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妖王宠毒妃》 第1章 世间无报应 东越国,皇都崇安城,丞相府。 “没用的怠懒蹄子,半个时辰前便让你把这些松子剥拣干净,到现在还剩下这么多!等会儿姨娘问起来,仔细你的皮!” 丞相府四姨娘的小厨房中,一名膀大腰圆的肥胖婆子,气势汹汹对着一个烧火小丫头叉腰大骂。那小丫头身形瘦小,像根细细弱弱的芦苇一样,仿佛一折就会断,一身粗布衣衫,上面全是木屑和黑灰。 她面前摆着一大堆松子,只剥了一半,两手已经剥得通红发紫,手指肿胀不堪,指甲缝里渗出隐隐血迹来。 这么多的松子,哪怕手再快,没有两三个时辰也根本就剥不完。那婆子显然是在故意刁难人。 这时候,厨房门外又有一个小丫鬟探头进来:“刘妈妈,今天晚上的饭食送来了。” 丞相府并不苛待下人,即便是低等丫头仆役,也是早晚两顿分量足够的粗粮饭食。给那烧火小丫头的,是两个夹了咸菜的糙面馒头,虽说不上多好,但至少管饱。 “就这不干活的废物,还吃什么饭食!”刘婆子横眉怒目地瞪了那烧火小丫头一眼,“我晚上再来一趟,你今天要是剥不完这些松子,明天的早饭也不用吃了!小叶,听见没有!” 被叫做小叶的小丫头往后瑟缩了一下,不敢抬头,低声应道:“是。” 刘婆子哼了一声,直接就拿起那两个本该是给小叶的馒头,揣进怀里,走了出去。她的儿子在府上当护卫,饭量大,府里提供的两顿饭常常不够吃的,这两个馒头带去可以当宵夜。 刘婆子性情贪婪厉害,在四姨娘的小厨房里面管事,平时已经贪墨了不少银钱,但还嫌不够,连仆役们的吃食都常常要克扣。去年有个粗使丫鬟小枝就是被她扣了月钱,没钱买药,最后生生病死了。 那个叫小叶的烧火丫头,并不是东越人,而是邻近一个小国夏泽被东越所灭之后,被卖到东越来的俘虏。这种没入奴籍的亡国俘虏,地位比粗使丫鬟还要低下,就是一个最卑贱的奴隶,是死是活都没有人理会。 刘婆子自然挑拣着好欺负的尽情作践。小叶的饭食三天里倒有两天都是被她克扣了去,每天从天不亮到半夜三更,繁重的活计没完没了,一刻都不得休息,稍有懈怠便是一顿臭骂毒打。前几天被人发现晕倒在灶间,本来已经没有气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醒了过来。 等到刘婆子的壮硕身影消失在了门外,坐在灶间小板凳上剥松子的小叶,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她的一张巴掌小脸小得可怜,下颌又尖又瘦,脸上到处都沾着黑灰。皮肤蜡黄如纸,没有一点血色,显然是长年挨饿受冻所致。唯独从黑灰中露出来的那一双瞳眸,黑如幽井沉渊,其中又似有星芒一般的微光隐隐流动,一眼望去竟是深不见底,变幻莫测,丝毫不像是一个怯懦的灶间丫头应该有的眼睛。 小厨房里还有一个粗使丫鬟小翠,正在那里洗菜。小叶趁着她不注意,将一个荷包悄无声息地藏进怀中,这个荷包是她刚刚趁着刘婆子转身的时候,从刘婆子腰间偷过来的。 然后出了一趟小厨房,一刻钟之后就回来,继续在那里剥松子。 到了晚上,刘婆子再次过来,一看小叶的那堆松子还没有剥完,正要大发雷霆,小叶怯怯开口道:“刘妈妈,等一等,我刚刚出去的时候,看见一个荷包漂在院子东面的那条水渠里面,有点像是您的那个,因为吃不准,也没敢去捡。您看看您的荷包还在不在?” 刘婆子今天去过院子东边,一看自己腰间的荷包果然不见了,骂道:“看见了还不捡回来,没用的东西,回来再收拾你。” 然后就急匆匆出去了。那个荷包里还有一点碎银子,万一被别人捡去,可就没了。 丞相府里的一片小湖和几个池塘之间,都用水渠连通,以保证水是流动的活水。刘婆子到了四姨娘院子里的那条水渠边,没看到荷包,估计是被流水冲了出去,便沿着水渠往前找。 再往前就是那片小湖。刘婆子沿湖畔找了片刻,很快就看到远处的湖岸边果然漂着一个荷包。 那处湖岸边立满曲折峥嵘的假山怪石,草木繁茂,浓荫遮蔽。加上又在府邸中的偏僻角落,平日里少有人来,显得十分阒静幽深。 刘婆子眼里只有那个荷包,急匆匆走到湖岸边,却听到一片树丛后面有人在压低声音说话,而且还是个陌生男子。 她担心府上进了贼,当护卫的儿子会受牵连,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刚刚走到近处,便听到猛地一声冷然厉喝: “谁!” 刘婆子在这当头一喝之下,腿都吓软了。树丛后转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人是个年轻男子,穿着一身黑衣,容貌十分俊美。而另一人身着鹅黄色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面容秀丽,身形娇小,却是丞相府上的嫡出三小姐,沈绣薇。 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未出阁的小姐在这种偏僻地方和一个陌生男人单独会面,可想而知是有了私情。 刘婆子撞破三小姐的秘密,知道自己倒了大霉,吓得忙不迭跪趴到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三小姐,老奴什么也没有看见!老奴什么都不知道!” 沈绣薇自幼体弱,两年前去了南方养病,半个月前才刚刚回到丞相府。那黑衣男子是她在南方结识的情郎,千里迢迢地跟着沈绣薇来到皇都崇安,趁着夜里偷偷潜入丞相府,和沈绣薇暗中相会。 沈绣薇开始时吓了一跳,但看见只是个婆子,很快便镇定下来,淡淡道:“刘妈妈,你先回去吧,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好。” 刘婆子正吓得浑身发抖,听见沈绣薇放她走,慌忙磕了个头:“是!老奴绝不会多嘴!” 随即赶紧慌慌张张地爬起来,转身就跑。 沈绣薇旁边的那个男子皱起眉:“薇儿,你真要放过这婆子?” “怎么可能。” 沈绣薇望着刘婆子的背影,秀丽眉目间露出冷厉之意。若是其他下人便罢了,刘婆子是四姨娘的人,而四姨娘跟她的母亲大夫人明争暗斗已久,现在还怀着身孕,正是最受宠的时候。要是刘婆子把她的私情告诉四姨娘,四姨娘绝不会放过这个败坏她名声的机会。 这个婆子,不能留。 刘婆子一路狂奔回小厨房,慌得六神无主,一颗心脏砰砰狂跳。她自然知道三小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但现在逃也没处逃,躲也不能躲,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急得团团乱转。 果然,片刻之后,沈绣薇就前呼后拥带着一大帮人,直接闯进四姨娘的院子,杀向小厨房,把刘婆子抓了起来。 “好个大胆刁奴!”沈绣薇横眉冷喝,“在路上撞倒了本小姐,非但不赔罪,竟然还敢扬长而去,你是长了几个狗胆!” 刘婆子大叫冤枉:“三小姐,老奴没有……” “还敢狡辩!”沈绣薇哪容她多说话,面容上怒色更甚,一副像是被气狠了的样子,“来人!夹火炭,给我把她的那条舌头废了!” 立刻就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上来,按住刘婆子,另外一个丫鬟用火钳从灶间夹出一块烧得通红的火炭,朝刘婆子走过来。 刘婆子眼看着那块通红滚烫的火炭朝她逼过来,吓得魂飞魄散,身子抖得犹如筛糠一般,裤子下面顷刻间就尿湿了一片,拼命地挣扎哭喊:“三小姐,饶命……” 沈绣薇看着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行事却是一向狠厉毒辣,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们没少做这种事情,经验丰富,哪容得刘婆子挣扎。一个婆子强行捏开刘婆子的嘴,拿着火钳的丫鬟便毫不留情地将那块火炭塞进了刘婆子的嘴里。 “啊啊啊!——” 一声杀猪般的尖厉惨叫,皮肉被烧焦的声音嗤嗤响起,一股刺鼻的焦臭味混合着肉香味,在小厨房里面弥漫开来。 刘婆子死命挣扎之下,白眼一翻,疼得生生晕了过去,张开的大嘴里还在冒出一缕缕白烟,里面已经被烫得惨不忍睹。 “把人拖出丞相府。”沈绣薇冷冷瞥了刘婆子一眼,“远远发卖出去。” 毕竟是四姨娘的下人,不好在府里直接打杀。反正刘婆子不识字,舌头毁了便说不出话,再发卖出去,只要她吩咐人稍加关照,照样也活不了多久。 刘婆子被拖了出去,小厨房里的几个丫鬟仆役从来没见过这么惨烈血腥的场面,全都看得心惊肉跳,满脸煞白,头皮一阵阵地发麻。等沈绣薇众人都出去了,才一个个拍胸脯的拍胸脯,喘大气的喘大气。 “我的天,真是吓死人了!” “三小姐手段真狠啊!” “谁让这刘婆子作恶多端,现在也算是遭了报应了!” “对,善恶到头终有报,感谢老天爷,总算开了一回眼!” 众人议论纷纷,除了心有余悸之外,更多的还是解恨。刘婆子平日里作恶太多,就算落得个这么惨的下场,也还是让人觉得大快人心。 只有坐在那里剥松子的小叶,看过去仍然是怯生生一言不发,一手却云淡风轻地一翻,将剩下那些没剥完的松子全部倒进了灶间的灰烬里面。 刘婆子不会再出现,她这松子也不用继续剥了。 瘦瘦弱弱的女孩子低着头,藏在阴影中的嘴角,弯起一道优美而又诡谲的浅浅弧度。 报应,这世间哪来的那么多报应。菩萨佛祖老天爷都忙得很,哪有空天天管人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要感谢,应该感谢她才对。 她偶然得知沈绣薇天天晚上都会和情人在湖边私会,所以故意偷了刘婆子的荷包丢到那里,引她到湖边去找,然后撞破沈绣薇的私情。以沈绣薇的狠辣手段,绝不会放过刘婆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因果轮回和善恶报应,并不是没有,只是需要人自己去挣。 而借刀杀人,是以她现在的身份,唯一能使用的手段。 她并不是真正的小叶,而是从二十一世纪来到这个时空的,已经来了好几天了。 小叶这个名字,也是身体原主被卖进丞相府时,牙婆随口起的。原主的真实姓名和她前世里一样,叫水濯缨,是夏泽国的一位小郡主,现在却沦落成了深宅大院中最卑贱的烧火丫头。 ------题外话------ 新年开新文啦,作者菌铺好床,躺在坑边抛媚眼:客官,来收藏一个呗?…… 本文又名《污妖王追妻记》、《调教与反调教全攻略》、《征服世界容易,驯服变态太难》。女主腹黑狡诈毒,男主变态鬼畜污,双方身心干净,无小三无误会。欢迎跳坑,干了这碗狗粮! 第2章 要不要来场三人行? 前世里,水濯缨二十年的人生,有十年都在复仇中度过。等到血海深仇终于得报,还没来得及开始新的生活,就穿越到了这里来。 而且连个落魄嫡女庶女都没当上,成了一个十三岁的烧火小丫头。比最低等的粗使丫鬟还要卑微,一副病弱不堪的身子,连个管事婆子都能把她往死里欺凌。 要是真有因果报应的话,水濯缨觉得她上上辈子一定是毁灭了银河系。 但是既然来了,她也只能在这个世界里存活下去。 解决刘婆子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她当然不可能一辈子就在这丞相府里,当个任人想打就打想杀就杀的奴仆,肯定得想办法逃出去。 但她现在的情况苦逼得很。一般下人是有月钱的,而像她这种没入奴籍的亡国俘虏,就等同于奴隶,根本不会发什么月钱给她。白天一整天都得待在小厨房干活,晚上回下人房睡觉,连四姨娘住的听雪院都不能随便出去。 眼下这副弱不禁风病歪歪的身体,抱几捆柴火都要喘上半天,就算水濯缨前世里有不错的身手,也不可能威风八面大杀四方,大摇大摆地闯出这守卫森严的丞相府。 地位卑微,一无所有,她只能等机会。 好在现在的日子总算不那么水深火热了,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天天挨饿,动不动就被处罚打骂。 刘婆子因为“顶撞三小姐”而被发卖出丞相府,四姨娘虽然不悦,但毕竟只是一个小厨房里的管事婆子,也不值得闹起来。过了两日后,就派了一个新的管事余婆子来小厨房。 这个余婆子人还算老实本分,不像刘婆子那么贪婪苛刻,小厨房里的丫鬟仆役们一个个直念佛。 几天后,水濯缨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出听雪院,晚上送一篓子菜去大厨房那边。身体前主被卖进丞相府三年,连府里的路都认不全,所以她故意绕了一大段远路,一边走一边尽可能地记下丞相府的信息。 现在正是春天,本来气候十分温暖宜人,但水濯缨这两天一直觉得隐隐头疼,连带着眼睛也不舒服。她的这副身体实在太虚弱,而且似乎还有不少病根,平日里被风一吹都要头晕发热,又没有医药,只能自生自灭,也难为身体原主在这里熬了三年才挂掉。 走到府里的那片小湖旁边,离上次沈绣薇私会情人的那片僻静角落不远,一片假山里隐约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男子喘息声和女子娇吟声,靡靡入骨。 水濯缨眼皮一跳,掉头就走。这地方看来得天独厚,成了野鸳鸯们约会约炮的最佳场所。她可不想像刘婆子一样,也撞上了什么不该看到的秘密,被人灭口。 然而对方的耳目似乎十分灵敏,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竟然都觉察到了她的脚步声。水濯缨还没走远,后面便传来一个轻飘飘的男子声音。 “站住。” 这声音听上去懒洋洋的,还带着欲望尚未消退的略微沙哑,十分风流惑人。 水濯缨的一颗心顿时落下了几分。她听出这是府上已故夫人的嫡出大少爷沈则煜,最是风流浪荡、不学无术的一个纨绔子弟,成天在外拈花惹草,刚满十六岁,房里已经有了成群的美貌丫鬟。他要半夜在这花园里打野战,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完全不用怕被人发现。 “过来。”沈则煜继续吩咐。 水濯缨不得不走过去。假山山洞里面果然是春色无边,一件宽大的绫罗衣衫在地上铺展开来,俊美的少年半躺在上面,身上只披了一件开了襟的中衣,大半玉白胸膛都露在外面。长得倒是一副好相貌,唇若丹朱,眉如墨画,一双桃花眼斜斜地飞过眼风来,似笑非笑,似乎天生便带了三千春水,勾人风情。 他怀里还搂着一位娇艳如花的美人,云鬓散落,罗衫半解,酥胸香肩隐约可见,娇滴滴羞答答地把脸埋在沈则煜的胸口。 水濯缨几乎把头低到地面上去。当然,前世里比这劲爆百倍的场面她都见过不知道多少,但现在她是一个十三岁古代小丫鬟,碰到这种情况,应该羞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才符合她的人设。 “大少爷……”水濯缨的声音细得像是蚊子一般,“奴婢是送菜去小厨房的,走岔了路,所以才不小心……” 沈则煜微眯起眼睛,似乎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水濯缨。 纤弱得像是柳条一样的身躯,瘦小得跟十岁的孩子差不多,腰身细得仿佛一触就会折断。一张只有巴掌大的尖尖小脸,小得可怜可爱,单论五官来说,长得其实极为精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只是脸色太过苍白病态,给容貌打了不小的折扣。 水濯缨低着头,被沈则煜看得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正担心这位大少爷是不是关键时刻被她打断以至于不能那啥,所以要拿她来撒气。沈则煜终于开了口,桃花般的眼角带着盈盈笑意,轻浮风流。 “瘦是瘦了点,脸蛋儿倒还不错。要不要过来一起伺候本少爷,来一场三人行?” 水濯缨:“……” 整个丞相府都知道,大少爷沈则煜最是贪慕花色,而且口味多样,从不挑食,但凡美人儿,基本上是来者不拒。但水濯缨万万没想到,就她这芦苇杆一样的小身板儿,瘦巴巴病怏怏的,他居然也能有性趣! 而且还要玩3P! 古代人的口味都这么重吗?她的前世里,十六岁的少年还在宿舍里对着A片跟五指姑娘亲密接触呢! 沈则煜竟然是说真的,说完就抱着怀里那美人站了起来,过来拉水濯缨。那美人一点都没有惊讶的样子,估计是已经玩得多了,只是娇羞地捶了一下沈则煜的胸口:“大少爷,讨厌……” 水濯缨眼角直跳。她只是一个最低等的丫鬟,而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要是一个不高兴,打杀了她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眼看沈则煜朝着她走过来,连忙背过身去,一副惊慌失措,羞不可遏的样子。 “大少爷……奴婢……” “怎么?”沈则煜挑眉邪笑,“还怕本少爷会吃了你不成?……哦,对,本少爷的确是要吃了你。” 他旁边的那个美人咯咯一笑:“这位妹妹,大少爷最疼咱们女孩子了,看你穿的衣服,应该只是个粗使丫鬟吧?能被大少爷看上是你的福气,伺候好了大少爷,以后可有好日子过呢。” 沈则煜的一只手已经落到了水濯缨肩头上,把她的身子转过来。水濯缨仍然低着头,满脸通红,看过去羞涩不已,声音细如蚊蚋: “不是奴婢不愿意伺候大少爷,而是……奴婢的月事来了……” 沈则煜眉头微微一沉,伸出手一把掀起水濯缨的短打衣衫下摆,竟然是想要直接扒了她的裤子检查。但他还没脱她的裤子,就看到她裆下的确有一小片暗红色的血迹,还带着隐隐的血腥气味。 水濯缨又是尴尬又是羞惭又是害怕,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奴婢……奴婢污了大少爷的眼睛,求大少爷饶命……” 在古代人观念里,女子的经血是一种很污秽的东西,一般男子都是避之不及的。 沈则煜倒是出奇地没有动怒,只是望着水濯缨的眸色深了两分,顿了一下之后,才弯起丹砂色的唇角,看似不在意地一笑。 “既然这么不巧,那就算了,你去吧。” “谢过大少爷!” 水濯缨如遇大赦,乱七八糟地对着沈则煜行了一礼,提起那个菜篓子,慌慌张张掉头就跑。 沈则煜在后面,望着那个瘦瘦弱弱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嘴角的笑意更深。 “月事么……来得还真快。” …… 水濯缨一直跑到大厨房附近,再三回头确认没有事之后,才停下来。刚刚那副尴尬羞涩的模样,这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抬起右手,手腕内侧有一道小小的口子,还在渗出少量鲜血。 她这身子发育不良,连初潮都还没到,哪来的什么月事。刚刚在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她以极快的动作,用几天前藏在袖子里的一块碎瓷片划伤了自己的手腕,把血擦到裤子上,做出月事来了的假象。 只是看沈则煜的那个反应,似乎有些不对,不太像是完全被自己蒙过去的模样,但要说识破了的话,又并没有难为她。 送完菜回到听雪院的下人房,水濯缨把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不知道这具身体是不是晕血,这时她的头疼得更厉害了,眼睛也像是进了沙子一般,痒得难受。 她闭上眼睛缓了片刻,再一睁开,目光落到自己的双手上,一声惊叫差点脱口而出。 她两只手上的皮肤竟然全都消失得一点不剩,像是被剥了皮一样,赤裸裸地露出里面鲜红的肌理! 手掌部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肌肉,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覆盖在上面的青色静脉和毛细血管。而十根手指上几乎没有什么肉,皮肤消失了之后,白森森的骨骼直接就露了出来! ------题外话------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每天早上9点更新,如果有时间变动,会另外通知。 嗯,女主有点小异能…… 第3章 透视能力 这幅景象太过诡异可怖,水濯缨一颗心脏狂跳起来,第一个反应是她这身子有什么怪病,导致手上皮肤脱落成这个样子。 但是,为什么她丝毫不觉得疼痛,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试探着动了动那两只触目惊心的手,没有任何异常,用一只手的手指去碰碰另一只手的手背,看过去是白骨森然和血肉分明,但触感分明还是柔软的皮肤。 她看到的和碰到的不一样? 水濯缨再把目光移到自己的手臂上,很快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外面的衣袖仿佛消失了一样,她可以直接看到自己纤瘦细弱的手腕。再往周围的下人房里面看去,眼前的所有物体,外层就像是变成了玻璃一样,带着一种若隐若现的半透明感。有些较薄的东西,直接就成了全透明,能看到被套里面的棉絮,床单下面垫的褥子,帘子后面的另一半房间…… 她竟然像是有了透视能力! 水濯缨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那种奇妙的景象突然就消失了,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这时候她才发觉,刚刚的那种隐隐头疼和眼睛发痒,也已经消退得无影无踪,眼前反倒是清明了几分。 她满腹疑窦,还没来得及再看,下人房外面突然响起一个语气不善的女子声音,是四姨娘身边的大丫鬟玳瑁。 “听雪院小厨房里面的下人,全部出来,随我去正厅。” 这大晚上的,要把小厨房的所有人都叫到正厅里去,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仆役丫鬟们赶紧纷纷出来,玳瑁正站在院子里面,脸色很不好看。管事的余婆子赔着笑,小心翼翼上去问道:“玳瑁姑娘,敢问出了什么事?” “这倒要问你们做了什么。”玳瑁冷冰冰扫了她一眼,“小厨房送出来的一道乳鸽汤里面被加了木鸢子,姨娘喝了之后,入夜时就开始腹痛下红,差点保不住身孕。你们几个谁也脱不了干系,跟我走!” …… 听雪院正厅,屋里乌泱泱围了一大帮人。 丞相沈忱恭正在厅里,一张国字脸,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大夫人冯氏坐在一边,一身华贵的玫瑰紫云锦褙子,虽然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宜,风韵犹存。几位少爷小姐也在,后面站了一群丫鬟婆子,连着府里几位姨娘都来了。 沈家已经多年没有添丁,四姨娘好不容易才怀上身孕,肚里的这个孩子格外金贵,沈忱恭期待有加。如今险些小产,自然是阖府上下都被惊动。 怀着两个多月身孕的四姨娘姚氏也在厅里,腹痛和下红这时候已经被止住,有气无力地斜倚在美人靠上面。一张平日里艳如桃李的面容,现在浮白虚弱,看过去楚楚可怜。 小厨房里的几个下人都被带了进来。大夫人冯氏率先沉声开口,不怒自威,带着当家主母的气势。 “你们几个蠢物是怎么做的事情?四姨娘查出有孕已经半月有余,你们竟然还如此大意,把木鸢子这种大寒之物加到乳鸽汤里面去,以致四姨娘险些小产!” 几个丫鬟仆役吓得齐齐跪倒在地:“夫人饶命!自从四姨娘有孕之后,小厨房已经把木鸢子全都收了起来,这半个月来从未用过!而且,就算是拿木鸢子来调味,最多是放两三颗,也不可能导致小产啊!” 木鸢子是一种东越特产的植物种籽,可作为烹饪中的调味品使用,有去腥提鲜的奇效,只是性大寒,不宜多用。 这种调味料有价无市,十分难得。沈府去年偶然得了几两木鸢子,沈忱恭宠爱四姨娘,全给了她的小厨房,四姨娘为此还在大夫人那里炫耀过。 “胡说!”大夫人疾言厉色,“大夫刚才说过,这汤里面加的木鸢子少说也有一钱,难道是凭空冒出来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不长眼睛,误加了木鸢子进去,现在在这里狡辩,妄想推脱责任!” 小厨房里的几人都知道,这个罪名要是真的下来,难逃一死,都吓得魂飞魄散。那个粗使丫鬟小翠突然大叫起来: “冤枉啊!老爷,夫人……今天下午,珍珠姑娘也到过小厨房!” 珍珠是大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小翠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大夫人和珍珠的身上。 “大胆贱婢!”大夫人顿时大怒,“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这木鸢子是珍珠加进汤里去的?难道是本夫人要暗害四姨娘不成!” 四姨娘暗中哼了一声。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她在府里一向是最受宠的姨娘,现在又怀了身孕,风头无两,大夫人因为忌惮和嫉妒而要害她小产,再正常不过。 “奴婢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小翠哭道,“今天下午珍珠姑娘来小厨房,说要借一点桂皮,奴婢就去后厨拿了给她。当时珍珠姑娘一个人在外间,而四姨娘的乳鸽汤就放在外间的炉火上炖着!” “胡说!”珍珠也叫了起来,“奴婢今天下午根本没有去过听雪院!老爷和老夫人如果不信,可以去问问听雪院的看门婆子,有没有见到过奴婢!” 沈忱恭眉头紧皱,叫了听雪院的看门婆子和院里的洒扫丫鬟过来,几个人都说没有见过珍珠。 小翠的脸色顿时一片煞白。当时小厨房里只有她一人,她见到珍珠进来,以为外面的看门婆子已经允许了,所以也没有多加防备。可是众人竟然都说没有见过珍珠! “好你个贱婢!”大夫人怒容更甚,“自己犯下的大错,非但不认罪,竟然还敢无中生有污蔑主子,把污水泼到本夫人的丫鬟身上!简直是胆大包天!” 沈忱恭也不敢笃定到底是什么情况。要说想害四姨娘小产的话,大夫人的确有这个动机,但单凭一个动机,远不足以说明什么。至于说是小厨房的人在汤里错放了木鸢子,害怕承担罪责,而去诬陷大夫人,这也合情合理。 一边是自己的正室夫人,另一边只是厨房里几个无足轻重的低等丫鬟仆役,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哪一方要担下这次罪责,显而易见。 大夫人暗中观察沈忱恭的脸色,知道他已经有了决定,放下心来。 那些木鸢子的确是她让珍珠加到四姨娘的汤里去的。珍珠是她从娘家陪嫁过来的丫鬟,身有武功,悄无声息地翻过听雪院的院墙而不被人发现,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珍珠会武的事情没有别人知道,就算小翠看到了珍珠,也没关系,就她一个人证,众人只会以为她是为了脱罪而胡乱攀咬。 果然,沈忱恭眉头微皱,朝着厅下挥了挥手:“来人,把小厨房里这几人拖出去,杖毙。” 四姨娘有些不甘。她自然是疑心大夫人更多一些,但没有任何证据,自然也做不了什么。反正只是一群没什么大用的奴才而已,死了就死了,没必要护着。 一群家丁逼过来,就要将小厨房的下人们拖下去。几个人哭天抢地,连连求饶,大夫人不耐烦地道:“把嘴堵上,吵得人心烦。” 然而,就在这时,那几人当中一直低着头的一个小丫鬟,突然抬起头来,柔柔弱弱略带稚嫩的声音,音量虽然不大,却字字清晰沉静,似是带有一种异常的穿透力,突兀地响彻整个大厅。 “禀报老爷夫人,不是只有小翠姐姐看到了珍珠姑娘,奴婢也看到了。珍珠姑娘在小厨房里,把一个还剩下少量木鸢子的碎花蓝布小袋子收进了左边衣袖的夹层里面,那个夹层在袖口往上约一尺处,老爷夫人一看便知。” 这段话一出,满大厅的人都静了下来,目光全部落到那个看似恭敬地低着头的瘦弱小丫鬟身上。 ------题外话------ 求不养文!求不养文!求不养文!新文需要追文率支持,养着养着有一天就会发现已经被养死了QAQ…… 第4章 卑贱的奴才 珍珠一听之下,顿时大惊失色。 那些木鸢子是她在几天前从小厨房里面偷出来的,因为带有微苦味,在汤里加得太多容易被发现,所以还剩下不少。她本来是打算暂时先藏在身上,准备等到半夜无人时,找个地方不留痕迹地埋了。 当时她明明检查过小厨房周围,除了在内间的小翠以外没有别人,这小丫鬟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 大夫人也是暗中骤然一惊,但面上没有丝毫显露出来,只是再次佯装大怒。 “这是要反了天了?一个贱婢出来泼污水不够,竟然又出来第二个!还不拖下去杖毙了干净!” “夫人息怒,要杖毙也不必急于一时。” 四姨娘一见有了转机,又惊又喜,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出言拦下了那些家丁。 “贱妾倒是觉得,这个丫鬟连那个小袋子的质地花色,以及夹层的位置,都能说得清清楚楚,她的话恐怕并非凭空捏造。贱妾斗胆,求老爷让人搜一搜珍珠的衣袖,立刻就能查明分晓。” 沈忱恭觉得有理,点了点头:“来人,搜身。” 大夫人心底暗急,却没有阻拦的理由,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婆子翻开珍珠的左边衣袖,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处缝制得十分精密的夹层暗袋,里面是一个碎花蓝布小袋子,装了少量的木鸢子。 “你!……” 四姨娘心里大喜,面上却是又惊又怒,倒在美人靠上,哭得梨花带雨。 “……老爷,贱妾本来也以为只是小厨房的人粗心大意,不想竟然果真是有人想要暗害贱妾腹中的孩子!那可是老爷您的亲生骨肉啊!……” 沈忱恭的脸色难看至极。他膝下子嗣单薄,对于四姨娘这个孩子,是抱了十二分的期盼。大夫人娘家得力,平日里打压姨娘妾侍,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现在,她竟然把杀手伸到了他的骨肉上面,他便断然无法再容忍。 大夫人看着丈夫的脸色犹如风暴欲来,一阵心惊肉跳,立刻使了个眼色给珍珠。 珍珠人既机灵又会武功,而且忠心耿耿,是她身边最重要的一个心腹。但现在没有办法,只能忍痛斩了这条臂膀,先保住她自己再说! 珍珠早已吓得满脸煞白,接到大夫人这个锋锐如刀刃的眼神,更是全身一片冰凉。夫人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不但要放弃她,而且还要让她把罪责全部揽到自己的身上。 纵然夫人平日里器重,但紧要关头便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出去顶罪,身为一个卑贱之身的丫鬟,这就是她的命运。 珍珠的眼中透出一缕悲凉之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奴婢罪该万死!那些木鸢子的确是奴婢从小厨房里偷出来,之后翻墙进入听雪院,加在四姨娘的汤里面的!奴婢见四姨娘有了身子之后恃宠而骄,一时不忿,有心为夫人出气,所以才犯下这等大错!此事全是奴婢一人所为,夫人从头到尾毫不知情,奴婢愿受一切惩罚,只求老爷不要责怪夫人!” 一边咚咚磕头,额头上很快就血肉模糊,鲜血染红了地面。 “珍珠,你怎么这么糊涂?”大夫人一脸痛心疾首,“且不说四姨娘有了身子,娇贵些也没什么,单说你一个下人,竟然胆大妄为到敢去谋害主子!你在本夫人身边服侍了多年,本夫人竟不知你如此心狠手辣!” 说着便也在沈忱恭的面前跪下:“老爷,此事虽是妾身的丫鬟所为,但妾身也有管教下人不严之罪,求老爷责罚!” 四姨娘暗中冷笑。大夫人字字句句都在摘清自己的关系,把黑锅全都推到珍珠的身上,并且以低姿态主动请罪,但请的也就是个管教不严的罪过,重不到哪里去。 沈忱恭淡淡瞥了大夫人一眼,道:“你对自己的丫鬟管教无方,罚在观霞苑闭门思过一月,珍珠立刻拖出去杖毙,尸体扔到城外乱葬岗去。” 他简短地说完,便站起身拂袖而去,显然是已经极为不悦。 大夫人低头跪在地上,一身的冷汗。沈忱恭冷淡的态度,很清楚地表明了他知道珍珠是由她指使的,只是看在她作为当家主母的份上放过她这一次,没有多追究什么。但毫无疑问,已经对她十分不满。 四姨娘倒是得意得很。她肚里的孩子还在,却借着这次事件砍掉了大夫人身边的一条得力臂膀,同时还让沈忱恭对大夫人心生芥蒂,可谓一举两得。 珍珠被拖到外面的院子里面,板子的重重击打声和凄厉的惨叫声很快便从外面传来,惨叫声渐渐微弱下去,片刻之后便彻底没了声息。 “各位请回去吧。小厨房的人疏忽职守,也须得罚月银三个月。” 四姨娘被两个丫鬟扶起来,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临走前还挑衅地看了大夫人一眼。 大夫人气得咬牙切齿,但现在实在不是发作的时候,只能暂时先忍下这口气。同时恨毒了四姨娘,连带着刚才那个站出来说话的小丫鬟也一并恨上了。 不知死活,区区一个卑贱的奴才,竟然也敢公然跟她对着干,以为她躲得了今天不用死,就能躲得过明天? 水濯缨说完刚才那番话之后,就退了回去,又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怯生生模样,随着小厨房的几人低头走出了大厅。 一直坐在大厅边缘,被两个美貌丫鬟伺候着的沈则煜,春寒料峭的天气里也风流倜傥地摇着一把折扇,桃花眼中目光幽深,落在那道纤弱瘦小的背影上,似笑非笑。 …… 小厨房的几人回到下人房里面,一个个都心有余悸。 “好险啊!差一点就没命了!” “大夫人竟然拿我们来替她背黑锅!” “要不是小叶看到了珍珠那个贱丫头,现在被杖毙的就是咱们了!” 水濯缨笑笑。当时她根本就不在小厨房,也不可能看到珍珠,珍珠衣袖中的夹层,是她在大厅里面用透视能力看到的。 她的眼睛似乎是拥有了传说中的异能,能够看穿较薄的不透明障碍物,而且可以收放自如地控制。只不过使用起来要消耗大量精神力,看一次就要头晕目眩个半天。 “小叶,你可要小心点。”小翠担忧地抓着水濯缨的手,“大夫人是个狠辣厉害的主儿,你这次已经把她得罪狠了,恐怕不会放过你。” 水濯缨站出来作证,让整个小厨房的人得以幸免于难,危险却全都到了她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众人对她自然是心怀感激。 加上她不像以前的身体原主那么怯懦畏缩沉默寡言,聪明机灵又会做人,总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让人看着就心生亲近喜欢之意。小厨房里的下人们对她都比以前照顾多了,会主动把自己的好饭好菜之类分给她,干的活计也轻了不少。 第5章 贴身服侍本少爷如何? 之后的两天,水濯缨都没敢出听雪院,指望大夫人过段时间能慢慢淡忘了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 然而,大夫人比她想得更加睚眦必报。她不出门,对方竟然就直接派了人上门来找,是个叫玛瑙的大丫鬟。 “你叫什么来着?……小叶是吧?” 玛瑙抬着下巴,用一种看一条狗,而且还是一条将死之狗的不屑眼神看着水濯缨:“大夫人让你立刻过去一趟。” 水濯缨几不可见地蹙眉:“夫人有什么事?” “有什么事是你该问的吗?”玛瑙眉毛一横,“一个姨娘院子里的烧火丫头而已,夫人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话!” 水濯缨知道来者不善,但没有公然反抗,跟着玛瑙出了听雪院。 玛瑙领着她,却并没有前往观霞苑,而是往后花园走去。走到一条僻静的花木小径上时,前方走出来两个手拿棍棒,面带杀气的家丁,显然是早已经等候在这里。 “抓住她。”玛瑙冷声开口,“堵上嘴巴,往死里打,打死了尸首也扔到城外乱葬岗,给夫人出气。” 大夫人被禁足在观霞苑这几天,正是一肚子怒气和怨恨没处发泄,四姨娘现在风头正盛,暂时惹不得,那就先拿这个不知死活的烧火小丫头撒撒气也好。 在这深宅大院里面打死一个下人,就跟打死一条狗没什么两样,更何况还是一个地位最卑贱的下人,甚至都不需要任何理由。 水濯缨早就猜到会是如此,面上一脸惊恐,往后倒退了两步。 她的身手虽然因为这具身体的病弱而打了折扣,要解决这两个家丁和玛瑙还是绰绰有余,就是杀了这三人之后,尸体的处理和后续问题会很麻烦。 那两个家丁举着棍子逼过来,水濯缨正要动手,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悠闲的声音。 “慢着。” 几个人都转过头去。大少爷沈则煜一身骚包的宝蓝色暗紫云纹团花锦衣,正倚在一棵合欢树树下,怀里照例揽着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丹砂般的唇角带着一弯风流不羁的笑意。 “不知这个小丫头犯了什么错,要在这种僻静无人的地方动私刑打杀?” 玛瑙脸上一僵。这位大少爷在府中算是个特别的存在,前夫人莫氏十多年前去世之后,只留下这个独子,沈忱恭当年和莫氏十分恩爱,对沈则煜也格外疼惜。 然而沈则煜越大越不成器,只知道吃喝玩乐沉溺美色,长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沈忱恭虽然失望,念着前妻的情分,只要沈则煜不作奸犯科,他也听而任之。转而把培养的重点放到了现在大夫人冯氏嫡出的四少爷身上,指望着四少爷传承家业,把沈家发扬光大。 所以,沈则煜在府里就跟小祖宗一样,虽然游手好闲诸事不管,但也没有人敢去招惹。 “见过大少爷。”玛瑙不情不愿地对着沈则煜行了一礼,“这丫头以下犯上,冲撞了夫人,所以夫人命奴婢带人来……” 她话还没说完,沈则煜就打断了她,搂着那个美人走近两步,桃花眼中的魅人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玛瑙的脸上。 “哦?我记得这丫头是听雪院小厨房里的吧?母亲这些天不是被禁足在观霞苑,不得外出么?这丫头是怎么冲撞了母亲?……还是说,这小丫头上次指证了珍珠姑娘,夫人要打杀她只是为了出气?” 玛瑙顿时被噎住。她自然不能说夫人无视禁令出了观霞苑,但更不能说夫人是因为怨怼而要打杀这小丫头,不管哪种说法传到老爷那里,都是给夫人的情况火上浇油。 虽然这些年大少爷跟夫人表面上看去相安无事,但没有几个继子会和继母真的母慈子孝。夫人在大少爷幼时还动过杀心想除了他,免得成为二少爷的阻碍,只是后来看他实在没出息,这才罢了,但还是一直防着他。 沈则煜看玛瑙答不出话,挑眉一笑,啪地一声打开手中的折扇,对着水濯缨,姿态风流地摇了摇:“本少爷看你觉得甚好,不如以后跟了本少爷当丫鬟,贴身服侍本少爷如何?” 说着就不由分说地将水濯缨拉了过来,一手揽着她,一手揽着另外那个美人,就这么左拥右抱地施施然扬长而去。顺便对跟在后面的小厮丢下一句话: “派人去听雪院那边,跟四姨娘说一声,本少爷看上他们小厨房里的一个丫鬟,收到行风居去了。” 沈则煜的纨绔名声阖府上下人尽皆知,一看见漂亮丫鬟就想往自己的房里收。四姨娘那边接到传话,也并不在意,不过是一个烧火小丫头而已,给他就给他了。 水濯缨一路被带到沈则煜所住的行风居。一到大门口,迎面就是一股女子的脂粉香风扑鼻而来。门口围了一群千娇百媚的莺莺燕燕,沈则煜一进去,众美人立刻将他簇拥在中间,伺候的伺候,调笑的调笑,娇声俏语不绝于耳。 水濯缨在一旁看得嘴角直抽。不过,这里总比听雪院小厨房那边好得多,不至于动不动就会被打杀。沈则煜尽管风流,对他的那些美人们倒是怜香惜玉,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虐待侍妾丫鬟们的事情。 “这是你们新来的姐妹。” 沈则煜把水濯缨介绍给他的后宫团。大约是他调度有方,雨露均沾,这些美人们看过去倒是亲亲热热如姐妹一般,丝毫不见争风吃醋斗得犹如乌眼鸡般的模样,纷纷上来一阵热情备至的招呼。 “这位妹妹叫什么名字呀?” 沈则煜摇着扇子,目光落在水濯缨低着的小脸上,眼含笑意:“原来的名字不好,以后就叫笙笙吧。” 沈府里面丫鬟的名字,一般取些金银珠玉之类,但沈则煜房里的丫鬟,基本上没有什么正经名字,听上去倒像是青楼女子的风格。 “带笙笙妹妹去沐浴一下,换一身衣服,今天晚上让她来本少爷房中伺候。对了,曼曼,把前些天得的那坛桃花酿拿出来,今儿本少爷见到后花园桃花开得不错,咱们到那儿饮酒赏花去。” 第6章 女鬼作祟 晚上,行风居的正房中烛光摇曳,沈则煜一个人斜倚在红木嵌螺钿小几旁边,几上放了一壶桃花酿,飘出甜美馥郁的酒香。 外面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沈则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进来。” 门被推开,水濯缨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里。沈则煜的后宫团姐妹给了她一件极薄的月白双织暗花轻纱衣,大概算是古代版的情趣内衣,薄纱下纤细玲珑的身段清晰可见,虽然青涩稚嫩,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沈则煜端着那杯桃花酿,目光含笑地看着她:“过来。” 水濯缨怯怯地低下头:“奴婢……” “你是不是又已经想好了不让我碰你的理由?” 沈则煜一笑,拉起水濯缨的一只手,看了看上面那道还未愈合的伤口:“……那天晚上你割自己的一刀,倒是割得挺狠的。” 水濯缨眸光一闪,还没有开口辩解,沈则煜便打断了她。 “不用装了,你如果真的只是个怯懦无用的小丫鬟,我也不会救你。放心好了,我喜欢美人不假,但一向不喜欢强迫。” 他这话的语气平静淡然,浑然不似平日里那副浪荡倜傥的调调。水濯缨这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微微一笑。 “大少爷伪装得也不错。” 能有这份眼力,就足以说明他并不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沈则煜的生母莫氏在十多年前去世,原本是姨娘的冯氏被扶正,第二年就生下四少爷沈则清。那时只有五岁的沈则煜,自然成了冯氏的眼中钉肉中刺。沈则煜这副游手好闲不思上进的模样,恐怕只是装出来瞒骗大夫人,以求自保的。 五岁稚龄就能有如此心思,沈则煜不简单。 沈则煜再倒了一杯酒:“我记得,你是从夏泽国被卖过来的俘虏吧?” “是。” “那我也不问你原来的身份了,估计你也不会对我说实话,更何况无论是什么身份,现在都没有什么两样。” “的确。”水濯缨笑笑。她有身体原主的部分记忆,夏泽灭国前,她也是一位金尊玉贵的小郡主,现在还不是一样沦落进了尘土泥沼之中。 “你是聪明人,应当明白我的意思。”沈则煜的那双桃花眼中,此刻目光清明锐利,“你如今在沈府中随时会有性命之忧,我可以给你庇护,但你必须表现出相应的价值。” “大少爷需要我做什么?” 水濯缨来了兴致。她现在一无所有,还带着一个亡国俘虏的苦逼身份,最迫切需要的就是倚仗,沈则煜是个不错的选择。 “等到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该做什么,今天不过是跟你把话说明而已。” 沈则煜往背后的大红色满池娇软垫上一靠,眼角又挑起一缕风流笑意来,以手里的酒杯指了指对面那张挂着罗帐的楠木大床。 “天色也不早了,上去把床暖好吧。” 水濯缨一僵。这是仍然要她陪睡的节奏? 沈则煜笑起来:“本少爷既然有风流好色之名,理当夜夜笙歌,断没有大半夜把一个美人从房里放出去的道理。你不愿意跟我睡一张床,那就只能睡矮榻上了,我的被子拿一床给你吧。” 说着撇了撇嘴:“啧,美人侍寝,非但不给我暖床,还要把我的被子分走,本少爷真是亏大了。” 水濯缨微笑,如水墨染画般的眉眼,在烛光下晕出柔和的淡淡光影:“谢谢大少爷。” 沈则煜望着她的面容,微微失神了一瞬间,然后才弯唇一笑,继续自斟自饮。 …… 水濯缨在行风居里住了几天。这里的日子好过多了,好吃好穿,不用干粗活,还有自己的房间。沈则煜的那群莺莺燕燕总共有十几人,难得轮上她去伺候,大夫人也不敢把手伸到这里来。她抓紧了这难得的清闲时间,一边养身体,一边给今后做筹谋。 沈则煜看过去不学无术,其实在一间暗房中藏了大量书籍,兵法历史天文地理,无一不有。水濯缨对于这个时空的了解有限,向他请求看书,他也很爽快地答应。 清净日子还没过几天,沈府里又闹出了事情。 沈则煜的生母莫氏在十一年前怀着身孕的时候,突然莫名疯癫,落水而死。现在,同样怀有身孕的四姨娘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症状,头疼欲裂,神思恍惚,动不动就会歇斯底里地发狂。 然后,有丫鬟半夜的时候在沈府花园里看到了一个怀抱血淋淋婴儿,披头散发的女子鬼魂,飘在半空中,脸上全是血泪,一边哭泣,一边阴气幽幽地反复念叨着:“孩子……我肚里的孩子……” 看到这鬼魂的还不止一人,沈府中顿时流言四起,说是这里游荡着一只怨气极重的女鬼,因为自己痛失了腹中的孩子,便见不得别的女子怀孕,一定要把人弄死才罢休。当年莫氏怀孕,那女鬼作祟害死了莫氏,现在四姨娘怀孕,她就又缠上了四姨娘。 沈府也请来了僧人道士做法,又是超度冤魂又是驱除恶鬼的,鸡犬不宁地闹了好几天。非但没有任何作用,四姨娘的病症反倒是越来越重了,已经大有疯癫的前兆。 名医神医请了不少,贵重药材也用了不少,只能稍微起到一点缓解作用。四姨娘的病一发作起来,常常是抱着脑袋在床上乱滚乱撞,惨叫不迭,以至于听雪院的下人们不得不时时刻刻地看着她,以免她又像当年的莫氏一样出意外。 沈忱恭头疼不已。当年他就是这么失去了爱妻和尚未出生的孩子,现在过了十来年,好不容易再盼来一个孩子,难道又要死在这个女鬼的手上? 整个沈府虽然闹得鸡飞狗跳,但这不关水濯缨的事情,她本来并不关心。直到一天早上,她跟着沈则煜去府里的小湖边钓鱼,碰到了同样在湖边的四姨娘。 今天风和日丽,四姨娘大约是在屋里憋得太久,出来见见太阳透透气。她没有发病的时候,人还是正常的,只是这些天被折腾得狠了,一副病恹恹的憔悴样子,脸色灰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沈则煜过去草草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自顾自地在一棵桃花树下摆开钓竿开始钓鱼。水濯缨站在他旁边,目光遥遥落在四姨娘的脸上,微微一动,眯起了眼睛,嘴角弯出一道浅浅的弧度来。 ……还真是看见了挺有意思的东西呢。 当天下午,水濯缨就一个人去了听雪院,求见四姨娘。 ------题外话------ 换了一个新封面,暗夜离寒做的,是不是美美哒?还有呢,以后再轮流挂上来~ 谢谢xiaoming的1张评价票,做你的美人鱼的2张评价票,懒洋洋趴着的猫的1张评价票,墨月玄舞的1张评价票! 第7章 招邪之物 上次水濯缨站出来指证珍珠,给了大夫人一记重击,四姨娘对这个小丫鬟还是有很深印象的,立刻传了她进来。 水濯缨一进去,就看到四姨娘歪倒在美人榻上,一身素衣,黑发上除了一根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以外别无其他饰物。一个丫鬟正在帮她揉着脑袋两侧,显然是她的头又疼了起来。后面站了一圈足有四五个丫鬟婆子,一个个神色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突然发病。 “什么事?”四姨娘闭着眼睛,眉头紧蹙,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赶紧说,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水濯缨也不跟她绕弯子:“那奴婢就直说了。奴婢是夏泽人,以前在南疆见过像姨娘这样的怪病,这并不是有鬼魂作祟,而恐怕是因为姨娘身上带了招邪之物,才会导致头疼欲裂,神志癫狂。” “招邪之物?” 四姨娘一下子睁开眼睛,变了脸色,坐起身来:“什么样的招邪之物?” “招邪之物的种类很多,奴婢也不敢肯定。姨娘有没有什么东西是长期带在身上的?” 四姨娘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摸向发髻上插的那支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这支簪子是她的心爱之物,几乎是天天戴着。 “只有这支簪子,但它怎么可能会是招邪之物?” “簪子本身不是,但它如果被动过手脚的话,那就不一定了。姨娘仔细检查一下簪子,是否有什么异常?” 四姨娘把那支簪子看了一遍,在上面叩了叩,惊道:“这支簪子的头部是中空的!” 再看了一看:“还多了一个小洞!” “这就是了。”水濯缨说,“这支簪子最近有没有落到其他人的手上?” “有有有!”四姨娘连连点头,“前些天这支簪子上面的红宝石脱落了,我送去万宝银楼重新镶嵌,就是在簪子送回来不久之后,这怪病就开始了!” “那应该就是银楼的人在簪子上动了手脚。姨娘可愿意将这簪子的头部切开来看看?” 眼下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四姨娘狠狠心,让人切开了金簪头部,里面果然是一个指头大小的空腔,还残留着少许半透明的灰色碎屑,不知道是什么。 “这是什么鬼东西!”四姨娘又惊又怒,“亏我还找了城里名声最好的银楼,竟然做这种勾当!” “银楼本身跟姨娘无冤无仇,不会无故害姨娘的。”水濯缨说,“姨娘应该派人去查一查当时加工这支簪子的师傅,兴许跟姨娘的敌人有关系,或者就是被收买了。” 四姨娘恍然大悟:“一定是冯氏!她要借着这招邪之物把我逼疯!……我这就派人去查!” 水濯缨语气平静:“请姨娘把这支簪子收好,留作证物。如果姨娘愿意的话,奴婢过两天再来和姨娘商量后面的事情。” 四姨娘见这小丫鬟言辞利落,聪明沉静,对她多了几分重视之心,满口答应。 晚上,水濯缨回到行风居,再去见了沈则煜。 房间里满是娇声笑语,沈则煜正和两位身上只披了一层薄纱的美人在房间里喝酒嬉戏,左拥右抱,白皙的脸上还带着一个红色的胭脂唇印,十足沉溺在脂粉温柔乡里面的放纵模样。 “大少爷。”水濯缨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奴婢给您做了宵夜。” 沈则煜左右使了个眼色,两个美人笑着退下,他拿了条帕子,擦掉脸上的胭脂印。 “你没事从来不会主动来找我,更不用说这么殷勤地来送什么宵夜。