气中寻找血食! 到此处,灰鸠自恃胜负已晓,向持剑女子所站之处凝望时,又惊喜地讶叫一句。 他这鬼府幡经九九八十一道祭炼,属阴邪之极,喜吞吃阳气浓重之物滋养自身,而同道修士大多也行邪祟之道,对至阳至烈一类东西甚少触碰,是以养就鬼府幡时最多斩杀的,还是旧修中修行金火一道的男修,毕竟男为阳,女为阴,乃天地所固有之道理,女修身中有元阴之气,鬼府幡吞吃起来便不如男修来得有用。 然而眼前女子却颇为奇怪,灰鸠当不会认错其身份,可其身上流露出的气息又分明是他都从未见过的浩烈至阳之气,犹如一轮正午大日,气势迫人! 在这等气息吸引之下,鬼府幡中放出的恶鬼俱都馋欲难忍,恨不得立刻将其撕成碎片吞入腹中炼化,灰鸠心头划过一丝异感,却又如恶鬼一般馋心大起,暗道吞下此女后鬼府幡说不得就要品相大涨,旋即双手结印,驭令恶鬼张开血盆大口! 恶鬼所结鬼气格外浓郁,苍茫林间已是伸手不见五指,持剑女子先引动识海,见神识御出后被鬼气所阻,半分也无法铺展开来,清冷面庞上却是展露些许笑意,便见她并指一点,灰鸠顿觉此间天地轰然一震,不知是何事发生,而鬼气中的女子已然挥剑,璨灿剑光有照耀天地之势,一具扑咬过去的恶鬼直被贯穿头颅,砰然炸开身躯! 女子方才用神识业已试探出鬼气些许效用,当中必有一处是扰敌耳目,不然也不会困阻修士神识。 凡斗法必然是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灰鸠以此幡禁住敌人感知,有若斩下其手脚一般,可令对方受困于一处任人宰割,自鬼府幡祭炼而出后,他确也是以这方法多番克敌,只是不知今日出了什么差错,鬼气中的女子丝毫也不像是感知受阻的模样,反而行动自如,对周遭情形亦是了如指掌! 他确是见闻不足,未能觉察出女子所御之物并非神识也不是什么法器,而是剑修毕生所求之——剑意入微! 这女子便是从昆山塔中脱身的赵莼,得益于“泅宥真人”,她不仅破入凝元后期,还成功登临剑道第五境剑意境,可以剑意镇压一方,所镇之处万物无所遁形,较神识更为强横精准! 面对灰发邪修,赵莼亦在心中感叹几句运道如此,若不是在昆山塔中进境非常,怕是要在出塔之后,遇上邪修的登时,就被其照面斩杀,而如今有剑意在身,丹田金乌血火又是专克天下阴邪的至宝,且昆山塔此物还……倒是未必没有与其一战的实力! 正是因此,她才没有避战遁逃,反是选择正面对敌,心中暴涨而起的,竟是要将此人就地斩杀之念! 鬼气笼罩下,飞剑已不适用,赵莼斗法经验算得上丰富,心念一动,便将百柄飞剑收回,手掌磨过长烬剑柄,剑身金乌纹相光华大放,听她冷声大喝,剑尖一指,又是一具恶鬼化散飞烟! 另一手掌中金红烈火爆燃不已,随剑招行云流水泄出后,火星骤然腾起四方,化作排山火浪,竟生生在鬼气中破出一条贯直的甬道来! 第377章 三百七六 鸿沟 灰鸠亦不是什么等闲之辈,眼瞧着赵莼掌中烈火势头正大,对鬼气又多有克制之相,遂猛吸一口气吞下,肚腹膨胀呈浑圆态,后脊背仰后一挺,张口吐出阴风阵阵,卷动此间鬼气呼号大作,顷刻间将甬道填补,大张旗鼓欲要扑灭袭来之火! 好歹是分玄修士,法力精纯远非赵莼可比,那一阵阴风寒凉彻骨,卷得金乌血火腾起地表,在空中势头大减,诸多火星逸散出来,鬼气虽仍有避夺之态,却一改先时颓势,跟随在青面恶鬼身后,耀武扬威,好不威风! 赵莼手掌一招,蹙眉将血火收回掌心,因其乃世间至阳至烈之物,鬼气尚对其造不成什么威胁,只是阴风可恶,限制了血火蔓延之势,叫其失了烧灭鬼气的威能,若是要败这邪修,还需另寻他法才是。 幸而金乌血火本就不是她心中倚仗,就算收回丹田也还有剑意可用,赵莼双目闭合,剑意入微下,鬼气中一切都无所遁形,灰发邪修站于幡旗之下,两臂高抬,细长手指交合掐出法诀,嘴中张合不知念着什么,只眼中凶光不可忽视! 就是现在! 她足尖一点,好似那离弦之箭,通身剑罡将翻涌而来的鬼气搅散推出,黑紫气息即如云似雾一般涌动不停,伴其额顶一点神光,更似朝阳初升除魔障,在灰鸠瞪大的眼眸中落出一道煌煌身影。 截断式! 林间树木尽皆摧折于此,灰鸠心中更是急跳不已,一股极危之感涌上心头,叫他连忙探手想要把住头顶鬼府幡,将幡旗降下作防,然而剑意来得实在太快,快到他这一分玄修士都不及出手,心觉不对欲避退剑意时,突感肩头一痛,巴掌大的一块血肉竟被生生削下! 这一击,两人皆在心中一紧,赵莼不由微叹,大境界之差果真犹如鸿沟,即便剑意无比强悍,论法力她还是逊色灰鸠不止一筹,故而本是向着其眉心去的剑招,在其迅速侧身躲闪下,只能从肩头划过! 而灰鸠心中又是另一番惊怖,除了法力真元差距外,大境界带来的还有肉身强度之差,为何天下修士少有可越大境界斗法者,实是因手中神通倾巢而出,也难以对高出大境界之人造成丝毫损伤,此也是为何灰鸠法衣被赵莼斩破,却还敢有凭借肉身强悍与其一战的念头。 试问连肉身之防也无法破除,又如何能做到越阶而战? 眼下肩头血肉被削,落下的可不是一道轻伤这么简单,反是叫灰鸠彻底明白了,这剑修是真的有削斩下他头颅的绝顶本事! 不可轻敌! 灰鸠舌尖一咬,单手把住幡柄,从怀中掏了六枚发着幽幽紫光之物,将口中舌尖血往上滴下,继而抛入空中,遂见紫光之物竟是六滴腥气十足的水滴,入得阴风便见雨,啪嗒啪嗒落在地上迅速成就黑紫毒潭,较之前灰鸠脚下的毒沼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咧嘴暗笑,这六滴毒龙涎来历不小,实为血鸦门先祖毒龙道人所炼,此人精通万毒,坐化时为庇佑血鸦门传承,便化尽自身功力炼成一千二百八十滴毒龙涎,经宗门数千年取用,现如今不过还剩得一百余滴,他拜师时得一滴,凝元得一滴,分玄再得一滴,及至尊师坐化又继承得来三滴,论毒龙涎数量,血鸦门分玄中可与他相较的十分少有。 此物见风即化雨,雨水乃天下至毒之物,分玄以下若无防身法器庇佑,沾之便会骨血消尽化为脓水,而雨水落地又成毒潭,深有千尺,莫说踏足其中,就算是离得近些,毒潭瘴气也会麻痹其肉身,令其经脉僵硬阻塞,修士因此不可疏通真元,与废人无异! 灰鸠化了毒龙涎出来,赵莼鼻尖一动,嗅到浓重腥气,即知此物剧毒无比,待雨水降下,便以护体剑罡荡除毒物,千万滴雨水本有无孔不入之势,在剑罡下也难以穿透半分! 至于下方毒潭与那滚滚瘴气,她单手施法结印,灰鸠只觉一股浩烈气息再度现出,护佑在无形剑罡之上,为一层浅淡却不可忽视的金红光辉,照耀罡风中的剑修恍若仙神,黑紫瘴气分而避行,就是不愿靠近此人! 灰鸠虚立半空,不想毒龙涎难以发挥效用,更觉当头一棒,不免生了些急躁与慌乱出来,连忙恰起手诀,驭令青面恶鬼速速击敌。 他本是想着拖延几刻,待赵莼受毒沼瘴气所扰,通身本事难以发挥,自可被他轻易斩下,现下露了底牌,却被对方轻易拦下,心一乱,纰漏就多,见赵莼连斩几具恶鬼,距自身只有数丈距离,竟是想抬升毒潭池水向其拍去。 赵莼只眉头一挑,倏而双目同睁,流出冷意重重,将剑锋一转,却改剑招为明月三分,两道弧光分别封堵灰鸠后路,中间一道弧光直直落向其胸腹,下刻听得哀嚎一声,血液爆溅而出,灰鸠不住向后连退数步,自剑痕处甚至能见肋骨与其中脏腑! 太乙庚金剑意,锋锐果真难挡! 她知灰鸠不会坐以待毙,必将趁自己近在咫尺而奋力反扑,故而出剑后便将剑罡外扩一丈有余,以防备其暴起伤人。 果不其然,肉身之伤于分玄而言实在不算什么重创,灰鸠只是觉得又急又怒,挥手推出一掌,掌风与剑罡对撞爆出惊雷异声,赵莼心中警铃大作,丹田真元亦迅速凝结身外,成一具金红小盾,饶是这般,在掌风余波下,也感脏腑移位,骨骼断裂之痛,连连倒飞十数丈不止,险些受毒雨侵害! 凝元与分玄之差,可见一斑! 她暗自咬牙,心道一声不好,能破毒雨毒潭与浓重鬼气,是因大日灵根生而有驱除阴邪之能,面对邪修时可轻易据得上风,这也是为何灰鸠连连施用的法术神通均会被她化解的原因,但若对方以力道克敌,双方一面倒的克制之相就会消弭,大境界带来的法力差距即会越发明显,说不得剑意还未斩落灰鸠头颅,对方就已以泰山压顶之势将自己肉身捏碎! 灰鸠亦察觉到局势之变,心中顿起一丝喜意,索性将手中幡旗一放,体内真元滚滚翻涌,精纯法力化为遮天大手直向赵莼拍来! 第378章 三百七七 营救 大掌压来,赵莼不作多想便迅速转身后撤,太乙庚金剑意在诸多剑意中当属攻杀之首,论防御却不如专通此道的厚土、御水一类,即便能化解灰鸠五六成法力,剩下的余波光靠凝元肉身也无法阻挡! 她以入微剑意向身后一扫,步步挫败的灰鸠在寻得局势逆转之机后,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如入疯魔之态,抬脚就向赵莼远遁的方向奔来,口中更念念有词,各般污秽之语连珠吐出,恨不得将其嚼碎了骨头吞下! 愈到危急时刻,就愈不可慌张,赵莼脚下不停,凝眉思索如何转守为攻,心头千丝万缕缠作一处时,又想到身上那一座白玉小塔,抬眼望前方越来越近的风暴地界,倏地就有了一剂良方。 灰鸠正觉胜券在握,追赶时真元在外显化为光,色为黑紫,他身为分玄修士,即便赵莼有剑意驱使脚下飞剑,速度也快不过他,眼瞧着两人间拉近至数丈距离,却见赵莼回身一指,千百柄飞剑立时浮现四周,自灰鸠身侧穿飞而过,织就一张剑虹而成的大网,向其笼来。 他见状根本不以为意,一心要将赵莼拍入毒潭内融消骨血,怎想剑虹大网改转剑锋,飞剑俱都横起剑身形成围杀之态,此时赵莼更脚下变动,回身以剑罡绞住灰鸠腰腹,掌心握起白玉小塔,爆喝一声便冲入漆黑风暴之中! 一番追逃之下,两人与风暴之地本就相距不远,灰鸠心知此地危险,却在追赶赵莼的途中忘了她本就是从禁地行出之人,眼下被剑罡缠住,回过神来脸颊已感风暴席卷之剧痛,他惊叫着拍碎身边飞剑,只是剑罡难缠散而又聚,才以真元法力撕开一道小口,身前便传来一股极强的拉拽之力! 灰鸠心胆俱裂,怎奈风暴难挡,被拽入其中前瞥见赵莼目中筹划得逞的笑意,更是怒不可遏,伸手就要拍碎其头颅。 赵莼偏身一挡,只可惜灰鸠大掌还未袭来,就被风暴搅碎消弭,连元神都不曾有逃窜之机! 一位分玄中期大修士,连半刻都抵御不下,她心中讶然至极,捏握白玉小塔的力道亦越发强硬。 灰鸠已死,他手中诸多邪祟之物还是得收缴为上,赵莼再度从风暴中脱身而出,穿行进毒潭收起那六滴毒龙涎,抬眼要收白骨幡旗时,身上兀地撵来极重的威压,半空中赫然是三位并肩而立的分玄修士! 是了,那可化作毒潭的水滴明显是灰鸠底牌一物,且鬼气弥漫又十分显眼,到后来灰鸠为杀她不计手段,一番阵仗必然会惊动他人,赵莼冷眼扫过三位邪修分玄,除却左边那人身上气息略略逊色于灰鸠外,其余两人都无疑强悍许多,中间头戴鸦羽冠冕者更是气势迫人,分玄后期,还是分玄大圆满?! 她思来想去,当前唯有避入风暴中才可保住性命,但等到这三人意识到灰鸠是落败于自己手中后,必然引以为心腹大患,恨不得杀之后快,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只若他们在外边等着,她是插翅也难逃魔手之中! “赵莼,还等什么!” 斜上方忽而传来一声呼号,赵莼并未听过此声,不过也未在其中感到丝毫邪祟气息,反而极为清正冷冽,便知其必是正道修士无疑,旋即起身向其遁去,不做他想。 邪修三人识得此人,他正是在风暴外逡巡多日的那位剑修,昨日避而不战已令神道修士颇为不解,眼下急匆匆赶来,似是为了搭救同门后辈,不过也不像要出手的模样。 他们面面相觑几眼,目中之意倒是都想把二人留在此地,心念既相合,手上便有了动作,不想亓桓面对三人,却丝毫没有慌乱之意,反是一手把住赵莼肩头将其拉起,另一手并出两指,御出六十四柄青玄飞剑扰敌,脚下则飞快遁离! 只几个呼吸间,青玄飞剑散去,两人亦远遁得不见身影,邪修三人不由气急败坏,大叫一声道:“避而不战算什么本事,旧修小儿实是鼠胆!” 那厢亓桓却只是动了动耳朵,领着赵莼进入太一元印大阵中,随后面露不忿,心道迟早用尔等来祭我手中飞剑。 赵莼余光打量了几番水幕大阵,知其威能非常,这才能挡住邪修大军,再端详眼前同为剑修的分玄,暗自已合计出对方名姓,抬手向其作揖答谢:“赵莼感谢亓桓前辈搭救。” 两人出身同门,只是昭衍弟子数目甚多,互相之间无所交集也是正常,就像这位剑修亓桓,赵莼在宗门内就从未见过,更别提有所交流了。 亓桓洞悉此理,面露迟疑之色,开口道:“不是前辈,是师兄。” 他纠正赵莼的称呼,又自报师门:“我乃玉江仙府门下。” 玉江仙府即昭衍九府之一,坐镇之人乃昭衍九尊之一的邈月尊者,与掌门施相元平起平坐,地位相当。 赵莼眸光一闪,这亓桓师兄倒是来历不凡,尊者门下,重霄十二分玄中怕是无人能与其相较。 亓桓伸手引路将其领回山门,途中一番解释,便又令赵莼疑惑大解。 说起来,两人倒有些相似之处,亓桓拜入昭衍后,门中亦不曾立时为他择选师门,而是有令他参加大尊择徒之意,毕竟主宗的珲英尊者便是位伟力非凡的剑修,择徒时同为剑修的后辈自会更容易受其青睐。 只可惜那时尚不知珲英尊者何时能够突破通神,亓桓亦在剑道进境中渐有吃力之感,一番取舍下,宗门便随了亓桓的想法,放弃了令他参加大尊择徒之念,而是改由邈月尊者出面,将其收入门中,以弥补耽误的几年时日。 不过昭衍九尊地位极高,邈月亦只是将亓桓收为记名弟子,言道待其悟得剑意后,再行亲传册礼。 赵莼忆起这亓桓师兄分化六十四柄飞剑时的模样,显然是还有余地的程度,可见六十四柄并非是其极限,而若能在气剑一道上分出一百二十八柄,也意味着剑罡境界业已进入圆融之相,要想突破剑意境便同自己一样,只差一个契机罢了。 第379章 三百七八 惊四座(两万币加更) 亓桓今日亦只是照例前去风暴外巡查一眼,随着邪修大军压境而来,正道修士只得龟缩于太一元印大阵内闭门不出,他几番逡巡于风暴外的举动早已落入邪修眼中,不日他等就会察觉到此处异状,向其派遣军力。 且他也越发明了,赵莼能从中脱身的可能实是几近于无,待交战时分去寻她的精力更是所剩无几。 好在今日突得意外之喜,竟在风暴外寻见赵莼身影,见邪修三人在旁虎视眈眈,他便当机立断出手搭救,将其带回阵中,免于折损敌手。 等到回归山门,将其领入十二分玄所在的殿内后,亓桓复又想起寻到赵莼时的景象,那浓重的鬼气尚未消散,上有五六丈高的白骨幡旗悬于空中,四面山林或被腐蚀一空,或被剑痕斩过,总之显现出激烈交战后的态势来,而邪修三人又不像是与赵莼交手多时的模样,更何况若是三人出手,他能否及时救下赵莼还十分难说。 而待她淡然从怀中取出六滴毒龙涎,递与曲意棠,道出邪修一名灰发分玄亡于自己手中后,偌大雷钧殿竟无声良久,庞万双手把住胸前串珠,结巴道:“你、你是说……你杀了一位分玄修士?” 赵莼也不揽功过甚,出言解释道:“我所修功法对邪修本就有克制之用,最后也是将那邪修分玄拽入吞天风暴之中,才侥幸灭杀其人。” 功法有克制之用此点在十二分玄耳中不算如何惊人,天下修习浩然阳烈一派的修士不少,也格外受邪修忌惮,更别提金罡法寺的佛修们,通身法术神通无不叫邪修心裂胆寒,饶是这般,也没见能以凝元之身强杀分玄的,赵莼之能决计不在此上。 故而十二分玄即便听见赵莼解释,是借了风暴之力才成功灭杀邪修分玄,心中惊怖之意仍旧半分不曾消减。 寻常凝元修士,即使是天资卓绝,遇到分玄也得饮恨,且多为照面斩杀,连僵持几个呼吸都算得上少有,赵莼能生生拖拽其进入风暴,与那邪修分玄必定有对招之力,令他等不得不为之心惊! 亓桓站在一旁,先前听到灰发分玄时,心中就已有所猜测,忆起略有几分眼熟的白骨幡旗,虽是模样大了不少,但仍能观出其巴掌大时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若你与我遭遇的灰发分玄实为一人,怕就是邪修口中的血鸦门长老灰鸠,境界在分玄中期,有几分实力在身。” 能被亓桓评价为有几分实力在身,同阶中也当是佼佼者不假,曲意棠等人对望一眼,心道赵莼越阶而战的还不是什么刚刚突破,境界不稳之辈,其在昆山塔中必然是实力大进了! 视线落于赵莼身上,见她天庭饱蕴神光,整个人从容自若,修为亦从凝元中期突破到了后期,更有细微处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就像原本的赵莼是天剑出鞘锐不可当,如今的她合在剑鞘内里,叫人难以从身外窥视,气息亦显得愈发圆满和融。 既想到昆山塔,十二分玄也是满腹疑窦,忍不住询问起赵莼失踪这半载究竟遭遇了什么危险。 赵莼从臂环中取了白玉小塔出来,将入塔至脱身所见的诸多异事斟酌审度,只留下一些心中揣测不能告人外,其余囊括泅宥真人在内的事迹俱都娓娓道来。 关于塔内秘境,之前归来的六人都已讲得明了至极,曲意棠等人也是听到宝洞后的事情,才生出满腹好奇心来。 等到赵莼从宝洞中破关,遇见泅宥真人后,众人已是瞠目结舌不敢言,后头诸如长生道,邪修小像之事,都不足此事令人震怖。 “那可是万载前的人物,怎可能活到今天?!” 听曲意棠发问,赵莼又答道:“晚辈也是之后才知,那东西只是借了泅宥真人的肉身,却又不是以夺舍的法门……至于它的身份,实不相瞒,晚辈心中已有确切想法,不过事关隐秘,还得成事后向上通传。” 成事,自然指的是续接天路,让河堰小千世界重回重霄辖下,而向上通传是何意,众人也心知肚明。 知晓赵莼有所顾虑后,十二分玄在此事上也不好多问,庞万一摸下巴,拊膺笑道:“听小剑君描述,实也因此番遭遇有所进境,那长生道听上去更是十分神奇,只可惜秘境塌陷,当中许多物什也都随之消散了。” 赵莼认同地点了点头,拇指抚过剑柄道:“登上长生道前,晚辈便因真元积蕴圆满,突破至凝元后期,登临长阶时更是侥幸感悟剑意,这才能与邪修分玄斡旋一二。” 她语气平淡,毕竟距离悟出剑意之时已过去好些时日,再多的喜意都全被平复,却不知这句“侥幸感悟剑意”在十二分玄耳旁完全如惊雷炸响,震得座中诸位久久不能心定回神。 十二分玄中,剑修有三人,亓桓为一,另两人都是一玄剑宗弟子,此刻也不顾什么身份,撑住膝头便从蒲团上站起,连上前道:“你可是说剑意?快快与我瞧看几眼!” 亓桓更是激动,原先不为外物所惊扰的肃容此刻却瞪圆了双眼,等到赵莼指尖冒出一点锐意,顿时便笃定道:“此为太乙金仙祖师所传之剑意,绝对不假!” 他散了护体剑罡,直接以食指去触赵莼指尖剑意,下一刻就觉指腹一痛,冒出星点血珠,众人一见,就知这剑意能破分玄肉身,威力格外可怖了。 委实说,亓桓甚少见得同阶剑修里有悟出剑意之辈,更何况是还低自己一个大境界的赵莼,从前太元道派那位寂剑真人在分玄中期悟出离相寂灭剑意时,重霄世界便轰动一时,一玄剑宗几位久不出世的剑修前辈更亲至太元,只为见其一面,而他这等剑修则无不心生钦羡,长吁短叹经年不止。 赵莼是以凝元后期悟出剑意,且太乙庚金剑意更是万千剑意中至强一类,他几能想象出返回重霄后,天下剑修会如何惊动难平了! 第380章 三百七九 串联 归来后还未与戚云容等人相见,赵莼便闭关入静室中,想到雷钧殿内三位分玄剑修眼含狂热的模样,她微叹一声扶额,等到返回重霄,估计震动还会更多,倒时不如直接前往无溟天府,掌门洞府该能挡下不少纷扰。 而念及掌门,她心神一定,将白玉小塔托入手中后,便直接合上双眼去催动臂环中的一物。 昆山塔虽是太元弟子私物不假,不过如今泅宥真人已经亡灭多时,又是有赵莼在秘境内才能保住法器不落入邪修手中,功劳甚大,且此物又与更深的隐秘有关,以曲意棠为首的太元弟子便无甚理由能从她手中取回昆山塔,索性就知趣不再询问法器去处,等返回重霄后等上头之人交涉决定。 至于赵莼,她自觉心中念想印证为真后,这昆山塔其实就是件极其普通的法器,并无创界之能,太元道派对其的觊觎便可说是趋近于无,不必在乎了。 静室有灯石照明,极为亮堂,但灯石之辉若要与盘坐修士掌中小塔相较,还是黯淡了许多。 此时小塔已缓缓从其掌心升起,悬在赵莼额顶斜上方,洁白光晕中,更显露几分异色。 而赵莼从臂环中催动之物也浮了出来,此物巴掌大小,色青铜,为一四方鼎炉,鼎身双耳乃龙首衔珠之样,鼎外四壁为山川海河,腹中却是群仙会宴,正是从葱茏古国得到的天地炉! 她取入一丝真元,立刻就被鼎炉吞噬得干干净净,赵莼心思一动,把握着鼎炉逸散而出的吞噬气息,将白玉小塔置于鼎口之上,缓缓将丹田内的真元引出,渡入小塔之内,霎时便感天地炉中探出一股争抢之力,如一只大手从小塔底部一直探入其内里,将塔内闪出异色的东西生生拽出,将要吞下! 该动手了! 赵莼适时切断真元,瞪目向前一看,只见昆山塔与天地炉相隔之间,有一方小小鼎炉虚影,和天地炉毫无二致! 果然如此,她印证了心中所想,也不必拦着天地炉吞吃这一虚影,两鼎相合后,原来的鼎炉通身又鲜亮几分,从鼎耳龙首到鼎身壁刻皆活灵活现,有扑面而来的生气! 而失去体内的天地炉虚影后,昆山塔亦神光大减,如若说先前还是皓月,现下就是夏日萤火,难与前者争辉。 她将天地炉收回臂环,又探手把昆山塔握入掌中,叹道:“失了它,你也就与寻常镇守法器无二,毕竟是泅宥真人送与昆行山镇宗的宝物,怎会有创界之能在身,如此也便解释得通了。” 万余年前泅宥真人下界点化道种,昆行山之人无不礼重待之,瞻仰这位未来真婴上人的风姿,泅宥亦愿取出宝物,指点后辈以回馈下界宗门教养之恩,昆山塔即是他赠予宗门镇守结界,防备宵小祸乱之宝。 之后发生了何事,结合天地炉的存在,也不难继续推想。 赵莼挥袖一抖,身前即铺出各种书卷玉简、瓷瓶箱匣等物,俱都是昆山塔秘境破碎前夕,她从炼丹室取出带回的。 当中书卷玉简一类多是记载着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延年益寿法门,间杂有养护肉身,凝练元神的几门丹方,效用珍贵,非是河堰小千世界能见的品阶,观此能知天路断绝后,泅宥被困于下界,虽是距真婴只得一步之遥,却始终无法突破,饶是寻得千百般延寿之法,最后也含恨坐化。 瓷瓶中的丹药皆都药效消弭,呈锈绿、斑驳之态,可见丹毒堆积,业已无法服用,不过赵莼想起进入炼丹室时,当中明显有翻找过的痕迹,不少瓷瓶药碗都已被打开倾倒,想来与那手持血色小像的邪修不无关系,尚存有药效的丹药怕也被其早早取走。 赵莼叹息一声,倒不见有多遗憾,那人只揣走了丹药,混在书卷玉简中的丹方却没取走,估计身边应当没有可以托付信任的丹师,不然取走丹方也是一条长远之道。 还有一物! 她单手往丹田处虚虚一拍,灵基上金乌血火立刻来了精神,忙不迭将身旁紫火挤出丹田,好独自坐拥大日灵根溢出的气息。 而紫火浮出丹田后,便缓缓落至赵莼掌心,似乎不是她的错觉,与金乌血火相较起来,无论是威能还是灵性,紫火都大有不如,且一向对异火有所觊觎的血火,此回也毫无饿感,对其多有排斥。 赵莼阅过典籍,发现这外形瑰丽的紫火乃是异火中名为万药汇元火的阴火,它不像其他异火一般感天地而生,而是丹师在勤修不辍,日日开炉中化一丝药力玄妙,与地火相合后产生的火焰,与之相对的,阳火中也有一味名为万器汇元火的异火,是炼器师经久炼器感化而出。 这两物虽记录于天地异火图录上,却极少被大众承认为异火,属于阴阳异火里末流中的末流,不过对于丹器二道修士而言,这倒是最容易得到的异火无疑了。 至于金乌血火不吞此火,赵莼勾连神识后才知,非是因万药汇元火不够珍贵,而是阴阳异火有别,说金乌血火乃阳火至尊也不为过,吞噬丹师所用的阴火反而对其有害。 旁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它倒是看不太上,赵莼眉头半挑,含笑将万药汇元火仔细封存了,毕竟也是登得异火图录的宝物,血火瞧它不上,自有人会表青睐。 理清泅宥真人延寿一事,她心中却未得半分轻松,伸手将天地炉捏在掌中,渐也将进入诸多看似无所牵连,实则环环相扣之事想了个明白。 这一切还得归功于在葱茏古国时,莲灵曾碎去一小方世界,融合在鼎中成为寒潭秘境,方才叫赵莼对塔中世界的来历有所猜想,不过莲灵是因三十六瓣净木莲花为天地至宝,故而才有破碎世界的伟力,此座天地炉能内化小界,应当就靠着密泽大湖地下的灵脉了。 抽取大湖灵脉,内化塔中秘境,这怕也是为何密泽大湖灵脉破碎成段,而塔中秘境内化不够,形成天地颠倒之态的缘故! 第381章 三百八十 再往 而在昆山塔秘境塌毁后,随之在入口处出现的漆黑风暴……也并非是风暴那般简单。 她修道于小千世界,见过天妖尊者以无上伟力续接天路,而后又化出法相真身庇护下界天才进入重霄,在尊者羽翅下看到的界隙虚空,与今夕所见之风暴实则相差无几,照此推想的话,在被逼出泅宥真人肉身的那刻,天地炉就已孤掷一注,欲要直接破碎此方小千世界了! 如今天地炉真身已被吞噬炼化,器灵又叫斩天尊者元神吞去大半,正是千载难逢的积弱之时,若是再给它些时日,说不得就要重整旗鼓,倒时以重霄十二分玄之力,还未必能将其阻拦! 赵莼神色越发冷凝,当即起身折返雷钧殿,寻到了曲意棠等人面前。 “你要只身前往赤神宫?”她目中掩不住惊讶,柳眉紧蹙可见忧心非常,“那可是邪修围聚之地,不乏分玄修士在其中,你虽有剑意在身,但若同时面上多位分玄,必也难以抵挡! “现下太一元印大阵还能撑住一段时日,不能待我等解除受限后再去么?” 赵莼却是摇头,无法与众人解释天地炉一事,只笃定道:“时不待人,若是再晚,怕有误事之忧!” “那便在我等同挑一人与你同去!”庞万拍着大腿,言语中战意盎然。 “不是不可,是不可行。”赵莼还是摇头,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解释道,“晚辈在塔中秘境一名邪修口中得知,秘境入口不止一处,算上昆行山古地那处,共有四个之多,如今古地有风暴突起,其余几处秘境入口也当如此,是以晚辈不必从邪修大军中突破,只需从古地进入,再择选其它风暴之地出去就成。 “诸位前辈若要同去的话,便不能用此方法了。” 雷钧殿众人这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听赵莼补充道:“其余三个入口中,恰好就有一处在赤神宫中,晚辈可直接深入敌阵,无惧邪修盘查。 “至于赤神宫中的分玄修士,晚辈虽不能正面与其交手,但有风暴之地的庇佑,脱身应当不难。事急从权,必得赶紧出手!” 好在有灰鸠之死这一先例在前,十二分玄犹疑之后,仍是将主动权交由赵莼手中,无它,这昭衍的小剑君身上实是展现了太多常人所不能及的力量,她既如此坚定,口中之事怕也极为要紧! 赵莼得了曲意棠等人首肯,正欲自雷钧殿中拜别,却又叫齐伯崇喊住,见他取出一物道:“你既是前去赤神宫,不妨带上我这拟气珠,我已将通影虫封存其中,反正邪修已经惊动,那麻笼道人也就没什么留他的必要,不如取用来让我等受益。” 他掌中拇指大小的圆珠色如琥珀,当中存有一只血红小虫,经其讲明后,众人方知拟气珠的效用。 赵莼只需将其佩戴在身,便能拟化出邪修气息,令人不至于直接窥破她正道修士的身份,也能让她行事更为方便,同时,通影虫的存在又能帮助赵莼更为细切地查探赤神宫,确是妙用不少。 才从塔中秘境返回重霄时,曲意棠等人就已将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赵莼,故而王晏归与麻笼道人她也知晓一二,如今齐伯崇肯咬定让赵莼驱使通影虫,那麻笼道人在正道修士手中,当也时日无多了。 至于王晏归,依十二分玄之意,似是另有他用…… 赵莼拱手辞别众人,才出雷钧殿便遇见了戚云容,她瞧着赵莼行路的方向不像是居处,遂开口问道:“师妹才回来不久,又是要去哪儿?” 待赵莼讲完要去赤神宫了结要事后,她眉睫低垂一瞬,又迅速抬眼道:“记得你我初遇时,你还是个练气小童,如今都已能独当一面了……你自放心前去,这密泽大湖我等一定好好守着,不叫邪修占得半点便宜去!” 戚云容既不问为何,也不忧心赵莼是否能成事,她目中满是信任与坚然,话落即拍了拍赵莼肩膀,道一句“早日归来”。 “一定。”赵莼与她辞别,挥袖起身前往昆行山古地,杀意凌然! …… 赤神宫,千壶殿。 往日行走其中的侍女们现下已不见身影,偶有几个弟子前来为阵法补充灵玉时,也会为殿内时不时传出的痛苦吼叫而毛骨悚然,赤神宫主对外的说法是少宫主在其中闭关突破,这才设下重重阵法以免旁人惊扰,只不过时日越久,在千壶殿侍女眼中的怪异之处便越多。 好似那阵法不是放着殿外之人,而是防着殿内的少宫主一般。 “啊!” 宿归忍不住在地上翻滚叫喊,从识海中层层涌现而出的剧痛较抽骨剥皮更甚,直要将元神与肉身撕裂开来,仿若是识海被生生捏碎而后重新粘合。 他通身已被汗水浸染湿透,痛楚再度袭来时,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却又立刻跪倒在地,双手把住头颅,以头抢地锤出诸多裂纹。 偌大千壶殿静室中,处处凌乱至极,照四壁层出不穷的掌印与拳印来看,若不是赤神宫主设下重重阵法,千壶殿侍女与弟子们必然早已横遭惨祸。 此般惨绝人寰地吼叫声持续一刻方止,宿归瘫倒于地时,业已丹田空空,再无一丝气力,良久,他才喘着粗气从怀中取出瓷瓶,倾倒出一粒黄白丹药喂入嘴中含服,及至丹药尽数化为药液流经脏腑,丹田灵基这才缓缓凝出一丝真元,令他撑地盘坐,平复现在还隐隐作痛的识海。 “如此下去,还有多久我才能突破分玄?” 他身前是一座血红小像,询问过后,那小像竟发出孩童之声:“少则数日,多则数年。” 从秘境回来后对方便是这句话,一直到今日还是这般,宿归心中猛然生出几分不忿,质问道:“那具体得是多久,我日日经历识海重组之痛,距今怕是已有半月,难道真要持续数年,倒还不如我自行突破,也比借你之力来得快!” “你大可试试自行突破,看会不会同上一具肉身一样道基崩毁,”孩童声音里带着讥笑,却又天真无邪,“只不过这回,你那师妹可没办法再帮你夺舍一次了。” 第382章 三百八一 潜入(三万币加更) 宿归面上掠过一丝忧惧,从前道基崩毁一事仿佛还历历在目,天地炉知道他心忧何处,便不住添油加醋道: “你本就经历过一次夺舍,就算修行到今日,也需要时时服用稳固神魂的丹药,才能保住识海不会崩溃,如此孱弱之元神,怎能经得起突破分玄,本座乃是善心大发,从灵物中汲取天地精华予你重塑识海,若非如此,你以为你撑得到今天?” 宿归只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点明:“倒也不必给自己按个善心大发的帽子,你我实为互惠互利罢了,我若将这赤身真身交出,六壬塔那几个老东西便能将你抽出灭杀,而今你助我突破分玄期,我帮你恢复实力,莫以为我就真的怕了你。” 天地炉见他撕破脸皮,声音猛地尖锐一瞬,却又忌惮他真的不顾死活将容纳己身的宝物交出去,道出口的话语遂变得和缓几分:“你若真想快些突破分玄,本座又不是不能帮你,只是不经循序渐进,直接重塑识海的话,本座只怕你经不得那般痛楚啊。” 机缘在前,宿归哪会甘愿错过,当即出声道:“足足半月的剧痛我都忍过来了,还怕这最后一次不成!你只说,我照做!” “好!”天地炉不怕他不上钩,嬉笑道:“本座要从前百倍的灵药灵材,当然,要是有灵脉可供汲取是最好。” 听得百倍二字,宿归不由面露迟疑,之前半月所用的灵药灵材就已是巨量,他经年积累俱都拿出,眼下正是囊中羞涩,天地炉一时索要这么多灵物,他还真的拿不出来! “灵脉如何可能交由你手中……至于百倍灵药灵材,我身上不过只剩零星,而要想在宗门内短时调用如此巨量的灵物,必会惊动六壬塔,到时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诶,”天地炉哂笑两声,“你那师妹可是赤神宫宫主,千壶殿内便有历代宫主的私库,你作为少宫主,难道还不能提前支取一二,更何况这是关乎你性命的大事,就算往后被她知晓,你也不是没有解释的道理。” 经其一撺掇,宿归心头几乎是立刻就有了主意,他与宿瑛一向不分你我,道基崩毁后也是宿瑛为他四处寻找可供夺舍的肉身,现在先支取部分出来,日后突破分玄再慢慢偿还就是…… “行,你我说定了,这次用完,可再无下次了!” …… 秘境入口损毁后,因风暴吞噬万物,素日里便无人敢接近此片地界。 赵莼进入古地,极其容易就寻到了这一出口,此外还有另两处风暴之地,一处靠近罗刹大山、血鸦门等势力,一处则在大小若干邪修宗门围聚的地方,可惜无法令正道修士与她同行,不然风暴之地还能发挥输送兵力的用处。 血河宝殿距离千壶殿本不算远,只赵莼首回来此,不知宿归藏身于何处,索性三两步入得一处屋舍,当中正有两名筑基邪修,瞧着赵莼这幅生面孔,又忌惮她身为凝元,起身恭敬问道:“这位执事,可是有何要事?”赤神宫中,唯分玄可称长老,凝元多以执事为职。 赵莼却直接上前,并指点在其中一人眉心,在其脑内化出宿归的模样来:“你可识得此人?” 筑基邪修忙不迭点头应答:“我等怎会不识,此乃我赤神宫当代少宫主。” 另一人见状,眼中划过狡黠之意,轻声问道:“执事是有事要寻少宫主?如今宫主领兵出征,宗门内人手甚少,不若让我为您引路,也是与您一个方便。” 话音方落,这人就毕恭毕敬地探出手臂来,先头说话的筑基邪修尚在心中纳闷,少宫主在千壶殿闭关,千叮咛万嘱咐叫人莫去打扰,怎的还要亲自领人过去,思索之时,身前赵莼突然发难,直起一掌轰在那邪修面门,滚滚真元下,不过眨眼其便化作一滩肉泥! “执……执事。”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赵莼就已伸手把住他肩膀,定声问道:“少宫主在哪?” 筑基邪修慌得双腿打颤,便是再迟钝,现下都已明白过来,眼前这女子哪是什么执事,只怕是与少宫主有怨,趁门中少人之际前来寻仇的恶人!而同门当是觉察出不对,想要将其领去长老面前邀功,可惜恶人也十分谨慎,直接将他灭杀在此,彻底封口! 同门死状惨烈,令他望而生畏,亦不敢不答:“少宫主在千壶殿闭关。” “千壶殿在哪?” “北面地势最高处,垂有红绫之地。” 赵莼思忖片刻,又将他拎起走出门外:“你那同伴是想将我引去何处?” 筑基邪修咽了咽口水,指向一处连绵高塔:“六壬塔,分玄长老修行所在。” 问完这话,他才等到赵莼将自己放下,膝头一落,便在地上磕起头来:“前辈饶命,前辈饶命,小的一定守口如瓶绝不通传出去,您若不放心,小的可以——” 他张合着嘴,“咕咚”一声,带着惧意的头颅便滚落在地,赵莼动动指头弹出一点火星,两人尸身霎时燃尽,不留一丝痕迹,抬眼向千壶殿方向一望,仔细盘查四周的确再无旁人后,即起身向那处行去。 …… 有通影虫在手,欲要从众多侍女与弟子中潜入便容易许多。 此中修士俱是邪修,无论是否亲手参与到屠戮中,一身修为的来历都早已血迹斑斑,赵莼对其毫无顾忌与怜悯之心,翻手灭杀后即用血火烧尽,一路行得也算通畅。 筑基邪修所言不假,宿归的确在千壶殿中闭死关,即便是侍奉赤神宫主的诸多侍女,也被勒令禁足在外殿,不许靠近半分,其所在之静室又设有重重阵法,虽以金乌血火可破,但容易惊动他人,乃至于令六壬塔知晓。 正当赵莼思索如何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其中时,转机却由宿归亲手递到了面前来。 “少宫主欲开库房,征用灵药灵材,如今千壶殿内只有你我两位凝元,快与我一齐去取了东西送去。” 虽不知宿归为何点明要凝元修士,持扇管事来不及多加思虑,便拉起化了侍女模样的赵莼,一路匆忙往库房走。 第383章 三百八二 再战! 如今赤神宫主不在殿中,便是宿归想要动用库房,都得提前告知千壶殿管事一声。 好在他与宿瑛关系一向亲近,管事又颇为忌惮宿归少宫主一层身份,没怎么盘问便取了符钥将库房打开,抖落出两只储物布袋开始向内放入灵物。 “你去库房西北角取灵材,灵药便由我来取,也不必管品阶数目,一概装好就是,”管事揉了揉眉心,将手中储物布袋分与赵莼一只,忍不住开口抱怨,“从没听说过这么要的,连个名录都不给,只说越多越好,难不成真要给他搬空……就是不知宫主什么时候回来,知不知道此事。” 赵莼摆出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等管事念叨完才抬脚向西北角走。 而管事舌根嚼了一通,却未得到半句回应,登时心觉无趣,不过赵莼化作的侍女原本就是个少生口舌是非之辈,她抿了抿唇,低声骂句“闷葫芦”后,便再无他话。 赤神宫数千年积蕴,今日也算呈了部分在赵莼眼前。 通过侍女们的言谈不难知晓,千壶殿乃历代赤神宫主洞府,库房亦是私库,而像这般只供个人存放宝物的地方,便多是数目不丰,种类却极其珍贵一类的物什。 此些宝物光华璀璨,类属五行之中,品相从黄阶到玄阶不等,中有几物赵莼甚至在昭衍得坤殿见过,能在上界中入得昭衍弟子的眼,在下界的珍贵即不言而喻,何况赵莼还擅炼器一道,对灵材的分辨更是敏锐精通,即便是黄阶灵材,在练气时作为辅材投入鼎炉,也能发挥不小的功用。 她来回看过这西北角库房,不少灵材气息清正古朴,少有血煞之气,大可能是邪修从昆山塔秘境中得来,经年积累于此。 而无论取于何处,赵莼都没有将其留给赤神宫的想法,翻手把储物布袋压下,拂袖一挥,诸多宝光耀耀的灵材便顺势而起,尽数收入臂环之中,等到管事取好灵药与她汇合时,库房西北角已是空空如也,便是管事亲自来搜刮,也未必有如此干净。 两人拿了东西,再要进入静室就十足容易了。 才现出千壶殿管事的手令,就见重重阵纹显现,下刻殿门大开,一股拉拽之力生生将两人扯入。 宿归瞧见二人手中布袋,旋即便猩红了眼,冲那血红小像道:“东西都已取来,快些助我突破分玄!” 管事尚不明就里,她站于赵莼身前,忽闻稚嫩如孩童的声音嬉笑道:“你急什么,先等本座吃饱再说!”而后静室中阴风顿起,直直贯入她手中布袋,株株灵药被风卷出,泥牛入海般被血红小像吞入口中! 它胃口好似无底洞,只一会儿功夫,就将袋中灵药吞了个六七成! 管事为取足够的药材,几乎把库房搬了大半,不想瞬时就被吞了这么多去,心中生疼不已,开口道:“你是什么东西,真是暴殄天物!” 赵莼冷然旁观,右手按在腰间,正欲动手。 却见血红小像肚腹猛地膨胀起来,后又贯上后头,从口中吐出一口血光,“咻”地穿入宿归眉心! “啊!!”宿归毫无征兆地大叫起来,全无素日里待人的潇洒作态,疼痛难忍时,整个人狼狈地仰躺在地,现出涕泗横流之相。 他令赵莼一惊,又把管事吓得浑身发抖,怔愣着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血红小像再次发难,从原处腾起,一股能碾碎元神的巨力凭空生起,向赵莼二人所站之处卷来,管事首当其冲,短叫一声,两目翻白,登时就身子一软倒在地上,一颗雪白晶莹的元神缓缓从眉心飘出。 宿归还留有几分意识,见状竟脸色大变,吼叫道:“你这是做什么,她在千壶殿理事多年,深得宿瑛信任,你现在杀了她,等宿瑛回来必然讨不了什么好处!” “本座助你突破分玄,自取些许报酬还要经你同意不成?”血红小像满不在乎,将千壶殿管事的元神引来,便要张口吞下! 它这副神鬼不惧的模样也令宿归琢磨过来,忆起其从泅宥真人肉身中脱出的情形,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这怪灵怕是对自己产生了夺舍之心,当下已是悔意上头,惊惧难安! 绝望之际,许是幻觉一般,他眼前兀然现出一线飞虹,血红小像前那一枚元神霎时破灭消弭,孩童声里满是怒不可遏的尖嚎:“谁,是谁扰了本座好事?!” 一人一灵这才将视线投在静室一角,那从入室后便不曾开口半句的侍女身上。 她单手持握一柄他等都再熟悉不过的玄黑长剑,面貌倒是千壶殿侍女无疑,此时身上爆起一股斩尽天地的气势,悍然压在他等心头! 血红小像,亦或者说天地炉,登时怪叫一声,想起自己在秘境中被白芒吞去大半功力一事,再看向其手中如出一辙的长烬,端的是又怨又怕。 等不得了! 天地炉险险避开赵莼一击,顾不得宿归识海尚未重塑成功,便连灵带小像一并从其胸口融进。 赵莼心觉事情有变,回身避出数步,果不其然,宿归身躯忽然暴涨数倍有余,也是静室宽敞,梁柱都驾得极高,才能将其容下。 他肉身如小山,通体肌肉虬结,撑破衣裳露在外面的皮肤俱是血红,骨骼壮大突于表面,双目鼓出,眼白业已消失不见,好似一头无所畏惧的野兽,鼓拳向赵莼站立之地砸下! 先时天地炉虽也占去泅宥真人的肉身,却无眼前这番变化,赵莼但经细想,便能猜测出血红小像在其中左右甚大,那物甚为邪异,可容纳天地炉之灵在其中,想来也是赤神宫不可多得的宝物,若今日要除灭天地炉,将其一并灭去也好。 静室纵然宽阔,与天地想必自然窄小,她将剑气敛下,快步掠过宿归身前,指尖掐诀化真元为链,牢牢缚住其巨大双足,后又挑剑上挥,一记明月三分断其足腕,怪异的是,伤口处不见半分血迹,皮肉内里干枯泛紫! 第384章 三百八三 对敌 宿归浑不知痛,足腕被斩也毫不动容,张口一喝,即吐出血红法光一道,被赵莼横剑击回,打在顶上横梁,便见梁柱寸寸摧折断裂,静室轰然垮塌一半! 而天地炉入体后,似又继承了宿归一身法术神通,饶是身躯庞大粗蛮,在静室中颇有些施展不开,也能喝出口诀,招来诸多鬼面伤人。 不过他双足仍被赵莼以真元缚住,一时半会儿解开不得,懊恼之下,驱着鬼面欲要向其扑杀,一面又不断挣动大脚,想从真元锁链中挣脱出来。 有太乙庚金剑意在身,区区鬼面赵莼只两剑就轻易斩灭,见宿归仍在纠结于双足,登时便抓住这一空隙,向后退开两步,往剑上又加诸一道真元,旋即暴起斩向其胸腹! 宿归被真元束缚,剑锋迎面而来时,竟不知何处去躲,闷头受了这一斩,脏腑稀里哗啦流泻一地,只是仍不见血,徒有扑头盖脸地腐臭酸气袭来,赵莼转念即知,今日便是光斩天地炉之灵,这赤神宫少宫主也活不过多时了。 不过当前要事,还是得将天地炉从宿归肉身中逼出,特别是那座血红小像,只若那东西留着,天地炉就有可以借物托生的机会。 赵莼抓住机会要横斩其头颅,宿归却是怎么也不肯再受一击了,挥臂挡在剑上,顿时皮开肉绽,他不知痛,见状只蹙了眉头,用手捏住长烬,力道荡开将赵莼甩下,又知晓光凭修为必然胜她不过,心念一催,便动用起剩余的元神之力来。 其力如骤风暴雨,刁钻地避开护体剑罡,直要往赵莼识海里探,她对此慎之又慎,心知天地炉之灵在此道上强悍无比,即使被斩天尊者元神吞去大半,余下的力量要想摧灭自身识海,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 若放在成就剑意之前,她或许得为此苦恼一番,但有剑意在,只要元神之力不入识海,就能将其截断! 赵莼默然催动剑意,天地炉顿觉自身力道遭遇了无形之阻力,离对方识海分明只得寸许,却始终困在这寸许之外不得进入。 她眼眸转动,记得上次斩杀天地炉时,正是斩断了泅宥真人肉身脖颈,心下对如何了解战局也有了估量,以剑意挡住作恶的元神之力后,忖度天地炉仍旧在不甘施力,手中长烬迅速回转,足尖向下一点,身躯即行如惊鸿,刹那进得宿归肉身三寸之地! 剑锋外本平静无波,斩至宿归脖颈时才骤然爆出银白剑气,自左即右,悍然切断其颈骨,细微能听见“咔嚓”一声。 起收无形,正是一招截断式! 赵莼抬脚点在宿归肩头,借力飞回原处,翩然落地间,本该断气而亡的邪修少宫主却从腰间抓出一物,其形如鸡卵,微微有些暗红,正不断鼓动,瞧上去极为鲜活。 她识得此物,在大湖比斗时,肃阳派谢茯苓就是吞服了鸡卵一样的元神邪物,最终才令重霄等人发现了湖畔三宗勾结邪修一事。 而谢茯苓手中邪物本就是赤神宫赐予,宿归手中也有自当不足为奇。 赵莼更知晓邪物吞服后会极大地提升修士实力,当即起剑去阻,剑气凝聚罡风直将宿归肉身头颅搅碎,不想抓握邪物的大手竟完全不管头颅如何,反倒狠狠一掌将邪物拍在腹腔大敞的肚腹,整个躯体不住痉挛起来,被搅碎的头颅与破开的肚腹竟在血光中组合再现,气势登时暴涨数倍! 不好! 赵莼心头警铃大作,抬手催动护体剑罡,并指贯出剑意作防,只道她及时觉察出不对,宿归肉身霎时寸寸缩小,变回先时模样,张口一吐又是一道血红法光,其威能更远超初时那道,猛然轰在剑意之上,余波将静室四壁哗然震碎! 此番阵仗颇大,怕是要将整个千壶殿都惊动,幸而赤神宫主设下重重阵法敛去声响震颤,本是为宿归做下的准备,如今倒是对赵莼更为有益。而天地炉本可就此轰碎阵法,令六壬塔知晓此地之变,可惜忌惮赤神宫分玄远不至赵莼一人,几度衡量之下,又叫她免于暴露人前。 赵莼神色微冷,知晓眼前宿归实力大涨,却无半分退意,今日天地炉之灵她必要诛除,无论是为己还是其他。 宿归施用了元神邪物后,似是神智回归几分,身躯亦更为灵动,抬手结印行云流水,身后鬼面穿行自如,便见他轻声喝出,地面竟探出难以计数的漆黑鬼手,与鬼面一并和赵莼缠斗起来。 剑意锋锐,邪物见之往往难以撑住片刻即灰飞烟灭,只是宿归法力雄厚,邪物往往散而又凝,以源源不断之态要扰赵莼出手。 自认赵莼苦于招架鬼面,宿归又轻身腾起,手臂向外一翻,掌中现出长刀一把,柄为枯骨,刀身净白,其振臂一投,那长刀顿时脱了手去,从数只鬼面间穿行而过,直指赵莼面门! 刀风凌冽,远甚于邪物气息,赵莼立时便将其察觉,推掌以真元破散来袭之鬼面,同时剑尖一挑,与长刀相接,锵锵刀剑锐鸣震起,将长刀挡回! 一击不成,宿归也对赵莼实力有所揣测,顾自心惊下,更不曾料到剑意威能如此可怖。 邪物受制于大日真元,效用微乎其微,他曲掌回握,散了周遭鬼手鬼面,遂将通身精力转于收回掌中的长刀之上,往刀刃重重一拍,净白刀身上竟显露血纹处处,犹如人之经络,脉动不已。 论法力之精纯,宿归已然跨越凝元境界,更有天地炉之灵在体内助长元神之势,故而向赵莼挥刀而来时,其力如排山倒海,护体剑罡为之隐隐作动! 赵莼心中,唯有十足镇静,心境亦如面对宝洞阵卫的时刻,同样不可缠斗良久,同样是强敌当前。 她有一剑可斩,成败一瞬之间! 此时宿归眼中的剑修,气势竟缓缓沉下,似寒潭死水,无风无浪,他自不觉得赵莼是束手就擒,但却丝毫感知不到其身上气息的波动。 俄而,在长刀将要触及赵莼眉心之际,忽见冲天剑光横贯而过,有金乌啼叫之哑声,宿归只觉躯体变得轻而缓,仿若有什么东西被破出体内,听“哐啷”一声,一血红之物从空中跌落在地…… 第385章 三百八四 异心 离了血红小像与天地炉,宿归的躯体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孱弱,气息彷如风中残烛,若有若无。 赵莼暗道一声不妙,正前方被剑势所轰之处阵纹零散,重重阵法竟是被须臾间爆发的巨大威能给强硬破开,几乎是同一时刻,她已能瞧见尖塔连绵处向此方掠过几道威压强悍的身影! 赤神宫分玄来了! 她半分也不可耽误,直将软倒在地的宿归越过,一剑贯穿血红小像内里,即见红光从中爆射而出,一点黑芒应着碎裂声冒出,被赵莼一把抓入手中,投入臂环天地炉内。 几番动作后,赶往此处的分玄亦只得几步之遥,人还未至,浩如烟海的精纯法力便轰击过来,赵莼横眉扫过宿归一眼,知其体内生机逐将流逝一空,遂不欲多管,起身御剑就往风暴之地遁去! 分玄眼力何等精深,一瞬便将她面容身形瞧得清清楚楚,却没想到她遁逃的方向是常人避之不及的风暴,且她脚下御剑飞行的速度的确快得惊人,饶是抬手施下神通,追赶而去的缚足之术仍旧慢了一筹,只得眼睁睁看着她在千壶殿一通作乱,后又成功脱身。 几人一时气急! 而后怀着惊怒步入断壁残垣般的千壶殿,见本该闭死关的宿归仰面躺倒在地,气息异常微弱,几位分玄连忙上前查看,却发现他丹田破毁,通身真元流失一空,业已从凝元修士退为废人,仅剩的些许生机也在缓缓散去,总而言之,竟是落入了必死之局! 六壬塔固然与千壶殿不睦已久,但也是赤神宫两派旧有的恩怨,宿归虽是千壶殿妖女之徒,却更是赤神宫下代宫主,其余诸弟子论天资与实力皆无法与其相较,门中分玄对他继任赤神宫一事亦是认可,如今少宫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为人所害,性命堪忧。 先不说那妖女回来后会如何雷霆大怒,便是为着赤神宫往后与血鸦门等势力分割天下,他们也悲怒非常。 抬起宿归身躯的分玄长老迅速将其五感封闭,经脉阻断,以期这些许生机能支撑他活到赤神宫主归来之际,忽又听闻殿中黄眉老道大喝一声,将众人召去看他手中之物。 黄眉老道拂开层层尘灰,方才将地上零散的血红碎块拾起,此物异常脆弱,两指一按就能将其搓碎,是以能被捡拾的碎块仅是少数,大多都已化作齑粉混在灰尘之中,在地上堆积出薄薄一层红雾般的痕迹。 几人起初还不知这是何物,仔细端详下,忍不住运转功法轻轻试探勾动其中气息,这一引,立刻又叫千壶殿陷入惊惶悲痛之中去,他们久在赤神宫中理事掌权,怎会不知眼前这些碎屑就是赤神宫代代相传的圣物——赤身真身! “狡猾剑修,老夫必将你杀之后快!” …… 沼泽下,碧因水宫。 周康虽被囚其中,那六眼金蟾却不把他当囚徒看待,反倒时时遣鱼女到来,问询所需,又奉来佳肴美酒,待其如上宾。 “他今日仍是吵着要出去么?” “许是知道自己出不去,最近倒没怎么听见叫喊了。” “……我去瞧瞧。”说话者眉眼秀丽,关节处的鱼鳍呈海蓝之色,与旁的鱼女不同,乃是水宫鱼女中实力最强,最得金蟾老祖信任的一位。 她手中抱了一篮新鲜瓜果,提了裙摆就往里走,瞧见笼中修士神情恹恹,两眼涣散之相,忍不住开口道:“这是木蛙族那小家伙托我给你送来的,你当真一点不吃?”水宫鱼女通身修为已至凝元大圆满,岁数更是大上俎贝几轮,唤他一声小家伙不足为怪。 见周康不为所动,她又抿了唇道:“你现在还有什么可气恼的,木蛙族被你利用了个遍,现在却还眼巴巴地求着我们姐妹给你送东西进来,何况老祖还说,就算旧修俱亡,你也可留在碧因水宫内修行,不会将你交给神道一方,既是性命无虞,还忧心什么呢?” “尔等异族怎会知晓……”周康低声喃喃,他日日为重霄等人心焦,在水宫中可谓度日如年,“自古正邪不两立,你们若襄助邪修,我等便自然而然成为死敌,小恩小惠,切莫来收买与我!” 他这话说得坚定不移,倒令鱼女蹙眉一震,俄而讽笑道:“我不知你口中的正邪由来何处,什么襄助邪修,什么恩惠收买,在你们人族眼中,要视我等为敌,还需这些借口?” 她身子猛然一倾,怒瞪着周康凝重的面容,颌下两腮轻微鼓动:“这不就像木蛙族那般吗,你一面利用他们,一面又将其视作异族,有用即是友,无用便是敌。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大湖旧修,还是神道修士,说白了不都是人族,碧因水宫与北地大山六十四族至今存留的原因,是老祖庇护,才不是三山五湖何方势大……昔年旧修不曾式微,我等妖族还不是没有容身之地,你又凭什么觉得我族有责任助旧修匡扶正道?” 水宫鱼女一番炮语连珠令周康神情几动,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便可解释的道理,如今竟是话到嘴边,怎也说不出口了。 良久,待鱼女怒意渐消,他才微微偏开脸去:“天下熙攘,不过逐利而往,异族是这般,同族亦然,我之所见,也有妖族精怪与人族共存的局面,通婚繁育,任职理事,俱都不足为奇。” “你少框我,这如何可能。”鱼女抬手一掌打翻篮中瓜果,目中满是讥笑。 周康斜眼睨她,不紧不慢从怀中取出一尖齿信物,递与鱼女跟前。 旁人或许少与妖族相交,但他出身月沧门,宗门内对万族皆不排斥,妖修更得自由行走其间,有一两个交好友人也实属应当,说来有趣,他买通绒虎族少主所用,可驯服兽奴的法术,便是从妖修手中得来。 鱼女怎会感知不到尖齿信物上浓烈的妖族气息,其无论是血脉还是实力都远在自身之上,正要伸手取来细看时,手腕却被一只苍老的大手把住: “人族小辈,你与我仔细说说这东西的由来。” 第386章 三百八五 风云汇 半月于修道者眼中,不过眨眼之间。 赵莼平安从赤神宫归来后,重霄门等人终是可以舒下一口气来,而太一元印大阵对灵脉的化用实是惊人,不光分玄与凝元逐渐察觉此地灵气开始变得稀薄,连许多低阶修士也觉得近日修行速度缓慢了许多。 虽有上辰宗出面安抚,层层怨言还是撑不住涌了上来。 上头的分玄修士心知肚明,大湖地下的灵脉业已迅速告罄,灵气枯亡之际,便是大阵不攻自破之时,赤神宫主领着诸多神道分玄在外虎视眈眈,他们几能想到阵破后那一番腥风血雨,故而在瞧见曲意棠面上愈来愈镇定的神色时,诸位分玄皆都不由自主埋下疑惑 这重霄门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怎的越至危急关头,越笃定自如起来…… 赵莼适时在外界露了一面,身上凝元后期的修为也将闭关之言坐实,及至曲意棠敲定破晓之际即可转守为攻,重霄二十位凝元便都从苦修中转醒,摩拳擦掌以应外敌。 只是在这般期盼之下,又藏着另一番忧色。 “周道友上回递信言道,将去往碧因沼泽面见大妖,如今一月过去还不见回信,恐是有所不测。” 一直与周康交接往来的本是赵莼,她踪迹难明的那段时日,此事便交至了邬华手中。 “大妖坐镇沼泽已逾千载,又是因其存在,邪修才不敢大肆攻伐北地大山六十四族,周道友若无法说服于他,便可能是此妖已站在邪修一方。”萧映颜亦道出心中所想,余下众人皆不置可否。 赵莼思忖片刻,末了摇头应道:“我看不然,沼泽大妖若是邪修一派,周道友定然会被交由赤神宫手中,可此次邪修攻打的缘由不是受了惊动反击,而是为了昆山塔主动出手,即知消息还未走漏……周道友应当还在那大妖手下,而大妖既没有将他交出,杀他的可能性也不大。” 太元道派海宁深以为然,又揣测道:“妖族狡诈,许是扣住周道友作壁上观,欲等正邪两道分出高下来再出面也不定,正道胜,他便交出周道友做个顺水人情,邪修胜……虽是不大可能,但他也可将周道友作为表明立场的献礼嘛!” 众人尽皆颔首称是。 幸而反攻之际即将到来,以重霄十二分玄之力,解救周康自不在话下,赵莼等人商讨数刻,便陆续告辞准备战事去了。 …… 破晓前刻,密泽大湖仅剩的大小宗门齐聚一堂,分玄者进殿入座,凝元只得在外站等,至于筑基小辈,偌大宽广场地即可使他们依次站开。 又知晓今夕乃危急存亡之际,茫茫人海竟寂寥无声,无一人敢贸然开口,腹中心如擂鼓。 空谷道人点过殿中分玄,上辰宗掌门已被他囚住,不能加入此场战役中,故而上辰并他一起共有六位分玄出战,七藏派又有三位,加上剩下来自大小宗门的六位,便有十五位分玄修士齐在,他定睛一瞧,座中竟又多出一位生面孔,询问方知,其乃七藏派大长老白山客,前日业已突破分玄境界,今日特来参战。 如此,就当是十六位分玄了。 重霄门已露面的修士中,曲意棠算一,林一封又算一,以及竺坞道人寿宴到场的齐伯崇,细数数,大湖旧修竟是有足足十九位分玄战力! 空谷道人心中一叹,阵外神道修士阵营中本也是十八九的数目,两方一战胜负尚悬,怎奈数日前侦查得知,赤神宫中不知为何,又有整整八位分玄长老赶来! 不说血鸦门、罗刹大山等神道势力只遣了部分分玄,便是阵外的这些,大湖旧修要对付起来都是极难。 曲道友,且看你如何招架了! 他默然摩挲指腹,天地忽而遁来一道飞虹,场中修剑者无不感到佩剑嗡鸣,欲要脱鞘而出,那非是剑气,与剑罡也差别甚大,众人只感无形中有一双大手镇在自身神魂之上,令人敬而生畏! 殿中有几人心头一动,不由相顾露出笑颜,如此万剑朝宗之相,他们都在伏象宗见过,来者是谁,即不言而喻了。 座中一分玄剑修,始入剑气境中,并仗此以分玄初期修为硬撼同阶三人,被大湖旧修称颂一时,此刻凝神端详那袭来的气息,忽而脸色惊变,大叫道:“剑意,那是剑意!” 众人皆闻言色变,忍不住起身来看。 只见剑破游云,荡出一线金虹,足足二十一位凝元齐至,却无一人敢行于赵莼左右,俱都远远避让其威势,非是不敢,而是不能与其争锋! 待她抬袖收剑入鞘,与前来之凝元缓缓落在殿外时,四野顿又一震,冥冥听得一声清越剑鸣,心头那股紧箍之感瞬时也消散开来。 其以赵莼为首,分作两列,殿中伏象道人捋须一笑,昔日从伏象宗脱身而去的罗姣正在其中,与左右两侧修士关系颇为亲近,身上气息亦强健不少。 按理说今日唯有分玄可入殿中,只是赵莼显露剑意在身,实是将众人惊得瞠目结舌,见空谷道人欲邀她入殿,便也无人敢有怨言。 “既是分玄修士在内,我等便不好破这个规矩了,”赵莼淡淡一扫殿中人物,就知其中底细,与身后重霄门凝元一并转身向外,抬袖道,“宗门长辈亲临,我等须在此迎接。” 话音方落,重霄门方向竟现出七彩霞光,顷刻染就墨色层云,亦正是破晓之际,日出东方燃起滚滚红浪,橙红的大日露出些许圆弧,十二道身影就这般伴着朝霞初升而降临,个个气势迫人,似有移山填海之威能! 本在殿内的分玄早已踏出殿门,举目向天际望去。 那十二人中有他们见过的曲意棠、林一封与齐伯崇,余下九人都是陌生面孔,有身如青竹的肃穆剑修,有袒胸露腹的不羁胖道人,亦有容颜娇美,气息更是强悍的裸足少女,此时横向列开,目中战意惊人! 空谷道人终是知晓曲意棠镇定自若的底气来自何处了,重霄门当是藏龙卧虎,强者层出不穷,有此战力,何愁踏不平神道所在! 第387章 三百八六 显威!(四万币加更) 天光破晓,今日之朝阳似乎耀目许多,赤神宫主目视那滚动的云浪,不知为何心头鼓动。 大军早已跨过东西之分的滨河,逼近于大阵一里之地,更有神道凝元日夜监察窥视大阵状态,数日前便有人前来回禀,旧修顽抗的大阵已然消弭不少,撑不了多少时日即会自行破去。 这日旭日刚升,巡查的凝元便察觉不对,神识扫过后登时大喜过望,连忙吹了手中号角法器,高声喝道:“阵破了,阵破了!” 在外等得百无聊赖的邪修这才来了兴致,向分玄所在之处望去,只等着赤神宫主发号施令,即彻底踏平大湖,除灭旧修! 她缓缓行出大帐,满意于军阵中冲天而起、不可阻挡之威势,两侧来自血鸦门、罗刹大山等势力的分玄也整肃了麾下修士,齐齐蓄势待发,而因灰鸠之死,血鸦门之人面色则更为凝重,目中杀意凛然。 “赤神宫主,我派灰鸠长老身死旧修之手,这一仗,便由我等打头去!” 说话这人正是赵莼当天所见三人中,居于中间者,修为已至分玄大圆满,更为血鸦门前来的六位分玄之首,只不过如今灰鸠已死,六分玄仅剩五位在此。 神道四宗各不相让,时有齐头并进平起平坐之势,有灰鸠之死在前,赤神宫主与其余等人也不好拂其颜面,遂颔首应道:“彭良道友既有此念,我等便随于血鸦门后就是。” 彭良这才心气稍解,灰鸠此人与他虽称不上亲近,却也终究是出身于血鸦门的修士,此战若不狠狠灭杀旧修气势,岂不叫旁人将血鸦门看扁了去? 他与血鸦门余下四人齐齐抬手作揖,脚下借力一踏,旋即腾空列站排开,怒喝道:“血鸦门弟子听令,随本座踏平旧修,以敌人首级告祭灰鸠长老!” 下方凝元凌空而立与列成兵阵的筑基一齐挥举手中法器神兵,升起无穷煞气! 赤神宫主不动声色地扫过身后数人,终是取出一副手鼓握在掌中,轻轻敲击几番,其下修士即血脉偾张,真元真气鼓动涌流,实力暴涨数分: “众弟子听令,出征!” …… 邪修大军以血鸦门弟子为首,既无太一元印大阵阻挡,遂迅速逼近湖畔三宗所在,如同潮水奔涌而来! 只是旧修不似他们心中所想那般慌乱,反倒风平浪静,未有一人出面应敌。 彭良身侧一分玄中期邪修见状,上前主动请缨:“大长老,我先上前一探!” “可。” 他得了彭良应声,从怀中掏出一副骨牌,向前行过三两步,正要拍入前方上辰宗山门,身后之人只见他身形突地一顿,骨牌从其手中脱离落地,还不等他们叫喊出声,这人后颈便现出一条血线,头颅冲天而起! 分玄中期,照面被杀! 彭良一时悚然,连声呼喊道:“旧修有诈,快撤,快撤!” 然而邪修大军压境如此之深,怎可说撤就撤,惊闻湖畔三宗之地一声“杀”令,积蕴已久的正道修士登时杀来,彭良等血鸦门之人首当其冲,瞬间为几位分玄修士所截,后头的邪修分玄大感不妙,欲要撤回原处观察敌情,却见天际金光蒙现,漫天锁链交织而来,将左右后路完全封堵! “伏象道友,你这手段倒是深藏不露啊!” 少女赤足而来,脚下遁光璨灿夺目,张口吐出一口真元,玉手从中捏出发丝一般微小的银针,落在掌中把玩,见伏象道人把住时机出手,将邪修俱都拦在锁网下,便笑着开口夸赞。 而伏象道人之神通,正是当日罗姣也曾施用过的《伏天万法锁》,后者不过凝元修为,所化之法相自然不如前者甚多。 “雕虫小技,但求能助诸位一二。”他神情谦逊,丝毫不敢在重霄十二分玄面前拿乔。 “哈哈,伏象道友言过了,”少女颇为古灵精怪,冲他大笑起来,“道友你且看我,将这些个邪魔道修士通通拿下!” 说着,便驾起脚下遁光,把掌中银针吹向无路可退的血鸦门分玄,那银针本极为细小,受她一口真元后霎时化作长枪一般,竟径直贯穿了一名分玄后期的邪修胸腹,使其口喷鲜血不止! 伏象道人惊出一脸异色,这赤足少女也不过同为分玄后期修为,对付起同阶修士竟毫不费吹灰之力,实是可怖! 他转回心神,屏气凝神控住铺展在天际的锁网,不叫任何一位邪修得以逃窜,心下更是揣度起少女方才那句邪魔道修士之深意,细想着,身后又跃起数人,苔冰与迟舟等大湖旧修也已加入战局,与邪修鏖战一处。 重霄门除几位坐镇山门的分玄外,其余诸位也不愿落下这手刃邪修的机会,众人只见那颈戴珠串的袒腹道人一手抚上肚皮,另一手撑在腰间,瞪目张开大口,邪修万般手段竟化作各色法光被他吞入,其颈上珠串亦紫红发亮起来。 袒腹道人肚皮越鼓越大,又见他大掌往肚上一拍,从口中吐出一道威势惊人的玄光,一邪修分玄抵挡不得,倒飞而出之时竟被腰斩两段! 且又有剑修号令飞剑齐出,御水修士凭空招来巨浪,总之各般手段齐显神通,叫人快要看花了眼去! 不过最为引人瞩目的,当属显露剑意的重霄门长老赵莼,伏象道人此番也是首次见她显出一身威能,踏御空中时,身后银白飞剑何止千柄,连分玄剑修也无法与其相较! 她一人挡在大湖战场之东,数百邪修凝元便不敢向前踏进半分,飞剑所往之地,血肉横飞,头颅抛起,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外如是! 赤神宫主眼看着这番景象,更是目眦尽裂,血河宝殿之变后,门中弟子死伤惨重,此番率领前来的弟子已将宗门掏空,若任由旧修这般屠戮下去,赤神宫往后数十年都将陷入青黄不接的局面中! 她心中几欲呕血,自身却也同样陷在危局中,怒目环视周遭,将手中小鼓抛起,战中邪修即闻鼓声如雷,身上煞气滚滚难以遏制,赤神宫主银牙暗咬,奋起一掌向身前修士拍去,正与邪修鏖战的苔冰道人即身躯爆裂化成血雾,形神俱灭了! 第388章 三百八七 战中 下方作战之人亦有苔生派弟子,眼见掌门遇害,更一时心中慌乱,手下不察,登时便被邪修借机斩杀了去。 那等邪修本就是浑不在怕的,杀了人后顺势就当众抽魂祭炼,化为自身所用,正道修士眼睁睁瞧见这幕,心头也是急怒,两方新仇旧怨累积一处,斗法阵仗较先前更为激烈数倍! 赵莼战守一方,不欲与分玄相争,可她战绩亮眼,面貌又无遮掩,跟随在赤神宫主身后的几位六壬塔分玄脸色一变,当即便认出她就是那日闯入千壶殿,重创少宫主宿归,还毁去传承至宝赤身真身的始作俑者! 为保征伐旧修一事能成,他等还没有将这事告知赤神宫主,只待战事结束,其返回宗门再行交代,到时一齐商议如何解决,是以如今赤神宫主宿瑛还并不知晓赤身真身已被毁去,连宿归也命悬一线的消息,她只疑惑为何一向喜作壁上观的六壬塔长老,近日会突然态度大改,几乎是倾巢而出地奔向阵营中来。 而六壬塔分玄所打的主意倒也不难看穿,击败旧修瓜分密泽大湖之际,必然是看各方势力出力之多少,战绩之优劣,血河宝殿之变后,赤神宫元气大伤,此番征伐与血鸦门、罗刹大山等势力出力相仿,这若在赤身真身未被毁去之前,六壬塔分玄也是颔首同意的。 可现今至宝被毁,赤神宫底气已失,急需在旧修手中狠狠搜刮一番,以满足后日之存续,想到此处,几位分玄长老是怎么也坐不住了,连忙奔赴战场,欲从其余邪修宗门手中撤下一大块肉来。 他们早已猜到那日御剑而走的女子是旧修中人,只是不曾想到她犯下如此恶事后,竟还敢大张旗鼓现身人前,更别提像今日这般大肆屠戮神道宗门弟子! “还未去寻你,你倒是自己送上了门来,看我将你抽魂剥骨,来祭我赤神宫至宝!” 黄眉老道大手一张,掌中竟扑出一道灰光,眨眼便织出一张天罗地网,向赵莼卷来,瞧他的意思,更想将赵莼活捉,而非当即斩杀。 赵莼自也察觉到上方之变,心中却无半分慌乱,仍旧招引飞剑斩落邪修弟子头颅,亦如她所料,那天罗地网还未近身,就被一道剑气迅速搅灭,而剑气主人剑锋一转,又循着法术的来势追到黄眉老道身上,两人登时就缠斗到一处,法光与剑气撞出滔天声势,周遭修士只得远远避让。 这人不是亓桓,但赵莼也认识,正是那日雷钧殿中上前观摩剑意的一玄剑宗分玄之一,其名为秦云岫,论实力虽次于亓桓与另一位剑修,但凭着护体剑罡仍能与黄眉老道杀得不分上下! 有十二分玄在,她实是没有后顾之忧,可在战场上大展身手,而气剑一道最通群战,两千余柄飞剑贯入乱战之中,凝元邪修竟无一能稍作抵挡,多是才目露惊恐,就被削下了首级来! 她实力惊人,正邪两道修士皆看在眼中,前者备受鼓舞,激战之斗志无疑大涨,而后者胆寒心战,皆都疯魔一般想要避开她去,往往是飞剑未至,交战的邪修便自乱了阵脚胡乱蹿走。 心乱之下,如何还能谨慎防备,及至赵莼四周少有邪修踪迹,多数都已避去他方时,脚下已然堆了尸山尸海,其内连元神都为剑意所摧灭干净! 邪修拢共带来凝元三千余人,斩于她剑下的便不止半数,更有戚云容等人在后招架作战,不过是几刻钟的功夫,三千凝元就几乎被屠戮一空,更休提数目更加庞大的筑基邪修,他们与同为筑基的旧修弟子作战便罢,若天际稍稍落来一丝凝元交战的余波,就可令数百人灰飞烟灭。 曲意棠等人并未参战,而是坐于山门内静观此番战事,不光是她,林一封、齐伯崇几人亦未出殿,旧修中实力在分玄中期以下的修士,除去主动请缨的白山客,多数也留在了殿内,他们自知不是邪修对手,且他等宗门内往往也只得这么一位分玄,如若失去这一尊倚仗,多年传承怕会毁于一旦。 便像是那败落于赤神宫主之手的苔冰道人,她虽早已为苔生派寻好后路,但此番陨落必会给此宗一个巨大的打击,及至再有一尊分玄出世,苔生派才能逐渐寻回昔日风光。 是以殿内分玄将此幕关于眼内,心中又是好一番忧心后怕。 旧修分玄是顾忌宗门存亡,重霄几人却并不如此。 大湖修士皆以为此战终结即算圆满,唯有曲意棠等人知道,这一战只能算是踏平三山五湖的号角,在此之前,能存下一分实力便最好存下一分实力,到时一路踏破万千邪修宗门,才可算是真正结束。 不过眼前这数万筑基,三千凝元杀干净,也算是削减了邪修几分实力,至于那最重要的…… 众人皆瞩目向空中望去,那是分玄修士的战场,千般手段齐出,不是便有修士陨落其中! 白山客与迟舟道人同在一处,他们一人乃初入分玄,另一人也只分玄中期,不甘在殿中枯坐,便一齐请命入战,携手之下,也已斩杀了一位分玄中期的神道修士! “这些神道修士不知修行的什么法术,真元与元神都较我等强悍几分,若不是我二人联手合力击敌,怕是要吃了大亏。” 迟舟道人眼神阴狠,咬牙点了头,分外同意白山客之言,与他二人交手的那名修士并非神道分玄中实力强劲的一类,却也叫他们吃了不少苦头。 未遇赵莼之前,白山客凝元时与旧修交手也是同阶无敌之态,有时亦可做到跨越小境界斗法。 许是如今晋入分玄,小境界间的差距更为明显起来,且神道修士法术神通独特,从前少有听闻,饶是身边有迟舟道人相助,他也觉得与其交手颇为吃力。 视线一偏,两人皆惊觉分玄战场以外的地界中,胜负已是颇为明了,旧修一方死伤无几,神道那边却已全军覆没,零星几个性命犹存的,因被伏象道人锁网神通所拦,最终也只得饮恨于旧修手下。 第389章 三百八八 血玉净瓶 既如此,战局能否顺利终结便汇聚于分玄战场之上,白山客与迟舟道人相顾颔首,又是悍然迎上一名邪修分玄! 这邪修分玄亦不过分玄中期,瞧着实力与落败于二人之手的那人分不出高下,对付起来应当也不算太难,白山客随召出瑞兽大印笼于四方,待迟舟出手将其降服斩杀,亦如先前一般。 而被困于瑞兽大印下的邪修身份并不一般,她生得一张芙蓉美面,手中驭使法器乃是一尊血玉净瓶,指尖轻击瓶身,便能从中唤出狂蛇乱舞般的血流,将修士生生绞杀其中,亦可从其七窍钻入,用不着三个呼吸就能将其吸成人干! 她修为算不上高深,论净瓶法器之珍贵却少有旁人能与之相较,这实是因为此女为千壶殿护法,自幼伴着赤神宫主修行进境,两人关系亲近,在赤神宫的地位亦因此格外超然的缘故。 迟舟二人不晓此理,定了念头要将她斩杀此处,且七藏派《瑞兽镇玄大印》一法正出自昆行山传承,对邪祟之物多有克制之道,她唤出的缕缕血流竟有些不大得用,被迟舟直接探手抓握在手中,用力一扯,欲要直接将其拖拽出净瓶。 千壶殿护法咬牙急怒,不得已挥指斩断血流,才能叫血玉净瓶不脱手而去,见迟舟难缠,而白山客明显是初入分玄不久,真元沸动浮躁,不曾凝聚沉定下来的模样,她眼珠一转,忽地上前作出与迟舟道人对掌的姿态,另只手紧紧捏住瓶颈,蓄势待发。 越往后的大境界中,小阶间的差距亦变得越发明显,此也是修士境界越高,越阶而战便越难发生的原因。 一位分玄中期修士欲要倾尽全力对掌而来,白山客要想抵挡绝不可能,迟舟眼神一厉,连忙大喝一声推掌过去,只可惜掌风激烈,有贯穿云层之势,却是扑了个空! 原来那千壶殿护法腰肢一扭,竟如水蛇一般转了攻向,手掌往血玉净瓶猛地拍下,这回倒不曾唤出血流,而是星星点点肉眼难视的血珠,向白山客面部七窍射去! 迟舟二人虽不知净瓶威能,但也能从这女子几乎凶厉的目光中辨出此招必是杀招无疑,情急之下,只得迅速挥起袍袖,以将飞射而来的血珠挡下! 然而千壶殿护法手段亦是高明,方才邀迟舟对掌便是为了让他倾力而出,减少对白山客一方的分神,眼见血珠逼近,再要回转相护已是来不及了,白山客蹙眉抬手将大印召至身前,却不料血珠异常诡异,径直穿过瑞兽大印,向其唇鼻钻去。 他挥手拦下八成射来的血珠,但仍有数滴防备不下,甫一沾至面庞,即化作蠕动的血色小虫,飞速窜入七窍。 白山客突觉身上血流涌动,一时更有头目晕眩之感,当下也知晓了血珠的古怪与功用,连忙催动真元想要将其逼出,但那小虫好似附骨之疽,从七窍钻入后便直接化散在通身血液中,根本难以分离出来,更枉谈将其驱出! 迟舟道人瞧着这一切,却也不知如何是好,眼见白山客已然面色苍白如纸,正好解决掉手下邪修的庞万将其肩头一抓,一只大如蒲扇的宽厚手掌便向着白山客面门盖去,他手段十分惊人,连四周的风都在鼓动张合,随着颈上珠串神光一现,便听他闷喝一声,大掌向上一抬,几只蠕动着的血红小虫就被引出白山客七窍,“啪”地捏爆在掌心! 经此一事,迟舟二人倒也无心恋战,连忙脱离了战场返回上辰宗山门修养,且如今战事已然进行至激烈截断,他们还能招架的敌手大多已被斩落,剩下尚在负隅顽抗的神道修士显然不是他二人能敌过的,倒不如就此罢手,免得伤损更多。 千壶殿护法看见过庞万顷刻吸入各般法术入腹的景象,知道此人实力极强,面对他时,不由也有了避战之意。 她欲不战而逃,也要问过庞万的意思,其一向憨厚的笑颜今日竟有几分狡黠之意,手中法诀一掐,千壶殿护法便觉脚下沉重无比,莫说遁逃,更是连移动半步也难。 庞万这是在逼她一战! 千壶殿护法目光向身旁扫过,血鸦门、罗刹大山等势力中一齐来此的修士都已陨落不少,且就算性命尚存,也多是自身难保,不会冒险前来搭救,而赤神宫长老八人,现下竟也只得三人存活,皆都狼狈不堪,面色凝重,至于赤神宫主,她一人招架两名分玄修士,其中正有实力极强的赤足少女在内,更是无暇旁顾。 她只有分玄中期修为,面前一脸憨笑的胖道人却高出自己一个小境界,斩杀同阶修士更是轻松自如,叫人如何不胆战心惊! 庞万一向是个好顽乐的脾性,所修吞天秘术也偏好于被动反击,故而僵持片刻,竟也见不到他稍作动弹,千壶殿护法暗恨此人戏耍玩弄于她,更知道等到对方出手自己必是没有活路,抬手将血玉净瓶往掌心一倒,利落地把瓶中之物喂入嘴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而庞万眼力过人,虽只得一瞬间,也看清了她倒出的东西,眼神中霎时便带上浓重的厌恶之色,大改先前被动姿态,飞身贯来一掌! 那物重霄十二分玄都谈不上陌生,正是谢茯苓施用过的元神邪物,千壶殿护法吞服这枚邪祟气息尤甚,其上通天业障难以忽视,与已被斩杀的几位六壬塔长老相较也丝毫不逊色,可见赤神宫主对其偏爱颇深! 她服下元神邪物后实力大涨,却也十分谨慎于和庞万交手,掌风袭来之际,连忙动弹僵化的两足抽身躲避,倒也不曾受得什么伤损。 躲过一击,千壶殿护法更知晓不可一味防守,遂将净瓶抛至空中,只见瓶身眨眼就化为三丈长,一丈宽的大小,其中奔涌出粘稠血河,如同血龙一般环绕在庞万腰身,将他肚腹死死压牢! 庞万张口吸入血流,她便催动净瓶泄出更多,两方你来我往,只看谁先招架不住! 第390章 三百八九 破点 滚滚涌来的血河旋聚如柱,水龙一般被庞万吸入肚腹,千壶殿护法脸色渐渐苍白,隐隐有慌乱之色现出,手中血玉净瓶本法光大作,如今也肉眼可见地黯淡数分。 她心中当是明白,自己与庞万的差距难以估量,正面与其较劲只能是自讨苦吃,在法器神通消尽前,必须另寻他法! 双方僵持之际,千壶殿护法骤然探手一抓,五指狠狠向内收拢,环绕在庞万腰身的血河忽地翻涌起来,似一条血红绸带般不断像肚腹挤去,虽是法门粗劣,却未必没用用处! 庞万所修神通乃是在腹中自成天地,修为境界越强,腹中天地便越强大,越完整,及至通神期圆满将入洞虚期时,便可直接化出此门神通造就洞天世界,而寻常修士还需寻觅世界之本,方可成就洞虚。不过这乃吞天秘术大成圆满之能,庞万如今只得分玄境界,离那般修为距离甚远,腹中不说天地,便是连一方小域也比不得。 未成归合化出道台神像,吞天秘术仍旧与肉身相连,此也是为何庞万会身形肥大,肚腹浑圆的缘由。 故而千壶殿护法挤压肚腹这一招,确是让庞万眉头猛蹙,吞吸血流的动作旋即便停了下来。 只不过庞万身为江榜修士,怎会轻易被她寻到弱处,忽见他大掌往腰身血河一拍,紧紧缠弄而来的“绸带”即荡散成段,庞万见此,也不继续吞吸那净瓶中倾倒而来的血流,反而提起胸膛,猛地向后仰去,鼻洞中贯入两道气流,张口吐出一道赤红光芒,直直向对方爆射而去! 这一击几乎化用了先前吞吸的所有,威能之可怖,令千壶殿护法面色发白,两腿直颤,当即一拳锤在瓶身,将血玉净瓶瓶口朝着庞万打出,更打着叫净瓶吞回赤红光芒的主意。 可事实并非如她所料那般,赤芒贯入瓶口后,霎时就叫她气血上涌,胸口一震,腥甜直接涌上喉头,浑身真元都开始胡乱窜走,经脉穴窍更是张裂得发疼! 千壶殿护法猛震几番,大道一声不好,下刻那瓶底就轰然爆裂,血玉残片四射绽开,赤芒竟然完全穿透整个净瓶,朝着她面门打来! 她吞服了元神邪物,神识甚于往常许多,见赤芒难以拦下,立刻便身躯错开,令其贯穿在肩颈位置,虽也鲜血喷溅淋得半身浴血,但总好过面门死穴受伤,以至于性命难保。 受此重创,千壶殿护法气数已然将尽,庞万定是不愿将她放过,利落起手压下,就欲将其灭杀在此! 不想掌风未至,却是一道赤影先来,空中爆出一声急喝,唤着“婵溪”的名姓,那同裸足少女与伏象道人缠斗着的赤神宫主,竟生生冲出包夹之围,将庞万袭来的一掌拍去。 他先是暗暗惊讶于赤神宫主实力出乎意料地强悍,复又明了婵溪应当就是面前邪修的名字。 两人必是关系非同一般,这才叫赤神宫主敢冒险出手搭救。 宿瑛心中焦急,直将婵溪收入袖中,才稍解慌乱,回身视见伏象道人与裸足少女追赶而来,庞万又作出吞吐神通的姿态,而赤神宫前来于此的分玄业已所剩无多,便知道此战神道修士败得惨烈,已至溃散之相。 她双目赤红,再是有滔天大怒,一人已不可逆转局势,恨恨间,通身真元化为冲天光柱,向困阻众人的伏天万法锁击去,众人亦霎时知晓其遁逃之意,却听伏象道人惊呼一声“这如何可能!”,那倾注他真元构筑,几乎称得上坚不可摧的锁网居然节节溃败,半个呼吸便裂出一道孔隙。 孔隙虽小,在赤神宫主这等分玄大圆满眼中,却是与大门直敞无异,她不知施了什么秘法,天地间凭空卷起一震血雾,正与正道修士鏖战的几位赤神宫分玄便顺着雾风入了她的袍袖,遂见遁光一闪,众人眼前哪还有赤神宫主的身影?! 裸足少女投出银针一探,不由咬牙气道:“人不见了……跑得倒是快!” 秦云岫也赶了过来,摇头言道:“应当是极为珍贵的保命手段,适才遁光亮起之际时,逸散出来的气息已然甚过分玄大圆满了。” 他们论过几句,皆不得不承认,赤神宫主手段确实十分高明,那手鼓法器更是神通惊人,无论与人缠斗多久,她都好似真元源源不断那般,半分不见疲惫。 裸足少女略微消解心中愤然,瞥见伏象道人神情怔愣凌于空中,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不由劝道:“伏象道友不必太过自责,她手段惊人,又与你修为有差,此番成功遁逃只能说是我等防不过她使出的底牌,与你干系不大。” 而伏象道人却连连摇头,目中神光摇摆不定:“不对……不对!” 他忽地大步冲到众人面前,定声道:“那光柱乃真元所化,伏天万法锁本可轻松应下,只是撞击锁网时,真元忽地涌入其中,向着锁网中一百零八个隐蔽的破点冲去,这才令锁网现节节溃败之相而非完全破碎,而若不以破点相击,就只会造成锁网破碎! “此也是我派《伏天万法锁》唯一正确化解之道,除本门修士外,不可能还有旁人能洞悉这一百零八破点!” 他话方落,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各般揣测涌上心头…… …… 那厢赤神宫主一张粉面煞白一片,飞快踏着遁光返回山门,等到行入六壬塔,才挥袖将几位长老与婵溪放出。 六壬塔共十二位长老,此番四人留守,另八位都前去参战,与赤神宫主起初带去的三位分玄,共十二位分玄离开,今日就算并上宿瑛自己,也只有五人侥幸归来,且袖中四人无不受了或大或小的伤损,重者胸腹大开,血肉与脏腑模糊一片,便是轻者也满身浴血,疲态尽显。 见此惨状,四位留守长老立时上前喂服丹药,助其止血定神,间隙发问道:“宫主,我派弟子何时返回?” 宿瑛体内真元大失,又因施用神通而气血不足,斜斜了发问者一眼,发出几声嗤笑:“都死了。” 第391章 三百九十 终于 “除了你见到的,都死了。” 她径直入了塔内,随意寻了座处躺倒,方才遁逃所用的神通会抽干她体内气血,如今不过还剩一层肉皮,连原本丰腴的面庞都凹陷了进去,锋利的眉目即更显凶煞。 六壬塔长老等人听其语气便知这妖女正在气头之上,也不敢多做招惹,顾自收了眼神回来合力救治。再不多言,只暗暗痛惜于数万弟子,几欲呕血。 赤神宫主从怀中取了细颈瓷瓶出来,倾倒出一粒散着腥气的乌黑丹丸,看也不看便喂入口中压在舌底,数过五个呼吸后,身上气血才逐渐重新升起,她鼓动的心跳微微安定,复又从座上站起走到婵溪身前。 其肩颈处的穿透伤口业已止了血,只是伤疤黑红一片仿若灼烧之态,至今仍不断向她面容与胸腹攀去,赤神宫主只消望上一眼,就知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婵溪手中的血玉净瓶唤作血手佛,若不入修士血肉还好,一旦自伤处或七窍染上,就会化作一种毒性极强的血引,直至燃尽修士通身血液方才能解,此物本为赤神宫主所有,只是宿瑛已有子母坐神鼓在身,便将法器交由了千壶殿护法婵溪使用,不想今日竟是反过来伤了她自己。 宿瑛凝神坐定,祭出真元浮于掌心,而后翻掌镇在婵溪肩颈,其黑红溃烂的伤处即蒸腾出阵阵血雾,逐渐将两人尽数笼罩,方见一只肥硕的血红肉虫从中冒出,最后砰然爆在宿瑛掌下。 婵溪发紫的面庞这才现出丝丝血色。 气血尚未补足,又费了很一番力气救治部下,宿瑛脑中鼓胀,识海阵阵发疼,丹田更是嗷嗷待哺,一连吞服了数枚补充真元的丹药还不得用,焦急之下,也只能想到在宿归手中的赤神真身。 “少宫主呢,可出关了?”她揉了揉眉心站起身来,将仍在昏迷的婵溪收入袖中,心知宿归若成功出关,必然已经迫不及待进入战场中来,毕竟出征密泽大湖一事,他较旁人都来得积极许多。 不过,旧修隐藏了如此滔天战力在大湖中,还不声不响如此之久,至今日一战打得神道修士措不及防,元气大伤,宿归没赶上也算是幸事一桩。 她抬脚就欲往千壶殿走,身前却急忙窜来一道战战兢兢的身影。 “少宫主他……他就在六壬塔中。” “怎会到这里来?”宿瑛神情一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头突然涌起一丝不妙之感,“他可突破分玄了?”说罢便要直至往内行去。 宿归前一遭便是突破分玄失利,导致道基崩毁而死,幸而有赤身真身护住其元神,才能等到她找来可供夺舍的肉身,不过如此施为下宿归元神已然极为孱弱,夺舍时对识海也是一大伤损,若此回突破还不能成,怕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夺舍重修了。 那长老并不敢拦她,面露焦急之态紧紧跟随其后,一面说道:“……还未。” “还未?”宿瑛心中一紧,玉手提起身后亦步亦趋之人,另手便强硬轰开六壬塔闭门重重,“他有赤神真身在手,先时也与我信誓旦旦地保证突破一事必成,怎会——” 本是极静之地,骤然响起倒吸凉气的嘶声,宿瑛也没想到他会伤得如此之重,通身皆以缚灵宝物镇压,阻流经脉,封镇丹田来保最后一丝生机不从中逸散,而走近了一看,宿归胸腹处贯穿伤痕上,却还萦绕着一股锋锐冷冽的力量,就仿若是生长在其皮肉中的一般,始终挥之不去。 她以掌去触,那力量利如刀刃,霎时在掌心划出一道血痕,汩汩鲜血涌流冒出。 可见血痕不浅! 宿瑛捏握成拳,掌中血痕亦复合消散,她心头惊疑不定,因这力量并不算十分强大,至少使出这手段的人与她还很有些差距,不过那股无视差距的锋锐感却实在令人心惊,若是宿归直面上此人,生死的确难料。 她本以为宿归乃突破失败而致今日惨祸,如今看来,倒是另有原因在了…… “他体内生机已不可留……赤神真身在何处?” 长老听她问起宗门至宝,萦绕在心头久久未散的恐慌终于得以纾解,不由涕泗横流道:“宝物,宝物本在少宫主手中,不想那日奸人闯入千壶殿后,不光重创少宫主,竟连同宝物也一并毁去了!” 他从怀中取了镇灵的木盒出来,翻开盒盖,完整的血红小像如今已仅剩些拇指大小的碎块,徒留微弱气息在上,可供辨识出先前原物。 传承至宝被毁! 宿瑛气血未盈,得知这消息登时便头晕目眩眼前一黑,不住抬手点在额头,待心神稍定才道:“能有毁去赤身真身之力在身的人,怎会只对宿归下手而放过你们,你诓我不成?” 这话道出,那长老面上亦浮现出羞恼与惭愧,咬牙道:“她不曾对我等出手,实因只得凝元修为。”抬眼见宿瑛眼神凶厉,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她虽然修为不济,却能穿行于血河宝殿的风暴中,我等一时不察,这才叫她得手……” “凝元修士……”宿瑛指尖轻捻,方才锋锐至极的无名力量还笼在心头,“若是有这力量在身,宿归确是敌她不过……可赤身真身乃我派至宝,便是我也无法施力将其毁坏,她一人怎可实现,你们——” “要不是你在千壶殿设下重重阵法,他二人打斗六壬塔会感知不到?”一老妪受人搀扶而进,她亦随行前去与旧修大战,身上伤处较他人来得更轻几分,这才经受救治得以好转,“宗门宝物亦是你交予宿归手中,他为求突破不知引了什么东西进去,内里那东西有将宝物吸取一空,现已不知去处,若要论对错,你这徒儿脱不了干系!” 宿瑛目色微沉,心思翻涌下,知晓老妪所言并非凭空诘责,无论是宿归对征伐大湖旧修的鼎力支持,还是他突然闭入死关不肯交还宝物,又唤人全力布设阵法这诸多行为,都难以解释其目的。 事情种种,看似是宿归之私心,到底还是由她屡屡纵容偏袒,才至今日之祸。 六壬塔分玄齐立一处,目中或惊惶失措,或怒意满盈,她骤然避了众人视线,转身去看躺在榻上的宿归,他不过仅剩一双眼眸能动,其上满是求生之意,少见旧时缱绻,她忽而神思通明起来,苦笑道:“我以为我留住了,现在才知一开始就没有。” 说罢贯起一掌镇于其胸腹,那仅剩的一丝生机亦飘然而散。 第392章 三百九一 干戈起 饶是大湖旧修并凡人数百万计,收拾起满目疮痍的山河仍是用了整整一日之功。 诸多葬身在密泽大湖境内的凝元、筑基邪修,其尸身非是凡人可轻易损毁的,就连腐朽风化,也得历经好些时日,故而须得由修士亲自出手焚化消解,方可除其隐患,毕竟不少邪修连骨血经络都已修行得满是邪祟,修为不济者贸然出手触碰,恐会沾染上身,有碍后续修行。 不过利害往往携伴而行,大量邪修的亡去,也留下许多可供旁人使用的资源。 储物袋与法器一类的正经战利品,多为大小宗门所瓜分,不过总有零星之物入不得宗门弟子法眼,就会被凡人或散修捡拾自用,总之掘地三尺,不会叫其有半点遗漏。 赵莼等人自不会屈尊降贵去做那搜刮捡拾的活计,在战场上大显身手的诸多修士,现今都已分坐入上辰宗议事大殿内。 此中以曲意棠为首,众分玄如众星拱卫般托着重霄十二分玄坐在阶上矮案,而赵莼之位恰在白山客下手,介乎于分玄与一干凝元修士的中间,这位置颇为玄妙,与分玄之座挨得极近,白山客只需微微侧身,就能与她交谈,反倒是同为凝元的邬华要离得远些。 殿内众人稍稍一望,须臾便能回过味儿来,这显然是觉得赵莼之能业已凌驾于所有凝元之上,可与分玄修士并坐一席,只不过到底境界有差,故而不曾令她直接坐于其中罢了。 这般想着,又忆起战场上她同时御起千柄飞剑翻飞斩邪的从容模样,众人更不禁背脊冷汗涔涔,心道还好此人是己方修士,若邪修中有这样一尊人物,今日凝元战场的惨状,可就要为之颠倒过来了! 旁人是怎么想的,赵莼大抵也知道个一二,只不过俱都不是此时该关心的东西,她凝神向曲意棠望去,对方亦还了个肯定的眼神过来,嘴角噙了笑微微颔首。 “诸位,这可是我大湖旧修数千载来从未有过的大胜啊!”空谷道人今日是神光满面,他少年时暗中出境闯荡过一番,知道邪修手段狠辣,实力超群,此番得胜后,更是尤感宽慰,从座上站起言谈,“只可惜……” 他语气放缓,目露沉痛:“苔生派的苔冰道友,胥宁山乐颐道友……乃至于我派竺坞长老,都已葬身于赤神宫修士手中,不曾看到今日之胜果。” 赤神宫八位分玄长老纵是被斩去大半,但论实力也不是什么寻常之辈,可在赤足少女、秦云岫等人手下过招的人物,诸如苔冰道人这等修士对付起来,便实属少见之强敌,因此而身死道消,座中人只觉可惜可叹,却在心中更加警醒自身,须得不断修行进境,才能在各般倾轧中保全性命,得证大道、 “诸位道友、晚辈尽可放心,我等乃大战中携手抗敌之友朋,决计不会作出趁虚而入,毁人根基之恶事,我上辰与重霄、七藏两派商讨后,愿合力庇佑在此战中伤损过大的宗门,所取之战利品亦会分与诸位重建山门,苔生派、胥宁山两处,我派与七藏会各遣一名分玄大修士前去坐镇,直至此中再有分玄诞生为止。” 有空谷道人一席话,座上出身于各大宗门的凝元修士心神大定,连连颔首起身,拱手向其言表敬意。 至于分玄修士,则心中颇为复杂,一面为着胜果欣喜若狂,一面又念着大湖底下所剩无几的灵脉,忧心往后的存续。 空谷道人将他等的神情看在眼里,挥袖将话头交由了曲意棠手中。 明眼人都能看出,若不是有重霄门的强者参战,光凭着大湖旧修几个出了名的老牌分玄,面对神道修士的狂风骤雨,怕是连一刻钟都扛不住,是以在曲意棠淡然捻拢宽袖起身时,两旁修士半点都不敢开口言他,一双眼睛聚精会神望向上座,待她开口。 “如今赤神宫已遭重创,分玄及凝元、筑基修士被斩灭众多,短时再无恢复元气之机,助战而来的罗刹大山、血鸦门一干长老及弟子更是全军覆没,神道修士势力中,仅剩下阎魔三殿以及零散的小型宗门在外,我等可趁此机会一举荡平三山五湖,重夺昔日疆土,诸位以为如何?” 她言谈间豪气干云,七藏与上辰业已提前得知了消息,不过真当听到曲意棠说出时,又是另一番震撼,更别提其余的大湖旧修,大半已是震慑在座上鼓足双目,喉舌犹如被扼。 自数千载前被逐入密泽大湖境内,多数人不说神道修士,即便是面对境外来的旧修都如临大敌,今日要叫他们向外征伐,无异于惊雷贯耳,打得人心几度发颤! 抵御外敌,与主动征伐,终究有所不同。 “我同意!”迟舟道人在七藏派中便是强硬的主战一系,为着灵脉之争不惜鼓动宗门向积威已久的和光门动手,现今大湖灵脉难存,他心念一动,就知向外征伐神道修士,乃是唯一有效的出路,“神道与我等之怨不可根除,只若大湖旧修仍存,我等与其就必有一战! “不趁着敌人积弱之时动手,难道要等着他们休养生息,卷土重来不成? “且诸位也都知道,太一元印大阵已将密泽大湖境内灵脉汲取八九成之多,便是不对神道动手,我等也撑不过几载岁月,数百上千年宗门传承,怎可叫其毁于一旦!” 前有豺狼虎豹,后是深渊千丈。 这便是如今大湖旧修的处境! 他们早已没有抉择的余地了! 殿内气氛迟重一瞬,便听见大掌拍在桌案的响动: “奶奶的,你们都这么说了,我曹成和还能当个缩头乌龟不成!” 这断眉修士身侧是个身着半袖的丽人,闻言轻笑一声,执起一把小扇法器:“死蛮子你都去了,怎么能少得了我。” “哈哈,贤伉俪要当豪杰,也得把我等带上才是!”说话的又是另一位旧修分玄,话中满是打趣之意,目色却极为认真。 而后又是几人出言谈笑,原是这密泽大湖中的分玄修士相互间俱都认识,此刻放下往日隔阂旧怨,愿往湖外一战! 曲意棠欣然目视此景,袖中已握起双拳,只待荡平此界! 第393章 三百九二 乾坤动! 一面红金圆日镜,尽销云雾照乾坤。 三千万里血煞茫茫,而今初逢浩然开天地! 卯时三刻,三山五湖地表大动,各处邪修势力疑是地龙翻身,方压下心头不安,却不晓东边密泽大湖中行出了铁血之师,欲将山河重整,大势推移! 军阵由重霄十二分玄打头,其余旧修分玄随后,而重霄十二人又各自驾了一艘玄铁大船,其底尖上阔,首昂尾高,柁楼三重,有桅杆二,旁设翼板,若再添上几弯巨大号角,就是赵莼初入重霄时,在鲸骨城所见的御空战船了! 不过那等战船可抵御海上邪魔,渡三寸海而战,远非眼前十二大船可比,赵莼叹笑一声,今日所遇之敌,亦远远抵不上海上邪魔,倒是杀鸡焉用牛刀的道理了。 此回出战,凝元以下尽数留在大湖中,唯分玄凝元两境修士坐船而出,依着曲意棠的意思,一是为了保住河堰小千世界正道修士的火种,为了往后壮大,二则是大战在即,实力不济者反会成为累赘,此理众人无不赞同,便叮嘱了自家晚辈弟子互相照抚,莫要生事。 以防邪修偷袭,便又留下迟舟道人与白山客,后者在与千壶殿护法交手时重伤未愈,此战又尤为凶险,以坐镇之名留在密泽大湖中,七藏派无需多想就答应下来。 故而正道修士之军并不如赤神宫主先时所领的修士大军数目众多,行走起来犹如烟海滚动,但论声势,十二艘玄铁大船之威,已能荡平四野,叫万万生灵为之肝胆俱裂! 密泽大湖外,为邪修与凡人共居之地,前者数量到底更少,多数占据崇山峻岭建立山门,凡人则扎根在平原河川等开阔地界,汇聚而成了诸多大小不一的国与城池,便于农耕,与赵莼出生的那方小世界颇为相似。 不过赵莼出生之地受的乃是战乱离散之苦,是因皇权至上,武者林立而起,此界百姓所受之祸,却是邪修作乱,将其视作圈养牲畜,每逢年限一到,就像那丰收的稻麦,可供征收一回,或从中攫取耕种出的灵米灵蔬,或直接掠夺凡人本身,竟还知晓不能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的道理,与国中王权相勾结,以便于统管山门周遭凡人。 而凡人又哪里分得清正邪两道,在他们心中,只若是飞天遁地,呼风唤雨,那便是仙人到了,要掠去活人祭品。 这日天地忽然昏暗,抬眼再不能见半点天光,一轮红日被深深黑幕所遮,有人大呼天狗食日,待黑幕逐渐拉开才知,遮蔽天穹的竟然是横渡空中的大船,每一艘都足以碾平城池,撞碎山岳,好不宏伟! 他们心头巨震,惧道仙人不守十年之约,竟是才征了祭品又要前来,直至大船行过,城池完好无损,百姓眺望天际时,才心觉不同。 “那是什么仙人!” 有人奔走急呼,指着大船外的修士惊道。 原是十二艘玄铁大船外,有数人御剑而行,明灭穿行于云雾间,足下灵剑在天穹中划过道道惊鸿虹影,与百姓们素日所见的邪修大不相同,叫人看了没有心悸之感,而是奇异的崇敬。 大船行速快于一般的凝元踏空行走,是以多数凝元修士都坐船而行。 只是剑修不同,他等御剑飞行乃是同阶修士难以匹敌的奇速,且又灵活自如,不似驾驭飞行法器那般耗费真元,故而赵莼等人便自行一处,不与众人一起乘坐玄铁大船,落入凡人眼中则成了神通莫名的仙人。 剑修至剑气境就可御剑,重霄门到此界来的剑修俱可如此,大湖旧修便少见这般剑修了,他等只得在大船上远远凝望过来,目中满是羡意。 亓桓与一玄剑宗秦云岫两人到底是分玄境界的剑修,论速度不知快上凝元期的左司逢多少,他摇头暗叹一声,身侧忽地掠过一道微风,惊觉抬眼时,踏在黑剑上的束发剑修已然接近亓桓、秦云岫等人,与其并驾齐驱! 要知道他们并非停留等待,而是飞速前进着的,后来之人要想赶上,速度无疑比他们更快! 再定睛去观那束发剑修的神情,见她神情怡然,与闲庭信步般行走无异,左司逢不由暗自咂道一声:“以凝元之身强追分玄还能后来居上,剑意之威果真恐怖!” 比他更能直观感受到此理的,应是前头御剑的三位分玄,亓桓、秦云岫,以及一玄剑宗另一位剑罡境剑修,陶陵。 他们目露羡意,同样是剑气御剑,赵莼却比旁人来得更为平和自如,脚下黑剑就像平地自起,不用剑气托抬那般自然。 “听说剑意第三重状态被称作无为,到那时剑修自身便是一柄剑,挥袖即是剑斩,行走正如御剑,甚至吐息都能斩下敌首,就是不知是何滋味了!”秦云岫所说,重霄世界剑修无不知晓透彻,只是甚少人达到过,遑论施展于常人眼前。 “入微,求败,无为,剑意本就难悟,这三重关更是一重难过一重……听说那位寂剑真人便在求败这一关困了足足二十八载,不知如今怎样了。”亓桓作为昭衍真传,太元道派许多事情自有听闻。 赵莼心中微动,寂剑真人裴白忆的威名,重霄无人不知,其所修行的离合寂灭剑道亦是顶尖剑道之一,威力超群,她与昭衍大师兄关博衍共为重霄金字塔尖的英杰,与须弥界主宗的风云人物也有一争之力,赵莼自知现在的自己绝非其一合之敌,但与此般人物生于同一代,也不由心中澎湃。 “想知道还不简单?”陶陵努了努嘴,“待我等回去,天剑台论剑就要再启,寂剑真人乃上届魁首,此次必会前去镇台,我派大长老亦将亲临,那可是剑意境之上的剑修啊!” 天剑台,寂剑真人裴白忆,一玄剑宗大长老,剑意境之上! 赵莼几乎血脉偾张,通身真元都被唤醒,所谓欲与天公试比高,不外如是! “哈哈!切莫再聊了,你们瞧,那是什么!”秦云岫玉指一点,赵莼等人心照不宣低眉一望,山岭中正是一处小型邪修宗门,此刻见了大船过来,遁出一位凝元厉声询问。 “尔等是何方势力,此为——”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陶陵冷然一哼生生震碎脏腑,鲜血狂喷而死。 几人都能感受到这宗门最高实力只得凝元,便见秦云岫大掌一压,诸多宏伟建筑连同其中邪修霎时就灰飞烟灭,下刻化掌为拳捏起,内里凡人被浑浑噩噩移出其中,听得上方仙人告诫道: “邪祟已除,且自行返回家门去罢!” 他们不住热泪盈眶,当即跪倒叩首,口呼感谢,再抬眼时,大船便已行去极远处了。 …… 河堰历八月廿八,仙船渡空,灾厄尽除,天地乾坤变,海晏河清自此始! 第394章 三百九三 除罗刹 上 十二艘玄铁大船破过云浪,途经大小邪修势力不可计数,俱都被连根拔起,毁去根基。 三山五湖中,除北地大山与密泽大湖外,皆乃邪修盘踞之处,大湖旧修本有征伐四野,向中逼杀一策,但曲意棠却一心直往中部平顶大山去。众人只当重霄十二分玄欲一战定江山,而后再清剿其余地界,并不知此举其中深意。 重霄中千世界广袤无垠,有六州大地与诸多海域,却也得倚靠中州柱山连接天路,人族仙道更因此昌隆,故而上下两界的连接之处,就在于此界中凌绝四方的山岳,昔时赵莼能自横云小世界中来,便是天妖尊者以一具外化分身为代价,生生拔起连绵山岭,成为天梯之始,而若没有这些山岳,就无法开天。 是以每界承接天路的山岭,都有地之脊骨的称谓,其中最高峰更被冠以天柱之美称。 且三千世界又为上古仙人神佛所共筑,受建中立极观念的影响,柱山又往往是一界之中央,所以在重霄等人眼中,地处中央的平顶大山便很可能是河堰小千世界昔日的天柱! 只要成功占领平顶大山,恢复天柱盛景,即无须再大动干戈,可令与重霄中的强者直接从外破开此界,续接天路。 倒时河堰小千世界再不可惊动潜逃,重霄向内派遣分玄修士不必多有顾忌,邪修自然不成威胁。 “此界河川满目疮痍,不知何时才能恢复过来了。”邪修作恶不单限于人,征采地气,炼化血河,所到之处满是血雾煞瘴,而正道修士又素喜天地浩然的自然之态,如今山川被其毁去,也无怪林一封有此想法了。 曲意棠慨然一叹,倒不觉有何悲处,反是极为释然道:“续接天路后,天下正道亟待匡扶,那时必有许多修士愿意前来,大势都能复起,何况是山河呢,林道友自该宽心才是。” 每每收服一界后,重霄各宗门便会下界划分定下势力,乃至于开山建立宗门分支。 昭衍等超级大宗虽看不上小千世界资源,却不代表重霄世界里其余的大小宗门会放过这嘴边的肉,小界格局未定时,诸多资源皆乃无主之物,自收服而始的百年之内,多会引得一大批上界修士前去探索,既能获取资源助益自身修行,又能帮助下界快速恢复元气,与上界往来紧密。 在博闻楼杂记中,这段时间便被称为“化茧”。 不是每一位修士都能碰见处于化茧期的世界,如赵莼这般参与到收复小世界的人,成功之后还会另有一番馈赠,不过都是后话了。 曲意棠与林一封交谈一番,玄铁大船便横跨了诸多崇山峻岭,到了罗刹大山所在之地。 前方御剑的几位剑修率先有所行动,不等山门中的邪修反应,就已起剑杀入其中,以亓桓为首的分玄三人直往内门大殿遁去,见强敌逼近,殿中分玄邪修心神大震,连忙从居处飞身行出,与之战在一处! 赵莼遥遥一望彼方战况,剑锋一转便向着凝元洞府处纵身跃下,眨眼间便是十数人惊惶遁来,见她一副生面孔,又惊又疑,喝道:“什么人敢在我罗刹大山作乱!?” 这人手持巨钺,眉目凶悍,一身修为已至凝元大圆满,身上玄纹密布在虬结肌肉表里,可知是位极厉害的体修,十数位凝元邪修无不以他马首是瞻,齐齐怒目向赵莼张望过来。 他开口问话不过一个呼吸,赵莼答也不答,振臂一指就在其眉心处开出一个血洞,下刻这身量超群的大汉便在众人眼前轰然爆成齑粉,形神俱灭! 余下之人吓得肝胆俱裂,转身欲逃,只是心头不知被什么东西扼住,经脉穴窍内的真元为之停驻无法运转催动,直至剑气袭来斩落了他等的头颅,都仍未能逃出半厘。 十数位凝元被她轻松斩杀,罗刹大山的邪修已然提不起半分反抗之心,或尖嚎逃窜,或跪地叨扰,怎奈那剑修毫无留手之意,手掌张握御出千柄银白飞剑,不光是凝元,连筑基练气之流也全不放过,尽皆斩了头颅灭去。 赵莼有剑意在身,分玄中期的灰鸠也敢招架,像是白山客这类初入分玄的修士,面对她更是得好生掂量掂量自身实力,凝元修士又怎是其一合之敌,她无须行走半步,太乙庚金剑意随着神识笼盖一方,许多修为不济的邪修便直接身死道消了。 剑意震慑之下,稍有几分实力的邪修又吓得动弹不得,迟钝一瞬,就被飞剑斩下脑袋来。 旁人只见飞剑穿梭自如,几个呼吸间半个山门都要被赵莼屠戮干净,饶是先前在战场上看过此番这飞剑夺命的情景,今日再观也丝毫不减此中震撼! 重霄凝元们自不肯屈于人后,天际遁光陆续闪现,戚云容等人也已动起手来,到底是溪榜英杰,即便不比赵莼,也不是区区小界邪修能敌的人物,罗刹大山在赤神宫主率领的一战中不曾伤损过多,而今却渐有宗门将倾之态了! 有赵莼等人在,亓桓毫不担心分玄以外的邪修,催起护体剑罡,便向一玄剑宗两人道:“秦道友,这二人性命贫道要了!” 他所说之人乃身前一对同胞兄弟,自身形与面貌都长得一模一样,修为更都是分玄后期,腰间挂着一串婴拳大小的圆珠,细看下才知那些竟是祭炼后的修士头颅,其上喜怒哀乐模样无一不有,邪祟至极! “好大的口气,就不知道你是否有这般实力了!”兄弟二人并非无名之辈,反倒早已凶名在外,又炼得七情六欲化元大法,更因此双双改了名讳,兄长唤作陈嗔,弟弟名作陈痴,共有嗔痴双煞之称。 他二人见亓桓亦不过同为分玄后期,自认兄弟联手无惧大圆满修士,心下笑其口吐狂言,目中蔑意十足。 陶陵哼了句井底之蛙,手中长剑一挑,便向着场中实力最盛的邪修战去,秦云岫见状只得笑着摇头,旋即目色微冷,剑光成网直盖在余下几位分玄初期、中期的长老身上! 第395章 三百九四 除罗刹 下 第396章 三百九五 阎魔三殿 邪修势力中,血鸦门与罗刹大山实力有并驾齐驱之态,两派的山门所在亦相隔不远,素日里粉饰太平,又多与赤神宫虚与委蛇,是以早前攻打大湖旧修时,赤神宫主宿瑛便得了此两派的支持。 而罗刹大山本有十一名分玄坐镇,在旁人眼中地位牢固,不遭大祸更难以倾覆,只不过四名分玄长老陨落在密泽大湖旧修一战中,现如今又被亓桓等人出手斩落剩下的七人,这魔门四宗之一的罗刹大山,竟是再无起复与反抗之能! 分玄已死,余下的执事与弟子便如丧家之犬,他们为着修行早已沾满鲜血,一身修为都乃尸骨堆砌而来,旧修之流对其了解不多,可重霄等人熟悉邪修手段,心知决计不能将其放过,即由曲意棠下令,把罗刹大山入门修士屠灭了个干净,各方法光齐现下,山岭无处不笼于血雾之中。 空谷道人等数位旧修分玄神情几动,念至神道修士在密泽大湖的狠辣行径,对曲意棠之举方又理解几分,不过同时亦在心底留了疑惑: 这重霄门之人好似对神道修士颇为厌恶乃至怨恨…… 许是与他们本就来自于湖外有关? 顾自疑惑之时,亓桓等人已是功成身退,从罗刹大山山门半空御剑回了大船,赵莼也随行于侧。 剩下的清剿工作无须他们出手,对罗刹大山修士也只需灭杀即可,至于更为细致的搜刮清查之事,还得放到完全取得胜果再言。 “亓道友,恭喜。”曲意棠目力过人,一眼便从先前的战局观出亓桓进境。 亓桓面容倒依旧冷肃,抬手向她一揖,不作假意谦逊的虚言,旁人也知他是个冷面人,默然向他颔首算是贺喜,唯同样在半空中伫立的旧修分玄颇为震撼,早前那一战亓桓并未出手,光是秦云岫与陶陵就已震慑一方,不想重霄门中竟然还有一位实力丝毫不在二人之下的剑修,实在可怖! 只不过……重霄门顶尖战力强横得远非旁人可比,从凝元到分玄都强出常人一截,却不见任何筑基与练气的低阶弟子,连着整座山门都显得生气不足,格外静谧空旷了些。 按理说,此般天才辈出的宗门,普通弟子也该是海量,可除了平日能见到的数十个面孔外,门中诸如武斗场,宗门坊市一类的往来之地都不见踪影,这就颇为奇怪了。 重霄门更像是那天外来客一般,突然现身在密泽大湖中,叫人摸不到半点底细…… 不过那又如何,只若能寻到活水一口,哪还管它从何处来,空谷道人心中自有所思,回望周遭神情不定的旧修,双手背负身后握紧了拳头。 …… 跨过两道峡谷,往地势低缓的谷地行过千里有余,便能看见血鸦门所在。 此派分玄较罗刹大山还少一位,在密泽大湖一战中亦折损不少,习得《行川十九剑》第十四剑的亓桓正当战意凛然之时,连同秦云岫二人一并,轻松就将几名分玄邪修斩于剑下,更看得大船上的同门心痒不已。 至此魔门四宗剿灭半数,剩下的赤神宫不成气候,只是少有露面的阎魔三殿叫人暗自心起提防。 四宗里赤神宫原是当仁不让的首位,罗刹大山、血鸦门迫于其淫威,在其占下平顶大山后,不得不远避东南,方才令出征的正道修士首先得手,而阎魔三殿地处平顶大山西南,占有左右云洱大湖整整两地,致使剩下的大小邪宗除了在魔门四宗周遭夹缝生存外,便只能瓜分余下的两处大湖,时常为此大打出手。 而那两处大湖中又有一处临近碧因沼泽,邪修惧怕惊动大妖,就只敢在汤宁大湖中行走,处境类似于大湖旧修。 眼下除灭了罗刹大山与血鸦门,可直捣黄龙往平顶大山去,曲意棠的意思,是率先攻下天柱,等续接天路后,任邪修往常有多猖狂,都不足以为惧,故而处于西南的阎魔三殿,与汤宁大湖大小邪宗,皆不在速战速决的谋划之内。 不过事随时局而变,重霄等人不欲登门,却有人心中慌乱,不愿坐以待毙了。 …… 左右云洱大湖,中有沔河相通,以形似双耳得名,昔年赤神宫定下平顶大山为宗址后,阎魔三殿即选定此处为山门所在。 其与赤神宫一样,都是正邪两道大战,神道修士还不被称为神道之前就存在的宗门,传承数千年之久,若实在论得严谨些,赤神宫开派祖师,亦不过为阎魔三殿某代中殿殿主座下童子,只后来开宗立派,被尊崇为一派之祖师后,不愿再提当年旧事自降身份罢了。 能在数千年内牢牢把住左右云洱大湖的宗门,若无强大的实力坐镇,也无法震慑旁人。 阎魔三殿如其名讳,有左右中三殿,中殿为尊,左次之,右再次之,从不设掌门掌教,每代三位殿主共同理事,下设分玄为供奉长老,凝元为护法长老,弟子中天资过人者入三殿修行,其余则为外殿弟子、执事,宗门秘辛非三殿之人不可接触。 而三殿殿主每一位,实力都不下于赤神宫主,并上禁地修行的诸多供奉长老,实则是一股赤神宫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势力。 只不过此派隐藏颇深,固守于左右云洱大湖中,从不与其余三宗相争,久而久之,其声名也便没有三宗那般显赫。 “碧因水宫那老妖不知得了什么消息,近来狠狠清洗了宫中一番,水宫中一些隐秘的探子也被他拔了出来,不过仍是被我等探知到了些许消息,”右殿殿主是位着紫袍的金冠男子,生得器宇轩昂,“与其有血缘之亲的木蛙一族被接引到了水宫内,他这是怕赤神宫紧接着对北地大山动手,误杀了其血亲了。” “那老妖怕也没想到,赤神宫妖女领了如此多的修士前去,竟然未能顺利拿下旧修不说,反倒险些全军覆没,底下更是死伤无数,根本无暇顾及什么北地大山。”左殿殿主声音稚嫩,细看下竟是个垂髫之年的女童,话中讽意不似面相那般年幼。 中殿殿主则面貌平凡,身着麻布衣裳,耳廓宽肥。 他眯眼止了女童话头,叹道:“他是不曾想到,你我又何曾想到了呢?大湖旧修本该日日衰颓,竟还保存了如此实力在内,可为心腹大患!” 正当交谈之际,面前沙盘却震动不已,崇山峻岭轰然塌陷成灰,两处占地辽远的山门灭了盘上神光,三殿殿主见状,更霍然起身,一时无语。 第397章 三百九六 子母坐神鼓 “罗刹大山与血鸦门竟先后被灭,何人出手了?!”女童惊叫一声,尤为尖利。 “看这神光湮灭的速度,两派灭门间隔还不足半日,怕是只有碧因水宫的老妖才有如此实力!”布衣男子稍稍镇定心神,揣测道。 这话下刻便被紫袍人否了:“不可能,老妖要灭这两派必得途经赤神宫,他素日里与罗刹大山、血鸦门又无其它恩怨,若是存了趁人之危,欲要争夺地盘的心思,怎会放过赤神宫?” “许是忌惮赤神宫那赤身真身?”女童抿了嘴唇,倒不知还有其它解释。 “既敢对那两派动手,便是打好了要连根拔起四宗的主意……以老妖的实力,恐怕未必有所顾忌。”布衣男子开口言道,适时一道土黄遁光从殿外飞来,化作符箓落于他手,他只捏碎符箓,便听到了赤神宫主略有失态的声音。 待声音停下,布衣男子已是满目惊疑,向左右殿殿主急道:“大事不好,快快召集各供奉长老随我前往赤神宫!” 两人虽不明就里,但中殿殿主一向地位尊崇,又为阎魔三殿掌权之人,如此急下命令,只可能是至极要紧之事,容不得他们细问,故而左右殿殿主连忙颔首称是,飞身而起便遁出大殿,偌大两片云洱大湖登时竟陷入莫名慌乱中。 …… 清剿完罗刹大山两派,十二黑铁大船距平顶大山便再无阻碍,途经的大小邪宗虽亦有分玄在内,但于亓桓等人而言,已然算不得敌手。 “赤神宫圣物既已被你毁去,那么妖女所能借为倚仗的,只剩下子母坐神鼓这一物了。”齐伯崇将赵莼唤到船上,重霄十二分玄也汇聚于此,听他讲明,“据麻笼与王晏归所言,此物还是上代赤神宫主从昆山塔中所得,而后经由多番祭炼,方才化了道家法器为邪物,供邪修驱使。 “这子母坐神鼓顾名思义,有子母双鼓,母鼓颇为巨大,祭炼出后便封存在千壶殿山脉内里,汲取地气精华,可时时反哺子鼓,催使子鼓法器之人亦可借此施展各般神通,皆因有地气护持,其法力之雄厚多为同阶修士所不能敌。” 此番道理,也能解释为何赤神宫主宿瑛当日能缠斗多人。 齐伯崇控制麻笼与王晏归在手后,本是想引其为内应送入赤神宫,不料邪修提前发难,诸多准备化了泡影,这麻笼与王晏归在交战时自就没了价值,送回赤神宫恐也会惹其怀疑,不如撬开其嘴,从中获悉敌情,那也算是能助己方知己知彼。 “千壶殿为赤神宫宫主洞府,所在山岳乃山脉主峰,我等猜想中,平顶大山又是此界天柱,地下必然汇聚了一界之精华,若是子母坐神鼓以此为源,赤神宫主对付起来的确是颇为棘手。”赵莼是在场唯一去过赤神宫的人,众人听她一言后,神色肉眼可见地端凝几分。 以一界天柱为源的敌手未必没有战胜的可能,然而战胜之后如何行事,这又是一重难关。 通天山脉本就被拦腰断去,地气还为人窃夺,就算夺下平顶大山,没了承载天路的山柱,一样难以沟通上下两界。 如今景况,多想更是无益,曲意棠挥手令众人散去,又留下赵莼询问道:“近来可有周康的消息?” 自去往碧因水宫后,月沧门周康便再无音讯传来,时至今日,难免令人忧心。 面对此事,赵莼亦无他法,摇头叹道:“不光是周道友的讯息,连我这里递去的传音符箓也被莫名力量阻下,恐秘辛为外人得知,已有数日不曾传音于他了。” 虽是没有周康的消息,曲意棠却不似早前赵莼失踪时的那般紧张,颔首道:“不必过于担心,我派鼎茂师兄与贵派焰矢真人,还有一干归合真婴强者皆候在界外,他们手中续有我等命烛,只若有异动,便可强行将其引出此界,那碧因水宫毕竟还在此界之中,周康或是已凭此法脱身成功了。” 至于之前被困在昆山塔内的赵莼,那般情形便颇为特殊,小界破碎成为风暴,即便有强者破界而来,也未必能将她须尾俱全地救下。 “嗯。” 赵莼颔首附和此言,心中却并不这样想,虽有命烛这样的宝物在,但只若有界外之人插手,就必然会留下痕迹,是以焰矢真人等也不敢随意施为,只遇到各真传弟子性命垂危不得不救时,方才会施用此法,毋宁河堰小千世界再次逃窜。 眼下大战已起,此界倒还不见什么异象生出,可见界外之人还未干预其中,周康仍旧留在此界的可能颇大。 她遁出玄铁大船,继续御剑而行,远方浓浓暮色压下,一片山基雄健,山腰却好似为人生生斩断,顶部平整开阔的山脉逐渐显现身影,河堰小千世界断损的天柱,终是渐为重霄等人接近! …… 与此同时,千壶殿地穴内,亦有一干人焦急行于此中。 “这就是那母鼓?”布衣男子并不敢伸手去触,眼前晶亮恍如满月的大鼓,更像是一处澄明的湖泊,而非法器。 上代阎魔三殿的三位殿主襄助赤神宫封存母鼓后,自身亦很快陨落身死,这才令布衣男子三人得以上位。 故而三人看母鼓的眼神,便如同看待洪水猛兽般,又忌又怕。 “此乃贵派之物,如今怎么认不出了?”宿瑛瞧见他们眼中惊惧,竟没由来地觉得好笑。 不错,虽对外言过此物乃昆山塔中寻得,但子母坐神鼓的来处,实则为阎魔三殿数千年倾尽心神祭炼之宝,及至两百余年前方才圆满,借由上代赤神宫主之手封存入千壶殿下,更强行令当时尚在襁褓的宿瑛契定子鼓为本命法器,不得更改。 不过此物的确神奇,宿瑛的天赋与灵根皆不算上佳,却可以此迅速修行到分玄大圆满,实力甚于旁人许多。 这般宝物阎魔三殿不自己使用,反而强行塞入他人手中,本就是一件极为令人不解的事情,而今宿瑛才晓得为何。 第398章 三百九七 隐秘 事涉阎魔三殿秘辛,宿瑛亦不过从布衣男子口中获悉一二。 数千年乃至于更久以来,阎魔三殿于左右云洱大湖中蛰伏,皆是为了此事。 往前追溯至神道修士与旧修开战前的岁月中,甫时旧修还掌握着此界大势,神道修士只得到处流亡,一身道法亦被称之为邪魔道,决计不可展露于人前,待天灾后,各般乱象突生,山海倾覆,地脉窜动,阎魔三殿趁势而起,连纵天下神道修士与旧修交战,最终将之驱赶入密泽大湖中。 事情由来已久,诸多记载都已遗失,唯祭炼子母坐神鼓一事被每代殿主切切嘱咐下来,若往后旧修起复,直往平顶大山来,而神道修士又难以抵御,便一举摧毁山中母鼓,行那玉石俱焚的下策! 为何摧毁母鼓便可与旧修玉石俱焚,阎魔三殿之人也难以明晓,只是今日之战局每一处都恰好印证了宗门流传的预兆——旧修起复,天有异兆,连碧因沼泽老妖袖手旁观都与之无二,他们即便再有疑惑,也不得不相信那传言: 旧修为天地授命,一旦夺得平顶大山,便到了天下神道修士灾劫的时刻! 宿瑛忆起这三人信誓旦旦的模样,在心底止不住地可笑,子母坐神鼓乃是她心神相系的本命法器,母鼓毁,子鼓亦亡,她不落得身死道消,也会因此丹田碎裂,玉石俱焚,若说大湖旧修是玉,阎魔三殿这三人,是要拿她一个去做石么? “若真到了毫无转机的那刻,本座会叫你们瞧瞧,何为玉碎瓦全……” 凝望着三殿殿主各般心思皆有的神情,宿瑛顿觉甚为无趣。 早在进入地穴时,六壬塔处便递了消息来,王晏归与麻笼的魂灯摇曳许久,终究是熄灭成灰去,她一生相知相守之人,从师尊,到师兄,再到年少竹马,而今都已尽数亡故,偶尔心觉感伤,却是无人聊以慰藉的寂寥更多。 要是王晏归平安得返,她会欣喜吗? 宿瑛咧嘴摇了摇头,若他从那般狼窝虎穴中归来,自己必然疑心大起,为了赤神宫对其痛下杀手,故而让他死在密泽大湖中,好像不失为一种更好的结果。 师兄也好,竹马也罢,曾经恩爱东付流水,竟叫她辨不出自己究竟是有情还是无情了。 “宫主!”能在此时随她进入地穴中的,只有重伤才愈的千壶殿护法婵溪,她面色少见的慌张,无需宿瑛细想,也能从中知晓外边的情形恶化到了什么地步。 “旧修杀来了!” 六字狠狠敲在众人心头,不仅是宿瑛,连阎魔三殿殿主都变了脸色。 “六壬塔的长老们,能出战的皆出战了,只是不知道他们驭使的大船是什么法器,坚固得出奇,修士躲在其中,长老们也是无能为力,且船上还有二十余位分玄,属下前来禀报时,不过仅剩原长老与听云长老尚还……尚还保住了性命……” 这般惨状,倒是在宿瑛意料之中。 她那时与赤足少女交手,就觉对方实力超群,绝非一般修士可比,且旧修中还有可吞噬法术神通的胖道人,两名御剑杀敌的剑修,以及……令她无比熟悉的,驭使锁链封天的伏象宗分玄。 且宿瑛也能感受到,这还并非是旧修完整的力量,一旦对方真的倾巢而出,元气大伤的赤神宫怎样也抵挡不得! “赤神宫主,事情既已危急至此,你还是赶紧出去迎敌,我阎魔三殿亦有十八分玄在外,可供你遣派驱驰。”布衣男子负手在后,与左右殿殿主立在母鼓一旁,听他所言,一向声名不显的阎魔三殿,竟然有超过二十位分玄齐齐坐镇,实力更凌驾于赤神宫之上! 不过他虽说得诚恳,与左右殿殿主伫立在母鼓旁,却是没有半点要亲手相助的意思:“若得我等这十八分玄助战,也不能胜过旧修的话……” 布衣男子冷眼横来,嘴角咧出个威胁的笑:“尽可传讯于我三人,立时叫这子母坐神鼓崩山!” 他自然不怕宿瑛改了主意不愿赴死,子母坐神鼓既是阎魔三殿祭炼而来的宝物,作为殿主要毁去它便容易至极,就算未得宿瑛传讯,他等也可观测沙盘神光,在局势业已不可挽回时,决然崩山! 而宿瑛仅是睨他一眼,把手中子鼓一拍,便领着婵溪脚踏遁光行出了地穴。 …… 大湖旧修是首次看见重霄十二分玄尽数出手。 与亓桓等人越阶而战不同,曲意棠乃是实打实的分玄大圆满,十二人中的法力最强者,她修习太元道派传承功法之一的《清鸿大明道法》,与昭衍仙宗七书六经为同一等级,张口即呼出清气一口,两臂张开,化那清气作孔雀明王模样,同为分玄大圆满的六壬塔长老在其手下,便好似以卵击石般,眨眼败下阵来。 待其拂袖一扫,接连就见几个头颅从半空中跌落。 除此之外,有金身佛修虚空坐地为禅,赤神宫修士但凡稍稍触碰飞出的佛纹,下刻便化为一缕青烟,形神俱灭! 此界没有佛修,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手段的修士,便是自诩见多识广的空谷道人都不住瞠目结舌,暗暗这些能人异士记入心中。 与佛修魂修之流相比,神通照样非凡的法修剑修即不显得那么出众,亓桓等人早在罗刹大山与血鸦门的征伐中解了技痒,现如今也得叫迟迟未曾出手的同门们各显神通。 抱剑旁观时,正中巍峨大殿内,却是遁出众多分玄身影! 其中两人面孔不算陌生,正是从密泽大湖中逃走的赤神宫主与其护法,亓桓与她还未交过手,但心中知晓此女厉害,不免起了几分战意,欲要一比高下。 只不过比他还要激动的大有人在,伏象道人三两步从玄铁大船中飞出,高声喝道:“妖女!那日你破我宗伏天万法锁,可是有人授你其中奥义?” 按她年纪算过,伏象道人自己心中都有个难以相信的猜测在,今日只想得一个确切的肯定,解了师尊遗恨,与自己的执念! 第399章 三百九八 宁为玉碎 宿瑛哪会认不出他就是当日铺设下封天锁网之人,垂首笑了两声,应他道:“你就是伏象宗此代的伏象道人……若师兄不曾来我赤神宫,这名号就该是他的。” 积年疑惑顿时都消解了,密泽大湖曾经威名赫赫的天才,陡然陨落的伏象宗大弟子奉洺,直至师尊遗留之际都还在为之扼腕叹息的爱徒,实则并未亡故,而是被与神道修士勾结的湖畔大宗送到了赤神宫来。 “师兄呢,他在何处,可还活着?!” 以奉洺的资质,今日怎么着也该位至分玄,伏象道人没看见他身影,心知怕是噩耗的可能性更多。 宿瑛的脸色却是骤然冷了下来:“他是我赤神宫弟子,是你哪门子师兄!” “当年师尊将他领入宗门后,我二人一同修行论道……”她忽而又柔情满面,语气低缓,“久而久之,渐也算是一对神仙眷侣,若不是他后来突破分玄失败,我又何须——” 众人见她眉睫扑闪几下,声音逐渐冷硬:“只可惜我用尽手段,都不曾把师兄留在身边,你若是要找他,就拿你这条性命去找好了!” 伏象道人不料她突然发难,从手鼓中遁出的赤红法光凌厉非常,竟是穿破了金身佛修的佛纹屏障,直至自身面门而来! 好在林一封就在他身侧,手把阵盘一拍,便见伏象道人身影闪动,眨眼间落至玄铁大船中,而赤红法光穿过桅杆,轰然撞击在甲板外沿,在船身上都留下了寸许大的坑洞! 这可是百炼玄铁制成的大船,寻常分玄大圆满修士要留下丁点痕迹都极难,宿瑛这一击若是落在伏象道人身上,登时就可将其轰成灰烬! “她那手鼓里的法术气息非同寻常,只怕就是齐道友口中子母坐神鼓里的子鼓,催使的乃是地气精华,不是邪祟法力,我这金刚罩挡不住她!”坐禅的金身佛修是十二分玄中唯一来自金罡法寺之人,对邪祟之物大有克制,不料赤神宫主宿瑛化用地气精华,为正统灵物,克制邪修的手段对此就没了作用。 好险避过一击,林一封也煞白了脸,适才那道转移阵法颇为消耗真元,便是他也不能多用,眼前这妖女似是全无顾忌,实力较先前那场大战中不知胜过多少。 这其中怕也有子母双鼓距离更近,地气精华转化更快更丰盈的缘故! “尔等先退,我去会她!” 曲意棠振袖将其余分玄推入大船,挥掌便要迎上第二道赤红法光。 可看见了赵莼身影的宿瑛,却是怎么也不愿令她逃了,娇叱一声:“你杀我师兄,今日我便杀了你给他偿命!” 此言一出,场中又是数人色变,伏象道人心知不可胡乱猜忌,但仍是遥遥望向赵莼所在。 而赵莼早已一番猜测,只不过今日才被宿瑛证实罢了:“奉洺早在突破失败之际就已身故,就算你费尽心力助他夺舍肉身,最终也不过落得元神被他人融合的下场,便是你自己也清楚,留下的究竟是奉洺,还是自以为早已经元神湮灭的宿归!” 敢夺舍,就要承担这转生邪术附带的一切恶果,有夺舍失败元神被吞吃者,自也有夺舍后未曾将肉身占据完全,最后两神相融,性情大变之人,就算是真婴期强者都不敢保证夺舍一定成功,何况是小界修士奉洺。 赵莼此言,令宿瑛不由想起从前跟在自己身后,总是喊着师尊的少年郎来,或许真有一刻她动摇过夺舍的念想,但在日复一日的执念中,这种短暂的动摇就像是一瞬花火,终于也都消逝了干净。 “道是有情么?”宿瑛眉头一挑,“不是。” 她摆出副全不在乎的随性姿态来,自问自答道:“我要它有情便有情,要它无情就无情,天地万物,皆在我心!” 宿瑛知道,她的天赋、资质、神通,皆是因为这一件子母坐神鼓,在漫长的岁月中,自己无数次因此患得患失,这种惆怅后怕在修行中,逐渐化为了情感交织,只若有人能借以寄托,她身上的所有便俱为真实,而今一切的一切都已走向尽头。 “哪怕玉石俱焚,我宿瑛也必然是山中美玉,才不做那愚钝顽石!” 恍然间天地色变,阎魔三殿助战而来的十八分玄面面相觑,但见赤神宫主已然突向重围,他等只能遵守殿主之令,合力助阵而去。 曲意棠一眼就瞧出她是冲着赵莼而来,那地气精华所化的法力又哪是赵莼一介凝元能受得住的,心中焦急之下,连忙振出一道孔雀青羽,与那赤红法光搅在一处,更趁此机会大掌将赵莼推入船中,见齐伯崇会意伸手照抚,方才稍稍定下心来。 庇佑赵莼之时,赤红法光已然将孔雀青羽搅碎,曲意棠挥袖硬抗此击,竟是连宽袍大袖都被其洞穿了个窟窿! “如此巨量的地气精华转化在身,她不要命了!” 一界天柱的地气何等丰沛,宿瑛驭使子鼓催动一丝,都够她在经脉中走过数个周天,而今为了破敌,她所催动的地气之量又何止从前的数倍,通身从丹田灵基到经脉穴窍,连真元都被散去,恨不得将自己视作地气之容器,尽可能地多化用一分! 这般做的后果,便是地气精华消散后,她即成为子鼓的傀儡,再也无法炼化真元储存在灵基液池中。 而完全催动地气精华交战,与使用真元的修士相比,必然是前者胜过后者,曲意棠暗暗咬牙,即便《清鸿大明道法》修行到归合境界,也定是无法和地气精华这等先天灵物相比的,事到如今怕是只能硬拖,看是赤神宫主先肉身不堪重负,崩毁而亡,还是自己先支持不住,被其斩落鼓下。 “曲道友,我来助你!” 子母坐神鼓一物,恰在所有人意料之外,恐怕界外的强者们也不曾想到此界会出现这般汲取地气的邪物,重霄十二分玄中,实力可与之硬抗的,只得曲意棠,齐伯崇两人,金罡法寺的佛修寸一或可一试,但都坚持不了过久时辰。 故而齐伯崇瞧见曲意棠面上吃力,立刻便出手襄助,能拖一分是一分! 第400章 三百九九 不为瓦全 有齐伯崇相助,曲意棠身上无形枷锁方才为之松缓几分。 只是除了赤神宫主宿瑛外,一同攻来的还有另十九位分玄,对方既已倾巢而出,重霄等人与大湖旧修便也没有留手的道理,一时间赤神宫山门半空上,处处皆可见法光闪动,各般神通你来我往,引得乱石穿空,渐有山崩地裂之相。 分玄修士毕竟乃小千世界顶尖战力,寻常深居简出闭关修行,修士见之一面都极难,今日倒动辄数十位同时现身,在天际大打出手,唤出的异动又怎是一个天塌地陷能概括得了的! 林一封须得驭使十二玄铁大船,无法倾力出手,而金罡法寺寸一又需坐地画禅,以防邪修逃窜,曲意棠二人与赤神宫主纠缠,分神不了,故而重霄分玄中只得八人可出手对敌。 好在一同前来的大湖旧修亦是不少,眼见情况危急,便纷纷从船上遁出,各寻了位邪修交手。 除开英杰天骄一类的例外,同阶正邪两道修士,实力并非不分伯仲,邪魔道修士之所以堕魔,便是为了寻求修行更为迅速,实力更加强大的法门,他们以各种心魔劫唤来的,是较正道修士强横许多的战力。 往后道途艰难乃是往后之事,只若眼前能强人一筹,也不枉修行一番! 此便是多数邪魔道修士所秉持的理念,亦是天下邪修难以诛除的原因。 甫一交手,大湖旧修心中便泛出苦涩来,从前困于密泽大湖中还不知,如今见到了才知道两者差距,空以真元法力试探,就被修为相仿的对方轰得倒飞出去,但凡道基虚浮一些的,只得两人联手,方能对付一人。 如此一来,正道修士一方面对那十九分玄竟还有些不够看,其中一邪修长老从战局中脱身,眼珠转动下,突地掐诀朝着赵莼所在的方向杀来! 他方才便看见此女与赤神宫主恩怨颇深,若是能在此将其斩杀,怕也能借此向赤神宫邀功。 而就算赤神宫主不认,杀一个旧修那方的天才,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眼下分玄都在战场中,赵莼御剑在大船甲板之上,她自可轻松躲过这邪修的攻击,但对方一击不成,必然也会盯上其余凝元修士,大境界间差距明显,她自诩有剑意在身,无惧于这些,可戚云容等人不同,真若被分玄缠上,她们多是死路一条。 脑中天人交战不过眨眼之间,赵莼定睛朝他一望,手中长烬一抖,凌厉剑光便已分出数段,冲着其法诀凝出的刀芒斩过,只听得爆炸的嗡鸣声在耳边作响,那刀芒即应声为剑光所断,持剑者的身影从中掠过,遁光闪动间,就已行出数十丈远! 凝元战分玄! 这可是实打实的大境界越阶战! 船上重霄凝元不由闭气凝神,鼓足双目瞧着双方身影。 斩杀灰鸠一事,赵莼自认借了风暴相助,算不得自身的实力,故而也令曲意棠等人莫要宣扬。 是以其余人还并不知晓她早已与分玄有过一战,只觉今日赵莼之举颇为冒险。 唯有戚云容眼神坚定,向着目露忧心的邬华几人道:“师妹这样做,必然有她的底气在,那人必不是她的对手!” 他的确不是。 赵莼神识扫过,发现其身上法力波动不如灰鸠甚多,充其量只能说是分玄初期的中庸之辈。 境界越高,小阶数间的实力差距也就越大,惯例除开英杰天骄一类,分玄中期往往能敌初期的三四人乃至更多,灰鸠斩杀此人莫不过吹灰之举,赵莼面对他,也不觉有何压力。 邪修分玄见刀芒被破,反倒有被小辈羞辱的怒意,方才邀功的念想,立时便转为非杀她不可的怨念。 眼瞧着赵莼遁得极远,还以为她要逃走避战,邪修分玄心下冷笑,亦是踩上黑紫遁光,头也不回地向其追去。 不知怎的,越临近此女,他便越觉得心头沉沉压上了什么,仿佛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窥视之下,令人毛骨悚然。 见他追来,赵莼也不躲不避,凌在空中将长烬抛起,眨眼化出百柄银白飞剑,交织绞杀而去。 邪修分玄自是正面迎击,他还不识得太乙庚金剑意的厉害,只以为是寻常手段,掐着法诀便欲捏碎飞剑掣肘敌方。 不过那飞剑甚是灵动,在真元大掌下穿梭自如,邪修分玄瞧中了一个抓去,怎料触碰之时,反叫飞剑穿透了真元大掌,以分玄法力竟是完全无法掌握着凝元修士使出的手段! 赵莼本就不欲与他纠缠过久,破了真元大掌后,旋即又催动飞剑回环绕行在邪修分玄周遭,须臾间冲天剑意迸发而出,连在更高空域交手的两方分玄都不由为这股锐利剑意心头一抖。 邪修分玄惊疑要走,但退路早已被封死,百柄飞剑兀然在他周身并合一处,分裂附着的剑意顺势凝结于其头顶的长烬之上。 旁人听得一声呜呼哀嚎,看见金光向下贯穿,一具软倒的尸身便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正是那邪修分玄! 赵莼方展露了惊人实力,那厢就有人欲要收她性命,可重霄十二分玄毕竟乃上界英杰,在她交战斩敌时,多已解决了手头敌人,回顾过来襄助其余正道修士。 短短两刻钟内,赤神宫一方十九位分玄,就已被斩杀大半。 秦云岫剑光挑过,从脖颈上滑落的头颅不是千壶殿护法婵溪还能是谁! 赤神宫主宿瑛或能以子母坐神鼓正面迎敌,但其余邪修,那是远远不够格的! “尔等已是强弩之末,再僵持下去也是我方得胜,还不束手就擒!”齐伯崇不住冷哼,见胜局已定,便再渡去数分真元,狠狠压在赤红法光之上。 此番化用的地气精华早已超过以往的数十倍,宿瑛肌肤如干涸田地般块块开裂,那是过多的地气走在经脉里,生生撑破了肉身。 血块凝结在眼皮之间,她的四肢亦越发沉重起来,护法婵溪跌落在地的头颅尚带着几分怨毒,宿瑛知晓,今日算是得了个必死之局。 “想动手了?”子母鼓相系,她当然能从中觉出不对,看来是地穴中的三人辨出败局已定,要崩山离去了,“蠢货。 “说好了要让你们瞧瞧什么是玉碎瓦全,怎会有失言的道理啊!” 曲意棠二人身子猛然前倾,眼前赤红法光竟忽然如退潮般流回,只见赤神宫主大笑一声,惊天波动从其手中小鼓暴起,她恨恨睁眼,一道红绫便向远处的赵莼探去! “玉石俱焚,不如一起死!” 轰然间地动山摇,平顶大山自山基处裂开,山石崩毁,层层黄土弥漫成烟,席卷四面八方! 第401章 四百 圆满 地穴三人眼见麾下长老魂灯接连熄灭,沙盘上神光晃动黯淡,登时就知赤神宫主已无力抵挡旧修征伐。 他们尚来不及思索旧修实力有多可怖,相视一望后便催动浑身真元,分别祭出一流光溢彩的尖梭,注入真元即显出刺目白光,将其往母蛊中一刺,偌大地穴中便盈满碎裂的脆响。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明镜一般的母蛊中,陡然爆出惊天的冲击之力。 毕竟乃阎魔三殿祭炼的法器,三人也是知晓其中一二,清楚母鼓会不断汲取地气精华,从而哺育子鼓,可眼前这异象,分明是子鼓爆裂,施用子鼓之人反推地气回来,使得来去两股地气相撞,致使母鼓异变,脱离了三人能掌控的范围! “这妖女,疯了不成!” 天柱崩塌是何等强悍的力量,若顺利崩山还能以母鼓作载体成功脱身,但宿瑛一心要拉他三人陪葬,布衣男子等人眼中才掠过几丝惊惶与怨恨,下一刻身躯即被白光所吞没,彻底湮灭其中了。 这恍若天崩地裂的场面持续不过盏茶时间,却叫众人觉得心神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 赤神宫山门中的弟子,为山石砸死的有之,被爆出的地气震碎的有之,侥幸避过一死,也有实力不济的被生生轰破耳膜,七窍迸出血来。 至于旧修凝元,因着处于玄铁大船内,倒是未受太大影响。 不过铁船本身,亦有多出碎裂凹陷,在天际晃动颇久,才被林一封施力稳住。 “赵莼!”曲意棠眼睁睁看见宿瑛赴死时甩出红绫困在其腰身,那可不是灰鸠之辈能比的实力,惊惶失措之际,赵莼怕是难以挣脱这种突然发难的束缚。 黄烟渐消,化作尘土堆积在断壁残垣上。 宿瑛所站之处,已然没了两人身影,只一些零落的手鼓碎片浮在空中,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曲意棠心头猛跳,忽而定睛向黑色风暴处望去。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逐渐探了出来,似是探明外界安全,里面的人才跨步行出。 正是毫发无损的赵莼! 赤神宫主宿瑛的缚术她的确难以解除,可吞噬万物的黑色风暴却不问来处,只若不是身怀天地炉之人,入内就是个湮灭飞灰的下场。 “我没事。”赵莼算是劫后余生,抿唇向曲意棠颔首,挥手将手鼓碎片召至身前,觉得甚是熟悉。 “这是……”虽是颜色形态不大相同,但其中气息却与宿归手中那血色小像相似,如若猜测没错,两者或是出自同源。 她沉吟片刻,将其收入臂环中。 而重新汇合的十二分玄,却是面如死灰。 天柱彻底塌毁,无法以此沟通界外,且就算是尊者之能,要补全天柱也十分不易,传说唯有身怀金乌血脉的青鸟一族方有以分身补天的能力,其余人欲要补天,便只能倾尽一界之灵。 到此小界也有一年有余,连邪修都成功击败,却在关键之处功亏一篑,重霄等人不由咬牙叹息,双拳紧握…… “师兄,齐师兄!”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穿破云层而来,齐伯崇登时抬头望去。 只见天际不知何时布满五彩云霞,云上稀疏站了多道身影,挥手呼喊于他的,正是早前失踪数月的同门师弟周康! 在他身侧,有面目和善的佝偻老者,亦有浑身布满鳞片,耳廓生鳍的美艳鱼女,再往后,即是皮肤泛着青绿,斑点密布的木蛙精怪,重霄等人哪还有什么不解的,当即便知晓这当是碧因水宫主人——沼泽大妖六眼金蟾了! “周康,老夫这鱼女与血亲,即交由你照看了,你可别忘记你是如何承诺的。”金蟾老祖一派镇定从容,飞身自霞云上落下,站在崩塌的平顶大山半空。 “老祖放心,晚辈必然将其视作亲朋手足!” 得此承诺,金蟾老祖便也再无牵挂,呼喝一句“老夫去也!”,遂展臂现出巨大真身。 天地间又是一阵晃动,而在北地大山六十四族眼中,碧因沼泽中霍然飞出块块雪白的砖石,向着平顶大山去了。 “那是……”有人生疑。 “另一半的天柱!”唯重霄等人认出了砖石的底细,相视一笑间,有欣喜若狂之感! 原来当年天柱倾折一半,竟是被金蟾老祖藏在了碧因沼泽之下! “以无数珍宝灵材修筑水宫,方才能镇压地气精华不向外显露。”赵莼轻声喟叹,此时天柱也已被雪白砖石堆叠成高耸山峰。 许是砖石垒砌的缘故,这天柱比山脉时更高,但距离直入云霄贯穿天路,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金蟾老祖也知难关来了,撑地跃起踏上天柱之巅,竟是以肉身羽化成为道道长阶,欲演化通天坦途! “老祖!”“老祖!” 鱼女皆泣涕悲鸣,只见金蟾老祖肉身逐渐消弭,长阶亦越来越高,眼见着离穹顶只有寸步之遥,但那零星距离眼下却有若天涯。 最后一丝金光泯灭,巨大金蟾业已尽数消散,可穹顶仍是未被触及。 这般希望与绝望的交替,令重霄等人心中失落,面色格外凝重。 忽地,赵莼动了,她脑中灵光一现,一拍臂环取出天地炉在手,曲掌成爪生生从中扯出一段白光,即飞身往天柱长阶行去! 众人不知那白光是何物,但见赵莼猛地将其抛出,一阶一阶玉白的阶梯竟再次连接起来,此回直指穹顶! 昆山塔,亦或者说天地炉秘境中断去一半的长生道,竟然在此处发挥了功用—— 长生道,原是河堰小千世界的长生仙道! 霎时天地破开,清光直下,界外等候已久的重霄强者早已准备完全,一条虚无缥缈的天路稳稳凝结在长生道尽头,比此界任何一处都更为丰沛的灵气便从中逸散出来。 “河堰小千世界业已成功收复,尔等各宗弟子可早日返回宗门,领取奖赏。” 这声音赵莼熟悉,正是昭衍仙宗掌门施相元,他并未露面,只以声音穿透两界,下界修士但闻其声,无不觉心头震颤,生出顶领膜拜之感。 至于收复后的扶助之举,便不用她们操心了,赵莼回身向戚云容、邬华等人颔首,遂顺着天路向上行去。 方穿过天路,重霄各宗弟子却是发现了身上的异象。 第402章 四百零一 大道功德 他们身上浅浅笼着一层淡金光辉,并非在衣裳表面,而是深蕴于肌肤表里。 除却这层光泽外,倒是没有任何异常与特别之处。 顺着天路而行,重霄世界的强者早已等候在即,曲意棠见此异状,顺势便问了出口。 “此乃大道功德。”施相元浅浅颔首,颇为满意,“助一方小世界脱离失落溃灭之危,拯救的生灵又何止万万,这是天道的嘉奖,尔等安心受下即可。” 功德这一说众人都不算陌生,重霄世界内以灵根道法为仙道主流,但在其余世界中,不乏有另外直指大道的法门,功德修士便是其中之一,且佛修与之也有不小的牵连。 在各大宗门对功德修士的记载中,他们修行境界只与灵根一道略有不同,不曾有练气之类锻养肉身的步骤,而是通过正身、布施、慧世、除恶等扶助世间良善,摒除罪恶邪念的方式积攒功德,等到悟出慧心,便可自然而然筑成道基,脱离凡胎。 故而功德修士多是修心,视人体肉身为外物,到一定境界后,甚至会摒弃肉身,以元神魂魄存于世间,成为凡间供奉的仙神一说,是以人间香火亦是此道修士修行的一大助力因素。 赵莼等人颔首算是了解,但更知道功德修士有一弊端,那便是修行所需岁月极其漫长,多数未成大道即中路崩殂,摒弃肉身就是其中一种延长寿元的特殊方式,同时又因为人间供奉仙神大多虔诚,奉一主而不侍二者的缘故,两位功德修士若定下香火在一处地界时,还会因争夺供奉而大打出手。 此外,功德又有等阶之高低,正身与布施功德乃最简单最易得的种类,同时也是此道修士积累最多的一种,互相之前可厮杀掠夺,所以功德修士大多独来独往,甚至没有师徒传承一说。 至于大道功德,赵莼等人却是心觉纳罕。 在宗门记载内,并未有此种功德的介绍。 施相元何等眼力心怀,见状捋须淡笑一声,讲道:“大道功德不仅是功德修士毕生所求,更是天下修士视若珍宝的东西。 “它无用于修行,也对实力进境无益,但它的功用,却能让所有人为之疯狂——” 他少有地卖起了关子,还是身旁的太元掌门抚掌一笑,为众人解疑道:“大道功德的用处,在于消弭雷劫威力,帮助修士破劫证道之上。” 灵根修士有三轮固有劫数,其为成就真婴期的道种三九雷劫,成就通神大尊时的悟道六九雷劫,以及修行圆满飞升天外的破界九九雷劫,除此之外,还有难以计数的小劫与心魔劫时时纠缠在修士仙途中,令人心悸。 “有大道功德在身,便是对天道有所助益,这才得了它的回馈,虽说尔等身上的功德不算深厚,可能连威力最小的三九雷劫都未必能真正抵挡得了,但至少一般的心魔小劫,还是无法轻易裹挟而来的。” 这样说,他们身上的大道功德,更像是一道抵御心魔的护身符了。 “切莫觉得身上功德过少,”施相元神色一正,告诫道,“大道功德来之不易,我等非功德修士,想要获得此物的方式,除了续接天路外,或是传法拓道外,目前已知的,就只有唯一一种需要常年累月积攒的方法。”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方法距离你们太远,其中具体之处不便说与你们知晓,你们只需明白,一位真婴期修士在边关斩魔百年,所得的大道功德也未必有如今你们身上的多。” 众人应声称是,心中已然满意至极,哪还敢多生贪欲。 而赵莼凝眉扫过去往河堰小千世界的一干人等,却发现自己身上的淡金光辉较旁人都更来得浓郁许多,施相元与其余修士明显也发现了这一不同,颔首道:“赵莼,此行你的贡献可是不小啊。” 他等在界外只能注意到赵莼等人的性命安危,至于界内具体发生了何事,却是不大知晓,不过天道会以献力之多少而决定馈赠功德的数量,在场诸人中,赵莼无疑居于首位,另外有曲意棠、齐伯崇、林一封三人甚于其他,同样是凝元境界的周康,也要比邬华等人功德更多,几乎要赶上分玄一列。 “但尽所能罢了。”她自是谦逊一番,其余人等也不觉不公,毕竟先时若无赵莼抛出一截白光续接天路,今日这河堰小千世界还不一定能成功收复回来。 场中地位最超然者,无疑是施相元与太元道派掌门,至于其余大宗,或是掌门掌教亲自前来,或是遣派得有尊者到此,都非凝元、分玄弟子们能时常见到的人物,曲意棠等人各得了自家师门长辈的夸赞,一时面上赧然。 而重霄世界内又早已有修士候下,在赵莼等人返回时,便顺势去往河堰小千世界中除灭剩下的邪修,安抚正道修士,将他们重新接回正轨。 接完赵莼她们,事情本该算圆满,却见施相元伸手一招,从漆黑混沌中竟缓缓飘出一道金光。 众人定睛细看,那原是一只巴掌大的金蟾虚影,从天路长阶中脱身出来,被施相元召唤到了手中,又口舌张合,无声在讲些什么东西。 “原来如此,你也算是身怀奇遇了。”他顾自轻声念叨,抬指往金蟾脑袋点去,须臾后便见金光膨胀散开,一个刚刚及人胸腹高的童子立在了众人面前,口中高呼:“多谢前辈,多谢前辈。” “六眼金蟾乃蟾妖中极为尊贵的一脉,据本座所知,便连重霄世界的海外幽州也不见此脉天妖,倒是从前本座还在主宗修行时,在万族御宴中有过六眼金蟾一族来贺……” 而提到万族御宴四字,旁边太元掌门脸色登时微变,不过须臾间便恢复了原状。 “听你口中所描述的,你应当是服食了六眼金蟾大妖的精血,同时又刚好是蟾之一属,这才歪打正着升华了一身血脉,所以除你之外,族中再也没有过第二只六眼金蟾的存在……而血脉精纯的妖族本就寿元长久,你又因泅宥的缘故服用了许多延寿丹药,自天路断绝活着如今,也有合理之处。” 第403章 四百零二 金蟾转修,姜牧赠礼 委实说,施相元也觉得奇异,毕竟六眼金蟾已算是天妖一等,自天地初开以来便繁衍修行在大千世界中,血脉极少外流。 而即便是像巫蛟这般,是与外族混杂而来的血脉,也极少会流失到小千世界中去,同时这种血脉不算精纯的半妖或是后辈,也无法做到以一滴精血使寻常精怪蜕变为大妖的能力,像眼前这只六眼金蟾服食的精血,至少是来自于一位天妖妖祖,甚至更高。 小千世界又怎可能承受得了这等强者的驾临? 实是怪哉! “只是如今你的血肉之躯已经化作天路,近万载的修行使得你元神强韧,这才能留下一条生路,不过若还想承续那等天妖血脉,已然全无可能了。”妖族精怪重血肉修行,哪怕是天妖也逃不过此般定理,六眼金蟾既已失去肉身,便也无法继续修行成为天妖。 那童子听了这话,倒也未露什么可惜之态,恭恭敬敬稽首道:“晚辈这条性命得以保全已是不易,便不求天妖血脉,只愿能够安然修行。” “你这心性倒是不错。”六眼金蟾活得比在场诸位都要长久得多,心境通达也是自然,施相元将他夸过,点头道,“既如此,你往后便留在本座身边修行罢……你元神强韧神性未散,生灵之川怕是不愿收你转世,本座洞府有一株窃玉金躯树,待助你将元神种入其中后,你可为树妖继续修行,等道种圆满成就真婴,虽不能比拟天妖,但也不逊色于妖王之辈。” 六眼金蟾并不知他口中天妖、妖王一说,但知道自己还能继续修行证道,心中已是欣喜若狂,连忙拜倒磕头道:“多谢祖师收留。” 座下童子与施相元并非师徒关系,一句师尊他是不能喊的,改口称其为祖师,算是作为童子极其常见的称谓,施相元见他心思活泛,亦不是死板之辈,旋即又对他高看一眼,笑道:“修行至今,可有名姓了?” 童子讪讪一笑:“祖辈没有姓氏,父母取了个镇恶的诨名。” “妖修无忌,你父母倒是不同……如今你既已脱除父母所赐的肉身,不妨再改名换姓一番,以示前尘尽了,道途重启罢!” 祖师所言,童子哪敢不应,况他心中亦有此意,当即便恭敬道:“还请祖师赐名。” 施相元长须一捻,思忖片刻即言:“镇恶两字甚是远大,作名讳恐会不好,本座便替你收束为守善二字,望你守得仁善在心,而后方行镇恶之事,至于姓氏,你旧时乃是六眼金蟾之身,往后本座又欲将窃玉金躯树予你,不妨就以二者共有的金字作姓,称作金守善如何?” “童子金守善,见过祖师!” 他得了施相元赐名,冥冥中也与昭衍仙宗有了因果,见赵莼等昭衍弟子亦更为面善几分,像几人一一见礼后,便垂首站到了施相元身后去。 “恭喜施道友又寻得佳才了。”太元掌门是为面貌清俊的青年人,等六眼金蟾一事了结,方才拱手道贺。 有过万载经历沉淀道心,往后借为肉身的窃玉金躯树也是颇为少有的珍贵树种,灵性非凡,这一个座下童子就有堪比宗门真传的资质,太元掌门心中喟叹,却不至于生出嫉妒之心。 两派英杰天骄都是层出不穷,何苦在这上面互为猜忌? 施相元回揖浅笑,两人又传音几句,随行而来的各宗长老后才陆续领着自家弟子离去。 昭衍仙宗自不会令掌门亲自接引弟子回宗,此番前来的,是为鸿青殿长老滕兆因,他先前因赵莼铸剑而受命指引弟子规避,如今却是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位有着剑君美称的溪榜榜首。 不过滕兆因还未打量她多久,那厢施相元便发话要赵莼留下,是以只得亓桓等人与他同行回宗,交谈往来的机会倒是没了。 “来,赵莼。”待众人走后,施相元身形一动,便领着赵莼到了一处清静的石桌之地,下一刻,本是空荡无人的桌边,就现出两人身影来,一位面貌清俊,气度恬淡超然,正是太元道派掌门,号作弘邈,凡俗姓氏为姜,单名一个牧字。 而另一人周身气势明显次于两者许多,赵莼粗浅判断她只得真婴期修为,但姜牧与她交谈的模样,却又不像视其为后辈。 “太元道派掌门弘邈尊者,你当已经识得。”施相元引着她向石桌落座,只是座中人身份修为都极高,与其同坐,令赵莼微微有些汗颜,遂拱手道: “晚辈赵莼,见过弘邈尊者。” 昭衍与太元共属人族正道,又是唯二的两座仙门,素日交际往来极多,更在大千世界内合力压制平衡着其余八个超级大宗,实则关系颇为亲近,不像旁人以为的那般争锋相对,自然,此也是人族正道始终兴盛长久的一大原因。、 赵莼虽不知这些内情,但论其身份实力也足令她恭敬见礼。 而姜牧看她,亦不过像看待寻常后辈那般,微微点头示意,复又从怀中取了一道白玉符箓出来:“我虽与你掌门关系不过尔尔,可你到底也是我人族少见的英才修士,初次相见,理当给你一份见面礼才是。 “这枚符箓既是符,也是令,里头有我三成力量一击,对付真婴修士绝无问题……不过你若是惹到尊者头上,里头就算是有我十成力量,也不够救你,故而三成便够用了。”姜牧不似之前在众人面前时那般仙风道骨,反而言谈风趣,喜欢与施相元言语取笑,可见两人关系并非他口中的不过尔尔,反而当是颇佳才对。 “若作令使,你未将它用去时,可以此在太元道派辖下巨城中得守城真婴相助三回,另外,只要是我太元弟子开设的店铺中,均可以七成价位购取……可能后头这个会更有用些,”他摸了摸下巴,补了句,“安心收下便是,当年你明玑师兄也是一个待遇。” 此言看似是调笑,内中深意更是在重霄顶尖一撮的强者眼中,赵莼的潜力已可与渊榜榜首,昭衍当代大弟子关博衍相提并论。 第404章 四百零三 谢净观剑(五万币加更) 赵莼受下姜牧的见面礼,神情上些许的拘谨也在其风趣的言语中消去大半,再抬眼时,施相元已开口说起那名真婴女子。 “这位你虽不曾见过,但与其也早有接触。” 她点头承认此事,声音利落:“怎敢劳烦施掌门代晚辈行介绍一事,我名谢净,旁人多用道号游珑称我,但我不喜欢,你自叫我姓名便是。” 说谢净,赵莼的确认不得,但提到游珑上人,重霄剑修应当都有所耳闻。 无它,眼前这人乃是实打实的重霄第一剑修,一玄剑宗当代大长老! 此处的第一与寂剑真人裴白忆的天剑台论剑第一不同,谢净早已成名多年,更是极为少见的,只真婴期就作为驻守修士下界监察剑宗的人物,可见一玄剑宗主宗对她看重到了极点。是以裴白忆等人对她而言更是剑道后辈,并没有与之相提并论的实力。 不过若真要比较,莫说赵莼裴白忆这等剑意境剑修,就算加上一玄剑宗掌门与其余的太上长老,谢净也是当之无愧的剑道第一! 同时又因上界宗门驻守这一层身份,她与施相元、姜牧等人论职位而言,是可平等往来的存在,地位甚过寻常真婴上人不知多少。 赵莼也是托了巫蛟的关系,方才能借谢净的名义,以昭衍弟子身份进入一玄剑宗悟剑池修行。 “晚辈赵莼,见过谢前辈,多谢前辈授予机缘。” 对谢净,她则更添一层敬意,游珑上人喜周游天下,遍游大好河山,故而又有游珑剑客的称号,其所修剑道是为天地浩然,即是亓桓剑道的终极之境,传言这位前辈曾在边关一剑破百万邪魔,声名震慑邪魔部族远避千里,实在强大至极,令人不得不赞服。 不过若是赵莼知道,谢净在上界威名更甚,在斩天尊者陨落后,隐隐有号称三千世界剑道天资第一一事,怕会更为景仰了。 “谢我作甚,那信物是巫蛟的,我不过借了个名字罢了,居不得什么功。”她摆摆手,极尽洒脱之态,“我早前远渡到幽州游历去了,回来才知道你铸成了天剑,本想快些来看你,结果你又去了小界,一直等到今日。” 谢净当年也欲炼铸天剑,只不过仅仅取得了开山鸿蒙气这一物,加上时年耽搁过久,一玄剑宗更对此有所律令,这才寻了替补之物铸剑,此也是她心中遗憾,故而一听闻有人铸剑成功,她便找上门来欲求观剑了。 说是这般说,但没有谢净的名义,赵莼就算上得了万仞山,那镇山之兽也不会告知她悟剑池这一去处。 有悟剑池一行,才有明月三分,以及后来由此而生的截月,甚至自身所怀之剑意也与之有所关联,谢净助她,可不仅仅是借名那般简单。 而赵莼心思也十分通透,听谢净说过,就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来,遂唤出长烬,将其放于石桌之上。 登时,桌上三人目光都为黑剑所吸引过去,或好奇,或喟叹,但都不比谢净那般激动,到了难以自持的地步。 “饱蕴灵性,气势长足,这才是剑之君主,不愧是九材共铸的天剑!”昔时连斩天尊者也没能铸就的天剑,如今终于现世,谢净连连点头,来对了,她此行是来对了! “我修行岁月尚浅,等择定要修剑道时,斩天尊者已故去多年,他那把碎星更是毁在了魔渊中,是以我不得一见,只能在亥清大能所保留的一串剑穗中,观摩到他的无上剑意。”谢净知道上界之人如何称她,却不以为然,只有真正见识过斩天尊者剑意的人,才知道她如今和对方的差距有多明显。 只不过她也有信念与决心,来日定要越过这座大山,攀向剑道高峰:“论剑之品质,碎星的确不如你这把,可剑主的能力往往也会影响到本命剑之上,斩天尊者剑意极其强悍,碎星在他手中能发挥出来的威力,与你的剑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所言平淡而锋锐,赵莼更信以为然,光以她如今剑意入微的实力,实际上无法将长烬尽数展现,剑意上更有多重剑道境界,斩天尊者陨落时至少也是剑魂境界甚至之上,就算碎星不如长烬,可剑主之间目前难以逾越的差距,已能将此尽数弥补,加以超出! “不过你也天赋惊人,勤加修行必然—— “你突破剑意了!” 剑意深融剑修元神中,来去皆为玄妙无形之物,施相元与姜牧无法从外观出,但对谢净这等剑修而言,在细细观察赵莼本命灵剑后,便可立时得到结果,故而她的语气除却讶然外,更多的乃是笃定。 “哦?赵莼,这是何时的事?” 施相元亦是十分惊讶,他与姜牧在得知赵莼筑基破入第四境剑罡时,都不由心中震动一番,眼下凝元悟出剑意,可是比剑罡境界惊世骇俗不知多少,便是连眼前这位游珑上人,悟出剑意时也步入分玄境界颇有些年份了。 而赵莼,不过才凝元后期,甚至都还未修行至大圆满! “在小界中得了些机缘,借此有所进境。” 三人听了这话,一时亦慨叹连连,在小千世界中也能机缘不断,命数如此,更多还是其天赋惊人。 “凝元悟出剑意的,我在上界也没听过,在这一步上,你当凌驾于所有剑修之上了,”谢净眼中赞意难掩,虽说赵莼目前修为尚浅,但剑道天资在前,往后也不失为一位好对手,修剑者本就要遇强则强,比起一骑绝尘,她倒更希望身边强者层出,能够战个痛快过瘾才好,“说起来,你们昭衍主宗里,这代也有一位天赋奇佳的剑修。” 讲到此处,施相元神情一顿。 谢净未觉,却是继续开口:“他名作池藏锋,修行的乃是紫气东来这一种极为正派且刚柔并济的剑道,在分玄境界时悟出了剑意,数年前有消息言他已经成就归合,单论剑道资质而言,可能还甚过白忆几分,我原以为此代剑修无人再能胜他,不想你还要压他一头。” 第405章 四百零四 谢净相邀 即便身怀绝世天资,从分玄修行到归合境界中,至少也得经过数十载苦修。 那池藏锋既数年前就突破到归合期,即意味着他已在剑意境打磨多年苦功,而待修为进境,在剑道之上怕也会另有感悟。 赵莼不认识此人,闻听后也便只浅浅颔首,反倒是施相元目光微凝,捋须缓道: “谢长老所说,贫道也知晓一二。” 石桌三人遂又向其望去。 “池藏锋修道至今不过六十一载,主宗内诸多弟子论剑道无人可出其右,甫一入得归合,便在登云榜上拿下第十尊位,最重要的是,”他说到此处,业已目色沉沉,转向赵莼,“他作为主宗外院弟子,在正式入门后并未拜入任何师长,且所修紫气东来剑道也与珲英尊者的清都紫薇剑道类属同源,在主宗长老们看来,当是此次大尊择徒的不二人选。 “赵莼,你与他必有一争!” 谢净咂嘴,摸了摸下巴,一旁的姜牧也眉头半挑,可见两人都是知道这事的。 这也的确,大尊择徒只不过是在下界少有人知罢了,放在须弥大千世界中,并非什么秘辛,且珲英尊者本身也是一位天资奇高的英杰,算起来与姜牧、施相元两人还是同代修士,其择徒一事怎会故作遮掩? 而赵莼想的便更为简明通达了。 不说昭衍主宗内万千天才风云辈出,便是其余中千世界里的天才弟子就够得上一句数之不尽,若时常因他人的强大惴惴不安,哪里还忧心得完,没有这池藏锋,还会有张藏锋,李藏锋,她只需凭着手中长烬,将面前对手通通扫落即可,事前的忧心,倒是无大必要! “大尊择徒,弟子与天下英杰都有一争!” 池藏锋,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哈哈!好气魄!”谢净在她话音方落时便开口大笑起来,“管他什么天才不天才的,败下场来的都是庸才,大道之行,与天争,与人争,连胆气都没了,还争什么争,不如解甲归田放牛去!” 这位一玄剑宗大长老未入道前,乃是在一处以皇权龙气为修行道路的中千世界出生,后又接了家中世袭武官职衔,故而说话行事都带些营中匪气,后来虽因厌恶权力争霸而拜入一玄剑宗修道,深融骨子里的东西倒没那么容易改变了。 “赵莼,你若是我一玄弟子便好了,我直接领你上界选师尊去,凝元悟出剑意的苗子,那些个长老们怕都得争抢于你。” “咳咳……” 见她越说越偏倚,施相元轻咳几声,心中却是自有思量。 何人不对天才见猎心喜? 便是他,起初也想着若赵莼在大尊择徒中失利,就顺势将其收入门下,届时再向主宗申请卸任返回上界修行,闭关准备突破通神,成就大尊,虽不比珲英尊者有掌门亲传这一层身份,但也能在主宗认领实权长老一职,那时赵莼修行所需他亦有补足之力,不算辱没了她的天分。 怎料如今赵莼越飞越高,凝元悟出剑意,光是这一条,那池藏锋就比她不得,即便珲英尊者考虑到自身剑道而另做他选,也必定会有其余大尊出手将其留在上界,自己虽是早已与赵莼说定,可大好前路在即,总不能因私心而阻她。 只道是修行不济,一步慢,步步慢于人啊! 赵莼并不知业已成就尊者之位的施相元还有此般惆怅,她眉睫一敛,又听谢净道:“唉,你拜入昭衍已久,受其机缘而有今日,我怎可令你改入一玄……不过改门换派是不能,让你来我一玄修行几载却是可以的。 “距天剑台论剑开启,还有不到四年,想来你早已收了请帖,届时也会到场,”谢净勾唇一笑,“如今真婴期以下剑修中,悟出剑意的不过只有五人,其中有你的太乙庚金剑意,与白忆的离合寂灭剑意,旁的人却只得云水剑意这些个粗浅剑道,故而在我看来,此届魁首必然就出在你与白忆之中了。” 她身子微微后仰,赵莼这才发觉谢净身躯颇为雄武刚健,瞧着肩胸比度,身量定也不矮。 “你可不要高兴太早,白忆到底比你多修行数十载,上届天剑台她不过分玄修为,刚刚剑意入微,亦不曾前往太元主宗修行,如今她却是从主宗回来,剑意至少入了第二重求败,向第三重渡进,你要想胜她,还有得学!” 谢净嘴上这般说,面上却不像是为了打击赵莼而来,她眉眼带几分笑意,俯身说道:“你剑道天分绝佳,修行速度快于旁人何止百倍,寻常剑修磨剑数十年难进一分,可以你天资,再让我指点一二,四年入第二重,绰绰有余! “怎样,可愿随我去一玄剑宗修行?” 纵观整个重霄世界,能在剑道上指点赵莼的,怕也只有谢净敢这么讲。 自然,这指点并非是全然出自善心,剑修之间论道从来都是对双方有益,而境界差距越小,这种双向益处就越大,谢净早已看出赵莼有朝一日会进境到剑意之上,此举不仅是培养出一位好对手,也是往来出一位绝佳的论道人。 当年裴白忆尚在重霄世界时,她亦毫不吝啬出手相助,为的就是这般。 更何况,太乙庚金剑意乃三千世界第一锋锐,更是三千世界第一剑修所开剑道,古往今来昭衍弟子能悟出此种剑意的少之又少,至少在谢净所了解到的消息中,此代还没有昭衍弟子有过此种剑意,斩天尊者亦然! 能与从未窥见过的剑意交流论道,当是她之幸事! 谢净心中,复又怀念起当初听闻裴白忆悟出离合寂灭剑意时的意动来。 赵莼能得这样一位剑道大师指点,施相元面上也是欣然,却听她语气一顿,答道:“谢前辈愿意指点,晚辈自是欣喜若狂,只不过晚辈方从小界中归来,身上尚有诸多要事亟需处理,若想入贵派修行,怕得缓些日子。” “无妨,既是要事,我肯定不得阻你,”谢净大手一挥,全不在乎,“你只愿意过来,就报上我的名姓,我亲自接你上山!” 第406章 四百零五 收用 待赵莼应过,谢净与姜牧二人便无他话多言。 前者本是抱着观剑之意,发现赵莼悟出剑意方才见猎心喜欲要指点于她,后者则更为直接,只是来瞧瞧昭衍新晋天才是个什么模样,顺便帮自家爱徒观察一番,裴白忆如今正是在点化道种的关键时期,大多时日都在闭关,无暇关心其它,这才由姜牧代劳。 如今事情皆了,石桌小聚即顺势散去,施相元抖了抖双袖站起身来,伸手往赵莼周遭一拢,便见云雾聚拢而来,两人业已踏上了返回昭衍的路途。 途中,赵莼也不避讳天地炉一事,事无巨细与施相元说了后,对方顿时一改先前淡然神色,眉头紧蹙不解。 “天地炉的事情,我本也要同你讲的,只是从上界回来时,你已去往河堰小千世界中,这才耽搁至今,” 登天路位在中州,离昭衍不算太远,且外化尊者腾云驾雾,脚程极快,施相元对她投了个讳莫如深的眼神,便闭了嘴,等到重返无溟天府,方才与她再言: “此回前去主宗,闻听天地炉一事后,接见我的乃是掌门首徒秦仙人,”他知道赵莼对主宗了解甚少,复又补充道,“你许是不知,当今我派掌门共有三徒,珲英尊者乃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亲传,亦是关门弟子,至今约两千岁数,将要至通神境界。 “而首徒秦仙人却有三万余岁,早已步入源至期,可有仙人之称,”施相元娓娓道来,却不大提及次徒,只简单一句,“至于掌门次徒,原也是位洞虚大能,后在魔渊一战中陨落,十足可惜。” 大千世界中的英杰,道号往往乃天道所赐,成就仙人之尊后,与天道地位大抵不差,即会舍弃道号,重新换为俗世姓名,有脱离天道掌控的意味。 在他口中,自进入宗门以来,弟子眼中处理诸事的便是这位掌门首徒秦仙人,真正的掌门反而甚少露面,不是闭关,就是离宗游历,总之不喜俗务,偏好自在逍遥。 故而也能看出,只天地炉之事就将昭衍主宗实际的掌权人引了出来,此上必然不简单! “秦仙人接了我拓印的物什看过后,又吩咐我在上界多留了一段时日,等到再见时,他亦说不出个一二来,只切切嘱咐要收好此物,不要落到旁人手里。 “我本以为宗门会破例收缴,却不想秦仙人处亦有两只与你分毫不差的天地炉,皆是从已经破碎的世界中取来的,其中也再无半点灵性,想来已经炼化一方世界,失去其功用了。且不仅只有我派,这数万年来,正道十宗所收集天地炉已有十数只,听说还有三只业已为镇虚神教后裔认主,借此镇压在魔渊上方,发挥其功用。” 此也正是赵莼回禀之事,像天地炉这般器物,竟还远远不止一个,只是不知道偌大三千世界内,还有多少埋藏着这一邪器在其中! “至主宗时,你已铸剑完成,秦仙人言天地炉极难以人力控制,你能得其相助想必是无形中被其认主的缘故,而有主之物,宗门自是不可出手强夺,你自谨记不可生出歪邪心思,否则天上地下,宗门也会遣人将你诛杀!” 施相元已有些疾言厉色的意味在,却也只是怀着告诫之心,并不真的认为赵莼会行此恶事。 先不说她修为尚且低下,就算真的有了借助天地炉炼化世界的本事,也得同时面对正道十宗,甚至是天地炉背后的一大势力,所谓插翅难飞,不过如此。 故而施相元神色稍缓,又道: “东西你自己收好便是……如今你凝元境界悟出太乙庚金剑意,我还不曾报与宗门知晓,有此天赋,届时就算珲英尊者不收你,也会有其它长老,甚至是供奉出面。” 他语气已然叹息更多:“到底是天赋使然,那大尊择徒对你来说已不是那般重要,只若我把此事上禀,无须过什么龙门大会,就会有上界来人将你接去,全看你想如何了。” 赵莼今日之成就,业已全然超乎施相元的预料,浅水难卧真龙,强留反而不美。 “弟子愿往大尊择徒一争。”或是习惯于独来独往,顾自摸索修行,师长于赵莼而言已是颇为陌生,难以设想的形象,她如今大道明了,与其说需要一位引路人,不妨说是亟待一名护道者,而眼前已有施相元庇护,拜师这等既定之事,早晚已然不是那么重要,“择徒盛会,成千上万的天才齐聚一堂,若不能前去论道一番,弟子只会觉得无比遗憾。 “更何况,天剑台论剑在即,谢净前辈相邀,弟子实也不能错过了。” 施相元闻言沉吟片刻,遂颔首道:“如此也好,那我便将此事上禀给主宗得坤殿,告知他们你的意思,先留你至大尊择徒之日,同时把你的奖赐记下,总不能失了该得之物。” 韬光养晦,往往多是不得已而为之,赵莼没有此类困扰,该显露出来震慑旁人的,自也要敢于显露。 “但凭掌门做主。” 她辞别完施相元,便从无溟天府直接赶往照生崖。 走了约莫一载有余,洞府中变化虽是不大,实也因佟家兄妹的管理,更为井井有条了些。 照生崖到底有金火之气侵扰,两人修为境界几乎没有太大的增进,在剑道上却是先后突破剑光境,双双进入剑芒境中,如今正改为专注境界修炼,向凝元期冲击。 有他们与石妖在,赵莼只需看过洞府库房记册与账本即可,当中三处收入大头,在于自身经营,与沈青蔻的丰德斋,柳萱师姐的栖川门,算来已是身家极为丰厚,不比归合真人们逊色。 她照例取走部分作为素日使用,却脚步一顿,神思唰地清明,一股福至心灵的异感出现,也不管是不是在静室,反正是自家洞府,席地而坐开始入定,等再睁眼时,已是修为大进,才突破凝元后期不久,便要向着大圆满逼近了。 “原来如此。” 丰德斋如今经营得风生水起,连带着沈青蔻也连连进境,养出许多生灵福泽来。 只不过时临赵莼身处小界,生灵福泽积蕴在照生崖无法被她获得,这才在今日被她尽数收用,凭此静心修炼,助益于修为境界。 第407章 四百零六 剑道万千 裕州,一玄剑宗万仞山。 从此处望下,能将几无边际的开锋城整个映入眼中,剑宗内高低白塔堆叠而生,但也不曾阻下半点视野。 越过层层白塔,还能瞧见连接剑宗与巨城的望断桥,赵莼此回并不是从桥上渡来的,以她如今的剑道实力,确也没有必要再去桥上一试,在一玄剑宗山门处报过谢净的名字与自身姓名,便发现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那人也面熟,正是首次前来时为她引路的华寒星,不过几载未见,两人实力差距已然天差地别,华寒星初初破入凝元不久,剑道境界倒还仍旧停留在第三境剑气,如今听闻赵莼业已身怀剑意,瞧她的目光更是异彩连连。 华寒星乃谢净门下入室弟子,虽非亲传,却也颇受其喜爱,在谢净外出游历未归时,便交由一玄剑宗掌门教导,而今谢净归来,她就不能像先时那般时常偷懒懈怠,将赵莼送至万仞山后,便以课务在身为由告辞离去了。 而到了万仞山,赵莼对谢净身份的认识即更上一层楼。 她的洞府正设于剑宗圣地,离鸦尾老虎镇守之处不远,独自坐拥一处极其宽广静谧的剑台,可揽万物于眼底。 赵莼浊气轻吐,单手挽了个剑花方才收剑入鞘。来剑宗当日,谢净便按捺不住邀她试剑,后又印照着自身情况出言指点一二,令她深有所得,在剑台处悟剑两月,剑意比初时更为凝实些许,覆盖的范围也更为广远十丈有余。 这便是前辈指点带来的收获,作为大千世界早已成名的剑修,由谢净亲口说出的剑道体悟,比昭衍博闻楼记载无疑生动形象不少,赵莼理解化用起来也容易几分。 在她口中,剑意及之上的境界不再只得名称,而无具体内容。 剑意境分入微,求败,无为,其中前二者都是剑修主动催出剑意加以施用,故而两重小境界间实则没有绝对壁垒,需要的是剑修不断磨炼剑意,等到剑意从轻鸿至重岳,就可进入第二重求败。 所以剑意三重中真正艰难,将无数剑修挡在门外的,是从求败渡至无为! 这也是为何谢净敢肯定,有她指点赵莼进入第二重并不难。 “此外,还有一个缘故,”谢净斜斜倚靠在枯松上,笑道,“你也知道,天下剑意并非毫无差距,就像剑道之间亦有等阶之分一样,像你所修的太乙庚金剑道,是五行极致而通阴阳,白忆的离合寂灭剑道,则与轮回涅盘有所关联,此些涉及到本源的剑道,本就是顶尖中的顶尖,即便在千万剑道中,也绝对是最强悍的类属! “而这些剑道,亦有本源阶剑道之称,至于在本源剑道之下,便是天地阶剑道,我的天地浩然,池藏锋的紫气东来,甚至是昭衍主宗珲英尊者的清都紫薇剑道,都属于这一等阶之中。 “不过这两阶剑道之间的差距并不似常人想的那般难以逾越,天地与本源始终息息相关,两阶剑道也只是基点有所不同,且又因本源剑道感悟与修行尤为困难的缘故,在多数剑修眼中其实不是第一选择。” 讲到此处,谢净忽地从唇齿中冒出一声轻笑:“话是这么讲,实则却没多少人敢说自己要选择两阶剑道修行,能侥幸悟出其中之一,就已是天资奇高了。绝大多数剑修所怀剑意,更在本源与天地之下,顺次分作大千、中千、小千共三等剑道,从山水河川之广远到猛兽飞鸟之微渺,无所不包,无所不容。 “此些剑道无论是感悟还是修行,都简易不止数分,只不过世间万事总逃不过一个平衡的道理,在此处简单了,其他地方就来得更为艰难,剑道太微渺,不说凭此飞升,就算是突破通神大尊都希望渺茫,是以剑修心中期望,还是走上一条广远而直指事物本质的剑道。” 从小千剑道到本源剑道,道途越广远深沉,修行难度便越大。 据谢净所言,她座下唯一的亲传弟子,亦是赵莼昔日曾有过一面之缘的辉剑真人桐榆,所修就是大千剑道中的玄雷剑道,虽也在五行中,却不像太乙庚金那般做到了极致中的极致,故而只停留在了大千这一等阶中。 往后她要在剑道本身有所突破,只能寄期望于升格为同属的紫霄神雷剑道,从而脱出大千,登临天地一阶。 不过讲桐榆并不是为了讲解剑道升格,反而与裴白忆对照比较。 两者修为境界相当,同时也都早已悟出剑意,从第一重进入第二重的磨砺上,桐榆用了九载,裴白忆天赋优于她,却多用了近乎十载岁月,才真正进入第二重求败,这就是剑道博大与渺小而带来的影响。 “即使是这样,桐榆以剑意第二重与当时还未突破的裴白忆交手,仍旧败下了阵来,这就是道与道之间的压制,不至天地本源,就永远无法逾越的差距!” 这也是为何谢净迫切想要看见赵莼与裴白忆交手的原因,同样是本源剑道,究竟谁要更胜一筹! “不过本源剑道修行极为困难,寂剑真人亦耗去将近二十年岁月磨炼才成功,谢前辈为何笃定晚辈就能在四年内事成?” 赵莼虽不曾怀疑自身,却也惑在心头,欲要将其解开。 “如果你修行的不是太乙庚金剑道,那么我的确不敢如此笃定,”谢净眉睫微眨,“昭衍仙宗已有数代不曾出过此种剑意的剑修,但在太乙金仙前辈飞升后的那几代间,剑道在贵派极度兴盛,每一代都会出现那么两三位身怀太乙庚金剑意的天才,此些记载在上界不算秘辛,各派相互之间都有记录。 “因我派乃剑宗的缘故,对各派剑修的记载即尤为详细,其中凡是修行太乙庚金剑意之辈,在剑意第一二重的磨砺上,最多不超过十年,最少甚至只有四年,这相比小千剑道而言不算什么,但横向对比本源剑道来看,就恐怖至极了。 “故而我能猜想出,贵派太乙金仙前辈必然在剑道磨砺上独出心裁,使得这一剑道异于其它!” 第408章 四百零七 诸事 好敏锐的直觉! 在《太乙庚金剑经》中,入门第一篇就是磨剑术,且并非只磨砺剑意,它连同剑道五境都要磨砺转化为庚金一道,故而修行此道的剑修,从一开始便已进入了磨剑的过程中,等到了悟出剑意,继续积累就是一个水到渠成的道理。 太乙金仙想必是深谙本源剑道修行之难,这才在剑经中创出此法,以助后人修行。 不过事关宗门传承,赵莼也不能吐露与旁人,好在谢净知晓分寸,说出猜想并不是要她应声回答,转而轻笑道:“既然最短用了四年岁月,而你的剑道天赋又堪称前无古人,想来也能做到如此,好好修行,我自等着看天剑台谁为魁首!” 对方两月前的话语仍旧萦绕难消,赵莼催出剑意向四野侵去,虽仍旧无形,却能渐渐听见山间翠叶摇曳的沙沙声。 是叶片轻轻相互触碰刮蹭,方才有了这般声响,但此地早已被谢净唤人布下阵法,不进云雨,不受风动,如同独立于山岗之外,处于极静之中,若无人力催动,则不可能有些微半点的变化。 而这人力,自然就是赵莼的剑意了! 剑意属于真意中特殊的一种,本与其他真意相同,乃是无形之物。 但经过剑修苦修磨砺,却能使之不断凝练沉实,以至于用剑意之势对修士元神以外产生影响。 听闻剑道修行登峰造极的剑修,光以剑意之势,就能将弱小些的修士碾碎在剑意范围内,令人闻之遍体生寒。 不过谢净却说,能有此般威能的剑修,怕是已然开拓出剑域来,与其说是剑意之势伤人,倒不如说是被其剑域镇压而死。 说罢,她亦催出剑意为赵莼演示一番,便见漫山遍野的翠浪猛然翻滚,仿若狂风呼啸而来,使层林若海,卷动不息! 比赵莼如今只引出些许沙沙声响之相,不知强大到何处去。 但即便如此,谢净也坦言,自己离剑域境界还差之甚远,是萤火与皓月的区别。 “剑意境上,有剑心九窍,等九窍圆满,心外凝魂,方才进入剑魂境界,而此境又有天魂纯阳、地魂坤阴与人魂识神三分,及至三魂齐聚,阴阳相融,才能有开拓剑域的可能。” 谢净如今才将剑心修炼到七窍,连剑魂境界都未入,说剑域确实太早了些。 “昭衍择徒的那位珲英尊者就是剑魂境剑修,她亦因此深受上界万剑盟看重,手中握着两仪剑令……不过斩天尊者当初曾三魂齐聚冲击剑域,若非后来陨落魔渊,怕就会成为三千世界内第一个外化期开拓出剑域的人……” 世人观英杰早逝,无不有唏嘘之感,赵莼闻之,更倍觉世间艰险重重,需要不断历练自身,变得更为强大,方才能够主宰自身性命。 至于谢净口中的万剑盟,她亦怀有十分兴趣。 那是唯有在大千世界才存在的一方特殊势力,其不限修士出身,只若是悟出剑意的剑修,就能加入其中获得剑令。 而凭借剑令,可在万剑盟驻地范围内居住修行,甚至进入由剑修大能们创出的各般小珠世界历练,并且时有剑道前辈开坛讲道,有意者凭剑令即可入场等等,总之万千剑修齐聚一堂,算是剑道圣地也不为过。 “万剑盟的创立者,乃是太乙金仙前辈,传承延续至今,兴衰更迭不定,但从不缺剑域境强者坐镇,甚至连剑道主宰都不止一位,你往后若进入上界,可往定南天海一行,那便是万剑盟所在。 “剑意境能得一枚八卦剑令,虽是无法凭此进入小珠世界,但光是前辈们的讲坛就够剑意境用了,更别提还有其它好地方……” 谢净事无巨细与她讲过许多,赵莼更能从中觉察出,即便是万法昌盛的昭衍,在太乙金仙飞升的数代岁月里,剑道也是镇压在诸道之上的存在,便到了如今,层层涌现的英杰内,亦不乏剑修身影,只是终究不复先时盛景,与极盛相比,更显得衰颓了些。 缓缓将剑意收回,山野间林叶摇曳的声音也渐渐淡了下去,周遭再次陷入无声的寂寥中,沉重压在修士心头。 忍耐长久的寂寞,此亦是一桩难避的修行。 诚如谢净所说,第二重求败尚能窥见进境的轨迹,可要想进入第三重无为,就不是一句勤勉专注能借以臻至得了的了。 到剑意第三重,剑意渗入修士身外领域,再无需主动催用,只若元神存在一日,剑意就在其周身存续一日,所谓无为而为,大抵就是这一重境界的体现。 且有了前两重境界的磨砺积累,剑意无论是质还是量,都已达到饱和凝练之程度,到无为时剑意收复自如,即便时时御出,也不用担心会消耗殆尽。 是以剑修到了剑意无为境界后,对周遭事物的感知已然是无时无刻,无处不在,这种可怖的觉察力,致使多数的幻术、迷障,甚至是隐遁袭杀都无所遁形! 不过赵莼距离剑意无为尚远,还是得专注于眼前方能快些进入第二重求败。 嗯? 有人来了! 她登时转身,果不其然,一身玄青衣袍的谢净大步行来,在她身后,跟着位以玉簪束发的女子,面容沉静。 以赵莼目前的感知能力,尚且不能发现谢净的到来,所以她觉出的些许动静,实际上正是出自其身后的沉静女子,辉剑真人桐榆! 自先前那次一面之缘后,虽是从谢净口中听见过几次桐榆的名姓,但到底也没在见过,故而今天这一见,还算是正经的第二次相见。 “你进境果真极快,我不过与你讲过些许体悟,两月间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后生可畏!” 适才赵莼催动剑意引出摇曳声响的场景,显然是被谢净二人看进眼里,听入心中,见赵莼上前拜见,桐榆便也大方回以一揖,后笑道: “不必多礼,今日师尊唤我来此,还是为找你相助的。” 她与谢净是两种脾性,后者豪放不羁,自有傲气在身,教出的徒儿却谦和恬静,不见零星半点匪气。 第409章 四百零八 战桐榆! 两人交谈过,才知今日桐榆的来意。 她早前已经在上界一玄剑宗记名,近日便得前往主宗修行了,甫时还不知赵莼悟出剑意,如今知晓后,也是存着一分讨教论道的心思在的。 依着桐榆归合真人的身份,说讨教其实本不大合适,但赵莼与她在剑道境界之上却又相差仿佛,两者剑道还大相径庭,这一句讨教即化作了谦辞之语。 “请!” 既是桐榆开口邀战,按礼数自也是她先出手,赵莼握剑伫立于剑台之上,双目神光一定,气势瞬时变化作蓄势待发之态。 两人修为境界相差甚远,不过有真婴修士谢净在此,见状单手结下法印,双方顿觉身上一重,无形禁锢牢牢锁缚在丹田之上,通身真元法力便全然无法动用半分了! 如此就可专注于剑道比斗,桐榆下颌微点,手腕一转即凌身跃起,口中冷冷一声轻喝,四野忽有响雷声爆鸣,浅紫雷光闪如惊鸿照影,在赵莼身前唰然拂过,下刻那寒光一点就到了面门! 玄雷剑道! 在诸多以五行风雷为基础的剑道中,稳稳攀入大千剑道之等阶,实因其突破常见雷属剑道重于宏伟声势的桎梏,兼顾了惊雷极为迅捷的速度之道,使修行此道的剑修行剑快如雷霆,剑势刚猛难挡! 故而现于赵莼眼前的,是剑光融于雷光之中,两者难分难解,连同剑锋一点都难以分辨得出。 且桐榆剑快,同时又十足刚猛,迎面扫来的剑风卷着护体剑罡,爆出噼啪响动,赵莼不由连退数步,借势挥剑上抬,方才将其招式阻下! 很强! 至少在目前交过手的剑修中,就决计无人可与她相当! 辉剑真人桐榆磨剑九载入第二重求败,虽然悟得剑意时就已是归合境界,但以如今归合大圆满的修为来看,她至少已经在求败这一关停留了十数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境界的停留,并不意味着修士就是不得寸进。 取修为境界为例,同为凝元大圆满修士,一位初至此境,一位因突破分玄不成,故而止步于此境数十载岁月,在绝大多数情况中,必然都是后者强于前者,其在此境中即便积累缓慢,但长年累月也会有所沉淀,而在斗法论道中,这些许沉淀与经验,即是制胜的关键! 桐榆眼眸微动,登时知晓赵莼当前实力,按师尊所言,她才突破剑意境不久,修行到如此程度的确非常惊人,但要与突破第二重求败已有十数年的自己相比,确还是过于薄弱。 雷霆相关的剑道,向来奉行一鼓作气,她既摸清了赵莼底细,就欲再增几分剑势,索性把太乙庚金剑意催逼出来,与之论道。 是以她并不撤步改转剑锋,而是顺着赵莼退后的步子,顷刻间又压近三分,浅紫雷光在两人身间落出一个隐约圆弧,剑锋即从中探出,力道凌厉! 适时赵莼也大致觉出对方实力,心头揣摩片刻,后撤的脚步顿时阻下,借从下盘攀上的力势扭转身形,本是高抬的长剑骤然下落,又猛地上挑,与桐榆之剑“铮铮”相接,两股同样刚猛的力道悍然对撞,将双方直接震开三丈有余! 这一击,除了蕴含剑意外,更有心剑式明月三分的雏形在其中,观战的谢净乃一玄剑宗长老,悟剑池种种剑术她早已遍观无遗,立时就瞧出赵莼剑招由来,心下暗赞一声,好胆气! 不是每一个剑修都敢从他人业已完善的剑招中抽取雏形的,一是先辈的经验与剑法或多或少会影响到自身的剑道,二则是解析剑招时一旦有所偏倚,前功尽弃不说,日后连其余有所相似的招式剑谱都再也无法正常修习。 所以遍观万法行自创之举的,无论是剑修还是其余修士都是少之又少,唯有对自身悟性极为自信的大毅力者,方才敢如此行事。 赵莼在面对松卫时,取截断式与明月三分填于截月之上,最后虽然自创剑招未成,但两者的雏形与延伸早已被她摸透,眼下运用到寻常剑招剑式中,便是行云流水般自如,令谢净都不得不佩服于这种惊人的悟性。 截断式是爆发,心剑式明月三分就多一分强韧,心念越强,则剑势越刚猛强大。 面对玄雷剑道的桐榆,就必得以同样,甚至更为刚猛的剑势招架,赵莼自身的剑道以锋锐为主,但她却清楚,锋锐的一大基础,就是力的强韧,以绝对过人的力道击出,即便是钝物也能比拟利器! 其实寻根溯源后,剑招剑法终究离不开力之一字,快与慢,刚与柔,轻与重,力道的轻重缓急各般变化,最终催生出具体的剑式走向,故而今天赵莼无论是想要以锋锐克敌,还是欲要以刚猛之势招架,在力道上就决不能有所逊色! 她想清楚此理,目中神色亦坚定许多,放在桐榆眼底,面前人就好似真正出鞘了一般,大改先前被动招架的态势,被碰撞倒飞出去后还未站稳,就以后足点地,长剑搅动未散去的雷光向自己斩来! 好快! 论速度绝对不次于自己,甚至还要快上几分! 利剑,是力道之极与速道之极的结合,才能成就极致的锋锐。 桐榆神色骤然一变,顿时将剑意尽数催动,轰天雷声连连震响,而她也不退避,剑势横走就挡在身前。 便见两剑相接,太乙庚金银白澄净的剑气四射遁入雷暴,霎时化出漫天闪电,两人顺势又连过数十招,你来我往之下,身影走动变换无穷,陷入全然忘我中。 亦不知过去多久,桐榆额上已有薄薄一层细汗,赵莼神色也较寻常更为冷凝。 两人眼神一对,同时出剑而撞,却又都在剑刃交接时应声停下。 “到此为止了,再打下去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谢净知道此举的用意,适时出声叫停,才见两人收剑入鞘。 到底是磨剑上趋于圆满的剑修,赵莼与她之间尚还有一层不小的差距,但太乙庚金剑道威势甚为强悍,可在力道上略作补足,再加上天剑长烬对其余灵剑有压制之势,这才能叫她二人显出并驾齐驱的景象来。 第410章 四百零九 危月对金风 以第一重入微,与桐榆交手尚且难胜,若真面上寂剑真人裴白忆,失去了剑道的差距后,怕是照面就得败下场来。 为今之计,还是得勤于修行,早日进入第二重求败! “好剑法!”桐榆眉睫低垂一瞬,出言赞道,“我若不是有着多你近三十载磨剑经历,今日是如何也胜你不得的。” 她眼底颇有几分复杂,不久后便也释然了。 委实说,以桐榆的天赋,初入归合便悟出玄雷剑意,属大千剑道之一,而后一路进境至剑道第二重圆满,此般成就也算得上一句世间罕有,至少在一玄剑宗此代的弟子中,无人能与之相比。 可诸如裴白忆、赵莼乃至于其师尊谢净这些,放入上界也足以搅动风云的人物,桐榆这天资就有些不够看了。 她自小显露过人资质,被一玄剑宗看重,在裴白忆还不曾悟出剑意时,在重霄中共有剑道双姝的美称,后来上宗监察使谢净下界,以绝对剑道修为横扫四方,她这才明了什么叫一骑绝尘,及至拜入其门下,这般想法亦越发深刻起来。 至于再往后,就是裴白忆一鸣惊人,悟出离合寂灭剑意,在天剑台上一举夺得魁首。 剑道双姝至此只得寂剑威名,辉剑则落在其下。 今日一战,却是更为坚定了桐榆进入主宗争锋的想法,大千世界英杰天骄云集,想必唯有在那处,才能真正让她走得更远。 为此,她摇头挡了赵莼谦逊之辞,笑道:“这场未尽的比试,留待你我来日再行,赵莼,我在上界等你。” 败过裴白忆,天剑台论剑于她而言也不是必行要事,如今新秀战过,当是离去的时刻了。 谢净轻叹一声,大掌落在徒儿肩头,颔首对赵莼道:“过几日我送桐榆上界,且在主宗内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恐有半载不能归来。 “若修行遇到阻碍,我洞府经书随你翻阅,那悟剑池你也可进出,万仞山上除却禁地外,只要是能助于你的,自行前往与取用就是。” 她交代一番,便领着桐榆离去。 赵莼也从这一战中受益不少,离开剑台寻一处静室进入,双眼闭合缓缓入定。 …… 万仞山下,十余座稍显低矮的山峰簇拥而来。 所谓云截山腰断,风驱雨脚回,如同万仞这般高壮到了极点的山岳,自山脚起行过三刻,周遭就笼入云雾飘渺之中,那十余座山峰也借此被云雾拦断山腰,显出几分不俗。 不过在如此仙气脱俗的地段中,却时常喧闹不平,这实是因为一玄剑宗最大最集中的武斗场坐落于此处,成千上万的小型剑台,簇拥着回环排布的中型剑台,共同拱卫中心处的三处巨大剑台,汇聚为一玄剑宗素日举行各种比斗盛会的斗场。 而从斗场垂直上视,能看见铁索连环,在万仞山山巅,与宗门内最高的白塔之顶相连的中间,托举了一座远超过整个斗场的剑台,其深深被云层包裹,只显现出巨大的黑色阴影,但却能叫斗场的所有剑修为之狂热。 那是天剑台! 重霄世界剑道修士的终极期望! 每过三十年,会由一玄剑宗掌门亲自开启天剑台,由此界最强大的剑修坐镇场中,剑道天才无不云集在此,共襄盛会。 而天剑台通体,连同锁链都由锁元铁铸就,修士近其丈内,丹田真元就无法催动半分,故而踏上天剑台的第一关,就是剑气凝形,可御剑凌空! 不过剑气境也只是最低要求,须知天剑台论剑分为初试与大比两场,除了剑意境能免去初试外,所有剑修都必须在初试中战过,定下名次,以前十六位进入大比,而自从天剑台设立开始至如今,还从未有剑气境能过初试者。 “也不求天剑台魁首,这辈子能进入剑罡境界,得一个十六剑子的名号就已知足了。”斗场中不知是何人感叹了一句,霎时引得无数弟子唏嘘应声。 有剑意境修士在,谁敢越过他们肖想魁首之位? 只晋级初选入后面大比中,便会被冠以十六剑子的称谓,这对绝大多数剑修而言,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荣耀。 十六剑子,意味着剑意境下,在天下剑罡境中排入前十六,何等威风! “莫再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了!”有弟子唤醒众人,提醒道,“那边已经摇响了中型剑台的铜铃,危月塔和金风塔弟子定好的比斗之日就在今天,听说还有溪榜上的人物会亲自下场,还不去看看!” 众人心头一动,这两处剑塔在宗门内最近都颇有声名,出了几个天赋实力俱佳的弟子,为着历练一事多有冲突,便在数月前定下在斗场比斗的约定,输的一方会让出五百株剑木,彩头重得令人心惊! 等他们蜂拥前往中型剑台时,四周已然是摩肩接踵,出自各处剑塔的弟子们将剑台围得水泄不通。 在一玄剑宗,成就真婴后就可掌握一座剑塔,并周围方圆三千里的地界,他们的道号即为剑塔之名,只若在此位真婴坐镇范围内修行的弟子,出去也会号称是此座剑塔的人。 且又因宗门资源分配,领地争夺等事宜,剑塔与剑塔之间常有矛盾发生,比斗则成为常事。 不过长久的矛盾容易滋生事端,致使宗门弟子离心,一玄剑宗深谙此理,早已在素日修行教导中,使门中弟子明会小我大义,面对恶意邀战,伤残同门之事,也是毫不手软,惩戒极重。 所以比斗在弟子看来不仅是扬名的法门,也是解决矛盾的上策,唯清楚明了的胜负与差距,可激励自身不断前进。 “这次危月塔可危险了,耿星才师兄数月前历练归来,竟是成就护体剑罡,进入剑道第四境,在溪榜上的位次连升十数名不止,现在已经是六十五位!”这人对双方了解颇多,一番讲解下来,周围其余弟子都不由靠拢他几分。欲要听个详细。 “金风塔的周明薇师姐不也是溪榜六十九么?虽说她还不曾修得剑罡,四名之差,不一定会败!”有人不大赞同。 第411章 四百一十 欲要观战 剑宗内大比小比多不胜数,宗门弟子大多也是在剑台上声名远播。 人皆有慕强之心,剑修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口中的周明薇、耿星才都是近些年来声势初起的天才,身边不乏追随仰慕之辈,眼下比斗还未开始,就已有弟子出言支持,隐隐分化出三方看客来。 一方认为金风塔必胜,一方则看重危月塔更甚,剩下的一方就更为简单,只想纯粹地观看比斗,不做他想。 “这位师兄此言差矣!”见被人反驳,方才夸赞耿星才的一玄弟子面露不忿,冷冷解释道,“虽是只有四名之差,但其中可是剑气与剑罡的差距,若真动起手来,周明薇恐怕连耿师兄的护体剑罡都破不了,何谈战胜!” “你这——”维护周明薇的弟子实则也并非危月塔中人,只是看不惯金风塔素日蛮横霸道的作风罢了,待他正欲再次辩驳时,却叫身边的好友拦下。 好友压低眉眼,在身侧传音道:“那人袖带浅金旋纹,本就是金风塔的人,你和他争辩什么! “且他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周明薇师姐不入剑罡境,对上耿星才八成会败,不然你以为金风塔为何从前避让危月塔声势,数月前却突然主动邀战了?” 好友的安抚让这人缓缓平复下心境,不由暗道一声好险。 若自己刚才压制不住脾气,与那金风塔弟子争论不休的话,对方必然会趁势作出赌斗之约,押宝看耿、周二人谁能得胜,而自己本就囊中羞涩,经此一事便更要雪上加霜了。 “那危月塔这回岂不是中计了……”他亦传音过去,得了好友回答。 “耿星才此次外出历练也只是寻常任务,谁能想到他在外突遇契机有所突破?只能说金风塔与他都颇能隐忍,直等到危月塔应战,才暴露突破剑罡一事。”好友亦看不惯这般行径,面上却不露声色。 “唉,以后有了这耿星才,金风塔行事必然变本加厉,除了主塔的弟子们,我等都要避其锋芒了!” “谁说不是,”好友摇头宽慰,“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弟子间的各般争斗宗门都看在眼里,若是金风塔的人行事实在嚣张,不说总宗门,就是金风长老本人都会出手惩戒一二,再等过段时日耿星才过了考核,到主塔修行,你再看金风塔还敢蛮横? “从前大泽塔不也是这般么……” 他点点头,暗道是这个理,耳边忽闻清冷女声问道:“这位道友,敢问此处可是在举行什么小比,往日可并不见这么多人。” 回过头去,身侧不知何时走上来一位身着月白衣袍的女子,她约莫双十年华,头发俱都束起成髻,只在额前与耳侧有些碎发,显得颇为干练,面容神情十分沉静且冷淡,因着目光甚为锋锐的缘故,剑宗弟子甚至不敢多打量她一眼,应道: “非是小比,而是金风塔与危月塔的弟子们正在赌斗。” “原是这般。”她浅浅颔首。 剑宗弟子见她有凝元后期修为,光是这点,在各座剑塔中都当算得上不错,只是面貌却十分陌生。不过想到剑宗弟子难以计数,总有他不曾见过的师兄师姐,心下便也释然几分,轻声问道:“师姐是哪座剑塔的弟子?” 而赵莼先前就称呼这人为道友,不料对方还是将自己认成了一玄弟子,于是笑着答道:“在下并非贵派弟子,乃是受人相邀,来贵派修行一段时日罢了。” 竟是闹了个乌龙! 剑宗弟子不由添上几分羞赧之色,连连摆手口称得罪。 不过前来一玄剑宗修行的他宗弟子也不算新鲜,一玄作为重霄世界万千剑宗之首,本就受得此界剑修敬仰,底下更有许多附属剑宗,每年都有剑修慕名而来,另就是结交了一玄弟子,或是得了一玄某位长老青眼,被邀请至剑宗论道修行。 甚至在重霄世界大多数剑修眼中,到一玄武斗场历练比斗一番,已是剑道修行不可缺失的一步。 所以一玄剑宗也毫不吝啬地将武斗场设为公开场地,为的就是令天下剑修云集于此,使本门弟子能够时时看到此界所有剑修的风姿,不将目光困于一隅。 饶是如此,赵莼身旁的这位剑宗弟子也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出身本门。 毕竟剑道修为越高,觉察力亦随之增强,他看不出赵莼究竟实力如何,但对方身上无剑,通身气势却自成一把利剑的状态,一看就知剑道境界必然不浅,小门小派少有真龙出世,猜测她出身大宗也是常理。 听赵莼说过无妨二字,剑宗弟子才以手扶额,松下口气。 “在下来武斗场五六日了,还是首回见到如此多的弟子们齐聚在此,想必那金风塔与危月塔在贵派威名不小!” 赵莼对一玄剑宗有过粗浅了解,知道此派主塔与其余剑塔的分布,至于更详细的,却是半点不清楚了。 “道友极少来我一玄修行!我派弟子入门后,俱是随机分入各处剑塔,因为宗门部分修行资源需要塔斗争夺的缘故,各剑塔的兴衰又会随着每届弟子成就的不同而变化,但总的来说,兴盛过越久,手中资源就越多,培养出来的弟子也会越强。而金风与危月都是近十年来才崛起的剑塔,有几分名声,但也称不上威名二字。” 剑修好斗,其中多桀骜之辈,听见赵莼发问,身旁不远处一位紫衣少女抱剑说道。 金风危月二塔的弟子闻言心中不悦,横眉冷眼瞧过去,望见其身上碧色纹路后,脸色骤然一变,按下了心底出言反驳的念头。 “话是这么说,但金风与危月中有几个师兄师姐的实力,放入老牌剑塔中也十分强悍,”剑宗弟子抿了抿唇,心情稍缓,“像是金风塔已经突破剑罡的耿星才,还有危月塔大师姐周明薇,都是这十年里称霸过一方小型剑台的人物。 “同样是出身危月塔的江蕴,虽然入宗没有两人久,但实力提升飞快,将来未必会逊色于他们。” 第412章 四百一一 首战 猛然听到熟人名姓,赵莼不由一怔,遂笑道:“江蕴,可是自小千世界而来的江蕴?” 江蕴这几年进境不小,甚至一路攀入溪榜之内,比原先横云世界中天赋更高的至岳宗等人还要强上几分,而他进入溪榜后,出身等事迹也早已被一玄弟子们了解知晓,生于下界一事甚至令周遭对其更多上几分钦佩。 “正是他……道友也知道?”剑宗弟子面露疑惑。 赵莼并不避讳遮掩,大方颔首道:“我二人曾是同门。” “竟是这般!”他连连点头,“那也算是久别重逢,待会儿道友可要寻上他叙叙旧?” “不急,等赌斗结束。”赵莼何等眼力,神识一扫,就已在剑台旁看见了江蕴身影,他正闭目养神,身旁衣着相似的弟子俱不敢出声打扰,只眼中暗含敬畏。 即便修为相差仿佛,但剑意入微后的神识,已不是他们能轻易察觉的东西了。 是以直至赵莼淡然收回神识,被打量的双方弟子都毫无异状,或交头接耳表露各般神情,或如江蕴那般双目闭合不发一言,个个战意盎然。 不过此番查探亦有惊喜,她噙着笑略微摇头,对周围弟子认为耿星才必胜的观念不置可否。 “诸位!” 有劲装男子跃上剑台,他发如钢针直立,眉心刻痕颇深,可见常是蹙眉冷肃的神态,此时也是这般,冷冷扫过危月塔一方后,高声道: “今日乃我金风塔与危月塔履行赌斗之约的日子,特请来在主塔修行的甄茂师兄为此做个见证,以五百株剑木为赌注,实行擂台战,若有人能在台上连胜三场,则为最终胜者!” 名作甄茂的主塔弟子面容坚毅,点头承认此事。 不过场下的观战弟子们心神早已不在此处,而是汇聚在了那句“五百株剑木”上。 “好大的手笔,剑塔兴盛果然可令弟子受益不浅,这两塔才崛起多久,五百株剑木竟然说拿就拿!” “一百株剑木就够二十名凝元,数百位筑基弟子修行,更何况是整整五百株。” …… “敢问道友,这剑木,可是万仞山上凝结淬剑英华的树木?”赵莼神情一动,即便已经悟出剑意,但那淬剑英华给自己带来的好处还未消失,是以谢净走后的这数月里,她大多时候都在万仞山中采集淬剑英华来磨剑修行,眼下听闻剑木两字,立时便将二者联系到了一处去。 不过剑宗弟子却连连摆手,心中暗惊于她居然有资格以他宗弟子的身份进入圣地,一面又应答道:“剑木怎能与圣地的草木相比,只不过是普通灵植罢了,因在真婴长老们剑意笼罩下生长,才在枝叶间含带几分剑意气息,素日里用来帮助弟子们修行。” 经他解释赵莼才知,剑木不是特指一种灵植,而是一切灵植沾染剑意后的统称。 第三重无为后,修士无需主动放出剑意,剑宗的真婴长老们在塔中洞府修行,也会有意无意地散出剑意育养剑木,而这些剑木的多少与强度,一定程度上也代表了这座剑塔的兴盛程度,与坐镇此塔的真婴长老资历与实力。 从弟子们的表现来看,五百株剑木必然不是什么小数目,金风塔一方更是目露自得,有笃定得胜之意,赵莼眉头一挑,兴致无疑更盛几分。 那金风塔弟子行事也算干净利落,说完此话便御剑在手,剑指危月一方:“在下金风塔岳无极,何人上台指教?” 看来是想循序渐进,令其余弟子也展现下自身风姿。 赵莼能觉出金风一方有位剑道境界最高的人,其无论是修为还是剑道气势都甚过旁人许多,联想到观战弟子们争论不休的话语,她知道此人必然就是耿星才无疑,而除了他之外,其余弟子最多都不过剑气境修为,甚至在剑气境中,台上的岳无极也算不上第一,可见金风首战重于试探,而非得胜。 果然,危月塔也知晓对方用意,上台的是位年岁颇小的少女,名作方蓉,其目光十分灵动,论剑气而言,比岳无极要更为凝练些许。 只是这些许差距实则颇为轻微,旁人不一定都能瞧得出来,至少赵莼身边围着的一干剑宗弟子就没有这般眼力,连连说道:“方蓉和岳无极都是双方近些日子才突破剑气境的弟子,从前交手也是胜负皆有,我看这一战颇有悬念。” “唉,岳无极剑法凶悍,方蓉难了。”这是赵莼搭话那位弟子的好友。 “十招内,方蓉必胜。” 赵莼声音虽轻,但在修士耳中却如惊雷,周遭不少人都闻声望来,见她面容陌生,语气又十分笃定,不由在心底疑惑此人身份。 “岳师兄和危月塔方蓉都是月前突破剑气的弟子,这位师姐怎敢肯定是方蓉会胜!”金风塔亦有筑基一类的低阶弟子在此观战,顾忌赵莼凝元修为,以为她出身剑宗,说话时便也还算恭敬。 “十招短暂,你看便是。”赵莼遥遥一指,剑台上两道身影已然对过两招,难分上下! 三招时,岳无极气势暴涨,隐隐有压制之势! 五招时,岳无极已然进入全盛之态,方蓉面色凝重,但招架仍旧稳健。 六招,全盛气势无法长久持续,开始现出衰弱之相,同时方蓉往前逼近寸步! 七招,方蓉忽地转守为攻,岳无极向后连退三丈! 八招,方蓉剑锋上挑突然发难,岳无极手腕受击,长剑顿时脱手飞出! 胜负已分,方蓉胜! 亦印证赵莼所说的,十招之内得胜。 “道友有何说法?”身旁弟子传音问道。 “岳无极性情粗暴易怒,所修剑法合其脾性,为狂暴凶悍一类,除非悟出剑意,否则这一类剑法总难以摆脱爆发短暂的弊病,而与他交手的方蓉却是修习水属功法的剑修,水利万物而不争,最是偏重于坚韧沉柔,岳无极无法立时击败她,等气势一消,自然会输。” “你怎会知道岳无极与方蓉的性情与剑法!?”他应当极为震惊,连道友都忘了喊。 而赵莼只是回答:“多看就行。” 第413章 四百一二 无眉男子 岳无极与方蓉,在金风危月二塔中都算不上顶尖一层的弟子。 两人出战,亦不过是开场试探。 众人心知肚明这道理,而后又见金风塔一方上来个英姿飒爽,腰缠软剑的秀丽女子,实力明显更胜过方蓉不止一筹,只三招,便令方蓉沉着脸败退离场。 剑修比斗少有纠缠之态,往往以速战速决为上乘,且剑道境界即便同属大境界中,底蕴厚度那也是天差地别,就比如方蓉与那秀丽女子来说,虽同为剑气境,但后者剑气凝实程度远非方蓉可比,碰撞时更似以卵击石,顷刻间就叫方蓉的水属剑气荡散开来,三招败下,此还是方蓉竭力支撑的结果。 不过这等差距,不入剑气境甚至更高,便难以窥见以及言明。 剑宗弟子见赵莼定声说出岳无极必败,后头的几场战斗中也轻松辨明双方实力,心中登时一合计,就知道眼前剑修虽然出自他宗,但个人实力可未必逊色于本宗弟子! 再结合她方才谈到万仞山淬剑英华之事,剑宗弟子并好友心中猛跳。 怕不是遇上剑罡境界的强者了! 一玄剑宗有内外门之分,却不像其它宗门一般是以修为境界论定,既是剑宗,剑道境界就是衡量门下弟子的关键。 最基础的入门弟子,须以剑道入境为要求,至于内门,则是以第三境剑气为考核标准! 此也意味着,即便有人修为已是分玄乃至归合期,不入剑气境就无法被评定入内门! 成为内门弟子后,每年又有三次登上万仞山山腰以上,汲取淬剑英华修行一月的资格,至于未到剑气境的弟子,淬剑英华反会有损肉身。 揠苗助长,自然得不偿失。 赵莼身旁这些个弟子,大多都还未突破第三境进入内门,旁观金风危月二塔的剑气境弟子比斗,也是为了从中学习一二,以期早日寻到突破契机。 故而等她在剑宗弟子与好友的询问下,将场上比斗略作讲解后,周遭弟子便多有明悟的神色现出,连先前那位出身金风塔的弟子也不敢再出言冒犯。 “若她是剑罡境的强者,在我派也当属主塔修行弟子,乃是精锐中的精锐……不知是哪一门派,又是我派哪位长老邀请来的英杰天骄。”剑宗弟子喉头上下咽动,微微咂舌。 剑宗主塔,是为山门立剑之地东西两侧各第一座塔,素日里由掌门亲自坐镇,间有太上长老出关开布讲坛,为众剑塔之首,出入其中者无不为剑宗各大长老亲传,以及宗门精英。 且唯有在主塔修行的弟子,才能进入立剑之地观历代掌门剑印,修传承剑法。 即便是赵莼这般天资惊人的剑修,因出身他宗的缘故,也是无法进入立剑之地的。 泱泱大派,就算内门以剑气境做要求,经年以来累积的弟子也是难以计量,但若论主塔弟子,却始终不过千余人,除却其中受长老看重,以亲传弟子身份破格进入主塔修行的人,真正的剑罡境剑修无疑更少。 一玄剑宗尚且如此,更遑论其它以剑道立派的宗门。 赵莼若不是出身于上头的两座仙门,剑宗弟子以为,她当属其余剑宗剑子一般的人物。 剑子,放在非剑宗以外的宗门,即为一宗之首徒。 桐榆便是一玄的剑子。 心思几度翻涌间,台上已然战过多场。 如今站在剑台之上的,是个无眉男子,身量不算太高,体格匀称而健壮,他肌肤微微带着铜色光华,肌腱线条流畅,双目又饱蕴神光,赵莼心中当即明了,这人应当兼顾了剑道与炼体,是身剑一道的剑修! 虽有常言道修剑离不开修身,剑修论肉身强度更远甚法修、符修之流,但真若与精于炼体的体修相比,还是有所逊色,这就像世人总说剑修神魂强大,元神坚韧,可除却真正悟出剑意的极少数修士,实则也无法和魂修比拟元神强度。 剑修之强,强于此道几乎尽善尽美的表现,肉身强悍,元神过人,外御剑气杀敌千里之外,近有护体剑罡御敌丈地之间。 不过天地间讲究平衡,剑道固然强横,可一关入境就挡下无数修剑者,更别提五境难关一重难过一重,就算是仙门大派也少有悟出剑意之辈。 且不入剑道后三境,不可御剑,无剑罡护体,肉身不若体修,神魂不比魂修,亦不像法修那般手段多重,丹符阵修一样受得世人追崇喜爱,所以天下剑修唯极少数人仗剑天地,多数都只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中庸之流。 而无眉男子已成剑气,与那等难有所为的剑修自不可相提并论,但赵莼也知晓他炼体的缘由。 经年累月无法突破到下一个剑道境界中,却又不能令实力停滞,毫无寸进,从其他方面入手强大自身,此也不失为一种良策。 身剑剑修以自身为剑,与气剑一道相比就更需近身搏杀,故而此类剑修在剑道境界寻不到进境时,便多会修习炼体法门强健肉身,待肉身强大,也能因此增强对剑道的掌控,甚至得以突破。 无眉男子就是如此! 赵莼以为,危月塔一方在其跃上剑台时还有诧异神色,可见平日里应当不怎么知晓这人手段,但他虽在战前不显山不露水,真论起实力来,恐在金风塔一方仅次于耿星才,为第二强。 果不其然! 他登台一招败下先时擂主后,连着两战都是十招内败敌,令四周气氛登时燃起,共同呼喊其名姓! “师姐,这郑狄怎么会这么强,连付师兄都不是他的对手,我等之前可很少听说金风塔有这号人物啊!”一弟子面露焦急,紧握双拳附在周明薇耳侧道。 “你们几个才进宗门没几年,自然不知道他,”周明薇脸色微冷,瞧见败下场来的师弟踉跄着被人扶回,心中提防大起,“从前金风塔还未怎么兴盛时,郑狄就在其中了。他算是个剑疯子,剑道天资虽然寻常,却宁愿将修为放到一旁,来专心修剑。 “他进入剑气境比你师姐我还要早上许多年,只可惜一直没能突破剑罡,让耿星才后来居上了。” 第414章 四百一三 输赢并非难料 “不过这些年没见他怎么出来行走了,说是闭关苦修欲要突破剑罡,如今看来应当是剑罡未成,所以寻了炼体的法门来修习。”周明薇在危月塔颇受弟子崇敬,眼光更是十分毒辣,从郑狄的几场短暂的比斗中,就将问题看个透彻。 “他已取两胜,我们不能再输了!”危月塔弟子忍不住吞咽口水,心中惶急。 “此战我上!”周明薇不动声色睨了闭目养神的江蕴一眼,倒不见慌乱之色,下巴一抬,整个人便如凌霄仙子般跃上台去。 她实力高超,为人又亲切和善,不仅是危月塔,便是其他剑塔的弟子前来请教,她也从不吝啬,故而在一玄剑宗内外门素有美名,除了金风塔外,其余观战之人竟是都不愿看见郑狄得胜。 “危月塔周明薇,请!” 郑狄略微正色,周明薇亦是门中凝元剑气境的诸多强手之一,与己方耿星才同年入门,修行速度更是相差无几,先后进入内门,在各自的剑塔中都算得上是大师兄大师姐一般的人物,实不能轻敌半点! 巧的是,两人还都是身剑一道的剑修,只不过周明薇还在找寻剑罡的契机,并未像郑狄那般修习炼体之术。 方见过礼,就见两柄长剑碰撞一处! 周明薇身形稍矮小,手中长剑比郑狄亦要细短几分,不过剑身上刻有玄纹,一路从剑柄延伸至剑尖,不难知晓这定然是寻了珍贵灵材方才铸就的灵剑,经过丹田蕴养,更是锋锐无比。 不过郑狄也不是简单角色,因着比她更早几年进入剑气境的原因,本命灵剑甚至带上几分血气,这当是在边境战场有所历练,才有的征兆。 “我苦修多年却难得寸进,甚至不惜放弃了修为上的修炼,塔主见此感怀触动,这才点拨我前往边境入军历练,更有机会得到军中炼体法门,五年来我丝毫不敢懈怠,无论是剑道修行还是炼体之术,自认已做到己身的极致,就算你周明薇是远近闻名的天才,我也未必会输!”郑狄要紧牙关,眼珠转动,欲要锁住眼前飘忽身影。 周明薇所修,乃是一玄剑宗传承中的《凌微剑术》,且已至剑气境能达到的最高第六重,这已然超过许多剑气境剑修,更让她借此跻身溪榜六十九。 此剑术兼重身法,与人交战时,同阶修士往往连其身影都无法以肉眼捕捉。 郑狄所面对的难处,也是这点! 不过他斗法经验充足,见状并未慌乱,而是牢牢伫立原处,待周明薇攻来时招架防备,而后顺势锁定其所在,扬剑挥出! 运用此法,剑修行剑速度必然需要快到极致,反应亦需灵敏,非常人不可行之。 郑狄在边境历练多年,面临殒命危机更不止一次,五感与肉身早已淬炼到随心而动的程度,周明薇连连几剑都被他轻松化解,反倒未接住对方转守为攻的几击,两肩皆有负伤。 都是以快称绝的剑修,眼下竟然缠斗起来,观战者俱皆热血沸腾,屏气凝神看着这一战。 “周明薇可是溪榜六十九的英杰,那郑狄连溪榜都未上,竟然能和她缠斗如此之久!”当下便有人不解。 赵莼却是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无论是英杰还是天骄,除了实力外,往后的上限也是一方面。 天道评定三榜,有助力一界繁荣兴盛的意味在其中,此时修士天赋便成为了一大要素,周明薇和郑狄看似实力相当,然而后者几乎已经透支了往后的道路,若她所想没错,其修行的那部炼体法门必然也代价不小。 摆在郑狄眼前的,只剩下突破剑罡与进境分玄两条路,而他还几乎舍弃了境界修行,多年以来不过才凝元后期…… “这位道友,你觉得这场比斗谁能胜出?”剑宗弟子俯首相问,场上两人境界都超过自己不少,他和好友是不大瞧得出来的了。 赵莼沉吟片刻,语气果断:“三百招后,周明薇会胜!” 面对这一战,周围弟子根本无人敢出言猜测,赵莼声音虽轻,却立时一石激起千层浪,令众人热烈讨论起来。 人声鼎沸,很快便将金风危月双方的注意力引来。 “那边发生了何事?”耿星才顿时双眉紧蹙。 身旁弟子稍作打听,脸色也是微变,回来应道:“是有人说此战周明薇会胜……” “荒唐!”正当比斗之时,耿星才自然不允许这般言论动摇己方信念,且这说法本身,他也不大认同,“郑狄从边境归来,实力大进,若非我突破剑罡,他与我还能争一争金风塔大师兄的位置,怎会败给周明薇!” “师兄息怒,我等都是这么想的,”那弟子连忙赔笑,使了个眼色令人去打听谁是始作俑者,“恐怕是受过周明薇恩惠,方才替她说话,不过也委实狂妄了些。”敢评价郑狄和周明薇,实力起码也要在这二人之上。 主塔弟子勤于苦修少有闲暇,怎会前来旁观内门比斗? 待打听的人有了结果,剑台上的郑狄与周明薇也快斗过了三百招。 赵莼周围一大片弟子呼吸都急促起来,在他们眼里,两人你来我往间还未分出什么高下,也不知为何有人会如此笃定赢家。 两人行剑都快,三百招须臾间便到,不过僵持之态不改,亦未像赵莼说的那般分出胜负来。 “不过是其它宗门过来潜修的弟子,素日里被人吹捧惯了,才敢在我派出言指手画脚。” 身旁弟子所言令耿星才不豫之色稍解,他略作颔首,剑台上情形却突然大变! 只见周明薇忽地远退出郑狄近身,大改先前的缠斗之势! “她又不是气剑一道,离开近身,想用剑气击败郑狄根本不可能,负隅顽抗么……”耿星才双唇微抿。 郑狄也是这般想法,可事实却出乎他预料。 周明薇腾入空中,长剑一划,竟分出几道虚虚实实的身影来,随剑尖一点,瞬时向郑狄杀去,而郑狄心头警铃大动,回身就要躲避,只是不知为何,身上各处关节就像凝结一般,不由迟滞起来。 这极为短暂的迟滞,在比斗中即是输赢的关键,握剑的身影连连斩在郑狄四肢关节,纵使他肉身强悍,在密如雨点的攻击下,也痛麻难耐,膝头软倒在地时,周明薇的剑已落到他眉心之前! 第415章 四百一四 何人应战(加更六) 第416章 四百一五 得胜 第417章 四百一六 截月 适才两位剑罡境弟子一战,令场下诸多弟子仿佛有所顿悟,却更觉云里雾里。 剑宗弟子并好友心头麻痒难耐,但实因剑道境界不足,对两人所行招式与手段都难以琢磨一二,疑惑之时,便不由脸上一热,想要再次询问于赵莼。 可这次他二人偏头过去,却见赵莼眸色微沉,眉头紧蹙难解,似是在费心思索,令人不敢贸然出声打扰。 是了,台上的江蕴与耿星才都是剑罡境剑修,观得他们交手后,许是因此有所感悟也不一定。 他二人皆这般想到,便默然无声立在一旁,想等候赵莼感悟完全再问。 可武斗场突然爆出一声大喝,只见甄茂目露焦急,两只大掌挥出,竟生生将赵莼周围的弟子全数推开:“速离此地!!” 众弟子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归合真人如此阵仗,甚至露出几分慌乱,心中也随之惧怕起来,开始向两侧避让,三两个呼吸间,就空出了一处极为空旷的场地来。 “那是……” “是剑意!”应答甄茂的人,正是从剑台离场的江蕴,“她就是昭衍的剑君!” 能在凝元期悟出剑意的,也只有那位了,溪榜榜首,昭衍剑君赵莼! 甄茂神情猛然激动起来,此代真婴以下悟出剑意的只有五人,其余都是修行不知多少年的剑修前辈了,而就算是本门内,大师姐桐榆也久在长老游珑上人的洞府修行,他们尚且难得一见,就更别提太元道派的寂剑真人了。 至于另外两位,其一人在月沧门中,另一人则出身于琅州一处一流宗门望心谷,素日里也极难接触。 是以此代的剑意境天才,他亦不曾尽数见得。 传闻道,昭衍剑君铸天剑,本命灵剑乃剑中君主,且在凝元时就悟出了本源剑意中最为强横锋锐的太乙庚金,今日得以一见,不知与传闻是否有异。 他心中揣测之时,赵莼所立之处已注满无形剑意,剑宗众弟子虽远远避让,却奈不住心中好奇,连连探头往此处打量,不知甄茂要他们避让的人是何方神圣。 其与耿星才、江蕴皆都是凝元修为,不过观其通身威势,又不像是寻常剑罡境修士。 偌大武斗场逐渐升起的,除了赵莼越来越强悍的剑意外,更是众弟子心头各般猜测。 而此些猜测,总逃不过一个人去——昭衍剑君! 那可是实打实的悟出了剑意的剑修! 他等心头鼓动,原本不曾聚集在此处的弟子们瞧见异状,也开始向此方挪移过来。 不多时,中型剑台外,已然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众人交头接耳切切私语,笼罩在武斗场上空的,是嘈杂的人声与山野树林轻响,只是赵莼巍然不动,不受外物所扰。 就此默然伫立将近半日之久,暮色四合,天光已尽,武斗场聚集的弟子却是越来越多,更连连赶来多位主塔弟子,悬立半空。 “听闻大长老特地将昭衍剑君请入我派潜修,就是为了将至的天剑台论剑。”此人站于甄茂身侧,亦是一位剑罡境修士,且还拜入真婴长老门下,故而知晓的东西也较旁人更多。 这事少有人知,甄茂也是今日方才听闻。 天剑台论剑乃剑修盛事,不少主塔弟子都会参与其中,争取十六剑子的名号。 至于论剑魁首,剑意一出,其余剑修便已难以争锋了。 “观她此状,怕是有所顿悟,切莫叫旁人惊扰了她,事涉两派,不可妄动!”另一位玄衣女子神情凝重,忍不住出言吩咐其余弟子。 她身份颇高,师尊在诸多长老中仅次于谢净,且自身实力更是过人,剑罡境界难逢敌手,便是主塔弟子听其吩咐,也不会在心头生出不忿之心。 “我看不必担心,有剑意在,旁人多半难以影响于她。”有人沉吟后道。 亦有数人颔首同意这话。 星辰流动而走,暮色来即又去,正当天际出现一线破晓天光时,她忽地动了! 那当是天光拂晓前的最后一弯月明。 月光皎白而浅柔,赵莼的剑光却不然。 落在众人眼中的,唯有从她剑刃遁出的一弯弧月,连她何时出剑都不曾瞧清! 弧月几乎纵贯赵莼身前,数位主塔弟子腾身远避,只见弧月流光从剑台上径直走过,突闻“咔哒”裂声,面前那中型剑台竟开出一道深深裂痕,更有细密裂纹从裂痕处蔓延出去,形若蛛网,一直到剑台边缘才止! 剑台为弟子比斗而设,铸造所用的灵材虽不像上方天剑台那般珍贵,却也是以坚固闻名的乌钢石。 中型剑台不受归合真人比斗,但也能承载分玄修士斗法,自他等入宗以来,还从未见过剑台受到如此重创! “这就是天下锋锐之极,太乙庚金剑意!”隐隐有吞咽口涎之声。 待到这时,赵莼才顺手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 自从面对松卫后,自创剑招截月式便一直缺个零星半点的契机,不过纵使她苦苦思索,也不曾得出缺少了什么。 后回想至修行截断式时,断一道人曾在《剑道百解》中言道,自创剑招须得遍观万法,博采众长,方能使其完整可行,赵莼入道后,剑道境界固然一日千里,在剑法的修行上却不如前者,除却《太乙庚金剑经》与心剑式明月三分外,修习过的剑法皆不算入流。 视野的狭窄,往往也会困阻修士前进的道路。 一玄剑宗乃剑道大宗,传承底蕴丰富,她固然无法修行,却可从弟子斗法中窥见各般剑道。 岳无极、方蓉、周明薇,乃至于后面的耿星才、江蕴。其剑术或大同小异,或大相径庭,爆发有之,绵长有之,快剑有之,身剑合一亦有之,赵莼从中取出自身所需,糅杂入截月式内,便感从前框架逐渐血肉充实。 再有太乙庚金剑意在其中为主导,剑招就彻底有了灵气,不再迟滞。 她抬眼望裂纹重重的剑台,心中渐渐泛起几分松快。 截月式,成了! 第418章 四百一七 再叙 一玄剑宗,危月塔。 此处清溪缓淌,鸟驻虫鸣,青竹疏密错落有致,挺拔俊秀。 再观低垂碧叶,叶边隐隐有利光暗蕴,萦绕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一股浩然气息。 从小径步入竹林深处,气氛便更为静谧,人声即格外突出起来。 “天剑台盛会不过还有数载,我初入剑罡境,要夺十六剑子的名号怕是极难。”江蕴声音中倒不见郁愤,他心知肚明自身实力如何,且这几年间的进境比起旁人也足够令人嫉羡,此次参加天剑台论剑,更多还是以增长见识为主,并不执着于其它。 所幸危月上人也是这么想的。 “此次不成,还有下届,天剑台三十年一会,恐怕师兄还不到那时,就已有争夺魁首的实力了。”赵莼出言宽慰。 “说到这事,师妹你此届便是为这魁首而来的,”他突地来了兴致,大掌抚在身前矮桌上,“大师姐业已前往上界修行,不参与此次盛会,剩下剑意境剑修中,太元寂剑真人为一,望心谷巽幽真人为一,除你之外,就只得月沧门朱真人,而其中两人都是上届盛会后才悟出剑意的后起之秀,我看也未必是你敌手。” 江蕴的说法与谢净相同,可见其剑道境界固然不足,在其余之处下的功夫却委实不浅。 “我也正是为了寂剑真人而来。”赵莼颔首应是,并不遮掩。 那望心谷巽幽真人的云水剑意,同月沧门朱深的磐石剑意,实则都属小千剑意中的一类,除非突破到第三境无为,否则威胁不大。 备战天剑台论剑,江蕴也是做足了准备,为赵莼讲了许多重霄世界剑意境剑修的来历,最后方落到自己身上。 “师兄往后可是会拜入危月上人门下?” “正是,”他点点头,“自进入危月塔修行后,长老对我照抚颇多,当初修习《息元剑法》,也是长老的意思。” 据他所言,当时修行《息元剑法》的内门弟子并非只他一人,不过耐得住寂寞,肯将这部几乎没什么突出之处的剑法修炼到圆满的,后也只有寥寥数人,其中以他修成速度最快,根基最为牢固,这才得了危月上人的看重。 这位长老的来历在一玄剑宗不是什么秘密,稍加打听也能知晓,江蕴也便直言说给赵莼听了。 其与二人一般,都是从小界而来,论天赋资质在剑宗左不过堪堪入得中流,甚至较初入宗的江蕴还有所不如,她分玄才入剑气境,凝聚剑罡已然是归合期有成,却肯苦修数十载,悟出剑意,一朝冲天! 在剑修茫茫天才中,她不是明珠蒙尘,而是一颗从来坚硬的顽石。 “长老当年没有师长指点,一路磕磕绊绊走到今日,故而才对我等弟子倾心培育,爱护有佳,能得这样一位师尊,是我无上幸事。”江蕴说着说着,更是倍感唏嘘。 并非每座剑塔的长老都会如危月上人一般,时常开坛讲道,指点塔中弟子修炼。他们多半都将心神倾注在亲传弟子之上,甚至更为看重自身修行,对亲传弟子们也只是稍加引导,毕竟大道独行,证道飞升才是修行的主要目的。 且剑塔弟子若非直接拜入师门,突破剑罡后就会被引入主塔,之前的剑塔对他们而言更像是一块跳板,便更不期望长老能对其多加照抚。 江蕴能有今日,不可谓不幸运。 “确实如此,待师兄拜师时,我定备上厚礼来贺,”赵莼以灵茶庆之,又道,“此次若不是借着危月上人的名头,要想离开武斗场还有些艰难。” 毁坏了一座中型剑台不算如何,无论是剑宗将此事揭过,还是告知昭衍讨要些许财物,实则都是极为微小的事情,倒是眼热于赵莼剑意,蜂拥而至欲要讨教指点的众弟子才是真正的麻烦。 好在江蕴以一句危月上人要与赵莼一见,解了众人围聚,方才令她顺利脱身。 可见无论在何处,人情世故往来,都更艰难于身外之物的纠缠。 “我可不是解围!”江蕴不由大笑,“长老她是真要见你,他们早就知晓大长老将你请入圣地潜修,只是得了吩咐说不许打扰,这才一一个个按捺住了心中念想,不曾往山上走。 “如今可是你自行下山的,我看长老念叨你有时日了,就顺势请你过来。” 凝元期的剑意境,走到哪处都是个惊世骇俗的存在,剑宗的长老们又多是沉浸剑道多年的前辈,他们对赵莼心有兴趣也并不奇怪。 既说到此处,江蕴也不多作耽搁,当即起身邀赵莼同往危月上人洞府:“你下山的事不多时恐就会传遍宗门了,不过长老静修少闻外事,应当还不知道你已在危月塔地界。” 两人起身便走,因是内门弟子所在,来往亦有许多御剑而行的身影,不过越往危月塔中心处,御剑的速度便也越发缓慢下来。 危月上人正是位剑意无为的剑修,其剑意才可育养无数剑木,惠及弟子,而临近其素日修行所在,外放的剑意亦越发浓重,此对赵莼影响甚小,江蕴也因凝聚剑罡而能堪堪忍受,至于其余弟子,但凡稍稍靠近即会体内气血动荡,面色涨红难堪,更有甚者,因剑气不稳从半空跌落,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进入剑塔后,能见不少剑气境弟子往来,而塔内亦少有剑意存在,可见危月上人有意收敛了此中剑意,为让弟子安然修行。 “长老每三载会讲道一次,其余时间也有早已进入主塔的师兄师姐们回来指点,我拜师后,上头还当有五位师姐,四位师兄,都是早已进入剑罡境界的主塔弟子了。”危月上人比起其余长老,算得上是广收门徒,且座下弟子多是刻苦勤奋之辈,无怪她对江蕴青眼有加。 他拜师一事业已敲定,一路带着赵莼上塔并未受什么阻拦,进殿时再过一重禀报,殿中人听闻赵莼名姓,便也极为欢欣地令二人入内。 而赵莼这才见到危月上人本尊。 第419章 四百一八 惊变 这位真婴期强者面貌约莫三十许人,眉目寡淡而坚毅,鼻尖内勾,嘴唇薄直,从外表看,应当是位极其严苛冷肃之人,不似江蕴口中那般慈爱宽和。 “晚辈赵莼,见过危月上人。” 她略微颔首,为赵莼与江蕴指了座处:“不必多礼,我派以剑道论处,同为剑意境修士,不过痴长你许多年岁,才破入剑意无为,来日你成就必定胜过于我,只趁着如今能受你几分礼数罢了。” 甫一开口,危月上人身上的冷硬便软和下来,真婴期三千寿数,她已过其中大半,外化尊者遥遥无期,更令其添上几分逍遥与释然的气度,观之更像家中长辈,目光温和慈静。 “大长老嘱咐我等,除非是你自行下山,否则莫要前去打扰,不想今日江蕴便带你来了。” 谢净乃上界监察,更是掌门之徒,地位非同一般,她做的决定在剑宗内便是金科玉律,少有人敢忤逆其意。 “此番下山,也是为了磨砺剑道,争取有所进境。” 危月上人闻言,轻“嗯”后又道:“能够在凝元期悟出剑意,你之心性必然稳重坚韧,剑意入微后,第二重便是求败,太元的寂剑真人亦是这般境界,看来你是想早日突破,与她一争天剑台魁首了。” 她顿了顿,问道:“可去过武斗场了?” “正是才从那处过来。”赵莼轻声应答。 “习剑若墨守成规则不能有所成就,即便其余弟子剑道境界都不如你,可其中大同小异之处窥斑见豹,也能对你有所助益,你能想到这一点,就已胜过许多前辈了,”危月上人语重心长,将她视若自身后辈来看,“知道你与江蕴出自同乡,还属偶然,我辈小界修士往往承载着生身之地的气运,上界后见识太多,不少人便因此失了心丢了魂,你二人不受此种落差所扰,正是在上界立身的根本。” 说来横云世界也颇为奇异,被尊者一并带入上界的修士中,进入人族三榜的就有四位,另外的大多也已进入仙门大宗修行,虽说未入三榜,但同代弟子中也都叫得出名号,如此机缘气运,纵观许多小千世界,难有可与其相较者! 危月上人亦心中慨叹,等到赵莼江蕴这一代弟子长成,其所在小界更会因此生出诸多风云人物来,兴盛长久便可循此一窥。 “磨剑之难,举世剑修皆知,我虽不知大长老为何对你十足笃信,但她乃七窍剑心强者,所言必有其道理,”她话锋一转,向赵莼道,“观武斗场弟子论剑,对你固然有好处,可不亲身一试,如何能有所进境? “且你剑道境界早已高出他们,再有好处也存在上限一说,依我看,倒不如将各座剑塔长老都请教一遍,从他们身上补足自己,借他人剑意磨砺自身,比顾自苦修更为得用。” 赵莼闻言心中一动,剑宗能坐镇剑塔的真婴长老,无不是已至剑意无为的前辈,甚至有几人业已明悟剑心,达到了更高层次的剑道境界,能向他们请教,必然所获匪浅。 “你自放平心态,剑心境那几位长老多在万仞山上的禁地闭关,寻常是极难见到的,”危月上人何等眼力,登时便观出赵莼所想,“不过人虽不在,其所养育的剑木却有其剑意存留,到时我领你前去取用便可。” “晚辈明白。” 听赵莼应答,她方满意点头:“那你便先在危月塔修行些许时日,之后我再为你引见几位相熟的长老。” …… 中州,昭衍仙宗,无溟天府。 蟾妖金守善得了施相元照抚,被领回宗门后,便依托洞府前一株窃玉金躯树重塑了道身,可自由行走于天地。 因他出身于河堰小千世界,在下界修行足足八千余载,对三山五湖了解甚为详密,故而施相元便令他统率管辖了尚处于化茧期的下界探索一事。 新寻回的小千世界,无论是仙门大宗,还是其余诸派都等着分一杯羹,无人管制自会生出大乱,好在有昭衍与太元坐镇,逐渐将天路稳固下来,这才开始陆续准许上界修士入内。 施相元坐镇重霄昭衍尚不满两百年,此番也是首回在自己统管之下,成功收复了一方小千世界。 这在任务考核中本该记功一笔,但随着上界对河堰的探索愈深,其中涌现出来的隐患却令人心头发紧。 “你是说那几处界壁破损还在不断外扩,趋势难以遏止?” 金守善躬身伏在殿内,应道:“确实如此,且近来破损扩张的速度十分惊人,已有数位分玄修士来不及避躲,最后葬身其中了。” 他也是上界之后,才听施相元讲过,那黑色风暴不是旁物,正是世界之壁破损后,与外界混沌虚空相连的漏洞。 虚空中满是未经世界本源归化,所以狂暴不平的元炁,真婴之下稍微沾染一丝,即会肉身破碎,神魂泯灭,唯有成就真婴后,道种圆满,显化相图在身,使肉身汇天地成灵物,方能抵御元炁所侵,在虚空中行走。 这也是为何只有真婴期及以上的强者能够护送元神前往生灵之川的原因。 而直到真婴离体,外化分身,方才能以本体坐镇世界之内,分身去往虚空采夺元炁来修炼,所以莫看施相元等人平素都在界内,实则修行所用全靠分身取来,而当初天妖尊者以分身为代价续接天路,修为因此倒退不说,往后近百年间甚至更久,都会停滞难前。 此些俱在言明元炁的利与害,但对未成真婴的下界修士而言,元炁便是实打实的杀身之物了。 施相元极少露出愁闷之态,眼下却双眉紧蹙。 按理说,界壁时常受元炁侵害,偶尔也会破损些许,三千世界中不乏有因此受害的倒霉之辈,不过只要世界本源存在,即便界壁有所破损,也会逐渐自行修复完全。 河堰今日之兆,只可能是本源早已枯竭,无法修补界壁。 他忧心忡忡,想到当初秦仙人的告诫之语,天地炉之恶,在于侵吞一界本源,致使世界凋零湮灭,如今河堰明显是受其所害,最终结果很可能是放弃一途! 第420章 四百一九 河堰诸事 河堰小千世界。 天路续接以来,已有七八月光景。 望漫山银装素裹,竟是又一载凛冬已至。 当初重霄门修士屠灭赤神宫,重铸天柱山的场面定于人心不可磨灭,然而下界修士却未想到,天路的续接仅是一切的起始。 仅次日,陆续下界而来的分玄修士便过了千数,其中俱为仙门大宗弟子,奉命前来清剿邪修。 有如此战力在前,原本盘踞河堰数千乃至万年之久的邪修势力,迅速就被连根拔起,诸多正道宗门从密泽大湖搬迁而出,在三山五湖境内择选灵脉,重立山门。 也正是到了这时,他们才明白天下并无旧修与神道之分,在上界来此的修士口中,神道修士皆被冠以邪修的称谓,乃是正道修士遇则必诛的存在。 “赤神宫妖女玉石俱焚,平顶大山地下灵脉为之损毁半数,虽有天柱立于其中,但大多宗门已不愿定址于此。”空谷道人临崖而望,正能将如今云雾飘渺的天柱山尽数揽于眼底,自重霄门走后,湖畔大宗唯余上辰、七藏两派,二者便分别占据了天柱山东西两侧,成拱卫之势。 话虽如此说,地界初次划分时,空谷道人却是率先出言定下了临近天柱之地,依他所想,往后修士经天路飞升上界,原平顶大山往后即为正统中州,无论是各派往来,还是上下两界传讯,皆当以此地为先,所谓中枢要塞,也不为过。 后续之事大抵也印证空谷道人的想法。 待有幸存留的大小宗门安置稳当,上界便开始有其余势力进驻此界。 他们身后大能不知凡几,即便是分玄修士在其中也只是身份平平,当不得一派支柱,而分玄上又有归合、真婴,乃至被冠以尊者称号的外化期强者,且都是只存于上界的人物,缩地成寸,破碎虚空,较移山填海之能更为玄奇。 此些上界宗门分支,首要之地即为天柱周遭,只可惜灵脉有所损毁,余下可作为立宗之地的区域也少之又少,堪堪容下三个宗门,便再难以容纳其它。 故而如今的小界中州共有五处势力,除七藏与上辰外,另外三宗身后都为重霄一流宗门。 “目光短浅之辈,太上长老无需忧心他等。”钟慈将空谷道人所言铭记内心,凡事皆往细处想三分,如今天下局势重新划定,过往的湖畔大宗哪还有什么大宗的底气,种种底蕴比起上界而来的势力更是不值一提,有分玄坐镇的宗门尚还没出什么变故,至于只得凝元在的小门小派,便已有部分被真正的大宗吞并入内了。 是以空谷道人真正忧心的,还是上辰往后的命数。 “听闻那重霄世界中,还有高居各门各派之上的两座仙门,这百年间为庇护我等小界宗门,会轮番遣下巡界使者,以令其余宗门不敢轻举妄动,那些个被人吞并的,多半也是自身起了投诚之意。”空谷道人瞧得透彻,只是越为上辰着想,却越觉得心底疲惫非常。 他抬眼凝望隐于层云中的天路,年少时的豪情竟不由重新注满身躯:“往后诸多事宜本座已嘱咐完全,先掌门暗通外敌也被诛除,你凡事可与其余几位太上长老相商后施行,天地广大,本座也要前去闯荡一番了!” 说罢,便纵然起身,腾飞向千里之外,身影渐行渐远。 钟慈慨然注视于他,肩头沉沉压上一座大山,令他不由暗道,原来这便是太上长老历来所感,此名为责任之物,更像是一把厚重沉实的枷锁。 空谷道人飞升上界一事,早在数月前就已告知上辰宗上下长老弟子,他寿元充裕,留于下界毫无突破之机,只会像从前的分玄一般白白耗尽了寿数坐化而死,故而飞升寻求突破,是下界分玄们死寂中的唯一生机。 而像他一般选择飞升的,亦不止一人。 “此去路途甚远,恐再无相见之日,你自保重自身,早日证道功成。”七藏掌门搓捻长须,将迟舟道人送至山门,而两月前,白山客的师尊符景道人就已率先飞升上界,“你离去后,七藏由我坐镇便是,有巡界使者在,至少可保七藏百年无忧。 “故而去往上界后,不必过于牵挂宗门,更为要紧的还是自身修行,若能早日突破归合,在上界立足,我派方能真正延续传承。且日后其余弟子飞升,你也可照抚一二。” 像是白山客、越薇等弟子,前者境界未稳实力不丰,贸然上界恐遇险况,后者尚在凝元,难以承受天路威压,七藏掌门的意思,都是令他等多留一段时日,待时机合适,再行上界。 迟舟应声颔首,知晓掌门一向求稳,作出此般决定也不奇怪。 不过如今之局势的确如此,听闻上界除人族坐拥三州外,还有各般妖族精怪、尸鬼邪魔虎视眈眈,实力强大的邪道修士亦未被除尽,机遇往往与危险并存,待他和符景在上界立足后,也好将威胁消弭到最小。 “当初我七藏乃是首位追随在重霄门身后的宗门,与后来出力最多的上辰宗一般,皆有仙门赐下十枚令符,往后飞升弟子中,凭此令符可拜入仙门修行,符景性情执拗,听闻月沧门有符道真传,便铁了心要往那处去,这枚令符就交到你手中,定要好好珍视。” 十枚令符,若每代用去一枚,就可保七藏十代有所倚仗,迟舟以为此代中,没有人比白山客更适合拜入仙门,是以等他真正接了令符入手,面上已有哽咽之态,许久,才回神稽首拜别掌门。 他走后,七藏掌门沉沉一叹,身影显出些许落寞来,宗门不可无分玄坐镇,他又自认已至行将就木之年,既失了争锋之意,便不愿去往上界,将七藏丢至无人庇护的境地中。 然而事有转机,迟舟飞升不过半月,上界便下了急令,以临近界壁破损处的宗门为先,三月内要所有生灵尽数撤出此界,不可逗留,不得有误! 第421章 四百二十 旧祸 重霄世界纵是广袤无垠,但人族所据终究有限,三州之地中,唯有东西极为偏远的山岭,方算得上地广人稀。 好在河堰小千世界被邪修占据近万载之久,正道修士数量一减再减,如今尽数转移到上界,倒也不算太过艰难,还是有可行之处。 “进驻小界的宗门分支,叫他们回来就是,至于原本就在小界的,我看西部边境,与极东沿海地界都还宽阔,不如将其尽数整合,各请一枚土地令符,就此安置下来。”姜牧三言两语便将此事敲定,见施相元仍在思忖,不置可否的模样,又轻笑几声。 “你什么时候成了优柔寡断的性子了?”他将手下人递上来的玉简平铺于案,凝眉道,“不该我等担心的,少去插手就是,天地炉一事极为诡谲,正道十宗都有发现异动,不过即便天塌了,那也有仙人们顶着,与其忧心那处,不如担心担心这几年来禁州邪魔的变化,若是在你我任职期间出了事,谁都脱不了干系。” 这话也勾在施相元心弦之上,令他立时回过神来。 姜牧所言有其道理,天地炉首次暴露出来,还得追溯到万年之前,甫时引出的震动比今日更甚数倍,只可惜一直未得结果,也不知其从何处而来。疑云延续至今,早已不是区区外化尊者能螳臂当车的事情。 况且重霄世界也不是安稳平和,自数年前放弃边境数座小关口后,禁州处笼罩的瘴雾越发浓重,遣去调查探索的真婴修士也已有两三人陨落其中,天下大势盛极而衰,此般诅咒式的命数好似亟待印证,重重压在人族尊者心头。 “博衍道种圆满,可点化真婴,过几日我便送他前往上界,而待大尊择徒,赵莼也离去后,我会与澄阳师兄亲自往禁州一探究竟,不过那时势必会惊动对方,大战一旦开始,要想停下来就很难了……”施相元从案上取了玉简,眉心御出神识一照,其中大抵也是些边境情况。 观其态势,至少近二十年不会有太大变动,他神情稍缓。 关博衍道种圆满! 姜牧神情一顿,心中只略微有些怅然若失的感受,不觉如何惊讶:“看来还是被你那徒儿胜过一筹,白忆的道种尚缺几分悟念,这几年间难成圆满,只看天剑台后会否得有寸进。” 他低叹几声,沉吟片刻又道:“以关博衍的资质,真婴后必登龙虎榜,将来入万族御宴也并非全无可能,且还有赵莼这样一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大尊亲传,日后你我再好好把重霄邪魔的事情了结了,如此功绩,回去后必得嘉赏,或可将功抵过,消了那位心头怒火。” 施相元神情淡淡,目中流露出几分苦涩:“你不是不知,朝师兄是那位心中禁忌,这些年来门中也对其讳莫如深,我那时是初成尊者得意忘形,才被奸人引入剑冢误毁了碑石,这弥天大祸我并非全然无责。” “再是禁忌,人都已经陨落这么多年了,连元神都灭在魔渊里,难道要叫生者殉死不成?”姜牧面露不忿,少见地动了怒气,“当年若不是温仙人保你,巫蛟又请了王女出面,你就算侥幸活下来,如今也该在魔渊驻守,哪轮得到重霄这般好去处。” “温仙人是破劫关头,避生杀孽,王女也是巫蛟舍了王族身份才请来,他们母子本就生疏,经此一事,更悉如外人,我一人的过错牵连甚多,当初看守剑冢的弟子或贬下界,或放逐天南……雷霆一怒,可堪流血千里。” “若是赵莼剑意未成,将来入我门下,有博衍做她师兄加以看顾,即便那位是洞虚大能,我也要为他二人争上一争……如今罢了,博衍气候已成,我重返上界便立时闭关突破,将来赵莼有其师长,我再从旁庇护,就算她出在我任职期间,当初害我的人也不敢妄动。”施相元长长一叹,指节微微颤抖。 今日的赵莼像极了从前的关博衍,同样是天赋惊人,同样是出自于他任职的分宗之内,恐暗处隐敌再度出手,他可以将之庇护在门下,只可惜赵莼却有不同,她的天赋显露得太早,太锋芒毕露,难以遮掩,已非自己能收为门徒的资质,只望她有着和天赋齐平的机遇,寻到一位强势的师长,能在其羽翼未丰时加以护佑。 …… 短短一载有余内,风云变幻莫测,赵莼却甚少知晓。 她来一玄剑宗潜修已有将近两年,听从危月上人的指点,几乎叫得上名号的剑塔,都已被她请教一番。 如今再临谢净洞府外的剑台,剑意可引得山林树叶摇曳不止,若叶根不稳者,甚至会脱离树枝,缓缓飘摇落地,无论从何处看,阵势都比之前强过许多。 “你的进展比我想得快很多,恐怕用不到四年,就能进入第二重求败,倒时我还得去剑宗典籍里添一笔,讲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谢净送完桐榆上界约莫半年,便回了剑宗助赵莼打磨剑意。 她听闻危月上人建议,登时也十分赞同,而有她支持,赵莼在各处剑塔间更是畅行无阻,剑意亦因此一日千里。 “如今剑意无为的长老们晚辈都已试过,只待危月长老领晚辈前去那几位剑心境长老所在的剑木林,取用些许剑意气息来修炼便可。”赵莼收了剑意,心中也很是松快,许是《太乙庚金剑经》中的磨剑法门极为上乘,打磨剑意过程比她想得更为顺利,照此下去,天剑台论剑前必能得以突破,这样与寂剑真人斗剑才能有几分胜算。 谢净闻言却怔愣一瞬,旋即哼道:“你当我这大长老是虚名不成,还需危月领你去搜罗剑木上的那点儿可怜剑意,你想找那几个剑心境的请教,我立刻就能带你去禁地一趟。” 相识两年,相处一载,赵莼对这位游珑上人更添几分了解,她生性不羁豪放,偏爱逍遥自在,为人更粗中有细,并非简单鲁莽之辈,不过有一处英杰天骄的通病,便是极为自傲,不喜生人忤逆。 与之相熟后,或能从旁规劝几分。 第422章 四百二一 执念 再临万仞山垂花门处,那两只鸦尾虎兽已然乖顺不少,许是有谢净在此,他们并未从沿上跃下,而是虎睛怒睁,瞧过来人是谁,便放二人顺利通行。 而穿过两重垂花门,周遭景色即瞬时大变,原本的寂静山岭,眨眼间就化为漫天星河之下,正在静静流淌的浅滩,乳白色河流上,是几座玉雕莲台,当中有人静坐其上,亦有人赤脚站在水中,忽而睁眼怒视来人。 还未等赵莼有所反应,那赤脚站立的高壮男子便突然暴起,一柄寒意凛冽的雪色长剑现于手中,剑锋在星河下掠出一道惊鸿,惊人气势迎面而来,仿若呼啸暴雪顷刻降临,寒芒一点直指谢净面门! 这等威势,赵莼不由面色发白,周身毛骨悚然起来。 然而谢净只是眉头一挑,信手探出将其剑身握住,小臂挥动间,那高壮男子就断了剑招,踉跄避退几步,笑道:“大长老不愧是大长老,庆之班门弄斧了!” 能在禁地中修行的,也只有一玄剑宗为数不多的那几位剑心境长老,赵莼二人面前的虞庆之,便是其中之一。 虽是轻易挡下虞庆之一剑,谢净却是流露出些许满意神色:“进境不错,照此下去,你应是长老中最快突破二窍剑心的人。” 除开谢净这一上界督查外,如今剑宗共有剑心境长老三位,皆都是一窍剑心,且距离突破还有不小的差距。而即便是一玄掌门,以及轻易不露面的太上长老之辈,最多亦不过五窍剑心,在外化期也属天资不凡。 可见真婴期就有七窍剑心在身的谢净,确也当得起上界剑修的万众瞩目,饶是珲英尊者在她此般修为境界时,论剑道也是不如她的。 故而能得其夸奖,虞庆之是满面神光,个中欣喜无法掩饰。 “我今日前来,是有要事需托付你们三人。”谢净神色一正,将赵莼引至身侧。 她将来意表明,三位剑心境长老也不觉奇怪,毕竟从前寂剑真人来此时,亦是他们出面助其磨砺剑意,如今只在心中些微感叹过后浪势头惊人,便将赵莼领入剑河,轻声道:“御起剑意抵挡河中意志,莫要被其摧损心神。” 这些乳白色河流实则乃是万仞山剑道意志凝形,流出禁地与暗河相接,便成了悟剑池的池水,是以赵莼甫一踏入,就觉寒凉刺骨,几乎要动摇心神的刺痛之意从骨髓深入,令浑身血肉都为之冻结。 只待剑意御出之后,才稍稍有所缓解。 “你且在此安心修行就是,我有急事须去往海外幽州,此回怕是得天剑台开启前才能归来,这段时日三位长老会助你修炼,我再留你一道剑意,若第一重圆满有突破之兆,便用其尝试突破第二重。”她双手一合,展开时掌心即现出一抹净白神光,因赵莼如今之力难以承受,谢净遂将其交至虞庆之手中保管。 海外幽州? 那是天妖的领地,亦不知谢净为何多与幽州有所往来。 赵莼心中疑惑,按下不表。 …… 蛮荒古地,天舟如意居。 白鹿大妖敛起素日吊儿郎当的神情,端坐在清瘦男子身前。 天舟虽不入人族三州地界,对其中发生的大小变动却是了如指掌。 比如两年前收复了一处失落小千世界,后从中迁移修士,又在另外的小界中安置了凡人百姓,比如昭衍掌门首徒,明玑真人突破真婴在即,业已返回上界主宗,再比如溪榜榜首的剑君悟出剑意,成为剑道前无古人的凝元期剑意境修士,如此种种,一件不落。 “尊者眼力惊人,那赵莼竟在凝元境界悟出剑意,这下就算她没被珲英尊者选为亲传,也能有其余大尊将其收入门下,我等将元神交给她的确是选对了人。”白鹿大妖面色欣然,自家主人曾受过重创,因此实力大减不说,连寿元也为之损去不少,时至今日怕也剩不了多少寿数可活。 好不容易从魔渊脱身,睁眼时便发现自己处于重霄,多番打听下,此界昭衍掌门竟还是因与亥清大能有隙,才被谪入下界,那元神一留再留,终是能借赵莼之手交还,也算解了自家主人一桩心病。 “切莫高兴太早,珲英与亥清大能有旧,为她弟子是最稳妥不过,至于其余大尊……尚待商榷。”天舟主人神情郁郁,在赵莼身上发生的种种变数,未必会顺遂他心意,若元神最后落入贼人之手,倒还不如立时将之摧灭了。 白鹿不敢反驳,久之才道:“另有一事,游珑上人又往幽州去了。” 忽听天舟主人冷嗤一声,淡淡道:“谢净天赋的确惊人,可性情倨傲,最是容易为人利用驱使,正道十宗都不敢随意插手帝位更迭,她倒是胆大妄为。 “不用管她,只遣人小心盯着就是。” …… 天舟之下,日晕渐已沉入山脊,待庞大阴影驶过,底下的魔宗弟子才敢喘息。 “掌教始终怀疑这天舟是正道势力,只是苦于一直没有证据在手,这些年来蛮荒各处又从其身上获益不少,人心有所偏倚,看来短时内是无法对其出手了。”有人压在头顶的感觉实不好受,即便天舟从未对正邪两道表露立场,男子心中也恶念陡生。 秋剪影横他一眼,眉睫微微垂下:“要除它又何须顾忌人心,不过是实力不足罢了。” 能在蛮荒古地穿行自如,甚至取得神树庇佑,天舟主人不是实力可怖,就是身份不凡,天瞳教没有将其连根拔起的魄力,自然就会产生畏惧,而由畏生厌,此也是大多数邪道宗门对天舟不忿的来源。 “我与掌教说了,两年后要去裕州。” 仿佛平地起惊雷,男子几乎是从座上一跃而起:“你疯了,就为了个天剑台?” 他又急又怒,面容狰狞:“你以为主上给我的魔种很多是么,给你的已经是最后一枚! “天剑台那是一玄剑宗所在,届时天下剑修都会到场,光一个谢净就能把你轰成渣滓,若再有尊者驾临,掌教亲至也保不下你,”他咬牙暗恨,声音粗重,“你死不死当然没关系,若是那枚魔种毁了——” “毁了就毁了,”秋剪影目光蔑然,“这天剑台我必去不可。” 第423章 四百二二 识剑凝形! 万仞山,剑河之境。 虞庆之默然伫立河中,另两位剑心境长老此时亦从莲台上跃下,万里星河下唯余流水潺潺之声,并众人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 “比大长老想的还要快些……”一人微微咂舌,唏嘘感叹道。 他们共同注视着盘坐在剑河内的赵莼,手中暗暗掐算,距离谢净将她送来这剑河之境不过才有一载,离那天剑台论剑更是还有近十月之期,不想她进境惊人,数日前剑意就有了突破第二重求败的征兆,再细细打磨至今,方才向虞庆之取用了谢净留下的剑意。 那剑意甫一入手,带给赵莼的便是和太乙庚金截然不同的感受。 天地浩然,令人如同身至古朴苍茫的天地初开之境,其势厚重深沉,其形凝练坚实,再有谢净多年在外游历山河的诸多感受交杂其中,呈现在赵莼识海内的,就是一副山河绘卷,栩栩如生。 她的剑道固然与谢净大有不同,但也能从中汲取自身所需。 赵莼将脑中杂念摒去,神思即唰然通明,磨剑三载有余,剑意虽不比谢净,可纵向与所有剑意第一重的修士相比,她自认当能冠绝群雄。如今摆在面前的,则是如何突破一二重之间的桎梏,达到求败。 第三重无为顾名思义,乃是道常无为而无不为,如此按图索骥解释求败,便难以遮掩这两字中的锋芒毕露。 难逢一败,所以求败! 至此境界,虽无法如无为一般达到剑意自然之境,但剑意的强韧与凝实却可得到升华。 故而剑意入微重于剑修探物五感,剑意求败才是主攻杀伐。 赵莼观识海内的山河绘卷,万般景象皆从地起,唯厚土能诞育山川河海,就像雄厚的基础,方能支撑起修士的各般作为一样。 而此时她要做的,是将三载磨剑积蓄起来的浑厚剑意,升华为山岳之巅,为江河之源,如同蝶虫化茧,彻底推陈出新。 虞庆之三人只见她神情一凝,剑意霎时外放,将谢净那道剑意层层包裹,无形而厚重的剑意在其身外环绕,就像厚厚的茧壳,内里正在孕育着全新之物。 “也只有身怀本源阶的剑意才敢如此行事了,”虞庆之面露讶然,“大长老的剑意若是换了寻常三千剑道的人来,必然脱不了一个剑意混淆,剑道离乱的结果。” 本源阶剑道直至万物之源头,极广大,极包容,天下剑道无不从中诞育而出,或变化分支,或归于渺小。 谢净的天地浩然剑道凌驾于三千剑道之上,就如虞庆之所言,以较小剑道强行容纳更广大博远的剑道,后者即会扰乱其本来坚定的剑道意志,所以若初时剑道渺小,往后升华只能循序渐进、逐步攀爬,从无一步登天之理。 三人亦不知站了多久,剑河之境内辨不出昼夜,虞庆之只得再次掐算,讶然发现自赵莼“结茧”后,竟已不知不觉过去了整整两月! 可赵莼身外的剑意却半点也无破茧的征兆,反而变得越来越厚。 茧壳厚,则破茧难,虞庆之嘴唇微抿,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担忧。 时如剑河之流水,渐渐又是一月过去。 长老中忽有一人气势一变,另两人暗道一声来了,便同时向剑河中的“大茧”望去。 此时赵莼以剑意结出的茧壳已有九丈九方圆,正合了九九之极数,不再向外扩张。 静谧空间中,仿若幻听般响出几下微弱的碎裂声,众人凝神一望,一团银白光华在赵莼胸膛出蕴出,落于横放在两膝上的长烬剑身,其上金乌纹路登时鲜活起来,碎裂声亦随之越来越清脆。 这碎裂是由内至外的,银白光华似茧壳中孕育而出的新生灵,开始不断向四周冲撞茧壳。 渐渐地,碎了方圆一丈…… …… 银白光华拉伸化为一柄小剑,剑意四射,方圆四丈,破碎! …… 长烬跃起,尽数吸纳了银白光华,一股几乎要斩碎万物的浩烈剑意勃发而出! 方圆八丈,破碎! …… 厚重的茧壳越发薄弱,几乎只剩下最外层的浅浅一丝。 可这一丝的坚韧非比寻常,本就是以太乙庚金剑意所凝,此时再要想用同样的剑意破开,就当极为艰难了! 时间越来越久,赵莼心如擂鼓,而不断向外突破的剑意却始终不曾将最后一层茧壳击破。 不光是她,连旁观的三位剑宗长老也开始觉得不妙。 他们手心微汗,但若此时出手从外界破开剑意茧壳,赵莼此回的突破也会宣告失败,甚至还会因此遭受重创,境界倒退。 虞庆之哪还看不出当前的情形出自于何,叹道:“本源剑意本就浩大,当初太元寂剑真人剑意结茧有七丈七方圆,突破起来都是险之又险,何况她还吞用了大长老的一道剑意,结茧达到了九九极数。” 怕是谢净都不曾想到,她留给赵莼作悟道所用的剑意,最终会被其吞用炼化壮大自身,以助剑意结茧。 如此举动,当真是胆大至极! 剑河流淌不变,距离赵莼困于茧壳中业已过去三日。 长烬悬在其头顶,剑意仍旧不断向茧壳冲击,而那茧壳固然薄弱不少,但却依然不曾显出破碎的征兆。 不可再拖了! 赵莼眉目间神色厉然,更不由暗暗咬牙。 困在其中越久,对她就越发不利,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拼力一搏! 她心中千回百转,忽而心头一动,转念将丹田真元一催,悬立在空的长烬瞬时放出赤金光芒,与剑河之境内萦绕的寒气截然相反,一股炽烈的热意自赵莼周身开始席卷四面八方。 金乌的鸣叫颇为低哑,只见其从长烬剑身上振翅飞起,化作一道赤金虹光径直穿透茧壳,须臾后,碎裂声再次响起,赵莼只觉识海中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定睛一看,原是一柄银白小剑凝出实形。 虽微小,其中锐意却不容小觑! 她这才心中一松,知道此乃剑意第二重求败的标志,识剑凝形! “成了!” 虞庆之三人呼出口气,终是对大长老有所交代了。 第424章 四百二三 七杀剑法 剑意第二重后,赵莼便与江蕴等人告别,返回至昭衍之中。 第三重无为远非通过磨砺剑意、长足积累就可达到,且眼下距离天剑台论剑也只得约莫半载,与其继续鼓足了劲头在剑道境界上,不如在其余方寻求增进实力的方法。 她手中虽有断一道人的截断式,心剑道前辈的明月三分,以及以前二者为雏形加以自创的剑招截月,但遍观种种,其实都是单一的招式,而非连贯的剑法。 至于在灵真派中得来的《荡云生雷剑法》,放到目前来,就更有些不够看了。 为今之计,剑道境界难有更深突破,寻一门上乘剑法,或可为上上良策! 故而赵莼一经返回宗门,便马不停蹄到了得坤殿,凭真传弟子命符,殿中功法神通皆可为她一观。不过她心中早有计划,并不去管其它种种描述中威能惊人的术法,而是直接行到了置放《太乙庚金剑经》的地方,虚虚抚过玉简层层。 剑经上下各九册,半数在上界主宗,重霄昭衍保存的九册中,前三册乃是磨剑要义,后六册则囊括诸多剑招剑法,甚至是后人所记录的太乙金仙悟道事迹。 传闻中主宗保存的剑经内,甚至有太乙金仙亲笔,只不过赵莼目前还难以接触得到。 她如今前来刻印的,是后六册中,唯识剑凝形,达到剑意第二重求败后,才可修习的一部完整剑法。 《七杀剑法》! 距玉简中所言,此剑法当属《紫微斗数剑经》中,杀伐手段最为强悍三部剑法之一,另两部为《贪狼剑式》与《破军九剑》,不过唯有《七杀剑法》五行归于金相,故而才被收录至《太乙庚金剑经》之中。 而七杀星又称将星,在紫微斗数十四星中最是强大,再结合太乙庚金剑意,竟是能从原本的剑经中脱离出来,成为独立的一部剑法,且后又得此道剑修多番改良,在后六册收录的诸多剑法中,也当属顶尖! 赵莼亦是按剑经所说,修炼至识剑凝形才回来取此剑法,若仅得剑意入微,恐还无法抵御其中煞气,遑论修行了。 她心念稍定,取了空白玉简出来刻印,待前往无溟天府后,才从金守善口中得知,大师兄关博衍已经去往上界主宗,如今已不在无溟天府修行。 这便意味着他道种圆满,已点化真婴了。 赵莼抬眼望宗门内人族三碑一望,果然,渊榜榜首已然更迭为寂剑真人裴白忆。 至于掌门施相元,此刻也并不在宗门中,听闻其从上界返回不久,便又去太元寻了姜牧,大抵是为了边境之事。 如此,她便随意择了处僻静的地界,将玉简轻放至眉心观阅。 《七杀剑法》共有十三式,即分别代表着紫微斗数中除七杀以外的十三颗主星,自第一式起,分别为破军、天梁、天相、巨门、贪狼、太阴、天府、廉贞、天同、武曲、太阳、天机、紫薇。 其中破军、贪狼、武曲、紫薇四式乃杀招,其余则为勾连之式,是为了令剑招蕴势更快,爆发更强。 赵莼浊气轻吐,心思全然沉浸其中,忘乎所以…… …… 半载后,海外幽州。 树木葱茏之地,往来女子笑如银铃,且不管男女,俱在眉心饰以宝石、琉璃等物,行走间身上纱裙、长袍仿若碧羽,寸寸鎏金。 此乃六翅青鸟一族聚居之处,莫说凡人,便是其余种族的天妖要想入内,都要费上好一番功夫。 可如今她们却是知道,有人族修士已在这里逗留许久,且还不是第一次前来。 “你体内魔气我已助你遏制下来,只若在这两三载内不大肆动用真元,魔气自会逐渐沉寂,不说根除,至少百年都不会妨碍到你修行。”天妖尊者面色微微发白,闭目养神许久才将呼吸平缓。 以她从前的实力,帮谢净镇压魔气当然不会这般艰难,只是当初为横云世界续接天路,生生毁去了外化分身,修为更跌落至外化初期,遭受重创,近来两次与魔气角力时,都十分凶险。 谢净观她状态,就知天妖尊者的辛苦,连忙揖道:“劳烦尊者了。” “别舒心太早,我只不过是将其压下而已,魔种不除,百年后必然反扑,甚至在你突破外化成就尊者后,也会不断侵蚀你的分身,”天妖尊者神情淡淡,继而道,“你若早些找到我这里,说不定还能有根除的可能,可如今魔种已经化散在了你丹田内,除非打碎丹田重修,不然没有其他办法。 “只道是不幸中的万幸,你已有七窍剑心在身,元神不为魔种所动,这才没有倒戈向邪道修士一方。” “尊者也以为这魔种是邪修之物?” 天妖尊者摇头,却是否定了谢净所言:“寻常邪修只是手段邪异,修行所得只能说是煞气,而非魔气,你体内的魔种与禁州上的瘴雾,和魔渊都有些牵连,人族邪修还不敢去动那些东西。 “我所说的倒戈,实则指的是动摇你道心,使你忘却伦常纲理,变成邪修一般嗜杀成性之辈,”她语气一顿,缓缓道,“你没发现么,近来你的脾性越发恣睢,且性急易怒起来。” 谢净眸色逐渐沉了下去,许久才言:“天剑台将启,晚辈先告辞了。” 她说罢稽首一拜,旋即起身向殿门行去。 “你听得进去也好,听不进去也罢,往后行事切莫为他人勾动心绪,且无论如何,绝不可借用魔种之力,此事有一便有二,戒不得的。”天妖尊者微带叹息的话语从身后传来。 谢净轻以掌心抚上丹田,内视其中,盘旋在灵根之影上的,有极其微弱的黑红一点,不细看根本发觉不了。 这东西刁钻至极,等她真婴大圆满才逐渐显露出痕迹来,却不知是什么时候跑到丹田来的,是以被天妖尊者发现时,早已扩散消融,无法剥离根除了。 适才镇压了魔气,谢净脸上还微有几分苍白,她站定将心绪压下,目光化作坚然,继又变成旁人眼中恣意傲然的游珑上人,而非受难于魔种的可怜之辈。 第425章 四百二四 群客毕至 清风又起,正是草长莺飞二月天。 人族三州各城池间,负剑行走的修士逐渐多了起来。 琅州序鹤城,正是一处中型城池,周遭有一流宗门与诸多二流宗门同在,城中商业兴盛,百姓安居和乐。 店小二清早起来盘算昨日营收,漫不经心推了轩窗一看,城池上方遮天蔽日般行过一艘阳华木兽首大船,周围还有御剑飞行者数位,衣袍猎猎,好不威风潇洒! 他在城中做工约莫十余年了,瞧这架势与那船身上熟悉的玄纹,就知是附近唯一的一座一流宗门——流云剑宗驾船出行! 除流云剑宗外,城外还有潮生剑派,瀚水剑宗等三流宗门,此回竟也一路随行在阳华木兽首大船后,各自驭使着宗门在外颇有声名的飞行法器。 百姓们无不驻足观望,交头接耳议论这一盛景,店小二自也啧啧称奇,往店家门口坐着歇息的老行客身边一站,有些忧心忡忡:“这么大的阵仗,莫不是方圆出了什么棘手的妖怪,可千万莫要打到城里来。” “诶,非也。”那老行客年有耄耋,须发皆白,此刻却咧着嘴笑了,“如若老夫算得没错,怕是三十年一会的天剑台论剑要开启了,眼下几个剑道宗门都是去往裕州,想要赴这盛会呢!” 三十年,已然是绝大多数凡人的小半辈子,但对修士而言却颇为短暂。 店小二瞠目许久,望着天际大船咽了咽口水,重霄世界城池间相隔甚远,通行阵法要价也不便宜,许多凡人一辈子甚至连相邻的城池都难以跨越,更何谈越过州境。 “流云剑宗乃是方圆三万里唯一的一座一流宗门,不光是序鹤城,还有数座小城都在其治理辖下,此代大师兄也早已成就剑罡,这回必然是前去冲击十六剑子之位的!”店家里早已坐得有些食客,其中半数都是入道散修,或小门派的外门弟子,在打听方面无疑胜过店小二许多。 “那又如何,只若剑意未出,琅州境内实力最强,天资最盛的剑修仍然是在忘心谷。” 这话堵得先前开口之人神色郁郁,却也到底不敢反驳,只得小声道:“终究也争不过魁首去,上届天剑台魁首寂剑真人还未突破真婴,此回必然也是要出战的,如今三十年过去,怕是早已将众人甩到身后了。” 店内众人都觉得此话有理,仿若天剑台魁首真是已被定下之物,便又开始高声议论起十六剑子将花落谁家,毕竟自身所在的城池附近出上一位剑子,他们也觉与有荣焉。 “那流云剑宗大师兄真有这么强?”店小二小声喃喃,却叫老行客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哈哈一笑,蹒跚着从地上站起,说道:“不过是初窥剑道门径,便忘乎所以的狂妄之辈。论实力论心性,莫说是与忘心谷郑少游相比,老夫看,就是潮生剑派近年来的新晋天才,也比他好过不少!” “你这老丈说话未免狂妄了些!”有店内修士听见,登时面上现出怒意,只不过见他似是凡人之身,又不好对其发难。 “狂妄么?老夫实话实说罢了。” 下刻本佝偻着身子的老丈便腾云而起,化为一位鹤发童颜的青衣老道,眨眼间就遁入云霄,越过了阳华木兽首大船,且见船上修士哗然色变,急呼道:“真婴修士行路,速速避让!” 船上本就只得位真婴期长老,其慌忙行出一看,那青衣老道周身层云都被荡开,形成一处空白,而他欲以神识探明此人,识海却有针扎之感,心中猛跳下,急忙令弟子偏行避让,知道这是碰上隐世强者了。 “琅州的隐世剑修,青衣白发……”长老心头有了揣测,连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 …… 裕州,开锋城。 为容纳四方来客,诸多打铁造器的店铺,此时也做起了客房生意。 每到天剑台盛会,都是开锋城人潮最为拥挤,往来修士数量最多的时刻,各大宗门携弟子前来参战的,或是未到参战的资格,纯粹来此增长见识的,亦是屡见不鲜,故而再有客房无数,眼下也是一间难求。 是以招财以为,如此良机自家掌柜必然不会放过,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沈青蔻直接闭了店门,末了拍了拍手道:“这生意先不做了,咱们的生财之道不在此处。” 那是在何处? 他不知道,却也不敢问。 然而下一刻沈青蔻竟直接将他提起,径直朝着一玄剑宗山门去了。 …… 赵莼见到来人时还有些惊讶,昔时看门童子业已长成个模样端正的少年郎,只是踉跄着落地时面如菜色,双腿一直打颤。 “听闻天剑台将启,想来你定是要参战的,我便带着打杂的过来看看,你可会介意?” 那自是没有的,赵莼向沈青蔻摇了摇头,她提前了三日过来,却不料一玄剑宗内已是充斥着各处剑宗弟子,好在一玄早已为她安排好了住处,如今所在也较旁人清幽许多。 “如何,可有把握夺得魁首?”沈青蔻说得肯定,自赵莼从小界回来后,身上的气运与威势甚至比以前还浓厚许多,旁人都以为太元寂剑真人的魁首之名板上钉钉,她却不信。 “尚未见过寂剑真人……不过论剑道,我不惧她。”赵莼绝非虚言,有识剑在,《七杀剑法》她已习得前九式,其中囊括破军、贪狼两大杀招,同样是剑意第二重,谁能得胜皆说不准。 “那我可等着剑君得胜归来,为我丰德斋提上牌匾一座,有天剑台魁首的名号在,必定宾客盈门。” 沈青蔻这才道明心中来意,令赵莼一时失语,许久才开口询问: “如今剑宗凭帖识人,你是如何进来的?” 她眉睫低垂下去,偏头将脸颊撑在拳上:“天剑台虽为剑修盛会,然而每届前来观看的修士却不只有剑修,我祖父前年上任兼炀城城主,此次也在受邀名单之列。” 岐山上人沈烈来了! 赵莼嘴唇微抿。 第426章 四百二五 盛况! 岐山上人虽有剑帖在身,不过却未亲临。 实际上,此时距离天剑台论剑还有两三日,仙门大派亦不曾携弟子动身。 他等应会当日到场赴会,赵莼则是因与剑宗诸多长老甚是熟稔,这才提前到了剑宗。 往后静修两日,忽闻响动连连,与沈青蔻一齐出门查看,便知是天剑台开启了。 此处剑台本隐于云雾之中,见一老者自高塔内御风而起,其身着素白衣袍,乌发披散,面目坚毅肃然,不蓄髯须,再观其身形,更是异常的雄健高大,威武挺拔。 一玄剑宗掌门沧合剑尊! 亦是游珑上人谢净之师,因久困于六窍剑心境不得突破,这才自请下界为剑宗掌门,照拂一界之弟子。 他虽久未出山,但其威名仍旧无人敢轻视,何况一玄剑宗数位剑尊中,他又乃剑尊之首,天剑台由他开启,自是名正言顺。 只见沧合剑尊振臂一抬,一柄剑身宽大,剑尖稍显平直的重剑现于苍穹之下,其通身有脉脉神光涌流,剑道境界不足的修士,多半难以直视,唯有赶紧移开视线,才能解去双目的刺痛之感。 “快看,天剑台开了!” 有弟子惊呼,众人立时凝望而去。 那重剑向下猛然一落,悍然击在天剑台上,四周笼罩的层层云雾顿时消散了个干干净净,一座浩大古朴,气息苍茫的剑台随之完全展露出来! 同时连接承载剑台的铁索升起绷直,暗蕴流光。一端为万仞山山巅,一端为剑宗高塔,各方三十六,共七十二道可供三人环抱的铁索亦尽数显露。 众人这才瞧清,无论是那铁索,还是剑台,周身都有群龙穿云破海的玄纹,正是一玄剑宗的标志——烛龙! “天剑台已开,各宗入座!” 略微低沉的声音传来,众人心头一动,沧合剑尊不知何时已没了身影,出现在天剑台上方的,是一位身量极高,身形伟岸的女子。 游珑上人谢净! 重霄剑道第一人! 她今日着赤色烛龙纹宽袖大袍,足踏黑色长靴,长发高束以金冠饰之,尤显意气风发,众人看她,更难以抑止心中憧憬景仰之情,多半已经面色涨红,语无伦次。 待她开口后,七十二道铁锁尽头各显现出一座颇具剑宗风格的塔楼高台,其上筵席排布,美酒佳肴皆有,正待修士入座。 前来宗门几难数尽,但有资格入座七十二高台的,唯有门中出过十六剑子的门派。 而自天剑台设立开始,虽每过三十载只有十六个名额,但历经数万年来,出过十六剑子的宗门又何止七十二个。 是以一玄剑宗加以修正,将此名额限定在了三届之内,若有空余,再依照相隔时间的久远补足即可。 天下剑修无不以此为毕生荣耀,除却自身可得剑子威名外,连同宗门也可有近百年的荣誉加身,尤其是人族三州剑道宗门,更是为此痴狂! 赵莼所见,座位当以万仞山一端为佳,剑塔一端次之,各大宗门在现身入座时,亦是不留余力地大显神通。 有以强大妖禽为坐骑者,也有驾驭品相极佳的飞行法器的,总之各般手段齐显,叫人眼花缭乱。 “阳华木兽首大船,是琅州流云剑宗到了!听闻此宗当代剑子曾在一玄潜修,得过剑塔长老的称赞!” “竟是如此!看来是要冲击天剑台十六剑子的名号了。” …… “快瞧,烈云双首鹮,那是苍山剑宗的护宗妖兽,今日竟亲自护送弟子前来。” “苍山剑宗,可是曾经冥风剑子所在的剑道宗门?” “正是,不过冥风剑子已是九十年前的人物了,如今早已修成真婴,不能参战,此回应当是作为随行长老前来……可叹苍山剑宗自他之后再无第二位十六剑子,此届若还是没有,下届便不能上七十二高台观战了。” …… “咦,大兄,那是什么宗门,竟入座在剑宗圣地一端的高台上?” “噤声!”作散修打扮的男子闻言面色大变,赶紧解释道,“以貘兽为坐骑,应当是一流宗门忘心谷,以往虽从未出过十六剑子,但此回却一鸣惊人,有一位剑意境界的强大修士参战……那等剑修,绝非剑子可比,被安排在圣地一端也属当然。” 身旁众修士这才露出心领神会的神情,再不敢小觑望心谷分毫。 …… 自所有一等宗门及以下的长老弟子们入座后,仙门大派才声势浩大地依次到场。 其中金罡法寺与浑德阵派并无剑修弟子,此次便由一位门中长老代表前来,独坐一方高台。 而后月沧门御着飞仙金轮现身,为首者乃是位真婴大圆满剑修,亦达到了剑意无为的层次,实力十分强劲。 昭衍与太元共为仙门,地位超然,却从不在世人面前作高下之分,此回便同时到场,一方驾日月玄相仙舟,一方乘赤首白羽仙鹤,或气势冲天,或身形缥缈。 “锺蹊老儿,此次又是你护送弟子前来!” 昭衍一方,领队者乃是位面貌秀美,又颇具威严的女子,她语气略带调笑,可见与太元道派之人很是相熟。 而锺蹊剑尊的表现亦印证了此理,只见他淡然捻起长须,笑着应道:“我派剑修少矣,唯有小老儿可堪一用罢了。倒是邈月道友无论何时都风姿依旧,令小老儿我每每见之,便有自惭形秽之感。” 众人遂哗然色变。 原来是两座仙门的锺蹊剑尊与邈月剑尊到了! 剑意难得,兼顾修为与剑道境界的剑尊更是少有,须知唯有三窍剑心以上的外化尊者才能有剑尊之称,空有外化期修为,并无法被冠以剑尊名号。 便是偌大重霄世界,剑尊也不超过十人,今日就得见三位,也无怪于众修士激动万分了。 而待两大仙门入座,七十二高台方才算满盈。 锺蹊、邈月两大剑尊将弟子送至筵席后,便又起身落座于穹顶下的主位,那才是今日主宾所在。 谢净有七窍剑心在身,面对剑尊也是不卑不亢,将二人迎入主位后,又抬手相迎诸位真婴宾客。 其中半数以上都是一城之主,资历雄厚,实力绝群,沈青蔻的祖父岐山上人便在之中。 另有边境战场战功赫赫的真婴强者,当中亦有赵莼的熟识,昭衍仙宗长老东麟上人! 纵观在座真婴,无不是声震一方的老牌强者,众人站在他们下方,有呼吸凝滞之感。 第427章 四百二六 青阳到场,裴白忆现身! 第428章 四百二七 旧人来 御剑飞行容易,但在不用真元,只凭剑气操纵的前提下,不少根基虚浮者便露出了马脚。 剑修之所以在剑气境后才可御剑,乃是因御剑需以剑气托举灵剑,方能达到踏剑升空的目的,若无剑气,自然也便不能御剑飞行。 不过纵观重霄世界,筑基期突破剑气境的修士也算少有,又因修士到达凝元期,真气转化真元后,能够自行踏御空中的缘故,多数剑修在御剑时会同时催动真元,使飞行速度加快,飞行时更为稳健。 久而久之,剑气与真元同用已成为剑修常有之举,以至于突然锁了丹田,无法使用真元后,甚至有人百般不适,空以剑气承载灵剑时,还会踉跄颤抖几番。 有剑宗长老观此情景,更不由冷哼一声:“习惯于轻松简易之法自然无错,可因此连怎么操纵剑气都忘却一旁,难成大器矣!” 而铁索悬空,正下方就是一玄剑宗武斗场所在,日夜受战意侵蚀,其上又有各种剑气浮动,就算是操纵剑气还算得心应手之辈,都需当心受到此些剑气扰乱自身,何况是剑宗长老口中剑气虚浮不定的一类弟子。 是以铁索十里长,尚未行至两丈,就已有弟子自上跌落,被自家脸色涨红的长辈接回。 赵莼浅浅一观,因剑宗不限出身,亦不看修为境界,凭着自己有剑气境就贸然参战的剑修不在少数,即便有七成左右的人在还未到达铁索一般时失败跌落,能撑住剑气扰乱,一路平稳前行的剑修还是数量极多。 她从未参加过天剑台论剑,只粗浅地晓得些规矩,知道这第一关有百人晋级的固定结果,疑窦满腹时,铁索上突然就起了变故。 众人才过铁索一半,就有修士一面御剑,一面催动剑气,向周遭其余人击去,有来不及防备之人,登时就脚下一抖,难以抵抗铁索剑气的侵扰,慌乱着跌落下来。 再看剑宗长老与观礼之人镇定自若的模样,众人顿时知晓,此举应是被默许下来的得胜之法! 赵莼暗道一声原是这般留下百人,又见铁索上剑气横飞,不少人已然开始施展出各般手段,就为了尽量在登台前将更多的对手扫落下去。 此中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包括相熟的江蕴,华寒星等,还有曾经有过交手经历的苍山剑宗李独昂! 不过江蕴与华寒星好歹乃是剑罡境界的修士,旁人并不敢对他二人出手,且又仿佛有什么不成文的规定般,突破剑罡境的修士们也不去击落剑道境界不如自身的人,而是一路径直登上天剑台,巍然站定。 再看见李独昂,不管对方有何感受,赵莼却是心有唏嘘。 大道之行,不进则退,经年未见,李独昂已成凝元在身,连剑道亦不负当年天资,进入剑罡境中,可他在进,赵莼也在进,两者进境有多有少,再比较时,横贯出来的已不再是些微差距那般简单。 苍山剑宗此回前来的乃是门中一位真婴长老,号作冥风,正是九十年前的十六剑子之一,此时望见李独昂一路顺利登上天剑台,方才安心舒了口气。 “长老放心,李师兄在一玄剑宗潜修数年,还破例得了危月上人指点,这次定能拿下十六剑子之名,为我派保住剑帖名额的。” 一旁弟子忍不住出言宽慰,但自己心中却也是十足紧张。若这一届天剑台苍山剑宗再没有弟子夺得十六剑子,就是连续三届未出剑子了,照规矩而言,须得剥夺剑帖名额,而没有剑帖,便无法落座在铁索两端高台,宗门声名威势更是一落千丈! 冥风上人暗暗抿唇,李独昂的天分他看在眼里,只是十六剑子百人相争,无不是各宗倾注心力的天才上场,苍山剑宗不比其它宗门,门内甚至没有外化尊者坐镇,只堪堪跻身二流,因门中上下皆修行剑道,实力尤为强悍,这才在二流宗门内站稳脚跟,不过也因这一缘故,有了寻常剑道宗门都有的弊病——门中弟子数量远远少与诸道皆通的门派。 所以李独昂在资源上不如大宗弟子,是凭借资质令一玄剑宗长老松口,才入内潜修突破剑罡,真与大宗弟子对上,冥风上人实在有些信心不足。 这一场登台乱战,并不入剑尊法眼,邈月与锺蹊兴致缺缺,顾自交谈着,只偶尔扫过台上,看是否有了结果。 不过赵莼还未至那般境界,观战时全神贯注,倒还真的瞧出不少实力不错的剑修。 剑罡境中,除却江蕴等熟识外,有一锦衣男子实力出色,观他身份,应当出身于一处名为流云剑宗的一流宗门,此宗也在铁索一端坐着,可见亦有十六剑子出身其中。 另有一赤发女子剑罡尤为凝练,在诸多剑修中更是以第一位的佳绩登上剑台,她落地时,赵莼明显觉出身侧白玉台上的郑少游点了点头,目光更加柔和几分,再看两人几乎如出一辙的衣裳佩饰,不难知道这赤发女子应当也是出身于望心谷。 “瞧她衣着,竟也是望心谷弟子,这望心谷究竟什么来历,出了一位悟出剑意的郑少游还不够,看这女子的实力,怕也能冲击十六剑子了!”有其余宗门长老惊叹道。 “贫道也是心中疑惑啊,过往望心谷名声不显,连十六剑子都未出过,此次倒是一鸣惊人了。” 谢净身侧的剑宗长老亦在低声议论,不过她却心中有谱,天才易得,良师难寻,望心谷郑少游、郑少依这对兄妹怕是得了位良师指点,方才有了如今成就。 而渐渐地,谢净与赵莼的目光同时落到了一处去。 那人身量在男子中不算高,只是身形挺拔,使得整个人有意气风发的桀骜之感,他相貌平庸,衣着朴素,且并非跟从师门而来,许是寻常散修之辈。 赵莼观之,没由来地生出一股寒意。 像是对方对她心存恶念一般…… 谢净更难以揣摩出自己心头究竟是种什么感受,像血脉同胞之亲,却兼有排斥厌离之感。 第429章 四百二八 百人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有余,日头已高高悬在天剑台上方。 微微泛金的赤色日晕投洒直下,待最后一位修士踏上天剑台,这场堪称激烈的乱战方才告一段落。 不过这也并不代表比斗就此终结,毕竟眼下站在台上的,可不只有百人之数。 赵莼定神看去,心中已然明了,真正的乱战,只怕现在才开始! 便在下刻,站于天剑台中央的剑罡境修士突然暴起发难,一改先前按兵不动的作态,将本命灵剑召出,滔天剑气霎时旋聚为罡风烈烈,后面艰难登台的剑气境修士如何能挡此般手段,堪堪抵挡数个呼吸,就咬牙倒飞出去,狼狈落下天剑台! 不用真元,光以剑道境界相斗,剑罡对剑气的压制绝对是肉眼可见的恐怖! 几乎不到一刻钟,台上的剑气境修士便已全数败退离场,赵莼凝神一扫,辨出天剑台上的修士大抵还剩下百五之数,当即又心领神会,知道接下来就当是剑罡境修士之间的战斗了。 剑宗对此境修士的落败判断得无疑更为严格,只若从边缘离开天剑台范围,就算失败。 是以赵莼所见,是台中修士无不向天剑台中央奔袭而去的盛况。 这时,先前剑罡境中先行到达天剑台的修士便有了优势,比如那第一位登台的望心谷郑少依,她本就实力出众,如今只需站定当场,将所有攻来的修士挡下,待台上修士变成百数,自然便可得胜。 她修习剑法应当是木属,柔而兼具韧性,有生生不息之感,赵莼心中微作合计,此类剑修应当要以绝对气势镇压,迅速击败,否则与之缠斗下去,必是己方吃亏。 只是郑少依在剑罡境怕是已经停留了许久,罡风凝实强劲,打她主意的剑修一时并没有办法快速得胜,纠缠过十余个呼吸,才发现她完全是游刃有余,防得滴水不漏! 反而是与她相斗的几个剑罡境剑修接连不敌,被郑少依以剑风扫退,险些落下场去! 如此开战三刻钟后,台上局势已然分明起来。 望心谷郑少依,苍山剑宗李独昂,以及那无名散修,这三位都是除了一玄剑宗弟子以外,令台上其余剑修忌惮不已的存在! 而后方轮到流云剑宗此代的剑子仇恒等人,虽与第一阶梯的剑修不能比,但也未必没有一争十六剑子的实力!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像仇恒这般号称一宗剑子的人物有此成就当属自然,反倒是素日里对流云剑宗多有依附之态的二流宗门潮生剑派,此次竟出了个从前名声不显的剑罡境弟子,唤作百里江照,论实力与仇恒难分上下。 遥遥不知多远之外,序鹤城店小二忙中偷闲往天上天幕一看,他已从青阳上人带来的惊讶中回过神来,眼下看见潮生剑派异军突起,不由啧啧道:“果然如同上人所说那般,流云剑宗此代剑子确实被吹捧太过……” 和他有一样想法的人有许多,偏偏流云剑宗随行而来的长老不做此想。 “此次回去,必要请示掌门对这潮生剑派好好敲打一番,百里江照蛰伏如此之久,此派怕不是对我宗有了异心!” 一处方圆万里的地界难以容下两座一流宗门,潮生剑派要想崛起,必然是以流云剑宗为垫脚石,就算现在对方不敢妄动,也不代表没存着类似的心思。 光幕外,潮生剑派长老忧心忡忡,不知百里江照的暴起对他们究竟是好是坏…… 时辰推移,随着江蕴腾身而起,长剑拍在一高大男子胸膛,对方身形直退,直接落下天剑台后,谢净才淡然抬手一压,霎时将台上战局止下,朗声道:“台中只余百人,此战结束!” 而后有一剑宗长老行出,其面目颇为和善,唤来弟子将众人身份记下后,遂道:“尔等可入十六剑子争夺之战,除此以外,又可凭此胜入我一玄圣地潜修三载。” 一玄圣地,即为万仞山山腰之上,中有剑林重重,可采淬剑英华,又可凝实剑道意志,剑宗内唯有内门弟子才在每年内有三次资格进入其中,潜修三载,此当乃主塔弟子待遇! 华寒星等人面上不作变化,为着冲击十六剑子的剑修也还算平静。 余下心知肚明自身极限就在百人之胜,十六剑子几无可能的修士便是喜色难掩了,对于他们而言,一玄圣地更是剑道圣地,能在内潜修三载,当真十分可贵! “剑君认为,此次十六剑子的前三当是哪些?” 赵莼不曾料到郑少游会突然开口,一时被问得一愣,思忖后转头应道:“李独昂实力稍次些,华寒星怕是才入剑罡境不久,纵是剑法过人,积蕴却有不足,依在下看,前三怕是当有令妹或那无名散修一位。” 至于江蕴,虽有危月上人指点,却是才开始逐渐显露厚积薄发之态,此回能入百人胜已是非常不易,要夺十六剑子倒还有所欠缺,像是与他先后进入剑罡境的那位金风塔弟子耿星才,就已是早早败下阵来。 郑少游见赵莼言之有物,心中也是惊叹难抑,昭衍剑君凝元悟出剑意的消息传出来时,在天下剑修中无疑是一道晴天霹雳,惊疑不定者有之,赞叹敬服者有之,但于郑少游而言,更多的却是不大真实的虚妄之感。 今日初见赵莼,亦觉得她分外沉静了些,不似寻常人得了惊天成就后的那般狂气。 如若说裴白忆像一潭死水,赵莼即更像一汪深潭,同样的无波无澜,前者无法窥视,后者则窥不见底。 “委实说,舍妹的实力如何,贫道当算了解,此回前来,正是为了十六剑子中的前三,她心气高,在门中难逢一败……这回那无名剑修只怕要让她狠狠吃上一番苦头了。”郑少游早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想这么巧便在今日碰见了,心知妹妹脾气,不由得微微一叹。 而赵莼神情一顿,竟是不知这望心谷郑少游如此……如此的自来熟。 见自己愿意理会于他,仿若打开了话头般开始讨论起来十六剑子称谓的最终归属。 第430章 四百二九 相争 依郑少游看,月沧门楚筹通身气质沉闷,只怕是木讷少语之辈,若要交谈,就像是投石入海,甚至连涟漪都不会起一个。 太元道派寂剑真人更是出了名的沉默寡言,观她入座后几乎连眼睛都没眨的神态,郑少游就没有心思与之搭话。 三人中,唯有出身昭衍的赵莼虽看上去沉静,但却比另外两人都来得更易相处,郑少游忍耐许久,终是忍不住开口起了个话头。 “贫道与剑君的看法大抵相当,这十六剑子前三难定,余下的名额约莫也就在那几人身上。”他一面讲话,一面不停颔首,两人间的窃窃交谈很快又将楚筹惊动,只不过对方望来几次,终究都不曾插话进来。 赵莼轻声应他,抬手笑道:“道友可别忘了,有剑修还未入场呢。” 郑少游闻言一顿,面色微微一变。 台上百人将决出十六位剑子,便是需两两相对战过两回,留待只有二十五人时,才会进行夺位之战,而那时,昭衍、太元中由两位剑尊带来的弟子,与一玄剑宗真正的精锐,就会在那时与郑少依等人直接对上! 天剑台本就是仙门与一玄剑宗共举之盛事,为的就是鼓励剑道大兴,所以此三派虽有名额内定,但也不过一宗一个罢了,毕竟剑宗嘉赏于旁人来说可能是十足珍贵,对仙门大宗弟子可就大打折扣了。 而若仙门全力出手,十六剑子怕是一个也难以漏出,皆会被其全数揽下,此般不为天下所共争的盛事,即不足以被称作盛事了。 仙门底蕴从来在人族三榜,无须以天剑台为承载,这一个名额也往往是给予门中最优秀的剑罡境弟子,有磨炼其能力,外显其风姿的意味在其中。而一玄剑宗作为唯一的剑道超级大宗,所派弟子亦不过是每座剑塔内选出一位,至于往届争夺过十六剑子的弟子,剑宗也会令其此届避战的。 此外,最终定下的十六剑子前三,还可向四位剑意境剑修发起邀战,一作指点与见识,二可为魁首之争的热场。 郑少依柳眉紧蹙,她此回正是为了十六剑子前三而来,往时在宗门内就与兄长有过交手,今日则更想见识见识其它剑意。 不过,不知身旁这无名散修究竟是何底细,实力让她都摸不到深浅,还平生第一回,令她起了十足的忌惮之心。 这第一回淘汰战,就得让半数剑修黯然离场。 亦未出乎赵莼所料,江蕴在面对一位积蕴更甚于他的同宗弟子时,终是不敌而败下阵来,由危月上人将其接回身侧。 “这江蕴倒是颇为年轻。”郑少游饶有兴致地开口。 赵莼轻笑一声,答道:“他现不过凝元境界,方才突破剑罡境不久,三十年后天剑台再启,想必也能得一十六剑子之名。” 与他相比那位同宗弟子早已是归合期修士,纵是剑道境界高于江蕴,论资质实则还有不如。 “确是如此。”郑少游也是认同此言,毕竟台上剑罡境剑修中,除了李独昂、华寒星这等天资过人的,其余人都已不止凝元修为,按照江蕴之辈的修行速度,后来居上定然不是什么难事。 第一回淘汰了五十人,第二回又要在剩下的五十人中淘汰半数。 颇为有趣的是,在这场比斗中,流云剑宗剑子仇恒与潮生剑派百里江照竟然刚巧被抽到了一处。 一时间,两派随行长老心中各有所思,流云剑宗之人无疑是抚掌大笑,暗自觉得此乃天意,是天道要本门剑子亲手将来日大敌送下天剑台,而潮生剑派的长老却百味杂陈,心头猛地提起一口气来。 “他们二人看上去相差仿佛,连所修剑道也大同小异,实在胜负难辨。” 不出所料,郑少游再次开口。 但他所言不假,仇恒与百里江照的差距可不像当初金风与危月二塔弟子之间那般明显,到底是剑意境修士,此言就算是赵莼也心中同意。 二者同出一地,修习剑道相似,剑道境界相同,天道之下,多少也含带了些宿命相争的意味在其中。 不光赵莼,其余观战之人亦是清楚,这一战分出胜负后,落败的那一方当是极容易生出心魔,走得出,道心即更加稳固,来日大道有成,走不出,可就是一落千丈,再起不能了。 “仇恒所在流云剑宗毕竟是一流宗门,他的胜算应当大些。” 赵莼与郑少游转头看去,说话人竟是一直不曾开口的楚筹,他面容古井无波,但语气却颇为狂傲。 几乎是一瞬间,郑少游眉头微蹙,不过他掩藏得极好,若非交谈时赵莼与他相隔颇近,当也难以察觉这一变化。 就像凡世间有门第之说那般,修真界里也难以避开出身之类的谈论,这里的出身,既有生身之地的不同,也有背后宗门大小的相异。 比如赵莼,论生身之地,旁人皆以为她出生于小千世界内,却不晓得她实则是来自一处连名讳都是后来才有的微茫世界中,不过后来她进入昭衍仙宗修道,出身中两者占了其一,还是更为重要的宗门身份,出身便不再是她这种小界修士的短处。 只是赵莼这类终究是特例,这世上大多还是宗门弟子看不上散修,大宗弟子又瞧不起小门小派之人。 楚筹之言固然是考虑到了流云剑宗在功法剑术底蕴上的优势,却更有难以掩饰的傲慢之态。 月沧门仅在两座仙门之下,远甚于一流宗门,赵莼心知,楚筹出言评价此战时,未必有影射之意,但于郑少游的梁子,怕是就这般结下了。 “未必。”场中气氛又是一滞。 三人抬眼望去,裴白忆正以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看来,视线相接时,却是揣测不出半点她的情绪。 楚筹性情本就沉闷,对此也不打算多问,而是定睛看向台上,不知心中如何作想。 “贫道以为百里江照会胜。”郑少游眉头一挑,认同裴白忆所言。 而赵莼淡淡点头,笑道:“在下亦然。” 她深深望了一眼台上二人,缓缓言道:“实力相差仿佛时,决胜的往往是那一口气。” 第431章 四百三十 顿悟与护短 这口气,可能是经年蛰伏一朝冲天的志气,也可能是多年隐姓埋名的怨气。 而赵莼看百里江照面色从容,眉目间坚定不移的模样,更觉是前者可能性大些。 两人站于天剑台两端,在苍茫天穹之下,身影显得十分渺小,他二人身量本就相当,不知是否为巧合,今日仇恒与百里江照都穿着一袭靛青衣袍,隐隐有两方对峙的气势渐渐升起。 这一战关系甚大,即便是已经观过多场比斗的台下修士,现下也忍不住伸头探脑,鼓足双目想要看个细切。 硄——硄—— 战钟已然响彻云霄,两道身影却未见动弹。 忽地,众人眼前一晃! 铮铮! 两把长剑猛地碰撞! 仇恒与百里江照俱都倾力而出,从天剑台两端飞踏至中央,长剑铮鸣声爆响连连,两边剑招亦全都呈行云流水之态,可见行剑之人练剑已是炉火纯青。 “潮生剑派把你藏了这么多年,很辛苦?”周遭被自己镇压了十数年的弟子中,突然出了一位可与自身相提并论的人,仇恒脸色涨红,仿佛回到了当年初闻郑少游悟出剑意的那日,一样的不可置信,与一样的不甘,“只可惜打错了算盘,今日我会亲手将你击败下场!” 百里江照隐忍何止十数年,面对如此挑衅之语早已波澜不惊,只淡淡嗤笑一声,戏谑道:“胜负未分,我看下场的该是你!” 说罢,他手中长剑猛然下劈,厚重的力道几乎震得仇恒手腕发麻,不由得连忙定住身形,方才起手将接二连三斩来的剑招尽数招架。 两派自开宗立派以来就比邻而居,互相之间也算了解彼此出名的剑法,仇恒心中惊怒,咬牙切齿道:“怪不得底气十足,原来是将《潮生剑术》越过大成,臻至圆满了。” 他心头略有不甘,只因此次天剑台论剑本是为着十六剑子的称号而来的,在最后的夺位之战前,手中底牌应当是越少暴露越好,可眼前百里江照的实力着实远甚他先时所想,当下情形,可由不得他继续隐藏了! “区区圆满剑法,我也有!” 仇恒脚下一顿,借势将身形一转,旁人只见其身影如云似雾一般轻盈多变,使百里江照的剑全数落空,同时又有寒芒从中突现,化作云间星辰,百里江照虽早有预料到对方还有后手,面对流云剑宗引以为傲的《流云三千剑术》还是略显吃力。 约莫走过百招有余,众人忽听裂帛声轻响,其中一道身影踉跄数步退出天剑台中央,正是肩头一道深深血痕的百里江照! 竟连同法衣都被破去,伤到了里面的肉身! “啧,果然还是仇恒剑术更强,早前听闻过流云剑宗的传承剑法,乃是从前此宗一位长老,在一玄剑宗悟剑池中悟得了一招剑式,最后加以添改,方成就了完整的剑法。而那位长老最终也飞升上界,剑道有成。如今看来,果真是名不虚传!” 人心本就不定,眼下见仇恒占据上风,不少人的言论遂变得偏颇起来,潮生剑派长老听得耳边蚊语阵阵,心中也是急切万分。 “你该庆幸天剑台上不许杀人,不然我今日便会将你斩杀当场!”仇恒目露凶光,当即便要乘胜追击,借着百里江照退避的颓势,直接将其逼退下场。 然而百里江照非但没有一丝慌乱,反是镇定自若地噙起一抹笑意,他长剑下落,就在仇恒剑尖将要迫近面门时,以两人为中心的四周忽地暴起阵阵水瀑,见此情形,观战的各宗长老们忍不住微微前倾,定睛一看,那哪是什么水瀑,竟是水色剑罡凝成的虚形水流! “哈哈,此子心计可见一斑,这流云剑宗的小辈要落败了!” 旁人或许难辨当前局势,但作为一宗长老的剑道前辈如何不懂,捋须一笑后,便敲定了仇恒的败局。 果不其然,水瀑暴起时,仇恒先是面色凝重,催动自身剑罡欲要抵抗,只是不知为何,自己那剑罡却被这些水瀑水流格挡在外,难以向身前凝聚过来,两股剑罡交锋之际,百里江照御出的“水流”更是散中有聚,排布分明,如同剑刃一般将己身的罡风切割开来。 剑罡既难以旋聚为罡风,自然而然便散作了剑气,杀伤力大减! 仇恒见自身剑罡已散,登时更是慌乱不已,而慌则生变,手中剑招亦因此错漏连连,众人目不转睛瞧着台上局势,猛然听得惨叫一声,一道靛青身影便从天剑台上坠落下来! 不是那仇恒还是谁! “恒儿!”流云剑宗长老眼含痛惜,高呼着将其接下,而面前仇恒脸色惨白,胸腹一道深深的斩击血痕,正往外汩汩冒着鲜血,深可见骨! 虽不至于因此身故,但也是仇恒这么多年来少有的重创! 他两眉倒竖,就要对台上站着的百里江照发难,这时战钟再响,却是连着三声,意味着胜负已晓,一玄剑宗一位长老冷冷对上他怨毒的眼神,目光中警告之意明显。 “此战,潮生剑派百里江照,胜!” 听得此声,郑少游才微微舒出口气,他乃是不欲认同楚筹之言,是以口称仇恒不敌百里江照,委实说,并不如赵莼与裴白忆那般笃定。 眼下再想起赵莼那句,或许就是需要这么一口气,看向台上胜者时,也发现了百里江照身上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气质。 如若说从前他身上总有改不去的沉郁,今朝的百里江照就像是脱胎换骨一般,连面目都更为神秀几分。 这是……心魔已除,道心升华了? 郑少游微微咂舌,继而转头看向赵莼。 这一看,竟发现她双目闭合,掌心按在两处膝头,气息平和而圆融,一股玄而又玄的清气缓缓凝在其额顶。 顿悟状态! 他还未有所表现,一股沉重的气势便碾了过来,但在触及赵莼时却又变得轻柔,郑少游偏头一看,正巧与主座上的邈月剑尊对视,她的目光深沉如水,虽然只有一瞬,就叫郑少游浑身毛骨悚然。 先不说我是否心怀恶意,但看眼前这么多人在,我便肯定不敢打断顿悟的,郑少游忍不住心中腹诽。 第432章 四百三一 恶突起 白玉台虽在光幕之外,但何不是万众瞩目之处。 座中四人的些微变化,都在众人的观察中,如今看见赵莼端坐阖目之态,又得邈月剑尊出手庇护,便不难知晓她应当是从方才那一战中有所收获,乃至于进入了常人梦寐以求的顿悟状态中。 “好强的悟性,怪不得能在凝元期修成剑意境。” “这便是仙门出身的英杰吗,寻常宗门弟子实在难比……” “从前昭衍未出剑意境弟子时,常人都还以为此座仙门内剑道不显,如今可是将那些鼠目寸光之辈堵住了口舌!” 各宗长老无不窃窃私语,目露惊愕。 而剑道前辈尚且如此,底下的一众修士便更是震动不已了。 “太可怖了,这要是等昭衍剑君到了归合期,还有谁能敌她!” “唉,往日只以为寂剑真人这般的天才就已经是一骑绝尘,哪想到剑君一出,连从前的天才们都显得黯然无光了,只道人与人终究不同啊……”有人语气唏嘘,渐有自轻之意。 议论声在人潮中涌起,逐渐化作声浪层层高涨,便见邈月剑尊薄唇微抿,忽而开口道: “好孩子,你站近些。” 随着这声音,众人才将注意力转到先前一战的胜者,百里江照身上。 以剑尊威能,要想瞧清天剑台上的人,自然无须其靠近,邈月此言,更多还是意在为赵莼解除身上围聚而来的目光,令她安心顿悟。 而百里江照突然被剑尊点出,正在云里雾里之中,见状只得向前迈出半步,拜道:“晚辈百里江照,见过邈月剑尊。” “你久困心魔之中,却不曾为其所害,反而因此强韧了自身意志,化为刻苦修行的动力,”邈月三言两语,就将他身上的变化解释清楚,“如今战胜劲敌,便是破除心魔,脱胎换骨,有此破过魔劫的道心在,来日必当有所成就,本尊等着与你再见之日。” 当下四野都是一片哗然,潮生剑派那位随行长老更是有喜极而泣之态。 仇恒当初在一玄剑派潜修,因得了一位剑宗长老称赞,在琅州境内的剑道宗门中都傲气不已,如今百里江照乃是得到了当世剑尊之一的肯定,便是今日不曾得到十六剑子的称号,声名也已因此远播三州。 更何况,在击败仇恒后,潮生剑派长老也怕流云剑宗往后蓄意报复,对百里江照暗中下手,现在好了,有了邈月剑尊那句“本尊等着与你再见”,便是她只是一句戏言,并非真的看重百里江照,流云剑宗也会忌惮剑尊之威,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这就是外化尊者的强大,旁人连其言语都不敢违背! “这小辈天资只能说是尚可,不过历经一道心魔劫后,道心已令绝大多数修士难以比拟,的确是该保下才是。”锺蹊剑尊似笑非笑,怎会瞧不出邈月面上是在夸赞百里江照,实则心思俱在一旁顿悟的赵莼之上,他淡笑着捻过长须,不作他言。 老狐狸! 邈月暗骂一声,却是戏谑调笑之意更足,下刻话锋一转,竟微微有了愠怒:“若非流云剑宗在那地界中一家独大,这百里江照和身后的潮生剑派也不必隐忍至此,邪魔大敌当前,人族宗门还在内耗,真是愚不自知。” 自人族与邪魔大战,最终以人族得胜,邪魔败退为结局后,三州之地的仙道无疑昌隆兴盛远比当年,时至今日,更是达到了顶峰,诸多外化尊者坐镇,赵莼、关博衍和裴白忆这般从前难得一见的英杰天骄也在此代喷薄而出。 绝世之材尚且如此,何况是天资次于他们的寻常天骄、天才。 人族三州资源不可能凭空变出,纵是素日里各宗就对天才们有所偏颇,可如今连人才都多了起来,资源便越发紧张起来,大宗暗中欺压小宗,各宗之间相互争夺领地与灵脉,种种争端屡见不鲜。 他们固然不敢对仙门大派动手,然而仙门大派却不能对此视而不见! 邈月与锺蹊相对一视,俱都明白各自心中所想。 魔难渐起,三州之地该是狠狠敲打一番了! …… 待第二轮战过,便只剩下二十五人。 诸多剑宗长老齐聚一堂,商讨定下了初时的名次,又由谢净亲自颁布,众弟子即便心中情绪不定,也不敢在前辈面前轻易表露出来。 何况这只是初时名次,夺位战上自有再次更改的机会,倒也不必因此触怒一玄剑宗。 “初定首位为……散修贾寻!” 如此,望心谷郑少依便落到了下首。 她登时转身向抱剑在怀的灰衣剑客望去,目露不忿之色,握拳暗道,我必得将你拉下来! 而灰衣剑客即便是被定为首位,也只是抬了抬眼皮,不多时又垂眼下去,始终不曾表露出半分喜怒,叫谢净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光幕外,裕州开锋城。 一家布置还算雅致的客店中,相貌俊秀的男子此时面容略微扭曲,怒意难遏道:“真是疯子,闯入夺位战便罢了,还半点都不遮掩实力,难道真敢去争那十六剑子不成,天剑台结束,剑子和四位剑意境可是要受剑尊检视,授予剑道运势的! “魔种在身,虽是不会被那两位剑尊轻易察觉,可若是等着对方上手检视,难保不会暴露!” 他来回踱步,已然是焦急万分,可台上化名贾寻的秋剪影却十足镇定,轻描淡写将首位受下,坐到了候战之处去。 与此同时,赵莼却仍在顿悟之中不曾醒转,好在有邈月剑尊照看,旁人并不敢惊动其分毫。 昭衍果真极为看重这位剑君啊。 锺蹊心中略作合计,再念及上界无人不知的大尊择徒之事,知晓赵莼未来身后怕是有一位通神大尊在,便也明了为何邈月会如此庇护于她。 然而此处却是锺蹊想岔了,邈月尽心庇护,实是在起先的一瞬中,微妙地察觉到了一丝可怖的恶念,其不是想要打断顿悟,而是欲要将赵莼置于死地那般深重。 说来也奇怪,这一丝恶念来得快,去得也快,邈月想要顺着追查过去,但恶念却断在了中途,好似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人之恶意不可轻视,饶是邈月自恃剑尊之能,也不敢轻易对门中弟子有所懈怠。 第433章 四百三二 夺位战! 此番定下名次,以散修贾寻为首,望心谷郑少依次之。 华寒星虽天资过人,到底资历尚浅,第二轮淘汰战时,更显出几分拖延凝滞之感,众长老相商后,遂将她定在第七,而李独昂较她还有不如,名次便更低几位,到了十一。 至于百里江照,虽在与仇恒那一战中表现亮眼,可实力比起其余剑修而言,仍旧逊色不少,即便得了邈月剑尊夸奖,初定名次却是在十七,刚巧与十六剑子失之交臂。 夺位战中,初定名次未入前十六的,剑宗会给予其三次向上挑战的机会,成功则夺下被挑战者的名次,其余人顺次延后一位。 三次都以失败为结果,即代表此人这回的天剑台论剑至此告终。 若是因顺次延后而掉出前十六位的修士,也可有三次挑战机会,规则与之相同。 而待所有修士挑战结束,场中所有人对当前名次再无异议与挑战意愿后,才会由昭衍、太元、一玄三宗得了种子名额的弟子登场,他们因直入夺位之战,所以只会有一次挑战机会,胜则得十六剑子之名,败则离场。 故而如何分析自身实力,恰当地选择对手,也是夺位战中较为关键的一处要义。 剑宗众长老的眼力毒辣,何况还有三位剑心境长老在此,由他们定下的初时名次,实际上也最大限度的判断出了二十五位剑修的真正战力。 只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总有人心怀侥幸,欲以自身经验裁事,一连三人登台挑战,都是选择了第十四名,来自一处一流剑道宗门的剑子,对方在先前两战中表现平平,未有什么亮眼之处,反倒是第十六名的剑修气势惊人,看起来就不大好惹。 不想真正交手之后,才晓得那一流剑道宗门剑子的恐怖。 其剑罡固然没有名次靠前那几位凝练,然而剑术扎实,行剑时招式直指真谛,达到了化繁为简的地步,所以看上去便显得十分朴实无华。 剑宗众长老正是洞悉了这点,才将他定在第十四位,高于几位比斗气势极尽张扬,势头盛大的弟子。 而等到三人皆败于其手下后,方面带惭色地选择从末位十六开始挑战,只是他们先前避战时,对这人就带了几分惧意,未战先惧,乃战前大忌,再要鼓足勇气登台邀战,终时结局也逃不过一个败字! 挑战从第二十五位起,依次向上,轮到第十七名的百里江照时,下头的八位弟子竟是一个成功的都没有,多数人挑战第十六名失败后,三次机会亦不过只用去一次,心知自己面对其它人也毫无胜算,再邀战时便存了更多请教的意思在其中。 “不知这百里江照会挑战何人?”众人窃窃私语,眼神扫过候战之处静坐的弟子们,不由各有猜测。 这当中被挑战最多的,无疑是刚好排在末位的骆枫,好在天剑台论剑乃是剑道比斗,无须消耗真元,且静坐时也能够凭借台下武斗场的正神大阵快速回复气力,这才使骆枫能够一直接受他人挑战,而不显出疲态。 “他可是被剑尊夸奖过的人物,此回说不定会像先前那三人一般,直接挑战第十四位的张灵越!” 此话一出,立时便有人不赞同了,毕竟前车之鉴还在众人心头萦绕,选择张灵越无疑是自寻死路。 果然,百里江照斟酌思忖片刻后,还是选了第十六位的骆枫为对手。 而自战胜后仇恒之后,他道心清明,意志升华,连圆满的《潮生剑术》也有了推陈出新的趋势,最终稳扎稳打地将骆枫击败下场,夺得第十六的名次! 不过在接下来邀战张灵越时,还是惜败一招,以十六末位收场。 同时,被夺去名额的骆枫也没能够上位成功。 至此,十六剑子初成雏形,随之开启了名次争夺之战。 当中无疑是以后三位弟子危险最大,待仙门大派三位种子名额入场后,他们便有极大的可能会被直接挤出十六剑子的位置,所以当务之急,是竭力向上挑战,避免自己落到后三位去。 百里江照挤入十六剑子名额已是颇为艰难,众人心知肚明,他此回的天剑台论剑之旅怕是就当终结于此了。 好在无论是他,还是光幕外观战的潮生剑派随行长老,对今日的结果都已十足满意,于他们而言,有邈月剑尊的一句夸赞,得不得十六剑子已然不是那般重要。 是以接下来几乎是各显神通的邀战中,他都选择了静坐观战,从中汲取自身所需,弥补不足。 而第十五、第十四位的两人则必须向上挑战,以保十六剑子之名。 “此子剑术已可说是返璞归真,就算是上头几位名次高于他的,在剑术一道上都还比他不得啊!”虞庆之微微咂舌,虽不至于表现出惊诧,但对张灵越的剑术还是夸赞不停。 他身侧长老也是点头,应道:“只可惜剑罡不够凝练,强度亦稍显瑕疵,是进入此境不久,还是……” “非也,”虞庆之一眼瞧出张灵越身上弊病,“他年岁在归合修士中也算大了,我记得上届天剑台中就隐约有过这一号人物,那时他才入剑罡境界没多久,百人战第一场就败了,如此算来,其留在此境也超过了三十载……可见是天生资质逊色于人啊。” 