说吧,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水濯缨一笑,这位大少爷果然聪明。 “我有一件交易想要跟大少爷谈。”她眉眼弯弯,“对于你我都很重要的交易,相信大少爷一定有兴趣。” …… 第二天,听雪院,沈忱恭急匆匆地赶到正屋,一进门就听见四姨娘在里面的啜泣声。 “老爷!”四姨娘一见沈忱恭进来,一下子便扑到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满脸都是泪痕,“吓死贱妾了!” “怎么回事?”沈忱恭脸一沉,“刚才过来禀报的丫鬟说,你的发簪里面出现了招邪之物?” “就是那支簪子!” 四姨娘一指对面小几上被切开的那支金簪,沈忱恭一看,金簪头部明显被挖出了一个空腔,旁边还有一缕黑色头发,一小撮带着骨头渣子的灰烬,最后是半颗人的牙齿,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沈忱恭又惊又怒:“金簪里面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四姨娘哭道:“贱妾前些天把这支簪子送到万宝银楼去镶嵌,拿回来两天之后就得了怪病!这显然是银楼里面有人在簪子上动了手脚,要致贱妾于死地啊!……您问问这位笙笙姑娘,她是夏泽人,以前见过这招邪之术,特地来提醒贱妾,贱妾才知道的!” 沈忱恭一转头,看到一个年仅十来岁,纤弱清秀的小丫鬟站在旁边,依稀记得她是被卖进府的夏泽俘虏,问道:“这真是招邪之术?” 水濯缨低头正色道:“是。夏泽邻近南疆,奴婢小时候见过不少这类恶毒术法。四姨娘这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施术方法也最容易,只要想办法让人随身携带招邪之物,就能令人头疼欲裂,神智狂乱,甚至最后暴毙而亡。” 沈忱恭脸色更沉。东越以南为南疆,崇山峻岭密林遍布,是一片神秘的蛮荒之地。他以前听说过,南疆多出术师异士,邪术妖法,其中的确有借用一些不祥之物招来邪祟作恶的方法。四姨娘这金簪里面,头发、骨灰、牙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派人去查银楼里加工这支簪子的师傅。”沈忱恭立刻吩咐随身的小厮。银楼本身不可能无缘无故要害四姨娘,肯定是里面的人有问题。因为上次的木鸢子事件,他第一个就疑心到了大夫人的身上。 结果很快就查出来了,那位师傅果然跟大夫人有关系,是大夫人院子里一个二等丫鬟的父亲。沈忱恭大怒,立刻让人去把还禁足在观霞苑的大夫人叫来。 大夫人忐忑不安地来到听雪院,迎面便被沈成恭劈头盖脸怒斥了一顿: “好你个妒妇!上次你给四姨娘下木鸢子,我给了你警告,没想到你不但不思悔改,还变本加厉,连这等邪祟之物都弄了出来!你是不是要弄得我断子绝孙了才甘心?” 大夫人大惊失色,连忙跪下:“老爷!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还装糊涂!”沈忱恭更怒,一指小几上的那支金簪,“你指使万宝银楼的师傅,在四姨娘的金簪里面放了这些东西!什么头发骨灰牙齿,连这南疆的招邪之术你都敢弄到沈府里来,倒是好大的胆子!” ------题外话------ 谢谢nhz2009的1张评价票,女皇是总攻大人的1张评价票,xiaoming的1朵鲜花,独木成林1979的1朵鲜花! 新文的追文率很重要,求先不养文,不然养着养着就会死翘翘的……〒▽〒 第8章 送进尼姑庵 大夫人一看见那根金簪,顿时脑子里就是嗡地一声,眼前一黑,知道事情败露了。 她在听雪院安插有眼线,前些天得知四姨娘的金簪坏了,提前去嘱咐万宝银楼的那个师傅在加工金簪的时候做了手脚。这支金簪体积大分量沉,本以为在里面挖出一小块空腔来,应该难以察觉,没想到竟然还是被发现了! 但是那些头发骨灰牙齿,她根本就没有放这些东西在金簪里面!一定是四姨娘自己弄来的! “老爷!妾身冤枉啊!妾身是官家女儿,哪会使用这些南疆邪术?兴许只是银楼的师傅一时贪心,把金簪里面挖空了一块,老爷也不曾亲眼看见这些东西从金簪里面取出来,焉知不是四姨娘自己找来,想要陷害妾身的?” 被她这么一说,沈忱恭倒是有了几分疑惑。冯氏怎么说也是大家闺秀出身,而南疆的招邪之术诡谲神秘,连见都没有多少人见过,她怎么会用? 四姨娘在边上,看沈忱恭面露犹豫之色,眼中光芒微转,开口道:“说起来,贱妾倒是想起了已故的莫家姐姐,她当时也是跟妾身一样,头疼癫狂,最终不幸落水。贱妾记得莫家姐姐的那些头面首饰,老爷一直都收在小库房里,不如拿出来看看,有没有一样的邪祟之物?” 大夫人暗中咬牙,恨透了这个贱人狐媚子,但倒是并不担心。十多年前,她的确也在莫氏的一枚压发上动了手脚,但在莫氏死后,她早就让下人“失手弄丢”了那枚压发,此时早就无处可寻。 沈忱恭对莫氏情意甚重,一想到她当年的惨死有疑点,注意力立刻转了过来。派人去库房将莫氏的遗物拿出来,将她的那些首饰一一仔细翻检过去。 检查到一朵珠花时,觉得手感有异,敲了一敲,里面竟然也是空的。沈忱恭将那朵珠花一掰两半,里面同样掉出一缕头发,一撮骨灰和半颗发黑的牙齿来。 沈忱恭怒不可遏,将珠花一把摔在大夫人的面前:“冯静柔,这朵珠花是你当年送给霜华的,你怎么说?” 大夫人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瞪着那朵珠花。这的确是她送给莫氏的不假,但根本就没有在珠花上面做过手脚! “老爷,冤枉啊!就算妾身要害霜华姐姐,怎么可能会用自己送出去的东西?妾身是真的不知道这朵珠花是怎么回事!” 她看向四姨娘,突然尖叫起来:“一定是她!一定是姚氏这个贱人搞的鬼!” 然后又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水濯缨,也指着她尖叫:“还有这个夏泽的小贱人!她跟四姨娘是串通好的!捏造招邪之术的鬼话,然后自己在珠花里面放了这些东西,想要陷害我!” 她失去了控制,扑上来就要撕打水濯缨,水濯缨一脸害怕地假装躲闪,一只脚脚尖暗中踩住大夫人的裙角。嗤啦一声,裙角被撕裂开来,大夫人整个人栽了下去,将桌上的茶具撞得哗啦啦粉碎一地,被泼出来的茶水烫得嗷嗷乱叫。 “你还敢撒泼!” 沈忱恭一把揪住大夫人的头发将她拖开,甩到一边,盛怒之下破口大骂。 “四姨娘和一个小丫鬟怎么进得了库房,又怎么拿得到这珠花?分明是你当年以这招邪之术害死了霜华,如今见四姨娘怀孕,又用同样的手段来害她,还在府里弄出了什么女鬼作祟的流言来掩人耳目!冯静柔,你好深的心计,好毒的手段!” 若是只有四姨娘的金簪,还不足以证明大夫人做了什么,但这朵珠花也是一模一样的情况,那就是铁证如山。 大夫人坐在一地狼藉的碎片中,面如死灰,百口莫辩,知道自己此时无论说什么,沈忱恭都不会相信。 当年她只是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使尽手段嫁进沈家,害死了莫氏,再加上娘家渐渐势大,这才坐上梦寐以求的丞相夫人之位。沈忱恭当年和莫氏十分恩爱,莫氏的惨死一直是他心中隐痛,他绝不可能放过自己这个凶手。 心里满是绝望,只能跪在地上抓着沈忱恭的衣襟,痛哭求饶。 “老爷,妾身罪该万死,只求老爷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情分上,不要迁怒于薇儿和清儿……” “情分?”沈忱恭怒极,“你杀我爱妻,害我孩子,竟然还有脸说什么夫妻情分?” 说着狠狠一拂袖,将大夫人甩得整个人直摔出去,哐啷啷撞倒了对面的一排桌椅。 “来人!将冯氏送到城外清普庵修行,永远不用再回来!” 大夫人被重重一摔,痛得四肢百骸都像是要散开,一听沈忱恭这话,大惊失色。崇安城大户人家里犯了大错但又不便休妻的女眷,很多都会被送到清普庵去。那地方专为惩罚这些女眷而设,简直跟地狱一般,进去的女子大都在一两年内就被折磨而死。 但沈忱恭没有休了她或是把她送官,已经是为她的一儿一女留了情,毕竟她谋杀前主母的名声一旦传出去,对子女不利。 大夫人倒在地上,万念俱灰,被两个婆子给拖了出去。沈忱恭也怒气冲冲地离开。 四姨娘在后面以扇掩面,满脸都是得意之色,嘴角的弧度遮也遮不住。她跟大夫人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幸亏有那个小丫鬟的帮助,大夫人终于还是败在了她手上。 然而,她眸光转了一转,落到站在一边的水濯缨身上,眼中又透出一缕杀机来。 …… 大夫人被送进清普庵的当天晚上,四姨娘就再次把水濯缨叫到了听雪院。 “这次多亏了姑娘。”四姨娘笑容满面,态度格外热情,完全不再像是对待一个卑贱的小丫鬟,“能够揭破大夫人的害人阴谋,姑娘功不可没,我该奖赏些什么给姑娘才对。” 水濯缨乖巧地低头:“大夫人因为上次的指证要杀奴婢,奴婢只求自保而已,不敢求姨娘奖赏。” “哪里的话。”四姨娘笑道:“我还是送姑娘一些首饰衣料之类,姑娘打扮得娇艳一点,也好讨大少爷的欢心。玳瑁,去屋里拿赏物,顺便把上次得的上品碧螺春拿出来泡上,请姑娘品尝。” 玳瑁进了里屋,抱出一个雕花木匣,里面装满了珠光宝气的首饰和绫罗绸缎,显然价值不菲。水濯缨面露喜色,连连道谢,收下放在一边。玳瑁又泡了一壶茶,给四姨娘和水濯缨各倒一杯。 “姑娘尝尝这茶。”四姨娘道,“这上品碧螺春可是等闲难得喝到的。” “是。” 水濯缨端起茶杯,杯中茶色如翠,香气馥郁,水面上隐隐倒映出对面四姨娘的身影,正在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这杯茶要是喝下去的话,只怕她片刻间就是一具横着抬出去的尸体了。 ------题外话------ 谢谢An潴的25朵鲜花,孤月清欢的10朵鲜花,10颗钻石,1张评价票,懒洋洋趴着的猫的1朵鲜花,心机boy尔康的1朵鲜花,将军的1张评价票,极光的1张评价票,5颗钻石,叫孤教主的100颗钻石,掌柜大人的100颗钻石! 刚开文就收到这么多花钻和票子,幸福地被砸死~\(≧▽≦)/~ 第9章 百虫噬脑 四姨娘见水濯缨端着茶杯半天不动,有些焦急起来。 这一次扳倒冯氏,靠的几乎全是这个小丫鬟。不但告诉了她招邪之物的事情,而且还帮她出谋划策,反过来算计冯氏。 前日里两人商议的时候,这小丫鬟便对她说,金簪虽然中空,但不够有说服力,建议她再找些更明显的阴邪之物来放在里面。然后又让大少爷沈则煜进入库房,取出莫氏的那朵珠花来,在上面动了同样的手脚。大少爷进入库房自是容易,也无人会疑心到他身上。这两件证物加在一起,冯氏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冯氏尽管罪有应得,但那些头发骨灰牙齿和那朵珠花,毕竟都是假造出来的证物,万一哪天捅破到沈忱恭那里,自己同样要被扣上弄虚作假欺骗老爷的罪名。 这个小丫头虽然聪明机灵,可堪大用,但终归是大少爷那边的人,还是必须杀了灭口,才能高枕无忧。 “姑娘怎么不喝?”四姨娘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开口催促道,“是觉得这茶不好?” 一边说一边朝后面站的玳瑁和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使了个眼色。这小丫头极为聪明,如果识破了茶里有毒而不肯喝的话,那就只能来硬的,按住闷死了再扔到湖里去,到时候只会被当做不慎落水淹死。 水濯缨一笑:“姨娘这自然是好茶,奴婢从来没有闻过这样好闻的茶香,一时入迷了。” 说着便把茶杯端到嘴边。四姨娘的目光紧紧地盯着水濯缨,眼见对方的嘴唇就要触到茶水,突然间,脑袋里面一阵锐不可当的剧痛,脱口便是一声凄厉无比的尖叫,捂着脑袋弯下身去! “姨娘!” 周围人纷纷大惊,水濯缨顺势便把茶杯放在桌上,连忙过去扶四姨娘:“……姨娘怎么了?可是怪病又发作了?” 这两天来四姨娘虽然不再戴着那支金簪,但那种头疼欲狂的怪病仍然没有多大缓解,只是她全部心思都放在斗倒大夫人上面,一时也顾不上理会。 这时候脑袋再次剧痛起来,竟然比之前的每一次发作都疼上十倍百倍,直像是脑袋里面有无数钢锥在乱戳乱刺,又像是有千百只虫子正在疯狂地啃噬着她的脑髓,痛得直欲让人发狂崩溃。 四姨娘抱着脑袋,哗啦一声撞倒面前的小几,摔到地上,满地挣扎翻滚,痛得连叫都叫不出来。力气却是奇大,拼命乱抓乱打,玳瑁加上两个婆子都按她不住,反倒脸上被她抓出了好几条血痕,厅里的家具也被撞烂大半,一地狼藉。 “快出去禀报老爷,请大夫来!”水濯缨朝那三人大声喊道,“姨娘身上邪祟发作,你们再留在周围,小心也沾染了邪祟上身!这里我来应付!” 她这一番话清晰利落,丝毫没有小丫鬟的低声下气,反倒自有一股发号施令的上位者气势。玳瑁和两个婆子又急又慌又怕,而且看四姨娘面目扭曲,双眼通红,犹如疯子野兽一般,正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一听见水濯缨的话,三人都夺门冲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了四姨娘和水濯缨两人。四姨娘也不知是不是发作稍歇,这时不再满地乱滚,但仍是捂着脑袋缩在大厅角落里,全身不住地抽搐,两只眼睛和耳朵里面已经淌出血来,看过去极为可怖。 水濯缨踏过满地的狼藉碎片,缓缓地走到四姨娘面前,蹲下身来,一脸惋惜地摇摇头。 “可惜……姨娘若不是打算杀我灭口,本来还是有活路的。” 四姨娘惊恐地瞪大了一双血红的眼睛,刚刚她那一声尖厉的惨叫,已经叫破了嗓子,现在的声音沙哑粗嘎。 “你……是你……” “姨娘是不是觉得脑袋里面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在乱钻乱啃?”水濯缨笑靥如花,“那不是幻觉,是真的哦。你看,有一只虫子已经从你的左耳里面爬出来了。” 四姨娘剧痛之下,感觉左耳上有东西蠕蠕而动,伸手一抓,手上赫然是一条沾满了血的白色虫子,豆芽粗细,一寸多长,还在不住地扭动。 “啊!——” 她吓得大叫一声,甩手摔出那只虫子,拼命在自己的两边耳朵里面掏挖,想把剩下的虫子掏出来。 “不用掏了。”水濯缨带着笑意的目光落在四姨娘的头部,“姨娘的头颅里面现在全是这种虫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在脑中穿来穿去,根本掏不完。这场面想想挺吓人的,是不是?” 四姨娘一想到自己脑中全是虫子的恐怖之极的景象,惊恐到了极点,几乎连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怎么会……” “这可不是我下的手。”水濯缨微笑,“是大夫人在那根簪子上的杰作。” 四姨娘瞪大了眼睛:“那……那不是招邪之术?……” “根本就没有什么招邪之术,我骗你的。”水濯缨语笑嫣然,“大夫人在那根金簪的空腔里放了虫卵,孵化出虫子,爬进你的脑颅,所以才会导致头疼癫狂。十多年前去世的前夫人,也是一样的原因。” 那种白色虫子来自夏泽,水濯缨小时候曾经听说过,叫做白蚨虫,专门钻在人和动物和头颅中啃食脑髓,致人畜剧痛疯癫而死,是民间一大祸患。 虫卵放进金簪,四姨娘日日将金簪戴在头上,虫卵遇人体温孵化,白蚨虫沿着金簪上的小洞爬到四姨娘头上,金簪里面便留下了那些半透明灰色虫卵壳。 水濯缨前两天在湖边见到四姨娘,就以透视能力看见了她头上的金簪有异,并且头皮下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白蚨虫。当时这些白蚨虫尚未长大,只有少数钻进了颅骨内,后来脑中虫子越来越多,四姨娘的病症便也越来越重。 第10章 最可怕之人 四姨娘一听水濯缨的话,已经明白了大半,只觉得全身一阵彻骨发寒:“你故意瞒骗我……” “对。”水濯缨的笑容更加柔和,“白蚨虫一遇到迦南香的气味,就会受刺激而发狂乱钻,所以我今天来听雪院之前,特意带了一个迦南香香囊。你若没有对我起杀心,这个香囊就不会被拿出来,我甚至还可以告诉你驱虫之法;但你既然要杀我灭口……那抱歉,你只能先死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跟姨娘这样的人共事,我怎么能不给自己留点后路?” 四姨娘的眼睛睁得更大。眼前这个女孩不过十二三岁,弱质纤纤,那张琉璃白玉般的玲珑小脸上,笑容明明粲然绝美,此刻在她的眼里,竟像是九幽地狱中最可怕的噬人恶鬼。 枉费她在这深宅后院之中十几年倾轧算计,连大夫人都被她斗垮了,自以为她才是最终的胜者。然而跟眼前这小丫头一比,对方的心机之深沉,手段之毒辣,足以把她碾压得一败涂地! “你……”四姨娘在极度的恐惧和痛楚之下,反而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来,咬牙切齿,又怒又恨:“你只是一个卑贱的亡国俘虏而已,跟一条狗没什么两样,竟然敢谋害主子……” “是啊。”水濯缨笑得云淡风轻,却是站起身来,一脚毫不留情地踩上四姨娘的脸,重重碾了下去。 “我只是一个亡国俘虏,可你现在却被踩在这个亡国俘虏的脚下,连狗都不如。等到你脑颅中的虫子啃光了你的大脑,从五官七窍中爬出来,把你的整张脸咬成稀烂,到时候人不人鬼不鬼的疯癫模样,那就是连疯狗都不如了。” 四姨娘趴在地上,整张脸都被碾得变了形,面目更是扭曲可怖,竟然反倒疯狂地狞笑起来。 “你以为杀了我你就有好日子过?……呸!做梦!我死了还会有新的姨娘进来,这个丞相府里面永远会有主子压在你的上头,你永远只是一个卑贱的下人,你的小命永远都在别人手上!” “这个不劳姨娘费心。”水濯缨淡淡俯视着她,“不管这丞相府里面有多少主子,一人要杀我我就能杀一人,十人要杀我我就能杀十人,百人要杀我我就能杀百人,杀到无人再敢欺我辱我为止。你信不信?”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如水,里面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惊胆寒的透骨冷意,充满了杀戮血腥的气息。周围烛光摇曳,暗影憧憧,似有无数阴森幽冷的黑色气息缭绕而起,犹如死神宽阔的黑色斗篷,在她的身后缓缓展开。 四姨娘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只觉此生未有的巨大恐惧感铺天盖地笼罩下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她和大夫人明争暗斗了十几年也没分出胜负,却在短短几天内,大夫人就栽在这个小丫头的手上,要在尼姑庵中受尽折磨地等死。而她本来以为大获全胜,不料竟然也要被这小丫头踩进地狱,甚至会死得更加惨不忍睹。 对方说百人要杀她她就能杀百人,绝非夸大其词。这个看似地位卑贱,弱不禁风的十来岁小姑娘,才是整座后宅里面最可怕的人! 这时候,听雪院的院门处传来嘈杂人声,有灯光晃动,估计是沈忱恭已经闻讯带着人赶过来了。 “有人来了啊,那就不跟姨娘聊了。” 水濯缨往外看看,然后蹲下身来,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把里面的迦南香全部抖在四姨娘的头发上,面容上笑意优雅而柔和。 “姨娘走好。” …… 这天晚上,沈府四姨娘突然怪病大发,疯癫如狂,七窍流血,口中嗬嗬乱叫如野兽,打烂屋里所有的家具,又狂奔到外面抓伤了不少阻拦的丫鬟家丁,就连沈忱恭的脸上都差点被她挠出血来。 最后逃进后花园,仍然在里面狂吼乱撞。众人不敢靠近,直等她闹了大半夜,到后面渐渐没了动静,才有大胆的家丁进去查看,差点没被吓死。 四姨娘死状极为惨厉,除了全身都是她自己撞出来的伤口,整张脸更是被噬咬得面目全非,五官不全,一只只肥硕的白色虫子在那几个血肉模糊的洞眼中蠕蠕而动,爬进爬出,一看便让人恶心欲呕。 四姨娘得病之后沈忱恭本来甚是关切,但眼见她死得实在太过诡异可怖,恐惧也不免盖过了悲怮之情。这种可怕事情自然是不能对外宣扬,一切从简,迅速将四姨娘火化下葬,对外只说她得了传染病病逝。 水濯缨当天夜里“昏倒”在屋内,沈则煜闻讯赶到,把她接了出来。她对人说自己是看到四姨娘七窍流血的可怕惨状,被吓晕了过去,众人也毫不起疑,没人去想这么一个怯生生的小丫鬟会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沈则煜除外。 水濯缨昨天晚上请他找迦南香给她,而四姨娘的尸体从后花园中抬出来时,虽然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但他还是从中分辨出了迦南香的香气。 “四姨娘疯癫而死,是你动的手脚?” 两人站在后花园草木繁茂的小道边,看着四姨娘的尸体盖着白布抬出去,沈则煜问水濯缨。 “也是,也不是。” 水濯缨知道以他的聪明,自己也能猜得出十之七八,倒也不瞒他,把事情全部跟他说了一遍。 沈则煜望着她轮廓柔和的侧颜,目光幽深复杂,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你杀过多少人?” 水濯缨微微一笑:“很多。” 沈则煜的目光更深了几分:“看来是很多,就连沈府里因为你而死的人,都已经有了好几个。” 一阵风吹来,春寒料峭,水濯缨裹了裹身上的月白镶毛披风,淡淡道:“我在沈府里并未害过任何人,却处处有人想要杀我。当然,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并不当自己是在杀人,我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条卑贱的狗,想杀就杀。可惜,我并不觉得我合该受死,所以最终活着的是我,死的是他们。” 她这段话说得轻描淡写,容色平静,却是隐然带着一种残酷冷冽之意,不知道要有多少腥风血雨刀光剑影,才能浸染得出这样的语气神情。 第11章 杀母之仇 沈则煜心下一阵凛然,望着水濯缨纤细瘦弱的身子,在春天里仍然穿着御寒的冬衣,在风中单薄如纸,下意识便站到了她的另一边,替她挡住吹过来的寒风。 水濯缨转过身来,朝他粲然一笑。 “我们之前已经谈好交易,现在我的事情已经做到了,该你兑现承诺了吧?” 她现在是沈则煜的通房丫鬟,要离开沈府逃走,其实很容易。但作为夏泽的亡国奴隶,奴籍终身无法撤销,逃奴一旦被抓回便要遭受酷刑。而且没有良民身份,很难置办田地房产之类,甚至连定居在一个地方都不容易。 所以她和沈则煜谈了条件。沈则煜这么多年韬光养晦,为的便是免遭大夫人的毒手,大夫人可以说是他最大的敌人。她帮沈则煜除掉大夫人,沈则煜则是帮她假造一个良民的身份,送她出沈府。 沈则煜点点头:“我先派人去偏远乡下地方,给你假造一个低微的工商人家身份,然后送你过去,再上报你已经死亡,销掉你的奴籍,这样不容易被查出来。这些手续估计会比较麻烦,我能力有限,也不确定要多长时间。” 事实上,这几年来他暗中羽翼渐丰,并不是一个只在家中喝酒玩乐的废物子弟,要做到这些不算太难,但他并不想这么快将水濯缨送走,和她一起多待些日子也是好的。 水濯缨微微皱眉,但也知道的确无法一时就走,只能耐心等待。 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本来就容易生病,她的身子怕冷怕风,大部分时候都躲在室内。沈则煜特意给她请了大夫,大夫说她本来就先天不足,体虚质弱,再加上后来在丞相府中的三年里挨饿受冻,严重营养不良,更是气血两亏,落下了不少病根。要想完全恢复健康,难如登天,只能以温补药物慢慢调养着。 沈则煜倒是很照顾水濯缨,大夫开的贵重药材无论多少钱,都一样不落地照方给她买来,也不让她干什么活计,反倒是另外拨了一个小丫鬟来伺候她。 如今大夫人已经败落,他不用再假装纨绔好色不学无术,将屋里的那十来个美人都遣散了,渐渐开始展露才华锋芒。沈忱恭以为他长大了终于懂事,十分欣慰。 四姨娘的惨死闹得整个沈府人心惶惶,沈忱恭只当这是因为大夫人给四姨娘下的邪法还未驱除,把丧妾失子的仇恨全都放到了大夫人身上。大夫人在清普庵受的折磨更加残酷,不出几天,便传来急病暴毙在庵中的消息。 四少爷沈则清和三小姐沈绣薇都是大夫人所出,按东越律例,丧母需要守孝三年,不得婚嫁。沈则清也还罢了,沈绣薇却已经十五及笄,正是议亲的年龄,守孝三年之后都十八岁了。 沈忱恭虽然痛恨大夫人,但并未迁怒到一儿一女身上,为沈绣薇的亲事着想,没有对外发丧。只让两人暗中为大夫人戴孝,准备立刻先去为沈绣薇议一门亲事,把她嫁出去了再公布大夫人的死讯。反正清普庵里面的女子都是罪女,没人会去查证她们的死活。 沈绣薇又惊又怒又伤心。大夫人被送去清普庵的时候,她问父亲是怎么回事,沈忱恭只说大夫人犯了大错,理当偿命。沈绣薇焦急不已,让下人到处去打听,好不容易才得知事情的始末,本来还筹谋着要将大夫人从清普庵里救出来,不料没几天大夫人便死在了庵中。 沈绣薇当然不觉得母亲罪有应得,只认为她被后宅里这些贱人所害,满腔愤恨。四姨娘已经惨死,沈绣薇得知帮着四姨娘出谋划策的是沈则煜的一个通房丫鬟,这杀母之仇顿时有了着落。 只是水濯缨极少出门,沈绣薇刚刚丧母,重孝在身,也不敢贸然闯进行风居去找沈则煜侍妾的麻烦。过了好几天,才偶然在路上碰到水濯缨。 沈绣薇幼时体弱多病,加上沈忱恭只有她一个女儿,颇受疼宠溺爱,被养得十分骄纵,而且心性残忍。三年前她去南方温暖地区养病,如今身子大好了回来,脾气却是一点没变。之前逼刘婆子吞炭毁舌,这种一般闺中小姐见了都要吓晕的血腥事情,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绣薇这是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小丫鬟。水濯缨最近身子养得好了些,虽然还是带着一种瘦弱苍白的病态,但反倒有种弱柳扶风西子捧心般的美感。眉目如水墨晕染描画,灵秀而精致,长长的睫羽沉静地垂下来,那双幽黑的大眼睛在阴影中更加深不见底。只是十来岁还未长开的年纪,就已经可以预见将来会是何等的绝色。 沈绣薇这才发现,这小丫鬟的眉眼跟自己竟然有几分相似。她原先也是这种柔弱美人的类型,只是现在一看,自己的容貌远远不如对方。 女人一向见不得跟自己长相相似但是长得比自己更美的同性,更何况这还是一个沈绣薇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地位卑微的下人。要说她原先对水濯缨有八分怨恨,那现在就是起了十成十的杀心。 沈绣薇朝后面跟着的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两个丫鬟立刻一左一右地站开,挡住了水濯缨的去路。 水濯缨从拐角处走过来,迎面碰上沈绣薇,要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她还没来得及动作,沈绣薇身后的一个丫鬟已经指着她怒叱道:“这是哪个院子里的丫鬟,一点规矩都没有,见了三小姐竟然不行礼?” 这时候水濯缨距离沈绣薇还有两三丈距离,东越大户人家规矩,行礼一般都是要走到面前一丈左右的,根本没有隔着大老远就行礼的道理。那丫鬟抢先出言,显然是存心找茬。 沈绣薇冷笑:“这不是大哥房里的笙笙姑娘吗?不过是一个通房丫鬟,连妾都算不上,得了大哥几天宠爱,就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了。水晶,上去给我用竹板掌嘴二十,教她点规矩。” 第12章 掌人嘴者,人恒掌嘴之 “是!” 那个叫水晶的丫鬟立刻取出一根厚厚的竹板,走上前来。水濯缨看那竹板两面是竹片,中间夹的却是镔铁,比一般竹板坚硬沉重好几倍。要是当真被打了二十下,两边脸颊非血肉模糊不可,下手稍重一点,足以让人毁容甚至重伤。 跟着水濯缨的一个小丫鬟吓得连忙转身就逃,要去通知沈则煜过来救人,沈绣薇冷喝道:“站住!你敢去叫大哥,我日后抽你的筋剥你的皮!” 小丫鬟深知这位三小姐的手段之狠辣,顿时怕了,不敢再动。 水濯缨也是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怯怯弱弱的朝着沈绣薇福了福身:“奴婢见过三小姐。” 沈绣薇冷哼一声:“现在行礼已经迟了!掌嘴!” 水晶气势汹汹地逼过来,水濯缨慌慌张张地向后退去,脚尖暗中踢出小径上的一颗鹅卵石。她虽然身体病弱没有力气,但准头力道的控制仍然极精,那颗鹅卵石不偏不倚地滚到水晶的脚底下。水晶走得急,没有去看脚下,一脚踩在圆润光滑的鹅卵石上面,顿时崴了脚,惨叫一声,摔倒在路上。 水濯缨装作被吓坏了,再退开几步,往另一条小径上逃去。沈绣薇更怒,在水晶身上踢了一脚:“没用的东西!” 然后转向另一个丫鬟琥珀:“还不去追!” 琥珀连忙追去。水濯缨逃出数十丈的距离,便已经感觉气喘胸闷,头晕眼花,不得不停了下来。沈绣薇这时候也已经追到,怒道:“你这贱婢竟然还敢逃跑,罪加一等,掌嘴四十下!” 水濯缨捂着胸口,喘息着说:“三小姐,您正在大夫人的热孝期间,虽然并未对外发丧,但未出七天,您还是要在灵堂守孝的……” 沈绣薇怒喝:“你还敢提我娘亲?是你跟四姨娘合谋害死了娘亲,如今我为娘亲报仇,娘亲在天之灵必定更加欣慰,比我在灵堂里守孝强一百倍!” 水濯缨一边往后躲闪一边叫屈:“奴婢哪有害大夫人?奴婢只是见四姨娘病重,因为以前见过这病症,所以提醒了她一句……” 沈绣薇并不知道四姨娘对付大夫人的细节,只知道水濯缨有参与其中,但这就足够让她起杀心了。顿时更怒:“姚氏那个贱人狐媚子死无葬身之地都是活该,你去提醒她,还敢说不是跟娘亲作对?这府里娘亲才是主母,你不长眼地去巴结别人,你就该死!……琥珀,上去把这贱婢的脸打烂!” 琥珀还没走到水濯缨面前,后面就传来一声充满怒气的暴喝: “住手!” 沈绣薇一惊,后面一个中年男子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过来,正是沈忱恭。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啪啪两声,左右脸上已经挨了沈忱恭的两个重重耳光。 沈忱恭气得狠了,下手毫不留情,竟然将沈绣薇打得左右各转了半个圈子,两边脸颊顷刻间便高高肿胀起来。 沈绣薇头晕目眩,耳朵嗡鸣,嘴里一阵血腥味翻涌上来,整张脸痛得完全麻木,也不知道牙齿有没有被打落。眼泪滚滚而下:“爹……” “小畜生,你还有脸叫我爹?”沈忱恭大怒,“你说谁是贱人狐媚子?谁死无葬身之地都是活该?那是你的庶母,她腹中怀的是你的弟弟妹妹!你一个女儿家,竟然学得这般满口污秽,心思毒辣,只怪我从小宠你太过,才养出你这么个大逆不道的混账东西!” 沈绣薇从未挨过父亲这般怒骂,顿时大骇,吓得连忙跪下,哭道:“女儿只是因为母亲去世,一时太过伤心,所以才……” 沈忱恭更怒:“母亲去世你伤心,那就该去灵堂给她好好守孝,在这里对下人滥施恶刑算什么?你母亲当年害死夫人,如今又害死了四姨娘,加起来总共四条性命,死上四次都不嫌多!这丫鬟见四姨娘病重而去提醒,原是善举,你却要杀她泄愤报仇,可见你跟你的母亲一样是非不分,狭隘恶毒!” 沈绣薇听得暗中咬牙切齿,但在沈忱恭盛怒之下不敢辩驳,只是跪地哭泣求饶。 终究是亲生骨肉,沈忱恭再愤怒再失望也不能真下狠手,只是给沈绣薇下了不得踏出房间一步的禁令,打算赶紧给她找一门过得去的婚事,嫁了算了。 然后转向水濯缨。他对这个小丫鬟有点印象,而且这印象还不错。要不是她的话,当年他爱妻惨死的真相就无法大白天下,作为凶手的冯氏至今仍然逍遥自在。而且沈则煜最近收心改性,遣散了满屋妾侍,只留下她一个,想必是她自有过人之处。 想到这里,沈忱恭语气颇为柔和地对水濯缨开口。 “你站出来指明四姨娘中的招邪之术,做得很好,她虽然亡故,但害她的凶手已经伏诛,她在天之灵想必也会感激你。对了,我记得上次玳瑁说四姨娘要给你的那些赏赐,后来你还未拿走,这样吧,我把赏物再加厚一倍,就当是替四姨娘赏给你的了。” 水濯缨听得暗暗好笑。四姨娘的惨死是她在最后补了一刀,不化成厉鬼来找她就算不错了,哪来的什么感激和赏赐。 不过这天下掉下来的赏物,不要白不要,当即对沈忱恭福了一礼:“谢老爷赏赐。” ------题外话------ 下一章男主出场…… 第13章 祸国妖后(二更) 沈绣薇见父亲竟然还赏了这贱婢,肺都要气炸了,只是不敢发作。沈忱恭转头看见她还在旁边,怒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给我回房闭门思过去!” 沈绣薇咬牙,捂着红肿不堪的脸,被琥珀和一瘸一拐的水晶扶着离开,临走前下死劲狠狠钉了水濯缨一眼,眼中全是刻骨的怨毒。 水濯缨淡淡一笑。这位三小姐要掌她的嘴,结果到头来自己给人狠狠打了两个耳光,这滋味想必酸爽得很。 这些天沈则煜开始学文练武,沈忱恭十分欢喜,他最近又空闲,天天下午都要亲自去行风居考校儿子的进展,要经过的正是这条路。水濯缨知道沈忱恭的习惯,所以故意逃到了这里,拖延时间,眼看沈忱恭从远处过来,再刺激沈绣薇说出怨怼仇恨之情,“正好”被沈忱恭听见,自然是免不了一场教训。 之前大夫人和四姨娘要杀她,一个为了撒气,一个为了灭口,其实跟她并没有什么天大仇怨,但这位三小姐却显然是恨上了她。 水濯缨抬起目光,望着这深宅大院中重重叠叠的飞檐屋脊,以及上方一片辽远空阔的碧蓝苍穹,勾了勾嘴角,转身而去。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她没有什么可畏惧。 —— 崇安皇城,宣政殿。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巍峨恢弘的大殿在宫城中央雄踞而起,重檐庑殿顶上的琉璃瓦,在太阳下折射出金彩辉煌的光芒。屋檐四角上各有十只吉祥瑞兽,吞云吐雾,栩栩如生。殿前宽阔的汉白玉台阶铺陈而上,海浪和流云雕饰围绕其间,衬得整座大殿气象万千。 宣政殿是东越皇帝临朝听政之所,这时殿内正在早朝,文武百官各自排列两旁。 一名文官出列:“启奏陛下,三年一度的选妃日程已近,如今陛下后宫空虚,正当选择贤良淑德,齐庄知礼之女,入驻六宫,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继承大统。” 他说完这段话,半天没人应答。高高坐在皇座上的小皇帝,一身玄色皇袍穿得松松垮垮,九旒冕歪在一边,正自顾自地玩着手中的一个木偶人儿。 小皇帝长得玉雪俊秀,看过去已经有十三四岁,但那稚嫩单纯的神态只像是三四岁的小孩子。把那木偶拆下来的脑袋四肢等拼装回去,玩得兴高采烈,看也不看一眼下面的文武百官。 那个文官弯着腰候在原地,既不敢退回,更不敢催问,尴尬地站了足有一盏茶时间。小皇帝终于拼完那个木偶,兴致勃勃从皇座上跳下来,拿到旁边一张比皇座还要巨大华丽的座位前面,献宝一样地撒娇。 “皇后姐姐,钰儿拼完啦,厉不厉害?” 皇座旁边那张座位宽大无比,造型是一只展翼欲飞的九尾凤凰。东越以玄色为尊,凤座通体以一整块巨大的黑曜石造就,雕工精湛绝伦,更有无数华光璀璨的珠玉镶嵌。一边凤翼绕过座位,高高抬起至上方,翼尖飞羽上垂下密密一排粲然生光的珠帘,挡住了凤座。 珠帘之后懒懒斜倚一个美人,以手支颐,面目看不分明,珠光华彩交织之间,只能见到隐约的身影。 美人头戴凤冠,一身宽大的玄色锦衣,上绣无数盛放的赤红荼蘼花,颜色浓到了极致,繁艳中竟似透出几分妖异诡谲的味道。流云广袖和极长的衣裾从凤座上逶迤垂下,在地面上四散铺展开来,蔓延流淌开一地的浓墨重彩,艳丽得犹如带了剧毒一般,惊心动魄。 斜倚在座上的姿态,是与生俱来的优雅高贵,慵懒雍容。那一身妖艳得不属于人间的丽色,又仿佛鬼蜮之中万千魔花盛放,充满妖冶阴魅的气息。 大殿尽头高高在上,俯瞰下方众生皆如草芥蝼蚁,傲然不可侵犯,却偏偏带着近乎邪恶的惑人风情。靡艳、恣肆、浓烈、妖魅,像是传说中化作绝色美人的妖魔,以倾国之色和邪术妖法,将人的灵魂勾往万劫不复的欲望深渊。从此沦陷为她的傀儡,为她生,为她死,为她颠倒沉醉,为她如痴如狂。 单凭这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浩浩世间,千秋万载,再无任何风华艳色能出其右。 小皇帝跑到凤座前面,那美人微微转过脸,含了三分笑意的声音,从珠帘之后飘来。 “很好,你再接着玩吧。” 音色比一般女子略沉,带有微微的沙哑,雌雄莫辨,却极为悦耳醉人。犹如是最香醇馥郁的美酒浸染而成,余韵不绝,又像是来自纸醉金迷十丈软红的靡靡之音,缠绵不尽。一听之下便让人心旌摇曳,神魂荡漾。 就这么一句话,下面的文武百官倒有一半微红了脸,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去看凤座上那个妖艳魅惑风情万种的身影。 一边在心中暗怒,明知这容皇后是个狠毒邪佞,惑乱朝纲的祸国妖后,偏偏一听她的声音,还是会忍不住心猿意马。这妖后的淫邪妖魅之术,当真厉害。 小皇帝得了赞扬,很是开心,又跑回皇座上玩儿去了。容皇后这才慢悠悠地直起身子,转向文武百官。刚才那个出列的文官已经站得腰酸背疼,又不敢乱动,只能咬牙苦撑。 “龚爱卿刚刚说什么,本宫没有听到,再说一遍。” 那文官刚要再说,但弯腰太久,全身僵硬发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容皇后懒懒道:“龚爱卿既然身体不适,就回家好好休养着,免得再殿前失仪。来人,送龚爱卿回去。” 那文官大惊,这一回去休养,他以后估计也不用再来上朝了。正要分辩,两名宫人已经上前,拖着他出了大殿。 小皇帝年仅十三,还未有妃嫔,整个六宫都是容皇后一人的天下。要选新的妃嫔进宫,无疑是在给容皇后添堵。众人知道容皇后是在故意打压那文官,却只能低着头,谁也不敢做声。 容皇后垂帘听政,表面上辅佐心智不全的年幼小皇帝,实则掌握全部政权,一手遮天。她的凤座跟皇座并排而列,政事也是直接决断,除了在凤座上挂一道珠帘做做样子以外,和皇帝毫无二致。 这祸国妖后不但倒行逆施,牝鸡司晨,而且荒淫无度,残忍毒辣,偏偏身具不世之才,文韬武略阴谋阳谋无一不精。群臣尽管对她又恨又惧,慑于她的滔天权势和狠辣手段,只能敢怒不敢言。 这时候,文官队列的末尾人群中,突然微光一闪,一大蓬黑色牛毛细针激射而出,呈漫天花雨之势,射向高台上的容皇后!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宣政殿周围虽有护卫,根本想不到有人会在早朝之上公然行刺。从人群中射出的牛毛细针犹如电光石火一般,瞬息便到眼前,周围护卫哪怕速度再快也赶不上护驾。 珠帘之后传出一声冷笑,容皇后竟然仍坐在原地,不躲不闪,甚至连那以手支颐的懒散姿态都分毫没有改变。 “哗啦!” 那一蓬牛毛细针飞到珠帘之前大约两尺的地方,一瞬间被全部震开,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下。每一根细针都被震得或是弯曲或是折断,其中两根细针掉头折返,往来处飞去,力道甚至比来时更快,精准无误地射中了队列中一名老臣的双腿! 周围侍立的几名太监宫女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道扑面而来,踉跄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容皇后面前的那道珠帘却连晃都不晃,宛如静止无风一般,不起半点波澜。 ------题外话------ 今天加更~男主来啦 第14章 当庭烹煮 “有刺客!护驾!” 那老臣双腿中针,应声而倒,下面大殿中羽林卫一拥而上,擒住了他。 在场的文武百官都看得目瞪口呆。尤其是武官,看得出来刚刚容皇后一动未动,就能隔空震开飞来的暗器,甚至掉头返射对方,而她面前的珠帘静止如凝固,这是极强大而且控制极精准的内力。 群臣谁也没想到容皇后一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武功竟然高到这种不可思议的程度,不禁面面相觑,心下凛然。容皇后身边的“六翼”护卫本来就个个都是高手,再加上她自己都身怀绝世武功,以后想派人行刺暗杀她,难如登天。 那个老臣被反剪双手,扭送到台阶下面。容皇后慢悠悠的声音从珠帘后面飘出来。 “这牛毛针是沾衣细雨针,你应该是卫霖。青翼,上去撕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 凤座旁边侍立着一名容貌俊雅的青衣男子,闻言走下高台,一把撕下那老臣脸上的一层皮,露出里面一张尖嘴猴腮的中年人面容来。 那人听到容皇后一语揭穿他的身份,顿时变了脸色。他是江湖中人,武功不错,受人重金收买,前来刺杀容皇后。先是杀了一个老年文官,然后易容成那老臣的样子来上朝,本以为在早朝上动手突袭,出其不意,一定能成功。不料他这点功夫,在容皇后面前简直微不足道。 容皇后一笑:“卫大侠在江湖上臭名远扬,想必没这么义薄云天,自己替天行道来诛杀本宫。说,谁派你来的?” 卫霖咬牙不答。容皇后懒洋洋地换了个姿势:“这三月里春寒料峭,本宫有些冷了。” 她话音落下,凤座后面的六个宫人立刻转入后殿,片刻之后就搬了一个巨大的铜鼎到大殿中央,朝铜鼎中注满清水,在鼎下架起木柴,烧起火来。 群臣都看得莫名其妙。这时又有两名宫人用铁链绑了卫霖,把他抬起来,放进那个足以容纳一人的铜鼎中。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竟然是要活活烹煮了这个刺客! 卫霖吓得魂飞魄散,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侠义重诺之士,当即大叫起来:“我说!我说!是泰王的二公子!他老子想要造反,他为了讨好他老子,私底下收买了我,让我来刺杀娘娘!” “难怪。”容皇后一手支着脑袋,“派这种下九流的小角色来刺杀本宫,也就是那些蠢货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娘娘,您饶了小人一条狗命吧!”卫霖感觉铜鼎底部渐渐开始发热,只吓得屎尿齐流,“……您还想知道什么,小人全招!” 容皇后做个手势,几个宫人上去把卫霖从铜鼎里抬了出来,倒掉里面一缸全是黄白之物的臭水。卫霖死里逃生,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不料一口大气还没喘完,那些宫人再次在铜鼎里面倒满清水,又把他给放了进去,以铜盖封上鼎口,只露了一个脑袋出来。卫霖大惊:“皇后娘娘,为什么……” “泰王想要谋反的事情本宫早就知道,所以你没有价值。”容皇后轻描淡写道,“你吃过泥鳅没有?煮泥鳅之前要先在水里养一段时间,等泥鳅把肚子里的秽物排出来,这样吃才干净。就是这个道理了。” 卫霖晕了过去。 群臣暗暗心惊。三皇叔泰王在豫州一带密谋夺权篡位,做得极为隐蔽,容皇后竟然早就得知,可见她的情报网之可怕。而且她既然敢在朝上公然承认自己知道,就说明泰王的谋反对她来说,根本不足为患。 “继续说选妃的事情。”容皇后不再理会卫霖,转向下面的群臣,“龚爱卿刚才所言甚是,皇上是该选妃了,本宫这两日会从官家贵族中选择大家闺秀,礼聘入宫,封为妃嫔。” 采选之事本来应该由户部负责,现在容皇后竟然一手包揽了过去,群臣心下都暗叫不妙。容皇后指定进宫的人选,肯定不会对她构成威胁,甚至还可能有利。 但是眼看着大殿中央那铜鼎中的水越来越热,冒出滚滚白汽,卫霖被烫得醒了过来,在里面拼命地扑腾挣扎,一声凄厉过一声地惨叫,几乎要撕破人的耳膜。人人无不头皮发麻,骇然色变,胆小的也险些要尿了裤子,哪里还敢开口抗议。 再过片刻,卫霖的挣扎和惨叫渐渐微弱下去,最后一点动静都没了。宫人揭开鼎上的铜盖,一股肉香味从里面飘出来,站得最近的几个大臣,当场就吐了一地。 “青翼,让御膳房送调料过来。”容皇后轻描淡写道,“把这锅肉汤煮好了,拿冰镇着,送到豫州那边去。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三皇叔跟他的儿子们把这锅汤全部喝干净。” “是。” 百官们脸色一片煞白,一个个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容皇后残忍暴虐,最喜爱看人痛苦哀叫的血腥惨状,发明了无数种惨无人道的酷刑。敌对者一旦落入她手中,无不死得千奇百怪,惨绝人寰。 容皇后手下人才无数,她说要让泰王把这些人肉汤喝干净,就绝对不会剩下一滴。 小皇帝对下面的惨状视而不见,这时候似乎已经玩腻了手里的木偶,又过来缠着容皇后:“皇后姐姐,钰儿不想玩这个啦,我们回去玩别的好不好?” “好。”容皇后从珠帘后面伸出右手来,轻轻拍了拍小皇帝的脑袋,像是拍一只乖巧的小猫小狗一样,丝毫没有皇后对待皇帝的模样。 不知是不是因为习武的缘故,她的手掌偏大,并非一般女子的纤纤柔萸,骨节清俊挺拔,倒更像是男子的手。五指修长,线条优美,肤色皓白到近乎透明。从绣满赤红荼蘼花的玄色衣袖中伸出来,三色交衬,犹如夜幕下一地鲜血泼满纯白雪地,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艳丽,美得摄人心魂。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太监唱了一声。百官们生怕容皇后万一也逼着他们喝人肉汤,巴不得赶紧下朝,连忙集体拜了下去:“恭送皇上!恭送皇后!” 容皇后也不起身,四名宫人直接抬起凤座,从大殿一侧离开,只留下珠帘的繁复叮当声,以及一道妖冶靡艳,风情无双的背影。 —— 两天后,选妃的圣旨就传了下来,在国都和各地的豪门大族、官宦人家中选了一百多位女子入宫,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全部都齐了。 一般后宫选妃,选的都是容貌、才艺、出身兼备者。但容皇后指定的这些女子,大部分都是相貌平平,胆小懦弱,进宫了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剩下的小部分则是骄纵跋扈,刁蛮愚蠢,同样不足为患。 只有少数几个是才貌兼备的大家闺秀,而这些姑娘在家中都是父母长辈的掌上明珠,容皇后让她们进宫,只怕很大意味上是作为牵制她们家人的人质。毕竟后宫吃人不吐骨头,弄死几个妃嫔再容易不过。 丞相府的三小姐沈绣薇也在其中,直接被聘为四妃之一的贵妃,等待下月月初吉日,册封进宫。 这一道礼聘的圣旨传到沈府,沈忱恭后悔不迭。早知道就早点把沈绣薇嫁出去,以她的性情,在后宫中只怕没几天就会招来杀身之祸,甚至累及满门。 沈绣薇却是又惊又喜。她根本不明白这中间的厉害关系,只想着这个贵妃的名号是正一品,四妃之首,地位仅次于皇后,以后就连她父亲见了她都要对她行臣下之礼。 沈忱恭自然不能再关着她,沈绣薇得意至极,在沈府里威风八面,把禁足这些天受的窝囊气全都撒了出来,就等着入宫册封之后真正成了贵妃,那更是尊荣无限。 水濯缨从沈则煜那里听说了这事,不过是一笑置之。沈绣薇这种在宫斗剧里活不过前五集的角色,现在越是得意,进宫之后就死得越快。 ------题外话------ 谢谢心之忧矣的1张评价票,3颗钻石,燕子dzlv的1张评价票,女皇是总攻大人的2张评价票,9颗钻石,99朵鲜花,nhz2009的1颗钻石,孤月清欢的1颗钻石,我是小明同学的1颗钻石,9朵鲜花! 第15章 夜半暗杀 沈则煜却有些担心。他知道沈绣薇心胸狭窄,睚眦必报,水濯缨跟她结了那么大的仇,她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要是她进宫之前就报复你呢?现在她是未来的贵妃,连我爹都得对她恭恭敬敬的,如果硬要对你下手,我怕我也护不住你。” 水濯缨抬头看他:“那你还不早点送我离开沈府?” 沈则煜被噎住。他之前故意拖慢了给水濯缨在乡下伪造假身份的手续进度,现在想快也快不起来,要是早知道她现在有危险,他也不会把她留在这里。 “这样吧,我明天就带你出城,你的假身份虽然还没弄妥当,这段时间里我先陪着你就行了。” “不错,大少爷很守信用。”水濯缨粲然一笑,“跟你合作很愉快。” 她虽然在名分上是沈则煜的通房丫鬟,但沈则煜对她的态度一点也不像是对下人,而更像是一个共同战线的伙伴,她也乐得不用在沈则煜的面前装低姿态。 沈则煜眸光一暗,想说他并不是守信用,而是想跟她一起多待一段时间,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微笑道:“我至今还不知道你的真正名字呢,相识一场,能不能告诉我?” “我叫水濯缨。”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沈则煜喃喃地低声自语道,“好名字。” …… 沈绣薇这几天在沈府中,可以说是摆足了威风,唯有一件事让她觉得有些头疼,就是她在南方认识的那个情郎。 这人名叫薛昊,是富商家族出身,但身有武功,也算半个江湖中人。当初和沈绣薇相遇,对她一见钟情,千里迢迢地跟着她来到崇安。他自知身份低微,不可能配得上当朝丞相之女,只能冒着风险天天潜入沈府中和沈绣薇约会。 有这么一个容貌俊秀的美男子痴情爱慕,大大地满足了沈绣薇的虚荣心,所以她本来和薛昊倒也算是两情融洽。但现在她眼看就要进宫当贵妃,前途不可限量,自然不能再跟这种地位低下的男子纠缠不清。 沈绣薇知道薛昊对她一往情深,简直可以说是如痴如狂,担心直接对他摊牌的话,他在刺激之下,万一失控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哪怕只是败坏她的名誉,那她的贵妃之位也要完了。 想来想去,只能用一个办法,虽然狠了一点,对她却是最安全的。 当天晚上,她在后花园再次和薛昊约会的时候,只字不提要被封为贵妃的事情,只撒娇道:“昊哥哥,帮我做一件事情好不好?” 薛昊对她百依百顺,哪有不答应的:“别说一件,十件百件我也会去做。” “我想让你帮我杀一个人。”沈绣薇恨恨地道,“我大哥的一个通房丫鬟,和姨娘串通害死了我母亲,后来又害得我被父亲打骂禁足。你武功高强,潜进她的住处去杀了她,然后装成她被采花贼糟蹋过后灭口的样子,这样不会惹人怀疑。” 薛昊是富家子弟,虽然也行走过江湖,但从来没杀过人,一听沈绣薇的要求,十分为难:“薇儿,这……” 沈绣薇楚楚可怜地抬头看着他:“昊哥哥,这是我母亲的血海深仇,我不能不报。父亲已经生了我的气,现在我只有你了,连你也不肯帮我吗?” 薛昊被她这么软语一求,对着她水光盈盈的大眼睛,顿时把什么顾忌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再加上想到这是为她报杀母之仇,当即一口答应: “好,我今晚就去!那丫鬟住在什么地方?” 