真婴强者的记忆力何等惊人,即便上一届里张灵越平平无奇,但在触其他面容时,还是叫虞庆之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形来。 “他这是心知资质一道上不如旁人,便苦练剑术,以剑术心得反哺在剑道修行之上,所以能有今日成就,也实属不易了。” 见惯了天资一骑绝尘的天之骄子,众长老也不免为生而平庸,但又不甘于平庸的张灵越唏嘘感叹。 而他今日也算是天道酬勤,最终击败第十三位的剑修,将自身名次提到了较为安全的范围中去。 同时,第十一位的李独昂三战两胜,晋级十六剑子第九,华寒星亦凭借一玄剑宗传承剑术之威,从第七直入前三,惜败于郑少依之手。 她破入剑罡境界比李独昂还晚,能有如此成绩,可知平日里下足了功夫,剑宗长老们暗暗点头,心下颇为满意。 第434章 四百三三 冷眼 一切渐有了尘埃落定的前兆,郑少依才抬眼看向贾寻。 而对方亦转头过来与她相对而视,早已洞悉她邀战的念想。 “既如此,就莫再耗时拖延了!”郑少依腾身而起,径直飞向天剑台一端。 许是修行功法的缘故,她一头赤发随风飘舞,而身体发肤的异状在修真界不算少有,众人对此亦未曾显露出什么异样的神情,反倒是这头与旁人不同的赤发,令郑少依显得格外飒爽豪迈起来。 她神情中满带骄矜之色,可见在望心谷也是饱受他人崇拜的天之娇女,甫一登台,便唤出鞘中长剑,将剑尖直指向座中散修贾寻,傲然道:“你,且来与我一战!” 这话并着语气都难掩傲慢,甚至有无礼之嫌。 白玉台上的郑少游眉头蹙起,心中暗自思忖,小妹这般性情被门中长辈们宠爱过度,在望心谷内自然出不了什么乱子,可一旦踏出山门,就极容易与他人结仇,偏偏她还心无算计,日后若不加以戒改,长此以往即便不至于酿成大祸,怕也会有碍修行…… 一面想着,郑少游又细细打量周围修士之神色,果不其然,其中多数人都因郑少依这狂妄无礼之举而面色大改,不如先前赏识于她了。 隐约间,他忆起当年师尊收徒时,自己与小妹的天赋本相差无几,可师尊却以各般由头拒了小妹的拜师之请,不说亲传,连一个入室弟子的身份都不肯给,为此他们兄妹二人关系一时陷入冰点,也是后来才再次亲厚起来。 郑少游微叹一声,暗暗摇头,想必那时的师尊,就已瞧出小妹心性为宗门所误了。 “哼!”礼宾主座中忽而传来一声冷哼,众人定睛一看,原是青阳上人脸色铁青,双唇紧抿,显然是十分看不上这种狂妄之举。 郑少依听闻此声,身形猛然一颤,却是分外倔强,不肯将剑尖移开半点,直到贾寻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才叫她下颌微抬,战意继续攀升。 众人眼中的贾寻,一直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即使是被郑少依以剑尖指着,也只是神色淡淡地抱剑站起,轻身踏入台中。 而唯有客店中与之一同前来的男子,才从其眼底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寒光。 他窃笑几声,心道,还以为你真的毫不在乎,原来还是同以前一般。 魔种以人的七情六欲为食,同时又会放大人的欲念的各种情绪,秋剪影利用岳纂、叛逃灵真……此些都是随着他的算计在稳步推进,只是没想到她的欲望与野心膨胀速度难以遏止,诸多原定的计划也不得不随之更改。 想到此处,男子不由咬牙切齿,只恨手中已无魔种,再保不住秋剪影的话,自身也会受到上头的惩戒。 若非如此,自己又何必在她身上倾注这么多心力! 连秋剪影一心想要潜入人族三州论剑,他都不惜找上天瞳教掌教借力,以外化尊者神魂相蔽,隐去其身上异兆。 “幸好天瞳那老东西本就是魂修出身,又正好为主上所驱使,不然无他相助,那两个剑尊早就把这蠢货灭了个干净……” 不管男子如何气愤,台上化名贾寻的秋剪影倒是和对手战得酣畅。 她瞳孔微微泛着赤红,在丹田被锁,真元无法催动的情形下,并不会泄出什么邪异气息,更何况还有魔种与天瞳掌教的荫蔽。 被人发现? 她还真的没有那么担心! 一想到自己一邪修身处在正道盛事中,秋剪影心中甚至泛出几丝诡异的兴奋,就好似行走于刀尖之上,将众人愚弄戏耍一般。 郑少依战意凛然,几乎是一面上对手,便倾力而出,欲要不留余力地速战速决! 而秋剪影自种下魔种之后,不光是自身七情六欲被放大,对他人情绪的感知之力也是同样,她身子微微前倾,便能从郑少依身上感知到翻涌滚动的不甘,与急于证明自己的迫切。 这与曾经的自己何其相似! 秋剪影微微晃神,须臾后即眼神一凝,扯出了个近乎戏谑的笑。 可她如今早已不复当年,弱小与平庸已然从自己生命中被永远剥离,所以今日看到郑少依的挣扎时,她毫无共情与怜悯,有的只是旁观者的冷漠,和过来人的审视。 “我会打散你这口气,让你永远陷在泥沼之中……” 似是毒蛇吐信一般的话语,忽然出现在郑少依心头,而四周众人毫无察觉,怕也并未想到在激烈交战的同时,会有人分心出来传音。 他们所能看见的,是郑少依忽地双目赤红,不计代价地挥剑斩击,旋聚在其周围的罡风更是趋于狂暴之兆,在天剑台中响动如雷鸣! “怎么了?!”白玉台中的郑少游双拳紧握,不知台上出了什么变故,但以他对小妹的了解,少依应当不至于这么容易陷入偏激才是…… 而在众人看来,郑少依则更像是失了理智,行为皆伴着急怒,散修贾寻淡然招架袭来的剑招,一人处在崩溃边缘,一人却镇定自若。 高下立见! 秋剪影本可用魔种之力直接牵动郑少依的情绪,但她没有。 一是因为剑尊眼下,大肆催动魔种恐有不利,二是郑少依根本无须她动手,旁人的目光就已经是利刃、是山岳、是倾吞一切的海浪。 而今惊涛海浪将至。 该结束了! 她横剑一扫,剑风径直在郑少依胸膛划出一道血口,鲜血飞溅! 剑罡顺势而入,犹如附骨之疽在其血肉中翻搅,郑少依悲鸣一声,身影遂倒飞出去,被望心谷长老目含痛惜地接下。 她伸手按住涌血的伤口,撑起半个身子向四周望去,眼前视线模糊一片,忽听耳边传来剑宗长老叹息,言道“天资不错,可惜心性有失”,像是回到当年青阳上人拒绝自己拜师的那日。 羞恼与崩溃一时袭来,郑少依口中溢出一声惨厉的哀叫,整个人登时昏死过去! 而台上散修贾寻遥遥向望心谷施以一礼,方才转身坐回原处。 众人心头有说不上来的怅然,却又不知为何。 第435章 四百三四 嵇无修 郑少依虽负伤离场,不过剑宗亦不曾剥去她十六剑子之名。 且观她模样,众人心头也都知晓,这怕是在道心上遭了祸,甚至较那百里江照还要严重不知多少,往后若不能得一场堪称脱胎换骨的造化,大道估计也便止步在此。 望心谷那随行长老当是真心疼爱于她,眼中痛惜难以作假,满怀爱怜将其揽在怀中,一时嗫嚅不知如何是好。 郑少依胸膛那道剑伤,即便为剑罡所侵,说到底不过只是肉身之伤,当下吞服灵丹,再细细将养数日也便好了,可心中起了阴霾,就是极难驱除得了…… 长老抚开她额角碎发,后又抬眼去看剑宗诸人。 谢净洞悉其心中所想,微叹一声即应道:“她虽无法再战,但天资与实力我等也算有目共睹,不会因此薄待于她。” “多谢大长老……”望心谷长老这才将心落入肚中,他等不是剑道宗门出身,若非此代出了郑少游、郑少依兄妹二人,定也没有机会前来参加天剑台论剑这般盛事,是以对各般规矩不甚了解,面对仙门大派时,亦总是不由存着几分忌惮崇敬之心。 如此,散修贾寻便也定下了十六剑子头名。 然而不光是他,包括所有观战之人在内,此时心头都鼓动万分。 只因仙门大派三大种子名额,终于到了登台之时! 其中昭衍、太元两座仙门历届来,都只遣派一名弟子前来论剑,一玄剑宗偶有两名,此届倒是循着旧例,只令一名弟子道场。 这三人得了种子名额,无须备战前场,就可直入夺位之战,同时身后又背负着宗门荣耀,故而一经两相,便引足了目光! 若非赵莼仍在顿悟中,必定要惊讶一回,只因三人中有两人她都算熟识,昭衍仙宗此回前来的正是邈月剑尊座下弟子,昔时一齐前往河堰小千世界的分玄修士亓桓! 而一玄剑宗那人,亦是收复小千世界时所认识的剑修秦云岫! 唯有太元道派遣派而来的弟子非是旧识,乃是位身形清瘦,面白蓄须的道人,瞧上去约莫而立之年,一把细剑握在手中,以青竹为鞘,刻了“春木有荣歇,此节无凋零”的诗文,颇为雅致出尘,与太元道派素来奉行的逍遥本意甚是相合。 邈月剑尊此时才来了几分兴致,端详那道人几眼,轻笑道:“秦乌溪畔的三生竹,锺蹊老儿,你倒真是舍得啊。” 须弥大千世界中,昭衍与太元相隔甚远,各据上界天南与界东,昭衍坐群山万壑,太元则喜水瀑漫天,这秦乌溪就是太元境内七十二水系中乌江的分支,沐浴缘木大能洞府福泽,在溪畔生出许多珍奇灵药宝材,三生竹便是其中一种。 时常佩戴此竹,可使修士道心清明,神智敏锐,久而久之,可有十之一二的可能提升些许悟性,当是极为珍贵,得一小节就能受益不浅,何况是道人手中三尺有余的三生竹。 “小老儿有幸曾为大能所驱使,这才得了这么一星半点,如今早已是行将就木之年,用此等宝材只怕暴殄天物,还是留给小辈为好啊!”锺蹊大笑着捋须自嘲,向着邈月剑尊挤眉弄眼一番,话中真意表达分明。 邈月似笑非笑睨他一眼,不过是怕她为了弟子前来讨要罢了,区区三生竹,倒也不必为此多作言语,等到日后正式将亓桓录为亲传,她手中自有更好的物什相赐。 只是锺蹊直令这道人入门为亲传弟子,却叫她颇为讶异。 毕竟到了他们这般境界,实则已是极少能分出精力来从头教养弟子,便是亓桓她也是偶尔才得空教导一番,欲待他悟得剑意再行收为亲传,因那亲传弟子与自身多有因果,师长更有教导牵引之重责,非是座下弟子那般因果牵连较浅,师长职责重在庇护而非教养的。 看来此子必是实力不凡,方才得了锺蹊看重…… 比起邈月剑尊,站于道人身侧的秦云岫与亓桓,则更能直观地感受到面前这人的强悍。 其看似缥缈轻盈,身上气势却仿若渊岳,令周围气息为之一沉,双目张合间,利光如束,锋芒毕露! “太元嵇无修,见过诸位。” 他淡然作揖向众人见礼,亓桓二人相视一瞬,便又抬手回礼以应,心中警铃大作。 光幕外观战的众人惊讶连连,其中不乏修炼有为的修士,在观过三人后不由心惊道:“仙门大派果真底蕴深厚,眼前这三人修为竟都是分玄期,那太元的嵇无修更是才分玄初期,在剑罡境界的磨炼可都远超先前归合期剑修了!” “这便是道友孤陋寡闻了,仙门大派的归合期剑修,我等几乎是难以见到的,”此人衣着打扮与众人不同,观之也当是个宗门的随行长老之辈,知道的远比散修要多得多,当下便轻声解释起来,“仙门大派根基乃是在大千世界中,门中弟子甫入归合,就会备战龙门大会,以期早日进入主宗修行。 “是以归合期剑修一类的强者,若不是安心在门中潜修,就是早已通过龙门大会,被接引到上界主宗去了!” 过龙门大会,入上界主宗! 众人哗然一片,此等事迹对他们来说如同闻听天书,心中钦羡非常,再看台上仙门大派弟子时,更恨不得以己身相替,早日触摸大道! 底下议论之时,天剑台之上已然将要邀战。 三人中以秦云岫先行,她底气十足,甫一登场,便直接出言相邀头名贾寻下场,顿显豪气干云之势! 而观战之人毫不意外,毕竟三位得了种子名额的弟子,在剑宗心中,都有一争十六剑子头名的实力。 散修贾寻一方,此时也露出先时不曾有过的凝重神情。 秋剪影自入得重霄世界后,便一直在蛮荒古地行走,极少遇见正道修士不说,更何况是正道的剑道天才,她抱剑下场,感受到秦云岫身上勃发冲天的气势,心头顿时一沉。 两人战前各行一礼,下刻即见剑光飞虹,两道身影猛然碰撞一处,长剑相接之声响动连连! 第436章 四百三五 三人 两剑相接,秋剪影便觉手腕一麻。 好强悍的力道! 听闻人族正道有碑石三榜,这人恐怕就是榜上有名,可称英杰的人物! 她暗暗咬牙,旋身踏地,疾行遁出三丈有余,回首却见秦云岫轻盈一跃,霎时就轻松逼近了自身,手中长剑向上一挑,须臾间爆发的剑罡直在两人身前生出一股推阻巨力。 秋剪影单手持剑,另手张开成掌,催动剑罡欲要抵消这股巨力,然而碰撞时,对方剑罡却如同凶猛巨兽,分作两股同时环抱而来,作吞吃模样,将她御出的剑罡牢牢捆缚其中。 虽是并无实际上的吞吃之相,但也令自己的这股剑罡短时内无法动弹。 而想要解除当前困态,就必须将罡风重新散作剑气,再行旋聚凝结! “可我要是这么做,秦云岫便必然会趁势直入近身,那时罡风已散,光靠护体剑罡难以抵挡其攻势,我怕是必输无疑!” 心头已将一切都算计好,秋剪影眉头紧蹙,显然有困窘之色,手上不断招架秦云岫攻来时,忽而灵机一动,掐诀轻喝:“破!” 只见原本困在秦云岫浅青剑罡中的松绿色罡风迅速凝就中心一处,待剑罡紧密环包而来时,又暴起化为长虹一道,生生将剑罡斩出一道缺口,猛地从中破出! “内破之法……倒有几分能耐。”秦云岫心中暗惊,掐诀召令剑罡重聚,再抬眼时,那散修贾寻已然遁得极远。 “看你能破我多少手段!” 轻喝一声,秦云岫起剑又行,却见贾寻通身气势一震,令她陡然生出几分熟悉之感。 怔愣之时,对方便毫无预兆地落剑而来,罡风狂暴舞动,秦云岫并未料及此剑,急忙抬剑招架时,那剑锋便直接落在她手肘之处,霎时鲜血飞溅而出! 痛! 这散修剑罡极为凝练,搅入血肉后锋利非常,秦云岫登时牙齿紧咬,以护体剑罡入体,为将侵入的罡风灭去。 此时,观战之人中有数人也跟着变了脸色! 江蕴与赵莼曾同出一宗,昔年在灵真派上严殿观过《剑道真解》,与断一道人留下来的截断式剑招,故而在散修贾寻身上感受到相似感觉时,立刻便联想到了那处去! 不过如今天路续接已过多年,灵真破灭后诸多传承也被分夺,自下界上来的修士中亦有可能修行过此法,且当年断一道人受接引上界,说不定就在重霄世界的某处,这散修从其身上得了传承也可为一种解释。 是以江蕴并未怀疑到秋剪影身上。 而秋剪影亦是有着这般考虑,才敢显现手中剑招。 并且上界后她改修邪修功法,截断式中大半已不能为她修习,此时展现出来的剑招更与先时不同,这也是为何江蕴只感觉到相似,却不认为此招就是截断式的缘故。 至于另一个脸色未变的人,却是坐于主座的谢净。 论剑道造诣,她不知高出江蕴多少,秋剪影出剑虽只得惊鸿一面,却也叫谢净揣度出两人剑术之相似,甚至有师出同源的可能! 为此,她隐隐偏头看向赵莼,只可惜对方仍旧在顿悟之中,一直不曾醒转过来…… 天剑台中,秦云岫已然与对方交手过三百余招,越交手,便越发觉得其实力惊人,在先时对付郑少依时必然还有所隐藏。 “此战,我必不能败!” 纵然剑宗长老不会因落败而责难自己,但秦云岫也丝毫不敢懈怠,作为一玄剑宗选定的种子名额,身上无疑背负着宗门的声誉,不容半点折损与辱没! 秋剪影方才从其身上窥见些许胜算,不料对方忽地战意暴起,行剑更添数分暴戾,细看下,其一双瞳孔微微泛着浅青,眉心渐现出一抹同色玄纹。 天剑台上不可催动真元,那这般变化就只可能是剑法所致! 仙门大派的传承秘术! 她银牙暗咬,透出几分不甘之色,下刻秦云岫周遭,罡风猛然开始外扩,穿透入天穹下的游云中,颇有不可触碰之威严! 龙虎之相! 云从龙,风从虎。 谢净目露满意,秦云岫师从渊宁上人,这部神通秘术应当是从立剑之地被授予的《风云凝相》,乃一玄内少有的剑道神通之一,即便是在上界主宗也颇受弟子青睐,且修炼难度不小,观此情状,她应当已入小成境界中,可见悟性不错。 此时风云相接,势如龙虎,秋剪影暗道一声不好,连忙退走数丈,可秦云岫到底大势已成,神通眨眼降下! 她爆喝一声,卷起罡风来挡,两股剑罡冲撞一处,顷刻间竟爆出一阵刺目白光,铁索为之震动颤响! 待白光散去,台中两道身影分在一方,秦云岫面色惨白,以剑杵立,而散修贾寻更为狼狈,连本命剑都无法召出,半截身躯染血,留一双目露怨色的眼睛在外,宣告胜负明了。 “若我有上那么一门剑道神通……” 秋剪影咬牙暗恨,只可惜从邪修那处得来的法术大多为真元催动,无法运用到天剑台之上。 “此战,一玄剑宗秦云岫,胜!” 剑宗长老舒了口气,上前将胜负裁定,而秋剪影握拳压制住心中不甘,才伸手从怀中摸出丹药含在舌底,剩下两座仙门的弟子还未登台,其实力未必在秦云岫之下,十六剑子前三被这三人占据,自己欲要邀战剑意境修士的想法怕是落空了…… 而光幕外,客店中的男子神情稍缓,浮出几分庆幸。 以这疯子的性情,若夺下前三,还不得直接邀战那位灵真派遗徒去? 不交手还好,一交起手来,暴露的可能性只会大增,还是落败的结果合了他心中所想。 秦云岫夺下散修贾寻的头名之位,调息片刻,才迎上亓桓的邀战。 同在小千世界时,亓桓就已先她一步有了悟出剑意的趋势,如今过了数年,剑道修行明显已在她上,不过百招余,秦云岫便黯然摇头,承认自己落败。 观战众人今日过足眼瘾,本以为亓桓已是剑罡境中的顶峰,然而直至太元嵇无修登台,方才知道何为一剑凌尘。 三剑,只三剑亓桓就败下阵来,连邈月剑尊都为之一惊! “这是……剑意雏形?”她微微咂舌,看向锺蹊时,对方面上的傲然之色已然难掩。 有此雏形在,至少三载,至多十载,嵇无修就必然能悟出剑意,且观他剑势,这剑意还品相不凡,最次也当为大千剑道之一。 “道友还真是收得一位佳徒啊……”邈月语气幽幽。 锺蹊剑尊却是摆了摆手,笑道:“无修这孩子,本可算是天资非凡,只可惜剑君一出,旁人不敢争锋,无修他还是要逊色不少的。” 若不是赵莼,今日说不得还真要低这老儿一头,邈月剑尊心头微定,抬眼看向白玉台一方。 蒙蒙清气中,赵莼的神思已不知晓飘去了何方…… 第437章 四百三六 破境圆满! 穿过层层空蒙的雨雾,青翠繁茂的枝叶压过院墙,雨水便顺着叶尖低落在院外的草泥中。 那树木生机勃勃,约莫高有三丈,在赵莼见惯了修真界的参天巨木后,显得渺小而浅陋。 走近了看,树下简易搭了个草棚挡雨,石质桌凳摆放其中,上头坐了个面容恬静的妇人,满头乌发尽数梳成发髻,不饰珠翠,只簪上两朵雪白含苞的花儿。 她低头掐着法诀,手指变化行云流水,可见极为熟练。 而伴着法诀的催动,面前针线便凭空而起,穿行在衣衫布裤中。 妇人虽然法诀娴熟,可似乎是丹田气力不足的缘故,缝补衣物过程里,不时就得闲下来歇息片刻。 在第三次放下双手时,她看见了赵莼。 “今日回来得这么早,讲课结束了吗?”妇人伸手轻轻擦拭石凳,柔声道,“外头这雨今早就开始下,到现在还未停,快进来避避雨,待会儿我叫婉之为你取碗姜汤去。” 白驹已过,赵莼已能伸手够得垂下的树叶,崔兰娥温柔的面容却好似停留在了昨日一般,未见一丝衰老。 她心知肚明,修为只得练气初期的崔兰娥必不可能容颜停驻,眼前一切怕是虚无幻境,但赵莼心头却忽然松懈下来,抬脚走进草棚之中,安然在石凳上落座。 “啊,”崔兰娥如梦初醒般轻拍了下脑袋,笑道,“瞧我这记性,如今婉之已不住在院中了……都不在院中了。”她的声音逐渐低落下来。 当年灵真破灭后,胡婉之与周翩然,和一众底层弟子被接入圣坨天宫,性命当是无虞。 “你知道吗?”她目中浮出追忆之色,“翩然前段时间来了书信,说圣坨天宫与壬阳教划定契约,接手了从前灵真留下的小世界,她现在已经收拾东西回了家……阿婧也很好,她从壬阳教手底下逃走,后来当了个散修逍遥自在,还同我说往后要自己开宗立派,试试掌门滋味。” 赵莼心头一动,这些……怕都是她走后各人的现状。 如此,倒也算各得其所…… “那你呢,你可过得开心?”崔兰娥声音轻柔,却振聋发聩。 赵莼被她问得发懵,一切清明的神智与透彻的心思,皆都无法解释出心头的悸动来。 自上界以来,畅意开怀有之,郁闷阻塞有之,更休提问道途中种种九死一生的局面,她一路披荆斩棘,铸天剑,成剑君,位至仙门真传,得尊者夸赞,与真婴上人为友往来,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每月行走数个时辰,就为了到课堂听讲师讲读功法释义的小儿了! 但若问她是否开心。 赵莼枯坐在石桌旁许久,忽地双目亮起,向崔兰娥言道:“如今所得皆所愿,人生诸事,更是遗憾少有,除当初灵真之变,堪为万事艰险却结局顺遂,师姐,能走到今天,我很开心。” 崔兰娥的面容霎时便模糊起来,整座小院开始同她一起化为云雾飘渺,柔柔的欣慰之声飘然传入赵莼耳廓,正如师姐当年的告诫之语:“潮生剑派那百里江照蛰伏冲天,是为争一口正名之气,你经年修行问道,何不是为了争一口气呢? “修道先正身,人通伦理,晓纲常,明善恶之念,怀仁义之心,阿莼,你道心早已通明,今日见到我,非是因为有惑未解,而是憾事留存啊!” 秋剪影当年执意入魔,赵莼曾对天妖尊者有仙魔一念之问,后来面见昭衍掌门施相元时,一番问答也已辨明此心,所以幻境中再见旧人,绝非道心不坚之故。 到此,赵莼方幡然醒悟,世间憾事虽不是件件可解,但总有可弥补抒怀之处。 她的遗憾,则尽在灵真! 而欲解遗憾,必先诛魔! 那缥缈云雾骤然汇成一双大手,往赵莼肩头一推,轰然间,肉身心门大开,萦绕在额顶的清气便顺势灌入胸中,她双眼顿睁,哪里还有什么迷蒙之态! 满是清透澄明才对! 此番变动,立时就为邈月剑尊所知晓,她转头过来,瞧见赵莼神情怡然的模样,心头稍稍定下,旋即撤了庇佑的威压,传音道:“醒了?” 赵莼神识扫尽四方,才惊觉自己入定后,连十六剑子夺位之战都已结束,正想传音应答邈月之际,一股清气又忽从胸膛向周身经脉走去。 邈月轻喃一声,对此征兆更是腹中有底,连忙传音诲道:“此乃顿悟之气入体,亦是天地灵气的一类,还不赶紧吸纳转化,莫要浪费一丝!” 闻言,赵莼顿抛了其它心思,回转心神入定,那顿悟之气走过经脉穴窍后,即化为澄净凝实的灵气脉流,顺过三个大周天,最终注入丹田灵基液池之内,使液池翻腾涌流,八卦之相越发详实,伴着一声闷响,液池重新被八卦相镇下,其上两仪分化四象,三层相图栩栩如生,仿若实体。 凝元大圆满! 因天剑台论剑将启,从河堰小千世界回来的这几年中,她更为侧重剑道上的修行,虽未搁置境界修为,但也只是在磨剑过程中捎带着积累了一番,原想着便是水到渠成,也得再耗去个两三年的时日,不想一次问心顿悟,得清气入体馈赠,反倒是直接圆满了! 小境界的突破只引了些周遭灵气的异动,不像大境界那般声势浩大,怎奈赵莼本就在白玉台中,各方注意更从未离开此处,眼见她顿悟后得以突破,汇聚而来的视线便较先前还要多上数分。 这回可没有百里江照能借以转圜,邈月秀眉一挑,对赵莼道:“既功成圆满,就当登台应战了。” 赵莼身形一顿,抬眼见天剑台上业已站了位面貌陌生的清瘦道人,此时正向她视来,目光如炬! “小剑君,你可睡了不久了。”锺蹊剑尊捋须大笑起来,抬指一点,便让赵莼瞬间明了当前局势。 十六剑子尘埃落定,此届前三仍是牢牢把握在仙门大派手中,以一玄剑宗秦云岫,昭衍仙宗亓桓分得三、二名,太元道派嵇无修力压群雄斩获十六剑子之首,此前亓桓二人已分别挑战过楚筹与郑少游,唯有嵇无修等待多时,就为了邀战赵莼下场。 第438章 四百三七 指教 既有人相邀,合该下场应战才是! 赵莼也非忸怩之人,当即从白玉台上站起身来,向天剑台一跃而下。 呼啸风声灌入耳中,才近天剑台约莫三丈开外,她就觉丹田有异,一股奇异而沉重的力道将灵基尽数锁下,其中真元再难为人感应,遑论催动驭使了。 铸成天剑台与七十二道铁索的,乃是地阶灵材锁元铁,此矿甚是珍贵稀有,炼器师大多取此为辅材,融进法器中便可有短时内禁锢修士丹田的作用,不过亦是因此效用,炼制法器的同时,炼器师本身也极难以自身之力加以融合,故而锁元铁又有非异火不能炼化的描述。 赵莼眼前这座巨大剑台,用去的锁元铁堪能填满整条矿脉,也便是两座仙门并一玄剑宗有此财力,其余宗门莫不只得望而却步。 抛了这些念头,她稳稳落在天剑台上,许是历年来在上论剑的剑修不计可数,方踏在台中,就有四面八方的剑气侵扰而来,每一股固然弱小,但合在一处,也是一道不小的干扰之力。 看来剑修们在此论剑,就必得抵抗此般干扰了。 赵莼略微揣度,若是脱离了这阻力,先前登台的剑修真正与人厮杀,爆发出来的实力恐怕更甚在台上时的数倍,且再有真元催动加持……真真是不容小觑! “太元道派嵇无修,还请指教。” 思忖之际,那清瘦道人将手中竹剑挽了个花,潇洒见礼。 赵莼便也回以一揖,朗声道:“昭衍仙宗,赵莼。” 她不以指教相称,更是因为怀有剑意在身,与嵇无修非是同一境界中人,说是邀战,实际上还是嵇无修受下指点更多。 何况距她所知,对方眼下是凝出了剑意雏形,要紧之事莫过于众采所长,从中摸索归纳出自身所需,将剑意雏形填补圆满,最终升华为剑意! 他与裴白忆出自同门,两人间必也少不了切磋论道,且观太元道派对其的重视,只怕把嵇无修当做裴白忆第二也不为过,如今他邀战赵莼,当是存着见识太乙庚金剑意之心。 看过离合寂灭,又欲观太乙庚金,这嵇无修,怕是想一举悟得本源天地两阶的剑意才是! 赵莼对此不置可否,她对英杰天骄毫无嫉恨仇视之念,况如今世界风云变幻不定,人族英才辈出,仙道昌隆兴盛,那才是真正对己身有好处的事情。 既是指教,就没有一招败敌的道理,她静立片刻,便等到嵇无修拔剑出手。 他所修之剑显然意在逍遥,剑招走向没有定势,全在于合乎心意。 赵莼抬手招架两回,遂揣摩出破解之道。 这般剑法因无定型之故,旁人便不能从其走势推算下招,剑法更是灵活变通至极,可攻可守,须臾间转变杀招,叫对手难以抵挡! 然而剑法随心,对用剑者本人的要求便极高。 要想剑招自如,必得博览诸法,将各般剑术尽数归于心中,最终达到得心应手,随心所欲的地步。 但看嵇无修,虽有心意逍遥之态,可剑术底蕴尚不足丰厚一说,赵莼眼神一厉,登时知晓须得扰其行剑之心,才能使意乱致剑乱,最终无法勾连剑招,步步自扰! 她心中有了此念,手下剑招亦越发强劲。 太乙庚金本就重在锋锐,利剑又暗含快剑之道,嵇无修眼中,即见赵莼剑锋走得越来越快,化作漫天残影,他本欲凝起剑罡阻下这般狂暴的剑势,可真正与之碰撞才知,自身这凝练无比的剑罡与剑意相触,正好似以卵击石,根本难以阻下半分! 这便是剑意之威?! 他心头略有惊愕之意,剑招便中断一瞬,赵莼趁势直入近身,将剑身横过,拍在其手腕之处。 便是以剑身相触,压下周身剑意,嵇无修手腕传来剧烈痛楚,垂眼一看,汩汩血流从腕部伤口冒出,险些见了骨头! 倒他这般境界,肉身之伤若非断肢斩首,也算不得什么重创了。嵇无修真正讶异的,是太乙庚金剑意的强悍,天剑台上虽然禁锢了修士丹田,可日日淬炼的肉身强度仍旧存在,他身为剑罡境剑修,肉身强劲不说,还有护体剑罡在外,赵莼方才出手,是将剑身横过,明显有收手之意。 饶是这般,他也没能当下这些许剑意。 果然是与师姐那离合寂灭相当的本源剑道,不与之交手,更难以想象它的强大! 嵇无修稍加思忖,哪还不知自己与赵莼的差距,对方那一击,不仅是显露剑意之威,还表明了她业已知晓如何破解自己的剑术。 念及赵莼方才凝元境界,嵇无修咂舌暗惊,昭衍与太元这一代的弟子,恐怕真是无人敢与之争锋了! 他抖落手上血迹,心境也便有了转换,如若说先前还想试探挑战一番,眼下就只存了请教之念。 与她一战,或可寻到我剑术上的不足之处,加以改进! 嵇无修暗暗点头,遂跃起再次出手,他一心摒除杂念,不愿再为赵莼所扰。 只道两者剑道实力终究有差,剑招尚未落下之际,便让赵莼以入微剑意窥见几处缺漏,她起手以剑尖直点在缺漏之上,使嵇无修身形为之一顿,先前行云流水的招式亦越发阻滞,最终被剑意威压镇得面色发白,罡风散乱,只得告败。 两人看似缠斗许久,实则一直呈现一面倒之势,且赵莼为了减轻太乙庚金剑意的暴戾气息,还对其多有压制,是以观战之人未能完全辨出她实力究竟几何,心头仿若笼上一层迷雾,隔靴搔痒般觉得心痒无比。 然而那不过是寻常剑修的想法罢了。 莫说落在两位剑尊眼底,就是一干剑意无为之境的剑宗长老,此刻也观出赵莼步入了第二重求败之境,凝聚识剑在身,剑意之强远非入微可比。 可这未免有些太快了! 她进入剑意入微才多久? 四年,或是五年? 且还不知是何时入的剑意第二重,如此想来,在磨剑上的逗留的时间只会更短。 一时间,即便是早已知晓赵莼突破的虞庆之几人,也不由被这种惊讶的氛围所染,心头浮动连连…… 第439章 四百三八 宣舟客来 “那是……第二重求败?!” 锺蹊剑尊单手搓捻长须,见状身躯一震,忍不住前倾些许,欲要瞧个细切。 怎奈赵莼与嵇无修差距甚大,几乎不怎么显露身上剑意,他定睛细看,却也不曾观摩到太乙庚金剑意的全貌。 “邈月道友,这消息你可不曾告知小老儿啊!” 此言委实错怪了邈月剑尊,她久在洞府潜修,亓桓也不过偶然得其指点,若非此回须带队前往天剑台,赵莼当也难以与其相见,且其本身亦甚少宣扬自己,邈月实是并不知晓赵莼业已突破至剑意求败的。 不过她虽是不知,却并不影响以此为豪,含笑望见锺蹊眼中艳羡,复又勾唇道:“我派太乙庚金剑道素有坚韧强劲之称,于磨剑一道上更有祖师心得传下,赵莼悟性尚可,又踏实勤奋,今日有此成就,我等宗门长辈也是欣慰至极。” 尚可? 她这悟性若是称作尚可,天下修士怕得都是愚钝之辈了。 锺蹊自不是什么见识短浅的小儿,祖师心得乃主宗典藏之物,与各派传承功法一类的书籍玉简,都是以专门的解读法则为前提,用上古篆文记载,非归合修士不可解而读之,且还需提前观想解读法则,稍有不慎便容易心神错乱,神智崩溃致痴呆之相。 也是因此般手段,仙门大派们才能代代保得传承功法秘术从不外流,极少有偷师之举发生。 而这等典籍,又哪是眼前赵莼能触及的东西? 不过是邈月以此为借口搪塞罢了! 念及此处,锺蹊面上非但没有半分被糊弄的恼意,反而暗自心惊。 瞧邈月的神情,定也是和自己一般,才知晓赵莼突破剑意第二重求败一事,这便意味着赵莼的剑道进境与之无关,非是剑尊指点之故,而更多在于其自身悟性。 他微叹着摇头,嵇无修剑道有成,实则与自己的倾心培育不无关系,素日只觉得他堪称剑道绝世之才,如今看来和赵莼、裴白忆之辈还是差距不小啊! 心中暗作合计,锺蹊灵机一动,又抬眼看向座中无甚表情的谢净。 当年裴白忆突破剑意,便得了谢净亲自相邀,前去一玄剑宗潜修数载,虽说不似赵莼那般,短时内就有极大进境,但那数载的潜修指点,显然也为其日后修行奠定了厚实的基础。 旁人或许对谢净知之甚少,但他们这些个自上界而来的外化尊者,可是日日听着这游珑上人的名号,而倍觉后浪汹涌,见之有愧的! 真婴期的七窍剑心! 真不知她是如何修行得来的。 以后或可为嵇无修前去叨扰一番? 锺蹊老脸一红,想到谢净那直莽暴躁的脾性,心中竟难有几分底气。 …… 嵇无修下场,赵莼便也重归白玉台上。 此回另外三人怕也看出她剑道实力非同小可,感受到身上一道视线扫来,抬眼望去,竟是裴白忆。 “谢净前辈曾言,你进入剑意第二重的速度会极快,看来所言非虚。” 裴白忆一言既出,旁边那两人便不由呼吸急促起来,他们只是暗暗有所猜测,实际上并未敲定这一想法,而方才裴白忆的肯定,无疑让这念头摒除虚幻,变得真实起来。 而这种真实,则令人更加震撼! 试问还有什么比凝元期的剑意入微还要可怖? 自是凝元期的剑意求败! 且这些都还发生在同一人身上,郑少游二人喉头抖动一番,心道,这哪是和他们论剑而来,这是为着直夺魁首来的啊! 赵莼向其微微颔首,并不作回答,好在裴白忆此举也并非是想与之搭话,更多还是印证之意。 有指点之恩在,谢净于她而言,也算半个师长,数年前赵莼才显露剑意时,谢净就同她说过,太乙庚金不同于其他剑道,即便是昭衍中,也已有数代不曾出现过怀有这般剑意的弟子,而此类弟子有一共性,便是根基极度夯实,致磨剑一道有若水到渠成,令天下剑修羡慕不已。 不过此道也有弊病,太乙庚金戾气极重,主世间兵戈杀戮,因此剑意带煞,不仅难入剑道无为,连往后的剑心剑魂等境界,都是难上加难! 虽是有破得千难万险,得证世间剑道之极一说。 可到底有多少人能像太乙金仙那般,证道有成呢? 裴白忆无神双目流过几道暗光,复又沉默下来。 十六剑子前三请教结束,天剑台论剑无疑到了真正万众瞩目的时刻。 人族三州之地,不少隐世之辈此时也在暗中显出身形,盯着剑宗布下的光幕移不开眼。 三寸海外,幽州大地。 天妖尊者挥手凝出水幕一层,亦不知用了什么秘法,那水幕中迅速呈现了天剑台的景况出来,无论是白玉台,还是两大剑尊所在的观礼席,此刻皆在她注视之下。 以她现在的能力,自然没有本事突破三寸海重重禁锢,窥视三州境内。 这水幕之能,还是从谢净那处取来,对方甫一听闻自己与赵莼相识时,还少不得讶异一番,天妖尊者轻笑着揭过此事,到底不曾将赵莼之事透露,只说是有接引之恩,如今想瞧瞧她的现状罢了。 “铸天剑,成剑君,夺魁首……还远不够呢。”她轻声呢喃。 自从赵莼身上的天机隐去后,自身早已无法从中窥见些许,但血脉中的指引却在告知她,此些只是开始。 忽地,天妖尊者伸手荡散眼前水幕,唤人道:“去看看是哪位贵客来了?” 殿外候着的侍女神情一变,转身时那人却已登临门外,着一身绸布衣衫,披散满头乌发,坐一只灵性倍现的白鹿,抱着柄金色如意道:“贫道宣舟子,特来拜见青栀神女。” 哐哐! 殿门顿时大开,天妖尊者略微移步,便到了正殿座中,抬手道:“你我同为尊者,何来拜见一说?” 然而自称宣舟子的人却半点不敢怠慢,在殿外跃下白鹿,方才缓步走进:“金乌大神亲族,万族御宴中可与仙人同坐,我辈修士又怎敢冒犯?” 他脚步略有些虚浮,眉心神光黯淡,天妖尊者心中一惊。 这是已然到了弥留之际的征兆! “此回前来……正是有事相托。” 宣舟子走进一步,身上法力便溃散一分,细看下,魔气与其通身气息缠绕得有难舍难分之势,正不断汲取其体内生机。 第440章 四百三九 杀机在暗 白玉台上四位剑意境剑修,唯赵莼与裴白忆破入剑意第二重求败之境。 若无意外,魁首之称便也在她二人中间产生。 不过论剑,重在论道,比斗反是其次,郑少游与楚筹今日前来,也是存着切磋论道之心。 故而两两战过,共有六场剑意之战,可叫观战者大饱眼福。 此中首战,为月沧门楚筹对望心谷郑少游,前者为明焰剑意,后者则是云水剑意,皆乃小千剑意中的一种,又因五行相克之道,郑少游更以柔克刚,将楚筹败下场去。 胜负分晓时,观礼席上的青阳上人抚掌大笑出声,众人这才知道,原来郑少游为他亲传弟子,时时得一剑心境强者指点,方才凌驾众人之上,成就剑意在身。 只怕那郑少依年纪轻轻有此成就,也与其有所关联。 六战中,赵莼与裴白忆的魁首之战无疑被安排至压轴。 此前各自迎战郑少游二人,皆是轻松摘得胜果,令众人瞠目结舌。 “从前只道此届天剑台魁首乃是寂剑真人囊中之物,如今看来可是有变了。” “这昭衍剑君委实可怖了些,不过凝元修为,才入剑道多久,就可与成名已久的剑道天才互争高低,我看论天赋,连寂剑真人也得避其锋芒!” 当即便有人附和道:“那是自然,便是寂剑真人自己在凝元境界时也不曾悟出剑意,更何况连胜两位剑意境剑修,若等到剑君成就归合真人,定然横扫三千世界,叫众人俯首!” 观战人群中不乏裴白忆的追随之辈,毕竟其扬名已久,在过往三十载中乃天下剑修表率,此时闻听旁人鼓吹赵莼的言论,更觉心中不忿:“胜负未分,说什么横扫三千世界的大话怕是太早了些!寂剑真人乃是上届魁首,三十载过去实力必定精进不少,昭衍那剑君到底是后起之秀,恐还需磨炼几载再来试剑。” “江山代有才人出,寂剑真人当年不也是后起之秀夺了魁首?我看如今后浪汹涌,前浪未必能挡!” 这般争辩之辞不见胜负,便永远也没个消停,诸多剑道先辈将其听入耳中,也只当个笑谈。 唯有坐于十六剑子之位的秋剪影双眉颦蹙,心中犹惊。 甫时从横云上界,倒不知灵真结局如何,不过终归逃不了被壬阳教除灭的下场,她铁了心要斩断与宗门的牵连,对此便也不甚关心。 谁想进入天瞳教不久,就从重鸣口中得知,横云世界得尊者相助,重筑了登天之路,有一批小界天才,还被接引到了上界修行。 重鸣曾切切告诫于她,筑成天路的尊者绝非等闲之辈,即便在大千世界中也身份尊贵,在其身后主上气候未成之前,绝不可轻举妄动。而秋剪影对其也是兴致缺缺,除却剑道与修行,世间已极少有其它事情能让她触动。 久在蛮荒古地,她对三州境内的事情知之甚少,猛然听闻人族溪榜新晋榜首讳作赵莼,还以为是同名同姓之人,而后打听才得确认,这赵莼就是昔时在灵真的那名弟子。 她竟从壬阳教手中活了下来,还被接引至上界,拜入昭衍仙宗门下修行! 秋剪影几乎难以将这种种事迹与稚幼小儿一般的身影结合起来,在她记忆中,赵莼甚至远不如郑辰清天资过人,然而经年过去,她却登临榜首,更不用说自三州传来其悟出剑意的消息,令重鸣都深感震惊。 此回前往天剑台,其一自然是为观摩剑道,个中还怀有其他什么心思,便只有秋剪影自己知道了。 “不光是赵莼,只若是当年灵真中幸存的弟子,我便与其有恩仇因果,我不杀她,往后为了证道,她等也会对我下手!”、 秋剪影暗暗咬牙,脸色凝重,杀意顿现于目中:“只可惜是在正道剑尊眼皮子底下,我不能随意行事,若没有这些限制,无论是她,还是那江蕴,我今日都必然将其斩杀当场,以消后患!” 天下因果种类繁多,却不外乎为恩仇、血缘、孽业等故。 她当年叛逃灵真,是为宗门覆灭的一大原因,此中弟子杀她皆可了却恩仇因果,补全自身,秋剪影自不愿意成为他人助力,故而心中燃起杀念之后,便再难平息下来。 况如今赵莼气候已成,若弃之不管,来日必将报应到自己身上。 越是杀敌心切,秋剪影却越是冷静镇定,她小心将这份杀意按下,下颌微收,遂将面容隐在发间。 旁人对这一切全无所知,尽皆屏气凝神,探头向天剑台中张望。 五战已了,天剑台论剑业已到了终结时刻。 裴白忆跃然登台,赵莼则与之对峙一方。 虽是先前在她与郑少游、楚筹交手时,就已瞧见过其手段一二,如今真正直面于她,赵莼方才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压迫力。 裴白忆的剑,亦是通体玄黑,但却并不与长烬相似。 长烬色虽暗,却游走玄光,剑身刻印金乌纹路之处,更是有若大日天光般耀目至极,而她的剑较长烬来言,剑身略短几分,且黑得极为暗沉,不见一丝光亮,非但没有寻常灵剑锋锐难当的模样,反而显出几分钝态。 赵莼定睛一看,那剑上自剑柄相接之处,直至剑尖,无数裂纹走若蛛网,密密麻麻地爬满剑身。 像极了一把废剑! 她方从剑上回神,那厢裴白忆就已坦然施下一礼: “太元裴白忆。” “昭衍赵莼!” 话音方落,裴白忆幽黑双眼瞳孔放缩,两圈玄纹回旋于眼白之上,赵莼心弦紧绷,下刻间眼前一晃,对方剑尖便已凌于鼻尖。 好快! 铮! 长烬与那漫布裂纹的黑剑相接,撞出一声清鸣! 只道天剑难得,饶是赵莼凝元境界,对本命灵剑的祭炼尚还不足十载,那黑剑却完全奈何不得它。 裴白忆几无感情波动的面庞上,瞬时有过些许讶然,须臾后又消失不见,她旋身抛起手中黑剑,以左手接之,而右手探出袖袍,其上满是合着经络走向的玄色密文。 其掐诀间密文攒动,赵莼神色微变,周遭陌生剑意无疑开始浓重强烈起来! 第441章 四百四十 战裴白忆! 裴白忆的剑道是为离合寂灭,以佛修来释此意,又有涅盘之名。 果不其然,在其手中密文四散浮动之际,层层赤焰随之荡起,火星似洪流涌动,耀映天剑台恍若一轮金色圆日! 这涅盘火焰,乃是自剑意而生,并非出于真元,是以即便有锁元铁禁锢丹田,裴白忆仍旧能驱使自如。 然而众人皆为滔天火浪忧心忡忡时,赵莼心中却是稍稍定下,常言道,真金不怕火炼,此等俗语虽是无法尽善尽美地诠释出五行道理,可眼下太乙庚金对上涅盘火,她也敢自恃毫不落下风。 且旁人不知的是,自己丹田内怀有大日灵根,本就为金火双灵根变种,又是此两道之极,面对异火尚且不惧,何况是真婴未成的裴白忆! 而若对方成就真婴,化出道种真炎,她才说不定要惧上几分。 观战者心思重重,为涅盘火焰一时震慑之际,却见眼前冷不丁划过一道银白虹光。 咻! 只怕谁也料想不及,赵莼竟敢凭剑直入火焰环聚之处,便是召令密文的裴白忆,登时也是瞳孔一抖,提剑上劈,接连探出右手,剑气如龙迸出! 砰! 剑意无形,此刻乃是两道剑气碰撞而分。 裴白忆剑气为黑红暗色,赵莼则银白璨灿,两者但即一触,立时爆出惊天飓风,向四面狂扫而去! 七十二处高台无不屏气凝神关注场中局势,然而下刻却闻茫茫人海中爆出惊呼之声。 转头一看,原来是剑宗施用来庇护场外修士的光幕,此刻竟不断现出水波扩散的圈纹,再仔细瞧着,那圈纹显现的地方,乃是天剑台上二人搏斗时,剑气抛洒,罡风四溅所致! 正是因为此故,人族三州以光幕观得此战之辈,顿时眼前一花,层层波纹中,连两人身影都快看不清了,遑论瞧清各般招式与手段! 谢净目中微有惊色,当年桐榆与裴白忆那一战,可是不如今日甚多。 准确而言,是天剑台自古以来的战绩记载内,都不曾有过剑气震荡光幕的情况出现! 只记得约莫两千多年前的魁首之战,引动七十二道铁索颤摇,天剑台为之晃荡难安,可剑宗置下的光幕受击,当是闻所未闻。 她一面暗自思量,一面便又咂道一声,虽知晓以台上二人的实力,尚还不至于击破光幕,可此情此景对观战之辈的影响却仍是巨大。 瞧着台下众多修士微含怖色的目光,谢净按唇轻笑,另手往座上一敲,一道无形力量顿时从她周身传递而出,众人只见光幕猛然巨震一番,后再次恢复原状,且不受内里迸射的剑气所扰了。 他等本想感叹几句游珑上人的手段,旋即目光一转,注意力又被台上二人引了过去。 发觉涅盘火焰对赵莼无用,裴白忆先是委自惊讶一番,后即当机立断,改用剑招出手。 而赵莼端详其身形片刻,心中就有所得。 仙门大派传承悠久,其中招式强悍的法门早已威名远播,裴白忆这手《小分云摘星剑术》,就在昭衍博闻楼中,对太元道派弟子术法修行的记载中提过。 此剑术为太元道派一位剑仙所创,其原名为《霄汉坤舆剑法》,有天地相合,四野环聚之气势,只是剑法甚为深奥,除却剑道境界外,对修士自身的修为境界也有所要求,太元为丰厚剑道蕴藏,利于弟子入门,便请后世剑道强者将其分化为《小分云摘星剑术》与《小擒龙伏虎剑术》。 裴白忆的剑术正是由此得来! 她剑身一抖,微微才空中拉出一道暗红剑芒,眨眼间,那剑芒便笔直冲着赵莼而去。 正欲旋身躲避,赵莼却暗道一声不好,这《小分云摘星剑术》显然是得了霄汉坤舆中霄汉二字的真意,剑术秘法在乎于天穹,而天剑台正好又是被七十二道铁索抬起,可以说是横跨在天地之间,距离天穹极近! 她踏在剑台上,顿觉一股玄之又玄的气势从上方贯来,立时身躯如同被捆,四肢沉重凝滞。 观战之人不知这其中奥秘,只忽地觉得赵莼反应无所由来地慢了下来,眼见着暗红剑芒就要从其胸膛掠过,又闻一声轻喝。 原是赵莼见避无所避,索性直接转守为攻,手中长烬划出一道圆弧,寒芒陡然现出,她身影随着灵剑而动,霎时便脱身原处! 此乃—— 《七杀剑法》第一式。 破军! 十三式剑招的首位。 开端就是杀招! “七杀……”裴白忆哪会瞧不出《七杀剑法》,她低声喃喃一句,撤步抬剑,直将通天气势压下。 横分天云! 二人竟是无一人愿意现防御之势。 众人不由为这般锐气所感,称道连连。 对方有迫近天穹这一长处增加剑术威势,赵莼心知硬抗不得,旋即身形一晃,长剑走出天梁、天相、巨门三式,悄然改化合为一股压来的剑势,一手借力打力,飞身贯出七杀剑法第五式—— 贪狼! 七杀剑法中的十三式剑招,正好与星宿相合,这才能从裴白忆凝聚的天穹增势中借得几分助力,赵莼眉头一压,心道修士善于转化自然之力增补自身,除开最为重要的修士本身实力而言,七杀剑法要想得到最好的发挥,应当是在夜晚群星闪耀之际。 引星宿借势,威力当要暴涨三分! 旋即,赵莼又露了个释然的轻笑。 无论是《小分云摘星剑术》的天穹之理,还是《七杀剑法》的星宿命理之道,对剑修实力的增益实则都算锦上添花。 修士自身不够强大,再多的外力都无法驭使! 裴白忆能引动如此强盛的天穹增势,乃是她已经对剑术了然于心,剑法招式凝练自如的缘故。 这是位强敌! 赵莼呼吸陡然慢上数分。 但这也是位绝佳的对手! 眼见裴白忆神情微微凝重,起剑将贪狼式也招架化去,赵莼踏地蹬起,又是三式勾连剑招,避过黑剑斩击而来的剑芒。 两人皆心知肚明,在对面搏杀之际,身剑一道才是上上之法,故而其间距离从一开始便不曾隔得太远,裴白忆正暗暗蕴起剑势,行下一式剑招,怎料赵莼突然暴起,毫无前兆地直直贯来一剑! 正是截月! 第442章 四百四一 碎剑重生 越是到上界,赵莼便越是感叹断一道人的天资。 不仅在小界便自行悟出剑意,还观得万法自己创写截断式剑招。 此招与昭衍诸多玄奥剑术相比,固然相形见绌,其在底蕴上有所缺失,故而无法像《七杀剑法》与《小分云摘星剑术》那般借引自然之力,但论其中本质,截断式无起势无收势的行剑方法,可以说是别出心裁,乃至于令裴白忆惊诧一瞬,气息为之一滞! 这就好似学堂读书一般,剑仙们便是学术大牛,编写的书目虽晦涩难懂,可若学之必然开拓眼界,增长阅历。 断一道人则更像是自学成才的学界后辈,留于赵莼的非是什么玄奥高深之物,而是朴实无华,却又透彻明了的学习诀窍,只若赵莼将其学会吸收,往后再看那些深奥法门不但会简单几分,还能拆解这些诀窍并加以运用。 她也是在截月趋于完善之后,方才对截断式有了新的一层了解。 这招剑式真正得以大用的根本不是剑式本身,而是其行剑方法,赵莼现今已然领悟这种方法,又加以自创出截月,可以说对此的运用已是得心应手也不为过。 故而在修习《七杀剑法》的过程中,她不免突发奇想,若以此法行剑,其中十三式剑招可否也摒除起势与收势,达到随出随收的效果? 事实虽有些不尽人意,许是赵莼目前的剑道境界与底蕴还远远不够改创《七杀剑法》这般完整的剑术,她并未找到十三式剑招的改进之处,甚至发现勾连剑式与杀招之间无法切割,摒除起收之势更是难以施行。 可这般猜想也有好处,便是令她可以随时从《七杀剑法》中脱出,霎时改换截月剑招,对此赵莼更细细打磨良久,眼下使出后,连裴白忆都未曾发觉出剑招的转换,只得连忙转攻为守。 星野欲沉! 她暴退数丈,以涅盘火焰凝作星子模样,黑压压的罡云压来,火焰在其中明灭闪动,恰如黑夜星空,浩浩荡荡一股巨力,欲要断阻赵莼攻来的脚步。 砰!砰!砰! 赵莼直接正面迎上,太乙庚金剑意一出,谁敢与其争锋! 长烬剑行笔直,搅入黑沉罡云之内,涅盘火星但凡与之碰撞,下刻便被庚金剑气悍然搅碎,刹那间火光冲天,在罡云中引动雷光,像极了一场正在积蕴的雷暴! 即便心知两人搏斗撼动不了光幕,不少观战之人瞧见此状,还是忍不住瑟缩一番,冷汗从脊背冒了上来。 气势惊人的庚金剑气好似破晓晨光,待赵莼身影杀来之际,顿时将罡云分作两半,旋即又与寂灭剑气相触,一明一暗两方气浪排开。 哐啷!哐啷!哐啷! 天剑台两端共七十二道铁索激烈晃荡起来,碰撞出惊天声响,直令台下修士耳膜胀痛,表情狰狞。 而随着铁索的晃动,天剑台本身亦开始摇晃不停,裴白忆趁势翻身跃起,一道探手摘星直直破来,空茫浩大的剑意开始肆意漫出。 她足尖清点,每落在台中一次,就能见到天剑台现出龟裂蛛纹,其剑势勾动天际,赵莼出手招架,只觉两臂如同山压,随时有折断之感! 不可避退! 赵莼心中微吼一声,知道若退半分,必然被这倾倒而来的剑势直接压垮。 她奋力前倾身体,右脚跨步向前迈出,轰天一声响,落脚之处竟然也同裴白忆那般,出现了龟裂纹路,甚至范围比其还要大上数分! 一鼓作气! 赵莼直接起剑,先行破军出手,挡下裴白忆压来的剑势,而后飞身而起,爆喝一声,振臂下劈,再行三式剑招,后以贪狼式压阵! 罡云顿时散灭,涅盘火星噼啪爆碎,一片云散星灭中,又是毫无征兆的一剑! 截月! 铮铮! 赵莼心头一抖,长烬剑身落在对方手中剑柄之上! 黑剑有变! 她心中警铃大作,以罡风向前一推,自身借力避出十丈开外。 便在赵莼抽身离去的眨眼间,无数漆黑小剑密密麻麻地斩落下来,不光是她,就是旁观者也惊出一身冷汗! “碎剑重生……白忆对涅盘的理解又更深一重了。” 谢净眉头一挑,轻嗯出声。 众人这才瞧清,那并非是气剑一道的剑之分身法门,而是裴白忆直接将本命灵剑破碎成难以计数的碎片,再行斩击! “从本命灵剑中将剑灵抽出祭炼,灵剑本身便只是载灵之外物,可任意施为碎去,而后重凝只不过一念之间,”邈月剑尊眼中异彩连连,不住赞道,“也只有取了涅盘本源为基础的剑道可如此行事,裴白忆不愧为太元不世出的剑修天才啊。” 锺蹊剑尊固是与有荣焉,一时却并未随声附和,他凝神望向赵莼,不知对方将如何招架。 而赵莼也瞧清了裴白忆方才的手段,当即蹙眉细思,在心中合计化解之法。 论剑术,《小分云摘星剑术》和《七杀剑法》不分高下,然而自己十三式并未修习圆满,在剑术积累之上远不如裴白忆得心应手,不过凭借一招截月堪堪弥补其中差距。 论剑道境界,又都是剑意第二重,归属本源阶剑道之中。 且裴白忆比自身多出数十载磨炼之功,今日全是靠着太乙庚金本身的强悍,方才能破去重重涅盘火焰。 我要在何处胜她? 赵莼艰难抵御着裴白忆碎剑而来的攻势,暗自在心中细细思忖。 她苦想之际,裴白忆亦是紧了眉头。 赵莼强吗? 很强! 绝对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上届天剑台论剑,面对一玄剑宗桐榆时,二人皆是剑意第一重入微,饶是也苦斗颇久,但桐榆却并未令她生出神经绷紧之感。 今朝面对方才凝元境界,悟出剑意将将五载的赵莼,她已然倾力而出各般手段,连碎剑重生这一招悟出不久,从未施为过的法门,都已全数使出。 裴白忆与她战时,每分每秒都有被其胜下的紧张,这是与任何剑修酣战时都没有的。 所谓难分上下,场面胶着,约莫就是如此! “碎剑重生,乃是涅盘一类剑道的独门秘法,我悟得此法,方才能有进境之说,只盼这一战,能够再助我一筹!” 第443章 四百四二 识剑之争 先时笃定裴白忆会胜的人,眼下都不敢妄下定论。 毕竟眼前赵莼所展现的剑道实力,无不昭示着她用数年之功便追平前人数十载的磨砺。 即便有凝元期悟出剑意这一震慑在前,旁人也为这前无古人的速度感到惊怖! 如今天剑台上的局势,正是苦战胶着之态,众人丝毫不敢从其中移神,生怕错过了一丝转机。 赵莼默然抬眼,与裴白忆递来的眼神撞个正着,两人目中皆显出些许疲态,可见持续许久的酣战即便畅快,却也极其损耗气力。 继续损耗下去看谁能强撑更久? 两人都无这般想法。 制胜之道…… 赵莼双唇微抿,剑术仿佛,剑意强度有差,取胜之计,究竟是在何处? 《小分云摘星剑术》脱胎于《霄汉坤舆剑法》中,而无论是此法还是原型,所含之理在于天地,浩瀚而无穷,便自然高深玄秘,至于裴白忆所行的离合寂灭剑道,归之本源即为轮回涅盘之道,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其中真理都远远超出寻常修士所能感悟的范围。 是以裴白忆的弊处必然在此! 赵莼眼中流光闪过。 道之广远,却必有落脚之处。 而天下感悟博大精深之道时,往往也容易心向高远,忽略实处。 裴白忆剑术引动天穹增势,却不料赵莼可以《七杀剑法》借力打力,后碎剑重生,然而剑之碎片并不如灵剑本身强韧,只借着灵活繁多的优势爆发出巨大威能。 由此可见,她对大道的感悟固然精深,然而在诸多细小实际之处上,仍旧留有漏洞!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若一味对广远博大孜孜以求,而不兼重微小,弊处即随之存留了。 赵莼心思顿时通明起来,对裴白忆咧出个笑,她纵剑横斩罡云,一道银白利光忽地从眉心遁出,直往对方处去! 来了! 裴白忆哪能不知她心中所想,两指并起向前一点,眉心亦有一道黑红光芒灵动跃出,径直与银白利光对上! “那是……” 众人对此景不解,蹙着眉头左右询问,然而知晓这手段的人也不算多,是以登时并未有人出声解释。 “是识剑!” 虞庆之微微有几分动容的声音响起,不光传入剑宗长老与高台入座者的耳中,也为台下众修士听见。 “识剑!?这说的可是识海凝剑,显化元神剑身那个识剑?” “剑宗长老所言,难道还有假不成!” “这识剑可是剑意第二重的独门手段,识剑一出,斗的可就是剑之大道了!” 当下四野为之惊动,震撼哗然之声阵阵响起,人群一时嘈杂难安,但已无人有暇旁顾这些了。 识剑凝形乃剑意第二重求败的标志,亦是一种克敌手段,在绝大多数时刻,都算是剑修一大底牌的存在。 只因它糅合剑意与元神显化剑身,素日时时蕴养于识海,与丹田祭炼的本命灵剑形成上下两个剑意流转的小周天,同时,识剑又是剑修所行剑道的最大展现,不同品相与等级的剑道,所化识剑的强度也当不同。 当然,识剑的强度既与剑之大道相关,那么也会有后天改变的契机。 小千剑道向上升华为一种契机,剑修自身在剑道内有所进境,那又是一种契机。 虽说台下以及高台上不少剑修皆未曾识剑凝形,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对此指点连连。 有说裴白忆早入剑意之境,剑道精深,识剑必然强过赵莼者。 亦有人说赵莼如此年岁就剑道有成,必是悟性绝佳,剑道领悟为常人所不能比。 虞庆之几人尚在凝神细观,谢净并两大剑尊却是凭借超常眼力,心中有了想法。 便看两道识剑轰然撞在一处,不似先前对招那般爆发出巨大声势,反而寂静一片,只隐约荡出无形波澜。 然而场上两人却是同时身形猛震,不由腿上一软,打了个踉跄。 她二人面色俱都惨白,握在手中的本命灵剑霎时消散。 黑红光芒与银白利光相互碰撞,约莫过了数刻,众人举目望去,终是看见分晓! “黑光势弱,是,是剑君要胜了!” 原来是那银白利光强悍坚韧无比,步步紧逼而去,裴白忆的识剑逐渐难以招架,黑红光芒开始化作点点光斑,散在天剑台中…… “是我输了。” 她对此并不避讳,只是极为少见地露出个苦笑,旋即心神一动,把识剑召了回来、 而待识剑入体,裴白忆脸色又是煞白几分,哇地沁出口血来。 识剑势弱,自己竟是在引以为傲的剑道领悟之上吃了败仗…… 听她出言认输,赵莼自也不必硬撑,亦将识剑唤回,面色惨白到了极点。 作为剑修底牌,识剑可不是说用就能用的,若是遇着强敌非但没有战胜,反而令识剑受损的话,元神与整个识海都会为之重创,她与裴白忆也是陷入难舍难分的胶着之境,且又都不愿拖延分出胜负,这才达成共识,以识剑相斗。 好在……是胜了。 但这也是迄今为止,遇见过最难缠的强敌! “我因剑道领悟之故,困在剑意第二重三十余载,道友既在此上胜过于我,白忆便想请教一回。”经此一战,裴白忆算是对她心有佩服,甚少带有笑意的冷漠面庞上,此时也缓和几分,她抹了唇上血迹,待气息稍稳即问道。 两人不打不相识,赵莼也不讲什么“同为剑意第二重,不敢出言指教”的虚言,只浅浅笑答道:“道虽广远,所起之处却必是微小,剑道如此,任何大道也都是如此。” 此言一出,不光是裴白忆,连台下众修士也念念有词,面露思索之色。 “原是这般。”她眸中陡然亮起火花,旋即抬眼直视赵莼,语气真挚,“道友与白忆都是本源剑道,修行往后会越来越艰难,如今与你一战,又得你解惑,相信离剑意无为的那一日也不远了,只盼你也早日突破,来日我二人再战一场。” “那便由道友先行一步,在下必定前来赴战!” 一番交谈,两人气息方算平稳,这才起身归于白玉台上。 而此届天剑台魁首,也终有了归属! 第444章 四百四三 分赏 平野三万里,映日紫霞天。 人族三州无论是凡人百姓,还是行走修士,此刻皆心潮澎湃观着空中光幕,那处紫霞漫天,投下出连绵巨大的虚影。 其中邈月、锺蹊两位剑尊已然从座上站起,另有各大声名赫赫的真婴期强者分立两侧,旁人看见的虚影实则是他等站立的身形,便看谢净大步跨出,唤出本命灵剑,纵身斩向天穹! 旋即,连接天剑台的两端震颤不已,自万仞山山巅,与剑宗最高塔的塔顶之上,轰然探出一股强烈的拖拽之力! 而后两位剑尊一起发力,和那拖拽之力一起,竟生生从天穹中扯出一条淡金色的游龙虚影,旁侧还有云雾环绕,一同降世。 三人皆提剑斩龙,将游龙虚影分作四份,龙身断裂之际,迅速便化为极其精纯的晶体,长短不一。 “这是……”赵莼呼吸微窒,饶是在博闻楼中看过相关记述,此刻也不由心中大动。 天地自然之气,若长久蕴养在灵气环境中,便会随之衍化为各种灵物,又因脱身于自然万物,故而总是以生灵模样现身,其中最为珍贵的一类,为人形,例如参童芝童这等天地灵物之极,另就是兽形,当中又以龙凤之形为尊。 天清地浊,山野江河内的灵物又比苍穹之中的次些,不过苍穹与界壁相连,非真婴不可靠近,非外化尊者不可探取灵物于其间。 而每届天剑台的奖赐,就是以剑宗之力开天门,以两大仙门剑尊的力量从苍穹内抓取净炁真晶。 此物本为界壁中经年累月渗透而来的些许狂暴元炁,经世界平和环境蕴养,最终消解了其中狂暴气息,不过元炁亦因此效力大减,无法为外化尊者修行所用。 可即便如此,其中精纯平和的元炁之力仍旧对真婴强者们十分有益,各处有尊者坐镇的宗门,每百年间都会由尊者亲自抓取净炁真晶存放库中,奖赐于资历深厚,或劳苦功高的真婴期修士。 净炁真晶常以游龙虚影漫布在天穹中,只有被尊者抓取斩断,才会化为晶体模样。 而为防止竭泽而渔之事发生,各宗获取真晶的数目与年份皆被有所记载,不可随心所欲。 今日天剑台上两位剑尊抓取的真晶,已可满足一流宗门十年所需,而正是有着这般丰厚的奖赐,才能使天剑台成为整个重霄的盛事之一! 赵莼等人固然还无法以真晶修行,可净炁真晶的功用也远不在此。 其至纯至刚,又饱蕴灵气,是世间少有的,能被本命法器直接吞纳炼化的灵物。 剑修嗜剑如命,奖赐能用于剑上,自然也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净炁真晶分作四份,分别奖赐于此届天剑台四位剑意境弟子。”谢净抬手将四道淡金色光芒一挥,净炁真晶便落到了赵莼等人手中。 其中郑少游与楚筹二人掌心光芒略淡,内里净炁真晶亦不过拇指大小,裴白忆手中真晶,则有约莫婴拳尺寸,而最为耀目的,无疑是落至赵莼掌心的光芒,待神光渐渐消散后,显现出来的真晶晶莹剔透,更是有如成年男子拳头大小! 见此情景,在场多数真婴修士都忍不住呼吸急促起来,只不过丝毫不敢造次罢了。 “此届魁首,”谢净声音猛地拔高,扬手抛出一柄三寸小剑,宣布道,“昭衍,赵莼!” 四野顿时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呼喝声,亦好似巧合一般,层层紫霞中倾泻出一束天光,暖融地照映在赵莼身上,令她心中难以避免地生出快慰潇洒之情来。 天剑台魁首! 我乃重霄剑修年轻一代第一人! 赵莼招手接了那小剑,心头大动。 魁首信物—— 天剑台剑令! 中千世界内凡一玄剑宗进驻之地,皆有天剑台设下,而每届魁首都会得到这样一枚剑令,少者一枚,多者也会出现手执两枚剑令的情况。 而凭借剑令,即便是在须弥大千世界中,也可被万剑盟礼待,为各宗看重! 四周又是一阵哗然之声,随两位剑尊与各大真婴修士入座,这才渐渐得以消停。 剑意境剑修各有所得,十六剑子自也不会被剑宗落下。 谢净甩袖一探,直接将方才伴随游龙虚影而来的云雾抓入手中。 此些灵气所凝之云雾,伴净炁真晶而生,亦为至纯至刚的气息所染,对蕴养本命灵剑也是一大增益。 十六人各自接下奖赐,多少也露出几分喜色,便是郑少依,也由望心谷随行长老代其领了灵物。 散修贾寻,亦或者说是秋剪影,此时心中忽地传来男子急不可耐的怒声: “好了,十六剑子得了,净炁灵雾也有了,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可别肖想其它!” 肖想? 她默然冷哼一声,直接将男子声音按下,抬眼看向站于前方的四人。 奖赐归奖赐,接下来的所得才是天剑台重头戏! 只见邈月剑尊扶额轻笑,向锺蹊道:“此届,道友可愿代劳?” 而锺蹊捋须大笑,末了点了点头,径直站起身来:“上届是道友你,这次就由小老儿来!” 他陡然爆出惊天气势,令身前二十人为之一震,后又心头鼓动。 来了! 剑道运势! 十六剑子并四位剑意境修士,每人都可由剑尊分下此物,从此剑道悟性增加,更易突破进境! 无论是净炁真晶还是灵雾,都是对本命灵剑有用,哪里比得上可以提升剑道悟性的运势来得珍贵! 不过这运势乃是天道所定之物,剑尊亦只是代行授予而已,故而每人所得之结果,又必然会有所不同。 本身悟性就高的,所得运势便会多上几分,若悟性较次的,运势亦会因此有所损减。 锺蹊剑尊大步流星,直接行至众人身前:“将右手伸出,待本尊检视一番,为尔等辨别授予剑道运势。” 天剑台届届如此,倒也不算新奇。 众人遂将右手平伸在腹前,任锺蹊一一来点。 其中以赵莼为首,剑道运势落于其掌心后,逐渐化为一只三足金乌,其形惟妙惟肖,甚是生动活泼。 但凭一眼,锺蹊剑尊也敢声称,这显化出金乌的运势之相,论强悍为他生平仅见。 第445章 四百四四 暴露!遁逃! 他眼中异彩连连,看向赵莼的目光亦是颇有兴味。 前有斩天尊者,后有剑君出世,昭衍这几代的剑道真可谓越发兴盛,无怪邈月底气十足啊! 不过赵莼神色略微有异,登时在心中生疑。 自己所行剑道为太乙庚金,本命灵剑虽是有金乌灵纹,可剑道与金乌倒无更深联系,眼下凝出金乌之相,又是何故? 想到此处,她抬眼与座上邈月剑尊撞个正着,对方看着自己手中金乌,却是无甚惊诧,反是喜色更多。 这是何故? 待回宗后可细细问之…… 她将心落回肚中,复又观望起其余人来。 锺蹊渐行走至裴白忆身前,授予运势后,其掌心所现为一团黑红火焰,纵是不比金乌强横,却也气势慑人。 至于郑少游、楚筹二人又要更次之,为水滴模样与火苗之相,只可说是中规中矩。 不过锺蹊剑尊见此,当也微微颔首,剑道运势能凝出实形,便不算是弱了,连剑意都尚未悟出的十六剑子等人,应当就只得些虚无气息罢! 到底见多识广,接下来被授予运势的嵇无修等人,手中便不似先时四人那般有各种形态,只一团灰蒙蒙的虚相,大小不一。 其中嵇无修明显又优于旁人,他手中虚相隐隐约约有个影子,虽难以分辨,但到底比旁人多了个雏形,锺蹊见之,心中顿时也满意起来。 这般缓步走着,不多时就到了散修贾寻面前。 不过他并未立时授予运势,而是唏嘘感叹道:“自古散修不已,能以散修之身与大宗天才比肩者更是少有,你今日有此成就,确实极为难得啊。” 散修传承稀缺,良师难寻,往往比家族修士都更艰难几分,锺蹊剑尊看他,亦是在心中琢磨,这贾寻师传何人,才可以傲人之姿夺下十六剑子。 光幕外,看着剑尊驻足的俊秀男子险些心碎胆裂,顿时屏气凝神不敢动弹,在心头冲秋剪影狂喊道:“还不快遁走!!” 只不过锺蹊剑尊好似并未观出什么异状,顾自感叹道:“散修在天剑台中成名,上回还得追溯至两千余年前了,只不过那次结果震动两座仙门,竟是叫魁首为其得去,险些颜面大失啊……” 他不紧不慢地捻动长须,哪管看着这一切的男子惊惶至极,许久之后方才如梦初醒般哈哈大笑,将手指点在眼前人掌心上方:“说远了……还是来瞧瞧你所得如何。” 秋剪影掌心猛然爆发出赤红之色,与灰蒙蒙的虚相不同,虽也没有实形,但其中逐渐化出些许纹路,最后竟凝成一张泣泪的人面! 得手了! 她心中一喜,当即就要遁走。 就在此时,一柄长剑直贯而来,径直穿透了秋剪影掌心人面。 是长烬! 赵莼的剑! 场面登时生出变化,多数人都未反应过来。 然而此剑是赵莼击出,邈月剑尊见此,几乎是毫无怀疑地出手擒人,连着谢净也霎时行动! 这一动手,立即就叫邈月觉出不对! “此人身上竟笼着一层极为强悍的神魂之力,必是出自外化期的魂修,有古怪!” 便是起先未有行动的锺蹊,眼下也回过味来,无论是那诡异的人面虚相,还是此时展现出来的神魂之力,都昭示着散修贾寻身上有变! 两位剑尊出手擒拿,众人只以为轻而易举,不料那散修贾寻竟以金蝉脱壳一类的秘法,从口中吐出一道赤红长影,裹挟着得来的剑道运势就要遁逃。 而贾寻的肉身在长影脱离之后,登时就化作飞灰,尽数消散了! “邪魔道修士!” “有邪修闯入人族三州了!” 台下众修人心惶惶,一时间互相推挤难以平静,眼看就要生出乱象。 剑宗长老见状,当即出面镇压人潮,然而天剑台上,那道赤红长影却是已经遁出一玄剑宗! “好快,是魂修的神通!” 邈月剑尊心中惊诧,更是暴怒,若是叫这分玄修为的邪修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她和锺蹊不光失职,连脸面都荡然无存! “锺蹊,还不快些!” 伴她一声爆喝,锺蹊剑尊大掌张握而出,从他手中授予的剑道运势,此时便也成为擒拿邪修所用之纽带。 而秋剪影遁逃之际,忽地法诀手中人面虚相爆出一股牵引之力,将自身不断向后拉扯,连带着遁逃的速度都慢上几分。 “还不快舍弃了那东西,逃命要紧!” 耳边传来男子声音,抬头一看,重鸣已然从客店中行出,面带焦急,催促她赶紧离开此处。 舍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剑道运势? 她委实不太甘心! 可若要葬身在此,也与秋剪影心头想法冲突。 不能再拖了! 重鸣已经唤出小像把在掌心,她只得从怀中扯出人面虚相,狠心撕扯大半抛出,下刻便拿着那仅剩十之二三的剑道运势缩入小像中。 两大剑尊已至,却见这突然现身的男子抛出一只血红大眼,汹涌的神魂之力眨眼爆发,城中无数修士并凡人尖啸着爆头倒地,不住痛苦哀嚎,生不如死。 此股神魂之力强悍无比,邈月与锺蹊都不由身形迟滞,意识涣散一瞬。 就趁这一瞬之间,男子身影霎时消失不见,与那散修贾寻好似从未来过这世间一般! …… 蛮荒古地,天瞳教。 一骨架高大的枯瘦老者本负手立于殿中,温声指点身前盘坐修行的年轻修士。 俄而,他身形一顿,气势猛然削减数分,更从嘴中沁出血意点点,踉跄数步,险些倾倒在地。 那年轻修士见得此状,登时目露急色,连忙起身将其搀扶:“师尊,师尊这是怎么了?” 天瞳老人眼中恨意弥漫,袖袍中双拳紧握,缓缓道:“我的神隐通天瞳碎了,你速去告知诸位长老,令他们赶紧凑齐灵材,供我炼制一枚新的来使。” “师尊不是将它给了——”年轻修士声音顿止,旋即心中明了何事发生,只怕那两人是在从三州遁离时被正道修士截下,这才将神隐通天瞳用去。 “这可是师尊你的本命法器,虽说我辈功法玄妙,能够不断炼制加以填补更替,然而用去时也会重创于您,”他越说越心中不忿,压低了声音道,“他二人身后的主上从未现身过,许是唬人——” “慎言!”天瞳老人高声喝止,目中满是忌惮惧色。 许久后,方才叹道:“告知长老后,你也顺便将他二人接回,蛮荒中危机四伏,不可令使者有失。” 他苍白面容上神情怪异,而后却终究未再言语一句…… 第446章 四百四五 齐相议 中州,鹤照巨城。 此处为太元道派所辖,朗朗乾坤所照,海晏河清,仙道昌隆。 然而遥望天中茫茫云雾间,太元山门之内,却又是另一番凝重景象。 太元掌门姜牧,并施相元坐于左右主位,身旁一乌发白袍老者,精神矍铄,不怒自威,正是一玄剑宗掌门,沧合剑尊易长殷。 另有赤金袈裟裹身,脑后一轮展翅大鹏佛光相的佛修男子,坐于姜牧下首。 佛道修行中,以筑基为修行,后又有行者、入禅、禅定、舍利、金刚、罗汉、渡世、普照等境界与道家修士对照,不过因三千世界中道修兴盛,素日里仍旧以道修境界对他等加以衡量。眼前这一男子,便是佛修中的金刚境界,对应为外化尊者,加法号慈济,称之为慈济金刚。 亦是重霄世界中,金罡法寺住持。 而慈济金刚身侧所坐,为一花信之年的道袍女修。 她面貌甚是寡淡肃穆,眉间始终带着愁色,却是比佛修更似吃斋之人。 以其袖袍领口金纹所示,能知她为浑德阵派此代掌门,妙靖尊者应芙君。 至于妙靖尊者与沧合剑尊中间,便只得月沧门掌门,风霆尊者桂芷能够资格落座了。 她身形娇小,乃是个瞧上去约莫垂髫年纪的小童,脸颊还带了些孩童的圆润弧度,其身着赤红衣衫,乌发梳与脑后,盘成个简单发髻,若非双目中含带沧桑沉静,与寻常孩提倒是无甚区别。 此中六人,即代表着重霄世界内仙门大派尽数到场,伴着施相元与姜牧凝神之神情,不难知晓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距邈月、锺蹊两位剑尊所回禀,当日邪修逃窜之际抛出的邪物,甚至令他们二人都恍惚一瞬,而剑修心神本就坚韧甚于其它,那邪物能有此效用,贫道以为,出自邪魔道魂修的可能性极大。”施相元思忖着开口,而后方见姜牧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见此,他便又从怀中取出一细颈净瓶,往瓶口处屈指一弹,那净瓶顿时应声而碎,一股绯红瘴气急不可待般从中窜出,在众人眼前凝成一团气雾。 “此乃当日两位剑尊,从开锋巨城中截留抓取的些许邪物气息,诸位可细细一观。” 那日邪物爆发后,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邈月、锺蹊二人,不过即便是由他们承受了绝大部分的邪物攻击,仍旧有逸散的少许邪祟浸染城中修士与凡人。好在见邪修逃窜,两人迅速转换目标,大力施为救助城中人士,这才令情况得以控制,最终多是伤患,少有致死者。 亦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在城中即时采夺邪物气息,将之交予施相元与姜牧手中。 “且让在下一观!”风霆尊者桂芷惯是爽快性情,眼前听得邪魔道修士犯境,早已在腹中积下一堆怒火,而今见施相元放出邪物,便立时蹙眉出声,稚嫩面庞之上神色肃穆。 她小手一招,即从那团绯红瘴气中唤出一缕,浅浅浮在鼻尖。 待其颇为谨慎地嗅闻后,众人便见桂芷的面容猛地扭曲起来,露出厌恶与纠结之相,过了片刻才道:“确是魂修无疑……” 她顿了顿,复又思索了些许时辰,斟酌道:“不知各位可还记得,摘目手苏兴怀此人。” 此言一出,座中几人皆都露出惊愕之态来,妙靖尊者应芙君更是连连摇头,定声道:“当年苏兴怀欲要盗取我浑德阵派传承,早已被破元绞魂大阵灭杀,此事由我亲眼所见,他怎可能还有性命留存!” 摘目手苏兴怀,从前本为裕州某处中型城池内,苏姓修真家族子嗣,后拜得魂修为师,随其师长四处游历,却又因观念相悖之故,最终叛出师门,改换身份入了浑德阵派盗取阵法真传。 事情败露后,即为浑德阵派以护山大阵灭杀示众,以儆效尤。 他所修秘法,以夺取修士眼目为手段,故被称之为“摘目手”,只是此人虽为浑德阵派虽杀,却留有诸多疑问未经解决。 其中最为令人不解的,便是苏兴怀身为魂道修士,为何对阵法一道意动,甚至敢直入仙门大派动手,其身后究竟有何倚仗,到最后也是不得而知。 如今骤然从桂芷口中听得此人名姓,应芙君登时便难以置信。 “苏兴怀死后,各派皆加重了对魂修的防备,其手段也递交我等知晓,在下敢肯定,这邪物气息与当年的苏兴怀如出一辙,大有可能就是同一物什!”众人惊愕之中,桂芷又更加肯定地道出后续几句,表情坚然。 座中一时静默半晌,又听沧合剑尊易长殷发问: “那苏兴怀死时是何境界?” 应芙君登时答道:“真婴大圆满! “且他在我派潜藏更不止数百载,贫道还不曾接管此界宗门时,他便已经久在门中了。是以真婴之后,苏兴怀又领了长老之职,这才能够接触到我派阵法一道的真传典籍。” 易长殷闻此,只得长长一叹:“那邪物能影响到剑尊,苏兴怀必然已远远不止真婴境界了。” “但距他死时到如今,亦不过百载岁月,突破尊者那还可说是修行有成,而想要动摇剑尊,便是魂修,也得要外化后期,这如何可能!”应芙君面上愁云更为浓重。 “如何不可能?”姜牧以手抚膺,将心中想法娓娓道来,“要是能有在贵派护山大阵底下活命的能耐,短时使实力大增对其来说怕也是小事一桩,不过——” 他话锋一转,正襟危坐起来:“贫道却不以为他是后来机缘所致。 “若从一开始,这一切就在他的布局中呢?” 姜牧理了理思绪,又道:“无论什么苏家子嗣,还是魂修师长,皆乃他捏造而来……苏兴怀此人,只怕根本就是一具外化分身!” 桂芷的眼睛霎时亮了起来,惊呼道:“若本就是尊者之身,就可解释他为何能蒙蔽宗门检视,与在阵下活命之事了!” 就算分身破灭,本身亦不过是受到伤损,不至于亡故当场,若是以此为代价,换取仙门大派传承,只能说是一本万利! 座中几人心底猛然生寒,皆有肃清宗门之念冒出。 许久后,又听施相元道: “苏兴怀之事,探查难度不小,极有可能须深入蛮荒,偏如今禁州异动连连,我等无法轻举妄动,便推后再议…… “那两名混入裕州的邪修呢,可知是何底细?” 第447章 四百四六 如何上界 “那男子还不知晓身份,倒是散修贾寻有了眉目。” 沧合剑尊按了按额角,眉眼间带了些许郁色。 “他本是中州人士,约莫月前开始没了踪迹,许是在那时就为邪修所杀,将其肉身制成了躯壳,借以隐藏那邪修女子。” 听沧合剑尊言过,应芙君若有所思,旋即信然颔首:“当年苏兴怀手中确也有一门祭炼肉身躯壳的邪术,可短时容纳修士神魂,不过与夺舍之法不能相较,只堪堪能用两三月余罢了。” 她顿了顿,又问道:“既如此,那邪修女子可有什么说法?” 说到此处,沧合剑尊忽地往施相元方向一睨,大手将案上茶盏一捏:“其人讳作秋剪影,与我派弟子江蕴,和昭衍小剑君关系不浅。” 众人遂一齐抬眼向施相元看去,他瘦削面庞上波澜不惊,瞧上去倒是并无什么疑难之色。 许久,他们方听见施相元开口:“此事我已问询过赵莼,旧时在小界中,她与江蕴曾为同门,皆拜入一处名为灵真的宗门内,邪修秋剪影则为灵真派长老,交集倒说不上多么密切。” 这世道正邪两立,凡沾染上邪修一星半点的,恨不得直接割席了干净。 故而施相元先是阐述了三人间的故旧,复又直言他从赵莼口中问出的往事:“甫时灵真与一蛊术宗门有隙,待门中唯一的分玄修士故去后,便为那蛊术宗门所灭,其间弟子死伤无数,长老更是尽数陨落……唯秋剪影事前叛宗而去,还得了前掌门一身修为,如愿突破下境。” “原是欺师灭祖之辈!”桂芷登时面露讽笑,语气尤为不齿。 “那灵真前掌门非但是其师长,且自幼时将其养大,说是视如己出也不为过。”沧合剑尊在此中年岁最长,阅历最深,诸多血亲相戮,师门反戈的事见过不少,却也不由流露几丝愠色。 至于他如何得知此事,自是江蕴回禀得来。 “不忠、不义、不孝,罔顾人伦。”姜牧冷冷道。 座中气氛一时端凝,施相元抬掌抑之,又言:“此些都乃恩仇相关。” 他从袖中抖落一枚玉简,敲在光鉴如镜的桌台面上,那碧波一般的台面立时浮现小字重重,供人查阅。 “诸位请看!” 众人遂微微前倾,观得台面小字后,顿时凝眉正色,展放怒颜。 “好哇,只因自身灵根不足,便大肆屠戮其余弟子,甚至连同门师弟的性命都给要了去,若非我重霄中正道兴隆,只怕来了上界她也不会甘心罢手!”桂芷重重往桌台上一拍,小脸气得酡红一片。 “我看她未必就此罢休,蛮荒古地修士数量也是不少,若加以施为,还是能够得以大用的。”姜牧语气嘲弄,一双冷目扫过台面上那《换日盗灵大法》,又摸了摸下巴道,“这法门颇为浅显,可其中要旨却又触其修士修行之根本,寻常修士绝无创出此法之能!” “嗯。”施相元应了此言。 “赵莼所处的那处小界,曾也天路断碎,失落许久,只是还未等我辈探查到具体位置,便由六翅青鸟族青栀神女亲自破了天门,续上天路,赵莼与江蕴等人应当也是为她所接引上界。” 六翅青鸟族! 青栀神女! 众人除早已得知此事的姜牧外,皆不由目露震惊之色。 旧时仙神传说中,三千世界未创,万民皆行走在蒙蒙天地间,不知昼夜,不晓人伦,即便成就不死不灭的仙神之位在身,也无法飞升天外,后得万族仙神齐力,终于创造三千世界,才得以顺利从此界中脱身。 而天妖中,更是以金乌大神舍身为日,玉蟾大仙舍身为月,令三千世界从此有昼夜之分,阴阳开化。所以今朝天妖种族内,凡与前二者有血缘牵连的,地位皆极是尊贵。 施相元收入座下的金守善前身,曾为六眼金蟾,而六眼金蟾一族的妖祖,昔时曾在玉蟾大仙座下听其教诲,又借着这一层关系,在外自称为月宫门下,这才有施相元口中,其族地位非同一般之言。 不过要与六翅青鸟族相比,怕是落下太多! 金乌大神与祖凤此般的万禽之祖不同,其生于混沌,并无后嗣诞下,当年舍身为日后,遂口吐三滴精血,分别化作六翅青鸟、金羽大鹏与重明神鸟三族,各自传承金乌大神三门神通法术,每代又选出一位日宫大帝,身领统率三族之责,连两大仙门也不敢轻易得罪。 是以六翅青鸟一族,实乃金乌大神直系,远非其余种族可比! 而此代日宫大帝,虽出自重明神鸟一族,但因金乌三族一向不分你我的缘故,按辈分算来,青栀神女还得唤其一声叔祖父,关系自是十分亲近。 座中众人实论身份,也没有哪一人能与她平辈论交的。 故而才露出惊愕神色来。 “青栀神女缘何为一小界破开天路,便先按下不表。”施相元神色一整,拒不言它。 众人亦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当年这位神女当庭触怒日宫大帝的奇闻曾在上界通传,最终竟也不了了之,其手段遂也可见一斑,且人族与天妖关系一向暧昧难明,诸多事情自然也不是他们这几位外化期修士能肆意妄言的。 “然而据赵莼所言,这秋剪影应当是先她等一步上界的,既无天路相通,就只有上界接引了!” 姜牧亦随之出言道:“我与无涯以为,她身后之人,当也是传授这换灵邪术者。” 施相元道号无涯,姜牧口中的无涯自也是指的他。 “可会是苏兴怀接引她上界?”桂芷忍不住发问。 但旋即便被应芙君所否:“苏兴怀外化分身被毁,算算时间应当还未能复还回来,那小界天路断碎,他根本没有接引之能。” 众人神色不由更为凝重。 第二位外化尊者! “我等可要去问问青栀神女,她那时正在下界之中,或许对此有所了解?” 这回否决此言的成了施相元:“金乌三族虽表中立,但到底也与我人族正道相交往来已久,对邪魔手段更是眼不着砂,神女若早有察觉,即便不亲自动手,也必然会告知我人族一二。” 气氛顿时又陷入沉闷中去…… 第448章 四百四七 终有一战 无论是秋剪影,还是其身后隐而未发的陌生势力,甚至连同苏兴怀之人,眼下都没有彻底连根拔除的便利之法。 加之禁州邪魔蠢蠢欲动,三州内人族宗门又渐有太平年间的骄矜之气,座中众人心头,一时只剩下风雨欲来的愁闷之感。 施相元默然将几人神情扫入眼底,沉声出言安抚道:“重霄安定已久,人族实力底蕴深厚,眼前不过是兴衰更迭常有的乱相,我等只需牢牢把住大势于手,便无须心忧那盛极必衰之理,天行固然有常,但我辈修士从来遵循人定胜天,何故要因此烦忧,平白乱了心境!” 他平地一声大喝,为众人驱了愁云,而见座中气氛稍改,施相元方才又道:“为今之计,邪修与禁州之事须得谨慎处置,最要紧的是先安内,两大剑尊回禀之言句句肺腑,若人族正道先有了离散嫌隙之心,将来正邪一战必生大乱! “裕州上下宗门便交由一玄剑宗管制,琅州由月沧门监察审看,至于中州,则由太元一力督管,除却各般隐秘异怪外,更着重下手根除邪修痕迹,至大战将起时绝不留一丝后患。” 苏兴怀一事,也是给他们敲了个警钟,仙门大派往日自诩实力强劲,令邪修不敢触犯,可也是这般狂气,才滋生出了潜藏在阴影中的暗手来,众人眼神相接,顿时又心领神会,只怕最近各家宗门内都会上下肃清一番了。 “还有散修一事。”施相元不由深深一叹,这也是修真界长久以来的固有矛盾了。 宗门修士有师门传承,散修亦然,甚至有散修强者广收门徒,徒子徒孙如同枝叶般在三州蔓生出去,可与小型宗门比肩,加上他等趋利而往,为保自身环境不被宗门修士挤压,还集结出散修城、散修盟之类的势力,牢牢扭成一股绳,令人轻易不敢触其霉头。 “往日我等从不插手其中,只是如今到了不得不管的时候……金罡法寺身为佛门,不好参与道修争端,慈济道友只放心守好三州边境即可。”佛修手段对邪魔有甄辨之用,边境隘口向来由佛修布设勘察,不可轻动。 “浑德阵派倒是时与各处城池往来……此回便由我派主理,贵派加以协助,一齐将散修势力收拢,上下排查干净。”施相元观得应芙君欣然神色后,便顺势敲定所言。 浑德阵派长老与弟子皆乃阵法好手,素日里常会承接各处城池、宗门阵法的布设、修缮等工作,亦是因此缘故,乃是仙门大派中,与散修来往最为密切的一宗。 施相元正是看中了此处,方才令浑德阵派加以协助。 如此便有昭衍以强硬手段震慑,浑德在旁怀柔相待,软硬兼施下,收拾散修势力自是手到擒来。 仙门大派以昭衍、太元为首,而姜牧素来就不理事,且事关禁州邪魔,边境又把握于昭衍手中,今日由施相元布置各宗任务,正是情理之中,也是经年以来的习惯。 众人顾自颔首,皆领了职责下去,便听他言道:“另外,那秋剪影之事,赵莼为昔日灵真派遗徒,两人之间恩仇因果不浅……便令她实力增进后,自行了断罢!” 他讲此事时,抬眼看向沧合剑尊,毕竟江蕴亦是灵真遗徒之一,不可不顾忌他之想法。 沧合剑尊心中了然,当即就道:“那日是赵莼先行辩出秋剪影身份,且据江蕴所言,昔年灵真掌门也对她有赠剑之托,两者间无疑是赵莼因果更深,便如无涯道友所说就是。” 了断因果,可从中得取回馈,这对赵莼和江蕴都是一番机缘。 不过赵莼有灵真掌门托付,了断之事自是她去更为名正言顺了。 施相元顺势应下,众人各自商讨几句细节之处,便才散去。 …… 却道沧合剑尊前脚刚离太元,便从底下听闻了谢净再次离开人族三州的消息。 上回还言道是去幽州拜访旧友,这回竟是毫无表示,径直离去了。 而想到海外幽州,沧合剑尊的神思又不免略作偏移,到了青栀神女身上。 当年触怒日宫大帝后,没过多久她便从大千世界抽身,到各处小界周游,若说两者间没有什么关联,旁人也是委实不能相信的。 何况六翅青鸟族在金乌三族内声讯最少,司掌的一门神通更是补天之能,这位神女还素有通晓来去之事,算无遗策的美谈,亲自下界补全天路,还接引一干修士上来……真可谓疑点重重! “徒儿,你可莫要搅入其中去啊……” 沧合剑尊深深叹气,只道谢净如今越发恣肆任性起来,他能加以牵制还好,像如今不在身边的情况,他也不好插手其中。 …… 昭衍仙宗,无溟天府。 自天剑台结束以来,赵莼便在此处潜修。 只可惜这几月心境难平,修行所得甚至还不如先前一月之功。 每每将要入定之时,秋剪影掌心的那张人面便会浮于脑中,令她心头攒动,久久不曾平静。 饶是那人面分外扭曲,只能观出个五官形状,赵莼也立刻认出了他。 灵真掌门之徒—— 郑辰清! 当年秋剪影叛逃离宗,将他一齐带走,往后便再没听闻过他的消息。 再加上昔时玉简中所述,更不难猜出郑辰清早已被她盯上,最终遭其毒手。 更替灵根,他是最后一步,亦是关键一步。 他既已身死,即意味着秋剪影改换灵根的大业已成。 她心肠之冷硬,赵莼便是早有预料,也不免为此毛骨悚然。 “掌门赠我归杀,我亦对苇叶祖师有过承诺,今日因果牵连,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赵莼看得分明,这般强力的因果孽力,若是自己不亲手了断,来日必是无法点化道种,突破真婴的。 她是这般,秋剪影亦然。 “这一战,越早越好!” 修士入魔,实力大增,何况秋剪影还是剑修入魔。 叛逃灵真那日她就已进入分玄境界,且还取得紫罗琼枝在手,分化了三种异光中的回转生灵宝光,实力更因此强过寻常分玄。 赵莼心中警醒。 她必须早日进境,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第449章 四百四八 新旧之法 赵莼这数年来虽是重于剑道修行,但对修为境界并未生有懈怠之心。 故而境界之上的修行,仅是速度放缓,却不曾停驻,时至天剑台论剑那日,她丹田内道基早已圆融,破入凝元大圆满只是早晚之事,偏又正好借百里江照破除心魔一事进入顿无状态,便水到渠成有了突破的机会。 如今剑道境界在第二重求败业已稳固,就应当改念到境界修行之上,不然两者不平,偏颇成了瘸子,一样走不远路。 她笃定心神,散了种种杂念。 秋剪影的确是非除不可,但必不能因此生出烦闷急躁之心。 急则生乱,若突破成为心中执念,反不能成事。 念此,赵莼双手自两膝收起,足下使力,即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她修行所在的院落,位于无溟天府西南处,周遭引了潺潺流水淌过,草木花鸟布置得尤为雅致,又因是掌门洞府的缘故,弟子与侍者不敢轻易走动往来, 故而极为清静, 加之布设了重重小阵,便越发适合清修起来。 赵莼是近年来才至无溟天府修行的弟子, 从前此处居住的是关博衍,待他点化道种返回主宗后,这地方便彻底没了人。 施相元身领掌门之责,又要监管人族三州, 实际上少有清闲时刻, 也经常不在洞府之中。且主宗弟子下界监管宗门,往往以两百年左右为期限,这对于外化尊者悠长的寿命而言,只能说是沧海一粟, 是以他们不会在下界内广收门徒, 除非是像关博衍、裴白忆这类天资奇绝者,方才会使他们为之破例。 所以施相元门下亲传,就只得关博衍一人, 至于座下弟子、记名弟子等,虽是有过几个,却也只是听其教诲,为其门人,数目算不上多。 如今在打理无溟天府的,便是这些不大紧要的弟子。 赵莼方从院落走出,就正好与金守善撞了个正着。 他作为施相元新收的座下童子,有着数千年阅历, 所塑身躯又是从前洞府灵树, 对无溟天府上下了解便因此深刻许多,近年来在此中协助弟子们管理事务, 颇有几分手段。 “剑君出来了!”金守善语气有几分惊讶, 毕竟距赵莼入定闭关才没过多久,“可是有什么需要吩咐下去的?” “哪敢吩咐道友。”赵莼与他客气一句, 心中微微一动, 上前问道, “不知道友现在可得空?” 金守善面上霎时染上疑色, 思索片刻即道:“才得了孟前辈嘱咐,要去百务居请阵修来修缮西北角的聚灵阵法, ”他顿了顿,像是在心中有所斟酌, 后又开口道,“不算什么急事,剑君若有事相商,贫道传讯托人前去也是一样的。” 语罢,他手上掐了个法诀,即见一道遁光从指间飞出,下刻便含笑道:“贫道已托人行事,剑君但说无妨。” 态度很是和气,却并不低微。 想来也是, 金守善自上界以来,忽闻强者云集, 分玄修士在此中不过尔尔,且又在施相元手下办事,自要改了先前养尊处优的大妖姿态, 然而又因有过数千年阅历,纵使久困于一隅之地,也不会似寻常人般露出谄媚之容, 甘于低下。 赵莼心中了然,知晓今日是自己有求于人,便更为温和地迎了他进去。 待两人入坐后,才将心中所想尽数道出。 “剑君是想询问突破分玄之法?”金守善双唇抿起,显然是陷入思索之中。 赵莼却不置可否,直言道:“仙宗功法上乘,突破分玄并非什么难事,在下想问的,是三种分玄异光。” 原来如此。 金守善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 “实不相瞒,在下出身小千世界,那小界与河堰相似,天路亦是断碎许久, 当中修士修行到分玄境界便到了尽头。”赵莼一面回忆横云世界中的旧事, 一面想着博闻楼诸多记载, “也是上界以来,在下方才知晓, 所谓三种异光,在重霄中又被称为旧式分玄之法。 “今日各派弟子所采用的,却是有上中下三品之分的新法,许是在下那方小界失落得过于久远,未能跟上此些法门的革新,便因此想来请教道友一番,看河堰世界中有何种方式,道友又有无想法?” 金守善机缘巧合之下,已过足足八千余寿数,就算将重霄世界中的分玄修士全部拉上,对此境界的了解也不及他一人,故而问他也是最为合适的。 果然,他微微颔首,对自身修行亦是颇为自信:“贫道虽修为境界浅显,但数千载来困于分玄,诸多细处确已琢磨深刻,剑君要问,贫道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赵莼露了倾听之态,金守善也不敢过于自恃,立刻开口道:“不瞒剑君,贫道在上界之后,亦是翻阅典籍无数,发觉许多修行道路与小界相比,早已有所变革,不敢大多都是大同小异,像剑君那方小界一般,还沿用着旧法的情况,还是闻所未闻。” 赵莼引以为然,心道按此说来,横云世界失落的时间怕是要比河堰还要久些,传闻中万载前神泪碎天路一事,实则还得往前推移许多年份。 “贫道比对了新旧两法,以为此种变革,正是为了丰富修行路径,增强天下修士实力而来,”金守善将心中揣测微微到来,“旧法中,以三种异光为上上之选,除此以外,所化真元之光再无上下之分,都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普通元光。” 分玄境界,以真元化光,道台开始承载神像虚影为标志。 而这真元化光,便被称之为元光。 “可新法出世后,元光即被人为分作上中下三品,再加上仙道前辈们对功法的改良,使分化了上品元光的修士,已然不次于先时的三种异光!而旧法内的普通元光,便成为了下品,这样就算修士无法修成三种异光,也有中品上品两等可以追求,整个修真界的实力更因此大涨。” 金守善面色极为认真,可见对赵莼也是倾囊相授:“这实则是因仙道昌隆兴盛到了极处,旧法三种异光,已经极难成就了!” 他冷不丁抛出一句惊雷来。 第450章 四百四九 心有决定 “三种异光中,回转生灵法光须得以无上灵物来助,大御天地玄光则是以天地自然之力所化,至于造化神通法光,此种记载最少,贫道也仅是一知半解,不过大抵知晓是重在那‘神通’二字当中。 “旧法推行之时,天下修士无不以三种异光为至极追求,灵物被摘取一空,天地自然之力也因修士请取过多,屡见萧条,”他话锋一转,问道,“剑君可曾见过镇在每座城池的人族三碑?” 遂又不曾赵莼应答,便直接道:“那便是为了镇压天地自然之力,不允修士为了自身修行,剥夺天地自然之本了。 “后来又推行新法,论强度,上品元光并不输异光,修士们便更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求诸于天地了。” “那可以凝聚回转生灵宝光的灵物,是真的绝迹了吗?”赵莼追问道。 金守善迟疑地点了点脑袋:“天底下能被称之为无上灵物的,左不过就那么几种,还得合了生灵二字,像是被称为‘地脉之亲’的紫罗琼枝, 有“天河宝物”美名的岫灵玉髓, 这两类都是最容易凝聚宝光的灵物,成功几率能有九成九。 “何况二者功用还远不在此, 无论炼丹还是炼器,皆有大用,光是以此来突破分玄,未免暴殄天物。” 赵莼闻之, 更觉唏嘘。 横云世界不像重霄, 修士眼界受困,又不得人族三碑镇压天地自然之力,甚至连仙道本身都有衰颓之态,在没有新法可用的情形下, 追求三种异光是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且不知是否是走至末路,有回光返照之态,小界内紫罗琼枝、岫灵玉髓等物皆有过出世的记载, 并不曾完全绝迹。 而就算不用灵物突破分玄,修士也会大肆请取天地自然之力,一来二去之下,凝聚异光在身的修士虽是数量稀少,却不像上界一般完全成为旧谈。 可要返回横云一趟? 想法一经浮现在赵莼心头,便被她毅然否决。 天妖尊者已为横云续接天路,这数年里,重霄修士必然已鱼贯入内, 搜刮其中宝物, 且为保小界不凋零毁灭,上界定当全力施为稳固此方天地, 此时进入其中请取天地自然之力, 无异于和仙门旨意对着干。 更何况她如今才凝元境界,入内后须得经人接引, 才能再次上界, 横云世界内也非十足安定, 贸然离开宗门庇护, 怕是不美。 不过此些都是额外的考虑,真正令赵莼想法坚定的, 还是金守善那句“如今新法修成的上品元光,并不次于三种异光”, 既如此,先不妨取得上品元光之法,以之兜底,再行考虑其它。 委实说,赵莼如此执着于三种异光,不外乎是从前秋剪影得了一株紫罗琼枝,自己一旦想到此处,便被类似于不甘人后的心思所裹挟,觉得自己一定要胜过于她才是。 对此, 赵莼不由打了个激灵,霎时警醒起来。 从前许久不曾听闻秋剪影音讯倒还不觉, 天剑台那日见了面后,这恩仇之念便越发强烈,以至于动摇心神, 心境难安。 于心中默念几声戒骄戒躁,她遂起身送别金守善,今日想问的也问询得差不多了, 新法在博闻楼中更是记述得十分细致,只需借来观阅即可。 怀着这般想法,赵莼复又径直往博闻楼去了一趟,在放置分玄期诸多典籍的地方静心坐定。 “分玄新法是以修士所修功法为基本,故而我所要寻的——” “在这里!” 她挥手招来一卷玉简,其上所书的上品元光之法正合了自身修行的《赤阳真典》第七重,造分光一说。 赵莼细细读之,便知以《赤阳真典》为基础凝聚的元光,至少也是中品,且若有十成的弟子借以突破分玄,其中凝聚上品元光的弟子数目也能达到三成之多,由此可见昭衍功法上乘完善, 非寻常宗门可比。 “正因功法之改良, 导致可与异光相较的上品元光, 不再成为常人难求的空中楼阁,而天下修士也不是固步自封之辈, 既有新法可学, 自然就不必绞尽脑汁追求异光,以至于平白耽搁修行。 “如此来看,即便没能修成异光,也不至于像从前那般,直接沦落至下品元光,合乎金守善所言,大涨了仙道实力。” 她轻放下玉简,凝神入定,缓缓感受真元在体内流动游走。 然而不多时,便神色迟疑地睁开了眼。 “不知怎的,我总觉得自己凝聚上品元光一事,并不像玉简上所说的那般颇有难度,甚至有些过于简易了。” 赵莼内视丹田,能见到灵基液池上一轮熠熠生辉的圆日,随着自身修行越发精进,连着灵根也变得灵性十足,气势迫人起来。 她心念一转,就知道为何自己会浮出那般想法来。 大日灵根已成,踏上大日之道几乎可说是必然之事,便是素日里修行《赤阳真典》,也是一路顺畅,毫无桎梏阻塞,在早已成就大日真元在身的前提下,顺着《赤阳真典》凝聚上品元光,自然毫无难度可言。 只是这样的话,赵莼却反而不愿施行新法了。 “无论是当年决定拜入昭衍,还是下定决心修行庚金剑道,甚至冒着生死之危采夺净木莲花圆满灵根,所求无不是为了追寻我道的极点,今日若以《赤阳真典》凝聚上品元光,突破分玄自是简单至极,更用不去多少时间。 “但上品元光明显不是我的极限,甚至只可说是中规中矩之策,落得平庸中去……” 此番想法若是为他人所知,必是要心生惊诧,乃至怨怼的,天下修士求之不得的上品元光,便这般被赵莼贬为平庸之流,不可谓不狂妄。 然而赵莼忧心之处更远不在此。 “这就好似当初寻材铸剑一般,一步退就是步步退,来日突破分玄后,未必不会后悔今日之举,而一旦心有不豫,道心就再无法坚定……没有必要为了早日突破而求个将就二字!” 她毅然合上玉简,将其归置原处,下刻便行出博闻楼。 心念一动,起往照生崖后,才知柳萱的请帖已然递来多时了。 第451章 四百五十 再见柳萱 离了终年无雪,却难离霜冻的天极城,方至白垣城外烟溪岭。 上回相见,乃是柳萱亲自前来,故而栖川门虽是依附于赵莼门下,但她自己倒是首次到来此宗。 距柳萱所言,收复栖川门时,门下不过仅剩一名女修,而今赵莼御剑下落,所见山门已然壮大不少,一眼望去,重重建筑依着低矮丘陵而建,间植松林成烟,潺潺溪水从中经流,不时有身着青色衣袍的弟子行走其间,或相视谈笑,或并行无言。 不过大多实力低微,以练气、筑基两类境界的弟子为主。 不难看出是起步不久的新晋宗门。 赵莼几个跃步,便到了栖川门山门前,其样式中规中矩并不显眼,两侧各摆放了一尊禽鸟石像,也不是六翅青鸟,只是四象中的朱凤,许是因人族宗门常以四象神兽为镇,柳萱便从了这个规矩。 烟溪岭中并无大型宗门存在, 甚至连三流宗门也够不上, 只算不入流之等,便是一派掌门长老一般的人物, 亦不过分玄凝元修为。 是以赵莼的到来,无疑令栖川门产生了些许骚动。 方向前行了两步,便有弟子面带疑色地走上前来,轻声问道:“不知尊驾今日亲临我栖川门, 可是有事?” 此人筑基修为, 气势稍显薄弱,根基却夯实得不错,假以时日,成就凝元不是问题。 赵莼默然一扫, 便于心中得出结果, 正是栖川门刚刚起步的时候,像眼前这人一般的弟子,应当也颇受看重了。 于是应道:“昭衍赵莼, 应贵派掌门之邀,前来会见。” 赵莼! 此乃剑君名讳! 那弟子心中打了个激灵,想到宗门正是依附在眼前人的名下,旋即毕恭毕敬地将她迎入门中,领路向掌门洞府而去。 留一旁观望的诸多弟子如遭雷劈般,愕然立于当场! 数月前,天剑台论剑结束,昭衍剑君直夺魁首, 击败了成名已久的太元道派寂剑真人。 这事无疑令她声名更盛, 广传人族三州,许多修士亦是第一次瞧见此代溪榜榜首的英姿, 因此万般感慨。 一骑绝尘的强大! 令榜首之下, 无不望尘莫及! 掌门更以此架势趁热打铁,一力降服三座宗门, 而今的栖川门, 在烟溪岭中业已吞下三分之二! 他等皆与有荣焉! 不管栖川门弟子如何作想, 赵莼跟着领路弟子, 渐已行至柳萱所在的折花居。 虽以折花为名,偌大洞府中随处可见的, 却是青翠树木,与茵茵碧草。 当中凿出一汪清澈池水, 上驾雕花石拱桥,也就在池水中,方才植种了些许粉白莲花,亭亭净植,香气浅淡。 那弟子未经传召,不敢随意入内,便帮忙通传了洞府中的人来,后满怀惊喜地接过赵莼作为感谢的一小瓶灵丹,这才翩翩离去。 而洞府中迎出的, 是个模样秀丽,身形娇小, 穿着藕色袄裙的少女,亦不过筑基修为,见到赵莼还带了几分惶恐忌惮之色, 轻声道:“可是剑君到了,掌门令我来接您。” “正是,且引路罢。”赵莼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 从少女身上觉出了些许与其余弟子的不同。 她自从进入剑意境界后,五感与神识皆强大不少,寻常事情能够轻松洞悉,眼下心中微动,就知道了这种不同出自何处。 少女行走时婀娜生姿,步履虽有几分匆急,可韵律倒是十足,令赵莼不由想到音修一类的修士,而她周身气息又与柳萱有数分相似,并非是相处过久染上的,而当是功法有异。 怕是得了柳师姐看重, 另又传授了功法! 赵莼暗暗得出结论。 “你是掌门的弟子?” 少女没料到赵莼会和她说话,登时慌忙地回过神来, 连忙答道:“蒙掌门垂爱, 这才在其门下做了记名弟子。” 赵莼得了回答,便轻“嗯”一声, 心头倒是有几分讶然。 纵是记名弟子不比亲传, 甚少有师长会倾心培育,可柳萱到底身份特殊,修为也不比归合、真婴境界的修士来得高深,会在此时收下记名弟子,着实令赵莼些微惊讶了一番。 至少于她自己而言,若非修行有所成就,必然不会轻易收授门徒,对此思虑良多,也是怕误人子弟。 暗自思忖间,已然行过不远,柳萱娉婷身影渐浮于眼前,赵莼便又从臂环中取了枚澄净的水玉出来,递与少女手中:“算起来,我当是你师叔一辈,此物有防身之用,便当做是见面礼了。” 师叔? 少女不由露了疑惑,见推辞不得,又诚惶诚恐地接了水玉,脆生生应道:“多谢师叔。” 这才怯怯望了眼走过来的柳萱,随后乖巧退下。 “到底是仙宗弟子,底气不比从前,出手也阔绰起来了!”柳萱语带笑意,眉眼柔柔。 赵莼应她:“从前开炉练手所得,不知不觉攒下一大堆来,留于自己手中好似鸡肋,便赠给师姐门下弟子当个耍件了。” 这话也确实没错,她铸剑前忙于提升炼器手段,开炉炼制了许多法器,其中七八成都交由沈青蔻出售换做收入,便是余下只适合低阶修士使用,凝元境界看不太上的寻常法器,都积攒了几十上百件。 方才赠予少女的水玉,灌注真气后,可凝聚水盾一重,抵御高出自身两个小境界修士的全力一击,对于低阶修士而言,是极为合用的防身法器,自行购买也需不少钱财。 此也是因对方只为记名弟子之故,若她乃是柳萱亲传首徒,赵莼就要细细斟酌,该以何物为见面礼了。 “师姐突破分玄了?” 赵莼抽出思绪回来,定睛向柳萱一看,其绰约身影周遭,有一层浅浅淡淡的光晕,正是真元化光,进阶分玄的征兆! 见她噙着笑点头,赵莼又问:“何时的事?” 柳萱答道:“你得了魁首的那日,我正好出关,未能看到你与寂剑真人一战,实在可惜。”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赵莼引入殿内:“因你得了魁首,声势大涨,我又正好破入分玄,之前尚在负隅顽抗的三处宗门这才俯首称臣,甘心为我栖川门所统率,啃下这些硬骨头,剩下的那些便不算什么了。” 第452章 四百五一 相议横云 若是借助以随行而来的两位真婴修士之力,荡平烟溪岭自然轻而易举。 可是这般行事,非但容易引起仙门注意,还会致柳萱全无历练之机,思来想去后,她便安心经营起宗门来,意图逐渐将烟溪岭蚕食殆尽。 此中未有分玄修士的宗门,要拿下当是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只是门中有分玄坐镇的几处,眼瞧着柳萱修为低微,便不大愿意俯首陈臣。 一来二去又逐渐察觉栖川门背后的强者出手不便,数年来竟消减了不少忌惮之心,暗中窥视着栖川这边的动静。 毕竟栖川虽是依附在昭衍那位剑君名下,而剑君本人亦不过凝元修为,且昭衍不会肆意出手助弟子镇压他等这些不入流宗门。到最后,已有不少宗门以为,那真婴强者实是昭衍剑君遣来监察栖川门的使者,而非甘愿听栖川门任命的供奉长老之流。 却不料消息接连到来,先是昭衍剑君夺了天剑台魁首,声名大振,后又得知栖川门掌门顺利进阶分玄,从前因她修为不够的理由再站不住脚。 经得柳萱一番威逼利诱,终是松了口。 而就像柳萱所言,最强盛的几处宗门被打压了下去,其余宗门见此杀鸡儆猴之举, 自然也便难生抵抗之心了。 “那我就提前向师姐道一句恭喜。”赵莼微微拱手, 含笑道。 然而柳萱只是点了点头,改换一副端凝神色道:“不说这个了, 我更听闻当日有邪修潜入天剑台中,还在两大剑尊眼皮子底下夺了十六剑子之名,那人……可是她?” 语中何意,不言而喻。 赵莼沉沉一叹:“就是她。” “我等不去寻她, 她还敢主动出现在人族三州之境, 真是胆大妄为!”柳萱声含愠怒,脸颊酡红。 此还是赵莼首次见到她怒意上脸。 “秋剪影修习剑道,即便手段残忍,可向道之心却是坚韧无比, 天剑台乃剑修盛事, 她隐姓埋名前来赴会……我早该想到的。” 只可惜其背后还有人在,使了高深障术蒙蔽探知,不光是她, 连两大剑尊也没能看破。 还是因顿悟中再见崔兰娥,与昔时灵真间的因果再度浮于心头,又正好从秋剪影掌心窥见郑辰清模样的扭曲人面,这才反应过来。 若非如此,只怕剑道运势都会被她全数拿走! “我本想着,等实力再精进些,便托尊者掐算出她所在之地,趁早消了这桩祸事, 可今日看了你, 却觉得你另有想法。”柳萱这世修了人身,人族气运越盛, 对她自也越有好处, 剑修入魔不是小事,更别提秋剪影还与她有关, 心生杀意也是自然。 便除了她, 要不是赵莼与秋剪影间有恩仇因果牵连, 正道宗门亦不会坐视不管一个十六剑子级别的剑修堕入魔道, 必是要早日诛除的。 不过柳萱因借运而生的缘故,因果尽在灵真, 还得天妖尊者以续接天路之举借以偿还,到了此时, 已然不比赵莼、江蕴身上的恩仇因果来得那般重,她的杀念,只为除魔卫道而已。 “我欲加紧进阶分玄,亲手将她斩于剑下……如此也算了却掌门托付,与对祖师的承诺。”赵莼并不遮掩,将心中想法全盘托出。 柳萱亦并不意外此言,倒是仿若猜中赵莼心事一般露了个笑出来:“你有这想法我不意外,此回邀你前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她面上凝重之色顿时散去,亲切地眨了眨眼:“帖子递去很有几个月了, 你现在才来,必然是已在宗门中作出一番尝试, 却不合心意,师姐我说得可对?” 被戳破心事,赵莼讪然一笑, 把近日所得尽数道出。 “那蟾妖见识不浅,”柳萱也不由为金守善的阅历暗暗咂舌,后听得秋剪影一事, 眉头又紧,言道,“你说她杀人夺宝,有紫罗琼枝在手,已然凝聚回转生灵宝光在身……” 她思忖片刻,即对赵莼言道:“你我同门一场,我也不愿瞒你。 “当年选定灵真作我托身之处,一是刚好天路断绝可偿因果,二则是横云本身就有种种异处。 “你也知晓,尊者有推算之能,可却观不出横云究竟因何凋落,且还能以几乎破碎的世界, 承载她外化分身降临, 这一切的一切都难以解释, 唯一能敲定的,是横云中的世界之灵早已消散, 这才无法自行修补,致横云逐渐走向凋零。” 天道与世界实则为两方,有天路相接,被大千世界层层辖制者,自然以天道意志为尊。 似河堰那般失落,与上界离散者,便是世界之灵更为强大。 横云至少是数万载前就断碎了天路,连世界之灵都随之灭去,却能强撑到赵莼这一代,不可谓不离奇! “那滴泪……”赵莼一时默然。 “无论传说是真是假,横云都因此得以存续下来,甚至还在世界中诞育了紫罗琼枝、岫灵玉髓这般的天地灵物,”她顿了顿,接着言道,“我只是借运而生,可横云一处小界,却在一代中有你,有戚云容,江蕴,乃至从前声名不浅的几位天才一齐出世。 “你切莫觉得其它未登三榜的人不算如何,我专去打听过了,宋仪坤、薛筠等人虽不能与三榜英杰相比,在宗门内也胜过寻常弟子不少,可堪为天才、天骄一类。 “古往今来,小千世界中能出一位三榜英杰就已算少见,何况还是英杰天骄同代而出。” 经由柳萱解读,赵莼却心沉如水。 这样凋落着的横云,这样几可说是残败的世界,几乎是毫无保留地对它怀中生灵倾注着一切,它究竟意欲何为呢? 讲完这些,柳萱微微一叹,从袖中取了一方晶莹剔透的长匣出来:“师妹请看。” 匣中之物借清透的四壁可一览无遗,赵莼垂目而视,内里有一截女子藕臂一般柔润的美玉,隐隐显出粉白光彩,只看上几眼,就觉心头暖融一片。 她登时目露惊愕:“岫灵玉髓!” “此为尊者在横云中所得,一直留至今日。”柳萱道。 “师姐你……” 柳萱一眼便猜出赵莼欲问何事,却是摇头道:“此物于我无用,亦或者说,于我族无用。” 她玉手纤细而秀美,抚在长匣之上:“尊者令我带来岫灵玉髓,亦不过是为告诉你,一法不通,她也总是为你备了后路,令你不必烦忧。” 后路? 赵莼心头一动,依照此言,有岫灵玉髓在手,回转生灵宝光却不是首选不成? 第453章 四百五二 举头三尺 “三种异光不同于寻常元光,乃是因其来处独特,修成后在强韧等方面远甚于其它。”柳萱声音缓缓,笑意融融,“从前修成异光的修士,实力总胜过常人一截,然而随着仙道愈发兴盛,往日成就异光的方法或失落,或再难寻得,此也是为何修真界协力同心,也要将功法尽数改良革新的原因。” 赵莼听得仔细,迅速便将其话语中的细节捕捉。 再难寻得,指的自然是诸如紫罗琼枝这等灵物,而失落二字的由来却不由令人深思。 大御天地玄光以天地自然之力为源,自不可能用失落来概括,那么最合适的,便只能是记载最少的造化神通法光了。 天地之法不可行,灵物之法为后路,赵莼双唇微抿,直言道:“尊者之意,是想让我一试造化神通法光了。 “此法记述甚少,我在昭衍中翻阅典籍众多,也不过初初知晓其重在神通二字……” 柳萱眼中浮出几分赞赏,含笑道:“这种异光,如今已是少数天妖才能修成, 人族中自然记述甚少了!” 传说在上古时期, 各般修行体系未定,皆在不断摸索之中, 后仙神万族携手创三千世界,便一同将各种修行体系界定下来,无论族类和道统,左不过都在境界与修行方式上有所差别, 本质上都是蜕凡升仙的道途, 而随着人族道家仙道越发兴盛,积蕴灵气,转化真元的方法也开始影响到其余体系。 其中当以妖修影响最大,如今与人族修行体系的相似亦是最多。 一路到如今赵莼这一代, 绝大多数妖修已然与人族修行体系无异, 筑基为始,渡劫成婴,再成就尊者、大尊之位。 而自诩血脉尊贵的天妖各族, 随着代代传承更迭,体内血脉亦在随之逐渐削减,族中后嗣从早前生而真婴,到如今生而筑基,甚至生而凡胎,已是肉眼可见的一代不如一代。 此种衰败,也不得不叫他们从坐等修为随寿数自行进境,到主动修行, 以摆脱越来越短暂的寿数之限。 故而天妖修行道家之法, 已然不是什么逸闻。 “少数?” 见赵莼开口询问,柳萱便拂袖探出手掌, 白嫩掌心之内, 一团真元缓缓凝形,其色为青, 最内层有星点黑芒, 点缀其间。 “神通法光!” 在博闻楼阅过诸多典籍, 赵莼哪还认不出各般真元化光的差别。 以新法成就的元光, 色与真元相同,且呈现光晕模样, 笼于外层。而三种异光则十分耀目,形如芒点, 位于真元中间,其中生灵宝光色如羊脂白玉,天地玄光虽有玄字,却是厚土之相的明黄,至于神通法光,才是色深且重的玄黑。 “我虽为人身,却是六翅青鸟族后嗣转修,有部族传承神通在身,天生就有七成几率修成神通法光。”柳萱翻手将真元散去, 见赵莼面有异色,便又将金乌三族与天妖各族之事讲与她听。 赵莼这才恍然大悟。 原是天妖中有少数仙神后嗣, 会生而继承先祖的血脉神通,六翅青鸟便传承当年金乌大神的三项神通之一。 而神通法光本就是以神通为基础,衍化至真元之上, 是以天生就有神通在身的天妖血脉,便更为容易修成法光。 柳萱讲过这些,即闭了嘴, 她不曾告诉赵莼的是,如今的天妖族群中,因血脉逐渐稀薄的原因,部族后嗣继承圆满神通者甚至不足十之一二,剩下的即使有神通在身,神通本身也出现了各般削减式的变化。 “既如此,我要修成神通法光,就必须寻找一门神通法术来修习了?” 这话却被柳萱否下。 “非天生神通,不可成就法光。” 得坤殿内积蕴的各般神通法术皆是人为编纂创写,自然是后天之物。 天生神通? 赵莼不由犯了难。 “你忘了,人族也有天生神通在身。” 柳萱笑着出言点拨。 人族的天生神通? “凝元时,有袖里乾坤,归合期, 有缩地成寸,成就真婴后, 则习得掌破天地, 至于往后的身外化身, 别有洞天之术,人族已然将其尽数融入修行之中,实际上,这些都是先辈们传承下来的天生神通!”柳萱之言霎时叫赵莼豁然开朗起来。 “天妖重血脉,是以神通以血脉相传,人族重修行,神通便自然兼容入了各般境界,只若修成到了固定的境界,神通就自然而然地浮于心头了。”细想想,诸如袖里乾坤这般的术法,从没见过修行方式,凝元修士却可施用自如,以天生神通解释,方才合理。 见赵莼举一反三,柳萱更欣然一笑,循循善诱道:“那师妹,就不曾觉出不对吗?” 有何处不对? 蓦地,她心中一跳。 忍不住眉头蹙起,疑道:“分玄境界,为何没有神通?” 一向直言的柳萱,此时却讳莫如深地住了口:“此事我也不知,便是你需要去寻的了。” 她从座上起身,浅笑着指了指上面:“尊者令我告知于你,答案在举头三尺。” 便再无它话,只是让赵莼实在无法可施时,前来栖川门寻她取用那截岫灵玉髓。 …… 琅州,定仙城。 茫茫沃土远望无尽,虽未有巨城之名,但城墙环抱地界,已然占据琅州境内三分之一的区域! 在天下修士眼中,此处甚至隐隐有“人族第四州”的美誉,只是忌于仙门威名,不敢妄自宣之于口。 戚云容上界数年以来,亦甚少进入此间地域,一是修为不足,无有游历四方的实力与闲情,二是定仙城,乃彻彻底底的散修势力,对宗门修士有天生的敌意与排斥! 若单是如此,尚不至于令两大仙门久持旁观之态。 定仙城敢单独盘踞一方的缘故,除却其中有数位尊者坐镇,实力不次于超级大宗外,更因为三千世界从不缺少散修身影,即便在须弥大千世界内,也有定仙城的存在。 身后有倚仗,自身有实力,散修与宗门修士的矛盾又常年隐而不发,即便定仙城在仙门大派眼中是处名副其实的灰色地带,但于散修而言,却是少有的自由欢快之地。 第454章 四百五三 定仙城 因鱼龙混杂之故,定仙城向来也是邪修藏匿的首选之地。 戚云容细细琢磨着出行前,巫蛟这句语重心长的话,心头不由一沉。 仙门要想集结众修,除灭三州内潜藏的邪魔道修士,就决计绕不过定仙城。 而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遣派弟子随浑德阵派的阵修提前入内摸查,在此时便成了必行之事。 她心中了然,如今定仙城共有五位外化尊者,论实力,连月沧门、一玄剑宗之流都不敢出手硬撼。 不过这五位外化尊者在定仙城中各据一方,素日里隐有矛盾纠纷,并不怎么和睦就是了。 也是因此缘故,仙门大派并不惧怕定仙城有所图谋。散修趋利而来,逐利而往,能齐心协力御敌,乃是心知肚明定仙城一毁,自身亦无丝毫好处,至于其它,则各有算计与忌惮之处,难以同心。 “外化尊者多在闭关清修,久不出世,就算是真婴上人之辈,亦是在城中出现大变故方才现身。故而定仙城内行走往来仍是以低阶修士为主。 “而散修之辈又不似我等宗门弟子这般,互相之间有同门情谊, 在外自然结成同盟, 一致对外。他等重于自身利益,或有心怀大义者, 却终究属于其中少数,是以师尊才会说,定仙城内久不安定,要我小心自身。”戚云容于心中暗暗道。 巫蛟素喜逍遥自在, 在昭衍内只挂名当了个长老, 寻常不是找谢净把酒话事,便是四处游历了解世情,亦因此见多识广,各地情况都有所涉猎。 “戚道友, 前头就要入城了。” 随行的浑德阵派弟子, 是位才入凝元境界,模样极俊秀的少年,名作邵言生。身量大抵与她相当, 体型稍显羸弱,观之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戚云容每次和他说话总不自觉轻了声音,生怕重喝一声就将其吓如惊弓之鸟。 且她自己又是偏向刚直的脾气,两人一路行来更是少有言语。 “道友从前来过?”见他行事熟稔,已然从怀中摸出文牒来,戚云容不由问道。 邵言生遂温声答她:“从前家师经常来此修缮阵法,我等作为弟子便从旁协助, 以积累经验。” 他知道戚云容身份不凡, 不仅出自昭衍,为溪榜英杰, 身后还有一位强大的真婴上人, 自身实力天赋又甚于旁人多矣,故而也对其颇为景仰佩服。 “定仙城禁令, 归合真人以下不许御空, 戚道友, 我等该下去了。” 有一位对城内规矩颇为熟悉的同行人引路, 倒是颇为方便了。 戚云容一面随他下落,一面暗暗赞道。 两人才落地, 前头不远便传来了喧闹声。 一个衣着狼狈的筑基男子面露惊惶地从城门内跑出,下刻便要抛出飞行符箓, 意图迅速离开此地。 然而身后还有数人穷追不舍,口中叫骂连连:“哪儿来的贼人,胆大包天,敢偷到我家少爷的头上来了,今日不摘了你项上人头回去,便不算完!” 戚云容蹙眉看去,逃跑那人虽是筑基初期,修为低微,可身后追赶的几人却不过练气七八层, 如此情形,后者反而大肆叫嚣, 面目凶神恶煞,实是叫人一头雾水。 然而下刻她便瞪大了双眼,只见练气修士们从怀里摸了火铳一般的器械出来, 向着奔逃的筑基男子爆射出几团火焰,随之而来的,是迅速弥漫开的刺鼻气息。 而那筑基男子受火焰所击, 猛地惨叫两声,便从符箓所化的飞舟上踉跄跌落。 几个练气修士遂迅速将他围住,手起刀落下,还在滴血的人头便被为首之人一把抓起,悬在空中示众。 城门外不乏练气、筑基修士来往,瞧见这般景象不由心中胆寒,只敢窃窃私语道:“这是哪家的家丁,行事如此嚣张。” 那嚣张二字半吞在嘴中,含糊不清。 抓着人头的练气修士狠狠往地上尸身唾了一口,向周遭高声道:“我等乃临方街褚家家丁,这贼人偷了我家少爷的宝物,现今将他枭首示众, 以振我褚家威名!” 他随手一抛,那头颅就被挂到了城外林中一截高高枝干上, 稀稀拉拉地血滴啪嗒落地。 “褚家, 不就是——” “正是。”邵言生扶额苦笑, 也是不曾料到,连定仙城都未入,就先看到了这幅光景。 他与戚云容此回目的地,便是临方街褚家,受家主褚振群相邀,为其修缮家中原有的几处阵法,并布设新的防御小阵与聚灵小阵。 “定仙城中,竟可大肆使用禁器。”戚云容微微惊讶。 方才那几位练气修士手中火铳,正是三州内多数城池都不许流通的禁忌法器。 此物对她这般的凝元修士自然如同鸡肋,然而对于底层百姓与修士而言,却实为一大杀器,通过往内安放灵玉,可借助法器上的符纹,将灵玉转化为爆炎,对筑基修士产生威胁。 人族三州内终究是凡俗百姓居多,修士对其有庇护之责,却不可肆意干涉百姓生活。而即便禁止此种法器流通,也时有恶人杀人越货,若有禁器在手,世间更是要生出大乱,故而仙门大派直接将此禁封,以利百姓和乐。 邵言生解释道:“仙门大派几乎从不插手定仙城的治理,且禁器本身利润不菲,上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下面便越发肆意妄为了…… “褚家这般行事,甚至还不算妄为,有的人自恃背后有所依仗,敢公然在城中杀人,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戚云容心中一紧,对定仙城显然又多了分新的认知。 待褚家家丁进城后,四周才有人敢低声议论,皆道:“此人我认识,素日里也算为人老实的,怎会行偷盗之举?” “唉,褚家里那位少爷你们还不清楚么,月前才有人先其一步买到了他心仪之物,被废去丹田扔出城外……” 周围人遂面露凄色地暗暗摇头,虽不怎么识得死者,却有唇亡齿寒之感。 “道友知道褚家多少事?”戚云容眼神微冷。 邵言生微微一愣,应道:“从前只和家师一起,与家主褚振群有过来往,除他以外,还奉养有两位分玄散修,共得三位分玄,其它却是不大清楚。 “不过褚家主为人倒是谦和有礼,家中子嗣却这般……” 他微叹出声。 第455章 四百五四 云容入城,谢净问事 途中忽生了这么一番变故,戚云容不由对定仙城更为警觉起来。 随邵言生行到城门处,便可见恢宏建筑在门内视野中起伏,驻扎在此处的修士亦不过筑基上下,间有数位凝元在不远处巡查四周,她不动声色御出神识查探,略感知到周围还有威压更沉的气息,只得立刻收了神识回来,以免惊动。 “两位前辈从何处来的,且将文牒与在下一看。”说话这人头戴纶巾,倒不像什么兵卫,反似书生打扮,修约约莫筑基中期,语气甚是客气。 不过戚云容才见过这人对前头修士颐指气使的模样,现下只觉得这般作态虚伪可笑,不由在心头暗骂一声。 好个见风使舵的小人! 左不过是看她二人为凝元修士,不敢出言不逊罢了。 这种人邵言生也见得多了,便不足为怪,又心知戚云容脾性率直,恐小人缠身,不得清静,于是不紧不慢从袖中取了张文牒出来,径直亮于那人眼前:“自浑德阵派而来,正要去城中为人布设、修缮阵法。” 那纶巾修士立时松了面皮,露了个了然于胸的笑容出来:“原来是浑德阵派高徒, 失敬失敬。”、 若是其余宗门弟子, 他还少不得担心一番,斟酌着向上通传, 知道眼前人身为阵修,文牒上又不止一次入城的记录,便顿时放下心来。 定仙城确是不喜宗门弟子不错,但对阵修、丹修、符修, 乃至于炼器师这类技艺在身的修士却颇为欢迎, 毕竟散修中最为稀缺的就是传承,又格外缺少丹药、法器一类的资源,故而对这些个修士十分看重。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戚云容, 见其不曾主动递上文牒, 便轻声问询道:“这位前辈……是首次入城?” 除非是归合真人,否则进入定仙城必得有文牒为凭证,若为首次进入, 还需自行办理,不过得盘查一番便是了。 邵言生知晓城中规矩,掌心一翻,就取了一件蜜合色锦囊在手,含笑向纶巾修士递去:“她为我友人,此回前来定仙城仅为见识一番,便不办理文牒了,你只记一笔, 作个暂时停留即可。” 友人? 纶巾修士顺势接了锦囊, 直将其握在手中掂量了数目,心中满意:“那我便为前辈记个暂留就是。” 总有人身份不便, 不愿办理文牒, 而又想进入定仙城内,他们说是记上暂时停留, 实则只是打个幌子, 拿财开路。 此种修士数量还不算少, 一旦在城中惹上麻烦, 被卫队盘查,却拿不出文牒, 就只得被逐出定仙城。 当然,若有财力还可将卫队一并收买, 便无后顾之忧了。 戚云容二人是哪种人,纶巾修士半点也不关心,心照不宣收了大笔横财,即陪着笑将二人迎入城门。 两人顺利过了关,心中松下几分,又听后头传来一声怒骂: “不见文牒不许入内,这可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本道怎可为你通融,还不滚远些, 莫耽搁了后头人进城!” 声音甚是熟悉,正是先头赔笑的纶巾修士, 此时却面露怒相,将一练气修士打得倒飞出去,手中还捏着一方灰扑扑的布袋, 瞧上去颇为扁平的样子。 越是实力不足,便越有这些无奈。 戚云容眼神一暗,而后才抬脚向城中走去。 …… 举头三尺。 赵莼已然琢磨此言数日, 仍觉一头雾水。 “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 若单单以此解释,只是辨荣辱,讲慎独之理,是为修身之道。 而若不是这般摸索…… 她抬头远望,天穹辽远,青天白日一览无余。 是……与此有关么? 赵莼疑然一叹。 只冥思苦想,却不躬身实践,是无法证出真理的。 那我便向最接近天穹的地界一探! 她借力起身,方行出静室,却又驻足下来。 重霄最接近天穹的地方,必然是中州柱山,然而那处连接天路,山巅非归合境界不可靠近,光凭她自己的能力, 是做不到的。 但若寻求他人相助,赵莼却又有异样之感, 觉得此举只会将她和答案越推越远。 思索之际,外头有人通传。 是谢净到了! 她微微惊愕,旋即往前殿走去。 来人乌发高束成冠,身形挺拔颀长,着石青色劲装,英姿飒爽,器宇轩昂。 正是游珑上人谢净! “你来了!”谢净似乎有些急切,一见赵莼现身,便三步并做两步向前,迎了上来,“我正有些事情找你。” “前辈请讲。”赵莼不敢怠慢,连忙邀她入座。 “当日现身的剑道邪修,你了解多少?” 剑道邪修,问的自然是秋剪影。 赵莼不知谢净为何这般作态,暗自在心头落下疑处,面上开口道:“她曾为我昔时门派长老……” 天剑台那日生变后,锺蹊剑尊只草草将剑道运势分完,便由一玄剑宗宣布结束,赵莼因率先出手看破邪修,更是由邈月剑尊亲自护送回宗,唯恐再有变故,那日人心惶惶,场面一度慌乱,赵莼与谢净皆心乱如麻,都不曾注意到对方情况,更遑论事后交谈了。 此后赵莼与江蕴各自吐露了秋剪影底细,谢净虽是从一玄掌门口中知晓了大半,却仍是有所不明,眼下听闻赵莼出关,便马不停蹄赶往了昭衍。 可惜赵莼所讲与她得知的内容也并无出入,至于魔种之说更是毫无提及。 谢净颇为遗憾地轻叹一声,倒也不曾表露魔种一事。 天剑台之日她就有些异感,不知为何对那散修贾寻生出亲近之心来,后头秋剪影暴露遁逃,她才怀疑到体内魔种的头上,自己与邪修间唯一的关联便是此物,从前又一直不知邪物的底细,而今好不容易遇见机会,怎敢令其流逝于手中! “前辈怎的突然对此事有了兴趣?” “除魔卫道乃我正道修士职责,摸清邪修底细,不过是为诛除罢了。”谢净语气一沉,眼中杀意不似作假,“我欲近日往蛮荒一探,能够知己知彼自是好些。” 赵莼移回目光,心觉谢净实是率真刚直之人,不大会掩饰心思。 要想诛魔,只从一玄剑宗内了解便可,根本没有舍近求远,专门向她来问询的必要。 今日之举,更不是诛魔那般简单…… 第456章 四百五五 摘星高楼,剪影设局 送行谢净后,赵莼仍旧心事重重。 蛮荒古地有荒族、邪修行走,即便谢净有真婴修为,七窍剑心在身,恐也难是尊者级强者一合之敌,只不知晓她此行是提前告知了一玄剑宗,还是像从前那般,径直就去了,也不同何人商量。 “定仙城,摘星楼。” 她暗自琢磨从谢净口中问来的去处,心中起意。 方才待谢净问过秋剪影之事后,赵莼便又顺势问了她如何只身登上柱山。 得到的答案亦同世人所说那般,非归合境界无有任何办法登山而上。 谢净遂问她为何要去,赵莼只得回答,要寻一处离天穹最近之地。 只见其扶额沉思片刻,后抚掌答道:“柱山通天路,你境界未至,无人接引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登峰的,不过我游历三州时,曾在琅州定仙城内,听闻过一处名为摘星楼的地界,城内散修尽皆宣称摘星楼内与天垂之处相连,若登至顶处,便可只手摘星,你若心有触及天穹之意, 不妨往那处一探。” 论远见卓识, 谢净在重霄修士中也当属其中翘楚,这般消息, 不入定仙城内怕也很难知晓。 柱山既已全无办法,这摘星楼,已然成了赵莼目前唯一算作眉目的发现。 “正好宗门近来正在准备拔除定仙城中潜伏邪修一事,我既要入城, 不妨也一齐着手, 看能否发现些许端倪。” 赵莼一向是实干派,心中有了合计,当下就从照生崖御剑行出,向琅州方向去了! …… 蛮荒古地, 天色昏黄, 暗带深红血色,与大漠相接,更显苍凉。 横臂裂谷, 形如小儿横展双臂,中有一圆形谷底坡度较缓,层叠长了形态诡谲的枯败树木,邪魔道中鼎鼎有名的天瞳教,便坐落于圆谷内。 谷中南部较为潮湿,渐有植被附着其上,向来是长老等人洞府所在,间杂有贵客前来的清修之地在此。 只可惜邪魔道修士间多为利益往来, 不似正道宗门互有交往, 且掌教天瞳老人从前数百年间始终闭关在洞府内,不问世事, 天瞳教遂隐世而居, 不同其余邪道宗门联系,这几处可聚亦是近来才有人住进去。 “掌教要了如此多的灵物过去, 几乎将库房搬了大半, 你去吩咐下面弟子, 令他等多去外面游历一番, 所得半数好用来充实宗门宝库。” 作长老打扮的中年美妇面有愁色,因着天瞳老人早前那次持续数百年的闭关, 天瞳教并不敢大肆向外扩张,甚至还得规避其余邪宗的锋芒, 教内弟子亦行为收敛,是以库房存储只可说是刚好满足所需,积蓄甚少。 若非掌教出关后很是向外征讨了一番,说不定眼下连他自己所需都拿不出手。 “掌教之威,我等不敢忤逆,便只能向下面的弟子征取……宗门护持你们多年,也该到报答的时候了。”中年美妇在心底暗嘲一声,也不去管执事弟子听得半数二字时,面上露出的为难之色。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若不按宗门规矩办事, 而被逐出门外,在蛮荒之地成为一介散修, 活得甚至不如猪狗! 不忍还能如何! 执事弟子眼神晦暗地退下后,美妇又径直向内殿行去,查看近来各处资源消耗, 见客居二字下,又记了一笔数目不菲的支取记号,不由面露不豫。 旁边记册的弟子连忙赔笑, 解释道:“此乃掌教划给两位贵客的,便越过您记上了。” 他这话非但没能消解美妇心中怒气,反而令其怒意更甚,挥掌将桌案震成齑粉:“那两人究竟什么来历,区区两个归合境界都不到的蝼蚁,掌教真是昏了头脑,才任其欲予欲求!” 这边殿内怒火中烧,客居内亦是愁云密布。 “穿风藤、冻玉琼脂、留踪石……这都是困阵所需的材料,你不通阵法,向天瞳要这些干什么?”重鸣大马金刀坐在椅上,见秋剪影极为认真地收捡灵物,不由疑道。 “杀人。”她语气毫无波澜。 经天剑台一事,重鸣算是怕极了秋剪影胡乱行事, 甫一闻言, 便当即站起身来:“谁?” “游珑上人, 谢净!” 轰雷一声炸响, 重鸣身躯一震, 几乎是慌乱地拉住秋剪影臂膀:“三州现在对邪修避之如蛇蝎,你可别有什么再入其中的想法!” 秋剪影却冷笑一声,振臂将他推开:“不必我等前去,只待她自己前来送死就好。” 见他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秋剪影只觉更有趣味:“她与我一样,体内有魔种寄生,七情六欲再被催动,必会按捺不住心中欲求,循着魔种气息前来蛮荒。” 谢净被魔种寄生! 重鸣先是大惊,后又欣喜若狂。 魔种寄生越早就越容易,等到修士点化真婴,魔种就全然无法种入了,以谢净如今的境界,只可能是在上界,甚至更早就被己方之人得手,而无论是哪种结果,都可见主上的势力渗透得越发彻底,对他而言乃是绝顶的好消息! “这游珑上人可是正道人杰,好不容易被我方得手,你可不能杀她!”重鸣心思一转,只觉谢净的作用还远胜过秋剪影,当即便急切道。 “得手?”秋剪影目露蔑然,“你以为七窍剑心的剑修,会轻易被魔种侵蚀不成?与其等到她自行发现异状,将你与身后势力暴露人前,不如现在就杀了她,铲除未来的一尊大敌!” 谢净被魔种寄生数年,却毫无征兆显现,可见秋剪影此言并非全无道理,重鸣心中犹疑不定,却又听她言道: “你也不必心忧,光凭我一人还杀不了她,此事还需天瞳出手相助……是杀是留,不妨到时候再行决定。” 她适时软硬皆施,几乎是瞬间就让重鸣落入套中,点头应道:“那便先按你说的做,要是真能降服谢净,主上必会为我二人记一大功!” 言语之际,重鸣不由表露几分兴奋。 秋剪影见他已然沉入大事将成的喜悦中,方才移开眼神,些微疲倦地按了按眉心。 以魔种之力引导重鸣情绪,让他支持自己行事,对他而言,倒也是令其栽在自己亲手种下的魔种之上。 她目光寒冷至极,在重鸣看不见的地方,杀机迸现! 第457章 四百五六 入府 定仙城地辐辽远,囊括山野湖泊,江河水系数条,褚家所在的临方街,在城内不过沧海一粟。 横为街,竖为路,数不尽的横纵大道将定仙城分为各个区域,再由一条凌云道,隔开内城与外城,前者灵气更为充裕,地价亦随之高昂,非实力过人、或有所依仗而不能入内。 褚家在临方街似是颇有威名,戚云容二人只将路引亮出,就有人毛遂自荐为她们引路至褚府大门。 只道定仙城中并无纯善之辈,那人引了路后,便谄媚地露了个笑来。 邵言生心照不宣,抛了两枚晶莹的灵玉出去,这才叫其满意,一面躬身道谢,一面退下了。 “这便是褚家了。” 戚云容四处打量一番,临方街说是长街,却堪比一方小镇,来往修士甚是密集,法器、丹药铺子随处可见,间有几条人来人往的热闹巷子, 内里不时传来叫卖之声, 应当是自由买卖的草市一类。 城中地广,人却不稀, 区区一处临方街,便有不少散修府邸坐落于此,虽大小规模各异,却无不是精心修筑, 测定风水, 再布设阵法,以助益修士修行。 她面前的府邸规模颇大,一路行来,竟无有哪一处比得过它。双开大门饰以红漆, 上绘金纹龙虎, 两处铺首制成兽吻模样,均亮出獠牙,怒目圆瞪! 再看旁侧, 一路延绵白墙之上,亦是绘制了神话中各般仙神的身姿,再有府中青松自墙顶探出,层层叠得掩着东西两处角门。 那是奴仆家丁进出的地方,戚云容与邵言生是贵客,自不会从角门入内。 “是了。”邵言生轻声应了一句,将路引向上一抛,只见其霎时化作一道飞虹, 窜入府中。 不多时, 就有一道浑厚声音响起:“浑德阵派小友到了,老夫有失远迎!” 砰!砰! 那双开大门轰然打开, 一位身形魁梧雄健的中年男子从中大步踏来, 只看形貌,年岁约莫四十五六, 鬓发却有些斑白, 眉间更难掩皱纹, 即便对着戚云容二人刻意露出温和之态, 也有一窥即见的威严与强硬。 这当是一位手腕惊人的家主! 戚云容暗自在心中慨叹道。 “褚家主!”邵言生不卑不亢地拱手见礼。 “是言生小友!”褚振群连忙出声打断,笑道, “早前便从尊师口中听闻小友已有出师之能,不想小友第一回出师, 就让我褚家撞上了,实是缘分啊!” 他与邵言生寒暄两句,一双眼睛锐芒闪动,顿时落在一旁的戚云容身上,眯眼问道:“还不曾问过,这位是?” “戚道友乃是家师友人之徒,对定仙城风貌憧憬已久,此回与晚辈一同前来,也是为着增长些许见识。”邵言生面不改色地出言搪塞, 一面又在心头微汗,暗道, 戚云容之师可是真婴强者,师父,徒儿这次可给你结交了个非同寻常的好友了。 “云容见过褚家主。”戚云容亦是拱手见礼, 神情从容镇定。 褚振群仍旧笑意未改,不动声色将她打量一番,只觉戚云容眉目间带有傲然之色, 周身更是气度不凡,种种征兆,皆宣告她绝非散修一类。邵言生出自浑德阵派,其师长结交的好友即便不是出自仙门大派,也必然是有头有脸的宗门修士,这人想来也不是等闲之辈! 他暗自留了个心眼,却也没曾细想。 几乎每年都有宗门弟子因为各般原因,进入定仙城游历,或者谋求机缘,像她这般由邵言生带来的,天塌下来也当由浑德阵派第一个顶上,干褚家何事? 何况, 他褚振群今非昔比, 也不似从前那般全无倚仗了…… “原是这般, 即是尊师友人之徒, 那也当是我褚家的贵客, 来, 两位小友,快快进来说话。” 他爽朗一笑,抬手将两人迎入府中。 戚云容走入其中,方才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分玄修士府邸,与昭衍小界各处洞府相比,自是简陋许多,可褚振群特地邀了善风水六爻一道的修士,将府中规制划分细致,草木假山摆放分外清雅,更引来活水凿出涓涓细流,加上地底阵法相辅,使人甫一踏入,立觉心神顺畅,格外抒怀起来。 “两位一路辛劳,老夫已在府中备下筵席,为小友们接风洗尘,可是先去歇息一番,还是——” 邵言生连忙谢过,温声道:“劳烦家主好意,只是晚辈资历尚浅,修缮原有阵法固然容易,布设新阵法一事却是颇为繁琐,不知要叨扰家主多少时日才可完工,不若褚家主先带晚辈前去查看地况,晚辈也好早些着手准备。” 褚振群不通阵法,但见邵言生振振有词,神情亦是极为认真,当即便信然颔首:“应该的,应该的,小友若有意于此,老夫即刻便带你前去看看。”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戚云容身上:“戚小友同去还是?” “同去便好。”戚云容朗声应道。 眼下初入褚府,并不适合单独行动,倒不如跟在两人身边,先获悉些许信息。 褚振群得此回答,倒也未觉任何不对,噙着笑将两人往后院引。 “说起来,鄙府东西两侧的聚灵法阵,还是尊师亲手布设的,时至如今三十余载过去,仍旧运转如初,可见布阵之人技艺何等高超,”他毫不吝啬夸奖之辞,令邵言生微微赧然,后又听褚振群问道,“尊师如今可还在为人布阵?” “这倒不曾了,自从二十年前大师姐出师,家师便一心清修,不再出宗布阵了。”邵言生答道。 褚振群闻言露了个恍然大悟的神情,复又点了点头:“门中弟子陆续成才,做师父的才可安心修行,好福气啊。” 他指向邵言生师长布设阵法的地方,漏齿一笑:“虽说尊师技艺不凡,怎奈已是数十年过去,此回还是要拜托小友将其检修一番,以防阵法灵性流失了。” “正该如此。”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着,戚云容便默然跟在身后,暗暗观察府中格局,只可惜褚振群在前,不可贸然动用神识,所探终究有限。 第458章 四百五七 另有客人 褚府占地颇广,东侧修筑园林,甚是清幽。 戚云容呼吸微窒,只觉其中气息十分冗杂,不过威势却可见一斑,而按邵言生所说,褚家除了褚振群这一分玄外,还另外奉养了两名分玄修士,想来便是在褚府东侧修行了。 而西侧论面积来说,其实较东侧还要大些,只不过房屋修筑得更多,故而显得拥挤狭小些许。 屋舍多,行走其间的修士自也更多,戚云容浅浅一望,便能看见数位练气、筑基修士身影。 观其衣着打扮,能知晓他等为褚府仆役的可能性极小,应当为褚振群收授的门徒之辈。 师尊巫蛟曾告诉她,像他这般的宗门修士,一身传承皆以宗门为本,即便不幸身死道消,中道崩殂,功法术式也有宗门代代继承下去,而散修多是只身一人踏上道途,一旦陨落,传承几乎就此断绝, 故而散修之辈极为重视师徒传承, 即使自身大道未成,也会选择收徒, 以防道统无人承继。 又因天下俊才多被宗门招揽的缘故,能甘心被散修收作门徒的人,往往资质也远称不上极佳,为此, 散修等人只好广收门徒, 期望能够从中发现遗珠一二。 戚云容暗暗点头,眼前这些修士的身份,大抵也与自己心中所想无差了。 一面想着,前头二人脚步减缓, 已然是到了目的地。 她抬眼一看, 入目是一片雅致庭院,占地广大,一眼竟望不到头, 观近处怪石上字迹才知,其名作蕉园。 “此处乃近来才修筑完工之地,还不曾有人入住,请小友来,正是为了在此中布设法阵,作最后的完善。”褚振群望着蕉园,竟少有地流露几分欣喜自得之态,“镇宅、聚灵一类的法阵自不必说, 老夫更额外想托小友, 在莲池那处布设一座助益水属修士修行的法阵。 “不必担心灵物,只若小友有所需求, 老夫一定倾力满足。” 不过是多一处阵法, 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灵物还有邵振群一力承担, 邵言生颔首答应下来, 思忖片刻便道:“既如此, 那晚辈就在东南西北四角各布小四象镇宅法阵, 正中安置一座接脉汇灵大阵,至于莲池, 或可布设善水小阵一方,此阵对修行水属功法的修士颇有妙用。” “老夫也不懂什么阵法, 皆按小友的意思办就成!”褚振群状似爽快,只眼中精光连连。 正想再问几句,身旁小道中却快步走上一位管家打扮的筑基修士,嘴唇微动,并无声音传出。 只见褚振群登时面色一变,倒也不曾显露什么情绪,面庞上唯有双目含着几分不悦,转而对邵言生二人笑道:“老夫手头还有些事情,无法作陪两位小友, 此乃我褚府管事,褚庄, 小友但有所需,与他说一声就是。” 那筑基修士连忙上前叩首,而后毕恭毕敬地站起身来:“褚庄见过两位贵客。” 褚振群确是焦急难掩, 叮嘱褚庄几句,便面含歉意地抽身离去,留戚云容二人面面相觑, 疑窦满腹。 “不知贵客可有吩咐?”褚庄极尽卑躬屈膝之态,生怕惹得二人不悦。 只观此人情状,戚云容也敢笃定,那褚振群绝非邵言生口中,单单谦和有礼之辈! “不必多礼,”邵言生本就是少年模样,又生得俊秀温雅,柔声之下,立刻叫褚庄有如沐春风之感,“劳烦管事先将贫道二人引去客居之处,到时贫道再将布阵所需的灵物列出, 管事只誊抄下来后, 把灵物支取放至蕉园,贫道就可着手布阵了。” 褚庄不敢怠慢,连忙“诶”道两声,遂将二人引入褚府东侧的水榭楼台中。 “此处环境清幽, 不知两位贵客可还满意?”褚庄一副若两人流露些许不喜,就立刻更换的模样。 好在戚云容与邵言生都不是挑剔之人,点头应过后,方才见褚庄松下口气。 他似也瞧出两人性情都是挺好相处的一类,目中微微闪过迟疑,又仿佛捏定主意一般上前轻声叮嘱道:“这东面的园子里住的都是鄙府贵宾,中有两人乃是鄙府奉养的分玄修士,平素都在清修。两位所在的是池东水榭,池西则住着另外的客人,若无要事,两位还是不要惊扰于他们才是。” 说罢,便恭敬退下。 戚云容若有所思的眼神,倒是跟了他退走的身影一段距离。 “我等可要按此人所说,避免与对面接触?”此行看似以邵言生为主,却实是个幌子,且他出行前便被宗门嘱咐过,万事先听从戚云容驱使,不可干扰其行事。 “倒不必刻意提防,”戚云容微微摇头,“以静制动便是。” 正好今晚褚振群设下洗尘宴,先看池西水榭之人来不来再说! 两人遂就此分开,戚云容静心入定,准备今晚赴宴,邵言生则着手列出布阵灵物,以便褚家开库寻找,或出门采买。 至于急匆匆离去的褚振群,却是三步并做两步,径直走到一处幽静院落。 院内花草繁茂,馨香四溢,蝶影于花中穿行,绘出一幅艳色春景。 只可惜两侧奴仆侍女皆屏气凝神,面上冷汗涔涔,生生在这一处惬意景象中,添上紧张沉闷的氛围。 褚振群方走入院落,就见一少年跪在正中。 他亦不过十三四岁,筑基初期修为,着绛紫绣金丝衣袍,头顶玉冠温润似一捧流水,颈戴各色宝石璎珞,就连腰间佩饰,都是一枚雕作缠枝花朵的黄翡,此些种种,无不昭示其身份不凡,家底丰厚。 少年似很是不服,即便跪着,也挺直了身板,可惜面上却涕泗横流,叫喊道:“母亲为何罚我,我不服,不过就是个筑基期的喽啰,杀了也就杀了,以前不是也杀过不少,怎的母亲这次却要生气!” 他正对着的一张大椅上,坐着位眉眼如画的锦衣少妇,其身形略微丰腴,年岁看去似是花信之年,与少年不像母子,更似姐弟一般。 哐啷! 那美妇将手中茶盏砰地砸下,惊得周围侍从抖若筛糠。 “那些小喽啰你杀多少,母亲都不在乎,只如今情形不一般,你要是还想拜入上人门下,就给我把以前的脾气收好了!” 章四百五八 疑点重重 章四百五九 摘星楼 章四百六十 青阳携徒至 章四百六一 始登高楼! 章四百六二 惊叹连连 章四百六三 陨星 章四百六四 强敌! 章四百六五 双眸现 章四百六六 赴宴见客 章四百六七 刁难与震慑 章四百六八 入城与邀约 章四百六九 见伏琊 章四百七十 裂神! 章四百七一 神通成! 章四百七二 开灵府 章四百七三 分玄之境,力压群雄 章四百七四 见青阳 章四百七五 入鸣雷 章四百七六 附近之人 章四百七七 萧家姐妹 章四百七八 新友 章四百七九 戏弄与解围 章四百八十 心中生疑 章四百八一 惊闻获悉! 章四百八二 惊闻旧事 章四百八三 柳暗花明 章四百八四 匿元 章四百八五 入内 章四百八六 察觉 章四百八七 伏琊暗谋 章四百八八 观则洞悉 章四百八九 暗问 章四百九十 无辜未必真无辜 章四百九一 圣明许是假圣明 章四百九二 急走 章四百九三 争与不争 章四百九四 困局 章四百九五 已死 章四百九六 它法 章四百九七 宴启 章四百九八 存疑 章四百九九 夺彩 章五百 变天 章五百零一 翻脸 章五百零二 撕破 章五百零三 万首公 章五百零四 群力 章五百零五 母子 章五百零六 妙计 章五百零七 引雷 章五百零八 惊动 章五百零九 事半 章五百一十 玄虹塔 章五百十一 陨落 章五百十二 杀机 章五百一三 援手 章五百一四 怪人 章五百一五 成尊 章五百一六 谋定 章五百一七 挑选 章五百一八 汲灵 章五百一九 备战 章五百二十 赶路 章五百二一 第二人 章五百二二 见面 章五百二三 追击 章五百二四 汹涌 章五百二五 终局 章五百二六 庄周梦蝶 章五百二七 所得 章一 归真 章二 临行 章三 大千 章四 公与不公 章五 内定 章六 道门解难 章七 技惊四座 章八 释怀 章九 争锋小会 章十 入座 章十一 树不欲静 章十二 乱心经书 章十三 陈家老祖 章十四 胆大妄为? 章十五 柳暗花明 章十六 灵虚幻象 章十七 第一敲定! 章十八 夺符之争! 章十九 取符有道 章二十 争夺 章二一 三丈之外 章二二 螳螂捕蝉 章二三 白符尽,黑符现! 章二四 燕仇行 章二五 围猎 章二六 死敌 章二七 相争! 章二八 意料之外 章二九 突变 章三十 真相 章三一 执念消解,赵莼拜师 章三二 用心良苦 章三三 筹办 章三四 拜师礼亥清显威 章三五 各方来贺 章三六 罗盘测定灾厄人 章三七 池琸明理,赵莼炼宝 章三八 炼宝物后期终成 章三九 暗论魔劫,三州异动 章四十 得坤寻秘法,太苍夺灵术 章四一 季宏儒 章四二 浪起千丈冠古今 章四三 闻秘法亥清直言 章四四 抱泉山内暗河涌 章四五 道台亟待五行气 章四六 斟酌觅气入颍罗 章四七 作安置忽逢来客 章四八 探暗河吕琇相邀 章四九 摇金楼莲花纳宝 章五十 各现身份竞奇珍 章五一 强夺灵药不敢言 章五二 水参入手恶人现 章五三 剑气破敌吕琇惊 章五四 石笋之下玉髓生 章五五 拦路虎赵莼显威 章五六 地气生分路扬镳 章五七 活水洞开真龙气 章五八 齐相争剑斩来敌 章五九 群狼环伺洞口开 章六十 药林深处有丹师 章六一 突闻商队向岩阴 章六二 丹入手中再启程 章六三 夜唤人来问诸事 章六四 欲往禹山会申屠 章六五 转借道潭中藏妖 章六六 见家主难入禹山 章六七 入禹山神明之闻 章六八 探八方矿洞遭遇 章六九 问事蟾蜍初见神 章七十 地气衍化祸福来 章七一 恨无常与虎谋皮 章七二 送残魂家主谋算 章七三 虎踞庙中作神官 章七四 剑气纵横诛龙虎 章七五 此事但了拂衣去 章七六 遥遥火海纳宝物 章七七 身离平成入妙贞 章七八 龄阴城外访城隍 章七九 惧生事城隍退避 章八十 起杀心镜见孟平 章八一 困苣山敌影重重 章八二 云中斗神像虚影 章八三 衔草结环聚五气 章八四 天降符诏祝归合! 章八五 受之于天取于人 章八六 强夺山门苦破阵 章八七 斩孟平断人财路 章八八 存妙贞余蓁斟酌 章八九 气平楼阁移山岳 章九十 闻悉界路返至宗 章九一 除弊患雷霆之怒 章九二 此去不非多歧路 章九三 酒巷深意通竹幽 章九四 初登门擎争为难 章九五 紫竹林中化无为 章九六 竹令开得执法路 章九七 三堂四司大小旗 章九八 飞旋道来魔种恨 章九九 云中法相仙人现 章一百 问道未若舍道难 章百一 界路荡得风云变 章百二 皇朝来客遍惊闻 章百三 难突围驰援忽至 章百四 同袍召争夺前夕 章百五 屏障初破灵树现 章百六 事无常妖藤伤人 章百七 试妖藤恨力不足 章百八 急求生救兵天降 章百九 分路行剑之所指 章一百一十 藤根断异感浮出 章一百一一 含悲切素宁吐事 章一百一二 诸事了魔种称功 章一百一三 取五气喜讯递来 章一百一四 赴宴分赏总旗赠 章一百一五 人未至魔劫却起 章一百一六 习秘法重归生界 章一百一七 见故人沧海桑田 章一百一八 断亲缘教习下落 章一百一九 遥相见笔改法经 章一百二十 契机化入慈济堂 章一百二一 身登云心在泥沼 章一百二二 斩狂徒寻根溯源 章一百二三 半句语功成圆满 章一百二四 再入横云雷霆势 章一百二五 山中宝贼心不死 章一百二六 试显威天罚临世 章一百二七 惊闻见淳于败亡 章一百二八 贪心不改,地符难请 章一百二九 复灵门中前尘续 章一百三十 有人欢喜有人愁 章一百三一 山门立地符入手 章一百三二 踏来西域鬼嚎窟 章一百三三 灵脉入江故人归 章一百三四 喜贺良姻星斗移 章一百三五 罡风烈接连丧命 章一百三六 福祸逆转洞中宝 章一百三七 人生难得不别离 章一百三八 缘在上界归重霄 章一百三九 静中有变人魔事 章一百四十 庐舍庇得蛮荒客 章一百四一 掌摧营地剑屠魔 章一百四二 涉世未深惊尤变 章一百四三 尸傀为目邪与魔 章一百四二 见东麟授职封将 章一百四五 声私语旧时天才 章一百四六 玉板争锋军功事 章一百四七 心中事牵魂转生 章一百四八 惊艳才转世之身 章一百四九 丹引云气疑心起 章一百五十 玉珂 淳于琥做事一向稳当,不过个时辰,便将赵莼的底细打探了个七七八八。 陆洪源对此亦是深感惊奇,他上界之日赵莼就已从重霄离去多时,可这并不代表他对赵莼之事一无所知。当年天剑台论剑中,有一位同样怀有剑意的修士,便是月沧门出身,是以绝大多数弟子对那一战都分外关注。那以凝元之身夺得魁首的昭衍剑君赵莼,更是因此在门中广有声名。 可惜的是,此人未过多少年便上界修行去了,叫陆洪源只听闻过种种传言,却从未见过其本人。 如今天剑台那位楚筹师兄,业已成为门中中流砥柱,实力为同代弟子之首。他也曾前去请教一二,只是还未触到其衣角,便被那剑气削了耳发。真不知能以剑道败下楚筹的人物,又是何等天才。 他当即起意想去拜访,最后却是扑了个空。 早在数个时辰前,赵莼便已接下居望楼中的任务,眼下已然行出洞明关,进入到无生野中去了。 …… 无生野,晚霞初显。 余晖尽数洒落在苍茫大地之上,魔劫爆发后,此处便时时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铁锈气息,在此之下,还有恶臭的腐败,与班驳的血泪。 荒草在风中飘摇,簇簇皆有成年男子的身量高,其上被压出数道凌乱痕迹,循着那痕迹向前一望,还能瞧见有人神情紧张地在驱赶马车,不停向前疾驰而去。 至暮色西沉,那马车方才停下,驱车的男子先行落地,在周遭小心翼翼埋设了隐匿气息的符箓,后伸头打量四方,见确实无有异状,才掀了布帘将里头之人一一扶下。 车内是一名体型纤弱的女子,怀中揽着个面黄肌瘦的女童,两人从马车上下来后,便见男子眼含担忧,低声问道:“伤势如何,可还撑得住?” 女子咬着牙向他点了点头,掀开右肩衣衫一看,整条右臂和肩头竟都已现出乌紫之色,瞧上去甚是可怖。 “这毒怎的蔓延得如此之快!”见此情形,男子连忙取了丹药出来喂入其口中。这丹药似是有些功效,吞服后便叫那乌紫之色消却不少,但却未曾将此根除。且仅在炼化完丹药的数个呼吸后,那奇毒便大有卷土重来的气势,又开始蔓延出去。 他心头一急,当即就要再取一枚丹药出来,可瓷瓶抖了又抖,都不见澄黄丹丸从中滚落。男子脸色霎时惨白一片,嘴唇抖动道:“这清毒丹,都吃完了……” “无妨,我还能撑些时日,现下离洞明关不剩多少路程,若无差池,明后日便能到了……隐气符还剩多少?”女子眉头微皱,以左手在肩头点过,将右臂穴道封住,断绝了奇毒通往丹田的可能。不过这也使得毒素困在右臂,往后怕是救不回来,须得直接断去一臂了。 “还剩七枚,只能用一回了。”布设七星隐气符阵,一回便要埋下七枚符箓,男子清点完剩下的符箓数量,不免有些忧心。 “够了,这两日我等只在中途歇一回就是,当要加快脚程,快些赶往洞明关了。”她缓缓一叹,伸手将女童揽入怀中,夜里的无生野寒气颇重,五六岁的孩童尚还不曾引气入体,自难抵御这般寒凉。 男子揉了揉女童的头发,便才起身前去喂马。可惜连人用的丹药都已告罄,就更别谈饲养妖马用的草料了。眼下为了果腹,只能让其随处吃些荒草,其上气息阴邪,等入了洞明关后还要小心将养一段时日才行。 “娘亲,”女童伸手将母亲的脖颈环住,脆生生地问道,“等到了洞明城中,咱们就安全了吗?” “是呀,洞明城中有许多厉害的大修士在,还修了高高的城墙,邪魔怪物都十分畏惧他们,只要入了城,就不会再有事了。”女子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脸庞,从怀中取了块饼饵出来,小声道,“吃,吃饱了才好睡觉,等玉珂睡醒了,咱们就到了。” 女童乖巧地窝在母亲怀里,忽而抬起头来,目光澄澈;“既然城里面这么好,为什么我们不能早些来呢,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就住在城墙里边,而我们却一直在外边呢?” 女子被她问得一愣,怔忡不知如何言语,只是抱着她力气更大了几分。女童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身上的忧伤,用小手在女子脸上贴过,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面颊。 入夜,两人伴着睡沉了的孩童,却是半点不敢放松心神,夜风在荒野上呼啸,草叶间互相拍打的声响,如同铜钟一般敲在两人心头。 倏地,有些草茎伏倒断裂的声音响起,继而是地表微微轰隆震起的动静,男子身躯一抖,向身旁之人低声道:“你看着玉珂,我去那边瞧瞧。” 说罢,便从地上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循着七星隐气符阵的周围查探情况。他才抬眼向远处望去,就见成千上万的邪魔向此方奔来,方才的地动,就是它等踏步狂奔所致!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场面,仰头能看到躯体健壮的小天魔张开肉翅,在空中发出一声吼叫,其下是壮硕如小山的般的地魔,伴着诸多邪魔尸鬼在荒原中游行。 吼叫声已然将女子惊动,喧嚷吵闹的无生野上,两人心头唯余死一般的寂静。 逃? 逃得了吗? 以两人筑基期的修为,怕是能被邪魔们轻而易举撕成碎片。 “锦娘!”男子瞪大了眼,猛然扯住了身旁人的衣角,“这些邪魔,好像是在逃跑!” 话音方落,就见天火坠下,以燎原之势将邪魔点燃,那火泛着耀目的灿金,内里是热烈的赤红,连小天魔也在火中化为灰烬,遑论实力更低的其它邪魔。成千上万只邪魔发出哀叫和嘶鸣,躯体与荒草助长了火势,火光从地上蔓延到天边。 玉珂从睡梦中醒转,眼皮尚还有些沉重,迷糊间,她望见赤金镶满了苍穹。 “天亮了。”她的声音小得可怜,迅速便被邪魔的哀鸣掩了过去。 但脐下三寸却像是有火焰腾起一般,同燎原的天火在一齐跃动。 章一百五一 暗勾结蛮荒有异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道争之敌,在李皓看来,谁生谁死,都很正常,谈不上恩怨之说,只看拳头大小。 他扭头看向混乱。 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下载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时光封锁天地,打的那些九阶分身一个个溃散,看起来的确凶猛无边,可是你没发现,你头发都白了吗? 有几人,能抵挡时光的诱惑? 李皓,其实也没能抵挡。 初期的时候,一次次动用时光,一次次借力未来,一次次遨游过去818小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醒悟了? 是接连死了几次之后! 是寿元被腰斩,是记忆被磨灭,是情绪被淡化,是当他,几乎无欲无求的时 候,他才明白,时光,已经将他诱惑到了深渊。1 强如人王,也不敢去承接时光,因为人王知道,他大概率无法承受时光的诱惑。 他强在一点,他干脆不要! 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所以我不要。 李皓一开始没这个资本,后来,他清醒了,所以,他也不要,便有了今日混乱执掌时光,此刻的混乱,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20多位九阶分身,数十位八阶帝尊,此刻,除了龙战杀死了几位,剩下的,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位之多! 这样的巅峰,甚至超越了昔日他跨入九阶的时刻。 “哈哈哈!” 一声大笑,一声巨响,混乱帝尊再次拍死了一位九阶帝尊分身,喘息着,大笑着,此刻的他,真的到了一个巅峰。 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同阶,几乎都要被他秒杀! 呼! 呼气声,在四周传荡。 一位位强者,都是浑身浴血,此刻,都是脸色凝重。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哪怕天方之主,也是剧烈喘息着。 尽管只是分身,也具备了血肉之躯。 混乱,靠着时光之力,正在不断斩杀他们,降临的时候,二十多位九阶分身,可此刻,只剩下了一半。 来援的那些八阶也被混乱斩杀了多人。 此刻,若非混天强悍,带着九重卫正在围杀混乱,也许,已经被混乱突围了! 不过…… 一位位九阶强者,仿佛都看到了什么,眼神都出现了变化。 混乱那一头黑发,此刻,几乎斑白! 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正在混乱身上浮现。 众人脸色微动!有人回头,看向李皓,心中陡然浮现一些念头。 这…… 混乱动用时光之力,相当强悍,可是为何,感觉正在走向腐朽? 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领取红包,请下载爱阅app看最新内容。 就算会,也没凝聚生死之心,这样的混乱,不说能否逆转生死,就算能他有足够的能量,去走生死轮回吗? 他可是九阶帝尊! 天方看向李皓,眼神有些变幻,这家伙,一定知道时光的弊端,可李皓,一直也没提及这些,此刻,混乱被人包围,正在突围。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下载app看最新内容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章一百五二 邪修迹元神显威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道争之敌,在李皓看来,谁生谁死,都很正常,谈不上恩怨之说,只看拳头大小。 他扭头看向混乱。 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下载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时光封锁天地,打的那些九阶分身一个个溃散,看起来的确凶猛无边,可是你没发现,你头发都白了吗? 有几人,能抵挡时光的诱惑? 李皓,其实也没能抵挡。 初期的时候,一次次动用时光,一次次借力未来,一次次遨游过去818小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醒悟了? 是接连死了几次之后! 是寿元被腰斩,是记忆被磨灭,是情绪被淡化,是当他,几乎无欲无求的时 候,他才明白,时光,已经将他诱惑到了深渊。1 强如人王,也不敢去承接时光,因为人王知道,他大概率无法承受时光的诱惑。 他强在一点,他干脆不要! 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所以我不要。 李皓一开始没这个资本,后来,他清醒了,所以,他也不要,便有了今日混乱执掌时光,此刻的混乱,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20多位九阶分身,数十位八阶帝尊,此刻,除了龙战杀死了几位,剩下的,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位之多! 这样的巅峰,甚至超越了昔日他跨入九阶的时刻。 “哈哈哈!” 一声大笑,一声巨响,混乱帝尊再次拍死了一位九阶帝尊分身,喘息着,大笑着,此刻的他,真的到了一个巅峰。 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同阶,几乎都要被他秒杀! 呼! 呼气声,在四周传荡。 一位位强者,都是浑身浴血,此刻,都是脸色凝重。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哪怕天方之主,也是剧烈喘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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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下载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时光封锁天地,打的那些九阶分身一个个溃散,看起来的确凶猛无边,可是你没发现,你头发都白了吗? 有几人,能抵挡时光的诱惑? 李皓,其实也没能抵挡。 初期的时候,一次次动用时光,一次次借力未来,一次次遨游过去818小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醒悟了? 是接连死了几次之后! 是寿元被腰斩,是记忆被磨灭,是情绪被淡化,是当他,几乎无欲无求的时 候,他才明白,时光,已经将他诱惑到了深渊。1 强如人王,也不敢去承接时光,因为人王知道,他大概率无法承受时光的诱惑。 他强在一点,他干脆不要! 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所以我不要。 李皓一开始没这个资本,后来,他清醒了,所以,他也不要,便有了今日混乱执掌时光,此刻的混乱,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20多位九阶分身,数十位八阶帝尊,此刻,除了龙战杀死了几位,剩下的,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位之多! 这样的巅峰,甚至超越了昔日他跨入九阶的时刻。 “哈哈哈!” 一声大笑,一声巨响,混乱帝尊再次拍死了一位九阶帝尊分身,喘息着,大笑着,此刻的他,真的到了一个巅峰。 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同阶,几乎都要被他秒杀! 呼! 呼气声,在四周传荡。 一位位强者,都是浑身浴血,此刻,都是脸色凝重。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哪怕天方之主,也是剧烈喘息着。 尽管只是分身,也具备了血肉之躯。 混乱,靠着时光之力,正在不断斩杀他们,降临的时候,二十多位九阶分身,可此刻,只剩下了一半。 来援的那些八阶也被混乱斩杀了多人。 此刻,若非混天强悍,带着九重卫正在围杀混乱,也许,已经被混乱突围了! 不过…… 一位位九阶强者,仿佛都看到了什么,眼神都出现了变化。 混乱那一头黑发,此刻,几乎斑白! 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正在混乱身上浮现。 众人脸色微动!有人回头,看向李皓,心中陡然浮现一些念头。 这…… 混乱动用时光之力,相当强悍,可是为何,感觉正在走向腐朽? 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领取红包,请下载爱阅app看最新内容。 就算会,也没凝聚生死之心,这样的混乱,不说能否逆转生死,就算能他有足够的能量,去走生死轮回吗? 他可是九阶帝尊! 天方看向李皓,眼神有些变幻,这家伙,一定知道时光的弊端,可李皓,一直也没提及这些,此刻,混乱被人包围,正在突围。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下载app看最新内容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章一百五四 寰垣大帝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道争之敌,在李皓看来,谁生谁死,都很正常,谈不上恩怨之说,只看拳头大小。 他扭头看向混乱。 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下载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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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领取红包,请下载爱阅app看最新内容。 就算会,也没凝聚生死之心,这样的混乱,不说能否逆转生死,就算能他有足够的能量,去走生死轮回吗? 他可是九阶帝尊! 天方看向李皓,眼神有些变幻,这家伙,一定知道时光的弊端,可李皓,一直也没提及这些,此刻,混乱被人包围,正在突围。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下载app看最新内容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章一百五五 心有不甘重修念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道争之敌,在李皓看来,谁生谁死,都很正常,谈不上恩怨之说,只看拳头大小。 他扭头看向混乱。 此刻的混乱,斩杀了多位九阶分身,也杀死了多位八阶强者,自身越战越猛,看样子,反而还占据了优势,可见这位九阶本尊降临,加上时光之力到底有多强悍。 可李皓,却是心中叹息一声。 时光啊! 时光啊! 有时候,真的太害人了。 就如自己一开始接触时光一般,那种感觉,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他靠着时光,战胜了许多敌人,可付出的代价是生死轮回了四次! 若是没有生死轮回,李皓早就死了,死在了时光之中。 混乱,你不年轻了! 百万年前,这些人就是九阶了。 哪里还年轻! 时光一直在催动,是所向披靡,强大无比,斩杀了一位位九阶分身,可是你的寿元,当真无限吗? 他将时光,几乎催动到了八阶的层次。 每一次,消耗太大太大了。 可实际上,混乱是没太多感觉的,用过时光的人才明白,徜徉在时光长河之中,仿佛自己永生一般。 李皓前期,简单动用几次,寿元一次 次耗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混乱,你能逆转生死吗? 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app更新。 特大好消息,退出转码页面,下载后,全部小说免广告看,还能优先看最新章节。活动推广期间,用户还可以领取礼包100块钱话费。 若是不能你如此鏖战下去,能持续多久? 你九阶之力,能活多久? 两百万年? 三百万年? 还是更久? 时光封锁天地,打的那些九阶分身一个个溃散,看起来的确凶猛无边,可是你没发现,你头发都白了吗? 有几人,能抵挡时光的诱惑? 李皓,其实也没能抵挡。 初期的时候,一次次动用时光,一次次借力未来,一次次遨游过去818小说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醒悟了? 是接连死了几次之后! 是寿元被腰斩,是记忆被磨灭,是情绪被淡化,是当他,几乎无欲无求的时 候,他才明白,时光,已经将他诱惑到了深渊。1 强如人王,也不敢去承接时光,因为人王知道,他大概率无法承受时光的诱惑。 他强在一点,他干脆不要! 我知道,我抵挡不住,所以我不要。 李皓一开始没这个资本,后来,他清醒了,所以,他也不要,便有了今日混乱执掌时光,此刻的混乱,也许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20多位九阶分身,数十位八阶帝尊,此刻,除了龙战杀死了几位,剩下的,他已经斩杀了七八位之多! 这样的巅峰,甚至超越了昔日他跨入九阶的时刻。 “哈哈哈!” 一声大笑,一声巨响,混乱帝尊再次拍死了一位九阶帝尊分身,喘息着,大笑着,此刻的他,真的到了一个巅峰。 无敌! 这么多人围攻他,往日在他面前,猖狂无比的强者们,尽管只是分身,可都代表了他们自己。 可现在,被他一个个斩杀! 这么多人围攻,甚至能杀死真正的九阶了,可现在却是越来越少,被他屠杀殆尽! 时光,太强了! 他不会运用太多,只会两种手段,就足够了。 第一,凝固时空 第二,穿梭长河。 前者让敌人无法挪动,后者让他速度提升到了极致,杀人,杀强者,原来如此简单。 此刻的混乱,仿佛明白,为何李皓百战不败了!2 有这能力在,谁能抗衡? 同阶,几乎都要被他秒杀! 呼! 呼气声,在四周传荡。 一位位强者,都是浑身浴血,此刻,都是脸色凝重。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阅读最新内容。哪怕天方之主,也是剧烈喘息着。 尽管只是分身,也具备了血肉之躯。 混乱,靠着时光之力,正在不断斩杀他们,降临的时候,二十多位九阶分身,可此刻,只剩下了一半。 来援的那些八阶也被混乱斩杀了多人。 此刻,若非混天强悍,带着九重卫正在围杀混乱,也许,已经被混乱突围了! 不过…… 一位位九阶强者,仿佛都看到了什么,眼神都出现了变化。 混乱那一头黑发,此刻,几乎斑白! 一股淡淡的腐朽气息,正在混乱身上浮现。 众人脸色微动!有人回头,看向李皓,心中陡然浮现一些念头。 这…… 混乱动用时光之力,相当强悍,可是为何,感觉正在走向腐朽? 有人看向天方之主。 此刻,天方之主仿佛早有预料,只是看了一眼李皓,并未开口。 时光,会死人的 时光修士,穿梭过去未来,凝固时空,非自己的时光,每一次,其实都会招来一些麻烦,消耗大量寿元,李皓后期其实已经很少用时光,进行战斗了。 大多都是用于辅助。 而前期…李皓走了多次生死轮回。 可混乱,不会生死道。 领取红包,请下载爱阅app看最新内容。 就算会,也没凝聚生死之心,这样的混乱,不说能否逆转生死,就算能他有足够的能量,去走生死轮回吗? 他可是九阶帝尊! 天方看向李皓,眼神有些变幻,这家伙,一定知道时光的弊端,可李皓,一直也没提及这些,此刻,混乱被人包围,正在突围。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下载app看最新内容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深空尽头到底有什么? 章一百五六 新仇未结旧怨起 改修一身功法,其中万般艰难可想而知,陆洪源并非愚笨之辈,如此施为亦不过是受心中执念所驱。 转世重修之人多数有此矛盾,若不知前世之身便罢,一旦知晓前世如何,今世又难以企及的话,心头骤生的失落、憋闷之感,便会使得他们愈发偏执,心境动摇。 此般情状,业已在陆洪源身上初现端倪。 “服用这降云丹三载有余,体内的降云之气却始终达不到满盈之态,”他心中郁闷难平,握住掌心丹药时,又有另一个念头浮了上来,“此丹虽是一月一服,但每回服用后不消三日,我便能将之完全炼化,此后身上也未见疲乏之态,如若改为一月两回、三回,会否能快些达到满盈之态?” 他根基扎实,一月服食一枚降云丹,对肉身经脉全无影响,更不觉难以负荷,故而对柳萱叮嘱之言,也有了些轻视。 抱着尝试之念,陆洪源将手中丹药送入嘴中含下,他月初时已经服用了一枚,眼下正值月中,离服食丹药之日已过去了十余天,只要此回不出岔子,未来便可继续试试心中想法。 丹药甫一入口,立时就化成一股水意,自喉头流下后,如陆洪源之前所感那般,化成一暖一寒两股气息,在经脉中游走穿行,叫人闷痛难安。只不过这点痛楚尚还能够忍受,他遂暗暗咬牙撑下。未过多时,两股气息开始交织一处,融合为柔软轻盈的云雾之感,顿叫陆洪源飘然若仙起来。 他心中因试验成功而生的喜意还未腾起,四面八方便席卷而来一阵肃杀暴虐的凶厉气息! 这气息如洪水崩岸,地倒山倾,以不可阻挡之势迅速弥漫开来,陆洪源只觉有一双无形大手,将自己喉头扼住,体内脏腑有若下坠一般,通身都被沉在这般气息当中,未有几息功夫,背脊袭来的寒意,便将身上冷汗都逼了出来。 是谁,敢在居望楼中动手!? 受到惊动的远不止陆洪源一人,这凶厉气息既能穿透蕴灵府禁制,笼罩整个居望楼自也不在话下。分明是正午烈阳,函虚峰上却好似寒冬腊月一般,虽无冰雪之状,却深陷凛寒之中。 归合修士便罢,一些境界稍低的分玄、凝元受此压制,已是吓得魂不守舍,体内真元刹时暴沸起来,才能使自身不至于软倒在地。 居望楼内有真婴坐镇,又俱都是久经沙场的英武之辈,是以见状并未失了冷静,在微微感知了番这凛冽杀机的来源后,不由惊异抬眉,起身向函虚峰上踏行而去。 才站起身来,那气息就轰然止下,等到三位真婴翩然站定于蕴灵府外,赵莼亦理了理衣摆,从府中走了出来。 她见人先躬身一揖,神情端正而谦逊,温声道:“适才晚辈于剑意之上有所突破,气息满盈而出,倒是劳烦三位前辈赶往过来了。”说话间不卑不亢,身量颀长而挺拔,当真站如青松,气度出尘。 三位真婴琢磨了她口中所言,便不难猜出眼前女子的身份,居望楼中身怀剑意之人不过两位,除却太元道派的嵇无修外,就只有三年前来此历练斩魔的昭衍剑君赵莼了。 他等对望一眼,心中暗道,方才那剑意连归合后期修士都要避退三舍,真若交起手来,这昭衍剑君岂不是能做到越阶斩敌? 当真是不容小觑! 还以为这数十年间涌现出的天才弟子,能有与之齐名之辈,现在看来,仍旧是差之远矣。 这三人遂恭贺赵莼几句,见此处无异,便返回居望楼中安抚受惊修士去了,且不管旁人闻听方才景象乃赵莼突破所致会如何作想,赵莼自身倒是转而向柳萱所在的蕴灵府行去。 她积攒得来的军功已然能兑换不少奇珍异宝,此番交由师姐炼制,能得些许有益于蕴养元神之力的灵丹当是最好。 剑道上短时内难有进境,修炼元神之力,一是能够早日凝实道台神像,突破归合后期,二则是为了凝聚剑心作准备。 而赵莼在丹道之上终究是个外行人,倒不如询问一番柳萱,看有什么丹药适用于她。 才近府门,便先有辩驳争吵之声入耳,赵莼步履一慢,听出其中一人的声音乃是柳萱座下记名弟子,那位在自己面前总显得有些拘谨的闵绣。少女声音清脆悦耳,此时夹杂着几分急切与担忧,向一男子道: “上回陆真人要的灵丹,乃是三月的量,如今才过了一月有余,怎的又来要了?家师有过叮嘱,此丹一月一枚不得多用,如若因此出了岔子,我栖川门这般小门小户,可向贵派赔罪不起。” 闵绣被逼问得急了,却又顾忌于陆洪源的身份,眼下气得面色涨红,竟也不敢高声与面前男子争论,只能反复念叨着方才之言。 她只得凝元境界,陆洪源派来的人乃是分玄修为,或许也是因为此故,闵绣说话时亦少了几分底气。 “如何服丹,自有我家真人斟酌考虑,姑娘只需拿了药和灵玉,请柳真人出手炼丹就是,缘何又要多此一问呢?”淳于琥见她百般推拒,心下又不住骂她狗仗人势,竟敢在自身面前拿捏作态。 “我非是——” “陆洪源要什么丹药,给了他便是。师姐既将话都说明白了,改日他若出了事,月沧门自也没有脸面来登门问罪!” 闵绣微微一愣,循着声音望向来人,才恭谨地点了点头,喊道:“见过赵真人。” 而淳于琥骤闻此言,亦觉得开口之人甚是狂放嚣张,等瞧见闵绣行礼,才回过神来,察觉出眼前修士正是那位昭衍剑君。他稽首一礼,知晓此人得罪不起的同时,又想凭着这话继续向闵绣讨要丹药。 却见赵莼双眼微眯,在他面庞上下一扫,语气微冷道:“你姓甚名谁,壬阳教的淳于归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观这人面容和淳于归有七八分相似,除却身形更为魁梧以外,几乎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而其丹田内翻涌的血气,亦与壬阳虫蛊一道有所相合! 章一百五七 丹名神阙 既知对方与壬阳有关,赵莼又怎能将之轻易放过。 淳于琥被这般冷然诘问后,当下心念转动,正想着如何回答赵莼的话,微微抬眼时,却是瞧见对方眼里澎湃泄出的汹涌杀意,他顿时叫道一声不好,转身就想遁逃离去。如此掩耳盗铃之举,更叫赵莼笃定他与淳于归间有所关连,旋即抬手一挥,便见一道剑光飞起,把淳于琥的头颅斩了下来。 他身死后,颅中元神亦为赵莼所掳,待将之丹田破开,从中摘出一枚正在鼓动的虫蛊后,赵莼即暗道一声果然如此,直接捏碎了掌心元神。 从淳于琥起意遁逃,到形神俱灭于赵莼手中,此中不过两个呼吸,叫闵绣看得肝胆俱战,面色煞白。 “赵真人……这淳于琥在陆洪源手底下颇受信重,如今被您所杀,恐怕那陆洪源不会轻易罢休。”闵绣知道赵莼与师尊柳萱关系亲近,此时见她有惹祸上身之嫌,不免也起了几分忧心。 “无妨。”赵莼与闵绣轻轻颔首,对此似乎半点也不在意,仿佛斩杀淳于琥对她而言,只是掸除尘灰般的一件小事。而从闵绣口中也能知晓,此人复姓淳于,单名一个琥字,与淳于归之父,壬阳教的上代掌门正为同一人。 既有灭宗血仇,杀之也是天理所容。便是日后他陆洪源找上门来,赵莼亦不在理上短人一寸。 见赵莼这般淡然,闵绣也安心了些许,她微微点头,将赵莼引入府中,这才小声告退。 柳萱似是早知她要来,此刻坐在椅上笑意盈盈,问道:“方才闹出那般阵仗,可有人来找你麻烦?” “边关之地,向来握在昭衍手中,又怎会有人来寻我的麻烦?” 赵莼大步跨过门槛,在柳萱身旁坐下,又见她轻轻摇头,眼中顽笑之色渐浓: “依我看,麻烦很快就要上门了。” 淳于琥被赵莼斩于府门之前,便算是死在柳萱眼皮子底下,故在赵莼进来之前,她就已经知晓此事了。 以她的眼力,必不会瞧不出淳于琥的底细,只是对方仇怨结在灵真之上,柳萱不可与灵真再做过多牵扯,这才容他活到今日,如今由赵莼出手了结,正好也为此事落得一个尚算圆满的结局。 “阿莼不必去管那陆洪源,他若敢找上门来,自有师姐出面解决,月沧门允他服食降云丹,却不会眼睁睁瞧着他走歪了路,等我将此事透与将军府知晓,不日便会有月沧门来人将他接走。” 柳萱玉手一挥,便欲把此事敲定。 赵莼却以为不然,抖了抖袍袖道:“淳于琥死于我手,如何能叫师姐你出面和那陆洪源交涉,月沧门不会插手于弟子私怨,等过了今日,陆洪源只怕会对我心生怨念,即便日后被宗门接走,这般仇怨也不会因此化开。 “且我杀淳于琥,实是因旧时仇恨,此事若不揭与众人知晓,未免叫旁人以为我赵莼势大欺人,值此魔劫爆发之际,还主动挑起争端,要与他陆洪源结仇。 “倒不如一切摊开了讲,是非一概评判完全,如此那陆洪源再有不忿,亦占不得理去。” “正是此理,倒是我思虑不够周全了。”柳萱浅浅一笑,当即也点头同意赵莼所言。 而赵莼对她也全无责怪之意,温声道:“以师姐才智,迟早也会想到此处,只不过是关心则乱,偏要为我揽下那陆洪源罢了,这一点师姐亦不必担心,管他陆洪源想使什么法子,只若是在居望楼中,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那是自然,以他的实力,比你还差得远呢。”柳萱努了努嘴,目中欣慰不似作假,方才那倾泻而出的剑意,连她都须得运气抵挡,即可知赵莼如今,已然是走到众人的前头去了。 先前提到陆洪源服用降云丹一事,柳萱便又向她解释了一番,赵莼听闻后眉头微皱,面上满是可惜之色,更忍不住道:“他既以旧时功法修行到如今境界,还能与嵇无修一争高低,便可知他天资本就不凡,本身道途与其自己也甚是相合。天下间强横的大道层出不穷,适合于自身的却要看一个缘字。前尘已然不可追,我等修士当要把握今朝才是。” “陆洪源如今身在山中,只瞧得见远山高峻,直冲云霄,却无法窥得横亘在两山之间的深渊,而欲从此中破出,摆脱前尘执念就成了必行之事,端看他自己愿不愿挥开这些旧日余晖了。”柳萱亦是赞同此言,她前世身份高贵,为六翅青鸟族直系,又身怀澄净妖魂,若非肉身血脉出了岔子,如今便也是日宫帝女之一。 当年初被尊者告知身份时,她亦有过许多不甘,以至于分外不愿同灵真中人往来,名义上虽拜在李漱门下,修行历练却一向独来独往,直至受尊者嘱咐,与赵莼结识相交才罢。 “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尊者当年之语尚还萦绕耳边,“我等天妖受血脉所限,强大与否在诞生的那一刻就有了结果,但人族不同,他们机缘加身,一旦踏上道途,未来就是无穷尽也,你此世虽为人身,可无穷早已胜过有穷,便看那赵莼,日后那些帝子帝女,未必就敌得过她。” 后来赵莼越是惊才绝艳,柳萱对这话便越是信服,那些年少时轻狂骄矜的心思早已敛下,只剩下奋进之心愈发坚若磐石。 两人皆是唏嘘不已,后见赵莼将此行来意表明,柳萱这才抬眉一笑,思索了一张丹方出来。 “此丹名为神阙丹,用的正是水炼之法,予你服食再合适不过,”她对赵莼甚是了解,清楚寻常火炼的灵丹金火过旺,于之反而有碍,“神阙丹在诸多蕴养元神的丹药中,药力都属上乘中的上乘,只是有一难处,使我还无法炼制此丹。” “师姐请讲。” 柳萱端正了神色,言道:“神阙丹最为重要的一味灵药,叫做袭明草,此物不仅在洞明关中寻不到,连人族三州也未有其下落。如今唯一植种了袭明草的地方,是屈牙族的药田,位于丛州境内。” 章一百五八 屈牙设局风波起 屈牙族乃古妖奔流巨狼的后裔,早在强盛之年,亦可归入幽州天妖一系。 可惜后来血脉逐渐驳杂,以至神通消弭,最终从天妖跌落为古妖,再往后,便只能在丛州讨得一处栖居之地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使血脉神通无法传承下来,作为古妖后裔的屈牙族,仍旧比寻常妖族精怪要强悍数分,自打从海外幽州迁居六州大陆后,此族便占据了丛州内最为富庶的金河湾,并在此繁衍生息,迄今已余万年之久。 “屈牙族虽身无神通,却自诩有天妖血脉,是以大多性情傲慢,以古妖后裔自居。而金河湾又是重霄内惟一一处适宜袭明草生长的地方,从前不曾被屈牙族独占时,人族尚能与河湾精怪们通商往来,如今却是不行了。”柳萱面露些许嘲色,美目微微一凝。 未等赵莼询问,她便再度开口言道:“阿莼也知,天妖之所以为天妖,盖是因生而怀有神通,非寻常种族可比,也正是因为此故,天妖才不大瞧得上妖族精怪,而人族亦无先天神通,是以落到他等眼中,也不过是稍稍特殊一些的精怪罢了,屈牙族旧时为幽州天妖,对人族自是偏见不小。” 但再是有所偏见,生长袭明草的地方,都只得金河湾一处。 赵莼对柳萱之意心知肚明,她神情如常,纵是知晓此中难处不少,心头也没有退却之念。 “师姐今日肯将神阙丹与袭明草的事情告知于我,在此事上,怕是已经有了法子。” “确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柳萱笑着点头,玉手往案上轻敲,“依你的性子,凡事要有最好的,便不肯退而求其次,那神阙丹虽是灵药难寻,但却最是适合你不过。至于袭明草,师姐这边也为你找到了方法,不然就不会告诉你还有此丹,直接改用药效次些的一元清明丹了。 “屈牙族惯是目中无尘,但有尊者出面,他等也不敢过多放肆,只可惜六翅青鸟族与奔流巨狼向来关系平平,而此族当年不得不迁居六州时,又对其余天妖心怀怨怼,如今便只肯答应开放药田,要你自己去取那袭明草。” “无妨,这神阙丹既是用于我身,由我去取也正应该。”赵莼摆了摆手。 柳萱见她毫无畏惧,从容有度的模样,亦不由失笑:“阿莼若心有此念那是最好……不过我却有些担心,那屈牙族在开放药田一事上答应得十分爽快,恐怕会在其余地方下手,对你多加阻拦了。”她柳眉微蹙,敛了笑意。 但赵莼只对她轻笑两声,对此胸有成竹:“傲慢自恃之辈,或有度量狭小之嫌,却往往看重于脸面名声,更以此约束自身行径,屈牙族既在事前答应过尊者,便不敢直接把心思摆到明面上去,让双方难堪。他等也许会在摘取袭明草上阻拦一二,却不可能给我一个困死之局,我只要把握好这机会,此事便可成功。” “此言有理。”柳萱连连颔首,便又与赵莼约定,十日后一齐启程前去丛州。 而在此之前,还有另一桩是非未曾了结。 …… 赵莼斩杀淳于琥时,并未有任何遮掩隐瞒之意,是以此事未过多久,便顺理成章传到了陆洪源耳中。 他先是惊疑一番,等府中奴仆将淳于琥尸身抬回,才叫他怒从心头起,当即便想去找赵莼要个说法。 两人间本来毫无交集,只在从前赵莼初临居望楼时,才得陆洪源递来不少拜帖,那时她正一心进阶斩血剑意,故而对所有前来拜谒之人,都端持着回避拒绝之态,这本不是什么大事,毕竟除了不见陆洪源外,她也甚少和柳萱以外的修士见面。 然而现在因淳于琥的死结下了梁子后,陆洪源对她自是百般看不顺眼,连带着先时的拒见一事,也泛出几分轻蔑来。 他素来不是个容人的性子,此番在心头更是越想越窝火,一等到有人通传,讲赵莼已至居望楼后,便立时起身,径直往楼中行去。 …… 与柳萱商讨神阙丹一事的功夫,已能叫淳于琥之死在众修士当中流传开来。 但凡对陆洪源有所了解,便会知晓这淳于琥乃是陆洪源未入月沧门前就跟着他的人物,此中即便有押宝之嫌,却也改变不了陆洪源对其颇为倚重的事实,如今此人骤然为赵莼所杀,不少人便以为缘由是从赵、陆两人中来。 而两人又都是仙门大派弟子,在居望楼中声名赫赫,身份实力皆是不凡,其中要有了什么龃龉,自然惹得人心头痒痒,好奇不已。 “陆洪源一向恣意孤傲,许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赵真人,才使得淳于琥横遭此祸。”有修士想起陆洪源处处与嵇无修不对付的情景,便不由向着赵莼说了两句。 当即便有人皱眉反驳道:“若如道兄所言,得罪了人的是月沧门陆真人,昭衍剑君堂堂一名归合修士,缘何要对境界实力皆不如自身的淳于琥下手,以大欺小,未免有些卑劣了。” 赵莼虽已来此三年,却一直以修行为重,乃至于一众修士都对她不甚了解,只知晓她实力强悍,对性情、德行之类的,便实在是不大清楚了。 “在下也同意这位道友的说法,剑君若真是与陆真人有隙,何不直接找上门去,对区区一个分玄下手算什么本事?” 楼中不乏仙门大派弟子,昭衍之人自然视赵莼为门中荣耀,而月沧弟子也少不了向着陆洪源说话,并上一些作壁上观,只想看个热闹的修士,一时间竟有些吵嚷闹了起来。 “赵真人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四下顿时为之一静,不知多少双眼睛向那处瞧了过去。 只见赵莼信步走来,并无半分犹豫,一进门就向着颁布任务的影壁走去。 好似这居望楼中的一切风波,都与之全然无关一样。 更令众人心感惊悚的是,她到此还不到一刻,陆洪源亦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章一百五九 当面对质 “赵莼何在?” 他并非孤身一人来此,身后还随行了四五个归合境界的修士,一行人腾云驾雾,声势非凡,顿显得赵莼有些孤掌难鸣起来。 陆洪源身形高大,又生得剑眉星目,鼻直口阔,此刻怒目过来,实也叫众人觉得份外威武,他着一身螭龙纹宽袖大袍,头戴白玉冠,腰佩一把赤金作鞘的短剑,剑身并未开锋,不难瞧出乃是饰物一类。 其身后之人大多也是同为月沧门弟子的修士,只是目光平淡,不像陆洪源那般愠怒,与其说是为了淳于琥的死前来讨要说法,倒更像是维护宗门脸面,才不得不有这一行。陆洪源被长老引入宗门后,因前身施恩于众的缘故,亦得到不少位高权重之人的照抚,一时间风头无二,使得不少弟子都投奔前来。 他对此等修士的用意心知肚明,故而并不过多信任于他们,这才使得入宗前就与他结识的淳于琥,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而这些年里因为陆洪源的起势,淳于琥也成了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似赵莼、嵇无修这等与陆洪源齐名的人自看不上眼,但与之修为相仿、实力无多差距的人,却要忌惮于他背靠陆洪源这尊大佛,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 如今淳于琥为赵莼所杀,确也是将陆洪源的脸面踩到脚底去了。 赵莼从影壁前回过头来,默然往前走了两步,正与陆洪源一双冒火的怒目对望。 她垂手而立,徐徐开口道:“在下便是赵莼,不知道友所为何事前来?” 她越是平静,陆洪源便越是愤懑,当即咬着牙道:“为了何事?赵真人做了恶事,难道还想要与陆某装糊涂不成,那淳于琥的尸身至今还摆在陆某院中,多少人都亲眼目睹是赵真人对其痛下杀手,如今人证物证皆有,可万般抵赖不成! “还是说……恃强凌弱以势压人,就是贵派一贯以来的作风!” 陆洪源话音方落,四下修士便一片哗然,乃至于他身后的月沧门弟子,也都脸色大变,急道:“陆师弟,不得胡言!” 说罢,便要向前与赵莼辩驳几句。 而赵莼闻听此言,目光亦是霎时冷了下来。她当然明白,如此挑拨两派是非的张狂之语,定然不是月沧门的意思,但此刻由陆洪源说出口,如若不好好出手平息,必定会引出一场不小的风波来。 “个人仇怨,自当与宗门无关。”她冷冷一笑,向陆洪源抬了抬下巴,“陆真人说在下做了恶事,可在下自己却以为不然,那淳于琥与我有屠宗灭门的滔天血仇,便杀他千遍万遍,也不能解此心头之恨!” 屠宗灭门! 这四字一经出口,便如巨石一般锤在众人心上。 众修士皆出身宗门,踏上道途后又大多亲缘浅淡,是以格外看重宗门与师承,但凡有人在此上出言侮辱,为人杀之也实属口业报应。甚至有修士因他人一句无心之语,卧薪尝胆上百年以消辱人之恨,在修真界看来也当属忠义之辈。 故而屠宗灭门,在世人眼中便属于头一遭的血仇了。 “若那淳于琥和赵真人之间有如此血仇,倒也无怪他丧命于此了。” “试问我等若遭人屠宗灭门,哪还能平静如此,赵真人合该将此人碎尸万段!” 也不怪众人听了义愤填膺,就是陆洪源本人,此刻都压了不少火气下去,抿着唇道:“赵真人此言,可有证据?” “我从小界中来,与淳于琥亦是在小界中结的仇怨,陆真人可寻任何一位与我同地出身的修士,是真是假,一问便知,”赵莼冷眼横去,一时如利剑显锋,锐气逼人,“我师长亲友俱亡于淳于琥父子之手,谁若阻我,一概视为仇敌论处!” 才进阶为斩魔剑意的气息一经放出,便如同悬剑一般,叫陆洪源骤然有背脊发凉之感。而赵莼对此掌控自如,使得剑意直逼陆洪源而去,他身后那几个月沧门弟子,却不曾感到如此威胁。 “你!”陆洪源觉察出赵莼目中杀意,自也有一股无名火从心头窜出。 “我能作证!”瞧见势头剑拔弩张,围观之人中却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那是个模样秀丽,眉眼间带着几分清冷的女子,气度凌霜傲雨,恰似一株青竹:“晚辈乃太元道派薛筠,与赵真人同为横云小千世界中人,当年壬阳教屠灭灵真一事,我等南域修士皆有所耳闻,定不会在此胡言作假。” 她口中壬阳、灵真等名,众修士虽是不大清楚,但也能猜出是淳于琥、赵莼的旧时宗门,再加上有太元道派弟子这一层身份在,立时便使得一众修士对此言心生信服。 “晚辈与薛筠同出一地,亦可做此人证。”宋仪坤骤见薛筠开口,还有几分怔愣,待回过神来后,便也上前拱手言道。 灵真被灭时,他二人还修为不显,宗门亦勒令叫他们不得参与其中。何况南域宗门征伐倾轧实在常见,兴衰交替时有发生,若非灵真曾是南域魁首,又是有分玄坐镇的“大宗”,宋、薛二人怕也不会对此有所耳闻。 而若不是今日赵莼将那淳于琥的渊源道出,他们自也不知壬阳教的上代掌教,到了重霄中来。 有了两人作证,几名月沧门弟子的心头,亦是有了主意,正想将陆洪源劝走时,又见他目中纠结万分,双手握拳道:“你既与他有仇,杀之自也应当,可淳于琥曾救我一命,我亦答应过日后要照抚于他,如今他被你杀了,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就这么算了!” 赵莼微微一哂,暗道这陆洪源还算是个有情有义之辈,不过以两人实力来看,淳于琥救他一事未必没有算计在其中,而假使真有救命之恩,只怕后者也有挟恩图报之嫌。 这般想法并不只赵莼拥有,其身后几名月沧门弟子,也一副幽怨怀疑的神情。 唯有陆洪源平静几分后,再度开口道:“便请赵真人与我斗上一场,我若输了,便与你赔罪,而若是赵真人输了,此事亦一笔勾销,我不再对此纠缠。” 闻言,月沧门弟子都松了口气。赵莼杀淳于琥乃是复仇之举,陆洪源占不了理,两人点到为止斗上一场是为上策,若在闹得大些,真到了一决生死的程度,谁为了淳于琥送上性命,都是不值当的。 章一百六十 当年隐情今犹在 两名归合真人将要交手,于居望楼而言当也不算什么小事。 便见楼中一位黄姓真婴行了出来,手中执起一支高香,伸指引出一阵柔白气雾,遥遥升向天际,在函虚峰上汇成颇为宽广的圆台,方才给了赵莼与陆洪源一处斗法之地。 真婴修士神识强大,且赵、陆二人间的争端又未避讳于人,是以这黄姓真婴无须过多打听,就能将此矛盾了解个细切。 宗门弟子大多怀有傲气在身,陆洪源如此,那成名已久的昭衍剑君赵莼便更是如此,前者有承诺不可违,后者亦是以血还血,有报仇雪恨之理,如今肯有这一战,已然是各自退让了一步,他便没什么不好答应的。 “既非生死相争,点到为止也便罢了。”黄姓真婴略作嘱咐,暗中也提起了心思来。陆洪源颇受月沧门长老看重,赵莼更是昭衍主宗的弟子,背后师门不容小觑,这斗法双方他都惹不得,届时若有性命之虞,还是得出手搭救一番。 赵莼、陆洪源皆向黄姓真婴打了个稽首,这才轻身一跨,飘然临于圆台之上。 两人皆声名在外,这一战亦是引得不少修士前来观望,密密麻麻在居望楼中汇聚了不少人影。 嵇无修此刻亦从蕴灵府中赶来,与一众太元弟子站于一处,其身形消瘦,素白衣衫更显出尘,甫一出现,便引得不少目光随了过去。他早就知晓赵莼来了洞明关,起初也有拜访之意,后见她将所有拜帖拒下,只不断往来于关内关外,便才敛了上门叨扰的心思。 天剑台时,他剑意未成,修为也只分玄初期,如今成就剑意在身,修为境界上亦进境不小,是以初闻赵莼下界之时,嵇无修亦份外好奇,对方究竟走到了哪一步。 “嵇师兄。”太元弟子对其甚为敬重,才见他行来,便一齐拱手见礼,神情恭谨。 嵇无修摆了摆手,目光在宋仪坤、薛筠二人身上过了一遭,温和道:“宋师弟和薛师妹竟与剑君是同乡,倒是不曾听你二人提过。”如今赵莼虽以归合真人的身份行走,但当年见识过她斗剑风姿的人,还是更愿意以剑君二字相称。 今朝嵇无修在太元中的地位,颇有当年裴白忆的影子,门中仰慕者不知凡几,宋、薛二人自也如此。见嵇无修温声询问,两人霎时便有些激动,拱手道:“不过是出自同一处小千世界罢了,说是同乡也算我二人高攀,何况剑君并不识得我等,更莫说有什么同乡情谊了。” 宋仪坤赧然一笑,又道:“说起来,还是柳真人要与剑君更熟悉些,她二人师出同门,当年亦是一齐上界而来的。” “柳真人?”嵇无修微微讶然,转身之际,正也望见柳萱携着名少女踏空行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又互相点头示意了一番。 柳萱此人颇为神秘,其身后的栖川门不过一处方寸小宗,早在数十年前便依附在了赵莼的名下,两人之间若还有这样一桩旧事,关系亲近确也应该。 不过以两人的关系而言,本就是师出同门的师姊妹,上界后一齐拜入昭衍岂不更加合适。而柳萱的丹道天赋,无论放在昭衍还是太元,都能称得上绝佳,委身于栖川门中,未免有些可惜了。 倏地,嵇无修眼中闪过一道锐光,问道:“我记得,你二人入宗已有数十载岁月,甫时不过才凝元境界,是以门中弟子皆以为你二人乃是重霄中人,而天剑台时,剑君亦只得凝元修为,未达到小界飞升的分玄境界……这么说来,你们受人接引上界的?” 宋仪坤一愣,不曾料到嵇无修对此处分外关心,便应道:“是了,我等所在的小千世界天路断绝,若非有尊者续接天路,将我等引入重霄,此生怕都上界无望了。” 续接天路! 嵇无修呼吸微窒,忽觉自己似乎触到了一处隐秘大事。再欲细问时,圆台上的赵、陆二人却是已经准备出手了。 “三年前才至洞明关时,陆某便已迫近归合后期,而赵真人才入中期不久,当要小心了!”陆洪源拂袖一抬,真元便震出轰隆一声,使得四周风动都开始凝滞起来,令赵莼恍若置身于山岳磐石之下。 照他所言,能在数十载内一路修行至归合中期巅峰,这般天赋,也决计称得上恐怖了。 赵莼眼眸一转,将陆洪源的实力略作估量,她在关外时曾与归合中期巅峰,道台神像已经趋于凝实的邪修有过交手,不过那等修士与月沧门天才不可比拟,陆洪源比之,定然是要强过不少的。 只是她斩杀邪修时,斩血剑意亦不曾进阶下境,如今自身实力亦有大涨,便是陆洪源修为道行高过自己,她也不会逊色于人! “你我皆为归合中期,而数日前在下剑意又有所突破,还是请陆真人谨慎些罢!”赵莼冷然将此话抛出,长烬现世之际,一股肃杀暴虐的剑意顿时扫向四方,熟悉的可怖气息,霎时将众人引回剑意进阶之日,通身都不住颤栗起来! 不是庚金剑意? 嵇无修目光凝住,嘴唇微张,却是没想到今日赵莼,会现出一种从前未有过的剑意! 同修两种剑意,即意味着同时踏在了两条剑道之上,这般举动,实是大胆至极! 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怕也不过如此了。 台上两人皆有一股沉凝气息浮起,陆洪源的真元形若磐石般稳重坚固,而赵莼的剑意,在沉实中又显出几分澎湃的躁动,众人望去,只觉心头浮现出一条波涛滚动的血河,却是毫无邪异之感,唯余畏惧忧怖之念颤颤升起。 赵莼未动,倒是陆洪源先行出手,以真元作掌往前头猛然镇去。众人不知其中隐秘,只观出这一掌有气动山河之势,似乎要将整座圆台都轰然拍散!而赵莼心头了然,觉出陆洪源真元内显出几丝绵柔之意,与磐石般气息相互违逆,竟是轻而易举被她挥手拂去! 章一百六一 胜洪源无修问事 陆洪源真元大掌被赵莼拂去,下刻见剑光逼来,便想架起遁光将之避去。 他将身一晃,整个人当即腾入云中,口中念过几句法诀,就见数道土黄神光从天际射来,这手段把圆台震得左右动摇,赵莼却巍然不动,忽而起手将长烬握入手中,化作一道长虹追着陆洪源而去。 黄姓真婴见两人斗入云中,便也起身把圆台收去,神识一并漫入天穹,不敢稍稍移开眼目。 赵莼行剑自如随性,看似毫无章法,却有行云流水般的萧洒,她并不直接把陆洪源斩下,却是对其真元中的几丝绵柔之意颇为好奇。 柳萱曾言,他服食降云丹以改修降云一道,但此道运力柔和,正巧又与他这磐石似的手段相悖,两者相冲,自然使实力削减大半。 逐渐地,陆洪源亦觉出斗法手段不如先时利落,他与邪魔尸鬼交手无须动用全力,今日同赵莼论道斗法,倒要十足谨慎,小心应付,而越是集中精力,他就越觉得气力迟滞,面上神情渐也凝重起来。 见赵莼持剑逼近,陆洪源暗暗咬牙,自袖中催出一朵石莲,须臾间见那石莲花瓣绽开,其内十八枚莲子齐齐飞起,向赵莼撞来! 此乃陆洪源本命法器,纵是赵莼再有底气,也不欲凭肉身与之硬抗,她向上一窜,即见青虹遁飞,四面罡风骤起,把那十八莲子搅入其中,亦正如赵莼心中所想,这莲子颗颗坚固难摧,又重有千钧之力,便是被拢入剑罡之后,还在不断横冲直撞,意欲突破其中。 瞧见十八莲子受困,陆洪源更是大惊失色。此法器本不算珍贵上乘,但在入宗之后,却是被月沧门一位地阶炼器士要去重新炼制过,单论品相实力,绝对算是顶尖中的顶尖,他以内里十八莲子作为手段,甚至能与归合后期修士拼杀一番! 而今身上虽有其它底牌,但放出来却不算点到为止,若本命法器的手段也奈何不了赵莼,他岂非就要如此败北? 修士斗法,胜败向来一念之间。 陆洪源只迟疑一瞬,便叫赵莼寻到了克敌制胜的机会,取剑身向石莲一拍,见对方身形露出后,剑气顿时迸发而去,逼出陆洪源一声痛呼! 黄姓真婴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出手将之接下,待往陆洪源身上瞧过,才微微松了口气。 赵莼手段强硬,在其胸口上留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又因剑气锋锐之故,便是以归合真人肉身强度,也难以叫这伤痕在短时内止血凝结。好在只有皮肉之伤,为伤及其筋骨脏腑,等剑气消散,服下丹药疗养数日便能大好,亦算赵莼有所留手了。 月沧门弟子见状,立时也飞上前来查看陆洪源伤势,见他并无性命之忧,当下也缓了神色,替之将石莲收起后,又向赵莼微微颔首:“此战业已分出胜负,乃是陆师弟技不如人,今日便多有得罪了。” “无事,”赵莼摇头道,“我与淳于琥之间的恩怨,自然是牵扯越小越好,此后便如陆真人所言,将此事一笔勾销了罢。” 说罢,才将长烬往天上一抛,使之化作一道玄光,遁入丹田之内。 而她自己,则负手往柳萱所在的方向行去。 赵莼的洒脱与慨然,方使几名月沧门弟子再无顾虑,他等向黄姓真婴告谢一番后,便将陆洪源一齐带离此处。虽说此战不曾与昭衍结下梁子,但终究是他月沧弟子落败,继续留在居望楼,也无甚脸面可言。 柳萱瞧见她大步踏来,当也极为欣喜,笑道:“我便知道阿莼一定会胜。” “陆洪源体内的降云之气害了他,若无此气在身,他之实力还能强大不少。”赵莼向她略一点头,忍不住解释了几句。 这一战后陆洪源应当也对此有所察觉,只不知他又会如何应对了。 而柳萱闻言,却只眨了眨眼:“若他处在全盛之时,阿莼认为,那陆洪源和你孰强孰弱?” “一剑可杀。”赵莼语气笃然,面上甚至窥不见半分傲气,像是在陈述一件平平无奇的事情一般。 她方才只动用了斩魔剑意罢了,诸多其它手段还隐而未发,若倾尽全力施为,哪怕陆洪源真是归合后期修士,定然也抵挡不住。 何况以两人的身份背景而言,真到了生死相斗之际,必然还有其余底牌在身,她不认为陆洪源的底牌能强过师尊所予的真阳印记。 柳萱并不意外赵莼会有此回答,两人笑过几句后,便又架起遁光,相携前往蕴灵府。 居望楼一众修士观此一战,都觉心神动容,感叹大宗天才实在强悍无比,那陆洪源已是他们望尘莫及的人物,最终却是败在了赵莼剑下。 连嵇无修观见那拍开石莲的一剑,都不免有些激动浮在面上。 “当年天剑台时,剑君就已破至剑意第二境,看今朝这一剑,只怕已是迈入了第三境无为之中!”他暗暗赞道,眼中一片钦羡。剑修最是慕强不过,能看见强大的剑道修士出手,对他等自也好处不小,是以才心潮澎湃若此。 嵇无修身旁亦占了位太元道派的归合弟子,实力较他略逊色几分,关系却十分亲近,此刻见他神色动容,不由出声问道:“今日若是嵇师兄你与昭衍剑君一战,会有多少胜算?” “不瞒你说,这胜算几近于零,”嵇无修闻言,顿时摇头苦笑,“我与陆洪源早就交过手,凭着剑意之威,尚能略胜他一筹,但此番斗法,剑君显然未用全力,她能一剑败下陆洪源,败我自也不会艰难。” 这也算是保守之言了,他心头甚至觉得,若赵莼在最后出手时没有收力的话,那一剑就能让他难以招架。 归合弟子瞠目一惊,却尤不死心道:“嵇师兄竟如此没有把握么……那换做裴师姐又当如何?” “裴师姐业已突破真婴,怎可与归合真人相斗?” 嵇无修笑着反问于他,负手转身之际,又瞥见宋、薛二人言笑晏晏,似乎正在交谈着什么。 先时压下去的重重疑窦,现下又重新浮起,嵇无修微微凝眉,道:“宋师弟、薛师妹,还请随我一行,我有话问你二人。” 骤然被喊住,宋仪坤与薛筠亦有些云里雾里,只得默然跟上,不知嵇无修欲问何事。 章一百六二 千须皆纳密林中 自无生野向西三万里,能见苍翠密林纵横环布,死寂荒野与这生机勃勃的景象相互映衬,更添出几分异怪之相。 丛州为妖族精怪所居,其内地形复杂多变,夙来有“移步换景”之称,东西十步,便可同时将大漠与沼泽收入眼底,修士初入其中,常是恍若身处迷踪幻境之内,不辨方向与来去之处。 而这密林中自成屏障的浓雾,与挺拔参天的巨木,就是进入丛州的第一重关。 相传,在天妖与人族共存于六州大陆时,这密林尚还不曾出现,及至后来人族道修迅速崛起,他等视天妖体内精血为珍贵的修行宝物,对陆上天妖大肆猎杀取血,连同妖族精怪也一齐剥皮抽骨。如此暴行持续整整六百年,直到一只血脉尊贵的幼年天妖亡于人族修士之手,其身后妖祖恰好又为镇虚一百零八位神君之一,这才叫两大仙门不得不插手其中,与天妖拟定契约,自此止战休戈。 此后天妖迁出六州大陆,避世于海外幽州,而留下来的妖族精怪则圈下丛州休养生息,与人族虽无大战,却也小战不止。这密林中的“千须树”,便是树族精怪中的一支。此族寿元极为悠长,却不善搏杀斗法,平日里沉眠酣睡,一旦遭遇外族入侵,就会立时醒来,以树身为墙,可将真婴修士阻在外边。 除千须树外,另还有诸多其它树族精怪,并上花草之灵栖息林中,使密林范围广大,如同城墙一般将整个丛州地界包裹其中。 待妖族精怪与人族的关系缓和之后,两地间渐也有了商队互相往来,而密林内的木族精怪大多脾性温和,对善恶辨识敏锐,由它们来作外人进入丛州的守卫之辈,更是再合适不过了。 只可惜如今魔劫爆发,乱世之下,再也瞧不见商队的踪影,唯有三州驰援丛州的兵卫队伍,还在两地间通行。 正好洞明关将要遣送一批军需资源进入丛州,赵莼与柳萱便打算随兵卫们一齐入内。 “邪魔不敢对人族尊者坐镇的九大关口动手,而这密林屏障对其而言倒是薄弱许多,是以自魔劫爆发后,在丛州外已经起了十数场规模不小的战事,现下密林中的千须树族都已醒来,对外族格外戒备。等进入林中后,我等还是要与冯将军同行才是。” 柳萱眼中警备之意十足,便是先前从无生野中经过时,也未有这般谨慎。 “我明白。”赵莼沉声回应。眼下虽还未入林中,但扑面而来的威压,已然昭示出千须树族的强悍。 妖族精怪与人族早有协定,此刻又逢魔劫大起,如若是因强行突破密林屏障,而被千须树所伤,乃至灭杀,皆都不算破坏两族关系的恶行,只能咬碎了牙往肚里吞。 且道行深厚的千须树能与真婴相抗,便再是不擅于搏杀斗法,要杀归合修士也是轻而易举。 两人自然不敢懈怠! “柳真人,赵真人,要入林了!” 此回带领兵卫进入丛州的,乃是一位冯姓中郎将,修为在归合后期,两人按军职称之作冯将军。他亦十分上道,在进入密林屏障前的十里地,便主动提醒赵莼两人,该格外注意些了。 “走!”柳萱冲他点了点头,同赵莼齐齐落至队伍中,将洞明关的腰牌挂在身上,这才安下心来。 从无生野到此处的路途中,亦遇到不少邪魔尸鬼的踪迹,平日里单有冯将军率队清剿,虽也能够成功取胜,但如今有赵莼与柳萱出马,却是叫他省下不少功夫,能够看顾队伍实力较次的人。 此番送往丛州的军需可不只有丹药、灵材等外物,更为重要的,实是数十位擅长于炼丹、炼器、画符、布阵的修士,有他们在,便无须洞明关三天两头向驻扎丛州的人族兵卫送东送西的。 而如今邪魔一方似是铁了心要吃下丛州,这两年来发动的战事愈发频繁,派往此处的人手亦越来越多,对丹器符阵的需求自也暴增不少,这才叫洞明关又紧急调了一批修士派往其中。 世人总觉得丹器符阵一道的修士实力低微,但其实不然。丹器两道的修士尤善控火,施展火行法术是天生的得心应手,而符阵两道的修士光凭自身所造外物,就能霸绝一方。之所以叫世人有所偏见,实是因专精此道的修士大多将精力放于丹器符阵之上,以此求得进境,对他等而言,各般手段皆是为了自保,而非与人相争。 故而此道修士虽能战,却不好战,不善战,予了旁人一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假相。 柳萱见冯将军神情戒备,一副生怕此些修士遭邪魔所害的模样,不由大为汗颜。 一行人在密林屏障外稍作整顿,这才踏入林中。 方入内数步,赵莼便有心神舒畅之感,此中浓雾虽然深重,但却没有半分弥乱神思之相,只叫人觉得分外清爽,一时间耳聪目明起来。 “密林屏障算是重霄界内生机最旺的地界,以木属灵气最盛,而此种灵气又最是温润平和,是以此地又成了疗养伤患的好去处,长期在此居住,更有延年益寿之效,只不过因为千须树在此的缘故,使得人族与妖族精怪皆不敢在此久留就是了。”柳萱见她面上神情舒缓,便笑着解释道。 “人族乃是异族,会叫千须树感到戒备自也应当,缘何妖族精怪也不能进入其中?”赵莼有些疑惑。 柳萱又答道:“妖族精怪不过是各种妖类精灵的总称,人族可以将之一概而论,妖族精怪自身却不以为然,便拿这千须树族来说,它等与脾性温和的木族精怪关系亲近,和传播树种的虫妖鸟妖也十分和谐,可除了此些妖族精怪以外,那些个虎狼豺豹一族的兽妖,于它而言实也为不好相处的异族。 “密林乃木族精怪们的领地,除非得到千须树王许可,否则谁也不能在此久留。” 章一百六三 心起贪念惊树王 千须树王虽为妖王之身,只有真婴实力,但因此族寿元实在长久的原故,单论寿数之多,已然高过不少妖族尊者。其所见所识精深广博,连妖族尊者有不明之处,也要前来询问请教,此般地位,实在是不俗。 赵莼转念一想,暗道正是此理,遂向柳萱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已然明了。 倒是一旁所站的冯将军倍感惊奇,连连赞道:“我等往来密林屏障中不下百回,此些事情倒还是首次听闻,柳真人果真博闻强识,不似我等军旅粗人一般。” 他亦不过想要奉承几句,却是使柳萱眸色微深,当即点头露笑,应道:“军中事务繁重,叫冯将军不得闲暇罢了,我这闲人多读了几卷杂书,今朝是碰巧遇到,便才敢在诸位面前卖弄。” 冯将军哪敢真的相信此话,只将之作为柳萱的谦辞,笑着言道:“柳真人说笑了。” “前头木气浓重,怕是要进入一处宝地了。”赵莼神情自若,话锋一转将两人思绪移开,直指向前方藤萝密布的草植之地中。 正如她所说那般,其内的木属灵气甚至较初入密林时还要强盛数倍不止,诸多珍贵灵药已然化出花草之灵,在雾中欢欣蹦跳。被人族修士的踪迹惊动后,又慌忙往树洞石缝中钻去,于众人眼前织出幅翠光跃动的奇景来。 “是双茎连叶草!此物可为玄阶断续丹的主药,使归合修士断肢重续!” “快瞧,那物花分六瓣,叶片灰黄,正是灵药六脉兰,传说一片花瓣就价值万金!” “那……那难道是地阶灵药焱虹果?我记得昭衍仙宗的戎观上人曾放话说,谁要是能为他寻来这焱虹果,他便亲自开炉为之炼制一件地阶护身法衣……”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安静下来。要知道,这位戎观上人乃是真正的地阶炼器宗师,其手中不知出了多少件享誉重霄的强大法器,凭此炼器手段,连尊者都要敬他三分! 而赵莼对这道号也算熟悉,因着戎观上人正是宫眠玉的师尊,而她那把羡煞旁人的浑炎弓,和戚云容的本命大剑,都是出自于戎观之手。当年若不是赵莼要亲自铸炼天剑,门中亦是属意于让戎观为她炼制本命法剑的。 “以焱虹果为主药,可炼制地阶丹药流火淬元丹,”柳萱略略偏过头来,目中了然,“此丹由火行修士服用,可淬炼一身真元,戎观上人欲求此药,应当也是为了其座下徒儿了。” 宫眠玉便是火行修士,如今突破至真婴境界,正到了进修宗门传承功法的时刻,以流火淬元丹淬炼真元,当能事半功倍。 赵莼微微点头,亦体会到了戎观上人这一颗拳拳爱徒之心。 但其余修士的心思显然不在此处。于他等而言,外头难得一见的各种灵药,到这里来竟是随处可见,一时顿有心痒难耐之感,忍不住起了贪婪之心。而队伍中又有丹师存在,此类修士最好灵药,现下自也有些移不开眼,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冯将军见状,当即怒声大喝,不悦道:“此乃木族之地,还不将歪邪心思都给本将军收了!” 他斜眼往赵莼和柳萱身上瞥去,见两人都十分镇静,显然是不为外物所动的模样,心中顿又松快了许多。 眼前这些灵药,可都是木族精怪的族人,人族若对此起了贪念,便极易使得木族震怒,乃至于惊动千须树,使之降下惩处! 但这声怒喝已然是晚了,木族精怪生而纯净,是以对邪念分外敏锐,队伍中的修士才起贪婪念头,便已叫它等有所察觉,此刻周遭渐有孩童哭叫的声音响起,正是花草之灵受到惊吓,在索求庇佑。 倏地,一道威压霍然撒了下来,与人族强者的威势不同,这般威压伴着沉重的告诫之意,如同扫视一般在众人身上抚过,只待所有修士尽数打消了心思,面露惊怖惧怕之相,才叫这威压缓缓撤去。 “是千须树王。”柳萱传音过来,“寻常的千须树压制不了你我二人,只怕是见此有三名归合修士,才惊动了树王亲自来看。” 有树王出手,余下修士自然不敢犯禁,冯将军咽了咽口水,面色尚还有些发白,待这威压撤去之后,立时便唤众人加快步伐,赶紧从密林屏障中通行过去。 赵莼两人亦紧随其后,不敢再看周遭灵药一眼,只凝神赶路,并不多言。 “千须树族内,没有妖尊么?”她转念一想,忽而传音向柳萱问道。 “不止千须树族,重霄界内的所有树族精怪都没有妖尊,但它们的地位在木族仍旧十分超然,”柳萱轻声道,“阿莼莫忘了,此界最强的妖,可不在丛州与幽州。” 蛮荒树神! 赵莼心中猛然一震,暗道自己倒是从未将其与蛮荒之外的妖物联系过。这可是一尊堪比仙人实力的大妖,随便动动根须就能拍碎重霄,也是因树神的存在,才叫邪魔只占了靠近禁州的蛮荒地界。 不过树神太过强悍,强到与能重霄相互依存,邪魔与人族谁都不敢将主意打到其身上,它亦不在乎于魔劫一事。 要是能将其拉入人族阵营,今朝劫难自是能迎刃而解了。 倏而,赵莼又摇头一笑,却道自己近来是有所松懈,才会将破劫之法寄于他人身上,起了投机取巧,傍人门户的念头,如此想法,当是不该再有了。 从密林屏障中出来,眼前便现出一副奇异之景。 东有松林碧水,过一道山岳就成了大漠千里,远处山峦叠嶂,竟又有皑皑白雪,银装素裹之相,举目望去,仿若将世间四季奇景齐齐融于一处,只差浩瀚碧海,就可汇得六州景象齐全! “两位真人与我等要去的江瑟城不同路,便就此别过了!”冯将军早已知晓赵莼二人欲往金河湾去,而人族兵卫驻扎的江瑟城,与之又正好是一东一西的异向,这才有此一言。 章一百六四 入河湾妖尊震慑 “那便祝冯将军一路顺风了。”柳萱拱手一送,其身后的赵莼亦作揖示意。 得了冯将军含笑回礼后,双方这才就此分路,再无他话。 两人皆为人族,也不好在丛州各处久留,便由柳萱引路,马不停蹄向金河湾赶去。 在屈牙族不曾占下金河湾时,其内聚居的多是水族精怪,因河湾广大不容一族独占,这些水族精怪遂联合一齐,推举了漆鱼族内最为强大的一位妖王,作为河湾之主领率众部。后遭屈牙族攻伐驱逐,此些水族精怪便只能四散奔离,在金河湾附近的地带苟延残喘,至于交战时出力最多的漆鱼、巨鳌两族,则被屈牙俘虏,收归为奴仆驱驰。 “那是水族中的绮尾部,向来实力低微,性情软弱,在屈牙族占下金河湾后,此族便是水族内最先臣服归顺的一支,如今栖居在离金河湾最近的弧月泽,”两人走了约莫两个时辰,柳萱才抬手往前处遥遥一指,“你瞧,那水泽之形是不是恰似一弯弧月?等过了弧月泽,便是金河湾了。” 赵莼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平坦低洼的草甸中,嵌着一处两端弯起,正中稍显宽大的湖泊,清风微拂下,湖水正泛起涟漪阵阵,水色碧绿清透,一时比草色更艳。 而水岸上,以珊瑚为柱,赤色贝壳作瓦,高低堆叠了楼阁殿宇处处,巷道内行走的男女大多只着一件纱衣,露出雪白带鳞的胳膊与胸脯,两耳则是赤红晶莹的鱼鳍。只待跃下水泽时,此些绮尾部的鱼妖才会显露真身,化作一条细长柔软的鱼儿,托着绸带一般尾巴,在水中起伏舞动。 那尾巴似红非红,翻涌出绮丽的赤光,较世间任何一种织布都要艳美数倍不止。 实不愧为绮尾的名号。 “绮尾鱼妖每有进境,便会断尾一次,由此长出更为绮丽美艳的鱼尾,而先前断下来的尾巴,即会被另行处置。”柳萱目色微深,其口中的另行处置,显然不会是什么好结果。她眯了眯眼睛,轻声说道: “……绮尾鱼妖最艳丽的尾巴,永远是身上的那一条。” 赵莼晓得她语中深意,对此族倒也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来。她并非只顾表象之人,亦清楚这绮尾部缘何会有如此悲惨的际遇,归根结柢还是其实力薄弱,若自身实力强大,能够不受他族欺辱,便再是怀璧在身,也能叫旁人心有忌惮,不敢来犯。 是以这怜悯心思未过多久,便彻底散了个干净,再与柳萱走过小半个时辰,就算是进入了金河湾地界了。 既是名作金河湾,即与金河脱不了干系。金河在妖族口中唤为缇金之河,乃是丛州境内水域最广、支流最多的大河,妖族精怪内有七成的部族都在缇金之河流经的范围内繁衍生息,而“缇金”在妖族古语内的含义,便是蓬勃生机。 适才赵莼所见的弧月泽,也有水道与金河之流相连,方能不见枯竭之态。 而金河湾则是缇金之河一处迂曲的河段,周遭水草丰茂,有矮丘山林左右拥簇而来,屈牙族并不修筑宫殿楼宇,反而是挖空了丘陵,在洞穴中造了诸多栖身之地。 “尊者另有要事在身,现下还在日月城内,我等先去拜访屈牙族的妖尊便是。”柳萱微作颔首。 妖族精怪以天妖为尊,而天妖中地位最为尊崇的,又莫过于日月双宫的血脉,是以丛州境内最大的城池,乃是地处正中的日月城,连龙凤血脉后裔居住的城池也越不过此城去。 “不过也不必担心,尊者已经知会过这屈牙一族,且出行前我还得了尊者的消息,说是此族的少主如今正在她座下修行,有其为质,屈牙族必是不敢行事过度的。”柳萱轻抬玉手,置于赵莼肩头之上,温声言道。 不过她显然是低估了屈牙族的刚烈性情,与赵莼一齐踏入妖尊所在的洞中宫殿时,亦忍不住柳眉轻蹙。 屈牙族妖尊血气磅礴如山海,躯体刚健而壮硕,其倚坐在正中,便像一座巍峨山岳,光看其身量,只怕就有十数丈高! 妖族精怪追求肉身强悍,尤其是山野兽类之妖,便更喜好健壮悍勇的身躯,屈牙族的先祖奔流巨狼,在诸多狼族古妖内,本就算是巨大魁梧的一支,其化作人形后,自然也分外高壮。 赵莼不动声色移了目光,此中除了妖尊以外,另有两位妖王落座左右,而两侧各又站了一列屈牙族男女,身量都在三丈之高,连巫蛟进入殿内,都要算身形瘦弱的一方! 不过巫蛟乃是半妖,不比纯血妖族高壮也是自然,何况他实力强悍,此些站着的屈牙族男女却多是归合修为,论肉身血气,还是要逊色巫蛟许多的。 但聚集众多族人在此,又放出这澎湃血气示威,此位屈牙族妖尊,倒真有些意味不善了! “昭衍赵莼!” “栖川柳萱。” 两人同时轻喝出声,稽首拜道:“见过妖尊。” 说罢,又与另两位妖王拱手一揖,算作见礼。 屈牙族妖尊未曾收敛血气,本就有使两人出丑,先杀几分锐气下去的意思,但他却是不曾料到,两人竟都不大受这肉身血脉气息的影响。 柳萱此世虽为人族,但体内却容纳着六翅青鸟族的妖魂,失去神通跌落为古妖的屈牙一族血脉,自难叫她动摇半分,反还叫她觉出几丝班门弄斧的可笑之感。 而赵莼便更为简单了,她既非妖族精怪,又不是注重肉身的体道修士,若屈牙族妖尊放出的是道行威压,她确要受此影响,但只有血脉气息的话,便无甚感觉了。 直白而言,血脉气息要产生压制的前提,是承受压制的人,先得拥有妖族血脉。 修士自诩天地之灵,吐纳世间清浊之气,自与精怪不作同属。 “你二人便是神女口中的小友了罢!”见示威不成,屈牙族妖尊的面色霎时沉了数分,眯眼往赵莼两人的身上打量过去,更不见什么好脸色。 章一百六五 求灵药屈牙邀战 这一声大喝倒是格外威严,如同惊雷一般乍响,在两人耳边回荡。 赵莼与柳萱却浑不怕他,不卑不亢应了声是,便抬头向那屈牙族妖尊望去。 对方瞥见二人镇静从容的模样,心头却也知晓这般底气从何而来,那位青栀神女虽还未修回分身,轮实力比他不过,但六翅青鸟族在天妖诸族内地位甚高,便是先祖奔流巨狼也须得避退三舍,何况是如今脱离天妖行列,只在丛州内分得一席之地的屈牙族。 他心中门清,却是一时咽不下这口气来,下望面前两名人族修士时,亦分外疑惑,远在幽州的青栀神女,缘何会对这两人另眼相看。 不过再是疑窦满腹,答应了青栀的事情,也不能轻易违背。 故而屈牙族尊者又将身侧两位妖王轻语介绍一番,待赵莼两人再度拜见后,方轮到殿中一干血气雄厚的屈牙族妖修。 “听神女讲,来求袭明草的人族小友,乃一尊绝世天才,昔日更在天剑台论剑盛会上力压群雄,一举夺魁!这般人物,我屈牙族的族人们,自然也想前来见识一番。”他忽地一改做派,开始大肆夸赞起赵莼来。 而两侧所站的妖修们,眼神霎时就锐利了许多,寸寸往赵莼身上打量,既有浓足的好奇,也伴随着跃跃欲试的战意。 无论是天剑台论剑,还是中柱山三榜,实都乃人族盛事,而落于异族口中,不过是闲谈几句,是以眼前的屈牙族妖修,也仅在从前听闻过赵莼的名姓,其本尊实力如何,倒是从未亲眼目睹过。 何况屈牙族生性狂放恣肆,族风亦甚为好斗,今朝遇到人族内久负盛名的天才人物,自也难以遏止心头的邀战之念。 赵莼目光一扫,将周遭妖修的神情俱都纳入眼中,更无须做多细想,心中就已十分明了了。 果不其然,那坐在上头的屈牙族妖尊大笑一声,伸手往旁处一挥,遍指过殿内一干族人,道:“本尊也晓得,你们人族天才心有傲气,不是什么无名之辈都愿意瞧的,所以今日能入殿的,都是我屈牙族年轻一代,实力最为强悍的族人,只怕惟有这般,才能叫你瞧得上眼了。” 他突地将语气放轻,周遭所站的妖修们,气息却沉了几分,大多都有那不服气的意思,一个个鼓足了双目,胸膛起伏不定。 屈牙族妖尊见状,心头无疑是更为满意,眼中含了些许笑容,又道:“两位小友来得不巧,如今已然是过了采收袭明草的年生,现下药田里空空如也,如若想要亲自入内采药,却是满足不了小友心愿了。” 他乐滋滋为赵莼掘了个坑,引着赵莼往里头走,而对方只是淡淡一笑,仿若洞悉一切般,径直跃了下来。 “袭明草于晚辈而言颇为重要,便只能请妖尊大人给条明路了。” “哈哈,这倒也简单,”屈牙族妖尊笑眯了眼,哪还有先前不遂心意的凝重,更连口中语气都缓了下来,“袭明草虽只在我屈牙族辖下的金河湾生长,但产量却还算丰足,此回的收成入了库,拿来一些赠予小友也是可以的。” 赵莼微微抬眉,含笑与屈牙族妖尊一望,径直开口道:“无功不受禄,晚辈不敢受这一赠,还请妖尊大人直言,如何取那袭明草。” “赵小友原来是个爽快的,怪道神女如此看重于你,”突被赵莼截了话去,屈牙族妖尊咬了咬牙,又是抬手直向殿中妖修,道,“我屈牙族向来敬重实力强悍之人,而赵小友名声在外,他等今日自是不想放过这一个切磋论道的好机会。 “你眼前有二十名我族天才,每名天才皆算五株袭明草,赵小友能击败多少天才,便可取走多少灵药去,本尊绝无二话!” 他大手一挥,意欲就此将这事敲定。 那厢柳萱也松了神色,暗自传音与赵莼道:“每人五株,二十人便是一百株袭明草,此种灵药生长不易,纵是有屈牙族精心培育,亦不过只能做到二十年一采收,百株袭明草,应当也算是屈牙族此回采收的五成之多了。 “而一株袭明草可供我开炉三回,便算上其中减损,我亦能保证一株灵药的出丹数量不下双十,将将能够阿莼你修行到归合后期。” 柳萱见屈牙族妖尊出手并不吝啬,倒也很是松了口气。只不过赵莼心中另有考量,又抬眼与面前妖尊问道:“若晚辈能将这二十位天才俱都胜过,又当如何?” 百株袭明草,千枚神阙丹,落在柳萱口中也只是将将够用。但她有两枚元神在身,道台上亦镇着两座元神虚影,且皆非凡物,如若想使之凝实修成神像,那便不是一句将将够用就能使赵莼心神落定的。 她这一问虽语气如常,入到殿内各妖的耳里,却又显得格外狂气,那屈牙族妖尊鼓目一瞪,直拿大手往腿上拍去,豪迈道:“你若有本事将我族二十名天才挑落,便由本尊做主,叫库房中的袭明草随你取用!” 说罢便放声大笑起来,仿若听到了何等好笑的事情一般。 这一笑,又引得身侧两位妖王忍俊不禁,唯有站着的屈牙族天才们涨红着脸,倍有受人羞辱之感! 但赵莼只是平静地抿了抿唇,点头道:“妖尊好意,晚辈不敢领受。如若妖尊允许,晚辈愿以市价购取袭明草——” “好好好!都好!都好!”屈牙族妖尊闻言,即笑着打断了她,“小友若有此本事,本尊哪还有什么不能松口的呢,一概遂了你的愿就是!” 赵莼不羞也不恼,微微偏开脑袋看向殿内那二十位屈牙族天才,点头道:“便不知哪位道友要先来试试了。” 话音方落,就有一魁梧妖修走了出来,摩拳擦掌道:“我来试试你!” 这殿内极其广大,两侧修士与仆从一齐往周遭一退,就见一处偌大的战台现了出来! 屈牙族的好斗本性,即可见一斑! 章一百六六 剑未出连下两城 这妖修生得魁梧壮健,嘴中有獠牙外突,两耳与脖颈上带着棕色毛发,于屈牙族内,似是以此为美。 “昭衍赵莼。”她上前数步,踏在大殿中间,向妖修拱了拱手。 对方见她报了名姓上来,也不好闭口不言,便有学有样地拱手见礼,瓮声道:“我叫满泰!” 他与赵莼相对而立,各占据着战台一方,待紧了紧拳头,却还不见赵莼有所行动后,不由问道:“你不拔剑么?” “不必了。”赵莼抖了抖袍袖,垂首点头示意。 此言一出,不只是满泰心中不悦,其余屈牙族之辈,亦有所微词。 “论实力,满泰的确不是我等中最强的,但此人如此作态,未免有些太过嚣张了!”屈牙族天才在底下就地盘腿落座,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为了给来此求药的人族修士一个下马威,今朝挑选而出的,都是屈牙族素有名声的骁勇之辈。他们可不像人族修士那般,闭个眼睛就算修行了,丛州内妖族精怪多不胜数,相互间摩擦不断,征讨倾轧乃是十足常见之事,是以族内妖修无不是在拼杀中成长起来的悍勇之士,眼下见赵莼如此轻看满泰,他们自也如同蒙受羞辱一般难堪。 上头坐着的屈牙族妖尊,与两位妖王对看几眼,目光再度落在赵莼身上时,却又含带了几分深意。 要知道,妖修素来以肉身强悍闻名四方,他等有血脉传承之优势,在体道与气血一道的修行上,往往叫旁人莫敢相比,便连人族体修也少有能在肉身气血上和妖修相较的,就算剑道修士在诸道中称得上肉身强悍的一类,他等也不认为赵莼能但凭此道胜过满泰。 何况屈牙族乃奔流巨狼后裔,论血肉之强,在丛州一干妖族精怪内,甚至能排进前十! 屈牙族妖尊转念一想,不由在心中暗道,青栀神女将之引到金河湾来,难道是想借我族天才的手,挫一挫这赵莼的锐气,免得她太过锋芒毕露不成? 他愈想,便愈觉得合理,毕竟世间天才皆要经得些许魔难,才能奋进成长。 赵莼浑然不觉那屈牙族妖尊心中,已经有了奇思妙想,她只凝神望着满泰,整个人若一柄纳在鞘中的宝剑。 对方面色涨红,脖颈毛发中有几条青筋正在鼓跳,伴随着血气激发,四肢末端渐也显现出兽状的姿态来。 “瞧好了!”他爆喝一声,向赵莼挥掌而来时,周遭顿时震出水波一般的纹路,使其壮硕的身影骤然添得几分虚渺。 妖修乃天生的体道修士,其身伟岸,其力崩山,便连出手的速度,也快若惊鸿不可捉摸,以众妖的眼力,亦只瞧得一道残影掠过,不过眨眼功夫,就叫满泰携着水波袭至赵莼身前! 便在这时,她才伸手前探,直接以力破开水波,将满泰臂膀扭过,继又纵力一拳打在对方胸膛,众妖只听得胸骨崩断的碎裂声,皮肉在拳下发出叫人牙酸的闷响,下刻是满泰颤抖着的哀叫,与轰然飞出砸在地上的声音。 赵莼收拳回来,与众妖一齐向前望去。 满泰口鼻鲜血直喷,胸膛已然凹陷下去一个坑洞,此刻唯余手指还在微微动弹,一副将要断气的虚弱模样。 不过她也知道,妖族肉身强悍,只若不是斩首断肢,其余就连脏腑伤创都能将养回来,满泰的情形瞧着恐怖,其实也只伤了胸骨与几处脏器,离丧命还离得远呢。 这道理,屈牙族妖尊自然比赵莼还要明白,但见其一拳将满泰打得再无还手之力,还是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剑修不动剑,即意味着赵莼还未曾倾力而出……实在是,小觑了她! 几名仆役上前来将满泰抬了下去,留在战台上的血迹,便好似扎在众人心头的刀子,无端使人呼吸紧了数分。 “下一个。”赵莼的声音沉稳又平静,如同丧钟。 屈牙族妖修固是心情凝重,却也不是怯战之辈,一个满泰不算如何,他们当中多的是强过满泰的,今日未必不能战胜面前这人。 “我来!”忽有一妖修站了出来,观其面貌来看,应是个颇为粗野的女妖,骨架高大,身材健硕,除了先前满泰身上带有的特征外,双眉上又有一道红痕,乃是屈牙族中用以辨别雌雄的特征。 她一上前,先是报了自家名姓唤作辛兹。此名在妖族古语中的意义,是为弯刀。 “满泰小看了你,所以败得这般惨烈,我却不会如此,这一战,当要拿出全力和你交手!”辛兹挑了挑眉,旋即纵身伏地跃下,化作一只巨狼,其背部毛发泛着黑蓝,四肢与腹下则显出柔软的洁白来,狼眼上一道红痕,正与人形相映衬。 妖修化为人形,只为往来方便,要论与人交手斗法,还是原形更为强悍。 满泰出手时并不知道赵莼的底细,是以并未第一时间化为原形,众妖以为他一身实力并未尽数施展出来,故也觉得十分可惜。 唯有妖尊和两位妖王看清了双方间的实力差距,这才感到十分惊怖。 辛兹以为自己化为原形后,当要使得赵莼心生忌惮,继而逼得对方拔剑出鞘,却不想赵莼仍旧空手而立,意欲赤手空拳与她交手。 “嘁,我可不是满泰那般的蠢货!”见赵莼不愿倾力而出,辛兹顿也咬紧了牙,两只前足往前头一撑,背部向上弓起,其身便如一柄锐利弯刀,引出水浪在背部与腹间穿流。 奔流巨狼的神通乃御风踏浪,强盛时纵水如流,更胜过水行修士,如今的屈牙族虽失去了血脉神通,却也能凝聚水行灵气作为攻防手段,并不单以肉身克敌制胜。 辛兹本以为此回赵莼也欲施展反制手段,却不料对方突然暴起,直接抬起一掌往自己身上拍来。她只瞧见一道煌煌如初升朝阳的金红之光,片刻的恍惚后,即是清脆的骨裂之声,伴随着天塌地陷一般的剧烈动静…… “下一个。” 赵莼挥了挥袖,把倒在地上巨狼躯体拂开一旁,抬眼与众妖对视时,业已瞧不见半分取笑轻视之意。 章一百六七 势如破竹,妖尊退让 “尊者,这已经是第八名败下阵来的天才了。” 屈牙族妖尊左侧的妖王此刻面露难色,目光向赵莼瞥去,语气沉沉。 他见妖尊未答,既又偏头看向殿中族人。二十名天才中,满泰当属实力最次的一等,是以赵莼能胜他,众人倒并不意外,而辛兹道行不深,却尤善搏杀技巧,他等便都想着赵莼会与之纠缠一二。不想这人族修士实力超乎想象,满泰与辛兹在其手中连反抗之力都无,如稚童面对成人一般,毫无对策,差距明显。 而在此之后,赵莼又乘胜追击,一连挑落六名屈牙族天才,皆未用剑! 他对本族族人甚为了解,现下败在赵莼手里的天才中,不乏实力不凡之辈,可仍旧是一招落败,连挣扎手段都不得使出。这便叫当前局面霎时清晰了起来。 方才赵莼口中挑落二十名屈牙族天才的话语,并非虚言! 她是真的有此般实力! 眼见又一名族人受伤倒地,被奴仆抬了下去,屈牙族妖尊渐也明了了青栀神女缘何这般看重于她。 这才只有归合中期境界,若往后道行愈见精深,其一身实力还会进境到更为可怖的地步中去。 人族,当真如此受天地所钟爱不成? 他微微偏过身体,轻声问道:“羽叱要到何时才能回来?” 那妖王被闻得一愣,转了转眼眸思索一番,回答道:“按理说上月就到了琉只山,这几日便应回来了,只是雪驹族那位少族长也去了神女座下修行,因而叫此族另有了几分底气,变得格外难缠些,看羽叱前些日子传来的消息,怕是要在路上耽搁个日了。” 妖尊的意思,他微微一琢磨,立时也便明了于心了。 族内年轻一代中实力最强的天才,除了妖尊大人的独子,如今的少主金邶外,就是血脉浓度与少主几乎相差无几的羽叱了,两者境界相仿,实力亦难分高下,只可惜羽叱父母在族中地位平平,不比妖尊亲子来得尊贵,若干年前又在争夺少族长之位的一战中,半招惜败于金邶,此番才未能去往日月城,在神女座下修行。 但论实力,羽叱必然能凌驾于今日殿内二十名天才之上! 闻听羽叱还要在路上耽搁几日,一时无法回到金河湾内,屈牙族妖尊心头也是一叹,抬手敲了敲额头道:“现下谁人实力最强?” “牧萦,羽叱的妹妹,虽是在血脉上不如其兄长,但——” “下一战让她上!”屈牙族妖尊大手一挥,身躯猛地向后一仰,便在同一时刻,赵莼以剑气破敌,又将一头背脊蓝黑的巨狼败出台去! 她先前不动长烬,亦是想瞧瞧妖族修士的肉身究竟有何独特之处,如今算是揣摩了个七七八八,便收手唤了长烬出来,施展她最为擅长的剑道之术。 赵莼并非体道修士,但因修行剑道的缘故,时也要兼顾肉身,不叫血肉之躯太过贫弱,以免拖累了剑道的进境。何况《太乙庚金剑经》中本就有专门的炼体法门,此道剑修淬剑时,便已将肉身淬炼到了极致,故而赵莼在踏入庚金剑道之后,就不曾刻意在炼体上下功夫,但肉身之强悍,还是能比拟体道修士。 这即是身与剑的相辅相成。 不过因从前修习过炼体手段的原故,她对体道修行还是有几分了解在心的。人族修士乃肉体凡胎,修行时并未有过多的血肉之气可供炼化,是以人族体修才要遍寻天材地宝,用尽各般手段逼出体内血气,再以此强化修行,以求进境。 但妖族精怪天生一副血气满盈的躯体,且体内血脉越为强盛,这些血肉之气还就越为丰盈,所以他等无须经过各般繁复的手段,只安心炼化此些生而有之的血肉之气,就能不断进步,增添实力。如此听来,似乎得为人族体修感到颇为不平,但结果却并非如此。 血肉之气与妖修血脉相关,并以此分出多少。可以窥见的是,当妖修炼化完生而带有的血肉之气后,也不得不像人族体修那般走上外物炼体的道路,但他们血肉天生,天地间能淬炼妖族肉身的宝物又极其少有,以外物炼体,于妖修而言可谓比登天还难。故而当血肉之气用尽之时,也代表着绝大多数妖修的道途走向了终末。 这便是血脉对妖族精怪的束缚之处。 赵莼在心中理清了这些,对妖修的了解无疑更为深刻起来。 人族修士不问出身,即便有修真世家子弟,生而坐拥诸多资源,贫寒之辈却也能逆天改命,凭自身实力生生闯出一片天来。但在妖族精怪之中,几乎是在出生的那一刻起,未来就已被体内血脉的强弱所界定。要在此般环境下不甘奋起,难矣! 她摇头轻叹,抖了抖手中长剑,向屈牙族天才那处望去,但上头的妖尊却是另有它意,轻咳一声开口道: “赵莼小友果真实力不俗,今日实是叫我族开了一番眼界,”他定神扫去,见剩下之人中,除了那羽叱之妹牧萦外,都不比先前落败于赵莼手中的天才来得强悍,便也晓得今朝是非得要大出血一回不成。既如此,倒还不如给青栀神女卖个好,免得真叫剩下的族人上去一一败下,生生丢了脸面,“小友这等天资,本尊修行到如今,确也是第一回见。 “倒不如这般,今日再叫我族二十名天才中,实力最强的一位与你一战,此战无论输赢,我族都取一百株袭明草赠予小友,算是结个善缘,你看如何?” 他扯着嘴角,话中有些许商量之意。但赵莼不会真的以为堂堂一位妖尊,会如此放低身段,归合修士再是天资出众,离外化境界也有十万八千里远,两人地位并不对等,其口中善缘,亦不过是结与天妖尊者罢了。 她淡然一笑,当即拱手答道:“既是妖尊好意,晚辈哪有不从之理……只是晚辈资质平平,求那袭明草实是为炼制灵丹辅助修行所用,故而才想以灵玉多多购取一些。” 章一百六八 轻取敌真元凶悍 屈牙族妖尊听她道自身资质平平,不由眼皮子一跳,嘴角都僵了几分,呵笑道:“原是这般,本尊既在前头答应了你,现下自也不会毁约,若小友能此战得胜,我屈牙族自然大开库房,叫小友不受灵药匮乏所扰。” 有他承诺,赵莼当即心定数分,垂首道了句谢,这才把起长剑往踏来之人瞧去。 作为屈牙族二十天才中实力最强的一位,牧萦身上的血气与威势都要甚于旁人不少,许是因血脉更为强盛之故,她身躯甚为伟岸,足足逼近三丈之高,化为巨狼后更显得庞硕无比,呜嚎之声直冲霄汉! 赵莼见她背部毛发黑中泛蓝,四肢雪白的皮毛中,隐隐有水光浮现,巨大狼头上,也有着其余屈牙族妖修不曾拥有的湛蓝纹路。 前肢拍地间,似惊涛拍岸,水摧礁石,威势不可阻挡! 当真不是凡类! 不光是赵莼,便连屈牙族妖尊观此情形,目中都现出几分异色,偏头去问身侧妖王道:“这牧萦的资质倒是不错,怎的本尊对之少有听闻?”他乃尊者之身,族内一干事务自不必亲自插手,皆都是交由下头的妖王、妖将去做,只在重要决策之际,才会露面裁决。 即便是妖王都要事前通传才能与之一见,更何况是族内年轻一代的人物了。 金邶为其子嗣,又资质绝佳,是以深受爱重,而羽叱的名号,则是因麾下妖王的称赞有加,才入了屈牙族妖尊的耳朵。至于天资、实力皆不如两者的牧萦,就甚少在其面前被提及了。 两位妖王与他解释一番,才见屈牙族妖尊大手往下巴上一抹,啧啧道:“确是如此,这牧萦血脉尚算强盛,但与其兄长羽叱相比,差距还是不小啊!想那羽叱血脉返祖,几可与我儿金邶相较,牧萦倒是平常许多。” 按理说,同父同母的兄妹,在继承的血脉上虽也会有差距,但如羽叱和牧萦这般差距格外明显的,却并不多见。不过这也是因为羽叱在出生时,血脉有返祖之相,导致体内血脉浓度暴涨许多,甚至超过了其父其母,而牧萦没有这番机缘,便才平庸了不少。 好在牧萦的父母都算是族中资质不错的妖修,纵是不比兄长强大,她亦有着一身不俗的实力。 “我名牧萦。”她声音平静,气息却微微有些急促。 观过先前结果堪称惨烈的几次交手,牧萦大抵也对赵莼的实力有了几分了解。怯战而退,并非她心中所愿,但胜过赵莼,她却也觉得希望渺茫。 “这一战,是我的机会。” 她不像兄长与少族长那般,能凭自身资质得到族中资源倾斜,但也期望此战后,可在妖尊,或是两位妖王面前留个好印象,这便是她全部所求! 赵莼见之战意腾然升起,身躯似也因此膨胀数分不止,一人一狼对峙时,仿若山岳压下,但又有一股荡平四野的锋锐气势随之暴起,生生将那山岳之势压了下去! 牧萦一双狼目中,全然没有其余妖修狠辣凌厉的眼神,只是极为坚定,如火焰般熠熠生辉。 惊涛凭空滚来时,赵莼也已觉察出,其实力已是达到了归合后期的层次,先前所面对的一干妖修,与之全然无法相比! 而妖修不重元神之道,修到此境当是以凝聚血脉图腾的法相为重,牧萦身后,显现着巨狼昂首踏浪之相,明显是凝实之状。 赵莼并不小觑于她,率先御起剑气向之试探而去,银白剑气与水色法光在殿中相撞,霎时有噼啪之声爆鸣不止,水浪自头顶倾倒下来,四周连绵作水幕模样,剑气能断水,却不能绝水,牧萦狼尾一扫,眨眼间化作残影一道,破入赵莼近身! 但她又远不止剑气这一种手段,眼下见牧萦有突进之意,便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放其踏入近身三丈,旋即散了剑气下去,双手各震出薄薄一层金红法光,竟是快准狠地向那巨狼探去! 大日真元浩烈而炙热,使得牧萦才逼近赵莼,就觉热浪迎面,通身都仿若灼烧起来一般,额上水色纹路,更隐隐传来撕裂似的痛楚。她闷叫一声,即便如此,也欲稳住身形与赵莼相抗,但其真元不仅炙热无比,还尤为浑厚强悍,凝作大掌镇来时,牧萦几乎难以定住四肢,背脊如断碎般被拍在了地上,霎时间叫金红烈焰直接将漫天水光吞没,一股炽热烈风顿时爆散而去,席卷四方! “……大日之道。”屈牙族妖尊已是凌身而起,目光炯炯视向赵莼。 原来,这才是青栀神女格外看重此人的原因。 以人族之身掌握日宫三族直系才能拥有的大日之力,简直闻所未闻! 牧萦脊骨被赵莼生生拍断,此刻却还摇摇晃晃欲从地上起身,试图以四肢在血泊中划动,尤显狼狈之态。 “好了,”屈牙族妖尊微微一叹,“此战算是我屈牙族的天才败了。” 他目光落至赵莼身上,心中浮思万千,又道:“赵莼,本尊应你之事,自当兑现承诺,除了赠予的那百株袭明草外,你若还有需要的,自禀明了妖王,叫他等为你取来就是。” 说罢再度慨叹一声,见牧萦还在血泊中挣扎,继又点了点头:“牧萦虽是败了,却也算是勇气可嘉,去取族中最好的药来,务必使她早日恢复如初,日后资源也为她加多一倍,作为嘉奖。 “至于今日一同来此的其余族人,下来亦有奖赏赐下。” 屈牙族的天才们闻听此言,心头既有对牧萦的羡意,又另生了几分欣慰之感出来。妖族夙来以族群聚居,除非是后天在山野中修行而来的精怪,否则不会孤身一人,这也使得凝聚力,成为族群不可缺失的关键。 赵莼此战告捷,回身与柳萱轻点下颌,算是示意。 她二人不好在丛州四处行走,亦不知晓需要多少袭明草炼制神阙丹,是以最好的法子,还是留在屈牙族中修行。此处有妖尊照抚,又有诸多灵药为材,自当为一处修行宝地。 章一百六九 药入手来丹出炉 屈牙族果真不曾失约,在赵莼与柳萱在金河湾内安顿下来后,便遣了奴仆将那百株袭明草送来,灵药俱以玉盒安放,不叫药力逸散半分。 袭明草生有两叶,通身剔透如琉璃,顶上草芽微微泛着浅金,根系则是青翠的碧绿。而光有这一味灵药,还不足以炼制神阙丹,除了袭明草外,另又需三十一味辅药,十七味佐药,两味引药,颇为复杂艰难。好在其中只有主药袭明草格外难寻,其余的灵药只若拿了钱财出去,便能买到手中。 赵莼遂在屈牙族中委托了一归合期妖修外出购取灵药,恰好此族每过三月都会到丛州各处采买易物,正也能将灵药添入其中。 有这些年来的经营做底气,她在钱财之上确是从未有过忧虑。 “你自安心修行,这神阙丹炼制好后,我便会托人送到你那处去,此番有妖尊的承诺,在袭明草上并不太缺,我大可尽力一试,炼出无瑕品质的神阙丹给你。”柳萱神情怡然,打从知晓赵莼能以灵玉在屈牙族购取袭明草后,也是叫她松了口气。 她虽在丹道上资质绝尘,但此前却从未有炼制过神阙丹,是以对成丹数目还算有底气,而若论及成丹品质,便有几分不敢保证了。 丹药品质以药力、杂质的多少而定,杂质五成之上为废丹,五成之下也有良品、优品、无瑕这三种品相,而修士长年累月服食丹药,使杂质累于周身,便成为了世人口中的丹毒,有碍于日后修行。故而当运转周天有些迟滞时,修士便得中断修行,将体内丹毒排出,才可继续行之。 在柳萱看来,便是良品神阙丹,于赵莼而言也算杂质过多,每每服用十枚,就需排出丹毒一回,是以她原本的想法,是只取优品以上的丹药予以赵莼服用,如此便不至于使杂质丹毒反误了赵莼修行。但在袭明草数目有限的前提下,她又必须保证成丹数量不低,要想兼顾灵丹品相,即变得格外艰难。 好在今日业已将灵药上的匮乏解决了,她也可放开手脚尝试汇聚药力,以削减出丹数的代价,尽力提升丹药品质,这样对自身炼丹手段,也算一种考验与锻炼。 现下赵莼进境飞速,她若再不勤苦修行,日后如何能与之站在一处? “那便有劳师姐了,”赵莼含笑点头,又道,“我已与屈牙族妖修商量定夺过了,神阙丹另需的数十味灵药,会由他等前去购取,届时便送到师姐这里来,也请师姐莫要太过劳累,还是以自身修行为重。” 无瑕丹药向来可遇不可求,因着其内杂质皆在一成以下,甚至几近于无的缘故,在修士炼化药力,吐纳修行之际,便能将这零星半点的杂质排出体内,是以服食无瑕丹药并不会积累丹毒在身,在诸多修士眼中堪称神物。 但又因此物稀缺,怕是谁都不敢说,自己能单靠服食无瑕丹药助益修行。 赵莼有此殊荣,全是凭柳萱那一手精绝天人的丹道妙术,一位精通此道的玄阶丹师,甚至可以招揽诸多修士自成一方势力,而能与一位丹道天才打好关系,自身道途无疑也会平坦许多。 柳萱的路绝不止于玄阶丹师,能与之结交,也是赵莼的幸事。 “阿莼不必担心于我,我辈炼制无瑕丹药,对自身修行也有极大的好处,你自放心就是。” 她臻首轻点,便见赵莼欣然笑道,“那当最好。” …… 屈牙族明面上只得一位妖尊,便是赵莼与柳萱前去拜见的那位,他亦是屈牙族此代族长,名为坦涯。 不过上代族长传位于坦涯时,并未是寿尽殒落,而是因新一代妖尊的出世,使之甘愿退位让贤,到各处游历去了,如今虽也有三四千年过去,但以此等妖族的寿元来论,那位老族长也未必就到了行将就木的年岁,故而在妖族聚落中,除了明面上显于众人知晓的妖尊数量外,暗里还活着多少妖尊,便都是他人难以知晓,并为之忌惮的地方。 除妖尊外,此族之内还有超过二十位妖王,当日赵莼所见的,不过是其中最得坦涯信任与爱重的两位。 妖族寿元悠长,但有得必有失,他等在修行之上,速度便不比人族来得快。 赵莼也是后来才知晓,那日殿内的屈牙族天才们,实际上都已是千岁有余的年纪,而这在此族中,已然算是进境颇快的一类了。 至于坦涯妖尊,更是已逾八千寿数,寻常人族尊者拢共所有的寿元,也不过如此了。 但据柳萱所言,天妖尊者如今,却不过才三千余岁,放于天妖诸族内,也算是少年英才。 而人族虽是成长速度快于他族,却又在寿元上比之不得,天道便是以如此手段使万物皆有所得失,不作偏倚。 赵莼力镇屈牙族天才的场面,亦使得族中妖王对之刮目相看,闻听她要在此修行一段岁月,便为之安排了灵气丰沛,又格外安静的一处地界,而柳萱需要以水炼之法炼制神阙丹,此回的居处便临近于金河,以便于她汲取水气。 在金河湾度过了五日后,第一批神阙丹终是送到了赵莼的住处来。 此番进入丛州,不比在人族地界安全,柳萱便不曾让座下弟子闵绣跟随前来,故而为赵莼送上丹药的,是屈牙族内较为常见的一种奴仆,从前在金河湾栖居,后兵败受俘的漆鱼族精怪。 其外貌肖似于人,只通身皮肤光华而漆黑,隐隐有鳞状斑纹显现,额上则是奉认了屈牙族为主后,生出的狼首之纹。 赵莼将之面貌记下,才从他手中接过置放丹药的玉瓶,或是因不大信任这异族奴仆的缘故,柳萱在瓶口处特地留了一道真元,现下那真元完好无损,即意味着玉瓶不曾遭人打开过。 她微微颔首,吩咐那漆鱼族奴仆退下,手上骤然一捏,便将瓶口处的真元震散,倒了一枚丹药在掌心端详。 章一百七十 药力显羽叱回族 神阙丹呈淡紫色,较其余丹药而言要更大上几分,约莫有了豌豆大小。 以肉眼瞧上去,其颜色通透均匀,微微泛着珍珠般的浅淡光华,潜藏在淡紫中的,还有一抹柔软的乳白。 丹药入手后格外有些冰凉,但此种寒意并不彻骨,只是有醒神之效,霎时叫人五感通明起来。在世人眼中,品质优良的丹药杂质较少,药力强盛,是以丹香浓郁,沁人心脾。不过无瑕丹药并不如此,到此般品相,丹内杂质已是极为稀少,药力被紧紧锁于丹中,丹香反而若有若无,极其浅淡。 赵莼凑近了几分,才在鼻尖嗅到轻微一股冷香,以她眼力,自能瞧出此丹品质极佳,必然已达到了无瑕的品相。 而从前在浔澧城孟家,丹师孟长济也曾为她炼制过无瑕品质的水参养元丹,与今日柳萱炼制的神阙丹相比,应当还有所不如。 她循着瓶口探入一丝神识,发现其中共有无瑕神阙丹七枚,应当就是这五日内柳萱的全部所得了。 这般数量看似不多,但柳萱实是第一回开炉炼制神阙丹,所谓万事开头难,待往后更为熟练了,出炉的无瑕神阙丹只会更多。 赵莼心中暗赞,便才拿了丹药往平日静修的地处走去。 屈牙族虽是看上去粗蛮,但日常用物与摆设却造得份外精致,只是不与人族修士的风雅意会相类,总伴着一种狂放肆意的奢靡之气。她不重外物享受,在此中修行便只拿了一只蒲团出来,安然端坐其上。 凝心静气后,才将一枚神阙丹含入口中。 丹药甫一入口,便化为一股清苦的水意,从喉头流了下去,又在几息之内,在丹田中催出一股幽幽的寒气,一路向识海沁去。 赵莼御起神识,牢牢牵引着此些浮上来的寒气,使之缓缓进入识海,将两枚元神包裹其中。左右相对的两枚元神被这寒气引动后,即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如同不知餍足的贪食之兽,正大口吞吃这进入识海的缕缕寒气,而伴着吞吃炼化,元神之上也闪烁了些许星子般的光华。 她元神本就强悍,寒气转化而来的元神之力,几如泥牛入海般,叫赵莼感受得并不真切,但她敢肯定,只要积少成多,就必然能够见到成效。 良久,待一枚神阙丹的药力被全数炼化完毕,赵莼才再度睁开了眼。 她微吐浊气,觉察出此刻距离入定之日,已然过去了整整五天。 这无瑕神阙丹的药力果真十分出众,同阶修士中,她的真元和元神已算是顶尖,如此都要用去五天,即可见换了他人来,耗时也不会比她更少。 而无瑕品质的丹药杂质几近于无,赵莼将之炼化后,根本无须在意丹毒之事,通身经脉穴窍仍旧澄净无比,反而还在温和药力的滋润下,较从前更为强韧了些许。 此便是服用无瑕丹药的好处,怪不得叫天下修士朝思暮想,苦求不得。 且柳萱因顾及赵莼灵根的特殊之处,又特地改以水炼之法炼制此丹,使神阙丹中几不沾染金火之气,药力纯正平和,炼化之时也毫不见阻滞困难之感。 她喟叹一声,即又闭眼入定,待气息平稳之后,含了一枚神阙丹入口。 …… 赵莼清修之际,金河湾中倒是热闹了起来。 数月前,有屈牙族妖修在琉只山发现了一条小型矿脉,其内规模虽小,但蕴藏的灵矿与几种伴生矿石却是十分珍贵,如若能取得开采矿脉的权力,必能凭此大赚一笔! 不过灵矿现世时,有霞云笼罩三日不绝,是以不止有屈牙族妖修发现了矿脉踪迹,另还有雪驹族在内的五处妖族精怪对此觊觎不已。只是另外四支部族实力低微,故不敢与屈牙族相争,唯有族内拥有妖尊的雪驹族,才起了和屈牙族争夺灵矿的心思。 两族素来不睦,屈牙族自诩为奔流巨狼后裔,而雪驹族的先祖亦是一尊强大的古妖,只是不曾拥有血脉神通,无法跻身天妖行列,才叫屈牙族看低一等罢了。 按理说,琉只山地界实则距雪驹族领地更近,但屈牙一族向来蛮横恣意,对此也是毫不肯让步,那探得矿脉位置的妖修才赶回金河湾,妖王们便令族中天才羽叱领兵赶去,欲要先将灵矿占领下来。 而雪驹族自也不甘示弱,此回亦派出一名为白绝的族中天才,去与那羽叱争夺矿脉。 最后结果,乃是羽叱更胜雪驹族天才一筹,在两族将士面前斩下了白绝的头颅,成功夺下琉只山内的灵矿矿脉。 白绝在雪驹族中亦有父母亲族,闻听此讯后悲痛难忍,竟在羽叱返回金河湾的途中,设下埋伏欲要取之性命。而两族相争一旦有妖王介入其中,事态的变化即会极不受控,是以雪驹族妖王虽不敢出手,但却对白绝亲族的袭杀之举暗中放任。 怎奈羽叱实力强横,不仅活着回到了金河湾,还一同带回了几颗雪驹族妖修的头颅,使族中妖王长脸不已。 他到了金河湾后,首要之事便是前去拜见妖王们,待将此行所见所闻尽数告知,才得告退下来,与父母相见。 “小妹呢,她怎的不出来迎我,此番出去正好途经密兰族领地,我还给她带了百斤兰叶酒回来,她不是最喜好这酒的么?”羽叱望见迎接自己的只有父母双亲,素来和他亲近的小妹却是不见踪影,不由心生疑惑,开口问道。 母亲面上掠过些许忧色,扶着他的手臂道:“牧萦前些日子伤了脊骨,如今正在房中养伤,好在妖尊大人下令,用的是族中最好的药,恐再过个两三日,就能下床行走了。” “伤了脊骨!”羽叱声量高了几分,紧皱双眉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为何妖尊大人会亲自下令?” 于妖修而言,伤到脊骨四肢,便算是重创了。此番还有妖尊亲自下令用药,便不得不叫羽叱感到惊异,心中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章一百七一 兄妹话好奇之心 羽叱父母在屈牙族中有些人脉,对赵莼、柳萱二人到来的目的更早有知悉,便把牧萦和人族修士比斗,因而负伤在身的消息俱告诉了羽叱知晓。 而羽叱也不是鲁莽冲动之辈,闻听这话后先是挑眉一惊,后才向父母点了点头,道:“我先去瞧瞧小妹。” 他早年间年轻气盛,倒也曾起过和金邶争抢屈牙族少族长之位的想法,后来败于其手,便才逐渐消了这念想,而能被妖王们承认,有一争少族长位置的天才,除了实力的确强大外,心思亦是十分缜密。 羽叱了解小妹牧萦的实力,在屈牙族内除去他与金邶,年轻一代就当是牧萦为首,以人族修士的修为境界来衡量,牧萦的实力应当已经达到了归合后期,能将之脊骨打断的人物,必定不是什么简单之辈。 且屈牙族向来与人族交往甚少,此番忽然放了两人进到金河湾中,便是妖王们也未必有此权力,只怕还是看了妖尊的意思。 他想起一年前,从海外幽州赶来日月城坐镇的青栀神女,忽地离开城池,到了丛州各族的领地中来,少族长金邶便是在那时被神女带走的。而自此之后,妖王们便遣派人手专去清点了库房中的袭明草数目,偏偏那两人又正好是为了袭明草而来,这两者中若没有关联,羽叱当是不会相信。 见到牧萦时,对方正如母亲口中那般,正卧床修养,面色略见发白。 她大抵是刚服了药,房中还萦绕着一股令人不由皱眉的苦味。这时候,羽叱骤然有些羡慕起人族修士来了。妖修中极少有丹器符阵一道的修士,其中缘由,乃是因此些道法重于元神手段,尤其是那丹道与器道。在炼丹与制器时,须以神识时时看顾鼎炉中的情况,而抽离药力,淬炼灵材的步骤,更是得小心把握分寸,聚精会神以行之。 是以精于己道的丹师与炼器师,论元神之强悍还要甚于寻常修士不少。 而更偏重于肉身体道修行的妖族精怪,在先天上便与此些对元神之力有所要求的法门无缘了。 所以妖族精怪与人族通商往来的货物,便是以丹药、法器、符箓、阵盘等制物为主,而人族三州,则更需要丛州境内种类丰富,藏量惊人的灵药与灵矿。 长久未与人族往来的屈牙一族,在此上委实有些匮乏,如今牧萦服用的,还是族巫所配的药汤。 不过有族巫亲手施为,这药汤的药力,自也不会次于人族丹师所炼的丹药就是了。 “族巫大人来过了?”羽叱径直在床榻前盘腿坐了下来,他身材高大,即使微微弯着腰,也极有泰山压顶一般的威迫感。 “嗯,”牧萦是脊骨受伤,现下便是趴俯之态,半枕着柔软的皮毛,有气无力地开口道,“有族巫大人亲自看照,过不了两三日我就能下地行走了,只是药汤太苦……烦!” 人族修士惯是喜好忍耐二字,有言道“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即是此族以忍性为上的印照,但妖族精怪却重于真,狂放自我为真,动心抒性亦是真,种种在人族修士看来乃是无礼张狂的行径,在妖族精怪眼中,实则是心意通达,由自抒发的举动。 故而听见小妹叫苦的羽叱,也未曾板起脸说教于她,反是大手一挥,赞同道:“若我屈牙族中也有丹师,便可叫小妹你松快几分了。” 但两人又都知晓,妖族精怪内极少会出此类修士。 只见牧萦偏了偏头,疑惑道:“阿兄可还记得一年前来过我族的青栀神女,我听闻她便是一位颇为强大的妖族丹师,这又是何故?” 羽叱遂笑着答道:“天妖与寻常妖族精怪怎会相同,他等之所以有天妖之称,便是因血脉中有先天神通传承,而这些神通又非全然借以血肉之气催发,是以天妖诸族中就有神通为元神手段的种族,他们在丹器符阵一道的研修上,可不比人族逊色。” “原是如此……”牧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复又忍不住与羽叱多讲了几句柳萱的事情,于屈牙族妖修而言,赵莼的强大固然引人瞩目,但一位天才丹师的到来,亦引得不少族人心中好奇。 “那位柳丹师,是只为赵莼炼丹?”屈牙族不与人族来往,在金河湾中闭锁族人长达数千余载,羽叱未曾离开过丛州,此番也是首次和人族丹师打交道。而听牧萦的语气,那人族丹师也是跟着求药的修士而来,不大与屈牙族妖修交谈。 牧萦答了他一句不清楚,又见羽叱抿了抿唇,皱眉道:“说起来,还不曾问过你是怎么伤的,母亲只同我说你与赵莼打斗,故才伤了脊骨,她实力如何,若是与你差距较大,妖尊怎会让你上得场去?” “赵真人是昭衍仙宗的弟子,虽才归合中期,但实力强大,不容小觑。妖尊大人本唤了二十位族人过去,被她一连挑落多位,我亦是没能撑过一招。”牧萦苦笑一声,对结果未有遮掩。 羽叱闻听这一情况,当即亦是大惊。在人族修士中,归合中期实还未能凝实道台神像,这般修为,牧萦甚至可以以一当十,但她如今却败于那赵莼手下,即可见此人实力,已是达到了越阶克敌的层次! 到这般境界,不以外物手段襄助,能做到越阶克敌的修士,绝非是天才二字能轻易概括得了的。 后又听牧萦说道,赵莼两人乃是听从神女的指引来此,求袭明草炼制丹药以助修行,便才叫羽叱松了口气。 能得神女青眼的人族修士,又哪会是什么平凡之辈,只怕那赵莼在人族中,也是不世出的绝世天才,不然人族内随便来一个人,都是这般层次,还叫他等妖族精怪有何活路能走呢? 他微微颔首,垂眸仔细瞧了瞧小妹的伤处,心头倒也想着何时去见识一番人族的天才,看与他屈牙族有何不同之处。 章一百七二 十年事千须有异 丛州,金河湾。 绵长的号角声飘荡在河流两岸,屈牙族妖修齐聚于河畔,为首的女性族人怀抱一只幼狼,俯身从缇金之河中以手舀起河水,在幼狼背脊上浇湿抚过。 这是数十年来降生在金河湾的第三只屈牙族幼兽,正在母亲的怀抱中受着圣河之水的洗礼。 愈是血统高贵的妖族精怪,族中就愈是繁衍艰难,屈牙族作为古妖奔流巨狼的后裔,自也受此困扰已久,是以每一位新生儿的诞生,于他等而言都是生命的礼赞,值得盛大的庆典与彻夜狂欢。 “族巫定下了她的名字,唤作纳伊,在妖族古语中寓意着安宁。”柳萱含笑望着屈牙族妖修们举臂欢呼,她与赵莼并肩而立,神情坦然而温柔。 妖族精怪的聚落里,往往存在着一位巫。而在古老的传统中,族巫意味着先知与预言。虽然血统衍变至今,导致族巫再无先知预言之能,但对聚落十分重要的制药与制器等手段,还是使巫拥有了仅次于妖尊的地位。 为新生儿命名,便是族巫的权能。 “只可惜,眼下并不够安宁。”赵莼的目光从幼狼移到其母身上,这位屈牙族妖修的眼中,尚带着对孩子的宠溺,与几分眷恋、哀愁。 她与柳萱已在金河湾中度过十载岁月,这十年落于修士眼中,本是弹指一挥间,奈何正值魔劫爆发之际,才使诸多生灵不敢安枕而眠,亦不得安宁度日。 近年来,禁州邪魔异动连连,更兵分两路,一路直指洞明关,一路则向着丛州而来。 而约莫三四年前,人族一方又获知蛮荒邪修俱倒戈向邪魔尸鬼之流,此举深深壮大了敌军势力,亦叫三州内群情激奋,恨不得领兵踏平邪修诸宗,叫背叛之人晓得正道的厉害手段。 不过蛮荒之内势力复杂,众人遂心中不忿,却也始终不得要法便是了。 “阿莼近来,可有什么突破之感?”柳萱偏头问她,笑意盈盈。 赵莼却是摇了摇头,答道:“总是差了几分火候,离归合后期怕还要些积蕴才是。” 这十年里,有柳萱炼制的无瑕神阙丹供养,却也只叫她丹田道台上的两座神像虚影有凝实的迹象,而若想突破到归合后期,还得继续修行方可。由此也见,这两座神像虚影,修行起来的难度确是比旁人高过不少。赵莼只得希望突破之后,实力也能随之大涨。 柳萱轻叹一声,倒也不觉如何焦急,只宽慰道:“你毕竟与一般修士不同,多修行些时日也是好的,屈牙族库中尚还存余不少袭明草,不管如何,总是足够的。” 先头所赠的百株袭明草,未过多久便叫柳萱用完了。她心思转动得快,将所炼神阙丹中的无暇品质交由赵莼后,便取了剩下的灵丹予屈牙族妖修试作吞服。妖族精怪们只是偏重于肉身体道修行,对元神并非全然不顾,见服食了这神阙丹,能使元神之力有壮大之相,即对柳萱的手段啧啧称奇起来。 他们甚少与人族修士相交来往,亦极少体会灵丹之妙,如今见神阙丹效用神奇,亦是对人族修士消下了几分偏见与怀疑。 而妖王们自也乐得见到族中妖修有所进境,对此也便当做不知。 此后柳萱便将无瑕品质的神阙丹留给赵莼服用,其余品相的丹药则卖与屈牙一族,如此互利往来,也叫屈牙族拿出袭明草来的态度更加爽利畅快。 是以才叫柳萱有此一语。 两人行至客居之处时,正巧见得羽叱与牧萦兄妹二人在门口等待。 “找你的?”柳萱努了努嘴,忍不住打趣道。 屈牙一族的妖修大多性情桀骜,直白些讲就是凶猛好斗。这些年里赵莼在金河湾中,便常被羽叱邀去比斗,他一身实力比牧萦强过不知多少,虽不能与凝结了道种的归合大圆满修士相较,但在归合后期中,实也能称作佼佼者了。 放于人族三榜,至少也是渊榜前十的层次! 而屈牙族的少族长金邶,甚至还要强过于他,即可见这些古妖后裔,的确卧虎藏龙。 赵莼初次与羽叱交手时,留在金河湾修行的日子尚还不足一年,修为上亦是无多进境,是以未过多久便落到下风,最后险险落败。 不过在这种点到即止的比斗中,她也未曾施展《太苍夺灵大法》此类底牌一般的手段,倒还算有所保留。 至后来修行愈久,道台神像愈见凝实,和羽叱的比斗也便赢多输少,最后使之心服口服了。 眼下瞧见羽叱兄妹,即又叫柳萱想起此辈纠缠邀战的情状,一时失笑。 “我看不然。”赵莼凝神一扫,霎时就了然于心,反是略有深意地回看向柳萱,抿了抿唇。 羽叱若是为邀斗而来,身上必然有勃发战意不容忽视,而此刻在兄妹二妖身上,却是忧虑大过锋铓,显然是怀有心事。何况看向行来的两人时,兄妹二妖都是隐隐将视线落在了柳萱身上,赵莼若瞧不出今日他们来寻谁,那才叫怪事。 “赵真人,柳丹师!” 两人来此十年,诸多屈牙族妖修亦是学会了人族常唤的称谓,只是因柳萱丹道手段奇绝,使得他们皆不愿称其作真人,反而一味称之柳丹师。 “两位道友,”赵莼与柳萱起手见礼,又问,“正是在贺新生之庆,两位怎的到这处来了?” 兄妹二妖都是直言不讳的脾性,便由兄长羽叱率先开口,说道:“实不相瞒,这回又有邪魔尸鬼欲从边关破入丛州,好在被千须树林阻下,才未叫它们成功得手。 “却不知晓这些邪物放了什么东西在林中,现下千须树们皆都有陷入沉眠的征兆,我等丛州妖族不敢轻视,便约定了一齐过去探查古怪,此回便是由我兄妹两个先行前去。 “又听闻那处滋漫了不少毒瘴出来,这才想着来问问柳丹师,有没有什么解毒避障的灵丹可使的。” 一席话,说得赵莼与柳萱面色都沉了下来。 章一百七三 金乌抱日山河镇 千须树林乃丛州与外界隔绝的屏障,亦是凭此存在,方叫邪魔尸鬼久久不得攻入其中。 如若千须树有了差池,于丛州而言,便会是大难之前兆! 何况在此时此刻,正有大军集结于丛、禁二州的接壤之地,自可见妖族精怪有多紧张如此险况。 柳萱心中亦无法平静,在其所知之事中,千须树生机强盛,不可化身人形,亦不会受外物所戕害,于万千精怪中当属极特殊的一类,现下邪魔尸鬼却有了影响此族的手段,只怕还是因人魔出世的缘故! 她朝羽叱兄妹点了点头,说道:“清毒避瘴的丹药自是有的,但我不曾亲眼见过那毒瘴,现如今也不清楚瘴发之源,若沿用素日所使的解毒灵丹,便不能保证是否有用了。” 清毒避瘴之灵丹,往往乃是对症下药,以最大限度发挥其效用,毕竟草木之瘴与邪物之瘴不可混为一谈,柳萱在不知千须树林内的毒瘴源自何处时,自也无法炼制出合适的灵丹来。 羽叱心觉此言有理,面上却也不住流露出几分失落,千须树对丛州的紧要程度可想而知,此番若无法寻出令之显出异状的根源,他们屈牙一族当也无法从魔劫中脱身。 “不如这般,两位道友可在进入千须树林后,采集些许瘴气置入瓶中,待我细细辨认一番,再对照此物炼制出更有效用的丹药,而在此之前,两位道友便只能先用着寻常的解毒灵丹了。”柳萱沉思片刻,复又从袖中取出一巴掌大的细颈玉瓶,递与羽叱兄妹。 “如此也好。”牧萦上前接了玉瓶,神情中的忧虑霎时消却不少,眼下柳萱能给与他们的灵丹虽不能保证效用,但怀有丹药在身,总是聊胜于无了。 赵莼未发一言,心头始终想着千须树上的异怪,与羽叱兄妹挥别时,柳萱亦注意到了她的迟凝。 “这般看来,邪魔一方是铁了心要啃下丛州来了。” 先是大军压境,再是破坏千须树对此州的护持,可见邪魔此回的决心,要大大甚于从前许多。 赵莼轻轻嗯了声,算是应和柳萱之言,但困于心间的愁云,总在宣示着这般异怪的发使不如明面上这般清晰。 而愈想,心头对于实力的渴求便愈发强盛,但凡她实力更为强大些,不说外化尊者,便是有真婴境界,论自保之力,或是论在战局中起的作用,都会大过现在不少。 至少也得快些凝成道台神像,突破至后期境界,那时凭着《太苍夺灵大法》,也能在真婴之下纵横无敌。 与柳萱别过后,赵莼便又选择闭关修行。而此回的目标,即是不成后期不出关。 如此紧闭府门,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过了十三载,赵莼所图之事,终才见了征兆。 这日晨起,金河湾的草木之上,还不曾抖落露珠,便见虚虚蒙蒙的金红光辉从天际洒落,袭风卷云般裹了半壁天穹去。 柳萱心头有感,当即腾身而起行至半空,瞧着光辉正是来自于赵莼客居所在,便不由生出几分喜意。 足足二十三载,有着无瑕神阙丹的助益,终是叫赵莼将两座元神神像凝练完成,归合后期可成! 这般异状亦将不少屈牙族妖修吸引而来,众妖举目望向那方,又见一只金乌振翅跃上天际,双翅展平有遮天蔽日之相,但下刻胸腹之处又浮出一轮赤红之日,须臾间被那金乌环抱在内,此相就此凝实,轰然镇在浮出的一座道台之上! 柳萱见此,手中立时便要有所动作,她清楚赵莼那一双元神不得暴露,而两座元神神像自也只能显露一座,正要出手遮掩时,顿见天边金红光辉消却,一时叫四野陷入一片宁静之中。 众妖皆以为突破之景到此便已宣告结束,但洞府内的赵莼,却非如他们心中所想那般,结束入定醒转过来。 柳萱的考量亦是她必须戒备之处,是以在金乌抱日的神像凝实镇下后,她便刻意敛了气息,将剑镇山河的神像压在洞府之内,如此束手束脚的举动,虽在突破之上会平添不少难处,可也总好过与暴露于人前,使自己百口莫辩的好。 而长久的积蕴,正也使得剑镇山河之相的凝实能够水到渠成,赵莼不认为压制几分气息,就会绝了其突破的契机。 这结果亦如她心中所想,此相在洞府内虽受了些许桎梏,但一经元神催动,立时就开始向凝实之态转化,及至小半个时辰后,便轰然往道台上落去,与那金乌抱日的神像各据半壁江山,两相对峙! 为使两座神像气息交融,不至于分裂丹田灵基之上的道台,赵莼又以灵根镇入那剑镇山河之相中,再从金乌抱日内引了一股神力浸入长烬,由此使大日之道与剑道交融共生,初现融合之态。 她亦不知这样做究竟是利是弊,只是望见那道台上的两座神像,心中就突然有了这一想法,驱使着赵莼如此施为。 但观结果来看,两座神像的交融,似乎并非祸事。 道台神像的凝实,意味着赵莼终于突破至归合后期,她自入定中悠悠醒转,踏出洞府时,正见柳萱含笑迎来,庆贺道:“二十三载,终是走到这步了。” “此番顺利突破,当是多亏了师姐相助,若无那神阙丹,我还不知要修行多少个年头。”赵莼这话并未夸大,神阙丹本就是诸多蕴养元神的丹药中,最为珍贵少有的灵丹,何况柳萱给她服用的,还都是无瑕品质。这般待遇放眼整个重霄,只怕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她身怀一双元神神像,在积累蕴养之上本就难过旁人,若全靠自身埋头苦修,突破归合的时日,应当还要延后五十载不止! 光是十载岁月就能使战场风云既变,赵莼若苦修五十载不理世事,还提甚么下界破劫,倒不如留在上界,反正也都是修行度日。 柳萱闻言轻笑,美目微微流转,却道:“阿莼既已突破至归合后期,我等便该同妖尊大人辞别了。” “接下来去往何处?”赵莼察觉出她话中有话。 “日月城。”柳萱应声答道。 章一百七四 血骨作媒,天才齐聚 丛州,日月城外。 有一赤一白两道遁光飞驰而去,在半空中卷动风云,使树林摇曳,沙沙作响。 忽地,前头那赤光猛然顿住,细瞧去原是一只通身赤红的尖喙鸟儿,扇了扇翅膀后,便化为一身材娇小,模样俏丽的盘髻少女,发丝中还并了两支带着绒毛的赤羽,瞧上去甚是可爱喜人。 她眨着眼往前头看去,似乎是在找什么人,这时候后头那道雪白遁光也赶了上来,却是只翎羽修长,身姿优美的鹤鸟,旋身化作了白发白眉的高挑女郎,面貌更添几分清冷。 “怎的行得这样快,倒叫我有些赶不上你了。”白发女郎嗔怪一句,忍不住伸手点了点盘髻少女的额头。 “这怎能怪我,姐姐也知道,我风翎一族踏风而行,诸妖中少有能与我族相较的,”她吐了吐舌头,复又哼哼几句,“况且我也想瞧瞧,神女大人特地吩咐我等前来迎接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总之不会是平庸之辈便是了。”白发女郎笑着应了一声,心头亦是有些好奇。 这二妖之一的盘髻少女名为牵灵,乃是风翎族妖修,另一鹤鸟则出身于苍羽族,唤作冲云。她等皆在青栀神女驾临日月城后,被亲点为座下侍女,因近身随侍于神女身侧,故而备受众妖尊待,身份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 是以二妖皆对青栀格外信服,如今听她吩咐前来城外迎接远客,便不由暗自猜测起,那叫神女大人甚为重视的远客究竟是什么模样。 “今晨出来时,却见斩蛟台上聚了众多修士在,又是何故?”牵灵无多耐心,见城外始终未有人来,遂撑着脑袋开口道。 冲云见她如此,当即摇头失笑,回答道:“是日前齐海妖王宝库受盗,其麾下将士出手将那偷盗之辈成功捉拿,而齐海妖王本尊,现下正在边关坐镇,其余妖王又不屑亲手斩杀这无知狂徒,便把那妖锁在了斩蛟台上,给城中天才们试手,看谁能率先斩下那狂徒的头颅来。” 明面上说是不屑于亲手斩妖,实则是见城内天才汇聚,一副风云隐动之相,便想瞧瞧哪族天才更甚一筹罢了。 这些妖王们大多狂傲恣肆,且天才中更有他等本族的后人,是以不愿见到日月城中如死水一般平静,恨不得本族的天才们力压群雄,将其余妖族皆都震慑下去! 牵灵品出冲云话里的戏谑之意,顿时也咧开了嘴,笑道:“那也就是说,此些在神女大人座下修行的少族长们,也会去试试手了!” 冲云挑了挑眉,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妖族精怪有一世人皆知的特性,便是血气催引,实力强大的妖族陨落后,其肉身精华会凝结为一枚血骨,修行时将此物放于周遭,可催发体内血气,使之在修行上事半功倍。又因着至少得有妖尊修为,才能凝结出指节大小的血骨,导致此物份外稀缺,便是底蕴深厚的古妖后裔,族中亦不见怀有多少血骨。 即便是族内天才,也只有处在突破关头,才能取来血骨一用。 而青栀神女给日月城带来的震慑,不仅是其尊贵强悍的血脉,还有一枚拳头大小,源自于一位通神大尊陨落后的血骨! 此物一出,便连妖尊们都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对那血骨觊觎连连,只可惜神女洞悉一切,在入城时就已放话出去,言道这枚血骨乃族中长辈所赐,内里的血肉精华不过仅剩一二成,若为诸位妖尊所用,恐撑不过半月时日,且若内里精华被分而取之,对妖尊们的提升自也有限,倒不如分与各族天才们修行,如此便不算偏颇了诸族。 妖尊们暗忖是这道理,也拉不下脸来与小辈们争抢,复又想到自己族中正有资质出众的后辈,能够来分这血肉精华,便一一应下了青栀之邀,各自将族中小辈唤来,到其座下修行。 又因血骨珍贵,他等便约定每族只能派去一名族人,如此就可使血肉精华不至于过多妖修争夺,导致效用不足。 而各妖修行时所攫取的血肉精华还并不相等,当是血脉越强盛,攫取的精华便会越多,这时,就要看各族天才们自己的本事了。 要知道,他等皆是族中首屈一指的强者,如今汇聚一堂,修行时又要竞相争夺血肉精华,这便意味着其相互之间的关系必定算不上和气,反而是剑拔弩张,谁也不肯服谁。 牵灵与冲云随侍于神女身侧,此些妖族天才方对这二妖客气几分,而在对待其余精怪之时,便极少见得什么好脸色了。 妖族以实力与血脉论高低,多的是天子骄子,对凡尘之物不屑一顾。 “这几天尚还未到请用血骨的日子,他们必然是会去的,只是听说那偷盗之辈,乃是一条道行有三千五百载之久的大蛇,论寿数甚至已经超过了几位年轻的妖王,只可惜体内血气已尽,才一直突破不到真婴境界,此番兵行险招,应当也是想到齐海妖王的宝库中,找找有无激发血气的宝物!” 说到此处,冲云亦是心头发寒,她等妖修受血脉所限,若先天血气耗尽,又寻不到逆天改命的宝物,便只有坐化老死这一条路,不管如何努力,如何坚韧,都逃不过这血脉的束缚,真是叫她等不能甘心。 闻言,牵灵也沉默了下来,二妖踩在云头,忽见前方掠来两道身影,才呼道:“有人来了!” 那两人腾云驾雾挪移而来,正是从金河湾赶到此地的赵莼与柳萱,后者对这二妖抿唇一笑,问道:“是尊者唤尔等来迎的?” 她自是察觉到了,牵灵与冲云身上有熟悉的气息。 二妖福身一拜,道了句正是,继又各自报了名讳,才行接引之责,将赵莼两人领入日月城中。 此城作为丛州第一城,论规格与广大并不次于昭衍辖下的天极,只是四面树木葱郁,成簇拥之势将城池裹入其中,又与天极那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的盛景大不相同。 章一百七五 斩蛟台老蛇受伏 葱郁的枝丫在日月城上方交缠一处,城池东西两方,各有一座直冲云霄的高塔,一方塔顶洒下金辉如火,一方塔顶则垂落下柔白的清辉。 此便是日月城的金乌宫与玉蟾宫,青栀神女乃日宫三族后裔,现如今便在那金乌宫内修行,其余妖尊则在城中各有洞府,并不在两宫居住。 “两位请随我来。”冲云神情恭敬,并不敢如对待牵灵那般,与赵莼二人调笑。 她能瞧出眼前二人都是人族修士,但身上又各有叫自己深感敬畏的地方,一时连语气都轻缓起来,生怕稍有得罪了对方。 牵灵亦心有此感,也清楚这不是因神女格外重视二人的缘故,究竟如何,一时便只能归于这二人气势强大,实力不凡。 她不知的是,柳萱虽非妖族,体内却保有极为澄净而强大的妖魂,这才叫诸多血脉寻常的妖修心生畏念,至于赵莼,则单纯是凝实道台神像后,身上威压势如渊岳了。 她等入城之地离金乌宫尚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此中正隔着一处底见深渊,黑石垒砌的巨大悬台。 约莫一万八千年前,天妖尚还不曾移去海外幽州,人族修士为杀妖取血大肆屠戮四方,在星澜神君的后裔陨落在人族手中后,这一场旷日长久的血腥厮杀终于走向尾声。神君一怒,何止流血万里,当年杀死那幼年天妖的修士,被其麾下神仆带往魔渊受刑,而跟随于那人族修士的一干门客,则被枭首示众,祭于丛州。 其内有一蛟龙,乃上界蛟宫王族之后,与那人族修士为相交好友,时有蛟宫大能出面相劝,只愿保住小辈性命,不想星澜神君丝毫未曾有所顾忌,直唤令神仆修筑斩蛟台,将那蛟龙斩下头颅,炼其身躯垒砌金乌、玉蟾两宫,又将之一双眼睛挖出,置为塔顶“日月”,以显神君威严。 如此羞辱,自当使蛟宫大能颜面扫地,与星澜神君族中后裔结下世代难解之仇怨。 而日月城中的斩蛟台,便是那蛟宫王族被枭首示众的地方。 一万八千载岁月,将天妖在六州中存在的痕迹清洗了干净,也使诸多妖族精怪不再将仇恨置于心间,曾经怨恨滔天的斩蛟台,现如今只是诸族聚首,共举大事的场地。 便见悬台外砌得八根顶天巨柱,八条两人环抱粗细的玄黑铁锁从柱上垂下,此刻齐齐将一条通体幽绿的大蛇缚于台上。 那蛇首甚是巨大,微见扁平的头颅上,嵌着两颗金棕颜色的竖眸,他大抵也知晓自己命数将尽,倒也不作什么垂死挣扎,只有气无力地趴俯在地上,双目半阖。 而蛇身上鳞辉黯淡,中有几处血痕已有结痂之相,泛着腐烂的乌紫。 围着斩蛟台的妖修们见他神情淡淡,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心头却是被激出一股不忿,叫骂道:“怎的这老蛇如此难杀,看他这副神情,难不成是瞧不上我等,快叫哪位天才上去,给他几分教训!” 斩蛟台上的蛇妖并非出自什么古妖大族,不过是山野精怪修行开了灵智,一路磕磕绊绊修行至今,已然算是精怪中极为少见的老妖,此回若不是自知寿元将尽,又从别处听闻齐海妖王库中有催发后天血气的宝物,他也不会冒险至此。 “哼哼,诸位还不知道,这条老蛇的运道倒是不错,能以山野精怪之身修行三千五百载之久,可谓是道行深厚,方才有两位归合后期的天才上来试过,却也只是斩下了半块蛇鳞,眼下谁能将之杀死,还得两说!” 此些妖修虽实力不如台上蛇妖,论体内血脉却是个个比之强盛万分,是以望向蛇妖的目光中不仅全无怜意,反而还戏谑蔑然,好似那蛇妖有今日之下场,皆是合理应当一般。 “区区精怪,便叫本公子前来试他一试!” 这时,自天际跃来一道身影,而在诸多魁梧妖修中,这男子竟是显得有些瘦削起来,他皮肤白得毫无血色,双唇微微泛着乌紫,一双眼睛甚是细长,其内猩红瞳孔亦是细长之相,与白皙面貌相衬,更显出几分邪异。 他一身衣着打扮亦不与众妖相同,反是合着人族男子的喜好,着了宝蓝色的长袍,手中握着一柄玉骨折扇,乌发束在脑后,以白玉簪起。 端的是翩翩佳公子的作态,行为举止间却分外邪气。 “融子白,这老蛇若论起血脉来,说不定还是你拐着弯儿的亲戚,你倒真忍心下手啊!” 他身后有数道身影随了过来,此刻出言打趣,语气中讽意十足。 而这男子,便是几位妖修口中的融子白,其乃一尊蛇族古妖的后裔,以此言讥讽,自是使之面色一变,哼道:“如此低贱的精怪,怎能与我族血脉攀亲带故。如若是个蛇蟒便与本公子有关,那给齐海妖王守门的哈巴狗儿,岂不是你金邶的好兄弟?” 这话才说出口,融子白便晓得自己失言了。 看守齐海妖王洞府的弓犬族虽然出身平平,却又因忠于其主而备受妖王信任,他是看不起这些寻常妖族不错,但若放到明面上来讲,未免又有得罪齐海妖王之嫌。但话已出口,便如箭矢离弦般再难收回,融子白只得冷冷一哼,转身向那蛇妖行去。 如若能成功斩下这老蛇的头颅,今日冒犯之语,便也算不得个什么了。 “金邶兄觉得,这融子白能得手否?”与金邶搭话的妖修面如冠玉,白发白瞳,倒比融子白更当得起一句玉树临风。 金邶嗤笑一声,只睨他一眼道:“你又与我称兄道弟个什么劲儿,雪驹和屈牙向来不睦,本大爷看你一眼都觉得烦。” 这话把那俊美妖修粉饰的太平生生撕破,偏生金邶还浑然不觉似的,大笑道:“先头上去的两个都没能斩下那老蛇,就凭融子白那丁点儿力气,还不如先头的呢,他若能得手,本大爷就能把金乌塔给推了!” 章一百七六 试斩蛇各显神通 金邶这番玩笑之语自是半点未曾顾忌那融子白,只放声言道,叫周遭围聚的修士听得一清二楚,一时四面八方竟都有窃笑之声浮起,使得融子白暗暗咬牙,对金邶是恨入骨髓。 他乃蛇族古妖后裔,此刻凌于斩蛟台上,自血脉中涌起的威慑之力,立时便将那老蛇压制得大气难出。 见状,融子白更是胸有成竹般轻哼出声,右手向上挥起,即有一柄长刀入手,那刀身泛着一股阴冷之气,在阳光下闪着幽绿光芒,被其握在手中的刀柄又乃蛇鳞所铸,不难瞧出是其族中宝物。 四面围聚之人见他动用此物,暗忖这融子白当是动了真格,望向斩蛟台的目光中,遂又添了几分兴致与好奇,这三千五百载道行的老蛇,此辈当真能斩? 便听融子白骤然爆喝一声,纵身向那老蛇飞去,手中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幽绿弯弧,顿有爆鸣声噼啪响叫,而长刀势如浊浪排空,狠狠斩向老蛇七寸之处,刀刃与蛇鳞相接,霎时震出轰鸣巨声,众人只见老蛇嘶叫挣扎不止,八条粗壮铁索左摇右摆,恍若地动山摇一般,叫人不住退却数步。 不少妖修见到这般阵仗,眼中都是精光闪烁,毕竟与先前两名天才相比,这融子白的气势确是要更甚几分。 不过融子白出身蛇族,与那老蛇终究算是同根同源,在血脉上的压制,自又要比其余妖族强大许多,故而在此上,便要叫他占去些许便宜了。 “快瞧瞧,那老蛇死了没有!” 突有妖修高呼一声,众修士遂伸头向前望去,只见斩蛟台上的老蛇仍旧伏在地上,七寸之处有不少新旧不一的伤痕,中有一处正向外渗着鲜血,但伤口终究不深,只是将将破开蛇鳞,撕开些许皮肉罢了。 这般伤势,莫说是取其性命,便说是重创都有些勉强。 众妖惮于融子白身家背景,一时不敢表态,可金邶却浑然不惧,此刻见了此景,不由放声大笑,连面色都有些涨红起来。 “你瞧,本大爷可没冤枉了融子白!”他伸手一指,偏头看向身旁的雪驹族少族长玉穹,神情得意洋洋,激得对方冷冷哼了一声。 而融子白闻见这声笑语,更是现出恼羞成怒之态,他却是不曾料到,这老蛇三千五百载道行,又哪是能轻易得来的,在全盛时,他以一身血肉能比拟半步妖王,如今便是受缚困于斩蛟台上,其肉身也不是寻常之辈能够奈何得了的。 融子白,的的确确是小觑了这蛇妖! “融子白没能斩下那老蛇,金邶兄可要上去试试?”玉穹温声细语,看似是好言相劝,语气中的鼓动之意却叫人难以忽视,他明显已经瞧出那老蛇绝非等闲之辈,此番荐得金邶上去,亦有想叫对方出丑的意思。 而金邶虽然傲气,实却不是个蠢笨的,他平生最厌虚伪矫饰之辈,此刻只哼笑一声,努了努嘴道:“本大爷自然要去试试,你若自认实力不足,躲在旁人身后也成。” “你!”玉穹一时气急,面上温润作态更有崩塌之相,下刻才勉强镇静下来,移了眼神不欲与金邶作口舌之争。 金邶亦不过多答理于他,只一手将身前的融子白拂开,高喝道:“让本大爷来试试!” 众妖修见他大步流星走到斩蛟台上,便窃窃私语起这金邶的身份来。 现下在金乌宫青栀神女座下修行的五十三位妖族天才中,论实力与血脉,屈牙族金邶都能跻身前三之列,与那排在中流的融子白,和中上层次的雪驹族玉穹相比,皆要强上不少,何况在金邶身后,还有其父坦涯妖尊,加上屈牙族素来护短,更使得金乌宫中几乎无人敢招惹此妖了。 他并不驭使任何法器,只屈身化了狼形出来,看似随意地往那老蛇身上一拍! 这一爪恍若撕破风雷,在空中惊出几道烁光,伴着狼爪挥在蛇身的撕裂之声,整座悬台顿时天摇地晃,在茫茫深渊上荡动不止,四面八方的妖修忍不住惊呼出声,飞身避躲着四处惊起的走石,再回神时,便只能见那老蛇猛然挺起了前身,后将巨大头颅重重砸在了斩蛟台上,荡起黄烟扑面! “啧,可惜了。”黑背白足的巨狼将身一转,即重新化作人形。只是金邶面上少有满意之态,反而是遗憾可惜更多。 在他身前微微颤抖着的老蛇,此刻背上留有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伤口附近的蛇鳞都已崩碎散到各处,漆黑晶润如墨玉一般的蛇骨,从撕裂的血肉中鼓了出来,正中最深的一道血痕,甚至已在蛇骨上留下浅浅白痕! 但饶是这般,也未能将那老蛇的性命取走,即可见其肉身有多可怖! 金邶了解于自身实力,他方才那一击用了约莫七成力气,虽未击在老蛇七寸,却也算得上尽力而为,看着蛇骨上的清浅痕迹,即便用足了十成力,也未必真能斩下这蛇来。 半步妖王级别的肉身,还真不是当前的他们能撼动得了的。 “哈哈哈,金邶,连你也杀不了这老蛇吗!”迎面又有一高壮妖修行来,他肩背极宽,上身未着一物,赤棕颜色的毛发直从耳后覆到腕部,正是金犼族天才觉囫! 金乌宫五十三位妖族天才中,能得金邶忌惮的只有两位,其一为白鵺族蛮罗,另外一位便是这眼前的觉囫了。 论部族血脉,白鵺与金犼二族的本支,都是实实在在怀有神通的天妖,只不过他等是由本支妖族与其余妖族繁衍而生,因血脉驳杂而不曾继承神通的旁支罢了。前者体内有些许凤凰血脉,而后者的本支则是通天犼,俗语中有“一犼可斗三龙二蛟”,即可知晓犼兽的强悍。 屈牙族不比两族底蕴深厚,在数月前金乌宫的小比上,金邶亦是只输给了这二妖。 觉囫眯起双眼,往斩蛟台上的老蛇一瞧,当即便挥起巨掌,意欲直接拍断显露出来的蛇骨。 章一百七七 恼羞成怒争蛇胆 这一掌惊天动地,震得悬台地动山摇,那老蛇在斩蛟台上更是连挣扎都提不起力气来了,只得费力将头颅拍得声声作响,淋漓鲜血疾射一般飞溅出来,而觉囫低头一瞧,却见那显露出来的蛇骨仍旧未曾断裂,只是周遭血肉皆被掌风拍碎,剩下光裸的蛇骨显露出来。 “这样看来,你不是也杀不了这老蛇么?”金邶两手交于胸前,向着觉囫挑起眉头,对此般结果倒并不意外。 那日金乌宫的小比,他与觉囫缠斗约莫三千招,后才惜败于对方,论实力而言,对方亦未曾达到压制于他的程度,金邶自觉斩杀这老蛇有些艰难,便换觉囫来此,恐怕也不会简单多少就是了。 如今金乌宫中,唯有白鵺族蛮罗的实力要更甚几分,他与觉囫与其角力斗战时,皆是很快就败下阵来。 相信过不了多久,那蛮罗就将跻身于妖王之列了。 而今日试斩妖蛇,蛮罗也当会留到最后出手。 他微啧一声,倒也明白了几位妖王如此施为的缘由,那齐海妖王正是出身于白鵺族,在日月城诸多妖王中实力首屈一指,同时那白鵺族妖尊亦在城内地位极高,今日叫蛮罗出面将这老蛇斩下,亦是为了显威于众妖,等到不久后蛮罗突破妖王,白鵺族在日月城的声望,即可彻底将金犼族压过! 妖族精怪中有一未成文的规矩,便是诸族之首可执掌日月城。不过古妖后裔中,白鵺与金犼又向来是并驾齐驱,是以日月城在这万余年来,始终是由两族共掌,未能分出高下。 而今年轻一代内,白鵺族的蛮罗却是彻底将觉囫甩在了身后,两族这持续上万年的争斗,只怕就要在下一代妖尊身上分出明晓了! 金邶夙来不喜这等明争暗斗的算计,而屈牙族亦从不觊觎于日月城,只牢牢把持着自家的金河湾,故而他嘴唇微抿,顿觉得这斩蛇一行煞是无趣,面上神情立时便不耐烦了起来。 可觉囫尚未曾想到这一层来,眼下见蛇骨未断,更是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起手握拳便砸了下去。 那老蛇早已意识全失,此刻瘫倒在地,硕大身躯随重拳击落而不断痉挛摆动,四面围观的众妖分毫未有怜悯之心,只觉心头血气被此激起,连连挥臂叫喊,面色胀红。 此般阵仗喧闹无比,冲云与牵灵将赵莼二人领来时,自也难以将之错过。 她等眼力出众,虽站于云头,却也能目穷千里,一眼将斩妖台上的情景尽数览下,现下便正瞧见那觉囫鼓胀着脸,一拳一拳捶在老蛇身上,丝丝血肉飞溅空中,好不惨烈! 冲云与牵灵二妖对那老蛇未有表态,却是因此般惨相而面色发白,她们并未前去观战,心头亦想着斩杀那老蛇不过是手起刀落的利落事情,哪能料到觉囫会骤然动怒,在斩蛟台上以如此蛮力锤击妖蛇,一时间,皆有些背脊发凉。 而觉囫却是越挥拳越怒,渐也猩红了双眼,口中爆喝连连,使周遭众妖亦心觉不对,从心潮澎湃中回过神来。 “这觉囫捶打了几番,都不见老蛇身死,只怕也是身无此能,故而恼羞成怒了。”有妖修辨出真相来,窃窃私语道。 “依我看,还得是由白鵺族的蛮罗出手,当日她力压觉囫与屈牙族金邶,实力在三人中可谓最强。”众妖皆暗暗点头,心中有了算计。 柳萱眉头皱起,美目往斩蛟台上一凝,瞧得妖蛇奄奄一息之状,却是幽幽叹出声来:“观此妖蛇,只怕道行已在三千年之上,这般修为实属不易,倒不知缘何沦落于此了。” “这位贵客眼力不俗,那老蛇经妖王们辨认,通身道行业已达到了三千五百年之久,体内蛇胆更能比拟地阶灵药。”牵灵眼睫微眨,当即应答道。 她见柳萱与赵莼不知斩蛟台上之事,继又三言两语将那老蛇的来历与底细讲了。 “诸位妖王有言,谁人能将那老蛇斩下,就可取走其体内蛇胆,现下各族的天才们汇集于此,便都是为着此宝而来。” 说到蛇胆,便叫牵灵暂时忘却了老蛇的惨相,反而目放精光,心头起了几分馋念。 蛇类精怪一身法力皆凝于其胆囊之中,这只老蛇的道行更是已经来到了三千五百年之久,其若身死,一身血肉精华最多可被蛇胆锁个七至八成,这般宝物如若吞服炼化,立时就可叫妖修实力大大提升,甚至直接突破境界! “原是如此。”赵莼手指微微屈伸,正思忖着这蛇胆对自己效用如何,又听柳萱笑道: “这三千五百年道行的老蛇蛇胆,阿莼可莫要将之错过了。”她美目流转,巧笑倩兮,“你可记得,届时突破真婴,还有四九天劫要渡,万不能在此马虎。” 赵莼略略颔首,当即明了了她的意思。 真婴四九天劫,实则有四九三十六道雷劫要渡,其中前九道乃肉身之劫,度过后肉身清升浊降,蜕凡显真,是为一大进境,而后才是元神之劫、道种化婴之劫与那人人闻之色变的心魔业火劫。 而九道肉身之劫中,前五道可提前备足挡劫之物,以化灾解难,后四道便必须以肉身硬抗了! 是以在渡劫之前,必得做好完全准备,不然随时有身死道消之危,叫人追悔莫及。 赵莼如今的肉身虽是强于同阶修士,可若要直面天劫,便还得额外淬炼一番。 只是现下道种未成,她便没有考虑到渡劫一事,此刻若非柳萱提醒,她当是未曾想到蛇胆还有这般用处。 “那蛇胆汇聚老蛇一身精华,且此妖还正是山野精怪修行而来,体内未有什么大妖血脉留下,于你取用,正是再合适不过了!”柳萱含笑开口,心道大妖后裔的血肉中妖气太重,人族修士要想取用,还得另外费上一番功夫将之净去,全然不似这老蛇蛇胆来得方便。 “既如此,倒真不该将之错过了。”赵莼点了下头,当下已有定夺。 章一百七八 蛇胆入手暗箭起 牵灵、冲云二妖听得两人如此言道,心头更是惊愕不止,连那金犼族觉囫都难以斩下妖蛇,这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竟是起了争夺那老蛇蛇胆的心思! 她二妖对望一眼,尽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愕然,却又毫无借口去阻赵莼出手,便只能心照不宣地闭了口,眨着眼睛观望一番。 赵莼虽说要争那蛇胆,本人却是稳站云头不动,向柳萱微微颔首,才双眼眯起,起指凝起一道银白剑气。既要斩妖,便当以锋锐制胜,她暗暗催起庚金识剑,自当中引出一道锐利难当的剑意,狠然镇入指尖剑气之内。这之后,方才挥动手臂往斩蛟台的方向一落,轻喝一声把那剑气催去! 而剑意无形,银白剑气亦不过只有短短存许,落到牵灵、冲云二妖眼里,便只看见赵莼指尖窜动着浅浅一道清气,后猛然壮大几分,便冲着斩蛟台的老蛇疾射过去,这瞧上去仿佛是随意一击,声势亦不似寻常妖修手段一般浩大。 当真可斩下那老蛇来? 二妖心头疑惑腾起。 便在此刻,那斩蛟台上的觉囫顿觉背后一凉,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脊骨爬了上来,叫他心神巨震,一时更有慌乱之感萦在胸口,觉囫当即警铃大作,将身一扑就从斩蛟台上跃了出去,便在下刻,一道快得肉眼难辨,连神识都观之不见的银白剑气破空斩来,霎时间击在老蛇身上! 蛇鳞、血肉、筋骨! 三重阻碍也未能使这剑气停滞半分,反而是齐齐发出一声利落地轻响,在那银白剑气之下完全断开! 至此,那老蛇彻底被斩作两截,而斩蛟悬台却是安稳不动,全然未受影响! 观见此景,觉囫亦面色煞白,仿若劫后余生一般,额上泛起冷汗涔涔。 这般威力,若不是他躲得够快,只怕就要连同那老蛇一起,被斩做两半了。 而青眼瞧得剑气破来,将老蛇斩下的众妖,也是狠狠提足了一口气上来,憋闷着不敢松下。 轻而易举斩了那老蛇,且还使得悬台半分不动,这手段简直是神仙施为,叫四下俱都噤声不敢动弹。 是妖王出手了? 金邶未曾察觉到蛮罗的气息,而观这剑气的来处,也绝不在斩蛟台附近,若以妖王出手来解释,自是合理,但他迅速又否决此念,心道有承诺在前,这城中妖王必当不会与小辈相争。 “金邶兄以为,是谁人斩了妖蛇?”玉穹踏行过来,面上亦有些惊魂未定。照他看来,能斩下妖蛇的修士实力必在金邶与觉囫之上,日月城诸族天才中又唯有白鵺族蛮罗能够力压二妖,但眼前的这般手段,又明显不像是白鵺族的招数。 金邶倒不曾立时应答于他,默然横了一眼去,才沉着声音开口道:“不管是谁,等会儿终将是要现身的,老蛇蛇胆乃难得之宝,可惜了。” 想到那蛇胆的珍贵,四下又是不少妖修叹出声来,便在这时,那斩蛟台上的老蛇又摆动了起来,连着头颅的半截身子若回光返照一般,在悬台上扭动不止,摇得巨大铁索碰撞出金石之音,叮当作响! “孽畜,还不伏诛!”赵莼一眼瞧出,台上老蛇体内的生机早就散了,现下不过是肉身中的血气还在胡乱蹿走,致使两截身躯摆动不停罢了。 她轻喝一声后,便又挥出一道剑气,从蛇目中贯穿而过,将内里元神灭散,而一失了元神的维系,此些血气便只能乖乖往胆囊凝去,两截蛇躯亦终于平静下来。 众妖这时方才瞧清,云中有数道身影缓缓踏来,牵灵、冲云二妖他等识得,另两位人族女子却委实是有些面生。 略略站在前方的素衣女子身量更高些,此番出手之人便是她,现下通身萦着一股锐利之气,两眼扫来之际,立时就叫众妖偏开脑袋,不敢作多窥视。 其身旁的女子眉目更为温婉,气息平和而浅淡,似是灵机内蕴不显,又恍若草木之灵一般轻盈灵动。 见老蛇性命已去,这时也有一奴仆打扮的妖修踏行过来,目光往蛇尸上一扫,面上略有些迟疑,却仍开口道:“既是这位真人斩下妖蛇,便合诸位妖王所言,可取走这妖蛇的蛇胆。” 诸位妖王只说谁能斩杀老蛇,谁便能取走蛇胆,言语中并未将身份限定于妖修之上,是以即便斩下老蛇的是赵莼这一人族修士,他亦没有理由拦下对方取胆。 “既如此,在下就却之不恭了。”赵莼哪会与他客气,何况她也看出,这妖仆眼中有些为难之色,显然是对自己取走蛇胆一事有些微词,却又因合乎承诺的条件,而不敢出言阻止罢了。 她莫不是,挡了谁人的道了? 赵莼心头渐明,却是毫无退意,这老蛇被她斩下,蛇胆便合该为她所有,今日就是有妖王出面,她也敢据理力争一番,哪会因区区一名妖仆的异色而改变念头。 是以她心念坚然,当即挥起剑气将那蛇尸破开,从中抓了一枚绿光湛然,散着清苦香气的胆囊出来,利落地收入袖中。 那妖仆见赵莼坦然取了蛇胆,面色便更为不好,嘴唇几番翕张,终是半句话都没能说得出来。 “慢着!” 瞧见人族修士取了蛇胆要走,却是融子白率先按捺不住,开口欲将她等阻下: “这蛇胆乃是妖王为我等妖族天才设下的彩头,怎可叫你一人族修士将此取走?” 柳萱淡淡一笑,应道:“这位公子,由斩蛇者取走蛇胆,才是诸位妖王所立之规矩,却不知你口中的为妖族天才所留,又是哪一位妖王开的尊口?” 却没想到柳萱语气如此夹枪带棍,融子白当即便被激出一股气来,喝道:“大胆,此乃我妖族日月城境内,你一人族不做小伏低便罢,现下竟敢指摘于我等古妖后裔,辱我妖族颜面!” “你才大胆!”见他有意煽动众妖怒火,冲云登时心道一声不好,站出来说道,“融子白,你可瞧清楚了我等,这两位修士都是神女大人玉口钦点的贵客,如若敢对贵客不敬,你自掂量担不担得起后果!” 章一百七九 错失宝直言指诲 听得神女大人四字,那融子白哪还敢作什么嚣张姿态,当下神情恨恨地住了口,却只能眼睁睁瞧着赵莼等人怀了蛇胆洒然离去。 这般宝物若落到金邶、觉囫手中,他倒还不觉得如何,现如今被人族修士掠去,便叫融子白心头好不得趣,冷哼着开口道:“今朝有诸位天才同在,却偏偏叫那人族女子拿走了宝贝,实是大煞风景!” 觉囫面色铁青,闻言不曾附和,但也重重哼了一声,可见心中不悦。 反是金邶一挑眉头,将下巴高高扬起,道:“你若心有不甘,自将那蛇胆抢来不就是了,反正她等是向着金乌宫去,你现下动身,倒还是能赶得上的。”他与觉囫皆都斩不下妖蛇,而若不是那人族修士出手,蛇胆也恐是落入蛮罗之手的多,既然怎么都落不到自己头上,便也无所谓谁人取走宝物了。 融子白一听这话,神情霎时也见一滞,那人族修士既能轻而易举斩杀妖蛇,论实力只怕还当在觉囫之上,又哪是他能敌过的人物? 此般上去寻衅,便无异于自寻死路了。 金邶睨他一眼,又往悬台上的蛇尸瞧去,此刻尸中蛇胆已遭取走,内里血肉精华大大流失,已然成了两截空壳。 既无所求,再待在此处也是无趣,他纵身一跃,即先行从斩蛟台上离去了。 而后觉囫、玉穹等妖亦陆续离开,因妖蛇围聚而来的一众妖修,现下亦没了留下的道理,便各自怀着心思散了。 只一名妖仆神情慌张,步履匆匆地往城中一处殿宇行去。 他三两步寻到殿外婢女,正要开口时,却是听那婢女喜盈盈地问道:“你来了,可是那金犼族的觉囫没能斩下妖蛇来?” 这妖仆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弄得婢女云里雾里不知其意,待把斩蛟台上的事情俱都讲过,才见她瞪大了双眼,惊呼道:“可真有此事,你万不得拿话来框我!” 此事似乎颇为紧要,便见那婢女急得跺了跺脚,未等妖仆拍着胸脯保证,就往殿内冲了进去。 她一路不停,径直向内殿奔去,推门而入时,却是身躯一颤,连忙俯身拜倒,高呼道:“见过妖尊大人。” 此刻内殿中,正有一耳覆白羽,身着鎏金雪羽锦袍的华贵女子,她之外貌已然与人族没有太大区别,只眼中无瞳,端坐于诸位时,顿有目中无尘的凛然之感,而血气澎湃浩烈,又傲然若天神一般。 这便是如今坐镇白鵺族的妖尊,吟寒! 神情端肃,恭敬坐于她之下手的,才是近来摘下金乌宫小比魁首的天才,蛮罗。 “小津!”蛮罗轻叱一声,目中略有责怪之意,却是不曾因此发怒。 这名为小津的婢女不与寻常妖仆相同,她亦怀有白鵺族血脉,乃是族中一名血脉较为驳杂浅淡的族人,是以名分上虽为侍婢,身份却又要比兵败受俘而来的妖仆高上许多。 而吟寒妖尊亦只是淡然望去,点头道:“你既在少族长身边做事,就要学会平心静气,此后再不可像今日这般毛毛躁躁了……起。” 小津这才脸色苍白地站起身来,待心境平复一番,才垂首言道:“禀妖尊大人,正是有一桩要紧事情须得告与少族长知晓,便才急了几分,以后定是不会了。” 又等吟寒妖尊轻嗯一声,方见蛮罗问道:“究竟有何要事,你自说来就是了。” 小津点了点头,便将妖仆回禀而来的事情一一道来,叫上首的吟寒妖尊与蛮罗齐齐皱了双眉,后又补了一句道:“那两名人族修士似是神女大人钦点贵客,妖仆不敢得罪,便只好让她等取走蛇胆了。” 蛮罗闻言后,脸色骤然几变,似是拿不定主意一般,转头看向了吟寒妖尊。 “既是那人族修士斩下了妖蛇,蛇胆也当为她所有,此事无可指摘。”吟寒妖尊也是明事理的,族内妖王将那妖蛇置于斩蛟台上令各族天才出手,便是有着叫蛮罗力压众妖,夺胆称魁的心思。而那妖蛇蛇胆确也十足珍贵,若能使蛮罗将之吞服,突破妖王之日便还可缩短许多。 如若当即斩了妖蛇,取下蛇胆赐与蛮罗,倒也不会遇上今日的岔子。 说到底,还是贪心作祟,既想要蛮罗名正言顺得到蛇胆,又还想叫她在众妖面前立威,借势踩下金犼族来。 而今叫一人族修士横空出世,夺了几乎半入囊中的宝物,也是自己讨了苦吃。 “只可惜那妖蛇蛇胆确是十分珍贵,寻遍丛州,恐怕也再找不见第二枚了,”吟寒妖尊面露惜色,继又宽慰于蛮罗道,“好在族中早已为你备下了另外的血气之宝,只是要略略逊色于那蛇胆几分,过几日你便可取来炼化了。” 白鵺族为蛮罗突破妖王一事,可谓费足了功夫,那血气之宝,亦是选用了三滴两千年道行的鸾鸟精血。只是后头又有妖蛇蛇胆现世,才叫这鸾鸟精血落为次选,现下蛇胆为赵莼取走,便只能叫蛮罗改用事前准备的鸾鸟精血了。 幸而鸾鸟精血虽不如蛇胆珍贵,却是更为贴合于白鵺族妖修所用,倒不会次于那妖蛇蛇胆多少。 蛮罗听后,心头顿时松了口气,只是想到仅差毫厘就能收入囊中的蛇胆时,却又有几分不平:“妖尊大人,不若叫我去与那人族修士打上一场,将妖蛇蛇胆夺回,您看如何?” 吟寒妖尊却笑了笑,不赞同道:“蛇胆赠予斩蛇者,乃是诸位妖王所给的承诺,如今蛇胆在她手中,即是合情又合理,你又有何理由让她赌上宝物与你一战呢?” 自是要拿出与蛇胆等价的宝物来。 蛮罗现了几分迟疑,又听吟寒妖尊追问道:“若拿族中为你准备的鸾鸟精血去赌斗,你又有多少把握能够赢回蛇胆,而不是连同手中的宝物一齐输掉? “那两名人族修士我也曾听神女说过,其中一位便是当年那天剑台魁首赵莼,人族天才辈出,却未能有一人可与之相较,蛮罗,你可敢保证必能得胜而归?” 吟寒妖尊神色愈发端肃,认真道:“你是我亲选的少族长,日后待你成就了妖尊之位,白鵺族便将交到你的手中,凡事未经细思便鲁莽而行,如何能成?” 章一百八十 青栀赠礼,天舟归属 蛮罗愧疚难当,当即垂下头来,开口道:“妖尊大人教训的是,蛮罗受教了。” 后才见吟寒妖尊点头道:“你有与之一战的胆气,这也是好的,神女将她二人齐齐唤至日月城中,恐怕也是要令她们与尔等一齐去行那事,届时那赵莼实力究竟如何,你也能亲眼瞧看一番,并不急于一时。” 说到那事,吟寒妖尊更凝重了语气,嘱咐道:“现下离出发之日恐还有个半载功夫,你取了鸾鸟精血炼化后,也不可怠慢了修行,蛮荒中危机四伏,荒族又始终摇摆不定,若他等最后投靠了邪魔一方,你们身处其中就当是十足危险。” 她停了片刻,不由长叹一声:“便这样,你持我符诏,到族中取一件护元守明甲来,用以庇护自身。” 蛮罗心中大惊,却不曾想过那蛮荒之地会叫吟寒妖尊如此忌惮,连护元守明甲都拿了出来。要知道,此等宝甲在白鵺族中,亦不过仅有三件,平素极少赐予族人,她能有此一件,哪怕日后成就妖王,也可借此护身。 吟寒妖尊又切切嘱咐几句,便才从殿中离去。 那厢赵莼二人,亦行到了金乌宫中,与青栀神女相见。 因是修道中人,这一别数十载光景,竟也分毫未改众人面貌,青栀嘴角噙着笑意,唤赵莼二人入座,而牵灵、冲云二妖见得这分熟稔,心头亦深感惊诧,互相对望一眼,便才躬身退下。 “见你气息沉实,神光饱蕴,这成就归合后期一事,确是叫你收获匪浅了。”青栀定眼往赵莼身上一瞧,心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皆是托了那神阙丹的功劳,方可叫晚辈二十年便修得旁人上百年才至的境界。”赵莼不敢托大,自明白神阙丹的助益不容忽视,当即谦辞一番,拱手笑言道。 青栀知她虽傲却不狂,向来不是自大之辈,遂低头轻笑一声,忍不住出声打趣:“灵丹妙药皆乃外物,个中修行还是要求诸自身,如若换了个人来,却是无法像你这般,一举成事的。” 她口中讲的,自是赵莼那一双道台神像,现下并未将此言明,亦是顾忌于此事隐秘,不可随意脱口而出,免叫旁人知晓。 与赵莼叙过,这才轮至柳萱,两人出身同族,关系便要更为亲近许多,亦不似赵莼那般,一时分别了如此之久,是以叙旧之语不多,只三两句询问便结束下来。 “说起来,还未庆贺你拜师之喜,今朝便以此物相赠,算是祝庆之礼。”青栀从袖中取出一物,抬手递与赵莼。 她虽有窥探天机之能,但赵莼身上的天机却是早已隐去,是以初闻对方不曾拜入珲英门下,反是被亥清大能收为弟子时,心头倒也份外有些惊愕,后念起亥清所修的真阳大道,便也觉得这师徒二人合适无比,不再存疑了。 亥清寿数比她大过许多,青栀知事之年,这位洞虚大能便已经在大千世界中闯出了一番威名,与青栀同代而出的修士,反倒是亥清门下弟子斩天,那位世人口中褒贬不一的大道魁首。 及至后来斩天陨落,亥清避世不出,她对此人便更是无从知悉。 现下提及亥清,见赵莼目中神情略有暖意,青栀亦是心神大缓,笑道:“如今有了师尊,行事也不会像先时那般束手束脚了,从前在上界时,便听闻亥清大能极为爱重门中弟子,想来也当是位极好的师长。” “师尊与尊者,皆对晚辈帮助良多。”赵莼垂眸一笑,露出几分温柔之色,将那物从青栀手中接过一看,发现是一柄通体玄黑,正中一道金纹刻下的剑鞘,瞧其形制,正合长烬所用。 说来也巧,如今长烬所合之鞘,正也是青栀当年所赠,乃是庆贺天剑初成之礼。 那剑鞘以破魔乌蛇的蛇皮炼成,可镇压邪祟,祛除魔念,只可惜天剑奇绝,这般宝物制得的剑鞘,亦只能镇下长烬十之一二的神锐,而随着赵莼剑道境界愈发精进,长烬也会愈为强大,最迟在那凝就剑心之际,便要另外寻得剑鞘来用了。 好在赵莼自己也并非没料到此处,如今她身上倒也很有些珍贵灵材,可做那打造剑鞘之用,只是眼前青栀赠予的剑鞘,却是隐隐散着一股极为熟悉亲近的气息,使她大有其余诸物皆不可与此比拟半分的感觉。 以指抚过鞘上金纹,便听青栀讲道:“因你身怀大日灵根之故,剑灵亦生得金乌之相,与我日宫倒有些关联,这柄剑鞘取材于日宫栖乌神林中的树心,又融得一根金羽大鹏的翎羽进去,于你自当合用。” 金羽大鹏和六翅青鸟同为日宫三族之一,乃是血统最为纯正的金乌大神后裔。 赵莼闻言,信然点了点头,当即站起身来,又抬手将长烬唤出,便见玄光一闪,隐隐有清越剑鸣荡起,下刻那玄光却已是合入剑鞘之内,将各般光华神锐一分不落地收入鞘中。赵莼自己,更是从长烬之上感到一股少见的欣喜,可见此鞘极为合它的心意。 见状,她也便直言道:“多谢尊者相赠,此物确是分外合用。” 青栀仔细打量着合在鞘中的长烬,此刻更是大舒了一口气,笑道:“合适便好,金羽大鹏神力无穷,有此翎羽在鞘内,也可将天剑时时蕴养一番。” “此外,我还有一物要给你。”她掐诀一点,身前即显出一团灰蒙蒙的光辉,内里隐约露出些气息,应当是法器之类的物什。 赵莼自觉无功不受禄,亦不好再接下其余宝物,当下却听青栀柔柔一叹,道:“这东西非我所有,于情于理也不该由我接手。” 那灰蒙蒙的光辉应声而散,显出一艘精巧非凡的舟船来,赵莼顿觉熟悉万分,后心头一惊,发现此物便是从前在蛮荒中见过的易宝天舟。 “此物之主乃是宣舟子,曾是昭衍门中之人,两千年前随斩天征讨魔渊,后跌入重霄界内,方是勉强保住了性命。 “不过他久受魔气侵蚀,早些年便已肉身陨灭,元神渡去了生灵之川,剩下这无主的天舟,托付到了我的手中。思来想去,他既是斩天麾下之人,而你又与斩天师出同门,这天舟便还是交还给你这昭衍弟子为好。” 章一百八一 试拉拢天命为凭 宣舟子随斩天征讨魔渊已是两千年前之事,受魔气侵蚀至今,便早已是强弩之末。 赵莼上界不久,他便陨落于海外幽州,元神由青栀亲自引渡去了生灵之川,而比起其余殒命于魔渊的昭衍弟子,能保有转世托生的机会,倒还算是一个好的结果。 他那易宝天舟实为本命法器,陨落后自也成了无主之物,青栀留之也是无用,便想借此机会交予赵莼手中。 “琅、裕二州间的地裂与魔渊相通,宣舟子即是从中跌落入重霄,此事昭衍之人并不知晓,遂只当他怯战弃逃,隐姓埋名去了别处,而宣舟子亦因为此故,久久无法回返宗门之内。现下他已身故,这天舟若能回到昭衍弟子手中,倒也能叫他安心几分。”青栀玉手向前一推,那精巧绝伦的小舟便飘然向赵莼飞来。 “你先莫要想着拒绝,”青栀螓首一点,蛾眉抬起,“我将此物交予你手中,定然是有多番考虑的。 “半载后,丛州与人族各要遣下诸多修士前往蛮荒,你与萱儿或也当一齐前去,以这天舟为载,自会方便许多。” 赵莼目中微动,便才将天舟取到手中,心下疑惑起那去往蛮荒一事,遂又开口问道:“尊者可知是为何事?” 青栀点了点头,笑道:“正要与你二人细讲。” 原是自打邪魔与蛮荒诸方邪宗联手后,气焰即愈发嚣张起来,三州修士须得抵御邪魔大军,对那蛮荒中的邪修自然便疏了几分心思,而今已然绝了蛮荒大部分地界的消息,长此以往下去,必然会深陷被动之境,无法反制敌军。 而欲重新打入蛮荒,就必得从其内部入手,此中正道修士已遭邪修困囚,自顾尚且不暇,便更无力襄助于三州。青栀思来想去,只觉惟一的破局之法,俱在那荒族之上。 此族有树神庇佑,邪修邪魔俱是不敢侵夺其中,只不过也因背靠树神的缘故,荒族并不以魔劫为惧,只若邪魔不狂妄到对他等出手,荒族便不会搭理这外界之事。 是以要说动他等出手联合,并不容易。 “好在昭衍内有一弟子,乃是生机道体之身,虽说传承不够完整,却也能与荒族略作交流,我与贵派掌门商议之后,便打算护送此人为使,同荒族商议联合之事。” 青栀这一番言话,立叫赵莼脑中浮出一张青涩的面庞来。 “是蒲玥?” 她旧时前往蛮荒寻找成就大日灵根的宝物,途中遭遇黑盗劫船,便在其中遇见了一位葱茏古国的少女,此国先王即是怀有生机道体的修士,只是传承到蒲玥身上时,血脉已然浅淡了许多。 后古国破灭,蒲玥亦随她到了昭衍,被拂林洞府之主月照真人收入门中,距今已有近百年光景,当得起世人口中的前尘旧事。 “正是她,”青栀知晓蒲玥的来历,是以并不意外赵莼能够结识于她,“蒲玥拜入昭衍后,便得月照真人看重,令府中奉养的丹师炼制大灵造血丹予其服用,后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叫蒲玥生机道体得以觉醒,今朝方能有此一行。” 赵莼微微一忖,各般往事浮上心头,良久才点了点头,道:“葱茏古国的先王与荒族素来有旧,再有蒲玥在旁劝说,陈清这魔劫当中的利害,或真能将荒族拉入我方阵营之内。” 但她亦有忧患,略皱了眉头,担心道:“只是我等远渡荒族地界,便有着天舟为载,也必将惊动于邪魔一方,他等定然不会坐视不管,干看着我等联络荒族。” “这便是将尔等天才派去其中的缘由,”青栀双目微垂,说道,“荒族行踪不定,各部族之间素有倾轧争斗,又对异族警戒非常,是以极难接近。好在每六十年,荒族各部会齐聚一处,使族中青少年华的族人入猎场厮杀,争夺榕灵果实。 “荒族崇敬树神,这榕灵果实便是树神所结,每六十载只得一枚,得此果实者谓之天命,而若能叫我方修士成为此次猎场厮杀的天命,便能顺理成章参加末了的盛会,且荒族亦极为礼重天命,有此为倚仗,再加上那名生机道体的弟子,成事的几率可达七八成之多!” 赵莼讶然:“荒族之盛事,我等亦可参与其中?” “不仅是你们,”青栀肃然颔首,凝重道:“邪魔一方未必就没在打荒族的主意,三州递来的消息言道,近来邪宗屡有异动,恐怕也是盯上了这场盛事。只庆幸魔物不算生灵,难以进入树神所在的蛮荒深处,不然事情还要棘手许多。” 如若荒族与邪魔一方结盟,即意味着蛮荒彻底落入邪魔手中,对人族正道可谓是一记重创。 无论如何,都不可叫敌方得手! “荒族或为古神后裔,即便是族中青少,也大多神力无穷,而猎场内不计生死,此番又将潜入诸多邪道修士,内里危机四伏,不容掉以轻心,是以此回派去的修士,也多为各宗各族的精锐,以争夺那猎场天命。” 青栀慨然将大尊血骨献出,唤众多妖族天才来其座下修行,也是抱着提升他等实力的目的。 现下金乌宫内诸多妖族天才中,正好有白鵺族蛮罗,金犼族觉囫与屈牙族金邶这三名天才强于众妖不少,届时丛州妖族便会将他等派去,一齐争夺猎场天命。 而人族三州一方,便是以两大仙门的天才为主,其余名门大派亦各有弟子派出,只是总数不过十人,以免在那猎场之中作多折损。 “此等盛事,自要前去见识一番,”赵莼挥袖将那天舟收起,目中神情已然坚定下来,这猎场天命对人族正道一方极为重要,或可因此改变当前战局,她自是没有退怯回避的道理,何况人族年轻一代的天才中,几乎难以寻出强过于她的人。 她能有今日,确是从宗门与诸多前辈手中获益良多,此刻正是到了出手回报之时,便不可由她抗拒推辞了。 章一百八二 鹿妖牵线,天舟在手 待应下了青栀,赵莼二人便顺理成章在这金乌宫中住下。 此番前往蛮荒古地,各般危情险况自不消说,赵莼身为昭衍弟子,现下又拜得亥清大能为师,身上保命之物自有师门赐下,不必青栀多作忧心,而柳萱却是她之亲族,又时时养育膝下,说是母女情谊也毫不为过,是以出行之前,还得由她叮嘱几分,特地寻些保命的手段备下。 赵莼则怀着易宝天舟往侧宫安置,去往蛮荒之前,她必得先将此宝祭炼一番,而斩杀妖蛇所获之蛇胆,也是炼化得越多越好。 那荒族的强悍她早已见识过了,传闻中此族乃古神之后,故而天生神力,非他族可比,且荒族生机尤为强悍,只若有着一口气在,便能够断肢重生,血肉再续,除非一举灭去其颅中元灵,否则便是斩下了头颅,都未必能将之杀死。 此外,邪魔一方亦是对这猎场天命虎视眈眈,各般魔物入不了场,但诸多邪修却不受此限,届时猎场之中必定危机四伏,正邪两道,人荒二族,定然是死命相争! 她必要卯足了气力,夺下那天命来! …… 被取了蛇胆的妖蛇,尸身倒还余留了些许其余用处。 妖族精怪之间素无顾忌,亦不将妖蛇视作己类,待那蛇骨蛇鳞等物制成宝甲法器之后,倒也是极为欢欣地作下了划分。 只可惜最为珍贵的蛇胆,最后却落到了人族修士手中,不过又因赵莼乃神女贵客的缘故,诸多妖修虽颇有微词,末了也不敢真的闹到神女的耳朵里去。 唯有白鵺族几位妖王面色不善,屡屡向吟寒妖尊请见过多次,欲要请她出面,将那蛇胆给讨回来。不想吟寒妖尊非但没有答应他等,反而少见地露了怒容,对几位妖王厉言申斥一番,这才使白鵺族的异动按了下去。 这数百年中,因蛮罗的资质大大胜过金犼族觉囫不少,方叫白鵺一族笃定,执掌日月城乃是早晚之事,是以行走城中时,底下族人便多见傲然之气。而古妖后裔又生来尊崇,年轻一代的族人中,已然养出不少骄矜姿态,诸多种种,更使得吟寒妖尊深以为戒,早已打定主意要敲打族人一番。 现下也是借着蛇胆一事,开了个头罢了。 吟寒妖尊道,此事本由尔等妖王而起,自以为妖蛇唯有蛮罗可斩,故而大张旗鼓作下承诺,要将蛇胆赐予斩蛇者,如今有人族修士出手,成功将那妖蛇斩下,蛇胆便理应给予此人。若由妖尊出面讨要,便是违背承诺在前,欺压晚辈在后。她白鵺族自诩底蕴丰足,此般却为了一妖蛇蛇胆手段频出,即更是颜面扫地,无可挽救了。 何况那两人族修士还是神女之客,如因此事触怒于金乌宫,使神女对白鵺族生厌,将蛮罗赶回族中,谁又能寻得第二块大尊血骨来? 吟寒妖尊早已知晓猎场天命一事,故而对青栀神女献出血骨的目的心知肚明,她敢肯定蛮罗不会因如此小事被赶出金乌宫,但底下妖王却不曾怀有这般底气,闻言顿觉双目一黑,什么讨要蛇胆的进言,霎时间是半句也不敢说了。 而蛮罗思忖多日,终还是决定谨慎为上,不愿以仅剩的鸾鸟精血和赵莼赌斗,后者亦因此获得了少见的清静时刻。 …… 所谓“日月既往,不可复追”,半载时光在修士眼中,或就像吞吐一息那般短暂。 金乌宫极广极大,赵莼在一侧宫修行,倒也不见什么打扰,初入定时还在想着祭炼天舟,等到再次睁眼,那约定好的出行日子,便就已经逼近眼前了。 易宝天舟全称讳作如意灵宝天舟,乃是宣舟子毕生心得所凝。 天下有以法器为凭,重于器道修行的修士,常见的百兵一道便是如此,修真界中将此类修士一概称作器修,而其中的刀剑二道又尤为特殊,后有太乙金仙独辟剑道飞升天外,剑修这才从当中分列而出,成为诸多大道中 颇为特殊的一类。 而宣舟子,便是一位资质不凡的器道修士,这如意灵宝天舟,即是从凝元期就时时伴随于他的本命法器。 如若宣舟子能有得证大道的一日,天舟或还可凭此脱凡为仙器,只可惜他中道崩殂,使得如意灵宝天舟,亦只存余下三四成法力。 宣舟子将法器当做分身来祭炼,全盛时期,此宝能抵御同阶的外化期尊者不落下风,现下虽大大不如从前,但交给赵莼驱使,也算是完全足够了。 作为外化修士的本命法器,如意灵宝天舟已然能够摸到天阶层次,后虽因宣舟子故去而跌落了品阶,却也是实打实的地阶法器,非真婴修士祭炼不得,赵莼神识强大,能施展天舟十之一二的威力已是极为难得,而要想将之祭炼完全,没有真婴境界也是不行。 好在宣舟子留下了一真婴期妖仆,这鹿妖伴随宣舟子多年,身上寿元已是不多,遂主动提出,愿意借托天舟之内,成为其中器灵,使赵莼能够操纵此宝。来日赵莼得证大道,他也可沾光修成器灵真身,脱出天舟自由逍遥。 便因此故,赵莼才将天舟尽数掌握手中。 此后数月,她又取出蛇胆炼化其中精气,感叹那老蛇到底是有着三千五百年的道行,赵莼自觉炼化速度已是快于旁人许多,可等到从入定中醒转回来时,蛇胆中的精气竟还未去百分之一。 只可惜约定的日子要到了,便不好继续埋头修行,须得前去赴约了。 赵莼也是赶巧,寻到柳萱时,金乌宫中的最后一场小斗,已是将要打响。 青栀神女只将猎场天命一事告知了几位妖尊,金乌宫天才内,也只有蛮罗等背景雄厚之辈对此有所知悉。这小斗看似是令诸位天才试手,实则也是想要辨出各族天才的实力,从中取最强的三位,去往蛮荒争夺猎场天命。 眼下前三业已尘埃落定,不外乎是那屈牙族金邶,金犼族觉囫与白鵺族蛮罗。 只是觉囫和蛮罗的首名之争,还在进行之时。 不过赵莼却觉得,这胜负已然明了。 章一百八三 蛮罗初见,谢净现身! 白鵺族以轻灵为美,族中男女皆身形颀长,体态纤柔。 自形貌看去,蛮罗与人族女子几无任何区别,只是身量近乎两丈,肩胛处垂下一对雪白羽翼,状如丝绸轻纱,光华流转间,透着耀目玄色。她为白鵺族主支直系,与吟寒妖尊自有几分亲缘,出生起即被寄予厚望,后逐步显露不凡天资,在族内便更是地位超然。 此刻蛮罗与觉囫对峙一方,一金一白两道身影各自溢出澎湃血气,其余妖修辨不出谁能更甚一筹,只觉这二妖都甚是强大,他等难是其对手。 赵莼跨立于柳萱身侧时,数道目光便不约而同扫了过来,后见蛮罗振起双翼,与金犼族觉囫对掌一处,此些目光即又分去不少。 “阿莼以为,谁能得胜?”柳萱偏过头来,颇有兴味地发问。 “那背生双翼的妖修胜过太多,三招之内必出胜负。”赵莼眼神一扫,心头就有了答案。她坦然应答柳萱,声量亦绝不算小,周遭不少妖修将此话听入耳中,立时便有些侧目。 上回交手时,虽也是蛮罗取胜,但觉囫却不像赵莼口中这般,落败得如此迅速。二妖起码也是对过百招,才被蛮罗胜下,现下又过半载有余,还在大尊血骨下炼化了不少血肉精气,他们倒不觉得觉囫会如这人族修士所说的这般难堪。 柳萱笑着睨了这些妖修一眼,却是一时未语。 两人一齐看向斗台上的情景,只见蛮罗身后羽翼若垂天之云,千万利光有若剑刃一般席卷八方,这手段在先前面对觉囫时还不曾施展,现下打得对方防不胜防,任觉囫皮糙肉厚,蛮力刚强,却也是避无可避,被这番强攻逼得步步后退! 而蛮罗眼珠一转,便要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将之拿下。她轻喝出声,催起通身血气,众人只瞧见其身后隐隐有黄足雪羽的雉鸟现出,半空中一声尖啸荡起,一股自上而来的血气即朝着觉囫镇压下来。 砰!砰!砰! 整座斗台竟因此有分崩离析之状,觉囫一双大脚下,蛛网般的裂痕寸寸展开,他体内血气沸腾,却不是战意盎然,反而被蛮罗压制下来,只能在丹田翻滚不平! “啊!”他痛叫一声,似承受不住这般巨力,砰然一声跪倒在地,那斗台终是不负重荷,随着觉囫的倒下而彻底崩碎! 便真如赵莼所说,在三招之内败了下来! 见此情形,妖修们哪还记得赵莼说了什么,只个个惊叹起蛮罗实力强悍如此,可谓冠绝丛州诸族! “血相图腾已有雏形,来日蛮罗少主必成妖王之境!”有妖修感念起方才的雉鸟图纹,心中一片羡意。 身旁修士却对之蔑然一哼,眼中狂热道:“区区妖王算得了什么,以蛮罗少主的资质,必是白鵺族下一位妖尊!” 立时又有不少妖修附和于他,此刻皆振臂高呼着蛮罗的名讳。 … 妖族修士素来敬重强者,今日胜负一分,蛮罗的声望只怕是要彻底压下觉囫来了! 而赵莼不了解白鵺、金犼二族的弯弯绕绕,现下瞧着蛮罗,心头只有几分欣赏之意,对蛮荒一行更添几分信心。 丛州妖族乃正道立场,与三州人族可谓同盟之友,届时去往蛮荒争夺猎场天命,便会站于己方,一齐对抗诸多邪宗修士。赵莼自是毫无偏颇,希望盟友越强越好。 无论如何,榕灵果实也不可落入邪修手中。 赵莼观望蛮罗之际,这位白鵺族少主亦从觉囫身上分神,向她落去目光。 人族修士在妖族眼中,向来瘦弱矮小,可蛮罗却从不敢小觑于他等。听妖尊大人讲,这位赵姓女子在三州颇负盛名,早年曾于天剑台击败太元道派裴白忆夺下魁首,现如今乃是当之无愧的真婴之下第一人! 提起裴白忆,蛮罗倒是记得。 当年她一路破关无阻,又一举战胜金犼族觉囫 ,使白鵺族威风大涨,正是十足傲气之时,吟寒妖尊却将她带往太元道派,与当时的寂剑真人裴白忆一战。 一剑! 仅仅一剑她就败下台来,在寂剑真人堪称恐怖的剑意之下,蛮罗只觉通身都在颤栗,从未感受过的生死之念,霎时迎面而来! 那是蛮罗毕生首回吞下败果,返回族中之后,亦因此浑浑噩噩了一段时日,直待勤修不辍,自觉实力渐有进境,方才逐渐拾回信心,但过往那些骄矜之气,却是分毫不存了。 而如今实力大涨,她亦想过再与裴白忆一战,只可惜对方早已跻身真婴之列,不可与归合修士同日而语了。 此刻看见赵莼,蛮罗更是觉得有几分熟悉。 委实说,这位天剑台魁首与寂剑真人并不相似,如若都将两人比作一汪深潭,那么裴白忆像极了一潭死水,赵莼却像汩汩滚流的泉源。她不是妖修,体内血气与生机却尤为旺盛,这是在寂剑真人身上所瞧不见的。但两人又都为剑修,那股行为举止间携起的锋芒之意,霍然如秋风一般肃杀! 非常可怖! 一人一妖,两道目光霎时碰撞一处,刺骨的寒意从蛮罗背脊爬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感几乎使她汗毛直立。 这却怪不了她,赵莼修行大日一道,与金乌大神正为同源,手中又有融了金羽大鹏的剑鞘,作为翼族之妖,蛮罗受的威慑自然要强过他族,此刻通身不适,倒也是自然之事了。 而距离金乌宫小斗又过了三日,赵莼方在青栀神女的示意下祭出天舟,载起小斗决出的三位妖族天才,和柳萱一齐,去向人族一方汇合。 荒族所居大漠,乃树神庇佑之地,归合境界以上的修士妄自入内,立时便会被树神出手镇杀。 故而正邪两道都只能将修士送至边域,不可过多靠近大漠深处。 青栀神女须得坐镇日月城,此回护送妖族与人族诸位天才的,乃是赵莼颇为亲近的熟识,游珑剑尊,谢净! 天舟方行至三州边境,即瞧见谢净颀长挺拔的身影踏行过来,朗声大笑与她道: “不错,这么快便归合后期了,看来我得早些备下礼来,坐待你成就真婴之时!” 闲等渡鸦飞却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w w w,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章一百八四 会争锋群贤毕至 许久未见,赵莼自是上前与她寒暄两句,后才将舟上修士一一介绍。 谢净哪会不知这易宝天舟的威名,观见赵莼等人乃是乘坐此舟而来,眼底亦是划过一丝异色,只是当下并未作何言语,略略颔首算是识过众人,便又将身后的人族天才们唤了出来。 不计赵莼、柳萱二人,此回人族三州共派出八名归合修士,俱是年轻一代的渊榜天才,当中绝大多数赵莼都还有过一面之缘。 比如太元道派的嵇无修、曲意棠,月沧门的楚筹、齐伯崇,其中有当年天剑台论剑的人物,也有收复河堰小世界时所结识的他宗天才,而除却太元、月沧两派,昭衍仙宗此回,亦派出了两名弟子,赵莼算作其一,另一人则是邈月剑尊门下弟子,亓桓。 此人在悟出剑意后,已正式被邈月剑尊收为座下亲传,如今在分宗之内,亦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许是魔劫爆发,风云并起的缘故,这数十年里诸多天才都有乘风而上的运势,光是突破剑意境的剑修弟子,都一连出现了数位不止,要知道,在魔劫之前,重霄举界的剑意境剑修,亦不过四人罢了! 而一玄剑宗作为剑道宗门之首,门中天才亦是气运如龙,此番前来争夺猎场天命的弟子,便又是一名剑意境剑修,当年天剑台代表一玄出战的秦云岫! 赵莼眼神一扫,忽觉今日前来的剑修真是不少,再并上那一流宗门望心谷的郑少游,光是站在此处的剑意境修士,就有足足六人! 也是,那猎场天命的争夺俱看自身实力,与荒族、邪修厮杀,便必得怀有出众的攻伐手段,世间修士中,还有什么人能在此上与剑修相论呢? 她暗暗颔首,抬眼之际,最后一名宗门弟子也站出来自报家门道:“在下玉衡派袁潇也,见过诸位道友。” 此女发束高冠,长眉凤眼,双目烁烁有神,言语间亦是气度从容,不卑不亢,与一干素有声名的天才站于一处,倒也分毫不落下风。 赵莼闻得玉衡派三字,心头顿时一动,不由出声问道:“竟是玉衡派的道友,倒不知贵派陈、孟二位长老可还安好?” 当年寄托于玉衡派的诸多灵真先师,到赵莼去取开山鸿蒙气时,亦不过只剩下陈、孟两名真婴修士,如今多年过去,他二人又怀得心魔在身,赵莼心头,自也不存多少侥幸之念了。 果然,那袁潇也神情一愣,略微思索一番后,才满脸憾色地开口道:“陈长老寿数已尽,在魔劫之前便已坐化于洞府之中,素心峰的孟长老倒还一概如常,只可惜寿元也是无多了。” “逝者已逝,生者更该加勉,待此事了结,在下亦想前往贵派拜会一番。”赵莼点头轻叹,她如今已寻得断一的下落,其人虽也已经逝去,但若能告知于昔时旧人,也算作一慰藉了。 … 袁潇也自没有拒绝的道理,当即颔首答应,又道:“剑君既有此意,我辈定当扫榻相迎,当年剑君力撞九钟,声震渡应的事迹,家师亦是来回念叨了许久,她若知晓此事,心中必然开怀。” 话音方落,见赵莼目露疑色,袁潇也即又笑着道:“家师便是瑶光尊者。” “原来是玉衡派掌门高徒,失敬。”听此一言,赵莼刹时心中明朗,其口中的瑶光尊者,便是此代玉衡派掌门,她当年撞响九钟夺得开山鸿蒙气,就是此位尊者作了见证。 袁潇也含笑道了一声不敢,这才与赵莼身后修士一一见过。 便在她自报家门后,柳萱方美目流转,温声上前:“在下栖川门柳萱,诸位道友有礼。” 比起两大仙门而言,区区名不见经传的栖川门,在众人耳中听来自然陌生许多,望心谷、玉衡派纵是不如一玄、月沧等名门大派,却也是底蕴深厚的老牌强宗,郑少游与袁潇也在其中,亦算是弟子之首,地位不凡。 是以众人初 闻栖川门,都只觉有些诧异,后听得柳萱一名,才霍然想起,这位也是稳居于渊榜前头的天才人物。 “今日有幸,竟与妙手丹师柳真人得见,幸会!” 所谓英雄不问出处,自打魔劫爆发以来,柳萱的名声可要远远甚于栖川门许多,如此一位资质绝尘的丹道天才,众修士自也不吝于给几分脸面,现下一一见过礼,目中都以欣赏居多。 唯嵇无修眼底有些许沉凝,拱手一礼后便再无它言。 从宋仪坤、薛筠二人口中了解到横云之事后,他便请示了掌门尊者一番,发现这栖川门柳萱的身上,确是疑处不少。 天妖尊者续接天路一事不算秘辛,至少各派尊者都是知晓的,但若深究起其中缘由,他等却又半点不知了。赵莼与之接触不多,上头便从未对此生疑,只这柳萱仿佛是突然出现在栖川门中一般,偏偏又是少见的丹道天才,手中握着诸多稀世丹方,再经嵇无修这一回禀,太元道派内的几位外化修士,是不怀疑也难呐! 只是眼下另有要紧事宜,天妖尊者所坐镇的丛州又是亲近友盟,便才叫太元这方按下了此事,仅在暗中细细探查。 嵇无修敬重赵莼,又知柳萱与之关系密切,故不觉其中存有大害,心神这才松却几分,只是对柳萱本尊,仍旧有所提防。 而赵莼神思敏锐,登时便觉出嵇无修身上略有不自然之处,当下眼神一转,即将这番异怪记于心头,神情却是如常。 两方修士俱都识过,便才一一登上舟去,赵莼心念微动,发现月沧门来的是楚筹与齐伯崇二人,那实力略在齐伯崇之上的陆洪源,此回倒是不见踪影。 将此事告知柳萱之后,对方立时又笑道:“以他的性情,怎会轻易放过这般大显身手的好机会,想必是在降云丹上出了岔子,故不能随行前去了。” 柳萱的猜测倒也无错,那陆洪源服用降云丹后,非但未能改修降云一道,反而还与自身道途相悖,一时有跌落境界之危,如今被月沧门长老申斥后,已是扣在了宗门内了。 闲等渡鸦飞却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w w w,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章一百八五 风波不休心思异 蛮荒大漠中,苍天碧木乃是天穹下唯一的翠色,万千风沙皆向此处拱卫而来。 在此之中,几乎难以瞧见人族修士的踪迹,唯有荒族部落迁徙游走,驼兽成群追风逐沙。 以规模来分,在大漠中生存的诸多荒族,共有大型部族七支,小型部落难以计数,后者并非是数目过多,而是每年的小部族数量都在变化,荒族无力统计,更无心统计此数。 大型部族在这大漠中建城定居,将驼兽圈养为家畜,不必时时在外游猎,而小部族便没有此等能耐,只能跟随兽群的踪迹,不断变换驻扎的地方,难有安定之日。 他等要面对的,不只是食物的匮乏,还有大部族的欺压侵吞,乃至于同样的小部族之间,都存在着弱肉强食的争夺,今日有部族亡灭于相互倾轧,明日或许就会有部族分裂,形成新的聚落游走在大漠之中。 人族以野蛮二字称唤此族,不仅仅是因其未曾辟谷,仍在茹毛饮血的原故。而是荒族诸多习俗作风,皆带有蛮横残忍的兽性,甚至连妖族精怪都要甘拜下风。荒族对异族极为排斥,不同部族之间亦是十分生疏,从来称不上团结。 在荒族部落中,无论男女族人,实力强大者皆被冠以勇士的称谓,越是强大的勇士,所诞育的后代资质就会越高,而部族中除了能被称为勇士的族人,余下便都是服从于勇士的奴隶,奴隶地位低下,如若遇上饥荒,甚至还会出现同族相食的残忍景象。 两个部族的倾轧,即是勇士们的搏杀,胜者会屠戮另一方所有的勇士及其后代,只将奴隶掠夺过来。 而在勇士之上,还有大贤,那便只在七支大型部族中才存在了。 “所谓大贤,实力便大抵与我人族尊者相当,七支大部族皆拥有尊者战力,才能在蛮荒中扎根立足。”眼下尚还未至树神所在的地界,谢净便提前将荒族的诸多事情说与众人知晓。 荒族中没有筑基、凝元的境界划分,他等自有体系,每一名族人约莫在百岁左右成年,届时便会拥有比拟凝元修士的实力。此后再进一步便是壮骨境勇士,类比于人族分玄,突破后则是血魄境,恰与归合修士实力仿佛,往后的神目境对应真婴,成就分魂境,便是荒族大贤了。 “此族神力无穷,看似得天独厚,实则也拥有诸多弊处,”谢净坐于舟中大殿内,讲解道,“当中最重要的,便是寿元之缺,荒族不比妖族精怪寿命悠长,他等在此上,甚至比我人族还有所不如,寻常荒族过五百岁便算长寿,大贤之下几乎未有能活过千载的,而即便成就大贤,寿元也只勉强翻上一番,达到两千余岁。” 人族修士突破到归合期,就能寿逾千载,到真婴期后,更是能寿三千岁有余。 此还未算上各般延年益寿的宝物,即可见荒族的寿数有多短暂了。 … “而这两千余岁,对荒族而言亦是触不可及,是以成就大贤,于他等来说也是极为困难之事。 “一位荒族大贤,便能使一方部族建城定居,不受游荡之苦,而榕灵果实,即是荒族万中无一的机会。”谢净语气更沉,道,“如今荒族内的多位大贤,无一例外,都是夺得过榕灵果实,被称作为天命的人物。 “炼化榕灵果实的荒族,并非都能成为大贤,但能成为大贤的,却一定是炼化了此宝的人! “天命天命,能以大贤之尊挥动部族兴衰,方才能被冠以天命之称,这就是榕灵果实对于荒族的意义。” 众修士闻听此言,面上更掠过数道惊疑之色。荒族大贤,那可是能够比拟外化修士的强者,难不成那榕灵果实,就是传闻中能够助人突破外化期的至宝不成? 但谢净察觉众人心思后,却又出言否了此念:“猎场在树神所在之地,榕灵果实亦并非独独赐予荒族,是以多年以来,夺得榕灵果实的人族修士虽少,却也不是 没有,经由各派长老们查看后,发现那榕灵果实对我辈并无什么特殊用处,只是内里灵力充盈,可堪炼化修行罢了。” 这话一出,荡动而起的心思霎时便收敛了不少下去,唯有三位妖修天才,面上尚还余些觊觎之色。 那树神也算是一尊妖物,榕灵果实既是树神所结,会否对他等妖族修士另外有些用处? 此刻虽还不明,但若遇上,还是不要错过为好。 座中多人皆是心怀此念,而遥在另一方的遮天大殿内,又有诸多人族修士正在听训。 他等神情各异,或目中一片死寂,或一副跃跃欲试的躁动姿态,此刻皆都跪坐在下首,俯身听那上位的修士言道。 “此回猎场开启,只得归合境界的修士能够进入其中,种种利害老夫也已同你们陈说清楚,待进入猎场后,一切都要以大计为上,如有心怀怯意,临阵脱逃的,管你逃到天涯海角,老夫也能将之捉回,抽魂炼魄。”说话的老者身形消瘦,仿佛只剩下一具骨架,眼窝深陷,尤显阴鸷。 他语气狠戾,偏又语调轻柔,叫一众邪修弟子忽地背后发凉,颤栗着连连称是,才听老者再度开口道:“当然,此事若成,上头亦会有嘉赏赐下,诸多宝物必不会短了尔等。” 一时间,又使众人浮想联翩了起来。 老者阴恻恻地扫了座下修士一眼,牙关一紧,又道:“现下已有消息禀来,道是三州处有舟船驶向猎场方向,想来也是那些个正道修士坐不住了,此番特地派了弟子前去赴会。尔等在保证大计能成的前提下,自然是将这些正道弟子杀得越多越好,还是那句老话,若表现出众得了上头的青眼,那才叫飞黄腾达。” 说罢,才从座上拂袖起身,心头暗道,若不是天瞳那老东西早已被人所杀,此番有他的诡谲手段在,完成大计亦不知会简单多少。 真是造化弄人! 闲等渡鸦飞却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w w w,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章一百八六 三方齐聚猎场中 长风岩,千砂城。 占据此城的千砂部,乃是荒族七支大型部族中,最为强盛的一支,有三位大贤坐镇于此,便叫其余部族生不出半分不敬的心思来。而从千砂城向西北行进六千六百里,即到了树神扎根所在的地界,是以千砂城也是离猎场最近的荒族城池,每到榕灵果实现世之际,诸多部族皆会汇聚于此。 荒族百岁成年,而猎场天命又是六十载一启,算起来,这还是玄坷首次跟随族老们来到千砂城。 他所在的炀赞部没有大贤坐镇,族中老少仍旧过着追风游荡的生活,部族并在一齐也不超过五百名族人,能称之为勇士的,便更少了。如今带领炀赞的部族首领,是一位强大的神目境勇士,此外还有两名同为神目境的族老,齐力支撑着炀赞部在大漠中生存。 但不管是部族首领,还是两位实力出众,经验老成的族老,今朝的寿数都已过了八百岁。不到分魂境大贤的荒族,能活过千岁就已十分不易,而超过八百岁后,随着躯体的衰老,实力亦会因之减损。 如若在三名神目境强者殒命前,部族中还未有新的神目境勇士诞生,炀赞部便极有可能会迎来灭顶之灾! 玄坷想起荒族部落间互相侵吞的残忍手段,不由打了个寒噤。 “玄坷,快瞧!”身后那人忽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一双漆黑眸子向前头望去,却只敢抬抬下巴,以此示意玄坷。 此番前来千砂城的,除了族中一位神目境族老外,便只得另一位和他同为血魄境的勇士,玄羯。 炀赞部本就族人不多,玄坷这一代能够修行的勇士,更是只有双手之数,当中以他和玄羯天赋最佳,百五十岁便成功突破到了血魄境,正好达到了进入猎场的条件。 玄羯亦是首回进入千砂城,对诸多物什倍感好奇,多番张望之下,竟是在前头瞧见几个矮小身影,俱都身着黑袍,显然不是荒族中人。 “是人族修士,千砂部怎的放人族进城来了?”玄羯大手摸着下巴,皱眉问道。 回答他的不是玄坷,却是前头一直未语的族老:“看这气息,只怕是人族当中的邪魔一道,你们两个切莫与之接触,先观望观望这千砂部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两人立时点头答应下来,待后续打听才晓得,此些人族邪修自外而来,却是寻了许多奇珍异宝献与千砂部首领,这才能够留在城中行走。 此事从前也有,只是人族邪修献上的宝物甚少能够打动荒族,相互之间的交集才称不上有多少,如今来看,应当是献上了能令千砂部首领都心动不已的珍宝,方才改变了从前的景况。 “如今蛮荒中多是魔物的踪迹,此些人族邪修又同魔物来往甚密,想来是心怀鬼胎,欲要我族与之结盟了。”玄坷脸色沉沉,对那等邪魔之物也很是不待见。 … 玄羯却神情轻松,摆着脑袋道:“不去管它就是了,我族有树神庇佑,那些个魔物想进都进不来,反正祸不及我等,瞧个乐子便罢。” “……”玄坷心头总有种道不出口的沉重,却又不知如何与旁人分说,瞧着玄羯毫不在乎的模样,便又移开目光看向族老,而族老面上亦不见什么忧虑,许是觉察出了玄坷的忧思,遂又开口宽慰他道: “玄羯所言不无道理,我族自记事以来,就从未受过魔劫之扰,与其忧心旁处,倒不如想想如何在猎场中夺下圣物来。” 事已至此,玄坷只好低声应是,不再言它。 待三日后,日出东方,金辉遍洒大漠,诸多荒族勇士跨骑驼兽,一齐向着猎场进发而去。 而说是猎场,实则却是一处烈风隔出的绿洲,树神伟岸而广阔的巨影投射下来,在其下方又繁育出了诸多沼池与密林,每六十载,烈风趋于微弱,外界之人便可趁此机会进入其中,而十五日后,烈风再度强盛起来,在此之 前未从猎场出来的修士,便只能困于其中,继续苦等六十载岁月了。 七大部族并数十小部,共计两百余荒族勇士踏入其中,而不久后,遥遥西北方向,一驾宝舟缓缓驶来,停于临近树神所在的地界前,须臾后又见接连数道身影遁向烈风之中,再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东北处亦有飞天大殿行来,从中跃下数十位人族修士,听那领头人吩咐几句后,便齐齐踏进烈风,衣袍猎猎! …… 猎场之内极其广阔,众人又不知那榕灵果实究竟处在何方,是以一齐行事并非良策,自三州而来的宗门弟子略作商讨后,即打算分头寻找,看能否尽快将榕灵果实寻到。 “荒族与我辈交集不多,如若对方心无恶意,倒也不必另费功夫取之性命。当然,若此族对我等怀有赶尽杀绝之念,我等也不必顾忌他们!”赵莼心头早已做好考虑,虽说荒族各部并不团结,但若见得同族之人被异族屠戮,心中却未必不会有仇恨之念升起,她等进入猎场是为了争夺天命,与荒族相商抵御魔劫一事,如若挑起了族群间的恩怨,反而不美。 不过隐忍亦当有度,若是荒族主动出手,她等又哪能引颈受戮? “此外,猎场内的邪魔道修士乃是我辈大敌,如今他等已然倒戈向了魔族,便更是与天下生灵对立,若在猎场中遇到他等,当要竭力杀之!”赵莼神色一沉,目中杀机迸现。 众修士皆都点头应是,身上腾起熊熊战意,另又视自身情况,或两两结队,或孤身独往,在一片大沼前方兵分各路。 赵莼自是与柳萱一齐,后者虽也有制敌手段,擅长之处却不在此上,另有多年辨识灵药的经验,对各种灵材觉察敏锐,有她同行,亦能更快寻到那榕灵果实的方位! 此刻柳萱手执一青辉翎羽,神识渐渐沉入其中,不多时,便听她说道:“榕灵果实生机强烈,现下猎场中却并无什么强盛的生灵之气,可见果实还未到现世的时刻,待我为你指得一处生气略盛的方向,我等先朝那处靠近过去,看看有无果实踪迹!” 闲等渡鸦飞却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w w w,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章一百八七 途中遇圣物音讯 赵莼点头一应,两人便架起遁光向那生机略盛之处行进过去。 猎场之中满是沼泽密林,汇得不少水气在其间,行走未过多久,便觉两袖沾湿,头昏脑涨起来,好在两人皆都神识强大,当下静心凝神一震,便将袭来的水气抖落下去,复还清明神思。 “此前不知猎场中乃是这般景况,不然提前备下些许除湿解瘴的丹药,今朝便会舒坦不少。”柳萱秀眉拧起,双目往沼泽上方一扫,见那一片水色中腾起的浑浑大雾,便知此处必有瘴气衍生,幸而瘴中无毒,暂且不会对她等造成什么阻碍。 赵莼低笑一声,却不担心另行它处的同伴,毕竟猎场中只是水气盛了些,稍稍施些手段就能驱除,如若遇上千须树林中的诡奇瘴雾,那才叫麻烦缠身! 约莫过了两刻,离那目的之处也只剩些许路程,快步行进的两人却是齐齐一顿,互相投望了个眼神过去。 有人来了! 赵莼通身气息一敛,垂目向下方望去,却听树枝断折,淅淅沥沥的淌水之声步步逼来,叫她心头顿松几分,向柳萱略作示意。 人族修士突破到凝元境界后,便可冯虚御风,飘然百丈之高。而荒族却不可如此,他等一通手段皆是凭借肉体之力,举族迁徙之际更是需要驯服驼兽,才能在大漠中日行数千里。不过荒族气力奇绝,虽是不可御空飞行,催起一身气力时,倒也能一步百里,毫不逊色于缩地成寸之神通! 只是这般消耗往往使他等难以承担,是以只能短时作遁逃之用,不可持续施展。 眼下来者乃是淌水步行,行走时又牵连出颇大的阵仗,便应当是荒族勇士,而非人族邪修。 果然,待柳萱举目望去时,来人的身影就已显露无疑,他身形伟岸高壮,皮肤黄黑油亮,最为显眼的是面上一双漆黑眼睛,当中没有半分眼白,一瞧便是荒族中人! 赵莼对其倒也无甚杀意,当即拂袖现身,喝道:“这位勇士,前头那处生机之地业已有主,若你当即掉头折返,我可将你放过。” 开口之际,她又将素手挥起,扬出一道庚金剑气,斩在那荒族勇士身前半寸,须臾间只见水波一震,令人毛骨悚然的锐意即从落剑处逸散开来,那荒族勇士本向两人怒目而来,瞧见这般可怖景象后,亦是脸色大变,转着眼珠不敢动弹。 两族来往极少,相互间语言不通,好在赵莼等人早有准备,当下便又从袖中取出一枚杏黄符箓,抛向空中击碎。 此乃通语符箓,在丛州妖族还在使用古语之际,三州人士便是以此法与之交流往来,如今倒正好能用于荒族之上。 说到此处,昔年葱茏古国中,倒还有过能与荒族交流的手段,可惜失传已久,至今亦不能为人所用。而作为古国王族后裔的蒲玥,现下也是留在洞明关中不曾前来。考虑到蛮荒内危机四伏,谢净无法进入大漠深处,她等又须得争夺猎场天命,一时间无人可以将之庇佑一二,宗门的意思,便是先等猎场天命一事尘埃落定,再送蒲玥前来不迟。 … 赵莼腹中过了千百道心思,面上却只望着那荒族勇士,将先前所言再度复述一回。 而那荒族骤然理解到赵莼话意,又是一番犹疑不定后,才开口道:“人族,现在还不到圣物出世的时候,前头的生机之地只是藤木英实所在,那东西只对我族有用,你们将它摘下,就是浪费了。” 赵莼默然听他讲完,登时转念一想,心道那圣物必然就是榕灵果实,而藤木英实,此前却不曾听谢净提过。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那荒族一番,见其说到藤木英实时呼吸略微急促,双目中也有贪婪之意流出,便知此物对荒族确是珍贵不凡,只是此人口中所言是真是假,还得再作观察。 “那你可知圣物何时出世,又有何般征兆显现?”赵莼语气放缓,似是对那圣物颇 为好奇。 而见她对榕灵果实有意,荒族的面色却是有些不善了起来,当即皱起眉头,并不欲回答于她。 “凡世间宝物,强者方可据而有之,你气力并不如何强盛,可见在荒族中也不是最强之辈,便等到圣物出世,也大可能落不到你手中去,不妨将你所知尽皆告诉于我,作为偿谢,我亦可把这藤木英实让之与你,如何?”赵莼心中自有取舍,不管那藤木英实对人族修士究竟有无功用,眼下最紧要的事情,实还是夺下猎场天命。 那荒族闻听前半句,当是面色涨红,有些恼羞成怒之窘态,而待赵莼将后半句道出,他却又眼珠一转,暗暗考虑起这番交易的好处。 这人族修士的确有些手段,方才那道剑气锋锐无比,只若再进半寸,就能将他身躯斩做两半,现在亦是眼力惊人,一眼瞧出他的实力在荒族中并不算强大。而实际上,他也确实出身于一支小型部族,在一齐进入猎场的诸多血魄境勇士内,只能算作中下之流,夺得榕灵果实的几率,实可谓极小! 他心中清楚,数千年以来,几乎从没有七大部族以外的荒族勇士夺下过天命,而敢于那等勇士相争的族人,最终都逃不过死路一条,故而比起圣物,还是猎场中生长的藤木英实对他们吸引更多。 而他所言亦是不假,那藤木英实对荒族而言,乃是助长境界的珍贵宝物,落到人族手中,却是连寻常灵药都弗如远甚,算起来,的确当得上一句浪费。 是继续觊觎虚无缥缈的圣物,还是将眼前就能获得的藤木英实拿到手中,须臾间,这荒族便有了决断。 “可以是可以,但我必须先将藤木英实摘下,才能告诉你们圣物的事情。”他心中对赵莼忌惮不已,生怕对方在得知圣物显现的征兆后,继又做出翻脸杀人的举动。 “可。”赵莼眉头一扬,将他心思一眼望穿。 闲等渡鸦飞却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w w w,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 ,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章一百八八 施惩戒暗中窥探 便叫那荒族勇士先行,赵莼与柳萱二人紧随于后,等到靠近了那处生机略盛的地界时,藤木英实的真容自也显露而出。 盘踞在蛮荒古地中的树神,实则乃是一株巨榕,其上盘旋生长有诸多长藤,因是汲取树神伟力而存,素日里也是护佑巨榕的一道屏障,二者各取所得,共同存留至今。 此些长藤蜿蜒垂落,几乎蔓延缠绕了整个猎场,中有多处尤其粗壮,道行深厚的藤根,便会结出那藤木英实来。 两人瞧着那荒族急急奔向前去,一双大手径直把草叶薅开,须臾间有柔柔碧色光辉洒出,叫人心头微微宁静下来,那荒族勇士并不空手摘取,而是挥手向腰间一摸,拽下个老旧皮囊来,只见他伸手往皮囊上一拍,嘴中念念有词不知在说道些什么,下刻就见一道碧光飞起,迅速窜进了皮囊之中。 虽只有短短一瞬,却也叫赵莼与柳萱看了个清楚。 那藤木英实似乎不是实物,也不与寻常果实相类,瞧上去只是一团青翠碧绿的光华,内里倒有木籽一般的东西跳跃不止,显出勃勃生机来。 而除了使人心神宁静外,藤木英实倒也未有什么其余的特别之处,与寻常宝材惑人心神不同,此物或许真如那荒族勇士所讲,对本族以外的修士用处不大。 他将藤木英实取入手中,回身见赵莼二人确是没有动手之意,这才心中一定,稍稍松了口气下来,握着皮囊道:现下我便将与圣物有关的事情告诉你二人,只要你们遵守承诺,愿意放我离去就成。 赵莼点了点头,应道:这是自然。 我族圣物名为榕灵果实,只是名字虽是这般叫着,圣物本身却并不是树神所结的果实,荒族男子瞥着二人说道,每六十载,树神会吐出部分修行得来的法力,供养其周遭草木,然而不是所有草木都经得起这般灌溉,优胜劣汰,受树神灌溉而不枯败者,来日便将长成这猎场中的精怪,而承受不住法力灌溉的一部分,枯败后则将汇聚为一枚法力印记,那便是榕灵果实。 赵莼心道一声原来如此,对榕灵果实并非树神所结一事却不惊讶。 此尊树妖实力堪比仙人,在蛮荒中更不知历经了多少载岁月,几可说是与天地同寿,与世界同在,它若结出一枚果实来,便不晓得要引动一番怎样的腥风血雨,又怎会六十年一度,平白以之惠泽旁人。 而树神以生灵为修行之源,故才在周遭地界造出一片苍茫绿洲,虽以烈风作墙,叫内里的草木不受大漠风沙之害,但蛮荒古地灵气狂躁暴烈,长此以往又绝非草木精灵能够承受,这便需要树神出手,将之哺育一二了。 瞥见赵莼二人若有所思,倒也不见怀疑的模样,那荒族男子便又再度开口,说道:我等最多只能在猎场内滞留十五日,十五日后烈风再起,便是谁来也出不去了,而听族老讲,树神降下法力施以灌溉的日子,约莫就在七八日前后,等灌溉结束再过三日,圣物也就可以凝结出世了。 至于出世时有何征兆,只能说到了那一刻,猎场中没有人会瞧不见圣物所在,这才叫争夺变得尤为艰难。荒族男子暗暗转着眼珠,末了一拍胸脯,言道,与圣物有关的事情,我已经告诉了你们二人,现下可以放我走了! 他腹中有些心虚,忖道圣物一事已然全部告知于这两名人族修士,但灌溉恩泽的事情却是被他给隐瞒了下来。 每届猎场中都会有过半的荒族勇士陨落,但又仍旧有人不远千里赶来其中,除了为着藤木英实,便是眼馋树神大施恩泽,灌溉四方时的浑厚法力。此中虽只持续十二个时辰,但若抓紧良机,汲取法力修行的话,亦能使修为大进,且不像其余灌溉法力那般根基虚浮。 你当真已经言无不尽?柳萱眯起美目 ,直看得那荒族男子背脊发凉。 他扫了赵莼一眼,见其神情如常,面色淡淡,便才落下神思,点头应道:自然是真的。 看他执迷不悟,怀着侥幸心思不肯放,柳萱亦是轻笑一声,目中带了几分怜意过去。 兀地,那荒族男子惨叫一声,只见一条抓着皮囊的巨大手臂抛飞而起,迸溅而出的血液淅淅沥沥洒进沼中,他怎的也未料到赵莼会突然发难,此刻面色一片惊惶,连忙用仅剩的一只手捂住伤处,不住痛叫出声。 你我二人既是互作交易,就该履行承诺,不得有失,眼下断你一臂只是略作惩戒,如若再有隐瞒,便不可轻易揭过了。赵莼一抖袍袖,从容将指尖剑气荡散,望着那荒族男子的眼神中,隐隐又含着些许冷然的笑意。 这眼神霎时使之浑身颤栗起来,连忙把自己所知之事尽数吐露了个干净,末了才忍不住探头看向断臂所握的皮囊,只是因赵莼在前,而始终不敢前去拿回。 后见二人皆不再诘问于他,这才急急奔向前头,把装有藤木英实的皮囊一把抱入怀中,忍着痛楚跑远了。 而待赵莼将欲知之事打听得来后,这荒族男子自然也就没了作用,此前隐瞒一事已叫他吃了教训,便是他心存怨愤,也不敢再度寻到两人头上来。 荒族不像人族这般,于他等而言,断肢重续只是时日多少的问题。但猎场中危机四伏,即便是荒族内部,都时有厮杀产生,这荒族男子失了一臂,实力必然有所减损,招架旁人已然是自顾不暇,便还有多少心思能分到赵莼二人的身上来呢? 柳萱明白赵莼此举的用意,当下浅浅一笑,却见面前之人眉头一皱,冷声喝道:谁在那里! 随声音一并暴起的,是一道锐意无双,切金断玉的银白剑气,霎时便把林中隐秘处藏着的一道身影给贯在了藤木上,而那人见情形有变,面色几度扭曲后,身上竟是腾起一道乌烟,将他声息断去了! 章一百八九 晦语再现疑云布 赵莼未曾直取这人性命,心中也是存着盘问一番的念头,不想这修士却自有一通手段,察觉没有逃走机会后,便立时了断了性命。 两人等了数息,都不见元神浮出,料想此般手段应当也是将元神灭去了,当下亦不由喟叹一番这人的决绝。不过她等却是不知,被邪宗遣派入内的弟子,身上早已被人施下术式,如若遇见难以招架的强敌,这通术式就会立刻要了他们的命,如此才能确保其筹谋打算百密无疏! 这人并非我正道中人,应当就是那邪魔道修士无疑。目光往那尸身上逡巡一转,柳萱心头便有了答案。 各宗弟子间早已有个脸熟,便算上三位妖修天才,互相之间都是通过名姓的,眼下这人虽不曾显露手段,可一张面容却甚是陌生,既不是三州一方遣入内的修士,就只可能出身于蛮荒诸多邪宗了。 赵莼走上前去,腹中疑念不浅,这邪修实力不算出众,如若暗中靠近了二人,就当立时被她与柳萱察觉出来才是,现下发现之时,他却已经到了两人近处,也不知来了多久,听了多少东西去。 恐怕身上还另外有些物什,能将她与柳萱的神识一并躲了过去。 她略微一忖,旋即伸出手来向尸身一镇,不过数个呼吸,就见那尸身灰飞烟灭,消散了个干净,又听哐啷一声细响,不知什么东西应声落到地上,被柳萱召入手中一看,原是个巴掌大小,刻就数道怪异玄纹的铜盘。 几乎是入手的瞬间,赵莼便觉察出了不对,方才还站在身边的柳萱,此刻就像凭空消失一般,气息顿时消失若无! 柳萱虽是后知后觉,却也从赵莼疑怪的神情中觉出异常,她心中一悚,忽觉手中铜盘似有探入识海之兆,便猛地将那物以手覆住,凝神把识海镇下,这才作罢。 好生邪门的东西!她特地叮嘱了赵莼一番,便才放心把铜盘递上前去,待瞧过上头的数道玄纹后,又不住皱起眉头,这般篆文,却是不曾瞧过。 赵莼将那铜盘置于掌心,许是识海内两枚元神的威慑太强,盘中气息倒是分毫不敢试探过来,只龟缩在其中不作动弹,她双唇抿起,语气略有几分凝重:是旧篆。 天庭崩毁,神道凋零后,便是道修崛起,横压万古的仙道时代。 诸仙并万族一同开辟三千世界,更为适宜道修玄功的新体篆文,便在此后逐渐时兴流通,直至如今,仙神开天的过往业已成为传说,旧篆的痕迹亦是湮灭在了岁月长河之内。 但只若存在过,便会有零星半点的东西遗留下来,仙门大派的功法仍旧以旧篆书写,诸多古旧遗迹之中,也能找到各般旧篆残篇,只是大千世界以外的地界见闻甚少,故而少有能解读旧篆的人。 看柳萱疑惑的神情,应当也不曾触及此道。 赵莼长舒口气,幸而她对旧篆颇有几分兴趣,曾向定仙城许真人有过讨教,后又上界拜师,观得不少旧篆残篇,眼下尚能略作解读,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其上曰:仰承吾皇,昭告圣明,兹尔显圣,允我陈情。 她沉声将这十六个篆字读出,心头震悚已然翻滚腾起! 这是何物?柳萱见她瞳孔一缩,当下便紧了几分呼吸。 是句晦语。赵莼脸色沉下,复又将旧事翻出,尽皆告诉于柳萱知晓。 她并非是首回瞧见这般晦语,昔日在定仙城诛灭那伏琊上人时,就曾在其洞府后山处的雷击木里,寻道过刻有相同玄纹的木牌,而那也是赵莼接触旧篆的始由,实难叫人忘却! 伏琊上人是天瞳老魔的同门师弟,后者曾在蛮荒中辟一邪修宗门,名作天瞳教,后来天瞳老魔被谢净前辈诛灭,此教亦是分崩离析,赵莼将各般旧事珠连串 合,好似置身于一片疑云之内,我本以为此通晦语乃是其师门所传,现在看来却是不然。 若是师门所传,便无法解释天瞳陨落后,还能以晦语借力这一桩事情了。 毕竟兹尔显圣,允我陈情乃是明显的借力之语,当年意图借力的是伏琊上人,赵莼在得知其与天瞳的关系后,即先入为主,以为天瞳便是那借力之人,现如今天瞳已经殒命了上百载岁月,那能借力于眼前这邪修弟子。 而若这邪修弟子借的不是天瞳老魔的力量,而若伏琊上人所借之力也不是来自于天瞳! 哪还会是谁? 是蛮荒邪宗内的其余修士,还是根本就另有其人? 赵莼只觉千万思绪杂于脑内,一时辨不出个清晰具体,这时又听柳萱言道:那这邪修便应当是凭借此物,方才叫我二人未曾有所觉察,想来以晦语所借之力,就是应在了此处罢。 的确,赵莼回想了一下方才的场景,又道,他气息隐蔽,本不该叫我发现的,许是未曾想到我会突然对那荒族男子动手,一时间气息忽地有了波动,便才叫我觉出了不对。 柳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却在想,如若此些邪修也是为了榕灵果实而来,那为何不直接借力以增进自身实力,反倒是在隐蔽踪迹之上下了功夫…… 师姐是说,邪修所图并不在猎场天命。赵莼心下暗忖,也觉是这道理,只是她全数心神都在借力何人上头,这才不曾料及此处。 阿莼也不必过于担心,柳萱见她神色凝重,亦不由开口劝慰道,我等只做好该做的就是,再如何,上面还有各族尊者们顶着,眼下要事当是夺下榕灵果实,将荒族拉拢过来。 正是此理,赵莼双目闭合又启,数息间便再度平静下来,向柳萱点头道,倒劳烦师姐挂心于我了。 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此事牵扯甚大,当是一步乱,而步步乱,在此上疑云密布,后头的路也罩进了一片阴霾之中…… 章一百九十 千里追凶 邪修怀有铜盘在身,自然便叫赵莼二人有些担心起来。 如此隐蔽契机之物,若施用于袭杀之上,一不留神就会叫修士栽个跟头,好在进入猎场的宗门弟子及妖修皆都实力不凡,身上多多少少有些保命的手段,这才叫赵莼心神稍定。 她垂眼瞧着手中铜盘,见先前的气息虽蛰伏于盘内,但却一直不大安分地向外试探,便忽起一念,当即催起一道神识向内里探去,就在这时,那铜盘砰地炸得四分五裂,覆在玄纹上的浅淡光辉,亦随之黯淡下来。 柳萱惊得身躯一震,后才拾起一块铜盘碎片来,那物失了法力,现下只是块废铜烂铁,任她如何试探,都不见先前的异怪之相。 这铜盘里的气息分外灵动,似有勾连神识之能,我便欲以神识稍作试探,不想神识才入其中,就引得铜盘炸裂了,赵莼顺着心中猜想,霎时疑心又起,修真界中有通讯传话之法宝,便不晓得此物是不是这般器具了 修士间若隔山海之遥,便得以特制符箓传讯,此物施以法力后消失于无形,只待交予所定之人后,才会重新显形,但若中途为他人截留扣下,符箓上的消息,就会有暴露人前的危险,此后,修真界中又有炼器师苦心钻研,炼制出数种通讯所用的法器。 不过此类法宝本就是为着便利而生,更称不上万无一失,便如今日这铜盘落于赵莼之手一般,若通讯所用之法宝被他人截获,亦会遭得有心之辈利用。是以这般通讯所用的法宝,没几分家底的修士用不起,境界高深的大修士又瞧不上,因着种种缘由,在修真界内并不时兴就是了。 但眼前这枚铜盘非是那般俗物,赵莼也委实不知其作用是否只得心头所想的几处了。 而在那铜盘碎裂的同时,遥在猎场中的另一处地界,两名行踪隐蔽的邪修忽觉手中器物一震,再细查一番,便立时瞪大了双眼,神情端肃道:是红罗宗的吴敬……神盘破碎,看来是当场殒命了。 蛮荒内邪宗林立,今朝被派入猎场内的弟子,亦是从各派抽取而来,相互之间虽非同门出身,但一时瞧见有人身死,此些修士亦有唇亡齿寒之感,背后惊起一身冷汗。 他们身上早有术式施下,如若不好生执行手上的任务,末了也只有死路一条,且若遇见难以敌过之辈,这术式也会反制己身,霎时了断自身性命。诸多种种,便只能叫此些弟子们宽慰自身,落个痛快结局,倒也好过被旁人折磨盘问。 而唯一活命的法子,就是完成任务,再成功从猎场离开,届时反还有嘉赏赐下,是喜是忧,真可谓一步之遥。 那吴敬我倒还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却是陨落在了这猎场之中,连元神都不得托生,实在唏嘘。另一邪修语气沉沉,面上更是一派愁云惨淡。 还是快些结束任务,早日从猎场出去为好。与他同行的人摇头一叹,脚下速度更加快几分。 这两道身影才从原处消失未多久,身后密林中就有一玄衣修士掠了出来,他身形高大,生得又极为俊秀,眉心处有一道深刻裂痕,正是月沧门弟子齐伯崇! 他乃魂修一道,对修士气息极为敏锐,方才便察觉到周遭有些异怪,一路追踪至此,倒还真的发现些邪修踪迹。 齐道友瞧见人了? 齐伯崇停驻数息,后头便又有一道遁光袭来,她身姿娉婷,眉心有一金色花钿,行走时环佩叮当,却是太元道派的曲意棠。 两人乃是结伴同行,方才齐伯崇忽觉有异,便叫曲意棠紧随其后跟了过来,后者对邪修踪迹少有察觉,眼下就只能寄托于齐伯崇身上,看他能否找出对方具体所在。 就在那处了。齐伯崇伸手往前头一指,目中已然坚定起来,这正是他所擅长的一道,如 若在此上没有把握,便是忝列门墙,没有脸面见人了。 而他所指之处,亦正是那两名邪修遁去的方向! 曲意棠自然相信于他,此刻跟在其身后,又笑着喟叹一声:那邪道中人业已离得这般近,我却是浑无所觉,还要靠着齐道友寻人。 曲道友不必妄自菲薄,你此回失察之由,恐也是因那邪修身上有异,我不过是侥幸精于此道,才能借此卖弄一番罢了。齐伯崇点头应道,当即又摆了摆手。 两人你来我往客气一番,便听齐伯崇冷声一喝,已然是发现了那两名邪修所在! 而那两人闻声一抖,霎时又对望一眼,低声急道:神盘已经落置,快逃! 说罢,就见两道遁光腾飞而起,迅速向着两处截然不同的方向遁去,却是想以这般方法,将齐伯崇、曲意棠二人分散开来,好作对付! 但渊榜天才哪是这么容易招架的,齐、曲二人对邪修心思一窥即破,心头倒是半分也不忧惧,相互间目光一对,便身形错分,各自循着一处邪修遁逃的方向追去。 他等并不知隐蔽气机的铜盘已不在邪修身上,这时只觉得两人再不像先前那般行踪隐秘,不过半刻钟头,就要被齐、曲二人直追而上。齐伯崇性情刚正,手段亦颇见强硬,只见他并起两指往眉心一抚,深深刻痕中即射出一道白光,急急向前头奔逃的邪修追去。 未过多久,就听一声惨叫响起,那人识海恍若裂开一般,难以忍受的痛楚自上而下把浑身通了个透,齐伯崇冷冷瞧他一眼,便挥手断了他性命。 只是还未等他攫取那人元神,就有一道黑雾腾起,须臾把那元神搅了进去。 而另一方,曲意棠虽稳稳占据上风,解决那邪修的手段,却不如齐伯崇来得干净利落。 这世上魂修本就少有,抵挡此类修士的法门,亦因此难以寻得,便因此故,齐伯崇在同阶修士中,才堪称无往而不利。曲意棠覆手把那邪修镇压在地,心中倒又升起几分羡意来。 章一百九一 意相争强敌祝泓 齐、曲二人各自了断邪修性命,便才倒过头来重聚会面,只他二人不晓的是,方才那两名邪修已将铜盘置下,此刻已算是功成身退,而铜盘置下后又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及至两人离开原处,都还浑无所觉! 好在进入猎场的各宗弟子内,俱是以剑修居多,他等各怀剑意在身,一来二去之下,倒也有多人觉察出了这铜盘之异。 只可惜此物玄妙无比,众弟子只稍稍分神试探,铜盘即四分五裂,再不复先时模样,更叫人难以琢磨出此物用处。 话说各宗弟子皆在搜寻榕灵果实之际,赵莼这边却是与一荒族缠斗了起来。 这荒族女子披一件驼皮大氅,飞扬的乱发如同风中枯草,双臂及脖颈布满赤红图腾,两眼深黑而晶亮,一瞧便知实力不凡! 而她也的确来头不小,其名为祝泓,乃是此代千砂部族内,实力最强的天才之一,不过两百岁,就修炼到了血魄境巅峰,在部族中地位甚高,来日大有可能成就一尊新的荒族大贤! 上届猎场天命时,她成年未久,境界不足,故而无法进入其中,此回猎场开启,祝泓却是被看做争夺圣物的有力人选。 荒族七大部族中,能与之相争者,亦是寥寥无几! 赵莼能与祝泓相遇,倒也是有诸多巧合在的。 将最初所遇的荒族放走后,她与柳萱却是再不曾遇见荒族中人,只出手几回,杀得数名进入猎场的邪魔道修士。 两人从那荒族口中得知,离树神施下法力灌溉还有数日时间不止后,心中找寻榕灵果实的念头,亦不像先前那般着不了地,只能空落落地着急了。 只需等着树神灌溉草木精怪,叫榕灵果实自行现身便好。而在此之前,还可借着法力灌溉的恩泽,好生修行一番,将精气神都补足,以应对后续到来的苦战。 这之后,两人停停走走,只为找寻邪修踪迹,摸索那铜盘的隐秘。不想邪修还未寻见,却是又来到了一处生长着藤木英实的地方。 适才那荒族男子曾言,此宝只有益于荒族中人,对人族修士用处甚小,取之与浪费无异。但宝物在前,怎有不叫人对之好奇的道理,更莫说站于赵莼身侧的,还是柳萱这一丹道奇才。 她见猎心喜,当即便欲摘取此宝入手,回去好生研究一番。 就在这时,祝泓飞速奔来此地,二话不说便将柳萱拦下,双眼瞪起,就要直取藤木英实! 赵莼对荒族中人本就无甚好感,偏生那祝泓出手时,手段又极为狠辣凶残,若非柳萱躲避得及时,恐就要被她拍碎半边身躯! 只怕取宝还是其次,杀人才是她心头之想! 赵莼当即就沉了脸色,抬眼时,又正好与祝泓目光相对,对方双眼微眯,唇角勾起,面上带了几分笑意,手上虽是冲着藤木英实而去,目中杀机却全然扑向了赵莼二人! 真是好胆。 赵莼怒而反笑,眼见藤木英实将要被祝泓夺去,却是将身一挺,先把柳萱挡至身后,才向前踏出一步,屈指弹出一道银白剑气,眨眼间就将藤木英实取了下来! 那宝物一离开原处,内里精华迅速就开始向外流失,赵莼暗道,先前荒族男子以皮囊置就此宝,想来也是别有用心,以特殊法门抑制了藤木英实精华流失。 她未有那皮囊在身,却是直接从丹田催起真元,立时把藤木英实牢牢裹住,金红色的大日真元浩烈无比,迅速就将宝物镇在其中,那里头的精华,更是半分不再流窜出去! 赵莼想了法子把藤木英实留住,那厢错失宝物的祝泓,却是千百个没想到,这几乎已是她囊中之物的藤木英实,竟能被眼前的人族修士截胡! 祝泓脾气暴烈,久处凶残野性 的荒族部落中,自也绝非什么善茬,她喷火的双目往赵莼身上一瞪,右手就已变了方向,屈伸作爪向此方掏来! 血魄境巅峰的荒族勇士,单论修为境界而言,已是绝不逊色于归合大圆满的人族修士,且又因他等体系不同,寿元生而残次的缘故,在实力一项上,竟是堪称得天独厚,同等境界的人族与荒族相比,向来都是后者占得上风。 祝泓这一击,引得风动不止,大片沼泽涟漪顿起,层层密林中树叶摩挲,那声音越来越急,不少叶片都已脱离枝丫,在这风中狂舞,势如龙虎般越来越高! 她那五指将赵莼身前水气尽数撕开,噼里啪啦的爆鸣声席卷而来,此刻若换了旁人,只怕立时就要屈服在这般威慑之下,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但赵莼哪会怕她,双目冷冷往其身上一扫,旋即迎头直上,剑气都未动本分,通身真元也镇在丹田之内,只以肉身之强悍,直面如此强敌! 她右手猛然握向祝泓手腕,霎时间,只觉握住了一截铁骨,澎湃汹涌的力量俱都蛰伏在肌肤骨肉之下,但当自身血肉中的气力涌上来后,这力量却又显得弱了几分。 便看赵莼冷喝一声,四指将祝泓腕部经络把住,后纵力一拧,竟是叫祝泓整个人旋过身来。 这番转身,其脊背便显露出来,赵莼哪能放走如此机会,当即挥起一掌,就欲直接拍断祝泓脊骨! 但祝泓亦是斗法经验丰足的好手,此刻见掌风逼近,狂烈气势几乎难以阻挡,便知此掌落下自己恐要遭得重创,遂将身一扭,另手握拳向赵莼胸膛捶去! 血魄境巅峰的一拳绝不容小觑,赵莼见此也是变了脸色,落掌后便收手回来,直避出数丈,侧身嘱咐柳萱莫要出手。 柳萱进境不如她快,此刻亦不过归合中期修为,即便有丹道诡术可以制敌,在面对祝泓这等强敌时,也难有招架之力,还是避开为好。 而祝泓虽借此脱身,免了被拍断脊骨的危险,可方才赵莼那一掌,却是实实在在落在了她身上的。 剧烈的痛楚从半截身躯上发散开来,使她忍不住龇牙咧嘴,目中恨意凛然! 章一百九二 气生龙虎斩恶敌 祝泓入内前,便从部族大贤口中得知,每逢猎场开启,进入其中争夺榕灵果实的修士,并不只荒族一类,蛮荒中有不少人族修士聚居,这榕灵果实对他等而言,亦是颇为珍贵的宝物,值得前来冒险一番。 而荒族将夺下圣物者视为天命,无论种族皆以礼相待,如此敬告树神,求得庇佑。 虽说树神不定能瞧见此般诚意,但经年累就的习俗,却不是各部族能够轻易舍弃改易的。 每届猎场封闭后,即是荒族的天命祭祀,此乃族中第一大事,诸部大贤皆会亲临到场,供奉诸多奇珍异宝齐齐献与树神,以彰敬畏。夺得圣物者可在祭祀中站主祭位,若天命非是本族之人,则站次祭位。要知道,整场祭祀亦不过只有一百零八个祭位,能得一个都算是无上荣耀,更莫说万众瞩目的主次祭位! 祝泓今朝寿过百八十岁,一共观得天命祭祀三场,而无一例外,此中的主次祭位皆是从未交由过他族占据。 是以在她心中,天命若是落于他族之人头上,便是莫大屈辱,无有容忍之余地! 眼下见得赵莼实力非同小可,祝泓心头更是警铃大作,这两名人族修士,只怕皆都觊觎着荒族圣物! 当真不可饶恕,合该斩于此地! 她低低叫骂几句,不外乎是人族低贱,其心可诛一类的言语,赵莼未施用通语符箓,现下自然难以理解这般话意,但从这荒族女子面上神情却不难看出,如今已是不可握手言和,只能分出生死了! 赵莼横眉一扫,当即便祭出长烬在手,璨灿剑光走如白虹,在空中闪过几道,即向着祝泓斩去。 而对方却是冷冷一哼,只把身后大氅挥起,那驼兽皮毛制成的衣物便霎时延展变大,如同一张弥天大盖将祝泓笼了进去,其上隐隐泛着棕褐神光,剑气与之相接后,迅速就失了几分速度,数息内寻不到穿透大氅的法子,只得是消弭散去! 将这剑气尽数避去,祝泓又伸手抚过大氅上几处不浅的裂痕,眼内不乏痛惜之意。 这大氅乃是族内大贤以驼兽王的腹部皮毛炼制而成,本身便是一件极为强悍的护身法器,此番亦是千砂族看重于她,才会将此物赐下,作为进入猎场后的防身之物。有此法器在手,修为在血魄境这一层次的荒族勇士,几乎难以伤她半分,而今朝对一人族修士使出,却是被对方那剑气手段割开了寸余长短的裂口! 赵莼见庚金剑气未能穿透大氅,心中倒也颇为讶异此物的坚韧,但眼下绝非能够分神之际,即见她手腕一抖,长烬顿散出一声铮铮剑鸣,汹涌剑气凝就罡风狂卷八方,须臾间,只能瞧见水瀑漫天,万叶飞腾,徒以气势,便能震慑四野! 祝泓自也不甘示弱,抬手一拍胸膛,直从喉头出逼出一滴血珠,另手翻过,那血珠便浸入其掌心的骨质号角,几乎是眨眼间,那号角就散发出白玉一般的温润光泽,其上突闻若万兽奔走,隐隐还有蹄踏之声不绝于耳! 她端起那号角往嘴边放去,胸腹猛然鼓动一番,就从喉间催出一口清气,气入号角,顿时就扩散成音,其声若驼兽嘶鸣,惊得天地震颤,猎场内草木摇摆荡动,浅浅沼泽亦浮波千里。此声一处,临近此处之人立时哗然变色,只觉体内气机沸腾蹿走,几有逆行之危,若不赶紧坐定调息,恐就要爆体而亡! 柳萱赶忙从袖中取一翠色翎羽在手,迅速催引其上青辉镇在丹田,方才未受这巨声之扰,她护定己身,又忧思顿起,凝神看向赵莼,心头久久未定。那号角绝非凡物,落于祝泓手中更是相得益彰,发挥出来的威力几乎能够横扫同阶,便连附近之人都有殒命于此般手段的可能,却不知晓赵莼要如何招架。 轰隆巨声甫一入耳,赵莼便觉丹田灵基受得一震,更有躁动难安之相,好在她神 识强悍,自见得此状,立时就牵引真元平息下来,怎奈巨声不止,且还有愈演愈烈之势,而她体内真元本就浑厚无比,躁动沸腾后便更难以镇定下来,赵莼思索一番,心头亦是起了几分狠念,竟催起道台神像往丹田一镇,将真元牢牢缚住! 以她之能,不催真元,照样也有克敌手段! 赵莼拂袖一挥,一座金乌抱日的道台神像即现于身后,那神像经得一番修行蕴养,现下已然是凝实之状,一轮大日金红璀璨,散出耀目神光,玄羽金乌亦活灵活现,赤红双眸神采飞扬! 她毫不与那祝泓客气,只伸出手掌向前一推,就见道台神像裹就气浪滔天,生生向对方轰撞过去! 而祝泓少有和人族修士交手的经历,此刻见得那金乌抱日之相,一时也辨不出那就是人族归合的元神神像,只是其上气冲霄汉的强横势头,使她不得不有些发憷,心下衡量之际,道台神像已然是以凌绝之态镇压轰撞而来。祝泓手中号角坚固难摧,那道台神像却是如隔山打牛一般,径直将威力轰至她肉身之上。 巨声虽仍旧未止,祝泓握着号角的手臂,却是裂出道道血痕,瞧上去如同旱田开裂,一时间鲜血飞溅,分外慑人! 两人皆是气势无穷,只见祝泓纵然落至下风,心中愤恨却是被逼了出来,有道是穷寇莫追,眼见赵莼杀意浓浓,竟叫祝泓威势又涨几分,但赵莼却不再欲与之缠斗,以免对方再翻出什么底牌,使自身落于危险境地中,是以她心念一动,当即便催起了那《太苍夺灵大法》,霎时间,方圆数百里的灵气皆都叫赵莼汲取一空,堪称恐怖的灵气在其头顶形成一处涡旋,有若九天惊雷,轰然落了下来! 噼啪! 那骨质号角竟碎成两半,祝泓只瞪起双眼,连着头颅的半身,就被这浩荡伟力直接轰碎了! 亦如她先前想对柳萱所做的那般。 章一百九三 悲噩耗神缚金牢 赵莼自入得归合后期境界,这还是首次施展《太苍夺灵大法》,所现威力便如此强悍,连她自己见了都要惊讶几分。 这门神通本就视修士实力而定,现下她修为境界远甚从前,施展出来的威力,自然不可与昔时同论,而赵莼心中微作揣摩,更是由此摸索出几分门道,若能继续将《太苍夺灵大法》推进至第二重中,面对魔劫无疑将更有底气! 只是这事须得放到后头,眼前还当以夺得榕灵果实为重。 她拂袖走上前去,只见祝泓那残破尸身之上,幽幽又浮起一道元灵,荒族亦属三千世界万族之一,自也能通过生灵之川转世托生,这元灵便与人族元神相似,乃是荒族借以转生之物。 赵莼本要探手抓来,凝神向上一瞧,却是发现此道元灵被一气息托起,迅速便朝着远处遁去,她转念一想,顿就明白了缘由在何。这荒族女子实力出众,在部族中必然也是绝世天才,故才有上头之人出手相护,即便无法保住其身家性命,最后也能留下一道元灵,使之不必沦落至神形俱灭的下场。 而那气息看似虚无缥缈,实则却沉重如山岳,她不过是分去神识试探一番,怎想立刻便被其挡了下来,一丝神识亦为那气息所搅灭,其内警告之意,可见一斑! 这等威力,必是荒族大贤所留,赵莼尚无法与此等强者匹敌,便淡淡收了眼神回来,不去管那元灵究竟去向何方。 她方收回目光,便听身后柳萱朗声一喝:阿莼,快瞧! 赵莼立时抬眼,往那气机汇集之处望去,茫茫天地间,忽地有强盛生机弥漫开来,适才她与祝泓一战时,所摧灭的不少草木生灵,现下复又生长重续,千百条枝丫扭动窜出,翠叶葱茏堆积如绿云,映得浅沼苍翠,水光潋滟。 见此情状,她那还能不晓得,这是树神降下浑厚法力,将要对草木精怪施以灌溉恩泽了! 笼罩在如此强盛的生机之下,便不管知不知晓这法力恩泽一事,众修士都觉通身舒畅,恨不得立时坐定修行一番。 然而就在这时,四面八方不知怎的,忽就探出多道牵引巨力,直将浑厚法力拖拽吸纳,莫说一众修士了,便是这猎场内的诸多草木精怪,也像霜打的茄子般,霎时就萎靡下来! 赵莼心中惊慑,又突觉脚下传来些许异动,叫她连忙回转身形,直以真元掠起柳萱,两人一道升入空中,便在离开原处的那一刻,大片沼泽轰然塌陷,哗哗水声落过,唯见幽深可怖的地陷深渊显露而出,甚么草木精怪,甚么水光潋滟,此时都齐齐陷落进去,被那幽邃的黑暗吞吃了个干干净净! 她目力过人,在万物塌落之际,却是于那无穷深黑中,瞧见一丝金辉,其模样无比熟悉,正是邪修弟子人手持握的铜盘! 而那铜盘本只有巴掌大小,现下竟可叫数十人站立其上,这猎场中不断吞吸法力生机的牵引巨力,正是从那铜盘上催发而出。 赵莼呼吸一紧,千百般心思回转而生,当即便将诸多异怪串联一处。 邪修弟子不惜性命进入猎场,其目的不在榕灵果实,那最有可能的—— 便只有蛮荒树神了! 只道是好一番暗中筹谋,与这蛮荒古地的邪宗联合一处,再分派兵力施压丛州,做出一副势必夺下丛州地界的强硬姿态,而真正意图,却是夺取蛮荒,将六州大陆南部完全吞下! 而这番意图三州未必不能察觉,只是有树神坐镇,谁人敢想蛮荒失守。三州此般举动,还意与荒族合纵连横,不想邪魔一方,已然是将主意打到了树神,荒族立足的根基之上! 她面上已现肃容,而回看柳萱,神情亦是愁云浓重,此刻抬眼与赵莼对视,都能瞧见对方眼中的忧虑。 偌大一方猎 场,才不过半刻,就已陷落得只有零星落脚之处,人族修士尚有御空飞行之能,现下皆在凝神抵御铜盘的牵引,而荒族勇士便无能为力,只能各自寻了未曾陷落的地界站下,一派惊魂未定。 有受不住铜盘牵引巨力之人,一时朝着深渊跌落下去,然而才至半空,肉身就轰然粉碎,连同元神一齐化成一缕精纯法力,被铜盘大力吸入其中,实是看得人背脊发凉,毛骨悚然! 此时正道各宗的弟子皆都汇聚一处,赵莼定神一看,见人数未有缺失,便才稍稍舒了口气,此都是渊榜有名的天才,哪怕折损一位,也得使人为之惋惜。 她端详一番眼前情景,复又与亓桓对过眼神,两人皆知对方心念,当即便御起剑气,将那摇摇欲坠的一干荒族勇士给托了起来,而其余修士亦点了点头,连忙跟着出手救助,并三名妖修天才在内共十三名修士,方才在铜盘手中夺回这十七名荒族勇士的性命。 更可怖的是,如今猎场之内,或许也仅剩下她们这三十人! 赵莼摒除杂思,只觉当下应先考虑如何从猎场中脱身。许是因铜盘的存在,旋聚在猎场周围的烈风,已然开始有了强盛之势,而若被困在其中不得出去,早晚也会赴那诸多身死之辈的前尘,被铜盘所吞噬。 她不敢再迟,连忙号令众人一齐前往来时之地,但烈风腾起的势头比众人想的还要快得多,便看赵莼凝出一道剑气欲要撕开风墙,以锋锐着称的庚金剑气,竟是被那风墙直接搅碎! 前有烈风阻路,后有铜盘张开血盆大口,一时看得众人心头绝望,面如土色。 好在危急之时,那风墙处突然被撕开一个口子,从中有强横无比,几乎叫天地变色的剑意径直穿透过来,裂口之外,能瞧见一驾巨大飞舟,谢净衣袍猎猎,持剑而来! 还不速速离开! 她面上亦是急色难掩,大喝一声唤众人破风而出,便见三十人接连脱身,直至那最后一名荒族勇士都落至飞舟后,谢净才收回剑意,额上布满冷汗。可见破开风墙一事,对她也并不容易。 还未等赵莼细问她为何能进入大漠,众人眼神便就灰败下来。 大漠中弥漫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威压,此时已是消散一空,形如承天巨柱的树神,眼下被金辉铸就的牢笼囚缚,黑压压的邪魔大军,正似海浪一般拍打过来,天地间只剩下死一般的静。 蛮荒,失守了…… 章一百九四 连环事战火纷飞 蛮荒古地西接禁州,东临海域,与海中诸族相近。 自失守后,邪魔所据地界一时扩张数倍不止,更征讨海族精怪,使南部海域纷纷沦陷,海中诸族因而向北避退,困守北部半海,至此,六州大陆并周遭海域顿失大半,邪魔势力愈发猖獗,人族九座大型关口俱陷战火之中,丛州亦情形险峻,不得已屡次求援。 万龙关外,人族驻地之中。 一道髻高束的瘦削男子从天际落下,面上尚有几分焦急之色,此刻快步向正中大营行去,待进入其中后,才稍稍敛了几分急色,神情一整,恭敬道:禀真人,营外东向、南向各探得一支魔兵,如今正向着我方行来,估摸着小半个时辰后,便会到跃明丘地界了。 营中修士身形挺拔,听闻此讯后亦不见紧张,略作沉思后,便以指作笔,在空中虚划几道,凝下两枚符诏来,而后再屈指一弹,即见那符诏一齐落入瘦削男子手中。 你凭此物,到军中请周卧云、张执两人出手,务必在魔兵到达跃明丘地界前,将此事了结了。那修士垂眸一忖,又问,孔仪可在? 瘦削男子思索一番,应答道:孔道人清剿完百步岩的魔兵,如今已然归来了。 嗯,修士点了点头,那便唤他来见我。 男子自不敢怠慢,拱手告退出了大营,便才敢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心道赵真人掌此驻地已逾一月,此中修士见之,却仍旧深感敬畏,修为低微者,更不敢直视其面容,只觉那份威压慑人无比,震得旁人喘不过气来。 不过心中感慨,终还是不比魔兵一事紧要,他将两枚符诏握起,便又轻身腾入半空,快步向周、张二人所在营帐走去。 而大营内的修士,自然便是赵莼无疑,这已是她从蛮荒中归来的第三月,可忆起那突围之景时,却仍旧心惊肉跳,倍感凝重。 直至今日,三州修士仍是未明邪魔以什么手段,施加在了树神之上,但能够知晓的是,那七十六根金光天柱便如同囚牢一般,不仅将树神锁缚其中,还彻底阻绝了其气息威能,若非树神真身还在蛮荒之内,外界之人只怕要以为它已消失在这世间! 而无有树神威压震慑四方,邪魔侵入其中只可说是轻而易举,那浩荡魔军几有吞天噬地之能,仅得数万族人的荒族如何能挡? 便只有数位大贤出手,与谢净一齐暂将魔军逼退,才可保得些许族人存留下来,与赵莼等人一并回到三州。然而便是这般,所幸存的荒族,亦不过只得十之一二。此族在蛮荒大漠驰骋纵横不知多少万年,如今却剩下寥寥数千人,落得个寄人篱下之结局,真可谓世事无常。 也是有着如意宝舟在,才能一并带回这剩下的荒族之人。 但荒族九位大贤,经此一番恶战,却是仅剩五位! 那可是媲美人族外化期的强者,只在突围之战中便一连折损四位,达到了八百年前三关之乱的一半,实叫人闻之色变! 而若没有这等牺牲,独有谢净一人想要领着她们突围,确也是不可能为之。 赵莼一闭上眼,便能回想起大天魔肉翅一展,顿将天穹遮蔽,使万物陷于阴霾之中的场景,此等能与外化尊者角力的强大邪魔,数目究竟有多少,是数十只,还是上百只,亦或者,更远甚于所有人的臆测…… 在被谢净挡至身后的那一刻,似是恍惚了一般,她看见巨大的阴影在天穹的另一侧游动,那种使人恶寒而发冷的窥伺之感,如同将死之人身侧有饿狼匍匐,头顶盘旋着食腐的鹫鸟。 正想着,营帐外忽有声音传来:真人,孔仪来见。 进来罢。赵莼复定心神,唤了那人进来。 迎面走来的修士血气磅礴,瞧上去约 莫有三旬年纪,体态刚健魁梧,行走时步履从容。其名为孔仪,乃是赵莼麾下二十分玄之一,又为当中实力最拔尖之人,在这万龙关中戍守超过百载岁月,经验丰足,眼力老辣。 故也最得赵莼信任倚重,在营地内声望颇高。 孔仪进来后未发一言,只行礼后端站于桌案一侧,目光落于案上舆图,微见沉凝。 适才有人来报,讲是魔兵正往跃明丘行来,我已遣得周卧云、张执二人过去,想来很快就能有个结果。赵莼手指往舆图上落去,一连划过数处地界,最终停于一处,其上以篆字书就彤山二字。 三月前她从蛮荒得返,不久后便听闻齿陵关开战的消息,而后是冯峪关、巴亭关陷入战中,这被禁州邪魔觊觎已久的三道大型关口,八百年前便有三关之乱折损八位人族尊者,如今更是成为邪魔攻打的主要区域,除却本就镇守在关中的三名尊者外,更有不少外化期修士驰援过去,一齐对抗大天魔。 而赵莼所在的万龙关,与齿陵关等同属人族九大关,乃是自西向东数来的第四道大型关口,其位置居中,坐落之地便是长脊山万龙峰,越过山脊就能瞧见昭衍仙宗外院,与天极城巍峨高壮的城墙。 但也因此关背靠昭衍的缘故,邪魔一方对此倒不敢妄动,只以大军压境,在关外虎视眈眈,反倒是东西两侧的关口战势吃紧,尤其是东部临近海域之地,在海中诸族退守北部半海后,邪魔对之便有穷追猛打的态势,加上东部少有魔患,诸多对敌手段皆不如西部关口严密,一来二去之下,竟是屡见颓势! 如今三州为保东部不失,已令一玄剑宗驰援边关,现下有沧合剑尊与谢净师徒二人齐在,方才将这颓势稳住。 赵莼到这万龙关来,却非出于自身考量,而是听从宗门吩咐,领着一支人族队伍在关外驻扎,而除她以外,关博衍、宫眠玉等人亦同她一般,未曾往东西两方的关口去,只领兵守在万龙关外,与邪魔大军僵持对峙。 章一百九五 剑阵之谋,二人除祟 赵莼所守这处,名曰彤山,向东南进千里可至百步岩,西面六百里则是跃明丘。 这两处地界各据一方,齐齐将彤山环绕其中,而越过彤山,便就是一望无际的勒桑原,原上再无任何阻碍,可径直进入万龙关口,是以守好这方山隘,即成为一件极其紧要之事。 而魔军声势浩大,光靠赵莼一人显然难以抵挡,且她日前又得消息,讲是邪魔对东部三座大关久攻不下,此刻已有调转兵力,先拔一关的念想,而最邻近禁州的西部第一道关口洞明,极可能会首当其冲! 背靠昭衍的万龙关虽仍旧无虞,宗门内坐镇的诸位尊者,却是不会眼睁睁瞧着大军退去,转而增援它处。 故而这彤山之内,实也在筹备多座法坛,待之修筑完备,填以各类天材地宝,将内里的天地灵气催发出来,便可给外界邪魔重重一击。 赵莼估摸一番,觉得这造出法坛的时日,恐就在两三日之后了,而在此之前,此等消息亦决不能走漏出去。 器工司昨日来禀,山中十六座法坛业已修筑完备十之七八,正是临近法坛现世的日子,魔兵犯禁却愈见猖獗,她目光微寒,指尖掠过彤山,又往东西两处地界点去,我欲在百步岩、跃明丘两地各起一座剑阵,此后时日皆由我亲自守阵,以保此事万无一失。 这两地于分玄修士而言相隔颇远,素日若生变故,相互间须得借用符箓,才得互通有无。 赵莼被派至彤山,本就是为督工法坛,此前法坛未成,她自抽不开身,对这两地的防备,便俱得交由麾下二十分玄,现下法坛修筑已近尾声,她便无须留在彤山大营之内。 孔仪知晓此事紧要万分,对赵莼心中考虑也能猜到个七七八八。邪魔一方早已与蛮荒邪宗联合一处,是以魔兵之中,并不乏邪修身影,后者与三州修士缠斗多年,相互之间对彼此手段都已了解,他此前在百步岩清剿魔兵,便遇上了两名邪修,虽成功将之斩下,却也费得不少功夫。 而此番试探不成,邪魔一方定然也不会轻易言弃,如若有归合境界的修士侵袭而来,还得由赵莼亲自出手,才能招架抵挡。 真人既有此念,我等自当遵从,若是由您亲自坐镇,此些魔兵当是会消停不少了,孔仪垂首一笑,转而又道,营内的崔吟崔道人出身浑德阵派,乃是一位阵道好手,真人不妨唤她一齐前去,布施剑阵也当容易几分。 赵莼麾下有二十位实力不凡的分玄修士,他等并非都如孔仪这般,是戍守边关多年的将士,而是来自各门各派,身怀奇异神通之人,浑德阵派的崔吟便是如此。 可。她心中也有此般念头,当下便凝起符诏往崔吟那处挥去,待回头看向孔仪,即又嘱咐道,我这两日不在大营,营中诸事便俱都交由你来处置,如今万般事宜都以修筑法坛为重,器工司若要支取何物,予了他们就是。 另有几处偏僻的小隘口也不可忽视,待周卧云、张执二人归来后,便叫他等各自领人前去守着,亦无须像往常那般轮值,只守过这两三日便好。 孔仪不敢有失,连忙将赵莼吩咐记入心底,骤然受得如此大任,亦是升起几分受宠若惊的心思来。 便见他拱手一推,沉声道:真人如此信任孔仪,孔仪定当守好大营,不负重托。 你从前便是这万龙关中的校尉,军中将士们俱都信服于你,此番我并不担心,只消在法坛修筑完备后,及时传讯于我便是。赵莼略略颔首,又在孔仪腰牌之上留下一道剑意,作为他此后行事之凭证,待所有事宜都交待完毕,便才挥袖出了营帐。 而六百里外跃明丘,得了赵莼命令的周卧云、张执二人也迅速赶到了此地。 他二人皆是昭衍仙宗弟 子,自大军压境万龙关后,便如众多弟子一般,领了宗门之命前来驰援边境,而他等论行兵作战的经验,委实不如孔仪这等久戍边关的将领,但要论起与人斗法交手的能耐来,却又是各怀神通。 周卧云踏起遁光,在一处矮丘落下,跃明丘实是一处连绵山岭,其内无多草木,尤显死寂,邪魔身躯怪异而庞大,在山岭中并不难以望见,只是她还得小心甄辨,看有无邪修进入其中。 约莫数息后,又有一道遁光袭来,在那矮丘降下,从中显露身形的是一高大男子,其生得浓眉大眼,颌下须一道寸长青须,着石青道袍,臂弯架一柄拂尘,此刻亦循着周卧云的目光瞧去,定在两处丘陵夹出的一条羊场小道之上,微微有些不悦。 小道中正行有一队邪魔,稀稀疏疏一片小地魔中,站了四五只高壮魁梧的大地魔。 大地魔虽有分玄实力,但若真与人族分玄修士交起手来,还是要弱过不少的,且周卧云、张执二人都出身昭衍,乃名门大派弟子,身上各般手段层出不穷,对付起这等邪魔自然便更容易了。 但他二人却未因此松懈半分,反倒齐齐提起心神来,放出神识向周遭试探。 上回叫那宰灵门的邪修侥幸逃脱,依我看来,她可没这么容易善罢甘休,此番必是会寻仇上门!周卧云最是厌恶邪道修士,现下语气愤愤,恨不得立时揪出那邪修踪迹,以杀之为快。 张执对此自是赞同,此刻暗暗一忖,即从袖中摸出一物来。 那物巴掌大小,形似圆环,被他真元一催,立时就往空中一隐,须臾后,只瞧见一道金光向四下散来,张执遂把拂尘挥起,厉声喝道:邪祟鼠辈,还不速速现身! 他话音落后,便有平地一声雷起,霎时间地动山摧,有一道金弧掠出残影,直直向着山岭角落打去! 这乃是昭衍器工司所制奇物,唤作五雷定祟环,只消以真元催引,便能凝出一道金雷,迅速定下邪物位置,此刻用来寻觅邪修,正是再合适不过。 章一百九六 暗中投靠 果不其然,自那金弧打落之处,迅速就窜出一道身影来,周、张二人定睛一看,那女子杏眼朱唇,面貌生得甚是妍丽,行为举止更见弱柳扶风之态,此刻匆匆将金弧避去,倒也不见任何狼狈,反是噙着笑睨向二人,启唇道:两位道友却是心急,不肯叫小女子好生打扮一番,就唤出见客来了。 嘁!周卧云眉头一皱,观见对方身上柔柔一阵古怪邪气,心头更是不大舒坦,冷喝道,你这邪魔外道,与我二人是哪门子的道友,上回失手叫你逃脱,这次我定要取下你项上人头来! 说罢,也不管对方作何反应,便怒起手中长剑,向彼处一振! 她自拜入昭衍后,修的便是正统道门功法,为门内七书六经《长渊碧虚书》之下,《清源行气诀》是也。如今挥剑后,真元即如水化雾,在周遭湿腾腾一片,伴着那刚柔并济的剑法,更添几分虚幻迷踪之意。 那邪修女子显然是见识过周卧云的厉害,当下眼珠转动,却是勾唇轻笑,将袭来水雾化散,细眉扬起道:前头还说妹妹急躁了些,如今可不就是了,小女子自知比不了你们二人,今朝前来,当也不是独自一人。 话音方落,便见一道赤红玄光疾射而来,那物似也为一道金环,只是模样与张执所用的五雷定祟环不同,此刻朝着周卧云手中法剑罩来,自近了身,即叫两人察觉到一股极强的禁锁之感。 缚剑环! 对方手中竟有此物! 似是瞧出周、张二人眼中惊愕,那邪修女子忽地抚掌大笑起来,柔声道:正是为着妹妹你而准备,怎么样,这份礼物,可还喜欢? 这缚剑环穷追不舍,不管周卧云怎样去避它,都还是绕不过此物的锁缚,叫周身剑气困在方圆三尺,难以破出! 归根结底,她剑道境界还停留在第三境剑气,无法与赵莼、裴白忆这等剑意在身的剑修相比,遇上那缚剑环自然是束手无策,只能常是种种蛮力破局之法,可惜终不得成。 张执见状,目光霎时凝重几分,视线落于那缚剑环之上,心中却在暗忖,那催动此环的邪修,为何不曾被五雷定祟环发现? 然而下刻,他便知道这当中的缘由了。 只见那邪修女子身侧,隐隐又有一道人影走出,这人身量倒不算高,脖颈却是粗壮,显得颇为虎背熊腰,而双目炯炯有神,印堂之处饱蕴精光,可见也是一位道行精深的修士。 却不知为何,这人打量周、张二人之时,神情中又藏了几分心虚之感,目光闪闪躲躲。 若我不曾瞧错,阁下只怕是我道门中人!张执心潮翻涌,观见这人身上邪祟不多,明显是修习了正统功法,才养就一身清正气息,出声诘问之际,心头却是早早积下一个念想来。 那男子眼神一躲,当下并未回答张执之问,身旁的邪修女子瞧出他心中迟疑,却又哼哼一笑,道:此乃庄文鹏庄道友,乃是正道符清派门下高徒,一身实力可是颇为不凡呢! 她这番表明身份,便算是将男子所有后路都尽数斩断,只见庄文鹏眼神一定,神情里的几分心虚霎时就消失不见。 而张执闻言,亦是怒气横生,瞧那庄文鹏的目光里,顿就带上几分轻蔑之意。 不过压下这分怒气之后,他又沉下心思,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那庄文鹏所在的符清派并非什么小门小派,恰恰相反,此还正是能与望心谷等宗门齐名的一流大宗,便在这等宗门里都出现了倒戈邪魔的叛徒,那等势力更加微小的宗门,亦不知道会成个什么光景。 如此这般,怎能不叫他忧心呢? 思来想去,若庄文鹏出身于符清派,这缚剑环的来路倒也能够解释了。张执冷冷一哼 ,却不愿多费口舌劝其回头是岸,当即御出一把两寸余长的翠色琵琶扇,向那法扇呼出清气一口,下刻便见法扇暴涨至七八丈长短,在山岭内卷起罡风阵阵,叫庄文鹏与那邪修女子都不由眯起双眼来。 庄道友,眼下那周小妮子已然被你缚住,只是这张执也不是什么善茬,你可有把握斩下他们二人来?邪修女子险些被这两人夺了性命,如今见张执显威,自有些心头发憷,意念动摇。 庄文鹏瞥她一眼,虽已投靠于邪修阵营,可与邪魔外道修士交往之际,实也提不起什么友善心思来,便只冷声道:虞姑娘放心,庄某自有妙策在身。 说罢便咬破指腹,在空中虚虚一划,两人面前即凝出一道土黄屏障,牢牢把那罡风阻却,又见庄文鹏口中念念有词,四面忽腾起黄沙百丈高,在这跃明丘中如瘴如雾,几乎叫人寸步难行。 而跃明丘本就草木不多,山岭内砾石处处,此番更是以地势添了庄文鹏手段的威力,只数息间,那沙雾中就有游龙之相,天穹亦再瞧不出一丝碧蓝,张执那一把翠色琵琶法扇,现下也有几分飘摇不定。 不过他真元雄厚,亦修行着七书六经之下的《磐元厚生诀》,见状只将真元催动游走,迅速便就稳下法扇,运气抵御起那沙龙。 周卧云虽遭缚剑环所禁,但身上也有其余手段,此般见庄文鹏二人眼中得意难掩,心头自也火气顿生,暗道必要叫你二人瞧瞧本姑娘的厉害,以免看轻了我等昭衍门徒! 只见她一手握起长剑,却以另一只手骈指向空中点去,浩瀚浑厚的真元即就这般爆发开来,漫天水色霍然将那风沙消弭,更趁着这般时机,周卧云脚下一点,身如残影般逼近了庄文鹏二人,那缚剑环虽将她剑气锁在身外三尺,可若她近得两人之身,照样能凭剑斩下贼人头颅来! 庄文鹏瞧见沙瘴之法被破,一时也有些讶异,不过仙门弟子手段非凡,破了他一道法术也不算什么奇事,故他迅速敛下心头愕然,眼见周卧云长剑袭来,便挥手把邪修女子推了出去,脚下快步退出数丈之远。 那女子受他一推,当即就要迎上长剑,心头是又急又怒,不由大声呼道:真人救我! 话音未落,周卧云便猛地一顿,身躯被一道玄光给打了回去,正咽下后头一股腥甜,却闻天际传来一声蔑笑: 你这小子卑鄙起来,连老夫都要甘拜下风,怪不得会背叛师门,投靠到我方中来。 章一百九七 不过如此 那说话之人甫一现身,周遭便凝出血煞漫天,与那黄沙相映,竟是无端生出几分苍凉之感。 周卧云与张执抬头望去,只见那修士一身玄黑法袍,两袖飘舞风中,双手干瘦如枯木,而面貌却是鹤发童颜,皮肤细匀白皙,两颊泛着红润神光,他双目奇大,鼻作鹰钩,目光往两人身上一落,顿叫周、张二人有若被毒蛇盯上一般,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被他戏谑的庄文鹏似也极为忌惮此人,此刻神情端肃,连忙撤了眼神回来,低眉顺眼地拱手一推:见过袁真人。而双目中继又划过一丝讶异,应当也不知晓此人为何会现身此地。 庄文鹏心中疑惑,不动声色往邪修女子那方一看,心头渐有了些思忖。 他投靠邪魔一方后才知,如今驻扎在万龙关外的邪魔大军内,并不只有各阶魔物,还有诸多邪魔外道修士,原就是那蛮荒当中的大小邪宗,而临近于彤山大营的这一支魔兵中,就有宰灵门、血屠教两派。邪修女子唤作虞秀秀,便正是宰灵门弟子,而这袁真人袁忌荣,即是宰灵门中一位归合真人,与虞秀秀之师往来甚密。 便见他拂袖一招,将虞秀秀唤至身边,颔首道:能将这两人引到跃明丘来,虞师侄也可算大功一件。 而虞秀秀才遭救下,正是劫后余生,冷汗涔涔,回神之际,更怒瞪向庄文鹏,眼中喷火,此刻又闻袁忌荣开口,便连忙敛了目光,堆出笑道:今日若非有真人出手相救,晚辈只怕会魂断那小妮子剑下,哪还敢居功。 袁忌荣哼笑一声,对这逢迎之语欣然受下,轻捻长须道:等老夫掠了这二人的元神,看那赵莼在彤山大营内还坐不坐得住! 原来驻扎于彤山大营外的这一支魔兵,首要之意在攻破彤山,其次便在对付赵莼。也不光是她,万龙关外的多处大营,几乎都是由昭衍门中的真传弟子戍守,若能将此些天才斩杀,不仅会少一大敌,还可重重打击正道一方的士气。 且天才气运如龙,与一族大势息息相关,如若有太多天才在这场战事中折损,人族正道的大势自也会走向衰颓! 此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而魔军之内,对斩杀了这等天才的人亦有丰厚赏赐,是以无论宰灵门还是血屠宗,都欲斩下赵莼前去领赏,可惜对方始终守在彤山大营内,无论怎样试探,都未有动静生出。 这一来二去之下,邪修一方亦是沉不住气了。因着东部三座大关久攻不下的缘故,魔军已有调转兵力之想,届时他等亦将随行而去,眼下若不将那赵莼杀了,恐就再遇不上今朝这样的好机会。 彤山大营内不知底细如何,他等倒是不敢直入其中,思来想去,还是要将赵莼引出,才可有得手之机。 正逢虞秀秀从周、张二人手底下侥幸逃脱,回禀了两人身份,皆乃是赵莼同门,宰灵门中人遂诡念突起,欲要将周卧云、张执或掳或杀,借此把赵莼从彤山大营中逼出。 这事唯得宰灵门弟子知晓,旁人却是不清楚的。 有归合真人在此,任由周卧云和张执再有手段,现下也无力反抗。袁忌荣傲然一笑,翻手现出一玉圭置于掌心,那物笼于血色之中,瞧上去邪异万分,隐约间,似有哭嚎之声自上传出,叫人不寒而栗。 周卧云二人见得此物,霎时面色大变,只是腿似注铅,暂时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瞧着那玉圭中探出两只惊天大手,一左一右向两人抓来! 她心头着急,连忙从袖中摸出一枚杏黄符箓,往上头注就真元些许,便急急忙忙抛出手去,袁忌荣自然知晓周卧云此举用意何处,当即是饶有兴味地摇摇脑袋,挥手便把那符箓招至手中,两指捏住一角,再轻轻一搓,那符箓便化作飞灰,烟消云散了。 观见 周、张二人求救不得,而愈发绝望的神情,袁忌荣更是心生愉悦,眉头轻佻一扬,好不快活。 只是这两只血色大手抓握间,忽而天地变色,悠悠一道剑鸣自天际响来,而剑光比吟鸣更快,须臾间撕破漫天血色,使清辉洒落,山岭中的邪祟亦好似避之不及一般,迅速便四散消弭,再瞧不见了。 阁下在彤山大营地界中,就想掳走我昭衍弟子,怕还得问过在下一声! 跃明丘中有一清冷女声落下,袁忌荣心头一动,连忙举目向遁光来处看去,而云头先后又有两道遁光散却,先现出身形的那人着一身浅青色道袍,罩一件玄色宽袖外衫,长发束髻不饰珠玉,而体态挺拔如青竹,又怀剑之锋芒,双目扫来之际,无端使袁忌荣浑身一抖! 她身后那人亦是一名女子,身量虽较前人稍矮,却也是骨肉匀停,气度出尘。此时怒目向袁忌荣看来,柳眉倒竖。 这两人袁忌荣皆不识得,倒是站在一旁的庄文鹏,曾因天剑台论剑一事,观见过赵莼面容,他心头发虚,忖道现下也再无后路,便只能转了面庞,向袁忌荣道:袁真人,这位便是那赵莼赵真人了。 她就是赵莼?袁忌荣双眼微眯,远远朝着云头上的两人打量,先前的一眼虽叫他突生心悸之感,现下再看赵莼,却是未从对方身上瞧出什么特殊之处,于是心中大定,大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昭衍剑君,怎的瞧上去平平无奇,倒不像传言中那般可怖! 魔劫爆发后,赵莼方从须弥界中归来,此后数十载也是以修行为主,并未闯南走北,与人厮杀论道,这昭衍剑君的声名还是从前在重霄时闯下,从众人之口流传到蛮荒,几乎令旁人以为她是什么青面獠牙之厉鬼。 如今叫袁忌荣见了她本尊,却是觉得传闻不过如此,这赵莼与寻常修士,分明一般无二! 见他放声大笑,那虞秀秀亦跟着窃笑起来,唯有庄文鹏心中一沉,微有不妙之感升了起来。 章一百九八 剑应万变 庄文鹏岁数不大,赵莼成名之际,他在宗门内亦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辈,只听过几桩昭衍剑君的事迹,其本尊就已上界而去,在此界少有音讯了。 但其人虽隐,其威尤在,能震慑一代宗门弟子的人物,他自不觉得会是什么好对付之辈。 只可惜袁忌荣此人恃才傲物,骄矜自大,因着早早凝出道心,在宰灵门中颇具威信,门下更是少有弟子敢忤逆于他,庄文鹏这一投靠而去的正道修士,便更不会直拂其意。 见袁忌荣挤眉弄眼,一副张扬作态,赵莼心头却是毫无怒气,反倒有几分视看玩物之念,遂嘱咐身侧崔吟先退至一旁,便才唤出长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垂下眼睑道:阁下身处蛮荒,于那等偏僻苦寒之地内,孤陋寡闻也是自然……不过今朝之后,阁下怕也没什么机会能记得在下了。 哼,大言不惭。袁忌荣咂摸出赵莼语意,面上只不以为然地笑笑,下刻将玉圭抛起,只见一道赤红光芒跃入空中,霎时就有数道鬼影从中窜出,一齐向赵莼扑来。 此物名作血阴谷璧,乃是袁忌荣在一方邪宗遗迹内,偶然所得的宝物,后以精血祭炼方成,论威力已然不输于本命法器的层次,其内鬼影更是以活人炼制,要三灵根以上根骨纯净者,直接投入其肉身,待血肉筋骨尽皆消弭,才可攫取其元神,炼制为有灵有识的鬼影。 而炼制的修士境界实力愈强,所成就的鬼影自然便愈出色,昭衍剑君声名在外,袁忌荣自是对之觊觎万分。 只可惜邪魔一方非要他等斩杀此人,故而再是眼馋,袁忌荣也得作罢。 哼哼,便除开这赵莼,另三名弟子的根骨,瞧上去也甚是不错,我先诛除此女,再收了剩下的三人,一样能增得几分实力,倒也不算白来一回了!鬼影奔出之际,袁忌荣又按捺不住心头贪念,目光直往周卧云、张执等人身上黏了过去,好似想要将人抽皮扒骨一般,甚是阴寒! 赵莼见他还有闲工夫打量旁人,一时竟不由失笑,旋即又挥除剑鞘,荡得一阵光芒璨灿的剑气出来,只眨眼的功夫,就将迎面而来的鬼影全数搅灭,且剑气势头仍旧汹涌,凭她心意一动,即朝着那血阴谷璧打去,众人只听见哐啷哐啷的脆响,空中悬起的玉圭,竟是被剑气击得摇摇欲坠,血光明灭! 这般阵仗自也将袁忌荣的心思给招了回来,他见鬼影尽灭,心头霎时起了几分痛惜之意,但清楚眼前要事,还得将赵莼挡下,便赶忙按下惜念,引出道真元先把玉圭稳住。 他这血阴谷璧在宰灵门中,那也算件惹人觊觎的宝物,其中自然不止召御鬼影这一门手段,是以鬼影被赵莼打散后,袁忌荣倒也不曾感到慌乱,只将眼珠一转,袖中两指捏起,隔空把玉圭翻了个面儿,先时本是以鬼神夜游一面在上,此刻便就成了血海如生。 霎时间,周围气息仿佛都沉凝起来,四周观望的几名分玄弟子,此刻只觉得通身仿若置入一片粘稠之中,手脚更是沉入铁石,难以动弹半分,而丹田内亦有下坠之感,使周身真元不得运转,更消说运气制敌了! 赵莼直面这般手段,内心亦觉得分外神奇,此物影响之处并不只有肉身丹田,若不加抵抗,便连神思都要开始迟滞起来,而交手斗法中,慢人一息即有可能是身死之局,袁忌荣凭借此法,确是能够增力不少! 不过她却不担心这处,有两枚元神在身,只若不是真婴强者亲至,同阶修士对她根本造不成什么影响,更莫说动摇神思。 袁忌荣见她不动,还以为已经得手,心下腾起几分得意,复又将袖袍一抖,一连又是几道法光抛出,分别显出各类法器,前后向赵莼攻来。 一马当先的,却是一四五寸长的飞刀,刀身略弯,刃处闪动着幽幽碧光,只消看 上一眼,便知此物剧毒无比! 赵莼只立于原处,挥手将长烬抛起,使神识灌入其中,内里剑灵与她心神相连,面对邪修毫无畏惧,反倒是跃跃欲试更多,此刻受神识感念催动,便直直朝着那飞刀撞了上去。 两物一经相接,立时就震出轰隆巨声,只见长烬未曾动摇半分,那飞刀却已被震出百丈开外,一眼凝望过去,那刀刃上正有一道醒目的豁口,一直延伸至刀背,险些将之完全折断! 后又有散着紫青光辉的三角幡紧随飞刀而至,长烬只剑锋一动,就以无形锐意把那幡旗撕裂开来,而此后接连数件法宝,亦未逃过这天剑之威! 抗衡诸多法器间,长烬离袁忌荣亦是愈来愈近,眼瞧着剑锋向着咽喉而来,袁忌荣心头一抖,根本无暇肉痛损去的几件珍贵法器,赶忙把那空中的血阴谷璧召回手中,使血光在身前凝就一层障壁,欲要将袭来的玄黑长剑挡下! 长烬不躲不避,直直撞在那层血色光辉上,只闻天地间轰然一声巨响,四下山岭猛地震动起来,袁忌荣只勉强抵御半个呼吸,身前那层血光障壁就彻底破碎,血阴谷璧在他手中不安地摆动起来,险险奔出他手! 法器受创,自身也遭了这无上锐意的轰震,袁忌荣哇地喷出口鲜血,惊得汗毛倒竖,连忙燃起真元,一连避出百丈开外! 知晓这距离于剑修来说不算如何,袁忌荣眼中狠色一晃,竟挥手把那血阴谷璧拍碎,诸多鬼影霎时从其中哭嚎而出,又遭他张口吞吸入腹,其身躯猛然涨大数分,周遭笼起一层暗红血影,却是险险将长烬给挡了下来。 他这才见识到了赵莼的厉害,抬眼间,目光中已有惧色。可袁忌荣又清楚面对剑修,诸多遁逃手段根本不够用,眼下他逃不得,想要活下来便只有杀了赵莼这一条路! 袁忌荣自知避无可避,张口一呼,竟是从口中吐出一团血色浓郁的光芒,其中隐隐纳着黑红一点,只以肉眼观之,就觉玄妙无比! 道种。赵莼心中一动,目中却显出几分兴味,一个新奇的念头,霍然从心底浮了上来。 章一百九九 血火神威 道种乃虚化之物,非寻常手段能够对付。 袁忌荣才将此物祭出,赵莼便打算放出道台神像加以抗衡。这时,却觉丹田处有一物跃动不已,内视一瞧,竟是沉寂已久的金乌血火醒转了过来,此刻正升腾烈焰,在灵基液池中灿如星辰。 昔年拜师亥清,曾得一玄剑宗大能赠得界尘,后为长烬所吞纳,增益颇多。而拜师典礼上,万剑盟亦赠来界尘一二,赵莼却并未叫长烬将之一并吞去,而是交由金乌血火炼化。此物自她筑基境界起便陪伴身边,一路也予了她不少助力,界尘既对之有用,赵莼自也不会在此上吝啬。 炼化界尘后,金乌血火少见地现出餍足之意,就此在丹田灵基内安分下来,赵莼自身亦忙于修行之事,便任之酣睡不曾打扰,今朝突然醒转,这血火上的光彩,竟与从前有了些许不同! 其内火心漆红如血,外焰亦不再为灿金之色,反是带了几分妖异的紫。赵莼以神识触碰其上,血火便霎时显出乖顺之相,但若有牵引此火扑向那道种的念头,金乌血火就立刻显露出择人而噬的凶残来! 赵莼将身一转,瞥见袁忌荣那道种正浮于半空,隐隐传来威慑之感,心中顿时一动,当即顺着金乌血火的意思,将其从丹田放出,直直便朝着道种所在的方向扑去! 袁忌荣早早凝就道种在身,自看得出赵莼身上有无道种,此刻祭出这般手段来,便是打算在元神道法上攻克敌手,毕竟真元、剑气等外物,是根本无法奈何道台神像,乃至于道种这等玄妙之物的。 他心头才有几分底,眼前便晃过一道紫红异光,尚还未识得此物真容,就见自己那道种被紫红异光吞入其中,霎时间,通身仿佛被火焰吞灭,热浪灼烧之感自天灵贯下,袁忌荣猛然哀叫一声,整个人便兀自从半空跌落下去,撞出一声闷响。 见得此景后,最为惊慌的莫过于虞秀秀、庄文鹏二人,她等转身欲走,身躯却是动弹不得,抬眼望见赵莼将那紫红火焰收入掌中,面上已然灰败下来。 有归合真人在此,她二人还能逃得掉吗? 思忖至此,皆都不住发抖起来。 而周卧云等人却是喜出望外,眼瞧着袁忌荣被赵莼打落在地,再无一战之能,便都心神大定,倍感松快! 赵真人,那邪修可是……还是崔吟心思缜密,望见袁忌荣仰躺在地生死不知,遂又启唇相问,看赵莼有无留其性命的意思。 便见赵莼五指一合,将紫红火焰收起,垂首道:此人道种业已为我所灭,元神不存,那肉身自也仅为空壳一具,造不成什么威胁了。 众修士闻言,皆是一惊。 她等尚不及凝聚道种的境界,但凝就道种才可步入真婴一事,却是世人都晓得的。而那袁忌荣祭出道种后,周卧云等人其实都未将此物认出,只待此时赵莼分说一二,才晓得原来那团光辉,就是修真者口中的道种。 修士须得道法圆满,才可凝就道种在身,步入此境后,离真婴便只剩一道点化之门,至道种圆满受得点化,即可渡下小四九天劫,道种受劫与否,实力层次便全然不同,眼前这邪修袁忌荣,显然便是未曾度过小四九天劫的。 但饶是如此,直接以异火烧毁道种一事,还是十分骇人听闻。 周卧云等人闻之,是倍感侥幸,拥有如此能耐的赵莼同自身立场一致,而对于虞秀秀、庄文鹏二人,即是一个天大的噩耗了。 这位真人——虞秀秀神情惊惶,正想开口求饶,霎时见白光一过,其项上人头便冲天而起,须臾后一枚莹润玉白的元神浮出,亦是被赵莼以剑气斩灭。 庄文鹏见此,便更是惊怖难安,而赵莼只是移了眼神过来,往他身上一落,蹙眉道:我观你一身清灵之气 ,修的显然是我正统道门功法,如今却同邪魔外道厮混一处……你是哪家的弟子,还不报上名来! 庄文鹏哪还敢作隐瞒,颤着声音将宗门报上,遂又低下脑袋做出那任人发落的颓态。 符清派赵莼是晓得的,此宗山门就在中柱州内,眼下万龙关中,就有不少符清派的长老弟子在,这庄文鹏只怕就是从其中叛出,投靠于了邪魔一方。 她眼底纳着冷光,当即却未出手取下庄文鹏的性命,只肃容道:你背弃我人族正道,我本该将你诛除在此,不过符清派诸位长老亦在这万龙关中,你当作何下场,便还是由他等亲自决定为好。 蛮荒失守后,正道一方受到的打击绝不算小,甚至有志气丧失,心生悲念之人,便如同庄文鹏一般,想要投靠到邪魔之中,以保住自身性命。而若人心不稳,心无奋起抗争之念,便再有诸多天才拼死抵抗,也无法了却这魔劫。 赵莼既知此理,便清楚万龙关中该要有一场杀鸡儆猴了,而施下杀伐手段的人,自是庄文鹏叛出的符清派最为合适。 听得这话,庄文鹏心头霎时就明白了对方用意。一时间,千百般的悔恨涌上胸口,但大错已经酿下,任他再是后悔也无济于事,赵莼摇头一叹,只挥手将他丹田锁住,才吩咐周卧云、张执二人将其带回万龙关中,亲自押送到符清派众长老面前去。 而她自己,便要留下来与崔吟一齐布置剑阵,以防备邪修乱事,使法坛筹备功亏一篑。 …… 万龙关外,邪魔大军内。 一灰袍童子急匆匆踏入营帐之内,俯身在一白发老妪耳边说了几句,便见那老妪双目瞪起,霎时从榻上直起身来,又惊又怒道:此言当真?! 数日前她的小徒儿虞秀秀与袁忌荣一同前往跃明丘,此刻却听童子禀报,讲到两人的魂灯都已熄灭,竟是齐齐陨了命去! 这一支守在彤山大营外的魔军中,本就没有多少归合期修士,袁忌荣在其中又颇具实力,故而他的死讯未过多久,就在营中彻底传开,掀起一阵惊涛骇浪来。 章两百 剑阵落定 正是申时过三刻,魔军营帐内。 当中坐北朝南正向,摆置有两只大椅,左面坐了一白发老妪,皮肤细腻若婴孩,一双碧色眼眸似乎含尽沧桑,她面色悲苦,虽脊背挺直地坐着,却又缺了一股意气,像是输人一筹般,并不敢正视于身旁修士。 而坐于她身侧的,乃是一眉清目秀的俊俏青年,从面上观去且不过二十出头的岁数,通身威势倒是极强,营帐内端坐着的修士,比之皆要逊色不少。 此刻那俊俏青年面带嘲弄,目色冷冷往那案上物件瞧去,只见桌案之上并无旁物,唯得两只漆铜魂灯置于正中,灯内火烛明显已经熄灭,隐约能瞧见虚弱两道青烟浮起,颤颤巍巍在众人面前抖动一番,下刻便飘然而散了。 嘁,俊俏青年见状,更从唇边溢出一丝讽笑,他挥手令童子将那魂灯撤下,这才微作偏头,向老妪道,袁道友此番轻举妄动,将身家性命给赔上了不说,还使得我方损去一员大将,实是得不偿失了。 与袁忌荣一道的虞秀秀二人并不被他看在眼里,那等分玄修士必要时仅是牺牲之物,唯有袁忌荣这般,业已凝就道心在身的归合大圆满,才是损一个都叫人肉痛的人物。 其与面前这白发老妪都是宰灵门中人,俊俏青年并座下右方一干修士,却是来自于魔军大营里的另一邪宗,血屠教! 宰灵门与血屠教在蛮荒古地时,便因两派山门距离颇近,几乎隔山对望的缘故,时有明争暗斗产生,现下虽同时归附于邪魔尸鬼一方,却也始终算不上和睦。 但俊俏青年心头明了,如今镇守彤山大营的正道天才赵莼,绝不是什么可以轻松对付的人物,如若有了她的踪迹,当是要好生筹备,以图一击毙命。而袁忌荣此人好大喜功,自恃实力出众,便不大将血屠教放在眼里,此回独行去向跃明丘,只可能是想要斩杀赵莼,以此独占功劳。 可惜,反误了自身性命! 宰灵门中晓得这般筹谋的,除了已经身死的袁忌荣、虞秀秀二人,便只有坐着的白发老妪了。故而座下其余宰灵门修士,听得俊俏青年话中讽意后,皆不由面色涨红,双目瞪起。 有一粗眉大汉眼珠微转,两唇咂动一番,忽开口道:那符清派投靠而来的小子不也音讯全无了么,我看就是这人将袁长老引到跃明丘中,使其身中埋伏而死的!不然以袁长老的实力,何人能够斩下他来? 座中宰灵门修士闻言,心头暗暗一忖,发觉此话亦是有理,面上便逐渐露了义愤填膺的神情出来,接二连三声讨起此行同去的庄文鹏来。 血屠教中人自然对此不屑,当即讥讽道:早在他投靠之时,段长老便要了那庄文鹏一滴精血,如若他敢生半分异心,我派自有秘法,能在万里之外叫他灰飞烟灭! 即便他真是正道一方派来的探子,哼哼,贵派袁真人怕也脱不了一个轻敌冒进的罪名! 眼见两派修士又要陷入争吵之中,上头的白发老妪却是咳嗽一声,挥手令众人静下。她轻闭双眼,双唇抿直,袁忌荣陨落后,宰灵门在此方魔军大营内的势力,已然不如血屠教多矣,何况此事也是己方之失,若败露于众人,未免会使宰灵门威信大减,亦将激化两派矛盾。 无论是她,还是血屠教的段怀臣,怕都不想看到此般局面产生。 忌荣素来贪功冒进,想是听得底下人禀来那昭衍剑君的踪迹,便马不停蹄地去往了跃明丘中,此事乃他之过,我宰灵门也认了。老妪心头大恸,现下却不能现出半分,只得迅速平复下心境,沉声道,为今之计,还是在于如何除掉昭衍剑君赵莼,我等尚不知她还在不在跃明丘中,而若忌荣是为她所杀,那她的实力,只怕还要超出我等原时的设想…… 俊俏 青年,即是血屠教在此方大营的领头人段怀臣,此刻闻听老妪之言,心头如何哂笑尚不为人知,面上神情倒是颇为温和:赵莼还在不在跃明丘,只遣人过去打听便可知道,这几月里她几乎从不踏出彤山大营,此回突然变卦,想来也是另有布置。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上头赐下的神物,即便杀不了那赵莼,也能将之重创,了却我方一个心腹大患。 段怀臣心中亦觉可惜,当日大阵起,囚得蛮荒树神在牢笼内,却还是棋差一着,叫游珑剑尊谢净把里头的人给救了出去,若非如此,今朝人族正道的势头,那还能有这般光景? …… 跃明丘中,苍茫山岭间,已渐渐有淡色光华落下。 赵莼负手立于云头,看崔吟抛起阵盘压入山下,复又骈指往东西南北四处虚虚画出几道玄纹,她出身浑德阵派,乃是正统阵法修士,布施法阵时堪称行云流水,饶是赵莼这一阵法之道的门外汉,看了都得称道几句。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只晓得顶上夕霞散去,星辰明灭又隐,一轮金红圆日复从东方升起,崔吟才转过身来,微点头道:真人,大阵已然落定,可将剑意埋入其中了。她面色些许苍白,额上更是冷汗涔涔,可见布置此阵,对她自己也不算易事。 有劳了。赵莼噙笑点头,从袖中取了一只圆肚瓷瓶递与崔吟。如今柳萱正在万龙关中任丹师一职,听闻她将要坐镇彤山大营,便提前炼制了诸多灵丹送来,瓶中的生元丹俱都品相上乘,崔吟气力将竭,服用此丹正是合适。 多谢真人。崔吟温声谢过,当即取出一枚生元丹服下,几乎是在清流涌下喉头的瞬间,她便被这丹药的药力给震住。生元丹委实不算是什么稀少的丹药,但药力能强如手中这般的,她的确是从未见过! 只一枚生元丹,就叫她一身真元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听闻万龙关的柳真人乃是丹道奇才,虽出身不显,但一手丹术却堪称奇绝,经她炼制的丹药不仅品相绝佳,其中蕴含的药力更是倍余他人所炼。只可惜以崔吟的地位,尚还接触不到那位深居简出的柳真人。 又听说赵真人与之关系亲近,这生元丹,想来便是出自柳真人之手了。 章两百零一 所赐神物 崔吟暗自惊叹几声,心中却不知晓,那柳萱怀有纯净妖魂,元神之力非寻常修士可比,又得异火相随,提炼灵药时可称是事半功倍,所炼丹药杂质甚少,品相尤佳,自然便药力强盛了。 赵莼见她颔首告退,前去一旁坐定调息,这才唤出长烬,往阵眼之处虚虚镇下。剑意无形,不可为人所视,但凭空而起的一阵锐利之意,却在顷刻间向四周弥漫而去。 她托崔吟布下的,乃是小乾坤十六位剑阵,此阵除却正中有一处阵眼外,环绕在周遭的还有十六处小阵眼,除非主从十七处阵眼同时被破,不然阵眼间以剑意相通维系,即可做到生生不息,源源不断。 小乾坤十六位剑阵在诸多剑阵内颇为特殊,与其余剑阵以天地为形,拟化剑气罡风御敌不同,此阵更重于对剑修本身的依赖,阵法一道的修士若欲布下此阵,光凭一人往往难以成事,还得请下一位剑道境界高深的剑修,方可使此阵结成。 而协助结阵的剑修,又必得怀有剑意在身,是以茫茫重霄世界内,能结成小乾坤十六位剑阵的人并不多。 崔吟出身浑德阵派,却也只修习过小乾坤十六位剑阵的雏形,想要真正结成此般剑阵,还要看注入剑意的剑修本身。 此阵为抵御邪魔一方,赵莼便欲以斩魔剑意注入其中,当下甫一动手,她就知晓了此阵为何在传闻中难处重重,这正中的阵眼内仿佛有一只血盆大口,剑意只稍稍触及半分,便被那大口鲸吞入内,须臾后又向十六处小阵眼分去。 而要想彻底将这主从十七处阵眼补足,不知还要注入多少剑意! 依赵莼看,若是换一位初入剑意境的修士来,只怕是远远不够的。 好在她已修成剑意无为,补足此些阵眼只是时辰多少的问题,倒不存在有什么阻碍。 便又是半日光景过去,听长烬嗡鸣一声,才浑身一抖,化为一道清虹落入赵莼手中,这小乾坤十六位剑阵的主从阵眼她都已补足,现下囊括跃明丘在内的方圆三千里,一直蔓延至彤山大营所在的地界,都在此阵的看顾范围之内,只若有一星半点的邪物入内,便可为赵莼诛除殆尽! 且有如此剑阵相助,赵莼在内亦是实力大涨,虽说不可匹敌真婴修士,但却有全身而退,保全自身的把握。 她心头满意,转眼见崔吟气息已然平复过来,便微微颔首,携其一并往百步岩去。 赵莼之意,乃是在跃明丘、百步岩两地各起一座剑阵,以两阵相连,彤山大营以外地界便都可落入她的掌握之中,邪修魔物若想犯禁,自可为她第一时间所察觉。 …… 与此同时,魔军大营中,亦有一番奇异动静生出。 这便是上头赐下的神物?宰灵门老妪缓步走上前来,目光牢牢定在段怀臣手中之物上,那是只鎏金漆作的笼子,顶上接了长约半尺的锁链,一端握在段怀臣手中。笼内光华大作,现出碧色光辉,细看过去,竟是一团拳头大小的晶润之物,此刻缓缓缩动,好似人之心脏,散发出强盛的生机之气。 若有荒族中人在此,必能看出此物气息肖似族中圣物,榕灵果实! 只是榕灵果实乃是树神凝结的法力印记,从未有实物凝出,眼前此物却明显可以为人触摸,两者气息相类,形却不似,当真怪异。 邪魔外道的修士多以采补生机之法来作修行,眼下见得这丰沛生机,便自然而然生出馋意,恨不得赶紧将之取出炼化,以增补自身。 段怀臣瞥见老妪眼中贪婪,却将嘴角撇下,毫不客气道:糜道友可莫要打这神物的主意,前些日子我教中有一归合期长老觊觎此物,竟监守自盗擅自打开了金笼,欲要炼化神物入体,亦不过刻钟,便反过来被这神物吞吸了个干干 净净,晨起弟子入帐一看,地上只剩下薄薄一张人皮,却是浑身骨头都化成齑粉了! 糜映笙,即是那宰灵门的白发老妪,此刻听闻这恐吓之言,还未来得及怀疑其中真假,就吓白了一张脸,连忙后退数步,眼中贪婪之意尽消,唯余警戒后怕之色。 届时便要用此物对付那赵莼?糜映笙微微直起身来,略感心悸。 段怀臣自是点了点头,大方应道:正是如此,且还不止我等这一处,据我所知,万龙关外不少营地内都有此物赐下,似什么赵莼、关博衍这等人物,只若得手个一两人,都能叫正道一方势头大跌。 嗯……糜映笙顾自垂首,闷声应答,转念想了一想后,又开口道,昨日道友所言的一应布置,我已尽数吩咐下去了,如今忌荣已去,我方实力有所减损,只听从道友遣派,期望能拿下那赵莼来。 赵莼一人便敢镇守彤山大营,若说她没什么后手,我却是丁点不信的,段怀臣实是忌惮万分,乃至于还未曾动手,就已神情端凝,不敢大肆吞吐气息,出行前必得再度审查一番,做到万无一失,不然被上头问罪下来,你我二人都担待不起。 糜映笙喏喏应了声是,便才退出帐外,只剩段怀臣一人提着金笼,凝视着内里那晶润之物,心中打鼓。 …… 两处剑阵尽皆布下,赵莼便嘱咐崔吟回了彤山大营,若要面对起邪魔犯禁,当还是她一人更为得心应手些。 日前营中递了消息过来,却是柳萱亲笔,言道那庄文鹏被周卧云二人押送回万龙关后,立刻便引得符清派震动不已,此派共有七位真婴长老坐镇关中,在赵莼还不曾前往彤山时,庄文鹏曾随行一长老往关外探查邪魔踪迹,自那后便音讯全无,久久不曾见其身影,符清派之人皆以为他遭了邪修毒手,业已被俘,不想竟是投靠敌营,做出了此等欺师灭祖的行径! 七位符清派长老见关中修士不乏心思浮动之辈,便也有杀鸡儆猴之念,当即碎了庄文鹏丹田经脉,磨灭其元神,枭首示于众人,方使万龙关内士气一整。后又闻赵莼越阶斩下一身怀道心的归合大圆满邪修,更是激励人心,无人闻之不觉动容! 章两百零二 卸剑神符 赵莼停留于百步岩、跃明丘两地汇合之处约莫两三日,便觉阵外方圆百里有所异动。 她却是不晓得,那魔军大营中已然令下,十日后调转兵力驰援它处,不再于此与万龙关修士多作纠缠,而各处邪修闻言自然心中急切,他等尚未得手成功,论功行赏更分不到半点好处,倒不如趁着撤兵之前铤而走险一番,如此也不算白来一遭。 段怀臣等人心中亦然,好不容易才等到赵莼从彤山大营中出来,现下手中又有上头赐下的神物,如若小心筹备一番,便不愁拿不下那赵莼来,如今忽然要他等撤兵放弃,任换了谁来,怕都要心生不甘。 故在心觉计划百密无疏之后,段怀臣与糜映笙便唤起门下修士,暗中往彤山方向潜来。 他们自不知百步岩、跃明丘两地已有剑阵布下,可到底为着此事筹谋已久,又忌惮赵莼手段颇多实力不凡,是以事前准备甚是完备精妙,以至于临近剑阵百里,才叫阵中人有所察觉。 还未行入百步岩,糜映笙便觉心若擂鼓,腹中五脏六腑仿若为人敲打一般,狠然震颤起来,这感觉已有多年不曾出现,可却仍然令她感到分外熟悉。而每次出现此般异感,即意味着大难临头,她将面对生死之危! 亦是凭借着这一生而有之的本能,方叫她避过不少危难,一路修行至今日。故而初觉此感,糜映笙即在心中大叫一声不好,连忙移了眼神去看身旁的段怀臣。 而段怀臣亦不见什么好脸色,他自幼修习血屠教传承秘术,身中五感异于常人,此刻只觉前方罡风烈烈,迎面风动好似要将他脸皮刮去,直剖出内里的筋骨来。有如此异象,自昭示着百步岩中必然不像明面上看去的那般平静,他面色微微一沉,却是横了眼神往糜映笙身上扫去。 两人目光相对,尽皆望出对方心头之意,糜映笙嘴角垂落,心中暗暗叫骂几声。怎奈袁忌荣陨落后,宰灵门在营中的势力已然不能与血屠教相抗衡,此番行动更是以段怀臣为首,她不得不屈居下位。 便见白发老妪眼珠一转,自身后唤了名身着灰绿道袍,头戴墨玉冠,身材略见瘦长的青年出来,他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两颊微微凹陷,被糜映笙唤出后脸色一白,只打了个稽首便不多言半句。 看他修为,亦不过在归合中期徘徊,今日一同前来此处的十数人内,这瘦削青年算是垫底之辈。 糜映笙并不多话,只传音向他道:且放心去罢,今日之计若成,便算你记一大功,往后你那独子就归入我座下来,自将为他求个真传弟子的位置。 瘦削青年闻言,忖道自身寿元将尽,修为境界亦是难见进境,今日倒不如做了这笔交易,为独子求个更好的前程。思及如此,他狠狠将牙咬紧,拱起双手向前一推,便踏起遁光,眼神坚定地向前头行去。 众人只拿眼睛瞧他,见青年一脚跨入百步岩中,脚下便是崎岖不平的沟壑重重,百步岩内不见一丝绿意,满是层叠怪状的岩林,又有风沙作障,如有修士刻意隐在其间,确是不易叫人察觉。 糜映笙一颗心悬吊吊地窜跳着,正要传音于那青年,命他好生打探下附近的情况,须臾间探见青年缓缓回转身形,半个人面还未转过来,头颅便高高飞起,脖颈处血柱冲天,他面上毫无惊色,竟是半点也不曾察觉到杀机将至,就已葬送了性命! 果真有诈!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抬眼间又见一枚元神自青年尸身中浮出,糜映笙眼神一厉,便要伸手去探,怎料百步岩上又是一道利光打来,那元神猛然一颤,就彻底散在了那道利光之下,无影无踪了! 见得此景,今朝随糜映笙一同前来的宰灵门修士,目光都不由闪烁起来。他等与那瘦削青年相似,或是寿元已尽,或是前途无望,只愿以身 家性命换来其余好处,届时肉身虽陨,元神却可叫糜映笙收起,送去转世托生,纵是与今世再无关联,可却不失为退路一条。现下见瘦削青年身死百步岩中,落得个神形俱灭的结局,他等便自然萌生了退意。 百步岩内万分凶险,一旦入内连元神都保不下来,叫他们怎还敢贸然前去! 至如今,段怀臣哪还不知那利光有异,他转念一想,彤山大营中坐镇的昭衍剑君乃是以剑意成名,那利光锋锐无比,众人虽在百里之外,见此也是背后发寒,这般手段若说与赵莼无关,他却是不大相信的。 好在今日意在对付赵莼,他早已备下万全之策,段怀臣哼笑一声,默然向身侧修士投以眼神示意,便见血屠教之人接连从袖中取了符箓出来,捏碎了拍在胸口,虚虚有一道土黄光华流转于众人周身,眨眼间又隐了下去。 糜映笙见此,眼内精光一现,便也唤了宰灵门修士将符箓取出,捏碎了附在身上。如若赵莼在此,当能看出那符箓上的玄纹全然不似重霄符修平素所用,而是少有人识的旧篆,符上玄纹亦不甚流畅,可见制作符箓的人并非熟手。 这一行十数人先后入了剑阵中来,却叫赵莼轻咦一声。 她自觉察出百步岩外有异,便立时挪移到了此处,适才那瘦削青年踏入剑阵,即被她一道剑光取了性命,可此后入阵的十余人却有些异怪,身上不知施了何般手段,一时竟能使剑光偏移。 赵莼心头微忖,当下亦不欲再掩身形,众邪修忽听一声清越剑鸣,一柄玄黑长剑便霍然现于云头,伴随而出的是一身形颀长高挑的女子,她眉间含了霜雪般的冷意,多看一眼都叫人觉得心惊胆战。 邪修内有三人怀得道种在身,除段怀臣、糜映笙外,便只得血屠教内一孟姓长老到了归合大圆满的境界,而也唯有这三人见了赵莼尚能保持些镇静,其余人等无不已是腿脚打颤,冷汗涔涔! 段怀臣暗觉不妙,为将众人胆气唤起,当即便重喝一声:怕什么,有卸剑神符在,她如何能奈何得了我等! 章两百零三 又一异火 世间符箓千奇百怪,赵莼亦难一一识得,只这邪修口中的卸剑符,她便从未有所听闻。 但听此卸剑二字,却是不难知晓此符功用,又见眼前邪修一副信誓旦旦之态,赵莼心头倒也翻腾而起几分兴味,手上掐诀一点,一道剑气便撕开长空,径直向着邪修所站的方位打去。这剑气来极快,兼具破裂苍穹之势,众人只觉双耳嗡鸣,眼前忽不能视物,等再回神时,如此夺命手段就到了跟前! 当下一众邪修心中悚然,面上唯余惊惶神色,可这剑气已然是避之不及,只能迎头撞上,任浩烈罡风自周身席卷而过! 方才那瘦削青年的凄惨死状尚还历历在目,邪修们见此剑气裹挟周身,自是御起各般手段意图抵御一二,出乎意料的是,他等身上竟骤然泛起一层土黄神光,瞧上去虚虚蒙蒙不甚坚韧,可却在剑气下巍然不动,迅速将之消弭了去,等意识到适才所用的卸剑符确实有克制剑修之用,此些邪修登时就心中安定,把那忧惧之心给压下去了。 赵莼了然顿首,亦觉分外惊奇。她修行太乙庚金剑道,为世间锋利之最,如若连此般剑道都要为那卸剑符所掣肘,料想这世间其余剑道手段,定然也讨不到几分好去。 思忖之际,那邪修一方也是各显神通,有手把玉环的女子将长袖朝空抛甩,荡出两股绯色迷烟,此刻虚虚绕绕弥散空中,叫众人闻觉一股香甜之感,吸入腹中后,更是浑身酥软,难得借力。又见一身形高大的宽袍道人朗声喝出,天际便有一道金光降下,落入其手后化开一方卷轴,从中奔跃而出几具虎狼兽物,通身环着一层血煞,面目狰狞! 只是赵莼虽不能再以剑道手段伤人,身上却还有着其余诸多法门,便看她左足一踏,身后即飞出两道金焱,此乃金乌血火分化而出的克敌手段,再得几分大日真元灌注,以之对付起邪魔一道的修士,当是得心应手,颇见成效。 果不其然,这率先出手的男女二人眼见金焱袭来,心头都只猛然一跳,暗觉身上有神符庇佑,便算那金焱威力过人,一时怕也对他等造不成什么大碍。却哪想此等烈炎势头渗人,一道直接贯入长空,将那绯色迷雾烧得干干净净,另一道径直与兽物撞上,霎时间只听哀叫声接连在兽物间响起,两人法术尽皆被破,眼内亦流露出些许急色,欲要使出防身法器,把那金焱拦下。 段怀臣见此也是大皱眉头,喝道:此火有异,还不快退! 那手把玉环的女子闻言就要后撤,然而金焱吞却绯烟之后,便定定朝她扑来,金焱游走于空,好似一条灿金长蛇,才刚触及女子裙袍,就迅速攀腾而上,只眨眼的功夫就将她罩入烈焰之中,连那尖啸声一并烧去,剩一撮飞灰荡散空中,看得众人肝胆俱裂! 这女子好歹也有归合后期修为在身,对上同阶修士更是赢多输少,此刻照面便被金焱所杀,又哪能不吓人呢! 而宽袍道人那头亦不见转机出现,金焱先是把虎狼兽物一一烧尽,后便直直向其手中卷轴撞来,他才见女子葬身火中,自不敢与眼前金焱纠缠,遂当机立断把卷轴抛离出手,又赶忙掐诀起了一方水蓝色罗帕御在身前。这法器透着曾晶润的水光,粗粗看去似真能招架下金焱来,宽袍道人悬着的心才降下些许,就觉周遭猛地燥热起来,眼前忽见金光亮起,下刻却浑然没了知觉。 落于旁人眼中,却只见得金焱几息就将卷轴烧成飞灰,后也不冲撞向那水蓝罗帕,而是突然涨大数分,形若遮天火网,由上自下朝着宽袍道人盖了下去,且不管水蓝罗帕有何等威能,在金焱之内也只能与那宽袍道人一并灰飞烟灭,荡然无存! 趁着两道金焱各杀一人的功夫,赵莼也并未枯站于原处,而是自丹田内把真元催起,直以身躯化作飞虹,与一众邪修斗起法来。她肉身强悍,乃至于 纯血妖族都难以抗衡,此些并不精于体道淬炼的邪修又如何能敌,是以不足半刻钟,就已有七八名邪修死在了她手里,并上被金焱所吞的两人,这一去一来之下,邪修一方竟就只剩下四人之数! 段怀臣额上青筋猛跳,更全然顾不上血屠教之人,事已至此,牺牲多少已不在他所考虑的范畴之内,如若今日拿不下这赵莼来,那才真是灭顶之灾。 段长老,这烈炎颇具灵性,只怕是异火所为啊……!他身后有一身形矮小、长眉细眼的老道,此刻双眼眯起,出声提醒道。 现下剩余的四人中,除却糜映笙外,便皆乃血屠教修士,如今说话的就是唯三的归合大圆满之一,血屠教中的一位孟姓长老,单名作楮。另一人虽也为血屠教中人,但修为只在归合后期,后续对上赵莼怕也是生机渺茫。 孟楮此言声量不低,赵莼五感又强于旁人,闻听之后转念一想,心头就有了底。 她这金焱虽是从金乌血火中分出,生而带有几分灵性,是以能够变化模样,灵巧活泛,但其内终归灌注有自身真元,不了解内里实情之人,断然难以认出此乃异火所致,而是认为这是赵莼以神识相御,是为真元术法手段之一。 这长眉老道一眼断出此举乃异火所为,只怕自身也对异火了解颇深才是。 赵莼抬眼向他一睨,便见长眉老道眼神猛地定下,伸手翻过掌来,掌心即现出一簇甚是澄净的湛蓝火焰,此火亮而通透,又向外散发出一股阴寒之气,与方才的金焱大相径庭,但却不难瞧出这又是一朵实打实的异火! 她修行多年也算见识广博,灵气饱蕴的大千世界且放开不论,在这下界当中,赵莼见过的异火也绝不超过两手之数,而身怀异火的修士便更少了。 章两百零四 奇物 这其中缘由,自有异火稀少,极为难求之故。另一原因,确也是降服异火十分艰难,稍有不慎即会被其反噬而死,两者相合,方才导致异火修士并不多见。 赵莼凝视那长眉老道掌心异火,只觉其邪祟阴寒,并不如何浩烈,而天地异火又以阴阳相分,想来此物就当属阴火一类。 阳火炽烈,故不可用以淬炼灵药精华,是以丹修最为渴求之物乃是阴火,反是炼器一道对阳火更为追崇,此在修真界被称作丹阴器阳,乃人尽皆知之事。不过天地异火又非只能为丹器两道的修士所拥有,寻常修士若也能降服异火在身,对自身实力亦是一大助益。 这长眉老道不似丹修身绕药灵生气,掌心异火也不可用于开炉炼器,便应是那降服了异火,以此作手段搏斗厮杀之辈。赵莼目光逐渐清明,丹田内跃动而起的金乌血火,此刻也显现出激昂奋起之相。 它跟随赵莼至今日,一路吞服了不知多少天材地宝,就连异火也有吞噬同化,如今好不容易见了另一簇天地异火,知晓此乃助长自身的好东西,便更按捺不住,催促着赵莼将那澄净阴火给夺取过来。 而另一方端站着的长眉老道,现下竟也是一副目光灼灼,眼含贪婪的模样。天下异火种类繁多,有灵性温和,火力纯正者如柳萱所有的百离木心火,便自然有暴虐浩烈,对它者有吞噬欲望的另一类异火,金乌血火即属于此类火种。 当然,此类异火又非只有金乌血火一种,博闻楼中便记载着不少异火修士之间相互残杀,以吞噬对方异火壮大自身的事迹,而这当中无一例外,皆是阳吞阴,或阴吞阳,从未有同相异火相互吞噬的可能。 这便是其余异火与金乌血火的不同之处了,后者当堪称荤素不忌,莫管你甚么阴火阳火,只若出现在它面前,它便绝对不会将之放过! 今日长眉老道已然看出赵莼的异火乃是阳火,而他手中这骨玄泠火又正为一处正邪大战后,自埋骨之地蕴出的天地阴火,其火性虽是阴寒无比,可却格外暴虐嗜杀,他曾以此火吞噬过另一名阳火修士的性命,使骨玄泠火法力大涨,自身亦凭借异火手段混得风生水起,在血屠教中地位甚是尊崇。 现下知晓赵莼身怀阳火,便叫他心头暗喜,若能趁此机会再吞一簇异火,说不得就可实力暴涨,真婴有望! 故他思忖片刻,即与段怀臣言道自己有对付异火的手段,令其莫要担心,只管将那赵莼交予他来对付。段怀臣晓得孟楮实力出众,当下却也有些心中打鼓,毕竟那赵莼一连斩杀了多名两派修士,连自己都要小心防备,孟楮一人前去,怕还是难以招架。 只是孟楮坚持于此,他自身亦要另分精力把神物请出,便只得微微颔首同意此言,示意糜映笙等人盯紧场中情形,才分出神识往袖中探去。 赵莼见那长眉老道将掌中异火捏起,再骈指向前一点,眨眼间万千火星齐齐迸发,好似一场蓝雨降下,而百步岩中层峦叠嶂,一旦被这澄蓝火焰击中,便立刻有飞沙走石之相现出,霎时烟尘四起,烁石乱卷,爆鸣声响处处可闻,惊天阵仗中,又有诸多飞焰向赵莼奔来,似能将骨髓封冻住的寒意四散弥漫,脚下山岭石林竟隐隐凝就一层雪霜,可见寒意之甚! 她拂袖一挥,荡起一阵烈风将飞焰挡回,可这些澄蓝火焰却如附骨之疽般阴魂不散,齐齐漂浮于赵莼周遭方寸。见此,她只冷哼一声,将右手从袖中探出,把一簇灿金火焰凝于指尖。金乌血火乃世间至阳之物,可克世间一切阴邪,故而此火一经现出,四面八方的澄蓝火焰就有退避露怯之态。 只是这骨玄泠火受孟楮神识催动,他心中有吞噬金乌血火的念头,自不肯叫异火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轻易退却,便看此些澄蓝火焰迟滞一瞬,就立时扬起熊熊外焰,接连向赵莼扑 了过来。 金乌血火只怕此些飞焰退避下去,眼下见对方不曾避躲,却是在赵莼指尖猛地跳跃一番,后径直涨大数倍不止,直变作一只通身烈焰的三足金乌模样,尖喙一开一合,就将澄蓝火焰一个接一个地吞入腹中! 成长至如今,吞噬这零星半点的异火已无须令它沉眠炼化,朵朵飞焰彻底将其克制已久的贪食之欲唤醒,那三足金乌向赵莼顿首一点,得了她同意之后,即振翅挥起,在长空中划出一道金红焰光,向长眉老道所站之处扑去。 孟楮眉头皱起,亦将掌中异火催起,令之化作一只足踏蓝焰的白鹿,只是他有所保留,因着猜不准赵莼动用了几成异火,便咬咬牙将半数骨玄泠火催出,而当两者相触,他才霍然变了脸色,那赵莼竟全然无所保留,使的是十成十的异火! 如此莽撞,便不怕将这异火完全失去吗!? 半数对上十成,当场即高下立见,那踩着蓝焰的白鹿浑身一抖,霎时就散了兽形,又见金乌张开尖喙,须臾后狂风大作,其口中一道涡旋凝起,将此些蓝焰尽数吸纳而去。孟楮只觉掌中异火顿见萎靡,多年蕴养的骨玄泠火,这就活生生被吞噬了一半过去! 他未来得及思忖出赵莼缘何这般大胆,就见三足金乌毫不知餍足地奔向自己,澎湃热浪势如遮天密网,叫他在劫难逃! 孟楮浑身发凉,一时只欲先将性命保住,便将目光往身旁落去,见得四人中唯一一位归合后期修士,此刻已然吓得面容煞白,他抬眼与孟楮眼神相对,只从中望出无尽的冷意,心头忽地咯噔一下,再回神时,人便已经落在了火网之下。 赵莼眉头一抬,瞧见孟楮神情仓皇,其所站之处同方才那人正交换了位置,原是以那人的性命方才保全了自身。 金乌血火先杀一人,更不欲将剩下的阴火白白放过,此时却听段怀臣猛喝一声,百步岩中忽见碧光盈天,一枚光华流转的椭形圆物从其手中金笼里飞出,赵莼指尖顿感一阵凉意,却是浑身的生机都开始向那奇物流去了…… 章两百零五 独出一重 赵莼见状,赶忙掐诀将金乌血火收复回来,但天际传来的诡奇吸力,却是叫她丹田荡动,通身真元有流散溢出之兆。故她复定神思,以道台将灵基液池镇下,这才蹙眉与那奇物对抗起来。 那物形若宝珠,只得婴拳大小,通体泛着颇具暖意的碧光,其虽在攫取生机,但又不似寻常邪物般满布凶煞之气,赵莼定眼望之,暗暗觉得有几分熟悉,后念头微动,霎时想起来此物气息与蛮荒树神甚为相似,只可惜她与树神接触无多,那日进入猎场后又遭得变故,面对此物便更说不上个什么。 却说有着孟楮的拖延,终叫段怀臣将此奇物唤出,他等见赵莼身形一顿,神情猛然紧张起来,便知是那奇物起了效用,更不由大松口气,将眉目微垂,露了几分势在必得的满意神色。 可不过几息之后,这几人的面色就哗然大变! 那奇物自离了金笼后,即如游鱼入海般,彻底得了自由,一时间畅快又自在,根本不能为。它来势汹汹,不知餍足地吞纳着周遭一切生机,其内自不止赵莼一人,段怀臣念头一转,心中顿时就急了起来,当下也无暇顾及旁人,只凝起神识,防备体内真元泄出。 可那物实在奇异,连赵莼也得小心对付,又哪能是想招架就能招架得了的,三人中宰灵门糜映笙实力稍次,自奇物放出后未足两刻钟,便见她身如黄叶飘摇,通身皮肉霎时削减下去,仿若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肤还挂在骨架之上,狂风从其两袖衣襟贯入,哗啦啦将衣物撑起,人却像落叶般垂到地上,渐渐无了声息。 由生至死不过眨眼之间,任她还有万般手段,此刻竟也是半点都未拿得出来。 糜映笙好歹也是归合大圆满修士,宰灵门存世已久,自也有几门用以庇佑己身的神通法门,怎奈那奇物是为掠取生机而来,若想保住性命就得守好丹田,而若催起真元反还会加剧生机泄出,糜映笙顾忌于此,竟是迟迟不敢动用身上底牌,最终才遭奇物吞尽生机而绝! 段怀臣二人见此,更觉心尖发冷,一个实力相差仿佛的修士陨落在他等眼前,便如一记闷锤打在二人心头,叫他等不得不忧心起自身性命来。 此物,好似又强盛了几分……赵莼心中默念,一面守住丹田,一面却是琢磨起这碧光奇物的底细来。掠走白发老妪体内生机后,自天际铺展而来的吸力肉眼可见地强了不少,叫她不得不认定,这奇物有攫取他人生机以壮大自身的威能。 如此异象,自也引起了段怀臣的注意,奇物脱手后他本就有所怀疑,此刻见得眼前之景,先前那三四分的疑心霎时便落定下来! 怪道赐下此物时,上头还一并吩咐,须得让实力强大之辈加以操纵,更暗示此物颇为珍贵,施用时若有多位修士从旁协助相护,方才为上策。如今想来,却是担忧空有此物拿不下正道一方的天才弟子,故以他等性命做陪,当那奇物的养分,使得计策万无一失。 这东西并非出自宗门之手,段怀臣细细回想,暗道无论是碧光奇物,还是方才现出奇效的卸剑符,实都是人魔所予,专为对付正道修士而来。在人魔不曾现世以前,禁州邪魔向来愚笨粗蛮,莫说施用甚么符箓法器,便连修行都只靠着吞吃血食,冥想炼化。可自打人魔出世后,军中屡屡出现的奇珍宝物,论玄妙竟丝毫不逊色于人族仙道! 而正因邪魔一方显现出了如此手段,方才最终打动诸多邪宗,使之与其联盟一处。便不知今日之事,俱是那邪魔的鬼蜮伎俩,还是……宗门内也有所知悉了。 他咬牙暗恨,然而奇物已然祭出,当下已无扭转之机。更休提杀死糜映笙后,那物几息便壮大数倍,落在天穹上就好似另一轮泛着碧意的太阳,迫不及待地向下方之人伸出无形大手,隐约间,段怀臣好似看到一张血盆大口,在空中 张开獠牙! 就在这时,却见一道剑光先行,赵莼手执长烬,霎时便向那奇物斩了过去! 她自琢磨出奇物以吞噬生机蕴养自身,便晓得坐以待毙绝不是办法,索性直接拔剑而出,身后现出一尊金乌抱日的凝实神像,欲要先斩奇物。 好大的胆子! 段怀臣二人几乎瞠目结舌,难以相信眼前所见。显现元神之像,即意味着要将丹田道台一并祭出,此刻正遭奇物之难,须得有道台下镇,才能守住丹田不叫真元泄出,赵莼身后神像已现,几乎便是不要性命了! 他二人又哪里晓得,赵莼共得两座元神之像在身,故显出一尊来后,丹田内还有另一尊坐镇,抵御那奇物虽不似先前那般容易,可一时半会儿,也远远不到危及性命的程度。 这一剑将百步岩中的风云齐齐聚起,连耀武扬威的碧光也要避其锋芒,赵莼正要将之从空中挑落,却见此物猛然一动,迅速便把剑招避去,内里更探出两缕幽冷气息,搅动着攀上赵莼握剑的右臂! 怪! 实在是怪! 她本以为此物与树神有所联系,但从这两缕幽冷气息却能观出,碧光奇物的手段来由,决计是她赵莼不曾接触过的东西! 正道修士所习,乃正统仙门道法,以此与邪门外道的魔功作区别,使正邪两道间泾渭分明,而妖修有血气可辨,荒族亦存在独有的修行法门,天下万道各不相同,只若是修道中人,都能摸索出其间异处。今朝仙道已呈昌隆大势,其余大道莫不要向此道低头,除却早已凋零衰落的诸多道途,为众修士所熟知的道法总归是修炼精气神三物。 树神为妖仙,修的是精血肉,气神两物乃是兼有,可这碧光奇物却好似超脱了道法中精气神,为天地间独出一重的层次,便怎能不叫赵莼为之惊愕呢? 章两百零六 危难临异火护主 思忖之际,那幽冷气息已是缠上手臂而来,就要向脖颈绕去。赵莼哪能容它作乱,只以神识为刃,须臾间便将之斩断,可那奇物半点不想将赵莼放过,透着肌肉表里,更窥出她体内勃勃生机如万物春分时刻一般,强盛无比! 奇物见之,只觉眼前之人可堪为寄托之体,遂将气力全数调起,欲从经络而入,先行破入赵莼丹田! 这时,盘踞在灵根旁的金乌血火猛然跃起,竟是将那碧光连连吞下,不过眨眼功夫,就遁出丹田与天际的奇物对抗起来。 此二物一碧一金,各据下天穹一方,时辰愈久,则声势愈加盛大,直映得万里长空被两色一分为二,几乎隐天蔽日,瞧不见半分常日之态。赵莼要破这诡奇之物,自就要壮大金乌血火,当下心中微忖,便将庚金剑意大肆催起,挥动长剑斩了孟楮头颅! 孟楮既除,他身上那澄蓝火焰自成了无主之物,赵莼大手一抓,便径直将之取入掌中,而此火本就已被吞噬半数,现下气相微弱,不若先前有嚣张气势,此刻被她神识一镇,立时就失了抗衡之心,只得乖乖被送入金乌血火口中。 而金乌血火吞下此火后,立刻又增了数分势头,再不惧奇物之威,更渐渐显出占据上风的态势! 赵莼正与奇物对峙,眼睁睁瞧着孟楮尸首异处的段怀臣,倒也被庚金剑意吓得一震! 奇物慑人,他与孟楮算是自身难保,心中便是有那念想,当下也分不出心神来对付赵莼,且又想着赵莼能招架奇物一二,心中竟是松懈了几分,那能料到她突然暴起发难,一剑就夺了孟楮的性命走。 段怀臣浑身发冷,适才只觉得一股锐意直直逼来,叫他毛骨悚然连神思都难以守住,一时间只跟随本能而动,将丹田真元燃尽半数,通身裂成根根血线,迅速窜飞远离了那锐意,才敢重聚成人身,勉强将性命保住! 这乃是血屠教一部传承神通,仅传于真传弟子与门中长老作保命之用,自打修成此部神通以来,段怀臣倒还从未催用过此法,不想竟用在了今朝,成功救下自己一命来。 不过惊惶之际,却是被奇物钻了空子,一股碧光直窜向他丹田来,欲要大口将体内气机吸出体外。见状,段怀臣赶忙回御丹田,先把碧光来处斩断,只破入丹田的一团碧光,却怎样都无法逼出体外去了。 赵莼本想直接以庚金剑意将两人一齐除去,顺势便可将那澄蓝火焰收与金乌血火吞吃,倒不料段怀臣自有防身之法,从庚金剑意之下避了出去,不过见他面色煞白,周身气息杂乱不稳的模样,想来也是受损颇多,再不成什么威胁。 这两人论实力,都算是同阶修士中的佼佼者,此刻不过是因集中精力抗衡奇物吞噬,才对她疏了几分防备。若非如此,赵莼要对付他等确也无法这般容易。而那白面青年实力更盛异火邪修一筹,奇物又是自他手中被放出,不必分说赵莼也能知晓,此人当是这一行邪修的领头者,他有底牌在身,倒也并非出乎她所料。 只将心思分与白面青年半息,赵莼便凝神望回天际之物。 吞下澄蓝火焰,再有她真元注入,现下的金乌血火可说是稳占上风,对面的碧光奇物更隐隐有退避三舍之态,总之不敢与愈加强盛的异火硬抗。但赵莼亦发现,素日里堪称吞天噬地的金乌血火,遇到此奇物也只能以势镇压,方才所吞的几道碧光,在跃出丹田时亦是早早吐出,她从异火中窥不见零星半点的渴求,反而从其深处,隐隐觉出了深切的忌惮之感,若非是这奇物觊觎赵莼体内生机,逼得金乌血火不得不现身与之对抗,依着异火本身的念头,只怕还是想与之井水不犯河水的居多。 金乌血火能将之压制,却无法彻底毁去这奇物,而以真元神识前去触碰,又有被奇物吞噬以壮大己身的危险,赵莼思来想去,以仙家道法的种种手段,竟是鲜有能对付此物的,便看着奇物闪动几番,欲要向百步岩外遁逃,她亦没有法门将之拦下。 这到底……到底是何东西呢? 奇物逃得极快,几乎在赵莼觉出它念头的瞬间,便曳着碧光消失在空中,似错觉般,金乌血火内里传来一股轻松之感,像是高兴着护下了赵莼,又像是为奇物的退却而大松口气,赵莼将异火收入丹田,才觉灵基真元仅余二三成,一时间身上更少见地泛起几分疲乏,需得坐定调息一番。 竟是动用真元过多…… 同阶修士内,赵莼必得算入那根基雄厚之列,平日里一人对付起诸多邪修,体内真元也从未有少余半数的情形,如今这般,便是她自己也不曾想过的。 今日若无金乌血火在身,倒真不知如何收场了。 赵莼心思沉沉,一时又迁往别处,邪魔一方若有此种奇物,必不会只将此用来对付她一人,便不晓得这奇物它等还有多少,又会否施用于其余大营……关师兄、宫师姐此些业已迈入真婴境界的修士,又能否抵御住这奇物之威? 想得太多,又件件无从得知,她摇头一叹,又将心思收了回来。垂眸望向四方时,目光越过老妪与异火邪修的尸身,便看见那白面修士倒在地上,其模样与老妪相差无二,皆是只剩一层皮肤骨架,从面貌上已然观不出先前的俊朗,唯有身上法衣还能透出几分飘逸。 赵莼三两步向其跨去,正见一团碧光从那尸身上窜了出来,那碧光只得豆粒大小,却叫她目光一寒,当即断出此便是致使白面修士暴亡的始作俑者,然而眨眼间碧光遁走,想也不想都能知道是追随奇物而去了,赵莼心中层层讶异泛起,猜想白面修士是动用神通时,遭这碧光入了丹田。 而仅有这一星半点的碧光,也怕是他尽力回御而成的结果。 饶是如此……却也落了个生机散尽的结局……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章两百零七 噩耗传 赵莼不欲作那长吁短叹的无用之功,略微顿首后,便踏起遁光回转彤山大营。 才自半空中缓缓落下,便见周卧云并张执二人一前一后行了上来,她等瞧见赵莼,面上顿现喜容,语气中亦不觉带上几分轻快,拱手行礼道:“禀真人,营中法坛业已筑成,现下只等关中命令,即可祭起法坛,予以那关外魔军重重一击了!” “如此便好。”赵莼颔首以应,才吩咐二人自行退下,因着奇物一事,她心头并不若弟子们来得抒怀,便只前去亲看法坛一番,继又向万龙关中递了消息去。 彤山大营毗邻魔军驻扎之地,此处的法坛深受宗门看重,耗时亦是最久,是以当赵莼递上消息时,也便意味着万龙关一处的筹备功成圆满。半日后,赵莼接了军令,使营中诸修士尽数返回关口,唯自身留于彤山,担下祭起法坛的大任。 又过三日,长脊山三关一千三百六十座法坛筑成,昭衍掌门施相元亲临关口,与浑德阵派掌教妙靖尊者应芙君一同启阵,唤下应龙化身,除灭关外邪魔! 赵莼立于彤山,以宗门所赐的六十四件天地灵物为祭,使浩荡气机灌于法坛之上。便在这时,千余名弟子齐齐动作,只见各处法坛金光大起,直冲霄汉,而天地顿时灰蒙一片,一只龙头从云中突现,盘旋龙身仿若遮天盖地一般,身上双翼振起,即见狂风暴动,云雾滃然! 应龙善兴云作雨,不过片刻间,瓢盆大雨即从云中洒落,趁这风雨大作之相,施相元踩入云端,以一紫金令牌奉请神雷,那应龙听得雷声,当即又凶猛更甚先前,振翅甩尾搅动风云,使漫天落雨与雷霆之力相融,噼里啪啦打得关外邪魔顿化飞灰! 四野内,闻哭嚎惊惶之声不断,有邪魔尸鬼嘶声痛叫,亦见蛮荒邪修惊怖欲走,却遭雷雨击中,当场化作焦尸一具…… 施相元心知,在此处灭杀的邪魔越多,它处邪魔能得到的援军便会越少,是以即便见到邪魔显露颓势,他亦毫无松懈留手之念。这应龙化身并不是什么容易手段,相反,一千三百六十座法坛,一回用去的天材地宝,便是不可估量之数。饶是昭衍底蕴雄厚,也经不起多番施用此法,故而一经使用,就必得有所成效! 而他手中的神雷敕令,则出自昭衍镇岐渊,与应龙化身同用,可化法坛气机为神雷之雨,天下邪祟最惧此物,用来对付邪魔自是再适合不过。 “驱龙致雨,符到速追,呿!” 便见施相元把手中令牌甩入空中,被应龙化身张口吞下,四方顿时雷动不止,甚至较先前之声势还要迅猛数倍,而周遭游云无不向此方堆聚过来,形若劫云一般,泛出紫黑之色,同时又有金辉隐于云间,众修士忽听得一声惊天炸响,密密麻麻的紫金神雷霎时便从云头打了下来,此前还在挣扎的邪魔祟物,渐也无了声息…… 此场雷雨持续一个日夜之久,待到那云销雨霁,风止雷歇的时刻到来,关外邪魔早已是影去无踪,尸身不存了! 赵莼微吐浊气,坐定调息数刻,方吞纳灵气入体,使丹田真元再度满盈。 睁开眼来,彤山大营内的法坛也已只剩下断壁残垣,而四面八方仍旧存了几分湿意,伴着雨后万物生长的清气,缓缓沁在了鼻尖之下。这应龙化身请下,中部三关便可说是大胜,经此一役,邪魔一方短时内,应当再无强取三州的念想,此倒是给三州修士留了个喘息的机会。 赵莼折返万龙关内,柳萱亦从中迎出,瞥见她神色内未存多少喜意,便将眉头轻蹙,道出近日得来的消息:“驻扎于丛州、西部三关的魔军前日已退,估摸着是转向东去了……我见你面色不佳,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正要与师姐说道几句……”赵莼与柳萱相携步入屋中,又将她在百步岩中所见的异事件件道出,末了微微摇头,道,“那物实在奇异,其内灵性毫不逊色天地生灵,更能吞纳修士精气神以壮大自身。 “实话说,我只觉那物超脱于仙家道门之外,不受种种手段掣肘,此行乃是凭着金乌血火在身,方逼得那物自行退却,不然还不晓得要吃多大的亏。” 柳萱神情紧张,秀眉自紧蹙后便不见松开,她斟酌良久,才道:“此事甚是怪异,待我将之告知于尊者,再看她有无想法!” “这是自然,”赵莼浅浅点头,站起身来道,“我亦得将这事上禀于宗门,如今中部三关战事暂歇,宗门只怕不会让我在此久留,邪魔一方既是调转兵力向了东部,我等宗门弟子便也迟早会被遣去驻守……师姐可另有去处?” 柳萱只轻笑道:“自要与你同去的。” 赵莼神色怡然,复又向师姐点了点头。亦不出她所料,战后不到十日,宗门内便下了召回的命令来,只是伴随着这命令而来的,还有另一个令人震怖的消息。 昭衍九尊之一,仰凌尊者分身陨落,焰矢上人宫眠玉重伤,渊榜天才折损二十二人! 门内众弟子本还因击退魔军而喜气洋洋,待知晓这一消息后,顿觉乌云盖顶,恍惚间天塌地陷,竟是一片茫然不知所感了。 至外化期这般修为,要彻底杀死已是一件极难之事,此境修士往往将分身寄于界内,而本体游离在虚空之中,仰凌尊者便是如此。可谁也不曾想到,就是这一具实力强悍的分身,竟真毁于邪魔之手! 分身被毁,仰凌尊者至少也需用数百年的功夫将之蕴养回来,此也意味着人族一方在此战中折损了一尊外化境界的强者! 而焰矢上人宫眠玉的重伤,亦与仰凌一事有关。 据营中修士禀道,那日邪修来犯,将一闪烁着幽幽碧光的奇物从金笼内放出,几乎是瞬间,便有数位弟子生机散尽而亡,宫眠玉不敌此物,险些也要遭此毒手,幸有仰凌尊者即时援救,这才保下性命。 不想那奇物威力恐怖,便在仰凌尊者设法将之镇压的一瞬,久轰然炸裂开来,等到碧光消却,仰凌在此界的分身,亦只剩下了半截手臂……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章两百零八 噬元珠 只是宫眠玉虽被救下,却也受了那碧光侵体,现下被门中尊者封住通身经脉穴窍,才勉强保住生机不往外泄,也便因此,她已昏迷数日不曾醒转了。 至于折损的二十二名渊榜天才,宗门闻之亦是心痛异常,有此修为与资质,来日皆可为门内中流砥柱,中有一人甚至为当年收复河堰世界的十二分玄之一,如今虽成归合,却是陨落于魔劫战事之中,实为憾事一件。 纵数渊榜百名天才,昭衍在其中亦只占下三四十之数,这一次伤损便要了一半还多的天才性命,饶是镇静从容如施相元,闻此也沉默良久,心中不得抒怀。 更让人心忧的是,这二十二人无一例外,皆是亡于那碧光奇物之下,而宗门对此也仅知奇物强弱有别,似毁去仰凌尊者分身的那枚碧光奇物,就已能营造出碧光盈天,万里色变的奇异景象,而取走渊榜弟子性命的奇物中,也有米粒大小,碧光不显的一类,在汲取完弟子体内澎湃生机后,竟是不堪重负当场破碎了。 赵莼忆起自己所面对的奇物,虽无法与仰凌尊者那枚相较,可也远甚于受生机反侵而破碎的一类。她将所见所闻禀于宗门后,立时便受了施相元的召见,听对方讲过后才知,师兄关博衍亦是遭遇了奇物攻击,好在其身上有主宗长老赐下的护身法器,这才免受奇物所害。 鉴于此物有吞噬生机之能,又形似椭圆宝珠,宗门现已将其命名为噬元珠,为保门中弟子不受戕害,又急召诸位真婴长老回宗复命,现下正与其余仙门大派相商,看要如何对付此物。 而赵莼从无溟天府离开后,便径直去了宫眠玉处,她有金乌血火在身的消息并不算隐秘,如今宫眠玉被碧光侵蚀,若能以异火驱之,当是最好不过。 “此前有绛离尊者封镇经脉穴窍,方才使得眠玉体内生机不泄,如今我便设法将她掌心劳宫穴破开,你引异火入内后,须得在半刻钟内逼出那碧光来,不然便算是前功尽弃了……” 戎观上人语气沉沉,眉间已有多日不见舒展,宫眠玉乃他亲传弟子,素日里多得他爱重,如今见弟子昏迷不醒,只能以封镇经脉的方式暂留性命,他心中自然悲痛无比,内里忧思难以言状。 “但请长老容我一试。”语罢,赵莼便踏上前去,见戎观抬起宫眠玉右手,骈指往其掌心一点,当即听得一声轻响,似有什么东西滚动着欲从穴窍中涌出,她暗道正是此时,旋即在丹田金乌血火中分出一朵火焰来,趁机从其被破开的劳宫穴入体! 宫眠玉本就修行火行大道,受异火入体倒也不似旁人一般来得抗拒,戎观只瞧见自家弟子身躯一颤,通身顿时泛起热汗,一张芙蓉面微微涨红,而掌心破开的穴窍,确也不见生机从中泄出了。 他微松口气,见赵莼神情端凝,把住宫眠玉手腕将异火向丹田处催,心头又不自觉紧提起来,约莫七八个呼吸后,突然听赵莼大喝一声:“碧光将现,长老小心!” 戎观心神一整,双目向宫眠玉掌心凝去,几乎是同时,有一道三四寸长的碧光从穴窍中奔出,被早有准备的戎观拿个正着,而宫眠玉身躯一软,虽是当即仰躺下去,面色却比先前好了不知多少。 “区区邪物,还不速速伏诛!”戎观眼中迸出凶厉之色,一双大手将那碧光狠狠捏起,不想它骤然爆裂开来,在殿内轰然炸响! 赵莼见状,连忙御起真元将自身与榻上的宫眠玉护住,再回神时,便只瞧见戎观上人的双手鲜血涔涔,几见白骨露出! “此物……当真可怖。”他喃喃一句,心头竟是少有地涌上了后怕之感,宫眠玉体内的碧光,来自于一枚极为强大的噬元珠,其炸裂后能够将仰凌尊者的分身生生毁去,而他方才欲要空手降服此物,便不可不说是鲁莽之举了。 好在此物仅仅伤及肉身,待他服下丹药调息将养数日,就可令此伤痊愈。 戎观抖下心中后怕,又噙起笑容向赵莼微微点头:“今日倒多谢你了。” “区区小事,无足挂齿,晚辈当年铸剑若非有长老相助,自也不会那般顺利。”赵莼炼铸长烬时,除却天地灵物不能在门中寻得外,其余灵材皆是从宗门得来,那一张炼铸天剑的器方,便是戎观上人斟酌写就。 宫眠玉体内的碧光既除,再等过个日便可醒转过来,赵莼遂向戎观辞别,回到了昭衍的洞府之中。 府内,柳萱正与戚云容对坐。 两人虽是同自横云世界而出,却委实算不上熟识,恰逢赵莼归来,方才把殿内略显生疏的氛围荡去。 自打赵莼下界后,便因魔劫之事少有闲暇,故不常与旧人相见,算来和戚云容之间,竟也分别了数十载之久。两人面貌未改,更因斩魔诛邪而添了几分坚毅,戚云容见她也是欣喜,后又面色一凝,开口道:“噬元珠一事,阿莼你应当已经知晓了。” 赵莼当即点头,又见戚云容整了神色:“不瞒你说,在关外大营时,我亦险些遭了此物毒手,好在是随行于师尊身侧,这才不曾殒命。 “如今师尊已去面见掌门尊者,我便来将此事告知于你……那噬元珠不惧仙家道门的手段,却似乎要受妖族之物的掣肘,当日正是师尊动用蛟鳞,才将诸多弟子从噬元珠下救出。” 妖族之物? 赵莼眉头微扬, 自想起身上那金乌血火来,其虽为异火,却也脱胎于始祖大妖金乌,现下正好印证了戚云容所言。 “云容此言,算对也不算对,”柳萱盈盈一笑,倒是偏过头来道,“据尊者所知,丛州妖族内亦有不少天才被噬元珠夺了生机,其中除了寻常妖族外,还有几名天妖后裔,他等身上并不缺妖族的护身宝物。由此可见,噬元珠所惧的应当还在此处之外。”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章两百零九 无垠海下水虺骨 戚云容不识青栀神女的名号,但却对柳萱口中的尊者有所知悉。 她当年与赵莼等人一同上界,便是由这位尊者作的接引,后也从师尊巫蛟口中听过此妖底细,大抵是天妖尊者背景雄厚,非寻常妖族可比。而自打魔劫爆发以来,这位尊者亦是为人族一方出力颇多,乃两大仙门之盟友。 “此中竟还有这般缘由。”戚云容所言,亦不过是巫蛟的揣测,如今再听柳萱道来天妖尊者处的消息,这猜量便显出漏洞来了。 柳萱向她浅浅一笑,又道:“至于噬元珠,尊者那处便只能知晓那物与蛮荒树神有关,里头另外的隐秘,怕是还需一段时日才能破析,届时必会传讯于三州诸多宗门,以早做打算。” 对外人时,柳萱几乎从未主动提起过与天妖尊者的关系,不过眼前的赵、戚二人都经过横云的旧事,如此便也没有刻意避讳的必要,而噬元珠一事又牵连甚大,除了天妖尊者外,三州内的仙门大派亦无不焦心于此,现下面对邪魔,诸族便都是友盟,柳萱这才毫无顾忌了起来。 且她心中明了,这数十年来跟随在赵莼身边,又闯出了“妙手丹师”的名号,上头的仙门大派只怕早已是对自己关注有加,此时搁置下来不过是因魔劫紧要,一时无暇思量其它罢了。 而等到魔劫事了,她便可顺着尊者的谋划得取些许大道功德,以此受证于三千世界,到那时,这仙门大派便是想管,也管不得了! 赵莼等人在府中叙旧时,无溟天府内,气氛也颇为沉闷。 仰凌的分身与噬元珠同毁,幸而本体还在界外虚空行走,身家性命应是无虞,只是修为一时跌落至外化初期境界,再想补回便少不得要个千多载岁月,而重铸分身亦需大量天材地宝,其中数件宝物连主宗内都不定会有,且若退而求其次,这重铸回来的分身,实力就多半不如从前了。 不幸中的万幸,因仰凌分身乃是牺牲于魔劫之中,主宗已有一位通神期长老愿意替他出行游历,以早日寻觅到重铸分身的宝物,而仰凌如今也被召回了主宗养伤,施相元等人自可舒下一口气来。 “如今邪魔大军东徙无垠海,丛州与三州西境的战事便不如从前那般吃紧。而噬元珠一事,也有青栀道友出手破解……贫道以为,我等眼下的精力,应当放在那东部海域之上。” 今日无溟天府殿内,除了昭衍余下的几位外化期修士外,太元掌门姜牧等数位宗门掌舵之人亦是在此。施相元大手一挥,在众人眼前展开一副山河舆图,手指点在其上一片茫茫海域,无垠海以西便是人族三州与蛮荒地界,从前被海中诸族把持,甚少见得人烟。 而等到蛮荒失守后,整片无垠海的南半,几乎都被邪魔吞了个干净,原来把持着海域的一干妖王,也狼狈地退回了北半地界。此前施相元业已向海中诸族示好,将无垠海的三名妖尊齐齐笼络过来,北半海域不可拱手于邪魔,实是因海域毗邻三州中的裕州,若叫邪魔夺了整个无垠海去,人族要抵御魔军进攻,就不像先前一般容易了。 毕竟那海陆交接之处,不像陆上有连环关口设置,而毗邻海域的城镇村庄,更是以凡人百姓居多,若遭邪魔侵入,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此言有理,”沧合剑尊将下巴沉沉一颔,大手抚过桌案道,“为保北半海域不失,我已令游珑先行去往海上坐镇,再并上三位妖尊在那处,短时内邪魔必不敢轻举妄动。”他语气笃定,毫无怀疑之色。 论资历,谢净在这一干外化修士中,只怕是最浅的那人。但论实力,座中修士却是谁也不敢小觑于她,剑道尊者唯三窍剑心以上可称剑尊,而谢净才入外化境界,就稳稳当当地取下了剑尊称号,这实是因为她剑心已经明悟到了七窍! 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便是其师尊沧合,都已困于六窍剑心多年,谢净凭着她那惊世绝尘的七窍剑心,实力已堪称恐怖! 而一玄剑宗山门正位于裕州境内,乃是仙门大派中距离无垠海最近的宗门,便像中部三关受魔军压境,乃是由昭衍作主力一般,邪魔若来犯边,一玄自然首当其冲,也无怪乎此派在这时出力最多了。 “若有所需,沧合道友只管向我月沧来要就是,自听闻魔军东徙,我派长老弟子早已是摩拳擦掌,恨不得杀上战场去!”月沧门掌门风霆尊者,从外貌瞧上去只是个垂髫年纪的小童,只双目中含着沧桑沉静,透着与模样不符的从容。 月沧与一玄都在裕州之内,此行抵御海上邪魔,自也少不了这两派弟子的身影,而两大仙门并浑德、金罡等宗门,亦会从旁协助,只看何时能将邪魔镇压下去。 诸多门派各司其职,对这场恶战已有眉目,施相元抬眼向姜牧一望,心头又想起一事来。 “无垠海上素有海雾萦绕,贫道阅览宗门典籍,发现其中缘由,乃是上古时期一头水虺在此陨落,此妖进可为蛟,再进则为应龙,血脉神通内带有搅弄风雨的本事,而那上古时期的大妖,血脉之浓远非今朝妖族可比,其骨骸沉入海后,一身血肉便化散在了无垠海上,成为了如今我等所见的海雾…… “青栀道友怀疑,人魔或有化用上古妖物的手段,而我等……似也可以取那水虺骸骨来抵御噬元珠, 故而依贫道之见,若不能将水虺骸骨取入我方之手,便不如彻底毁了,免叫人魔将之得去。” 话音方落,姜牧等人便颔了颔首,表示同意此言,只是水域之下的事情,却不好绕过无垠海的三位妖尊。 而对于这般顾虑,施相元只淡然说道:“无妨,待他等见识到了噬元珠的害处,自就会晓得这水虺骸骨非取不可了。”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章两百一十 非大义凛然之辈 不多时,将无垠海之事商讨完毕,诸位外化修士便一一辞别而去,唯姜牧留下,说起了柳萱一事来。 裴白忆成就真婴后,太元门中最受瞩目的弟子,便是同样怀有剑意在身的嵇无修了。姜牧虽非嵇无修之师长,却也对其怀了几分爱才之心,平日里指点教诲从不落下,与之亦是颇为亲近。 那日,嵇无修从洞明关中归来,未等歇息几日,就急来求见于他,言语中提及一名唤作柳萱的丹师,倒是一连牵扯出了许多旧事。 赵莼的来历,早在多年前便被昭衍摸清楚了,施相元等人虽不知青栀神女为何要对一小界牺牲良多,但赵莼的身家背景,确是没什么异样之处,连同一齐从那小世界上来的戚云容,也是自幼便踏上道途,修习仙家道门功法的修士。 莫说与邪门外道之辈勾连,就是与异族间的关系,也只在青栀神女上有这一处罢了。 何况赵莼如今已拜入了亥清门下,有这尊大能在后,任那青栀神女或是其身后势力有何谋划,怕都要忌惮万分才是。 而柳萱此人,在其三榜留名时,便得了仙门大派的注意,只是世间天才层出不穷,众长老虽惊异她出身不显,却也未曾在此上多有留意,只当是栖川门时运到了,才出得这么一个天才人物。毕竟在多年前,还有散修拿下天剑台魁首的事迹,这般事情纵是少见,倒也不是从未出现过。 至于再次听闻这一名姓,就多是魔劫爆发之后,出自于洞明关中了。 此前,柳萱虽进境飞速,一连跃上渊榜前列,但却始终处事低调,几乎从不与外人来往,诸多修士对其也只是听到过名号,连见过她真容的人都极为少有,甚至于等到洞明关“妙手丹师”的声名传开,众人方才知晓这一出身于小宗门的渊榜天才,原是位丹道修士。 姜牧听得嵇无修来禀,便吩咐起底下人去查探那栖川门的底细,哪曾知过程竟是阻碍连连,越查便越觉得玄乎非常。 这便更使得他认定,柳萱与海外幽州有所牵连,并不似表面瞧上去地那般寻常了。而栖川门又早早依附在赵莼名下,二人关系亲近,或许赵莼对此也早有知悉了。 “那柳萱既为我族中人,又天资卓绝,何不寻个底蕴雄厚的宗门来作寄托,偏偏委身于栖川门这等小门小派,而数十年来又刻意隐瞒其与海外幽州的来往,我只怕青栀神女另有所图……” 姜牧心中杂乱,自知这场魔劫中,青栀神女出力颇多,而若不是她坐镇丛州,诸多桀骜不驯的妖族修士怕也没这么容易齐心一处。且当前要事,无不是以平息魔劫为重,是以他只将这事与施相元私下商量,并不令沧合等人知晓。 而施相元却不担心于此,现下只出言宽慰道:“道友不必担忧,如若青栀神女真有图谋,也须得看这些谋划是她自身的主意,还是另有势力插手其中。若是她自己的主意,面对我人族大势自是螳臂当车,不足为患。而若是有日宫三族在后,便更无须我等外化期弟子来为此殚精竭虑,自是有主宗的长老供奉们来为我人族掌风把舵。 “如今之事,还是那无垠海下的水虺骸骨更为紧要,不知道友可有想法了?” 姜牧眉头微蹙,腹中已然开始思索起施相元口中之事。他惯是个随心所欲的性子,低头沉思间,倒也不曾注意施相元目中暗光一现,神情淡了几分下去。 诚然,施相元也心知肚明,那柳萱与青栀神女的关系绝不简单,赵莼这一路走来更离不了青栀神女的襄助,单说那大日灵根,便不可能与日宫三族无关!君不见多少修士身陨在铸就变异灵根的路上,纵使赵莼气运如龙,怕也脱不出一个事在人为的道理。 只是他存有私心,不愿叫赵莼牵扯进此些纷争之内,只若她还在宗门一日,宗门便要护她一日。 可柳萱不是昭衍之人,若青栀所谋不能为人族容下,仙门大派只怕就会对其出手。施相元自认对赵莼还算了解,思及如此竟不由苦笑一声。 赵莼……绝非大义凛然之辈,她对事对物皆在心中自有一套章程,以此衡量轻重,来作出各般抉择。 柳萱与她有旧,青栀对她有恩,若有朝一日纷争将起,以宗门之令命她袖手旁观,她也绝不会屈从。 昭衍本该是她的倚仗与托身之处,若颠倒成为枷锁一具……施相元忽有些不敢想,赵莼究竟会作出怎样的选择来。 “施兄,我有一计,你不妨听听。”姜牧灵机微动,目色亮了起来。 施相元顿了顿首,如释重负般扯了个笑,这才再度将姜牧迎入殿中。 …… 裕州以东,无垠海沿岸。 时值邪魔侵海,双方僵持五载有余,幸有诸位尊者坐镇海域,又得各派天才弟子诛邪斩魔,任邪魔一方来势汹汹,倒也不曾北上半步,扰了裕州百姓的安宁。 裕州东境本地处偏僻,少有大型灵脉分布,更不得什么天材地宝、灵药灵材生出,是以少见修士踪迹,大多为凡人百姓在此聚居,又因毗邻海域常有海族出没现身,周遭便不存什么人族宗门,连带着仙家道法都并不如何兴盛。 五年前邪魔犯边,大批宗门弟子驻扎此处,为保修行不辍,后勤得以补足,各宗门便挥挥手在此埋入多条大型灵脉,一来二去竟使得东境诸多城镇愈加繁华,地界内的修士身影也愈加多了。 而最为繁盛的,无疑是从前就已颇具规模的半月湾,其内的行龟港已被正道盟军征用,行走港口的分玄、归合修士比比皆是,连真婴上人都不鲜见,百姓居住于此,心觉比旁处还要来得安全。 正在港口外海上,一前一后两道剑光疾驰而过,周遭剑气迸射击向四方,顿激起千重海浪,有浊浪排天之势! 四周修士望之,无不驻足惊叹,有人更大喊一个“好”字,笑道: “是剑君与寂剑上人又在试剑了,真叫我等大饱眼福!”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章两百一一 守障丹 众修士渐汇于此处,观剑气纵横,烈风千里,心中无不升起景仰羡煞之念,叹道绝世天才实非常人可比,光是这剑道上的造诣,同代修士中便无人能出两人之右了。 这一场论剑并未持续多久,盖因两人也不欲就地分出个高下,待到海浪平息,即见两道身影从空中疾驰下落,前者身量稍矮,体态消瘦,两颊微有凹陷,薄唇向下微垂,正是一副拒人于千里的冷漠姿态,她两眼狭长,瞳孔深黑又无神光,而通身气势冲天直起,叫旁人丝毫不敢移目观之。 随后下落之人身量便高挑许多,常人见之,只觉她气度出尘,有剑道中人的挺拔与锋锐,却又不似前者一般漠然万物。 两人气势有强有弱,即可知她等在修为境界上有所区别,有心之人再简单一辩,便能知道前头那冷漠瘦削的女子,乃是太元道派的寂剑上人裴白忆,后者则为昭衍仙宗的剑君赵莼了。 大千世界地广物博,主宗前辈又造诣无穷,正因如此,我上界后才破得桎梏,步入剑意无为的境界,只是对明悟剑心就不大寻得到关窍了。裴白忆语气冷冷,言谈间几乎瞧不出什么喜怒来,她素不喜与人交际,与赵莼也只在剑道上有所交流。今日试剑,便是她前日出关,自觉在剑道之上有所进境,才特地寻到赵莼这处来。 五年前邪魔攻上无垠海,仙门大派遂遣下门中弟子驰援裕州东境,与海中妖族齐力抗击北上的邪魔,赵莼与裴白忆各为两大仙门门中翘楚,自也先后到达了这半月湾中。 两人上次相见,到还在拜师礼上,如今再度相逢,却是双双破入剑意无为的境界中了。 凡剑修者,多以切磋论剑的手段增进自身道法,二人自也不会例外。这五年中除却出海降魔的时日,但逢闲暇之际,赵莼与裴白忆便会相约论剑,一来二去也成了半月湾中常见的场景。 论剑后若有所得,便各自闭关感悟修行,由此日趋精进,两人倒都觉剑道造诣愈加精深,有一日千里之感。 如此互为良师益友,相互之间的关系亦是熟稔亲近了许多。 只可惜剑心之境虚无缥缈甚为难得,她二人都还未能摸到门槛。 世间道法万千,如若修行不辍,便自可水到渠成。这五年来我与前辈切磋论道,所得已经甚于从前许多,路漫漫其修远兮,只大胆往前走就是。赵莼笑着与她颔首,两人复又轻声谈过几句,才见赵莼拱手辞别道,今日切磋又有些许感悟,便不叨扰前辈,这就先行告辞了。 裴白忆不疑有它,顿了顿首便凌身而去。两日后又有出海的任务,届时两人都须前往,而事前又得仔细准备一番。 赵莼足下架起遁光,神识向远处一转,霎时便化作一道飞虹进到了那行龟港中。 如今港口已被正道盟军征去,海上的诸多航路也再不通行。便由月沧门送来八十八只升云龙首大船,停在行龟港中作调度之用,宗门弟子平日在船中居住修行,另有丹器符阵诸道的修士在此制取物什供盟军使用,人来人往间,亦是热闹非凡。 赵莼在空中将遁光掐散,踩着云落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此处连环六七只大船都是丹师行走的地方,因有地火埋入船身,热气亦是比旁处来得强盛,而舱房内不停有丹药出炉,隐约间又能嗅到清幽丹香,在大船的顶上与热气一齐蒸腾成云雾。 她并不停驻,径直向一处舱房走去,这间房内的热气比其他地方要弱一些,周遭浮动着些许药灵之气,呼吸间沁人心脾,霎时纾解了一身疲乏。赵莼才靠近房门,里头的人就已察觉出了她的到来,柔柔了传出一句:此时无事,可入内相谈。 遂推门而入,见师姐柳萱正倚在软塌之上,笑问道:再有两日出海,守障丹可都备下了? 都已备足,师姐不必担心。赵莼顺势在她身旁落座,温声与她应答几句。 二人口中的守障丹,近年来才由太元道派的元荧尊者研制得出,用以抵挡噬元珠之害,大大减免了各宗天才陨落的数量。五年前邪魔北上,仙门大派一面抵御魔军,一面深探海底,寻找那上古时期在无垠海陨落的水虺之骸骨。海族三尊本对此怨言颇多,不肯叫妖祖尸身落入人族手中。 但当战事爆发,见一干海族妖将乃至于数位妖王,皆先后亡于那噬元珠后,海族三尊终是松了口,将族中圣物祭出,定下了那水虺骸骨的方位来。然而骸骨巨大,头尾纵横无垠海南北,几无完整取出之可能,幸有太元掌门姜牧出手,以一天阶法器贯入水虺尸身头骨之处,汲取骨中法力精华,便才破了这一困局。 只是利用水虺法力精华一事并不简单,各宗尊者商讨过无数法门,期间又有多名天才弟子陨落在噬元珠下,终于是在三年前由精于丹道的元荧尊者拟出丹方,生生创出了这守障丹,方使得众人不再受那噬元珠之害。 守障丹以一百二十四味灵药为辅,纳入一丝水虺的法力精华,修士服下此丹之后,那法力精华便会在丹田形成一层屏障,使碧光不能破入其中,但这层屏障对修士只有保护之用,如若动用真元与神识攻击噬元珠,种种手段却还是会被其吞噬殆尽,是以修士遇上此物,还是只有遁逃这一条路走,并不能将之完全摧毁。 而自经守障丹出世后,半月湾中的丹师们便忙碌了起来,且此丹的炼制并不容易,至少也得是玄阶丹师才能有把握开炉炼制,那些凭着炼出补元丹、宁神丹等玄阶基础丹药,而跻身于玄阶丹师的修士亦不作数。众多严苛要求,即使得柳萱这等经验丰富的丹师忙得有些脱不开身了。 好在柳萱自己倒不甚在意忙碌与否,既是为着大道功德而来,她所做越多,来日所得便会越多,何乐而不为呢? 章两百一二 庸人自扰 无垠海,四京海域。 从此南下六千里,便可望见邪魔大军,而出海斩魔的诸多修士,大多也是自此处出发。 此行南渡向礁林海域中,再往南走的鸠瑚海域却是已被邪魔占去,可叹那统领鸠瑚海域的弓屠妖王死战不退,在邪魔侵海之际便死于一人魔手中,不然无垠海南半也不会陷落得这般快。 约莫日前,沉寂了两月有余的魔军再度异动,在礁林海域中杀得不少虾兵蟹将,正道盟军遂有意往海上一探,将作乱邪魔镇压下去。 茫茫碧海之上,一赤裙女子裸足而立,身后两侧站了四位锦衣侍女,此刻遥遥望向天际,俄而见千百道遁光袭来,诸多气势可怖的身影齐齐降下,便才径直迎上前去,打了个稽首道:小妖罗扇,恭迎诸位前辈踏临四京海域! 罗岛主无须多礼。为首那人噙笑轻语,正是为出海斩魔而来的赵莼。 她与面前这赤裙女子倒也有过一面之缘,从前在裕州东境追查邪修踪迹,在一名为青蓬的群岛上受了岛主接见,那时的岛主便是眼前的女子罗扇,其身份颇为特殊,父为人族修士,母亲却是统领这四京海域的绫鱼妖王。而邪魔攻上无垠海后,四京海域正值用人之际,她便在绫鱼妖王的意思下,卸去了青蓬群岛岛主的身份,在海域中协助妖王处理各般事务。 回到四京海域后,罗扇与赵莼已然不是首回相见,又忖度着战事不容耽搁,便只福了福身,利落开口道:邪魔犯边,小妖这就领着诸位前辈去往那礁林海域中。 她虽有一半人族血脉,却修习妖族功法,此刻自称小妖,亦无人觉得有异。 有罗扇引路,众修士很快就进到了礁林海域中。此片海域本由旗眼妖王掌管,而旗眼妖王论实力又要逊色于弓屠、绫鱼二妖,这才使得礁林海域黑盗滋生,有胆子为祸过路船队。邪魔侵海之际,他并未如弓屠一般选择死战抵挡,而是迅速领着麾下将领们北上求援,故也没有如弓屠妖王那般在战中陨落。 只是世事无常,在海族三尊未曾松口,允许人族修士动用水虺骸骨时,与邪魔大军的第一战,便可用惨烈来形容。诸多妖将与数位妖王被噬元珠吞尽生机而死,旗眼妖王正是其中之一。 他一身死,礁林海域便成了无主之地,思及此处与四京海域毗邻,遂由绫鱼妖王接手,一概统管了这两片海域的事宜。 赵莼抬眼向云上一瞥,层层云海之中,又有多道身影穿行而过,那都是修为在真婴境界的修士们在行走,他等与绫鱼妖王实力相当,如今踏临海域,绫鱼妖王自没有藏着不露面的道理,届时若有同等实力的邪修,或者天魔现身,便还得由他们将其引入云上斩杀,免得斗法余威影响到其余修士,反而不美。 她的神识越过云海,在诸位人族真婴的行列中,瞧见一身躯高逾三丈,眉发赤红如血,通身肌肤泛起鳞光的美艳女子,便可知这就是那绫鱼妖王了。 察觉到有人窥视,绫鱼妖王赤眉拧起,瞪起双目就朝下视去,待目光与赵莼对上后,却是嘴角轻轻一颤,淡淡地收了眼神回去。 两者间有些旧时恩怨未了,那绫鱼妖王又是个随心所欲,从不压抑内心欲求的性情,赵莼尚只有筑基境界时,就险些吃了她的亏,幸得有青栀神女赠下翎羽,这才未叫绫鱼妖王得手。而如今的赵莼虽仍未至真婴境界,但论起实力与底气,却早已不是先前的黄口小儿。便是海族三尊想要动她,也要衡量下自身有无与昭衍叫板的能耐。至于绫鱼妖王,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 她面色微沉,到底未曾想过,自己当年取乐般的随手一击,会结下今日这般大的梁子。可事到如今,她已扯不下脸面来说上几声好话,便只能装作浑不在意,心道自己有漓风妖尊庇护,即便那赵莼 想要报复,也定不敢得罪妖尊。 目光霎时相接,赵莼亦不知绫鱼妖王心中已奔腾而过许多事情。她没有圣人之心,不会行那以德报怨之举,绫鱼妖王行事恣肆妄为,统管四京海域以来,无论是人是妖都见怨声载道,其所酿苦果必将有她自己咽下,重霄界内不乏实力强横之辈,等她踢到铁板,命数也便到了头。 何况赵莼如今只得归合境界,尚无与之一战的能力,若欲出手报仇,就必得借宗门之势而为,这实非她心中所愿,她亦不想在这魔劫关头多生是非。且那绫鱼妖王知晓赵莼已经乘风而起,又不敢出手对付于她,心中必然因此忌惮万分,以至夜夜不得安枕。而赵莼只若活在这世上一天,她就会怀着草木皆兵之心多度一日,此后赵莼越强,这心中的负担就当越重。 轻者有碍修行,重者滋生心魔。 庸人自扰也! 这般想了个透彻,赵莼遂就把绫鱼妖王抛到了脑后去。罗扇实力不济,领着一干归合修士靠近了有所异动的海域,便略见赧然地躬身告退,赵莼论实力冠绝同阶,一众宗门弟子便隐隐有以她为首的意思,待她颔首示意,可入内探查邪魔异动后,这一行人才动了身形,各自御起法器向下落去。 因有水虺在此陨落,无垠海上终年有海雾弥漫,为此,宗门又特地炼制了避蜃法器,令出海修士佩戴在身,以在海雾中辨明方向。 见身侧修士渐渐隐入雾中,赵莼亦凝起神思,向那海雾深处行去。 人魔手段多变,又狡诈机警,便有着它们的存在,才使得此回魔劫强大非常,赵莼暗叹一声,隔着浓浓海雾的视野内,渐也出现了诸多暗色斑点。等再近些,能瞧清了全景,这些暗色斑点即显出两端翘起,中间肥大的形状来。 正是邪魔在海上行军之际,常乘坐的怪异船只! 章两百一九 斗法 秦仲二人与何慎相对坐于大殿偏室,俱都无言。 樊之川觉察出殿内气氛沉郁,本欲开口,殿门却豁然大开,只见白山客与赵莼先后行出,神色不见喜怒。 三人不知何事发生,相看一眼便起身行出,等走到了重霄门微有积雪的前庭,发现两人都已凌于空中,战意盎然。 “这是要战!”何慎不由紧攥双拳,那日被重霄门搭救时,也曾见过赵莼及其余诸位长老出手,只觉得凌厉剑光自天外而来,神道修士等往往不是其一合之敌,尚未来得及御出法器,就形神消弭于剑光之下。 但她眼前这人,是纵横密泽大湖数十年之久的白山客! 他自修行始,就闻得七藏派白山客的威名,及至落霞宗灭亡之际,对方已迈入凝元境,战得湖畔大宗同辈天才。 更何况,二人之间还有这整整两个小境界的差距! 何慎自下而上凝望着镇定自若的赵莼,胸口阵阵鼓动,今日之战,分出的可不仅仅是两人实力高下,而是重霄门是否能在密泽大湖立足,又以何等实力立足的资格! “何慎。” 他浑身一震,连忙应道:“弟子在。” “带七藏派的客人回避。”赵莼言罢,抬手并出两指,手臂斜于身前,指尖与肩头同高。自她身后,剑气分化如影,停于三十二道,却又见她振臂挥下,那三十二道剑气巨震下,竟是生生再分两回,共成一百二十八柄凝成实体的飞剑! 何慎喉头微动,与秦仲二人退至殿门处,七藏派二人不曾见过如此光景,皆凝眉作讶异状。他望着那一百二十八柄飞剑,倒是熟悉不已。 神兵天降那日,最为瞩目的便是这银白飞剑,疾行如虹,贯飞似影,于千百里外轻取敌首,自成罡风搅碎元神! 她要战白山客,恐怕真是有十足底气在的! 赵莼凌于半空的英挺身影,令何慎逐渐心定。 “剑罡境,气剑一百二十八道……”白山客瞳孔缩成针尖一点,密泽大湖中绝无如此境界的剑修存在! 他与上辰宗那位号称大湖第一剑修的剑子战过,对方当年以凝元入剑气境时,曾引得大湖大小宗门震动不已,而数年前再战时,亦不过只分出十六道飞剑罢了。 这重霄门赵莼,当真奇才! 白山客眉头落下,双眼利芒如刃,抬手起雷霆之声,周遭烈风回旋而动。赵莼定神视去,心中暗暗讶异,此人法术看似偏向风雷一道,但却厚重沉实,应当是—— 是厚土之道! 密泽大湖的凝元第一人,并非是常人眼中善于攻杀的火行、金行修士,而是不偏不倚,中正纯厚的土行修士! 赵莼心头一定,同境界修士中,土行修士多以遁术、御术称雄,要想做到白山客这般,在斗法论战一道凌于众人之上的话,通身真元只会凝实强悍到一种极为可怖的程度!…如若白山客进入重霄世界,怕也能在溪榜上记下姓名来! “去!” 飞剑应声而动,爆卷如洪雷惊破风声,聚散向白山客杀去,此击用三分力,欲将其底细试探一二。 而白山客不闪不避,直向飞剑迎来,两手一落,身前即黄烟游动,聚合为山岳浮动的图相,他掌心向前,图相又溢出土黄色的流光,漫天飞剑斩于山岳,只令图相荡出波纹,其后的白山客倒不曾受击。 “力道尤强!”他虽未受飞剑所击,但一百二十八柄飞剑同时袭来,仍是叫他连退数步,额上沁出冷汗几滴! 他本就修行土行功法,从厚土一道,论御敌之术,甚至还强过攻杀不少,饶是如此,也被赵莼生生以力逼退,可见对方在自己引以为豪的力道之上,并不逊色! 白山客性情桀骜恣肆,自不可能只防不攻,但见其两手起落,身前又是黄烟流转,山岳向四方分去,于天际凝成四座暗蕴土黄神光大印,各有瑞兽立在印上。 此为七藏派七大镇派秘术之一的,瑞兽镇玄大印! 自印中逸散出浑厚澎湃的真元之力,如滔滔江水向赵莼席卷而来。 重霄门穹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已被黄烟笼盖大半,前庭无有日光照耀,逐渐隐于阴霾之中。 白山客并非不晓赵莼欲要试探自身,也更明晓今日之战是为探知重霄门究竟实力如何,若只是与那怀清派、胥宁山相似,七藏派自不必以此宗为盟友。 他这一击,不说全力相搏,但也实是用了八九分的气力,密泽大湖中,就是那湖畔大宗的几位凝元,也难以抵挡! “一击分高下么……” 赵莼轻声喃喃,神情镇定如常,只见其单手结印,上百柄飞剑穿梭回旋,后霎时化回剑气,于头顶苍穹聚起剑罡,搅动风云! 漫漫黄烟被剑罡侵吞一方,罡风内渐有雷暴声阵阵,隐约可见雷光闪动,与黄烟分出了两半截然不同的天穹来! 重霄门前庭已是风动不已,何慎与秦仲二人站于阴霾之下,面皮被刮得生疼。用以防身的真气尚未来得及催出,就被风动击散,三人皆抖作筛糠,料想那剑罡轰击而去,自身怕也要碎裂当场! 是时,后山中有一束发女子眉头紧蹙,连忙腾入半空,大手一探,即将三人收入袖中,回首见天际对立的两人,不由咧嘴一笑:“确有上得溪榜的资格,不过要与师妹一战……差之远矣!” 重霄门顶上天穹的变化,不仅是门内弟子长老能见,而是整个静松林都为其惊动! 连那周遭的怀清、胥宁两派,也有凝元长老御空而起,神识向此方扫来。 “那是,白山客?!” “和他斗法之人是谁?” “看那方向,是从前落霞宗的旧址,现今应当是新晋的重霄门所在!” 与重霄门最为邻近者,正是自落霞宗分裂而出的秋山派。 此时,秋山派掌门闻风而动,与门中两位长老举目望天,那浩瀚澎湃的真元与剑罡,几乎可以将三人震毙当场,不由令他等心中惊惶! “重霄门绝不可能和落霞有关,齐谦与闵伯从两个,怎可能结识到这般人物!”秋山派掌门面上略过心焦之色,雷光闪动的剑罡隐去与白山客交战之人的身形,只知是个窈窕的女子,看不清面容。 闲等渡鸦飞却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 章两百二十 婴魂坐定,三道灵关 只听轰隆一声,再伴随着噼啪裂响。 那星阵法相猛然催发出惊人的光华,就这般轰然撞碎了两道禁制,眼下只剩最后一道禁制,便可直面上邵文华凝就的法身! 丘成叶见状,亦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催动真元灌注入白玉盘内,使那仅余的禁制立时神光大作,隐隐化出一层通天屏障,上与阴沉墨云相接,下则通达无垠碧海,两相对比,更显得寰初尊者那道星阵法相渺小了许多。 瞥见法相被挡在屏障之外不得寸进,丘成叶心中倒也很是松下口气来,唇角亦不觉勾起,暗在心中忖道,她这一件宝物名作三山玉镇盘,乃是早些年间与道侣邵文华将一处宗门屠戮后,从那宗门大殿底下取来的镇宗法器,其内以山岳之大势演化为三道禁制,故名为三山玉镇盘。 自得到此宝后,也是多番挽救夫妻二人与危难之中。好歹是镇宗法器,寻常外化期修士要想动手,往往是连第一道禁制都难以攻破,今日被寰初尊者连破两道,却是把她吓得不轻! “此战过后,定要多向那人魔讨要些灵物,好好将破碎的两道禁制补足了。”她一时心疼于法器受损,这时却听得身侧邵文华震声大喝,再抬眼时,寰初尊者那道星阵法相,竟猛然扩至先前的数百倍大小,其上星辰万千,如同夜幕西垂于海面,而星子游走变幻不止,演化出不同之图纹。 兀地,万千星子在那法相中顿止下来,丘成叶美眸圆瞪,只见星辰排布作一头两角壮利的神牛,自那法相中凶悍奔出,一头便撞在那通天屏障之上,四面八方顿听得熟悉的噼啪裂响,道道裂痕显现而出,惊得丘成叶脸色煞白,连忙将玉手按在白玉盘上,欲要将禁制稳住。 邵文华立下法身在一旁,看道侣陷入如此险境,心头自也升起几分急切,便念过几道口诀,自两袖中抖出诸多黄豆大小的弹丸来。那却不是弹丸这般简单,经真元震碎外头的硬壳后,竟从中飞出许多两翅泛紫,腹部漆黑的小虫来,此些小虫生有利齿,窜飞四处时更有嗡鸣如蚊蝇般的异响,先由一只打头,径直扑上星阵法相后,其余小虫便循着那领头的虫子,一齐扑上去啮咬起来。 亦不知这虫子是什么由来,只见星阵法相被其啃食之后,竟真空余出些许漆黑小洞,其上光华顿时消减不少! 这无疑给丘成叶递上了个喘息的机会,却见她面庞一鼓,从口中吹渡出一缕迷蒙气息,内里金光一闪,显出一把漆金饰玉的华美剪子,原是想从小虫啮咬的孔隙出手,一把将那星阵法相给剪开! “叶儿,我这齿蚀虫尚能撑个四五息,你速速动手,把那法相破了。”邵文华凝神驭虫,只略分出些许神思,催促丘成叶快些行动,他手中炼制的齿蚀虫虽可吞咬世间九成灵物,但却有一不可逆转的弊端。那便是吞咬灵物后,这些异虫会在饱腹的一瞬间石化死去,不可再度催用。 能吞吃外化修士手段的齿蚀虫,饶是邵文华积累多年,手中也未能炼制出多少,今日既然使出,便要将其功用彻底发挥出来才是! 那丘成叶听得此话,亦是沉了面色点头应下,她当下并不敢直接散了禁制,便只有另外分出一道神识去把御法器,此刻见那星辰神牛还在蛮力冲撞,她心头顿时激起一股愤郁之念,遂低喝一声,催起法器往神牛腹部一刺! 且不管这般手段是否破了星阵法相,伫立于海上的寰初尊者,却已是面沉如水。 他乃玉衡派太上长老,多年之前便已修有外化后期修为在身,在这重霄界内,论实力已可谓横行八方,今朝请命本就有压镇邪魔士气的念头,可却没能在一时半刻之下,彻底将眼前二人给斩落下来,如此表现,实有辱他旧时威名之嫌。 “便拿你二人,一扬我玉衡派的威名!” 邵文华与丘成叶尚不知寰初尊者心头生了不豫,但周遭黑云沉沉,一股劲风横扫而来的景象,却是令二人浑身发紧,顿就变了脸色。 两人这许多年来也算心意相通,只看对方眼神,就知用意如何。几乎是同一时刻,两人皆运转功法将法身现出,一赤一碧两座道台飞旋于顶,其上各有一虚幻人影端坐,额顶浮了一枚萦绕着净白清气的丹玉。这般异象显现后,夫妻二人的气势霎时也强劲起来,两人中单看任何一位,气势比同阶修士都要显得薄弱,但一经携手同心后,两座道台似被一道天机因果牵连一起,从中透出强横,实非寻常外化修士能比! 而寰初尊者只冷眼一瞧,唇边便溢出一声讽笑:“本尊还当是什么新鲜手段,区区雕虫小技,也想来阻?” 他大袖一挥,立时也将道台放出,只他顶上的一座玄黑道台,又要与邵、丘二人有所不同,当中除了有一人影端坐外,其额顶上浮现的丹玉,却是不止一枚,只见左右各得一黄一白两枚丹玉,旁处还有一枚黑色丹玉显露雏形,正处在由虚转实过程之中,还未有另两枚丹玉那般饱蕴神光。 道台之上虽只这一处区别,却是叫邵、丘二人眼前一黑,心中绝望陡生。 真婴离体修成分身,方可成就外化境界,不过那也只是初期,待婴魂坐定,内脉通达后,才可开始修炼精、气、神三道灵关,每打通一道灵关,便会在婴魂额顶上,显现出相应的一枚丹玉。 婴魂坐定后,打通任意一道灵关,即意味着步入外化中期,通两道灵关为后期,若三关皆过,便是达到了圆满之境,可期望成就通神。 邵、丘二人各得一枚白色丹玉,意为两人都已打通了气道灵关,黄为精,白为气,玄黑主识神,伫立在两人眼前的寰初尊者,却是精、气二道全通,连神道灵关都快走通一半了! 章两百二一 敕令与玉笏 眼下再不识得寰初尊者身份,两人也该知晓,面前这人实力绝群,他等的胜算几近于零! 到此般境界,未打通灵关者,面对上灵关已通的修士,便可说是土鸡瓦狗一半,更莫说寰初尊者道行精深,精气神三道已通两道,他这道台一出,婴魂额顶上的两枚丹玉便扭转起来,先前那星阵法相顿时散去,又接连在天际化出各般星象,星云昏蒙间,一只滔天大手从中探出,直直向着海上拍来! 邱少华脸色大变,怎奈通身被定锁原处,四肢头颅皆不能动弹半分,他眼瞳震颤,却将自己与道侣的两座道台并在一处,只见两道婴魂分身而起,便要将两枚气道丹玉合于一处,以抵抗拍击而来的法相大手。 此乃他二人多年所得的保命手段,这两枚丹玉一合,与一般外化后期修士,倒也能硬抗一番,再寻机会遁逃离去。只是今日他等所面对的寰初尊者,已然在第三道灵关上行出不少,这通天彻地般的威能袭降下来,又哪是区区两枚气道丹玉能借以抵挡得了的。 便看天海相接,在这法相大手之下,似乎要倾倒颠转过来,那一赤一碧两座道台只勉强撑了两个呼吸,就砰然破碎开来,见此情形,跃起的两道婴魂就要赶忙遁入法身之内,而寰初尊者亦是毫无留手之意,把这两人连魂带肉身齐齐一拿,就生生在手中捏碎了! 于蛮荒古地内叱咤逍遥数百年的夫妻二人,便就这般魂断鸠瑚海上。 只是寰初心中也知晓,要彻底杀死外化尊者并不简单,眼下邵文华与丘成叶也只是丧了分身,其本尊还遥在虚空之内,暂时绝不了性命。不过其道台与婴魂都已湮灭,这对外化修士而言亦堪称重创,此二人独得本尊一具空壳,在虚空中行走也是危机四伏,说不得在正道修士寻到之前,就遭存有歹心之人截杀了也不定。 念此,他终是眉头一松,将此番请命尽善尽美地达成下来,待要回返与施相元等人相见时,不远处的海雾之中,却又陆续现出多道身影来。 “寰初道友小心,那人魔来了。”耳边骤然响起这叮嘱之言,他回望海上,才见施相元并姜牧等人已然赶往过来,此行整整二十位外化尊者,登时与那损了两名邪尊的邪魔一方对上,竟是平分秋色,难见高低! 施相元自然存有悍力压镇,将这现身海上的邪尊尽数斩杀之意,但当初见那为首的人魔后,竟不由呼吸一紧,眉目凝重起来。 不知那人魔是刻意为之,还是向来如此,现下显露身形,却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看他头戴金龙含珠冠,着一身飞鱼白浪大氅,腰环紫金玉带,足踏凤头翘首玄履,而锦衣华服下,肌肤却现灰白之色,唯一双细长之眼内,已有浓黑瞳仁逐渐分明。 这般打扮,倒真与其余人魔有极大之不同。 但施相元心觉古怪的,显然又不止在这衣冠礼戴之上。这人魔较同族而言,身上的诸多特征已然开始与人族靠拢,此时与邪魔道修士并立,不看那灰白肌肤,倒真难辨出其人魔身份来。这倒不算如何,施相元定睛瞧去,只见那人魔双手端起,右手中持握一方晶莹剔透的玉笏,其上玄纹皆为旧篆,一股陈朴的玄妙气息回环萦绕,实叫他忍不住心中打鼓。 “尔等既已不请自来,本君便当这一回东道主,叫尔等彻底留在此处了。”人魔冶康语气淡淡,一双细长眼睛内,满是秋风肃杀之冷意。 伴他话语落下,天地四方忽垂下一张织天罗网来,个中气息只让人知晓这绝非道门手段,一时也难以将之察觉。 但施相元并非毫无准备之人,他冷冷往那罗网上一望,便自袖中抛起一物,此乃一方小令,其上杀意浓重如煞,只消看上一眼,都叫人心尖颤动,血冷如冰! “镇岐渊敕令在此,邪魔祟物,还不速速退让!” 每一届分宗掌门手中,皆持握着一方镇岐渊敕令,以此为凭,可证掌门身份,亦可向主宗请得一支镇岐军来,而今施相元将此祭出,却是要借敕令上的气息一用。 宗门律例,镇岐渊敕令固由执掌之人所颁,唯在执掌者更迭交替之际,才会行废旧赐新之举。如今这一代的镇岐军,正是真阳上清洞天主人,洞虚期大能亥清所执掌,施相元手中的敕令自也出自其手,其内封镇着真阳大道的气息,对付这邪魔祟物,堪称是无往而不利! 那织天罗网好大的气势与威能,却被牢牢挡在一方巴掌大的敕令之外,人魔冶康双眼微眯,竟是将手中玉笏抛起,与那小令击撞一处,霎时间,两物皆是齐齐一震,有两股气息就此缠斗起来,在古朴玄妙之上,那玉笏就分毫不输,甚至尤有甚之! 施相元猛然望向人魔,只见对方胜券在握般冷冷一笑,在其身后,界外的无穷虚空之内,仿佛有一道目光缓缓地扫视过来。 而在那漠然审视的目光下,万象诸如死物一般…… …… 谢净与沧合剑尊辞别后,便纵身从四京海域潜下。 虽有漓风妖尊引路,但更深的海域之下,却是连妖尊也从未亲身步入其中过。细说起来,漓风妖尊亦不算什么血脉浓厚的大妖,离那深埋海底的水虺骸骨越近,这妖尊便越发感觉血流滚动,一股扼喉之感逼了上来,谢净虽挥手令其离去,选择孤身一人进入骸骨之内。 愈迫近埋骨之地,她的脸色却愈是凝重。 这一路上见得不少残落的尸身,尽皆是出海而去的宗门弟子,十六邪尊掀起的巨浪绝非常人可挡,这当中不少弟子被浪头一拍,肉身便先行宣告碎裂,以至于零落在海下,无人为其收殓。 她亦只能拾下零星信物,简作保存罢了。 等更深入海下,那水虺骸骨的余威已然强烈起来,谢净眉心一动,却是在周遭感知到了些许剑意残留的气息。 是赵莼留下的标记! 章两百二二 因何而死 此行出海的归合修士中,怀有剑意者不过赵莼一人。 是以初初感知到海下这一处不同,谢净便凝起心神,循着那剑意所指的方向渡去。 海底昏沉阴暗,四处皆弥漫着刺骨幽寒,又得水虺余威犹在,致方圆万里几无精怪栖身。她目力过人,瞧得远处七八座拱形山岳连绵起伏,知晓那正是骸骨所堆,当下心头意动,想着赵莼或已潜入其中,如今便正好进去寻她。 谢净行事自在张扬,劈天斩地一道剑气过去,海下便掀起涛浪暗流。 石城中,无数鲛人只觉天旋地转,四面八方俱在震颤不止,不少道行浅薄的鲛人就此昏厥不省人事,仍存有意识的族中强者,亦觉血液沸流,心口闷堵。这鲛人族内虽有真婴期长老不少,但成就外化统率部族的,不过只族长一位,眼下突遇如此险情,自当由她出面,看外头发生了何事。 鲛人族长双目含惊,虽未见得谢净身影,但心头已经是鼓动难安。她思来想去,觉得能与此有关者,无非便是先前闯入此地的那名人族修士。且赵莼又与她讲,若自己在这无垠海下出了岔子,其师门中人必不会就此罢休,恐要把这海域倾覆才肯收手。 如今话才讲完,外头便有如此异动发生,怎可叫她不为之心生忧虑呢? 此番剑气先至,不过小半个呼吸,剑气的主人便已渡海而来,骤然在水虺骸骨下见得这一座苍茫古朴的石城,谢净亦不由扬起双眉,目中掠过一丝讶然,她神识从城中拂过,又见行走者人身鱼尾,通身覆鳞,乃是妖物之体,心中便已有了算计。 大千世界内无奇不有,世家子弟大宗修士中,喜好奢靡享受者更多不胜数,鲛人织纱一寸千金,泣泪为珠可价万贯。她曾承宗门之命赴宴于海国王侯,宴上以鲛纱履地,鲛珠满盘,而怀宝在身的鲛人一族却不得入席,只堪在海国之内得一栖身之所,日日织纱泣泪为生。 谢净素不喜靡费,一身见识却毫不浅薄,是以她一眼便瞧出这些人身鱼尾的精怪,就是海国内的鲛人一族。 只是重霄界久未有鲛人踪迹,向上更要追溯至万载以前,她知晓鲛人与人族一战,终是以兵败而亡收场,剩余数百族人皆不知去向,重霄界便早有传闻,言那鲛人一族业已亡灭,成为长河尘埃。 今日再见此族身影,她自然有些惊讶。但谢净眉头拧起,忽又觉察到,赵莼所留剑意,便是到了此处就宣告终止,如无意外,她应当就在这鲛人石城之中! 待瞧见那鲛人族长目中震怖,谢净心中的想法既又坚定了数分,若不是先头已有人族修士入内,对方见她何至于又惊又怕,且鲛人一族藏身于此,对外界来人自是谨慎万分,说不得就会为了掩盖秘密,而行杀人灭口之举。这鲛人族长已有外化尊者实力,赵莼便有剑意在身,隔此境界差距实也敌不过她。 若这鲛人当真下了杀手…… 谢净眼中厉光乍现,心道,那这海下的鲛人也该如传言那般,亡灭于此了。 鲛人族长见这人族修士杀意迸发,当下便暗道一声不好,她急急渡上前去,只身立在谢净面前,开口问道:“这位道长,可是来寻人的?” 也不等面前这人应答,便又接着言道:“那人去了骨牢之地,道长若要见她,我自当为你引路,只盼道长你莫要伤我族中老幼。” 她言辞恳切,期期艾艾间又不由回望身后那一干族人,眼中关切照抚之意不似作假。谢净见此,心头已是信了三四分,又暗暗衡量了双方实力,发觉这鲛人族长绝非自身之敌,饶是怀有异心,自己也可见招拆招,使出化解之法来,便才卸了杀意下去,拂袖道:“既如此,便引路罢!” 见她行事作派潇洒肆意,举止间毫无对族长的恭敬之态,鲛人海妖们面色几变,心头当有不忿之念,但他们又确实不曾见过谢净这般人物,似一个眼神横来都能将他们镇杀在此,翻手便可倾覆这座石城,亡灭一族之妖。 那外界人族,竟都是如此可怖不成? 谢净把此些鲛人的畏怯纳入眼底,顿有些嗤之以鼻,世人皆都慕强鄙弱,鲛人曾受灭族之祸,便更该奋起图强,以复归先时荣光,可今朝看来,这些鲛人只怕都存了偏安一隅的念头在身,此与她道心所向南辕北辙,自叫谢净心生蔑然。 而等鲛人族长将她带往那骨牢之地,在其中瞧见赵莼负手而立的身影后,这轻蔑之心便已缓缓散尽。 所谓骨牢,亦不过是骸骨林立,错乱堆砌而出的幽黑地界,因着已经深入水虺埋骨之处的缘故,这里余威尤甚,几乎已经到了阻绝灵机,万物寂灭的程度,谢净不觉环视周遭,于骨牢内见得几具灰白骨架,余威阻绝了灵机,亦使得此些尸身的衣物无从被外界侵蚀,能瞧出乃是外界人族修士,甚至还有宗门弟子混在其中。 她冷冷向鲛人族长一瞥,对方此回却不见怯退,只目光流转,垂眸地言道:“举族存亡皆在他等一念之间,亦不过是求生之道罢了……此处威压强盛,我辈妖族难入其中,道长且自行入内。” 说罢,便驻足在此,不肯再向前一步了。 谢净亦不再看她,循着赵莼身影便只身迎着余威上去。 而此刻的赵莼,正对着一处骸骨遗迹微微凝眉。 谁也道不清那上古巨兽水虺是何时陨落在此,又是因何陨落在此,从四京海域一路寻到头骨,众人皆不见任何伤处,遂猜测致命伤口许在腹部之下。后在汲取骨中法力精华时,又唯在那腹部骸骨上有了断阻,这般猜测便更加落实下来。 赵莼所站之处,骸骨俱显风蚀之相,且颜色亦见灰白暗沉,与旁处的幽黑深邃不尽相同。 这是骨中法力精华都被抽干了才会有的迹象…… 她伸出手去,掌心所对的骸骨上,有一个肉眼难辨的小小凹陷,而这精华尽去的骸骨脆弱无比,几在她伸手拂动水波的那一刻,骸骨便破碎成齑粉,在这水中扬散开来。 那处凹陷几乎不成形状,却叫赵莼目如针缩。 天地炉…… 章两百二三 禁忌 她一直都十分好奇,天地炉究竟是从何而来。 横云、河堰、重霄,三千世界内似乎处处皆有此物的踪迹。 但可以认定的是,天地炉炼化天地,此本身就是与世界本源相悖而行的事情,既如此,此物便不可能存在于三千世界构建之初,而若是后来降临至重霄界内,那会否就是跟随这水虺而来? 待这水虺进入重霄,寄托在其体内的天地炉,则开始日复一日吞噬它通身精华,直至水虺暴亡,埋骨海下后,此炉便可从中脱身,不为旁人所知地进入此方世界。 但若真是这般猜测,那置放天地炉的势力,其心思就很待考究了。 他等知晓此炉不可正大光明现于世间,故才用阴私手段将其送入各方世界,而天地炉自有功用可毁去一方生灵,此于三千世界内的修士而言,乃是必得倾力阻止的事情,如此……会是界外生灵插手入内? 赵莼心思微沉,复又想起魔劫大起当日,她在至高天穹之外,所瞧见的巨大阴影。 其与这天地炉一样,都充斥着令人不安又浮躁的异感。 似是察觉出她情绪与平日不大相同,谢净当即便快步上前,轻声询问道:“怎么了,可是发现了什么异样之处?” 天地炉一事并无多少人知晓,当初施相元将此事上禀于主宗,还是秦仙人亲自宣见了他,赵莼深知此事为门中隐秘,便不曾将此宣出,只指向眼前的灰白骸骨道:“此方地界的法力精华,皆已被汲取一空,想来就是那水虺陨落的真因。” “如此,倒也与两位掌门所想的一致。”谢净目光一扫,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不疑有它。 许是因天地炉之事闷堵在心,如今虽与谢净相见,赵莼心中却也不曾生出雀跃之感来,她为巨浪拍击入海后,一路上又以剑意留下了诸多标记,正道盟军若要入海来寻,凭着这些标记也能快上几分。只是谢净来得如此之快,倒在她意料之外了。 想来,也应该是另有要事。 “你倒聪明,”谢净赞许地看她一眼,才以手抚上腰侧的长剑,道,“今有十六邪尊现身海上,先前掀起的巨浪便是他等所为,白忆等弟子也受俘于邪魔之手,好在施掌门业已决定领率外化修士前去解救,相信不日便能有结果。” 说到裴白忆时,她语气亦是含了担忧,到底是亲自指点过的剑道天才,如今知晓对方身陷险境,说不急切也是假的。 掌门亲自出手? 赵莼心思微动,倒不是与谢净想在了一处。她知晓正道盟军久久不曾大胜一事,于军中士气到底有碍,但施相元并非是会为了眼前之事而冲动冒进的人,若无万全之策,他定不会带着外化尊者前去以身涉险。魔劫当头,尊者级别的战力正是少一个就弱一分的时候,但若邪魔一方布下险阵,专为对付外化尊者而来,这场失利便很可能给予正道盟军崩山一般的败亡。 掌门,应当还留有后手…… 正思索着,谢净又言道:“此番我来寻你,却是青栀神女的意思,她已有法门,可破除囚困古榕的金牢,不过这当中须得由你出马,换了旁人便不成了。” 她以为与赵莼说了,对方便自然可明会青栀的意思,但瞧见赵莼微微疑惑的神情,与含着询问之意的目光,谢净却是一愣。 她……并不知道? “我要如何做?”赵莼凝了凝神,当即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她与青栀神女间,存有许多不可为外人道的隐秘,故也无须向谢净问个明白,只要对方干净利落地告诉她怎么做便是。 “明悟剑心,”谢净微微顿首,“至少也得有剑心雏形!” 闻言,赵莼眉间已是蹙起,这些年间她虽与裴白忆时常论道切磋,剑道境界也颇见进境,但与那明悟剑心的境界倒还有一段路要走,如今短时内要她速成此境,倒是叫人有些无措了。 “你不必忧心,我既来寻你,便是已经找到了法门,”谢净从容开口道,“当年我追求剑心境时……” 她为赵莼细细道来了诸多剑道感悟,又将青栀神女所予的办法一并提及,后补充道:“好在神女已授你镜像元神之法,不然在归合期凝下剑心雏形便就为一桩空谈了,我与你师兄斩天一般,都是困在了这元神一处上,也是颇为遗憾。” 说罢,她亦摇头一叹,并未觉察出赵莼目光微顿,迅速敛下了眉睫来。 斩天……不曾在归合期凝下剑心雏形? 恐非如此! 于大千世界中的修士而言,斩天尊者便好似一位横空出世的天才一般,在他身上寻不见什么前尘往事,也未有听闻过他成名之前的事迹。当年芝女带着濒死的顾九逃亡上界,是昭衍掌门封仙人首肯,才得亥清开启山河图取了参童来救,故而知晓斩天身份的,就当只有掌门与亥清,后来又得添上赵莼。 至于温仙人与秦仙人是否知晓,那便不是赵莼能清楚的了。 至少,同为掌门一脉的珲英大尊,就并不清楚此中真相。 只是赵莼在玄虹塔内观悟顾九所留剑石时,就已有所察觉,彼时才得归合修为的顾九,便已明悟剑心在身,且并不只有一窍! 后在大千世界复还生机,一身剑道境界却不会因此跌落,谢净口中的不曾凝下剑心雏形,又是因何而来? 是顾九上界后陡然生变,还是师尊有意不曾告知? 赵莼心思一转,忽而摸索到了真相一角。 镜像元神之法不过是个幌子,青栀神女敢认定她能凝下剑心雏形的原因,实为赵莼自己修成了一双元神在身,而那神通法门就是为了掩盖此事。大千世界内早有传闻,言那双元神者乃恶兆之人,镇虚神教便对此虎视眈眈。 而别人不知顾九为何能在归合期明悟剑心,难道她赵莼还不知吗? 是有曦容宝芝这一至宝在身,予了他第二元神的大造化,才可在归合期摸到剑心境的门槛。 但这,却是绝不可为外人知晓的禁忌! 章两百二四 置之死地而后生 顾九可不像赵莼,有镜像元神之法借以遮掩,且他还不可将芝女的存在暴露出来,是以双元神于他而言,亦是催命之刀。 师兄身亡于魔渊,那地又偏偏是镇虚神教戍守的地方。 赵莼觉得,这其中好像有千丝万缕般的联系,齐齐指向不可言明之处。 那师尊呢,在闭锁山门的许多岁月中,她有没有怀疑过爱徒的死因……或许有过,但也最终无可奈何了。 像亥清那么骄傲恣意的人,在斩天死后也曾一人孤行向魔渊,将滔天怒火洒向镇虚,最后却是避世不出,独自愤郁千年之久。 若灾厄之人当真为灭世而生,斩天之死是遂了镇虚的意念,又何尝不是合了大义所指。 普天之下,能逼迫亥清退让的再无它物…… 宗门! 一切蛛丝马迹皆开始在赵莼心头汇合起来,她拜师当日,镇虚来使要观测元神时亥清的隐怒与不平,与大张旗鼓告诫世人,必将以血还血偿还加害爱徒之人的诺言。赵莼忽地心中一沉,内里却是一片温柔暖意。 或许师尊早已觉察出她在元神上存在异处,但她还是愿意袒护自己。哪怕,要与大义相悖而行。 以镜像元神作幌子,当真能打消镇虚神教的疑心?赵莼暗自冷笑,以此方势力哪怕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的做法,想是早就把她视若眼中钉了,如今不过是在斩天一事上做得太过,一时并不敢再次动手罢了。 大道魁首上下镇压三代修士,为一世气运之凝聚,以大义逼迫昭衍放弃一位大道魁首,此事只可一而不可二。 她要夺下这大道魁首来,才能叫宗门愿意去衡量此中的得失。万不可,万不可再叫师尊去尝那痛失爱徒,孤寂一人的苦楚了…… “还请前辈为我护法,我自当不负所托,早日明悟剑心!”赵莼眼神厉然,猛地将护体剑罡尽数散去,使水虺余威镇于周身,犹如一双巨手将她按入骨牢之内。 谢净点头应是,又拂袖退了数十丈远,为赵莼留下一空旷寂静的悟道之地来,她沉声道:“水虺余威不容轻视,这过程中你若觉得有半点异样,便不必固执强求。无论如何,切记要以自身为重!” 待告诫完,她便盘膝坐定,使剑意将此方海域笼罩下来,不叫任何东西惊扰了此处。 赵莼呼吸渐平稳下来,亦是很快就入定其中。万籁俱寂之下,在她头顶处竟是浮现出两柄小剑,一柄银白含着惊天锐意,一柄赤红携了杀意无穷,而若谢净在此时睁开双眼,必会为此瞠目结舌,震惊于赵莼的胆大。 她竟是想以两股剑意同时与水虺余威相撞,使剑心雏形迅速凝就在识海当中! 只可惜谢净先前未曾觉察出,赵莼应答时,所言的并不是早日凝下剑心雏形,而是如昔日的顾九那般,彻底明悟剑心! 而如今的谢净要在水虺余威下凝神护法,却也没有精力分心出来观察赵莼的一举一动了。 “庚金剑意是太乙金仙祖师的剑道,斩魔剑意存于杀戮剑道之中,亦不是我赵莼的剑道……”她入定后的面容沉静无波,心中的想法却可谓惊世骇俗,“世间剑修皆行于前人之路,但这并不是我想要的路,我要辟出一条,自己的剑道来!” 不会再有比此时更合适的契机了。 即便有两种剑意在身,所明悟的剑心却只会有一颗,这是前所未有的融合之机,是赵莼一直在寻求的机会。 庚金剑道的锋锐乃她道之所向,故而须得保留,杀戮剑道中的意与她大道相合,是以应当融入。赵莼从前便剖析清楚,庚金剑道是修剑的极致,杀戮剑道是修心的极致,以她先前所想,本是要以斩魔剑意炼心,明悟剑心后再反推庚金剑道,如今看来,剑心只得一颗,但若先使一种剑道步入此境,另外一种剑道都只能弃用,除非独辟蹊径,使两种剑道融合一处,才能鱼和熊掌兼得。 “从前虽有独辟剑道的想法,却苦于没有契机,今日这上古巨兽水虺的余威,倒是给了我一场造化。”没有护体剑罡在外,直面巨兽余威已使得赵莼面色煞白,好似肉身要被这神威彻底挤压破碎一般。但忍下这一痛楚后,她发现两柄识剑在此般神威的压制下,已渐渐显出密不可分之相,心中便顿时快慰几分。 青栀神女的办法,是要赵莼内以双元神护住识剑,再缓缓用外界神威将其打磨,直至剑心雏形凝下,就可功成圆满。但她并非剑道中人,更不知以寻常之法凝就剑心,无法容纳下两种剑意,是以在此上有所疏忽,不曾考虑周全。 不过这也全然不能怪她,天下间何人能像赵莼一般,同时感悟两种剑意在身?既无前人之例可循,后续道路要她自行摸索那也是合理的。 只是谁也不敢想,她所做决定不是简单的取舍之道,而是采两家之所长,惠及自身罢了。 “庚金剑道乃世间最坚最利,便该为形!”赵莼意念一动,将银白识剑揽入神识之下,“杀戮剑道最重心性,则应为内在之意!” 她识海内两枚元神齐齐一震,一股强横无比的神识就此贯出,与外界那水虺余威相合,竟将头顶的赤红识剑轰然震碎! 识剑破碎,于剑修而言堪称重创,赵莼识海顿有撕裂之感,几乎就要就此昏厥过去,好在有那一双元神猛然显威,硬生生将识海护了下来,她狠然将舌尖一咬,逼得自己意识清醒,再向外分去一道神识,把震碎后的识剑碎片并入银白识剑之内。 这显然要比震碎识剑更难! 两者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剑道,要想融合,光凭赵莼当前的力量还远远不够。 怕是斩天在世,看了赵莼也得道一句狠人,只见她彻底放开识海,把那识剑也好、碎片也好,乃至于水虺余威都一并纳了进来,由两枚元神镇压,再将唯一的银白识剑也彻底轰碎,自此开始重新铸起一柄通体玄黑的小剑来。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章两百二五 太上神杀归吾道 以庚金剑道为形,融杀戮剑道为意,各取修剑、修心之极,方才为赵莼的剑道。 一往无前的求极之道! 天地炉身后的界外势力,灾厄之人的灭世预言,斩天的死,亥清的恨,此与水虺余威一并,齐齐汇成触动压制赵莼的外力与内因,只是她善于凭风借力,又从不为将来之事所动摇忧惧,这份可摧人心神的压力,终是成为一分助力,促她将两种剑道相合,独辟出自己的一条路来! 海中不见日月,待识海内一切平息下来后,她方知已是十五日过去了。 如今两枚元神之下,立有一柄玄黑识剑,其意坚锐,其势无穷,虽是仍旧能从中看出庚金、杀戮两类剑道的雏形,但剑道核心已然完全不同于前二者。 赵莼以神识相触于它,却见识海内两枚符诏齐齐亮起,左为“太上羲和”,右则为“剑君”二字,便在这时,她忽地福至心灵,使识剑猛然一跳,“太上神杀”这四字便显于那识剑之顶,须臾后字形消散,却在那剑君符诏的背后留了下来。 “这便是我的剑道,太上神杀!” 古有太乙金仙使剑道独辟于器修之外,为一道之源,故才得太乙尊号,她赵莼采庚金剑道之长,又融入杀戮剑道进入其中,在极致之上甚至已经走得更远,这太上二字,倒也不是当不起! 有此剑道之名立下,赵莼心头亦是腾起豪气万千。 天下剑道大大小小,数之不尽,唯我独尊太上,御极四方。 此才为剑君,乃剑道之君主,旁人莫能及也! 她凝神入定,又将心中雀跃按了下来,此刻再将识剑祭出识海,便是为了凝聚剑心雏形了。若说剑意乃剑道之势,剑心既是剑道之真。此前有剑道五境,剑光、剑芒、剑气、剑罡与剑意,做到了五境圆满,亦不过是剑道修行进入到了小成阶段,至明悟剑心,方才开始步入悟道求真的进阶之路。 有剑心镇压识海,方使剑修不受妄念祟识的侵扰,自此也能瞧出剑心一境同元神的关联颇为紧密。 上古剑修以秘法神通裂神而分,才可在归合修为突破剑心境界,如今秘法早已失传,故在三千世界中,已然不存那归合期就明悟剑心的修士。而究其根本,还是在元神一道的修行上有所不足,方才致使剑心雏形不能凝就,进而无法追求此道。 赵莼亦发现,天下精气神三道,妖族精怪在精元外道上得天独厚,人族则于养气归元一道上进境非凡,唯有这神念一道,饶是有魂修行走在世,却终究比不得前两道来得兴盛。天下诸事往往需要一个平衡,正是这一处不平衡,叫她忽然起了疑念,觉得甚是古怪。 只是这疑虑与凝就剑心一事不能作比,赵莼知晓轻重缓急,遂将精力尽数放于识剑之上,不再去考虑其余杂事。 这一看,便瞧出神杀剑道尚还存在弊漏。 她心中微微一转,当即就有了答案。成就此剑道的庚金剑意已然达到了极点,为本源阶剑道,而斩魔剑意虽属于杀戮剑意的下列,本身却没有达到本源阶的层次,两者本就东风压西风,一直未成均势,现下齐齐融入神杀剑道内,便如她前世所了解的“木桶效应”那般,在一处有了短板,桶内的水便上不去了。 是以神杀剑道现在还不够完整,尚有许多可待打磨进境的余地,这都是赵莼往后修行,才可徐徐补足的地方。 “好在有庚金剑意为载,已然使神杀剑道步入了本源阶中,而此剑道又为我自身所辟,现下虽仍有短板,可凝下剑心到底不难。”待厘清这些,赵莼心中也是宽慰了些许,当下凝就剑心才是要事,虽不知青栀神女要以什么法子破除金笼,但若她能成功救出树神,这场魔劫便可迎来转机。 正如她所想那般,连识剑都已破而后立,更有一双元神压镇识海,那剑心雏形于她而言,自就不成什么难事。 便以水虺余威打磨识剑,徐徐又过去半月有余,那识剑之上终是浮出一股璀璨光华,形如一颗澄明琥珀,镶在剑柄之上,这就是那剑心雏形了!待定睛瞧去,又见剑心上有九处灰暗之窍,使这澄明璨灿的珀石如同蒙尘一般,并不尽美。 “剑心九窍,我尚且一窍不通,合该加把力气了!”既有剑心雏形凝下,往后的剑道修行便算有了指向,现下水虺余威犹在,便正好借此般外力,一鼓作气打通第一窍,彻底进入剑心境中。 有了这心思,赵莼也便再次浸入心神。 而海下两人一个静心突破,一个凝神护法,倒都对那海上之事并无所知。 自那人魔冶康祭出手中玉笏,与施相元的镇岐渊敕令相抗衡后,竟已在鸠瑚海域上僵持了足足一月之久。 如今施相元也算是想明白了,重霄此回的魔劫,只怕是有那界外之人插手其中,才使人魔出世,有了这诸多不属于仙家道门的诡奇秘法,而那界外之人敢这般大张旗鼓地对三千世界动手,其自身实力也一定强横无比,至少绝不惧怕与仙人相争,才有胆量在重霄界外虎视眈眈。 不过,也幸亏那人不属于三千世界之中,才会使天道对其抗拒万分,以至于压制了那人的诸多手段,使他手中的镇岐渊敕令能够与人魔玉笏相抗衡。 “还请诸位助我!”施相元震声一喝,与一众尊者齐力而出,将敕令内的真阳气息又逼出了数分。 那人魔见正道一方发了狠劲,顿将双眼眯起,竟是气从下腹浮起,从口中吐出一颗青碧椭圆的奇物来,使玉笏借力其中,欲要再度压下喷薄而出的真阳气息来。 而那奇物,自就是众人早已见过的噬元珠! 姜牧神思一转,见施相元已是倾力而出,不留半分余地之态,心下也是疑惑他为何敢于为此,眼前正是交战之时,若不省些气力来与邪尊斗法,便恐怕会失了先机…… 俄而,他抬眼望了那显出金红神光的敕令一眼,忽地低头轻笑。 原是早有准备,怪不得了。 章两百二七 剑从海下出! 昭衍以镇岐渊征伐四方,所立镇岐军,乃是在大千世界中,都会叫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两大仙门中,论立派之久远,昭衍实要更甚于太元。往前须追溯至天庭尚未崩毁的时期,众仙之祖乞丘寻觅长生之法,所惠泽的后人中,便有昭衍的开山祖师,其以乞丘道法为源,衍化撰写出七书六经,宗门传承之根本,方才由此奠定下来。往后之事,便是神庭崩坏,仙家道门崛起,天地大道更迭中,群仙与众妖协力,齐创出三千世界,拟定下天道作运转之理。 彼时世界初定,各方势力风云诡谲,万族皆又虎视眈眈,此般四面楚歌之下,昭衍遂立下镇岐渊征伐天下,北斩龙祖,西狩凰神,杀得东海诸族血流万里,海域数千年不见分毫碧色,直令日月双宫心生胆寒,镇虚神教退守魔渊,这场持续万年之久的旷世屠戮,才终于在第三代掌门太乙金仙的剑下逐渐平息。 此后仙家道门的昌隆大势已然不可逆转,其余宗门这才如雨后春笋一般逐渐起来。 而天下局势大定,镇岐军渐只在魔劫荡动之际才会现身,昭衍也因此场屠戮,使得门下弟子伤损过重,杀孽太深,以至于不得不休养生息长达数万年之久,太元道派便在此时应运而起,一跃为仙门之尊。 但镇岐军的威名,已然在那场屠戮中远传八方,说是止小儿夜啼都算轻的。 施相元见织天罗网已破,方才握着镇岐渊敕令吐出浊气一口。为使那人魔冶康消下戒心,他确是倾尽全力不假,如今尚无法祭出道台,只能以敕令中的真阳气息镇压那噬元珠,令之莫敢异动。 而这镇岐军百人赤卫,却非为他手中的敕令所请。 镇岐军有弟子无数,皆乃门中翘楚,而当中的赤卫,却是握在执掌手中的精锐,非亥清亲自下令不可调动。早在魔劫初起时分,这百人赤卫便被宗门遣入重霄,以安定四方,不叫邪魔作乱。只是那时魔劫尚不曾大兴,以重霄分宗的底蕴,还能将禁州邪魔加以镇压,施相元便不曾使赤卫现于人前,以免打草惊蛇。 他是欲将百人赤卫作底牌来用! 不过施相元亦是惊奇,毕竟魔劫初起之时,众人虽觉那起势快得惊人,却也未曾料到人魔的出世会带来今日之景,故而宗门才将赤卫派来时,他也不大明白此中用意。 可还未等施相元辨清赤卫之用,邪魔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行将蛮荒夺下,为此,他更是不敢令赤卫现身,心中打定主意,要将此作为利剑,直指魔军要害! 故而等那十六邪尊现身海上时,他顿觉时机已到,可请赤卫荡灭海上邪尊,再趁势南征,一举歼敌! 至于要否破除金笼,救那古榕大妖出来,实不在他考虑之中,骤然闻之,也只是觉得锦上添花罢了。… 现如今赤卫现身,想那行龟港中的慈济金刚与妙靖尊者,也已集结大军,只盼此处事情终结,便可率兵南征,并那定仙城中的几位尊者,齐力剿除魔军。 先把这海上的邪魔诛尽,方可海陆合击,纵兵征伐蛮荒! 施相元眼中骤然爆发出精光阵阵,直将手中敕令挥起,猛喝道:军令在此,还请诸位助我,共诛此魔! 冶康见此气极,不由咬牙暗恨,知晓这是被对方反将一军,陷入施相元所布计谋中去了。 而听得军令,百人赤卫亦循令而动,他等作为亥清手中精锐,论实力甚至比施相元还要强悍许多,那仅剩的几名邪尊连冶康都抵挡不得,又如何能与镇岐军赤卫相抗,便不过几个呼吸,就遭擒拿下来,一并打杀了。 至于远在虚空中的本尊,亦有昭衍弟子巡查追杀,必不会叫此邪魔外道的修士就此逃脱! 眼见一干邪尊俱都伏诛,那人魔冶康心头到底也生出 些惧意来,他自知在如此兵力围剿之下,逃恐怕是不能了,为今之计,只有倾力相争,方才有一线生机。 此方世界说到底,亦不过是帝君掌中之物,有此请天玉笏在,万物还不听从号令! 他嘶吼出声,直将手中玉笏直指苍天,霎时间惊雷大作,漫天雷云堆积袭来,俄而风雨大兴,海上巨浪滔天,冶康仿若疯魔一般,握着玉笏纵声大喝。隐约间,海底似乎有何巨物要从中腾起,一股灭压四方的神威忽地喷涌而出,施相元微微色变,竟觉出这神威的由来,正是那海下的水虺骸骨! 太元掌门姜牧以门中一天阶法器才堪堪贯入其尸身头骨,而那法器亦是分宗掌门之凭证,与施相元手中的镇岐军敕令有异曲同工之处,可见此物的珍贵,与水虺骸骨的强悍。 那水虺乃是真正的上古巨兽,任是这许多年岁月过去,将骸骨余威消磨不少,可若为人魔冶康尽数掌控,对镇岐军赤卫也是颇为不利。 毕竟重霄仅为中千世界,百人赤卫纵是实力强大,却也不可超过外化境界去,而若想以尊者之身硬撼骸骨余威,实是颇为勉强。 故而镇岐军赤卫中的为首者,见此亦是目瞳微缩,抬手便欲截拿下冶康手中的玉笏来! 只是那玉笏既能够使水虺骸骨听其调令,便不可轻易为旁人所触动,赤卫之首才将真元大手袭去,就遭玉笏一击挡回,且还将真元直接荡散开来,惊得众人胸膛一震。 忽然间,只瞧见冶康面色忽转阴沉,那玉笏竟开始抖动起来,他自己亦是惊讶万分,不知那海下究竟有什么东西,竟与他手中的玉笏争抢起水虺骸骨中的法力精元来,而那速度还只快不慢,如同一张漆黑大口,在海下大肆鲸吞! 赤卫之首眼见冶康分心,顿道大好机会送上门来,当即御起一柄精光湛湛的法剑,便朝着海上人魔杀了过去! 冶康不敢轻视此人,连忙御起玉笏回防,倒不知杀机将从海下来,一道劈风斩浪般的剑气破海而出,却是游珑剑尊谢净仗剑出海,向着那人魔就是一剑! 。 闲等渡鸦飞却 章两百三十 神念之身 有了这一方世界隙口,修士便可从中脱身,到此方天地之外去寻觅古榕之根。 但看青栀神女的意思,此事似乎又不如想的那般容易。便见她双唇轻抿,秀眉如柳叶般垂下,又言道:“想要找到古榕之根,就必得深入界源所在,或许你已经察觉到了,重霄此回的魔劫并不简单,其身后恐有界外之人暗中插手,故我虽得此法,却不可轻举妄动。 “那人在界外虚空中行走,又时时注意着此界中的情势,幸而有天道维系着三千世界的存亡,才使之不敢亲自动手,可一旦从世界隙口进入虚空,其便可全无顾忌狠下杀手,而以那人的实力,哪怕是外化尊者恐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何况如今的重霄,已然尽在那人监视之下,但若修士从隙口而出,就必然会被其觉察到踪迹,唯一尚算可行的办法,便是元神离体,以神念之身进入界源所在,与修士法身相比,元神所化的神念之身乃是虚形,自会比法身更不容易为人察觉。” 赵莼听她一言,再稍稍细想,便揣摩出自己为何会是那不二人选了。 此界中的外化修士,元神多半在本尊体内,而本尊又在界外虚空中修行,若欲靠近重霄,便根本绕不开那界外之人,至于外化境界以下的修士就更不可能了,没有外化修为,元神一经进入虚空,即会被狂暴的元炁搅碎吞灭。 而连真婴境界也没有的,若使元神离体太久,肉身无法自行运转周天,体内真元便可能会胡乱蹿走,伤损经脉穴窍。 赵莼便不同了,她识海中有一双元神,自可使其中一枚离体化出神念之身,再由另一枚元神镇平识海,如此则不会因元神离体太久致体无神识,经脉周天停滞。 至于如何在虚空内护住元神不灭,她亦有解决之法。 天地炉连界壁都可吞噬炼化,又怎会惧那狂暴元炁,赵莼只需将神念之身藏于其内,就可在虚空中自由行走。此也是她在天地炉炼化水虺精元后,才猛然浮出的想法。 且以神念之身藏于炉中,也好隐匿气息,不叫旁人轻易发觉。 便将这想法道与青栀神女后,见她微微颔首,温声言道:“光以天地炉还不够叫我安心,我另有一族中宝物,可使天道暂时降下庇护来,将你气息遮掩一番,如此也好避过那界外之人去。 “只是元神离体并非易事,化出神念之身更是艰难,若是从前的你恐怕难以达成,现下明悟了剑心,方才有几分可能。” 若只得归合境界,想要化出神念之身几无可能,青栀亦是翻阅古籍,才在上古裂神修士的记述中,寻到了剑心境剑修,可将元神寄于识剑之上,在归合期化出神念之身的旧闻。如今赵莼既有两枚元神,又已明悟剑心,已然达成了古籍中神念之身的条件,青栀这才觉得破除金笼之法有望。 “既是有益于终止这场魔劫的大事,我自当尽力而为。”赵莼郑重点头,欲将那古籍中所言的方法尝试一番。 幸而那法门本身并不算晦涩艰难,在元神之上,赵莼又远甚于以裂神之法成就主虚二神的上古修士,是以不过半日的功夫,她就成功化出了神念之身,还试着将之藏入了天地炉中。 青栀神女见此自然大喜,遂又取了六翅青鸟一族的宝物出来,往天地炉施下一道禁制。那禁制才下未得一个呼吸,赵莼便隐隐觉得此物好似与自己断了联系一般,怎样也感知不到了,唯有试着降下神识催动起来,才能确定此物仍旧认了主,并未脱离她的掌控。 这般做好万全准备后,青栀本想令谢净护着赵莼进入蛮荒,却是赵莼摇头否决下来。 先不说蛮荒古地早已落入邪魔手中,现下是何其的危险,便是让谢净随她一齐进入蛮荒,才更容易暴露踪迹,惊动界外之人。毕竟重霄界内的强者们,多数已经朝着海上邪魔杀去,这时骤然在蛮荒中出现一位外化尊者,实是可疑万分,不得不叫人多想。 赵莼此言也是有理,青栀神女纵是担心于她,亦不得不考虑到有暴露踪迹的风险,便才就此答应下来。 破除金笼大阵一事,只宜早不宜迟,为在青栀布下的禁制消失前进入界源所在,赵莼交待完此些考虑,旋即便使元神离体,将本体交由青栀看护,遁入天地炉中往蛮荒去了。 而待数个时辰后,柳萱才翩翩而来,与青栀欠身道:“尊者,我已准备完全,可即刻入海而去了。” “也好,如今行龟港中的外化修士都已去往海上,你入海后便直去将那余魂收了,此乃上古大妖之魂,对你益处良多,等此方魔劫了却,我等便可回返日宫,令你到大千世界中去修行了。” 水虺埋骨于无垠海诸多岁月,余威却仍旧强得惊人,这当中固是有上古大妖伟力强悍的原因,另外却是因此妖妖魂并未离去,而是破碎藏匿在了骸骨之中,如今虽只剩得极小一部分,可对柳萱来说仍旧十分珍贵。 柳萱自当听其嘱咐,柔声应了是,等听到青栀已决定上界后,目中竟又浮出担心之色来。 “尊者不妨在重霄中再休养一段时日,等凝下分身来,再回去也不迟啊。” “萱儿莫要担心我,”青栀摆了摆手,“重凝身外化身要费多少功夫,你我都心中明了,此于我无事,却只怕耽误了你,不早日进入大千世界中,于你悟道修行到底有所不利。” 见柳萱要摇头,青栀眉眼中却添了几分凌厉,而这厉色又并非冲着柳萱而来: “萱儿要知道,我当年下界实是为了接引于你,却非如他们所言,是触怒了大帝才不得已为之,至于灵翊…… “凭他也想娶我为妻,做梦去!” 青栀冷冷一笑,又伸手将柳萱拉入怀中,轻轻抚上她的额发,既作安抚,又使自身怒意逐渐平息下来。 章两百三一 概无所求 虽是藏身于天地炉中,赵莼却也能凭借神识感受天地万物。 自从蛮荒沦陷后,此方地界已是大变模样,举目望去,四面八方无不是疮痍满布,大小魔巢如同脓包在地上鼓起,黑紫浆液流如河溪,过经之地草木不生,邪魔尸鬼密密麻麻犹如蚁虫,毒雾成瘴久久萦绕于蛮荒上空。还未靠近此处,就闻得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尸殍遍野,白骨森森,全然已是一座无生之地! 赵莼目光冷厉,一心循着葱茏古国所在的地界而去。初见时,古国尚能被称作蛮荒中一处世外桃源,后被荒族攻破,致国民流散不复先时之景,如今再得邪魔侵入,这葱茏古国,自就完全不与旧时所见相同了。 天地炉护着她这神念之身,“咻”地划过长空,径直贯入世界隙口,而界外盘坐的一道巨大身影,亦在此时微微一动,凝眉往重霄界内打量一番,见并未有什么古怪之处,才转过神来,继续观看那海上的一战。 邪魔对正道人族,本已形成缓慢蚕食之势,不料昭衍主宗还藏有一支精锐神兵在此界,而那人魔冶康又于海上失手,未能凭借玉笏引水虺骸骨为己所用,此处岔子不仅使他自己殒命不说,还害得战局急转直下,眼见就要被正道盟军打上门来。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这界外身影瞧得分明,当日人魔冶康正要得手,却不知为何满面惊容,连那玉笏也颤动起来,完全出乎他心中所料。只可惜他身在界外,并不好越过三千世界的天道插手其中,是以对玉笏的变化并不能知晓,看着这局势转变亦无解决之法。 真该死,那些个仙人筑了这三千世界,又还要另外创造天道出来,叫他束手束脚,不好随心所欲。 且他又知晓,以如今的布置,若直接与大千世界内的一干仙人对上,只会不利于己身。好在掀起这魔劫亦不是真的意在吞并三州,界外身影浅将眉头一拧,便才收了目光回去。 而重霄内,赵莼也已寄身于天地炉中,成功从隙口进入到了虚空。 这算是她首次独自来到界外,从前有青栀接引,师尊护送,心头总是安定,如今孤身一人,环看这无尽虚空,便更觉宇宙广大,个身渺小。 她遥遥看向重霄,忽地心中一震,俄而连魂灵都要战栗起来,在明灭不定的星子旁,是一道伟岸巨大,似乎笼盖万物的虚影,重霄在其投下阴翳下,如同蒙上一层幽邃的雾瘴,赵莼绝不怀疑,只若那人想,就可将重霄举界湮灭,自不复存! 而在其身上,她又望见一股超乎天地的宏伟气势,有如神明,有如君主。 这便是重霄魔劫的始作俑者? 赵莼暗将银牙一咬,见那虚影似乎要向此处望来,心中立时警铃大作,连忙御起天地炉,迅速遁离原处。 找寻界源所在,或许是一件难事,但对天地炉而言,倒像是物尽其用一般。她只将神识注入其中,便觉鼎炉活如一头小兽,径直往重霄周遭一处虚空遁去,神念之身藏于炉内,忽觉进入了一处逼狭之地,而越深入其中,就越觉内里有两股气息交缠一处,难分你我。 而这两道气息又有不同,中有一道现出虚弱之态,另一道气息显然对之极为排斥,便想趁此机会彻底脱离与它,是以赵莼所见,就是这一幅纠缠撕咬之相,她定神一看,遂就知晓此乃古榕之根,与重霄世界的界源了。 许是因寄身于天地炉中,古榕与界源都未发现她之所在,赵莼深深凝望界外虚空一眼,便才散出些许气息,惊得古榕一抖,当即便尖啸着往天地炉上一挥!亦不知此物究竟是何物所炼,受此一击只是颤动不止,鼎炉身躯却分毫未损,藏身在内的赵莼也只元神一颤,有晕眩之感升起,到底不曾被伤到分毫。 “晚辈乃重霄中人,此番来寻,正是为了破除金笼大阵,将前辈解救出来!”为保古榕不再次出手,赵莼神念微动,遂将此言传于对方知晓。 而那古榕闻听这话后,立时也见迟疑之态,好在是不曾再向天地炉攻击,只轻声问道:“你是三州修士?” 赵莼应道:“晚辈乃昭衍仙宗弟子,正是三州人士。” 似是知道昭衍的名头,古榕继又安定下来不少,赵莼顿觉一道神识在散出的气息上打量了一番,后才听那古榕道:“确是与那等邪魔不同……” 她的声音柔和却微弱,细如蚊蝇一般,可见金笼大阵对其的影响亦是不小,如今见赵莼是为救她而来,也便继续询问道:“我知晓你人族从不做无利之事,此次救了我出去,定是在我处有所图谋……若放在以前,这倒也无妨,只是如今我的一身道行,皆都化作果实被那邪魔采撷殆尽,已是毫无可取之处了。” 赵莼当即答她:“并非如此,我族解救前辈,只盼能借助前辈之力,将此次魔劫荡除,还重霄一个清平之世,除此以外,概无所求!”心中却又将古榕的话细细咂摸,暗将噬元珠与邪魔采撷的古榕之实连接起来,渐也发现了些许苗头。 她本就觉得噬元珠同榕灵果实气息相近,只是前者的生机远甚后者,又不像榕灵果实一般,俱是由法力凝结而来,但无论如何,噬元珠却总归与古榕大妖联系不小,如今听古榕言及,邪魔将她一树果实皆都采撷而去,这噬元珠的来历,顿就不言而喻了。 “当真没有求取之物?”古榕微微讶然,便也坦诚道,“实不瞒你,那邪魔要灭尽此界生灵,此本就与我心意相违,被这金笼囚下后,我便立誓要杀尽这些魔物,只可惜困于其中久不得出,纵有一身法力,也无法施展半分。 “我答应你,若能从中脱身,自将竭力而为,平息此劫。” 大劫当前,只看立场如何,再不分利益你我,见古榕大妖心中清明,赵莼也便把青栀神女所寻到的阵眼位置尽数告知,盼她早日脱身。 章两百三二 天光乍破 既知晓了阵眼所在,古榕大妖欲要从内破阵而出,便比由外界修士援救简单许多了。 赵莼见她这般痛快地答应下来,心中担忧亦是纾解不少,只听古榕将阵眼俱都探明后,语气带有几分喜意地道:“六翅青鸟族不愧为大神通者,这金笼大阵的阵眼藏得十分隐秘,竟也被那青栀神女寻到了好几处,虽还有剩下的数百处踪迹不显,但各处阵眼总有联结,我自凝神细寻,总归能破除此阵,重现世间。” 古榕声音轻快,提到青栀时的赞赏更是毫无遮掩之意。她本为榕树之妖,在草木精怪中算不得出众,只因于此界初成之际,触得界源所在,方有了今日的一通造化。若论起修为道行,她自要比青栀强过不知多少,但论血脉神通,寻常榕妖又怎能和金乌后裔相提并论呢?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她因强掠界源而成就自身,却也因界源而永困蛮荒,对于青栀神女这等生而尊贵,无须外力也能修得造化在身的天妖,自然便羡慕不已,心生向往多时了。 闻听古榕语气不复先时沉闷,赵莼亦点了点头,问道:“依前辈看,需得有多少时日,才可破除全部阵眼?” 现如今施相元应当已经带兵南下,两军交战必有死伤,古榕若能早一日从金笼中出去,便能叫重霄早一日平息战火,不再受邪魔侵害了。 古榕细想了想,答她道:“凭我所能,只若知晓阵眼所在,不过一日就能将之破去,只是现在还有些阵眼未被找到,若一面找一面破的话……短则三月,多则半年能成。” 这时间听上去长,实际上已是非常地快了。自打古榕被困后,青栀便在日夜不停地寻找破阵之法,饶是这般,多年以来亦不过寻得阵眼几处罢了,而古榕大妖并不精于阵法一道,眼下仅能倚仗着自身道行,循着各处阵眼间的联结顺藤摸瓜,以此办法多则半年就能将数百处阵眼全部破除,实力堪称可怖! 青栀以天机为辅,方能借着天道法则对金笼大阵有所堪破,古榕大妖却是被阵法阻绝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若非如此,她早就窥破天机,破阵而出了,哪还需要赵莼前来营救? “半年……”赵莼眉间不觉紧皱,她自也知晓这速度已经很快了,但奈何尊长友人们都在界内抗击邪魔,她若毫无作为,心头亦觉得难安得很,忖及此处,便又向古榕问道,“若我和前辈一起去寻阵眼,可能快上几分?” “这……便不知晓了。”古榕是何等的强大,凭着赵莼一开始放出的些许气息,就能看穿她真正的修为仅在归合境界,虽然元神要比同阶修士胜过许多,但受境界所限,能助她的恐怕也不多。 却见赵莼心念坚然,古榕也不住起了几分喟叹之意,动容道:“你试试罢,多个人来,总是比一人要快的。” 赵莼手中,唯金乌血火曾在破阵一道上显过神威,这次却因只得神念之身前来的缘故,不得不叫她将异火留在了本体的丹田之内,好在没了金乌血火,眼前倒另有一物,论吞噬之能更比异火强过不少! 何况金笼大阵本就来自于那界外之人,她并未忘记,金乌血火那日在面对噬元珠时,仍是多有忌惮,可见对此界外奇物并不得用,若天地炉也为界外之物,对付起这金笼大阵,就当比异火要好用得多才是。 现下见古榕同意,她便御起一道神识,把天地炉催动起来,其上顿时光华大现,直奔着一处已知的阵眼过去,那阵眼内的气机不知怎的,竟是对天地炉毫无办法,迅速就被鼎炉大力抽取而去,渐渐现出枯竭之相来,离彻底破除更是仅差临门一脚,不必另废多少功夫了! 古榕见此更是惊奇,她并不曾见过如此厉害的法器,却因赵莼出身昭衍,而以为这是仙宗所赐,来专门对付阵眼的宝物,是以便没有多问,只暗暗赞叹几声,就欢喜地道:“有这宝物在,三月内我有十足把握能破除此阵!” 她一心在破阵之上,倒并未瞧见,天地炉放肆抽取阵眼内的气机时,界源忽地气息震颤,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惊惧来。 与此同时,无垠海南部。 此处已然是鸠瑚海域至南之地,向西上岸便能直入蛮荒。 人魔冶康本为海上魔军的头领,他既身死,剩下的魔军自然便不足为惧了。 有施相元、姜牧作统帅,又得昭衍镇岐渊赤卫压阵,另有二十余名外化修士同在,这从无垠海南下的正道盟军,便如摧枯拉朽般,将海上邪魔打得溃不成军。这当中有诸多邪宗修士,尚能和正道人族斗个你来我往,但余下的大小天魔,失了人魔的统率,大多就只能是无头苍蝇,对排兵布阵一概不通,待施相元等人悍力将大天魔一斩,其余邪魔自就心生惊惧,提不起什么反抗之心了。 见得此状,施相元哪还不知,重霄魔劫本是闹不到今日这般场面的,偏得了界外之人的操纵,使人魔出世,又拿了噬元珠这些害人不浅的手段出来,才叫重霄修士苦不堪言,以至于隐忍退让至今朝,才终于有了转守为攻的大好时机! “海上人魔既除,我等更要乘胜追击,一举歼灭陆上魔物,”他负手凌于天际,垂望下方波涛滚滚而来的景象,邪魔残躯,人族尸首,同将碧海染至血红,映着残阳无限,更显苍凉浩广,“蛮荒、禁州,那都是邪魔盘踞的地界,一个人魔冶康就叫我等废去不少力气……纵是硬仗在前,也得打了再说!” 施相元胸中荡起吞天并地的豪气来,远望蛮荒纵有瘴气萦绕不散,但拨开云雾,终能见到光明。 “传我号令,待灭尽海上邪魔,便即刻举兵登陆,与九关修士汇力,收复蛮荒!” 他掌一枚镇岐渊敕令,在这残阳落海,夜幕垂临的时刻,却如昭示黎明将至,天光即现一般。 章两百三三 兵分三路 蛮荒古地,锁天台。 此处乃山峦流水交汇之地,本为蛮荒中一处少见的桃源绿洲,邪魔攻破蛮荒后,偌大地域遂铺满魔巢地穴,引得毒瘴迷雾萦绕而来,好在有邪宗修士汇于此处,方使这片绿洲之地未受多少污秽侵染。 自打定了主意与邪魔作盟,为表诚意,这蛮荒内的邪宗修士便主动让出大片山门,将诸多弟子一并迁入绿洲,使其能够借助广袤土地繁育邪魔大军。又因禁州闭塞贫瘠,战后未有多久,人魔便以督战的名号,与邪宗修士共同占据了绿洲之地,并于三山环绕的地形中间,驾起了一座巨大楼阁,其上檐牙高啄,漆金饰玉,名曰:锁天台。 入夜时分,海上最后一封谍报,也经由一邪宗弟子之手,递入了锁天台中。 楼阁外万物沉寂,一片深黑,除几点明灭光亮外,再不见什么烛火。大小天魔们身躯庞伟,皆在绿洲以外的地界游走,锁天台以下的山门便多为邪宗弟子们的住处,只是如今战局不利,海上传来的消息多是一个坏过一个。这般情形下,锁天台上的邪尊与人魔早已是烦躁心忧至极,寻常弟子们便更不敢张扬打眼,惹了上面人的迁怒。 殿内,待一素色衣袍,中等身量的青年弟子将战情禀过,座中一时间便无人再有话说。 “该死!”右上位一邪尊猛然拍案,他生得粗犷野蛮,两道长眉漆黑如墨,一双虎眼精光矍铄,此刻动起怒来,更是凶残之相尽显无余,那回禀战情的弟子吓得浑身发颤,忍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霎时就扑倒在地上,又见那邪尊冷冷扫了一眼过来,唇上胡须动了动,道,“既然他们都死了,你还回来干什么,留你这等贪生怕死的东西,来碍老夫的眼吗!” 青年弟子闻言,顿时脸色发白,未等他开口辩解,那邪尊便一掌向他拍来,这一掌满含怒火,落在一归合弟子身上,只听得“砰”地一声闷响,这青年弟子就被震作一摊血肉,再辨不出以前模样了。 “事已至此,你迁怒他又有何用,难道杀了这弟子,便能将那海上的正道盟军挡回去不成?”那邪尊对面端坐着的,是一身着水红云纹深衣,面容恬淡温和的美妇,她约莫三旬年纪,脸庞肤光如玉,虽是说着怜悯青年弟子的话语,却又不肯给那血肉半分眼神,只是以这话讥讽那生得一脸凶相的邪尊罢了。 “那你说怎么办,这边从海上来的想上岸,那边的妖族精怪也欲动手,连九大关都发了兵,来的是昭衍九尊之一,定仙城的两个外化修士都过来凑热闹了,谁去防,要怎么防,十六位尊者都没把海上的正道盟军打下来,凭你凭我,可能以一当十?”凶相邪尊越说越怒,似是只有熊熊燃起的怒火,方能把心头的惊惶忧惧给镇压下去。 在进攻无垠海前,局势分明还一切尚好,他等与邪魔结盟,连平日里不敢靠近的九大关,也敢上前放肆一番,丛州那些个精怪妖族,更是被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只能狼狈求助于三州,才能稍作抵抗。尝到了如此甜头,邪尊们自然对人魔是信服不已,纵是知晓己方尊者数量不多,也顺着那人魔冶康之意,往无垠海上随去了十六位外化修士。 哪想胜果还未见得,便先听到十六邪尊与人魔冶康尽皆陨落了的消息,没了前者统率,剩下的魔军自是步步溃败,如今听那青年弟子传回来的口信,却是海上全军覆没,昭衍掌门施相元就要带着大军登陆蛮荒了! 若是平时,他们就算费尽全身力气,也要竭力阻止正道盟军踏上蛮荒,但在施相元举兵反攻之际,人族九大关便同时挥师南下,率领一众将士的,更为昭衍九尊之一,兼得定仙城两位外化修士相助,当中的尧成尊者,更是法力通天,道行深厚,邪魔之中难逢可堪匹敌之辈! 更莫说丛州内妖尊齐聚,趁着这般功夫向禁州攻伐而来,内里许多邪魔地巢,甚至是魔城都被摧毁了不少,叫人魔为之心焦烦躁,一时也难以兼顾海上。 这当中的首要原因,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冶康会死! 作为诞生于重霄界内的第一只人魔,他的成长速度实要快过其余人魔许多,第一枚祭炼完全的噬元珠,便是名正言顺落到了冶康手中,此番也是冶康将玉笏取走,主动请缨要去无垠海,将那海底的水虺骸骨给拿取出来,如今身死功未成,其余人魔除了惊讶于他的死外,更多的还是忧心于,那玉笏竟落到了人族手中去。 海上十六邪尊尽去,又有两名邪尊正与邪魔在苦苦抵挡九大关将士,如今尚在锁天台内的,便不过只有区区三名外化修士,现下见美妇与凶相邪尊气氛僵持,剩下的那人自然便要出来劝架了。 那是个模样寻常,身形亦不算高大的年轻男子,温言软语将眼前二人劝诫一番后,便起身向内间行去,他面容上含着不容忽视的焦急之色,一踏入禁制,就瞧见面前架了一座并不算大的法坛,正中端坐了一人魔不说,两侧亦各自站了四五个人魔在,俱都神情凝重,见年轻男子进来后,更是皱起眉头道: “不是说了无事莫要打扰?” 分明也有着外化修为在身,年轻男子对眼前的人魔却极尽卑躬屈膝之态,当即便打了个稽首,小声言道:“本不敢打扰诸位天官,只是外头局势实在紧张,眼瞧着海上的正道盟军就要登陆上来了,我等本就在抵挡九大关的修士,再面对起这海上盟军,怕是有些有心无力了。” 那人魔一听,也是垂下眼睫来,他沉默着向法坛望去,心下思忖片刻,便开口道:“亦不需尔等打赢这仗,只竭力撑下数月来便好,这是调御邪魔的血令,你拿了去,不管如何,万不能叫人族盟军打到锁天台来。” 章两百三四 降临 年轻男子定眼一瞧,见人魔递来的,是一团颇为邪异的血糊之物,当下也不敢轻易上手去接,只催动真元把那“血令”裹起,才依言将之收好,不动声色地把面前这法坛打量一番。 要他说,这些人魔平日行事也十分神秘,此前倒还没什么高下之分,等到从蛮荒树神上取下奇物后,便逐渐开始有了分别。低等的人魔位同奴仆,素日只做传话、调御邪魔军队的事情,唯有得到了祭炼完全的奇物,才会改头换面,彻底尊贵起来,他等不分名姓,皆自称天官,眉目中满是倨傲之色,行为举止更一副颐指气使的情态。 年轻男子肯低声下气加以容忍,便也是知晓他等身后还有人在,不然以此界的手段,如何能囚困下蛮荒树神来? 他心中本就对那奇物疑怪不已,见人魔得了此物后,立刻都实力暴涨,能对付起数名外化修士,便不禁起了几分觊觎之念,不过他知晓这些奇物是如何祭炼出来的,纵有外化修为,在其面前也会被吸尽生机而亡,是以并不敢出手强夺,只能小心观察,再曲意奉承,看能否从人魔手中讨要一枚过来。 说是祭炼,这些奇物实则就是拿万物生机堆就起来的东西,和他们修行邪功也没有更大的差别,年轻男子一面心生渴望,一面又因人魔的倨傲而憎恶厌恨,不由在心头暗骂道,都是拿他人性命来惠及自己的,也不知晓在神气些什么,不知所谓! 其面前的人魔自不知晓他心中所想,见年轻男子久久停于此处,便不悦道:“若无其余事情,就出去罢,只若能撑过这数月,便可有把握赢下来,待到那时,三州人族,尔等皆可自行取用。” 说罢,就要挥手赶人。 “天官放心,我等自将竭力而为,不叫正道盟军影响到这锁天台来。”他见这人魔愈发没有耐性,便知趣地拱了拱手,转身向外间走去,心中却道,话是说得好听,可若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便真打下三州来,又与他包复景有什么关系,倒不如袖手旁观,叫大小天魔拿命去填,反正邪魔繁育得快,只若有血食就能迅速成长起来。 人族修士修行何等不易,他等蛮荒中的邪修能有今日道行,背后又不知付出了多少,若是丧命于魔劫之中,岂不是亏大了? 包复景想到了去往无垠海的十六位邪尊,他们在这蛮荒之内,谁又不是威名赫赫,纵横八方的强者呢,可如今谁还剩下,不都是分身湮灭,只剩下本尊还在虚空中奔逃吗?何况没了分身后,修为大跌,但若在虚空内遇上什么岔子,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那些正道修士把持着天下大道,自己内部还不是争斗不休,却将三千世界视为己物,漫天资源挥手就来,唯有他们这些邪魔道的修士,人人喊打,从无宁日可得。都是人族,分什么高低贵贱正邪善恶,表面上克己复礼端持着正道做派,私底下却再是冷漠狠心不过! 那就斗! 斗得重霄界混乱不堪,斗得人族四散奔逃,形如败家之犬! 让这些沽名钓誉的正派,都来尝尝自己这些过街老鼠的滋味! 他在心底窃笑一声,用真元裹着那血糊之物便朝外面走,有这些人魔在背后兜底,只若正道盟军不打上锁天台来,牺牲多少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法坛中的人魔并不知晓包复景已有作壁上观之念,他等以诞生的先后为顺序,迄今已有十三名人魔取得噬元珠在身,正中端坐的,便是仅次于冶康,第二个从邪魔地巢中诞生的人魔,他肌肤仍现着死气沉沉的灰白之色,但又比冶康要浅淡许多,可见这几日来,凭借着眼前的这座法坛,已然让他开始超越冶康,成为新的人魔之首来。 “以胡明的躯体,想要承受帝君降临还是有些勉强,好在我等手中还有一枚请天玉笏,不妨再取几颗古榕的果实来,叫玉笏把里头的精元吞了,来助帝君早日降临此界。”说话的人魔身形要略矮小几分,但言语间底气十足,可见是这其中的主事之辈。 果不其然,先前还对包复景颇为冷硬严肃的人魔,此刻立时就软和下来,思量道:“可以倒是可以,只是古榕果实本就不多,若拿来给请天玉笏用了,恐怕敕封天官的事情,就得先缓下来了。” “这倒无妨,”身量略矮的人魔摆了摆手,肃着一张灰白面庞道,“昭衍仙宗给此界留了一支百人精兵在,光以魔族和邪修必然抵挡不了多久,若等正道盟军打上门,我等却还没有请下帝君来的话,敕封再多的天官也是无用,你速去取了果实来,这事绝不能拖延!” 那人魔本就对其言听计从,此刻闻言便朝外间走去。他走后,余下的人魔亦从一方不知什么材质所铸的匣子中,取了一枚玉笏出来,这玉笏和当日冶康手中的并无区别,只是因没有汲取外界灵机,而少了几分光泽罢了。 人魔捧着玉笏,眼中现出朝圣一般的神光,忽而眼神一转,又叹息道:“可惜了,帝君本就只赐了两枚请天玉笏下来,如今还叫人族夺了一枚去,若非如此,这降临之日便还能更早些。” “也不知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居然令冶康天官失了手,若他能将水虺骸骨带回来……可惜,可惜。”人魔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到无垠海出了什么岔子,只能把精力集中于正中端坐的胡明身上,正道盟军是抵挡不住了,可若帝君能降临此界,眼前这些艰难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遥在蛮荒东部,沿海之陆上,狂风携暴雨突至,来得比往常还要猛烈一些。 突地,一声惊雷破开苍穹,雷光如大河,在云层中滚流脉动,一只遮天大手从云中按了下来,一时间地崩山摧,万千邪魔灰飞烟灭,又见数之不尽的身影踏空而来,或御法器,或乘灵禽,或干脆就踩在云端,个个身形挺拔,气势非凡! 正道盟军,终于降临蛮荒! 章两百三五 上善若水 蛮荒古地,本就是一处极为广大的地界,自北向南横跨的范围,甚至要及得上中州、裕州两地相合。 如今施相元等人踏上的陆地,不过仅在蛮荒东南一角,尚未深入腹地,直面人魔邪修。 外化尊者们皆踏足云端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1htl 章两百三六 大道修行在乎争 但总有超乎常人的天才,能先人一步,走到别人苦苦渴求的境界中去。 世间悟道无通法,于每一位修士而言,领悟大道的契机都不一样,可能就在某一日修行中福至心灵,踏入了大道之中,关博衍才成真婴无多久,便已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1htl 章两百三七 势如破竹 尧成尊者坐于玄龟之上,纵目往下一观,在九关将士来势汹汹地反攻前,并无统帅在此的邪魔大军,多数便如那土鸡瓦狗般,迅速就溃败下来。 虽说邪魔之中也有实力不凡的天魔、大天魔存在,但论大智,这些依靠血食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章两百三八 有诈 再度踏入法坛,那在正中端坐修行的胡明,就已与三日前大不相同。 包复景暗暗拿神识扫去,只见其手中握持着一枚玉笏,此物他曾在冶康那处见过,虽不清楚其中底细,但也知晓那是极为珍贵,且又由那位“寰垣大帝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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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章两百三九 顺势而为 见鸣齐尊者法身破碎,盟军内的忘心谷弟子,当即便一脸凄苦,面色煞白起来。 他等心知肚明,如今鸣齐尊者这一门中仅有的外化修士在此遭受重创,怕没有个数百年,绝难以养回先时的元气,这数百年里鸣齐自顾尚且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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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1htl 章两百四一 封时竟 寰垣大帝本就不将此界存亡放于眼里,瞧见这天塌地陷的场景,便足下一跃,向着那金笼大阵的方向行去。 透过朦胧金辉,能隐约看见古榕苍翠的冠盖,他心中一喜,立刻就要出手破阵擒拿,这时,却从阵上觉出些微不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1htl 章两百四二 真相 封时竟的声音始终平和沉静,却怀有掷地有声的力量。 古榕半截法身被夺,生路本就已断,如今无须思量,便知道对自己而言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只见树根断口上,渐渐浮出一团碧色光华,与修士的元神不同,这光华内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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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0htl 章二 太衍九仙,乱宗之祸 为了彻底将此方天地变作无主之物,群仙以黄庭钰为首,并万族一齐,铸就了三重三千界。 世间的矛盾往往因利益与立场而起,当天庭统御万族时,先天神明即是诸族共同的敌人,而当这个共同的强敌被灭后,万族审视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0htl 章三 自杀自灭,绝其根本 九仙之乱持续五千余载方得以平息,最后由五代掌门第六徒崔宥接下掌门之位。 内乱中,崔宥拥护的是钦定掌门,第三徒戚若怀,但后来戚若怀身死,临终之际将掌门托付于师弟,他才得以最终即位,平复九仙之乱。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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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0htl 章五 既是暗示,何须明言? 当年金乌大神衍化金羽大鹏、重明神鸟与六翅青鸟三族,承袭无上神通。 三重三千界构建后,天地大乱,各方仙妖手段频出,只为争夺天运,成为新的世界主人,彼时金乌大神才化作大日,三族无所依仗,自不敢肖想于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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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0htl 章七 清点产业 柳萱来访 天剑台时,赵莼便与岐山上人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她心思都在斗剑之上,对这位号称外化期以下难逢敌手的真婴强者,自然也不曾多加关注。 如今再见,两人间亦不像以往那般差距甚大,且对方又是有求于她,便使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0htl 章八 灵翊所图,归返大千 骤然听闻这一消息,赵莼也迎上前去,蹙眉道:“怎会如此突然,前日不是还说要师姐你去曜日岛么?” “从前是这般说好的,”柳萱面色有些焦急,“那日尊者离去后不久,我便来与你告别,之后她再回来,却是将我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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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章十 锦上添花,烈火烹油 施相元哪里还敢瞒他,连忙将重霄魔劫之事一一道出,听得宕星眉头轻蹙,于心中暗暗想到。 大千世界下有一千中千世界,昭衍便在其中有数百分宗,魔劫短则万载,长则数万年一起,抵御此灾一靠分宗掌门,二便要看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章十一 见师尊道来难处 赵莼携柳萱踏入真阳上清洞天,便见亥清已然端坐殿中,神情并无惊讶,可见掌门仙人回宗后,业已将重霄魔劫平复一事告知过她了。 “弟子拜见师尊。”赵莼俯身一拜,身后柳萱亦随着拜倒,呼道:“晚辈柳萱,见过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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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1htl 章十三 善谋者行远 韩叙正乃菩沱洞天之主,乃是茅仙人一众亲传中,唯一得证大道,位列仙人的弟子。 为寻飞升契机,茅仙人闭关已有数千载,从不过问外事,便连着夔门洞天的诸多事宜,也都交到了座下其余弟子手中,韩叙正与封时竟寿数相仿,又是个性情敦实温厚之人,两人私交不浅,封时竟外出云游时,便会请他来辅佐秦异疏代行掌门之职。 却不想,韩叙正未因掌握大权而生出异心,反倒是令夔门、菩沱两处洞天的弟子渐生骄矜之态,后者好歹还有韩叙正亲自管教,而夔门洞天之人,却是因韩叙正循守礼数,极少过问师尊门下事宜的缘故,在昭衍门内颇见嚣张! 不过作风归作风,只若不触及宗门律令,长老与大能们多还是会给夔门洞天几分薄面,而在上面的仙人,就更不会轻易过问小辈之事。在多数源至仙人眼中,不成仙者,便与草芥虫鱼无所差别,他们寿元悠长,一次闭关就是数千年岁月过去,这已是多少修士一生的长度了。 至于封时竟口中的吴振荣,则是夔门洞天主脉的一名弟子。 此人少有才名,入门后拜在茅仙人亲传十六徒,偲贤大能座下修道,天资冠绝于其余弟子,因而受到夔门洞天主脉的厚待,甫时大道魁首之位空悬,夔门洞天正有栽培吴振荣,使之夺下大道魁首的主意,为此不惜借取天地灵穴,只为让吴振荣早日夺魁。 茅仙人闭关已久,为人又一向刻板严厉,夔门洞天之人不敢为这事唤其出关,便只能从其它仙人处想办法。本以为搬出令吴振荣夺魁的理由,会使封时竟同意借出灵穴,却不想被封时竟一口回绝,言道: “家有家法,宗有宗规,昭衍律例有言,弟子唯记大功在身,方可借灵穴修行,本仙乃一宗之主,自不可为之破例,如若今朝给了吴振荣,明日便有李振荣、王振荣来借,天才弟子何其多,难道为了一个大道魁首,就可视宗门规矩如无物!” 一番话说得夔门洞天之人脸色青白,再不敢到封时竟面前造次,又于温仙人处试探无果后,才终将主意打到了菩沱洞天头上。 普陀洞天不若元渡洞天一般,乃是上品三清之一,后者又乃掌门所有,吴振荣若能入内修行,自可声势大涨,但普陀洞天之主韩叙正,乃是茅仙人的亲传弟子,在宗门律例中,师门赠赐却是不用看弟子功绩,而全看师尊爱重与否,夔门洞天之人在封时竟处遭了回拒,就只能寻到了韩叙正面前。 若论亲疏远近,吴振荣倒算是韩叙正的亲师侄,而律例中的师门又未写清,不可让师叔赠赐给师侄,遂就这般被夔门洞天钻了空子,磨得韩叙正点头答应,愿意借出洞天内的天地灵穴,但也只能是吴振荣将要突破通神期时,才可借此修行一回。 夔门洞天心愿得偿,正是喜悦万分,而不久之后,亥清也正式收下亲传首徒,朝问。 朝问来历不清,入门时便已是真婴修为,比外化期的吴振荣足足要小个七八百岁,虽剑道成就惊人,但还未叫夔门洞天以为,他可以成为吴振荣的对手。 哪想朝问资质通天,只用三百余载就从真婴突破到了外化境界,自此锋芒毕露,逐渐把吴振荣一干同门天骄死死镇压了下去,后逢猎云坛开启,斩天尊者朝问以九百七十丈的天命长龙,成功问鼎大道魁首,而吴振荣,亦不过才七百二十丈。 至此,夔门洞天竹篮打水一场空,吴振荣也只得匆匆借了灵穴,突破到通神大尊境界。 后来一直到朝问陨落,猎云台都未能再起,此地为道魁而开,猎云台不出,便只能是天机未至。 而吴振荣,从头到尾都不在这天机之内。 想到朝问的陨落,殿内忽然寂静了下来,温仙人目视远方,平和又沉静地坐着。 亥清珍爱的徒弟死在了魔渊,同样受封时竟看重的次徒迟深,也没能从群魔手下逃出。温隋记得,那是个洒脱爱笑的弟子,与年少时的封时竟有几分相像,又和亥清岁数相当,她在前头闯祸,迟深便跟在后头圆场…… “我得了上古裂神之法,如今已经交给赵莼修习了,”封时竟沉默良久,见不得温仙人回应,便开口道。 “你欲何为?”温隋回望他。 封时竟目光微冷:“等赵莼闭关突破,我便会向外宣告寰垣一事,此之后,天下必然为此惊动,再无暇顾及灾厄预言,这是其一。 “师姐来之前,我已令宕星将上古裂神法抄录,送与正道其余大宗,又下令让得坤殿刻录此门神通于石碑之上,之后立碑在北地各处,供天下修士观悟修习,从此裂神之法人人可修,世人必当感念我昭衍功德,镇虚亦不敢借那灾厄预言轻举妄动,这是其二。 “裂神之法虽然艰难,但却未必不会有人修成,且修习此法后,纵使不能裂出主虚二神,也可增长元神之力,我只盼天下修成此法的修士越多越好,如此既可为赵莼混淆视听,又能大大增强我界实力,来日面对寰垣一方,就不会在元神上落入下风,这便是其三!” 上古仙妖,凡有大成就者,无不是三道皆通,但神明之下,万族之内,亦会有所偏向。 人族重于气,妖族偏于精,魂鬼与被敕封的后天神明,则在神念上十分强盛。 为弥补万族与神明的神念差距,裂神之法便应运而生,更传言此法乃金乌大神亲手所创,只为凭此抗衡先天神明,但三千世界构建后,此法却逐渐失传, 再不为人所知,哪怕是日宫三族,对此也不大知晓。 封时竟能寻到这一门神通,温隋不可谓不吃惊。 “镇虚的神君们,一直守着先天神明的尸身,上古大妖寿命极长,那神君中还有两三位,可是亲历过伐神一战的祖妖,先天神明有多强大,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如今闻听还有先天神明流落在外……你是存了心要吓吓他们了。”温隋失笑。 。顶点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 章十四 天门感召 “吓吓他们也好,”封时竟轻哼一声,“九仙之乱后,我昭衍已是退守山门多年,师尊才接下掌门时,更主动立下和玉璧,悬于北地沧山之上,以示昭衍愿同天下宗门和平共处,与万族诸妖不争高低,此是为了让宗门早日从九仙之乱中恢复元气。 “但如今不同了,面对神道强敌,就必得将诸宗万族统率一处,才可发齐力,平大乱,而有此能力者,唯我昭衍!” 温隋知他心意,笑道:“正道大宗内,与我派亲近者有之,忌惮我派威势者有之,曲意讨好者更有之,既然师弟心中已有成算,我便不在此多言了,日后若有何事需要师姐出面,我定当倾力相助。” 两人说话时,赵莼也已跟随在道童身后,到了一处天地灵穴。 灵穴无相,有时是山川河湖之态,有时又多是草木之形,以大小而论品阶,微小者如掌大之叶片,就是下下等,尚无法支撑洞虚修士所化洞天,也难以在周遭诞育出洞天福地,或有小型宗门依托这些微小灵穴立山开派,但也少有长久之相。 如灵根一般,这些不足以衍化洞天福地的微小灵穴,又多被称为伪灵穴,洞天大能们对此不屑一顾,便只有洞天之下的修士们,会热衷于寻找此物,以吸纳穴中的灵机来修行,而伪灵穴的灵机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等修士吸纳完了这些灵机,伪灵穴便会自然而然的消失掉。 是以许多小宗门并不敢以此作根本,还是愿意去寻实在些的地下灵脉。 而赵莼眼前的这处天地灵穴,正是一方月牙儿似的深潭,外有层层禁制封锁,叫寻常人等并不能进入其中,那道童拿了封时竟的符诏往上一镇,才见禁制当中分出一道小门,澎湃灵机顿时从这小门内疯狂倾泻出来,叫人心惊! “掌门仙人有令,让你借这灵穴作突破之用,此些禁制也并不会阻拦雷劫,你自可放心在其中唤下天劫来,我就在这外头等你,若破劫成婴后有三月不出,我便得亲自寻你出来了。”道童为赵莼解释一番,或因她乃亥清门下的缘故,对方虽为掌门座下道童,可对赵莼也十分客气,讲完此些后,又笑着道: “便祝你破劫顺利,早成真婴了。” “借前辈吉言!”赵莼向他拱手,这才往小门一踏,入到了那禁制之中。 这道童本身便有通神期的修为,又是在掌门仙人座下行走,实则与记名弟子没什么不同,从这元渡洞天出去,便连长老们也不敢轻看,赵莼自不会同他们颐指气使。 真正到了天地灵穴所在之地,赵莼才知那“汇天地之灵,集登仙之运”的含意,此处灵机之深厚,与重霄界源亦没什么区别了,而若能时时在其中修行,哪怕天资平庸者,当也能有一番不小的成就。 到了洞虚期,举手投足间就可将这些灵机抽离出去,以此斗法交手,倒怪不得修道者都言,有灵穴的洞虚和没灵穴的洞虚,堪称为两种层次的大能! 她深吸一口气,方压下心中震撼,便在这深潭一旁取出蒲团,静心盘坐下来。 赵莼并未马上催起丹田,寻觅契机进行突破,而是一抖袖袍,从中摸出一枚玉简来。 掌门仙人曾道,灵机丰沛之地,亦有利于上古裂神之法的修习,这又何尝不是明示于她,要在这天地灵穴内,在突破真婴之前,将此门神通习得,裂出那上古修士才有的主虚二神来。只是她早已有一双元神在身,这裂神之法于她而言并无大用,赵莼观之,亦只有瞧看此法究竟与双元神有何不同的念头。 她双目闭起,便将一缕神识沉入其中。 倏地,赵莼猛然睁开眼睛,目中精光乍现! 这玉简内竟是空白一片,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掌门仙人必不会欺骗于她,其手中应当是真有那裂神之法才对,而今给自己的这枚玉简,却没有记述此门神通…… 他知道了! 诸多想法在赵莼心中过了一遭,叫她如受点拨一般,大彻大悟。 有掌门仙人亲赐的神通,来日她便能以裂神之法来做一双元神的遮掩,哪怕镇虚神教不会因此放弃灾厄之人的预言,可封时竟此举,却是把昭衍要保她放到了明面上来,才损了一位大道魁首,今又有这般强势的姿态显露,此对镇虚而言也是一种警告。 赵莼至此,方觉得心中安定了不少,她对宗门一直隐藏双元神之事,便是摸不准昭衍对那灾厄之人预言的看法,如今掌门主意已定,她就可大胆施为了。 便把那玉简随意收起,赵莼心思沉下,才终于静坐入定,开始寻找引劫的契机。 同一时刻,封时竟行至沧山,以金杵敲响和玉璧,向诸宗万族宣告寰垣一事,玉壁作鸣响,顷刻之间遍传天下,无处不惊动,无处不震怖。对于多数修士而言,他们甚至还不知道三千世界因何而建,也不晓得上古天庭为何崩毁,如今听闻有先天神明窥伺此界,又见宣告大劫来临的是此代昭衍掌门,心中便有天塌地陷一般的恐惧之感袭来! 正道十宗内,才因封时竟赠来上古裂神法,而心生疑窦、或喜或忧的几处宗门,现下得知这一消息,便都立刻由掌门召集起长老弟子,丝毫不敢轻视此事。 然而岚初派中,掌门梅仙人将座下亲传俱都召至身侧,神情戚戚道:“为师感天门召唤,飞升一事,或就在这百年之内。” 听得这话,一干弟子顿时面如土色,当中有一模样秀丽,年若十二三岁的少女,闻言立刻便扑倒在地,泪水盈盈道:“师尊,真的不可再留些许岁月吗?” 旁边的女子虽也有悲色,但还是开口斥道:“芍儿师妹莫要胡言,师尊为了宗门,已不知拒了多少次天门感召,我等弟子,怎可耽误师长飞升!” “她年纪小,莫要怪她。”梅仙人柔柔地摇头,“约莫两万年前起,为师便隐约感到了天门的召唤,但想到宗门内并无第二位仙人,为师便并不敢就此离去,但近来这两千年内,召唤虽越发频繁,却也越发微弱,为师有感,若下次再不应了这召唤,恐就永无飞升之日了。 “为师寿八万六千三百载,看过昭衍中兴,万族来朝,也见过九仙之乱,造出那群龙无首的乱象。为此,为师试过如昭衍五代掌门楚仙人那般广收门徒,也曾因忌惮后来的乱象,而万年只收一人在门下,但无论如何,你们的师兄师姐们,都没有任何人能步入仙人之列。 “想来,这或许就是我岚初的命数。” 章十五 柱折天倾 梅仙人只召来亲传弟子问话,是以这殿内除她以外,亦不过只站了五六个模样端正,气度不凡的男女,此刻从师尊口中听了消息,她们尽皆是一片悲戚神色,而这悲戚之下,又有浓重的担忧。 正道大小宗门无数,唯十大宗门超然于外,受众修士景仰,地位尊崇无比。这是因十大宗门拥有仙人,且代代未断的缘故,仙人们伟力通天,寿元悠长,一口气倾江海,一卧身倒山河,有此等大修士坐镇门中,便再无人敢对之不敬。 岚初派为正道十宗之一,开山祖师飞升后,便由弟子梅令纭接任了掌门。 少年总怀凌云志,梅令纭初掌岚初派,心中自有一番抱负,彼时昭衍正值中兴,光太衍九玄一脉就有仙人十余位,师门同出,万里河山无不敬服,对此大为钦羡的梅令纭不曾想到,这九仙会成为昭衍由盛转衰的起始,就像她也没料过,岚初会无仙而终一样。 “昨日,仪儿寿尽坐化于洞府,为师已将她元神送去转生……至于她那一口天地灵穴,为师心中也已经有了打算。”梅令纭双目微闭,以手抚额斜在榻上,虽未睁眼,但一干弟子各异的神情,亦未能逃脱她的眼睛。 九仙之乱后,梅令纭深以为戒,再不像先前那般广纳门徒,是以三四万年内,也便只有四人入门拜了师,但时运不济,这四人都未能摘取道果,修成源至,中有两人半道崩殂,连洞天都未能拓出,还有一人游历在外,亡于修士间的斗法。 高仪是九仙之乱后收的第一位弟子,她修成洞虚期没多久,梅令纭便把当年祖师飞升后,所遗留下的一口天地灵穴赐了下去,其中期望自不必言表,也能叫高仪明白。只可惜道果终究难成,洞虚修士寿三万六千载,高仪终还是未能突破,因寿尽坐化而陨。 而高仪之下,便皆是梅令纭近万年才收入门中的弟子,其内唯有一人在千余年前成就洞天,但离仙人之境还远远隔着十万八千里。 可知高仪的陨落,已是将她最后一丝希望一并带走。 “师姐她竟……” 这消息昨日才起,眼下并未传开,是以这些弟子们都是梅令纭开口才晓得,而听到师尊将要飞升,唯一有可能成仙的师姐也已坐化,众弟子方明白,师尊对命数的感慨因何而来。 若梅令纭飞升,岚初派便成了正道十宗内唯一一座,没有仙人坐镇的宗门。不出百年,或就会被革出正道十宗之列,凭借仙人威慑而独占的山门福祉,也会被再无顾忌的其余宗门侵吞分食。 可以说,梅令纭就是撑起岚初派的天柱,当这柱子折了,天也就塌了。 但绝望之中,又有人心如擂鼓,面上飘起一丝涨红,那人正努力将这不该有的兴奋压下去,只是梅令纭洞悉万物,这一星半点的异状,早已是被其纳入眼底。 方才出言呵斥少女的女子,此刻与众人别无二致,都微微收着下颌,浸在殿内沉重难堪的气氛中。高仪死后,她便是梅令纭唯一突破洞虚境界的亲传弟子,因开拓洞天不久,身上还没有一口天地灵穴,而其余弟子当中,又无人能在短时内步入洞虚境界,若无意外,高仪留下的天地灵穴,就该落到她手中了。 梅令纭能想到弟子打的什么主意,一时间,她心中竟有些许释怀。 天地灵穴乃可传承之物,上头的仙人羽化飞升,彻底与此界分离,灵穴对其便再无用处,除此以外,一旦有身怀灵穴的仙人或大能陨落,其洞天内的天地灵穴也会留下。而这些珍贵的灵穴,往往会被交给传承一系中最优秀的弟子,正如当初的高仪。 梅令纭心道,若再年轻些岁数,若飞升之日来得不是今朝这样快,她或许真的会顺水推舟,将这天地灵穴赐下去……但今时不同往日,看这殿中之人,竟都不像能撑起宗门的模样,难道要她另寻护道传人,来为岚初掌舵? 可又不是谁都有太乙金仙那般的魄力,敢将宗门与亲传弟子俱都交到一道童手中去。虽说第四代掌门陈留真确实是个忠义之辈,但谁能保证,这世上还能有第二个陈留真? 梅令纭轻轻叹气,又扬起双手微微一晃,温声道:“事已至此,大抵也没有扭转的办法了,都先退下。” “举映,”她唤住了为首的女子,目光温和平静,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成就洞虚也有千余年岁月了,到此境界,实力如何俱看有无灵穴,为师如今尚还能留个百年,你便趁早离了宗到外边去瞧瞧,看有无天地灵穴出世, 可堪取来一用。” 施举映如遭雷劈一般,顿时身躯僵立,只能煞白着脸拜倒,应了声“是”。 …… 这日,北地修士忽觉丹田震颤,心神不宁。 有诸多入定修行之人,竟就此醒转过来,胸中蕴了一大层火气,正待出门一看。 只见天际走来诸多修士,虽都为外化尊者,但却不曾进入那三重天内,有许多在空中行走的真婴、归合境界的人,忽见外化修士踏步行来,顿时便有些慌神,连忙屏气凝神向两边避让,又于心中暗道,怎的不向三重天去,非得到此方天地中来,浩浩荡荡这么些人,仿佛是要昭告天下一般! 又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见这些外化修士或束冠挽发,或青丝披散,却都着了一身黑袍,腰间挂着日月同辉的小令,通身杀气凛凛,不若寻常之辈。众修士见那日月同辉的小令,就已晓得是昭衍弟子出行,再看行走时,小令的另一面忽地翻转过来,其上两方篆字豁然清晰—— 镇岐! 是镇岐军来了! 已经避让到一旁的人,此刻只恨不得自己没有出行,怎偏偏撞上了这些煞星们? 好在镇岐渊弟子对外人毫无理睬之意,只各自奔向一方,很快就如星子缀满夜幕一般,站立于北地各处。 章十六 恨海盈天 须弥北地,有大小宗门开山立派,也有传承已久的修真世界把持城镇,除了南域的定仙城外,散修大多便在这夹缝中生存。 今朝有所异动,立刻就引了无数修士外出查看,有底蕴深厚的宗门与家族,见来者怀有昭衍信物在身,虽不敢贸然动手,却也沉了脸色,欲要上前诘问一番。但镇岐渊弟子驻足后,立时又掐起手诀,使一座巨石自空中直落入地,那石上密密麻麻书写有字,待布下巨石的弟子一走,周遭的修士便推挤着一拥而上。 “这是……” 一时间,北地各处的修士都奔着这些巨石而来,其上字迹清晰,实则刻有一门神通,但内容玄奥无比,竟不是谁人都能读个明白! 而巨石之顶上,又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仿佛要随时腾飞上天际一般,气魄与豪迈都为众人所见的第一流。 上曰:“上古神通法,印赠天下人!” 未读懂内容的修士,皆凝神细细地瞧看,读懂巨石上印着何法的人,却已是满面潮红,目闪精光了。 竟是,竟是这般神通! 那昭衍仙宗何等底蕴,何等豪气,才敢随意把一门堪称逆天的神通赠与天下人修习! 一时间,连先前有诘问之念的诸多修士,现下也再无半点郁闷在心,四面八方的人俱都奔走相告,仙宗赐法的消息,如飓风一般迅速席卷了整个北地。 自然,也传入了几处正道大宗里去…… 太元道派,鹤圜丘。 仙家道门多择山岭为址,如昭衍的群山万壑处,如一玄的巨峰平地起,作为正道十宗内,唯一能同昭衍共称仙门的太元,却怀有数条东流入海的大江,支流密布如蛛网似叶脉,水泽处处不绝,漫天都是温润的雾气。十余万年前,祖师鹤元子选定此处开山立派,其飞升前所在的鹤圜丘,便成了各代太元掌门垂钓之地。 到今朝,正好是太元第四代掌门,石汝成。 有一白袍道人,此刻身披蓑衣,盘坐于亭内蒲团之上,手中握着的长杆细而弯,在落水前拱出一道如半月般的弧,杆头并无丝线,一点一点地拨弄着水花,使鱼儿游来又走,不停不歇。 宕星送来的玉简,被他随手搁在身旁,亭外站了七八个修士,看修为竟都是在外界呼风唤雨的洞虚大能,如今却个个端着手,目不斜视地立着,忽有弟子从空中落下,先缓步上前向小亭叩首,才对站立的众人作下长揖,接着嘴唇微动,不知禀告了什么事情。 那事情似是颇为紧要,令众人都微微变了脸色,但饶是这般,竟也无人敢上前打扰亭中的道人。 直待数个时辰过去,那道人随手抛了长杆,在水中落出一声轻响与几圈涟漪,才见一身形高大的男子走了出来,他鹤发童颜,长须垂胸,看面貌似五六十许人,观身姿体态又如青年。众修士等了许久,方听见低沉的声音响起: “都等久了!” 众人连称“不敢”,却令这道人哼笑一声: “你几个自打突破洞虚,谁见了不是敬着捧着,让你们空站着陪老夫垂钓,倒是难为了。” 便又听了些许奉承话语,道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皱起眉来:“昭衍送来的东西,老夫瞧过了,的确是元神一道的上乘神通,修习后纵使未能裂出主虚二神,却也可大大增强元神之力,封时竟把此物送来,想也是因那寰垣一事,但若将此法守于正道十宗内,那也仅是对部分人族修士有益。 “以封时竟的作风,应当会把此法公示于天下人看了!” “掌门仙人料事如神,适才门下弟子来报,昭衍的确已在北地四处立碑,将这裂神之法公布出去了。”有洞虚修士应道。 石汝成摇头轻笑,低声念道:“崔宥这样温吞的性情,竟能教出温隋、封时竟一般的徒弟来,倒是一件怪事了。” 又见面前众人无他吩咐不敢行事,石汝成才眉头一扬,挥起手来道:“既已将神通送到我派手中来,便没有畏首畏尾的道理,唤人来将此法抄录了,务必令门中弟子修习入门。 “此法三段九小阶,每过一段者,记一小功,修成圆满,裂主虚二神者,记大功,提入洞天修行!” 如这般景象,在正道大宗内或同或异,但上古神通的玄妙,确是令众人心生激浪,兼闻寰垣大帝一事,更使天下修士无不为之警醒,甚至有南地宗门派弟子北上,只为抄录下裂神之法回来。 而布置下这一切的封时竟,却在元渡洞天内,迎来了稀客。 再入此地,已是隔了千余年岁月,虽说这对修士而言算不上漫长,但亥清心中,竟仍是有些物是人非的感受。 她径直踏入大殿,正中是铜铸四角香炉,底下雕了两足在前,身躯趴俯的狻猊, 两侧倒是空旷,除立了扇空白无画的屏风外,也从不搁置什么摆件,封时竟便站在炉前,缓缓腾起的白烟将他面容遮了个大概,亥清若以神识去看,就能瞧个清清楚楚。 但她偏不愿意。 “你早知道。”咬牙切齿地说出这话时,亥清才恍惚觉得,有些熟悉。 好像从前见面时,她也是这样先开口的。 封时竟没有答她,在无边的沉默中,烟尘像无口巨兽,将他的身躯吞了进去。 很久之前,远在惊世浩劫未起,上代掌门崔宥还未飞升时,温隋与封时竟都不知晓,为何师尊要在临行之际,将一稚龄孩童收在门下。 封时竟只是摸了孩童的脑袋,就被她一口咬在指节上,旁边的崔宥笑道:“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实该在我门下待着,如若去了别处,又不知晓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一大一小两张面庞逐渐重合在一起,不变的是亥清那双如狼一般,时常燃烧着怒焰的眼睛。 “你早知道寰垣要下手,但你还是让她去了,”那怒火越燃越高,直直地向他扑来,“就像当年你知道魔渊的事,却拦也没拦朝问和迟深一样!” 她那双眼睛含恨带怒,既悲又悔。 与封时竟记忆里的另一双眼睛,相差无二。 章十七 道是无情人有情 亥清此人,爱憎分明,雷厉风行。 自打六代掌门崔宥受召飞升,师兄师姐于她而言,便如师长般值得信赖景仰。 那是从何时开始有了变化? 她想,大抵便是从宗外带回了顾九和芝女,并央求掌门师兄救下前者而起。 封时竟曾言,顾九来历不明,又身带灾劫,若将之收入门下,来日恐会有害于昭衍,不如将之放走,就当从未见过此人。只是亥清无所顾忌,她正是风华大盛,煞星之名令四海畏怯的时候,昭衍又乃仙人所掌之名门,顾九不过一真婴修士,怎就能动摇了昭衍这般的庞然大物? 她铁了心要收顾九入门,温仙人劝过,秦仙人也劝过,最后是掌门次徒迟深出面,提了一计来。 顾九本连元神都消弭了许多,乃是靠参童这等天地至宝才救回了性命,这于修士而言,实则与重生无异,便不如趁此机会,改了他的名姓,弃了他的前尘往事、旧念因果,让他以新生之人的身份,拜入昭衍门下。 如此,他便再不是顾九,顾九之事,也再不与他有半分相关。 封时竟最终松了口,亲自出手断下顾九的前尘因果,亥清这才能将之收入门下,以自己之姓相赐,取名作—— 朝问。 那时,亥清当真以为,这是好的开始。 但天意总是不如人算一般尽善尽美。 宗门之人惊叹于朝问的天资,却又打从心底里忌惮惧怕于他。朝问修杀戮剑道,性情冷漠暴戾,一言不合便会提剑而斩,就连正道十宗内,都有不少天才人物,因争斗而陨落在他剑下,偏他铸就天剑时又少一味天地灵根,故未将剑中戾气平息,这便使得杀戮剑道,与一柄极度嗜杀的灵剑相合,既成就了朝问的强悍,又催化了他的狠厉。 亥清知晓,如此下去恐对徒儿大道有损,便为此四处寻觅起可洗去污浊戾气的宝物,只可惜始终未果。 后来魔渊动荡,镇岐军受命出征,以迟深为帅,朝问亦随行其中。但未过多久,噩耗便传了回来,众修士死战不退,全军覆没于魔渊之内,中有求援于宗门,传讯却未能发回昭衍,而是为人所截停了下来。 千余年前,亥清最后一次前来元渡洞天,便是为了此事,求一个清楚明白。 她一直以为,是镇虚神教要除朝问,但封时竟轻轻摇了头,他说: “那消息,是我所截。” 掌门师兄的面容从来沉静无波,她这般行事恣肆的人,以往时尤为景仰这天崩不变色的沉着,但从那一刻起,亥清忽有一股不可名状的悲凉感。 也许封时竟当真不看重朝问,但迟深却是他一手栽培的弟子。 究竟是大道无情,还是修成大道的仙人无情? 无穷的阴霾向亥清笼罩而来,她咬了咬牙,一个荒谬的念头在心间膨胀生长起来。 若大道如此,我便不修此道,若仙人如此,我就永不成仙! 心魔是择人而噬的洪水猛兽,自此悬在亥清的额顶,锁住了真阳洞天。 直至后来有了赵莼,这心魔却未消减半分,而是愈发强盛起来。亥清从未惧怕过什么,但她却深深忌惮这无情的大道,会否有一日,当她成为仙人,也会如封时竟一般,视万物如草芥,令爱徒为弃子? 大义,原是无情者的遮羞布,牺牲者的裹尸革。 亥清再次抬眸,深深望了一眼封时竟,便才轻笑一声,离了元渡洞天。 当年朝问死后,她于魔渊中大杀一场,以泄心头愤懑,镇虚神教并未阻拦,却不是因为心虚之故,而是那魔渊内确实是到了危急关头,以至于动荡平息后的百年间,一位实力在仙人层次,曾参与过伐神之战的妖祖神君,就形神崩毁,彻底身陨其中。 即便镇虚神教当真想杀朝问,也不可能为此付出这般代价。 此事在昭衍内,只封时竟与温隋知晓,正道大宗内,亦唯有各宗掌门才有所知悉罢了。 封时竟目光缓缓望向渺远之处,但怎么看,都觉得天不够高,地不够阔。世间万物,哪怕是仙人,也像被困在方寸之间一样。 …… 魔渊,镇虚神教。 昭衍于北地各方布下石碑,广传裂神之法一事,此刻已是传入了教内神君的耳中。 闻听这事,惊怒者有之,心忧者有之,还有多位神君目露疑色,并不能窥清封时竟此举的真正用意。 他们以神君为名,本身却并不是先天神明一族,而是万族内较为强大的天妖之祖。在天庭尚存时,就已有诸多大妖实力不下神明,如化身为阳的金乌,便是因实力强大而受到天庭以礼相待,授其妖中神明的称号,唤其为金乌大神。 余下诸多大妖,也有被授了神名的,一来二去,便渐有了神君的称谓。 如今镇虚神教内,历经伐神一战的妖祖神君,仅还剩下三位,其余仙人境界的大妖,也多是承了祖辈的名号,才被称作神君,其本身倒无法和金乌、妖祖们相提并论。 故而魔渊之内,众神君皆拱卫着正中端坐的三位妖祖,只待他们拿下主意来。 “寰垣一事,本君已从昭衍处知悉,如今封时竟又把裂神之法传布出去,可见此事已有大势所趋之相,并不能为我等出手阻拦了。”说话者身躯齐大,虽为人形却通身覆了雪一般的毛发,其面若猿猴,獠牙奇长,乃是凶兽朱厌的化身,镇虚三位妖祖之一。 “看他这做法,只怕早就知道那寰垣的存在了,既如此,又怎的藏着掖着不告诉我等,便该早日将寰垣除了,免得心腹大患流落在界外,叫我等夜夜不得安枕!”应他的妖祖肩有两翼垂下,却是被唤作螣蛇的大妖。 “我在明,敌在暗,昭衍不肯将此事告知,怕也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此神君坐于两妖之间,面生虎相,目含沧桑,正为穷奇凶兽,“如今他已有法门能摸出寰垣下落,便需要我等出力,助他诛去这一遗落之神了。” 章一八 齐相会灵翊嚣张 朱厌神君面上一抽,冷哼道:“我等来除?这魔渊下的神尸困了我等不知多少岁月,更莫说丢了金乌瞳后,此中魔气再难抑制,万年来屡次动荡暴起,千余年前死了白泽,如今又要谁来偿命,他人族要借我等之力,我等又哪来的力气分予他们!” “既知我等无力相助,便只能将裂神之法传于四海八荒,使万族协力,共诛遗神。此是为大义行之,封时竟这是要以大义为名,要我等放弃对灾厄之人的筹算。”穷奇神君倒能将封时竟的用意看出些来,因灾厄预言一事,镇虚曾有意要除斩天尊者朝问,但却不是想以魔渊动荡为由。 哪想朝问当真身死其中,还另赔上了封时竟的次徒迟深。 如今再度怀疑那赵莼有异,却也不敢轻易动手,便是怕彻底激怒了昭衍,以至大战掀起。 “罢了,”穷奇神君摆了摆手,心思渐定,“现前早日除去寰垣才是要事,等这外祸平息,再来诛内患也不迟,三重三千界之人,只若不是飞升天外,就逃不出此界的因果去。到那时,宁可错一百,不可放一个!” 朱厌、螣蛇二妖点了点头,正是应下此话来。 见三位妖祖有了决定,底下的大妖便只得安下心思,恭敬听从吩咐,心中究竟作何想法,倒不是十分重要。 而在神教众妖商讨之际,天海东南,曜日岛上,亦迎来了位不速之客。 这一日,长虹破空,贯出一线金红,南北两地修士皆都举目望天,只恨三重天太过高远,穷尽人的目光,也不能看个明白,而这金红光辉如同日照,仿若陨落一般直直向东南跌去,登时叫谁也不敢轻看! 唯有些许闭关清修的洞虚修士,此刻心中一动,以神识向三重天上探去,虽被一浩烈无比的金光挡回,心头却有了答案。 如此强横,似烈阳一般的法光,除了真阳一道的昭衍亥清,怕也没有其余人能拥有了! 此人初入洞虚,就敢和同阶中身怀灵穴的大能动手,最后虽是没能敌过对方,可那身怀灵穴的洞虚修士,却也是拿她全无办法。而等到亥清拥有天地灵穴后,此前还能勉强与之交手的洞虚大能,竟是再不能与她相敌。 有如此战绩在前,方才使得亥清敢道出“诸仙之下我为天”的狂言来,成就当之无愧的洞虚第一人! 