沈绣薇大喜,连忙将水濯缨所住的房间位置告诉了他,并嘱咐道:“现在时辰还早,你等到午夜之后再去。我在行风居那边安插有眼线,你事情办妥当了之后,在窗口学一声猫叫,他会帮你把巡逻的家丁引开,这样你离开的时候安全一点。你千万小心,别被人发现了。” 薛昊听她关心自己,满心欣喜甜蜜,又和她依偎缠绵了好一会儿。等到过了子时,整座沈府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才潜行前往行风居。 他的武功不弱,潜入沈府这么多次也没被人抓到过,按照沈绣薇的指示找到水濯缨的房间,悄无声息地打开窗户,跳了进去。 水濯缨正在床上沉睡,薛昊看她苍白瘦弱,形容稚嫩,只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而已,一时有些下不了手。但想起沈绣薇对自己的恳求,还是咬咬牙硬起心肠,伸手就要去掐她的脖颈。 他的手还没碰到对方,床上的女孩突然缓缓地睁开了一双大眼睛。 那双瞳眸黑如幽井沉渊,深不见底,就这么静静地在黑暗中睁开来,犹如面前乍然打开两条通往幽冥世界的诡异通道,鬼气森森,一下子让薛昊的心脏险些吓得从腔子里面跳出来。 他生怕这女孩突然叫嚷起来,正要去捂她的嘴,不料她已经轻声先开了口。 “三小姐让你来的?” 薛昊一愣:“你……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你是三小姐的情郎。”水濯缨语气平静。她以前见过沈绣薇和这个男子约会,虽然当时看到的只是一个身影,但仍然认得出来。 “她是不是让你来杀我?” 薛昊其实一点也不想杀人,只是深爱沈绣薇,她吩咐的事情,哪怕再困难也必须做到。 咬牙道:“你害死薇儿的母亲,我是来替她报仇的,你……你死后如果化为厉鬼,来找我一个人就行了,不要去缠着薇儿。” 第16章 情之一字本伤人 水濯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倒是痴情得很。不知道三小姐有没有告诉你,这一次的皇帝选妃中,她已经被选为贵妃,过几天月初就要入宫册封了?” 薛昊大惊:“不可能!你胡说!” “圣旨已经传到沈府了,你去府里随便抓一个下人问问就知道。”水濯缨耸耸肩,“看来三小姐是故意瞒着你。也对,她眼看就要进宫当贵妃了,你这个情郎又要怎么办呢?” 薛昊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喃喃重复着:“不可能……这不可能……” 水濯缨从床上坐了起来,随手披了件衣裳,找个舒适的姿势靠在床头,半点没有因为一个陌生男人在房中而害怕的样子,反倒是一脸同情地看着薛昊。 “你对三小姐一片痴心,她当然不敢告诉你实话。万一你一怒之下,玉石俱焚,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怎么办?现在她要杀我很容易,没必要暗中派你出手。所以我猜,她让你半夜来杀我,主要目标并不是我,而是你。她可以预先在屋外暗中布下卫兵,等你一杀了我,马上就让卫兵把你当做盗贼采花贼之类,名正言顺地就地格杀。这一来既杀了我这个仇人,又除了你这个隐患,不是一举两得么?” 薛昊听她分析得丝丝入扣,却还是怎么也不肯相信,脸色惨白,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去:“不……薇儿不会这样对我的……” 水濯缨叹口气,继续道:“你不信的话,可以出去看看。要是我没有猜错,这个院子周围已经埋伏了不少府兵。” 薛昊从窗户一跃而出,沿着屋檐下的斗拱攀上屋顶,往下看去。这一看之下,全身霎时一片冰冷,仿佛五脏六腑都结成了冰,脊背上直透出寒气来。 院子周围的黑暗中,果然埋伏了不少人影,手持弓箭,对准了院子里面。他武功虽然不错,在这么多人的乱箭之下,也几乎没有活着逃出去的可能。 沈绣薇之前让他在杀了那女孩之后学一声猫叫,说什么会有人接应,只怕这声猫叫其实就是用来提醒外面这些府兵的。 她竟然真的是要杀他! 他为了她和父母决裂,不顾一切离家出走,千里迢迢地跟随她来到崇安,只恨不得把一颗心都挖出来给她。他也知道自己的门第配不上她,本来就不存什么指望,只要她告诉他一声,她大可以去当她的贵妃,他最多只会一个人伤心欲绝,又怎么可能去害她? ……而她仅仅为了对他的这一点猜忌,就要下毒手杀他! 水濯缨在房间里,看见薛昊再次从屋顶落下翻进来,脸色一片惨然死灰,知道自己果然猜对了,叹息道:“他们正在等你杀了我之后再动手,你从后院无人的地方偷偷地溜出去,应该还能逃得出沈府。” “多谢姑娘提醒。”薛昊对着水濯缨行了一礼,语调犹如死水一般,平板得诡异,“来世有机会,定当报答。” 水濯缨一听“来世”两个字,又看见薛昊惨灰色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扭曲怪异的笑容,心下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说话,薛昊已经再次从窗口跃了出去,身影顷刻间消失在夜色里。 沈绣薇正在房里不安地转来转去。行风居离她的住处不远,那边闹起来的话,她这里肯定能听到动静,但过了这么长时间,整个沈府里还是静悄悄的,让她忍不住焦虑起来。 突然,身后窗台上一声轻响,沈绣薇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正看到薛昊从窗外进来。 “昊哥哥?”沈绣薇没想到薛昊会出现在这里,强压下惊慌,在脸上挤出笑容来,“你……你杀了那个小丫鬟了?……没人接应你吗?” 薛昊一声狂笑,声音在极度的悲愤之下都变了调:“……接应我?薇儿,你好!你好!你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你好”,语调一声比一声凄厉,字字犹如椎心泣血。 沈绣薇这才看清薛昊的一张面容扭曲可怕,双眼通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那样子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狂怒野兽一般。顿时吓得往后一缩:“昊……昊哥哥……你怎么了?” 薛昊并不回答,上去一把抓起她,重重地扔到床上。 沈绣薇被摔得全身都像是散了架,痛得一声闷哼。她认识薛昊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对自己百般温柔小意,从没有这么粗暴过。又惊又怒,正要开口大骂,薛昊已经点了她的穴道。外间两个丫鬟闻声赶进来,也被他打昏,丢了出去。 沈绣薇说不出话,只能满怀惊恐地看着薛昊。薛昊脸上刚才的狂怒凄厉之色渐渐消失,换成了一种温柔而又痴迷的疯狂神色,一眼看去竟然比刚才还要可怕几分。 “薇儿。”他爱怜地抚摸过沈绣薇的脸颊,“你还是有几分了解我的,玉石俱焚的事情,我的确是做得出来。” 嗤啦一声,沈绣薇身上的衣衫被尽数撕裂,抛到地上。床头的烛火被一掌劈灭,结实的紫檀雕花拔步床嘎吱嘎吱地乱响,床上不断传来压抑在喉间的的含糊痛呼声,伴随着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 这天夜里,沈府再次乱成一片。 一个像是采花贼的男子半夜里潜入三小姐沈绣薇的闺房,大逞兽行,玷污了三小姐。更加丧心病狂的是,那男子还毁了三小姐的容貌,在她一张秀丽的脸蛋上横七竖八划了足有十几刀,刀刀深可见骨。三小姐被发现的时候,满脸满身都是鲜血,已经昏迷不醒,只剩了最后一口气。 那个男子像是已经疯癫,既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跑,全身染血,从三小姐的房间里面狂笑着大步径直走出,被府里赶来的护卫们乱箭射杀。死时脸上犹带笑意,笑容疯狂扭曲,却是凄凉无比。 第17章 偷梁换柱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突然,沈府的防卫一向做得严密,容皇后掌权以来,崇安城治安严谨,也很久没有出现什么匪徒大盗采花贼之类,更不用说糟蹋的是堂堂丞相的女儿。 而且看那个男子的疯狂模样,并不像是一般的采花贼那么简单,倒像是跟沈绣薇有什么天大的仇怨。 这男子已经被乱箭射杀,沈绣薇还在昏迷不醒,想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沈忱恭现在已经没有工夫去管这些,因为有一个更加要命的问题压到了整个沈府上面。 沈绣薇这个样子,已经不可能入宫为妃。但她之前的名号已经定下,圣旨都到了沈府,就等于她已经成了皇帝的女人,只是暂时在家等候吉日册封进宫而已。 现在她在沈府中失身毁容,沈家绝对脱不了这个护卫不力的罪名,再严重一点,说是沈绣薇不愿嫁入皇室,故意使苦肉计欺君罔上,也无不可。不然为什么这采花贼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她被选为贵妃之后的这几天出现? 沈忱恭身为丞相,是如今朝廷中反对容皇后一派的中坚力量,只因为他德高望重,颇具才干,无论在朝中和民间都有很高的名望,容皇后才一直没有轻易下手除掉他。 要是在这个时候,沈家落下一个这么大的把柄,那就是给了容皇后最好的机会。容皇后恶毒狠辣,滥用酷刑,官员在朝上当庭顶撞她一句,都要被腰斩车裂。沈家这个罪名一旦坐实,满门抄斩都已经算是轻的了。 沈忱恭焦头烂额,先是让大夫看了沈绣薇的伤势,严令禁止府上的下人外出,先对外保密此事,然后连夜召集了府里的所有人,商议该怎么办。 沈家的老夫人老太爷早逝,大夫人和四姨娘也都不在了,现在只剩下二姨娘、三姨娘和五姨娘。年轻一辈的则是沈则煜、沈则清,以及一个二姨娘所生的庶女沈绣芙。 这事关乎整个沈家的安危,众人自然焦急,但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两天之后就是沈绣薇进宫的日子,这么短的时间,有什么手段都来不及用。 “要是能跟戏文上唱的那样,找到一个和薇儿容貌相同的女子当替身,来个偷梁换柱就好了。反正薇儿去了南方三年,崇安城里没多少人跟她熟识。” 二姨娘尤氏自言自语地说。这方法固然冒险,被拆穿的话后果更糟,但总值得一试。可惜她的女儿沈绣芙才八岁,还是个孩子,怎么也不可能假扮十五岁的沈绣薇。 “异想天开。”沈忱恭摇摇头,“容貌相同的人哪里去找,就算有,这短短两天也不可能找得到。要说相貌相似的人,那倒是……” 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来,上次见到的沈则煜的那个通房丫鬟,似乎和沈绣薇长得有三四分相像。最重要的是两人身高体形差不多,沈绣薇身形娇小,那小丫鬟则是还未长开,看过去都是一般的纤细玲珑。 只不过沈绣薇一向打扮得珠翠辉煌,端着官家小姐骄纵高傲的姿态,走到哪里都是抬着下巴仰着头。而那小丫鬟穿的只是下人服饰,又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低眉顺眼,细声细气。两人形象气质太过迥异,所以平时谁也不会把这两人放到一起去比较。 “煜儿,你把你那个通房丫鬟带过来。”沈忱恭吩咐道,“另外,去拿一套薇儿的衣裳头面,给那丫鬟穿戴上,我先看看效果如何。” 沈则煜犹豫一下,还是亲自回了行风居一趟。水濯缨披着一件素锦织镶银丝边纹月白色披风,提了一盏风灯,就站在大门口等着他。 “你们商量出结果来了?”水濯缨笑道,“是不是要让我去当三小姐的替身?” “你真是料事如神。”沈则煜叹了口气,“抱歉……我当然不想把你送进宫里去当什么贵妃,但沈家眼看就要大祸临头,万一被满门抄斩的话,你也得被包括在内。换做别的女子,没有几个能有你这样的聪明和演技,所以这个替身,恐怕还是不得不由你来当。” “我知道。”水濯缨语气平静。 她也没想到薛昊竟然会做得这么极端,因爱生恨,因恨而狂,直接就毁了沈绣薇整个人,也给沈家惹上了大祸。现在她仍然算是沈家的下人,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所以她还是得帮着保住沈家。 沈则煜让丫鬟给水濯缨梳了个沈绣薇平时最爱梳的流云髻,略施粉黛,换上沈绣薇的衣裳首饰,这才带着她走进大堂。 众人眼前顿时都是一亮。水濯缨眉目间和沈绣薇已经有几分相似,这样特意盛装打扮起来,光彩照人,一眼远远看去,活脱脱便又是一个沈绣薇。只是容貌比沈绣薇更加灵秀美丽,而且气质也不一样,没有沈绣薇那种骄纵跋扈,给人感觉舒服得多。 “不错,像倒是够像了。”沈忱恭看着水濯缨连连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一脸惋惜,“可惜,你是煜儿的通房丫鬟,也当不了这个替身。” 沈则煜脸一红:“父亲,她……她身体不好,儿子虽然把她收了房,但至今并没有给她开过脸。” “当真?”沈忱恭大喜,“那就是她了!……煜儿,你马上去请一个教养嬷嬷来,这两天之内务必要教她学会官家小姐的规矩礼仪,就算不能完全做到像薇儿,至少短期之内也不能让人看出马脚。只要暂时假冒一段时间,蒙混过关就行了。之后我们再找机会,想办法让她失踪或者假死,把她从宫里接出来。” “是。” 沈则煜知道父亲为人正直仁厚,从不草菅人命,倒是不担心他对水濯缨不利,一口答应下来。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今天的这个决定,让他在之后漫长的数十年岁月里悔之莫及。 早知道那个人……早知道那个人和她的未来,他不惜一切代价,也不会送她进那座华丽深宏得犹如魔殿一般的皇宫。 ------题外话------ 下一章男主露正脸…… 第18章 天下第一美人 这之后的两天,沈忱恭让水濯缨搬到了沈绣薇居住的撷月苑,沈绣薇的所有下人、衣饰、用具等都不做任何改动,只是本人被换成了另外一个人而已。沈府内的下人们全都被下了最严厉的命令,禁止往外泄漏关于三小姐调包之事的哪怕一个字,否则杀无赦。 然后把沈绣薇应该知道的一些沈家情况都告诉了水濯缨,又请了一个教养嬷嬷来,让她抓紧时间学习贵族小姐的规矩礼仪。 短短两天时间本来是远远不够的,但水濯缨在夏泽本来就是一位郡主,再加上她前世里是影星,拍过的古装戏不少,这些繁琐的礼仪早就接触得多了。那种仿佛从小就在天潢贵胄中浸染出来的气质,一经展露,比原先的沈绣薇还要高贵几分,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从容。 至于沈绣薇本人,则是被秘密送出了沈府,到乡下庄子上去养伤。她伤得不轻,被送走的时候还没有醒过来,但就算是痊愈恢复,这一辈子也算是毁了。 被选中的妃嫔们进宫册封的日子,是在三月初三,前一天三月初二则是东越传统的会春节。这是一个属于女子的节日,皇室、贵族和官家的女眷们常常会成群结队地前往郊外踏青赏花,宴饮聚会。 这一次,容皇后特意在崇安城郊外的丽水岸边设了游园会,邀请被选为高品级妃嫔的数十位贵女参加。 帖子发到各家府上,众贵女们都是一片胆战心惊。 容皇后邪佞狠毒的名声无人不知,只要有点脑子的都清楚,后宫是容皇后的天下,进宫就像是进地狱火坑一样,什么争宠夺势荣华富贵那是不用想了,能保住小命就算不错。这会春节游园,只怕也是容皇后在她们进宫前对她们的一次察看。 水濯缨作为四妃之一的贵妃,自然也收到了帖子,这意味着她这个假的沈绣薇要在众人面前第一次公开露脸。 好在沈绣薇之前去了南方三年,崇安城里和她熟识的贵女本来就不多,回来又只有大半个月,没出过几趟门。这三年正是少女长身体的时候,沈绣薇的样子和十二岁时已经大相径庭,水濯缨纵然和她容貌不完全相同,也能蒙混得过去。 水濯缨比沈绣薇要瘦一些,身量还未发育,显得比较单薄稚嫩。这一点也容易弥补,只要在衣服里面缝几层丝绵,伪造出少女的曲线就行。 三月初二,恰逢一个阳光明媚的晴朗天气。崇安城郊外,玉带般的丽水从青翠原野上蜿蜒而过,河岸两旁柳丝如碧,繁花似锦,交织成一片锦绣烟罗般的融融春光。 游园的地点在丽水岸边的一处园林,辞冬园。这辞冬园就是专门为了皇室女眷过会春节所建,此时园中杏花开得正是最为繁盛的时候,皎白粉红,灼灼夭夭,大簇大簇地拥满枝头,丰盈而娇艳,犹如满天的烂漫云霞停憩在这丽水之畔。 辞冬园中摆好了坐席,贵女们不敢怠慢,早早就已经端坐在各自的座位上,等待容皇后的凤驾到来。 水濯缨是四妃之一,坐在席位的最前端,也是最靠近容皇后的位置上。传言这位容皇后艳色无双,倾国倾城,堪称天下第一美人,而且最喜欢华贵艳丽的装扮。所以水濯缨没敢穿戴得太华丽,万一碍着了容皇后的眼,后果不堪设想。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的一声长唱,杏花林深处缓缓走出一行人。两名引路太监,两队十六个宫女,八个抬轿小太监,浩浩荡荡地拥簇着中间一张巨大的黑色沉香木步辇。 那步辇上镶金嵌宝,周围垂下的帷幔是霞映澄塘锦,玫瑰色的锦缎光滑如水,寸寸华光灿烂。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流云舞凤,仿佛与锦缎融为一体,全然看不出刺绣痕迹,一眼只见光辉濯濯,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精美繁复的图案。 这“融雪绣”须得百名绣工花费上千个日夜才能绣成一匹,一寸千金,在这里却只被拿来作为步辇上的一方帷幔。 步辇在坐席最前端停了下来,一个小太监立刻伏到步辇下充当脚踏垫子,两个宫女恭恭敬敬地弯腰上前,拉开步辇上的帷幔,一个身着玄色锦衣的美人从里面缓缓下来。 这一瞬间,十里灼灼花林,一江繁华春色,仿佛都乍然失去了色彩,褪成黯淡无光的黑灰。 天地之间只剩下那一道妖艳得惊心动魄的身影,犹如天地初开之际,于混沌中诞生第一个代表着黑暗的妖魔,邪恶魅惑,却有着慑人的艳光绝色,周身萦绕浓浓妖氛魔息,踏破虚空而来。 一身宽大的华丽锦袍,腰间挂着繁复的璎珞环佩,流云广袖,长裾逶迤,上绣无数艳紫的三色堇。那酷似人脸的花瓣纹路,被重重叠叠地绣在衣上,每朵花心都缀有猫眼石和虎睛石,就像是无数张人脸上的一双双眼睛活了一般,眼波潋滟流转,瞳光变幻闪烁,艳丽到了极处,也妖异诡谲到了极处。 凤冠下面的一张面容,不着任何胭脂粉黛,却似十丈软红三千繁华尽在其上,聚集了这锦绣人间所有的艳色。 修长漆黑如墨画的眉,绛红鲜艳如血染的唇,雪白到近乎不真实的半透明肌肤。一双丹凤眼妖冶魅惑,瞳眸幽黑得深不见底,摄人魂魄,看久了便有种恍惚的眩晕之感。眼尾长而上挑,自带一抹似乎是天生的绯红色,浸染着这三月里的无边春色花光霞影,风情靡丽,妖娆万千。 这种举世无双的妖艳,不带任何娇柔媚态,而是一种充满了血腥残酷的侵略性美感。 妖冶的艳丽、逼人的气势、诡异的阴邪,糅合共存于一人身上。令人如见黑暗魔域之中,无边无际的赤红色曼珠沙华花海烈烈盛开,极尽繁华灼艳,花海下面却是层层叠叠的尸山血海,白骨骷髅。 ------题外话------ 妖后娘娘美不美! 谢谢国师的9朵鲜花,洛弦paris的11朵鲜花,5颗钻石,心之忧矣的1朵鲜花,3颗钻石,六月天蝎的1朵鲜花,女皇是总攻大人的9朵鲜花,9颗钻石,孤月清欢的8颗钻石,2张评价票! 第19章 九尾凤钗 下面坐席上的贵女们一个个都看得呆了。容皇后一出现,哪怕是她们当中最自恃美貌的,一下子都被比到了尘土里面去。就算没有一点手段才干和权势倚仗,单凭这样的倾国容色,就足以成为惑乱朝纲的红颜祸水。 水濯缨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惊艳到如此程度的容貌,也是真心服气。这种超越了一切性别、年龄甚至是人类种族的盛世美颜,果然当得起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就是实在太妖太邪了。美则美矣,只怕是全身都带着剧毒,一触碰便是致命的危险。 之前沈则煜给水濯缨说过容皇后的事情。如今的小皇帝元真钰幼时流落宫外,被一户姓容的渔家收养,八岁时才被接回崇安,随同回来的就是这位容姓渔家少女。 当时先帝缠绵病榻,正是三位皇子夺嫡最激烈的时候。心智只停留在三四岁的元真钰,本来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但那个容姓少女,却代他参加了夺嫡。 设计让三位皇子自相残杀,一步步扩展壮大自己的权势,扫清一切障碍。仅以两年时间,就扶持只有十岁的傀儡小皇帝登上帝位,彻底架空皇权,自己成为垂帘听政的摄政皇后。 看如今容皇后的年纪不过双十,三年前成为皇后时,应该也只有十六七岁。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就能有这般可怕的手段和能力,前所未见。 容皇后下了步辇,走到宴席的主位上,整衣就坐。 她的身量比一般女子高得多,估计足有一米八,放在现代就是九头身超级名模的身材。衣袍太过宽大繁复,看不出身材如何,但单凭这身高就足以碾压古代几乎所有女子,更是给她增添了几分高贵逼人的气势。 “各位都来齐了?” 容皇后似笑非笑,目光在一圈贵女们的身上缓缓扫视过去,像是带着有形的压迫感,扫到哪里,哪里的贵女们就慌忙低下头去,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里面大部分贵女是真的胆小害怕,也有一些性子强硬的,被强行选进宫为妃,满怀不忿,只是忌惮于容皇后,不敢表现出来。 “会春佳节,大家不必拘谨,该宴饮就宴饮,该游玩就游玩。” 容皇后懒懒斜靠在座上,没有半点作为一国之母该有的正襟危坐端庄姿态,但丝毫不影响那种优雅华贵的气度。 旁边一个宫女小心翼翼地为容皇后斟上酒。那酒色清澈纯净,盛在碧绿的翡翠酒盅里面,颜色比这三月阳光还要澄明灿烂上几分。酒香馥郁悠远,犹如万千柔丝牵缠萦绕,绵长细腻之中又透出一股飒然英气,铮烈刚爽,让人一闻之下便熏然欲醉。 水濯缨之前被沈则煜科普过,认出这是东越特产的一种最难得的稀世名酒,“侠骨柔肠”。整个东越只有一处深山出产这种酒,一年不超过十坛,每酿造一坛酒耗费的原料都要价值上万两白银。容皇后的奢侈程度,可见一斑。 下面众贵女的面前也都摆上了菜肴酒水,当然谁也没那个心思真正地去吃喝,就干坐在那里艰难地摆个样子而已。 容皇后对这满场尴尬的气氛视而不见,似乎是根本没把众贵女放在眼里,自顾自品酒赏花。微风拂过,粉白的杏花花瓣犹如骤雨般纷纷扬扬地倾洒在她的身上,原本娇艳粉嫩的颜色,染上那一身靡艳的风情,似乎也多了几分妖气。 好不容易等到皇后娘娘老人家用餐结束,已经坐得全身僵硬,基本上一口水没喝的众贵女们这才站起身来,准备跟着去游园。 坐在水濯缨旁边的一个身着白底水红竹叶梅花对襟褙子的秀雅少女,是镇远侯的嫡出千金,董琴珠,这次被选为了四妃之一的贤妃。 她站起身的时候,似乎是坐太久腿麻了,身子踉跄一歪,差点倒在水濯缨的身上,把水濯缨垂鬟上插的一支垂银丝流苏翡翠簪给蹭歪了。 “沈妹妹,对不起。”董琴珠慌忙道歉,“我来帮你把簪子插好。” 她帮水濯缨整理一下头发,仔细地重新插上那支翡翠簪,又道歉了一遍,显得十分温婉知礼。水濯缨微笑道:“没事,姐姐不用在意,赶紧跟上前面的队伍吧。” 容皇后这时候正乘着步辇,在辞冬园里随意游玩观赏,一点也没有身为主人应该主持全场的意思,只当其他人根本不存在。 众贵女们不敢自由散开,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就像陪着一条色彩艳丽但是剧毒无比的毒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水濯缨走在最后,董琴珠本来是走在她前面几步的,半路上停下来整理裙裾,就落到了她的后面。 “天啊……沈妹妹,你怎么戴了一支九尾凤钗?” 董琴珠的一声惊叫突然传来,音量放得相当大,走在前面的贵女们,包括容皇后都转过身来。 她一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这才一脸惊慌地抬手捂住了嘴:“皇后娘娘恕罪,臣女不是要故意喧哗,只是看到沈妹妹她……” 众人的目光都落到水濯缨身上。她今天穿的是一身湖水染烟色缠枝莲花曲裾,梳成垂鬟的发间的确带了一支小小的黄金发钗,颜色较暗,并不显眼。金钗的造型是一只九尾凤凰,只是式样简洁做工一般,凤凰的姿态也比较特殊,只有注意去观察才能看得出来。 在东越,凤凰的图样只有皇家女子才能使用,而九尾凤凰则是独属于皇后一人。容皇后有权任性,不喜欢穿正统端庄的皇后凤袍,但头戴的凤冠、乘坐的凤座和步辇上都有九尾凤凰。 妃嫔只能用八尾及以下的凤钗,她们这些贵女还未经过明天的正式册封,是连凤钗都不能戴的。否则便是无视法令规矩,以下乱上,按律例要被判重罪。 董琴珠低着头,紧张地用眼角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容皇后。 沈绣薇那个恶毒的贱人,三年前在一次宴会上,让她当着几乎整个崇安的少爷小姐的面丢尽了丑,害她直到现在还被人嘲笑。以至于找不到满意的婚事,结果被选进宫当了妃嫔,这一辈子算是没指望了。 后来沈绣薇去了南方养病,她这口气一直憋了三年,好不容易才等到报仇的机会。她让工匠私底下偷偷制作了一支九尾凤钗,趁着刚才假装跌倒的时候插到沈绣薇的头发上,听说容皇后性情残忍狠辣,对于冒犯者尤其毫不留情,没准一怒之下,当场就会杀了沈绣薇。 远处的容皇后斜斜倚在步辇上,一手支颐,挑眉望着这边。她坐着的时候倒也不显得特别高,但看过来的目光,照样是睥睨地上蝼蚁般的俯视。 那双眼角微带一抹绯红色的艳丽丹凤眼里面,看不出多少被冒犯的怒意,只是显得十分……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一个二十好几的成年男人,看着一群三四岁小女娃子蹲在地上玩过家家时吵架的那种表情,鄙视,无聊,兴味索然。 ------题外话------ 谢谢六月天蝎的5颗钻石,嬷嬷的60颗钻石,99朵鲜花,1张评价票,月铃兰的2朵鲜花,我是小明同学的1朵鲜花,叶砸的19朵鲜花,索索soso的5朵鲜花,浮华暗淡的5朵鲜花,极光的50朵鲜花,将军的5朵鲜花,可可的6张评价票! 好多花钻,又是幸福地被砸死…… 文正在首推,求追文!求追文!求追文!千万不要养文!数据对新文真的很重要,一养就会死翘翘的! 第20章 你扫了本宫的游园兴致 董琴珠在容皇后那种轻蔑不屑的目光下,背后冷汗直冒,直感觉对方仿佛能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她知道自己的这点伎俩在容皇后面前不值一哂,但这并不重要,她又不是在跟容皇后斗。反正这位权倾朝野的妖后娘娘视人命如蝼蚁,纵然是杀丞相之女,也跟捏死一只虫子差不多,只要能挑起容皇后对沈绣薇的不悦,她就成功了。 再退一步说,即便容皇后本人懒得生气,沈绣薇逾矩的罪名也是定了的,不可能轻轻翻过这一页。 水濯缨暗地里叹口气。这位董小姐的本意显然是冲着沈绣薇来的,沈绣薇以前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孽得罪了多少人,如今她假扮沈绣薇,这笔账还要算到她的头上来。 但有人要置她于死地,不管本意为何,她都不可能乖乖送上脖子。 水濯缨微微笑了一笑,从头发上取下那支九尾凤钗。 “董姐姐应该是看错了,这不是凤钗,是孔雀钗。” “孔雀钗?” 董琴珠脸色一变,上来就从水濯缨那里一把夺过那支金钗:“你胡说什么,这明明是凤钗……” “凤凰无翎,但孔雀是有翎羽的。”水濯缨语气平静,“董姐姐再看看,这钗子上的是一只半开屏的孔雀,并非凤凰。” 董琴珠低头一看,那支金钗上的凤凰头顶,果然被劈出了一小片翘起的翎羽。 其时东越的孔雀是从海外带来的珍稀禽鸟,十分罕见,只有望门贵族中才饲养有一两对,以孔雀为造型的首饰也不多。孔雀与凤凰外形相像,最基本的区别就是,孔雀有翎而凤凰无翎。 董琴珠这支凤钗是偷偷请人打造的,工匠手艺一般,这只凤凰的造型本来就简洁,只求个形似而已。多了头顶上的翎羽之后,就根本不能说这是一只凤凰了。 “你……”董琴珠向水濯缨怒目而视,“是你自己……” 水濯缨回以优雅的微笑。凤凰头上的那片翎羽,当然是她趁着刚才走在最后时,自己悄悄劈开的。 黄金硬度很低,只相当于人的手指甲,而她的手腕上带了一只沈则煜送她防身的银镯子,按动机括就可以弹出一片细细的弯曲刀刃,削铁如泥,劈开一小块金片不在话下。 董琴珠气得暗暗咬牙。她记得沈绣薇虽然狠毒,但跟聪明细心这两个词根本沾不上边,难道去养病养了三年,倒养得这么厉害? 她突然感觉到背后一股阴冷的气息弥漫而来,全身一个激灵,知道反而是自己惹了容皇后的不悦,慌忙转身跪下,连连磕头:“皇后娘娘恕罪!臣女是一时看走了眼,所以才……” 只是看错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罪,应该……不会怎么样的吧? 容皇后靠在步辇上,眼皮都不抬一下,懒懒开口:“扔湖里去。” “是。” 旁边的两个侍卫立刻上来,抓住了董琴珠。董琴珠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双手被反剪绑住,被侍卫拖着往湖边走时,这才大惊失色,一边挣扎一边大喊:“皇后娘娘,臣女没有犯死罪啊……” 容皇后还是懒懒一句话:“你扫了本宫的游园兴致。” 董琴珠呆住了,全身霎时间一片冰凉。后面的众贵女们齐齐低着头,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这就是绝对的生杀大权。死罪是什么玩意儿?你让我感觉不爽,那你就是犯了最该死的死罪。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臣女再不敢了!……” 扑通一声,拼命呼喊求饶的董琴珠被侍卫提起来,直接扔进了辞冬园中的一片湖水里。 董琴珠在水中拼命挣扎,不料这湖水比她想得要浅得多,她扑腾了两下之后,发现脚居然能够到水底,于是就那么安然无恙地站在只齐脖颈深的水中,一脸懵逼。 岸上的贵女们也是众脸懵逼。 这……是不是有点尴尬? 但随即,就有一个贵女失声惊叫出来:“鳄鱼!……水里有鳄鱼!” 果然,不远处的湖面上泛起了一片片涟漪,水中露出好几段长满粗糙鳞甲的黑色脊背,正在朝董琴珠迅速地靠近。 正常园林里的湖水中最多养个什么锦鲤乌龟之类的,鳄鱼只有在野外的江河湖泊里才能看到,但容皇后养动物的品味显然不走寻常路。 董琴珠也看到了,吓得魂飞魄散,拼命要往岸上逃。人还没有出水,岸上的侍卫一刀削在她大腿上,鲜血飞溅,董琴珠惨叫着往后面的水里倒去。 周围的那些鳄鱼一闻到鲜血的气味,游得更快了,顷刻间就将董琴珠围在中间,张开了它们长满森然獠牙的血盆大口。 几乎能刺破人耳膜的尖厉惨叫声,伴随着血肉被撕扯开来的声音,响彻整个风和日丽春光明媚的辞冬园。湖里水浪四溅,碧绿的湖水飞快地被染成暗红色,撕裂开的残肢和内脏漂浮在水面上,被十来只鳄鱼争相抢夺,浓浓的血腥味压过了园中馥郁的花香。 养尊处优的贵女们什么时候见过这种血腥惨烈的场面,有几个当场就身子一软要晕过去,容皇后不紧不慢的一句话传来:“都给本宫好好看着,谁眨了一下眼睛,就也陪着到湖里去。” 贵女们连晕都不敢晕了,一个个脸色煞白两腿发软,全身颤抖得犹如筛糠一般,要和丫鬟相互搀扶倚靠着才能不倒下去。不少人终于还是没忍住,哇啦啦吐了一地,直吐得翻江倒海,涕泪交加。 容皇后换了个更悠闲的姿势,声音仍然轻描淡写不紧不慢。 “原以为你们多少有点脑子,结果还是出了这样的蠢货,非要本宫跟你们把话说清楚不可。本宫选妃嫔进宫是为了有个摆设,不是为了看你们在后院中你争我斗的那一套无聊伎俩,你们在皇宫中该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好好保住这条小命。” 贵女们齐齐跪了一地,眼角余光瞟着漂在岸边的半截血淋淋肠子,抖得更加厉害:“……是!” 水濯缨也跪在地上,和其他人一样深深低着头,暗自感叹容皇后的手段果然够狠。杀一儆百,看过这一场鳄鱼大撕活人,这些被吓坏的贵女们以后在宫中怕是只会老老实实安分守己,再不敢轻易有什么动作。 至于那个董琴珠,她一点也不同情,如果她没有摆脱逾矩的罪名,那个“扫了游园兴致”的人就会是她,现在被活撕成一块块在鳄鱼肚子里的也会是她。 容皇后正要示意步辇离开,目光扫过,落到跪在最后的那个身形细弱的少女身上。那少女虽然也是脸色苍白,全身微颤,但眼力最尖锐的人仍然可以看得出来,她的眼中毫无恐惧,其实根本就不害怕,这样子只不过是装出来的。 深闺中的千金小姐,看到这种场面而无动于衷,这只能说明,她以前早就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次,甚至更加血腥更加惨酷。 丹凤眼中幽暗流光闪过,艳红如血染的精致嘴角,微微勾了一勾。 ------题外话------ 谢谢六月天蝎的1张评价票,5颗钻石,nhz2009的1张评价票,索索soso的1颗钻石,心之忧矣的1朵鲜花,陌上殇歌的1朵鲜花,月铃兰的1朵鲜花,洛弦paris的9朵鲜花,孤月清欢的99朵鲜花,孟婆叫我乖宝宝的10朵鲜花! 已经接到编辑的通知了,23号开始PK,PK期间会每天二更,还有评论区活动哟~ 第21章 故国旧人重相逢 这一场血淋淋的会春节游园会终于落下帷幕,容皇后的凤驾先行离开,被吓得一个个脸色惨白满身冷汗,像是生了场大病的贵女们,这才虚弱地三三两两动身,返回崇安城内。 水濯缨为了尽量减少跟贵女们的碰面交谈,特意落在最后。 辞冬园到崇安城有十多里路,中间要穿过大片的田野和一片小树林。这时候天色已是傍晚,两辆马车到达小树林时,暮色四合,四周茂密的树木在渐渐暗下去的天光中,显出几分黑魆魆的诡秘气氛来。 崇安城门在西时之末,也就是大约七点的时候关闭,车夫赶车赶得快了一些,道路上还有另外两辆贵女乘坐的马车,也在赶路。 “什么人!” 外面突然一阵细微的风声掠过,车夫一声呼喝,紧接着水濯缨就感觉到马车车身微微一震,车顶上轻响一声,有人落到了车顶上。 听这羽毛一般轻盈的动静,对方的身手绝对顶尖,大约就是古代的一流轻功。 “有刺客!保护小姐!” 水濯缨这次去辞冬园赴宴,只带了两个大丫鬟水晶和琥珀,以及两个护卫,一个赶车的车夫。来人下杀手显然毫不留情,只听见外面一片惊呼尖叫中,干脆利落地传来血肉被劈开的唰唰七声,马车猛然撞上什么东西,停了下来。 水濯缨掀开车门的帘子,外面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体。两个护卫和车夫全都身首异处地倒在地上,另一辆马车边是水晶和琥珀的尸体,此外就是拉车的两匹马,同样也被斩下了头颅,鲜血横流一地。刚刚的那唰唰七声,一声杀一个,竟是毫不拖泥带水。 远处的另外两辆马车,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早就吓得疾驰狂奔,去得远了。 水濯缨的马车前面,站着一个黑衣蒙面人,手里一把染满鲜血的明晃晃长剑,寒气凛然,正直指着她的咽喉。 然而,这黑衣人在见到她的一瞬间,猛然睁大了眼睛。水濯缨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丢下长剑,对着水濯缨跪下来,恭敬谦卑地伏身一拜。 “你……” 水濯缨只感觉这人的一双眼睛很是熟悉。那黑衣人一拜之后抬起头来,眼中全是惊喜交加的灼灼光芒,同时伸手拉下了脸上的面幕。 一张青年男子的面容展露出来。棱角分明,线条硬朗,五官轮廓深刻如刀劈斧凿,皮肤颜色比一般东越人要深一些,但仍然不失俊美。 “寒栖!” 水濯缨一震,一下子脱口而出,同样是又惊又喜。 这个黑衣人,竟然是她在夏泽时的暗卫,寒栖! 四年前,夏泽灭国的时候,她的父母安王爷安王妃都被杀害,她和寒栖、贴身丫鬟白芨、还有府里的几个下人一起从夏泽王都陵京城逃了出来。路上遇到东越军队,一行人失散,她被东越士兵俘虏到东越,几经转手,最终卖到了丞相府里面。其他几人的消息,后来就再也没听到过。 “寒栖,竟然是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其他人呢?” 水濯缨继承了身体原主的记忆,乍然见到阔别四年渺无音讯的故人,一时也是满怀激动,连忙下车扶起寒栖。 寒栖是她小时候在陵京郊外救下的,那时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受了重伤,小濯缨救回他之后,他就留在她身边当了一名藏在暗处的影卫。 寒栖天生哑巴不会说话,心智似乎也有些不全,但武功很高。并且对水濯缨忠心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只听从她一人的吩咐,眼里也几乎只看得到她。水濯缨小时候开玩笑让他大中午去陵京大街上裸奔一圈,他毫不犹豫真的要去,王府中一群人都拉不住,最后水濯缨收回命令,这才罢了。 寒栖打手势告诉水濯缨,崇安城里面还有其他两个同伴,但再复杂具体些的其他意思,他就表达不出来了。 水濯缨沉吟了一下。她本来就不打算一直这么假扮沈绣薇下去,沈则煜原本打算等到七月盛夏,皇室众人搬去湘山行宫避暑时,趁着这次出宫的机会,让水濯缨逃走。 不过,眼下显然就是个绝好的时机。前面就是另外一个贵女的马车,看见了她遭到“刺客袭击”,那么她现在完全可以假装失踪。反正容皇后的游园会她都已经去了,在返回的路上出事,容皇后再怎么也怪不到沈家的头上。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带我进城去找他们吧。”水濯缨说,“其他的话见了他们再说。” 寒栖点点头,带水濯缨来到路边小树林中,那里有一辆十分简陋的马车,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他给了水濯缨一套乡下女子的细棉布衣裳让她换上,自己也穿了一身粗布衣服,扮成一对从乡下来的主仆俩,进入崇安城。 进城之后,两人到了城西。这里算是城里的贫民区,居民大都是市井中的贫苦工人、商贩、下人等等,白日里一片嘈杂混乱,但晚上倒是安静。 寒栖在一个相对还不算太破旧的独立小院门口停下来,轻三下重三下地敲了一阵门。大门打开,一个半老妇人出现在门口,一看见寒栖后面的水濯缨,先是瞪大眼睛,然后就掉下了眼泪。 “郡主!……” 这老妇人也是当年水濯缨的一个下人,钟嬷嬷,一向最疼爱水濯缨,后来灭国时她也跟着逃了出来。 “郡主,老奴以为再也看不到您了……” 钟嬷嬷纵然一把年纪了,这时也又哭又笑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把事情跟水濯缨解释了一遍。 ------题外话------ 昨晚家里停电了,到很晚才上传章节,所以今天这章更得迟了一点…… 第22章 郡主归来 当年他们从陵京逃出来的一行人,就剩下钟嬷嬷和寒栖两个,扮成一对母子一路流落到东越境内。寒栖武功高强,两人在外颠沛流离了大半年,一直都有惊无险,没被抓住过。 后来他们打听到水濯缨被卖到崇安城丞相府,又一路追过来。刚才寒栖袭击丞相府的马车,本来是打算绑架了丞相府的小姐,当做人质用来交换水濯缨,没想到水濯缨自己就假扮成了这个三小姐。 现在这个破旧的小院子,是钟嬷嬷租来的,是他们目前的安身之处。 “对了,我们半路上还救了六小姐。”钟嬷嬷领着两人走进院子里,“六小姐,郡主也回来了!” 内屋里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荆钗布裙,打扮朴素。五官和水濯缨颇有几分形似,虽然没那么精致灵秀,但容貌仍然算是十分美丽。 这是安王府的庶出六小姐,水琼珊。水濯缨是嫡女,排行第七,一出生就被封为了曦和郡主,但水琼珊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小妾所出,所以年龄不小了还没有郡主封号。 “七妹妹!” 安王府子女众多,水琼珊和水濯缨本来交集有限,但这时候见到水濯缨,倒也是满脸的喜色,一把握住了水濯缨的手。 水琼珊是个没什么分量的庶女,以前在安王府里面就跟个透明人似的,低眉顺眼,沉默寡言,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不过大约是经过了这几年的磨炼,不再那么怯懦畏缩了。 “只有你们三个,没有别人了?” 水濯缨这话一出,本来正高兴的三人顿时沉默了下来。 四年前一场连天烽火,山河染血,国破家亡,七百多年的夏泽王朝在一夜之间风流云散。成千上万的夏泽人在灭国之后遭到屠杀,剩下的也是逃亡的逃亡,被虏的被虏,流落到东越各地,甚至大陆上其他几个国家。 天涯海角,异国他乡,能遇到一个故人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们还打听到了白芨的消息,本来是打算先救了郡主之后再去救她的。”钟嬷嬷叹了口气,“她几天前被卖进了醉梦楼,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白芨是水濯缨的贴身丫鬟,从小服侍水濯缨,对她也是忠心耿耿。醉梦楼是崇安城最大的青楼之一,白芨长得漂亮,又比水濯缨大上两岁,已经及笄了,可想而知被卖进去绝对不只是当丫鬟。 水濯缨还记得小时候她失足从楼梯上滚下来,九岁的白芨抱着她一起滚下去,她安然无恙,但白芨全身断了五六处骨头,养了将近半年才好。 “先去把白芨赎回来,之后再做其他打算。”水濯缨说,“有我在,不会再让你们受苦受罪。” 她看这个院落破旧萧条,三人身上穿的衣服也十分简陋,虽说是为了不引人注意,但三个流亡的夏泽人躲在崇安,处处艰难,日子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是!” 钟嬷嬷激动得老泪纵横,寒栖一向是个没有什么表情的,这时候眼睛里的光芒也格外亮。 水濯缨小时候体弱多病,病怏怏一见风就能倒,是个娇生惯养从来不管事的主儿。现在四年不见,虽然外表看过去还是弱不禁风,气质却完全变了,沉静明智,果决利落,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服从和依随。 他们两人在外流落了太久,总觉得无依无靠,现在终于找到主子,那种有了主心骨的感觉一下子又回来了。 “郡主,您吃过晚饭没有?”钟嬷嬷连忙上来伺候水濯缨,“……哎,这里没啥像样的东西,要不老奴现在出去买点吃的回来?” “钟嬷嬷,别叫我郡主了,就叫小姐吧。” “是。小姐,您就和六小姐一起,先睡正屋行不行?我们这个院子里只有正屋稍微好点……” “好。” “寒栖,你出去买新的被褥衣服回来……算了,你不会买东西,还是等会儿我自己出去买吧。小姐,您先歇着,老奴去给您倒茶。” 尽管水濯缨早已不是金尊玉贵的郡主,但四年未见,她曾经的这些下人们对待她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让她顿时感觉心头一热。 “不用买东西安顿下来了。我们明天晚上就去把白芨赎回来,然后离开崇安城,去偏远的乡下地方。” 水濯缨一语敲定。崇安皇都天子脚下,他们这些夏泽人留在这里,危险肯定大得多。 “是,听小姐的。” 钟嬷嬷说着转向水琼珊:“六小姐,您先收拾一下东西吧,要是能顺利赎回白芨的话,我们后天就得动身离开了。” 水琼珊点点头,转身回屋,暗中咬住了嘴唇。 钟嬷嬷和寒栖虽然不是她的正经下人,但这段时间里,也是把她当半个主子对待的。现在水濯缨一来,钟嬷嬷只忙着伺候水濯缨,完全顾不上她。水濯缨做什么决定,也不跟她商量一下,她一下子又被撇在一边,变回了透明人。 …… 醉梦楼是崇安最大的风月场所之一,主要服务上层阶级,接待的不少客人都是王公贵族,防卫自然也不会太差。所以水濯缨没有冒险硬闯进去救人,反正她身上的那些首饰价值足有四五千两银子,给十个醉梦楼里的姑娘赎身都够了。 第二天,水濯缨当掉身上的首饰,去买了一套锦缎男装,再给自己简单化装,化身为一个俊俏风流的富家小公子。到晚上醉梦楼开门的时候,带着扮作护卫的寒栖,直接就大摇大摆进了醉梦楼。 ------题外话------ 谢谢亚克修的1张评价票,心之忧矣的1颗钻石,1朵鲜花,索索soso的5颗钻石,少顷雪的1颗钻石,洛弦paris的2朵鲜花,我是小明同学的2朵鲜花,陌上殇歌的4朵鲜花,肥白的猫纸、的3朵鲜花,醉里忆逍遥的9朵鲜花,searchfairy的5朵鲜花! 23号中午开始PK,到时候来评论区留言,有奖励哦~ 第23章 再遇容皇后(PK求收) 进去之后,水濯缨向前来接待的妈妈描述了白芨的相貌特征,表示要给她赎身,那妈妈派人去问了之后,一脸为难。 “这位小公子,那姑娘是新来的,您出三百两银子给她赎身,这个完全没有问题。不过……她现在正在伺候客人,我们也不能半中间把人给拉走啊。要不您先上楼坐坐,听听小曲喝喝茶,等那边客人走了,奴家马上就把那姑娘带到您这儿来成不成?” 水濯缨脸色一变:“成?成个屁!小爷心爱的姑娘都要被人糟蹋了,你让小爷坐在外头喝茶听曲?” 一把揪起那妈妈的衣服前襟:“……说!那姑娘的房间在哪儿?不说的话小爷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妈妈吓得不轻。看对方穿戴华贵,而且又一副骄纵跋扈劲儿,十有八九是哪个富家大族里最受宠爱的公子哥儿,她只是醉梦楼雇来的一个下人,哪里得罪得起。 “您息怒,奴家这就说!就在左边那条楼梯,上去之后走廊一直走到底,右拐第二间房就是了!” 水濯缨一把甩开那妈妈,把三百两银票摔在她身上,带着寒栖直奔二楼。 那个房间的门外站着两个护卫,里面传来男人的淫亵调笑和少女微弱绝望的哭声,还夹杂着布料撕裂的声音。 水濯缨一下子就听出那果然是白芨的声音,顾不得许多,给寒栖一个眼色,寒栖上去三下两下打倒那两个护卫,拔剑劈开门栓,直接踢门进去。 房间里面布置奢华,红烛高照,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气。角落里挂着桃红罗帐的大床上,一个干瘦的老头儿正压着一个少女,两人身上都已经衣裳不整,那少女裸露出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似乎是动弹不得,只能屈辱地低声哭泣。 那老头回过头,看见两人闯进来,勃然大怒:“谁让你们进来的……” 话没说完就被寒栖一个手刀打昏了。床上的白芨睁大泪眼,不敢置信地望着两人:“寒栖?……郡……郡主?” 水濯缨捡起地上的一件衣裳,给白芨裹上:“走,我们带你出去。” 白芨泪流满面,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不行,青楼的人给奴婢下了药,奴婢动不了……” 正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听上去像是有大批人正在朝这边赶来。 “老爷出事了!” “快!就是那个房间!” 看来这老头逛窑子还带了不少随从。水濯缨把白芨扶起来,交给寒栖:“你带着白芨从窗户走,硬闯出去,回住处会合。” 青楼里闹事很常见,因为地点比较敏感,很少会闹到官府上去,双方自己怼着掐,掐出输赢来了就算了事。醉梦楼做生意的,轻易不会插手客人的争斗。他们既然已经救到了人,只要撒丫子跑路就行了。 寒栖接过白芨,打手势问道:“你呢?” “我随后就来。”水濯缨回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快走!” 寒栖的轻功带着白芨闯出去还没问题,再带上她就绝对不可能。她自己也有点身手,从外面那群人手底下逃走,应该不难。 寒栖抱着白芨从窗口一跃而出,上了屋顶。房门再次被撞开,外面一群家丁打扮的人一拥而入,个个手里都拿着棍棒等兵器。 “老爷!……老爷被打晕过去了!” “就是对面那小子!” “把那小子的狗腿打断!” 水濯缨也冲到了窗户前面。她不会轻功,没法像寒栖那样飞檐走壁,只能从地面上走,幸好这里只是二楼,不算太高。 但她往下一看,顿时就心里咯噔一声。这栋楼的背面居然是临水而建,窗户下面就是一大片湖水,对面的湖岸已经在十多丈开外了。 后面一大群人挥舞着棍棒扑上来,水濯缨估量一下双方实力,还是没敢直接对上去,两相权衡,只能纵身跳进了下面的湖水里。 这湖水还不浅。本来以她前世里的游泳水平,一口气游个一两公里都不成问题,但现在这具病弱身体,竟然连这不到五十米的距离都游不过去。 只游到湖中心,水濯缨就感觉体力已经跟不上了,全身发虚发软。现在虽然已经是三月,湖水对她来说仍然冰冷刺骨,冻得她更是全身僵硬,手脚都提不起力气来,直往下沉去,一下子呛了好几口湖水。 “咳咳!……” 水濯缨竭力挣扎着往水面上浮去,眼前黑暗的夜色和翻涌的水浪中,突然撞进来一片极其张扬艳丽的色彩。 绣着大朵大朵金黄色忽地笑的黑色衣袍,迎风飒然展开,犹如大翼一般遮蔽了她上方的夜空。 有人从湖水对面的一座楼阁上飘然而下,凌空掠到她的上方,一把将她从水里拉出来。足尖在湖面上轻轻一点,犹如登萍渡水一般,身子一个转折,再次飘上了那座楼阁的二楼临水轩窗。 水濯缨被对方放到地上。她呛进去的那口水还在气管中,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来,抬头望去。 救了她的那个人,在对面负手而立,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一身宽大华丽的黑色男装,广袖长襟,腰间挂着繁复的璎珞环佩,衣上绣有大片金黄色的忽地笑。这种花形酷似曼珠沙华的毒花,本来是犹如骄阳烈火一般灿烂光明的颜色,但在这里竟莫名地只剩下一种浓烈的妖艳,像是从黑暗中恣肆生长出来的妖魔。 尽管顶着一张显然是易容过的普通面容,但水濯缨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谁。 没有第二个人的气质和气场,能压得住这种寻常人根本不敢往身上穿的妖异艳丽的衣袍。 这人是容皇后。 ------题外话------ 今天中午就要开始PK了,好紧张,嘤嘤嘤…… PK期间每天二更,一更早上九点,二更晚上六点。在潇湘的妹纸们应该知道,每本书都是PK定生死,第一次输了就再也没机会了。收藏、追文率、评论、道具等都是评判的数据来源,所以……求收藏求追文求留言求花钻求票子!求活命! 从23号中午12点开始PK,到26号中午结束PK,这段时间里只要来评论区留言,都有18币币的奖励,楼层逢十则为88币币,显示以作者后台为准。希望大家踊跃留言! 第24章 本宫给你验身如何?