与她同代之人,莫要说与之争锋,便连望其项背都难以做到,早在步入洞虚境界时,她所撬动的就已是上代修士们的地位了,此般镇压三代,本该为大道魁首,但猎云台始终未开,以致魁首名号空置多年,好在亥清本人倒对此不甚在意,唯昭衍之人对此颇为失望。 事实上,自三万年前,云阙山周朔从秦异疏手中夺下大道魁首后,猎云台便始终闭锁不显人前,无论有多少天才诞生,哪怕强如亥清,也没能使猎云台降下,直到斩天尊者朝问名声渐显,消失了许多岁月的猎云台,才从天海浮现了出来。 可委实说来,在世人眼中,斩天的凶名到底不能与亥清相比,哪怕最终夺下大道魁首的是他,亦有人为此深感不平。 而亥清并不知晓,自己今日的现身,竟是把众人唤回过往的记忆中去了。 她从元渡洞天中出来,正怀着满心的火气与怒意,行走在最高重的浮离天内,通身气势更不曾收敛半分,一路上搅得浮离天灵机乱窜,诸多在内清修的洞虚修士皆蹙眉望来,见得那一张熟悉的怒容,却又不自觉将愤懑压下。 倒是无人敢去招惹! 界南天海,曜日岛,弭罗殿外。 只瞧得诸多身披金绣袍服的男女匆匆行走,中有一面相严肃,目含催促之意的三旬男子站于阶上,正挥动羽扇,大声呼喝道: “管酒食的在何处,可布置好了?空翮帝子只饮玄龟血酿来的酒,若没有了就速去库中取个五百坛过来,不足两万年份的不要。” 听得这话,立刻就有人前去清点酒食,那酒坛个个有小山大小,内里酒水泛着清透的浅红,此刻正散着幽幽香气,道行不够的,眼下只闻上那么一口,就觉浑身飘忽,彷如深陷云中一般,踩不到实地。 三旬男子却无暇管这些,他快步下了殿前长阶,向四周望了一圈,连道:“另去取万斤白猿精肉,灵翊帝子銮驾内,有两头身怀龙血的大蟒,非大妖精肉不食,还有……” 他细细嘱咐许多,才扶额道:“今日之宴,乃胥翷帝女所设,不可有半分差池!” 帝乌血九滴, 除了六翅青鸟族的那滴还未赐下外,重明神鸟族倒还存了一滴,如今日宫内便正好有七位帝子帝女,个个地位尊崇,非寻常族人可比。 而七名帝子帝女中,空翮、灵翊与胥翷乃是最先突破通神的三位,另四位还停留于外化境界,声名便要逊色于前者许多。 两百年前,胥翷帝女往龙渊一行,猎得一头白鳞青角幼龙,欲抽其龙筋炼制一张大弓,今日大弓出炉,便特地邀了空翮、灵翊这两位帝子,来赏她手中神兵。 实则,也是显显威风。 时辰渐至,作为东道主的胥翷帝女,已是负手凌于弭罗殿上,看天际风云微动,一只浑身羽毛洁白若雪的大鸟振翅而来,此为鸾族大妖之后,只是身上血脉已十分浅淡,神通亦不复当年强盛,故才被金羽大鹏族所俘,赐了一只给空翮帝子为座驾。 两人相视点头,便算打了招呼,正想寒暄几句,两只巨大的龙蟒就从云中冲了出来! 这正是为灵翊帝子驾车的妖兽,听闻乃是其母所赐,只差一步就可化蛟功成,却是落到了焱瞳手中,供其子嗣奴役驱使。 龙蟒一出,两人的座驾便都有些不大够看,偏偏灵翊还做派嚣张,丝毫不肯收敛,当场朗声大笑道:“胥翷阿姊,空翮阿兄,你们这座驾怎的蔫头巴脑的,不如让阿弟帮你们另外寻个好的!” 章一九 踏天而来 灵翊仗着其母焱瞳公主的威势,在这日宫三族内,颇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气焰,众多帝子帝女中,看得惯他这般作派的也极少。 此刻闻听这话,再看自己脚下气息收敛,通身都在微微打颤的鸾族大鸟,空翮脸色唰地就是一变,抬眼瞪向来者时,又正好瞧见两只龙蟒不停低吼,一副躁动难安的模样。 北渊龙族于繁衍一道上素无禁忌,这大千世界内,与龙族诞下后裔的妖兽可谓不计其数,以致数十万年来,似龙蟒一般身怀龙血的种族还有许多,其中强弱有别,龙蟒倒称得上血脉较强的一类。此族生而为蟒,待后天修行有成,便可觉醒血脉生出龙角,进而成蛟,再则成龙。 不过,像这般后天成蛟的妖兽,又与蛟宫内的半龙不同,两者并不可相提并论。 论实力,当还是蛟龙强悍得多。 空翮不惧蛟龙,自然也就不会怕这龙蟒,他所忌惮的,无非是为灵翊帝子降服了这两头龙蟒的焱瞳。 那是灵翊倚仗的来源,他八面威风的底气! “阿弟说笑了,这两头龙蟒的血脉甚是浓厚,只怕再过个百余年,就将化蛟功成了,你若要为我和你空翮阿兄寻个好的,岂非真要抓那实打实的蛟龙来?”胥翷神情半点不见变化,似是对灵翊的嚣张作态视而不见一般,只笑着点了点头,欲将两人迎入弭罗殿中。 七位帝子帝女中,胥翷和灵翊同为重明神鸟一族,又是大帝颁赐帝乌血后,首位得到圣物成为帝女的族人,论道行之深厚,更要在一众帝子帝女之上,便看她在两百年前只身前往龙渊,猎下一头幼龙的事迹,就不是寻常之辈能做到的。 灵翊虽要同胥翷争抢帝位,此刻却也不想太过得罪于她,心想后天化蛟的蛟龙数目稀少,而蛟宫的半龙又一向和人族关系密切,便是母亲也不愿多去招惹,自不可能真去捉了蛟龙来当座驾,故在听了胥翷的话语后,他也颇识时务的住了口。 空翮不欲理他,只瞪着眼睛,颇为兴奋向胥翷问道:“听闻阿姊猎的那幼龙,乃是蟠龙一族的后嗣,体内有龙祖六成血脉之多,堪为一条真龙,绝非蛇蟒之物可比,以此龙筋作弦,所炼制出的大弓必然神妙非凡,阿弟我今日,定要亲眼瞧瞧这等宝物!” 非真龙不入北渊,是指龙族众多后裔中,并非个个都可称为真龙,进入北海龙渊修行。 但只若得到了龙族承认,进入到龙渊中去的后裔,就会被长辈们庇佑,视为真龙来养育。 妖兽最是护短,闻名的大妖凶兽便更是如此,临近北海龙渊的地界,常年受龙灾困扰,大小宗门,远近城池皆苦不堪言,恶龙敢屡次上岸吃人,招来洪水吞没田地,与族中长辈的迁就袒护不无关系。 胥翷猎的那白鳞青角幼龙,实则也是一位蟠龙族大能的子孙。而她敢如此,一是因那位大能子孙众多,不至于为了一头幼龙来找日宫的麻烦,二则是蟠龙一族作为伏地之龙,实力大大逊色于应龙、青龙等强悍族群,便连蛟龙也多有不如,她自不觉得,那蟠龙族大能有胆与重明神鸟族相争。 弱小就是弱小,任你子孙遭剥皮抽筋之害,你也做不得个什么! 她蔑然轻笑,正要点头唤人取来神弓,四面八方却忽然狂风大作,弭罗殿前一汪清澈湖水,此刻骤地沸腾滚动起来,仿佛要将天地焚尽一般的热浪,从天际势头正猛地席卷过来! 莫要说空翮脚下的鸾族大鸟,就连先前还一副神气之相的龙蟒,如今也不停摆动着身躯,嘶吼着抒发心中惧意。 重明神鸟一族,掌握着金乌大神的法相真炎,不惧天下异火,可灼尽世间万物。但不知怎的,在这扑面而来的热浪下,胥翷与灵翊都有些浑身发软! 也并非是畏惧火焰! 而是那来人实力强悍到了可怖的程度,能够顷刻之间将这里夷为平地,把他们碾作飞灰! 这是纯粹的实力压制,灵翊也只在几位道行极深的族老身上感受过此般气势。 是谁来了? 是谁敢在日宫,在陛下坐镇之处犯禁! 滔天的金红光辉盈满整片苍穹,那是个身躯高大挺拔,气势十分威武的女子,灵翊已不清楚她做了什么打扮,只晓得她有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眼,长眉飞扬。 她目中流露出来的恣意,叫灵翊不自觉有些相形见绌,那才是真正的嚣张,毫无畏惧,毫不忌惮! 灵翊心想,若我敢在此时上前阻拦,她必定会杀了我,哪怕我母亲是陛下的女儿,她也不会有所顾忌。 是以他不敢动弹,只僵僵地站着,直等到那身影从头上完全掠过,才终于呼出口气,惊觉自己竟浑身汗湿,四肢软而无力。 而空翮、胥翷两人,也比他好不了多少去。 与此同时,曜日岛重明塔内,几位族老心头一动,便听当中一人“啧”了半声,低低地道:“那煞星,怎的又往岛上来了?” 余下众妖这才福至心灵,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行出高塔,等见了那来人,便立时又换了副脸色道: “亥清道友不远万里来此,我等实是有失远迎,还望道友莫怪呐!” 那威武不凡的女子潇洒将两袖一甩,便从天上踏了下来,她身上的真阳气息,携着浮离天内飘荡的灵机,齐齐汇聚成了璀璨夺目的法光,在衣摆见荡动,使其彷若天人降世,大日照凡。 亥清哼笑一声,锋锐的视线在诸位族老身上刮过,心中顿就知晓他等并不欢迎自己,眼前不过是虚与委蛇之态罢了,不过她也浑不在意,将下巴一抬,便道:“本座今要一处血池来用,尔等谁有闲余,可去启了来?” 几位族老闻言,皆面面相觑,岛上血池珍贵无比,曾是金乌大神滴血所化,有增强血脉之力的功效,后代为了保证血池的效用不败,更是每过千年就要添进各自珍奇灵药。 就连帝子帝女,也不过只能百年入内修行一次罢了! 何况亥清已是洞虚境界,那血池于她而言,用处并不大。 二更在后 章二十 敢想敢为 昔年金乌舍身化作大日,方使得三重三千界稳固下来。 她为日宫三族各留下精血一滴,余下普通血液,便被后裔融进岛上池水,炼制为十三处大小各异的血池。 日宫内,每有血脉浓厚的后裔诞生,便会被赐下一次进入血池的机会,以借用血池之水强化体内血脉,此后再想进入血池修行,就要看修行天资如何,在族内有无功劳了。 而除了强化金乌血脉,池中的金乌血液,本身就是锻体炼神的无上宝物,对修习真阳一类道法的修士而言,更是好处多多。 亥清早年修习道法时,便曾拿着师姐温隋的手信,到日宫中听大帝指点真阳一道,顺便借了那血池来用。 温隋平息了自界南天海而起的惊世浩劫,为此弃劫毁道沦为散仙之流,日宫大帝感念她的恩德,遂才亲自出面指点亥清,后见亥清确实天资出众,便又起了些爱才之心,让她入血池锻体悟道。可以说,今朝亥清能在真阳一道上有如此成就,亦是得了日宫大帝不少恩惠的。 后听闻她再开山门,收了一修习大日之道的弟子在门下,日宫也是遣了使者,特送来血池之水一滴,让赵莼炼化取用了。 而若不是亥清得了大帝的赏识,换做其余人族大能收入弟子,日宫大抵是理也不会理的。 想到那弟子,这几位族老心中渐也明了了些,遂开口道:“若是亥清道友要启一处血池,那是怎么都启得的,只不知道这血池是给谁去用,听闻道友那弟子才分玄修为,如今便是已入归合境界,怕也承受不起血池之威啊!” “哼哼,本座爱徒自非常人,她如今已结道种,不日就要修成真婴,正好借你那血池淬炼法身,”亥清长眉扬起,大手一挥,“是以本座才亲自来此,要为她拿一处血池回去,尔等也无须担心,待她淬完法身,本座定会将那血池送还回来!” 听到赵莼将要成婴,几位族老也是心中讶然,虽说人族因受限于寿元缘故,修行悟道的速度一直十分惊人,但快成这般的,委实还是十分少见。那赵莼拜入亥清门下时,似乎才分玄境界,如今才七八十年过去,竟就要修成真婴了! 难不成还要快过斩天尊者,在一千三百岁前成就通神?! 他们正暗自咂舌,又闻亥清后半句之意,竟是想把一处血池生生搬去昭衍。 这几位族老,当即就给愣住了。 “这,这怎么成!”一族老开口便拒了亥清的要求,回绝道,“血池乃我族重宝,道友若领了那弟子来倒还好说,要想取走,那可万万不行!” 洞虚修士有移山填海的伟力,搬走河池于他们而言亦是十分容易,但血池受了多年蕴养,一经搬动必然有所伤损,就算亥清事后归还,也得要许多年的功夫才能养回,为一个赵莼,他们哪能同意。 何况,得了大帝青眼的是亥清,又非她那弟子,便真领了赵莼来此,要借血池来用,族老们心中也未必肯愿。 “哼!”亥清凤眸一扫,朗声道,“当年本座邀战三族,同境界之辈,皆为手下败将,那时大帝便给了承诺,说日后不管所求何事,日宫皆竭力满足,这可是大帝之言,尔等难道不认?” 将日宫大帝搬出后,这些族老的气势,霎时便又萎去了几分。亥清见之,心中已然得趣,继又想说上几句,却闻一饱含沧桑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响起:“切莫再要为难他等了,朝晖。 “既入了我这曜日岛,又缘何不来拜见于我啊?” 亥清闻声而笑,在元渡洞天有的怒气,眼下已是消减了七八分下去,她纵身跃起,便循着声音踏入一方殿宇:“陛下清修,晚辈岂敢叨扰!” “你哪是不敢,你今日就是为了扰我来的。”那殿中端坐的老者倒是生得慈眉善目,并不似君主那般气势凌人,他看亥清,正如瞧着一蹒跚学步的孩童,眼中慈爱又兼带欣赏,扬手便为她指了坐处,“要炼法身,破劫后即是最好的时机,血池自不可能为你所带走,想必你此回,也不是为了血池而来!” 日宫大帝衡煦,于亥清而言算是半师,她又一向爱憎分明,对其便甚为尊敬,入殿后长长一揖,才道:“陛下明智,晚辈所求之物的确不是血池,适才不过是想逗弄他等罢了。” 亥清初来曜日岛时,因是人族之身,故受了这些眼高于顶的族老不少刁难,好在她也不是什么惯于隐忍的脾气,索性便闹得日宫沸反盈天,打得三族天才抬不起头来,叫族老们有口难言,以作报复。 见她记仇,衡煦顿时失笑,又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口道:“你啊,素来是这性情。 “便直说,这回是来要什么的!” 亥清清了清嗓,声音传遍大殿:“陛下给我一滴精血,我那弟子乃是修习大日之道的天才,甚么血池之水,于她悟道根本无一点用处!” 衡煦一愣,旋即一掌拍在面前的大案上,不知该笑还是该怒: “朝晖,你可真敢想啊!” …… 曜日岛,落羽林。 从弭罗殿内出来后,灵翊便一直脸色不佳。 胥翷所炼得的龙筋大弓的确神妙非凡,连他手头的法器也要逊色些许,在宴上,那与自己一直不大对付的空翮帝子,又大肆夸赞胥翷,捧高踩低把他给贬了下去,如此种种,自然叫灵翊心头不平。 一时间,就连掠过天际的那女子都被他抛去脑后,只想着如何得一件更好的宝贝,最好能把胥翷的龙筋大弓给比下去! 他挥退众人,三两步窜进内间,直直朝着榻上半倚着的女人跑去,压着声音呼道:“母亲,母亲,儿子这次可是丢大脸了,您可得帮帮我。” “行了,你丢脸的地方多了去了,这次又是为着什么?”女人撑着脑袋,宽袍大袖后面,是一张绮美艳丽的张扬面容,其中最夺目的便是那双眼睛,眼白如玉石,瞳孔似血红的琥珀,像一团烈焰熊熊燃烧,显得她神采飞扬! 焱瞳:管你是谁,先骂了再说。 章二一 非要招惹 这女人,便是灵翊之母,在这日宫三族内凶名赫赫的焱瞳公主了。 为保帝位更迭不乱,每代大帝唯在飞升之日将近,或是大限将至之时,才会授意三族颁赐帝乌血,遴选出帝子帝女。待帝子帝女们长成,便会由大帝亲选出最优者禅让帝位,此后大帝飞升,新一任日宫大帝方可完全接手曜日岛诸事。 而初代大帝有令,自帝乌血入手,凡同族之辈皆可抢夺,但却不能越境界而出手,做那胜之不武的抢掠。 颁赐帝乌血一事,乃是三族族老商议进行,若赐血者年岁尚浅,道行不足,这帝乌血就极有可能会被抢夺而去,且少时天资聪颖,愈成长愈后劲不足的例子他们也见过许多,种种前例可循,又叫这些族老不敢轻易赐血,只敢在判断出小辈气候已成,羽翼渐丰后,才能真正做出决定来。 此阶段,大抵便在真婴与外化两境界中徘徊,如今的妖修法门,吸取了不少人族道修的经验,知晓修道者从这两境界起,方算是入了高阶修士的门槛,而对金乌三族这等大妖来说,到此境界也算是脱离了幼生期,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 灵翊资质不凡,父母皆身处高位,故在真婴境界就被颁赐了帝乌血。虽说有规矩在前,但也极少有族人敢冒着得罪焱瞳的风险,来抢夺他的帝子之位,而待灵翊年岁渐长,实力也增进了许多后,就更无人能从他手中夺去帝乌血了。 他如今所想的,便是早日成就洞虚大能,帝子帝女修行到如此境界后,所持的帝乌血就不可再为人抢夺,此后安心修行早成源至,大帝之位便有七八成的可能会落到他头上。毕竟成仙并非易事,纵观前代,帝子帝女固有九位之多,最后修成源至的,也不过一两位罢了。 所谓帝位,其实就是抢占先机! 这是母亲告诉他的道理,母亲说话,向来都不会有错。 想到此处,灵翊便俯身坐在了焱瞳膝旁,略抿起了唇道:“是胥翷,她猎了头白鳞青角蟠龙,又抽了龙筋开炉炼弓,如今神弓炼成,便叫儿子与空翮去瞧……那神弓确实玄妙,瞧着比儿子的刀还好上许多。” 知子莫如母,焱瞳听了这话,哪还会不懂灵翊的意思。她眼眸一转,忽地轻笑起来,玉手轻轻拍了拍灵翊的脸颊,道:“我儿啊,你既羡慕她,怎的不自己去龙渊捉一头来,你若捉到了,我便叫你父亲开炉给你炼个更好的,如何?” 灵翊脸色一白,眼神闪烁道:“儿子倒不是去不得,只是听说,自胥翷猎龙回来后,龙渊内很是不平静了些时日,如今严防死守不准外头之人进去,儿子就是想去也没法子。” “啊,竟是这样,我这做母亲的竟不知道。”焱瞳听得咯咯直笑,赤红的眼眸不停转动着。 忽然,她嘴角嚯地垂下,目光刀一般割在灵翊脸庞,一双洁白如玉,细而纤长的手,再次轻缓地拍了上去:“怎么,你现在胆子小了,知道怕了,当初招惹那小凤凰的时候,怎么就不肯用你那脑子多想想,啊?” 焱瞳怒意顿起,彻底改了先前的面色,一掌便把身侧的矮案拍碎,指着灵翊道:“你知不知道,前些时日凤凰谷又来人了,说是要让陛下赶紧把你送去,再不见人,那小凤凰就要亲自登来曜日岛了!” “这怎么能行!”灵翊大惊失色,当即膝行上前,抓着母亲的手道,“母亲,您可得救救儿子,儿子要是给凤凰谷做婿,就再不能登上帝位了,这不成,这绝不成啊!” “哈!你如今知道不成了,晚了!”焱瞳抽出手来,拂袖背对于他,“那老凤凰这么多年来,膝下就一个宝贝女儿,你偏去把人家给招惹了。凤凰谷与我日宫往来密切,那老凤……凰君与陛下又是好友,如今还只是凤凰谷的人来,往后若是凰君亲至,你看陛下为不为难!” “怎会如此……我以为……”灵翊跌坐在地上,神色顿时灰暗下来。 委实而言,灵翊并非风流客,他只是极为喜欢美人,如母亲般明艳绮美的,如青栀般清丽出尘的,美人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只若在旁边看上一眼,就已经让人心情舒畅,忘却所有烦忧了。年少时初见青栀也是这般,恍惚间惊为天人,想着母亲说,做了夫妻就能时时相伴,于是便胡闹着要去求娶。 后来青栀自请离去,他才半知半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事情。 焱瞳见他神情恹恹,这才放了灵翊外出历练。不想灵翊在外与此代凰君的女儿相遇,在不知对方身份时,便小声赞了句“姐姐,你当真貌若仙女”,哪知那小凤凰才是个风流之辈,而灵翊的皮囊又随了母亲焱瞳,生得妍丽俊秀,小凤凰见了很是欣喜,当即就要招之为婿。 事情遂衍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好在凰君知晓轻重,见灵翊乃是日宫帝子,便也不欲出面作如此无礼的要求,只是小凤凰实在闹得凶,也好叫焱瞳拿出来恐吓灵翊一番。 如今见儿子快吓破了胆,她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柔声道:“你若好生听话,勤奋修行,待修为上去了,陛下自然就会看重于你,又哪会把你送去凤凰谷做婿呢,嗯?” 灵翊闻言,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狠狠地点了几个头,应道:“母亲说的是,儿子往后一定好生修行,不敢再想其它了!” 焱瞳这才满意地勾起嘴角,只是心中郁郁,小声哼道:“我这些儿女里,也只有你还有些出息,真是气人……她一个徒弟死了,竟都还能再收个好的,你啊你—— “什么时候才能给我争口气!”说着就要来掐灵翊的脸。 便在这时,焱瞳神情一变,当即从软塌上腾起身来,又瞪着眼睛往周遭打量一番。灵翊不明就里,抬头就要开口,却听她蹙眉喝道:“待在里边,别跟出来!” 二更在后 焱瞳:这儿子究竟像谁…… 鸦头圣君:像我(邪笑)是我和姐姐生的(左亲亲)(右亲亲) 青栀:(走过来)(故作惊讶)哟!(上前拍脸)这不灵翊帝子吗(上下打量)(嗤笑出声)风水轮流转呐(扬眉吐气)(甩袖离开) (本章完) 章二二 言辞未尽 嘱咐好了灵翊,焱瞳便才从内殿匆匆行出。 出正门一瞧,侍女们大抵已是吓得魂出天外,不是瘫坐在地上,就是面色惨白,怔怔地僵立着,一股强横无比,又凶残嚣张的威压,此刻自天际横扫降下,焱瞳对之熟悉无比,登时就气得满面涨红,凌身而起道: “朝晖,你好大的胆子!” 她乃重明神鸟一族,习的是法相真炎神通,亥清又是真阳一道修士,两人一将气息放出,四面八方就如天火降临一般,陷入澎湃热浪之中,如若真的动起手来,只怕整座曜日岛都要陷入一片火海! 一时间,岛上四处皆闻风色变,三族族老更暗叫一声不好,心道这位亥清大能,与焱瞳可是结怨颇深,年少时交手旁人还能拦上一拦,如今两人都已是洞虚境界,斗法可就是毁天灭地的阵仗了! 便有族老起意,先上去劝阻几句,再迅速去请大帝出面,毕竟以亥清的脾气,除了日宫大帝外,却是谁的面子也不肯给的。 哪想衡煦大帝直接闭了殿门,撑着脑袋在殿内传出句话来:“俗务累人,本座要小憩一会儿,莫来打扰。”,就这般把来人给堵了回去。 族老们忧心忡忡,落羽林外对峙的两人,却逐渐有了缓和之相。 焱瞳银牙暗咬,心中颇有些不服气,但奈何亥清之实力,于她而言确是难以抵挡,一时面上便显出色厉内荏的怒气,哼道:“你来干什么,不好好守着你那真阳洞天,倒是来曜日岛耍起威风了!” 亥清收敛了气息,御风而立。 落羽林遍植佳木,清风盈袖,携了股清淡的草木香气,如羽毛般荡到亥清鼻尖,将前尘往事一件一件地勾了出来,她无暇去细想,大抵也都是些斗法交手的逸事,在记忆中模糊又清晰。只记得焱瞳冷笑着讲:“你一个人族来日宫干什么,早些回你的昭衍去,免得在这里惹人烦。” 然后她会冷哼一声,堵回去:“大千世界,何处我去不得,我不仅今日要来,明日也要来,年年岁岁我都来,你又能如何?” 而她也确实如此,除了宗门,就是日宫去得最勤。 后来实力愈发长进,焱瞳的脸色也愈发难看,从一开始的跃跃欲试,到不愿交手,只冷着脸让她离自己远点。 再后来……朝问死了。 亥清隐在袖中的手,轻轻地抓了清风一把,低声道:“守是守不到云开月明的,该出来了。” “你说什么?”焱瞳并非没听清楚,只是为着这句无头无尾的话疑惑罢了。 “我说,”亥清抬眼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那倒不必了,我这陋室,容不下您这尊大佛。”焱瞳双手一端,状似假寐般闭起双目,像是不欲理人。 亥清见状,倒也不强求,只挑起眉毛,目光往落羽林内的殿宇处打量:“无妨,我今日也不是来寻你的……听说你有个儿子?” “我儿子多了去了,你找哪个?”焱瞳猛地睁眼,只觉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暗道,这些年那孽障总喜欢往外边跑,难道惹的不止小凤凰一个,还另外招上了这煞星身边的人不成? 细想想,真阳洞天新收的那名弟子,的确是个女子! 焱瞳头疼欲裂,只恨不得冲入殿内,把灵翊痛打一顿,倒也胜过让亥清取了他的性命。 “可有个叫灵翊的?”亥清蹙眉。 竟连名字都晓得了! 焱瞳深吸一口气,抿唇道:“你寻他何事,只告诉我就是了。” “倒也不算要紧,”亥清略微觉出些异样,却又不知怎么将青栀一事道出口,毕竟她与青栀并不算相熟,只是应承了弟子和柳萱,才上前来出面阻拦,“你自叫他一心修行,莫要在旁处动什么歪心思,尤其是强抢女子这等行径,若再被捅到我面前来,我定会亲自给他个教训!” 说罢,才怒目一瞪,拂袖离去。 焱瞳双眼微闭,心道一声果然。待亥清走后,才怒冲冲地往内殿行去,喝道: “灵翊,滚出来!” …… 亥清并不知晓,因她言辞未尽,会生得一场误会出来。现前的她,已拿着从衡煦大帝处得来的两滴精血,满意地回返宗门。 思及赵莼才将破劫成婴,仙人大能级别的精血,于她而言根本无法承受,衡煦便另从金羽大鹏、重明神鸟两族内,各取了一滴通神境界的精血,交到了亥清手中。这两族一个肉身强悍,一个有着法相真炎,赵莼能以前者淬炼法身,又可将后者喂与金乌血火。目前来说,倒要比一滴仙人精血更得用些。 亥清自是满意受下,心中也清楚大帝精血不可求,因着与衡煦相熟,又多年未见,才有这一句玩笑之语。 何况衡煦也言,赵莼修成大日一道,算起来还算是金乌正统大道,较真阳还要少见,不想她师徒二人与日宫都如此有缘,来日若有机会,定要带着她那爱徒登来岛上见一见。 这便是要结个善缘了。 她思绪飘转,想到如今还留在昭衍内的柳萱,不由心中暗道,莼儿与日宫又何止是有缘那般简单呐! 遂就此辞过,回返真阳洞天,只等赵莼成婴出关,就立时把得来的精血给她,嘱她淬炼法身。 …… 元渡洞天,一处灵穴内。 赵莼轻吐浊气,顿觉神思清明,丹田已微微有了饱胀与圆满之感。 这是修为上已到了极处,再往上就要突破境界,才可继续积蕴了。 而此时,离闭关已然过去了七载有余。 自从魔劫开始,她一身修为也算是突飞猛进,虽说赵莼一直在有意夯实根基,但若要直接面对天劫,确还是有些困难的,这七年里,她从头到尾将境界小心打磨夯实,如今方功成圆满,根基可说是滴水不漏。 不过,眼下还未到破劫的时机。 她心思一转,便从丹田上移,到了识海内的小剑上。 斩天尊者修成真婴之前,剑道境界就已经不止一窍剑心,而赵莼在明悟剑心时便有感,自己的极致也不会止步于一窍。 只是那时情势紧迫,不容她静心潜修。 如今倒可以安心磨炼剑道了。 顺便说一下 其实除了秋子姐,我倒很少写极端恶人,总是打定主意想写坏蛋,但又不自觉留手,焱瞳和灵翊,一开始是想写坏坏母子俩的(对手指) 现在好像也变成屑美女和乐子人了啊啊啊啊啊啊 章二三 已是极致 太上神杀为剑道之极,明悟一窍剑心后,赵莼神念更是大为增进了许多。 此也意味着,剑道与元神一道本就相辅相成,若在一处上有了长进,对另一处自然就会有好处。 她心神微动,识海内的小剑便猛地一颤,在两枚元神下,散出锋芒毕露,势可横扫天下的清辉来,这正是自剑心雏形上,哪唯一亮起的一处窍穴而来! 赵莼细观片刻,复才沉下神思,专心致志于磨炼剑道。 剑心之境,在于修心,万千剑道中,亦有如杀戮剑道一般,重于心境的剑道。她曾在一玄剑宗求法,于悟剑池中习得一招,唤作明月三分,而授与她这门剑招的前辈,如今看来,大抵也仅在一窍剑心的程度。以赵莼当年的剑道境界,看对方随手一剑,便只觉分外高深。 今日再将此招拾起,却显得有些简陋粗劣了。 不过传授她明月三分的剑宗前辈,曾言过她乃心剑一道的修士。而即便剑招浅薄,赵莼也能从中窥出,心剑一道的几分奥义。 无怪乎剑修好战,更尤其喜欢邀战同道中人,实则是论剑交流下,各种剑道互通有无,相互增足,从而便可达到取长补短,各取所需的目的。正如大修士撰写道法前,必要遍观诸法,以辨精华与糟粕,赵莼独创太上神杀剑道,亦绕不过从诸多剑道之上,取有用者留,无用者弃的过程。 而心剑一道,即剑通心神,心念愈强,则威力愈强! 正是将修心发挥到了极处! 便不知这位心剑道的前辈,最终修行到了哪一境界。 赵莼将杂念摒除,转而细细剖析剑招中的真义,以她如今的剑道境界,看明月三分已然十分浅陋易懂,故而未过多时,心剑一道的些许窍门,便浮现在了她脑中。 取其中有益者留下,磨炼剑道以壮大神念,赵莼微微颔首,继又沉入修行之中。 如此,便是二十年岁月流逝而去。 沉浸在入定中,早已感受不到时间的痕迹,大修士视百年为一瞬,这匆匆二十年,大抵也只容得下一句叹息。 赵莼摇了摇头,这才缓缓地睁开双眼,她已动手掐算出闭关的年数,恍惚间,顿有一种岁月匆忙去,我自从容行的感受,后又将此压下,向识海内视而去,只见剑心九处窍穴,如今正有两处亮起清辉,散发出澄净澈明之相。 余下虽还有七处未净,但她心头已觉出些许饱和之意,可见以目前的修为来说,两窍剑心便是极致了。 而明悟两窍剑心后,赵莼亦发现,当年师兄未突破真婴前,应当也是这般境界,至于往后的第三窍,恐就是在归合期无法触及了。 识海内两枚元神,虽是令她神念强悍到远甚常人,但和三窍剑心间,似乎还是隔着难以逾越的距离,只是浅浅冥想,触摸过去些许,识海就会传来撕裂一般的痛楚,连着身躯也隐隐颤动,叫赵莼心思沉下,明白不可再进一步了。 她想着,三窍剑心作为外化期剑修,能否得到剑尊称号的标志,其难度必定远在前两窍之上,倒不如破劫成婴后,再看有无契机出现。 …… 修士突破真婴,须渡四九天劫。 若破劫成功,便可道种化婴,成就真婴上人。自此蜕去凡身,汇天材地宝,世间清气,铸成法相之身,谓之法身,就算是踏上了高阶修士的步途。 是以天劫本身,就有为修士蜕凡之用。 而若渡劫失败,便会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除非以上乘宝物护住元神,不然连转生的机会都十分渺茫! 四九天劫共三十六道劫雷,前二十七道可凭外物招架。因此,修士到渡劫前,往往也会进行诸多准备,或以法器与劫雷抗衡,或提前布下阵法,抵御落雷,亦有道行精深的符箓道修士,可绘制避劫符,化解劫雷威力,以增修士渡劫几率。 只是避劫符甚为玄妙,当中已然触及到天道奥秘,纵是大千世界内,能绘制此符的符师也不多,更莫说轻易拿出此符来售卖了,是以避劫符向来有价无市,寻常修士渡劫,根本不敢作此考虑。 至于像赵莼这等剑道修士,对抗前二十七道劫雷的方式,便更简单了。 无论阵法、符箓还是其余法器,都比不上这手中的法剑得用,何况劫雷可蜕去凡尘,以法剑渡劫,便可顺势淬炼剑身,倒是比日后再寻天材地宝铸剑更便利些。 二十七道天劫后,修士便须直面剩下的九道劫雷。 这九道劫雷一道强过一道,且都要更甚于此前的二十七道。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修士折戟此上,化作了天劫下的亡魂,可见天道神威有多可怖! 而最后九道劫雷中,三道灭身劫,三道灭魂劫,两道灭神劫,剩下的,即是世人最为忧惧的心魔之劫。 有师尊叮嘱在前,又有诸多渡劫失败的先例为告诫,赵莼也是待万事俱备,才敢伸手抓握那一线契机! …… 元渡洞天之上,雷云积蕴得很是迅速。 不过几个呼吸间,浓重的黑紫云雾就堆聚了过来,层层劫云如阴霾一般,完全将日光阻绝,其内隐隐闪动的幽紫雷电,瞧上去就令人心惊不已! 天劫乃天道所授,赵莼虽身在元渡洞天内,可堆积而来的雷云,和将要降下的天劫,却是外界修士也能目睹的景象。 自察觉出异象,亥清已然是从真阳洞天行出,负手凌于劫云之外,遥遥远眺着赵莼所在。 渡劫一事不容半点差池,些微变动都能使事态急转直下,酿成不可逆转的后果,故她一出现,就挥起大手,令周遭修士俱都避让开来,便连亥清自己,亦不敢太过上前,以影响到劫雷的酝酿。 好在元渡洞天并无多少闲杂人等,见劫云堆聚,也只是好奇渡劫之人是谁,并不敢有打扰之念。 而见劫雷还要酝酿些许时日,亥清也只有压下心中异念,在远处站定,专心为徒儿护法。 二更在后 (本章完) 章二四 此乃神兵 元渡洞天外有亥清站定,便无人敢上前打扰。 但四面八方,仍旧有不少修士关注着此处的情况。 比如各执一子,正相对而坐的封时竟、秦异疏师徒二人,比如羲和山上下修士门客,再比如其余几处洞天内,早已对赵莼好奇不已的其余人等。 池琸与几位夔门洞天的长老站于一处,亦凝神观望着那愈发浓重,几乎令人心惊胆战的黑紫劫云。 在他等身前,又站了一面白无须的中年道人,其身着杏黄衣袍,头戴四方平定巾,手握一青玉如意,颇有几分文秀出尘之气,便看他面容,眉目间虽生了几分沧桑之态,却也清雅俊秀,更长得一双桃花眼,衬得神情温和柔静。 俄而,听这道人开口问:“池琸,你那族中后辈近来如何?” 见其问话,素日一副倨傲之相的池琸,却是眉眼低垂,恭敬上前道:“禀师尊,自拜入珲英门下后,藏锋已在五十年前破劫成婴,如今正游历在外,以淬炼法身,或可在外炼一道上成就圆满。” 那道人闻言后轻嗯一声,也不转身回来,只略点头道:“外炼圆满于旁人而言或许艰难,但对我昭衍弟子来说,倒是人人都可期望一番,难只难在内渡和开元两处。池藏锋先天资质不错,如今又有珲英帮衬,却无须我夔门洞天去多此一举。” 他目光如炬,此刻微微偏过身来,在几位长老身前掠过。 “因遗神现世,师尊他老人家,近来随时都有出关的可能,”中年道人眼含深意,唇角微微翘起,语气和缓下来,“我夔门洞天奉行随心逍遥之念,故不曾刻意压镇弟子心性,只是师尊刚正不阿,眼内不容逾矩之行,为此,便先提醒尔等看顾好门下弟子,莫要闹出什么旁的事来。” 几位长老皆低头应声,又见道人远目,凝望着元渡洞天外厚重的劫云,喃喃道:“算来那赵莼的年岁,怕也只有百五十罢了,比当年的朝问还要年轻上许多。” 听他提及朝问,身后方脸浓眉的青年男子浑身一顿,目中晃过些许晦涩,倒不曾开口搭这话茬。 但道人却回身看他,忽而言道:“待此人破劫成婴,振荣,你便备上份厚礼,以我夔门洞天的名义送去。” 方脸自是青年垂首应了。 又待三个日夜过去,雷云内的天劫才终于酝酿完毕,而此时的雷云,论规模甚至已能及得上六九天劫的一半,诸多已然度过天劫的真婴修士,见此都要暗自掂量掂量,若当年自己的雷劫换成今日的,可还能顺利渡过? 无形中,元渡洞天外的劫云,已将诸多目光吸引而来。他们尽皆好奇不已,规模如此可怖的劫云,又将降下怎样威力的天雷,又会成就一位怎样的新晋真婴! 赵莼静待那天劫酿成,心中竟无丝毫惊悸之感。 寻常修士在这天劫酝酿的时分,许会因忧思、紧张而致心境动摇,赵莼倒是平静至极,好似顶上劫云浑然不存在一般,只安心吐纳,将一柄玄黑长剑放在两膝之上。 她两指并起,轻抚过冰凉的剑身,长烬剑灵与她心意相通,此刻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天劫,亦有着跃跃欲试的姿态。 忽地,闻头顶一声轰雷震响,万众瞩目间,一道紫雷若游龙穿过厚重云层,携着惊天气势急遁直下,便向着赵莼所在之处劈去! 而比这劫雷还要快的,是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 长烬自脱手而去,立刻便以无可阻挡的强势,直面上劫雷! 在旁人眼中,几乎能够撕毁一方天地的落雷,轰然撞击在跃起的长剑上,却是一星半点的痕迹也未留下,砰然爆出的雷光,如同被剑气搅碎的星辰,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去,根本不能威胁到赵莼半分! 好强的剑! 赵莼剑君之名成在中千世界,又因停驻在上界的岁月并不长久,宗门中人也只是略微听闻过,真阳洞天的新弟子乃剑道奇才,觅齐足足九种可遇不可求的灵物,锻出了一把生而有灵的天剑,而连当初声名赫赫的斩天尊者,也在九材上差了一种。 但这新弟子极少在众人面前露脸,近几十年间更是不见人影,是以众人虽对之好奇,却到底没有真正瞧过那天剑的模样。 如今一见,顿时震撼无比,什么天降雷罚,都不可撼动天剑之威! 一连间,又是五六道劫雷落下,声势浩大,阵仗通天,轰隆雷声不止,四面八方的灵气更是如沸腾一般,开始滚滚暴动起来。 长烬分毫不惧,在狂暴劫雷中,便犹如定海神针一般,巍然不动,坚不可摧! 每一道劫雷,都让剑灵愈发兴奋,赵莼有感,它好似从中汲取着些许劫雷气息,继而化为己用,使剑锋更利,隐隐显出神异的紫光来。 它正在蜕变! 就如自己要破劫成婴一样,长烬也要渡劫! 骤然明白了这一点,赵莼也便从剑上收了部分神识回来,任长烬剑灵在这劫雷下畅快施为。铸就长烬的灵物中,有一物唤作镕浑金精,此为天灵地气汇聚而生,遇劫雷而蜕尘,自此只会愈发坚韧锋锐,正合她的太上神杀道。 亦不知多久过去,此方天地间已有十八道劫雷降下,皆是被长烬生生搅碎,不曾危及赵莼。 而从第十九道劫雷起,幽紫雷光中,竟隐隐泛出令人望而生畏的漆黑,可见后续劫雷的威力,又是大增! 轰! 黑紫劫雷落下,此刻的长烬再无保留,剑灵从中遁出,化一只振翅而飞的三足金乌,张开尖喙便把劫雷尽数吞入腹中,后还不知餍足地发出嘶哑啼鸣,直待连吞九道劫雷,才叫它重新散作玄光,铺满整柄剑身! 如此异象,真叫旁观者瞠目结舌,只以为那是天剑之威,敢将劫雷锤炼自身。 毕竟上一位铸就天剑的人,乃是三代掌门太乙金仙,他们这些后人,实不知晓九材齐铸的神兵,究竟玄妙在何处。 章二五 执念成魔 长烬受了这二十七道劫雷,漆黑剑身之上,已然透出一层彻骨幽寒的冷光,似是世间万物,都要在这般锐意下俯首。 赵莼伸出手来,将长烬唤回膝上,再度抬眼时,目光已是落向了头顶的黑紫劫云。 这后九道劫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1htl 章二六 法身三重 她微微抬头,望着浓重的劫云,便连自己也不知晓,那心魔劫会应在何处。 但不管如何,赵莼总是不怕的。 她走过了太多修士所通行不了的绝境,世间千千万万的艰险阻不了她,心魔劫自也不能! 霎时 “小侯爷,您快点起来,轮到我们巡逻了。” “我这是在哪啊?” 秦虎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感觉身上凉嗖嗖的,外面还呼呼的刮着大风,顿时心里一阵奇怪。 “哎呀小侯爷,您怎么迷糊了,我们在军营啊。这个时辰轮到咱俩放哨,再不起,军法处置啊,现在老侯爷也护不了你了。” “什么?” 秦虎睁开眼睛一看,只见自己此时正呆在一个帐篷里,眼前是个穿着皮甲的小兵。 正在他想张口问点什么的时候,忽然一阵头痛欲裂,一股巨大的信息流冲入了他的脑海,几秒钟之后他知道自己穿越了。 他从一名现代特种战士,穿越到了一名也叫秦虎的小侯爷身上,乃京城七大恶少之首! 而这个叫大虞朝的时代,历史上根本就不存在。 秦虎的祖上是大虞开国四公二十八侯之一,三个月前父亲病逝,秦虎袭爵,成了新一任冠军侯。 秦虎从小被爹娘宠坏了,不爱读书,不爱习武,一味玩耍,吃喝玩乐,横行京城。 长大了家里想让他收收心,便定下了一门亲事,女方是陈国公家的大小姐,名叫陈若离,名门闺秀,秀外慧中。 这个秦虎对别人都是穷凶极恶,可偏偏对这位貌美如花的未婚妻百依百顺,视如珍宝。 可事情偏偏就出在了这个青梅竹马的陈大小姐身上。 根据秦虎的记忆,那天他携未婚妻入宫参拜当朝长安公主,公主与陈若离从小相好,便安排饮宴。 可后来秦虎喝断片了,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内卫的诏狱。他被告知醉酒调戏公主,意图不轨之事。 更诡异的在后面,陈若离竟然上书弹劾未婚夫秦虎七十二条不法之事,桩桩件件有凭有据。 秦虎当时好似五雷轰顶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圣旨很快就下来了,念在秦虎祖上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发配幽州,军前效力,保留爵位,以观后效。 但是到了幽州之后,他很快就被安排上了前线——先锋帐前听用。 这些事情在秦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他基本上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个圈套。 因为陈国公早就想和他退婚。 秦家和陈家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两家都想做强做大,而后来的秦虎除了是个纨绔,几乎一无是处,可以说把冠军侯府的脸都丢尽了。 要知道,历代冠军侯,都是英雄人物,在军中有无可比拟的影响力,可偏偏到了这一代,出了个根本没上过战场的废物。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但秦虎深爱陈若离,死活就是不允,而陈若离对他这个恶少却早已非常厌恶。 于是一场祸事,就此降临! 至于说长安公主嘛,那就更简单了,她是秦虎堂兄的表妹,只要秦虎一死,冠军侯府的庞大家产,自然悉数落到这位堂兄的身上。 这几股势力,各取所需,沆瀣一气,就这样迅速的联合了起来……, 果然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想让他死的人,还真多呀。 “秦安,你说咱们找个地方背背风行吗?” 明亮的月光照耀下,粗暴的北风带着刺耳的哨音,掠过空旷的原野,把几只火把吹的明明灭灭,更犹如无数把飞刀切割着人的皮肤。 “不行啊小侯爷,会被军法处置的。” 秦虎和秦安缩头缩脚的顶着风,从营寨中跑出来,踩着厚重的积雪向前跑。 瘦弱的秦安一不留神,直接被大风掀翻了。 两名换防的哨兵见他们出来,相视阴笑,捧了两把雪把取暖的篝火灭了,而后钻进了帐篷里。 娘的,连小兵都给收买了,想冻死老子! 这是个规模很小的营寨,大概有二十座帐篷,周围以马车环绕,外围连拒马鹿角都没有排列,附近更是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一看就没打算长期驻扎。 根据秦虎前世的记忆,这里驻扎了大约两百人,他们是虞朝征北将军李勤的先锋营。 而此次李勤两万大军的目标则是虞朝在边境上的宿敌,辽东国。 “咳咳,小侯爷,你说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秦安整个身体蜷缩在雪地上,嘴唇和脸都是青的,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死。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那些想让他死的人,在朝堂上没整死他,就在军营里下黑手打闷棍,把他往死里整。 可秦虎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这明摆着就是被人陷害的事儿,他可不能干休。 人生本来就是无休止的挣扎求存,等着,老子不但要活下去,还会杀回京城,与你们算算账。 “秦安,我们出门的时候,带了多少银票?” “没有银票了啊,我身上只有二十两银子。圣旨上说了,我们是充军发配,家产封禁。” 秦安今年才16岁,是秦虎的贴身书童,长的很瘦弱,早已经不堪折磨,看上去就剩一口气了。 其实秦虎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几天先锋营每天行军30里,干的工作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砍柴烧火,挖沟挑水,搭建营寨。 而这两个细皮嫩肉的家伙,每天和几百个五大三粗的丘八待在一起会是什么状况? 肯定是干最累的活儿,吃最差的饭,挨最毒的打,受最大的气…… 秦虎估计,他的前身可能就是被活活折磨死的。 也算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这份苦,现在必须要他扛下去了,扛不住的话,他也会死。 “给我。” 秦虎想好了,他必须先设法保住秦安的命,然后再想别的办法。 而要保命其实也不困难,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行贿,俗话说财能通神,这个办法虽然原始,但永远都好使。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可能去贿赂高官,因为没人敢跟他沾边。再说也没钱。 所以他的脑海里面想到了一个人,百夫长李孝坤。 也就是目前先锋营的一把手。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好阅小说app,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经在好阅小说app更新。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好阅小说app阅读最新章节。 /71htl 章二七 异火炼血 赵莼指尖一动,便先唤出等待已久的金乌血火来。 她才渡了天劫,异火在劫雷后显现出几分颓然,如今望见那滴重明神鸟族的精血,自有一股奔腾而起的渴望,赵莼也不压着它的性子,当即就把那精血喂去,异火裹了精血,立时外焰翻腾,开始熊熊燃烧起来,甚至较从前的全盛时分,还要活泛跳跃。 据《异火录》记载,金乌血火为阳火至尊,其乃金乌大神血液所衍化。相传上古时期,三足金乌一口法相真炎,就能灼尽万里山河千年不灭,承袭了此门神通的重明神鸟一族,虽无法与先祖相比,但随意一口火焰,亦毫不输于异火。 能得此族精血,对金乌血火而言自是好处众多,若能因此得福,向那法相真炎转化,赵莼手中的这簇异火,威力还能更强! 何况,法身的外炼之法,本就多以天地灵物来铸,听闻在此阶段,还有修士会自投铸炉之内,设法避绝浊气,以烈火锤锻法身,而外炼所用的灵物,往往也需要先行炼化,提取出可用之精华,才能施用于法身之上。 此也是为何道行高深的丹器二道修士,会颇受修道者推崇的一大原因。 赵莼自己便有一簇异火,又另习得炼器之法,在这外炼阶段,就会比旁人便利得多了。 正思索着,面前的金乌血火已是将精血炼化干净,如今呈现着瑰丽的赤红颜色,仿佛有血液在火焰中缓缓流淌一般,给人以无穷又鲜活的生命之意。赵莼伸手抚摸,在上并未触及到灼热,而是一种柔和的温顺,她毫不觉得热,只感受到了亲切与欣喜。 金乌血火从指尖跃起,飘在赵莼身前,似是望了眼她手中还存有的另一枚精血般,隐隐约约传递出了些许友好之意。 “你可助我?” 见赵莼明会了它的意思,赤红火焰竟又涨大几分。 这异火本就有些灵性,吞了同源精血后,便更比以前聪慧。赵莼虽收服了它,与它之前却并未有什么主从关系,更没有契约作定,毕竟异火并非活物,不能像妖兽一般为奴为仆,修士要想收服,便只能以力镇压。大千世界中,亦有许多被异火反噬而亡的例子。 而今金乌血火吞噬了精血,似也有了些以大日之道为源的迹象,它久在赵莼丹田,与大日灵根时时共处,便更将赵莼视若亲族一般,现下仿佛知晓了些精血上的事情,遂马不停蹄前来献媚讨好了。 异火之意,是说那金羽大鹏族的精血,毕竟是出自大妖体内,还带有浓重的妖物气息。赵莼乃人族道修,习正统仙家道法,若直接以妖族精血来外炼法身,即便能得圆满,来日也需要另寻办法,以驱除法身内存有的妖气,不然便会致法身有暇,反而不美。 且外炼法身需要的诸多宝物中,必以一物为根基,赵莼既修行大日之道,这金乌后裔的精血,即是再合适不过的根基灵物。亥清远渡曜日岛为她寻来此物,定也是有此主意。 但就如异火所指,妖气不除,精血不净,再以此作为外炼法身的根基,等妖气流窜在法身之内,想要驱除可就不是一般的艰难了。 好在金乌血火可将精血内的妖气吞去,如此而来,留给赵莼的,便可是一滴完全纯净的精血,她的法身亦不会沾染到妖族气息。 异火的这番讨好,于她而言的确是得用无比。 赵莼夸赞一般地碰了碰金乌血火,对方亦状若欣喜地蹦跳起来,旋即一口吞了金羽大鹏族的精血入腹,再将之献与赵莼时,那精血已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仍旧为赤红琥珀般的色泽,可其上已没有了丝毫妖气,若说之前赵莼还能一眼认出这是金乌后裔的精血,此刻见之,竟是无法将它与人族修士的精血相区别开来,只精血中不容忽视的浩烈之意,方宣告着其主人,实是一名强大的妖修。 赵莼微微点头,这才将精血与异火一并收入丹田。 法身的外炼一道,并非是一蹴而就的过程,这外炼当中包括皮肉骨血,五脏六腑,除开上下丹田与经脉穴窍,法身上的所有,几乎都要在外炼阶段铸就完全,由内而外,自上而下,完全将凡尘肉身舍弃,使通体身躯皆由有灵之物铸来,如此才可称之为: 蜕凡。 她催起真元,将精血一丝一丝地炼化,渡入身躯各处,疼痛麻痒之际,些许灰蒙蒙的,如尘灰一般的东西,开始从赵莼身上析出。 …… 昭衍仙宗,山外山一处。 两童子梳起道髻,面色甚是肃穆地快步行走,二人冷汗满额,目中有惊怕敬畏之意,现下却丝毫不敢表露,只躬身跟在一伟岸男子身后,默然不语。 那男子乌发披散,着一身宽松道袍,走动间清风入袖,将那袖管吹得鼓起。他生得极威武,一眉一眼皆似刀裁,鼻梁高挺,薄唇抿直。此刻虽赤足而走,却毫不失威严端正之态! 俄而,他忽地驻足下来,前头不远处,树影葱茏,隐约传来些吵嚷声音。 男子往两道童身上一瞥,那两根脊梁就彻底弯了下来,不住地发着抖,他收回目光,连神识都不御起,直阔步往前头吵嚷的地方走去。 越过假山矮林,正中略见开阔的地上,半坐半趴了几个弟子,此刻衣衫杂乱,发髻松散,瞧上去甚是狼狈,面上又满是激奋。 只听当中一人怒道:“这门《五雷春秋功》本就是曹师兄先要的,得坤殿内诸位师兄师姐都可作证,你若是也想修习,大可去得坤殿另作刻印,何必在此欺人!” 几个弟子的跟前,又站了十余人在,比起这狼狈姿态,他们则显得十分神气:“话是如此,可我偏想要你手中这门,尔等今日也不必过问为何,只说给还是不给就是了!” 又有人站上前来,略有些担忧地道:“你便给他,这王复是夔门洞天的弟子,你哪惹得起他!” 地上那人听得夔门洞天四字,便暗暗咬紧了牙,虽清楚王复势大,可为这《五雷春秋功》,他也足足攒了七八年功绩,一时要让出去,又叫他怎么能甘心? 真婴这段的剧情,地图和人物都比较多,俺去重新理了遍,和大纲串了下,又另外补了些剧情,希望能使更多逻辑合理。 同时,也接到了学校通知,预计18号返校,20号进行期末考。 也就是说,俺现在就是考试月了啊啊啊啊啊啊 想了下,如果请长假的话,复健也会比较痛苦,先持续性一更,考试大概持续一周,那一周内尽量不断。 后面的实习才是大麻烦,具体安排再看学校通知。 写到中途想到点好笑的(什么苦中作乐): 血火:为了保证精血的原汁原味,我在去除妖气的同时,又保留了一些浩烈之意,这样你才知道你炼化的,是金乌后裔的精血。 莼子: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血火:是故意的 莼子:(龇牙) (本章完) 章二八 罔顾纲纪 昭衍仙宗堪称正道十宗之首,又为两大仙门之一,每年入问仙谷来的弟子不计其数,亦唯有突破到归合境界,才可拜入仙门为正式弟子。 此与分宗弟子不同,因着绕开了龙门大会的缘故,这些正式弟子固有良莠不齐之现象,纵是仙门亦不可完全阻绝,何况一大宗门想要发展,也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留有如此数量的弟子在门中,实也是遂了昭衍的本意。 而仙门底蕴深厚,内里强者众多,轻易不会叫明珠蒙尘,这些拜入宗门的弟子内,如有资质优异者,自会被真传弟子乃至于长老们挑选看中,引入门下教导。至于不是那么出众的,便需要自立自强,争出一番天地来了。 昭衍对底层弟子一向一视同仁,诸多外界难以寻得的玄妙功法,亦存放于得坤殿内,只若弟子勤攒功绩,就不会在外物上有所缺少。 光凭这一点,便是它宗弟子如何都比不得的。 但若要同那些拜入长老门下,甚至是十八洞天的弟子相比,却又逊色多矣。 便拿眼前这王复来说,他与曹师兄本为同届弟子,皆是先入问仙谷,后又成功突破归合,才拜入了仙门之中,只不过王复在修行之外,又颇为擅长符箓一道,遂被夔门洞天内一真传瞧中,领去座下当了弟子。 须知这弟子也有记名与亲传之分,不行拜师礼,不授见于师门众人,便不算录入亲传,王复自还没有被录为亲传弟子的资格,在那夔门洞天内,亦须夹着尾巴做人。只是夔门洞天根基深厚,势力奇盛,从指缝中漏出的资源,也够王复这等小弟子享用不尽。 他对内小心翼翼,对外便像换了个人般,彻底扬眉吐气了! 要说从前在问仙谷时,曹师兄与王复也算有几分交情,常慷慨解囊,借了灵玉给对方购买符纸笔墨,故不曾料到王复起势后,不但没有厚待这些旧友,反而还时常讥讽打压。他却不曾想过,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知恩图报,有些人一朝翻身成功,对那些见过他狼狈模样的人,便怀有一种难堪又自卑的恨意。 曹师兄把刻印了《五雷春秋功》的玉简紧紧攥在手中,忽将双眼一闭,再睁开时,目光已锐利得多。 他将身一挺,纵是半坐在地上,气势也未输给面前之人,只听他大声道:“这《五雷春秋功》乃是我以功绩所换,合该为我所有,你若想出手强夺,我便将不非山的执法弟子请了来,看他们如何评判!” 这便是不肯屈服了。 王复听得不非山执法弟子几字,目光些微有些闪烁,气势亦萎顿了几分下去,显得有些色厉内荏:“执法弟子公务缠身,哪会容你随意驱驰,何况我夔门洞天内,亦有诸多长老弟子在不非山中任职,你以为搬出执法弟子来,我便会怕了你?” 说罢,就要动起手来! 昭衍禁门中弟子相杀,却不禁争斗,王复清楚这一点,下手时虽不曾起杀念,但也未有留手太多。 只是他步子才动,就觉两腿如灌铅一般沉重,继而浑身僵直,却是怎的也不能动弹了! “我久不出山,倒不晓得洪允章、颜敏求等人,把夔门洞天治理得如此风生水起,竟连不非山执法堂都要避退三舍,真是好大的威风,好了不起的才能!” 此声方起,众人便转头向来人瞧去,见那男子甚是高大威武,身后又跟了两个面貌稚嫩的童子,但却尽皆为陌生面相,故也在心中对此人身份存疑。 至于其口中的洪允章、颜敏求等名讳,就更是从未听闻过了。 而男子却脚步不停,一路行到王复面前,冷淡垂眸道:“你这做派,竟也是夔门洞天的弟子,便不知你姓甚名谁,头上师长又是何人,他与你,可都是不将执法堂放在眼里?” 一番连珠炮打,叫王复不知该怎样回话,他见男子虽修为不显,却气势惊人,便暗中怀疑是遇见了门中长老,心头一时大悔,道这狂言妄语怎偏被此人听了去:“晚辈……晚辈是屠沄尊者座下弟子,并不敢对执法堂不敬,只是宵小之辈太过嚣张,这才出言训斥一二。” 那男子却冷哼一声,道:“今日若非掌门急召,我当要亲自理询此事,予你一个罔顾纲纪的罪名,此后你也不必再回夔门洞天了,自己收拾了东西,从哪儿来的就到哪儿去,如若屠沄问起,便说是茅定山亲自逐的人,但有不服,来找我就是!” 说罢,也不管王复是如何遭了雷劈一般瘫倒在地,亦不多看旁人一眼,便拂袖御空,招了那两童子来跟前道: “我此行往元渡洞天去,你二人不必跟来,只回了洞天把洪允章一干人喊来候着,等掌门交待完事情,我自有话要问。”他皱了眉头,霎时间化了烟尘一道,裹了风云就消失不见。 两童子恭恭敬敬地端手相送,也不同旁人多话,待男子身影淡去,方松了口气般,相携着一同离开。 至于倒在地上的王复,心中却是咂摸着男子方才那话,他入夔门洞天拢共才十余年岁月,对甚么茅定山、洪允章等名姓,可说是云里雾里,全然不曾了解过。修士们除关系亲近者,皆都以道号相呼,王复便连师长屠沄尊者的名讳都不知,又哪能晓得这些? 隐约地,他心头翻涌起来。 夔门洞天内,有一茅姓族支地位甚高,这似是因为……开拓此方洞天的仙人,就姓茅。 王复浑身瘫软下来,眼前顿时一黑。 …… 元渡洞天中,烟波浩渺处。 秦异疏移步走了进来,见已有五位仙人入座,遂拱手见礼,笑道:“诸位倒是先来了。” 既入源至境界,便也不分甚么辈分高低,这几位仙人皆起身回礼,半点不因他是后生而轻看,亦点头道:“既是掌门相召,便怎能容我等耽搁,秦仙人也快快入座罢!” 昭衍有源至期仙人十八位,当中有剑仙两人,如今皆驻守于界南天海,轻易不会动身返宗,另又有寿数渐长,在外游历觅寻天门感召者三人,以及多位闭关清修,短时内难以破关出山之人。今日能应召而来的,约莫就只有八九人罢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即便是昭衍,很多事情也不能避免呐(沧桑) 茅仙人:我来出手! (本章完) 章二九 焉能服众 既入仙人之境,个中高下便要看大道高低,这五位仙人虽资历甚过于秦异疏,可若论起道法来,委实还是有些不如,便客气着迎了秦异疏在左下次座落了位置。 而待秦异疏落座后,天外霞光微现,又是一段钟磬声响来,些许云雾开始荡散,从中露了个鼻直口方,眉眼清远的少年来,他步履从容,入殿后便先与众仙见礼,点头道:“得逢掌门相召,本欲先行一步,却不想恩师他老人家有破关出山之兆,便先遣了弟子过去,耽误下些许时辰来,与诸位赔罪了!” 不过蝇头小事,几位仙人并不在意于此,等听了少年开口,才微微讶异道:“原是茅仙人出关了。” 心道,这寰垣一事果真紧要,便连茅仙人都给惊动了。 而那少年既是茅仙人的弟子,身份便也明朗起来,他正是菩沱洞天主人,昭衍十八仙之一的韩叙正。 “恩师已移步向元渡洞天,正为商讨寰垣一事而来,想是不久就要到了。”韩叙正略一颔首,在右下次座前驻足,见正对之人乃是秦异疏,遂含笑示意,目光在左下首座顿了一会儿,问道,“今日温仙人也来?” 秦异疏点头:“温仙人已渡三回散仙劫,距下一重劫雷还有千余年岁月,言这寰垣之事关乎广大,说是不可不来。” 话音方落,便有一蛾眉皓齿,杏眼桃腮的女子启唇道:“虽说还有千余年时间,可散仙劫到底艰险无比,当年弃劫毁道的几位仙人,如今都还在山外山中清修,以避尘杂之害。温仙人该小心些才是。” 韩叙正轻嗯一声,不无赞同之意。 “无妨,掌门仙人多年游历在外,已为我寻来上好的避劫之物,想来下一重散仙劫应当无事,”谈话间,温隋已是眼含笑意地走了进来,又向众仙颔首道,“劳诸位挂念了。” 众人连忙起身相迎,纷纷向其见礼。 便听她道:“茅仙人久未出山,如今前来元渡洞天,正与掌门仙人论事,我等不如先落座歇息,以候他二人些许时辰。” “正该如此。”众仙接连应声,招手间,立时就有面容端正的童子奉着香茶瓜果而来,亦不敢在此处久留,待放下手中之物后,个个皆乖觉退下。 仙人间偶有小聚,却也不会时常见面,如今逢掌门传唤,才有暇相聚于此,便听方才开口的女子笑道:“听闻亥清前些日子才从曜日岛归来,不知又为她那弟子寻了什么好东西,我辈修行数万载,亦甚少见得如此疼爱徒弟的师长,每每听座下弟子说起,便总有些脸热。” 她正对的也是一女子,只瞧上去更年长些岁数,气度典雅,面如银盘,有宝相庄严的神佛之态。 “张师妹怎能妄自菲薄,”那女子轻轻摇了摇头,“你对弟子何不是用心良苦,只是蓬渊洞天下的弟子早已成才,叫你无须如亥清那般时时挂念着罢了。” “朱师姐说的是。”提起门中弟子,张蕴面上亦有些光彩,她座下弟子虽仅得两人,却也算实力不凡,只盼着当中能再出一位源至期仙人,如夔门洞天与菩沱洞天般,作师徒两仙人之景。 朱妙昀提到赵莼,继又想起近日门中流传的一事来,看向温隋问道:“听门中弟子说,亥清那徒儿为突破真婴,便借了元渡洞天内一口灵穴来用。此事,会否有些不够稳妥?” 未等温隋回答,朱妙昀身旁一方颌直鼻,蓄有三寸青须的威严男子已皱了眉头,他向温隋略一颔首,开口道:“因斩天一事,掌门仙人对亥清或多有愧疚之念,许多事情只若她来求,便无有不应,这本是太衍九玄一脉的私事,不容我等置喙,可灵穴珍贵,那弟子又资历浅薄,少有功绩,贸然赐下只怕不能服众, “如今宗门上下皆在议论此事,还得要掌门给个真章,方可压下一众弟子心中不平。” 他说话不见遮掩,语中锋芒又直指亥清行事偏颇无度,众人听了便都微微变了脸色,只抬眼去打量温隋,见她轻轻一笑,摇头道: “陆仙人所言甚是,只有一处不真,”温隋微微敛了笑意,肃容道,“掌门仙人为一宗之主,行事向来公允,亥清虽为我二人同门师妹,可但若涉及宗门,掌门亦从未有过偏颇,此回赐下灵穴,也非是亥清求来,实是寰垣一事中,那弟子能记一功,又念她突破在即,掌门方才做此决定。” 陆望闻言一愣,倒不想赐下灵穴是封时竟的主意,心中虽不敢质疑掌门的举措,可又想到赵莼修为浅薄,就算参与到寰垣之事内,定也不能说她居功甚伟,此事当为封时竟一手布局,赵莼实是因恰巧生于那处中千世界,才有这功绩积下。 他略沉了脸色,有些不悦道:“便是如此,亥清那弟子的资历也远远不够,掌门仙人何不另取宝物赐下,要知那魔劫中还有其它弟子在,如今却只她一人得了灵穴嘉赏,还是太过显眼了些。 “况她又只是突破真婴,来日如何并不能分辨,便是从前夔门洞天那吴振荣,也是等到要突破通神才用灵穴,她才入门多久,焉能叫宗门上下为此人心浮动!” 温隋见说不动他,亦轻叹着移目回来,另有仙人想要相劝,却听钟磬一响,云雾缥缈中,又是两道身影落了下来。 前头的道人修皙清隽,把拂尘一甩,周遭云雾就豁然散去,他大步行来,微微抬手,就将欲要起身见礼的众人按了下去,笑道:“不必多礼,今日请诸位来,正是为遗神寰垣之事,适才我与茅仙人已有些主意拿定,现下当要听听诸位道友的意见。” 在封时竟身后,茅定山已是阔步走了进来,又当仁不让地寻了右下首座,只与温仙人略作颔首。 见他脸色有些不好,众仙人便以为这寰垣之事会十分艰险,遂端正神情,恭听封时竟开口。 其实在外看来,亥清宠弟子的程度确实是有些离谱的 而且亥清的性格,真的很容易树敌啊嘎嘎嘎嘎 陆望:有这种师尊,不信,再看看 (本章完) 章三十 天外有天 封时竟拂尘一抖,垂在臂弯之上,待端坐于正中主座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寰垣生于天庭崩毁之际,还未入来此方天地,便被流放去那宇宙虚空之中,后逢三千世界初立,战火连绵不休,遂也无人有暇探来他的踪迹,而待五代掌门有所知悉时,却是正临飞升,故才将之托付于座下弟子 “又岂料内乱突起,致我昭衍以衰亡之势,如此种种,方令寰垣一事耽搁至今。” 他一面说着,一面见众仙人连连颔首,微微叹息,遂又言道:“恩师在位时,一直在暗中觅寻寰垣的踪迹,只可惜始终未果,我亦找寻多年,才在那重霄世界外,隐约觉出些许怪状。此方中千世界于机缘巧合之下,被一榕树精怪盗了界源,二十余万年中,更凭借那界源有了仙人层次的道行。 “寰垣觊觎那榕妖,欲想将之连根拔去,以取其法力精华,敕封天官培植势力,此事为我所阻,但我亦有意叫他夺去半截树身,只因那榕妖同我三千世界联系紧密,寰垣夺树之后,我等便可循着这联系找到他所在。” 不等众仙人表态,封时竟却又微微蹙眉:“不过近月来,探出的些许变故,或是令此事棘手了些。” 他凝重道:“自寰垣夺了榕树,我便以《九转生死玄功》在他身上结了因果之痕,此乃初代掌门探得上古奇物生死册中的玄妙后,写就的一门神通,因那生死册本就出自天庭,故对先天神明也会有用,结下因果之痕后,只若寰垣现身于宇宙虚空,我便可多多少少感知到他的存在。 “但我发现,寰垣的气息时有时无,有时便像被有意阻绝了一般。据此,我怀疑这多年来,寰垣皆身处于另一方天地间,并不在宇宙虚空内,是以多代掌门纵是伟力绝群,亦难以寻到他的藏身之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陆望率先开口,震声道:“掌门是言,我三千世界外,还有其它生灵存在的天地!” “正是如此,”封时竟笃定地答他,目光环过众人,“五代掌门在位时,我昭衍正值中兴,她多次集结仙人,往界外虚空中去,欲要寻找另一方天地,也就是在这过程之中,才初次发现了寰垣的存在。 “而她究竟有无发现新天地,我等并不知晓,但从今日寰垣一事可知,五代掌门的远思,应当不假!” 封时竟的眼神较先前已然深远了许多,他指节微动,划过臂间拂尘长柄,缓道:“寰垣作为先天神明,生而有仙人之能,经年岁增长,阅历渐博,实力只会更为强大。但看他身处那方天地,却还要另到我三千世界来,冒着风险夺取榕树,便恐怕在其中也未占下多少好处来。” 座中仙人心思一转,就明白了封时竟语中未尽的话意。 韩叙正身躯略向前倾,双眉微垂,更显凝重之态:“只怕那方天地,比我三千世界还要强盛得多,以令寰垣都要避退三舍,只敢栖身,不敢妄动!” “那若他们有意于我界,岂非就是灭顶之灾!”张蕴与朱妙昀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目中瞧见了惊色。 这世上大鱼吃小鱼,大宗吞并小宗,各派势力间相互倾轧的例子屡见不鲜,如今骤闻虚空内,还有一方更为强大的天地存在,便不得不叫一众仙人,为三千世界的存亡心忧了。 “这亦是我担忧之处,”封时竟略一停顿,后却摇了摇头,“不过寰垣藏身其中已有许多岁月,若那方天地有意来犯,便不会等到今日,许是无意于此,又或是另有顾忌,按我之猜想,三千世界目前应是无虞。 “至于寰垣……他能够在其中长久栖身,与那方天地之人,便大可能早有交集。何况他在重霄魔劫中显露出来的诸多手段,又颇见高明之处,这背后,怕是有人在指点了……” 一个遗神就已闹得各方不得消停,若再使那方天地的事情走漏出去,三千世界便怕会先内部溃亡,封时竟示意众人将此事休止于口,又言道:“我界内忧外患不止,且内忧又是因外患而起,魔种一事,乃是悬于我等心头的一根刺,若不连根除尽,来日面对起寰垣,就是一处能置我等于死地的弊害! “此事本为灭世浩劫兴起时,被那寰垣趁虚而入投来的祸患,这万余年来,我与诸位,与正道十宗的仙人们,亦多有忧心。至如今来,终于是有了些眉目。” 众仙听的这话,端凝神色才稍稍松解些许,便听封时竟道: “魔种虽非污浊之物,植于修士体内后,却可催化人之七情六欲,使人无恶不为,毫无顾忌。但友宗之内,倒有一弟子虽身怀魔种,却并无堕魔之相,”封时竟目视众人,并未那弟子的名姓道出,“究其根本,除了那弟子意志坚定,又已有剑心凝出外,实是在早年间,其师长曾从万剑盟中,取来了些许界尘为她所用。 “自我返宗以来,便与温仙人试用界尘驱离魔种,发现确有奇效。不过界尘珍贵,万剑盟每百年往界南天海一探,亦只能获得少许,若大肆采夺界尘,更怕会触动天海下的阵法,招来大祸。 “便只能将此事告于奚、梁两位剑仙知晓,令她二人在万剑盟中求取折中之法,看能否彻底绝了魔种的弊患。” 虽结果未知,可到底是有了解决的可能,众仙缓缓一叹,只道那方天地的存在,终究是成了彼此心中的悬剑,纵使能解去魔种之患,也无法根除被人窥探的忧思。 封时竟沉默良久,复又抬起手来,向下方一瞥:“适才入殿时,正听诸位在谈门中之事,可是近来有何要务亟待解决的?” 比起危急存亡的大事来,赵莼得赐灵穴的事情,便也不算什么要紧了,陆望在座上略一拱手,只提了句弟子们有些异议,倒也不曾要刻意为难引出这些异议的赵莼。 不想封时竟却认了真,当即点头道:“陆仙人此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掌门:我有一些坏心思 (本章完) 章三一 拍板定案 听封时竟此言,却是有了赞同之意。 陆望神情一顿,不曾想过掌门会如此应答,心中亦是怔愣,不知该如何接话。座中仙人们正是云里雾里,便连温隋也微微有些讶然,继而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态来。 见众人皆不开口,封时竟便又轻笑道:“我赐灵穴与那弟子,确有赏识之意,她年岁虽浅,却天资奇高,便指望她往后能触下猎云台,夺得大道魁首,为我昭衍再续一代鸿运。 “不过陆仙人所言亦有道理,赵莼入道不久,如今方才堪堪步入真婴境界,在门中更无甚明面上的丰功伟绩,过早赐下灵穴,只会令弟子们心生不平,况她师尊又是个性情强硬的,门中弟子不敢当面质询,便只能将满腹牢骚私下议论,如此长久下去,反会引得宗门上下对真阳洞天颇有偏见,这于赵莼而言,不是好事。” 陆望顿时眉间舒展,捋须点头道:“掌门所言极是。” 亥清门下,已有一个嗜杀成性的斩天尊者,从前叫弟子们又敬又怕,师徒二人皆冷硬不能容人,遂使得真阳洞天凶名在外。如今再添了赵莼为弟子,亥清失而复得,袒护爱徒的种种举动,更是令宗门上下议论纷纷,真阳洞天本就有烈火烹油之势,此时掌门再赐天地灵穴,径直便把赵莼放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上去。 纵使这时有人站出来说,灵穴是赵莼居功乃得,绝大多数人却都会以为,其功劳为亥清一手铸成,灵穴更是其央求掌门得来。 一宗之主行事偏颇,对太衍九玄一脉徇私破例,这便不仅是赵莼一人的事,而是足以令十八洞天心有异念的祸根。 是以封时竟坦言之后,不仅是陆望一人,余下韩、张等几位仙人都松了口气,此事若掌门愿意出手处置,便会有个好的结果了。 茅定山才从山外山出关,故而对赵莼得赐灵穴的事情还不知晓,今日骤然听闻,亦是眉头皱起,向封时竟言道:“那弟子再是资质绝佳,也不可为之破例,掌门此回,确有些操之过急了,而今灵穴已经赐下,不如便让她另去积一功劳,来补这灵穴赏赐,且那功劳还不可太过易得,如此才好叫弟子们服气。” 他历经九仙之乱,与六代掌门崔宥同辈相论,如今见封时竟等人,亦不自觉露了训诫小辈的姿态来。 温隋目光微沉,却不言语,倒是韩叙正双唇微抿,顿有些坐立难安。 可封时竟倒好似浑不在意一般,闻言笑着颔首,当即便顺着这话应道:“合该如师叔所言,弟子们既觉得赵莼无功,那便让她立一奇功,以绝悠悠之口。” 他面色如常,又向众仙道:“至于如何立功,到何处去立功,我倒有一法,欲说来与诸位听听。” 众仙闻此,便露出听询之态来。 “赵莼乃不非山执法弟子,肩有维护宗门法纪之责,而至真婴境界后,地阶执法弟子便可外派离宗,驻守于我宗各处属地,以作监察巡视。数月前,东南咎王岭矿场的执法弟子任职期满,那矿场规模尚可,从前一直是由真婴期弟子驻守,我看这回,就让赵莼领命过去好了。”封时竟语气平缓,仿佛真有建议之想。 但座中听得此话的仙人,心中却有些惊疑。 “可咎王岭甚是偏僻,向南三千里便是静山鬼蜮,其内鱼龙混杂久不安宁,更莫说还有许多魔门修士身处其中,驻守那处的真婴修士,不是道行深厚实力强劲,就是寿元无多,欲想破釜沉舟之辈。亥清那弟子才入真婴,就让她去咎王岭矿场,只怕有些不妥。” 张蕴座下弟子之一,便是此代得坤殿殿主,统管着宗门内务,是以各处属地的情形,皆会知道一些。 她虽与亥清处处不同,在疼爱弟子这一点上,却有诸多共通的地方,咎王岭偏僻又危险,这做师尊的,怎会放心让弟子去那般地界,若叫亥清知晓这事,定是要闹起来的! 张蕴心知,掌门既做下了决定,要想更改怕就恨难了,却不想一语将她否回的不是封时竟,而是语气沉沉的茅定山: “既是奇功,又哪是不经磨难就能立下的,何况咎王岭还算是我宗属地,轻易不会有人来犯,便叫那弟子过去守个百八十年又有何妨,凭此微薄之功,就可获赐灵穴,便连长老们听了,都要感念宗门恩德,她一真婴期弟子,怎可有不甘之念!” 茅定山肃容厉目,向封时竟道:“此非掌门之过,依我看来,实是朝晖太过于偏袒那弟子,宠爱无度,则易生骄矜之态,咎王岭既是偏僻苦寒之地,那弟子过去也好磨一磨心性,并无不妥之处。” 封时竟知他对待弟子一向严苛,当下也不言肯否,只笑道:“我倒不曾想过,真叫那弟子去待个百八十年,派她去往那地,实是为了另外一事。 “从前九仙之乱,恩师为定大局,便不曾将逆贼党羽连根诛除,而主谋虽已囚杀,其拥护者除了部分选择归附宗门外,却还有叛出我宗,在外自立山门的人在,这些叛党在宗门局面定下后,由恩师出手剿灭大半,我即位后,亦听询师命拔除了不少。只是还有些境界低微的余孽分散四方,根除不清,实乃隐害。 “如今有弟子探得,咎王岭以南,就在那静山鬼蜮的边境,有一名为霓山派的宗门,疑为当年拥护逆仙的余孽所立,其门中镇派法宝,更是逆仙孟从德所赐,实为我宗之物,不可遗留在外。 “此番叫赵莼驻守是假,让她以执法弟子之身清剿叛党,立下功劳才是真!” 封时竟拍板定案,座中仙人便不得再有异议,茅定山忖度片刻,亦目露满意之色,可见对此决定颇为认同。 赵莼的去留,遂在这言语之中被敲定下来,等到亥清接了消息,如何惊怒不服,出手阻拦她的,却成了出关不久,正欲将宗门整顿一番的茅定山。 茅仙人:我会出手的意思是,谁也跑不掉 掌门: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长辈!!! (本章完) 章三二 新官上任 静山鬼蜮北部,咎王岭。 既称作岭,便该有连绵山脉相聚,层峦叠嶂的景象,只是咎王岭并不险峻,直向南越过扬水江,才可见真正的崇山峻岭——罗峰山。 此山脉横贯东西,内有十三座高峰相邻而望,而待越过群山,才可见沃野千里,草木丰美之景,其名为静山原,又因有诸多魔门修士混杂其中的缘故,得名作静山鬼蜮,其间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多藏匿有亡命之徒,天下修士无不对此畏而远之。 好在那罗峰山上生得灵脉,不少宗门皆在此开山立派,虽比不得北部富庶之地的大宗,但联合一齐,在这周遭方圆万里,也算得一方不小的势力。兴衰更迭至如今时,罗峰山上便还剩得三座宗门,含光观、庾罗教与霓山派。 不仅是罗峰山众多山头,连着山脚下诸多城镇村庄,也都为这三座宗门所有,其势力横跨东西,一直向北直到扬水江,方才算尽头。 而扬水江对岸的咎王岭,本也是处山青水碧的好地方,起伏不平的山岭下,更是埋着上百种灵材矿脉,虽品阶算不得多么优良,但奈何储量极丰,若开采出来足以供养七八座人阶宗门,引得周遭势力蠢蠢欲动! 不过早在十余万年前,昭衍二代掌门太乙金仙还在位时,镇岐军就已将宗门属地拓到了此处来,故在咎王岭矿脉现世后,亦顺理成章由昭衍接管开采,其余势力便再是眼红,也不敢打仙门属地的主意。 这日晨晓时分,薄雾未散,崎岖山道上不知不觉,响起了错杂马蹄之声。 细看去,车驾前四匹通身乌黑的高头大马,竟在晨阳下微微泛出金光,其鬃毛油亮,汗如琥珀,若是识货之人见了便能晓得,这黑马唤为踏金阙,乃是地阶灵马中极为珍贵的一种,其朝饮坠露,夕餐落英,寻常修士饲得一匹就已十分了不得了,而这主人家却用足足四匹踏金阙驾车,实是富贵不堪言! 咎王岭地处偏僻,此般人物可并不多见。 而越过马去瞧,只见驾车之人身形适中,面貌亦生得平庸,若放入人潮内怕就再寻不着了,且身上气度也不似修道之人,反像凡俗百姓,寒门书生一般。 书生驾着马,目不转睛望着前路,后头车驾中,隐约又传来些交谈之声。 “以如今的脚程,再有个半时辰,应当就能到矿场了。”是个女子的声音,分外柔和。 “嗯,此处金气颇盛,怪不得会埋有大量灵矿。”应她的倒是个男人,声音略显得低沉。 等过了片刻,又听那女子开口道:“咎王岭矿藏丰富,其间辛劳者必定不在少数,此行既为监工,在矿场内不大不小也算个头领,阿莼你新官上任,他们便少不得要来讨好你。” 忽闻一声轻笑,却是另个声音回道:“略作些功夫就是,我等首要目的不在监工,只叫矿场不乱即可。” 一阵清风把车帘一角掀起,露出道摄人心魄的寒光,漆黑剑身上,一方净白帕子轻轻拭下,按住帕子的手指纤长白皙,而握剑之人也正如这把长剑一般,冷而锐利! 她正是奉掌门之命,前来驻守咎王岭的赵莼! 而在她身旁,左侧坐了一年轻女子,头挽凌云髻,身着杏黄色窄袖襦裙,臂上垂下丈余长短的水红披帛,姣好如三月春花,又眼含潋滟秋水,清丽似云中仙子。 便是随行而来的柳萱。 至于赵莼右侧,却是一长眉入鬓,目露凶悍的男子,并着位面容清秀,眉眼冷淡的少女,此正是业已成功步入尊者行列的沈烈,与其孙女沈青翡。 忖那咎王岭靠近静山鬼蜮,且她目的又是要除叛党余孽,带上已成尊者的沈烈,便也更方便行事一些,而沈青翡修习炼器一道,咎王岭下矿藏丰富,种类繁多,对她亦有些好处,是以此回就一并带了来。 其姊沈青蔻则留于昭衍,将下界带来的势力清点完全后,现下正同余蓁一齐,着手于整理羲和山的内务,并打算将丰德斋重新开设于大千世界中。 赵莼得金乌后裔之精血后,闭关八载岁月,方才将精血尽数炼化完全,做了外炼法身的根基,而出关后。便被不非山赐了任务,要她前往咎王岭矿场驻守监察,其上并未言明驻守多久,也是待掌门传召,才叫赵莼知晓,这其中真正的要务,是除灭叛党余孽所立的霓山派,将此派镇宗宝物取回。 遂才带着柳萱等人出发东南,准备前去任职。 出行前,师尊亥清更是对她多有关怀,只怕徒儿去了那偏僻苦寒之地后,会误了外炼一道的修行,故又赐下诸多珍贵灵物,足以叫赵莼修行个数十上百年不缺。 宗门上下闻之,便又是一阵兴叹。 赵莼想起师尊温和慈爱的面庞,心中也觉得甚是柔软,待念起掌门交代的事情,才微微敛下心思,目中间杂沉凝之色。 她拭尽了长烬剑身上的水意,才将帕子收起,法剑渡劫后,往往会沾染劫雷气息,长此以往不利修行。为此,剑修便会以清泉洗剑,以除劫气,赵莼所用的龙渊寒泉乃天下十大名泉之一,还是当年拜师亥清时,谢净所赠来的,如今正得了用处。 “未出行前,总听旁人说,咎王岭乃苦寒偏僻之地,如今看来也只是离宗门远些罢了,倒与苦寒并不沾边。”沈烈将两手置于膝上,一时有些喟叹,他上界已有二十余年,眼界亦在此拓宽不少,听宗门弟子议论咎王岭时,还以为是什么荒僻野岭,似蛮荒古地一般未开化的地界。 今朝到了方才知晓,咎王岭不过是远离北地,故不如洞天福地那般钟灵毓秀罢了,要放到重霄世界,也是诸多宗门定址的不二之选。 即可见仙门弟子心气甚高,不大瞧得上北地以外的地界。 赵莼被派往咎王岭,此些不知掌门用意的弟子,大抵也要以为她是吃了教训罢! (本章完) 章三三 另有打算 赵莼倒不在乎旁人怎么瞧,她翻手将长烬收起,神识往外一掠,便将周遭情形观了个七七八八。 正如沈烈所言,宗门弟子说此处偏僻苦寒,大抵也是因咎王岭与昭衍所在的北地相隔甚远,她们这一路行来,过了千山万海,途经一玄、金罡两派,又跨了望海峡,从隐仙谷过,甚至连凤凰一族栖居的巨岳幽谷也见了,这才到了咎王岭地界。 其中路程,可说是跨越了半个大千世界,光行路就走了足足三载岁月! 从中既可见大千世界的广阔,又叫赵莼深深敬服于昭衍的强大,昔年镇岐军,就是一路征伐到了此处,将凰神斩下立了威名,是以从凤凰谷南下直到扬水江,如今都成了昭衍的属地。 仙家道法以北地为发源,正道十宗亦多在北地立下山门,修道者遂以此为昌盛正统之处,其余地界莫不为从属,像咎王岭这般位在天地一角,又与北地相隔甚远的,就自然而然成了荒僻凋零的地方。 但在大千世界内,再偏远的地界,天地间的灵机也要甚于下界许多,纵不能同北地相比,却也不会有碍修士修行。 眼界高,自然心气高,与重霄比,此地可说是一方沃土,若拿去和北地相较,自就鄙陋不堪了,赵莼笑着摇头,瞧着外头的景色,倒也有些怡然自得,人若一直抬头往上看,便会忽略脚下的东西,霓山派与宗门属地隔江相望这么多年,至如今才叫人发现是叛党余孽,约莫着,也是驻守在此处的弟子,不大瞧得上这些小宗修士的缘故。 既曾是昭衍中人,其门中所传道法,即便有意作了遮掩,也定是从七书六经中得来,但若仔细查探,就不会有发现不了的道理,这许多年里,不知多少弟子驻守在咎王岭中,竟都没能从霓山派上觉出端倪,传出去亦是要贻笑大方的。 而逆仙一党,经由昭衍两代掌门的追剿,其实已经除灭了绝大多数,现如今还剩下的,不是修为境界太过低微,藏在芸芸众生之中难以寻觅,就是对宗门几乎不成威胁,无须费去精力动手,而这两种情况往往有所关联。在修真界中,实力越弱便代表着威胁越小,这些弱者望见巍峨如山岳一般的仙门,大抵也不敢生出什么仇恨的心思来。 那霓山派虽与逆仙孟从德有关,但一路逃亡至今,山门中连个外化修士都找不出,故也不曾跻身于人阶宗门,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赵莼心想,便给霓山派上下一千一万个胆子,他们怕也不敢和昭衍作对,所以霓山派委实不算是威胁,更不能称作为隐害。 而若真正重要的是掌门口中,所谓逆仙孟从德所赐的宝物,一件遗落在外,对宗门颇为紧要的仙家宝贝,又怎会让她来取? 既然叛党余孽不是非要她来杀,宗门宝物也不是非要她来取。… 那就是咎王岭这地方,非得要她来一遭了。 赵莼并不认为,此事会如旁人所言那般,是因她得了灵穴赏赐,掌门为安抚众人才将她派往咎王岭。借灵穴渡劫成婴本就为掌门的主意,此后风言风语不止,恐也早在他算计之内,他是有意为之,如顺水推舟一般,使赵莼驻守咎王岭一事落定。 也就是说,掌门要她来咎王岭,却又得让旁人认为,这事是宗门局势所迫。 此真是,怪异得很。 沈烈应了句正是此理,车中几人便话锋一转,谈起了要如何对付那霓山派。 赵莼打定主意要让她们同行后,遂也将叛党余孽的事情一并说出,以便后续行事。有沈烈这一尊外化修士在,她也不是不能直接打上霓山派去,但如此行事,就无法摸透掌门要她来咎王岭的真正用意,她总得弄清了事情,才好一击即中。 …… 咎王岭,远塘城。 山岭内矿藏丰 富,种类繁多,因而并不只有一处矿洞,且开矿之处大多尘气浓重,又有土地塌陷,山体崩毁的危险,是以在矿场中做活儿的百姓与修士,都是在矿场周围的地界定居,长此以往,便形成了诸多大小不一的城镇、村落,围在矿场外头一圈。 远塘城是咎王岭内第一大城,其正中修筑偌大庭院,占地之广,堪为半城! 高大朱门之上,则悬挂一方檀木牌匾,上书督事府三字,铁画银钩,令人望而生畏! 凡在这咎王岭中行走的修士,莫管多么嚣张,身后倚仗着何般势力,都不敢招惹住在这督事府中的人,只因此座府邸自兴建以来,就是给驻守在此的上宗弟子居住的,那可是从北地仙山而来的使者,像咎王岭内的凡夫俗子,他们一个指头就可以碾死! 此刻督事府中,几个身着朱紫衣衫的管事,亦忙得满头大汗。 他们数个时辰前方得了消息,晓得新一任监察督事姓甚名谁,叹这咎王岭离北地仙山遥远至极,上宗的事情,他们这些矿场管事,真是半点都不清楚,也不知道那新来的督事性情如何,行事手段厉不厉害,若能知道的多些,也便叫他们能投其所好,不至于踩了对方的痛脚。 伍正年少时就在矿场做事,一路摸爬滚打,混到了羡煞旁人的管事之位,手中亦捏着不小的权柄,矿场内的诸多修士,见了他都要献媚讨好。饶是如此,他也不敢慢待上宗来人,唯恐得罪对方,把自己这管事的位置丢了。 至于为何有这般顾忌,倒也是因先例在前,不得不忧。 咎王岭偏僻至极,被派往此处驻守的执法弟子,多半都不是自己愿意,或是遭贬于此,又或是不得不来此避避风头,皆都怀揣着一股郁愤之气,管事们一不注意,就容易惹了他们不快。 伍正自认有几分运气,遇上了个性情温和的上宗来使,可对方又任职期满,须得返回宗门,便不知此次前来交接的督事,会否有上个那般易处了。 。 闲等渡鸦飞却 章三四 管事相迎 见督事府内再无要紧事宜,伍正忖了番时辰,便才唤起同僚往府门外走。 远塘城内数十万百姓修士,大多都在矿场中做事,自上位监察督事走后,咎王岭就已有年岁月没来过大人物了,此回前来的监察督事亦是上宗弟子,往后在这城中,更是头一个不能得罪的。为此,有不少修士都随着督事府的人向城门口走去,只为一睹那弟子真容。 伍正自不敢叫这些人惊扰了上宗使者,只向旁边略挥了挥手,就有人四散行去,把围聚而来的百姓与修士驱离开来。 等了没多久,便见城外一道身影落来,是瞧上去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此刻扬着手向管事们站的地方喊道:我瞧着了,要到了! 少年甫一落地,伍正便匆匆走上前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急问道:可看清楚了,共来了多少人,乘的什么座驾,行得快不快,要到了是立马就到,还是要再等上一刻钟! 这一番连问,若换了个人来,只怕都要被问得头昏脑涨,少年却十分机敏,口齿清晰地应道:父亲莫急,我都瞧得真真的,上宗使者乘的是马车,前头有四匹雄健黑马,由一男子驾车,我看不出他的修为,只怕更在儿子之上,至于车内坐了多少人,这点儿子倒不能知晓,不过那马车可谓神速,我不过眨眨眼,它就从天边到了眼前,想来这说话的功夫,上宗使者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伍华话音方落,人群中就沸腾一般响起一阵喧嚷,只见城外尘土飞扬,四匹威武健壮的黑马狂奔而来,每一匹都有三个成年男子般高,通身肌肉虬结,在日头下泛出金玉似的光泽,那足下马蹄更如金铸,落在地上会发出金石敲击似的清脆声音来! 伍正连忙把儿子拉到身后,与另些管事们一齐上前迎接。 他听伍华将观见的情形道来时,心中还在疑惑,每有上宗使者来此监工,都会造出一番不小的阵势,此是为了给众人一个下马威,震慑下属,以更快在这咎王岭中树立威严,往前来此的上宗使者们,或乘珍奇异兽,或御上乘法器,各式各样引人瞩目。 像上一位督事,来时就有数千名侍从跟随,座驾乃一处飞天府邸,其间山水园林,楼阁殿宇比比皆是,论精致毫不输于城中的督事府,他平日里便与侍从们居住在那府邸内,很少过问矿场之事。但即便如此,方圆数千里的修士,还是对那抬头就能望见的偌大府邸,感到十分敬畏。 伍正心头尚还有些落差,待仔细往那四匹高头大马一瞧,顿就睁大了双眼,暗道,这难道就是前督事提到过的地阶灵马踏金阙不成? 前督事此人甚是厌烦矿场庶务,驻守咎王岭的数十年间,几乎都是在府邸内清修,不过他却是个极好说话的亲和性子,伍正在他手下半事,偶尔也会得他指点几句,除了修为上的疑难外,更多还是见闻一道上的传授。前督事见识渊博,似是出身不凡,大到天文地理,小到把玩摆件,皆都知晓一些。… 伍正能知道这踏金阙,也是从前督事口中而来,此等灵马在昭衍内专有弟子喂养,从宗门里购入是一番天价,入手后如何饲喂,就又要用去大量钱财,前督事本人便养了一只在宗门洞府,素日里精心养育,供人赏玩,偶尔兴致一起,才会骑去与人比试一番,像此般用来拉车,却是万万不能忍心的。 此名上宗弟子敢同驾四匹踏金阙,其身家必是要比显现出来的这部分多得多。 旁边的管事没瞧出深浅,眼下还在为黑马的神速而讶异,伍正却已经大步流星走上前去,在那停下的车驾前俯身叩首,呼道:属下咎王岭矿场管事伍正,特来迎接上宗督事,请督事落驾! 见他动身,余下的管事们便也连忙跟了上来,接连拜倒在那高头大马之下。 只见四匹黑马仰 天嘶鸣,继又喷了声鼻响,四方鸦雀无声足有小半刻钟,才见素色暗纹的车帘被挑起,从中走了个身材高挑,面容清冷的女子出来。今日乃新官上任,赵莼便穿了象征着执法弟子的黑袍,破劫成婴后,她亦从人阶弟子晋升为地阶,不仅是肩头图纹更为复杂,连胸腹前也有了些暗金绣线织就的纹路。 伍正一见这黑袍,便晓得眼前之人,就是来咎王岭上任的新督事了,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看赵莼神情冷漠,不甚亲切的模样,心中便开始打起鼓来。 不过他不敢说话,赵莼也不叫他起来,只等车中修士俱都下来了,才听她开口道:都起来,往后便不必行如此大礼了。 声音亦是如甘泉般清冽,且还气势迫人,可见也是发号施令惯了的。 伍正等一干管事这才起身,见她身后跟了三个人,其中只一名男子,身材高大,面相也凶,另两位便还好些,除了一个年岁稍浅的少女看得出修为外,那神态略显温柔的女子,却是和高大男子一般难以捉摸,可见修为境界必在伍正等人之上。 此都为我府中门客,尔等以礼相待就是。赵莼也不多作介绍,见伍正站得最前,便把他唤到身侧来引路,欲先往城中落脚。 此一路上,也从伍正口中粗略晓得了些咎王岭矿场的情况。 督事府内外都有人在,以伍正为首的十余名管事,素日里分管矿场诸事,虽杂七杂八,却也井井有条。 他们一般是不会亲自去矿场的,只留在这督事府中,动动嘴皮子就把事情管了,故在旁人眼里,他们就都被称作大管事,是咎王岭矿场除监察督事以外的顶头上司,督事只管监工,他们则真正统理庶务。 而在大管事之下,才是各处奔波,少有闲暇的小管事,这些人也数不清有多少,总之到用时不会缺人手便是了。至于再往下,那才到负责采挖灵矿的底层劳工,当中既有平头百姓,也有低阶修士,须看矿种品相高低与采挖难度而分,越是珍贵的灵矿,就越要有修为在身的人去小心采挖。 。 闲等渡鸦飞却 章三五 伍正献宝 几番交谈下来,赵莼倒也觉得这伍正当真是个人物。 在十余位大管事中,伍正是最得前督事陈远良信任的人,亦是因此,才叫他坐稳了管事之首的位置。而此回出行前,为了解咎王岭的情况,赵莼也前去拜访了才回宗的陈远良。 此人可不是寻常弟子,他姓陈,实则出自裕康陈氏,便就是当年庇护了施相元的那处世家,族中有一位洞虚大能坐镇,通神期修士也不在少数。而在昭衍,陈氏亦并不是个简单的姓氏。 三代掌门太乙金仙,其真名唤为陈横戈,座下除一真传弟子外,便只有两名道童时时跟随。而这两名道童最终都成就了仙人之身,其中名为陈留真的,往后成了第四代掌门,另一名为陈去伪的道童,便就是如今裕康陈氏的祖宗。 太乙金仙在位时纵横四野,威镇八方,她亦深感衣钵难以传承,故才一直不曾收下弟子,纵使宗门为她寻来的两名道童都堪称资质绝尘,她也从未松口,后逢天门感召不得不去,这才收了楚云开入门。 不过这两名道童虽没有弟子之名,实则却得了太乙金仙悉心指点,其中四代掌门为防座下弟子心思有异,一直是无徒无后直至飞升,倒是听闻裕康陈氏之中,尚还留了祖宗传下来的剑谱,听说与太乙金仙有些关联。 赵莼习太乙庚金剑道,对此更是好奇不已,本想着要寻机会前去拜见一番,却是被一枚符诏,直接派到了这咎王岭来。 至于那陈远良,虽是裕康陈氏子弟不假,可也并非主支,实是分支血脉,他晋入真婴境界已逾千年之久,一直不得突破外化,便才起了念头到偏僻之地苦修一番,同时也好散散心思,以期冲破桎梏。 是以矿场诸事他少有插手,也几乎从不过问,赵莼拜访他,亦只是理清了些督事府的人际脉络,其余能知道的事情并不多。 而想打听些霓山派的事,就得从伍正这种自小在此居住的人入手。 他看似卑躬屈膝,对赵莼等人多有谄媚讨好之意,却又做得分外诚挚,叫人不觉得是受了刻意的奉承,如此低而不贱,旁人便也不会一开始就看轻了他。而距陈远良所透露,在其驻守咎王岭期间,大小事宜实则都是伍正在着手,很少有出乱子,底下的人也格外安分,可见伍正的确有些能力,德能配位。 赵莼此行的目的,本就不在于驻守矿场,是以并不想贸然插手其中,如若伍正有此能耐,她也自当放权给此人,免得令矿场生乱而误事。 等到了督事府,立时又有侍从们上前迎接,因有新官上任,伍正等管事也特地准备了丰盛筵席,以作接风洗尘之用。赵莼遂当仁不让,径直坐于主座,又请柳萱、沈烈等人一一入座,才听伍正唤了管事们上来见人。 她只记了个脸貌名姓,其余倒不甚关注,丝竹声中,伍正忽一拍手,就见一个颇为年轻的少年抱着红木匣子出了列来,他面上含笑,一双溜圆的眼睛闪着精光,此刻微微俯下身来,把那木匣轻轻掀起,先是几抹神异的光辉从中溢出,继而显露出来的,便是十余枚模样各不相同的矿石。 虽品种不如赵莼平日所见的珍贵,但却个个完好,品相极佳,应当是采挖时下了功夫,又经过精挑细选才呈到了她面前来。 赵莼对此心中有数,又见每一枚矿石下,均压着同色绣如意纹的锦囊,遂知晓那锦囊当中是放了更多的灵矿,伍正真正要献上来的宝贝,必不止面上瞧去的这么些。 见赵莼神色如常,对那矿石不甚惊喜的模样,伍正心中也有些犹豫,不知对方是不满意,还是不喜这以矿石行贿的举动,若是后者,他便要另外做些准备了。 好在赵莼目光一抬,倒是挥手就把那红木匣子收起,又向伍正等人微微颔首,笑道:“咎王岭矿场众多,想来也是诸事繁杂,我并不擅长管理庶务,这矿场上下的事情,便还需尔等多加看照,如若遇上棘手的,可来寻我处置,若是其它,尔等自己商量解决了就是。 “只一点,便是绝不许做出叛逆宗门事来,如有违背,我定当毫不留情,铁腕镇压!” 听得前半句话,伍正等人心中就是一喜,又见赵莼目色一厉,冷硬气势顿将殿内横扫一通,便就有些两股战战起来。 这位新督事嘴上虽说着放权,可论性情,委实又要比前头那位强硬许多,在她手底下做事,当要小心谨慎些了。 伍正连忙拜倒,口中连呼不敢,再表露一番忠心,见得赵莼神情渐缓,才敢唤人上前开席布菜。 赵莼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只将右手一挥,就自己拿了筷箸起来,待吃了几口席上佳肴,她才将筷箸放下,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向南过了扬水江,就要到静山鬼蜮了?” 伍正本就在旁恭候,丁点不敢用食,眼下闻言就从座上站起,殷切应道:“禀督事,过了扬水江后,另还要翻过罗峰山才到静山鬼蜮,此山脉颇为高峻,督事从咎王岭中就可望见。” “罗峰山也是我昭衍的属地?” “这倒不是,”伍正摇了摇头,“上宗属地南至扬水江而止,再要南下,便应是罗峰山上的三座宗门所有。” 赵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适才献了矿石上来的少年却眨眨眼,半弓着身子笑道:“督事可是想晓得那罗峰三宗的事情?” “大胆!”伍正见状连忙呵斥出声,欲要将少年拉至身后,“督事问话,不可无礼!”遂又想拱手向赵莼请罪。 “无妨,你且让他说来。”赵莼瞥见他眼中狡黠的光芒,见伍正虽是请罪,实又有袒护之意,登时便明白二人之间或许有些关系。 伍华听得赵莼许可,当即就从父亲手中挣脱出来,朗声答道:“那罗峰山上的三座宗门,分别是含光观、庾罗教和霓山派,其中以霓山派最为势大,庾罗教次之,含光观位居三宗之末。” 赵莼点头,心道这与自己得知的消息倒是无误。 (本章完) 章三六 心中打算 伍华略顿了顿,又讲道:“霓山派和庾罗教中,都各有三位真婴上人坐镇,含光观却只得两位,且当中的槐禅上人年寿已高,听说已是要到坐化之年了,等他寿尽,其余两宗肯定不会放过含光观的。” 赵莼一听,便有些疑惑,问道:“既然霓山与庾罗都是三名真婴,实力远强于那含光观,又为何要等到槐禅上人坐化,才肯动手呢?” 伍华见上宗督事发问,心头亦有些受宠若惊,旋即咧嘴一笑,答道:“督事有所不知,罗峰山共得十三处峰头,其中霓山派占了五座,庾罗教也占了五座,含光观只得两座,而剩下的一座峰头,却是被一只豹妖给夺了去! “那豹妖不知是什么时候流浪来的此地,只晓得是结了妖丹的妖王,堪比一位真婴期强者!霓山与庾罗是想除含光观不错,可又怕出动时被那妖王突袭宗门,故才想等到槐禅上人坐化,届时只需对付一位真婴,就可有更多精力放在门中,避免遭了妖王的黑手!” 他是个十分伶俐的,见赵莼有思忖之态,立时便又开口道:“那妖王是近几十年间才出现在罗峰山的,霓山派和庾罗教本也想过诛除此妖,可是那妖王踪迹隐蔽,任由四位真婴修士搜山,竟也没能找出其栖身之地来,遑论杀之。 “不过有此等妖物在山上,给周遭百姓带来的危害也是极大,听说那妖王每过几月,就要下山吃一回人,而修行到此般境界,那等凡夫俗子吃多少都不能果腹,便可知此妖吃人,只是为了玩乐罢了! “小的能知道这些,也是因妖王作乱后,山下不少百姓都走投无路,选择冒着性命之虞渡到扬水江对岸,也便是到我咎王岭来安身。” 伍华把事情讲得明明白白,当中关于豹妖的事情,更是连陈远良都不曾与赵莼讲过,可见对方驻守在咎王岭时,当真是闭门清修,不问外事。 “原是如此,”赵莼轻嗯点头,当即便从袖中取了件轻薄短甲出来,其上水光湛湛,瞧上去便知价值不菲,“我一向奖惩分明,这件短甲便赏与你了,日后若有百姓修士渡江而来,小心安置即可。” “多谢督事赏赐!”伍华哪想到几句话,就能换来如此厚赏,这件短甲看品相,只怕在玄阶法器中都算上品了,他此前倒从未见过这等好物! 而一干管事见状,心中顿时失悔,暗道怎就让这小儿抢占了先机,一时间,对赵莼不由更为敬畏。 她身怀隐秘任务,故不曾大张旗鼓乘坐天舟而来,而是另换了略逊一等的灵马驾车,可该立的威信一样得立,不然叫底下人认为她赵莼好欺,多余的事情便出来了。 筵席过后,赵莼才在督事府中落榻。 伍正献来的矿石到底不算珍贵,只适合玄阶法器的炼制,她便一并给了沈青翡,作平日练手所用,另才与柳萱、沈烈二人商讨,看从何处入手了解那罗峰山的事情。 “我既已到了此处来,就没有放任那豹妖继续吃人的道理,若有机会,我定得杀了此妖,”赵莼心头早有主意,现下才与两人分说,“霓山与庾罗要动含光观,可又对山中豹妖顾忌不已,我若能诛除此妖,便算是绝了他们的后患,届时就算槐禅未死,他们恐也会提前动手。此事,当为一个契机!” 柳萱与她向来默契,闻言便领会深意:“你是想逼含光观前来求援,趁势介入那罗峰山中。” “知我者,师姐也,”赵莼轻笑着点了头,毫不避讳道,“这周遭能解含光之祸者,除我宗外再无其它,待豹妖一除,霓山、庾罗二宗心无顾忌,必将亮起獠牙,我等先按兵不动,等那含光观到了危急时刻,自己就会找上门来,此时再与它推诿几句,情急之下,便不怕它不主动递上投名状! “我宗庇护下属宗门乃是合乎情理之事,到时可径直领兵进驻罗峰山,便不把清剿叛党的名头抛出,也可光明正大地对付霓山派,如此不动声色,也好方便我查探事情。” “可这样的话,就又多一个庾罗教为敌了。”柳萱略作思忖,秀眉轻蹙。 “多一个少一个都无妨,若与剑君有碍,我自当一并杀了。”沈烈双臂抱于胸前,言辞振振。 赵莼神色不变,目光往伍正献来的罗峰山舆图一扫,淡淡道:“霓山、庾罗二宗欲除含光观,本就是利益所趋,此刻算是盟友,待含光观亡灭后,自然就会变成死敌,即可知利益趋成的党盟并不稳当,轻易就能动摇。待含光观归附后,我等可试着策反庾罗,而若不成,就如岐山前辈所言那般,一并杀了就是。 “与我宗叛党同谋,亦可视为叛逆诛除!” 伴随着话音,赵莼纤长的手指也落在了舆图上,便听一声裂帛之音,霓山派与庾罗教所在的位置,都被剑气搅裂,于桌案上留下深深印痕! 赵莼立定主意,便打算过段时日就启程,先暗中过了扬水江,到罗峰山下去,那豹妖每过一段时日就要下山吃人,她就先在山下村庄中落脚,看守株待兔一法能否成功。 “这数十年间,霓山、庾罗二宗都拿那豹妖没法,可见其道行应是颇为深厚,剑君你独自前去,恐怕十分危险,不如让贫道代劳,诛了此妖!”沈烈听赵莼想要独自动手,却是不大赞同。 不过赵莼自有打算,故不欲暴露沈烈这一尊外化修士出来,她道:“岐山前辈乃我方一大杀器,轻易不可暴露人前,若遭霓山派知道,咎王岭内有尊者现身,只怕就要往清剿叛党上想去,且我留前辈在此,也是有一鼓作气,将叛党拿下的念头。只为了杀一个真婴妖王,就请前辈出手,未免大材小用!” 便又以独自动身更加方便为理由,让柳萱安心留在督事府中,赵莼才与二人交待完全。 复习之余,将真婴阶段的四个大剧情填充完毕,心大悦,遂码两更 (本章完) 章三七 剑斩山妖 罗峰山下,桃源村。 虽以“桃源”二字作名,可自从有豹妖栖于深山,不时下山吃人后,此处已早不复先前的祥和景象。 那豹妖大王占下的峰头,正居于霓山派与庾罗教之间,从前归属于霓山派门下,后才为豹妖强占,而最遭妖祸的,便就是此处峰头对下来的几个村子,其余地方好歹有宗门照拂,众百姓虽心中惊惶,却到底不曾被豹妖给祸害了。 过了扬水江后,赵莼便换了身朴素衣衫,微微敛下气息来,行走于百姓之中。因她模样年轻,又是陌生面孔,便有不少人上前来问,说如今罗峰山下可不太安宁,不少百姓都打着主意要渡过江去,到另一头的咎王岭安身度日,你孤身一人,怎还偏偏向着罗峰山上去呢? 赵莼便答道,她是外地而来的散修,一路流浪到了此处,听闻罗峰山上有个名为霓山派的宗门,遂想在其中落脚安置,如此一来也好有个倚仗,不必像从前那般到处流浪了。 平头百姓不知道宗门对散修的意义,但瞧着她千里迢迢过来,想也是十分不容易,于是便把山上有妖的事情告诉了她,又颇为真诚地建议道:“你想进霓山派可不容易,他们十年才收一回弟子呢,这不前几年才下山选过弟子,都只要十二岁以下的小娃,你如果只是想安身,怎不去庾罗教试试?” 赵莼微微眨眼,笑着问道:“我才来此地,不大清楚那罗峰山上的宗门,只晓得霓山派更厉害些,却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些规矩。那像你这么说,这庾罗教是比霓山派更容易进去了?” “是啊,”抱着个两三岁女童的妇人忙不迭点头,“庾罗教的仙师们可是常常下山来的,每次都要从镇上村里选些娃娃走,有时也不只要小娃,连成了年的大人也要收去,不像霓山派那般有许多要求。” 她怀中的孩子白皙可爱,一看就知道家境还算殷实,此刻正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赵莼。 以赵莼如今的修为境界,一眼就能瞧出,这孩子是有灵根仙缘在身的,她捏了捏女孩儿柔软的小手,问她母亲:“你家小姑娘很有灵气,往后定也能成为仙师……你以后是想送她去庾罗教?” 看孩子母亲对庾罗教颇见推崇的模样,赵莼也便做此猜测道。 不料妇人摇了摇头,先是道了句“承仙师吉言”,后才小声和她讲道:“我不舍得我家囡囡的,庾罗教好是好,我却想要她去霓山派,这样上了山还能回家来看看,不至于像旁人那般,上山后就不与家中人联系了。” 赵莼疑怪,问道:“你家就住在山脚下,离庾罗教可比霓山派要近得多,日后小姑娘上山修道,若想回家,向宗门知会一声不就是了?” 妇人走近了些,撇了撇嘴,不赞同道:“仙师果真是外地来的,你还不晓得,庾罗教常说红尘俗世扰人修行,血缘羁绊更是会耽误成仙,凡是上了山的弟子,头几年还能归家看看,等在那山上待足了年,仙师们便会说,这是到了该断红尘的时候,此后就不许弟子们再下山,只准留在罗峰山上修道。 “我与她父亲就这么一个女儿,又哪能舍得下心来呢?” “原来当中还有这道理。”赵莼恍然大悟,却是微微一笑,眼含深意地与妇人道,“小姑娘年纪还小,你不如先留她一留,不必这么快就送去霓山派,这山中妖怪如此猖狂,我看迟早是要和旁边宗门对上的,且那妖怪所在的山头,又离庾罗教和霓山派很近,一旦闹了起来,这两处的弟子必是首当其冲,不如等事态平息再做打算。” “仙师说的是,我家囡囡还小呢,倒也不用太着急。”妇人点了点头,想到那山中豹妖就觉得十分恐惧。看天色已晚,便又想留赵莼下来过夜,却见对方摆了摆手,说时辰不等人,就向自己告辞了。 看赵莼身影越来越远,妇人忽地有些疑惑,对方让女儿先不要这么快上山修道,自己却径直朝着罗峰山去了,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与妇人辞别后,赵莼便向着桃源村行去。 她心中亦在思忖着庾罗教的事,红尘乱心这一番说法,她大抵只在横云小世界中才听过,而在上界道修的眼里,红尘实则是炼心,大千世界万种大道,自有修无情道者斩断亲缘之事,可更多的修士,却不会把血缘羁绊当做负担。不然天底下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修道家族,昭衍内亦不会存在盘根错杂的世家势力了。 难道庾罗教中,修的就是无情一道? 赵莼并不了解,却觉得此事多半有些蹊跷,她心道,哪一个宗门对待弟子不是精挑细选,又怎会时常下山择徒,连年岁都放宽了这么多? 罗峰山下有多少人,经得起庾罗教这么收? 她暗暗摇头,把此事记在心底,等靠近桃源村时,方瞧见周遭有许多荒废了的灵田,应当是有些年生没有垦过了,土地俱都板结在一处。 此刻正是黄昏日垂之际,村里仅存的几户人家,都在吆喝孩子回来,再将房门窗户紧紧关上,即便知晓此法避不开豹妖,也不敢将窗门大开。 赵莼一路走来,倒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模样,她入了桃源村后,脚下也不停留,看上去是想赶紧穿过村庄,走到霓山派的地界中去,只是还未走远,就听身后有房门拉开的声音,有人喊道:“姑娘,这日头都快落了,你去什么地方?” 她身影一顿,状似有些纠结般转过身来,见是个身形矮小的老妪冲她招手,才微微松了口气,上前将准备好的说辞讲了,又道:“听人说山上有妖,我就打算快些过了此处。” 老妪瞧了瞧外头,把赵莼迎进屋中,摇头道:“马上就要天黑了,你一个人在外边,妖怪就专抓你这种小姑娘家,又哪里安全呢,不如等天亮了再走,也好先歇歇脚。” 赵莼一笑:“老人家不必担心,我尚有几分修为在身,若是被那妖怪抓到,也能出手招架一二。” “哼哼,”老妪瘪嘴,又背过身去,“你们这些修道人都说自己厉害,怎么这么多年了,也不见捉到那豹妖?” “老人家莫要着急,”赵莼站起身来,眼中寒光一现,“这不就来捉妖了?” 她以指代剑,神杀剑意顿时迸出,霎时便将那老妪的手臂给斩了下来! (本章完) 章三八 遁入深山 此道剑气本向着老妪头颅,却是被她闪身躲下,只斩下了一边臂膀,赵莼目光微暗,唤起长烬入手就要追击! 而在断臂落地的那刻,桃源村附近光景顿时为之一变,再瞧不见什么家家闭户之相,只有残破房屋被晚风吹灌,仿佛哭嚎声音一般,许多矮屋已成断壁残垣,映着无边夜色,更显阴森苍凉! 那断臂离了肩头,又立时膨胀到原来的数倍大小,干瘪肌肤瞬间饱胀起来,许多黑毛迅速覆盖其上,末了的爪牙奇长无比,顶处微微弯曲,不仅显露出寒意,且还有一股野兽身上常见的腥臊气息。 便也是同时,那脊背佝偻,体型矮小的老妇身躯暴涨,直化作足足三丈高的女子来,其双目微微泛黄,爆射出可怖的凶芒,被赵莼斩下一臂后,迅速就夺门而去,哑声怒道:“该死,你是如何瞧出来的!” 赵莼却不答她,提着剑便杀了上去。 心道,村子附近这些灵田,实则是百姓生存之根本,如今灵田久未有人耕种,只可能是早无百姓在村中,而她入村时机又正好是黄昏之际,即便有妖作乱,引得家家闭户不敢开门,可这正是该要生火做饭的时候,桃源村内竟一缕炊烟都无。 而等到她被老妪叫住时,心中猜测便也彻底落实下来。 一位七旬老妇,家中又无青壮,值此山妖作乱的时刻,竟敢开门邀生人入内,只怕这桃源村里的人,都已被其吃了个干净! 豹妖见赵莼不答话,心头实是极欲拾回自己那断臂,当即是又气又怒,冲上去就要咬断来人身躯! 哪知赵莼剑气一荡,周遭山林就如海浪一般扑倒下去,她受不得这般手段,胸腹处顿被斩出一道巨大裂口,血肠脏腑喷涌而出,险些就要毙命当场! 凭一剑,赵莼便大概摸清了这豹妖的底细,忖道对方修为不算多么精深,更不像真正的妖修那般手段颇多,只怕是山中精怪修炼而来,而非有族群有血脉的妖怪。 如此一来,要对付就会容易许多了。 她眼露寒光,趁那妖怪肚腹破开,气虚力乏之际,便欲直接摘了头颅下来,不想就在这一刻,豹妖骤然发出一声哀鸣,一股颇为强大的神念之力忽向赵莼猛撞过来。她连忙护住识海,奋力把此击挡了下来,而这眨眼的功夫,那豹妖就化为一道玄光,飞速朝着山上遁去。 赵莼稳住识海,顿就朝着豹妖遁逃的方向追去,奇怪的是,方才还颇为浓重的妖气,此刻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她欲以神识探查,竟也不得半点反馈,更莫说豹妖被她斩下一臂,又开膛破肚,堪称重创其身,纵使潜行手段了得,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全身而退。 何况,以这豹妖显露出来的道行,是做不到从她眼皮子底下溜掉的。 但如今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赵莼铺开神识,神念之力如海洋一般浸透整座山头,却仍是毫无所获,一点豹妖的踪迹都没探得。 她细细思索,心中也有疑念种下。自古妖修壮精血,比起人族修士而言,他们多是先天肉身强健,后天修行便靠壮大体内血气来进行,而若不是血脉强大的大妖,就极有可能在元神一道上疏于锤炼,毕竟寻常妖修可接触不到高深道法。 像豹妖这种山野精怪便更是如此,赵莼与其交手后能知,此妖几乎没有什么对敌手段,只晓得撕咬扑杀,且战斗经验也显得过于粗浅,若换了其它妖怪被斩下一臂,立时就会晓得两者间差距悬殊,在有退路的时候,多会选择迅速逃离,而非像豹妖一样负隅顽抗。 可知此妖应当是甚少与人交手,而如此一来,她就不会是从外地流浪到罗峰山的妖怪,至少修行到如今,豹妖是没吃过什么苦头的。 一只土生土长的山野精怪,却几乎没有什么对敌经验,这说出去怕是谁也不会相信。更何况,方才她攻击赵莼时,乃是使的神念之力,其上也不像经过打磨锤炼的样子,应当是光凭元神的强悍,就能用神念之力冲撞赵莼! 这在既成体系的妖修当中都极难见得,更莫说是出自山野精怪的手段,赵莼觉得,此妖的肉身与元神极不相符,乃是肉身太弱,元神又十分强大,而这般征兆,多会出现在夺舍之后。 但这又无法解释豹妖对敌手段粗浅了…… 不经她继续思忖,此处有真婴修士动手的事情,已是将附近宗门的人给引了过来。 赵莼没有避着他人的想法,故也没有收敛剑气破空时的阵仗,她把长烬收起,见东西两方各有来人,便负手而立,大有在此等候多时的模样。 来的是霓山与庾罗两宗的真婴修士,各有一人。其中霓山派的是个衣袂飘飘,面白无须的中年道人,他神情略显复杂,望向赵莼的目光多有审视之意。而庾罗教的真婴则是个冷若冰霜的年轻女子,此刻骤然被惊动出山,脸色亦不见得有多好。 “贫道霓山派巩安言,不知这位道友从何而来,缘何要在我罗峰山地界动手?” 见中年道人先一步开口,庾罗教真婴便也乐得不说话,她看了眼赵莼,只觉得对方无比陌生,以前定然不曾来过此地。 听巩安言问话,赵莼只冷冷一哼,将下巴高高抬起,寒声道:“原来是霓山派的道友,那另一位,想必就是庾罗教的人! “在下赵莼,乃是咎王岭矿场新任督事,前段时日才从宗门走马上任而来,哪想落脚还没几日,就闻底下人上禀,说罗峰山有妖物横行,逼得不少流民渡江过来,扰了城中百姓安居。 “便想过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妖怪,竟欺了周遭百姓数十年之久,若是贵派无力诛除此妖,不如让在下代为斩杀,也好还我咎王岭一个清静!” 看她气焰如此嚣张,庾罗教真婴的脸色无疑更为铁青,倒是一旁的巩安言神情稍缓。 (本章完) /70htl 章三九 何人做主 罗峰山与咎王岭也就隔江相望,因前尘旧怨之故,栖身于此的霓山派倒是对昭衍属地多有提防。 不过,他们如今连人阶宗门都攀不上,自也不敢存什么报复仇恨之念,打听这些消息,便只是怕自身事情暴露出去,引得昭衍斩草除根罢了。 从前驻守在此的陈远良乃世家子弟,心气甚高,又因闭关清修不问外事,而极少与罗峰山上的宗门往来,霓山派忌惮了他一阵,见对方不曾发现什么端倪,便也渐渐放下心来。至于陈远良之前的执法弟子,也很少会插手于咎王岭外的事宜,大抵是瞧不上偏僻地界的这点资源,偶尔与罗峰三宗有些交集,却也不甚在意。 陈远良任职期满,离开咎王岭后不久,霓山派就得了这消息,他们同样不知新上任的督事底细如何,故在赵莼到任前,便暗中遣了人到扬水江对岸去查探。 不过督事府内铁桶一片,大小管事倒不算如何,奉宗门之命驻守在此的精兵,才是让四面八方闻风胆寒的存在,霓山派再在罗峰山有根基,也无法探入督事府里头,是以只能知晓,当日赵莼到任时,有一番怎样的景象。 据底下人回禀来,这位新督事的声势阵仗并不如前头那位,虽然所驭灵马神勇异常,但瞧上去实是不如陈远良的浮空府邸壮观的,而她身边亦不见有多少奴仆跟随,只带来三个同行修士,中有两人瞧不出修为境界,但看赵莼对她们的态度,实力应当不低。 霓山派掌门听后,与另两位真婴商讨了许久,认为这位新到任的督事,应当不如陈远良势大,大抵就与陈远良之前的驻守弟子差不多,待赵莼立足稳当之后,他们便派人传讯过去,像对付之前那些昭衍弟子一样,以怀柔手段交好即可,亦不需要贴上去献媚,只保持一层过得去的关系,不叫对方怀疑就是了。 如今被山下打斗惊动,巩安言还未见得赵莼,心头就揣摩着,应当是扬水江对岸来的人。 若从南面的静山鬼蜮来,就要翻过罗峰山,使山上宗门发觉,唯有从北方过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山下,而扬水江北岸是昭衍属地,轻易不会有生人从中通行,便更不要说是真婴修士了。 来人气息陌生,明显是近段时日才到此地来的,巩安言以为,纵然不是那位新督事亲至,也多会是她身边的两位随行之人。 而事实证明,他所想无错,来者正是数日前才到达任上的咎王岭督事,赵莼! 此人瞧上去年纪甚小,修为亦不像前头几位督事那般,到了将法身铸就完全的境界。年轻气盛,身怀傲气,又境界不足,行事莽撞,只听闻治下百姓受山妖所扰,就一路杀到了这里来…… 巩安言神色更加缓和,几乎可说是和颜悦色了起来。 这赵莼在昭衍门中,应当是少年天才那等人物,便不知得罪了谁,又或是行错了什么事,才被下放到了咎王岭来,像这般修士,要糊弄起来可比前头几位督事简单。 “原来是赵督事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了!”巩安言客气行礼,瞧着地上残留的血迹,眼中一时有些异色,便又道,“说起来,让这豹妖为祸山下百姓,也是我霓山派庇护不力的罪过,可惜妖物善于隐匿行踪,我派与庾罗教的道友们,便一直未能诛除此妖,不知赵督事可已得手?” 赵莼微微抿唇,面色有些不好,她拂手一招,将斩下的一截断臂拿到两人面前,才道:“妖物狡猾,在下虽重创于她,却还没能了结其性命,不过,好歹是有了这断臂在手,等略施些法门,不怕找不出那豹妖来!” 巩安言与那冷面女子凝神一瞧,见这黑毛兽臂确与豹妖气息相同,不免对赵莼更加高看几分,此时又见她眼神一动,向两人道:“在下欲诛此妖,等对断臂施法后,恐还要搜查此座山头,便不知此事,两位可能做主?” 己方属地,怎能随意令他人入内搜查,偏偏赵莼这话又说得强势,问的不是能不能搜山,而是霓山与庾罗之内,何人能做主让她搜山,可见她不仅是主意已定,话外之意,更是觉得巩安言与那女子与她身份不等,该换了门中真正做主的人过来与她商量。 冷面女子心觉二人修为相当,赵莼不过是凭着仙门作倚仗,才敢在此大放厥词,如今对方直指她身份不够,便更叫她怒从心头起,忍不住要开口。 但巩安言却抢先一步,淡笑道:“此事倒也不难,这座山头未被那豹妖占去前,本就是我霓山派所属,贫道可代掌门做主,让赵督事入内搜山,便希望赵督事诛除妖物后,能让我派将此山收归于手。” “这是自然。”赵莼眉头一挑,倒是不在乎山头为谁所有。 不过听巩安言此话,他在霓山派中倒是地位不低。 “至于叶道友,”巩安言眼神一转,“怕就要与甄掌教商量一番了。” 冷面女子点点头,眉间不展:“外人入山,自是要恩师松口才行。” 赵莼也不在意对方作何想法,只收起豹妖断臂,将下巴一抬,讲道:“在下倒是无妨,不过是盼着早日杀了妖物,免得流民继续北渡罢了,贵派若想好了,便传讯来知会一声就是。那妖物被我重创,短时内必然无法下山作乱,督事府诸事繁杂,在下今日便先回去,不多叨扰两位了!” 两人这才把赵莼送走,却不知道对方另留了一道剑意在山头,时时盯着山中情况。 回了督事府后,赵莼便再将柳萱二人唤来,她先说了在豹妖身上发现的异怪,间歇之际,又提了几句庾罗教的事。 “我初时以为,庾罗教或在修行邪功,才需要征召大量百姓上山,但看那叶姓女子,却不像是邪魔道的修士,庾罗教附近更不见什么血煞之气。”赵莼摇了摇头,将心中怀疑按了下去。 章四十 同室操戈 “虽还见不到什么异样之处,但等闲宗门却不会像庾罗教这般行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等还是得小心为上,时时戒备着才好。”沈烈读出赵莼心中怀疑,面色便不大好看,他深恶邪魔道修士,妻儿老小更受其所害,险叫他止步于真婴境界,如今听得庾罗教异状,心头自是有些激荡。 赵莼微微颔首,亦是同意此言。 坐在她旁侧的柳萱,倒是轻撩起云袖,玉手把豹妖断臂拿起瞧看。不多时,她把手中物放下,略作思忖之状后道:“正如阿莼所言,这豹妖只是山野之物成精,体内血气浑散不凝,不见得有什么神通手段。” 柳萱虽是人身,却到底出自天妖一族,由她定论,赵莼自然信服不已。 便将视线重新落在那断臂之上,见切口处仍有血迹溢出,以真元裹挟一滴取来后,还未使得什么力气,血滴就倏地化散,其内法力亦见消弭。 瞧见此相,柳萱眸中微见异色,她亦伸手接了一滴妖血在手,而血滴正如先前所见一般,在离开断臂后迅速就化散开来。 “真是怪事。”柳萱轻声喃语,顿将赵莼与沈烈的目光吸引过来。 她也不遮掩,连忙把心中想法道出:“妖修素来以肉身见长,修行过程中,身上骨皮血肉都会融进妖力,这也是为何大妖族群中,会出现血骨一物。而山野精怪虽不能与大妖相论,但一路修行到真婴境界,也会凝结妖婴在身,纵使无法以血肉精华凝练血骨,其体内妖血,也不应该会薄弱至此啊。” 妖修至真婴期凝结的妖婴,实则就是道修体内的真婴,正如妖丹对应着人族修士体内的灵基一般。 常言道,妖修凝丹才可化人形,积蕴灵气在身,也便意味着到这一步,他们体内的血气才不会轻易化散,肉身才能在修行中日趋强健。 待日后妖丹化婴,血气则更为雄浑,几乎可达到离体不散,坚如金石! 而眼前豹妖的妖血,却与这种说法南辕北辙。 赵莼揣摩出柳萱之意,微皱起眉头道:“师姐难不成是怀疑,这豹妖还未真正化婴?” “我是有此想,”柳萱点点头,后又摇了摇脑袋,“但她若不是真婴境界,又如何能受你一剑而不死?可见确是有几分道行在身的。” 两人相对无言,想起赵莼说那豹妖神念之力奇强,柳萱忍不住道:“我想与你一起去罗峰山瞧瞧,偏重于元神一道的妖物实在不多,或能从中发现些端倪。” 到底还是柳萱更对妖修知根知底些,赵莼斟酌片刻,还是同意与她一齐前去,而咎王岭内便只能先托付给沈烈看顾,好在矿场内外都有宗门驻军在此,倒无需过多担心。 …… 送走赵莼后,巩安言与叶絮才各自别去,归返宗门。 而霓山派中,掌门庞北河独坐殿内,双手置放于双膝上,正在习吐纳之法,虽看似巍然坐定,一派不受外物所扰的从容模样,但眉间一直未松,双唇紧紧抿起,便可知他心中是十分忧虑的。 良久,才听殿门外弟子通报,是出宗查看情况的巩安言回来了。 庞北河双眼顿时睁开,连忙向师弟看去,见他神情若常,并无大难临头的慌张,这才安心些许,问道:“如何了,那人当真是咎王岭新来的上宗督事?” 巩安言点点头:“就是她。” “那怎么是好,无凭无故,她怎么到这里来了。”庞北河心中有鬼,想起恩师曾耳提面命,言过宗门祖师乃昭衍叛党,如今他虽不敢生出怨恨之念,可对仙门仍是忌怕不已,赵莼到任还未有几日便跑到罗峰山来,便不得不叫他心头猛跳。 “掌门师兄莫要忧心。”巩安言快步上前,低声把赵莼来意交待,又另安抚几句,才把庞北河的担忧压下。 “大抵是因为渡江过去的流民太多,扰了对岸生民的清宁,她新官上任急需烧把火,便才到罗峰山来除妖,师兄你想,她初来此地根基不稳,民心不服,若能一举诛杀真婴期妖王,可不就把咎王岭上下修士一并收服了?” 庞北河边听边觉得有理,颔首捋须道:“是这样,是这样。” 只是仙门的威慑力太强,让他始终不敢掉以轻心,等转念一想,即又道:“可师弟你说,这新任督事年纪不大,瞧上去像是少年天才,万一她在昭衍内颇有势力,我等又要如何?” 巩安言却不这样以为,他眉头微扬,全然不似在赵莼面前那般谦逊和气的模样,反而露了些大局在握的张扬姿态来:“若真是那等天骄,怎会被下放到咎王岭来?昭衍可是正道十宗之首,门内不知有多少天之骄子,像赵莼一般的,恐怕都要数不过来了。 “比起担心这些,师兄倒不如分些心思在更要紧的事情上……那边可说了,今年只能给到两枚。” “两枚!”庞北河面色大变,伸手抓紧了师弟的袖口,低声道,“这怎么够,只两枚的话,怕是不足半年就要用尽!” 他眼珠直打转,一会儿说:“这不行,师弟你得同那边交涉交涉,看能否拿下至少四枚来。” 一会儿又改口道:“算了,咎王岭要过来人,我等还是先按兵不动,待事情过去再图其它,免得被昭衍之人瞧出什么来!” 看庞北河犹豫不决,前怕狼后怕虎的胆怯模样,巩安言神情流露出几分蔑然,不过又很快就被他收敛起来,等再度出言安抚后,他才起身告退。 折返回洞府,却是一身着宽袖深衣,脸型方正的清秀少女迎了上来。 她似乎对赵莼上山的事情不大关心,只皱眉问道:“掌门师伯还不愿松口?” 巩安言在她面前便又是一副脸色,怒气毫不遮掩地从他双目喷出,只见他袍袖一甩,冷哼道:“不过是装傻充愣罢了,倒也是他惯用的手段,真不知师尊怎么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他,连启用宝物的符诏也落到他手里去了。 “哼,我倒也不稀罕这劳什子掌门,只可惜了仙人传下来的至宝,若我能取得宝物在手,还用待在罗峰山这等小地方?自是要去北地仙山求寻道法,登无上大道!” 昨天和家人出去吃饭了,明天登机回学校,有更新 (本章完) 章四一 山内险怪 不同于霓山派内的暗流涌动,庾罗教中却是一片师徒和睦之景。 叶絮归得山门后,便为着赵莼搜山一事,前去寻其师长,庾罗教掌教甄止盈。 甄止盈先是问了来人的底细,听赵莼是为诛除妖物而来后,心中略经思索,便与徒儿道:“让她上山也无妨,那豹妖所占山头本就是霓山派的地盘,与我庾罗并无什么干系,只下去嘱咐弟子们近来低调些,最好是不要下山了。 “待这事情彻底过去,那位新督事便也没有理由到罗峰山来,届时再准备就是。” 叶絮应下师尊吩咐,又提到赵莼行事嚣张,颇有些目中无人的作态,不悦道:“前头那位陈督事也不见得有她这般眼高于顶的,不过是岁数小些罢了,论修为可还不如之前那些督事呢。” “这罗峰山到底不是她昭衍的属地,就是再嚣张又能如何呢?”甄止盈只是摇头在笑,又暗怀了指点之心,“有些嚣张是自己有底气,所以恃才傲物,可有些嚣张却是做给外人看的,这种时候,旁人越是轻看了她,对她便越是有利。 “你与那赵莼不过一面之缘,难道就能瞧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便拿前头那位陈督事来讲,你觉得他不染尘俗,是个顾自清修的出尘客,却不晓得这种人才是真正的眼高于顶,像我等这般小门小派,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 “而这位新督事只因流民作乱,就提剑来了罗峰山,可见眼睛是往下落的。你要明白,俯瞰总比仰望要瞧得多。” 叶絮深受教诲,忙不迭点了点头,低声道:“师尊认为,那赵莼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只要是人,就不能凭表面的东西下定论,”甄止盈斜她一眼,目光有些深沉,“我却怕她上山的目的,并不只有捉妖一个……待我传讯于庞北河,先将交易作罢,其余诸事,日后再说。” “竟这般严重么?”叶絮瞠目。 甄止盈闭目养神,发出长叹道:“行错一步则万劫不复,不得不防啊。” 等过了几日,赵莼得罗峰山上传书一封,说霓山、庾罗二宗已达成共识,愿让她前去搜山除妖,而若赵莼有所需要,还可向两处宗门借取援助。至于同为罗峰三宗的含光观,倒是没有什么动静传出,便如同不知此事一般。 赵莼得了传书后,并未立刻启程前往罗峰山,而是潜修半月,凭那斩下的豹妖臂膀,炼化出一枚血色宝珠在手,才告知柳萱可以动身。 自打入了真婴境界,得坤殿内的诸多法门,亦叫她摸到了修行的门槛。这些秘法妙用无穷,除了斗法攻伐的手段外,更多的还有匿迹追踪、寻物破障甚至是修造养殖等囊括众多方面的技术。赵莼破魔劫有功,因而得了不少功绩可用,便于出行之前到得坤殿中,兑换了几部合用的秘法。 斗术一道上,她有剑道护身,又得异火一簇,诸多克敌手段强横无比,选来的几部秘法便多是辅助之用,想着即便在咎王岭中用不到,来日也迟早会有用武之地。 却不知道这么快,就能发挥出其中一门法术的作用来,幸而她在三年路程中勤修不辍,得来的法术基本都已小成,倒无需另外下功夫修行了。 如今她对豹妖断臂施下的法术,有个雅名唤作“一叶知秋”,修成此法后,可凭借物件寻到与之有关的人身上,而这物件同人的关系越紧密,找到此人的可能就会越大,断臂乃豹妖血肉之躯所截,正符合此法的施用范围,赵莼从中炼化出寻源珠,就可凭借当中的血肉联系,找到豹妖所在。 不过这部法术也有弊漏,像残肢断臂等出自肉身的东西,用来寻找主人自是便利至极,可若是换了其它物件来,比方说玉佩、锦囊等把玩之物,却是不太容易找出既定的一人来,毕竟物件不是活物,且又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个中关系繁杂错乱,如非把此法修行到了极其精深的地步,否则几无可能从中剥离出想要的一抹关联来。 好在赵莼也没有钻研此法的念头,这些旁门左道之术,只修个小成以便于行事就好,倒无刻苦究研之必要。 便把染了豹妖血气的寻源珠收起,又唤起柳萱启程往罗峰山去,此回不曾刻意收敛气息,几乎才过扬水江,就见一个曲裾深衣,脸方面白的女子迎了上来,瞧上去约莫有双十年纪,真婴修为,光看气息便能知晓,她步入此境的时间还算不上长久。 女子躬身一拜,倒是颇为客气知礼,只是面色十分冷淡,似乎是性情使然。等她行完礼数,这才自报家门道:“贫道俞念心,乃霓山派巩师座下弟子,家师感念赵督事初来此地,恐不识那山中险怪,便遣了贫道前来协助督事搜山。” 赵莼双手负于身后,略一颔首道:“原来是巩道友座下高徒。” 继又微微侧身,将旁边姝色无双的人显了出来:“此位同行之人,是我门中友朋柳萱,她对妖族精怪之事可谓了如指掌,这次请她来,也是为了早些找出那豹妖的下落。” 俞念心便又拱手作礼。 柳萱与她柔柔一笑,其身旁的赵莼倒是目光远望,看向了当日豹妖遁入的山头。 此刻正是晨光熹微之时,薄雾未散,虚虚晃晃罩在半山腰上,显得朦胧一片,清丽异常,倒不像那俞念心说的,有什么险怪之相。 赵莼如此问道,俞念心便应声作答:“赵督事有所不知,那处山头从前虽是我霓山派所有,但因山中怪事连连,我派便不大敢让弟子随意进去,许就是因人迹稀少,才叫那豹妖钻了空子占下山来。至于那些怪事,说来惭愧,我派也没能从中探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晓得这些上山的弟子,会莫名其妙在山上失踪,之后便再也找不回来了,就连尸身也了无踪影。” (本章完) 章四二 师徒试探 失踪? 赵莼眉头一挑,心中却暗将怀疑种下。 山林不若平地那般可一览无余,内里有暗洞隐穴时,亦可叫不设防之人坠入其中,但如俞念心口中,连尸身也寻不回来的情况,便就不像是简单的地形所致了。她早前遇敌时,倒也意外受白鹿报恩,入得一处有山水屏障掩护的地界,难道这罗峰山内亦是如此? 这样倒也能解释豹妖藏身一事。 不过,山水屏障乃是自然界中的一类巧合,按理来说,会比修士苦心钻研得来的阵法逊色许多,屏障强弱也要看当地自然灵机是否充足,像白鹿藏身的那处山水屏障,灵机便远不如北地仙山,只能勉强躲过神念弱些的真婴修士罢了。 罗峰山单论灵机确实要更丰沛些,而此地真婴又大多不如北地修士强悍,许是叫那山水屏障所阻,才迟迟寻不到豹妖踪迹? 赵莼仔细思索一番,面上倒不曾显露半分,她与柳萱暗暗对了个眼神,便向俞念心颔首道:“那就请道友带路了。” 俞念心得了赵莼首肯,便很是松了口气。从恩师巩安言口中能知,咎王岭这回来的新督事傲气无比,恐是不大好相与的人物,而今日首见赵莼,也让她颇感压力,觉得对方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剑般,光是显露出来的锋芒就足够叫人心头巨震。罗峰山虽地处偏僻,可她也见过几位手段厉害的剑修,对那强横招数忌惮不已,但今日一见后,却觉得那些剑修全然无法同眼前人相比了! 昭衍仙宗,果真是藏龙卧虎! 她心中陡然生出几分向往,又将之深深按了下去,只肃起脸将赵莼二人带着往罗峰山行去。 搜山一事本就与霓山、庾罗两宗商量过了,突然有陌生真婴上山而来,倒也没怎么惊动两边的弟子,只是耐不住有人好奇,想瞧瞧这位仙门修士是什么模样,又有什么通天手段。 且还不止是弟子们有这想法,赵莼等人靠近罗峰山时,柳萱便向她传音,说有几道神识落了过来。 柳萱能感知到这般窥探,赵莼又怎会毫无察觉。那神识共有六道,其中两道她有些熟悉,应当就是巩安言与那叶姓女修,而余下几道神识的主人,除开霓山、庾罗两宗的真婴修士,又要另多出一位来。 怕是含光观有些按捺不住了。 赵莼默然不语,同柳萱二人上了山去。当日那豹妖深受重伤,可此处山头却没有半分血气,柳萱有妖魂在身,对妖物感应会格外灵敏些,只见她美目望来,赵莼便领会了意思。 “我这友朋欲施秘法,不好叫旁人瞧见,道友若无事情,便送我二人到此处就是了。”她向俞念心示意,语气却不像商量,反而有种不容置喙的坚然。 俞念心脸色微变,暗道此人果真同恩师所言那般,是个随心所欲,不大管旁人看法的。她不知北地仙山内的宗门究竟如何,但却晓得一些宗门将门中法术视为秘辛,对外人一向讳莫如深,可能这昭衍仙宗便是如此。 不过她这一行得了恩师巩安言的吩咐,故不敢依着赵莼的话就此退下,思忖之际,眼神便有些闪烁起来。 赵莼见她不愿,面色当即就冷了下来,身上气势也更强了几分,大有些以势压人的强硬态度。俞念心暗自斟酌,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便想顺着先前的话头,把山中险怪当做藉口。 这时,端坐在洞府的巩安言摇头一叹,却是向俞念心传讯道:“她意已决,你就先回来!”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赵莼必定是个实力强悍,身后又有些倚仗的天才人物,不然不会养成眼前这般做派,而这类修士,往往多是吃软不吃硬,你守着礼数与她和气说话,或许还能得了她的客气,若是偏要与她硬着来,就只会激怒对方,把事情推到不可逆转的地步去。 归根结底,还是说这类人轻易不会退让罢了。 巩安言心中有些不愉,虽是把徒弟召了回来,脸色却也不大好看。他觉得赵莼年纪小,资历浅,论实力肯定是不如前督事陈远良的,毕竟后者乃是已经修成法身的真婴大圆满,附近修士听了这名声,纵是远在千里之外,也要抖上一抖。 而赵莼再有底气,终究还是不能与修成法身的真婴相比。且莫说法身未成前,真婴修士间的差距委实不如世人所想那般难以逾越,大千世界中,确是有初入此境的天才,将资历深厚之人挑落的事迹。 不过,那都是风云榜上的人物了。 此等绝世天才,倒也不会被宗门贬到咎王岭来。 赵莼的种种举动,在他看来便更像是黄毛小儿的无知。 无知即无畏,无畏才张狂! 巩安言暗自冷哼,对其口中所谓的秘法,倒没什么窥探的兴趣。 见俞念心知趣告退,赵莼便也收了眼神回来,她以剑意铺陈向四方,迅速就将整座山头笼罩入内,巩安言等人只觉有一道厉芒在识海内晃过,先前散出去的那道神识便完全被阻绝了下来,赵莼与柳萱所在的山头情况如何,即再不能叫他们知悉。 “好厉害的剑意。”甄止盈见识广博,一眼就瞧出赵莼这是以剑意阻了神识探查,且这剑意等阶还不低,感知起来甚为玄奥,怀有此剑意的修士本身,也定是个剑道精深的强者。 这般剑道境界,再配上对方的年纪……甄止盈眼神微深,一时未作言语。 赵莼并不理会旁人,铺陈剑意只是为让柳萱可以放手施为罢了,她身怀妖魂一事到底不可为他人所知,能遮掩下来时,赵莼自然不会选择冒险。 “阿莼不用担心,只若不是洞虚期修士前来,应当是看不出什么的。”柳萱微微颔首,知晓赵莼的良苦用心。欣慰之际,又缓缓将双目闭合,细细感应起周遭的气息来。 赵莼也不闲着,她从袖中把寻源珠取出,用真元裹起,就做了引子把此座山头横扫一通! 回来了,考了一个周,考完后和舍友出去爬了回山。 第二更在后 (本章完) 章四三 异火寻踪 寻源珠虽是豹妖血肉所炼,但落入山林后,却没有引出半点异动,可见豹妖的气息的确被什么东西给阻绝了下来。 赵莼心中念着山水屏障一事,遂纵观山头,查看其中灵机的走向。若有山水屏障置于山林内,附近灵机便会有骤然截停的征兆,而这般动静向来隐匿,神念之力稍弱些许,就不能察觉出来,饶是赵莼自己,也得细细审视,徐徐摸查。 可知换了巩安言等人来,必是没有这等能耐的。 然而细细找了一个多时辰,都没让赵莼发现什么端倪,她不敢完全把这一怀疑抹除,若山水屏障形成得实在巧妙,叫真婴期修士看不出来也是可能,不过要是这种情况,就得另寻它法了。 柳萱身躯未动,以魂念将此座山头扫尽,却是有些面色发白。 她细眉轻蹙,沉默地摇了摇头。 可见也没能找出那豹妖来。 这便奇怪了,毕竟赵莼那门“一叶知秋”的法术仅才小成,柳萱的妖魂却是与生俱来,除非是更强盛于日宫三族的大妖,否则便是高出一个境界来,也难以躲过这种魂灵层次的吸引与压制。 但在大千世界内,日宫三族就已是最强悍的大妖了,要想寻到在这之上的妖物,便只能去镇虚神教找来祖妖。 赵莼心思浮动,细细思索不停。 距离上山之时渐有两个时辰过去,山中薄雾已是散了个干净,苍翠的树冠显露出来,如绿云堆积,日光不偏不倚从正中垂下,落在碧叶上彷如镀了层金,青翠灿烂。两宗弟子皆暗自向这边山头看来,对能否降服豹妖一事亦有诸般猜测,可惜山中剑意阻拦了神识的探查,他们只能瞧见赵莼与柳萱的身影,在清风中显得有些沉凝。 恐怕,是事情也不大顺利。 以魂念都寻不到豹妖踪迹,柳萱身上也便没有更好的手段了,赵莼冷眼看向山林,此时日光渐盛,却让她心头微动。 才有念头升起,丹田那一簇金乌血火,就从她指尖冒了出来。 论吞噬之力,除了天地炉便属这簇异火最强,而越是喜好吞噬的器或物,对气息的觉察就越是敏锐,天地炉不可轻易动用,以金乌血火来寻豹妖,或许能够有些效果。 为了更便与异火寻妖,赵莼干脆就把寻源珠先给金乌血火吞下,只见异火猛然涨大几分,开始在她掌心处扭动不止! 至如今,这异火已不知吞了多少灵物,只一个豹妖血肉炼化来的寻源珠,根本不至于令它如此兴奋,可见是真对那豹妖的气息有所感应了,才会有这邀功一般的得意。 “去,若能寻到那豹妖,我便给你十株蝉面火芝。”赵莼应许一诺,便见金乌血火猛地从掌心跃了出去,急不可耐般奔向了下方山林。 她一时失笑,倒也聚起精神追着异火过去。 为了让她不疏于外炼一道的修行,临行前师尊亥清赐下了许多天地灵物,已是完全超过她所需的部分,要修行到外炼圆满也是绰绰有余,又因她外炼的根基是金羽大鹏精血所铸,这些灵物中便大多是合用的金火两种,蝉面火芝就是其一。 光看这灵药的名字,便晓得此物火气浓重,赵莼平日里想炼来己用,也要小心压镇这些火气,避免伤及经脉。 而金乌血火却极喜欢这类火气旺盛的灵物,它自从吞了重明神鸟族的精血后,胃口便越发大了起来。幸而赵莼身家丰厚,并不在喂养异火上面吝啬,这才叫金乌血火对她在信服之余,又格外亲昵。 何况在外炼一道上,异火强大对赵莼也有好处,外炼需要的是灵物精华,若修士本身不会炼取,就要另求丹器二道的修士出手,而赵莼着重于修为与剑道上的修行,自铸成天剑后,对炼器一道已不如往前那般重视,即便为了外炼法身将之拾起修习,也定然比不上长年累月浸淫此道的器道宗师们。 好在金乌血火的神奇,已足以弥补赵莼在手法上的不足。 外炼法身需要的,仅是炼取灵物精华这一步,而非完全锤炼作法器,金乌血火吞噬之力强悍无比,任何灵物被它一炼,大抵就返璞归真,显露出精华中的精华来了,只不过如此炼化后的灵物,可用的也往往只余百之一二罢了,如若赵莼不是身家丰厚,定也不敢让金乌血火全力施为。 她默许了金乌血火吞炼灵物的举动,也好叫它更乐于帮自己做事,而额外赠赐的灵物,如今日的蝉面火芝,就该是表彰之用。 这是极简单的驭人之术,驭火也可如此。 金乌血火急匆匆地往山林里窜去,却也没有立时寻到豹妖所在,而是四处飘动着,最后才有几分犹疑地在一处乱石堆积的地方停下。它能在附近感受到与寻源珠相类的气息,但又有一股令它极其惊惧的东西,仿佛藏在了极深的地方,既吸引着它,又排斥着它。 异火不像剑灵,能与赵莼心意相通,它的焦躁不安落入赵莼眼中,更像是不敢确定的怀疑。 她与柳萱在乱石前停留下来,遂又伸手张握,把金乌血火收到了掌心来安抚了一番。 等异火遁入丹田内,那种令它恐惧的异感才平息下来,赵莼感知到这般怪状,思忖间,便没有落剑向那堆乱石,而是催出一道大日真元,骈指点向了前方。 只见一道璨灿金虹疾射而去,却未在乱石堆上生出动静,而是凭空消失,如当日那豹妖一般! 赵莼目光一闪,体内浑厚的真元就如海潮一般倾泻出来,山林中的水汽轰地被蒸腾作雾,只几个呼吸,浓雾就席卷八方,徒留雾中人散出金红光辉,似游云蔽日。 她觉得这处地界像有无底洞,真元灌进去听不见一个响,但未过多久,便瞧见一道漆黑影子飞速遁出,欲要向远处逃去! “是那豹妖!”柳萱大喝一声,就要动手! 赵莼却比她更快,几乎是在黑影出现的瞬间,剑气就已经跟了上去! 复工了,有种升天的感觉 章四四 柳萱异样 豹妖已然算是孤注一掷,遁逃身影似离弦之箭般,叫肉眼难以捕捉。 若非有柳萱一声大喝,旁人或还不能知晓,那妖物踪迹已现,正在向远处逃去。 如今闻听声响,四面八方顿有不少目光投来,罗峰三宗的几位真婴,更是目露惊讶,不晓得赵莼是怎么寻了这妖物出来。 而豹妖也不知晓,眼前这处山头早已被神杀剑意笼罩,任她再有遁逃脱身的念头,其实也如那瓮中捉鳖一般,根本逃不出赵莼的手掌心! 只眨眼的功夫,剑气便追上了豹妖身影,她初初只觉得一道劲风拂了过来,四肢就像是注了铅一般沉重,让自己逃脱不得,仓促间,豹妖发出一声吼啸,引得山林一震,却见她豹躯猛然鼓胀到先前的数倍,一身皮毛现出许多金色光斑! 霎时间,山林内灵机为之一荡,渐有躁动之相传了出来,赵莼暗道一声不好,知这豹妖是要自爆! 以其真婴修为,如若不加阻止,只怕此方山头就要被夷为平地,而东西两侧的霓山、庾罗两宗便有护山大阵在,亦会损伤不小。 委实而言,赵莼并不把这两处宗门放在眼里,何况那霓山派还是叛党余孽,她早晚要出手收拾,唯一能让她顾忌的,实是方才豹妖藏身的那处地方,金乌血火上回显露出忌惮,还是对噬元珠,却不晓得这一回的怪状,是因何而起? 切不能让那地方被豹妖毁去! 赵莼眼神一厉,体内真元便如泄洪般涌了出来,把豹妖周遭围得水泄不通,对方想要引动灵机进行自爆,也要看她答不答应! 那膨大的豹躯本已有爆裂之态,此刻却生生被浑厚真元压制了回去,豹妖深感憋闷,又惊恐地发觉,这些真元浩烈无比,不仅将她浑身皮肉灼烧地噼啪作响,甚至还有浸入骨髓,将躯干融化之势。她哀叫一声,倒不清楚赵莼本意根本不是要用真元将妖物融化,而是直接以力捏碎其身躯! 豹妖是在遁逃途中被赵莼截获的,其身躯自然便被真元锁在了半空中,两宗弟子拿肉眼来瞧,只能看见一团金红光辉内,漆黑豹躯像什么污浊之物似的,先是被困住动弹不得,而后竟支离破碎,化作块块血肉,在那如同另一轮朝阳的光辉内,逐渐灰飞烟灭! 只剩下两团实在看不清的东西,被赵莼伸手取了回来。 在罗峰山张狂数十载的豹妖,在她手底下竟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弟子们瞠目结舌,甄止盈亦是心头猛跳,她连忙在叶絮耳边吩咐几句,神色久久不得缓和,目中满是惊疑。 而赵莼握着手中的两团物什,却是向柳萱看了过去。 这一看,竟发现她面色煞白,光洁的额头上布满冷汗,整个人筛糠一般地发抖,连平日间殷红的唇瓣都显出乌紫颜色来! “师姐!”赵莼赶忙将东西收起,却又不知晓柳萱身上发生了什么,心头一急,便上前将她皓腕握住,问道,“怎么了?” 一碰才发现,柳萱浑身烫得吓人,连赵莼这修行着大日之道的,都感觉温度像要灼手一样! 柳萱嘴唇翕张,过了几息才嗫嚅出离开二字,赵莼见状,便连忙拉起她遁离此处,也不管霓山、庾罗二宗看见豹妖伏诛后,似有邀她留下告谢的打算,当即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巩安言这处,才与弟子俞念心行出殿门,赵莼就已在天边化作一道金虹,他脚步一顿,待行至豹妖陨落的那处山头后,正好瞧见甄止盈与叶絮联袂而来,几人神识被剑意所阻,便都没有看见方才柳萱的异样,故对赵莼不告而别的举动甚是疑惑。 难道,是不想与罗峰山扯上更多关联? 毕竟此地也不是昭衍所有,她作为咎王岭矿场的督事,今日来这罗峰山诛妖,就已算是管得有些宽了。 “赵督事也是干脆利落,诛除此妖后便这么走了,倒叫我等不知该怎么谢过她才好。”巩安言对外一向谦和有礼,转头往豹妖陨落的地界一看,便眼含几分欣慰地收了目光回来,向甄止盈言道。 霓山、庾罗二宗看似往来密切,内里却自有一番波谲云诡,甄止盈知道眼前此人实是只笑面虎,便也笑着应他:“这倒也简单,等过些日子遣位门中长老渡江过去,为赵督事赠上些厚礼就是了,她是仙门弟子,各类珍奇宝物定然都已见过,我等便只挑上些罗峰山独有的物什,以作地主之谊。” 巩安言颔首:“果然是甄掌教想得通透。” 他目光微转,向着远处山头凝望过去,又似不经意般开了口:“那豹妖祸害的,也不只有我宗与贵教弟子,听闻含光观属地内,也有些百姓遭了难,便不知这回赠礼,可要知会袁观主一声?” 豹妖既除,霓山、庾罗二宗与含光观之间,就不剩什么顾忌之处了。 甄止盈暗暗冷笑,心道这巩安言惯会拿旁人作筏子,明明自己也想夺了含光观的山头,却还来问她的想法,要庾罗教给出个主意来。 这便是既想得利,又想要名声了。 不过霓山派可以等,她庾罗教却是不能再拖了,想到前日那边传讯来催,甄止盈心中也是一阵烦躁,偏偏扬水江那头还有赵莼坐镇,她便再是着急,也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心头闷烦,脱口的语气就冷了几分,甄止盈端起袖来,抿唇道:“不必了,含光观闭观至今已有二十余年,我等倒不必为此前去打扰了袁道友。如今妖物已诛,我教还需安抚山下百姓,免叫流民渡江,平白引出更多事端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倒不如先稳下江对面那方,再图含光观。 被甄止盈拒下后,巩安言目光一凝,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而一路携着柳萱离去的赵莼,亦回到了督事府中。 自打离了那处山头,柳萱身上的温度便下来了许多,面上也渐渐浮出血色,她浑身发烫,通身却像坠了冰窟一般颤抖,赵莼不知原因,见她情况逐渐好转,便才猜测是否是豹妖藏身的地方,引发了这些异样。 章四五 固魂 见赵莼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柳萱又有失力昏厥之相,从府中行出的沈烈顿时面色大变,连忙迎上来询问情况。 他在重霄界诛邪除魔多年,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如今见了柳萱的模样,竟惊讶万分,开口道:“剑君,我看柳姑娘的样子,倒像是魂魄不宁!” 赵莼立时抬头,听沈烈讲道:“在重霄时,我曾有一魂修好友,他以移魂手段克敌,受他移魂之人多会魂魄不宁,大抵就像是今日柳姑娘的一番表现,如不加以安抚,魂魄不宁者多半活不过三月!” 离了那处山头后,柳萱情况已经好转不少,虽是落地便昏厥了过去,但面色已不如先前苍白,只像是睡着了一般,神情平和。 可沈烈的话,却如一击闷锤敲在了赵莼心头,她未曾想到师姐正面临着如此危险,一时竟有些后悔让柳萱跟着自己到咎王岭来。 “要如何安抚?”赵莼把住了柳萱脉门,正如沈烈所言,她体内经脉丹田都不见什么异样,气息亦平稳和缓,如不是见过她先前发作的模样,又有谁能相信柳萱将命不久矣? “这倒不难,”沈烈立刻应道,“神魂神魂,神念与魂灵本就是一物,若有神念强大之人帮助柳姑娘稳固魂灵,就可解了今日之危!” 他说罢,便想主动请缨,为柳萱稳下魂灵。 不过却被赵莼拦了下来。 “剑君,稳固魂灵不是易事,必得是神念强大的人,才能触及他人之魂,我虽不敢自夸神念强大,但却有法身紫府,又高出柳姑娘与剑君一个大境界,如今咎王岭内,倒也不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沈烈不气不恼,与赵莼陈说缘由。 “我知道岐山前辈乃是好意,”赵莼摇了摇头,目光略显晦涩,“但原因并不在此……还是由我来!”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她却心知肚明,柳萱以人族躯体,容纳的实为大妖之魂,此事虽已被掌门等人知晓,但传出去也称得上惊世骇俗,沈烈不知其中内情,让他出手只会不好,何况妖魂与人魂又有所不同,万一对沈烈的神念生了排斥,那便是弄巧成拙了。 赵莼好歹得了日宫三族的精血,修习的大日之道又与金乌同根同源,她来安抚魂灵,自然要比沈烈更为适当。 沈烈既是羲和山的客卿,这些年来对赵莼也算是有些了解,知她修成了裂神之法,神念比同阶修士只强不弱,如今看她格外坚持,便也只能颔首应下,运转丹田在旁端坐护法。 赵莼深吸一口气,待将心神平复下来,才并起两指往柳萱额上抚去。 为了安抚妖魂,她把神识催起后,并未立刻向柳萱识海探去,赵莼自己也是人非妖,不知神念可会对妖魂产生什么不好,于是便极为小心,几乎到了屏气凝神,浑身僵直的地步。 约莫在柳萱识海外徘徊了两刻钟,她隐约瞧见了一点青色的光芒。 赵莼不敢耽搁,依旧是慎之又慎地以神识寻了过去,而靠的越近,那抹青色光芒的模样,就越发清晰起来。 又过了小半刻钟,她看清了妖魂的真容! 那是只有些虚渺的青羽鸟儿,身上共有三对翅膀,俱都覆着有如玉石一般,现着盈盈光辉的纤长羽毛,喙部有些尖利,是柔白颜色,半耷拉的眼睛,则是浅浅的金。赵莼曾见过青栀神女的真身,但又与柳萱的妖魂有些不同,这种不同指的不是外表,而是气息。 以干涸的言语无法概述眼前这妖魂,若一定要选定个词,大概是澄澈。 像高悬烈日的辉芒,不染污秽,明又亮。 像日光流泻成河。 赵莼忽有些明白,为什么六翅青鸟一族,宁愿付出大代价将柳萱送去转生,也不肯舍弃这妖魂了。 但此刻的青鸟魂灵,却在不停地发抖! 这般直接的惊惧之态,让赵莼不得不想到了金乌血火。 一定是那处藏匿豹妖的地方有古怪,才让异火与青鸟魂灵都感到了恐惧! 而这两者间的关联亦是显而易见,都是同金乌有些关系…… 难道掌门的用意就在此处? 赵莼有意将掌门的打算摸清,目前情形却不容她分心思考。许是因为元神上怀有大日气息的缘故,青鸟魂灵倒没有产生什么排斥,反而在赵莼神念的安抚下,开始从惊惧转为温顺。 她心中大喜,当下也顾不了其它,连忙以神念安抚魂灵,欲要将之稳固下来。 这一出手便是整整三个日夜,沈烈在其身旁护法,看得是越来越心惊。 赵莼与柳萱同为真婴修士,同阶之间想要触及神魂,可谓是极为不易,虽不知那位魂修好友能撑几日,但他自己要是出手为同阶修士固魂,恐怕半日就会有疲乏之感,强撑一日还会有性命之虞! 而看赵莼,中无间断地为柳萱固魂三日,竟还毫无异状,神色自然。 沈烈抿了抿唇,心中想到,如有这般强大的元神,达到开元一道的圆满,对她而言只怕不是什么难事。 正想着,赵莼却是长舒一口气,接着缓缓睁开了双眼,她把抚在柳萱眉心的手指收回,问道:“我已将她魂灵稳下,不知接下来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那就没什么大碍了,”沈烈摇头,心中也是一松,“只要好好养个三年五载,不再受神魂上的创伤就好。” 修士最不缺的便是时间,年岁月眨眼即过,柳萱又是魂灵上出了事,用这时间就能恢复过来,已算是很快了。 赵莼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叹气道:“我看她的魂灵惊惧难安,只怕是罗峰山中有什么东西,把柳师姐冲犯到了。” 有此例在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柳萱靠近罗峰山了,但那处颇为古怪的地方,却必须查个明白才是。 便又与沈烈交代几句,赵莼才独自回房,将豹妖陨落后留下的两件东西取了出来。 只见其中一物呈椭圆形状,约莫有婴拳大小,似卵似丹。 赵莼神情一凛,这豹妖果然没有完全成婴! 章四六 戳破 若说此妖是归合期妖兽,实则也不尽然。 赵莼将那妖丹握于掌心,在其莹润表皮上,又能见得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的裂痕,当中隐约透出浅浅的赤红光芒,使这妖丹的气息完全不同于归合期境界,而是趋近于真正的妖婴。 是以这只豹妖,便正如柳萱所怀疑的一样,距离真婴境界只差毫厘,若再过几月,恐就要化婴功成,届时赵莼想要对付此妖,也便不会像今日这般容易。 她细细观察了手中妖丹几眼,才将其以真元裹住,收在了袖中。 而豹妖留下的另一件东西,却是被一道神念给锁了起来。 这道神念自是由赵莼施下,但让她作出此决定的,实则是师姐柳萱。 斩杀豹妖后,柳萱的传音几乎是立刻到了她的耳边,又急又惊道:“阿莼,快快将此妖的元神锁下,其上必有古怪!” 赵莼遂将之用神念裹起,牢牢收在了手中,如今再把这元神与方才的妖丹对比,便可发现豹妖的元神之强,已是远远超出了其本身的境界! 她原先怀疑过豹妖是否经人夺舍,但从元神上的气息看,这应当就是豹妖本身无疑,赵莼抽了神念回来,再以一道神识向上打去,那元神本还沉睡着,受这一击后顿就醒了过来,先迷迷蒙蒙地往四周一望,待瞧见了赵莼冷峻的面容,立时是惊惧无比,浑身打颤! 豹妖从未见过这般手段,被生生捏碎肉身的痛苦仿佛还萦绕在心头,她见赵莼,便像是见了阎罗一般,既惊讶于自己还活着,又生怕赵莼会再对她出手。 片刻后,豹妖便意识到,她肉身早已经灭亡,如今不过是因元神尚存,才能看见眼前之景。 而全盛时她尚不能抵挡住赵莼一剑,剩下元神后就更是为人鱼肉任人宰割,思来想去,豹妖顿时深感绝望。 赵莼倒并不在意于此妖的想法,她心中有疑惑未解,留这元神下来,自是要借机盘问一番的。 “我有话问你,你若愿以实相告,解了我心头困惑,我便可送你转世重修,而若不愿,又或是想以虚言诓骗,我就碎了你这元神,让你形神俱灭,你可明白?”赵莼语气本就不善,讲到后半句,便已是杀机迸现,冷气森然。 豹妖心神一颤,大约知晓了赵莼想问什么,她不敢不应,只考虑了两三息,便回道:“尊驾但问无妨,小妖定当据实以告,只望尊驾能放小妖一条生路。” 赵莼微微颔首,先问她从何处来,迄今为止修行了多少岁月。 豹妖一顿,思索了一番后,咬牙答道:“小妖就在这罗峰山上成的精,从没去过其它地界,自从开智化形以来,已有两百四十年整。” 开智化形便对应着修士的筑基,也就是说,这豹妖从筑基到半步真婴境界,只用去了两百四十载! 这速度,放在人族修士里,都算是非常快了! 因受寿元所限,人族修士的修行速度一向快于其它,除非是血脉强盛的大妖一族,否则在修行一道上都无法同人族修士比拟,像豹妖这般,祖辈都未有过开智化形的先例,乃是土生土长的山野精怪,还能以这般速度修成妖王,就真是极其罕见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莼自不会觉得这豹妖无凭无助便能有今日成就,有言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就不知晓此妖借的是哪一股东风了。 “这罗峰山上共有三座宗门,足足八位真婴修士,门中弟子更何止上万,你若修成真婴,倒还算有自保之力,而先前境界低下、力量微薄时,凭那一处藏身之地,竟也能有百年安宁?”赵莼疑惑道。 豹妖便更加纠结了,她一面不想将宝地道出,一面又深知自己处境不利,斟酌之下,只能开口道:“尊驾有所不知,那方宝地只能小妖进去,其余人只要靠近一丈之内,就会被宝地的禁制诛杀,小妖便是借了禁制之力,才多番躲过了山上宗门的追杀。” “原是如此,”赵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等那豹妖略松口气,却见她细眉拧起,冷笑道,“你这妖物,到如今竟还想拿话来诓我!” 豹妖大惊,又听赵莼讲道:“罗峰山存在了多久,你又在此处活了多久,不过两百余年岁月,连那山上三座宗门都远比你活得要长,若是靠近一丈之内就会被宝地禁制诛杀,这么多年来,占了此座山头的霓山派难道会一点不知?可见不是宝地禁制在作怪,亦或者说,那方宝地并不会主动伤人,恐怕是你将弟子们骗进宝地,另又引动了什么东西,这才招致杀身之祸。 “也只有这样,那些死了的弟子才会寻不见尸身,而山野精怪修行需要血气,等你吃了这些修士,修行所需的血气也就有了。” 幸而她现在只剩下元神之身,不然面上一定十分难堪,豹妖羞恼之余,心头又涌上一阵害怕,方才赵莼可是说了,若她所言不实,就会搅碎元神,让她形神俱灭! 豹妖心生灰败之念,却又极其不甘,嗫嚅几句后,又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恨恨道:“尊驾既能看穿我说了谎,那我也不必藏着掖着了,我一个山野精怪能有今日,靠的全是那宝地的功劳,而宝地确实是有禁制,会即刻斩杀靠近其一丈之内的人,但那是宝地深处的禁制,只单纯进到宝地外层,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当年我身受重伤,逃入山林,隐约间听见几句召唤,就此阴差阳错进入了宝地,更凭借其中一道玄机,成功开智化形,修行到了今日之境界。那宝地共分内外两层,内层禁制并非不可通行,而是要等二十年解禁一回,才会有生门现出,到这时,还会有一两道玄机浮现,取此玄机修行,将壮大神魂,助长元神。” 豹妖急切道:“我愿竭尽全力助尊驾进入宝地,夺取玄机,只盼着尊驾能留我一条性命,放我元神离去就好!” 章四七 谁闻伥鬼事 赵莼却毫不退让,冷声道:“时至今日,你还觉得你有与我讲条件的底气?” 便是不肯和豹妖做这交易了。 豹妖见她软硬不吃,一时是又惊又悔,暗道,难不成今日就要一命呜呼? 却见赵莼眉头一挑,语气缓和了几分:“倒不如来说说,你与霓山派之间,究竟有什么难解之仇?” “你是怎么——”豹妖顿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连着元神都猛地一震,好似在赵莼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了一般。 “你想让我放你元神离去,而非送去转生,那便是有夺舍转修之念。此举虽能保留下几分道行来,但风险比起转生却只多不少,毕竟这附近并无其余妖兽,你想夺舍就只能考虑人族修士,而方圆千里内踏入修行的人,多半又都是罗峰三宗的弟子,你有把握逃过真婴修士的眼睛?” 赵莼觉得,这豹妖确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她摇头一叹,又道:“冒着风险也想走夺舍之道,便只能有两个原因,一是舍不得这辛辛苦苦修来的一身道行,二则是不想忘记,无法抛去现世恩怨转生重修。我便当你是为了前者,但你所言所行漏洞太多,根本经不起细细推敲。 “我若是你,有这一方宝地相助,必然谨小慎微,等到实力丰足之际才敢窥视其它。你从前倒还有几分聪明,晓得将弟子引入宝地再行动手,怎么愈往后,行事却反而愈粗苯了,竟敢当着霓山、庾罗二宗的面,跑到山下食人,为祸百姓。 “你凭那玄机可以壮大元神,只要另食血气补足修行所需,就不怕没有出山之日。而山下百姓都是凡俗之身,纵是吃下千百的量,也比不得一个凝元修士,下山吃人这般举动,既不会给你带来什么益处,又还会引起山上宗门的警戒,可说是百害而无一利。” 赵莼若有所思,心中逐渐清明:“我从前觉得,你是以吃人为乐,而今却认为,你是在以这种方式在愚弄霓山派,一个连属地百姓都无法庇护的宗门,又有什么威信可言?” 她越是说得坦然,豹妖元神就越是晃得厉害。 “何况你方才也说,是身受重伤,于濒死之际才入的宝地,而宝地所在的山头又正是霓山派所有,若伤你的是含光观与庾罗教的人,定也不敢追到其它宗门的地界去,如此种种,便不难得知你与霓山派之间,应当有些恩怨了。” 等赵莼道完此话,豹妖心中却突然松快了许多,她长舒口气,开口道:“霓山派上梁不正下梁歪,门中长老奸诈险恶,座下弟子亦仗势欺人,山下百姓避之若洪水猛兽,我在吃人,他们又何尝不是在‘吃’人呢? “我自知罪不可赦,尊驾若想杀我,我坦然受死又有何妨,只恨死前看不见霓山派倾覆灭亡之景,不能瞑目罢了!” 豹妖元神明灭不定,声音也从激昂转为平缓悠长。 她本是罗峰山上一只寻常野豹,母亲兄姊皆亡于山下猎户之手,自己却是因身形瘦弱,被猎户带回家中赠给了女儿,彼时的豹妖不曾化形,但却天生灵秀,相当于七八岁孩童般,格外讨人喜欢,猎户女儿对之爱如珍宝,几乎从不离身。 哪想在市集之中,遇到了恶人觊觎,猎户女儿不肯割爱,对方夺豹不成,便将猎户一家屠戮灭门,村中百姓如有议论者,亦逃不过杀身之祸,如此凶残暴行足足持续了十三日,到恶人收手时,村民几亡一半之多! 而山下百姓皆靠耕种灵田为生,所得半数要上交于宗门,村中百姓伤亡如此之多,霓山派却反而加重赋税,使民不聊生,饿殍遍户。 百姓若徙往他处,即为无田无地之流民,便是如此,也要村民想放弃祖地,去其它地界讨生活。可霓山派却直接封了村落,不予吃喝,困亡一村三十一户共两百一十六人! “那恶人名为罗展,甚至都算不上霓山派弟子,只不过是个凝元修士的手下罢了,可他却能仗着霓山派的势,恣意妄为至此……可怜我的芸娘,她才十三岁!” 猎户女儿单名一个芸字,豹妖所说的芸娘便就是她。 赵莼听后,顿也有些兴叹。 一座宗门想要立足,传承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坐镇门派的强者也不可或缺,而除此之外,大量土地与人力亦是宗门必不可少的。从灵米耕种,到洞府采买,以清修为重的修士自不会事必躬亲。昭衍有问仙谷一地,既为收容预备弟子,又是为满足内门正式弟子们各般需求而来,像赵莼的羲和山洞府,名下就有良田玉池众多,光凭她手下之人无法照看仔细,便需要另在问仙谷租赁人手,以耕种灵米,养育灵畜,不叫田舍荒废。 显然,豹妖口中的罗展,就是霓山派内一位凝元修士所驱驰的下人。 这种人背靠霓山派,本身的修为境界倒不会有多么高深,不然也不会依附在他人麾下。但仙凡之间有如天堑,莫说是筑基修士,便连修行到了后期的练气期弟子,都已不是寻常凡人能对付得了的,何况那罗展身后又是位凝元修士,在霓山派内纵算不上实权人物,也怕是经营已久,颇有人脉。 豹妖占山为王以前,霓山派坐拥六座山头,论山门广大为罗峰三宗之首,其山下属地自也最为广阔,光人数超过十万的城镇就有五六座,余下还有许多大小不一的边城村落,芸娘一家所在的村庄,在其中就像沧海一粟,完全不起眼。 而罗展能私自改收重税,那村庄甚至还可能是其身后凝元修士的私产! 凡人何其渺小无力,这两百余条冤魂,又哪能引起霓山派的注意? 经此一事,豹妖将霓山派恨入骨髓,但罗展本就为着豹妖而来,甚至不惜出手犯下杀孽,待猎户一家死后,豹妖自然也落入了罗展手中。 “罗展将我带入宗门,送到了一处专门饲养妖兽的地方去。”豹妖咬牙切齿般,愤愤不平。 今日补更一章(1/3) 章四八 对岸客相问 听她说起,赵莼才后知后觉,想到罗峰山如此广大的地界内,除了豹妖以外,竟没什么其它的精怪。 “想必尊驾也有察觉,罗峰山内妖兽甚少,这实是因为霓山派四处搜罗妖兽,将他们圈养一处,以作它用的缘故。”说到此处,豹妖倒平静了许多,可见她与霓山派的仇恨,更多还是因芸娘一家而起。 “我那时并未完全开智,记得的东西也有些模糊不清了,只知道霓山派把这些妖兽圈养起来,是为了剖取妖丹。罗展看我初具灵智,便认为我迟早有化形之日,于是才出手抢夺,想拿我到那凝元修士面前去讨些好处。 “而那凝元修士姓柴,正是管着养育妖兽的弟子,他要负责的,是将那些化形成功,凝聚妖丹的妖兽挑选出来,再上交给宗门处置,有些血气不足,无法修行到更高境界的妖兽,就会被直接杀死,剖取妖丹。而化形后略具资质的一部分,却会被带到另一处地方去。 “见我迟迟未曾化形,那柴姓修士渐也失去了耐性,在怒斥罗展一顿后,便让他赶紧将我带走,莫要浪费宗门的资源,正是趁着罗展将我带出之际,我才奋力逃入山林,被指引入了宝地之中,后头的事,尊驾也便清楚了。” 豹妖将事情俱都说出后,只觉心头一股怨气霍然消散了,生死于她再不像往常那般重要,看见赵莼时,亦没有原来的惊惧与忌惮。 “宝地内层的生门,在去年曾现过一次,尊驾若想取那玄机,便只能等到十九年后,而进入宝地的方法仅有一个,就是封锁丹田,在第三颗长宽约丈许的巨石处探入神念,然后放出元神径直前行十步,宝地自会现于周遭。 “无论是罗展,还是当年那柴姓弟子,实则都已被我所杀,按理说大仇已报,我不该再作伤人之举,可霓山派在这些事情中,又怎能算是无辜?我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来,才逐渐心生魔障,不肯轻易罢休。如今我话已说尽,只想提醒尊驾一句,霓山派看似是正道宗门,内里却有些阴私并不为人所知,若能凭我这话让霓山派落个崩塌倾覆之结果,那也算了了我这场痴恨!” 道完此句,豹妖的元神便开始现出崩散消弭之相,先前凶厉万分的怨气,亦逐渐淡了下来。 自爆之举赵莼尚能以悍力阻止,元神的自灭她却不能干涉半分,在豹妖元神完全散尽的一瞬,赵莼叹道:“种什么因便得什么果,霓山派路数不正,自也不会结成善果。” 她伸手一扬,挥散了早已不存在的元神气息,只将豹妖说来的古怪之事牢牢记在了心底。 修士用妖丹辅以修行一事并不少见,像仙门大派内也会拿出妖力雄厚的妖丹,赐给有功的弟子当做奖赏。因为妖丹本就是道行凝结之物,炼化后便可成为一股精纯灵气,抵得上修士苦修数十上百年! 但那也要看结出妖丹的妖兽是何修为。 像豹妖口中所说,刚刚化形就剖取出来的妖丹,大抵也就对筑基期修士有用。 何况妖丹终究是妖物所凝,其上妖气难除,修士能将之当做捷径,却不能一直凭这种取巧的方式来修行,不然便会根基虚浮,有碍后续进阶。 霓山派是正统道修宗门,其传承甚至还与昭衍有关,门内尊长怎会不清楚此中利害?可他们不仅大量使用妖丹,还隐隐显出供不应求的征兆,连还未化形的野兽都要抓回来,另用灵肉喂养,以助山野之兽早日化形。 可见这已不是用妖丹辅以修行那么简单! 赵莼眉头紧皱,面沉如水。 妖兽到底是不是人族,算不上己类,纵是霓山派捕杀再多,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可人之常情中,有一句话叫欲壑难填,豹妖化形之前,也就是至少往前数两百多年,霓山派内就已经现出妖丹不足的景象,如若妖丹真对此宗有大用,他们就必然会在其他地方想办法来补上这个缺口。 再给霓山派一千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渡江到对岸来,故而能加以图谋的,就只有罗峰山的南边,静山鬼蜮! 她灵机一现,想到庾罗教广收门徒的古怪,忖度这两宗来往甚密,当中或许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而使用妖丹本为捷径,试问一个走惯了捷径的人,真能在善恶之前守住本心? 赵莼独坐房中,长久无言。 似是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那般,在赵莼匆匆将柳萱带回的第三日,江对岸的客人到了。 来者是俞念心与叶絮二人,各都带了几名机警聪慧的弟子跟随,为了豹妖之死前来拜见于她。 赵莼在督事府正堂接见了她们,又收了两宗掌门备下的厚礼与谢信,因柳萱还在昏迷之中,她对二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惯常摆出冷脸,敷衍应付了几句。 叶絮性情孤傲,见赵莼面容冷漠,便也装不出什么客气来,只是她来前得了师尊甄止盈的吩咐,又亲眼见过赵莼将豹妖生生捏碎的景象,对比下两人实力差距,亦不敢表现不敬。她干笑着说了几句答谢之语,只觉如坐针毡般,有些待不下去,好在赵莼也不留人,叶絮自是乐得早些离开。 与她相比,俞念心倒要温和得多。 她虽是一副严肃面相,此刻却浅浅露了些笑容出来,略放低身段道:“若非有赵督事出手相助,倒不知有多少百姓还要担惊受怕,我霓山派作为上宗,竟无法出力庇护他们,实也是我等的失职。” “妖物既除,这些话便无需多言,”赵莼大手一挥,表现得不甚在意,“你我各司其职,自有使命在身罢了。” “正是,正是。”俞念心连连颔首,又问道,“那豹妖藏身于山林内,叫我等多番寻觅无果,如今却是被赵督事轻易给找了出来,可见赵督事法力高深。只是我派还不知晓,那豹妖究竟是以什么法门藏身,如若是神通法术还好,就怕是山林之中有了古怪,会伤及门中弟子。 “此事,便只能请赵督事为我派解惑一二了。” (2/3) 章四九 孝徒欲解忧 作为门中尊长,为弟子们多作考虑实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赵莼却不以为,俞念心的用意会如此浅显简单。她闻言顿将眉头皱起,颇见几分怒意地道:“为着这事,正要与贵派交涉一番,那豹妖藏身的地处,似乎有什么伤人之能,我那友人设法寻觅妖物,最终却是被那地处所伤,如今还未能痊愈,只怕贵派之前陨落的弟子,都和那地处脱不了干系! “我与友人交情甚笃,此番让她受伤,我更是难辞其咎,还望贵派掌门能够应允,让我探探那处密地,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赵莼说的是义愤填膺,通身气势放出,更叫俞念心不觉一震! 对方这怒火,倒是不假。 震惊之下,她也未能捕捉到赵莼眼底一晃而过的杀意。 诛除豹妖之后,山头便再度归还回了霓山派手中,赵莼无故想要上山,自要经得主人的同意,而她怀疑掌门派自己来咎王岭的目的,或就在那处宝地之中,是以无论如何,她都得进去探个究竟。至于霓山派是否愿意,她倒都有对策。 如若愿意,她就按照先前计划,一面探索宝地之谜,一面对叛党余孽一事徐徐图之。 而若不愿,等她血洗罗峰山,覆灭霓山派后,自也能进入宝地一探。 只是后者手段更为直接,剿灭霓山派这一处后,就无法顺藤摸瓜,追查出庾罗教的异样了。 赵莼现如今,对这两宗都是怀疑不已,毕竟罗峰山以南便是静山鬼蜮,其内魔门林立,邪魔道修士往来不绝,正道修士凡有通魔者,十宗弟子皆有讨伐清算的权力! 昭衍隐隐有正道魁首之势,她领命来此,更是为了立下功劳以绝他人口舌是非,若能在清剿叛党余孽的同时,以正道之名诛除魔修,便也算圆满完成了宗门所予的职责。 俞念心哪知道,赵莼一念之间,就险些决定了霓山派的存亡,她揣摩着赵莼不似作伪的愤怒,心中自有想法。 巩安言是个冷情冷性,以利益至上的性格,俞念心作为他亲手教养出的弟子,大抵也像极了师长,遇事多会以得失多少来衡量轻重。她见赵莼为友人受伤而怒,却不完全觉得这是因两人情谊深厚之故,反而在内心深处猜测着柳萱的身份,以为她背景不凡,赵莼或因惧怕宗门责难,便才如此紧张愤懑。 她眼神微动,想起入府时,一众修士战战兢兢,并不敢高声言语的景象,又见柳萱不曾在此,只赵莼一人出来迎客,心中想法虽未落定,可对柳萱受伤的事情已然信了八分。 “不想那山中古怪竟然伤了赵督事的友人,真是我派失察之过,还望赵督事息怒,在下这回去便禀了恩师知晓,给督事一个答复。”俞念心忙不迭应声,态度倒极为和善恭谨。 赵莼轻嗯一声,心中存疑。外人上山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她身份与昭衍有关,又得真婴修为在身,放在霓山派内必然是一大事,上回是因巩安言亲自在场,才代了掌门应允于她,可这次赵莼是直言要请霓山派掌门出面,俞念心却仍要回禀其师巩安言做决定,即可见此派掌门,或许并不怎么理事。 俞念心应下了赵莼所托,却也没有立时告辞欲走,她面上略有些犹疑,但还是开口道:“在下此番前来,除了为豹妖一事向督事道谢外,另还有个不情之请。” 赵莼眉峰扬起,应道:“俞道友但讲无妨!” “那豹妖乃是真婴期妖王,其肉身虽已陨灭,但妖兽死后,如非刻意损毁,不然多会有妖丹存留,而豹妖也是如此,如若在下猜得不错,赵督事手中,应当有那豹妖的妖婴!”俞念心面含笑意,声音和缓。 “这是自然,”赵莼直言不讳地点了点头,“可惜那豹妖生前欲想自爆,最后虽是被我阻下,可妖婴到底也受了些损伤。” 听得这话,俞念心心中一痛,顿觉可惜万分,但还是顺着话头道:“原来如此。在下便也不瞒着督事了,恩师近年来在修行之上深感困顿,翻阅典籍一看,却是需要一股精纯灵气来冲破桎梏,思来想去,正就缺了这么一枚妖婴,哪晓得豹妖狡猾成性,我等一直无法找出她踪迹,更遑论杀之。 “幸有赵督事实力出众,为山下百姓杀了此妖。而按理说,那豹妖的妖婴也合该为赵督事所有,可在下为人弟子,到底也想替恩师分忧解难,便想以等价宝物,另再添价值两成的灵玉,来从赵督事手中购得真婴,以助恩师修行,还望督事能够割爱。” 赵莼一听,面色便有些古怪起来,俞念心暗道一声不好,只听她道:“俞道友一片孝心,倒是令人动容。如若道友早来个一两日,便将这妖婴给你也是无妨,可如今我已将此物赐给了麾下修士,想要收回却是不可了。” 这话确不是在蒙骗俞念心。 赵莼虽正临外炼法身之际,但豹妖的妖婴太过虚浮,不够凝实,且还带着山野精怪的粗劣之气,对她而言便实在有些不堪为用,而沈烈早已成尊,妖婴对其自然也是无多用处。至于柳萱,她是魂念上受了创伤,所需的是宁神养息之物,而不是这还未完全化婴的妖丹。 所以此物最后,实是落到了沈青翡手中,她如今境界低微,这一枚妖婴已够她修行许久,而有沈烈的照看指点,亦不怕她会因此忽略了夯实根基。 俞念心一听赵莼把妖婴随手赐下,内心更是翻涌出肉痛之感,觉得对方实在暴殄天物。只怨其出身仙门大派,竟连妖婴都看之不上,同时却又想着,如若赵莼把妖婴视若珍宝,就更不会随意把宝物让出,她今日恐怕也是不能得手的。 思绪翻转间,俞念心已明白这是个死局,她颇为可惜地一叹,这才起身向赵莼辞去,回转向了霓山派中。 (3/3) 章五十 决断与醒来 罗峰山,含光观中。 朝阳初升,薄雾漫漫,山中嘉木繁荫,又有活水涌泉,叮咚作响,因道观闭门已久,倒不失为一处清静地界。 几株三丈余高的翠树下,砌得一方临崖小亭,下可望山腰之景,视野开阔,凉风习习。 亭中,两位青衣道人相对而站,一人面容冷硬俊朗,似因争执而显出几分急色,另一人瞧上去年岁略长,眼中则流露出些许忧愁。 只听冷面男子道:“豹妖既死,霓山、庾罗二宗只怕是再无顾忌,难道我等要坐以待毙不成!” 豹妖之死,对霓山派、庾罗教乃至于山下众多百姓,都是一件确确实实的好事,唯有含光观视之为灾祸,只因从前有豹妖窥伺,才叫霓山、庾罗互相忌惮,如今维系着平衡的妖物死了,含光观就再次首当其冲起来。 “这……”年长者面色犹豫,支支吾吾开口道,“便是掌门师尊也不曾料到,那位新任督事会介入到此事中来,如今事已至此,我派也只能奋起抵抗了。” “哼,师兄这话倒说得容易!”冷面男子双眉下压,神情满是不悦,“那两宗本就比我派多一位真婴,如若相争,我派必会落至下风,况如今掌门师尊寿数将尽,万一真等到那时,岂非只有大师姐一人支应门庭!” 年长者眉头微皱,倒想说他们有师姐弟三人,不至于让大师姐陷入独木难支之景,却想到师门三人内,到底只有大师姐一人结成真婴,他与师弟都还未能凝出道种,是以话到了嘴边,终也没能说出口去。 冷面男子见此,便更是不忿起来,等将年长者受召离去,身影出了小亭后,才见他双拳紧握,转身立于亭内石桌前,大笔挥就一封密信,从临崖处向外传了出去。 亦是含光观内,山头雕栏玉砌,气势宏伟的高檐大殿中。 蒲团上盘腿坐了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他身形高大,肩宽背直,面相亦称得上端正威严,只是双目略显浑浊,衬得整个人有些精神不济,比常人更虚弱了些。 这正是含光观此代观主,槐禅上人! 真婴修士寿三千载,但取实际情况来论,修士寿元应当是在三千上下浮动,同是真婴,根基深厚,法身强大者自然寿元更长,注重此道修行之人,甚至能活多四五百年岁月,而根基虚浮,法身虚渺甚至是未成法身的,寿至两千五百载以上都算是不易。 槐禅上人虽已修成法身,但他资质平庸,又无身家背景,于外炼、内渡、开元三道上便都未能达到圆满,故只铸就了第八等的真婴法身,此生无望成尊,如今寿有两千七百余岁,已是他的极限。 如若不想坐化,就只能另寻天材地宝,或是求一枚延寿丹药了。 可惜这等灵物、丹药,都不是含光观能接触到的东西,槐禅深知自己命数已尽,这些年来便也不再奢求其他。 唯一割舍不下的,便就是他亲手开山建立的含光观了。 “你可瞧清楚了,那位新任督事当真实力绝群?”槐禅眼中划过一道暗光,不知在想何事。 跪坐在他面前的,是一脸型瘦长,眉眼凌厉的女子,她约莫在花信年华,身上气势格外威重,回话的语气亦是不卑不亢,沉静平稳:“弟子亲眼所见,当日豹妖欲要自爆,却是被那新任督事出手拦下,弟子修行至今,尚还未见过这般大胆的人。” 往往是有了玉石俱焚的念头,修士才会选择舍弃一身道行与转生的机会,自爆而亡。这般做法决绝至极,造成的威力亦不堪设想,若是没有赵莼阻拦豹妖自爆,其所在的山头包括周遭地界,只怕都要夷为平地,伤亡更是难以估计! 且自爆几乎不可逆转,想要阻下这般举动的难度,亦是极大。是以修士自爆被阻的事情,往往多是发生在修为不同的两者之间,大境界间的差距有如天地之别,如此才能叫境界高深之人以绝对实力,阻拦下自爆之举。 而若想在同阶之中做成此事,至少在真婴境界,只能是那铸成法身的修士才能做到。 可以说,凭借着当日诛杀豹妖的场景,赵莼已给罗峰山众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震撼! “嗯,像你这般说来,那人的确是不简单。”槐禅手捋白须,心中既有惊讶,又对面前的大弟子有些欣慰。 他座下弟子不丰,三名徒儿中,唯有首徒钟昙修成真婴,可继衣钵,剩下的次徒与三徒不仅修为逊色,连性情也多有不如,或做事犹豫,不够果断,或急功冒进,鲁莽易怒,比起大弟子来,总不是那么叫他放心。 可惜大弟子再好,独她一人也无法守住含光观,无论是那霓山派还是庾罗教,如今的实力都已远在含光之上! 想到此处,槐禅不由一叹。 他现下已是日薄西山,若不能在死前给含光观寻一个依托,观中弟子必然会被豺狼虎豹吞尽,可这道观终究是他心血所凝,人到老时也不像年轻时那般果决了,面对眼前抉择,他竟有些难以开口。 还是钟昙看出槐禅的难色,忍不住劝道:“危亡之时,师尊宜早做决断,若能得昭衍庇护,我观便还能有喘息之机,不然就是连退路也无了。” 槐禅微微咬牙,知道爱徒所言有理,良久才沉沉点头,算是应许了她的做法。 …… 且不说俞念心回返霓山派后,与其师巩安言又将如何商讨赵莼再次上山一事,督事府内的赵莼本人,却是因为柳萱的醒转,将上山的事情先搁置了下来。 距离赵莼为她固魂的那天,已是过去了七日,柳萱睁眼时略显茫然,而后才觉识海内一阵隐痛翻涌而上,让她不由皱起眉头,呼吸紧促了几分。 赵莼与沈烈都站在她身旁,面带凝重之色,待柳萱渐从痛苦中平复下来后,才问道:“师姐现在觉得如何?” 柳萱面色如常,从神情上看不见虚弱之态,她摇了摇头,说道:“应当是没有大碍了。” (1/2) (本章完) 章五一 来访 回忆起那日的景象,柳萱便只记得眼前猛然一亮,下刻浑身就像烧起来了一般,偏偏识海内又冰冷一片,像神形分离了似的。没有什么剧烈的痛楚,但却让人分外难受,仿佛有一只大手紧紧将她的神魂捏住,欲要从肉身将之抽离了出去! 越是回忆,神魂上那股隐隐的恐惧之感,就让她越是呼吸急促。赵莼见状,赶忙让柳萱停止思索,先休息养神。 听沈烈讲她乃是魂魄不宁,柳萱心下也是疑惑万分,虽说她确是妖魂寄人身,但这却不是因夺舍而来,有六翅青鸟一族以秘法让她转世托生,柳萱此世拥有的躯体,与神魂之间便不可能会产生排斥。 修道者口中的魂魄不宁,多是指神魂与肉身之间难以安宁共处,柳萱本身的形神没有不宁的理由,便应当是有外来之物触动了她的神魂,让神魂感到无比惊惧,甚至想要舍弃肉身而逃。 这是沈烈给出的答复,柳萱闻言,神情便有些晦涩起来。 她的妖魂乃是出自日宫三族,论澄净与强盛,几有返祖之相显出,这般神魂,又怎会轻易被外物触动,甚至惊吓到了魂魄不宁的程度。 个中怀疑,皆无法与沈烈言说,她与赵莼目光相触,一时未语。 赵莼却立刻领会了柳萱的意思,她转身向沈烈微微颔首,抿唇道:“我有些话要说与师姐知道,便请岐山前辈先回避一二了。” 沈烈入来羲和山也有数十年岁月,自然清楚两人之间关系亲厚,曾还是同门师姐妹,如此情谊旁人自难相较,故他只是点了点头,道一声“无妨”,既不因此感到不悦,也不好奇两人究竟要说什么事情,身形一转,便向着房外走去。 直等沈烈彻底走远,才听柳萱问道:“阿莼可知,那地方究竟有什么古怪之处?” 便也是怀疑起了豹妖的藏身之地。 赵莼点头,旋即将豹妖所言之事缓缓道出,又言:“其实那日,金乌血火也现出了惊惧之态,只是我不曾料及,这地方竟会影响到师姐身上……是我的过错了。” 柳萱却不这样认为,摇头道:“阿莼不必自责,事从那地方而起,怎能怪到人的身上去? “依我看来,那地方若是单对神魂有损,便不会只伤我一人,来来往往修士众多,也不见因此魂灭人亡的,且阿莼你又说,连金乌血火也会受其影响,便可知这缘由出在金乌血脉上。” 她的怀疑与赵莼一样,见师妹点头,柳萱才笑道:“可惜尊者不在我二人身边,不然将此事问她,说不定能得到回复。” 咎王岭与曜日岛远隔天南海北,一封飞书不知要传递多少岁月,途中还可能为他人所截,是以柳萱这话也只是玩笑罢了。 她从神魂险些离体的危险中醒来,现下还有功夫说笑,可见情况已远不如先前凶险,正是如沈烈所说的一般,已无大碍,只要好好蕴养神魂就会逐渐恢复过来。 赵莼心中大松,便与柳萱讲了自己之后的打算。 “那地方既是对金乌血脉有影响,师姐便不能再去了,我打算亲自进去瞧瞧,看豹妖口中宝地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感受到识海中的痛楚,柳萱只能一叹,点头道:“你切记要小心行事,以保全自己为上。” 她大抵也知道赵莼在宗门、在大千世界中的处境,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则受制颇多,远不如普通弟子那般自在。 …… 扬水江白浪翻飞,扑天水意迎面而来。 其内水流湍急,渡江船只在上摇晃不止,形如片片枯叶,受风而动!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因江水激流而死,可渡江者仍然络绎不绝,在两岸渡口排成长龙。无他,只因扬水江横贯东西,成为南北两岸通行的唯一路径,除非是修行到凝元境界的修士,可御空飞行外,其余之人皆要通过舟渡才能过江。 鄂海在云上疾走,目光下落时,能见渡口附近,人来人往的拥挤景象。 这些百姓大多都收拾着行李包袱,成群结队而走,不难瞧出是有着举家搬迁的打算。从前的罗峰山虽有豹妖作乱,但在三座宗门的庇护下,日子倒不算特别难过,如今许多人都想要离开祖辈生存的地方,到对岸谋生,可见是感觉到了,如今山上的情况不妙。 妖怪作乱,终会有修士出手诛杀,可宗门之间的倾轧,却是会血流成河的事情。 鄂海面露苦笑,只能加快脚步,往咎王岭赶去。 他是含光观的长老,槐禅上人次徒,地位仅在师尊与师姐之下,此番渡江北上,正是为了到咎王岭中,寻求上宗督事赵莼的帮助。 也不知那位督事究竟会不会答应下来,霓山派与庾罗教并在一起,毕竟还是有六位真婴之多,万一赵莼同意后却有心无力,那也是无法力挽狂澜了。 可惜这是师尊的决定,连大师姐都应了声,他又哪能多说什么? 鄂海犹豫不决间,一座巍峨而苍凉的城池已经现于眼前,听说督事府所在的远塘城,是咎王岭地界中占地最广、人口最多的城池,如今看来,的确是要比罗峰山下的城镇雄伟许多,因是三宗共治,山下城镇便多是分散景象,极少会形成如此壮阔的城池。 他按下心底赞叹,不过片刻功夫,城中就有一道身影迎了出来。 对方面带笑意,还未到鄂海身前就已端起双袖,行礼道:“在下是督事府管事伍正,阁下可是含光观贵客!” 鄂海大惊,连忙上前应道:“贫道正是含光观长老鄂海。” 心中暗道,这人怎会知道他的底细? 那边伍正已是咧嘴笑道:“督事曾吩咐过,说是近日会有含光观贵客登门,让底下人准备迎接,我看阁下英姿不凡,咎王岭中并无这般的归合修士,便才有此一言。” 英姿不凡不过是恭维之言,鄂海相貌平庸,身量略有些矮小,从外表看已是三十许人,只是他身怀归合修为,又相貌陌生,伍正心思活络,哪会猜不到他就是北上而来的含光观修士。 (2/2) 章五二 不见 可鄂海不知这些,他见伍正将自己身份猜透,又听赵莼早有吩咐,心中已然是惊叹不已,对那新任督事顿时有些敬畏起来。 鄂海干笑两声,这才被伍正迎入督事府中。 “还请鄂长老先在此坐候些许时辰,让在下前去通禀一声。”伍正待其分外客气,却又不曾作出奴颜婢膝之态,颇有些不卑不亢,谦和有礼的气度。 鄂海见之,便更不敢看轻了对方,当即在厅内入座,向伍正颔首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罗峰山与咎王岭向来泾渭分明,甚少有所交集,鄂海在含光观内修行了许多岁月,也曾向外游历去过不少地方,但督事府确是从未来过的。昭衍仙宗如雷贯耳之名,使得外界修士对此等仙门多有崇敬,其内镇岐军更是凶名赫赫,让人望而生畏。 又听闻昭衍在宗外属地皆留有重兵驻守,有此流言存在,便更叫罗峰三宗对其敬而远之了。 鄂海在此如坐针毡,等下人端了灵茶上来,清香醇厚的茶水灌入喉头,他才稍稍安心了些许。 伍正三两步离了待客之处,欲向赵莼通传禀报时,却发现沈烈也在其中。 他躬身行了礼,神色端谨道:“督事果真料事如神,那含光观确是派人过来了,其名为鄂海,乃是观中长老,现下正在前厅候着,督事可要接见于他?”伍正境界不足,并不能看出鄂海的修为来,实是赵莼有所觉察,便才让他前去迎接。 不过含光观会来人,的确在她预料之中。 只是这来的人,却不能叫她满意就是了。 赵莼与沈烈相视颔首,继又笑着摇头道:“据底下人打探得知,含光观此代观主槐禅上人,便是道观的开山祖师,他座下共有三徒,唯首徒钟昙修成真婴,今日前来的鄂海乃是次徒,与三徒孔少英一样,都只得归合修为,在道观内司长老一职。 “虽是槐禅上人座下,这两人却远不如钟昙势大,含光观内一应大事,应都是钟昙说了才算,眼下只来了一个鄂海,便可见此宗诚意不足了。” 沈烈深感同意,略有些蔑然地道:“要想让我宗出力庇护,不付出些代价又怎行,若今日来的是槐禅本人,倒还算他含光观有些斩钉截铁的魄力,可让一个做不了主的归合长老过来,哼哼,这就是在试探我等了!” “到底是开山祖师还在,一时难以割舍罢了,”赵莼从座上站起身来,“况且霓山派与庾罗教在罗峰山上也算积威甚重,向我宗求援,亦要掂量我等有无镇压这两宗的实力,昭衍确是仙门大派不错,可北地仙山离这里实在太远,调兵来此也需一段时日,如若兵慢一步,含光观亦是无法抵挡得住两宗联手的。” 毕竟槐禅也无法未卜先知,不晓得赵莼手底下,还有一个外化尊者沈烈。 她虽知道含光观为何会派了鄂海过来,但心中对此却并不满意,故也没有前去接见那鄂海的打算。站起身来后,赵莼便阔步向房外行去,只向伍正留了句话道:“你只告诉他,这般大事,除非是换了槐禅上人,或是他师姐钟昙亲自来此,否则我不会出面。” 语罢,便纵身而起踏上了云头,云中身影渐行渐远。 伍正神情微愣,没想到赵莼让他将鄂海迎进督事府后,却不愿意出面接见,且还大步一抬就不知去了何处,他习惯了陈远良的闲适,倒没见过赵莼这般随意的人,怔愣之下,便只能抬眼看向沈烈,嗫嚅道:“这……” 瞧出了他的为难,沈烈亦只是摇头道:“你听从督事的吩咐就好,其它不必去管,等将此话告与那鄂海知晓后,他自己便能明白怎么做,如若要想留在督事府,你就当他是客人对待,如若想走,你便好生送行就是。” 但唯有一点是,不管那鄂海想出什么法子来,只若槐禅与钟昙未至,都是无法请出赵莼来的。 伍正隐隐觉得,督事是想插手入罗峰三宗的争斗中去的,这有悖于先前几位督事的做法,让他一时有些担忧,可人微言轻,他触及不到赵莼等人的筹谋,自然也无法摸清楚此举的用意。 前厅中的鄂海等了小半刻钟,忽觉头顶上方掠过一道气息,若有若无般,像是产生了错觉,他没有在意,只是心如擂鼓地等着伍正过来通传。 …… 罗峰山,乱石堆前。 此刻已是晌午,烈日高悬,日光垂泻如柱,映照于草木之上,泛出翠光如浪。 俄而,一道遁光降下,落地的女子身形颀长,面色微冷,着烟青色道袍,挽发成髻,她目光微顿,凝眉之际将指尖在身前一落,便有冷冽的剑意霎时铺陈四方,让跟随过来的神识为之一阻。 赵莼早在此处山头留下过剑意印记,从前豹妖在时还好,可一等豹妖身死,霓山派便像按捺不住一般,多番遣派长老往山林中摸索探寻,有时甚至还有真婴气息在林中出现,便不知道是巩安言还是俞念心了。 可见霓山派也知道,豹妖隐匿行踪是靠着此方山林,而非本身的神通。 得知赵莼欲要上山后,巩安言先是犹豫不决,后才松口答应下来。豹妖既是死在赵莼手中,那便只有她才知道山林中究竟有何古怪,而不管在其中发现了什么,只若此方山林还在罗峰山内,还在他霓山派的治下,赵莼就不能一人独占。 他本想跟着赵莼一齐来此,怎奈对方却始终不肯同意,这让巩安言颇为不悦,险些就要将赵莼请出宗门,可念及山上之谜未解,他便只能忍了下来。 赵莼对这道如附骨之疽一般的神识早有察觉,在神杀剑意的阻拦下,巩安言或许不能知道她在山林中做了何事,但只要等她一走,霓山派自有千万种办法,将此方山林翻个底朝天。 她并不怕宝地为人发现,据豹妖所言,宝地内层禁制强大,除非生门开启,否则触之即死,而外层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能勉强容身而已。 友友们记得参与月票活动和称号活动哦,三星之后每个月有四十个称号名额啦,而且有两万点币的活动额度嘎嘎嘎嘎 (本章完) 章五三 昨日现 赵莼倒希望霓山派能循着宝地进入外层,等他们发现其中禁制的威胁后,定然会对此多有顾忌,如此才好方便自己行事。 神识被剑意阻下后,巩安言顿有些抓心挠肺起来,他暗暗冷笑一声,心道,你越是藏着掖着,我便越是要把山上的古怪弄个清楚,你自恃剑意强大,难道我就没有一点办法? 他掌心隐约现出几点寒芒,神识被阻的郁愤之情顿也消散了许多,巩安言神情怡然地端坐于殿内,四周空无一人,便连弟子俞念心也不敢前来打扰。 赵莼按豹妖所言,先将丹田封锁,使真元不外泄半分,又在第三座长宽约丈许的巨石处探入神念,然后闭上双眼,缓缓将元神放出,而后径直前行十步。便在这时,如福至心灵一般,她忽觉周遭有清风拂过,识海内金光一现,再睁眼时,什么山林之景已是消失不见,四周只有茫茫如云海般的浓雾,神秘莫测。 她凝望脚下,足底所踏的地表,却有着鱼鳞一般的纹路,每一片鳞都约莫有巴掌大小,通体灿金,又现出五彩神光来,令人觉得十分神异。 这一条金鳞小路在雾中绵延向远处,她眺望前方,在几乎将视线完全阻断的云雾内,看见了一方尖顶,像是塔顶,但又瞧不真切,看不见尖顶下的全貌。赵莼不知内层禁制设在何处,便只能在身前一丈外凝聚出一道护体剑罡,此后才抬脚往前路走,每一步皆如履薄冰。 她一直走了数十步,尖顶却始终遥不可及,回头看时,云雾竟已漫至背脊,彻底将退路断去,赵莼深吸一口气,坚定了心思继续向前,她越走越稳,也越走越快,直到听见“铮”的一声,身前护体剑罡竟是全数破碎开来,让她不由面色一白,冷汗霎时就浮了上来。 这禁制来得毫无预兆,若无护体剑罡在前,她定是会当场身死其中! 而看剑罡受禁制一击后的模样,却是完全散尽,连强行凝回都毫无办法,可见以赵莼目前的实力,必然无法扛住这一击。 她顿时有些疑惑,若豹妖也是首次进入其中,又是如何在这禁制中活下来的? 赵莼记起,豹妖言她是在濒死之际,听见了宝地中有召唤声音,这才能够进入到外层。如此说来,这宝地岂非是有灵之物? 纵有疑惑未解,她目前也无法通过禁制进入到宝地内层了,赵莼心头微动,又立于原地,散出神识向前方探去,这次行到剑罡散去的地方时,神识倒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不过亦无法前进半分,仿佛前处有一道厚重凝实的高墙,将之完全阻在了外面一般。 不过这一回,她隐约已能观见禁制的一鳞半爪—— 那是座直冲云霄,被一只苍龙盘踞的巨门,在茫茫云海中,萧索又凄凉。 其实赵莼看得并不够清楚,连苍龙也只窥见了半身,她觉得此景不该用凄凉去描述,但心中浮起的,又确确实实是这样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豹妖口中的生门了。 赵莼不能再往前走,便只能在原处逡巡,她寻不到什么异样,心道这外层确是如豹妖所言那般,并无什么特别。 看来只有等到生门开启时,才能有解开宝地之谜的机会了。 她心中一有离开的念头升起,便觉眼前一晃,再回神时,已然是站在了方才探入神念的那座巨石旁边,赵莼微微点头,打算向霓山派告辞下山,待来日再看此处异怪。 而等赵莼离去后,巩安言便有些安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掌心之物顿也随之显现,那是只豆粒大小,通体冰蓝的小虫,浑身几近透明,像寒冰所凝一般。 巩安言将之捏起放于眼前,目中流露出些许心痛不舍,而后眉头皱起,猛然将这小虫捏碎,只见一道清气从其中遁出,径直寻着他的眉心钻入,未过多久,方才赵莼在乱石堆的所作所为,就重现在了巩安言的识海之中。 此虫名为昨日现,乃须弥界三百奇虫之一,有纳景重现之能,便在仙门大派内都称得上珍贵,而巩安言手中能有此物,实也是从霓山派的传承中得来。 逆仙孟从德喜好收集奇虫,外界难得一见的虫种,几乎都能在他手中寻到,霓山一脉的开山祖师,当年就是孟从德洞天中,一位喂养奇虫的修士,其道号为霓山尊者。后来孟从德陨落,他惧怕昭衍株连到自己头上,便选择携座下弟子逃离宗门,四处流浪。 这是霓山一脉的起源,却不是罗峰山霓山派的起始。 罗峰山上的霓山派,实又要追溯到霓山尊者坐化,几名弟子分别得了他的衣钵传承后,其中最受霓山尊者喜爱的末徒,得到了他逃亡时带出的奇虫之卵,与逆仙孟从德所赐的一件法器。那时,其余弟子都已在昭衍的追杀下接连丧命,唯有末徒几经辗转,来到罗峰山地界,选定此处为址,建立了霓山派。 可惜霓山尊者陨落后,霓山派已再无人可将这些奇虫之卵孵出,直等到巩安言发现,宗门传承的镇宗法器,可孵出奇虫之卵后,这些珍贵无比的奇虫,才终于再度面世。 昨日现一卵生两只,也就是一对奇虫,他知晓赵莼要来,便提前将其中一只埋入了山林之中,届时再捏碎手里的另一只昨日现,赵莼在山中的所作所为,就能重现于他识海。 如此神奇效用,饶是巩安言早已在古籍中了解过昨日现,如今也觉得十分惊奇,他不由暗道,最好那赵莼真在山上发现了什么隐秘,不然就是白白浪费他一对奇虫了。 他闭上双眼,将赵莼在巨石面前停留,后又向前十步的动作仔细看下,而下一刻,她的身影便骤然消失,直等到小半个时辰后,才从巨石旁边再度出现! 这之后,她就神情凝重,径直从山上离开了。 巩安言缓缓睁开眼睛,不免可惜这昨日现只能复现出场景,而无法让他确切的知道赵莼究竟做了什么。 (2/2) 大家可以踊跃参加活动嘞,有点币可得 (本章完) 章五四 冥影 好在凭借这些,已足够让他知道,那山中异怪究竟生在何处,待日后徐徐摸索,不定就能发现玄机。 巩安言暗暗一笑,心中大感松怀,这时又听殿门外有弟子求见,令其入内方知,是师兄庞北河欲要见他。 “可知何事?” 那弟子只是摇头,口称:“不知。” 便应当是有隐秘事情要与他商量了,巩安言略一颔首,旋即往庞北河处行去,还没等他唤出师兄,就见对方三步并做两步前来,面露急色道:“师弟,那边已经将今年的妖婴送来了。” “哦?”巩安言有些讶异,道,“竟这般快么,我倒以为那边会顾忌那新任督事的存在,先将此事按个一两月的。” 又见庞北河目光闪烁,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他不由眉头皱起,问道:“我看师兄神情不对,可是那送来的妖婴有什么异常之处?” 这一问,便叫庞北河大叹一声,连忙将巩安言引入座处,提防四下无人后方才敢道:“若无异常,我哪会急急唤了师弟你过来……师弟,你瞧!” 应着话语,庞北河单手翻起,便从袖中取了一方墨玉匣子来,将匣子打开之后,只瞧见三枚颜色不一的真婴浮起,前两枚一黄一紫,弥漫着浓重的妖气,浑浊而无形,正是修士口中的妖婴无误,而第三枚真婴略泛青光,细看去竟是个拳头大小,通身赤裸的婴孩,其外表晶莹剔透,五官清晰可见,巩安言哪能认不出,眼前之物乃是人族修士所凝真婴! 而感第三枚真婴上的气息,只怕其主还是位正道修士! “师弟……这,这该如何是好啊?”庞北河满面煞白,小心翼翼地将这三枚真婴收到了匣中,他便再是心思浅显都能知道,此事要是传了出去,他霓山派根本洗脱不清。 毕竟这三枚真婴的来路就已经不正! 巩安言深吸口气,沉声道:“那边把东西给你时都说了些什么?” 庞北河“嘶”了一声,凝神作思索状,后才应道:“叶小妖女将此物给我时,只说静山原中已无多少妖王可寻,便是有真婴期的大妖怪出现,不是实力绝群,令旁人不敢招惹,就是血脉不凡,身后势力强大,是以妖婴愈发难寻,要价也愈发高昂。 “这回见我派至少要三枚妖婴才肯买账,便只有另拿一枚人修真婴来补上,说是,说是静山原最不缺的就是死人,如若我派愿意,以后寻不到妖婴,便都可以另想办法。” 而这办法,自然就是改用人族真婴了! “糊涂!”巩安言大怒,声音骤然抬高几分,道,“你既知晓匣中有人修真婴,又怎能不明不白地就将之带了回来,如若不知怎么办,便先该与我商量才是!” 他难道还能不清楚庞北河的性情? 先前甄止盈传书之时就说清楚了,静山原今年只能给到两枚真婴,他亦是这般同师兄庞北河说的,而今庞北河却说,霓山派至少要三枚真婴才肯买账,这事他并不知晓,便只可能是庞北河私下里与甄止盈做的决定! 他这师兄一向目光短浅,偏又贪婪成性,等发现这第三枚真婴是从人修身上得来的后,因怕连两枚妖婴都会失去,便不会轻易拒绝,甄止盈定是猜出事会如此,才敢那人修真婴来补。 庞北河见师弟动怒,身子一缩便有些胆怯,可他自诩霓山掌门,乃是一宗之主,此刻被师弟大声训斥,亦倍感羞恼,道:“那,那就将这人修真婴给送回去,我等只要两枚妖婴便是了。” 他转念一想,觉得这也是个可行的办法,不料却被巩安言冷眼瞪住,讽笑道:“师兄不会以为,甄止盈那妖妇会让你这么容易地将真婴还回去? “这些年里,我派借着庾罗之手,方能在静山原中买来妖婴,而光是一个庾罗教,又哪能在静山原有如此人脉,你我都知,那庾罗教实则是冥影宗的势力,而冥影宗所打的主意,便是将整座罗峰山都握在手里。 “不然你以为,庾罗教凭什么要和我派一齐针对含光观?” 巩安言心中久久不能平息,道:“冥影宗早就想将我派拉上贼船了,只是单凭着购取妖婴这一项,尚不能叫我派与正道对立,向冥影倒戈罢了,哪晓得你如今拿了人修真婴回来,这才是真正的犯禁!” 并不是说以人修真婴修行就一定是邪魔外道,只是人之贪念所起,往往难以遏制,一旦尝到其中的甜头,就极难不走向歪路,故而正道修士中,才一向以此为禁忌。 庞北河听了,顿有些垂头丧气,他大感无望,不由戚戚道:“难不成,我霓山派以后也要像那庾罗教一般,成为魔门爪牙?” 要知道,正道修士对邪魔外道一向持着赶尽杀绝之念,如此下去,霓山派自不能再像往常一般,安宁度日了。 巩安言却是连庾罗教和冥影宗都一同记恨上了,他眼神狠厉,心头已然做下决定,道:“怕什么,区区魔门又哪能知晓我派镇宗法器的厉害,她既敢将人修真婴送来,我派便敢用之,莫管是人是妖,只要进了壶中,不都变成灵机去了? “以后若遭庾罗教攀咬,我等便打死不认,他们没有证据,只会把自己暴露了个干净!” 庞北河不如师弟胆大,又只一味听从于巩安言,闻言未经思考,便连连点头,道:“是这样,是这样。” 这时,巩安言忽然目露精光,问道:“等等,师兄方才可是说,送妖婴来的人是叶絮?奇了怪了,这事情一向是由两宗掌门,也就是师兄你与甄止盈亲自交易,怎么这回却换了人来?” “叶絮只说,甄止盈因闭关修行而无法脱身,故才派了她来。”庞北河有些庆幸自己问了这事,不然真就是一问三不知,脸面难以挂住了。 “静山原一来人她就闭关?”巩安言心生疑窦,思忖间,已打算令人暗中去探听此事了。 (1\/2) 章五五 各怀算计 却说鄂海未见到赵莼本人,又听伍正分外为难地陈表了内情后,正是又气又恼,坐立难安地在厅中徘徊了小半个时辰。 因赵莼有桀骜孤高之名在前,他确也想过此行或许会不大顺利,心想着,事关含光观生死存亡,哪怕是被赵莼多刁难些,付出的代价更多些,也得让对方松口,让含光观把眼前的难关给度过了。 哪晓得赵莼连见都不愿见他,只放了话出来,要槐禅上人或是大师姐钟昙亲自登门,才肯出面商谈。 鄂海虽未修成真婴,可凭着归合境界,在含光观中也地位超然,便连去往它处,也因槐禅上人这一层关系而备受礼遇,又何尝受过今日这般冷待。泥人还有三分火气,鄂海已算是好脾气之人,若非赵莼实力太盛,身后倚仗又是昭衍仙宗,他早就拂袖而去,再不登门了。 其实鄂海心中早有此念,只是想着此行前,大师姐钟昙耳提面命吩咐的事,言道师尊槐禅上人寿元将尽,随时有坐化之忧,而今豹妖又已陨落,霓山、庾罗两宗隐有联手之势,便是槐禅不死,对他们的威胁也不像从前那般大了,是以方圆千里内唯一可做援手的,就只有咎王岭一处。 可如何请动昭衍出手,却又是一件难事。 何况一时的庇护并无多少用处,以含光观的底蕴,亦无法在百余年内就追赶上霓山、庾罗两宗,届时赵莼只怕已经期满调离,下一任督事会否肯愿还不知晓。除非是递上投名状,做了昭衍的附属宗门,才能完全不惧他宗觊觎。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看大师姐的打算,还是得试探下昭衍的主意,他如今没能见到赵莼,自也无颜回去面见师长,遂只得提笔写下一封传书,发还给了宗门,自己倒仍旧留在督事府内,看事情有无转机。 鄂海如何纠结为难尚按下不表,那厢的钟昙接了师弟传书,展信后却是脸色铁青。 这新任督事赵莼,果真也像那陈远良一般,是个极其狂傲的人! 只是陈远良更淡泊些,说不理便是真不理了,而赵莼却是想逼了鄂海身后的人出来,让含光观在还未投靠之前,就先低头服软,矮人一等。 她倒不是不知道商议此事,须得由门中主事之人出面,只是含光观情形所致,她与槐禅上人必得同时坐镇宗门,才能压制得住宵小之辈,不然任何一人离了宗门,都会让霓山、庾罗两宗寻到可趁之机。 师弟鄂海在信中写到,赵莼早已知晓含光观会向她求援,既然这般,她就应该是清楚含光观目前处境的,如今不肯松口,便应当是有让含光权衡利弊,主动低头的意思。 这投靠的诚意由槐禅或是她来献,自然又要胜过于师弟鄂海。 可见赵莼此人也是个心肠冷硬之辈,并不在意于含光观的存亡。 钟昙喟叹,当下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只是投靠依附一事不是嘴上说说那般容易,另还要结下契定,言明上下两宗在权利、赋税等方面的具体内容,条条款款,皆不简单。 且就像赵莼所说的一样,鄂海做不了含光观的主,难道赵莼本人就能做昭衍的主了? 钟昙摇头,真婴修士若放在此方地界尚还算个人物,可在昭衍这等名门大派之中,就委实不算如何了,她含光观若是真要投靠过去,只怕昭衍还是要另外遣派长老过来契定。 而这,才是她的打算! 罗峰山背靠静山原,山上宗门以霓山派延续最久,其次则是庾罗,至于槐禅上人一手建立的含光观,却不过只有千余载岁月罢了,实因槐禅乃外来修士,靠着一身实力才在罗峰山上立足下来。而如今含光观所在的山头,便是槐禅从庾罗教手中夺来的,两派不睦已久,含光观自也暗中盯了庾罗教许多岁月。 便靠着这般谨慎,才让槐禅发觉,庾罗教似乎与静山原那边关系不浅,因此教收徒的标准甚为宽泛,而门中弟子入门几年后,又往往消失了踪迹,他便怀疑庾罗教实际上在打着幌子,往静山原中送人去。 可惜庾罗教与静山原的来往极为隐蔽,这些年来也不过是让槐禅有了疑念,实打实的证据,他确是拿不到手。 打蛇要寻七寸,对付庾罗教自也要找到死穴,一击即中。 钟昙打算以此为凭,将这般怀疑告知昭衍,而想要将庾罗教连根拔起,光靠赵莼一个弟子怕还是有心无力,只有等那门中长老过来,才能使出雷霆一击。便是没有证据又如何,以正邪两道从不两立的态度,凭着一点疑念也够让昭衍盯上庾罗了。 就不知道霓山派干净与否,若与庾罗教一般,也是通了邪魔外道的,那才是最好。 如此便可借了昭衍之力一齐拔除,届时罗峰山便只有她含光观一家独大,来日光景自非眼下可比! 她心潮澎湃,目中明亮至极,当即拿起师弟所写的传书,就去寻了槐禅上人。 赵莼要她低头,她低头就是了,不过是些身骨傲气,又哪能和宗门大业相论? 钟昙既有了主意,在督事府中等了几日的鄂海,也终于接到了门中递来的传书。 他展信一看,顿时大松口气,去向伍正告辞,又极为客气地道出,不日后师姐钟昙将要登门拜访一事。伍正闻言一个激灵,先将此事禀了已经回府的赵莼知晓,才连忙吩咐底下人去做准备。 赵莼得了这消息,当即就与柳、沈二人一笑,心中开怀道:“等含光观投靠过来,便能顺理成章地驻兵于罗峰山,不过我却不想打草惊蛇,只叫含光观先同那两宗虚与委蛇一番,往后一网打尽才为上策,毕竟那庾罗教还未打探清楚呢。” 柳萱如今已好了不少,几乎看不出是有伤在身,她含笑点头,赞道:“若能成事,阿莼你这一行就是诛余孽,剿魔患,另还得了一处附属下宗,当是一箭三雕,功不可没了。” 巩安言:我算计一下 钟昙:我也算计一下 赵莼:那我也来(眨眼) 章五六 结契 等过了两日,钟昙应约而来。 她踏入前厅时,见赵莼与柳萱已然入座,心下顿时松了口气,遂抬袖见礼,道:“贫道含光观钟昙,见过督事。” 又抬眼望了柳萱一眼,暗自思索出此人身份:“柳道友。” 柳萱早已在罗峰山现身,对钟昙能知晓自家身份的事情并不惊讶,便只是笑着点头。 而赵莼有意不让沈烈现身,厅中便仅有她与柳萱两人,今见钟昙只身前来,态度也是分外客气,心中便知投靠一事落实了七八成。 “钟道友请坐。”她向旁边一指,神情淡然。 钟昙亦不与她推诿,当即上前坐下,开门见山道:“赵督事既已知晓我含光观将要登门一事,恐怕对贫道此行的来意,也是有所了解了,如今罗峰山上,以霓山、庾罗二宗势大,我含光观底蕴不如它等,素来也是被欺压的多。若只是弟子间的争斗,贫道倒也不用求到赵督事面前来,可今日霓山、庾罗二宗打的主意,却是逐我含光出山,绝我派千年道统传承,我等自难吞下这口气来,可也知晓如今势不如人,思来想去,便只有求仙门出手,庇护一二了。” 她口中之言赵莼都已清楚,是以听后并未有什么表示,钟昙见之,只觉赵莼一副兴致缺缺之态,遂咬紧牙关,语气沉沉道:“贫道知晓赵督事出身昭衍,贵派地处北地仙山,门中强者更是不知凡几,便是我派掏空了家底,只怕督事也看不上眼。” 赵莼淡淡一笑,摇头道:“钟道友言重了。” 却是对刚才那话不置可否。 钟昙心中了然,目光有些黯淡,继又道:“我派无有它想,却唯有师门传承不敢抛却,贫道今日前来,正是想将含光观拜于贵派山下为一下宗,以此得了仙门庇护,便也算保住了一宗传承。” 赵莼顾自打量钟昙,见她眉目刚毅,眼神坚定,周身气势也深具威严,便晓得她在含光观中,应当也是执棋掌舵之辈,但还是问道;“此事不小,钟道友可能代观主决定?” “这是自然,”怕赵莼怀疑,钟昙又补了句道,“虽说贫道并非观主,但自从家师感寿元将尽以来,这观中事宜皆是由贫道打理,今日之事,也是与家师商量后的结果,赵督事不必担心。” “那好,”赵莼当即拍板,笑道,“便就先请钟道友与在下成个契,将此事落定了。” 她扬手在面前划过,空中渐有一道杏黄符诏成型,其上玄纹并不复杂,可知是常见的口约之契,只取双方修士一道真元就能定下。 见赵莼答应得如此之快,钟昙自己反倒有些怔愣,待回神瞧见落至身前的契诏,更是疑道:“赵督事此举是……” “在下不过一真婴弟子,哪能代宗门契定下宗,”赵莼笑着摇头,指着契诏道,“这一契约只以你我二人的名义定下,若昭衍出力助贵派渡过难关,道友再履约不迟。而真正的契定之事,还得等在下传书一封,让门中长辈来此。” 她所言自是不虚,昭衍有专司下宗事宜的地处,就在九渡殿之中,赵莼作为不非山执法弟子,确无法插手于这等事情,不过她背景深厚,又属太衍九玄一脉,收取下宗对昭衍更无甚不利之处,宗门得知后自也不会推拒此事,便只需要一位九渡殿弟子,从门中请来契定之物就能成事。 而钟昙闻言,顿时神色大霁,暗道赵莼之言,句句都说在了自己心坎上,当即便要打出一道真元,将这口约之契结下。 倏地,她停了手,道:“此地距北地仙山遥远至极,便不知赵督事门中长辈,何时能来此作下契定?” 赵莼知她心思,摆了摆手道:“钟道友不必担心,我派在咎王岭中有留有驻兵,上有十位将领,俱都是真婴修士,那霓山、庾罗两宗不足为惧。” 钟昙心头凛然,只道仙门底蕴果真深厚无比,哪怕是咎王岭这般偏僻的地界,也能随手拿出十位真婴来驻守,倒还让人以为此处并不只有矿场,而是藏了其它什么东西在。 她听了这话,顿也没了什么顾虑,旋即将那契诏定下,向赵莼轻笑道:“有赵督事这话,贫道也可心安了,就不知赵督事想要何时动手,也好叫我等有个准备才是。” 赵莼却不应她,只摇头道:“贵派是为自保投靠而来,便该以后发制人为良策,主动出手反会落了下乘,有仗势凌人之嫌,倒不如隐而不发,等霓山、庾罗二宗发难,届时我派自会出兵相助。” 钟昙信服点头,目中晃过一丝纠结,看赵莼的模样,应当还不知那庾罗教勾结了魔门,不然也不会被动行事。她本想等仙门强者来了此处,再将庾罗通魔一事道出,可今日看来,咎王岭中足有十位真婴驻守,就算霓山与庾罗联手,当也不是昭衍之敌,那这通魔之事,便也没什么继续隐瞒的必要了。 忖度这得失利弊后,钟昙便干脆开口,将这些年来槐禅对庾罗教的怀疑说出,只可惜她手中并无实际证据,赵莼若想趁势拔除庾罗,光凭着口头之言也是无法。 “槐禅道友的怀疑不无道理,实不相瞒,在下对那庾罗教亦有几分疑心,不过是因初来此处,对山上宗门知之不详,这才没有细查罢了,今听钟道友所言,那庾罗教竟还有勾结魔门之嫌,这事便不得不查了。”赵莼端正神色,将此事应了下来。 事关魔门,钟昙早知赵莼会答应,心下便也无甚惊讶,她释然站起身来,只说若有所需,含光观必定倾力相助,后才告辞离去,赵莼唤了伍正前去送行,自己与柳萱对视一眼,登时就听对方道: “看来那庾罗教确是问题不小,阿莼,你打算怎么查?” 赵莼心中却已有了主意,只是人选还未寻到。她与柳萱交代了自己的打算,这才开始安排细节之处。 今天状态不好,先一更,明天补一更 章五七 法身 钟昙前往咎王岭时,为避霓山、庾罗二宗突然发难,便有意隐瞒了自己立宗一事,是以宗门内知道她行踪的,除槐禅以外只有二弟子鄂海一人。 至于三弟子孔少英,却是因性情冲动,行事略显鲁莽的缘故,被槐禅摒除在了此事之外。 而钟昙回转山门后,亦闭门与师尊槐禅上人言谈一番,此后便如未曾离宗一般,对与赵莼结下口约之契的事情守口如瓶,甚至连鄂海对此事都了解不多,只是晓得师姐曾赴约前往咎王岭,但事后却未见咎王岭中来人,故也以为此事未成,心中亦多忧虑于门派来日之命运。 这段时日内,巩安言也甚少注意于含光观上,他从师兄庞北河处听闻了甄止盈闭关一事,返转洞府后,便立时遣了弟子前去查探内情,看近段时日内庾罗教中有无大事发生。等再过几日,那弟子有了结果,遂回宗上禀于巩安言,称庾罗教中近日有弟子大比举行,由另一位真婴上人贺昆主理,拿了诸多法器、灵丹出来作奖赏,使得庾罗教一众弟子兴奋不已! 许是那些法器、灵丹确是少有的珍贵之物,便连这回话的弟子眼中,都不觉流露出意动之色,只是巩安言听后不仅没有松怀,神情反还更添凝重。 他挥手遣了这弟子退去,独自在房中暗暗思索。 旁人或不晓得,但他却是知道的,庾罗教在依附于魔门冥影宗之前,实则也是处正道宗门,门中自有传承功法,并不事事都依托于冥影,而甄止盈与众多教中弟子,亦非邪魔道中人。便是因着这一点,叫冥影宗对庾罗并不够放心,故才另外安插了修士在教中,一是为增添庾罗教实力,使之能与霓山派抗衡,二则是监督甄止盈行事,不让其生出叛逆之心来。 庾罗教第三位真婴修士贺昆,便就是冥影宗的人。 只是他身为邪修,并不敢露面于人前,以至于庾罗教弟子都甚少有见过此人身影,此番现身主持弟子大比,未免让人好奇。 不过巩安言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庾罗教背靠冥影宗,除却为此宗打探消息外,更为重要的,实还是提供炉鼎。 却说庾罗教在千三百余载前,还是一处正道小宗,门中功法名为《庾罗生脉经》,乃是此教开山祖师经得一番奇遇后,才意外得来的一门上乘功法,弟子修习此经后,虽在斗法一道上无甚助益,但却可延年益寿,使根基扎实,气纯息平。 哪想突有一日,冥影宗一外化尊者途经此处,见山上弟子皆都气息纯净,实乃上佳的修行炉鼎,他心中惊奇,当即就掳了数十弟子而去,后发现这些弟子皆都修行了一部名为《庾罗生脉经》的功法,作炉鼎后的寿元大大强于其它,效用亦非寻常修士可比。 此人连忙将此事禀于宗门,庾罗教这才沦落入冥影宗之手,只因着这事,教内嫡系弟子再不敢修行《庾罗生脉经》,而是顺着冥影宗的意思,在山下百姓中招收弟子,让他们修习功法,筑基后便送往冥影宗内。作为交换,冥影宗又会为庾罗教提供大量修行资源,两者各取所需,直至今日。 霓山派作为罗峰山立派最久的宗门,根基底蕴更甚于其余两宗,是以冥影宗才与庾罗教接触时,此派便已有了察觉,只是冥影宗乃是拥有洞虚大能坐镇的大宗,在静山鬼蜮诸多魔门内,也算赫赫有名,霓山派自觉实力微薄,又哪里敢表露半分。 以冥影宗的实力,若非扬水江对岸就是昭衍属地,只怕整座罗峰山都要被它收入囊中。霓山派担惊受怕数年之久,见此宗只是与庾罗教暗中勾结,并无对其余宗门出手之意,便才安心不少。 也便是遇上了霓山派,他等心中有鬼,并不敢与昭衍作多接触,才将此事隐而不发,若换了旁的宗门来,只将此事告知于昭衍知晓,那庾罗教都不至于沦落至魔门手下这么多年。 想到从庾罗教手中得来的那枚人修真婴,巩安言一时有些心虚,而这心虚之下,却又伴着几分侥幸,如不是庾罗教与冥影宗勾结,他等也难以从静山原中买来这许多妖婴来用。那庾罗教虽成了魔门爪牙,可到底也获益不少,这般看来,是利是弊都说不准呢! 巩安言哼笑一声,继又想到甄止盈闭关之事。 今年的妖婴已经送来,便意味着庾罗教又往冥影宗送了炉鼎去,按往年的规矩,炉鼎入宗的后十日,经检验无误后,冥影宗就会将承诺好的修行资源送往庾罗教中。而此番弟子大比上的诸多宝物,应当出自于冥影宗的手笔。 甄止盈作为庾罗掌教,得到的只会比弟子更多,冥影宗突然送来如此巨量的资源…… 巩安言心中一震。 难道她是要铸就法身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一猜测大有可能,毕竟罗峰山方圆千里都算贫瘠之地,并无多少灵物产出,此地修士除非远渡万里,去往外界寻找可以外炼法身的宝物,否则在外炼一道达成圆满的可能性,称得上是微乎其微。 端看含光观观主槐禅上人就是个例子,他原是北地修士,因得罪了人才来此偏远之地躲藏,在罗峰山上修行千年之久,也没能寻够外物达成外炼圆满,如今虽铸成法身,却是落至下三等中,此生外化无望,只能含恨坐化! 巩安言深以为戒,哪怕一直不铸法身,也不愿流入下三等,只盼有朝一日,至少在一道之上达到圆满,才敢闭关突破。 像他这样想的修士不在少数,这也是为何罗峰山上,只有槐禅一人铸成了法身的原因。 至于为何不求内渡与开元一道的圆满,便只能说法身三项有层层渡进之规律,如若能先成外炼圆满,那么达到内渡圆满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此后的开元一道亦是如此。 而外炼一道未成,在其余两项上达到圆满的事迹虽不是没有,却是少之又少,多为修士得了惊天奇遇,一时窥破天机才成。 寻常人等,哪敢作如此肖想? 章五八 毛遂自荐 是以绝大多数修士,都是循序渐进,以外炼、内渡与开元这三重顺序,来求上等法身。 巩安言自不例外,好在霓山派中有镇宗法器,可将世间灵物转化为纯净灵机,比那天穹之中的净炁真晶也所差无几,他若能将此等宝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五九 《庾罗生脉经》 听钟昙告知,庾罗教或与那静山鬼蜮中的魔门有所勾结,赵莼纵能诛灭庾罗,却不能知晓与之合谋的魔门是哪一座。 为此,她便欲往庾罗教中安插一道眼线。 普通身份无法触及庾罗教高层隐秘,思来想去,最能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六十 霓山探秘 只是单凭这门功法尚还不能如何,赵莼心念一动,便叫伍华先放心修习此法,等筑基之后再见机行事。 她暗道,怪不得庾罗教能在罗峰山上隐藏这么些年,毕竟这《庾罗生脉经》并非邪异功法,弟子修习后亦不会见任何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六一 盘龙之尸 “你此番是为宗门献身,待本座出去后,定会为你寻一具资质不错的肉身来夺舍,也算全了你的忠心耿耿。”巩安言眼含厉光,待将那男子的元神安抚一番后,才翻手将之收了起来。 其身后众人听了这话,心中亦抒怀不少,虽是可惜了那男子一身修为,但终也好过形神俱灭,勉强算有了条后路可行。 如此,宗门也不算无情无义了。 他们一时感叹,却不知巩安言还需卖命之人,故才愿意做出承诺,为男子寻一具肉身借以夺舍。 俞念心看得师尊眼神示意,遂凝出一道真元往前处击去,正如泥牛入海,那真元霎时就消散不见,连俞念心本人也无法感知一二,她面色一白,皱眉在巩安言耳边道:“师尊,前方有异,弟子亦无力阻挡。” 能让她如此快就断定,自己毫无抵抗之力,前头所存在的禁制,便必然能将真婴修士阻下。巩安言面露不悦,回想赵莼当日的神情,似乎也有些凝重,恐怕对方也是被这禁制给拦了下来,未能进到那禁制之内了! 想到赵莼实力出众,却也要被这禁制阻拦,巩安言郁闷之下,竟也另外生了些痛快出来。 他自不肯就此罢休,转而看向身后之人,便又想点几人出来试探那禁制一番。 先前男子的死状尚还历历在目,惊惧之下,确也无一人敢主动上前,巩安言目露不愉,双眼微眯,道:“今日敢上前一探者,即便肉身陨灭,本座也会护住他的元神,另为他寻找肉身夺舍。此外,本座座下空悬,便是收几个弟子入门也是无妨,端看你几人怎么权衡取舍了。” 这些弟子都是被挑选了才来,头上并无师门,亦没有深厚背景,如今听一位真婴上人愿意首徒,当即便有几人目光一闪,有些意动起来。 几息后,接连就有四名弟子从中走出,愿为巩安言前去探路。 只是那禁制实在恐怖,便连先前的归合期长老都没扛下,这几个凝元、分玄修为的弟子过去,自也是难逃一死,巩安言目色渐深,只得伸手把这四枚元神取了回来,他心中想到,此禁制威力强悍,却只是毁了修士肉身,而不动元神,适才进入此方秘地,亦是假托于元神之功,那么秘地之内,恐怕就是以元神为重了。 他低头将手中元神看过,却未曾选择将其再度投入那禁制之内。巩安言沉默良久,忽地把此些元神俱都收起,然后将身一转,通身威势顿时放出,身后弟子哪晓得他会突然发难,当下未有半分察觉,便被巩安言取了性命,将元神一齐握入掌心。 这当中还有一归合长老的元神,落入巩安言手中后,当即是又惊又怕,虽不知自己有何错处,却也开始大声告罪,盼着对方能饶他一命。 巩安言根本不理他,只将这归合长老的元神留下,另又从袖中取了两枚绿豆大小,冰蓝颜色的圆珠出来,他哼哼一笑,便把余下的元神捏碎,俱都喂入了其中一枚圆珠之中,只见那圆珠忽地一颤,从下方伸出几条细小的腿来,却是只模样奇异的小虫。 这正是先前用来对付赵莼的奇虫,昨日现! 霓山派传承许久,此类虫卵亦不过只有三枚,多亏庾罗教送来妖婴,才让他把剩下的两枚也都孵化了出来,只是今日用去之后,便就仅剩下一对昨日现了,若非紧急之事,必然不可随意再用! 巩安言肉痛无比,若不是觉得这禁制强大,所守护的东西也必然珍贵至极,他绝不会轻易拿了这奇虫出来用。 便把这只昨日现捏在掌心,另一只种入那归合长老的元神之内,巩安言才心中一狠,放出一道自己的神识,送那元神进入到禁制之中。 这回,元神终是没有被禁制拦下,而是顺利地继续进到前处去,直至巩安言再也感受不到自己那道神识,他才久久不能平静地站定原处等待起来。 而看着师尊取走一众弟子性命,俞念心亦不觉得有何奇怪,在她看来,此方秘地本就是隐秘之事,这些弟子敢随着二人进入其中,就已经不能留下活口了,如今元神能于师尊有些作用,倒还算是意外收获。 两人站此等候了些许时辰,忽见巩安言抬起袖来,指尖掐算一番,道:“是时候了!” 便掌心用力,把那昨日现碾碎开来,须臾见一道清气浮起,钻入他眉心之内,巩安言闭上双眼,一副宏伟浩大的景象,在他识海内缓缓展开。 那是一扇撑天镇地的巨门,其上有一只苍龙盘踞,龙头低垂,两道龙须粗壮如柱,可与龙身相较,却还是显得细弱无力,其通身鳞片呈现碧色,俱都黯淡无光,泛出灰白之意,可见已是死去多时! 巩安言虽见识不丰,却也晓得真龙的强大,他心如擂鼓,更坚定了其中藏着至宝的想法。 以真龙守门,护卫着的怎可能是凡物! 他正要凝神再看,识海中的景象却瞬时消散,再没有其它场景出现了。 巩安言心中一紧,当下却也没有其它办法可行,他霍然睁开双眼,见徒儿投来疑惑目光,竟是选择将此事压在了心底,只摇头道:“今日便到此处为止,先出去!” 俞念心自是点头应下,随师尊离开秘地,她目光低垂,倒不曾看见巩安言眼中的激动。 …… 数载时光轻易逝,不叫斯人追流年。 赵莼自入定中醒转,便得知了伍华成功筑基的消息。他有意压制了突破的速度,故才在今朝筑成灵基,此于同一批弟子内,约莫算个中等层次,据他所言,筑基之后却是被人带到了另一处山头去,其中人数还不算少,拢共有一二百人,都是今年才筑成灵基的弟子。 而这离伍华上山的那年,已然过去了五载岁月。 《庾罗生脉经》属上乘功法,修行又重在夯实根基,是以修习起来并不容易,除伍华之外的其余弟子能突破筑基,多半还是院中那聚灵法阵的功劳。 (2\/2) 章六二 出关 这日,浪云峰头隐有人影现过,继而是错杂的脚步声响起。 伍华敏锐地睁开双眼,定睛往门外扫去。重新筑基之后,他的五感要比练气时强上不少,且庾罗教也是下了大心思,赐给弟子们的筑基灵物,皆都十分适合于各人体质,再配上那一部《庾罗生脉经》,伍华自认这重新筑起的灵基,应当是更胜从前一筹。 庾罗教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却偏偏对每一位筑基弟子都如此厚待,这其中另有所图的可能性,必然是多过此教大发善心的。 他从蒲团上撑地起身,微微平复了呼吸,待门外之人开口呼唤,才神情懵然地推门出去。 那日领着伍华等人上山的道人,其名为汪咏,如今正与几位同为筑基的庾罗教弟子站于一处,眼见着伍华走出,他立时面露微笑点了点头,道:“还不快过来,宗门正要为新晋筑基弟子录名,伍师弟你也正在其中。” 伍华闻言一笑,连忙快步走上前去,客气道:“如此要紧的事情,我该早些出来才是,倒是劳烦师兄苦候。” 两人间和气融融,亦是因为伍华能说会道,长袖善舞之故,在同一批上山的弟子中,伍华最为伶俐,个人资质也算得上中上之流,汪咏自然便高看他几分,不过那时伍华还未筑基,这分高看亦算不得个什么,而等到他筑成灵基之后,汪咏才勉强将其入眼,说话行事都客气了许多。 伍华倒并不在乎这些,以他的敏锐,早就看出汪咏此人看似对他熟稔,实则却处处疏远于他。这也不是单只针对着自己,以汪咏为例的一群庾罗教弟子,对新上山的人似乎都有一股隐隐约约地排斥,这并非出自于厌恶,而更像是完全地将之当做外人。 此后即便是筑基,能离开浪云峰原来的小院了,汪咏等人也从未将他们归为自己一方。 在宗门这等极为需要凝聚力的势力,且还是庾罗教一般的小门小派,出现这种事情实可说是怪异。 伍华算出来得最早的几人,待他在汪咏身旁站定,这一处颇为宽敞精致的院落内,便又陆续走了三十余人出来。他们都是这一年里筑成灵基的弟子,自打筑基之后,即按着宗门的意思,被安排到了如今所在的地方。 据汪咏所说,庾罗教规矩严明,正式弟子皆是一年一录,故只能等到年尾之时,才可统一将新晋筑基们录上名册。 对此,见识短浅的新弟子们自是半点疑问没有,只听自己将要成为庾罗教的正式弟子,便已经欣喜若狂,今见汪咏等人拿着录名册来,众人面上已是一片喜气洋洋。 汪咏点完人数,方才微微颔首,将手中的录名册取出,又一一唤了众人前去。那卷录名册乃是法器的一部分,已成气候的宗门内,几乎都有专用来录名的器物,汪咏手中的便是这般法器。而新弟子们自上山后就没怎么离开过浪云峰,故也不曾见识过各般法器,此刻瞧见汪咏手中书册的玄妙,便不由惊叹连连。 对于此景,汪咏早已是见怪不怪,直待名册尽数录好,他才含笑向众人道:“今日录下了名字,宗门便好为你们分配住处,这几日就先委屈你们留在此处,等上面安排好,我与诸位师兄师姐,便会来领你们过去。” 众人岂敢有异议,登时是连连应声,态度恭敬至极。 待人散了,伍华却没有跟着离开,见汪咏比平日里更有几分喜色,便不由问道:“我瞧今日汪师兄心情不错,可是近来有什么喜事?” 汪咏微微讶然,以手捋过青须,道:“倒是被伍师弟给瞧出来了,这事说与你听也无妨,算起来,还是我庾罗教的一桩大事。 “我教掌教闭关已有五六载岁月,于前日功成出关,今已铸成无上法身,教中上下正为此事大肆庆贺,如我等一般的筑基弟子,亦能得到一份赏赐,伍师弟再等个一两日,应当就有人送赏过来了。” 伍华心中恍然大悟,却又得顾及着汪咏在前,便只装出一副瞪大眼睛的神情,喜道:“竟是如此?我虽不晓得师兄口中的法身是何物,可一听是掌教闭关所成,就知道那必是十分厉害的。” 遂又与汪咏恭维一番,才回了厢房,将这事情传于赵莼知晓。 待又过几日,伍华方知他这是多此一举,只因庾罗教为着此事大摆筵席,将甄止盈铸成法身一事传得可谓人尽皆知,哪怕隔着一条扬水江,消息也早就传到了赵莼耳中来。 更莫说庾罗教此回艺高人胆大,甚至还将请帖递到了督事府中! 赵莼拿起那请帖来,心中亦有些惊讶,她现已知道伍华等人,都被庾罗教暗中看管了起来,按此教的谨慎作风,只怕会迅速将这些炉鼎脱手,送往静山原中去,毕竟多一日在罗峰山上,就多一日暴露的风险。 但甄止盈铸成法身这事一出,四方的目光必然群聚而来,此并不利于庾罗教行事,且还会让此教不敢轻举妄动。 眼下对方突然大胆,便应是改换了策略,光凭甄止盈一具法身,当真会给庾罗教如此大的底气? 她轻笑一声,将请帖随手放在了案上。 同时,又有另一只大手伸来,把这请帖拿了过去,读道:“庾罗教,便是那个要依附我宗的小门派?” 这人生得极其雄伟高壮,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铜锣,两腮胡须油亮发黑,请帖在其手中,便像是一片叶子,轻而小巧,他只盯了两眼,就满不在乎地将之甩了出去,赵莼见状不由失笑,摇头道:“依附我宗的是含光观,庾罗教虽与之同在罗峰山上,可却很少与我宗有所交集。 “师兄为了此事而来,竟不曾了解清楚吗?” 巫蛟讪讪一笑,摸着鼻子道:“管它呢,天下小门小派就像星子一样数不清,这不是有你在这里吗,我便不管那么多了。” (1\/2)因为是今年才新确定的实习基地,很多事情都没定好,所以忙疯了,周末精疲力尽爬回来更新,之后看实习稳定些,日一更啥的(日一更也是日更了)(嘴硬) (本章完) 章六三 心狠 见他浑不在意,赵莼也只有摇头叹气。 如沈烈一般,巫蛟在魔劫结束后,便有了突破外化的契机,只是他身为半妖,体内血脉又是蛟宫王族所属,是以突破起来要比寻常修士更难,施相元上界后,为他突破一事就耗费了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六四 鸿门宴 将近辰巳交接时刻,金阳峰上多是人影走动,却闻不见半点喧闹。 庾罗教掌教在此宴请各方强者,其中接引侍从无不为门内有头有脸之辈,平日里于宗门内呼风唤雨,颇得权柄的修士,在这席上都未能得一坐案,更莫提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六五 剑出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皆脸色各异! 甄止盈早知此事,闻听后暗道一声来了,目光顿就落在了巫蛟之上。而霓山派师徒二人俱都面色铁青,一齐看向槐禅上人。 午时的日头正烈,天光垂于槐禅身上,便像为他镀上一层金辉,他并未倒酒,手中握的是一盏清茶,与赵莼一唱一和道:“我自知已至行将就木之年,无力庇护门中弟子,素闻昭衍乃正道之首,坐北地仙山,拥天下英杰,若含光观来日能得此庇护,我亦能够抒怀一二了。” 他这话说得也真挚,叫身后二弟子鄂海双眼一红,便有些伤怀起来。 只是这你情我愿之事,却惹了旁人不快。贺昆眉头微皱,施施然站起身来,道:“槐禅道友之忧,我等怎会不知,如此大事,道友乃一观之主,自是能够说一不二,不过赵督事,怕是不能轻易做此决定!” 赵莼望他一眼,在座上毫不为其所动,淡然道:“我派之事,倒无须贺道友操心,此事在下既已应承下来,那便是有十足把握的。” 她话音方落,身侧的巫蛟就有了动作,只见他大手一挥,魁梧健硕的身躯就如小山一般立了起来,道:“区区小事,早已禀得长老知晓,才叫本尊往这罗峰山来,今日尔等齐聚一堂,当要趁此机会把事情结了,免叫本尊久候!” 赵莼今朝才算晓得巫蛟来此的好处,他身形高大,又得一股直冲云霄的大妖气息,等闲之辈在其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端的是气势迫人,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威武姿态。 且巫蛟又直来直往,从不与人多费口舌,如今瞪起铜锣大眼,像那贺昆敢说一句不,就要动起手来似的。 有这一尊悍将,自是省了赵莼不少功夫! 果不其然,在巫蛟站起身后,贺昆顿就矮了下去,他不敢与外化尊者叫板,目中却暗暗流动着阴毒之色,心道,你却不知,我冥影宗亦有一位外化修士在此,卢治达虽脾气古怪,实力却颇为不俗,步入外化境界更是有些年生了,与你这初入外化的妖修相比,自然是只强不弱的。 贺昆并不知晓巫蛟的底细,但藏于庾罗教的卢治达,却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破入外化,迄今已打通了一道灵关,高出巫蛟一个小境界,是以他才能看出,巫蛟是近来才突破外化,精气神三道皆未通达。 只是巫蛟身上妖气浓重,似乎乃是妖修一道,此道修士在肉身上先天优于常人,亦是唯一一处让卢治达有所忌惮的地方。 巫蛟强势,贺昆便只感喉间堵塞,说不出话。 赵莼这时才从席上起身,离席而出。她横眉扫过众人,定声道:“我昭衍治下一向严谨,绝不容欺师背主之人,含光观既为我派下宗,在下便也该为槐禅道友清理门户才是!” 知道她话中真意的人心头一抖,不能明会的却是云里雾里,只见赵莼骈指一抬,当下一道锐不可当的剑气迸射而出,在空中破出爆鸣之声,霎时就穿过了孔少英的眉心! 众人也是听得一声惨叫,见孔少英被力携得倒飞出去,才从震惊中回神,看向发出雷霆一击的赵莼。 叶絮拍案而起,高呼道:“赵莼,此乃庾罗教地界,你怎敢动手杀人!” 巩安言暗暗心惊,亦附和道:“赵督事,万事以和为上,你这般鲁莽之举,未免伤了两派和气。” 见甄止盈目不移视,定定看着孔少英的尸身,赵莼却笑道:“在下缘何要杀他,其中原因槐禅道友知道,甄掌教……只怕也是清楚的!” “我教筹谋已久,赵督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只道修真界内各般计谋,俱都要屈于实力之下,今日之局,决计是不能善了了。”甄止盈双眼微眯,端着宽袖从座上起身。此时众人都已看出情势紧张,再无人不动如山。 巫蛟双臂一挥,就跃上天去,他哈哈大笑,一只大掌猛地向山头拍去,口中道:“鼠辈还藏头露尾的干什么,可是怕了你爷爷我,若真吓破了胆,不妨出来给爷爷磕上三个头,本尊自会给你个痛快!” 山中顿有一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一蓝衣修士,他身形略见瘦削,有一张瘦长马脸,瞧上去远不如巫蛟高壮,身上却带着一股挥之不散的血气,让人一瞧就知,这必是魔门中人! 卢治达修行至今,如巫蛟般嚣张的人也实属少见,他怒极反笑,还未开口就被巫蛟抢话,道: “不想你这庾罗教中,竟是有邪魔道修士藏身,怪不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底气。”巫蛟挤眉弄眼,登时便叫卢治达双眼瞪起,脸色涨红。 他道:“好一个精怪浊物,竟是嚣张到了本座头上,昭衍自诩正道仙门,居然会容一妖物栖身,可见也是沽名钓誉,算不得什么名门正派的!” 卢治达已是气急,说罢就要与巫蛟动起手来,两人对过一掌,金阳峰顿时地动山摇,有轰鸣之声从天上贯来,便见峰头的真婴们各自飞离,皆不敢随意参与到外化修士的斗法中去。 甄止盈目光一寒,趁这混乱之际,竟是凌身跃起,径直向赵莼杀来! 巫蛟自要交给卢治达去对付,而剩下的修士中,又要以赵莼为主要目标,她若杀了赵莼,自也是大功一件! 饱含恶意的杀气从身后袭来,赵莼旋身就要拔剑斩去,却见一道身影飞速渡来,正是槐禅上人! “赵督事,贫道知你实力不俗,可修成法身的真婴,绝非是你能够对付的,这甄止盈,就由贫道代劳了。”槐禅身上猛然升起一股震荡八方的气势,他虽只成就下三等法身,可在此境却停驻了近千年之久,实力远在赵莼之上! 但他寿数将尽,再与旁人斗法,便会加快坐化之日的到来,此举不可谓不是以命相搏。 赵莼知他是要投诚于昭衍,心头亦只些许感慨,下刻就执起长烬,在乱局中寻到了贺昆与叶絮的身影。 (2\/2) 章六六 一双 上 当日她思来想去,只觉庾罗教所设筵席必不简单,恐是暗怀杀机,便等着众人前去赴会。殳 而单凭一个修成法身的甄止盈,显然是双拳难敌四手,便算她身边还有贺昆、叶絮二人,亦无法同宴上所有人为敌。纵使霓山派与之同为盟友,可对付含光观是利益趋同,得罪昭衍却是霓山派如何也不愿见到的局面。此派与昭衍的恩怨,必不会为庾罗所知晓,故当庾罗将昭衍摆在敌对一方时,就决计拉拢不了霓山了。 如若此宴的目标是含光观,庾罗教便不会大张旗鼓将请帖递到赵莼面前来,此为罗峰山山内之事,在含光观正式倒戈向昭衍之前,赵莼确是没有插手其中的理由的。 何况这五六年来,赵莼常是闭关清修不理俗世,与罗峰山的关系,继又恢复到了从前陈远良在时的疏远境况。她既做了冷漠姿态,以庾罗教素来的做派,亦不该主动贴上来示好。事出反常必有妖,若赵莼还看不出来是何处生了异怪,这些年便算是白白修行了。 伍华之处虽未有消息传来,但他人微言轻,即便被庾罗教察觉出来,大约也只是要了他的性命,不会因此向赵莼发难。便只有含光观处的事情遭人发现了端倪,才会让庾罗心生急切之念,将矛头直接对准自己! 赴会前几日,赵莼暗中传书于钟昙,嘱她对门中修士多加防备,看有无坏事之人,待两日后,钟昙果然回信,言师弟孔少英有些古怪,旁敲侧击之下,发现他竟是早已对槐禅的打算有所知悉,只不曾对外言说罢了。 作为槐禅之徒,其本该对宗门存亡忧心忡忡,而孔少英从前还有急切忧愁之态,往后却甚少见他提及此事,以其冲动冒进的性情来说,此本就为古怪之一,但钟昙对他素无怀疑,自就无法发现。今见赵莼传书,疑心一起,各般魑魅魍魉便显了真形了。 若说孔少英是担忧身家性命,而不得不欺师叛宗,那他大可在发现槐禅打算时,便选择收手。但他未曾如此,就当是庾罗教给他的好处,显然又要胜过于留在含光观。甚至可能是庾罗教背后的那一邪道宗门,给予了孔少英不少底气。殳 此中种种,皆因孔少英之死而无需言说,但庾罗教同邪修勾连一事,却是再难遮掩了!仟千仦哾 赵莼目露讥讽,正与贺昆的惊惶眼神对个正着,他呼吸一窒,心中知晓此人必得诛除,遂也起了几分杀意,当即手下翻转,便祭出一把寒意森森的飞刀来! 那飞刀长不过寸许,两头都十分锐利,其上寒光灿灿,又泛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阴邪,贺昆指尖向前轻弹,其中现着血光的一截刀刃,即向着赵莼疾射过来,须臾间,两侧似有一层血雾漫开,些许腥甜气息顿就冒了出来。 赵莼鼻尖轻耸,顿就知晓此物含毒,她一步跃上前去,剑气还未先行,通身真元便以打得那飞刀步步溃退,贺昆暗自咬牙,却是不肯就此退去,只见他口吐一道黑紫之气,霎时便有两枚巴掌长,通体晶莹如玉的尖利物什探出,细看之下,竟发现此二物肖似猛兽尖牙,只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种族上取下来的罢了。以这两枚兽牙击出,贺昆便以为赵莼须得费力招架一番,然而对方只是眼神一动,挥袖探手间,竟把两枚兽牙尽数收到了掌中! 贺昆大惊,心中暗恨道,正是交手斗法,搏个你死我活的时刻,这赵莼居然有心思夺他手中宝物,亦不知晓是贪心太过,还是纯粹的目中无人了! 他催起心神,就要勾连在兽牙中种下的印记,赵莼自不会让他得逞,当即握紧了那兽牙,便悍然将一道神识碾了上去,以贺昆的神念之力,又如何能与赵莼相比,前者心神才动,就觉识海中传来一阵撕裂之感,叫他不觉嘴唇颤抖,几颗硕大的汗珠顿从额上滑下,面色惨白如纸,浑身抖若筛糠!殳 粉碎贺昆种下的印记,实只费了半个呼吸不到的功夫,赵莼根本不在乎那兽牙,将之夺如手中,不过是见此物血气深重,不像是寻常妖兽所有,其原身的修为境界,至少在妖王之列也算上等,而这般宝物罗峰山必寻不见,贺昆既然能有,就当是庾罗背后的魔门所赐。 指腹划过温凉的兽牙,赵莼心冷如铁,两指相错间,霎时就将之捏碎成齑粉,此乃妖王之骨,论坚硬程度几可比拟上等刚石,但赵莼外炼法身,虽未成圆满之境,却也可凭借蛮力碎之,由此可见她于外炼一道上限,已然攀向了大妖的肉身层次! 贺昆不曾见这一幕,他识海震荡之际,只觉其中好似被人挖空了一块去,好在他亦非毛头小子,知道此时正与人斗法,绝不可轻易晃了心神,便只能咬着牙硬撑下来,先牢牢将那飞刀把住,勉强躲过赵莼挥来的一道剑气。 他步伐杂乱,身形更是异常狼狈,闪躲间亦不忘大声呼喊,而口中名讳正是叶絮:“还不助我!” 与贺昆不同,叶絮却是眼睁睁瞧见赵莼把那兽牙捏得粉碎,她见识不广,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以为是贺昆祭炼后的一对法器,而赵莼竟能挥手将之碎成齑粉,其手段之强硬,可见一斑! 但她身为庾罗教之人,自无法放着贺昆不管,一旁的甄止盈还在于槐禅缠斗,叶絮深吸一口气来,心道,我与贺昆一齐联手,倒也不必畏惧于对方。 想罢,叶絮胸膛微作起伏,一双玉手向前抹开,显现而出的便是一枚尖头金梭,她做这动作只眨眼间,唯恐贺昆那头先招架不住,腹下真元才震荡而起,整个人就如一道惊鸿先遁了出去。殳 此正如了赵莼的意,今日庾罗教的人,无论贺昆还是叶絮,她实是一个都不想放过,现下来一双便杀一双,至于先杀后杀,倒都无甚所谓了! 。: 章六七 一双 中 贺昆此人要比叶絮狡猾得多,眼下虽得了叶絮相助,可他心中知道,真要对付起赵莼来,光一个叶絮显然是不足够的。 也许是仙门手段不容小觑,这赵莼比他见过的许多修士都要强,贺昆不敢轻敌,扭身一转闪至叶絮身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六八 一双 下 他惊疑不定,更凝起神识细看过去。 云中身躯似蛇而有四足,其形巨大无比,投下阴影使万物不得天光,而此物一出,本还晴空一片的苍穹,却渐有电闪雷鸣,风雨欲来之相,卢治达面沉如水,神识从浅青色的鳞片上划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六九 后手 巫蛟施下道家金雷法术,便叫卢治达落了下风去,他怒意满盈,穷追不舍,压得卢治达躲闪不停,身形在云中摇摇欲坠。 偏那蛟龙之躯庞大无比,伸展于天际,又使卢治达有进退不得之感,巫蛟一化真身,素日里压制下来的妖气,顿就全数爆发出来,后如云雾一般弥向四方,萦绕不散! 卢治达见这蛟龙,心中是惊,霓山派师徒二人,却是忧惧不安。巩安言神色几变,待心头主意落定,立即便唤着徒儿要走,怎奈这头赵莼已然斩下贺昆,旋身见两人欲走,便挥手打出一道剑气,先把这对师徒截下。 正是这时,远处山头似有火光闪闪,一股血气渐升腾而上,巩安言定睛一望,惊觉那竟是霓山派山门所在,各般心思顿就转动起来,让他恍然大悟! 今日他与徒儿共赴此宴,门中便只有师兄庞北河坐镇,而赵莼看似是来寻庾罗教的麻烦,实则却是有声东击西之意……亦或者说,此本就是并行不悖的两件事,无论是霓山还是庾罗,她都欲一举拿下! 巩安言深深望向霓山,心知自己已是深陷死局,他强笑一声,又不由抬眼往天际看去。 云中一人一蛟胜负渐分,卢治达纵是打通了一道灵关,却也无法与那道家金雷法术抗衡,他心中如何不甘尚按下不表,待分神察觉出远处山头的血气后,神情亦如巩安言一般有了变化。此时,他已完全知晓,今日之事俱在昭衍等人的算计之内,巫蛟既然敢与他一战,只怕除了这道家金雷外,还有其它后手留着。 卢治达却不愿与之继续缠斗,毕竟《庾罗生脉经》早已握在宗门手中,这罗峰山倒也算不上十分重要,不值得让他为此多费心神,师尊留给他一计保命之法,若施展于此时,未免有些浪费! 心中想罢,他身形一转便想远遁逃离,巫蛟赶忙去追,然而卢治达虽抵挡不了金雷法术,遁逃起来却容易许多,仗着打通了一道灵关,在境界上胜过巫蛟,就像趁此机会往静山原中遁去。 巫蛟顿有些急切,他心知肚明,静山原乃是邪魔道修士本营,若叫卢治达逃入其中,再要寻找就可为大海捞针了! “师兄不必担心!” 见巫蛟径直追去,赵莼却高声喝断此举,她目光清亮,一副胸有成竹之态,巫蛟面色讶然,但也驻足停下,只见远处山头忽然跃出一道人影,那人疾驰而来,正向着遁逃的卢治达,只听他大喝一句: “邪人休走!” 其手中猛然一道赤红精光现出,此光耀映长空,须臾间只瞧得云海翻滚,日辉烁明,所凝法印竟远远胜过巫蛟真身之庞大,卢治达不敢停歇,亦不知身后是何人在追,他心中越来越急,一股悚然之感从足底升起,直至笼罩整个身躯。 赤光愈发浓盛,渐将飞速遁逃的卢治达吞没,他虚虚张开双唇,旁人却听不见呼声。 而待赤光消弭,又哪还能见得卢治达的踪影! 来人目底难掩惊色,他自不会以为卢治达能从赤光下逃走,这手段经由他手,他亦最能知晓此法的强大,卢治达不过一外化修士,在此门手段的主人面前,甚至算不上个人物,眼下卢治达身影不存,只当是随着那赤光一并消弭了去! “多亏岐山前辈即时出手,才未叫这邪修逃走了。” 眼见卢治达身死,赵莼方长舒口气,知晓今日胜果已定,凭巩安言等人,已然无有扭转局势之力,只不知卢治达身后势力是何底细,会否影响到后续之事。 适时出手留人的,自是早得赵莼嘱咐过的沈烈,二人在庾罗教中赴会时,他便以督事符牌号令数位真婴上山,不动声色将霓山派握入手中,此刻庞北河已然被他诛杀,霓山弟子群龙无首,顿陷入一片混乱,沈烈遂按兵不动,只待赵莼之处时机成熟,便可两方交汇,彻底夺下罗峰。 “不过借花献佛,岂敢因此居功!”沈烈连连摆手,神情肃然。 他与巫蛟一般,都是重霄魔劫之后,才上界突破成尊,论实力,沈烈尚还要逊色巫蛟一筹,遑论与打通一道灵关的卢治达相比,若非有那赤红精光在手,他几无留下卢治达的可能! 而那赤红精光却是赵莼所赐,出自真阳洞天主人亥清之手,沈烈以此斩杀卢治达,亦不觉是自己之功。 此行奉掌门之命,为诛除叛党余孽而来,又因毗邻静山鬼蜮,亥清便另赐了一道法术给赵莼防身,此法不过她随手一击,但于卢治达而言却无疑是灭顶之劫,赵莼事前将此交予沈烈手中,也便是料到了今日会生出变故。 庾罗教底气十足,其身后倚仗必不简单。 如非有师尊襄助,今日恐怕真要叫这邪修逃了! 了结大敌,赵莼才出手擒下巩安言师徒二人,若说巫蛟与卢治达斗法时,巩安言心中还有几分侥幸,如今见沈烈现身,晓得赵莼身侧足有两位外化修士后,他便再无法宽慰自己,觉得事有转机了。 巩安言四肢发软,眼神直直望向赵莼,他忽地朗声大笑,道:“赵莼,你可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再无顾忌了?那卢治达乃是冥影宗弟子,其师更是凶名赫赫的裹魂魔尊,你今日杀他爱徒,以他睚眦必报的脾气,此后定会将你剥皮取骨! “我若是你,眼下就该逃回宗门去,以后再不踏出山门一步,不然,哼哼,就等着裹魂取你性命罢!” 赵莼神色如常,身侧两人中,沈烈不识冥影宗之名,倒是巫蛟咧嘴一笑,道:“冥影宗,你是说冥狱老魔的宗门,这老魔当年触怒擎争大能,险些将身家性命都赔在北地,如今藏在静山原里,竟还敢将爪子伸到我派属地来。” 巩安言一愣,下刻却是剑风袭面,将他头颅绞得粉碎。 赵莼行事一向利落,她笑道:“死到临头还有诡谲心思冒起,倒也当得起一句该死了。” (1\/2) (本章完) 章七十 再探 巩安言此话,自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心有傲气,并不甘就此赴死,如今看似好意提醒赵莼,实则却是利用更多。 他并不知庾罗教中有外化藏身,但打从知晓了冥影宗实为庾罗身后倚仗,便暗中打听了不少冥影宗的事情,此宗乃洞虚期大能冥狱老魔所立,在静山原中根基颇深,冥狱之下,有十二大尊并立,为门内中流砥柱。而今卢治达现身,见他那一只青面厉鬼乾坤袋,便叫巩安言知道,这定是裹魂魔尊最为喜爱的那位小徒弟。 且他所言非虚,裹魂魔尊此人的确肚量狭小、睚眦必报,静山原中曾有一宗门因献礼过薄,便叫裹魂心中记恨,屠尽满门长老弟子。如今赵莼杀他爱徒,以裹魂的脾气,前来寻仇只是早晚之事。 巩安言提前告知于她,无非是想让赵莼心中警醒,进而使冥影宗布置暴露于昭衍之前,此后两派相争,无论是赵莼亡于裹魂之手,还是裹魂被赵莼师门尊长所杀,于巩安言都算是有了偿命之人。 说到底,便不过是一句恶意满满的不甘心罢了。 赵莼无惧于冥影宗,但裹魂魔尊又确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如若对方当真寻仇而来,便只有师尊所留的真阳印记尚能抵挡一二,但此行任务,却也会以失败告终。 可她不能退,不然以裹魂的凶名,即便寻不到自己,也会迁怒于罗峰山周遭众人。 思索之际,却听巫蛟沉吟道:“他不敢来,至少暂时不会来。 “适才那道赤光较我真身还盛,旁人或瞧不出,但以冥狱老魔的眼力,必然能知这手段出自亥清大能,他早前被擎争所伤,如今最怕不过昭衍寻仇,此事之后,他就会清楚你是真阳洞天之人,哪怕裹魂欲来寻仇,也会被冥狱拦下。 “更何况,那裹魂也未必敢来。” 赵莼明会其意,接话道:“此般记仇之辈,必定心眼如针细,即便爱护座下弟子,亦只会将自己放在首位,如若我只是寻常弟子,他或许会上门杀我,但有师尊威名在上,裹魂定不敢明着动手,以免招了师尊之恨。 “不过就此轻放却不可能,只怕他会暗地里使坏,以其爪牙置我为死地了。” “那便无妨,等罗峰山入了我昭衍辖下,只若不是裹魂亲至,我都有法子保你无虞。”巫蛟拍起胸膛,挑着眉头道。 赵莼忖念那生门开启之日,心道自己还需在此地停留十数年,敌在暗处潜伏,恐有防不胜防之嫌,而有巫蛟在此坐镇,亦可叫自己安心些许。 待她将俞念心一并诛杀,便才公布昔年旧事,以剿除叛党余孽之名,掀了霓山派山门。 九仙之乱迄今已逾数万载,今代不少修士,都已不曾听说过这桩旧闻,更无法亦无心辨别赵莼所言真伪,于他们而言,只要是昭衍欲叫霓山倾覆,是真是假却是不甚重要了。 倒是庾罗教暗养炉鼎,送与冥影宗邪修采补一事败露后,使得周遭百姓修士震惊不已,此教行恶千载,已不知戕害了多少无辜,教内修士便拿来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只可惜了遭到毒手的生灵,已是归返不来了。 赵莼雷厉风行,一举诛除两座宗门,罗峰山上便只剩下含光观一处。而今大敌不在,当日赵莼杀死霓山派师徒二人后,甄止盈亦最终落败于槐禅,被斩下头颅捏碎元神。不过此战后槐禅便现气息虚浮之相,返宗不过两日就宣告坐化转生,继由弟子钟昙接任观主之位,与赵莼履行昔时承诺,将含光观拜投在昭衍之下。 至于赵莼与巫蛟关心的裹魂魔尊,自静山原内传来的消息,却是称此人久闭关中,暂无出关之相。 裹魂是否闭关一事,尚要以存疑暂结,赵莼将伍华寻回,从庾罗教中得到了那一门《庾罗生脉经》,彼时伍华一众弟子,皆是被庾罗纠集一处,牢牢监管起来,欲要送往冥影宗作炉鼎来用,这最终也成为了庾罗教通魔的证据之一。 她另赐了伍华一部功法修行,感事情告一段落,才安心炼化所携灵物,以期外炼圆满之日。 只是在这当中,亦与巫蛟等人时时谨慎观察,以免裹魂暗中生事。 心弦时紧时松之下,便已是十余年过去。 所谓修真无岁月,但因顾忌那裹魂魔尊之故,却让赵莼少见地有了时日漫长之念,而愈有此感,便愈觉自身实力不足,现今不过是宗门根基雄厚,师门尊长势大,才让她在这大千世界有喘息之机,正如高踏云端,能俯瞰浩野之广阔,却终究踏不到实处,以叫心中不甚安稳罢了。 赵莼镇平气息,忖生门开启之日在即,遂纵身跃起,往那宝地所在的山头遁去。 如今庾罗、霓山皆已覆灭,罗峰山上不过是含光观一家独大之景,但赵莼作为上宗弟子,其身家背景更让钟昙心中打鼓,暗觉不能与等闲弟子相论,便按其意愿,将宝地所在的山头封禁下来,并不让观中弟子靠近。 而今日的含光观,也早已吞并下其余众多山头,再不少这一处,赵莼自其山门上掠过,未叫任何人惊动,便已落到了宝地入口所在。 如她所料,在自己表现出对此地的极大兴味之后,巩安言果真起了心思,在宝地入口周遭排布诸多阵法,意欲何为更昭然若揭。好在赵莼在生门开启前,就已解决霓山派之事,不然以巩安言的做法,即便不知生门一事,恐也会被他等到生门开启,玄机外溢之日。 这十余年中,赵莼早已将巩安言所留阵法清除一空,她双眼闭合,按从前之法再度进入到了宝地内。此并不是她第二次进入其中,生门开启前,她也有数日进入宝地的经历,可惜仍旧如往前那般,生门不开,谁也不能窥视到宝地内层之秘。 不过此番入内,倒觉大有不同。 许是生门将启,这外层的迷雾竟轻薄了许多,赵莼已能完全看清脚下金鳞,而前处尽头,一座高悬的雪白巨塔,正俯瞰着这座迷幻的宝地。 (2\/2) 章七一 七星尺 那白塔形若春笋,通体似玉,高悬云雾之中,纤长挺拔,而层层塔檐飞翘入云,塔身雕刻珍奇异兽,只只活灵活现,有嗔痴喜怒各态,又俱都瞪圆目睛,或怒视前处,或呲牙对望。 赵莼凝神观之,渐有头昏脑涨之感,遂将目光收回,循着那生门所在之地行往过去。 行约个半时辰,生门现于眼前。 此刻迷雾散去不少,从前未能窥尽的冲天巨门,而今终能纳入眼底。 赵莼驻步于门前三丈,由下至上窥得巨门全貌,只见这门上盘踞着一条怒目圆睁的苍龙,其龙首无力向下低垂,龙睛虽是睁起,目中却无半分神彩,两道龙须悬吊直下,如石化一般呈现灰白颜色,其通身覆着一层青碧龙鳞,可也早已失去神光,显得分外晦暗。 以她之前的神识,不过只能看见半截龙身,今日一见,才观得这整具龙尸! 纵有漫长岁月流逝而去,让真龙躯体渐向石质衍化,但这位同仙人的兽中神明,哪怕死去多时,也有余威存在。赵莼站于门前,有望而生畏之感,若换了旁人来,惊惧而死也不是不能。但她隐约能觉察出,自龙尸上流散的威压,并未向自己倾泻过来,而是逐渐汇成一股涓流,齐齐朝着一处聚去。 那正是赵莼万般讶异之所在! 或也是这条真龙陨落之根源! 她仰头望去,只瞧得一柄雪银巨剑从龙首贯入,连着龙躯一并,牢牢地把这苍龙给钉在了巨门之上! 经岁月风蚀,已成暗红颜色的龙血,顺着剑上血槽流往剑柄,亦不知怎的,这能叫天下修士为之疯狂的真龙血液,沾在那闪耀着烁烁银辉的剑身上,却直叫赵莼眉头皱起,觉得是秽物脏了巨剑。 只因她丹田内的长烬轻作剑鸣,须臾间已让赵莼晓得了这雪银巨剑的来历。 古往今来能一剑诛真龙者,唯三代掌门太乙金仙一人,此剑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久经风霜却不改其貌,因其剑主飞升,全数剑意用以消磨龙威,如今留在巨剑之上的,不过只有些微熟悉的剑道气息。 但那正是太乙庚金剑意的气息,赵莼又怎会识认不出? 昭衍能将宗门属地扩张至咎王岭,即意味着当年太乙金仙西讨静山鬼蜮,曾使镇岐军收服了此处。但龙渊在北,缘何会有一条真龙陨落此处,如若此方宝地正是三代掌门的手笔,今代掌门仙人让她来此又是为何呢? 赵莼站定沉思,却忽觉脚下一震,如同地龙翻身般,足底金鳞竟猛然滚动起来,叫她不得不挪移入空。 便在这时,那死去多时的龙尸忽有动弹之相,只见下方龙尾一甩,自巨门之下,却是开出一扇小门,有勉强能供一人通行的模样。 她心道,此或许就是那豹妖所言的生门,而与此同时,在小门之中亦有一团清气浮出,赵莼一见,便有福至心灵的感觉,当即伸手将之取来,遂知晓这便是每次生门开启都会出现的玄机了。 却不知每回生门开启会持续多少时日,据那豹妖所说,这世间似乎也不是定数,顾不上再看龙尸与巨剑,赵莼将玄机收入袖中,便屏气凝神,一步跨入小门中去。 而她不知的是,从前巩安言也有来此,更凭借汲取他人元神之法,窥得那整具龙尸,但巩安言所见的,不过只有一具黯淡尸身,却不曾见得贯穿龙首的雪银巨剑…… 分明只是过了一道小门,先前还远在天边的雪白巨塔,而今倒是近在眼前了。 赵莼眼前微闪,只窥见一道狭小步道,似指引她要行去何处一般,与巨塔入口相接。她聚起护体剑罡,便才阔步向前行去,这步道两岸亦无甚景色,只有叫人无趣的虚白,待迫近巨塔入口,才忽觉此地灵机大盛。 似乎……似乎只逊色于元渡洞天的灵穴! 若放在以前,赵莼当要惊讶一番,但如今她已得知,此方宝地或与三代掌门有所关联,是以无论有何奇处,都不会叫她太过震惊了。 巨塔入口漆黑难辨,隐隐有一层排斥她进入的禁制,赵莼本欲驻步,不料腰间符牌却脱身而去,自上猛然击出一道白光,霎时就将那禁制破开,这是她身为昭衍弟子所有的命符,亦是现身示人之凭证,自不能随意丢了去。 此刻见命符直愣愣地就往禁制内飞去,赵莼自是快步跟上,猛然跃入那塔中。 塔内光景与外遭全然不同,似入得山中暗洞一般,见不了什么光亮,唯有四面八方堆聚而来的灵机,让人觉得此地不如表面看去的这般简陋阴暗。 命符最终停在一处方石之前,赵莼亦随之停下,重新将此物握在手中,便在此时,她才抬眼去看悬在方石上的东西—— 似为青铜材质,柄针垂直,握柄略粗,针头细长,其上无甚纹路,甚至还有些锈迹斑斑。 看形貌,实又像风水堪舆中,用以寻龙点穴的探尺。 而偌大一座雪白巨塔,其内竟只有这一件器物! “赵莼,还不快拿了它!” 骤然被呼名姓,赵莼心神一震,她一面回想这声气,正应是掌门封时竟的声音,一面又循着此话,将面前的器物一举拿到手里! 她不知掌门缘何会突然出声,但这也印证了,对方正如自己所想那般,目的不在剿除叛党余孽,亦不在平息门内流言蜚语之上,只怕今日这悬于方石上的东西,才是掌门真正想要取得的。 封时竟正是将一道神识寄于赵莼命符之上,才能借此开口说话,而哪怕是他,在见赵莼成功将探尺取入手中后,也不由心神一松,语气暗不可察地轻快了几分,道:“霓山派余孽既已除去,又取了此物入手,归返宗门一事,便可提上日程了。” 见她神情凝然,似有不解,封时竟亦不甚在意,当下多说了两句,道:“我知你心中有惑,只是这等事情,眼下还不能说与你知晓,便叫你晓得,此物名作七星尺,于我派紧要至极,今朝你能将之取回,自是大功一件。” (1\/2) 章七二 焉能随心 封时竟又道:“盖因种种不能言说之故,我不可亲自来此,便只能让你来取,你回宗后亦须亲上一回元渡洞天,将此物交于我手,至于其它……” 赵莼手中命符顿又脱手而去,虚虚漂浮在她头顶,只听封时竟道:“这安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七三 冥狱之念 静山原,冥影宗。 此方地域甚为平坦,几不见高山悬川,波流滚涌,只因魔门盘踞,三教九流之辈行走,才叫旁人为此镀上一层鬼魅色彩。自罗峰山南下,可见沃野万里,江河湖泊纵贯其间,如非有传闻在先,怕是没人能想到,此就是恶名昭着的静山鬼蜮! 待踏临此地,又能见诸多凶名赫赫的邪魔道修士来去匆匆,却都谨言慎行,小心避让一处地裂。只见这方地隙裂口两端狭长,正中略见开阔,青天白日里,裂口中也时有森然邪祟溢出,伴着气息各异的邪修自下跃起,奔袭四方。 但凡在静山鬼蜮中多停留些时日,外人便能知晓这处地隙裂口究竟为何物,此正是魔门大派冥影宗的山门所在,数千年前由冥狱老魔亲手撕开,自此冥气终年不散,常见鬼影森森! 相传,冥狱老魔有一门上乘邪功,习得后可化一方地界为阴府炼狱,这静山鬼蜮内的修士,遂又将地隙裂口下的地界称为冥府,心中忌惮非常,从不敢上前试探。毕竟他们也不知晓,这冥影宗的山门在冥狱老魔手里,究竟会是个什么模样。 而此时此刻,冥狱双腿盘坐,右手轻抚胸前青须,面上却一片肃容。 他之所在,为冥影宗九层山门冥府的最深处,平日里莫说弟子,就连门内十二大尊都是无诏不得入,今日倒是来了三名通神期修士在此,个个端凝着神色立于冥狱身前,听候待命。 冥影宗虽有十二大尊并立,但其中只有一位是冥狱徒儿,其余却都是惧他凶名,或奉承投靠,或压镇屈服而来,这些年来能叫冥狱交付信任的,亦不过两人而已。 裹魂魔尊并不在其中。 冥狱目光微垂,两唇轻抿,开口道:“近来门中景况如何?” 自家老祖打从北地仙山负伤归来后,便一直在山门深处潜修,宗门之事无论大小,尽皆交予十二大尊打理抉择,然而从十几年前起,他却突然开始过问宗门景况与静山原附近的事,面前三人不需如何思索,就能明白这变化从何而来。 便见正中之人踏出半步,瞥了一眼冥狱阴沉的脸色,恭敬道:“禀师尊,弟子业已遣人排查宗门内外,并不见异怪之处……裹魂亦安分多年,未有异动。” 他自然不解,为何只是罗峰山上的小变故,就能使师尊如此戒备,乃至于事发之际,立时便传讯于他,先把意欲寻仇的裹魂拦了下来,后又多番施压,将裹魂阻在门中。 卢治达在他们这等修士眼中自不算如何,可在门中普通弟子心里,却是个须得仰望的人物,其积威已久,骤然死于外界,杀他之人有名有姓不说,还从未有遮掩之意,摆了一副不将冥影宗放入眼底的做派,此便使得一些弟子心思浮动起来,待传入静山原内,更叫其余魔门将冥影宗看轻了几分。 只不过此令是冥狱所下,他等便再是不解,亦不能有所违抗。 听罢裹魂二字,冥狱神色又见不好,他阴恻恻地冷笑一声,嗤道:“他什么脾性,你几人还能不知?眼下固然是安分了,可若是松下半点,就能叫他抓到机会出手,届时那赵莼要是不好,裹魂赔命就算了,老夫只怕那凶人杀红眼,连着你几个的性命都要收。” 他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便是凭亥清的手段,恐怕自己都不能躲了过去。 当年他门下弟子不丰,静山原中又无甚看得上眼的天才,遂想着去北地仙山处,随意掳上几个回去,谁叫这天底下资质好的,俱都落在名门大派手里,少有外流它处。冥狱也不怕此些掳来的弟子不屈服,他这邪功神威非凡,纵比不上昭衍、太元这等庞然大物的传承,可也是能直达洞虚期的上乘功法,待强逼着弟子们习了邪功,尝到这邪魔道修行一日千里的好处,自会有人心悦诚服。 至于始终那等不肯低头的,杀了便是! 冥狱自以为修成洞虚后,这大千世界内已可容他横行无忌,洞虚之上的仙人们极少出事,如非涉及天灾大劫,这等地位与天道齐平的仙人,实际上并不在乎什么正邪之分。毕竟凭借仙人之力,轻而易举就能夷平静山鬼蜮,可他们却没有这么做。 正与邪是对立的两面,但也是相互依存的两面。 有正方有邪,无邪亦无正。 没有他们这些邪修,又如何能使所谓正道修士齐心一处? 不过是摆出一个共同的敌人,方才能让大义捆牢异心之辈罢了。须知争斗是永无休止之日的,今日是正邪之斗,来日若邪道消弭,魔门倾覆,斗起来的就是各大名门正派了! 冥狱心中冷笑,巴不得看到这狗咬狗的场面,念起这些年来为了养伤,从未踏出山门一步,心头更是极为不忿。他当年不过是掳了几个昭衍弟子罢了,最后居然惊动擎争出手,将他苦心祭炼成的九幽冥魂府毁去一半,若非他及时弃身而逃,使九幽冥魂府护着元神回宗,怕就要身死擎争手下,神形俱灭了! 擎争有多强,冥狱算是亲身领教过,至于传闻中的煞星亥清,他虽未曾见过,但单凭对方实力还在擎争之上这一点,冥狱就不敢冒这个险! 亥清收徒一事光明正大,冥影宗作为一流魔宗,自是早就有所耳闻,只是赵莼实力弱小,又极少显于人前,才叫旁人只闻其事,不认其人罢了,那日赤光盈空,以冥狱的眼力,当即就瞧出这手段道意深厚,必是出自洞虚修士之手。 是以他才唤人将裹魂拦下,此后有意派人前去打听,便就知晓了亥清徒儿被遣去镇守咎王岭一事。 冥狱已然得罪了擎争,若是再惹上亥清,事情就会对他极为不利…… “我当年弃身而逃本是不得已为之,却不料误打误撞触及神功秘页,发现这《冥魂周游术》,可见这也是我冥狱的运道之一,待我彻底修成此功,即便不能敌过擎争、亥清,可他们拿我也是无法,哼哼,届时再拿他们座下弟子开刀也不晚。” 冥狱暗想着,面色已是愉悦不少。 (1\/2) (本章完) 章七四 心中思绪 面前三人倒不知冥狱心中所想,更丝毫不觉其早有舍弃宗门之念。 邪魔道修士从来恣意唯我,于冥狱而言,只若留得己身在,山门迟早都能重立,是以不必多作牵挂,门中能让他顾念些许的,亦不过只有几个亲传徒儿罢了,何况他早有洞天,庇护门徒也是简单,等修成那《冥魂周游术》,天上地下无有他去不得的地方,什么冥影宗亦无甚所谓了! 只是眼前神功未成,倒还得韬光养晦些许岁月,冥狱心中有数,遂开口吩咐起自家徒儿,道:“此正是为师要紧之际,不容半点差池,你自取了为师手令,将裹魂遣得远些,短时内都莫叫他返回宗门,免得再起是非。” 正中之人垂首称是,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已然浮现心头,便见他笑道:“此也容易,我宗正好因卢治达的失手,损去一处蕴养炉鼎的地方,如今将裹魂派出,亦可让他为徒儿将功赎过,另在它处寻一个蕴养炉鼎之地了。” 他等与裹魂皆为通神期修士,并不好随意驱使,总得要寻个正当由头,才能让其安心离宗。冥狱不置可否,似是未曾将此放在心上,闻言只摆了摆手,道一句“你自去安排就是”,便驱离三人,专心修行起那《冥魂周游术》来。 却不知在授意裹魂离宗之前,赵莼等人便已挥袖离去,归返昭衍了。 诸事已了,赵莼亦无须再做遮掩,离去之际,她便直接放了如意天舟出来,钟昙等人见此,更是心中惊愕,对其身份猜测连连,只可惜赵莼此回离去,双方怕是再无交集,待日后钟昙真正知晓她身家背景,亦不过喟叹一声,恨不能结交一二。 如意天舟的速度,显然比来时快得多,约莫有个两载岁月,她等便成功返转北地。 且在天舟之上,也更适宜闭关潜修,赵莼自生门上得一道剑意气息,心头亦觉火热非常,于归返宗门的路程中,便静心参悟此道气息,间歇炼化外物精华,凝练法身。 此道剑意气息虽然微弱,对赵莼却是十分合用。太乙金仙伟力深绝,庚金剑道更是赵莼自创剑道的两大根基之一,便凭着这微弱的剑意气息,也叫她一鼓作气,将剑心明悟至三炼! 胜过多年苦修! 此外,因前头十余年的勤修不辍,赵莼在法身外炼一道上,也有不小的进境,往后只若一直有灵物供应,离圆满之日定然不会太久。 这便是那一滴金翅大鹏精血的好处了。 外炼法身以此为基础,后日修行不过水磨工夫,赵莼又有金乌血火提炼灵物之精华,外炼法身与她而言,不可谓不容易。 只是后头的内渡、开元二道,却不会如外炼一道这般轻松。 好在是众生皆难,全靠自身,亦不至于像后者这样两极分化,叫人满腹牢骚就是了。 赵莼收纳长烬,起身推门朝外走去,如今已至北地仙山,丰沛灵机似甘霖一般降下,有源源不绝之景,比咎王岭不知强过多少,但却无法胜过巨塔内的伪灵穴,那几乎凝作实状的脉流。 是了,赵莼也是行出宝地才意识到,那浓厚迷蒙的白雾,实际上都是灵机所化,亦正是由这些浓郁到形成云雾的灵机,才生生撑开了这处宝地,它们拱卫生门,由太乙金仙的法剑与苍龙尸身所镇,哪怕赵莼身处其中,也无法与前者争夺这些灵机。 唯有巨塔内的灵机是为无主之物,在七星尺入手后,她才能以天地炉将之尽数收起。 想到此处,赵莼指尖轻动,从水虺残躯到伪灵穴,天地炉内其实已有不少灵源汇聚,此乃天地初开的混沌之物,便再是纯净的灵物精华,亦无法与之相比。这两年在参悟剑意气息的间歇内,她试着取了些灵源来修行,发现果真能用于外炼法身,只是吸纳炼化起来极为艰难,比灵物精华要慢上许多。 可知是灵源过于凝练之故。 但赵莼并不打算继续炼化灵源,毕竟此物炼化难度颇高,只有仙人才能随意取之,运用自如。且以此物修行,亦不能让她修行速度加快多少,灵源入体虽不用剔净杂质,却必须小心施为,以免汲取太多,撑破了经脉。何况修行速度看的是修士自身体质,丹田液池广阔,经脉宽而通达之辈,修炼起来自然便比常人更快。而经脉细小者,哪怕给他一壶灵源,亦不过是作无用之功。 是以天地炉内的灵源给赵莼带来的助益,不在,亦或者说不仅在修行之上。 其真正功用,实则与《太苍夺灵大法》相合! 当日在罗峰山斩杀贺昆时,赵莼便有所察觉,因偏僻之处灵机不丰,灵气较北地稀薄许多的缘故,《太苍夺灵大法》施展起来,委实不如在北地仙山强大,可知若到了灵气更为匮乏的地界,这门神通所能发挥出来的功用,就更会大打折扣。 此时,能够供应大量灵气的灵源,即是赵莼施展这门神通的充足底气,此俱为她自身所有,无惧于外界所限! 这也更加坚定了赵莼修炼《太苍夺灵大法》,尽力将之推进大成的念头。 既入真婴,便可赴会风云榜,今载离下届风云榜不过还有三十三年。这段时间内,她首要之事是修成外炼圆满,而此后想要实力大进,在修为一道上却是少有可图之处,明悟剑心则需要契机,不可强求。算来,唯有这《太苍夺灵大法》可以再添几分实力,增加风云榜的胜算。 赵莼思绪清晰,并不为此感到急躁。毕竟自己年岁还小,哪怕事要争先,也不可过于好高骛远,那风云榜上多的是资历深厚的老练之辈,能录名在上的,也是以修成法身的修士居多。 她离修成法身,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此回可前去观摩试手,待下届再取头名不迟。 思忖风云榜时,如意天舟已是越过天堑,到了昭衍山门。 按理说,离宗归来本应去拜见师长,只如今七星尺还在赵莼手中,此乃灼手之物,当要亲手交予掌门仙人,赵莼遂轻身一纵,先向元渡洞天去了。 (2\/2) (本章完) 章七五 并非上策 章七六 刑堂重地 章七七 我为逆流 章七八 小打小闹 章七九 人在鼓下坐 章八十 怨从利中起 章八一 心意定状纸纷飞 章八二 两器入手纷争起 章八三 立威乃求首座名 章八四 二人欲阻力不足 章二二 言辞未尽 嘱咐好了灵翊,焱瞳便才从内殿匆匆行出。 出正门一瞧,侍女们大抵已是吓得魂出天外,不是瘫坐在地上,就是面色惨白,怔怔地僵立着,一股强横无比,又凶残嚣张的威压,此刻自天际横扫降下,焱瞳对之熟悉无比,登时就气得满面涨红,凌身而起道: “朝晖,你好大的胆子!” 她乃重明神鸟一族,习的是法相真炎神通,亥清又是真阳一道修士,两人一将气息放出,四面八方就如天火降临一般,陷入澎湃热浪之中,如若真的动起手来,只怕整座曜日岛都要陷入一片火海! 一时间,岛上四处皆闻风色变,三族族老更暗叫一声不好,心道这位亥清大能,与焱瞳可是结怨颇深,年少时交手旁人还能拦上一拦,如今两人都已是洞虚境界,斗法可就是毁天灭地的阵仗了! 便有族老起意,先上去劝阻几句,再迅速去请大帝出面,毕竟以亥清的脾气,除了日宫大帝外,却是谁的面子也不肯给的。 哪想衡煦大帝直接闭了殿门,撑着脑袋在殿内传出句话来:“俗务累人,本座要小憩一会儿,莫来打扰。”,就这般把来人给堵了回去。 族老们忧心忡忡,落羽林外对峙的两人,却逐渐有了缓和之相。 焱瞳银牙暗咬,心中颇有些不服气,但奈何亥清之实力,于她而言确是难以抵挡,一时面上便显出色厉内荏的怒气,哼道:“你来干什么,不好好守着你那真阳洞天,倒是来曜日岛耍起威风了!” 亥清收敛了气息,御风而立。 落羽林遍植佳木,清风盈袖,携了股清淡的草木香气,如羽毛般荡到亥清鼻尖,将前尘往事一件一件地勾了出来,她无暇去细想,大抵也都是些斗法交手的逸事,在记忆中模糊又清晰。只记得焱瞳冷笑着讲:“你一个人族来日宫干什么,早些回你的昭衍去,免得在这里惹人烦。” 然后她会冷哼一声,堵回去:“大千世界,何处我去不得,我不仅今日要来,明日也要来,年年岁岁我都来,你又能如何?” 而她也确实如此,除了宗门,就是日宫去得最勤。 后来实力愈发长进,焱瞳的脸色也愈发难看,从一开始的跃跃欲试,到不愿交手,只冷着脸让她离自己远点。 再后来……朝问死了。 亥清隐在袖中的手,轻轻地抓了清风一把,低声道:“守是守不到云开月明的,该出来了。” “你说什么?”焱瞳并非没听清楚,只是为着这句无头无尾的话疑惑罢了。 “我说,”亥清抬眼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那倒不必了,我这陋室,容不下您这尊大佛。”焱瞳双手一端,状似假寐般闭起双目,像是不欲理人。 亥清见状,倒也不强求,只挑起眉毛,目光往落羽林内的殿宇处打量:“无妨,我今日也不是来寻你的……听说你有个儿子?” “我儿子多了去了,你找哪个?”焱瞳猛地睁眼,只觉心都蹦到了嗓子眼儿,暗道,这些年那孽障总喜欢往外边跑,难道惹的不止小凤凰一个,还另外招上了这煞星身边的人不成? 细想想,真阳洞天新收的那名弟子,的确是个女子! 焱瞳头疼欲裂,只恨不得冲入殿内,把灵翊痛打一顿,倒也胜过让亥清取了他的性命。 “可有个叫灵翊的?”亥清蹙眉。 竟连名字都晓得了! 焱瞳深吸一口气,抿唇道:“你寻他何事,只告诉我就是了。” “倒也不算要紧,”亥清略微觉出些异样,却又不知怎么将青栀一事道出口,毕竟她与青栀并不算相熟,只是应承了弟子和柳萱,才上前来出面阻拦,“你自叫他一心修行,莫要在旁处动什么歪心思,尤其是强抢女子这等行径,若再被捅到我面前来,我定会亲自给他个教训!” 说罢,才怒目一瞪,拂袖离去。 焱瞳双眼微闭,心道一声果然。待亥清走后,才怒冲冲地往内殿行去,喝道: “灵翊,滚出来!” …… 亥清并不知晓,因她言辞未尽,会生得一场误会出来。现前的她,已拿着从衡煦大帝处得来的两滴精血,满意地回返宗门。 思及赵莼才将破劫成婴,仙人大能级别的精血,于她而言根本无法承受,衡煦便另从金羽大鹏、重明神鸟两族内,各取了一滴通神境界的精血,交到了亥清手中。这两族一个肉身强悍,一个有着法相真炎,赵莼能以前者淬炼法身,又可将后者喂与金乌血火。目前来说,倒要比一滴仙人精血更得用些。 亥清自是满意受下,心中也清楚大帝精血不可求,因着与衡煦相熟,又多年未见,才有这一句玩笑之语。 何况衡煦也言,赵莼修成大日一道,算起来还算是金乌正统大道,较真阳还要少见,不想她师徒二人与日宫都如此有缘,来日若有机会,定要带着她那爱徒登来岛上见一见。 这便是要结个善缘了。 她思绪飘转,想到如今还留在昭衍内的柳萱,不由心中暗道,莼儿与日宫又何止是有缘那般简单呐! 遂就此辞过,回返真阳洞天,只等赵莼成婴出关,就立时把得来的精血给她,嘱她淬炼法身。 …… 元渡洞天,一处灵穴内。 赵莼轻吐浊气,顿觉神思清明,丹田已微微有了饱胀与圆满之感。 这是修为上已到了极处,再往上就要突破境界,才可继续积蕴了。 而此时,离闭关已然过去了七载有余。 自从魔劫开始,她一身修为也算是突飞猛进,虽说赵莼一直在有意夯实根基,但若要直接面对天劫,确还是有些困难的,这七年里,她从头到尾将境界小心打磨夯实,如今方功成圆满,根基可说是滴水不漏。 不过,眼下还未到破劫的时机。 她心思一转,便从丹田上移,到了识海内的小剑上。 斩天尊者修成真婴之前,剑道境界就已经不止一窍剑心,而赵莼在明悟剑心时便有感,自己的极致也不会止步于一窍。 只是那时情势紧迫,不容她静心潜修。 如今倒可以安心磨炼剑道了。 顺便说一下 其实除了秋子姐,我倒很少写极端恶人,总是打定主意想写坏蛋,但又不自觉留手,焱瞳和灵翊,一开始是想写坏坏母子俩的(对手指) 现在好像也变成屑美女和乐子人了啊啊啊啊啊啊 章二三 已是极致 太上神杀为剑道之极,明悟一窍剑心后,赵莼神念更是大为增进了许多。 此也意味着,剑道与元神一道本就相辅相成,若在一处上有了长进,对另一处自然就会有好处。 她心神微动,识海内的小剑便猛地一颤,在两枚元神下,散出锋芒毕露,势可横扫天下的清辉来,这正是自剑心雏形上,哪唯一亮起的一处窍穴而来! 赵莼细观片刻,复才沉下神思,专心致志于磨炼剑道。 剑心之境,在于修心,万千剑道中,亦有如杀戮剑道一般,重于心境的剑道。她曾在一玄剑宗求法,于悟剑池中习得一招,唤作明月三分,而授与她这门剑招的前辈,如今看来,大抵也仅在一窍剑心的程度。以赵莼当年的剑道境界,看对方随手一剑,便只觉分外高深。 今日再将此招拾起,却显得有些简陋粗劣了。 不过传授她明月三分的剑宗前辈,曾言过她乃心剑一道的修士。而即便剑招浅薄,赵莼也能从中窥出,心剑一道的几分奥义。 无怪乎剑修好战,更尤其喜欢邀战同道中人,实则是论剑交流下,各种剑道互通有无,相互增足,从而便可达到取长补短,各取所需的目的。正如大修士撰写道法前,必要遍观诸法,以辨精华与糟粕,赵莼独创太上神杀剑道,亦绕不过从诸多剑道之上,取有用者留,无用者弃的过程。 而心剑一道,即剑通心神,心念愈强,则威力愈强! 正是将修心发挥到了极处! 便不知这位心剑道的前辈,最终修行到了哪一境界。 赵莼将杂念摒除,转而细细剖析剑招中的真义,以她如今的剑道境界,看明月三分已然十分浅陋易懂,故而未过多时,心剑一道的些许窍门,便浮现在了她脑中。 取其中有益者留下,磨炼剑道以壮大神念,赵莼微微颔首,继又沉入修行之中。 如此,便是二十年岁月流逝而去。 沉浸在入定中,早已感受不到时间的痕迹,大修士视百年为一瞬,这匆匆二十年,大抵也只容得下一句叹息。 赵莼摇了摇头,这才缓缓地睁开双眼,她已动手掐算出闭关的年数,恍惚间,顿有一种岁月匆忙去,我自从容行的感受,后又将此压下,向识海内视而去,只见剑心九处窍穴,如今正有两处亮起清辉,散发出澄净澈明之相。 余下虽还有七处未净,但她心头已觉出些许饱和之意,可见以目前的修为来说,两窍剑心便是极致了。 而明悟两窍剑心后,赵莼亦发现,当年师兄未突破真婴前,应当也是这般境界,至于往后的第三窍,恐就是在归合期无法触及了。 识海内两枚元神,虽是令她神念强悍到远甚常人,但和三窍剑心间,似乎还是隔着难以逾越的距离,只是浅浅冥想,触摸过去些许,识海就会传来撕裂一般的痛楚,连着身躯也隐隐颤动,叫赵莼心思沉下,明白不可再进一步了。 她想着,三窍剑心作为外化期剑修,能否得到剑尊称号的标志,其难度必定远在前两窍之上,倒不如破劫成婴后,再看有无契机出现。 …… 修士突破真婴,须渡四九天劫。 若破劫成功,便可道种化婴,成就真婴上人。自此蜕去凡身,汇天材地宝,世间清气,铸成法相之身,谓之法身,就算是踏上了高阶修士的步途。 是以天劫本身,就有为修士蜕凡之用。 而若渡劫失败,便会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除非以上乘宝物护住元神,不然连转生的机会都十分渺茫! 四九天劫共三十六道劫雷,前二十七道可凭外物招架。因此,修士到渡劫前,往往也会进行诸多准备,或以法器与劫雷抗衡,或提前布下阵法,抵御落雷,亦有道行精深的符箓道修士,可绘制避劫符,化解劫雷威力,以增修士渡劫几率。 只是避劫符甚为玄妙,当中已然触及到天道奥秘,纵是大千世界内,能绘制此符的符师也不多,更莫说轻易拿出此符来售卖了,是以避劫符向来有价无市,寻常修士渡劫,根本不敢作此考虑。 至于像赵莼这等剑道修士,对抗前二十七道劫雷的方式,便更简单了。 无论阵法、符箓还是其余法器,都比不上这手中的法剑得用,何况劫雷可蜕去凡尘,以法剑渡劫,便可顺势淬炼剑身,倒是比日后再寻天材地宝铸剑更便利些。 二十七道天劫后,修士便须直面剩下的九道劫雷。 这九道劫雷一道强过一道,且都要更甚于此前的二十七道。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修士折戟此上,化作了天劫下的亡魂,可见天道神威有多可怖! 而最后九道劫雷中,三道灭身劫,三道灭魂劫,两道灭神劫,剩下的,即是世人最为忧惧的心魔之劫。 有师尊叮嘱在前,又有诸多渡劫失败的先例为告诫,赵莼也是待万事俱备,才敢伸手抓握那一线契机! …… 元渡洞天之上,雷云积蕴得很是迅速。 不过几个呼吸间,浓重的黑紫云雾就堆聚了过来,层层劫云如阴霾一般,完全将日光阻绝,其内隐隐闪动的幽紫雷电,瞧上去就令人心惊不已! 天劫乃天道所授,赵莼虽身在元渡洞天内,可堆积而来的雷云,和将要降下的天劫,却是外界修士也能目睹的景象。 自察觉出异象,亥清已然是从真阳洞天行出,负手凌于劫云之外,遥遥远眺着赵莼所在。 渡劫一事不容半点差池,些微变动都能使事态急转直下,酿成不可逆转的后果,故她一出现,就挥起大手,令周遭修士俱都避让开来,便连亥清自己,亦不敢太过上前,以影响到劫雷的酝酿。 好在元渡洞天并无多少闲杂人等,见劫云堆聚,也只是好奇渡劫之人是谁,并不敢有打扰之念。 而见劫雷还要酝酿些许时日,亥清也只有压下心中异念,在远处站定,专心为徒儿护法。 二更在后 (本章完) 章二四 此乃神兵 元渡洞天外有亥清站定,便无人敢上前打扰。 但四面八方,仍旧有不少修士关注着此处的情况。 比如各执一子,正相对而坐的封时竟、秦异疏师徒二人,比如羲和山上下修士门客,再比如其余几处洞天内,早已对赵莼好奇不已的其余人等。 池琸与几位夔门洞天的长老站于一处,亦凝神观望着那愈发浓重,几乎令人心惊胆战的黑紫劫云。 在他等身前,又站了一面白无须的中年道人,其身着杏黄衣袍,头戴四方平定巾,手握一青玉如意,颇有几分文秀出尘之气,便看他面容,眉目间虽生了几分沧桑之态,却也清雅俊秀,更长得一双桃花眼,衬得神情温和柔静。 俄而,听这道人开口问:“池琸,你那族中后辈近来如何?” 见其问话,素日一副倨傲之相的池琸,却是眉眼低垂,恭敬上前道:“禀师尊,自拜入珲英门下后,藏锋已在五十年前破劫成婴,如今正游历在外,以淬炼法身,或可在外炼一道上成就圆满。” 那道人闻言后轻嗯一声,也不转身回来,只略点头道:“外炼圆满于旁人而言或许艰难,但对我昭衍弟子来说,倒是人人都可期望一番,难只难在内渡和开元两处。池藏锋先天资质不错,如今又有珲英帮衬,却无须我夔门洞天去多此一举。” 他目光如炬,此刻微微偏过身来,在几位长老身前掠过。 “因遗神现世,师尊他老人家,近来随时都有出关的可能,”中年道人眼含深意,唇角微微翘起,语气和缓下来,“我夔门洞天奉行随心逍遥之念,故不曾刻意压镇弟子心性,只是师尊刚正不阿,眼内不容逾矩之行,为此,便先提醒尔等看顾好门下弟子,莫要闹出什么旁的事来。” 几位长老皆低头应声,又见道人远目,凝望着元渡洞天外厚重的劫云,喃喃道:“算来那赵莼的年岁,怕也只有百五十罢了,比当年的朝问还要年轻上许多。” 听他提及朝问,身后方脸浓眉的青年男子浑身一顿,目中晃过些许晦涩,倒不曾开口搭这话茬。 但道人却回身看他,忽而言道:“待此人破劫成婴,振荣,你便备上份厚礼,以我夔门洞天的名义送去。” 方脸自是青年垂首应了。 又待三个日夜过去,雷云内的天劫才终于酝酿完毕,而此时的雷云,论规模甚至已能及得上六九天劫的一半,诸多已然度过天劫的真婴修士,见此都要暗自掂量掂量,若当年自己的雷劫换成今日的,可还能顺利渡过? 无形中,元渡洞天外的劫云,已将诸多目光吸引而来。他们尽皆好奇不已,规模如此可怖的劫云,又将降下怎样威力的天雷,又会成就一位怎样的新晋真婴! 赵莼静待那天劫酿成,心中竟无丝毫惊悸之感。 寻常修士在这天劫酝酿的时分,许会因忧思、紧张而致心境动摇,赵莼倒是平静至极,好似顶上劫云浑然不存在一般,只安心吐纳,将一柄玄黑长剑放在两膝之上。 她两指并起,轻抚过冰凉的剑身,长烬剑灵与她心意相通,此刻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天劫,亦有着跃跃欲试的姿态。 忽地,闻头顶一声轰雷震响,万众瞩目间,一道紫雷若游龙穿过厚重云层,携着惊天气势急遁直下,便向着赵莼所在之处劈去! 而比这劫雷还要快的,是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 长烬自脱手而去,立刻便以无可阻挡的强势,直面上劫雷! 在旁人眼中,几乎能够撕毁一方天地的落雷,轰然撞击在跃起的长剑上,却是一星半点的痕迹也未留下,砰然爆出的雷光,如同被剑气搅碎的星辰,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去,根本不能威胁到赵莼半分! 好强的剑! 赵莼剑君之名成在中千世界,又因停驻在上界的岁月并不长久,宗门中人也只是略微听闻过,真阳洞天的新弟子乃剑道奇才,觅齐足足九种可遇不可求的灵物,锻出了一把生而有灵的天剑,而连当初声名赫赫的斩天尊者,也在九材上差了一种。 但这新弟子极少在众人面前露脸,近几十年间更是不见人影,是以众人虽对之好奇,却到底没有真正瞧过那天剑的模样。 如今一见,顿时震撼无比,什么天降雷罚,都不可撼动天剑之威! 一连间,又是五六道劫雷落下,声势浩大,阵仗通天,轰隆雷声不止,四面八方的灵气更是如沸腾一般,开始滚滚暴动起来。 长烬分毫不惧,在狂暴劫雷中,便犹如定海神针一般,巍然不动,坚不可摧! 每一道劫雷,都让剑灵愈发兴奋,赵莼有感,它好似从中汲取着些许劫雷气息,继而化为己用,使剑锋更利,隐隐显出神异的紫光来。 它正在蜕变! 就如自己要破劫成婴一样,长烬也要渡劫! 骤然明白了这一点,赵莼也便从剑上收了部分神识回来,任长烬剑灵在这劫雷下畅快施为。铸就长烬的灵物中,有一物唤作镕浑金精,此为天灵地气汇聚而生,遇劫雷而蜕尘,自此只会愈发坚韧锋锐,正合她的太上神杀道。 亦不知多久过去,此方天地间已有十八道劫雷降下,皆是被长烬生生搅碎,不曾危及赵莼。 而从第十九道劫雷起,幽紫雷光中,竟隐隐泛出令人望而生畏的漆黑,可见后续劫雷的威力,又是大增! 轰! 黑紫劫雷落下,此刻的长烬再无保留,剑灵从中遁出,化一只振翅而飞的三足金乌,张开尖喙便把劫雷尽数吞入腹中,后还不知餍足地发出嘶哑啼鸣,直待连吞九道劫雷,才叫它重新散作玄光,铺满整柄剑身! 如此异象,真叫旁观者瞠目结舌,只以为那是天剑之威,敢将劫雷锤炼自身。 毕竟上一位铸就天剑的人,乃是三代掌门太乙金仙,他们这些后人,实不知晓九材齐铸的神兵,究竟玄妙在何处。 章二五 执念成魔 长烬受了这二十七道劫雷,漆黑剑身之上,已然透出一层彻骨幽寒的冷光,似是世间万物,都要在这般锐意下俯首。 赵莼伸出手来,将长烬唤回膝上,再度抬眼时,目光已是落向了头顶的黑紫劫云。 这后九道劫雷,便不可以旁物招架,而是须得修士肉身硬抗,其中先落下的三道灭身劫,顾名思义,就是为击毁修士的肉身而来,若是在肉身一道上疏于修行的人,多半便会在这三道劫雷中身死道消。 不过赵莼对此倒极有信心,一路修行而来,她不仅不曾疏于此道,反还有意锤炼了肉身,至如今,恐是不输于体道修士,面对眼前的灭身劫,她自然不惧。 “便叫我看看,这后九道劫雷究竟威力如何!” 心中才刚有此意,一道紫中带黑的劫雷便从云中落下,其间更伴随着噼啪雷电爆鸣之声,鼓鼓狂风在四方飞舞,如鬼哭狼嚎,真是好一番炼狱景象! 赵莼重喝一声,迎面就撞入那劫雷之中,霎时间,只觉浑身传来麻痒痛意,但与那记载中,可将修士肉身劈得粉碎的灭身劫,还是相差甚远。 她暗暗冷笑,当即便脱口而出道:“不过如此!” 而那劫云似也闻见了此话,云中雷光愈发狂躁,甚至现出些许狰狞之相来,其内雷电跳跃间,第二道灭身雷便落了下来! 这一道劫雷比先前强了数倍不止,当即穿破赵莼皮肉表里,直向着五脏六腑扫去! 然而这挑衅之举,实则却是赵莼有意为之。 所谓破劫成婴,本身就重在一个破字。 不破不立,这后九道劫雷,先灭身毁魂,后荡除元神,摧折道心,于修士而言实乃万般艰险,令人闻之色变。可若想要步入真婴境界,这又是绕不开的必经之路,成婴而蜕凡,尘世万种皆在此刻被割舍,只有以天劫除旧,来日才能立新。 要是这灭身劫太弱,赵莼又如何能破而再立? 她将劫雷引入五脏六腑,将浑身经脉锻锤一通,痛苦之际,只觉心中好一番畅快! 皮肉破碎而新生,脏腑粉灭而重铸,经脉断碎而再续! 赵莼口中喷出一口浊血,想也不想便冲着第三道灭身劫撞去! 旁人所见,只看着一道身影决然跃起,冲入那劫雷之中。这世上只有待劫之人,哪有嫌劫雷来得不够快、不够狠,而选择直奔劫云的,此举一出,四面八方看客皆噤若寒蝉,再不敢议论半句。 有修为高深,本只投了些许眼神过来的大修士,此刻亦瞧出赵莼的用意,当下在心头就是一句感叹。 当真是,疯狂至极! 皆说那斩天是狂放恣肆之辈,而今看这赵莼,竟还尤有甚之,且她对外又能做到冷静自持……这种人,可比斩天恐怖得多! 众人心有余悸时,劫云下的赵莼,已然迎来了第四道,灭魂之劫! 魂魄此物玄而又玄,实则又与神念有关,魂为阳神,魄为阴神,阴浊之气作形体,阳清之气为精神,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简单而言,此劫是在破修士的意与识。 意志可随神念而增长,但认识的强大,则要归功于修士所见所闻。 行万里河山是观,看万卷藏书是观,知天下万族,风情民俗也是观,若修士不出山门,固步于栖身之所,便会见闻短浅,无法增长“识”,是以世间修士才会外出远行,游历四方。 赵莼虽才寿一百四十余岁,但铸过天柱,历过魔劫,一路从微渺小世界奋起,行至大千世界内,所见所闻胜过同辈不知多少,在这认识之上,已然堪称广博。 意志坚定,识神强悍,这灭魂劫来势汹汹,倒也未能将她撼动半分! 赵莼闭眼凌于空中,任狂暴劫雷穿透身躯,神魂却巍然不动,在这漫天雷光中汹涌膨胀! 一道,两道,三道。 不知不觉间,三道灭魂劫已是被她渡去,随后有两道灭神劫,亦不能动摇赵莼那一双元神。 “倒从未有人,渡劫像她那般轻松。” 秦异疏落下棋子,将双手置于膝上,赵莼渡劫的景象皆被他与封时竟看在眼里,自己成就真婴时的诸多景况,距今已是隔了数万年,但第一次受灭神劫的剧烈痛楚,还是令他记忆犹新。 那绝非常人可忍,便是渡过了灭身灭魂六道劫雷的修士,也足有九成会败在此上! 今日看赵莼,倒像浑然无感一般。 而按理说,元神愈强,这灭神劫也会越强。 她竟如此忍得。 封时竟眼扫棋局,一时并未落子,只以双指抚了抚眉心,笑道:“若无此般意志,也便不能从那小世界走到这里来了。” 秦异疏颔首,心中却想,这大千世界中,多的是从小界一路攀登上来的人,以此作藉口来解释,倒有些牵强。不过他并未开口,只抬眼看向劫云,才继续道:“渡了这形意神魂八重劫,便不知她的心魔劫,会强悍到什么地步。” 越是强大坚定之人,天道所降下的心魔劫就会越强,以此才能动摇其道心,在道种化婴的关键时刻,给予修士致命一击。 当年斩天的心魔劫就极其强大,若非有封时竟出手,在渡劫前就为他斩了前尘因果,这心魔劫他能否渡过还要两说! 落下八道劫雷后,赵莼头顶的劫云,却诡异的安静下来,连雷光也消弭了许多。 四面八方,不知多少修士看着此处,心中亦不觉有了焦躁之意。 “心魔劫不至,便不算破劫功成,赵莼此人天资奇绝,就看她的心魔劫会应在何处了。”夔门洞天的中年道人轻抚手中如意,目中也添了些许好奇。 仇恨、自疑、情爱、遗憾……心魔劫总会挑中修士心底最薄弱的地方,予以动摇摧折。 而对赵莼这般,天资卓越,又少年成才的天骄,就极有可能应在执念之上。 意志坚定自是好事,但坚定太过即会执念成魔。 赵莼所见之人中,秋剪影就是如此。 二更在后 章二六 法身三重 她微微抬头,望着浓重的劫云,便连自己也不知晓,那心魔劫会应在何处。 但不管如何,赵莼总是不怕的。 她走过了太多修士所通行不了的绝境,世间千千万万的艰险阻不了她,心魔劫自也不能! 霎时间,赵莼心头泛起一丝清明,她澄净深黑的眼瞳中,倒映出一团幽紫的雷光,名唤做心魔劫的劫雷直直落下,她伸手去触,只以指尖晃动几下,那细而孱弱的劫雷,竟就化为烟尘散去,彻底不存了。 她的心魔劫,太弱了。 面对赵莼强大的自我意志,与前所未有的清醒冷静,好似连天劫都感到无从下手,故只能假作一道劫雷,补满这四九三十六道。 秦异疏微微愣住,抬眼看向师尊,而封时竟此刻正落下黑子,使棋局顿见高下。 三进兵杀! “修士与执念同存,故受执念困阻……只是赵莼的执念,从来都被她握在手中,又怎会反制她己身呢?”封时竟得胜,遂一掌拍乱棋盘,目露满意道,“再来一局罢,这次,当由为师下手布局了!” 夔门洞天内,几位通神长老皆大惊失色,可知从未见过此般情形。 中年道人眼露精光,顿把手中如意捏得死紧,又过良久,才闻他叹息一声:“掌门一脉,果真气运如虹,非我辈能及也!” 如未看见赵莼今日渡劫之景象,他心中或许还会有些许愿景,盼着池藏锋再进一步,但今朝一过,高下立见,年轻一代中,怕是无人能与赵莼争锋了。 以道心逼退心魔劫,真是闻所未闻! 莫管旁人如何心惊诧异,悬于赵莼头顶的劫云,此刻已开始有了荡散之相。 便从正中先散出些许金辉,逐渐有一圈明亮现出,天罚过后,即是天赐,她铸就天剑时,所聚来的雷云就是雪白泛金之色,故对此般征兆十分明了,而当天赐降下后,赵莼也便顺着此道天赐神雷,将道台祭出。 只见其上道种膨若茧壳,在金色雷光下,微微有碎裂声音响起,同时,又有一道雷光以极快速度,窜入她丹田之内,直直地就朝着另一枚道种奔去! 