(二更) “这不是丞相府的沈三小姐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醉梦楼里面?” 容皇后似笑非笑,似乎并不在意身份会不会被水濯缨看出来,用的嗓音仍然是她原本的音色。比一般女子略沉,微微沙哑,雌雄莫辨,带着一种缠绵不尽的轻佻尾韵,犹如来自纸醉金迷十丈软红的靡靡之音,说不出的惑人,让人有种沉醉酥软在其中的感觉。 这个人真的很不可思议。穿女装的时候妖冶艳绝倾倒天下,现在扮成男装,那种妖艳魅惑的气质竟然也没有任何违和感,甚至更加浑然天成,更加风华绝代。 传说中超越性别的美,大约就是如此。 “咳咳……” 水濯缨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低头行了一礼。她刚从湖水里出来,全身湿透,这时候被冷风一吹,寒意直透骨髓,不用假装声音也是微弱带颤的。 “这位公子,多谢相救……小女前天去参加皇后娘娘举办的会春节游园会,回来路上遇到歹徒袭击,丫鬟和护卫都惨遭杀害。昨天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醉梦楼里面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卖进来的。刚刚小女偷了一套男子衣服,正准备逃出去。” 撒谎的要义就是一半真一半假,叙述尽量简略,一切容易被拆穿的过程细节,统统都可以推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容皇后女扮男装来这种青楼,应该是有要事,就算吃饱了撑的非要去查她,她脸上的化装都被湖水冲洗掉了,醉梦楼里的人现在也很难认出她。 容皇后长眉微挑,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懒洋洋地在身后的一张矮榻上半坐半倚地躺下,一手支着脑袋。长长的华丽衣袍在四周铺散开去,像是燃烧了一地的金色毒火。 水濯缨这时才能分出目光去看一眼周围。倒不是她迟钝,而是只要容皇后在面前,人的目光焦点就会不由自主地只聚集在容皇后身上,其他事物全都被自动屏蔽模糊,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 这一看,她的眼角顿时就跳了一跳。 这显然是醉梦楼中档次最高的房间。霞影纱帐,珐琅香炉,珠玉镶嵌的七宝枝状烛台上灯火辉煌,连地板都是名贵的胭脂木铺就。 然而,这房间的墙壁上挂的不是字画琴剑,而是一条条连着镣铐的锁链;帷幔上绣的不是鸳鸯戏水百蝶穿花,而是九九八十一式高清无码春宫图;多宝格上摆的也不是古玩瓷器,而是鞭子、绳索、羽毛、口塞……房间里的蜡烛尤其之多,各种大小各种花式,瞎子也看得出来不是只有照明这个用途。 更加辣眼睛的是,容皇后那张矮榻的后面,一排跪着四个伺候的美少年,一个比一个穿着清凉,鲜嫩水灵。 四人脖子上都套着一个精致华丽的金项圈,拴了根细细的链子,一直连到容皇后矮榻旁边的一处金环上,一股浓浓的变态鬼畜调教风扑面而来。 这醉梦楼还提供古代版SM主题情趣服务? ……好先进的品味! 水濯缨眼皮一个劲儿地狂跳,再转回去看容皇后的时候,就完全换了一种眼神。 没想到皇后是这样的皇后! 之前听说容皇后的事迹,觉得是个女王攻,后来看见容皇后的第一印象,觉得是个妖孽女王攻,现在还得再加上两个字,抖S妖孽女王攻! 容皇后的身后还侍立着一个容貌儒雅的青衣男子,大约是这整个房间里面唯一正常的存在,不过对周围的一切似乎已经司空见惯,脸上没有一点不自然之色。 又是一阵夜风从大开的轩窗中吹过来,水濯缨冷得全身都在瑟瑟发抖。虽然不知道容皇后救她是为什么,但她不能再这么湿淋淋地待下去了,她的身体受不得寒,回去肯定得被冻出病来。 “咳……这位公子,出手相救感激不尽,日后定当报答。小女的家人现在应该正在担心,小女这就告辞了。” 现在碰上了容皇后,她就不能假装失踪,和白芨寒栖他们离开了,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既然已经认出本宫是谁,就不用再一口一个公子了。”容皇后懒洋洋地一招手,后面的四个美少年立刻上来伺候,捶腿的捶腿,捏肩的捏肩。“本宫什么时候允许你离开了?” “那您……” “本宫现在闲着无聊,正好处理一下你的事情。众妃嫔的册封仪式今天白天举行,但你昨天被匪徒掳走,仪式已经错过了。而且,按理说你被卖进了醉梦楼,名誉有污,已经不能为妃。” 水濯缨低头:“是。” 所以您老人家就不要再让我当什么贵妃了,放我走行不行?我快冻死了! “但是贵妃之位不能空缺,本宫一时又挑不到合适的高门贵女进宫,所以只要你清白之身未失,这次被掳走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过几日照样进宫。” 水濯缨:“……” 我能不能说我已经失了清白了? 旁边侍立的那个青衣男子这时候恭敬问道:“主子,醉梦楼里就有给姑娘们验身的稳婆,要不要叫一个来?” “不用请什么稳婆了。” 容皇后饶有兴致地站起身来,慢悠悠走到水濯缨面前,修长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她还在滴着水的苍白小脸。那双眼尾带着一抹艳丽绯红色的丹凤眼中,全是邪恶的戏谑光芒。 “本宫还从来没试过这种事情,就由本宫亲自来给你验身如何?” 水濯缨:“……” 还要再加两个字,变态抖S妖孽女王攻! ------题外话------ PK中,继续求收藏求追文求评论! 第25章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pk求收) 容皇后旁边的青翼暗暗摇头。主子的口味是越来越重了。 水濯缨感觉冷得更厉害。一半是被夜风吹的,另一半则是因为眼前这位丧心病狂的妖后娘娘。 好歹也是位高权重的一国之后,给一个女孩子验身是一件这么值得感兴趣的事情吗?没试过还要特地尝试一下? 入宫为妃时要给稳婆验身证明还是处女,她已经很不能接受了,更何况是这位变态抖S妖孽女王攻。 虽然按理说都是女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容皇后给她的感觉要远远更偏向于男性,尤其是穿着这身男装,不管从身高还是气场上看,根本找不出什么女性特征来。要不是看容皇后的喉咙处没有喉结,她真的会怀疑这是一个男人。 “把裤子脱了,腿张开。”容皇后俯视着她,“还是说,你要本宫帮你脱?” 水濯缨:“……”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这时候她已经冷得全身都没了知觉,冰凉麻木中渐渐透出一种难受的燥热来,像是身体里面有火在烤,脑袋也越来越晕越来越沉,视野一阵阵地模糊。 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开始发烧了,但面对着容皇后,还是不得不竭力强撑起精神来。 “臣女……不敢污了皇后娘娘的眼睛……” 话说到一半,身子一晃,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容皇后大袖一拂,盈满袍袖的内力带起一股强劲却又柔和的气流,朝里一卷,犹如一只无形的巨手般托起水濯缨的身子,轻飘飘地把昏迷的她卷到了美人榻上。 修长优美莹白如玉的右手,覆到水濯缨的额头上,探了一探。 “发烧了。” 容皇后按了按水濯缨的人中穴,毫无反应。手掌贴着她后背给她输了一股真气进去,水濯缨身子一震,无意识地低低呻吟一声,但还是没有醒过来。 青翼在一旁问道:“主子,要不要请个大夫来,把她弄醒?” 他之所以说的是把她弄醒,而不是给她看病,是因为他跟了主子十来年,太清楚主子从来只有把人玩死的份儿,根本不会去无缘无故地救人。 容皇后俯视着美人榻上昏迷不醒的水濯缨,她的脸色已经不再是刚才的苍白如雪,而是透出一种病态的不正常潮红来。水墨染画般漆黑秀致的双眉紧紧地蹙着,呼吸急促,似乎是很难受的样子。 “算了。病歪歪的,本宫没兴致。” 容皇后话虽是这么说,却并没有表现出扫兴的样子,艳丽如血染的嘴角微微勾起,本就幽黑得不见底的瞳眸,光芒更深了几分。 再看了仍然一身湿衣的水濯缨一眼,广袖又是一拂,远处榻上的一张大红猩猩毡便落到了水濯缨身上。 “青翼,送她回丞相府。” “是。” 青翼让人出去叫了一辆马车,把水濯缨送上去。再回来时,见容皇后正站在窗前,在夜色里临水凭阑而望,长及地面的黑色衣裾上,金黄妖火灼灼燃烧。 外面升起的月华濯濯如水,照在那张冶艳无双的面容上,非但没有丝毫清朗澄澈之意,只显得肌肤更加雪白,眉眼更加幽黑,唇角更加绯红。像是有着不属于人间的艳绝容颜的妖魔,染一身邪气,借了这阒静夜色,从异界里缓缓踏出。 半晌之后,悠悠开口。 “青翼。” “在。” “本宫记得,之前送来的沈府三小姐的资料里,写的是她体弱多病,但是性情骄纵跋扈?” “确是如此。但那是以前沈三小姐在崇安时的名声,后来她去南方养病,我们在丞相府的眼线没有跟过去,也不知道她后来是否有变化。” “变化……”容皇后轻笑一声,“……养什么病,能把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养出这么深的心思?” 青翼一怔:“您是说……” “刚才她昏倒,是故意装的。”容皇后眸中微光流转,“本宫给她输的那股真气,直通全身经脉,能令人感觉四肢百骸如遭剧震,昏迷的人无法抵御这种痛楚,会本能地立刻醒过来。但她装得太像,反而被本宫发觉了。这小丫头……忍耐力也非一般。” 青翼好奇道:“您既然发现了,为什么不弄醒她?” 凭主子的手段,别说是装昏了,就算是一个死人,他相信主子也有办法把人弄醒过来。 “这多没意思。”容皇后带着妖艳绯红色的丹凤眼眼尾,挑起一缕兴味来,“以后进宫了,本宫有的是机会跟她玩。” 青翼默默为那个小姑娘叹了一声。主子感兴趣的人,通常都活不长,也不知道这个能撑多久。 这时,门外一位侍女来禀报:“爷,玉烟夫人刚刚已经赶回醉梦楼了,马上就过来见您。” 玉烟夫人是醉梦楼的老板娘,但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知道,醉梦楼背后的真正主人其实是容皇后。 东越有二十多家最大的青楼都隶属于容皇后氅下的情报组织“雀网”,一半为了敛财,一半则是主要的情报来源之一。 容皇后这次来到醉梦楼,玉烟夫人本来正巧在南方颍州的另一家青楼,消息提前传过去,一千多里的路程只用了不到一天,就昼夜兼程快马加鞭地赶回。 哪怕天塌下来,也没有人敢让容皇后等太久。 容皇后懒懒拂袖转过身来。 “知道了。” …… 被送出那个重口味大耻度的SM主题房间,再出了醉梦楼,进入青翼叫来的马车时,水濯缨一直紧闭着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 目光清明如水,半点也不像是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样子。 她的身体再病弱,也不会允许自己在容皇后这样危险的人物面前松懈精神,说晕倒就晕倒。 容皇后对她并非真正的恶意,不过是把她当成一个排遣无聊的玩物来逗弄,只要她昏过去没了知觉,对方自然会觉得没趣。 这位权倾一国的妖后娘娘,跟沈府中的大夫人四姨娘之流根本不在一个段数上,而她如今的实力还太弱,只凭着一时意气去以卵击石,从来就不是她的风格。 想起容皇后那双带着戏谑兴味的艳丽丹凤眼,水濯缨在马车里的黑暗中微微眯起眼睛,一双瞳眸更加幽暗得深不可测。 看来她进宫之后的日子,恐怕不会过得太清闲。 ------题外话------ 谢谢可可的41张评价票(这个数字,我觉得我只能卖身了〒▽〒),5颗钻石,2朵鲜花,188币币打赏,浮华暗淡的1张评价票,1颗钻石,searchfairy的1张评价票,3颗钻石,5朵鲜花,陌上殇歌的1张评价票,2朵鲜花,心之忧矣的2张评价票,1颗钻石,1朵鲜花,叶砸的6张评价票,9颗钻石,109朵鲜花,洛弦paris的5颗钻石,An潴的20颗钻石,我是小明同学的5颗钻石,1朵鲜花,索索soso的18朵鲜花,啊靳靳靳靳靳靳靳靳靳靳靳的9朵鲜花,冰海精灵的1朵鲜花,孟婆叫我乖宝宝的9朵鲜花! 第26章 进宫(二更求收) 水濯缨本来身体就弱,这一次受寒病得很严重,被送回丞相府之后,卧床休养了好几天。 沈忱恭和沈则煜本来打算趁这个机会,让她一直假装病下去,最后就说病重去世。至于歹徒袭击和被卖进醉梦楼的事情,也就做做样子查一下而已,醉梦楼是容皇后所开,谁敢去追究。 然而,容皇后似乎是盯上了水濯缨,第二天就派出太医院的太医以及宫里的嬷嬷来丞相府,精心诊治加上贴身伺候,务必要让沈三小姐尽快恢复,早日进宫。 时时刻刻都被容皇后的人盯着,水濯缨也做不了什么手脚。四五天之后身体好了不少,已经能下地走动了,容皇后那边便传令要她进宫。 “你先撑一段时间。”沈则煜宽慰她,“以后出宫的机会还很多,总能逃走的。” “对了。”水濯缨说,“我有一个丫鬟和一个嬷嬷想要带进宫,是以前我在夏泽的人,还有一位是我的庶姐,现在都在崇安城,能不能帮我做一下安排?” 她回到丞相府之后,让人去给钟嬷嬷他们带了话,他们现在都还在那个小院子里等着她。 她一时半会儿是脱不了身了,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们,而且她在皇宫里面也需要有自己的忠实心腹。 沈绣薇原本的丫鬟水晶和琥珀都被寒栖所杀,她可以把白芨和钟嬷嬷作为新的下人,顺理成章地带进去。至于寒栖,他武功高强,又当了多年暗卫,在皇宫里面大多数地方都能来去自如,自己跟着她进来就行。 就是水琼珊不太好安置。水濯缨对这个几乎没交集的庶姐谈不上有多少感情,还不如钟嬷嬷他们。不过毕竟是她现在唯一找到的血亲,也不好放着不管。 “这个容易。”沈则煜说,“让他们进牙行,我把他们买来给你就行了。至于你庶姐,也可以让她作为下人到沈府里来,或者我给她假造一个身份,把她安顿在乡下。” 水濯缨让人提前传话给钟嬷嬷他们,第二天沈则煜就将白芨和钟嬷嬷买进了沈府,还带着一个水琼珊。 “七小姐,求你也带我一起进皇宫吧!” 水琼珊抓着水濯缨的衣袖不放,苦苦哀求,一脸都是眼泪。 “我可以像白芨一样跟在你身边当宫女的!我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们了,求求你们,别把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丢在外面!……七小姐,你就当多了一个丫鬟,我一定会和白芨一起好好伺候你的!” 水濯缨的父亲安王爷在夏泽是个逍遥王爷,家里姬妾无数,一大堆庶子庶女加起来能组成一个足球队。 水琼珊只是一个洗脚丫鬟抬上来的姨娘所出,地位卑微,在家里难免处处被兄弟姐妹欺负,过得甚至还不如那些得脸的大丫鬟。 这也养成了她卑怯懦弱的性格,水濯缨当年虽然并没有苛待过她,但她对水濯缨这个备受宠爱的嫡女也是一向毕恭毕敬。 水濯缨被她哭得没法:“算了,你也一起进宫好了。但是我先提醒你,皇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比外面危险百倍。进宫之后一定要本分小心,否则万一出事的话,我也很难保得住你。” 水琼珊大喜过望:“谢谢七小姐!我一定安分守己,不会给七小姐惹麻烦的!” 不愿意孤零零一个人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在这三年多里一直是最卑贱的奴隶,已经受了够多的苦。哪像水濯缨那么有福气,亡国之后还能假扮成丞相府的嫡出小姐,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现在又要进宫当贵妃。 她留在外面的话,最多也就是在沈府里当一个低等丫鬟,或者顶着一个乡下农家女的身份。虽然进皇宫也是作为下人,但在贵妃身边当宫女,那待遇绝对是天差地别。 “准备一下吧。”水濯缨揉揉眉心,“明天进宫。” …… 正式的封妃仪式水濯缨已经错过,所以她这次就是安安静静地带着钟嬷嬷三人进了宫。 贵妃居住的云鸾宫,是除了皇后的凤仪宫以外规制最高的妃嫔宫殿,建筑典雅大气,装饰奢华高贵。里面附带一片精心布置的小小园林,池塘清幽静谧,假山错落有致,遍植各种珍奇花木。这个季节里杜鹃、芍药、海棠、紫藤等鲜花竞相盛开,花团锦簇,倒是十分赏心悦目。 唯一糟心的就是距离容皇后的住处凤仪宫最近,不过一墙之隔。 进宫之后,按照妃嫔们的规矩,水濯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给作为六宫之主的容皇后请安。 水濯缨从前世起就没有害怕过什么人,但这次一想到又要面对这位妖后娘娘,竟然第一次感觉全身发毛。没有办法,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凤仪宫。 凤仪宫为历代皇后所居,本来规模比皇帝所居的紫宸宫要小一些。然而容皇后登上后位三年多,扩建了两次凤仪宫,现在足有紫宸宫的三倍大。 水濯缨一走到凤仪宫的前院,就听见里面飘来一阵丝竹弦乐声,还有隐隐的歌声。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乐曲,缠绵勾人到了极致,简直像是像是无数双柔萸在轻轻抚弄,轻易便能撩拨出人身体最深处的欲望来。 歌词更是一个字都听不清,就是些嗯嗯唔唔啊啊的音节,音调暧昧无比,似喜乐似痛苦,似喘息似呻吟。根本不像是唱歌,而更像是鱼水之欢时发出的靡靡之音,时而恣肆狂放,时而柔腻宛转,荡人心魄。 跟在水濯缨身后的白芨早就听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把头埋到地上去,就连水濯缨这个现代人都觉得耳根子发热。 连听的歌曲都这么变态,真是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品味。 ------题外话------ 收藏涨得好慢啊,忐忑望天…… 第27章 奇葩画风的后宫(PK求收) 水濯缨的云鸾宫本来已经算是十分精美,但跟凤仪宫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凤仪宫的奢华程度,哪怕是东越的历代皇帝,只怕都前所未见。仿佛全天下所有最稀有最罕见的奇珍异宝,全都聚集到了这一处华丽恢弘的宫殿中。 走进宫门,迎面道路便是顶级烟影石铺砌而成,路边悬挂的宫灯全是紫檀为架,金彩为饰,明珠为嵌。园中仙葩异草争奇斗艳,假山后随便一株大红色重瓣茶花,都是稀世珍品十八学士。 水濯缨走到凤仪宫正殿门口,一位眉清目秀的美少年,先进去通报容皇后。 容皇后身边一个太监都没有。在凤仪宫中伺候的,除了大批美貌宫女之外,就是足有一百多个美少年美男子,比小皇帝现在的妃嫔还要多。 没错,这些就是容皇后的男宠。这片大陆数十个大小国家几千年历史,容皇后是第一个公然在皇帝的后宫中开后宫的皇后,前无古人,以后估计也不会有来者。 凤仪宫两次扩建的原因,就是因为原来的规模住不下这么多男宠。现在容皇后还在不断地往凤仪宫中收人,大有把后宫真正发展成三千佳男的节奏。肆无忌惮的程度,简直惊世骇俗。 尽管小皇帝心智不全,什么也不懂,但身为一个被容皇后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傀儡皇帝,光是头上的绿帽子都戴成了一片草原,这人生也够悲催的。 通报的美少年出来,请水濯缨进去。 容皇后正在一片湖水边的烟波榭中。这间临水小榭架空建造在水面上,精巧奢华得犹如一件琉璃珠玉雕刻而成的工艺品,四角飞檐犹如展翼一般,仿佛可以随时凌波飞去。 门口两位美少年帮水濯缨掠开紫水晶珠帘,玫瑰色的霞影纱帐在四周飘拂,窗下悬挂一排白玉翡翠风铃,叮当叩响。 容皇后斜靠在美人榻上,仍然是一身浓墨重彩华丽无比的大袖锦袍。这次衣上全无刺绣,却是玄黑、明紫、宝蓝、金黄四色撞在一起,犹如火焰一般扭曲升腾,充满了狂野不羁的张力。再加上衣料又是光华灿烂的明晖锦,色泽鲜明浓烈到了极致,简直就像是四种颜色正在如火如荼地激烈厮杀一般。 这种衣服一般人根本就没法穿,偏偏在容皇后身上再适合不过,衬得那一身妖冶邪魅的气质更加淋漓尽致。一张繁华美艳倾国倾城的绝色面容,犹如锦绣丛中的重瓣罂粟花一般,灼灼盛放。 周围环肥燕瘦一群美少年围绕伺候,美人榻前的小几上,一壶白毫银针逸出袅袅的清幽茶香。小几旁边是一堆小山一样的奏章,容皇后手中执了一支朱砂笔,正在批阅。 国家政务总归要有人处理,容皇后独揽朝纲,这权力自然就直接落在了她的身上。 水濯缨暗暗腹诽,一边听着旁边嗯嗯啊啊的声音一边批奏折真的没问题么?这种小黄曲难道不应该是写小黄文时才放的伴奏? 小皇帝正巧也在烟波榭中。坐在容皇后的旁边,同样拿了一支朱砂笔,在纸上涂鸦。 这位小皇帝长得粉雕玉琢,精致得简直跟水晶玻璃人儿似的。一双水胆黑玛瑙一样的漂亮大眼睛,像是刚出生的婴儿一样澄澈明净。就是带着几分跟不上年龄的稚嫩懵懂,或者简单地说,有点呆。 水濯缨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迎面而来,沁人心脾。 这是一种具有高度穿透力和辨识度的异香,与任何熏香和花香都不一样,哪怕是在一片最繁杂最浓烈的香气中,也能一下子分辨出来。更何况容皇后似乎是不喜任何香气,整座凤仪宫中既无熏香也无焚香,更显得那异香格外突出。 这异香来自小皇帝。小皇帝元真钰的母亲并非东越人,而是南疆一个连国家都算不上的小部落,娑夷族的人。 娑夷族人口稀少,地处偏僻,是个很落后的种族。但族人以非凡的美貌著称,并且身上带有特殊的异香,无论男女,个个都是香妃一般的存在,可以说是全民尤物。 这种弱小而又美丽的种族,总是很容易惹来觊觎。十四年前,东越先皇在南疆遇到美艳绝伦的娑夷族王子妃,惊为天人,回东越后便发兵南下灭了娑夷,将娑夷王子妃掳掠至东越崇安的后宫中,封为沁妃。 沁妃一年多后生了元真钰。虽然只有一半的娑夷血统,元真钰身上仍然带着娑夷人独有的异香,只不过要淡很多。 至于其他的娑夷人,就像夏泽人一样,也沦为奴隶被俘虏到了东越,作为奇珍以供赏玩。因为人数稀少,容貌美丽又身带异香,娑夷人奇货可居,有价无市,一个少年奴隶的价格往往能达到数十万两白银。 只有那些王公贵族富豪世家,才能偶尔买到一两个娑夷奴隶,但现在容皇后的凤仪宫中,据说就有不下三十个娑夷少男少女。 水濯缨对着小皇帝和容皇后各自行了一礼:“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容皇后停下笔,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沈贵妃身子大好了?” “谢娘娘关心,托娘娘的福,已经没有大碍了。” 虽然容皇后看她的眼神还是让她全身发毛,但小皇帝在这里,容皇后就算再丧心病狂,应该也不至于当着祖国花朵的面,干出什么太变态的事情吧? “皇后姐姐,你忙完没?”小皇帝拉拉容皇后的衣袖,“陪钰儿画画好不好?” “钰儿乖,皇后姐姐的奏折还没批完,你看这里还有一位沈姐姐,让她先陪你玩好不好?” 容皇后一边摸摸小皇帝的脑袋,一边挑眉转向水濯缨。 “沈贵妃,你还不过来伺候皇上?” 水濯缨这才想起,她名义上是这位小皇帝的妃嫔。 没办法,这位当今圣上实在太没有存在感,无论是在前朝还是后宫,真正的无冕帝王其实都是容皇后。 小皇帝从容皇后身后探出头来看了水濯缨一眼,就像是被爹妈领着的小孩子第一次见到别的大哥哥大姐姐,有点想亲近,又有点腼腆害羞:“沈姐姐。” 水濯缨:“……皇上有什么吩咐?” “沈姐姐,我们来玩过家家好不好?你当妈妈,我当儿子,你煮菜给我吃!” 水濯缨:“……” 感觉有点方。这跟她前世里见过的所有宫斗剧宫斗文都完全不是一个画风怎么办? ------题外话------ 谢谢心之忧矣的3张评价票,极光的1张评价票,孤月清欢的2张评价票,5颗钻石,蓝色象限仪的1张评价票,1颗钻石,叶砸的1张评价票,独木成林1979的1张评价票,1朵鲜花,潇湘北城的北的1张评价票,5颗钻石,18朵鲜花,陌上殇歌的1张评价票,1颗钻石,20朵鲜花,笙箫歇、画眉深入浅的1颗钻石,20朵鲜花,少顷雪的1颗钻石,洛弦paris的3颗钻石,9朵鲜花,索索soso的5颗钻石,99朵鲜花,懒洋洋趴着的猫的10颗钻石,燕子dzlv的6朵鲜花,咩咩妹妹的18朵鲜花,188币币打赏,funnyviwen的5朵鲜花,573038988的3朵鲜花,朱砂泪痣的1朵鲜花,雪蝶颖的1朵鲜花! 第28章 出宫密道(二更求收) 后面几天,水濯缨当了回不折不扣的保姆。 大概是前几年小皇帝身边只有容皇后,没有其他人可以真正陪他玩,他对水濯缨倒是很有好感,动不动就跑到云鸾宫来,拉着她捉迷藏,讲故事,捏泥人,放风筝。 对于这个心智不全的小皇帝,水濯缨其实倒是觉得挺可爱的。长了一张无敌正太美颜,而且又乖巧听话,呆到深处天然萌,是最容易让女子母性泛滥的那种类型。 但是再可爱,她也不能后半辈子就这么待在深宫里面带孩子,总得为将来做打算。 后宫嫔妃是不能随意出去的,一年中出宫机会就那么几次,而且都是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跟着。现在才三月初,下次出宫去湘山行宫避暑,要到七月份了。 水濯缨不想在宫里干等这么长时间。现在她除了养好身体,习文练武之外,想的就是怎么出宫。 很多妃嫔名下都会有些铺子庄子之类,作为月钱之外的经济来源,她现在有了这个贵妃的身份,已经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宫外建立自己的产业,以后逃出去时,也不至于予然一身无处可去。 她手下的四个人,寒栖不会说话,白芨和钟嬷嬷都是从小就在深宅大院里当下人的,水琼珊更是胆小怯懦,没有一点处世经验。所以还得她亲自出宫。 寒栖的轻功一流,可以在宫内宫外来去自如,再带上一个人虽然有些吃力,但总得试试看。 水濯缨花了好几天时间,摸清后宫侍卫巡逻换班的规律,找了个无星无月的晚上,和寒栖一起,准备先去相对较僻静的御花园探探路。 后花园总是各种各样见不得人事件的最佳发生处。还没走过一半,水濯缨就已经看到一片花丛中有一对鸳鸯正在赤条条地颠鸾倒凤,从周围散落一地的衣服来看,一个是嫔妃,一个则是侍卫。 这也很正常。容皇后上次说得很清楚,她们这些妃嫔进宫只是摆设而已。小皇帝才十三岁,丁丁发育了没有都不知道,就算发育了也是身坚智残,这些女人对他的意义,最多就是玩过家家时热闹点而已。 后宫一百多个妃嫔,等于是要守一辈子的活寡。不用争宠不用宫斗,成日里无所事事闲极无聊,都是青春少女,谁能耐得住这种寂寞。 到了快要靠近皇宫内墙的地方,寒栖拉拉水濯缨,指了指远处,一队侍卫正在往这边走来。 “躲那间小屋里面,等他们过去。” 这里已经是御花园的边缘,没有多少假山草木,周围能躲藏的只有一间放置杂物的小屋。 这间小屋废弃已久,里面堆了些园艺工具,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寒栖让水濯缨进去,自己正要上屋顶方便查看外面的情况,被水濯缨叫住了。 “你也进来,我能看得到外面。” 她的透视能力现在已经能看穿一指厚的不透明物体,完全可以透过木板做的窗子直接看到外面的情况,只是时间不能太久,否则精神力跟不上。 水濯缨开启透视能力,目光落到前方时,脸色突然一变。 这间小屋的窗户下面,地上竟然有一处密道口! 小屋没有铺砖或者地板,这密道口上面铺的是一层石板,然后再覆盖上一层土。幸亏石板和土层都很薄,再厚一点她就看不穿了。 水濯缨连忙让寒栖将石板提起来,下面露出一条往下的狭窄阶梯,仅容一人行走,一股灰尘夹杂着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条密道应该有好些年头没被人打开过了。 水濯缨大喜。她早该想到的,崇安城中这座皇宫有两三百年的历史,里面肯定修建有不少密室暗道之类,可以通往宫外。虽然绝大部分已经随着历史尘封,但对她的透视能力来说,寻找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等到密道中空气稍微流通,寒栖就先下去查看。 这一去去了半个时辰,回来后打手势告诉水濯缨,密道果然可以通到宫外,出口在崇安城西边的一条小巷角落里。 有了密道,出宫就方便多了,可惜位置距离云鸾宫太远。水濯缨又在云鸾宫附近找了一遍,倒是又找到一条,只是在不久前就已经被堵死了。容皇后显然也不是吃素的。 容皇后并不是一直待在宫中,经常会离宫外出,有时候好几天才回来。小皇帝据说是身体不适,在自己的紫宸宫养病,接连几天都没有来云鸾宫。 水濯缨乐得不用见人。趁着一次容皇后不在宫中,带上白芨和寒栖,在天色刚刚暗下来的傍晚时分,从密道里出了皇宫。 宫外自由的空气果然就是格外清新,要不是沈家会因此而遭殃,水濯缨真想就这么甩手一走了之。沈家的女人们虽然一个个跟她过不去,但沈则煜和沈忱恭对她都不错,尤其沈则煜,算是她来到这个世界里的第一个朋友,她不能不管。 “少爷,为什么要这个时辰出来?店铺都关门了呀。” 白芨在后面不解地问道。为了行动方便,他们三人都是男装打扮,并且做了简单的易容,所以她叫水濯缨少爷。 “逛店铺不着急。”水濯缨笑道,“我们先弄钱去。” 她手头是有不少沈绣薇的首饰,进宫时也赏了一些财物,但这些东西大多都带有标记,很难折成现钱。拿到当铺去当的话,一两件还没什么,多了就容易引起人的怀疑。 “弄钱?……去哪儿弄钱?”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水濯缨笑笑,拦住路边的一个小乞丐,给了他一串钱。 “带我们去这附近最大的赌场。” ------题外话------ 谢谢亚克修的1张评价票,冰海精灵的1张评价票,笙箫歇、画眉深入浅的1颗钻石,心之忧矣的10朵鲜花,玲珑1800的28朵鲜花,七七林言夕的2朵鲜花,573038988的3朵鲜花,索索soso的9朵鲜花,蓝色象限仪的9朵鲜花! 第29章 赌神来了(PK求收) 小乞丐拿了钱很是热情,领着水濯缨三转两转,来到附近的一家大赌场“鸿运赌场”门前。 现在刚刚天黑,别的店铺大都打烊了,却正是赌场最热闹的时候。 鸿运赌场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大堂中成堆成堆的人黑压压地挤在桌子前面,有的哀嚎,有的狂笑,有的神情亢奋,有的歇斯底里,人生百态尽聚于此。 水濯缨一行人进去,赌场里的小二一看她穿着华贵,立刻上来笑脸相迎:“公子里边请!公子想要玩些什么?我们赌场里面有牌九、六博、麻将、投壶、弹棋、斗草……” “就赌大小好了。” “赌大小好啊!简单干脆,来钱最快!……公子这边请嘞!” 赌大小是最简单的赌法,人人都能玩,这一片区域的人数也最多。水濯缨随便找了一张赌桌,庄荷已经摇完骰子,把骰盅扣在桌上,举起双手,示意开始下注。 “来来来,下注了下注了!” 一堆堆铜钱和银子哗啦啦放到了桌子上的各个投注区里面。水濯缨望了桌上的骰盅一眼,从怀里取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就要往开小的投注区上放。 白芨急得在后面直拉她:“少爷,那可是我们身上所有的钱,您是不是少放点,输了可就全没了!……” “放心,你等着看好了。” 白芨一颗心悬到了喉咙口。骰盅一开,果然是小,水濯缨轻轻松松地拿了两百两银子回来。 第二局,还是押小,两百两变成了四百两。 第三局,押大,四百两变成八百两。 …… 周围的一群人全都看得目瞪口呆。这运气也太逆天了点吧? 到了第六局,水濯缨手里已经有三千二百两的银票。她看了看桌上的骰盅,嘴角微微一勾,把所有银票全都放到了“全围”投注区上。 周围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全围就是三颗骰子的点数都一样,赔率是一赔二十,但概率相应也很低,几十局都未必出一次全围,很少有人敢去投这种注。 那可是三千多两银子啊,要是输了的话,岂不是一下子就一穷二白? 然而骰盅一开,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三个骰子的点数竟然真的是一样的! “你你你……”庄荷瞪着水濯缨,一个劲儿地结巴,“怎么可能……” 前面一口气连赢五局,已经够不可思议了,现在连全围都能押中! 以前那位传说赌遍崇安无敌手,光凭听声音就能猜出点数的赌神大人,也没有这种本事啊! 这到底是什么人! “怎么?”水濯缨挑眉,“本少爷可有违反什么规矩?” “没……” “那就给钱啊。” 庄荷煞白着一张脸,将六万四千的银票交给水濯缨,心都在滴血。 鸿运赌场一个月也就赚十多万两银子,这下可好,半个月都白干了。 “走吧。” 水濯缨收好银票,带着白芨和寒栖往外走去。 以她的透视能力,把这整家赌场全赢下来都不费吹灰之力。但树大招风,财多招灾,这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周围的人群中,已经有不少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了。 她毕竟身份敏感,不想引来太多觊觎把麻烦闹得太大,还是见好就收为妙。 这个时辰,街道上已经黑漆漆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三两个路人。刚走出鸿运赌场不过两条街,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时,水濯缨一行人就停住了。 他们的前面和后面,同时出现了一群人,将他们夹在中间。 为首一人上前,长得獐头鼠目,倒是没有一般抢劫匪徒的凶神恶煞派头,客客气气地开口。 “这位小公子,既然进了赌场,就要懂赌场的规矩。您看您身上揣这么多银子,搁了别人,早暗地里把您做了,也就是我们,还能出来跟您好好说话。破财消灾的理儿您肯定懂,您给我们兄弟几个辛苦钱,我们保证不动您一根寒毛。” 什么叫做有素质有涵养的流氓,这就是了。水濯缨也客客气气地回答:“寒栖,尽管揍,不死就成。” 寒栖还没动手,巷子后面传来一个不紧不慢的男子声音。 “夜深了,各位这般扰人清静,怕是不好吧?” 音质清越如水,明朗如月。仅是这一句话飘来,便令听者灵台为之一清神思为之一畅,仿佛看见空山幽谷千杆翠竹,竹林下一缕清泉飘满雪白落花,淙淙地流淌过黑玉色的山石。 水濯缨回过头去。一个年轻男子在小巷的尽头负手而立,眉眼间带了一抹懒散悠闲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朝她这边望过来。 这男子大约二十出头,一身简素的青布长袍,在他身上偏偏穿出了长风流云一般的飘逸。墨发并未扎起,只是简简单单地随意一束,像黑色绸缎一般从肩头流淌下来。 他的五官并非那种精致到绝无瑕疵的生硬,而是带着山峦流水般完全自然的美感。眉目清朗俊逸,含着散漫而疏放的不羁之意,如同一笔泼墨洋洋洒洒信手而开,画出遥远天际下连绵无尽的青郁峻岭,山中雾雨飘飞,白云离合。 ------题外话------ 今天PK结束,所以没有二更了,下次二更要到2P…… 另外,有好多读者要客串,在这里说一下客串的事情。客串为正版读者福利,也就是说以后上架了你要能跟上订阅,现在可以先报名。文文的客串人物只接受名字(不带姓氏),对客串有其他要求可以提出来,但是我不一定用上。 文文的总纲和主要人物都已经定下了,所以客串大部分是次要人物甚至龙套,除非你起的名字我特别喜欢( ̄▽ ̄)…… 客串出场不分先后,时间不定。不过,目前已经有将近二十个客串了,如果以后客串太多,或者有些名字实在用不上,也可能留到下本书。你们就当看文时候突然蹦出来的惊喜或者惊吓吧~ 还有,起客串名字一!定!要!含!蓄!诸如轩辕龙傲天之类的,以我的尿性很可能会给你安排个被虐的小渣渣…… 第30章 先留着玩玩 “阁下是哪条道儿上的?”那个獐头鼠目男斜眼打量着青衣男子,“我们哥几个可是天璇教的人,在这儿讨点营生,阁下无事横插一脚,也不太好罢?”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取出一块碧玉镂空令牌来。玉牌是最顶级的帝王绿,上雕山水楼台,润泽剔透,犹如凝聚了盛夏六月里所有山岭湖泽的郁郁青碧之色,几欲滴出水来。 “不认识我,可认识这块令牌?” 那獐头鼠目男脸色大变,连连倒退了几步:“走!” 其他人也吓得不轻,立刻连滚带爬地转身就逃,顷刻间散得一干二净。 “姑娘没事吧?” 青衣男子转向水濯缨,微笑温和悠然,令人如沐清风一般,感觉不到一点压力。 “这些人应该是天璇教的小喽啰,小偷小抢干得不少,但也并非大奸大恶之徒,姑娘不必害怕。” “谢过这位公子。” 水濯缨年纪尚小还未发育,演技又好,扮男装几乎没有破绽。这青衣男子能一眼看出她是女子,眼力不简单,对她似乎也并无恶意,她不吝惜客气一句。 身体原主以前是郡主后来是丫鬟,几乎没怎么在外面行走过,对江湖上的事情知之甚少,大多都是沈则煜科普给她的。 天璇教她听说过,类似于武侠小说里面的魔教,被江湖中人认为是邪门歪道。但青衣男子拿出来的那块碧玉令牌她就不认识了,能把这群人吓成这个样子,应该是代表了江湖上的一方大势力。 “不必客气。”青衣男子倒也爽快,“我好奇一件事,想要请教姑娘。” 水濯缨微微一笑:“可是问我在赌场的事情?” 青衣男子也笑了:“正是。在下怎么也想不通姑娘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法,才能连赢六局,不知姑娘可愿意解惑?” “我只是运气好而已,为何一定就要用什么手法?”水濯缨摇头,“连赢六局并非不可能之事,尽管也许只是几千分之一的机率,毕竟还是有的不是么?” “运气好么……” 青衣男子意味深长地望着水濯缨。她前世里学过被称为小易容术的塑形化妆术,出宫前特地染黑了肤色画粗了眉毛,挑高眼尾,改变唇线轮廓,加深两颊阴影,还留了一绺遮住小半张脸的刘海。现在的样子和原本的容貌判若两人,乍一看根本认不出来。 然而从那双黑如幽井沉渊的眼睛中,仍然可以看到星芒一般隐隐流动的微光,像是倒映在深水湖泊中的夜空,幽深而又璀璨。 “应该说是姑娘的耳力太好,或者……是眼力太好吧?” 青衣男子那双原本温和疏放的眉眼,此时目光望过来,带着极为锋锐的精芒,让水濯缨下意识地暗地里一个激灵。 眼力太好……他难道猜得出她的透视能力? 青年男子笑了笑,眉眼再次舒展开来,恢复了那种白云雾雨般的清朗潇然之意。 “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姑娘不愿意告知,也是人之常情,是我问得唐突了。天色已晚,路上不安全,姑娘可需要我陪同回家?” 水濯缨婉言谢绝:“我也有护卫,不敢劳动公子。” “那好,再会。” 青衣男子倒是并不纠缠,告辞之后便转身离开。姿态仿佛行云流水般潇洒随意,青色衣袂飘然而起,像是在这狭窄杂乱的市井小巷中洒洒然展开一片万里无云的青空,似是远在俗世喧嚣之外,却又似是森罗红尘万象。 水濯缨望着青衣男子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这才暗中出了一口气,从密道返回皇宫。 …… 崇安城郊外的一处庄园中。 这个庄子表面上是农庄,实际上却是一个地下黑市拍卖场,专门拍卖那些见不得光的奇珍异宝。 大堂里面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满地狼藉,拍卖场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都被容皇后带来的士兵控制了起来。 拍卖的大批珍宝堆在大堂的一个角落,另一边则是站着三个带了锁链镣铐的娑夷奴隶,一男一女两个美貌少年,还有一个是已经年老的妇人。 娑夷奴隶千金难求,于是便有些商人像饲养牲口一样豢养娑夷男女,令其生育后代,牟取暴利。这两个少年只有十来岁,都是父母沦为奴隶后出生的一代。 至于年老色衰又没有生育能力的娑夷奴隶,也有利用价值。黑市中有专门的手艺工匠,能够活生生地抽出娑夷人的骨骼,加工打磨成骨珠等精美饰品,同样带有经久不散的异香,价值不菲。 容皇后站在大堂二楼的走廊上,一身纯黑衣袍,难得没有任何张扬浓烈的色彩和绣花,几乎要隐入后面的幽深黑暗中。目光凝视着那个娑夷老妇人,一动不动。 “主子,您不下去见见她?”后面的青翼低声问道。 “不必了。”容皇后叹息了一声,“物非人非,见又如何。告诉她我还活着便可,从小她最疼我,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高兴。” “要把梅姑姑带进宫么?” “不,安排一个稳妥之处,让她好好颐养天年。剩下的两个少年,照例带回凤仪宫。” “是。” 容皇后转身准备离开。扑棱棱一声,走廊外面传来鸟儿飞落下来的声音,随即便是一个蓝衣男子从窗外飘然而入,身形轻盈得犹如一片羽毛,没有带起丝毫声息。 这蓝衣男子修眉俊眼,有一张漂亮得近似于轻佻的面容,是“六翼”之一的蓝翼。容皇后氅下的情报组织“雀网”,便是由他统领。 蓝翼落下地来,对容皇后屈膝行礼,两只鹰隼一左一右地停到他的两边肩膀上。 “主子,沈贵妃的事查到了一部分。沈绣薇进宫前两天,丞相府里出过一个采花贼,被射杀在沈绣薇的住处外面。据说沈绣薇受了惊吓,后来卧病在床,一直没有出来见过人。沈府对这件事遮得很严密,我们的眼线暂时只探听到这么多。” “呵……”容皇后轻笑了一声,“偷梁换柱这种事都敢做,自然要遮得密不透风。” 蓝翼一怔:“您是说……现在进宫的这个沈绣薇,是假的?” “十有八九是假的。真正的沈绣薇可能已经死了或者被玷污了,沈家怕被降罪,所以找了一个容貌相似的少女来顶替。” 蓝翼问道:“要不要属下继续查下去,找出确凿证据,给沈忱恭定个欺君之罪?” 沈忱恭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品行端庄,为官以来从无劣迹,在民间有很高的声望。可惜这种老儒古板清高,自然不可能支持一位牝鸡司晨的祸国妖后。 以情报组织“雀网”和暗杀组织“蛇信”的渗透能力,要给沈忱恭栽赃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本来轻而易举。然而容皇后一来有爱才之心,二来也敬重沈忱恭的为人,不愿意陷害他。 “不必。” 容皇后嘴角微勾,目光幽深,眼角的那抹绯红色更加艳丽。 “现在的这个替身,似乎要更有意思得多,先留着玩玩吧。” ------题外话------ 谢谢陌上殇歌的1张评价票,国师的1张评价票,3朵鲜花,洛弦paris的5颗钻石,14朵鲜花,细雨呢喃的1颗钻石,心之忧矣的2朵鲜花,闻人钰瞳的3朵鲜花,索索soso的9朵鲜花! 祝大家除夕快乐! 第31章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 后面两天,水濯缨又去另外几个赌场,再次赢到了足有二十万两银子。为了不引人注意,她每次出现在赌场都是截然不同的装扮,免得又冒出什么“赌神”的传奇来。 二十万两银子已经有很大的购买力。如果买店面经商的话,赚钱确实是快,但一来麻烦,二来水濯缨出宫的机会也有限,没那么多时间去亲自管理经营。 她想要银钱并不难,所以还是保守一点,准备在崇安城郊外买田庄。虽然地主这个身份听着不够气派,至少轻松逍遥,以后逃出宫了不用再劳心费力,能有个安稳地儿把这病怏怏的身体养好再说。毕竟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以后无论想干什么,都不能拖着一身的病。 这个时代的房产田产之类,大多数是通过牙行来买卖的,然后再去官府上档登记。水濯缨在一家牙行那里看中了郊外的一座大庄子,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价格也不低,要十六万两。 水濯缨不能在宫外久留,看过之后就拍板定了下来。按照规矩,牙行抽取百分之二的中人费用,也就是三千二百两银子。 那位牙行老板姓穆,白白胖胖笑呵呵的,一副憨厚老实很好说话的样子:“姑娘,这笔生意做得大,给你抹零,你就给个三千两好了。” 水濯缨付完中人费,穆老板正准备去把田庄的主人请来签交易文书时,大厅外面又风风火火地进来一个少女,把手里的一叠银票拍在桌上。 “穆老板——哎,你有客啊?——我提前了两天到,应该够意思吧?十三万两银票在这里,还有上次我预付的一万定金的收据,十四万两一文不少,你可以去把田庄主人请来签文书了。” 这少女十四五岁的样子,水灵灵的桃子脸,乌溜溜的大眼睛,樱口琼鼻,一双小刀般锋利的眉毛尤其英气漂亮。属于那种第一眼看过去不算惊艳,但充满朝气和活力,越看越舒服越看越好看的类型。 上着妃红色妆花十样锦对襟袄,下着蜜合色簇锦团花芍药纹锦长裙,发上带着赤金红珊瑚珠钗。穿戴虽然价值不菲,身后也带着丫鬟小厮,但并没有贵族官家女那种矜贵的礼仪姿态,应该是个普通富家小姐。 穆老板一见这富家小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起来:“楚……楚小姐……” 他还没继续说下去,楚小姐扫了一眼桌上水濯缨的那份交易文书,顿时脸色一变。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又冒出一份交易文书来?” 水濯缨在一旁解释道:“这位姑娘,这是我的文书。” “你?”楚小姐看了文书一眼,又看了水濯缨一眼,瞪大眼睛,“你要花十六万两买这个田庄?” “是。” 楚小姐大怒:“这个田庄分明是我先看中的!连定金都交了!就算我没签文书,也得分个先来后到吧?钱多了不起啊?有本事你别涨两万两,砸个两倍二十八万两啊!……” 噼里啪啦连珠炮般的一串话,又急又密,水濯缨半天愣是没插进去一个字。 干脆不理会楚小姐,直接转向穆老板,凉凉道:“穆老板,这是怎么回事?你好像没告诉过我这个田庄已经有买主了吧?” 穆老板这会儿笑不出来了,一脸尴尬加心虚:“这个……这个是……” 三天前这位楚小姐来牙行,说是要以十四万两银子买下这处田庄,不过一时没有这么多现钱,只交了一万两的定金,说好五天后会再来把钱交齐。 穆老板在崇安得罪了人,本来就计划着远迁,这时候正碰上这处大田庄一下子来了两个买主,他便动了一庄两卖的念头。卷了楚小姐的一万定金,再外加这笔三千两的中介费,马上就远远逃走。 不料,楚小姐提前两天带钱上门,一下子把他的计划打破了。 “你……”楚小姐看了看穆老板,又看了看水濯缨,“你不知道这个田庄是我定下的?” “当然不知道。崇安城附近田庄那么多,我何必非要跟姑娘抢?” 楚小姐也十分尴尬,暗自后悔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一顿骂。她刚刚看到对方出的价格比她的高,而且那穆老板看上去又憨厚和气,自然就先入为主地认为肯定是水濯缨出了高价要抢自己的田庄。 刀子一样的目光冷飕飕地剜向穆老板:“好啊!原来是你一庄两卖!阿福阿顺,给我把这个奸商捆起来,去报官!这两份交易文书就是铁证!” 按照东越律例,一物两卖属于诈骗罪,这么大的银钱数额,足够把牢底坐穿了。 跟在楚小姐后面的两个小厮立刻上去,三下五除二将穆老板捆翻在地。 楚小姐转向水濯缨,脸上还是有点尴尬,讪讪道:“那个,对不起,是我没有弄清楚情况……要不,这田庄就给你吧?” “不必。”水濯缨并不放在心上,“既然是姑娘先到的,那这处田庄理应由姑娘买下,穆老板被抓了,姑娘还省下一笔中人费。” “哎!”楚小姐叹口气,“本以为这年头终于没有房地产开发商了,没想到中介也这么黑!” 这话说完,就看见水濯缨用一种见了鬼一样的目光盯着她。楚小姐一僵,呵呵笑了两声:“那啥,我这人就爱瞎说话,没啥意思,你别在意。” 水濯缨抽了半天嘴角,开口冒出一句话来:“床前明月光。” 楚小姐的大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不敢置信地张大嘴,结结巴巴半天,终于激动无比地接了下一句:“……地上鞋两双!” “天王盖地虎。” “小鸡炖蘑菇!” “氢氦锂铍硼。” “碳氮氧氟氖,那美女归您!” “你听说过安俐么?” “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么?……尔康,我是你的紫薇啊!” 楚小姐一下子扑过来,紧紧抱住水濯缨,又哭又笑。 “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 ------题外话------ 极光的客串第一个出场啦…… 新年快乐! 第32章 本宫今晚就睡在你这里了 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能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见到和自己来自同一时空的人,楚小姐差点没高兴疯,田庄也不急着买了,拉着水濯缨去附近的一座茶楼要了个雅间,一副要开老乡茶话会的架势。 “你是身穿还是魂穿?前世里叫什么?多大啦?做什么的?现在是什么身份啊?” 水濯缨微笑:“我是魂穿,前世里原名也叫水濯缨,还有个艺名叫林樱。” “我滴个乖乖!”楚小姐差点蹦起来,更加激动了,“林樱女神啊!我是你的影迷哎!当初你出车祸的时候,我还去参加了你的追悼会来着……咦,我这样说好像不太对劲……对了,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以前在机场等过你好几次,人太多了根本挤不上……小二!拿纸笔过来!” 水濯缨:“……” 两人聊了足有一下午。水濯缨得知这位楚小姐名叫楚漓,现在十五岁,前世里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大学生。穿越过来的时间比她晚,不过到这里已经一年多了,想来应该是两个时空不平行的缘故。 楚漓比她运气要好些,穿成了崇安城里的一家商户之女。楚家本来处于败落状态,但楚漓这个穿越女技能满点,穿过来之后把楚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现在已经成了一方富贾。 “女神,你在宫里当贵妃啊?”楚漓一脸同情,“听说那个皇后是个变态抖S,小皇帝是个智障儿童,那你的日子不是很难过?” “……”这概括的还真够准确的。 水濯缨叹了口气:“我要逃出宫很容易,但如果直接私逃的话,会连累家人,只能等机会诈死。所以我出来置办点产业,以后好有安身之处。” “没事,你出宫之后尽管来找我。”楚漓豪气干云,“现在我名下的生意已经不少了,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们以后可以合作啊。两个现代穿越者联手,难道在这古代还担心混不下去?” “不错。”水濯缨笑道,“我要是能顺利逃出来,就来找你。天色不早了,我得回皇宫去,下次出宫我们再碰面。” “好。我家住在城东的芙蓉街,我会跟家里的门僮说好,你来的话报名字就行了。”楚漓满眼憧憬地望天,“艾玛,以后能跟国民女神携手战天下,感觉有点小激动怎么办?……” 水濯缨:“……” …… 告别了楚漓,水濯缨从密道回到皇宫。 走在密道里的时候,她就感觉小腹处有些不对劲,隐隐作痛,还有种发沉发涨的感觉。这具身体毛病很多,她也没太放在心上,打算等回宫了之后再请太医看看。 刚刚从密道里面出来,迎面便在那间杂物房里面撞上了一个人。寒栖差点直接出手杀人灭口,一见这人是水琼珊,这才连忙住手。 “小姐,不好了!”水琼珊一脸心急如焚,“皇后娘娘刚刚来云鸾宫了!我们说您卧病在床,皇后娘娘非要见您不可,钟嬷嬷正在那边挡着,您赶快回去!” 除了白芨钟嬷嬷几个人以外,云鸾宫里其他人都不知道水濯缨偷偷出宫的事情,只知道她经常待在御花园。宫中嫔妃生活无聊,爱在外面走走,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一旦被容皇后发现她不在,这麻烦就大了。水濯缨心里咯噔一声,寒栖立刻拦腰抱起她,展开轻功往云鸾宫的方向疾奔而去。 幸好这时天色已晚,一路顺利到了云鸾宫,寒栖带着水濯缨从后院院墙上直接翻进去,来到寝殿的后面。 “……怎么?本宫身为六宫之主,难道还进不了一个贵妃的寝殿?” 容皇后的声音从寝殿的前门缓缓地飘来,音色慵懒靡艳,却充满了一种令人无法呼吸般的压迫感和危险感。 钟嬷嬷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但还是竭力地想要阻拦:“皇后娘娘,贵妃真的身体不适,万一过了病气给您,奴婢担当不起这样的罪责啊!” “哦?”容皇后声音中的危险之意更重了,“本宫今天非进去不可,你觉得忤逆本宫命令的罪责就小了?” “寒栖,快点!” 寒栖打开寝殿内室的窗户,水濯缨飞快地翻进房间,以最快的速度扯下身上的衣裙和首饰,一股脑全部扔到衣柜里面,跳上床去拉过被子躺好。几乎是同一瞬间,容皇后就掀开帷幔和珠帘,进到内室来了。 水濯缨只能在床上闭着眼睛装睡。钟嬷嬷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心跟进来的,一看见她竟然就在房间里,整个人差点软下去。 但毕竟是经过风浪的老嬷嬷,强自保持着镇定,连忙上去叫醒水濯缨:“娘娘,醒醒,皇后娘娘来了!” 水濯缨一副半睡半醒的样子睁开眼睛,转头看到容皇后,连忙下床行礼:“皇后娘娘!……臣妾今日身体抱恙,卧床休息,不知娘娘驾到,有失远迎,望娘娘恕罪!” 容皇后那双瑰丽妖艳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把只穿着一身月白中衣的水濯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半晌之后才松了目光。 “起来吧。沈贵妃现在可好些了?” “回娘娘,已经好多了。不知娘娘亲临凤仪宫,有何吩咐?” 容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没事本宫就不能来贵妃这里小坐解闷?” “不敢,皇后娘娘来这里是臣妾的荣幸,臣妾自当陪同。” 水濯缨表面上答得恭敬,肚子里暗暗腹诽。皇后来妃嫔这里小坐,那是正常画风的后宫里常有的事情,跟容皇后这种人根本就不搭调。凤仪宫里那么多美貌男宠,难道还不够她解闷的? “请娘娘先到外间喝茶稍坐,容臣妾更衣梳头之后,再出来陪娘娘。” “不必了。”容皇后对随行的宫女和钟嬷嬷道,“你们都退下吧。” 钟嬷嬷没办法,只能一脸担忧地退了出去,拉上帷幔。水濯缨纵然再聪明,也猜不出容皇后到底要干什么,从来没觉得这么忐忑过。 “皇后娘娘,您……” 容皇后打断了她,凤眼带着戏谑的笑意望下来,像是在恶劣地逗弄一只故作镇定的小猫儿,非要看到它慌乱害怕的模样不可。 “沈贵妃,你也不用换什么衣服。时辰不早了,本宫今晚不回凤仪宫,就睡在你这里吧。” ------题外话------ 前方高能请注意!……你们懂的~(~ ̄▽ ̄)~ 谢谢摄政王的1张评价票,3朵鲜花,丞相的1颗钻石,9朵鲜花,国师的3朵鲜花,简亦繁的9朵鲜花,searchfairy的5朵鲜花,我是小明同学的9朵鲜花,索索soso的9朵鲜花,月铃兰的1朵鲜花,陌上殇歌的188币币打赏! 第33章 没有最崩溃只有更崩溃! 水濯缨觉得自己肯定是出现了幻听。 “娘娘,您要……睡在云鸾宫?” “怎么?”容皇后挑眉,“不欢迎本宫?” 从来就只有皇帝临幸妃嫔,一个皇后要去妃嫔的宫殿睡,估计也是史上绝无仅有。对于这位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后,水濯缨真心感觉无力招架。 说好的后宫都是皇后妃子勾心斗角互相撕逼呢? 她前世里看的一定都是假宫斗剧!不,她一定是碰到了假穿越! “臣妾不敢。臣妾这就让钟嬷嬷准备新的铺盖被褥,您睡正房,臣妾去偏房睡……” “不必。”容皇后再次打断她,“你也睡在这里。” “……” 水濯缨纵然有着前世里拿过无数影后的演技,这时候表情也控制不住地有开裂的迹象:“那……臣妾让人挪一张软榻进来……” “本宫的意思有这么难理解?”容皇后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道:“你也睡在这张床上!” “……” 不是不能理解,而是臣妾做不到啊! 这位妖后娘娘今晚是吃错药了还是忘记吃药了?为什么会冒出这么惊悚的想法来? 水濯缨前世里也不是没跟妹子睡一张床过,但是……眼前这位算什么妹子?睡一张床上还不得感觉像是跟一条巨大的毒蛇蛇妖睡在了一起?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办法来,容皇后已经退下了身上那件宽大繁复的华丽玄色锦袍。里面的白色中衣仍然十分宽松柔软,看不出身材曲线,只是感觉身形偏瘦,胸平得几乎没有,而且肩膀比一般女性要宽一些。 这也没什么,毕竟人无完人,一个女人已经有了这样的才干、地位、权势、一张艳绝天下的盛世美颜,要是连身材都完美到毫无瑕疵的话,老天未免也太偏心了。 不过,以皇后之尊,自己脱衣服倒是少见。水濯缨平时穿脱那些繁复的宫装,都有至少两名宫女服侍,而容皇后刚才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像是被伺候惯的,应该平时都是自己更衣。 “你睡里面。” 容皇后望着水濯缨,眼角挑起的那抹绯红色犹如绽开的罂粟花瓣,妖艳惑人,充满恶意。站在床边等着她,似乎是非要她先上床不可。 水濯缨前世今生两辈子,第一次全身冷汗冒得这么凶:“娘娘……臣妾刚刚睡觉的时候出了一身的汗,想先去沐浴更衣之后再就寝,以免污了您的凤体……” 容皇后终于不耐烦了,直接朝水濯缨逼了过来。 这位皇后本身就有着强大迫人的气势,而且又比水濯缨高了足有一个半头,往前走一步,水濯缨就不由自主地往退后一步,最后退到床边,被容皇后径直压倒在了床上。 水濯缨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容皇后的身躯遮挡住了后面的烛光,把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面,令人窒息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让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落入了妖魔的黑暗洞窟之中,周围萦绕的全是黑森森的妖氛魔息。 那只美艳得摄人心魂,而又强大得令人恐惧的妖魔,就压在她的上方,带着一种残忍的兴味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似乎是正在考虑用什么方式吃她最过瘾。 然后,容皇后的手竟然就这么肆无忌惮地从她的前襟伸了进去。 “你!……” 水濯缨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毫无预兆地做这种事情,条件反射般往后一缩,然而容皇后的另一只手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脉门,顿时让她全身酸麻,动弹不得。 “太小了,还没长起来。”容皇后轻笑一声,“得再养个几年。” 水濯缨几乎要抓狂。缓缓游走在她衣服里面的那只手,做的明明是最下流最恶劣的动作,但它的主人却仍然带着最为优雅雍容的神情,仿佛是在做一件插花煮茶般高雅的事情。 那双艳丽的凤眼眼眸俯视着她,眸中的戏谑越发浓了,像是在故意细细地观赏品味身下少女窘迫得快要崩溃,却不得不隐忍着的模样。 “不过,青涩点也有青涩点的风味。” 容皇后的手没有抽出来,而是直接往两边分开水濯缨的衣襟,露出里面浅绿色的肚兜。 水濯缨:“……” 她现在刺杀容皇后,有没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成功? 本以为这位皇后娘娘只是恶趣味,没想到竟然还是个蕾丝! 可也不对啊,凤仪宫里明明有那么多的男宠……那就是玩美男已经玩得腻味了,所以想换个口味,试试女人? 可她连女人都算不上好么!只是个没发育的女孩而已! ……好重的口味! “娘娘……”水濯缨的声音都开始抖了,“您是皇后,臣妾是妃子,您不能这样……” “为何不能?”容皇后挑眉,“历史上后宫里有太监和宫女对食,有妃子和侍卫通奸,但是还从来没有过皇后和妃子有一腿的。本宫能够开创这个旷古烁今的先河,意义不是大得很么?” 水濯缨:“……” 您真有创新精神! 崩溃到极点了也就麻木了,水濯缨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豁了出去,咬牙道:“好,就算你想……咳,但你也是女人,你用什么来……” 请原谅某些词她实在说不出口! 容皇后用一种看无知少年的目光看着她,一边以极优雅的动作缓缓褪下她的中衣,一边在嘴角弯出一抹邪恶的笑意。 “这你不用担心,不是还有一种东西叫做玉势么?” 水濯缨:“……” 没有最崩溃只有更崩溃! 这是硬件不够,道具来凑? ……到底是一个月来五次大姨妈还是五个月来一次大姨妈,才能养得出这种内分泌失调,哦不,内分泌失心疯的丧心病狂变态女人! ------题外话------ 审核编辑大大……容皇后是男的!男的!男的!只是男扮女装而已!女主不知道他是男的!不是女女!不是百合! 第34章 皇后娘娘不来大姨妈? 这时候,水濯缨身上的中衣和里衣都被脱掉了,容皇后一只修长优美如玉竹般的手,绕到她的脖颈后面,要去拉她肚兜的带子。 水濯缨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她现在的感觉。她是从现代来的穿越者,不像古代女子一样把贞洁看得那么重,要是她迫不得已被一个男人强暴了,她可能安慰自己就当做被狗咬了。 但是……特么眼前的这个是女人啊! 一想到要被一个女人用道具酱紫酱紫酿紫酿紫,她就有种想去买块豆腐撞死的冲动! 从走在密道里的时候开始,她的小腹一直在隐隐作痛。这时候一紧张,那疼痛顿时越来越剧烈起来,顷刻间便疼得她脸上血色尽失,全身都冒出了冷汗。 容皇后见她神色不对,停下手,松开了她的脉门:“怎么了?” 水濯缨只感觉小腹处像是有无数把刀子在翻搅,全部的精神都在抵御那一阵阵袭来的剧痛,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往下一看,她的裤子上赫然透出几点殷红的血迹。 她这是……癸水来了? 这具身体之前严重营养不良,又瘦又弱,她本来以为还要过个一两年才会来大姨妈的,现在看来发育还算正常,估计是因为这段时间调养得好了些。 只是,这也实在疼得太厉害了。 水濯缨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臣妾……身体不适……” 容皇后冷笑:“你倒是好演技。上次你在醉梦楼假装昏倒,本宫已经放过你一次,你真以为本宫这么好糊弄?” “不……”水濯缨捂着小腹,疼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您看……有血……” 容皇后一低头,也看到了她裤裆位置的血,冷哼一声:“装也不装得像一点,什么血会从这种地方冒出来?别跟本宫说你流产了。” 这话一说完,水濯缨顿时怔住了,睁大眼睛看着容皇后,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一样。 容皇后也是一怔:“看什么?” “皇后娘娘……”水濯缨一脸不敢置信,“您……没来过月事?” 看容皇后的年龄至少也有二十,按理说应该已经来月事好几年了,怎么可能连这个都想不起来? 该不会,这位皇后先天有什么缺陷,比如说是石女之类的,所以没有月事? 难怪变态扭曲成这个样子。生理上有缺陷的人,往往很容易导致心理也出现问题,更何况还是这么严重的身体缺陷。 一明白这个真相,水濯缨顿时就换了一种眼光看容皇后。 一个不完整的女人,就算表面上再光鲜亮丽,其实也是挺可怜的。 容皇后:“……” 房里的气氛顿时陷入了一种蜜汁尴尬。容皇后半天没说话,也没有要辩解的意思,看那样子竟然是默认了,只是表情破天荒地显得有些僵硬。 又一波翻江倒海般的剧烈疼痛从小腹袭来,连带着两边大腿根都在隐隐痉挛,水濯缨的身子紧紧蜷缩成一团,竭力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容皇后看了她一眼,做个手势,窗外立刻有一个黑衣隐卫落了进来。 “主子请吩咐。” “去把白翼叫来。” “是。” 容皇后坐在床边,再看水濯缨一眼,帮她拉上了被子。一只手伸进被子底下,这次却并没有什么猥亵的动作,而是贴在水濯缨的小腹处,一股极为精纯柔和的内力从掌间缓缓地透进去。 水濯缨顿时感觉小腹一热,整个人像是泡进了一大桶热水里面,全身暖洋洋的。呼吸变得顺畅起来,腹部的痉挛也渐渐止住,虽然疼痛并没有消失,但感觉已经舒服多了。 “你……” 她疑惑地抬头看向容皇后。按理说自己知道了容皇后这种隐秘事情,不被灭口就算不错了,对方这是要干什么? “疼就躺着别说话。” 容皇后挑了挑眉,手绕到后面,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拍得水濯缨又是全身一抖。 “主子,属下到了。” 外间传来一个男子声音,容皇后道:“进来。” 帷幔拉开,一个白衣青年从外间走了进来。大概二十五六岁,一尘不染的衣服,丝毫不乱的头发,一看就是有相当程度的洁癖以及一丝不苟的性格。面容清淡疏朗,五官干净明晰,像是被清水洗过无数次一样。 “白翼,给她看看。”容皇后把水濯缨的一只手从被窝里面拉出来。 白翼望了容皇后一眼,眼中似乎露出一丝诧异之色,但什么也没有说,伸手给水濯缨搭了一下脉。 “贵妃娘娘气亏体虚,内寒瘀积,行血不畅,所以来癸水时格外疼痛。并不是严重病症,可以针灸治疗,很快就能缓解。” 容皇后蹙了一下眉,退开一步,把床边的位置让给白翼。 白翼取出一套跟他本人一样一尘不染的针灸包,包里上百根银针整整齐齐地排列其上,从短到长,再从长到短,左右完全对称,不差一丝一毫。 他的医术似乎是极高,仅仅三四根银针落下,还不到一刻钟时间,水濯缨就感觉小腹的疼痛渐渐舒缓下来。 整个人也一点点彻底放松,一股无法抵御的困倦之意涌上来,闭上眼睛,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白翼收了针,说:“属下再开一副药方,贵妃娘娘癸水过后,按方服药调理,下次来月事时疼痛便会减轻一些。” 容皇后双眉又是一蹙:“只是减轻?” 白翼摇摇头:“就算是一般健康女子,要治愈痛经也并非易事。更何况贵妃娘娘先天不足,身体底子太弱,若不小心温养调理的话,别说痛经,就是……能不能活到二十岁,都很难说。” 容皇后微微一震。沉默半晌后,说:“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属下告退。” 白翼出去之后,容皇后望着床上沉睡的水濯缨,凤眸中流光微闪,愈发幽深。 ------题外话------ 再次强调:容皇后是男的!男的!男的!男扮女装而已!不是百合! 心累…… 谢谢七七林言夕的1张评价票,国师的1颗钻石,9朵鲜花,伴你长久y的2颗钻石,索索soso的27朵鲜花,独木成林1979的1朵鲜花,幻夜cpy的9朵鲜花,陌上殇歌的5朵鲜花! 第35章 皇后心海底针 尽管白翼用针灸让水濯缨睡了过去,这一晚上她还是睡得极其不安稳。 半夜里梦见她穿行在一片艳丽无比的罂粟花海中,后面有一条色彩鲜艳却浑身剧毒的蛇妖正在追赶她,黑森森的妖氛像是乌云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她没命地奔跑,却感觉双腿像是有千斤重,一点力气也提不上来。 那条蛇妖最后把她扑倒在了罂粟花丛里,一圈一圈地紧紧缠绕住她的身躯,缠得她动弹不得,伸出蛇信优雅地从她的脸上舔过去。开口时毒息从她的耳边暧昧地拂过,带着邪恶的笑意,语气下流到了极点。 “……把腿张开,本宫想钻洞了。” 水濯缨一个激灵,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满身的冷汗。 低头一看,身上的里衣中衣都已经被穿好了,某个不可描述的部位也没有什么疼痛异样感觉。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外面天色已经大亮,树梢上传来悦耳的鸟鸣声。 还好。水濯缨长出了一口气。看来容皇后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对来着大姨妈的她下手。 钻洞……她真是被容皇后吓出心理阴影来了,连做的梦都这么没节操没下限。 “小姐,您醒了?” 白芨端着热水从外面进来,伺候水濯缨起床。没有别人在的时候,白芨她们还是习惯叫水濯缨小姐。 “昨晚真是吓死奴婢了,幸好……幸好皇后娘娘没有真的做什么。” 内间和外间只隔了一扇屏风和一层帷幔,根本就不隔音。白芨一想到昨晚在外间听到的动静,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实在是无法接受怎么就会有……这样的人。 水濯缨现在只想捂脸。别说白芨这个古代小丫鬟了,就连她这个来自现代的穿越者,都吃不消容皇后这么重的口味。 这皇宫真的没法呆了,得赶紧想办法逃出去,否则姑且不论她的清白能不能保得住,三观首先就得碎成渣渣。 洗漱更衣完毕,钟嬷嬷照例用托盘送进早饭,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一脸像是见了粑粑一样的扭曲表情。 “小姐,今天的早饭……可能有点……” 水濯缨接过托盘,揭开上面的盖子一看,差点没甩手扔出去。 果然像是……粑粑。 食盒里面一碗棕黑色糊状不明物质,冒着腾腾的热气,一股丝毫不能引起人食欲的古怪味道扑鼻而来。 “这是今天御膳房送来给您的早饭。”钟嬷嬷欲哭无泪,“说是皇后娘娘特意嘱咐给您做的,并且一定得让您全部吃下去。” 水濯缨一抬头,外面又进来了一个女官,面无表情虎视眈眈地盯着她,显然是容皇后派来监督她吃饭的。 容皇后要给她下毒,直接动手灌就行了,没必要这么玩花样,估计只是在故意折腾她而已。水濯缨咬咬牙,还是硬着头皮把那碗粑粑状不明物质吃了下去。 后面一连好几天,水濯缨的伙食都是这样。也不知道吃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要么看上去像泥浆,要么闻上去像腐臭,要么就是味道比黄连还要苦得钻心,每次吃饭都像是在受一场折磨。 白芨也去御膳房那边问过,管事太监说容皇后没交代要吃多长时间,御膳房在这期间也不能给沈贵妃供应其他饮食。 白芨恳求道:“那公公能不能交代厨房的人……把味道做好一点?” 虽然小姐并不是不能吃苦,但没有人喜欢天天只能吃着屎一样的东西,他们这些下人在旁边看着都感觉受不了。 管事太监一脸歉然:“这个恐怕不行,材料都是皇后娘娘派人送过来的,并且严格规定了这些饮食的做法,咱家只能听命照做。” 白芨失望地离开之后,管事太监叹了口气。 其实那些表面上恶心的食物,都是最珍贵的温补药材制成的药膳,千金难求。只是一般情况下为了改善色香味,都会对药材进行一定的精加工,免得没法入口。像现在这样直接炖煮出来,虽然最大程度地保证了药效,但原汁原味,自然是难吃得要命。 一边把这么贵重的药材用在沈贵妃身上,一边又故意让她受罪,也不知道皇后娘娘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个贵人的心思,果然不是他们能猜的。 …… 三月中旬,泰王在豫州起二十万大军,打着“诛杀妖后,清正朝纲”的旗号,意图造反篡位。 东越如今的军队主要分为三部分。除了泰王的起义军之外,辅国大将军唐啸威掌握兵权的有五十万,容皇后手上则有三十万。除此之外,容皇后还掌握着崇安的两万御林军,以及直接服从于容皇后命令的一支亲卫队,千羽精骑。 千羽精骑是由容皇后一手训练而出。总数只有九千人,却个个英勇威猛,武艺高强,在战场上全是足以以一当十的将才。一年前另一位王爷起兵叛乱,千羽精骑以三千之数,大破对方一万五千军队,从此便有了所向披靡横扫千军的名声。 东越闹窝里反,正合水濯缨之意,因为闹得越乱,对她的出逃就越有利。 这段时间容皇后的时间精力都在战事上,没有再到云鸾宫来当节操粉碎机,后来干脆又出了皇宫,凤驾亲临前线。 除了政治才能之外,这位皇后也是个军事奇才。若非辅国大将军手上还有东越一半的兵权,足以与容皇后一派抗衡,容皇后早就可以自己篡位登基,当上女帝了。 容皇后前脚一离开,水濯缨后脚也出了宫。 上次她想买的田庄还没有买成,也可以顺便去找楚漓一趟。她有钱但是经商不便,而楚漓现在生意做得大了,资金跟不上,上次买田庄的钱都差点周转不过来。她可以在楚漓的生意里入股,以后等着分红就行了,双方共赢,各得其所。 这时候是凌晨,外面天色才蒙蒙微亮,水濯缨照例带着寒栖和白芨,从密道里面出来。刚绕进前面的一条小巷,两个全身是血的人从拐角处疾奔出来,险些撞到她身上。 第36章 兄妹重逢 寒栖长年跟在水濯缨身边,反应极快地一手护住水濯缨,另一手朝那两人一掌拍出。 他这一掌意在把人推开,只出了三分力。不料对方低喝一声:“让开!”抬手便毫不客气地重重与他对了一掌,砰地一声,寒栖带着水濯缨往后急退出一丈多,两人都差点撞到小巷边的墙壁上。 寒栖是个最优秀的暗卫,平时几乎就跟影子一样,没有表情没有情绪没有存在感。但水濯缨一旦受到威胁的时候却毫不含糊,上去正要继续动手,被水濯缨叫住了。 “寒栖,住手!” 她这话一出,对面那人也是全身一震。 这两人一人身上穿着破烂的粗麻布灰色衣衫,像是囚犯的衣服,满身伤痕血迹,已经昏了过去。另一人半背半扶着他,一身黑色夜行装,脸上也遮着面幕,只露出一双清朗明亮,目光锐利的眼睛。 黑衣人的目光落到水濯缨脸上,睁大了眼睛。水濯缨每次出宫时的装扮都不一样,今天穿的是女装,容貌做了少许修饰,但仍然和原本有六七分相像。 “你是……缨儿?” 声音音色明朗,带着成熟男人独有的磁性,犹如金铁玉石相交之音。只是这时因为极度的激动,而显得有些发颤。 这句话一出,水濯缨胸口蓦然升起一股又是狂喜又是酸楚的强烈感情,眼眶一酸,几乎落下泪来。那是属于身体原主的感情,这时候犹如巨浪狂潮一般涌来,兜头淹没了她。 “……哥!” 黑衣人扑了过来,一把紧紧抱住她,几乎喜极而泣:“缨儿!……缨儿!” 他拉下脸上的面幕,露出一张充满了纯男性美感的面容。 不像很多王公贵族的公子,他的容貌虽然也俊美如玉,但并没有那种养尊处优的孱弱感。高挺的鼻梁,略薄的嘴唇,五官有着刀刻一般的利落线条。一双修长有力的漆黑剑眉直飞入鬓,眉梢锋利凛然,像是一对绝世名剑铮然拔剑出鞘,极具阳刚气息。 这黑衣人便是水濯缨唯一的嫡亲哥哥,水今灏。 水濯缨的母亲安王妃只生了她和水今灏兄妹两人,水今灏排行第三,是安王世子,比水濯缨大了足有十岁。安王爷风流成性,只好美色,对下面的一大群儿女并不怎么上心。在水濯缨的记忆里,水今灏这个哥哥倒像是半个父亲一般,对自幼体弱多病的她百般照顾,宠溺疼爱。 东越进攻夏泽的时候,水今灏也上了战场,在一场大战中失踪,后来夏泽亡国,从此便杳无音讯。 这时,小巷后面传来一阵杂乱的人声,像是有不少人正在往这边追来。 “这边!” 水濯缨一拉水今灏,众人往小巷巷尾的那间破瓦房跑去,躲进密道里面。 水濯缨开启了透视能力,往上面看去,一群御林军正追到小巷中。在周围搜寻了一圈,没有找到人,便分头往各个方向继续追。 “你劫了天牢?” 水濯缨在密道里点起提灯,火光照亮了水今灏扶着的那个昏迷囚衣男子:“这是……司南公子?” 司南是当年名动夏泽的少年才子,满腹经纶,年少有为,也是水今灏的至交好友。 “阿南也被东越军队所俘虏,卖到了崇安,上个月逃跑时被抓回,本来是在死牢里等着秋后问斩的。我劫了他出来,但是被御林军发现了。” 水今灏一边说一边把司南放下来。司南身上都是轻伤,没有大碍,只是人暂时还昏迷着没有醒过来。 “缨儿……”水今灏看着水濯缨,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满是怜惜,“我这几年一直在找你,但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倒是白芨寒栖他们先找到了……你怎么样?” 水濯缨三言两语简短地说明了自己的情况。水今灏听得眉头紧皱。 “你没事就是万幸……但容皇后太危险,你别管那么多了,赶紧出宫,我带你回秋溯门。” 水濯缨这才知道,现在江湖上已经创立了一个由夏泽人组成的隐秘门派,名为秋溯门,其实则是夏泽的复国组织。 当初夏泽灭亡,夏泽国成为东越国土的一部分,夏泽道,大批夏泽人民遭到疯狂的屠戮。幸存下来的夏泽人,大部分沦为俘虏奴隶,但也有一小部分幸免于难。 幸存者以江湖人士居多,毕竟江湖中人身有武功,在乱世中保全自己比较容易。 秋溯门原本是夏泽的一个大门派,微山派,老帮主陆岱宗胸怀大义,在夏泽亡国之后,把微山派改成了秋溯门。以招收门人作为幌子,收容大批夏泽遗民,扶持当初逃过一劫幸存下来的夏泽太子水宣瀚,志在复国。 江湖和朝廷井水不犯河水,这是各国的不成文规则,因此秋溯门得以在东越小心翼翼地生存下来。目前还在不断地解救那些沦为奴隶的夏泽人,搜集资源,发展势力。 水濯缨听得十分欣慰。不管秋溯门能不能真的光复夏泽,有这样一个组织存在,总是振奋人心的。他们这些夏泽人,不再是无依无靠飘零于异国他乡的浮萍,总算也有了一个可以归附之处。 “秋溯门总舵在衡州,缨儿,你现在就回去叫上宫里的六妹和钟嬷嬷,我们先在崇安整顿一下,然后出发去衡州九阙岭。” 水今灏站起身来,刚要再次背起司南,突然整个人身子剧烈一晃,差点也倒下去。 ------题外话------ 忘记说了,司南是细雨呢喃的客串…… 第37章 墨毒 水濯缨连忙扶住水今灏:“怎么了?” “我中毒了……” 水今灏剑眉紧蹙,拔出匕首割开自己的右边肩头衣服,顿时脸色一变。 他的肩头有一处极小的擦伤,只破了一点点皮,但伤口处包括整边肩膀都变成了骇人的漆黑色,颜色深入肌理。用手一按,已经完全麻木,一点知觉都没有了。 “我逃出天牢时遇到了‘蛇信’杀手的拦截,应该是那个时候被毒针擦到了,而且……还是剧毒。” 中毒的时候越是没有疼痛感,就说明毒性越强烈。水今灏刚刚逃出天牢的时候提着一口气飞奔,还没有发现异常,这时候一停下,毒性蔓延开来,才发现全身都不听使唤了。 水濯缨用匕首在他的伤口处划开十字口,流出来的血全是黑色的。水今灏一看,眉头蹙得更紧了,就这短短几分钟时间,他的面容上也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黑气。 “这是‘蛇信’杀手专用的墨毒。”水今灏低声说,“一般人中毒的话,最多在一个时辰内就会死亡,只有岐黄司那里有解药。” 岐黄司是容皇后手下六翼护卫之一白翼掌管的医药部门,直接听命于容皇后,地位在太医院之上。容皇后手下另有一位制造毒药的用毒高手,绯翼,但解毒却是由岐黄司负责的。 水濯缨咬牙:“有没有什么缓解毒性发作的办法?你尽量撑久一点,我现在就去帮你弄解药。” 水今灏身上带有三颗十分珍贵的解毒药物清无丹,虽然解不了墨毒,但总归有点效果。他这时候已经几乎无法动弹,水濯缨帮他找出丹药来,给他服下。他在密道里面就地盘腿而坐,运起真气,抵御毒素在全身的扩散。 “加上清无丹的作用,我大概能撑六个时辰。缨儿,你小心点,容皇后的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要是实在不行的话……能不能帮我送司南去九阙山秋溯门?” 水今灏暗中苦笑。夏泽亡国的时候他在战场上身受重伤,没有回来保护好缨儿,让她流落异乡受尽苦楚,现在好不容易刚一见面,他就又陷入了这种命在旦夕的境地,还要指望她来帮他。 他这个哥哥,当得实在太差劲太不称职了。 “你专心运功抗毒,不用想这些。” 水濯缨把提灯挂到密道的墙壁上。这密道里的环境虽然谈不上舒适,但水今灏现在的情况不适合移动,而且也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白芨,你留下来照顾哥和司南公子,寒栖,跟我回皇宫。” 水濯缨简单地交代完,带着寒栖转身就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水今灏在后面,望着她迅速消失在密道尽头黑暗中的背影,低低叹息了一声。 三年未见,他这个自幼弱不禁风的妹妹,长大了太多太多,他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 水濯缨回到云鸾宫,取出自己平时用来染黑肤色的特殊调制墨,把整只右手包括半只手臂都染成墨毒一样的漆黑色。然后换了身衣服,找出一根绣花针来,在手掌上划破了一点儿皮。 钟嬷嬷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小姐,您这是……” “没时间细说了。”水濯缨仔细把右手看了一遍,确认没有破绽,“去把步辇抬出来,我要去岐黄司。快!” 白翼擅长医术,喜欢清静,岐黄司设置在皇宫西边的一处僻静院落中,门口有两名卫兵把守。 “见过贵妃娘娘。” 除了容皇后的人以外,平时极少有外人来岐黄司,两名侍卫见水濯缨的步辇急匆匆地往这边赶来,十分诧异,但还是规矩地行了礼。 “贵妃娘娘来岐黄司,有何要事?” “叫岐黄司里面的人出来。”水濯缨一副虚弱的样子靠在步辇上,半掠起袖子,露出那只漆黑的右手,“本宫不慎在御花园里滑了一跤,手在地上擦破了,没想到就中了毒。听说这是皇后娘娘的‘蛇信’用的墨毒,只有岐黄司有解药,所以赶来这里求药。” 白翼跟着容皇后到豫州战场上去了,岐黄司里面出来两个药僮,听了水濯缨的话,面面相觑。 墨毒是喂在暗器上面的,大部分是牛毛细针。容皇后的“蛇信”已经创建多年,保不准以前曾经在御花园里面发生过战斗,有落空的毒针射到了地上,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去收捡。沈贵妃一时倒霉,摔倒的时候正好被毒针划伤了手,这倒是合情合理。 “但是……”药僮一脸为难,“皇后娘娘有过命令,墨毒是特殊毒药,若有不慎中毒者,只有求了皇后娘娘的令牌来才能拿到解药,小的也不敢擅自给您啊……” 水濯缨一脸怒色:“这墨毒据说只要一个时辰便能夺人性命,本宫现在已经感觉全身麻木,皇后娘娘正在豫州,一时半会儿哪能赶得回来?你们难道便要任由本宫在这里毒发身亡不成?” 那两名药僮更加为难。容皇后的规定对他们来说,是不可违反的铁律,但沈贵妃毕竟是贵妃之尊,而且还是丞相嫡女,要是真在这里毒发身亡,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一个机灵的药僮道:“贵妃娘娘,您看要不这样,岐黄司里面有镇毒丸,可以暂时压制墨毒不致发作,您先取了这镇毒丸回去,每天服用一颗,等皇后娘娘回到皇宫,再求了令牌过来取解药如何?” ------题外话------ 嗯,妖后凉凉的男人身份就快要暴露了…… 第38章 本宫倒开始想念了 水濯缨蹙眉。她根本不可能去找容皇后求令牌,手上染的这墨黑颜色,糊弄一下这些卫兵药僮还行,放到容皇后那只千年妖精的面前,肯定一眼就会被识破。 真正的墨毒她没地方去找,就算真让自己中毒,以那位妖后娘娘的恶劣程度,估计也不会那么好说话地给她令牌,恐怕还不如直接去岐黄司偷药来得容易。 水濯缨先把镇毒丸带给水今灏,服下去之后,确实压住了他体内的墨毒,但也不能完全解毒。水今灏肩头上漆黑的颜色还在,那片区域仍然麻木得毫无知觉,不过人已经可以行走活动了。 秋溯门在崇安设有分舵,水今灏先把司南带到那里安顿好,然后干脆就藏进了云鸾宫中,方便行动。 第二天半夜,水濯缨让寒栖去岐黄司后院放了一把火,大部分卫兵和仆役都被吸引去救火,水濯缨和水今灏趁着混乱,偷偷摸进了岐黄司里存放成药的库房。 然而一进库房,水濯缨就知道偷药肯定是没戏了。 库房里整整齐齐摆了一排排架子,架子上分成小格,里面装着足有几百种药丸、药粉、药水之类。这些药物没有一种是标有名称的,全部使用编号标注,估计只有岐黄司内部的人才看得懂,外人一进来,很难分辨出这些到底是什么药。 这大约也是一种防盗机制。要是每种偷一点带走,没有半个时辰绝对搞不定,而他们根本没这么多时间。 水濯缨无奈之下,只好先撤退,等容皇后回宫了再说。 …… 豫州城。 暮色四合,厚重古朴的城墙上,鲜血枯干成一道道棕黑色的斑驳痕迹。城里火光四起,黑烟滚滚升上云端,遮蔽了残阳如血的天空。 城墙外面大战刚过的平原上,尸横遍野,旌旗残破,插在尸体上的断枪枪头,在斜阳下映出一道道鲜红刺眼的光芒。 泰王的起义军声势虽然十分浩大,但外强中干,只嚣张了不到半个月。容皇后凤驾亲临豫州战场,只用了三天时间,千羽精骑就攻破对方最后的驻地豫州城,彻底消灭起义军。 容皇后立在城墙墙头,望着城下一片狼藉的战场。一身玄黑衣袍在风中猎猎飞舞,衣襟上绣满灼灼盛开的赤红色莲花,颜色比后面的漫天红霞和一地鲜血都要炽烈几分。毫无莲花的圣洁,反倒是无比妖异浓艳,犹如地狱大门敞开,红莲业火腾出,能够焚尽世间一切。 烽火夕阳的光晖斜斜映照过来,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之上霞光浅渡,在这半明半暗的暮色里,恍然像是踏破虚空从异界而来的妖魔。丹凤眼眼尾的那一抹绯红色,被染得更加瑰丽靡艳,妖娆之中透出一股残酷之意。 “白洛。” 容皇后看了片刻,突然开口唤道。 容皇后身后站着一个白袍银甲的青年将领,头盔下的面容眉清目秀,目光里却带着只有在黄沙百战、兵戈血火中才能浸染出来的坚毅和锐利。正是千羽精骑的大统领,白洛。 “末将在。” “传令下去,千羽精骑和三十万大军不必返回崇安,直接继续南下,前往山南道。这一两日之内,申州恐怕就有大变。” 唐啸威是东越的辅国大将军,手握东越一半兵权,也是东越唯一能够制衡容皇后的一股大势力。现在正驻扎在东越南部边境,山南道申州一带,与容皇后成对峙之势。 这位大将军征战沙场将近三十年,用兵如神,战绩累累。只是性情十分残暴,十几年前带兵覆灭娑夷族的时候,以极残忍的手段虐杀大批不肯屈服的娑夷战士,哀号惨呼声连响数十日不绝,至今东越士兵们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后来攻打夏泽,也是唐啸威率领的军队,在夏泽进行了更加残酷的扫荡式屠杀。夏泽两百多万人口,有一半以上惨遭杀戮,活埋、烧死、刺死、毒死、斩首……那几个月里,夏泽河水尽数被鲜血染成赤色,原野上累累尸骨堆积成山,食腐的乌鸦在天空中成群盘旋不去。曾经的战场开辟成田地,肥沃流油,整年不用施肥。 然而,唐啸威在东越照样盛名赫赫,位极人臣,深得先帝器重,曾得御口亲封“战神”之名。 所谓杀一人是为罪,杀十人是为凶,杀百人是为恶,杀千人是为将,杀万人是为雄,杀千万人是为王,即是如此。 “是。” 白洛毫不犹豫地先应了一句,然后才怔了一怔,不解地问道:“主子,为何会认为唐啸威……” “刚刚‘雀网’传来情报,这次泰王起兵造反,唐啸威捐助了五万车的粮草。”容皇后转过身来,“若你是唐啸威,一直有篡位夺权之意,你为什么会去帮助另一股也想要造反的势力?” 白洛立刻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唐啸威故意帮助泰王,让泰王先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然后他趁着这个时机,在申州也起兵造反?” “不错。唐啸威这几年驻扎在申州,一直在伺机而动,这次是利用泰王,把泰王当成了冲在前头的炮灰。我军刚刚在豫州经过一场大战,人马疲惫,若是现在北上返回崇安,唐啸威在申州起兵,我军又得再次南下迎敌,千里迢迢来回跋涉,再精锐的军队也经不起这么奔波。” “末将明白了。” 白洛满心敬佩。容皇后永远能够先一步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眼光之锐利,料事之精准,常人甚至连想象都难,更不用说超越。 “申州的战事,你与王、庄两将军三人负责,本宫先返回崇安。唐啸威既然要抓住这次机会,在朝廷上必定也会有所动作,本宫不宜离开太久。” 容皇后微眯起一双艳丽的凤眸,遥遥地望向北方崇安城的方向,目光幽深中透出一股血腥色泽来。 但片刻之后,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渐渐地又带上了戏谑之意。 “……还有,几天没逗弄那小东西,本宫倒开始怀念了。” ------题外话------ 谢谢女皇是总攻大人的59朵鲜花,1张评价票,七七林言夕的3朵鲜花,1颗钻石,1张评价票,细雨呢喃的27朵鲜花,2颗钻石,1张评价票,孤月清欢的9朵鲜花,5颗钻石,索索soso的18朵鲜花,心之忧矣的5朵鲜花,丞相的9朵鲜花,1颗钻石,1张评价票,独木成林1979的1朵鲜花,摄政王的8朵鲜花,幻夜cpy的9朵鲜花,1颗钻石,桑幻绮梦的1张评价票,茉枳的1张评价票,今生、这曲忘的1张评价票! 第39章 容皇后归来 后面的几天,容皇后暂时还没有回来,水今灏便先带水濯缨去了崇安城里的秋溯门分舵。 大隐隐于市,秋溯门分舵就藏在崇安城最热闹的一片城区里。背向的一座大酒楼和一座银楼之间,夹着一个幽深狭长的内院,里面可容纳二三十人居住,上百人集会。 秋溯门里都是夏泽国人。有闲散江湖人士,有曾经的夏泽王公贵族,也有最普通的农工商庶民。只不过现在国已不国,这些阶级身份的差别也不再那么分明。 水濯缨在夏泽的时候,因为体弱多病,长年深居安王府中,极少外出,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为了谨慎起见,水今灏暂时没有说她现在冒充东越丞相之女,在皇宫中当贵妃,只把她引见给了众人。 秋溯门里也有专门刺探、收集和传递情报的部署,崇安分舵位于东越国都,算是一个最重要的情报点。 “哥,我想看看这些情报。” 到分舵不久,水濯缨就向水今灏提出请求。她大部分时间都被困在皇宫中,对于当今局势,了解的信息实在有限,眼下这么好的机会,自然不能不看。 水今灏在秋溯门中担任左护法一职,地位仅次于老门主陆岱宗,权限也很高。对于水濯缨有求必应,给了她自由进出枢密阁的权力,水濯缨便整日埋头在里面。 直到四天之后,容皇后凤驾回到崇安,水濯缨这才赶紧回宫。 按理来说,灭了叛军凯旋而归,摆的阵仗应该十分高调浩大。但容皇后这次回宫,静悄悄地一声都没有出,直到寒栖给水濯缨传了消息,她才知道容皇后已经到凤仪宫了。 一想起上次的那个惊魂之夜,以及这位妖后娘娘的硬件不够道具来凑,水濯缨就觉得头皮发麻全身发毛心里发憷,一百个不想去见容皇后。 但水今灏身上的墨毒还没有着落。自从岐黄司的那一场火之后,周围就加强了守卫,再想偷偷潜进去,更是难上加难。水濯缨别无选择,只能冒着更大的险,去打容皇后令牌的主意。 妃嫔去见皇后,最简单的由头就是请安。宫里其他妃嫔为了做足礼节,每月里都有固定的几个日子必须去凤仪宫请安,包括这次容皇后归来。当然,容皇后一般不屑于面见,妃嫔们基本上就是在宫门外行个礼,就被打发回去了。 但水濯缨却是例外。一到凤仪宫门前,守门的美男侍卫第一句话便是:“贵妃娘娘,请快进去,皇后娘娘正等着您来请安呢。” 水濯缨:“……” 真不知道她是该觉得庆幸还是觉得倒霉。 走进奢华无比的凤仪宫中,水濯缨唯一的感觉就是,她像是一条送上门来的肥鱼,里面那只千年狐狸精正张开了嘴,等着她自己游进去。 要不是水今灏是她亲哥,这个人情他真是欠大发了。 容皇后难得正经地在书房里面。这书房的规模之大,在古代已经是数一数二,一排排沉重的书架罗列过去,上面摆满了数量庞大的书本典籍。然而并无一般书房庄严肃穆的气氛,书架长长的阴影笼罩下来,倒有几分阴恻恻鬼森森的感觉。 容皇后正坐在黑檀木书桌后,面前堆了小山般的一大叠卷宗,正在翻阅。大约是刚沐浴过,一头长发尚未干透,没有束冠带簪,只是长长地披散在背后。 那长发漆黑得几近诡异,犹如从无星无月的夜幕之中裁剪了一段下来,在这斗室之中化作有形的实质,流淌而下。 一身宽大玄色衣袍逶迤曳地,衣襟上绣满紫色曼陀罗,枝叶交缠牵绕,花朵妖娆靡艳,仿佛就连这绣上去的图样,都带着一种诡谲的剧毒。 “给皇后娘娘请安。” 水濯缨行了一礼。容皇后放下手里的卷宗,往椅背上一靠,凉凉地扫视着她。 “沈贵妃,你矜持得很啊,身为众妃之首,倒是最后一个来给本宫请安的。” “皇后娘娘恕罪,臣妾身体不适,所以多耽搁了些时候。”她从皇宫外面一路赶回来的,当然来得最慢。 “罢了。起来吧,赐座。” 容皇后并未计较,只是支着下颌,用一种玩味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水濯缨。就像一只妖魔对着困在自己爪下的猎物,正在考虑着要怎么玩弄它折腾它最有趣。 “谢娘娘。” 水濯缨被看得毛骨悚然,落座时都感觉像是坐在了一片针毡上面。就容皇后的这种眼神,她今天想要四肢健全节操完好地走出这里,恐怕希望渺茫。 但她不能浪费机会。之前她从岐黄司的人那里套问出来,令牌一般是容皇后随身携带的,也就是说现在很可能也带在身上。 一般人在身上放东西的,左右就是那几个地方,怀里、袖兜,当然也会有一些缝在衣服里面的暗袋和夹层。容皇后穿的衣袍十分宽大繁复,能藏东西的地方更多,必须要先知道令牌在什么位置。 旁边的宫女上来倒茶,水濯缨趁着端起茶杯喝茶的时候,开启了透视能力,望向容皇后。 “噗!” 这一看之下,她刚喝进去的一口茶全喷到了地毯上! ------题外话------ 嘿嘿嘿,妖后凉凉要果奔啦…… 第40章 皇后娘娘是男人! 水濯缨的透视能力一直在增长,现在已经能看穿一寸厚的不透明物体。容皇后身前的书桌和身上的锦袍都不成阻碍,在她眼里等于完全消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容皇后的……裸体。 只是这具身体……万万没想到啊! 肩膀开阔,胸肌紧实,腰身修长而劲瘦。八块平和起伏的腹肌,紧致得没有一丝一毫累赘之处,像是巧克力一般泛出柔润诱人的色泽。两道隐约的人鱼线,从腰间往下延伸而去,极为性感魅惑。 那种柔韧而充满了力度的肌肉线条,没有夸张的虬结暴突,而是在长年累月的运动中自然而然地形成,肌理分明,有着犹如顶级工艺品般的优美匀称。 肌肤莹白得惊人,仿佛由内至外绽放着淡淡的光华,比绝大多数女人都要光洁细致,却半点不显羸弱女气。犹如本就晶莹皎洁的夜明珠,浸透了中秋子夜的银白月光,更是耀眼得摄人心魂。 一眼望去,惊艳绝伦。 当然,这所有的优美和惊艳,都是在忽略下半身某个不可描述部位的情况下。然而那个部位……着实是无法忽略。 那么大的视觉震撼力,看一眼都感觉眼睛像是被强暴了一百八十遍,怎么忽略! “咳咳!……” 水濯缨一口茶水喷出,不小心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天雷滚滚啊! 这到底是什么鬼!一定是她打开透视能力的方式不对! 难怪容皇后的身材偏向男性化,难怪容皇后不来大姨妈,难怪容皇后一言不合就要跟她同榻而眠,还对她上下其手…… 这位倾国倾城艳绝天下的皇后娘娘,竟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所以说,这位皇后娘娘除了身为史上第一位摄政皇后、史上第一位在后宫养男宠的皇后,史上第一位想要跟妃嫔有一腿的皇后,还创造了史上第一位男人来当皇后的记录? 当真是旷古烁今闻所未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个人就把这片大陆的历史刷新了好几遍! 水濯缨第一次在容皇后面前这么失态,又是喷茶又是咳嗽,一副像是见了鬼的表情。容皇后蹙起眉头,艳丽的凤眸微微眯起,目光紧盯着她。 “怎么了?” “臣妾不慎被茶水呛到,失仪了,娘娘恕罪……” 水濯缨竭力压下咳嗽,捂着胸口,再偷偷看了容皇后一眼。 没错,高清无码,她绝对没有出现幻觉。毕竟……咳咳,这个尺寸,想看错实在是很难。 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本能地伸手去捂眼睛,然后才想起来,赶紧关闭了透视能力。 虽然这副身材确实很性感很有料,但也架不住对方这么无意识地赤果果袒露在她眼前,那画风怎么看怎么辣眼睛。 容皇后的目光更加狐疑了。水濯缨知道对方肯定不会相信自己只是被茶水呛到,但任凭容皇后再聪明,应该也想不到她有透视能力,已经把他从头到脚该看不该看的地方统统看了个精光。 当然,万一被他知道的话…… 她暗中打了一个寒噤,不敢想象下去。 这位皇后娘娘虽然变态,但跟娘炮二字丝毫不沾边,男扮女装这么多年,肯定不是因为癖好,而是有其他原因的。她还不想惨遭灭口。 水濯缨第二次看向容皇后的时候,就小心翼翼地注意控制透视能力,只看穿了他身上最外面的那层锦衣。 容皇后身上带的东西不多,腰间衣袍底下,确实挂了一块小小的血玉令牌。色如丹砂凝血,雕工精湛绝伦,只是形状十分诡异,像是一对男女紧紧交缠在一起。估计就是那块能代表容皇后的令牌。 的确很有……个人特色。 这时候,容皇后已经在那边慢悠悠地开了口。 “都这么多天了,你的癸水应该走了吧?” 水濯缨反射性地一个激灵。虽然现在她知道容皇后有硬件,但他肯定还是不能真刀真枪地上,换成被一个男人用道具酱紫酱紫酿紫酿紫……她也没觉得好到哪里去。 “回娘娘,已经走了。”这时候撒谎是没用的,还不如爽快点,只是声音还是控制不住地有点抖。 “过来。” 容皇后似乎就爱看水濯缨这副神态,朝着她伸出一只手,那模样看过去,就像是正在从地狱魔窟里向她发出邀请函。 水濯缨又是眼角一跳,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还没走到近处,就被容皇后一把拉过去,转了个身子,正背对着他坐在他的腿上,而且还是极度暧昧的两腿分开的姿势。 水濯缨之前不知道容皇后是男人,靠近他的时候感觉全身发毛,现在知道了……她全身的寒毛都快要炸成球了。 “本宫给你看几样东西。” 容皇后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她后面传来,音色略微低沉,缠绵惑人,靡丽之中又带着一股妖冶的危险之意。温热的气息犹如妖魔的羽翼,轻轻撩拨过她的脖颈和耳后,撩得人一颗心脏都悸动颤抖起来。 他说着从她身后绕过一只手来,拉开了面前书桌的右边一个抽屉。看见抽屉里面的东西时,水濯缨尽管没有喝茶,也是差点喷了一口血出来。 那抽屉里面没装别的,就是一个铺着黑缎的大盒子,上面排满了一件件……不可描述的假男性特征。 有大有小,有粗有细,各种弧度各种花纹,光是材料都有十来种。其中最多的是玉石,白玉、碧玉、墨玉、黄玉、翡翠,还有水晶的,琥珀的,白银镶嵌珍珠的,中间挖空可以装进液体的,上面有机关可以调节长短的…… 每一件都是以千金难求的顶级贵重材料制成,做工精湛无比,要是不看那让人想戳瞎眼睛的外形,绝对算得上是一流的精美工艺品。 “喜欢哪一件?” 容皇后靠近水濯缨的耳畔,含住了她的耳垂,不轻不重地缓缓碾磨啃咬,声音更加邪恶。 “随便挑。你挑哪件本宫用哪件。” 水濯缨:“……” 不要拦着她!她一定要去买块豆腐撞死! ------题外话------ 之前好多妹纸说不知道玉势是啥,现在凉凉给你们科普了,应该知道了吧?~(~ ̄▽ ̄)~ 第41章 道高一尺污高一丈 “本宫觉得这个甚好。现在天气尚未炎热,可以在其中灌满温水,不觉冰凉,并且最为润泽。” 容皇后指了指其中一个玉势,真心实意地给水濯缨推荐。 这玉势是以极品羊脂白玉雕刻而成,若论材质和工艺,可称玉器中第一流的绝世珍品。样子栩栩如生,外面饰有精美细致的花纹,里面是中空的,一层玉壁透薄如纸,莹润光洁,想必当初雕琢打磨出来时花费了极大的功夫,非一年半载无法完工。 ……求当时玉雕师傅的心理阴影面积。 水濯缨感觉整个人都麻木了,用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眼神,干巴巴地看向容皇后。 “这些……皇后娘娘都用过了?” 容皇后一笑,笑得万般妖冶靡艳。 “当然没有,所以这不是让你来试么?本宫集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才集齐这一套,第一个就给了你用,不该感觉荣幸之至?” 水濯缨:“……” 她突然呵呵笑了一声,转过身来。望着容皇后的眉眼含笑生姿,瞳眸中波光盈盈流转,犹如妖精一般魅惑诱人。手臂仿佛游蛇般柔软地缓缓揽上他的脖颈,上半身与他紧紧地贴在一起,抬头靠近他的面容,嘴唇与他的嘴唇近在咫尺,吐气如兰。 “皇后娘娘既然这么有兴致,臣妾自然奉陪。” 一边说着,一只手便从他的肩上游了下来,充满挑逗意味地滑向他的前胸,缓缓地往两边分开他的衣领,露出里面一对清艳俊秀,性感挺拔的锁骨。 来啊!互相伤害啊! 天天调戏她调戏上瘾了,以为她就是个任他揉圆捏扁的面团子不成?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她已经忍耐得够久了。不就是装妖孽么,她前世里什么样的戏没有演过,他想玩就陪他玩! 