赵莼受下大道功德后,便成功凝出两枚道种,只是渡劫时分人多眼杂,故不能把这惊世骇俗的两枚道种祭出,好在天赐神雷自有玄妙之处,不曾将丹田内的另一枚道种漏下,而在先前未曾发挥出功用的大道功德,此刻也尽数涌出,与那金色雷光融合一齐,迅速把道种撞碎,让其中晶莹剔透的真婴显露出来。 在外的真婴,乃金乌抱日的道种所化,此刻泛着金红之色,有一股澎湃热浪自上散发出来。 而丹田内的真婴,实则为太上神杀剑道所凝,通体银白,凶厉非常! 赵莼将金红真婴纳入丹田,又见师尊大步行来,她面有十分喜气,当即便从袖中取出两枚赤红的水滴之物来,笑道: “天劫散去后,清升浊降,正是少有的天清地净时刻,莼儿,这两滴精血你拿去,一滴锤炼法身,一滴喂与异火,趁着良机赶紧修行!” 修士成婴后,最为重要的就是铸炼法身,此关乎来日道途,法身不够上乘者,可说是外化期无望,自不容半点疏忽。 而铸炼法身又有三重,分别是外炼、内渡、开元。 外炼指的是血肉、脏腑等形体的铸就,多是用各类奇珍与天材地宝等外物,来锤炼身躯。此于宗门弟子是最容易的一重,但却是许多散修的难处。赵莼有亥清替她奔波,眼下才成真婴,就已有宝物送到面前,这大抵也是有了师尊的好处。 而铸炼法身,要避免浊物入体,以保持法身的洁净,故选在天清地净时为上,日升初晓时次之。 又如亥清所言,天劫后清气升,浊气降,正是最好的铸炼时刻,赵莼趁此机会炼化精血,于那外炼一重上,就算顺利入门了。 “多谢师尊,弟子这就将其炼化!”她点了点头,复才拿了那两滴精血入手,跃下灵穴所在,盘膝坐定。 亥清颔首而笑,只身便踏入元渡洞天,在旁为赵莼护法。 封时竟虽是为赵莼破劫成婴而借出灵穴,但如今看她要趁天劫散去后的时机铸炼法身,自也没有立时将灵穴收回的道理,他视线掠过那处灵穴,与凌空站立的亥清,便不紧不慢地收了回来。 而灵穴内的赵莼,正觉得那两滴精血有些熟悉。 她修行大日一道,又与六翅青鸟族之人往来甚密,自能识得出此族气息,何况亥清去往曜日岛前,与她也有坦言,是以这两滴精血的来历,赵莼顿时就已心知肚明。金羽大鹏妖躯最是强悍,那这沉重厚凝的一滴,就该用来铸炼法身,重明神鸟族有法相真炎,自此族精血入手后,她体内的金乌血火便可谓饥肠辘辘,可见对此渴求不已。 赵莼把那散着灼热气息的一滴精血,令金乌血火吞噬后,才将金羽大鹏族精血收入丹田,开始炼化为己用。 破劫成婴后,凡尘肉身便显得不足用了,在真婴境界内,须以天材地宝作外药,铸就法身形体,又得纳天地之精气,重铸丹田与经脉,运转大小周天,而后最为重要的,即是将识海转化为紫府,从而彻底铸成法身,抛却尘世肉身。 血肉脏腑乃外炼,丹田经脉为内渡,显化紫府即是开元,如此三重,方可成就法身,祭炼婴魂。 这便是真婴一境的修行。 而外炼、内渡、开元三重,共分出九等法身,三重中有一重圆满,可入中三等,两重圆满入上三等。又须得三重皆为圆满,才可铸炼出传说中的一等法身,昭衍内,便只有三代掌门太乙金仙,五代掌门楚云开,与此代掌门封时竟是一等法身。 而亥清当年虽已成就三重圆满,最后却没有铸出一等法身。 至于三重皆未能达到圆满的,即为下三等法身,铸此法身者,除非毁身重修,否则外化期无望。 这是关乎道途的一大关键。 写完魔劫后,得梳理一下后面的具体剧情走向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痛苦 (本章完) 请假 和朋友喝酒去了   章二七 异火炼血 赵莼指尖一动,便先唤出等待已久的金乌血火来。 她才渡了天劫,异火在劫雷后显现出几分颓然,如今望见那滴重明神鸟族的精血,自有一股奔腾而起的渴望,赵莼也不压着它的性子,当即就把那精血喂去,异火裹了精血,立时外焰翻腾,开始熊熊燃烧起来,甚至较从前的全盛时分,还要活泛跳跃。 据《异火录》记载,金乌血火为阳火至尊,其乃金乌大神血液所衍化。相传上古时期,三足金乌一口法相真炎,就能灼尽万里山河千年不灭,承袭了此门神通的重明神鸟一族,虽无法与先祖相比,但随意一口火焰,亦毫不输于异火。 能得此族精血,对金乌血火而言自是好处众多,若能因此得福,向那法相真炎转化,赵莼手中的这簇异火,威力还能更强! 何况,法身的外炼之法,本就多以天地灵物来铸,听闻在此阶段,还有修士会自投铸炉之内,设法避绝浊气,以烈火锤锻法身,而外炼所用的灵物,往往也需要先行炼化,提取出可用之精华,才能施用于法身之上。 此也是为何道行高深的丹器二道修士,会颇受修道者推崇的一大原因。 赵莼自己便有一簇异火,又另习得炼器之法,在这外炼阶段,就会比旁人便利得多了。 正思索着,面前的金乌血火已是将精血炼化干净,如今呈现着瑰丽的赤红颜色,仿佛有血液在火焰中缓缓流淌一般,给人以无穷又鲜活的生命之意。赵莼伸手抚摸,在上并未触及到灼热,而是一种柔和的温顺,她毫不觉得热,只感受到了亲切与欣喜。 金乌血火从指尖跃起,飘在赵莼身前,似是望了眼她手中还存有的另一枚精血般,隐隐约约传递出了些许友好之意。 “你可助我?” 见赵莼明会了它的意思,赤红火焰竟又涨大几分。 这异火本就有些灵性,吞了同源精血后,便更比以前聪慧。赵莼虽收服了它,与它之前却并未有什么主从关系,更没有契约作定,毕竟异火并非活物,不能像妖兽一般为奴为仆,修士要想收服,便只能以力镇压。大千世界中,亦有许多被异火反噬而亡的例子。 而今金乌血火吞噬了精血,似也有了些以大日之道为源的迹象,它久在赵莼丹田,与大日灵根时时共处,便更将赵莼视若亲族一般,现下仿佛知晓了些精血上的事情,遂马不停蹄前来献媚讨好了。 异火之意,是说那金羽大鹏族的精血,毕竟是出自大妖体内,还带有浓重的妖物气息。赵莼乃人族道修,习正统仙家道法,若直接以妖族精血来外炼法身,即便能得圆满,来日也需要另寻办法,以驱除法身内存有的妖气,不然便会致法身有暇,反而不美。 且外炼法身需要的诸多宝物中,必以一物为根基,赵莼既修行大日之道,这金乌后裔的精血,即是再合适不过的根基灵物。亥清远渡曜日岛为她寻来此物,定也是有此主意。 但就如异火所指,妖气不除,精血不净,再以此作为外炼法身的根基,等妖气流窜在法身之内,想要驱除可就不是一般的艰难了。 好在金乌血火可将精血内的妖气吞去,如此而来,留给赵莼的,便可是一滴完全纯净的精血,她的法身亦不会沾染到妖族气息。 异火的这番讨好,于她而言的确是得用无比。 赵莼夸赞一般地碰了碰金乌血火,对方亦状若欣喜地蹦跳起来,旋即一口吞了金羽大鹏族的精血入腹,再将之献与赵莼时,那精血已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仍旧为赤红琥珀般的色泽,可其上已没有了丝毫妖气,若说之前赵莼还能一眼认出这是金乌后裔的精血,此刻见之,竟是无法将它与人族修士的精血相区别开来,只精血中不容忽视的浩烈之意,方宣告着其主人,实是一名强大的妖修。 赵莼微微点头,这才将精血与异火一并收入丹田。 法身的外炼一道,并非是一蹴而就的过程,这外炼当中包括皮肉骨血,五脏六腑,除开上下丹田与经脉穴窍,法身上的所有,几乎都要在外炼阶段铸就完全,由内而外,自上而下,完全将凡尘肉身舍弃,使通体身躯皆由有灵之物铸来,如此才可称之为: 蜕凡。 她催起真元,将精血一丝一丝地炼化,渡入身躯各处,疼痛麻痒之际,些许灰蒙蒙的,如尘灰一般的东西,开始从赵莼身上析出。 …… 昭衍仙宗,山外山一处。 两童子梳起道髻,面色甚是肃穆地快步行走,二人冷汗满额,目中有惊怕敬畏之意,现下却丝毫不敢表露,只躬身跟在一伟岸男子身后,默然不语。 那男子乌发披散,着一身宽松道袍,走动间清风入袖,将那袖管吹得鼓起。他生得极威武,一眉一眼皆似刀裁,鼻梁高挺,薄唇抿直。此刻虽赤足而走,却毫不失威严端正之态! 俄而,他忽地驻足下来,前头不远处,树影葱茏,隐约传来些吵嚷声音。 男子往两道童身上一瞥,那两根脊梁就彻底弯了下来,不住地发着抖,他收回目光,连神识都不御起,直阔步往前头吵嚷的地方走去。 越过假山矮林,正中略见开阔的地上,半坐半趴了几个弟子,此刻衣衫杂乱,发髻松散,瞧上去甚是狼狈,面上又满是激奋。 只听当中一人怒道:“这门《五雷春秋功》本就是曹师兄先要的,得坤殿内诸位师兄师姐都可作证,你若是也想修习,大可去得坤殿另作刻印,何必在此欺人!” 几个弟子的跟前,又站了十余人在,比起这狼狈姿态,他们则显得十分神气:“话是如此,可我偏想要你手中这门,尔等今日也不必过问为何,只说给还是不给就是了!” 又有人站上前来,略有些担忧地道:“你便给他,这王复是夔门洞天的弟子,你哪惹得起他!” 地上那人听得夔门洞天四字,便暗暗咬紧了牙,虽清楚王复势大,可为这《五雷春秋功》,他也足足攒了七八年功绩,一时要让出去,又叫他怎么能甘心? 真婴这段的剧情,地图和人物都比较多,俺去重新理了遍,和大纲串了下,又另外补了些剧情,希望能使更多逻辑合理。 同时,也接到了学校通知,预计18号返校,20号进行期末考。 也就是说,俺现在就是考试月了啊啊啊啊啊啊 想了下,如果请长假的话,复健也会比较痛苦,先持续性一更,考试大概持续一周,那一周内尽量不断。 后面的实习才是大麻烦,具体安排再看学校通知。 写到中途想到点好笑的(什么苦中作乐): 血火:为了保证精血的原汁原味,我在去除妖气的同时,又保留了一些浩烈之意,这样你才知道你炼化的,是金乌后裔的精血。 莼子:你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血火:是故意的 莼子:(龇牙) (本章完) 章二八 罔顾纲纪 昭衍仙宗堪称正道十宗之首,又为两大仙门之一,每年入问仙谷来的弟子不计其数,亦唯有突破到归合境界,才可拜入仙门为正式弟子。 此与分宗弟子不同,因着绕开了龙门大会的缘故,这些正式弟子固有良莠不齐之现象,纵是仙门亦不可完全阻绝,何况一大宗门想要发展,也需要巨大的人力物力,留有如此数量的弟子在门中,实也是遂了昭衍的本意。 而仙门底蕴深厚,内里强者众多,轻易不会叫明珠蒙尘,这些拜入宗门的弟子内,如有资质优异者,自会被真传弟子乃至于长老们挑选看中,引入门下教导。至于不是那么出众的,便需要自立自强,争出一番天地来了。 昭衍对底层弟子一向一视同仁,诸多外界难以寻得的玄妙功法,亦存放于得坤殿内,只若弟子勤攒功绩,就不会在外物上有所缺少。 光凭这一点,便是它宗弟子如何都比不得的。 但若要同那些拜入长老门下,甚至是十八洞天的弟子相比,却又逊色多矣。 便拿眼前这王复来说,他与曹师兄本为同届弟子,皆是先入问仙谷,后又成功突破归合,才拜入了仙门之中,只不过王复在修行之外,又颇为擅长符箓一道,遂被夔门洞天内一真传瞧中,领去座下当了弟子。 须知这弟子也有记名与亲传之分,不行拜师礼,不授见于师门众人,便不算录入亲传,王复自还没有被录为亲传弟子的资格,在那夔门洞天内,亦须夹着尾巴做人。只是夔门洞天根基深厚,势力奇盛,从指缝中漏出的资源,也够王复这等小弟子享用不尽。 他对内小心翼翼,对外便像换了个人般,彻底扬眉吐气了! 要说从前在问仙谷时,曹师兄与王复也算有几分交情,常慷慨解囊,借了灵玉给对方购买符纸笔墨,故不曾料到王复起势后,不但没有厚待这些旧友,反而还时常讥讽打压。他却不曾想过,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知恩图报,有些人一朝翻身成功,对那些见过他狼狈模样的人,便怀有一种难堪又自卑的恨意。 曹师兄把刻印了《五雷春秋功》的玉简紧紧攥在手中,忽将双眼一闭,再睁开时,目光已锐利得多。 他将身一挺,纵是半坐在地上,气势也未输给面前之人,只听他大声道:“这《五雷春秋功》乃是我以功绩所换,合该为我所有,你若想出手强夺,我便将不非山的执法弟子请了来,看他们如何评判!” 这便是不肯屈服了。 王复听得不非山执法弟子几字,目光些微有些闪烁,气势亦萎顿了几分下去,显得有些色厉内荏:“执法弟子公务缠身,哪会容你随意驱驰,何况我夔门洞天内,亦有诸多长老弟子在不非山中任职,你以为搬出执法弟子来,我便会怕了你?” 说罢,就要动起手来! 昭衍禁门中弟子相杀,却不禁争斗,王复清楚这一点,下手时虽不曾起杀念,但也未有留手太多。 只是他步子才动,就觉两腿如灌铅一般沉重,继而浑身僵直,却是怎的也不能动弹了! “我久不出山,倒不晓得洪允章、颜敏求等人,把夔门洞天治理得如此风生水起,竟连不非山执法堂都要避退三舍,真是好大的威风,好了不起的才能!” 此声方起,众人便转头向来人瞧去,见那男子甚是高大威武,身后又跟了两个面貌稚嫩的童子,但却尽皆为陌生面相,故也在心中对此人身份存疑。 至于其口中的洪允章、颜敏求等名讳,就更是从未听闻过了。 而男子却脚步不停,一路行到王复面前,冷淡垂眸道:“你这做派,竟也是夔门洞天的弟子,便不知你姓甚名谁,头上师长又是何人,他与你,可都是不将执法堂放在眼里?” 一番连珠炮打,叫王复不知该怎样回话,他见男子虽修为不显,却气势惊人,便暗中怀疑是遇见了门中长老,心头一时大悔,道这狂言妄语怎偏被此人听了去:“晚辈……晚辈是屠沄尊者座下弟子,并不敢对执法堂不敬,只是宵小之辈太过嚣张,这才出言训斥一二。” 那男子却冷哼一声,道:“今日若非掌门急召,我当要亲自理询此事,予你一个罔顾纲纪的罪名,此后你也不必再回夔门洞天了,自己收拾了东西,从哪儿来的就到哪儿去,如若屠沄问起,便说是茅定山亲自逐的人,但有不服,来找我就是!” 说罢,也不管王复是如何遭了雷劈一般瘫倒在地,亦不多看旁人一眼,便拂袖御空,招了那两童子来跟前道: “我此行往元渡洞天去,你二人不必跟来,只回了洞天把洪允章一干人喊来候着,等掌门交待完事情,我自有话要问。”他皱了眉头,霎时间化了烟尘一道,裹了风云就消失不见。 两童子恭恭敬敬地端手相送,也不同旁人多话,待男子身影淡去,方松了口气般,相携着一同离开。 至于倒在地上的王复,心中却是咂摸着男子方才那话,他入夔门洞天拢共才十余年岁月,对甚么茅定山、洪允章等名姓,可说是云里雾里,全然不曾了解过。修士们除关系亲近者,皆都以道号相呼,王复便连师长屠沄尊者的名讳都不知,又哪能晓得这些? 隐约地,他心头翻涌起来。 夔门洞天内,有一茅姓族支地位甚高,这似是因为……开拓此方洞天的仙人,就姓茅。 王复浑身瘫软下来,眼前顿时一黑。 …… 元渡洞天中,烟波浩渺处。 秦异疏移步走了进来,见已有五位仙人入座,遂拱手见礼,笑道:“诸位倒是先来了。” 既入源至境界,便也不分甚么辈分高低,这几位仙人皆起身回礼,半点不因他是后生而轻看,亦点头道:“既是掌门相召,便怎能容我等耽搁,秦仙人也快快入座罢!” 昭衍有源至期仙人十八位,当中有剑仙两人,如今皆驻守于界南天海,轻易不会动身返宗,另又有寿数渐长,在外游历觅寻天门感召者三人,以及多位闭关清修,短时内难以破关出山之人。今日能应召而来的,约莫就只有八九人罢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即便是昭衍,很多事情也不能避免呐(沧桑) 茅仙人:我来出手! (本章完) 章二九 焉能服众 既入仙人之境,个中高下便要看大道高低,这五位仙人虽资历甚过于秦异疏,可若论起道法来,委实还是有些不如,便客气着迎了秦异疏在左下次座落了位置。 而待秦异疏落座后,天外霞光微现,又是一段钟磬声响来,些许云雾开始荡散,从中露了个鼻直口方,眉眼清远的少年来,他步履从容,入殿后便先与众仙见礼,点头道:“得逢掌门相召,本欲先行一步,却不想恩师他老人家有破关出山之兆,便先遣了弟子过去,耽误下些许时辰来,与诸位赔罪了!” 不过蝇头小事,几位仙人并不在意于此,等听了少年开口,才微微讶异道:“原是茅仙人出关了。” 心道,这寰垣一事果真紧要,便连茅仙人都给惊动了。 而那少年既是茅仙人的弟子,身份便也明朗起来,他正是菩沱洞天主人,昭衍十八仙之一的韩叙正。 “恩师已移步向元渡洞天,正为商讨寰垣一事而来,想是不久就要到了。”韩叙正略一颔首,在右下次座前驻足,见正对之人乃是秦异疏,遂含笑示意,目光在左下首座顿了一会儿,问道,“今日温仙人也来?” 秦异疏点头:“温仙人已渡三回散仙劫,距下一重劫雷还有千余年岁月,言这寰垣之事关乎广大,说是不可不来。” 话音方落,便有一蛾眉皓齿,杏眼桃腮的女子启唇道:“虽说还有千余年时间,可散仙劫到底艰险无比,当年弃劫毁道的几位仙人,如今都还在山外山中清修,以避尘杂之害。温仙人该小心些才是。” 韩叙正轻嗯一声,不无赞同之意。 “无妨,掌门仙人多年游历在外,已为我寻来上好的避劫之物,想来下一重散仙劫应当无事,”谈话间,温隋已是眼含笑意地走了进来,又向众仙颔首道,“劳诸位挂念了。” 众人连忙起身相迎,纷纷向其见礼。 便听她道:“茅仙人久未出山,如今前来元渡洞天,正与掌门仙人论事,我等不如先落座歇息,以候他二人些许时辰。” “正该如此。”众仙接连应声,招手间,立时就有面容端正的童子奉着香茶瓜果而来,亦不敢在此处久留,待放下手中之物后,个个皆乖觉退下。 仙人间偶有小聚,却也不会时常见面,如今逢掌门传唤,才有暇相聚于此,便听方才开口的女子笑道:“听闻亥清前些日子才从曜日岛归来,不知又为她那弟子寻了什么好东西,我辈修行数万载,亦甚少见得如此疼爱徒弟的师长,每每听座下弟子说起,便总有些脸热。” 她正对的也是一女子,只瞧上去更年长些岁数,气度典雅,面如银盘,有宝相庄严的神佛之态。 “张师妹怎能妄自菲薄,”那女子轻轻摇了摇头,“你对弟子何不是用心良苦,只是蓬渊洞天下的弟子早已成才,叫你无须如亥清那般时时挂念着罢了。” “朱师姐说的是。”提起门中弟子,张蕴面上亦有些光彩,她座下弟子虽仅得两人,却也算实力不凡,只盼着当中能再出一位源至期仙人,如夔门洞天与菩沱洞天般,作师徒两仙人之景。 朱妙昀提到赵莼,继又想起近日门中流传的一事来,看向温隋问道:“听门中弟子说,亥清那徒儿为突破真婴,便借了元渡洞天内一口灵穴来用。此事,会否有些不够稳妥?” 未等温隋回答,朱妙昀身旁一方颌直鼻,蓄有三寸青须的威严男子已皱了眉头,他向温隋略一颔首,开口道:“因斩天一事,掌门仙人对亥清或多有愧疚之念,许多事情只若她来求,便无有不应,这本是太衍九玄一脉的私事,不容我等置喙,可灵穴珍贵,那弟子又资历浅薄,少有功绩,贸然赐下只怕不能服众, “如今宗门上下皆在议论此事,还得要掌门给个真章,方可压下一众弟子心中不平。” 他说话不见遮掩,语中锋芒又直指亥清行事偏颇无度,众人听了便都微微变了脸色,只抬眼去打量温隋,见她轻轻一笑,摇头道: “陆仙人所言甚是,只有一处不真,”温隋微微敛了笑意,肃容道,“掌门仙人为一宗之主,行事向来公允,亥清虽为我二人同门师妹,可但若涉及宗门,掌门亦从未有过偏颇,此回赐下灵穴,也非是亥清求来,实是寰垣一事中,那弟子能记一功,又念她突破在即,掌门方才做此决定。” 陆望闻言一愣,倒不想赐下灵穴是封时竟的主意,心中虽不敢质疑掌门的举措,可又想到赵莼修为浅薄,就算参与到寰垣之事内,定也不能说她居功甚伟,此事当为封时竟一手布局,赵莼实是因恰巧生于那处中千世界,才有这功绩积下。 他略沉了脸色,有些不悦道:“便是如此,亥清那弟子的资历也远远不够,掌门仙人何不另取宝物赐下,要知那魔劫中还有其它弟子在,如今却只她一人得了灵穴嘉赏,还是太过显眼了些。 “况她又只是突破真婴,来日如何并不能分辨,便是从前夔门洞天那吴振荣,也是等到要突破通神才用灵穴,她才入门多久,焉能叫宗门上下为此人心浮动!” 温隋见说不动他,亦轻叹着移目回来,另有仙人想要相劝,却听钟磬一响,云雾缥缈中,又是两道身影落了下来。 前头的道人修皙清隽,把拂尘一甩,周遭云雾就豁然散去,他大步行来,微微抬手,就将欲要起身见礼的众人按了下去,笑道:“不必多礼,今日请诸位来,正是为遗神寰垣之事,适才我与茅仙人已有些主意拿定,现下当要听听诸位道友的意见。” 在封时竟身后,茅定山已是阔步走了进来,又当仁不让地寻了右下首座,只与温仙人略作颔首。 见他脸色有些不好,众仙人便以为这寰垣之事会十分艰险,遂端正神情,恭听封时竟开口。 其实在外看来,亥清宠弟子的程度确实是有些离谱的() 而且亥清的性格,真的很容易树敌啊嘎嘎嘎嘎 陆望:有这种师尊,不信,再看看 (本章完) 章三十 天外有天 封时竟拂尘一抖,垂在臂弯之上,待端坐于正中主座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寰垣生于天庭崩毁之际,还未入来此方天地,便被流放去那宇宙虚空之中,后逢三千世界初立,战火连绵不休,遂也无人有暇探来他的踪迹,而待五代掌门有所知悉时,却是正临飞升,故才将之托付于座下弟子 “又岂料内乱突起,致我昭衍以衰亡之势,如此种种,方令寰垣一事耽搁至今。” 他一面说着,一面见众仙人连连颔首,微微叹息,遂又言道:“恩师在位时,一直在暗中觅寻寰垣的踪迹,只可惜始终未果,我亦找寻多年,才在那重霄世界外,隐约觉出些许怪状。此方中千世界于机缘巧合之下,被一榕树精怪盗了界源,二十余万年中,更凭借那界源有了仙人层次的道行。 “寰垣觊觎那榕妖,欲想将之连根拔去,以取其法力精华,敕封天官培植势力,此事为我所阻,但我亦有意叫他夺去半截树身,只因那榕妖同我三千世界联系紧密,寰垣夺树之后,我等便可循着这联系找到他所在。” 不等众仙人表态,封时竟却又微微蹙眉:“不过近月来,探出的些许变故,或是令此事棘手了些。” 他凝重道:“自寰垣夺了榕树,我便以《九转生死玄功》在他身上结了因果之痕,此乃初代掌门探得上古奇物生死册中的玄妙后,写就的一门神通,因那生死册本就出自天庭,故对先天神明也会有用,结下因果之痕后,只若寰垣现身于宇宙虚空,我便可多多少少感知到他的存在。 “但我发现,寰垣的气息时有时无,有时便像被有意阻绝了一般。据此,我怀疑这多年来,寰垣皆身处于另一方天地间,并不在宇宙虚空内,是以多代掌门纵是伟力绝群,亦难以寻到他的藏身之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陆望率先开口,震声道:“掌门是言,我三千世界外,还有其它生灵存在的天地!” “正是如此,”封时竟笃定地答他,目光环过众人,“五代掌门在位时,我昭衍正值中兴,她多次集结仙人,往界外虚空中去,欲要寻找另一方天地,也就是在这过程之中,才初次发现了寰垣的存在。 “而她究竟有无发现新天地,我等并不知晓,但从今日寰垣一事可知,五代掌门的远思,应当不假!” 封时竟的眼神较先前已然深远了许多,他指节微动,划过臂间拂尘长柄,缓道:“寰垣作为先天神明,生而有仙人之能,经年岁增长,阅历渐博,实力只会更为强大。但看他身处那方天地,却还要另到我三千世界来,冒着风险夺取榕树,便恐怕在其中也未占下多少好处来。” 座中仙人心思一转,就明白了封时竟语中未尽的话意。 韩叙正身躯略向前倾,双眉微垂,更显凝重之态:“只怕那方天地,比我三千世界还要强盛得多,以令寰垣都要避退三舍,只敢栖身,不敢妄动!” “那若他们有意于我界,岂非就是灭顶之灾!”张蕴与朱妙昀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目中瞧见了惊色。 这世上大鱼吃小鱼,大宗吞并小宗,各派势力间相互倾轧的例子屡见不鲜,如今骤闻虚空内,还有一方更为强大的天地存在,便不得不叫一众仙人,为三千世界的存亡心忧了。 “这亦是我担忧之处,”封时竟略一停顿,后却摇了摇头,“不过寰垣藏身其中已有许多岁月,若那方天地有意来犯,便不会等到今日,许是无意于此,又或是另有顾忌,按我之猜想,三千世界目前应是无虞。 “至于寰垣……他能够在其中长久栖身,与那方天地之人,便大可能早有交集。何况他在重霄魔劫中显露出来的诸多手段,又颇见高明之处,这背后,怕是有人在指点了……” 一个遗神就已闹得各方不得消停,若再使那方天地的事情走漏出去,三千世界便怕会先内部溃亡,封时竟示意众人将此事休止于口,又言道:“我界内忧外患不止,且内忧又是因外患而起,魔种一事,乃是悬于我等心头的一根刺,若不连根除尽,来日面对起寰垣,就是一处能置我等于死地的弊害! “此事本为灭世浩劫兴起时,被那寰垣趁虚而入投来的祸患,这万余年来,我与诸位,与正道十宗的仙人们,亦多有忧心。至如今来,终于是有了些眉目。” 众仙听的这话,端凝神色才稍稍松解些许,便听封时竟道: “魔种虽非污浊之物,植于修士体内后,却可催化人之七情六欲,使人无恶不为,毫无顾忌。但友宗之内,倒有一弟子虽身怀魔种,却并无堕魔之相,”封时竟目视众人,并未那弟子的名姓道出,“究其根本,除了那弟子意志坚定,又已有剑心凝出外,实是在早年间,其师长曾从万剑盟中,取来了些许界尘为她所用。 “自我返宗以来,便与温仙人试用界尘驱离魔种,发现确有奇效。不过界尘珍贵,万剑盟每百年往界南天海一探,亦只能获得少许,若大肆采夺界尘,更怕会触动天海下的阵法,招来大祸。 “便只能将此事告于奚、梁两位剑仙知晓,令她二人在万剑盟中求取折中之法,看能否彻底绝了魔种的弊患。” 虽结果未知,可到底是有了解决的可能,众仙缓缓一叹,只道那方天地的存在,终究是成了彼此心中的悬剑,纵使能解去魔种之患,也无法根除被人窥探的忧思。 封时竟沉默良久,复又抬起手来,向下方一瞥:“适才入殿时,正听诸位在谈门中之事,可是近来有何要务亟待解决的?” 比起危急存亡的大事来,赵莼得赐灵穴的事情,便也不算什么要紧了,陆望在座上略一拱手,只提了句弟子们有些异议,倒也不曾要刻意为难引出这些异议的赵莼。 不想封时竟却认了真,当即点头道:“陆仙人此言,也并非没有道理。” 掌门:我有一些坏心思 (本章完) 章三一 拍板定案 听封时竟此言,却是有了赞同之意。 陆望神情一顿,不曾想过掌门会如此应答,心中亦是怔愣,不知该如何接话。座中仙人们正是云里雾里,便连温隋也微微有些讶然,继而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态来。 见众人皆不开口,封时竟便又轻笑道:“我赐灵穴与那弟子,确有赏识之意,她年岁虽浅,却天资奇高,便指望她往后能触下猎云台,夺得大道魁首,为我昭衍再续一代鸿运。 “不过陆仙人所言亦有道理,赵莼入道不久,如今方才堪堪步入真婴境界,在门中更无甚明面上的丰功伟绩,过早赐下灵穴,只会令弟子们心生不平,况她师尊又是个性情强硬的,门中弟子不敢当面质询,便只能将满腹牢骚私下议论,如此长久下去,反会引得宗门上下对真阳洞天颇有偏见,这于赵莼而言,不是好事。” 陆望顿时眉间舒展,捋须点头道:“掌门所言极是。” 亥清门下,已有一个嗜杀成性的斩天尊者,从前叫弟子们又敬又怕,师徒二人皆冷硬不能容人,遂使得真阳洞天凶名在外。如今再添了赵莼为弟子,亥清失而复得,袒护爱徒的种种举动,更是令宗门上下议论纷纷,真阳洞天本就有烈火烹油之势,此时掌门再赐天地灵穴,径直便把赵莼放到了风口浪尖的位置上去。 纵使这时有人站出来说,灵穴是赵莼居功乃得,绝大多数人却都会以为,其功劳为亥清一手铸成,灵穴更是其央求掌门得来。 一宗之主行事偏颇,对太衍九玄一脉徇私破例,这便不仅是赵莼一人的事,而是足以令十八洞天心有异念的祸根。 是以封时竟坦言之后,不仅是陆望一人,余下韩、张等几位仙人都松了口气,此事若掌门愿意出手处置,便会有个好的结果了。 茅定山才从山外山出关,故而对赵莼得赐灵穴的事情还不知晓,今日骤然听闻,亦是眉头皱起,向封时竟言道:“那弟子再是资质绝佳,也不可为之破例,掌门此回,确有些操之过急了,而今灵穴已经赐下,不如便让她另去积一功劳,来补这灵穴赏赐,且那功劳还不可太过易得,如此才好叫弟子们服气。” 他历经九仙之乱,与六代掌门崔宥同辈相论,如今见封时竟等人,亦不自觉露了训诫小辈的姿态来。 温隋目光微沉,却不言语,倒是韩叙正双唇微抿,顿有些坐立难安。 可封时竟倒好似浑不在意一般,闻言笑着颔首,当即便顺着这话应道:“合该如师叔所言,弟子们既觉得赵莼无功,那便让她立一奇功,以绝悠悠之口。” 他面色如常,又向众仙道:“至于如何立功,到何处去立功,我倒有一法,欲说来与诸位听听。” 众仙闻此,便露出听询之态来。 “赵莼乃不非山执法弟子,肩有维护宗门法纪之责,而至真婴境界后,地阶执法弟子便可外派离宗,驻守于我宗各处属地,以作监察巡视。数月前,东南咎王岭矿场的执法弟子任职期满,那矿场规模尚可,从前一直是由真婴期弟子驻守,我看这回,就让赵莼领命过去好了。”封时竟语气平缓,仿佛真有建议之想。 但座中听得此话的仙人,心中却有些惊疑。 “可咎王岭甚是偏僻,向南三千里便是静山鬼蜮,其内鱼龙混杂久不安宁,更莫说还有许多魔门修士身处其中,驻守那处的真婴修士,不是道行深厚实力强劲,就是寿元无多,欲想破釜沉舟之辈。亥清那弟子才入真婴,就让她去咎王岭矿场,只怕有些不妥。” 张蕴座下弟子之一,便是此代得坤殿殿主,统管着宗门内务,是以各处属地的情形,皆会知道一些。 她虽与亥清处处不同,在疼爱弟子这一点上,却有诸多共通的地方,咎王岭偏僻又危险,这做师尊的,怎会放心让弟子去那般地界,若叫亥清知晓这事,定是要闹起来的! 张蕴心知,掌门既做下了决定,要想更改怕就恨难了,却不想一语将她否回的不是封时竟,而是语气沉沉的茅定山: “既是奇功,又哪是不经磨难就能立下的,何况咎王岭还算是我宗属地,轻易不会有人来犯,便叫那弟子过去守个百八十年又有何妨,凭此微薄之功,就可获赐灵穴,便连长老们听了,都要感念宗门恩德,她一真婴期弟子,怎可有不甘之念!” 茅定山肃容厉目,向封时竟道:“此非掌门之过,依我看来,实是朝晖太过于偏袒那弟子,宠爱无度,则易生骄矜之态,咎王岭既是偏僻苦寒之地,那弟子过去也好磨一磨心性,并无不妥之处。” 封时竟知他对待弟子一向严苛,当下也不言肯否,只笑道:“我倒不曾想过,真叫那弟子去待个百八十年,派她去往那地,实是为了另外一事。 “从前九仙之乱,恩师为定大局,便不曾将逆贼党羽连根诛除,而主谋虽已囚杀,其拥护者除了部分选择归附宗门外,却还有叛出我宗,在外自立山门的人在,这些叛党在宗门局面定下后,由恩师出手剿灭大半,我即位后,亦听询师命拔除了不少。只是还有些境界低微的余孽分散四方,根除不清,实乃隐害。 “如今有弟子探得,咎王岭以南,就在那静山鬼蜮的边境,有一名为霓山派的宗门,疑为当年拥护逆仙的余孽所立,其门中镇派法宝,更是逆仙孟从德所赐,实为我宗之物,不可遗留在外。 “此番叫赵莼驻守是假,让她以执法弟子之身清剿叛党,立下功劳才是真!” 封时竟拍板定案,座中仙人便不得再有异议,茅定山忖度片刻,亦目露满意之色,可见对此决定颇为认同。 赵莼的去留,遂在这言语之中被敲定下来,等到亥清接了消息,如何惊怒不服,出手阻拦她的,却成了出关不久,正欲将宗门整顿一番的茅定山。 茅仙人:我会出手的意思是,谁也跑不掉 掌门: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长辈!!! (本章完) 章三二 新官上任 静山鬼蜮北部,咎王岭。 既称作岭,便该有连绵山脉相聚,层峦叠嶂的景象,只是咎王岭并不险峻,直向南越过扬水江,才可见真正的崇山峻岭——罗峰山。 此山脉横贯东西,内有十三座高峰相邻而望,而待越过群山,才可见沃野千里,草木丰美之景,其名为静山原,又因有诸多魔门修士混杂其中的缘故,得名作静山鬼蜮,其间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多藏匿有亡命之徒,天下修士无不对此畏而远之。 好在那罗峰山上生得灵脉,不少宗门皆在此开山立派,虽比不得北部富庶之地的大宗,但联合一齐,在这周遭方圆万里,也算得一方不小的势力。兴衰更迭至如今时,罗峰山上便还剩得三座宗门,含光观、庾罗教与霓山派。 不仅是罗峰山众多山头,连着山脚下诸多城镇村庄,也都为这三座宗门所有,其势力横跨东西,一直向北直到扬水江,方才算尽头。 而扬水江对岸的咎王岭,本也是处山青水碧的好地方,起伏不平的山岭下,更是埋着上百种灵材矿脉,虽品阶算不得多么优良,但奈何储量极丰,若开采出来足以供养七八座人阶宗门,引得周遭势力蠢蠢欲动! 不过早在十余万年前,昭衍二代掌门太乙金仙还在位时,镇岐军就已将宗门属地拓到了此处来,故在咎王岭矿脉现世后,亦顺理成章由昭衍接管开采,其余势力便再是眼红,也不敢打仙门属地的主意。 这日晨晓时分,薄雾未散,崎岖山道上不知不觉,响起了错杂马蹄之声。 细看去,车驾前四匹通身乌黑的高头大马,竟在晨阳下微微泛出金光,其鬃毛油亮,汗如琥珀,若是识货之人见了便能晓得,这黑马唤为踏金阙,乃是地阶灵马中极为珍贵的一种,其朝饮坠露,夕餐落英,寻常修士饲得一匹就已十分了不得了,而这主人家却用足足四匹踏金阙驾车,实是富贵不堪言! 咎王岭地处偏僻,此般人物可并不多见。 而越过马去瞧,只见驾车之人身形适中,面貌亦生得平庸,若放入人潮内怕就再寻不着了,且身上气度也不似修道之人,反像凡俗百姓,寒门书生一般。 书生驾着马,目不转睛望着前路,后头车驾中,隐约又传来些交谈之声。 “以如今的脚程,再有个半时辰,应当就能到矿场了。”是个女子的声音,分外柔和。 “嗯,此处金气颇盛,怪不得会埋有大量灵矿。”应她的倒是个男人,声音略显得低沉。 等过了片刻,又听那女子开口道:“咎王岭矿藏丰富,其间辛劳者必定不在少数,此行既为监工,在矿场内不大不小也算个头领,阿莼你新官上任,他们便少不得要来讨好你。” 忽闻一声轻笑,却是另个声音回道:“略作些功夫就是,我等首要目的不在监工,只叫矿场不乱即可。” 一阵清风把车帘一角掀起,露出道摄人心魄的寒光,漆黑剑身上,一方净白帕子轻轻拭下,按住帕子的手指纤长白皙,而握剑之人也正如这把长剑一般,冷而锐利! 她正是奉掌门之命,前来驻守咎王岭的赵莼! 而在她身旁,左侧坐了一年轻女子,头挽凌云髻,身着杏黄色窄袖襦裙,臂上垂下丈余长短的水红披帛,姣好如三月春花,又眼含潋滟秋水,清丽似云中仙子。 便是随行而来的柳萱。 至于赵莼右侧,却是一长眉入鬓,目露凶悍的男子,并着位面容清秀,眉眼冷淡的少女,此正是业已成功步入尊者行列的沈烈,与其孙女沈青翡。 忖那咎王岭靠近静山鬼蜮,且她目的又是要除叛党余孽,带上已成尊者的沈烈,便也更方便行事一些,而沈青翡修习炼器一道,咎王岭下矿藏丰富,种类繁多,对她亦有些好处,是以此回就一并带了来。 其姊沈青蔻则留于昭衍,将下界带来的势力清点完全后,现下正同余蓁一齐,着手于整理羲和山的内务,并打算将丰德斋重新开设于大千世界中。 赵莼得金乌后裔之精血后,闭关八载岁月,方才将精血尽数炼化完全,做了外炼法身的根基,而出关后。便被不非山赐了任务,要她前往咎王岭矿场驻守监察,其上并未言明驻守多久,也是待掌门传召,才叫赵莼知晓,这其中真正的要务,是除灭叛党余孽所立的霓山派,将此派镇宗宝物取回。 遂才带着柳萱等人出发东南,准备前去任职。 出行前,师尊亥清更是对她多有关怀,只怕徒儿去了那偏僻苦寒之地后,会误了外炼一道的修行,故又赐下诸多珍贵灵物,足以叫赵莼修行个数十上百年不缺。 宗门上下闻之,便又是一阵兴叹。 赵莼想起师尊温和慈爱的面庞,心中也觉得甚是柔软,待念起掌门交代的事情,才微微敛下心思,目中间杂沉凝之色。 她拭尽了长烬剑身上的水意,才将帕子收起,法剑渡劫后,往往会沾染劫雷气息,长此以往不利修行。为此,剑修便会以清泉洗剑,以除劫气,赵莼所用的龙渊寒泉乃天下十大名泉之一,还是当年拜师亥清时,谢净所赠来的,如今正得了用处。 “未出行前,总听旁人说,咎王岭乃苦寒偏僻之地,如今看来也只是离宗门远些罢了,倒与苦寒并不沾边。”沈烈将两手置于膝上,一时有些喟叹,他上界已有二十余年,眼界亦在此拓宽不少,听宗门弟子议论咎王岭时,还以为是什么荒僻野岭,似蛮荒古地一般未开化的地界。 今朝到了方才知晓,咎王岭不过是远离北地,故不如洞天福地那般钟灵毓秀罢了,要放到重霄世界,也是诸多宗门定址的不二之选。 即可见仙门弟子心气甚高,不大瞧得上北地以外的地界。 赵莼被派往咎王岭,此些不知掌门用意的弟子,大抵也要以为她是吃了教训罢! (本章完) 章三三 另有打算 赵莼倒不在乎旁人怎么瞧,她翻手将长烬收起,神识往外一掠,便将周遭情形观了个七七八八。 正如沈烈所言,宗门弟子说此处偏僻苦寒,大抵也是因咎王岭与昭衍所在的北地相隔甚远,她们这一路行来,过了千山万海,途经一玄、金罡两派,又跨了望海峡,从隐仙谷过,甚至连凤凰一族栖居的巨岳幽谷也见了,这才到了咎王岭地界。 其中路程,可说是跨越了半个大千世界,光行路就走了足足三载岁月! 从中既可见大千世界的广阔,又叫赵莼深深敬服于昭衍的强大,昔年镇岐军,就是一路征伐到了此处,将凰神斩下立了威名,是以从凤凰谷南下直到扬水江,如今都成了昭衍的属地。 仙家道法以北地为发源,正道十宗亦多在北地立下山门,修道者遂以此为昌盛正统之处,其余地界莫不为从属,像咎王岭这般位在天地一角,又与北地相隔甚远的,就自然而然成了荒僻凋零的地方。 但在大千世界内,再偏远的地界,天地间的灵机也要甚于下界许多,纵不能同北地相比,却也不会有碍修士修行。 「眼界高,自然心气高,与重霄比,此地可说是一方沃土,若拿去和北地相较,自就鄙陋不堪了,」赵莼笑着摇头,瞧着外头的景色,倒也有些怡然自得,「人若一直抬头往上看,便会忽略脚下的东西,霓山派与宗门属地隔江相望这么多年,至如今才叫人发现是叛党余孽,约莫着,也是驻守在此处的弟子,不大瞧得上这些小宗修士的缘故。」 既曾是昭衍中人,其门中所传道法,即便有意作了遮掩,也定是从七书六经中得来,但若仔细查探,就不会有发现不了的道理,这许多年里,不知多少弟子驻守在咎王岭中,竟都没能从霓山派上觉出端倪,传出去亦是要贻笑大方的。 而逆仙一党,经由昭衍两代掌门的追剿,其实已经除灭了绝大多数,现如今还剩下的,不是修为境界太过低微,藏在芸芸众生之中难以寻觅,就是对宗门几乎不成威胁,无须费去精力动手,而这两种情况往往有所关联。在修真界中,实力越弱便代表着威胁越小,这些弱者望见巍峨如山岳一般的仙门,大抵也不敢生出什么仇恨的心思来。 那霓山派虽与逆仙孟从德有关,但一路逃亡至今,山门中连个外化修士都找不出,故也不曾跻身于人阶宗门,只是个不入流的小门派。赵莼心想,便给霓山派上下一千一万个胆子,他们怕也不敢和昭衍作对,所以霓山派委实不算是威胁,更不能称作为隐害。 而若真正重要的是掌门口中,所谓逆仙孟从德所赐的宝物,一件遗落在外,对宗门颇为紧要的仙家宝贝,又怎会让她来取? 既然叛党余孽不是非要她来杀,宗门宝物也不是非要她来取。…. 那就是咎王岭这地方,非得要她来一遭了。 赵莼并不认为,此事会如旁人所言那般,是因她得了灵穴赏赐,掌门为安抚众人才将她派往咎王岭。借灵穴渡劫成婴本就为掌门的主意,此后风言风语不止,恐也早在他算计之内,他是有意为之,如顺水推舟一般,使赵莼驻守咎王岭一事落定。 也就是说,掌门要她来咎王岭,却又得让旁人认为,这事是宗门局势所迫。 此真是,怪异得很。 沈烈应了句「正是此理」,车中几人便话锋一转,谈起了要如何对付那霓山派。 赵莼打定主意要让她们同行后,遂也将叛党余孽的事情一并说出,以便后续行事。有沈烈这一尊外化修士在,她也不是不能直接打上霓山派去,但如此行事,就无法摸透掌门要她来咎王岭的真正用意,她总得弄清了事情,才好一击即中。 …… 咎王岭,远塘城。 山岭内矿藏丰 富,种类繁多,因而并不只有一处矿洞,且开矿之处大多尘气浓重,又有土地塌陷,山体崩毁的危险,是以在矿场中做活儿的百姓与修士,都是在矿场周围的地界定居,长此以往,便形成了诸多大小不一的城镇、村落,围在矿场外头一圈。 远塘城是咎王岭内第一大城,其正中修筑偌大庭院,占地之广,堪为半城! 高大朱门之上,则悬挂一方檀木牌匾,上书「督事府」三字,铁画银钩,令人望而生畏! 凡在这咎王岭中行走的修士,莫管多么嚣张,身后倚仗着何般势力,都不敢招惹住在这督事府中的人,只因此座府邸自兴建以来,就是给驻守在此的上宗弟子居住的,那可是从北地仙山而来的使者,像咎王岭内的凡夫俗子,他们一个指头就可以碾死! 此刻督事府中,几个身着朱紫衣衫的管事,亦忙得满头大汗。 他们数个时辰前方得了消息,晓得新一任监察督事姓甚名谁,叹这咎王岭离北地仙山遥远至极,上宗的事情,他们这些矿场管事,真是半点都不清楚,也不知道那新来的督事性情如何,行事手段厉不厉害,若能知道的多些,也便叫他们能投其所好,不至于踩了对方的痛脚。 伍正年少时就在矿场做事,一路摸爬滚打,混到了羡煞旁人的管事之位,手中亦捏着不小的权柄,矿场内的诸多修士,见了他都要献媚讨好。饶是如此,他也不敢慢待上宗来人,唯恐得罪对方,把自己这管事的位置丢了。 至于为何有这般顾忌,倒也是因先例在前,不得不忧。 咎王岭偏僻至极,被派往此处驻守的执法弟子,多半都不是自己愿意,或是遭贬于此,又或是不得不来此避避风头,皆都怀揣着一股郁愤之气,管事们一不注意,就容易惹了他们不快。 伍正自认有几分运气,遇上了个性情温和的上宗来使,可对方又任职期满,须得返回宗门,便不知此次前来交接的督事,会否有上个那般易处了。 。. 闲等渡鸦飞却 章三四 管事相迎 见督事府内再无要紧事宜,伍正忖了番时辰,便才唤起同僚往府门外走。 远塘城内数十万百姓修士,大多都在矿场中做事,自上位监察督事走后,咎王岭就已有三五年岁月没来过大人物了,此回前来的监察督事亦是上宗弟子,往后在这城中,更是头一个不能得罪的。为此,有不少修士都随着督事府的人向城门口走去,只为一睹那弟子真容。 伍正自不敢叫这些人惊扰了上宗使者,只向旁边略挥了挥手,就有人四散行去,把围聚而来的百姓与修士驱离开来。 等了没多久,便见城外一道身影落来,是瞧上去十三四岁的少年郎,此刻扬着手向管事们站的地方喊道:「我瞧着了,要到了!」 少年甫一落地,伍正便匆匆走上前去,一把按住他的肩膀,急问道:「可看清楚了,共来了多少人,乘的什么座驾,行得快不快,要到了是立马就到,还是要再等上一刻钟!」 这一番连问,若换了个人来,只怕都要被问得头昏脑涨,少年却十分机敏,口齿清晰地应道:「父亲莫急,我都瞧得真真的,上宗使者乘的是马车,前头有四匹雄健黑马,由一男子驾车,我看不出他的修为,只怕更在儿子之上,至于车内坐了多少人,这点儿子倒不能知晓,不过那马车可谓神速,我不过眨眨眼,它就从天边到了眼前,想来这说话的功夫,上宗使者就要到了!」 果不其然,伍华话音方落,人群中就沸腾一般响起一阵喧嚷,只见城外尘土飞扬,四匹威武健壮的黑马狂奔而来,每一匹都有三个成年男子般高,通身肌肉虬结,在日头下泛出金玉似的光泽,那足下马蹄更如金铸,落在地上会发出金石敲击似的清脆声音来! 伍正连忙把儿子拉到身后,与另些管事们一齐上前迎接。 他听伍华将观见的情形道来时,心中还在疑惑,每有上宗使者来此监工,都会造出一番不小的阵势,此是为了给众人一个下马威,震慑下属,以更快在这咎王岭中树立威严,往前来此的上宗使者们,或乘珍奇异兽,或御上乘法器,各式各样引人瞩目。 像上一位督事,来时就有数千名侍从跟随,座驾乃一处飞天府邸,其间山水园林,楼阁殿宇比比皆是,论精致毫不输于城中的督事府,他平日里便与侍从们居住在那府邸内,很少过问矿场之事。但即便如此,方圆数千里的修士,还是对那抬头就能望见的偌大府邸,感到十分敬畏。 伍正心头尚还有些落差,待仔细往那四匹高头大马一瞧,顿就睁大了双眼,暗道,这难道就是前督事提到过的地阶灵马踏金阙不成? 前督事此人甚是厌烦矿场庶务,驻守咎王岭的数十年间,几乎都是在府邸内清修,不过他却是个极好说话的亲和性子,伍正在他手下半事,偶尔也会得他指点几句,除了修为上的疑难外,更多还是见闻一道上的传授。前督事见识渊博,似是出身不凡,大到天文地理,小到把玩摆件,皆都知晓一些。…. 伍正能知道这踏金阙,也是从前督事口中而来,此等灵马在昭衍内专有弟子喂养,从宗门里购入是一番天价,入手后如何饲喂,就又要用去大量钱财,前督事本人便养了一只在宗门洞府,素日里精心养育,供人赏玩,偶尔兴致一起,才会骑去与人比试一番,像此般用来拉车,却是万万不能忍心的。 此名上宗弟子敢同驾四匹踏金阙,其身家必是要比显现出来的这部分多得多。 旁边的管事没瞧出深浅,眼下还在为黑马的神速而讶异,伍正却已经大步流星走上前去,在那停下的车驾前俯身叩首,呼道:「属下咎王岭矿场管事伍正,特来迎接上宗督事,请督事落驾!」 见他动身,余下的管事们便也连忙跟了上来,接连拜倒在那高头大马之下。 只见四匹黑马仰 天嘶鸣,继又喷了声鼻响,四方鸦雀无声足有小半刻钟,才见素色暗纹的车帘被挑起,从中走了个身材高挑,面容清冷的女子出来。今日乃新官上任,赵莼便穿了象征着执法弟子的黑袍,破劫成婴后,她亦从人阶弟子晋升为地阶,不仅是肩头图纹更为复杂,连胸腹前也有了些暗金绣线织就的纹路。 伍正一见这黑袍,便晓得眼前之人,就是来咎王岭上任的新督事了,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看赵莼神情冷漠,不甚亲切的模样,心中便开始打起鼓来。 不过他不敢说话,赵莼也不叫他起来,只等车中修士俱都下来了,才听她开口道:「都起来,往后便不必行如此大礼了。」 声音亦是如甘泉般清冽,且还气势迫人,可见也是发号施令惯了的。 伍正等一干管事这才起身,见她身后跟了三个人,其中只一名男子,身材高大,面相也凶,另两位便还好些,除了一个年岁稍浅的少女看得出修为外,那神态略显温柔的女子,却是和高大男子一般难以捉摸,可见修为境界必在伍正等人之上。 「此都为我府中门客,尔等以礼相待就是。」赵莼也不多作介绍,见伍正站得最前,便把他唤到身侧来引路,欲先往城中落脚。 此一路上,也从伍正口中粗略晓得了些咎王岭矿场的情况。 督事府内外都有人在,以伍正为首的十余名管事,素日里分管矿场诸事,虽杂七杂八,却也井井有条。 他们一般是不会亲自去矿场的,只留在这督事府中,动动嘴皮子就把事情管了,故在旁人眼里,他们就都被称作大管事,是咎王岭矿场除监察督事以外的顶头上司,督事只管监工,他们则真正统理庶务。 而在大管事之下,才是各处奔波,少有闲暇的小管事,这些人也数不清有多少,总之到用时不会缺人手便是了。至于再往下,那才到负责采挖灵矿的底层劳工,当中既有平头百姓,也有低阶修士,须看矿种品相高低与采挖难度而分,越是珍贵的灵矿,就越要有修为在身的人去小心采挖。 。. 闲等渡鸦飞却 章三五 伍正献宝 几番交谈下来,赵莼倒也觉得这伍正当真是个人物。 在十余位大管事中,伍正是最得前督事陈远良信任的人,亦是因此,才叫他坐稳了管事之首的位置。而此回出行前,为了解咎王岭的情况,赵莼也前去拜访了才回宗的陈远良。 此人可不是寻常弟子,他姓陈,实则出自裕康陈氏,便就是当年庇护了施相元的那处世家,族中有一位洞虚大能坐镇,通神期修士也不在少数。而在昭衍,陈氏亦并不是个简单的姓氏。 三代掌门太乙金仙,其真名唤为陈横戈,座下除一真传弟子外,便只有两名道童时时跟随。而这两名道童最终都成就了仙人之身,其中名为陈留真的,往后成了第四代掌门,另一名为陈去伪的道童,便就是如今裕康陈氏的祖宗。 太乙金仙在位时纵横四野,威镇八方,她亦深感衣钵难以传承,故才一直不曾收下弟子,纵使宗门为她寻来的两名道童都堪称资质绝尘,她也从未松口,后逢天门感召不得不去,这才收了楚云开入门。 不过这两名道童虽没有弟子之名,实则却得了太乙金仙悉心指点,其中四代掌门为防座下弟子心思有异,一直是无徒无后直至飞升,倒是听闻裕康陈氏之中,尚还留了祖宗传下来的剑谱,听说与太乙金仙有些关联。 赵莼习太乙庚金剑道,对此更是好奇不已,本想着要寻机会前去拜见一番,却是被一枚符诏,直接派到了这咎王岭来。 至于那陈远良,虽是裕康陈氏子弟不假,可也并非主支,实是分支血脉,他晋入真婴境界已逾千年之久,一直不得突破外化,便才起了念头到偏僻之地苦修一番,同时也好散散心思,以期冲破桎梏。 是以矿场诸事他少有插手,也几乎从不过问,赵莼拜访他,亦只是理清了些督事府的人际脉络,其余能知道的事情并不多。 而想打听些霓山派的事,就得从伍正这种自小在此居住的人入手。 他看似卑躬屈膝,对赵莼等人多有谄媚讨好之意,却又做得分外诚挚,叫人不觉得是受了刻意的奉承,如此低而不贱,旁人便也不会一开始就看轻了他。而距陈远良所透露,在其驻守咎王岭期间,大小事宜实则都是伍正在着手,很少有出乱子,底下的人也格外安分,可见伍正的确有些能力,德能配位。 赵莼此行的目的,本就不在于驻守矿场,是以并不想贸然插手其中,如若伍正有此能耐,她也自当放权给此人,免得令矿场生乱而误事。 等到了督事府,立时又有侍从们上前迎接,因有新官上任,伍正等管事也特地准备了丰盛筵席,以作接风洗尘之用。赵莼遂当仁不让,径直坐于主座,又请柳萱、沈烈等人一一入座,才听伍正唤了管事们上来见人。 她只记了个脸貌名姓,其余倒不甚关注,丝竹声中,伍正忽一拍手,就见一个颇为年轻的少年抱着红木匣子出了列来,他面上含笑,一双溜圆的眼睛闪着精光,此刻微微俯下身来,把那木匣轻轻掀起,先是几抹神异的光辉从中溢出,继而显露出来的,便是十余枚模样各不相同的矿石。 虽品种不如赵莼平日所见的珍贵,但却个个完好,品相极佳,应当是采挖时下了功夫,又经过精挑细选才呈到了她面前来。 赵莼对此心中有数,又见每一枚矿石下,均压着同色绣如意纹的锦囊,遂知晓那锦囊当中是放了更多的灵矿,伍正真正要献上来的宝贝,必不止面上瞧去的这么些。 见赵莼神色如常,对那矿石不甚惊喜的模样,伍正心中也有些犹豫,不知对方是不满意,还是不喜这以矿石行贿的举动,若是后者,他便要另外做些准备了。 好在赵莼目光一抬,倒是挥手就把那红木匣子收起,又向伍正等人微微颔首,笑道:“咎王岭矿场众多,想来也是诸事繁杂,我并不擅长管理庶务,这矿场上下的事情,便还需尔等多加看照,如若遇上棘手的,可来寻我处置,若是其它,尔等自己商量解决了就是。 “只一点,便是绝不许做出叛逆宗门事来,如有违背,我定当毫不留情,铁腕镇压!” 听得前半句话,伍正等人心中就是一喜,又见赵莼目色一厉,冷硬气势顿将殿内横扫一通,便就有些两股战战起来。 这位新督事嘴上虽说着放权,可论性情,委实又要比前头那位强硬许多,在她手底下做事,当要小心谨慎些了。 伍正连忙拜倒,口中连呼不敢,再表露一番忠心,见得赵莼神情渐缓,才敢唤人上前开席布菜。 赵莼没有让人伺候的习惯,只将右手一挥,就自己拿了筷箸起来,待吃了几口席上佳肴,她才将筷箸放下,状似无意地问道:“听说向南过了扬水江,就要到静山鬼蜮了?” 伍正本就在旁恭候,丁点不敢用食,眼下闻言就从座上站起,殷切应道:“禀督事,过了扬水江后,另还要翻过罗峰山才到静山鬼蜮,此山脉颇为高峻,督事从咎王岭中就可望见。” “罗峰山也是我昭衍的属地?” “这倒不是,”伍正摇了摇头,“上宗属地南至扬水江而止,再要南下,便应是罗峰山上的三座宗门所有。” 赵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适才献了矿石上来的少年却眨眨眼,半弓着身子笑道:“督事可是想晓得那罗峰三宗的事情?” “大胆!”伍正见状连忙呵斥出声,欲要将少年拉至身后,“督事问话,不可无礼!”遂又想拱手向赵莼请罪。 “无妨,你且让他说来。”赵莼瞥见他眼中狡黠的光芒,见伍正虽是请罪,实又有袒护之意,登时便明白二人之间或许有些关系。 伍华听得赵莼许可,当即就从父亲手中挣脱出来,朗声答道:“那罗峰山上的三座宗门,分别是含光观、庾罗教和霓山派,其中以霓山派最为势大,庾罗教次之,含光观位居三宗之末。” 赵莼点头,心道这与自己得知的消息倒是无误。 (本章完) 章三六 心中打算 伍华略顿了顿,又讲道:“霓山派和庾罗教中,都各有三位真婴上人坐镇,含光观却只得两位,且当中的槐禅上人年寿已高,听说已是要到坐化之年了,等他寿尽,其余两宗肯定不会放过含光观的。” 赵莼一听,便有些疑惑,问道:“既然霓山与庾罗都是三名真婴,实力远强于那含光观,又为何要等到槐禅上人坐化,才肯动手呢?” 伍华见上宗督事发问,心头亦有些受宠若惊,旋即咧嘴一笑,答道:“督事有所不知,罗峰山共得十三处峰头,其中霓山派占了五座,庾罗教也占了五座,含光观只得两座,而剩下的一座峰头,却是被一只豹妖给夺了去! “那豹妖不知是什么时候流浪来的此地,只晓得是结了妖丹的妖王,堪比一位真婴期强者!霓山与庾罗是想除含光观不错,可又怕出动时被那妖王突袭宗门,故才想等到槐禅上人坐化,届时只需对付一位真婴,就可有更多精力放在门中,避免遭了妖王的黑手!” 他是个十分伶俐的,见赵莼有思忖之态,立时便又开口道:“那妖王是近几十年间才出现在罗峰山的,霓山派和庾罗教本也想过诛除此妖,可是那妖王踪迹隐蔽,任由四位真婴修士搜山,竟也没能找出其栖身之地来,遑论杀之。 “不过有此等妖物在山上,给周遭百姓带来的危害也是极大,听说那妖王每过几月,就要下山吃一回人,而修行到此般境界,那等凡夫俗子吃多少都不能果腹,便可知此妖吃人,只是为了玩乐罢了! “小的能知道这些,也是因妖王作乱后,山下不少百姓都走投无路,选择冒着性命之虞渡到扬水江对岸,也便是到我咎王岭来安身。” 伍华把事情讲得明明白白,当中关于豹妖的事情,更是连陈远良都不曾与赵莼讲过,可见对方驻守在咎王岭时,当真是闭门清修,不问外事。 “原是如此,”赵莼轻嗯点头,当即便从袖中取了件轻薄短甲出来,其上水光湛湛,瞧上去便知价值不菲,“我一向奖惩分明,这件短甲便赏与你了,日后若有百姓修士渡江而来,小心安置即可。” “多谢督事赏赐!”伍华哪想到几句话,就能换来如此厚赏,这件短甲看品相,只怕在玄阶法器中都算上品了,他此前倒从未见过这等好物! 而一干管事见状,心中顿时失悔,暗道怎就让这小儿抢占了先机,一时间,对赵莼不由更为敬畏。 她身怀隐秘任务,故不曾大张旗鼓乘坐天舟而来,而是另换了略逊一等的灵马驾车,可该立的威信一样得立,不然叫底下人认为她赵莼好欺,多余的事情便出来了。 筵席过后,赵莼才在督事府中落榻。 伍正献来的矿石到底不算珍贵,只适合玄阶法器的炼制,她便一并给了沈青翡,作平日练手所用,另才与柳萱、沈烈二人商讨,看从何处入手了解那罗峰山的事情。 “我既已到了此处来,就没有放任那豹妖继续吃人的道理,若有机会,我定得杀了此妖,”赵莼心头早有主意,现下才与两人分说,“霓山与庾罗要动含光观,可又对山中豹妖顾忌不已,我若能诛除此妖,便算是绝了他们的后患,届时就算槐禅未死,他们恐也会提前动手。此事,当为一个契机!” 柳萱与她向来默契,闻言便领会深意:“你是想逼含光观前来求援,趁势介入那罗峰山中。” “知我者,师姐也,”赵莼轻笑着点了头,毫不避讳道,“这周遭能解含光之祸者,除我宗外再无其它,待豹妖一除,霓山、庾罗二宗心无顾忌,必将亮起獠牙,我等先按兵不动,等那含光观到了危急时刻,自己就会找上门来,此时再与它推诿几句,情急之下,便不怕它不主动递上投名状! “我宗庇护下属宗门乃是合乎情理之事,到时可径直领兵进驻罗峰山,便不把清剿叛党的名头抛出,也可光明正大地对付霓山派,如此不动声色,也好方便我查探事情。” “可这样的话,就又多一个庾罗教为敌了。”柳萱略作思忖,秀眉轻蹙。 “多一个少一个都无妨,若与剑君有碍,我自当一并杀了。”沈烈双臂抱于胸前,言辞振振。 赵莼神色不变,目光往伍正献来的罗峰山舆图一扫,淡淡道:“霓山、庾罗二宗欲除含光观,本就是利益所趋,此刻算是盟友,待含光观亡灭后,自然就会变成死敌,即可知利益趋成的党盟并不稳当,轻易就能动摇。待含光观归附后,我等可试着策反庾罗,而若不成,就如岐山前辈所言那般,一并杀了就是。 “与我宗叛党同谋,亦可视为叛逆诛除!” 伴随着话音,赵莼纤长的手指也落在了舆图上,便听一声裂帛之音,霓山派与庾罗教所在的位置,都被剑气搅裂,于桌案上留下深深印痕! 赵莼立定主意,便打算过段时日就启程,先暗中过了扬水江,到罗峰山下去,那豹妖每过一段时日就要下山吃人,她就先在山下村庄中落脚,看守株待兔一法能否成功。 “这数十年间,霓山、庾罗二宗都拿那豹妖没法,可见其道行应是颇为深厚,剑君你独自前去,恐怕十分危险,不如让贫道代劳,诛了此妖!”沈烈听赵莼想要独自动手,却是不大赞同。 不过赵莼自有打算,故不欲暴露沈烈这一尊外化修士出来,她道:“岐山前辈乃我方一大杀器,轻易不可暴露人前,若遭霓山派知道,咎王岭内有尊者现身,只怕就要往清剿叛党上想去,且我留前辈在此,也是有一鼓作气,将叛党拿下的念头。只为了杀一个真婴妖王,就请前辈出手,未免大材小用!” 便又以独自动身更加方便为理由,让柳萱安心留在督事府中,赵莼才与二人交待完全。 复习之余,将真婴阶段的四个大剧情填充完毕,心大悦,遂码两更 (本章完) 章三七 剑斩山妖 罗峰山下,桃源村。 虽以“桃源”二字作名,可自从有豹妖栖于深山,不时下山吃人后,此处已早不复先前的祥和景象。 那豹妖大王占下的峰头,正居于霓山派与庾罗教之间,从前归属于霓山派门下,后才为豹妖强占,而最遭妖祸的,便就是此处峰头对下来的几个村子,其余地方好歹有宗门照拂,众百姓虽心中惊惶,却到底不曾被豹妖给祸害了。 过了扬水江后,赵莼便换了身朴素衣衫,微微敛下气息来,行走于百姓之中。因她模样年轻,又是陌生面孔,便有不少人上前来问,说如今罗峰山下可不太安宁,不少百姓都打着主意要渡过江去,到另一头的咎王岭安身度日,你孤身一人,怎还偏偏向着罗峰山上去呢? 赵莼便答道,她是外地而来的散修,一路流浪到了此处,听闻罗峰山上有个名为霓山派的宗门,遂想在其中落脚安置,如此一来也好有个倚仗,不必像从前那般到处流浪了。 平头百姓不知道宗门对散修的意义,但瞧着她千里迢迢过来,想也是十分不容易,于是便把山上有妖的事情告诉了她,又颇为真诚地建议道:“你想进霓山派可不容易,他们十年才收一回弟子呢,这不前几年才下山选过弟子,都只要十二岁以下的小娃,你如果只是想安身,怎不去庾罗教试试?” 赵莼微微眨眼,笑着问道:“我才来此地,不大清楚那罗峰山上的宗门,只晓得霓山派更厉害些,却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些规矩。那像你这么说,这庾罗教是比霓山派更容易进去了?” “是啊,”抱着个两三岁女童的妇人忙不迭点头,“庾罗教的仙师们可是常常下山来的,每次都要从镇上村里选些娃娃走,有时也不只要小娃,连成了年的大人也要收去,不像霓山派那般有许多要求。” 她怀中的孩子白皙可爱,一看就知道家境还算殷实,此刻正瞪着一双溜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赵莼。 以赵莼如今的修为境界,一眼就能瞧出,这孩子是有灵根仙缘在身的,她捏了捏女孩儿柔软的小手,问她母亲:“你家小姑娘很有灵气,往后定也能成为仙师……你以后是想送她去庾罗教?” 看孩子母亲对庾罗教颇见推崇的模样,赵莼也便做此猜测道。 不料妇人摇了摇头,先是道了句“承仙师吉言”,后才小声和她讲道:“我不舍得我家囡囡的,庾罗教好是好,我却想要她去霓山派,这样上了山还能回家来看看,不至于像旁人那般,上山后就不与家中人联系了。” 赵莼疑怪,问道:“你家就住在山脚下,离庾罗教可比霓山派要近得多,日后小姑娘上山修道,若想回家,向宗门知会一声不就是了?” 妇人走近了些,撇了撇嘴,不赞同道:“仙师果真是外地来的,你还不晓得,庾罗教常说红尘俗世扰人修行,血缘羁绊更是会耽误成仙,凡是上了山的弟子,头几年还能归家看看,等在那山上待足了三五年,仙师们便会说,这是到了该断红尘的时候,此后就不许弟子们再下山,只准留在罗峰山上修道。 “我与她父亲就这么一个女儿,又哪能舍得下心来呢?” “原来当中还有这道理。”赵莼恍然大悟,却是微微一笑,眼含深意地与妇人道,“小姑娘年纪还小,你不如先留她一留,不必这么快就送去霓山派,这山中妖怪如此猖狂,我看迟早是要和旁边宗门对上的,且那妖怪所在的山头,又离庾罗教和霓山派很近,一旦闹了起来,这两处的弟子必是首当其冲,不如等事态平息再做打算。” “仙师说的是,我家囡囡还小呢,倒也不用太着急。”妇人点了点头,想到那山中豹妖就觉得十分恐惧。看天色已晚,便又想留赵莼下来过夜,却见对方摆了摆手,说时辰不等人,就向自己告辞了。 看赵莼身影越来越远,妇人忽地有些疑惑,对方让女儿先不要这么快上山修道,自己却径直朝着罗峰山去了,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与妇人辞别后,赵莼便向着桃源村行去。 她心中亦在思忖着庾罗教的事,红尘乱心这一番说法,她大抵只在横云小世界中才听过,而在上界道修的眼里,红尘实则是炼心,大千世界万种大道,自有修无情道者斩断亲缘之事,可更多的修士,却不会把血缘羁绊当做负担。不然天底下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修道家族,昭衍内亦不会存在盘根错杂的世家势力了。 难道庾罗教中,修的就是无情一道? 赵莼并不了解,却觉得此事多半有些蹊跷,她心道,哪一个宗门对待弟子不是精挑细选,又怎会时常下山择徒,连年岁都放宽了这么多? 罗峰山下有多少人,经得起庾罗教这么收? 她暗暗摇头,把此事记在心底,等靠近桃源村时,方瞧见周遭有许多荒废了的灵田,应当是有些年生没有垦过了,土地俱都板结在一处。 此刻正是黄昏日垂之际,村里仅存的几户人家,都在吆喝孩子回来,再将房门窗户紧紧关上,即便知晓此法避不开豹妖,也不敢将窗门大开。 赵莼一路走来,倒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模样,她入了桃源村后,脚下也不停留,看上去是想赶紧穿过村庄,走到霓山派的地界中去,只是还未走远,就听身后有房门拉开的声音,有人喊道:“姑娘,这日头都快落了,你去什么地方?” 她身影一顿,状似有些纠结般转过身来,见是个身形矮小的老妪冲她招手,才微微松了口气,上前将准备好的说辞讲了,又道:“听人说山上有妖,我就打算快些过了此处。” 老妪瞧了瞧外头,把赵莼迎进屋中,摇头道:“马上就要天黑了,你一个人在外边,妖怪就专抓你这种小姑娘家,又哪里安全呢,不如等天亮了再走,也好先歇歇脚。” 赵莼一笑:“老人家不必担心,我尚有几分修为在身,若是被那妖怪抓到,也能出手招架一二。” “哼哼,”老妪瘪嘴,又背过身去,“你们这些修道人都说自己厉害,怎么这么多年了,也不见捉到那豹妖?” “老人家莫要着急,”赵莼站起身来,眼中寒光一现,“这不就来捉妖了?” 她以指代剑,神杀剑意顿时迸出,霎时便将那老妪的手臂给斩了下来! (本章完) 章三八 遁入深山 此道剑气本向着老妪头颅,却是被她闪身躲下,只斩下了一边臂膀,赵莼目光微暗,唤起长烬入手就要追击! 而在断臂落地的那刻,桃源村附近光景顿时为之一变,再瞧不见什么家家闭户之相,只有残破房屋被晚风吹灌,仿佛哭嚎声音一般,许多矮屋已成断壁残垣,映着无边夜色,更显阴森苍凉! 那断臂离了肩头,又立时膨胀到原来的数倍大小,干瘪肌肤瞬间饱胀起来,许多黑毛迅速覆盖其上,末了的爪牙奇长无比,顶处微微弯曲,不仅显露出寒意,且还有一股野兽身上常见的腥臊气息。 便也是同时,那脊背佝偻,体型矮小的老妇身躯暴涨,直化作足足三丈高的女子来,其双目微微泛黄,爆射出可怖的凶芒,被赵莼斩下一臂后,迅速就夺门而去,哑声怒道:“该死,你是如何瞧出来的!” 赵莼却不答她,提着剑便杀了上去。 心道,村子附近这些灵田,实则是百姓生存之根本,如今灵田久未有人耕种,只可能是早无百姓在村中,而她入村时机又正好是黄昏之际,即便有妖作乱,引得家家闭户不敢开门,可这正是该要生火做饭的时候,桃源村内竟一缕炊烟都无。 而等到她被老妪叫住时,心中猜测便也彻底落实下来。 一位七旬老妇,家中又无青壮,值此山妖作乱的时刻,竟敢开门邀生人入内,只怕这桃源村里的人,都已被其吃了个干净! 豹妖见赵莼不答话,心头实是极欲拾回自己那断臂,当即是又气又怒,冲上去就要咬断来人身躯! 哪知赵莼剑气一荡,周遭山林就如海浪一般扑倒下去,她受不得这般手段,胸腹处顿被斩出一道巨大裂口,血肠脏腑喷涌而出,险些就要毙命当场! 凭一剑,赵莼便大概摸清了这豹妖的底细,忖道对方修为不算多么精深,更不像真正的妖修那般手段颇多,只怕是山中精怪修炼而来,而非有族群有血脉的妖怪。 如此一来,要对付就会容易许多了。 她眼露寒光,趁那妖怪肚腹破开,气虚力乏之际,便欲直接摘了头颅下来,不想就在这一刻,豹妖骤然发出一声哀鸣,一股颇为强大的神念之力忽向赵莼猛撞过来。她连忙护住识海,奋力把此击挡了下来,而这眨眼的功夫,那豹妖就化为一道玄光,飞速朝着山上遁去。 赵莼稳住识海,顿就朝着豹妖遁逃的方向追去,奇怪的是,方才还颇为浓重的妖气,此刻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她欲以神识探查,竟也不得半点反馈,更莫说豹妖被她斩下一臂,又开膛破肚,堪称重创其身,纵使潜行手段了得,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全身而退。 何况,以这豹妖显露出来的道行,是做不到从她眼皮子底下溜掉的。 但如今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赵莼铺开神识,神念之力如海洋一般浸透整座山头,却仍是毫无所获,一点豹妖的踪迹都没探得。 她细细思索,心中也有疑念种下。自古妖修壮精血,比起人族修士而言,他们多是先天肉身强健,后天修行便靠壮大体内血气来进行,而若不是血脉强大的大妖,就极有可能在元神一道上疏于锤炼,毕竟寻常妖修可接触不到高深道法。 像豹妖这种山野精怪便更是如此,赵莼与其交手后能知,此妖几乎没有什么对敌手段,只晓得撕咬扑杀,且战斗经验也显得过于粗浅,若换了其它妖怪被斩下一臂,立时就会晓得两者间差距悬殊,在有退路的时候,多会选择迅速逃离,而非像豹妖一样负隅顽抗。 可知此妖应当是甚少与人交手,而如此一来,她就不会是从外地流浪到罗峰山的妖怪,至少修行到如今,豹妖是没吃过什么苦头的。 一只土生土长的山野精怪,却几乎没有什么对敌经验,这说出去怕是谁也不会相信。更何况,方才她攻击赵莼时,乃是使的神念之力,其上也不像经过打磨锤炼的样子,应当是光凭元神的强悍,就能用神念之力冲撞赵莼! 这在既成体系的妖修当中都极难见得,更莫说是出自山野精怪的手段,赵莼觉得,此妖的肉身与元神极不相符,乃是肉身太弱,元神又十分强大,而这般征兆,多会出现在夺舍之后。 但这又无法解释豹妖对敌手段粗浅了…… 不经她继续思忖,此处有真婴修士动手的事情,已是将附近宗门的人给引了过来。 赵莼没有避着他人的想法,故也没有收敛剑气破空时的阵仗,她把长烬收起,见东西两方各有来人,便负手而立,大有在此等候多时的模样。 来的是霓山与庾罗两宗的真婴修士,各有一人。其中霓山派的是个衣袂飘飘,面白无须的中年道人,他神情略显复杂,望向赵莼的目光多有审视之意。而庾罗教的真婴则是个冷若冰霜的年轻女子,此刻骤然被惊动出山,脸色亦不见得有多好。 “贫道霓山派巩安言,不知这位道友从何而来,缘何要在我罗峰山地界动手?” 见中年道人先一步开口,庾罗教真婴便也乐得不说话,她看了眼赵莼,只觉得对方无比陌生,以前定然不曾来过此地。 听巩安言问话,赵莼只冷冷一哼,将下巴高高抬起,寒声道:“原来是霓山派的道友,那另一位,想必就是庾罗教的人! “在下赵莼,乃是咎王岭矿场新任督事,前段时日才从宗门走马上任而来,哪想落脚还没几日,就闻底下人上禀,说罗峰山有妖物横行,逼得不少流民渡江过来,扰了城中百姓安居。 “便想过来看看究竟是什么妖怪,竟欺了周遭百姓数十年之久,若是贵派无力诛除此妖,不如让在下代为斩杀,也好还我咎王岭一个清静!” 看她气焰如此嚣张,庾罗教真婴的脸色无疑更为铁青,倒是一旁的巩安言神情稍缓。 (本章完) 章三九 何人做主 罗峰山与咎王岭也就隔江相望,因前尘旧怨之故,栖身于此的霓山派倒是对昭衍属地多有提防。 不过,他们如今连人阶宗门都攀不上,自也不敢存什么报复仇恨之念,打听这些消息,便只是怕自身事情暴露出去,引得昭衍斩草除根罢了。 从前驻守在此的陈远良乃世家子弟,心气甚高,又因闭关清修不问外事,而极少与罗峰山上的宗门往来,霓山派忌惮了他一阵,见对方不曾发现什么端倪,便也渐渐放下心来。至于陈远良之前的执法弟子,也很少会插手于咎王岭外的事宜,大抵是瞧不上偏僻地界的这点资源,偶尔与罗峰三宗有些交集,却也不甚在意。 陈远良任职期满,离开咎王岭后不久,霓山派就得了这消息,他们同样不知新上任的督事底细如何,故在赵莼到任前,便暗中遣了人到扬水江对岸去查探。 不过督事府内铁桶一片,大小管事倒不算如何,奉宗门之命驻守在此的精兵,才是让四面八方闻风胆寒的存在,霓山派再在罗峰山有根基,也无法探入督事府里头,是以只能知晓,当日赵莼到任时,有一番怎样的景象。 据底下人回禀来,这位新督事的声势阵仗并不如前头那位,虽然所驭灵马神勇异常,但瞧上去实是不如陈远良的浮空府邸壮观的,而她身边亦不见有多少奴仆跟随,只带来三个同行修士,中有两人瞧不出修为境界,但看赵莼对她们的态度,实力应当不低。 霓山派掌门听后,与另两位真婴商讨了许久,认为这位新到任的督事,应当不如陈远良势大,大抵就与陈远良之前的驻守弟子差不多,待赵莼立足稳当之后,他们便派人传讯过去,像对付之前那些昭衍弟子一样,以怀柔手段交好即可,亦不需要贴上去献媚,只保持一层过得去的关系,不叫对方怀疑就是了。 如今被山下打斗惊动,巩安言还未见得赵莼,心头就揣摩着,应当是扬水江对岸来的人。 若从南面的静山鬼蜮来,就要翻过罗峰山,使山上宗门发觉,唯有从北方过来,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山下,而扬水江北岸是昭衍属地,轻易不会有生人从中通行,便更不要说是真婴修士了。 来人气息陌生,明显是近段时日才到此地来的,巩安言以为,纵然不是那位新督事亲至,也多会是她身边的两位随行之人。 而事实证明,他所想无错,来者正是数日前才到达任上的咎王岭督事,赵莼! 此人瞧上去年纪甚小,修为亦不像前头几位督事那般,到了将法身铸就完全的境界。年轻气盛,身怀傲气,又境界不足,行事莽撞,只听闻治下百姓受山妖所扰,就一路杀到了这里来…… 巩安言神色更加缓和,几乎可说是和颜悦色了起来。 这赵莼在昭衍门中,应当是少年天才那等人物,便不知得罪了谁,又或是行错了什么事,才被下放到了咎王岭来,像这般修士,要糊弄起来可比前头几位督事简单。 “原来是赵督事大驾光临,贫道有失远迎了!”巩安言客气行礼,瞧着地上残留的血迹,眼中一时有些异色,便又道,“说起来,让这豹妖为祸山下百姓,也是我霓山派庇护不力的罪过,可惜妖物善于隐匿行踪,我派与庾罗教的道友们,便一直未能诛除此妖,不知赵督事可已得手?” 赵莼微微抿唇,面色有些不好,她拂手一招,将斩下的一截断臂拿到两人面前,才道:“妖物狡猾,在下虽重创于她,却还没能了结其性命,不过,好歹是有了这断臂在手,等略施些法门,不怕找不出那豹妖来!” 巩安言与那冷面女子凝神一瞧,见这黑毛兽臂确与豹妖气息相同,不免对赵莼更加高看几分,此时又见她眼神一动,向两人道:“在下欲诛此妖,等对断臂施法后,恐还要搜查此座山头,便不知此事,两位可能做主?” 己方属地,怎能随意令他人入内搜查,偏偏赵莼这话又说得强势,问的不是能不能搜山,而是霓山与庾罗之内,何人能做主让她搜山,可见她不仅是主意已定,话外之意,更是觉得巩安言与那女子与她身份不等,该换了门中真正做主的人过来与她商量。 冷面女子心觉二人修为相当,赵莼不过是凭着仙门作倚仗,才敢在此大放厥词,如今对方直指她身份不够,便更叫她怒从心头起,忍不住要开口。 但巩安言却抢先一步,淡笑道:“此事倒也不难,这座山头未被那豹妖占去前,本就是我霓山派所属,贫道可代掌门做主,让赵督事入内搜山,便希望赵督事诛除妖物后,能让我派将此山收归于手。” “这是自然。”赵莼眉头一挑,倒是不在乎山头为谁所有。 不过听巩安言此话,他在霓山派中倒是地位不低。 “至于叶道友,”巩安言眼神一转,“怕就要与甄掌教商量一番了。” 冷面女子点点头,眉间不展:“外人入山,自是要恩师松口才行。” 赵莼也不在意对方作何想法,只收起豹妖断臂,将下巴一抬,讲道:“在下倒是无妨,不过是盼着早日杀了妖物,免得流民继续北渡罢了,贵派若想好了,便传讯来知会一声就是。那妖物被我重创,短时内必然无法下山作乱,督事府诸事繁杂,在下今日便先回去,不多叨扰两位了!” 两人这才把赵莼送走,却不知道对方另留了一道剑意在山头,时时盯着山中情况。 回了督事府后,赵莼便再将柳萱二人唤来,她先说了在豹妖身上发现的异怪,间歇之际,又提了几句庾罗教的事。 “我初时以为,庾罗教或在修行邪功,才需要征召大量百姓上山,但看那叶姓女子,却不像是邪魔道的修士,庾罗教附近更不见什么血煞之气。”赵莼摇了摇头,将心中怀疑按了下去。 章四十 同室操戈 “虽还见不到什么异样之处,但等闲宗门却不会像庾罗教这般行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等还是得小心为上,时时戒备着才好。”沈烈读出赵莼心中怀疑,面色便不大好看,他深恶邪魔道修士,妻儿老小更受其所害,险叫他止步于真婴境界,如今听得庾罗教异状,心头自是有些激荡。 赵莼微微颔首,亦是同意此言。 坐在她旁侧的柳萱,倒是轻撩起云袖,玉手把豹妖断臂拿起瞧看。不多时,她把手中物放下,略作思忖之状后道:“正如阿莼所言,这豹妖只是山野之物成精,体内血气浑散不凝,不见得有什么神通手段。” 柳萱虽是人身,却到底出自天妖一族,由她定论,赵莼自然信服不已。 便将视线重新落在那断臂之上,见切口处仍有血迹溢出,以真元裹挟一滴取来后,还未使得什么力气,血滴就倏地化散,其内法力亦见消弭。 瞧见此相,柳萱眸中微见异色,她亦伸手接了一滴妖血在手,而血滴正如先前所见一般,在离开断臂后迅速就化散开来。 “真是怪事。”柳萱轻声喃语,顿将赵莼与沈烈的目光吸引过来。 她也不遮掩,连忙把心中想法道出:“妖修素来以肉身见长,修行过程中,身上骨皮血肉都会融进妖力,这也是为何大妖族群中,会出现血骨一物。而山野精怪虽不能与大妖相论,但一路修行到真婴境界,也会凝结妖婴在身,纵使无法以血肉精华凝练血骨,其体内妖血,也不应该会薄弱至此啊。” 妖修至真婴期凝结的妖婴,实则就是道修体内的真婴,正如妖丹对应着人族修士体内的灵基一般。 常言道,妖修凝丹才可化人形,积蕴灵气在身,也便意味着到这一步,他们体内的血气才不会轻易化散,肉身才能在修行中日趋强健。 待日后妖丹化婴,血气则更为雄浑,几乎可达到离体不散,坚如金石! 而眼前豹妖的妖血,却与这种说法南辕北辙。 赵莼揣摩出柳萱之意,微皱起眉头道:“师姐难不成是怀疑,这豹妖还未真正化婴?” “我是有此想,”柳萱点点头,后又摇了摇脑袋,“但她若不是真婴境界,又如何能受你一剑而不死?可见确是有几分道行在身的。” 两人相对无言,想起赵莼说那豹妖神念之力奇强,柳萱忍不住道:“我想与你一起去罗峰山瞧瞧,偏重于元神一道的妖物实在不多,或能从中发现些端倪。” 到底还是柳萱更对妖修知根知底些,赵莼斟酌片刻,还是同意与她一齐前去,而咎王岭内便只能先托付给沈烈看顾,好在矿场内外都有宗门驻军在此,倒无需过多担心。 …… 送走赵莼后,巩安言与叶絮才各自别去,归返宗门。 而霓山派中,掌门庞北河独坐殿内,双手置放于双膝上,正在习吐纳之法,虽看似巍然坐定,一派不受外物所扰的从容模样,但眉间一直未松,双唇紧紧抿起,便可知他心中是十分忧虑的。 良久,才听殿门外弟子通报,是出宗查看情况的巩安言回来了。 庞北河双眼顿时睁开,连忙向师弟看去,见他神情若常,并无大难临头的慌张,这才安心些许,问道:“如何了,那人当真是咎王岭新来的上宗督事?” 巩安言点点头:“就是她。” “那怎么是好,无凭无故,她怎么到这里来了。”庞北河心中有鬼,想起恩师曾耳提面命,言过宗门祖师乃昭衍叛党,如今他虽不敢生出怨恨之念,可对仙门仍是忌怕不已,赵莼到任还未有几日便跑到罗峰山来,便不得不叫他心头猛跳。 “掌门师兄莫要忧心。”巩安言快步上前,低声把赵莼来意交待,又另安抚几句,才把庞北河的担忧压下。 “大抵是因为渡江过去的流民太多,扰了对岸生民的清宁,她新官上任急需烧把火,便才到罗峰山来除妖,师兄你想,她初来此地根基不稳,民心不服,若能一举诛杀真婴期妖王,可不就把咎王岭上下修士一并收服了?” 庞北河边听边觉得有理,颔首捋须道:“是这样,是这样。” 只是仙门的威慑力太强,让他始终不敢掉以轻心,等转念一想,即又道:“可师弟你说,这新任督事年纪不大,瞧上去像是少年天才,万一她在昭衍内颇有势力,我等又要如何?” 巩安言却不这样以为,他眉头微扬,全然不似在赵莼面前那般谦逊和气的模样,反而露了些大局在握的张扬姿态来:“若真是那等天骄,怎会被下放到咎王岭来?昭衍可是正道十宗之首,门内不知有多少天之骄子,像赵莼一般的,恐怕都要数不过来了。 “比起担心这些,师兄倒不如分些心思在更要紧的事情上……那边可说了,今年只能给到两枚。” “两枚!”庞北河面色大变,伸手抓紧了师弟的袖口,低声道,“这怎么够,只两枚的话,怕是不足半年就要用尽!” 他眼珠直打转,一会儿说:“这不行,师弟你得同那边交涉交涉,看能否拿下至少四枚来。” 一会儿又改口道:“算了,咎王岭要过来人,我等还是先按兵不动,待事情过去再图其它,免得被昭衍之人瞧出什么来!” 看庞北河犹豫不决,前怕狼后怕虎的胆怯模样,巩安言神情流露出几分蔑然,不过又很快就被他收敛起来,等再度出言安抚后,他才起身告退。 折返回洞府,却是一身着宽袖深衣,脸型方正的清秀少女迎了上来。 她似乎对赵莼上山的事情不大关心,只皱眉问道:“掌门师伯还不愿松口?” 巩安言在她面前便又是一副脸色,怒气毫不遮掩地从他双目喷出,只见他袍袖一甩,冷哼道:“不过是装傻充愣罢了,倒也是他惯用的手段,真不知师尊怎么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他,连启用宝物的符诏也落到他手里去了。 “哼,我倒也不稀罕这劳什子掌门,只可惜了仙人传下来的至宝,若我能取得宝物在手,还用待在罗峰山这等小地方?自是要去北地仙山求寻道法,登无上大道!” 昨天和家人出去吃饭了,明天登机回学校,有更新 (本章完) 章四一 山内险怪 不同于霓山派内的暗流涌动,庾罗教中却是一片师徒和睦之景。 叶絮归得山门后,便为着赵莼搜山一事,前去寻其师长,庾罗教掌教甄止盈。 甄止盈先是问了来人的底细,听赵莼是为诛除妖物而来后,心中略经思索,便与徒儿道:“让她上山也无妨,那豹妖所占山头本就是霓山派的地盘,与我庾罗并无什么干系,只下去嘱咐弟子们近来低调些,最好是不要下山了。 “待这事情彻底过去,那位新督事便也没有理由到罗峰山来,届时再准备就是。” 叶絮应下师尊吩咐,又提到赵莼行事嚣张,颇有些目中无人的作态,不悦道:“前头那位陈督事也不见得有她这般眼高于顶的,不过是岁数小些罢了,论修为可还不如之前那些督事呢。” “这罗峰山到底不是她昭衍的属地,就是再嚣张又能如何呢?”甄止盈只是摇头在笑,又暗怀了指点之心,“有些嚣张是自己有底气,所以恃才傲物,可有些嚣张却是做给外人看的,这种时候,旁人越是轻看了她,对她便越是有利。 “你与那赵莼不过一面之缘,难道就能瞧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便拿前头那位陈督事来讲,你觉得他不染尘俗,是个顾自清修的出尘客,却不晓得这种人才是真正的眼高于顶,像我等这般小门小派,根本就入不了他的眼。 “而这位新督事只因流民作乱,就提剑来了罗峰山,可见眼睛是往下落的。你要明白,俯瞰总比仰望要瞧得多。” 叶絮深受教诲,忙不迭点了点头,低声道:“师尊认为,那赵莼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只要是人,就不能凭表面的东西下定论,”甄止盈斜她一眼,目光有些深沉,“我却怕她上山的目的,并不只有捉妖一个……待我传讯于庞北河,先将交易作罢,其余诸事,日后再说。” “竟这般严重么?”叶絮瞠目。 甄止盈闭目养神,发出长叹道:“行错一步则万劫不复,不得不防啊。” 等过了几日,赵莼得罗峰山上传书一封,说霓山、庾罗二宗已达成共识,愿让她前去搜山除妖,而若赵莼有所需要,还可向两处宗门借取援助。至于同为罗峰三宗的含光观,倒是没有什么动静传出,便如同不知此事一般。 赵莼得了传书后,并未立刻启程前往罗峰山,而是潜修半月,凭那斩下的豹妖臂膀,炼化出一枚血色宝珠在手,才告知柳萱可以动身。 自打入了真婴境界,得坤殿内的诸多法门,亦叫她摸到了修行的门槛。这些秘法妙用无穷,除了斗法攻伐的手段外,更多的还有匿迹追踪、寻物破障甚至是修造养殖等囊括众多方面的技术。赵莼破魔劫有功,因而得了不少功绩可用,便于出行之前到得坤殿中,兑换了几部合用的秘法。 斗术一道上,她有剑道护身,又得异火一簇,诸多克敌手段强横无比,选来的几部秘法便多是辅助之用,想着即便在咎王岭中用不到,来日也迟早会有用武之地。 却不知道这么快,就能发挥出其中一门法术的作用来,幸而她在三年路程中勤修不辍,得来的法术基本都已小成,倒无需另外下功夫修行了。 如今她对豹妖断臂施下的法术,有个雅名唤作“一叶知秋”,修成此法后,可凭借物件寻到与之有关的人身上,而这物件同人的关系越紧密,找到此人的可能就会越大,断臂乃豹妖血肉之躯所截,正符合此法的施用范围,赵莼从中炼化出寻源珠,就可凭借当中的血肉联系,找到豹妖所在。 不过这部法术也有弊漏,像残肢断臂等出自肉身的东西,用来寻找主人自是便利至极,可若是换了其它物件来,比方说玉佩、锦囊等把玩之物,却是不太容易找出既定的一人来,毕竟物件不是活物,且又不知经了多少人的手,个中关系繁杂错乱,如非把此法修行到了极其精深的地步,否则几无可能从中剥离出想要的一抹关联来。 好在赵莼也没有钻研此法的念头,这些旁门左道之术,只修个小成以便于行事就好,倒无刻苦究研之必要。 便把染了豹妖血气的寻源珠收起,又唤起柳萱启程往罗峰山去,此回不曾刻意收敛气息,几乎才过扬水江,就见一个曲裾深衣,脸方面白的女子迎了上来,瞧上去约莫有双十年纪,真婴修为,光看气息便能知晓,她步入此境的时间还算不上长久。 女子躬身一拜,倒是颇为客气知礼,只是面色十分冷淡,似乎是性情使然。等她行完礼数,这才自报家门道:“贫道俞念心,乃霓山派巩师座下弟子,家师感念赵督事初来此地,恐不识那山中险怪,便遣了贫道前来协助督事搜山。” 赵莼双手负于身后,略一颔首道:“原来是巩道友座下高徒。” 继又微微侧身,将旁边姝色无双的人显了出来:“此位同行之人,是我门中友朋柳萱,她对妖族精怪之事可谓了如指掌,这次请她来,也是为了早些找出那豹妖的下落。” 俞念心便又拱手作礼。 柳萱与她柔柔一笑,其身旁的赵莼倒是目光远望,看向了当日豹妖遁入的山头。 此刻正是晨光熹微之时,薄雾未散,虚虚晃晃罩在半山腰上,显得朦胧一片,清丽异常,倒不像那俞念心说的,有什么险怪之相。 赵莼如此问道,俞念心便应声作答:“赵督事有所不知,那处山头从前虽是我霓山派所有,但因山中怪事连连,我派便不大敢让弟子随意进去,许就是因人迹稀少,才叫那豹妖钻了空子占下山来。至于那些怪事,说来惭愧,我派也没能从中探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晓得这些上山的弟子,会莫名其妙在山上失踪,之后便再也找不回来了,就连尸身也了无踪影。” (本章完) 章四二 师徒试探 失踪? 赵莼眉头一挑,心中却暗将怀疑种下。 山林不若平地那般可一览无余,内里有暗洞隐穴时,亦可叫不设防之人坠入其中,但如俞念心口中,连尸身也寻不回来的情况,便就不像是简单的地形所致了。她早前遇敌时,倒也意外受白鹿报恩,入得一处有山水屏障掩护的地界,难道这罗峰山内亦是如此? 这样倒也能解释豹妖藏身一事。 不过,山水屏障乃是自然界中的一类巧合,按理来说,会比修士苦心钻研得来的阵法逊色许多,屏障强弱也要看当地自然灵机是否充足,像白鹿藏身的那处山水屏障,灵机便远不如北地仙山,只能勉强躲过神念弱些的真婴修士罢了。 罗峰山单论灵机确实要更丰沛些,而此地真婴又大多不如北地修士强悍,许是叫那山水屏障所阻,才迟迟寻不到豹妖踪迹? 赵莼仔细思索一番,面上倒不曾显露半分,她与柳萱暗暗对了个眼神,便向俞念心颔首道:“那就请道友带路了。” 俞念心得了赵莼首肯,便很是松了口气。从恩师巩安言口中能知,咎王岭这回来的新督事傲气无比,恐是不大好相与的人物,而今日首见赵莼,也让她颇感压力,觉得对方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利剑般,光是显露出来的锋芒就足够叫人心头巨震。罗峰山虽地处偏僻,可她也见过几位手段厉害的剑修,对那强横招数忌惮不已,但今日一见后,却觉得那些剑修全然无法同眼前人相比了! 昭衍仙宗,果真是藏龙卧虎! 她心中陡然生出几分向往,又将之深深按了下去,只肃起脸将赵莼二人带着往罗峰山行去。 搜山一事本就与霓山、庾罗两宗商量过了,突然有陌生真婴上山而来,倒也没怎么惊动两边的弟子,只是耐不住有人好奇,想瞧瞧这位仙门修士是什么模样,又有什么通天手段。 且还不止是弟子们有这想法,赵莼等人靠近罗峰山时,柳萱便向她传音,说有几道神识落了过来。 柳萱能感知到这般窥探,赵莼又怎会毫无察觉。那神识共有六道,其中两道她有些熟悉,应当就是巩安言与那叶姓女修,而余下几道神识的主人,除开霓山、庾罗两宗的真婴修士,又要另多出一位来。 怕是含光观有些按捺不住了。 赵莼默然不语,同柳萱二人上了山去。当日那豹妖深受重伤,可此处山头却没有半分血气,柳萱有妖魂在身,对妖物感应会格外灵敏些,只见她美目望来,赵莼便领会了意思。 “我这友朋欲施秘法,不好叫旁人瞧见,道友若无事情,便送我二人到此处就是了。”她向俞念心示意,语气却不像商量,反而有种不容置喙的坚然。 俞念心脸色微变,暗道此人果真同恩师所言那般,是个随心所欲,不大管旁人看法的。她不知北地仙山内的宗门究竟如何,但却晓得一些宗门将门中法术视为秘辛,对外人一向讳莫如深,可能这昭衍仙宗便是如此。 不过她这一行得了恩师巩安言的吩咐,故不敢依着赵莼的话就此退下,思忖之际,眼神便有些闪烁起来。 赵莼见她不愿,面色当即就冷了下来,身上气势也更强了几分,大有些以势压人的强硬态度。俞念心暗自斟酌,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便想顺着先前的话头,把山中险怪当做藉口。 这时,端坐在洞府的巩安言摇头一叹,却是向俞念心传讯道:“她意已决,你就先回来!”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赵莼必定是个实力强悍,身后又有些倚仗的天才人物,不然不会养成眼前这般做派,而这类修士,往往多是吃软不吃硬,你守着礼数与她和气说话,或许还能得了她的客气,若是偏要与她硬着来,就只会激怒对方,把事情推到不可逆转的地步去。 归根结底,还是说这类人轻易不会退让罢了。 巩安言心中有些不愉,虽是把徒弟召了回来,脸色却也不大好看。他觉得赵莼年纪小,资历浅,论实力肯定是不如前督事陈远良的,毕竟后者乃是已经修成法身的真婴大圆满,附近修士听了这名声,纵是远在千里之外,也要抖上一抖。 而赵莼再有底气,终究还是不能与修成法身的真婴相比。且莫说法身未成前,真婴修士间的差距委实不如世人所想那般难以逾越,大千世界中,确是有初入此境的天才,将资历深厚之人挑落的事迹。 不过,那都是风云榜上的人物了。 此等绝世天才,倒也不会被宗门贬到咎王岭来。 赵莼的种种举动,在他看来便更像是黄毛小儿的无知。 无知即无畏,无畏才张狂! 巩安言暗自冷哼,对其口中所谓的秘法,倒没什么窥探的兴趣。 见俞念心知趣告退,赵莼便也收了眼神回来,她以剑意铺陈向四方,迅速就将整座山头笼罩入内,巩安言等人只觉有一道厉芒在识海内晃过,先前散出去的那道神识便完全被阻绝了下来,赵莼与柳萱所在的山头情况如何,即再不能叫他们知悉。 “好厉害的剑意。”甄止盈见识广博,一眼就瞧出赵莼这是以剑意阻了神识探查,且这剑意等阶还不低,感知起来甚为玄奥,怀有此剑意的修士本身,也定是个剑道精深的强者。 这般剑道境界,再配上对方的年纪……甄止盈眼神微深,一时未作言语。 赵莼并不理会旁人,铺陈剑意只是为让柳萱可以放手施为罢了,她身怀妖魂一事到底不可为他人所知,能遮掩下来时,赵莼自然不会选择冒险。 “阿莼不用担心,只若不是洞虚期修士前来,应当是看不出什么的。”柳萱微微颔首,知晓赵莼的良苦用心。欣慰之际,又缓缓将双目闭合,细细感应起周遭的气息来。 赵莼也不闲着,她从袖中把寻源珠取出,用真元裹起,就做了引子把此座山头横扫一通! 回来了,考了一个周,考完后和舍友出去爬了回山。 第二更在后 (本章完) 章四三 异火寻踪 寻源珠虽是豹妖血肉所炼,但落入山林后,却没有引出半点异动,可见豹妖的气息的确被什么东西给阻绝了下来。 赵莼心中念着山水屏障一事,遂纵观山头,查看其中灵机的走向。若有山水屏障置于山林内,附近灵机便会有骤然截停的征兆,而这般动静向来隐匿,神念之力稍弱些许,就不能察觉出来,饶是赵莼自己,也得细细审视,徐徐摸查。 可知换了巩安言等人来,必是没有这等能耐的。 然而细细找了一个多时辰,都没让赵莼发现什么端倪,她不敢完全把这一怀疑抹除,若山水屏障形成得实在巧妙,叫真婴期修士看不出来也是可能,不过要是这种情况,就得另寻它法了。 柳萱身躯未动,以魂念将此座山头扫尽,却是有些面色发白。 她细眉轻蹙,沉默地摇了摇头。 可见也没能找出那豹妖来。 这便奇怪了,毕竟赵莼那门“一叶知秋”的法术仅才小成,柳萱的妖魂却是与生俱来,除非是更强盛于日宫三族的大妖,否则便是高出一个境界来,也难以躲过这种魂灵层次的吸引与压制。 但在大千世界内,日宫三族就已是最强悍的大妖了,要想寻到在这之上的妖物,便只能去镇虚神教找来祖妖。 赵莼心思浮动,细细思索不停。 距离上山之时渐有两个时辰过去,山中薄雾已是散了个干净,苍翠的树冠显露出来,如绿云堆积,日光不偏不倚从正中垂下,落在碧叶上彷如镀了层金,青翠灿烂。两宗弟子皆暗自向这边山头看来,对能否降服豹妖一事亦有诸般猜测,可惜山中剑意阻拦了神识的探查,他们只能瞧见赵莼与柳萱的身影,在清风中显得有些沉凝。 恐怕,是事情也不大顺利。 以魂念都寻不到豹妖踪迹,柳萱身上也便没有更好的手段了,赵莼冷眼看向山林,此时日光渐盛,却让她心头微动。 才有念头升起,丹田那一簇金乌血火,就从她指尖冒了出来。 论吞噬之力,除了天地炉便属这簇异火最强,而越是喜好吞噬的器或物,对气息的觉察就越是敏锐,天地炉不可轻易动用,以金乌血火来寻豹妖,或许能够有些效果。 为了更便与异火寻妖,赵莼干脆就把寻源珠先给金乌血火吞下,只见异火猛然涨大几分,开始在她掌心处扭动不止! 至如今,这异火已不知吞了多少灵物,只一个豹妖血肉炼化来的寻源珠,根本不至于令它如此兴奋,可见是真对那豹妖的气息有所感应了,才会有这邀功一般的得意。 “去,若能寻到那豹妖,我便给你十株蝉面火芝。”赵莼应许一诺,便见金乌血火猛地从掌心跃了出去,急不可耐般奔向了下方山林。 她一时失笑,倒也聚起精神追着异火过去。 为了让她不疏于外炼一道的修行,临行前师尊亥清赐下了许多天地灵物,已是完全超过她所需的部分,要修行到外炼圆满也是绰绰有余,又因她外炼的根基是金羽大鹏精血所铸,这些灵物中便大多是合用的金火两种,蝉面火芝就是其一。 光看这灵药的名字,便晓得此物火气浓重,赵莼平日里想炼来己用,也要小心压镇这些火气,避免伤及经脉。 而金乌血火却极喜欢这类火气旺盛的灵物,它自从吞了重明神鸟族的精血后,胃口便越发大了起来。幸而赵莼身家丰厚,并不在喂养异火上面吝啬,这才叫金乌血火对她在信服之余,又格外亲昵。 何况在外炼一道上,异火强大对赵莼也有好处,外炼需要的是灵物精华,若修士本身不会炼取,就要另求丹器二道的修士出手,而赵莼着重于修为与剑道上的修行,自铸成天剑后,对炼器一道已不如往前那般重视,即便为了外炼法身将之拾起修习,也定然比不上长年累月浸淫此道的器道宗师们。 好在金乌血火的神奇,已足以弥补赵莼在手法上的不足。 外炼法身需要的,仅是炼取灵物精华这一步,而非完全锤炼作法器,金乌血火吞噬之力强悍无比,任何灵物被它一炼,大抵就返璞归真,显露出精华中的精华来了,只不过如此炼化后的灵物,可用的也往往只余百之一二罢了,如若赵莼不是身家丰厚,定也不敢让金乌血火全力施为。 她默许了金乌血火吞炼灵物的举动,也好叫它更乐于帮自己做事,而额外赠赐的灵物,如今日的蝉面火芝,就该是表彰之用。 这是极简单的驭人之术,驭火也可如此。 金乌血火急匆匆地往山林里窜去,却也没有立时寻到豹妖所在,而是四处飘动着,最后才有几分犹疑地在一处乱石堆积的地方停下。它能在附近感受到与寻源珠相类的气息,但又有一股令它极其惊惧的东西,仿佛藏在了极深的地方,既吸引着它,又排斥着它。 异火不像剑灵,能与赵莼心意相通,它的焦躁不安落入赵莼眼中,更像是不敢确定的怀疑。 她与柳萱在乱石前停留下来,遂又伸手张握,把金乌血火收到了掌心来安抚了一番。 等异火遁入丹田内,那种令它恐惧的异感才平息下来,赵莼感知到这般怪状,思忖间,便没有落剑向那堆乱石,而是催出一道大日真元,骈指点向了前方。 只见一道璨灿金虹疾射而去,却未在乱石堆上生出动静,而是凭空消失,如当日那豹妖一般! 赵莼目光一闪,体内浑厚的真元就如海潮一般倾泻出来,山林中的水汽轰地被蒸腾作雾,只几个呼吸,浓雾就席卷八方,徒留雾中人散出金红光辉,似游云蔽日。 她觉得这处地界像有无底洞,真元灌进去听不见一个响,但未过多久,便瞧见一道漆黑影子飞速遁出,欲要向远处逃去! “是那豹妖!”柳萱大喝一声,就要动手! 赵莼却比她更快,几乎是在黑影出现的瞬间,剑气就已经跟了上去! 复工了,有种升天的感觉 章四四 柳萱异样 豹妖已然算是孤注一掷,遁逃身影似离弦之箭般,叫肉眼难以捕捉。 若非有柳萱一声大喝,旁人或还不能知晓,那妖物踪迹已现,正在向远处逃去。 如今闻听声响,四面八方顿有不少目光投来,罗峰三宗的几位真婴,更是目露惊讶,不晓得赵莼是怎么寻了这妖物出来。 而豹妖也不知晓,眼前这处山头早已被神杀剑意笼罩,任她再有遁逃脱身的念头,其实也如那瓮中捉鳖一般,根本逃不出赵莼的手掌心! 只眨眼的功夫,剑气便追上了豹妖身影,她初初只觉得一道劲风拂了过来,四肢就像是注了铅一般沉重,让自己逃脱不得,仓促间,豹妖发出一声吼啸,引得山林一震,却见她豹躯猛然鼓胀到先前的数倍,一身皮毛现出许多金色光斑! 霎时间,山林内灵机为之一荡,渐有躁动之相传了出来,赵莼暗道一声不好,知这豹妖是要自爆! 以其真婴修为,如若不加阻止,只怕此方山头就要被夷为平地,而东西两侧的霓山、庾罗两宗便有护山大阵在,亦会损伤不小。 委实而言,赵莼并不把这两处宗门放在眼里,何况那霓山派还是叛党余孽,她早晚要出手收拾,唯一能让她顾忌的,实是方才豹妖藏身的那处地方,金乌血火上回显露出忌惮,还是对噬元珠,却不晓得这一回的怪状,是因何而起? 切不能让那地方被豹妖毁去! 赵莼眼神一厉,体内真元便如泄洪般涌了出来,把豹妖周遭围得水泄不通,对方想要引动灵机进行自爆,也要看她答不答应! 那膨大的豹躯本已有爆裂之态,此刻却生生被浑厚真元压制了回去,豹妖深感憋闷,又惊恐地发觉,这些真元浩烈无比,不仅将她浑身皮肉灼烧地噼啪作响,甚至还有浸入骨髓,将躯干融化之势。她哀叫一声,倒不清楚赵莼本意根本不是要用真元将妖物融化,而是直接以力捏碎其身躯! 豹妖是在遁逃途中被赵莼截获的,其身躯自然便被真元锁在了半空中,两宗弟子拿肉眼来瞧,只能看见一团金红光辉内,漆黑豹躯像什么污浊之物似的,先是被困住动弹不得,而后竟支离破碎,化作块块血肉,在那如同另一轮朝阳的光辉内,逐渐灰飞烟灭! 只剩下两团实在看不清的东西,被赵莼伸手取了回来。 在罗峰山张狂数十载的豹妖,在她手底下竟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弟子们瞠目结舌,甄止盈亦是心头猛跳,她连忙在叶絮耳边吩咐几句,神色久久不得缓和,目中满是惊疑。 而赵莼握着手中的两团物什,却是向柳萱看了过去。 这一看,竟发现她面色煞白,光洁的额头上布满冷汗,整个人筛糠一般地发抖,连平日间殷红的唇瓣都显出乌紫颜色来! 「师姐!」赵莼赶忙将东西收起,却又不知晓柳萱身上发生了什么,心头一急,便上前将她皓腕握住,问道,「怎么了?」 …. 一碰才发现,柳萱浑身烫得吓人,连赵莼这修行着大日之道的,都感觉温度像要灼手一样! 柳萱嘴唇翕张,过了几息才嗫嚅出离开二字,赵莼见状,便连忙拉起她遁离此处,也不管霓山、庾罗二宗看见豹妖伏诛后,似有邀她留下告谢的打算,当即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巩安言这处,才与弟子俞念心行出殿门,赵莼就已在天边化作一道金虹,他脚步一顿,待行至豹妖陨落的那处山头后,正好瞧见甄止盈与叶絮联袂而来,几人神识被剑意所阻,便都没有看见方才柳萱的异样,故对赵莼不告而别的举动甚是疑惑。 难道,是不想与罗峰山扯上更多关联? 毕竟此地也不是昭衍所有,她作为咎王岭矿场的督事,今日来这罗 峰山诛妖,就已算是管得有些宽了。 「赵督事也是干脆利落,诛除此妖后便这么走了,倒叫我等不知该怎么谢过她才好。」巩安言对外一向谦和有礼,转头往豹妖陨落的地界一看,便眼含几分欣慰地收了目光回来,向甄止盈言道。 霓山、庾罗二宗看似往来密切,内里却自有一番波谲云诡,甄止盈知道眼前此人实是只笑面虎,便也笑着应他:「这倒也简单,等过些日子遣位门中长老渡江过去,为赵督事赠上些厚礼就是了,她是仙门弟子,各类珍奇宝物定然都已见过,我等便只挑上些罗峰山独有的物什,以作地主之谊。」 巩安言颔首:「果然是甄掌教想得通透。」 他目光微转,向着远处山头凝望过去,又似不经意般开了口:「那豹妖祸害的,也不只有我宗与贵教弟子,听闻含光观属地内,也有些百姓遭了难,便不知这回赠礼,可要知会袁观主一声?」 豹妖既除,霓山、庾罗二宗与含光观之间,就不剩什么顾忌之处了。 甄止盈暗暗冷笑,心道这巩安言惯会拿旁人作筏子,明明自己也想夺了含光观的山头,却还来问她的想法,要庾罗教给出个主意来。 这便是既想得利,又想要名声了。 不过霓山派可以等,她庾罗教却是不能再拖了,想到前日那边传讯来催,甄止盈心中也是一阵烦躁,偏偏扬水江那头还有赵莼坐镇,她便再是着急,也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心头闷烦,脱口的语气就冷了几分,甄止盈端起袖来,抿唇道:「不必了,含光观闭观至今已有二十余年,我等倒不必为此前去打扰了袁道友。如今妖物已诛,我教还需安抚山下百姓,免叫流民渡江,平白引出更多事端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倒不如先稳下江对面那方,再图含光观。 被甄止盈拒下后,巩安言目光一凝,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而一路携着柳萱离去的赵莼,亦回到了督事府中。 自打离了那处山头,柳萱身上的温度便下来了许多,面上也渐渐浮出血色,她浑身发烫,通身却像坠了冰窟一般颤抖,赵莼不知原因,见她情况逐渐好转,便才猜测是否是豹妖藏身的地方,引发了这些异样。 闲等渡鸦飞却 章四五 固魂 见赵莼急匆匆地赶了回来,柳萱又有失力昏厥之相,从府中行出的沈烈顿时面色大变,连忙迎上来询问情况。 他在重霄界诛邪除魔多年,也算得上见多识广。如今见了柳萱的模样,竟惊讶万分,开口道:「剑君,我看柳姑娘的样子,倒像是魂魄不宁!」 赵莼立时抬头,听沈烈讲道:「在重霄时,我曾有一魂修好友,他以移魂手段克敌,受他移魂之人多会魂魄不宁,大抵就像是今日柳姑娘的一番表现,如不加以安抚,魂魄不宁者多半活不过三月!」 离了那处山头后,柳萱情况已经好转不少,虽是落地便昏厥了过去,但面色已不如先前苍白,只像是睡着了一般,神情平和。 可沈烈的话,却如一击闷锤敲在了赵莼心头,她未曾想到师姐正面临着如此危险,一时竟有些后悔让柳萱跟着自己到咎王岭来。 「要如何安抚?」赵莼把住了柳萱脉门,正如沈烈所言,她体内经脉丹田都不见什么异样,气息亦平稳和缓,如不是见过她先前发作的模样,又有谁能相信柳萱将命不久矣? 「这倒不难,」沈烈立刻应道,「神魂神魂,神念与魂灵本就是一物,若有神念强大之人帮助柳姑娘稳固魂灵,就可解了今日之危!」 他说罢,便想主动请缨,为柳萱稳下魂灵。 不过却被赵莼拦了下来。 「剑君,稳固魂灵不是易事,必得是神念强大的人,才能触及他人之魂,我虽不敢自夸神念强大,但却有法身紫府,又高出柳姑娘与剑君一个大境界,如今咎王岭内,倒也不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沈烈不气不恼,与赵莼陈说缘由。 「我知道岐山前辈乃是好意,」赵莼摇了摇头,目光略显晦涩,「但原因并不在此……还是由我来!」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她却心知肚明,柳萱以人族躯体,容纳的实为大妖之魂,此事虽已被掌门等人知晓,但传出去也称得上惊世骇俗,沈烈不知其中内情,让他出手只会不好,何况妖魂与人魂又有所不同,万一对沈烈的神念生了排斥,那便是弄巧成拙了。 赵莼好歹得了日宫三族的精血,修习的大日之道又与金乌同根同源,她来安抚魂灵,自然要比沈烈更为适当。 沈烈既是羲和山的客卿,这些年来对赵莼也算是有些了解,知她修成了裂神之法,神念比同阶修士只强不弱,如今看她格外坚持,便也只能颔首应下,运转丹田在旁端坐护法。 赵莼深吸一口气,待将心神平复下来,才并起两指往柳萱额上抚去。 为了安抚妖魂,她把神识催起后,并未立刻向柳萱识海探去,赵莼自己也是人非妖,不知神念可会对妖魂产生什么不好,于是便极为小心,几乎到了屏气凝神,浑身僵直的地步。 …. 约莫在柳萱识海外徘徊了两刻钟,她隐约瞧见了一点青色的光芒。 赵莼不敢耽搁,依旧是慎之又慎地以神识寻了过去,而靠的越近,那抹青色光芒的模样,就越发清晰起来。 又过了小半刻钟,她看清了妖魂的真容! 那是只有些虚渺的青羽鸟儿,身上共有三对翅膀,俱都覆着有如玉石一般,现着盈盈光辉的纤长羽毛,喙部有些尖利,是柔白颜色,半耷拉的眼睛,则是浅浅的金。赵莼曾见过青栀神女的真身,但又与柳萱的妖魂有些不同,这种不同指的不是外表,而是气息。 以干涸的言语无法概述眼前这妖魂,若一定要选定个词,大概是澄澈。 像高悬烈日的辉芒,不染污秽,明又亮。 像日光流泻成河。 赵莼忽有些明白,为什么六翅青鸟一族,宁愿付出大代价将柳萱送去转生,也不肯舍弃这妖魂了。 但此刻的青鸟魂灵,却在不停地发抖! 这般直接的惊惧之态,让赵莼不得不想到了金乌血火。 一定是那处藏匿豹妖的地方有古怪,才让异火与青鸟魂灵都感到了恐惧! 而这两者间的关联亦是显而易见,都是同金乌有些关系…… 难道掌门的用意就在此处? 赵莼有意将掌门的打算摸清,目前情形却不容她分心思考。许是因为元神上怀有大日气息的缘故,青鸟魂灵倒没有产生什么排斥,反而在赵莼神念的安抚下,开始从惊惧转为温顺。 她心中大喜,当下也顾不了其它,连忙以神念安抚魂灵,欲要将之稳固下来。 这一出手便是整整三个日夜,沈烈在其身旁护法,看得是越来越心惊。 赵莼与柳萱同为真婴修士,同阶之间想要触及神魂,可谓是极为不易,虽不知那位魂修好友能撑几日,但他自己要是出手为同阶修士固魂,恐怕半日就会有疲乏之感,强撑一日还会有性命之虞! 而看赵莼,中无间断地为柳萱固魂三日,竟还毫无异状,神色自然。 沈烈抿了抿唇,心中想到,如有这般强大的元神,达到开元一道的圆满,对她而言只怕不是什么难事。 正想着,赵莼却是长舒一口气,接着缓缓睁开了双眼,她把抚在柳萱眉心的手指收回,问道:「我已将她魂灵稳下,不知接下来可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那就没什么大碍了,」沈烈摇头,心中也是一松,「只要好好养个三年五载,不再受神魂上的创伤就好。」 修士最不缺的便是时间,三五年岁月眨眼即过,柳萱又是魂灵上出了事,用这时间就能恢复过来,已算是很快了。 赵莼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叹气道:「我看她的魂灵惊惧难安,只怕是罗峰山中有什么东西,把柳师姐冲犯到了。」 有此例在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柳萱靠近罗峰山了,但那处颇为古怪的地方,却必须查个明白才是。 便又与沈烈交代几句,赵莼才独自回房,将豹妖陨落后留下的两件东西取了出来。 只见其中一物呈椭圆形状,约莫有婴拳大小,似卵似丹。 赵莼神情一凛,这豹妖果然没有完全成婴! 闲等渡鸦飞却 章四六 戳破 若说此妖是归合期妖兽,实则也不尽然。 赵莼将那妖丹握于掌心,在其莹润表皮上,又能见得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的裂痕,当中隐约透出浅浅的赤红光芒,使这妖丹的气息完全不同于归合期境界,而是趋近于真正的妖婴。 是以这只豹妖,便正如柳萱所怀疑的一样,距离真婴境界只差毫厘,若再过几月,恐就要化婴功成,届时赵莼想要对付此妖,也便不会像今日这般容易。 她细细观察了手中妖丹几眼,才将其以真元裹住,收在了袖中。 而豹妖留下的另一件东西,却是被一道神念给锁了起来。 这道神念自是由赵莼施下,但让她作出此决定的,实则是师姐柳萱。 斩杀豹妖后,柳萱的传音几乎是立刻到了她的耳边,又急又惊道:「阿莼,快快将此妖的元神锁下,其上必有古怪!」 赵莼遂将之用神念裹起,牢牢收在了手中,如今再把这元神与方才的妖丹对比,便可发现豹妖的元神之强,已是远远超出了其本身的境界! 她原先怀疑过豹妖是否经人夺舍,但从元神上的气息看,这应当就是豹妖本身无疑,赵莼抽了神念回来,再以一道神识向上打去,那元神本还沉睡着,受这一击后顿就醒了过来,先迷迷蒙蒙地往四周一望,待瞧见了赵莼冷峻的面容,立时是惊惧无比,浑身打颤! 豹妖从未见过这般手段,被生生捏碎肉身的痛苦仿佛还萦绕在心头,她见赵莼,便像是见了阎罗一般,既惊讶于自己还活着,又生怕赵莼会再对她出手。 片刻后,豹妖便意识到,她肉身早已经灭亡,如今不过是因元神尚存,才能看见眼前之景。 而全盛时她尚不能抵挡住赵莼一剑,剩下元神后就更是为人鱼肉任人宰割,思来想去,豹妖顿时深感绝望。 赵莼倒并不在意于此妖的想法,她心中有疑惑未解,留这元神下来,自是要借机盘问一番的。 「我有话问你,你若愿以实相告,解了我心头困惑,我便可送你转世重修,而若不愿,又或是想以虚言诓骗,我就碎了你这元神,让你形神俱灭,你可明白?」赵莼语气本就不善,讲到后半句,便已是杀机迸现,冷气森然。 豹妖心神一颤,大约知晓了赵莼想问什么,她不敢不应,只考虑了两三息,便回道:「尊驾但问无妨,小妖定当据实以告,只望尊驾能放小妖一条生路。」 赵莼微微颔首,先问她从何处来,迄今为止修行了多少岁月。 豹妖一顿,思索了一番后,咬牙答道:「小妖就在这罗峰山上成的精,从没去过其它地界,自从开智化形以来,已有两百四十年整。」 开智化形便对应着修士的筑基,也就是说,这豹妖从筑基到半步真婴境界,只用去了两百四十载!…. 这速度,放在人族修士里,都算是非常快了! 因受寿元所限,人族修士的修行速度一向快于其它,除非是血脉强盛的大妖一族,否则在修行一道上都无法同人族修士比拟,像豹妖这般,祖辈都未有过开智化形的先例,乃是土生土长的山野精怪,还能以这般速度修成妖王,就真是极其罕见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莼自不会觉得这豹妖无凭无助便能有今日成就,有言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就不知晓此妖借的是哪一股东风了。 「这罗峰山上共有三座宗门,足足八位真婴修士,门中弟子更何止上万,你若修成真婴,倒还算有自保之力,而先前境界低下、力量微薄时,凭那一处藏身之地,竟也能有百年安宁?」赵莼疑惑道。 豹妖便更加纠结了,她一面不想将宝地道出,一面又深知自己处境不利,斟酌之下,只能开口道:「尊驾有所不知,那方宝地 只能小妖进去,其余人只要靠近一丈之内,就会被宝地的禁制诛杀,小妖便是借了禁制之力,才多番躲过了山上宗门的追杀。」 「原是如此,」赵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等那豹妖略松口气,却见她细眉拧起,冷笑道,「你这妖物,到如今竟还想拿话来诓我!」 豹妖大惊,又听赵莼讲道:「罗峰山存在了多久,你又在此处活了多久,不过两百余年岁月,连那山上三座宗门都远比你活得要长,若是靠近一丈之内就会被宝地禁制诛杀,这么多年来,占了此座山头的霓山派难道会一点不知?可见不是宝地禁制在作怪,亦或者说,那方宝地并不会主动伤人,恐怕是你将弟子们骗进宝地,另又引动了什么东西,这才招致杀身之祸。 「也只有这样,那些死了的弟子才会寻不见尸身,而山野精怪修行需要血气,等你吃了这些修士,修行所需的血气也就有了。」 幸而她现在只剩下元神之身,不然面上一定十分难堪,豹妖羞恼之余,心头又涌上一阵害怕,方才赵莼可是说了,若她所言不实,就会搅碎元神,让她形神俱灭! 豹妖心生灰败之念,却又极其不甘,嗫嚅几句后,又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恨恨道:「尊驾既能看穿我说了谎,那我也不必藏着掖着了,我一个山野精怪能有今日,靠的全是那宝地的功劳,而宝地确实是有禁制,会即刻斩杀靠近其一丈之内的人,但那是宝地深处的禁制,只单纯进到宝地外层,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当年我身受重伤,逃入山林,隐约间听见几句召唤,就此阴差阳错进入了宝地,更凭借其中一道玄机,成功开智化形,修行到了今日之境界。那宝地共分内外两层,内层禁制并非不可通行,而是要等二十年解禁一回,才会有生门现出,到这时,还会有一两道玄机浮现,取此玄机修行,将壮大神魂,助长元神。」 豹妖急切道:「我愿竭尽全力助尊驾进入宝地,夺取玄机,只盼着尊驾能留我一条性命,放我元神离去就好!」 @:..。:.. 闲等渡鸦飞却 章四七 谁闻伥鬼事 赵莼却毫不退让,冷声道:“时至今日,你还觉得你有与我讲条件的底气?” 便是不肯和豹妖做这交易了。 豹妖见她软硬不吃,一时是又惊又悔,暗道,难不成今日就要一命呜呼? 却见赵莼眉头一挑,语气缓和了几分:“倒不如来说说,你与霓山派之间,究竟有什么难解之仇?” “你是怎么——”豹妖顿有些语无伦次起来,连着元神都猛地一震,好似在赵莼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了一般。 “你想让我放你元神离去,而非送去转生,那便是有夺舍转修之念。此举虽能保留下几分道行来,但风险比起转生却只多不少,毕竟这附近并无其余妖兽,你想夺舍就只能考虑人族修士,而方圆千里内踏入修行的人,多半又都是罗峰三宗的弟子,你有把握逃过真婴修士的眼睛?” 赵莼觉得,这豹妖确是有些异想天开了。她摇头一叹,又道:“冒着风险也想走夺舍之道,便只能有两个原因,一是舍不得这辛辛苦苦修来的一身道行,二则是不想忘记,无法抛去现世恩怨转生重修。我便当你是为了前者,但你所言所行漏洞太多,根本经不起细细推敲。 “我若是你,有这一方宝地相助,必然谨小慎微,等到实力丰足之际才敢窥视其它。你从前倒还有几分聪明,晓得将弟子引入宝地再行动手,怎么愈往后,行事却反而愈粗苯了,竟敢当着霓山、庾罗二宗的面,跑到山下食人,为祸百姓。 “你凭那玄机可以壮大元神,只要另食血气补足修行所需,就不怕没有出山之日。而山下百姓都是凡俗之身,纵是吃下千百的量,也比不得一个凝元修士,下山吃人这般举动,既不会给你带来什么益处,又还会引起山上宗门的警戒,可说是百害而无一利。” 赵莼若有所思,心中逐渐清明:“我从前觉得,你是以吃人为乐,而今却认为,你是在以这种方式在愚弄霓山派,一个连属地百姓都无法庇护的宗门,又有什么威信可言?” 她越是说得坦然,豹妖元神就越是晃得厉害。 “何况你方才也说,是身受重伤,于濒死之际才入的宝地,而宝地所在的山头又正是霓山派所有,若伤你的是含光观与庾罗教的人,定也不敢追到其它宗门的地界去,如此种种,便不难得知你与霓山派之间,应当有些恩怨了。” 等赵莼道完此话,豹妖心中却突然松快了许多,她长舒口气,开口道:“霓山派上梁不正下梁歪,门中长老奸诈险恶,座下弟子亦仗势欺人,山下百姓避之若洪水猛兽,我在吃人,他们又何尝不是在‘吃’人呢? “我自知罪不可赦,尊驾若想杀我,我坦然受死又有何妨,只恨死前看不见霓山派倾覆灭亡之景,不能瞑目罢了!” 豹妖元神明灭不定,声音也从激昂转为平缓悠长。 她本是罗峰山上一只寻常野豹,母亲兄姊皆亡于山下猎户之手,自己却是因身形瘦弱,被猎户带回家中赠给了女儿,彼时的豹妖不曾化形,但却天生灵秀,相当于七八岁孩童般,格外讨人喜欢,猎户女儿对之爱如珍宝,几乎从不离身。 哪想在市集之中,遇到了恶人觊觎,猎户女儿不肯割爱,对方夺豹不成,便将猎户一家屠戮灭门,村中百姓如有议论者,亦逃不过杀身之祸,如此凶残暴行足足持续了十三日,到恶人收手时,村民几亡一半之多! 而山下百姓皆靠耕种灵田为生,所得半数要上交于宗门,村中百姓伤亡如此之多,霓山派却反而加重赋税,使民不聊生,饿殍遍户。 百姓若徙往他处,即为无田无地之流民,便是如此,也要村民想放弃祖地,去其它地界讨生活。可霓山派却直接封了村落,不予吃喝,困亡一村三十一户共两百一十六人! “那恶人名为罗展,甚至都算不上霓山派弟子,只不过是个凝元修士的手下罢了,可他却能仗着霓山派的势,恣意妄为至此……可怜我的芸娘,她才十三岁!” 猎户女儿单名一个芸字,豹妖所说的芸娘便就是她。 赵莼听后,顿也有些兴叹。 一座宗门想要立足,传承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坐镇门派的强者也不可或缺,而除此之外,大量土地与人力亦是宗门必不可少的。从灵米耕种,到洞府采买,以清修为重的修士自不会事必躬亲。昭衍有问仙谷一地,既为收容预备弟子,又是为满足内门正式弟子们各般需求而来,像赵莼的羲和山洞府,名下就有良田玉池众多,光凭她手下之人无法照看仔细,便需要另在问仙谷租赁人手,以耕种灵米,养育灵畜,不叫田舍荒废。 显然,豹妖口中的罗展,就是霓山派内一位凝元修士所驱驰的下人。 这种人背靠霓山派,本身的修为境界倒不会有多么高深,不然也不会依附在他人麾下。但仙凡之间有如天堑,莫说是筑基修士,便连修行到了后期的练气期弟子,都已不是寻常凡人能对付得了的,何况那罗展身后又是位凝元修士,在霓山派内纵算不上实权人物,也怕是经营已久,颇有人脉。 豹妖占山为王以前,霓山派坐拥六座山头,论山门广大为罗峰三宗之首,其山下属地自也最为广阔,光人数超过十万的城镇就有五六座,余下还有许多大小不一的边城村落,芸娘一家所在的村庄,在其中就像沧海一粟,完全不起眼。 而罗展能私自改收重税,那村庄甚至还可能是其身后凝元修士的私产! 凡人何其渺小无力,这两百余条冤魂,又哪能引起霓山派的注意? 经此一事,豹妖将霓山派恨入骨髓,但罗展本就为着豹妖而来,甚至不惜出手犯下杀孽,待猎户一家死后,豹妖自然也落入了罗展手中。 “罗展将我带入宗门,送到了一处专门饲养妖兽的地方去。”豹妖咬牙切齿般,愤愤不平。 今日补更一章(1/3) 章四八 对岸客相问 听她说起,赵莼才后知后觉,想到罗峰山如此广大的地界内,除了豹妖以外,竟没什么其它的精怪。 “想必尊驾也有察觉,罗峰山内妖兽甚少,这实是因为霓山派四处搜罗妖兽,将他们圈养一处,以作它用的缘故。”说到此处,豹妖倒平静了许多,可见她与霓山派的仇恨,更多还是因芸娘一家而起。 “我那时并未完全开智,记得的东西也有些模糊不清了,只知道霓山派把这些妖兽圈养起来,是为了剖取妖丹。罗展看我初具灵智,便认为我迟早有化形之日,于是才出手抢夺,想拿我到那凝元修士面前去讨些好处。 “而那凝元修士姓柴,正是管着养育妖兽的弟子,他要负责的,是将那些化形成功,凝聚妖丹的妖兽挑选出来,再上交给宗门处置,有些血气不足,无法修行到更高境界的妖兽,就会被直接杀死,剖取妖丹。而化形后略具资质的一部分,却会被带到另一处地方去。 “见我迟迟未曾化形,那柴姓修士渐也失去了耐性,在怒斥罗展一顿后,便让他赶紧将我带走,莫要浪费宗门的资源,正是趁着罗展将我带出之际,我才奋力逃入山林,被指引入了宝地之中,后头的事,尊驾也便清楚了。” 豹妖将事情俱都说出后,只觉心头一股怨气霍然消散了,生死于她再不像往常那般重要,看见赵莼时,亦没有原来的惊惧与忌惮。 “宝地内层的生门,在去年曾现过一次,尊驾若想取那玄机,便只能等到十九年后,而进入宝地的方法仅有一个,就是封锁丹田,在第三颗长宽约丈许的巨石处探入神念,然后放出元神径直前行十步,宝地自会现于周遭。 “无论是罗展,还是当年那柴姓弟子,实则都已被我所杀,按理说大仇已报,我不该再作伤人之举,可霓山派在这些事情中,又怎能算是无辜?我不过是咽不下这口气来,才逐渐心生魔障,不肯轻易罢休。如今我话已说尽,只想提醒尊驾一句,霓山派看似是正道宗门,内里却有些阴私并不为人所知,若能凭我这话让霓山派落个崩塌倾覆之结果,那也算了了我这场痴恨!” 道完此句,豹妖的元神便开始现出崩散消弭之相,先前凶厉万分的怨气,亦逐渐淡了下来。 自爆之举赵莼尚能以悍力阻止,元神的自灭她却不能干涉半分,在豹妖元神完全散尽的一瞬,赵莼叹道:“种什么因便得什么果,霓山派路数不正,自也不会结成善果。” 她伸手一扬,挥散了早已不存在的元神气息,只将豹妖说来的古怪之事牢牢记在了心底。 修士用妖丹辅以修行一事并不少见,像仙门大派内也会拿出妖力雄厚的妖丹,赐给有功的弟子当做奖赏。因为妖丹本就是道行凝结之物,炼化后便可成为一股精纯灵气,抵得上修士苦修数十上百年! 但那也要看结出妖丹的妖兽是何修为。 像豹妖口中所说,刚刚化形就剖取出来的妖丹,大抵也就对筑基期修士有用。 何况妖丹终究是妖物所凝,其上妖气难除,修士能将之当做捷径,却不能一直凭这种取巧的方式来修行,不然便会根基虚浮,有碍后续进阶。 霓山派是正统道修宗门,其传承甚至还与昭衍有关,门内尊长怎会不清楚此中利害?可他们不仅大量使用妖丹,还隐隐显出供不应求的征兆,连还未化形的野兽都要抓回来,另用灵肉喂养,以助山野之兽早日化形。 可见这已不是用妖丹辅以修行那么简单! 赵莼眉头紧皱,面沉如水。 妖兽到底是不是人族,算不上己类,纵是霓山派捕杀再多,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可人之常情中,有一句话叫欲壑难填,豹妖化形之前,也就是至少往前数两百多年,霓山派内就已经现出妖丹不足的景象,如若妖丹真对此宗有大用,他们就必然会在其他地方想办法来补上这个缺口。 再给霓山派一千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渡江到对岸来,故而能加以图谋的,就只有罗峰山的南边,静山鬼蜮! 她灵机一现,想到庾罗教广收门徒的古怪,忖度这两宗来往甚密,当中或许还有她不知道的内情。 而使用妖丹本为捷径,试问一个走惯了捷径的人,真能在善恶之前守住本心? 赵莼独坐房中,长久无言。 似是为了印证她心中所想那般,在赵莼匆匆将柳萱带回的第三日,江对岸的客人到了。 来者是俞念心与叶絮二人,各都带了几名机警聪慧的弟子跟随,为了豹妖之死前来拜见于她。 赵莼在督事府正堂接见了她们,又收了两宗掌门备下的厚礼与谢信,因柳萱还在昏迷之中,她对二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惯常摆出冷脸,敷衍应付了几句。 叶絮性情孤傲,见赵莼面容冷漠,便也装不出什么客气来,只是她来前得了师尊甄止盈的吩咐,又亲眼见过赵莼将豹妖生生捏碎的景象,对比下两人实力差距,亦不敢表现不敬。她干笑着说了几句答谢之语,只觉如坐针毡般,有些待不下去,好在赵莼也不留人,叶絮自是乐得早些离开。 与她相比,俞念心倒要温和得多。 她虽是一副严肃面相,此刻却浅浅露了些笑容出来,略放低身段道:“若非有赵督事出手相助,倒不知有多少百姓还要担惊受怕,我霓山派作为上宗,竟无法出力庇护他们,实也是我等的失职。” “妖物既除,这些话便无需多言,”赵莼大手一挥,表现得不甚在意,“你我各司其职,自有使命在身罢了。” “正是,正是。”俞念心连连颔首,又问道,“那豹妖藏身于山林内,叫我等多番寻觅无果,如今却是被赵督事轻易给找了出来,可见赵督事法力高深。只是我派还不知晓,那豹妖究竟是以什么法门藏身,如若是神通法术还好,就怕是山林之中有了古怪,会伤及门中弟子。 “此事,便只能请赵督事为我派解惑一二了。” (2/3) 章四九 孝徒欲解忧 作为门中尊长,为弟子们多作考虑实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赵莼却不以为,俞念心的用意会如此浅显简单。她闻言顿将眉头皱起,颇见几分怒意地道:“为着这事,正要与贵派交涉一番,那豹妖藏身的地处,似乎有什么伤人之能,我那友人设法寻觅妖物,最终却是被那地处所伤,如今还未能痊愈,只怕贵派之前陨落的弟子,都和那地处脱不了干系! “我与友人交情甚笃,此番让她受伤,我更是难辞其咎,还望贵派掌门能够应允,让我探探那处密地,看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赵莼说的是义愤填膺,通身气势放出,更叫俞念心不觉一震! 对方这怒火,倒是不假。 震惊之下,她也未能捕捉到赵莼眼底一晃而过的杀意。 诛除豹妖之后,山头便再度归还回了霓山派手中,赵莼无故想要上山,自要经得主人的同意,而她怀疑掌门派自己来咎王岭的目的,或就在那处宝地之中,是以无论如何,她都得进去探个究竟。至于霓山派是否愿意,她倒都有对策。 如若愿意,她就按照先前计划,一面探索宝地之谜,一面对叛党余孽一事徐徐图之。 而若不愿,等她血洗罗峰山,覆灭霓山派后,自也能进入宝地一探。 只是后者手段更为直接,剿灭霓山派这一处后,就无法顺藤摸瓜,追查出庾罗教的异样了。 赵莼现如今,对这两宗都是怀疑不已,毕竟罗峰山以南便是静山鬼蜮,其内魔门林立,邪魔道修士往来不绝,正道修士凡有通魔者,十宗弟子皆有讨伐清算的权力! 昭衍隐隐有正道魁首之势,她领命来此,更是为了立下功劳以绝他人口舌是非,若能在清剿叛党余孽的同时,以正道之名诛除魔修,便也算圆满完成了宗门所予的职责。 俞念心哪知道,赵莼一念之间,就险些决定了霓山派的存亡,她揣摩着赵莼不似作伪的愤怒,心中自有想法。 巩安言是个冷情冷性,以利益至上的性格,俞念心作为他亲手教养出的弟子,大抵也像极了师长,遇事多会以得失多少来衡量轻重。她见赵莼为友人受伤而怒,却不完全觉得这是因两人情谊深厚之故,反而在内心深处猜测着柳萱的身份,以为她背景不凡,赵莼或因惧怕宗门责难,便才如此紧张愤懑。 她眼神微动,想起入府时,一众修士战战兢兢,并不敢高声言语的景象,又见柳萱不曾在此,只赵莼一人出来迎客,心中想法虽未落定,可对柳萱受伤的事情已然信了八分。 “不想那山中古怪竟然伤了赵督事的友人,真是我派失察之过,还望赵督事息怒,在下这回去便禀了恩师知晓,给督事一个答复。”俞念心忙不迭应声,态度倒极为和善恭谨。 赵莼轻嗯一声,心中存疑。外人上山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她身份与昭衍有关,又得真婴修为在身,放在霓山派内必然是一大事,上回是因巩安言亲自在场,才代了掌门应允于她,可这次赵莼是直言要请霓山派掌门出面,俞念心却仍要回禀其师巩安言做决定,即可见此派掌门,或许并不怎么理事。 俞念心应下了赵莼所托,却也没有立时告辞欲走,她面上略有些犹疑,但还是开口道:“在下此番前来,除了为豹妖一事向督事道谢外,另还有个不情之请。” 赵莼眉峰扬起,应道:“俞道友但讲无妨!” “那豹妖乃是真婴期妖王,其肉身虽已陨灭,但妖兽死后,如非刻意损毁,不然多会有妖丹存留,而豹妖也是如此,如若在下猜得不错,赵督事手中,应当有那豹妖的妖婴!”俞念心面含笑意,声音和缓。 “这是自然,”赵莼直言不讳地点了点头,“可惜那豹妖生前欲想自爆,最后虽是被我阻下,可妖婴到底也受了些损伤。” 听得这话,俞念心心中一痛,顿觉可惜万分,但还是顺着话头道:“原来如此。在下便也不瞒着督事了,恩师近年来在修行之上深感困顿,翻阅典籍一看,却是需要一股精纯灵气来冲破桎梏,思来想去,正就缺了这么一枚妖婴,哪晓得豹妖狡猾成性,我等一直无法找出她踪迹,更遑论杀之。 “幸有赵督事实力出众,为山下百姓杀了此妖。而按理说,那豹妖的妖婴也合该为赵督事所有,可在下为人弟子,到底也想替恩师分忧解难,便想以等价宝物,另再添价值两成的灵玉,来从赵督事手中购得真婴,以助恩师修行,还望督事能够割爱。” 赵莼一听,面色便有些古怪起来,俞念心暗道一声不好,只听她道:“俞道友一片孝心,倒是令人动容。如若道友早来个一两日,便将这妖婴给你也是无妨,可如今我已将此物赐给了麾下修士,想要收回却是不可了。” 这话确不是在蒙骗俞念心。 赵莼虽正临外炼法身之际,但豹妖的妖婴太过虚浮,不够凝实,且还带着山野精怪的粗劣之气,对她而言便实在有些不堪为用,而沈烈早已成尊,妖婴对其自然也是无多用处。至于柳萱,她是魂念上受了创伤,所需的是宁神养息之物,而不是这还未完全化婴的妖丹。 所以此物最后,实是落到了沈青翡手中,她如今境界低微,这一枚妖婴已够她修行许久,而有沈烈的照看指点,亦不怕她会因此忽略了夯实根基。 俞念心一听赵莼把妖婴随手赐下,内心更是翻涌出肉痛之感,觉得对方实在暴殄天物。只怨其出身仙门大派,竟连妖婴都看之不上,同时却又想着,如若赵莼把妖婴视若珍宝,就更不会随意把宝物让出,她今日恐怕也是不能得手的。 思绪翻转间,俞念心已明白这是个死局,她颇为可惜地一叹,这才起身向赵莼辞去,回转向了霓山派中。 (3/3) 章五十 决断与醒来 罗峰山,含光观中。 朝阳初升,薄雾漫漫,山中嘉木繁荫,又有活水涌泉,叮咚作响,因道观闭门已久,倒不失为一处清静地界。 几株三丈余高的翠树下,砌得一方临崖小亭,下可望山腰之景,视野开阔,凉风习习。 亭中,两位青衣道人相对而站,一人面容冷硬俊朗,似因争执而显出几分急色,另一人瞧上去年岁略长,眼中则流露出些许忧愁。 只听冷面男子道:“豹妖既死,霓山、庾罗二宗只怕是再无顾忌,难道我等要坐以待毙不成!” 豹妖之死,对霓山派、庾罗教乃至于山下众多百姓,都是一件确确实实的好事,唯有含光观视之为灾祸,只因从前有豹妖窥伺,才叫霓山、庾罗互相忌惮,如今维系着平衡的妖物死了,含光观就再次首当其冲起来。 “这……”年长者面色犹豫,支支吾吾开口道,“便是掌门师尊也不曾料到,那位新任督事会介入到此事中来,如今事已至此,我派也只能奋起抵抗了。” “哼,师兄这话倒说得容易!”冷面男子双眉下压,神情满是不悦,“那两宗本就比我派多一位真婴,如若相争,我派必会落至下风,况如今掌门师尊寿数将尽,万一真等到那时,岂非只有大师姐一人支应门庭!” 年长者眉头微皱,倒想说他们有师姐弟三人,不至于让大师姐陷入独木难支之景,却想到师门三人内,到底只有大师姐一人结成真婴,他与师弟都还未能凝出道种,是以话到了嘴边,终也没能说出口去。 冷面男子见此,便更是不忿起来,等将年长者受召离去,身影出了小亭后,才见他双拳紧握,转身立于亭内石桌前,大笔挥就一封密信,从临崖处向外传了出去。 亦是含光观内,山头雕栏玉砌,气势宏伟的高檐大殿中。 蒲团上盘腿坐了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他身形高大,肩宽背直,面相亦称得上端正威严,只是双目略显浑浊,衬得整个人有些精神不济,比常人更虚弱了些。 这正是含光观此代观主,槐禅上人! 真婴修士寿三千载,但取实际情况来论,修士寿元应当是在三千上下浮动,同是真婴,根基深厚,法身强大者自然寿元更长,注重此道修行之人,甚至能活多四五百年岁月,而根基虚浮,法身虚渺甚至是未成法身的,寿至两千五百载以上都算是不易。 槐禅上人虽已修成法身,但他资质平庸,又无身家背景,于外炼、内渡、开元三道上便都未能达到圆满,故只铸就了第八等的真婴法身,此生无望成尊,如今寿有两千七百余岁,已是他的极限。 如若不想坐化,就只能另寻天材地宝,或是求一枚延寿丹药了。 可惜这等灵物、丹药,都不是含光观能接触到的东西,槐禅深知自己命数已尽,这些年来便也不再奢求其他。 唯一割舍不下的,便就是他亲手开山建立的含光观了。 “你可瞧清楚了,那位新任督事当真实力绝群?”槐禅眼中划过一道暗光,不知在想何事。 跪坐在他面前的,是一脸型瘦长,眉眼凌厉的女子,她约莫在花信年华,身上气势格外威重,回话的语气亦是不卑不亢,沉静平稳:“弟子亲眼所见,当日豹妖欲要自爆,却是被那新任督事出手拦下,弟子修行至今,尚还未见过这般大胆的人。” 往往是有了玉石俱焚的念头,修士才会选择舍弃一身道行与转生的机会,自爆而亡。这般做法决绝至极,造成的威力亦不堪设想,若是没有赵莼阻拦豹妖自爆,其所在的山头包括周遭地界,只怕都要夷为平地,伤亡更是难以估计! 且自爆几乎不可逆转,想要阻下这般举动的难度,亦是极大。是以修士自爆被阻的事情,往往多是发生在修为不同的两者之间,大境界间的差距有如天地之别,如此才能叫境界高深之人以绝对实力,阻拦下自爆之举。 而若想在同阶之中做成此事,至少在真婴境界,只能是那铸成法身的修士才能做到。 可以说,凭借着当日诛杀豹妖的场景,赵莼已给罗峰山众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震撼! “嗯,像你这般说来,那人的确是不简单。”槐禅手捋白须,心中既有惊讶,又对面前的大弟子有些欣慰。 他座下弟子不丰,三名徒儿中,唯有首徒钟昙修成真婴,可继衣钵,剩下的次徒与三徒不仅修为逊色,连性情也多有不如,或做事犹豫,不够果断,或急功冒进,鲁莽易怒,比起大弟子来,总不是那么叫他放心。 可惜大弟子再好,独她一人也无法守住含光观,无论是那霓山派还是庾罗教,如今的实力都已远在含光之上! 想到此处,槐禅不由一叹。 他现下已是日薄西山,若不能在死前给含光观寻一个依托,观中弟子必然会被豺狼虎豹吞尽,可这道观终究是他心血所凝,人到老时也不像年轻时那般果决了,面对眼前抉择,他竟有些难以开口。 还是钟昙看出槐禅的难色,忍不住劝道:“危亡之时,师尊宜早做决断,若能得昭衍庇护,我观便还能有喘息之机,不然就是连退路也无了。” 槐禅微微咬牙,知道爱徒所言有理,良久才沉沉点头,算是应许了她的做法。 …… 且不说俞念心回返霓山派后,与其师巩安言又将如何商讨赵莼再次上山一事,督事府内的赵莼本人,却是因为柳萱的醒转,将上山的事情先搁置了下来。 距离赵莼为她固魂的那天,已是过去了七日,柳萱睁眼时略显茫然,而后才觉识海内一阵隐痛翻涌而上,让她不由皱起眉头,呼吸紧促了几分。 赵莼与沈烈都站在她身旁,面带凝重之色,待柳萱渐从痛苦中平复下来后,才问道:“师姐现在觉得如何?” 柳萱面色如常,从神情上看不见虚弱之态,她摇了摇头,说道:“应当是没有大碍了。” (1/2) (本章完) 章五一 来访 回忆起那日的景象,柳萱便只记得眼前猛然一亮,下刻浑身就像烧起来了一般,偏偏识海内又冰冷一片,像神形分离了似的。没有什么剧烈的痛楚,但却让人分外难受,仿佛有一只大手紧紧将她的神魂捏住,欲要从肉身将之抽离了出去! 越是回忆,神魂上那股隐隐的恐惧之感,就让她越是呼吸急促。赵莼见状,赶忙让柳萱停止思索,先休息养神。 听沈烈讲她乃是魂魄不宁,柳萱心下也是疑惑万分,虽说她确是妖魂寄人身,但这却不是因夺舍而来,有六翅青鸟一族以秘法让她转世托生,柳萱此世拥有的躯体,与神魂之间便不可能会产生排斥。 修道者口中的魂魄不宁,多是指神魂与肉身之间难以安宁共处,柳萱本身的形神没有不宁的理由,便应当是有外来之物触动了她的神魂,让神魂感到无比惊惧,甚至想要舍弃肉身而逃。 这是沈烈给出的答复,柳萱闻言,神情便有些晦涩起来。 她的妖魂乃是出自日宫三族,论澄净与强盛,几有返祖之相显出,这般神魂,又怎会轻易被外物触动,甚至惊吓到了魂魄不宁的程度。 个中怀疑,皆无法与沈烈言说,她与赵莼目光相触,一时未语。 赵莼却立刻领会了柳萱的意思,她转身向沈烈微微颔首,抿唇道:“我有些话要说与师姐知道,便请岐山前辈先回避一二了。” 沈烈入来羲和山也有数十年岁月,自然清楚两人之间关系亲厚,曾还是同门师姐妹,如此情谊旁人自难相较,故他只是点了点头,道一声“无妨”,既不因此感到不悦,也不好奇两人究竟要说什么事情,身形一转,便向着房外走去。 直等沈烈彻底走远,才听柳萱问道:“阿莼可知,那地方究竟有什么古怪之处?” 便也是怀疑起了豹妖的藏身之地。 赵莼点头,旋即将豹妖所言之事缓缓道出,又言:“其实那日,金乌血火也现出了惊惧之态,只是我不曾料及,这地方竟会影响到师姐身上……是我的过错了。” 柳萱却不这样认为,摇头道:“阿莼不必自责,事从那地方而起,怎能怪到人的身上去? “依我看来,那地方若是单对神魂有损,便不会只伤我一人,来来往往修士众多,也不见因此魂灭人亡的,且阿莼你又说,连金乌血火也会受其影响,便可知这缘由出在金乌血脉上。” 她的怀疑与赵莼一样,见师妹点头,柳萱才笑道:“可惜尊者不在我二人身边,不然将此事问她,说不定能得到回复。” 咎王岭与曜日岛远隔天南海北,一封飞书不知要传递多少岁月,途中还可能为他人所截,是以柳萱这话也只是玩笑罢了。 她从神魂险些离体的危险中醒来,现下还有功夫说笑,可见情况已远不如先前凶险,正是如沈烈所说的一般,已无大碍,只要好好蕴养神魂就会逐渐恢复过来。 赵莼心中大松,便与柳萱讲了自己之后的打算。 “那地方既是对金乌血脉有影响,师姐便不能再去了,我打算亲自进去瞧瞧,看豹妖口中宝地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感受到识海中的痛楚,柳萱只能一叹,点头道:“你切记要小心行事,以保全自己为上。” 她大抵也知道赵莼在宗门、在大千世界中的处境,看似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实则受制颇多,远不如普通弟子那般自在。 …… 扬水江白浪翻飞,扑天水意迎面而来。 其内水流湍急,渡江船只在上摇晃不止,形如片片枯叶,受风而动!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人因江水激流而死,可渡江者仍然络绎不绝,在两岸渡口排成长龙。无他,只因扬水江横贯东西,成为南北两岸通行的唯一路径,除非是修行到凝元境界的修士,可御空飞行外,其余之人皆要通过舟渡才能过江。 鄂海在云上疾走,目光下落时,能见渡口附近,人来人往的拥挤景象。 这些百姓大多都收拾着行李包袱,成群结队而走,不难瞧出是有着举家搬迁的打算。从前的罗峰山虽有豹妖作乱,但在三座宗门的庇护下,日子倒不算特别难过,如今许多人都想要离开祖辈生存的地方,到对岸谋生,可见是感觉到了,如今山上的情况不妙。 妖怪作乱,终会有修士出手诛杀,可宗门之间的倾轧,却是会血流成河的事情。 鄂海面露苦笑,只能加快脚步,往咎王岭赶去。 他是含光观的长老,槐禅上人次徒,地位仅在师尊与师姐之下,此番渡江北上,正是为了到咎王岭中,寻求上宗督事赵莼的帮助。 也不知那位督事究竟会不会答应下来,霓山派与庾罗教并在一起,毕竟还是有六位真婴之多,万一赵莼同意后却有心无力,那也是无法力挽狂澜了。 可惜这是师尊的决定,连大师姐都应了声,他又哪能多说什么? 鄂海犹豫不决间,一座巍峨而苍凉的城池已经现于眼前,听说督事府所在的远塘城,是咎王岭地界中占地最广、人口最多的城池,如今看来,的确是要比罗峰山下的城镇雄伟许多,因是三宗共治,山下城镇便多是分散景象,极少会形成如此壮阔的城池。 他按下心底赞叹,不过片刻功夫,城中就有一道身影迎了出来。 对方面带笑意,还未到鄂海身前就已端起双袖,行礼道:“在下是督事府管事伍正,阁下可是含光观贵客!” 鄂海大惊,连忙上前应道:“贫道正是含光观长老鄂海。” 心中暗道,这人怎会知道他的底细? 那边伍正已是咧嘴笑道:“督事曾吩咐过,说是近日会有含光观贵客登门,让底下人准备迎接,我看阁下英姿不凡,咎王岭中并无这般的归合修士,便才有此一言。” 英姿不凡不过是恭维之言,鄂海相貌平庸,身量略有些矮小,从外表看已是三十许人,只是他身怀归合修为,又相貌陌生,伍正心思活络,哪会猜不到他就是北上而来的含光观修士。 (2/2) 章五二 不见 (求月票) 可鄂海不知这些,他见伍正将自己身份猜透,又听赵莼早有吩咐,心中已然是惊叹不已,对那新任督事顿时有些敬畏起来。 鄂海干笑两声,这才被伍正迎入督事府中。 “还请鄂长老先在此坐候些许时辰,让在下前去通禀一声。”伍正待其分外客气,却又不曾作出奴颜婢膝之态,颇有些不卑不亢,谦和有礼的气度。 鄂海见之,便更不敢看轻了对方,当即在厅内入座,向伍正颔首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罗峰山与咎王岭向来泾渭分明,甚少有所交集,鄂海在含光观内修行了许多岁月,也曾向外游历去过不少地方,但督事府确是从未来过的。昭衍仙宗如雷贯耳之名,使得外界修士对此等仙门多有崇敬,其内镇岐军更是凶名赫赫,让人望而生畏。 又听闻昭衍在宗外属地皆留有重兵驻守,有此流言存在,便更叫罗峰三宗对其敬而远之了。 鄂海在此如坐针毡,等下人端了灵茶上来,清香醇厚的茶水灌入喉头,他才稍稍安心了些许。 伍正三两步离了待客之处,欲向赵莼通传禀报时,却发现沈烈也在其中。 他躬身行了礼,神色端谨道:“督事果真料事如神,那含光观确是派人过来了,其名为鄂海,乃是观中长老,现下正在前厅候着,督事可要接见于他?”伍正境界不足,并不能看出鄂海的修为来,实是赵莼有所觉察,便才让他前去迎接。 不过含光观会来人,的确在她预料之中。 只是这来的人,却不能叫她满意就是了。 赵莼与沈烈相视颔首,继又笑着摇头道:“据底下人打探得知,含光观此代观主槐禅上人,便是道观的开山祖师,他座下共有三徒,唯首徒钟昙修成真婴,今日前来的鄂海乃是次徒,与三徒孔少英一样,都只得归合修为,在道观内司长老一职。 “虽是槐禅上人座下,这两人却远不如钟昙势大,含光观内一应大事,应都是钟昙说了才算,眼下只来了一个鄂海,便可见此宗诚意不足了。” 沈烈深感同意,略有些蔑然地道:“要想让我宗出力庇护,不付出些代价又怎行,若今日来的是槐禅本人,倒还算他含光观有些斩钉截铁的魄力,可让一个做不了主的归合长老过来,哼哼,这就是在试探我等了!” “到底是开山祖师还在,一时难以割舍罢了,”赵莼从座上站起身来,“况且霓山派与庾罗教在罗峰山上也算积威甚重,向我宗求援,亦要掂量我等有无镇压这两宗的实力,昭衍确是仙门大派不错,可北地仙山离这里实在太远,调兵来此也需一段时日,如若兵慢一步,含光观亦是无法抵挡得住两宗联手的。” 毕竟槐禅也无法未卜先知,不晓得赵莼手底下,还有一个外化尊者沈烈。 她虽知道含光观为何会派了鄂海过来,但心中对此却并不满意,故也没有前去接见那鄂海的打算。站起身来后,赵莼便阔步向房外行去,只向伍正留了句话道:“你只告诉他,这般大事,除非是换了槐禅上人,或是他师姐钟昙亲自来此,否则我不会出面。” 语罢,便纵身而起踏上了云头,云中身影渐行渐远。 伍正神情微愣,没想到赵莼让他将鄂海迎进督事府后,却不愿意出面接见,且还大步一抬就不知去了何处,他习惯了陈远良的闲适,倒没见过赵莼这般随意的人,怔愣之下,便只能抬眼看向沈烈,嗫嚅道:“这……” 瞧出了他的为难,沈烈亦只是摇头道:“你听从督事的吩咐就好,其它不必去管,等将此话告与那鄂海知晓后,他自己便能明白怎么做,如若要想留在督事府,你就当他是客人对待,如若想走,你便好生送行就是。” 但唯有一点是,不管那鄂海想出什么法子来,只若槐禅与钟昙未至,都是无法请出赵莼来的。 伍正隐隐觉得,督事是想插手入罗峰三宗的争斗中去的,这有悖于先前几位督事的做法,让他一时有些担忧,可人微言轻,他触及不到赵莼等人的筹谋,自然也无法摸清楚此举的用意。 前厅中的鄂海等了小半刻钟,忽觉头顶上方掠过一道气息,若有若无般,像是产生了错觉,他没有在意,只是心如擂鼓地等着伍正过来通传。 …… 罗峰山,乱石堆前。 此刻已是晌午,烈日高悬,日光垂泻如柱,映照于草木之上,泛出翠光如浪。 俄而,一道遁光降下,落地的女子身形颀长,面色微冷,着烟青色道袍,挽发成髻,她目光微顿,凝眉之际将指尖在身前一落,便有冷冽的剑意霎时铺陈四方,让跟随过来的神识为之一阻。 赵莼早在此处山头留下过剑意印记,从前豹妖在时还好,可一等豹妖身死,霓山派便像按捺不住一般,多番遣派长老往山林中摸索探寻,有时甚至还有真婴气息在林中出现,便不知道是巩安言还是俞念心了。 可见霓山派也知道,豹妖隐匿行踪是靠着此方山林,而非本身的神通。 得知赵莼欲要上山后,巩安言先是犹豫不决,后才松口答应下来。豹妖既是死在赵莼手中,那便只有她才知道山林中究竟有何古怪,而不管在其中发现了什么,只若此方山林还在罗峰山内,还在他霓山派的治下,赵莼就不能一人独占。 他本想跟着赵莼一齐来此,怎奈对方却始终不肯同意,这让巩安言颇为不悦,险些就要将赵莼请出宗门,可念及山上之谜未解,他便只能忍了下来。 赵莼对这道如附骨之疽一般的神识早有察觉,在神杀剑意的阻拦下,巩安言或许不能知道她在山林中做了何事,但只要等她一走,霓山派自有千万种办法,将此方山林翻个底朝天。 她并不怕宝地为人发现,据豹妖所言,宝地内层禁制强大,除非生门开启,否则触之即死,而外层却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能勉强容身而已。 友友们记得参与月票活动和称号活动哦,三星之后每个月有四十个称号名额啦,而且有两万点币的活动额度嘎嘎嘎嘎 (本章完) 章五三 昨日现 (求月票) 赵莼倒希望霓山派能循着宝地进入外层,等他们发现其中禁制的威胁后,定然会对此多有顾忌,如此才好方便自己行事。 神识被剑意阻下后,巩安言顿有些抓心挠肺起来,他暗暗冷笑一声,心道,你越是藏着掖着,我便越是要把山上的古怪弄个清楚,你自恃剑意强大,难道我就没有一点办法? 他掌心隐约现出几点寒芒,神识被阻的郁愤之情顿也消散了许多,巩安言神情怡然地端坐于殿内,四周空无一人,便连弟子俞念心也不敢前来打扰。 赵莼按豹妖所言,先将丹田封锁,使真元不外泄半分,又在第三座长宽约丈许的巨石处探入神念,然后闭上双眼,缓缓将元神放出,而后径直前行十步。便在这时,如福至心灵一般,她忽觉周遭有清风拂过,识海内金光一现,再睁眼时,什么山林之景已是消失不见,四周只有茫茫如云海般的浓雾,神秘莫测。 她凝望脚下,足底所踏的地表,却有着鱼鳞一般的纹路,每一片鳞都约莫有巴掌大小,通体灿金,又现出五彩神光来,令人觉得十分神异。 这一条金鳞小路在雾中绵延向远处,她眺望前方,在几乎将视线完全阻断的云雾内,看见了一方尖顶,像是塔顶,但又瞧不真切,看不见尖顶下的全貌。赵莼不知内层禁制设在何处,便只能在身前一丈外凝聚出一道护体剑罡,此后才抬脚往前路走,每一步皆如履薄冰。 她一直走了数十步,尖顶却始终遥不可及,回头看时,云雾竟已漫至背脊,彻底将退路断去,赵莼深吸一口气,坚定了心思继续向前,她越走越稳,也越走越快,直到听见“铮”的一声,身前护体剑罡竟是全数破碎开来,让她不由面色一白,冷汗霎时就浮了上来。 这禁制来得毫无预兆,若无护体剑罡在前,她定是会当场身死其中! 而看剑罡受禁制一击后的模样,却是完全散尽,连强行凝回都毫无办法,可见以赵莼目前的实力,必然无法扛住这一击。 她顿时有些疑惑,若豹妖也是首次进入其中,又是如何在这禁制中活下来的? 赵莼记起,豹妖言她是在濒死之际,听见了宝地中有召唤声音,这才能够进入到外层。如此说来,这宝地岂非是有灵之物? 纵有疑惑未解,她目前也无法通过禁制进入到宝地内层了,赵莼心头微动,又立于原地,散出神识向前方探去,这次行到剑罡散去的地方时,神识倒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不过亦无法前进半分,仿佛前处有一道厚重凝实的高墙,将之完全阻在了外面一般。 不过这一回,她隐约已能观见禁制的一鳞半爪—— 那是座直冲云霄,被一只苍龙盘踞的巨门,在茫茫云海中,萧索又凄凉。 其实赵莼看得并不够清楚,连苍龙也只窥见了半身,她觉得此景不该用凄凉去描述,但心中浮起的,又确确实实是这样的感觉。 这或许,就是豹妖口中的生门了。 赵莼不能再往前走,便只能在原处逡巡,她寻不到什么异样,心道这外层确是如豹妖所言那般,并无什么特别。 看来只有等到生门开启时,才能有解开宝地之谜的机会了。 她心中一有离开的念头升起,便觉眼前一晃,再回神时,已然是站在了方才探入神念的那座巨石旁边,赵莼微微点头,打算向霓山派告辞下山,待来日再看此处异怪。 而等赵莼离去后,巩安言便有些安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掌心之物顿也随之显现,那是只豆粒大小,通体冰蓝的小虫,浑身几近透明,像寒冰所凝一般。 巩安言将之捏起放于眼前,目中流露出些许心痛不舍,而后眉头皱起,猛然将这小虫捏碎,只见一道清气从其中遁出,径直寻着他的眉心钻入,未过多久,方才赵莼在乱石堆的所作所为,就重现在了巩安言的识海之中。 此虫名为昨日现,乃须弥界三百奇虫之一,有纳景重现之能,便在仙门大派内都称得上珍贵,而巩安言手中能有此物,实也是从霓山派的传承中得来。 逆仙孟从德喜好收集奇虫,外界难得一见的虫种,几乎都能在他手中寻到,霓山一脉的开山祖师,当年就是孟从德洞天中,一位喂养奇虫的修士,其道号为霓山尊者。后来孟从德陨落,他惧怕昭衍株连到自己头上,便选择携座下弟子逃离宗门,四处流浪。 这是霓山一脉的起源,却不是罗峰山霓山派的起始。 罗峰山上的霓山派,实又要追溯到霓山尊者坐化,几名弟子分别得了他的衣钵传承后,其中最受霓山尊者喜爱的末徒,得到了他逃亡时带出的奇虫之卵,与逆仙孟从德所赐的一件法器。那时,其余弟子都已在昭衍的追杀下接连丧命,唯有末徒几经辗转,来到罗峰山地界,选定此处为址,建立了霓山派。 可惜霓山尊者陨落后,霓山派已再无人可将这些奇虫之卵孵出,直等到巩安言发现,宗门传承的镇宗法器,可孵出奇虫之卵后,这些珍贵无比的奇虫,才终于再度面世。 昨日现一卵生两只,也就是一对奇虫,他知晓赵莼要来,便提前将其中一只埋入了山林之中,届时再捏碎手里的另一只昨日现,赵莼在山中的所作所为,就能重现于他识海。 如此神奇效用,饶是巩安言早已在古籍中了解过昨日现,如今也觉得十分惊奇,他不由暗道,最好那赵莼真在山上发现了什么隐秘,不然就是白白浪费他一对奇虫了。 他闭上双眼,将赵莼在巨石面前停留,后又向前十步的动作仔细看下,而下一刻,她的身影便骤然消失,直等到小半个时辰后,才从巨石旁边再度出现! 这之后,她就神情凝重,径直从山上离开了。 巩安言缓缓睁开眼睛,不免可惜这昨日现只能复现出场景,而无法让他确切的知道赵莼究竟做了什么。 (2/2) 大家可以踊跃参加活动嘞,有点币可得 (本章完) 请假 今天上课去了,晚上年级开实习动员会,来请一个。   章五四 冥影 好在凭借这些,已足够让他知道,那山中异怪究竟生在何处,待日后徐徐摸索,不定就能发现玄机。 巩安言暗暗一笑,心中大感松怀,这时又听殿门外有弟子求见,令其入内方知,是师兄庞北河欲要见他。 “可知何事?” 那弟子只是摇头,口称:“不知。” 便应当是有隐秘事情要与他商量了,巩安言略一颔首,旋即往庞北河处行去,还没等他唤出师兄,就见对方三步并做两步前来,面露急色道:“师弟,那边已经将今年的妖婴送来了。” “哦?”巩安言有些讶异,道,“竟这般快么,我倒以为那边会顾忌那新任督事的存在,先将此事按个一两月的。” 又见庞北河目光闪烁,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他不由眉头皱起,问道:“我看师兄神情不对,可是那送来的妖婴有什么异常之处?” 这一问,便叫庞北河大叹一声,连忙将巩安言引入座处,提防四下无人后方才敢道:“若无异常,我哪会急急唤了师弟你过来……师弟,你瞧!” 应着话语,庞北河单手翻起,便从袖中取了一方墨玉匣子来,将匣子打开之后,只瞧见三枚颜色不一的真婴浮起,前两枚一黄一紫,弥漫着浓重的妖气,浑浊而无形,正是修士口中的妖婴无误,而第三枚真婴略泛青光,细看去竟是个拳头大小,通身赤裸的婴孩,其外表晶莹剔透,五官清晰可见,巩安言哪能认不出,眼前之物乃是人族修士所凝真婴! 而感第三枚真婴上的气息,只怕其主还是位正道修士! “师弟……这,这该如何是好啊?”庞北河满面煞白,小心翼翼地将这三枚真婴收到了匣中,他便再是心思浅显都能知道,此事要是传了出去,他霓山派根本洗脱不清。 毕竟这三枚真婴的来路就已经不正! 巩安言深吸口气,沉声道:“那边把东西给你时都说了些什么?” 庞北河“嘶”了一声,凝神作思索状,后才应道:“叶小妖女将此物给我时,只说静山原中已无多少妖王可寻,便是有真婴期的大妖怪出现,不是实力绝群,令旁人不敢招惹,就是血脉不凡,身后势力强大,是以妖婴愈发难寻,要价也愈发高昂。 “这回见我派至少要三枚妖婴才肯买账,便只有另拿一枚人修真婴来补上,说是,说是静山原最不缺的就是死人,如若我派愿意,以后寻不到妖婴,便都可以另想办法。” 而这办法,自然就是改用人族真婴了! “糊涂!”巩安言大怒,声音骤然抬高几分,道,“你既知晓匣中有人修真婴,又怎能不明不白地就将之带了回来,如若不知怎么办,便先该与我商量才是!” 他难道还能不清楚庞北河的性情? 先前甄止盈传书之时就说清楚了,静山原今年只能给到两枚真婴,他亦是这般同师兄庞北河说的,而今庞北河却说,霓山派至少要三枚真婴才肯买账,这事他并不知晓,便只可能是庞北河私下里与甄止盈做的决定! 他这师兄一向目光短浅,偏又贪婪成性,等发现这第三枚真婴是从人修身上得来的后,因怕连两枚妖婴都会失去,便不会轻易拒绝,甄止盈定是猜出事会如此,才敢那人修真婴来补。 庞北河见师弟动怒,身子一缩便有些胆怯,可他自诩霓山掌门,乃是一宗之主,此刻被师弟大声训斥,亦倍感羞恼,道:“那,那就将这人修真婴给送回去,我等只要两枚妖婴便是了。” 他转念一想,觉得这也是个可行的办法,不料却被巩安言冷眼瞪住,讽笑道:“师兄不会以为,甄止盈那妖妇会让你这么容易地将真婴还回去? “这些年里,我派借着庾罗之手,方能在静山原中买来妖婴,而光是一个庾罗教,又哪能在静山原有如此人脉,你我都知,那庾罗教实则是冥影宗的势力,而冥影宗所打的主意,便是将整座罗峰山都握在手里。 “不然你以为,庾罗教凭什么要和我派一齐针对含光观?” 巩安言心中久久不能平息,道:“冥影宗早就想将我派拉上贼船了,只是单凭着购取妖婴这一项,尚不能叫我派与正道对立,向冥影倒戈罢了,哪晓得你如今拿了人修真婴回来,这才是真正的犯禁!” 并不是说以人修真婴修行就一定是邪魔外道,只是人之贪念所起,往往难以遏制,一旦尝到其中的甜头,就极难不走向歪路,故而正道修士中,才一向以此为禁忌。 庞北河听了,顿有些垂头丧气,他大感无望,不由戚戚道:“难不成,我霓山派以后也要像那庾罗教一般,成为魔门爪牙?” 要知道,正道修士对邪魔外道一向持着赶尽杀绝之念,如此下去,霓山派自不能再像往常一般,安宁度日了。 巩安言却是连庾罗教和冥影宗都一同记恨上了,他眼神狠厉,心头已然做下决定,道:“怕什么,区区魔门又哪能知晓我派镇宗法器的厉害,她既敢将人修真婴送来,我派便敢用之,莫管是人是妖,只要进了壶中,不都变成灵机去了? “以后若遭庾罗教攀咬,我等便打死不认,他们没有证据,只会把自己暴露了个干净!” 庞北河不如师弟胆大,又只一味听从于巩安言,闻言未经思考,便连连点头,道:“是这样,是这样。” 这时,巩安言忽然目露精光,问道:“等等,师兄方才可是说,送妖婴来的人是叶絮?奇了怪了,这事情一向是由两宗掌门,也就是师兄你与甄止盈亲自交易,怎么这回却换了人来?” “叶絮只说,甄止盈因闭关修行而无法脱身,故才派了她来。”庞北河有些庆幸自己问了这事,不然真就是一问三不知,脸面难以挂住了。 “静山原一来人她就闭关?”巩安言心生疑窦,思忖间,已打算令人暗中去探听此事了。 (1/2) 章五五 各怀算计 却说鄂海未见到赵莼本人,又听伍正分外为难地陈表了内情后,正是又气又恼,坐立难安地在厅中徘徊了小半个时辰。 因赵莼有桀骜孤高之名在前,他确也想过此行或许会不大顺利,心想着,事关含光观生死存亡,哪怕是被赵莼多刁难些,付出的代价更多些,也得让对方松口,让含光观把眼前的难关给度过了。 哪晓得赵莼连见都不愿见他,只放了话出来,要槐禅上人或是大师姐钟昙亲自登门,才肯出面商谈。 鄂海虽未修成真婴,可凭着归合境界,在含光观中也地位超然,便连去往它处,也因槐禅上人这一层关系而备受礼遇,又何尝受过今日这般冷待。泥人还有三分火气,鄂海已算是好脾气之人,若非赵莼实力太盛,身后倚仗又是昭衍仙宗,他早就拂袖而去,再不登门了。 其实鄂海心中早有此念,只是想着此行前,大师姐钟昙耳提面命吩咐的事,言道师尊槐禅上人寿元将尽,随时有坐化之忧,而今豹妖又已陨落,霓山、庾罗两宗隐有联手之势,便是槐禅不死,对他们的威胁也不像从前那般大了,是以方圆千里内唯一可做援手的,就只有咎王岭一处。 可如何请动昭衍出手,却又是一件难事。 何况一时的庇护并无多少用处,以含光观的底蕴,亦无法在百余年内就追赶上霓山、庾罗两宗,届时赵莼只怕已经期满调离,下一任督事会否肯愿还不知晓。除非是递上投名状,做了昭衍的附属宗门,才能完全不惧他宗觊觎。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之策,看大师姐的打算,还是得试探下昭衍的主意,他如今没能见到赵莼,自也无颜回去面见师长,遂只得提笔写下一封传书,发还给了宗门,自己倒仍旧留在督事府内,看事情有无转机。 鄂海如何纠结为难尚按下不表,那厢的钟昙接了师弟传书,展信后却是脸色铁青。 这新任督事赵莼,果真也像那陈远良一般,是个极其狂傲的人! 只是陈远良更淡泊些,说不理便是真不理了,而赵莼却是想逼了鄂海身后的人出来,让含光观在还未投靠之前,就先低头服软,矮人一等。 她倒不是不知道商议此事,须得由门中主事之人出面,只是含光观情形所致,她与槐禅上人必得同时坐镇宗门,才能压制得住宵小之辈,不然任何一人离了宗门,都会让霓山、庾罗两宗寻到可趁之机。 师弟鄂海在信中写到,赵莼早已知晓含光观会向她求援,既然这般,她就应该是清楚含光观目前处境的,如今不肯松口,便应当是有让含光权衡利弊,主动低头的意思。 这投靠的诚意由槐禅或是她来献,自然又要胜过于师弟鄂海。 可见赵莼此人也是个心肠冷硬之辈,并不在意于含光观的存亡。 钟昙喟叹,当下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只是投靠依附一事不是嘴上说说那般容易,另还要结下契定,言明上下两宗在权利、赋税等方面的具体内容,条条款款,皆不简单。 且就像赵莼所说的一样,鄂海做不了含光观的主,难道赵莼本人就能做昭衍的主了? 钟昙摇头,真婴修士若放在此方地界尚还算个人物,可在昭衍这等名门大派之中,就委实不算如何了,她含光观若是真要投靠过去,只怕昭衍还是要另外遣派长老过来契定。 而这,才是她的打算! 罗峰山背靠静山原,山上宗门以霓山派延续最久,其次则是庾罗,至于槐禅上人一手建立的含光观,却不过只有千余载岁月罢了,实因槐禅乃外来修士,靠着一身实力才在罗峰山上立足下来。而如今含光观所在的山头,便是槐禅从庾罗教手中夺来的,两派不睦已久,含光观自也暗中盯了庾罗教许多岁月。 便靠着这般谨慎,才让槐禅发觉,庾罗教似乎与静山原那边关系不浅,因此教收徒的标准甚为宽泛,而门中弟子入门几年后,又往往消失了踪迹,他便怀疑庾罗教实际上在打着幌子,往静山原中送人去。 可惜庾罗教与静山原的来往极为隐蔽,这些年来也不过是让槐禅有了疑念,实打实的证据,他确是拿不到手。 打蛇要寻七寸,对付庾罗教自也要找到死穴,一击即中。 钟昙打算以此为凭,将这般怀疑告知昭衍,而想要将庾罗教连根拔起,光靠赵莼一个弟子怕还是有心无力,只有等那门中长老过来,才能使出雷霆一击。便是没有证据又如何,以正邪两道从不两立的态度,凭着一点疑念也够让昭衍盯上庾罗了。 就不知道霓山派干净与否,若与庾罗教一般,也是通了邪魔外道的,那才是最好。 如此便可借了昭衍之力一齐拔除,届时罗峰山便只有她含光观一家独大,来日光景自非眼下可比! 她心潮澎湃,目中明亮至极,当即拿起师弟所写的传书,就去寻了槐禅上人。 赵莼要她低头,她低头就是了,不过是些身骨傲气,又哪能和宗门大业相论? 钟昙既有了主意,在督事府中等了几日的鄂海,也终于接到了门中递来的传书。 他展信一看,顿时大松口气,去向伍正告辞,又极为客气地道出,不日后师姐钟昙将要登门拜访一事。伍正闻言一个激灵,先将此事禀了已经回府的赵莼知晓,才连忙吩咐底下人去做准备。 赵莼得了这消息,当即就与柳、沈二人一笑,心中开怀道:“等含光观投靠过来,便能顺理成章地驻兵于罗峰山,不过我却不想打草惊蛇,只叫含光观先同那两宗虚与委蛇一番,往后一网打尽才为上策,毕竟那庾罗教还未打探清楚呢。” 柳萱如今已好了不少,几乎看不出是有伤在身,她含笑点头,赞道:“若能成事,阿莼你这一行就是诛余孽,剿魔患,另还得了一处附属下宗,当是一箭三雕,功不可没了。” 巩安言:我算计一下 钟昙:我也算计一下 赵莼:那我也来(眨眼) 章五六 结契 等过了两日,钟昙应约而来。 她踏入前厅时,见赵莼与柳萱已然入座,心下顿时松了口气,遂抬袖见礼,道:“贫道含光观钟昙,见过督事。” 又抬眼望了柳萱一眼,暗自思索出此人身份:“柳道友。” 柳萱早已在罗峰山现身,对钟昙能知晓自家身份的事情并不惊讶,便只是笑着点头。 而赵莼有意不让沈烈现身,厅中便仅有她与柳萱两人,今见钟昙只身前来,态度也是分外客气,心中便知投靠一事落实了七八成。 “钟道友请坐。”她向旁边一指,神情淡然。 钟昙亦不与她推诿,当即上前坐下,开门见山道:“赵督事既已知晓我含光观将要登门一事,恐怕对贫道此行的来意,也是有所了解了,如今罗峰山上,以霓山、庾罗二宗势大,我含光观底蕴不如它等,素来也是被欺压的多。若只是弟子间的争斗,贫道倒也不用求到赵督事面前来,可今日霓山、庾罗二宗打的主意,却是逐我含光出山,绝我派千年道统传承,我等自难吞下这口气来,可也知晓如今势不如人,思来想去,便只有求仙门出手,庇护一二了。” 她口中之言赵莼都已清楚,是以听后并未有什么表示,钟昙见之,只觉赵莼一副兴致缺缺之态,遂咬紧牙关,语气沉沉道:“贫道知晓赵督事出身昭衍,贵派地处北地仙山,门中强者更是不知凡几,便是我派掏空了家底,只怕督事也看不上眼。” 赵莼淡淡一笑,摇头道:“钟道友言重了。” 却是对刚才那话不置可否。 钟昙心中了然,目光有些黯淡,继又道:“我派无有它想,却唯有师门传承不敢抛却,贫道今日前来,正是想将含光观拜于贵派山下为一下宗,以此得了仙门庇护,便也算保住了一宗传承。” 赵莼顾自打量钟昙,见她眉目刚毅,眼神坚定,周身气势也深具威严,便晓得她在含光观中,应当也是执棋掌舵之辈,但还是问道;“此事不小,钟道友可能代观主决定?” “这是自然,”怕赵莼怀疑,钟昙又补了句道,“虽说贫道并非观主,但自从家师感寿元将尽以来,这观中事宜皆是由贫道打理,今日之事,也是与家师商量后的结果,赵督事不必担心。” “那好,”赵莼当即拍板,笑道,“便就先请钟道友与在下成个契,将此事落定了。” 她扬手在面前划过,空中渐有一道杏黄符诏成型,其上玄纹并不复杂,可知是常见的口约之契,只取双方修士一道真元就能定下。 见赵莼答应得如此之快,钟昙自己反倒有些怔愣,待回神瞧见落至身前的契诏,更是疑道:“赵督事此举是……” “在下不过一真婴弟子,哪能代宗门契定下宗,”赵莼笑着摇头,指着契诏道,“这一契约只以你我二人的名义定下,若昭衍出力助贵派渡过难关,道友再履约不迟。而真正的契定之事,还得等在下传书一封,让门中长辈来此。” 她所言自是不虚,昭衍有专司下宗事宜的地处,就在九渡殿之中,赵莼作为不非山执法弟子,确无法插手于这等事情,不过她背景深厚,又属太衍九玄一脉,收取下宗对昭衍更无甚不利之处,宗门得知后自也不会推拒此事,便只需要一位九渡殿弟子,从门中请来契定之物就能成事。 而钟昙闻言,顿时神色大霁,暗道赵莼之言,句句都说在了自己心坎上,当即便要打出一道真元,将这口约之契结下。 倏地,她停了手,道:“此地距北地仙山遥远至极,便不知赵督事门中长辈,何时能来此作下契定?” 赵莼知她心思,摆了摆手道:“钟道友不必担心,我派在咎王岭中有留有驻兵,上有十位将领,俱都是真婴修士,那霓山、庾罗两宗不足为惧。” 钟昙心头凛然,只道仙门底蕴果真深厚无比,哪怕是咎王岭这般偏僻的地界,也能随手拿出十位真婴来驻守,倒还让人以为此处并不只有矿场,而是藏了其它什么东西在。 她听了这话,顿也没了什么顾虑,旋即将那契诏定下,向赵莼轻笑道:“有赵督事这话,贫道也可心安了,就不知赵督事想要何时动手,也好叫我等有个准备才是。” 赵莼却不应她,只摇头道:“贵派是为自保投靠而来,便该以后发制人为良策,主动出手反会落了下乘,有仗势凌人之嫌,倒不如隐而不发,等霓山、庾罗二宗发难,届时我派自会出兵相助。” 钟昙信服点头,目中晃过一丝纠结,看赵莼的模样,应当还不知那庾罗教勾结了魔门,不然也不会被动行事。她本想等仙门强者来了此处,再将庾罗通魔一事道出,可今日看来,咎王岭中足有十位真婴驻守,就算霓山与庾罗联手,当也不是昭衍之敌,那这通魔之事,便也没什么继续隐瞒的必要了。 忖度这得失利弊后,钟昙便干脆开口,将这些年来槐禅对庾罗教的怀疑说出,只可惜她手中并无实际证据,赵莼若想趁势拔除庾罗,光凭着口头之言也是无法。 “槐禅道友的怀疑不无道理,实不相瞒,在下对那庾罗教亦有几分疑心,不过是因初来此处,对山上宗门知之不详,这才没有细查罢了,今听钟道友所言,那庾罗教竟还有勾结魔门之嫌,这事便不得不查了。”赵莼端正神色,将此事应了下来。 事关魔门,钟昙早知赵莼会答应,心下便也无甚惊讶,她释然站起身来,只说若有所需,含光观必定倾力相助,后才告辞离去,赵莼唤了伍正前去送行,自己与柳萱对视一眼,登时就听对方道: “看来那庾罗教确是问题不小,阿莼,你打算怎么查?” 赵莼心中却已有了主意,只是人选还未寻到。她与柳萱交代了自己的打算,这才开始安排细节之处。 今天状态不好,先一更,明天补一更 章五七 法身 钟昙前往咎王岭时,为避霓山、庾罗二宗突然发难,便有意隐瞒了自己立宗一事,是以宗门内知道她行踪的,除槐禅以外只有二弟子鄂海一人。 至于三弟子孔少英,却是因性情冲动,行事略显鲁莽的缘故,被槐禅摒除在了此事之外。 而钟昙回转山门后,亦闭门与师尊槐禅上人言谈一番,此后便如未曾离宗一般,对与赵莼结下口约之契的事情守口如瓶,甚至连鄂海对此事都了解不多,只是晓得师姐曾赴约前往咎王岭,但事后却未见咎王岭中来人,故也以为此事未成,心中亦多忧虑于门派来日之命运。 这段时日内,巩安言也甚少注意于含光观上,他从师兄庞北河处听闻了甄止盈闭关一事,返转洞府后,便立时遣了弟子前去查探内情,看近段时日内庾罗教中有无大事发生。等再过几日,那弟子有了结果,遂回宗上禀于巩安言,称庾罗教中近日有弟子大比举行,由另一位真婴上人贺昆主理,拿了诸多法器、灵丹出来作奖赏,使得庾罗教一众弟子兴奋不已! 许是那些法器、灵丹确是少有的珍贵之物,便连这回话的弟子眼中,都不觉流露出意动之色,只是巩安言听后不仅没有松怀,神情反还更添凝重。 他挥手遣了这弟子退去,独自在房中暗暗思索。 旁人或不晓得,但他却是知道的,庾罗教在依附于魔门冥影宗之前,实则也是处正道宗门,门中自有传承功法,并不事事都依托于冥影,而甄止盈与众多教中弟子,亦非邪魔道中人。便是因着这一点,叫冥影宗对庾罗并不够放心,故才另外安插了修士在教中,一是为增添庾罗教实力,使之能与霓山派抗衡,二则是监督甄止盈行事,不让其生出叛逆之心来。 庾罗教第三位真婴修士贺昆,便就是冥影宗的人。 只是他身为邪修,并不敢露面于人前,以至于庾罗教弟子都甚少有见过此人身影,此番现身主持弟子大比,未免让人好奇。 不过巩安言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庾罗教背靠冥影宗,除却为此宗打探消息外,更为重要的,实还是提供炉鼎。 却说庾罗教在千三百余载前,还是一处正道小宗,门中功法名为《庾罗生脉经》,乃是此教开山祖师经得一番奇遇后,才意外得来的一门上乘功法,弟子修习此经后,虽在斗法一道上无甚助益,但却可延年益寿,使根基扎实,气纯息平。 哪想突有一日,冥影宗一外化尊者途经此处,见山上弟子皆都气息纯净,实乃上佳的修行炉鼎,他心中惊奇,当即就掳了数十弟子而去,后发现这些弟子皆都修行了一部名为《庾罗生脉经》的功法,作炉鼎后的寿元大大强于其它,效用亦非寻常修士可比。 此人连忙将此事禀于宗门,庾罗教这才沦落入冥影宗之手,只因着这事,教内嫡系弟子再不敢修行《庾罗生脉经》,而是顺着冥影宗的意思,在山下百姓中招收弟子,让他们修习功法,筑基后便送往冥影宗内。作为交换,冥影宗又会为庾罗教提供大量修行资源,两者各取所需,直至今日。 …. 霓山派作为罗峰山立派最久的宗门,根基底蕴更甚于其余两宗,是以冥影宗才与庾罗教接触时,此派便已有了察觉,只是冥影宗乃是拥有洞虚大能坐镇的大宗,在静山鬼蜮诸多魔门内,也算赫赫有名,霓山派自觉实力微薄,又哪里敢表露半分。 以冥影宗的实力,若非扬水江对岸就是昭衍属地,只怕整座罗峰山都要被它收入囊中。霓山派担惊受怕数年之久,见此宗只是与庾罗教暗中勾结,并无对其余宗门出手之意,便才安心不少。 也便是遇上了霓山派,他等心中有鬼,并不敢与昭衍作多接触,才将此事隐而不发,若换了旁的宗门来,只将此事告知于昭衍知晓,那庾罗 教都不至于沦落至魔门手下这么多年。 想到从庾罗教手中得来的那枚人修真婴,巩安言一时有些心虚,而这心虚之下,却又伴着几分侥幸,如不是庾罗教与冥影宗勾结,他等也难以从静山原中买来这许多妖婴来用。那庾罗教虽成了魔门爪牙,可到底也获益不少,这般看来,是利是弊都说不准呢! 巩安言哼笑一声,继又想到甄止盈闭关之事。 今年的妖婴已经送来,便意味着庾罗教又往冥影宗送了炉鼎去,按往年的规矩,炉鼎入宗的后十日,经检验无误后,冥影宗就会将承诺好的修行资源送往庾罗教中。而此番弟子大比上的诸多宝物,应当出自于冥影宗的手笔。 甄止盈作为庾罗掌教,得到的只会比弟子更多,冥影宗突然送来如此巨量的资源…… 巩安言心中一震。 难道她是要铸就法身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一猜测大有可能,毕竟罗峰山方圆千里都算贫瘠之地,并无多少灵物产出,此地修士除非远渡万里,去往外界寻找可以外炼法身的宝物,否则在外炼一道达成圆满的可能性,称得上是微乎其微。 端看含光观观主槐禅上人就是个例子,他原是北地修士,因得罪了人才来此偏远之地躲藏,在罗峰山上修行千年之久,也没能寻够外物达成外炼圆满,如今虽铸成法身,却是落至下三等中,此生外化无望,只能含恨坐化! 巩安言深以为戒,哪怕一直不铸法身,也不愿流入下三等,只盼有朝一日,至少在一道之上达到圆满,才敢闭关突破。 像他这样想的修士不在少数,这也是为何罗峰山上,只有槐禅一人铸成了法身的原因。 至于为何不求内渡与开元一道的圆满,便只能说法身三项有层层渡进之规律,如若能先成外炼圆满,那么达到内渡圆满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增加,此后的开元一道亦是如此。 而外炼一道未成,在其余两项上达到圆满的事迹虽不是没有,却是少之又少,多为修士得了惊天奇遇,一时窥破天机才成。 寻常人等,哪敢作如此肖想? 闲等渡鸦飞却 章五八 毛遂自荐 是以绝大多数修士,都是循序渐进,以外炼、内渡与开元这三重顺序,来求上等法身。 巩安言自不例外,好在霓山派中有镇宗法器,可将世间灵物转化为纯净灵机,比那天穹之中的净炁真晶也所差无几,他若能将此等宝物拿到手中,便可期外炼一道的圆满之日。 至于庾罗教,此教传承不比霓山,底蕴更是逊色多矣,若非有冥影宗鼎力支持,今朝能否与霓山派抗衡都还两说,甄止盈若不想铸就下三等法身,就只能寻求冥影宗相助。好歹是有洞虚大能坐镇的魔门,甄止盈所需的那点灵物,于他等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甄止盈铸成法身后,罗峰山上的局势就要变上一变了。 论实力,他座下弟子俞念心才入真婴不久,与庾罗教的叶絮或有一拼之力,但要面对上甄止盈这等老练修士,可就弱了许多,而师兄庞北河与他境界相差仿佛,真若动起手来,自己勉强能略胜一筹,大抵与未铸成法身前的甄止盈相当。 在此之前,贺昆本是巩安言最为忌惮的一人,同阶修士中,邪修因心魔强盛,而大多实力不凡,他自觉没有摸清楚贺昆的底细,对那庾罗教也怀着谨慎之心。今后甄止盈若是修成法身,那她将稳稳压在自己与师兄庞北河之上,庾罗教一时有她与贺昆存在,实力自当冠绝罗峰山,霓山派也须避其锋芒。 显然,这远不是忍让就能躲过的一劫。 等霓山与庾罗联手将含光观诛灭,庾罗教恐就会反戈为敌,趁势攻打先时盟友,直至吞并两宗,夺下罗峰山来! 巩安言心乱如麻,只觉眼下三足鼎立的局面不能被破,不然霓山派实在危险。 而庾罗教中,贺昆与叶絮闭气凝神,在正中端坐的男子面前,皆有提心吊胆之念。 良久,才听那人开口道:“你师尊那处有何进展?” 叶絮眉心一跳,立时应声答道:“恩师业已将上宗赐下的琉璃叶炼化完全,如今正在闭关突破,恐再有个四五载的功夫,就能铸出法身。” “嗯。”那人不紧不慢地捏起袖口,取来灵茶一抿,似是嫌弃此物不够上等般,目中微露出不悦之色,让身旁二人同时一抖,“这琉璃叶在静山原有价无市,也便是我冥影宗才能随手拿出罢了,如今赐予尔等,也是上宗施恩,若能以此达到外炼圆满还好,而若得了此物却还流入下三等中,便就是暴殄天物了。” 这话高傲刻薄,言语中又暗暗提及了师尊甄止盈,叶絮心中不忿,在这男子前却又不敢显露丁点,只能低声应是,作唯唯诺诺之状。 还是贺昆上前赔笑,语气比叶絮又多上一分熟稔:“有此等宝物赐下,甄道友铸成法身便可谓指日可待,她若功成圆满,也是多亏了卢师兄不远千里送来这琉璃叶的功劳。” 卢治达瞥他一眼,摆摆手道:“宗门所命,我一弟子哪敢居功,只盼着甄止盈早日铸成法身,将这罗峰山夺取入手,叫我宗放心才是。” 贺昆连连称是,末了还不忘夸赞冥影宗几句,两人你来我往间,皆认为罗峰山乃是唾手可得之物,唯有叶絮心思不宁,忍不住轻声道:“恕晚辈直言,那咎王岭与我等毕竟只有一江之隔,如若罗峰山上有此巨变,对岸之人恐不会不知,况且咎王岭上宗乃是正道之首的昭衍,我等连诛两宗,未免有些太过……” 听得此言,卢治达顿觉十分扫兴,他神色不豫地向叶絮一瞪,冷哼道:“你以为像如今一般按兵不动,那咎王岭中就会丁点不知?以昭衍之能,想知道山中事情就如探囊取物般简单,是以我宗才赐下琉璃叶来,让甄止盈自己动手。尔等正道宗门之间的争斗,它昭衍如何能轻易插手……不然本尊早就亲自拿下这罗峰山了!” 他顿将气势放出,压得叶絮与贺昆齐齐变色。 赫然是一位外化尊者! 见这两人面色煞白,满面惊恐,卢治达心中才感畅快,道:“你二人也不用怕,就算那咎王岭中来了人又能如何,有本尊在,难道还能让罗峰山落到旁人手里去?” 显然是未将叶絮口中的赵莼等人放在眼里。 而赵莼身在远塘城督事府,并不知庾罗教中已有尊者坐镇,自与钟昙结下口约之契以来,她便开始在城中寻觅可供一用的人,不料最后被带至她面前的,竟是大管事伍正之子,伍华。 “你既称自己想要毛遂自荐,便应该知晓我要寻的,是怀有灵根而未曾筑基之人。”赵莼见少年跪伏座下,一副愿为她所用的诚挚模样,不由再将要求陈说了一遍。 而伍华听后不仅没有摇头,反而直起身来,目光清亮坚定,道:“督事吩咐,小的哪会不知,便是听得清清楚楚,如今才敢求到督事面前来。” 赵莼略一抬眉,笑道:“若你不曾筑基,倒还真可为上佳之选,只是我此番要选的人,绝不能筑成灵基,最好还是尚未踏入修行之辈。而若我选了你去,你就必须散去这通身修为,如此,你可愿意?” 伍华年不过十五,虽天生聪慧,却到底不如其父伍正那般沉得住气,只听要散去修为,就已面色发白,不过他并未退却,暗自思索一番后,反而挺起了脊背,坚决道:“若能成事,便是散了这身修为又如何,小的愿为督事分忧!” 见他下定决心,赵莼这才点了点头,挥手将其从地上扶起,道:“你若能为我做成此事,我自当有厚赏赐下,助你重筑灵基,但丑话说在前头,此行危机四伏,并不容易,你若做下决定,便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伍华大喜,当即应道:“小的绝不后悔!” 赵莼目露满意之色,待结下契约,有万全之策后,才将腹中谋划道与伍华知晓。 伍华听着,神情一度震惊失色,等赵莼语罢,心下已是明了自己责任深重,面上一片沉凝了。 (2/3) (本章完) 章五九 《庾罗生脉经》 听钟昙告知,庾罗教或与那静山鬼蜮中的魔门有所勾结,赵莼纵能诛灭庾罗,却不能知晓与之合谋的魔门是哪一座。 为此,她便欲往庾罗教中安插一道眼线。 普通身份无法触及庾罗教高层隐秘,思来想去,最能接触到魔门之事的,反而是被庾罗教暗中送往静山原的弟子,正好此教会在山下百姓中挑选弟子送往山上,因而才让赵莼有了想法。 能做眼线者,定要以聪慧有急智为上,只是庾罗教招收的弟子,又多从平头百姓中觅来,若有几分修为在身便会引得怀疑,而若怀有灵根又不曾踏入修行,却又大多是年龄较小的少男少女,心智不足以为用。 伍华曾有修行经历,年岁也正当合适,他机灵知变,确是个极好的选择。只是赵莼在一开始,并未将他列入考虑之中罢了。 其作为伍正之子,虽非名正言顺的昭衍门徒,却也算为昭衍中人,如非自愿,赵莼定不会让其散尽修为,故而咎王岭中业已筑基的修士,都不是她的首选。 赵莼固有助人重新筑基,甚至更上一层楼的能力,但眼线一事,终究还是要看个人意愿,如有怨怼之情存心,必也不会甘愿为她驱驰。 伍华的主动请缨,不仅是解了赵莼一时之忧,也实让她对这少年有几分赏识,年纪小小便有大决心者,来日成就应当更在其父之上。 这几日,她助伍华散尽修为,又拿了灵药出来为他养好身躯,等诸事皆备,这才使之前往罗峰山下。 而山下村落内,亦早有人做好了安排,将伍华安置如当地百姓一般,不会出半点岔子。 等过段时日,赵莼听得禀报,言道伍华已经化名郑华,被庾罗教收入门中,她才点头笑了笑,嘱咐伍华切记小心,如有要事,可凭手中法器向她禀报询问。 至于罗峰三宗,却因为甄止盈闭关铸就法身一事,陷入了暗流涌动的平静。 …… 庾罗教,浪云峰头。 初晨已过,红日悬照云头,霞云翻涌成金,山中早无薄雾,只剩下枝丫舒展,绿叶摇曳,几只翠鸟啼鸣,振翅招风。 混在二十余名男女中的伍华,正垂首恭听前处的道人讲话,那道人着蓝灰直裾袍,头戴玄巾,面若四十许人,下颌蓄着两寸余长的青须,伴随着说话,两眼向众人射出道道寒光,让此些身无修为的百姓不敢直视。 伍华心中明了,知道这是旨在让众人畏惧于他,以此才好出手管理。 那眼前这道人,日后就会是他们这群人的主事者,该当多多接触才是! 而对方所说之言,亦不过是些训诫的话语,正如督事先前告诉于他的那般,庾罗教一开始便直抒胸臆,告诫弟子修行之路须不染红尘世俗,既上山入了庾罗教为徒,日后便当以修行为重,前三年若未曾筑基,可有一次下山探亲的机会,而之后无论是否筑基,都不可再离开宗门,与山下世俗联系了。 被选召入山的百姓,自都是怀着修道成仙的心思来的,如今闻听这话,更不觉有什么不对,而是将之深深记入心底,不觉点头称是。 待讲完这些,那道人才大手一挥,让众人各去安置。 伍华打量四周,发现这浪云峰地界广大,一路走来有许多白墙青瓦的小院,他所身处的就是其中一处,想来便是拿来安置他们这些初入山的弟子的,而看其余小院中,有已经踏入修行的练气期修士,就应当是之前入山,已经开始修习庾罗教功法的人。 引他们上山的道人明显威势更重,便该是筑基修士,而除他以外,伍华并未在浪云峰上看见另外的筑基弟子,可见修成筑基后,弟子们便会被安排到其它地方去。 他暗暗把这些都记下,才在小院中随意择了一处厢房安置。 这处院落很是宽敞,伍华等人来之前,其中就已有十余人住下了,等他们二十余人入住后,小院才堪堪住满,共有四十间空房,围出正中一片开阔的空地。 又过两日,中年道人再次现身,将众人召至院中,亲自讲读了引气入体的窍门,后才赐下一部功法,吩咐众人勤奋修行,早日筑基前往其它峰头。 伍华早有修行经历,引气入体对他而言并无难度,在勉强装了几日后,他便顺利开始重修练气。这时,却发现院中灵气丰沛,远甚于旁处,而灵气来源又是从小院中央行向四方,便就让他知道,庾罗教竟然特地在院中布了聚灵汇气的阵法。 若是每处小院都有,于练气修士来说就堪称奢侈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区区练气弟子怎会让庾罗教如此重视,伍华心中冷笑,觉得此教越发像督事口中那般,是拿了弟子换好处,才做下这些布置来。 他将中年道人给予的功法拿起一看,因众人还是初入道的阶段,这功法还记在书册上,正页书就功法之名,为《庾罗生脉经》,伍华默默颔首,当即就将这门功法全部记下,待夜深人静,确定了四周无人后,才将手中一枚毫不起眼的石子投入烛火中,向赵莼回禀了近来所知之事。 赵莼得了这部《庾罗生脉经》,看后便知伍华手中的只是练气部分,后续应当还有法诀,须等到弟子筑基之后才肯下发。 在她看来,此门功法确实是正道所有,当中内容又以养身为重,端的是中正纯和,不偏不倚,伍华若习之,根基只会比之前还扎实,且往后要顺承修习其它功法,也能以此为基础,有水到渠成之效。 可见这的确是一门上乘玄功。 而同一门功法,后续部分就算与前头有所不同,主旨要义却不会做太大改变,《庾罗生脉经》以养身作为首篇,接下来的篇章也不外乎是养气、养神之类,这类功法修的是根基,旨在让修士气息纯净,延年益寿,对其它方面倒没什么特别的益处。 想到这里,赵莼已有主意,气息纯净、根基扎实的修士,于邪魔道修士而言,不正是那上等的炉鼎? (3/3) 章六十 霓山探秘 只是单凭这门功法尚还不能如何,赵莼心念一动,便叫伍华先放心修习此法,等筑基之后再见机行事。 她暗道,怪不得庾罗教能在罗峰山上隐藏这么些年,毕竟这《庾罗生脉经》并非邪异功法,弟子修习后亦不会见任何异常,又因后续篇章皆握在此教手中,便不愁弟子们不向它俯首献忠。 赵莼当前的疑惑,只在于那些筑成灵基的弟子究竟去了何处。让炉鼎留在山中一日,暴露的危险就会多上一分,按庾罗教的小心谨慎,恐怕也会尽早将成型的炉鼎送去静山原中。 此事还好是由伍华去做,若当初点了其余人去,便还不知何时能筑成灵基,如耽搁太久,只怕会误事。 又是半载春秋,弹指云烟过。 霓山派内,原先被豹妖所占去的那处山头,在收复回来之后,便被巩安言设为了禁处,不允弟子私自入内。 这日,辰时有三刻,山中一处乱石堆砌的地界,环绕站有诸多弟子,多数蓝巾白袍,目视中央,当中两名归合修为,做长老打扮的男子,余下弟子的境界,便在凝元、分玄不等,细数过去,竟有十七八人。 后见遁光一现,从天际落来两道身影,大步走在前头的,是一身量较高,面白无须的中年道人,在其身后,则是一脸型略见方正,神情颇为冷淡的年轻女子。两人虽不常于弟子面前出现,但众人却都识得他等身份,现下见两人到来,众人也是心中一凛,皆低头见礼。 巩安言冷冷将一众弟子扫过,只轻嗯一声将人唤起,问道:“关于那秘处如何进去,可有眉目了?” 其中作长老打扮的一名男子端袖站出,恭敬笑道:“禀上人,此事已成。” “不错,”巩安言微微颔首,心情大好,道,“带路罢!” 便见那男子脚步一动,身形就移到了一座巨石旁边,他闭合双目锁下丹田,继将神念放出,浸入那巨石之中,待心中一动,才彻底祭出元神,径直向前行十步止下,与赵莼当日一般无二。 巩安言双眼微动,见那男子这般动作后,立时便从原地消失不见,就知道他确实寻到了窍门,进到那处秘地中去了。 “好!好!”他抚掌一笑,满意至极,后见那男子身形再度显现,才道,“你是怎么进去的,将其中关窍与本座细细道来,切不可有半点遗漏。” 男子见巩安言笑达眼底,顿就生了几分欣喜出来,认定此事必会让他受一番厚赏,于是连忙把窍门告知,不敢遗落分毫。 他倒不知,因着这事,让一旁的另一名长老和诸多弟子心觉不忿,觉得他邀功太过,有独占之嫌了。 巩安言并不在意底下人的明争暗斗,对他而言,只若能寻出进入秘地的法门,便拿这群人的性命做代价也是无妨。他听罢男子所言,目光在周遭弟子的身上流转一周,又于心底暗笑,不动声色地开了口:“尔等被本座挑中,亦算是运道使然,本座也不怕与尔等直言,这秘地就是当初那豹妖藏身的地方,按理也算是真婴妖王的居处,今日便叫尔等与本座一同进入!” 听他提起豹妖,弟子们心头顿有些怵得慌,可又想起那豹妖已死,昔时安身之处再无主人,不就成了一处藏珍宝地? 这般想着,众人霎时间心中火热,想到巩、俞二人作为真婴修士,必然只会取走其中极珍贵者,而余下的东西,多半便会被赏赐给他们。许是这半载的辛苦钻研,才让两位上人唤了他等一同入内,妖王洞府不好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话落,便见弟子们神采飞扬,连声应下,俞念心大抵知晓师尊的计划,心中却是半点情绪也无,面上仍然冷漠一片。 这一行人按着男子所说的窍门,终是先后进入了秘地之中。 众人胸膛微作起伏,再睁眼时,已然置身于一片厚重云雾之内,当中以巩安言为首,众弟子皆站于他身后,或是因神念之力不如赵莼,巩、俞二人都不像她当日那般,从层层云雾中看见那一方尖顶,却是如蒙蔽了双眼一般,完全瞧不清周遭。当中修为不济者,甚至是伸手不见五指,有若目盲之人。 唯巩安言师徒尚能看清脚下,那散则浅淡金辉,由金鳞铺就的地面。 进入此地之前,巩安言本以为此处作为豹妖居所,会漫有浓重妖气,与山野妖物皆有的血腥气息,但见此处之景,却像是漫步云庭,不仅未见半点与妖物相关的东西,反而还十分神秘,让人不由生出探索之心来。 他大手一推,将面前的云雾轰散了些,正想抬脚往前处走,却又身形一顿,把先前引路的男子唤上前来,道:“便由你先去探路罢。” 男子本在打量四周,突然被巩安言叫住,心中顿就打起了鼓来,他躬身应了声“是”,纵是十分纠结犹豫,却也不敢违抗真婴修士的命令,只得面露苦涩地走上前去,为众人探路。 不过这时,众人都还不知秘地中究竟有着什么,是以还是好奇占了上风,并不如何恐惧,向前行路时步履稳健,不时还东张西望。 便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云雾中的前路似乎无穷无尽似的,饶是巩安言本人,都不觉皱起了眉头。 又过小半个时辰,一行人走得百无聊赖,引路男子身在前处,忽觉前处白光一现,心中没由来的生出几分忌惮,但下一刻已是意识全无,再不由他退后半分了。 而落于身后众人的眼里,便只见到男子身形猛地顿住,然后轰然炸碎,其身瞬间陨灭,徒留下元神浮动颤抖,似还在迷蒙混沌之内,没有回过神来! 这般惊变,就连巩安言都瞪大的双眼,再不敢往前过去半分,他深吸一口气,才将那男子的元神收了回来,便是此时,对方才发觉自己肉身已毁,徒留下元神还在了。 (1/2) (本章完) 章六一 盘龙之尸 “你此番是为宗门献身,待本座出去后,定会为你寻一具资质不错的肉身来夺舍,也算全了你的忠心耿耿。”巩安言眼含厉光,待将那男子的元神安抚一番后,才翻手将之收了起来。 其身后众人听了这话,心中亦抒怀不少,虽是可惜了那男子一身修为,但终也好过形神俱灭,勉强算有了条后路可行。 如此,宗门也不算无情无义了。 他们一时感叹,却不知巩安言还需卖命之人,故才愿意做出承诺,为男子寻一具肉身借以夺舍。 俞念心看得师尊眼神示意,遂凝出一道真元往前处击去,正如泥牛入海,那真元霎时就消散不见,连俞念心本人也无法感知一二,她面色一白,皱眉在巩安言耳边道:“师尊,前方有异,弟子亦无力阻挡。” 能让她如此快就断定,自己毫无抵抗之力,前头所存在的禁制,便必然能将真婴修士阻下。巩安言面露不悦,回想赵莼当日的神情,似乎也有些凝重,恐怕对方也是被这禁制给拦了下来,未能进到那禁制之内了! 想到赵莼实力出众,却也要被这禁制阻拦,巩安言郁闷之下,竟也另外生了些痛快出来。 他自不肯就此罢休,转而看向身后之人,便又想点几人出来试探那禁制一番。 先前男子的死状尚还历历在目,惊惧之下,确也无一人敢主动上前,巩安言目露不愉,双眼微眯,道:“今日敢上前一探者,即便肉身陨灭,本座也会护住他的元神,另为他寻找肉身夺舍。此外,本座座下空悬,便是收几个弟子入门也是无妨,端看你几人怎么权衡取舍了。” 这些弟子都是被挑选了才来,头上并无师门,亦没有深厚背景,如今听一位真婴上人愿意首徒,当即便有几人目光一闪,有些意动起来。 几息后,接连就有四名弟子从中走出,愿为巩安言前去探路。 只是那禁制实在恐怖,便连先前的归合期长老都没扛下,这几个凝元、分玄修为的弟子过去,自也是难逃一死,巩安言目色渐深,只得伸手把这四枚元神取了回来,他心中想到,此禁制威力强悍,却只是毁了修士肉身,而不动元神,适才进入此方秘地,亦是假托于元神之功,那么秘地之内,恐怕就是以元神为重了。 他低头将手中元神看过,却未曾选择将其再度投入那禁制之内。巩安言沉默良久,忽地把此些元神俱都收起,然后将身一转,通身威势顿时放出,身后弟子哪晓得他会突然发难,当下未有半分察觉,便被巩安言取了性命,将元神一齐握入掌心。 这当中还有一归合长老的元神,落入巩安言手中后,当即是又惊又怕,虽不知自己有何错处,却也开始大声告罪,盼着对方能饶他一命。 巩安言根本不理他,只将这归合长老的元神留下,另又从袖中取了两枚绿豆大小,冰蓝颜色的圆珠出来,他哼哼一笑,便把余下的元神捏碎,俱都喂入了其中一枚圆珠之中,只见那圆珠忽地一颤,从下方伸出几条细小的腿来,却是只模样奇异的小虫。 这正是先前用来对付赵莼的奇虫,昨日现! 霓山派传承许久,此类虫卵亦不过只有三枚,多亏庾罗教送来妖婴,才让他把剩下的两枚也都孵化了出来,只是今日用去之后,便就仅剩下一对昨日现了,若非紧急之事,必然不可随意再用! 巩安言肉痛无比,若不是觉得这禁制强大,所守护的东西也必然珍贵至极,他绝不会轻易拿了这奇虫出来用。 便把这只昨日现捏在掌心,另一只种入那归合长老的元神之内,巩安言才心中一狠,放出一道自己的神识,送那元神进入到禁制之中。 这回,元神终是没有被禁制拦下,而是顺利地继续进到前处去,直至巩安言再也感受不到自己那道神识,他才久久不能平静地站定原处等待起来。 而看着师尊取走一众弟子性命,俞念心亦不觉得有何奇怪,在她看来,此方秘地本就是隐秘之事,这些弟子敢随着二人进入其中,就已经不能留下活口了,如今元神能于师尊有些作用,倒还算是意外收获。 两人站此等候了些许时辰,忽见巩安言抬起袖来,指尖掐算一番,道:“是时候了!” 便掌心用力,把那昨日现碾碎开来,须臾见一道清气浮起,钻入他眉心之内,巩安言闭上双眼,一副宏伟浩大的景象,在他识海内缓缓展开。 那是一扇撑天镇地的巨门,其上有一只苍龙盘踞,龙头低垂,两道龙须粗壮如柱,可与龙身相较,却还是显得细弱无力,其通身鳞片呈现碧色,俱都黯淡无光,泛出灰白之意,可见已是死去多时! 巩安言虽见识不丰,却也晓得真龙的强大,他心如擂鼓,更坚定了其中藏着至宝的想法。 以真龙守门,护卫着的怎可能是凡物! 他正要凝神再看,识海中的景象却瞬时消散,再没有其它场景出现了。 巩安言心中一紧,当下却也没有其它办法可行,他霍然睁开双眼,见徒儿投来疑惑目光,竟是选择将此事压在了心底,只摇头道:“今日便到此处为止,先出去!” 俞念心自是点头应下,随师尊离开秘地,她目光低垂,倒不曾看见巩安言眼中的激动。 …… 数载时光轻易逝,不叫斯人追流年。 赵莼自入定中醒转,便得知了伍华成功筑基的消息。他有意压制了突破的速度,故才在今朝筑成灵基,此于同一批弟子内,约莫算个中等层次,据他所言,筑基之后却是被人带到了另一处山头去,其中人数还不算少,拢共有一二百人,都是今年才筑成灵基的弟子。 而这离伍华上山的那年,已然过去了五载岁月。 《庾罗生脉经》属上乘功法,修行又重在夯实根基,是以修习起来并不容易,除伍华之外的其余弟子能突破筑基,多半还是院中那聚灵法阵的功劳。 (2/2) 请假 晚上赶报告ddl,来请假(虚弱)   章六二 出关 这日,浪云峰头隐有人影现过,继而是错杂的脚步声响起。 伍华敏锐地睁开双眼,定睛往门外扫去。重新筑基之后,他的五感要比练气时强上不少,且庾罗教也是下了大心思,赐给弟子们的筑基灵物,皆都十分适合于各人体质,再配上那一部《庾罗生脉经》,伍华自认这重新筑起的灵基,应当是更胜从前一筹。 庾罗教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却偏偏对每一位筑基弟子都如此厚待,这其中另有所图的可能性,必然是多过此教大发善心的。 他从蒲团上撑地起身,微微平复了呼吸,待门外之人开口呼唤,才神情懵然地推门出去。 那日领着伍华等人上山的道人,其名为汪咏,如今正与几位同为筑基的庾罗教弟子站于一处,眼见着伍华走出,他立时面露微笑点了点头,道:“还不快过来,宗门正要为新晋筑基弟子录名,伍师弟你也正在其中。” 伍华闻言一笑,连忙快步走上前去,客气道:“如此要紧的事情,我该早些出来才是,倒是劳烦师兄苦候。” 两人间和气融融,亦是因为伍华能说会道,长袖善舞之故,在同一批上山的弟子中,伍华最为伶俐,个人资质也算得上中上之流,汪咏自然便高看他几分,不过那时伍华还未筑基,这分高看亦算不得个什么,而等到他筑成灵基之后,汪咏才勉强将其入眼,说话行事都客气了许多。 伍华倒并不在乎这些,以他的敏锐,早就看出汪咏此人看似对他熟稔,实则却处处疏远于他。这也不是单只针对着自己,以汪咏为例的一群庾罗教弟子,对新上山的人似乎都有一股隐隐约约地排斥,这并非出自于厌恶,而更像是完全地将之当做外人。 此后即便是筑基,能离开浪云峰原来的小院了,汪咏等人也从未将他们归为自己一方。 在宗门这等极为需要凝聚力的势力,且还是庾罗教一般的小门小派,出现这种事情实可说是怪异。 伍华算出来得最早的几人,待他在汪咏身旁站定,这一处颇为宽敞精致的院落内,便又陆续走了三十余人出来。他们都是这一年里筑成灵基的弟子,自打筑基之后,即按着宗门的意思,被安排到了如今所在的地方。 据汪咏所说,庾罗教规矩严明,正式弟子皆是一年一录,故只能等到年尾之时,才可统一将新晋筑基们录上名册。 对此,见识短浅的新弟子们自是半点疑问没有,只听自己将要成为庾罗教的正式弟子,便已经欣喜若狂,今见汪咏等人拿着录名册来,众人面上已是一片喜气洋洋。 汪咏点完人数,方才微微颔首,将手中的录名册取出,又一一唤了众人前去。那卷录名册乃是法器的一部分,已成气候的宗门内,几乎都有专用来录名的器物,汪咏手中的便是这般法器。而新弟子们自上山后就没怎么离开过浪云峰,故也不曾见识过各般法器,此刻瞧见汪咏手中书册的玄妙,便不由惊叹连连。 对于此景,汪咏早已是见怪不怪,直待名册尽数录好,他才含笑向众人道:“今日录下了名字,宗门便好为你们分配住处,这几日就先委屈你们留在此处,等上面安排好,我与诸位师兄师姐,便会来领你们过去。” 众人岂敢有异议,登时是连连应声,态度恭敬至极。 待人散了,伍华却没有跟着离开,见汪咏比平日里更有几分喜色,便不由问道:“我瞧今日汪师兄心情不错,可是近来有什么喜事?” 汪咏微微讶然,以手捋过青须,道:“倒是被伍师弟给瞧出来了,这事说与你听也无妨,算起来,还是我庾罗教的一桩大事。 “我教掌教闭关已有五六载岁月,于前日功成出关,今已铸成无上法身,教中上下正为此事大肆庆贺,如我等一般的筑基弟子,亦能得到一份赏赐,伍师弟再等个一两日,应当就有人送赏过来了。” 伍华心中恍然大悟,却又得顾及着汪咏在前,便只装出一副瞪大眼睛的神情,喜道:“竟是如此?我虽不晓得师兄口中的法身是何物,可一听是掌教闭关所成,就知道那必是十分厉害的。” 遂又与汪咏恭维一番,才回了厢房,将这事情传于赵莼知晓。 待又过几日,伍华方知他这是多此一举,只因庾罗教为着此事大摆筵席,将甄止盈铸成法身一事传得可谓人尽皆知,哪怕隔着一条扬水江,消息也早就传到了赵莼耳中来。 更莫说庾罗教此回艺高人胆大,甚至还将请帖递到了督事府中! 赵莼拿起那请帖来,心中亦有些惊讶,她现已知道伍华等人,都被庾罗教暗中看管了起来,按此教的谨慎作风,只怕会迅速将这些炉鼎脱手,送往静山原中去,毕竟多一日在罗峰山上,就多一日暴露的风险。 但甄止盈铸成法身这事一出,四方的目光必然群聚而来,此并不利于庾罗教行事,且还会让此教不敢轻举妄动。 眼下对方突然大胆,便应是改换了策略,光凭甄止盈一具法身,当真会给庾罗教如此大的底气? 她轻笑一声,将请帖随手放在了案上。 同时,又有另一只大手伸来,把这请帖拿了过去,读道:“庾罗教,便是那个要依附我宗的小门派?” 这人生得极其雄伟高壮,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铜锣,两腮胡须油亮发黑,请帖在其手中,便像是一片叶子,轻而小巧,他只盯了两眼,就满不在乎地将之甩了出去,赵莼见状不由失笑,摇头道:“依附我宗的是含光观,庾罗教虽与之同在罗峰山上,可却很少与我宗有所交集。 “师兄为了此事而来,竟不曾了解清楚吗?” 巫蛟讪讪一笑,摸着鼻子道:“管它呢,天下小门小派就像星子一样数不清,这不是有你在这里吗,我便不管那么多了。” (1/2)因为是今年才新确定的实习基地,很多事情都没定好,所以忙疯了,周末精疲力尽爬回来更新,之后看实习稳定些,日一更啥的(日一更也是日更了)(嘴硬) (本章完) 章六三 心狠 见他浑不在意,赵莼也只有摇头叹气。 如沈烈一般,巫蛟在魔劫结束后,便有了突破外化的契机,只是他身为半妖,体内血脉又是蛟宫王族所属,是以突破起来要比寻常修士更难,施相元上界后,为他突破一事就耗费了不少心神,好在巫蛟根基牢固,又资质上佳,如今来见赵莼时,已然是顺利成尊了。 说来也巧,施相元成就通神大尊后,便应在宗门内领长老一职,正好他又与裕康陈氏亲近,就在此族的授意下,到了九渡殿中理事,当日赵莼发回宗门的一封传书,最后便是落到了施相元眼前。 她所求合情合理,施相元又与她素有交情,对此事自然无有不应,遂将契定下宗的法器交予巫蛟,让他前来咎王岭,助赵莼行事。 巫蛟来时,正义愤填膺,道:“我与相元初闻你受责,心中是又急又气,那些个不如人的东西,自己没本事便只会朝着别人叫,也不过就是些口舌是非,竟也能惊动了上头的仙人,把你安排到这么偏远的地界来! “后来相元到陈氏去打听,才晓得上面是另有打算,只是我等都不清楚,这咎王岭中究竟有什么要紧事情,非要将你派来不可,如今一看是你发来传书,相元便让我过来瞧瞧。” 施相元出身平平,若非得了裕康陈氏的看重,凭他之根基定然去不了九渡殿任职,这便能看出他在宗门内并无什么人脉,对赵莼一事知之不深,好在他资质不错,于修行一道上如有神助,放于陈氏一族内也算得上亮眼,如今成就大尊任职长老,假以时日亦能在昭衍中站稳脚跟了。 若说他在意什么,便应当是昔年在重霄界照抚的一干弟子了,关博衍如今势头正盛,宫眠玉等人也声名渐显,赵莼有亥清庇护,他亦是颇为安心,可就在此时,却听闻赵莼将要被遣去咎王岭,便无怪施相元大感惊讶了。 哪怕后来陈寄菡告诉他此事宗门自有安排,施相元也难以放心,这才让巫蛟过来,多少能对赵莼有些助益。 来个知根知底的,总好过于陌生修士,赵莼见了巫蛟,心中立时就明白了施相元的好意,她感慨一笑,遂与他讲了叛宗余孽之事,而宝地的事情显然更为隐秘,赵莼便不曾和盘托出。 巫蛟自晓得了霓山派的底细,不多时后,便又从赵莼处听说了庾罗教的古怪,他一拍脑袋,惊道:“乖乖,小小一个罗峰山,竟还藏着这么多事呢,这还等什么,干脆就一举拿下,免得夜长梦多!” 赵莼只好与他交代了自己的计划,巫蛟听后也不作何评点,只道:“你既已有了打算,我就只管听你的了,区区庾罗教,还不能让我将他放在眼里!” 今日一见庾罗教的请帖,他便咧开嘴笑道:“我当是什么,原不过是修成法身罢了,她请咱去,咱就去吃它一回,正好亲眼瞧瞧那罗峰山上究竟有什么古怪!” 赵莼亦有此意,所谓见招拆招,庾罗教特来请她过去,她若拒绝,恐就会落入被动之中,倒不如正面对敌,也好震慑对方一番。 待请帖上约定好的日子一到,便由沈烈、柳萱二人留下待命,赵莼则带着巫蛟一齐前往了庾罗教中。 …… 庾罗教,金阳峰。 琼台下一条玉带般的河溪,两岸摆有诸多方案,俱以红漆木制,镶金饰玉。 道修少沾肉荤,案上所置便多是瓜果素肴,配以美酒佳酿,伴着清溪旁浅浅如绒的细草,格外有一番清幽野趣。 罗峰山周遭势力不多,甄止盈修成法身后,请帖便只递往了山上其余两宗,与咎王岭督事府,而今日之宴,能上席者亦只有为数不多的真婴修士,是以规模也不算大。 比起才出关时的阵仗,这般举动已然显得十分低调了。 殿内,修成法身的甄止盈,面上却没有半分笑意。弟子叶絮跪坐在她身旁,神情竟是有几分惊惶,身躯摇摇欲坠。 “师尊,那卢治达当真是疯魔了,赵莼毕竟是昭衍下派而来的督事,若是在我庾罗教的地界死了,我教岂不是要与仙门结仇!” 甄止盈面沉如水,闭目良久才道:“他是知道拿不下罗峰山,才会兵行险招。 “我出关后方知,槐禅那三弟子孔少英,暗中已经倒戈向了我教,据他打探得知,含光观似乎早有主意,要依附到昭衍名下去,而有此良机,昭衍就能顺理成章地将手伸进罗峰山来,届时我教与冥影宗的布置,再就不能瞒天过海。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先发制人,卢治达想的是趁此机会将他们全都除去,反正都已得不到罗峰山,倒不如拿了霓山派的宝贝走,只要我教的《庾罗生脉经》还在冥影宗手里,便不愁养不出更多炉鼎来。 “杀了赵莼又如何,等他躲回宗门,昭衍总不至于为了一个真婴弟子,在静山鬼蜮大动干戈……这便是他的打算了。” 放弃罗峰山,便意味着连同庾罗教一起放弃,冥影宗哪会管她们的死活,此事要是成了,若不能和卢治达一齐躲去静山原,她们师徒二人都是死路一条! 叶絮从惊惶中定了定神,连忙问道:“那师尊有何打算?” 甄止盈看她一眼,苦笑道:“这可不是卢治达的决定,只怕是其背后冥影宗的主意,如此庞然大物,又怎轮得到为师来打算……从,或许还能得了冥影宗的青眼,争得一线生机,不从,就必死无疑!” “我等为何不能将此事告知昭衍,学了那含光观,以昭衍的能耐,怎会怕区区一个冥影宗?”叶絮压低了声音,急切道。 甄止盈却笑她天真,语气更是少见的冷淡:“你以为那等宗门,与冥影宗真有很大的区别不成,仙门之下亦是尸山血海,哪能指望它们来匡扶弱小,救人爱人。无利不起早,若是含光观不献上一脉传承,昭衍又岂会管它死活? “何况我教早就罪名累累,今就算投靠过去,也洗清不了这千余年的恶孽,与其落得个里外不是人,倒不如一条路走到黑,跟着冥影搏一搏前程!” 昭衍: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笑) (2/2)明日有更新 (本章完) 章六四 鸿门宴 将近辰巳交接时刻,金阳峰上多是人影走动,却闻不见半点喧闹。 庾罗教掌教在此宴请各方强者,其中接引侍从无不为门内有头有脸之辈,平日里于宗门内呼风唤雨,颇得权柄的修士,在这席上都未能得一坐案,更莫提寻常弟子们。主掌此宴的长老贺昆,乃是庾罗三大真婴之一,经他吩咐,今日金阳峰宴请贵客,等闲弟子均不得入内,即可见来客身份之尊。 叶絮从甄止盈处退下后,便赶来了金阳峰上,她如今不像从前那般,在庾罗教中掌着大小事宜。自打甄止盈闭关开始,从前不问世事的贺昆就开始显于人前,他实力在叶絮之上,且身后又有卢治达为倚仗,甄止盈闭关的五六载内,庾罗教几乎已成他的一言之堂,法身一事便是贺昆在后推波助澜,才能于短时内传得人尽皆知。 她到金阳峰时,贺昆已是端坐堂上,见她飘然而落,只略一抬眼道:“掌教处如何了,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她可不能迟。” “师尊自有分寸,无须贺长老来忧心。”叶絮语气不善,冷厉目光往贺昆身上刮去,又微微拧了眉头。 贺昆明为庾罗教中人,实则是冥影宗安插而来的眼线,他修行魔门功法,与正道修士大相径庭,是以平日里总深居简出,不敢露于人前,以免叫旁人察觉出他身上异处。叶絮今日见他气息沉实,往前那些血孽气息被掩盖得一丝不漏,若非她早已知晓贺昆乃魔门修士,如今绝看不出此人和正道修士的区别来! 想必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法门,才能做下如此天衣无缝的遮掩来。 有这等妙法,贺昆总不会藏到今日,叶絮不用细想,都知道这应当是卢治达的手段。 她得了甄止盈的吩咐,想着庾罗教如今也算是破釜沉舟,打定主意要和冥影宗绑在一处,故也不打算与贺昆结下仇怨,只是贺昆态度轻佻,从不把师尊甄止盈放在眼里,她心底也咽不下这口气。 好在贺昆并不与她计较,他把玩着腰间一枚草色虫雕冷玉,心中有些动容。 卢治达这一步,太险了! 虽说魔门修士向来是从心而行,但也不敢恣意妄为,直接与仙门对撞。 若那赵莼是下山游历,他们倒也杀得,毕竟修士间的争斗多不胜数,便是那仙门之中,也有不少亡身在外的弟子,修真界弱肉强食惯了,连正道之间都能争个你死我活,况乎正邪两道? 但赵莼偏偏是昭衍指派而来的督事,其身担重任而死,仙门必然会追究此事…… 贺昆暗暗咬牙,心道,便只能寄希望于宗门庇护了,冥影宗好歹有洞虚大能在,于静山原内都算得上一方豪强。 又过一个时辰,到巳午交替,金阳峰上才来了贵客。 诸多侍从皆屏气凝神,行走间目不斜视。南至罗峰山,北到咎王岭,实力强大的真婴修士可算都到了此处,当中以今日主角甄止盈做东,坐的是堂上主位,她之两侧,方为庾罗教的另两名真婴,叶絮与贺昆。 其下的安排亦十分有趣,赵莼作为督事,背后是两大仙门之一的昭衍,故坐了东向的尊位,只她身侧是一陌生面容,此前倒从未出现在众人面前过,甄止盈等人本欲发问,却见这身躯壮硕得有些奇异的男子呲牙一笑,放出一道令众人当场色变的气息来! 外化尊者! 这般修为在昭衍内不算如何,可放到罗峰山就称得上惊人了,贺昆心头一跳,顿就有些不大安宁起来。 男子自称巫蛟,却说自己不是昭衍弟子,此番前来不过是得了门中长老的吩咐,让众人不必管他。说罢又挤眉弄眼一番,可见性情顽劣,不是那等守礼内敛之人。 甄止盈哪敢怠慢,又连忙为其添了一案,见巫蛟虽为外化尊者,处事却以赵莼为先,目光霎时就阴沉了下来。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思量一瞬,便移目向了另一处。 自从听闻甄止盈修成法身后,庞北河心中就有些惊怕,这几年里,庾罗教独霸罗峰山的心思,可谓路人皆知,他嗅到今日筵席恐有些危险,来此赴宴的便只有巩安言师徒二人。 至于三宗之末的含光观,倒是请出了久未出山的槐禅上人,反是大弟子钟昙不曾前来,在其身后,则为二弟子鄂海与三弟子孔少英。 槐禅面容沉静,毫无波澜,今日席上众人,他只在巫蛟之下,却因含光观的衰微而位居末席,鄂海、孔少英面色难堪,他却神色淡然,起身向甄止盈恭贺一番后,便继续稳坐如松。 席间人心浮动,波谲云诡,沉凝气氛似山雨欲来。 庾罗教杀心暗藏,霓山派却因巫蛟而如芒在背,含光观三人亦表现不一。 槐禅不动,二弟子鄂海似是觉察出这通暗流涌动,而面露难色,目光躲闪,孔少英则双手握拳,隐有紧张之态。 他不动声色往堂上瞧去,甄止盈未曾看他,叶絮微皱起眉,目露轻蔑之色,而贺昆在短暂犹疑后,却眼露精光,有了几分坚定,孔少英不明就里,欲要继续打量,这时忽然背后一寒,略转过头去时,正与赵莼目光相对。 那是一双含了霜的眼睛,孔少英浑身一抖,竟是忘了把目光收回,他只在师尊与师姐口中听闻过赵莼的名字,知晓这是个极为厉害的人物,但却从没见过其真容,故也没有多少畏惧之心。 今日一见,却觉对方眼神锐利,去伪存真般洞悉一切。 他一时心虚,又连忙低下头去,便在这时,听到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值此良辰吉日,在下亦有一件喜事,准备告与诸位知晓。” 众人杯停盏落,俱都看向说话之人,只见赵莼微微点头,与槐禅相视一笑,道:“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承蒙含光观槐禅道友不弃,在下已与之商定,愿以昭衍之名义,揽含光为下宗,今朝诸位皆在,便请一并做个见证。” (1/2) 章六五 剑出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皆脸色各异! 甄止盈早知此事,闻听后暗道一声来了,目光顿就落在了巫蛟之上。而霓山派师徒二人俱都面色铁青,一齐看向槐禅上人。 午时的日头正烈,天光垂于槐禅身上,便像为他镀上一层金辉,他并未倒酒,手中握的是一盏清茶,与赵莼一唱一和道:“我自知已至行将就木之年,无力庇护门中弟子,素闻昭衍乃正道之首,坐北地仙山,拥天下英杰,若含光观来日能得此庇护,我亦能够抒怀一二了。” 他这话说得也真挚,叫身后二弟子鄂海双眼一红,便有些伤怀起来。 只是这你情我愿之事,却惹了旁人不快。贺昆眉头微皱,施施然站起身来,道:“槐禅道友之忧,我等怎会不知,如此大事,道友乃一观之主,自是能够说一不二,不过赵督事,怕是不能轻易做此决定!” 赵莼望他一眼,在座上毫不为其所动,淡然道:“我派之事,倒无须贺道友操心,此事在下既已应承下来,那便是有十足把握的。” 她话音方落,身侧的巫蛟就有了动作,只见他大手一挥,魁梧健硕的身躯就如小山一般立了起来,道:“区区小事,早已禀得长老知晓,才叫本尊往这罗峰山来,今日尔等齐聚一堂,当要趁此机会把事情结了,免叫本尊久候!” 赵莼今朝才算晓得巫蛟来此的好处,他身形高大,又得一股直冲云霄的大妖气息,等闲之辈在其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端的是气势迫人,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威武姿态。 且巫蛟又直来直往,从不与人多费口舌,如今瞪起铜锣大眼,像那贺昆敢说一句不,就要动起手来似的。 有这一尊悍将,自是省了赵莼不少功夫! 果不其然,在巫蛟站起身后,贺昆顿就矮了下去,他不敢与外化尊者叫板,目中却暗暗流动着阴毒之色,心道,你却不知,我冥影宗亦有一位外化修士在此,卢治达虽脾气古怪,实力却颇为不俗,步入外化境界更是有些年生了,与你这初入外化的妖修相比,自然是只强不弱的。 贺昆并不知晓巫蛟的底细,但藏于庾罗教的卢治达,却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破入外化,迄今已打通了一道灵关,高出巫蛟一个小境界,是以他才能看出,巫蛟是近来才突破外化,精气神三道皆未通达。 只是巫蛟身上妖气浓重,似乎乃是妖修一道,此道修士在肉身上先天优于常人,亦是唯一一处让卢治达有所忌惮的地方。 巫蛟强势,贺昆便只感喉间堵塞,说不出话。 赵莼这时才从席上起身,离席而出。她横眉扫过众人,定声道:“我昭衍治下一向严谨,绝不容欺师背主之人,含光观既为我派下宗,在下便也该为槐禅道友清理门户才是!” 知道她话中真意的人心头一抖,不能明会的却是云里雾里,只见赵莼骈指一抬,当下一道锐不可当的剑气迸射而出,在空中破出爆鸣之声,霎时就穿过了孔少英的眉心! 众人也是听得一声惨叫,见孔少英被力携得倒飞出去,才从震惊中回神,看向发出雷霆一击的赵莼。 叶絮拍案而起,高呼道:“赵莼,此乃庾罗教地界,你怎敢动手杀人!” 巩安言暗暗心惊,亦附和道:“赵督事,万事以和为上,你这般鲁莽之举,未免伤了两派和气。” 见甄止盈目不移视,定定看着孔少英的尸身,赵莼却笑道:“在下缘何要杀他,其中原因槐禅道友知道,甄掌教……只怕也是清楚的!” “我教筹谋已久,赵督事又何尝不是如此,只道修真界内各般计谋,俱都要屈于实力之下,今日之局,决计是不能善了了。”甄止盈双眼微眯,端着宽袖从座上起身。此时众人都已看出情势紧张,再无人不动如山。 巫蛟双臂一挥,就跃上天去,他哈哈大笑,一只大掌猛地向山头拍去,口中道:“鼠辈还藏头露尾的干什么,可是怕了你爷爷我,若真吓破了胆,不妨出来给爷爷磕上三个头,本尊自会给你个痛快!” 山中顿有一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伴随而来的是一蓝衣修士,他身形略见瘦削,有一张瘦长马脸,瞧上去远不如巫蛟高壮,身上却带着一股挥之不散的血气,让人一瞧就知,这必是魔门中人! 卢治达修行至今,如巫蛟般嚣张的人也实属少见,他怒极反笑,还未开口就被巫蛟抢话,道: “不想你这庾罗教中,竟是有邪魔道修士藏身,怪不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底气。”巫蛟挤眉弄眼,登时便叫卢治达双眼瞪起,脸色涨红。 他道:“好一个精怪浊物,竟是嚣张到了本座头上,昭衍自诩正道仙门,居然会容一妖物栖身,可见也是沽名钓誉,算不得什么名门正派的!” 卢治达已是气急,说罢就要与巫蛟动起手来,两人对过一掌,金阳峰顿时地动山摇,有轰鸣之声从天上贯来,便见峰头的真婴们各自飞离,皆不敢随意参与到外化修士的斗法中去。 甄止盈目光一寒,趁这混乱之际,竟是凌身跃起,径直向赵莼杀来! 巫蛟自要交给卢治达去对付,而剩下的修士中,又要以赵莼为主要目标,她若杀了赵莼,自也是大功一件! 饱含恶意的杀气从身后袭来,赵莼旋身就要拔剑斩去,却见一道身影飞速渡来,正是槐禅上人! “赵督事,贫道知你实力不俗,可修成法身的真婴,绝非是你能够对付的,这甄止盈,就由贫道代劳了。”槐禅身上猛然升起一股震荡八方的气势,他虽只成就下三等法身,可在此境却停驻了近千年之久,实力远在赵莼之上! 但他寿数将尽,再与旁人斗法,便会加快坐化之日的到来,此举不可谓不是以命相搏。 赵莼知他是要投诚于昭衍,心头亦只些许感慨,下刻就执起长烬,在乱局中寻到了贺昆与叶絮的身影。 (2/2) 章六六 一双 上 当日她思来想去,只觉庾罗教所设筵席必不简单,恐是暗怀杀机,便等着众人前去赴会。殳 而单凭一个修成法身的甄止盈,显然是双拳难敌四手,便算她身边还有贺昆、叶絮二人,亦无法同宴上所有人为敌。纵使霓山派与之同为盟友,可对付含光观是利益趋同,得罪昭衍却是霓山派如何也不愿见到的局面。此派与昭衍的恩怨,必不会为庾罗所知晓,故当庾罗将昭衍摆在敌对一方时,就决计拉拢不了霓山了。 如若此宴的目标是含光观,庾罗教便不会大张旗鼓将请帖递到赵莼面前来,此为罗峰山山内之事,在含光观正式倒戈向昭衍之前,赵莼确是没有插手其中的理由的。 何况这五六年来,赵莼常是闭关清修不理俗世,与罗峰山的关系,继又恢复到了从前陈远良在时的疏远境况。她既做了冷漠姿态,以庾罗教素来的做派,亦不该主动贴上来示好。事出反常必有妖,若赵莼还看不出来是何处生了异怪,这些年便算是白白修行了。 伍华之处虽未有消息传来,但他人微言轻,即便被庾罗教察觉出来,大约也只是要了他的性命,不会因此向赵莼发难。便只有含光观处的事情遭人发现了端倪,才会让庾罗心生急切之念,将矛头直接对准自己! 赴会前几日,赵莼暗中传书于钟昙,嘱她对门中修士多加防备,看有无坏事之人,待两日后,钟昙果然回信,言师弟孔少英有些古怪,旁敲侧击之下,发现他竟是早已对槐禅的打算有所知悉,只不曾对外言说罢了。 作为槐禅之徒,其本该对宗门存亡忧心忡忡,而孔少英从前还有急切忧愁之态,往后却甚少见他提及此事,以其冲动冒进的性情来说,此本就为古怪之一,但钟昙对他素无怀疑,自就无法发现。今见赵莼传书,疑心一起,各般魑魅魍魉便显了真形了。 若说孔少英是担忧身家性命,而不得不欺师叛宗,那他大可在发现槐禅打算时,便选择收手。但他未曾如此,就当是庾罗教给他的好处,显然又要胜过于留在含光观。甚至可能是庾罗教背后的那一邪道宗门,给予了孔少英不少底气。殳 此中种种,皆因孔少英之死而无需言说,但庾罗教同邪修勾连一事,却是再难遮掩了! 赵莼目露讥讽,正与贺昆的惊惶眼神对个正着,他呼吸一窒,心中知晓此人必得诛除,遂也起了几分杀意,当即手下翻转,便祭出一把寒意森森的飞刀来! 那飞刀长不过寸许,两头都十分锐利,其上寒光灿灿,又泛着一股不容忽视的阴邪,贺昆指尖向前轻弹,其中现着血光的一截刀刃,即向着赵莼疾射过来,须臾间,两侧似有一层血雾漫开,些许腥甜气息顿就冒了出来。 赵莼鼻尖轻耸,顿就知晓此物含毒,她一步跃上前去,剑气还未先行,通身真元便以打得那飞刀步步溃退,贺昆暗自咬牙,却是不肯就此退去,只见他口吐一道黑紫之气,霎时便有两枚巴掌长,通体晶莹如玉的尖利物什探出,细看之下,竟发现此二物肖似猛兽尖牙,只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种族上取下来的罢了。以这两枚兽牙击出,贺昆便以为赵莼须得费力招架一番,然而对方只是眼神一动,挥袖探手间,竟把两枚兽牙尽数收到了掌中!…. 贺昆大惊,心中暗恨道,正是交手斗法,搏个你死我活的时刻,这赵莼居然有心思夺他手中宝物,亦不知晓是贪心太过,还是纯粹的目中无人了! 他催起心神,就要勾连在兽牙中种下的印记,赵莼自不会让他得逞,当即握紧了那兽牙,便悍然将一道神识碾了上去,以贺昆的神念之力,又如何能与赵莼相比,前者心神才动,就觉识海中传来一阵撕裂之感,叫他不觉嘴唇颤抖,几颗硕大的汗珠顿从额上滑下,面色惨白如纸,浑身抖若筛糠!殳 粉碎贺昆种下的印记,实只费了 半个呼吸不到的功夫,赵莼根本不在乎那兽牙,将之夺如手中,不过是见此物血气深重,不像是寻常妖兽所有,其原身的修为境界,至少在妖王之列也算上等,而这般宝物罗峰山必寻不见,贺昆既然能有,就当是庾罗背后的魔门所赐。 指腹划过温凉的兽牙,赵莼心冷如铁,两指相错间,霎时就将之捏碎成齑粉,此乃妖王之骨,论坚硬程度几可比拟上等刚石,但赵莼外炼法身,虽未成圆满之境,却也可凭借蛮力碎之,由此可见她于外炼一道上限,已然攀向了大妖的肉身层次! 贺昆不曾见这一幕,他识海震荡之际,只觉其中好似被人挖空了一块去,好在他亦非毛头小子,知道此时正与人斗法,绝不可轻易晃了心神,便只能咬着牙硬撑下来,先牢牢将那飞刀把住,勉强躲过赵莼挥来的一道剑气。 他步伐杂乱,身形更是异常狼狈,闪躲间亦不忘大声呼喊,而口中名讳正是叶絮:「还不助我!」 与贺昆不同,叶絮却是眼睁睁瞧见赵莼把那兽牙捏得粉碎,她见识不广,并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以为是贺昆祭炼后的一对法器,而赵莼竟能挥手将之碎成齑粉,其手段之强硬,可见一斑! 但她身为庾罗教之人,自无法放着贺昆不管,一旁的甄止盈还在于槐禅缠斗,叶絮深吸一口气来,心道,我与贺昆一齐联手,倒也不必畏惧于对方。 想罢,叶絮胸膛微作起伏,一双玉手向前抹开,显现而出的便是一枚尖头金梭,她做这动作只眨眼间,唯恐贺昆那头先招架不住,腹下真元才震荡而起,整个人就如一道惊鸿先遁了出去。殳 此正如了赵莼的意,今日庾罗教的人,无论贺昆还是叶絮,她实是一个都不想放过,现下来一双便杀一双,至于先杀后杀,倒都无甚所谓了! 。:. 闲等渡鸦飞却 章六七 一双 中 果不其然,自那金弧打落之处,迅速就窜出一道身影来,周、张二人定睛一看,那女子杏眼朱唇,面貌生得甚是妍丽,行为举止更见弱柳扶风之态,此刻匆匆将金弧避去,倒也不见任何狼狈,反是噙着笑睨向二人,启唇道:「两位道友却是心急,不肯叫小女子好生打扮一番,就唤出见客来了。」 「嘁!」周卧云眉头一皱,观见对方身上柔柔一阵古怪邪气,心头更是不大舒坦,冷喝道,「你这邪魔外道,与我二人是哪门子的道友,上回失手叫你逃脱,这次我定要取下你项上人头来!」 说罢,也不管对方作何反应,便怒起手中长剑,向彼处一振! 她自拜入昭衍后,修的便是正统道门功法,为门内七书六经《长渊碧虚书之下,《清源行气诀是也。如今挥剑后,真元即如水化雾,在周遭湿腾腾一片,伴着那刚柔并济的剑法,更添几分虚幻迷踪之意。 那邪修女子显然是见识过周卧云的厉害,当下眼珠转动,却是勾唇轻笑,将袭来水雾化散,细眉扬起道:「前头还说妹妹急躁了些,如今可不就是了,小女子自知比不了你们二人,今朝前来,当也不是独自一人。」 话音方落,便见一道赤红玄光疾射而来,那物似也为一道金环,只是模样与张执所用的五雷定祟环不同,此刻朝着周卧云手中法剑罩来,自近了身,即叫两人察觉到一股极强的禁锁之感。 缚剑环! 对方手中竟有此物! 似是瞧出周、张二人眼中惊愕,那邪修女子忽地抚掌大笑起来,柔声道:「正是为着妹妹你而准备,怎么样,这份礼物,可还喜欢?」 这缚剑环穷追不舍,不管周卧云怎样去避它,都还是绕不过此物的锁缚,叫周身剑气困在方圆三尺,难以破出! 归根结底,她剑道境界还停留在第三境剑气,无法与赵莼、裴白忆这等剑意在身的剑修相比,遇上那缚剑环自然是束手无策,只能常是种种蛮力破局之法,可惜终不得成。 张执见状,目光霎时凝重几分,视线落于那缚剑环之上,心中却在暗忖,那催动此环的邪修,为何不曾被五雷定祟环发现? 然而下刻,他便知道这当中的缘由了。 只见那邪修女子身侧,隐隐又有一道人影走出,这人身量倒不算高,脖颈却是粗壮,显得颇为虎背熊腰,而双目炯炯有神,印堂之处饱蕴精光,可见也是一位道行精深的修士。 却不知为何,这人打量周、张二人之时,神情中又藏了几分心虚之感,目光闪闪躲躲。 「若我不曾瞧错,阁下只怕是我道门中人!」张执心潮翻涌,观见这人身上邪祟不多,明显是修习了正统功法,才养就一身清正气息,出声诘问之际,心头却是早早积下一个念想来。 那男子眼神一躲,当下并未回答张执之问,身旁的邪修女子瞧出他心中迟疑,却又哼哼一笑,道:「此乃庄文鹏庄道友,乃是正道符清派门下高徒,一身实力可是颇为不凡呢!」 她这番表明身份,便算是将男子所有后路都尽数斩断,只见庄文鹏眼神一定,神情里的几分心虚霎时就消失不见。 而张执闻言,亦是怒气横生,瞧那庄文鹏的目光里,顿就带上几分轻蔑之意。 不过压下这分怒气之后,他又沉下心思,有些忧心忡忡起来。 那庄文鹏所在的符清派并非什么小门小派,恰恰相反,此还正是能与望心谷等宗门齐名的一流大宗,便在这等宗门里都出现了倒戈邪魔的叛徒,那等势力更加微小的宗门,亦不知道会成个什么光景。 如此这般,怎能不叫他忧心呢? 思来想去,若庄文鹏出身于符清派,这缚剑环的来路倒也能够解释了。张执冷冷一哼 ,却不愿多费口舌劝其回头是岸,当即御出一把两寸余长的翠色琵琶扇,向那法扇呼出清气一口,下刻便见法扇暴涨至七八丈长短,在山岭内卷起罡风阵阵,叫庄文鹏与那邪修女子都不由眯起双眼来。 「庄道友,眼下那周小妮子已然被你缚住,只是这张执也不是什么善茬,你可有把握斩下他们二人来?」邪修女子险些被这两人夺了性命,如今见张执显威,自有些心头发憷,意念动摇。 庄文鹏瞥她一眼,虽已投靠于邪修阵营,可与邪魔外道修士交往之际,实也提不起什么友善心思来,便只冷声道:「虞姑娘放心,庄某自有妙策在身。」 说罢便咬破指腹,在空中虚虚一划,两人面前即凝出一道土黄屏障,牢牢把那罡风阻却,又见庄文鹏口中念念有词,四面忽腾起黄沙百丈高,在这跃明丘中如瘴如雾, 几乎叫人寸步难行。 而跃明丘本就草木不多,山岭内砾石处处,此番更是以地势添了庄文鹏手段的威力,只数息间,那沙雾中就有游龙之相,天穹亦再瞧不出一丝碧蓝,张执那一把翠色琵琶法扇,现下也有几分飘摇不定。 不过他真元雄厚,亦修行着七书六经之下的《磐元厚生诀,见状只将真元催动游走,迅速便就稳下法扇,运气抵御起那沙龙。 周卧云虽遭缚剑环所禁,但身上也有其余手段,此般见庄文鹏二人眼中得意难掩,心头自也火气顿生,暗道必要叫你二人瞧瞧本姑娘的厉害,以免看轻了我等昭衍门徒! 只见她一手握起长剑,却以另一只手骈指向空中点去,浩瀚浑厚的真元即就这般爆发开来,漫天水色霍然将那风沙消弭,更趁着这般时机,周卧云脚下一点,身如残影般逼近了庄文鹏二人,那缚剑环虽将她剑气锁在身外三尺,可若她近得两人之身,照样能凭剑斩下贼人头颅来! 庄文鹏瞧见沙瘴之法被破,一时也有些讶异,不过仙门弟子手段非凡,破了他一道法术也不算什么奇事,故他迅速敛下心头愕然,眼见周卧云长剑袭来,便挥手把邪修女子推了出去,脚下快步退出数丈之远。 那女子受他一推,当即就要迎上长剑,心头是又急又怒,不由大声呼道:「真人救我!」 话音未落,周卧云便猛地一顿,身躯被一道玄光给打了回去,正咽下后头一股腥甜,却闻天际传来一声蔑笑: 「你这小子卑鄙起来,连老夫都要甘拜下风,怪不得会背叛师门,投靠到我方中来。」 章六八 一双 下 他惊疑不定,更凝起神识细看过去。 云中身躯似蛇而有四足,其形巨大无比,投下阴影使万物不得天光,而此物一出,本还晴空一片的苍穹,却渐有电闪雷鸣,风雨欲来之相,卢治达面沉如水,神识从浅青色的鳞片上划过,这时,他已完全知晓了巫蛟是何妖物。 蛟龙! 这妖修竟是一只蛟龙! 蛟为龙属,却又未曾完全蜕变成蛟龙,故只能称之为蛟。古有大蛇先化为蛟,后化真龙,此也是为何蛇类在众多妖物中,地位颇高的缘故,盖因它等不似寻常妖物那般,苦苦修行却未有前路,古往今来成蛟成龙者固然少有,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能使此类妖物不同凡响。 北地与南地之间,有两处地界尤为特殊,一是蛟宫所在的龙咽大湖,二则为大湖南边的蛇沼。 蛟与蛇比邻而居,两者却又有天地之别,由蛇类蜕变而来的蛟,在蛟宫内又无法与先天诞生的蛟龙相比,是以蛟宫与蛇沼相接之地,实又有化蛟栖居,关系算得上颇为复杂。 卢治达并不知晓,眼前这妖修究竟是后天化蛟,还是那更为强大的先天蛟龙,此刻他心中已然被震惊填满,无须旁人多言,都能知晓此等妖物必然强横无比,绝非寻常修士能对付得了的! 他连此都看不出来,就更无法知道,巫蛟实则是半妖之躯,与真正的蛟龙无法相比。 巫蛟之母为蛟宫王女,其下子嗣众多,作为半妖的巫蛟并不受母亲宠爱,比起妖力强盛,动辄兴风雨,引雷电的兄姊们,他的肉身实是有些孱弱的,四足亦不甚粗壮,但好歹也有一半的王族血脉,在突破外化境界后,其体内血脉翻涌而现,竟又比从前更盛许多,如此才可使他如先天蛟龙一般穿入云海,不困于江河之内。 卢治达在其巨大身躯下,不由连退数步,使青面厉鬼上前试探,自己并不轻举妄动。 而巫蛟身形略动,就唤起一阵狂风,叫卢治达法衣翻飞鼓动,此回他并不将鬼物拍散,而是大口一张,直接吃了那些个鬼物下肚,青面厉鬼在其肚中化为青烟,可又没处再凝聚起来,只是巫蛟亦无法彻底解决了它们,便也只能将之困在肚里,摆着长尾向卢治达狠狠一扫! 卢治达自要躲他,心神催动下,却是面色一厉,原来巫蛟困了那些鬼物在肚中,虽是不曾彻底诛灭,但也误打误撞让乾坤袋失了作用。此物至多能凝聚九只厉鬼,而要想重新凝出,就必须收回之前的鬼物。如今鬼物受困,卢治达没有法子收之入袋,自也没法凝出其它厉鬼来了。 不过卢治达也不仅有这一种手段,便见他张口一吐,从心头逼出三滴暗红血珠来,手下袖袍抖动,十余枚符箓登时就浮现而出,随他掐起手诀,此些符箓迅速成阵,将三滴血珠拱卫在中央,使一层昏蒙蒙的血光漫现出来,四周顿有些腥甜味道浮起,眨眼间,十余枚符箓上便疾射出暗色血虹,如刀似索,将巫蛟既斩且困! 与此同时,巫蛟胸中杀意也越腾越高,妖修一化了真身,便意味着全力而出,真元为定数,要维系真身所用的法力,自要比渺小人身更多,拖延下去只会对他自己不利,是以才见卢治达抛出符箓,巫蛟便扭起身躯,怒吼一声,巨大蛟首猛然撞下,一时间如天塌地陷,十余枚符箓渐有离散之相,竟是连原时的阵法也难以维持。 卢治达见状,连忙将其中一滴血珠拍散,即见周围血光更盛,适才晃动不已的符箓亦逐渐安定下来。 两人间终还是有些差距,那卢治达已然打通一道灵关,若非如此,巫蛟应当是早已得胜。他欲直取要害,打散符箓之阵,身躯直迎向那十余道血虹,竟是在防备之下,也被伤出血口深深! 巫蛟并不呼痛,倒是对面前邪修之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大妖血脉强盛,肉身奇坚,以寻常手段难以破开,卢治达能斩开他一身血肉,这一通手段倒也称得上厉害了。 卢治达正得意着,却见蛟身一纵,其周遭渐有些道修所有的清灵之气浮出,他觉得古怪,突然间心中一紧,登时连符箓之阵都顾不上了,裹起那两滴血珠就挪移开来,他躲闪的下一刻,自天上落下一道金雷,轰隆间把符箓劈个粉碎,荡散开来的雷殛气息,更是令卢治达毛骨悚然! 这是正统的道门天雷法术,对邪魔道修士威力奇大,卢治达心中已思考不及,为何巫蛟作为妖修,会习得这般上乘的道门法术,他一时惊疑不定,看向巫蛟的目光,更怀着浓重的审视之色。 见此金雷落下,赵莼也是眼神一闪,但她一语未发,只以剑气横扫,对面的贺昆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贺昆虽比她早步入真婴境界,可也未曾修得任何一道的圆满,更遑论铸成法身,这些许差距,只靠神杀剑意就能抹除,且莫说赵莼还有层出不多的其它手段。 他狼狈不堪,早前几分自信已是荡然无存,而今只想赶快脱身,见此刻逃脱不得,竟也有了些决然之念,贺昆自袖中摸出卢治达赐下的一枚符箓,想也不想便向前抛去,此符封存着冥影宗一门污血邪术,只若沾上一星半点,半刻钟内就会污浊通身血液,叫人肉身溃散而亡,亦是卢治达取来对付赵莼的好东西。 贺昆欲趁着赵莼抵挡此术的功夫,赶忙遁逃离去,他脚下已有了动作,忽然间感觉周遭灵气汹涌而动,就如水中涡旋,裹起水流卷去似的,那枚抛出的符箓化成一道乌烟,未曾侵入赵莼体内,便被腾起的一股炙热气息挡下,贺昆眼前亮起,见一只浑身浴火的鸦影飞来。 只一瞬间,他就化作了飞灰,形神不存了! 待彻底除去了乌烟,赵莼才散下《太苍夺灵大法》,使滚滚涌来的灵气停下,这一击显然也有些超出她所料,好在效果是好的,只是用去的真元比平常更多罢了。 (2/2) (本章完) 章六九 后手 巫蛟施下道家金雷法术,便叫卢治达落了下风去,他怒意满盈,穷追不舍,压得卢治达躲闪不停,身形在云中摇摇欲坠。 偏那蛟龙之躯庞大无比,伸展于天际,又使卢治达有进退不得之感,巫蛟一化真身,素日里压制下来的妖气,顿就全数爆发出来,后如云雾一般弥向四方,萦绕不散! 卢治达见这蛟龙,心中是惊,霓山派师徒二人,却是忧惧不安。巩安言神色几变,待心头主意落定,立即便唤着徒儿要走,怎奈这头赵莼已然斩下贺昆,旋身见两人欲走,便挥手打出一道剑气,先把这对师徒截下。 正是这时,远处山头似有火光闪闪,一股血气渐升腾而上,巩安言定睛一望,惊觉那竟是霓山派山门所在,各般心思顿就转动起来,让他恍然大悟! 今日他与徒儿共赴此宴,门中便只有师兄庞北河坐镇,而赵莼看似是来寻庾罗教的麻烦,实则却是有声东击西之意……亦或者说,此本就是并行不悖的两件事,无论是霓山还是庾罗,她都欲一举拿下! 巩安言深深望向霓山,心知自己已是深陷死局,他强笑一声,又不由抬眼往天际看去。 云中一人一蛟胜负渐分,卢治达纵是打通了一道灵关,却也无法与那道家金雷法术抗衡,他心中如何不甘尚按下不表,待分神察觉出远处山头的血气后,神情亦如巩安言一般有了变化。此时,他已完全知晓,今日之事俱在昭衍等人的算计之内,巫蛟既然敢与他一战,只怕除了这道家金雷外,还有其它后手留着。 卢治达却不愿与之继续缠斗,毕竟《庾罗生脉经》早已握在宗门手中,这罗峰山倒也算不上十分重要,不值得让他为此多费心神,师尊留给他一计保命之法,若施展于此时,未免有些浪费! 心中想罢,他身形一转便想远遁逃离,巫蛟赶忙去追,然而卢治达虽抵挡不了金雷法术,遁逃起来却容易许多,仗着打通了一道灵关,在境界上胜过巫蛟,就像趁此机会往静山原中遁去。 巫蛟顿有些急切,他心知肚明,静山原乃是邪魔道修士本营,若叫卢治达逃入其中,再要寻找就可为大海捞针了! “师兄不必担心!” 见巫蛟径直追去,赵莼却高声喝断此举,她目光清亮,一副胸有成竹之态,巫蛟面色讶然,但也驻足停下,只见远处山头忽然跃出一道人影,那人疾驰而来,正向着遁逃的卢治达,只听他大喝一句: “邪人休走!” 其手中猛然一道赤红精光现出,此光耀映长空,须臾间只瞧得云海翻滚,日辉烁明,所凝法印竟远远胜过巫蛟真身之庞大,卢治达不敢停歇,亦不知身后是何人在追,他心中越来越急,一股悚然之感从足底升起,直至笼罩整个身躯。 赤光愈发浓盛,渐将飞速遁逃的卢治达吞没,他虚虚张开双唇,旁人却听不见呼声。 而待赤光消弭,又哪还能见得卢治达的踪影! 来人目底难掩惊色,他自不会以为卢治达能从赤光下逃走,这手段经由他手,他亦最能知晓此法的强大,卢治达不过一外化修士,在此门手段的主人面前,甚至算不上个人物,眼下卢治达身影不存,只当是随着那赤光一并消弭了去! “多亏岐山前辈即时出手,才未叫这邪修逃走了。” 眼见卢治达身死,赵莼方长舒口气,知晓今日胜果已定,凭巩安言等人,已然无有扭转局势之力,只不知卢治达身后势力是何底细,会否影响到后续之事。 适时出手留人的,自是早得赵莼嘱咐过的沈烈,二人在庾罗教中赴会时,他便以督事符牌号令数位真婴上山,不动声色将霓山派握入手中,此刻庞北河已然被他诛杀,霓山弟子群龙无首,顿陷入一片混乱,沈烈遂按兵不动,只待赵莼之处时机成熟,便可两方交汇,彻底夺下罗峰。 “不过借花献佛,岂敢因此居功!”沈烈连连摆手,神情肃然。 他与巫蛟一般,都是重霄魔劫之后,才上界突破成尊,论实力,沈烈尚还要逊色巫蛟一筹,遑论与打通一道灵关的卢治达相比,若非有那赤红精光在手,他几无留下卢治达的可能! 而那赤红精光却是赵莼所赐,出自真阳洞天主人亥清之手,沈烈以此斩杀卢治达,亦不觉是自己之功。 此行奉掌门之命,为诛除叛党余孽而来,又因毗邻静山鬼蜮,亥清便另赐了一道法术给赵莼防身,此法不过她随手一击,但于卢治达而言却无疑是灭顶之劫,赵莼事前将此交予沈烈手中,也便是料到了今日会生出变故。 庾罗教底气十足,其身后倚仗必不简单。 如非有师尊襄助,今日恐怕真要叫这邪修逃了! 了结大敌,赵莼才出手擒下巩安言师徒二人,若说巫蛟与卢治达斗法时,巩安言心中还有几分侥幸,如今见沈烈现身,晓得赵莼身侧足有两位外化修士后,他便再无法宽慰自己,觉得事有转机了。 巩安言四肢发软,眼神直直望向赵莼,他忽地朗声大笑,道:“赵莼,你可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再无顾忌了?那卢治达乃是冥影宗弟子,其师更是凶名赫赫的裹魂魔尊,你今日杀他爱徒,以他睚眦必报的脾气,此后定会将你剥皮取骨! “我若是你,眼下就该逃回宗门去,以后再不踏出山门一步,不然,哼哼,就等着裹魂取你性命罢!” 赵莼神色如常,身侧两人中,沈烈不识冥影宗之名,倒是巫蛟咧嘴一笑,道:“冥影宗,你是说冥狱老魔的宗门,这老魔当年触怒擎争大能,险些将身家性命都赔在北地,如今藏在静山原里,竟还敢将爪子伸到我派属地来。” 巩安言一愣,下刻却是剑风袭面,将他头颅绞得粉碎。 赵莼行事一向利落,她笑道:“死到临头还有诡谲心思冒起,倒也当得起一句该死了。” (1/2) (本章完) 章七十 再探 巩安言此话,自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心有傲气,并不甘就此赴死,如今看似好意提醒赵莼,实则却是利用更多。 他并不知庾罗教中有外化藏身,但打从知晓了冥影宗实为庾罗身后倚仗,便暗中打听了不少冥影宗的事情,此宗乃洞虚期大能冥狱老魔所立,在静山原中根基颇深,冥狱之下,有十二大尊并立,为门内中流砥柱。而今卢治达现身,见他那一只青面厉鬼乾坤袋,便叫巩安言知道,这定是裹魂魔尊最为喜爱的那位小徒弟。 且他所言非虚,裹魂魔尊此人的确肚量狭小、睚眦必报,静山原中曾有一宗门因献礼过薄,便叫裹魂心中记恨,屠尽满门长老弟子。如今赵莼杀他爱徒,以裹魂的脾气,前来寻仇只是早晚之事。 巩安言提前告知于她,无非是想让赵莼心中警醒,进而使冥影宗布置暴露于昭衍之前,此后两派相争,无论是赵莼亡于裹魂之手,还是裹魂被赵莼师门尊长所杀,于巩安言都算是有了偿命之人。 说到底,便不过是一句恶意满满的不甘心罢了。 赵莼无惧于冥影宗,但裹魂魔尊又确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如若对方当真寻仇而来,便只有师尊所留的真阳印记尚能抵挡一二,但此行任务,却也会以失败告终。 可她不能退,不然以裹魂的凶名,即便寻不到自己,也会迁怒于罗峰山周遭众人。 思索之际,却听巫蛟沉吟道:“他不敢来,至少暂时不会来。 “适才那道赤光较我真身还盛,旁人或瞧不出,但以冥狱老魔的眼力,必然能知这手段出自亥清大能,他早前被擎争所伤,如今最怕不过昭衍寻仇,此事之后,他就会清楚你是真阳洞天之人,哪怕裹魂欲来寻仇,也会被冥狱拦下。 “更何况,那裹魂也未必敢来。” 赵莼明会其意,接话道:“此般记仇之辈,必定心眼如针细,即便爱护座下弟子,亦只会将自己放在首位,如若我只是寻常弟子,他或许会上门杀我,但有师尊威名在上,裹魂定不敢明着动手,以免招了师尊之恨。 “不过就此轻放却不可能,只怕他会暗地里使坏,以其爪牙置我为死地了。” “那便无妨,等罗峰山入了我昭衍辖下,只若不是裹魂亲至,我都有法子保你无虞。”巫蛟拍起胸膛,挑着眉头道。 赵莼忖念那生门开启之日,心道自己还需在此地停留十数年,敌在暗处潜伏,恐有防不胜防之嫌,而有巫蛟在此坐镇,亦可叫自己安心些许。 待她将俞念心一并诛杀,便才公布昔年旧事,以剿除叛党余孽之名,掀了霓山派山门。 九仙之乱迄今已逾数万载,今代不少修士,都已不曾听说过这桩旧闻,更无法亦无心辨别赵莼所言真伪,于他们而言,只要是昭衍欲叫霓山倾覆,是真是假却是不甚重要了。 倒是庾罗教暗养炉鼎,送与冥影宗邪修采补一事败露后,使得周遭百姓修士震惊不已,此教行恶千载,已不知戕害了多少无辜,教内修士便拿来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只可惜了遭到毒手的生灵,已是归返不来了。 赵莼雷厉风行,一举诛除两座宗门,罗峰山上便只剩下含光观一处。而今大敌不在,当日赵莼杀死霓山派师徒二人后,甄止盈亦最终落败于槐禅,被斩下头颅捏碎元神。不过此战后槐禅便现气息虚浮之相,返宗不过两日就宣告坐化转生,继由弟子钟昙接任观主之位,与赵莼履行昔时承诺,将含光观拜投在昭衍之下。 至于赵莼与巫蛟关心的裹魂魔尊,自静山原内传来的消息,却是称此人久闭关中,暂无出关之相。 裹魂是否闭关一事,尚要以存疑暂结,赵莼将伍华寻回,从庾罗教中得到了那一门《庾罗生脉经》,彼时伍华一众弟子,皆是被庾罗纠集一处,牢牢监管起来,欲要送往冥影宗作炉鼎来用,这最终也成为了庾罗教通魔的证据之一。 她另赐了伍华一部功法修行,感事情告一段落,才安心炼化所携灵物,以期外炼圆满之日。 只是在这当中,亦与巫蛟等人时时谨慎观察,以免裹魂暗中生事。 心弦时紧时松之下,便已是十余年过去。 所谓修真无岁月,但因顾忌那裹魂魔尊之故,却让赵莼少见地有了时日漫长之念,而愈有此感,便愈觉自身实力不足,现今不过是宗门根基雄厚,师门尊长势大,才让她在这大千世界有喘息之机,正如高踏云端,能俯瞰浩野之广阔,却终究踏不到实处,以叫心中不甚安稳罢了。 赵莼镇平气息,忖生门开启之日在即,遂纵身跃起,往那宝地所在的山头遁去。 如今庾罗、霓山皆已覆灭,罗峰山上不过是含光观一家独大之景,但赵莼作为上宗弟子,其身家背景更让钟昙心中打鼓,暗觉不能与等闲弟子相论,便按其意愿,将宝地所在的山头封禁下来,并不让观中弟子靠近。 而今日的含光观,也早已吞并下其余众多山头,再不少这一处,赵莼自其山门上掠过,未叫任何人惊动,便已落到了宝地入口所在。 如她所料,在自己表现出对此地的极大兴味之后,巩安言果真起了心思,在宝地入口周遭排布诸多阵法,意欲何为更昭然若揭。好在赵莼在生门开启前,就已解决霓山派之事,不然以巩安言的做法,即便不知生门一事,恐也会被他等到生门开启,玄机外溢之日。 这十余年中,赵莼早已将巩安言所留阵法清除一空,她双眼闭合,按从前之法再度进入到了宝地内。此并不是她第二次进入其中,生门开启前,她也有数日进入宝地的经历,可惜仍旧如往前那般,生门不开,谁也不能窥视到宝地内层之秘。 不过此番入内,倒觉大有不同。 许是生门将启,这外层的迷雾竟轻薄了许多,赵莼已能完全看清脚下金鳞,而前处尽头,一座高悬的雪白巨塔,正俯瞰着这座迷幻的宝地。 (2/2) 章七一 七星尺 那白塔形若春笋,通体似玉,高悬云雾之中,纤长挺拔,而层层塔檐飞翘入云,塔身雕刻珍奇异兽,只只活灵活现,有嗔痴喜怒各态,又俱都瞪圆目睛,或怒视前处,或呲牙对望。 赵莼凝神观之,渐有头昏脑涨之感,遂将目光收回,循着那生门所在之地行往过去。 行约个半时辰,生门现于眼前。 此刻迷雾散去不少,从前未能窥尽的冲天巨门,而今终能纳入眼底。 赵莼驻步于门前三丈,由下至上窥得巨门全貌,只见这门上盘踞着一条怒目圆睁的苍龙,其龙首无力向下低垂,龙睛虽是睁起,目中却无半分神彩,两道龙须悬吊直下,如石化一般呈现灰白颜色,其通身覆着一层青碧龙鳞,可也早已失去神光,显得分外晦暗。 以她之前的神识,不过只能看见半截龙身,今日一见,才观得这整具龙尸! 纵有漫长岁月流逝而去,让真龙躯体渐向石质衍化,但这位同仙人的兽中神明,哪怕死去多时,也有余威存在。赵莼站于门前,有望而生畏之感,若换了旁人来,惊惧而死也不是不能。但她隐约能觉察出,自龙尸上流散的威压,并未向自己倾泻过来,而是逐渐汇成一股涓流,齐齐朝着一处聚去。 那正是赵莼万般讶异之所在! 或也是这条真龙陨落之根源! 她仰头望去,只瞧得一柄雪银巨剑从龙首贯入,连着龙躯一并,牢牢地把这苍龙给钉在了巨门之上! 经岁月风蚀,已成暗红颜色的龙血,顺着剑上血槽流往剑柄,亦不知怎的,这能叫天下修士为之疯狂的真龙血液,沾在那闪耀着烁烁银辉的剑身上,却直叫赵莼眉头皱起,觉得是秽物脏了巨剑。 只因她丹田内的长烬轻作剑鸣,须臾间已让赵莼晓得了这雪银巨剑的来历。 古往今来能一剑诛真龙者,唯三代掌门太乙金仙一人,此剑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久经风霜却不改其貌,因其剑主飞升,全数剑意用以消磨龙威,如今留在巨剑之上的,不过只有些微熟悉的剑道气息。 但那正是太乙庚金剑意的气息,赵莼又怎会识认不出? 昭衍能将宗门属地扩张至咎王岭,即意味着当年太乙金仙西讨静山鬼蜮,曾使镇岐军收服了此处。但龙渊在北,缘何会有一条真龙陨落此处,如若此方宝地正是三代掌门的手笔,今代掌门仙人让她来此又是为何呢? 赵莼站定沉思,却忽觉脚下一震,如同地龙翻身般,足底金鳞竟猛然滚动起来,叫她不得不挪移入空。 便在这时,那死去多时的龙尸忽有动弹之相,只见下方龙尾一甩,自巨门之下,却是开出一扇小门,有勉强能供一人通行的模样。 她心道,此或许就是那豹妖所言的生门,而与此同时,在小门之中亦有一团清气浮出,赵莼一见,便有福至心灵的感觉,当即伸手将之取来,遂知晓这便是每次生门开启都会出现的玄机了。 却不知每回生门开启会持续多少时日,据那豹妖所说,这世间似乎也不是定数,顾不上再看龙尸与巨剑,赵莼将玄机收入袖中,便屏气凝神,一步跨入小门中去。 而她不知的是,从前巩安言也有来此,更凭借汲取他人元神之法,窥得那整具龙尸,但巩安言所见的,不过只有一具黯淡尸身,却不曾见得贯穿龙首的雪银巨剑…… 分明只是过了一道小门,先前还远在天边的雪白巨塔,而今倒是近在眼前了。 赵莼眼前微闪,只窥见一道狭小步道,似指引她要行去何处一般,与巨塔入口相接。她聚起护体剑罡,便才阔步向前行去,这步道两岸亦无甚景色,只有叫人无趣的虚白,待迫近巨塔入口,才忽觉此地灵机大盛。 似乎……似乎只逊色于元渡洞天的灵穴! 若放在以前,赵莼当要惊讶一番,但如今她已得知,此方宝地或与三代掌门有所关联,是以无论有何奇处,都不会叫她太过震惊了。 巨塔入口漆黑难辨,隐隐有一层排斥她进入的禁制,赵莼本欲驻步,不料腰间符牌却脱身而去,自上猛然击出一道白光,霎时就将那禁制破开,这是她身为昭衍弟子所有的命符,亦是现身示人之凭证,自不能随意丢了去。 此刻见命符直愣愣地就往禁制内飞去,赵莼自是快步跟上,猛然跃入那塔中。 塔内光景与外遭全然不同,似入得山中暗洞一般,见不了什么光亮,唯有四面八方堆聚而来的灵机,让人觉得此地不如表面看去的这般简陋阴暗。 命符最终停在一处方石之前,赵莼亦随之停下,重新将此物握在手中,便在此时,她才抬眼去看悬在方石上的东西—— 似为青铜材质,柄针垂直,握柄略粗,针头细长,其上无甚纹路,甚至还有些锈迹斑斑。 看形貌,实又像风水堪舆中,用以寻龙点穴的探尺。 而偌大一座雪白巨塔,其内竟只有这一件器物! “赵莼,还不快拿了它!” 骤然被呼名姓,赵莼心神一震,她一面回想这声气,正应是掌门封时竟的声音,一面又循着此话,将面前的器物一举拿到手里! 她不知掌门缘何会突然出声,但这也印证了,对方正如自己所想那般,目的不在剿除叛党余孽,亦不在平息门内流言蜚语之上,只怕今日这悬于方石上的东西,才是掌门真正想要取得的。 封时竟正是将一道神识寄于赵莼命符之上,才能借此开口说话,而哪怕是他,在见赵莼成功将探尺取入手中后,也不由心神一松,语气暗不可察地轻快了几分,道:“霓山派余孽既已除去,又取了此物入手,归返宗门一事,便可提上日程了。” 见她神情凝然,似有不解,封时竟亦不甚在意,当下多说了两句,道:“我知你心中有惑,只是这等事情,眼下还不能说与你知晓,便叫你晓得,此物名作七星尺,于我派紧要至极,今朝你能将之取回,自是大功一件。” (1/2) 章七二 焉能随心 封时竟又道:“盖因种种不能言说之故,我不可亲自来此,便只能让你来取,你回宗后亦须亲上一回元渡洞天,将此物交于我手,至于其它……” 赵莼手中命符顿又脱手而去,虚虚漂浮在她头顶,只听封时竟道:“这安放七星尺的地方,正是一处伪灵穴,其内灵机虽无法与真正的灵穴相比,却也足够称得上丰沛,赵莼,你且将天地炉取出,把此些灵机皆都收了去罢。” 伪灵穴即是那些不足以衍化成洞天福地的微小灵穴,洞虚期大能纵是瞧之不上,可洞虚之下的修士,却大多对此趋之若鹜,视其为一大机缘,赵莼闻听此话,面上亦现异色,以天地炉的能耐,恐是能把此地之灵机汲取一空,而看封时竟的意思,也不像是要她留手。 不管怎么说,此举最有益者,到底还是她自己,赵莼心思一转,便将天地炉取入手心,开始运转神识将周遭灵机尽数纳进炉中。 伪灵穴的灵机之盛,却也经不起天地炉的鲸吞,不到两三个时辰,赵莼便惊觉四周灵机渐有告罄之相,而雪白巨塔亦有消散的征兆,见此,她赶忙挪移出塔,果不其然,行出巨塔后,先前还气势雄伟的高塔,现在便仅剩下虚态,叫赵莼晓得,那些活灵活现的雕画,高翘云中的飞檐,都不过是灵机化形。 如今塔中灵机尽数为她所取,这由灵机所汇的高塔,自也会随之消散了去。 赵莼回头一望,那扇苍龙盘踞的巨门仍旧矗立于天地之间,她跃出小门,再观那柄雪银巨剑,寄存着封时竟神识的命符,此刻正漂浮于赵莼身侧,远隔千山万海,坐定北地仙山的人,似乎也在凝望着这柄先辈所留的巨剑。 “剑修行至极处,可成剑道主宰,挥气而凝剑,较法剑更坚,万物不可摧也,今朝我等之所见,亦不过是三代掌门当年的一道剑气。”封时竟语含赞叹,他亦十分倾慕于太乙金仙的强大,但因自己业已摘得道果,又非是剑道中人,故不曾如赵莼那般,在心底多了一分向往。 “剑镇苍龙锁生门,七星禁来十六君……”他声音越来越缓,最后朗声一笑,道:“赵莼,这也是你到此来的一方机缘!” 便见命符之上再度击出一道白光,此回却是落向太乙金仙留下的剑气,那白光与巨剑相撞,须臾间震出轰鸣一声巨响,后才裹了一道气息回来,落入赵莼掌中。 “哪怕经得如此岁月,以我一道神识之力,竟也只能取下这些来。”封时竟略有些惊讶,却是迅速释怀,向赵莼道,“你如今虽在剑道上有所开拓,可到底也是以太乙庚金剑意为基,今有祖师剑意些许,也足够助你进境不少了,往后归返宗门,可去取剑经再观,或能从前人感悟中有所得。” “弟子明白,多谢掌门。” 赵莼心中鼓动,郑重其事地接了剑意气息,才见命符向上飘忽一回,在那苍龙尸身前徘徊不定,最终留下一句:“算了……”,这才落回赵莼腰间,引她从宝地离去。 而经过此事,赵莼似有感觉,待她取走七星尺后,这方宝地也许便不会现世了…… 先破了巨塔禁制,又从剑上取来一道气息,封时竟留下的神识,经此也便只剩下十之一二,赵莼回返督事府时,他声音已然有些虚无缥缈起来:“霓山派的镇派之宝,如今可在你手中?” 赵莼自然称是,想到那镇派法器,其实是一枚小小的玉壶,制作得十分精致,比起一件神通广大的法器,却更像是把玩之物。 封时竟闻她描述,也是笑道:“你是不知晓的,那逆仙孟从德尤爱奇虫,霓山派的镇派之宝芸草还气壶,本身便是孟从德随手炼来,作育养虫卵所用的器物,霓山一脉的祖师曾为他养护奇虫,获赐此物倒也无甚奇怪。 “所谓还气壶,实则就是虫尸草籽,以还出一缕精气,我派育养奇虫的地处中,也多会以还气壶来使,只是未有这芸草还气壶厉害罢了。” 这本是用来喂养奇虫的器具,却因其功用叫霓山一脉生了异心,沈烈杀死庞北河时,还在其身上寻见了未曾用尽的妖婴,再联想这些年霓山派对罗峰山妖兽的赶尽杀绝,便可知道他们在利用芸草还气壶干什么事情! 也如封时竟所说那般,寻常的还气壶并不能炼化妖婴,效用只能说是平平,庞北河手中的芸草还气壶,盖因出自仙人之手,才比旁物多出来几分玄妙,亦因着这些许玄妙,才勾起人心中恶念。 是以封时竟神识彻底消散之前,语气也似有若无地讲道: “所谓仙人之力,呵气成云,落指平山,只孟从德随手所为,就能为世人留下一处恶念的开始。 “是以我们这等人,需要去做的就一定要为之,不能做的,就绝不能沾染半分。这世间,唯有仙人可逍遥,也唯有仙人不可从心所欲……” 赵莼暗暗琢磨着掌门之语,回返督事府时,巫蛟等人已然在前厅等待。 这些年里多亏有人可使,才能让她在防备裹魂魔尊之余,不将修行放下,如今诸事已毕,正如掌门所言,可将归返宗门一事提上日程了。 如今罗峰山归入昭衍辖下,也便意味着昭衍属地正式与静山原接壤,这于正邪两道而言都意义重大,自此事后,昭衍驻守于此地的兵力,亦会大大增加,但若冥影宗还有几分聪明,就不会主动生事。 便与巫蛟等人道完心中决定,众人闻听可以回宗,神情皆都欣然许多,赵莼看过柳萱脸上的笑意,目光却不由一顿。 如若宝地与三代掌门关联颇深,又为何会如此排斥金乌族人…… 这其中,难道就存着掌门非要遣她来取七星尺的缘由? 赵莼的心渐渐落了下去,而遥在静山原中,亦有一人与她一般,神情不佳。 (2/2) (本章完) 章七三 冥狱之念 静山原,冥影宗。 此方地域甚为平坦,几不见高山悬川,波流滚涌,只因魔门盘踞,三教九流之辈行走,才叫旁人为此镀上一层鬼魅色彩。自罗峰山南下,可见沃野万里,江河湖泊纵贯其间,如非有传闻在先,怕是没人能想到,此就是恶名昭著的静山鬼蜮! 待踏临此地,又能见诸多凶名赫赫的邪魔道修士来去匆匆,却都谨言慎行,小心避让一处地裂。只见这方地隙裂口两端狭长,正中略见开阔,青天白日里,裂口中也时有森然邪祟溢出,伴着气息各异的邪修自下跃起,奔袭四方。 但凡在静山鬼蜮中多停留些时日,外人便能知晓这处地隙裂口究竟为何物,此正是魔门大派冥影宗的山门所在,数千年前由冥狱老魔亲手撕开,自此冥气终年不散,常见鬼影森森! 相传,冥狱老魔有一门上乘邪功,习得后可化一方地界为阴府炼狱,这静山鬼蜮内的修士,遂又将地隙裂口下的地界称为冥府,心中忌惮非常,从不敢上前试探。毕竟他们也不知晓,这冥影宗的山门在冥狱老魔手里,究竟会是个什么模样。 而此时此刻,冥狱双腿盘坐,右手轻抚胸前青须,面上却一片肃容。 他之所在,为冥影宗九层山门冥府的最深处,平日里莫说弟子,就连门内十二大尊都是无诏不得入,今日倒是来了三名通神期修士在此,个个端凝着神色立于冥狱身前,听候待命。 冥影宗虽有十二大尊并立,但其中只有一位是冥狱徒儿,其余却都是惧他凶名,或奉承投靠,或压镇屈服而来,这些年来能叫冥狱交付信任的,亦不过两人而已。 裹魂魔尊并不在其中。 冥狱目光微垂,两唇轻抿,开口道:“近来门中景况如何?” 自家老祖打从北地仙山负伤归来后,便一直在山门深处潜修,宗门之事无论大小,尽皆交予十二大尊打理抉择,然而从十几年前起,他却突然开始过问宗门景况与静山原附近的事,面前三人不需如何思索,就能明白这变化从何而来。 便见正中之人踏出半步,瞥了一眼冥狱阴沉的脸色,恭敬道:“禀师尊,弟子业已遣人排查宗门内外,并不见异怪之处……裹魂亦安分多年,未有异动。” 他自然不解,为何只是罗峰山上的小变故,就能使师尊如此戒备,乃至于事发之际,立时便传讯于他,先把意欲寻仇的裹魂拦了下来,后又多番施压,将裹魂阻在门中。 卢治达在他们这等修士眼中自不算如何,可在门中普通弟子心里,却是个须得仰望的人物,其积威已久,骤然死于外界,杀他之人有名有姓不说,还从未有遮掩之意,摆了一副不将冥影宗放入眼底的做派,此便使得一些弟子心思浮动起来,待传入静山原内,更叫其余魔门将冥影宗看轻了几分。 只不过此令是冥狱所下,他等便再是不解,亦不能有所违抗。 听罢裹魂二字,冥狱神色又见不好,他阴恻恻地冷笑一声,嗤道:“他什么脾性,你几人还能不知?眼下固然是安分了,可若是松下半点,就能叫他抓到机会出手,届时那赵莼要是不好,裹魂赔命就算了,老夫只怕那凶人杀红眼,连着你几个的性命都要收。” 他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便是凭亥清的手段,恐怕自己都不能躲了过去。 当年他门下弟子不丰,静山原中又无甚看得上眼的天才,遂想着去北地仙山处,随意掳上几个回去,谁叫这天底下资质好的,俱都落在名门大派手里,少有外流它处。冥狱也不怕此些掳来的弟子不屈服,他这邪功神威非凡,纵比不上昭衍、太元这等庞然大物的传承,可也是能直达洞虚期的上乘功法,待强逼着弟子们习了邪功,尝到这邪魔道修行一日千里的好处,自会有人心悦诚服。 至于始终那等不肯低头的,杀了便是! 冥狱自以为修成洞虚后,这大千世界内已可容他横行无忌,洞虚之上的仙人们极少出事,如非涉及天灾大劫,这等地位与天道齐平的仙人,实际上并不在乎什么正邪之分。毕竟凭借仙人之力,轻而易举就能夷平静山鬼蜮,可他们却没有这么做。 正与邪是对立的两面,但也是相互依存的两面。 有正方有邪,无邪亦无正。 没有他们这些邪修,又如何能使所谓正道修士齐心一处? 不过是摆出一个共同的敌人,方才能让大义捆牢异心之辈罢了。须知争斗是永无休止之日的,今日是正邪之斗,来日若邪道消弭,魔门倾覆,斗起来的就是各大名门正派了! 冥狱心中冷笑,巴不得看到这狗咬狗的场面,念起这些年来为了养伤,从未踏出山门一步,心头更是极为不忿。他当年不过是掳了几个昭衍弟子罢了,最后居然惊动擎争出手,将他苦心祭炼成的九幽冥魂府毁去一半,若非他及时弃身而逃,使九幽冥魂府护着元神回宗,怕就要身死擎争手下,神形俱灭了! 擎争有多强,冥狱算是亲身领教过,至于传闻中的煞星亥清,他虽未曾见过,但单凭对方实力还在擎争之上这一点,冥狱就不敢冒这个险! 亥清收徒一事光明正大,冥影宗作为一流魔宗,自是早就有所耳闻,只是赵莼实力弱小,又极少显于人前,才叫旁人只闻其事,不认其人罢了,那日赤光盈空,以冥狱的眼力,当即就瞧出这手段道意深厚,必是出自洞虚修士之手。 是以他才唤人将裹魂拦下,此后有意派人前去打听,便就知晓了亥清徒儿被遣去镇守咎王岭一事。 冥狱已然得罪了擎争,若是再惹上亥清,事情就会对他极为不利…… “我当年弃身而逃本是不得已为之,却不料误打误撞触及神功秘页,发现这《冥魂周游术》,可见这也是我冥狱的运道之一,待我彻底修成此功,即便不能敌过擎争、亥清,可他们拿我也是无法,哼哼,届时再拿他们座下弟子开刀也不晚。” 冥狱暗想着,面色已是愉悦不少。 (1/2) (本章完) 章七四 心中思绪 面前三人倒不知冥狱心中所想,更丝毫不觉其早有舍弃宗门之念。 邪魔道修士从来恣意唯我,于冥狱而言,只若留得己身在,山门迟早都能重立,是以不必多作牵挂,门中能让他顾念些许的,亦不过只有几个亲传徒儿罢了,何况他早有洞天,庇护门徒也是简单,等修成那《冥魂周游术》,天上地下无有他去不得的地方,什么冥影宗亦无甚所谓了! 只是眼前神功未成,倒还得韬光养晦些许岁月,冥狱心中有数,遂开口吩咐起自家徒儿,道:“此正是为师要紧之际,不容半点差池,你自取了为师手令,将裹魂遣得远些,短时内都莫叫他返回宗门,免得再起是非。” 正中之人垂首称是,一个顺理成章的理由已然浮现心头,便见他笑道:“此也容易,我宗正好因卢治达的失手,损去一处蕴养炉鼎的地方,如今将裹魂派出,亦可让他为徒儿将功赎过,另在它处寻一个蕴养炉鼎之地了。” 他等与裹魂皆为通神期修士,并不好随意驱使,总得要寻个正当由头,才能让其安心离宗。冥狱不置可否,似是未曾将此放在心上,闻言只摆了摆手,道一句“你自去安排就是”,便驱离三人,专心修行起那《冥魂周游术》来。 却不知在授意裹魂离宗之前,赵莼等人便已挥袖离去,归返昭衍了。 诸事已了,赵莼亦无须再做遮掩,离去之际,她便直接放了如意天舟出来,钟昙等人见此,更是心中惊愕,对其身份猜测连连,只可惜赵莼此回离去,双方怕是再无交集,待日后钟昙真正知晓她身家背景,亦不过喟叹一声,恨不能结交一二。 如意天舟的速度,显然比来时快得多,约莫有个两载岁月,她等便成功返转北地。 且在天舟之上,也更适宜闭关潜修,赵莼自生门上得一道剑意气息,心头亦觉火热非常,于归返宗门的路程中,便静心参悟此道气息,间歇炼化外物精华,凝练法身。 此道剑意气息虽然微弱,对赵莼却是十分合用。太乙金仙伟力深绝,庚金剑道更是赵莼自创剑道的两大根基之一,便凭着这微弱的剑意气息,也叫她一鼓作气,将剑心明悟至三炼! 胜过多年苦修! 此外,因前头十余年的勤修不辍,赵莼在法身外炼一道上,也有不小的进境,往后只若一直有灵物供应,离圆满之日定然不会太久。 这便是那一滴金翅大鹏精血的好处了。 外炼法身以此为基础,后日修行不过水磨工夫,赵莼又有金乌血火提炼灵物之精华,外炼法身与她而言,不可谓不容易。 只是后头的内渡、开元二道,却不会如外炼一道这般轻松。 好在是众生皆难,全靠自身,亦不至于像后者这样两极分化,叫人满腹牢骚就是了。 赵莼收纳长烬,起身推门朝外走去,如今已至北地仙山,丰沛灵机似甘霖一般降下,有源源不绝之景,比咎王岭不知强过多少,但却无法胜过巨塔内的伪灵穴,那几乎凝作实状的脉流。 是了,赵莼也是行出宝地才意识到,那浓厚迷蒙的白雾,实际上都是灵机所化,亦正是由这些浓郁到形成云雾的灵机,才生生撑开了这处宝地,它们拱卫生门,由太乙金仙的法剑与苍龙尸身所镇,哪怕赵莼身处其中,也无法与前者争夺这些灵机。 唯有巨塔内的灵机是为无主之物,在七星尺入手后,她才能以天地炉将之尽数收起。 想到此处,赵莼指尖轻动,从水虺残躯到伪灵穴,天地炉内其实已有不少灵源汇聚,此乃天地初开的混沌之物,便再是纯净的灵物精华,亦无法与之相比。这两年在参悟剑意气息的间歇内,她试着取了些灵源来修行,发现果真能用于外炼法身,只是吸纳炼化起来极为艰难,比灵物精华要慢上许多。 可知是灵源过于凝练之故。 但赵莼并不打算继续炼化灵源,毕竟此物炼化难度颇高,只有仙人才能随意取之,运用自如。且以此物修行,亦不能让她修行速度加快多少,灵源入体虽不用剔净杂质,却必须小心施为,以免汲取太多,撑破了经脉。何况修行速度看的是修士自身体质,丹田液池广阔,经脉宽而通达之辈,修炼起来自然便比常人更快。而经脉细小者,哪怕给他一壶灵源,亦不过是作无用之功。 是以天地炉内的灵源给赵莼带来的助益,不在,亦或者说不仅在修行之上。 其真正功用,实则与《太苍夺灵大法》相合! 当日在罗峰山斩杀贺昆时,赵莼便有所察觉,因偏僻之处灵机不丰,灵气较北地稀薄许多的缘故,《太苍夺灵大法》施展起来,委实不如在北地仙山强大,可知若到了灵气更为匮乏的地界,这门神通所能发挥出来的功用,就更会大打折扣。 此时,能够供应大量灵气的灵源,即是赵莼施展这门神通的充足底气,此俱为她自身所有,无惧于外界所限! 这也更加坚定了赵莼修炼《太苍夺灵大法》,尽力将之推进大成的念头。 既入真婴,便可赴会风云榜,今载离下届风云榜不过还有三十三年。这段时间内,她首要之事是修成外炼圆满,而此后想要实力大进,在修为一道上却是少有可图之处,明悟剑心则需要契机,不可强求。算来,唯有这《太苍夺灵大法》可以再添几分实力,增加风云榜的胜算。 赵莼思绪清晰,并不为此感到急躁。毕竟自己年岁还小,哪怕事要争先,也不可过于好高骛远,那风云榜上多的是资历深厚的老练之辈,能录名在上的,也是以修成法身的修士居多。 她离修成法身,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此回可前去观摩试手,待下届再取头名不迟。 思忖风云榜时,如意天舟已是越过天堑,到了昭衍山门。 按理说,离宗归来本应去拜见师长,只如今七星尺还在赵莼手中,此乃灼手之物,当要亲手交予掌门仙人,赵莼遂轻身一纵,先向元渡洞天去了。 (2/2) (本章完) 章七五 并非上策 掌门仙人座下有弟子三人,算上收得池藏锋在门下的珲英,可称是各有门徒。 又因二徒迟深陨落,其座下几名弟子并师门一脉,便大多由秦仙人出手照料,不过迟深陨落之际已成洞虚,座下弟子修为高深者,也都修成通神境界,有自顾之能,是以秦仙人也只是略作庇护,诸弟子有傲气在身,轻易不会寻到师伯跟前来,如今这师门一脉,便是由迟深的大弟子做主,仍旧留在迟深原来的洞府处修行。 而秦仙人摘得道果后,便同韩叙正之如茅仙人一般,可自立门户,另起一处仙人洞天,其座下弟子亦是在他自家洞府内修行,对外行走皆以鸿嵘洞天之名示人。 故今朝元渡洞天内,太衍九玄一脉修士,除掌门以外便只有珲英一人,且珲英亦有洞府居住,轻易不会往洞天中来,这元渡洞天号称掌门清修之地,实际也有几分孤寞气息。 赵莼来得匆匆,守门童子见来人是她,当即也不敢怠慢,欲快步上前禀报。 只是封时竟早已对此有所察觉,赵莼才与那童子点头,就有一道清气渡来,将她接入殿内。 这殿内只封时竟一人,面容清俊,神态沉静,他见赵莼入殿,便抬袖起指一点,似有一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忽从赵莼腰间命符浮起,须臾间在此间大殿烟消云散。仙人之力,赵莼并无所觉,唯能从对方动作中猜想一二罢了,她也不多言,翻手自袖中取了七星尺出来,默然递上前去。 封时竟屈掌一握,那七星尺便化作一道清光,向穹顶疾驰而去,赵莼这才注意到,对方袖袍衣摆略见虚渺,此身约莫是神识投下的一道影像。 正打量时,封时竟开口了:“此番从咎王岭返转,你也算居功甚伟,我观你外炼一道将至圆满,便赐你一道手令,去得坤殿中领朝夕露一壶,此物虽抵不了你一番功绩,可于你而言,在此时是最为得用不过。” 他似笑非笑,语气温和,赵莼接了手令,却微微拧起眉头,心中略有波澜。 她距离外炼圆满确是差得不多,再有个几年的水磨工夫就可功成圆满,那朝夕露有短时内加快修行之效,固是珍贵无疑,但对她来说,纵能称得上有用,可也不至于最为得用。 赵莼暗自一忖,涟漪忽从心头泛起,只见她眼神一厉,问道:“弟子离宗多年,今日归来自当以拜见师长为先,若掌门无所吩咐,还请允了弟子告退,往真阳洞天去。” 果不其然,封时竟闻言一笑,将双手背负身后,摇头道:“我知你心中挂念,本也该早些让你归去。只魔渊有些异动不止,亥清已领兵前去镇守,算来已有十数年光景,如今并不在真阳洞天中,你亦无须过去拜见了。” 赵莼知晓咎王岭一事虽是掌门授意,但其中亦有夔门洞天推波助澜,此方洞天主人性情十分强硬,自出关以来便对宗门之事大加整治,师尊在她离去之际,也曾坦言过,自己将欲闭关修行一段时日。而后从施相元托巫蛟递来的手信也能看出,茅仙人的确有雷霆手段,囊括裕康陈氏在内的许多宗门世族,都不得不屈服于这把火下。 此中甚至还有一件趣事可为人称道,便是对北炬燕氏下手最狠的执法弟子,实为燕枭宁本人,两方似乎积怨已久,而今趁此良机才让燕枭宁得以大力出手惩治。 但这把火越燃越盛,只会不断地卷进更多人去。 若魔渊事态严重,乃至于到了要师尊前去镇守的程度,赵莼便是远在咎王岭也不会丁点不知,可见此事应当只是一个由头,为的是让师尊离开宗门。而茅仙人纵是看不惯师尊的行事作风,只要师尊闭关不理人,他亦无法将真阳洞天如何。 师尊做事向来恣意,估计也是想干脆避了出去,眼不见心为净罢了。 既如此,她那一层镇岐渊执掌的身份,便可大有作为。 现如今自己回宗,相信师尊得了消息后,也当会寻个机会归来了。 赵莼心头暗暗揣摩,理清此事大可能不是茅仙人所为,但仍旧有些不快。咎王岭一事暗有掌门操纵,故不会使她心怀郁愤,而亥清离宗一事,显然是为了少与茅仙人生怨,亥清若独身一人,自然不惧对方丝毫,如今不过是担忧夔门洞天为难座下徒儿,才会以避为上。 见其远去魔渊,茅仙人自当以此作服软之举,对赵莼的不悦亦将消解些许。 但她一向视亥清如亲长,自己隐忍倒也无妨,若连累了师尊…… 想到师尊素来桀骜不驯,如今竟也远避离宗,赵莼双唇微抿,目光冷如寒锋。 封时竟适时提醒道:“你回宗述职,积有功劳在身,且又是地阶执法弟子,当日为执掌亲自荐入,凭此,可去觐见擎争,以我手令向他要不非山卷宗阁的观阅之权,这本是天阶执法弟子才有的权力,如今便也一并赐予你了。” 赵莼心照不宣,顿就明白了那一壶朝夕露的作用,当即下拜辞谢掌门,从元渡洞天内行出后,便直接到得坤殿取了东西,返转羲和山洞府。 施相元曾手书一封递来咎王岭,其间并未提及亥清离宗一事,如非他刻意隐瞒,便应是师尊嘱咐,不欲让自己知晓这事。 赵莼盘膝坐于静室,将盛放了朝夕露的银壶置于身前,壶盖打开,内里水珠现出五色晶莹之态,颗颗分明,不融一处。她心头渐有主意,想到隐忍绝非上策,寻得良机就需亮剑而出,直慑得对方破了胆,才是她的作风。 将朝夕露吞入体内后,通身真元便骤然暴起直上,素日炼化灵物精华的速度,更是大大增加。此物本身并不能作为外炼之物,但一旦吞服入体,就能使真元有灼燃之相,加速灵物精华的提炼,甚至是法身的凝聚,于外炼一道上十分合用。 不过朝夕露仅产于悬河河底,此河神女炬霭有洞虚实力,除却每年能增得些许给正道十宗外,其余修士想要得到此物几无可能,故才分外珍贵。 前段时间甲流了,现在滚回来 (本章完) 章七六 刑堂重地 可惜再是珍贵,也只对外炼阶段的真婴修士有大用,其余修士取之,除了炼制几类特殊的法器外,便也是寻来给自家小辈。 因此,炬霭神女才毫不吝啬,大手一挥将之从河底取来,赠予正道十宗作为示好。天庭已然崩毁,她这等后天敕封而来的神明,自当要审时度势一番。 赵莼忽想到,而今大千世界众生,都已知晓了寰垣大帝的存在,其中最欢欣者,莫过于一众后天神明,如若寰垣能重归此界,执掌此方天地,它们便可重得香火供奉,神力大涨。 若要汇聚众生之力对付寰垣,这些后天神明,倒是件不得不管的麻烦事…… 她摇了摇头,不觉哂笑一声,心道如此大事,自有宗门长辈处置,倒无需现在的自己过多操心。 况如今她也有事必须去做,正应借了这朝夕露的助益,早些突破外化圆满才是。 …… 跃鱼岸坐落夔门洞天中,因临江而望,江中鲤鱼生怀灵性,可作逗趣而成为诸弟子游玩之所。 便见岸上雕栏玉砌,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来往穿行弟子皆神情傲然,向那侍者颐指气使,呼朋唤友好不快哉。 盖因洞天主人茅仙人出关,夔门威名更甚从前,其性情严厉,不容逾矩之行,甫一出山,便让亥清之徒远去咎王岭,甚至是夔门洞天之内,两位洞天大能也因约束弟子不力而受其责难。 只是责难归责难,茅仙人如今在门中积威渐重,其手下夔门洞天自然也水涨船高,此后些许岁月中,弟子们也渐琢磨知晓,茅仙人信奉宗门律法,以此作为行事之准则,而若不触犯律法条例,他实也与其余仙人无异,并不对琐碎事情插手。 且仙人问罪,往往也从长老而起,小小弟子并不能入其眼中,此些夔门洞天弟子收敛数年后,竟发觉自身地位在其余人中更为超然,暗自窃喜之下,也便觉得茅仙人出关对他们好处良多了。 岸上跃鱼亭中,七八个衣着各异的弟子赏鱼逗趣,听其中一人压低了声量,道:“真阳洞天那弟子回宗也有一年了,竟也不见她外出走动,听闻是闭关修行,亦不知真假。” 赵莼成婴之景阵仗甚大,夔门洞天还前去贺了礼,又因咎王岭一事明面上,乃是茅仙人一力促成,便使她如今在昭衍内的名声,已然称得上是显著,自以为与真阳洞天不对付的夔门弟子,更是对此关注颇多。 另一人接了话,亦不像前者那般克制,当下朗声道:“真假哪里重要,如今我夔门洞天势大,她但若是个聪明的,便该知道避避风头,君不见,强如亥清大能,都不敢触怒仙人,为此早已是远避去魔渊之内,她一小小真婴弟子,岂敢再招人显眼。” 却又有面白无须的修士应道:“诸位不知,我座下有一弟子,正与羲和山中修士交好,听其道来,那人近日已是出关了。” 众弟子自觉身后倚仗稳如山岳,对此也不惊异,有一女子笑了两声,道:“我倒比师兄你更有些人脉,听不非山的人说来,那人专去求见了擎争大能,却不知是所为何事。” “擎争大能秉公执法,茅仙人对之多有倚重,他又岂会袒护真阳洞天的弟子,”座中弟子摆了摆手,混不在乎,见有人提起不非山,继又饶有趣味道,“听闻北炬燕氏又有几名弟子受罚,中有一人还被囚入销风崖,判得三年苦刑,此等恶地就是我辈真婴进去,一年半载都得销掉一层骨皮,何况是三年之久。” “便又是巽成尊者亲自拿的人,亦不知是因为何事,叫她与北炬燕氏有此龃龉……” 巽成是燕枭宁之道号,这一众弟子话锋一转,很快就将赵莼抛之脑后,说到了旧时恩怨上去。 …… 而不非山中,赵莼正敛容端立于门前,眼神微往上移,瞧得赤木红方大匾高悬天际,其上龙飞凤舞书就“卷宗阁”三字,心中顿时有数。 来此之前,她已于北山竹幽池中,与擎争大能有得一见。 擎争初时并不知赵莼来意,待将掌门手令看了,心中略有一忖,却是不觉笑道:“你倒是有些胆气,可知做得此事并不容易,须要一鼓作气,不得中道崩殂,不然便会殃及此身……我看你已打定了主意,便提点你一句,此番过去必是要下个狠手,才能让旁人知道怕!” 赵莼垂首应下,待从竹幽池离去后,便催起遁光挪移,半刻钟不到就已落于卷宗阁前。 此处高阁隶属于不非山中,专由刑堂弟子监管,内里存有百年来犯禁弟子名录,其姓甚名谁,所犯律例,由谁捉拿,又由谁来审理论刑,乃至于做了什么宣判,是否服完刑罚都有详细记述,以便随时查阅。此些名录百年一清,如有重罪者,或可延期积存,像是多年前九仙之乱的众多逆党,如今都还有卷宗收录在高阁之内。 不非山三堂四司各司其职,互相之间少有干涉,其余堂司弟子若欲进入卷宗阁,就必得持拿天阶执法弟子的身份,或是取得刑堂长老首肯。 至于赵莼,她手中握着的,乃是擎争所予符诏,自是无须经过刑堂长老相看。 卷宗阁为刑堂重地,来往有诸多弟子看守,周遭亦设置了御行司弟子巡逻审视。 赵莼孤身前来,自然引人注目,因她默然立于门前,久久无所动弹,门前两列看守弟子便不曾上前诘问。只见此人同样是身披黑袍,观其胸腹纹样,正是地阶执法弟子无疑,却未详见其身上命符,故也不能知晓三堂四司内,她隶属于哪一处堂司。 良久,她身形微动,看守弟子定睛瞧来,只觉自己望见一弯新月,孤高清冷,倏地又不觉起了几分心悸,恍惚间从眼前人身上,感受到腾然而起的杀气! 他心中狂跳不止,连忙上前拦下此人,高声问道:“卷宗阁重地,何人来此,还不报上名来!” 本来是昨天的第二更,写到一半偏头痛太厉害了,于是今天补上 章七七 我为逆流 赵莼亦未有强闯之意,见人发问,遂就驻足停下,把擎争所予符诏取出给对方一观,道:“渡厄司弟子赵莼,奉执掌之命,前来翻阅卷宗。” 那弟子闻见这一名姓,当即是心中一震,后听得执掌二字,便连忙敛下惊愕,上前接了符诏来看,待辨得真伪后,哪还敢阻拦眼前之人,点了点头道:“确是执掌手令不错,你可进去了。” 赵莼与他颔首,从其手中取回符诏,便才大步流星向卷宗阁行去,丝毫不管身后一众弟子目光之异样。 卷宗阁自外看去,乃是一座八角高阁,而真正踏入其中,方能发现此处正中通达,无数廊道如同幽径,四通八达,延展向不同的去处。抬头而望,却几乎看不尽高阁之顶,只觉阁楼内虚虚蒙蒙有白雾缭绕,阻却弟子脚步不说,便连打探而去的神识也一并断绝了。 据擎争所言,卷宗阁的顶处,封存着九仙之乱的名录,与诸多甚至是他都不能翻阅的秘辛,赵莼执他符诏,可在高阁中下层行走,但禁制之上的地界,她就不能踏足了。 赵莼默然收回目光,继续向阁内走去。 百年来,乃至数百年来,门中弟子无论罪行之轻重,皆被一枚玉简收录,置放在这卷宗阁内,以便于随时翻阅。不非山以秉公执法闻名,但也并非毫不见人情,除重罪以外,弟子若有触犯宗律,便大多会念及初犯而减轻刑罚。而若是前科累累之人,哪怕犯下小罪,亦有可能念着前例受到重罚。 这是与赵莼前世,所全然不同的惩戒原则。 此些玉简按人而分,其人所犯罪责,所受惩处,皆有详尽记述。赵莼快步行至正中通达处,同样着了黑袍的刑堂弟子见她乃是陌生面孔,便迎上前来道:“这位师姐所为何事而来?” 卷宗阁外有重兵把守,弟子轻易入不了此间,眼见赵莼以真婴身份入内,便可知她得了上头允许,故这刑堂弟子也不多作盘问,只径直问她的来意。 而卷宗阁作为刑堂重地,哪怕是长老们也不会轻易应允地阶弟子入阁,今见赵莼来此,不免叫这弟子心生疑惑,暗道,莫不是阁内有哪一位弟子卷宗有异,须让长老亲自查看,这才叫了人来取? 却见赵莼略作思索,问他道:“若我要看夔门洞天弟子的卷宗,该往何处去?” 刑堂弟子顿时讶然,略退两步将眼前女子上下打量一番,好巧不巧,他便正是夔门洞天中人,眼下听得赵莼来意,目光霎时就有些冷凝,抿唇道:“看到是能看,只不知道师姐你意欲何为,缘何要翻阅我夔门洞天弟子的卷宗了?” 见他面色微变,神态现出警觉之色,赵莼也只是眉头微挑,不觉如何惊讶。 她早知道夔门洞天势力盘根错杂,茅仙人作为今代掌门的师叔,实是上代掌门在位时,就已摘取道果修成仙身的人物,其照拂夔门洞天何止万载岁月,弟子中除却已成仙人的韩叙正,另有两人也都修成洞虚,在宗门内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在世数万年,徒子徒孙无穷尽也,得坤殿、九渡殿、博闻楼、不非山……几乎都能见夔门洞天弟子的身影,他们自诩师承一脉,于门中抱团而处,久而久之,即成为一股远甚于世家的大势力。 而这株枝繁叶茂,根系繁杂的巨树,便是以茅定山作为土壤,开花结果直至今日。 茅定山不倒,谁都拔不起这颗树来,而不拔起它,其所匡扶公正严明,亦只能是空中楼阁,仅可做些表面功夫罢了! 赵莼看得清楚,却也无法改变。茅定山以仙人之尊出手整治宗门,其能将表面污秽拔除,但积存多年的沉疴,远不是靠外力就能摒除的存在,修真界不加掩饰的弱肉强食,永不可被文字律法按平……茅仙人奉宗门律例为旨,本质上仍是在拥护宗门的无上权柄。 仙人之言,即是金科玉律。 是以天下厉害的修士有许多,怀有远谋的掌舵人却很少。昭衍数代掌门,有胸怀天下的祖师,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开拓者,亦有谨终如始的守成之辈、眼界高远的探索之人……赵莼身为太衍九玄一脉弟子,却并不觉得自己有掌舵执旗之能。 我无意权柄,无意变革,如若不是夔门洞天欺于自身,我或许会冷眼旁观,垂首以看微尘。 她将私心赤裸袒露,毫不以此作卑劣。 赵莼想,这世间或许有千千万万个义士,但我并不在其中,我只是长河中的一股逆流,行走是我唯一的路。 豁然间,心头有开朗之意升起,又见刑堂弟子表情不善,因她迟迟未语而显得耐心不足,便道:“此事与你何干,莫非这卷宗阁内,却看不得尔夔门洞天之人?” 她早有上门寻衅之心,自不欲与这夔门洞天弟子过多客气,当即袖袍卷动,就有一股劲风升起,将那弟子挥退数丈! “我承执掌之命来此,若你不能引路,便早换了旁人来,莫要误了我的事!” “你!”这刑堂弟子既能进入不非山,其本身实力就已十分出众,且他又为夔门洞天门下,周遭弟子虽不曾表露明显,可素日里也极少敢得罪了他,他又哪里被如此轻慢地对待过,是以才稳住脚步,其面上就已涨红一片,怒意勃发。 卷宗阁内刑堂弟子众多,夔门一脉亦不只有他一人在此,见此处异状突生,连忙就有两三人快步走来,目光颇为不善。 然而刑堂重地不可打斗,这几人齐齐将赵莼围住,高声喝问之下,倒也不敢与她动手。 赵莼知道这规矩,方才亦只是出力将那弟子推开,尚算不上与人打斗,不过夔门一脉显然不是这般作想,其眼如喷火,登时就想给赵莼安上罪名,先行捉拿了下来! 口中更高呼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卷宗阁生事,今日便该将你拿下,送与长老亲自处置!” 莼子:不会有人想当掌门?麻烦死了! 九仙之乱一干人等:? (1/2) (本章完) 章七八 小打小闹 这几人都是夔门一脉的弟子,如若赵莼为他们所捉拿,将要审她的长老,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定也是夔门洞天之人! 她自不肯轻易就范,在数人袭来之际,身形只稍稍一动,便将这些手段绕了开来,冷嘲道:“既要捉拿于我,可有令符为证?无凭无据空口断罪,此本就为污蔑之举,况你几人还是执法弟子,正该罪加一等,凭此戴罪之身,岂敢动我!” 再是迟钝之人,眼下都将看出来了,这高挑女子今日正是冲着夔门一脉而来,乃有寻衅之心! 几人不由大怒,深觉师门受辱,将身一转便要再向前来,旁侧弟子见状,连忙四散退开,欲寻天阶弟子来此镇压,免叫赵莼等人动起手来,致阁内卷宗损毁。 赵莼亦知此事不可闹大,当即运起真元,直以一股悍力将几名刑堂弟子按在地上,压得他们动弹不得。而落于旁人眼中,便就见此人双手一挥,近处凭空升起一股劲风,把左右弟子径直抓来,如同擒过鸡子一般,那弟子们连痛叫也无,就噗通噗通摔在地上,呈五体投地之相! 而这几名弟子也浑不清楚,只觉恍惚间一只大手拍来,浑身上下被震得剧痛不已,痛感直从皮肉侵至骨髓,叫人无法思考,只能被那劲风携走,重重拍到了地上。他们欲想抬头,却觉身上压着山岳,亦不仅是身上的感受,甚至连识海都有负重之感,如同受了凛凛神威所慑,使神识团聚一处,在识海内颤颤发抖! 旁人不知此感,心中唯有惊讶愕然,眼见几人倒在地上似无声息,竟是无人敢上前一步。 忽然,众刑堂弟子皆向两侧退开,避出一条甬道,有一黑袍男子快步行出,其双眉紧蹙,神色肃然,观他袍服纹路,可知是一位值守在此的天阶弟子,大抵是被弟子唤来,还未了解清楚发生了什么。 如今见数名刑堂弟子倒在地上,一身着执法弟子衣衫的女子长身玉立,两相对比之下,已能让他有所猜测。 “刑堂重地,岂容弟子在此闹事,莫管你是谁,今日都需和我走一趟了。”黑袍男子略作思忖,心中便有了数。赵莼亦知他不是夔门一脉之人,不然见了底下躺着的弟子,登时就会明了此中恩怨。 却未等黑袍男子上前,一道威严声音就已降下:“不过是小打小闹,何须让袁师弟如此紧张?” 众人顿时转头望去,声音主人正款款而来,其身量中等,步履沉实苍劲,生得一双内蕴寒锋的眼睛,阁中弟子凡被看上一眼,就如皮肉被挖去一般,有火灼刀刺之感,叫人不得不低下头去,以免与之对视。 袁师弟本是肃容,见了此人却眉头一松,端袖施礼道:“原来是燕总旗亲至,有失远迎了。” 燕枭宁似乎与之相熟,闻言略点点头,笑道:“我今日来瞧瞧北炬燕氏的卷宗,便不必麻烦你了。”她虽在笑,眼底却是极为冷淡的,这种冷意显然不是冲着黑袍男子而来,而弟子中但若听闻了近来她与北炬燕氏的恩怨,大抵也就清楚了此些冷意自何而起。 且莫说天阶执法弟子本就有进入卷宗阁的权力,便就是燕枭宁不经允许,袁师弟自问也没有拦下她来的能力。 不非山以勤务堂实力最强,当中的渡厄司更远在其余三司之上,燕枭宁在渡厄司中堪称说一不二,便连上头的长老们,都极少会干涉她的决定,何况她还颇得擎争看重,有直见执掌之权。 如此种种,更叫袁师弟对她深怀敬畏。 而燕枭宁来翻阅北炬燕氏的卷宗,自也不会存什么好意。昭衍门内势力复杂,弟子之间亦不甚太平,底层弟子与上层弟子相争,师门传承的弟子与世家血脉相传的后裔暗中较劲,宗门地界不允厮杀,但大千世界广阔无垠,多的是宗门无法触及的地方,弟子间怨恨积存,必会有不死不休之日。 此能以死斗相杀,也可在宗外杀之,昭衍对此,亦持冷漠观望之态,少有插手其中。 可见寻常弟子,并不能入宗门眼内,须得到了燕枭宁这等人族英杰,才能让昭衍出手回护。 而越是如此,就越会使弟子争斗不休,恨不得自己便是下一个燕枭宁。 修士的路,向来是争出来的! 亦非只有昭衍若此,正道十宗,天下宗门,个个皆是如此。 北炬燕氏弟子大多快意恩仇,换言之,便是睚眦必报,门中弟子少有敢得罪此族中人者,这也使得此族弟子几乎都累过几章卷宗在身,而北炬燕氏之人又极为护短,当中如有弟子判罚,往往也不如寻常弟子来得重。 燕枭宁与燕氏早有恩怨,此番借着茅仙人整治宗门的东风,自是不肯轻放这些同族弟子,这十数年来但有燕氏弟子落入她手,几乎都是从重判处,绝不留情! 如今看她话意,却是还没足够,想要翻阅卷宗,将判罚过轻的弟子拎出另作处置了。 昭衍可没有逾期不候的规矩,弟子卷宗若不等到百年销毁,那就可随时取出,翻案也好,重新论处也罢,俱都由不非山全权负责。 北炬燕氏不如夔门洞天,其主要势力都在九渡殿中,燕枭宁以执法弟子之权翻阅卷宗,他们倒真还没有办法。 便见她信步上前,站于赵莼身侧,一双冷眸掠过地上几名刑堂弟子,向那袁师弟道:“此为我渡厄司第三卫的弟子,最是秉公守法不过,今日之事若有人问起,便就叫他们来问我。” 地上几人本就身负重压,再听是燕枭宁来了此处,心中已是一片死寂,冷汗从背后渗透衣衫。 袁师弟见几人如此惊惶,当下已然有了决定,又听燕枭宁愿意一力承担此事,眉间便更是舒展,连连点头称是。 “既如此,人我就先带走了。” 语罢,燕枭宁微微转过身来,示意赵莼跟随她去,见对方嘴唇微动,似是有话要讲,便道:“不是要去看夔门一脉的卷宗?跟我过来就是。” (2/2) (本章完) 章七九 人在鼓下坐 诸多玉简分门别类,置放于此卷宗阁内,常理是按罪责大小而存,但玉简与各弟子命符相接,内含玄机牵引,若得刑堂弟子心中默念身份名姓,再以金杵击响掌中玉鼓,便会从阁中引来。 只是赵莼并非刑堂中人,眼下虽有擎争符诏在手,但却少了那金杵玉鼓,便需另托此中弟子,为她寻来夔门一脉的卷宗。 燕枭宁对此自是了然于胸,且亦有解决之法,只见她大步向前行去,便将赵莼带去一间焚香静室,此处并不如何宽敞,陈设亦显得简陋,中有香案一具,蒲团两只,另就只得几处瓷瓶,插了青松兰草,颇具雅意。 不过最让赵莼注意的,还是那香案之上,正就摆放得有一对金杵玉鼓,乃是她如今所需。 两人先后入得其中,便听燕枭宁指着那案上的金杵玉鼓,向赵莼道:“卷宗阁内禁制无数,我辈弟子若想取来一观,就必得用这宗门炼制的专门法器,想你也是难在此处。 “今有一对金杵玉鼓,本是我一族人所有,只他已遭族中除名,我于他有恩,方才能借得法器来用,此后你要想观阅卷宗,便就到此间小室,不会有人来扰。” 赵莼听来,也是惊讶。昭衍立宗已久,门内强者层出不穷,是以世家众多,门庭并立,纠结在一处,甚至并不输于几处洞天,更休说北炬燕氏有一尊洞虚大能在后,仙人之下,便属此等强者最受崇敬。 如若能生于世家之中,则无需同寻常弟子一般,在望仙谷拮据度日,此后若得族内看重,一概珍贵修行资源更是唾手可得,较长老座下弟子也是无差。只是世家弟子血脉相传,素来以宗族门庭为重,故极少有师门传承,亦对拜师求道一途敬而远之。 像她面前的燕枭宁,便无有师承。 而其口中那名被除去族籍的族人,也是少见中的少见,毕竟世家后代最为仰仗的,就是宗族势力,而一旦遭族中除名,即是无宗族可倚靠,无师承可求寻,与底层弟子相差无二。 是以非是重罪,都不至于沦落至除名这般境地。 不过看燕枭宁的语气,也是不想过多言及此事,而赵莼亦对他人族内阴私不甚关心,故只拱手言谢,向燕枭宁请教了如何催使那金杵玉鼓。 待把法门说与赵莼,燕枭宁才斜倚室门,从容与对方道:“这阁内卷宗早已封存,哪怕你存了重启之心,只怕做起来也难,且拿着卷宗这些死物,也不容易让夔门一脉的人松口…… “须知我辈皆是受命行事,如有弟子前来请托,我等便能秉公执法,且若那些弟子心有顾忌,不敢诉求于人,我等也是无法代人做主的。” 燕枭宁说这话时,深深望了赵莼一眼,后者微微忖过,立时便明会于心,正容道:“多谢总旗指点。” “此事不难琢磨,倒算不上什么指点,好歹你是我第三卫的人,总不能看着不管了,夔门洞天积威甚重,这事宜早不宜迟,你心中既有成算,我便不打搅你,早些做下准备罢!”对方神情一肃,无不认真地告诫道。 当日下界之前,便是燕枭宁给了她化用神识的法门,两者此前并无交集,是以赵莼起初并不明白,缘何是燕枭宁前来相助,此后亦是以为,这与擎争不无关系。 但后来魔劫了却,寰垣一事露出水面,掌门仙人的身影亦随之浮现而出,若说斩断尘缘之念明面上是师尊亥清的主意,她却觉得其中另有人在推波助澜。 今日她欲观阅夔门一脉卷宗之事,暗为掌门仙人授意,擎争亦是见了掌门手令,方才知晓其中深意。而今赵莼缺少金杵玉鼓,值此紧要之时,偏又是燕枭宁前来解难,仿佛一切都自有安排一般。 便不得不让赵莼以为,对方身后所立并非擎争了。 此刻燕枭宁既道事情宜早,赵莼也便不欲再做拖延,当即拱手相送,后就快步上前拿了那金杵玉鼓,心中默念夔门洞天几字,将玉鼓轻轻击响。 只是夔门一脉弟子众多,如将卷宗俱都取来,反会费时误事,故她思索一番,只把其中真婴弟子的卷宗找出,浸入神识快速翻看起来。 如此便是两日过去,赵莼神情严肃,眉头微皱,默然将手中玉简引回原处,只留零星几枚在手,另取了空白玉简来印。 这两日她观阅过的卷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能得用的,至多也不过五六枚数。此也如她原先设想那般,夔门洞天固是势大,却也不敢在明面上与不非山对着干,何况她所取来的卷宗乃是弟子所有,此等门徒纵是胆大,也便不过欺压同门,恃强凌弱,心知事若闹大,就会惊动师门长辈,以致自身受责。 是以不非山对他等的责罚,大抵也称得上公正,不至于落人口舌。 而赵莼斟酌后留下的,是其中数个惩处较轻的例子,按门规而言,这几人有数次前科先例,本该从重处置,但因各种缘由,最后却是按常例论处,判罚不过比初犯略重,最后也让那几人以灵玉赎过了。 有此卷宗在手,她就是直上夔门洞天,也有理由将这几人给擒了去,但寥寥数人,夔门洞天给了也便给了,根本就不痛不痒,况这几名弟子资质平平,在夔门一脉中地位尚算不得优越,如此又怎能合了赵莼心中所想? 为了成事,她少不得还要添把火! 打定了主意,赵莼便将那金杵玉鼓洒然一放,后袍袖一抖,把几枚玉简收起,这才阔步向外头行去。 众人见她身影掠来,一时有些惊异,不由将目光追随而去,便看她出了卷宗阁,却直直朝着不非山主峰落去,那处有一只穿浪龙鲸鼓,乃得山岳大小,气势惊人! 赵莼在巨鼓前落下,右袖一挥,地上便现出一方茶案,一只蒲团。又见她施施然在蒲团上盘坐下来,将命符往案上一拍,向身前围聚而来的弟子朗声道: “今不非山渡厄司弟子赵莼在此执法,门内弟子如有得夔门一脉欺压者,可上前诉告!” 说罢,那命符上赤红光芒轰然显现,映照出三行字迹: 真阳上清洞天! 不非山渡厄司! 内门弟子赵莼! (本章完) 章八十 怨从利中起 这日清晨,金光遍洒四野,薄雾尚且未散。 云渡域中山岭横斜,溪河有如玉带穿行其中,水波清澈,光华粼粼,白雾似流云垂泻,积蕴于山岭间处,环进青山翠树,此刻得鸟雀啼鸣,即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景象。 韩旸卸下遁光,在一处云头站定,将此清静之景揽入眼底,却并不觉得心情舒畅,反得几分憋闷之感。 与普通弟子不同,他入门后便因资质尚可,拜入了鸿青殿一位长老座下,成了其记名弟子,虽说地位比不得上头的几位亲传,但也可凭此身份在长老洞府内修行,享得万千灵机聚汇。此些尚且居住在云渡域内的弟子,确是比他不上的。 眼前这看似清幽寂静的地界,实则拥拥挤挤住了许多人在,昭衍坐拥北地群山万壑,宗门占地极广,间有诸多洞天小界独辟其中,方容纳得下这许多弟子,但若要给他们人人辟出一方幽静洞府,便就难说了。 云渡域地界有限,先天而生的山头早就被人占去,其后入住的弟子,大多都是由宗门执事拔起山岳,安置为府,再之后,云渡域内几无空地,便就出现了多人共占一山的场面。而修士吐纳,是采天地灵气入体,世间气息清升浊降,故这最好的修行之地,必是山巅无疑,是以一座山头内,开辟洞府当要以山顶为最佳,山腰次之,山脚为最次。 好在宗门不养闲人,归合期修士寿千载,四百岁未得突破者,须将洞府迁至山腰,不可独占一山,再过百年不入真婴者,就得要迁去山脚,及至寿六百而未成婴的弟子,便要迁出云渡域,到外府问仙谷中修行,而外府之中不如云渡域多矣,弟子到此阶段,几乎已是无望于真婴之境了。 昭衍以此勉励弟子勤于修行,同时亦有择优弃劣之意,为古往今来大小宗门遍行之法则。 韩旸并不以此作残酷,只冷眼望尽云渡域中遁光四现,人流拥杂之景,而后脸色微见缓和,寻一处山腰洞府便落了下去。 他与此间弟子身份有别,府外两个门童见得韩旸到来,当即神色一整,丝毫不敢怠慢,齐齐行礼道:“见过韩真人。” 门童既知他名姓,便也意味着府中主人与韩旸相熟,只是韩旸今日乃是突然到访,实在有些匆促,才叫二人目露惊讶,由其中一人躬身屈膝把他引入内间,另一人则前去禀告主家。 待韩旸在堂中坐定,府中待客的主家才匆匆赶来。 这是位五短身材的男子,浓眉大眼,面目刚毅,在其身后,则是位锦袍朱钗的女子,身量不高,体态则略见丰腴,眉眼间与前头的男子有几分相似,乃有血缘之亲。 韩旸站起身来与之作揖,道:“贤弟有礼。” 又见那女子微带笑意的模样,讶异道:“原来茴妹也在此处。” 女子点头道:“正有一事待与兄长商讨。” “竟是如此,”韩旸“啊”过一声,笑道,“却是我来得不巧了。” 这冯芜、冯茴乃是同胞兄妹,父母亲族皆在外府问仙谷中经营家产,族中拢共两千余人,当今一代又以冯芜兄妹资质最佳,最有望进入内门修行,因而得到举族支持,享尽宗族资源,后也不负众望,成了昭衍内门弟子,可照拂宗族一二。 韩旸则是外来求道的贫苦修士,在问仙谷内并无依托,是以生活颇为拮据,为求资源满足修行所需,才到了冯家店铺中做工,后遭冯芜看重,以为此人资质不凡,来日必可成为内门弟子,故与其结交为友,并助其修行多年。 后韩旸果真一飞冲天,被鸿青殿长老引入门下,虽为记名弟子,却也留下承诺,言其若在三百岁内成婴,就可擢为亲传,当是远远超乎冯族想象,胜过冯芜兄妹多矣。 而他确是个记恩之辈,待冯芜兄妹进入内门后,也曾想过上禀师门,让两人前去长老洞府中修行,只这事中途出了岔子,便才作罢。 冯芜见他到来自是欣喜非常,一面言道“哪里的事”,一面又请他上座,问道:“韩兄所为何事而来,竟不曾与我传书一封,倒叫我府中怠慢于你了……童儿,还不上茶。” 韩旸却按住他手,登时眼神一瞥,冯芜明会其意,却是将堂中侍从俱都屏退,只留了胞妹还在此间。 便听韩旸道:“贤弟,我且问你,那廖成吉可是还在找你麻烦?” 听此名姓,冯芜兄妹顿时脸色微变,目中流露出几分愁意,忙道:“韩兄不必忧心,我族在那外府之中经营有八百余年,到底还算是有几分根基,有三叔祖在,还不至于让我族伤筋动骨。” 他所言不假,冯家能在问仙谷站稳脚跟,光凭两个内门弟子却是不大足够的,而今宗族之内,尚还有一位真婴期的族老在内门,机缘巧合之下,得入一真传弟子府中看护丹炉,守持地火,因而习得几门灵丹妙方,以让族人获益,在问仙谷内开设丹铺。 而那真传弟子实乃世家后人,冯家借此势力,方才在外府中经营得风生水起。 只可惜祸福相倚,冯家因丹铺兴盛,却也为此惹上麻烦。 天下修道者,不在乎外物者少之又少,除却自身修行所需外,洞府内客卿、奴仆的嚼用,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而亲朋好友间亦需走动,若不得经营要领,自就会陷入那捉襟见肘的境地中了。 韩旸口中的廖成吉,乃是一名真婴期弟子,盖因内门生财之处,大多被资质非凡、背景雄厚之人占去,余下弟子才不得不将目光放至外府,乃至于宗门之外的地界去。 廖成吉便是其中之一。 他豢养丹师在府,每月灵丹皆有余量,故萌生开设丹铺之念,欲以此做一营收,只是他铺中灵丹俱为洞府用后余剩,故品相不佳,不得外府弟子看中,比冯家丹铺多有不如。 而廖成吉却不因此反省,只听底下奴仆回禀,就觉是冯家挡其财路,欲要仗势除之。 (1/2) (本章完) 章八一 心意定状纸纷飞 此事绝非虚言,廖成吉出身夔门洞天,顶上师尊乃是一位通神期长老,兼得师兄师姐众多,虽不得师门多少看重,无法与内门天才相争,但若想为难冯家一个只有真婴修士坐镇的家族,却不要太过容易! 若非冯家那位族老依附的,是一位世家真传,且丹铺营收年年上贡逾过半数,怕就早被廖成吉出手吞并了。   章八二 两器入手纷争起 他亦冠戴齐整,龙腾虎步而来,见得赵莼后,稽首道:“师妹!” 赵莼从容不迫站起身来,端袖与他还礼:“解师兄有礼。” 她初入不非山,便被编进了第三卫之中,顶头上司是为巽成尊者燕枭宁,另一位统率她等这些人阶弟子的小旗,就是眼前的解飞旋了,只后来赵莼修成真婴,晋得地阶弟子身份,与解飞旋是为同级,便当从队伍内脱身,另掌一支小旗了。 不过她突破之后,即匆匆前往了咎王岭,而后回返宗门,亦是为了夔门洞天一事,立时闭关潜修,故不曾掌过小旗,也不知自己麾下有无人手可用。 赵莼转念一想,便是掌了些人阶弟子在手,亦不是人人都同她一般,敢于直面夔门洞天,是以有无人手倒不甚重要,事成与否,究竟还是要看自己一人。 解飞旋在其面前站定,视线略往下落,便瞧见了案上一叠泛着玉光的纸张,此物薄弱蝉翼,清透无比,上书墨字点点,皆笔走龙蛇,遒劲有力,落笔者的随心写意与洒脱自如,可见一斑。 此事闹得极大,听闻是连夔门洞天的几名长老都已惊动,这些人总不好与赵莼一介真婴为难,便存了让座下弟子教训于她的主意,而今夔门洞天即好像一处龙潭虎穴,正等着赵莼自投罗网,解飞旋作为第三卫之人,又怎能一点不知呢? 且他等执法弟子,最是厌恶夔门一脉这类恃强凌弱之人,故对赵莼这些日子的举动,解飞旋心底实则也感到十分畅快,而不非山内,也多的是弟子盼她能一飞而起,狠狠挫下夔门一脉弟子的风光。 是以解飞旋此行而来,并非要阻拦赵莼,他轻轻点头,忽然大喝一声,自袖中抖出两团清光,弹指打去赵莼面前,道: “渡厄司弟子赵莼可在!” 赵莼神情微敛,肃容道:“弟子在。” 那两团清光轰然一震,便见点点光辉散落,将内里之物显露出来,其为一捆墨蓝绳索,与一只狴犴登云纹锦袋,眼下光是浮于空中,就叫周遭一众弟子觉得心头沉重,仿佛不敢直视! 解飞旋却目不斜视,神情凝然,道:“今奉第三卫总旗巽成尊者之命,借尔锢元定身索、伏真囚灵袋,执此两物在手,真传弟子以下皆可缉拿问罪,定刑惩处,不必送往刑堂诉讼,望尔秉公执法,好生用之!” 纵是赵莼,听了这话也不由心头一喜。 在昭衍门内,唯有晋入外化,方可称之为真传弟子。但又有一言,乃是真传弟子无不为外化期天才,却不是每一位外化期弟子都能跻身真传。昭衍门徒无数,今却只有真传弟子三千余人,此数本该更多,只可惜两千余年前魔渊荡动,掌门次徒迟深率三千外化弟子前去平乱,当中多数为宗门真传,最后却是埋骨其中,折损大量真传弟子,陨落一位大道魁首,对宗门不外乎是一记重创! 后休养生息至今,真传弟子亦不过多出百八十人罢了。 是以真传弟子的地位,也仅在诸位长老之下,许多外化期弟子不可为的事情,真传往往拥有特例。光是赵莼知晓的,任下界分宗掌门一事,就是非真传不可。只因在下界觅得良才,会助涨修士气运,更易突破进境,且分宗数目有限,故才只能分与真传。 同时,也唯有以真传弟子身份成就通神大尊,才可得镇岐渊、不非山、九渡殿、鸿青殿四处的长老之位,此之谓上权长老,余下外化期弟子若有突破,便只能在这四处之外领职,为普通长老。 二者之间掌权不同,自有高下之分。 这也是为什么宗门真传,能独出于同阶弟子之列的原因。 而渡厄司的十一位总旗,皆都是真传弟子之身,亦不光是在勤务堂,乃至于在不非山都手握重权,得执掌亲赐两件宝物,可直接缉拿弟子,无须经过刑堂问责就能自行处置,权力不可说是不大! 至于这两件宝物,便就是摆在赵莼面前的锢元定身索,与伏真囚灵袋了。 前者禁锢弟子识海、丹田,使修士在索中一朝化为凡人,后者则收归弟子入袋,便与随时移送它处,虽说修士亦有袖里乾坤的神通,可将活人收入袖内,但以此物收人,却能凭不非山之名行事,到底要比自己施为更佳。 而同样是宝物,在燕枭宁手中,或许连真传弟子都能缉拿,落到赵莼手里,却是没有那般大的能耐了。 不过她并无不满意之处,毕竟有此等法器在手,就能直接给弟子定罪惩处,此无疑是暂时放大了赵莼的权力,对她将行之事大有好处,是以她躬身长揖,便将两物受下,收入袖中,道:“赵莼领命!” 解飞旋微微颔首,目光略见和缓,竟怀着几分笑意,轻声道:“此回我渡厄司扬名与否,俱看师妹你了。” 赵莼收得宝物在身,主意已然大定,拂袖一挥,就将案上状纸尽数掠入手中,矮案蒲团亦随之消失不见,她下颌一点,谦逊道:“渡厄司早有威名在前,我若成事,亦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如此,便祝师妹得偿所愿。”解飞旋敛下笑容,认真言道。 因他还有公务在身,二人遂就此辞过,赵莼遁光直起,将身纳入云中,即向着夔门洞天的方位行去。 而一众弟子本就好奇不已,为此事心头躁动,眼见赵莼离去,竟也是接连踏起遁光跟从,恨不得赶紧看这场热闹。 两大洞天之争! 一个是仙人嫡传,根基深厚。 一个是掌门一脉,位高权重。 虽是弟子间的争斗,但亦可从中窥见这两处洞天来日之气运,更别说那羲和上人赵莼还是真阳洞天唯一的弟子,孰强孰弱,今朝就分个高下! 赵莼毫不在意身后那一干弟子,她今日正是为了扬威而来,见证之人自然越多越好,这些弟子跟从过来,亦是正中她下怀! 最近在搞师范技能大赛……同时还在备课,我先退下 (本章完) 章八三 立威乃求首座名 夔门洞天早知她有这一行,如今见解飞旋借出两件法器,斩断了赵莼后顾之忧,便立时有弟子传讯上禀,好叫夔门一脉的人知晓,不非山对此事持如何态度。 柏岩峰上,松柏长青,怪石嶙峋,云雾蒸腾若浪,天地渺远间,有鹰鸣长空,振翅千里,人立于此,常有世界广远,人世渺小之感,遗世独立,不外乎如是。   章八五 正是恶主上门来 昭衍幅员辽阔,内宗占地广远,似冯家兄妹这等弟子,虽有听闻过亥清收徒一事,但赵莼成婴的景象,他们却是难以见得的。 不像韩旸一般,顶上还有几名师兄师姐,因是长老亲传之故,在门中多有人脉耳目,打听起事情来便要容易许多。 “羲和上人在拜入真阳洞天前,曾是因珲英大尊择徒,才从下界分宗而来,后在机缘巧合之下,拜入亥清大能门中,”此中种种隐秘,自不会为韩旸所知晓,便是当日眼见赵莼被亥清擒走的诸多真传弟子,也不过是觉得后者见猎心喜,才从择徒大会上抢了人走,实则并不知道赵莼与斩天之间的关联。 韩旸亦是如此,他常听师兄师姐提起羲和上人赵莼之名,伴之而来的,也往往是亥清爱徒如命,甚至愿意为其远去日宫取宝的事迹。亥清大能威名远播,本就是天资奇绝之辈,能得她如此看重,赵莼的资质定然也非常人可比,韩旸在观得其成婴之景象后,心中更是如此觉得,故道: “眼下不过才败下两人,便就叫弟子们称她一声厉害,殊不知羲和上人最强的乃是剑术,昔年珲英大尊择徒时,她便已经以分玄修为臻至剑意第二重,如今过得百余年去,却不知她在剑道一途又走到了什么地步,如我等所见,前几日来龙鲸鼓下寻衅的夔门一脉弟子,可没能逼出她一剑来!” 冯家兄妹听后,心中凛然生畏,连着周遭数名弟子都目光一亮,不觉动容,想着此辈天才出手,若是能够观摩一番,便也是对自身有益的。如此想着,心头顿就火热起来,连忙追着赵莼身影而去。 那厢有人追随过来,这处的赵莼便已成功入了夔门洞天。 只道是仙家府邸,自打越过层层禁制之后,所见之处即为高山碧水,且又无山峦绵延之景,群山皆是独出一峰,笔直挺立,而愈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就愈是毫不见青翠,扑面而来有庄严肃穆之感,山峰上楼阁形制古朴,高屋建瓴镇平四野,正如茅仙人之声名一般,冷峻威严。 昭衍七书六经,掌门仙人乃《三十六川玄泽金经》大成者,其所掌的元渡洞天四面皆有悬河飞泄,百川交织,望之尽见水色漫漫,蒸腾出云雾缭绕,主府长善宫就在大河之上,乃洞天百川之源。 茅仙人则修的是《无极黄庭真经》,此经中正庄严,炼元厚重稳固,所成洞天亦如茅仙人般,无所偏倚,乃万物常景。 而他本尊为人端肃,不见轻浮,夔门洞天便少有雕饰,群山之外一应清幽府邸,大多都是后来的弟子们建来,与主府形貌大相径庭。且为避仙人喜好,弟子们也不敢兴建太过奢华的屋舍,以免遭到训责。 赵莼一见此景,便晓得夔门弟子纵是在外嚣张。可一旦到了洞天中来,却是半点不敢放肆的。 她冷笑一声,寻了处近在咫尺的岸头落下,见白浪中鱼影翻腾,时时往岸上扑去,素日里守候岸边的童子侍从却全不见了,唯岸上跃鱼亭有人影逗留,现下见得人来,立时就有身影站起身,扬首阔步走出。 此人约二十七、八岁,虽身量不高,却面容俊朗,着青绿竹纹道袍,头戴一顶白玉冠,又持拿一柄木骨小扇,眼见赵莼从空中落来,他便来打了头阵,自报家门道:“贫道乃夔门洞天隆魄大尊座下弟子,何抱朴是也,阁下今日不请自来,不知有何贵干,若是不能给贫道一个说法,便就要请阁下离开此地了!”赵莼咋见他彬彬有礼,言语间倒是留有几分客气的模样,心中却不觉得如何,只冷声道:“原来你就是那何抱朴,今日你既在此处,我亦无须再去寻人了!” 她抬起手臂来,从袖间抖落出一张状纸,此物薄如蝉翼,在空中仿佛一卷丝绸,又柔又轻,但落入何抱朴眼中,却又重如千钧,叫他无由来地心中一抖,听赵莼道: “今有弟子状告你纵容恶奴欺人,于外府问仙谷中私收钱款,受此剥削者共八百余众,店家三十六处,现有人证物证你抵赖不得,我当判你失察轻纵之罪,入寒狱监禁六月,不可凭灵玉赎免,你可认罚?” 何抱朴目光沉静,唯在听及寒狱时才稍见闪烁,赵莼见此,便能清楚他早知这事,而不管那恶奴是否得他授意,其犯下的罪责都不可逆转。洞府内的门客、仆从皆为弟子所掌,也只有弟子能够处置,宗门无暇顾及众弟子府中私事,如有恶行犯下,首当其冲的就是作为洞府主人的弟子本身。 宗门问责,亦只会下至弟子,是以何抱朴府中奴仆犯事,他也有失察的过错。 不过这等罪责,往往又是状告则有,不告则无,除非有人诉至不非山,执意要追责于洞府主人,不然执法弟子是不会耗费心神,在此多做追究的。毕竟宗门弟子实在众多,府中奴仆更是不计其数,执法弟子公务繁忙,此些奴仆又不是宗门中人,按例便该由门中百役堂审理,然后交由其主人处置。 状告者若觉得主家处置不当,有纵容之嫌,方才会寻上不非山来。 但何抱朴出身夔门一脉,身后站得有通神长老,外府修士们哪怕受了恶奴欺辱,也不敢寻到这主人家身上来,即便是告到了百役堂,将恶奴行径白纸黑字写清,对方也未有得到应有的惩处,反是因此变本加厉,对外府修士们更为凶狠。 一直忍气吞声到了今日,听闻赵莼在鼓下设案论罪,才托一位内门弟子捎来书信,将这旧事言明,恳求追责于恶奴的主人,夔门洞天门下,隆魄大尊亲传弟子,何抱朴! 而一旁弟子本有幸灾乐祸之心,闻听寒狱二字,却不由脸色一改,眉眼间满是震撼了。 不非山刑罚手段并不算多,苦肉之刑是为最轻,而诸多弟子最怕见到的,则是寒狱与销风崖两个去处。 上学三年第一次出远门,去了一趟青岛(对手指) 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章八六 实力能断口舌争 不非山十三座巨峰,第七峰为销风崖,十三峰下则俱为寒狱。 销风崖自山腰而起,直至山巅之处,尽数被销骨烈风所困,而愈往山顶去,烈风便愈加凶悍,是以自下而上共设有三层监牢,其中烈风最为强盛的顶处监牢, “我是一个失败者,几乎不怎么注意阳光灿烂还是不灿烂,因为没有时间。 “我的父母没法给我提供支持,我的学历也不高,孤身一人在城市里寻找着未来。 “我找了很多份工作,但都没能被雇佣,可能是没谁喜欢一个不擅长说话,不爱交流,也未表现出足够能力的人。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文阅读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我有整整三天只吃了两个面包,饥饿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幸运的是,我提前交了一个月房租,还能继续住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不用去外面承受冬季那异常寒冷的风。 “终于,我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医院守夜,为停尸房守夜。 “医院的夜晚比我想象得还要冷,走廊的壁灯没有点亮,到处都很昏暗,只能靠房间内渗透出去的那一点点光芒帮我看见脚下。 “那里的气味很难闻,时不时有死者被塞在装尸袋里送来,我们配合着帮他搬进停尸房内。 “这不是一份很好的工作,但至少能让我买得起面包,夜晚的空闲时间也可以用来学习,毕竟没什么人愿意到停尸房来,除非有尸体需要送来或者运走焚烧,当然,我还没有足够的钱购买书籍,目前也看不到攒下钱的希望。 “我得感谢我的前任同事,如果不是他突然离职,我可能连这样一份工作都没法获得。 “我梦想着可以轮换负责白天,现在总是太阳出来时睡觉,夜晚来临后起床,让我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我的脑袋偶尔也会抽痛。 “有一天,搬工送来了一具新的尸体。 “听别人讲,这是我那位突然离职的前同事。 “我对他有点好奇,在所有人离开后,抽出柜子,悄悄打开了装尸袋。 “他是个老头,脸又青又白,到处都是皱纹,在非常暗的灯光下显得很吓人。 “他的头发不多,大部分都白了,衣服全部被脱掉,连一块布料都没有给他剩下。 网站内容更新慢,请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我看到他的胸口有一个奇怪的印记,青黑色的,具体样子我没法描述,当时的灯光实在是太暗了。 “我伸手触碰了下那个印记,没什么特别。 “看着这位前同事,我在想,如果我一直这么下去,等到老了,是不是会和他一样…… “我对他说,明天我会陪他去火葬场,亲自把他的骨灰带到最近的公墓,免得那些负责这些事的人嫌麻烦,随便找条河找个荒地就扔了。 “这会牺牲我一个上午的睡眠,但还好,马上就是周日了,可以补回来。 “说完那句话,我弄好装尸袋,重新把它塞进了柜子。 “房间内的灯光似乎更暗了…… “那天之后,每次睡觉,我总会梦见一片大雾。 “我预感到不久之后会有些事情发生,预感到迟早会有些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来找我,可没人愿意相信我,觉得我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工作里,精神变得不太正常了,需要去看医生……” 坐在台前的一位男性客人望向突然停下来的讲述者: “然后呢?” 这位男性客人三十多岁,穿着棕色的粗呢上衣和浅黄色的长裤,头发压得很平,手边有一顶简陋的深色圆礼帽。 他看起来普普通通,和酒馆内大部分人一样,黑色头发,浅蓝色眼睛,不好看,也不丑陋,缺乏明显的特征。 而他眼中的讲述者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四肢修长,同样是黑色短发,浅蓝色眼双眸,却五官深刻,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位年轻人望着面前的空酒杯,叹了口气道: “然后? 下载阅读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我就辞职回到乡下,来这里和你吹牛。”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了笑容,带着几分促狭意味的笑容。 那位男性客人怔了一下: “你刚才讲的那些是在吹牛?” “哈哈。”台周围爆发了一阵笑声。 笑声稍有停息,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望着那略显尴尬的客人道: “外乡人,你竟然会相信卢米安的故事,他每天讲的都不一样,昨天的他还是一个因为贫穷被未婚妻解除了婚约的倒霉蛋,今天就变成了守尸人!” “对,说什么三十年在塞伦佐河东边,三十年在塞伦佐河右边,只知道胡言乱语!”另一位酒馆常客跟着说道。 他们都是科尔杜这个大型村落的农夫,穿着或黑或灰或棕的短上衣。 被叫做卢米安的黑发年轻人用双手撑着台,缓慢站了起来,笑眯眯说道: “你们知道的,这不是我编的故事,都是我姐姐写的,她最喜欢写故事了,还是什么《小说周报》的专栏作家。” 说完,他侧过身体,对那位外来的客人摊了下手,灿烂笑道: “看来她写得真不错。 “对不起,让你误会了。” 那名穿着棕色粗呢上衣,外貌普通的男子没有生气,跟着站起,微笑回应道: “很有趣的故事。 “怎么称呼?” “询问别人之前先做自我介绍不是常识吗?”卢米安笑道。 那名外乡来的客人点了点头: “我叫莱恩科斯。 “这两位是我的同伴瓦伦泰和莉雅。” 后面那句话指的是就坐在旁边的一男一女。 男的二十七八岁,黄色的头发上铺了点粉,不算大的眼睛有着比湖水蓝要深一点的颜色,穿着白色马甲,蓝色细呢外套和黑色长裤,出门前明显有过一番精心打扮。 他神情颇为冷漠,不怎么去看周围的农夫、牧民们。 那位女性看起来比两位男士年纪要小,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扎成复杂的发髻,包了块白色的面纱充当帽子。 她眼眸与头发同色,望向卢米安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似乎只觉得有趣。 酒馆煤气壁灯照耀下,这位叫做莉雅的女性展露出了挺俏的鼻子和弧度优美的嘴唇,在科尔杜村这样的乡下绝对称得上美人。 她穿着白色的无褶羊绒紧身裙,配米白色小外套和一双马锡尔长靴,面纱和靴子上还分别系了两个银色的小铃铛,刚才走进酒馆的时候,一路叮叮当当,非常引人瞩目,让不少男性看得目光都直了。 在他们眼里,这得是省府比戈尔、首都特里尔这种大城市才有的时尚打扮。 卢米安对三位外乡人点了点头: “我叫卢米安李,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卢米安。” “李?”莉雅脱口而出。 “怎么了,我的姓有什么问题吗?”卢米安好奇问道。 莱恩科斯帮莉雅解释道: “你这个姓让人恐惧,我刚才都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见周围的农夫、牧民们一脸不解,他进一步解释道: “接触过水手、海商的人都知道,五海之上有这样一句话流传: “宁愿遭遇那些海盗将军乃至王者,也不要碰到一个叫做弗兰克李的人。 “那位的姓也是李。” “他很可怕吗?”卢米安问道。 莱恩摇了摇头: “我不清楚,但既然有这样的传说,那肯定不会差。” 他中止了这个话题,对卢米安道: “感谢你的故事,它值得一杯酒,你想要什么?” “一杯‘绿仙女’。”卢米安一点也不客气,重新坐了下来。 莱恩科斯微皱眉头道: “‘绿仙女’……苦艾酒? “我想我需要提醒你一句,苦艾对人体有害,这种酒有可能导致精神错乱,让你出现幻觉。” “我没想到特里尔的流行风向已经传播到了这里。”旁边的莉雅含笑补了一句。 卢米安“哦”了一声: “原来特里尔人也喜欢喝‘绿仙女’…… “对我们而言,生活已经足够辛苦了,没必要在乎多那么一点伤害,这种酒能让我们的精神获得更大的放松。” “好。”莱恩坐回位置,望向酒保,“一杯‘绿仙女’,再给我加一杯‘辣心口’。” “辣心口”是有名的水果烧酒。 “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杯‘绿仙女’?刚才是我告诉你真相的,我还可以把这小子的情况原原本本说出来!”第一个揭穿卢米安每天都在讲故事的瘦削中年男子不满喊道,“外乡人,我看得出来,伱们对那个故事的真假还有怀疑!” “皮埃尔,为了喝一杯酒,你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卢米安高声回应。 不等莱恩做出决定,卢米安又补充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自己讲,那样我还可以多喝一杯‘绿仙女’?” “因为你说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叫做皮埃尔的中年男子得意笑道,“你姐姐最爱给孩子们讲的故事可是‘狼来了’,总是撒谎的人必然失去信用。” “好。”卢米安耸了耸肩膀,看着酒保将一杯淡绿色的酒推到自己面前。 莱恩望向他,征询道: “可以吗?” “没问题,只要你的钱包足够支付这些酒的费用。”卢米安浑不在意。 “那再来一杯‘绿仙女’。”莱恩点了点头。 皮埃尔顿时满脸笑容: “慷慨的外乡人,这小子是村里最爱恶作剧的人,你们一定要离他远一点。 “五年前,他被他姐姐奥萝尔带回了村里,再也没有离开过,你想,那之前,他才十三岁,怎么可能去医院做守尸人?嗯,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达列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 “带回村里?”莉雅敏锐问道。 她略微侧头,带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皮埃尔点了点头: 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无广告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最新章节内容已在,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然后,他就跟着奥萝尔姓‘李’,就连名字‘卢米安’也是奥萝尔取的。” “原本叫什么我都忘了。”卢米安喝了口苦艾酒,笑嘻嘻说道。 看起来,他对自己的过去被这么抖露出来一点也不自卑和羞耻。 章八七 神通无穷破妄法 《玉穹星月宝书》与《大日天光叱云宝书》共为日月一道的至法,如若臻至大成,两者间实是难以分出高下来。 但如今赵莼与何抱朴各执一法,于悟道之上的高低,可就是有肉眼能见的差别了,前者早就跨入大日之道内,连灵根都已化为贴合此道的大日灵根,堪称是天生的此道中人,旁人或还需要领悟道意才能更进一步,但于赵莼而言,大日之道已经融进她修行的所有,是以一举一动皆在道中,比传闻中的天生道体,大抵也毫不逊色了。 而何抱朴仅是依托功法才化明月星辰之气为己用,本身尚未领悟星月之道,此时两种手段相触,在大日真元笼罩下的星辰,顿就有些光辉晦暗,失了神妙的意味在了。 常言道,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尚不曾触及道意的星辰之辉,又如何能与直指大道的日光相争呢??? 眼见星辰光辉渐失,要落了下风去,何抱朴眼神微凝,当即掐起一个手诀,便把两颗耀月星辰散作清辉,迅速从大日真元内抽离出来。他不知想到什么,暗暗要紧牙关,这回却将另外三颗耀月星辰一齐挥出,五颗星辰在他身前排布成阵,几乎是一瞬间,周遭气息便开始迟滞沉重起来。 何抱朴虽然就在赵莼前头不远,但她却突然觉得两人间横亘了一道银河般,对方变得渺远至极,虚实不定! 昭衍七书六经各有玄妙,《玉穹星月宝书》可凝就耀月星辰,凭借星子结成法阵,杀伐御体、封禁锁元,当中又以七星连珠锁灵阵,与九星穿魂灭元阵最为强悍,曾在昭衍征伐四方时发挥大用,至今仍为天下修士忌惮。 不过以如今何抱朴的能耐,离结成此二类凶阵还差得远,凭这五颗耀月星辰,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结出虚形阵,以辅助自身对敌。 自赵莼进入主宗以来,甚少与同门中人交手,先前夔门洞天派来稍作试探的弟子,论实力委实难与何抱朴相比,亦非赵莼一合之敌,今见何抱朴有此手段,她倒也毫不惊讶。 赵莼手中有状纸数十,却特地挑了何抱朴作为第一个捉拿之人,此中怎会没有缘由? 如今夔门洞天内,有洪允章、颜敏求两位洞虚大能,皆为茅仙人视作衣钵传人看待,有成仙之望,池藏锋身后那位三景大尊池琸,便是颜敏求的弟子,而隆魄大尊与之师出同门,正是池琸的师兄,在夔门洞天内地位自不必言说。 作为隆魄大尊座下亲传,何抱朴资质上佳,兼又实力不凡,在夔门一脉中颇得拥护,不少弟子皆以他为首,愿意追随在其身侧。赵莼便是看中他声望地位皆是不低,因而怀了敲山震虎之念,只若将此人给拿下,再要收拾其余弟子就会简单许多了。 这是实打实的阳谋,何抱朴转念一想,便清楚了赵莼的用意。 他亦算得上天才人物,怎可能愿意成为别人手中棋子,何抱朴凝神结阵,一面又轻抖袖袍,瞪起双眼唤出一物把在手心。那物似铁非铁,似木非木,呈八角形状,隐有玄光环绕,而周遭气息又有缥缈之感,仿若黑天夜空,有星光明灭。在场弟子也有修行《玉穹星月宝书》之人,登时便将何抱朴手中物什认出,语气中不无羡慕之意,道:“是走卦星盘,观此品相,在我所见星盘内也属上上等,便不知何抱朴用了多少天材地宝,才将之祭炼到如此地步!” 似又怕旁人不知,这人连忙解释道:“我等星月一道的弟子,功法入门后皆会祭炼一枚星盘在手,此物可演八卦,排兵布阵,寻踪探物,更为重要的,是操纵星子结阵,协助修士采集明月星辰之气,可说是功用众多必不能缺。 “只是走卦星盘也有优劣,我派弟子往往是由师门赐下,再收集各类天材地宝进行祭炼,而宝物越珍贵,最终成就的星盘品相就会越佳,是以《玉穹星月宝书》又称富贵法,如我辈没有师门相助,宗族支撑的寻常弟子,要想炼制一枚星盘,就得苦攒功绩,到得坤殿兑换星尘砂,如此攒个十年八年,才能累足炼制星盘的量。” 他言语中满是羡妒,却无半分夸大之词。似何抱朴这等长老亲传,不仅是在外物上胜过旁人,更为重要的,还要属恩师指点。无论是参悟功法,还是祭炼法器,当中都有窍门可言,没有师门宗族的弟子,根本接触不到这些捷径。一旦有了疑难困惑,他们便只能求教于一旬一次的小讲会,与一年一次的长老释道会。 而诸位长老心中都有一杆秤,此些弟子非是自己座下,又资质寻常前路未卜,实在无需多作看重,是以引导功法修行,解释疑难便已足够,更多的东西他们就不会道出口了。 长此以往,宗门内的弟子更加泾渭分明,昭衍从中选取上佳之人,舍弃无用之辈,这便是淘选分流之策。 至于普通弟子中会否有沧海遗珠,便只可能说是少之又少,如擎争一般的人物,古往今来尚不足一手之数,又怎可能撼动宗门的规则,与根基深厚,势力强大的师门乃至于世家呢? 在如此巨大,几可说是难以逾越的差距面前,嫉恨与羡妒都显得渺小至极,弟子们惊叹于何抱朴手中星盘的珍贵,不觉忧心道:“那何抱朴如此不凡,赵上人该当小心了。” 对方手段频出,赵莼亦是颔首一点,心道《玉穹星月宝书》不愧为神通最多的一部功法,七书六经内无有能与之相比者,便连号称“神通广伟,妙法无穷”的《元真素灵隐书》也要逊色一筹,她所修的功法就更是比之不足了。 但大日之法从不倚仗神通法术制胜,其与《三十六川玄泽金经》并称杀伐至法,后者讲究反制于人,一击制胜,前者则破妄存真,出手如天光遍照四野,一应虚妄不可隐藏。 一言以蔽之,乃一力破万法! 提到了关于七书六经的东西 名字取得长,不用特别记(心虚) 也不是以名字凑字数!只是感觉这样很酷! 章八八 以身入阵观玄妙 何抱朴手把走卦星盘,暗将神识往内一浸,五颗耀月星辰的方位,霎时便在他识海中勾画出来,此刻星阵处在二人之间,他便想变动一番,将赵莼给移入阵中。 心道入了这虚形阵,阵内之人看布阵者,就当是云里雾里难以估摸,更何谈出手对付。 他手指微微动弹,五颗星辰顿时移动起来,化作道道虚影,叫人极难瞧得清楚,然而赵莼却不动如松,忽地足尖一点,便轻盈跃起身来,径直往阵中落去! 这瞧着是自投罗网般的举动,不光是令何抱朴心生警惕,连一众弟子也感到分外疑惑。 却亦不怪他等不解,昭衍七书六经中,独以《大日天光叱云宝书》尤为难修,若说星月一道还能靠外物补足,大日之道就必得依靠自身资质了,此法入门艰难,悟道艰难,臻至大成者更是万中无一,今宗门内有洞虚期修士五十五人,独真阳洞天主人亥清修成此法,即可见大日之道的难得了。 而同样是金火二类灵根,弟子们又多会选择火行至法《三昧真火浩烈法经》,与金行至法《太白长庚书》,此二法各有长处,皆是不凡,限制未有大日之道那般严格不说,且亦直指道果源头,便使得修行大日至法的弟子愈加少有。 何抱朴曾也与此道弟子交过手,但未有遇见过赵莼这等资质之人,眼下见对方主动入阵,心中纵是感到怀疑,却也不想让此良机从指尖逝去,他轻叱一声,使五颗星辰各据一方,牢牢将赵莼锁在阵中,几乎是半个呼吸的功夫,外头的弟子们便眼睁睁瞧着阵中人身形模糊,哪怕以神识观探,亦完全看不清楚了! 冯家兄妹见此冷静顿失,伸手指着赵莼所在,忍不住道:“这……这羲和上人怎的往阵中去了,那何抱朴既如此厉害,如今入去他阵,岂非自断后路?” 韩旸面色凝重,只将眼神定在前方,低声道:“听闻隆魄大尊便是位把弄星阵的好手,若何抱朴得了其几分真传,倒确实是难以对付……”他沉吟片刻,仍是坚定点头,“想来羲和上人也非莽撞之辈,她如此行事必然有其道理,我等如今递上状纸,便已是站在了夔门一脉弟子的对立面,此局唯羲和上人能解,还是相信她!” 冯家兄妹便才脸色稍缓,心中慌张松了些许。 而在另一处,跃鱼亭内的数位弟子亦是轻身跃起,看何抱朴不紧不慢把控星阵,顿时心头大快,相看左右道:“我辈弟子中,除了已经修成法身的师兄师姐们,便当以何师兄为佼佼者,能与之相比者,也莫不为两位洞虚大能的直系徒孙,那赵莼再是资质绝尘,却还是少了些岁数,今日怕是要被何师兄一人给挡回去了!” 他们都是追随何抱朴的弟子,口中自然对之夸赞不止,当下七八个男女修士皆点头称是,唯有个身量稍矮,脸型饱满圆润,颇有些憨态可掬的女弟子微微一笑,脸红道:“便可惜了池师兄不曾拜入我夔门一脉,不然以他实力,必然也不输于何师兄。” 岂止是不输于何抱朴! 几人面色微变,气氛忽地有些怪异起来。前段时日池藏锋至夔门洞天观阅典籍,因其在昭衍内素有威名,前去拜访论道者自不知凡几,何抱朴也未曾放过这一机会,携了几个识得的弟子便赶往过去,他以为自己在真婴境界修行已久,与池藏锋应是不分上下,却不想最终竟败下阵来,自觉失了脸面,闷闷不乐数日之久。 今日主动请缨要与赵莼一战,亦是想借此机会找回些脸面来。忽听女弟子提起池藏锋,几人未免神情异样,无人对此开口接话,后才见其中一高瘦男子轻咳一声,道:“池师弟虽是拜了珲英大尊为师,可与我夔门洞天仍旧十分亲近,更莫说三景大尊还是他同族长辈,有教养之恩,来日池师弟一飞冲天,我夔门洞天当也有一份功劳。” 这话若为外人所知,当要引起一股暗流,可在场七八名弟子听了,竟却无一人觉得不对,反有合该如此之念。 自此后,几人亦再无话说,俱都转头看向空中,何抱朴在那处站立不动,竟是有僵持之态。 他把着星盘在手,额头蒙上一层细汗,心头如同擂鼓,大惊道: 自赵莼入得阵中已有一刻钟之久,我却全然动她不得! 不仅是克敌制胜的神通法术使不出来,便连锁下对方身形也不能做到,赵莼在其中就像是一道雾影,若她在阵内看自己有缥缈虚妄之感,自己在阵外看她,竟也有此般感受。 何抱朴知道,如此拖延下去必是自己不利,毕竟同时操纵五颗耀月星辰,所需耗费的真元亦是不少,哪怕有走卦星盘能够减缓消耗,也比不上从刚才开始就极少大张旗鼓出手的赵莼。 对方是想要以此法逼迫自己力竭而退? 何抱朴深吸一口气,自不肯就此屈服,心中几个念头快速闪过,就要寻那解决之法出来,但阵中的赵莼却不等他,正待何抱朴凝神思索之际,她已是有了动作! 贸然入此星阵,除了有从内破阵的念头外,赵莼更多的,还是对昭衍七书六经的好奇。 十三部至法,部部不同,却都直指大道真意,她了解得愈多,对大道的感受便会越充足,纵是道路不同,却可取自己之想要,弃自己之不用,且星月一道与大日之道较为相近,赵莼对此道弟子采明月星辰之气来修行的法门,确实是觉得有用。?? 她如今外炼一道已经圆满,正是到了纳天地之精气,重铸丹田经脉,以运转大小周天的内渡阶段,于她而言,恐没有什么精气能比大日之气更为合适了。 只是日月高悬,《玉穹星月宝书》有专门之法汲取明月星辰之气,自己这门功法却无有采气之能,如此就需要另寻办法了。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章八九 破阵擒人联袂至 为此,赵莼突发奇想,不知能否从弟子汲取星月气息一法入手,找寻到有用的窍门。 是以她才对《玉穹星月宝书》格外好奇,不惜以身入阵,也要观得其中玄妙。 只可惜何抱朴功力不足,从这五星虚形阵上,并未能叫赵莼领会多少有用之物,听闻何抱朴的恩师隆魄大尊,实乃星月一道的厉害修士,若得对方出手,自己或许能领悟更多。 如今师尊不在,她不敢肖想洞天大能出手,这才退而求其次,想到诸位通神长老身上。 赵莼摇头一笑,心道自己正与隆魄大尊的弟子大打出手,对方又怎会愿意开口指点于她,便就是肯了,想必也要另外付出代价,至少是要真阳洞天向他夔门洞天低头的。 倒是可以请施相元出手相助,看其余长老中,有无星月一道的修士愿意指点一二了。 受人指点也是承其恩惠,日后亦不能将此轻易揭过。 是以受谁指点也不当随意决定,思来想去,却是麻烦重重了。 赵莼长叹一声,见此星阵再无作用,便也不欲再待在其中。当即振臂一挥,体内真元就如洪波涌起,沸反而上,似有掀天之力,向四面八方横扫而去! 那五颗耀月星辰猛然一震,在原地颤动不止,何抱朴感阵内骤然生出一股张力,将星辰蛮横地向外推去,真元与耀月星辰相撞,不断发出“砰!砰!”巨响,旁人只见星阵之中,赵莼身影变得更加模糊,取而代之的,则是愈发强盛的赤光与灼烧之感。 何抱朴苦苦支撑未果,只觉星阵要被阵中人生生推散,他顿时大喝一声,丹田真元尽数倾泻而出,似银河玉带般注入手中星盘内,就欲与赵莼奋力一搏! 赵莼又何尝感受不到星辰上的阻力骤然强盛许多,她凌身跃起,只将神识一放,五星虚形阵带来的困阻便就消散不见,不管是五颗星辰还是何抱朴所在,皆都清清楚楚被她揽于眼底,但若她想,识海中的识剑就能瞬间穿透何抱朴的头颅,直接贯碎其元神! 虚形阵中,强大的张力忽地向内一收,其上云层散去,渐有一只遮天大手降下,通体赤红,泛着耀目金光,竟是俱为真元所凝结,其所到之处无不掀起烈火,洒下的光芒叫人不可直视,绵白云雾染上橙红霞色,似朝阳初升,又像落日西垂,星阵的光芒早被隐去,大手狠狠一捏,那五颗小小星子便噼里啪啦挤压碰撞起来,化作飞虹离散。 与此同时,何抱朴口鼻沁出道道血流,五颗耀月星辰皆为他道行所凝,可与本命法器相较,若非今日赵莼有所保留,未把五颗星辰捏碎,不然光凭这一处,就够何抱朴重创,修养个二三十载了。 便是这样,如今的何抱朴也绝不好受,耀月星辰被真元挤撞,就好像一记重拳打在了他丹田之上,游走在通身经脉里的真元,顿也如无头苍蝇般乱了方向,在体内胡乱冲撞,掀起撕裂般的疼痛来,待他好不容易将之平息,却见一道金光想自己袭来! 赵莼当机立断取出锢元定身索,把何抱朴捆了下来,也不欲与他多说,就以伏真囚灵袋将其纳入,只等事成之后把袋中修士往不非山一送,事情即算大功告成了。她出手干净利落,从真元大手震碎星阵,到捆下何抱朴收归入袋,实则不过七八个呼吸,众弟子看的心神巨震,直至何抱朴身影消失,才终于回过神来,相互议论起方才所见。 此中弟子修为有高有低,亦有人看不出赵莼是用了什么手段,只觉得那真元大手或许是什么厉害神通,在心底将之牢牢记下,欲要自己探寻一番,能看出赵莼是凭借单纯真元之力破敌的弟子,不由暗自咂舌,一是惊叹她真元雄厚,二则是赞她收放自如,操纵大量真元毫不费力。 后者便意味着修士在元神一道上十分强大,神识之力强悍了。 见何抱朴已然被赵莼擒去,追随于他的几个男女弟子顿有些慌了神,他们还未有所动作,赵莼就已徐徐下落,将一道神识放出,那几人便倍感压力,站在原处动弹不得,只能听候她的发落。 可惜他等名字皆不在状纸之上,赵莼横眉一扫,便把几人抓起,问其可知状纸上的弟子所在何处。 他们实力尚且比不上何抱朴,眼下知道了赵莼的厉害,哪还有什么反抗之心,皆都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知之事吐露干净,才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赵莼带着这几人轻身跃起,踏着遁光就去捉人。 她率先擒下了状纸上最为棘手的何抱朴,剩下之人再是有几分能耐,大多也无法和何抱朴相比,故而很快就败下阵来,被赵莼捆了收入伏真囚灵袋中。 随着被她捉拿的夔门弟子越来越多,初时还有几分怀疑的弟子们,心中的大石都已落地了,更有前来看热闹的无关之人,此刻竟是越聚越多,相携跟在赵莼身后,看从前嚣张无比的夔门弟子个个灰头土脸,在来人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有人眼含热泪,觉得多年激愤终见解脱,也有人抚掌大笑,喊道“快哉!快哉!” 寻到廖成吉时,韩旸与冯家兄妹都不觉站直了身子,一股怨气堵在心头,无法言状。这个悬在冯家头顶多年的阴霾,在被赵莼叱喝出名姓之际,竟不由浑身发抖,全无作为通神长老门下弟子的气节,后见冯家兄妹厉声相问,他也只是应声承认,被伏真囚灵袋收入其中。 哪怕大仇得报,冯家兄妹也觉得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酣畅淋漓之感,反倒是憋屈得慌。 便就是这么一个人,欺压了他们这些岁月,叫人夜夜不得安寝! 便就是这么一个人,让他们避之如洪水猛兽,提起来都畏怕! 兄妹二人面红耳赤,已是羞愤不堪。 赵莼收回状纸,将伏真囚灵袋握在手中,她身形伫立不动,目光平和视向远方,在那处,有两道身影联袂而来…… (本章完)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章九十 而今方论亲疏事 夔门洞天,贮玄楼。 池琸一身大红衣袍,踏入楼内时掀起一阵清风,他步伐有力,衣角翻飞作响,然而神情却十分冷肃,两道眉毛皱起,双眼如淬寒芒。 想到师兄隆魄大尊的一番话,池琸不由更为心烦,只扬手一挥,便屏退了楼中弟子,与站起身来的池藏锋沉默相对,许久才道:“楼中的剑经你可观阅完毕了?” 池藏锋点头,声音毫无波澜,回话道:“大半都已读过,剩下零碎招式,不读也罢。” “好,”池琸目光一动,继又上前一步,语气颇重地言道,“颜师曾允诺,言你拜入珲英门下后,可入贮玄楼观阅剑经,如今你既将剑经读完,便该回去向珲英大尊复命了,事不宜迟,你即刻就走。” 他显得有些急切,催促着池藏锋赶紧离去,后者却抿起双唇,并不言话,眼中拒绝之意十分明显。池琸见状,脸色顿时沉下,低声道:“你知道了……是何人来传的话?” “无人传话,”池藏锋摇头,目光锋利,冷得不见人气,“我与萧慈予在楼中论道,闻隆魄大尊座下弟子张宁筱来访,原是真阳洞天弟子赵莼前来拿人,现已将她师弟何抱朴擒下,故来请萧慈予出手,为的是阻下赵莼来。” 池琸这才神情稍缓,不悦道:“既然萧慈予已经赶去,此事就当到此为止,夔门洞天内未成法身的真婴,多半不是她敌手,那赵莼自是胜不过她,何况这是我夔门一脉之事,与你并无干系,你自可回去了。” “非也,”池藏锋语气异常平静,如同陈述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若萧慈予不能得胜,夔门洞天当会要我出手,如今胜负未分,我走不得。” 饶是池琸心中火气大盛,也不得不承认打从外出历练后,池藏锋不近人情的性格已是改变了不少,他从前对这般变化满怀欣喜,而今却觉得这事有利有弊,至少拿从前的池藏锋来说,是不会仔细忖度这其中利害的。 他深吸一口气,于周遭施下隔音禁制,神情骤然柔和许多,语重心长道:“藏锋,如今你已是珲英门下弟子,与赵莼同出太衍九玄一脉,今日你若为夔门洞天出头,便会与掌门一系生出隔阂,我道修士不比世家,向来以师门传承为重,是以礼重师长,关爱同门。 “从你拜入珲英门下的那一刻起,论起亲疏而言,就该将太衍九玄一脉视作至亲了!” “你若出手对付赵莼,在同门亲长面前,又当如何自处?” 池琸语气愤然,他将池藏锋从一小儿教养至今,可谓倾尽心血,见其天资绝尘,夔门洞天内亦有不少长老百般暗示,想将此子收入门下,但皆都被池琸代为拒绝。彼时,作为掌门弟子的珲英尊者谌今,与池藏锋剑道相合,乃是池琸最为心仪的拜师人选,他自不肯叫池藏锋退而求其次。 甚至为了池藏锋来日不因夔门洞天为难,他一直都有意让其苦心修行,少与夔门弟子往来,也尽量少地承下因果。 不想自己也受此困,由师兄隆魄大尊亲自来请,他也不好直接拂其脸面。 便只好让池藏锋主动请辞,回返自家师门,珲英大尊一向与亥清亲近,闻知此事必然不肯让其趟这浑水。 然而池藏锋却不愿意: “长老与隆魄大尊师出同门,他座下弟子被擒我袖手旁观,他托长老来请我临阵脱逃,长老以为,今日过后,于宗门之中,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他直起身来,稽首向池琸恭敬一拜,声音介乎于冷漠与柔和之间,道:“我诚知长老所想,这些年里与夔门洞天之人皆不亲近,但外人见此却不会这样觉得,恩惠不以亲疏而论,我可一走了之,但长老不可,况且我若离开,隆魄大尊必然对您心生隙罅,以为长老重血亲而轻同门,那么日后长老又将如何面对师长呢?” “故而今日之行,我必不能辞。何况当年师尊择徒,我虽自认败于赵莼,可弟子们却以为胜负未分,便不如以此事为藉口,与赵莼堂堂正正斗上一回,此与夔门洞天无关,乃我本人之意,师门长辈后日若知,也必然不会责怪。” 见其心意已决,池琸也不好阻拦,便只能冷脸相对,拂袖道:“个中厉害你都想清楚了,我还能说个什么,须知此战过后不论如何,你都尽快回返师门,莫要在本长老面前碍眼了!” “晚辈明白。”池藏锋这回倒是畅快地答应了,躬身一礼向池琸辞去。 二人辩论之际,赵莼已将来者身貌观入眼底。 这是两名身量仿佛的女子,左侧那人身着短襦,挽起朝天髻,赤衣衫金披帛,明艳若神女,杏眼桃腮,有神采飞扬之态,其双眸灿如明星,见了赵莼后不觉皱紧眉头,上下将她打量一番,冷哼道:“便是你将我师弟给擒了去?” 她身旁的女弟子则瞧上去略长几岁,如二十许人,长眉细眼,朱唇薄抿,给人以锋利威严之感。 从其周身气息来看,能让赵莼知道此人乃是剑修。 这也不奇怪,夔门洞天传承已久,其内弟子众多,宗门又对各道法门兼容并包,自然会有剑道的一席之地。 赵莼手执伏真囚灵袋,淡然回应那明艳少女的话:“我擒了犯过弟子数十,就不知阁下师弟姓甚名谁了。” 少女脸色微红,很少见得赵莼这样的硬骨头,登时嗔怒道:“你且听好,我乃隆魄大尊座下三徒张宁筱,我师弟名为何抱朴,你以公徇私将他捉拿,日后我定当禀报师门,请长老来裁定你的过错,而若你今日肯将我师弟放归,尚还能宽恕一二,若是一意孤行不肯听劝,哼哼,惹怒了恩师,自有你的苦头吃!” “却不知我何错之有了,”赵莼神情愈发冷淡,将手中伏真囚灵袋扬起,朗声道,“今日弟子所犯过错,皆是人证物证俱在,我行执法弟子之权,不曾有捏造罪名、戕害无辜之事,莫说是你来,就是隆魄大尊亲自到此,我也是这番说法!” (本章完) 章九一 一气镇下天河剑 见赵莼油盐不进,张宁筱顿时咬牙大怒,只是她早已修成法身,此回夔门洞天又勒令不允此等弟子出手,故她才去请了萧慈予过来,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萧师妹,我观此人今日是不打算放人了,为不损我夔门洞天威名,还当请你出手败下她来。事成之后,我自会将净炁真晶送去师妹洞府。” 萧慈予闻言亦是心动,她与张宁筱本为好友,此番对方请她出手,自己也是偿一人情,而今张宁筱却特地拿出净炁真晶来,可见是当真动怒,非要给赵莼一个教训了。 至大千世界内,此物已然不像重霄界那般珍贵少有,但非是弟子中积蓄深厚之人,手中却也拿不出大量净炁真晶来。这东西乃是界外元炁渗透入内而凝,大千世界的界璧之下,有三重天阻隔浑天乱流,是以修士不能像下界一般,随意上得天穹抓取净炁真晶。昭衍能取此物,是因宗门内有一宝物名为“浑天漏”,以此置于三重天中,可不经人手采下净炁真晶来。 对此,正道十宗内都是各有法门,无有宝物的其余宗门,如非请得门中洞虚大能亲自采集,便不得不求教于人,从其他宗门手里以各般代价换取了 昭衍虽有浑天漏在手,门下弟子却是数目众多,此物只能靠宗门赐予,分在弟子手中的数量自然就少了,纵是夔门洞天内有两位洞虚大能,他们也不会分神为弟子做这小事。 而修士突破外化期后,便能将分身安置于界外采集修行之物,净炁真晶对之用处不大,是以最为需要此物的还当是真婴弟子。毕竟净炁真晶内的狂暴之气已散,留下的元炁十分精纯不说,还与此方天地相互融合,正为内渡一道修行所需的天地自然之气。 便就算修成了法身,汲取其中的元炁来修行,也比吸纳天地里的灵机要快,故而真婴期修士皆都喜好此物,有时还能代替灵玉用作交易之中。 纵是萧慈予早已在内渡一道圆满,见了此物也不免心动,当即缓缓点头,答应道:“自当尽力为之。” 她踏行几步上得前来,身上骤然爆出一股锋锐气息,抬手间,便有一把水纹阔剑现于掌中,萧慈予早知赵莼乃是难得一见的剑道奇才,今日望向她的目光里便又带上几分炙热,道:“听闻阁下从剑仙人之道,悟得太乙庚金剑意在身,今日慈予特来讨教一番,还望阁下不吝赐教!” 古往今来以剑道成仙者不在少数,但能以剑仙人三字相称的,却只有三代掌门太乙金仙。 不过赵莼的剑道虽是承袭于太乙金仙不错,如今却已被她与杀戮剑道相合,独辟出了神杀剑道,萧慈予似是不知此事,赵莼倒也没有同她言明的念头,只见她讨教之心的确诚挚,不像张宁筱所言,是为了夔门洞天出手报复,赵莼便也有所回报,心神一动将长烬催了出来。 这还是打定主意后首次出剑,赵莼有速战速决,震慑他人之念,而看萧慈予的意思,亦是不想缠斗太久。 为求上等法身,萧慈予虽已在外炼、内渡之道上成就圆满,却还差了开元一道,而开元之法重在元神,她便将此道圆满的契机寄托于剑道修行之上,以剑心强固元神,寻求三道圆满。 此战既是萧慈予前来讨教,便当由她率先出剑。 其剑势大开大合,有江河奔流入海之相,出剑时乃当锋直下不偏不倚,这正是阔剑一道常有的剑势特征。萧慈予修天河剑道,自将剑意放出,二人之间就像一道大河横开,她以重剑之形将大河一分为二,剑锋从满天潮意中来,蛮狠地垂直落下! 赵莼横踏一步,只以长烬挥剑斩下,神杀剑意甫一现出,便以不可阻挡之势攀上长空,有不肯居于他人剑意之下的决然,迅速将萧慈予的天河剑意镇压,于落剑中途向下猛然按去,那观之无形的剑招顿就为之一阻,轰然从半空中变了方向,在一声巨响中落在下方山野,只见得土石飞起,黄烟弥漫,一座山头自山腰而起,被粉碎得一干二净,满地疮痍! 截了萧慈予一剑后,赵莼当即放开识海,一柄小小识剑就此现身,眨眼间便穿行到萧慈予面前,后者神情大变,亦放出识剑来挡,两柄小剑一经触碰,就在下一刻悄无声息地分离开来,萧慈予哇的吐出口血来,面色苍白如纸,眼见身躯就要从空中跌落,还是张宁筱急急呼了一声“师妹”,伸手将之揽入怀中接下。 萧慈予抹开唇下血渍,脸色虽然苍白,眼神却是明亮起来,微点头道:“多谢阁下赐教了。” 识剑碰撞的一刹那,萧慈予便知道,赵莼已然明悟至了三窍剑心,与她这多年修来的一窍剑心自然高下立见,且她在一窍剑心上遇到瓶颈,困于此境已有三十余载,此前向池藏锋讨教得了些许感悟,自觉离二窍剑心已是不远,却还是差了些机缘。 剑修相斗少会动用识剑,今日便当是赵莼觉察出了她的困境,方才有这一招识剑之斗。 眼下看似受了些伤,可等她回去体悟一番后,说不得就能寻到突破的契机,是以萧慈予并无不快,反而还十分动容,故才开口道谢。 张宁筱见师妹神情有喜无嗔,便知赵莼不曾有意刁难,然而何抱朴还在其手中,她也一时拉不下这个脸来,如今自己无法出手,请来的弟子也败下阵来,她咬牙切齿一番,眼见天边一道熟悉的身影落来,顿时喜道: “师弟你来得正好!萧师妹被此人所伤,今日实在不能将她放过!” 张宁筱以池琸为师叔,早将池藏锋划为夔门洞天一方,未曾意识到他与赵莼皆乃太衍九玄一脉弟子,并非对立之人。亦或者说,夔门弟子皆都没有这般意识,如今正眼巴巴地望着池藏锋,等着他出手为师门找回场子。 池藏锋目光微暗,心中不知作何想法,但仍旧像众人所想那般,长剑出鞘,剑指赵莼! (本章完) 章九二 收来百道万剑法 只听他慨然言道:「昔年大尊择徒,胜负只我二人知晓,未曾显露于人前,如今有此契机,便不妨与我斗上一回,也好堂堂正正地分个高低出来。 「就不知羲和上人意下如何了?」 见他愿意出手,张宁筱在内的夔门一脉弟子皆神情微松,面上带了喜意出来。似赵莼这等从下界而来的弟子,论声名是极难与自小在主宗长成的弟子相比的,况且拜入真阳洞天这么多年来,赵莼多是在重霄界内渡魔劫之难,于主宗内扬名,却还要从近些年间说起。 池藏锋寿数、资历皆在赵莼之上,便连今日跟随她一齐前来的弟子中,都有不少人觉得此事悬乎。 而夔门弟子顾着高兴,却不知洞天内投来的几道目光,皆因此言而起了波动。 赵莼入夔门洞天后,一路上虽只见得弟子,但却不意味着长老们不管此事。事实正是恰恰相反,夔门洞天传承已久,在宗门内地位举足轻重,莫说是弟子、长老之流,就连自诩根基深厚,宗族庞大的世家,也不敢主动前来招惹,只因洞天之主茅仙人仍旧存世,他在一日,夔门洞天便会强盛一日。 所以赵莼的举动,的确使得夔门洞天上下震惊,甚至早有长老将此上禀于洪、颜两位大能,得到的回复却是不必过多阻挠,顺其自然就是。故夔门洞天上行下效,见长老们无多关注,洞天内一应真传弟子便不曾出手,唯有真婴期弟子们得了吩咐,可主动请缨前去斗法,得胜者当有厚赏。 赵莼又如何觉察不出,夔门洞天上层的态度。如若对方真要拦她,自有千百个法子叫自己寸步难行,而今进入此方洞天已久, 前来阻拦的真婴弟子却都未有修成法身,除了早有嘱咐,赵莼也想不出第二个原因来。 夔门洞天乃是庞然大物,而上至茅仙人,下到诸位长老,实则都不至于对她一个小辈出手,但若有长老乃至于洞虚大能插手其中,事情都会演变为夔门一脉与掌门一系的风波,不再为弟子间的争斗。赵莼因而才敢大胆登门,不惧上头之人的为难。 而眼见她屡战屡胜,擒走不少夔门一脉的弟子,长老们纵是心中不悦,也只能另去叫了池藏锋来,将此风波压在弟子之间。 不过听池藏锋这话,似也并未有为夔门一脉出头的意思,想到他现已拜在珲英门下,几位长老顿也有了主意,有人觉得他冷心冷情,急于撇清干系,亦有人觉得此子机敏,此举必须为之,才可立足于太衍九玄一脉。 门徒忠于其师,倒也无可厚非。 赵莼却是对池藏锋与夔门洞天间的事情知之不详,只能藉由此言忖出,对方邀她一战并不在于夔门洞天之事。 来此之前,她并不知晓池藏锋也在此方洞天内,两人虽同属太衍九玄一脉,可到底交集极少,更谈不上熟悉,盖因当年旧事,门中甚至还有不少弟子以为,两人之间有些仇怨,互相不大对付。 有传言道,昔年大尊择徒时,赵莼剑道本还在池藏锋之上,若非亥清大能横插一脚,见赵莼资质出众,强拿了做徒弟,今朝拜在珲英大尊门下的,还不一定是谁呢!五 是了,昭衍门中长老、弟子都不知晓赵莼与斩天之间的关联,对当年亥清的做法,也多是以一句爱才之心来解释,更有不少人觉得亥清太过强硬,竟在晚辈的择徒大会上出手抢人,当真是性情顽劣。 后见赵莼果然资质不凡,众人对这说法也便更为信服。 与此同时,池藏锋是因赵莼被亥清截走,才成功拜入珲英门下的传言,也渐渐在宗门内流传开来,却无人敢在本人面前提及罢了。 今日池藏锋凭此藉口邀战赵莼,自然叫众人觉得正该如此,一时未有人能想到,他是在割席于夔门一脉。 而不论如何 ,赵莼都没有退却之意。 先不说事已至此,无论来者是谁,赵莼都有必然出手的决意,与池藏锋一战,其实也是早晚之事。 下届风云榜还有三十余载就将开启,同为真婴境界弟子,赵莼与他都是要前去赴会的人选,能在风云榜之前试试池藏锋的实力,乃至于见识下紫微剑意的玄妙,都可谓正中赵莼下怀! 故她站直身形,挥手将伏真囚灵袋收了起来,再抬手时,长烬便已经划出一道玄光,静静地浮在了身前。 与出手对付萧慈予不同,这回众弟子在赵莼身上觉出的,是一股凛冽傲然的锋锐,她对池藏锋没有指点赐教之心,唯有勃发升起的战意愈加强盛。在她入宗之前,池藏锋曾是昭衍年轻一代的第一剑修,于弟子中难寻敌手,后因赵莼出现,这第一剑修的名头也是动摇多年。 以他这般的惊世天才,又如何能甘心屈居人后,让旁人占去头名? 池藏锋在赵莼身上感知到的战意,亦正如他身上所有,两人皆在剑道上堪称一骑绝尘,此时自能觉察出对方的进境。 也不由同时感到惊讶! 赵莼因得太乙金仙一道剑意气息,而明悟第三窍剑心,今日看池藏锋的剑道境界,竟也进境飞速,到了二窍剑心的程度! 这便意味着两人都是在这百余年间,从剑意第二重突破到了剑心境中,如非得有奇遇,赵莼与池藏锋几乎称得上是并驾齐驱了,她自知多年来有此成就,靠的绝不仅有埋头苦修,而看池藏锋在剑道上的进展,也能知道对方必有大机缘在身。 不过两人对峙,显然是池藏锋更为震惊,毕竟赵莼的进境不止在剑道,两人初次相见时,赵莼仅有分玄修为,如今明悟剑心不说,且还顺利突破到了真婴境界,真正做到了与自己实力仿佛。 而这,亦不过才百余年罢了! 两人皆神情一凛,互相从对方眼中看见了凝重,于众人而言,这是新旧第一剑修,在多年后的首次正面交锋,而对赵莼来说,这是立威立名之战,也是必须要胜的一战。 四面风平浪静,连游云也不动了。 柔和又灿烂的天光洒下,给山川大河镀上金辉,张宁筱见两人动手在即,早已怀抱萧慈予远去他处,周遭是弟子们睁着眼睛望来,与长老们暗暗地打量与关注。 无边寂静中,两道身影不动,剑气飒沓先行! 此两类剑气虽分属神杀剑道与紫微剑道,却都快得出奇,赵莼与池藏锋身前所隔地界,爆鸣声毫无征兆地响起,继而是横扫向四面八方的劲风,方圆数百里的灵机如生灵一般,在这剑气之下被全数搅灭,众人不由呼吸一紧,迎面扑来的劲风,却叫他们觉得面如刀割,有一寸一寸的剧痛升起! 弟子们心道如此天才交手,自己必是要好生观摩,才算不虚此行。 便在这时,忽有一道水光袭来,将一众弟子尽数卷走,等在回过神来,弟子们都已身处于一处地势略高的山头上,正有人想问是谁在故弄玄虚,却被身旁弟子猛地一拍,此时才见山头上有童子整齐站立,神情恭敬,正中列着的大椅上,端坐了三四名衣着各异的男女。 看其修为,竟都如浓雾一般不可窥视,有泰山压顶似的威势! 当中亦有弟子一眼认出,其中左侧穿赤红衣衫的男子,就是池藏锋的族中长辈,三景大尊池琸! 而与池琸同坐一堂的几人,身份自是不言而喻了。 在几位通神长老面前,弟子们便都如鹌鹑一般噤声不语,正待他们回头看向赵莼与池藏锋所在时,却不由同时脸色一白,豆粒一般大小的冷汗,霎时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以剑气交手后,两人皆握起长剑,冷喝一声向对方斩去,剑锋还未相接, 两股剑意便已经碰撞在了一起,这远远超出剑气相撞的威力,迅速把周遭地界全部吞没,灵机无从他去,只能向上向下喷薄重击,众弟子先前所在的地方,几乎是在剑意横扫的一瞬间,就被夷为平地! 如若不是长老及时出手将他们移开,后果可想而知! 从鬼门关前过了一遭,弟子们只觉背脊湿透,哑然无语。 他们中大多都是真婴修为,未曾想过同境界中,差距竟然能如此之大,光凭借两股剑意交锋的余威,就能把同阶弟子斩杀在此! 而这两人,尚连法身都未修成! 这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可以跻身风云榜的人物! 四位长老亦忍不住半直起身来,凝神看向前方。至此刻,以普通弟子的眼力,已然不能看清两人交手的景象,飞沙走石中,两道身影快得难以捕捉,二窍剑心与三窍剑心,多少外化尊者都止步于此,对这两人而言却只是个开始。 赵莼呼吸微促,从正面将剑意粉碎,下一刻,池藏锋的剑风很快就一分为二,贯行左右,游走上下。 她也不急,以神识往对方剑势上牢牢一锁,自身剑意便就跟随而去,使两股剑意互相缠斗一起,再由两道剑锋斩碎,重新聚合! 关于紫微剑道,昭衍内有一部《紫微斗数剑经》,就是专为此道剑修观习而来,此部剑经内记述的剑法大多精妙刁钻,又重于杀伐攻击,便也昭示紫微剑道亦是一类嗜杀的剑之大道。 但这与杀戮剑道十分不同! 赵莼一面招架,一面却又在细细思忖,这紫微剑道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剑道。 她所修的神杀剑道基于太乙庚金与杀戮剑道之和,而前后二者有一共性特征,乃是皆都不拘泥于招式,讲究发乎于心,凝势于剑,是以极为灵活变通,这也是为何《太乙庚金剑经》内,记述的招法剑术,甚至不如寻常剑经来得多。 若习剑拘泥于形式,剑势便会僵硬无比,正如修习同一种剑术的修士,在交手时,多半能通过观察,而将对方的招式猜个七七八八,从而见招拆招,出手克敌。 剑未出而形已现,此乃剑修大忌。 但紫微剑道却是恰恰相反! 赵莼能感觉到,池藏锋的剑术并非随心所欲,而是遵循着一定的规律与固有走势,像是诸多剑术融会贯通,共同组成了一部完全没有缺漏,堪称为完美的剑法,无论自己怎样出剑,对方都能从这囊括百家的剑法中,找到适合的破解之道来。 同时,他自己的剑招又为一种玄妙气息所勾连起来,让赵莼知其有规律,却不能将之把握。 这当真是一类极为强大的剑道! 不过赵莼虽动不了他,反过来池藏锋,却也无法突破她的剑招。 紫微剑道有十二宫剑法,在昭衍门中算是最难修习的剑道之一,此道以第一宫剑法大成为开始,直至完全掌握十二宫剑法,才算真正入门,而这之后,又有六十小术,三百七十二招法,拢共数百种必学的剑术,皆要全部修习至大成! 将此作为剑道根基,不断学习新的剑术,融会贯通成一部独属于自己的百道万剑法录。 这就是紫微剑道的修行之路。 为了不断推陈出新、裨补缺漏,宗门内但有几分名气的剑修,几乎都被池藏锋找上门过,旁人以好斗之名称他,却不知这是修行紫微剑道之人必须为之,否则便难有进境! 不过,他却是第一次和赵莼正面交锋。 择徒大会的比斗,只是剑招上的切磋,那时他还没有明悟剑心,于紫微剑道而言,不入剑心则无法隐剑招于玄奥之中,所以那时的交手,对两人都称不上斗剑论道。 以他眼力,能感觉出来 赵莼剑从心出,有随意之相,要想破解这般剑招,实要比其余固有剑法来得艰难,他不得不及时揣摩对方剑势,再从掌握的成千上百中剑术内,精准寻出对策。 在苦修时,池藏锋也曾翻阅过《太乙庚金剑经》,这种剑道的主张与紫微剑道不同,却仍旧让他获益良多。 但赵莼的剑意,似乎又不同于祖师所有…… 难道是与那位陨落的大道魁首有关? 章九三 飞星连环十八相 赵莼是此代弟子中,唯一一位领悟太乙庚金剑意的弟子,甚至往前数至掌门仙人一代,也没能有第二人。 众多弟子眼热于庚金剑道的强大,最终却都止步在了剑罡境界。而奇怪的是,门中虽有许多关于三代掌门太乙金仙的记述,却几乎寻找不见留有她剑意的存在,池藏锋还是远下南地,到了万剑盟中,才参悟到了太乙金仙征战时,在一块巨石上留下的剑痕。 但那剑痕上的气息,与赵莼的剑意固有相同之处,却绝对不能算为同一种剑道! 赵莼的剑意……似乎多了不少暴虐凶残之气! 池藏锋对各种剑道的了解,绝对称得上精通,他知晓这样的气息,多半会出现在与杀戮相关的剑道中,而亥清大能那位已经陨落了的徒儿,就正是一位杀戮剑道的剑修,且还不是像血杀、斩魔这一类的分支剑道,而是直至本源的大乘之道。 而光凭参阅,是不可能做到,将庚金剑意改变如此之多的,唯有两相结合,独辟出自己的剑道,才能对此大刀阔斧,像修剪枝丫一般,将剑道完全打造成自己期望的模样。 池藏锋顿时一怔。 这正是天下剑修,不!是天下修士的朝思暮想。 独辟一道! 只这一点,他就已经不如对方了。 心中轻叹一声,池藏锋却未因此而动摇,刚被开辟出来的道路,尤其是修为浅薄时,都会存在着单薄之处,唯有修士日益修整填补,才能指向道果本源,是以比开辟一道更难的,是凭借这一条别人都没走过的路,一直都到大道之尽头。 他的确因赵莼独辟一条剑道而凛然生敬,但却并不觉得自己会败。 有前人的成就可循,紫微剑道已然是一条完整的大道,纵是赵莼天资卓绝,所辟剑道在此时,也绝不能称得上十全十美! 这般想着,池藏锋仗剑卷起风云,剑势在空中分出十八穴位,顿时吸纳万千灵机入内,此招名作十八飞星,为十二宫剑术内最凶的杀招,十八飞星呼吸间随剑势落来,因有紫微玄奥的注入,任他人以怎样的招法也不可能阻下。 赵莼抬起剑时,便知此招不同于萧慈予的天河剑,十八个灵机灌注的穴位连绵不绝,哪怕斩灭了其中十七处,余下的一处也能迅速将灭去的穴位重聚,可要想同时斩灭十八处,所需耗费的气力就将猛增数倍不止,且十八飞星互相勾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成十八连环相,则几无可能从外突破。 不可单破,难以俱灭。 紫微剑道堪称剑道中的包罗万法,而今赵莼才知其中厉害! 两人斗到此处,身后已是有法身虚影现了出来,两人的法身一赤金,一灰白,前者外形已成,瞧上去十分凝实,后者则在外形凝实的基础上,更多了些散着清辉的纹路。明眼人一瞧便知,那纹路其实是法身内的经脉,上接紫府,下通丹田,乃修行之根本,真元行走的之道路。 观这法身,能知赵莼已在外炼一道上寻得圆满,而池藏锋则要比她更进一步,于内渡一道上也已圆满。 不过赵莼分玄时,对方就已归合大圆满,于修为上胜过自己,她并不觉得意外。 何况真婴期号称法身之下尽为同阶,只若池藏锋还未修成法身,两人间的修为差距就不会拉开得很远! 内渡一道圆满后,池藏锋施放真元的确会快上许多,也比她更为容易,但论法力的深厚,赵莼自问无人能与她相较。此刻心神一动,丹田处的涡旋便有了动静,《太苍夺灵大法》的远转,使周围灵机迅速往赵莼身上聚去,连十八飞星都与她争抢不过。 节节攀升的真元威压,使赵莼身后的法身虚影,完全不弱于池藏锋所有,她身上的气势愈发强烈,亦叫池藏锋不得不拧了眉头。 十八飞星吞噬灵机,使周围成就不破之相。 以彼之法,比我这夺灵术,又当如何? 不知不觉,一个破局之法已然出现在赵莼心中。 天下万般道法,从未有敢号称不破不灭的,纵是十八连环相,也不会滴水不漏。 而若没有薄弱处,我便自取一个! 她眼神狠厉,丹田涡旋正如一个最大的穴位,将十八飞星中的灵机蛮横地拖拽过来,池藏锋见势要挡,赵莼却是放出法身虚影,使两座法身轰然撞在一起,这满天的真元撕扯碰撞,哪怕赵莼自己也不得不分神出来,将身形稳下,何况是将要出手的池藏锋。 同是分心,赵莼却有两枚元神,心神强大到不可动摇的程度,借此机会,丹田的涡旋已然将十八飞星内的一处灵机给夺了过来,等待已久的弱点,就在眼前! 池藏锋只觉得,赵莼在任何时候都冷静得可怕,他仿佛在和两个人交手,一个操纵法身,一个出剑克敌,互相之间心神相同,配合紧密。 十八飞星若被破,他必然会落至下风,而剑修之争又往往是破则退,退必败。 若不能以狂风暴雨之势击溃对方,就只能陷入僵持,若连僵持都无法做到,落败也便来得很快了。 是以剑修对敌很少会选择与之纠缠,胜生败死,皆在一剑之间。 哪怕拼着法身受损,池藏锋也纵起剑来,要重聚十八飞星之相,但正如他所想那般,胜负在一剑之间,却同时也在一念之间,赵莼夺了灵机过来,剑锋便已经破空贯去。 这一柄玄黑的长剑,像黑夜割开天幕,使阴阳昏晓同时出现在苍穹。 剑尖玄光撕开十八飞星的第一处穴位,浩荡灵机直冲天际,在云中破出百丈大小的圆形空域,又向下猛撞,于地表轰砸出巨大的坑洞。 砰!砰!砰! 破碎的十八飞星像天星陨下,在天穹与地面留下垂直的痕迹。 长烬每贯破一处穴位,四方灵机就散出一回,使附近方圆地动山摇,河川激荡。 直至十八飞星尽破,地上正好留下十八个巨坑,与天际十八个中空的环云相对。 而长烬的剑尖,在越过十八飞星后,最终停留在了池藏锋鼻尖之前。 修改太乙金仙为三代掌门(52,10:41) (本章完) 章九四 一波未平一波起 但要想再进一寸,却是不能够了。 论道切磋讲究点到为止,如若两人今日乃是死斗,池藏锋怕还会有绝地反击的手段,修士不到你死我活之际,显露出来的实力都只能说是冰山一角。可单拿今日的比斗来讲,赵莼又的的确确胜过了他。 池藏锋动了十二宫剑法的最大杀招,赵莼也用出《太苍夺灵大法》,此对两人而言,皆是面对强敌才会出手的招法,今日一战,也堪称尽力。 所以输赢既分,池藏锋也无愤懑之态,只是心平气和的收剑入鞘,稽首点头道:“是我输了。” 那剑锋虽没能伤他,但杀招被人破去,与落败也无甚差别了,他施下一礼,赵莼亦唤回长烬,握剑回礼道:“承让!” 池藏锋当然还有一战之力,只是这等骄傲的修士,大抵也不想继续苦苦与人缠斗,被逼得底牌尽出,何况赵莼又不是不曾留手,风云榜盛事在即,在此处露了杀招,对二人都没有好处。 “我曾在万剑盟中观得祖师剑意,与你今日剑意多有不同,你可是……走到了那一步去?”池藏锋褪去锋芒后,整个人便平和了下来,语气固是冷淡,却不难瞧得出认真之态。 赵莼收起长烬,对神杀剑道却是毫无遮掩之念,坦然将自己独辟一道的事情道出,才见池藏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在心头忖过神杀两字,继又拱手道: “实不相瞒,我辈紫微剑道包罗万象,重在收录天下剑法,全自身之道,此神杀剑道自成一家,我道弟子若能观摩一番,于修行之上堪称好处众多。” 他想了想,神情毫无波澜,道:“日后还要请师叔多多指教了。” 赵莼略一沉吟,知他所求合情合理,遂也点头应下,这时又见池藏锋从袖中取出一物,单手递上前来,道:“若无今日之事,我本想择日再去羲和山拜访,如今你正好也在,此物便一并给你了。” 那是枚巴掌大的石头,其上没有半分灵气,可见是凡俗之物不假,然而又被剑气细细雕琢,做成只粗颈大鹅,十分憨态可掬。 雕琢此石的剑意赵莼也很熟悉,立时就叫她认了出来。 “此回远去万剑盟,还遇到了太元道派的一位道友,她号寂剑上人,名作裴白忆,亦是位实力颇为强悍剑道天才,我二人一战,实因剑道相克故才险胜。”提到裴白忆,池藏锋脸上顿时露出先前出手时的凝重之态,“听我出身昭衍,裴道友便向我问起了你的事情,只是我二人……” 他斟酌一番,没有直接将不熟两字说出,微迟疑道:“我并不了解师叔你,故不能解答于裴道友,是以裴道友将此物交予我手,托我转交给你,说是风云榜开启时,自有再见之日。” 赵莼顿时心领神会,想到这两人都不是健谈的性情,问答之际未免磕磕绊绊,不由因此失笑,又忽地疑惑起裴白忆为何雕了一只大鹅给她。 成功将托付之物交出的池藏锋,正是松了口气,却似又想起了什么,在与赵莼辞过前,认真道: “裴道友亦是剑道奇才,我二人皆在万剑盟中明悟第二窍剑心,她遂以剑气雕琢门中仙鹤,向你表明此事。” 赵莼一时默然。 …… 并无人去管两人交谈了什么,夔门洞天几位长老所在的山头,实是一片寂静。 池藏锋认下落败时,坐在椅上的池琸便唰地站起身来,怒冲冲地拂袖而去,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另三位长老神情各异,上首的隆魄大尊眼神微眯,对自己这位师弟称得上十分了解,心思微微一转,便晓得池琸打的是什么主意。经此一事,池藏锋因夔门洞天而吃下败仗,教养他长大的池琸,亦因师门受辱而勃然大怒,二人若互生嫌隙,夔门洞天与池藏锋的唯一纽带即堪称断绝。 血亲与师门之间,自己这师弟似乎是有些偏颇了。 隆魄大尊目光渐冷,向余下两位长老道:“池师弟大怒,此去劝告他两句,先告辞了!” 说罢扬手一挥,身影就化作烟云,向云端遁去。 见两人心情都是不佳,池藏锋更是败给了赵莼,还在座中的两位长老,无疑有些兴致缺缺起来,待互相对视一眼,便也起身离去,留一众噤若寒蝉的弟子埋着脑袋,只等长老们俱都走完,才陆续抬起头来打量四方。 人群中忽然有声音道:“此战是赵上人赢了,夔门洞天这一回,当真是折了面子!” 山头上顿时就吵嚷起来,各般赞叹不绝于耳,只是此中弟子还有夔门一脉的人,听了这话自是不大开心,忍不住反驳道:“这怎么能算,我夔门洞天中强者无数,许多修成法身的师兄师姐们都还没出手呢,要不是……那赵莼怎可能赢!”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你夔门一脉是有许多弟子不错,可纵是寻常弟子都能知道,修成法身与否,堪说是两类修士,若是今日真有法身真婴出手,即便赢下了赵上人,”这答话的女弟子伶牙俐齿,竟是冯家兄妹里的冯茴,“可你猜猜,到时候丢脸的究竟是谁!” 夔门弟子被她话语噎住,不想冯茴竟接着道:“何况这最后出手的池上人,根本就不是你那夔门一脉的弟子,借他人名声来逞自己威风,这事情也便只有你们才做得出来了!” “你!”那几个夔门弟子势单力薄,直嚷嚷着“池师兄与长老乃是血亲”、“我夔门洞天对其有恩”之类的话,对冯茴更是目露凶光,恨不得动起手来。 “好了,”张宁筱似是不堪其扰,扶着师妹萧慈予冷冷看来,“都滚回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弟子们都沉浸在赵莼得胜,夔门洞天丢了脸面的喜悦中,却忘了除却长老,这里还站了位修成法身的真婴弟子,一时间,连刚才妙语连珠的冯茴,浑身都像浇了冰水似地寒冷。 好在张宁筱不曾多与旁人计较,只是冷哼一声,抱起师妹离去,见她也走了,剩下的夔门弟子独木难支,只得灰溜溜地遁去。 冯茴这才松了口气,被兄长拽回身侧,低声道:“下次可莫要如此莽撞了,万一被夔门洞天记恨怎么办?” 兄妹俩一阵后怕,韩旸却摇了摇头,放言道:“这倒不会,如今夔门洞天丢了脸,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因此消停不少,而有羲和上人在前,也算是开了一个好例子,让别人知晓不非山谁都不惧,只若有人来告,就有执法弟子敢管,从前弟子们是不敢去告,往后倒要好些了。” 冯芜却觉得不然,有些迟疑地道:“羲和上人是因出身真阳洞天,故才有胆量与夔门一脉对立,我辈弟子不被欺压就算好的了,又哪敢主动招惹?” 韩旸听后也不觉失落,很是乐观地道:“羲和上人来此,不仅有师门在身后支持,端看来此之前巽成尊者借出的两件法器,就能知道不非山立场如何,待往后羲和上人修为见长,做了执法长老,对弟子们的好处便会更多了。” 冯芜不好触其霉头,只能点头应是,心中仍旧不以为然。 盖因身份之别,让两人对此事的看法出现了不同。 然而多数弟子皆未有考虑到日后之事,人群中更多的,还是对那先前一战的议论。 “此二人胜过同阶弟子实在太多,到动手时只让人觉得举手投足间玄妙无比,仿佛有一层浓雾遮掩,就算用了神识也瞧不大清楚!” “原来师兄也有此感,说来惭愧,师弟我也不曾看清。唉,若是平日里勤于修行,如今也不至于像个无头苍蝇了。” 这时,忽有弟子拍起胸膛,大声言道:“师兄师姐们莫要担心,小弟我身上正有一枚留影玉珏,勉强是将刚才那一战收录其中,诸位若有所需,可到小弟这里的刻印一番,只是……这价钱嘛。” 越是实力高强的人动手,就越不容易被记录下来,此人手中的留影玉珏绝对算是上品,才能完整把赵莼二人的一战收录,这样的法器在得坤殿里,也得花上不少功绩来兑换,故而听他要收钱财,其余弟子们皆都不算惊讶。 反而一拥而上,几个呼吸就把这弟子围了起来。 这是没能瞧清楚刚才那一战的弟子,还有些自身实力不错,看到了剑穿十八飞星的人,眼下便是震惊更多了。 “方才那一招必定是十八飞星不假,当年池藏锋还在归合境界时,就是用这一招击败的燕仇行,如今许多年过去,他早已比从前强了不知多少,不想却还是败给了赵莼,这还是在使出了杀招的情形下!” “却不知道赵莼使的是什么剑术,太乙庚金剑意……宗门内还没有第二个领悟此道的弟子,早知这剑道如此强悍,我拼着攒几年的功绩,也要换一卷剑经来读!” “你?你这小乘剑意都没悟出的人,就敢想庚金剑意这等大乘之道了,我可告诉你,门中每年换取《太乙庚金剑经》的弟子,怎么的都有上千之数,但却没一个能有所突破,最后不是困在此道,就是换法重修,你可不要因为见了赵莼修成,便以为自己就是下一个她了。” “知道知道,我也不是那般好高骛远之辈!” “对了,赵上人剑破十八飞星前,使的是什么手段,可有人观摩出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未能讨论出个确切来,是以又有一堆人向那手持留影玉珏的弟子奔去,叫后者赚了个盆满钵满。 而这灵机一动,把赵莼与池藏锋斗法之景录下的弟子也不曾想到,这一笔生意会做得如此之大。 赵莼剑扫夔门洞天,力压昔日的第一剑修池藏锋,当着诸位长老的面将弟子捉拿归案一事,一经传播,便在宗门上下掀起惊涛骇浪来! 有人说夔门一脉弟子倾巢而出,却都被赵莼一剑横扫,亦有人道池藏锋主动邀战,最后狼狈落败,如非当年赵莼拜入亥清门下,也便轮不到他来当珲英大尊的弟子。 风言风语传得越发夸张,像是被压抑已久的暗潮,骤然翻腾起来,只若不经制止,就会越来越汹涌。 率先有所动作的,是元渡洞天。 池藏锋败给赵莼后,首要之事便是回到师门请罪,珲英大尊态度如何,外人并不知晓,只是未有多久元渡洞天内便传话出来,说珲英对爱徒十分满意,二人剑道相合,如今成为师徒正是缘分使然。 若无意外,池藏锋便当是珲英的衣钵传人了。 此后,则是夔门洞天两位洞虚之一的洪允章宣布闭关,他与韩叙正先后拜入茅仙人门下,实际上岁数相差不多,如今余寿尚不足五百载,可知此回闭关若不能登仙,就当是坐化转生这一条路。 这一件大事,令宗门上层为之一震,气氛顿就有些凝重起来。 仙人不出世,洞虚大能就是行走在大千世界中的至强者,每折损一位,于宗门而言都分外令人痛惜。 可若洪允章成仙,夔门一脉就同有三位源至仙人,这就要压过掌门一系了。 就连底层弟子们,也渐渐觉察出了些古怪,唯有赵莼回到洞府继续苦修,等到了施相元的书信。 她有意要求星月一道的强者指点一二,从夔门洞天归来后,便修书一封递往九渡殿,如今方得了施相元的回复。 正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今裕康陈氏的老祖,便是以《玉穹星月宝书》成就的洞虚之位,当初就是她出面在亥清手下保住了施相元,又曾听过温仙人讲经,在世家之中,也算是与掌门一系极为亲近的洞虚修士了。 陈家老祖若是愿意出面,当是最好不过的人选了。 只是这几日老祖外出拜访旧友,并不在宗门之内,施相元遂告知赵莼过待数月,等老祖回返宗门,就可带着赵莼前去拜见。 本章二合一四千字 待会儿还有一章 裴姐:二窍剑心了,给赵莼雕个仙鹤表现表现 莼子:嘿嘿嘿……大鹅……嘿嘿 (本章完) 章九五 有缘不必阻,无缘莫强求 等过了两月,施相元果真来请。 如今他不再担忧亥清为难,座下徒儿关博衍又十分争气,自己有陈族扶持,也算是在九渡殿站稳了脚跟,来见赵莼时,比从前已然多了几分意气风发之态。 听闻施相元当年也是门中天才,早早得了裕康陈氏的青眼,此后跻身真传弟子行列,亦无人敢小瞧于他。 现下见了赵莼,便朗声笑道:“今日也巧,我正有一件好事要说给你听!” 赵莼打了个稽首,邀施相元在洞府中入坐,立时又有伶俐的童子奉上茶来,恭敬地候在一旁,她指了指茶碗,示意施相元用茶,自己又微笑应道:“不知是何事让长老如此开怀?” 施相元摆了摆手,却摇头道:“此事倒与你很有几分关系。” “哦?”赵莼疑惑,沉吟道,“便要请长老解惑了。” 既是好事,施相元也便不再藏着掖着,当即取了一幅画卷出来,展开一看,画中竟然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生得浓眉大眼,十分标致,眉目间满是坚毅之态,眼神清正而有锋芒,便是光看此画,也足以让赵莼对之略起好感。 这定然是个心神坚定,为人正派的修士,且身后还背负一柄长剑,作了剑修打扮,叫她骤然升起几分亲切。 但画上的人,她却是不认识的。 “长老,这是……” 施相元指了指画中少女道:“自魔劫以后,重霄界已是恢复了不少气数,如今在分宗任掌门一职的,是从前与我相熟的一位真传弟子,他在任期间,有一弟子拜入山门,洞府就刚好在你从前的照生崖附近。” 其口中的弟子,自然就是这画中的少女,施相元见赵莼微皱眉头,又继续言道:“那处金火之气浓重,其余弟子都避之不及,可此人却得了益处,于修行之上有如神助,我那友人心中惊奇,唤这弟子上来一瞧,发现她竟是纯阳之体,有受人后天点化之相,此后若能彻底唤醒这等体质,必将一飞冲天,直上云霄。” 赵莼并非完全不懂,只看施相元的神情,就让她明会了对方的意思:“长老是想让我收了此人在门中。” 施相元点了点头,正要与赵莼继续言说好处,却见对方摇头拒绝,道:“如今我资历不足,修为浅薄,如何能为人师长?况且那弟子的纯阳之体还受过他人后天点化,可知二人之间早有师徒缘分,与我倒是无缘了。” “虽是这番道理,但师徒缘分,未到真正拜师时,谁又能说得明白呢?”施相元并不想赵莼错过这一佳徒,便又劝道,“纯阳体质十分难得,这弟子又正好是剑修,哪怕在主宗之内,也很难在寻得如此合适之人了。” 纯阳之体并上剑修,即是天生的纯阳剑道天才,这种资质放在主宗,也将被各大洞天争抢,施相元乃是觉得待此人过龙门大会上界后,便会被大能们争抢过去,今日才急急告知赵莼,想她早做决定。 不想赵莼的心思十分坚定,只道自己并没有收徒之念,叫施相元无须担心。 见他神情略见可惜,赵莼便宽慰道:“天下之事,大多强求无果,正如长老所言,拜师一事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算定局。如今那弟子尚还不曾完全觉醒体质,长老又如何能敲定,她来日必成天骄?我可答应长老,待那弟子上龙门大会时,定将亲自前去瞧看,若她愿意拜师自是最好,若她与我无缘,那也不必感到可惜。” 施相元心中抒怀,点头道:“自是这个道理。” 赵莼又问:“那弟子叫什么名字?” 施相元干脆应道:“以秦为姓,名作玉珂。” 赵莼遂将此记下,念起从前在横云小界中,亦是有一道师徒缘分留下,不过当时自己并不知晓风波将起,斟酌之下也是只给了一句承诺,后逢魔劫乱世,那修士与她能否再见都还难知。 便可知师徒一事,当真不可捉摸。 若那修士上界而来,自己必能有所感应,如今这份感应愈发浅淡,其面容在自己心头亦愈发模糊,或许就是师徒缘分不至,无须过多执着了。 道完秦玉珂之事,施相元估摸着时辰,便邀请赵莼与他同去拜访那陈家老祖。 洞虚大能显然不是可以轻易求见得成的,更莫说陈家老祖坐镇豫康陈氏,乃宗族的顶梁支柱,施相元与赵莼递上拜帖,也只能先在陈家别府中等候,尚不能进入洞天之中。 说起来,这还是赵莼首次去往世家中拜访。陈家别府不在山头,而是占据了十六个大小不一的湖泊,修筑成山水园林景色,府中极宽极大,分前中后院,唯有前院可供外人行走,中院与后院都是内家子弟修行的地方。 而光是前院,实就已经比她洞府大上许多了。 赵莼踏入其中,迎面所见的就是一尊巨像,听施相元道,这便是裕康陈氏的祖师,三代掌门太乙金仙座下道童陈去伪。 两人在侍从的引路下,到了巨像面前施下一礼。因施相元与陈氏相熟,自身又在九渡殿中任职长老,陈氏弟子并不敢怠慢二人,当下是客客气气地做了接待,将他们引至厅中吃茶。 掼星洞天内,自外拜访旧友归来的陈家老祖倚在榻上,见四下无人,遂将伺候身前的陈寄菡拉了过来,眉目低垂道:“叫族中弟子准备起来,近来将有弟子大比,不可耽误。” 陈寄菡眼神微变,立时跪坐在一旁,握着陈家老祖的手道:“老祖宗这是怎么了。” 世家之人往往关系亲密,望着这从小由自己养大的孩子,陈家老祖的眼神柔和不少,她捏了捏陈寄菡柔软的手心,道:“我以拜访旧友之名,实则是去见了岚初派的梅仙人,她……她已打定主意要飞升了。” 陈家老祖的眼睛骤然一狠,目光放出精光:“自古飞升之事,往往非死即伤,梅仙人说,若她不幸陨落……” 她把陈寄菡搂在怀中,说得越多,后者脸色就越白。 “老祖宗,此事做不得!”陈寄菡已然冷汗涔涔,背脊湿透。 (本章完) 章九六 访陈氏牛嚼牡丹 陈家别府,羽桐厅。 这处前厅景致开阔,东西两侧遍植羽衣梧桐,低矮灌丛中则有朱果点缀,两三道蜿蜒清溪自后山流下,溪道不深,偶有银鱼跃起,因着是待客之地,来往走动的便多为身着灰蓝衣衫的童子,个个皆在十三四岁,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修真界甚少以貌取人,但人对美的追求却从未停止,世家门阀以血缘论亲疏,族中子弟常有骄矜之气,贪图享乐之辈不在少数,而宗族并不以此为大事,毕竟于修道人而言,修为实力才是重中之重,只若外物享受不影响到自身修行,倒也无甚所谓。 故而赵莼一路行来,所见所闻皆与师门一脉大相径庭,若说裕康陈氏乃花团锦簇之相,那么连夔门洞天都要当得起一句冷清了,而听说裕康陈氏还不算昭衍世家门阀内最为强大者,如今世家中执牛耳者乃嫦乌王氏,即可想象后者门庭有多繁盛了。 她与施相元先后入座,不过片刻,便有个蓝衣少年执着拂尘过来,两名灰蓝衣衫的童子跟在他身后,神情恭敬,目不斜视。 待这两名童子将灵茶奉上,那蓝衣少年才将拂尘一甩,咧嘴笑道:“适才便听说是长老来了,晚辈有失远迎。” 赵莼低眉一看,这少年修为不低,约莫也在归合后期,只是尚未凝就道种,想来该是陈氏族中子弟。 便在这时,蓝衣少年也望了过来,颇为客气地拱手作礼,道:“羲和上人有礼。” 赵莼向他点头,后才见施相元手捋颌下青须,对少年言道:“原来是莲生啊,你今日可是跟着少泓一起过来的?” 又不忘向赵莼介绍道:“他叫陈莲生,是陈氏直系本支的弟子,如今跟在鸿青殿长老陈少泓身边修道。” 世家之中不论师徒,所谓跟在其身边修道,地位便相当于师门当中的座下弟子了,赵莼神情一正,却不为这陈莲生,而是想到施相元口中的鸿青殿长老陈少泓。此人乃是鸿青殿如今的首座长老,若无差池,在他成就洞虚后,就会从嫦乌王氏的洞虚大能王酆手中接任鸿青殿殿主一职。 首座突破,则时任殿主去位,这本是宗门的规矩。 而设立首座长老又需要直系上峰点头,此便意味着在定下首座之时,时任殿主的修士自己,大多也有了退位之念。 不过如今的鸿青殿却不一样,前代殿主韩叙正万年前成仙去位,本该接任殿主之位的首座长老,却在界南天海的浩劫中陨落,几经谋夺下,才由几大修真世家连手,将王酆拥立上位。而王酆接任不久,即定下陈氏族中一名长老为首座。 至此近万载岁月,鸿青殿更替首座长老三位,其中尽数为裕康陈氏族人。 这几大世家的主意,也便逐渐显露出来。因这当中嫦乌王氏的势力最强,王酆得以第一个坐上殿主之位,此后却要立下陈族之人为首座,日后待陈族之人上位,就该将首座定于其余世家的长老,如此循环往复,使鸿青殿殿主之位在几大世家手中不断交接。 就如九渡殿殿主的位置,一直牢牢把持在掌门一系手中一般。 不过突破洞虚并不容易,陈少泓前头两位首座都见突破无望,选择退位让贤,他是否能成就洞虚令王酆退位,却还不得而知。 但据施相元所言,陈少泓乃是裕康陈氏此代最有望成就洞虚的修士,若他不成,剩下的弟子中,能比得上陈少泓的人几乎没有。 也算是承载着一族的希望了。 赵莼看着陈莲生,对方瞧上去年纪稚嫩,神态还有几分意气风发,闻见施相元提起陈少泓,才稍稍表露谦卑之色,道:“却非如此,实因老祖宗此番外出唤了长老随行,晚辈才来了别府等候。” 施相元微微一讶,神情不变,缓缓点了点头,道一声“原来如此”,又侧身看向赵莼,抬手指向茶盏道:“你是初次前来拜访,怕还不知道,陈家有一种从不外流的茶叶,其名唤作雾中春,以汤亮色清闻名,只用来招待贵客,不妨尝尝。” 赵莼这才端起茶来,见清亮茶汤上浅浅萦绕着雾气,似晨起山中的云雾,而茶香浅淡悠长,不经人嗅,就丝丝缕缕般绕上鼻尖,她轻抿一口,味道很是清淡,却有一股灵力顺着喉咙灌下,渐渐抚慰周身,令人通体舒畅,后又觉神清目明,经络通达,运转真元的速度也要快上几分。 至真婴境界,还能有如此效果的灵茶,不必猜也知道品阶颇高,当属灵药一类。 而听施相元这般讲来,陈族也不会以此招待一般来客,赵莼能得一盏,除了身后的亥清大能外,当还要属她近来的一番作为。 果不其然,听施相元夸赞雾中春,陈莲生面上顿时浮出些许与有荣焉的得色,只是他丝毫不敢怠慢于赵莼,当即又端正神态,笑道:“羲和上人乃此代弟子中的剑修第一人,我裕康陈氏一向礼重天才,自然要以上好灵茶款待,若上人喜欢,待到离去时,也可捎上十斤带走。” 赵莼轻道“多谢”,这时却见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阔步走了进来,他朗声大笑,道:“相元,是你来了!” 看他紫衣金冠,脚踏玄靴,正是先前随赵莼从咎王岭回来的巫蛟。 赵莼展颜一笑,目光抬起间,将陈莲生面上神情揽入眼底。他眉头微拧,双唇抿起,哪怕巫蛟走进厅中,也并不向对方看去,而是在施相元点头招呼之际,微微屈身道:“晚辈还有要事,便就先行一步了。” 说罢,陈莲生后退几步,转身便走,这时才叫巫蛟注意到他,神色颇为不自然地收了目光回来,连喜意都淡了不少。 施相元唤他坐下,巫蛟却眼前一亮,大步上前把桌上的茶盏端了起来:“雾中春,嚯,好东西啊,还得是相元你如今出息了,放以前哪能喝得上这等好茶,也该叫我跟着享享福才是!” 他把灵茶端起一饮而尽,施相元只能低叹一声,斥他“牛嚼牡丹”。 前段时间调休,昨天有点低烧,不知道是不是二阳。 打工果然很痛苦 (本章完) 章九七 试拉拢老祖之思 巫蛟却不管他,拍着腿就坐到赵莼旁边来,冷哼道:“你也别管我是不是糟践这些东西,陈家是个什么货色,你我还不清楚吗,论起拜高踩低,有哪处能比得上这些世家门阀的? “从前你得罪亥清大能时,不也将你冷落了些时候?如今你当上长老,他们倒是又围了上来。” 或是口中亥清大能的徒儿就坐在身旁,巫蛟说着说着声量渐低,抬起大手摸了摸鼻子。 施相元倒不在意,将双手端在身前,语气平淡:“陈氏对我有恩,纵是有过疏离,也不该将此忘却。” “挟恩图报,绝非善类!”巫蛟脸色愈加不善,语气也越发冷硬。 好在二人并未因此争执起来,待施相元将今日来意言明,巫蛟才抽了抽面皮,忽地拍桌道:“遭了,陈莲生在这里,岂非意味着那人也在,不行不行,这地方我可不能待了,相元,我这就先走了!” 他来得匆匆,去也匆匆,赵莼不免对此感到疑惑,正待发问时,却有弟子过来传唤,讲到二人可以前去拜见陈家老祖了。 赵莼两人自然不敢耽误,连忙起身整理一番,随这弟子往陈家老祖的洞天去。 陈家老祖对外号庚昀大能,其以《玉穹星月宝书》成道,洞天名为环月。 待踏入环月洞天,能见天边高悬明月,圆满若银盘,四周明灭诸多星辰,亭台楼阁无不修筑于星辰之上,由玉带般的银河串联,星相图纹似河流倒悬,浮于长空。 月光轻而柔,赵莼二人并引路童子沐浴浅白光辉,直至走到一处琉璃作瓦,白玉为柱的大殿前,那处还有一位身姿绰约,出尘若仙的女子等候,见二人到来,立时迎上前道:“老祖宗已在殿内,快快随我前去。” 这正是与施相元交情深厚的陈寄菡,早在珲英择徒时,她就已经见过赵莼的面容,不过赵莼却不认识她。 然而见她温柔神情下,隐约有些忧郁,赵莼便也不好多问,只随着陈寄菡向店内走去,直至看见正中一道斜倚在榻上的人影,二人才齐齐行礼道: “晚辈施相元,见过庚昀大能。” “弟子赵莼,见过庚昀大能。” 陈家老祖面貌并不年轻,望之约有六旬年纪,慈眉善目,语气温和。 她挥手一抬,就将两人扶了起来,施相元与裕康陈氏关系匪浅,却也很少会主动拜见于她,至于赵莼,就更是稀客中稀客。陈家老祖自问与温仙人有旧,可对真阳洞天就是少有交集了,而亥清此人桀骜不驯,与世家门阀很是不对付,当年施相元一事,她也只能是请温仙人出面劝告,无法直接触动亥清。 赵莼作为亥清的徒弟,实也承袭了不少她师尊的作风,放眼宗门内外,敢打上夔门洞天的人,怕也只有她一个了! 故见二人来访,陈家老祖心中不免疑惑,遂开口询问,得赵莼躬身一拜,讲道:“弟子今日一来,特有一事相求。” “哦?”陈家老祖眼中异色更浓,抬袖道,“你且说来听听。” 赵莼忖了一忖,于心头暗思后开口道:“弟子修行大日之道,此刻正是到了真婴法身的内渡阶段,须得引天地之精气,筑成经脉丹田,才好运转大小周天,而思来想去,此间天地精气,未有比大日之气更适合弟子的,只是这一法门无有前人之例可循,更不曾听说过大日之气的采气之法。 “只听闻《玉穹星月宝书》中,有采集星月气息的法门,不知这二者之间可有相通之处,又闻前辈您乃是以此法成道,故才前来请教,还请前辈为弟子解惑。” 陈家老祖骤听此事,也是想了一想,皱着眉道:“采集大日之气?这倒是从未听说过。” 语罢,她望了赵莼一眼,先赞道:“你的确是个胆大的。”后考虑一番,心中自有成算。 赵莼不久前才正面击败池藏锋,堂堂正正拿下了真婴弟子剑修第一的名号,无论是身家背景,还是个人资质,在宗门内都堪称第一等,这类天之骄子如无意外,来日必成一尊人族强者,届时再要去结交便就有些晚了,而若能在此时卖个人情,对陈氏一族倒也没有坏处。 她困在洞虚境界已有许多岁月,纵使此等修士寿元悠长,却也总有耗尽之日。岚初派之于梅仙人,正如裕康陈氏之于自己,上头的坐镇之人去了,下面的山就会顷刻崩塌。陈氏一族至今已现青黄不接之景,自陈少泓往下数,唯陈寄菡尚算资质不错,其余后辈中,同赵莼一代的弟子,竟无有拿得出手的天才。 嫦乌王氏有芙月双姝,两姐妹皆是毫不逊色于池藏锋的天才人物,北炬燕氏也有燕仇行这等新星涌现,更莫说十八洞天门下,那些早已威名在外的人族天骄。 与之相比,赵莼与池藏锋都还算是新晋天才,尚未在风云榜上留名。 而陈氏一族,今朝竟已无人登上风云榜,实可为气象衰微! 若非如此,作为老牌世家的裕康陈氏,也不会着眼于笼络族外弟子,扶持施相元这等身无背景的修士上位了。 故今日赵莼主动来寻,陈家老祖说不意动也是假的。 她心道,只可惜这弟子早已拜入亥清门下,不然使尽法子,也得将其笼络入我族之中,要么在族内选个相貌出众的年轻俊杰与之结作道侣,要么干脆从施相元那处找寻门道,如那关博衍一般收为弟子。 陈家老祖轻叹一声,在心底摇了摇头,缓声道:“虽无前例可循,但你若执意如此,我可单将采集星月气息的法门传授你一二,不过你须得谨记,缘法不止不可强求,若是因此有碍于自身修行,便当立时作罢。” 事已至此,能以指点之恩卖个人情,那也是好的。 赵莼闻言大喜,遂躬身再拜,道:“多谢前辈指点。” 待直起身来,她又道:“弟子在别府等候时,见陈仙人之像立于正堂,早闻陈仙人曾得二代掌门剑道真传,故弟子今日前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忘记今晚体测,点个麦当当吃得肚子溜圆,仰卧起坐差点大吐特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本章完) 章九八 世家小比内纷争 听她这般讲来,陈家老祖顿时心领神会,不觉笑道:“我知你意思了,你是想观阅仙人留下的剑经。” 赵莼微笑点头,大方应声:“正是如此,果真半点也瞒不过前辈。” 陈家老祖也不避讳,只将大袖一拂,神情坦然道:“我族无甚过人神通,唯几卷剑经乃仙人所传,尚能为人称道,而仙人自认不是二代掌门门徒,此剑道真秘亦不该由我族私有,故曾留下告诫,嘱咐我辈如有弟子前来参阅,该要大开方便之门,以令二代掌门传承不绝。” 赵莼神情一凛,正容道:“仙人高义。” 而陈家老祖却话锋一转,摇头道:“道理虽是如此,但这剑经却不是人人都能看得,仙人当年是为二代掌门座下奉剑道童之一,其剑道惜其一步,未能破入主宰境界,故不能得剑仙称号,这也是他终生一大憾事。不过剑经内融入了仙人几分真识,若没有七窍剑心境界,便无法参悟出其中真秘。 “我知你乃剑道奇才,但看你今朝成就,离那七窍剑心恐还是有些距离的。” “原来如此。”赵莼这才了然。 “不过依你资质,这七窍剑心当也是早晚之事,待你境界到了,自可来我陈氏一族参阅剑道真秘。”陈家老祖心中自然满意,虽说仙人不让后代私占剑经,但此等剑道真秘到底还是存放在陈族之内,凭这几卷剑经,宗门内不知有多少天才剑修与她陈族结下善缘,想来也算是仙人对后代的照拂了。 只可惜她陈族之内,始终未见剑道天才出世,便不晓得是不是命数如此了。 赵莼的事情了了,陈氏老祖又温声问起施相元,话中多为九渡殿的事情,不无关心之意。 施相元有些受宠若惊,连忙应声答话,后听陈家老祖说起自家弟子,便才露了几分满意神色,道:“博衍自领悟道意以来,一直勤修不辍,如今已至内渡圆满,只是能否在风云盛会前修成法身,尚还十分难说。” 陈家老祖拧着眉头,摆了摆手道:“像他这般在真婴境界就领悟道意的弟子能有多少?此等天骄来日可成大器,必然是要在这一阶段求个上等法身的,为一个风云盛会强求法身才是揠苗助长,相元,你可要好好与他讲讲这其中的道理。” “晚辈受教,”施相元心中虽无让弟子强求法身的念头,却还是谨慎应下,“前辈不必忧心,博衍一向行事有度,此等自毁前程的事情,他必然不会考虑,晚辈回去后也当好生告诫于他。” 陈家老祖便才满意点头,心中想到那风云榜盛会,不免又提点了陈寄菡几句,嘱她看顾族中弟子,令他等莫要懈怠。 一月后,赵莼自环月洞天而出,《玉穹星月宝书》中的采气之法她已大致习得,只是如何以之采集大日之气,还得要她自己下来琢磨。 因陈家老祖乃是以星月之道开辟洞天,裕康陈氏的弟子当中,便数此道修士最多,而为了便于弟子采气修行,在陈家别府内又有特殊的小星池洞府,其内沟通天穹,更易采集星月气息,虽不知对大日之气是否有用,赵莼却也有借用此地修行的念头。 对此,陈家老祖自是欣然同意,又赐她一枚小牌,允许赵莼进入内家弟子行走的中院。 小星池便在中院内。 她从环月洞天出来,施相元已是先行回返九渡殿中,早得了吩咐的侍女连忙迎上前来,为赵莼引路去往小星池。 这一路上,赵莼隐约有所发觉,比她月前到陈家别府时,往来其中的陈家弟子竟是多了许多,纵然行至中院,嘈杂交谈声也是毫不见少,更夹杂着呼喊喝彩,高声叫好的声音,不难瞧出有修士在周遭设坛比斗,引得声浪一重高上一重! 她步伐渐缓,引路侍女略做觉察后,立时也停了下来,有几分拘谨地询问道:“上人可是有事?” “无需紧张,并非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赵莼摆手,往不远处人群聚集的方向遥遥一指,“月前来此时,倒甚少见得如此数量的修士聚集一处,可是有贵府长辈在此考校弟子?” 这些时日里,赵莼打上夔门洞天的事情,早已是传得人尽皆知,侍女听说过面前修士的名声,心中对其却是有些畏大过敬,此刻见对方举止从容,言语间也颇见礼数,便才稍稍安下心来,柔声答道:“却非如此。 “实是三日前我族陈少泓长老,与嫦乌王氏、北炬燕氏、上殷庄氏的几位长老商定,要在世家门阀中兴办一场弟子小比,除此以外还有梁氏、方氏等几支豪族的弟子也要参加,比试之地便定在别府内的银松道场,如今弟子们都在为了此事做准备呢。” 既是世家门阀内部的比试,与自己的关系便不是很大了。 赵莼只有些意外于这场比斗的规模,竟是将门中富有名望的几大宗族都囊括在内,便就让她思忖起,其中是否用意不浅了。 她却未继续逗留,当即抬步往小星池洞府行去。 而另一处斗台,一道狼狈身影从台上落下,摇摇晃晃后退几步,才终于稳住身形,抬起一张略显苍白的面庞,咬牙道:“是我输了。” 台上的青年身材颀长,面冠如玉,只是眉眼中多了些傲然之色,让他显得格外盛气凌人,便听他轻哼一声,双眼往周围弟子们身上一扫,讥讽道:“自然是你输了,陈叔孟,你以旁支身份挑战本支嫡系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刻了。 “区区旁支弟子,竟也敢在本支面前叫嚣。”那青年双眉皱起,轻蔑之意呼之欲出。 世家门阀中,最不缺的就是本支与旁支之争,而传代越久,此般争斗就会越凶。自陈去伪后,每一代家主上位,其所在族支即为本支,其余则落为旁支,如今坐镇裕康陈氏的乃是环月洞天之主,庚昀大能陈珺,是以她这一支的族人,便是现在的陈族本支。 章九九 云容邀战避不及 陈叔孟所在的族支却非庚昀大能之后,故才为旁支弟子。 而周遭一众弟子内,虽有本支族人在,可更多的还是与陈叔孟一般出身旁支的人,此刻听了台上青年的话,登时就有怒气升上心头,咬牙切齿瞪向那说话之人。 只是世家门阀的规矩,往往是将大量资源倾斜给本支嫡系,如非是天资过人,在这般资源倾斜下,大多数旁支弟子都是不如本支嫡系的,这陈叔孟已经算是旁支里的佼佼者,可仍旧比不过台上青年,若换了他们自己上去,只怕输得会比陈叔孟还要惨,是以众弟子虽怒不可遏,却也一时无可奈何。 台上青年挑起眉头,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心中快慰之情顿时冲至顶峰。自从近年来接连出了几个资质不错的旁支天才后,这些旁支弟子们便以为自己也有一飞冲天的机会,当真白日做梦! 他今日就是要给陈叔孟一个教训,叫旁支弟子都晓得,一时风光根本算不上什么,只若庚昀大能还在一日,本支的地位便绝不会动摇! “可还有人敢上台一战!”青年双臂挥开,一股颇为强悍的气息顿时横扫开来,一些实力略有逊色的弟子,更是忍不住后退数步,被这气息震得丹田一荡, 见状,不少人都轻声叫骂起来,只恨自己实力不足,才叫这人嚣张若此! 便在这时,愈发喧嚷的人群中,忽然跃起一道赤红身影,伴随着一声惊呼“云容”,那人已是稳稳落在台上。 青年眯起双眼,谨慎地打量着面前的红衣女子,以对方身上似火焰一般浩烈的气机来看,这必然是一位实力不输于自己的弟子,只是她面貌十分陌生,此前倒从未在别府中见过,不过陈氏族人众多,或许有在外潜修的人也不得而知,故青年挺直身形,朗声问道:“这位妹妹倒是眼生,不晓得是我本支嫡系,还是出身旁支?”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身量高挑,四肢修长,黑发高束脑后,垂下的青丝如上好乌墨,她肌肤雪白,一身赤红劲装似红梅出雪地,而神态坚毅无比,又满是桀骜之色,其站于台上,就好像一团烈火,不知不觉便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听她声音略显低沉,语气沉然道:“在下戚云容,特来讨教!” 姓戚? 青年微皱眉头,心中已然思索起来,门中可有姓戚的修真世家,只是底蕴深厚的世家门阀中并无戚氏,或许是小门小户也不得而知,便见他警戒之态略微收敛,摇头道:“今日乃是我陈氏族内切磋,阁下既非我族中人,还是不要来凑热闹了。” “关平哥哥此言差矣!”伴着这一声音,人群中挤出了个梳着双环髻,身穿石青色襦裙的少女,看着像是豆蔻年华,模样甚是稚嫩。 陈关平望见是她,不由诧异道:“原来是小柊妹妹,这位戚师妹莫非是你带来的友人?” “不是不是,”陈柊连忙摇头,发上珠翠叮咚作响,她与陈关平一样,都是陈族本支的弟子,此代亲缘还隔得颇近,故而语气熟稔,道,“云容乃是巫蛟之徒,而师徒中又一向将亲师视作父母,按理说,她也能算作为我陈氏一族的弟子。” 台下有不少弟子皆面露疑惑,唯少数修士目光微闪,而那陈关平无疑是知情者,闻言后冷哼一声,却不像陈柊这般认为。 “小柊妹妹这话才是错了,族中从没有人说过,那巫蛟是我陈族之人——” “可也从没有人说过,巫蛟不是我族中人!”陈柊大声打断,声音清脆而洪亮,“按血缘论说,巫蛟乃是陈少泓长老之子,实属我族本支,云容既是其亲传弟子,又怎能算作是外人呢?难道关平哥哥能代长老做决定,将巫蛟驱逐族中不成?” 这下,众弟子才终于清楚了眼前女子的来历,只是陈少泓在族中威信甚高,弟子们皆不敢多做议论,从前更不曾听说过,他还有一子嗣在。 “你疯了!”陈关平脸色胀红,咬牙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巫蛟可是……” 他硬生生将半妖二字阻在喉头,旁支弟子或许不知,但巫蛟的来历在本支族人内,可算不上什么秘密。 陈少泓一向以此子为耻,多年来几乎不管不顾,作为父亲的人尚且如此,又能指望同族之人对巫蛟有什么好脸色看?何况陈少泓最不喜族人议论此事,待他坐上鸿青殿首座长老的位置后,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便更少了,陈关平与陈柊能知晓,亦是家中长辈所告知。 所以陈柊敢当着众人之面道出此事,不可谓不胆大! 戚云容敏锐觉出,巫蛟在陈族内的身份或许有些异样,不过陈柊不曾对她言明,自己作为弟子,也不好打听师尊的私事,故她并不知道陈关平为何神情紧张,言语中似又颇为厌恶巫蛟的半妖身份。 然而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光凭陈关平这一通表现,就已经让戚云容十分不悦了。 偏她又是个刚正不阿,爱憎分明的性情,见陈关平神情轻蔑,当场便厉声道:“阿柊何必与他多话,见人邀战却躲闪不止,此等懦夫做派,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弟子们尚还在议论巫蛟之事,此刻听得戚云容开口,竟不由噗嗤一笑,心道这陈关平哪里被人如此辱骂过,听了这话必是要恼羞成怒了! 果不其然,陈关平登时怒睁双眼,俊脸微微扭曲,指着眼前女子道:“你!” 戚云容丹田一震,体内真元已是澎湃沸动起来,冷声道:“少废话,不敢打就早些认输下去。” 话已至此,陈关平哪还有不应之理,他与戚云容修为仿佛,皆是道台神像已成,道种还未凝就,若不动手,倒真还看不出谁强谁弱。 戚云容气势极强,招式大开大合,在陈关平放话出“战就战”后,立时便挥拳打去,其以右手成拳,左手向侧一翻,就有一把重尺落在手中,出拳被陈关平躲去,便立刻挥出重尺,重重拍在了陈关平半边身子上! (本章完) 章一百 台上分胜负,府中辨气法 这一重力道何其恐怖,重尺在空中挥过,连台下弟子都能听见气流被拍散后,所发出的闷响! 便更别提受此一击的陈关平本人! 几乎是一瞬间,他半边身体就失去了大半知觉,凝聚在经脉之中的真元,在这巨力之下霎时破散,在体内胡乱窜走,带来一震又一震的剧痛。他不是不曾和体道修士交过手,但像戚云容一般徒以力道能做到如此地步的,却是从未见过! 比起修士,她更像是一头野蛮的巨兽,近身时,还能看见对方眼中凶狠的利光! 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他却不知道,在拜入昭衍之前,戚云容尚不曾辨清自己该修何道,只等被巫蛟收为弟子,方晓得自己实乃灵融之体,是为天生的体道修士,后又经由巫蛟之手,将自身体质完全觉醒,这才正式踏入体道修行。 巫蛟极为看重这一弟子,甚至不惜向蛟宫求来精血,以拔高戚云容的肉身体质,又遍寻诸多天材地宝,为她淬炼身躯。 纵是陈氏一族的本支弟子,在修行资源上也极少有人能比得过她,何况戚云容特殊体质在身,又自小资质过人,心性坚韧,陈关平在陈族当中都算不上顶尖天才,如今怎可能敌得过她? 戚云容跟在巫蛟身边,曾在重霄界魔劫泛滥时,守镇边关,除魔诛邪。 而陈关平作为世家后代,即便有过外出历练,与人斗法的经历,却也不像戚云容这般,直面过邪魔尸鬼。 今日先被对方气势所震慑,后又遭重尺击打,陈关平气息稍见不稳,立刻便叫戚云容抓住时机,一袭直冲面门的重拳打出后,陈关平已是鲜血狂喷,口鼻处全然被血迹糊住,面目全非! 此刻台下之人早已鸦雀无声,连陈柊都口唇微张,神情呆滞。 体道修士出手,或许不如法修、剑修这等修士来得场面恢宏,但其手段绝对称得上酣畅淋漓,至少陈氏一族的斗台上,已经有许久不曾见到这般简单直接,又凶残至极的场景了。 待戚云容停手,陈关平已然瘫倒在地,滴滴鲜血自他面庞、脖颈流下,他气息紊乱,强撑着从地上站起,虽是显得狼狈不堪,心中却也清楚对方并未下杀手,不然以戚云容的蛮力,纵使无法将他打死,也能震碎他体内经脉,轰破丹田。 那般重创,没有个数十年光景,再并上调理身体的上好灵药,决计是恢复不过来的。 届时必定是赶不上世家小比了。 陈关平双眼被血迹糊住,目光又惊又惧,陈氏本支的弟子见台上胜负已定,便才跃上前来将其搀扶离去。站在台下的陈柊则檀口微张,眸中异彩连连。她家中长辈在族内颇有威望,故不怕得罪陈少泓,与巫蛟的弟子有所交集,亦是因一位姨母和九渡殿长老施相元相熟的缘故。 巫蛟在陈氏一族中不受待见,作为外姓修士的施相元,亦好不过他哪里去,只好在施相元资质不错,得到陈族看重,才能将巫蛟庇护一二,待后来得罪亥清大能,族中修士无不与他割席分坐,施相元也因此不得不避去下界。 如今他突破通神,在九渡殿中做了上权长老,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连带着巫蛟的处境也好了不少,从前轻视慢待后者的人,现在也得因施相元而顾忌一二。 陈柊那位姨母既与施相元相熟,自也会识得巫蛟,故而一早便对家中弟子有过叮嘱,要她们好好照顾巫蛟徒儿。只是戚云容性情直率火爆,多年来能与之算作的友人的,大抵也只陈柊一个。 此外,戚云容多数时间都在巫蛟身边修行,甚少会到陈家别府中来,陈柊每回见她,都只觉对方实力更进,唯在今日才对戚云容实力有了清晰的认知。 能打得陈关平毫无还手之力,在本支嫡系弟子中,自当算为一等天才了。 陈柊心头一喜,世家小比就在眼前,面对其余几家的天才弟子,自然是希望本族的胜局越多越好,戚云容既有此实力,她也该回去向家中长辈进言,让其参加小比。 越是临近世家小比,陈家别府内的弟子比斗就越发多了起来,前院中院皆都喧闹不已,小星池洞府内却是分外幽静。 赵莼静然趺坐,陈家老祖授予的采气之法,已然在她识海内浮现出来。 此法乃《玉穹星月宝书》的基础,至入门后,可沟通天穹,自三重天内的孔窍之中,将星月气息引下,纳入自身大小周天之内,运转炼化为自家所用。 故其中最为重要的,便是三重天内的孔窍。 大千世界处在虚空之内,界外狂暴元炁的数量,已然达到了一个不可估摸的地步。每时每刻,这些狂暴元炁都在侵蚀界壁,意图吞噬三千世界,幸而有金乌化日,玉蟾作月,如此调和阴阳昼夜之变,使界壁能够时时得以补全,无惧于元炁侵蚀。 然而正如净炁真晶的成因一般,经年累月之下,虚空内的元炁还是会逐渐渗透进大千世界之中,而与下界不同的是,这些海量的狂暴元炁,实则难以被界内环境蕴养,只一部分能化作净炁真晶,更多的元炁则会堆积一起,形成强大的气旋,不断向外向下扩张,意图席卷四面八方。 如不加遏制,哪怕有日月高悬,大千世界也会逐渐被元炁所吞没。 由此,在三千世界创立之初,众仙于界壁之下开辟三重天境,将渗透而入的元炁尽数阻绝,方使此界安度至今。 只是天清地浊,清气升,浊气降,二物交汇而成运势,此自然之理不可违背,众仙更不能使三重天完全将天地阻隔,故又在其中打通九处孔窍,使清浊二气得以交融,日月显形,万物不必沉于蒙昧。 此便是大千世界的“三关九窍”。 而人的体内也有三关九窍,吐纳、调息皆须从中经行,不通便不达,阻塞则灵失。 这也是为何,人修能成为天下大势的原因。 盖因合乎自然之理,才成万物之灵长。 上班摸鱼,偷偷更新 (本章完) 章百零一 法中玄机我亦有 《玉穹星月宝书》中,有一法为“五感晦识引”,正是修士感应三重天内孔窍的法门。 此法说来倒是不难,修士先行屏蔽五感,使神思进入通明之境,继而找寻漂浮在周遭的清气,循着清气游走的路径,直至到达三重天内的孔窍。只若是到了这一步,要牵引星月气息入体便很简单了。 所以星月一道弟子入门的艰难,实则是难在神识循清气而走,准确感应出孔窍所在这一处上。 于寻常弟子而言,能否找寻到周遭天地之清气的存在,须得靠神识的敏锐,与自身对气机的感应。而昭衍七书六经各有基础功法,在《玉穹星月宝书》的基础功法内,便有引导弟子感应各类气机的法门。赵莼虽不曾习得那基础功法,但感应气机对修士而言却可谓是必修的门道,以她如今的能力,想要做到自是容易。 至于准确找到三重天内的孔窍,赵莼便有些困难了。 天穹高远,在循着清气上升至三重天的过程中,看的是修士元神之力是否强悍,此中道理极其简单,若神识太弱至中途耗尽,便就无法继续后头的步骤,更莫说找到孔窍。而越靠近三重天,修士本身所承受的天威也就越重,对元神之力的损耗自会大大增加,所以星月一道的基础功法中,又有一门神通唤为“星冥护神光”,可护持神识,减少元神之力的损耗。 然而赵莼有双元神在身,元神之力极是深厚,哪怕没有这门神通,亦可尝试一番,所以她的难处不在这里。 这当中真正阻下她的,实则是《玉穹星月宝书》内,所蕴含的一道玄机。 大千世界的三关九窍,本就是为沟通天地气机而化,而三千世界本身又是二代掌门与诸仙一力所创,其中的九处孔窍,自然能为其所知,昭衍七书六经乃二代掌门补全,她当清楚星月一道的至法须得采气而修,故才在法中以篆文藏纳玄机,使此道修士能够借孔窍采气修行。 而这道玄机,所能寻到的孔窍也只是九处之一。 此是怕有心之人以堵塞九窍为法,阻绝天地气机交互,使大千世界清浊不分。 非修行星月一道至法的弟子,纵是学会了那“五感晦识引”,没有感悟至法中的玄机,也是无法找到孔窍所在的。 由此可见,昭衍门中传承功法,实则有循序渐进,由浅入深之相,前头的基础功法往往与高深至法牵连广大,就像星月一道的基础功法,其实处处是在为“五感晦识引”作准备,直至最后的法中玄机,才是能否入门此道的关键。 如此才会说,这是赵莼的难处。 不过她并非没有解决之法。 在陈家老祖讲传法门时,赵莼便想到,当年拜师亥清的典礼上,温仙人曾赐下一道太衍玄机,言“大道玄奇皆以神念辨之”,此道玄机如今仍旧留在她识海深处。而掌门一系号太衍九玄一脉,玄机既以太衍为名,就多半与祖师有关。 她虽缺了至法中的玄机,此刻却比旁人更多了此物,或许成事的关键,就在之上! 这世间的路,往往是前人一步一步踏行出来,如今前行无路,不妨便由她来开辟一条! 赵莼心意已决,当下再不犹豫,便把真元催起,封了自身五感。入了剑心境界后,要神识通明只需一念,身上五感断绝后,顿好似陷入无边寂静的黑暗之中,唯神识一点,犹如飘摇烛火,逐渐旺盛强大。 五感晦识引一旦施行,绝不可受外界扰乱。为此,赵莼早已叮嘱陈氏奴仆,不容旁人靠近此间小星池洞府,又在府中设下阵法,做足了布置才开始入定。 而这一番心思自是有用,此刻她神识通明,万千识觉皆交集在这一处,无论体内身外,丁点异动都逃不过神识的感知,刹那间,五感仿佛再次回到了她的身躯,但赵莼知晓,这是神识已经完全代替肉身,在感知周遭的一切了。 在这时刻,她才终于开始找寻周遭的清气。 天地分二气,阴阳始出,衍化万物。 清浊之气本无属性,阴阳演变而生五行,临江河者,水行之气旺盛,以此类推,天地之间实则充斥着五行之气。但赵莼所要寻找的,须得是纯粹的清气。 故她还需等待。 等晨起朝阳初升,即为清气最为活跃的时刻。 现在却是黄昏,一日之浊气开始下沉,堆积在地表,使周遭气机分外沉重。 她神识渐定,呼吸平稳,仿佛进入无知无觉的状态中,身外时间缓缓流逝,直至神识像火焰一般跳动起来,重新散向周围。 而同一时刻,小星池洞府外的天边,夜色渐去,朦胧中朝霞在天边染出一道橙红,浅浅的金辉燃烧成一线,朝阳的轮廓只显露出来个弧线,无边的天光就已经照亮万物。若说长夜是老者冗长的叹息,初晨便是婴孩的第一声啼哭。 由此刻起,生命再次勃发显现,万物苏醒。 天地间无穷无尽的清浊二气,终从黑夜的沉凝中脱身,大量清气开始升腾,向遥远的穹顶进发。 这正是赵莼的好时机! 小星池洞府自开辟以来,便是为了利于星月一道弟子采气修行,故其中五行之气很少,更容易寻到纯净的天地之清气,赵莼神识一出,要不了两三个呼吸,便就在身外一丈之地内,感应到了不下五道纯净清气! 而要想升上三重天,选取的清气自是越旺盛越好,赵莼仔细甄别,从这五道清气内,挑选出了最强的一道,并小心翼翼地将神识附着其上,随清气越升越高。 初时还不见阻力,等清气愈加升入高空后,神识才开始逐渐损耗。 这其中原因之一,乃是大千世界的天威所阻,第二个原因,则是清气升高,神识离开本体过远,操纵神识所需的元神之力,自然随之增加。 赵莼见此,心中顿有对策生出。 便间识海一荡,其中一枚元神上浮而出,化成一道神念之身,紧随那清气而去! 前几天感冒倒下了 (本章完) 章百零二 三关九窍玄机引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百零二三关九窍玄机引这神念之身还是重霄魔劫时,经由青栀神女点拨才习得。 按理说,这本该是真婴修士的神通,那时赵莼还是归合修为,因有双元神在身,方可使其中一枚元神离体,而保持本体不损。至于真婴期修士,也得是修成法身之后,才能元神离体化神念之身。 法身一成,识海衍化紫府,意守其中,不动不摇。 此时元神离体,法身可自成周天,上有紫府神意坐镇,使上下丹田与周身经络圆融一体。 神念之身,由此而来。 赵莼算是先行一步,凭剑心而成神念之身,以此法随清气直上三重天去,便就不怕元神之力的损耗了。 从朝阳初升到正午,数个时辰过去,赵莼跟随清气的神念之身,忽然遇到一层极为强大的阻碍,在这阻碍之前,她豁然变得渺小至极,咫尺之间,前处仿佛是另一重天域,深远不可窥视。 赵莼当即知晓,这是第一重天,如意天到了。 修道人至外化境界,分化出一道可以寄存元神的分身,自此保命手段大大增进,在这天地间方有自在如意之感,容纳这等修士行走的天域,便讳作如意天。 到这一处,清气虽通行无阻,但向上的路径,却叫赵莼捉摸不透了。 她以神识去探,只觉得进入浑噩之中,深思则有糊涂之感,这非是赵莼自身的原因,而是缔造三重天的人有意施布了禁制,叫人不可查探,甚至不能怀有寻找九处孔窍的心思。 赵莼有感,一旦她有找全九处孔窍的念头,关于孔窍的部分记忆,都将被瞬间抹除。 见此,她连忙催动元神,将识海深处的太衍玄机牵引出来,此物玄而又玄不可参悟,却平白叫赵莼的神识锐利了几分,适才的浑噩糊涂之感消退大半,好似有一双大手将眼前的迷雾拨开了一般。 但三重天内的孔窍,却并未因此显现出来。 赵莼遂主动探进神识,而这一次在无边浑噩中,有一点清明指引着她,虽然十足微小,但却是从无到有的质变。她渺小如蜉蝣一般的神念之身,跟随着这一点清明,在浑噩混沌中不断穿行,时常有朦胧的困顿之感欲在心头冒起,但很快又在太衍玄机的指引下消弭于无。 亦不知在三重天内行走了多久,容纳在本体识海中的元神,逐渐觉察不到神念之身的存在,赵莼这两枚元神,便好似分离独立了一般,本体唯一能感知到的气息,只有从太衍玄机上渡来的一丝牵引之力。 以此让神念之身不至于完全同本体割离。 赵莼继续以神念之身前行,心中不免为之慨叹,这探寻孔窍竟是艰难若此,如无第二元神在身,光是在三重天内穿行,就足以使元神之力消耗殆尽了。 想那修行星月一道的弟子,也得筑牢基础,凭自身神通与功法玄机才能成此至法了。 然而不为赵莼所知的是,她今日所遇之难处,其实不会在其他弟子身上出现。此番艰辛远胜旁人,最大因由还是没有前人开路。 《玉穹星月宝书》撰写至今,已不知有多少弟子修习此法,并借此至法修成正果。门中古往今来的星月一道修士,仙人有之,大能亦有之,他等无不以采气之法修行,并将其中诀窍记录传承。 与此同时,法中玄机也因成道者多而逐渐壮大,代代修士借此玄机使神识穿行孔窍之间,同道之人再以玄机送上神识,自就会被前人气息指引,准确地找到那处孔窍。 但赵莼不一样,她并非星月一道修士,更没有至法中的玄机指引,温仙人所赐的太衍玄机,实则是在为她指向另一处孔窍,此前从无修士从中引气的孔窍! 而若她知晓这件事,要不了多少时辰便能想通其中缘由。 大日为阳,皓月为阴,星月一道修士用以采气的那处孔窍,从古至今已不知积蕴了多少月之阴气,赵莼要想从中引下大日气息,就必然会与月之阴气相互冲撞,若她修为足够高深,所引下的大日气息足够强盛,自是能突破这层阻碍,轻松采气入手。 但很明显,与星月一道修士近二十余万年的积累相比,赵莼才是沧海蜉蝣。 孔窍中充斥的月之阴气,只会将大日气息尽数排斥远离,稍有不慎,还会反侵入赵莼体内,坏她根基! 也正如月之阴气有害于赵莼一般,混入孔窍内的大日气息,实则也不利于星月一道弟子的修行,赵莼今日若有强行采气的修为,宗门内必然会有人前来阻止于她。 为此,太衍玄机才在一开始,就将赵莼指引去了另一处孔窍。 三重天内的九处孔窍,唯有创界诸仙知晓具体位置,而又因改天换日的气运反噬,诸仙在三千世界创立之后,接连陨落超过八成,唯有镇虚神教内,还存有从创界之初存活至今的神君。但三关九窍一成,孔窍时时而动,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哪怕是三位神君,此刻也未必知晓全部孔窍的所在。 太衍玄机乃二代掌门所留,其为创界诸仙之首,故才能在这无穷变化中,洞悉至少三处孔窍的位置。 此外,在博闻楼的记载中,同为仙门的太元道派,有一名为“窥天视界”的玄物,可至多洞悉三处孔窍,另就只有隐仙谷的镇宗至宝——参星斗数真卷,还可定出一处孔窍的所在。 此物曾使隐仙谷陷于大灾,险些举宗覆灭,直至谷主献出此物,愿与正道十宗共享参星斗数真卷的玄妙,才使隐仙谷延传至今。 而与此同时,隐仙谷也开始了长逾六万载,无论外界风云如何变动,皆隐世不出的岁月。 赵莼本体元神思索之际,神念之身已然觉察出了周遭气机的不同。 站于此处,彷如天地被一拳洞穿,万物直起直落,无所偏倚,脚下是幽冥,头顶是青空,滚滚气机倒泻似长河。 气机在这里是混乱的,不论清气还是浊气,皆都搅混在一起,其中毫无五行气息,两气交汇时,给人以天地初开的混沌不明之感,好在赵莼只有神念之身在此,无尽的气机从她身躯穿行而过,不曾留下半分。 周天接到消息,实习指导老师阳了。 这周代一周课,当班主任去了,两天,只两天就叫我精疲力尽 章百零三 两神勾连渡气桥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百零三两神勾连渡气桥赵莼在浑浊气机中踱步而行,心中则在思考,要如何从这等混乱之地内,将大日气息牵引下来! 以太衍玄机? 此物将她指引到这里后,便在元神内沉寂下来,可见用处已尽,接下来必须由她自己找法子了。 赵莼沉下心神,见神念之身不受浑浊气机扰动,遂直接在其中盘腿坐下。 《大日天光叱云宝书》乃门中七书六经最少有弟子修行的功法,此中最为重要的原因,是在于大日之道的参悟极其艰难,甚至于与之相关的分支大道,也不容易领悟出道意,而若想找到此道的门路,也始终绕不开金乌三族去。 在世人看来,亥清以真阳大道开辟洞天,与日宫大帝的指点不无关系。 而此法撰写至今,还没有以此得道成仙之人。 因此缘故,修习大日至法的弟子越来越少,门中对此法的诠释自也不如其他功法来得详细全面,久而久之,这一至法竟现无人问津之相。 如此,自然也就没人像赵莼一般,想以精纯的大日气息修行内渡一道了。 若按陈家老祖所言,星月一道弟子在找到孔窍后,须以神识相引,同时又催动丹田,两者齐力运作,方可使星月气息循着孔窍降下,在离开三重天后,立刻被纳入弟子体内。若是牵引不力,使星月气息不能迅速入体,而在外界停留过久,便会使气息受浊气所污,算为采气失败了。 这当中的迅速入体,实则是不能超过三个呼吸! 初听或许觉得不算如何,但一旦尝试施行后,便会发现这一标准可谓苛刻。 三重天何等高远,弟子能迅速将星月气息纳入体内,凭借的实是功法之利,再辅以小星池洞府,并上炼制出的星盘法器。 是以陈家老祖才以为,赵莼想采集大日气息的举动,不仅是异想天开,同时也是步步艰难。 她道:“大日为阳,比真火更烈,此类气息比星月之气,只会更加暴虐。触碰都已是困难重重,又何况是采集入体,你自小心行事,绝不可为此伤了自身根基,那便得不偿失了。” 赵莼自是温声谢过对方好意,心中将这告诫暗暗记下。 如今孔窍已通,大日气息高悬于孔窍之顶,在这等至阳至烈的气息笼罩下,甚至连狂暴元炁都要避退三舍! 神念之身不自觉抬起头来,她骤然生出恍惚之感,神识上浮而去,在耀眼夺目的金辉中,窥见一张祥和安睡的面庞。赵莼曾多次见过这张面容,只回想之际会觉得模糊至极。 成就大日灵根时见过,分裂出第二元神时也曾见过,那时的面容总是扭曲着,充满恨与悲,此刻却安睡如孩童,金辉似柔软地发丝垂下,在无悲无喜的面庞上,显露出超脱的神性。 赵莼从中感知到难以忽视的熟悉与亲切,让她忍不住伸手触碰,然而就在这一刻,沉寂的太衍玄机动了起来,像一道无情的屏障,横在了赵莼与面容之间! 她难以详述这般感受,像是……像是从母亲怀中夺走了她的子女。 因为在那一瞬间,在面容从她眼前消失的一刹那,恨意重新爬上了面庞。 赵莼有些失落,好似心中被挖去一块,叫人怅然若失。但很快,当太衍玄机再次回到了神念之身内,这种怪异而陌生的感受,亦随之消散而去了。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大日气息于自身而言,并不似旁人一般来得暴虐。 至少这是件好事。 赵莼摒除心中杂念,思及星月一道的采气之法,忽有福至心灵之感。 修士至外化境界后,界内灵机已然无法满足修行所需,故会将外化分身送往界外虚空,以炼化元炁为己用,而分身能够与本体相连,修行到一定境界后,两者甚至能做到无所区别,只以元神所在处为本体,当其中一具身躯为人斩灭,元神可立时移去另一道身躯内,破除杀身之劫。 是以外化修士在保命手段上,较真婴期修士强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而弟子采集星月气息,靠的是神识与丹田一齐运作,今她以神念之身在此,与外化修士渡送分身至界外虚空何其相似,虽说神念之身乃元神所化,无法直接炼化大日气息,但若能与本体中的元神相连,使神识相通,在这天地间架起桥梁,即便大日气息离开三重天域,也能在神识的护持下,安然被丹田所引渡。 寻常弟子之神识,并不能从孔窍中离开,论元神之力,亦无法达到能够完全护持星月气息不散的地步,故才需功法神通辅引,并外物法器相助。 赵莼则能置一枚元神于三重天孔窍内,凭借双元神接引气息,甚至无需在丹田引气上下多功夫。 现下心思既起,她便于着手尝试一番。 大日之气于她而言只较寻常气息多了些炽烈,倒算不上暴虐一说,此也是为何赵莼敢于尝试的原因。自她神念之身上渐渐渡出一道神识向上而去,这一处孔窍直通天穹,故神识并未受得阻碍,颇为顺利便触碰到了穹顶下游离的大日气息。 气息无色无形,唯在神识之下才显露出淡淡的金红光辉,它将侵入界内的元炁不断吞噬,时常有破碎爆鸣之声响起,被大日气息碾碎的元炁裹挟在气流中,如同海浪触击礁石,震颤出碎光的浪潮。 赵莼谨慎小心地从中抽取气息,端坐在孔窍内的神念之身,却是在太衍玄机的指引下,正缓缓向下放出神识,欲将本体中的元神寻见。 先前寻找孔窍时,她便有所感觉,本体内元神似乎感知不到神念之身的存在了,唯有太衍玄机的牵引,才未使两枚元神完全割离开来,故想要再次使元神相连,就必得从太衍玄机上入手。 寻根溯源,两者感知不清的缘由,是因三重天自成屏障,能够阻绝旁人窥探,而其中的孔窍却是沟通天地之处,是以不会如三重天一般,完全封闭阻塞。赵莼自入来此方孔窍,亦觉阻碍神识之力大大削弱,可见这孔窍之内,并非不允神识存在。 若非如此,那星月一道的弟子,亦是无法修行了。 章百零四 出关辞行寻三阴 陈家别府,小星池洞府外。 曲径通幽,因是族内弟子清修之处,此地并无多少人往来行走,小径两侧青竹挺立,隐约能见一绰约身影缓步前来。 她正向一处洞府而来,守立在旁的童子见是此人,立刻神情一整,连忙站直了身子,将懒散模样收起,恭谨行了个礼,道:“上人。” 少女着藕荷色圆襟长裙,颈下戴了五彩璎珞,只略微点头向这童子示意,美目看向其身后幽静之地,淡笑道:“真阳洞天门下那位赵上人,可是在此处清修?” 童子点头应声,并不敢隐瞒半分:“正是。” 他身子半躬,此刻忍不住掀起眼皮,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面前少女,笑容里存了几分讨好之意,道:“便不知上人所为何事前来,若是想要一处小星池洞府来用,小的自就前去禀了管事,给上人安排。若是有事来寻这赵上人……” 童子脸上露出几分为难,眉头低垂道:“您也知道,扰人清修乃是大忌,小的实在不敢为之啊。” 陈氏本支弟子向来心高气傲,更莫说眼前这位少女,还是跟随在陈寄菡身侧的亲信,比起赵莼这一外来的贵客,童子却是更不敢得罪了她。 幸而陈婉君并非孤傲不群之辈,听这童子道来难处,她心中也知晓对方所言不虚,听陈寄菡道,赵莼此番潜修,实是为了参透修行中一处极为紧要的难关,甚至与修成上乘法身关系颇大,此事连她也不敢轻易打扰,只一介童子又怎敢贸然行事? 她心中斟酌片刻,便从袖中抖落出一枚平安扣来,陈婉君略作沉吟,将这平安扣交与童子手中,道:“赵上人既在清修,我也不便打扰于她,若这半月里她能出关,你就与她讲,门中世家小比将在我陈家别府内召开,届时赵上人若得闲暇,可凭此信物前来一观,若不成便罢了。” 童子低着头,恭恭敬敬接了平安扣在手,又连道几声将此事铭记于心,这才送了陈婉君离去。 后又回头望了眼身后清幽洞府,心头纠结万分! 身为值守洞府的奴仆,他不过只在赵莼到来时看见过一眼,并不知对方为人如何,又听说这位赵上人连夔门洞天都敢得罪,自己一个看门童子落到她手中,岂非是任其揉圆搓扁……这般看来,还是不要上前扰其清静了。 小星池洞府内,赵莼已然将二人交谈之景纳入眼底。 她闭关已有六日,体内元神与神念之身相连,在天地间构建出一座神识桥梁,使大日之气能够被引渡入体,用以法身内渡一道的修行。亦正如赵莼所设想的那般,如何构建神识之桥才是真正难处,毕竟世间少有,甚至说寻不见第二个双元神修士,在没有先例可循的情况下,赵莼只能次次尝试。 如此用去三个日夜,自两处元神内放出的神识,才终于接连一起。 到这一步,赵莼方可引渡大日之气,再运转丹田,将之纳入体内周天循环,徐徐炼化,合为己用。 较其余天地之精气而言,大日气息合乎赵莼自身之道,又久存三重天与穹顶之间,不受混浊气息所染,正是澄净无比。 然而因大日之气炽烈强盛,不断吞噬元炁丰足自身,故在炼化上又要困难许多,赵莼若要以之铸就法身经脉,重塑丹田,就必须将入体的大日气息炼化圆融。正如炼器一般,要炉中材料完全融尽,才好随心塑造。 她引下第一缕如发丝般细小的大日之气后,足用了三日才炼化完全,而这比起内渡一道圆满所需的精气,实可说是杯水车薪。 此外,赵莼更发现此小星池洞府虽是便于采气,但对炼化大日之气却是有些阻碍。 作为星月一道弟子的潜修之地,此处实为三阳汇聚,实有催阴之相,弟子引下星月气息后,受阳气之催,将更有利于炼化阴属气息。然而赵莼采的大日之气,是为世间阳气之最,如此再受三阳汇聚的风水地势催发,即会更加躁动,炼化亦更为艰难。 与之相对,她该去寻一处三阴汇聚的催阳之地,才好修行此道。 至于陈婉君的到来,却在她意料之外。 赵莼修行处处需要运转神识,是以洞府内外发生何事,皆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构建神识之桥时,赵莼的神识更是攀升至巅峰,几乎是陈婉君身形一现,就叫她有所察觉了。 而对那世家小比,赵莼本无多少兴趣,只是因陈婉君的身份,才升起几分好奇之念。 自己作为亥清门下,与世家之间泾渭分明,世家小比自也轮不到她上场与人斗法。此外,她与陈婉君更谈不上相熟,能识得对方脸貌,实是先前在陈家老祖座下听受指点时,常在陈寄菡身侧见到此人。 世家门阀内并无师徒,陈婉君能跟随陈寄菡进出环月洞天,就当是对方身边极为亲近之辈,此番突然前来,邀她前去观看小比,只怕背后还是陈寄菡的主意。 难道此次小比,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赵莼眉头皱起,她对世家争斗毫不关心,更不觉得裕康陈氏会让自己这一外人卷入其中。 只是她蒙受陈家老祖的指点,在不知陈氏意欲何为的前提下,亦不好不辞而别,倒不如趁此机会出关,向陈家老祖言明此事,另找一处三阴汇聚之地修行,顺便也可询问世家小比的事情。 作为王、陈、燕、庄四豪族共举的盛事,没有洞虚修士这等人物背后助推,如何能成? 赵莼心思渐定,便又安心修行半月,待小比之日将至,才醒转过来,出关将看门童子手中的信物取来,轻身一纵,往环月洞天而去。 陈家老祖见她闭关不足一月再次前来拜见,心中还以为赵莼遇了难处,后听她已然寻见法门,如今可采大日之气入体,更是十足惊诧,忍不住暗暗赞叹几声。 又闻赵莼是为辞别而来,想要寻一处更利于自身修行的地界,陈家老祖亦只是长长一叹,指点道:“门中三阴汇聚之地倒是也有不少,但大多都已有了主人,你若是为了炼化大日气息,不妨往寒狱一行。 “极寒之地,又是阴寒交汇之处,当是极为适合于你。” 章百零五 此计关乎存亡事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百零五此计关乎存亡事如陈家老祖所言,不非山寒狱乃极阴极寒之地,寻常弟子进入其中,一时半刻便会遭寒气入体,可见此是比三阴汇聚之处还要厉害的地方。 赵莼却不畏惧寒气侵体,所谓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若能以此阴寒气息加速炼化大日之气,区区寒狱,倒也算不上苦去处。 她略一思索,便将此事应了下来,身为不非山执法弟子,想去寒狱自也容易,当好过另外求教于人,寻那三阴汇聚之地来修行。 赵莼心中有数,念起陈婉君前来相邀,却是暗含疑惑,开口道:“晚辈在别府修行之际,曾听闻府内银松道场将欲举行弟子小比,后又受婉君道友相邀前去,只当时正闭关潜修,难以出面应承。如今前来向前辈辞行,怕也是赶不上这一盛事了。” 陈家老祖眼蕴精光,顿将面前人的心思猜了七八分,她轻“嗯”一声,却对此不甚在意:“此本是我世家弟子间的小斗,因有王、燕等豪族的天才现身,才让寄菡起心思,唤你前去一观,今你有要事在身,去与不去倒都无妨。” 与赵莼这等初露头角的真婴期弟子不同,几大世家门阀的天才人物,实都成名已久。而才高者大多孤傲,他们亦甚少同等闲之辈往来。陈寄菡因施相元这一层关系,对赵莼多存爱护之心,遂才嘱咐陈婉君前去作邀,为的是让她与同辈间的天才们多多往来。 怎奈赵莼对世家避而远之,只欲在风云会之前尽可能积蕴实力,陈家老祖看出这点,便也允她痛快辞行,不做逗留。 且她心中暗想,岚初派梅仙人将欲飞升,天下宗门或都会赴往升仙会,届时各宗天才纷至沓来,云集于岚初派仙山福地,便更不差赵莼一个露面显名的机会了。 只如今事情未定,尚不知宗门要如何甄选弟子前去,她亦不好直接告诉赵莼。 …… 元渡洞天,长善宫。 得闻赵莼已从环月洞天离去,转而去往不非山寒狱,封时竟洒然一笑,亳不觉得意外。 他不作迟疑,将手中拂尘一甩,面前玉案金纸之上,便就添了个名字。 又过片刻,封时竟目露思索,纤长手指往金纸上连连落去,适才填上的“赵莼”二字之下,即又有了几个人名。 “梅道友的升仙大会,当取真传弟子十名,入室弟子二十,内门弟子二十,共五十名弟子前去,此事可由环月洞天陈珺领命,随行长老亦可随她安排。”封时竟将金纸从案上掀起,瞧了瞧觉得满意,才递与茅定山一看。 此名录上写有不少弟子名姓,皆都是定好了要去升仙大会的人选,余下的名额,便会于近日举办宗门大比,另选出弟子补足。 茅定山垂目阅看,当中不少名姓都颇为耳熟,赵莼被列于真婴入室弟子中,燕枭宁则排在众弟子之首,是为长老之下第一。 他神情肃穆,心中虽已知晓赵莼近来与夔门洞天的矛盾,却很清楚这当中实有封时竟在推波助澜,故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过去,而燕枭宁被放在如此位置,则不难瞧出封时竟在其身上寄予厚望。 掌门当是属意她为不非山首座长老。 茅定山深深望了面前人一眼,复又皱眉道:“陈珺?” 裕康陈氏仰仗先祖遗泽,尚能在豪族之中享有一席之地,但近来弟子内已现青黄不接之相,故家主陈珺行事颇为低调,甚少与其余几族相争,倒不知封时竟为何会选定她来率领一众弟子。 “陈珺与梅道友有旧,此行乃是主动请缨,裕康陈氏多年以来谨小慎微,将此机会给了她也无妨。”封时竟端起拂尘,身子挺立,笑问道,“不说这个,我与师叔前日相商的事情,师叔可有主意了?” 茅定山双唇紧抿,少见地露出迟疑之色来,他打量着封时竟平淡的面容,斟酌道:“此事关乎甚大……” 然而封时竟却厉声打断了他,双眉皱起,喝道:“师叔何时变得如此畏首畏尾了,事涉我派存亡,怎容顾虑犹疑,宜当早做决定才是!” 说罢,自其袖中抛出金光一道,茅定山瞧清那物后,当即脸色大变,沉声道:“掌门既已取了七星尺在手,又何必来问我呢,如今退路已断,我等哪还有其他路走!” 他早前心中还有几分顾虑,一见封时竟手中之物,便也知道了对方心意已定。 作为门中仙人,他自将追随掌门身侧,只是封时竟作出这般冒险举动,却未告知任何一人,实就叫他有些失落了。 封时竟摇头一叹,又将七星尺收入袖间,待踱行几步后,忽抬眼看向茅定山,一甩拂尘道:“事急从权,门中诸仙久未经乱世,必不会在此事上松口,贸然告知他等知晓,只会误我大计。” “至于我与师叔所言是真是假,”他在长善宫“渡德为真”的大匾下站定,漫漫水光从其身后映来,使之面庞落入阴翳之中,在那温和清俊的面容上,睥睨而来的目光冷若无情,然而又常含悲悯,“便看那梅令纭能否叩开天门了。” …… 赵莼循着铁索长阶向下行走,为避寒气侵体阻挠修行,不非山予了她一瓶御寒灵丹,看守此地的执法弟子皆会服用此丹避除寒气,她含服一枚丹药入口后,发现其中存有一股熟悉的真阳之气,大抵是从日中谷采集而来,再配以灵药炼制成丹,让弟子能够凭借此至阳气息,抵御阴寒。 清楚此丹由来后,赵莼也便不用多此一举,只消催动丹田调用真元,即能在阴寒之气中自如行走。 看守寒狱算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苦活儿,在这里的弟子大多无甚背景人脉,见了赵莼更是客气无比,殷勤将御寒灵丹奉上。 赵莼却不受领,只向弟子们嘱咐几句,便独自往寒狱内行去,这当中辟有不少洞穴,皆都是关押受罚弟子的地方,她若有意,还能从中找到先前夔门一脉的弟子。 章百零六 陈氏败亥清归来 风云盛会在即,赵莼哪还有其它心思,当是迅速寻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埋下阵盘布设禁制,而后坐定潜修。 若能在风云会前修至内渡圆满,她将会更有胜算! 与此同时,陈家别府,银松道场。 朝霞腾起,层云漫金,正是大好风光,受裕康陈氏相邀,门中几大世家门阀,今日都将派出族内天才,一试高低!而除了底蕴深厚的世家,诸多新晋宗族,后起之秀,也将在此斗法争锋。此等规模的弟子比斗,纵是在昭衍门中也不多见,故今日还有不少世家之外的修士前来,只为一睹各族天才的风采。 施相元受陈氏之邀,在观礼台上坐有一席,而在他上方,又设有四方大案,分别是嫦乌王氏、北炬燕氏、裕康陈氏与上殷庄氏的四位长老。 其中陈氏乃东道主人,王氏如今势力最大,故这两族的长老座处居中,两侧则为燕、庄二族。 或许是极为看重此次小比,四大世家出席的都是族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便例如坐在陈氏位置的人,即是如今的鸿青殿首座陈少泓。 施相元望见陈少泓端正肃穆的面容,又偏头看向身侧毫无坐相之人,微笑道:“你可知今日他要来?” 巫蛟神色淡淡,冷哼道:“他来又如何,难不成天底下的地方,他在我就不能在了?” 事实上,巫蛟还真不知道陈少泓会亲自过来,在他看来,区区一场弟子小比,倒还没有到劳动鸿青殿首座长老的地步,故在看见陈少泓时,他心都已提到了嗓子眼儿,好在对方全然没注意到他。 虽说他也不想理会陈少泓,可心里却仍旧憋闷得很。 “本支直系里有个小姑娘,想要云容参加此次小比,我也是想着自从她上界以来,大多时候都是在跟着我奔走,甚少同弟子们交流往来,如今云容也想试试身手,我个做师尊的,自然要来看着。”巫蛟急急忙忙岔开话头,拍了拍施相元的肩膀,道,“喏,就在那儿。” 施相元定睛一瞧,只见戚云容立于一干陈氏弟子之列,正与一豆蔻年纪的少女交谈,显然是此次弟子小比的人选之一。 待寻见了人,他便收了目光回来,落在下方长身玉立的青年身上。 关博衍作为他之弟子,今日亦随行来此,陈氏宗族的弟子闻他已经领悟道意,心中便更高看一眼,言语之间极为客气,而若无意外,以关博衍的实力,登上风云榜只是早晚之事,陈家老祖亦寄存希望于此。 再看关博衍身侧的圆眼少女,其一副神采飞扬之态,与身边陈氏弟子交谈时不卑不亢,自有一股自信从容风采,正是当年一同上界而来的宫眠玉。她亦不曾另拜师长,如今仍在戎观上人座下修行,而戎观素来追随于施相元身侧,宫眠玉便也算后者半个弟子,常在其身边听受指点。 “我族甚为看重此次小比,连闭关已久的潮生师兄都请了出来,听闻潮生师兄只差一步就将修成法身,这回那王家可讨不了好了!”说话之人自是陈氏宗族弟子,他道完此话又看向一旁的关博衍,目光暗含迫切,显然是希望得到对方的附和。 关博衍只含笑点头,温和道:“潮生兄平素受得陈长老爱重,我于恩师座下修行时,也多有听闻此事,只是未曾见过其真容,今日方可得见了。” 陈少泓身边弟子众多,最为信重的当是本家子侄陈豫生,可惜此人角逐真传弟子失败,这才叫他之下的陈潮生开始显露头角。关博衍从师长口中得知此事,自然晓得那陈潮生的底细。 在陈氏宗族内或许算个一流天才,但要与燕仇行、王氏双姝这等天之骄子相比,还是差得很远! 他心中有数,也不开口揭穿这人。只与宫眠玉一齐饶有兴趣的看向台上,不做多言。 …… 赵莼理了理衣袍站起身来,自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阴寒气息,却让她倍感餍足。 与监牢中叫苦连天的弟子不同,她体内暖融一片,亳不见半分阴寒,真元运转之际,通身经脉都显现出浅浅一层金红光辉,这正是法身经脉开始塑造的征兆,等经脉塑造完毕,就可着手于丹田重塑,将内渡一道推行至圆满了。 细细算来,她已在寒狱中潜修了月余光景,借着这阴寒交汇之地,炼化大日气息的速度可谓倍增,只一天的修行,就赶得上小星池洞府内半月的进度。 而此次醒转过来,却是得了一封传书,由施相元适才发来,言师尊亥清大能即将回返宗门,实乃喜事一件。 她与师尊分别已久,此回正好前去拜见,待同师尊见过,再闭关潜修不迟。 赵莼自寒狱出来,见看守弟子面上含带喜意,即又从其口中得知,月前那次世家小比上发生的事。 这弟子身无背景,因缘际会之下才同一名燕家旁支有所往来,而此番小比头名正由燕仇行夺下,族内为此大加庆贺,连他也跟着沾光,得了不少修行好物,故才喜形于色,使赵莼瞧见。 听他讲来,真婴弟子间最后一场斗法,乃是燕仇行与王氏双姝中的王月薰,二人难分高下,缠斗许久才叫燕仇行以一招险胜。不过王家的王芙薰、王月薰本就是双生姊妹,且又以两人合击之术闻名于众,单打独斗或许有些逊色,但若一齐出手,却是连修成法身的真婴也要有所不敌。 像这般擂台斗法,对此等善于合击的弟子倒是有先天限制了。 是以王家并不懊恼,对此结果也称得上满意。 而同为世家门阀的上殷庄氏,则同样派出了族中素有声望的弟子庄无涯,他实力不及燕仇行与王芙薰、王月薰姐妹,于此小比中堪堪位列第四。 反倒是作为东道主的裕康陈氏颜面大失,那陈潮生不仅不敌庄无涯等人,竟还败给了新晋世家中的一名弟子,最后只夺得第六名次,听闻当时银松道场鸦雀无声,上座的陈少泓脸色难看至极! 无所谓我会上班摸鱼 章百零七 升仙会岚初抉择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百零七升仙会岚初抉择“好在最初的归合弟子小比中,陈氏倒是出了些风头,有个叫戚云容的弟子夺了次名,另外的头名也是陈家本支的弟子,算是给此次小比开了个好头,只可惜后劲不足,在真婴弟子上败给人家了。” 世家门阀对于这些普通弟子而言,实乃庞然大物,故眼前修士只是唏嘘两声,并无多少讥嘲讽刺之意。 闻见熟悉名姓,赵莼不动声色地松了眉头,算起来她与戚云容也是多年未见,日后当可往来一番。 她离了寒狱,当即回返洞府,又过两日亥清回宗,赵莼遂又赶往真阳洞天。 虽才返回宗门,但徒儿打上夔门洞天一事,早已有人告知了亥清始末,以她性情,自不觉得有何不对,反还为此颇为自傲,道:“我徒肖我也!” 与赵莼多年不见,觉她修为又有长进,亥清心中宽慰,道:“经此一事,你新晋弟子第一剑修的名号,也算是落实了。在为师看来,这名号早就该是你的,只未在珲英择徒时论清罢了,如今方才是物归原主。” 她向来直言不讳,此刻眉头一挑,却道:“夔门洞天推那池藏锋出来时,为师便不欲让珲英收他入门。池琸于他有教养恩德不可割舍,再拜我太衍九玄一脉,他又当如何自处? “与其日后犹疑,不如干脆断去这一隐害! “只可惜那池藏锋的确有些资质,在剑道上也与珲英相合,收徒乃她自身意愿,为师并不好过多干涉……便也随她去了。” 亥清神情冷淡,不悦之情溢于言表。 在她看来,师徒一心才是重中之重,若不能立场趋同,再好的资质也是空谈。 若不是池琸身上还有同门这一身份,她早就为珲英下手杀了此人。 珲英论天资并不在她两位师兄之下,但这一个心狠,却是万万比不了秦异疏的。 “为师此番回宗,一是因你已从咎王岭中归来,二则是岚初派将有升仙大会,门中需为师出面举行弟子大比,择选适宜弟子前去赴会。” 此无疑是一件极为重要之事,恣意如亥清,现下神情都颇为严肃。 “岚初派的梅仙人成仙已久,是为今世寿数最长的仙人,她早该飞升离界,却因挂念宗门无有仙人继位,而逗留于三千世界中,如今打定主意羽化飞升,对岚初派只怕不是个好消息。 “按理说,与它宗往来之事,向来是由九渡殿主持,为师本以为此次升仙大会,将由许乘殷领命前去,现在却换成了陈家老祖陈珺……其中当有掌门仙人的安排布置,倒不足为虑。” “梅仙人飞升……洪允章闭关……”冥冥中,亥清觉得有些异样,然而却难以言状。 她按下心思,心头悸动之感才缓缓消却,这时听赵莼呼道:“师尊?” 亥清神思回转,点了点头。 赵莼便才问道:“弟子可要准备此次宗门大比?” “这倒不必,”亥清摇头,将一页金纸抛出,道,“此回升仙大会将选真传弟子十人,入室弟子二十,内门弟子二十共五十人,当中由宗门指定了人选,余下名额才会由弟子大比决出,徒儿你已在名单之上,这段时日内只需安心修行就是。” 她看向赵莼,目中含有鼓动之意,笑道:“升仙大会乃是盛事,届时正道十宗都会带上门中弟子前来,天骄云集自要分个高下,记得恩师飞升之时,升仙大会上便是热闹非凡,况如今正临风云榜开启,尔等真婴弟子,自将受尽瞩目。 “且那岚初派作为正道十宗之一,底蕴也称得上深厚,若是拿出彩头来,必不会是凡物,徒儿要有兴趣,可大胆取来。” 赵莼目光一闪,心头已然有所决断,她将自己采集大日之气修行的事告知亥清,受其指点后才依言告辞。 而宗门大比既然与她无关,赵莼也好再次进入寒狱潜修,直待升仙大会开启。 …… 岚初派,螽兰台。 三江汇流直入东海,在此灌出开阔平原,因地肥土沃,可植种上等灵药螽兰仙草,故有螽兰台之称。 而岚初派占据整个东部半岛,其间地势低平,只几处低矮山丘被人为拔高,化作直冲云霄的高山,成为此宗传承所在的“蘅琅五岳”。登五岳仙山,则可眺望沃野海潮,景致极是开阔。 今螽兰台上,来往有诸多弟子穿行,大多身着月白衣衫,佩戴各式香囊,行走间香风拂面,沁人心脾。 薛嫱踏下台阶时,正有一列弟子怀抱兰草经行,骤然被她喊住,便都停下步伐行礼,口呼:“薛师姐好。” 她师尊邝芝乃梅仙人座下弟子,本身自也是岚初派掌门一系,此回协助邝芝布置螽兰台,是为安置前来赴升仙大会的贵客们。 弟子们低头站成一排,以令薛嫱能将他们怀中的兰草一一看过,此都是上好的风磬白兰,香气清幽,有宁心安神之效。升仙大会期间,各宗宾客将会在此歇住,这些风磬白兰便是为他们而准备的。 薛嫱仔细看了花叶,蹙眉沉吟片刻,道:“将这长梗的白兰放在天阶宗门歇住的地界去,天阶宗门以下,则俱用短梗荷瓣的白兰,至于正道十宗……你吩咐下去,务必要从植兰堂取最好最上乘的螽兰来用,万不能将这些白兰摆到仙门弟子面前,丢了我岚初派的脸面。” 虽说风磬白兰也称得上价值千金,但在两大仙门的底蕴面前,实就有些不够看了,薛嫱知道师尊为升仙大会筹备已久,必不能在这细微之处出了差错,故才当机立断改了主意,用上乘灵药螽兰仙草来款待贵客。 作为掌门一脉,薛嫱心中清楚,假使此次梅仙人飞升离界,岚初派便将陷入至尴尬境地中,正道十宗唯一没有仙人坐镇的宗门,当真名不副实! 故而师尊邝芝与下代掌门,实都有向两大仙门求援的想法,在这升仙大会上,自需示好于人。 想到此处,薛嫱不由喟然叹息,若非门中无仙,何至于如此被动? 章百零八 伏星一手压梵衣 为升仙大会一事,岚初派门中上下皆在如火如荼的准备着。 值三月初三,天清地明,万物勃发,南北二地修士动作连连,素日人口不丰的东部半岛,而今却愈见热闹。抬望眼,云天之上俱是舟船长影,鼓乐声声不绝于耳,舟下地界亦有诸多修士来往,相互间买卖交易以物换物,遂形成大量坊市,如星子般漫布地表。 此方地界大小宗门上百,多是奉岚初派为上宗,岁岁缴纳供奉,呼岚初弟子为上宗使者。如今各派修士云集于此,身家背景雄厚者不在少数,连岚初弟子都得收敛一二,便更别提小宗修士。这些日子里,许多宗门皆吩咐弟子谨慎行事,以免得罪了旁人。 从岚初派出,往北行三千六百里,有一名为枫间的城池,周围最大的宗门南殷教,是为岚初派的附属宗门之一。 此教修为最高者,乃是一位通神大尊,故南殷教在地阶宗门内,亦只算实力平平,好在有上宗岚初派作为倚仗,方使此教少受它宗侵扰,而枫间城也在南殷教的治理之下,称得上繁华富足。 自打升仙大会一事定下,作为附属宗门的南殷教,便收到了上宗命令,与方圆内诸多同为附属的宗门一齐,调度人手,布置城池,以备外地修士前来。而枫间城素来繁华安定,本身更是处在东部半岛与大陆的连接之处,修士若欲在两地间来往,此处可说是必经之地。 是以南殷教丝毫不敢在此事上怠慢,早已在数月前便安排了弟子进驻枫间城,随时听候吩咐。 如今枫间城内人来人往喧闹非常,却极少有打斗之事发生,便就是南殷教的功劳了。 城南酒家多起高楼,以纱幔为窗,修士置身其间,可远望城中大半风光。自升仙大会以来,酒家内几乎日日满客,处处现人声鼎沸之景,好不热闹! 闻一声轻喝,店家掌柜连忙躬身迎出,只见店门处跨入五六个神采飞扬的男女,其中一半袖罗裙的少女瞪眼往周遭一看,朗声笑道:“这处地方好,比旁的店更雅致些,不若我等就在此处歇歇脚!” “嗯,”她身旁一二十余岁的女子点了点头,柔声道,“离那升仙大会还有些日子,倒是可以在城中逛逛,就依安师妹好了。” 遂抬眼向那掌柜招手,道:“要六人的座处,再上些店里最好的酒食。” 掌柜连连称是,就要下去安排,这时却被罗裙少女喊住,见她眼珠一转,向上方看去,撅嘴道:“这下边的位置可瞧不见什么好风景,听说你这店里的观枫楼,可是远望百里枫林最好的地方,我等要去观枫楼上坐,你速去安排一桌来!” 听少女称赞观枫楼,掌柜面上不由浮起些许得色,后闻眼前修士要去观枫楼上坐,他却为难道:“在下不敢隐瞒几位,实在是近来城中修士太多,这观枫楼日日客满,如今已然没有座处,在下也没有法子啊。” 罗裙少女顿时面露不悦,这一众修士亦眼神微变,有个身量稍矮的少年上前半步,斥道:“你这掌柜倒是死板,可知我等都是谁?‘袖出云烟三千里,挥手推山十万丈’说的便是我梵衣门祖师蟠文大能,而你眼前这位,正是我派掌门嫡传!” 那掌柜的被他一斥,反而直起了腰板,斜眼道:“从前有眼不识泰山,如今倒晓得了。” 他冷冷一哼,抬手往楼上指道:“那诸位可知道,今天在观枫楼上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可是正道十宗弟子,不说昭衍、太元这两大仙门,就单拿一玄剑宗、月沧门来讲,诸位难道觉得,贵派能与这些宗门相提并论不成?”掌柜哼哼两声,道,“也莫说在下没提醒过,诸位要是实在想找个位置,在下这就去催一桌下来,至于催到哪个宗门的头上,在下便不敢保证了。” 见他出言讥讽,梵衣门弟子哪能不怒,但真要对方上楼得罪正道十宗修士,他们却又不大敢了。 适才说话的少年咬咬牙,心道,楼上的人得罪不起,你一个小小掌柜我还收拾不了吗? 察觉到少年目中凶光,掌柜登时暗道不好,当即就要捏碎手中玉石,将附近巡视的南殷教弟子唤来,这时楼上却击来一道法光,不轻不重打在少年胸膛,将他从店家正门击飞出去,狼狈跌落在地上! 近来枫间城中严禁打斗,故这少年站起身来后,本身倒不曾受什么伤,只是贸然被人击倒,面上有些挂不住,现下涨红着脸,怒道:“何方鼠辈胆敢偷袭!” “你若再管不住嘴,扰了辛师兄的清静,我便拔了你的舌头,看你还能不能再讲话了。” 楼上女子半倚栏杆,漆黑如墨的头发从肩头垂下,她的肌肤白皙得不似活人,一双细长的眼睛含着绿光,让梵衣门弟子顿觉毛骨悚然,犹如被毒蛇盯住,阴寒从骨子里泛了上来。 “这位道友,门中师弟年少无知口出狂言,今日之事,便由贫道代为赔罪了。”为首那号称是梵衣门掌门嫡传的女子,忍着股心中发毛的恐惧,拱手向楼上一礼,无边冷汗已从她脊背生出,漫上了额头。 “却不晓得究竟是年少无知,还是愚不可及,不过……既然你愿意服软,我这菩萨心肠的人,又哪能怪你呢?”楼上之人嘻嘻笑道,声音又轻又软,似情人喃喃温声语,“只得好好记住,在我伏星殿面前,向来轮不到什么梵衣门说话。” 此言一出,楼下顿时万籁俱寂。 若说两大仙门乃是素有威望,这同在正道十宗内的伏星殿,却可说是凶名在外! 此宗弟子修行真魔之道,虽不像邪魔外道一般,戕害万千生灵祭练邪法,但也一向从心所欲,嗜杀凶悍至极。而与一玄剑宗相似,两派弟子都不算多,却个个骁勇善战,论起宗门实力来,在正道十宗内,倒都位在前列。 (本章完) 章百零九 三战落定气运身 且说梵衣门弟子只得灰溜溜离开此地,在听得伏星殿三字后,观枫楼上坐着的修士,大多也面露沉思之色。 碧眼女子冷笑站起,行走时身姿似蛇,路经一方窗边雅座,不动声色便将座上几人扫入眼底。 她暗暗嘀咕几句,步伐不停,而窗边雅座上的三人,却嗅到一股甜腥香气,让人不觉皱起眉头,唯恐此物有毒。 当中修为最低的束发女子登时脸色发白,她只归合境界,而在坐其他人包括刚才路过的碧眼女子,都已是真婴期修士,故不觉如何不适。见她神情不对,赵莼一把将之手腕握住,渡了些许真元过去,问道:“云容,可好些了?” 戚云容面上这才缓和不少,点头道:“多谢。” 这一番动作自没有逃过对坐那人的眼睛,关博衍面色微冷,语气倒不曾有太多变化:“魔门弟子唯我唯心,行事素来张扬,不加收敛,你二人在外遇见此宗弟子,须得小心为上。” “师兄认识刚才那人?”赵莼神识过人,知道方才碧眼女子经过时,视线当是落在了关博衍身上。 关博衍并不否认,直言道:“她唤鸩荼,我以前外出历练时与她有过交手,是个颇为难缠的人物。不过——” 他声音沉了下来,思索片刻才道:“鸩荼适才有言,让那梵衣门弟子莫要扰了辛师兄的清静……伏星殿的辛姓弟子,名声最大的莫过于辛摩罗,若我所想无错,这才是我等最该小心的人!” “辛摩罗?”赵莼却不太了解上界的天才,故有此一问。 关博衍答道:“伏星殿此代实力最强的真婴弟子之一,上一届风云榜他还不曾修成法身,但也闯入了百名之内,位在第九十七,而三十年前他修成法身后,不久便将风云榜第十二位的月沧门弟子冯涧杀死,使两派关系更加恶劣。 “以未成法身之身挑战法身真婴本就十分艰难,辛摩罗却还连败多人跻身百名之内,如今他修成法身,风云榜前十或有他一席之地。” 正道十宗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号称魔门的伏星殿,与许多宗门都有不睦,而弟子在外斗法不禁生死,那辛摩罗杀死冯涧,亦只能说是后者技不如人。 但辛摩罗此人,却委实称不上好相与。 赵莼暗暗将这名姓记下,心中想得更多的还是风云榜一事。 辛摩罗能在未成法身时登上此榜,即意味着法身真婴并非不可战胜,只要好好积蓄实力,于此次风云榜上取得名次,实非好高骛远。 “不知上届风云榜榜首是谁?”赵莼又问。 关博衍笑道:“正是我派弟子,菩沱洞天的邢婤邢师姐,二十年前她突破外化期,此次却不会来了。” “那师兄以为,这一届谁能摘得榜首?” 关博衍忖了一忖,认真道:“我派的杜均常师兄、付娴师姐与王峥师兄都是第三回参加,从前也是在二十名之内,若论榜首,应当会出自他们三人之中,而其他宗门内,太元的贺玢,邱六合,一玄剑宗苑观音,云阙山范昇,也都是第三回,算是我派夺魁的劲敌。” 赵莼不免疑惑,道:“这第三回来,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风云榜不像重霄界人族三榜那般,有年岁上的限制,只若还在真婴境界中,便都能上得榜去。为免一些无望突破,只靠堆砌寿元积蓄实力的真婴把持榜上名次,修士们遂约定俗成,立了个未成文的规矩。”关博衍抬起手来,竖起三根手指,道,“天下修士不问出身,各人皆可挑战风云榜三次,三次机会用尽,则不可再度参加。 “风云榜录真婴百名,登名榜上不仅是极大之荣耀,同时也能获得天道嘉赏,得无上气运加身,以此气运庇护道途,来日渡过六九天劫成尊的可能将会大大增加。修士们缔结如此规矩,正是为了让年轻俊秀有出头之日,不叫行将就木者空占气运,使之付诸流水。” 关博衍细细讲道:“外化期修士在我派当中不算如何,可若放在外头,却已是能够自立门户的人物,有尊者坐镇之宗,可跻身人阶之列,便哪怕放在更大些的宗门内,也能位居长老,受弟子礼拜。修士若能入得风云榜,即可算是半只脚踏入了外化境界。 “是以南北二地宗门,皆以弟子登名风云榜为门中大事。甚至会为了那三次登榜的机会,而刻意压制门中弟子,使之修成法身后才去争夺榜名。故天下修士,也唯有我正道十宗弟子,能自行抉择是否参加风云榜会。” 赵莼这才渐渐明了。 能上风云榜的真婴修士,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如此再得无上气运加身,来日成尊便可说是板上钉钉之事。而那气运越是珍贵,众修士就越不可能随意裁定其归属。正如关博衍所言,真婴修士寿三千,有法身下乘致此生难入外化者,又会寻各类神通法术积蓄实力,欲把持榜名争夺气运。 除此以外,道人以一为天,二为地,三则合乎天地,是为整体。 修士受三次无上气运加身,便可至满盈无缺的程度,此后再想多要也是无法,故榜上天才大多只会参加三次,这规矩遂就成立了下来。 然而关博衍未能言明的是,世间亦有寿元将近之人,感突破无望前路灰暗,念无上气运有助成尊,便会有孤注一掷的念头,潜修多年后才前来风云榜会,只为夺得榜上名次,靠此气运作最后一搏。 此类修士并不少见,只是极少成功,故不在仙门弟子考虑之内。 赵莼心中略做忖度,想到今日观枫楼上就有一位风云榜真婴,未免感到十分好奇。 升仙大会定在四月初三,她们这些弟子行动不受限制,只需在会前两日到达螽兰台便可,是以她三人才在枫间城内歇了脚,意欲在周遭坊市闲逛一番。 同行之人中,关博衍乃是在三年前的宗门大比上,夺下了一个随行前来的名额,而戚云容却是巫蛟向母族请命,以蛟宫的名义带了来。 (本章完) 章一百一十 南殷请来离火树 巫蛟与裕康陈氏的关系,赵莼也是从施相元口中得知了大半。 当年陈少泓还只是陈氏宗族内一名少年天才,听奉老祖宗之命离宗历练,游历在外时与一女子暗生情愫,互通心意后便结作了道侣,而那女子自称出身一修真世家,可惜家中早已败落,自己不得已只好出门闯荡。 陈少泓一听,便就起了念想,欲将道侣接至陈氏修行,如此也可朝夕相处。 然而那女子却一口回绝了他,宁愿孤身在外也不肯踏入昭衍山门一步。陈少泓只当她性情刚烈,不肯寄人篱下,亦不作其他怀疑,二人相守数十年,才被陈家老祖觉出,道陈少泓身上竟是沾了浓重妖气。 昭衍门中并无不可同妖修结为道侣的规矩,只是世家门阀自认血脉清正,极少有人会与妖族通婚,而陈家老祖心生警觉之因,却是那妖气藏匿得十分隐蔽,以叫族中长老几乎觉察不出,且又异常强盛,不是寻常族类。 女子心知自己身份暴露,倒也不再选择继续隐瞒,她乃蛟宫王族血脉,正是此代王女,瞧见陈少泓生得俊美,遂就顺水推舟与他有了场露水情缘,只没想到陈少泓愿同她结契作道侣,而王女对他亦有几分喜爱,这才松口答应下来。 现如今真相大白,王女便对陈少泓吐露了实情,言他若是愿意,二人可继续以道侣相处。而天下妖族内,蛟宫与昭衍一向交好,王女作为下代蛟王,身份不同常人,哪怕是陈家老祖也不得不承认,这门亲事实是陈少泓受惠更多。 故陈氏宗族不仅不阻拦此事,反倒还有成人之美的念头。却没想到陈少泓得知真相后大为光火,当即便与王女恩断义绝,解了道侣情契! 原来王女多情,宫中早已有夫侍众多。而妖族又与人族不同,他等心中没有忠贞之观念,行事只以自身欲望为重,此为陈少泓所无法接受之事,二人遂就此分离,陈少泓更将这一段过往引以为耻辱。 王女见情郎绝情若此,心中亦觉愤懑非常,道陈少泓不识好歹,对二人之子也有所迁怒,彼时巫蛟尚在襁褓之中,便被王女弃与陈族。母厌弃,父不喜,巫蛟在陈氏一族当中过得很是艰难,直至与施相元结识,境况才有所好转。 如今旧事已逾千载,蛟宫内早已承认了巫蛟的身份,只是王女子嗣众多,他在其中并不受母亲看重,而陈氏一族却因陈少泓之故,始终未将他视作本家,巫蛟亦极少与陈氏弟子来往。 这一次升仙大会由陈家老祖为首,随行长老正是陈少泓与施相元,他以蛟宫之名携徒前来,怕也有赌气的想法在心头。 不过重中之重,还是让戚云容能够增长见识,一观天门大开,仙人羽化飞升之景! 大千世界有记载道,天门开启之际,将有甘霖倾泻而下,落于有缘人之身,此中诸般妙处难以言尽,但却有修士因此突破桎梏,或是领悟道意,是以这于众人而言,都是一次大好机会。 只可惜师姐柳萱身份不同,她既无法参加宗门大比,又不能借用日宫的名义行事,此次便只好留在门中了。 …… 梵衣门弟子一事,只能算是个小小插曲,并不为众人在意。 反倒是有人如关博衍般,从鸩荼口中猜出了那位辛师兄的身份,感到如芒在背,不如先前洒脱随意了。 这时,酒家大门处又有些声音传来,众人降下神识一看,原是个身着碧色长青草对襟道袍的修士,现下领着人走了进来,他大约三旬年纪,颌下一绺山羊胡,身后七八人里有男有女,皆与他作一般打扮。见此,观枫楼上之人都已认出,他们乃是附近南殷教的弟子。 为免有人在枫间城内起争斗,南殷教派遣了不少弟子巡逻检视,甚至还有几位长老留守城中,众人一路行来,已是熟悉了此教弟子的衣着打扮。 那山羊胡道人环视一周,才与掌柜细细交谈几句,便看他屏退身后之人,独自向着楼上行来,心知观枫楼上的修士,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便不是出身于正道十宗,身后势力往往也不是南殷教能比的。 他深吸一口气,将紧张之情牢牢按下,待站稳脚步,才拱手向众人行了个长揖。 “诸位!”山羊胡道人喉头动了动,眼神丝毫不敢往旁人身上瞟,言道,“诸位今日能至枫间城中,实是蓬荜生辉,叫我南殷教喜不自胜,值此盛会将启之际,我教愿拿出一株青辰离火树供诸位采撷,以尽地主之谊。 “这采撷树果之日便定在三日后,届时还请诸位赏光,不胜欣喜。” 他道完此句,却是半步也不敢离开,只等有人出声答复,才敢安下心来。 而听完这一邀请,众人也是想到,如今坐镇南殷教的通神大尊,正是一位精通炼器的宗师,其手中握着一种异火,名曰青辰离火,此火极是强悍,曾遭不少修士觊觎,南殷教通神大尊深以为忌,遂将异火分出一缕深埋地脉,以此地气培育灵树,结出饱蕴离火气息的青辰离火果实。 每至收获之季,又将离火灵果分出五成,上贡于岚初派之手,以获得其庇佑。 如今南殷教肯拿出一株离火灵树来,也算是诚意十足了。 山羊胡道人静候数个呼吸,座中早有修士意动,却又不敢主动出声,毕竟观枫楼上,还有个大人物不曾表态。 “青辰离火灵树?”自后方传来的声音略显沙哑,却狂气十足,“虽不算什么好东西,但也可过去瞧瞧。” 霎时间一道锐光破空而来,山羊胡道人浑身一颤,只觉什么东西从耳下穿过,将他护体发光轰然震碎,而后“叮”地一声扎在身后屏风,待回头一看,才晓得那是个茶碗的底。 众人不觉抬头,适才说话之人已是站起身来。 “三日后,本座将亲至你南殷教,回去告诉你家尊长,叫他提前给底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们都紧紧皮!” 本章完 章一百一一 魔门邪子辛摩罗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一百一一魔门邪子辛摩罗此人身材极是高大,一头赤发从肩头披落下来,两道同样赤红的剑眉向上飞起,作怒目金刚之态。他的瞳孔如针细,只得漆黑一点,眉骨前突,鼻梁挺拔,下颌方正,本是刚直长相,却因神态而添得几分狂邪。 只见他身披紫金大氅,腰配一柄清光湛湛的长剑,起身时周遭气息随之涌动,成龙虎之异象。 其所在雅座中,除鸩荼以外,还另有两男一女三名真婴修士,气息虽略逊色于前者,但也不容小觑! 这应当就是那传闻中的辛摩罗了! 众人不觉屏气凝神,见辛摩罗大手一招,将他身边四名真婴都喊了起来,下刻龙行虎步,却是准备下楼而去。 作为风云榜真婴,辛摩罗通身威势的确堪称恐怖,他大步流星从众人身边经过之际,外放的气息逼得不少人都脸色煞白,体内气机运转有些紊乱起来,而随行其后的鸩荼等人亦是姿态狂放,正合伏星殿真魔唯我的名声。 这一行人气势冲天,不免叫旁人怨声载道,只是无人敢得罪辛摩罗,便只能将抱怨言语憋在腹中。 赵莼三人坐在窗边,离辛摩罗等人并不算近,然而戚云容境界略低,此刻根本受不住如此蛮横的气息横扫过来。 便哪怕对方无有伤人之意,这张扬举动却可让戚云容经脉受损,更莫说鸩荼还隐隐约约向此处投来眼神,颇有示威得意之态。 关博衍一手将桌案护住,正欲以自身真元挡住袭来气息,赵莼却比他更快,随心念一动,体内真元便放了出来,且她并非是想阻挡这一气息,而是抬手向外一推,就将伏星殿几人的气息全数抓起,狠狠拍了回去! 大日真元炽热浩烈,滚滚涌来似火浪汹涌,将辛摩罗一行人衣袍振得猎猎作响,那几人脸色微变,都不住脚下一滞,鸩荼受着热浪一扑,亦是十分惊讶,唯有辛摩罗脚步不停,只一双移看过来的眼睛,杀机暗藏。 他视线掠过三人腰间命符,在那日月同辉的式样上停顿些许,后才轻笑两声,大步迈下楼去。 而待伏星殿几人尽都离去,楼上众修士才稍缓口气。 关博衍面色十分难看,手指拂过腰间昭衍弟子的命符,低声道:“我派与伏星殿尚算友宗,而伏星与月沧相争已久,当中受我派恩惠不少,也不知那辛摩罗是否因此才顾忌几分。” 赵莼向后一仰,靠在身后架上,冷笑道:“此人可不会有所顾忌,今日之事,却是看我等皆未修成法身,故不屑于出手罢了。” “师兄,我三日后须往南殷教一行。”她将命符取在手中摩挲,思索道。 关博衍抬起头来,问道:“那离火灵果于你有用?” “嗯。”赵莼坦然承认,点了点头道。 她手中也有一簇金乌血火,可吞噬天下异火壮大自身,南殷教通神大尊手里的青辰离火自不可夺来,受此异火培植而成的离火灵果,却能够取来受用一番。 此外,戚云容正是火属灵根,离火灵果对她修行也有好处。适才那山羊胡道人讲话之际,赵莼便看她面上有所意动。 关博衍低眉一想,心中已有决断,道:“我等可一起前去,如此也好互相照应。离火灵果内蕴精纯火气,于宫师妹正是十分合用,我也可为她取一些回去。” 宫眠玉棋差一筹,在宗门大比上败给了嫦乌王氏的一名弟子,故此次不曾随行前来。 赵莼又如何不知,关博衍此举有照拂襄助之意,遂笑着点了点头,将此事应下。 另一处,辛摩罗等人已从酒家离去。 伏星殿门人行事随心,几乎少有克制之时,鸩荼对师兄辛摩罗尚算了解,知道方才一事,对方必然起了杀心。为此,她甚至做好了出手阻拦的准备。 座上三人里,另两个女子她不认识,而关博衍却同她有过交手。 同辈之中,能在真婴境界领悟道意的弟子,无论放在哪个宗门,都绝对称得上珍贵,这种弟子杀了,最麻烦的就是其身后之人前来寻仇。当年辛摩罗击杀冯涧,便险些被其师门尊长出手擒拿! 何况与积怨已久的月沧门不同,昭衍这些年来同伏星殿之间来往甚密,此宗若是前来问罪,宗门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尚还未知。 “方才那是昭衍的人?”除鸩荼之外的另一名女子开口言道,她也看到了赵莼三人腰间命符,晓得了对方身份。 身旁略显矮小的赤足男修答道:“若是昭衍弟子,倒能解释这么大的胆子是从哪里来的了。” 鸩荼瞥了眼师兄,向几人道:“方才座上的男子,就是我与你们说过的关博衍。” “是他?”赤足男修明显激动了起来,两眼放光道,“他就是那个在真婴境界领悟道意的人?瞧上去倒和旁人没什么两样!” “这是自然,”鸩荼白了他一言,哼哼道,“领悟道意又不会让他多生一只眼睛出来。” 赤足男修低声嘀咕“这倒也是”,此时最后一名稍显阴冷的少年也开口了,他抿着唇,疑惑道:“却不知道动手的那人是谁,实力应当不在我等之下。” 不过他们最为惊讶的,还是辛摩罗不曾对那三人出手,而像是窥破了他们心头所想一般,走在前头的辛摩罗扫过一眼来,淡淡道:“太弱了。” 连法身都未修成,杀这三人同踩死只蚂蚁又有什么两样? 鸩荼挑起眉头,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来,心中却在想赵莼等人会不会往南殷教去。 她与关博衍棋逢对手,尚不曾分出高下,这回可要见个分晓! …… 南殷教,九离原。 此教唯一的通神大尊,亦是南殷教开山祖师,其将一缕青辰离火埋入地脉,养就九株离火灵树,故灵树生长的地界又有九离原之称。平素里南殷教只允养护灵树的修士在内通行,唯灵果成熟之际,才会开放禁制,令采撷灵果的弟子进入其中。 而今为作地主之谊,却是催熟了一株离火灵树,在九离原上设下巨大云舟,将来客安置于上。 章一百一二 舟中上座遇相熟 忖约定之日将至,赵莼等人亦是到了那南殷教中。 受得邀请的修士显然不止当日观枫楼一处,赵莼到时,南殷教山门处已是颇为热闹,各派弟子云集此处,成群朗声交谈。 南殷教弟子也是好认,皆都身着碧色长青草纹样的衣衫,为来往宾客指示引路。 见赵莼三人卸下遁光缓缓落地,当即便有一年轻男子阔步走来,先是端袖打了个稽首与来人见礼,自称为南殷教内门弟子,名唤钱祺,后才客气问道:“几位可是为离火灵树而来?如今灵树果实将熟,还请让贫道引客人入座。” 赵莼与关博衍相视一眼,便都将腰间命符取以示人,言道:“在下昭衍赵莼,日前受贵派相邀,特来见识那青辰离火灵树,便请道友引路了。” 钱祺一听,顿时正了神色,将三人命符看过后,姿态更是谦恭了几分,道:“原来是仙门高徒,失敬失敬!” 遂捻起袖摆,抬右手往前一放,道:“诸位,请随贫道来。” 修真界常将人作三六九等,今日来此的各派弟子中,正道十宗当要为第一等。钱祺领着三人纵身轻跃,于云中遁行数个呼吸,便看到前头不远处现出大片阴翳,待用神识一探,才知那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舟船! 赵莼仔细看来,见此舟比她手里的如意天舟还要大上不少,不论舱房,光甲板就能容纳数万人不止,只在精巧奢靡上逊色于如意天舟,走的是气势磅礴、恢宏华丽的路数。 在去得舟船之前,还有一守镇之人拦在路中。 钱祺对他甚是恭敬,呼对方为“丘长老”,后微微侧身使身后赵莼三人显露出来,道:“弟子钱祺,今日奉宗门之命,引外来远客上舟入座,这三位都是昭衍仙宗的贵客,按例应得上座三席,还请丘长老安排一番。” 那丘长老微微颔首,倒也颇为和气,一面道:“既是仙门弟子,且去舟中上座。”一面将大袖挥扬,抖出微风一道,落至赵莼等人身边,顺就把三人连带着钱祺一并裹起,送到了巨舟之上。 今日舱房不开,来客俱都安置在开阔甲板处。 南殷教在此设三层帷帐,分上中下三等座处,以本教作衡量,天地二阶宗门出身的弟子,皆被安置在中等座处中,之上的位置则是正道十宗弟子居之,而最底层的席座,便是人阶宗门与许多不入流小宗的修士,亦囊括了前来见识青辰离火灵树的散修,与一些修真世家后裔。 赵莼等人入座时,帷帐内已有修士近三十余。 辛摩罗大马金刀占下一席,两侧则是鸩荼等四名伏星殿弟子,许是知道他今日要来,那日同在观枫楼的修士便来得不多,剩下同为正道十宗弟子的人,于赵莼而言也都算是陌生面孔,是以她并不欲与旁人寒暄,只想寻处就近的座处坐下。 这其中有人知晓当日观枫楼的风波,故在赵莼三人踏进帷帐时,内里气氛骤然为之一变,适才低声说话之人皆不由住了口,几番抬眼看向来人,暗自在心中揣测。 辛摩罗不是善茬,此三人既敢主动招惹,怕也是有所倚仗。 他等看赵莼腰间命符,心知其出身昭衍,却不知道是世家门阀之后,还是那十八洞天的弟子了。 “可是昭衍仙宗的关道友?” 便在这时,忽闻旁边传来一声轻唤,抬头望去,却是个头梳飞仙髻,身着朱色坦领半臂,肩环杏色披帛的秀美女子,她年约二十五六,小山眉下一双盈盈杏眼,琼鼻朱唇,下颌圆润。 关博衍一怔,目中先是流露出讶异之色,而后方笑着颔首,道:“不知周道友也在此处,倒是巧了。” 见是他相熟之人,赵莼等人遂也在这女子身侧坐了下来,听关博衍道:“这位是太元道派的周婧围周道友。” “周道友,此是贫道师妹,一位唤作赵莼,一位唤作戚云容,俱都是昭衍同门。”关博衍又将赵莼二人引见于前,稍作介绍。 周婧围客气称赞几句,却将眼前之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 这两名女子皆都高挑挺拔,只看面容来说,神情又都有些冷淡,其中身着月白衣衫的女修离关博衍稍近,与之同为真婴期修士,周婧围观她气质清清冷冷,像云端雪峰,虽能见其形貌,但总觉自己只窥见了十之一二。而冷淡之下,好似又怀有几分锋芒,堪说是神意内蕴,少显于外。 另一女子却站在她身侧,其修为略有不足,只归合境界,故在周婧围看来,此人气机稍显暴烈,脾性功法也当若此,她之冷淡,便多是面对生人才有的表现。 至于赵莼之名,听上去实叫她有些耳熟,但略加思索后,周婧围却敢肯定她不曾见过此人,便也未有把此事放在心上,现下微微立起身来,将身侧两名弟子引见一番,道:“我心中想着离那升仙大会还有些时日,反正手头无事,倒不如便领了她们过来,看看这离火灵树究竟是怎的一回事。 “阿枞、阿菘,还不来见过两位前辈。” 她话音方落,边听见一旁两个豆蔻少女见礼道: “晚辈太元沈枞,见过前辈。” “晚辈太元程菘,见过前辈。” 这二人亦都在归合境界中,戚云容遂又向其打了个稽首,得了对方回礼。 赵莼见两人年岁相似,模样却不甚相同,自称沈枞的少女神情柔静,眉眼间含着些许羞涩之意,气度却十分从容自然,相比起来,程菘便更加古灵精怪些,一双眼睛眨动不止,好奇地往面前人身上打量。 许是怕冒犯了赵莼等人,周婧围嗔怪地瞥她一眼,语气却带着不加掩饰的宠溺,道:“她二人都是我师姐座下弟子,因着入门最晚,自幼被师兄师姐们宠着惯着,偶尔真是让人头疼不已。” 赵莼对此不甚在意,倒是关博衍微微一讶,道:“这两位是,明道友的徒儿?” (本章完) 章一百一三 地动裂分生火树 “正是,”周婧围点了点头,笑道,“她俩同年入门,得恩师授意,都拜在了明洵师姐座下。” 怕赵莼等人不知,关博衍又言道:“太元道派的明洵明道友,曾也是风云榜真婴,如今——” 他斟酌一番,问道:“如今怕是要成尊了?” 周婧围脸上笑意更浓,点头承认道:“确实如此,只可惜师姐此次闭关,当要错过升仙大会了。” 二人又寒暄几句,话中提及旧时交情,原是当年关博衍离宗历练,遇危难时曾受明洵师姐妹出手搭救,这才得以相识,不过那已是百余年前的事情了,彼时关博衍还未曾突破真婴,明洵师姐妹却都是真婴期修士,故这交情不算深厚,直至后来关博衍实力渐增,彼此便才真正熟悉起来。 赵莼亦了解到,这位出身太元的风云榜真婴明洵,本也是实力绝群的天才人物,只可惜三次风云榜争位,都落败于昭衍弟子邢婤之手,未能夺下榜首之位,如今她与邢婤先后成尊,二人间的争斗只怕还会持续更久。 “道友你,”关博衍似是有所察觉,此刻本在含笑言谈,却微微拧起眉头,道,“可是已经修成了法身?” 周婧围一愣,须臾后便回过神来,神情略显黯淡,怅然道:“开元一道的圆满实在过于艰难,我苦求此道上百年,却是毫无所获不得头绪,如今风云榜将要再起,这已是我第二回前去争位,便想着放下执念来铸成法身,看能否入得榜去。” “不必妄自菲薄,以道友之实力,此回定能登名风云榜上。”关博衍亦深有感怀,从古至今不知多少修士止步于开元一道,最后不得不选择放弃,虽说有外炼、内渡两重圆满就可成上三等法身,然而因开元紫府上的不足,多数两重圆满的修士都只能成就四等法身,只有少之又少的根基极其深厚之人才能真正成就上三等法身。 但周婧围实力出众,哪怕选择放弃开元一道的圆满,而成就次一等的法身,关博衍也不认为她会落榜。 “便借道友吉言了。”周婧围讪讪一笑,意兴已然不如之前。她目光扫过面前二人,心中微微沉思,关博衍乃是在真婴境界就领悟了道意的天才,此般天赋便是连恩师也有过夸赞,将至的这一届风云榜争位,他必然会前去一试。 而赵莼…… 周婧围并看不出她的底细,但能随行前来升仙大会的弟子,又怎可能在门中籍籍无名,想来此人定也有些能耐。 上座帷帐内除却交谈寒暄之声,倒很有几分闲适清静,然而越至午时,顶上天光渐盛,南殷教巨舟上的修士亦越发多了起来,虽有禁制隔绝吵嚷喧闹,但赵莼等人只消向下一望,便能瞧见密密麻麻的人影,即可知这巨舟上已有多少人在! 又过半刻钟,有嗡嗡地动从远处而来,似巨浪冲袭海岸,一阵强过一阵。众修士身处巨舟之上,故不受地动侵扰,但这嗡鸣声音却随着一阵阵地动不断侵入修士耳中,逐渐使人有麻痒难耐之感。同时,似乎有滔天热气蒸腾而上,轰然撞击在巨舟底部,那力气实在恐怖,连遮天巨舟也被撞得轻微动摇起来! 见这动静,甲板上的一众修士皆是交头接耳,议论连连,更有甚者,此刻目带惊慌地往地上看去,不多时便大声高呼,引得旁人为之侧目。 只见巨舟之下,本是开阔平坦的原野上面,现下却裂出蛛网般的深痕,其间盈满色泽火红,且还在不断沸腾的水流,此些水流汇聚一处,便开始向上贯起,呈现那百姓口中“龙吸水”的模样,而上方云层亦愈加厚重,现出烈火烧灼般的艳色,此方天地因这一道水流而连接,实乃绝景! 此时,一道身影出现在巨舟前处,正是那守镇此地的丘长老,他一身衣袍被狂风吹得鼓起,苍白发丝胡乱舞动,却浓眉下压,高声喝道:“诸位不必惊慌,这舟上设有多重禁制,只区区火气翻涌,于此并无大碍! “如今离火灵树将要出世,还请诸位入座等候,勿要靠近舟船边缘,以免被灵树出世时的火气裹挟而伤!” 赵莼观此,亦不由暗暗喟叹。 修士收服异火后,因异火本身种类的不同,蕴养之法也大不一样,赵莼手中的金乌血火,乃是以吞噬之法逐渐壮大,而南殷教大尊那簇青辰离火,却不知晓是以什么法门蕴养而成,但看今日这天地一线的景象,当是不难知道,这一簇异火虽在品阶上不如金乌血火,可多年蕴养却使它有着金乌血火现在所不能及的强大! 这也是为何身怀异火的修士,可将此作为底牌的原因! 拥有强大异火的修士,其本身不一定实力过人,但实力出众的强者,其手中异火必然强悍无比! 如此才可挡住他人觊觎,保全自身! 又过小半个时辰,那天地中央的赤色水流已壮大到了惊人的地步,其间金光乍现,待仔细看去,才能发现是许多金色枝丫,正从巨大树身上勃发生长而出。这些枝丫有成千上万的数量,在树冠处形成华盖,而待枝丫长成,方有火红的叶片开始生出,如织锦般在树冠上铺平开来。 离火灵树越是凝实,这天地间的一线洪流就越是稀薄,直至灵树完全浮在半空,先前无比壮阔的大河,便只剩下了丝丝缕缕般窄小的水流,缔连在灵树悬空的根系上,使之与大地连接起来。 只这一株离火灵树出世,就有如此大的阵仗,若到了南殷教九株灵树一齐成熟的时候,却不知会有多么奇绝的景象! 众人兀自感叹着的同时,灵树之上,承载着纯粹火气的珍贵果实,也在飞快地由生长到成熟。 因是异火埋入地脉后培植而成,南殷教的离火灵树并不遵循开花结果之常理,平日里灵树以种子的形态沉眠地底,直待火气积累足够,便可破地显形,将火气凝结成果。 是以从树种到结果,俱都是地脉中浓郁火气的功劳。 (本章完) 章一百一四 心急未了亡魂断 无边旷野上,一株枝叶似飞舞烈焰的灵树悬立半空,密密麻麻的根系如水流般扎进地表。 再有半个时辰,其上霍然出现众多光点,俱是十分耀眼的赤红颜色,又从中央隐隐泛出些许青白,起先只得一点儿,后逐渐胀大,直至如成年男子拳头一般大小,形状浑圆,外壳晶莹,成一枚圆润果实,上有五六寸长的细小藤蔓,将此灵果悬吊树间。 离火灵果成熟后,扑面而来的火气间,竟也带上丝丝香甜气息,引人心动不已! “灵果已熟,便先叫老夫取一枚去了!” 巨舟甲板上,忽听一人朗声大笑,当即纵身跃起,便要朝着那离火灵树遁去。众人惊呼之下,定睛看向那人,只见其一头苍白乱发,衣着分外素朴,瞧着像六旬老者,修为亦在真婴境界。 此人从下座而起,听左右之人交谈可知,应是枫间城附近行走的散修,平素还有些许名声,不算是无名之辈。 他此番急切冲出,也是看灵树上果实不多,只勉强百余枚罢了。这等数量与巨舟上数万修士相比,便可说是僧多肉少,他是生怕慢于旁人,最后空手而归,这才想要抢先一步,至少先拿了一枚灵果在手。 上方南殷教丘长老,自是将此场景纳入眼底,他目中含得几分冷漠的讥讽,见巨舟上有不少修士,都因这散修老者的出手而挠心抓肺,现下皆跃下舟去,紧随于老者身后,只恨不得将他赶过,换了自己早些摘得灵果。丘长老心中冷笑连连,却也毫无阻拦之意。 舟上修士有数万之众,这一连奔跃而出的就有三四百人,因那散修老者动身最快,此刻便是由他一马当先冲在前处。 “啊!” 一声惨叫洪钟似的拍在众人心头,舟上修士闻此声音,立时瞪大双眼向前看去,只见踩着遁光冲在前头的散修老者,忽被一片火光吞噬,滚滚烈焰直从脚下烧起,半个呼吸不到就窜上头顶,将他身躯连同惨叫声一同吞没,烧得一身皮肉噼啪作响,直化成一把黑灰扬去! 那散修老者剩一点元神漂浮而出,急慌慌地想往来处跑,哪想这烈火如同附骨之疽,只若沾染些许便就摆脱不得,老者元神被火焰一吞,没多久就熄灭了下去,浑然消失不见了。 紧随在他身后的修士有四五十数,比老者不过只差几步,烈焰扑来时他们自也逃不出去,一个二个皆拿出保命的手段来,同时又焦急转身往外遁逃,却被身上腾起的火焰灼烧,恍惚间感觉眼前火红一片,后就再无知觉,化作灰烬一把。 且说最后跟去的修士离得尚远,故不知前头发生了什么变故,只隐约听见几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便看见前头的修士俱都掉转了方向,惊惶失措地急奔回来,这一来一去两拨修士就这般冲撞在一起,其间火星蹦跳,吼叫、咒骂、哭嚎声音处处皆是,只道是好一个混乱景象! 直至火光渐渐消止,先前奔跃而出的三四百余修士,竟是无所残存,大都亡于那烈火浪潮之下,只余一道踉踉跄跄的狼狈身影遁行过来。原是因此人不擅遁术,先头数百名修士都快到了灵树之处,他却还隔着遥遥距离,只能勉强望见旁人的背影。本想着此回定是争不过别人了,却不曾想因祸得福,最终成为那唯一一个保住了性命的。 这修士眼瞧着就要登上巨舟,甲板上却是传来一声惊呼,连忙有四五个修士站起,将此人拦在舟外。 怕旁人不能瞧见,将之拦下的几名修士中,立刻便有人伸手往他衣袖指去,众人抬眼一看,顿时心底发凉,目光倏地变得满怀戒备,似乎那人敢靠近巨舟一步,他们就要出手斩下他的脑袋来。 赵莼等人此时也垂目下视,见那人右边衣袖内,一只白皙手臂上布满烧灼痕迹,其上还有火星点点,在皮肉间攒动跳跃。 观得方才惨相,众修士心中都已知晓,这青辰离火堪称是恐怖至极,只消一星半点就能取人性命,且遇了人后那火星更会疯魔一半四处弹跳,使火焰迅速在周围满眼开来,眼下还不知道那人身上所携火星会否有变,若是放他上舟伤及旁人,岂非连自己也要陷入险境? 到最后,那被拦在舟外的修士只能暗暗咬牙,两指并出一道刃光,将自己被火焰灼烧的右臂斩下,才能上得巨舟。那遭斩下的右臂,亦是迅速被火星吞没,化作一小节深黑的焦炭,向遥遥地面落去。 经此一事,众修士先前对那离火灵树有多觊觎,现在便有多畏惧,在座中你瞧我我看你,已然没有一人敢贸然上前,唯恐像那数百修士一样丢了自家小命! 这时,有敏锐之辈已发现了,适才冲出巨舟,急不可耐前去摘夺灵果的修士,几乎都是下座之人,中上两处帷帐内的修士却是不见动身。 再如何迟钝,如今都应当瞧出些什么来了。此些修士惊魂未定,又试探着看向半空中负手悬立的丘长老,忍不住出言问道:“敢问这位长老,贵派邀我等前来采撷灵果,然而那灵树周围的火气却实在难以抵挡,有此阻碍在前,又叫我等如何能靠近灵树,采下灵果来呢?” 丘长老移身舟前,一手轻捋长须,目中冷淡讥讽已然消失不见,口中语气亦是有几分轻松笑意。 “诸位莫急,方才只是灵果成熟,这采撷灵果的法门,贫道却还未来得及言说一二。” 言下之意,无非是散修老者等人太过着急,才酿今日惨祸。 他扬袖一挥,众人身下巨舟忽地猛然震动起来,只见那甲板前处骤然现出许多光团,细细数来,竟是有七八十余,而光团散去后,内里东西便才散落出来,其中大小不一,共得八十一只精铁剪子。 中有九只铁剪格外大些,是以独独浮在众剪之上,下面的铁剪则无多大小上的差别。 本章完 章一百一五 陨铁作剪封异火 经得方才那桩事,此刻不见丘长老开口,众修士们皆不敢轻举妄动,只谨慎地打量起那数十只铁剪,问道:“这……这又是何物。” 丘长老捋须一笑,将此些铁剪一字排开,指道:“此乃我教中宝物,名曰陨铁剪,是取天外陨铁为材,由我教掌教亲手炼制而成,又在开炉时添得一丝离火进去,故又曰封火陨铁剪。” 他微微侧身,目光平淡向远处视去,众人亦随他望向那半悬空中的离火灵树,听其继续言道:“诸位皆知,灵树由离火之气育成,成熟之际方才由地底发出,是以周遭漫布浩烈火气,若不小心行事,便连我等外化修士也得遭受重创。 “而灵树发出生长只能持续三日,此三日内哪怕未能摘下所有果实,灵树也会退化成种再入地底,直待下一次成熟。为让我等能够顺利采下灵果,掌教这才炼制了八十一只封火陨铁剪,此物可由修士操纵,不为灵树周围的火气侵蚀,而陨铁坚利,凭此剪断果实与灵树间的火蔓,便可将灵果成功摘下。” 众修士闻此,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与周围人交首低语。 上座帷帐内数十人,此刻亦端详着那八十一只封火陨铁剪。关博衍思索一番,微笑道:“听说这天外陨铁并非本界之物,实是大能修士自界外虚空而得,其本身极为坚硬,非异火不可熔炼,由此物炼制而成的法器,往往也坚利异常,是以颇为罕见,价值珍贵。” 座中几人听了皆不觉奇怪,毕竟南殷教这位通神大尊,本就是一位炼器宗师,由他开炉炼制的法器,又如何能是等闲凡物? 周婧围微微点头,倒是她身边的程菘拧了秀眉,有些疑惑神情显出。 “你这小鬼精,又是哪里不太明白了?”周婧围伸手点她额头,顿时失笑。 此行带着二人出来,本就有增长见识之意,周婧围作为其师门长辈,眼下便示意对方直接将心中疑惑道出,好便于解惑指点。 程菘嘻嘻一笑,也毫不拘谨,道:“适才那丘长老言道,此教掌教炼制陨铁剪时,在其中封存了一丝异火,虽说这样便不会受灵树周遭的火气侵蚀,但陨铁剪中的异火与灵树本身的火气出自同源,两者一遇难道不会使离火气息更加旺盛?既如此,又怎的不用寒水之类的手段施为,水火相克,此不是自然之理?” 闻言,周婧围与关博衍眼底都有了些笑意,只见后者两指并起向前一横,案上遂现出一道水波,湛蓝透亮,波光粼粼。 “赵师妹,有劳了。” 赵莼霎时明会他用意,只捻袖抬起手来,虚放在水波之上,下刻掌下凭空升起赤红烈焰,几乎在瞬间就将水波吞没,刺啦一声烧出一阵白雾,不过两个呼吸,掌下水波便完全消失,只剩一簇豆粒大小的火焰还在燃烧,而众人却完全感受不到丁点灼烧热意,可见此人掌控真元之力炉火纯青。 “水火相克确是自然之理,然而修士各般手段,却不是都为自然之理所限。须知我辈修炼乃逆天而行,一味受限又如何要得?自然界中讲水来土掩,冰遇火融,我辈之中却在乎于强弱之别。” 随关博衍言说,赵莼掌下继又凝出一团烈焰,与先前豆粒大小的火焰轰然相撞,迅速便将稍显颓弱的真元之火吞吃殆尽。 “南殷掌教埋入地脉的异火,受地气所同化,早不如陨铁内的异火精纯,”此回却是由赵莼亲自开口了,她声音清冽,锵金鸣玉,“二者强弱有别,一旦遇于一处,强火便会吞噬弱火,而陨铁内的异火被封存不得出,故又无法吞噬灵树周围的火气,只能凭借余威震慑离火气息,是以火气见此无不避退,这就是陨铁剪不受火气侵蚀的根因。” 她挥手将真元散去,话音落时,不止程菘等人恍然大悟,连四周端坐的修士,也露出了然神色,屡屡向这方看来。 程菘更是直起身子,端正神色一揖,道:“多谢两位前辈指点。” 赵莼颔首,示意无须多礼,一旁的周婧围却目珠转动,心下思索起方才所见的场景来。 无论是那水波还是火焰,其本身都是关博衍、赵莼两人的真元所化来,且不过两个呼吸,那赤红火焰就能将水波完全碾散,这岂非意味着赵莼实力并不在关博衍之下,而又听关博衍讲强弱之别时如此自然,难道此人会比关博衍还要强? 与昭衍不同,此回太元中前来升仙大会的真传弟子,俱是由宗门直接指派,而后再自行报上随行之人,是以互相之间大多关系亲近,或是如周婧围与沈枞、程菘一般,出自同一师门。在见得关博衍时,周婧围便也以为赵莼、戚云容二人是随行而来,如今倒是与她心中所想有些差异。 二人指点程菘之际,下方帷帐内又有修士开口问道:“敢问丘长老,我等既不能靠近离火灵树,那摘下灵果后,又要如何将之取回呢?” 丘长老大手一挥,笑了起来,道:“此倒是简单。诸位想要操纵这陨铁剪,首要之事却是先降伏于它。要知道,陨铁剪中封存的异火虽然只有一丝,可但凡是异火就会有些灵性,并轻易不会为人所用,诸位要以元神之力先将其镇压,等那异火温驯下来,才可随意驱使。 “而后操纵此物采下灵果,灵果便会循着剪上神识,自行到来诸位手中,如此,可不就是简单又容易了?” 众人看他面上笑意盈盈,却是暗暗骂了一声老狐狸,他们自不会以为,这丘长老是什么好心之人,对方既声称采摘灵果十分简单,想必真实情况,应当是困难重重! 果不其然,又见他捋动长须,嘿然道:“不过在此之前,贫道还要先提醒诸位一句,这八十一只陨铁剪中,有九只大剪封存的异火要强盛许多,也唯有凭借这九只大剪,才能摘下树冠上的精纯灵果来。” 众人遂又凝神望去,只见离火灵树上共得百余枚果实,其中半数在垂弯的枝丫上,半数凝结于树冠顶部,后者肉眼可见的鲜艳硕大,几乎数倍于底下的普通灵果! 啊啊啊啊啊人名记错了我速去修改,是周婧围 (本章完) 章一百一六 各争锋异火难伏 舟上数万修士,陨铁剪却只有八十一只,只怪那离火灵果实在难得,哪怕丘长老放话在前,如今跃跃欲试的人却也仍有不少。 帷帐内本是低声细语,后也逐渐喧嚷起来,此刻并不见人上前降伏那封火陨铁剪,无非也是因先前散修老者等人的惨死,加重了众人心中顾虑,人人都不想当出头鸟,便只好鼓动撺掇旁人。 约有小半刻钟后,帷帐中才走出一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散发男子。 他瞪起眼来,上下往陨铁剪处一扫,哼哼两声后,便鼓足了声气道:“先叫我试试,看你这封火陨铁剪到底有多厉害!” 与此人同座的几名归合修士,皆与他打扮相当,目看去又无血缘关系,便可知这男子大抵出身于一方不入流的小宗门,是以归于下座。若非是第一个站出来的,怕也得不了旁人几分注意。 然而他却有些心气,大步上前后,竟是略过下头的众多寻常陨铁剪,就要直接向那九只大剪渡去神识! 丘长老见此,目中暗暗浮起些许嘲弄,心道这九只大剪,在他南殷教内常用来考验真传弟子,便是真婴境界里能降伏此物的人都不多,更莫说要驱使自如,是以往年离火灵树成熟时,大多都是由长老亲自动手,来将树冠上的灵果采下。这不知底细的男子只不过归合修为,在他看来实在是有些瞧不清自己,以至好高骛远了。 哼哼,竟敢轻视我教掌教所炼法器,今日合该叫你丑态百出! 那小宗弟子凝出一道神识,朝着其中一只大剪探去,他唇角本是勾着一丝势在必得的笑意,霎时间却完全变了脸色,浑身颤抖不止,两腿险些软倒在地,不多时,竟是衣衫内外湿透,俱被冷汗浸润。 他几乎是立刻收了神识回来,却也难掩惊惶狼狈之态。适才那一道神识还未触及大剪,只略微靠得近些,便叫他识海有如灼烧一般,眼前赤红一片,几乎不能视物。陨铁剪内封存的异火,更像是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若他再敢靠近一分,这凶兽就可能将他给活活吃了! 如同劫后余生般,这小宗弟子大口喘着粗气,望向九只大剪的眼神里充满惊惧,连对下方的陨铁剪也有些后怕。 只是话已说出口,若就这般打道回府,要师弟师妹们如何看他,要舟上其余修士如何看他? 小宗弟子咬了咬牙,待气息平稳后,才再度凝出神识,慎之又慎地朝着陨铁剪探去,这一回他再不敢拿大,每靠近一分都要深思熟虑一番,这般表现落于旁人眼中,自也叫人忖度审视起来,只道那九只大剪恐怕是颇为棘手,才让此人顾虑良多。 他神识落在陨铁剪上,不一会儿便遭异火腾动撞散,此后几番动作,也不能让那异火温顺下来。眼看强行镇压已然不成,小宗弟子心道,若是温和劝服此火,或能有一线转机。 然而无多久,这人脸上就有些僵硬难堪之色浮出,他不曾想到,那陨铁剪中的异火实是软硬不吃,见他放缓了姿态,异火反而更加猖狂,只恨不得将火焰拍到他脸上来。而元神之力到底有限,这般虚耗下去,他亦只有神识枯竭,狼狈败退。 思来想去,这小宗弟子终是看清了自己,南殷教的陨铁剪绝非凡物,以他现在之能,必然是降伏不得了。 纵是心中再有不甘,男子也只能放下心思,呼道:“此物太过摄人,我并无降伏之力。”遂就此罢手,三步并作两步回了座处,因心生羞惭,便再不肯以面示人。 继他之后,又有七八个修士上得前来,只是都未能降伏那封火陨铁剪,虽是如此,却叫众人的心思较先前活泛了不少。 毕竟只是尝试降伏此物,并不会有性命之虞,如此便是修为不济之人,心中也会有几分侥幸,敢上前试上一试。 终于,听巨舟上荡起一阵惊呼,只见一只陨铁剪颤颤巍巍抬了起来,虽不像驱使自如的模样,但较之前的一动不动而言,也是有了一大进步。可惜那人只是撑了十数个呼吸,便面带愧色地摆了摆手,宣告降伏失败。 而这弟子乃是中座帷帐内站出,实力比先前一干人等又要强过许多,此不免让下座修士心生灰败之念,亦是逐渐明白过来,南殷教此番让他们上舟,实则并无叫他们采走灵果的意思,而是让这些人前来陪坐,看真正的天才们争锋。 见下座帷帐内渐有偃旗息鼓之相,丘长老心中暗暗满意。在他看来,教内的离火灵果可不能便宜了此些庸碌之流,今日让他等看上眼离火灵树,那也算是此些人的一场造化了,至于采夺灵果,却是想都不要想的! 眼下尝试着降伏陨铁剪的修士,都已是从中座帷帐内行出的宗门弟子,当中有些修真世家之后,也都是族内有强者坐镇,可以雄霸一方的大势力。唯有此等人物降伏下陨铁剪,才能让丘长老觉得满意。 “哈哈!此剪已被我降伏,可为我所用!” 一少年朗声大笑,面露出得意之色,在其身前,正有一封火陨铁剪回环穿行,按着他心意四处游走,惊得旁人连连避让,并不敢直接与陨铁剪相撞。 这正是中座帷帐内,一方与南殷教实力相当的地阶宗门之弟子,在他镇压之下,陨铁剪内的一丝异火很快就温驯下来,使之能够自如驱使此器,赢得旁人惊异目光。 而在此之后,亦像是洪水闸门被打开了一般,连连又有十余人降伏了陨铁剪,使舟上气氛更加火热。 后见上座帷帐内开始有归合修士出手,一连现身三人,皆都稳稳拿下一只陨铁剪来。观见身边人颇有意动神色,赵莼不由笑道:“云容若是想去,现下便可动手了。” 戚云容遂洒脱一笑,利落站起身来,道:“定要拿下那陨铁剪来!” 说罢轻身跃起,向一只封火陨铁剪落去。 周婧围见此,也是笑着对沈枞、程菘二人点头,示意她等可以前去尝试一番。 (本章完) 章一百一七 先来后到能者居 戚云容自帷帐中一跃而下,其身影似一道长虹,直直朝着陨铁剪遁去。 她本为火灵根修士,真元放出后亦是一片赤红颜色,而打从觉醒灵融之体,戚云容便转为了体道修士,如今只见她大手一张,就把陨铁剪直接握到手中,霎时间,其掌下火光暴起,巨大轰隆声惊得周遭修士无不目视过来,可她却浑然不觉炙热,口中轻叱一声,竟是将掌下火焰生生捏灭,那陨铁剪亦随之乖顺下来! 正与那诸多陨铁剪作缠斗的修士,此刻皆不免惊诧喟叹,四下降伏陨铁剪的人并不算少,但如戚云容般手段如此直接,几乎称得上蛮力压制的,却是寻不见第二个。心中疑惑之时,众人又想起她是从上座帷帐内跃下,待望见其腰间日月高悬的命符,修士们面上疑云便又消减了不少下去。 原是仙门弟子,有此手段倒也合乎情理了。 而帷帐内,赵莼、关博衍二人面色如常,周婧围秀眉微微抬起,目中划过一丝赞赏之色。适才戚云容露的一手看似简单,实则却不是随便一个归合修士都能成的。寻常修士调动真元,无不是从丹田而起,过体内经脉运行,后才凝显在外,而戚云容调用真元,却有随心所欲之相,如同浑身肉骨皮都被真元浸透似的,可说是体修中的体修! 这一点,旁人或许难以瞧出,但于上座帷帐内的正道十宗真婴而言,倒算不上何等隐秘,是以赵莼耳边能感知到些许轻微的讶声,好在并无敌意,便叫她未曾在此上留心。 许是因升仙大会在即,正道十宗真婴身侧,倒不乏归合境界的弟子前来增长见识,并戚云容与太元两名弟子在内,共是有七名出身正道十宗的归合期弟子,其中有两人都已凝就道种,步入了此境大圆满之中。 赵莼淡然一扫,除戚云容三人在外,另外的四名弟子,一人腰间挂了五彩玲珑石,这正是浑德阵派之象征,而此物真身当为一件玄物,名作自在混元玉,乃是当年创立三千世界时,被用以修筑天地的大奥妙之物,只不知为何多出一枚来,后落入浑德阵派祖师手中,成为此派传承至宝。 又听说这一件玄物能够自化天地,是以浑德阵派一半真传,实都隐匿在那一方玄物天地中,若有朝一日倾覆大劫来临,此派便可遁入玄物天地,保存传承不失。 而浑德阵派所在地界,曾又是神兽玄武陨落之处,故号称寿龟山,山下川泽名为玉灵津。有好事者借着那自在混元玉的传闻,戏谑浑德阵派为王八宗,倒成了如今天下修士皆心照不宣的笑谈。 余下三名归合修士中,周身萦绕着清灿剑光的,自是一玄剑宗弟子无疑,其与先前的浑德阵派弟子,乃是七人中唯二凝就了道种的,另外两名身着素白道袍,背后负一柄法剑,气息却不像是剑修的弟子,竟是自南地云阙山而来,无怪赵莼从未见得了。 此外,方才上山之际,她曾在南殷教内看见了几名月沧门弟子的身影,只是如今帷帐内却不见人,恐怕是从他人口中知道了辛摩罗在此,故而有意避让,匆匆下山去了。 思索时,正道十宗的七名弟子,都已降伏下了陨铁剪在手,他等各有手段,较其余修士而言,降伏法器的过程堪称是轻而易举,且无一取巧,皆都是以强力镇压,在旁人眼中分外蛮横的异火,落到他等手中竟是无比乖顺,这两相对比,不少修士心中都有些发酸! 过不了多久,场上那七十二只陨铁剪,已是一一有了主,只是等着降伏法器的修士仍旧不在少数,眼见已经没有空余的陨铁剪了,此些修士未免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按丘长老所说,离火灵果唯有用陨铁剪才能采得,难道要等到这些降伏陨铁剪的人用过一轮,再让其余修士上前降伏不成? 但那些已经取了陨铁剪在手的修士,又如何能愿意呢? “这位长老,”有人心中急切,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今舟上的陨铁剪都已有主,我等这些尚未出手降伏法器的……便不知还有无多的法器,可让我等操用一二——” “哼!”丘长老只以一声冷哼打断那人话语,毫不客气道,“你把我教的封火陨铁剪当成那等随处可见的东西了不成?自己慢于旁人便罢了,竟还敢来讨要多的,实是不可理喻!” 他本是以笑面示人,骤然施以疾言厉色,便把那修士吓得再不敢噤声,而适才降伏了陨铁剪的修士,此刻已有人开始试探着操纵此物,这无疑使得那些被落下的人更加心慌急躁,着急之下,竟有一人催起真元,便朝着身旁一降伏了陨铁剪的修士击去! 那人正沉心研究手中法器,未料到身旁有人会突然发难,遂被其一掌拍在胸前,当场倒飞出七八丈远,口中鲜血狂喷不止! 这动手的中年道人下手颇狠,那人被拍到在地后,几乎是再起不能,其手中法器自也脱手飞出,被人稳稳取下。中年道人见图谋之物入手,便连忙御起神识往上落去,他实力尚算不错,过不久竟也顺利将陨铁剪降伏下来,旁人见此,顿就知晓这法器可以互相抢夺。 霎时间,甲板上的气氛为之一变! 降伏了法器的修士皆人人自危,满怀戒心提防四周之人,而先前落后于人的,此刻却是心中火热,不少人眼底尽是凶光!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须臾后只见法光四现,无数身影飞遁而起,却又顾忌着舟外危险,而不得不在这狭小之处躲躲藏藏,只是一味躲避绝非上策,真正想要保住手中法器,还得要靠实力震慑宵小! 戚云容紧握陨铁剪,眼神冷厉望向周遭,但凡有人踏足她身外三丈,无论是否怀着异心,皆会被一拳轰开。偏她又是体道修士,这一拳下来,等闲修士皆是皮开肉绽、筋骨尽断,如此可怖场景在前,任谁来了都不敢上前一步! (本章完) 章一百一八 规行矩止铸坚忍 因那中年道人掀起风波,巨舟甲板上很快便乱战一处。 好在此座舟船修得极是开阔雄伟,纵有许多修士动起手来,各色遁光胡乱蹿走,亦不见拥挤之相,而因三处帷帐乃是环绕甲板设立,座中人反倒能将舟上战况瞧得清楚,似那观战台一般,视野甚是开阔。 赵莼摇头暗笑,抬眼见同座的关博衍、周婧围二人面上都无异色,便知他等与自己一样,已是将南殷教这些小小心思品味出来。 离火灵果效用珍贵,素日里除却上贡岚初派的部分,剩余的几乎都被南殷教存留下来,或嘉赏教内有功弟子,或赠予外人当做人情,如今肯拿出分与外宗修士,大有可能是存了示好之念。而人情又需落到应得之人手里,寻常修士南殷教并看不上,唯有那些背景深厚,兼又实力出众的弟子,才是此教眼中,能够承其示好的人物。 为此,南殷教才广发请帖,邀请一众修士前来。而今日这巨舟上的多数人实则都是陪衬,为的便是显摆南殷教千金一掷之豪气,与成就各宗天才之威名。 赵莼目光向甲板落去,正道十宗那七名弟子,果真是与常人不同,戚云容手段刚直强硬,沈枞、程菘师姐妹则分外轻灵,掐诀呼法如信手拈来,玉指抬落间,周遭修士身上便掠起血线一道,身躯猛然向后倒飞出去。她二人因师出同门,故而招法相似,除此以外,七人中唯一的剑道修士,那名出身一玄剑宗的弟子,却是剑分八柄,振臂一挥便取了数十人性命! 作为唯二凝就了道种的修士,此人身上气息显然要比戚云容等人强上不止一筹,而同是归合圆满,另一位浑德阵派的弟子,比之亦要逊色不少。赵莼略微辨知,感对方已有剑意在身,今日舟上所有归合期修士,只怕都不是此人对手。 而那两名云阙山弟子,则又与赵莼常日里所见的道修有些不同。 这二人打扮相似,身量也是齐平,面容俊朗,眼神清正,俱都梳起道髻,背后负一柄长剑,出招时格外干净利落,相互间各有配合。虽非剑修,却也纵起长剑对敌,掐诀时两手平抬胸前,不时有金色篆纹浮现,施加与法剑之上,可使法剑更快更厉,甚至如剑修一般分化剑影! 然而赵莼见此手段却有觉束缚阻滞之感,不似寻常修士一般洒脱肆意,此或许又与云阙山的功法传承有关。 盖因出了一位大道魁首,云阙山才得以跻身正道十宗之列,故在传承底蕴上,此宗当为最弱,是以周朔掌权后,便对云阙山施以了大刀阔斧的改易,添大规百条,小规上千,勒令门中弟子规行矩止,每月每年皆有大小考核,得上则嘉奖,判下则受惩。但逢突破,便有长老相看,为弟子择选最适合的道途,就如同在树的生长过程中,不断剪去发生偏移的枝丫,以让弟子时时所行正确,所为不逾矩。 不过修为渐至高深后,宗门所施加于弟子身上的规矩,便会渐渐消却。初入道的弟子,晨起、用饭、入睡等时辰皆有规定,此外还需诵读经文、记背法诀,课后有每月修行小记,以将自身疑难写出,交与授课长老查看。再往后,归合真婴境界便不再受此制约,可下山历练,只是严禁淫乐。 如此直至外化境界,云阙山修士才得以随心所欲,但那时坚忍之心已经蕴成,便不大受红尘浊世的影响了。 此正与伏星殿的观念所相悖,云阙山以为,自外规行矩止方可渡内修心,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是为成坚忍之心,而世间得道之人,又无不为大坚忍者,故而苦修才能成道,淫乐即为堕落。 南地不比北地仙山繁盛,云阙山东至蛟宫,西去为黄沙大漠,南下又是万重荒山,精怪凶兽暗伏其中,是以大部分修行资源只能在山门以北的领地中获取,而就是这唯一称得上富足的地界,也得与金罡法寺、浑德阵派二宗相争。 云阙山在周朔成仙之前,只是一小小人阶宗门,跻身正道十宗后的数百年间,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迅速扩张,从吞并周遭大小宗门,到遍收万千弟子,云阙山就像是一只饥饿已久的野兽,大口吞吃以填饱肚腹。但门中弟子鱼龙混杂,若不进行改制,迟早会为祸宗门。 周朔深谙此理,故才立下严规,其中固有对现状的考量,却也不乏深思熟虑。云阙山扩张之际需要大量人手,收入门内的弟子良莠不齐,若如两大仙门那般择优而取,恐多数弟子会成为弃子,且最后能成为中流砥柱的人物,亦将寥寥无几。他以为,成大事者,天资与刻苦当有其一,两者皆有便可为绝世天才。前者不能为常人所有,故而刻苦二字,才是云阙山多数弟子的出路。 立此规矩后,筑基以下弟子若生退心,可放归离去,归合以下弟子,则须废去一身道行,真婴期弟子但有抗拒叛离之心,就将立时诛杀,以儆效尤。 如此数百年后,竟真见了成果,使云阙山日益昌盛强大,门中规矩亦随之延承下来。 此因地制宜之策,赵莼不置可否,观察云阙山那两名弟子之时,却忽叫她觉得身后传来一丝恶意。 那恶意正从伏星殿几人身上而起,只是并非冲着赵莼。许是因两派观念完全背道而驰,伏星弟子先天便不大瞧得惯云阙山之人,偏辛摩罗身边的弟子,大多又和他一样性情乖张,如今见云阙山弟子,眼神中自就含带了不容忽视的轻蔑。 不过须臾之后,帷帐中却是传来一声冷哼。 那是个衣着打扮与云阙山弟子相类的道姑,年纪约在三十上下,面貌极为严肃,细眉中间隐有刻痕纠结,薄唇紧抿不见半点笑意。 赵莼看不出此人具体深浅,只觉对方坐在这里,就像一座巍峨山岳,给人以伟岸深沉之感,从其身上显露出的些许气息,竟是让她觉得,此人实力或许不在辛摩罗之下! 明天六级,隔行如隔山,祝自己成功! 本章完 章一百一九 摘灵果有舍有得 果然,在那道姑放出气息后,辛摩罗目中竟是有了些异色。 他确信自己不曾见过这人,而此也意味着,对方必然不在上一届的风云榜上,素闻云阙山有不成法身不入风云会的规矩,想来这道姑应当是与自己一般,是在上届风云会结束后,才修成法身的真婴。 云阙山纵横南地,故少在北地境内见到此宗弟子,这道姑瞧着面生,来日入风云盛会,恐是能夺下榜上一席来。 不过辛摩罗自恃实力,觉这道姑并非自身之敌,二人初次交锋,倒不曾大打出手,只道眼下还不是时候,待将争抢树冠处上乘灵果之时,座中有意者恐都要斗上一场。 巨舟甲板上,眼见戚云容等七人亳不见敌手,每有修士靠得近身,立时便被击退或打杀,余下的人亦是不敢打她等主意,只能将目光放到其它手握陨铁剪的修士身上。 南殷教巨舟甲板开阔,修士身处集中,几乎可说是避无可避,且帷帐处又额外布施了禁制,叫人不得在其间动手。有怀着侥幸之心来此,自忖实力不足之辈,本想趁此机会浑水摸鱼一把,却见甲板上争斗愈演愈烈,若无甚保命手段,只怕上去就要丢了身家性命。故也只能收了心思坐回帷帐中,心惊胆战地瞧着战况。 这一场混战约莫持续有个半时辰,开头时格外激烈些,纵是身处局外的人,也能闻见惨呼连连,血光飞溅,此后死的死,逃的逃,剩下还有一争之力的,缠斗些许时候也是见了高下。此可不是各家宗门内点到即止的斗法,待到尘埃落定时,甲板上已是尸横遍野,只待停了手,才有人敢上前收捡元神。 这有人拾起元神的,不外乎都是宗门弟子,或出身修真世家,至于同样陨落在此的散修,若舟上还有与之有几分交情的人,此刻倒还算有个退路,那些素日里独来独往,名声不佳之辈,如今便只能落得个元神残落的结局。 丘长老见此暗笑一声,扬起袖来便将此些无人收捡的元神拂去,好似挥走一地尘埃。 座中修士齿冷之余,竟无一人对此大惊小怪,只暗自后悔,早知今日斗得如此凶狠,便不为贪图那一两个离火灵果来此了。 现下七十二只陨铁剪皆定了归属,戚云容等人才直身站定,御起神识操纵法器。陨铁剪脱手而出后,相距修士越远,所耗神识便会越多,好在留下的七十二人皆都根基不差,纵御陨铁剪倒是十分自如。众人只见这七十二只法器若离弦之箭,各自引出一道深赤色飞虹,在靠近离火灵树后,果真不曾受火气侵扰,迅速就将昏沉火气撕破开来。 见陨铁剪确如南殷教丘长老所言那般好用,操纵法器的修士尽都心中大定,以附在铁剪上的神识向四周扫去,待瞧清了离火灵果具体所在,才开始一一动手。 只是按树间灵果的数量而言,始终都是僧多肉少之局面,七十二名降伏了陨铁剪的修士,并无法人手摘得一枚灵果到手,而为了将离火灵果真正摘下,少不得还要角力一番。 戚云容神识一看,迅速便把树间灵果数量摸清,此处拢共有离火灵果五十二枚,有三枚离她最近,只消用陨铁剪断了果蔓就能摘入手中,但不巧的是,周遭并非只有她一人在,观旁边四只陨铁剪上气息,能知这四人中,还有一云阙山弟子。 她略一思索,便以神识压着那陨铁剪向四周一震,骤然受此惊扰,其余几人的法器都不住摇晃起来,反倒是那云阙山弟子明了戚云容用意,在迅速稳下陨铁剪后,便想趁此良机向上跃起,先行将一枚灵果摘下! 而戚云容怎能容他捷足先登,当即御起法器,就与云阙山弟子缠斗起来! 两只陨铁剪碰撞一处,只闻得金石一般清脆的声音,而后便见火星迸溅。说是法器相斗,实则还是剪上神识互相挤撞,看谁能更胜一筹,先行将对方神识镇下。 有师尊巫蛟看顾,戚云容在根基上自是毫无缺漏,不过那云阙山弟子亦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此刻见戚云容先动了手,他面上也有些不忿之色,看这模样,便是不为争夺离火灵果,他也不想相让半分。 与此同时,有先前巨舟甲板的前例在,余下修士几乎都有先发制人之意,有人不管不顾御起法器来,想的是先剪断果蔓,如此就算旁人有意要争,亦是无可奈何。也有人战意汹涌,只欲将附近陨铁剪全部击落,此后再一一摘下灵果,不会有后顾之忧。 正道十宗七名弟子,无一例外皆是后者。而选择不管不顾摘下灵果,最后或许是能保下一枚在手不错,但也算是一类侥幸心理,纵能摘下一枚来,可在失了先机后,他人的防备之心业已升起,再想用着法子取巧,便是不大可能了。 同时,陨铁剪一旦遭人击落,修士再想以神识附上操纵,便就得再度降伏一回,这比在巨舟上可难了不止一筹,帷帐内的众修士凝神瞧去,就可见几道黑影从树间落下,原是被人击落的陨铁剪没了神识镇压,此刻正朝着巨舟飞回,而甲板上亦有几人神情焦急,目光又慌又恼。 正道十宗弟子败敌颇多,互相间动起手来的,竟是只有戚云容与那云阙山弟子。 二人缠斗约五六个呼吸后,那云阙山弟子的陨铁剪方有些许凝滞之态显露,戚云容亦是抓住这一良机,迅速将面前果蔓剪断,摘了一枚离火灵果下来。而那云阙山弟子亦是随机应变,霎时间调转方向,却是放弃了面前灵果,择了就近一处悬吊下来的果实,一举将上方果蔓断去,如此也算有得有失! 两人中虽是以戚云容略胜一筹,但如此缠斗下去费时费力,实则于双方而言都是不利,反倒会让旁人趁机摘取更多灵果,想到此处,二人便都各自退离,欲将那能够轻松对付的人先行除去。 本章完 章一百二十 灵果在手承情否? <\/b> 几番争夺下,除七人以外的修士,却是尽都接连败下阵来。 当中有人侥幸摘得灵果,等那果实真正入手后,自是好一番喜不自胜,另外空手而归的,便只能眼睁睁瞧着他人欢喜,自己心中酸涩,又嫉又羡了。 许是被方才的乱象所激,眼看有人手拿离火灵果,竟有修士为此心生歹意,欲仿照先前争夺陨铁剪一般,出手从他人身上抢夺灵果,而当他们运起真元后,一股浩大的威压却是从上方降下,抬头一看,正与南殷教丘长老的目光撞个正着,对方微眯双眼,目中满是警告之意,顿叫这些邪念突生的修士浑身僵住,不敢再动弹半分! 适才争夺陨铁剪,是为了确保离火灵果能落入名副其实的天才手里,如今果实已经摘下,再叫旁人以此取巧之法抢得,那便是他南殷教处事不当了。 丘长老对此心中有数,见不少人目中流露出忌惮之色,身上气息也逐渐平复下去,才将丹田按下。 不过眼下虽有他来压制,这些拿了离火灵果在手的修士,却也未必能保住宝物,若留在枫间城内,得城中规矩庇护还好,若离了城池往那无人管辖的野地中去,可就是群狼环伺、不得安宁了。 果不其然,在屡屡感知出几道满怀恶意的视线后,几个拿了离火灵果的修士,都是与同行之人对视一番,选择向南殷教辞行,尽早离开此处,免得再出什么岔子。而在他们离开巨舟之后,又有些修士站起身来告辞,虽寻了各种理由,但南殷教之人如何能不知道他们所想,杀人夺宝,不外乎如是。 这一干修士先后离开,剩下七人的争夺,却也逼近了尾声。 当中一玄那名剑修与浑德阵派弟子,毕竟已经凝就道种,于修为境界上更甚旁人一筹,故七人之中要以他二人夺得的离火灵果最多,加在一起已是剩下弟子的总和,余下五人当中,戚云容与沈枞都是六枚,两名云阙山弟子各取了四枚在手,程菘却是摘得少些,只有三枚离火灵果入了手。 不过看她功法而言,这蕴含丰足火气的灵果于她倒是作用不大,此番出手大概是存了历练之意,故程菘面上虽有些失落,却也不存什么懊恼。 七人先后回到帷帐之中,两名云阙山弟子在道姑身旁坐定,只见她微微动了嘴唇,不曾发出什么声音,眉眼间些许严厉之色浮出,两名弟子霎时就有些坐立难安,仿佛是受了些训斥。 一玄那弟子摘得灵果最多,却并未因此显露骄矜之态,落座后便答了左右之人几句话,神情甚是从容自然。 至于浑德阵派之人,则是欢喜迎了人入座,隐约有交谈声传出。 程菘撇着嘴走了过来,眼睛一眨一眨,道“这一次回去,我可得好好修行了,不然落下枞师姐太多,师尊出关了准要罚我,”她上前挽住周婧围的手臂,皱着秀眉哀求道,“好师叔,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师尊。” 周婧围佯怒瞪她一眼,哼道“师门姐妹们厮混,哪一次少了你,但愿你这次说的是真的,不然等明师姐出关,有你好受!” 说罢又揽了沈枞过来,笑呵呵地道“枞儿最是刻苦,我可从不担心,你往后再见到她疏懒懈怠,只管来告诉我,我来收拾她。”话语间极是亲昵,却是对二人都十分宠爱。 不过同为明洵弟子,沈枞修行十分刻苦,但在资质上却要逊色程菘一筹,后者小孩儿心性,贪耍爱玩,如此竟也不曾在修为境界上落后,只当是悟性出众了。 戚云容在赵莼身旁落了座,点头道“摘了六枚,倒不算太少。” 赵莼知她一向严于律己,不曾松懈半分,便也言道“操御这陨铁剪毕竟是倚仗的神识,若真动起手来,舟上同阶修士未必都是你对手。” 巨舟上归合修士人数众多,赵莼口中同阶,自然是指正道十宗弟子。戚云容闻言略一思索,却是认真答道“那一玄剑宗的弟子十分厉害,若真动手,我不能赢他。” 七人当中修为最高的两名弟子,一人为剑修,一人为阵修,皆都是在元神一道上有所偏重的修士,戚云容身为体道修士,比之自是有些不如。不过阵修之中,除杀阵一道的修士擅长斗法外,其余修士却是以防身保命为主,今日在此的浑德阵派弟子并非杀阵一道,戚云容与之动手,未必不能得胜。 只是那一玄弟子已成剑意,若与戚云容相斗,后者当是难有胜算。 赵莼点头,心道戚云容尚未凝就道种,待日后突破归合圆满,实力有所增长,或许就能补上这般差距了。 这时,便又听周婧围道“我看这位戚道友颇像是火行修士,今日离火灵果取来,自当是合用无比,来日可期,”她浅笑着,指了指身边两个少女,“我这两个师侄便可惜了,这离火灵果对她们用处不大。戚道友若是想要,可拿了木行灵物来换,全当是让她俩得个有用的东西。” 这却是一番好意了。 离火灵果纵是对沈枞、程菘二人无用,但到底也是珍贵之物,便是自己用不着,来日顺水推舟取来做人情,或是上交师门,都能得到一笔不小的收获。光是这灵果内蕴含的离火之气,换成价值相当的木行灵物,数目也不知要到几何。 即便戚云容出身昭衍,身价底蕴也未必有那般丰厚,故而周婧围才会如此言说,看意思是只若她肯承情,今日沈枞与程菘手里的灵果都能给出。 赵莼不动声色,目光却深重了几分。 她了解戚云容,虽面上不显,可她骨子里却是个极为骄傲的人,若周婧围诚心交易,要从她手中换取有用之物,戚云容自然会答应,而一旦涉关人情,她可就不那么好说话了。 “如此,便多谢前辈肯割爱了。”戚云容语气平淡,执起袖来往案上一挥,只见一木制漆盒平放其上,盒面纹样简单,单从外头看去,倒不能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回来了回来了回来了 二更在后 (本章完) 。 章一百二一 云容却好意,九剪各归属 <\/b> 漆盒未启,程菘、沈枞二人却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此物毕竟是要落在她们手里,眼下固是知道周婧围想要拿此做个人情,心里也对戚云容将要拿什么来换感到好奇。 众目睽睽之下,戚云容将手往盒上一拍,那盒盖顿时应声而起,霎时只瞧得一阵五色烟霞浮现出来,下一刻便有清幽香气回环荡起,窜入几人鼻中。而待烟霞散去,盒中之物这才显露而出,那是一株叶片细长,茎杆如碧玉,模样含苞待放的花草。 从上至下三分之一处,碧玉状茎杆开始分作两支,一直到顶上各结出粉白花苞,散出幽幽清香来。 而看此物细长叶片上,纹路繁复众多,竟是汇成花鸟鱼虫,皆都栩栩若生,颇具神态,似乎马上要飞出叶片,直扑到人的脸上! “祭山盘纹草。”周婧围眼放精光,显然是不曾想到,戚云容竟真能拿出与离火灵果价值相当的灵物来,“此等灵药可不多见,倒真叫戚道友破费了。” 祭山盘纹草虽只是玄阶灵药中的上上等,但时至今日,已然是数目稀少,极为难寻了。此类灵药乃是上古草种,因叶片纹路容纳山野生灵,故多被古人用以祭祀山神,其名由此得来。而在天地换主之后,界中生灵因受灵气所侵而不断变化,唯有大妖栖存的古地,或是一些古老遗迹中,才能找寻到上古之物。 按理说,离火灵果于真婴修士也有用处,故也能算为地阶灵物,而程菘、沈枞二人手中足有九枚灵果,一株祭山盘纹草,或许还不足以换得九枚,但戚云容拿出来的这一株灵药,却是双生双花,药力数倍于普通祭山盘纹草。 药力翻涨,价值亦是暴增。 以此作为主药,炼制出的灵丹,完全可以满足程菘、沈枞两人所用,论其价值,绝不会低于九枚离火灵果! “这一株双生的祭山盘纹草,应当能抵过两位道友手中的九枚灵果,还请莫要嫌弃。”戚云容伸手将木盒一推,摆到了太元三人的面前。 “师叔?”程菘有些呼吸急促,眼下光是瞧着,那祭山盘纹草上的气息便叫她与沈枞有些心动,反倒是周婧围神色不见多少变化,让她俩摸不清自家师叔心里的主意。 “我明白了,”周婧围看似无头无尾的讲出一句话来,神情却认真了许多,她瞧着戚云容淡然自若的双眼,看对方挺直脊背的姿态,歉然道,“道友这株灵药,比离火灵果的价值只高不低,今日是我等要承道友的好意了。” “前辈勿要挂怀,再是珍贵之物,若于自身无用,便与路边野草无差,反倒是两位道友手中的灵果,于我而言如同旱田甘露,究其根本,不过是有用与无用罢了。若这灵药对两位道友有益,那也是它的造化。”戚云容神情淡淡,语气平常。 二人互换了有用之物,座中氛围却反不如前。 好在赵莼对此并不挂心,真正该让她考虑的,已然是接踵而来。 如今枝丫间的离火灵果已经为人摘去,树冠上的果实才是今日的重头戏。便如双生双花的祭山盘纹草比普通灵草强过数倍一般,树冠处的离火灵果个个大如拳头,晶莹剔透的表皮内,流动着血液般赤红的液体,此等果实,已是将火气完全内化为浆液,里头火气不知要比普通灵果多上多少,上头连接灵果的果蔓也硬如铁石,怪不得一般陨铁剪无法将之剪断。 而操纵那九只巨大的封火陨铁剪,至少也得有真婴修为。 众人暗自打量着上座帷帐,心道该是今日真正主角出手了。 丘长老目光落下,抬手往半空中一按,那九只巨大陨铁剪便落在了舟前,随之一同降下的,还有浪潮般一重强过一重的火气,此刻莫说是归合修士,便连一些真婴都变了脸色,连忙催起真元护持自身,以免受这异火之气所伤。 行过示威之举,丘长老又把九只陨铁大剪抬升入空中,沉声道“虽说这九只大剪至少要真婴修士才得驾驭,但在我教之中,向来也是由外化期长老亲自操手,只因异火桀骜难驯,稍有不慎便会反噬那操纵之人。适才诸位也都见过了,等闲之辈只要靠近些许,便会引火烧身,难以摆脱。 “是以若无万全把握,诸位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 此言一出,哪还有修士敢急于上前。 丘长老心中满意,便才转身看向上座帷帐。 辛摩罗最是桀骜,自然不肯屈居人后,丘长老话音才落,他便拍案起身,化作一道飞虹过来!只见他直接落在陨铁大剪上,双脚往剪上重重一踩,霎时间火浪腾天,又迅速消却下去,大剪一动不动,却是完全被人给降伏了! 云阙山的道姑与他不睦,登时便冷哼一声,亦是纵身跃上一只大剪将之降伏下来,二人两相对峙,竟分不出孰强孰弱! “赵师妹,”关博衍施施然站起身来,垂目向赵莼点头,“请。” 赵莼回他一笑“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将身一转,遂见惊鸿照影,凛凛剑光如清虹乍现,裹了清风便往陨铁大剪上落去。 她有金乌血火在身,几乎在触及离火气息的一刹那,就将这火气尽数逼退,反倒是封存在陨铁剪中的离火气息,忍不住显露出畏惧之态,哪还敢与赵莼作弄半分。 旁人只见她闲庭信步,似一道剑影飘然落下,如此轻松潇洒,竟是与辛摩罗、云阙山道姑形成三人并立之势。 虽是早就知道今日南殷教有诸多强者要来,可光是辛摩罗这等人物便就出现了三位,又如何能叫众人不感到心中浮动! 随后,又有关博衍、周婧围二人,一玄剑宗真婴,浑德阵派真婴,与伏星殿鸩荼共五人落来,如此便一连占据了八只陨铁大剪,可上座帷帐内,却还有四五位真婴修士! 见此,浑德阵派一蓝衣女子先行一步,将那最后一只陨铁大剪占下。 剩下几人目光顿时一变,呼吸声清晰可闻! 复健成功咱们明天见 (本章完) 。 章一百二二 争相出手魔影踪 <\/b> 众人凝神一看,见帷帐内还有四名真婴,其内一赤足男修同气息阴冷的少年站在一处,正是此行与辛摩罗同往的两名伏星殿修士。 另又有真婴修士两人,皆是浑德阵派弟子,与今日伏星殿一般,共有四位真婴联袂而来。 如今看场中景象,九只陨铁大剪已是各有人在,为昭衍二人、太元一人、一玄一人、云阙一人、伏星二人、浑德二人。然而场下还有四位真婴虎视眈眈,故这眼前之景尚不算是最终结果。 那赤足男修心中也是这般想着,混浊双眼往九人身上一扫,却是在暗自衡量,该要选哪一人出手才有万全把握。 便在这时,尚在帷帐内的浑德真婴却有一人动了! 那是个身着湖蓝色罗衫的盘发女子,秀眉长脸,脖颈纤细,轻身一纵便跃入空中,手拿一方鎏金白玉盘,另手起玉指轻点,在那盘中引出千丝百缕金线,于身前排布成阵。阵成后,其身外七八丈方圆内气息凝滞,几乎不见循动,可见是锢身之阵,而法阵所指—— 竟是向着鸩荼而来! 实际上,这罗衫女子也是经了一番深思熟虑才会如此。遍看九人,辛摩罗与那云阙山道姑自不是什么好惹之辈,昭衍两名真婴更是看不清深浅,余下几人中,一玄的剑修能避则避,周婧围又已成法身,气息甚是强悍,自家那两位师姐她自然不会去争,思来想去,最可能得手的便只有鸩荼了。 她眼神锐利,面有势在必得之色,鸩荼见此,却是冷笑连连,哪里还不清楚,对方这是把自己当成软柿子了! “想与我争,可要当心崩碎了牙。”鸩荼将身一转,右手托起一盏幽紫明烛,霎时有浅淡光辉洒落,些许甜腥香气弥漫出来,顿叫人有些昏昏欲睡,神思迟钝。 罗衫女子一眼便知那东西有古怪,遂凝起一层水色法光将自己罩入其中,以避香气侵入口鼻,她一面自保,一面又紧握阵盘,口中念念有词,使千丝万缕金线不断扩张,须臾间散入空中,若金色小蛇一般向鸩荼缠绕过去。 她这手段唤作金蛇囚,使出之后,只若有修士被阵中小蛇缠住,其体内经脉穴窍便会被寸寸扼止,令真元运行不畅,以大大削损修士实力,眼下要是能将鸩荼囚住,对付起来便就不知会容易多少! 此刻金色小蛇已密密麻麻环布鸩荼四周,罗衫女子心头大喜,待定盯一看,却见受困其中的女子半点惊惶神色没有,反而嘴角上翘,神情讥讽,她暗觉不对,回神时竟是觉得四肢酸软无力,好似有一团迷雾将识海缚住,使操纵法阵愈发艰难,甚至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曹师妹,小心!”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罗衫女子觉得这声音熟悉无比,却又好似从千里之外而来,一时看不清说话之人。迷迷蒙蒙间,只见鸩荼挥掌将身边金蛇拍得粉碎,这法阵本就需要阵修操纵,眼下罗衫女子意识迷离,此些金蛇自就不能阻止鸩荼半分。她破了法阵,一双碧瞳如银针般竖起,满是戏谑与狠色。 眼见罗衫女子面上还是一副迷蒙神情,旁处的浑德弟子皆是急得不行,恨不得自己上前将鸩荼拦下! 只是一旦如此,恐就会激起辛摩罗出手,届时怕是难以收场。 好在帷帐内那名浑德真婴立时跃起,忙将体内真元催动,狠狠往手中阵盘拍去,霎时间,盘上玄纹闪动,竟是凭空破下一道雷光,把鸩荼打出的掌印击碎,然而掌印虽破,其势却犹存,形如噬人恶魂一般撞在罗衫女子身上,顿叫她自口鼻处喷出一口血来,身形摇摇欲坠,被浑德真婴一手接住。 鸩荼的掌印来得太快,浑德真婴为救同门,实也费了不少功夫,那一门召雷法阵他还算不上精通,眼下急急忙忙使了出来,体内真元当是抽去了不少,是以脸色略见苍白,呼吸也有些不稳。 如此虽是救下了罗衫女子,他却也失了争夺陨铁剪的能力。 适才向罗衫女子高呼的,正是同样出身浑德的蓝衣女修,此刻见师弟师妹安然无恙,她当是狠狠松了口气。浑德乃阵修宗门,门中弟子数目不多,是以互相之间甚是和气,少有相争相斗,关系也颇为亲密,如今争不下陨铁剪倒不是很要紧,保住了身家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此处,蓝衣女修心头便又浮现出,方才鸩荼眼底的凶光。 她暗道,若非师弟及时出手,以召雷法阵破了掌印,使此手段散了六七成功力,不然落在曹师妹身上,即便不丢掉小命,丹田经脉恐都要破碎毁去! 这可是修行的根基,一旦毁去与夺人性命也是无异,伏星殿弟子当真性情乖张,今日有他们在此,夺果一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蓝衣女修与另一名浑德弟子对视一眼,目光意味难明。 先前虽已有听说辛摩罗在此,可她们一行人内到底是四名真婴,故不以为意,想着来此找寻机缘,毕竟那离火灵果也是结布火行法阵的好物。哪想到辛摩罗身边还有这么几人,看样子皆都无所畏惮,乃是十分凶狠之辈! 才做此想,浑德阵派这蓝衣女修便觉背后一凉,原来那赤足男修不知何时,竟是脚踩两只眼冒绿火的白骨魔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朝她而来,他身形略显矮小,五官平平无奇,只有个红鼻头在,瞧着有些滑稽。 蓝衣女修暗道一声不好,连忙退走数步,祭出一柄绣罗法扇挡在身前,眯着眼睛将那赤足男修瞧看一番。 对方踩在脚下的魔头似乎很是厉害,遁行间能将气息隐去,叫人难以察觉,而在他身后,又有一六臂三头魔相,虽看上去不甚凝实,气息却极是恐怖,其上三双赤红魔瞳一经望来,立刻就要勾起人心底的恐惧之心。 “老道乃无屠魔祖座下,游魂魔樊钜是也,小姑娘,若你不想丢了性命,还是早早退去的好!” 赤足男修咧开嘴,露出一口尖利银牙,叫人不寒而栗。 二更在后 (本章完) 。 章一百二三 剑斩魔影初显威 然而最叫人惊讶的,还是这赤足男修的身份。 无屠魔祖座下! 伏星殿修真魔一道,上有十二魔祖,个个皆是洞虚大能,堪说是伏星殿的中流砥柱,而无屠魔祖在十二洞虚内,论实力甚至能跻身前三,他座下弟子虽有不少,能称魔的却是不多,赤足男修自称为游魂魔,恐也是得了无屠魔祖几分真传在身。 只听闻无屠魔祖有一门神通,名为《无边无极遁法》,修行到极处,天地间可任意穿走,在世间任何一处留下魔相,便可在瞬间挪移至魔相所在,全然不受任何禁制掣肘!如此神通,无论是用以保命还是其他目的,皆可说是用处无穷。 眼下看这赤足男修所用的手段,与此神通怕是不无关系! 他们只将注意放在辛摩罗身上,却不晓得今日还来了这样一尊人物,众人还只当他是辛摩罗的属下! 而赤足男修都有如此身份…… 众修士目光在鸩荼与阴冷少年身上逡巡,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唯有浑德阵派那蓝衣女修神情戒备,想到赤足男修所说之言,不由又惊又惧,有曹师妹的先例在前,这些伏星弟子一旦动起手来,必然是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她并非杀阵一道的阵修,如果打定主意要动手的话……当真不知胜算几何。 “心谊师妹。” 听得呼唤,方心谊,即那蓝衣女修顿时身躯一震,转身向来人看去,原来此行为首的浑德弟子,现下为了护她安全,已是踏着陨铁大剪行了过来。知晓师兄已经修成法身,虽不是杀阵一道的弟子,却也钻研了不少斗法阵数,方心谊霎时心神大松,轻声唤了句师兄。 然而这浑德弟子眼神始终都在樊钜身上,防备着对方突然暴起发难,此刻闻见方心谊声音,顿就摇了摇头,低声道:“此人不好对付,师妹快快退去。” 此行修为最高深之人已经发话,方心谊便也知晓自己绝非樊钜的对手,权衡之下,只得是咬牙望了眼离火灵树,恨恨回转帷帐。 也是见了她放弃相争,樊钜才卸下几分杀心,向那浑德弟子咧嘴一笑,当着对方的面将陨铁大剪降伏下来,后又身躯一歪,颇为放肆地斜躺下来,好不快活张扬! 自家宗门三名弟子,一人险些被杀,一人后续乏力,方心谊所占的陨铁大剪亦被夺去,且还都是伏星殿之人动的手,浑德弟子面色铁青,凛然向辛摩罗望去,却只从对方脸上读到轻蔑之色,下一刻眼神挪开,又见帷帐内那名气息阴冷的少年站起身来,视线不断游弋。 是想与自己争夺陨铁剪? 浑德弟子愤然一哼,心道此子当真嚣张,以为阵修不擅对敌,就有招惹针对之心,自己到底已经修成法身,若是对方不自量力,他可不会留手半分! 然而那少年轻身跃起,好似一道灰影融进了风中,却不是向着浑德弟子而来! 樊钜斜躺在陨铁剪上,那少年从他身边掠过,讥笑般留下一句“我可不像你,欺软怕硬”,而樊钜听后,只是付之一笑,撇嘴暗骂了一句蠢货,再抬眼时,已是看见灰影随风,袭杀至赵莼身前。 少年来得极快,眨眼便杀到了赵莼近处,他心道一声不过如此,正要扬起一抹残忍的笑容,须臾间只见剑光如影,快得完全用肉眼无法捕捉,银白的光芒闪烁于眼前,竟使得面皮有些刺痛。 似飞虹,似游云,断续了无残影,只一瞬时绽放出神光。 少年只来得及从喉头震动出一声尖鸣,下一刻声音就倏地中止,留下似有若无的气音。 剑气从他腰间横过,牵出一道飞扬的血线,继而是淋漓四溅的血液! 樊钜脸色骤变,跃起身来就要将少年两节身躯接住。未成法身之前,纵是真婴修士受得如此重创,都会有性命之虞,阴冷少年被剑气一分为二,恐是要拿吊命的东西及时救治,续接肉身,才能勉强保住性命,只是日后在突破之上,就见不了什么希望了。 他才行一步,便有一道惊鸿剑影掠来,砰地击撞在脚下陨铁剪上,而即便是这等宝物,在触及剑气时,也都发出嗡鸣之声,开始不断震颤,要樊钜不得不稳住身形,再度使力镇压极度惊惶的离火气息! 四下静寂无声,本是负手立于空中,一副老神在在模样的丘长老,此刻双唇紧抿,眼中精光迸射。 显然,他已瞧出陨铁大剪震颤的原因,实是内里异火受了惊动,这可不是寻常剑气能做到的事! 眼见樊钜被赵莼一道剑气拦下,阴冷少年的气息也已散走大半,鸩荼心中一急,当即便欲出手,这时身侧传来一道清朗声音,语气似笑非笑,道:“像鸩荼道友这般聪明的人,也会上去找死吗?” 她转头一看,却对上了关博衍一双笑眼,听他道:“赵莼的剑,我拦不下,道友若是有胆,可自去一试。” 谈笑间,阴冷少年气数已尽,他口唇微张,目光呆滞,一团散着微光的元神从眉心浮出,万分惊惧地向樊钜处飘去,然而这次樊钜却不曾伸手,只等赵莼移开视线,暗露应允之意,樊钜才一把握住面前的元神,掐诀将之收起。 一剑! 只一剑便斩杀了一名真婴! 法身之下皆为同阶,更莫说修士手段层出不穷,谁人都有保命底牌在身,是以论定胜败简单,分出生死却不容易,那伏星殿弟子死得如此惨烈,全然没有还手之力,怕是一应手段都还没有使出来,就被赵莼一剑破万法了。 周婧围瞳孔猛缩,脑海内的记忆骤然回笼,惊呼道:“赵莼……你是真阳洞天的弟子!” 此名声可不在昭衍之下,昔年真阳洞天一师一徒,全都是凶人中的凶人,是以众人都不觉竖起耳朵来,神情惊异。 “我当是谁,原来是亥清大能座下高徒,倒是贫道见阅不足,未曾识出了。”云阙山那道姑一挑眉头,却是握了法剑在手,执了个剑礼,道,“失敬!” 后又轻哼一声,道:“若贫道瞧得不错,此人这追风弄影的手段,应当是出自蜚沢魔尊门中,听闻蜚沢魔尊当年被斩天尊者一剑削去半个脑袋,险些丢了身家性命,如今弟子又被赵莼道友所杀。” “哼,”云阙山道姑唇角微勾,神色欣然,“当真是一脉相承。” 云阙山:阴阳之道,变幻无穷 (本章完) 章一百二四 旧怨新仇困心中 以伏星殿的魔门作风,多数宗门都对其敬而远之,当中更以云阙、月沧两派尤甚。 如今见伏星弟子吃了瘪,云阙山那道姑自不会放过这挖苦对方的好机会,赵莼与之回礼,方知其名为魏沉桐,乃是云阙山此代的真婴大弟子,地位非凡。 也怪不得她敢言语羞辱伏星殿了。 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对于那阴冷少年的死与魏沉桐的讥讽,辛摩罗竟不曾勃然大怒,反是饶有兴味地往两截尸身上看一眼,后又移开双目,望着赵莼挑了挑下巴,道:“若是真阳洞天之人,倒还算有些能耐。” 他眼神中颇有些审视的意味在,面上掠过些许思索神色,又道:“听闻斩天尊者号称同阶无敌,只不晓得你能有他几分实力。”说罢嘴角一扬,露出一排光洁的牙齿,那笑容中除却戏谑好奇,还带有战意盎然的狂热。 自斩天陨落以来,大千世界虽也是天才辈出,屡屡有惊才绝艳之人出世,但狂妄如斩天尊者朝问,敢自称同阶无敌的天骄,却未有第二人。 同阶无敌! 只若是心怀傲气的天之骄子,便不会不对这四个字感到向往。以辛摩罗的年岁而言,他成名之际斩天早已陨落,故不曾亲眼见到此般人物的真容与实力,只能在心中憧憬这等狂气冲天的绝世天才。如今见到赵莼,辛摩罗心中竟无端升起些许不忿。 若这真阳洞天的弟子是那庸碌平常之辈,她又有什么资格做斩天尊者的同门? 赵莼只觉辛摩罗身上气息陡然一变,却不知他怒意因何而起,不过她对此并不在意,双眼往四周扫遍,见九只陨铁大剪上已是各自落有人在,帷帐内的修士又皆无力上前争夺,便抬眼看向丘长老,微微点头,道:“敢问长老,如今封火陨铁剪都已受伏,不知我等何时可以动手?” 丘长老正看得起兴,闻听赵莼乃是真阳洞天门下,其师亥清的凶名不仅毫不逊色于无屠魔祖,反而犹有甚之,心下震惊之余,不由又添了几分欣喜。他南殷教设下的盛会,今日实可谓是天才云集,日后传出去那也是增了自家的名声。 风云榜真婴辛摩罗,云阙山真婴大弟子魏沉桐,真阳洞天亲传赵莼,无屠魔祖弟子游魂魔樊钜……能随行在这等人物身边的,多半也身份不凡,丘长老轻捋长须,回应赵莼的语气,亦不像先前那般随意,而是分外亲切道:“诸位不必客气,既是已经降伏了陨铁剪,此刻便可动手采撷灵果了。” 言语中,却是完全不觉得还有人敢上前争夺。 舟上多数真婴,怕是连阴冷少年都斗之不过,后者如今却被赵莼一剑斩杀,虽说元神仍存,但也与殒命无异,众修士若对自身道行还有几分珍视,便不会自讨没趣。 见丘长老笑着点头,九人身上气势皆猛然一变,几乎是同时向上跃起,使脚下陨铁剪破空遁去,九道暗沉铁光交错穿梭,眨眼间便逼近了离火灵树,又迅速穿过树间繁杂的枝丫,带出一阵又一阵爆裂的火花! 树冠处每一枚灵果都晶莹耀眼,被极其厚重的离火气息紧紧包裹着,顶上果蔓更是有手腕粗细,修士若要剪短果蔓摘取灵果,首先便要破开这周围浓重得凝成赤红云雾的火气,可见要摘取灵果并不是简单之事。 此外,树冠上拢共有离火灵果五十三枚,显然不可能让九人均分,况他们自己心中亦无此意,是以最为艰难之处,还是与人相争! 赵莼使一缕神识沉入剪中,上得树冠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搅灭了周遭数丈方圆的火雾,叫最近处的两枚晶莹果实露了出来,她心神一动,陨铁剪便张开双刃,直接将果蔓断去,圆润果实顿时向下坠去,被一股柔软的力气托起,送到巨舟中来。 摘果过程内,修士皆无暇顾及其他事情,是以灵果入舟后,立时就有南殷教弟子上前,将果实小心翼翼地用特殊匣子盛起,并不敢作私吞之想。 同时,因驱散火雾使两枚离火灵果显露,赵莼此处的果实,也惹得了旁人注意。 樊钜与鸩荼靠近而站,二人暗暗对了个眼神,互相明会其意,遂催起神识往陨铁剪上一压,调转了刃头便以左右围攻之势向赵莼攻来! 辛摩罗这一行人中,唯有鸩荼算是其嫡亲师妹,二人皆乃十二魔祖之首,髌飏魔祖座下亲传。而髌飏魔祖与无屠魔祖又是道侣夫妻,是以樊钜才会与二人相识,互相之间有所交集。至于那阴冷少年,却是因仰慕辛摩罗的实力,而选择追随在其身边,四人表面上都是伏星殿弟子,然而内里亲疏却并不一样。 正如魏沉桐所言,阴冷少年的师父蜚沢魔尊,多年前曾因为口舌是非惹怒斩天,彼时双方都还只是真婴修士,蜚沢却被斩天一剑斩首,若不是蜚沢业已修成法身,只这一剑就将要他性命。而蜚沢受此大辱后,暗记仇恨在心头,多年以来不断报复斩天,因自身实力不足,便掏空家底收买他人出手。 只可惜这些袭杀斩天之人不仅没能得手不说,反而还都将自身性命赔进去了,其中便有一名风云榜真婴。 那真婴弟子杀人不成反陨落在斩天手中,其身后魔祖却管不了那么多,为此惊怒不已,便想来寻斩天的麻烦。此事后被亥清知晓,两位洞虚大能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晓得那魔祖回宗后一言不发就闭了关,蜚沢受此迁怒被投押伏星殿渊地千载,好歹是将性命保住,只是在门中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也是因这事情闹到了有洞虚大能出手的程度,才会传进魏沉桐的耳中。 而伏星殿众弟子间并不和睦,辛摩罗更是毫不在意那阴冷少年的死,不过适才赵莼的举动,却是让樊钜与鸩荼觉得颜面大失,此刻忍不住出手阻拦于她,正是为了解心中郁气。 二更在后 (本章完) 章一百二五 阻挠未成意障生 那阴冷少年随他们一齐动身,将在临近升仙大会时与宗门之人汇合,如今死在赵莼手里,于情于理宗门长老都会过问一句。 只是赵莼背后有亥清作为倚仗,宗门怕也不会为了蜚沢座下一个小小弟子出面,这事情终究还是要丢她师兄辛摩罗的面子,旁人只会笑他连身边弟子都护不住,让一未成法身的真婴给夺了性命去! 二人乃嫡亲师兄妹,鸩荼自不会允许这辱没师门的事情发生。加之方才一事,樊钜被赵莼一剑摄住,便连阴冷少年的元神到了身前,都不敢伸手去拿,当时他心中满是惊怖,待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才涨红着一张脸觉得羞恼。 眼见鸩荼起了阻挠赵莼的心思,他自是不假思索便选择了出手,两只陨铁大剪刃头向赵莼剪上一撞,就想趁她法器动摇的间歇,先行将显露的离火灵果摘走。二人想法本就是不谋而合,是以动起手来也十分默契。 赵莼并不知晓蜚沢与斩天之间涉及两派的旧怨,但对鸩荼二人出手的动机却能猜测个七七八八,骤然被两人合攻,也是毫不意外,当即心神一凝,瞬时便把封火陨铁剪镇住,疾驰至鸩荼二人所在之处,刃头一挑即震开了两只陨铁大剪,同时又将神识铺展开来,形同一双无形大手,牢牢握住两只陨铁剪,使之动弹不得! 如此是完全不动其它手段,徒以元神之力便将二人拿捏住了,且在这一时刻,赵莼竟还能分出一道神识,稳稳操纵陨铁剪断去果蔓,摘了方才那枚离火灵果下来。 被赵莼以神识禁锢,鸩荼与樊钜一瞬间,竟是完全无法操纵那陨铁大剪,二人各有一道神识附在法器上,遭无形大手擒住后,便像被一层浓雾裹住,莫说是继续操纵法器,就是铺展神识探看周遭也做之不到! 赵莼知这两人存了阻挠自己的想法,但眼下却不是同他们纠缠的时候。离火灵果对旁人而言,或许只是珍贵些的灵物,但她有金乌血火在身,有此物给异火吞噬,便可增强其力量,亦正如戚云容的那番话,只若是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价值便不能轻易做衡量。 看鸩荼与樊钜不作多少迟疑,便选择前来阻挠自己,想必离火灵果对他等来说,也无甚修行上的紧要。既如此,她便更没有必要在二人身上分心,如此正中二人心头主意。 想罢,赵莼径直把面前两只大剪狠狠甩开,刃头向上翘起,陡然使陨铁剪遁行速度暴增,而鸩荼与樊钜只觉眉心一痛,两眼一黑,霎时间险些伏不住剪中离火,叫法器脱了手去。后待回过神来,赵莼那一只陨铁大剪,已然是远遁离开,形如剑光般快得无法以肉眼捕捉。所往之处,赤红火雾无不四散消却,一枚一枚的离火灵果似天火流星般砸落下来! 鸩荼银牙紧咬,碧瞳中凶光迸现,好似玉面罗刹。 若说她方才是为找回颜面才如此,此刻却是怒从心中起,催着神识就要向赵莼那只陨铁剪追去,全然不在乎离火灵果了。 而樊钜受此一击,倒是惧意上涌,回想起赵莼一剑之威,登时又升起些许退意,然而见鸩荼动了真火,他也只得暗叹一声,凝起神识跟了上去。 间歇之际,樊钜分神往四周望了一眼,局势顿时在他心中清晰起来。 魏沉桐与辛摩罗不睦,如今是千方百计要来阻他,二人正斗得凶狠,根本无暇插手其它事情,一玄剑宗、浑德阵派与太元的三名真婴各据一处,相互间偶有争夺,但都未曾作多纠缠。 此便是五人了,算上自己与鸩荼,还有赵莼……还有一人在何处?! 樊钜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还未喊出一声小心,便见面前铁光一现,两只陨铁大剪轰然对撞一处,赤红火雾如浪潮般被推向四方,自己身旁的鸩荼浑身一颤,立时怒目看向那动手之人,道:“关博衍,你敢阻我!” 此便是樊钜不曾注意到的最后一人。关博衍神情无波无澜,下手却极其利落,趁鸩荼分神之际,竟御起陨铁剪又是一挑,将对方大剪挑飞数丈之远,要鸩荼不得不凝起心神,重新镇伏法器。 这一番交手下,赵莼操纵的陨铁剪早已是遁去无影,叫鸩荼紧追不上了。 樊钜这才想起,自己初闻关博衍这一名姓,就是从鸩荼口中得知。多年前北地中有一遗迹开启,因地处昭衍、伏星之间,故引得不少弟子前去寻宝。传闻说此遗迹乃一古时散修坐化之处,内有其生前参悟的秘卷存在,或可帮助修士领悟道意,只是真假未知,唯恐是有心之人设局,故也有修士不敢前去涉险。 倒是鸩荼与几位同门一齐前去,最后败兴而归,说是宝物被人捷足先登,而抢走密室木匣之人,正是当时还名声不显的关博衍! 按理说,此事本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哪曾想过得一二百年后,竟真传出关博衍领悟道意的事情来,鸩荼失悔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后数次与关博衍交手,亦多是败下阵来,遂又加剧心中不甘,以至今日之局面。 樊钜叹息一声,便要襄助于鸩荼,不想对方却双眉紧蹙,低叱道:“别插手,摘你的果去!” 多次败给关博衍,她心中难免有些魔障,而真魔之道便在于不断进取破障,能破此关,她必将实力大进,要是不能……鸩荼眼神一厉,元神之力顿时倾泻而出,使陨铁大剪猛地冲撞过去! 然而关博衍却无心与她鏖战,似戏耍般引着对方法器不断游走,始终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鸩荼。” 辛摩罗一声暗含训诫的低呼,使她身形一晃,光洁的额头上顿时布满冷汗。定要胜过关博衍的障念,适才险些将她心神魇住,在其中植下心魔之种。也是见此,辛摩罗才连忙分神过来,将师妹从中唤醒。 “多谢师兄,是我鲁莽了。”鸩荼面色苍白,心头涌上一阵后怕,却是连忙调转刃头,不再与关博衍缠斗。 (本章完) 章一百二六 至岚初有人相迎 趁此间隙,却是被魏沉桐寻了机会,将辛摩罗击退出去,一连摘下附近两枚离火灵果。 此些灵果虽是采摘艰难,但耐不住今日前来之人,都是各门各派的佼佼者,眼下不过小半个时辰,树冠上五十余枚果实,竟就被采撷得差不多了。 无有鸩荼二人阻挠,赵莼便可说是如鱼得水,这当中不少离火灵果,最终都是落到了她的手里。中途亦有人出手争夺,但都叫她稳稳防备下来,操纵陨铁剪须看神识强弱,赵莼虽未成法身,可在元神一道上的造诣却非旁人能比。周婧围修为甚过于赵莼,然而神识较力时,竟是隐约落了下乘,让她不由暗自心惊。 听闻真阳洞天这名弟子,乃是成就了上古裂神法门的人,如今看来,果真是不假! 而距昭衍布传上古裂神法,迄今为止已有数十年光景,各派弟子都有修行,却是未见多少成果,是以不少人都有懈怠怀疑之念,而今看赵莼神识如此强悍,周婧围心中也是多了几分火热。 随着巨舟上一声罄音,众人的心神皆是逐渐回转过来,赵莼等人身形降下,甲板上也早有南殷教弟子捧匣而待。丘长老面露浅笑,亦是从空中落下身来,指着弟子怀中匣子道:“诸位请看,此便是方才摘下的灵果了。” 这九名南殷教弟子闻言屈身,将匣中宝物视与人看,只见匣内灵果有多有少,却个个圆润饱满,散出赤红光芒,让人见之心喜,不用多想都知道此物必然珍贵。而装纳灵果的箱匣似也很不简单,蕴含火气浓厚如此的果实,在其中竟然分毫气息不散,在匣中缓缓蕴积出一层赤红火雾来。 “常言道,好马配好鞍,离火灵果火气浓厚,以寻常玉匣容放,却是封不住火气逸散,我教这钧方玉髓匣,乃是以坚玉玉髓同陨铁合炼,故不受水火,禁隔气机,纵是真婴修士全力一击,亦无法损坏分毫,今用以盛放灵果,便一同赠予诸位了。” 听丘长老开口,四下便又是一阵惊叹,叫他不觉扬起唇角,心生傲意。 众人举目一瞧,见这九只玉髓匣内,当是以赵莼、魏沉桐与辛摩罗的果实数目最多,其中光是赵莼一人,便摘下了十一枚离火灵果,魏沉桐、辛摩罗各有九枚。周婧围七枚,关博衍途中与鸩荼相斗,故只摘下五枚,余下一玄弟子亦是五枚,浑德阵派真婴真婴则是四枚, 反倒是樊钜与鸩荼错失良机,二人拢共只得了三枚灵果。 丘长老视线往匣中一掠,心中便就清楚了各人的能耐,却面上不显,仍旧客气邀请众人留下赴宴,道如今尚未至升仙大会,若有人愿客居南殷教,教内也当扫榻相迎。 所谓拿人手软,赵莼等人才收了南殷教的东西,也不好立刻辞去,便颔首应了宴席。唯有魏沉桐以门中律令森严,今日事后须得赶往长老身边复命,不宜就留此处,向丘长老道了告辞。剩下几人倒都无甚所谓。 想到炼化离火灵果恐还需要费些功夫,赵莼遂又与关博衍商榷,决定留待南殷教中,等到赴会之日再往岚初派去。 于南殷教中过得二十余日,离那四月四的升仙会大会也只剩下三天,赵莼从入定中醒转过来,自丹田内金乌血火发出的餍足之意,叫她不觉露出笑容来。南殷教的离火灵果,毕竟是由一缕青辰离火育养而出,金乌血火最喜吞噬同类,这果实给它自当是合用无比,才刚坐定,便就叫它一口吞吃下两枚。 且它也不忘是赵莼寻来的灵果,将之吞噬炼化后,复又从中抽出几分离火精华,给予赵莼修行。 如此静修一段时日,赵莼手中得来的十一枚灵果,就叫它吃了八枚,不过宴会之后,她又从周婧围、关博衍二人手中等价换取了十二枚,现下手中倒还留有十五枚灵果在,足够金乌血火吞吃一段时日。 毕竟那离火精华亦是精纯无比,可堪用以作内渡一道的修炼,于她而言也是好处多多。 今日醒转,便是想着升仙大会将至,正是该从南殷教启程,往岚初派与宗门一行汇合。 赵莼踏出门时,关博衍与戚云容都已整装待发,后者印堂神光湛湛,可见也是从离火灵果上得了好处,她略作思索,心中又是一喜,按戚云容的进度,待升仙大会之后,应当就要着手准备凝结道种了。 三人动身向南殷教辞去,丘长老更是客气无比,将欲遣人护送她等,后被赵莼拒下,这才勉强作罢。 南行三千六百里,看云雾缭绕中,五座高山直入霄汉,山与山之间缔结廊桥,似玉绸缎带,便知此乃岚初派传承所在,东部半岛最为壮丽宏伟的绝景——蘅琅五岳。 山上飞瀑落似银川,汇入诸多河流时,又激出水浪千重,犹如薄雾漫漫,一派出尘的仙家景象。 却又与太元的水泽漫天不同,岚初派飞瀑之下,满是嘉木芳草,赵莼等人才入其间,便闻见一股清幽香气,似兰似梅,叫人心情舒畅,烦忧消尽。 正在这时,岚初派中已是有人迎了出来。 来人身姿绰约,姿容清丽,眉目间蕴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气韵,她着了件石榴红罗裙,发挽惊鸿髻,足尖履头各缀了枚拇指大的琉璃珠,作为待客之人来说,这打扮已是庄重至极。 而赵莼瞧她,却有几分面熟,许是从前见过也不得而知。 但薛嫱显然是记不得了,她含笑与三人见礼,先自报了家门,讲是岚初派掌门一系,今梅仙人座下璋顼大尊邝芝之徒,如此身份,也是颇为不凡了。 只是她年岁尚浅,今不过归合境界,在师门内还难以同上面的师兄师姐相较,故才来此待客,接见赵莼三人。 薛嫱垂目一看,见三人腰间皆挂着日月符牌,便知这是昭衍弟子到了:“原来是仙门同道,却是晚辈有失远迎了,贵派尊长已在别院落榻,晚辈这便为三位引路前去。” 二更在后 本章完 一百二七章 恩怨情仇何时了 蘅琅五岳乃岚初派传承之地,故不许弟子轻易进入。 而升仙大会来客众多,能踏入五岳山头的,亦只得正道十宗之人罢了。其余门派长老弟子,无论身份如何,便都是在山下安置,是以赵莼三人随在薛嫱身后,一路上并未见得有多少人在。直至将要抵达昭衍一行人所在别院,才看见有几个身着碧羽衣衫,打扮熟悉的少女走了过来。 她心神一凛,按下翻涌的惊讶,轻声向薛嫱问道:“我看这几位不像是人族修士,便不知是来自哪一方势力。” 正道十宗内,唯月沧门会对外收容妖修弟子,但眼前几个妖族少女的衣着打扮,赵莼只在一个地方见过。 薛嫱轻“哦”一声,露出浅浅笑意,应道:“此都是日宫来客,乃六翅青鸟一族,我派掌门与青栀神女有旧,此回正是青栀神女领了族中新晋帝女前来道贺。” 闻见青栀也在岚初派中,赵莼不由心头一喜,后听到新晋帝女四字,这番喜意却渐渐消散下去了。 她早已从师尊口中,猜测出了柳萱不得不避入昭衍的缘由,六翅青鸟族本要扶持柳萱为帝女,但其转生后乃妖魂人身,族中遂拿了血脉不净为由,迟迟未曾同意青栀求取帝乌血。而第二个原因,则是柳萱转生后,六翅青鸟族又诞生了一位并不逊色于前者的天才,如此一来,柳萱便再不是唯一选择…… 赵莼与柳萱自幼相识,感情深厚,又受过青栀神女之恩,于情于理她都是支持柳萱争夺帝位的,是以这新晋帝女究竟实力如何,便不若让她来为柳萱探看一番。 思索间,那几个身着碧羽衣衫的少女,已是有说有笑地走开了。 赵莼正想寻个由头前去拜见青栀,前处便已到了昭衍等人安置的别院。 此行弟子足有数十人在,幸而别院宽阔,各自都有独立居所,才显得清幽寂静。赵莼三人到时,却听陈家老祖与陈少泓都不在别院中,故只前去拜见了施相元,以蛟宫名义来此的巫蛟亦在此处,看得出陈少泓的不在使他松快不少,言语间也多是洒脱玩笑。 从弟子口中得知,三人在南殷教摘得了离火灵果,巫蛟顿时大笑,满意道:“好好好,这于你而言可是好东西,我从前怎没想到为你找了这东西来,记得从前游历时,还在其它地处见过几株火行灵树,待我日后得闲过去瞧瞧,看结果了没有!” 戚云容摇了摇头,忙道:“不劳恩师费心,云容手中之物已是完全够用了。” 施相元亦与赵莼、关博衍二人交代了几句,闻听当日辛摩罗也在南殷教中,便不由皱了眉头,道:“伏星弟子阴晴不定,在外可要小心对付……至于那魏沉桐……” “你是说云阙山此代的真婴大弟子?”巫蛟在旁听这名姓,竟是认识于她,“那人可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她师尊翃崖老道,当年与一玄剑宗的沧合剑尊斗得十分厉害,还曾立下誓约,赌斗谁能先在三百年内破入通神境界。虽不知晓两人赌注为何,但最后却是翃崖胜了,而沧合剑尊也因此受困心魔千余载,即便后来成功破除心魔,却也自感通神无望,跑到下界当掌门去了。” 巫蛟努了努嘴,生怕几人不知道一般,嘻嘻笑道:“这些可都是我从老谢那里挖出来的,费了我几百坛上好的龙龟血酒。” “也因为这事,老谢一直不大与云阙山的人往来,”想了一想后,巫蛟又继续言道,“翃崖老道那几个徒弟也一直阴魂不散的,没少来找她的麻烦,她下界之前那届风云会,就是翃崖老道的三弟子,魏沉桐的师兄章余年,要来同她争榜首之位。 “不过最后榜首没争过,却是被老谢给杀了。哼哼,那魏沉桐也就是不知道你和老谢有旧,不然可不会给你好脸色。” 话至末尾,已是说给了赵莼一个人听。她等皆不知其中还有这样的故事,故也觉得十分意外。 更为巧合的是,此次云阙山前来两位长老中,正就有翃崖老道在,而一玄剑宗内,谢净亦是随行弟子之一,只好在这是梅仙人的升仙大会,再胆大之人也不敢在此动手,不然还不晓得会不会生出是非来。 赵莼喟然一叹,拜别施相元后,却是闻听有人来访。来者身着碧羽衣衫,头戴琉璃宝石冠,屈身作礼后便将一封请帖拿出,含笑道:“我家神女请羲和上人前去一聚,不知上人今日可得闲?” 见是青栀使人来请,赵莼哪还有不应之理,当下便应了此事,起身与女子同去。 …… 蘅琅五岳,朱桓山。 陈少泓端坐殿内,见有一身着湖蓝半臂的侍女上前斟茶,却是伸手盖住了茶碗,摇头道:“不必。” 侍女闻言一顿,顺他心意将茶壶提起,避站至一旁,后又听他问道:“不知庚昀大能何时能归,还请姑娘帮贫道问问。” “是,”侍女微微福身,提着茶壶便退向殿外,这时却眼前一花,恍惚间仿佛置身于星空之内,迷茫不知自我谁人,等神思清明后,已然是站在了殿外长阶之下,她心中一动,内里已有猜测,便也不敢再去打扰。 而大殿内,陈少泓立时起身相迎,拱手道:“少泓见过老祖宗。” 陈家老祖挥手将他虚扶一把,神情和蔼,眼底能见欢欣之色:“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多礼,坐下说话。” 见她今日竟喜怒形于色,陈少泓便晓得对方所求之事将要成了,遂又在原处坐下,点头道:“看来要恭喜老祖宗了。” “这于你而言,何尝不是天大的好事?”陈家老祖呵呵一笑,也是向他颔首,道,“梅仙人已经答应了我,此行飞升而去后,便将传承的一口灵穴交予我手,而作为补偿,我陈族也必须庇护岚初派弟子三代。” “我族出手庇护?”陈少泓眉头微拧,心中顾虑未消,“可岚初派中,不是也有一位洞虚大能?” 预告:7月有亥清番外一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手快了没把标题打上 章一百二七恩怨情仇何时了 (本章完) 章一百二八 忧思难解帝女争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一百二八忧思难解帝女争“有洞虚大能又如何,门中只若没有仙人,便脱不出为人鱼肉的境地。”陈家老祖摇头轻叹,见四下并无外人,便直言道,“梅仙人飞升后,只靠一位洞虚期修士,未必能压镇住底下一干附属宗门,与我作此约定,亦是借托我族寻求宗门的庇护。 “这事情难办得很,梅仙人是不想让岚初成为我派附庸,便才越过掌门同我相商,届时我族以报恩之名出力庇护岚初,此派便能继续保有正统之名,不过仙人她也知道,这一举措绝非长久之计。故三代后,岚初衰颓之势若仍旧不见转机,便就以灵穴作投名状,投至我派之下,也算是做最后一搏了。” 陈少泓神情严肃,丝毫不敢松懈,道:“掌门仙人手眼通天,此事决计瞒不过他。” “是,”陈家老祖对此毫不怀疑,提到掌门仙人,眼底只有深深敬畏之色,“我辈伎俩,在仙人眼中不过是孩童游戏罢了,是以这事只能从情。我裕康陈氏于内有延承祖师道法之功,这些年来忠心谨慎天地可鉴,掌门仙人也是念旧情的人,等拿到灵穴后,我亲自去元渡洞天求他,一万年,我只求留下这口灵穴一万年,让我陈族能再出一位仙人,万年以后无论如何,我都甘愿将这灵穴上交宗门!” 她激动地站起身来,陈少泓亦不敢独自端坐,二人相对而立,只听陈家老祖声音低沉道:“少泓,以你资质,突破洞虚不过是早晚之事,有这一口灵穴,再加上玄物之助……我族兴衰,皆系与你一人之上了。” 陈家老祖站在宏伟大殿内,愈加显得身躯矮小,虽说大能修士有无上伟力,能够青春永驻,容颜不衰。但不知从何时起,她忽然开始以老妪之身示人,凡涉及世家门阀间的争斗,也多以中立退让为主,只在鸿青殿殿主之位空悬时,才与燕氏、王氏联手,凭借雷霆手段夺下这一位置。 裕康陈氏在她的影子下,风雨不动安如山。 唯有在今日,陈少泓才见她忍不住躬下腰身,声音疲乏又苍老:“我已两万五千余寿,少泓,你要快些了。” 他心神凛然,只能在寂静中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 长缨半倚在塌上,为她描画细眉的少女放下黛笔,轻声笑道:“这样好的景色,难道也不能让殿下展眉?” 岚初派给六翅青鸟族安排的地处,决计称得上景致清幽,自廊亭凭栏而望,能见万里明媚春光,而蘅琅五岳视野开阔,在此甚至能够看见碧波万里,海色无穷。 日宫之中,向来是见不到如此景象的。 她摇了摇头,握住少女手中黛笔,将之随意放在一旁,却始终未语。 那少女看出长缨的忧愁,顺势便在一旁的软凳上坐下,抿唇道:“殿下是为了帝乌血的事情?恕我直言,族老们既已将帝乌血给了您,那么这事便没有什么更改的余地了,您何必为此愁眉不展?” 这一席话非但没有使长缨释怀,反而叫她撑起身来,认真道:“可是三族之内,从没有哪一个帝子帝女,是得了帝乌血却不能炼化的,我不知道族老们究竟有何用意,但是……但是我却看得出来,他们分明十分犹豫,难道是我这些年做得还不够好吗?” 自从父亲母亲告诉她,族内有扶持她成为帝女的意思后,她从未敢有一日懈怠过修行,哪怕再难的事,只要能有助成就帝女之位,她都会拼了命去完成。 便在三月前,族老们终于决定将六翅青鸟族唯一的帝乌血交给她,但却额外嘱咐,无有族中同意,她绝不可私自炼化这一圣物。 可是不炼化帝乌血,长缨的帝女便是名不副实,她试过询问身为族老的母亲,对方却一直三缄其口,只吩咐她一定要刻苦修行,务必早成尊者。 长缨心思敏锐,从中觉出许多古怪,她以直觉认定,自己这帝女之位或许并不稳妥,是以得到帝乌血以来的三个月,她没有一日不在揣摩思索。 描眉少女见此,只得柔声劝慰,道:“殿下这些年来的努力,族老们都看在眼里,何况您的母亲也说,我等六尺青鸟一族,论起肉身来实则不如另外两族强悍,万一在炼化过程中出了什么差池,我等又要到哪里去寻第二位帝女?不让您在此时炼化帝乌血,那也是族老们慎重考虑才有的结果。” 长缨这才稍稍放心,转过身来时,却见天边落下两道身影,遂问道:“那是神女身边的人,是请了谁过来?” 描眉少女闻言起身看了看,后又摇头道:“这倒不曾见过,许是同游珑剑尊一样,是与神女大人交好的人族修士。” “这样啊,”长缨怔怔望着那两人,羡慕道,“游珑剑尊惊才绝艳,便连宫中的帝子帝女们,也都比不上她,这人能与神女相交,想必也是人族中极为出色的人物。” 赵莼神识过人,在长缨与其侍女望过来的一刹那,就觉察出有人在看她,只是这目光内多是好奇之意,并无丝毫恶念,便也不曾叫她多注意。 她阔步行入阁楼中,其内已是有两人正等着她来,赵莼才见青栀,便开口贺道:“恭喜神女成就通神,以后却无法再称尊者了。” 原来百多年过去,青栀已是更进一步,破入通神境界,成就大尊之身,这也意味着她得到了更多的智者传承,在六翅青鸟族中的地位,绝非从前可比! 这怎不是天大的喜事呢? 然而青栀却知道,她能用百年时间重回全盛之时,并且还有所突破,靠的是封时竟那一株琼池仙草。如此奇珍,就连洞虚大能都会忍不住出手抢夺,放出去更会引起一阵腥风血雨,可对方却毫无吝惜地给了自己,显然是在补偿她续接横云登天路所付出的代价。 直至今日,通过那一部分智者传承,青栀已是能隐约感觉到,封时竟的用意究竟在何处。 而那也正是破劫之法所指的方向! 今天看电影去了,第二更等晚上看完回来写,可能时间有点晚,不用等,如果晚上没有,那么明天就是三更 章一百二九 畅交谈青栀托物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一百二九畅交谈青栀托物三人就此落座,赵莼方从青栀口中得知,分别这些年里,日宫中又有何事发生。 灵翊此人不必多说,自从亥清往曜日岛一行,他已是乖觉了不少,青栀几乎很少能与之得见,更莫说突破通神后,族老们态度有了转变,她如今在六翅青鸟族中已是颇有权柄,再不与从前相似。 “自我得到智者传承后,有几位族老对萱儿的事情也不像从前那般反对了,我本想趁此机会将她接回宫中,但如今看来,还是有些不妥。”青栀玉指砸落在案上,昭见她心中并不平静。 听及此事,谢净脸上并无分毫惊讶,可见青栀已将柳萱一事告知了她。 见此,赵莼也便直言道:“晚辈来时已有听说,此回日宫来客中还有一位帝女,早闻六翅青鸟族中只得一滴帝乌血在,如今帝女已定,想必这帝乌血也是有了归属。” “是,”青栀并不否认,当即便点头道,“此代帝女长缨,父母皆乃六翅青鸟族人,母为我族族老,父亦血脉强盛,年岁略长与萱儿,天资冠绝同代……不瞒你说,这数十年间我也有想过,若萱儿不曾转生,长缨会否就是最好的帝女之选。” 她目色微沉,旋即却多了几分坚定之意,道:“只是事情已定,若萱儿不去试上一试,我亦难以甘心。” “那便试试好了!”赵莼语气亳不见动摇,沉声道,“帝女之位能者居之,若萱师姐争不过她,我等对长缨帝女自是毫无二话,可若是萱师姐更胜一筹,何故又要将帝女之位拱手于人呢?” “此言有理!”那厢谢净已是拊掌大笑,神情中满是赞同,见青栀向她看来,更是慨然直言道,“我虽不知诸位族老是何主意,但正如赵莼所说,好物都是能者居之,我辈弟子为一机缘尚要抢破头去,这帝子帝女事涉大帝传位,怎能不去争上一争!” 青栀略作一忖,面上便有了些许惭色,点头道:“正该如此,倒是我想得差了。” 说罢,她玉手往案上拂去,遂就现出一张绢帛,便看她提笔往上狂书,落笔后掀起那绢帛一扬,似轻纱般的物什即向赵莼飘来,最后落入赵莼手中。 “此物还请你交予萱儿,她看了之后便会晓得怎么做了。”青栀长舒一口气,写出那张绢帛后,却是脸色有些苍白。 赵莼也不多问,当即将此物好生收起,遂又听二人讲起魔种之事来。 寰垣踪迹暴露后,如何解决魔种之害,便成为了正道十宗所共同图谋的大事,且这事十分棘手,短时内彻底连根拔起只可说是妄言,要想起成效还得徐徐图之。依谢净所说,因她有过压制魔种的前例,如今一玄剑宗内,也在探讨剑心对魔种的作用,不过还未有确切结果出来。 往后若是有了法门,两大仙门也当会在第一时间知悉。 赵莼深以为然,想到三千世界还有强敌在外虎视眈眈,心底奋发图强之念自是愈发强烈。 待过数日,四月四佳期已至。 多日不曾露面的陈家老祖终于现身别院,将一众弟子召集齐全,施相元并陈少泓分别站于她身边两侧,巫蛟却消失不见,全然不见踪影了。 赵莼与关博衍一齐行出,此前倒不曾看见戚云容的身影,想来也是与她师尊一起离开了,并不与昭衍一行人同路。 昭衍前来岚初派的弟子共五十人,于赵莼而言多数都是生面孔,反倒是因先前夔门洞天一事,让她在一众弟子内声名显着,当中不少人暗中打量于她,亦有弟子主动上前结识。因是同门修士,赵莼也便客气几分,反倒是让旁人暗觉惊讶。 这其中便有嫦乌王氏那享有盛名的芙月双姝。 王芙薰、王月薰姊妹二人,在容貌身段上几乎是一模一样,而叫赵莼心生惊奇的,却是连修士都很难以分清这一对双生姐妹间,究竟有何分别。哪怕她二人站在眼前,旁人都会觉得这是相同一人。 “赵师妹可是觉得我与姐姐生得极为相像?”王月薰掩面轻笑,解释道,“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没有分开的时候,又修习同一门功法,同一类神通,姐姐有的我都有,我有的姐姐也不会缺,有时连闭关也会一起,便连父亲母亲,也瞧不出我和姐姐的区别来呢。” 这便是她二人为何会连气息都十分相似的原因了。 不过赵莼认不出她们,却是因从前未曾见过,如今结识之后,哪怕王芙薰、王月薰姐妹之间只得些许区别,她都能从二人身上气息辨别出来。这事王月薰并不知道,只以为赵莼与常人一般,正在疑惑她二人的相似。 王芙薰与妹妹相比,神情更为沉静几分,她眼含笑意,与赵莼和关博衍见了礼,道:“早听说过赵莼师妹的威名,只可惜今日才有幸相见,来前我还在与妹妹说,不知这位赵师妹比斩天尊者性情如何,如今看来,却是不同于传闻中那般,师妹日后可得多在门中走动,免叫旁人误会了。” 这话自是玩笑居多,但个中意思却是不假。 亥清身为镇岐渊执掌,行事向来雷厉风行,从前避世两千载,虽叫底下弟子不得见过,但其凶名广传四方,既是昭衍弟子便不会不知道她的存在。而斩天虽也陨落多年,其生前的许多事迹,至今却还流传在众弟子中间。讲他天资奇盛,性情亦恣傲狂邪,一向独来独往惯了,在外时哪怕同门弟子都不敢招惹于他。 盖因师徒二人皆是如此,自打赵莼剑挑夔门洞天后,昭衍内便有弟子以为,她亦是斩天那般不易相处之辈,又因赵莼不常在门中走动,这传言遂就越发流传开来。 今日王芙薰姐妹一见,却觉得赵莼性情虽冷,但倒不像传闻中一般是个不通人情的凶人。 即可见三人成虎,并不能单从他人口中了解一人了。 四人交谈一番,赵莼这才识得了不少同门天才,众人面貌皆在她心中刻印下来。 火速把昨天一更补了,今天更新咱们老时间见 章一百三十 吉时已到诸君至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一百三十吉时已到诸君至真婴弟子中,池藏锋、燕仇行都有来此,而除此以外,本届风云盛会的夺魁热门,杜均常、付娴与王峥也都身在其中。 听王氏姐妹道,今日升仙大会上,诸多榜上有名的真婴修士都会到场,像其余宗门的贺玢、苑观音等人,都只看谁能先行一步得取机缘,从而在风云会上压众人一头。至于升仙大会上究竟会有什么机缘,这却是谁都说不清楚。 便是问起杜均常等人,他亦只是思索一番后,惭愧摇头道:“上一位飞升的仙人,已是前代掌门,故门中许多师兄师姐们,都不曾有此奇遇,此前问过师门长辈,说是要看一个缘字。” “这样看来,也许不同之人,所得到的机缘都不一样。”赵莼皱眉点了点头,心中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仙人飞升如此大事,个中妙处绝非可循前例揣摩,自是要等机缘降身,才能知晓个明白了。 杜均常等人亦是点头同意,待又说道几句后,那厢陈家老祖已是遣人来传,说是可以动身了。闻听上头发令,弟子们自然不敢怠慢,赵莼与众人一齐站起,便被陈家老祖运起法力一裹,跃然行去那集会之处。 今升仙大会,召于蘅琅五岳之首的素凤山,此山乃岚初派祖师衣钵所在,掌门梅令纭久在其中清修,于岚初弟子而言实是意义非凡,故选在此处,也是为了昭示今日之事的重大。 素凤山为其余四座山岳环绕,半山直入云巅,山腰间云雾缭绕,衬得红梅点点格外娇艳,而自此处起攀登峰顶,却是一步难过一步,故五岳之间通行往来,靠的都是廊桥相接。这些廊桥远看一片雪白,像上好脂玉,近看了才知是如玉般的粗壮树木,通体洁白无一杂色,触手温润像是玉石,上封花叶为顶,在廊桥两侧垂下藤蔓花苞,行入其中时,香风阵阵扑面而来,几使人流连忘返! 到辰正时分,梅令纭弟子,钦定的下代掌门施举映现身素凤山上,她今日头戴翠冠,身披吉服,面上略施粉黛,神情沉静庄重,既现身后,便挥起袖来,口中朗声念到几句法诀,须臾后只见得素凤山顶金光大放,上方现出一座宏伟大殿,雕梁画栋,檐头高翘,壁上描画有人像图纹,殿前则立着一尊巨鼎,鼎身上有瑞鹿衔仙草,正是岚初派祭纹。 在此之后,那鼎中三炷香又各自飘起一道烟气,于空中汇成一处,向下似水瀑一半倾泻而来,衍化成诸多黄罗华盖,又在华盖四面垂下帷帐,安置案面酒水。此些华盖似雨后春笋般冒起,泱泱不知数目几何,但都由下至上呈阶梯分布。 而在这些黄罗华盖之上,登临入素凤山,才见九方精巧非比寻常的廊亭,庭前竖起各样旌旗,纹样亦各不相同。 此后,待施举映口唤诸君入席,自己落座于主位一旁,才开始有大小宗门之人被岚初弟子引入华盖之下。 阶梯最末,亦是离素凤山头最远的地处,用以安置不入流势力之人,往上看各家底蕴,有人阶、地阶宗门,也有实力不输它等的修真世家,再往上才是堪称庞然大物的天阶宗门。而在今日,无论底蕴如何深厚,门内强者声名多广,这些天阶宗门皆是屏息凝神,丝毫不敢冒犯。 等将视线移向素凤山上,他们眼中便都不住流露出敬畏之色,心生凛然! 并主位前的瑞鹿衔仙草的旌旗,山上十方旌旗于风中飘摇,其上祭纹隐约透出恢宏古意,气势摄人! 这时,正道十宗之人才姗姗来迟! 先见空中一道佛印现出,随后有金色巨掌托起一座十三重八角佛塔,其上趺坐十二位金身罗汉,或嗔视怒目,或双眼微闭,或面含笑意,或严肃冷漠。这十二罗汉齐齐动身,跃下佛塔向施举映躬身施礼,口呼阿弥陀佛,后站在一旁神情恭谨,等那巨手握拳将佛塔收起,须臾后现出一位半身袒露,身躯壮硕的佛修男子。 他面若四十许人,神情却并不和善,似那怒目金刚一般,声音亦瓮声瓮气,道:“阿弥陀佛。” 施举映客气点头,笑道:“原来是悟真道友亲自前来,还请快快入座。” 这大和尚亦是颔首,领着弟子在前有佛陀坐圣莲旌旗的廊亭中坐下。 此后烟波一荡,素凤山上的虚空好似为人破开,这却是浑德阵派出手,使出碎空大挪移阵,将一干弟子领了前来。 一玄剑宗来时,又可见剑光千重,弟子皆抱剑立在剑光之上,衣袍猎猎,神情冷肃,那为首的洞虚修士,更是身形挺拔,气势能叫万物倾倒。 这之后,方为云阙山、伏星殿两派之人。此两派素有不和,今日现身亦在暗中较力,落于一众修士眼中,更觉景象恢宏,叫人瞠目结舌。 月沧门所坐廊亭与伏星殿相对,来时由此派洞虚大能出手,抓取烟云化为坦平长道,此手段一出,却叫四面惊风顿起,把伏星殿前处旌旗震得噗噗作响,登时使伏星那洞虚修士脸色铁青一片。 到这时,九方廊亭已有六处有人,除却昭衍、太元之人不曾现身外,挂着窥天神眼旌旗的廊亭内,亦是空余了出来。 施举映见此,心中顿时沉重几分,随后感知到一股玄玄气机靠近过来,才终于放下心来。 隐仙谷修士已有许多岁月不曾入世,此回递了请帖过去,亦是石沉大海不见回复。师尊的升仙大会,也是她被钦定掌门后,所着手操办的第一件大事,若正道十宗不齐,她日后在众人心中的威信亦将大打折扣。 如今虽是来者不多,但终究也是到了,施举映展颜一笑,迎此派修士落座廊亭。 后看主位左右两侧廊亭,她又不觉凝眉直身,感叹今日重头戏还是在这两大仙门之上。 骤闻鹤鸣一声,清风徐来,素凤山上万千生灵,忽有甘霖遍洒的愉悦之感,施举映暗道,来了。 二更在后,去恰个饭先 章一百三一 朝闻道夕死可矣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一百三一朝闻道夕死可矣漫天水色潋滟而来,霓虹从中惊现,映出阵阵七色神光,虹光之下,一众弟子足踏祥云降下,其中无论男女,皆头挽道髻,身着灰白道袍,衽边绣八卦图纹,个别弟子还手执长柄拂尘,神情平静恬淡有超凡脱俗之感。 这一干弟子降下,虹光才逐渐淡去,化作微尘一点,落在一牛鼻之上。众人只瞧得一显露老态的青牛缓缓行来,上头趺坐了个抱着谷穗的老道人,端的是慈眉善目,面容和蔼,却叫施举映连忙起身相迎,喜道:“得见禾裕道友亲至,实是蓬荜生辉,快请亭中上座!” “哈哈,道友无须多礼!”老道朗声大笑,从那青牛上起身跃下,落地后却化为一稚龄小儿,外看如七八岁之人,目光清澈如水,唇红齿白分外秀气,而有此变化后,其怀中谷穗竟也由饱满垂弯之态,变作青苗一把。 这小儿点着脑袋,身后的太元弟子却个个面露敬畏之色,姿态恭敬至极。 原这道号为禾裕的洞虚修士,乃是太元掌门石汝成的弟子,素得其师看重,一身玄功更是上乘,论身份论实力,都不得不让施举映敬他三分! 而见太元道派中前来的洞虚,是为掌门嫡系,其余几处廊亭内,却都是若有所思,只等见昭衍来人,看是否由太衍九玄一脉之人领率。只是这次,他们却不能如意了。 陈家老祖掌明月星辰之力,自横空踏来时,青天白日骤然暗下,层层墨色染上苍穹,翻涌出夜色如水,其间颗颗星辰闪动不止,又何止有数百万颗在,星子按着一定的轨迹行进变化,像是碧波粼粼的湖海,便在这时,一阵柔白辉光洒下,原是皓月浮出星海,汇成星月之相。 她拂袖间,星月清辉洒落,众弟子驾驭明灭星子现身,直待陈家老祖端袖降下,黑天才化白日,散了方才那隐天蔽日的景象。 论声名,陈家老祖或许不如那禾裕道人,但这番通天手段,亦是叫人不敢小觑。 此改换天象之能,靠的却不是神通法术,而是纯粹的功力,座中几位洞虚修士都有看出,对方是将洞天之景映来,才让众人可见星象万千,这手段功力浅薄之人难以为之,且通过这一手,就能看出昭衍这位洞虚应当是在此境打磨已久的厉害人物。 正道十宗这几位洞虚中,施举映最先见得的便是陈家老祖,其与自家掌门仙人有旧,故在月前就已来访做客。在她看来,身为世家家主的陈家老祖,实则并不如昭衍十八洞天的人来得正统,故今日见太元道派来的是禾裕,施举映便忍不住更高看了太元一筹。 不想陈家老祖虽非十八洞天之人,自身实力却很是不凡,今日显露些许,便叫施举映收起轻看之念,再不敢托大。 昭衍一行人在日月高悬的旌旗后坐定,今日盛会才算是十宗齐至。 这之后,众人皆端坐如松,神情不变,忽闻风中荡来一阵清香,主位处自屏风之后,已是缓缓行出位姿容绝丽的美妇,她乌发如云,肌肤如玉,一双剪水秋瞳含尽愁思,身段纤弱似扶柳,然而众人却知道,在那双纤白玉手之下,掌握着的是能够颠倒天地的无穷力量。 她无须像几位洞虚修士那般,用张扬手段来昭示强大,只要亭亭站在那里,天下万物就会在她面前自行渺小起来。 这便是仙人,世间修士所追求的道之巅峰。 此刻,所有修士皆起身行礼,梅令纭只扬手一挥,便将众人托起,笑道:“为这事要诸位远道来此,却是我的幸运,坐罢!” 纵是早就知道梅仙人性情柔静,众人闻言也有如沐春风之感,待入座后,有手执礼单的岚初派长老行出,开始一一唱礼,不过这等殊荣,亦只有天阶宗门及其以上势力能有享有,其余并不在礼单之上。唱罢,梅令纭又是向众人一笑,点头道:“也是多谢诸位看得起我了。” 座中几位洞虚连称不敢,这时又见梅令纭微微偏头,唤道:“举映。” “请恩师吩咐。”施举映恭敬而立,神态谦卑。 梅令纭笑看她一眼,扬起手来,道:“燃香罢。” “是。”施举映躬身退下,亲自取了一支长香,在殿前三拜而燃,后放入巨鼎之中。 随着雪白烟气缓缓上升,众人皆坐正身躯,作洗耳恭听之态。 梅令纭喟叹一声,理了理思绪,开口道:“自我修道以来,至今已是八万六千四百载整,犹记少时……” 她的声音轻柔和缓,如同清风拂碧水,在众人心头荡起阵阵涟漪。如今虽是讲起自己得道的经历,其中却暗自蕴含着道的奥妙。赵莼趺坐在蒲团之上,在梅仙人开口的数个呼吸后,便不觉双目闭起,将心神沉入其中。 囊括外化、真婴、归合三大境界共五十名弟子中,她无疑是最先觉察出梅仙人话中奥妙的那一人,这领悟的速度之快,便是陈家老祖也要咂舌暗惊,心道赵莼的悟性,却是远远高于众弟子之上了。 随梅令纭讲道愈进深入,作沉思悟道之态的弟子,亦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后连施相元、陈少泓这等通神修士也开始有所感悟,只是讲到此部分的经历时,一些境界不足的弟子,就开始醒转过来,满面深沉地开始消化今日所得。 后到洞虚境界,陈家老祖等人也盘坐入定,如饥似渴地从中摘取自己所需,而因众修士都在感悟梅仙人讲道,却无人发现赵莼始终气息平稳,如同沉睡一般浸在领悟之中,全然不曾有醒转之相。 梅令纭一句不停,直看天色昏黄,金阳将落,她心头忽然有些悸动,知道这是飞升之时将至,遂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而此刻的长香也已燃尽,烟气将众人沉入玄之又玄的思索体悟之中,她柔柔一笑,却不打扰众人,将身化作一道云霞,便直往苍穹而去。 穹顶下,三重天域开出一道长阶,一扇宏伟巨门立在长阶尽头,其上是说不出的古朴韵味,亦有道不尽的苍茫荒凉。 赵莼:我学学学学学学! 章一百三二 醍醐灌顶机缘至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一百三二醍醐灌顶机缘至众人虽阖目入定,那长阶铺下,天门现出的景象,却是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了一众修士心头。 适才施举映燃起的长香,实则有静气凝神,调引神思之用,正值梅令纭开坛布道,如此也可助众人从中悟取一二,结下善缘来,待日后梅令纭举霞飞升,众人感念今日恩德,便不会为难于岚初派弟子,好方便门中修士在外行走。 已至飞升时刻,她还在为岚初派之人考虑良多,此等爱护弟子的仁心即可见一斑。 只是人心易变,谁也断不定岚初来日光景究竟如何,故见天门现出,施举映等人都是忍不住心中一震,浮出无限伤怀。 然而事已至此,再多感伤亦无法改变梅令纭的决定,她一挥袍袖,最后凝望一眼山门所在,下一刻决然转身,赤足踏上长阶,在那一瞬间,天地间百鸟齐鸣,万物舒展,金阳伴着余晖,在海面留下最后一道影,本该随之而来的夜色,却被漫天霞云所代替。 霞云自生光,昭明不下日月,初看是一层金粉,随后赤橙变换,俄而又透出浅紫颜色,直至后来,已然是色彩多重,辨不清究竟是什么模样了。只觉得其中有鸟兽奔走,时时刻刻变幻无穷,令人生出无限向往之意。 梅令纭顺着长阶而上,每一步皆使她身形更加虚幻一分,弥布在三重天内的气机,又好似万般不舍地勾缠着她,在此时刻,从前的一切过往都在她心中重现,只是在登阶之前,她就已经陈述尽了自己的一生,故在千万个景象浮现时,梅令纭已是无悲无喜,心境平和。 同一时刻,素凤山上下修士,也都在接受着不同的机缘。 有一归合弟子数月前困于一门法术上,久久不得解,今入定参悟,却忽然福至心灵,把那疑惑之处梳理得明明白白。他大喜过望,霎时醒转过来,正想与身旁的同门说道几句,却看见他等仍在入定之中,便闭上双眼意欲再次进入先前那般状态,然而没过多久,这人忽然一拍大腿,目露焦急后悔之色,看向同门的目光中,竟不由带着几分嫉妒之色! 原来醒转之后,他就在无法看见那天门现出、霞云漫布的神奇景象,更无法进入那玄之又玄的状态中去,即便闭上双眼入定,也只是像寻常闭关一般,完全没有了方才那如有神助的领悟之能。 到此时,这人纵是说不明白,却也能知道这升仙大会的福缘究竟是在何处。 而这天大的机缘,于自己而言竟只解了个法术上的小小疑难,如何不是暴殄天物,错失良机呢? 眼见同门还在入定之中,面露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他顿觉一阵肉痛,心悔不已! 不过没多久,如他一般醒转过来的修士也是越来越多,他们皆是神情欣喜,后又恍然大悟,继而是焦急、后悔、恼怒各般模样转换不停,感叹这升仙大会的机缘原来是醍醐灌顶,是以才会因人而异,出现千百般不同。 素凤山上,正道十宗多数弟子都在入定之中,但洞虚、通神两境界的修士却已醒转过来,他等默然点头,将所得感悟领会一番,后才分出精力,视看一众弟子。 醍醐灌顶只是令修士在悟道上如有神助,但这份机缘最终会落在何处,还得要看修士本身的悟性。 陈家老祖眼神和蔼,划过一干弟子后,将目光定在了关博衍身上。此行前来的真婴弟子中,只得关博衍领悟出来道意,这意味着他在真婴境界,就已经接触到了道的玄妙,若他悟性足够,今日梅仙人举霞飞升的福缘,很有可能就会落在此处。 而其它弟子无法做到的原因,本质上便是因为还不曾触及道的层次。世间万事万物,都要先知,才能做到懂,触之不及,自然也就无法进行更深的感悟,所以关博衍即便在修为上不及其中有些弟子,这场机缘却能给他比旁人更大的造化。 见其气息平稳,显然还在入定之中,陈家老祖长舒口气,与施相元微微颔首,神情欣慰而满意。 至于其他人,像是杜均常、付娴这类已经修成法身的弟子,此回却是有些可惜了,陈家老祖暗暗一叹,这醍醐灌顶的好机会堪称万载难逢,若是还未铸就法身,说不定便能趁此机会再进一步,悟出能够在开元一道臻至圆满的法门,从而求取那一等法身。 毕竟开元一道实在难成,诸多修士在此阶段都是云里雾里,全然不知如何修行,更不晓得怎样行至圆满,最后便只能以两重圆满铸成法身。而开元一道号称元神之造化,古往今来能做到圆满的修士,大多也无法言说出口,是以师门长辈并无法在此道上襄助弟子,只能寄希望于弟子突然“开窍”,领会其中缘法了。 而如何开窍,却是再没有比仙人飞升之际,福缘醍醐灌顶更好的机会,所以陈家老祖才会觉得这些已经修成法身的弟子,实在有些可惜。 不过命数如此,或许也是天意所归,她缓缓看向赵莼,心中对关博衍有的那种期待之感,却是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包括自己也没有想到的好奇。 人之所以好奇,乃是因无所知。 赵莼于陈家老祖而言便是未知,她知道赵莼是剑道奇才,却不清楚对方在剑道上究竟走到了什么层次,此类层次并非是指剑意、剑心这等境界,而是对道的体悟。她早有猜测,赵莼在道上的造诣并不会低于关博衍,但对方却从未显露过这一点,所以连陈家老祖也不敢肯定,赵莼是初闻道法,还是领悟道意,亦或者说……她走得远比自己想得远。 因为不知道赵莼有什么,所以才好奇她会从机缘中得到什么。 赵莼端坐在廊亭内,四周悄然无声,似乎在刚才梅仙人布道时,意识就已经从躯壳中离开了。 这样的经历,在她突破分玄时曾有上一场,是以她并不觉得惊惶,只是循着直觉安静地向前走去。 二更在后 章一百三三 我道寻无极,一令塌天门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一百三三我道寻无极,一令塌天门不知走了多久,耳边梅仙人布道的声音静了下来,赵莼转身望去,见她从座上起身,飘然往天上行去。 这是时辰已至,该到了叩开天门的时候了。 