她就不信这个扮了五年女装的皇后娘娘,能让她当真这么继续玩下去,因为这意味着,他是男人的最大秘密就会暴露在她面前。 容皇后根本没想到水濯缨的画风突变得这么快这么诡异,顿时一怔,眼角那戏谑的笑意一下子就凝住了。 水濯缨的手游到他胸前时,明显感觉到他全身一僵,等到扒开他的衣服时,便被他一把紧紧扣住了手腕。力道之大,攥得她的手腕一阵生疼。 “怎么了?”水濯缨一脸困惑地看着他,那模样要多无辜有多无辜,“娘娘不是要臣妾伺候您吗?” 一边暗暗冷笑。调戏别人的时候活脱脱一个老司机,现在反过来被别人调戏了,马上就翻车了。 容皇后的表情僵硬了片刻,突然勾起嘴角阴森森地一笑,一把将水濯缨推倒在后面的书桌上,桌上的卷宗哗啦啦地掉了一地。 他俯身下来,扣着水濯缨的手腕,压在她的上方俯视着她。那笑容里满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之意,还有一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一股巨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 “好啊,没想到沈贵妃一个至今还是处子之身的闺阁千金,伺候起人来倒这么主动热情。” 水濯缨在他的身下,毫无惧色,只是叹了口气:“臣妾想通了,既然皇后娘娘同是女人,臣妾也算不得失贞失节,有什么放不开的?更何况皇后娘娘身为六宫之主,位高权重,臣妾总不能一再违逆于您,倒不如顺了您的意思,也不致日长寂寞。” 容皇后:“……” 这不是他设想的剧情! 水濯缨继续疑惑地看着他:“只是,娘娘为何不让臣妾触碰?……难道说,娘娘只喜欢伺候别人,不喜欢被人伺候?这倒让臣妾有点过意不去呢。” 容皇后:“……” 这让他怎么回答? 流氓在街上调戏清纯小女生,想看的是小女生惊慌失措满面羞红的样子,然而如果这清纯小女生媚眼如丝缠上来开口一句:“哥哥想要包钟还是包夜啊?喜欢角色扮演还是龙戏双凤?……”这TM就很尴尬了。 水濯缨表面上坦然自若,其实暗地里也是捏着一把冷汗。 她现在把容皇后逗弄她的兴致扫了个一干二净,万一他一个不爽要捏死她,或者更恶劣地干脆暴露男人身份办了她,然后再杀人灭口,她毫无反抗之力。 但她还是冒了这个险。尽管她并非强硬火爆的性子,但也不代表她什么都能容忍,就比如说……被这个死变态用来试那一抽屉的玉势。 容皇后凤眸微微眯起,俯视着水濯缨,眸光幽暗不明,变幻莫测,映得眼尾那抹绯红越发妖艳得犹如带了剧毒一般。 半晌之后,他的嘴角再次缓缓弯起,勾出一道比之前更加美艳得惊心动魄,也邪恶得毛骨悚然的弧度。 水濯缨一看见他这个魑魅魍魉的笑容,顿时心底咯噔一声,升起一种不翔的预感。容皇后已经在她上方悠悠地开了口。 “沈贵妃既然问了,那本宫就给你解释清楚。本宫不喜欢伺候别人,也无需你来伺候,只要你被剥光了绑在床上动弹不得,任凭本宫尽情玩弄恣意蹂躏,让本宫欣赏你挣扎呻吟的样子,这就行了。明白没有?” 水濯缨:“……” 流氓在街上调戏清纯小女生,想看小女生惊慌失措满面羞红的样子,清纯小女生媚眼如丝缠上来开口一句:“哥哥想要包钟还是包夜啊?喜欢角色扮演还是龙戏双凤?”然后流氓淫笑一声回答:“哥哥喜欢道具调教,身上还带着手铐鞭子呢,就在这来一场怎么样?” ……这TM就更尴尬了! 道高一尺污高一丈啊! 她之前的担心根本就担心错了。恼羞成怒就出手杀人,这么没品的事情皇后娘娘是不会做的,因为人家分分钟会用更变态的重口味反攻回来! 现在她才知道,她一个新手村小战士,妄想跟满级污妖王斗法,是多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情! ------题外话------ 直播直播!凉凉和缨缨斗法进行中,目前凉凉领先一回合,但缨缨已觉醒反抗意识,敬请期待后续战况发展!…… 第42章 珍爱生命,远离变态 水濯缨一脸绝望加崩溃的表情,大约是取悦了容皇后。他轻笑一声,松开对她的禁锢,直起身来。 “沈贵妃愿意顺从本宫,本宫甚是满意。只是今天本宫事情太多,不得空闲,过两天再去云鸾宫好了。沈贵妃到时候最好……扫、榻、相、迎。” 最后那个词说得格外一字一顿,意味深长。 榻就是床铺,扫榻相迎,本来是把床打扫干净,对客人表示欢迎的意思。但很显然,现在这个词应该从字面上来理解,并且表达的绝对不是什么纯洁的内涵。 水濯缨干笑:“臣妾谨记娘娘吩咐。” 她很想准备一张钉床给他! 容皇后重新坐回黑檀木椅上,展开一本卷宗,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水濯缨暗中长出了一口气。看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大约他也确实是忙得没什么时间,所以才暂时饶了她一条小命。 离开凤仪宫走到外面的路上,确认周围四下无人时,水濯缨这才从衣袖中取出一块小小的血玉令牌。 之前她故意对容皇后投怀送抱,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他身上这块令牌。趁着容皇后被她扒衣服而愣住的那一瞬间,她抓紧时机,把令牌给偷了出来。 就为这块小小的牌子,她节操不知道碎了多少,感觉摘星揽月都没这么困难。 为了避免容皇后发现令牌失踪,水濯缨没再耽搁时间,立刻带着令牌去岐黄司拿了墨毒的解药,给正藏在云鸾宫中的水今灏服下,然后就立刻离开皇宫,也不用等什么合适的机会了。 再见到容皇后一次,她都觉得要短寿十年。 至于沈家会被她连累,这一点肯定是免不了,但她还没有伟大到为了他们牺牲自己。最多到时候保证沈则煜父子没事就行。 云鸾宫中贴身伺候水濯缨的只有钟嬷嬷、白芨和水琼珊三人。她之前出宫好几次,都是以卧病在床为理由,其他下人一整天看不到她也不觉得奇怪。 这一次她先带着水琼珊出宫,钟嬷嬷和白芨继续留在宫里作为掩护,过一天再出来,这样至少要到第三天,云鸾宫里的下人们才会发现她不在宫里。 宫里那些没有标记和特征的散碎金银珠宝,也全都被水濯缨一股脑儿带走了,反正她需要花钱的地方多得是。 当天傍晚,水濯缨从密道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对着漫天的夕阳余晖灿烂霞锦,从来没感觉自由的空气这么清新过。 尽管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一个必须天天东躲西藏,隐姓埋名,见不得光的夏泽逃犯,但只要看不到皇宫里那个污妖王,她就觉得人生够美好了。 珍爱生命,远离变态。 …… 水今灏先回了秋溯门分舵,水濯缨见时辰还不算晚,便去了芙蓉街找楚漓。 楚漓得了门僮的通报,趿拉着鞋子急急忙忙跑出来接她,高兴得什么似的,一路拉着她往里面走:“女神,你可算出来了,我等得黄花菜都凉了,还以为你被那个变态抖S皇后娘娘给玩坏了……” 水濯缨:“……” 妹子,你真相了! “我家刚刚重修扩建了,我的院子在这边……以后就在这住下吧?” 水濯缨本来是想回秋溯门的:“不了,我有地方住……” “那至少先住一晚。”楚漓不由分说,“就跟我睡一个房间好了,女生之夜嘛!……放心,不是GirlNightStand,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就盖着被子纯聊天!” 水濯缨:“……” 楚家虽是商户,但现在家境富裕了,楚宅修建得颇为宽阔气派。只是出乎水濯缨意料之外的是,楚漓的院子位置十分偏僻,条件也说不上好,至少比起楚宅里其他几处雕楼画阁的院子,明显低了一个档次。 楚家的生意几乎全是楚漓发展起来的,按说她在家里的地位应该不低才是,怎么会住得这么差? “别嫌弃。”楚漓看出了水濯缨的疑惑,叹了口气,“我家一窝子极品,这院子还算好的,你没看见我嫡姐住的地方,老鼠住着都憋屈。那边几个好院子,都被二姨娘和我的两个庶兄占了。” 她话音刚落下,两人后面响起一个尖利的女人声音。 “五姑娘,这是谁啊?” 语气里没有一点礼貌。水濯缨回头,走廊一端是个身穿桃红撒花金滚边缎面褙子,满头珠翠的妇人,后面跟着一个丫鬟,看样子是个姨娘。但那身衣服的桃红色分外鲜艳,几乎就跟正红没什么区别。 “我的朋友。”楚漓回答得极为冷淡,“今晚住在我这里。” 那姨娘也不怎么搭理水濯缨,对着楚漓挑起一道画得细细高高的吊梢眉。 “你三哥过几天就要去跟人提亲了,家里现在没几个钱,你先支一笔银子出来。” “没钱。”楚漓冷冰冰地道,“我说过,这个月各个铺子收支勉强相抵,再转钱出来就开不下去了。” 那姨娘立时怒了,声音更加尖利:“什么没钱?你不是很会做生意么?天天在外面没个女儿家样子,这会儿叫你支笔银子你都支不出来!亏楚家把你养到这么大,白养了一个赔钱货!” 楚漓冷笑:“你也有脸说?现在整个楚家都是我在养着,嫌我拿不出银子,有本事你们自己去赚啊!……你那个宝贝大儿子,好好一栋酒楼从我手里接过去,结果却亏空得一干二净,这才叫赔钱货!” 那姨娘大怒,却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咬牙切齿丢下一句:“我让老太太过来教训你!”甩着帕子气冲冲地走了。 “看到了吧,这就是二姨娘。”楚漓厌恶地皱了一下嘴角,“走吧,回我的院子里说话。” 水濯缨这才知道楚漓家里的详细情况。 楚漓是庶出,生母早已亡故。但在楚家,嫡出庶出都没多大关系,她的嫡姐比她过得还惨。她嫡母进门快二十年,只有一个女儿,倒是二姨娘连生了两个儿子。 封建社会女子本就卑微,楚家更是极度重男轻女,楚老太太对两个孙子溺爱得恨不得上天,对孙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可想而知,二姨娘母凭子贵,嚣张跋扈,嫡母和两个女儿则是被作践到了泥地里。 楚老爷是个软弱无能的妈宝男,什么都以楚老太太为准则,宠妾灭妻,对女儿不闻不问。那两个庶子也被宠坏了,整日里只会吃喝嫖赌,斗鸡走犬。 楚漓穿越过来后,扭转了楚家的家境,她的日子这才好过一点。但老太太仍然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边嫌弃她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出去做生意,一边用起她赚的钱来毫不客气。 开始时楚漓赚的钱,全都被老太太和二姨娘搜刮去给了她的两个庶兄挥霍。现在学乖了,百般遮掩隐藏,斗智斗勇,这才偷偷存下了一批自己的财产。 ------题外话------ 注释:GirlNightStand,中文译名《一夜姬情》,听这个名字你们应该就知道是什么片子了~(~ ̄▽ ̄)~ 第43章 本宫必会给你们一个痛快 水濯缨上次遇到楚漓,两人初识,没聊这么多,这时她才知道楚漓的运气也没好到哪里去。幸福的穿越总是相似的,不幸的穿越却各有各的不幸。 “我也很头疼。”楚漓说,“东越律例不允许未嫁女子独立门户,而没有户籍又没法做正当生意,否则我早就跟这一家子闹掰了。现在我就想着尽快赚够钱,然后跟他们一刀两断,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自己建个大庄园,包养一群小帅哥,逍遥自在过舒心日子。” 水濯缨听得笑了起来:“这倒是好想法。” 楚漓叹气:“不然在这万恶的古代,穿越女哪还有出路啊。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哪来什么温润公子邪魅王爷,封建社会但凡是个人类,全特么都是直男癌。所以我情愿一辈子不嫁,男人可以有,生理需求还是要解决的,毕竟这儿没有某宝卖震动棒了……至于丈夫,就拉倒吧。” 水濯缨差点脱口而出,没有震动棒还有玉势啊,然后赶紧及时咽了回去。 完了,她这是被容皇后那一抽屉的艺术精品给刺激出毛病来了,碎掉的三观一时半会儿拼不回去。 “女神,你现在逃出宫了,以后有什么打算?”楚漓问水濯缨。 水濯缨也叹气:“我么……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楚漓的家人虽然闹心,毕竟不是性命攸关的问题。而她现在身上背了一堆要命的罪名,夏泽逃犯、欺君瞒上、冒充贵妃、私自出逃、还偷了容皇后的令牌……万一被容皇后抓回去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他拿玉势打死。 ……停!为毛又是玉势! 都怪那个死变态,现在她脑子里全是一排排玉势在耀武扬威地晃来晃去,赶都赶不走! 楚漓一遇到能谈得来的同乡,兴致勃勃,两人果然盖着被子纯聊天聊了大半夜。 水濯缨身体不好,精力也没她那么旺盛,到后半夜就撑不住了,然后两人在床上横七竖八地睡成一堆。当然她是规规矩矩竖着的,楚漓横着一会儿睡成“大”字,一会儿睡成“才”字,一个人就占了四分之三的床,一条腿还老往她身上挂。 …… 三月二十,消息传到崇安,容皇后所料极准,泰王兵败被灭的当天,唐啸威果然在申州起兵,五十万大军挥师北上,在数天之内就攻占了山南道和山北道两道。 但容皇后的军队此时已经南下至山北道,将唐啸威堵在了山北道境内,无法再继续北上。两军实力旗鼓相当,交战数次之后,便各自后撤,暂时对峙相持。 唐啸威昭告天下,以“诛妖后,灭奸邪,清君侧,靖国危”为号,公然与容皇后成敌对之势。 崇安城中的官员朝臣早就无法容忍容皇后的牝鸡司晨,权势滔天。唐啸威此时振臂一呼,群臣响应,大批人意图逃离崇安,投往唐啸威氅下。 容皇后早有准备,以雷霆手段截杀数十人,囚禁上百人,剩下众臣惧于其狠辣血腥,不敢再出逃,但与容皇后的矛盾也彻底尖锐激烈化。有些忠心耿耿,刚正不阿的老臣子,干脆便告病不来上朝。 东越的局势,自此分裂成南北两半。 崇安城这几天戒备森严,街上到处都是官兵,逢人便查。水濯缨干脆便在楚漓家里躲了几天,等到情况稍好一点了,才趁着凌晨时分返回秋溯门分舵。 东越内乱,对于秋溯门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因此这两天分舵里人来人往,聚议不断。 水濯缨回到那处内院中,大厅里一群秋溯门的首领人物刚刚议事结束,水今灏正从里面走出来。 “缨儿,你准备一下,我让人先护送你回夏泽。总舵那边传来消息,夏泽准备开始复国行动了,现在各地分布的人员势力都会往夏泽移动,我们两天之后也会启程回去。” 夏泽灭亡后,成了东越行政区划的六道之一,夏泽道。夏泽道的州府,就是以前夏泽的都城,徽阳。秋溯门总舵所在的衡州也在夏泽境内。 水濯缨微微一惊:“现在就开始?” 现在占领夏泽道的是容皇后的军队。从她了解到的信息来看,秋溯门虽然有一定的势力,也暗中培养出了一支复国军,但实力比起容皇后在夏泽的驻军来说仍然颇有不如,还没到能够攻占徽阳,重立为国的地步。 “我知道我们实力不够。”水今灏叹了口气,“但现在东越分裂内战,容皇后和唐啸威互相对峙,无暇他顾,这已经是我们最好的机会。再不动作的话,等到他们分出了胜负,东越恢复一统,到时候我们要复国就更难了。” “只是……” 水濯缨蹙眉。她明白秋溯门的考虑,他们这是在冒险一搏,即使成功的希望渺茫,总还是有那么一线机会。 但这样的话,无论最后能不能复国,夏泽人都会面临极其惨烈的牺牲。 “郡主不用担心,秋溯门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就说明里面的大部分人,都有为了复国而死的觉悟。” 大厅里又走出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白布长衫,眉目儒雅,一身文质彬彬的书卷气。正是水今灏上次从天牢中救出来的司南。 “夏泽当初亡国,百万人惨遭屠杀,尸骨至今在荒野中堆积如山,孤魂厉鬼夜夜悲哭;被俘虏的夏泽人沦落为奴,受尽欺辱折磨,连畜生尚且不如。也许少数心性极为坚忍之人,能够一直忍辱负重下去。但我们这些普通人么……” 司南说到这里,似是自嘲般微微一笑,温文尔雅的眉目间,锐气凛然乍现,犹如利剑光寒出鞘。 “我们不过是些匹夫而已。宁为战场英魂,不为仇人奴隶。” 他一语既出,周围众人都同声欢呼。 “司南公子说得好!” “宁为战场英魂,不为仇人奴隶!” …… “啪,啪,啪。” 几下不急不缓的击掌声从后面传来,随即便是一个靡艳的声音悠悠响起,音色略为低沉,似是三千红尘尽在其中,带着能令人心魂摇荡的惑人风情。 “果然说得好。” 众人一惊之下,回身望去,顿时全都脸色骤变。 一道艳丽得摄人心魂的身影,在一座楼阁屋顶的飞檐上高高而立。金红与玄黑交错的长襟广袖飘拂开来,犹如东方提前升起一片光辉绚烂的瑰丽朝霞,又犹如美艳而强大的妖魔携着烈烈火炎,从云端飘然降临。 而内院周围的重重屋顶上,排满了一圈圈弯弓搭箭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密密麻麻,足有数百人。此外还有无数隐在暗处的身影,大约是“蛇信”里的杀手,一眼便能看出俱是一等一的精锐,一股森冷的血腥气息和杀戮之意扑面而来。 容皇后俯视着下面的众人,凤眸之中带着笑意,眼尾那抹绯红色艳如血染。 “各位不必惊慌,本宫向来欣赏有血性有骨气的男子,必会给你们一个痛快。” 第44章 娘娘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水今灏眸光一沉,下意识地要动手,但又停住了。 他以前跟“蛇信”的杀手交过手,纵然是他这样在夏泽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武功,对上“蛇信”也感觉十分吃力,更何况对方还有这么多弓箭手。现在分舵里面除了他以外,没有几个高手在场,跟对方比起来毫无胜算。 容皇后似笑非笑的目光转到水濯缨身上,水濯缨反射性地全身一颤,只感觉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三观摇摇欲坠,又有要哗啦啦碎一地的趋势。 容皇后说的那句会给他们一个痛快,里面肯定不包括她。 但她稳下神来,不过是笑了一笑。 “娘娘是故意让我偷走了令牌,然后放任我出宫,在我后面跟踪我?” “基本上正确。” 容皇后从飞檐上轻盈地落下地来,衣襟飘飞,广袖浮动,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仙气,只让人感觉妖息森森,诡艳逼人。 “本宫带在身上的令牌要是那么容易被人偷走,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不过你那个暗卫很称职,派人跟踪并不容易,必须有点特殊的方法。” 他那块血玉令牌用特殊药材浸泡过,带有一种常人闻不到的气味,但某些嗅觉最灵敏的蛇类却能够察觉到。“雀网”作为情报部门,里面有各种追踪手段,能够训练蛇类对特定的气味进行长距离追踪。安全可靠,既不会跟丢,也不容易被人发现。 秋溯门的存在他早就知道,只是隐藏得太好,一直没有被他搜查到。水濯缨偷他令牌的时候就被他发现了,但他不动声色地让她偷了去,结果果然牵出了大鱼。 “去吧。”容皇后轻描淡写道,“那个穿蓝衣的小姑娘不要动,其余的一个不留,记着下手利落点,别让人家受苦,最好能留个全尸。” 隐在暗处的“蛇信”杀手们缓缓地包围上来,秋溯门的众人在庭院中间聚在一起,一个个背上都冒出了冷汗。 容皇后朝着水濯缨慢悠悠地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她,似乎正对着一条刚钓上来的鲜嫩活鱼,正在考虑应该红烧还是清蒸。 “至于你,十多年来第一个敢偷本宫东西的人,本宫还真舍不得杀。凤仪宫里面还有很多本宫的收藏品,要不……把你带回去慢慢玩?” 收藏品……水濯缨自从见过那一抽屉的玉势之后,就秒懂了容皇后所谓的收藏品是什么概念。满清十大酷刑里面的刑具顿时一一浮现在她脑海中,一个比一个凶残恐怖,只不过性质全都变了,颜色不是代表着血腥的红色,而变成了淫荡而邪恶的黄色。 她要是真被带回了凤仪宫,简直不敢想象最后会是个什么下场。 水今灏毫不犹豫地抢过来,一把拔出腰间长剑,挡在了水濯缨和容皇后之间。 容皇后轻飘飘扫他一眼:“本宫难得发一次慈悲,别做蠢事。” 水今灏横剑冷笑:“我要是让你把缨儿带走,也不配你的这次慈悲。” “缨儿?”容皇后凤眸微微眯起,似乎这个称呼让他听着很不顺耳,“你是她的什么人?” 水今灏嗤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容皇后眸中光芒一冷,一股危险的气息从他周围森然扩散开去,宽大华丽的衣襟袍袖被真气鼓荡而起,无风自动,地面上细小的砂石都开始簌簌发颤。 凌厉如刃的杀气逼面而来,水今灏仍然持剑而立,剑尖沉稳如凝固,渊渟岳峙,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这是第一流高手的素养,但只有细看才能看得出来,他持剑的右手骨节已经开始微微发白。 他知道容皇后手下的杀手个个武功了得,没想到本人的实力竟然也如此深不可测,完全不在他之下。 这时,一只纤细雪白,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看过去格外单薄柔弱的手伸过来,按下了水今灏持剑的那只手。 “皇后娘娘。”水濯缨平静自若地望着容皇后,“我们借一步说话。” 容皇后挑眉:“本宫为何要借你这一步?” “因为有些话,娘娘肯定不希望被别人听到。” 水濯缨微微一笑,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到了他的胸前,以及下面的某个不可描述部位上。 “就比如说……娘娘少了某些应该有的东西,而多了某些不该有的东西。” 她这话一出,其他人都没明白什么意思,容皇后开始时也是一怔,但随即瞬间变了脸色,周身森寒杀气犹如滚滚风暴一般,滔天而起! “铮——” 一声金属与柔软之物相击的声音,在庭院中层层回荡开来。水濯缨眼前一花,只见一道金红与玄黑交错的艳丽身影瞬间直逼到她面前,眼角余光中寒芒一闪,水今灏的长剑斜削过来,容皇后看也不看,广袖飒然拂去,一片浓墨重彩裹挟上寒光清辉,长剑剧烈一震,竟然被这一拂袖硬生生挡了开去。 劲风扑面而来,水濯缨紧接着便感觉到一只修长的手扣上了她的喉咙,倏然收紧。一阵天旋地转,耳畔风声掠过,等到她再看清周围时,才发现她已经被容皇后带到了阁楼的屋脊上。 眼前那张妖冶靡艳得犹如魔界三千繁花的面容上,此刻带着恶魔一般残酷而血腥的冷然笑意,黑森森的戾气犹如有实质一般翻涌缭绕,令人仿佛置身于魔息滚滚的修罗地狱之中,肌肤上都感觉像是正被灼烧一般疼痛。 响起的声音低沉缓慢,充满了让人心惊胆颤的危险之意,以及黑云压城城欲摧一般的恐怖压迫感。 “……说,你怎么知道的?” ------题外话------ 嗯,凉凉知道缨缨发现他的秘密了,但是这个反应……咳咳……比较凶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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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皇后冷笑:“你有什么证据?空口白牙说我是男人,天下人便相信我是男人?” 水濯缨摇头:“娘娘男扮女装这么多年,从未暴露过,我既然有这个本事发现你是男人,自然有能拿得出去的证据。” 容皇后一顿,凤眸中眸色一凝,转为幽深沉暗。 纵然以他的心思之敏锐,也想不出水濯缨到底是如何发现了他的男人身份,她的能力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手中也许当真握有他想不到的证据。 然而片刻之后,他又是冷冷一笑。 “纵然你向天下公开了本宫是男人,那又如何?凭这个便以为能威胁本宫了么?牝鸡司晨、垂帘听政、豢养男宠……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本宫做得难道还少了?也不差这一件。” 水濯缨笑了笑:“娘娘这话错是不错,但你若是能够公开你的男人身份,也没有必要一直隐瞒这么久了。如今东越分裂,朝廷上大批文臣武将本就不支持娘娘,局势混乱,人心浮动,要是这时候再爆出一个惊天消息,在东越皇后之位上坐了三年的竟然是个男人,那些臣民们更会觉得是奇耻大辱。虽然我不敢说能给娘娘带来致命的打击,但绝对有害无益。” 容皇后听完她这段话,眼尾倒是带上了一缕笑意,只是衬着那抹艳丽得犹如染着剧毒一般的绯红颜色,显得残酷而血腥。 “分析得不错,能有这般心思,本宫不得不赞赏你一句。只是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你为何会认为,本宫会放任你用这个秘密来威胁本宫?” 他伸手捏住水濯缨的下颌,像是把玩一件心爱的精美瓷器一般,指腹缓缓地抚摸过她的脸颊,动作极为轻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残忍味道。 “本宫现在固然杀不得你,但能够彻底摧毁一个人意志的方法,只怕天底下没有人比本宫知道得更多。别说替本宫保守住区区一个秘密,便是把你驯服成千依百顺的奴隶,日日躺在本宫身下婉转承欢,也不是什么难事。你若不信的话,要不要试试?” 水濯缨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抚摸,只是从容一笑。 “我自然相信你有这种手段。只是你和我,和秋溯门,和夏泽遗民之间,并不一定要变成这种你死我活的敌对局面。” 她朝内院中秋溯门众人的方向望了一眼。 “……为何不换个角度考虑一下,与夏泽结盟?” “结盟?” 容皇后似是对于水濯缨说出这话颇为意外,捏着她下颌的手一顿,停止了动作。 水濯缨笑笑,继续说下去。 “恕我直言,如今你的境况,其实并不乐观。唐啸威占据山南山北两道,手握五十万大军,在军事实力上并不弱于你;名正言顺,自居大义,振臂一呼而天下应之,在人心所向上更远胜于你。而你身为皇后当权摄政,在世人眼中终归是倒行逆施,祸国乱世。古来得民心者得天下,虽然这话并不绝对,但这一场对决,你其实也并无胜算,是不是?” 容皇后紧紧盯着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眼尾那一缕笑意不再那么残酷如血,倒是多了几分兴味和赞赏。 “说下去。” “秋溯门如今已有了一定的势力,当然远不及你,但仍然可以为你增加一大助力。东越先帝和唐啸威是夏泽的灭国仇人,而你与夏泽并无半分仇怨,既然如今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为何还要互相残杀?为何不能联手为盟?” “很有道理。”容皇后凤眸中的笑意更深了,“只是,唐啸威与本宫势力相当,无论哪一方想要消灭对方,都绝非易事。现在东越虽然分裂,但还是僵持不下的局面,并未开战。你怎么知道本宫和对方不能就此共存下去?” 水濯缨眉眼微弯。 “这个可能性十分有限,我想说的最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这一点。纵然唐啸威有心要跟你和平共处,你也不会容忍,十有八九会和对方不死不休。” 她直视着容皇后深不见底的瞳眸。 “这一点我虽然不敢绝对肯定,但也有八九分的把握——唐啸威跟你之间同样有着灭国之仇,你是娑夷人。” ------题外话------ 谢谢searchfairy的1张评价票,yyh一世长安的1张评价票,xwwlt文恬的2颗钻石,2朵鲜花,心之忧矣的1颗钻石,细雨呢喃的1颗钻石,得瑟豆包的10朵鲜花,细雨呢喃的9朵鲜花,幻夜绝夙的2朵鲜花,独木成林1979的1朵鲜花,wei蓝月的9朵鲜花! 第46章 你的真名叫什么? 她这话一出,容皇后再次微变了脸色,只是这一阵惊讶转瞬即逝,不像之前那么杀气腾腾,反倒是兴味之色更浓了。 “哦?你为何会断定本宫是娑夷人?” 水濯缨微微一笑:“自然是知道了你的男人身份之后,猜出来的,你既然是男人,就不可能去宠幸凤仪宫中的那些男宠,除非睡过一个灭口一个,才能保守得住你的秘密,但凤仪宫中很少有男宠被杀。那你宁愿背着淫靡秽乱的名声,养了那么多男宠当摆设,是为了什么?” “之前我就觉得奇怪。一般王公贵族,都喜欢在衣服上熏香或者内室里焚香,你这么喜好奢华享受,但无论是你身上还是你所在的任何地方,连一点香气都闻不到,就连凤仪宫中栽种的花木,都是几乎无香的类型。这说明,你不喜欢甚至是厌恶任何香味。而娑夷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身上带有异香,你既然讨厌香气,又为什么要收容这么多的娑夷少男少女在宫里?” “尽管你身上并没有异香,但我猜测你就是娑夷人,用某种方法除掉了那种异香,也正因为此,你不喜欢任何香气。之所以收留那些娑夷少年,是为了保护族人,其他的男宠不过是掩护而已。我猜得可对?” 容皇后望了水濯缨半晌,突然扬声笑了起来。笑声里难得没有那种妖冶邪恶的味道,而是前所未有的纵情和恣意,甚至可以被称为真正的愉悦。 “本宫提醒你一句,一个小姑娘聪明成这样,未必是什么好事。” 跟着他多年的下属都没有发现端倪,而她认识他还不到一个月,不但知道了他是男人,就连他的娑夷人身份都被她猜出来了。 这一颗七窍玲珑心,这般绝顶灵慧、洞若观火,让他感觉…… 一半想狠狠弄死她,一半又想留着慢慢玩。 “看来我猜对了。”水濯缨笑意盈盈,“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至少现在是有用的,不是么?” “不错。”容皇后凤眸微垂,俯视着她,“关于你说的结盟之事,本宫会考虑。回去告诉秋溯门的统领者们,十天之内赶到崇安,本宫跟他们面谈结盟的事宜。” 他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略带不悦地微微一蹙。 “那个使长剑的男子,到底是你什么人?” “是我哥哥。” “亲哥哥?” “亲哥哥。” “行了,你下去吧。” 水濯缨:“……” 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刚刚走到雅间的门口,再次被容皇后叫住。 “你哥哥叫你缨儿……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水濯缨犹豫了一下,她的身份也已经暴露在他面前,没必要再隐瞒自己的真名了。 “水濯缨。”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容皇后轻笑了一声,“这倒是个很有野心的名字。” 水濯缨笑道:“我从小身体不好,我母妃给我照着男孩子的名字起的。” “你是夏泽的皇族?” “是,我父亲是安王,我以前的封号是曦和郡主。” 水濯缨好奇心莫名一起,脱口问道:“你应该也不姓容吧?你的真名叫什么?” 她不过是随口一问,本来没指望容皇后会回答她。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他并没有说她放肆或者僭越,只不过凤眸微微一眯,停顿半晌之后,终于声音略为低沉地开了口。 “绮里晔。” 这个被深深埋藏的名字,他已经有十多年不曾在人面前提起过,此时从他口中说出来,生涩而怪异,陌生得就像是另外一个人。 但他告诉了她。 “绮里?这个复姓很少见啊。”水濯缨知道历史上有过这个姓氏,但还是第一次见到。 “娑夷是南疆的小部落,偏僻闭塞,很多族人的姓氏在东越都是没有的。” 绮里晔语气很淡,尽管接了她的话,但似乎并不想多谈关于娑夷人的话题。 水濯缨何等眼力,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心思,这会儿难得他处于正常状态,没有启动那种魔性的节操粉碎模式,她还是能不招惹他就不招惹他。 立刻道:“我下去了,结盟的事情我会告诉秋溯门,之后再跟你联系。” 绮里晔倒是也没有拦着她,等到水濯缨出去了,这才缓缓转过身去,望向窗外。 这家酒楼楼层很高,三楼就足以俯瞰大半个崇安。下面一片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楼阁屋脊层叠错落,是东越古都一贯的繁华景象。再往后则是连绵无尽的莽莽群山,山脉的剪影渐渐融入空渺苍穹,延伸到目力所不可及的天地尽头。 “娑夷人么……” 他轻声开口自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遥远和苍冷,似有无数尘封的记忆在眼前缓缓浮起,像是漫天余烬劫灰一般,茫茫笼罩天地。 …… 水濯缨从酒楼的后门走回内院,水今灏立刻迎了上来,抓着她的肩头上上下下把她检查了一遍。 “缨儿,你没事吧?” “没事……” 水濯缨虽是这么说着,却觉得双腿一软,全身犹如脱力一般,软绵绵地差点倒下去。水今灏赶紧扶住她。 她的身体本来就弱,和绮里晔这种极度危险的人物打交道又实在是太耗费精神。表面上从容自若,其实一场交锋下来,背上全是冷汗。 ------题外话------ 之前有人问到群的事情,新文还没有正式群,打算入V了之后再建。旧文的V群到时候会解散,里面的福利也会取消,以后订阅了旧文想看福利的,只能来私敲我或者验证群管理了。 这本新文的福利,大部分会作为追文福利,发上去只保留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永久取消。也就是说如果你想看福利,就不能养文,如果有只看完结文的习惯,先订阅了也行,福利可以下载下来留着以后再看。请经常关注评论区公告,发福利的时候会通知。 看过上篇文福利的妹纸们,应该都知道我的开车技术肿么样~(~ ̄▽ ̄)~一篇椅子play写一万字也是没sei了……凉凉的凶残程度比公子多了一百个玉势,所以,尽情期待吧~ 第47章 本宫的最后一个条件,是她 水濯缨刚才对绮里晔说的那些,其实并不全是真的。她是用透视异能看到了他的男人身份,根本就拿不出什么证据来。 她这么说,不过是让绮里晔多少有所忌惮,能够有耐心继续听她接下来的话。否则以他的狠辣,很有可能会直接捏断自己的喉咙,或者甚至更糟。 但这种威胁不能太过,如果惹了他的不悦,照样是一个下场。 跟这样的男人打交道,就像是在云雾中的锐利刀锋之上行走,两边都是无底深渊。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察言观色揣测人心,一点都懈怠不得。稍有不慎偏颇,便是万劫不复。 水濯缨休息了一下,才把自己对于夏泽结盟的事情告诉秋溯门的众人。 众人听完之后,着实是呆住了好一阵。毕竟之前整个秋溯门都是抱着背水一战的必死决心,谁也没想过可以和容皇后结盟,更没想到提出来之后,容皇后会答应考虑。 正如水濯缨所说,夏泽和容皇后之间并没有仇怨,只是处于敌对关系而已,现在双方利益一致,结盟并不是不可能。 如果真的能够化敌为友,结盟成功的话,对夏泽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情况。 众人顿时都对水濯缨刮目相看。之前对她虽然也恭敬客气,但那是看在她哥哥水今灏是秋溯门左护法的份上,现在才知道,她本人竟然这么不简单。 秋溯门崇安分舵立刻飞鹰传书衡州总舵,老门主陆岱宗和夏泽太子水宣瀚接到消息之后,带上秋溯门的其他几位统领人物,快马加鞭地赶来,五天之后就到达了崇安。 老门主陆岱宗是个干瘪瘦小,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的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一身简朴的灰色布衣,光看外表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复国大门派的堂堂掌门。只有一双深深镶嵌在皱纹中的眼睛,露出坚毅而明亮的清光,犹如宝剑锋芒暗藏。 夏泽太子水宣瀚,水濯缨以前自然是见过的。水宣瀚比水今灏大上一岁,是典型的“别人家孩子”,文武双全,睿智儒雅,容貌俊美端正,性情温润稳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恶习劣迹一件没有,整个人完美得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夏泽皇室没有东越那么激烈残酷的夺嫡之争,水宣瀚资质优异,再加上身为嫡长子,当初顺理成章就坐上了太子之位。后来夏泽惨遭灭国,水宣瀚的心腹忠臣们拼死护着水宣瀚逃脱出来,才留下了夏泽皇室的这一缕嫡系血脉。 水濯缨自小体弱多病,难得出门,也就是重大场合跟水宣瀚有照面而已。三年多未见,水宣瀚似乎被磨炼得又成熟稳重了几分,身着一袭宝蓝底鸦青色万字穿梅团花锦袍走进内院中,谦谦如玉,气度蕴藉,连衣角和发丝都丝毫不乱。 “太子哥哥。”水濯缨上前见过水宣瀚。 “缨儿妹妹。”水宣瀚面带微笑地打招呼。他一向性情内敛,无论是喜是怒,无论在任何人面前,几乎都是这种温文有礼的微笑。 结盟会谈的地点就在分舵内院里面,水濯缨派人传消息进宫,绮里晔不久之后就到了。 相比秋溯门这边一大群人全神戒备,如履薄冰,绮里晔只带了青翼一人前来,显得十分悠然从容。 一身玄色织锦大袖宽袍,腰间挂着繁复的璎珞流苏,衣上绣满火红怒放的鸢尾花。金银丝线重重勾勒交织,其间点缀无数石榴石和蔷薇辉石,辉煌而又诡谲的流光熠熠闪烁其上,妖艳生姿,华丽无比。 他的容貌属于那种明明不施任何粉黛,却似世间三千靡艳风流尽在其上,天生丽质荡人心魂的类型。眉不画而墨,唇不点而红,丹凤眼眼尾的那一抹绯红色妖冶浓艳,犹如聚集了魔域之中曼珠沙华无边花海的颜色。眼波潋滟流转之间,似妖诱人似魔惑人,将人间无数灵魂勾向万劫不复之地。 秋溯门里的大多数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祸国乱世但又艳绝天下的皇后娘娘。绮里晔那张艳光慑人的绝色面容一出现在内院之中,众人都是心神一荡,呼吸一滞,下意识地齐齐低下头去,竟然有种不敢直视的感觉。 “皇后娘娘,这边请。” 陆岱宗毕竟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世面最多,此时算是最能保持镇定的一个,将绮里晔等人引到了大厅中落座。 双方都有结盟意愿,谈的主要是合作条件。事关重大,这一谈便谈了一整个下午。 基本条件是,秋溯门帮助绮里晔覆灭唐啸威及其势力,在需要的时候,秋溯门内的人力物力必须听从绮里晔的调遣。而绮里晔答应秋溯门,在唐啸威败落之后,将原本属于夏泽的国土归还给夏泽人,同时释放东越境内所有的夏泽奴隶,回归故土。 然后便是详细的条例规则。诸如在什么情况下秋溯门应该提供何等程度的帮助,唐啸威势力如何才算败落的衡量准则,释放夏泽奴隶的时间期限等等。 水濯缨作为结盟的提起人,也参加了这次谈判,但她还不够资格在这种场合说话,只是在边上旁听而已。 她前世里见过不少谈判,绮里晔绝对是最可怕的个中高手。他只有区区一人,而秋溯门那边的首脑人物足有十来个,水宣瀚和陆岱宗都不是简单角色,但在这只千年狐妖面前,段数还是差了一大截。 他的洞察力高得不可思议,眼光透彻锐利,每一次开口,字字句句直切要害,仿佛任何漏洞和粉饰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并且极其擅长操控人心,在谈判中始终居于主导地位,将有利的方面尽可能地引向他的一边。 那种优雅而高高在上的气度,仿佛一切尽在掌中,无形间便能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似乎只要他开口提出什么,就能让人不由自主地俯首服从,连生出反抗之意都是罪恶。 一场谈判下来,优势劣势显而易见。最后定下的条款,大部分是偏向于绮里晔的,水宣瀚等人也没有办法,一来秋溯门本来就处于弱势地位,二来在谈判上,他们当真不是绮里晔的对手。 “本宫还有最后一个条件。” 两份写好的结盟文书摆到桌上时,绮里晔让青翼收起文书,悠悠补充了一句,眼尾又带上了那种妖冶恶意的弧度。 水宣瀚已经被这场谈判弄得疲惫不堪,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听见这话,顿时再次头疼了起来。 “皇后娘娘还有什么要求?” “本宫要她。” 绮里晔的目光落到一边的水濯缨身上,像是望着一只怎么挣扎都逃不出自己手掌心的小猎物,充满了戏谑的玩味之意。 “你们的曦和郡主,在结盟期间必须继续作为贵妃,留在崇安皇宫中。” ------题外话------ 谢谢高不高兴看心情的1张评价票,孤朱砂的1张评价票,99朵鲜花,雪蝶颖的1张评价票,心之忧矣的1张评价票,1颗钻石,秋囚囚的1张评价票,子非鱼sama的1张评价票,舞琳琅的3颗钻石,10朵鲜花,xwwlt文恬的1颗钻石,6朵鲜花,wei蓝月的1颗钻石,摄政王的1颗钻石,幻夜绝夙的1颗钻石,细雨呢喃的1颗钻石,18朵鲜花,七七林言夕的5朵鲜花,134**9443的1朵鲜花,陌上殇歌的18朵鲜花,我是小明同学的9朵鲜花,煨酒长安月的6朵鲜花! 第48章 防狼武装到牙齿 他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水濯缨的身上。 “不行!”水今灏剑眉一蹙,第一个毫不思索地拒绝。 缨儿好不容易才从这个残戾变态的皇后娘娘手里逃出来,现在又让她回去?她欺瞒容皇后在先,偷取令牌在后,已经大大触犯了容皇后的威严,谁知道容皇后会对她干什么? “不行的话,之前的一切结盟条约作废,本宫也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人活着离开这里。”绮里晔凉凉地瞥了他一眼,“本宫所要的不过是一人而已,事关夏泽的复国大计和万千人命,安王世子最好慎重考虑。” 水今灏冷笑:“复国就必须把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往火坑里推么?皇后娘娘所要的不过是一人,但这一人却是我视若性命的唯一亲人,你若非要把缨儿带走,可以,先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绮里晔同样冷笑一声,凤眸之中寒光暴涨,华丽的宽袍大袖犹如在狂风之中鼓荡而起,杀气森然:“这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皇后娘娘息怒!左护法息怒!” 众人一看这两人分分钟就要开始动手的节奏,赶紧上去阻拦,同时为难地看向了水濯缨。 “缨儿妹妹……”水宣瀚眉头紧锁,“你看这……” 让水濯缨回到皇宫,可以想象她的确命运堪忧。但不让的话,这一次来之不易的结盟就要谈崩,夏泽也要迎来彻底的灭顶之灾。 水濯缨叹了口气。她就知道,绮里晔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一想到又要回到那座华丽幽深得犹如魔窟的皇宫中,面对这台没节操没下限的变态节操粉碎机,她也的确感觉很心塞。但没有办法,绮里晔绝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 不过现在既然他与夏泽成了同盟关系,以后她也不必担心暴露,不至于动不动有性命之忧。他要她进宫,无非就是出于戏弄她的兴趣,把她当做一个玩物而已。 “哥,没关系。”她安慰地低声对水今灏说,“我可以进宫,不会有事的。之前没有跟皇后娘娘结盟的时候,我在宫里待了那么久,也没出什么事情。” 也就是险些被脱了裤子验身,被扒得只剩下肚兜全身摸了个遍,差点被拿来试玉势……而已。 当然,这些她是绝对不能在水今灏面前提一个字的,否则他非疯不可。 水今灏这时也冷静了几分,充满敌意针锋相对地盯着绮里晔,半天之后,这才勉强松了目光,冷冷道:“要是被我知道缨儿受了任何欺辱,我不惜一切后果,也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绮里晔挑眉而笑:“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说着拂袖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来朝水濯缨侧过身,凉凉道:“沈贵妃,还不跟上?” “皇后娘娘尽可先行一步。”水今灏拉着水濯缨,毫不客气地替她顶回去,“我们既然答应了条件,就一定会做到,急什么?” 绮里晔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动怒,只是凤眸微眯,眼尾那一抹绯红色更加浓重,妖艳血腥得令人心惊胆寒。 水今灏旁边的几个人在这一眼之下,头皮一凉全身一颤,齐刷刷倒退了一步。但水今灏视而不见,也没管绮里晔反应如何,径直就把水濯缨拉到对面厢房里去了。 剩下一院子秋溯门的人,蜜汁尴尬地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片刻,才把绮里晔送出内院去。 虽说确实应该表现出一点强硬的态度,以表示他们夏泽人并非软弱可欺,但眼前这位可是残忍狠辣得令天下人闻之色变的祸国妖后,这么放肆真的好么? …… 水今灏带水濯缨进了屋,找出了一大堆东西塞给她。 “缨儿,这是袖箭,装在手臂上,如果容皇后要对你做什么的话,一按就能射出弩箭;这根扁发簪拔掉外壳,里面就是一把寒铁匕首,你记得随时插在头发上;这一盒是各种毒药包括解药,有内用和外用,我给你写一下名字免得弄混……” 水濯缨哭笑不得。如果这是在现代的话,水今灏给她的这一大堆肯定会是防狼鞋、防狼裤、防狼报警器、防狼喷雾剂、防狼电击器……全身上下一寸不落地武装到牙齿。 “哥,容皇后是女人。” “女人又怎么样?”水今灏剑眉一蹙,“我听说她的凤仪宫里美貌宫女也不少……总之丧心病狂到那种程度,是男是女都没什么分别。有些……咳,不正经的东西,我没法跟你一个小姑娘说,总之你自己千万小心。” 水濯缨:“……” 不用说了,她早就领教过了。水今灏完全真相,绮里晔是男是女的唯一区别,就在于做不可描述事情的时候,要用的是自身硬件还是外带道具。 虽然她不认为这些暗器毒药,对那只千年狐妖会有什么用处,但还是收下了:“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自从前世里家破人亡之后,她已经十几年没有过这种温暖的感觉。 有这么一个亲人,她终究还是幸运的。 …… 因为水濯缨是偷偷逃出来的,现在她只是从密道不声不响地回了皇宫,这条密道的存在也早在追踪她的时候,就被绮里晔发现了。 云鸾宫里的宫人们都知道贵妃娘娘失踪了好几天,但绮里晔显然是下过封口令,皇宫中的人深谙生存之道,水濯缨回来,宫人们该干什么干什么,连一点诧异都没有表现出来。 白芨、钟嬷嬷和寒栖三人自然是跟着水濯缨回去的,此外就是水琼珊。 水琼珊本来可以回夏泽衡州的秋溯门总舵,完全没必要进宫。但秋溯门毕竟是一个江湖门派,财力有限,绝大部分都放在了复国上面,总舵的环境自然远远没有皇宫那么奢华舒适。水琼珊虽然身份是宫女,在宫里基本上不做什么活计,可以说过得养尊处优。 所以她再次求着水濯缨把她带进了宫,水濯缨也没在意,毕竟这只是小事,没多大影响。 ------题外话------ 凉凉:缨儿,你太天真了,硬件和道具我两个都会用…… 第49章 沈绣薇闹上门 这一次回宫虽然让人感觉很苦逼,但水濯缨至少感觉安全一些了。绮里晔允许她继续使用那条密道随时出宫,并且在云鸾宫加派了暗卫,只是这样一来,她的行动基本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比以前还要没自由。 这时距离水濯缨进宫已经有一个月,东越皇宫中有一项礼仪,刚进宫的妃嫔在满月时可以回家省亲一次,类似于民间的新媳妇回门。也就是说,水濯缨这个冒牌的沈家三小姐,要回一趟丞相府。 虽然只是个名存实亡的贵妃,但丞相府还是做足了迎接省亲的礼数,浩浩荡荡地把水濯缨接进府中。 沈忱恭年纪大了,恰好这两日身体不适,沈则煜这段时间来“大有进益,知书识礼”,便让老父亲迎了人行了礼之后就回去休息,自己揽下了接待贵妃的事情。 水濯缨在正房旁边一处花厅中落座,沈则煜屏退了周围的所有下人,确认安全之后才压低声音开口。 “你在宫里过得如何?没事吧?” 水濯缨笑道:“有事的话,就不会这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沈则煜那双漂亮的眉毛一蹙:“可惜这次省亲跟着回来的宫人和护卫太多,我本来打算在路上安排一批刺客截了车队,最后还是没敢动手。果然还是只有等到六月出宫的时候……” “不用了。”水濯缨摇头,“我不需要诈死逃出宫了。” 沈则煜愕然:“为什么?” 水濯缨叹口气:“因为我假冒沈绣薇的事情已经被容皇后发现了。但他现在正值用人之际,不会因为这个去治沈家的罪。” 如今局势特殊,要治罪的话,大半个朝廷中的官员都对绮里晔持敌对态度,他总不可能全部杀光。而且绮里晔对沈忱恭毕竟还有几分爱才之心。 沈则煜还是不明白:“既然容皇后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份,也没有治你的罪,那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 水濯缨:“因为……容皇后逼着我留在宫中继续当贵妃。” 沈则煜:“为什么?” 水濯缨:“……我怎么知道?你觉得史上第一位摄政夺权并且在后宫养了一群男宠的皇后娘娘,心思是我能猜出来的?” 沈忱恭站在反对绮里晔的阵营,她不能告诉沈则煜关于绮里晔和夏泽之间的结盟,就只能这么回答了,不然难道要她实话实说,绮里晔作为皇后想要跟妃子有一腿? 沈则煜:“该不会,她看上你了?” 水濯缨:“……” 为什么他就能猜得出来? 得,她真是小看了古代的男人。哦不,眼前这位还只是个骚年而已。 “总之,我暂时是不能逃出宫了。”水濯缨一谈这事就觉得心累,“没关系,反正你不用担心沈府会因为这个受牵连。” “我担心的不是沈府,而是你。”沈则煜脱口而出,“你知不知道容皇后有多……我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来描述。她对你感兴趣,一般就意味着你活不长了!” 水濯缨:“……”相信我,关于皇后娘娘的不可描述,我领教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但没办法,走一步算一步吧。” 沈则煜的样子比她还要担忧焦虑,还要说话,沈府的老管家急匆匆从花厅外面走了进来。 