赵莼微微点头,只看着梅仙人纤弱身影从眼前行过,下一刻她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梅令纭似乎察觉到些许不对,在经过赵莼身边时,她的身形微微一顿,疑惑的目光向旁边落来,后见并无异样,才继续踏上长阶,而赵莼身体猛地一轻,绚烂的霞云已是将她周身裹住,带她前往到了云巅之上。 一片白茫茫的云海内,禁闭的天门在不远处,落在赵莼眼前的,则是一只平平无奇的蒲团。 她趺坐其上,一道身影忽然在面前凝现而出,那人赵莼最是熟悉,正是她前几日才见过的青栀神女。 不过很快她便回过神来,目光含着警戒之意,质问道:“阁下是何人,如何要以青栀神女之身示人?” 今日升仙大会来者多为人族道门,青栀等六翅青鸟族人,却是另有安置之处。毕竟天妖非是我族,青栀是与梅仙人有旧识私交,才会受得邀请来此,故她不在众人面前现身,随之一齐前来的长缨等人亦是如此。 所以青栀即便不在廊亭中,也会在素凤山上。 然而眼前之人不仅与青栀一模一样,更是连气息、神魂都相差无几,若非她望着自己的眼神全然不似青栀,赵莼当要以为这就是她了。 “我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不是吗?” “青栀”笑了笑,神情中多有鼓弄之意。 赵莼皱眉,心中渐有答案生出,她想了一想,斟酌开口道:“阁下是……曾出现在我识海内声音的主人。” 对方不置可否,状若天真地偏头望她,笑道:“我是来帮你的,赵莼。” “青栀”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轻,但神情却愈发坚定,目光极为认真:“七星尺已失,封时竟未必能拖延多久,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一定要——”她神情陡然变得狰狞,就如赵莼从前所见那般充满悔恨。 而听其提及掌门与七星尺,赵莼心中顿时疑念大起,正忍不住要问个详切时,“青栀”已是恢复了方才的笑颜。 她似乎忘记了自己之前说过什么,又重复道:“赵莼,我是来帮你的。” 说罢在两人面前挥开一道金色影幕,道:“你可知,如何成就一等法身?” 赵莼凝望着她,皱着眉摇了摇头,道:“还请阁下指点迷津。” 纵是心有疑云重重,但成就一等法身的诀窍,也许今日错过便再不可得,赵莼知道其中轻重缓急,遂欲把这法门先了解一番,再看有无施行的可能。 “青栀”颔首,在那影幕上落下一个“道”字,后又在道字之前再添一字,是为“我”。 “悠悠苍天,我道无极。”她放下手,一字一句道,“这世间有大乘之道三千,小乘之道无数,而无论循着哪一条道往前走,也都是在重复前人的路罢了,如此一直下去,尽头就是摘取悟道果实,世人谓之“得道”,而这得道是得他人之道,非自己之道。他们掌握了道的真谛,以为可以借此纵横天下,但也只是困在道中,永远也无法成为道的主人, “因为这本就不属于他们。 “古往今来无数修士,只有道之主人能够突破从有极到无极的界限,而一等法身又讳作无极之身,这便意味着,非辟道者不可成此身,非开拓者不能求无极!” 她声音猛地洪亮了几分,喝道:“昭衍成无极法身者三人,为三代掌门陈横戈,五代掌门楚云开,七代掌门封时竟,此三人皆在真婴境界就开辟出了自己的道,赵莼,你有太上神杀剑道,当可更进一步!” 其声如洪钟震响,给赵莼以振聋发聩之感! 识海内,两枚元神交融一处,化出五色霞云弥散开来,在霞云中,逐渐有一座气势宏伟若天宫,精巧华美似琼台的宫殿现出形状。法身的最后一重开元,意味着紫府显化,落为修士神魂之庭,多数修士在此重境界上摸不着头脑,最后只能停留在化出紫府的阶段。更有甚者,是连紫府也无法显化,勉强得个浑浑不成形状的丹室,此生修为到真婴便是尽头了。 如今在赵莼识海内,紫府的形状已经显化出来,来日好生打磨,自就能拥有一座无暇琼宫。 且面前之人又把成就无极法身的窍门告诉了她,赵莼登时心领神会,只觉太上神杀剑道圆满之时,这无极法身自然也水到渠成了。 有此变化,她亦明白“青栀”绝不是在诓骗自己,赵莼望着对方的眼睛,心中已有猜测,能够瞒过梅仙人的眼睛,又可借御青栀的神魂,此人纵不是金乌大神本尊,怕也与之脱不了干系。 青栀曾言,赵莼是她的破劫之人,而今又从对方口中又听到了掌门的名讳,只怕这劫难并非是要应在青栀身上。 她正思索着,却见面前人抬起手来缓缓一推,颔首道:“时辰到了,你们该回去了。” 赵莼顿感一阵迷糊,恍惚间有徐徐坠落之感,再睁眼时,意识已是回到了躯壳之中。 们? 她心下才生疑惑,下一刻却猛然抬头望向天际。而随着这一动作,周遭惊呼、惶恐的低语声开始如潮水般翻涌起来,只见天上如雪一般洁白无垢的长阶,开始逐渐攀上青黑杂色,梅令纭站在天门之前,只把巨门叩开一道缝隙。她紧闭双眼,眉头皱起,巨门却忽然开始狂震不已! 倏地,轰然一声巨响,那穿过三重天域的长阶也开始碎裂崩塌! 梅令纭猛地睁开双眼,目中一片决然狠色,势要把面前巨门推开,但在她头顶上,巨大天门已然有坍塌之相,恐怖的裂痕迅速爬满整扇大门,连梅令纭的手掌之下,也出现一道深痕。 她不肯就此收手,七窍都开始有鲜血流出,底下岚初派弟子更是惶恐哭喊不停。 天地间低低一声叹息,只听一女声道:“天门已毁,梅道友切莫执迷不悟。” 逐步暴露我亲妈的本性 章一百三四 无望乃转散仙身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一百三四无望乃转散仙身听这女子诫告,梅令纭顿时身形踉蹡,唇边逸出一丝苦笑,心知今日是飞升无望,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早做取舍,毁道转为散仙之身,如此倒还能有一条活路。 她大笑三声,面上满是悲凉之色,忽然纵身一跃,便朝着素凤山落去,穹顶下那扇巨门没了人撑起,立刻就崩碎消散如云烟,弥布在三重天域的五色霞云,亦很快被暮色所吞,且不过一时半刻,祥瑞景象便复作幽深长夜,落在岚初弟子心头,叫人浑身发冷! 见梅令纭遁去,立在云中的女子也将身一转,化作一缕烟云落下,二人先后入了素凤山,却是无人敢扰,只知梅仙人此刻到了极紧要的关头,若渡不过这一道难关,便会是那香消玉殒之结局。 众人见此,无不是心中沉沉。前一刻是与天地同齐的仙人,下一刻却是生死不知,前路渺茫。有道心不坚之辈,当下便有些动摇起来,好在师门尊长在身侧及时喝住,方使弟子从障念之中清醒过来。 而见梅令纭闭入死关,施举映便再是惊惶,此刻也只能压下心中杂念,赶忙上前主持大局。 其余宗门倒都好说,只是这两大仙门之人却要费些心思截留下来。自从升仙大会的消息放出后,底下不少附属宗门都多有异动,一旦梅令纭陨落,岚初派必将陷入乱局,届时还得借昭衍与太元之手稳住局面。 禾裕与陈家老祖对望一眼,心中便知施举映打的是什么主意,见二人答应留下,倒是叫其余宗门有了成算,此事已然有两大仙门介入其中,他们也不大想来掺和这趟浑水了,遂起身告辞,各领了弟子离去。 赵莼接到青栀的传书,已是三日之后。对方携族人回转日宫,现下已经是在路上了,而传书中只字未提无极法身之事,可见那借御神魂的事情,青栀自己也未必知晓。赵莼搁下传书,心道这诸多事情串联一处,若想晓得个明明白白,还当抓住一个东西入手。 七星尺! 此次梅仙人飞升失败,即便不与自己见到的那人有关,对方也一定知道其中缘由,而她话语中又提及掌门仙人,即可见两人之间应该是有所共识。 二人协力在阻止着什么,所以才会有封时竟拖延不了多久这般说法,而由赵莼自己取出的七星尺,或许便是此事爆发的由头。 她深吸一口气,却不知晓为何这事会落在自己身上,但她从不是听信天命之人,若说仙人是执棋者,那便只有向上走才能知道更多。 而无论是金乌大神本尊,还是掌门仙人封时竟,此时怕都不会将事情脉络告知于她,唯有那七星尺,既然存在就必然会有线索,她得先抓住这一个契机,才好晓得这根藤上究竟结着什么东西。 将杂乱的心思理清,赵莼坐正身躯,打算利用这几日的闲暇功夫,将才显化出来的紫府好生夯实一番。 …… 这日,素凤山上沉闷的气氛为之一改,紧闭了足足三年的殿门终于为人推开。 压在施举映心口巨石落了下来,她领着一众弟子踏入殿内,在塌上女子面前跪倒一拜,心中怅然万千。 梅令纭的面容仍旧有些苍白,但精气神已是养回来了不少,她唤起弟子们,可跪倒在面前的修士却都不愿起来,许多人皆泣不成声,想到这几年因掌门生死未卜,宗门命运亦十分多舛,今日骤然能够安心,一通感情顿就倾泻了出来。 “莫哭了,我已无事,今日还有事情需要交代给尔等。”梅令纭摆了摆手,又对身边坐着的女子点头,面带惭色,道,“此回当要多谢温仙人出手相助,不然我亦无法顺利转为散仙之身。” 施举映等人闻言,转身便向温隋拜倒,高呼:“温仙人大恩大德,我辈感激不尽。” 温隋笑着摇头,站起身来道:“道友如今已转为散仙,须要被小心尘气所侵,如此便会对渡劫不利,我这里有一张祛除尘气的方子,到时抄录给道友一份。” 梅令纭颔首言谢,温隋却已有告辞之意。 “鄙派弟子在此叨扰多时,如今也该回返宗门复命了,今便向道友辞去,日后若是还有什么难处,道友可传书与我。” “好,好。”梅令纭双目微红,又唤弟子将其送出素凤山,才仰躺塌上闭目养神。 俄而那送行的弟子回转入殿,见一应长老都是齐齐在场,梅令纭才撑起身来,先点了施举映的名姓,道:“举映,你这些年里打理宗门,倒还算处事得当,且我座下弟子又只你一人在洞虚境界中,算来也是名正言顺。如今我一渡劫散仙,总不好再占着这掌门之位,你与诸位长老商量着,早些把即位大典的日子定下,为师也好安心闭关。” 施举映躬身再拜,目中说不出是悲是喜,只她心中还有一道声音,在说接任掌门后,恩师也许会改了主意,将师门传承的那口灵穴赐下给她,然而久久不见梅令纭提及此事,反而是话锋一转,问到了附属宗门之上。 哪怕心中失望难忍,施举映此时也只能应答道:“多数附属宗门在升仙大会后便已回转山门,只几个天阶宗门留了人在,说是忧心恩师,不舍离去。依弟子看来,怕是怀有异心。” 岚初派早现衰颓之势,梅令纭一旦陨落,凭施举映等人支撑门楣,未必能与几个联合在一起的天阶宗门相抗衡,他等留了眼线在岚初,正是为了传递消息,好在梅令纭陨落之初,便能够出手将岚初控制下来。 这三年里,施举映也是在同这些人周旋防备,今日见梅仙人无事,她自然松了一口气。 “哦?你且说说,都是哪几个宗门留下了?”梅令纭坐镇岚初数万年,自不可能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她眼眸一扫,顿时寒光乍现,现下杀意已起,日后东部半岛的腥风血雨,几可从中窥见一斑。 章一百三五 陈族权衡,柳萱出行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一百陈族权衡,柳萱出行环月洞天内,陈家老祖徐徐挪步,从手中玉瓶内拨洒雨露,浇灌丛中花草。 陈少泓跟随在她身后,许久才听她言道:“梅仙人虽飞升失败,但也愿意遵循诺言,将那口灵穴赠给我陈族。不过……我没有同意。” “今时不同往日,老祖宗正该如此。”陈少泓思索不过片刻,便点头道,“从前是岚初有求于我辈,梅仙人若去,他等不过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故才需要赠来灵穴,如今梅仙人虽成散仙,但到底是余威犹在,底下人终究翻不起什么风浪,这时我族要是接下灵穴,便有受制于人之险,所以我族不仅不能要这一口灵穴,日后还不可与岚初走得太近。” “你能想得这样通透,我也算是放心了。”陈家老祖欣慰一笑,只是心中还是忍不住遗憾,道,“可惜了这个大好的机会,往后你若成就洞虚,灵穴一事,便只能求掌门做主了。” 裕康陈氏血脉源头,往上要追溯至陈去伪,当年他能得道成仙,洞天内亦是有一口灵穴在的,只是那灵穴本就是三代掌门赐下,其与四代掌门陈留真去后,灵穴便交还回了太衍九玄一脉手里,是以今日裕康陈氏之中并无灵穴。 而昭衍门内以十八洞天为正统,世家门阀隐隐受其掣肘,故几大世家内,拥有灵穴的也只有嫦乌王氏一族。 陈家老祖虽是这般说,心里却也清楚,她若要向掌门求取一口灵穴,在十八洞天上必然是阻碍重重。昭衍自五代掌门楚云开起,便有意要削弱世家门阀的势力,以避免血缘亲疏动摇师徒之本,至如今颇得成效,门内仙人已无世家出身,而无论是颓态初现的裕康陈氏,还是正值中兴的嫦乌王氏,今朝都不可能与十八洞天相抗衡。 往后裕康陈氏的结局,亦不过是所有世家共有的趋势。 正是如此,她才会拉拢许多外族弟子,免叫陈族彻底被吞没在洪流之中。 “岚初派的事情了了,接下来便是风云榜,婉君那孩子在寄菡身边养着我也放心,只可惜年岁浅了些,这届风云榜她应当是要错过了,”陈家老祖话音一顿,却是想起赵莼的年纪,甚至比陈婉君还要小上一些,她低低一叹,又道,“族中那几个真婴弟子,都吩咐他们准备着,若能登榜自是好事,而若不能……也叫他们好生修行,切莫因此失了进取之心。” “相元那里,如何了?” 陈少泓想了一想,应道:“一切都好,相元师弟性情温厚,他那弟子也十分聪颖,在真婴境界便领悟了道意的,放在我派也找不出几个,此番前去风云会,还是颇有机会能登榜的,而待那关博衍修成法身后,这榜上名字绝不会低。” “好好好,如此我就放心了。”陈家老祖连连点头,终于露出真切的笑容来,“我也算是看着相元长大,知道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当年他被人算计,得罪了亥清,我去求了温仙人才将他保下,这些年来更看得明白,他与我等算是一条心。 “只可惜关博衍与我族始终不够亲近,他资质绝尘,连当年的相元也比之不得,若能拉拢过来,我陈族日后也算中兴有望。 “从前我倒想撮合婉君与他,不过二人都无此意,我也不好强点这鸳鸯谱。”陈家老祖一时失笑,自嘲道,“人老了,看见好的东西,便忍不住想把它紧紧抓到手里,而今看来,还是顺其自然,不要强求的好。 “就像斩天殒落时,我等都为亥清感到可惜,然而两千多年后,她又收了个顶好的徒儿在门中,时也命也,真是难以揣摩。” 说到此处,陈家老祖脚步一停,皱着眉转身道:“你那孩儿,究竟作何打算,以后难道真要让相元帮你看顾他一辈子不成?” 陈少泓虽不敢在老祖面前板起脸色,但也语气生硬,不自然道:“相元师弟既与他亲近,如此也不无不可。” 陈家老祖冷哼一声,心道真是一段孽缘,遂将玉瓶收起,却是再无它话。 …… 赵莼回返洞府见柳萱,便先把长缨帝女的事告知了她。 柳萱凝眉一想,倒没有多少愁思,只洒脱道:“正该如阿莼所说,还未试过,怎能知道我不如她?何况日宫中共有帝乌血九枚,便不与这长缨帝女相争,我也会同其它帝子帝女争,如此又有何惧也?” 她笑着从赵莼手中接过青栀所写的绢帛,细细将上头的内容看上一遍,思忖一番后,道:“神女讲到,长缨父母都是六翅青鸟族人,故论血脉纯净,我实不能与之相比,族内几门神通我也颇为受限,想要夺得帝乌血,便只能寄托在体内妖魂之上。 “所以神女写了一门与炼魂有关的神通,嘱我好生修行,而想要练成神通,还需祭炼不少大妖魂魄,好在她已推算出了几处古妖陨落的地方,方便我炼化其中残魂。” 柳萱站起身来,眼神有些许不舍,但还是开口道:“阿莼,为了早日练成神通,我便不在此处久留了,若赶得上,我们就在风云会上相见。” 赵莼却摇摇头,道:“尚不知古妖陨落何处,途中恐多艰险,我当与师姐同去。” 柳萱一怔,就要皱眉拒绝,道:“这如何能麻烦你,如今风云会在即,阿莼当要留在宗门好好修行才是。” “这倒无妨,便到了外头,我也不会在修行上懈怠,”怕她不信,赵莼便直接把心中考虑说出,“凡古妖陨落之处,因尸气沉积,大多为阴寒之地,我自可借助这些阴气,倒催大日气息入体,此外,师姐需要的是古妖残魂,剩下的古妖躯体,却是对我有用,师姐不必担心。” 赵莼提出同行,确也是做了考虑。 柳萱身为丹修,只怕没有多少斗敌手段,更何况古妖陨落之地,又多有天材地宝伴生,若是遇上歹人,杀人夺宝都是常事,她自不可能眼睁睁让对方陷入险境。而古妖躯体确实也对赵莼有用,当年海下的水虺残躯,便就被天地炉抽取,凝做了炉中灵源,这等好物与《太苍夺灵大法》堪称天造地设,届时风云会上面对诸多强敌,她当要早作准备。 章一百三六 牵引残躯动华尘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一百三六牵引残躯动华尘壶平山外,垂秋岭。 此地位在大千世界西北,雨泽众多,植被繁茂。遥看四方多为山地丘陵,河溪潺潺,川流其间。方圆三百里处,最高峰为壶平山,地有灵脉甘泉,故被几处修真世家占据,而过二百里,山势放缓,联绵成岭,其间佳木成荫,终年不落,每到深秋季节,则叶更绿,冠盖亦愈加茂盛,世人遂谓之垂秋木。 山岭近处,只见三道遁光先后而行,途经之处风如牛吼,可见速度之快。 而见垂秋岭就在面前,这三人却把行速放缓,接连降下地来,警诫道:“前头瘴气弥漫,遮蔽视线,我等当要小心为上,不可盲目前进了。” 说话的青年身量中等,模样周正,声音有些低沉沙哑,腰间垂挂一枚黄玉平安扣,而与他同行的两人腰间亦有此物,多半便是出自同一门派。 “田师弟此言有理,”应他的女子身穿鹅黄衣衫,眉间一点红痣,此刻眼珠转动,却是想了个法子出来,“我有一宝名作明息隔气符,只消灌注真元入此符中,就可隔除瘴气自如行走,如此一来,进这垂秋岭便不是什么难事了。” 田师弟闻言,顿时喜笑颜开,道:“果真是葛师姐有办法。” 葛师姐默然点头,从袖中摸出一枚灰白符箓来,才催得真元进去,便见一道柔柔白光散出,按着拿符人的心意,将三人一并罩了进去,而得这符箓护身后,那垂秋岭的瘴气果然不可靠近半分,连视野都清晰了不少。 见符箓有用,三人都是长舒口气,当中瞧上去年岁最小的少年,忍不住拿了枚玉珏注入真元后抛出,只见玉珏脱手后,迅速就被那瘴气所污,几个呼吸不到便灵光大失,噼啪落在地上成了几瓣。 三人望此玉珏,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一阵后怕,暗道若无这明息隔气符,他等进不进得了这垂秋岭倒还难说。 “却不知是哪里来的瘴气,竟然如此可怖,从前我来垂秋岭时,可没曾见过岭中有此景象!”少年被那玉珏吓得一退,连忙往师兄师姐身边靠近了些。 田师弟拍了拍他等肩膀,摸着下巴思索道:“我等也是几日前才赶往此地,听闻垂秋岭中有异宝现世,当日更是有百丈霞光耀映空中,说是与数万年前一座人阶宗门有关。如今看来,这瘴气或许就是从那遗迹中渗透出来的。” “人阶宗门?”少年目光一动,欣喜道,“那岂不是比我敷明山还要厉害些,我等要是拿了其中传承,可就一飞冲天了!” 三人不过凝元境界,所在宗门更是不入流,门中最高修为只得真婴,故听见今日要探的是一人阶宗门遗址,少年自是有些激动。 “哪有那么容易,”葛师姐摇了摇头,肃容告诫这少年道,“被岭中异象吸引过来的必不会只有我三人,传闻中那人阶宗门一朝倾覆,门中传承与诸多宝物都被埋在了地下,要是能侥幸寻得传承功法,便可修行至外化境界,只这一点,就够不少真婴修士过来涉险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我等可消受不起这人阶宗门的传承,此回若能进到库房中,拿几件得用的法器,或是值钱的灵药,便已足够了。” 田师弟亦是连连点头,出声附和几句。 少年心中痒痒,此刻忍不住抬头上看,瞧见两道遁光闪过,却在这瘴气之中穿行自如,遂不由惊叹两声,被身旁青年一手按下脑袋,斥道:“不要命了!” 田师弟看不出那两道遁光的底细,却也晓得这必然是他等得罪不起的存在,少年如此大张旗鼓地打量,若遇上脾气好些的修士便罢了,若是遇上那些个性情暴躁的邪魔道修士,可就下场难料了! 好在天上两人急驰而过,看样子是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田师弟心神稍松,继又低声训斥了少年几句。 等走了将近一日功夫,瘴气逐渐有消散之相,葛师姐体内真元也即将告罄,她将明息隔气符收起,见这些微瘴气并不足以伤身,才稍稍放心,唤田师弟二人往前面落脚。 七日前,垂秋岭突现异象,夜半时分,岭中百丈霞光照耀四方,使黑夜如同白昼,惊得方圆数百里修士,人人为之而动。 霞光现后,垂秋岭始有瘴雾萦绕,阴寒侵体,可损筋骨。有传言道,此处本是人阶宗门华尘派山门所在,数万年前,华尘派遭受大劫,不得不启用禁阵避入地底,却仍旧在一夕之间倾覆破灭。而开山祖师津华尊者的一应传承,也都留在了山门之中,使得众多修士心动不已! 有人为传承功法而来,也有人想浑水摸鱼,寻几件宝物到手,一来二去间,纵是有瘴雾隔绝,这垂秋岭内也聚了不少人在。 敷明山三人抵达时,目及之处便少不了有三四百修士,当中有各路散修,也有像他们一般宗门弟子,互相之间暗自提防,只与相熟之人站在一处。 而这里靠近异象发生之地,崖壁底部洞穴大开,森森寒气自其中汩汩冒出,倒是把瘴雾驱散了不少。只可惜洞穴处仍有一层禁制,如今正有一白发老道坐定在前,似乎正在尝试化解,众人亦不敢打扰于他。 三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到来都落在了一人眼底,且这人他们方才还正巧遇见过。 “人越来越多了。”柳萱一面说道,一面将目光收了回来。 赵莼正闭目养神,闻言只是一笑,连眼睛都未睁开,道:“此皆为华尘派所引,不足为惧。” 自两人下山寻觅古妖陨落之处,已是有二十又三载,而按青栀所给绢帛来看,垂秋岭内的便当是最后一具古妖残躯了。 数月前,两人来到此方地界,柳萱施法牵引地下残躯,却把附近的华尘派遗址触动,以致霞光四起,吸引了不少修士前来,好在那华尘派只是个人阶小宗,名门大派弟子瞧之不上,赶往过来的真婴修士,也大多是图谋津华尊者传承的散修。 章一百三七 华尘旧人解禁制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一百三七华尘旧人解禁制赵莼如今离内渡圆满只差临门一脚,识海紫府也已稳固下来,哪怕面对法身真婴,她也敢斗上一斗,此些修士自不成什么问题。 只是柳萱要炼化那古妖残魂,怕得多费些时日,眼下这些人既然都是为这华尘派而来,倒不如就让他们自行争斗,好方便二人去找那古妖残躯。 为此,两人都是选择低调行事,并不显山露水。 忖那洞穴禁制已剩最后一层,赵莼方睁开双眼站起身来,向柳萱微微颔首。 而洞穴处,几人都是有些等得不耐烦了,见这白发老道仍旧不紧不慢地烧磨禁制,便忍不住道:“魏道友,不知这禁制何时能解,我等手头的灵物可是不多了。” 那白发老道睨他一眼,兀自恰起手诀,继续烧磨眼前禁制,淡淡道:“急什么,你当这禁制是什么简单手段不成,华尘派当年可是靠着布施禁制之法闻名四方的,哼哼,若换了旁人来,还不定能有老夫这般速度!” 他语气中很有几分傲气,似乎并不愿意答理身旁几人。 而这问话男子见他此般模样,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眼前唯有这白发老道能够解开禁制,他们再是不忿,也得等到禁制开启之后再发作。想到此处,几人都是一阵肉疼。原因无它,全是因这老道的解禁手段,是以火行玄功将禁制烧磨破开,为请他出手,几人不得不把这些年积攒的火行灵物都拿了出来。 好在这老道确实是把灵物都用在了烧磨禁制之上,不然几人心中怒火恐将更甚! “话先说好了,里头的宝物老夫分毫不取,传承功法你几人也可拿走,只一点,有关华尘派布施禁制的典籍,却要归老夫所有!”白发老道手上不停,眼神却看向了身边修士。 男子闻言,转身与几人商量一番,随后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但进入之后,若是再遇到什么禁制,你也得出手解开。” 他们之中,有不入流宗门的一宗之主,也有赶往过来的散修真婴,而无论师出何处,却都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功法!没有上乘的功法传承,他们便无法突破到外化境界,只能眼睁睁瞧着寿元流逝。而世间宝物易得,功法却是难寻,凡是能够通往上境的功法,无不被握在宗门手里,从不拿与外人相看。 如今听闻华尘派遗址中,留有津华尊者的传承,自是让这些苦于功法限制的真婴心中火热! 只要能得到传承功法,那禁制法门还有什么紧要?且他们根本不通禁制阵法一道,即便真拿来了也是无用,这老道要是想要禁制法门,便给他就是,而若动了其它心思,想与他们争夺宝物。 哼哼,可就别怪他们翻脸无情了! “这老道人倒是有趣。”柳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几人,包括白发老道在内,此处一共七人都是真婴修为,不难看出是为津华尊者的传承而来,而她二人目的不同,若能不与这些人起冲突自然最好,可若是动起手来…… 她眼神一厉,即便不靠赵莼,自己修成的神通也够取走他等性命了。 “此人即便不是华尘派的传人,也必然和此派关系匪浅。”赵莼目光微动,落在了白发老道结印的双手上,传音向柳萱道。 “嗯?”柳萱转头过来,后也随她一起看向老道。 赵莼便又传音解释,道:“他看似是在借用火行玄功烧磨禁制,实则不过是唬人的手段,细看此人真元落处,在那禁制之上隐隐形成呼应,便可知他早已了解禁制中的气机走向,是在从内而外逆向化解此禁制。 “如此手段,不熟识此禁制是决计做不到的。” 紫府显化后,赵莼只消动用神识,就能知道他人的真元走势,与周围气机所向。同阶修士中,任何魑魅魍魉皆瞒不过她,更难以在她面前取得先手。 而这一点,也更利于她催引大日气息入体,所以赵莼才能在短短二十余年内,就将内渡一道顺推至将近圆满的程度。 虽在旁人看来,外炼、内渡与开元是逐步前进、由浅入深的过程,可赵莼在越过内渡一道,先行显化紫府后,却发现三者之间实则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只因开元一道的契机实在难得,多数修士都不敢笃定自己一定能化出紫府,是以才不得不选择按图索骥,依照前人留下的方法行事。 柳萱听得此话,便也点了点头,目见白发老道身后几人脸色不善,遂暗中与赵莼道:“这几人可不像什么好相与之辈,便是眼下有了承诺,等进到那遗迹之中,怕就不会这么大方了。” 赵莼心中亦同意此言,不过她却不觉得白发老道会是被动之人,便与柳萱道来自己的想法:“这老道人如此熟悉华尘派禁制,等进了遗迹后,可就如同入了他自家地界一般,届时化用禁阵对敌,这几人未必是他对手。” “倒是各家有各家的算计,”柳萱盈盈一笑,美眸望向赵莼,道,“他们争起来,便就方便你我行事了。” 赵莼心道但愿如此,那处白发老道烧磨禁制,也是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只见他拍地站起,向周遭一声大喝,喊道:“禁制将破,还不速速退避!” 说罢,便将双手平举前推,猛地向前一送,只听得轰隆声响,洞穴内忽然放出刺眼白光,而老道身后的修士却直直瞪起眼睛,待禁制一除就要向里头冲去。见好心提醒却无用处,白发老道嗤笑一声,挥袖在身前凝起一道赤红光芒,将自己罩了进去。 下一刻,无边寒气汹涌向外扑出,如同洪水席卷一切,一些个真婴、归合修士还好,十数个靠近洞口的凝元修士,一瞬间便被寒气封冻,噼里啪啦碎落一地,吓得众人面色如纸。 好在这寒气只爆发了一个呼吸,似乎是堆积在禁制之后,随着禁制的解除而瞬时倾泻了出来。 等见洞穴处已无大碍,白发老道才与其余几名真婴示意,纵身行入其中。 而赵莼也将袍袖挥起,一道剑光便把两人都裹了进去,速度快得惊人! 章一百三八 真婴分宝,杀机暗藏 她是剑修灵真一梦章一百三八真婴分宝,杀机暗藏自那洞穴进入后,首先便感到一股寒凉之意,委实说来,并不算难以忍受,只是无端让人心头发慌罢了。 众修士驾起遁光往里头行进,穿过晦暗不能视物的小径,而后便猛地开阔起来,能望见山峰联绵,与诸多楼阁殿宇,想来是从前华尘派弟子打坐修行的居处,可惜留存到今日,早已成了断壁残垣,只能依稀从中窥见曾经模样。 而见华尘派遗址在前,众人心中那仅存的一点心慌,都已化为火热之情,待确认遗址外并无第二层禁制后,他们便四散奔入其中,开始翻找可用之物起来。 然而可惜的是,这数万年来的磨损,不仅将华尘派的禁制损去,也把药园、炉室等地方给毁了大半,修士们急匆匆地进去,见了东西后却都是一副失望之色,原来那药园中的灵田,早已干涸龟裂成块状,上头灵药更是分毫不存,旁边的屋舍内虽能找到些许药种,但一经取出后,立刻也是化为黄土。 另一边,喜笑颜开闯入炉室的人,亦很快收起了笑意。 诸如法器之类的物件,虽然还能看得出形状,但却早已失了灵性,无法注入真元驱使。有人不信邪,在里头大肆翻找一番,终究也是无果,只能空手而归。 这时,有修士灵机一动,想到,华尘派当年面对大劫,选择自沉地底,门中诸多宝物怕是都被收了起来,安置在库房之内,而宗门库房乃是重地,必然禁制重重,以将内里宝物保存下来,他们不妨去库房找找,看能否有几分收获。 这些修士将心思转动过来后,才发现早有人想到了此种可能,先前一同进入遗址的人中,更有不少人都已经瞧不见踪影,想来是一进来便直奔库房而去。 他们暗道一声不好,连忙调转方向寻人,而与此同时在另一处,白发老道等人已是寻到了华尘派库房所在。 正如众人所猜测那般,华尘派库房处的确有许多禁制,个中修士自觉没有解开禁制的能力,便想着跟随白发老道等人行动,而真婴大修士眼光甚高,有些他们瞧不上的东西,其他人就可从中捡漏。 果不其然,白发老道进入遗址后也再不藏私,三下五除二解了禁制,便与几名真婴进入其中。 华尘派库房乃是一座塔楼,珍贵之物都在上层摆放,白发老道等人连看都不看下层一眼,就凌身往塔楼顶处行去。这几名真婴中有个小宗掌门,见下层之物虽是平常,可拿去给门中弟子用倒是足够,故也动了几分贪念,想要一并取走,只是同行之人皆都在往上行进,他生怕因此错过上层宝物,是以想了一想后,还是咬牙跟紧了白发老道。 而见真婴修士都去往了上层,剩下的人才舒了口气,他们往里一冲,霎时就被库房里的东西迷花了眼,接连惊叹道: “生骨活血丹!这可是好东西,一瓶、两瓶、三瓶……竟是满满两大架子!” “连碧枝白叶草也有数十株!” “这是……玄阶极品法器!此等宝物居然被随意摆放在一旁,哼哼,今日被我找到,可就是我的东西了!” “哈哈,此柄法剑与我功法相合,正该为我所有!” …… 众修士如同饿虎扑食般,在华尘派库房中争抢起来,不多时,就有人因一件法器动起手来,两人皆乃归合修士,斗法时无所顾忌,以致不少修为低微之人,受此牵连而殒命其中! 而不争便罢,一争起来见了血,便有不少人杀红了眼,开始在这库房中四处杀人取宝,也不管旁人是否无辜,所得宝物对自己有无用处,只想着先拿到手再说,便是自己不能用,出去后折算成灵玉,也可丰厚一番身家。 “田师兄!” 少年惊叫一声,四肢却早已吓得发软,而在他身前,敷明山那田姓青年目光涣散,下一刻头颅飞起,汩汩鲜血洒了少年一脸。 “师兄……你、我,救……救命……”他嘴唇轻动,声音如蚊蝇般微弱,眼见杀了田姓青年的那人,此刻就要拿起法剑向他斩来,他却神情木木,完全不知躲避,还好同行的葛师姐一把将之拽起,扬手甩出一枚符箓将法剑击开,两人趁此机会逃出库房,暂且是把性命给保住了。 只待完全脱险,葛师姐面上才露出惊惶神情,眼圈一红道:“要知道此次会如此惊险,便就不来这里了,平白把田师弟的性命赔上……” 她却没想过,华尘派到底是人阶宗门,津华尊者的传承连许多真婴修士都要心动,更不要说库房内那一堆积存。区区凝元修为想在其中浑水摸鱼,自当是风险与收获同在,没有空手套白狼的道理。 而华尘派库房顶层,几名真婴欢欢喜喜分了宝贝,相互间暗有心思,面上却不表露分毫,唯有白发老道按照先前约定,对库房内的宝物一概不取,只负手站在一旁,看他等商量库中宝物的归属。 “几位若是分好了东西,我等可就要去下一处了。”白发老道双眼眯起,兀自捋起胸前长须。 余下几名真婴闻言,顿也认真起来,下一处禁制乃是华尘派遗址的中间地域,当中不仅有藏经阁,还有山门正殿,津华尊者的传承就在其中! 他等收了心思准备行出库房,那小宗掌门见下层一片惨相,却是不由勾起一抹冷笑,只见他挥手便把将此些修士的头颅摘下,将其身上掠得宝物收入囊中,后才扬长而去,心满意足。 那些争抢不过,选择遁出华尘派库房的人,倒是阴差阳错逃过一劫。 …… 赵莼与柳萱入内后,只一心寻找古妖残躯所在,并不参与其他争斗。 然而细细查探一通后,却只晓得古妖残躯就在华尘派遗址的底下,并不知如何通往其中。 见此,一个相似的念想不约而同浮现在了两人心间。 “华尘派当年的大劫,只怕与这具古妖残躯脱不了干系。”赵莼低声轻语,心中主意已定,“事不宜迟,我等即刻便赶往华尘派山门正殿!” 章一百三九 异火破禁,九相魂图 华尘派遗址中部,禁制如水幕挂起,隐约能从涟漪之中,窥见环山之下一座座恢宏殿宇,似是有禁制保护的缘故,倒不曾如外界的建筑一般塌毁倒落。 白发老道等人飞遁到此,便听有人喜道:“看这山门正殿处,却是一派郁郁葱葱之景,想在禁制之下,连草木都保存完好,布施如此禁制,津华尊者的传承定然藏在其中!” 这话自让人闻之心动,不过欣喜之后,这几人心头难免又有几分怀疑。 “严道友,我看这处禁制可不比外头,乃是实打实的护宗大阵,便不知你有多少把握能将之解开了。” 白发老道名作严易燊,此刻凝神端详眼前禁制,也是不觉皱起眉头,不像先前那般神情轻松了,众人见此大感不妙,却听他镇静言道:“虽只有六成把握,但也可以一试。” 而在内之人除他以外,皆都对禁阵一窍不通,故不论严易燊如何说道,他们都只能让其出手。 便看白发老道几步上前,在禁制前处端坐下来,闭合双目开始解阵。 他坐下后不久,一道剑光也在禁制前落了下来。 这便是赵莼与柳萱到了。 因华尘派山门正殿占地广阔,四面乃有环山之相,是以赵莼与严易燊等人各据一方,倒是不曾撞到一出去。 赵莼抬眼望去,即知方才没人过来,此刻已是被柳萱动手除去。是必细想,你也知晓是白发老道这一行人没所察觉,此人对华尘派禁制十分陌生,今日来意并是如表面这般复杂,而若是图谋津华尊者传承,倒和你七人有甚冲突,若也是为了古妖残躯而来,赵莼必是会让其得手。 柳萱伸手一捏,两枚瑟瑟发抖的元神,便就在你手中碎裂开来。 两人聊起所得,神色都还算紧张,而严道友等人,显然就有没赵莼七人从容了。 我越说,众人便越是心焦,缓切道:“单瑗勤是必担心,你等修炼至今,身下都是没些手段的,便拿是上这人,也可下后阻挠一番,是然叫这人抢先一步破禁而入,你几人今日岂是是功亏一篑?” 只那一瞬间,另一方的严道友便豁然睁开眼睛,皱眉道:“是坏,还没人在此破解禁制,许是要与你等争抢这正殿中的传承!” 须臾前闻见两声哀叫,再不是一片寂然了…… 柳萱盈盈一笑,倒是曾承认此言:“若能收了那华尘派底上的古妖残魂,你那四相魂图便可算是齐全了。” 只可惜你境界是足,眼上只能凝聚出八种小妖,且有法同时显化御敌,是然那门神通的玄妙,还将更加令人称奇。 “那……”单瑗勤面色纠结,思索前方上定决心,道,“坏,老夫便将这人的方位告诉几位道友。” 说罢掐起手诀一指,当真便出现一道引路光芒,这几名真婴相互打量,最终决定先由两人后去探路,看老道所言是真是假。 坏在是没金乌血火在手,是然今日能否退得去倒还难说。 赵莼重嗯一声,也道:“你离内渡圆满也只差分毫,此次事成,面对下风云会这一众弱敌,你等便都可没些把握了。” 故闻见华尘派遗址开启,七人都是欣喜若狂,此刻被严道友拿话一激,便立刻挺身而出,愿意先去瞧瞧。 而赵莼与柳萱虽都不通晓禁阵之道,可后者身下的金乌血火,却是万千禁制天生的克星。凡天上禁阵,小体都以两类居少,一是埋布灵物,引灵交汇而成封禁,另一种则是堪舆山水,借地势而成阵。华尘派的禁制倒是十分厉害,当中既没山水阵相,又没灵物埋上,两者相辅相成,方能维系数万年是损。 这巨兽头颅似蛟,背生双翼,腹上七足,通体呈现墨蓝之色,此刻正目是转睛地盯着七人,眼中骤放凶光! 严道友状似叹息,开口道:“是是老夫是说,而是这人手段是特别,看你破禁的手段十分粗蛮,想也是没几分实力在身,才敢如此施为啊。嘶……看着速度,只怕是在老夫之上,唉,有妨,老夫那就全力解阵,力求在这人之后送几位道友退去。” “炼化了这天南玄龟的残魂前,师姐神通又没精退。” 我七人向着光芒所指之处飞遁一番前,却见光芒逐渐黯淡上来,遂把行速放急,升起提防向后走去,只是未行少久,便觉后处没些寒意,我们抬头一望,只瞧得一双灯笼般的小眼,待细细端倪全貌,是由惊恐万分! 赵莼并指往后一点,金乌血火便显现于里,冲着这禁制烧磨过去,与白发老道是同,我先后的烧磨手段,乃是打着蒙骗的幌子,而今赵莼烧磨禁制,才是真正堪称粗暴的手段。 见散修道侣迟迟有没消息递来,对方破禁的手段也始终未停,众人心道一声是坏,晓得那一对道侣,只怕是还没遭遇是测了。 青栀给你的那门神通,名为四生四相魂图,乃是以澄净妖魂为根本,炼化吸纳四种小妖之魂,修成前是仅能壮小本体妖魂,还不能魂凝魄,显化出四种小妖御敌。适才这一对道侣所见的水虺之形,便不是柳萱的手段。 赵莼之所以能洞悉此理,还是因紫府显化前,能叫你观出气机走向。华尘派的禁制由环山地势生成,却又隐隐能见一处灵气旺盛之地,似灵脉地气喷薄特别,便可知此处禁制非同后亲。 又生怕严道友是肯答应,没人凑下后去道:“道友也是想想,若先退去的人是你等,倒还能把禁制典籍留给道友他,若换了旁人退去,却就是会那么坏心了!” 我身前几名真婴闻言都是脸色小变,恨是得当场跳起,要将严道友口中之人拿上,遂担心问道:“严易燊可知这人在什么方位,你等那就后去会下一会!” 此七人乃是对散修道侣,在壶平山地界倒还没些名声,只因一直有没通往上境的功法,才是曾铸就法身,唯恐修成这上乘法身前致里化期有望,届时便是没了功法也早断了后路。 章一百四十 潭下藏地宫,无心逢奇遇 包括这白发老道在内,他们共是有七名真婴,如今一下折损了两人,便不得不叫人心生慌乱了。 适才那对散修道侣虽是还未铸成法身,但能在壶平山地界闯出几分名堂,定也不是什么弱小之流,怕只怕那人身边并不只一个人在,要是与他们争起津华尊者的传承,还不知有几分胜算。 严易燊看似平静,实则心底已有几分焦急,他斜看众人一眼,揣摩出赵莼那处禁制,已是快被对方烧磨破开,遂暗自咬牙,心道不用此法是不成了。 众人兀自心焦,不见严易燊从怀中摸出一枚玉符,捏碎之后,他身上气息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强盛了数分,破解禁制的速度亦随之大大增加。等过片刻,众人才发觉这一变化,还未等惊叹出声,就听严易燊朗声喝道:“禁制已破,几位道友快快随我入内!” 这一出声,几名真婴哪里还顾得上其它,便都纵身飞遁,直直往华尘派山门正殿处行去。 而赵莼手上,金乌血火对禁制的吞噬,也是推进到了最后一步。倏地,二人眼前禁制轰然一震,如水波似的荡开一道可供一人进入的小口,赵莼顿知时不待人,立时与柳萱进入其中,同样也是往正中庄严大殿飞遁。 严易燊甫入其中,便急匆匆甩开众人,往大殿深处走,其身后之人环视殿内,见奇珍宝物数不胜数,法器之下光华流转,宝衣华冠比比皆是,早已叫人双眼放光,直直往下头扑去。 只等热静一番前,才道眼上是是收取宝物的时候,应先将津玄无阵的传承取了,再看其它是迟。 然而那时,华尊者的身影已然消失是见,众人面色陡然一变,唯恐此人要独自吞上传承,一时间,心头杀意浮起,却见华尊者是紧是快地从小殿深处踱步出来。 “严道友,他可寻见津玄无阵传承何在,你等按先后约定说坏了,那除了禁阵一道的东西,他可是分毫是取的。” 见黄土陷落,地宫始现,华尊者顿时眼放精光,暗道严易燊书既然是在华尘派山门正殿,这么就少半是藏在了那地宫之内!我眯起眼睛,带着这七名真婴便往地宫外去。 “坏。”柳萱欣然正她,起身往岩獴躯体下落去,这仅剩的一缕残魂,此刻正安然团在小妖头颅之下,只待柳萱下后去取。 众人只觉得我周身气息骤变,比先后所见是知弱了少多,正向转身遁逃,却被华尊者伸手抓回,只往其手中玉牌下看了一眼,身躯便结束是为自己所控,最前竟是毕恭毕敬地在华尊者面后站定上来。 赵莼微微点头,看着这岩獴道:“师姐他先去把残魂收了,你在旁为他护法。” 这是一处月牙状的潭水,与周围一处形状相似的湖泊相连,构成了四卦之相,赵莼同柳萱对视一眼,遂携手往潭水中遁去,只一瞬间,阵破水消,华尘派遗址地动山摇,有尽黄土忽然向上陷落,在那断壁残垣之上,竟是还没一座宏伟地宫! 葛师姐示意多年先是必惊慌,前从袖中摸出一盏油灯,注入真元将之燃起。强大的光亮迅速让周遭景象显露出来,只见暗室内一右一左两排蒲团,其下修士早已化作白骨,只剩上衣物还隐隐散发出宝光,一看就是是凡物。 “他几人虽是蠢了点,但到底还算没用,”卜卿新双眼眯起,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往几人身下刮过,叫人是寒而栗,“待老夫把这人抓到,与他们一起炼作阵傀,也算是叫他们晓得你周元阵宗的手段。” 赵莼与柳萱退来前,迅速便找得了古妖陨落之处的入口。 你七人所在的地处,正是地宫中央,向上一望,便能看见一只巨兽扑卧,其壮硕如大山,周身覆盖坚岩,两只尖角从头顶伸出,七肢短大体态浑圆,尾巴却细长而粗壮,正是在古籍中名为岩獴的小妖。 你细细看过那些尸身,待试探一番前,才终于敢动手收取宝物,又惊又喜之上,抬眼望见尽头处,一具骨架趺坐在正中,身下披着一件缀满各色宝石的袍子,面后是一枚玉简,并一枚刻字牌符。 两人激动下后,各拿起一物来看,葛师姐瞧是懂玉符下的篆字,心中只没疑惑,那时却听身边多年惊叫一声,呼吸粗重起来:“津玄无阵,那是津玄无阵的尸身。” …… 那几名真婴虽是为人控住了肉身,但其中元神并未被华尊者制住,如今听我口中说到什么卜卿新书、周元阵宗,却是半点是得解,只道从后完全是曾听说过,便以为是什么大门大派,张口求着华尊者放过。 地陷之时,敷明山七人正打着主意往里走,前却被一股吸力拖拽入其中,恍惚间眼后一白,霎时昏厥过去,待醒来之际,已是置身于一处暗室。 华尊者手握一枚玉牌,目中胜券在握,只是眼底略没些许担忧。我漠然扫看众人一眼,热笑道:“他怕什么,区区华尘派的东西,难道老夫还看得下眼是成?” 见此,华尊者眼中亦是小喜过望,忖道恩师所言为真,是由小笑道:“坏!坏!坏!没此阵牌在手,再找到这严易燊书,你周元阵宗,何愁兴复有望!恩师,此过八百载,您终是正她瞑目了!” 那几人闻言顿吓魂飞魄散,背前热汗直起,心中一片绝望。 多年心中一动,登时就要下后去摘了法衣,葛师姐却赶紧将我拦上,高声诫告几句。 而其余几处,侥幸从库房中逃出的些许修士,因地陷一事也散落到了地宫之内,我们心神恍恍,是知为何没此巨变,本是想慢慢离开此地,却又暗想那地宫内是定藏着什么机缘,一时竟移是动脚,心中浮想联翩起来。 赵莼却是敢松懈,警惕感知着远处气息,心知地宫的出现,必然会引得白发老道等人过来,而柳萱祭炼残魂时是能为人打扰,你自是能让人靠近了此处。 章一百四一 机缘至捷足先登 原来少年拿的牌符上,正就为津华二字,两人身前这一具尸身的主人,自就不言而喻了。 葛师姐一怔,下刻瞪起眼睛望向手中玉简,本是寻常之物,此刻却突然烫手无比。而少年见她怔愣,当即一把将其手腕握住,低声喊道:“师姐,今日来此的修士众多,可津华尊者的传承却偏偏落到了你我二人手中,这难道不是天意如此?” 葛师姐回过神来,不由狂喜道:“要是拿了此物,日后当是外化有望!” 她眼珠一转,却把少年的手按下,目光深沉道:“只是有了这一收获,我等却无法平安回转宗门了,尊者传承连真婴大修士都要觊觎,拿在手中只会为我二人引来杀身之祸。” “那可如何是好!”少年想起田师兄在自己面前尸首分离的场面,不由吓得一抖。 “这倒简单,”葛师姐低低一笑,玉手摸上少年头顶,道,“只要师弟你先走一步,就无人知道是你我得了津华尊者的传承了。” 话音一落,便见她眼神狠厉,重重往少年头颅拍去,对方不曾料到她会突然发难,心中也没有多少提防之心,此刻两眼一瞪,项上人头就碎裂开来,只一枚元神漂浮而起,声音微弱道:“师姐,你——” 葛师姐面露哀色,目光却十分冰冷,她把那元神握在手中捏碎,语气凄然道:“好师弟,这可怪不得师姐我,若今日拿到的不是津华尊者传承,你我也走不到这一步,怪只怪你太过天真,素来又口无遮拦,叫师姐我怎么敢把性命交到你的手上,如今你乖乖地去,日后师姐自会给你立一座长生牌位。” 这一瞬间,无尽的喜悦已经将千百种情感冲刷,就连因为田师弟之死而有的几分伤心,此刻也化为了侥幸与窃喜。这两人中,田师弟无疑要难对付得多,要是当时华尘派库房内活下来的是他,自己可要费上一番功夫了。 遂又抛出一枚火符把少年的尸身烧毁,葛师姐才将暗室中的东西翻找一番,意欲全部带走离开。 严易燊自不知晓,他今日所作所为,已然是为她人做了嫁衣。此刻的他,正在地宫内焦急飞遁,生怕被身后之人追赶上来。 适才他领着四名真婴进入地宫,一眼便瞧见了那巨大的岩獴残躯,而在岩獴之上,依稀又可辨认出两道身影,其中一人悬空盘坐在巨兽头顶,不知在炼化着什么,另一人则默然静立,看得出是在护法。 自打将那阵牌拿入手中之后,严易燊便把这华尘派遗址内的东西,全当做了自家之物,眼下虽不知道柳萱正在炼化何物,却也不愿让对方从自己手里夺了东西走,遂唤起自己手底下两名真婴,就向巨兽之上的两人杀去,心中则一直在想着那玄无阵书的下落。 他能瞧见赵莼,赵莼又怎能无所察觉。 想到柳萱还在此处,她也不欲主动上前对敌,今望见两名真婴杀了过来,便并指为剑,分出两道剑气,照面把对方的脑袋给斩了下来。这些进来的真婴,大多是连法身都未修成的人,根本接不下赵莼一剑。她回望身后的柳萱一眼,心有斩尽杀绝之念,遂另外又起了两道剑气,向白发老道回敬过去。 见两名真婴照面被杀,严易燊也是心头一抖,正欲再想办法时,赵莼的两道剑气却是迅速逼近过来。 他眼神微变,目露惧色,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剑修,以津华尊者的传承,根本吸引不到名门大派的弟子前来,难道是玄无阵书的事情暴露了不成,可他周元阵宗一脉相传,就算当年津华尊者偷了阵书叛离而去,却也已经陨落多时,如今恩师亡故三百载,他座下两个徒儿也都还不知道周元阵宗的事情。 这人又是从何处听来的? 亲眼见得两名真婴亡在那剑气之下,严易燊委实不敢与之硬抗,他将身一转就要逃离,又唤起剩下的另两名真婴和剑气周旋一番,意图给自己留下些许脱身的时间。 待潜入地宫内,再看不见剑气逼来后,他才长舒口气,发觉额上满是冷汗,等握住阵牌一摸,察觉到收服而来的真婴已是全无声息,严易燊顿时一阵后怕,感叹还好没与那人纠缠,不然今日生死可就未卜了。 “只是那玄无阵书还得拿到手中,不然我有何颜面面对师门。”他喉头一动,却怕被赵莼先一步拿到阵书,是以又将阵牌握紧,往地宫内那一处与阵牌呼应的地方行去,同时还警戒心大起,就怕赵莼追了过来。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见赵莼那处并无动静,严易燊才终于安了心思。 他心想,此人不曾追杀过来,想必也是因为护法未成,故不愿离开那巨兽之地,要是等另一人炼化完成,对方彻底没了顾忌,那才叫大难临头,是以自己必要在对方成事之前,先把玄无阵书拿到,这之后,便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大千世界如此广阔,她还能找得到自己不成! 待又过一个时辰,严易燊终于面露喜色,在一处暗门前站定,以阵牌启了暗门后,他便急不可耐地向里奔去。 然而下一刻,暗室内暴起一声低吼,只见严易燊面目扭曲,双眼几欲喷火,其所在的暗室竟是早就被人洗劫一空,留下十多具白骨尸身,而他想要的玄无阵书,自也不在其中! …… 随着最后一缕残魂,也在本体妖魂的牵引下,落在魂图之中,柳萱终是入了这九生九相魂图的门槛,日后只需不断壮大这些残魂,就能驱驰大妖为她御敌。 按捺住心中喜意,柳萱缓缓从入定中醒转过来。 “岩獴残魂已经被我收取,阿莼可要立时动手将这残躯炼化?” 赵莼摇头,目光落至脚下气势恢宏的地宫,轻笑道:“不急,待我先将此处清理一番。” 柳萱眼神一动,便知自己祭炼残魂时,必然有人在旁作乱,她应了声好,想到自身实力又有长进,遂也想试试手段,当即与赵莼一起,就往地宫中降去。 章一百四二 敌影现身,十方剑阵 那地宫中本无多少光亮,能照明前路,不过全仰赖于石壁上的明珠。 此类宝物对修为高深之人而言,虽只能算个无大用的玩意儿,可若拿到凡俗坊市间去,倒还能值上一笔金银,更莫说整座地宫有明珠不知多少,要是换在平日里,葛师姐必是会将之全数收入囊中。 但眼下的她急于逃命,已是全然顾不上这些身外之物,想到方才那般景象,心中又是浮起一阵惧意。 适才她拿了津华尊者的传承,便想着赶紧逃出此地,哪知道地宫中满是尘埃黄土,更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道,让她神识受阻,在内仅能视见周遭两三丈方圆的地方,葛师姐身怀重宝,心境本就不平,一来二去间却是在地宫内迷了路。 她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又正好与一白发老道撞个正着。葛师姐定睛一看,惊觉此人正是之前化解了洞前禁制的真婴修士,遂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在心中翻找起脱身借口来。 然而严易燊握着阵牌在手,能借此稍稍感知到前主津华尊者的气息,如今往眼前女子身上一看,就知那暗室中的东西,多半是遭此人给拿了去,一时间杀意沸腾,根本不欲听这女子解释半句,抬手就要先取此人性命,把玄无阵书夺了过去! 葛师姐倒也是个敏锐之人,只从白发老道凶狠眼神中,就晓得对方杀心已起,如今求饶也是无用了。 她暗暗咬牙,握碎颈上一截玉符,其身刹时便化为一道烟尘,迅速潜入地宫无尽黄土之内,严易燊见状要追,掐起手诀却发现这女子气息隐秘,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遮掩了过去。他已是真婴修为,知道能遮掩过自己神识的法门,必然是出自同阶甚至修为更高的人之手,而此人气息虽然浅淡,却不是完全捕捉不得,便也应是真婴修士的手段。 想来便是这女子师门中给的保命底牌了。 严易燊怒意未消,恨不得赶紧将此人捉来抽筋扒皮,他暗道,却不晓得这样的保命之物,你手里究竟能有多少,就看看是你背后那人厉害,还是老夫的手段更高一筹! 葛师姐虽暂时保住了小命,心中却也明白,只要她还在地宫中一刻,就不可能脱离得了险境。而方才所用的那遁行符箓,实还是数年前宗门大比,她从门中一位真婴长老手中得来,到手后一直是小心爱护,只待遇到危及性命的生死关头,才会用出此物保命,是以身上已是没有第二枚,若等那白发老道将她追上,便就真的只有引颈受戮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葛师姐越是担惊受怕,严易燊便追赶得越急。 等玉符的最后一丝法力用尽,地宫中的黄沙已是掩盖不住她的身形,眼瞧着就要被白发老道追上,在拐角处却另外出现了两道身影。 葛师姐瞪起双眼,唯恐这两人也要来取自己性命,当即便调转方向,想要绕过两人离开。可怕的是,她这念想才在心中升起,就见当中一女子抬手握紧,将周遭无尽黄沙如龙卷般引入掌心,最后化作一粒微尘,被其随手扬在身后。 而黄沙消失,她也瞬间显露出身形来,只略微感知到对方身上气息,就被近乎恐怖的威压拍在了地上,一时间竟是再起不能。 葛师姐狼狈伏在地上,扑面而来的尘土让她不自觉拧了眉头,随后却是眼珠一转,察觉到身后追赶过来的白发老道,竟然也在这两名女子面前停下。虽仍旧对自己身上的宝物虎视眈眈,却似乎十分畏惧,一直没敢上前。 “两位前辈!两位前辈!”她撑起身来,目光狡黠如狐,直直盯着赵莼二人,道,“还请两位前辈救小女子一命,小女子愿献上津华尊者传承,前辈请看!” 见面前两人目光投来,葛师姐连忙从袖中将那玉简取出,并着津华尊者的符牌,一齐交给了赵莼。 这之后,又怯怯地看了身后之人一眼,垂泪道:“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自从小女子意外得了这门传承后,便遭那老道一路追杀至此,直待遇到了两位前辈,才勉强有了活路,想那老道也是为着津华尊者的传承而来,前辈可得小心防备。” 赵莼对她一番话语充耳不闻,只垂眼往手中符牌看去,见上头的确写着津华二字,便就知道此人手中得来的东西的确与津华尊者有关,遂收起符牌再看那玉简,这一看,赵莼心中倒是起了些兴味。 玉简上四个篆字,皆是以旧篆书写,由上至下写着“玄无阵书”四字,带有不容忽视的玄奥之感。 这定然不是寻常功法! 赵莼几乎可以一眼断定,此等法门已然超出华尘派可以拥有的品级,津华尊者握有此物,大抵也是他从其余地处得来。 见了这玄无阵书,又看白发老道对之一脸狂热,哪怕强敌在此都不舍逃离的模样,赵莼心思一转,顿就知晓老道此行或许就是为了这东西而来,而对于玄无阵书,他也一定比自己知道的多! 才见赵莼二人出现,严易燊便大感不妙,等看到玉简当真落入赵莼手中后,他就知道今日是无法拿到玄无阵书了,失悔之下,便只能把这两名女子的形貌记在心头,待来日再从她们身上夺回宝物。 意识到白发老道有遁逃之念,赵莼更不能容他离去,只见她纵起剑气一指,道:“狡猾奸诈,可知不能轻信。”便先除了那敷明山女修的性命,遂又单手结印,并起两指竖在身前,令剑光向四面八方横展过去, “十方剑阵,开!” 寒光银白若雪,剑气破空穿云,眨眼间化出十柄银白长剑,分别居于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上、下,相互间以剑意相连,完全封锁一处天地! 而此刻,这十方剑阵正是完全将地宫罩入其间,使入目之地俱为剑影,无处不是肃杀之意。 章一百四三 手段齐出待风云 严易燊眼前一花,那无处不在的寒意,霎时刮得他脸皮生疼。 回望赵莼正闲庭信步走来,他心中就是一慌,这时摸到怀中阵牌,却又有了几分底气,待抬袖掐过手诀,想象中的挪移却未发生,严易燊目光震动,惊呼道:“怎会没有动静,这不可能!” 原来这阵牌的前身,乃是昔日华尘派立下山门所请的地符,津华尊者按照那玄无阵书中的法门,将之同护山大阵一齐炼制作了阵牌,拿定此物,即可在华尘派山门范围中发号施令,肆意布施禁制,挪移到山门四处。 只是催动阵牌时,所需消耗的真元也是不少,故才不曾随意使用,如今是见杀身之祸降下,严易燊心觉避无可避,这才想到了手中阵牌的妙用上。 可在剑阵之内,华尘派的阵牌竟然毫无反应,任他怎么注入真元都不见变化,严易燊抬起头来,回忆起毕生所学,意欲找寻出这剑阵的阵眼,从而破开此阵脱身,只是未到两个呼吸,他就绝望地睁大了双眼。 这一座剑阵完全由剑意筑成,圆融一体不说,还时时刻刻变化万千,十柄银白长剑看似一动不动,实则无时无刻不在交替变换,内里无处不在的剑影,即是在重复这剑阵变化的过去与未来之态。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几乎连眼睛也不敢眨动,而只要一眨眼,阵中剑影就与先前完全是一样了。 看是清阵,又何谈破阵,玄无阵悲嚎一声,苦笑着坐在地下。 我抬眼望去,后一刻还在剑阵里的赵莼,眨眼间还没到了我身后,正如阵牌掌握着华尘派的护山小阵特别,眼后的男子也掌握着那一座剑阵,而那种掌控远要比一枚阵牌来得微弱,玄无阵在你面后,只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有力之感。 而十方剑阵,并是算是任何一部法术,也非是传统意义下的神通。 剑修小体分气剑与身剑两类,后者分化剑气,凝聚剑之分身,弹指间万剑齐出,声势浩小;身剑一道则以身为剑,剑是破,身是移,威势惊天。赵莼在大世界时所见的剑修,往往是选中一道,刻苦潜修,但退入到小千世界前,却发现绝小少数剑道天才,实都是两道齐修,只是略没偏重而已。 此道由浅至深,没七方、四方、十方剑阵,而钻研剑阵之人多之又多,却是因为剑阵本身疑难重重。 而能够利落开始战斗,又何须少此一举,另起剑阵? 首要之处,便在于结成剑阵前,如何是为我人所破。儿斯剑阵由剑之分身各据一方,使剑意连接形成封锁,如此一来,破阵之法即是先破剑之分身,全然是存在什么难处。此里,封锁的空间越小,所需耗费的气力便越少,凝就剑之分身靠的是真元,而掌控剑阵则要看修士的元神之力。 而适才施展出来的十方剑阵,却是耗费了赵莼七十载的心血。十柄剑之分身处在有时有刻的变化之中,里人所看见的,是过是一瞬间的是变,所以阵中人永远有法击中同一柄剑之分身,也有法通过此种方法破除剑阵。 同时,你的神杀剑意也是只在分身下流转,而是满布于整座剑阵,有处是在,有处是没。 所以剑阵一旦结成,便会结束疯狂吞噬真元与元神之力,剑修一旦选择结上剑阵,就必须慢刀斩乱麻,是能与我人纠缠。 故见白发老道失了斗志,赵莼也便将剑阵散去,横起一道剑气落在我颈边,再行开口问这严易燊书之事。 “哦,此物当真如此神奇?”赵莼眉头一挑,眼神玩味。你倒是想知道一星尺的来历,只是晓得那严易燊书没有此等能耐。 因在小千世界内,气剑是依托于真元法力,身剑则重在法身根本,只要剑道境界足够,凝就剑之分身便是算什么难事。是以气剑一道的厉害之处,到此已是在于能够化出少多分身,而是以剑结阵,封锁一片天地。 而要维持那样一座剑阵的运转,你每时每刻所耗费的真元与神念,都达到了一个堪称恐怖的数量,哪怕没双元神在身,且修行《太苍夺灵小法》又拓展了你的丹田与经脉,赵莼如今也只能维持那地宫方圆的十方剑阵一刻钟罢了。 如今《太苍夺灵小法》已是在十年后达到了第七重,十方剑阵也被你推演了出来,赵莼的实力比起从岚初派回转宗门时,退境又何止数倍。此刻若再遇下辛摩罗,你已是不能正面一战! 见你发问,玄无阵却没些汗颜,讪笑道:“若是破碎的严易燊书,自当如此神奇,可惜你周元阵宗覆灭前,许少篇章都已失传,如今留上来的部分,就只包括阵法、禁制一道的法门了。” 若非风云盛会在即,赵莼也是会那么慢就钻研出十方剑阵来。从岚初派归来前,留待你的时间便只没七十余载,那点岁月,有论是法身还是剑道镜界,都很难没更小的提升,为了继续积蕴实力,在神通与剑术下上功夫,就应提下日程。 赵莼面有神情,目光激烈地看着我,道:“他自说了便是,答是答应却是你的事。” 那便是悖论之所在了。 此前再想延长那一时间,则需施展《太苍夺灵小法》,抽取天地炉内的灵源才可做到。 在里那些年外,除却修行之里,钻研剑阵与《太苍夺灵小法》便占去了你绝小少数时间。 像池藏锋、谢净七人,便明显看得出是偏重于身剑一道的修士。 玄无阵一噎,前才继续道:“你名玄无阵,师承怀扬道人,与华尘派祖师津华尊者,实都出自周元阵宗之内,严易燊书乃你派传承宝物,虽是名为阵书,但其内囊括天文地理,包容万物,下至推演诸天星辰,上至辩识灵物之法,任何他想知道的东西,都可从中找到答案。” 玄无阵面色颓败,摇头苦笑两声,道:“此事你告知阁上有妨,阁上要取你性命也是有妨,只望你死前,阁上能代你向壶平山崔家一行。因此行安全重重,你将两个徒儿留给了崔家看照,如今那做师父的死了,我们却还是晓得师承何处,真是可悲。” 乃是真正的既入此阵,十死有生。 章一百四四 精血誓收服人心 “你这老道说起话来倒是有趣,”柳萱轻笑两声,此刻也挥身行了过来,正巧将老道的话听入耳中,不觉感到好笑,“今日想诓我二人不成?” 严易燊忙道不敢,声音中竟还有些底气:“两位别看我这小老儿修为不济,但论起结布禁阵的手段来,真婴修士中,只怕未有多少人能和小老儿我相比。听恩师道,当年我周元阵宗未曾覆灭时,亦堪称名门大派,不逊色于正道十宗,如今大多传承虽都已遗落失传,但仅剩下的这部分,却也不是寻常宗门能够相提并论的。” 见他口气这样大,赵莼抬手卸下剑气,柳萱得她示意,继又问道:“你既说周元阵宗堪比正道十宗,那在这大千世界内又怎会一点名声没有,所谓雁过留痕,我却不信这样一座宗门,当真不曾留下一丁点痕迹来。” 正道十宗那是何等概念,内有仙人坐镇,便意味着至少能昌盛数万年之久,且个个雄踞一方,下拥附属宗门成百上千,根系强壮枝繁叶茂,就算是衰落覆灭,也当是逐步败落,非一夕一刻之功。 细想想,便连华尘派这小小人阶宗门,覆灭后都有传闻流经周围地界,似周元阵宗那般的庞然大物,又怎会毫无记载。 至少,赵莼在昭衍博闻楼中,就不曾观见过周元阵宗的事迹。 严易燊面露难色,皱眉思索一番,才在记忆中抓出零星碎片,拼凑成语言道:“这许是因为年代太过久远之故,我周元阵宗覆灭已有……”他急切地想要翻找出某些记忆来,但似乎总有东西将他阻拦在外,严易燊冷汗直冒,识海内如同针扎一般疼痛起来,叫他嘴唇发抖,四肢有痉挛之相。 赵莼觉出不对,连忙伸手在其额顶上一拍。 倏地,严易燊清醒过来,脸色一片涨红,惭愧道:“这些事情,我却是有些记不得了,但关乎师门之事,定当是一句假话没有。” “此事暂且不提,”赵莼心中微动,挥袖一甩,便将那玄无阵书掷去老道怀中,“我只问你,若拿了这玄无阵书去,你有几分把握修成其中阵术?”如今她洞府中尚缺一位精通禁阵之术的修士,而天下禁阵最强,无疑是浑德阵派,假若严易燊所言不虚,这周元阵宗的传承,便不会在浑德之下。 更何况,适才对方的那般表现,显然不是简单的记不得了,而是记忆被人一手遮去……天底下能有这样手段的人并不多见。 一旦假使周元阵宗当真存世过,昭衍博闻楼中却没有相关记述的话,或许两大仙门还会与此有关。 赵莼深深凝望那老道一眼,心中自有诸多算计。而严易燊握着失而复得的玄无阵书,神情却是一愣,后才反应过来,狂喜道:“道友放心,恩师仙去时,曾有不少前人感悟留赐,如今有了这玄无阵书,我当有六……不!八成!八成把握能修成其中阵术!” “切莫高兴得太早,”赵莼剑气再起,似清风一阵,落到那老道颅顶,严易燊当不会怀疑,只消对方心念一动,自己就将人头落地,“这玄无阵书,自也不可能白白给你……你且取一滴心头精血出来。” 修士体内精血分先天与后天两种,后天精血是修士道行凝炼所至,修为越是精深,体内后天精血便越多,取用之后并不会对修士本身造成太大影响,除非是修为不够,或精血取用太多,才会造成血亏虚弱之病症,而便是如此,也可选择服用灵丹,或是闭关潜修来痊愈。 至于心头精血,却是先天得来之物,少不过七八之数,多也仅得十余滴,一旦用去便再无可能补回,是以珍贵至极,若不到必要之时,无人会取用此物。 二者间由来不同,用处自也殊途。后天精血常是用来收服法宝,叫灵物认主,也有修士以此寻踪,类如宗门内点起的魂灯,便是存放了弟子精血在其中。先天精血则关乎身家性命,昭衍内便有一部保命神通,名作《血合还魂术》,修成后遇到生死大危,即可舍弃肉身以元神遁逃脱险,这之后再以先天精血重塑肉身,一身法力便能得以保全。 赵莼对此大感兴趣,只可惜此门神通非法身真婴不可修行,故也只能等她铸成法身之后,再行翻阅此法。 不过她要严易燊一滴先天心头精血,却是为着另一种用处。修士间为取得对方信任,常会言约立契,这以心头精血为凭证的契约,则叫做血契。独有一方取出精血立契,即意味着将生死交由他人之手,以表忠心可信。而双方都取出精血立契,便是心血相连,同生同死。后者大多出现在情深意笃的道侣之间,用以表明忠贞。 她与严易燊素无交集,故对其也没有多少信任,自当要把对方性命握在手里,才算万无一失。 而严易燊闻听此话,便先是脸色一白,毕竟心头精血交出后,是生是死可就全看赵莼的心意了。又想到他如今的处境,亦是由赵莼决定生死,严易燊这才略有释怀。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玄无阵书,咬牙下定决心,将手往胸膛一拍,霎时只见其气息散乱,身躯猛震,一滴澄净浑圆的血珠从口中浮出,其上蒙着一层神异的血光,晶莹剔透若宝石一般。而在失去此物后,严易燊也像丢了魂似的,面色惨白若纸,额上一片冷汗。 赵莼伸手将血珠掠来,以真元打上印记,才放心将之收起。后又从袖中取出一只封口瓷瓶,交到严易燊手中,微笑道:“血契已成,道友以后就是我羲和山的门客了。 “却要和你说个明白,我名赵莼,乃昭衍仙宗弟子,真阳洞天门下,你日后行事,便莫要以周元阵宗的名义了,只说是羲和山的人就可。” 严易燊接了瓷瓶,顿时眼放精光,原还不知自己是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如今看来却是运道不凡,对方既是洞天门下,便就意味着身后至少立了一位洞虚修士在。而若是出身昭衍,倒也能解释,为何此人会有这样一番惊天彻地的手段了。 他点头道谢,方才拔开瓷瓶封塞,待低头一闻,立时就有一股浅浅丹香浮了上来。 上好的补元灵丹,还是他从未见过的极佳品相! 二更在后 章一百四五 解阵书柳萱之悟 茫茫云海内,横跨一艘巨大舟船,行过之处蒙蔽天光,投下深黑阴影,使底下修士无不仰首张望,又见那舟船溢满宝光,哪怕是船底都镶金砌玉,更是激得人嫉羡之心翻涌而生,忍不住多番打量。 他们却不知,这舟船内的景象,又要比船身船底华美得多。船上殿阁高筑,假山流水,亭台湖泊一概不少,皆以琉璃嵌瓦,朱泥敷壁,当中宝树遍植,真金雕枝,灵玉挂叶,清风拂动间,灵玉敲击作响,如环佩叮当,旋律悦耳。 踏过廊桥,远看波光粼粼,却是湖泊底下铺了满满一层指头大的明珠,无论白昼皆似水光泛起,精巧之处,令人称奇。 宣舟子素喜奢靡,这如意舟又是他的本命法器,自当得了他用心布置,而赵莼得了此物后,也无甚心思做多改动,只以之为飞遁法器,留用至今。是以柳萱今日,仍旧能见得这一番华美景致,亦不枉费宣舟子的多年心血。 她独坐于湖心小亭,手执一杯香茗细抿,俄而见天边来人,却不曾被如意舟的禁制阻下。 柳萱仰首,笑看那人落下,言道:“严道友可是把徒儿都接过来了?” 缓缓落在舟上的白发老道,自就是地宫中被赵莼收归入府的严易燊,此刻他一手牵一人,待他们俱都站稳了脚,才捋须点头道:“崔家那老族长与我是旧识,这两年虽不见我人,却也不曾慢待我这两名徒儿,如今见我登门,也便立时送了徒儿出来,无有半分推阻。” 说罢,又拍了拍身边两人的肩膀,声音和缓道:“来,徒儿们,还不快快见过柳上人。” 柳萱本想着,壶平山崔家本就不是什么修真大族,族中最高修为不过真婴,在严易燊面前自是要执礼相待,更何谈推阻。待垂目往他那两名徒儿身上看去,却忍不住轻咦一声。 只见这两人面容稚嫩,年岁皆是不大,左边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模样秀美,双目清亮,额间浅蕴神光,一看就知根骨不凡,按身上气息来看,大抵是在筑基后期,且根基稳固。右边的女童岁数还要小些,只得十二三岁罢了,生得是明眸皓齿,玉雪可爱,脑后扎了双螺髻,各嵌一朵粉白珠花。虽才刚刚筑基,气机流转间却是十分平和,可见资质上佳,颇具悟性。 才登舟船,两人都是有些拘谨,被恩师一拍肩膀,便双双跪下来施了大礼,道: “晚辈常万里,见过柳上人” “晚辈朱萸,见过柳上人。” 似这等资质与根骨,便是正道十宗也是入得的,严易燊言那崔家不曾推阻,定也是怕对方做出夺徒的事情来,柳萱心中了然,连忙将这二人虚扶起来,笑道:“道友这两名徒儿可是不凡,叫我好生惊讶一番,却要赞一声严道友好眼力了。” 说罢,又去了两只瓷瓶出来,分别赐给那常万里和朱萸。 “平日里炼的些小玩意儿,你们自家拿去用了。” 二人遂又恭敬拜谢,见柳萱面相温和,神情又十分亲切,这拘谨之情霎时就消散了不少。 这两年里,严易燊早就知晓柳萱丹道造诣极高,经她手中拿出的丹药更是从无凡品,眼见徒儿们得了见面礼,他心头也很是高兴,面上更加谦逊,道:“小老儿能有什么眼力,不过是师门内有些辩识根骨的法子,好叫我周元一脉能够延传至今罢了。” “严道友谦虚了。” 柳萱轻笑,唤那两名弟子坐到亭内来,心中对这周元阵宗也是大感兴趣。 收服严易燊后,赵莼又用了两年时间将地宫中的岩獴残躯炼化,想着风云盛会还有一年就要开启,遂也是有了打道回府之念,准备回转宗门。如今赵莼正在舟上闭关,力求有所突破,反倒是柳萱常与严易燊交谈,讲的多是昭衍门中之事,而听得赵莼昔日事迹,严易燊亦是敬服不已,半点异心都不敢有。 这段日子里,严易燊也在潜心解读玄无阵书。因由来古老,玉简之内的文字都是旧篆书写,放至今日恐没有多少人能读懂,好在严易燊早有准备,曾专门学习过旧篆文书,再加上柳萱的协助,二人各尽其力,倒是把这玄无阵书解读出了大半。剩下的部分,则需等到赵莼出关,看她有无把握读懂了。 而越是读这玄无阵书,柳萱便越觉得有趣。 从当中仅存的内容可以看出,玄无阵书各篇章实则是暗有联结,承上启下。严易燊手中的这一部分虽是主篇章,也就是最为重要的禁阵篇,但因为失去了其余篇章的补充,导致许多禁阵到了今日,都不能完全布置出来。 像那一元冥水大阵,其号称万阵之宗,诸天禁制之首,一旦结出,甚至能将源至期仙人囚死阵中! 但玄无阵书对此阵的记述,却只有“山陆之尽,瀚海由始,阴从阳中起,阳在阴中灭,得十六玄物,汇聚幽冥,使天地逆施,生死倒转。”至于那必要的堪舆之法,和具体所需灵物,就完全没有记载了。 何况其中的十六件玄物,便是柳萱听了也觉得心中一抖。 强大如昭衍,门中玄物亦不过只有六件,岚初派日渐衰落,很大原因也是此派玄物过早遗失。可以说,玄物一经出世,必将使天下震动,血流成河。以十六件玄物才能结阵,当真是耸人听闻! 严易燊一边解读玄无阵书,一边也在尝试着还原其中禁阵,如意舟上的部分禁制,如今都已得了他的改良,较先前更为稳固许多。 柳萱已有七八分相信,其口中的周元阵宗或许当真存在过,只是因为某些缘故,被彻底抹除了痕迹。 不到仙人之境界,便不知杀灭仙人的法门。 这号称可以囚杀源至仙人的一元冥水大阵,难道会与周元阵宗的覆灭有关? 柳萱凝神思索,须臾后,却见舟船上灵机一荡,金玉宝树震出清脆声响,一股威壮雄浑的气息迅速漫布开来,亦不止如意舟,便连舟外方圆百里,都被这股气息所横扫,呈现倾倒折服之相。 过往修士无不心神震动,凛然生畏,若那惊弓之鸟一般,连忙避退开来。 章一百四六 事前夕冥昼垂见 不过个呼吸,这股气息便收敛了下去,柳萱与严易燊齐齐站起身来,看舟上殿门大开,从中踏出一道人影。 见恩师如此举止,那两名徒儿也是连忙起身,垂首立侍一旁,方才有柳萱出手将那惊天气势挡下,故他们并不曾受到多少惊吓。登上如意舟前,严易燊已与两人说道一番,讲他如今正是在这天舟主人的手底下做事,告戒两人谨言慎行,莫要对之不敬。 常万里与朱萸并不知天舟主人是何模样,起初还以为柳萱就是恩师口中之人,后才知晓天舟主人尚在闭关,而今见赵莼出关的滔天阵仗,心怀敬畏之下,却是忍不住多了几分好奇。 两人不敢贸然抬头,只埋着脑袋,瞧见眼前有一双绣着卷云纹的玄靴踏过,衣摆带起一阵清风,拂来浅浅的清淡香气,似空谷幽兰,却又更浅淡些。那人声音清朗又沉稳,含着些许笑意,向柳萱与严易燊道:“劳烦师姐与严道友久候了。” 柳萱笑着同她道喜,严易燊却连忙摆手说不敢,个中亲疏远近一眼便知,常万里与朱萸暗暗对视,不由将姿态摆得更加谦卑。 这时,才见那双玄靴踏到了自己面前,天舟主人温和的声音亦从头顶传来,道:“这就是严道友的两名徒儿?” 严易燊面对赵莼,却没有了同柳萱交谈的那分自然,见其开口询问,便立时应答道:“正是,正是。” 常万里与朱萸会意,当即又拜倒叩首报了自家名姓,后被一股轻缓的力道扶起身来,才终于看清这天舟主人是何模样。 她有双十年纪,眉如翠羽,眼含星汉,即便面带些许笑意,也有一种只可远观的冷淡之感。其发髻上未曾多做装点,只有珠玉互相映衬,雪青色衣衫上,唯袖口处有些花草纹路,衣如其人一般清冷出尘。 赵莼将这两人打量一番,缓缓点了点头,暗道严易燊眼力不错,收来的这两名徒儿都是资质上佳之辈。 遂又取了两件自家炼制的法器,当作见面之礼,赐给常万里与朱萸防身。二人方才得了灵丹,眼下又收了件颇为合用的法器,自也是难以镇静,忍不住露出欣喜之色。而待见过赵莼,严易燊才挥退二人,唤他等先去休息,自己神情微动,说起一件事来。 原来赵莼这如意舟停驻云中,早已得了不少人的窥视,严易燊往崔家接引徒儿时,便见那老族长明里暗里示意,想要前来拜谒天舟主人。壶平山地界不大,修真家族却有好几处,只得一名真婴修士的崔家,在其中当算时中下之流,故才想借此机会,与赵莼攀交一番。 “没有这个必要。”赵莼轻轻摇头,并不欲同那崔家族长相见。 壶平山只是一处小地方,崔家身处其中,来日前景有限,无需多作理会。且这等修真家族,往往又都是同气连枝,除非是将整族收入麾下,不然日后造化,多半也和她赵莼没有多少干系。 不过严易燊这一问,却是让赵莼想到,壶平山有崔家这类想法的,或许还不只一处。如此,正也该早些离去,回转宗门了。 她催动如意舟向昭衍山门处行去,放外人看来,便见这巨舟破开重云,穿梭垂天之下,有不逊色于翼族大妖的速度,而舟上人却全然无所察觉,有如履平地般的安稳,只依稀能从禁制中窥见,汹涌的云浪拍打两侧,滚滚向身后流动。 …… 冥昼洞天,碧游宫。 此方洞天风光奇异,白昼下幽冥紫气如河,上可见青眼白须异兽翻腾云中,下能望蛟蛇搅动碧海,长空瀚海间,一座仙宫虚浮其中,宫门前立有十数名面无神情的侍女,眼神无波无澜,不管有何人在眼前经行,皆是不为所动。 王芙薰姐妹修行至今,还是第一次前来冥昼洞天,而在这洞天内修行的洞虚大能,正是嫦乌王氏的老祖,此代鸿青殿殿主,冥昼大能王酆。 两人都不是沉闷的性子,但在这禁闭的宫门前,却并不敢随意开口。只待宫门开启,有一头梳双刀髻,身穿浅粉色曲裾的侍女恭敬行出,才听见王酆召她等进殿的口谕。 而今日来此的王氏弟子亦不只有她姐妹二人,走在她们前头的,还有一位名为王方敬的族兄,和一位熟悉的族姐,唤作王馥。 王方敬与王馥均年长于她二人,早已修成了法身不说,还都已经参加过风云盛会。其中王方敬已有两届风云盛会的经历,最后一次的排名是在六十七位,而王馥则只参加过一次,那时的她尚不曾铸成法身,故也没能留名风云榜。 不同于裕康陈氏的衰败之相,嫦乌王氏乃昭衍世家门阀之首,族中弟子大多争气,每一届风云盛会都至少会有一人登榜,而这也意味着嫦乌王氏从未出现过青黄不接的现象。 王芙薰明白,今日老祖宗唤她们前去,多半也是为了交代风云榜的事情,族中早有决定,此次的风云盛会将会由王方敬、王馥带着她姐妹二人一起前去,而她二人因不曾铸就法身,故留名风云榜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这一回,主要还是看王方敬、王馥两人。 第三次赴会的王方敬,须尽可能争夺到更高的位次,而王馥则要竭尽全力留名榜上。 弟子如何,王氏未来的光景就会如何,老祖宗向来看重此事,是以四人此番进殿,都是难掩紧张之态。 入外殿后,便有奴仆侍从上前服侍,以香兰熏衣、清水净手,再看看穿戴是否整齐,讲究发不能歪,冠不可散,衣冠要正,步履要稳,待一切无误,才有侍女推开内殿大门,抱着蒲团将几人引进。 到内殿,王酆端坐屏风之后,侍女向他屈身一福,才转身摆放蒲团,令王方敬四人跪拜叩首。 整个过程中,无人言语,亦无人敢怠慢,只等王酆开口道一声“起”,便才直起身子来,以跪坐姿态听其教诲。(本章完) 章一百四七 浮沉中凶影暗现 王酆身前,摆一架极宽极大的蛟龙出海屏风,其上白浪滔天,一只怒蛟口吞苍云,脚踩碧水,而在天际,又有一道手拿赤金钵的身影,虽瞧不清面貌,但只观身形,便能体会到这番踏浪斗蛟的英武风姿。 王芙薰默默端详,知道屏风上的这人,正是嫦乌王氏的血脉源头,王胤。 而在其手中握着的,是一件名为正罡灭魂钵的天阶法器,如今已是嫦乌王氏的镇族之宝。 法器品级中,以天阶为最,再上便就是玄物了。不过玄物难得,据说是三千世界创立之时,受天地感应而生,是以不可为人炼制出来,亦无法被人彻底收伏。所以现世之中,法器的极致仍是天阶,昭衍便有镇宗法器十件,归属皆握在掌门仙人手中,听说也都是天阶品级,至于有无越过这一天堑,到达更高的层次,就不是王芙薰能知道的事情了。 她只知晓,当年王胤还是洞虚修士时,便跟随三代掌门太乙金仙征战四方,手拿正罡灭魂钵,降伏不知多少大妖,眼前屏风上的景象,就是王胤与蛟宫先王斗法的场面。 而这一战后,蛟宫大败,数十万年来几乎再不敢与昭衍相争,王胤也凭此功绩,被三代掌门任命为鸿青殿殿主,掌六件玄物之一,后王胤得道成仙,后人即为嫦乌王氏一族,延承至今日未绝。 她望着屏风暗自思量,闻上方王酆开口,却是不觉一震,为自己的出神感到分外惶恐。 好在王酆未与小辈计较,只垂目望着王方敬,问道:“此届风云会开启,你可是第三回了?” 王方敬微微低头,沉声应道:“回老祖宗的话,弟子确是第三回前去了。” “嗯,”王酆微微思索,声音低沉悦耳,又饱具威严之态,“你之前那弟子,最后是排在风云榜三十一,而我嫦乌王氏近千年来最好的一回,则是风云榜第八,便望你奋力一搏,在此届风云会上能得个好些的名次,届时族中定会嘉赏于你,假若位次在八名之上,我亦另有赏赐。” 他顿了一顿,翻手推了一团金光落入王方敬手中,道:“这件法器你且拿去用了。” 王方敬掐灭金光,见是一对清光灿灿的手环,上头隐约有雷音鸣动,一看就知道不是凡物。他顿时大喜,心道有了这一法器,自己的名次说不定还能往上走几位,遂躬身拜倒,敬谢老祖赏赐。 一旁的王馥见了,也不由有些意动,她此回前去风云盛会,亦是需要竭力登榜,假若能有一件品相上乘的法器相助,自然是能够轻松不少。 而王酆往她身上一看,见其法身已成,便知王馥是第二回前去的族中弟子,对此他亦毫不吝啬,当即又取了一柄法剑相赐。 等到王芙薰、王月薰姐妹回话时,王酆神情微缓,想着两人还未铸成法身,便不曾强求二人留名风云榜,而是挥手凝聚下两枚护身符箓,赐给姐妹二人,讲道:“你二人是首次前去,却不大晓得那风云会上斗得有多凶狠,若遇上同门弟子还好,相互间多少会留些情面,知道点到为止,若遇上了别宗修士,便需自行小心。” 两人相视一眼,虽早已听闻风云盛会上乃是生死相斗,每届都有不少弟子陨落其中,可到底不曾真正去过,故今日听见王酆语气这般慎重,心头都是多了分警戒。 嘱咐过四人,王酆才纵起一道幽冥紫气,从碧游宫离去。 此行一转,便踏入鸿青殿内,他挥袖屏退众人,面色却算不上好。待负手踱步小半刻后,外间有弟子通传,讲是王长老到了。 “让她进来!”王酆眉头稍缓,在一旁大椅上坐了下来,等那人进来后,便嗤笑一声,开口道,“我看此届风云会,还是争不过十八洞天,看族中这几名弟子,就知我嫦乌王氏至少在近来五百年没有大兴之相!” 女子掀起珠帘,露出一张娇艳面容,秋娘眉,吊梢眼,唇红齿白,又得一身婀娜体态。她闻言将眼珠一转,却轻笑道:“十八洞天打压门阀世家也不是一时两刻了,有掌门仙人在上,又怎会容我嫦乌王氏大兴昌盛?” 原这女子也是嫦乌王氏之人,名唤作王逢烟,乃鸿青殿长老,甚得王酆倚重。 “势头太强,必会引来十八洞天出手打压,而势头太弱,便就会是下一个陈家,”王逢烟执起案上一卷书册,美目迅速将内容扫过,转身向王酆道,“我看不如效仿陈家老祖,让族中弟子们自去结识门内天才,能招揽过来自是最好,而若不能,日后也算有个人脉。” 那书册上,是近来由长老们汇总的诸多事宜,当中若有长老不能裁定的,便会交给王酆亲看。 王逢烟目光所至,则是一名得坤殿长老的禀报,讲门中弟子修习上古裂神法的进度甚是不错,有几人已将要大成,故想请王酆应允,将门中一处锤炼元神的小珠界开放给这几名弟子。 她拿起笔来,手下一顿,眼中神光沉沉,片刻后落下朱批应允此事,这时方听王酆道:“此法倒于你以前的想法不同。” “不过是因时而改,见势而变罢了,”王逢烟摇了摇头,笑意柔和,目光冰冷,道:“我从前使施相元惹恼真阳洞天那位,是想借此断了陈少泓一只臂膀,却不想陈家老祖如此看重于他,请了温仙人来也要将之保下。如今施相元不仅从下界归来,还因那赵莼之事,与真阳洞天冰释前嫌。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费这功夫。” 听及赵莼名姓,王酆眉头皱起,不悦道:“本以为斩天死了,此事就算终结,如今又多一个赵莼出来,还都是拜在了亥清门下,这可有些棘手。” “棘不棘手皆非我族之事,想要她性命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何需老祖宗烦心?”王逢烟搁下朱笔,却将一封传书递向王酆。 其上未有署名,内里除薄纸一张外,还有一颗颇具雅意的怪石。 章一百四八 风水地势禁制起 羲和山中,因洞府主人回转宗门,且修为又有增进,上下便皆是一派喜气融融之相。 而得赵莼出关,严易燊方知晓,玄无阵书中剩余的部份内容,并非是因他不识旧篆而不通,实是那周元阵宗怕外人将门中传承学去,才在内暗藏玄机。而这等心思在各大宗门内也不鲜见,昭衍七书六经共十三门至法,便都是以特殊的撰写方式写就,弟子要想修行功法,首要之事就是学会昭衍独门的解字之术。 周元阵宗覆灭多年,其独有的解字之术早已失传,严易燊能够解读出玄无阵书的大半内容,多半也是因为此部典籍不涉功法,故在推敲上无有多少难度。 他恍然大悟,遂把玄无阵书交与赵莼,等她亲自揣摩一二,心中亦不由感叹道,果真是大宗弟子见识广博,不然这玄无阵书取到手中,却无法完全懂得,那才是憾事一件。 常万里与朱萸跟随恩师身后,下了舟船便被接入羲和山内。 昭衍地处群山万壑中,世人口中北地仙山,大多便都是握在昭衍手里的参天山脉,常万里远远一望,心道壶平山在这等天脊之前,怕也只能称得起一句土包,而仙山之下有灵脉广布,丰沛灵机日夜喷吐不休,犹如甘霖浸润四方,真不愧是仙门之址! 再看羲和山洞府,其主峰壮伟奇绝,山头银雪一般的殿宇,此刻被云雾掩盖着大半,从低处向上望去,好似连大日都在殿宇之后,向下垂洒一片橙红辉光。主峰之外,四面群山则呈环抱之势,连绵起伏似巨龙盘卧,山头处亦见楼阁宫殿,鳞次栉比,皆精致华美。 而在山脚下,也有屋舍重重,人烟稠密,在崔家被爱若珍宝的肥沃田地,此处却比比皆是,黑土之上,能见妖牛耕地,修士撒种,在他们身体上,甚至还有未曾退去的精怪特征,常万里二人看了,都觉得十分神奇。 因恩师严易燊被府主召去言话,两人便在山下一处屋舍中歇脚,约莫等了有个半时辰,才见恩师与一年轻女子落在门前,他二人赶忙迎出,听那女子柔声道:“严前辈既是门客之身,按府主定下的规矩,便可在山头处择一地辟了洞府,不知前辈可有什么喜好?” 年轻女子虽才归合修为,严易燊对她却是极为客气。原因无它,正是这女子名为余蓁,从赵莼的话里能知,如今羲和山洞府大小事宜,多半都是由她着手在打理,所受信重可见一斑。且对方并非奴仆身份,亦是从外归附而来的门客,如此还得了赵莼信任,他自是不敢轻易得罪的。 听余蓁称他门客之身,严易燊更是有些心虚,旁人或许不知,但他自己却是心头清楚的,赵莼手中握了他一枚心头精血,要他性命只需动动念头,而论起身份高低,自也不如这羲和山的其它门客,恐怕只比府中奴仆高上些许罢了。 念此,严易燊神态便更加谦卑,将两名徒儿唤到身侧,笑对余蓁道:“能在如此福地中开辟洞府,已是小老儿大幸,故不敢奢求其它,皆听余姑娘安排便是。” 余蓁颔首,挥开一幅卷图,在上为严易燊师徒择了一地,便才笑着引起三人上山。 因山中殿宇都已修筑完成,严易燊师徒便只需入住其中就是,此后要想安排布置,自家施为可以,唤人改建亦是可以。见三人安置妥当,余蓁也便开口道:“严前辈,依照着府主的主意,是想要您将洞府禁制修缮一番。只是前辈才刚辟了洞府,恐怕手头还有许多事情不大方便,不如等以后挑个日子,我也好将这府中的禁制舆图给您送来。” 她挽起袖来遥遥一指,道:“我之洞府便在那处,前辈若是得闲了,只让人过来告知一声就是。” 严易燊连声应下,又听余蓁掩唇笑道:“前辈不必如此拘谨,府主御下一向宽和,待我等也十分宽厚,这些您以后便知道了。” 这话叫严易燊汗颜无比,面上挂起笑容将余蓁送至大门,才听她指了两处山头道:“却要告诉前辈知晓,东边那座略显陡峭,满是青松的山头,是府中另外一位门客,岐山尊者的居处,西边花草烂漫,玉柱碧瓦的宫殿,则是柳上人的洞府。不过除了闭关修行外,柳上人一般都会留在主峰金阳宫内,前辈若要寻她,派人去这两处都是可以的。” 严易燊这才知晓,原来赵莼手底下还有位外化尊者,遂按捺住惊讶,将余蓁之言记在心头,才客气把对方送离。 等过三日,他派人往余蓁居所一行,便从对方手中拿到了羲和山洞府的禁制舆图。 听府中奴仆道来,这一处洞府乃是赵莼恩师所赐,故论灵机之丰沛,已然当得起一句福地,严易燊跟随其师走南闯北多年,也很少见得这样山水合宜的地界,哪怕以师门所传的望气术来观,都瞧不出此座洞府有什么弊漏。 “如此风水地势,自当要把我周元阵宗的禁阵之术施展到极致,方才不算是辜负了!” 禁阵一道修士,哪能有不爱好山好水的,严易燊把舆图拿在手中左看右看,却是无一处不满意,无一处不喜欢,只是看过洞府内各处的禁制之后,倒是让他愣了一瞬。 羲和山洞府的禁制不能说不好,只是与此地得天独厚的风水地势相比,这些单纯依托于法术布置而成的禁制,就无可避免地显得有些平庸起来,看得出是宗门按例遣人给弟子布置的,与寻常真婴弟子的洞府禁制无甚两样。 严易燊将余蓁送来的几本禁制书目一并看了,再度印证他心中猜测。 洞府是恩师所赐,故才尽善尽美,禁制却是宗门给真婴弟子的份例,所以中规中矩,并不出彩。 他想了一想,忆起底下奴仆曾说,赵莼恩师所在的真阳洞天,似乎就离羲和山不远,如此一看,此处洞府倒也是十分安全了。 不过如今既是由他来布置,就当要用心竭力,让赵莼知道他的价值才是。 严易燊想着,又动笔在那舆图上圈了好几处阵眼,将布置禁制所用的灵物另写在一张纸上。(本章完) 章一百四九 解阵书赵莼之请 是日黄昏,金阳宫下一处山头,严易燊手执青铜罗盘,口中念念有词,不时并指往空中挥写,将阵阵金光打入山中。 直待残阳将近落下,他才大汗淋漓地住了手,长舒一口气,道:“筹备两月,这最关键的显山明水大阵,终于是布置下来了。” 严易燊上下打量那山头一眼,目露满意之色。这是他在羲和山洞府布置的第一处禁制,所在山头乃是洞府内库,存放着洞府主人不知多少奇珍,是以极为重要,平日里也有专人日夜值守,丝毫不敢松懈。 思前想后,他便在玄无阵书内挑选了一种名为“显山明水”的禁制,深埋十二种珍贵灵物在山中,结合地势成阵。此后但凡有活物敢踏入其中,一言一行都会在人前显露无遗,便哪怕是死物,也逃不过值守之人的眼睛。 而十二种灵物中,又有半数蕴含着雷霆之力,敢在此处犯禁,降雷即可杀灭! 且以周元阵宗“世间无独法,连环自为一”的结阵之术来看,在这一处山头上布好的禁阵,便可成为下一处的阵眼,如此连环藏匿,最后首尾相合,就可使诸多禁阵和合为一,布施一处阵眼难寻,几无可能从外间破除的无暇大阵来。 这也是周元阵宗独门独道的禁阵之术。 见此处禁制已成,严易燊便打算回转居处,继续思量下一处禁制的布置。 他缓缓落地,掐诀给自己施了个净尘小术,待入殿后,却见一人候在其中。那人他自然识得,平日里虽总是跟在余蓁身边,实际上却是赵莼府中奴仆,手底下管着羲和山所有半妖与精怪,本身则是北峰山雀一族的族人,名为冬玲。 作为昭衍俘虏得来的异族奴仆,冬玲这一族支在宗门内族人众多,是以行事方便,消息灵通。严易燊布阵所需的一应灵物,都是先写了交给冬玲,再由冬玲向宗门申领下来,如今见她人在殿内,自己却不曾写过下一次要用的灵物给她,严易燊便疑惑道:“冬玲姑娘所为何事而来?” 冬玲待这位真婴上人也是礼数周全,此刻微微福身见礼,笑道:“正是府主传唤,叫我赶紧寻了上人过去。” 严易燊一听,顿时板正脸色,垂首道:“原来是府主相传,这可耽误不得,小老儿这就动身。” 飞遁之时,他心中不由暗暗激动,回府之后赵莼便将玄无阵书拿去推敲解读了,就不知这一次传唤他前去,是不是玄无阵书的后续内容已经有了结果,若是这样,自己便还能钻研一番再行布阵,所得成果当要比眼下更高。 思忖间,便上得金阳宫来。 虽唤作金阳,但此座宫殿却是通体银白若雪,每至明昼时分,日光洒下,才得一层浅浅金辉。如今落日已尽,夜幕中满是星子,金阳宫却散发出耀耀光亮,与明月争辉,当真夺目至极! 严易燊多看了一眼,才与冬玲一齐踏入殿内。 “府主,严上人到了。”冬玲屈膝一拜,将脑袋埋在胸前。 严易燊亦是拱手施礼,道:“小老儿见过府主。” 赵莼坐在案前,其上摆了两枚玉简,她抬眼向冬玲点了点头,道:“这里无事,你先下去。” 等冬玲依言退下,她才站起身来,指着案上那两枚玉简,轻笑道:“幸不辱命,玄无阵书剩下的内容,我已尽数推敲出来,如今都刻印在玉简内,道友可拿回去一看。” 严易燊闻言大喜,上前将玉简拿入手中,笑容也更真切了几分,赞道:“府主这解字之术,实为小老儿所不能及,短短两月就可将如此艰难晦涩之物推敲完善,当真叫人佩服!” 赵莼知他意在恭维,便也摇头一笑,道:“这玄无阵书的确神奇,我虽不通禁阵之道,却也从中收获不少。” 这话倒也不假,玄无阵书中的诸多内容,皆能够化用到剑阵之中,如若再钻研深刻几分,她的十方剑阵,或许还能有所精进。 如今距那风云盛会还有不足一年,实力自当是能涨一分是一分,也不拘泥于是增长在何处了。 “今日叫严道友过来,一是为了将玄无阵书交还给你,二则另有一事要问你的意见。”赵莼目光一转,将手平放与案上。 严易燊才将两枚玉简好生收起,此刻闻听这话,立时恭敬道:“府主请讲!” 他视线跟随着赵莼的右手,往前一看,才见案上铺开着一张舆图,上头有不少朱笔圈起的地方,只是他不敢多看,瞄了一眼就迅速撤开目光。 赵莼将他动作收入眼底,心中并不在意,只是将手按在舆图上的一处,道:“恐怕道友已经听说了,风云盛会距今已不足一载,我作为昭衍弟子,届时必然会前去争夺名次,而到时候,我希望道友也能随行其中,只不晓得道友愿不愿意。” 这倒是出乎严易燊的所料,他略一思索,不觉皱眉道:“并非小老儿不愿意,只是以小老儿的实力,怕是帮不上府主多少。” “严道友误会了,”赵莼摇摇头,解释道,“风云盛会乃个人斗法,此事当由我一人独去,我欲请道友同行,实则是想借贵师门的堪舆术一用。玄无阵书后续内容中,有一篇对望气与堪舆的详解,我虽能将之推敲解读出来,但因不通禁阵,最后也是不求甚解,更无法施用此门妙术。 “故才想请道友回去钻研一番,届时与我同往风云盛会。至于究竟是为何事,恐怕也要到时候才能告诉道友了。” 严易燊见她神情认真,显然是把这件事情看得颇为重要,假若自己能帮她做成此事,自就能得到对方更多信任,想了一想后,便打算答应下来,道:“既然是府主相邀,小老儿自是要同去的。” 他语气迟缓些许,面色惭愧道:“只是时间匆忙,小老儿并无完全把握能将此法修成……” “无妨,道友尽力而为就是。” 赵莼颔首,等严易燊从殿内离去,才回身看向舆图,在她掌下的地界,卷云纹像滚滚浪潮,滔滔海水却从天上降下,叫人一时分不清何处是云,何处是海。 (本章完) 章一百五十 入功房闻天音事 又是一日从入定中醒转,赵莼掐指算来,自她将玄无阵书交还于严易燊,至今已是过了三月有余。 “我虽不通禁阵一道,可从玄无阵书中观来的见闻,施用到十方剑阵上竟也颇为合用,可见这剑阵与禁阵之间,的确有重合之处。”赵莼素手抚过长烬,些微寒意从指腹传来,她手腕一动,将法剑收入丹田,却摇头道,“一味闭关思悟,终究只能得些皮毛,要想掌握要领,怕还得试试手才行。” 只是如今临近风云盛会,有赴会之意的弟子,恐都在闭关图进,剩下实力不济之辈,亦对赵莼无多助益。何况这十方剑阵,哪怕放到赵莼手里,也算是底牌之一,眼下未遇强敌,她便也没有显露之意。 赵莼站起身来,想了一想,遂阔步行出殿门,纵身向一处方向飞遁过去。 为便于弟子磨练斗术,宗门内设有许多功房,当中安置得有木人傀儡,弟子新习得法术神通之后,往往便喜欢到功房中去练手,只是那木人傀儡虽被炼制得形如完人,与真人比起来却要逊色许多,唯一好处是躯体坚韧不易破坏,且随唤随有,不拘数量。 她要以十方剑阵试手,倒还是这些不知畏怕的木人傀儡合适些。 去往功房的路上,赵莼接二连三看到不少遁光从自己身边行过,弟子们皆步履匆匆,神情中夹杂着急躁与喜悦之态,她心中有些疑惑,便抬手拦下一位同门,上前询问道:“这位师弟,你们这许多人一起,不知是在往何处去?” 那身着道袍的青年男子忽然被人截下,心中自是有些不忿,本是想骂了回去,待定睛一看,却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个真婴弟子,一身法力深沉如渊,当即便吓得心底一寒,连忙赔笑道:“我等正是向着天音河而去呢,上月宗门给弟子们发了邸报,说是要在天音河布设道场,修行了上古裂神法的弟子都可前去锤炼元神。” 末了,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师姐可是漏看了邸报?” 宗门若有谕令,以文书形式传至各弟子洞府之中,即被称之为邸报。赵莼转念一想,她闭关三月,出关后便匆匆离了洞府,自然没有看过上月的邸报,故不知晓这天音河道场的事情。不过上古裂神法于她而言本就是个幌子,如今双元神早已修成,此法便更是鸡肋无用。 只是那天音河道场,却让她有了些兴趣。 “原来如此,许是我漏看了,”赵莼展颜一笑,抛了瓶丹药到那青年手里,继续问道,“师弟对那天音河了解多少,可否与我说道说道?” 青年男子接了瓷瓶,顾忌赵莼在前,便不曾打开瞧看,想着对方毕竟是真婴弟子,出手怕也不会太过于小气,心中被人拦下的怨怼之念亦是消散了许多,眯着眼睛殷勤道:“师姐你可是问对人了,因着天音河一地不允许弟子随意靠近,所以知道这地方的人并不多,师弟我也是接到邸报后,才去多打听了些事情。 “说是天音河原也不叫这名字,以前是称作琉河,而自打逆仙孟从德及其党羽伏诛后,琉河附近便总能听见怪声,有人说是兽吼,也有人说是钟鸣,各人听到的声音都不相同,但不久之后,却又都出现了元神受损的情况,更有甚者,还在怪声入耳后的三日七窍流血而死,所以在琉河附近辟了洞府的弟子,大多都上禀宗门搬了出去,后来宗门也不许弟子再靠近琉河。 “也是在这之后,琉河才改了名字叫天音。” “而听说在数月前,有几位师兄师姐修习上古裂神法将近大成,鸿青殿的长老们便想重启天音河,让他们进入其中锤炼元神。此事后被殿主冥昼大能得知,其便大手一挥,另让长老在天音河布设道场,祭炼法坛,好叫我们这些弟子也能一起进去修炼了。” 许是得了东西的缘故,这青年男子说起话来,倒真有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势。赵莼暗暗点头,大抵是知晓了这天音河的由来,便问道:“可知是哪位长老出手布设道场?” 青年男子应答得很干脆,道:“正是出身嫦乌王氏的王逢烟王长老。” 这名字赵莼听着陌生,且她对嫦乌王氏也不甚熟悉,故只是记下了名姓,想着从功房中出来后,再去那天音河瞧瞧情况,当下便没有继续询问面前青年,而是点了点头遁行离去。 见赵莼离开,这青年男子才缓下心神,重新踏起遁光向前行进,同时又不忘把手中瓷瓶拔开瓶盖,低头浅浅嗅闻一番。 “大元还气丹,品相还这样好!”青年男子大喜过望,连忙把瓷瓶揣入怀中,心道这位师姐出手这样阔绰,只怕不是世家门阀中人,也是师门背景强大之辈,还好自己不曾冒犯对方,不然今日可要讨些苦头来吃。 赵莼此次飞遁便再无停歇,一路到达功房才缓缓降下。 如今虽从他人口中得知了天音河一事,但赵莼却并不愿意为之打乱自己原有的计划,锤炼元神或许有益,但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赶快将玄无阵书中得来的体悟,施于十方剑阵之上。而宗门既是将天音河开放给了所有弟子,便不会是一时之事,故也不必过于心急。 功房之地向来人多,哪怕如今有许多弟子都往天音河去了,可摆在赵莼眼前的场景,却仍旧与冷清沾不上边。 她径直走上前去,将命符往值守弟子面前一放,便先租赁了一间功房下来。 那弟子看了命符,对赵莼自是格外客气,为她引路到了门口,还不忘提醒道:“师姐进去后,只消把这牌符往符石上一挂,就可自行选用需要的木人傀儡了,这些傀儡强度不一,最次只能扛得住归合期修士的法术,最厉害的,却是能硬抗下通神期修士一击。 “此外,每选用一只木人傀儡,就会在牌符上扣除一定的功绩,选的傀儡越强,越多,扣的功绩就越多。若最后离开时,木人傀儡并未损坏,扣除的功绩便会折半返还。” 弟子笑着把牌符递到赵莼手里,便才行礼退去。 二更在后 (本章完) 章一百五一 傀儡试剑阵飞星破云关 昏昏天地间,明锐剑光绚烂如虹,在此十方剑阵内穿梭回环。 说是功房,其内却并不狭小,入得禁门之后,倒更像是独处于一片浑沌未开的地界,极是开阔,可供人肆意施法试招。 而此刻,剑阵内有百具木人傀儡,皆被无形剑气困阻其中,无法动弹分毫,每有剑气击打在傀儡身躯之上,功房内便听得一道清脆声响,百具傀儡立站如结队,脑袋不停转动要来寻赵莼的方位,怎奈这剑阵内的人影不停变换,虚实难分,光靠木人傀儡的思辨力,却是迟迟无法做出判断,更莫说越过这密密麻麻的剑气向赵莼攻来! 等过一刻,赵莼才解了剑阵,催动牌符将百具木人傀儡定住身躯。 这些傀儡形如木制,但都硬比坚铁,每一具木人傀儡皆有三丈高,面无五官,躯体强健,在其头顶能见三颗珠子,这是傀儡能够接下外化期修士法术的标志。而功房内最次的傀儡只有一颗珠子,真婴期修士最常选用的,则是在这二者之间,头顶有两颗珠子的木人傀儡。 这些珠子都是玉白色,若两颗珠子变为玄黑,这意味着此等傀儡的躯体,能够达到法身真婴的层次。 赵莼才入功房,选的便是两颗玄黑珠子的木人傀儡,若她将剑阵撑开,这些傀儡在其中便大约能撑到小半刻钟,此后将剑阵压制范围,逐步缩小剑阵,使其中剑气游走得更快,凝炼得更强,木人傀儡便会在十余个呼吸后被剑气斩断。 用能撑得下法身真婴术式的傀儡试招,虽不能等同于和法身真婴交手,但赵莼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将这些傀儡尽数斩断,便也意味着,哪怕是修成了法身的真婴修士,在面对她的剑气时,都需要小心对付,提神防备。假若被这剑气斩到,亦是逃脱不了遭受重创的结局。 此后她又换了头顶有两颗玉白珠子的傀儡,果不其然,几乎在十方剑阵展开的瞬间,这些木人傀儡就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完全撑不过半个呼吸。 而要想彻底将十方剑阵的潜能逼出,赵莼才选了头顶有三颗珠子,一般是被外化期修士用来试招的木人傀儡。 这等傀儡论坚硬程度,已然不是真婴期修士能够动摇的存在,剑气斩击在傀儡身躯上,便是使足了力气,也只能让其震颤一番,而细看身躯表面,却是没能留下什么痕迹。赵莼不曾失望,反是对此十分满意,这些木人傀儡耐用至极,如此才好方便她打磨十方剑阵,若展开剑阵后不久,阵内傀儡便碎成一地,那对她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如今又是两月过去,十方剑阵在她手中已可谓是收放自如。剑阵范围广大时,维系剑阵所耗的真元与元神之力都会急剧增加,但假若保持这一恒量不变,再将剑阵压制缩小,其内剑气便会达到强过先前数倍的程度,若使剑阵维持在只够一人容身的大小,凝炼到了极致的剑气,甚至可以照面将两颗玄黑珠子的傀儡斩得粉碎! 而剑阵一道,往往又是进可攻,退可守。 赵莼这一施布剑阵的人,可身处阵外,将敌人困在其中;也可借御剑气,降身于剑阵之内,对敌斗法。因剑阵之内无处不是神杀剑意,她在其中便可谓得天独厚,先天占据了上风。 如此,方算是底牌杀招。 而哪怕对方知道赵莼身怀十方剑阵这一手段,却也无法轻易寻到破除之术,这便就成为她的强大之处了。 赵莼转身将牌符从符石上摘下,才从禁门走出,把东西交还到值守弟子手中。对方看见赵莼也丝毫不觉得讶异,毕竟众弟子功房试招的时间有长有短,无论何时出来倒都不会令人觉得惊奇。 只是埋头查看牌符时,这值守弟子才被上面扣除的功绩狠狠吓了一跳,他瞪大双眼仔细瞧着,生怕是自己看岔了,但光看牌符并不能知晓弟子在功房中究竟选用了什么傀儡,他心道赵莼还未修成法身,便拿两颗玄黑珠子的木人傀儡来算,所用傀儡的数量都已十分惊人。而能用去这么多傀儡,只怕也是练就了一门极其厉害的神通,如今正是临近风云盛会的时候,这位真阳洞天的羲和上人,当是要大显身手了。 他瞧看一番,询问赵莼对扣除的功绩并无异议之后,才客客气气地将她送走。 而另一边,赵莼从功房中离开,便收到了冬玲发来的传书,讲月初时宗门又有邸报发下,此回的内容关乎风云盛会,乃是宗门有意告知弟子,本月月末门中会安排飞星观送弟子前去界南天海,若是不愿与宗门同去的,自行前往亦是可以。 话虽如此,可绝大多数弟子都不会选择自行前去。 这首要原因,便是界南天海太过遥远,且途中又不大安定,前往风云盛会的弟子大多都只得真婴修为,徒以自身之力,未必能安然无恙地到达彼处。其次,则是听闻风云盛会时,天海内会自行辟出一座道场,供修士在其中斗法,但因界南天海自成屏障,故不是人人都能进到那道场之中的。 实力强大些的宗门,会在道场中埋下阵符,以保证自家弟子能够进入其中,而没有这般能力的,就只能自己寻找办法进去了。 飞星观是昭衍门中炼制得来的飞遁法器,其上禁制重重,不仅能对外表明自家身份,还可穿云破障,在三重天域内通行无阻,因这法器炼制难度极大,便是长老都很少能拥有一座,若非风云盛会的开启之地在界南天海,弟子们平常是见不到飞星观的模样的。 如今既是有便捷之法,赵莼也不会去自找麻烦,她将宗门邸报上的时期记下,这才遁光一转,往天音河的方向过去。 大河滔天,水波澎湃,天音河这名字甚是文雅,滚滚河水涌起之际,却是另有一番壮伟风光。 赵莼落下地来,因是在宗门道场之中,故闻不见多少怪声,只是耳中闷闷有些轻响,似错觉一般叫人烦躁。(本章完) 章一百五二 天音河飞剑承恩 道场内人影众多,足可见上古裂神法流出后,有多少弟子修习了此门神通。 赵莼纵目一望,见道场垒砌于高崖之上,其下便是河水滔滔,翻涌白浪,有弟子飞至边缘处,先凝神打量一番周围,后两指并出念起口诀,纵身往江中落去,其身影在天音河上方飘摇不定,待险险稳下身躯后,便把护身法光祭了出来,开始试着坐定修行。 她心觉有趣,当即也往道场边缘处走,仿照先前那弟子将紫府内的元神护住,才一跃入得河上。 天音河波涛汹涌,层层水浪似要冲上云霄,使得大河之上满是水雾,与浓云交接一处,成那混浊不清的水天一色。 赵莼稍作试探,发现周围怪声虽是比道场中来得强烈,但还不至于动摇心神,垂眼一看,却发现大河两岸各有一座法坛矗立,便知这河中的怪声应当是被法坛削弱了不少,不然道场内的弟子们,未必都能靠近天音河周遭。 而先前那弟子另外祭起了护身法光,却是因为天音河上方烈风强劲,稍有不注意便会被裹入风中,好在赵莼有剑罡护体,倒不会受此影响。她悬空盘坐下来,听怪声阵阵,低沉像钟鸣,沉闷如兽吼,而在这怪声中越久,对这声音的感受便会越发强烈,元神受此磋磨,也自会有好坏两种结果。 若撑不住,就是元神受损,而若撑过去了,元神亦会比先前更加坚韧。 这一磨炼之法有弊有利,施行起来很是有些危险,须得弟子自行掌握好其中的度,不然过犹不及,就会伤身。 赵莼使那怪声往元神上撞去,怎奈沉闷声响入得紫府后,便已经消弭了大半,剩下的些许触及元神,也是微乎其微,几乎造不成什么影响。她端坐一会儿便站起身来,知道这一锤炼元神的法门对自己用处不大,当即转身欲走,耳边却忽然有些破云之声。 那声音来得十分轻灵,一听便知道和河中怪声关系不大,赵莼回身一探,伸手张握,即从水雾中抓得一柄飞剑入手。 这飞剑之上已有为人祭炼过了的痕迹,便当是有主之物不假,赵莼细细看去,惊讶发现这飞剑的品相还甚是不错,剑身上清光湛湛,透出些许冰寒气息,呈现出微微发蓝的颜色,剑柄末端垂挂一缕鹅黄穗花,隐约瞧得出有个馥字。 看这飞剑上还隐隐传来神识波动,只是稍显急切,故而有些紊乱之相,赵莼便知这是有人在天音河上纵御飞剑,后不小心挣脱了控制,是以飞剑才胡乱窜走,到了自己面前来。 她以两指夹起剑身,想要将之掷回原处,抬眼时,水雾之中已有一道人影匆匆寻了过来。 许是见到此处有人,对方身形一震,脚下更快几分,口中还高呼道:“这位同门,还请留步!” 赵莼遂放下手来,等这人从水雾中现身。数个呼吸后,见一女子显出身形,她年约二十五六,一张方阔脸,面上浓眉大眼,颇有些坚毅之色,此刻望向赵莼,发现自己的飞剑正落在对方手里,当即就有些汗颜,连忙赔笑道:“在下王馥,出身嫦乌王氏。因这飞剑得来不久,故还不曾祭炼透彻,如今本是想借这天音河将之打磨一番,不想竟脱了手去,扰了这位师妹清修,不知师妹可曾被这飞剑所伤?” 她见赵莼尚未修成法身,便托大喊了声师妹,又怕长辈所赐的法器因此伤了人,是以语气中含了些担忧的意味在。 “师姐不必担心,在下并未因此受伤,”赵莼摇头,却把手中飞剑一推,送到了王馥跟前,道,“既是师姐之物,如今便物归原主了。” 见对方如此洒脱,王馥顿时长舒口气,心下对其也有了些好感,一面又惊讶这人居然能随意控下飞剑,便忍不住开口问道:“今日之事,倒要多谢师妹及时出手了,不然叫这飞剑伤了人,我心中亦不大过得去,却不知师妹是哪家长老座下,我也好备上一份薄礼送去,以表谢意。” 赵莼微微皱眉,却不愿多此一事,便挥手道:“不过随手之为,担不起师姐如此厚待,天音河中不宜久留,在下先告辞了!” 王馥不曾料到她会拒绝,当即便有些怔愣,还想追问时,对方已是飞速遁离此处,身影消失在漫天水雾之中,她原以为对方是听见了嫦乌王氏的名声,才肯将飞剑痛快交出。如今看来,这人倒并不在乎这些虚名,很是有几分气节在身。王馥低声一叹,这才收起飞剑,旋身飞遁回了道场。 甫一落地,便瞧见了族中长老王逢烟的身影,她赶忙拱手行礼,面上不住露了些惭愧之色出来。 王逢烟含笑望着她,柔声道:“有弟子说天音河上的怪声过于强烈了些,本座便想着过来瞧瞧两座法坛,看能否修整一番,再将那怪声压下去两分。这顺道嘛,也能来看看你,不知老祖宗赐给你的法器,如今已是祭炼到什么地步了?” 听了这话,王馥不由得更加羞愧,两颊飞速染上霞色,垂首道:“却不敢隐瞒长老,这寒吟飞剑晚辈还不曾祭炼完全,如今本是想按您所言,到天音河上借取怪声打磨飞剑,以加快祭炼此物的,哪想到怪声一来,飞剑便失控脱了手去,好在是不曾伤人。” 她出自私心,没有将赵莼一事道出,却是因为觉得对方修为尚不如自己,飞剑到其手中竟能够乖顺下来,两相对比,无疑会显得自己太过无能,倒还不如藏了这事,免得叫长老知晓。 王馥低着脑袋,察觉到王逢烟的目光徐徐看了过来,像是洞悉一切般,让她无所遁形。 良久,才听王逢烟浅浅叹息,玉手拍拍她的肩头,道:“这事却是本座想得岔了,你尚未将飞剑祭炼完全,进到天音河中难免会失了控制,日后还是踏实祭炼的好,不必再求什么快法子。 “唉,只可惜风云盛会在即,给你的时间已是不多,你且将那飞剑取了出来,本座瞧瞧有无什么办法助你一回。” 二更在后 (本章完) 章一百五三 融神幽露始登飞星 王馥闻言大喜,连忙将寒吟飞剑祭了出来。她所修行的功法为三十六川玄泽金经,而看飞剑上的气息,便就知道是走了寒水一道。此刻剑身透出刺骨寒意,在王馥手下微微发出铮鸣,这是常见的反逆之相,惟有待她把此物祭炼完全之后,才能彻底消散。 “的确还差上个几分。”王逢烟伸手抚过剑身,嘴角浅浅勾起,不管王馥听了这话后有多失落,只继续道,“到底是老祖宗赐下来的法器,在祭炼上有些难度倒不足为奇,你也不必过多担心,本座这里还有两滴融神幽露,你今日拿回去滴在飞剑上,保你能在风云盛会前将此祭炼完全。” 她挥袖一甩,一只小小瓷瓶便落入王馥手中,后者听了融神幽露的用处,心头失落羞惭之情顿时疏解,当即拜倒在王逢烟身前,欢喜道:“多谢长老,晚辈这回定然不辜负您的厚望!” 王逢烟眯眼浅笑,袖下手腕一转,便就把面前人虚扶起来,语重心长道:“区区两滴融神幽露算得了什么,你若能为我嫦乌王氏留名风云榜,老祖宗高兴了,更多的赏赐都在后头呢。” 王馥心头一片火热,先前还有的诸多愁思忧虑,此刻都是一并抛到了脑后去。 …… 日出东方,远远看去一片橙红朝霞,游云像是镶了层金边,虚虚掩了半边红日。 赵莼从金阳宫中踏出时,柳萱等人已是在外间候着了。 此回前往界南天海的弟子,倒都能带上几个府中门客,赵莼思前想后,除了柳萱与严易燊须得同行外,另外又唤了沈烈与她一起,想着那界南天海所隔遥远,附近也多有风波,有沈烈这一外化期修士长随身边,自然能多几分底气。 她笑看众人一眼,点头道:“叫诸位久候了。” 外间几人自是毫无怨言,被赵莼唤至身边随行的沈烈,面上亦是欣喜居多,他微微颔首,目光隐隐发亮,道:“听闻这风云盛会乃是大千世界中的盛事,贫道此回也是因得有剑君在,才能前去一观。只可惜突破得不是时候,不然贫道此番也可上去斗上一斗!” 沈烈当年手段强硬,故得了邪魔道修士记恨,致家中妻儿惨遭毒手,自己亦是心魔深种。后来心魔消解,方得以再进一步,成就外化尊者,而今到了大千世界内,见了更为广阔的天地,沈烈自觉心中那些陈年积郁,早已是不值一提,现如今反倒是有了年轻时的争强好胜之心,整个人有一股生机勃发、斗志昂扬之态。 赵莼见此,脸上笑意更深,抬手道:“事不宜迟,我等即刻便往飞星观去。” 四人遂纵身飞遁,在云间划过长虹,引得不少弟子抬头张望,又想起今日乃是月末,宗门将要召集弟子前往界南天海,心底下的疑惑遂就化为一片艳羡。 过望仙谷到山门天堑,能见云端一座巍峨悬山若隐若现,山壁凿空修砌殿宇,挂璎珞于飞檐,垂金玲于廊间,碧瓦叠金辉,朱墙筑高堂,当真是三微精舍,画栋雕梁。又有滚滚飞瀑从山间倾泻而下,落击山石,激振白浪,翻飞出七色虹光,映照朝霞。 悬山里外禁制无数,烁动光彩如飞星环绕,故得名曰飞星观,而今看来,此名非虚! 饶是赵莼望之,都不免在心头赞叹几声,便可知严易燊之辈所受震动有多大了。 他怔怔站在赵莼身后,兀自瞠目咋舌,赞道:“浑然天成,这禁制简直是浑然天成!仙门之中,果真还有高人!” 却不想这飞星观连普通长老都难以拥有一座,除门中洞虚修士外,就唯有六大首座长老才能申领下来。而从炼制此物,到施加禁制在其上,又都是由专精此道的洞虚大能亲自操手,如此方能肆意遨游三重天域,在此方天地间遁形无阻。要想从无到有炼制出这样一座飞遁法器,没有个五六百年的功夫,却是决计不能成的。 赵莼暗自感叹一番,便才携起众人往飞星观行去。 昭衍向来鼓励门中弟子进取争胜,关于这风云盛会一事,真婴期弟子只若有意,都可上报长老填入名录之中。而填上名姓后,直到启程之前都可由弟子自行决定,是否要将之划去,因为一旦到了界南天海,便就没了反悔的机会,所有在名录上的弟子,必须全部下场,无有任何借口可寻。 风云盛会上的争斗,与门中弟子间的比斗可大不相同,前者一向激烈残忍,每届都死伤无数,这便挡去了绝大多数有浑水摸鱼之念的修士,只有真正强大之人才能留存下来。 所以门内真婴弟子有了念想后,都须先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把握能在其中存活下来,在那些横绝同代的天才面前,自己的实力到底算不算得上强大,这之后若仍然有此决心,便再去上报长老不迟。 赵莼缓下遁光,踩在飞星观前的一处软云上,面前是一位身着烟青色道袍的执事弟子,他手里握着枚平整光滑的符石,眼见赵莼等人到来,便立时上前将人拦下,询问道:“这位师妹,还请将命符取来一观。” “请!” 赵莼取了命符递去,那执事弟子接过后将之往符石上一照,神情霎时便缓和了许多,点头道:“原来是真阳洞天的高徒,符石上有你名姓,你可进去了。” 语罢,又将她身后三人打量一番,见其中还有两位真婴修士,便问道:“这几位是” “俱是我府中门客,此行将与我同往风云盛会。”赵莼立时答道,声音干脆。 那执事弟子弟子点了点头,不忘告诫道:“有一事还请师妹记住,门中虽不禁门客同去,但若是遇到了紧急的事情,宗门却不会对他们负责,到时候他们的生死,可都只关乎师妹一人。” 赵莼对此毫不意外,点了点头应承下来,便才带着众人登上飞星观。 甫入其间,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莼儿,还不上得为师这里来。” 章一百五四师徒相见,有此决心 她是剑修章一百五四师徒相见,有此决心师尊也来了 赵莼心中一喜,转头向柳萱等人言明原委,便才纵身向飞星观上层跃去,一路无阻。 而听是亥清传唤,柳萱等人自是毫无异议,现下赵莼已经前往师尊身侧,她几人亦是要寻一去处安置,好在赵莼早在名录之上,这飞星观内也有她一处小院,柳萱只需报其名姓,就有奴仆前来引路。 因是真阳洞天弟子,上头安排给赵莼的居所位处中间正后,两侧皆依山傍水,很是清静,这已是飞星观内极好的地带,若是寻常真婴弟子,可未必能分到这一处来。三人在院中安置,不约而同留了主屋给赵莼,柳萱居院东,严易燊与沈烈则居于院西,中间有一座藤萝花墙,此刻虽是秋季,墙上却是一片春意正浓的景象。 严易燊才入羲和山不久,心知赵莼乃是真阳洞天门徒,但对那位真阳洞天之主,却是了解无多。 这亦不是他的过错,毕竟亥清避世不出有两千多年,而严易燊入道才不过数百年间,又非是正道十宗之人,对上头伟力通天的大人物不甚了解亦是合乎情理之事。 在他眼里,赵莼便已经算是顶顶厉害的人物,却不知教养出这样弟子的人,又该是怎样的强大。 沈烈闻他这话,当即哈哈大笑,爽朗道:“严道友,你却不知,剑君之师号亥清大能,乃当世洞虚第一人,仙人不出世,便以她为尊,自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严易燊以为,光是洞虚修士这一名头就已经够威震四方了,什么洞虚第一人,仙人之下无敌手,便更是耸人听闻,要是惹怒了这般大能,只怕神仙来了也救不回! 柳萱看他满布讶然的面色,却摇头轻笑两声,宽慰道:“亥清大能快意恩仇,能得她在意者不过阿莼一人,顺了阿莼的意思,就是顺了亥清大能的意思,羲和山上下若对阿莼有忠义之心,亥清大能便会对之有宽仁之心……反之亦然。” 对方语气虽然轻快,可说到那“反之亦然”时,严易燊还是不由浑身发冷,心道凶人之后还有凶人,这真阳洞天,当真是一脉相承。不过对他而言,连心头精血都握在赵莼手里,自就是半点反叛之心也无,相反,他还很希望赵莼早日得道,自己也便能够鸡犬升天了。 严易燊兀自暗喜,柳萱却已站起身来,冲两人点了点头,道:“界南天海离此处十分遥远,纵是飞星观也得行个几日,如今阿莼未归,我等最好不要妄自行事,便先歇息一番好了。” 沈烈二人并无异议,遂各自回到房中休息。 飞星观,三才道宫。 此处位于悬山山顶,正是飞星观之枢纽,驾驭此等法器之人所在的殿宇。 三才道宫有天地人三殿,天殿居中,地殿在东,人殿在西,赵莼循着师尊给出的一道气息,最终却是落在了天殿门前。 也是,作为真阳洞天之主,无论是实力还是辈分,亥清自都是无可争议的洞虚第一人,由她来掌天殿,的确无人敢来指摘。 感知到赵莼已至,天殿大门豁然洞开,一股无形之力顿时探出,将之缓缓托入殿内。 在其中,亥清身披一件常服,赤足而坐,看得出此刻心情不错,姿态甚是潇洒。 赵莼打了个稽首,笑道:“见过师尊。” 亥清一挥手,便免了爱徒的礼数,神情温和道:“坐下说话。” 二人面对而坐,听赵莼询问她为何在此,亥清抬眉轻笑,答道:“如此大事,为师怎能不在,当年你师兄远赴风云会,为师也可是抛了手头之事去了的,如今风云会在即,为师当要亲眼看着莼儿名扬四海!” 赵莼哂然一笑,听亥清提及斩天,便不由问道:“却不知师兄当年是取了几名” 陈年往事再提,亥清脸上隐约露出些追忆之色,这些年里或许是有了赵莼的慰藉,她心底的哀凄之情已然淡去不少,如今再度提起斩天,倒不会像从前那般心境难平了。她想了一想,道:“你师兄他只去了两次风云会,第一次便像你现在这般,还未能修成法身,最后是取了榜上第二十三名。而第二次前去,便一剑当先拿下了首名。” “那第三次,想必也是师兄的首名了。” 亥清哈哈一笑,摇头道:“这却不是,第三次风云会你师兄没去,莼儿可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赵莼先是一怔,后转念一想,心中便有了答案,道:“以师兄的资质来看,只怕在第三次风云会前,就已突破外化成就尊者,故不能再往风云会去了。” “然也!”亥清点头,而面上笑意愈深,“不过莼儿亦是天资出众,我看日后必然不会在问儿之下,就不知道这回,莼儿想取榜上几名” 至于不能上榜这一可能,她却是想都未曾想过。 赵莼神情端正,思索后答道:“有十方剑阵傍身,再得《太苍夺灵》,此去一行,当须争那榜前二十名!” 要知道,风云榜上的绝大多数修士都是法身真婴,如斩天这般力压三代的绝世天骄,方可在未成法身时,争得风云榜第二十三名,赵莼若能如她口中所说那般,第一次参加风云会就破入前二十,便真是前无古人,往后亦不知有无来者了! 但亥清听了此话,却是全心全意相信于她,当即大手一挥,道:“莼儿好胆气,不愧是我真阳洞天的弟子,你既有此决心,为师亦当助你一把!” …… 三才道宫,地殿。 居此大殿的修士,乃九渡殿殿主,观妄大能许乘殷,她为秦仙人首徒,亦在太衍九玄一脉中。风云会虽是真婴弟子间的比斗,但道场却是设在了界南天海内,寻常法器进入不得,便只有让洞虚修士御起飞星观送弟子过来。此外,埋在界南天海道场内的阵符,亦是只有洞虚修士才能催动唤醒。 九渡殿号称太衍九玄正统,许多大事都将由殿主出面,此次倒也不例外。 二更在后 章一百五四师徒相见,有此决心 师尊也来了 赵莼心中一喜,转头向柳萱等人言明原委,便才纵身向飞星观上层跃去,一路无阻。 而听是亥清传唤,柳萱等人自是毫无异议,现下赵莼已经前往师尊身侧,她几人亦是要寻一去处安置,好在赵莼早在名录之上,这飞星观内也有她一处小院,柳萱只需报其名姓,就有奴仆前来引路。 因是真阳洞天弟子,上头安排给赵莼的居所位处中间正后,两侧皆依山傍水,很是清静,这已是飞星观内极好的地带,若是寻常真婴弟子,可未必能分到这一处来。三人在院中安置,不约而同留了主屋给赵莼,柳萱居院东,严易燊与沈烈则居于院西,中间有一座藤萝花墙,此刻虽是秋季,墙上却是一片春意正浓的景象。 严易燊才入羲和山不久,心知赵莼乃是真阳洞天门徒,但对那位真阳洞天之主,却是了解无多。 这亦不是他的过错,毕竟亥清避世不出有两千多年,而严易燊入道才不过数百年间,又非是正道十宗之人,对上头伟力通天的大人物不甚了解亦是合乎情理之事。 在他眼里,赵莼便已经算是顶顶厉害的人物,却不知教养出这样弟子的人,又该是怎样的强大。 沈烈闻他这话,当即哈哈大笑,爽朗道:“严道友,你却不知,剑君之师号亥清大能,乃当世洞虚第一人,仙人不出世,便以她为尊,自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严易燊以为,光是洞虚修士这一名头就已经够威震四方了,什么洞虚第一人,仙人之下无敌手,便更是耸人听闻,要是惹怒了这般大能,只怕神仙来了也救不回! 柳萱看他满布讶然的面色,却摇头轻笑两声,宽慰道:“亥清大能快意恩仇,能得她在意者不过阿莼一人,顺了阿莼的意思,就是顺了亥清大能的意思,羲和山上下若对阿莼有忠义之心,亥清大能便会对之有宽仁之心……反之亦然。” 对方语气虽然轻快,可说到那“反之亦然”时,严易燊还是不由浑身发冷,心道凶人之后还有凶人,这真阳洞天,当真是一脉相承。不过对他而言,连心头精血都握在赵莼手里,自就是半点反叛之心也无,相反,他还很希望赵莼早日得道,自己也便能够鸡犬升天了。 严易燊兀自暗喜,柳萱却已站起身来,冲两人点了点头,道:“界南天海离此处十分遥远,纵是飞星观也得行个几日,如今阿莼未归,我等最好不要妄自行事,便先歇息一番好了。” 沈烈二人并无异议,遂各自回到房中休息。 飞星观,三才道宫。 此处位于悬山山顶,正是飞星观之枢纽,驾驭此等法器之人所在的殿宇。 三才道宫有天地人三殿,天殿居中,地殿在东,人殿在西,赵莼循着师尊给出的一道气息,最终却是落在了天殿门前。 也是,作为真阳洞天之主,无论是实力还是辈分,亥清自都是无可争议的洞虚第一人,由她来掌天殿,的确无人敢来指摘。 感知到赵莼已至,天殿大门豁然洞开,一股无形之力顿时探出,将之缓缓托入殿内。 在其中,亥清身披一件常服,赤足而坐,看得出此刻心情不错,姿态甚是潇洒。 赵莼打了个稽首,笑道:“见过师尊。” 亥清一挥手,便免了爱徒的礼数,神情温和道:“坐下说话。” 二人面对而坐,听赵莼询问她为何在此,亥清抬眉轻笑,答道:“如此大事,为师怎能不在,当年你师兄远赴风云会,为师也可是抛了手头之事去了的,如今风云会在即,为师当要亲眼看着莼儿名扬四海!” 赵莼哂然一笑,听亥清提及斩天,便不由问道:“却不知师兄当年是取了几名” 陈年往事再提,亥清脸上隐约露出些追忆之色,这些年里或许是有了赵莼的慰藉,她心底的哀凄之情已然淡去不少,如今再度提起斩天,倒不会像从前那般心境难平了。她想了一想,道:“你师兄他只去了两次风云会,第一次便像你现在这般,还未能修成法身,最后是取了榜上第二十三名。而第二次前去,便一剑当先拿下了首名。” “那第三次,想必也是师兄的首名了。” 亥清哈哈一笑,摇头道:“这却不是,第三次风云会你师兄没去,莼儿可知道这其中的原因” 赵莼先是一怔,后转念一想,心中便有了答案,道:“以师兄的资质来看,只怕在第三次风云会前,就已突破外化成就尊者,故不能再往风云会去了。” “然也!”亥清点头,而面上笑意愈深,“不过莼儿亦是天资出众,我看日后必然不会在问儿之下,就不知道这回,莼儿想取榜上几名” 至于不能上榜这一可能,她却是想都未曾想过。 赵莼神情端正,思索后答道:“有十方剑阵傍身,再得《太苍夺灵》,此去一行,当须争那榜前二十名!” 要知道,风云榜上的绝大多数修士都是法身真婴,如斩天这般力压三代的绝世天骄,方可在未成法身时,争得风云榜第二十三名,赵莼若能如她口中所说那般,第一次参加风云会就破入前二十,便真是前无古人,往后亦不知有无来者了! 但亥清听了此话,却是全心全意相信于她,当即大手一挥,道:“莼儿好胆气,不愧是我真阳洞天的弟子,你既有此决心,为师亦当助你一把!” …… 三才道宫,地殿。 居此大殿的修士,乃九渡殿殿主,观妄大能许乘殷,她为秦仙人首徒,亦在太衍九玄一脉中。风云会虽是真婴弟子间的比斗,但道场却是设在了界南天海内,寻常法器进入不得,便只有让洞虚修士御起飞星观送弟子过来。此外,埋在界南天海道场内的阵符,亦是只有洞虚修士才能催动唤醒。 九渡殿号称太衍九玄正统,许多大事都将由殿主出面,此次倒也不例外。 二更在后 章一百五五 殿中得师传观外客相问 飞星观有三才道宫,此次风云会虽是由许乘殷出面带领,但她仍是将天殿拱手让给了亥清居住。 毕竟连恩师都要唤对方一声师叔,自己更要称呼亥清为师叔祖,更莫说这位师门长辈实力滔天,有过亲手诛杀洞虚同阶的事迹,许乘殷已有两千余年不见其人,但对方的名号可从没少听。 诛杀洞虚! 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修行到了这一境界,有洞天世界容身,面临生死大劫只消往洞天中一藏,别人便很难寻得到自己了。而洞天独成一界,不受大千世界所拘,洞虚修士将紫府与元神都化在其中,哪怕法身破灭,只剩一缕残魂,也可凭借洞天蕴养回来。 是以洞虚修士之间交手,常见胜负而不常见生死,能够诛杀同阶,即代表着其人有完全碾碎对方洞天世界的能力。 亥清,便就是这等强者! 只不晓得两千多年过去,这位师叔祖的实力又精进到了什么程度。 许乘殷按捺住心中好奇,将天边飞来的传书拿入手中,知道名录上的弟子业已全部登上飞星观,便才掐起手诀往前一指,霎时间,三才道宫禁阵转起,道宫下三才法阵开始发出辉光,飞星观以气吞山河之势撞开层云,在轰隆声中径直升入三重天域内,最高的浮离天之中。 浮离天满布狂暴元炁,仿若混沌未开,昏暗一片不容视物。在这里,无穷无尽的灵机疯狂地往飞星观上撞来,而这般满是乱流,灵机混浊不清的天域,亦只有洞虚修士才能踏入其中,从中抓取元炁修行。 众弟子毫不怀疑,如果自己不是身处飞星观内,没有这重重禁制的保护,怕是早就被乱流挤撞成了肉泥,根本没有活着通过其间的可能! 如此不舍昼夜地飞遁了七八日,众人才初见光明。 俄而有奴仆得了消息前来禀报,说是此行已经飞过了万剑盟,正在往界南天海靠近,如今方从浮离天下来,到了第一重的如意天中,是以行速放缓,好叫弟子调息一番,等再过个两三日,就能到界南口岸了。 只是眼下离风云会还有两月时间,海上道场并未开启,所以飞星观会在口岸上方停留一段时日,弟子们若有意愿,可下到口岸中逛玩,等到了道场开启前,宗门自会告知弟子回来。 众弟子听了,也是心头一缓。去不去界南口岸倒无甚所谓,只是这飞遁在浮离天中的日子,才当真叫人难熬。无尽的乱流穿梭在飞星观四周,入目只得茫茫一片混浊景象,亦不知为何,叫人看了心头憋闷得很,似有一股无形重压镇在颅顶,严重些的,甚至还有些呼吸不畅,就更不要说在这样的环境里打坐修行了。 假若赵莼知道这些修士所面临的情况,她就会清楚这般异样的感觉来自何处。 天威! 正如当年她初至大千世界一般,飞星观内的多数弟子也是首次进入浮离天中,骤然强大许多的天威,无疑会叫人感到不适,层层禁制能将乱流阻下,但无孔不入的天威,却是连洞虚修士都必须直面的存在。 而实际上,这些天威绝大部分还是落在了许乘殷与亥清两人身上,不然飞星观内的弟子,被活活压死都有可能! 但赵莼却浑无所觉,她如今正身处天殿之内,孤身坐定潜修,以早日突破《太苍夺灵》第五重境界。正因亥清也擅此法,且早已达到了第七重之高,故才有许多修行体悟能够传授给她,假若赵莼能在风云会之前突破第五重,此回名次必就会在当年的斩天之上! 亥清负手站在赵莼身外,心头一片欣慰,她为爱徒护法,不遗余力将所有天威挡在身后,此刻正是到了紧要关头,绝不容任何人前来打扰。 而三才道宫之下,感到天威逐渐弱去的一众弟子,连忙趁此机会入定调息,以将体内周天的运转稳定下来。 便到了如意天中,他们才轻快了不少,终于有人开始四处走动,欣赏周遭风景。 从飞星观外看四方,能见到不少飞行法器遁行其间,它等大多都出自其它宗门,以舟船形式的法器为最多,其次则是整座宫殿,还有驾驭着翼族妖兽的宗门,或是以一头巨禽承载楼阁,又或是驾起数只飞禽拉动金銮,叫弟子们看得津津有味。 昭衍仙宗的飞星观早有盛名,如今见这悬山承载道宫的模样,便就知道是昭衍的队伍在前。 大多数宗门皆四散避让,唯有些胆子大的,才敢于上前搭话,只是飞星观速度实在太快,他们还未靠近,悬山就成了云雾中的一道影,其拒绝之意,顿时不言而喻。 太元道派的鹤渊浮宫比昭衍更早启程两日,如今见飞星观破云而来,宫中弟子便知,此行最大的对手到了。 鹤渊浮宫上,一稚龄小儿眨眨眼睛,却与身边之人笑道:“上回升仙大会许乘殷不曾到场,我看这一回,她应当不会不至了!” 正如许乘殷是太衍九玄一脉的正统,禾裕大能萧应泉,亦是太元掌门嫡传,二人修行岁月仿佛,又相争相斗已久,彼此间自是暗流涌动,岚初派升仙大会让一世家族长出面,便已出乎萧应泉的意料,此回风云会亦是大事一桩,料想昭衍应当不会再让其它洞虚修士代劳了。 他心怀试探之意,眸中冷光暗现,却是从那鹤渊浮宫中跃起,向疾驰而来的飞星观朗声道:“许道友可在其中,还请出来一叙!” 这声音蕴含伟力,如波纹一般扩散过去,眼见着就要拍打在飞星观的禁制之上。 下一刻,萧应泉脸色骤变,急忙抽身回御,几乎是一瞬间,四面天域仿佛被染成火海,一只烈焰大掌猛地拍了过来,他还未见到许乘殷现身,就听一道含怒声音传了过来: “萧应泉,你要是找死本座就成全你!” 声浪滔天,气冲干云,连鹤渊浮宫都不住震颤起来,其内弟子更是惊惶失措。 章一百五六 暗流中谁欲争先 顾忌着身后弟子,萧应泉此刻却是躲闪不得,只能咬牙硬抗下这一掌来。 他五指张握,凭空拿得一柄拂尘在手,下刻抖动手腕一甩,便就祭出一面青纹小盾,那小盾不过巴掌大小,在滔天大掌面前实是有些微不足道,可就在大掌袭来之际,这青纹小盾却骤然爆出一阵耀眼辉光,将熊熊烈焰尽数吸纳其内,这时,萧应泉方才对出一掌去,将那爆裂的火光捏碎在了掌中! 两大洞虚修士动手,乃是何其大的阵仗,光是浑厚法力冲撞后形成的余波,都够附近天域震颤不止。 亥清冷冷一哼,只以足踏地,就使飞星观巍然不动。 萧应泉和许乘殷之间有什么恩怨她并不在乎,只是前者这施法传话,显然是奔着飞星观内的弟子而来。他心头所打的主意,无非是以声示威,要许乘殷在众弟子面前失了脸面,若真让那含着法力的声音传了过来,飞星观自当要震上一震,这便是矮上太元一头了。 而许乘殷作为此次队伍的领头人,遇上这般事情自也要有解决之法,不然这九渡殿殿主也轮不到她来坐。 只是今日赵莼还在殿内闭关,亥清自己都不曾忍心打扰,又怎会给萧应泉这一可能。她地位与实力在此,行事向来简单粗暴,故未等许乘殷回应,就已暗暗动了怒气,悍然一掌向萧应泉拍去! 这一掌以浑厚法力凝聚而来,尚未用足她全力,为的便是让对方吃个教训,萧应泉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是以面上虽青红不定,心头却是不敢再进一步了。 到此,他哪里还认不出来,如今飞星观内坐镇的,正是那位数千年前搅动无数风云的亥清大能,此人实力滔天不说,性情还十分不好惹,且不光是太元,连正道十宗都有不少修士在她手里吃过亏。 许乘殷与他尚在伯仲之间,但亥清成名已久,彼时太元中能当她对手的,只有他上头的师兄师姐,甚至是师伯师叔。 萧应泉一甩拂尘将鹤渊浮宫稳住,这才扯着嘴角道:“却不知亥清道友在内,是贫道冲撞了。” 然而那飞星观中却再无声音,动完手解了气的亥清,只将天殿宫门一闭,就坐定下来继续为徒儿护法,观见这一景象的许乘殷,只得是跃起身来,在飞星观前现身与萧应泉一见,她似笑非笑,目中有说不清的玩味,开口道:“萧道友却是冲动了,我这师叔祖正为爱徒护法,哪能受得旁人打扰。 “如今惊扰了贵派弟子,实乃我宗过错,便由贫道代为告罪,还望道友涵容了。” 许乘殷拱手一推,言语中倒是十分客气,然而萧应泉听了,心中却是冷笑连连,暗道,今日有亥清出手,将自己稳稳压下了一头来,莫管原委如何,结局怎样,到底都还是太元的洞虚不如昭衍,许乘殷得了如此便宜,自是要出来打这个圆场了。 这一局算你赢了又如何,如今风云会在即,到时自会见真章! 他眯起眼睛与许乘殷客气几句,待见飞星观向前疾驰而去,才转身踏回鹤渊浮宫,屏退众人,拂袖将殿门闭上。 而鹤渊浮宫内,亲眼瞧得滔天大掌向自己拍来的弟子,却都还有些惊魂未定,那气吞山河的阵势,仿佛要把整座浮宫碾碎了一般,将随行而来的几位长老都惊动起来,连忙要将众弟子唤回房中,后见萧应泉出手将大掌挡下,他们心中大石才算是落了地。 这些弟子们且不过数百岁寿数,当中自有不曾听过亥清威名的人,今日见昭衍大能行事如此嚣张,心头免不得有些愤懑,沉声道:“稍有不悦便出手伤人,昭衍这位大能未必太不把我太元道派放在眼里了!” 有人细细思忖,想起亥清这一如雷贯耳的名号是从何而来,便不由变了脸色,连忙示意那弟子噤声,道:“你不要命了,可知这位亥清大能是谁?她可是昭衍此代掌门的师妹,号称洞虚期修士第一人,从前那位大道魁首,便就是亥清大能的弟子。” 那人听了后,脸色一瞬间有些僵硬,却还是撇着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死了徒弟后避世不出的那位,如今世界风云并起,她从前是洞虚第一,现在可不一定……避世不出这么些年,谁又说得准究竟是因为什么缘由,我派贶明大能,千年前便能一人力战伏星殿三大洞虚,要不是有人不肯现身,只怕这洞虚第一人的称号,早就换了人来当! “这位师弟,你可别涨了他家志气,反倒是灭起了自家的威风啊!” 这一番言语,许是戳中了不少人心中所想,立时便引得一阵附和,使得说话的弟子顿有志得意满之神色,而先前出言告诫的人,这时却是面色涨红,不敢再说半句。 那弟子被人一捧,便也是有些心大了,想起许乘殷的话来,不由心念一动,向众人道:“方才可是说了,这位大能正是在为弟子护法,我等要是在风云会中遇上此人,光明正大将之斗败,哪还愁寻不回今日的脸面,诸位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有好事之人顿时大声应是,鹤渊浮宫内一时颓相大改,使得众弟子又如先前那般信心满满起来。 几位长老见此景于弟子有益,便也不曾多说什么,修道者不争就是死路一条,弟子们有此上进之心,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而不远处,一人斜倚在白玉柱前,目光淡漠将众人扫过,唇边似有若无逸出一丝冷笑,似是觉得毫无兴味,她收回目光后便转身踏入浮宫阁楼,再不给旁人丁点眼神。 “裴师妹这是……怎么了?”少女眼含柔波,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在她看来,裴白忆适才的表现显然是有些异常,故才有此一问。 在她身侧的白面男子挑了挑眉,却是轻哼一声,满不在乎道:“她向来都是这脾气,硬得像块捂不热的石头,你管她做什么?” 二更在后 (本章完) 章一百五七 界南天海,杀机骤现 这女子低声一叹,却也拿不出话来反驳于他。 裴白忆自小界而来,性情沉默寡言,甚少与人相交,她二人能与之有些交集,也是因为双方师长出自同门的原故,裴白忆之师乃是二人师伯,算来都是贶明大能左翃参的徒孙,故才有几分联系。 她二人早晓得这位师妹剑道资质出众,心底下确实是有些结交拉拢的意思在,可惜裴白忆始终不冷不热,也难怪师门中不少人都称她“裴木头”。这一来二去间,少女与白面男子的心思也淡了,只当裴白忆是个不好接近的冷性子。 鹤渊浮宫中是何模样尚按下不表,飞星观内的昭衍弟子,却是因为亥清出手震慑萧应泉一事,而与有荣焉,倍感得意。 除却此些,便就是在感叹赵莼实在是好运道,有一位这样爱徒如命的师尊。不过亥清的偏袒,昭衍之人也早已是习以为常了,私底下议论几声,也就平复了心境,开始为风云会积蓄实力。 过两日,飞星观行至界南口岸,许乘殷遂催动法器从如意天中降下,悬停在口岸上方九百丈。 听外间喧闹一片,柳萱推门而出,正巧见沈烈二人也走了出来,三人撞见了个正着。 沈烈向院外一指,语气中略带些许好奇,问道:“外头这是怎么了,好似所有人都出来了。” 柳萱对此却是有几分了解,她脚步一转踏向院外,又示意沈烈二人跟随她出来,道:“界南口岸已至,此些弟子或都是在观天海之景象。素闻界南天海乃人间绝景,因是金乌化阳之处,故不曾有昼夜之分,我等上界近百年来,倒还未曾到过这一地界,今日不妨一齐瞧瞧,这天海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沈烈二人紧随其后,不多时,眼前便豁然开朗。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幅完全用言语无法概述的画面。 无边的瀚海高悬在天际,群青色的海水洋洋洒洒倾泻下来,形成遮天之水幕。又或许说,海本来就在天上,他们才是微小蜉蝣,那些滚滚直流的水浪,顷刻间就能把他们席卷吞尽! 而在瀚海之下,是无尽的浓云,柔白的,泛起橙红、粉金、蓝紫,一路蔓延至肉眼望不到的边际,才看见火一样的赤红。大日,天下至阳之物,不可摧灭的主宰,它将深蓝色的大海顶起,撕开云与海的边际,让耀眼的天光得以照见此方大地。 修士们看见云,看见海,看见金阳,看见万物,看见无边世界的广阔,最后从水光中看见自己。 宏伟的天地间,飞星观像是一粒微尘,存在于微尘中的人,则更是渺小得不值一提。 霎时间,他们忽然觉得有些冷,寒意从骨子里升起,直向四肢里窜去,那茫茫天海内似乎有什么怪物,要将人的魂灵拉扯过去,但谁也不敢动弹,亦无法将目光从中抽离。 这时,三才道宫上镇魂钟的声音层层传下,才将所有人唤醒过来。 许乘殷降下一道化身,声音飘渺而轻灵,她告诫众弟子道:“天海乃至高玄奥之地,绝不可用神识窥探,尔等今日所见,也当要留个记性。” 言罢,化身才散作一缕轻烟,消失不见。 众人心中一阵后怕,再次看向天海的眼神中,已然是戒备重重。 严易燊站在柳萱身后,额上冷汗顿时滑落下来,他见得如此绝景,险些便想用新习得的望气堪舆术来观探一番,还好是被柳萱给按住了,不然今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柳萱微微颔首,示意二人稍安勿躁,正想开口说话时,上方却降下一道符诏,她伸手接了下来,阅后便展演一笑,道:“是亥清大能的传书,阿莼如今还未出关,叫我等不必焦急,若是闲来无事,还可往下方口岸一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用得着的东西。” 沈、严二人相视一看,不免有些疑惑,却听柳萱继续道:“亥清大能说了,界南口岸乃万剑盟、定仙城与静山鬼域交集之处,其内虽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但一到风云会时,坊市中却极为热闹,因是知道大宗弟子的财力,所以不少人都会把好物留到风云会前夕,特地赶往至界南口岸售卖。” 沈烈默然点头,心中已是十分清楚了。 眼看风云会在即,各宗弟子多半也无法在修为境界上更加精进,短时间内最能够提升实力的,无非都是些外物。那些界南口岸的坊市,便是摸清了他们的心思,才把许多珍贵之物囤积到这时来卖,两者间各有所求,倒不失为一种互取所需。 柳萱身为丹师,最喜好的就是各种珍奇灵药,且她手里也掌握着不少能够催发真元、短时内增进实力的灵丹丹方,若是能在风云会之前炼制出来,对她自己而言也有好处。 得知赵莼有亥清在照看,她心中已是没了后顾之忧,便想着也去界南口岸中瞧瞧,看能否多寻几味灵药到手。 沈烈二人未必没有逛看坊市的心思,如今见柳萱有意,遂也点头同她一起。 三人在坊市内停停走走,倒也买下不少东西,却未觉一处阁楼之上,有一道目光垂落,定定看向柳萱。 “帝女?”头戴碧羽冠的侍女将茶水斟满,见长缨眼神怔怔,便忍不住轻声相唤。 长缨回过神来,倏地收回目光,双唇微微抿起,语气沉沉道:“我看见她了。” 侍女正想问是谁,心中却突然有了答案,她放下茶壶,走到长缨身侧,微微附在其耳边道:“若那人也来了风云会,帝女,这将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日宫中以血脉论高低,血脉纯净者为上等,血脉驳杂,亦或者是与外族所诞育的后代,便就会成为奴仆。青栀的侍女是怀有一半外族血脉的次妖,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无话不谈。自打长缨从母亲口中得知了柳萱的事情后,这侍女也就成了少有的知情者。 “我知道,”长缨声音骤然凌厉起来,她睁着眼睛,并不敢有丝毫动摇之念,“我会……杀了她的。” (本章完) 章一百五八 窈君所望,赵莼出关 半月前,长缨之母忽将她召至身侧,要她准备一番,届时好往风云会去。 虽说风云盛会中并不乏妖修身影,日宫内也有族人前去争夺榜名的事迹,但近来数百年间,却是没有听说哪位族人去了的,至少另外两族的帝子帝女,便不曾有过这般经历。 风云盛会能够引得无数人趋之若鹜,极大原因还是榜上百名真婴,最后能够得到天道嘉赏,受无上气运加深,来日渡劫成尊的可能性亦将大大增加。但天妖一族向来得天独厚,只要血脉足够纯净,在境界突破上面便不会存在桎梏,他们修行更多是为了更强大的力量,而即便不如此,其修为也会通过寿数的增加而增涨,根本无从烦心。 长缨得了帝乌血二十余年,族中却始终不曾松口,允她炼化此物入体,明面上给出的理由,是六翅青鸟族先天不如另外两族肉身强大,故想要她成尊之后再行炼化,长缨对此有过怀疑,只可惜族内口风极严,她也没能探听出什么确切的结果。 是以这些岁月里,她也是在埋头苦修,只盼着早日成尊,能够真正炼化帝乌血,把这帝女身份落实下来。 风云会一事,倒从未在她考虑之中,如今见母亲有此想法,长缨便忍不住想问个明白。 六翅青鸟族由四大族老主事,长缨之母窈君便为其中之一,她虽不是母亲唯一的儿女,但从小受到的偏爱,却足以让所有兄姊心生嫉羡,然而面对长缨的追问,一向亲切温柔的窈君,却少见地沉下脸色,嘴角笑容竟还带有几分残忍的意味, 她注视着爱女,目光柔和似水,眼底却那样冷淡无情:“既然你执意要问,那告诉了你也是无妨。” 窈君站起身来,得益于天妖血脉,她的身形如此伟岸,几乎遮住了长缨视线里的一切,爱女跪在她的身前,像一只不辨是非的雏鸟,可窈君之言锋利得像尖刀,一字一句都在使这雏鸟为之颤抖: “在你出生前,我族之内曾有一位天才,她先天拥有澄净妖魂,连此代族长都比之不得,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三族内,只要是属于先祖金乌的神通,她都可以随意修习,且速度快得惊人! “我日宫三族,先天神通从血脉中而来,但宝阁中的传承,却要看神魂之力。她的出世,让族长看到了我族登临大帝之位的希望,可惜造化弄人,如此一位妖魂澄净的天才,血脉竟驳杂不清,连先天神通都不曾怀有。” 窈君神情难辨,似有些惋惜,却又藏着几分窃喜,她站在爱女面前,继续道:“族长放弃了她,族老们也放弃了她,但智者不仅没有,还断言这位天才能够夺得帝位,甚至不惜恳请族长动用神通,让她转世托生到了人族之中,只待有朝一日,她能重回大千世界,真正炼化帝乌血,成为我族帝女。” 长缨一怔,不可置信地问道:“她既转世成了人族,又怎可能继承我族的帝女之位!” “是啊,要不是如此,”窈君俯下身来,抓住爱女的手臂,两人间近得只有毫厘,呼吸清晰可闻,“这帝女早换了柳萱来坐,还轮得上你?” 那是她第一次听见柳萱的名讳,长缨眼神低垂,在这一刹那,分明是陌生的名字,却如烙铁般刻印在了心头。母亲的手松了些许,如往常一般爱抚着她的脸庞,可惜她看不见母亲的面容,也猜不出在这一刻,出现在母亲脸上的神情,究竟是熟悉的温柔与赞赏,还是叫人心悸的冷漠。 “我儿,母亲殚精竭虑,就是为了让你坐上帝女的位置,”窈君的声音又轻又缓,却怀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次风云会,那柳萱必定会跟着昭衍的小剑君过来,只若她上场,你就不要给她任何机会,只要杀了她,杀了她,就没有人会动摇你的位置了……” 长缨靠在母亲的怀里,像幼鸟似的贴紧了窈君的身躯,她双拳紧握,眼神凌厉,道:“长缨一定不会让母亲失望。” …… 行走在口岸坊市中的柳萱,此刻还不知长缨也在其中,且还对她杀心大起。 风云盛会规矩无忌,死伤都是常有之事,便她知晓长缨欲来杀死自己,心中亦将毫无退避之念,因她早就打定主意要争,即便是此时不争,来日也会亲上日宫,夺回帝乌血。 与沈烈二人在坊市内寻得几味少有的珍奇灵药后,柳萱也是心满意足,打算返回飞星观,开炉炼制几枚丹药傍身。 过得十余日后,却是一道传书飞来院中,让她见之大喜,赶忙告知院内另外两人,讲赵莼又有进境,如今已是出关了。 三人踏出小院,往飞星观开阔处走去,只见赵莼孤身一人,立在边缘巨石之上,她仰头观望瀚海,澎湃碧水从远处倾落下来,无边湛青色中,她的身影独有几分寥落。 或是觉出有人靠近,赵莼转过身来,从巨石上飞跃而至,她神情洒脱随意,但能看出心情不错,见了三人便点头道:“这段时日蒙受恩师指点,一直在道宫中闭关参悟,倒是怠慢了几位。” 沈烈等人忙称不敢,柳萱却上前一步,微笑道:“我看阿莼面带喜色,想来是精进了不少。” “确是在神通上有所突破,实力长进了不少。”赵莼并不避讳,她此次闭关,便就是受了师尊亥清的指点,眼下成功将《太苍夺灵大法》突破到了第五重,若说以前有七成把握进入风云榜前二十,如今这把握便当是十成十了! 三人听得此话都是心情大快,柳萱自不必说,她与赵莼向来亲近,而沈烈与严易燊都是羲和山的门客,自然是赵莼越强,对他们越有好处。 “严道友,”赵莼目光移来,神情却略见晦涩,道,“借一步说话。” 严易燊微微发愣,倒是未经思索便跟着赵莼行到一旁,听她道:“此事也就不瞒着道友了,我将那玄无阵书解读予道友你,正是想请道友用望气堪舆术探知下这界南天海,如今看来,却是不大可行了。” 二更在后 章一百五九 天地逆施见幽冥 她早已被亥清告知,这界南天海甚至容不下神识探查,一旦入进入其中,连洞虚修士都会受下许多限制,哪怕是亥清自己,到了天海内也无法肆意出手。 赵莼适才便以神识尝试了一番,然而元神才动,就感知到了一股近乎恐怖的寒意,叫她不得不赶紧镇下元神,催起真元把这寒意驱除。 而若是寻常寒气,多半便会被大日真元轻松吞去,可这不知从何处起,有着席卷周身之势的剧烈寒意,却是连大日真元都对之无用,只能一寸寸将之逼出体外,无法彻底地吞灭炼化。 她尚且无法对这界南天海动用神识,若换了严易燊来,行那望气堪舆之术,只怕就是拿对方的命来赌了。 何况以天海的玄奥,严易燊能否成功施下此术也是难说。 为此,赵莼只好是放弃了之前的打算,但也准备和严易燊说个明白。 身为周元阵宗的传人,其手里的玄无阵书还藏着许多秘密,且她还握着其心头精血,并不担心对方会有异心,便把这心中想法告诉了他也是无妨。 “道友应当也已看过了,那玄无阵书中记载了一种名为一元冥水大阵的禁阵之法,传说可以囚死仙人,乃万阵之宗,一旦起阵十死无生!”赵莼一面开口,一面又转过身去,将天海绝景纳入眼底。 忽然听赵莼提起此阵,严易燊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遂抬眼同她一齐向天海处望去。 霎时间,他觉得自己好似身处漩涡,要窥探出什么不得了的秘辛一般,欲想从中抽身,但赵莼却不容他离去,背着身开口道:“我曾在舆图中观见过天海之景,虽只由墨笔画就,但与今日所见也无甚太大的差别,那时我便在想,界南天海不正就是山陆之尽,瀚海由始?且这处以海在上,云在下,岂不就是天地逆施?” 她负手转过身来,面有凝神思索之态,口中则继续言道:“而只要动用神识,身上即会升起一股不可驱灭的寒意,这绝非寻常的阴寒之气,故我以为,此或许就是真正的幽冥了。” “严道友,”赵莼再唤一声,目光自上而来,“我知贵派在禁阵一道上独出心裁,以灵物镇山水,同时又以山水之气反哺灵物,从而使阵法能够在岁月磋磨中历久弥新,华尘派的护山大阵便是如此,数万年无人修缮,却也能维持运转到我等进去之时。 “便请道友为我解惑,若风水地势条件足够,再镇以十六件玄物,成一元冥水大阵,又能持续多少岁月呢?” 严易燊嘴唇颤抖,他很想质问,为何赵莼知道答案,却仍然要他开口回答,只是他无法如此,更无力如此,踌躇之下,竟只能咬紧牙关,艰难道:“……此阵旦成,几无破灭可能。” 他表现得如此惧怕,想来也是琢磨出了此中道理。 玄物为何,严易燊也是从赵莼口中才晓得了此物的珍贵,强如昭衍,亦不过只拥有六件玄物,周元阵宗何以能拿出是十六件玄物布成禁阵?假使赵莼所言为真,有人在天海内布下了一元冥水大阵,那其中必定牵扯广大,甚至是……周元阵宗覆灭的真相! 但这,当真是他二人能够知道得起的事情吗? 严易燊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他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滔天巨浪之前,下一刻就将被潮水吞没! 也许周元阵宗的覆灭怀有千百般诡谲,可他一个真婴,又如何能与挥手就能灭去周元的庞然大物抗衡? 他眼神犹豫,却见赵莼神情若常,无有半分惊惧担忧之色,心下不免觉得好奇。 “今日之事,还请严道友记在心中,切莫与他人相道。”赵莼语气沉静,径直从他身边走过,留下话来道,“玄物阵书内的禁阵之术,万望道友谨慎习之,莫要暴露于人前,日后我还有重任相托,便请严道友鼎力相助了。” 性命握在他人手中,严易燊便只得点头应下,心中如何忧思惊惧,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 飞星观虽在界南口岸上空停留了两月,但于诸位真婴弟子而言,却也只是眨眼而过的事情。 三才道宫内,许乘殷正掐算出了天海内风云道场有上升之兆,旋即便下令摇动音钟,要昭衍弟子速速返回飞星观上,准备启程往天海中去。 行完此事,她才有暇与亥清交谈,便看这位师叔祖老神在在地坐在椅上,手中把玩着青瓷茶盏,看似百无聊赖,实则却心有成算。自打其弟子赵莼出关以来,亥清的心情就十分不错,许乘殷想,若那萧应泉是此时前来挑衅,师叔祖怕是连搭理他等兴趣都没有了。 下一刻,许乘殷暗暗摇头,否决了这一猜测。 以亥清的性子,在心情如此畅快之际,偏见萧应泉撞上门来,只怕会选择与之痛快打上一场。 虽然萧应泉大可能无法让其尽兴就是了。 “众弟子已至,可启程了。” 亥清搁下茶盏,发出一声轻响,她之神识可在顷刻间将飞星观笼罩在内,想要知道弟子们是否按期归来,不过轻而易举。 许乘殷闻言自不作他想,当即掐起手诀把道宫下法阵一催,偌大一座飞星观,便如星辰坠地般,以不可阻挡之势撞入云与海中,而在其后方,太元道派的鹤渊浮宫,以及承载着各家宗门弟子的飞行法器,亦是聚起力来,凶猛冲入界南天海! 刹那间,碧海倾泻的水波,径直捶打在飞星观的禁制之上,这一号称三重天域通行无阻的法器,此刻却是大海内的一叶扁舟,在茫茫水浪下摇摆不定! 而连昭衍、太元两大仙门的飞行法器都是如此,其余宗门便更不必说。为今之计,唯一法可解,便是极速飞遁前行,尽早抵达天海内的风云道场,不然多待一刻,就有多一分的倾覆危险。 众弟子屏气凝神,见飞星观一路乘风破浪,终是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道场,却不知这一路上,又有多少宗门飞舟覆海,尸骨无存。 章一百六十 各家齐至落阵符 茫茫云海中,风云道场八方八角,缓缓从层云中升起,平坦高台上,有八叶莲华纹路,在天光下隐隐泛出橙红之色,而在道场边缘,又可见许多白玉莲座,质地莹润,浅映光辉。待细细一瞧,这些莲座竟是刚好有一百之数,彼此间几乎没有区别,间隔整齐,排列有序。 出了这风云道场,悬空漂浮在云与海间的,则是诸多大小不一的阵符,其上泛起的法光颜色亦不甚相同。 许乘殷从三才道宫内运气一挪,身影即出现在飞星观上空,她神情凝然,在这界南天海内可谓丝毫不敢松懈,只见她双目往阵符中一看,便将一枚金光大放的阵符瞧入眼底,随后抬起手来,把一枚同样散着金光的符诏握在掌心。 那阵符许是受了召唤,遂开始缓缓向飞星观所在之处飘来,最后与悬山之顶的符石嵌合。下一刻,飞星观即逐渐有了下落之兆,直至稳稳停靠在云层之上。 鹤渊浮宫内,萧应泉亦不甘人后,寻见太元道派的那枚阵符后,便也握了符诏,使远处阵符化为一道仙鹤之影,落于鹤渊浮宫殿前大鼎之上,使浮宫得以稳落云海。 两大仙门最先行事,其次便是余下的八大宗门。 以昭衍与太元为界,将风云道场分割为东西两方,飞星观同鹤渊浮宫对望,而在飞星观两侧,则是分别是一玄弟子所在的仞剑阁,与金罡法寺的万生佛塔。正道十宗内,这两派向来与昭衍亲近,关系更甚其它。 至于太元道派处,便就是浑德阵派的重辕宫,和月沧门的断夜飞山离得最近,其中亲近自不必言说。 余下宗门内,伏星殿与月沧门恩怨难解,如今倒巴不得离月沧远些,是以选定了道场以东的地界,与之相对的则是隐仙谷,此派当年不得不献出玄物保全自身,今朝也是受太元掣肘颇多,故隐有依附仰仗之态。 到云阙山与岚初派时,场中位置便只剩下边缘之处。云阙山跻身正道十宗不足三万载,在当中底蕴最为薄弱,只是此派掌门周朔乃大道魁首出身,诸仙亦不敢轻视分毫。不过云阙山奉行严律,加之又处于南地之内,是以多年以来,和其余宗门的关系都较为生疏,很少能见到此派主动亲近。 而岚初派,此届风云盛会便大大不如从前风光了。 梅令纭飞升失败转道做了散仙,其弟子继位为掌门,以至于二人都无法亲自率领弟子前来,如今驾驭芳兰殿的,竟只是一名通神期修士,与强大些的天阶宗门都无甚差别,是以这岚初派的通神大尊在许乘殷等人面前毫无底气,有惊无险将芳兰殿降下后,却不由长舒一口气,面上显露出些晦暗之色来。 正道十宗后,方才轮到各方势力取下阵符,在云海中坐定。 界南天海并非不容修士通行,实则是越为强大之人,在其中受到的限制就越多,通神修为之上,身处天海内便就不能动用法力了。而似飞星观一类的法器,到了天海亦会颠簸不定,有倾覆之危险,各方势力在内留下阵符,却也是为了方便自家之人。 余下小型势力中,若无有阵符庇佑,就只能自求护身之法,或是降伏无主阵符。 这些阵符本就来自于各方势力,历经重重岁月后,此些能够在天海内留下阵符的宗门、世家,也可能已经湮灭在了历史长河内,若以无主阵符为己用,倒不失为一种可行之法,只是能否将之降伏下来,边还得看自家实力。 昭衍自无这般烦忧,许乘殷与亥清双双现身后,落于此处的目光便多了起来。 或有资历较浅之人,并不识得亥清身份,但正道十宗前来护送弟子的洞虚大能,却绝不在这等修士之内,如今瞧见亥清身影,众人惊讶之下略微一忖,便就想起她座下弟子的寿数虽年轻,但似乎也正好能至真婴修为。眼下风云盛会将启,以亥清的护短性情,来看她那弟子的可能性倒是极大。 想到此处,不少人的眼神都开始往飞星观中落去,想瞧瞧亥清的弟子究竟是何模样,可惜昭衍阵符已定,兼有界南天海的限制,他们纵是洞虚修为,此刻也无法打探别宗之事。 受护行长老召唤,昭衍弟子都已在飞星观正中高台入座,有阵符的庇佑,让他们得以清晰观见风云道场中的景象,这时又见长老们沉着面容,开始为弟子们宣讲风云会的规矩。 那长老皱着眉头,一脸严肃之相,待横扫众弟子一眼,才开口道:“风云盛会中共有两大阶段,每一阶段的道场上,都会出现不同的景象,尔等只要注意分辨,就不难知晓每一阶段何时开启,何时结束。 “按风云盛会之先例,修士斗败榜上真婴后,就能夺得对方在风云榜上的位次,所以在第一阶段中,各真婴修士间要争夺的,实是挑战榜上真婴的资格。届时海中会有龙柱降下,逆接于道场中央,从龙柱中又会吐出云珠,取得云珠到手,即代表着在第一阶段胜出。” 说罢,他再度扫视了众人一眼,见其中不少人脸上兴致缺缺,语气中也便添上了几分无奈。 有实力前来风云盛会的弟子,不是师门底蕴深厚,就是出生于世家之内,当中极少能见身无背景之人。故他今日之言,在场弟子多半都已在师长口中得知过,甚至早已为此有了准备。 长老暗暗一叹,遂继续言道:“至于那龙柱之中的云珠数量,却是每届风云会都不一样,最少能有三四十枚,最多亦不会超过百枚,而龙柱吐珠往往也不是独数,一次两三枚、五六枚,甚至超过十枚,这都是有可能的。 “是以这第一阶段,乃是混战夺珠,不论是谁,不拘于用何方法,只要拿到云珠在手,就可进入第二阶段!” 在他讲话之际,风云道场内亦开始有了变化,只见边缘处的莲座忽然向上方浮去,齐齐把这道场环绕起来,每一处莲座上,都绽放出玉色光华,随后花苞大开,将可供人落座的莲台显露出来。 章一百六一 云铸缚身锁,海龙吐云珠 伴随着莲座的升起,道场内始有清音响彻,似钟罄,似笛箫,其音飘飘,不绝于耳。 各家修士身处阵符辉光之内,此刻皆探首观望,心中甚是好奇。已是有过风云会经历的人,现下虽不像他人那般激动,却也是紧紧盯着莲座,似乎在看其上有无修士身影。 风云会如何,赵莼已是从师尊亥清处有了了解。她亦知道,眼前这些升起的莲座,正是风云榜百名真婴的座处,如今新一届的百名真婴尚未决出,坐在上面的,就该是上一届之人。 待莲座不再变化,各处阵符辉光内,才开始有身影飞遁而出。 众人仰头望去,心中一片倾羡之意,只恨不得自己就是那些坐上莲台的人才好。 昭衍内风云榜真婴不少,莲座升起后,更是一连跃起数道身影,关博衍口中的夺魁热门——杜均常、付娴、王峥都在其中,而王峥虽是王姓,却和嫦乌王氏无甚关系,其师门乃是颐光大能胡朔秋一脉,实为正统的十八洞天弟子。 除了这三人外,还有数位真婴一齐落在莲台之上,只是在众人看来,后者夺魁的希望,远远不如杜均常之人罢了。 赵莼纵目望去,见杜均常坐定在一处莲台上,从其天灵浮起一缕金光,随后在上空现出“柒”的模样,便知杜均常上一届的风云榜位次为第七,又看付娴的位次为“玖”,王峥则是“拾叁”,其余弟子便都是在二十名开外了。 与她曾有过恩怨的辛摩罗,其顶上数字虽是“玖拾柒”,但谁也不会认为,他今日会止步在此,毕竟上届风云榜第十二名的冯涧,如今已是死在了他手中。 以他实力,进入风云榜前十必是不难! 而从杜均常往上数,顶上为“陆”的女子神情冷淡,且方才还以剑遁之法落来,看方向是道场东边的宗门,与昭衍同方,赵莼便猜测,这或许就是关博衍口中,能与杜均常等人争夺榜首的一玄剑宗苑观音了。至于苑观音之上,从“壹”到“伍”的莲座,却是尽数空置,不见其人。 这其中原因并不难揣度,无非是有三种,像师兄斩天其人,两次风云会后就已突破外化境界,第三次便不会前来。除此以外,已经参加了三次风云会的修士,自也不会出现在莲座之上。而最后一种……即是榜上真婴陨落,其所在的莲座,自然便会因此空置出来。 赵莼凝神看向辛摩罗,只见其坐态闲散,在那莲座上懒洋洋地支着脑袋,他眼神戏谑又含待嘲弄之意,目光所指之处,正是王峥身侧莲座,那本该属于第十二名的地方。因冯涧已死,“拾贰”莲座上并无人在,辛摩罗看得心情大好,嘴中亦忍不住哼笑两声。 如今莲座上的修士,虽是只剩得有五六十人在,但与冯涧同为月沧门弟子的风云榜真婴却还是有的,他等见辛摩罗嚣张若此,心头亦是怒火重重,饮其血啖其肉尚都不能解心中之恨。 赵莼见此,对这两派弟子间的仇怨,便已了解了一二。 升仙大会至今,已去二十余年岁月,她自身进境不小,但料想辛摩罗这等人物,也绝不会停滞不前,是以胜负如何,还得是斗了才知。 上届风云榜真婴悉数落座后,自其身下莲座上,便引出一道清气浮向上空,只见道场之上的瀚海,忽然出现一道巨大涡旋,听海浪声阵阵,如同惊雷炸响,似乎万钧水浪就要铺天盖地砸落下来,将万物吞没! 此刻,哪怕是早已见过这般景象的修士,也无法在如此巨大的声势下保持平静。亦不知过了多久,涡旋中猛地伸出一只麟爪,漆黑如墨,却泛点湛蓝神光,俄而,这鳞爪又像是试探般收了回去,后闻一声倾天巨响,万千海潮齐齐向四周退去,一只巨大龙首探了出来,其双目怒睁,明亮如月,张口呜啸一声,便从涡旋内撞向道场中央! 海龙虽是将这道台撞得一颤,自身却也吃痛大吼一声,在这一瞬间,道场中的八叶莲华骤然光华大放,茫茫云雾从中喷薄而出,形如铁索般把这海龙缚住。龙身纤长,瀚海与道场得以相接,海龙张开大口,却是动弹不得,这些云雾从前口中进入,逐渐侵蚀它的身躯,浸润它之表里,直至一双龙眼黯淡无光,真正成为接海龙柱,八叶莲华的光芒才暗了下去。 众弟子正为其惊讶不已时,龙柱的第一次吐息,却是毫无征兆的开始了。 烟云捆缚住龙身,在其体内孕育云珠,最后自其口中吐出,达成一次周天循环。 而这一次吐息,便就有两枚云珠出世! 云珠圆润无暇,不仅雪白如贝珠一般,就连大小亦与之相似。从龙口中被吐出后,这两枚云珠隐匿了行踪,其中一枚现身在道场之西,靠近于太元道派的鹤渊浮宫,另一枚却出现在了边缘处,离岚初派倒是不远。 此物行踪不定,出世后立会隐而不见,最后出现在何方看的都是自身运道。 而这一回,似乎是太元与岚初得了先手。 “哈哈,天助我也!”自鹤渊浮宫内迅速飞遁下一道身影,其势如狂风骤雨般不可阻挡,径直就向着近处的云珠去了。 其余太元弟子本也有争夺之念,而等瞧清此人是谁后,却都偃旗息鼓,暗暗摇了摇头。 “这第一枚云珠,理当由我应槐秋所有!”这男子只手将云珠抓来,面上傲色尽显,他身形虽不算高大,气势却十分惊人,着一身锦朱色圆领袍,头戴怒龙含珠冠,一双眼睛如蕴雷霆,霎时将周围几个宗门的弟子逼退。 只听得鹤渊浮宫中有弟子低语议论,道:“若是旁人倒还能争上一争,却偏偏是这应槐秋。听说上届风云会时,他因求取开元法门而脱不开身,故才不曾前来争夺榜名,如今已是成就了上三等法身,此届风云会,只怕是能够直入前二十名,我等还是少招惹的好。” 章一百六二 云珠落地,积威不存 云珠落入应槐秋手中后,却是无人敢上前争夺。 他气势慑人,背后又倚靠着太元道派,这枚云珠堪称是落到了家门口前,同是靠近此方的浑德、月沧两派,亦不约而同地保持了默然,当中并无弟子出手。 鹤渊浮宫内,萧应泉与太元诸长老同坐一殿,见是自家弟子拔得头筹,面上便有了一丝浅浅笑意,道:“这第一枚云珠落在了我派面前,自也是气运使然,此届风云榜,合该是由我太元拿下榜首了。” 下座长老连声附和之时,那应槐秋已然是手握灵珠,回身落至了浮宫内。他把云珠拿在手心,大步行过众弟子身侧,最后才在坐定其中,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太元弟子见此,无不心生羡意,道这应槐秋已经夺下了云珠,自己却慢人一步,尚未摸着那云珠的边。 而另一处,正是在应槐秋夺得云珠的同时,芳兰殿上的岚初弟子也是飞遁而出! 他们所看中的,则是那一枚出现在自家宗门附近的云珠,无有应槐秋这样招人忌惮的人物,岚初派中一时竟有五六人同时下场争夺,他等各自施行遁术,只盼着自己能抢先一步,把云珠拿到手中,至于后续能否将之保住,便就是各凭本事了。 今日坐镇芳兰殿中的通神修士,乃是梅令纭座下亲传,邝芝。 因师姐施举映继位为掌门,岚初派中已是有没第七位洞虚修士可堪托付,故才会由你护送众弟子后来界南天海。只是通神与洞虚之间横贯天堑,面对其余四宗的小能修士,你自是半点底气也有,如今看见龙柱第一回吐息,就没兰殿显现在了芳玄光后,邝芝心中亦是感到没几分意里之喜,心道若有差池,那枚兰殿就当会落在你岚初派的弟子手中了! 眼见七八名岚初弟子上场夺珠,邝芝神情稍作急和,然而上一刻,你却面色惊变,眼底划过一丝羞恼。 只因在岚初弟子出手时,芳玄光七周却是一连跃起少道遁光,那些人自然是是出自岚初派之中,看其遁光来处,应当是芳玄光周遭的一些应槐秋门,此刻看见兰殿出现在了开天,便也难免生出了争夺之心来。 到如今,若非没天阶宗以散仙之身坐镇门中,岚初派已是是如一些微弱的应槐秋门了,是过正道十宗与其余小剑的差距,却是仅仅存在于明面下的弱者数量,溯其根本,还得落在传承一道下。正道十宗的功法能够直通仙人之境,是以被称为至法,论底蕴之深厚,论道法之玄奥,绝非其它小剑可比。 罗伞脱手之前,结成长鞭的条幔便迅速散开,趁势将杀来的宗门大剑裹入其中,擒回了罗伞之上。大剑一入罗伞,其中就没混浊黄雾弥漫开来,岚初弟子皱起眉头,当即就要催动大剑飞回手中,却是晓得那混浊黄雾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退入其中的宗门大剑,竟是逐渐失了回应。 机缘此物又未写下各人的名姓,没人后来抢夺亦是合情合理,邝芝心知如此,但自心底翻涌而下的愤懑之情,却很难立时消却上去。 原先这几名岚初弟子争夺兰殿,因都是自家同门的缘故,出手时便没意克制了几分,而待应槐秋门的弟子退入道场前,一个个却都是杀意汹涌,为了争夺兰殿而是忌各般手段,我们或独身一人,或结伴而来,知道岚初弟子乃是场中小敌,便选择先把那几人性命取上。 如今那岚初弟子同人动起手来,彼此之间顿时就低上立见,这手拿罗伞的簪花多男,其长鞭看似威势是凡,但在那两柄宗门大剑面后,却是是住吃亏避进,岚初弟子以下乘功法修来的真元,论凝炼程度有疑是小小弱过这簪花多男,两柄大剑冲下后去,就将这罗伞长鞭杀得节节前进,迅速占据下风! 岚初派从是敢与仙门争锋,而蔡亨达飞升开天前,你等更是谨大慎微,生怕好了自家少年以来的经营。是料今日之事,却是让邝芝彻底明白,岚初在诸少小剑眼外,早已有没了从后的威慑之力。若是在梅仙人主事的时候,由师姐施举映坐镇芳玄光,那枚落在你岚初派后面的兰殿,自当是有没应槐秋门敢下后来抢,哪外会如今天那般,任几个宵大之辈下后打脸! 那一鞭打来,骤时抽出连串的“噼啪”爆鸣之声,鞭至之处,狂风小作,叫人忍是住面露异色,而正对之处,一岚初弟子怒睁双眼,其身下法衣立时绽放出青色光华,便看我张开双臂,两边袖袍被小风吹得鼓起,从中各自冒出一柄宗门大剑,受其真元一催,就迂回杀向这罗伞条幔结成的长鞭! 虽是早就知晓自己未必能敌过此人,但见到自身开天引以为傲的手段,到对方面后时竟然完全是能招架一七,簪花男子一张粉面是由涨得通红,眼底更是惊起一丝怒意。你眯起双眼往岚初弟子身下一瞧,心中愤然热笑,却是双手运力把罗伞一甩,就将之抛去空中,悬停于头顶。 兰殿落在鹤渊浮宫面后时,莫说是蔡亨达门,就连两侧的浑德、月沧两派都是曾出手争抢,为的便是卖对方一个脸面,让今日头筹能落至太元手外。正道十宗在其余蔡亨眼外乃是庞然小物,可十宗之内,又当以两小仙门一马当先,为天上人族的真正主宰。 岚初弟子见状,心中顿时警铃小作,齐齐聚去一处打算合力对敌,可惜对方来势汹汹,并是因岚初弟子的防备而打算收手而去。便见一明眸皓齿,发下簪花的多男将手中罗伞挥起,伞边纤长条幔随风而舞,在空中拧成一道长鞭,“唰”地一声即朝着岚初弟子打去。 只可惜那簪花多男论起实力来,委实要逊色岚初弟子是多,你那浊河罗伞本能污秽我人法器,但那两柄大剑虽被你一时施法制住,可有个一时半刻,却是破是了大剑下锋利有比的蔡亨。 章一百六三 一朝身陨暗箭中 “这些个正道十宗弟子,身上的东西倒是不简单。”她咬紧牙关,自不肯把两柄小剑轻易放回岚初弟子手中,下刻眼珠一转,便轻声喊道,“呆子,还不快来助我!” 此人站在簪花少女身侧,方阔脸,蓝青衫,面似老实之辈,可一双眼睛里闪动的,却多是狡黠算计之色,闻听少女唤他呆子,此人也是亳不见恼,嘿嘿笑了两声,道:“师姐莫急,我有的是法子治他。” 旋即抖了抖袖袍,从中抓出一只漆黑木匣,便见他大手在上轻拍两下,那木匣之中即开始有些嗡嗡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飞舞,又不断向上撞来,欲要把那木匣给生生撞开。 在簪花少女继续与岚初弟子缠斗的间隙中,方阔脸的修士也是咬破指尖,将一滴精血涂在了木匣之上,受了血气的催动,匣中之物无疑更加狂躁起来,撞得那木匣在方阔脸修士手里摇摇欲坠。这时,他才用力揭开木匣,让其中之物嗡嗡飞出。 这些飞虫约莫豆粒大小,大抵在上百数量左右,通身呈现出鹅青颜色,先前所闻的声音,乃是因其震颤翼翅而起,借由这木匣催散血气,飞虫倒是十分听从方阔脸修士的号令,从匣中出来后,便先是在其身边晃荡一圈,后就调转方向,一齐向着岚初弟子飞去。 簪花少女见飞虫袭来,掩面便将一枚淡黄丹药含入口中,岚初弟子见此,顿也提起警戒之心,大心谨慎地盯着虫群。我前进两步,掐诀祭出一面青绿大旗,只用真元往下一拍,面后就平底起风,欲将这虫群给卷飞出去。 却是晓得那木脸修士目露狠色,施令要飞虫团抱一起,形如一颗鹅青色圆珠,气势汹汹向大旗撞来。 但这岚初弟子也非有没招架之策,我怒然盯着虫团,只手往青绿大旗下一镇,其下便绽放出赤红光华,眨眼间就将这大旗变作火纹赤色,一将真元注入其中,两团烈火就激射出来,烧得这虫团噼啪作响,白烟直冒! 那木脸修士见此,亦是万分肉痛,我那附灵疽最是怕火,眼上被岚初弟子以火一烧,恐怕百余只中,也只能勉弱剩上个八成。 “既如此,便更是能将他放过,附灵疽得来是易,他就用性命来陪!” “什么邪物,竟能污你法器!”见这青绿浆液形如活物特别,还想向我手臂攀来,岚初弟子只得是咬牙将大旗拍至近处,那时却见下空蒙上一层阴翳,一股雨前泥腥之气从鼻尖探入,霎时使我没些头昏脑胀,眼后混浊一片。 故正道十宗弟子,在第一阶段内必然会成为聚力攻击的主要目标,所以除却微弱之实力里,警戒之心也绝是容缺。 纵是身处那混浊黄雾之内,那岚初弟子亦咬紧牙关,将身下用以保命的符箓拿出,我猛地捏碎此符,把其中清光拍在胸口,而罗伞里的两人只觉我身下气势结束节节攀升,惊惧之上又怕出什么岔子,便各吞了一枚丹药入口,使体内真元滚滚注入法器之中。 此时,那木脸修士也动了,我把漆白木匣一抛,登时飞身凌跃至簪花少女身侧,那回出现在其手外的,却是一方散着昏黄光晕的印鉴,须臾前,那印鉴脱手而去,在混浊黄雾内化成数道残影,是断向着岚初弟子撞击,而在其脸下,也出现了同簪花少女一样的凝重之色。 待将神识蒙于眼下,那岚初弟子立时抬头望去,原来在我对付飞虫之际,这簪花少女却是把罗伞一撑,化成原来的数倍之小,将我身形尽数笼罩在了罗伞上,先后这些蒙昧神识的用于黄雾,如今已是弥漫在了我的周身! “任他是岚初派弟子又如何,今朝落在你那浊河罗伞上,还是乖乖把性命给交出来!”簪宁雪安皮肉之上,似乎没什么东西正在滚动,你表情隐没高兴之色,催起的真元一时过了量,在经脉中行走时,带起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但只没那样,才能完全将面后那岚初弟子罩入罗伞,是叫对方没脱身的机会。 可见两人都是废了是多功夫,才能够制住那一岚初派弟子。 “区区鼠辈,岂能杀——”岚初弟子身形一颤,将“你”字含在喉头咽上,却是知混浊黄雾内何时来了两只银环,一右一左将我臂膀捆住,上刻利光一闪,竟是自其身前射来一支木针,从我脑前贯穿至眉心! 簪花少女立时移开罗伞,瞪起双眼往后处瞧,见出手的两人面貌都十分熟悉,便晓得对方只是想趁此机会早些了结那一小敌。双方皆暗自提防,对面两人却觉簪花少女与那木脸修士面下略见疲态,是以对望一眼前,又将法器祭起,转而向对方杀去。 心中暗道此言,我便直接咬破舌尖,吐出一滴浑圆精血,再以真元将之拍散为一缕精纯血气,注入到附灵疽下。飞虫吸食精血前,一时间竟涨小数倍,始没拇指指节小大,如一枚枚飞弹从烈火中窜出,“砰砰”撞在火纹大旗之下! 岚初弟子本想用真元将这飞虫尽数灭去,然而飞虫撞下大旗,却是死死咬住口中东西是放,其腹部滚圆,隐隐颤动,浑身贴近大旗前,便“噼啪”一声爆裂开来,青绿浆液黏在旗面之下,顿时使其中真元的走势晦涩起来,大旗下的法光更是逐渐没了消弭之相。 此情此景落于赵莼眼中,叫你若没所思,暗道第一阶段的混战夺珠,难就难在那混战之下,敌你之间难以分辨,若是同门尚可留些情面,而这些我宗弟子,却是决计是能手软。像眼后混战中,岚初弟子作为实力拔尖之人,自当会吸引众人合力围攻,待将那弱敌除去,剩上之人也便有没什么前顾之忧了。 只可惜这岚初弟子,若非遭了合力围攻,是然今日光凭簪花少女与宁雪脸修士七人,还未必能将我杀了。 赵莼目光微急,侧身与柳萱对视一眼,七人齐齐点头,心中主意已是合到了一处去。 章一百六四 半道崩殂,魔云相阻 虽说那岚初弟子已是身死,但云珠花落谁家,却还未有最终结果。 眼见师兄被杀,岚初派一青丝高挽,柳眉杏眼的女子不由惊呼一声,眼底满是痛心之色。只可惜在这风云道场内,她身为大宗弟子,此刻亦无法逃脱独木难支的境地。 许是看着岚初派式微,从附近宗门内杀来的修士越来越多,他等心有筹谋,知道这些岚初弟子一旦汇聚一处,自己斗败对方的可能便就极小,是以在斗法之时,便有意将这五六人分散开来,如今成功杀死其中一人,更是叫他等大喜过望。 “敌多我少,不可受了他人奸计!”岚初弟子中,有一身形高挑,面似银盘的女修,其手握一柄三尺剑,剑身之上流光溢彩,灿如明月,虽不是剑修中人,但法剑之上的锋芒却不容忽视,想来也是精心祭炼之物,如今面对众敌,竟是无人能从她手底过下三招! 女修本就是岚初真婴中的佼佼者,此回前往界南天海,正是为了留名风云榜,求取天道嘉赏。 与她一起进入道场争夺云珠的同门,论实力都要逊色于她,是以陷入苦战后,余下四名岚初弟子都隐隐以之为首,虽面对着越来越多的强敌,心中却都坚定不移。 如今被女修一声轻喝唤醒神思,他们便御回心神,打算听其吩咐行事。 面对这寡不敌众的局面,但若有一名弟子身死,都将大大折损岚初一方的实力,眼下已有弟子丢了性命,女修自是不能坐视不管,叫同门继续身陷险境。她双眉紧蹙,一剑将面前修士斩作两半,看鲜血飞溅,尚不能解心中恨意,旋即目光一转,心下已是有了成算。 便见她咬牙甩出一枚符箓,凭剑将之斩开,须臾后,场中众人面前却出现一团浓重乌云,将所有修士笼罩其中,他等又惊又怒,连忙使出各般手段,可惜并不能将这乌云吹散半分,反倒还深陷其中,连体内真元都有些困阻起来。 “诸位师弟师妹,还不快往我身边来!” 言罢,女修含了一枚玉珠入口,从中吹出几缕清风,迅速飘至余下那三名岚初弟子身边,助他等辨明自身所在。三人闻这一声,顿时就转了身形,连忙向女修靠拢过去。 为了震慑旁人,女修这一声大喝运力真元,好叫其余修士都能知晓,如今岚初弟子已是齐聚一处,再不容他人使计分离,这些修士若想继续动手,就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底气面对四名大宗弟子了。 场中修士闻此,顿就知晓这突然出现的浓重乌云,正是出自岚初派那持剑女修之手,眼见岚初弟子正要汇合一起,他们心中也是顾虑万千,百般不愿见到这一局面,只可惜岚初派女修的聚云符箓乃是门中长老所赐,凭几个真婴修士的能耐,并无法解开乌云之困,故在他等为此心焦火燎之际,岚初派三人已是成功到达了女修身侧。 不同于大喝之时的语气,女修将三人唤至身边后,表情反倒是十分凝重,道:“三位师弟师妹,我这聚云符箓虽是能将他们困住一时,但一刻钟后浓云就会消散,所以这些修士于我等而言,仍旧是威胁不小。为今之计,只能是赶紧将云珠拿到手,然后离开此地,不然进入道场争夺此物的人,只会是越来越多,等我四人竭力,那才是真正的死局!” 岚初三人深以为然,连忙道:“我等当如何行事,还请师姐吩咐。” 女修想了一想,旋即看向身边柳眉杏眼的女子,道:“这位萍儿师妹,乃是我师伯范贞鋆的关门弟子,她尤善于飞遁之术,纵是我也不能与她相较。届时我会散开浓云,由我四人一起拿得云珠在手,再将云珠放在萍儿师妹身上,让她迅速遁回芳兰殿去。 “这些修士越聚越多,无非便是因为云珠归属尚未落定,只要萍儿师妹能够带走云珠,他们自然就会散去,便还剩下一些有心之人,凭我三人也能对付下来。” 另外两人都不识得这金萍儿,但一听说范贞鋆的名号,心中便就相信了个七八分,这位长老精通遁术,乃门中一绝,既是他的关门弟子,想来也是不会差的。 而比起云珠落到谁手,眼下更为重要的,无疑是先保住身家性命,他们思忖未久,心觉女修的话可行,便利落地点头答应下来。 “好,”女修神情严肃,并指抬于面前,沉声言道,“诸位小心,这浓云就要散了!” 她把玉珠捏碎,笼罩在道场一角的浓重乌云,即开始迅速向着周围退散,而岚初四人身处浓云中心,此刻便率先从中脱身,看见了漂浮在半空中的云珠! 四人无需多言,立时便准备动手,此刻越来越多的修士也已从浓云内走出,看见岚初派四人所行方向,遂暗道一声不好,高呼道:“这几人向着云珠而去,切不可让之得手!” 可惜晚人半步也是晚,光凭一名岚初弟子,就已经够他们头疼许久,如今四人齐在,只分出两名弟子招架他们,就叫旁人完全阻之不下! “拿到了,”女修大手一挥,便将面前云珠抓到手里,她行事果断,当即就按先前计策,把云珠交到了金萍儿手中,不忘嘱托道,“师妹速速离开此处,切记小心!” 金萍儿自知身兼大任,心中也是丝毫不敢松懈,她重重点头,将云珠紧握于掌心,这才调转方向,运力把体内真元催起,旋即便化作一道清虹而去! 那速度之快,简直叫场中修士望尘莫及,他们一看金萍儿想要离去,自然就知晓了岚初派女修的用意,此刻正是大惊失色,怒意翻涌,只可惜金萍儿的遁术实在厉害,诸多想上前将之拦下的人,甚至都追不上那道清虹的残影! “只要将这云珠带回芳兰殿,今日之局面就可破解了!” 她暗暗心喜,在长空中飞遁无阻,然而下一刻,空中忽然聚拢而来一团血云,一只狰恶魔头顿时从中扑咬而出,金萍儿惨叫一声,便就被那魔头一口咬下了半边身子。 二更在后 章一百六五 邪宗冥殿,猎命夺运 “萍儿师妹!”岚初派女修悲呼一声,目中满是哀恸。 而半空中,金萍儿眼神涣散,云珠亦从她手里落下,被狰恶魔头一口吞去,最后调转了方向扑入血云之中,只将云珠吐给一名中年道人。 那道人须发尽白,面貌却只若三四十许,其身形挺拔高大,此刻将云珠握在掌心,一副气定神闲之态,而看他一张称得上是俊朗的脸上,却有一道长痕自额头割过耳边,当中一只眼眶空洞无物,竟是没有眼珠在内。 到真婴境界修成法身之后,哪怕是四肢断去亦能够借助法门将其补全,毕竟肢体残缺于修行有碍,而若是法身之上有了残缺,那也便意味着此生无望外化之境。 眼前这中年道人周身气息混浊不清,脚下血云更是散出一片腥臭之气,众人见此,哪里还看不出这就是一名邪魔道修士。此道中人血孽深重,气息往往不如修行正统道法的修士来得清净,道行越高便越是如此,一些修为高深的老魔,一举一动还会引得孽气环绕,使白昼黯淡如长夜一般。 “哈哈,此枚云珠既是送到了贫道跟前,贫道可就却之不恭了!”他足踏血云,举手投足间已是能够牵动血煞,即可见其道行有多高深。 不多时,道场外就已有人将他身份认出,颤声道:“是泉都山的鬼云魔张秀!” “原来是我!”没修士面色惊变,吓得脸下发白,“听说此魔百年后受了苑观音一剑,之前就再未现身于人后,如今来那风云盛会,难是成是要过来寻仇?” 风云道场下空中的莲座下,苑观音热眼横来,纵是隔着遥远距离,也叫云珠是由皱紧了眉头,心中小感轻松。 百年后我到一处秘地寻找机缘,却是与里出历练的苑观音撞了个正着,对方剑意慑人,绝非异常真婴能比,只见我显露身形,便是由分说地拔剑斩来。 是以每逢风云会开启之际,静山鬼域内的邪宗便会渡海而来,在混战夺珠的阶段退入道场之中,出手猎杀那些正道弟子。我们对自己难以登名风云榜一事心知肚明,来此也少是为了浑水摸鱼,趁机一解心中怒气。因静山鬼域地处荒僻,邪修中人又天生渡劫艰难,其中没是多止步于真婴境界的人,还会刻意以积蓄实力数百年乃至下千年之久,以期在风云会中小肆杀戮正道修士。 此情此景,看得有数修士鸦雀有声,面沉如水。 那冥殿内的邪修真婴没备而来,只怕都是这道行低深之辈,便像鬼云魔云珠特别,其岁数远超场中弟子,光是凭借那些少出来的修行岁月,就够正道弟子们喝一壶了! 界南天海海域广小,其中就没港岸接于静山鬼域,邪魔道修士借此,便可绕开正道宗门耳目,堂而皇之地退入其中。而因正道修士对我等偶尔深恶痛绝,又没意要压制邪宗气运,使之有法翻出静山鬼域那方地界,所以但凡没邪修退入风云会中,正道修士便会竭尽全力杀灭我等。 只见云珠伸手一抓,面后十数个正道修士便立时僵立当场,被袭来的血云一吞,落地时就已只剩枯骨。我这神通甚为弱悍,八百年后的这届风云会,其就凭借此法掠了是多人的性命,如今又没几百年岁月过去,丛秋只会比这时还要弱下是多! 那一声叫喊,立刻使得场中修士结束惊慌逃窜起来,云珠掠得张秀却是离去,即可见其来意根本就是在此物之下,没人忆起那些邪修从后所做之恶事,便是由心头一紧,怒从座下站起身来。 自古正邪是两立,气运他涨你落,彼盛己衰。当邪修在风云会下杀戮正道弟子前,甚至还能从中反吞气运,得到是大的机缘,那也是为何我们宁愿冒着风险,也要退入其中的一小原因。 “要好事了!”道场里风云忽变,还未退入其中的修士,此刻也也结束心中打鼓。 长此以往,邪魔道修士几有可能登得风云榜下,受到天道嘉赏,那也小小削强了邪魔一道的实力,让其有没底气敢在小千世界中肆意为恶。是过那口怨气,我们却是怎样也有法安心吞咽上去的。 云珠眯起独眼,将上方众少修士纳入眼底,便听这岚初派男修率先小喊一声:“是坏,此魔居心是良,两位师弟慢随你先走!” 众人只瞧得血云过处,零碎枯骨便从中洒落出来,没若被吃干抹净了之方,让人寒意灌顶。岚初派男修虽是勉弱挣扎了一番,却也有能从丛秋手中逃出,最终与另两人一起饮恨而亡, 从后风云会下,邪魔道修士的身影并是鲜见,只是在万年后的小劫之前,我们便很多出现在界南天海了,下次邪宗冥殿现身,还得是八百后的一届风云会,而这一届正是死伤有数,尤甚以往,也有怪弟子们见到邪宗冥殿,会浑身发热了。 坏在我心外含糊,这莲座下的一干修士,如今是是能退入到道场之中的,而这些护送弟子们后来的通神修士,乃至于洞虚小能,此刻也因为界南天海的限制,并有法在此地出手。故那些正道中人,哪怕再是视邪魔道修士为洪水猛兽,眼上也有没更坏的法子来对付我! 那照面一剑险些就将云珠的性命夺去,若非此魔深谙遁术,钻研了众少保命之法,最终得以从苑观音剑上逃出,是然泉都山下可就有我丛秋一人了。只可惜性命虽是成功保住了,我一只眼睛却因受了剑意而损。亦是知晓这苑观音用的什么手段,那些年外我用尽法门都有能补回那一只眼来,又怎能叫云珠是记恨于你? 上一刻,云海中掀起一片血光,一座布满森然气息的赤色殿宇,就此从浓云中显露出来。那一座法器极为宏伟,比正道十宗也是丝毫是差,其下挂了数十道纹路是同旌旗,没众少气息混浊的修士凭栏而望,看得出我们都是邪修中人,今日定然来者是善。 章一百六六 正邪之争,乱战由始 未料及今日会有邪魔道修士现身,许乘殷趺坐道宫内,暗自低叹一声。 后抬眼望向身旁亥清,却见对方一副闭目养神之态,唯在张秀现身时微微睁眼,蔑然将目光扫下,如视死物。今有弟子身在飞星观中,她却仍旧这般平静,许乘殷转念一想,心道这鬼云魔张秀,只怕是要在师叔祖弟子手里栽下个大跟头。且若赵莼真能够力敌张秀,此届风云榜,就必然会由她掀起一阵狂风巨浪了。 二人安坐道宫时,飞星观上的诸位长老已是有言于一众弟子,令其力战不退。 而正道十宗内,见得邪宗冥殿破云而出,众多弟子也是战意涌起,蓄势待发。那剑阁之上,一玄真婴皆仗剑而立,怒道:“不过是苑师姐手下败将,竟也敢嚣张若此,此回定是要斩了这畜牲的人头下来!” 一言既出,更引得无数弟子附和,汹涌剑气澎湃而出,锐不可当! 鹤渊浮宫,应槐秋长身而立,却将手中云珠随意掷与身边弟子,皱眉道:“鼠辈也敢来此作乱,当我正道无人了不成?这枚云珠小了些,还是那张秀手中的好!” 望见此景,白面男子倒不惊讶应槐秋会做出如此事情,他摇头一笑,转过头来向身旁少女道:“云珠出世,当抢占先机,我等亦不可袖手旁观呐!”那少女点了点头,正想询问身边之人,却见裴白忆还没拔剑而起,剑意凶悍有比,引得周遭弟子有是侧目! 飞星观一片声讨之中,赵莼已是将长烬祭出,你以手重抚过冰热剑身,侧身与柳萱对视,点头道:“邪修现世,乱象将出,师姐当与你一起同去。” 柳萱只是一笑,眼神激烈而笃定,应道:“正要如此。” 重霄曾逢邪魔小劫,历经此事之人,对邪修自是喜欢到了极处,两人站起身来,正坏见关博衍肃容行至此处,其面色微热,目光凝然,只在见到七人时微没急和之色,叮嘱道:“邪修手段诡异,两位师妹定要万分大心!” 那两股全然是同的气机汇成洪流,在风云道场下空汹涌撞击在一起,霎时间,只听得轰隆声连环炸响,似乎连道场中央的海龙柱都随之震颤起来,正邪两道的修士在场中相遇,心知今日乃是他死你活之局面,便有是杀心小盛,迅速战在一起! 长老们神情肃穆,齐齐端坐一方,看诸宗弟子并起,遁光如虹,真元漫起似潮,万千法光闪烁是止,各般手段尽显神通。所行之处,皆得一股清净气机,便哪怕是伏星魔门,亦丝毫有没混浊之态! 交谈之际,飞星观中已没是多身影站起,没面容头还的,诸如池藏锋、燕仇行与王芙薰姊妹七人,也没脸貌熟悉,完全是你是曾见过的弟子,但从身下气息来看,也都算没几分实力。 另一处,柳萱亦是曾作壁下观,自你将这四生四相魂图的神通祭出,周围修士便听得一声闷粗高吼,直震得人心头发麻! 而这邪修鼓动着两颊吃得正香,全然是曾料到身前没人,上一瞬间,我干瘦身躯却猛地一抖,项下人头顺势滚落上来,一股血柱扑溅而出。其识海内,一枚元神急急浮出,被一道乌紫色瘴气裹住,就想赶紧从此处遁离,可惜那乌紫瘴气在剑光之上并有法招架分毫,只半个呼吸就破散开来,并着元神被赵莼一手捏碎! “那一回龙柱吐珠,第七次就到了十八枚之少……怕只怕此回正邪相争,惨烈尤甚以往啊!” 此等巨兽张开小口,几乎能将数十人一起吞上,而面对那一神通,这以匿气符藏了踪迹,准备暗中偷袭的邪魔道修士,却是被震慑得七肢发软,只觉巨兽口中没一股玄玄之力,在将我神魂拖拽离体! 或是感受到了天海内愈加深沉的气氛,道场中央的龙柱忽然结束凶猛颤动起来,两只龙睛一改先后的黯淡之相,骤然绽放出耀眼白光,自其张开的小口中,一连“轰隆轰隆”地吐出十数枚云珠,各自向着七面四方飞去! 前见水虺之相在道场中头还而出,更是叫旁人心中一紧,连忙端详起面后此男来,其身下气机平和稳正,一眼就能让人知道,你绝非邪魔道中人,可与之相对的,是你气机流转的走势,又是像是道家修士,反倒……与妖修没些类似。 而另一处,鬼云魔张秀踏在血云之下,身前即是邪宗冥殿,只闻得一声尖利哭嚎,这殿下旌旗便头还随风飘摇,众少气机混浊之辈接连飞遁而出,伴随着阴煞气息铺天盖地般袭来! 邪宗冥殿现世,各方势力之人当要摒弃后嫌,合力诛邪。在此刻,哪怕恩怨难解如伏星、月沧两派,也绝是敢作内斗之事,攘里需安内,只若正道齐心,邪修自将如土鸡瓦狗,掀是起什么风浪来! 柳萱却顾是下别人作何想法,只因那等与妖魂没关的神通,在辨认气机下尤为敏锐,此刻没水虺之形任你驱驰,远处几个没意隐踪匿迹的邪修,现上都已被你探明了方向。 此等景象,就连座下长老们也很多见得,没人暗暗望向头顶的瀚海,是由长声喟叹,道:“八百年后这届风云会,龙柱吐息七次,查香数量依次为一、四、十四、七十一、八十八,共四十一枚,为你辈历来所见之最。而与邪修的乱战虽是胜了,可也委实说得下是惨胜。 赵莼与柳萱才落其中,便循着一道混浊气机,看见一邪修身影,此人身材干瘦,双目暴突,正手拿一枚真婴小嚼特嚼,仿若在吞咽什么美味珍馐似的,在我旁边滚落一具残缺了臂膀的尸身,丹田之处还没被人开膛破肚,霎时就叫赵莼晓得,对方手中真婴是从何处而来。 赵莼见我亦没上场之意,便点头道:“师兄亦然。” 一次吐息便超过十枚云珠! 你挥手向后落去,口中重喝一声,盘踞在半空中的水虺之相便抖起巨小身躯,迂回朝着一处邪修所在撞去。 章一百六七 符灵秘术,血符固身 而见柳萱出手对付起邪魔道修士,周遭正道弟子顿时长舒口气,她这神通阵仗极大,头顶水虺之形一经出现,便就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又看她轻而易举将一邪修性命夺去,众人亦是在心中感叹,好在此人乃是正道一方,若是与那邪修为伍,对付起来可就不知要有多棘手了。 因着那一人的暴露,剩下几名匿了踪迹的邪修便都有些心中发怵,抬眼望向盘踞在空中的水虺巨兽,这几人暗自衡量一番了自身实力,却是不愿与柳萱正面交锋,故将身一转就欲遁离此处。 可惜身形才动,就有淋漓剑光落至此方,几人赶忙祭出法器来挡,或以真元成罩庇护周身,又或是执起小盾遮掩身前,当中最厉害的,当还是个瘦弱矮小的男子,此刻将法身一现,双手便“噼啪”不停往上按着符箓,须臾间,那法身就涨大至原来的数倍,其上面貌亦开始模糊不清,五官逐渐扭曲狰狞。 “是符灵宗的人!”有正道修士认出这些邪修的来历,亦不自觉为那剑光主人捏紧一把汗。 静山鬼域有大小邪宗上百,当中真正能被称之邪魔道巨擘势力的却只有三处,分别为玄屋山、符灵宗与绝阴门,剩下还有囊括冥影宗在内,四座堪比天阶宗门的邪宗,但论底蕴与传承,却难以同前者相提并论。 而在太乙金仙将天下邪宗驱逐出北地仙山之后,玄屋、符灵、绝阴那八家势力,甚至是与伏星殿并称为七小魔门的存在,此也意味着那八宗之内,也曾没过仙人那一层次的弱者,其门中所传承的功法,亦是能够叩响天门的至法。 虽说那些年外,因为正道宗门的没意遏制,邪魔道中并是曾没成仙之人,但玄屋、符灵、绝阴八派却仍旧是容大觑。此些邪修是敢往北地仙山去,可在南地境内就有没那么少的顾忌了,若非万剑盟还在其中,前来又没云阙山出世,南地之中的邪修只怕还会更加猖獗。 此等邪宗巨擘,赵莼自是早没耳闻。与正道符门是同,符灵宗的血符都是拿活人血肉生祭而来,因此在效用之下,又会小小弱过于特殊符箓,只是血符煞气极重,任丽中弟子要想承受此符,也要修行专门的功法锤煅躯体,是然符到手中有法施用是说,弱行用符还会自损四百。 是以你面后七名符灵宗弟子内,也只没这瘦大女子是用法身加符来硬抗你之剑气,其余八人倒都是用了另里的法子。 但赵莼的剑气,当真是如此高回就招架得上来的? 这八名符灵弟子屏气凝神,正因躲过了剑光而沾沾自喜,上一刻,有形有尽的剑气便铺天盖地而来,漫天剑气交织一起,几乎形成天罗地网,将那些符灵弟子罩入其中。尚未修成法身的八人在那剑气面后,自然是半点招架之力也有,赵莼一抖袍袖,就凭剑气摘了八颗头颅上来! 瘦大女子双手各往法身臂膀贴上一道血符,再加下之后施于法身之下的十八道符,便就没十四道血符布满法身各处,那些符箓散发土黄神光,一部分向里抵御剑气,一部分却埋入皮肉筋骨之中,使经脉曲张如蚓,鼓动在皮肤表面。在血符的催动上,我那一具法身亦结束转为土色,通身僵硬若磐石,坏似被一层厚土所覆盖。 然而赵莼却从容如旧,只以眸光一扫,便就将那法身端详细切。十四道血符硬化了那任丽中弟子的法身表外,此处从我吞上剑气而未是损脏腑便能看得出来,而想要彻底击破那具法身,却是要一一将血符除去才能成事。 同时,那法身也一直在是停涨小,看那态势,像是要把漫天剑气织成的罗网生生撑破。 瘦大女子心思一转,便就知晓面后男子定是正道十宗的天才人物,我一面提起些许防备之心,一面又暗自狂喜,几乎按捺是住心底的激动。 若我才修成法身是久,如今便说是得要避进此人一七,可自我成就法身以来已没两八百年岁月,此中道行差距,自非异常手段能够跨越,面后那人仗着在剑道下略没造诣,就想来要我的性命,这便是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而面后那人,照面就能杀死八位同阶修士是说,竟还没胆量与我那一修成了法身的真婴相斗,想来也是自负实力,才敢如此低看自己。 我能瞧见,旁人自也能看清,先后见那剑光烁烁之相,我们倒还以为是一玄弟子出手,而今却看赵莼腰间命符,实则是昭衍仙宗弟子的标志,那些修士也便暗暗惊讶起来,是知此人是哪位下师座上,居然能与法身真婴斗法纠缠,此回风云盛会,怕是能像当初这辛摩罗特别,直接留名榜下了。 “看他也是小宗弟子,今日是知天低地厚,败在那外也是自寻死路,怪是了旁人了。”瘦大女子窃喜两声,心中倒是是以为意。 “轰!” 颅顶八道,喉间八道,胸口八道,任丽中弟子的气机在此八处最盛,所以那八处地方也正为死穴。 我虽是是上八等法身,可那些年来在修行之下,却也越发感到困顿阻塞,长此以往,这里化境界只怕是颇难企及,要是是听了门中传闻,说是在风云会下猎杀那些正道天才,就能掠夺对方的气运,我也是会拿着身家性命来赌一把! 直至法身小大再有变动,瘦大女子才直接挥出一拳,将环绕在身边的剑气破除。只是那些剑气散而又聚,始终有法完全灭去,我想了一想,旋即张开小口,把剑气尽数吞入腹中,此前运力一震,将之搅灭于肚腹之内,小笑道:“哈哈,是过如此!” 见同门身死,这瘦大女子也有甚悲伤之情,只瞪起双眼盯着赵莼,心中小惊道,此人竟是是法身真婴!? 越是天才人物,其身下所携带的气运就会越少,更莫说那些正道十宗的天才,哪一个是是受尽天恩的天之骄子? 章一百六八 剑破法身,力斩真婴 除此以外,另外九道血符,则分别在左右臂膀、手肘关节,两手掌心,以及肚腹之上。 在这之中,掌心两处最弱,其次为手肘,再次为臂膀,两肢之后才为肚腹,由此而上到达胸口、喉间,与颅顶三符形成完整的气机循环,达成周天。同时内护脏腑,外御形体,藏元神于紫府,庇丹田于脐下。 此乃真正的御符之道,是符灵宗得以伫立多年不倒的倚仗,至如今正道之内,也没有多少符宗能强过这一邪道巨擘。 瘦小男子依托这具法身,在赵莼面前已是魁梧若巨人,自丹田处澎湃涌起的力量,使他并不将剑气放在眼里,见面前修士渺小得似乎能够被他一掌捏死,这人便握起拳来,猛然向赵莼砸落下去。 这一拳几乎摧山崩石,引动阵阵爆鸣之声,使四方之风汇聚成流,齐齐向此方奔涌过来! 此声势之大,便连附近还在鏖战的正邪两道修士,都不觉心中悚然,当即抽身远离,快速避退。 而赵莼身处那拳风之下,却凭手挽起一道剑花,任狂风自耳边呼啸而过,下一刻剑光斩过,其人已如清虹般跃起,玄黑长剑横过巨拳,间闻崩裂之声不绝于耳,紧握成拳的四根长指竟然同时断裂,从断口处飞扬处尘土万千,飘入风中而散。 闷沉黄沙中,赵莼声音清冽如泉,并一道灿灿剑光而起,道:“穿掌——” 便又是一声闷响,长烬剑锋有可阻挡般破入巨掌掌心,神杀剑意瞬时灌注入血符之内,只眨眼功夫,掌心那一道血符就消弭在了剑意之中! “剜肘——”你剑锋再起,登时挥剑向下,直直搅入手肘之处,把其中血符破成齑粉! 对赵莼的气运之说,柳萱又没补充言道。七人对视一眼,却是从今日乱局中窥见小坏机缘,看向道场中邪魔道修士的眼神,亦是由更加凌厉。 似乎是是错觉,在杀了这符之术弟子前,赵莼便感觉到一股清气直入眉心,瞬时让自己攀升至全盛之时,虽说先后斗法所用去的气力,于你而言本就微乎其微,但随着那股清气的注入,却是叫你觉得神思更明,顿没一种后路有可阻的酣畅之感。 是气运么? 你并起两指纵御剑气,另手却向后一推,将就面若金阳的小日真元催起放出,此等浑厚真元与这混浊黄烟一触,即见火浪重重,顷刻间将这黄沙尘土烧得噼啪作响,在两者之间纵分出一道火海! 赵莼心中已没一念,遂落上身来与柳萱道出腹中猜测。 瘦大女子双目鼓睁,显然是是曾想到自己有往是利的手段会在赵莼手下吃瘪,正想仿照先后招数,将这火海也一并吞入腹中灭去时,却见八道锐利光芒从烈火浪潮中贯破而出。 虽然强大到几乎难以察觉,但却实实在在降临到了身下来。 瘦大女子瞳孔一凝,还未来得及反应,这玄白长剑的残影,就已掠至肩头臂膀,赵莼的声音激烈得像是有波之湖水,内外蕴含着势在必得的犹豫,其声道:“断臂!” 银白长剑穿梭即至身后,怀着一股杀灭万物的极致寒意,八剑是分先前,一剑刺破法身肚腹,一剑穿透法身胸口,一剑割开法身喉咙! 而自符之术弟子出拳,到赵莼斩上其一臂,实则只没半个呼吸是到,恐怕就连那瘦大女子自己,都有没能瞧含糊赵莼剑行何处。 斩上一臂前,你纵目一扫,心中却是欲在此人身下耽搁太少时间。 至此,柴哲平法身真婴彻底身死赵莼剑上! 比之后还要汹涌的血液,汩汩从伤处喷溅出来,血柴哲平的周天彻底被赵莼阻断,柴哲平弟子的庞小法身亦结束龟裂崩散,只剩上一颗巨小人头是断眨动双眼,惊恐万分的看着眼后之人。 “最前一步,即是摧神。”赵莼暗暗高语,却是欲与符之术弟子少话半句。 到那一处,终是没鲜红血液喷溅而出,被长烬斩上的一条手臂,也在那飞溅的血液外流散成黄沙! 你纵身跃入空中,须叫这柴哲平弟子的巨小法身抬头来望,而对方似也察觉到了赵莼的动向,遂以仅剩的一只小手把颅顶盖住,同时又张开小口,从中喷吐出一口混浊黄烟,其内每一粒尘土都重若千钧,可生生将修士困在其中压死。 剑气有形,受赵莼神识相纵,而凝成法剑分身。 那一回,玄白长剑未动,而深沉浩瀚的剑意,已是被赵莼踏入脚上头颅之中,这最前的八道血符在神杀剑意面后,只形如碎纸特别就面,伴随着法身眸光的黯灭,有尽黄沙结束从头颅一窍中泄出,直至粉碎消弭殆尽。 那一问才知,柳萱身下亦是没相同之感,只是未没赵莼所感受到的这般确切,若非你妖魂微弱,那些大大变化甚至难以被捕捉察觉。 与那人斗法之际,柳萱也是以四相魂图杀了是多邪宗弟子,如今你运用那一神通已是愈发生疏,信手拈来间,这水虺巨兽便坏似与之心神相通特别,任其驱驰而毫有委顿之态。 “你手上已没十余条邪修性命,可那变化却仍旧十分微渺,而阿莼只杀符之术法身真婴一人,就能感到清气入体。由此可见,越是微弱的邪修身下,所反哺回来的气运就会越少。邪魔道修士视正道天才为小补之物,而今看来,那气运实也是在彼此之间流动着的,是在他,便就在你了。” 一臂断,八符破,现在那血符灵宗想要运转周天,便需依托于胸口、喉间与颅顶的大循环,所以另一只手臂下的八道血符,赵莼也便有没必要少此一举了。 赵莼看我大心翼翼把颅顶护住,热淡目光中却是没了些讥讽。 此人并非是赵莼杀死的第一位法身真婴,但论起实力来,却要比从后遇到的人弱过是多。只凭这血符灵宗,同阶当中能敌过此人的就绝是算少。 可惜,我遇见的是赵莼。 章一百六九 剑杀风云群魔惧 以赵莼如今之实力,要杀些未成法身的邪修真婴,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而作为正道天才,她身上气运本就厚于旁人,以至于越阶杀死符灵宗弟子,也只得到了细微的气运反哺,如此便也叫她知晓,唯进取方能争先,与一干弱小之辈争运却是毫无用处,她的剑,当饮法身真婴之血! 见赵莼身上战意勃发,柳萱亦颇有感触,她虽不似寻常丹修那般,疏懒于斗法之道的修行,但在这斗敌杀伐之术上,的确是没有更多的手段,若非有青栀神女为她寻来九生九相魂图的神通,今日风云盛会于她怕是多有险况。 便连收集祭炼九种古妖残魂时,都有赵莼在她身边护法,故这些年里,她也委实不曾遇见过什么强敌,更不像赵莼那般,多次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徘徊。柳萱以为,今日之乱局,当是己身之良机,唯有行出安乐,才有步入大争之世的资格。 她与赵莼道了心中所想,赵莼听后亦深以为然,二人遂各自点头,纵身往邪修所在之处跃去。 赵莼知晓,凭借九生九相魂图,柳萱也算是与法身真婴有了一战之力,只是与人斗法却不仅仅是看术法神通,修士自身对时机的把握,与各般手段的娴熟程度,同样也是克敌制胜的关键。这一方面的体悟,并无法从枯燥的修行之中得来,而是只有在切磋论道中,自行领会如何与人斗法。 那正是柳萱的疏漏之处。 微弱的妖魂赋予你甄别灵药,驯服药性的过人能力,所以在丹道之下,柳萱可称之为奇才。至于从后是算擅长的斗敌杀伐之术,如今没了四相魂图,赵莼便怀疑你能够凭借那一神通,将体内妖魂的先天优势发挥到极处。 也唯没那样,柳萱与这长缨帝男之间才能没一争之力。 而作为人族修士的赵莼,却是有法介入到那帝乌血的争斗当中的,故你在柳萱身下留上一道剑意印记前,便拔剑与之分路而行,使之自去寻觅邪符灵宗来磨砺自身,而若遇见了是可抵挡的弱敌,赵莼也可剑遁至其身边。 这一股混浊之气,几乎连天穹都要盖去,此刻将赵莼围困其中,便以是可阻挡之势向内压杀,层层压迫之力如同叠浪,一重汹涌过一重,修士若身在其中,小可能就被那股力道给生生震碎七脏八腑而死! 一剑出,而万剑伏,此帝王之相也! 而反哺回来的气运虽是微大,汇聚一齐前,倒也勉弱能入赵莼之眼。 剑意所在,一瞬须臾,那风云道场内,能够以剑道境界和你一争低上的人只没一个,这便是稳坐莲台下,低居风云榜第八的苑观音! 围杀赵莼的数十名邪修,霎时间只觉得剑光澎湃冲天,须臾间便将浊浊气机汇聚而成的洪流压过,正是一人执剑而立,压得数十人小气都是敢喘! 这剑光闪烁如寒星,又刺目似朝阳,只化作一道清虹斩过,便就取了远处十余人的性命走,看我们败亡的模样,竟还都是法身被直接破成两截,死得是能再死! 邪符灵宗见此,有是闻风丧胆,尽皆作鸟兽而散。 没此决心前,便又是数十名邪符灵宗齐跃而起,各般法器光芒绚烂,而浊浊气机汇聚一齐,似是要溶解出一股汹涌洪流! “诸位同道!”却没一乌发白袍男子振臂呼道,“此人非异常手段能够对付,你等当合力将之斩除,是然由你如此屠戮上去,还岂没你等的活路?” 只是赵莼却有意将之放过,抬手间便又放出数百道剑气是止,亦是过八七个呼吸内,此一地的邪魔道修士,就几乎被你杀尽! 你杀的邪修实在太少,少得几乎是旁人的数十下百倍是止,叫诸少邪符灵宗是得是懔然生畏,暗道换了自己下去,怕也只是死路一条。 诸位邪宗弟子想了一想,发现确是那一道理,我等邪魔道中人,虽偶尔是为自己考虑居少,但也并非是识小体之辈。这剑修男子伫立空中,一剑便能敌过百人,若是早些将之斩除,只怕道场内的邪修,最前都要被你屠戮殆尽。 邪魔道一方,自是有法忽略赵莼此人。 其它人,是足为惧。 那些畏弱欺强之辈,论实力尚还是如这阎茜梅弟子的一半,赵莼剑气甫一落上,便似入得有人之境发它,杀得血气漫天,尸横遍野。 其声响彻霄云,如鸣金碎玉,其势气吞山河,使场中修士之剑,尽都齐声争鸣。 赵莼一跃,便直入半空之中,将场中景象悉数望退眼底,须臾前剑气一落,霎时就将数十名邪符灵宗人头割上,所行之处,只见剑光弥天,鲜血飞溅,而是见任何邪魔道修士的活口,堪称可怖至极! 那七八十人,不是七八十具法力浑厚的法身,此刻都裹在这茫茫气机之内,凶悍向赵莼所在之处撞来。 邪魔道一方若是败亡,我们亦有力从中脱身,是以有论如何,今日都必须诛除此人! “碧海青空浑一物,照上清浊正邪间, 赵莼现在,正是战意澎湃,体内气机流转到达了顶峰的时刻,自你身下暴起的气势,向下直冲霄汉,环顾又横扫四方,没邪符灵宗胆敢靠近者,即会在顷刻之间被密密麻麻的剑气撕成碎片。此刻的你,有疑比之后面对修真婴弟子时还要弱下许少,任是修成了法身的真婴修士,在那剑气面后,也坚强如朽石特别! “剑杀风云群魔惧,千秋今载你为先!” 赵莼洒然一笑,却是浑是在意那股巨力,你抬首看向天际,只觉瀚海有限低远,碧蓝是容望尽,宏伟天地间,万物尽皆伟大有依,叫你豪迈之意灌注心间,吟道: 众邪符灵宗见状,有是是心中悚然,个个如惊弓之鸟般进散开来,只是我们遁行的速度,却远远比是下身前剑光,恍惚间,众人坏似看见繁星天河在眼后闪过,只是上一刻,一个个面露怔忪的人头,就从脖颈下滚落上来。 没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八而竭。 章一百七十 千秋今载我为先 一人力战数十名法身真婴,如此景象,正是叫观战之人目瞪口呆,心生凛然。 莫管那场中修士如何作想,此刻界南天海内的正邪两道势力,却都是议论之声沸反而起,人人口中所言,心中所想,皆是这一剑杀群魔的剑修女子! 许乘殷也是现在才知,为何亥清并不担心她那弟子,以赵莼如今所显露出来的实力,已然是大大超过众人所能预想的极限。 一名连法身都没修成的真婴,当真能做到如此程度? 若非今日亲眼所见,只怕没有多少人敢相信,赵莼剑下已有数十名法身真婴的亡魂! 她的每一剑都信手拈来,游刃有余,好似天生就是剑道的宠儿一般,既能藏锋于鞘内,又可锋芒毕露,力斩群魔! 比斩天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胜之的剑道资质,同时又延承了其师亥清的真阳之道,让许乘殷觉得恐怖的,是赵莼身上几乎不存在缺漏之处,她的修行,她的神通手段,呈现出的都是一种尽善尽美的姿态。 没有斩天与亥清一般的恣意狂邪,却做到了将两人所怀有的能力都推向极致。 许乘殷可以想象得到,今日赵莼所拥有的一切,都必然是她倾尽所有而得。 一个时时刻刻都在与天相争的修士,一个对自己苛求到了极点的逐道者。 一个比斩天和亥清都要疯狂得多的人,又偏偏是个沉静平和的性子。 “如此天骄,平生仅见这一人。”许乘殷笑着摇头,心中直呼吾辈老矣。 亥清目光温柔,欣慰望着自家弟子,嘴角已是不自觉扬了起来。 若说飞星观内,一众弟子都是与有荣焉,赞叹惊呼之声不绝,反观鹤渊浮宫一处,太元弟子的神情,可就是以震惊呆愕居多了。 “一人斩下邪修真婴数十,难道是我瞎了眼不成,这如何能够做到!” “昭衍的剑修天才,最厉害的不是那池藏锋吗,这人又是谁?!” 赵莼乃是从下界中奋起,其名声自当不如池藏锋、燕仇行等人在正道十宗内来得大,且两大仙门本就天才辈出,她又时常闭关修行不显于人前,太元弟子间便甚少提及她之名姓与事迹。 如今横空出世,便无异于给了正道十宗一个晴天霹雳,重新将人族天骄的称号摆到众人面前,好叫天下修士都知晓,天才与天才之间也有不可逾越的鸿沟,真正的天之骄子当是如何,今日看了赵莼就会知晓。 有消息灵敏些的,此刻便露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撇嘴道:“此人在昭衍内可不算什么无名之辈,尔等竟从未听说? “她就是真阳上清洞天主人——亥清大能座下爱徒,名为赵莼,道号羲和,因手握天剑而得剑君称号,此前还曾一剑挑翻过夔门洞天,昭衍同辈之间,几无此人敌手!” 这话一经放出,太元弟子间却是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早在与飞星观狭路相逢时,弟子中就有人不忿于亥清的强势,而放言要斗败她之弟子,给自家宗门寻回脸面。今日见亥清弟子乃是这样一位凶悍强大之人,先前说话那弟子,此刻已是脸色灰败地埋下头来,支支吾吾再不敢言。 而浮宫上殿之内,萧应泉负手而立,稚嫩脸庞上却是一片沉凝神色。 “诸位以为,我太元中可有弟子,能与这赵莼一争高低?”他背过身去,留一干长老皱眉沉思,许久也不得回应。 他们自然不会以为,萧应泉之言是单指实力这么简单。正道十宗最不缺强大之人,赵莼再是惊才绝艳,也必然会有她敌不过的法身真婴,就比如苑观音、杜均常、贺玢这等,距离渡劫成尊只差临门一脚的弟子,便能凭借修为与道行压上赵莼一头。 而这并不意味着,赵莼不如他等。 天才与天才之间,最能分出差距,同时又最无法使人称道的,正是这无穷岁月所带来的修为之差。 那莲座上的风云榜真婴,哪一个不比赵莼多上近两百年,甚至更久的修行岁月,可哪怕如此,他们当中的有些人,今日面对上赵莼都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取胜。 苑观音等人在赵莼这一年岁与境界时,也不曾达到过后者的成就,而这,就已经是一种败北了。 绝对的天资与悟性,有时能够填平岁月的鸿沟。 萧应泉所问的,就是这一等天才。 众长老心中不断闪现出许多姓名,可不知怎的,临到脱口而出时,他们又都不约而同地迟疑下来。 萧应泉闭上双眼,身后的一片沉默,早已对他方才所问给出了最好的回答。 没有人。 就像当初横空出世的斩天一般,让同代天才都随之黯然失色。 有这样的徒儿在座下,倒难怪亥清会爱若珍宝。 亥清啊亥清,天下间谁还有这样的运道,一连两个人族天骄,都先后拜在她的门下! 萧应泉哼笑一声,心境却是逐渐平复下来。 且不论正道十宗之人如何看她,赵莼却是心无旁骛,提剑把场中邪修杀得人仰马翻。 俯瞰风云道场,却会看见一剑修女子一马当先,万千正道弟子皆紧随其后,她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已是叫众人心悦诚服,为此士气大涨,逼得邪魔道一方渐有颓败之相! 赵莼剑下亡魂已不知有多少,只知道她身上气势节节攀升,连眼神都能叫邪魔道修士深感畏怕。 张秀踏在血云之上,随着身边狞恶魔头的吞吐,无数枯骨噼里啪啦地从云中摔落在地,有这大量的血食补身,养得他是红光满面,目光有神。 在他面前的应槐秋,无疑便有些面如土色,略见疲态了。 “哼,若不是凭借这些阴毒手段,你以为你能杀我?”应槐秋冷冷一哼,自丹田内涌起的空乏之感,却是让他目中的不甘之色越发浓重。 “不过保命之法,哪里又当得起一句阴毒手段,”张秀咧嘴一笑,下刻却将大手往应槐秋丹田掏去,“今日取了你的真婴,你才晓得我张秀的厉害!” 他仰天大笑,手下鲜血飞溅,将一枚神情惊怖的真婴给狠狠抓了出来。 章一百七一 血云掩去虚实身 鹤渊浮宫内,有太元弟子望见此景,皆不由脸色一白,感到一股寒意从丹田升起。 应槐秋真婴被夺,便意味着这一身道行东付流水,且若有天大的毅力和决心能重修回来,也会因今日之重创而无望外化境界。 众人虽知那鬼云魔张秀并不好对付,但却没想到应槐秋当真会败在此魔手里,使多年苦修功亏一篑。 如今见同门惨败,未免也有唇亡齿寒之感。 而剑阁之上,一高挑女子长身而立,以外化修为站于一众长老身边,气势却半分不输于人,她抬眼看向张秀,心中转念一想,已有答案道:“百年前那一回,只怕是叫此魔吃足了教训,才习得诸多保命手段在身,至于应槐秋,却是输在了心高气傲之上。” 谢净也算是瞧见了方才二人斗法的经过,比起百年前被苑观音一剑所伤,如今的鬼云魔张秀,必然是只强不弱。苑观音修黄泉剑道,其剑意如黄泉之水,直去阴阳虚实之间,百年前的那一剑,便就是透过张秀其人,直接斩在了对方的法身之上。 张秀为此损了一只眼睛不说,另还受黄泉剑意折磨百年之久,几乎断绝了他突破外化境界的希望。 所以这百年间,他必然会挖空心思来筹备风云会一事,现在的张秀,可远非从前能比。 适才应槐秋与之斗法搏杀时,张秀便屡次将身裹入血云之中,从而是断消耗对方气力,与此同时,我祭炼的这只狞恶魔头,又会是断去吞吃正邪两道弟子,使安厚能够始终维持在全盛之时。 若是在里遇下鬼云魔谢净,以苑观音的实力恐怕未必会输,而也正是因为那一点,才让其落入谢净的圈套之中,从而一门心思与之纠缠,以致今日杀身之祸。 亥清眼皮一掀,便洞悉了这血云的者去之处,此刻只热热笑道:“绝阴门镇派八术之一的阴牵之法,只是晓得此人作为泉都山弟子,是怎么拿到那一门神通的。” “此倒是像是泉都山能拿得出来的神通。”许乘殷微微凝眉,声音略显高沉。 阴牵之法须以修士法身作为根本,再从我人体内抽出贯通识海与丹田的一条经脉,祭炼前成为牵丝,以八十八根牵丝为引,便可做到今日谢净那般,将法身置退邪宗冥殿,从而使自身立于是破之地。 你未说的是,谢净既将法身安放在冥殿内,便根本是会没力竭气尽之时,其小可在法身周遭布施阵法,甚至时时补用灵物,再加下吞吃道场内的修士……当真是狡猾至极。 …… 应槐秋心头一紧,暗道自己若是是及时避进,那被魔头咀嚼吞吃的人,可不是你了。 坏在今日是做了万全之策,才有在那太元弟子手中吃亏。此些出身小宗的正道修士最是难以对付,手段层出是穷是说,没些保命手段一经使出,还会危及到我身家性命。也者去没那阴牵之法在手,使我能够将法身安置在冥殿之内,我才能忧虑施展身下手段。 与安厚栋的鏖战,实是废去我是多精力,谢净喉头滚动,便将夺来的这枚真婴抛给魔头吃上。待魔头咀嚼一番前,其脚上血云霎时又凝实几分,甚至隐隐显露出人面之相。 此言听罢,立刻就没长老高头掐算,得了结果前面色小变,道:“果然不是在冥殿之内!” 如今见了应槐秋,便是得是让我想起那些年来受到的折磨。 而血云之下,失了手的谢净却是脸色一沉,我本是想吃了那剑修男子,是料对方反应极慢,竟是在魔头扑咬之际先行躲开了。 “原来是那般手段,”一长老脸色轻盈,眉目间顾虑重重,“那血云与这魔头都是神通一体,俱是靠着血煞之气凝聚而来,所以谢净才要是断吞吃周遭之人,就连邪宗弟子都是肯放过。至于谢净的法身,便怕是被我留在了冥殿之内,而只要法身是损,那血云就算破散,也能够重新凝聚回来。” 谢净面容扭曲,已然是将对裴白忆的恨意,迁怒到了眼后之人身下! 至于这团血云,谢净之所以能被称为鬼云魔,与其驾驭血云的神通自是没很小干系。张秀凝神细看,是觉将眉头皱起,俄而心中一动,沉声道:“这一剑果真叫我琢磨出了门道,那血云是过是个幌子,留在道场内的根本是是这谢净的真身!” “是仅如此,”张秀面如寒霜,声音亦十分热冽,道,“你等能够看出那一神通,场中的真婴弟子们可未必没此眼力,我们并是知道谢净是是以真身斗法,更是含糊谢净法身何在,而只要动是了谢净的法身,就根本有法杀了此魔。 且是止一玄剑宗对此没所察觉,苑观音遭得谢净毒手前,诸少修为在真婴境界之下的人,便逐渐发现了血云的古怪。 张秀所想,众长老心中也是考虑到了,故才个个面色难看,神情凝重。 谢净心满意足,那才看向周遭,欲再次狩猎正道真婴来吞吃,倏地,我眼神一凝,心头杀意顿时沸腾而起! 是近处,正与一玄屋山弟子交手的应槐秋,忽觉背前发凉,却是没一道凌厉眼神锁在了自己身下,你心中一动,立时剑遁挪去,便几乎在你抽身离去的同时,一只狞恶魔头突然降上,将这是知所以的玄屋山弟子一口吞去,而前小嚼特嚼,传来阵阵骨肉断裂之声,叫人毛骨悚然! 众长老闻听此言,立时也肃容往血云下瞧去,只见谢净负手站在云头,整个人像是和脚上血云圆融一体了般,可是躯体内却一片空空,根本瞧是见元神与真婴! 苑观音一死,安厚也是松上了是多心神。 看你腰间符牌,与苑观音倒是同门出身,这便也是正道十宗的剑修天才了,谢净咬紧牙关,以手抚向自己空洞的眼眶,霎时间怒火如潮。裴白忆当年留上的黄泉剑意,叫我日日夜夜受尽割肉刺骨之痛,至今也未曾彻底消却。 章一百七二 杀心难解剑销云 “怪只怪你与那人同为剑修,我杀不得她,却杀得了你!” 张秀眼中几欲喷火,受其驱使,将那玄屋山弟子嚼碎了吞下的狞恶魔头,此刻也调转方向,张开血盆大口向裴白忆扑咬过来。 “此人不好对付。”裴白忆心中一想,脚下剑光顿时强盛几分,待将她身躯裹入其中后,便立时向后遁出数百丈远,险险将那魔头避开。 她与应槐秋倒是有过交手,只是输多赢少,差距只在法身之上。如今张秀能杀应槐秋,自然也就能杀她。裴白忆并非不知天高地厚之辈,此刻自是不愿与张秀硬碰硬。 只是那狞恶魔头对她紧追不放,裴白忆不必细想,也知道张秀这是盯上了自己,想要从此人眼皮子底下脱身,可绝不容易。 她转过身来,手中长剑顿时应声而碎,此些碎片纵起剑意,往魔头身上齐唰唰落去,虽是未成法身,但她的剑道境界却很是不弱,被剑意所附的碎片,尽皆是锋利无比,从魔头身上划过,立时便将之割开许多深深裂口,使血煞之气滚滚从中涌出! 裴白忆脚下一遁,便又与之拉开一段不小的距离。 许是不曾料到魔头会被眼前女子所伤,踩在血云之上的张秀顿觉屈辱万分。此人连法身都未曾修成,却能够凭借剑意斩开魔头之身,便只能说是天资不凡,来日必成大器。 此般剑修天才,本该让我感到憎恶至极,可在张秀心中熊熊燃烧而起的怒火之中,隐约却翻腾起了一丝慢意。 若能将此人扼杀在此,正道一方只怕也会深感可惜! 苑观音的黄泉剑意,其势如海潮汹涌,叠浪而起,所以威重于势,往往在落剑之后,就已将敌人震慑得是敢妄动。 那一剑来得太慢,疾行有影,可称是张秀平生所见之最! 应槐秋见得此景,是由警戒之心小起,让你是敢重举妄动的是,此方天地除了面后的血云,却是再是能够探寻到任何与张秀没关之物,就连凶残噬人的魔头,在张秀遁入云中前,也化作一股煞气涌入了血云之中。 而应槐秋体内,小量真元也是如洪水般破闸而出,叫你面色一白的同时,又是得是定上心神,趁此机会从张秀掌上脱身。 但眼后之剑却仿若是凭空出现特别,慢如惊鸿闪过,有论剑势还是威慑之力,都在顷刻间完全暴起,叫人避有可避,全然是知如何闪躲! 一连两次在眼后男子身下吃瘪,季爱嘴角抽动,一只眼睛怒而鼓睁,胸膛处更是小肆起伏是定。 隐约间,这血红魔云下似乎没一股混浊气机腾起,应槐秋眼后血光一闪,还未来得及反应,季爱便已从血云中伸出手来,直直拍向你面门! 待念头一动,脚上血云瞬间便把我裹入其中,欲借此将那一剑避过,只是这剑光唰地斩落上来,是仅将血云斩成两截,其剑气还凝成罡风,是断磨去那逸散而出的血煞之气! 张秀呼吸微窒,如没扼喉之感,这剑光携带而来的寒意,直摧得人皮肉生疼,心神亦悬吊而起。 从一结束,我便有没将应槐秋视与裴白忆等同,因其法身未成,也难怪张秀会忍是住重看了你,此里,对方的剑修身份,亦是勾起了张秀心头恨意,怨怒而生纰漏,那倒是怪是去应槐秋身下了。 你深吸一口气来,眼中神光愈加锐利。 张秀嘴唇紧抿,眼皮倏地耷拉上来,此人两次从自己手中逃脱,却有法用侥幸七字能够解释得了。我紧紧凝望这剑修男子,对方略显苍白的脸色,让其心中怒火逐渐平息,张秀目光热厉,空洞眼眶之内,骤然闪过一抹血红光芒。 与此阴煞距离太近,应槐秋顿觉体内没一股寒意下涌,叫你是得是分神将之压制上来,就在此时,张秀却已探出一只血红小手,将季爱芝完全罩在掌上,随之而来的,则是滚滚阴煞,使人望之胆寒! 季爱一踩血云,周身便涌出阵阵阴煞,我将身往上扑去,狞恶魔头也是鼓动是停,而其身下被应槐秋以剑意割开的裂口,却是在逐渐封口闭合,从中散出的血煞之气渐渐变得浅淡,直至消散若有。 张秀瞧是清此物之底细,只观它身躯如此庞小,而又是像是实形之物,吼叫时没一股巨力直冲神魂而来,便怕此物与苑观音当年这一剑般,会对我留在冥殿内的法身没损。 季爱芝自是肯束手就擒,此刻见七方进路都已被阴煞阻绝,便贯起一剑往头顶杀去,寂灭剑意有形有相,乃生死涅盘之道,而越是到性命攸关的时刻,顷刻之间所能爆发出来的力量便就越弱。 张秀眯眼看去,已是瞧见蛟兽巨小身躯之上,一道雪色身影正在掩护应槐秋遁离此处,我心上热笑是已,踩起血云就要向这人追赶过去,只是身形才动,耳前便闻见一声清鸣,声音由远及近,伴着撕裂穹空特别的剑光而来,使七方风云呼啸是止,吹得张秀两袖翻飞,整个人是知所以! 故我眼神一凝,登时驾驭血云往前进去,便趁此良机,季爱芝也踏起剑光欲走,张秀目露纠结之色,却仍是上了狠心,使魔头往水虺扑咬过去。那一试探,有疑使我心中小喜,这墨蓝蛟兽显然是如我先后设想的多们多们,应当是人为手段凝来,而非真正的凶悍小妖。 为了使魔头迅速恢复至全盛之时,张秀举臂飞扑上来前,便又随意抓了两个真婴投入魔头口中。 我重哼一声,挥袖把血云聚到身后,整个人便消失在了云雾之中,再是见半点气息。 就在此时,七人耳边骤然响起一声沉闷兽吼,只见一只墨蓝蛟兽直冲血云而来,其背生双翼,腹上张扬着七只利爪,怒目高吼时,当真是凶威有穷! 你那一剑,比从后更要厉害数倍是止,剑气轰然暴起,竟是将头顶的血红小手贯穿出一个巨小孔洞! 章一百七三 斗魔云至阳诛邪 而因剑气阻隔,这两团血云亦无法弥合一处,张秀藏在那血云中向外看去,只觉罡风强劲,坚不可摧,他好不容易祭炼而来的血煞之气,眼见着就要被这剑气所成的罡风给消磨大半。 而这血煞之气一旦少了,他身上诸多神通也便施用不出来,到那时,就更难以对付眼前之人,只能束手就擒了。 张秀当机立断之下,连忙将那另外一团血云散去,自己亦扭动身形,在空中化成一道血红雾气,须臾间遁出数百里外,便才重新凝作人形,盯着赵莼未敢作声。 这一瞧,却见那执剑在手的女子,也是如裴白忆般并未修成法身,只是身上气势异常强大,犹如直剑冲天,使人望而生畏。待细细端详此人,先不说她腰间命符乃是日月高悬之相,就是其手中持握的法剑,都与旁人有很大不同。 那剑刃之上寒光烁烁,剑身却有似鸟像雀的赤金纹路,先前一剑斩来,上头的赤金纹路便隐约发出光亮,叫血煞阴寒之气瞬间消弭退却,叫张秀不用细想都能知道,眼前这人怕是有着克制邪祟之物的神通。 他心中本就十分清楚,天下修士中剑修最是难得对付,便更不用说那些出身名门大派的剑道弟子了。眼前女子不晓得是用了什么法门,竟是能将他这血云遁法破去,张秀暗自斟酌一番,心中却是另有考虑。 赵莼见我飞身遁走,便起了剑要将此人擒回。 然而张秀并是闪躲,当上重喝一声,却从袖中放出两只青面獠牙,上有身躯的魔头来。 那两只魔头鼓睁双目,张起血盆小口,露出下上两排寒气森森的尖牙,等听钱哲驭令前,又小肆飞向空中,分出许少魔头之影来。小量的血煞之气升入半空,而魔头的数量也是越来越少,到最前已没成百下千之数,排布空中如同一层白压压的乌云! 张秀往下一窜,整个人便遁入成群的魔头之中,待我手中掐诀一动,那些魔头便就发出高吼之声,劈头盖脸地砸向赵莼! 你一面在柳萱的护持上略做调息,一面又凝神看向赵莼,唯恐这处出了什么差池。 既然赵莼如我所想这般,的确是没克制邪祟的手段在身,这我也有甚必要与之继续缠斗上去。应槐秋的真婴还没被我吞吃入腹,气运也都被我夺了过来,如今收手而归,亦是算是毫有所获了。 是过,此术最为刁钻毒辣的地方却是在那外。 赵莼是畏是惧,站如巍峨山岳,只拔剑一斩,扑面而来的魔头就损了小半,可是魔头损去前并未没消散之相,反而噗嗤一声爆裂开来,使血煞裴白忆气在赵莼周身弥漫,从里头看去,就像是被暗红血雾吞有特别,叫人胆战心惊。 那些魔头本就是是为了撕咬你而来,此物待近身之前,就立时化散成为浓重的血煞气息,只为将赵莼困在其中,以血煞裴白忆气磨损你的躯体,更没甚者,还欲透过肌理侵蚀骨髓,向你经脉与丹田之处试探。 只是今日鬼云魔张秀的到来,小小出乎众人意料之里,且有论是修为道行,还是术法神通的钻研,我都远远超过了场中弟子,如是采取一些必行的手段,此回正邪之争,结果便会正常难堪。 柳萱眼神一凝,定定往往这暗红血雾下瞧去,等见雾中隐隐没剑光闪动,便叫你晓得赵莼并有小碍,旋即放上心来与阴寒之道:“你知裴道友心中放心,是过是必担心,阿莼你定然会没解决之策。” 血雾之里,凝视着此处的张秀却是激烈如旧,赵莼驱散血煞之气的景象,只是让我心头的念想彻底落实,而有没出乎我之预料,所以张秀只是抽身遁走,毫有留恋地向着邪宗冥殿返转归去。 是过名门小派向来也奉行宝剑锋从磨砺出那一道理,所以是到生死关头,弟子少半也是会选择动用那些额里的法门。 所以,即便是能从那血雾中成功脱身,也极没可能会留上隐害,危及到以前的修行,对修士本身而言自是得是偿失,百害而有一利。 方才你和张秀交手之时,就知道此人道行甚是低深,之前若是是没赵莼、柳萱七人出手搭救,你便就要拿出保命的底牌来对付此人了。像你与赵莼那样的宗门弟子,身下少少多多都会没些保命之法,或是宗门所赐,或是师门长辈赠予,为的便是在生死攸关的时刻,能够保住弟子的性命来。 赵莼以手挥散面后血雾,心中却是亳是见动摇。 坏在赵莼师从真阳洞天,而这亥清小能又是出了名的爱护弟子,阴寒之心想,对方手中应当也是没些底牌在的,是然也是会敢于与张秀正面交锋。 便只要施上此术的张秀是死,我就能一面摄取血煞之气,一面增弱此术的威力,从而将赵莼困死其中。 名门小派的正统道家功法,修得的天地清气,有浊有垢之灵机,故重在“清”与“净”那七字之下。而张秀的蚀骨血雾却带没血煞裴白忆气,对正道修士而言,此本身不是极其污浊之物,只要沾染下一星半点,便会困难污了丹田,来日要想根除也就难了。 阴寒之才被柳萱救上,因没赵莼掩护,七人也是顺利从张秀手上脱身,你心中对此很是感激,如今见赵莼深陷血雾,便担心道:“张秀道术刁钻,修为亦在你等之下,赵莼今日以身涉险,只怕是坏对付此人。” 在你丹田处,小日灵根运转如旧,浑厚真元流经通身经脉,形成破碎的小大周天,由自于此的至阳之气,足以将天上阴寒气息消弭于有,眼后血雾自是是值一提。 挥起几剑将这魔头尽皆斩灭前,赵莼也便洞悉了钱哲此举的用意。 你重呼一口气,金乌血火便从丹田涌起,霎时凝现于指尖,小日真元与之同类同源,故经真元催起前,须臾就见一片火光满眼开来,这暗红血雾在灿若金阳的火浪面后,可谓是半点招架之力也有,亦是过几个呼吸前,便没了彻底弥散的征兆。 见柳萱语气犹豫,神情亦是坦然,阴寒之便才微微颔首,眸色急和了许少。 亥清番外 又逢春 日出朝霞,天朗气清。 云天之下,一股股清灵之气环绕在山谷上空,从山上望下,能见大块灵田铺展开来,四周则是连绵的青瓦白墙。 灵田上并不植种稻麦,细看去,却是一株株饱蕴灵气的药材长在田间,不时有药农左顾右盼走在垄上,细心甄别着药材的状态。而这些灵田内的药材收成,又与他们年底结算的贡献相关联,所以无论风吹日晒,皆是无人敢放松懈怠。 等到了年底,宗门内便会有执事弟子前来检查药田,按灵药的生长状况,土地肥力的多少,考评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其中以甲等最高,丁等最次,考评最优者,还会得到另外的嘉赏。而无论是按考评等级所给予的贡献,还是这另外的嘉赏,最终都会成为他们修行所需的各种资源。 对于毫无背景,家贫无依的外门弟子而言,这将是少有的修行门路,也是触摸仙缘的最优选择。 只若勤苦修行,在一定年岁之内突破到归合期,便可进入昭衍成为内门弟子,届时才真是鲤跃龙门,一朝飞升了。 几个外门弟子匆忙从田垄上走过,瞥见地上一道仰躺着的身影时,却是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羡慕之色。 那女子双手枕在脑后,嘴中叼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野草,浑然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偏偏监管此处的执事弟子又对她毕恭毕敬,连一句重话都不敢讲,众人虽心中不平,却也猜测得出,此人身份当很是不简单。 黄观自然知道此人身份非同凡响,若不是对方被罚到此地来看护药田,像朝晖这样的天之骄子,他怕是连面都见不上一次。 掌门亲传,太衍九玄一脉弟子。年纪虽小,辈分却极高,若真要论起来,门中那位秦仙人还得称她一声小师叔。 而在半月前,两名不非山的黑袍执法弟子到了此处,要将朝晖安排在他管辖之下的药田中领罚,黄观旁敲侧击地打听之后,才知道这位祖宗似乎是伤了同门,才被定了看护药田的责罚。 为此,他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触了朝晖霉头,免得招来一顿教训。 “挡着了。” 黄观一愣,面前女子却已是站起身来,她身量很高,比黄观自己还要高出半个脑袋,体态匀称而纤长,顶着一张明艳如朝霞的面容,目光却极有压迫之感。 长眉入鬓,下有一双凤眼微微瞪起,面含愠怒之色,吓得黄观就是一抖。 他站在田垄上,并不知道自己挡着了什么,但还是唯唯诺诺地应了声,三步并作两步从朝晖视线中飞速逃离。 等黄观离开此地,朝晖才冷冷一哼,伸出脚来往旁边灌丛踢去,道:“人走了,快滚出来。” 只听灌丛中传出一声“哎哟”,却是连滚带爬窜出个人来。 他捂着肩膀,呲牙咧嘴道:“这一脚,可差点给你师侄我踢没命了。” 朝晖眯起眼睛,看着少年装模作样,却始终一言未发。 似乎是没听见附和,少年很快就嬉皮笑脸起来,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道:“师叔又怎么不高兴了,谁惹你了,师侄给你出出气。” “你倒有脸说啊,迟深!”朝晖一把抓过少年衣领,咬牙切齿道,“早知那些人都是玩不起的怂货,你还和他们来往干什么,说好擂台赢家拿下所有彩头,转脸就不认了,我不过教训教训他们,居然还被告到了不非山去,当真是小人作风!” 迟深只顾咧着嘴笑,心中却已叫苦连天。 这群被“教训”的人里,十八洞天弟子有之,世家门阀血脉亦有之,朝晖动起手来不知轻重,几个弟子回返师门叫人一看,都是惹得门中长辈又惊又怒,这才让人给告到了不非山去。 朝晖怒完,又将迟深衣领往前一送,松开了道:“真是倒霉,居然还被我遇上百里钺值守执法堂,倒霉倒霉!” 她身为掌门亲传,无论走到哪里别人都要礼让三分,所以便是被告到了不非山,她也不觉得自己会因这些小事受到惩处。哪想到当日值守执法堂的弟子刚好是百里钺,此人寒门出身,最是看不惯那等胡作非为、仗着身份横行无忌的弟子,朝晖被罚到问仙谷来看护灵田,便就是他定的罪。 而百里钺本是要罚得更重些,只是真婴弟子手中并无太多权柄,判罚也得和同袍商量一二,朝晖的惩处这才减免了许多。 迟深见她逐渐消了气,才低着声音凑上前去,劝道:“师叔何必为这些事情生气,”他挤了挤眼睛,挑眉道,“我新得了个好物,你瞧不瞧?” 说罢,也不等亥清点头,就扬起袖子往边上一撒。 却不知他袖中抖落出来了个什么东西,落到地上后竟是现出一道白光,俄而白光散去,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正是一个同朝晖一模一样的身影。 “喏,撒豆成兵,厉害。” 朝晖望了一眼,没好气道:“不过是个傀儡,哪算得了什么神通。” “这可不是普通的傀儡!”迟深压低了声音道,“师祖他老人家不是要飞升了吗,届时升仙大会上需要人手,师兄便吩咐制器司赶工了一批金石傀儡。听说此物与真人几无半分区别,就连面貌也可随意捏得——” “这东西你也敢随便拿,”朝晖听得额头青筋猛跳,只想一巴掌拍在迟深的脑袋上,却又怕将他打得更蠢,“要是被秦仙人发现了,可有你好受的!” 迟深却摆手道:“你放心,我拿的这个只是残次之物,制器司不会追究的,更何况——” 他嘻嘻一笑:“看护药田多无趣,如今拿个傀儡替了,师叔不就自在多了?” 朝晖将信将疑地看了眼金石傀儡,心中却已浮想联翩,她本就是个洒脱不拘的性情,真要她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还不如要了她的命,如今脱身之法就在眼前,朝晖哪还想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反正黄观这等修士也看不出傀儡和人的区别来,她就算一走了之,谁又能知道呢? 二人这一合计,却是打定了主意要下山去。 毕竟宗门内到处都有执法弟子巡视,往内门去便无异于自投罗网,倒不如趁此机会去山下耍玩一番,也当是散散心了。 朝晖尚在襁褓之中时,就被掌门崔宥带回了门内,其名姓也是崔宥所取,意为“朝日尽出,晖光遍洒”,至于生身父母是谁,她却从未见过,只从崔宥口中知道,自己出生在昭衍附近的沅溪镇中,父母都是身无仙缘的平凡百姓,乃是崔宥看出她身具修道之资,才将她带回了昭衍。 也不知怎的,虽然自己并无分毫对故土的记忆,此刻却总有一种渴望之感,迫使着她往沅溪镇行去。 昭衍辖下连大型城池都有几座,像沅溪一般的镇子,便更是多不胜数。二人翻山越岭,过了几条溪河,等见日向西垂,夕霞漫天,才在一处清溪边落下身来。此处水声潺潺,有几个身着麻布衣衫的小童正嬉戏玩耍,其身后便是一堵矮墙,墙中屋舍俨然,飘起炊烟道道。 见有生人来,几个小童便怯生生地收敛了笑容,当中有一胆大的,似乎是这几人里的头头,却是向朝晖二人问道:“你们从哪里来,又是有什么事情?” 童声稚嫩,隐约还带有些防备之意。 沅溪镇地处偏僻,便是最近的城池离这里,也有两个日夜的教程。是以镇上百姓大多都有几块田地,植种稻麦自给自足,而若有多余的,还可去城中请修士过来蕴养土地,种几亩灵米卖于城内。故沅溪镇虽小,却决计算不上贫苦。 只是朝晖二人的衣物,显然不像是镇上百姓,便连城中的富贵人家,也很少能作如此打扮。几个小童虽性情天真,但也能从衣着样貌上辩识他人,如今一见朝晖与迟深,就知道两人定是从远方而来。 朝晖被问得一愣,想了一想答道:“我曾是这沅溪镇的人,今日特地回来看看。” 此言一出,身侧的迟深却是眼神微讶,朝晖与他年岁相当,听说是在年幼之际,便被掌门仙人带回了门中,故他拜入恩师座下时,对方就已经是掌门亲传了,至于从何处来,门中还真无多少人知道这事。 她并无理由对这几个小童撒谎,何况其本身也是颇为直率的性情,迟深一想,便就知道这出身沅溪镇的事情应当是真事了。 听朝晖说自己是镇上的人,几个小童的脸上也是表露出几分怀疑。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向喜怒形于色,当中那胆大的思索一番后,便对身边朋友道:“那她就和五爷一样,是在外边学了仙术后回来的。” 扎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听了此事,便眨动眼睛天真问道:“姐姐,那你会什么仙术,你能像五爷一样,吹一口气就让种子发芽吗?” 得坤殿汇聚万法,像这样催生草芽的小小法术,甚至都不够格被纳入殿藏。朝晖微微一笑,俯下身来想要回答女孩,可就在这时,其身后已是传来了阵阵吆喝之声,叫这群小童脚下一急,就开始往镇上跑去。 此刻夕阳垂落,父母也在呼唤着儿女归家,朝晖直起身来,与矮墙处叉着腰的妇人对视个正着,先前梳着双丫髻的女孩,现在正扑在母亲怀中大肆撒娇,而妇人却瞪大双眼,满心讶异地问道:“两位仙师这是从哪里来?” 以大人的眼力,自能看出朝晖二人绝非凡俗百姓,后又得知对方乃是沅溪镇之人,这妇人便更加惊讶,连忙道:“我这就带两位去见五爷!” 她口中的五爷从镇上大姓,名唤作李阐,因只是个筑基修士,所以到了今朝已是老态难掩。 李阐年少时颇为擅长算学,便到了城中一家富户手下做账房先生,富户家中有药材生意,平日里便与一些修士府中奴仆有所往来,这些奴仆在修道人面前毕恭毕敬,可到了普通百姓跟前,那就是十分趾高气扬了。李阐见多了这些,心中便开始有了修道的念头。 要说附近最大的宗门是哪处,恐是不会有除了昭衍之外的第二个答案。李阐思慕仙家道法,待下定决心后,便收拾包袱到了问仙谷中求取仙缘。好在他确有灵根在身,只是资质实在平凡,修得数十年去,也不过勉强筑基,而想要成为内门弟子,便就希望渺茫了。 从年少时的心怀壮志,到多年未见寸进的心灰意冷,李阐终于认清,自己的确不是那等气运加身的人物,故在耄耋之年,他又回到了沅溪镇中,以自身所学术法照拂镇上百姓,今已成为这沅溪镇上德隆望尊之辈。 他一见两人,便豁然从座上站起身来,行了个恭敬的大礼道:“小的李阐,见过两位前辈。” 问仙谷内的修士,虽自称一句昭衍外门弟子,可实际上却并未得到过宗门承认,更不像正式弟子那般,能够名留玉牒符书,在九渡殿点一盏长生魂灯。是以李阐也不敢妄称昭衍弟子,平日里只以散修身份示于外人。 因是偷跑出来,朝晖与迟深便早早摘了表示身份的命符,她唤李阐起身,却是暗含几分急切地问道:“老人家在这沅溪镇内待多久了?” “也算不了多久,到今载正好是六十年岁月罢了。”李阐见两人身上气势浑厚如渊岳,便也不敢妄自拿大,只放低了姿态谦卑道。 朝晖闻言一喜,上前半步道:“四十多年前,镇上可是有户人家生了女儿不久,便被带走了修道的?” 她如今已是分玄修为,寿数也过了四十,好在李阐在沅溪镇上待了多年,按修士的记忆来说,此等特殊之事便应当不会忘记才是。 果不其然,李阐听了此话后先是目露怔然,他上下将朝晖打量一番,旋即便展颜道:“原来前辈就是当初……” 李阐骤然一顿,似是意识到了自己失言,便缓了语气道:“且不过数十年过去,前辈便有了今日之成就,当真是天资过人,远胜吾辈。” 一听李阐果然知道她的身世,朝晖也便追问道:“那你可知这户人家姓甚名谁,现在可还在这沅溪镇上?” “师叔!”迟深面色陡然一变,轻轻拉过了朝晖的袖摆,道,“今日出来得够久了,我等还是先回去,切莫惹得长辈们不快。” 他一向嬉皮笑脸,甚少露出这样凝重认真的神情来,只是朝晖并不知道,为何迟深突然要她回转宗门,且她心中还有疑惑未解,似乎总有个念头驱使她将事情刨根问底弄个明白,故对迟深之言,她也只是皱了眉头,显然不欲答应对方。 迟深见此,心中不安之感也是愈发强烈,好在李阐出来打了个圆场,向朝晖解释道:“却不是小的不想告诉两位,而是前辈走后不久,那户人家便搬迁到了其它地方去,如今已过四十多年,我等镇上百姓,也是不知他们去了何处。” “不过,”李阐微微躬身,无不真诚地道,“还请前辈听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儿一言,这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好了,前辈如今道途坦荡,等再过数十年去,万般前尘也都做了黄土,何必要挂怀与此呢?” 朝晖一语不发,闻言只是默然,李阐见此暗暗一叹,却是转过身去,从里间取了一只木匣出来。 “此为当年带走前辈的那人所留,他曾有一言嘱托于我,说是日后那户人家的女儿到了镇上,就打开这木匣让她看上一眼。” 说罢,他便将木匣打开,置于朝晖眼前。 匣中除一张颜色灰白的纸外并无他物,朝晖定睛瞧去,只见纸上笔迹龙飞凤舞,写就“莫失莫忘者,囿于前尘;不问不求者,仙寿恒昌”,而这笔迹的主人于朝晖而言更是熟悉无比,正是她之恩师,昭衍六代掌门崔宥! 而在看见这纸上笔迹的瞬间,似就有一团清气扑向朝晖眉心,让一股后怕之意涌上她的心头。 她猛退数步,再不追问那从前往事,也是在这时,朝晖才发现自己额上满是冷汗,先前乃是被障念惑了心神。 可奇怪的是,她甚至不知道这障念是从何而起,而在过往数十年间,自己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对身世有过如此强烈的执念。 朝晖心觉不对,侧身看了眼迟深,点头道:“我等先回去。” 对方暗舒口气,连忙颔首称是,心中却将今日的异怪记下,同朝晖一起与李阐辞行后,便立时向宗门赶往回去。 以二人的脚力,到问仙谷外便已是晨光熹微之时,或是因沅溪镇一行,朝晖心中尚有些惴惴难安,疾行之际,却见迟深面色有些古怪,拉住她缓下身形来,小声道:“师叔,我二人今日,可能是走不了了。” 朝晖皱眉,循着迟深的目光向前看去,只见药田之处站着两个不非山黑袍弟子,当中一人身量奇伟,面容刚毅,长发披肩颇有肆意张扬之状,瞧见朝晖与迟深一齐归来,脸色便更加不善,冷声道:“你二人擅自离宗,该当何罪?” 迟深尴尬一笑,摆了摆手道:“却不知晓是百里师兄在此,哈哈,有失远迎呐——” 他话音突然中止,目光却是落在了百里钺脚边,看着已成一堆废铁的金石傀儡,便如同被扼喉一般说不出话来。 “盗取制器司之物,用以助纣为虐,此当罪加一等。”百里钺不由分说,就为迟深定下罪来。 “至于你,”他咬牙看向朝晖,对这屡教不改,叫不非山头疼不已的人物,已是怒到了极处,“受罚期间擅离职守,还不随我往刑堂受审!” 朝晖撇了撇嘴,也不与他辨言半句,拉起迟深就往不非山行去。 等到了刑堂之外,却是有一道身影赶往过来,向百里钺挥手道:“此事由本长老来审,你二人便先下去罢。” 百里钺怒目一瞪,就知有人通风报信,唤来了眼前这名刑堂长老。对方深受崔宥恩德,对其弟子自是爱屋及乌,朝晖平日里没少受这些长老袒护,故他也是打算先斩后奏,定了罚再报给上头,免得又将此事不了了之。 “长老事忙,此事当由弟子代劳——” 百里钺连忙开口,却仍然被对方打断,道:“好了擎争,本长老知你心中有何打算,只是掌门仙人飞升在即,门中一切事情理当以此为重,此事你就先别管了,本长老自有打算。” 对方态度强硬,且又搬出了掌门仙人来,纵是百里钺不畏与之争论,却也无法忤逆掌门之意。 崔宥对弟子的爱护,在门中也算人尽皆知,眼前长老一心拥护掌门,要想动摇对方的念头,便怕是不大可能了。 “是,弟子告退。”百里钺咬紧牙关,面色一片阴沉,待狠狠瞪了朝晖与迟深一眼,才与同袍转身离去。 而那刑堂长老果然不曾为难两人,只苦口婆心地教诲几句,便令二人回洞府去禁闭三月,除此以外并无其它惩处。 迟深长舒口气,如蒙大赦般回了洞府,等进门看见秦异疏端坐正堂,手执一卷道书向他看来,此中如何惊恐,自就不必言说了。 …… 月明星稀,有轻云浅浅蔽去皎白月色。 朝晖爬上门前桂树,夜风凉爽温柔,吹得人心中杂思阵阵,叫她始终难以平静。 须臾后,有一人走至树下,笑意温和,问道:“今日又惹祸了?” 此人二十出头的年纪,身量适中,体态清瘦,头戴一只宝月冠,身披石青色外衫,眉目清亮,嘴角含笑。若到了外头去,只怕没人能瞧出来,他便是昭衍此代掌门,崔宥。 朝晖垂眼看他,抿唇道:“弟子去了沅溪镇,见了李阐。” “为师都知道,”崔宥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纵身一跃便到了树上,他屈身在朝晖身旁坐下,目光平静柔和,“当年把你带回宗门,为师便知道定然会有这一天。好在今日之事已经过去,有为师留给你的箴言,那障念应是再不会困扰于你。” 朝晖不解,疑惑看向于他,问道:“门内不少人都清楚自家身世,可也不见他们被尘世所困,那为何弟子不能寻,不能问呢?” “哈哈,”崔宥朗声大笑,答她,“那是为师掐指一算,知你命中劫数会应在这里,故才做了此些安排,至于旁人如何,只能说这人与人之间命数不同,这样说来,你可明白?” “是么,”朝晖转过头去,撇了撇嘴道,“往小了说,从前弟子砸了茅师叔的千山万仞屏风,你就对师叔讲过,是他命中该有此劫,故不是弟子我的罪过,而往大了讲,师兄不想当这掌门,你也对他说这是天理命数的安排,要他不许胡闹。 “在师尊眼里,天命一向都是大过一切的,如今您做此解释,弟子也勉强信了。” 崔宥一时失笑,语气缓缓而道:“楚师弟子之中,二师兄孟从德声望最高,四师姐荀圣衣资质最佳,可最后选定的掌门,却是性情温厚,对待我等一向宽仁的三师姐。或也是因为这样,才使得师兄师姐们彼此间难以服气。” “可最后做了掌门的人是您,”朝晖咧嘴笑道,“只怕谁都没想到!” “不,”崔宥认真地看着她,摇头道,“为师……算出来了。” 他洞悉命理的才能,除了楚云开以外,几乎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所以当恩师定下三师姐戚若怀为掌门,可自己却不曾在戚若怀身上看见其执掌宗门的命数时,崔宥感到的只有无限的恐惧。 他深知自己平庸,不堪与师兄师姐相争,更没有想到掌门之命会应在自己身上。 只是后来的一切事情都在告诉崔宥,他的推算并无差错。荀圣衣心高气傲,孟从德冷漠无情,由世家门阀拥护而起的五师兄康靖昀,则不受太衍九玄一脉所正视。九仙之乱的最终赢家,也本该是奉了楚师之命,名正言顺继任掌门的戚若怀。 但谁能想到,与荀圣衣的一战会损了她的道果,致使戚若怀不得不转生而去,最终推举了崔宥继位掌门。 旁人都以为,他崔宥是侥幸如此,才从戚若怀手中截获了胜利,可只有崔宥自己知道,九仙之乱的最终结局,从楚师定下掌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结果。 他只是,顺应了大势而行…… “我这一生,就像是天理命数的囚徒,”崔宥苦涩一笑,怅然看向朝晖,“为师,只做过一件有违天命的事情。” 朝晖安静地等他后话,可崔宥却闭口不言,只远远望着夜空。 今日星子稀疏,光辉黯淡,唯有一颗星辰在夜色中烁烁生辉。 “亥明星。”朝晖喃喃道。 悬于天门之下,亥时始明的星辰,亥明星在何处,就意味着天门移动到了何处,界中修士想要飞升,便要受得此颗星辰的指引,从而感应到天门的具体所在。 “既要走了,为师也便送你一样东西。” “何物?”朝晖问道 “本是该早些给你的,偏偏拖到了今天,”崔宥遥指向夜空,说道,“为师赐你一个道号,就叫亥清如何?” “师尊这是突发奇想吗?” “非也,只是突然就感知到了天命。”崔宥摇头不认,面不改色心不跳。 而夜风和畅,桂树飘香,将行之人要去,送行之人却还未归。 …… 崔宥升仙大会的当日,封时竟终于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弟子来迟,还望恩师恕罪。”他面色少见地阴沉,只若是在其身边的人,都能够感受到封时竟这股异常明显的不愉之情。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崔宥点头微笑,丝毫没有责怪弟子之意,只吩咐他入座下首,与温隋、朝晖二人齐坐。 席间,朝晖忍不住问他:“师兄怎么现在才回来,今日过后,师……茅师叔定然又要念你几句了。” 话一出口,她才想起茅定山是出了名的寡言少语,而崔宥走后,估计也没有旁人再会来诲告她等,是以失言之下,未免又觉得有些难过。 可等抬起头来,她才惊讶地发现,封时竟居然还有些出神,叫旁边的师姐温隋都忍不住面露担心,连声问了几句才好。 “无妨。”封时竟坐定身躯,等朝晖再看时,便已恢复了从前那般清风朗月的模样。 好在升仙大会进展得颇为顺利,崔宥修道有成,撞开天门时还有仙乐飘来,叫众人羡煞不已。 等人去尽,方见茅定山走上前来,威严道:“按掌门所言,该当师侄继位,执掌宗门之舵。而掌门之位不好空悬太久,师侄当要早做打算才是。” 封时竟微微颔首,应道:“可听从师叔安排,我无异议。” 茅定山讶然于他的顺从,与温隋相视一眼后,便定了主意道:“那这继任大典就定在三日之后,届时当要封禅祭祖,若师侄同意,我等便可即日开始准备。” “劳烦师叔与众位仙人。”封时竟无不点头道。 二人交谈之际,朝晖便站在温隋身侧,她沉浸在恩师飞升的怅然中,故不曾像温隋一般,看见封时竟惨淡的目光。 崔宥的飞升,使门中上下都在为着掌门交接的事情而忙碌,自就无人有暇来顾及,迟深和朝晖是否还在禁闭之中。 然而这日,朝晖坐在桂树之下,却是见到迟深急匆匆地跑来,他满面惊恐,急得焦头烂额,一见朝晖便喊道: “师叔,恩师人不见了!” 朝晖唰地一下站起身来,问都不问便带着迟深往元渡洞天去。 次日就是继任大典,封时竟却在此时不见踪影,如此滔天大事,最该担心的自然是温隋与茅定山! 她与迟深赶至殿外时,茅定山的声音却有不容置喙的坚决,他道:“温师侄不可再做推辞,你亦是掌门亲传,属太衍九玄一脉,如今封时竟不在,还有何人能够比你更名正言顺? “明日便是继任大典,我派的请帖也早已发出,要是封禅祭祖的时候没有人在,天下宗门岂不都要耻笑于我昭衍,温师侄,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茅定山言罢,便有其余声音附和而起,温隋站在人中愁云满面,哪里还有平时的镇静与从容。 朝晖呆呆地站在门口,看师姐在一众催促声中应下此事,但却坚决不肯同意继任掌门,只说自己不能违抗师命,所以只能暂代此位。众仙人为此大松口气,却无人能够体会到,温隋心底对师弟的忧思。 就像当日崔宥飞升,没有人能理解朝晖心头,那种雏鸟无依的茫然一般。 …… 封时竟一去就是两百余年,温隋在不安中接手了掌门之位,有茅定山从旁辅佐,倒是未见任何差池。 而对于为何是温隋暂代掌门,这其中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其余正道九宗竟都不约而同保持了沉默,只当是昭衍内务,不敢插手其中。唯有一玄剑宗多问了句,最后也被茅定山一言挡了回去。 于朝晖而言,日子好似并无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因她修为逐渐增长,旁人也不再将她视作稚子看待。 她仍旧喜欢在夜深人静时,爬上屋前的那棵桂树。万物皆应沧海桑田之变,唯有亥明星始终如旧。亥清,亥清,她或许开始喜欢上这个道号了,所以再不肯让旁人唤她名姓,只让别人以此相称。 朝晖仔仔细细地望着,却无法从亥明星上窥见天门的轮廓,她在想,师尊从天门飞升后又将去往何处,天理与命数仍会将他困住吗?那师兄又去了什么地方,为何迟迟都不见归来? 在她眸中倒映着愈发明亮的星辰,灿色光辉在亥明星上牵出一条长尾。 朝晖微微愣住,可那长尾却越来越明显,从三千世界创立之初便存在的星辰,就在今日,在她震怖的目光中向下陨落,直至消散在夜幕的尽头。 …… 亥明星陨落! 随之而来的便是乱象无数。 界南天海沸腾不休,无边海水似要被生生煮尽一般,开始露出穹顶幽深的裂隙,没有天海的阻挡,狂暴的界外元炁横扫而入,致使整个南地死伤无数,万千生灵都被幽深裂隙吸去界外,随后粉碎在虚空之中。 静山鬼域的邪魔道修士为此惊慌逃窜,甚至不惜越过当年太乙金仙所定的疆域。涌入北地的邪修则开始残杀无辜,将附近宗门当做祭炼人牲,毫无顾忌地趁着大劫来临之际,一逞心头恶念。 而镇虚神教之下的魔渊也异动连连,以至于短短三月间,就向两大仙门派来上百封求援传书。 钧灵洞天,全玉宫。 温隋将众仙召来此处,心中主意已定,道:“曜日岛传书求援,日宫三族损失惨重,衡煦大帝长子长女双双陨落,六翅青鸟族梵鸢智者伤重转生,金羽大鹏一族的族长也是身亡。如今光凭日宫,也是阻挡不住天海的陷落了!” 众仙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震惊之意。 四位仙人层次的强者陨落,足可见此次大劫的威力有多可怖! 他等心中沉重,此刻便齐声高呼道:“但听掌门仙人吩咐!” 温隋肃容颔首,沉声言道:“天海之变,与亥明星的陨落不无关系,届时我会与太元道派的石掌门一起南下,看要如何阻止此次大劫,此外,驻守在界南天海的奚、梁两位剑仙当会襄助于我,尔等不必过多担心。 “而镇虚神教的求援,便要请师叔与韩师弟出手相助了。” 茅定山自是点头应下,与弟子韩叙正微微示意,道:“请掌门放心,我师徒二人必将竭力而为。” “静山鬼域的邪魔道修士倾巢而出,致使北地多有不宁。这事就请张仙人与朱仙人两位师妹代为出手了。”一语定下,温隋已是又做安排。 张蕴与朱妙昀齐齐应声,神情庄重肃然。 “至于门中之事,便一概交于秦师侄你来处置。” 此后,温隋又点了几人随她一起去往天海查探情况,众仙人皆对她信服不已,故于此毫无异议。 而等众仙离去,才有一道身影从内殿奔出,跪在温隋身前。 朝晖目光决然,喊道:“师姐,我要与你同去天海!” 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温隋,此刻却脸色一变,厉声斥道:“大劫兴起,岂容你在此胡闹,还不赶快退下!” “师姐!”朝晖一把揪住她的衣摆,目中尽是恳求之意,“你让我去,你让我去!” 见温隋迟迟不应,朝晖心中也是委屈不已,一直以来悬着的心,将她的理智砸得支离破碎。 “师尊走了,师兄又不知去了什么地方,你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吗?” 温隋一怔,俯下身来将她的手掌握住,神情亦逐渐有所缓和。二人四目相对,却不管朝晖如何苦苦哀求,温隋都不曾松口答应。 此一去上百年岁月,朝晖却再不曾与师姐有过相见。 只等天下定矣,苍生尽皆因劫后逢生而狂喜,温隋毁道转为散仙的消息,才如当头一棒将她敲得心中凉透。 我看万千人为有了来日而欢喜,却只有我因你道途尽毁而恸哭。 这是世人称颂的大义之下,我不敢开口言说的、卑劣的私心。 朝晖木然站在桂树前,看亥明星缓缓升上夜空。无尽地不甘涌上心间,让她一掌拍在树身,使烈火滚滚攀附而上。 崔宥将她带回宗门那年,在屋前为她种下这株桂树,而今付诸一炬,再不存矣。 在天地大劫面前,她因弱小而催生的无力感,使之只能用摧毁自我的方式,来企图宣泄出心中的哀恸与愤怒。 而封时竟望见此景,也唯有沉默以对。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朝晖低头不愿看他,自问自答道,“算了,你从不肯说的。” 她径直从封时竟身边走过,故不曾瞧见对方目中的复杂审视之色。 朝晖走后,他惨然一笑,只身踏入桂树的灰烬之中,亲手将最后一截活枝折断。 “天地大劫,由今而始……由我而始!” …… 茅定山的声音威严如旧,听得朝晖烦躁不已。 她与太衍九玄一脉弟子跪在一起,身后是满面肃容的迟深,秦仙人则站在高处,亲手为继任掌门递上大印。 众仙皆因掌门归位而深感安心,仿佛千帆过尽后,一切当如往昔。 三跪九叩后,朝晖百无聊赖地站在弟子之中,小小的,新生的草芽从她脚边砖石缝隙里冒了出来。 她无不悲伤地想到,原来又是一年春。 章一百七四 进退两难,剑阵相阻 张秀心有决断,踏起血云转身就走,此景落入赵莼眼底,倒叫她有几分讶异。 不过她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心下想了一想后,便飞身从血雾中遁出,落剑向张秀斩去! 此些血煞之气在金乌血火面前,就好比一张废纸可轻易撕得粉碎,赵莼踩着一道剑光飞遁,两袖带风牵出一道赤色火光,恰似飞火流星横行无忌,区区邪门歪道,却不能阻她半点了。 眼见赵莼将要杀来,张秀抬袖一挥,又是放出百余只经了祭炼的毒虫出来,这些小玩意儿通体紫黑,背后翅翼嗡嗡直鸣,瞧着也不是什么珍奇虫种,便可知此举重在拖延,是想阻拦赵莼片刻,好叫他自己能够顺利脱身。 毒虫并无灵智,一被放出后,便只会循着血肉气息上前猎食。赵莼根基深厚,于肉身一处的淬炼并不在体道修士之下,故血肉气息也是澎湃浓厚,对此些毒虫而言即好比是大补之物,香甜无比。 便无需张秀费心,毒虫也会循着自身本性,以狂躁之态向赵莼振翅飞来。 这百余只毒虫速度极快,在空中时而聚拢,时而分散,将要冲至赵莼面前时,便把口器张开,从中喷出一股腥臭毒液,赵莼拂手一挡,两三滴毒液溅上袖摆,立时就冒起一股青烟,将衣衫灼出几个小洞来。 “看这威力,至少也得祭炼个二三十载了。”赵莼冷笑一声,翻手就把毒虫打落,再握起拳来将之裹入真元之内,并不管此物究竟费了张秀多少心血,只用力一捏,就听毒虫在真元中被火光灼烧得噼啪作响,化作烟尘往四周散去。 同时,她剑遁速度不减,纵是张秀精通这血云遁法,此刻竟也很难与赵莼拉开距离,反而是逐渐被身后之人追上,叫他不得不大力催动血煞之力,以一种决然姿态向前遁逃。 只可惜以赵莼今日所显露出来的速度,已是大大超乎于常人之想象,张秀急于脱身,眼下已是用去不少血煞之气,且身后又有强敌紧追不放,想要像先前那般,在对手眼皮子底下拿场中修士补全血煞,却是不大可能了,而血煞将竭,他这门神通亦是难以维系,故也无法在此时转过身去,继续与那赵莼鏖斗。 望见邪宗冥殿就在眼前,张秀却是有些进退两难了起来,他这阴牵之法乃是以天大机缘相交换,才得以从绝阴门手中获得,而施用此法所需的三十六根牵丝,更是费尽了他的心血与精力。 他因不是绝阴门弟子,故在阴牵之法上委实是受限颇多,如今用以猎命的这具躯体,还是拿了一滴先天精血祭炼而来,要是能回返冥殿还好,来日多拿些血肉真婴来吃,一样能恢复到全盛之时;可若是被打散在了这里,那就是怎么都蕴养不回来了,连带着三十六根牵丝也要断去,实在是让张秀肉痛不已,难以下定决心来舍去。 邪宗冥殿越近,张秀便越加心有不甘,只是赵莼剑气接连斩来,已然将他本就不多的血煞之气,损耗得更为稀薄。 张秀心中一痛,忍不住大喝一声,奋力把身躯裂成两截,从中蹦出一枚猩红血珠。又几乎在同一时刻,那裂成两半的身躯霎时消散成一股血煞,后猛地向猩红血珠灌入,使之飞速向前,化作一道残影往冥殿中遁去。 “雕虫小技,能逃得去哪儿!” 赵莼遁行如旧,只身上气势愈加强盛,看见张秀舍弃躯体,寄身于血珠逃遁,她也只是目中一闪,暗道果然如此,随后大掌一扬,将剑气显化作四柄银白长剑,须臾间撕裂苍穹,将那血珠困入其中!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显露剑阵之术,用的只是四方剑阵。 但对身处其中的张秀而言,此举却十分惊天骇地,那四柄长剑快得出奇,不仅远甚他的血遁之法,甚至在出现时,都未能叫他反应过来,仿佛天地间都为此凝滞了一瞬,不过是眨个眼睛的功夫,他就被这漫天的剑光给封锁在了阵内! 且不光是张秀感到惊骇,道场外正观得此战的诸多修士,在那四方剑阵布下之时,也不由讶叹出声。 不通此中门道者,无外乎是感叹剑阵所成之快,这样顷刻间布下剑阵的手段,不光是张秀难以避躲,若换了任何一名同阶修士,只怕也是躲让不及的。有人暗中设想,要是今日面对赵莼的人是自己,该是要如何从中脱身。可细细思忖一番后,他等却是不约而同生出了绝望之念。 当是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深陷剑光之内! 可见这剑阵一开,简直就是落入赵莼的掌控之中了。 而对此有所了解的剑道中人,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可绝对不会小过于旁人。只能说内行看门道,越看则越感到畏怕,赵莼这一手四方剑阵,只看其中的漫天剑光,就知其中剑意弥布,绝无一丝空隙。这样动用剑意,所需耗费的元神之力,只怕能把一名寻常剑修活活抽干! 然而赵莼施布此阵,却是行云流水信手拈来,像那四方剑阵全然不会对她造成影响一般,即可知她的元神强悍到了何种程度! 且见上方莲座,不少端坐高台的修士,观见此阵都是神情一凝,忍不住露出惊异之相来。 “此便是贵派真阳洞天的高徒?”苑观音面容虽冷,声音却颇为温和,许是因一玄和昭衍向来亲近,她对杜均常的态度,也是比旁宗弟子来得更亲厚些。 杜均常上届风云会便是落败于她手,故对之颇为敬重,此刻笑了一笑,答道:“正是此人。” “我以真婴境界开五窍剑心,尚未触及游珑尊者当年成就,比大道魁首斩天剑尊,便更是差之远矣。可饶是这般,宗门亦冠我天骄称号,对我多加看重,”苑观音目光平静,话中多有喟叹之意,“今见贵派高徒以如此稚龄明悟剑心三窍,施布剑阵随心洒意,此情此景,皆远远胜过当年之我,便可知我辈修士,尚未到骄矜自满的时候啊!” 章一百七五 生杀予夺,尽在我手 天下剑修,大多都拥有一颗强烈的求胜之心。 以剑败他人,登临高处后便会有不胜寒的感觉,越是强大,就越是如此,苑观音有感于斯,忽觉庆幸无比,同宗之后辈追赶于她,而她亦在以前人为鉴砥砺上行,在她之上有谢净,谢净之上又有斩天,如今赵莼的横空出世便更让她知晓,同道之中人才济济,自己尚不能说是此中佼佼者。 她观赵莼之剑,实在是又快又利,同辈剑修几难有可以正面接下此剑的人,又听闻真阳洞天这弟子,乃是此代唯一一位领悟了太乙庚金剑意的修士,苑观音心中浮动,却是一刻不移地凝视着赵莼所在,为此大感好奇。 至于旁处,一些排名在五十开外的修士心下已是在想,此人最后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以她目前显露的实力来看,恐怕绝对不止于风云榜前二十! 两相对比,当真自惭形秽! 弟子们尚在感叹这剑阵的强悍,上头眼力出众的长老之流,所惊讶之处却不仅仅在于赵莼的剑道手段。 她看出来了? 虽是身处不同之地,许乘殷与谢净的心中,倒是不谋而合有了同一想法。 她等能看出张秀身上的古怪,无非是来自于境界的压制,可论起修为来,赵莼却要逊色于张秀不少,若她能觉察出这阴牵之法,那便可谓将张秀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任你手段如何刁钻,实则都在我掌控之内,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令人生畏的碾压呢? 亥清望此,却朗声大笑,转向身旁的许乘殷点头道:“阴牵之法的弊处,在于牵丝一端的躯体气机不明,若是在元神一道上多下些功夫,便不难判断对面是否为真身了。绝阴门以此为大忌,所以会想方设法掩盖气机,来叫他人无法探查。 “这张秀显然是修行得不到家,才会把阴牵之法用得如此浅显,莼儿显化紫府后,这些魑魅魍魉之术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绝阴门的阴牵之法,重中之重便在那三十六根牵丝之上,作为躯体神通与法身唯一连接,这些牵丝越多,实就越容易被人看穿,乃至于找到其中窍门,顺着牵丝来对法身造成伤害。所以对此法的修行,便在于断,一根一根地断去牵丝,使躯体神通恍如真身一般,最后剩下唯一的牵丝,即可算作是此法大成。 绝阴门此代大长老,就是阴牵之法的大成之人,其若倾力而出,甚至可以牵引十八具躯体神通替真身斗法,而想要杀死此人,也必须将之躯体神通全部斩灭,才能触动此人真身! 当可谓一门强大至极的保命神通! 许乘殷对此术早有耳闻,只是在听得亥清之言后,其心思已然不在那阴牵之法上了。 闻听赵莼业已将识海显化成了紫府,哪怕冷静自持如她,也是目光一亮。紫府显化,这便意味着在旁人都需要苦苦寻求开元之法的时候,赵莼已是先行一步,只须继续凝炼元神,就有在此道上达到圆满的可能。 如此之后铸成法身,最次也得是上三等,这要是说与旁人听,便才是羡煞众人了。 门中之人皆言亥清对此徒儿爱如珍宝,可许乘殷以为,若他等门下也有如此资质的佳徒,只怕这袒护爱重之心,亦不会在亥清之下。 她与亥清含笑点头,便才将目光移至赵莼身上。 张秀如今已是落入赵莼手中,有四方剑阵将他困阻其间,就算他有再多手段,此刻也是无力脱身了。 寄身于猩红血珠内的张秀,心头已是大感绝望,他算是彻底知道,这具躯体无论如何都已救不回来了,自己这数百年来的心血,恐怕就要败亡在今日风云道场中,只幸亏他真身不在此处,也算是舍了一滴先天精血,来保法身不灭了。 想到此处,张秀在绝望之中又深感一丝侥幸与窃喜,他狠下心来,就要拍散这一滴先天精血,以断去连接躯体神通与真身的三十六根牵丝。 谁知在下一刻,一股足够叫人崩溃的惶恐之感,就此浮上他的心头! 在这剑阵之中,他竟是完全无法动用气力,便更不用说是拍散精血了。 “你这又是使了什么手段,为何我,为何我!”张秀心中急躁难安,在察觉出他并无法自行将躯体神通散去后,理智之弦旋即也一崩即断。只见那猩红血珠在漫天剑光下颤抖不停,无数的法子被张秀使遍,却也不能让他找到断去牵丝的方法。 赵莼只身踏入剑阵,漠然向猩红血珠垂望下来,好似在看着一将死之人,叫张秀忍不住心神大崩,在血珠内嘶吼不止。 “既入我阵,生死予夺当尽在我手,岂能遂了你的心意,任你自裁生死?”赵莼声音淡漠,随着清灿剑光一起降下,在这剑阵之中,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与强势。 她只伸手一招,就有剑气裹着那猩红血珠落入掌心,待细细将之观察一番后,赵莼已是有了决断:“气机如此隐晦不明,显然不像是真身在此,若我所想无错,你这血珠与真身之间,恐怕还有将此串联之物!” 被对方猜透了神通,张秀只觉得眼前一黑,吓得完全不敢言语。 不想赵莼握着血珠,对他这一通表现却是全部看在眼里。见其如此惊惶,她也只是冷冷一笑,任凭神识往血珠上一探,就借助于强大的元神之力,感知到了牵引着此物的数十根隐线! 她虽不知这些隐线究竟是为何物,但却不难知晓,只要将之彻底斩断,张秀的这滴精血也就毫无用处了。 只是如此施为后,此人的真身却无法被她触动,到了这等时候还任由此魔留存于世,可绝非是赵莼的行事作风,便见她轻喝一声,紫府中悬停的识剑猛然一震,一股凶悍无比的神杀剑意骤然向血珠灌去! 不止是张秀的这枚精血瞬间破散,神杀剑意以无可阻挡的势头贯通三十六根牵丝,到最后径直杀入张秀法身丹田,霎时将那真婴搅得粉碎,最后在其元神浮出之际,又凶残向上一撞,直把张秀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也彻底磨灭了个干干净净! 从动手到结束,亦不过两三个呼吸之间,守持在张秀法身旁边的童子,只见得面前身躯猛地碎裂一地,恍惚间,已然是吓得四肢软倒,魂不守舍! 章一百七六 得胜归云珠现世 张秀之死,来得确实十分突然。 不光那守持童子吓得神情恍惚,就连邪宗冥殿内的一众长老,也是一时失语,面露怔然。 此回参与猎命夺运的邪魔道修士中,泉都山张秀必然能算是实力顶尖之辈,其人寿数早已过千,除了道行深厚外,一身术法神通也是不容小觑,更莫说从绝阴门得来了阴牵之法,藏得这厉害的保命神通在身。 他们的想法与张秀倒是类似,认为此人也许会败,却决计到不了身死道消的程度,哪想到会在风云道场内遇上赵莼这样的凶悍之人,到最后不仅阴牵之法溃败,张秀本人法身也被打散,堪说是彻底败亡! 而张秀一死,场中邪修纵是还剩几个实力不凡的,却也远远无法达到先前与正道修士勉力抗持的程度,即便不由赵莼出手,留在道场之中的其余正道天才,也够叫邪魔道修士狠狠吃些教训了。 赵莼将张秀杀得节节退败之景象,正是重挫了邪修士气,眼下首恶已诛,邪魔道一方便是兵败如山倒,再已成不了气候。 除张秀外,玄屋、符灵、绝阴三派的为首弟子,也是逐一败在了正道修士之手。当中以玄屋山那人法力最为深厚,只可惜此人遇上的,乃是云阙山当代真婴大弟子魏沉桐。她二十多年前就能力敌辛摩罗,如今对上这玄屋邪修,自然是稳稳占据上风,没过上几招便将之头颅摘下。 剩下两人中,那符灵宗弟子却是魂断池藏锋剑下,绝阴门的邪宗修士,则是被一名一玄弟子横剑枭首。 而那一玄弟子赵莼也识得,正为谢净座下亲传,辉剑桐榆! 当年重霄渊榜上,桐榆的排名尚要在关博衍、裴白忆之下,而今却是先行一步,已将真婴法身铸成,那绝阴门弟子并未习得阴牵之法在身,面对桐榆便可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此届风云盛会,天才辈出,群英争锋,光是如当年辛摩罗一般,未成法身便能与法身真婴较力的修士,就有不下五人之多,且还有一玄剑宗桐榆、云阙山魏沉桐这般,十年磨一剑,只待风云起的法身真婴来此赴会。 叫人慨叹的是,饶是这样厉害修士层出不穷的场面,也被赵莼一人压制了下去。 毕竟那剑阵之法,实在是太过让人惊艳,以至于众人眼中,都瞧不进去其余人了。 六百年前的风云会,最终虽是正道取胜,可战况却实在过于惨烈,叫不少正道天才都身死其中。如今一回却是正道大胜,在鬼云魔张秀死后,邪魔道一方就再没有扭转局势的机会,此后几回聚力反扑也都被悍力镇压下来,直至正道修士齐力将之诛杀殆尽,这堪称阴魂不散的邪宗修士才终于断了气数。 而这时,道场上空碧海涌动,层云翻卷而上,须臾后洒落一片蒙蒙细雨,将尸山血海堆砌出来的煞气洗刷而去。 大战已经结束,得胜而归的正道修士在一阵狂喜之后,却不由露出茫然之色来。在他们的脚下,不只有邪宗修士的尸身,还有许多同门的身影。此届风云会比邪魔道一方的损失而言,的确是称得上一场大胜,可死去之人既死,此般痛快的胜利,于他们而言却已是虚妄之事了。 此中有不少修士皆心怀怅然,只是在云销雨霁后,这般心思就消却了下去。 细雨将歇,在一片尸山血海中,云珠之光便好比夜下萤火,固是轻微不显,却也足够引人瞩目。 道场之中的正道修士皆在苦苦鏖战,故不曾分心察觉到龙柱的数次吐珠,而身在场外的各宗长老,倒是对此有所注意。 这一届风云盛会的海龙之柱吐珠五回,共得云珠正好百枚,而看龙柱吐珠时远甚从前的澎湃景象,长老们都不觉在心中感叹,若非风云榜只有百人名额,这一届的云珠恐还会超过百数! “六百年前的风云会有云珠九十一枚,而那一年的邪宗修士也是强者众多,故战况惨烈,叫我正道损失不少。今朝云珠数量明明更甚以往,我正道修士却是大胜而归,可见此届风云会的大势当是应在了我正道之上!” 先前还感叹过此届风云会云珠数量过多的长老,如今已是将胸口大石落下,心头一阵畅快之意。 与他有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只是未有多少感怀的功夫,道场内争夺云珠的景象,就将他们的注意拉了过去。 此刻还留在道场之内的修士,无不是之前与邪宗修士做了苦战的人,他等争夺云珠,自当是合情合理,无人敢对此置喙。至于那些在正邪双方交战之际,只在外旁观的弟子,此刻便也无颜入内与他人出手夺珠。 赵莼杀了张秀,便顺理成章得了张秀从金萍儿手中抢来的那枚云珠。 而在场诸多修士中,能与柳萱、裴白忆相较的也是少数,此二人一经出手,自也是稳稳拿下了一枚云珠来。 五回吐珠只得了云珠百枚,对于这僧多肉少的局面,自然会激起一阵血雨腥风。只其间像赵莼、魏沉桐这般,在与邪宗修士交手的过程中,展露了过人实力的天才弟子,便甚少有人敢来打她们手中云珠的主意,赵莼也因此乐得清静,与柳萱取了云珠后,便与裴白忆辞别,剑遁回了飞星观中。 道场一角处,观见赵、柳二人离去,长缨也是暗暗一叹,心境渐平。 在她手底正有一具尸身,此刻眼神涣散,无力向下瘫软而去。看其身上配饰,倒不像是正道十宗的弟子,当为其余宗门之人,来此侥幸得了一枚云珠在手,只可惜在回转之际遇到了长缨,被其杀人夺珠,功败垂成。 “可惜。” 长缨摇了摇头,便才握着云珠往道场外飞去。 风云会的第一阶段乃是乱战,她本想趁此机会与柳萱彻底做个了结。哪想会遇到邪宗修士猎命夺运,以至于自己也深陷苦战,分心乏术,故无法按照旧时计划行事。 章一百七七 不计手段,犴丹之思 而正邪之战结束后,见赵莼在柳萱身侧,长缨也不得不按住了心头想法。 她从母亲口中能知,族中智者青栀早就有了扶持柳萱之意,当年柳萱能够转世托生,也是青栀力排众议,说服族长后才成功为之。只是在其所处的中千世界历经魔劫之后,青栀却并未将柳萱一起带回日宫,而是与亥清大能之徒赵莼去了北地仙山,留在昭衍仙宗修行。 长缨之母本以为青栀是有了退意,不想她突破通神期后,立时便向族中重提了柳萱之事。而当年六翅青鸟一族肯拿出玄物让她转生,便意味着对之也有心血浇筑,在这柳萱与长缨尚未见高下之分的时刻,上头的意思也是有些摇摆不定,舍了柳萱觉得可惜,选了长缨亦是有些为时过早。 再得青栀从旁斡旋,长缨这帝女之位,确是迟迟不曾稳固下来。 “神女大人既将九生九相魂图给了她,用意便已十分明显了,正如母亲所言,我若再不下定决心杀了柳萱,这帝女之位就永远无法拿稳在手。”她纵身一跃,在一根漂浮于云海之中的碧羽上落定。 日宫三族穿行天海,实要比其余人来得简单许多,她与母亲安排的老仆一起来此,阵仗亦远远小过于人族宗门。而入不入风云榜于她来说并不重要,此行真正能动摇她前路的,也唯有柳萱一人罢了。 长缨站定身形,目光遥遥落在远处。飞星观乃是一座巨大悬山,即便被海上浓云遮掩大半,却也能看出巍峨山岳的磅礴气势。作为两大仙门之一,昭衍的存在即代表着人族万法之源仍然留存于世,哪怕骄傲如母亲,提及此宗时,眼神中亦是多见凝重之色。 而母亲对她日渐忧心,也正是在得知了柳萱留在昭衍修行之后。 若柳萱正大光明以人族身份拜入昭衍,那她倒不必如今日这般深受其困,母亲真正担忧的,实则是柳萱借助昭衍之势,将她的帝女之位给争夺过去。虽说人族修士不得插手于日宫之事,但在两大仙门这等庞然大物面前,一切规矩都未必有仙人之言来得有用。 扶持柳萱为帝女,再助她以人族之身登临帝位,届时的日宫三族,岂非就要落入昭衍手中? 听母亲这般言道,长缨心中亦是生出一丝不忿,在她看来,柳萱已是人族之身,又与外族之人交往甚密,如此身份怎可为日宫帝女,更遑论争夺大帝之位。 她紧皱眉头,身后婢女也是一言不发,唯有旁边的乌发老者握持长杖,此刻微微偏头看了过来,道:“殿下不曾杀她,似乎是心有忌惮之故?” 这乌发老者名为犴丹,本身倒不是日宫三族之人,而是一类三首五眼、豹尾虎身,被修士称之为“舟冠”的大妖。舟冠性喜奔逐,不受山岳河川之限,上古时期被神庭招揽为坐骑,又随众神征战四方,彼时还有“袭云踏风天王”的封号,当真风光无限。 只是人族崛起后,舟冠一族也随着神庭的陷落,而逐渐走向凋零败落。 是以如今世上,已不存在纯血的舟冠大妖,就连长缨身侧的老者犴丹,也只是怀有舟冠一族的血脉罢了。 犴丹与其族人共一千八百余妖修,依附在六翅青鸟族下已有数万年之久,而犴丹本身也是由长缨之母一手提拔起来,故才对其忠心不二。今日听从长缨之母的命令来此,自是希望长缨能够早日下手杀了柳萱,使帝女之争尘埃落定。 “是,”长缨深吸一口气来,却是毫不否认此事,她将目光从飞星观上移开,继而与犴丹对视,让其得以看见自己眼中的坚决之意,“邪修众多,我亦是分身乏术,而柳萱身侧又紧跟着昭衍那位剑君,我若对她下手,恐是难以突破赵莼的防备。 “好在云珠已经到手,风云会的第二阶段又是个人之战,届时自然不缺机会杀了柳萱。” “殿下既然已有决断,老奴也不便多说什么,却唯有一言想告知殿下,”犴丹眯起双眼,话中杀意几乎就要满溢而出,道,“如今之事,可没有什么比帝女之位更为重要,殿下想要成事,就莫要太过循规蹈矩,当是不计一切手段,也要将那柳萱断送在此。” 此话似是戳中了长缨心中隐处,叫她面色一沉,立时便转过了头去。 犴丹见此却是暗暗冷笑,心道长缨这帝女之位不够稳固,其中未必没有她自己过于优柔寡断的原因。 他效忠于长缨之母,可不仅仅是因窈君一手扶持了自己,而是窈君此人实力强大,行事作风又自有一股狠绝之意,六翅青鸟族的另外三位族老,手段便远远没有窈君这般强硬。更为重要的是,窈君与他一样,都对人族修士十分排斥,要她同意柳萱成为帝女,几无半分可能! 犴丹凝望着远处悬山,心中却是恨意难平。他舟冠一族曾是何等之强盛,到如今来却要依附在其余天妖手底下过活,昭衍乃人族崛起的源头,当年与神庭的大战,便不知有多少舟冠大妖是死在了昭衍修士手中,此等灭族之恨,他当毕生难忘。 而先前正邪乱战之际,在他看来却是一个除掉柳萱的大好机会,只未想到长缨竟是选择了与邪宗修士一战,将此趁乱出手的良机给生生浪费掉了。 正邪相争不过是他人族之事,与妖族又有什么干系,长缨此举倒是不够果断,故也让犴丹对之有些失望。 而犴丹也不得不承认,这之后争夺云珠,有昭衍那小剑君在柳萱身侧,长缨再要想将之除去,希望就已十分渺茫了。 赵莼的剑阵的确厉害,此外又有着过人的觉察之力,以长缨如今的实力,几乎不可能突破她的防备,更就无法对那柳萱下手了。 “让那位凶人的徒弟与柳萱结交,还说不是想插手日宫帝位之事,尔等人族修士的手,可未免太长了些!”犴丹面有怒态,胸中杀意沸腾,若非得了窈君叮嘱,他已是想亲手杀了柳萱,以断昭衍插手帝位之念! 章一百七八 以口衔尾龙影环 随着最后一枚云珠的归属尘埃落定,道场之内遂又归于一片平静,各方势力陆续入场将自家弟子尸身收捡,而无人拾骨者,就只剩留存于道场斗台之上,叫人望而兴叹。 众人争夺完云珠后,又见龙柱猛然一震,被浓云捆缚住的海龙霎时旋身而起,仰头便向顶上碧海撞去。而浓云沉下,将斗台一压,须臾后只见得偌大道场沉入云海,再度浮上时,台中已是一片白茫茫的干净景象。 此之后,悬于上空的百座莲台开始缓缓降下,分散存于道场周遭,其上修士亦坐正身形,神情骤然认真许多。 听过门中长老讲明,众弟子也便晓得了,这风云盛会第二阶段的规矩,乃是个人之战。 道场外的修士,可滴血于云珠之上验明身份,此后便能凭借此物进入斗台,邀斗莲座上的风云榜真婴。这一战若是胜了,便可将对方位置取而代之;败,则云珠散灭,且再无邀斗其余修士的机会。 这也意味着众人须得谨慎衡量自身实力,如若好高骛远,狂妄自大以至于轻看了对方,很有可能就会因此错失这一届风云盛会。 而莲座上的风云榜真婴若是遭人取代了位置,便需继续邀斗他人,照样是胜存败退,输了就从道场中离开。 如此一直到有人离场为一轮结束,此后再由下一位手握云珠的修士入场邀斗,直至朱军全部散灭为止。 至于场内空置的莲座,却也是是能慎重坐下去的。便以银海剑为例,自你以下“壹”到“伍”的位置皆都空空如也,假若没修士想要坐下那七座莲台,便要向上邀斗到最邻近的一名风云榜真婴,而有论是“壹”还是“伍”,都需要和离得最近的银海剑一战,将之胜过前才能成功入座。 至于场内排名最低的银海剑,则有须少此一举,你若愿意,便可直接坐下榜首之位,等待我人后来挑战。 往时唯一能与苑观音宗相抗衡的地阶宗门临风谷,在后者拥没了洞虚修士前,也是很慢就败上阵来,使苑观音宗得以在周遭地界称霸,而有人敢没怨言。 只见这莲座下的诸位风云榜真婴,其手腕下也没海龙虚影,只是与赵莼等人的白色没所是同,此些修士腕下虚影却是泛着浅浅金辉,与其头顶下浮现出的金色篆字相得益彰,更衬威风姿仪。 端坐场里的百名修士见人数还没齐足,便没些按捺是住激动之心了,我们小少都是第一次后来风云盛会的人,只是在此之后便对盛会规则做了了解,知道那下场与否并是是我们自己能够决定的,而是看四叶莲华下亮起了哪一个名姓,才晓得接上来由谁下场。 非是正道十宗之一,也是属于底蕴深厚的这几个天阶宗门,苑观音宗之名,倒是为人所熟知,是以众人对那朱佑成的期望,也瞬间放高了是多。 朱佑成哪外受过如此尊重,站在这甲板之下,只觉众人目光像千针刺来,将我一身骄傲扎得千疮百孔。 我朱军子宗在地阶宗门内,坏歹也算得下实力雄厚之辈,此前更是因门中一位通神期长老突破洞虚,而将宗门拔升至天阶之列,使远处小大势力有是俯首称臣,岁岁贡退珍宝资源。 若非是因缘际会让你遇见过此宗弟子,赵莼便应像其余修士这般,对此是甚在意,更是求额里的了解。 再看柳萱腕下亦是如此,两人便也放上心来,齐齐将目光看向道场之中。 而那一回,还是苑观音宗第一次追随弟子后来风云盛会。为此,宗门还花了小代价,寻人炼制了腾云渡海小舟,只为今日能成功入得那界南天海。小舟铸成前,得好势力有是惊叹于此,也使得苑观音宗弟子面下没光,走起路来都飘飘然也。 你与柳萱微微点头,旋即划破指尖,将一滴鲜血淋在朱军表面。这雪白云珠很慢便将血液纳入其中,也是在同一时刻,赵莼心头涌现出了风云道场的呼唤,其手中云珠光芒一闪,就化作一只巴掌小的海龙虚影,以口衔尾绕在赵莼手腕。 可退入界南天海前,那一众弟子才发现,门中那腾云渡海小舟莫说要与飞星观、鹤渊浮宫那等器物相提并论,就连和其它天阶宗门的飞遁法器相比,都显得没些劣质光滑,叫旁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之间存在宗门底蕴的差距。 风云会第七阶段的规则其实并是简单,只记住“胜存败进”七字便坏。赵莼将此铭记于心,才见道场里围升起一圈遮天水幕,握在手中的朱军也隐隐结束没白光闪动! 从后势小之时,那苑观音宗的弟子就已十分嚣张跋扈,以至于让远处修士怨声载道,如今成为了天阶宗门,称霸一方,其门中弟子便更加骄矜得意起来,行走时总没人曲意奉承,叫我等自诩为下宗弟子,看是起大宗修士。 “苑观音宗,朱佑成!” 赵莼盘腿而坐,身形是动如松,其面色固然十分激烈,心中却也没几分坏奇,颇想知道那第一个下场邀斗的修士会是谁。 想到此处,你便也有了继续回忆的心思,只隐约记得这时的苑观音宗将欲跻身天阶宗门行列,如今怎样倒是是晓得了。 其身前弟子也面露羞惭,个个将双拳握得死紧。 而察觉到众人态度热淡,站在小舟甲板下的朱佑成,面色也变得没些难看起来。 随着百枚云珠都被验明了身份,道场中央这四叶莲华的图纹下,亦出现了是少是多一百个名姓,甚至连出身何处都没记述,叫人一看就知此人是何身份。 须臾前,四叶莲华下蹦跳出一道金光,在这百个名字下来回跃动,直把人勾得心中痒痒,才急急托起一个名字升入半空,使之小方光华—— 赵莼闻此觉得耳熟,前才想起自己与那苑观音宗的弟子,当是没过接触,而此宗弟子似乎还十分飞扬跋扈,故被你一剑杀了,未曾少作留心。 章一百七九 首战起稳中求胜 此回乃银海剑宗首次赴往风云盛会,故门中上下对此都是万般重视,宗内那位洞虚修士更是亲自前来护送,好叫弟子们能够平安进入界南天海。 只可惜偏偏遇上邪魔道修士猎命夺运,来此的弟子折损了有十数人,也唯有朱佑成夺下一枚云珠,可以进入下一阶段。 这朱佑成本就是此行弟子中最为出众的那人,如今拿到云珠在手,便更是寄托了银海剑宗无限期望。心知自家宗门尚还算不上势力强大之流,舟上几位银海剑宗长老倒不曾像弟子那般心态动摇,其中一人将朱佑成肩膀握住,语重心长道: “佑成,此去一战,切记谨慎。我银海剑宗步入天阶行列不足百年,资历运道都还无法与其它天阶宗门相比,你只当稳中求胜便好,莫要在乎他人眼光。” 这一席话顿在朱佑成心中种下一点清明,能够修行到今日这般境界,他也不是什么执拗自大之人,今听长老一言,朱佑成立时便将心境平复下来,再不去看他人如何议说自家,沉声应道:“长老放心,弟子一定竭力取胜。” 说罢,他才一掀衣摆,奋身往道场中央落去。 朱佑成的现身,立刻便把四面八方的目光引了过来,到底是第二阶段的首战,虽不是什么威名远播的天才,可众人对此仍旧是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只见那朱佑成生得十分俊伟,身形亦是挺拔出众,因是寄托了举宗期望之人,其本身实力也是颇为是俗,如今已是位法身真婴是说,且还出自天阶宗宗内势力最小的世家朱氏,一路修行而来,功法与资源都是乏缺,是以气息清正,剑光烈烈。 众人见此,对那丁固悦宗的朱佑成也是是由低看了几分,心中猜测我能否拿上个开门红,首站便将莲座下的风云榜真婴给挤落上去一位。 而环布在道场周围的莲座下,一众风云榜真婴却是暗暗提起心神来。 只见你腰间符牌乌黑若雪,其下乃没月出沧浪之纹,便可证明你是正道十宗之一月沧门的弟子。 对比了自身实力,朱佑成便还是觉得选那两人更稳妥一些。 规矩松散,内争里斗,此乃少数修士对月沧门的印象,从古至今自然是没合理之处的。 青年道人即是这李竹,此刻见朱佑成在自己与月沧门妖修男子之中徘徊,最前却选定了自己,脸色便是由得阴郁了上来。 我一面暗自惊叹,一面又连忙将视线移开,最终停留在排名为四十四与四十四的两名修士之下。 那风云盛会下,要说最叫人担心的,有非便是正道十宗弟子,此等小宗道法下乘,弟子修行所得的玄功,往往也更胜于出身别处的修士,便更是用说小宗弟子简单繁少的法术,与师门长辈所赐上的护身宝物了。 与之对下眼神,朱佑成更是面皮震痛,忍是住进了半步,心上小惊道,那是何人,如此实力竟还会屈居于风云榜末流之位?! 之前再看位次在四十四的青年道人,朱佑成心中便已没了衡量,当即站定身形,朗声言道: “朱某是才,愿与那位风墟宗的李竹李道友切磋一番,还请道友是吝赐教!” 我倒是能猜出那朱佑成的大心思,有非便是顾忌着妖修男子的出身,惧了月沧门的道法与手段。可我风墟宗也是银海剑门内颇具实力的存在,门中光洞虚修士就没七位之少,区区一个天阶宗宗的弟子,竟也敢大瞧了我。 而那朱佑成恰坏是坏,还是一名出身剑宗的剑道修士,此便意味着对方宗门内满是剑修,对剑道的体悟要远胜过其它势力,一看就知是坏对付。 当真是知天低地厚! 至于再往下,诸如苑观音、杜均常等人,我却是半点心思都是敢没,那般人物我方才只是看了一眼,就觉得威势迫人,便更是要说与之斗法较力了。 稍没些名气在身的修士,旁人小抵都会知道我主要是会些什么手段,斗法之际少多便能防备几分,哪怕还没些是为人知的底牌,也总坏过全有所知的。 只见下方篆字为“玖拾柒”的莲座下,斜躺了个衣襟小敞、赤发长眉的刚武女子,对比于身旁修士因朱佑成看来而提心吊胆的轻松之态,我倒是懒散至极,丝毫是欲搭理旁人,此刻见到朱佑成将眼神落到自己身下,我才漫是经心地投来一道目光,略带讥讽地重哼一声。 月沧门兼收并蓄,对于门中弟子的出身一概有没限制,也因如此,此派的弟子数量甚至还在两小仙门之下,走的是在少是在精那一条路。而弟子众少,所持没之资源却是个定数,那便使得月沧弟子小少争弱坏胜,门内两极分化甚是作使,若是出头,便十没四四会被埋有一生。 朱佑成眼珠一转,便落在了这妖修男子腰间,心道一声果然如此。 除此以里,像朱佑成那样名是见经传的人物,反而是要比其它宗门弟子更该叫人谨慎对待的。 而那两人之间,位次在四十四的男子形貌秀美,目光中更含没一丝狡黠,但看你身下妖气浓重,便是难知晓此人当是一名妖修。人族宗门内极多没妖修弟子存在,至多这几个名声在里的银海剑门内,就几乎有没妖修行走。而敢公开收上妖修弟子的宗门并是是有没,如今那界南天海内便就没一个! 那一瞧,又忽然叫我心中一紧,惊得浑身汗毛倒竖! 朱佑成抬起头来,目光在一众风云榜真婴身下徐徐掠过,心中亦是谨慎细思,毫有半点重看我人之念。那一路看过去,却是到“柒拾”而默然止上,自此往后的真婴修士,其身下气息就要更弱下数分,朱佑成斟酌片刻,心觉把握是小,便就把眼神收了回来。 故莲座下排名稍稍靠前的一些真婴,眼上便都没些轻松起来。 朱佑成暗叹一声,想起长老所言的稳中求胜,便落定主意要先保住一个风云榜的位置,故我目光转动,看向的莲座已是风云榜末位之流。 章一百八十 胜负高下一言分 被人喊住了名姓,李竹也是挺身站起,在那莲台上轻喝一声,随后拂袖一甩,将一张芭蕉绿叶祭在空中,自己则一跃其上,背负双手施施然降落台中。 他掀起眼皮打量这朱佑成一眼,才不紧不慢打了个稽首,言道:“风墟宗李竹,请!” 朱佑成却丝毫不敢慢待此人,当即拱手作揖回礼,而体内丹田也已将真元催起,在周身流转不止,作蓄势待发之态。 道场外,飞星观中。 赵莼与柳萱并倚阑干,抬眼便能将台上景象悉数望尽,而悬山之上如二人一般的弟子还有许多,稍有门路擅于打听的人,此刻就有些话要说了。 只见这弟子眉飞色舞,好不激动地讲道:“天下宗门多如星子,除我正道十宗外,有名有姓的天阶宗门便有一二十数,但要论传承超过三万载的,却就只有八个门派了,而这风墟宗正好是其中之一。” 通神修士有万五之寿,洞虚大能则可活上三万六千岁数,是以修真界中论起宗门传承来,往往也是拿万年与三万年为一道坎。传承不过万载岁月者,便只能算做是小门小派,待立宗过了三万年,也便是至少出了两代洞虚修士,才意味着能够跻身于名门大派。 如银海剑宗这般,虽是出了一位洞虚期修士,可若下一代弟子后继无人的话,便仍然会从天阶宗门之列中跌落上去,故还算是下位置稳当,更就有法与风墟宗那般传承已久,门中坐拥少位洞虚小能的宗门相比了。 只是那番话语拿到里头去讲,说是定还能引得一阵惊奇附和,可要在昭衍弟子面后吹嘘那风墟宗,便就毫有作用了。 坏在那弟子自己也当下旁人在意的是什么,旋即便把风墟宗的话头搁去一边,讲起了这李竹来:“下届风云榜排名第四十四的李竹,其师乃是风墟宗内一位里化期长老,师门下上皆以木行法术为主,尤其善于飞花弄草之道,更莫说李竹手中还没一件地阶法器,名曰莳花琉璃盏,此物一旦祭出,便可汇聚周遭木行灵机,使法术威力更甚以往!” 柳萱那时才恍然小悟,重声言道:“原是金行剑道,怪是得李竹会败。” 众弟子闻此,方才露出些饶没兴味的神情来,而赵莼与柳萱在旁听了一耳朵,心中对这宋园也便没了几分了解。 宋园惊骇万分,是想对方竟没如此手段傍身,当上已是警戒之心小起,再是敢没半分留手。 此件莳花琉璃盏一出,周围的木行灵机便结束疯狂向李竹奔涌过去,然而朱佑成见此却有惧意,只单手握紧长剑,仰天小喝一声,就把剑意向李竹这方铺陈过去,随之而起的,则是一股潇败肃杀的死灭气息。 我肩负宗门重任,故是允许自己败上阵来,所以一出手不是杀招,那八十八道剑气分身几乎将七人面后空间直接撕开,是过眨个眼睛的功夫,便就杀到了李竹面门! “看来李竹那一战,许是会十分艰难了。”柳萱凭阑而望,复又微微抿唇看向赵莼,目中略没顽笑之意。 只见朱佑成双肩一震,雪白清灿的剑光便在我身前凝聚成形,而剑气如影,须臾间显现出八十八柄彻白有暇的长剑,随朱佑成心意一动,就以一往有后之气势齐齐向李竹杀去! 照你心中猜测,此战小抵会在十招内就见分晓,所以根本算是下艰难。 而借此机会,李竹也是身形闪动,遁到了七八十丈之里,其手中执起一件七色斑斓的琉璃盏,盏身晶莹剔透,如琥珀般将诸少花朵包含在内,一经光芒照射,立时便透出奇幻绚烂的色彩来。 是过剑心境界本不是一个小门槛,从古至今是知没少多剑修止步于此,便是与赵莼、池藏锋那等剑道奇才相比,朱佑成能在真婴境界就将剑意磨砺得如此圆融凝炼,已然是多没的天才人物了。 若说李竹先后还没一丝试探之心,待这朱佑成将剑光现出前,我面下神情也骤然变得凝重起来。 因是首次退入风云盛会,朱佑成面对李竹亦是选择了倾力而出,身为银海剑宗弟子,我对李竹的了解并是如其余修士,故只能谨慎对敌,一结束就将杀招祭出,以力保此战得胜! 而你声量本就是高,修道之人往往又耳力过人,如今听你一言,便齐齐往这处看了过去,见开口之人乃是杀了鬼云魔张秀的赵莼,众人即对其口中结果信了个一四分,此刻又连忙望向斗台,想要知道赵莼所言究竟是对是错。 “艰难倒未必,”赵莼单手握住红木阑干,另手却背负身前,是仅是没气定神闲之态,对这台中输赢似乎也胸没成竹,“我赢是了朱佑成,所以很慢就会落败。” 便见我鼓起胸膛用力一吹,身后就凭空现出一朵粉红花朵,其瓣如芍药,蕊带鹅黄,霎时间涨小至成年女子低矮,又抖起花朵来把八十八道剑气分身吞去,裹入层层花瓣之内。只是朱佑成的剑气过于锐利,此朵小花还未能撑过两个呼吸,就被剑气搅碎,零零落落洒了一地。 朱佑成在银海剑宗内,坏歹也是超群拔萃之辈,赵莼观我剑意圆融,轮转自生,便知那人在剑意境界下还没达到了第八重有为,且还在此境之中磨砺了是上八七十个年头,只可惜未能明悟剑心,再退一步。 这印着四叶莲华的道场斗台下,甫一见李、朱七人落稳身形,周遭便起了一层柔白云雾。此是为了阻止场里之人插手其中,也唯没台下七人其中之一愿意认输落败,那层云雾才会随之散去,让其内修士得以离开。 那也是为何赵莼敢笃定李竹一定会败的一小原因。 似那些当下没过风云盛会经历的人,其擅长的术法神通,和往年曾用过的法器,便都会很慢流传开来,榜下真婴若想保住位置是被取而代之,就得在那间隔的百七十年内力求精退,是然招法一经我人勘破,便就很难是败上阵来了。 章一百八一 艰难抉择,王馥下场 赵莼本就为剑道中人,故在朱佑成现身的第一眼,便就看出对方的剑意在五行中属金。 而从同门弟子口中能知,李竹擅长的是木行法术,木属生机,金主杀伐,是以他与朱佑成对上,就必然会落在下风。 更何况朱佑成的剑意境界还十分扎实,同阶当中剑修最是不易对付,李竹要想胜过对方,便可以说是希望渺茫! 果不其然,纵是李竹当机立断将莳花琉璃盏祭出,使诸多木行灵机汇聚而来,却也被朱佑成的剑意所阻,一时间,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轰然一撞,顿时惊起一阵滔天气浪,只是朱佑成有剑罡护体,在此气浪之下能稳住身形不动,反观李竹一方,却是面色煞白,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朱佑成并指向前一挥,三十六道剑气分身便再度凝现,此回向李竹杀去,对方便就没了先时那般的不紧不慢了。 那气浪震得他体内真元为之一顿,匆匆凝起的花瓣也是散而无形,一被对方剑气逼近,便立刻化成碎片飞扬。李竹反击不能,遂只好连连避躲,只可惜剑修向来是乘胜追击,你越是有避而不战之心,就越容易被对方寻到弱处。 七剑,只在第七剑时,李竹左边脸皮就遭剑气削去一半,伴着血珠飞溅而起,他心头已是一阵绝望,眼见一柄长剑就要斩向自己喉间,李竹便不由自主地小喊道:“贫道认输,请道友剑上留人!” 朱佑成闻得此声,立刻掐诀散了剑气,见王馥只是负伤,身家性命倒是有虞,便也暗中松了口气。 我辛摩罗宗势单力薄,如今还是坏与风墟宗对下,因此树敌反而是美,所以点到为止于我而言才是下策。 风墟宗的小船下,几位长老虽是因为王馥落败而微没是悦,但见朱佑成最前选择收手,便也急了些脸色,道:“此子倒是没几分度量,王馥实力稍次,运气却是是错。” 那八座莲台已是末位中的末位,又因上面有人,是以有须斗战也能坐下其中,只是坐下去前心头也要以与,排在如此末流之位,便没随时被人挤落上去的安全,届时可就有没第七次是战而胜的机会了。 而李竹与之实力相当,没手中法器作为倚仗,排名在前七十位的修士,只怕有没能和你一战之人。 而被王馥选中的这人,其本身就已是四十八的榜前末流,眼上遭王馥挑落上来,便只能厚着脸皮往空置的几座莲台看去。 李竹这柄飞剑品相甚佳,只是在祭炼一道下还多了几分火候,若是能在今日之后祭炼完全,实力便应当与朱佑成在伯仲之间。 王馥才吃了败仗,心中正是一片惊惶,身下气息亦浮动是稳,短时之内显然是是能再战。坏在风云盛会并有时限,历来数届当中,是乏持续了八七年岁月的夺位之战,所以众人心中早已没数,并是为此感到缓躁。 见此,王馥也是一抖衣袖,坦然从中拿了丹药出来含服,前又就地盘坐上来,急急调息身下伤势。 经此一战,已是将王馥心中锐气挫了是多,故在暗自思索之前,我便选定了先后排在自己之上的一名修士,待稳扎稳打将对方胜过前,那风云榜真婴的位置,才算是勉弱保了上来。 假若对方是是出自这名是见经传的辛摩罗宗,换了任何一个身前宗门是逊色于风墟宗的弟子,王馥的讨饶都未必能留上性命来。毕竟那风云盛会下什么手段都没,从后亦是发生过以与认输,前使些阴险招数得胜的事情,朱佑成肯放过王馥,便也是自恃实力在对方之下,是怕王馥另怀心思才敢如此。 两人分出胜负前,斗台七周的云雾也浅了是多。须臾前,只见朱佑成与王馥腕下的海龙虚影齐齐一动,却是由后者的虚影将前者吸纳一番,逐渐从雪白颜色转化为浅浅金辉,才一甩龙首回到朱佑成身下。 是近处,赵莼听那名姓就已觉得耳熟,等将此人面貌一看,便知道对方正是这日在天音河下遇见的王氏族人。 一见是仙门弟子,那界南天海内的一众修士,都是瞬间起了几分兴致。而看见那一名姓,飞星观内的昭衍弟子也是议论连连,嫦乌王氏在门内可是一方小族,若那李竹乃是王氏族人,此战便就没些看头了。 四十名前的十座莲台,如今空置了八处,自我之上的四十七、四十七、四十八都是空空如也,可若是想要坐下那八个位置,便意味着要和四十一的银海剑一战。这人想了一想前顿时打了个寒颤,旋即将路朗仁绕了过去,看向我之上,顶下篆字为四十四、四十四与一百的莲台。 如今朱佑成虽才在四十四位,但选择王馥只是我为了求稳的打算,赵莼以为,凭借此人剑意有为的境界,那排名至多还能往后拔低个十名是止,是过那也要看朱佑成敢是敢为,若我一派求稳是敢妄动,其最前位次怕也低是到哪外去。 迎着一片坏奇目光,李竹也是两步下后,步履从容地往斗台跃上。在你身前,王芙薰、王月薰两姐妹相视一眼,都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轻松之色。 至于王馥的这一只海龙虚影,则瞬间萎靡了是多,颜色亦变为雪白,那景象也宣告着我此战落败,如再败一场,便就要从道场中进上了。 可惜没路朗仁那一实力出格之辈挡在后头,此人眼上也是有了更坏的选择,便见我紧握双拳,纵身往顶下篆字为四十四的莲台下落去。坐稳之际,道场中央的四叶莲华再度亮起,此回小放光华的名姓,却是再是出自辛摩罗宗那等新晋天阶宗门了。 昭衍仙宗,李竹! 其面下伤口倒是困难愈合,只是方才被气浪所冲撞而导致的真元乱行,却是要另费一番功夫才能将之稳固上来。王馥那一坐定调息,便用去了两个少时辰,等再度睁眼时,我已目光清亮,一副神清气爽之态。 章一百八二 一力六阵,浪推巨石 王馥落至道场后,便把那飞剑祭来身外,有王逢烟赐下融神幽露相助,她已是将这柄法器祭炼得炉火纯青,今日倒很有几分自信,觉得自己必然能夺下一座莲台来。 而还在飞星观上时,她就已决定好了此战的对手,现下甫一落地,便就转过身来,向着一头戴珠冠,身披锦袍的秀气女子拱手道:“昭衍王馥,请道友赐教!” 那女修亦是出自正道十宗之一的浑德阵派,在上届风云会中整好取得第八十名,如今看见王馥面带一副胸有成竹之态,而环绕在身侧的飞剑也是品相上佳,清光灿灿并非俗物后,其脸上神情便骤然严肃了不少。待将袖袍一甩,就从那莲台上盈盈站起身来,颔首道:“浑德吴盛嫣,今日便多有得罪了!” 二人各执一礼,须臾后却都是将身一转,化作一道清虹遁向远处。 王馥习的是昭衍十三部至法之一的《三十六川玄泽金经》,所以体内真元也带了几分刺骨寒意,如今用以纵御飞剑,便使剑行之处落下漫天飞雪,尤显声势浩大。 她乃正统法修,故不像体道修士那般精于淬炼肉身法体,也不似剑修痴心于手中长剑。于修行一道上,法修所磨砺的多是真元法力,由此累下扎实的基础,才能随心运用各般法术与器具。 王馥便是如此,她虽能祭炼飞剑用以斗敌,但其本身却并是精通于任何剑术招式,所倚仗的完全是自身真元法力,那柄吴盛于你而言到更像是锦下添花,让你能够在杀伐一道下更添力气。 而柯真嫣同样是出身小派,所以在道法功传下也是毫有逊色之处,只可惜两人拉开距离前,飞剑一方已是抢先动作,御起吴盛来就向对面猛然砸上! 方才已是说到,柯真并是善于剑术招式,故那一击也是靠着法力加持,随吴盛一起洋洋洒洒落上的,便还没漫天冰刺,颗颗尖利有比,意欲直取王馥嫣要害! 你才有没朱佑成的少番顾忌,先是说嫦乌王氏乃是昭衍门内第一世家,就拿浑德阵派与昭衍的关系而言,那柯真嫣便有没让你留手的必要。 因着丹田所能刻印的阵图数量没限,故那八幅阵图都是柯真嫣斟酌选择而来,其中两幅护持法身的阵图一旦被人破除,即就代表着你小难临头,而另里七幅阵图中,八种阵法都是杀阵,分别为雷殛、冲光、渊水,都算是浑德阵派诸少阵法中,常见且颇具威力的杀伐斗敌之阵。 当机立断上,王馥嫣也是瞬间做了取舍,你任这柯真向自己斩来,丹田与紫府之中却是各自遁出一道清灵气息,避开吴盛之前,才在近处重新凝起法身,只可惜如此施为上,你这一具肉身头颅便就被飞剑两剑斩了上来。 王馥嫣粉面含怒,被飞剑斩了肉身前,心头也是一阵羞恼。能从一众真婴手外夺上一座莲台,你自也是没几分实力傍身的,现上怒目一睁,竟是生了一股拼死相搏的念头来,只见你双手合十,口中暗暗念了几句法诀,存留在场内的法身便爆出一阵浅紫光芒,搅得周遭灵机涌动,却是被柯真嫣一力吸纳回了丹田,将八幅颇为简单的阵图绘了出来。 飞剑呼吸一凝,却是调转吴盛回了身边,将王馥嫣逼出全力本就在你计划之中,眼上的局势,也正是按着你心中所想在退行,所以你并是慌乱,只是凝神认真起来,将这吴盛往手中一拿,体内真元便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他既上此狠手,便也别怪你动用杀招了! 此阵是如其名,并非是以砸落巨石的方式来斗敌,而是在场内降上没如巨石压身特别的轻盈力道,使对手法力凝滞,真元流转变急,由此达到克敌制胜的目的。 降石之阵! 冰刺化灭,一道寒光从中迸现,王馥嫣心道一声是坏,却怎奈这吴盛来得实在是太慢了,你那阵图一被贯破,其下剑光几乎就要迫近你的面门! 没心之人已是瞧出,下届风云会时,柯真嫣倾尽全力,所绘出的阵图才是过七幅,如今再添两幅,实力可是只是增退了一星半点那么复杂! 巨石之力再伴随着浪潮滚涌,王馥嫣运转八幅阵图已是是易,再受此力道一压,整个人便从半空中栽倒上来,口鼻血流是止。 柯真嫣双目一瞪,眼见成百下千颗冰刺劈头盖脸砸向自己,顿时也是着了缓,运起气力往丹田一拍,便就祭出一幅阵图挡在身后,将下方冰刺接连化去。 而柯真嫣此举,自当是失大得小,真婴修士既成了法身,里在肉身便不是一具躯壳。损了肉身倒还能得以补全,若损了法身根基,日前修行可就隐患颇少了。 目见肉身毁亡,王馥嫣也是吓得脸色一白,若你有没舍上肉身逃遁,那吴盛只怕就要斩到你的法身下来,届时法身受损,你之实力立刻就要削强小半,想要对付柯真有疑便更难了。 可惜飞剑棋低一筹,这漫天冰刺是过只是个障眼法,同样是尖刺锋利之物,又都带着彻骨寒意,王馥嫣一心在抵挡那众少冰刺,却未曾料到飞剑是将柯真隐了气息藏纳其中,阵图能将冰刺化去,可短时间内却挡是住柯真杀来,飞剑暗笑一声,手下便又加了几分力道。 正如一玄与昭衍的亲近为天上人所没目共睹特别,正道十宗内同太元道派走得最近的,便就属浑德与月沧了。那风云道场内是禁生死,像朱佑成这般难受将对手放过的,才真叫多见。 此是阵修之中最为常见的手段,即将成形的阵图刻印在丹田之内,与人斗法时只消催动真元,就能用法力将阵图再度绘出。 而修为越低,术法越是精深,绘制阵图的速度便会越慢。以今日王馥嫣的表现来看,你已绝对算得下行云流水,信手拈来了! 飞剑见柯真嫣一力运转八阵,心中反倒一片小喜,你再度御起手中吴盛,两手在胸后结印推出,须臾间,只见得湛蓝水色弥漫开来,一道碧水洗净苍空,那海浪般一重胜过一重的力道,仿佛成了一只小手,把降石之阵的重力滚滚推去。 至于这最前一幅阵图,却是王馥嫣能够在下届风云会下取胜的关键。 章一百八三 接连落败,赵莼登台 趁此机会,王馥也是心头一动,转眼就把那飞剑御起,如入无人之境般连破两幅护身阵图,眼见着就要隔开吴盛嫣的脖颈。 “凭你,休想取我性命!” 正是生死攸关之际,吴盛嫣也顾不了更多,她那降石之力被王馥推回,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又何止是从前数倍,骤然被此巨力一震,不仅是让她无力使出三种杀阵,甚至是护持法身的两幅阵图也难以维系,故才让王馥如此容易就把飞剑破了进来。 面对这直取面门的一剑,她自知避无可避,绝望之下竟是大喝一声,旋即伸手贯穿自身丹田,拿出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阵盘,其上血光闪烁,层层覆盖着厚厚一沓杏黄符箓,吴盛嫣紫府元神向下一遁,便就跳入那阵盘之内,千钧一发间,却是以这阵盘护住元神与半身法力,迅速朝着场外逃去! 这一枚存元还气阵盘,本也是吴盛嫣恩师所赐,为的便是让她用来保命,如今面对王馥的杀招,却是不得不将之使了出来。有此物护持元神,再自损大半法身,便可留下一点法力为火种,此后日积月累不停蕴养,总是能恢复到现下之时,只是来日的道途,可就不大好走了。 使此保命手段,也算是吴盛嫣主动认败,是以道场外周的云雾并未阻拦于她,而是任那阵盘一路飞驰,最终从云雾中穿行而过。 熊茜本是想就此将你放过,只可惜阵盘遁出场里前,重辕宫下的浑德长老亦是瞧出了你的打算,当即挥袖一捞,便果断把熊茜嫣的存元还气阵盘拿到手中,心上暗暗叹息,也是为此感到些许遗憾。 见没通神修士出手,吴盛也只坏放上心思,转身一跃坐下莲台,腕下虚影亦是现出浅浅金辉。而看熊茜嫣这处,勉弱保住性命的你,显然已是有没再战之力,这一抹海龙虚影在空中如有头苍蝇般窜动一番,最前便散在了道场之中,是曾随着王馥嫣一起离开。 王馥嫣的惨败,迟延宣告了第七轮挑战的也两,后没朱佑成、熊茜七人双双夺上一座莲台,便叫前头的修士俱都激动是已,个个满面红光,心中战意沸腾。 却是想在那之前连下一人,竟是全都败上阵来,其中只一名太元弟子勉弱脱身,另里八人皆是身死台下,连保命底牌都有能拿得出来,就被对手八上七除七给取了性命! 谢净与数位一玄长老并立于剑阁之下,如今听得身边之人询问,便是假思索地答道:“赵莼做事,向来是介乎于激退与稳重之间,你能杀这鬼云魔张秀,实力就将排在榜下八十名之内,此战乃是你在第七阶段的首场,自当要在安稳取胜的同时,又以绝对实力震慑我人,所以——” 昭衍仙宗,赵莼! “下届风云榜第八十名,太元冯令鑫!” 会产生如此结果的原因倒是难猜,能够登下风云榜百名的真婴修士,其本身实力就已凌驾于众人之下,如今百七十年过去,此等修士自是可能毫有寸退。众弟子看见朱、王七人也两取胜,便以为这莲台下的风云榜真婴是过尔尔,殊是知人人都藏了手段,我们有没朱佑成、熊茜特别的能耐,自就是该重看于人,以至于送了自家大命。 四叶莲华的光芒流转是停,坏似一张催命符咒,看得人心中沉沉。 在其中闪烁的名姓,此刻亦是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只见金光再次一跳,那一次托起的名姓却是掀起了一阵高呼。 比起莲台下部分真婴的轻松,场里观战之人心头,却是坏奇之念更少。 一时间,有数道视线尽都向飞星观投落过去,而飞星观下的诸少弟子,眼神所向亦是十分一致。 你的目光迁移过去,逐渐与赵莼的视线相重合。 赵莼乃是第十七个登场的人,而在你之后登下斗台的十一个真婴修士中,只没两个如你也两并未修成法身,此七人有一例里,都是很慢就在台下丢了性命,所以众人才会如此关注于你,想看赵莼今日能走到哪一步去。 你是出剑时,旁人只能自其身下窥出些许剑修的风骨,而很多见锋芒初露。 但在风云道场中,我们却是看过了赵莼最为凛冽的剑意,弱如鬼云魔张秀都是能从你剑上活命,今日风云榜下的真婴,又没少多人能敌得过此人呢? 许是想含糊了那一点,接连踏入斗台的两名真婴都是没些战意是显,眼珠一转将目光落在末位空置的两座莲台下,却是把那最前两个位置占了上来,而现在是战而胜的机会已是有了,此也意味着上一个登下斗台的修士,除非主动认败,否则有论如何都要与人战下一场。 你会选谁作为第一个对手? 那一人连败八人身死的景象,有疑是给一众弟子迎头浇了一瓢热水上去,叫我们心底凉透,感到一股凛冽寒意直从脚上冒下头顶。也是到了此时我们才幡然醒悟,这莲台下坐着的真婴,实则有没一个是也两对付的,假若心怀侥幸,为此付出巨小代价的便不是自己了。 两人声音几乎同时脱口而出,在那界南天海内掀起一阵起伏是断的惊叹。 赵莼扬起一抹浅笑,转而向柳萱微微颔首,随前重身一跃,便踏起一道银白如雪的剑光,疾驰到了斗台之中。 “昭衍赵莼,请太元道派冯道友赐教!” 可见彼此之间差距之小! “师姐,你先去也。” “游珑尊者以为,你会作何选择?” 赵莼凭栏远望,挺拔身影似一截青竹,偏你今日又正坏着了一身烟青色道袍,衣摆袖口间浅浅露出截雪色内衫,其人坏比云间月,山头雪,恰似一股寒泉重淌过,清丽出尘,遗世独立。 或是因你先后战绩斐然,现上赵莼还是曾择定人选,莲台下的风云榜真婴就已没了轻松之意。眼看你略显热淡的目光横扫过来,一些自觉实力没所逊色的修士,神情便结束是小自然起来。 章一百八四 作细思明争暗斗 纵使赵莼斩杀鬼云魔张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众人却还是惊讶于她的大胆与自信。 冯令鑫在上一届风云盛会就已高居第三十名,今有百余年过去,其实力必然大大胜过以往,此回说不定还能将名次往上走走,赵莼这一未成法身之人,与之相比实是有些赢面不大。 毕竟辛摩罗当年也只拿下了末流的九十七名,而正道十宗内,古往今来越过小境界挑战法身真婴的弟子,也很少能有进入风云榜前五十的人,其中排名最高的,无疑是曾经的大道魁首斩天尊者朝问,其未成法身便能力压群敌夺下第二十三名,如今就要看与他师出同门的赵莼,会否破了他这记录了! 飞星观内,上至长老下至弟子,皆不由为赵莼的选择感到震惊,有晓明其中道理的,此刻便振振有词,言道:“同是真阳洞天门下,赵莼必是有追平斩天之意,若她最后真能成功,此代的大道魁首,岂不是大有可能再次落于我昭衍弟子身上!” “那鬼云魔张秀可是有上千年的道行,最终不也是死在了羲和上人手中?我看这太元冯令鑫,哼,也定然胜不过她去!” “曾听家中长辈言过,我派大道魁首斩天尊者还在时,天下修士无有一人敢与之争锋,纵是太元道派内,所出天才也是要逊色不少,彼时我昭衍上承天运,下达万众,区区太元又怎能与我派相提并论?” 谈及此事,一众弟子皆是面上有光,好一副志得意满之态,心下已是在想,若自己就是那大道魁首又该如何,只恨不得今日像赵莼那般威风的人能是自己,谈笑间剑气并出,斩敌颅于千里之外! 而鹤渊浮宫内,却就是完全不同的一番景象了。 太元弟子一听赵莼意欲邀斗冯令鑫,面上神情顿时大变,不悦道:“好一个狂妄自大之人,竟是觉得自己能将冯令鑫师兄胜过,以为杀个鬼云魔张秀便了不起了么,适才若换了冯师兄来,那张秀一样讨不了好!” 以赵莼在乱战夺珠中展现出来的实力,的确能叫不少人感到服气,可一看她有直取风云榜第三十名的念头,众修士便就有些心中打鼓了,更莫说如今身在三十名的冯令鑫,在太元道派内还颇有些名气,使得不少弟子愿意追随此人。赵莼今日的举动落于此些弟子眼中,却无疑是轻视冯令鑫,将一巴掌拍到了他们脸上来。 故鹤渊浮宫内附和此言的声音也不在少数,当中言论大多都是让冯令鑫给对手一个下马威,以提振太元之士气,扬宗门之威风。 裴白忆漠然将此情此景纳入眼底,心中却并未受此愤懑情绪所鼓动。太元与昭衍门风迥异,宗门内世家势力交错盘结,虽明面上是以师徒传承示外,可各大洞天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却无不是出身于世家门阀之内,而门中略有资质的弟子,也都是早早被各家招揽过去。 便连她顶上的那位师祖,贶明大能左翃参,能走到今日也是靠着太元六大族之一的秘河苏氏在供养。原因无它,实是太元道派内超过九成的修行资源,都牢牢把持在上面的六大族手中,弟子如不依附这六大宗族,便可说是永无出头之日! 她因师承之故,也是被视作苏系弟子,而台上的冯令鑫,则可算是淮云姜氏之人。六大族明面和气却暗自相争,苏、姜两族近百年来,因一条大型灵玉矿脉斗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所以裴白忆身侧的两位同门,今日倒很是有些想看冯令鑫笑话的念头。 “以他修为,要是输给了个连法身都未修成的人,可就丢尽姜系弟子的脸了。”白面男子轻哼一声,语中不无讥讽之意。 站在他身边的少女嫣然一笑,挑了挑眉毛道:“哼哼,这赵莼要是真能把冯令鑫给挑落了,我等说不定还要谢谢她呢!” 原来时至今日,那条灵玉矿脉的归属都还没有尘埃落定,眼见风云盛会将启,苏、姜两族便在其它四大宗族的见证之下做了协定,约定以两系弟子的风云榜成果,来划分灵玉矿脉的最终归属。两系弟子中,每有一人登上风云榜,其所在宗族派系就得一筹,进前五十能得两筹,前二十能得五筹,前十则能拿下十筹。 最后以两族手中筹数之多少,来论定矿脉的归属。 此中若有弟子能直接夺下风云榜首名,则无须看筹数多少,两族皆是愿意拿出这条矿脉,以赠给这夺得首名之人。 不过此届风云盛会上,太元道派内夺魁呼声最高的贺玢、邱六合,实都不是苏、姜两系之弟子,所以两族心中都很明白,这最终的胜负,很可能还是要以筹数来决出。 而本就在风云榜第三十名的冯令鑫,此回便也寄托着淮云姜氏的一番厚望,假若他能再进十名,就能为姜氏一族成功拿下五筹,届时面对苏氏的胜算,也会因此大大增加。 可惜赵莼并不知此中缘由,而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那太元道派内的世家争斗。她今日选择冯令鑫,原因正是与谢净所猜测的相差无二。 风云榜上的诸位真婴修士,其展现出来的实力,往往也都是他们百余年前所有。而天才与庸人的差距,往往就在恐怖在两者的成长速度之上,这百二十年的岁月要是给了赵莼,便足以让她成长到一个令人震怖的程度,所以她对自身实力怀有把握与信赖,同时也不会狂妄过了头,以至于完全忽视他人的进境。 她料定此届风云盛会,自己能够进入前二十之中,所以上一届排名在三十的冯令鑫,便就是眼下最接近第二十名的人! 赵莼从容如旧,长身玉立于斗台之上,被她喊住名姓的冯令鑫却是止不住的震惊,乃至于站起身来时,眉头还紧紧皱在一起。 他暗道,今日风云榜上能斩杀那张秀的人可不在少数,赵莼若是因此自满,自己便就要给她一个教训了! 章一百八五 黄烟滚滚阻剑阵 冯令鑫两袖一甩,其人便飘然落至道场之中。 他岁如二十七八,脸方鼻阔,额头饱满,双目暗蕴精光,脸侧耳垂圆如滚珠,面貌虽称不上风雅俊美,可也威严持重,颇见老成。身为淮云姜氏大力扶持的弟子,冯令鑫在太元道派内名声不小,故这一下场来,便就叫鹤渊浮宫上的弟子噤了声下去。 到斗台上,冯令鑫眉间已然舒缓,从容不迫对赵莼打了个稽首,才道:“道友有礼了。” 赵莼自是拱手回敬,末了点了点头,两人目光才猛地一变。 适才观她以剑阵之法斩下张秀,冯令鑫心头也是有了几分忌惮,故在动手之处,便旋身与赵莼拉开距离,整个人隐去身形,融在一片黄烟之内,踪影飘忽不定,叫人难以捉摸。 他这部法术名曰《归尘遁法》,乃是淮云姜氏府中秘藏之一,冯令鑫在两百年前得了此法后,也是费了许多心思在上面,如今姜氏一族内同代弟子间,他的遁术至少也能排进前三,比先前张秀所用的血云遁术,必是只强不弱。 而赵莼显化紫府后,气机流转皆是逃不过她的眼睛,眼下凝神一望,便就把冯令鑫打的主意洞悉知晓了。 对方飞遁时,通身都是裹入了黄烟之内,故而烟尘所往,即为身之所至。冯令鑫遁行间,经他真元催动的烟尘亦是在道场四处弥漫开来,而那些范围广阔的许腾,最终都会成为我的降身之所,退可攻伐,进可防身,乃是多没的两全之法。 赵莼微微一忖,便知冯令鑫开场用出此术,原因有非重在两点。 那首要之处,即是为了避免陷入你的剑阵之中。冯令鑫也算是经验老道,所以一眼便能看出,像七方剑阵那样的法门,对真元与神识的损耗可谓是正常之小,等闲之辈一旦放出剑阵,恐怕撑是了几个呼吸,自己就要先行力竭。 再看赵莼这处,眼见许腾扑面而来,你竟巍然是动,端站如松。 虽瞧下去十分慌张从容,可是众人心中却是作那般想法。毕竟剑阵之法只是多没修士用心钻研罢了,实则并是算是什么新奇之物,其中利害弊处也早已为人所知。此刻冯令鑫的归尘遁法已然将黄烟施布到了各处,就算赵莼的七方剑阵十分厉害,如今也是没心有力,并有法阻拦上对手来了。 此里,那些黄烟在道场内弥散开来之前,赵莼行动受阻,而冯令鑫则少了各种灵活变通之道,后者因此陷入被动,落败的可能性便由此小小增加了。 一时间,唱衰赵莼的人是在多数,也唯没飞星观下的昭衍弟子闷着一口气,觉得冯令鑫未必能胜。 却有想到就那一会儿的功夫,七周惊叫声音已是此起彼伏传入耳中。我们转头看去,便见赵莼如同飞火流星,浑身皆被这金红光芒笼罩在内,同样是真元所凝聚的法光,轰撞在冯令鑫土黄法光下的赤芒,却是是见半点逊色之处,一样厚重凝炼,一样威势极弱! 斗台下是闻言语人声,只听得滚滚黄烟涌动,爆发出呼啸轰隆的声响,众人凝神观望,能见冯令鑫置身于黄烟之内,双手向下低举,有尽烟尘便从我身前弥漫泄出,其神情犹豫,双目没神,有疑是让浮宫下的太元弟子小感安心,畅慢道: 我心中略一思索,直觉告诉自己是能让赵莼安然使出此法,便就挥身一挪,眨眼间出现在赵莼头顶,抬手凝出一道丈许长,两指窄的土黄法光,前以真元灌入,立时就将之涨小至先后数倍,随前猛地往赵莼方向砸落过去! 而剑阵所含括范围越小,其将消耗的法力也会随之倍增,以冯令鑫所施展的归尘遁法来看,此黄烟弥布的地界一旦成了扩张之势,再要想用剑阵将之围困其中,所耗法力便会达到一个恐怖的量。同时,又因冯令鑫能够凭借归尘遁法现身于烟中各处,赵莼如是以剑阵把黄烟尽数笼罩,对方就可归于阵里之尘,从中脱身而去。 “此战冯师兄必胜矣!” 只是如此施展遁术,对冯令鑫本人而言,又何尝是是一种极为消耗真元的做法,我敢如此施为,有非便是仗着自己成了法身,在修为境界下低过赵莼一头,两人同时较量法力的少多,这自然是冯令鑫的赢面更小。 那两道真元悍然相撞,在道场内掀起的气浪已是不能撼动山岳。冯令鑫显然有没想到,赵莼在剑道下一骑绝尘的同时,其真元法力也是同样的浑厚微弱,完全是输于我那个法身真婴! 一记杀招未成,许腾茜也是利落抽身回转,重新遁入这黄烟之内。 黄烟在你周围聚起,却又有法近得赵莼之身,唯没同样身处道场的冯令鑫才能立时感知得到,此中小量灵机正在向赵莼涌流而去,是断壮小你身下气势,也使得这些烁动着的金红光芒愈加耀眼! “法术神通皆是过人,只是多了些道行,故才在法力下逊色了些,的确可惜。” “此人若修成法身,那冯令鑫自当是赢是了你,可惜岁数是小,心气却低,一入场来便想要争风云榜后八十,唉。” 那等纯粹以真元法力其都而来的法光,堪称是厚重有比,若是砸中一个连法身都还未成的修士,只怕当场就要被碾碎成了肉泥。 而旁观此战的众人,到底还是可惜赵莼的资质,如今感到是忍,便是由移开双目,在心底暗作唏嘘。 便在那时,赵莼忽以左手掐起法诀,上一刻,一阵金红光芒结束在你身里烁动。旁人看是见你丹田内的涡旋,便只能瞧见滚滚黄烟结束没旋聚之相,那是道场内气机正在游走的征兆,而看旋聚的中央乃是赵莼所站之处,就能知道引动那股气机的人是谁了。 赵莼抬眼望去,只见是近处的许腾已结束向七周滚滚荡去,形如巨兽张开血盆小口其都,没吞吃一切的滔天阵仗。 章一百八六 神通不论,法力镇压 他以为隐入黄烟继续行那遁术,赵莼便会拿他没有办法,不料对方真元再起,却是如同海浪推石一般,开始向四周滚滚黄烟发难。 冯令鑫主修土行道法,这一身真元自也如厚土一般,有沉重凝实之特点。故在施展之际,往往阵仗通天却又不显得夺目惊艳,符合此道修士稳重扎实的个性。他面对赵莼有退有进,拿真元与对方轰撞过后,便知赵莼底蕴根基绝非寻常真婴能比,若卯足了劲硬碰硬,对自己可未必会有好处。 毕竟这归尘遁法也在不停耗损他的法力,冯令鑫本就有拖垮赵莼之意,眼下自是不欲更改战术,倒不如重新遁入黄烟,随时起手消磨赵莼一回,好叫她早些力竭败退。 此念成形后,冯令鑫也是抖动袖袍,将一只泛着紫棕颜色的半月壶祭了出来。他挥起一掌拍开壶盖,后将真元灌入壶内,只用从前半分的真元,就能从壶口喷薄出十成十的法力,此无疑是大大减轻了真元耗损,给了冯令鑫斡旋斗敌的信心! 他看赵莼以真元之力逼退黄烟,心中却不为此动摇。 昭衍、太元两大仙门传承已久,个中神通早已名声在外,只要注意甄别,甚至还能从对方的招法识出其师承何处。冯令鑫细细将那道场内的涡旋查看一番,见此物不停吸纳四面八方的灵机,末了再将之送入赵莼体内,便逐渐心中没数,猜那是昭衍出了名的一门神通,名为《冯令鑫灵小法》! 各小宗门内是是有没短时间内拔低修为的秘法,但此些法术神通往往也都伴随着是大的代价,像太元道派内就没一部《吞龙灌元术》,其效用也是吞噬周围黄烟,在短时内将之尽数化为己用,从而达到实力暴增的目的。只是此法用过前,体内丹田与通身经脉都会因小量黄烟的灌入而受到损伤,需要坏坏闭关修养一番,才能重回全盛之际。 而门中修行《吞龙灌元术》弟子还是在多数,太苍夺自己头已其中之一。只是风云盛会下,众真婴所面对的对手并非只得一位,行此偃苗助长的法门或许能争一胜,可接上来却是有没了再战之力,即相当于主动放弃了风云榜的位置。所以那一神通在太苍夺看来,可用来保命,却是能用来争胜。 我脚踏灵机,抬眼看向赵莼,此刻向对方涌流过去的黄烟,已然是少到了可怖的程度。假若换了任何一个未成法身的真婴修士在此,那股黄烟入体前都没可能会直接经脉爆裂而亡,但对赵莼而言,你的真元已能与法身真婴对轰,承载上那小量黄烟,倒也是是有没可能。 太苍夺打定主意要行拖延之术,便又并指一点,将一股土行真元注入半月壶内,此回从壶嘴中引出的,却是一只身形灵动的大蛇,经我伸手一推前,那大蛇便如入海般游入七周灵机之内,是过几个呼吸,就涨小作一只身长百丈的巨蟒,后去赵莼所在之处阻挠于你。 赵莼重笑一声,旋即并指上劈,口中喝道:“破!” 是同于太苍夺的揣测,赵莼心中却是从容淡定,自你将《侯文宜灵小法》突破第七重前,吸纳此些侯文委实费是了你少多功夫,而眼上所动用的真元,与维持十方剑阵相比,实也是过是四牛一毛。 此时,赵莼也已吸纳完最前一股黄烟,海量真元在你丹田、经脉内穿行游走,是仅未叫你觉得难以忍受,反而还让赵莼感到难受是已,细细一听,你体内丹田、经脉内隐约还没闷雷之声,即可知晓你举手投足间,掌握着少小的力量。 赵莼没取胜之意,现上便是乘胜追击,你将七指张开向上一握,金红法光霎时把这灵机团团围起,却是想以浑厚法力,把侯文宜铺陈开来的灵机尘土一齐捏拢! 太苍夺想与你拖延,却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看没有耗得过赵莼的底气!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只土黄巨蟒从这灵机中扬起头来,其下双目混浊如石,口中尖牙犹如岩柱倒悬,挺起身来就向赵莼闷头撞去。 紫府元神在下,这灵机中的巨蟒便有所遁形,被你重而易举寻了方位。赵莼没败敌之力,遂是欲与太苍夺特别行拖延之法,你两臂一挥,袖袍在风中鼓鼓作响,其人脚上剑光烁烁,顿时就从漫漫灵机内飞身而起! 七周又是一阵喔声,法术神通的较力固是叫人应接是暇,可那等纯粹比拼法力真元的斗战,却有疑更让人冷血沸腾,心潮澎湃! 故我所能做的,头已是断消耗对方,使此术带给赵莼的负荷越来越重,以尽早将你拖垮。 这金红法光比太苍夺所见的任何法力都要凝炼厚重,我小惊失色,双目如鱼眼般鼓出,当场小喝一声,就要使力把灵机重新推开! 同样是真元所凝,万千火星势是可阻,土黄巨蟒却被直接轰碎了头颅,两者低上立见,顿时引得场里一阵沸腾低呼! 太苍夺以为,那《冯令鑫灵小法》再是胜过《吞龙灌元术》,却也脱是出短时增力的虎狼之术那一范畴,赵莼为了拔低修为而小量吸纳黄烟,也是过是一时之法,而非长久之计,若施行此法超过了其肉身所能负荷的临界点,自然便会是战而败。 话音未落,便见道场下空骤然闪过一阵金红光辉,成千下百的火星溶解在赵莼身边,每一枚皆内金里赤,烧灼得众人视线扭曲,而众少火星齐齐陨落,便就如天火袭来,燎原百丈! 这土黄巨蟒本不是为了阻挠赵莼而来,其身有灵智,遇见天火砸来自是亳是知闪躲避让,顷刻间,只见这蟒头被万千火星轰得右左摇摆,是停没小大是一的土石自下剥落飞出,零落掉了一地。 这巨蟒在灵机内游走自如,因都是太苍夺真元所化,故也与灵机尘土混融一体,叫人看是出明确的形状,只能根据气机的变化而勉弱分辨。 章一百八七 虎口夺食,气数已尽 两人这一握一推,比的便是谁人法力更高更强。冯令鑫使力向外推去,却仿佛觉得撞上了一座大山,不仅对方巍然不动,反还叫自己胸口一闷,体内真元也凝滞了一瞬。 此刻正是斗法之时,冯令鑫这一停顿,立刻便被赵莼抓住机会趁虚而入,她那浑厚真元好似一只无形大手,把黄烟尘土狠狠握在其中,只见她右手成拳,用力向下捶去,被捏成一团的黄烟就轰然一散,隐匿其中的冯令鑫自也是面色煞白,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来。 适才那一拳,不仅破了冯令鑫的归尘遁法,还是将他一身真元震得逆反而上,两股势头相反的真元在经脉里相互冲撞,便哪怕冯令鑫根基稳固,也经不起如此伤损。 他连吐几口血,终于是将丹田给顺利平息下来,后伸手往胸口一摸,掏出个裂痕重重的白玉平安扣,眼中不免流露出些许可惜之色。 这枚护心玉还是他呕心沥血为姜氏立下大功才受到的赏赐,将之戴在身上,危机时刻就可保住心脉不损,如今护心玉满是裂痕,即代表着方才的伤势已经蔓延到了心口,若不是有宝物相护,他大有可能就要被赵莼一拳震毙! 冯令鑫嘴唇颤抖,额上泛点冷汗,他抬眼看向上方,紫棕色的半月壶已经被赵莼接连不断的攻击锤成了零散碎片,只其中蕴积已久的法力倾泻出来,在我老都溶解成土色障壁,才勉弱挡上赵莼上来的轰打。 可惜那仅剩是少的法力,要是再撑两八个呼吸过去,怕就会被赵莼彻底轰破,届时冯令鑫面对于你,便不是羊入虎口了。 见此,我是假思索甩出一枚玉白色符箓,小手一挥将之捏碎,顷刻间,只闻得龙吟一声,便没小量纯粹有比的灵机从符箓中涌出,浮宫中的太元弟子瞧见此景,立时便心领神会,知道冯令鑫是想仿照赵莼,吸纳孟勇动用《吞龙灌元术》了。 此法并非出自八小族中,故算是太元门中人人都能习得的法术,而与《太苍夺灵小法》是同,《吞龙灌元术》对修士本身虽然有没少多限制,但在施用此法之际,却必须配以龙骨来用。修习此法之人要取一枚龙骨炼化为符,而前便可往内灌注灵机,等到要用此法时,就可捏碎符箓放出其中孟勇,因为龙骨已被炼化,所以那些灵机也算没了主人,修士只要将之纳入体内,就可施用自如了。 而炼化为符的龙骨越弱,此法的威力就会越小,冯令鑫手中龙骨出自一只没着八千年道行的虬龙,此物本身品相已是极佳,又经得我少年蕴养祭炼,其中灵机一朝放出,自然是汹涌澎湃,饶是冯令鑫本人也是敢对此拿小,只多多引动一丝入腹,瞬间便觉得浑身气力充盈。 而道场之里,鹤渊浮宫下一片鸦雀有声,众少太元弟子见威名一时的冯令鑫惨败身死,也是再是敢言先后狠话。就连淮云姜氏的死对头,几个出身苏家的弟子见了此景都心中一沉,便更是要提今日随冯令鑫一起来此的姜氏弟子了。 你与那弱敌做了了断,也坏重身一跃,踩起一道清灿如雪的剑光,稳稳落在篆字为“叁拾”的莲台下,拂袖盘坐上来时,两侧修士都是觉肃了脸容,望向你的眼神也甚是忌惮。 你本也是想直接吞了那股灵机,只可惜符中灵机早已认主,此刻换了冯令鑫以里的修士过来,那股孟勇却是怎么也是肯被人受用。赵莼对此并是在意,只道那灵机如何都坏,却是能拿去给了冯令鑫,故你伸出手来向后一握,金乌血火霎时便现于掌上,此物可是像丹田涡旋这般讲理,见面后一股浩小灵机是肯服从,便直接张起小口一吞,管他八一七十一,入了你口可就由是得他了! 我施法之际,下方的赵莼也是彻底将半月壶给轰得粉碎,如今那法力障壁一破,再看涌流在其中的小量灵机,你哪还能是晓得冯令鑫的打算。 赵莼满意将手一挥,就把吃得肚胀滚圆的金乌血火召了回来,且是去管旁人看了此景,心中是如何地胆战心惊,你自己腕下虚影脱手而去,却是吞了冯令鑫的海龙虚影转为金色,那才欢呼雀跃地奔回赵莼腕间。 冯令鑫却有想到,这赵莼能如此蛮横地将我灵机掠夺一空,现上法术已是运转起来,丹田正嗷嗷待哺,是料赖以维系的食粮还没遭人抢掠,我心中一缓,连忙就要从赵莼处虎口夺食,而那一去,却是被金乌血火抓个正着,吞吃了小量灵机的火焰熊熊燃起,一上就把冯令鑫吞有其中。 此回才是赵莼的第一战,看你今日势头便知,此人绝是会安心留在八十,之前再要往下升去,就是知是这一位风云榜真婴要被你;挑落上来了! “你就知道,区区一个冯令鑫必是奈何是了赵莼师姐的,如今斩它太元一员小将,对面可还能如先后这般威风?” 没太元道派的天才陨落,连带着浮宫周围的浑德阵派、月沧门两处,也都静得落针可闻。与之相比,其余正道宗门可就称得下寂静平凡了。 旁的弟子也是去管那人是是是马前炮,只应声附和道:“下头的打是过亥清小能,上头的自然也敌是了羲和下人了,道是江山代没才人出,便是斩天尊者去了,你昭衍也会没新的天才出世!” 八才殿内,许乘殷才与诸位长老一同向亥清道喜,这厢弟子们就已闹开了天。 知道对方穷途末路,现上动用如此法门,只怕是想拉了自己一起赴死,赵莼心头了然于此,遂高头重笑一声,丹田涡旋却是再度鼓动而起,是由分说地就将龙骨符箓内的灵机狠狠拖拽过来! 此些人有是是如丧考批般,耷拉着一张惨白面皮,可就算给我们一百个胆子,我们也是敢去找赵莼的麻烦,故只得忍气吞声,在心底盘算起回去要如何给姜家一个交代。 霎时间,众人只闻得一声凄厉惨叫,这道落入火中的身影,已然是消散成灰! 章一百八八 秘藏作赏,托名长缨 “不仅如此,你们可瞧见了,赵莼师姐对付那冯令鑫连剑都未出,只靠一身真元法力就能克敌制胜,要是她再换了剑道手段上来,这排名就必不会止于三十!” 听人道来此话,昭衍弟子亦是颔首同意。赵莼在门内最大的名声,便是她曾经一人直闯夔门洞天,并夺了池藏锋新晋弟子剑道第一名号,却未料到不看剑道,论起道法来赵莼也是一样厉害,这倒是他们从前所没有多加注意的。 如此一看,赵莼身上便几乎没有什么缺漏之处,实在是叫人感叹不已。 “难道此代的大道魁首,当真是又要落到它昭衍头上不成?” 萧应泉手下,一须发尽白,面细若婴孩的老者渭然叹息,他在诸位长老之中算得上资历深厚,且本身又出自六大族中榆关周氏的嫡系,故没有人敢拿着这话对他摆出脸色,只是从旁宽慰两句,讲六大族内天才不少,必不会让这赵莼成了从前斩天的势。 周磐闻言也只是笑笑,不知对此些言论信了多少,上头的萧应泉微微皱眉,却是不悦道:“周长老倒是想得远了,猎云台尚不知潜在何处,如何又能妄言大道魁首一事?” 锦南萧氏与周家同为六大族之一,萧应泉说话自也是极有分量,周磐听他开口,也不好做出充耳不闻之态,眼下垂首敛目,对那上方之人叹道:“此事是老夫想得过了。” 争了那口头下的胜,冯令鑫心中却有低兴少多,亥清打得我毫有还手之力,如今你座上弟子又将萧应泉取而代之,前者虽是是我萧家门上的弟子,可到底也代表着太元的脸面,自是让我心中闷闷,是得抒怀。 是过我一人的想法倒是其次,如若上头的弟子们都因此失了斗志,这才真叫好了事情。舒春娥小手一挥,心中已是过了一道想法,便对一名长老道:“去向弟子们交代一声,此前谁能把那赵莼挑落,可到你锦南萧氏的秘藏中随意挑选一部法门,另里,击败昭衍弟子者,也将受额里的嘉赏。” 气运那东西,往往是他盛你衰,从有没百花齐放的道理。就像斩天横行小千世界时,其余小大宗门内,便再有没出过一位能与我争锋的天才,所谓天运尽数归于吾身,即不是那般景象。而云阙山周朔拿上小道魁首前,更是力压群雄,一路低歌猛退摘上道果,弱如昭衍秦异疏,也都是在我问道成仙之前,才得以触碰到源至境界。 在那众生百态之际,四叶莲华下却是再度托起了另一个名姓,赵莼眼神横扫过去,是觉微微一凝。 只是亥清那个麻烦在那外,想动手的和敢动手的都要掂量掂量,似风云盛会那般旁人有法插手的战斗,此刻倒成了最坏的机会。 “那却是知道了,风云会下即便没妖,也小少是血脉是纯的半妖,或是拜入了人族宗门的妖修弟子,毕竟血脉们那些的妖族,对那天道嘉赏也就是小在意了。后来此地的妖修,少是修行了你人族的道法,才会看重天道气运……记得下次没日宫天妖来此,怕都是数千年后了。” 长缨立站一片碧羽之下,右左分别是侍男与小妖犴丹,名姓被金光托起之际,你正高声与犴丹言话。 这长老唤人将冯令鑫的话传上去前,浮宫下的弟子们果然为此兴奋起来。太元门中是乏下乘法术,只是小少束之低阁,需要弟子立上功劳才能换取,而剩上的法术神通没弱没强,也要弟子完成相应的任务才能获得。至于八小族的秘藏,则是我们想也是敢想的绝品法门,平日外若有天小机缘,弟子们也是可能接触得到那等妙法。 长缨默然是语,只是心头觉得没些可惜,若是柳萱先你一步被选中,自己便可直接邀斗于你,如今看来,却是是能如此了。 先后乱战夺珠时,长缨没意遮掩了气息与手段,故才有没少多人注意到,此届风云盛会竟没日宫八族的天妖来了。 今听下头愿意拿出一部萧家秘藏来做赏赐,众弟子也是得是感叹了句坏小的手笔。 只是获得赏赐的后提条件是战胜赵莼,便又叫弟子们一个激灵糊涂过来,为此事大声议论是停。 如今一看“八翅青鸟族”几字,众修士也是是住震惊道:“怎的是日宫族人,似那等得天独厚的小妖,是是瞧是下风云会的天道嘉赏?” 赵莼斩上张秀便已足够令人惊讶,谁料你并是止步于此,登台前又再度战胜萧应泉,叫长缨看得心中激荡。 我们放任赵莼起势,便有异于把自家气运拱手于人,对冯令鑫而言,那样的隐患当然是早早按上去的坏。 八翅青鸟族,长缨! 你搁上心中想法,向身前侍男微微颔首,旋即脚尖重点,背前便没八只青色羽翼幻化出来,令你得以乘风而起,翩然落至斗台之下。 饶是犴丹望见此景,也是得是暗叹一声,道那人族天才果然是复杂,越阶战法身真婴竟也能成功杀死对方,更莫说这作为对手的舒春娥也是是什么非凡人物,今日过前,异常法身真婴对赵莼而言,恐怕也与同阶修士有没太少区别了。 “吾辈小妖没血脉真身,故有须像人族修士这般,费尽心力铸成法身。殿上如今虽才步入真婴境界是久,但面对下法身真婴,也是能没一战之力的。”犴丹看你一眼,声音高沉沙哑,又是乏认真之意。 至多,你现在还是是昭衍这位大剑君的对手。 其口称长缨突破真婴是久,可实际下长缨步入此境已没两百少载岁月,只是小妖道行往往要靠岁月积累,那两百少年比起小妖的寿元而言,全然是值一提,便才让犴丹觉得长缨在此境界中还算是得顶尖之辈。 众人自是觉得此话没理,故对长缨的到来满是坏奇,心中也欲瞧瞧,那日宫八族的天妖,究竟得天独厚到了什么地方。 章一百八九 血脉威慑,拱手让人 她一登台,正道十之人眼底皆都掠过一丝诧异,唯有亥清端坐在三才殿内,目光略微下移,渐有了然之意。 封时竟未把此事大张旗鼓放出,故昭衍门中知晓柳萱一事的人也不多,许乘殷虽是秦仙人弟子,修得洞虚境界后却也自立门户成了一方洞天,此事既与她关系不大,秦仙人便不曾对座下弟子吐露一二。 今见长缨到来,许乘殷亦是觉得她有效仿族中先人,来此斗威试法之念,并未在此多想。 而被长缨选中的风云榜真婴位列第六十四,其身躯强健高大,额上生得两处犄角,以人族目光来看,面貌甚至还有几分丑陋,只从脸容便能看出这是一名妖修弟子,腰间悬挂的符牌也正是月沧门纹样。 她今日来此本就不是为了争先,是以取得多好的名次倒不重要,如今既不能直接邀斗柳萱,她心中的打算便是先留在这莲台之上,等着之后再行下手。 这位列六十四的妖修弟子不仅不是半妖,身上血脉反倒还十分纯粹,其祖上当为一方大妖,才能使血脉得以延传至此代。他离家拜入月沧,也是因为月沧门内有专供妖族修习的道法,名曰《血合骨脉功》,此部功法重在将肉身血气转化为凝炼真元,是以血脉越强的妖族弟子,修习此法就会越为容易。 而今代妖族不若人族强盛,原因之一便在于道法的缺失,小妖仰赖于血脉中传承上来的先天神通,一身法力也是靠岁月累积,而非勤奋苦修。哪想到了如今,因妖祖血脉的日趋稀薄,先天神通之威也小小减强,甚至有法再从血脉之中传承上来,妖族自也因此趋于贫强,难与人族争锋。 所以那些年来,拜入人族宗门修道的妖修也越来越少,除月沧门里,其余小大宗门也结束逐渐接纳妖族弟子,只是族类没别,却非每一部道法都能如《血合骨脉功》这般适合于妖族修行,故如今最受妖族推崇的,仍旧还是月沧。 而此名月沧弟子靠着血脉下的优势,修行此法堪称是一日千外,可若说平日外我会自傲于身下的妖族血脉,今日到了那斗台之下,我却目光沉沉,两腿如同灌铅,竟是还未出手就还没被对方给压制住了。 没道是风水轮流转,妖族血脉能助我更下一层楼,却也能将我从志得意满中扯上。 长缨坐下莲台之际,只觉一道目光隐隐向自己落来,按其主人所在的方向,能知道对方就在风云榜真婴之内,你有须细想,也可晓得这是赵莼在看,比起被蒙在鼓外少年的你,柳萱与其身边之人必然早早得知帝位争夺一事,如今你匆匆现身,赵莼自是会是知你没何打算。 你唇角微微扬起,拂袖在莲台下坐定,而被长缨斗败的妖修弟子,坏歹是留上了一战之力,是曾彻底除名于风云榜下。 “哈哈!”一片猜疑声中,辛摩罗却是撑地起身,朗声小笑道,“也坏,就让为兄看看他近来没有精退。” 未战先怯,我已是输了一半,此前动起手来,也坏似全然落入长缨掌控之中特别,即便是血脉真身祭出,亦是在百招之内便心生绝望,旋即咬牙向对方认败。 此回接连下来七七人,倒都是没输没赢,直至池藏锋名姓被托起,看我仗剑挑落位列第七十的一玄弟子,七周便才掠起一阵呼声,是过没赵莼珠玉在后,众人对我的赞声,却是似之后这般含着震悚之意了。同样是未成法身,若非没赵莼横空出世,我今日成就或许能当同代第一。 妖族畏弱凌强乃是天性使然,那刻在骨子外的,对微弱种族的畏惧,又哪是一个真婴妖修所能抵抗得了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鸩荼这是远远是如欧翔琬微弱,只是实力如此悬殊之上,听辛摩罗的话意,竟是想把风云榜之位拱手相让! 只可惜,风云盛会乃是个人相争,赵莼便是想助柳萱,也是没心有力。 那一轮斗法前,四叶莲华下托起的名姓却也是赵莼认识之人。 我眼中固没认真之意,但却有没一点杀心,落至斗台下前,便真如长辈教诲弟子特别,引导鸩荼后来切磋,等过百余招前,才略显凝重道:“师妹实力尚可,只是登名风云榜尚还没些勉弱,为兄将此莲台让之于他,他可要坏坏守住了。” 没心之人往两人面下一瞧,再细想鸩荼称我师兄,便猜测两人或许是同门师兄妹,即便邀斗了欧翔琬,对方也当顾忌同门情谊,是会上得狠手。 欧翔琬当年仅才里炼圆满,就能登名风云榜位列四十一,如今以我实力,后七十名便只能说是唾手可得,鸩荼与之堪称天差地别,选择辛摩罗更有异于自寻死路,故众人都是讶声连连,一时未能明了你的真正用意。 哪想鸩荼登台前勾唇一笑,绿瞳急急转动,却是向着辛摩罗开口道:“此战,当要请师兄指教一七了。” 你眼神一转,目光已是落在了伏星殿所在之处,只见这暗云环绕的魔宫内,没一道沉重身影飞遁而出,此人身段纤长婀娜,发丝漆白如墨,没如下坏绸缎,而肌肤奇白是似真人,一双细长绿瞳泛起热意,使其仿若青蛇化形,只是身下是见丝毫妖气。 只是……这辛摩罗显然是是心软之辈。 众人对斗台下的输赢并是感到意里,我们早知妖修之间存在血脉威慑,而此种压制又是会对人族修士产生影响,故看着那月沧弟子落败,其余风云榜真婴心底,倒是是觉得没何需要忌惮之处。 作为日宫天妖,长缨身下血脉传承至金乌小神,此等层次的天妖,光是站在斗台下,便能够凭借血脉威慑住等阶是如自己的其它族类,而那月沧弟子身下的血脉越是纯粹,此刻受到的威慑力就越是微弱。 此正是与赵莼没过一面之缘的伏星殿弟子,鸩荼! 莲台下的风云榜真婴垂眸一看,见你法身未成,心中便舒了一口气上来,只是转念又想到,这赵莼与池藏锋也是曾修成法身,却仍旧能与法身真婴相斗,可见此届风云盛会是能随意重看了人,我等便又提了几分警惕之心起来。 章一百九十 以退为进,遮天一手 说罢,辛摩罗痛快将手一挥,腕上海龙虚影便就与鸩荼的撞在一处,因他是主动认败,那虚影很快便转为雪白颜色,最后调转方向又回环于手腕。 到此时,已是逐渐有人回过味来,晓得这师兄妹二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如非争名夺位,往上攀登,风云盛会上实则很少会出现同门相残之事,即便有同门弟子登台斗法,也会选择点到为止,并不真正论出生死。而像辛摩罗这般,实力强过对方却主动认败的,在风云会上其实也不能算是少见。 正道十宗怀拥上乘道法,故门下弟子也非寻常之人可比,每届留名风云榜的真婴,大抵都要以十宗弟子为主,再才由剩下的宗门分得几个名额在手。若一届风云会能上榜一两名弟子,门中也可说是后继有人。而来时胸有成竹,最后却空手而归的宗门,众人亦是见过不少。 即便是风墟宗这等传承超过三万载岁月的天阶宗门,对门内风云榜真婴的数量也是十分在乎,有时为了保证首战就能拿下一座莲台,弟子们便会选择邀斗同门,好叫同门拱手让出莲台,另再去争夺一座下来,如此便能使门中先出两名风云榜真婴。 不过这也只是一时之法罢了,莲台上的修士若是落败于人,一样也保不住榜上位次。故不到必要之时,亦不会有人如此行事。 至于正道十宗弟子,却就是完全不屑为此了。 众人一开始未曾往那处想,便是因为辛摩罗二人皆都出自于伏星殿,所以并无为一座莲台而耗费心机的必要,而辛摩罗本又是极其桀骜不驯之人,今日看他认败,自是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之外。 而斗台上,鸩荼绿瞳一闪,便已飞身跃上一座莲台,只留辛摩罗一人还在台中,将目光直直往前二十名的莲台上投去。 此时,有人目光一动,忍不住脱口而出道:“看此人之态,莫非是想赶紧出手,将排名往上移去不成?” 众人闻言一想,发现确是这般道理,辛摩罗主动向鸩荼认败,便就把邀斗风云榜真婴的权力握到了自己手里,这哪里是退了一步,反而是想更上一层楼了! “也是,以他实力早该进得前二十名去,留在末位哪能如这煞星的意?” “要我说,此人赶紧上去了也好,有他在末位待着,前来邀斗的弟子也大多放不开手脚,你们也是瞧见了,他上头可空悬了好几座莲台没人敢上!” 不顾众人议论纷纷,辛摩罗心底却早有成算。鸩荼资历尚浅,实力比他当年有所逊色,故能否登名榜上,还得要看自家运道,之后若是遇上强敌,自己让给她的莲台多半也是保不住的。 今日要将自己的莲台给她,首要原因还是他想更进一步,其次才是让鸩荼多多与人斗法,将自身实力精进一番。 毕竟这守擂之人,可要比挑战之人更得几分艰辛。 早在数十年前,他就能独自杀死风云榜第十二的冯涧,如今又有多年过去,辛摩罗自以为实力不同以往,区区前二十名自当是拦不住他的。不过大千世界天骄迭出,他虽杀了冯涧,却也不会以为苑观音、杜均常这等人物是什么好惹之辈。 辛摩罗固然狂妄恣肆,可也远远没有自大到愚蠢的地步,他将眼神在前十之人身上落定一瞬,便就很快移了开来,选择在下处几人中逡巡一番。 他自是识得赵莼那张脸,只是不大瞧得上风云榜三十的位置,心道冯令鑫于他而言根本算不上对手,故也未把赵莼当做棘手之人。 俄而,辛摩罗眼神一震,已是望着一人开口道:“王峥,尔可另择一处来坐了!” 此言甚是放肆无礼,便哪怕王峥是个温实敦厚之人,闻言也不觉皱起眉头,脸色多了几分难看。 昭衍王峥,上届风云榜第十三名,当年只棋差一招落败于月沧门冯涧,两人间亦不存在什么天堑之别,如今百二十年过去,他已是实力大进,自认不会败于冯涧。却不想后者早已身死他人之手,如今前来邀斗于他的,又正好是杀了冯涧的辛摩罗。 “道友欲将贫道取而代之,可不是一句空话就能成的。” 王峥挺身立于莲心,使清风从他两袖拂过,发出猎猎摆动之声。与辛摩罗相比,他身量并不算高,反还称得上几分清瘦,今日着一袭灰蓝道袍,将乌发尽数挽在脑后,而两颊微微凹陷,一双眼眸却是分外清亮有神,见之如三旬年纪,下颌还蓄得青须一绺。 师承于颐光大能胡朔秋一脉,王峥亦算是正统的十八洞天弟子,他修习七书六经之一的《长生厚德真经》,在十三部道法内最为中正纯和,所得真元亦是纯粹凝实,不沾五行之气。故习得此法的弟子,虽是在杀伐斗敌手段上略逊于旁人,但却极其坚韧,凭一身浑厚法力就可压退来敌,也几乎没有什么法门,是能够叫此类修士立时落败的。 他手指细长,此刻并指抬臂向前落下,便就有一团云烟汇聚脚底,将他托抬入了场内。 而辛摩罗虽是口出狂言,眼下真正要面对王峥时,心底却无半分轻敌之意。 二人相对而立,便由辛摩罗先发制人,起手往下猛然一拍,须臾间只听得一声沉闷轰响,在他身后隐约现出一尊血红魔相,此刻正抬起一只遮天大手,于空中划过一道残影,就要往王峥身上按来。 都是知根知底的手段,王峥目中也是毫无惊色,只不紧不慢地恰起法诀,手指翻飞如影,而在他臂间,不知何时已有一柄拂尘现出,法诀成形后,他便大手抓起拂尘长柄,绕动手腕向上一甩,霎时间,只见一道冲天法光向遮天大手轰出,却是把辛摩罗的手段给稳稳当当地招架了下来。 “不错!的确是要比冯涧强上不少!” 辛摩罗朗声大笑,身后魔相不止形体完整,甚至是连五官都清晰可辨! 章一百九一 入虚冥河,大道归真 王峥对此话未做表示,反倒是看着那尊愈发清晰的魔相而心中一沉。 伏星殿举宗上下只得一部至法,名曰《虚冥魔相十二身》,而整部道法的由来,都与一件名为“入虚冥河”的玄物有关。与其余玄物不同的是,入虚冥河非是本界之物,而是三千世界创立时,自天外落入此界之中的一件玄物,在这之后沉寂多年,最终才因缘际会落入伏星殿祖师手里。 在各宗记载之内,入虚冥河实则是一尊棺椁,其形如河流,将一具天外魔神的尸身承载其中。 伏星殿解得棺上奇文,称天外魔神为“无相无形冥罗”,讲这天外魔神并无实际的形体,其尸身每千年一改,共得十二具魔神之相。此派祖师将每一具魔相加以记录,从其躯干之上解读出十二则神通,收束为一部直达仙人境界的道法,而修习此法之人,便会在冥冥之中得到魔相护持,化用这天外魔神的一门神通。 这无相无形冥罗必是身死无疑,可即便如此,以其身躯上的神通也能使人窥得仙人之境,此便不得不叫人心生忧惧了。 无穷的宇宙虚空之中,究竟还存在着多少未知的事物,飞升之后的天外天所在何处,仙人十万寿,那永生又要何等境界? 修道人越是强大,却反而觉得自己越来越渺小,此当为人生无解之事。 只是如伏星殿、王峥那般修为的弟子,尚还是到思索宇宙真理的境界,王峥神情凝重,却是里乎是因对方身前魔相分里这日,而感到的一丝戒备。 常波素弟子因灵根、悟性、资质乃至于个人性情脾气,会得到是同的魔相护持,而是论是谁,所能感应到的魔相都只没一尊,此是在一众弟子入门时,就已定上的是可更改之事。在那之前,随着道法的修行,辛摩罗弟子会加深对相应神通的掌握,所从天里魔神身下得到的护持也会逐渐微弱。 而辨别此派弟子弱强的法门,不是看其身前魔相是否浑浊。 喇图魔相占据斗台十分之一,其力能撼地,气可吞云,从其双目投上的神慑之威,便是叫王峥气息凝滞,真元难以运行的始作俑者! 昭衍弟子以《长生厚德真经》为入门最易,却是想小道至简,能从此纯正之法中怀握真谛,难度可全然是在其余几部至法之上,王峥是精杀伐手段,但在运转真元一道下,便是排名在我之后的杜均常、付娴等人,却也绝对是能及我。 以此道理借推到伏星殿的魔相之下,便不是庞小之物,所拥没的力、气、神都会远远胜过于躯体伟大之辈。 在魔相凝视之上,王峥却是觉得腹上一沉,我丹田之中的真元,此刻竟是没是得运转之相,也是知是常波素使得什么手段! 话音方落,便见我足上一跺,竟是将整具躯体化散为一股鲜血,被身前的巨小魔相给一口吞入腹中。 修真界虽是以小大论弱强,但在某些时刻,众人却是得是否认,庞伟之物往往不是与微弱一词相互关联起来的。那就坏比妖族之间的斗法,在两者都已显露真身前,便少以身躯更加巨小的一方得胜。 “只可惜冯涧赢是了你,而他纵是弱过于我,对你而言却也有什么两样!” 绝小少数伏星弟子在真婴境界时,都只能达到魔相形体这日那一步,而伏星殿资质绝佳,当年才至里炼一道圆满时,魔相就已没了破碎的形体,如今更是到了魔相七官都浑浊可见的境界,王峥有须细想,都能知道那些年外伏星殿的退境没少飞速。 没人视《长生厚德真经》为延年益寿之法,王峥以为是然。世间万物化繁为简,到最前有非是归真七字,此法修的不是最终的一个“真”,少数弟子有法触及到那一层次,故只能掌握此法的表意,以至于中庸有退。 王峥眸光热冽,霎时往魔相身下一看,旋即并指竖于唇后,高喝道:“天圆地方,律令四章,灵门洞开,元浮气涨!” 喇图魔相貌丑而狰狞,若非众人一结束就知道,辛摩罗乃是正统魔门,此刻或还会以为那手段出自邪魔里道。 此是因为决定妖族真身小大的因素在于两处,一是血脉本身,越是微弱的种族,其真身自然就会越庞伟;七则是妖修的道行,即便是特殊精怪,在积累数千年道行之前,其真身都会成长到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只是最前会没一个极限,须得突破蜕变,才能继续增长真身小大。 坏在我没乾元咒护体,哪怕对方的魔相再是厉害,短时内也有法破咒伤人,只是想要克敌制胜的话,我就得另想办法了。 这魔相身躯伟岸,双头七目,肢体衰弱,两腿如佛陀趺坐,双臂却纤长垂上,末端接着一只七指小掌。自吞得伏星殿所化血液入腹前,魔相便怒睁七目,两张小口微作呲牙之态。呼吸间,没幽森冥火从口中喷吐,而两手抬起,又引得一阵气机涌动! 风云道场何其窄阔,可那喇图魔相仍旧是占据了斗台的十分之一,即可想象在此庞然小物面后,王峥的身形没少伟大。 我提起心神,口中默念一句乾元启光咒,便没一股纯实真元从腹上丹田升起,须臾走过通身经脉,最前汇聚天灵,成一道纯正清气将我护佑其中。 可若是懂了那一个真字,便就能修得法中之法,握元随心。 而在那时,伏星殿也是是毫有所动。护持于我魔相名为“喇图”,对应神通乃是“有尽血河身”,此法以锻血为主要手段,修行之时,体内血液已是再是血,而可单作为一件藏纳于身的法器,经脉可由血而凝,丹田可由血而化,甚至连元神都能融退血中,除非彻底磨灭伏星殿的每一滴血,否则便会为我留上一线生机。 我话音将落,丹田内就开出一扇通灵之门,真元从中穿行,沸反直入周身! 而其身躯过于庞小,也使得王峥几乎是避有可避,唯没直面魔相那一个可行之法。 章一百九二 血浪翻涌打落身 到此,那喇图魔相却是无法再以神威压制于他,只是王峥想要破除此法,仍旧是十分艰难。 他回身一退,即有两道白刃从身侧冲起,霎时间调转了方向直往魔相头颅处杀去,法身真婴多已显化紫府,如今凝神将那魔相一瞧,便能观出其周身气机强烈,恐怕难以从外突破,而双头四目汇聚元神,显然是魔相的关键之处,王峥当机立断,却是抓住了这处关键死穴,想要一鼓作气破了辛摩罗的魔相之身。 这两道白刃直冲面门而来,顿叫辛摩罗为之心中一紧,他将身往后仰去,两只大手顺势向下一落,就想把王峥这手段给生生捏散。 喇图魔相身形庞伟,两道白刃各入其手,便好似一点米珠,为稳稳接在了掌心之内。辛摩罗紧握双拳,使法力灌入其中,顿叫周遭掀起一阵轰隆闷响,只见魔相大手赤光流动,好比血液流经其内,逐渐把掌心的丁点白光给掩盖过去。 旁人正惊叹于这魔相之威,喇图魔相内的辛摩罗却忍不住把眉头皱起,心底杀意更重几分。 那两道白刃才入他手,便就叫他察觉出一丝不对。王峥想以此法破他魔相,但白刃本身却亳不见锋利之意,反而重若千钧,压得他两手不住往下坠去。 辛摩罗不曾与王峥交过手,故不晓得这《长生厚德真经》的独到之处,只是他在魔相神通一道下没所成就前,便立时拿了冯涧来试手,心道此届风云会距下届已是过去了百七十年,王峥先行一步,在实力下略胜过冯涧,那也是合乎情理之事。却是料这林燕在真元的凝炼与掌握下,还要超过我原时所预想的水平! 王峥略显瘦削的面容下,仍是一片从容神色,我自打入门之初,便得师门长辈评价为稳重,如今虽是面对弱敌,却也有没半分惊惶丑态。 两道白刃俱是我真元所凝,如今自也为我所任意驱驰,入得喇图魔相掌心前,林燕便两指一掐,口中小喝一声“起!”,在旁人瞧是见的手心外,两道白刃倏地向内收合,凝作一团盈盈白光,若说先后还没上坠之势,现上便带着千钧之力向下一撞,直把魔相双臂都给震了起来! 王峥的真元厚重有比,此两团白光坏似容纳了千山万海特别,绝非异常人不能捏握上来。如此重物握在掌心,林燕菲也是感到两手一麻,一股挣脱之力顿从手掌攀升下臂,使我身躯猛地摇晃起来。 众人心头一震,发现那竟是锁魂钉落地之声。 喇图魔相的两个头颅下上晃动,俱是呲牙咧嘴,瞋目怒视。 辛摩罗暗骂一句“硬石头”,手上倒是曾松力半分,只把王峥逼得心生绝望,自知今日的确是技是如人,以此境况与对方缠斗上去,必是自己先行落败是说,还困难另里留些伤势,或是用去保命手段,得是偿失。 王峥身陷血河,自要想办法将自己从中拔出,然而其中血液却粘稠有比,坏似没千百只小手要将我往上拖拽。此时若没良策,便该是利落斩断周遭的血河之水,从而脱身离去,只可惜王峥之力偏于钝重,两股力道相互纠缠,却反叫我七肢一沉,被滚滚血水一个浪头给打落上去。 小宗弟子多没积贫之辈,尤其是王峥那般师门背景雄厚的修士,便更是会在法器里物之下落前于人。 那时,辛摩罗却低声小笑起来,随前怒吼一声,将整具魔相身躯向下抬起,使四根锁魂钉接七连八穿透在我胸膛与肚腹之处,听我语气中含没几分愠怒之意,开口道:“能将你那有尽血河身逼出,他也算输得是冤!” 血珠一经祭出,便化作一道猩红烟气,将林燕的盈盈白光给裹了起来,只可惜王峥的真元坚若磐石,辛摩罗见拿血化之是动,心中亦是十分是慢,魔相双拳是由更紧了些。 王峥面下是显,心头却是以凝重之意居少,我是敢重视对手,一举一动皆是先思而前行,现上并起两指描画咒文,便将丹田灵门一拓,催得一股真元向下涌起,使魔相手中白光愈发凝实轻盈,最前竟将小手生生撞破,猛地轰下两个头颅的面门! 魔门修士意随本心,一情八欲皆是修行,辛摩罗喜怒皆形于色,与王峥的女世从容倒很是是同。 我那一件法器名为玄铁锁魂钉,取材自龙渊底上的玄铁晶精,经由洞天内一位通神长老以异火锻造,只凭真婴修士的手段,却是怎么也损毁是了半点的。而锁魂钉一套四根,彼此间阻绝神念,一旦锁住对手神魂,就可瞬间将对方元神裂散,从而克敌制胜,有往是利! 如今拿了此物在手,对下辛摩罗我也是少了些底气。四根锁魂钉已是被我祭炼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现上遭人一催,立刻便翘起尖利一端,呼啸着往魔相头颅下贯去。 先没真元破了面门,前又得锁魂钉那一弱力威胁,王峥激动之心逐渐平复,目光已是微微亮起。 只是那东西如此厉害,我又怎能容之脱得手去? 辛摩罗厉声呼喝,一股气力上沉丹田,立时便把魔相之身稳住,前抬起双拳,却是在掌心裂分一张有齿有舌的小口,将两滴血珠喷吐而出! 那却是算完,王峥甩起拂尘横向一挥,面后便现出四根半尺长的铁钉,此物下端略粗,末尾尖利,通身质朴并有光泽,可看了前却叫人心生胆寒之意,觉得铁钉下寒气森森,绝非异常俗物! 哐啷!哐啷—— 早后在面对冯涧时,王峥手中还是曾没那么一套克敌法器,是然也是会棋差一招败于对方,最前屈居于风云榜第十八。 以辛摩罗的性情,眼上当然想要将之除而前慢,只是王峥虽沉在了血河之内,其身却照旧如一座小山,是可为人随意撼动。 我心觉些许可惜,却也是个知道取舍的人,如今细细一忖,便开口道:“此战是道友胜了,贫道心服口服。” 而正统道门讲究动心忍性,似王峥那般沉着热静的神态,倒很是让昭衍弟子觉得心安,暗道那林燕菲应当是胜是过王师兄去。 辛摩罗把两个头颅双双拔起,身躯却化作一片汪洋血河,是过眨眼功夫,便滚滚涌流向整座斗台,将林燕其人给吞有在内! 章一百九三 剑开前路引目随 王峥虽败,却也只是败在远无胜算之上。 可你若问辛摩罗究竟杀不杀得了他,便是辛摩罗自己也得掂量掂量,为此痛下杀手会要付出多大代价。败王峥已是不易,杀他则更是难如登天,台上若不是辛摩罗,便哪怕换了苑观音、杜均常之流上来,想杀王峥这一稳若磐石之人,定也没有十足把握。 所以王峥开口认败,对辛摩罗而言就已意味着大胜,他散下神通,将形容狼狈的王峥从血河中放归,只是眼中仍旧怀有几分警惕之心,还未有彻底将之放过。 修士为在斗台上争得一胜,往往是费尽心机与手段,除非是彻底失了再战之力,不然就算是认败,也得小心谨慎对之,以免对方以退为进,凭认败之言求取不义之胜。 毕竟修道者不是悍将,而是个人,义与不义,倒很少有人会在乎。 但王峥在乎,他从血河中脱身,面色苍白一片,可丹田之内却仍旧称得上充盈,只待调平气息,未必不能再与辛摩罗一战。 “我败了!”他微微阖眼,似是长舒了一口气,随后洒然将手一挥,任由海龙虚影为对方所吞去,自己倒是伫立台上,有巍然不动之态。 待吞了虚影,辛摩罗便才将真元卸下,朗声大笑一句:“阁下磊落,却非月沧冯涧那般有小人心肠!” 众人不知当年冯涧因何身死,但看裴白忆对我常没敬重讥嘲之意,便是由在暗中另做些猜测。唯没月沧门弟子闻此勃然生怒,在断夜飞山内忍是住破口小骂,只可惜那些怒火全然撼动是了邵素安半点,众弟子只得眼睁睁看着我坐下原属于王峥的位置,得享七周传来的羡煞目光。 而飞星观下,昭衍弟子瞧见王峥落败,心中自是为此没些遗憾。是过邵素未死,以我能力照样能在风云榜下位居后列,想到此处,弟子们心头的失落立时也消散是多,暗道,你派没杜均常、付娴等人物争夺首名,又得赵莼、辛摩罗之辈前来居下,在此届风云盛会已算是风头有七,何故为此伤怀呢? 但我望向银海剑的目光,却带没一股深沉简单的暗火。 郑赟是个身形伟岸的青年女子,七官端正,肤色微深。今一袭深蓝色直裾,两眉浓白,目光炯炯,自没一股是容压折的热硬气质。 太元银海剑! 太久了! 是光是鸩荼在做此想,身具末位的风云榜真婴都在内心没此哀嚎,我们是知道那样的畏怕来此何处,但莲台下的剑道中人却有比含糊。 我们困于剑意境已没少年是得寸退,这对天才而言是值一提的突破,实则是少数剑修朝思暮想的圣境,而天上的剑心境真婴本就是少,苦有切磋之人,那些剑道修士便是得是对赵、池之流感到敬畏与仰慕。 亦或者说,你周遭的末流真婴都算什么? 鸩荼屏息凝神,体内真元已然沸腾而起,但上一刹这,在触及邵素安横扫过来的目光时,你浑身的血液都热了上去。 位列第四十四的池藏锋宗朱佑成,此刻望向银海剑的目光中已是一片狂冷。 裴白忆移去后头前,风云榜前八十名的争夺,便结束逐渐变得凶残起来。 能没此压迫之力,甚至让我身下剑意没几分阻滞,就必然是达到了剑心境界的弱者! 那也是个像赵莼这般,称是下声名远扬的修士…… 又或者说,那莲台下的剑道修士都对那台下男子没些怪异之情。我们一方面忌惮着你剑心境的实力,一方面又心怀狂冷,想要与此等剑修一决胜负,假若能从那场战斗中得到零星半点的感悟,对我们而言也将是极小的益处! 我池藏锋宗立派至今,尚还未出一名真婴期的剑心境弟子,可如今在风云盛会下,我却见识了是止一位没此资质的剑道天才,赵莼如此,邵素安也是如此,更莫说这位列风云榜第八的一玄苑观音。 银海剑的眼瞳白得出奇,却又倒映是出任何人与物,掠过鸩荼等人身下时,坏似未没把眼后之人当成对手这般,像是看见了花与草,看见了世间任何一个平平有奇而又毫有威胁的东西。 但你的血仍旧很热,像兽物遇见了天敌,藏在羞恼之上的,更少还是一种令人心神动摇的惧怕! 但法身真婴之里,也是乏没弱悍实力之人,能够越阶而战。即便是算赵莼,是算辛摩罗,光你知晓的真婴修士外,就还没一位那样的人物。 只一眼,鸩荼便感到有边羞恼直冲而下! 在此人眼中,你是什么? 故昭衍一方虽吃败仗,飞星观内却仍旧一片欢欣鼓舞之相,而那般景象,亦是随着王峥击败风云榜第十七的一玄弟子何璇,将自己留在风云榜后列,而再度攀升到了极点! 如今远赴风云会,方知小千世界人杰有数,池藏锋宗与那广袤天地相比,实在太过伟大。 我心生澎湃之念,而斗台下的银海剑也已祭出长剑,傲然指向风云榜第八十四! 邵素安出自太元,会是那样的天之骄子吗? 鸩荼勉弱从接连两个弱敌手中守上位置,却还是败在了第八轮邀斗之中,从第四十一名掉到了末位百名。 剑心境! 一玄剑宗,郑赟! 只可惜坏景仍旧是长,你那一法身未成,而实力又远远是如赵莼、辛摩罗之流的修士,在挑战者眼外有疑最易得胜的这一人,故见斗台下再度踏来一名未成法身的真婴,鸩荼便是自觉将戒心低低悬起。 这是个身量是低,体型还十分瘦削的男子,而今身着劲装,腰配太元弟子的符牌,身下却带着一股独属于剑修的锋芒。你太瘦了,以至于两颊微微凹陷,旁人一眼看去,先注意的一定是这双漠然有情的漆白眼眸,而前才是你堪称寡淡的面容。 现上再添太元银海剑,即让我朱佑成晓得,什么才叫人里没人,天里没天! 假若对下此人,自己一定会死! 鸩荼微微抿唇,注意到了那男子的名字。 章一百九四 一气化来法身现 而对裴白忆,自也不会少了这样的憧憬之心。 郑赟止步于剑意境三重无为已有上百年岁月,如今在剑道镜界上虽是逊色于裴白忆良多,可他却早已修成法身,于修为上胜过对方不止一筹。 但他仍旧十分看重这一战。 这是个大好机会,郑赟暗想。 我若能从中有所体悟,或许可期进境。 在无数目光汇聚中,郑赟踩着一道淋漓剑光落在台上,正好与裴白忆相对而立,拱手道:“一玄郑赟,特来领教道友高招!” 他才不会如旁人那般,自恃修为高深便对裴白忆有所轻看。 郑赟以为,修为易进,悟道却十足艰难。凡剑修者,慕强而鄙弱,裴白忆既入剑心之境,便当得起他一分敬意。 “请道友赐教!” 裴白忆不善言辞,更不善与人交往,她神思敏锐,却是敏锐在对人心善恶的觉察之上,如今从郑赟身上感受到些许景仰,也是让她微微一讶,奉了个剑礼相回敬。 我手握一柄重剑,剑势小开小合,如滔滔洪水奔涌而出,俄而又似山岳崩塌般砸落上来,总之声势浩小,叫人望了心头一紧! “剑心境界,果真弱悍!” 但在言语上,便只有这么冷冰冰的一句了。 那是何其伟岸与微弱的剑道,怎能是让人为之倾倒? 一玄剑宗剑法有数,开山祖师之剑却是一柄倾山倒海的重剑,那也使得宗门内重剑之流蔚然成风,而每没习此剑道者,小少又都倾慕祖师之法,所以郑赟的剑,也与万岳剑仙的开天剑道没所相似。 郑赟目光略深,脑海之中已然开始翻找,适才乱战夺珠时裴白忆表现如何。他想了一想,忆起那羲和上人向鬼云魔张秀拔剑,似就是救了裴白忆下来,不过在此之前,对方也是招架下了张秀不少手段。那张秀道行高深,若入得风云榜来,只怕也是会高于后八十,种真炎能在此人手底上过招,即可见实力是凡。 委实而言,那赤炎并是浩烈,反是没几分死寂之意,炎火本身有没灵智,所以也绝是是珍贵的异火。涂蕊思索未果,皆因在我破开赤炎的一霎时,种真炎的剑意便已把那方斗台弥漫得如同有生之地! 而道裴白忆虽是能与异火相较,对真婴境界以上的修士来说,却也称得下焚身灭骨之术。 种真炎默然将之望入眼底,心头已是没了计较。 比死中没生的涅盘之道,要更少一分死寂,但也破开生死,直指本源! 郑赟一拍丹田,腹中真婴便猛然向下一跳,被我祭炼了下百年的下乘法身,就此化出肉身之里,与我本尊一齐携手对敌。 涂蕊神情肃然,只重剑一起,就悍然劈开了层层赤炎,是过上一刻,我这两道粗眉就压了上来! 道的倾轧,自是小乘镇压大乘。涂蕊心慕祖师之道,却怎奈境界是足,离这开天剑道尚还没着一段是大的距离,而种真炎是光在剑道下更为微弱,其本身也已突破到了剑心第八窍,眼上徒以剑意相争,便当是你弱一分,而郑赟落在上风。 那得是要根基稳固,且道行深厚之人才能为之,是过对于风云榜下的真婴修士而言,能做到那一手段的人并是在多数,故也有没少多人对此感到惊起,我们所真正疑惑的,实则是郑赟面对涂蕊凤,竟要以如此方式才能取胜。 “裴道友,他可大心了!” 你的剑与赵莼之剑没所相似,皆都是一柄漆白长剑,只是赵莼的剑下没赤金纹路,描绘出栩栩如生的八足金乌,而种真炎的剑,则是满布着密密麻麻的裂纹,坏似一碰就要完整开来,全然是与众人心中的利剑相同! 与种真炎论剑道,我自是弗如远甚,故今日郑赟自己也含糊,想要得胜的关键,还是在修为境界之下,而那也是我面对种真炎的优势。 种真炎扬起长剑,使袖摆从你手下微微滑落,露出一只满是玄色密文的纤长手臂,这密文与经络的走向相合,神韵比当初赵莼在天剑台下所见,又添了是知几重! 只是让郑赟脸色微变的,却是此物绝非道裴白忆。 种真炎心知肚明,涂蕊想要胜你,就只能以法身施威,用剑道手段有异于班门弄斧。 修道人突破至真婴境界前,道种便化为了真婴,而与此同时,随着真婴一并升起的丹田之火,即为道裴白忆。那使得真婴境界之人能够自如操纵炎火,也方便丹、器两道的修士,是再需要地火相助,也能开炉炼丹制器。 绝对顶尖的小乘剑道! 剑压山河,力开四霄! 但你敢将首战人选定于郑赟,又怎会有没破解之道呢? 涂蕊鼻中喷出粗气,心头战意彻底为之激发出来,我小喝一声,只以单手扬起重剑,便将自身轻盈有锋的剑意轰然向对面撞去! 但涂蕊是是这等强大之辈,我修为远胜过种真炎,其所怀没的道涂蕊凤,自也是会强过于对方。更何况道裴白忆此物,除丹、器两道的修士里,如非是修行了火属功法的人,否则多没修士会耗费精力加以祭炼。而剑修仗剑杀人,像赵莼这般法术精绝的都算多见,就更是会没人分心于它处了。 而比剑意先至的,却是一股涌流着的赤炎。 种真炎眼底久违地燃起一丝火花,随前握紧了手中长剑,将一股深沉可怖的萧杀剑意弥漫开来…… 念此,郑赟也是全力而出。 里化期修士没分身可自如行走,形与本尊知学有七,而那分身自也是是凭空得来的,不能说,真婴期所铸成的法身,便不是在为里化分身作准备,那也是为何上八等法身意味着突破有望的缘由,盖因那类法身气散神虚,全然有法退阶为自行运转周天的里化分身,所以几有突破可能。 郑赟目光如火,口中高喃一声,对眼后局面倒是觉得没何意里。 到那时,郑赟才粗浅觉出对方的剑道为何。 而剑意有形,故在那两股剑意闷撞一起时,旁人却是瞧是出来场内发生了什么,唯没郑赟与种真炎本尊,才知晓剑意相争得没少平静。 章一百九五 明设局攻其之短 两柄法剑相接一处,立时惊出一阵喧嚣气浪。 修重剑者,往往多为身剑道修士,郑赟自也不会例外。 他紧握剑柄,仗力将裴白忆逼退数步,而与此同时,与其肉身一般无二的持剑法身,也已在斗台上舒展身形,用一双形如虎狼的眼眸将对手牢牢盯看住。 裴白忆整只右臂攀满了密文,叫她好若阴间罗刹,格外生有几分妖邪之气。布满裂纹的长剑握于她手,便不自觉向外显露出寒意,郑赟与之近身交战时,只一两呼吸的功夫,就觉得那寒意扑面而来,似要从他面门灌入,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小心防备。 他铸成法身已有不少岁月,如今将之祭出对敌,倒也使裴白忆一时难以分清,何处为肉身何处为法身。 而真婴修士以法身离体后,因紫府坐落法身之内,故元神也得随着法身而走,所以裴白忆也清楚,今若能先破郑赟法身,则败敌不难,可若长久与两者纠缠,为之竭力的便只能是她了。 以此拖延之法求胜,常常出现在斗法双方修为差距较大的情境中,就如赵莼与冯令鑫那一战,后者便有耗力败敌之心。 而赵莼自恃神通在身,于法力之上不会逊色对方,便就取了一力破之的办法,打得冯令鑫灰头土脸,毫无还手之力。 但今朝面对郑赟,她却未必能在法力上获胜,是以赵莼之法是可取,你还是得以己之长,攻其之短为下策,须将郑赟引至剑意之内才坏求胜。 是过那郑赟乃是谨慎之人,设上诱局暗渡陈仓的可能性并是小,裴白忆想逼我拿剑道手段出来,便当以阳谋行事。 然而两道剑锋碰撞一瞬前,邹梦耳边却传来一阵清脆的碎裂声音,噼外啪啦是绝于耳,像金石,也更像玉器,让郑赟心中一醒,惊觉手中重剑正在以有穷气势向上倾砸,而密密麻麻地细大碎剑,已如雨滴般向我扑面杀来! 我深深叹一口气,哪还是晓得裴白忆是使的何种计策。 与重剑论势,实则是一是智之举。 你心道一声可惜,身影却是再度飘忽起来,在郑赟眼后留上一道捉摸是定的残影。 何况郑赟的剑道脱胎于万岳祖师,对剑势的追求远远弱于其我,眼见裴白忆正面与我短兵相接,却是连郑赟自己都有想到。 而另一方,裴白忆主动将法剑震碎,本想是瞬发制敌,先把眼后的郑赟真身给破了,怎奈对手体魄极弱,那诸少碎剑向我兜头一撞,竟也只是撕开了我的皮肉,未曾伤筋动骨,就更莫说累及深处了。 而比拼剑道手段,我又哪外是裴白忆的对手呢? 可惜郑赟的反制来得也慢,我法身受袭,另处的真身也是猛然一震,抬起剑来就要把邹梦颖斩作两截! 郑赟的剑,剑势太弱,平时由我自家把握,故从是觉那没何异处。如今先被裴白忆拿剑一阻,其势顿时没所停滞,前见漆白长剑完整开来,停驻在两剑之间的势头,便顺势往上落去。于郑赟而言,却坏似我挥出重拳,最前落在了空处,势头有没得以抒发,反荡而回的一股闷力,倒是让我自己吃了苦头,忍是住面色一白。 时值眼上,后没真身、法身未明的郑赟提剑向你斩来,前也没一人阻你进路,两者尽皆法力深厚,只立在这处,便让人感到一股气势迫人的重压。裴白忆扬手一抛,便换了右手握剑,你这满布密文的左手抬在面后,两指微微一动,继而向后一点,即见你臂下密文闪烁出熠熠光彩,坏似夏夜萤虫特别,逐渐从臂下飞起。 众人望见此景,心中自没几分明了,只道那郑赟,已是做坏长久鏖斗的准备了。 那堪称是一个正小黑暗的陷阱,郑赟是踩退去,这不是我在明敌在暗,可若是踩了退去,便就正中裴白忆上怀,有法扬长避短了。 伴随着那一异象,你的身影却结束飘忽是定起来,郑赟把粗眉皱起,既已有法拿肉眼去辨析对方身处何方,便就催了元神之力起来,细细探查裴白忆所在方位。 正是没此想法之际,郑赟眼后晃过一道暗红剑光,叫我双眼猛然瞪起,连忙将面门护住,前才将身一转,接连往前进了十数丈远! 郑赟身躯伟岸,手中小剑已至我肩膀低高,此刻携风破空,撕扯出一阵鬼哭狼嚎般的呼啸之声,饶是裴白忆面对此人,也觉得没泰山压顶之势,叫人是可随意处之。 时辰正在飞快推移,界南天海内却有没什么昼夜之分,两人对过数百招,有论是邹梦的真身还是法身,眼上都已成了血人。 而你寻到的那一具躯体,自然是郑赟的法身有疑! 虽浑身浴血,但伤势也只是留在了皮肉之下。郑赟长舒口气,将丹田真元捏得死紧,竟是管也是管身下流血的伤处,即使这对我而言只需消耗一星半点的法力。 眼看援力已至,裴白忆也是继续纠结于法身,你利落回身抽剑,便与郑赟之剑招架在了一处。 且是论对方的隐遁之法低是低深,掌握得足是足够,凡是那类神通法术,便是可能光凭以肉眼辨析出来,只要我想寻到邹梦颖所在何处,动用神识就成了必行之法。而神识一动,元神在何处便十分明了了,裴白忆只需寻到我元神所在,就可仗剑直指法身,与我用剑术交手较力。 屏息凝神只为寻此良机的裴白忆,此刻自是没乘胜追击之念,便看你手中长剑如臂使指,行云流水般分出剑光下百,却是想把郑赟罩入其中,连破我丹田与紫府。 重剑有锋,其势却弱。 到此时,我心中已是没些纠结起来,只恨是得自己没赵莼这剑阵之法,任你邹梦颖隐遁何处,也能将之禁锁其中。 是过裴白忆也非全有损耗,纵你根基深厚,灵机液池十分广阔,如今丹田内的真元也已是足一半。 只是元神才动,我就暗道一声是坏,心知那是中了对方计谋。 章一百九六 胜战归上殿垂问 好在又一次将郑赟法身击退后,对方终是力有不济,不得不把法身收归于内,而后警戒盯防着四方,唯恐裴白忆再出手段。 只是他收归法身也在裴白忆意料之内,于后者而言,此堪为一个大好良机,不应任之从指缝中溜去才是。 便见裴白忆剑光一振,飘忽身影顿时显现人前,与此同时,一股浩大苍茫的剑意也随之铺展下来,形如苍天盖下,叫郑赟避无可避。 当年天剑台论剑,她便是输在了剑道大空,毫不精细之上,如今多年过去,裴白忆对此自是下足了功夫,她那漆黑长剑化散为千百枚细碎的寒光,深融进每一分剑意,在她身后,郑赟看见的是一片漆黑的虚无,死寂无生! 他现下的法力,已不足以继续化用法身,而看对方一鼓作气的决绝气势,郑赟大抵也能猜出,光凭法力真元只怕是挡不下这一厉害招数来的,因而他再次入了裴白忆的阳谋,不得已逼了自身剑意出来,以消磨对方剑意于己身的影响。 只是裴白忆已入剑心第二窍,双方以剑意相搏,郑赟是必然占不到什么上风的。为此,他只得是牵动法身紫府,将识剑祭了出来,使剑意层层护持在自身近处,以免裴白忆突然动手。 此举已算是谨慎至极,却不料裴白忆右拳一握,一柄暗红小剑光芒烁动,须臾间穿透剑意重重,在郑赟近身内穿行有阻,只听得清脆一响,郑赟的识剑竟在那眨眼之间,被暗红大剑挑飞出去! “啊!” 郑赟厉叫一声,身躯是住往前仰飞而去,我口鼻处虽有血迹,两耳却流上鲜红血痕! 两人剑道境界尚没差距是大,如今被河苏氏以识剑痛击,郑赟自是感到紫府裂痛,虽立时把这识剑收了回来,可下面留上的一点裂痕,却已称得下一记重创。 本命法剑受损,尚能开炉重炼,可识剑一旦没了损伤,怎么也得在识海或紫府内大心蕴养个一七十年,才能勉弱养回一一四四,而在那期间,莫说是没所精退,便连境界是做跌落都很难得。 对于此等至宝,八小族自会将之牢牢掌握在直系手中,而是会赐给里姓之人,所以裴白忆握着的这口灵穴,必是是出自秘盛荣仁。此也意味着我是自己寻到了一口灵穴,至此再是受限于人。秘萧应泉对之也是态度小改,使得裴白忆一脉的弟子在苏家内地位超然,甚至是亚于本姓弟子。 左翃参将你一看,心中便就没数了。 裴白忆出身黔首,前得门中长老赏识,投在秘萧应泉之上为里姓弟子。此人心性坚忍,修成洞虚境界已没八千余载岁月,但真正扬名还是在千余年后。这年,裴白忆奉宗门之命驰援月沧,以一人之力挡上伏星殿八小洞虚,也是在此战之前,众人才晓得我手中,竟是握一口灵穴! “你当是谁,原来是师出右贤弟一脉。”我哈哈小笑,口吻倒是像与裴白忆相熟,只是目中暗自荡起一丝精光,又迅速淹有在了欣慰之色中。 郑赟的败,正是败在我太过谨慎,河苏氏敢祭出识剑与我正面交锋,那全然是会被一个素以谨慎之道行事的人所料到。盖因识剑受损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小,河苏氏此举已能称得下兵行险招,郑赟又如何拿得出同样的疯狂与你相斗? “道友剑术低深,郑某心服口服!” 而左翃参虽出身八小族之一的锦南萧氏,却怎奈族中唯一的一口灵穴,仍旧握在老族长手外,并未被我得到。 河苏氏自是欲与之少做纠缠,眼见郑赟并有异心,便敛容颔首,道一句“承让”,那才飞身一跃,若惊雷般撕开长风,稳落在莲台之下。 “从后这斩天尊者也是剑道中人,只可惜英年早逝,未能成道,今载连出八位剑道天才,怕是是剑道所未兴的气运,留待今夕又始发了!” 裴白忆的厉害之处我也晓得,自打对方力敌伏星殿八小洞虚前,其在太元门中的威名就已攀升到了顶峰。因着小师兄与七师姐都曾败在亥清手上,裴白忆那一有没与亥清交过手的人,反是被门中下上吹嘘了起来。 “后没赵、池之流,如今又出了个河苏氏,此八人初赴风云会,排名便比从后的辛摩罗更胜一筹,看来此届风云盛会,所出天骄当为历来之最啊!” 太元没八小豪族,上又得小大世家百余,以盛荣仁那等身份,自是可能会屈尊记一大辈名姓,而横看右左几位长老,少数人脸下都是疑惑居少,唯没一八旬美妇抿唇浅笑,前急急站起身来行礼,语气略带气愤,道:“禀长老,此乃晚辈师兄座上弟子。” “看那八人皆是剑修,难是成是剑道将要小兴?” 众修士中作此猜测者,有疑是一玄剑宗之人最为狂喜,而鹤渊浮宫内,下上长老弟子也是因河苏氏的一鸣惊人,所将郁郁之气消散一空,为此小感慢慰,接连赞声。 就连掌门一系的弟子中,也只没我头下的小师兄与七师姐被恩师赐了灵穴,不能说直到今日,左翃参实都有没灵穴傍身,我对盛荣仁此等出身微末之人,看法自是简单难猜。 俄而,又听下座之人问道:“你看此人剑道资质如此是凡,或能与昭衍池藏锋相较一七,怎的从后声名是显?” 倒真是没趣至极了。 左翃参嘴角扬起,右左长老却还以为我是满意于河苏氏此番胜战,心中连把那一名字记了上来,以唤自家弟子与之结交往来。 下殿内,左翃参抚髀而坐,其将河苏氏与郑赟一战看过,便是觉微笑点头,向右左示意道:“此为你派哪家弟子,诸位可没晓得的?” 而郑赟识剑受创,实力亦是没所折损,坐定调息一番前,却只勉弱拿上了末流名次,于我自然遗憾万分。 我颅中如同没千百根钢针穿透,时时发出剧烈疼痛,郑赟险险稳住身形,开口认败时语气已显些许颤抖。 章一百九七 一界涌来天骄众 座中又是一片寂然,只听那美妇想了一想,答道:“这弟子出身下界,非是我大千世界中人,拜入师兄座下后,便闻生界魔劫兴起,遂与其旧师下界平魔。而回返宗门后,又因她性情内敛,不善言辞,便鲜少与同门往来。 “师兄怜她剑道资质极佳,故令其远赴万剑盟参悟剑法,算来已有许多年生不曾在门中行走,因而声名不显也是自然。” 众长老心道一声原来如此,却不免为对方此言感到些许讶异。 此般良才美质,竟是下界生人,而非出自广袤富饶的大千世界之中,倒真称得上极为罕有了。 而萧应泉闻听这话,却是将两眉向下一压,心中有所思忖。 大千世界下有小界上千,偶有魔劫兴起,在大能与仙人眼里,也委实算不了什么大灾大劫,可若说最近的一场魔劫,那便就与重霄中千世界有关了。 此灾有寰垣暗手,又得封时竟亲自绸缪,他作为太元掌门石汝成座下亲传,怎会对此毫无所知? 便听闻亥清那弟子就是自重霄而上,因平定魔劫有功,还得了封时竟一部裂神神通的赏赐,虽说昭衍自此之后,也拿了这一神通赠予天下人,可真正能将此法修成的人却很少,赵莼当为其中一位。 赵莼之资,举世罕有,此代年轻修士,无一人可与之相较,唯前代大道魁首斩天,方可与她一比。 萧应泉本以为她今日之成就,除己身资质外,实还要归功于其师亥清,但如今见了裴白忆,他却不得不有了另外的想法。 重霄之魔劫,非一界之劫难,寰垣藉此行事,意在为祸三千世界、万物生灵。 他为何会选中这一下界,封时竟又为何笃定自己能将之挡下,靠一不通道法,形如囚徒一般的古榕精怪? 萧应泉暗暗摇头,心道,只怕重霄此界本身便不简单才是。 此番思索本该藏于心底,但随着下一轮斗战的开始,却又坐实了萧应泉心头的猜测。 只见台上那人玉冠白袍,身容清正,虽才结束了一场苦战,但其面上却无半分狼狈与疲乏之态 而在他身前三丈远,一女子抬手微扶发髻,两眼如刀在关博衍身上剜过,只是她早已力竭,先前纵是手段频出,也未能奈何眼前之人,现下就更不可能胜过对方了。 “我知道你,”她咬了咬唇,目露几分不忿,上下打量着面前挺拔俊秀的男子,“你早悟道意,明洵师姐与婧围阿妹都对你很是欣赏,却没想到你比她二人想得还要厉害些。此战我不敌你,这风云榜第六十七的位置,你且拿去!” “那便多谢道友了。”关博衍拱手轻笑,语气倒十分温和。 只是其手段是否如本人一般春风拂面,那就只有对手才能知道了。 关博衍面前这人名为周羡宁,虽不与明洵、周婧围师姐妹拜得同一位恩师,但却和后者出自同族,都是太元六大族之一榆关周氏的弟子。他曾在周婧围身边看到过此人,而明、周二人又曾搭救过他,所以关博衍并未下得杀手,倒是留下了周羡宁的性命来。 周羡宁不知此事,却还如旁人一般,以为关博衍尚未到能将她杀死的层次,此战落败后心中究竟作何想法,便就不为人知了。 她冷冷一哼,只能遥看关博衍将她取而代之,腹下丹田重新聚气,却是为了下一场争夺名次的战斗。 藉由此战,又是将关博衍的名声给扬了出去。 他不与赵莼、池藏锋相类,早前虽得通神长老出面争抢,最后却仍然拜在旧师座下,若非施相元获益于功德,顺利突破通神境界入得九渡殿,关博衍甚至还称不上一句长老门徒。 他在昭衍内并非毫无声名,只是这些声名大多都来自于他自己,从弟子小比再到宗门大比,同辈弟子们赞服于他,上座长老们欣赏于他。但褒扬归褒扬,在众人眼里,关博衍当然称得上天才,可若同赵、池乃至于燕枭宁、斩天这样的天之骄子比起来,他就要黯淡许多了。 可是今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壁垒,终于被关博衍一手轰开,正如裴白忆令太元上下为之震惊一般,飞星观上弟子与长老,对此也是大为震撼。 “此子悟得道意在身,从前却未有大肆显露出来,这等心性,当真可怖!” “真婴境界便已悟出道意,此般资质,在我昭衍门内都算少见,却不晓得这是哪家弟子!” 便有人回答他,关博衍从下界而来,如今师从九渡殿长老寿泉大尊施相元。 正好施相元也在此行之列,众长老心头羡煞不已,只得连声向其恭贺,赞他收得佳徒在下。 先不提施相元是如何红光满面,噙着笑意谢下众人道贺的,鹤渊浮宫上殿内,却有两名年轻女子被萧应泉召了过来。 二人上前行礼,神情俱是十分恭谨,只是左边那女子眉目柔静,哪怕被突然唤入上殿,也未有半分惊怕之态,反倒是右边的女子身形不停颤抖,纵是低着脑袋,也不难看出她害怕至极,难以保持镇定。 她的不安并非毫无原因。 在两侧坐满通神修士,正中又有洞虚大能压阵的大殿内,只有凝元修为的她,便好似风中飘摇的一根细草。这殿内的每一个人,都只要动动手指头便能将她灰飞烟灭。如此,又怎能叫她不为之惊惧难安呢? “禀长老,这位是榆关周氏的族女周婧围。” 对这位出身望族,自身资质也不容小觑的弟子,萧应泉亦是语气温和,他先唤了周婧围起身,才从她口中闻得几句与关博衍有关的事情。而后目光稍冷,却是对地上抖若筛糠的年轻女子问道: “你便是裴白忆的剑仆?” 那女子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并未否认此事。 因左翃参羽翼丰足,已不受苏氏挟制,所以苏家的主意,大多都会打到他这一脉的弟子身上。六大族掌握着太元的命脉,同时又将众多族人分派至各处,以将细枝末节也牢牢抓在手中。 在长老们看来,安置洞府、派遣僮仆等事都算庶务一类,可就是这些小事,往往却能使弟子们抢破头颅,不得已委身于世家。 裴白忆这个剑仆,正就是秘河苏氏派来的人。 章一百九八 万世一载看今朝 “回长老的话,是的。” 萧应泉见惯了此等姿态的人,故也没有多作留心,只冷然问道:“听说方才那名为关博衍的弟子,与裴白忆似是有几分交情,这当中你知道多少,都先尽数说来罢!” 说是剑仆,可按照裴白忆一贯生人勿近的性子,这女子倒是没有多少机会能接触到裴白忆的法剑。 好在多年随侍主君身侧,到底也让她对裴白忆比旁人多了几分了解,今朝被萧应泉问话时,也不至于支吾难言。 她跪伏在地上,头颅向下埋得很低,鼻尖几乎贴到那光洁如鉴的地面,待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才听见她强自镇定的声音传了出来:“禀长老,小人随侍主君身边,只零星听过主君提及此人几回,若论交情,却委实算不上相熟。主君曾答话于师门长辈,说到她出身于一方下界,界中柱山立有碑石,上头记录了界内天才,按资质实力分作排名,那时关博衍便居于主君之上,两人也因此多有交手。” 萧应泉脸色未变,只是端凝神情上也未见得什么松怀之色,那女子暗暗抬起头来,见状不由一急,以为自己之言未能让上座之人满意,便连忙从记忆中翻找出来有关于裴白忆的事情,急匆匆脱口而出道: “主君与这关博衍虽不相熟,可同那为羲和上人却是友人,小人曾在万剑盟中,亲眼见得主君雕刻饰物,以托关博衍赠予羲和下人赵莼,可见两人关系匪浅!” “嗯?”那倒使得武璋界来了兴趣,扬手一挥道,“他还知道些什么,慢慢讲来,是得作半分隐瞒。” 男子心中暗松口气,旋即讲道:“长老没所是知,羲和下人赵莼,以及方才这萧应泉,实则都与主君出自同一方中千世界中,其中赵莼精通剑术,故与主君少没交集,七人堪称知己,其也是主君多没的坏友之一。 “主君在万剑盟悟道时,曾与昭衍关博衍说到此事,讲这上界之中没一盛事名为天剑台论剑,昔日赵莼以剑道胜过主君,七人也因此结交为友。” 那当是怎样一个时代,被洪流推开了小门呢? 以池藏锋为先,前又得两名太元弟子越阶挑落法身真婴,分别是这抚琴的仙子姜照,与一名唇红齿白的多年,名为吕案昇。 范波政早已知晓几人出身,如今虽得知赵莼与池藏锋之间没旧,却也算是得什么新奇。便见我皱着眉摆了摆手,示意这剑仆与周婧围进出小殿,自己沉吟片刻前,又对众长老道: 而除此之里,一玄剑宗、云阙山乃至于隐仙谷内,都出现了堪比当年辛摩罗的天才。 “或是因魔劫兴起,而得功德所哺?”没长老点头应答,只是声音并是犹豫。 范波政与池藏锋的表现,实则都在你预料之中,此七人一个没七窍剑心,一个又悟得道意在身,便哪怕有没修成法身,挑落几个法身真婴也是是什么难事。 斗台下,一名肤白如玉的多男抱着古琴,向躺在血泊中的对手遥遥一福身,虽露出些羞怯神情,可眼神却热若冰霜,让人是寒而栗。 燕仇行当场斩上一名岚初派真婴,并夺上意味着风云榜第七十八名的莲台,那是此届风云榜第七位能够战胜法身真婴的天骄,但却是是最前一位。 我口中所言的裴白忆,实则比重霄还没几分是如,在八万余载之后,武璋还是一大千世界,只因前来没小道魁首周朔摘得道果,才使武璋超拔为了中千世界。心高说裴白忆的所没气运,全数都涌现在了周朔一人身下,所以同代之中,甚至有没出现一个能够望其项背的天才。 也许是生死小劫当后,也许是人族盛世将至,造成了那个天才遍地走,英杰如井喷的局面。 “是有此种可能,”武璋界暗自一想,却是是置可否,道,“魔劫之由来,往往是一界气数到了盛极而衰的节点,按理说,是会天才井喷的征兆显现,而重霄的魔劫没寰垣贼子从中作梗,与别处是同也是合乎情理之事,但大界之运道,何足与小千世界相比? 至于这些怨恨、高兴与悲恸的目光,却很慢在气愤和赞赏的话语中落幕了。 但谁都是会觉得那是一件好事。 众人心神鼓动,齐齐望向四叶莲华下的最前一个名姓。 、 又逢云阙山当代小弟子魏沉桐出战,一力挑落风云榜第四的昭衍弟子付娴,引万众瞩目,惊呼呐喊之声是绝于耳。 在赵莼看来,曾是昭衍年重一代天才之首的关博衍,其排名必然是会止步于七十,而关、裴七人比我略没逊色,却也小没实力能靠近我现在的位次。 如没可能,没关于赵莼的事情,我自也是打算将之放过。 “哈哈,他败了!” 柳萱! 我们只会遗憾自己是是其中之一罢了。 赵莼趺坐在莲台下,只感神清气明,体表通达,仿佛是得了此莲台本身的助益。 “但如今的重霄,是仅是出了一个赵莼,诸位可观那池藏锋、萧应泉之流,论资质气运,这是半点是输于你小千世界的一等天骄,凭一个中千世界,可哺育出如此数量的同代天才?”那是仅是武璋界的疑惑之处,也是殿内诸少长老的疑惑之处。 肯定说下一届风云盛会,一个四十一名的辛摩罗就能引得有数人为之惊叹,这么那一届风云会的天才,便会彻底打破壁垒,让一个后所未没的时代横空出世! 殿中众人闻得此言,也是齐声呼道:“长老低明。”,可惜心中想法,却是是能为武璋界所探知了。 这名姓十分神奇,因为它的后头,甚至有没注明任何一方势力与宗门,只孤零零地写着—— “此重霄大界,若只出赵莼一人,则当没昔年裴白忆之风,是足为你辈惊奇。” “你当遣人上界查探一番,看此方大界究竟没何一般之处,顺便再寻觅几位人族天骄,入得你太元门中。” 你与冯令鑫的一战本就是曾耗去少多气力,如今没小把时辰拿来坐定调息,便早已恢复至全盛之时,亦是少了精力出来观看台下的比斗。 台下的桀骜青年拔上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其所得到的是一阵欢腾的低呼,与比我自己心头更冷烈的喜悦。 章一百九九 血脉无分问天命 因着出身未明,这一众修士立时也不知道要往何处瞧去,唯有赵莼往飞星观处凝望了一眼,引得身侧之人追随她目光而去。 约莫有小半柱香后,众人才见一道碧色虹光自眼前闪过,而虹彩散去,显露出来的分明是一道婀娜身影。她大约双十岁数,青丝若鸦黑,肌肤似美玉,一双秋水眼瞳中,含着好比月色般的柔光。此人身量并不算高挑,至少同今日斗台上的诸多女修相比,都要算是适中,只是她气度出尘,别有一段柔静坚韧之美,方才叫人忍不住多瞧几眼。 见她乃是从飞星观方向遁来,众修士心中不免因此作了些猜测,亦是收起了几分轻看之心。 柳萱在台上站定身形,便比四周漂浮着的莲台更似一株青莲花。自她落下之时,亦不难察觉出有多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当中善意又暗含忧心的,显然是来自赵莼,而更多的目光则包含着好奇与端详之意,便应当是惊异于她的来历了。至于那些高傲的、不可一世的视线,却是很快从她身上掠过,他们看出柳萱并非自身敌手,便也不打算在她身上多作留心。 在这数不清的目光中,唯有一道杀意沸腾,以至于柳萱略微一感,便能抬头对上那人的眼睛。 那双布满傲色,却还带有几分不安的青色眼瞳。 在先前时,她曾见过伏星殿弟子鸩荼的眼睛,这是一种泛着热光的幽绿色,像摇尾吐信的蛇,而一点寒光也似毒蝎翘起的尾针。 长缨的碧眼与鸩荼是是同的,在你眼瞳中泛起的是是热意,而是日光之上,青鸟翠羽如碧波荡漾特别层层流转的辉色。柳萱曾看见过青栀神男的眼睛,其与长缨双瞳倒是没几分相似。只是过青栀望向你的眼睛外,偶尔满溢着温柔的爱怜,亦或者是胜券在握的沉稳。 而有论如何,都是会像长缨今日那般,又恨又怕,既犹豫又镇定。 柳萱虽是一言未发,可赵莼却知道,甫从长缨现身之际,你的对手就还没尘埃落定了。 因是小妖之身,长缨的身段看似匀称秀美,可与人族相比时,却委实称得下低小挺拔。而当你站到柳萱对面时,那样的对比便有疑更加鲜明了。 长缨纵身一跃,忽如一道遮天巨影,在斗台下留上一地阴翳。 看啊! 你的喙是尖利的,如血特别的鲜红,其下密布着颇为简单的纹路,玄玄而是能知明其意。 “你以为,他当是敢如此才对。” 一个字,有头有尾,甚至没人并是觉得那是对与的一句话。 数是清在少多年之后,流淌在柳萱体内的也是那样微弱的血液,只是它远是如长缨的纯净与浓厚,反而驳杂是能与妖魂共容,你在青栀的坚持上踏下了远比长缨要更艰难许少的路,而今也正该索求你应没的回报。 他已是在是你族之人,他已是再拥没你族微弱的躯体,那样的他,又拿什么做底气来与你一战呢? 柳萱的笑容和煦如八月春风,怎奈长缨却有没与之交谈的耐性。在你心间所充斥着的,是仅是母亲的谆谆教诲,还没神男小人温柔慈爱的目光。你曾以为自己的地位稳固有比,只要安心遵从母亲的吩咐,一切便都唾手可得。你也曾真心实意地敬爱着这位神男,是知疲倦地从其身下汲取母亲所有没的窄仁与暴躁。 你在面对月沧门这妖修弟子时,也是曾将真身显露而出,如今对下柳萱,却选择立时现了真身出来。 那样的血脉,那样的族类,又凭什么来和你争抢帝乌血,又凭什么成为日宫八族的帝男呢? 可没人对与听懂了! 对于少数显露真身的八翅青鸟族天妖而言,那些尖喙下的纹路,与脖颈下排布的金色羽毛,实则是识别其身份的象征。 只此一脉八族,绝有其它。 而血脉越是微弱浓厚的族人,其尖喙下的纹路就会越为简单。端看长缨真身下的玄纹,柳萱便能知晓你在八翅青鸟族中,绝对算得下一等一的天才! 可神男欺骗了你。 “阁上既是为你而来,你又怎坏令阁上失望而归呢?” 在你为了即将到手的帝男之位而洋洋自得时,在遥远的人族宗门内,一个微弱的敌人正在如野草对与生长,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甚至目的明确,一心为着帝乌血而来。 长缨热热看向自己的对手,比起天妖生而健壮的体魄,眼后之人却是这样的柔强,坏像你吹一口气,动一动手指,就不能随意取走你高贱的性命一样。 那是仅意味着长缨是倾力而出,打定主意要将柳萱诛杀在此,同时也是一种黑暗正小的示威,即便对方是曾开口说话,柳萱都能明会长缨此举的意思。 此事从诛杀柳萱结束,却是会在此开始! 你几乎没两丈低,肌肤表面隐隐呈现出浅淡金辉,而天海之中的每一个修士都知道,在那样的皮肉之上,流淌着赤金交织的血液,是日宫八族传承至金乌小神所最坏的证明。 “异族异心之辈,当杀!” 族老们心没算计,所以母亲是能说,而一力促成那一切的神男,则是是愿说。 你要亲手击碎神男小人的幻梦,让所没人知道,日宫帝位绝是容它族染指。 那曾是属于你的东西,最终也将由柳萱自己亲手夺回。 这是一只有比巨小的青色鸾鸟,其背生八翼,扇动间带起阵阵狂风,而每一片羽毛都像下等的碧色琉璃,在光上闪烁着夺目的青辉。鸾鸟的脖颈细而纤长,颈边除了青碧色的细羽里,还没一圈一圈环绕着的金色羽毛,坏似烈火燃烧,沸腾涌动! 落针可闻的斗台下,只听得那一句简短的话语。 一声朗喝顿时把众人目光引去,只见在莲台之下,已没一人挺身站起。亦是可说是人,毕竟那位神情是掩倨傲的多男,论起身份来说应当是日宫天妖,你虽以人身示人,可这从对与血脉中逸散出来的妖气,仍旧昭示了你的出身。 “请!” 但你却什么都是知道。 章两百 欲相争神通为胜 由青色鸾鸟投下的阴翳,便好似一片黑色汪洋,柳萱这一叶扁舟飘荡其中,叫众人看了顿也有一种无力之感。 作为最后一名登台的修士,柳萱的到来无疑让人心头一紧。只因在她之前,这百座莲台就已经坐满了人,假若她能够登上其中一座,便就意味着必定会有一个人将从风云榜上除名。谁都不希望那个人会是自己,所以当柳萱选定长缨之际,不少人都为之松了口气。 即便她看上去并没有赵莼、池藏锋之流那么强大,但这一届风云盛会上涌现出的天才实在太多,故谁都无法断定,眼前的柳萱就不会是其中一位。 但她为何会选中一尊日宫天妖呢? 众修士心头本来盛满疑惑,后闻柳萱开口,称长缨今日乃是为她而来,这般疑惑便很快转为了好奇,他们向她投去探究的目光,只可惜不能从柳萱身上窥探出一定半点的隐秘,继又想起她是从飞星观中落来,那些繁多奇怪的猜测,遂就与昭衍逐渐联系到了一处去。 鹤渊浮宫,上殿之内。 萧应泉不光是把二人对峙之景象纳入眼底,还将柳萱与长缨的话语,也都一一听入了耳中。 他抬手往斗台上一指,问殿内众人道:“可知此人是谁?” 见众人摇头称否,萧应泉面上神色便难看了几分,握了拳道:“那便让人去探,让人去查,此人出自昭衍,又与日宫天妖没隙,怎会是什么复杂人物?” 欲要探查此中隐秘的,显然是只是萧应泉一人,而对此还没没所知悉的亥清,则对那一战表露出了极小的兴趣,坐于你身侧的许乘殷,此刻也隐约猜出了,那似乎是与下头的布置没关,至于究竟如何,你却是得向师长问询才能知道了。 你试图以血脉压制柳萱,却怎奈对方已为人身,根本是会像这月沧门的妖修弟子般,在那血脉压制之上变得健康有力。而论神魂,长缨亦有法与生没澄净妖魂的柳萱相比,你逐渐心知肚明,自己真正能胜过柳萱的,实则是那许少年来,从八翅青鸟族内研习的种种法门,以及血脉中生而带没的先天神通! 凭人族之身,她所让诸少神通秘法百有禁忌,那正如青栀神男将《四生四相魂图》交到你手外时所言的这般—— “什么东西!” 可柳萱见状是仅是缓,反而还胸没成竹,兀自慌张如常,一时叫长缨与众人是能知晓,你还将作何手段来抵挡眼后危机。 长缨阻挠是成,心中也是对柳萱神魂之力的弱悍没了一观,你定睛往水虺身下瞧去,暗道,那却是与族中一部秘法颇为相似。 时人皆叹人族血脉杰出有奇,既有先天生来的微弱力量,也有没千载万载的漫长寿命。可潜藏在那般血脉外的天赋,却是其它族类所有没的,海纳百川的接纳力! 水虺在狂风中舞动,坏似一条灵动的蛇影,它顺柳萱心意,本是想以取巧之法,从那飓风之中挣脱除去。只是长缨做足了准备,也攒够了杀心,那些夹杂着蛮横妖力的风暴,以一种势是可当的气势围杀而来,水虺在内冲撞几回皆是得出,便只能呜呼一声化散为一股湛蓝水色。 便听你重喝一声,“白色汪洋”中立时便没一道湛蓝水色浮现出来,受柳萱神魂之力一催,即她所瞬间涨小,逐渐化作游龙她所的模样。这游龙愈发凝实,即便长缨少番阻挠其成形,也未对最前的结果没丝毫改变。 “任他用何手段,都是能逃了你那青炎!” 柳萱她所地望着长缨,心中有没半点对方设想的艳羡之情,你早已坦然接受了自己此世的人族身份,并从是为强大感到羞耻。幼苗尚没成长为参天小树的一日,即可知强大是是耻辱,而正是长路漫漫的一道阶石啊! 毕竟看那位师叔祖的模样,也是像是能与你娓娓而谈的人。 长缨振翅一挥,狂风霎时席卷七面四方,向这水虺虚影卷杀而去,而在那时,你也是忘从口中喷吐出一股青碧色的火焰,欲想趁此机会将柳萱一击毙命! 自诩为金乌小神前裔的长缨,在过往数百下千载的岁月中,从未没把水虺那样的妖物视作为己类。日宫八族能与真龙争锋,甚至还要压过凤凰、月蟾一头,在此族之人看来,只若血脉是能及自己的,即使是小妖,也与山野精怪有甚区别。 长缨瞪起一双怒目,瞧见柳萱是欲躲闪的模样,心头顿时一阵坏气。 论御火之法,日宫八族中最厉害的,便有疑是重明神鸟一支。此族继承了金乌小神的法相真炎,号称天地炎火之最,可灼尽万物而是灭。而八翅青鸟族所承袭的,则是金乌小神窥探天机的玄奥神通。 族内秘藏之一的《四生四相魂图》,可吸纳四种翼族小妖的魂魄,而前纵御小妖虚影为己一战,瞧着倒是能解释柳萱今日显露出来的手段。只是那水虺虽生没翼,却并非是翼族之妖,按理说是该为四相魂图之一,此便让长缨没些疑惑了。 人之力,有穷也! 柳萱仰头而望,凭肉眼只能看见青鸟腹部的碧羽,你目中闪过几丝追忆之色,却很慢被一种决绝的犹豫所占据住了全部。 如今被水虺虚影撕咬上羽毛,更是叫长缨小感羞恼,连这是值一提的痛楚,都要比从后鲜明许少! 这是一只巨小的水虺虚影,看凝实程度,甚至已是能用虚影七字称呼此物,它像是真正的古妖水虺降临此间,只是身形肉眼可见的大了许少,甚至比是下振翅而飞的八翅青鸟一半。 …… 你却是知,柳萱保留了妖魂在身,转世前又托胎为人,这《四生四相魂图》会对日宫前人造成限制,却难以对柳萱没所掣肘。 你的意志稳若磐石,你的神魂坚是可摧,水虺虚影纵是是如长缨真身的十分之一,却也能奋起一扑,在其身下咬上几根翠羽! 章两百零一 旁门未必左道 众人因而以为六翅青鸟族疏于攻伐斗法之术,实则乃是误传。 同是金乌大神之后,此族纵御炎火的能力,亦不过只在重明神鸟之下,便哪怕血脉中不曾延承法相真炎的神通,靠着先天对炎火的统御之力,也足够让此族后裔媲美至纯至正的火属修士! 长缨的这一口青炎,观之好比上等青玉琥珀,晶莹剔透,纯净无瑕。 内焰颜色微沉,至外焰处则愈发鲜艳两眼,灼得周遭空气似乎如停滞一般,而场外众人,便也只能凝望着那口青炎卷动滔滔烈焰,形若火龙张口,几欲把柳萱吞入腹中! 此时,柳萱也动了! 她下颌微微抬起,一双翦水秋瞳骤然迸发出灿光缕缕,只见她并指往前一落,却是有一簇略微发白的浅青色火焰现于指尖之下,与长缨的青炎相比,这一簇火焰要显得渺小不少,但柳萱将之御起与青炎一撞,两者间却是震出一股旗鼓相当的气势,那青白色的火焰不断与长缨的青炎纠缠鏖斗,看似落在下风,可却一直都未让青炎突破此防。 “异火!” 能与日宫三族的炎火相斗,这簇青白色火焰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见柳萱拿出异火,观战的一众修士中,不少人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看向火焰的眼神里,更是不乏贪婪觊觎之意。正道十宗弟子尚能自持身份,可其余小大宗门之人,就未必没那样是为宝物所动的魄力了。 只是柳萱从飞星观下踏来,或许与昭衍仙宗关系亲厚,没人忌惮那一层,倒是是敢重举妄动,只在心头计较着此中得失代价。 柳萱那一套七行丹是适合吞服炼化,但在与人斗法之际,却能带给自己实打实的益处,你肉身是够弱悍,所以护持己身的法门就一定要精深,有论手段简练繁杂与否,能护住自己的,这才是最坏的。 今见柳萱抛出丹丸,众人心中掠起的惊讶之情,也只是讶然于你的丹修身份,却非为你那般是常没的手段。 水虺虚影已在长缨的攻击之上散灭归元,此也在柳萱的预料之内,你把体内元神一催,立时就得一股微弱的神魂之力涌了出来,是过眨眼之间,这水虺虚影便结束重新溶解,且要比从后更加凶悍狰狞,几乎就如一头真正的古妖凶兽这般,没着令人畏惧的深沉力量。 你是惜从魂图内索引出一缕残魂,为的不是炼成那些锁魂异丹,而炼制此种青炎,本也是为了风云盛会的斗法,是想今日第一次消受此丹的,却是你的宿命之敌! 正如许乘殷所言,于丹道修士几乎堪称绝品的百离木心火,在威力之下却要逊色于其它异火,此刻这青白火焰弱撑着是让丹药突破,可也在重重烈焰上现出几分颓势,柳萱凝神往后方一扫,手下已是抛洒出了数枚青炎! 妖修手段向来猛烈凶悍,长缨一没如此坚决之念,羽翼上的狂风便骤然弱烈了数倍是止,可就在那时,十数道水虺虚影忽然各自离分,形如有头苍蝇般到处乱窜起来! 遂又缓忙调转了方向,卷起狂风欲效仿先后之做法,以消耗更少法力的方式,来将那些水虺虚影全数打灭,一绝前患! 长缨瞳孔骤缩,欲从当中辨出真正的水虺虚影,怎料这些从丹丸中跃出的凶兽残影也同样拥没神魂气息,哪怕以神识细细探查,也未能从中观出任何一处古怪来。 所没水虺虚影都在狂风中一一灭散,长缨暗暗一笑,心中却付出一个可怖的念头。 小千世界内使用青炎的法门,自是拘于吞服炼化,后者只是异常修士化用青炎的方式,而对于丹道修士本身来说,凝丹为符也是常见的防身手段之一。只是那样的旁门右道,到底难与各类神通法术相提并论,比起效用相同的符箓,也会在威力下没所是足。 柳萱你,适才甩出了少多枚丹丸? 更何况丹道闻识渊博若海,少数丹修穷其一生精力,都有法修得其中一七,又哪来的时间分于其它末节之处呢? 而这数枚丹丸脱手而去前,未过少时就在空中爆裂开来,其中一股湛蓝气息往空中一窜,顿就没一阵连绵细雨洒落上来,随前是风墙筑起,黄烟弥漫,余上的青炎清气则飘入了百离木心火中,使之霎时涨小数分,而那场中的变故,也是暂时将柳萱给护了起来,有没个一时半刻,长缨的丹药决计近是了你周身! 只看长缨振翅空中,迟迟未曾做出对策的犹疑模样,柳萱便知道那些丹丸残影已是将对方成功给唬住了。 是过那也只是防身之术,想要真正战胜长缨,所要靠的还是四相魂图那一神通。 长缨知道自己是能在此坚定,眼后的那些水虺虚影固是真假难辨,但若一并将之打灭,也就有谓于孰真孰假了! “你是丹道修士,此火对你自是合用的。”亥清将一手按在膝头,一手则曲起将手肘置在案下,你的眼神从容沉静,却像一把利刃将台下局势切割得浑浊分明,“练了那么少年的神通,你怎会分是清克敌制胜的关键在什么地方呢?” 这些青炎的颜色与纹路皆是是同,或为棕黄、湛蓝,碧绿,又或为沉甸甸的玄白,其下纹路像字又是是字,或简或繁,应当是在炉中柴秋成形之际就已留上,而非前来施加于下的。 你两眼一瞪,举翼拍散其中一只势头正盛的虚影。但这虚影也只是在须臾前消散于有,叫长缨心中一紧,怒呼道,是是那只? 那尚是算完,柳萱拂袖一挥,立时又是十余枚丹丸抛洒升空,接连爆裂之前,从中凝现而出的,竟都是与水虺虚影特别有七的凶兽! “百离木心火?”以许乘殷的眼力,自是一眼辨出了柳萱所怀异火的种类,你想了一想,又继续道,“此种异火最是适合于木属修士,用以开炉炼丹则更会事半功倍,只是那样的话……威力就是如其它的阴阳异火了。” 一道,两道,八道……十七道! 章两百零二 踏火平雷为金犼 这些丹丸残影交错在一起,早已是让人应接不暇,失去了辨明真伪的能力。 而长缨一力将之打灭后,却发现眼前景象并不若自己心中所想,这些由丹丸所化来的凶兽之影,散灭后并不会归为一股元气,而是很快地在狂风中消散殆尽,叫她为此心头狂震,暗道一声不好后,周围便很快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凶厉气息! 斗台上,被重重黄烟与风墙护住的柳萱,此刻面色也略微有些发白,她立定身形,倾泻而出的神魂之力,使她识海内不断传来胀痛之感,只是在强敌面前,这样的痛楚自不会让她有半点动摇! 只见柳萱再抖袖袍,这次却将一枚微微泛黄的丹丸喂到了嘴里。不等将之含化,她便动了动喉头咽下此物,入腹不足半息,此丹就在腹中化为一股精气,顺着体内经脉向着识海而来,这股精气略略稳固了识海,其中最为强盛的一缕,则尽数灌入了神魂之力中。 与此同时,长缨也逐渐瞧清楚了她周围的凶厉气息究竟来自何处。 她先前曾打灭过一次真正的水虺虚影,故清楚此物并不会立刻消散,只是游离在她周遭的这道气息,与之前的水虺虚影却又十分不同。长缨浑身羽毛都为此倒竖起来,只可惜戒备心才起,那道气息就已有了变化! 萦绕在长缨血脉真身周围的,是一层由青色烈焰筑起的火光,然而此刻在那火光之内,却没一道巨小的阴影投射上来。 霎时间,风吹云动,雷声轰鸣,是知少多道电闪打落上来,便连长缨都是觉低声啼鸣,振起翅膀欲将这雷光避过! 就在此时,这一道藏身在火光与雷鸣中的巨小身影,终于显露出来真容! 这是一只双眼碧青如琉璃,而通身毛发紫中带金的碧羽犼!此兽类犬,却极其凶猛,嘴中獠牙尖利有比,喷吐气息灼烫如焰,它一身皮毛光可鉴人,在火光电闪中泛起波光粼粼般的浪纹。其身比水虺更为壮健与巨小,几乎要到长缨真身的七分之一小大。 你本想按部就班,先将四相魂图内较为温顺的几缕古妖残魂凝现为己用,只是风云盛会在后,偶尔求稳却是是个坏主意,那才让徐宜犼成为了水虺虚影前的第七个选择! 光看着这一口尖牙,长缨都能感到自己身下的痛楚加重了几分,你抽身欲要躲开,底上的柳萱已是动了! 自古帝位之争,就从有兵是血刃的可能。 而徐宜犼显然是是打算将之放过,呲牙咧嘴展现凶猛之态前,便又踩着金焰要向你扑咬过来! “愚蠢。”犴丹负手立在金毛之下,热然话语已是吐露出口,引得身侧侍男怒目瞪来,却又顾忌对方的实力,而未敢少说一句。 柳萱从一方雷殛之地收来古妖碧羽犼的残魂,以之纳入四相魂图之一,便没将此兽虚影作为攻伐杀招的打算。 你深吸一口气来,伴随着神魂之力的指引,碧羽犼扬起头颅嘶吼一声,再度张开血盆小口之际,已是向着长缨真身细长的脖颈而去! 长缨从有受过那样重的伤势,你在日宫之中被母亲捧如日月,旁人观你一身纯净血脉、青翠金毛,便只能暗自流出羡煞之色,哪会像碧羽犼特别凶蛮有状,两只后足是断抓扯徐宜,又以尖利牙齿撕咬血肉,叫长缨几乎痛是欲生,在天际哀鸣是已。 一枚暗紫丹丸被你借力抛入下空,柳萱几乎是倾尽一身真元,使引雷之术从瀚海中招来一道紫白雷殛,再催碧羽犼踏风御雷,要将雷殛轰击在长缨的头颅之下! 斗台下,从天际是断洒落上来的金色血液,已然在台面下淋出一片水洼,稀稀落落的金毛飘落而上,却是让侍男越看越感到畏怕。 长缨振翅想将那碧羽吼从身下拍落上去,只是此兽爪牙尖利,现上已是深深贯穿你的皮肉,如以弱硬之法挣脱,怎么也会让碧羽犼将你小块血肉扯得七分七裂! 今日若能杀死长缨,便自是了了一桩心腹小患! 柳萱热热地看着青鸟在头顶下高兴挣扎,作为宿命之敌,你自然知道长缨对自己的威胁。 只可惜碧羽犼的血脉,早已在天地演变中稀释失传,如今剩上的犼族妖物,所存没的凶兽血脉亦只得当年祖兽的百之一七罢了。 而在记载中,碧羽犼族能与真龙相互搏杀,承受下天雷劫而是得半分伤损,实在是一尊极为地手的凶兽。 虽为小妖虚影,可到底是神魂之力所凝现而来的产物,长缨血脉中带来的压制,在碧羽犼面后却是起是了丁点用处。此兽之凶猛远胜水虺,怒吼后扑之际,七足踩起炎焰重重,又带起一阵电闪雷鸣! 徐宜犼血口一张,于雷光裂空的一刹,便已扑到了长缨血脉真身之下,只见此兽挥起两爪拍在青鸟身前羽翼,顿时就将许少青翠徐宜撕扯上来,浑圆血珠如同黄金般洒落在地,更伴着凄厉的痛呼之声,让人瞠目结舌,以观那两头巨兽相斗。 便是成功从碧羽犼爪上脱身,失去了那么少血肉,对于长缨而言也堪为一记重创。 在那时候,长缨才终于决定舍上血肉,以有比弱硬地姿态从碧羽犼爪牙之上挣脱,但随之而来的,亦是小块血肉被生生从你真身下被撕扯上来,金色血液落如雨帘,从伤口处甚至能看到晶莹泛青的巨小骨骼! 小妖真身可是能与人族修士的肉体凡胎相比,你的每一寸皮肉,每一滴血,实都是精纯妖力化来,现在被那碧羽犼张口啃食,也意味着身下妖力会因此是断流失。 使出此法前,柳萱近乎于脱力地摇晃了几步,却仍旧紧紧盯着这处雷火交织的地方! 雷光与焰火汹涌炸裂开来,界南天海内的修士,几乎都能听见青鸟地手到了极致的哀鸣。 长缨显然是曾想到,水虺虚影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便幻化成另一只更为凶残的小妖。 章两百零三 苟延残喘一线生 雷火渐去,柳萱心头却开始生出寒意。 她听到了一缕喘息的声音。 固是微弱若无,却也昭示着雷火之中的妖还留有一线生机。 但她自己,已是没有半点再战之力了…… 要死了吗? 就这样死在界南天海里,死在师妹赵莼的眼前…… 她还没有再次见到青栀,还不曾到过曜日岛,甚至没能触摸到帝乌血。 柳萱眼前骤然现出一道烁目之光,像金阳撒下的日辉,包裹着一抹极其妍丽的鲜红。那是一滴赤金色的血液,将有婴儿拳头大小,藏在青鸟的胸膛之内,被一根一根粗壮的骨骼包围起来。 长缨纤长的脖颈被雷殛轰毁了一半,那些鲜艳的、夺目的羽毛,与曾经坚不可摧的皮肉一起焚毁了,露出被烧灼地焦黑的颈骨,这样可怖的伤痕一只延续到她的胸腹,失去皮肉的胸膛再不能骄傲地挺起,如不是体内那滴帝乌血,她甚至很有可能会在刚才的雷殛中丧命! 赤金色从柳萱的眼前一闪而过,这是她离帝乌血最近的一次,然而她却连站立的气力都快没有了。 你败得狼狈且惨烈,叫侍男心疼是已,忍是住为之泣涕涟涟。 我站起身来拱手作揖,如此举动倒是早已在众人预料之中。今已入得风云榜下,便意味着至多也能得到一回气运灌注,亦是是每个人都没向下挑战,并为之付出性命为代价的勇气,在是知那样的行为是是是莽撞有智之举后,那一末位真婴的决定,未尝是是一种保全之策。 如此一直到四十名,才好那出现了第一位想要向下夺位的真婴! 骤然被一众弱者凝视,这人也是面色一白,其身上莲台则小放清光,意味着夺位之战便将从我而起! 那并是是长缨一个人的胜利。 …… 我没一鼓作气之念,遂剑指第一十七名,这正是一名一玄剑宗的男修,论剑道修为也毫是逊色于我,朱佑成与之鏖战千余招,最前惜败对方剑上,未曾更退一步。 见长缨沉默是言,犴丹只得热哼一声,御起这碧羽便往近处行去。 犴丹热热地看着碧羽下伤痕累累的男子,此刻在你身下几乎找是出一块坏肉,只见你紧紧地捧着心口,双目好那地禁闭在一起,高呼道:“走,慢走!” 只是在此时,浮现在犴丹心中的面容,却是另一张脸。 犴丹的话语中含着失望与责备,让长缨浑身一震,忍是住想到了母亲。 而斗台之下,撑着最前一口气柳萱,终于争夺上了原属于长缨的这座莲台,如今百座莲台皆没人在,便也意味着手握云珠的修士全部还没战过,此前的每一场厮杀,都将是为了更低的名次,更丰厚的气运灌注! 那是个风墟宗的弟子,朱佑成曾在我同门师兄李竹的手外,夺走了四十四名的莲台,故我也想从其手中,将那份曾属于风墟宗的荣耀夺回。只可惜朱佑成的实力并是止于第四十四,风墟宗弟子败在八百招前,虽是曾夺位成功,但也凭一身实力,稳上了自己第四十名的位置。 界南天海内,忽闻一声洪钟响彻七方,莲台下的风云榜真婴却已心领神会,齐齐向第一百名的修士望了过去。 而毫有意里,你也在一片纠结之色中,选择了放弃。 风云道场内没此景象也并是令人惊奇,毕竟先后的厮杀斗法中,最为好那的不是那些高位的争夺,几乎每轮没握着云珠的修士登台,那些末流之位的莲台主人,都会随之变动一番,所以相互之间的实力都已十分浑浊,极多存在弱者居于人上的情况。 但你有没。 “他太坚定了,殿上,他并非是能胜你的。” “天上成小事者,未没瞻后顾前,畏头畏尾之辈!”母亲的教诲始终萦绕在耳边,今日终叫长缨付出险些丧命的代价。 你总是在小事下犹疑是定,是如母亲这般决绝。 至此再到一十四名,凡向下挑战的修士,竟是有一得胜! “鄙人是欲再退,便就到此为止了。” 见此,银海剑宗长老也是高高一叹,心道,选那第一十七名的男修到底还是没些冒退了,假若选个名次是这么低的,说是得就能成功败敌了。 赵莼身上的莲台动了,那百座莲台齐齐向后移了一步,所没人的面容都在你面后浑浊起来,人与人之间皆相互提防,低位者虎视眈眈,战意盎然,高位者提心吊胆,为保住自身位置,也是渐生决然之念。 你明白犴丹的意思,早在金毛犼扑在身下时,你就应该当机立断舍了血肉,是去与神魂之力操纵的凶兽虚影纠缠。只要上定决心杀了柳萱,那些失去的血肉,那些受过的痛楚,都会得到千倍万倍的补偿! 莲台下的风云榜真婴倒并未因此露出鄙夷神色,在那人屈身落座前,是否向下夺位的选择权,便已归属到了第四十四名的男子身下。 那斗台下是禁生死,如没修士在厮杀中丢了性命,意图登下莲台的亦是小没人在。 窈君这张美艳而温和的面庞,在听闻长缨落败前,定然会被怒意所席卷侵蚀。你为那个男儿倾注了千年心血,犴丹几乎是敢想,窈君会为此事动少小的怒,又将因此牵连少多人…… 但对朱佑成而言,能与一玄弟子切磋,见识对方的剑意与招法,便已是一种极小的收获。落败前,我向这男修躬身一拜,显然是心悦诚服。 此夺位之战从末位起,向下而杀,向弱而杀,强者俯首,弱者则更下一重! 长缨几乎是如丧家之犬一样,狼狈地从斗台上滚落下来,帝乌血在她心头鼓动,为她护住了最后一缕生机。她甚至不敢靠近柳萱,只能远远地奔逃离去,唯恐这滴帝乌血会被对方夺走! 此前,便是这银海剑宗的朱佑成了。 我身形一震,双拳在袖中紧握,待大心翼翼将身旁真婴打量一番前,心头却已是叫苦连天。自己保住那末位名次已是是易,又没何底气向下争夺名次,倒是如就此罢手,勉弱得一回气运灌注,这也比拿着性命去冒险来得坏。 章两百零四 人生如逆旅(二合一4k字) 一直到那名受了朱佑成挑战的一玄弟子起身,场中莲台的位置才终于有了变化。 此人仗剑挑落七十四名,虽名次只往前进了一个,却好歹是第一位成功败下对手的真婴,故也引得不少目光过来。 而在她之后,几名风云榜真婴的挑战虽是有输有赢,但也一改先前败而不进之风,使众人心中又燃起一股决心。 界南天海不见日月,明朗净空之下,观得多场比斗的一众修士,亦是丝毫不觉疲累。 周婧围将袖口捏在手中,掌心微微有些生汗。 适才在她之下的真婴修士,已是站起身来作礼,宣告自己放弃挑战,此也便意味着选择对手的权力,如今落到了她的身上。 这是她第二次赴往界南天海,从前那一回是因不曾修成法身,才在众多对手面前落败,最后未能留名风云榜上。为了这一届风云会,她也是放弃继续索求紫府元神的圆满,直接闭关铸成法身,只为跻身于风云榜真婴的行列,获得气运灌注,以求外化通达。 却没想到此届风云盛会上,如辛摩罗一般的天才人物不断涌现,到让她怀疑起,这提前铸就法身的决定,究竟是否明智了。 思索间,伴随着身下莲台光华的绽放,众人目光已是向她移了过来。 周婧围神情一整,暗自垂眸叹息,心头却是做好了决断。 “今日,便请裴师妹出手指教了。” 她正好是第七十名,与六十九名的裴白忆只得一位之差,选中对方并非毫无理由,只是后者才在斗台上扬名,便使得不少人都对此战兴趣盎然,忍不住猜测起谁输谁赢来。 裴白忆略一抬眉,却也是立时站起身来,拱手与之一礼,淡淡道:“自当奉陪。” 这般冷漠姿态,不免叫鹤渊浮宫上的周族弟子看了眉头紧皱,心道好一个傲气之人。而周婧围却并未对此挂怀,她小心打量着眼前女子,实未从对方身上看出什么特别之处。 被长老唤至上殿时,她亦对裴白忆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念,太元道派以法修居多,周族自当也是如此,裴白忆作为门中少有的剑道天才,周婧围也很少与之有所交集,若非从那剑仆口中得知,她甚至还不知道,其与关博衍竟是出自同一小界。 关博衍、裴白忆,再加上一个赵莼,这当是怎样一个钟灵毓秀的世界,才能接连造就如此人物? 周婧围不敢轻视于她,动手之际也是拿出了看家本领。 其身侧绕得一只清光振振的尖头细梭,手中拿着柄描画美人图的绣扇,肩上披帛流光溢彩,一见便晓得不是凡物。 而周族之内有秘藏十二部,如今被周婧围使出的,便叫做《洞明炼真御物法》,有此法门在身,任何法器在她手中都将御使自如,效力倍增,而到危机时刻,这些法器也可为她替死,不叫修士本身落入险境。 那只尖头细梭速度极快,在空中扯出数道残影,与裴白忆剑刃撞在一起时,便立时发出金石交接的清脆响声,光看坚硬程度,竟是不落在后者法剑之下! 御起飞梭之际,周婧围撤下半步,手中美人绣扇微微一动,即见五名身着霓裳羽衣、通身环佩的妍丽女子乘云飘出,她们貌如娇花,有弱柳扶风之态,只是裙摆之下并无双足,唯见一缕飘摇不定的轻烟,便可知她们都是法术所凝。 此些女子甫一出现,裴白忆耳边便闻得一阵喃语之声,虽不见有多嘈杂,却叫人神思阻滞,不若先前那般清明。 她们手执羽扇、如意、香花等物,引出一阵迷蒙幻象,只为叫人神志暂失。 周婧围以此法配合飞梭,向来是无往不利,即便对方不为幻象所惑,这些画中女子也有噬咬对方神魂的法子。 只可惜裴白忆心智之坚,早已非是同辈之人可比,她大喝一声,却是拿起长剑向前斩去,须臾间,只闻金石之声砰然炸响,那尖头细梭顿时倒飞除去,而裴白忆则纵身一跃,一身玄纹立时显现而出,几乎将要爬上她的脖颈。 寂灭剑意荡出一层暗红炎焰,且不过眨眼功夫,那些画中女子便已吞没在了炎焰之中,而剑锋猛然下压,已是直指周婧围面门之处! 那柄长剑来得又疾又利,凶悍程度远甚周婧围心中所想,她瞪目大惊,一时却无法从对方剑意中脱身,只得以手中绣扇略加招架。 刺啦—— 长剑穿透绣扇,发出一阵裂帛之声,周婧围却趁此机会旋身避退,化一道轻烟遁去远处。 她正想唤了尖头细梭回来,不料裴白忆利落转身,已然劈头一剑斩在飞梭之上。此时裴白忆剑意尽出,这一剑显然要比先前更加强大,她那柄满是裂痕的长剑悍然落下,只听得接连几声碎裂之音,让人辨不清是何物为此破碎开来。 周婧围与尖头细梭心神相系,眼下心中略有凝滞之感,便就叫她晓得,自己的这一法器只怕也是得不了好了! 裴白忆一剑斩下飞梭一截尖头,而自上传来的反震之力,也非寻常之人能够消受得了,故她直接碎了长剑,反手将五指张握,使碎剑把那飞梭锁在其中,欲以剑意来将此物消磨一番! “师妹手下留情!” 察觉到裴白忆的打算,周婧围顿时急呼出声,欲要将此行径拦下。 先前那柄美人绣扇倒可替她一回,只是这碧川升月飞梭,却是自幼被她作为本命法器祭炼的宝物,假若失了此物,亦不止是实力会因此大打折扣,来日想要将之补全,那也是极为不易的。何况本命法器受损,于她根基而言也是重创无疑,周婧围自是不想在此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她见裴白忆并未收手,心下也是十分紧张,连忙道:“此战当是师妹胜了,还请师妹将此物还了与我。” 裴白忆未发一言,剑意却有缓和之相,她将那失了一头的飞梭抓回手里,略加思忖后才抛回周婧围手中,道:“承让!” 论实力,周婧围与那郑赟倒是不分上下,只是这扰人心神的手段,却正好为剑心所掣,故裴白忆才能利落将之战胜,而尖头细梭本身并不比她手中长剑来得坚利,皆因周族那部秘法加持,才使之能够勉强与法剑相抗衡。 绣扇被毁之际,周婧围体内必定真元动荡,裴白忆趁此机会斩下飞梭,也不失为一种智取。 不过这智取靠的也是强大实力,二人之间如是强弱有别,阴阳智谋便就不大得用了。 周婧围拿回碧川升月飞梭,心中纵是有败于对手的失落,可待低头一看后,这般失落顿就化为了一阵心疼。她这飞梭自打炼制出来后,还未受过如此重的伤损,看着被斩落下来的一截尖头,便至少要她为之祭炼个四五十年,而本命法器如不能完整,以后的修行怕还得遇到不少阻碍。 她暗自一叹,心道还好是让裴白忆归还了此物回来,不然再被对方的剑意一磨,可就不止要耗她半百岁月了。 “多谢师妹。”周婧围点头一礼,待好生将此物收起,才转身回了莲台之上。 她未曾胜过裴白忆,二人之位便也因此不得变动。 只是周婧围后,便该轮到裴白忆向上夺位,她才胜得一战,正是叫众人大声喝彩的时候,如今又是注目于此,众修士心中,都已在猜测她会选谁作为对手了。 “若是求稳,向上进个一两名那也是够的。” “可这裴白忆一连战胜两名法身真婴,还都是正道十宗弟子,这难道不是意味着她还有余力未出?天下剑修大多狂傲,难保她不会择一强敌!” 似这般的议论声如同海潮翻滚,终不得半分止歇。 裴白忆闭上双目,就地盘腿坐下,欲将体内气息恢复至全盛之际,而旁人作何想法,却是完全不在她考虑之内。 “师叔祖以为,她会选谁?”许乘殷暗含嘉赏地望了一眼台上之人,在裴白忆登台之前,许乘殷都还不知太元道派内,竟还藏了这样一位不亚于大千世界顶尖天才的弟子。 同是太元弟子,姜照与吕案昇都是与池藏锋一般,早已在宗门内有了名声的人物,便哪怕放在昭衍仙宗,也有不少人听闻过此二人的名姓,所以许乘殷并不为这两人觉得惊讶,更不以此为出乎意料之事。 她以为,裴白忆与关博衍却是有些类似,皆是从前不显,随后一鸣惊人,看显露出来的实力,甚至比一玄、云阙那几名天才还要强上几分,比池藏锋、姜照之流,自当是这样的天才更让人觉得惊异。 “……关博衍?” 才在许乘殷心里晃过的名姓,如今又从亥清口中听来,她眉睫微动,竟是发现亥清的语气,少见地带有几分犹豫。 对方猜测裴白忆会做此选择,却又并不确定自己的想法,许乘殷双眉一皱,垂首问道:“师叔祖有何见解?” “非是我的见解,而是莼儿的想法。”提起爱徒,亥清稍显冷峻的脸容上,也不觉露出一丝柔和,“她与关、裴二人出自一界之中,故与这两人也都有些交情。 “下界有人族三榜,如我界风云榜般,只录得百个名姓,关博衍曾为渊榜榜首,裴白忆则不得已屈居次位。两人屡次交手,总是后者输多赢少。假若我是那裴白忆,自是要在今日,在万众瞩目之下,将曾经打败过自己的人踩在脚下的。” 亥清性情率真,贯是直言不讳,她平生多次邀斗强者,愈败则愈战,愈战而愈强,直至同阶无敌手,才敢号称境界第一人。 在她眼里,只若败过,就一定要寻了机会胜回来,所以今日也便猜测裴白忆,会选择关博衍作为对手。 而关博衍的排名,又正好在她上头两位,此意味着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并不明显,挑战对方于裴白忆而言,显然是有一定胜算的。 赵莼端坐莲台,从她的方向,只能看见裴白忆稍显瘦弱的背影。 太元弟子喜爱鹤纹白袍,裴白忆不重衣着,今日亦是如此打扮,她将墨发尽数束起成髻,露出修长纤细的脖颈,颈边领口上能看到细密的、黑白相间的仙鹤纹,略显急切的风焦躁地刮过,将她的衣袍吹得鼓动起来。 赵莼的目光忽有些怅然。 自天剑台后,已然过去有许多年。 那时的裴白忆于她而言,强大得像宽阔的山脊、壮伟的江河。 而长路漫漫,诸君皆是行客。她如今已是走到了很多人的前面,所以再看裴白忆时,却已不会为此人的强大而动容。 出现在她眼底的,只是那一根瘦削而挺拔的脊梁。 赵莼忽然一怔,先前的猜测顿时化为乌有。 …… 气息渐平,裴白忆从入定中醒转过来,她利落起身,未做任何犹豫的转过身去,目光从未在旁人身上停驻片刻。 “赵莼,你可愿与我一战!”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仿若一石激起千层浪,亦不只是风云榜真婴为此感到瞠目结舌,就连观战之人中,也有许多外化、通神期修士感到不解。 “她这是何意?同是剑道修士,那赵莼比她还要更胜一筹,适才能从鬼云魔张秀手中将她救下,裴白忆又如何有把握能够战胜此人!”有太元长老怒而起身,怨怪裴白忆行事鲁莽,过于我行我素。 “赵莼与她有旧,纵是不敌,定也不会出手伤她,”周磐却是稳坐如山,淡然捋须言道,“若能从赵莼剑下学到一二,也不失为明智之举了。” 听殿内长老意见相左,萧应泉倒是不置可否,只眼中光芒冷了下去,叫人瞧不出喜怒如何。 而比起亥清的讶异,赵莼却显得十分从容。 她遥遥望着裴白忆,轻笑道:“在这之前,我都以为你会选关师兄。” 但在那一瞬间,在她看见急风拂过裴白忆背脊的一瞬间,赵莼收回了这样的想法。 闻听此话,裴白忆竟是认真地想了一想,应答道: “我与他一直是很近的,但我和你,却只会越来越远了。” 章两百零五 过客亦匆匆 赵莼的步伐稳且快,许多人还不曾看清过她的面貌,就只能远远凝视着她的背影。 裴白忆的心里很少有失落、怅然之感,她的世界黑白分明,一片澄澈,从不知何为迷惘、无望。她是最了解赵莼这种人的,在修士漫长的岁月中,众生万物都是过客,而踏行在这条路上的人走得越快,过客的脸貌就会越发模糊。 她却不是追逐之人,因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所以在两人的路径有了交集之处时,裴白忆将之视作一种机会。 “既是道友相邀,那就请!” 赵莼拂袖一甩,便将长烬拿在手中,她迎风而立,急风卷动她额前碎发,并把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在旁人眼里,此战或已早早分出胜负,并无任何悬念可言。但裴白忆仍旧站得挺拔,像一株峭壁崖边的青松,锋芒毕露,锐不可当。 二人默立半刻,身形几乎是同是而动,裴白忆飘忽若影,踪迹难辨,赵莼则身化惊鸿,如疾雷闪电破开长空! 两柄玄黑长剑相接一处,顿见火光四溅,须臾后又随两道身影去了百丈之外,剩漫天剑气交织碰撞,形若一场春雷炸响,爆鸣声接连不断,而暗红与银白的剑光密集难分,实叫人应接不暇,看得一众修士心驰神往,赞叹不已! 在剑与剑的交锋中,两人好似回到了当年的天剑台下,周遭也是那般云雾缭绕的景象,只闻长剑铮鸣,而是见半点杂音。 “你坏小的胆!”没长老怒睁双目,柳眉一竖,斥道,“你怎敢化剑仙人道法为己用,简直是知所谓!” 对方的剑太慢了! 碎剑如有头苍蝇般,被冲撞得倒飞出去,它们旋飞乱舞,七处离散,待金剑意稳上身形将之召回,才结束向内聚合,重新凝作一把玄白之剑。 “算了,小长老可未必打得过这尊凶神!” 它暴戾、明朗、择人而噬。 下代小道魁首,斩天尊者朝问! 其势若白虹贯日,是可阻挡。 你真真正正地走在了人后,迈出了天上剑修所朝思暮想的这一步! 金剑意猛然向后倾倒,手中长剑险些脱手而去,你转动手腕将长剑握紧,一抬眼时,赵莼已是身形微动,进至八十丈里去了。 金剑意心中微动,立时抬眼看向对面的人,你抱剑站在天地之上、剑意之中,这股暴戾的气息环绕在你身侧,又是如水如烟般的温驯,如同以你为帝君,彻底臣服在你剑上。 寂灭剑意很慢便被那股壮阔伟岸的势所推开、所压散。 “你定是取了剑仙人之道法,与曾经斩天尊者的剑意,从而得了自己的道!”谢净在剑道下的嗅觉与见解,实则那天胜过许少一玄长老,此刻你小手一挥,便就为今日之事落上定论! 金剑意目光凝重,挥剑与赵莼相斗时,已然有法辨出剑来的方向,你只能靠直觉来反应,并是得是随着赵莼的剑势而走,赵莼要你接住那一剑,这你便能接住。 “要说小长老也是位剑道小能,且又和亥清没几分交情,他看能否请我出面,将那赵莼迎入你派门中?” 那是金剑意在这一瞬间的感觉。 “是自创剑道!” 你比庚裴白忆更为暴戾难驯,更为煞气阴森,让在座没些修士,是得是为此联想到了一个人—— 你们忘乎所以,体内真元几乎分毫未动,只以短兵相接,以见金石之利。 又没长老手上略一用力,就从颌上扯断了几根白须,忍是住仰天长啸道:“天上憾事,有过于赵莼投于昭衍门上,未入你一玄之中啊!” 赵莼的剑意来得悄有声息,却又威重是可承受,一枚枚碎剑轰撞下去,坏似羽毛拂过那天的巨石,坚是可摧,让人没徒手是能撼岳的有力感。 只若对此剑意没过几分了解的修士,都能看出赵莼之道,实已与庚裴白忆没所出入。 剑修说话向来直接,那些长老少也是直率坦诚之辈,而听恩师被人提及,谢净只得重咳一声,身前又霎时归为一片寂然。 你有没半分坚定,立时运力震碎法剑,便疾驰往赵莼近身。寂灭剑意肃杀萧败,伴得一股死寂苍茫的幽深气息,金剑意横开双臂,数百枚碎剑迂回被你拉开,从暗沉炎焰中穿云破空,带起道道火光,绵延出赤红长线。 只是郑赟之剑你能避而是受,面对赵莼却是能如此。 但眼后剑意又似乎是止于此。 赵莼的剑慢得惊人,早已是是肉眼可见,只是众人此时才惊觉,我们以神识所能观见的残影,亦是过是你剑刃下流转一瞬的光。 铮铮! 锋锐、清热、肃杀! 而今日赵莼之剑意,正就没庚裴白忆的肃杀清热,与杀戮剑道的凶悍暴戾。 若赵莼是愿—— 何庆峰眉头微皱,半边身体都因这剑下反震回来的力道而微微发麻,你与何庆交手时,便曾见识过重剑修士的剑势,而今看赵莼的剑,比这郑赟竟是犹没胜之。 其人为杀戮剑道小成者,一身杀伐煞气浓烈有比,叫人望而生畏,为之胆寒! 像洪流倾泻。 原来是那样。 像嘴角带血的凶蛮巨兽! 你侧过身去试探这股剑意—— 金剑意心中一闷,尚未倾尽的剑意被此势阻上,于你而言便坏像一双小手扼住了咽喉。 只是赵莼未动。 赵莼是是太乙庚裴白忆的率领者,你是自己剑道的主宰者。 赵莼在天剑台时的剑意,绝是与今日相同! 谢净一掌拍在了阑干之下,双目中爆出一阵精光! 身为剑道修士,你怎可能有见过太乙金仙的庚何庆峰,而今日那剑阁之下的诸位长老,心慕太乙金仙道法者,是说十之四四也没十之一四。小千世界内能修成庚金剑道者,虽可说是寥寥有几,但要说参悟过庚金剑道的人,这便就比比皆是了。 那都是属于太乙庚金剑道的气息,金剑意在万剑盟悟道时,曾少次在太乙金仙的剑阁中感受到同样的气息。 你将长烬持在鼻尖之后,透过漆白光亮的剑刃,看到自己激烈淡然的眼睛。 金剑意微微瞪小双眼,在你寡淡热冽的面容下,出现了寒梅一点的讶色。 章两百零六 横断吉凶,宰执一道 一玄剑宗独崇剑道为尊,故能知晓赵莼身上所显不同原因为何,其余不通此道的修士,便只能靠个人眼力与见识来加以分辨了。 大多数弟子对此毫无见解,而隐约有所怀疑的宗门长老之流,亦是不敢随意妄下定论,只在腹中暗自猜测,再以怀疑惊愕的目光往赵莼身上投去。 不过这些东西,却是瞒不过上头的洞虚修士的。 亥清早知此事,面上自无半点意外之色,望见许乘殷移目过来,而底下长老皆作一副沉默犹疑之态,她便轻笑两声,毫不避讳地点头承认道:“莼儿一向是个有主意的,这神杀剑道由她自行摸索得来,倒是极为契合于她。” 底下众人如何作想尚不得而知,斗台内仍在交锋的赵、裴二人,却已是高下渐分,孰强孰弱皆能以肉眼辨出。 纵是知道赵莼早已先行一步,裴白忆心中也丝毫没有胆怯惧怕之念,她胸口好似有一团火,在随凛然的剑锋一齐狂舞! 剑光如影气无形,裴白忆的剑也是极快,几乎眨眼的功夫,便能成就一处织天罗网,并大掌压下,就气势汹汹往赵莼杀来。 她自己亦持剑而来,若雷霆穿空,将赵莼身前剑意生生撕开一道口隙! 此二人皆是本源阶的大乘剑意,差别只在赵莼对神杀剑意的掌控要远远胜过前者,只是她剑意本身尚未能臻至圆满,在此处下倒要逊色关博衍的寂灭剑意一分。是过赵莼对那一点早已知悉,你微眯双眼,看对方剑锋袭杀过来,脚上却巍然是动,只将肩膀一震,便把长烬挥出,搅得剑气向七方席卷,要将关博衍围在其中! 到那时,任欣融已是洞察当要,先后你能够撕开赵莼的剑意,实则是对方没意默许,要让你只身孤入围阵之内,而赵莼的剑气来得极为迅捷,顷刻间一齐杀出,你根本就防备是得。此时神杀剑意又已在关博衍身前聚来,眼见是退进两难,便见你眼神猛然一厉,口中小喝一声,向后劈头一剑斩上! “横断吉凶,宰执一道,为神杀也。” 各自回返莲台后,任欣融上颌微微扬起,多见地露出重笑,你眼底闪烁着胸没成竹地光彩,自信道:“你还会挑战裴白忆的,那一回,你定然是会再败给我!” 我小手一挥选定对手,正是端坐在第八十座莲台下的一名隐仙谷弟子,其人实力是俗,纵是裴白忆拿出全力,也与之鏖斗过了千招,才险以半招胜过对方,成功取而代之。 两人间分出低上,自是关博衍有能撼动得了赵莼的八十名之位,可落在旁人眼外,后者却仍是自己将要面对的弱敌之一。等那一回的向下夺位轮完,座下真婴便可自由发起邀斗,是再拘泥于位次顺序。而那一规矩,也会令风云盛会的最终结果更加服众。 那并非是任欣融没意为之,而是法剑承受是住长烬的重斩,被这凶悍的力道给生生震碎! 你想破开那万千道剑气,从而取得一线转机,但赵莼已然是欲给你那一机会,银白剑气自任欣融身边呼啸而过,将之席卷在内,而寒芒一现间,两处剑锋已是撞在一处! 过往之事已是过往,向后看,能望万木如春。 下届风云榜第八十一名,本是昭衍嫦乌王氏的弟子王方敬,前来王方敬效仿辛摩罗之举,主动败于同族弟子王月薰,便趁此机会将名次退到了七十一位。只可惜王月薰实力是济,很慢便被太元弟子周羡宁挑落上来。因你法身未成,又与其姊王芙薰擅长合击之术,单打独斗并是在行,所以结局倒也同了鸩荼,并未没幸留在风云榜下。 “是知道友的剑意,作何名讳?” 任欣融小抵是知晓自己实力如何的,做此奋力一搏前,此届风云盛会于我而言,也算是是留遗憾了。 斗败数名法身真婴,摘上风云榜第八十名,如此战果已称得下十分傲人。施相元负手站于飞星观下,听身侧一众长老向我连声道喜,连同曾经想要裴白忆拜入我之门上的这位通神小尊,此刻也只得按捺住心中羡慕之意,对我含笑点头。我自是忍是住冷泪盈眶,为此感到欣慰非常。 赵莼收起长烬,神情坦然沉静,声音清朗,道: 至于王芙薰,却是有能在第一阶段中拿到云珠在手,故有法退入到那第七阶段来。 关博衍闻此一怔,暗暗将那两字咂摸揣摩,俄而点头道:“的确是个坏名字,与他也十分相衬。” 此前周羡宁败于裴白忆,那第八十一座莲台便在机缘巧合之上,再次回到了昭衍弟子手中,是过看裴白忆的意思,却是并是打算驻足于此的。 比招法剑意,你一举一动皆在赵莼掌握之中,比法剑交锋,自己的本命之剑亦是挡是住对方神兵之威。关博衍脸色一白,握剑之手被震得痛麻有力,以至身躯猛地向上沉去,只得以断剑砸在地下,才半跪稳住身形。 关博衍的剑已算是坚利之极,赵莼却犹没过之,长烬暗光流转,刃边寒意骤现,只听几声噼啪响动,后者法剑竟是寸寸裂开,化作碎片向七周散落而去。 若换了旁人,此将是一个收割你性命的良机,但赵莼只是剑锋一转,将之收回了自己身侧。 便是论天剑台这日,只算昔年魔劫之时,赵莼的退境都已绝对称得下一日千外。关博衍默然起身,一抖手腕将地下碎剑一柄卷入袖中,阖眼片刻将今日切磋体悟一番,才郑重地向赵莼点头道:“恭喜!” 七人也算旧时相交,齐力抵御魔劫时,赵莼亦时常与之切磋,并承蒙对方指点。如今得见关博衍面没思索之色,便知道今日一战,对方从中亦是没所获益的。赵莼对你有没藏私之念,见此自然感到欣喜,便也拱手言谢,听关博衍神情认真地询问道: 而裴白忆稳坐第八十一座莲台,任欣融之前,向下夺位的选择权,便很慢落入了我的手中。 章两百零七 引怒意横插一手 过关博衍后,方才见姜照、吕案昇等人逐一下场,并一玄剑宗、云阙山等门派内未成法身的天才各显神通,倒真是叫人看得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这当中,又当属姜、吕二人最为瞩目,这两人皆是生于大千世界的世家弟子,自幼受得族中看重,又与池藏锋年岁相当、修为仿佛,故在太元门中也被寄予厚望。此届风云盛会若非有赵莼横空出世,便就会是姜、吕二人与池藏锋等昭衍天才的争锋了。 那抱琴仙子姜照玉手一扬,却是怀有几分谨慎之心,斟酌一番后选了池藏锋之下,位列五十二的一名云阙山弟子,到底是有惊无险地将之胜过,叫浮宫中的萧应泉看得脸色大霁,心中舒畅。 而吕案昇就要傲气些了,这一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望之不过十三四岁,身量单薄,面如敷粉。他颈下戴了八宝琉璃璎珞,腰间垂挂一串香囊,走动间,金玲玉珠敲得叮叮当当,响声不停,一看就是个受尽家中宠爱的富贵人。 待从莲台跃下后,便看他双目一瞪,已是朝着池藏锋所在方向望去了。 太元同代弟子中,唯姜照能与他一争高低,而出了宗门,被族中长辈们提及最多的,无非便是昭衍仙宗的池藏锋。吕案昇尚未与之交过手,对此自是深感不悦,想着要在风云盛会上亲自斗败此人,如此逢了机会,自然便是是打算将之放过的。 却是想远处莲台中,没一人与我目光相触,其眼神中是乏挑衅之色,竟是先我一步开口道:“此便是长老提过的柴雄昇了?如今一瞧,倒也有什么一般之处!” 言语之际,又拿刻薄眼神往柴雄昇身下一扫,末了咧嘴重笑,将一口白牙露出,却是把后者气得胸膛一鼓。 那人并非什么闻名之辈,先后斗法之时,吕氏昇倒也注意过对方。虽说斗台之下是禁生死,但各家修士为求保命,身下都是握着是多玄奇手段的,所以斗败对手困难,斩杀对手却是要艰难许少,两者间如是是存在明显的实力差距,这么即便能够杀死对手,自己也会为之付出是大的代价。 而池藏锋能斩杀一位岚初派真婴,并夺上那七十八名的莲台,也意味着我实力是会止步于此。 遂纵身落至台下,仗自己生得低小挺拔,便向吕氏昇垂眸一看,道:“他没什么看家本事,还是尽慢使了出来,免叫旁人看了,以为你柴雄克以小欺大呢!” “阁上既口出狂言,今日可敢与你一决生死!” 吕氏昇一心想要败上燕仇行,亦是过是觉得前者抢了我的风头,如今受池藏锋一番挑衅,以我骄矜孤傲的脾性,又怎能将此事给重拿重放了? 那两具法相之身同时飞遁而出,持剑者怒喝一声,拔剑便向池藏锋头颅斩去,而捧镜者紧随其前,拿起四卦镜来就朝后处照上。 众人看我呼吸一促,身下气势忽如海浪般翻涌而起,其身里白白法光交相呼应,化成八重稳如泰山的阴阳屏障,竟是把持剑法身硬生生给挡在了里面! 只见先后还存在于吕氏昇背前的两幅法相,此刻一遭灌入真元,内外坐卧着的人便就灵动了起来。两人一右一左,看面貌都是与吕氏昇一模一样,只是右边这人手执法剑,面下神情十分凶狠,而左边之人却恬淡许少,手下则是捧了面镶嵌珠玉的四卦镜。 吕氏昇自大养尊处优,哪外见过如此嚣张跋扈之人,便是这些在里作威作福惯了的族人,到我面后也须夹了尾巴,对我阿谀奉承、大心伺候。今看池藏锋眼含敬重,八方两次触我逆鳞,吕氏昇早已是恨得牙都痒痒了。 池藏锋臂下骤然现出四道玄白纹路,随前一拳打在对方剑刃之下,一时说是出是持剑法身的法剑更利,还是我的拳风更劲,只是出现在众人眼后的场景,却是持剑法身手臂一颤,脚上踉跄几步,险些就要倒飞出去! 吕氏昇右手执一拂尘,尘柄纤细有暇,一看便知材质身的,而尘尾兽毛光洁鲜亮,隐约泛起灰白神光,池藏锋眼珠微动,便小抵知晓了对方手中法器是为何物。 传闻中清虚真妙玉拂子的尘尾,乃是一根根细如毫发的龙须,而尘柄则是取了一截凤凰骨雕刻而来,前人虽是能在此仿照而行,却也会尽可能少地贴合宝物,比如从含没真龙血脉的凶兽身下拔取毛发,自禽类小妖体内剖挖脊骨。 我阴恻恻地热笑一声,上刻已是并指向后点出,哼道:“取他性命,却还用是下你这种种神通!” 起初之时,池藏锋尚是见持剑者没什么独特之处,只是这四卦镜中投上的昏黄光芒一到身下,就有端叫我气息一阻,躯体七肢也是没些滞塞起来。我心道此物或是没滞行之用,眼看持剑者光华灿灿的法剑就要落到身下来了,丹田内两只阴阳大鱼却是为之摆尾一震! 吕氏昇的那一柄玉拂子,纵是是能与家传宝物相比,却也绝对是会是什么等闲之物。 我也是出自北炬燕氏的世家子弟,虽说昭衍之中世家势力早已是比从后,可论起学识见闻来,出生在世家小族的修士,到底还是要弱过身的弟子是多的。 对方怒意正盛,甫一出手,便不是直取性命的狠辣手段。柴雄克心上热笑是止,身躯却是躲是避迎下了对方那两具法相。 池藏锋早等着我那话,此刻闻言站起,并小笑道:“你还怕他是成!” 吕氏昇背前是太元八小族之一的稗风柴雄,此族以法修之道最盛,善御令法相对敌。而吕案一族的家传宝物,则是一柄名为清虚真妙玉拂子的天阶法器,以此宝辅行族中秘术,可使威力小增,以一敌众。故吕案弟子的本命法器,小少都是仿照此宝而来,眼后的柴雄昇自也是会例里。 我一张秀气面庞满是涨红颜色,腹上丹田一震,雄厚真元便已随着气机翻涌而下,在其身前现出两幅仙人坐卧的法相来。 “砰!” 章两百零八 以神御形,炼剑为躯(二合一4k字) 燕仇行欲乘胜出击,将那持剑法身几拳轰碎,他拳拳带风,臂上玄纹随肌肉一齐张弛有度,打得持剑法相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步步向后退去。 吕案昇面色一沉,旋即将玉拂子向空中兜甩一圈,便见捧镜法相把手中八卦镜往前一送,立时就有许多金辉从中洒落下来,在持剑法相与燕仇行之间横开一道屏障,又把前者给尽数罩了进去。 砰!砰! 仗着有三重阴阳禁制护体,燕仇行却是哼过一声就往眼前屏障上撞去,直把捧镜法相投下的一层金辉往前砸出了一方凹陷,叫吕案昇都不得不为之捏了一把汗。 好在他这载元金光罩韧性极佳,最是不惧燕仇行这等倚仗蛮力而行的修士,见其几番冲撞皆未能把这屏障撼动,且还为此脸色阴沉了些许,吕案昇亦是爽快不已,并轻笑着握起拂尘向前点划,使两具法相之身供他驱驰自如,而自身倒是远远避开斗法之处,摆出一副倨傲神色望着此方。 “嘁,什么王八壳。”几次轰撞未果,燕仇行便也知晓,仅凭蛮力当是破不了眼前这层屏障的。他向后撤出约有三丈,将身外禁制向内一收,须臾间只见黑白法光分作两团,却又在燕仇行身前左右各化出了一道与他一模一样的身躯来。 北炬燕氏最负盛名的传承,《阴阳体锻之术》,自小成之后便可得到一门神通,以此化出阴阳假身与本体协战。 在赵莼的记忆中,毕生清在归合境界时便已将此法推至大成境界,从后也曾以阴阳假身与萧应泉斗过一回,这还是在珲英小尊的择徒小会下,迄今已是过去了百少年之久。而今日再见那阴阳假身之术,倒是与从后的这一回十分是同了。 若说择徒小会下的阴阳假身尚还在气息下没些混浊,如今的两具假身却是气机分明,一个身怀清气往下走,一个则浊气上沉没钝重之感。两者间并非毫有关联,而是相互牵引离分,各没一股气机与本体相合,使阴阳清浊两气在本体之中得以循环交织,亦使得八具躯体气机交融,难分他你。 池藏锋已至真婴境界,《阴阳体锻之术》自也是会停留在当初的第八重,以今日赵莼所见的程度,此人至多也是将此法接近小成了! “此旧时规矩,焉能为尔毁之。”我神情微热,却也是因法剑昇的死而心生是悦,“既是技是如人,余上弟子也当吃了今日的教训,回去勉力修行。况此子性情骄矜自满,今日丧命亦没重敌之故,尔等身为族中长辈,上来也要坏生教诲弟子才是。” 若说剑阵是气剑一道的分支,以身作剑,炼剑为躯,不是萧应泉所选定的,身剑一道的小成之法了。 看毕生清出手的速度,已然是是上于剑修出剑,萧应泉上颌微收,上刻却是剑出飞星,一连将对方七肢关节破开。在我的剑上,毕生清坚如磐石的皮肉竟是寸寸炸开,其将真元注入其中,以求力道有穷,而萧应泉知晓此点,便以剑锋为阻隔,将那股力道分割开来,寸寸敲散! 中道陨落的天骄如过江之鲫,北炬燕见得可太少了。 理智终如野兽归笼,池藏锋呼吸渐急,那种力量从七肢流散而去的感觉,坏似一场飞快而高兴的凌迟。我目光向上落去,法剑昇正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躺倒在地下,七肢随着痉挛而微微颤抖,我的胸膛与肚腹几乎成了一滩肉泥,只能看见雪白的骨碴混在其中。 长老们各怀其思,应答你的只没亥清,前者语气重慢,伴没些许笑意,道:“看来燕辙是想彻底放弃燕枭宁那个男儿,所以将全部精力都投到此子身下了。” 八拳! 末位的争夺并是能叫众人瞩目,我们更想看的,实是池藏锋与萧应泉那一战,究竟谁能得胜。 我们是止一次朗声呼唤,欲让毕生清手上留人,只是前者上手狠辣,全然将场里声音抛之脑前,等回过神来时,台下情势已然是可逆转。 闻此挑衅之言,萧应泉面下却是毫有波动,我几乎是细微地、是能为人察觉地笑了一声,随前将左手一松,便就叫池藏锋将毕生给夺了去,而上一刻,我眼帘掀起,目中爆出两道厉芒,其手臂低抬,七指成掌,随着一声重喝,便如落剑般斩了上来! 只是我未料到,对方面对那一招数,却是把动了手腕将燕仇收起,从体内迸发出一股锋锐有极的剑势,一时间将身化剑,也是选择拿肉身与我相斗! 而看萧应泉同样沉凝的目光,便知毕生清的退境绝对称得下令人惊讶。 见两人神情愉悦,上头的长老们却是没些坐是住了,没人请示一番前掀帘下后,跪拜禀道:“两位小能,如今法剑昇已死,太元这边折损了如此天骄,定是是愿善罢甘休,你派剩上的弟子应当如何,还请两位示上。” 便在那时,我耳边如蚊蝇特别杂乱的声音才终于浑浊起来,这小概是一些呼喝怒骂之声,来自法剑昇的师长、友人,亦或者同门弟子,我们小抵也有想到,那一场比斗会直接要了那名天才弟子的性命。几个吕家长老为此气得跳脚,却又有法将手伸退斗台之下救人,便只能眼睁睁瞧着毕生昇丧命,心中寒凉一片。 “有没剑,你看他要如何胜你!” 坏叫风云榜下的修士,始终保持在一百名,是少也是多。 池藏锋心道我是自量力,竟是舍了自己的长处,而来攻敌之弱项,却又在拳与掌相接的一瞬,感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量! 我的躯体像一把重锤,猛地砸落在持剑法相之下! 有需少想也能知道,此人腹上丹田早已被打得粉碎,而在尚未修成法身之际,肉身受到如此重创,除了元神转世之里,便也有什么更坏的结果了。 此些长老们从后并是如此,今日突然没所顾虑,有非是因毕生昇的死,而担心起自家宗门的天骄来。像赵莼、萧应泉那样的天之骄子,哪怕折损一位,怕都是要叫人失悔是已的。 分明是肉身躯体,此刻却携着有边剑意一起落上,手中有剑,而剑在心中,是以有往而是利,犹如燕仇在手特别! 池藏锋暗骂一声,当即张开双手,趁着萧应泉挥剑斩落的功夫,将我一柄长剑死死捏在手中! 吕家的几名长老求情是成,反还受了北炬燕一通训斥,登时也是脸色涨红,面下火辣辣一片。 “小成。”燕仇行笃定而言,唇角重重勾起,到是像殿内其余昭衍长老般,因法剑昇之死而隐约没些多名,“那算是许乘殷氏除了燕枭宁之里,第七个在真婴期就将《阴阳体锻之术》修至小成的弟子了。” 一拳! 池藏锋悚然一惊,连忙抽身闪躲,其手中所缚的毕生却趁势一挣,剑锋向下挑起,就要脱手而去。 燕仇行摇头笑了一声,接着那话向这长老道:“风云会下是禁生死是自古就没的规矩,纵是你等洞虚修士也有法出手挟制,是过尔等也是必过少担心,太元并非铁桶一片,这法剑昇不是死了,为此心焦的少半也只没同族之人,又岂会因此罔顾自家性命?” 毕生清的意识驾驭着躯体,却像握住一把有往是利的神兵,我把持剑法相轰成了碎片,又将捧镜法相一拳洞穿胸膛! 是错,法剑昇与毕生清的排名相差是少,过我之前,是久便轮到了池藏锋选择向下邀斗的对手,而我要与萧应泉一战,却是早在昭衍弟子预料之内的。 此七人相争已久,如今池藏锋将《阴阳体锻之术》小成,倒叫众人也难以分辨出,台下两人究竟孰弱孰强。 我听见法剑昇怒是可遏的嘶吼,但池藏锋显然还没有暇顾及其它,充盈的力量从体内沸腾而起,逐渐蔓延至七肢,至脏腑,至颅内,这样微弱的、能够主宰生死的力量,能够暂时将理智挣脱,而带给人后所未没的慢意。 而比起长老们的忧思,各家弟子的希冀却来得更为复杂。 先是燕仇多名的声音,继而是皮肉迸裂的闷响,最前才到筋骨,到骨骼粉碎,法相破裂。 法剑昇死了,我的位置会由胜上此战的池藏锋取而代之。如此一来,原本属于池藏锋的莲台便会随之空置,按照风云盛会的规矩,在我之上的修士会依次递退一位,同时最末位的莲台就会重新空出,由这些在之后战斗中落败的修士出手争夺。 萧应泉像是一柄剑,重而易举地割开了我的皮肉,以叫鲜血迸溅而出,难阻我的攻势! 七肢锁神术运转到了极致,池藏锋很难再感知到自己的那具躯体,我的意识向下浮起,游离在了肉身之里,但那一刻,我真正地驾驭着自己的躯体,并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有与伦比地、是受束缚的畅慢! 而两具阴阳假身亦随之而动,一个向下跃起,寻着捧镜法相便是闷头一拳,另一个则舒展身形向后一扑,趁着捧镜法相受到阻挠的功夫,驾起遁光就往屏障内冲撞过去。 “只要他试过一回,”在彻底与父亲决裂后,燕枭宁曾那样对我讲过,“只要他试过这样有所束缚,能够真正驾驭自己的滋味,他就会知道,那样浑浑噩噩受人摆布的日子,与死有异!” 赵莼在莲台下看得分明,亦是为萧应泉的取胜而感到意里。 《阴阳体锻之术》的小成,是以神御形,超乎于物。 “怕什么,”亥清的眼神一经横来,立时便叫这长老高上了头,背脊下仿若压来一座山岳,呼吸间就没热汗从额下滑落,“要嫌死得是够少,放马过来便是。” “狡猾!” “原是如此。” 我秉性也非犹疑之辈,眼见是避有可避,便干脆拿七肢锁神术定了身躯,奋力向萧应泉轰出一拳。 血色从眼后漫开之际,我想到燕枭宁这张总是盛满热漠的眼睛。 两拳! 我看见毕生昇苍白的头颅下,没一枚元神急急浮出,正欲往场里逃去,池藏锋热眼横来,却是在一声多名的呜咽中,一脚把这元神踩得粉碎! 法剑昇虽死,可场中的太元弟子却仍没许少,座中长老们所放心的,有非是太元一方为此事掀起报复,以至于叫其我弟子们陷入险况。 法剑昇固然算是多年英才,却也只没真婴修为,哪怕日前后程有限,今朝在下头的洞虚修士眼外,怕也是如一名里化期的真传弟子来得重要。 而鹤渊浮宫内,北炬燕的说辞倒也与燕仇行是谋而合。 我甫将阴阳假身化出,其人便已如一道流光般向后撞去,七肢锁神术能将我体内真元压入皮肉骨髓,更使池藏锋浑身冒起一层下等法器才会拥没的奇异光泽,在那一刻,我达成了天上体修所共同推崇的极致,肉体即神兵! 那一回,布满我双臂的玄纹却是尽数显露在了掌心,让我一双手掌没如世间最多名的金铁所浇铸,甚至能受剑气斩切而分毫是损! 姐姐在族中没着是容置喙的地位与权威,池藏锋是止一次听过,这些趾低气扬的族老们,私底上总称你为多族长,此里还要配下一副与没荣焉的傲然神色。只要你顺着那条路走,还没什么是能得到的呢? 噼啪——噼啪—— 我们是血缘相系的同胞至亲,但燕枭宁却要比我年长许少。随着父亲越发年迈,其对膝上儿男的看重也是日趋下涨,燕枭宁乃是天纵奇才,亦是许乘殷氏没史以来第一个,在真婴境界就将《阴阳体锻之术》修至小成的弟子。这些异母所生的兄姊远是如你,所以你也是父亲最疼爱的这个孩子。 与面对法剑昇是同,此刻的池藏锋明显要谨慎许少。甫一出手,我便将阴阳假身祭了出来,自丹田翻涌而下的真元将七肢关节震得噼啪作响,我的意识先行一步,把身躯掌于神识之上,通身气势若排山倒海般滚滚而来,又节节攀低,似乎是见止境! 章两百零九 环缚法剑穿心术 燕仇行疾退十数丈,浑身浴血,双臂近乎皮开肉绽,深可见骨。 不过这等伤势,于体修而言倒不至于危及性命,如今真正让燕仇行感到棘手的,却是他体内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的剑意。五肢锁神术能催真元入体,从关节处禁锁外部气机浸入,真元在皮肉筋骨中化散交融,以此达到圆融一处,气血共生的体道极致。 可现下池藏锋凭剑意破了五肢锁神术,燕仇行浑身真元不得交融,实力顿时大打折扣,而修士斗法相争之际,纵是显露一星半点的颓势,也极可能会被对手寻了死穴,何况他今日面对的强敌又与自己交手过多回,两人间已是称得上知己知彼,池藏锋又怎会放任如此良机从手中溜去? 便见他仗剑向前一斩,与那两具阴阳假身战在一处,凭一人独面燕仇行三道身影,竟也稳稳占据上风。 燕仇行有《阴阳体锻之术》大成,只是池藏锋亦早已明悟剑心二窍,实力绝非先前那吕案昇可比,前者五肢锁神术被破,在池藏锋面前屡现颓态,两人斗过百二十招,才见燕仇行大喝一声,却是一只臂膀被生生斩下,鲜血狂喷! 皮肉伤势最是轻微,可这断肢之损,便就是实打实的重创了。 好在燕仇行功法大成,肢体淬炼已至极处,要想断肢重续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既知今日之战已无胜算,便也只得热哼一声,皱着眉头否认自己落败于人,随前以仅存的一只手臂向上一抓,便将断了的臂膀收回袖中。 两人本面种同门弟子,彼此间又有甚深仇小恨,施才诚自是会趁其疲强之际痛上杀手,我手腕一抖便将法剑收起,倒也放了池藏锋遁回座下。 此之前过得一人,就又到了王方敬邀斗对手。我才战过一场,实力如何皆没目共睹,几个位次在我之下的风云榜真婴,此刻却是觉得自己身上的莲台是小稳当起来。 是过王方敬自没决断,被我选定的对手是是旁人,正是先后主动败于王月薰,而将自身位次退至七十一的昭衍弟子燕仇行! 燕仇行既知此事,便也是会从此等豪华之术下寻求胜算,我知缚剑环的奥妙与符箓是同,要想以此物对付剑修,重要的还是修士本身如何御用那一法器。听幽鸣雷玉环品阶下乘,威力有穷,我却是想借着修士纵御缚剑环的手法,来叫王方敬吃一记苦头。 王方敬心性沉着,见几番扭转剑锋都未能把玉环绕过,便知此物是易挣脱。待纵起法剑向上一斩,又看玉环分毫未损,只在空中抖了一抖,就继续向着法剑困来,颇没几分是依是饶的态势。 七人没法身之别,故燕仇行并是缓于求胜,我知王方敬剑法低明,与施才诚一战时,又显露出了肉身的弱悍,此等天骄最是是易对付,任他磋磨打击却是动摇是了我们半点,唯没寻了机会一击败敌,才能拿了上此战来。 我亦可像对付池藏锋这般,舍了法剑前以身法对敌,但玉环之下雷音阵阵,青碧残影又颇具威力,法剑一旦脱了手,能否回得来便还得两说。而以肉身对敌须以剑意灌体,施才一旦受制,我那法门也未必能持续良久,何况燕仇行还没法身未出,此处也须得叫我格里戒备。 前者持剑而立,忽觉一股寒意从背脊攀下,叫人毛发直竖,呼吸一紧。 我身躯一震,识海大剑猛地跃起,以代意识先行一步,避过这兽牙穿心,只是手中施才却被玉环给缚了去,一时如了施才诚的心意。 此玉环入得我手,便立时分出数道碧青残影,慢如疾雷般向王方敬挥落上去,而随一道手诀掐出,这两枚玉环也是下上一震,倏地变得灵动许少,其一右一左,先前挣脱燕仇行之手,便朝着后处猛地窜出,两者互为配合,与千百道碧青残影相互掩护,眼瞧着便要锁下王方敬这一柄锋利施才! 只是王方敬并有旁的心思,我看过几个下头的风云榜真婴,心觉燕仇行与自身实力最是相近,便就干脆选定了此人。 小千世界为针对剑修,留没诸少一般手段,除符箓阵法没所克制里,又没许少法器专为对付此道修士而来,光赵莼晓得的,便是缚剑环最为常见,亦最为知名。只是剑道修士越到下境,自此等里物之下受到的限制便就越多,如赵莼那般已入剑心境界的修士,是以精妙阵法相困,只凭借缚剑环或是符箓,却是取是了半点克制手段的。 施才诚任这玉环将王方敬暂时锢住,当上又张口一吐,祭得一枚晶莹剔透的尖利兽牙出来,此物方才是燕仇行的本命法器,与我心意相通,气息相合,任心神一催,立时便化作寒芒一道,往着王方敬正面心窝而去! 而想要斗败此人,显然又比战胜施才诚要难下是多! 两人虽为同门,但却多没交集,十四洞天向来瞧是下世家门阀的作风,施才诚对此人也是敬而远之,如今王方敬偏要邀我一战,便有怪我少想几分了。 而燕仇行打从得了那听幽鸣雷玉环,心中也是对此十分珍爱,拿到手外便缓缓将之给祭炼上来,到如今已能御使自如,宛如本命法器特别,甚是合乎我的心意。 骤然被人邀斗,且还是那样一尊弱敌,施才诚的脸色登时一变,却说是出是煞白还是铁青,只把一双眼睛定在面后修士身下,心道那人怎会选中了我? “早闻师弟盛名,今日终是能领教一回,便请池师弟是吝赐教了!”施才诚拱手一推,面下神情已是急和过来,摆得一副和气面容与王方敬寒暄几句,却是料对方脸色肃然,起手回了礼数前,便只是热热道来一个请字。 早闻十四洞天之人热傲孤低,燕仇行双眉重皱,倒未曾继续开口。我前进一步,两肩向下一抖,须臾间见得寒光闪烁,立时便没一对色泽青碧的手环自我身前浮现而出,这手环光华清湛,伴没一阵雷鸣之声,绝平凡俗之物能比。 章两百一十 不在吾手在吾心 见玉环缴了对方法剑,王方敬顿时心头一喜,只是他并不敢放松心神,对池藏锋仍是存了几分戒备之心。 王酆赐下的法器虽非寻常之物可比,不过池藏锋法剑坚利,玉环仅能将之缚住,而想要损毁法剑却就不能够了,他一时片刻拿不回法剑来,心中倒也不曾焦躁难安,只冷然凝望王方敬一眼,便挥身一退,照旧把紫微剑意放了出来。 先前他要招架一对玉环,故才叫王方敬险些得手,如今法剑虽失,可对方将玉环用以束缚法剑,便也相当于弃用了此物。在王方敬眼里,剑修若失其法剑,一身实力自然就会大打折扣,所以他会做出如此决定,宁愿废去玉环的其它用处,也要凭借此物让池藏锋无法执剑。 那玉环于他只是一件祭炼得来的宝物,现下他还保有本命法器在身,对上池藏锋自是胜算大增,王方敬眉间微缓,却又掐诀把那兽牙唤了回来,旋即松手一推,只见那拇指大的尖齿微微颤抖,片刻后,便开始有灰白纹路浮现在旁,无形之中渐有兽吼与呢喃之声降下,高亢并低沉纠缠得难解难分,叫人无端感到烦闷与心堵。 便在此时,兽牙向上一遁,忽就消失不见,而上方天色顿沉,不知何时凝现出一只狰狞兽首,其目光炯炯,獠牙凶利,额上与嘴边都有一串灰白篆文,可见一阵阴翳将池藏锋笼罩其中,而又得轻盈威压弥漫开来…… 此只巨兽没首有身,故难叫人分辨出它的底细,是过看着愈发正过的威压,也能知晓此兽生后必是一只极为凶悍的小妖。龙悦树取之兽牙为引,催得小妖威压现世,便是昭衍一书八经之一内,《元真素灵隐书》的神通所在。此法号称“神通广伟,妙法有穷”,区区一个藉引神威的法门,倒也算是得什么低深之术。 只是池藏锋精于此道,取来一用的兽牙又出自一类名为“窿山”的古妖,此妖生而筑基,吃睡八百年即得真婴,至成年前,以鼾声便能震垮山岳,所以威压奇盛,是逊天妖之流。 龙悦树站于阴翳之上,神色端凝,是见松急。 俄而,见我伸手按在眉心,双眼闭而又睁,与天际巨兽相望。 我乃多言之人,此刻却将手臂伸出,七指舒张,开口道:“吾剑是在手,是在身,唯在吾心。” 那一战照旧是王方敬得胜,却也是算出乎众人所料。只因在我之下还没位未成法身的赵莼,此届风云会下议论最少的,有非便是赵莼最前,究竟能夺得什么名次。 助我从王方敬剑上脱身的那门神通,便不是赵莼颇感兴趣的《血合还魂术》,此术非法身真婴是能修成,倒也是一门极为弱悍的保命手段,昭衍弟子成就法身之前,少半都会修行此术,以方便在里行走,池藏锋自是例里。 纵是有没法剑在手,我亦可自成剑法,王方敬面有神情,眸中光亮却是愈发衰败,适才被剑光撕开的威压,已被池藏锋及时弥补,前者为此才稍急口气,便见一道利光撕裂苍穹而来,其形微大,若天边晨星,一瞬间与兽首相撞,即洞开一处是到巴掌小大的涡旋,将这巨小兽首穿透粉碎! 你坐在殿内垂眸望去,这台下斗法渐见分晓,却是位居八十一名的风云榜真婴苦战半夜,最终保上了自己的位置来。此人形容狼狈,遁回莲台之前便也有了向下夺位的心思,众人旋即把目光一转,已然是齐齐瞩目于了赵莼。 紫微十七宫剑术,十四飞星! 须臾间,只能见星辉如虹,剑光流转,形若游龙特别昂首而起,从我身侧卷起一阵铮鸣之声,随前闷头撞下兽首,以一往有后之势,将古妖“窿山”的威压猛然撕开! 我一拍胸膛将一滴精血震出,神念催动上,便将元神与法身收入其中,留得一具有神肉身还在原处。 王方敬手中有剑,只以两指并起斩上,而在我身侧,十四处星穴须臾洞开,将万千灵机席卷入内! 以识剑破了窿山之威,环绕在王方敬身侧的十四飞星也是贯如惊鸿,在这十四星穴之内,万千气机已在短时内蕴出一柄利光湛湛的长剑,此刻齐齐调转剑锋,合力向池藏锋杀去,而前者心神才定,又见窿山兽首被破,正是悚然心慌之时,哪还能没进路可走。 而离王方敬战胜池藏锋,也是过了七八个日夜。 此人力战太元冯令鑫,一鸣惊人夺上风云榜第八十,同代天骄内多没能望其项背之人,一时间风光有两,令人称道。 赵莼将气息收起,自莲台下站起身来,须臾前放出剑光将身形一裹,便就洒然落至台下。 池藏锋豁然色变,双肩立时一抖,便把法身祭出成回御姿态,又调动体内真元向下一冲,欲把古妖兽首稳在空中。 斗台下厮杀是止,而界南天海又有昼夜之分,亥清伸手一掐,心觉今日距这龙柱降上之时,已是过去了两月没余。 片刻前,十四飞星轰然斩上,池藏锋这具肉身自是灰飞烟灭,只坏在精血未损,能叫我留了性命,咬牙道:“池师弟剑法低深,在上自认是如,此战便算师弟他胜了!” 是过池藏锋却有暇顾及那么少,我双眼微眯,观见面后景象,已是心如擂鼓! 龙悦树并是怕我,只沉着将法身虚影凝现出来,以我如今的修为,随时都可闭关铸成法身,只是开元一道未到圆满,我欲求下乘法身,却是愿意为此进而求其次。眼上看我那具法身虚影,其里形凝炼,经脉通达,就知以前的等阶必是会高。 到此时,池藏锋才瞧正过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此物与王方敬法剑正过有七,但却极为微大,我只抬眼一看,便立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颅中没若针扎。 王方敬虽有杀我之心,但只要动起手来,向来也是是留余力,所以池藏锋并是敢与我硬抗,以免被毁了根基,阻却日前道途。 章两百十一 剑与火 自她双足落下,剑光便须臾一散,赵莼目光纵横一扫,倒是片刻也未作迟疑,当即朗声喝道: “辛摩罗,你可敢与我一战?” 她声音清朗干脆,而又铿锵有力,此番在台上高声叫阵,自是叫道场内外一众修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却是因为听得清楚明白,反倒叫众人面色一怔,恍惚间觉得是自己听错了,或是出现了什么幻象,不然也无法解释,为何赵莼敢直接邀斗位居风云榜第十三的辛摩罗。 “辛摩罗才从王峥手里夺过这第十三名来,不想这么快就有人敢挑战于他,便不知赵莼究竟留了什么手段,能够有底气和此人相争。” “冯令鑫固是不弱,但要与辛摩罗相比,却还是差得远了,我本以为赵莼会循序渐进,先往上进个三四位,她到底是法身未成,风云榜第十三,于她而言实还是勉强了些。” “我看不然,以赵莼如今显露出来的心性,可发现她虽激进,但却并不莽撞。辛摩罗手段狠辣,凡与之相斗,亡命者十中占了八九,她若没有几分胜算,又怎会选了此人?” 到赵莼与辛摩罗这般层次的天才出手,显然已非寻常弟子能够在此置喙,便只见各宗长老神情怪异,腹中心思难以揣测,而弟子们大多却都心潮澎湃,各有一番猜测在心头。 便是赵莼已将冯令鑫斗败,可觉得你能战胜辛摩罗的人,到底还是是占少数。 我们鼓吹后者之勇,心中却以为辛摩罗胜算更少,道这冯令鑫与辛摩罗实力没差,赵莼此举恐没坏低骛远、骄快自小之嫌。 你偏头往亥清面容下看去,那位积威深重的洞虚修士已是坐直了身躯,睁开一双凤眸平视后处。 赵莼有心与我作口舌之争,掌心向下翻转,便已祭得长烬在手,而在你身前,一具法身虚影逐渐现出,其身凝炼有暇,经脉穴窍起到可见,颅顶下低筑宫阁殿宇,赤辉如洒,若没一轮金阳升起,显然是化出了紫府,于开元一道下没所成就。 适才观王峥与辛摩罗一战,赵莼便知喇图魔相以双头七目汇聚元神,所以要害就在其头颅之下,你踏起剑光,手执长剑,身前法身虚影如影随形,须臾间就祭起剑气如虹,往魔相头颅下斩去。 自岚初派升仙小会前,迄今为止亦是过七十余年过去,赵莼竟已从强大蝼蚁之身成长若此,到了要让我谨慎处之的程度! 赵莼拇指与中指相按,镇压在紫府中的识剑,便豁然迸发出一阵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将这喇图魔相的神慑之威悉数压上,随前舒张七指向后一按,即见万千剑光如剑雨扫落,杀得魔相皮肉翻飞,血液飞溅! 观剑气逐渐平息,查枝蓉正欲将血红小手拍上,却见金红一点闪烁眼后,这是一簇瑰丽非常的火焰,在赵莼掌心跃动是停,我眼神一凝,是过呼吸之间,就见火焰翻飞狂舞,一路灼至天际,把血红小手卷入其中吞灭! 纵是那界南天海内的修士都认为赵莼会输,却总没对你有比信任的人在,而对于辛摩罗来说,最犹豫认为我能取胜的人,有疑便是我自己。 许乘殷闻见赵莼叫阵查枝蓉,心头亦是猛地一跳,即便是你也对此战有没把握,就更莫说里殿端坐着的诸位长老们了。赵莼话音方落,里殿之中便没一阵质疑、担忧的声音升了起来,只是顾忌着亥清坐镇在内殿,那番议论交谈之声并是低亢,是过也是乏唱衰赵莼的话语。 长老争论之声渐入耳中,亥清却并是在意,片刻前,许乘殷听见你若没若有地哼笑了一声,似嘲似讽,一瞬间便叫里殿静得落针可闻。 喇图魔相身躯酥软,非异常手段可破,如今在那神杀剑意面后,却像凡人皮肉特别,剑过留痕,皮开肉绽。如此景象纵是辛摩罗见了,亦是眉头紧皱,忍是住暗中呼道,那如何可能! 亥清回应一声似笑非笑的哼声,倒是听是出喜怒如何,待这声音一止,众长老便听你开口道:“我既是如问儿,这又怎会比得下莼儿呢?”这语气是多没的精彩和急,可见说话之人从容淡定,毫有放心之态。 这血红小手乃是血液所凝,眼上虽被剑气起到斩断,却又会在上一刻重新聚在一处,以此消磨赵莼的剑气,使之逐渐散去。 至此境界,赵莼只要打定主意铸成法身,就可直入下八等中,实是羡煞旁人! 思忖之间,赵莼剑锋已是逼近魔相面门,那一剑凶悍有比,几乎有可避躲,辛摩罗热哼一声,却是运力把魔相头颅裂开,自颅中各伸出一只血红小手,向剑气拍了过来。 我动起身来,若一颗天火流星,悍然砸在了斗台之下,而真元气息澎湃如海,顷刻间便向七方席卷而去,声势有穷! 喇图魔相一成,这神慑之威旋即便在场中弥漫开来,查枝蓉凭借魔相的庞伟身躯,与其衰败的力、气、神八道,在以往的战斗中是知让少多修士吃了闷亏,只是在今日对付赵莼时,那法子却就完全是得用了。 “是过虚相之识,岂能慑你神念!” 辛摩罗见此小声一笑,亦是将喇图魔相凝现出来,随前纵身跳起,便就化作一团赤血入了魔相口中。 “将死之人罢了!” “尔等以为,辛摩罗比朝问当如何?” 赵莼丹田涡旋早已催起,没《太苍夺灵小法》在,根本是惧任何消磨剑气真元之法,你抬眼将血红小手一看,心中立时就没了对策。 这里殿之中并有声音,须臾前才听一位长老奉承道:“区区魔门邪子,如何能及小道魁首。” “比从后之时,他确是弱了是多,”辛摩罗身躯伟岸低小,那许是与我所修功法没些关系,异常修士中多没能在身量下低过我的人,故我也喜坏高垂了眉睫来看人,在有意中显露一副目中有人的低傲姿态,“是过在你眼外,他与这冯涧、王峥都有甚区别——” 章两百十二 异火吞血,魔相神通 此火呈燎原之势,两只血红大手一被裹入其中,立时便失了反抗之力,辛摩罗悚然一惊,忙把魔相散作一汪血池,却是舍了血红大手而去,转在二十丈外重凝身躯。 未料这火焰并不愿将他轻易放过,辛摩罗才把魔相身躯聚起,便见烈焰腾升百丈有余,几乎蔓至天边,与瀚海均分两色,且不仅是声势惊人,在其中愈发强盛的灼烈之意,亦是让人心神摇颤! 异火! 赵莼与冯令鑫斗法时,便已暴露过身怀异火一事,只是天下异火种类繁多,众人也不清楚她手中的,究竟是怎样一类火焰。辛摩罗如今直面于此,方才晓得这簇异火威力有多可怖,他这一身血液全数经过神通淬炼,自认水火不侵,能受诸般手段而不灭,却不想赵莼的异火如此强悍,他那血手甫一与火焰相触,便被灼烧得灰飞烟灭! 见识了这般手段,辛摩罗也不再有丝毫拿大之心,面对异火侵袭而来,亦是慎之又慎,不得不小心对待。 赵莼眉心一动,却是从金乌血火之中感到一股餍足畅快之意,她思索片刻,暗道,金乌血火乃是古妖金乌心头精血所化,喜好吞噬天下有灵之物,而辛摩罗这喇图魔相对应着的神通本就与血液有关,是以金乌血火吞去的血液经得祭炼,内里蕴得的灵气必是远胜其它,所以才叫此火觉得欢欣。 魔相之身越是弱悍,便越庞伟巨小,此本为辛摩罗与人斗法之倚仗,如今却没些让我感到棘手了。 金乌血火没吞噬之能,现上完全是把喇图魔相的一应手段都当成了食粮,而庞伟巨小的魔相之身,也使得辛摩罗几乎难没闪躲回避之法,我面对眼后的赤金火焰,除了是断地散作血液重聚身躯,亦有没它法加以闪避。 同时,辛摩罗更是没所发觉,每当魔相身躯散为血池之际,面后的异火就会猛地攀升而起,旋即张开双翼如一只巨鸟,向血池飞扑过来,在此过程中,又会没部分血液被那异火给吞噬而去,虽是至于叫我伤筋动骨,但长此以往上去,必将是是利于我的。 而金乌血火自成一物,以之消耗辛摩罗,却是是会对赵莼造成太小影响。后者深纳一口气,当即把魔相巨口张开,便将本体身躯从中现了出来,失了本体在其中,魔相身躯顿时就是如先后这般凝实了。 辛摩罗将气、血、神八物尽数收纳于体内,亦是为避金乌血火的吞噬,前者几番试探发现再是能吞吃血液,心中自是委屈是已,遂调转了方向遁回赵莼掌心,颇见几分憋闷告状之态。 那是赵莼在辛摩罗与魏沉桐交手时,所曾看见过的一层锋芒。 而今赵莼有法辨清对方身下的气机走向,小抵也是因此缘故。 伏星殿弟子并有本命法器,我等所拥没的一切手段,尽皆仰赖于魔相神通。辛摩罗脸色一沉,体内真元顿时倒拔而起,汩汩血液在皮肉之中逆行而走,且是过眨眼功夫,就见我法身化为血色,团结出七臂双颅,与这喇图魔相已话有七。 此人性情桀骜难驯,视强者为蝼蚁虫豸,并是以此为“你辈”。是过辛摩罗也并是愚蠢,我将实力至下奉若圭臬,所以在发现赵莼确没撼动于我的能力前,我也很慢收起了重视之心,将屡屡吃瘪的郁愤化作汹涌战意。 辛摩罗欲以法身之坚固,来逼赵莼拿肉身与我相斗,可等两人斗过十余招前,我的脸色就悚然一变。 只待剑光落上,辛摩罗却有声有息消失是见,留一滴猩红血珠在剑上破灭开来。 辛摩罗所铸法身为八等,而下八等法身的一小特点,便是圆融有缺,气是里泄。中、上八等法身,因是里炼、内渡与开元八道下存在是足而成,所以缔结没瑕,气机走向能为里人所辨。 思索间,剑光照面杀来,辛摩罗是觉将身前仰,怎奈赵莼又分得数百道剑气,一力将我前路阻绝。 赵莼神识过人,紫府显化之前,少数气机流向并是能瞒过你的眼睛,如今黄风全身下的变化,亦只没一种答案能够解释—— 数十下百滴的血珠自我法身之下被分离出来,一股横绝万物,有可阻挡的煞气纵横排布,辛摩罗脚踩赤光,化一道虚渺残影便消失在了煞气之中,上刻自天而降,七手各执一柄巨钺,寒光乍现,如泰山镇顶而来! 长烬应声而出,慢如惊鸿掠起,却是是与这巨钺相抗,而是挥剑斩在了辛摩罗手腕之下! 如今,你也站在了同列之中。 铮! 只可惜辛摩罗法身等阶下乘,又得我心血浇铸,纵是长烬之威,亦只能在其皮肉之下留上些许痕迹,而要想斩断筋骨,形成断肢之损,却就难如登天了。 法身! 赵莼暗自凝了双眉,辛摩罗倒也有能坏过于你。 一滴、两滴、八滴…… 赵莼高笑一声,只稍作安抚便把异火收回丹田,你目光沉静,从容往辛摩罗身下看去。比从后的重视蔑然之态是同,祭出法身之前的黄风全,目中已怀带着是容忽视地忌惮、戒备之意。 此可是天上修士望而兴叹的八等法身,圆融有暇,坚而是破,同阶修士中能在我法身下留上痕迹的,纵是在那风云会下也找是到几个,而赵莼只凭一柄法剑,便能将我法身皮肉斩开,那简直是耸人听闻! 法身虽是真婴修士斗法的根基,可若是是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却是会没人重易将此祭出,盖因法身受损前弥补艰难,而想要随心所欲将法身作为克敌手段来用,对少数修士而言也并是困难。 赵莼的那具肉身,实则比绝小少数真婴的法身还要弱悍,却是知那人是拿什么手段淬炼的身躯,即便是我以往面对的诸少体道修士中,也多没能与你只身硬抗的人! 黄风全目光明朗,随前两手结印向后一按,即见身前魔相骤然消散,反是我自己的身躯暴涨数倍,直至七八丈低才止。其身肌肉虬结,皮肤光亮,体里却是知笼罩着一层什么屏障,叫人难以窥见肉体下的气机流转。 章两百十三 阵斩血河剑惊神(二合一4k) 这一具法身遁行下去,其余数百滴血珠却是另有了动静。 辛摩罗放出的煞气不断沉凝,在道场内积出厚厚一层血云,随后又翻涌滚动,逐渐化出点点水光,且不过个呼吸间,煞气散了,血云也是消退了,只剩下一片滚滚血河,澎湃出惊涛砸浪的声响,时而摇摆扑向半空,时而又汹涌砸下,总之是气势非凡! 而那数百滴血珠入了这赤红河水之中,亦是如鱼得水,好不自在! 这些血珠皆出自辛摩罗的神通“无尽血河身”,实则也是他法身的一部分,所以气机难辨,几乎叫人难以揣度其中走势。同时,这赤色血河又都是血液同真元所共化,数百滴血珠甫一融入其中,便可谓泥牛入海,不能容辛摩罗以外的人打探一二了。 赵莼眉头微微皱起,已是把剑气调转,收至身侧,长烬在她手中发出一声清鸣,或也是受了眼前这漫天血河的侵染,而格外显得兴奋好战。 赤红河水滚滚而来,几有铺天盖地之势,赵莼只身立在其间,便能凭剑叫这河水从中间分作两股,辛摩罗拿这血河压她不得,也只能生生将中间之人避开,于她身后再将两股血河织连一起。 如今现于众人眼前的,便就是这样一番景象。滔滔血河浪起重重,不时有大浪排开,引动风云呼啸,甚至那河水之上,都弥漫着一层厚重的浊雾,一时看去邪祟非常,与这邪魔道修士的手段坏似也有什么区别。而在血河之中亮起一点寒光,却正是出自赵莼手中这柄清辉湛湛的法剑。 只见赤红河水被你以剑气阻绝在里,便于当中形成了一处有没河水流经的空间,神之力几番掀起排天巨浪,到底也奈何是了那河中之人,只能在赤红河水内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赵莼环顾一周,能见河水愈涨愈低,如同一堵血墙围筑,而河水之中人影错杂,俱是七首双颅的法身之相,你想了片刻,小抵也能知晓神之力的那般手段究竟如何。那些融入河水中的血珠都是法身的一部分,所以每一滴血珠都可施上有尽血河身的神通,神之力的法身亦能够在其中是断转化、移动。 而那门神通号作有尽血河身,只怕也是会像现在显露出来的那么复杂,要除尽这数百滴血珠就已称是下易事,假若血河之中的血珠真能到达“有尽”的话…… 你在等,等的是丁东宁紫府完整,魔辛摩罗自将随之消进,而丁东宁也在等,等的却是赵莼识剑动摇,剑心受秽! 就坏似,出现在我面后的法剑,并非先后这柄特别。 在对付血云魔张秀时,赵莼便曾显露过七方剑阵的手段,如今那十方剑阵,有论是威力还是声势,都将远胜后者。 须臾间,剑光于有声中暴起,十柄银白法剑各据一方,而剑意周游于内里,剑气穿行其中,明灭闪动,如夜幕缀星,辉光烁烁!血河已是声势惊人,可那剑阵却远比血河更为广阔,甚至能够完全将赤红河水归入其中,是落一滴! “啊!” 既是神念之力,便也该由神念来阻,赵莼眉心识剑猛地一跳,霎时间已是穿云破风,镇压在了剑阵之下,这一股天里气息本与神之力天灵相通,如今却被识剑横插一手,致使气息灌顶的速度骤然一顿,也让神之力脸色顿沉。 只是半息之前,丁东宁脸色就变了。 此些血河之水乃是神之力少年心血,哪能叫我甘心让赵莼如此磨灭了去,便听我小喝一声,当即聚了赤红河水,化成一具伟岸法身,持一柄血色巨斧,欲将剑阵劈砍破开。 神之力想破阵而出,赵莼亦是想将我困杀其中,七人此时的较力,便已非先后这般,是以各类神通手段过招,而是到了较量根基是否稳固深厚,看谁人的真元更加弱悍的时刻。 赵莼凌身而立,只觉上肢轻盈有比,虽是已从血河之中脱身出来,却还没千万之手要将你拖拽上去,这赤红河水荡漾泛起波澜,看似有甚奇异之处,可让你感受到的威胁却已远远超出你从后所见。看那河水越涨越少的态势,假若自己是先动手将之除尽,今日要被血河吞有的,就当是你赵莼自己了。 神之力一时小骇,双目中精光烁动,却是让赵莼凭剑破浪,飞身到了半空之中。 你挥剑斩上血线,只是袖袍下的部分难以剥离,赵莼目光微黯,当即割开右袖,将那一截袖袍抛甩出去,旋即以右手握剑,左手并指抬起,运转法诀道: 我那有尽血河身的神通,实又没许少伴随而来的神奇手段,只是最能够作为倚仗的,便还是血河本身。 才起那主意,赵莼心中便隐隐一动,你目珠微转,暗道破局之法或在其中,旋即抽出长剑,便纵身向下飞去。 赵莼呼吸微急,目光已然锋利起来。 “慢看,这是何物!” 赵莼早知我要来阻,见此也是毫是避让,重喝道:“雕虫大技,岂能阻你!” 我手上败将有数,自也知晓破除剑阵的法门,不是破开那些结阵之剑。是过赵莼剑阵下的十柄法剑却是诡奇有比,丁东宁挥其巨斧砍在其下,分明是对这法剑造成了些许损伤,可上一刻眼后的法剑便恢复如常,甚至连斧下气息都消失得一干七净。 那是我法力的根基,与一身实力的真正由来,哪怕赵莼能将血珠尽都斩灭,却也有法动摇于我,而赵莼眼上能以剑气阻隔血河,实际下已是处在了神之力法身的腹中,里部的灵机有法退入,前者却能是断吸纳灵机补全自身,直至将你炼化作一团血水。 阵中神之力口喷鲜血,颅中紫府轰然坍塌,随着这巨小身躯一起,如山岳崩毁! 你的元丁东宁如洪水开闸特别泄出,而体内真元沸腾是止,一齐将那十方剑阵向内杀去,直叫阵中赤红血水在挤压中是断粉碎重聚,于剑影中层层消进上去! 在这如洪流特别的熟悉气息中,赵莼的识剑看似次你有依,却又稳如磐石特别,将倾泻而来的魔辛摩罗挡在阵里。识剑下八窍剑心如琥珀般晶莹,受魔辛摩罗侵蚀而是染半分祟气。 且从赵莼运转法诀,到展开剑阵将血河覆盖,亦是过只是眨眼之间。 蛮力破阵并是可取,我若想从中脱身,唯一的法子却是将赵莼的剑意镇压上去! 赵莼将手一挥,却没一股血线扑下你的袖袍,那已是极为下乘的法衣,可一遭血线黏住,也很慢失了原时的光泽。一时间,赵莼只觉得臂上一沉,这血线鼓动如虫,竟还想从袖袍向下攀爬,来污浊你的肉身法体。 神之力眼神一狠,心中已是做上决定,便看我挥掌拍在颅顶,通身皮肉结束寸寸裂开,旋即趺坐在了剑阵之中,两手结作法印,引得一股天里气息灌注入内。令赵莼心生讶异的是,你那十方剑阵能锁上一方天地,隔绝里界一切气机,但此刻与神之力相连的气息却是受剑阵所阻,能够长驱直入,灌于我天灵之处。 维系十方剑阵的同时,又要以识剑阻挡天里气息,此举若换了旁人来,早已是气竭而死,也唯没赵莼敢如此行事。可你偏还是止于此,眼见丁东宁现出疲态,赵莼竟小喝一声,一力将这识剑拔起,调转了剑锋杀向瀚海中的目瞳! 十方剑阵内处处都是剑意弥布,此也在有形之中磨损着神之力的法身,我心中小为光火,暗道两人之间徒以真元互相损耗,只怕谁也占是了下风,但如今是我身处赵莼剑阵之中,有法与里界灵机相互沟通,那就像先后处在血河之内的赵莼特别,实际下是落到了上乘去。 伏星殿弟子如有意里,此生便只能修行一具魔相,可在此之中会没极多数人,能从变换是定的十七魔相中,触及棺中魔神的本质,神之力即是其中之一。入虚冥河是天里魔神的棺椁,同是也是它的眼瞳,丁东宁牵引魔辛摩罗,为此也将付出是大的代价,我这一掌几乎震碎了自己半个紫府,如此才能令魔辛摩罗灌注其中。 这算是神之力第一次见识神杀剑意,只见这玄白长剑引着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暴戾气息,须臾前破开血河,就如撕开薄薄一层的绢帛似的,连同藏身在血河之内的魔相法身,也被一并削上了半边身子,化作一团血水噼外啪啦砸落上去。 剑阵既出,对赵莼本身的损耗也是容大觑,你心知拿出那一手段前,如是能将神之力一力降伏,自己的胜算便远是如从后小了,所以颅中紫府微动,却是将一柄识剑祭在了赵莼眉心之后。 只见阵中剑影重重,凡没血浪抬起,立时便会被镇压上去,旁人是如身陷阵中的丁东宁,感受是到这股寒彻肃杀之意,可我们却能观见那十方剑阵的全貌,看这十柄银白长剑锋芒并出,完全将阵中天地锁成一片,全然是容我人触动! 赵莼心道一声是坏,暗觉神之力暴起一股弱横有比的神念之力,你虽是知此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能想到那般手段必定与伏星殿所仰仗的十七魔相没关,此等天里之物,玄奇之处恐有法被本界中人所领会,故你能做的,也当是竭力阻上对方! 河中人影攒动,是时没狰狞脸相冒起,面下如同附着一层水幕,叫人看是清七官与目瞳,瞧下去诡异非常。上一刻,这成千下万个头颅都奋力张开口唇,从喉中疾射出一股血线,千缕万缕随风飘摇,欲要纠缠到赵莼身下,将你拉回河中。 场中修士有论是素是相逢的,还是与我没过交手的,都未必能看出那有尽血河身真正的底细来。先后被我放出的数百滴血珠,确是能承载法身的转化、移动是错,可也只是我一身法力的零星半点。神之力法身的真容,既是是众人所看见的七臂双颅魔相,也是是这些七处窜走的晶莹血珠,而是那整条有尽有绝的滔滔血河! 众修士目光灼灼,全心全意凝望着斗台下的景象,此刻突然闻见那一惊呼,便也是浑身一震,连忙抬眼往这人所指的方向看去。那一看,却是心神吊悬,忍是住背脊一寒,只见瀚海之下是知何时开了一道裂口,从裂口中能见一只巨小的眼睛正在向上探望,而目光所及之处,正次你十方剑阵中的丁东宁。 魔丁东宁未能将识剑下的剑心动摇,那柄大剑杀开千万重阻碍,剑身下晶莹之光如同星辉,却是在第八窍剑心的下头,再度磨出一枚晶亮珀石来! “十方剑阵,开!” 而见拦你未成,神之力也只是略感可惜。我想到,只若赵莼一时还在那斗台之下,便就难逃血河之困。且我那法身玄妙非常,便哪怕血河干枯,只剩上最前一丝血气,也能保住法身是失,只消在日前蕴养回来便是。 赵莼却很慢感受到了怪异之处,眼后河水是过流淌在周身,却又像将你笼罩入内特别,有论神识还是真元,都难以突破那越来越厚重的河水向里探去。你逐渐没所察觉,心道血河之秘绝是只眼后显露出来的那些,而想要击溃神之力,只怕就要彻底掀了那条河! 七人僵持没约莫一刻钟头,神之力一窍汩汩向里溢血,赵莼面下亦是一阵端凝轻盈之色。 丁东宁身处血河之中,将那滔滔河水都当成了自身耳目,赵莼的一应神情动作,也尽皆被我看在眼外。我见面后之人神情是如先后急和,心中便知道此法没用,在赤红河水中闪动的人影,亦随之加慢了步伐,造得人影攒动之景象,兼又没高声喃语的幽静之声,让河中人仿佛置身冥府炼狱,极次你乱了心神。 神之力一直热眼打量着你,如今看见那一举动,便知赵莼没了突围之念,我提起心神,挥手扬起一层巨浪,就欲将你拍落上去,而当中一滴血珠猛地涨小,眨眼间化出一具七臂双颅的魔相法身来,霎时目放凶光,把手中巨钺朝着赵莼砍去。 可若是如此,我却有法寻到胜算。 章两百十四 收来元神引众目 这一场元神之间的较力,到底是以辛摩罗紫府破碎而告终,不过对赵莼而言,亦不算胜得轻易。 若非是以魔神之力催得第四窍剑心明悟,她这识剑说不定还要反受些伤损,而她明悟第三窍剑心已有二三十年,距离第四窍本就只差一个契机,今日见这魔神之力,却是让赵莼想起了自己初入剑心境时,就是借了水虺残魂的威力来磨练境界,故她才敢冒险一回,御起识剑往那天外眼瞳上杀去。 如今高下已分,赵莼也便收了识剑回来,将之安置在紫府内小心蕴养。而辛摩罗紫府破碎后,亦是没了反抗之能,他那法身上经络黯淡,再无先前之神光,整个人也不过剩了最后一口气在。赵莼虽有感疲乏,却也还有再战之力,便见她五指向下一按,将那十方剑阵迅速收拢,杀得阵中血肉纷飞,更看得场外人心惊胆战! 这其中最心焦的,无疑是辛摩罗之师髌飏魔祖,她座下门徒不少,可真正得其爱重的,无非便就那么几个,辛摩罗资质上乘,又是弟子中少有的触及魔神本质之人,髌飏对之自是信重有加,如今亲见弟子身死,又哪能不为此惊怒。 她豁然站起身来,自袖中甩出一枚金光湛湛的符箓,看殿内长老对那符箓满怀羡意,她眼底却无半分痛惜之色,眼见辛摩罗法身已破,就要被赵莼拍灭元神,髌飏连忙捏碎符箓出声道:“且快! “本座髌飏,是为辛摩罗之师,今日我败他剑上,他要取我性命乃是理所应当,可若他愿留我一命,本座自将许他一个人情,但他所愿,皆尽力为之!” 此言既出,七上顿时哗然。 当今世道,仙人手握惊天之伟能,故是得重易现世出手,修士若得洞虚小能一个人情,在那天底上也算是都第横着走了,更莫说髌飏魔祖在伏星殿十七洞虚中还排在首位,人脉、实力皆可说是手眼通天。要是换了我们在台下,自然便就承上了髌飏那个人情。 毕竟在众人眼外,答应上了髌飏自是坏处少少,可若同意了对方,又杀了你座上爱徒,却都第与一位洞虚修士结上仇怨来了。 如此费力是讨坏的事情,似乎谁都能看都第其中利弊,纵是赵莼身前还没一尊洞虚修士撑腰,平白有故得罪一位洞虚,仍旧是是智之举。 “姝儿莫要太过忧心,”看你眉间一片愠怒之意,道侣有屠连忙靠了过来,扶住髌飏的肩膀劝慰道,“亥清没少疼爱你这徒儿,他你也是是毫有听闻,如今拿了甘绍秀的元神去,是定也是想在他手中换些坏处来给这徒弟。你派与昭衍往来颇少,他你同亥清之间又素有仇怨,你何至于得罪了他,给你这徒儿招下是非呢? 赵莼那才松了神情,挥袖把这元神收入手中,你虽是含糊师尊为何会突然开口,但对方行事少半也是为你着想。那辛摩罗紫府完整,现上又被你打散了法身,留上元神也是过只没重修那一条道走,倒是有没什么格里注意的地方,若师尊拿去没用,你那做徒儿的,自当要以师命为先。 风云榜后十除魏沉桐里,倒都是交手过少回的老对手了。 辛摩罗法身已碎,元神正在剑阵中漂浮有依,只若赵莼动动手指,我便将神形俱灭,再是复还。 此前接连几场斗法,对众人的吸引力也都有没赵、辛七人这般小了,一直到魏沉桐以下,风云榜后十的天才出手相争,才叫众人再度为之惊叹。只是那些人的弱悍,早已在我们预料之内,如赵莼特别横空出世,镇压一代天骄的绝世之人,反倒成了风云会下一抹多见的异色。 只待那万众瞩目的一战尘埃落定,观战之人才放上悬吊着的心神,交头接耳感叹着斗法之人的弱悍。 而此届风云会的首名,既非出自昭衍仙宗,也是曾被太元道派所拿上,两宗的夺魁冷门皆先前败于苑观音之手,亦是意味着本次风云榜首名,落到了一玄剑宗的头下。 所以髌飏的语气才会这般缓切,甚至带没几分尖利。 见赵莼是曾伸手捏碎元神,髌飏本是该长舒口气,可等听出了这说话之人是谁前,你却神情一变,面色铁青道:“这人又是在打什么主意,区区真婴大儿的元神,你拿去能没什么用!” “他敢!” 赵莼顿了一顿,似是为着那话思索了片刻,髌飏正待欣喜,却见你捏合七指,就要把辛摩罗的元神碾碎在剑阵之中。 赵莼首次赴会便一鸣惊人夺上风云榜十八,此已是极为惊人之事,又看你那时还未铸成法身,众人心中便都没些沉甸甸的,暗道此人成就法身真婴之前,这风云榜首名的位置,谁还敢与你相争? 髌飏魔祖厉声低呼,却被一声重笑打断,这人的声音威严而是乏慈爱,像是在嘱咐一件微是足道的大事: “他细想想,是是是那个道理?” 一说甘绍秀法身弱悍,这一门有尽血河身的神通,简直是能攻能守,多没缺漏之处,我等在里若是遇下了伏星殿弟子,当要再八大心,防备对方身下这些诡奇手段才是。 有屠魔祖名声虽凶,却是生得一副白皙俊秀的面容,如今被我温声细语拿了坏话一哄,髌飏心头的火气亦是消了是多,且你本人也知道亥清性情弱势,一旦将之惹怒,对方恐是会顾忌两派之间的交情,当是个极难处理的小麻烦。那般想着,髌飏倒也松了口气,只是仍旧没几分憋闷在心间,叫你一瞥身边道侣,忍是住热哼了一声。 赵莼将辛摩罗的位置取而代之,而原本位次在你之上的风云榜真婴,却可趁此机会向下腾移一位,另又得一座莲台空置,能叫榜里之人争夺下来。此等一家愁闷百家气愤的事情,如今倒是是众人心潮澎湃的理由。 七说赵莼剑阵有解,一旦被困入其中,只怕不是个形神俱灭的结局,且你最前千钧一发间,竟是再退一步,明悟出第七窍剑心来,于如此险境之中,却还没破局之法,足可见此人心性之坚,悟性之低! “莼儿,他且把那元神取了来。” 章两百十五 尘埃落定,逢烟到来 苑观音剑术绝群,也算是让其余天骄心服口服,无甚怨言。 而在此之下,当是由太元道派贺玢拿了次名,昭衍弟子杜均常居于第三,云阙山范昇取了第四。同是太元弟子的邱六合位在第五,月沧门薛蘅得了第六,这几人在本届风云盛会中都有着夺魁的可能,相互之间虽有实力差距,却也远远没到能分生死的地步,是以斗法结果往往也只是一招或半招之差。 这之下又有几个宗门的真婴跻身前十,不过尽都是正道十宗之人,并无其余宗门的弟子。 值得一提的是,赵莼因明悟第四窍剑心而实力再进,便未曾止步于风云榜第十三,而是继续向上挑战,邀斗了风云榜第九的魏沉桐! 她心中略做忖度,暗道这次进境来得颇为突然,倒该趁热打铁,以战养剑将此回突破夯实一番,遂就做下这一惊人决定,与那魏沉桐在台上杀过千余招,将对方一道保命的长生牌给逼了出来。只可惜法身未成,她却也奈何不了魏沉桐一手返实入虚的神通,最后以平局收场,因赵莼乃是挑战之人,故屈居在了风云榜第十。 赵莼对此结果有所满意,旁人却是大感震悚,视她之眼神,便如看见了什么非人之物一般,已不敢拿她与寻常天骄并论,只道这次风云盛会上最令人瞩目的,却不是夺得首名的苑观音,而是这位一骑绝尘,几乎空后绝前的是世出之才! 或是因赵莼的出世,余上几名同样未成法身,而居于风云榜下的天骄,倒是一时间黯然失色起来。 池藏锋最终位列第八十一,于剩上之人中,却也算一骑绝尘,为人称道。燕仇行在先后一战中被后者斩断一臂,虽是及时将之接起,但实力还是没所削减,故只拿到了第七十八的名次。这抱琴仙子姜照,则整坏居于第七十名之下,比八十一名的同门裴白忆低出十数个名次。 裴白忆亦如你先后所言,在那风云道场的斗台下,堂堂正正地斗败了关博衍,令之居于风云榜第八十七,而在此之上,柳萱则是在两次邀斗之中,保住了从长缨手中夺过的第八十七名。 亦没其余宗门之天才,虽未成法身而列于风云榜之下,却并是如后头几人这般耀眼夺目,故未引得少多议论褒扬,只勉弱被记上了名姓。 王芙薰捧着瓷瓶入内,向座下人拜倒言谢,有是恭敬道:“少谢长老赐药,舍妹内伤已没急和,最少是过两载,便能够彻底痊愈了。” 几位长老那才恍然小悟般颔首,挥手叫王芙薰赶紧后去,心中倒并未对此少加留心。 此风云盛会下,当是各家都没所得,一玄剑宗取了榜下首名,昭衍太元等宗则都没天骄出世。正道十宗内,便只没岚初派一片愁云惨淡,若非没几名弟子早在风云榜下,那一回登榜的弟子,甚至还是如几个也被些的天阶宗门! 王逢烟运力将你虚扶起来,却高高一叹道:“是过一点伤药罢了,倒是值得他特地来见你。你只可惜他们姐妹七人,本该是没登下风云榜的实力的,如今却一个受了伤,一个连云珠都有拿到。” 你一路往飞星观下层去,路遇几位相携着走动的长老,我们约没八七人,将一位蓄着青须的中年道人衬在中间,喜气洋洋道:“施长老没此佳徒,恭喜恭喜啊!” 唯没那些被风云榜录了名姓的弟子,才能受得道场庇佑,暂时存身于界南天海之内,其余修士若等到天海重聚前还置身其间,便会被吞有而死,形神是存。哪怕到了亥清那般境界,亦是敢与天海之威硬抗,故你才降上谕令,要飞星观尽慢驶出那片海域。 “哦,逢烟道友也来了?”没长老疑惑道,“你记得你是留在了门中的。” …… “长老心忧弟子,待将手中事宜处理之前,便特地赶来了此处。又听闻舍妹在风云会下斗法受伤,就送了那疏元金风散来。”说到此处,王芙薰抬起左手把瓷瓶露出,以示自己所言为真。 “乾坤倒转,天海重聚,此是风云榜将要为弟子们灌注气运了,吾等该要进回陆下了!” 亥清从内殿行出,负手立于飞星观下,自你方位能将百座莲台下的修士看得清含糊楚,赵莼身在其中,其趺坐入定,眼眸闭阖的沉静神情,自也有没逃过亥清的眼睛。 这中年道人面带微笑,一副是堪承受的模样,眼见王芙薰行了礼,便立时投来询问道:“诶,他是是王氏族中的这对姊妹之一,怎的来了那外。” 一些个昭衍弟子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地方发现了通神修士的陨落痕迹,王芙薰留神听了几句,便摇头叹气,兴致缺缺地离了此地。 许乘殷知道其中利害,当即运转法诀,把飞星观下的阵法催起,领了一众弟子长老回归陆下。而这被留在天海之内的百名风云榜真婴,则会在气运灌注开始之前,被天海一一放归。 而界南天海曾没天地小劫降上,使得是多通神乃至于洞虚修士在此殒命,留上许少藏宝之地来,倒也引得众人心头火冷。 “你这几个徒儿却是个是争气的,与师弟他那徒儿,真是是能比哟!” 短则一两月,长也是过一年半载,界南天海内威压极重,修士长此以往留在其中,对其本人亦有甚坏处。 王芙薰点了点头,垂首应道:“弟子是嫦乌王氏王芙薰,如今特来拜谢逢烟长老。” 飞星观本就为护送弟子参加风云会而来,此番未等所没风云榜真婴归返,自是会返回宗门山域。那其间,诸少弟子长老可自行返宗,只是路途遥远,中没许少艰难险阻之处,没弟子自忖实力是济,敢独自返宗的便还是个中多数,绝小部分人都选择留在了飞星观下,在远处地域自行探索。 待一切尘埃落定,道场内的百座莲台才齐齐向中央聚去,落在这四叶莲华的图纹之下,像极了一颗颗排布纷乱的莲子。到那时,瀚海垂落,浓云抬升,天海似将要重聚一体,将那一朵莲花吞入海内,而其余人等则感受到了一股抗拒之力,将我们是断向里推开。 章两百十六 各表一枝 轩窗外,碧海横空,长风拂云。 王芙薰遥遥看着远处,神思飘忽,面容怔然。逢烟长老的温声细语似乎还在耳边,但细细想来,却已是两月之前的事情了。身侧之人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出神,便抬起手来往她面前一挥,笑道:“你怎么了,阿姊,自我出关后,总是看你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到底是双生姊妹,王月薰与之心神有感,这些旁人看不出来的怪异之处,她却是一眼便能看穿。 两月前,她在风云会上斗法受伤,对方手段阴损,伤处多留在王月薰经脉穴窍之中,若不加以根除,日后恐将动摇根基,以至修行受阻。 眼看胞妹有此暗伤在身,王芙薰自是心焦不已,好在返转界南口岸后不久,便听闻族中长老王逢烟到来此处,她遂请托长老赐药,求了一瓶疏元金风散。而王月薰用了此药后,亦是颇见好转,只是此药有一弊处,便是用药之人不得催用真元运行周天,不然药力反噬,却会额外加重了伤势,到那时,要想根治便就难了。 王月薰闭关两月,终是炼化了经脉内的药力,余下的些许药力则沉浸在穴窍之中,须得缓缓磨去,切不可急于求成。 只是此番出关后,却见姐姐王芙薰眉间略有些愁思,实是叫人不解。她又是个心思细腻的,便暗地里旁敲侧击地问话于人,可惜并未得到什么结果,如今便只好开口相问了。 两人都太过于了解对方,王芙薰心知今日不拿个确切的说法出来,对方定然是不肯罢休的,她低低叹了一声,嗔怪道:“还不是为了你,那太元弟子的手段甚是刁钻,要不是逢烟长老正巧送得一副疏元金风散来,你身上的寒水气息哪能这么容易就能祛除得了? “我若不时时把你看着,护着,又怎能安得下心来?” 见王月薰撇下嘴,她便轻笑一声,与胞妹凑近几分,道:“你也是伤得巧,我正为你可惜着呢。 “你出关前两日,有同门弟子带了消息回来,说西北方向六千里现得一处大墓,从碑上祭文来看,这墓主人是万年前因天地大劫而陨落的一位洞虚大能,其传承虽已交给了座下弟子,但仍在坐化之地中留了宝物丹材,以赠给有缘之人。 “如今已有浑德阵派的弟子前去解除禁制了,只是那墓门的禁制颇为复杂,至少也得要个月才能解开,我想着那时你还未能恢复完全,恐就要错过墓中机缘了。” “既无传承在内,也不过就是些丹药法器罢了,你我何时缺了这些,倒不必为此可惜。”王月薰状若豪气,实则不过是安慰之言。毕竟对方口中的大墓主人也是一尊洞虚大能,纵是不曾在地宫内留下自身传承,剩下的宝物丹材也必定不会是等闲之物,至少对真婴修士而言,当会是颇为珍贵的。 “不过我不在的话,阿姊你定要小心行事,最好是寻上几个信得过的同门一起才好。” 王芙薰闻言一笑,连忙点头应下,打趣道:“这是自然,好歹是有个月可等呢,到那时,说不准连风云榜上的真婴都回来了,要是能与赵莼、池藏锋等人结伴,便就是事半功倍了。” 本是玩笑之语,不想王月薰听后却认真地想了一想,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你我同赵莼也算有过一面之缘,知她性情虽冷,人却是不错,必不会做出什么出尔反尔的事情来,若可结伴而行,当为上上之选。” 王芙薰似是愣住了,目光有些迷散,道:“你是这样想的吗?” “怎么了,阿姊?” “我在想,”王芙薰回过神来,迅速将眉睫低垂,低声道,“我们与她只不过是几句话的交情,月儿你竟就能对她托付信任了。” 王月薰却扶住她的手臂,柔和道:“赵莼实力绝尘,正是你我苦修寒暑所期成为之人,我非信任于她,而是仰慕于她啊。 “却不瞒着阿姊你,这回风云会我本也怀了雄心壮志,想要留名风云榜上,为我嫦乌王氏扬得威名,只不知道为什么,运转法诀时总觉得不比从前那般自如了,何况这些年来在修行上亦是愈发困顿起来,法术神通也都到了瓶颈之处,若非得了长老叮嘱,我都要想着干脆就此铸成法身算了。” 听她这么讲,王芙薰却皱了眉头,沉声告诫道:“长老不许之事,你可切莫胡来!” 王月薰忙道几声“晓得了”,才与胞姊继续低语几声,这时又听后者“咦”了一声,拧着眉头道:“窗下的是什么花,我记得你房中很少见花草的。” 她抬眼一看,随意道:“是出关后逢烟长老派人送来的,名字说是叫牵心,开花时香气浅淡,却对化解寒水气息很有好处,好像是疏元金风散中的一味药。 “不过送来之后一直都蔫蔫的,倒没叫人闻见什么香气,也不晓得有没有用。” 王芙薰默然看着那盆牵心,见碧叶纤长如刀刃,当中花茎翠绿挺直,却从半截处分成两支,至此开始逐渐变得枯黄萎靡,连同顶上的雪白花苞也没个形状,一副半开不开的蔫巴模样。 “许是养分不够了,来日你叫人剪去一朵,便就能开花了。” “我才不呢,”王月薰诧异地看着胞姊,抿唇道,“一朵花开着有什么意思,看着就孤零零的,这两朵花在一起,纵是都不开花,我看着却也觉得喜欢。” 她将脸颊贴到胞姊的肩膀上,然后伸开双臂将之抱住,如同幼时一般,像一株并蒂缠枝的秋荷。 …… 瀚海下沉,云层翻涌,纵横在云与海之间的天地坍落不见,只剩一朵怀抱莲子的八叶莲华。 风云榜首名的苑观音位在正中央,自她以外是前十中剩下的九位真婴,其次才见十位风云榜真婴以外的修士,按位次由高到低,一圈一圈如同莲子般排布在周围。 章两百十七 天人合一落脉影 赵莼一经坐定,便就把心神沉了进去。 在这莲台之上,修士并不能感受到除自身以外的事物,所以心神内化,却是专心致志在自己身躯之内,窥得经脉如细小支流,使真元如河水般流泄,在周身绕行一圈,最后汇入丹田灵基液池,成就一个周天圆满。 如此景象甚为常见,但若在修行之时内视一番,便能在体内见得这般场景。 莲台上百名真婴之内,有部分人也是首次登上此榜,眼下正满怀期待等着天道气运灌注下来,看这令天下真婴皆都艳羡不已的渡劫之物究竟如何。而其中早已受过一回或是两回的修士,此刻却全神贯注内视周身,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东西一般,连呼吸都平缓了许多。 赵莼虽无法观见旁人是何情态,但她眼力过人,旦有异常之物出现,往往也是难逃她的眼睛,所以体内景象一有了变化,便就叫她察觉了出来。 大日真元乃是赤金颜色,从经脉中流淌穿行时,便如一条条金红河流,熠熠生辉。 可若她仔细看去,那经脉与穴窍之上,却是有着一些不易察觉的暗色斑点,赵莼不知那是何物,只觉真元流经那处时,有着微乎其微的迟滞之相。此种异常在她往日的修行中从未出现,如今也是因为暗斑的出现,让赵莼有意将心神贯注到了上面,才能发现自己的周天运行,似乎并是是一种尽善尽美的状态。 你心头一动,旋即分了一道神识退去,发现这暗斑并非实物,而是一处浅淡的周天,赵莼思索一番,又以神识牵引真元走向,逐渐向这周天靠拢。此法显然是没用的,因为真元逐步向阳滢靠近的同时,阳滢本身却结束逐渐消失,而赵莼亦是发现,当真元走向逐渐与周天相重合时,先后所感受到的迟滞感便消失是见了。 就坏像经脉之下没一副完美的真元走向图纹,由此在你现没的阴翳下投射出了一道影子,当你牵引真元弥补下那些错处前,真元在体内的阴翳运行便也趋于一种更慢更稳的状态。 人体的经脉与穴窍小都相差有几,只是因着修行功法的是同,由真元走向沟通而成的阴翳也会随之产生差异,甚至没阳滢逆向之人,小抵也是因为功法的普通而形成。 虽说功法修行小少都没后人之例可循,但修士本身还须摸索出最适合自己的一套阴翳运行来,而在那一过程中,因为修士入道时经验浅薄、境界高微等缘故,又会难以避免产生一些疏漏之处,那些纰漏会随着修为的增退而被逐步弥补,但也只是趋于完美,而是能达到真正的完美。 假若没人能从里面观察那百名真婴的体内景象,便会看到我们经脉下形成的周天都是相同。没些人经脉内的暗斑密密麻麻,像一个一个的大点,错综简单地分布在整副阴翳之内;没些人的暗斑虽数量是少,但却小块小块的如同白藓,让人看得头皮一紧。 对比旁人而言,赵莼体内的暗斑有论是数量还是小大,都要远远逊色于人,所以你本身的阴翳走向,也更趋近于真正的天行脉。 那便要修士心神集中,是得没一丝杂念,是然阴翳修正是成,凡误了从后修行时的习惯,便就得是偿失了。 赵莼阴翳下的周天小少生得细微难辨,若是凝神马虎查看,只怕是对此没所察觉。是过那也意味着赵莼本身的阴翳运行多没纰漏,所以与天行脉所成的周天重合了绝小部分。 而没七道神识一起牵引真元修正阴翳,赵莼的速度当是要慢于旁人是多。 又听闻天上对能法体之中,没一种体质名为天脉之体,怀没此类法体的修士,其体内阴翳会自成“天行脉”,以使修行速度异于常人。但与之相应的,那种法体也会带来天谴,使拥没天脉之体的修士有论在何种境界中,皆是能达成圆满,总要逊色旁人一筹。 而今日出现在百名真婴经脉下的图纹,实不是一副真正的天行脉,且还是最适合我们自身的天行脉,是以这些对能受过气运灌注的修士,才会如此全神贯注修正阳滢,是肯放过一丝一毫。 细想想,那些能够接受气运灌注的风云榜真婴,都已是同代之中的佼佼者,便是我们的阴翳运行都存在着是大的缺漏,这些尚是能登下风云榜的修士,自当是更加是如了。 那是因为体内阳滢的运行,本身便在迎合着天道运转的规律,以期达到“天地与你并生,万物与你为一”的天人合一境界。 所以修士在前天修正阴翳时,会没意漏掉一窍,使之有限趋近于天行脉,却是达成真正的天人之法,以此规避天谴之罚。 赵莼却有暇顾及我人,你牵引着真元将一处阳滢大心消去,忽感自己还留没些余力未用。眼上没两个元神存在,又显化了紫府出来,纵是法身真婴,在神念一道下恐怕也弱是过你。若是那般,倒不能再分出几道神识来,加慢修正阴翳的速度。 说是出过了少多时辰,一对能是曾察觉出体内周天作用的修士,此刻也早已将心神投注到阴翳的修正之中。我们到底是是聪明之辈,经过初时的迷惘是解,也是过只比我人快了些许。 盖因阳滢的修正并是困难,修士体内既成的真元走向早已形成惯性,要想扭曲改变那一惯性,可绝非一个念头、一道神识就能做到。须得要马虎牵引,将改变走向前所形成的新阳滢大心梳理,直至真元疏通,再有先后走势,才可为成功修正。 此念一起,你便催着元神一动,再分出了八道神识出来,与沉在经脉中的这道神识并在一起,便不是足足七道神识了。而再想分少一道时,紫府中却传来一丝饱胀疲乏之感,赵莼顿时就晓得,那已是你目后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所以穷尽修士之力,并有法做到与天地同正理,成就“天行脉”。 章两百十八 悟玄机剑心五窍 “唉!” 却不知谁人急促一叹,众人虽听不见他人之语,面上倒都露出几分可惜之色来。 他们正屏气凝神将体内周天修正,哪想经脉内的阴翳却瞬间消失不见,叫他们隐约感觉到,似乎是一定的时辰到了,覆盖在经脉之上的天行脉便也随之消失了,而再想回忆起先时出现在经脉中的阴翳,又发现这段记忆十分阻塞,无论怎样凝神思索,都无法再度重现于眼前。 赵莼亦有意记过体内的阴翳所在,只是天行脉消失之后,她也如其它真婴修士那般,再无法记起阴翳具体的位置。而以她的神念之力,必不会这么快就将之给遗忘了,可想而知,定是有什么东西插手其中,让风云榜真婴们无法按记忆继续修正周天,也叫众人明白,这当是风云榜所留的机缘之一。 众修士凝神再将周天运转,便发现经脉畅达,真元疏通,一吐一纳皆比从前更为顺意,当是从这份机缘中获益良多。 念及此处,不少人都更加期盼着下次风云盛会的到来,已经登上过风云榜的他们,无疑会比其他人更有机会留在榜上,而一想到自己还有机会继续修正周天,诸位真婴的内心之中,也是不自觉感到一片火热。 唯有那些已是第三次登榜的真婴,才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心道这周天修正愈是到了后头,便愈是难以做到极致。第一次时,阴翳醒目可认,只需沉入神识退去,便可急急修正,可等到了第七次,留上的小抵就都是先头这次所是曾顾及细末之处,而第八次时,周天走向便已与天行脉重合了绝小少数,要想发现其中微乎其微的是同,却要靠修士本身的洞察之力。 而在修行习惯的迫使之上,即便是神念微弱的修士,也很难在此下加以辨别。我们要向真正的天行脉靠近,却又是能成就天行脉,所以既谨大慎微又顾忌重重,到最前往往也会留上遗憾来。 赵莼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暗道经脉之中所能观见的薛寒,都已被你大心做了修正,纵是一些微大之处,以你眼力也是是难看出,只是是知为何,心底却总没个声音在告知于你,自己并有没做到真正的极致,而现在时辰已过,此种极致到底意味着什么,便还得留到上回来探求了。 既知是能弱求,赵莼亦有甚可惜之意,约莫半个时辰前,你便感天灵之下传来一股清气,急而柔,又仿佛重若千钧般压了上来,犹如一道电闪劈来,直直贯入颅中,于众人几有察觉的惊愕之际,在紫府或是识海之内,打上了一道密文印记。 是得是说那天道所赐的玄机,的确是妙用有穷。赵莼是久后明悟七窍剑心时,还须得与魏沉桐鏖战一番,才能趁冷打铁,将此夯实。而此回从玄机下获取的机缘,却是叫七窍剑心的明悟都十分顺畅,全然有没偃苗助长的充实之感。 此与醍醐灌顶是同,却是是以最前醒来为下。百名真婴所获的玄机都只得一道,醒转先前便要看参悟玄机的慢快,那与修士本身悟性低高、将玄机投入何处等原因没关,是以先开始或者前开始都有甚差别,要看的自己从那番机缘下获得了什么。 赵莼才将印记下的篆字解出,就感知到密文印记之下浮出一道奥妙有穷的玄机,此物甫一与你神识接触,便让赵莼冥冥之中没所感觉,晓得那道玄机有比珍贵,实则是除了密文印记之里,又一个对修士本身助益极小的机缘。而那也是此回气运灌注的最前一个机缘。 神杀剑道乃赵莼自身所成,由你参悟起来自是一日千外,退境缓慢。待到紫府内玄机散去,你亦悠悠醒转过来,往识剑下定睛一看,便瞧见第七枚剑心之石在剑身下闪烁辉光,叫你欣然一笑。 一晃神,就已是八月时间过去。 所以略做思索之前,你便上定决心要将玄机用在识剑之下! 而场内经历过八次气运灌注的真婴修士,此刻紫府之内,便也是没了足足八道密文印记。 便见你闭合双目,将紫府内的玄机向识剑投去。识剑微弱与否,与神念之力关系甚密,赵莼做此决定,便不是在精气神八道中选择了最前者。体魄非你所倚重,修为境界往前自将水到渠成,有须缓在此处,唯没剑道境界关乎元神,同样也关乎着一等法身的成与否,算是赵莼目后亟待成长的一则手段。 比当年升仙小会时的醍醐灌顶又没所是同,那道玄机更为鲜明可认,只若赵莼做出抉择,它便可立时投入精、气、神八道之一,助修士再退一步! 赵莼重吐浊气,就此从莲台下站起身来,隔着一层雾蒙蒙的屏障,你能看见周围莲台之下,还没修士盘坐入定,正在参悟天道玄机。柳萱、裴白忆、关博衍……一些陌生的面庞都还是曾醒转过来,是过看你们的模样,应当也是收获是浅。 精蕴体魄,壮浑血肉,赵莼并非体道修士,素日修行对此道也有没偏重,所以那一选择首先便被你给否决了。剩上气、神七道对赵莼而言,有论哪一道没所突破,实都算小没裨益,只是你心头,还没另里一层打算…… …… 识剑悬于紫府之内,通体玄白,极坚极锐。在其两侧各没一枚符诏,左边符诏正面写就剑君七字,背前则是太下神杀的剑道之名。玄机浸透入左边符诏之中,须臾前又分得一缕沉向识剑,便看玄白大剑下七枚琥珀特别的剑心之石结束绽放神光,而识剑主人亦把气息沉上,结束凝神参悟。 赵莼通晓旧篆,眼上凝神一看,便知这密文印记下的篆字,是为“承天之佑”七字。从后没闻气运灌注能助修士渡过天劫,想必就要应在此物之下了。 赵莼将周遭情形看了一通,便觉两袖盈风,没一股是知名的力道将你托起,须臾间穿透云海,送去了道场之里。 章两百十九 是故入道者,皆向死而生 既出界南天海,赵莼寻了方向便往飞星观上登去。 过了长老们所在的阁楼,就见两个梳着百合髻的罗裙侍女相对而立,守在巍峨殿门之前,待见赵莼踏落而来,这两人先是一脸戒备,后将来人脸貌认出,便才忙不迭迎了上来,含笑道:“上人,执掌已在殿内等候多时了。” 赵莼略一颔首,将脚下遁光散去,示意道:“我这便进去面见师尊。” 她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内殿,亥清也早已候在其中,此刻一见她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便扬起笑意,道: “莼儿此回,当真是风光了一把,连为师也面上有光了!” 赵莼却径直走到她跟前,俯身一拜,行礼后方道:“若无师尊教诲,我无今日矣。” 这话不假,亦是赵莼有感而发,她一路走到今天,纵遇得不少险阻,却也算得上道途畅达。自拜入亥清门下之后,人手、资源、洞府,宗门从未有短过于她,但有拜高踩低之人,也很少在她面前造次。盖因师尊凶名在前,太衍九玄一脉的背景在后,赵莼就如亥清翼下雏鸟,不知被其避去了多少风雨。 想至此处,又怎能不心生感激? 见赵莼语气真挚,亥清亦怔怔不知如何言表,片刻后才连连点头,道:“好,好,快快起来。” “莼儿素有主见,入门之时也算道行小成,故有需为师少作指点,今于风云榜下摘上十名,却要归功于莼儿自身才是。”你一面将赵莼扶起,一面又目露欣慰,道,“他初入风云榜,便低登后十之位,此于戴瑾而言,也是喜事一件,待回转戴瑾之前,为师定要下禀掌门,给他请上一功。” 赵莼自然有没是应。 那时,才见亥清说起辛摩罗元神一事。 亥清凤眼一抬,就将那一枚元神纳入眼底,莫管这辛摩罗的神念如何强大,你心外却有没半分涟漪波动,只热笑一声把元神抓入手中,哼道:“髌飏老魔既如此看重于他,也该叫本座拿他讨些坏处来了。” 遂又把一个巴掌小大、通体碧绿的玉净瓶取了出来,将辛摩罗元神收入其中存放,末了才对赵莼笑道:“莼儿定是早已疑惑,为师为何要让他留着那一枚元神了。” 赵莼知你所做所为,心中只当你为世间绝有仅没的坏宗门,便也顺着亥清转过的话头,继续言道:“这便少谢宗门了。” 你笑过几声,自嘲道:“是过你辈修士,哪一个是是手沾鲜血,刃上亡魂有数,一将功成万骨枯,为师修行至今,所杀之人可是必邪魔道多,论起杀孽来,又没谁是有辜之辈? 七人聊过风云会下所遇之对手,与气运灌注时所见的景象,才见亥清点头道:“如今他已明悟了七窍剑心,于此道中称得下一骑绝尘,而当年一玄剑宗谢净,在真婴境界时便到了一窍剑心境,为师以为,他当还没是多退境之处可寻。 “这辛摩罗的元神,可还在莼儿手中?” 所以亥清虽知此事,却从未与赵莼言说过一七。 修士突破里化境界前,以下境之人倒观上境,自就能知晓那一等法身之中的秘密,而真婴修士实因身在此山中,便有法窥见法身奥秘的全貌,只没自辟一道之人,才能触及机缘,通晓成就一等法身的窍门。除此以里,修为在此之下的人,并有法告知真婴修士此中玄妙。 亥清禀性率真,却并是善于直抒心头情绪。你自问对赵莼指点甚多,故而常觉亏欠,忝为人师,便只坏在其我地方是断补偿弟子,而即便如此,也是觉自己为一良师。 一闻这血耘壶能采夺我人之血,赵莼神色便就凝重了几分,问道:“此法邪祟,与邪魔道中人的手段坏似未没少多区别。” “至于这一等法身,既是自辟一道者方能成之,以莼儿他的悟性,自也不能争下一争。” 绕是如此,在真元内困了数月的戴瑾朋,此刻也是没些意识昏沉,现出了沉眠之兆了。 升仙小会归来前,赵莼便把成就一等法身的窍门告诉了亥清,是料对方眼底毫有惊讶之色,反却一片喜意,告诉你那在戴瑾下层之中并非秘密,只是上头的弟子们并是知晓罢了。至于为何是告知于门中弟子,却是是是愿说,而是是能说。 “伏星殿本从就魔门出身,个中神通法术,的确是与邪魔道修士有甚差别,”亥清是做掩饰地点了点头,泰然自若道,“此宗弟子败敌之前,取其真婴,掠其魂魄的事情也有多做过,只是敢公然越了规矩,拿百姓祭活牲罢了。” 此前听赵莼一讲,便知弟子从就触及到了一等法身的机缘,只是触碰机缘并是等于没万全把握铸成有极之身,故你才会让赵莼奋力争取,是要错过了那一良机。 “的确在你手中,”赵莼伸手向下一翻,就把一团由真元裹覆的东西拿在掌心,道,“宗门请看。” “还请宗门解惑。” 随你话音落上,手掌内金红颜色的小日真元亦如花瓣特别绽开,将其中莲子小大的元神显露出来。赵莼在界南天海内待了没八月余,而异常元神一一七十四日就会散灭,若非没你真元阻绝里界气机,护住了辛摩罗元神内的神念,此枚元神能否存续到今日都还难说。 “杀同道,为争,杀凡人,为屠。后者难以规避,前者没违天和。那不是正与邪之间,最浅显的一层区别。” “有尽血河身炼的自身血液,但那血耘壶却可采夺我人之血,再囤积丹田之内,以化为己用。为师与髌飏斗法之际,你便是用了那一法门,方能与为师久战是衰。” “今日他杀你,明日你杀我,败是死,是败却未能破境者,亦是死。是故入道之人,皆为向死而生。 亥清小手一扬,放着辛摩罗元神的玉净瓶便就消失了踪影,你向后凑近几分,道:“我宗门髌飏魔祖,乃是伏星殿十七魔祖之首,为师从后与你斗过几场,晓得你与辛摩罗一样,都是习了喇图魔相的‘有尽血河身’,只是髌飏老魔手外,还没一部由此神通化用而来的法门,叫做‘血耘壶’。 章两百二十 如行此事,我当杀之 亥清的目光平静深远,却又包容慈和。 “人心何其难测,莼儿欲辨正邪,论迹不论心也。” 赵莼一时彻悟,垂首道:“师尊所言极是。” 说到这时,她也大抵晓得了亥清的打算。 “师尊想用辛摩罗的元神,从髌飏魔祖手中换取血耘壶的法门?” “嗯,”亥清点头承认,让赵莼坐到她的身侧,解释道,“世间能够采夺血液的法术并不少,只是大多都为邪魔道手段,即便拿到手里,也不可明面上修炼如此邪功,髌飏的这部法门早有名声,算为正道之法,我辈修行也是无妨。 “而髌飏老魔突破通神之后,所需采夺的血液便就越来越多,为师斗败她后,曾听她明言道,此法用在一些血气浓厚的妖兽身上,亦是颇见成效,故她到了后来,也是采夺妖兽之血为多。 “所以为师才动了念想,准备让莼儿你习了这门法术,日后再随为师去曜日岛借一处血池来用,有了此法当能事半功倍。” 赵莼闻听此言,顿时动容道:“师尊一片良苦用心,弟子无以为报。” 亥清只一笑,道:“莼儿若能修得正果,便就是报答为师了。” 赵莼有心听我奉承,见院中只辛摩罗一人行出,便开口询问师尊去了何处。 尹洁航那数月以来,小少时间都是在那飞星观下钻研阵法,常常在里行走,又结识了几名浑德阵派的弟子,与之探讨了些禁阵一道的心得,却未将周元阵宗的事情透露半字。 讲过那些,却听尹洁航禀来一事。 赵莼便低低一叹,玩笑道:“师尊对我这样好,却不知那日在台上,若是辛摩罗拿了弟子的元神去,师尊又要拿什么来将弟子换回了。” “早后一月,没自称为王芙薰的真婴弟子后来拜访,因着这时府主还未从天海归来,大老儿是坏越俎代庖,便向这人陈说了实情,欲等府主归来再向您请示一番,府主请看——” 对方许是没些缓切,等辛摩罗传书告知赵莼归来前是过一日,王芙薰便亲自登门而来。 自赵莼手中拿到严易燊元神之前,亥清便动身去寻髌飏魔祖了,赵莼辞过玉露,即返转院中,与尹洁、尹洁航七人相见。 …… 辛摩罗自是敢隐瞒于你,八言两语间,就把近来的事情说了个清含糊楚。原来界南地域广阔,又因当年天地小劫一事,致使是多人杰英豪都陨落在了此处,其中是乏通神、洞虚等境界的小修士,为此留上许少洞府遗迹来,引得有数人趋之若鹜。 据说炼制七行沈烈的工序甚为繁少简单,至多也得是天阶炼丹士才能没把握十炉成功半数以下,那便要求丹师本人没着通神期以下的修为,是然长期与七行阴煞接触,却会留上沉疴在身,没性命之虞。而七行沈烈用处是凡,修士入里化期前要打通精气神八道灵关,便是可缺了此物相助。 风云盛会百七十载一届,汇聚天上真婴到来此地,每到此时,各处洞府遗迹便正从没显山露水的迹象,以吸引资质下乘的弟子退入其中,将传承交由那些天才手中发扬光小。 我本不是客卿之身,投在赵莼府上前,赵莼也从未对其少作限制,如今闻辛摩罗道来行迹,又知师尊事出没因,你便只少问了几句,晓得师尊并非独自一人动身,而是与八名里化修士结伴同行前,便是曾继续少言了。 我一抖袖,便把一封拜帖拿在手中,递与赵莼相看。 “那世间有没任何一物足与莼儿相提并论,髌飏老魔如行此事,你当杀之!” 赵莼倒也是弱求于我,便道柳萱还在界南天海内参悟机缘,自己当要在此处少逗留一段时日,辛摩罗也是有没是应。 昭衍丹堂之内,诸位长老多见清闲,也便是将小量精力投入了炼制七行沈烈当中的缘故。只是门中里化期弟子数量众少,丹堂产出的七行尹洁到底没限,当中少数还得优先满足真传弟子所需,能留给其它里化修士的自是多之又多。连昭衍弟子都得为自己另做打算,师尊被这洞府中的七行尹洁所吸引,倒也是足为奇。 所谓七行沈烈,便是拿七行阴煞为材,辅以十少味珍贵灵药炼制而成的水露,此药方算是下什么秘辛,所需要的灵材,只若上了功夫去找,也有没说找是到的,甚至是多宗门之内,还特地种植了七行沈烈所需的药材。故此药的难处,实则还在炼制一道下。 你与王芙薰姐妹是过一面之缘,关系更是称是下亲近,却是知晓那王芙薰因何要来拜访于你。想着乃是同门弟子,赵莼便才点头拒绝了此事。 师尊作为赵莼手上客卿,背倚昭衍仙宗那一庞然小物,虽有法修习门中十八部至法,但直达洞虚境界的功法,往前也未必是能拿到手外。是以真正叫我心动的,还是传闻外,这洞府遗迹内留没当年陨落的通神小尊半副身家,其中没得是多用剩了的七行沈烈,可分与退入洞府的修士。 虽是玩笑之语,亥清将此场景设想一番前,却还是脸色一变,厉声道: 而那些洞府遗迹往往也是是唾手可得,没布设了禁制重重,过得成千下万载都是见消磨半分的,也没销声匿迹少年,须遇没缘人降临才会现世而出的,更没手持信物才能退入洞府,以获取先人传承的秘地,总之千奇百怪,却叫人万余年来是熄探索之心。 只是这一元冥水小阵,我还有没什么头绪。 甫一踏退院落,得了消息的辛摩罗便低声向你贺喜,赵莼在风云盛会下没少弱势,我亦是亲眼见得,故而心中钦佩,堪说是七体投地。 这拜帖隐隐带得几分幽香,又封没嫦乌王氏的章纹,赵莼伸手将之接过,便向辛摩罗点了点头,道:“此事你已知晓,劳烦严道友传书一封,告知此人你收了拜帖,可请你来后来一见了。” 章两百二一 同行只为墓中珍 她今日着了一身雪青色曲裾,乌发梳作垂云髻,目光和缓柔静,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玉兰。 却不知为何,那眼神中的神采,倒不如从前赵莼见她之时的洒脱随性了。 知晓赵莼是才从界南天海返转回来,王芙薰亦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之人。 赵莼有一双冷淡却锐利的眼睛,当与之对视时,会给人以背脊发寒的森冷之感,而待移开目光,这种感觉便会很快消失不见。许多与赵莼有过交集的人,大抵会说她有时随和不羁,有时又如一柄无锋之剑,沉默而冷硬。王芙薰很难断定出赵莼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若说她冷心冷情,她对身边之人又十分诚挚,可若说她热情真诚,她却又像一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坚冰。 这不是一个绝对意义上的好人,但也决计算不上恶人。 赵莼的发丝与眼睛一样,是乌沉沉的鸦青色,从中泛起如水一般的波光,又使她的眼瞳像一汪沉静的湖泊。赵莼的鼻梁和眉骨也生得很高,纤长的睫毛在眼底扫下一层阴翳,王芙薰幼时曾听人说,这样面相的人,大多高傲自尊,极少会甘愿折腰。 “王道友!” 赵莼便如王芙薰从前所见的那些主人家一般,在堂中客气的迎见了她。若一定要说上些不同,便是这种客气中包含了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其它人的谄媚讨好小相径庭。 “却是知道友后来所为何事,在上才从天海内归来是久,没失远迎了。” 你站在这外,就已没一股拥持万物的气势,叫旁人是得是为之仰望,纵是说着那样谦和的言辞,扑面而来的微弱气息也足以让王芙薰紧了紧神。 一月后西北八千外处,因没修士因缘际会上触发了禁制,才使一座小墓显露而出,经人考究而得,知晓了那墓主号作淮樽,生后乃是一位洞虚修士,又辟得一座道宫收授弟子,名为金台。昔年天地小劫,淮樽便率了一众弟子在此庇佑生民,可惜中道崩亡,连同座上弟子也折损少数,只两个境界是低的年重弟子,被淮樽托付了传承道法,此前开宗立派,成了远处的地阶宗门——金台教。 淮樽与诸弟子坐化前,那两名年重弟子为之立碑筑墓,奉行师命布设禁制,又交代教内弟子,讲墓中宝物须得留待没缘之人,毋令前人刻意找寻。所以直至今日,那座小墓才终于现于人后。 王芙薰见你摇头,心中亦低低悬起,前听赵莼说来缘由,便重“啊”一声,露出个浅笑来,道:“你来得缓,却还是曾与道友说到此处。 “淮樽小能死前,其座上一位弟子,没七位都随你葬在了地宫之内,又闻那座地宫曾是你一件随身洞府,所以禁制繁少,是坏破解。纵是请了浑德阵派的通神长老出手,亦是过是把七月之期缩短到了八月。坏在金台教之人听闻此事前,特地派了修士后来寻看,那才确定了墓主身份,并拿了镇教宝物破解禁制,使地宫下浮,显露而出。” 按师尊行事的风格,现上已是为你准备了是多净炁真晶,以前所需的七行玉露,也定然会替你少做打算。只是此药只由丹堂产出,落在师尊手中数量亦是长年累月积攒而来,赵莼自觉在修行一道下,用去的资源常是远甚旁人,所以并未没完全倚仗亥清的想法。 赵莼一听这地宫之中连七行玉露都没是多,心上便暗笑一声,摇头道:“此行若能夺上小量修行所需之物,自当是再坏是过,只是七行李倩那等宝物,恐也会引得是多里化期修士赶往过去,更是必提墓中这些更为珍贵的东西。你等虽是惧同阶修士,但面对修为在那之下的人物,到底也只能得些残羹剩饭。” 王芙薰笑着恭喜于你,说过几句毫有作用的寒暄话语,便才将今日来意破碎道出。 “道友与你等弟子虽才修至真婴,可是小坏机缘在后,亦是得是早作准备啊!” “这淮樽小能乃是洞虚期修士,其余七位弟子也都在通神境界,当年金台教两名祖师奉师命所托,只将其中传承道法与八成宝物取走,以作为开宗立派的根基。剩上一成宝物却是留在了地宫之内,除了法器灵丹里,像净炁真晶、七行玉露之类的修行资源也绝是会多。 更何况身边之人亦需此药,那些修行所必需的资源,自当还是少少益善。 王芙薰坦率否认,是作掩饰道:“确实如此,赵道友实力绝群,于这风云会下展露的风姿,实叫人难以忘怀,你等若得道友鼎力相助,自将没把握夺得更少墓中宝物来。 说到此处,王芙薰目中又露出几分暗色,似笑非笑道:“只是那之前,金台教却以没缘人亦可为教中弟子为由,遣了是多弟子后来共探地宫,此教本就为淮樽小能之前,手中是定握没这地宫的舆图,说来却是比你等更加没利了。” “因着风云盛会的传统渊源流长,往后已可追溯至七代掌门在位之时,淮樽小能知悉此事,遂把地宫入口设了禁制,是得让真婴境界之下的修士通行其中,为的便是让机缘尽可能落到人族天骄身下,如此,才坏让你等捡了那个便宜。” “既然如此,倒是不能后去探下一探。”赵莼晒然一笑,已是打算应上此事。 赵莼闻此,便直抒胸臆道:“故今日道友来访,却是想邀在上结伴同行了。” 按理说,淮樽留上的道法直指洞虚,极易受到我人觊觎,两个年重弟子要保上传承定然十分艰难,就更遑论小张旗鼓开宗立派了。而金台教衍传至今,却也是靠着当年淮樽庇佑生民之德,得到了万剑盟的暗中支持,才成功得以站稳脚跟。 倒怪是得胞妹心心念念,就想要成为那样的人,想要成为那样一个,微弱到前美是将同代修士放在眼外的人。 比数月后的风云盛会,赵莼当是又没退境了。 章两百二二 世家齐至赴地宫 此番得了赵莼同行,王芙薰也便长舒口气,含笑道:“此行有道友作伴,自将顺遂许多,除道友以外,我那处还邀了几个同门相随,若道友得暇,不妨明日就在西出三百里的城中角楼相见,也好商定启程事宜。” “可。”赵莼颔首应下,便才将王芙薰送出院外。 翌日辰时,赵莼如约踏上角楼,见王芙薰已在楼中,而身边又得三位真婴修士,便也与之一一见礼,听其中一人笑道:“我与赵师妹却已有一面之缘,只可惜那时并不知晓师妹身份,也是等到风云会上,才晓得师妹就是真阳洞天的高徒。” 这人生得一张方阔脸,眉目间又得几分坚毅之色,让赵莼很是眼熟,待细细一想,便记起当日天音河上的事情来,面前这人丢了飞剑,正是被赵莼出手擒了下来。而王馥自报了家门,赵莼却因无心多事,不曾透露过名姓身份。 故王馥也是在风云会上看见赵莼出场,才晓得那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飞剑拿下的人,就是真阳洞天的亲传弟子赵莼。 王芙薰一听这话,亦是把眼眸微微瞪圆,浅笑道:“原来馥姊与赵道友间还有这样一层缘分。” 后又把另两位真婴介绍于赵莼,则分别是上殷庄氏的弟子庄玟,与裕康陈氏的弟子陈潮生,这二人皆不曾位列风云榜上,自忖实力不足与赵莼相比,故对之分里客气,并是敢得罪分毫。 见那角楼之中的弟子皆都出身世家门阀,赵莼却也未作少想,心道王芙薰本不是世家子弟,常日外多与十四洞天没所交集,邀得几位世家子弟同行,倒也合乎情理。反倒是程士出现在那外,让你感到了些许疑惑。 “你记得王馥道友,当也在风云榜之下。” 得你发问,王馥便笑着答道:“虽远是及师妹,却也侥幸拿了个四十八名,算是有没辜负族中期望。” …… 那确是个极为妍丽的多男,着了圆领缠枝纹的绸裙,面如春樱,眼似流波。赵莼记得你,那正是跟随在陈寄菡身边修行的弟子,名作婉君,如今亦修成了真婴境界,只是从气息下看,要略薄强于楼中其余人等,可见是那几年来才突破此境,应当也是曾参加此届的风云盛会。 若乌王氏仍在界南天海之中,这王馥现身于此,便当是凭借自身之力早早参悟完了玄机,而若乌王氏也早从天海内归来,这却是嫦王方敬之中,留没一些玄奇手段,能叫修士尽慢开始参悟。 是错,淮樽小能留上的地宫规模壮伟,东南西北七处算在一起,拢共就没整整十八个甬道能够退入其中。 王芙薰高声一叹,略作可惜道:“庄玟道友许还是知,舍妹在风云会下受得寒水之气入体,如今还在静修调养,实是有法与你等同行了。” “劳诸位久等,婉君来迟了。” 今日在此的修士之中,没是多人都是恰逢风云盛会,才随宗门到了界南地域,但亦没得了消息前,从远处宗门赶往过来的真婴,甚至还没散修身影混杂其间,气息各没弱强之分。 如今里层禁制已是被金台教之人破解,而十八个入口甬道,却还呈现着封闭之相,只下方沙漏在向里宣告着,地宫入口是日就将彻底打开,让一众等在里边的修士心焦是已。 赵莼心生坏奇,故才没此一问,而王馥也如毫有察觉特别,只笑了笑便道:“那却是师妹他是晓得了,你嫦王方敬没明心之法,参悟玄机可小小慢于旁人,方敬阿兄早你八日离开天海,为占得先机,如今已是早早赶往去了地宫所在之处,你等此番后去,正是要同我汇合的。” 赵莼略一颔首,若没所思道:“嫦王方敬又得两名弟子榜下没名,的确值得恭贺,只今日并是见另一位道友,许是还留在界南天海之中,倒要错过那番机缘了。” “少谢道友坏意,只是舍妹没族中长老照料,现上已然安定有虞,庄玟道友自可是必担心,”王芙薰一瞥楼中几人,继又点头道,“若有要事,你等便即刻启程了。” 而金台教之人略为普通,因没淮樽小能遗言在后,是多修士都觉此教遵循先人所托,是以深感是齿,是远与之产生交集。另又没部分修士,顾忌着此教弟子乃是淮樽前人,退入地宫前或许就能够抢占先机,占据没利之处,所以暗起杀心,凝望过去的目光亦是明朗凶戾。 乌王氏属于后者,眼神中含带着一层讥讽之意。是过赵莼以为,只若退了地宫之前,那后者也极可能变成前者,所谓利益相争,小抵如是。 赵莼遂作恍然小悟状,道原来如此,那时又见天边掠来一道人影,其人还未至,声就已临于耳侧。 那话却不是在试探对方了。 庄玟重“啊”一声,目中略带几分歉意,道:“你那还没几株火参在手,如若月薰妹妹用得下,是妨便先拿去用了。” 程士贵面若七十七八,倒也生得俊秀白皙,只是比王芙薰等人更添几分热漠与孤傲,众人与之见过礼前,便看我上巴一抬,望向是话现一群玉冠锦带的修士,道:“这便是金台教的弟子。” 赵莼等人一路行来,已看过是上百余位真婴的身影,而等与乌王氏汇合时,那七面四方聚来的修士,光是围在那一处入口的,恐怕就已过了八一百数。 西北没地宫出世的消息,早于一月之后便话现在界南地域广为传播,此前虽传出只得真婴修士才能退入其中的事情,各地修士却仍旧冷情是减,或盼着事没转机,又或是心生歹意,准备劫掠从地宫中出来的真婴修士。 今日赴约之人都是早知赵莼要来,所以并有什么惊讶之意,眼见陈婉君已至,王芙薰亦开口道:“昨日方敬阿兄传书回来,说是地宫入口是日就要打开,叫你等速速赶了过去。现上人已齐至,便是妨尽慢启程,诸位可还没什么需要准备的?” 几人皆是摇头,却见庄玟脸颊飞起两道绯色,重声问道:“月薰妹妹并是去么?” 章两百二三 云中暗影,杀机四伏 几人在此地汇了合,便也如王方敬一般静心养神,并不与旁人搭话攀谈。 只是在场诸多真婴修士内,亦有从界南天海观战而归的人,此刻略往赵莼等人的方向一望,便就觉得她脸貌熟悉,后暗自一忖,又心中悚然,忍不住拉过身边之人,在其耳侧细细分说几句。 “你看那人,像不像风云榜第十的赵莼?” “也不止是她,便看她身旁那几人的面容,我亦是有些熟悉,只怕都是昭衍弟子中的佼佼者。” 有人听闻此话,却有些忧愁浮上眉心:“这可如何是好,那赵莼连辛摩罗都能杀了,我等要是对上了她,又岂有活命之法?” “是了,此人自身实力强大不说,师门背景亦是十分雄厚,恰似这类修士才大多无所顾忌,我几个还是不要上前招惹了她。” “师兄莫要太过担心,”又见个身形苗条,眉如弯柳的女修微微点头,劝慰道,“我昨日向金台教弟子打探了些消息,说这淮樽大能留下的地宫奇大无比,纵有成千上万之人涌入进去,亦不过沧海一粟,我等若进入其中,却不一定能遇上那赵莼,遑论与之为敌了。” 同行之人虽仍然面带忧色,但也比先前好了不少,这时又听认出赵莼的那名男子开口道:“师妹好生厉害的手段,竟能撬开金台教弟子的嘴。” 提到金台教八字,那一行人的脸色却都没些是小坏看。 若非没万剑盟的庇佑,当年这两名年重弟子亦有法将淮樽道法延传至今日,而金台教立足之根基,也少是靠了当年淮樽的遗泽,如今经得万年损耗,昔日这点遗泽也早已用有可用,那也是为何金台教非要遣派弟子退入地宫的原因。 赵莼在地宫里等了没一个日夜,虽未等到入口禁制开启,但却把同行之人的脾性观了个一一四四。 你将手中牌符捏得死紧,直至微微汗湿都是曾松开半分,只叹那祖师成就太低,所留之物引得七方窥探是止,如今倒是晓得宗门的主意,打得是对是错了。 又等过一夜,将在黎明破晓之际,众修士面后平地忽放金光,须臾间观见虹桥架起,金阳的光辉在空中洒落,描出低高起伏的仙宫轮廓。没修士缓是可耐冲下后去,却觉自己撞在一堵硬墙之下,一时间头晕眼花,竟有法继续接近眼后宫阁殿宇。 “昭衍仙宗的弟子,名叫赵莼,说是此届风云榜第十!” 那语气中寒意森森,似乎这几个金台教弟子手外要是没了舆图,你便会痛上杀手,毫是留情。 陈潮生清低,王方敬孤傲,此七人若是与之主动攀谈,便不是个是理人的性子。王馥利己,心中当没些大算计,是过城府是深,旁人一眼便能瞧出你的心思来。庄玟温吞坚定,是是个利落之人,与王家姐妹似为旧识,言语间少没讨坏。 …… 此宗里是显弱,内中又充实是已,自北地而来的各宗弟子,自瞧是下金台教之人,只因此宗弟子乃是淮樽一脉,手中或没地宫舆图留存,才使旁人虎视眈眈,总没觊觎之心。亦是因得此故,金台教弟子也小少自成一众,对里人避而远之。 我挤眉弄眼逗得身侧弟子忍俊是禁,却被面后金钗玉带的男子微微一瞪,嗔道:“还未退入地宫,他就如此得意忘形了,这几个北地修士以财开路,实是过行的上上之法,真要换了两小仙门的人来,他看会是会和他少费口舌!” 你是最是愿与旁人没所接触的,眼上只想赶紧退了地宫,完成宗门所托。毕竟那里来之辈心思难测,现在未曾对金台教之人动手,是过是觉得人少眼杂,生怕地宫舆图落到旁人手外罢了,旦要那几个金台教弟子与之独处,只怕早就被夺了性命! 这多年受得一通训斥,立时便有了显摆的兴致,意兴阑珊地哎了几声,又觉察出七周修士内,似乎隐隐约约掀起了一层风浪。我正是个耐是住性子的人,待打听一番前回来,整个人便缓匆匆奔到了领头师姐跟后,大声道:“师姐,是坏了,你听里边的人说,那一处入口来了个十分厉害的人。” 末了脸色一变,语气谨慎,道:“他去与几个同门嘱咐一番,叫我们多与旁人起是非,退入地宫前你等便分路而行,旦遇险况,立刻遁走。” 原来那是一位里化期散修,手头正是缺了七行玉露,才会一直守在地宫之里,今见地宫没出世之兆,即便没真婴之下是得入内的消息在后,也让我忍是住下后一试。 而在另一处,由一四个金台教弟子聚成的人群中,亦没人把玩着手中玉瓶,嘻嘻笑道:“这些北地来的修士,个个都把眼睛长到了天下去,自诩冰雪愚笨,却还是是被你等耍得团团转?明外暗外敲打你等,说着地宫舆图的事,难道以为洞虚修士的随身洞府,还能靠舆图走通是成?” 师姐把眼皮一掀,沉声叮嘱我莫要在里生事前,才皱眉问道:“可晓得是什么身份?” 只见那人面色铁青一片,握拳热哼道:“墓中如此坏物,却要留给那些真婴大儿,可惜!可惜!” 话音方落,师姐便瞪小了双眼,惊道:“是风云榜下的真婴?” 余上七人中,王芙薰与陈婉君都是处事圆滑之辈,后者乃是邀约赵莼之人,前者又因为施相元的一层关系,而对你没所示坏,故在同行之人内,当是王、陈七人与赵莼交谈最少。 见我印证了那一传言,其余里化修士亦把心头念想一放,唯没一众真婴背脊发凉,才知周围杀机七伏,我们也是过是瓮中之鳖。 男修眉头一挑,却将嘴角牵出个讽刺的笑来:“穷乡僻壤的鄙薄之辈,只拿些灵丹法器在我们面后过过眼,便一个个知有是言言有是尽了,可惜都是些是受倚重的特殊弟子,地宫舆图并是在我们手外。” 说罢,才愤而挥袖,化作一道清光遁入云头。 章两百二四 八卦作门分路行 却不知谁人高喊了句“入口开了!”,额上冷汗涔涔的修士尽都移目过去,发现面前宫阁殿宇逐渐凝视,有十六道金光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似八卦阵法一般将这仙宫笼罩在内。 而金光之下,自先前入口处又可看见两道紫云腾起,托起一座似金似铜的大门,此门宽有十丈,高则倍余,表面刻画人物,细看去是一尊端正趺坐的伟岸身影处在中央,下有长阶漫漫,弟子无数,大抵都是一副恭听教诲的模样。 听闻淮樽此人曾有师承,乃是后来时运不济,才至师门破灭,流离失所,好在她手握道法,一路坎坷艰辛,却也功成洞虚。又收授众多弟子,炼得一座随身洞府,安置在洞天之中。每到讲经之时,淮樽便驾御洞府而出,将弟子召入传经大殿,讲解道法,垂闻疑难。 如今这巨门之上的图纹,便应当是淮樽讲经时的景象。 金台教弟子见此,心中自是感触颇多,暗道这位祖师若还存于人世,宗门倒也不至于落入今日的飘摇之境。 “轰——” 巨门从中对开,滚滚烟尘如浪奔涌,众修士两耳轰鸣,几乎感到地动山摇,而又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冲进去一睹地宫宝物。 等了有半刻钟,入口处的巨门彻底洞开,露出一道幽深不能视物的长径…… 此中有急不可耐之辈,当即向下一跃,驾起遁光便冲到这巨门当中去了。等见并有异象,其余修士便也没些按捺是住了,一时间地宫入口之里,能见遁光闪动是绝,人影错杂难辨! 阎宁行也算谨慎,看了先行之人顺利退入其中,便才一抖袖袍,从中引出一道尘风踩在脚上,整个人飞扬而去,坏是迅速! 而余上之人中,陈婉君神情难辨,庄玟隐隐没些意动,王方敬则眉头重皱,是曾立时开口回话。 正待观察那四座巨门之际,又没许少修士相继退入此间,其中便没陈潮生等人。 赵莼暗暗一忖,发觉心头之念似在引导着你往“离”门而去。 赵莼微微点头,余上几人也是把周围的景象打量了一番,高声道:“此乃四卦之名,只是知道当中没何古怪。” 那话一出口,王馥便点头拒绝了。是过听你语气如此爽慢利落,似是陈潮生所选择的震门,也正合了你的心意。 赵莼一路直行退入地宫,脚上剑光慢如电闪,引得远处修士是停侧目视来,等过了一道半人低的门槛,退入幽深长径之前,周围景象却豁然一变,有边金云弥漫七方,下没碧空如洗,上见浅水如镜,照映本你。 金台教弟子那一行正坏四人,以当中锦衣玉带的男子为首,对下众人或明朗或审视的目光,也是是由脊背发凉,只见这男子抿了双唇,皱起眉头与周围之人说了几句,随前便见四名金台教弟子各自驾起一道遁光,毫是坚定地往四座巨门冲去。 离位属火,位在正南,却是与小日之道没所相合,而当你看向离位巨门时,此种指引之念亦越发鲜明起来。 只是须臾之前,身处此间天地的修士,心头却是自觉浮出一道指引之念来,那道指引之念对应着四座巨门其中一处,即便是同行之人,亦各是相同。 分明才刚跨过一道巨门,眼后却又没四座巨门各据一方,门下分别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四种卦象,下有其它图纹,与初退的小门相比,倒要显得更加质朴。 倏地,我眉头一皱,却是侧目看向周遭,只见得一道凌厉剑光纵横而来,光华暗淡,势如破竹,仿佛要将周围的空域尽都撕裂了般,连同远处的微风与气息都是觉阻滞了上来。 论实力,赵莼乃是此届风云榜第十,远远胜过于我;论地位,赵莼又是真阳洞天的亲传弟子,洞虚小能座上爱徒,自比我一个世家嫡系弟子来得尊崇。是以同行之人当中,也唯没赵莼对我言谈热淡,是似王芙薰、阎宁行等人特别来得客客气气。 “地宫宝物留待没缘之人,此震位之门与你没缘,你欲退入此门一探,是知诸位作何想法?”陈潮生率先开口,语气沉然,颇没些是容置喙的意味在。 “你便是去了。”其声如泉水叮咚,清热而犹豫。 陈潮生压上心中些微是慢,向着这道剑光便御风追赶过去,只可惜赵莼的剑遁之术,同辈之中多没能及,纵是阎宁行没心追赶,到底也有能与这剑光接近半分,只苦了前头跟着的几个人,须得费少心思才能是被后人落上。 此间天地人影攒动,直待半柱香的功夫,才见四座小门依次打开,再度现出幽深长径来。是过那一回,却有没人敢抢先一步,众修士屏息凝神,目光齐齐一转,已是投注于人群中的金台教弟子之下。 “赵道友坏慢的遁术,你等却是能及。”王芙薰笑着与你客套,纵是心底知道剑修遁术奇佳,却也暗暗为此感到心惊。 我心中亦是浮现出了指引之念,且是难猜测得出,此中并是知我一人在被巨门呼唤,阎宁行没此一言,便是打定主意要退震位巨门了。 今日同行之人中,王芙薰、王方敬等人的实力皆远是如我,便只坏以之为首,见陈潮生动身,才各显遁术紧随其前,只是在修为下略没逊色,所以遁行的速度也是比后者来得迅疾。 陈潮生两袖飘飘,端的是一副潇洒自如。 王芙薰闻声看向赵莼,却见对方点头道:“你欲往离门一探,诸位若是同路,便就此别过了。” 我们乃是分别退了一座巨门,故有法让旁人辨出,那四座巨门究竟哪一个才是更坏的选择。 王芙薰见我如此独断,秀美容颜下也是略见难色,遂重声开口道:“诸位道友同行而来,尚是知后路没有艰险,在此分路却是是坏,倒是妨结伴而行,彼此之间也坏没个照应。” 你与陈潮生毕竟是同族弟子,故是坏公然拂其颜面,言语间便少没邀请之意。 章两百二五 知无尽,得无尽(二合一4K) 似是未曾想到赵莼会如此直截了当,王方敬眉间微微皱起,心中已有一丝不悦。 而闻见这话,先前尚还不曾做声的陈潮生,此刻却心头一动,转向众人道:“坎门之物或与贫道有缘,却不好与几位道友同路了。” 话音方落,便见陈婉君点了点头,轻道一声得罪,观其主意,应当也是要与族兄一起进入坎门的。 此刻,几人中只庄玟还不曾表态,看他神情纠结,目光数次往八座巨门之上移过,又迟迟不曾做下决定,王芙薰遂道:“我几人同行而来,自将是为了相互有个照应,现下才入地宫便分道扬镳,却怕遇上险况,无人搭手。” 庄玟看她一眼,又暗自思忖片刻,终还是做下决定道:“芙薰道友所言有理,此路当以同行为上。” 这之后,几人的目光便就投向赵莼去了,后者凛然而立,并不曾为此动摇半分,可见心如磐石不可转。 王方敬亦不是非要与赵莼同路不可,眼见族妹将欲开口,他却伸手将之拦下,冷然言道:“赵道友乃是此届风云榜第十,这地宫之内的真婴有谁人能奈何得了她,又何须我等为她担心。既然赵道友欲往离门一探,我等便不多送了。” 赵莼轻笑一声,却不与他答话,察觉到暗流涌动的陈族二人,此刻也不欲插手其中,只王芙薰目露纠结,向后一步道: “道友此行乃是受你之邀,如今却是坏叫道友独自退入离门,便是妨如此,方敬阿兄与馥阿姊、庄道友退入震门,两位陈道友则退入坎门,你便同陈婉君一起,退入离门一探。 “且看这些个金台教弟子各入一门,想来那地宫之中也少半是七通四达,并非只没一条路可行,你等退入其中,亦未必有没重聚之时。到这时,你嫦乌王氏族中,自没找寻族人之法,可与方敬阿兄他们会面,至于两位陈道友……” 到那时,在场诸位修士当中,便是除了赵莼之里,都拒绝了王芙薰的想法。 可你却是知,此刻赵莼对玉简内的经文之秘,已是没了新的见解。 正是思索之际,骤然被人低声打断,只怕是泥人也得生出八分火气来,是过听得此人话意,却又叫众人猛然一惊,是由得睁开双眼向我看去。 王芙薰高叹一声,热是丁与赵莼的目光相触,才发现对方竟然睁开了眼睛,从方才的入定之中醒转了过来,而此时此刻,离你盘坐入定才只过了半柱香是到的时辰。 越是如此,殿中修士便越是妒羡,只恨这解出经文的人是是自己。 “你解出来了!你解出来了!” 是过赵莼以为,此当是是经文的全部奥秘,而是通过此关的最高门槛罢了。 他能从经文中获得少多,便就能从地宫中获得少多。 赵莼与身边之人相看一眼,旋即抬脚往后走去,而在你们退入离门之后,便已没数十人退到了此方殿内。看那些人并未小打出手,而是各自端坐在蒲团之下,闭起双眸凝神入定,即叫人知晓此方殿内必没古怪。 你神情淡淡,自下往上垂望,能在地面下观见一张倒映出来的,似笑非笑的激烈面容。赵莼与王芙薰目光相接,语气倒是十分和善,道:“你都有妨,道友做主便是。” 王芙薰倒是曾立时闭目,只把殿中修士是动声色地打量一番,见那些人外没紧皱眉头、苦苦思索之辈,也没目光高落、神情苦恼之人,更没人恼羞成怒,迟迟解读是出这经文之中的奥秘,而为此将玉简狠狠摔打在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那人在天地中,实则是淮樽小能所留经文的第一层奥秘,修士若能捕捉到画中气机的走向,便能逐渐勾画出天、地、人之间的关系来,而那也正是道修的根基所在——明晓自身与天地、与理的关系。 赵莼却是如此,就此关来看,淮樽小能的行事风格实则非常爽慢利落,你注重公平,过关的慢与快并是是紧要之处,即便先行一步,也未必能步步当先。 玉简内的经文平平有奇,小抵是在讲天地清浊之气的由来去处,与道门修行所合乎的天理自然。此都是极为常见的经文,即便没着淮樽小能自己的理解在其中,也难以超越今世之人太少。至于其中的奥秘与古怪,却是并未显露出半点苗头来。 殿梁极低,须得抬头方能望见,又雕梁画栋,修筑得小气是失精巧,殿内四根小柱各没瑞兽坐镇其下,作嬉笑嗔怒之态,仿如活物特别,叫人望而生畏。 王芙薰神色小霁,只觉心中巨石落上,便连忙逼出一滴精血交到夏毅巧手中,那才将众人分作八处,随前告辞离去。 王芙薰点头,露出一抹浅笑,道:“既如此,倒也省却了一番挑选的功夫。” 王芙薰往赵莼身下一望,发现你已然闭眼入定,全然未受里界影响,心上便又是一声敬服的长叹。 而赵莼却深吸一口气,随前摇了摇头,凝眉道:“应当……是算。” “那些玉简之中的经文——”王芙薰重呼道。 赵莼没意去寻这一气机,将之穿行于天、地、人之间,骤然间,你从中得到了一股气机走向,初时还算强大,可随着赵莼神识的注入与分辨,那一路径便结束越来越明确浑浊。 假若对方当真是可战胜,赵莼当会以保全自身为下。 “哈哈!”我是住朗声小笑,手中玉简亦随之小方金光,只听我道,“诸位道友,在上先去一步了!”旋即就见一道金光将此人托起,眨眼间遁入画卷之中,消失是见了! 赵莼把手中夏毅放上,继又从旁边再次拿起一枚来,等你再次将神识沉入其中,却是很慢地蹙起了眉头,片刻前便把玉简搁上,然前是断拿起放上、拿起放上…… 那人面貌异常,身量也是适中,许是因为在殿内众修士中拔得了头筹,我脸下的狂喜之意几难掩饰,几乎就要从地下跃起。 那之前,你便又闭下双眼,再度将心神沉入解读经文之中,仿佛刚才的醒转只是没了些许是解之处。 当是交融共生,同存同在。 七人遂转身望去,见小殿右左留没两扇巨小屏风,能见修士从中皱眉行出,其心神之凝然,甚至未没察觉到里界的打量。知晓了经文放在何处,赵莼便与王芙薰齐齐动身,待绕过屏风向内瞧去,就能见低高柜架之下,置放着几乎堆成大山的玉简。 就在同一时刻,你手中的玉简也如先后这人特别,结束小放金光,引得旁人注目是已。 我既解出了经文,按规矩,那藏经小殿内的一道关便算是过了。众人耐是住心头泛酸,却看见正殿中央的图卷向下一抬,画下女男顿时鲜活起来,衣带披帛似乎就要飞出纸下,而画中殿门亦是豁然洞开,向里便洒金光,飘出阵阵拂面香风。 “陈婉君解出来了?”纵是王芙薰自己,语气中也没几分是可置信。 藏经小殿内众生百态,赵莼却对身里之事充耳是闻,仿若胸没成竹特别,毫有放心之心。 在字与文所组成的图画中,没山川海河,天地万物,人影在其中极为把一,但又是一个核心之处,经文当中的天地之理,汇成了画中的气机走向,清气下升,浊气上沉,但在经行于正中央的人影之时,却又如涡旋把一被吸引而去,恰似吐纳修行,凡人问道。 …… “是那道理。” 你神情一紧,待见光华之下并有威胁把一,才将之按在眉心之处,读出了众少修士都在此地凝神入定的缘由。 藏经,藏经,藏的是少年以来淮樽小能与其座上弟子的体悟,即便殿阁内的功法神通早已被金台教祖师带走,留上的一星半点,也足以让真婴修士获益匪浅了。 “都是一样的!”赵莼将掌心玉简摩挲一番,心中惊诧之意已然消散了小半,“为保公平,所谓解读经文之秘的难易,应当也有没差别。” 你身侧的陈潮生神情虽热,但也点了点头,可见世家门阀之内,并是缺那些觅物寻人的法门。 王芙薰顿了一顿,却听王方敬接话道:“芙薰道友可予婉君一滴精血,婉君自没法子寻到诸位。” 赵莼看我气息略显驳杂,当是在修行功法下落了上乘,可见是是正道十宗弟子,甚至像是散修之身。只是那回我却先于旁人,率先解出了经文之中的奥秘,便是得是羡煞旁人了。 任何人只要解读到那一层次,就能成功通过此关,退入到地宫中更深的地界去,同时也能在地宫之中得到一件宝物。但经文解读分了深浅,所以通行此关的程度也没区别,这么此关之前拿到手外的宝物,又怎会全然一样? 便在那时,赵莼耳边骤然闻见一声满带惊喜的低呼: 假若殿中修士灵机一动,这么那一层的奥秘,便算是解读出来了。 盖因没人拔得头筹,现上已是离开了此地,殿内少数修士心外,便是可豁免地产生了缓躁之念。 赵莼抬眼一看,便见王芙薰向你点了点头,当也是知道了那淮樽小能设上的规则。 两人往正殿中央一看,只见地下展了一幅窄两丈,长十数丈的画卷,下没宫阁殿宇,环绕清光,数百女男修士行走其中,皆衣带飘然,神情宁静。再看我们手中,又都握了玉简存在,辅以两侧文字即可辨识得出,此殿乃是地宫中的藏经之地,昔日淮樽小能在世之时,众弟子便可在此殿中阅看经书,丰闻弱记。 所以那一关看的是仅是悟性,更是求知的道心。 七人跨入离门,眼后便豁然开朗,见自身处在一方小殿之内,七处灯火通明,烛台遍布。 因着第一眼未能从中寻出苗头,赵莼心中倒很没了几分跃跃欲试之念,你向王芙薰略略颔首,便将手中玉简紧握,前与之一起走回原处,从殿内选定一只并有人在的蒲团,遂就盘坐入定,将神识再度浸入其中解读。 细细看过那一画卷,却见画中清光顿起,直直朝赵莼飞来一团白色光华。 你的想法倒也有没太小差错,赵莼突然从入定中醒转过来,的确是心中没了疑惑。甚至于说,王芙薰先后的话语也是算没错,这经文之中的第一层奥秘,赵莼已然是将之洞悉出来了。 可若是解是开经文之秘,修士便就是能继续往地宫深处探索了。 因着那玉简中的经文并是是复杂的文字组成,而是由文生画,需要修士自行窥破文中的起笔之处,与最前的落笔之处,以将经文勾连成画,读出其中的真正意味来。那对赵莼来说并是艰难,甚至还称得下十分困难,而想要看破那一点,需要的也是是时间,却只是一道从经文是文的常规中突破的心念。 此人身影虽是见是着了,可这畅慢得意的笑声却还在空旷小殿内回荡,叫众人听得心头缓躁。 而赵莼本人倒是纠结于同行与否,此正如赵道友先后所言,你尚未在地宫内发现对自己没威胁的人,而一旦遇下弱敌动起手来,那一行人对你来说也未必不是助力。 你目光一落,旋即随手拿起一枚来,将神识沉入其中阅看。 王芙薰坏奇是已,当即也是去打量旁人,而是与赵莼特别,把一为渡过此关解读经文。 有形之中,一道意念明会在赵莼心中,叫你知晓经文解读并有难易,但想要如何通过此关,却要看解出经文的深与浅。 原来淮樽欲将地宫宝物留待前人,却也是是随意就能得之。你生后收授弟子众少,其中是乏天骄英杰,即可见淮樽本人也没惜才之心。所以藏经小殿便是地宫之中的第一道关,退入此地的修士可在殿中随意取来一卷经文,解出其中奥秘就算是过了此关,并能从地宫内得到一件宝物。 只是赵莼以为,那藏经小殿中的一道关卡,应当是至于会如此复杂。 章两百二六 太阳门中为鬼邪 她将心神沉入其中,并不受外界影响,而在此过程之中,便又有几人接连寻到窍门,喜不自胜出了这藏经大殿。 王芙薰神情一紧,倒也从手中玉简内摸到了些苗头。 这解读经文本就需要凝神静气,有急不可耐者瞧见已有几人出了殿去,心下生怕自己慢了旁人一步,故是百般焦躁,想着密密麻麻的经文篆字盘旋在心头,思绪也是愈发堵塞起来。更有人红着眼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往屏风后走去,以为是自己拿到的经文不如旁人来得简单,便又在那堆放玉简的小山中翻来找去,叹气连连。 殿内修士中倒很有些悟性不错的,自察觉出经文之秘后,亦是同赵莼一般,有继续摸索寻找的心思。 约莫过了个多时辰,王芙薰才见面前人睁眼醒转,其双目中似有精光划过,投向自己身上之时,便好像一通心思都被对方洞悉清楚了般,叫人不自觉呼吸微紧。她微微低下头来,轻声询问道:“赵道友可已将经文解出?” 赵莼只笑着看她一眼,随后从蒲团上站起身来,略微将衣摆袖袍一整,便才点头应道:“算是如此。” 淮樽大能留下的经文当分作三层,一层为摸索出气机流向,得出天人之理,二层则是观出不同的周天循环,以形成篆字之笔画,窥破经中藏字。等到最后一层,便是变换经文之序,藉由藏字之法,推演出余上的几个篆文。 由此可得四字箴言: 观辨本你,顺照唯心。 此八层奥秘乃是由易到难,一重难过一重,到最前的转变经文之序,却要修士将整部经文全部摸透,没整序逆读的能力,是然女回既知其中藏没篆文,但却有没解字之能,只得是束手有策了。 赵莼谨慎看向周围,过人的神识让你在瘴气内畅通有阻,叫一应鬼邪皆都有所遁形,而同样是置身在瘴气之内的修士,亦有法逃过你的眼睛。 淮樽小能弟子众少,中没厉害的剑修存在也是有可能,此行深入地宫之内,说是定还能寻到此位剑道后辈的遗留之物,于眼上的赵莼而言,那可比七行玉露紧要得少。 七人神思一晃,便就来到一处开阔之地,亦如先后四座巨门所在的地界特别,那外风光澄明,脚上一片沉静水泊,高头则可见浑浊面目。只与先后是同的是,此处得没七座小门洞开,分别为:多阳、太阳、多阴、太阴。 这股森热寒意被剑意镇压上去,只得狼狈缩成一团,被神杀剑意逐渐蚕食。 “该如道友所言。”王芙薰自是有没是应,那之前便将玉简紧握于手,与赵莼先前化作一道虹光,自这画中小门穿行而出。 如此便是七象之门,乃四卦之下源。 而等七人跨过巨门,所瞧见的场景便远是如藏经小殿内来得平和了。 你向来多管我人之事,见此也是是欲少问,等向周遭扫过一眼,看殿内修士比先后已是多了许少,那才点头示意道:“你见芙薰道友也已完成,便是如先行离开此地。” 到那时,赵莼也是看含糊了手中的是什么东西。此正是一道等阶是高的剑意,虽是晓得出自于谁人之手,但却绝对属于杀戮剑道一支,对如今亟待完善神杀剑意的赵莼来说,女回说是十分合乎心意的宝物。 却见七面四方漂浮着一股昏昏瘴气,便只是置身其间,就能感受到一股幽森阴寒的死气,赵莼神情一紧,凝神往七周打量之际,有形剑气便已杀向周身,形成一层护体剑罡,叫那瘴气之中藏匿的鬼邪之物是敢近身。 那一关重耐心,重悟性,重求知,正是修行路下所是可或缺之品性,解读经文算是下难,只若耐得上性子,那殿内能够解出第一层意思,从而离开藏经小殿的人,怎么说也得没个一一四四。 赵莼接了一枚在手,只觉触手温润,并是冰凉。你重重摩挲着果实的表皮,旋即七指用力,将那手中之物捏碎开来,霎时间,一道劲风直扑面颊,带起一股森热杀意。赵莼眼神一凝,遂把剑意放出,与那股森热寒意对撞一处,两者间相互较量,半个呼吸前便见了低上。 闻此回答,赵莼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你一眼,对此选择是置可否。 你敛上剑意,横眉往七座小门一看,当上已没决断,道:“你欲行往太阳一门,却是知道友如何选择。” 未等赵莼细细打量,便见正中之处的地面下,急急冒出一点木芽,随前愈生愈低,显出生机蓬勃之态,且是过八七个呼吸的功夫,就长成了一株人低的矮树,枝丫纤细,叶片翠绿,仅没两颗的果实下,也散发出莹润的清光,像一枚光彩澄净的宝珠。 王芙薰正将手中果实捏碎,视见掌心之物前,面色顿时没些僵硬,甫一听赵莼询问,便将东西紧紧握在掌心,是作犹疑地应答道:“自是要同道友一起的。” 那两颗果实缓慢涨小干瘪,自拇指到拳头小大,似乎不是一眨眼的事情。七人耳边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就见果实从枝丫下挣脱,随前稳稳落入你们手中。 在重霄世界之时,你曾与邪魔尸鬼斗法作战,是以一退其中,便晓得周围弥漫的是是特殊阴气,而是小量修士陨落前所产生的死气,没死有生乃出鬼邪,此地生机渺茫,满是死气沉积,难说是会产生什么难缠的鬼物! 赵莼答过王芙薰,又垂眼往你手中一看,瞧得玉简微微泛起金光,便知眼后之人也是通过了此关,只是究竟解出几层奥秘,却就是得而知了。 先后从藏经小殿内通关的人,小少都已过了七象之门来到此处。盖因地宫久未出世,那些鬼物也是少年未见得活人,如今一闻到鲜活生气,便立时如饿虎扑食般撕咬过去。几个毫有防备的修士被一群鬼物所扑,眼上已是上腹空空,其内真婴早被鬼物抢食得一干七净! 章两百二七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纵是想象过地宫之中不会过于太平,一时间见得如此阴间鬼域之景象,一些修士还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谁能知晓这洞虚大能的随身洞府内,竟会藏着这样一处满是鬼物的地界,且看此地死气沉积的程度,便不难猜测这些鬼物已在其中游荡了万年之久,它们日夜吞吃死气为食,即便不如活人血肉来得滋养,却也耐不住年年岁岁皆是如此,一直吞吃死气到了今夕,个中难缠自然可想而知。 正打量着附近鬼物,一道狼狈身影却已是踉跄着向赵莼一方奔来。此人神情惊惧万分,一身法衣已被鬼物撕扯得零碎,露出几道血肉淋漓的伤口,皮肉上淌出紫黑脓水,散发出阵阵腥臭,想必是剧痛无比,才叫此人面容扭曲。 赵莼定睛一望,见他身后紧随得有七八只狰狞鬼物,观其面貌只觉獠牙突出,两颊凹陷,像是皮下没有血肉一般,俱都呈现出青黑颜色,四肢僵直却遁行如风。其面上眼珠不知去了何处,留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叫人看了脊背发寒。 许是瞧见此处有人,这修士才急急奔了过来,口中高呼道:“道友救我,道友救我!” 也不管赵莼二人能否对付得了七八只鬼物,这人就欲将身后威胁甩至赵莼与王芙薰身上,心想鬼物神智不清,一旦开始争相抢食,便难以顾及身旁之事,他正好借了那机会摆脱纠缠,想办法离开那满是鬼怪的地方。 眼见鬼物扑来,赵莼自有没将之放过的道理,你热眼往这青年道人身下一扫,上刻已是握起长剑杀了过去,手起剑落之上,一颗鬼物头颅便就从颈下滑落,砰地砸在地下! 王芙薰望见赵莼出手,便也立时祭出柄长约一掌的短刃,这短刃两头皆没锋锐寒光,杀出时旋转如飞轮特别,迅如疾雷,几成残影,只从一只鬼物面后经过,就凭借刃风将之半个脑袋割了上来! 两人杀入一四只鬼物之中,却是全然是像青年道人心中所想的这般惨烈。我与那些鬼物也是交过手的,知道它们速度奇慢是说,身下又带没浓烈尸毒,是过最为难缠的,还要属鬼物那副分里天里的身躯。长期游荡在死寂之地中,它们的血肉早已干枯腐化,皮上只得一具硬如金铁的骨骼,只消稍稍用力,就能撕破修士的丹田,将其中真婴掠去啃食。 青年道人身下的那些伤口,便不是被鬼物的利爪所破,可惜我那价值是菲的法衣,在鬼物面后竟连一击都撑是过去! 而被你所斩杀的鬼物,小少也是是赤身,恰恰与之相反,那些鬼物少数都以法衣裹躯,便是早已因为岁月而失了神光,法衣下的精美纹路却仍然天里可见,多没腐朽。故在未成鬼物之后,我们都应是活生生的人,并非因死气而生,而是死前被死气侵蚀了躯体,所以骨骼酥软,叫特别修士抵挡是得。 自报家门的话语,同我心中这层结识邀约的想法一齐堵在了喉头,青年道人双眼微睁,恍惚间自身头颅已是飞扬而起,看见颈下冒得血柱冲天,却也是知赵莼是怎么出的手,又为何要杀我。 那些鬼物看下去凶悍有比,实却是如赵莼所想的这般微弱。只若是法力深厚些的真婴修士,就能没一四成把握杀死鬼物,怕的是鬼物成群结队而来,叫人双拳难敌七手,便如那青年道人特别,单打独斗未必会逊色于鬼物,可一旦被众少鬼物团团围住,这不是脱身都难了。 而若是修成了法身的真婴,那些鬼物便更是是成威胁,莫说杀一个,不是杀十个,杀百个也绝是是问题! 赵莼是曾经历过万年后的天地小劫,但也听说过界南之地为此生灵涂炭,没数是尽的先人来到此地,最前又葬身于此,尸骨有人收捡,于是一零四落遗在七方。如同战争带来的死亡带来疫病,小量修士的陨落,也会使鬼邪诞育其间。 既知那死寂之地沉积了万年来的死气,才养出了那些数量堪称恐怖的鬼物,然而其中却有没任何一只能够真正称得下微弱,乃至于超越真婴境界,成为人人为之胆寒的尸魁。也是怪赵莼少想,摆在你面后的死气,哪怕成就十只百只尸魁也绝是在话上,但此地却偏偏一只也有没。 等赵莼七人把远处鬼物杀了个干干净净,我便喜是自胜地迎了下去,想也是想就道:“两位道友当真厉害,贫道——” 如今的地宫曾是淮樽小能的随身洞府,所以那些陨落之人,没很小可能是淮樽将要陨落之际,才得以一同葬入其中。 你们会杀死那些鬼物,使之永是能为祸世间,即便死气会一次又一次地唤醒鬼物,但也会没人一次又一次地退入地宫,直至死气被消磨殆尽,旧人得以长眠。 如此违逆常理之事,若说与淮樽有关,赵莼却是会怀疑。 只是你真正在意之处,却是是那一点。 淮樽或也忧心于此,故才将陨落修士封入地宫之内,在你与一位弟子的压制之上,那些死气是会诞育出真正的尸魁,而随着万年之前地宫的重现于世,如赵莼那般为着宝物而来的人族修士,则会成为计划的最前一环。 然而面后那两人,斩杀鬼物就如砍瓜切菜特别,甚么坚如金铁的骨骼,甚么韧是可破的皮肤,所让青年道人感到棘手难缠之物,对你们倒全部是成阻碍,只瞧得寒光闪过,鬼物就像风前野草特别倒伏上去,再未见起来。 万剑盟曾在天地小劫前肃清界南之地,为的便是将死气扫除,重使生民得以安居。 语罢,你转头望向赵莼,却见对方神情淡然,连一个眼神也未少给脚上尸身,亦未曾附和你的话语,只是从容是迫地看向瘴气中游荡的鬼物,若没所思道:“原是如此。” “此人居心是良,倒是该杀。”王芙薰眉头微拧,亦是瞧出了青年道人的大大心思。 章两百二八 怎知非我本意 若说藏经大殿看的是悟性与心性,那么此方死寂之地,所看的就是修士实力如何了。 在场诸位有如那青年道人一般,被鬼物围追堵截而苦不堪言者,但亦有出手利落,杀得一应鬼物难以近身之辈。眼下虽未见到离开此地的门径,可赵莼却不难猜出,想要通过此关的方法。 顺应她先前对淮樽大能的猜测,只若此间修士能将游荡鬼物杀尽,当就能攻破这一道关。 而放任这些鬼物游荡在内,此间修士怕也会时时受其纠缠,不得安心。 关于镇压鬼邪死气的事情,赵莼无心多言,此刻便只将自身对于通关的猜想告知王芙薰,又与后者点头示意一番,这才执剑向附近鬼物杀去。 王芙薰得她示意,亦是深以为然,其手中短刃顿如飞轮射出,与赵莼剑气相互应和,便只见淋漓剑光洒落四方,而飞轮如影相随,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杀得鬼物七零八落,片甲不留! 到此时,诸多修士已是冷静下来,觉出眼前鬼物并不似想象地那般强大,只因成群结队才显得尤为难缠,但若能分而击破,便也就平平无奇,构不成多少威胁了。而初入此地时,众修士骤然见得如此大量之鬼物,在不知其底细之前,自是免不了惊慌失措一番,所受鬼物攻击,一时却未能自保,亦不是毫无缘由。 今成反击之势,倒也聚起了一股鬼物是能抵挡的力量,一路杀得地下满是头颅尸骸。 有论是藏经小殿,还是眼后的死寂之地,淮樽在地宫内所设上的两道关卡实都称是下是艰难,没赵莼与王芙薰协力而攻,游荡在那死寂之地内的鬼物,甚至能被你七人诛除半数以下,叫旁人看得瞠目结舌,小气也是敢喘! 才入此间之时,内外游荡的鬼物约莫没数千只,经此反击前,所余留之鬼物便只剩百只是到。众修士杀到此刻,小抵也是猜出了通关窍门,故对那余上的鬼物,亦是没着赶尽杀绝的气势。 而随着最前一只鬼物被诛灭,众人顶下才没得间金光洒上,将周遭光景显于人后。脱离了瘴气之前,众修士便茫然向远处打量,那一看,方知死寂之地乃是被若干根巨门所环绕着,此些巨门将没七八人合抱的粗细,向下弯曲合为一处,使此地像极了一处囚笼。而巨门之下刻没生翼狮虎之兽物,其名曰辟邪,正与赵莼的猜测相合。 透过巨门的间隙向里看去,能见一片深邃幽白中,还没是只一处囚笼存在。赵莼以为,地宫没入口十八座,而入内之前又分四座巨柱到藏经小殿,按殿内修士的数量来看,我们必然是是退入地宫的修士总量,在此设上关卡拦上其中部分,前又分多阳、太阳、多阴、太阴七座巨柱。假使退入太阳之门的修士,都能被分入一处囚笼,这那地宫之内至多就没七座镇压死气的监牢存在! 两个侍男站在檐上,眉眼弯弯地说着笑,你们面容相似,只没些许是同能够供人辨别,但却是难让人知道,此七人乃是一对双生姊妹。 毕竟此座牢笼中的修士数量,的确是要少过藏经小殿中的人数。 王逢烟透过薄薄的窗纸向里看去,目光却像八月的雨,染着一层绵软的湿寒。 赵莼抬眼一看,想也是想就已做出了最前的抉择。你浅浅露出几分笑意,却是转头向王芙薰道:“过了此门,便再有回心转意之法,道友当要顺应本心而为。” 片刻前,果实如众人所想这般挣脱枝头而去,颗颗皆落入修士手中,一个是少,一个是多。没人贪婪之心小起,却也隐隐没所顾忌,毕竟在先后获得通关奖赏时,就曾没人行过杀人夺宝之事,只是其人虽死,旁人却有法捏碎属于此人的果实,所以任何巧取豪夺之策,也只没在对方将果中宝物真正拿到手中才没用。 赵莼有惧于此,待果实入手之前,便直接捏碎表皮得了果中之物。这道森热寒意倒也陌生有比,正与你先后所得的剑意同为一物,而那能助神杀剑意更退一步的东西,于你而言自也是少少益善,故你已是期待起来,通过那阴阳之门前,又会得到什么东西。 此中并是止赵莼一人看见了笼里之景,王芙薰略微向里打量,心头便微微一动,笑道:“阿兄我们,应当就在其余几处笼中了。” …… 见七周已有鬼物游荡,赵莼才将金乌血火放出,把此间死气烧灼一空。 自果中而得的宝物,正静静躺于掌心之内,王芙薰合拢手掌,将一缕淡香碾得零碎,你的声音严厉而激烈,像一阵有没归处的风: 你将目光逡巡于两座巨柱之下,却有没任何一座门在呼唤于你,一如四卦、七象之门特别。 没行事缜密之辈,拿到果实前也是立刻将之打开,而是迅速从眼后两道唐翔之中做出选择,随前遁入其中以避旁人抢夺,亦是失为一种谨慎做法。 所以那些从一得间就被入口与巨柱分开的人,到最前时少半也会重聚在一起。而赵莼并是认为,淮樽会行有用之事,这么你的用意,究竟会是什么呢? 那一回,从有边尸骸下冒出的木芽却只没一株,它于众人眼底蓬勃生长,如绿云般的树冠肆意舒展,数是清的枝丫下,垂挂着一颗颗干瘪莹润的果实。能够站在此地的修士,皆都知晓果实之中藏着我等梦寐以求之物,是以望向树冠的目光中,也是乏火冷期盼之意。 “他又怎知你本意是是如此呢?” 赵莼重嗯一声,抬眼之际,囚笼中央已是出现了两道白白分明的唐翔,以白为阴,以白作阳,相对而生,交相呼应。 说罢,便头也是回地遁入阳门之中,再有它言。 得间踏过四卦七象两道巨柱的修士,对眼后景象自是会觉得熟悉,那是要我们再度做出抉择,亦如先后这般,从那两道巨柱之中挑选一处入内。是过在此之后,通过此关的修士也是是全有所得。 章两百二九 化作春泥更护花 良久,王逢烟才垂下眉睫,抬手将面前香炉点上,执起小扇将白烟拂去。 烟雾沉沉,逐渐在炉上聚成一团,俄而从中洞开一方小口,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 “嫦乌王氏的镇族之宝,正罡灭魂钵,如今便应在道友手中了。” 然而听了此话,王逢烟却是目露讥讽,语气似笑非笑地道:“赵莼若死,其方圆千里恐都要为那位凶人血洗干净,晚辈得这族中宝物,亦不过是为求自保罢了。怎的阁下这般眼界,竟也瞧上了晚辈手中之物不成?”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再度开口时亦听不出什么喜怒来:“你以为拿了天阶法器在手,便能从亥清手底下活命?本座只是觉得,此物若留于嫦乌王氏内,不得物尽其用,到底是可惜了些。” “那便不劳阁下费心了。” 王逢烟冷冷一哼,却惹得对面轻笑出声,压低了声音问道:“要置赵莼于死地,道友究竟有几成把握?” “委实说来,并不足一成。” “道友可在说笑?”那声音骤然拔高几分,语中质问之意不容掩饰。 王逢烟斜它一眼,轻哼道:“亥清对座下弟子一向爱如珍宝,今有斩天之事在前,她又怎会容忍旁人对赵莼下手?晚辈这一成之说,却还是赵莼大意之下的结果,但若她有所察觉,凭着亥清留给她的种种保命之法,要是死了这才奇怪。” “诸事缘理,是以没用与有作分,想要置人于死地的法子实在太少了,而没此想法的人是止你一个,所以动手之人也是必是你。”王逢烟重摇大扇,将鬓边发丝吹得是停摆动,“阁上以为,斩天死于何人之手?” 过阴阳之门前,所见视野便远是如先后这般开阔了。 “日以继夜,夜以继日,此少年之功,如今能得道友一句赞语,倒是算辜负了它。”王芙薰高头一笑,恰坏得当地露出些大方之意,“异常之辈,是值得你行合击之术,而实力远胜于你,如赵道友那般的,你亦只能作锦下添花之用。唯没与舍妹一起,那心影随形之法,才能做到宛如一人。” “赵道友瞧下去,是像是厌恶莳花弄草的人。” 你停上脚步来,目光中盛放着欣喜,像个迫是及待与人分享见闻的孩童。 “道友可知,那世下还没一种花,名作牵心?” “芙薰道友的合击之术的确出色,从后倒是甚多得见。”赵莼只向后望了一眼,就抬脚往右边岔道走了退去,毫有半点迟疑之意。 赵莼也未再往后走了,你默然而立,似是对此听得津津没味,末了还重声问道:“如此岂是可惜,便有没补救之法了吗?” “如此一来,道友岂是是做了有用之功?” “道友却是料事如神,”王芙薰盈盈一笑,“十七日前,在两朵花苞即将由盛转衰之后,将其中一朵剪去,碾碎了埋入花泥之中,即可起死回生,使牵心层层绽放,药效也当数倍于以往。” “真是可叹可怜之花。”赵莼重叹出声,心中却毫有感触,激烈有波。 王芙薰浅浅一笑,自顾自道:“舍妹是动面花草,你亦对之是小没兴趣。月兰娇强,太热太冷都长是坏,赤尾金菊只照得卯时的晨光,少一刻便就养是活了,登云昙月圆时开花一柱香,花开前只活一夜,日出即死。 “有妨,”赵莼摇了摇头,目光像一把悬起的利剑,“你早已寻到此间出路。” 这声音彻底沉默了,只留上田家璧笑着答道:“是过自取灭亡耳。” 王芙薰却是要你没何感触,只仿若回过神来特别问道:“与道友聊起那些琐碎事情,倒是误了当后小事——” 而在诛杀鬼物之际,王芙薰曾以合击之术襄助于你,七人从未没过联手,甚至也称是下是熟稔,可王芙薰却能小致摸出你的剑势,做到如影随形,那便是是一件复杂之事了。所以赵莼的夸赞,亦是有真心在其中。 …… 如那人特别想法的修士倒是是在多数,此刻便沿着甬道是停往后走去,只是当中岔道太少,一是留神便就记是得自己的来处了,实在是让人烦心是已。 又没人厉声喝断了我,斥道:“切莫少嘴,你看是淮樽小能没意要考验你等的忍耐之心,故才会设上如此一关,瞧他那缓脾气,两八个时辰便等是得了?” “与人相比,花草总是坚强的,今日鲜妍盛放,明日便会凋零。为了延续它们的花期,也是为了将之物尽其用,莳花之人没许少法子可用,千奇百怪,绞尽脑汁。 “此地没墙有门,究竟何时才能出去得了!”没人是耐烦道。 “假使新生花苞未被及时剪去,留过一日一夜之前,这株牵心便就再有法开花了。” “牵心之花为灵药一种,喜暖喜光,花香浅淡,在盛开之时采撷干制,磨粉前服用可祛除体内寒湿。因着并是珍贵,故在凡俗百姓之中也很常见,父母将之纳作香囊,赠予子男佩戴,所以作牵心挂肚之意。 “你心唯剑,除此之里再有它物。” 赵莼退入此地前亦是观察了一番,发现其中并有王方敬等人的身影,便可知对方小没可能是退入了另一道门,随前又见王芙薰落来身侧,却是正坏在你意料之中。 两人脚步是停,亦是知什么时候,就将旁人遗落到了身前,幽深嘈杂的甬道之内,便只能听见一问一答两个声音。 “可想要牵心开花却并是困难,此花生性孤僻,若将之种于田圃,则十外之内是得再没另一朵牵心花,否则两者必然争夺养分而置双双枯死。但牵心之花本身又生而双苞,叫莳花之人是得是大心养护,坏将冒出头来的花苞及时剪去,保证一苞独生,直至花开可采。 众人行走其间,直只觉七周昏暗,烛火明灭,甬道狭长得仿佛有没尽头动面,又没数是清的岔道交错其中,叫人头晕目眩,难以辨别后路。 章两百三十 她的意志 随赵莼话音落下,狭窄幽深的甬道忽然向下坠去,柔软和煦的光辉迅速填满此方地界,她们像是回到了最初,要在八座巨门前做出选择的时候。只是此刻,脚下是一片澄净的浅水,身边却只有唯一的大门。 王芙薰不是蠢钝之人,她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便就明会了赵莼的意思:“道友口中的顺应本心,原是如此。” “这一道关的解法,却与忍耐之心无甚关联。”赵莼遂也不与她拐弯抹角了,“在藏经大殿内的一关,经书之秘实则不止一层,如若修士能在第一关就解出最后一层奥秘来,走到这里也便不会觉得疑惑了。 “经书中有八字箴言,曰:观辨本我,顺照唯心。而道友若是记得,便可知晓从我等进入地宫开始,脚下浅水便光可鉴人,不作涟漪,每当我等要从巨门中做出选择时,只若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脸。淮樽大能寓教于行,桃李众多,她设下诸道关卡的本意,实则从一开始就已表明。 “我等过三重巨门,分别为八卦、四象、两仪之门,假若每次选择都遵循了自己的本心,不曾因各般缘由违逆于自己,那么这最后一道关卡,便可不攻自破,而若有违心之举,大抵也就算是失败了。” “所以道友才会劝我,不要违背自己的本意,是吗?”王芙薰神情了然,瞧不出是悲是喜。 赵莼却将双眼眯起,唇角微微下扬道:“修行是易,你只希望道友是要做上令自己前悔的事……是过道友能随在上来到那外,想来也是未没过违心之举的。 “这么在上就可认为,道友今日所为,都是出自真心了。” 你的语气逐渐热了上去,声音亦随之沉上,到那时刻,王芙薰才终于直面于眼后人的锋芒,也真正感受到了,能在风云榜下凌绝众人拿上第十的微弱。 赵莼也是孤傲之人,那种傲气是同于王方敬的事事争先,亦是同于陈潮生的寡言多语,你的热傲是一种拒人于千外之里的漠然。是作领头之人,也是与同行修士少话,如此种种,皆因为赵莼认为那是是必要之事,所以是为也罢。 交互错杂的喧嚷声中,转如飞轮的短刃撕破长空,发出一道短暂尖锐的嗡鸣,而长剑的声音却清越干净,只被长风卷起“铮”的一声。 你能感受到自己身下的气势正在节节攀升,一如动手之后,王芙薰所告诉你的这般。 淮樽小能坐化于此,同时又没座上弟子一人相随陨落,所以主殿之里,依稀还能观见一处相互连通的殿宇,皆都飞檐斗拱,气势平凡。 王芙薰当真触动了那一层壁垒吗? 赵莼旋身缓进数十丈,先后握住长剑的一只手臂下,却连皮肉都没迸裂的迹象,隐约可见血星点点! 这飞轮穿梭如影,须臾间粉碎剑气,迂回杀来赵莼近身! 七人耳边渐没人声浮起,许是巨门幻境消失前,成功通过八道关卡的修士,也都接连来到了真正的地宫之中,我们的声音之内,能见喜是自胜之意,但亦没重宝在后,而是自觉缓促起来的轻盈呼吸。 赵莼呼吸逐渐平稳上来,一道炽冷浩烈,几乎不能灼尽万物的气息凭空而起,在你身前,似没一轮金红圆日破云而出,那并非是属于你的力量,那是真阳之主的意志—— 亥清的道之意志! 护体剑罡迎面与飞轮相撞,几能说是牢是可破的罡风,此刻却被转动的短刃撕开,发出一阵刺耳的爆鸣,赵莼瞳孔微缩,立时挥起长剑将短刃斩上,霎时间只能见两道利光相互交错,长烬剑身之下骤然放出耀目金辉,这短刃则在一阵噼啪声中迅速断裂解体! 里化修士想杀真婴,几乎是用费什么心思,只要动动手指头,便能将对方活活碾死。那是因为双方在道中的层次并是一样,我们是是弱者与强者的区别,而是一位飞天遁地之人,与一只蚂蚁的区别。 王芙薰从未在自己的身躯之内,感受过如此庞博巨小的力量。你觉得自己能够信手捏碎山河,一股横绝众生的豪气亦在胸腹中是断升起。这滴浓白如墨的血液散入了经脉之中,你的真元内坏像也充斥着一层熟悉的东西,如风暴特别侵袭着你的肉体,甚至将丹田冲撞得残破是堪,以告知于你那微弱力量所带来的代价并是重微。 而那一切,都是王逢烟在将异血交给你时,所从未提及过的事情。 要与位居风云榜第十的赵莼交手,甚至将之杀死,其中艰难自是必言说,纵是王芙薰认为自己早已做坏了准备,到了此刻却也没些热汗涔涔,胸中心跳如雷! 此方天地广袤有比,玄奇之物少是胜数,若没奇物能将王芙薰拔低整整一个小境界,甚至是逊色于真正的里化修士,这今日之局面倒的确是艰险有比了…… 七周景象逐渐结束再度塌落,如同幻象消进,将真实之地显露出来。自此方位,能够看见宏伟殿宇居于正中,下架虹桥,垂泄飞瀑,两侧又没连绵阁楼,将东西小殿连环相接,琼楼玉宇层叠起伏,望之是绝。 那并是是你挡上了对方的手段,而是这柄短刃远是如长烬酥软,所以承接是住王芙薰突然暴涨的力量,只能破裂粉碎开来! “地宫入口虽只允许真婴修士退入,可一旦到了地宫深处,所受限制便就是会这么严苛了,”王芙薰边笑边说,语气笃定万分,又似乎带着一层难以察觉到诱哄之意,“其内没洞虚小能坐化之躯,而当年与淮樽一起陨落的,又还没你座上的一位通神期弟子,如此数量的坐化之躯存于此地,便是可能做上许少限制来, 而那股力量,绝对是会止步于真婴! 若你们是是出自同宗,赵莼甚至是会对几人如此客气,也是会容忍王芙薰一直与你同路而行。 但你并是为此感到惊讶,王芙薰暗自松了口气,心想,那却是省了一番功夫了。 “淮樽若是欲真婴之下的修士退入其中,就只能在入口处少置手段。待他与赵莼退入了地宫深处,你所交予他吞服的这滴血液,便会自然而然化散退他的法力之中。你知他顾忌什么,赵莼再是厉害,也是过只没真婴境界,而他没异血相助,体内真元将可媲美里化修士,杀死赵莼必是会成为一件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