低声道:“大少爷,沈府大门口出事了。” “什么事?” “是……”老管家说到这里,望了一眼水濯缨,把声音压得更低了,“……是以前的那位三小姐,从庄子里面逃了出来,现在正在大门口大吵大闹,把她被冒充的事情全都捅出来了,引来了一大群百姓在外面围观呢。” 沈绣薇被送到庄子上之后不久,伤势养得好一些了,就开始天天哭喊不休,摔砸吵闹。沈忱恭对这个女儿失望之极,开始时还去解释劝说过几次,后面索性就撒手不管了。 “庄子上的人怎么办事的?”沈则煜皱起了眉头,“连个女子都看不住?” “说是三小姐放了一把火,把大半个院子都给烧了,趁乱逃了出来……您要不要去门口看看?这会儿闹得越来越厉害了。” 果然,从沈府大门口的方向隐隐传来大叫大嚷的声音。隔着这个距离都能听得到,可见沈绣薇的嗓门之大。 “不去。”沈则煜厌恶地说,“一个胡说八道乱泼污水,妄图败坏丞相府名声的疯女人,用得着本少爷出去解决处理?……多带上几个侍卫,直接把沈绣薇拖走送回庄子上去,然后跟百姓们解释清楚,这不过是个异想天开的疯子,就行了。” 老管家一下子明白了:“是,老奴这就去。” 丞相府门口,街道上水泄不通地围了一大圈百姓,正在指指点点。门边的一头石狮子上,一个女子正死死抱着石狮不放,几个丫鬟婆子都拉不动她。 那女子正是沈绣薇,披散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张脸上全是狰狞丑陋的疤痕,又哭又喊,歇斯底里,看过去的确有几分像是疯子。 “真的!我才是丞相府的三小姐!我才是应该当贵妃的人!……现在里面这个小贱人是冒充的!她只是个卑贱的夏泽奴隶而已,顶着我的身份进了宫!……” 几个侍卫从丞相府里出来,不由分说地将沈绣薇从石狮上扯开,堵住嘴巴,绑住了手脚。 老管家正站在大门口,对围观的众人解释:“大家不要相信这个疯女人,丞相府根本没有这种事情……” 沈绣薇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叫着,被侍卫们毫不客气地一路拖出了人群。周围的百姓们议论纷纷,大多数是嘲笑沈绣薇的,想富贵想疯了,这么荒谬可笑的故事都编得出来。 与丞相府相邻的一条街上,一辆华盖翠帷马车正远远地停在街道边,织锦泥金的车帘略微掀起了一条缝隙,似乎里面的人正在看着丞相府门前一片嘈杂的人群。 片刻之后,一个清冷动听的女子声音从车帘之后传了出来。 “凌霜。” 马车旁边的一个丫鬟应道:“小姐,奴婢在。” “想办法去把那个被拖走的女子弄来,本小姐有事要问她。” “是,小姐。” 里面的女子没有再出声,车帘放了下来,马车缓缓地往街道的远处驶去。 ------题外话------ 谢谢尉尉尉语的6张评价票,1颗钻石,舞琳琅的1张评价票,3颗钻石,7朵鲜花,七七林言夕的1张评价票,月铃兰的1张评价票,细雨呢喃的1颗钻石,27朵鲜花,wei蓝月的3颗钻石,9朵鲜花,摎jiu的1颗钻石,5朵鲜花,An潴的99朵鲜花,陌上殇歌的18朵鲜花,幻夜绝夙的10朵鲜花,风度潇潇兮君不知的1朵鲜花,血夜火凤的9朵鲜花,女皇是总攻大人的9朵鲜花,我是小明同学的1朵鲜花,得瑟逗包的38朵鲜花,索索soso的9朵鲜花,宁墨暮夕的9朵鲜花! 第50章 为什么她要回宫! 省亲时间本来有三天,但绮里晔毫无理由地下了命令,让水濯缨下午就得返回皇宫。 沈则煜在丞相府门口送水濯缨离开,望着她身着月青色蹙金疏绣绡纱宫装,登上七宝镶嵌翠盖流苏的马车,在一群宫人和侍卫的拥簇之下渐渐远去,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他本来想着,等到把她接出宫了之后,可以先把她藏起来,过个一两年之后,再慢慢给她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让她能够再次光明正大地走到沈府之中。 但她被容皇后盯上了。落入那只千年狐妖掌中的人,至今还没有能够安然无恙挣脱出来的,他也远远无法抗衡。 他其实多多少少猜得出来,容皇后留她在宫中,恐怕跟她的夏泽人身份有关系。如今东越局势复杂,暗流涌动,她很可能已经被卷入了其中。只是对他有所保留,没有告诉他而已。 毕竟,他是东越人,她是夏泽人,他们终究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上。纵然没有容皇后,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还太多太多。 这一刻,望着远处长街落落,人海茫茫,他仿佛有一种错觉,她此行一去,再也不会回来。 至少,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 水濯缨回到宫中,迎接她的就是一桌子令人毫无胃口的粑粑状黑暗料理,以及旁边一位更加令人毫无胃口的绝色美人。 美人斜斜倚在一张黄花梨木鸾纹透雕贵妃榻上,手里拿了卷书,玄色缂金丝提花纹锦的华丽宽大衣裾,从贵妃榻上长长地铺散开来,逶迤至地面。头上未带凤冠,只简单挽了根血玉簪子,色泽通透鲜艳,烈烈直欲燃烧,和眼尾那一抹艳丽的绯红色相互映衬,妖娆万千。 “沈贵妃回来得有点晚啊。”绮里晔懒洋洋放下书卷,“赶紧用晚膳,不然都要凉了。” 水濯缨逃出宫之前,已经连吃了十来天这些玩意儿,以至于在楚漓家里吃什么都觉得是绝世美味。 望着那一桌子黑暗料理,暗中深吸了一口气,恭敬微笑:“皇后娘娘要不要一起用膳?” “不,本宫已经用过晚膳了。” “那皇后娘娘来云鸾宫有何贵干?” “欣赏你吃这些东西的痛苦样子。” 水濯缨:“……” 她再次暗中深吸了一口气,尽量以最愉悦最享受的表情,把桌子上那些黑暗料理一一解决掉。 绮里晔带着更加愉悦更加享受的笑意,在一旁看着她吃完,这才开口对后面伺立的宫女说:“让白翼进来。” 一身白衣一尘不染的白翼走进侧厅,向两人行礼。绮里晔指了指水濯缨:“给她看看。” “贵妃娘娘,请您的脉。” 水濯缨莫名其妙地伸出手,让白翼搭脉,白翼又看了她的舌象,问道:“娘娘这几日来睡得可好?可还有易惊易醒、手足冰冷、全身虚汗、心悸多梦等症状?” 水濯缨一怔。这些问题她以前都有,是典型的气血两亏症状,但从皇宫逃出去那几天,她睡得比以前香甜多了,胃口也好了不少。那会儿她没想太多,只以为是她离开了皇宫心情愉快,而且不用吃那些黑暗料理,自然吃得好睡得好。 白翼的医术在整个东越数一数二,有这样的大夫看病,她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便实话实说了。 “看来之前给娘娘开的药方效果甚好。”白翼说,“只是娘娘先天不足,亏损严重,难以在短时间内恢复,需要长期坚持调养。” 说完就直直地盯着水濯缨的一边鬓角,那样子像是有话很想说但是又不能说,浑身别扭难受的感觉。 水濯缨被白翼看得全身发毛,望向绮里晔,绮里晔懒懒道:“你步摇上的流苏乱了,你最好整理一下,不然他会盯着你看一个晚上。” 水濯缨:“……” 理好流苏,问绮里晔:“娘娘,臣妾之前吃的那些,都是……药膳?” 绮里晔挑眉:“不然呢?里面随便一根百年老参都要上千两银子,本宫对你如此慷慨,你难道不该感恩戴德?” 水濯缨:“臣妾听说,娘娘以前制作的剥皮剔骨刑具,是以红酸枝木为框架,北海金丝为悬索,珍珠碧玺为镶嵌,总共价值一万两银子都不止。” 绮里晔:“……” 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伸手捏住水濯缨的下颌:“沈贵妃真是伶牙俐齿。不错,但本宫就算要把你送上这刑具,你也照样得感恩戴德。” “凭什么?” “就凭本宫只是把你送上了这刑具,而没有对你用更多更残酷的刑罚。” 绮里晔故意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水濯缨被他捏得微微一蹙眉,他带笑俯视着她,眼尾那道邪肆恶意的弧度挑得更深,然后才松开了手,站起身来。 “白翼,再给她开一个月的药膳,做法不变。加上一味沼生藤。” 沼生藤是一种温补药材,但只要不是别无选择,极少有人会去吃这个,因为它大约就像是十斤黄连加上十斤臭鸡蛋混合后精炼浓缩出来的味道。 白翼应道:“是。” 绮里晔交代完,随后就起驾离开了云鸾宫。 水濯缨:“……” 为什么她要答应回到皇宫里来? …… 半夜,崇安城的一条僻静小巷中。 一辆马车在小巷边的角落里停下,蒙着眼睛,堵着嘴巴,绑着手脚的沈绣薇被人从马车上扶下来,惊恐地挣扎哭叫着:“呜……呜呜……” 刚刚她被丞相府的人送回庄子上,半路有人拦截下了马车,然后她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沈三小姐放心,我并无恶意。” 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响起,有人给沈绣薇揭去蒙眼的黑布,取出嘴里塞的东西。 沈绣薇睁开泪眼,眼前是一位容貌绝美的少女,身着紫玉兰色纱缎宫装,朱唇皓齿,杏眼桃腮,一身雍容端庄的贵气。后面跟着两个提着灯的丫鬟,以及数名护卫。 “你是……”沈绣薇半天才认出来这美貌女子是谁,“……孟天香?” 孟天香是镇国公的嫡女,人如其名,国色天香,而且才智卓绝,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有崇安第一美人兼第一才女之名。 这几年来,镇国公府的门槛都不知道被求亲者踏破了多少。只是孟家对这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寄予厚望,而且孟天香性子矜骄自傲,认为这些男子无一配得上她,以致于十七岁了还待字闺中。 结果上次选妃,孟天香被作为四妃之一的淑妃给选进了宫中,成为一个摆设一样的可笑妃嫔。孟家上下为此都悔青了肠子。 ------题外话------ 作者菌:凉凉,你这么欺负你媳妇儿,就不担心以后缨缨不让你上床? 凉凉:不担心啊,不上床可以在书桌、浴池、车厢、马背、草地、树上……等等各种地方啪嘛。 作者菌:…… 第51章 女中诸葛 “沈三小姐,我之前在丞相府门口听见了你的话。”孟天香一脸同情地望着沈绣薇,“纵然沈家不肯认你,但我知道你才是真正的沈三小姐。你说有一个夏泽奴隶冒充你进皇宫当了贵妃,能不能把事情详细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沈绣薇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孟天香。她以前跟孟天香确实认识,但只是泛泛之交,孟天香竟然特意把她救出来,并且还表示要帮她? 换做以前的她,肯定会觉得不对劲。但她现在众叛亲离,而且已经在庄子里被关了一个月,都快被绝望和恨意逼疯了。只要任何人对她表达哪怕一点点善意,就足以让她感激涕零,根本不会去考虑那么多。 “对,现在宫里的那个小贱人,其实只是一个丞相府里的夏泽贱奴而已……” 沈绣薇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像是倒豆子一样,把所有事情不分巨细地哗啦啦全倒了出来。 她就是无法容忍那个小贱人坐在本应该属于她的位置上,沈家会因此被治罪也是活该,既然她那些冷酷无情的所谓亲人们不肯认她,那就所有人一起下地狱好了! 孟天香从头听到尾,一边听一边凝神沉吟。等到沈绣薇全部说完了,这才回过神来,脸上那种同情关切的神情一下子就消失了,像是甩开一件没用的垃圾一样,随意挥了挥手。 “把她处理掉。回府。” 周围两个护卫再次上来,沈绣薇大惊:“你们要干什么?……孟小姐,你说你会帮我的!……放开我!……” 但孟天香根本不理会她,已经带着两名丫鬟走远了,只留下一道优美的背影,雍容而高贵。 那两个护卫再次堵上沈绣薇的嘴,把她拖进了马车,一边还在商量着怎么处理。 “这小娘皮脸毁成这样,老子看着都没胃口,白瞎了这一身的细皮嫩肉。” “这鬼样子我也下不去口,但直接杀了又可惜,卖到下等窑子里面应该还能值几个钱。” “好主意,省得我们还要费那处理尸体的麻烦劲儿,反正在窑子里也活不了几天。” “得先把她舌头割了,免得说出不该说的来……” 马车在小巷中辚辚驶远,里面的挣扎声和呜呜声渐渐弱了下去。 …… 孟天香回到镇国公府中,立刻去见了自己的父亲,镇国公孟棠。 孟棠手上握着不小的实权,在如今东越的两方争斗中,表面上已经投靠了绮里晔,但其实是唐啸威一边的人。唐啸威的军队人马都在南方申州,只有镇国公留在崇安,这时候便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南北呼应,可以起到大作用。 孟家的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唯有孟天香聪慧过人,对于时政的敏感度丝毫不输于男子,甚至比孟棠更出色,可称得上一代女中诸葛。因此孟棠从来不把孟天香当做无才女子来教养看待,而是视她为智囊,十分重视她的想法。 “香儿,有什么事?” 孟棠本来已经睡下了,被女儿叫起来,依然十分和蔼,一点没有生气的样子。 孟天香问道:“我记得父亲之前查探出来,沈贵妃前些日子失踪过几天,是不是?” “是,虽然宫里没有传开消息,但那几天沈贵妃的确不在宫中。怎么了?” 孟天香将沈绣薇说的事情重复了一遍,然后缓缓沉吟道:“沈贵妃是冒充的,而且还是个夏泽人,她在皇宫中失踪了好几天,容皇后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但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而是听而任之,这说明了什么?” 孟棠脑子转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说明这个冒充的沈贵妃和容皇后是一边的?” “恐怕不止如此。”孟天香继续说,“夏泽已经建立复国组织秋溯门,据点遍布东越,崇安城里面也有分舵。前几天有眼线来报,容皇后带着‘蛇信’杀手以及一批弓箭手出动,去了足有一个时辰,但回来时并不像是战斗过的样子。这一天就是沈贵妃不在宫中的那段时间,之后再过了一天,沈贵妃就回到宫中了。” 孟棠只听得云里雾里,头都绕晕了:“……所以呢?” 孟天香叹口气:“把这些线索连起来看,我怀疑秋溯门很有可能已经与容皇后达成某种协议,甚至是联手了。” 孟棠呆了半天,着实是想不出根据这些线索怎么就能推断出这个结论,但返过来一看,有了这个结论,前面的一切都说得通。 不由得暗叹,自己是一日比一日不如这个女儿了。 “这件事情必须赶紧告诉唐将军。”孟棠说,“另外,从西域回来的商队已经到达东越境内了,让人快马加鞭,应该能在你省亲结束回宫之前,把我们要的东西送到崇安。” 他慈爱地拍了拍孟天香:“唐将军已经答应,只要容皇后一灭,他成为掌管东越政权的摄政王,就会抹去你这个妃嫔身份,迎娶你为正妻。到时候我的女儿便是摄政王妃了。” 孟天香敷衍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一直觉得,以她举世无双的才貌,必须是世间最优秀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唐啸威其他方面还马马虎虎,就是已经年逾不惑,跟她父亲的年纪都差不多了,未免不够完美。 只是她实在挑不出更好的,只能将就一下。现在这个可笑的妃嫔身份,已经让她再也无法容忍下去了。 只有天下最尊贵女子的位置,才注定是她要坐上去的。 …… 凤仪宫,烟波榭。 窗外的湖面上水波粼粼,光影倒映,变幻摇曳,檐下一排白玉翡翠风铃在晨风中琳琅叩响。 绮里晔前面的小几上,又是堆了一大堆的奏折,他靠在美人榻上,手执朱笔,正在批阅。 这位皇后娘娘与众不同的习惯很多,凤仪宫中正儿八经的房间足有十几个,他偏偏就喜欢在这处赏景休闲的临水小榭中处理公事,然后在书房里面收藏一抽屉的玉势——当然这并不是说烟波榭就是藏玉势的好地方。 水濯缨坐在旁边……正在给小皇帝讲安徒生童话。 ------题外话------ 谢谢舞琳琅的2张评价票,2颗钻石,15鲜花,七七林言夕的1颗钻石,孤月清欢的5颗钻石,孤朱砂的1颗钻石,心之忧矣的1朵鲜花! 第52章 童年全被毁了 大约是水濯缨的态度跟后宫宫女太监以及其他妃嫔都不一样,小皇帝本来是除了绮里晔以外谁都不亲近的,但倒是很喜欢水濯缨。 这会儿正乖巧地窝在水濯缨身边,大眼睛眨巴眨巴,听故事听得十分认真。只要忽略他跟水濯缨一样的十三岁年纪以及比水濯缨更高的个子,这副场面还是很萌很可爱的。 绮里晔就在对面一边继续批奏折,一边饶有兴致地也一起听着,一心二用,批阅速度竟然还是快得惊人。每本奏折都只是扫视一眼,不过三五秒钟,简直让人怀疑他到底认真看了没有。 等水濯缨讲完第三个故事海的女儿,一位美少年走过来给绮里晔泡茶,绮里晔轻飘飘一抬手,手中那本薄薄的奏折从他的侧后方一划而过。 哐啷,半截匕首的刃尖落在地上,断口处光滑平整,像是被什么神兵利器一剑削成。 绮里晔身后那个美少年不敢置信地呆立在原地,手里还拿着刚刚抽出来的一把特制匕首,刀刃已经被那本奏折切断了一半。 “有刺客!” 烟波榭外面的侍卫一拥而入。那少年武功倒还不弱,就用手中的那半截匕首和侍卫们厮杀起来,竟然连伤了三个人。随即便朝水濯缨这边冲了过来,似乎是打算从她身后的窗子跳进湖里逃跑。 “滚开!” 少年随手一挥,断匕划向水濯缨的喉咙,水濯缨往后一仰身子,闪着寒光的匕首几乎是贴着她的鼻尖划过去,咔嚓一声,将她前额上垂挂的一枚蓝宝石吊坠切了下来。 少年一击未中,也顾不上再理会她,但还是没来得及跳上窗子。绮里晔的衣袖飒然拂过小几,真气到处,几上茶杯里的茶水呈一条直线陡然蹿起,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弯,直追向那少年,哗啦打在他的后背穴道上。 少年全身一僵,从窗台上摔下,这才被侍卫们抓住捆绑起来。 水濯缨尽管不是第一次领略到真正的古代武功,仍然大开眼界。 绮里晔手中的那本奏折是缎面纸质,又薄又软,竟然能够像宝剑一般切断精钢匕首,这境界简直比拈花飞叶皆可伤人还要高。大袖一拂,便能凭空操纵无形的水流,甚至点人穴道,则是对于强大内力炉火纯青的控制。 绮里晔朝水濯缨望了一眼,目光在她安然无恙的脸上扫视一遍,这才道:“反应倒是不慢,你练过武?” “只练过一点。” 水濯缨摘下头发上那条被切断的宝石链子,觉得有必要赶紧提高一下自己的武力值,否则以她目前的身份和位置,危险系数太高。 青翼这时候从外面赶了进来。绮里晔拿起那本丝毫无损的奏折,一边继续批阅,一边淡淡道:“这个少年是哪一队花鸟使带进来的?” 花鸟使就是绮里晔手下的一队使者,表面上为凤仪宫采择民间的美少年美男子,实际则是在寻找流落在外的娑夷人。 “回主子,是第六队。” “全杀了。” “是。属下护卫不力,也有罪责,之后会自己去领罚。” “去吧。” 青翼告退,周围伺候的宫人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像是根本没发生过这场刺杀一样。就连小皇帝都淡定得不行,看也不看那刺客少年,催促水濯缨:“沈姐姐,钰儿还要听故事!” 绮里晔仿佛是看出了水濯缨的疑惑,懒洋洋道:“没什么奇怪的,天底下想要本宫死的人多得是,明着斗不过,就只能暗地里派刺客。像这种刺杀,隔个三五天的就有一次,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水濯缨默然。 绮里晔从未说过他以前的事情,但想也知道,他在娑夷被灭之后,予然一人白手起家,而且还是以女子身份夺权摄政,能够站到今天的位置,这其中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血雨腥风。 绮里晔吩咐了旁边的侍卫几句,侍卫们很快就搬来足有三四十把大刀,刀把朝下刀刃朝上,在烟波榭外面的花园中竖着插成长长的一排。 水濯缨忍不住好奇道:“娘娘,您这是……” “本宫请你看支舞。”绮里晔一手支着下颌,“你不是说那个鲛人小公主换了一双人腿之后,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还能跟皇子跳舞么?” 看向那个被五花大绑的少年:“你身手既然这么好,也在刀尖上跳支舞给本宫看看。本宫给你二十个数的时间,你能赤脚从这刀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本宫就放你走。” 水濯缨:“……” 现学现用啊! 为什么这位皇后娘娘听个小美人鱼的童话,都能听出这么鬼畜的酷刑来? 那少年被松了绑扒了鞋子,望着那一排寒光凛冽的刀刃,全身发毛。 这根本不可能走得过去,但他现在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提气跃到了第一把长刀的刀尖上。将全身真气聚集于足下,护住脚底,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 少年的内功不弱,开始时还真能在刀尖上行走。那些长刀插得很稀疏,左一把右一把的,从上面走过去真的就像是在手舞足蹈地跳舞。 但走过十来把刀之后,他的真气就渐渐撑不住了,满身大汗,摇摇欲坠。踩到第十二把刀上时,一个落脚不稳,锋利的刀尖一下子扎进了脚底。 少年惨叫一声,条件反射地想把脚拔出来,但他现在双脚都在刀尖上,根本没有着力点,这一收脚,另一只脚掌顿时被嗤啦一声彻底刺穿。 刀刃穿透脚掌之后继续往上刺去,从他的腹部一直往上,劈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肠子喷涌而出。最后刀尖从下巴刺入,贯穿整个头颅,从天灵盖上冒了出来。 那少年就这样整个人维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被插在长刀上,下面一地的鲜血和内脏。 水榭周围一片鸦雀无声,众人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的动静都听不到。 水濯缨:“……” 感觉她的童年全被毁了。 绮里晔兴味索然地挥挥手,立刻有人上来清理那一片惨状,点燃了一种不知道什么药草,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顷刻间便消散得一干二净。 “看来难度很大啊。”绮里晔看向水濯缨,“真有人能为了爱情在刀尖上行走甚至是跳舞么?” 水濯缨笑了笑:“娘娘,那只是一个故事而已。” 童话之所以被称为童话,就是因为它所描绘的内容,往往是现实中见不到的。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在不久后的将来,真的有一个人愿意为了她,在千百刀尖上做这一场惊鸿之舞。 足尖踏寒光,步步生血莲。 第53章 豌豆疮瘟疫 镇国公府。 已近酉时,妃嫔们回家省亲的三天时间快要到了,马上就要返回宫中。 孟棠在侧厅中焦急地转来转去,孟天香却是镇定自若坐在一边,有条不紊地泡茶品茶,姿态雍容华贵。 这时,侧厅外面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厮:“到了!……老爷,东西送到了!” 孟棠连忙出了侧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手上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乌木盒子,好像那盒子里面装着一只正在沉睡的恐怖怪物,生怕把它惊醒了一样。 “幸好赶上了,香儿,快过来看。” 盒子里面垫了无数层柔软的丝绵,中间躺着一个样子十分普通的白色小瓷瓶,瓶口并不是常见的木塞,而是封着严严实实的白蜡。 “这就是豌豆疮的源头?”孟天香把小瓷瓶拿起来细细端详着,“怎么用?”‘ (豌豆疮就是天花,在古代也被称作“痘疮”“疱疮”等。) “这里面装是豌豆疮病人身上剥下来的痘痂,有很强的毒性,能够传播豌豆疮……” 孟棠话还没说完,孟天香恶心地一甩手,把小瓷瓶扔回了盒子里面。孟棠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去检查小瓷瓶,见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香儿,小心点,这可不是能随便扔的东西。要是在这里碎了,我们可能全都得染上这瘟疫,死得其惨无比。豌豆疮极其容易传播,商队的人说他们从伽兰国回来的时候,那里已经有好几万人死于豌豆疮,整个国家都快要空了。” 孟天香一脸厌恶地看着那小瓷瓶:“那治疗豌豆疮的药呢?……不然的话,我把它带进宫去传播开来,第一个被染上的就会是我。” “没有治疗的药,但是可以用水苗法接种人痘,种过之后就不会染上豌豆疮。” 孟棠取出盒子里的另外三个黑色瓷瓶。 “这是经过选炼的种苗,你带一瓶进宫,把里面的细末和净水调匀,用新棉摊薄片,将所调种苗裹在里面,捏成枣核状塞入鼻内,六个时辰之后取出。七天之后如果有发热见痘,就是种痘成功。” 孟天香很不情愿地接过瓷瓶:“非得用这种恶心人的豌豆疮么?” 孟棠叹了口气:“这种瘟疫是从西域来的,东越以前从来没出现过,只有这样才能让岐黄司束手无策。你也不是不知道,有多少人去刺杀过容皇后,没一个能成功。这豌豆疮就算不能要容皇后的命,‘雀网’、‘蛇信’、岐黄司、问毒司这些部门都在皇宫里,只要瘟疫在皇宫里一传播开来,死者十之八九,就能大大削减容皇后手下的势力。而且我们手上还有种苗,等到瘟疫继续扩散,崇安百姓伤亡惨重时,再由我们出面防治瘟疫,到时候百姓感恩戴德,众人拥戴,何愁大事不成?” 孟天香自然懂得这些道理,只得收起了瓷瓶,准备回宫。 “爹放心,我自有分寸,等着消息便是。” …… 半夜,云鸾宫,后院里。 两个人影在后院中激烈地空手相斗,一人是个黑衣男子,另一人是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穿了一身轻便的紧身短打衣衫。 “停一停……”打到一半,水濯缨喘息着朝后退了一步,满身都是虚汗,“我头晕……” 寒栖立刻收了手,不怎么熟练地给她递上一条帕子擦汗,水濯缨捂着胸口,喘了半天的气才缓过劲来。 不是她练武不勤,这具身体的素质实在是弱得让她想吐血。就这么练习性地两人过过招,她都坚持不到半个小时,感觉整个人像是要散架一般。 寒栖也并不是一个理想的陪练,因为他不会说话,只靠手势要表达的意思太有限,更不可能教她什么。 “沈贵妃,大晚上不睡觉在外练武,不是一个妃嫔该做的事情。” 一个音色靡艳,妖冶魅惑的声音,从后面悠悠传来。水濯缨回过头,一道艳丽的身影正慵懒地坐在院子旁边一株大桂树的树枝上。枝繁叶茂的浓密树冠亭亭如华盖,投下一地斑斓树影,却丝毫遮不住那一片浓墨重彩张扬艳烈的颜色。 不用看清面容,只凭这一身全皇宫,不,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华丽骚包衣服,就能毫无疑问地知道这是谁。 水濯缨微微挑眉。 “皇后娘娘,大晚上不睡觉来妃嫔宫里看别人练武,也不是一个皇后该做的事情。” 绮里晔笑了一声,从树上飘下来,没有一点征兆,出掌便拍向水濯缨的左边胸口。 水濯缨见他突然出手,吓了一跳,见他掌上不带任何内力,这才知道他是在和自己喂招。立刻往后倒退一步,左肩下沉身形疾转,勉强避开了这一掌。 绮里晔的下一招转瞬又到。他的武功比寒栖高了不知道多少,尽管可能连三成都没用上,就足以逼得水濯缨手忙脚乱左右支绌,根本腾不出手来还击,只能一路接连躲闪后退。 水濯缨的反应速度已经极快,但绮里晔的出招更加快得不可思议,更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种速度下,竟然照样能始终保持着最优美最悠闲的姿态,游刃有余,像是在故意戏耍她一般,甚至还有空暇慢悠悠地开口说话。 “沈贵妃,一直躲闪是不会有进益的。” 水濯缨:“……” 她除了躲闪后退还能怎么样?这死变态要不是每一掌都故意往她胸前和屁股上拍的话,她上去跟他抱成一团柔道都行! “本宫第一次有兴致陪人过招,你别浪费为好,再后退一步,本宫就卸你身上一件衣服。” 绮里晔凉凉的声音落下,水濯缨收势不及,后退的右脚刚刚落到地面上,便感觉周身笼罩的掌风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嗤啦啦数声轻响,眼前数十片布料犹如蝴蝶一般翩飞开去,身上随即一凉,她穿的那件青色短打衣衫已经成了一地的碎片,露出下面的月白中衣。 水濯缨:“……” 得,还是让他袭胸算了,反正她也没发育。 ------题外话------ 谢谢孤月清欢的3朵鲜花,2颗钻石,huiyishu的9朵鲜花,xwwlt文恬的9朵鲜花,3颗钻石,幻夜绝夙的9朵鲜花,舞琳琅的4朵鲜花,1张评价票,我是小明同学的2朵鲜花,5颗钻石,孤朱砂的5朵鲜花,索索soso的9朵鲜花,nhz2009的1颗钻石,叶叶莲心的1张评价票,燕子dzlv的1张评价票! 第54章 本宫喜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绮里晔下一招再过来,水濯缨知道这人绝对是玩真的,她身上加上亵裤一共也就五件衣物,不敢再后退,出掌去格挡开他的手掌。 但以她的实力根本挡不住绮里晔,他极为巧妙地一翻手掌,扣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带着明显的恶意,揽向她的腰间,接着就往她的臀部滑去。 水濯缨像是触电般全身一抖,终于还是没忍住,挣开他往后连退了两步——然后她的中衣和裤子也成了一地碎片,身上只剩下肚兜和里裤。 而且更糟的是,她的后背已经抵到了院中的假山上,想退都没有地方可退了。绮里晔抓着她的两只手腕,把她困在他身下,低头望着她,啧了一声。 “沈贵妃,这个肚兜的式样一点都不诱惑人……不过鉴于你现在的身材也没有什么能诱惑人的地方,所以倒还算是合适。” 水濯缨:“……” 寒栖转过头去——他什么也没看见。 这年头做暗卫难啊,除了不会说话以外,最好还得是个瞎子。 水濯缨咬牙望向绮里晔:“既然臣妾没有什么能诱惑人的地方,娘娘何必还抓着臣妾不放?” “美玉雕琢出来之前也不过是一块璞石,沈贵妃现在不过十三岁而已,癸水初至,身材自然不尽如人意。本宫既然已经看中了你,自然得花点时间精力资源来养一养,将来养成一个销魂的尤物也未知不可。” 水濯缨:“……” 这死变态居然也知道他调戏的只是一个没长成的十三岁幼女? 绮里晔换成单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她的手腕比一般女子纤细瘦弱,即使单手握着也并不难。空出来的一只手,就在水濯缨快要崩溃的目光瞪视下,再次从她的肚兜侧面伸了进去。 “吃了那么多天的药膳,怎么一点都不见长?……下次得让白翼换个方子试试。这种速度,要到哪年哪月才能长到本宫满意的手感。” 水濯缨:“……” 寒栖捂住耳朵——他什么也没听见。 这年头做暗卫难啊,除了不会说话是个瞎子以外,最好还得是个聋子。 绮里晔体验手感体验得差不多了,这才终于松开了手。水濯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寒栖,帮我回屋拿一件披风出来。”话说这位大哥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就算是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她,都不知道这种场合应该回避一下吗? 寒栖:“……” 这年头做暗卫真难啊! “不必了。” 绮里晔扫了一眼水濯缨,见她微微缩着身子,似乎很冷的样子。现在虽然已经将近四月,天气暖和,但对于身体单弱一向怕冷的水濯缨来说,只穿着一件肚兜还是太少了。他没有多想,便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宽大华丽的外袍,披到她肩上。 这是绮里晔从来没有做过的动作,要是被他的下属们以及朝中的文武百官看到,估计下巴会把地面砸出一排排的坑来。 然而在水濯缨眼里,这死变态刚刚把她身上的三件衣服变成了碎片,现在又来假惺惺给她披外袍,就是典型的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根本没什么值得感谢的。 “你的武功师承于哪一脉?”绮里晔问道,“本宫从来没见过你的招式。” “我没有师父,这些招式不过是我自己东拼西凑学来的。” 水濯缨裹紧身上的锦袍,没好气地回答,连“臣妾”的自称都懒得用了。她的招式是前世里学的散打,古代人当然没有见过。 “你先天不足,体弱多病,练这些粗浅的外家拳脚功夫并不合适。”绮里晔倒是没有在意她的态度,望着她沉吟了片刻,说:“跟本宫来凤仪宫一趟。” “等等……” 水濯缨还没来得及拒绝,绮里晔的一只手已经揽上她的腰间,带着她从云鸾宫的围墙上越了过去,落进凤仪宫。 这是水濯缨第一次来到绮里晔的寝殿。这里可以说是整个凤仪宫奢华程度的最高度体现,四处一片金彩辉煌,华光濯濯,令人恍然有种不敢踏入其中的感觉,仿佛神仙居住的云端天阙,海中龙宫,一触碰就会犹如美丽的幻象般消失。 帷幔是无数层影影绰绰的流霞烟罗纱,桌椅家具一色使用玫瑰纹金丝楠木,四壁和顶梁上都镶嵌着光线皎洁柔和的夜明珠。斑斓瑰丽的玄黑底暗金纹路梅花玉,能成一件数尺长宽的摆件已是稀世奇珍,在这里却只是边缘点缀的一圈地砖,中间铺的地砖则是象牙白与胭脂红相间的凤血石。 站在这么极致华丽的房间里,水濯缨毫无欣赏周围陈设的心思,只感觉全身发毛。 因为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内室与外室之间相隔的八扇透雕屏风上面,不是山水楼台也不是花鸟鱼虫,而是八对赤果果的男女雕刻。 八幅透雕几乎有真人大小,一应细节描绘得精确无比,栩栩如生,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这要只是春宫雕刻也还罢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里面的男女有的手里拿着鞭子,有的身边摆满蜡烛,还有的带着手铐脚镣,花式捆绑,黑布遮眼…… ——得,现在她知道醉梦楼里那个SM情趣服务房间是谁提供的设计了。 “喜欢哪一种?” 绮里晔带着笑意的靡艳声音从后面传来,水濯缨像是触电般猛然转过身倒退一步,差点撞翻后面的炉钧青金蓝八楞弦纹瓶。 “不用吓成这样。”绮里晔手中拿着一卷书,笑容妖冶而戏谑:“现在是晚上,而且还是在本宫的寝殿里,你大可放心。本宫如果想对你做什么的话,一定会挑个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的时候。” 水濯缨:“……” 她真放心啊!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文《萌宠之影帝的完美饲养》/秋囚囚 如果有一天,你忽然变成了拇指姑娘,该怎么办? ——自然得找个饲养员喽。 于是,变成八厘米高的江小鱼赖上了全民男神傅景生。 从此,高高在上的男神傅影帝有了许多爱称,奶爸、饲养员……还有铲屎官。 * 奶爸:伺候这小东西生活起居 饲养员:投喂食物给这小东西 铲屎官:处理这小东西的五谷轮回 * 江小鱼:论被饲养过程中最痛苦的事 1。尿尿 2。粑粑 3。大姨妈 傅景生:论饲养过程中相对省心的事 1。吃得少 2。拉得少 3。用得少 * 这是一篇不一样的文 绝对宠炸天,甜炸天,爽炸天 一对一,19号到22号PK,欢迎入坑! 第55章 孟天香出手 绮里晔把手中那卷书递给水濯缨,水濯缨接过来一看,这是一本颇有年头的册子,装订精美,纸质上乘,只不过已经略微泛黄。绸缎烫金的封面上有三个娟秀的小字:“声声慢”。 “这是词集?” “不是,是一部内功心法,本宫七年前在北晋得到的。”绮里晔说,“‘声声慢’是阴柔派系内功中最上乘的一门,适合女子修习,而且至纯至柔,可助修习者固本培元,对你的先天不足之症多少有好处。” 水濯缨翻开册子,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还画着人体经络和穴位的示意图,注明了真气应该如何运行流转之类。 “你没有内力基础,不能直接开始修习,先拿回去看,看不懂的来问本宫,之后本宫会教你怎么练气运功。等到内力有小成了,再学轻功、暗器、掌法、腿法和剑法等等。” 水濯缨望着他:“这些都是你来教我?” “你还有意见不成?”绮里晔挑眉,“本宫虽然不是专练阴柔一派的武功,但教你已经绰绰有余了,至少比大内侍卫或者江湖上那些老头子好得多。” “不……”水濯缨顿了一下,“……我是说,为什么你要亲自教我学武?” “自然是为了让你这副小身板不那么弱不禁风,以后能经得住本宫的调教。”绮里晔凉凉地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要是玩个一两天就被本宫弄死在床上,那还有什么意思。” 水濯缨:“……” 她真不该对这个死变态抱有什么期望。 …… 丹瑞宫。 “娘娘,您身上的痘疮已经全部痊愈了。奴婢这就帮您敷上去痕膏,这些疤痕一定能去掉的。” 贴身宫女金蝉检查完孟天香的后背,将上面裹着的纱布拆了下来,再敷上能够祛疤除痕的药膏。孟天香长出了一口气。 她进宫之后,给自己和几个心腹宫女和手下种了人痘种苗,结果很成功,半个月后,几人身上那些轻微痘疮都正常消退了下去。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以后不必担心染上豌豆疮了。 虽然只是零星几点痘疮,但仍然在孟天香雪白的身体上留下了些许瘢痕。她一向自觉完美无缺,现在却还是出现了瑕疵,让她懊恼不已。 但她知道轻重,为了她的将来,付出这一点牺牲还是值得的。 孟天香一边把玩着手里那个白色的小瓷瓶,一边沉吟。这里面装的就是传说中能够夺走数万人性命,灭掉一整个国家的最可怕瘟疫,她必须谨慎使用。 最理想的自然是让瘟疫从容皇后的凤仪宫里传播开来,但凤仪宫表面上奢华精美得像一座琉璃水晶宫,实际上比铁桶还要密不透风。豌豆疮要扩散开来需要一定的条件,想派人偷偷潜入凤仪宫做这件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 其次就是沈贵妃的云鸾宫。云鸾宫不但距离凤仪宫最近,防守上也没有那么严密。而且沈贵妃和容皇后经常来往,很容易将瘟疫传过去。如果运气好的话,这甚至还有可能破坏沈贵妃和容皇后之间的关系。 孟天香将小瓷瓶攥在手心,站起身来。 “金蝉,伺候本宫更衣,本宫要去云鸾宫一趟。” 同是正一品的四妃,沈贵妃居住的云鸾宫明显要比丹瑞宫高一个档次。孟天香虽然不是那种眼皮子浅的贵女,但一路走进去,也还是难免艳羡。据说前几天容皇后还特意为沈贵妃的寝宫换上了深海白玉制成的地砖,哪怕在滴水成冰的数九寒冬,照样触手生温,而炎夏里则又清凉如水,最是润泽养人。 孟天香跟以前的沈绣薇没什么交情,进宫为妃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云鸾宫。水濯缨虽然正忙着,但还是出来接见了。 绮里晔给她的那部“声声慢”,不愧是最上乘的内功心法,极为深奥复杂,她单是弄懂理论就花了十来天时间,现在才刚刚开始修习。 第一次她在修习上遇到困难,去凤仪宫请求绮里晔指点,结果是他几乎“指点”遍了她的全身。后来她就能不去尽量不去了,自己摸索参悟虽然慢一点,至少不用出卖节操和三观。 孟天香寒暄了几句,笑道:“沈贵妃宫里种的花木,倒比本宫那里布置得奇巧得趣,不知能不能让本宫在花园里转一转?” “当然可以。”水濯缨说着要起身,孟天香忙道:“这会儿外面风大,沈贵妃身子单弱,不必亲自陪着本宫了,让这位……紫苏?……领着本宫走走便是。” 她指的是正在水濯缨身后伺候的水琼珊。水琼珊在宫中的名字是紫苏。 水琼珊进宫只是为了有个安置她的地方,几乎不做什么活儿,虽然也经常跟着水濯缨,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像背景一样,一声不吭,没什么存在感。 这是水琼珊第一次陪着别的妃嫔,所以她和孟天香出去的时候,一直紧张地扭着手里的帕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孟天香带着一种半是嘲讽半是怜悯的目光打量着她,一行人走到云鸾宫后院花园的一条僻静小道上时,终于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六小姐,你以前在安王府的时候也这么不爱说话吗?” “什么……”水琼珊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这才大惊失色,往后倒退了一步,。 “你……你知道我是……” “本宫知道的很多。”孟天香端立在原地,她的个子生得高挑颀长,可以像女神俯视人间众生一样,淡淡俯视着满脸惊恐的水琼珊。 “你和沈贵妃都是夏泽人,她以前是安王府的嫡出七小姐,曦和郡主,而你是庶出的六小姐,真名水琼珊。夏泽秋溯门已经和容皇后结盟,以复国为条件,帮助容皇后灭掉唐啸威。” 镇国公府在东越传承将近两百年,手下也培植出了盘根错节的深远势力。一旦确认沈贵妃是夏泽人,再去有针对性地调查她的身份就容易得多,连她身边伺候的宫女的底细,在这段时间里都已经被孟天香派人查了出来。 ------题外话------ 22号也就是明天中午12点开始第二次PK,PK的三天会加更,照例一更早上9点,二更下午6点。PK期间来评论区留言的,楼层逢五奖励88币币,逢十奖励188币币,同一账号重复留言不计在内,以作者后台显示为准。 等了一个月才等到2P,PK期间求追文求收藏求评论求花钻!满地打滚…… 第56章 半夜翻窗的皇后凉凉(PK求收 水琼珊根本没想到她们的身份会这么干脆地暴露,一下子慌得手足无措,转身就想跑回宫殿里去,孟天香的两名心腹宫女一前一后地拦住了她。 “不用怕。”孟天香温和地说,那声音就跟她之前和沈绣薇说话时一模一样,语调舒缓柔和,让人不自觉地放心,“本宫既然把这些秘密都对你直说了,就说明并不想对你做什么,只是想跟你谈谈而已。” 水琼珊瑟缩着身子,眼角余光瞥着前后那两名显然身有武功的宫女,还是一脸惊恐。 “你……要谈什么?” “本宫查到的信息里,提到了你以前在安王府的情况。”孟天香的语气放得更加柔和了,“洗脚丫鬟抬上来的姨娘所出的庶女,在安王府毫无地位,过得还不如得脸的丫鬟,兄弟们无视你,姐妹们欺辱你……甚至连下人都能骑在你的头上。” 水琼珊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孟天香的这番话,毫不留情地刺中了她心里最大的痛处,就是她以前在安王府屈辱而卑下的生活,那是她最不愿想起的痛苦回忆。 “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 孟天香没有回答,而是停顿了一下,似乎毫无关联地反问道:“你对秋溯门的情况有多少了解?” 水琼珊戒备地退了一步,她就是反应再迟钝,也知道孟天香肯定不是夏泽和容皇后这边的,多半还是敌人。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就算你想告诉我,只怕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孟天香平静地说,“因为你并不关心秋溯门的事情,也不关心夏泽能不能复国,是不是?” 水琼珊噎住了,脸色一半红一半白,嘴唇无声地蠕动了几下,像是要否认,又像是要问孟天香是怎么知道的。 “这很容易理解。”孟天香一脸同情地望着她,“即便夏泽复国成功,你也仍然只是安王府中一个卑微的庶女,不会有任何改观。只能继续被人忽略,被人轻视,被人撇在一边不予理睬。等到合适的时候,从来不管你的嫡兄会替你找一门过得去的婚事,让你嫁给一个世家望族的庶子或者五六品的小官,你要成天跟一群小妾争宠……不对,以你的性子也不会争夺吧?那就更糟了。总之,你的未来没有任何盼头,所以夏泽能否复国,对你来说毫无意义。” 水琼珊只听得浑身冰凉,脸色灰白,微微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孟天香的话就像森寒可怕的毒液,一字一句地渗透进她的全身,腐蚀着她的五脏六腑。在对方的描述中,她仿佛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自己的一生——卑微、灰暗、可悲,毫无希望。 前半生是如此,后半生也将会是如此。 孟天香朝她走近了两步,靠近她的耳边,放轻语气,那声音犹如低低响起的咒语,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 “你真的甘心你的一辈子只能这样过么?难道就没有想过争取一点改变?” “我这个样子,能做什么改变?……”水琼珊的两行泪水从脸上滑了下来,喃喃地自语。 她既没有沉鱼落雁的美貌,也没有倾倒天下的才华,胆小沉默,怯懦木讷,她怎么可能扭转得了自己注定的命运? “本宫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孟天香雍容优雅地微笑,“随本宫到那边亭子里坐坐,本宫慢慢跟你谈。” …… 夜里。云鸾宫寝殿。 澄澈的月光透过窗棂上的银沙纸映照进来,被过滤得朦胧柔和,投了一地影影绰绰的银白色光晕。这银沙纸是从凤仪宫那边过来的,透光度几乎与水晶无异,挡风但是透气,不用经常开窗户,也能保持室内通风流畅。 吱呀一声轻响,寝殿的窗子被推开了,一道妖艳靡丽的身影从外面闪了进来。 然而那身影刚刚踏上窗台,窗框边缘有一道极细的黑色丝线一掠而过,像是拉动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上方便传来一声水响——悬吊在窗子上的一只大水桶突然倒翻,里面的水全部倾倒了下来。 绮里晔亏得反应速度极快,提起真气,足尖在窗台上一点,身影犹如电光石火般,瞬间已经到了房间的中央,这才勉强避开那股泼下来的水。 他还没落到地上,只觉脚下触感有异,似乎踩中了什么细细的东西,头上又传来第二声熟悉的水响。 绮里晔人在空中,本来已经无法躲避。但他轻功卓绝,只靠着脚下踩中的那条细线借力,再次一提真气,竟然再次硬生生腾空跃起,闪身躲开。那桶水全泼到了房间中央的地板上。 很显然,寝殿的主人在窗口上吊了一桶水,但早就料到绮里晔能避开,连他会落脚的地方都算准了,在那里又设了第二处机关。 这两下闪避,几乎是绮里晔能发挥出的速度巅峰。他一口真气在数秒内连提两次,纵然内功再高,第二次落地时也不由得重重呼吸了一口。 水濯缨的床上拉着冰光绸幔帐。绮里晔多少年来从没被人这么捉弄过,一身杀气腾腾地大步走过去,走到床前的时候突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低头,他的脚下赫然横着一条细细的黑线。 “哗啦!” 第三桶水从上面当头泼了下来。绮里晔刚刚已经避开了两桶水,没有防备,走得又急,这下终于还是没能避开,被那桶水不偏不倚从头到脚地浇了一个透心凉。 “不错不错。”从床上的幔帐里面传出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看来果然抓到贼了。” 接着幔帐就被拉开了,穿着玉白色中衣的水濯缨从床上坐起来,笑得眉眼弯弯,看到绮里晔,故意摆出一脸的惊讶。 “哎啊,这不是皇后娘娘吗?失礼失礼……不过这也不能怪我是不?我设这些机关,是为了对付那些鬼鬼祟祟半夜来翻人窗户的猥琐小毛贼,谁想得到堂堂皇后娘娘居然也会做这种事情?” 全身湿透,滴滴答答滴着水的绮里晔:“……” ------题外话------ 今天中午开始PK,求收藏求追文求留言求花钻~嘤嘤嘤…… PK的三天会加更,照例一更早上9点,二更下午6点。PK期间来评论区留言的,楼层逢五奖励88币币,逢十奖励188币币,同一账号重复留言不计在内,以作者后台显示为准。 记得留言要在12点之后才有效哦~ 第57章 来伺候本宫沐浴如何?(二更求收) 前天半夜,绮里晔已经从窗户翻进了水濯缨的房间一次。水濯缨睡眠一向极浅,在这死变态把手伸进她被子里的时候就醒了,差点没被他吓死,反射性地一掌拍过去,两人就在黑暗中交手了数十招。 当然,这种交手的性质一向不那么单纯,结果就是她打到一半不得不退回到床上,用被子裹着她几乎没剩下什么衣服的身子。 “皇后娘娘,您精力过剩晚上失眠的话,去崇安城外绕城墙跑十圈就行了,别大半夜出来吓人好不好?” “本宫第一次亲自教人武功,你多日不来凤仪宫求教,本宫怎么知道你修习得如何了?自然只有上门考查。” “一天有十二个时辰,你非得挑半夜三更来考查别人武功吗?” “光明正大地白天来这里,怎么显得我们有奸情?” “……”她被打败了。 然后水濯缨就在房间里装了机关。只用清水泼他已经算很客气了,她本来想用的是云鸾宫里一个汗脚老嬷嬷的洗脚水,但她一来不想把自己的房间也弄得臭气熏天,二来她真用洗脚水的话,绮里晔很有可能会先杀了她再毁灭整个世界。 当头浇下的那一桶水,就像是魔咒一样,把绮里晔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定在了原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周身那种恐怖的杀气越来越浓,越来越烈,到最后简直犹如有实质的黑雾一般,滔天翻滚缭绕。 “沈贵妃好本事啊。”绮里晔森然冷笑,水濯缨看见他的右手手指不自觉地动了几下,像是很想上来捏断她的喉咙。 “娘娘过奖了。”水濯缨一本正经地回答,“臣妾在自己宫中设置一些小小的机关,完全是正当防卫,娘娘不幸中招,纯属意外。最近天气偏凉,娘娘身上湿了,请早点回去沐浴更衣,免得染上风寒。下次记得白天走正门,就不会发生如此悲惨的意外了。” 绮里晔冷冷笑了一声:“沈贵妃既然如此关心本宫的身体,不如亲自来伺候本宫沐浴如何?” 他骤然出手,跟平时的拆招完全不同,快得犹如鬼魅幻影一般,水濯缨还没看清他的动作,手腕上的脉门已经被他扣住,半身酸麻,倒进了他的怀里。 绮里晔带着她来到凤仪宫,去了后殿一间她从来没有到过的房间。 这是一间规模阔大,奢华无比的浴室。里面光是水池就有好几个,以不同的石料砌成,翡翠、玛瑙、汉白玉、丹东绿……池中的水大约是从外面引进来的温泉水,热气腾腾,氤氲的白雾弥漫在整个房间中,恍若瑶池仙境一般。 浴室一端是一个面对花园的凉厅,摆放着几把舒适的摇椅,旁边的小几上放着茶点和果盘,还有几本散落的书籍。靠墙挂着雪白的布巾,以及一排精美的衣物,估计是专门的浴衣。 绮里晔抱着水濯缨来到其中一个最小的浴池边。这个池子里的水跟周围的完全不一样,是牛奶一般的浓浓乳白色。浴室中明明一点风也没有,但那绸缎般格外有光滑质感的水面上,竟然似乎在不断地泛起细微而密集的波纹。 一股浓郁的药香从浴池里面弥漫出来。绮里晔不喜欢任何香味,这整间浴室里没有其他味道,更显得那股药香格外鲜明浓烈,一闻就有种恍惚晕眩的感觉。 绮里晔毫不客气地扒掉水濯缨身上的衣物,只给她留了肚兜和亵裤,然后就把她放进了水里。 水濯缨本来是想在他松手的瞬间泼他一脸水,然后趁机逃跑的,结果随即就发现她想得太天真了。 因为她刚一入水,全身立刻袭来一阵剧烈无比的疼痛,每一块骨骼都像是在开裂,每一块肌肉都像是在撕扯,每一片皮肤都像是在燃烧…… 她痛得眼前一片黑暗,几乎昏晕过去,反射性地挣扎着想要离开浴池,却发现所有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全身软得犹如棉花一般,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你……”水濯缨艰难万分地开口,却几乎发不出声音来,“这是……什么……” 绮里晔懒洋洋坐在浴池边的红木交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支着下颌,似笑非笑地欣赏着水濯缨在水中若隐若现的身躯。 “这是本宫让岐黄司特意调配的药方,在里面泡上一柱香时间,你的全身筋骨就会变得酥软如绵,从此成为一个废人,无法起身,只能日日躺在床上任由本宫玩弄,也不必再担心你设什么机关陷阱……当然,不会让你完全动弹不得,因为本宫就喜欢看你挣扎的样子。” 水濯缨睁大了眼睛。 这死变态以前虽然经常调戏她折腾她,但从来没有做到这种程度,也没有真正伤害过她。这是被她那当头一桶水给激怒了? 要是真像他所说的那样,她下半辈子不是只能沦为一个禁脔,天天受他的折磨? 她的实力跟他天壤之别,唯一也许能够抗衡他的只有斗智,可她现在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什么也做不了,她要怎么办? 绮里晔戏谑地打量着水濯缨,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那艳丽的笑意显得更加残酷:“现在知道害怕了?……刚刚你整本宫的时候可是扬眉吐气得很,难道就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 水濯缨不回答他,咬牙强忍着剧痛,竭力想把身子往浴池外面挪,虽然她知道这是徒劳的。 “别乱动,越动只会越痛。”绮里晔闲闲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你没有多少时间了,一柱香之后就会从此残废,还不肯认错?” 水濯缨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跨出一步,结果虚软无力的脚在光洁的浴池底下一滑,差点摔到水里。 绮里晔眼疾手快地在浴池边上伸手扶住她,把她拉到浴池另一边较为平缓的一道斜坡上,让她半躺在那里。 “乖乖地求一求本宫,本宫说不定会考虑一下放过你。”他捏住水濯缨的下巴,恶意地抚弄着,“不然的话,虽然你还没长成,也不妨碍本宫在这里要了你的第一次。” 他既然已经被她激怒,这时候怕是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水濯缨只得声音微弱地开了口:“我不敢了……求你……放了我……” 她话音落下,绮里晔就笑了起来,笑声跟她刚才在寝宫里时一样,透着一股恶作剧的得意。 他很少这样真正纯粹愉悦而不带任何血腥气息地笑。这一笑当真是风情万种,犹如千万朵赤红的荼蘼花灼灼怒放,繁华绮丽,艳得惊人。 ------题外话------ 谢谢晔君的1张评价票,舞琳琅的4张评价票,3颗钻石,4朵鲜花,洛弦paris的1张评价票,1颗钻石,潋滟滟随波千万里的1张评价票,2朵鲜花,陌上殇歌的5张评价票,27朵鲜花,孤朱砂的2颗钻石,细雨呢喃的3颗钻石,28朵鲜花,极光的9朵鲜花,七七林言夕的9朵鲜花,女皇是总攻大人的9朵鲜花,月铃兰的2朵鲜花,searchfairy的5朵鲜花,我是小明同学的1朵鲜花,啊靳靳靳靳靳靳靳靳靳靳靳的2朵鲜花,秋囚囚的22朵鲜花,独木成林1979的1朵鲜花! 第58章 锻骨洗髓(PK求收) “沈贵妃,本宫不得不说你很不知好歹。” 绮里晔再次坐回交椅上,艳丽的丹凤眼眼尾眸光转过来,俯视着水濯缨。 “这浴池里的洗髓汤,是本宫吩咐岐黄司花了将近半个月时间才为你准备出来的,里面包含数十种珍奇灵药,其中一味空谷琉璃叶,千年才能长成一株,现在一池子全给你泡澡了。” 水濯缨怔住了,呆呆望着他:“……洗髓汤?” 他刚才说的那些,只是在故意吓她? “你现在十三岁,虽然还在发育期,但对于最好四五岁就开始的习武来说,这个年龄已经有点大了。洗髓汤有重塑筋骨,锻经洗髓的效果,可以让你的筋脉骨骼回到孩童时期柔韧灵活的最佳状态,并且今后的习武事半功倍,也就是凭空给你一份异禀天赋。” 绮里晔瞥水濯缨一眼,哼了一声。 “这一池洗髓汤要是放到江湖上,有无数人愿意用十八辈子做牛做马来换。本宫今晚就是想接你过来洗髓,你倒好,进门就给本宫当头泼了一桶水。本宫就算真的要把你玩残玩废,这理由也够充分了。” 水濯缨听得答不出话来。既意外又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这次……好像错怪了绮里晔。 但这也不能怪她啊,她又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谁喜欢大半夜被一个重口味抖S变态污妖王翻窗爬床? 天天被他调戏欺负,难道都不许她反击一下吗? 话说这人也够恶劣的,被她整了一次,一转眼就报复回来了。 这时候她已经没什么精力多想了,洗髓汤的药性开始真正起效,全身的疼痛比刚才更加剧烈。尤其是身体内部的经脉骨骼,像是在被无数双大手用力地揉搓、扭曲、撕扯,疼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绮里晔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听上去有些朦胧。 “筋骨重塑的时候会很疼,忍一忍,洗髓至少要三个时辰。” 水濯缨对疼痛并不是没有忍耐力,纵然再疼她也不会叫出声来,只是眉头更蹙紧了几分。这样的剧痛要忍上六个小时,也真是够受的。 绮里晔对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紧锁的眉头望了片刻,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褪下身上的玄色绣紫罗兰云霓锦外袍,也下了浴池。 他把水濯缨扶到浴池边缘的石阶上,背对着他坐稳,双掌掌心贴在她的后背上,一股极为精纯柔和的内力缓缓透进她的体内。 这股内力一入体,就像是无数道淙淙流淌的水流一样,温柔地包裹住水濯缨体内正在接受药性洗炼的骨骼经脉,细致地抚慰着它们。虽然外面的皮肤感觉没有变化,但筋骨上那种撕扯开裂般的剧烈疼痛,已经开始渐渐地缓解了。 “调动你自己的内力,随着本宫的内力一起在周身经脉游走。”绮里晔在她后面沉声说,“本宫的内力可以帮你减轻疼痛,引导你理顺打通经脉,但主要还得靠你自己,把握得好的话,洗髓汤的效果会更好上数倍。” 水濯缨闭上眼睛,敛息凝神,照他说的去做。她体内的经脉原本感觉像是一团乱七八糟纠缠在一起的毛线,但现在在绮里晔那股柔和内力的帮助下,一点点地被分开,打通,梳理柔顺。她自己的内力也随之流转得越来越通畅,犹如万川东去,一路冲开重重阻碍,奔流入海。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浴室外面透进的天光渐渐变为凌晨的灰白色,越来越明亮,花园中的树梢上响起了隐约的鸟鸣声。 两人在浴池中前后而坐,像是入定一般,一动不动。浴池边安装有能够不断加热池水的精巧银炭箱,即使是过了这么长时间,池水仍然热气腾腾,一缕缕白雾氤氲而起,将两人的身影掩映得朦朦胧胧。 突然,水濯缨长长地呼吸一口,睁开了眼睛。 身后的绮里晔也睁开眼睛,长出一口气,朝天光已经蒙蒙亮的窗外望了一眼,放下贴在水濯缨背上的双手。 “满三个时辰了。感觉如何?” 水濯缨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在水里浸泡这么久,丝毫没有发白起皱。肌肤犹如羊脂白玉一般雪白无暇,晶莹皎洁,几乎近似于半透明,仿佛由内到外透出一种淡淡的光华来。 倒是那一池原本洁白如牛奶一样的水,现在成了一种淡淡的棕黑色,还冒出隐约的臭味。像是她身体里面所有的污浊秽物全都被浸泡出来,溶进了水里。 经脉之中畅通无阻,气息流转自如,全身从未像现在这样轻盈灵快过。仿佛只要她脚尖轻轻一点,就能从水中轻飘飘地升起,登萍渡水,飞檐走壁,直上青天,摘星揽月。 “感觉很好。” 水濯缨转过身来,目光有些复杂地望向绮里晔。 不像她正在运气调息,他一夜未睡,又持续性地为她输送内力帮助她,那张倾国倾城的绝色面容现在显得略微有些苍白,嘴唇和眼尾那抹绯红色都不若平时那么艳丽如血染,但仍然美得摄人心魂。 第59章 亲上了亲上了! 绮里晔之前让岐黄司给她做药膳,让白翼给她看病,为她的寝宫房间换上深海白玉的地砖,送了各种奇珍异宝来云鸾宫,水濯缨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照他自己所说,他养着她是为了有个能经得住他折腾的玩物,自然不希望她一玩就坏。至于那些稀世珍宝,他设计个刑具都要拿价值连城的鸽血红宝石来当装饰,她着实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感谢的地方。 但这次他特意帮她准备这么罕有难得的洗髓汤,耗费功力亲自帮她锻经炼骨,显然已经不只是出于养着一个玩物的原因。 现在回想起来,他除了变态一点、重口一点、扭曲一点、恶劣一点……其实对她并不算差。 水濯缨的目光不知不觉地缓和了几分。 “谢谢。”她轻声说。 不管他是不是又出于什么不可描述的变态目的,他帮了她,这一句谢谢她总得对他说。 绮里晔挑眉一笑,那笑容转眼间又变得像是罂粟一样妖艳魅惑,邪气逼人。丹凤眼中的眸光在她湿透的身上缓缓地扫来扫去,充满了玩味之意。 “本宫从来不需要人感谢,只需要实实在在的报酬,在你身上本宫费了这么大的心力,你准备拿什么回报给本宫?” 水濯缨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刚刚那点感激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呵呵干笑了一声:“我没有要求你帮助我,你应该也不能擅自将此视为交易,指望我给你回报。” 绮里晔:“哦,那本宫不指望了,本宫命令你给予回报。” 水濯缨:“……” “本宫因为你在一池脏水里面泡了一晚上,你伺候本宫洗个澡,这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 绮里晔不由分说地把水濯缨从那个洗髓汤的浴池里面拉出来,进了旁边一个放满干净清水,同样热气腾腾的汉白玉大浴池。 “替本宫宽衣。” 他很大爷地往浴池中间一站,双臂懒懒伸开,等着水濯缨来伺候他。 水濯缨深吸一口气,看在他一整个晚上为她运功,怎么说也比她辛苦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上去帮他脱下身上的中衣和里衣。 这男人的身材着实是美得过分。上次水濯缨在书房里用透视能力,虽然也看到了他一丝不挂的裸体,但那时的视觉冲击力实在太大,她光顾着惊悚了,根本顾不上好好欣赏。 现在他站在白雾氤氲的浴池里,水波在周围粼粼荡漾,波光流转变幻之中,这副身材的美感才真正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浴池较浅处的池水只到他腰间,上半身都在水面上。一对锁骨清俊挺拔,优美地从双肩延伸开去,往下便是紧致的胸肌和腹肌。腰身劲瘦,肌理匀称,从脊背到后腰,流畅的线条完美得无懈可击,每一寸每一分都充满了力与美的视觉韵律感。 他的肌肤比任何女人都要光洁细致,透出隐隐的晶莹光华,犹如将一轮皎洁明月装在了白玉瓶中,银光从那薄薄的玉璧里面映照出来。水濯缨充分怀疑他以前也是泡过洗髓汤的。 “继续。”绮里晔很享受地任由她伺候,“给本宫擦洗。” 水濯缨犹豫了一下。虽然这身材极其诱人,摸上去手感绝对无与伦比,但她总觉得那皎洁无暇的肌肤下面像是藏着剧毒一样,还是没敢直接上手去碰,从浴池边缘拿了一条雪白松软的毛巾过来帮他擦身子。 绮里晔不满地一皱眉头:“用手,本宫不喜欢毛巾。” “用手洗不干净。” “那你洗久一点。” “……” 水濯缨咬咬牙,摸就摸吧,被他摸了那么多次,也该轮到她占点便宜了。 她的手覆上绮里晔的胸口,顿时感觉到他全身一僵,肌肉似乎一下子紧绷起来,手腕随即被他一把扣住。 水濯缨一怔,莫名其妙地抬头:“怎么了?” 绮里晔声音沙哑,眸色暗沉,像是在隐忍着什么,连呼吸都重了几分:“算了,还是别用手了。” 水濯缨呆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他这个反应是怎么回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皇后娘娘,您该不会从来没被女人摸过吧?” 平时污破天际,飙车飙得快要冲出大气层,她本来还以为他早就身经百战御女无数了,没想到居然一摸就受不了,敢情这老司机很可能连一次实际驾驶经验都没有。 绮里晔:“……” 他说不出自己是恼火还是尴尬,耳后竟然破天荒地透出了一抹几不可见的红色。面前是水濯缨展露开来的狡黠笑靥,湿透的黑发像海藻一样蜿蜒沾在玉白玲珑的小脸上,犹如樱花瓣一般柔软干净的嘴唇,在他的眼前泛着淡淡的水光。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低下头去,狠狠封住她的嘴唇。 水濯缨本来还想嘲笑他两句,突然见他俯身下来,眼前一花,嘴唇上随即就是一阵温热和疼痛。 绮里晔与其说是在吻她,不如说是在惩罚地噬咬她。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嘴唇裹着她的嘴唇,带着一种近似于施虐般的狠意,重重地辗转吮吸,碾磨啃咬,仿佛恨不得把它撕成碎片,一点一点地吞入腹中。 那力道很有点重,但又恰好不至于把嘴唇咬破,难以名状的柔软触觉和尖锐痛感同时传来,犹如铺天盖地的潮水,能淹没人的其他一切感官知觉,只剩下一半恐惧一半兴奋,心尖仿佛都在跟着悸动颤抖。 ------题外话------ 嗯,凉凉毫无经验,你们不要对他的吻技期望太高,尤其是他被缨缨拆穿是个小处男,恼羞成怒的时候……~(~ ̄▽ ̄)~ 谢谢细雨呢喃的18朵鲜花,笙箫歇、画眉深入浅的9朵鲜花,茉枳的9朵鲜花,蓝色象限仪的9朵鲜花,心之忧矣的10朵鲜花,舞琳琅的3朵鲜花,1张评价票,指尖繁语的3朵鲜花,孤朱砂的5朵鲜花,2颗钻石,浮华暗淡的5朵鲜花,谢慕之的1张评价票! 第60章 本宫就算咬你也是你的福分 水濯缨呆立在原地,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纷纷爆炸开来,像是一片空白虚无,又像是一片华光绚烂,无法做出任何反应,甚至完全忘记了挣扎。 前世里她没有谈过恋爱,除了拍戏以外,这是她前世今生真正意义上的初吻——如果那粗暴而且毫无章法的噬咬也能算得上吻的话。 绮里晔对她上下其手那么多次,把她身上该摸不该摸的地方都摸遍了,然而,这是他第一次吻她。 直到缺氧的窒息感传来,她才伸手去推拒绮里晔,但他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不让她动弹,反而吻得更深。 舌尖叩开她的唇齿伸进她口中,停了一下,随即就开始疯狂地攻城掠地。像是一个侵略者第一次来到一片美不胜收的桃源胜地,先是被震惊了一瞬间,紧接着便是大肆探索和掠夺,仿佛要彻底占领这里,从此变成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地方。 水濯缨喘不上气来,感觉他吻得越来越狂热,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全身能动的只有腿,立刻下意识地一抬膝盖,撞向他的胯下。 然而,绮里晔即便是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失去警惕性,她的腿刚一抬起来,就被他闪电般单手抓住了膝盖。 “嘶……” 膝盖上传来一阵剧痛,水濯缨没料到他会下这么重的手,猝不及防,倒抽了一口冷气。绮里晔离开她的嘴唇,赶紧松了手。 水濯缨痛得直皱眉头,退到浴池边低头一看,倒还不算太严重,只是雪白玲珑的膝头出现了五道深深的红色手指印。估计是因为她刚刚泡过洗髓汤,筋骨都舒展开来了,所以格外痛些。 以绮里晔的武功,一捏之下完全可以让她的膝盖骨粉碎,应该是他及时反应过来,撤回了力道,才没有捏断她的腿。 绮里晔给她查看了一下伤势,见没有伤到筋骨,这才沉声开口。 “以后别这样,很危险。有人偷袭本宫的时候,本宫不会花时间去分辨确认到底是谁,否则早就死了无数次。” 水濯缨捂着膝盖点了点头。她倒也知道这不能怪他,他这些年来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暗杀行刺,早就练出了极高的警惕心,连睡觉时都要半睁着眼睛。刚刚抓向她膝盖的时候,他必然是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地反射性出手,因为在瞬息之间的生死关头,只有最快的速度才能争取到存活下来的机会。 绮里晔停顿了一下,那样子像是在犹豫着什么难以启齿的话,最后终于干巴巴地说:“抱歉。” 从这两个字生硬艰涩的程度来看,他至少得有十年没向任何人表示过歉意。 水濯缨先是意外地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皇后娘娘也能开口道歉,看来明天崇安城要下红雨了。” 绮里晔嗤了一声:“本宫就算咬你也是你的福分,好好受着,下次再敢造次,本宫打折你的腿。” 然后把她抱出了浴池:“穿好衣服,本宫让白翼过来给你看看膝盖。你暂时也不用回云鸾宫了,就留在这里,刚刚泡过洗髓汤之后的一段时间至关重要,本宫会教你接下来怎么做。” 水濯缨眉心一跳,又有一种不翔的预感:“你现在就直接告诉我怎么做,我回去自己修习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 “那本宫调戏谁去?” “……” …… 云鸾宫东边,大宫女住的一排房间里。 水琼珊和白芨住一个房间,今晚是白芨到水濯缨的寝殿里面值夜,所以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躺在床上,手里紧紧地攥着孟天香给她的那个白色小瓷瓶,已经一夜未睡。 白天里孟天香对她说的那些话,还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回响在她的耳边。 “……你不争不抢,老实本分,这些年来你都得到了什么?……其他人不关心你,你自己难道就甘愿这么窝囊卑微地过一辈子吗?……只要本宫赢了,本宫就能给你你想要的,甚至是你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你要不要为自己争这一次?” 在她的人生中,这是第一次面临如此重大的抉择,也是第一次有机会把握自己的命运。 那种感觉既恐慌又兴奋,既迷茫又焦虑,既紧张又害怕,充满了矛盾与挣扎。她攥住小瓷瓶的右手神经质地微微颤抖着,骨节发白,手心里全是汗水。 白芨卯时一刻就会回来,在快到卯时,天蒙蒙亮的时候,水琼珊终于缓缓地从床上起来。 她先取出一粒药丸,吞了下去,然后打开那个小瓷瓶瓶口的封蜡,将里面那些像是细小皮屑一样的浅灰色东西小心翼翼地倒在白芨的床上,然后稍微掸了掸。白芨床上铺的是蓝布碎白花床单,这一倒上去什么也看不出来。 孟天香说过,这小瓷瓶里面装的是一种瘟疫的源头,必须与人直接接触一段时间才会染病,但只要有一人感染,就会飞快地扩散开来。 给她的那粒药丸是防治瘟疫的,到时候除了她们以外,整座皇宫里的人都会染上瘟疫。 第61章 凉凉被打PP了! 等白芨回来之后,就会成为染上瘟疫的第一个人。孟天香说,这瘟疫并不会危及性命,只是会让人卧病在床一段时间,痊愈后身上会留下瘢痕。当然,皇宫里一旦瘟疫肆虐,容皇后的实力必然削减,到时就是镇国公府起兵逼宫之时。 谁赢谁输,水琼珊并不关心。只是,白芨虽然不像对水濯缨一样把她当成主子,但平时两人同住在一起,对她还是客客气气的,颇多照顾。还有水濯缨,并没有怎么关心过她,终究也不曾亏待了她。 她向孟天香提出要求,要孟天香事后放过水濯缨等人的性命,孟天香答应了。但她还是觉得心里发虚。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现在她把这床单收起来换掉,还来得及。 水琼珊站在床前,一动不动,双眼死死地盯着那看似毫无异样,实际上却沉睡着无数可怕恶魔的蓝布白花床单,眼中光芒犹如鬼火一般幽幽闪烁。 “紫苏,你起来了?” 房门被推开,白芨从外面走了进来,并没有留意水琼珊在干什么,只是疲倦地打了个呵欠。 “我帮你带了早饭,轮到你当值了,吃了饭便过去吧。小姐房间里都是水,你记得让人用火盆烤上一两个时辰,不然湿气重了,小姐又该病了。” 水琼珊沉默了一霎。白芨在私底下都是称呼水濯缨为小姐,但对她的称呼却是她作为宫女的名字,紫苏。 水濯缨作为贵妃,可以锦衣玉食,享受着一大群宫人的精心伺候,娇贵得连水都碰不得。而她作为水濯缨的姐姐,却只是区区一个宫女,要跟人合住一个房间,还要做下人才会做的活计。 “好,我先去打水洗漱,你补觉吧。” 水琼珊转过身来,勉强一笑,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 水濯缨在凤仪宫一住就是好几天。经过锻骨洗髓,通畅经脉之后,再加上绮里晔的指点,她修习那部“声声慢”内功心法的速度快了好几倍,如今已经有小成了。 绮里晔开始教她实际性的武功。水濯缨是女子,而且身体弱力气小,自然不能去学那些威猛阳刚的拳脚。绮里晔先给她的是一套“蝶恋花”掌法。 “蝶恋花”和“声声慢”属于同样的阴柔派系,全是在“轻、灵、巧、活”四个字上做功夫,有四两拨千斤之效。纵然是一个小小的五六岁女童练成,也能轻而易举地撂倒一个身长八尺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 这套掌法繁复多变,极尽智巧,算是难度极高的上乘武功。水濯缨尽管悟性足够,记性也好,但前面已经有了一些散打和空手道等基础,现在要转为古代武功,很不习惯。以前那些招式习惯用了多年,先入为主,一下子很难改过来。 绮里晔这人十足的恶趣味。她在凤仪宫的花园里练武,他就悠哉悠哉地在一边看着,手里拿了一根细细长长的小竹枝,乡下爹妈用来打不听话小孩子屁股的那种,只要她招式一错,小竹枝就“啪”一声准确无误地打在她出错的地方。 这打得其实并不重,但着实很让人崩溃,水濯缨被他弄得快要抓狂:“你就不能放我回去自己练吗?” “沈贵妃,别不知好歹。”绮里晔一边闲闲地开口,一边在她左边大腿侧面啪地又拍了一记,“有本宫在旁边监督,你的进步快多了。” 水濯缨嘴角一抽。以她看来,他这根本不是为了让她进步得快,只是为了满足他那变态的癖好而已。 她什么也没说,右手悄悄摘下衣襟边缘的一颗扣子,等到绮里晔第二下打过来的时候,手指一弹,将纽扣朝着绮里晔弹了出去。 “一点力道都没有,看来应该先教你暗器。” 绮里晔摇摇头,轻而易举地避开那颗纽扣,小竹枝啪一声又打在了她的右手上。 然而,那颗纽扣瞄准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背后一枝斜逸长出的细细凤尾竹。纽扣正打在枝干末梢,将整棵竹子打得一弯,随即便反弹回来,重重地打在了他身后的……某处。 “啪!” 这一下响得出奇,响过之后,整个花园里就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寂静。 只有那棵有幸刚刚跟皇后娘娘臀部亲密接触过的凤尾竹,嘎吱一声弹回了原处,在那里很无辜地晃来晃去。 绮里晔:“……” “臣妾不敢用太大力道。”水濯缨同样一脸无辜,“不然娘娘的屁股要是开了花,臣妾吃罪不起。” 绮里晔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嘴角慢慢勾起,露出一个美艳无比而又血腥无比,令人心惊胆寒的笑容。 随着他这一笑,周围的温度似乎开始疯狂地下降,迅速跌落至冰点以下,空气中都像是要凝结出无数冰刀霜刃。凤仪宫的上方仿佛正在聚集起滚滚的黑云旋涡,天地变色,风暴欲来,一股恐怖的压迫感遮天蔽日而下。 他的身影上一秒钟还在原地,这一秒已经到了水濯缨的面前,一手从她的脸颊上缓缓地摩挲过去,最终来到下颌处,一把狠狠攫住。 “你不敢?” 他冷笑一声,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传来,每个音节都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咬牙切齿之意。 “本宫还真不知道什么是你不敢做的……你以为你现在做的事情,就能吃罪得起?” 看来是他调教得远远不够,这胆子倒是越来越肥了,之前当头浇了他一桶水,现在竟然敢打他的……从他出生起,就没有人打过他的那个部位! “臣妾有什么罪?”水濯缨更加无辜,“娘娘既然觉得拿小竹枝抽一抽学得更快,臣妾也可以这么给娘娘上一课,那就是任何时候都不要掉以轻心。” 绮里晔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要把她剥皮拆骨切片红烧。正在这时,一个凤仪宫里的宫人急匆匆赶了过来,对两人跪下行礼。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云鸾宫出事了!” 第62章 瘟疫肆虐(PK求收) 绮里晔仍然捏着水濯缨的下颌没有放开,转身望向那宫人,一身魔息滚滚,杀气腾腾:“什么事?” 那宫人吓得全身一抖,缩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回……回娘娘,云鸾宫里面传开了一种瘟疫,现在染病的已经有十多人了,而且还在扩散……” 绮里晔放开手,阴森森冷飕飕地望了水濯缨一眼:“本宫之后再跟你算账。” 根据宫人禀报,这瘟疫的症状开始时主要是高烧和头痛,第一个出现症状的是白芨,然后是跟她住在同一排厢房的几个大宫女,两三天内就增加到了十几人。 宫中的宫女太监生病了,一般都是自己想办法熬过去,很少有能够寻医问药的。水濯缨这些天没有回云鸾宫,所以直到染病的人越来越多,表现出传染性的时候,宫人们才发现事态不对。 绮里晔传了太医过来给那些宫人看诊。太医们从未见过这种瘟疫,因为病症像是风寒,开始时只开了一些退热镇静的药方。 结果毫无作用。那些染病者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到了三五天之后,病人们的身上就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红疹,并且在几天内开始肿胀,变成丘疹和水疱。 与此同时,云鸾宫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染病者。就连那些去看诊的太医,回去之后也纷纷出现了症状,瘟疫在太医院再次迅速传播开来,转眼间又病倒了数十人。 云鸾宫和太医院都被封锁了起来,所有的染病者都被隔离在里面,严禁随意出入。但这似乎根本无法挡住瘟疫扩散的脚步,到处都有新的染病者不断出现,根本来不及一处处封锁隔离,最后只得听而任之。 岐黄司也拿这种瘟疫束手无策。这毕竟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瘟疫,就算医术再高,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也不可能在几天内就想出治疗或者预防的办法。 “果然是天花。” 水濯缨全身上下罩得严严实实,连头上都戴着好几重透明薄纱制成的防护帷帽,在云鸾宫一处染病者住的房间外面,透过窗户上的一个小孔,小心翼翼地往里看了一眼。 “天花?” 绮里晔也在旁边。他也从头到脚罩了一层密不透风的纱幔,这是水濯缨要求的,毕竟天花病毒可以通过空气传播,而古代又没有无菌防护服,只用这几层纱布还未必有用。 “又叫做豌豆疮或者痘疮,是一种传染性很强的传染病。”水濯缨沉吟道,“东越以前从未出现过天花,这种病毒不可能莫名其妙地突然在皇宫内院中出现,一定是有人故意从外面带进来的。” 绮里晔停顿了片刻,这才问道:“你既然知道这是什么病,可知道怎么治疗?” 水濯缨摇摇头:“没有药物可以有效治疗天花,只能提前接种疫苗预防。但是如何选疫苗,如何接种,我也不是很了解。” 绮里晔的目光有些冷暗,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短短的几天时间内,天花以恐怖的速度在整个皇宫里迅速扩散开来。仿佛一只无形的可怕幽灵,在皇宫的上空展开它巨大而黑暗的翅膀,阴影笼罩之处,病魔肆虐,无人能逃。 最开始时患上天花的那一批人,现在已经严重得完全无法下床。那些侥幸没有染病的健康人根本不敢靠近,患者们无人照顾,被关在深宫中自生自灭,到处都飘荡着人们痛苦的呻吟声。 就连宫里的大内侍卫和驻扎在皇宫边缘的御林军,都大批大批地染病倒下,整个皇宫乱成了一团,人心惶惶。 绮里晔麾下的“蛇信”和“雀网”两个组织,总据点都在皇宫内,同样没能幸免于难。本来号称东越医术巅峰的岐黄司,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因为白翼和里面的大多数药僮也病倒了。 瘟疫爆发以来,宫里的人们都尽量减少不必要的见面和谈话,以免通过接触而染病。但到了第八天,绮里晔亲自来了水濯缨的住处。 因为云鸾宫已经挤满了染病者,所以水濯缨这些天来还是一直住在凤仪宫。 “怎么不带帷帽?”水濯缨看见绮里晔还是平时的装扮,什么防护措施也没有,吃了一惊:“我不是说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带吗?” “有必要吗?”绮里晔冷笑一声,“你根本不可能染上天花,本宫在你面前还带那些玩意儿干什么?” “我为什么不可能?……”水濯缨一怔,“你……什么意思?” “曦和郡主,不用装傻了。”绮里晔冷冷地说,“这天花瘟疫根本就是你从宫外带进来的。你既然要让它在宫里扩散开来,自然必须保证自己不会染病。” “我?”水濯缨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怎么会是我?” “怎么看都是你。”绮里晔望着她的目光越来越冷,“第一,东越从来没有天花,只可能来自别的国家,而你是夏泽人;第二,天花最早的时候是从你的云鸾宫传出,而且你至今安然无恙;第三,夏泽尽管明面上与本宫结盟,但很可能只是幌子,为了降低本宫的戒心,而在暗地里,你们完全可以借着这场瘟疫,除掉本宫以及本宫的势力。这么多明摆着的线索,难道还不够清楚么?” ------题外话------ 你们以为我会让缨缨大显身手防治天花,消灭瘟疫吗?不,你们完全错了……~(~ ̄▽ ̄)~ 但是放心,我保证,缨缨和凉凉不会吃任何亏的…… 第63章 杀戮前夜 水濯缨简直是百口莫辩:“我没有……” 绮里晔朝着空气中做了一个手势:“玄翼,抓住她。”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把寒光凛冽,冷气森森的刀刃就贴上了水濯缨的脖颈。从横梁上面落下来一个黑衣人,遮着面幕,只露出一双阴冷如蛇,闪烁着诡异精光的眼睛,落到水濯缨身后,干脆利落精准无误地制住了她。 寒栖的动作尽管也快,但还是迟了身为“蛇信”杀手首领的玄翼一步,没来得及相救。另外几名“蛇信”杀手紧接着包围上来,数把刀剑也架上了他的脖子。 “送他们去十八狱。”绮里晔面无表情地说,“拷问出防治瘟疫的方法。” 十八狱是绮里晔所建的监狱和刑场,顾名思义,即是十八层地狱在人间的翻版。从外面看上去,这是一处金碧辉煌,华丽宏伟的宫殿,但实际上里面有着常人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无数恐怖酷刑,惨绝人寰。一年前绮里晔逼着文武百官进十八狱参观,有人只是走到了十八狱的第六狱,就活生生吓死在里面。 “等等!”水濯缨朝着绮里晔喊道,“你就算拷问我也没用,我确实不知道……” “等进了十八狱你就知道了。”绮里晔冷冷一拂袖,“玄翼,让她安静点。” 玄翼伸手在水濯缨的后颈上一按,她顿时失去了知觉,软绵绵地昏倒下去,和寒栖一起被带出了凤仪宫。 “主子,下一步要怎么办?”绮里晔身后的青翼问道。 “不能再留在皇宫里了。”绮里晔说,“集合起所有未染病的人,明天就转移到湘山行宫。此外,带人去秋溯门的崇安分舵,尽量活捉里面的全部人,也送去十八狱。通知其他州府,我们和秋溯门的同盟关系破裂,全力追捕各地的秋溯门人。” “是。” 青翼奉命离开。 与此同时,他们所在的房间屋顶上,也有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翻下屋檐,消失在了凤仪宫的围墙外。 …… 丹瑞宫。 这里的绝大多数宫女太监也染上了瘟疫,跟其他地方一样,弥漫着一股混乱恐慌的气氛。然而,此时端坐在房间里的孟天香,仍然端庄雍容气定神闲地坐在桌旁,手里端着一个小茶盅,一边悠然品茶,一边听着跪在面前的暗卫的禀报。 这些天皇宫里面乱成一片,不仅大内侍卫不能正常站岗巡逻,就连容皇后宫中的人都病倒了大半,凤仪宫远不如以前那么固若金汤。孟天香派出人去跟踪容皇后,已经有两三天时间了,一直没有被发现。 暗卫将刚刚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给孟天香,孟天香听完,神色如常地弯了弯嘴角。 果然如她所料,让云鸾宫成为瘟疫扩散的源头是对的。秋溯门和容皇后刚刚结盟,关系并不牢固,很容易被挑拨离间。瘟疫从云鸾宫爆发开来,容皇后第一个就会怀疑到身为夏泽人的水濯缨身上。 容皇后本人虽然没有染上瘟疫,但已经势单力孤,大军都驻扎在山北道附近,根本不可能来得及赶回崇安城。 容皇后为了躲避瘟疫会转移到湘山行宫,这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当然不可能让容皇后有机会出宫,镇国公府目前能调动的兵力有三千左右,皇宫里的侍卫和御林军绝大多数都病倒了,远远不是她的对手,现在就是逼宫的最好时机。 “传话给父亲。”孟天香优雅从容地品了一口茶,说,“让他带领私兵做好准备,今晚就开始攻打皇宫。” “是。” 这时候,又有另外一个暗卫从窗外落了进来:“禀报小姐,容皇后刚刚带着一队人回宫,把二十来个俘虏关进了十八狱,属下猜想那些应该就是秋溯门崇安分舵里面的夏泽人。” “动作倒是够快。” 孟天香沉吟了一下。任凭多么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也不可能熬得过十八狱里面的酷刑,秋溯门里的人虽然确实不知道豌豆疮的防治方法,但很可能会将秋溯门的各个据点位置等机密信息供出来,那么整个秋溯门都会陷入危险。 “找速度最快的海东青,传消息给唐将军,告诉他秋溯门和容皇后的同盟已经破裂。容皇后接下来可能会大肆追捕秋溯门人,秋溯门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有可能会转而投靠我们这一边,建议唐将军接受。毕竟秋溯门的势力不小,对我们会有很大帮助,等到先灭了容皇后,再回头解决秋溯门不迟。” “是。”那个暗卫应了一声,“还有一件事,瘟疫现在有向皇宫外面扩散的趋势,容皇后正在向崇安城的百姓们发放药材,说是可以治疗豌豆疮。” “没用的。”孟天香笑了一声,“除了接种人痘种苗预防以外,豌豆疮根本没有药物可以治疗,容皇后这不过是在暂时安稳人心,免得造成百姓的恐慌和暴乱而已,不必理会。没其他事的话,就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暗卫们都离开之后,孟天香走到窗前,望向外面的天空,华丽的蹙金牡丹苏缎长裙裙裾,长长地拖在她的身后。 这时正是落日时分,暮色四合,余晖笼罩,漫天铺满了浓红艳丽的晚霞。像是一场红莲烈火在天地间熊熊燃烧,又像是天幕上泼满了浓浓的鲜血,淋漓地流淌到皇宫的每一片屋檐每一棵草木上,将一切染成浓烈刺眼的鲜红色。 仿佛预示着今晚会是一个充满了血腥与死亡的杀戮之夜。 ------题外话------ 凉凉:居然有这么多人怀疑本宫的智商?要不要本宫带你们来个十八狱七日游,让你们更好地了解本宫? 第64章 皇宫中的屠宰场 深夜,丑时。 夜空中无星无月,一片漆黑,厚厚的黑云堆积在天穹上,带来一种窒息般的诡异压迫感。 因为瘟疫的肆虐,平日里灯火通明的皇宫,现在只有一些稀稀落落的宫灯和灯笼,在黑暗中有气无力地亮着微弱的光芒。皇宫周围原本森严的守卫,也只剩下三三两两的御林军士兵在站岗,并且显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皇宫外面,一支军队分为两路,正在迅速而悄无声息地接近宫墙。 这是镇国公府的私兵。士兵们没有点火把,都穿戴着轻便的暗色盔甲,软质靴子,还在嘴上带了防止意外开口出声的木枷。尽管人数有三千之多,但行动起来几乎察觉不到任何动静。 府兵来到皇宫宫墙外,解决掉那些零零散散的御林军士兵,然后搭建起云梯,轻而易举地攀进了第一重宫墙。 皇宫有两重宫墙,第一重宫墙和第二重宫墙之间,本来应该有更多的御林军站岗。然而,当府兵进入太和门,来到太和殿前面最大的一片广场上时,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这里竟然一片空旷死寂,连一个人都没有。 “等等……” 率领府兵的统领拦住后面的士兵,望着空无一人的黑暗广场,只感觉一股诡异的森森寒意从他的脊背后面升起来。 他们的四周,似乎有无数鬼魂藏在看不见的暗处,正等待着伸出鬼爪,将他们拖进不见底的幽冥深渊。而矗立在面前的太和殿,白天宏伟威严,此时却像是黑暗中蛰伏的一只巨大怪物,一眼望去,竟让人有种莫名的恐惧。 “后退,这里有问题……” 统领压低了声音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前面太和殿的殿门两边,各自无声无息地燃起了一点红色的火光。 那是两只大红灯笼。四周都是一片混沌黑暗,只有眼前这两簇红得妖异的火光,在太和殿的大门前幽幽地摇曳闪烁。 就像那只蛰伏的巨大怪物,突然睁开了一双血红的妖瞳。 “嗖嗖嗖嗖嗖!……” 一连串箭羽破空而来的锐利声音,突然在空中响起。无数支燃着烈火的利箭,犹如暴雨一般,从广场的周围密密麻麻激射而来! 广场上响起一片惨叫声。那些火箭中有一部分带着薄纸包裹的火油包,在半空中散裂开来,火油漫天飞溅。火箭在哪里落下,哪里就转瞬间燃烧成一片熊熊火海。中箭者纷纷倒下,着火者满地翻滚,凄厉的哀嚎惨呼声高亢不绝,广场上顿时成了一片混乱而惨烈的地狱。 “……有埋伏!我们中了陷阱了!” 这些府兵们毫无准备,惊得魂飞魄散,乱成了一团。 不是说御林军大部分都染了瘟疫,根本没有行动力么?这般万箭齐发,至少需要好几千名弓箭手,都是从哪来的? “撤退!赶快撤退!” 府兵们本来是轻装进行偷袭的,自然不会携带沉重的盾牌,在这么大规模的密集箭雨下,简直就像是人肉靶子一样,倒在地上的一具具尸体都被射成了刺猬。 有些退得快的,已经到了太和门处,然而这时才惊恐地发现,太和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关上,从外面严严实实地锁死了。他们被关在了宫内。 而太和殿的两边,黑暗中出现了无数的身影,足有数千人之众。正是那些本来应该身染瘟疫,在军营中床铺上痛苦呻吟的御林军士兵,手持枪戟,全副武装,缓缓地包围向那些正在箭雨和火海中惨呼的镇国公府府兵。 “这……”府兵统领呆呆地望着那些根本不像染病模样的御林军,“怎么回事……” 嗤地一声,一支利箭直穿过他的咽喉,血花四溅,他直挺挺地往前栽倒下去,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太和殿前的广场,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屠宰场。刀光、鲜血与烈火交织成一片,照彻上方压满暗沉沉黑云的天空。 …… 丹瑞宫。 这里距离太和殿虽远,但仍然可以隐隐看到远处映红天际的火光,听见刀兵相交和士兵呼喝的激烈战斗声。 孟天香开始的时候还悠然自若地坐在房里,一边看书品茶,一边等着镇国公府府兵杀进皇宫,来丹瑞宫接她。 然而,过了一个多时辰,远处的打斗声渐渐减弱下去,最后彻底平息。又等了好一阵子之后,仍然没有一个府兵如她所料来到丹瑞宫。整座皇宫里静悄悄的,和往常一模一样,甚至更加死寂上几分,丝毫不像是正在发生宫变的样子。 孟天香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让暗卫出去打探情况,结果第一个暗卫出去了半个时辰还没有回来,第二个也是如此。 她终于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和不安感,带着两名宫女想亲自出宫,然而在丹瑞宫门口就被拦住了。对方虽然只是普通的大内侍卫,但态度极为冷淡强硬,不理会她的任何问题,只警告她不准踏出丹瑞宫一步,否则杀无赦。 这时她才发现,整个丹瑞宫都像是铁桶一般被密不透风地包围了起来。之后的好几天,她都被囚禁在里面,无法和外界传递或者接收任何信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完全无从得知。 孟天香知道宫变肯定是出问题了,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能胡乱地猜测。她本来并非沉不住气的人,开始时还能强作镇定,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种在未知中充满恐惧的等待,变得越来越令人无法忍受。 那种焦灼的煎熬,就像是被关在不温不火的烤炉里一点点烘烤炙烧,等待着自己被慢慢地烤熟烧焦。比直接降临的失败和死亡要恐怖百倍。 第65章 一败涂地 直到第九天,丹瑞宫的大门才被打开了。一批大内侍卫进来,带孟天香出去。 孟天香纵然平时再端庄矜持,这些天在宫中也已经被关得快要崩溃发疯。往日里精心维持的雍容华贵的形象荡然无存,乱蓬蓬披散着头发,因为焦躁不安无法入眠,一双眼睛里面全是血丝,整个人像是在几天里老了十几岁。 一看见大内侍卫进来,就歇斯底里地扑上去,抓住人拼命地摇晃。 “快说!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告诉本宫!镇国公府的府兵都到哪去了!为什么宫变会失败!是谁把一直本宫关在这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些侍卫根本不理会她,其中一人做了个手势,另外几人就把孟天香捆绑起来,堵上了嘴巴。 孟天香拼命地挣扎,喉咙里呜呜地叫着,被两名侍卫硬拖出了丹瑞宫,一直往宫外拖去。 从丹瑞宫出皇宫,必须要经过云鸾宫。孟天香被拖到云鸾宫门前时,恰好一行人从云鸾宫中出来。 走在最前方的少女身形纤细柔弱,还未长开的面容稍显稚嫩却已见绝色,一身天水碧流彩暗花云锦宫装,似是裁了一段江南四月的青山碧水披于身上,衬得那气质越发沉静如水,钟灵毓秀。 正是本来应该在十八狱里面受尽折磨拷问的水濯缨。 孟天香一见水濯缨,猛然睁大了眼睛,发疯一样死命地挣扎起来。两个侍卫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她挣脱了,她跌跌撞撞地朝着水濯缨扑过去,两个侍卫及时追上来,扑通一声,把她脸朝下重重地按倒在了地面上。 水濯缨停了下来,眼带笑意,望向屈辱地被按在地上,满脸都是灰尘泥土,却仍然充满不甘地抬头狠狠瞪着她的孟天香。 “孟淑妃,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水濯缨笑吟吟地说,“不用这么撒泼,我会解释给你听的。把她嘴里塞的布团拿出来。” 孟天香口中的东西一取出,脱口便哑着嗓子喊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 十八狱的恐怖人人皆知。水濯缨第一天就被关进了十八狱,就算绮里晔后来查出她是无辜的,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按理说她现在应该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我为何要有事?”水濯缨有几分好笑地望着孟天香,“是我发现了你把瘟疫源头带进宫;是我注意到你勾结我的宫女要让瘟疫从云鸾宫扩散开来,让白芨及时调换烧毁了带有豌豆疮痘痂的床铺;是我把你的计谋告诉容皇后,和容皇后合演了一出戏,故意让你的暗卫听到,然后在皇宫中设下埋伏,等着你们的府兵前来逼宫。十八狱也是我自己走进去的,你说我能有什么事?” 孟天香只听得目瞪口呆,几乎石化在原地,那样子像是一瞬间被丈高的巨浪当头拍打冲刷了八百遍。 ……这么说,根本就没有瘟疫,也没有容皇后与秋溯门反目,这一切从一开始都是做给她看的假象,一个精心布置好等着她往里面跳的大局? “可是……怎么可能没有瘟疫……宫里明明病倒了那么多人……” “孟淑妃号称崇安第一才女,看来脑子也不过如此。”水濯缨像看傻瓜一样看着她,“容皇后的问毒司不是白设的。给整个皇宫里的人下毒,让人发两天高热,身上长几串普通的疱疹水痘,制造出瘟疫扩散的假象,并不是什么难事。你没有亲眼见过豌豆疮病人,只听说过病症描述,自然不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孟天香脸色煞白,瞪着双眼,嘴唇抖动了半天,愣是没说出话来。最后才咬着牙道:“你是怎么发现我带了瘟疫进宫的?” “这一点我就不告诉你了。”水濯缨闲闲地说,“因为我发现比起把所有事情都解释清楚,留着一些你想破头也想不出来的秘密,更能让你感觉心情不爽。崇安去山南道要走上四五天,这个问题你就留着自己慢慢猜吧。” 孟天香气得几乎吐出一口血来。解释到一半又不把话说完,这比什么都不说更加让人抓心挠肺。 随即又注意到了水濯缨的最后一句话:“……山南道?你要送本宫去山南道?” “哦,我还有一件事忘记告诉孟淑妃了。”水濯缨眉眼弯弯,“六天之前,有一批被容皇后‘追杀’得走投无路的秋溯门人,前去山北道投靠唐啸威大将军。幸亏孟淑妃之前传过一封书信给唐将军,唐将军信以为真,收下了那批秋溯门人,结果山北道三十万大军的粮草全部被烧得一点不剩。大前天传来消息,山北道已经因此而被容皇后的军队攻下一大半,唐将军损失了将近八万兵马,不得不撤退至山南道内。” 孟天香脸上最后的一点血色也退了个一干二净。 水濯缨带着浅浅的笑靥继续说下去:“孟淑妃让唐将军吃了这么大的败仗,唐将军感念你的功劳,特意提出以五十万两白银将你活着赎回去。我们有钱不赚白不赚,这会儿送你出宫,正是要去山南道呢。” 这比之前的消息都要可怕,孟天香霎时间如坠冰窟,浑身上下一片彻骨冰凉。 唐啸威纵横沙场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遭到这么大的惨败。而之前正是她传信给唐啸威,说容皇后和秋溯门已经决裂,建议唐啸威接收秋溯门人……这一切全是拜她所赐。 唐啸威现在肯定是恨毒了她,才会出这么高的价钱把她赎回去,只为亲手折磨她以泄心头之恨。她听说过以前唐啸威虐杀娑夷人和夏泽人的事情,那人的暴虐狠辣并不比容皇后差多少,落到对方手上,她的下场只会更惨万倍。 孟天香被按在地上,脸贴着地面,突然身上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抖得越来越厉害,到最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不!本宫还没有输!” 她神色几近疯狂地盯着水濯缨,眼眸中迸出一种亮得可怕的光芒。 “你以为本宫就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本宫手里还留着一半的豌豆疮痘痂,刚刚出宫之前已经全撒在了丹瑞宫里以及本宫自己的身上,现在瘟疫可能已经在皇宫里传播开来了!就算之前的一场瘟疫是假的,但现在你们马上就会迎来一场真的瘟疫!” ------题外话------ 缨缨:好心塞,一切全是我筹划的,但你们全都在夸那个死变态,没有一个人猜到我身上…… 凉凉:心肝宝贝儿,高兴点,只要我们成为一体了,夸本宫就是在夸你,不用这么计较。来,我们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合体去? 缨缨:……滚! 第66章 谁为执棋者 孟天香这话一出口,抓着她的两个侍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摔开她往后倒退一步,随即又反应过来贵妃娘娘没有允许他们松手,不敢上去抓孟天香但又不得不去,纠结得不行。 水濯缨却是仍然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似乎丝毫不把眼前就是一个全身携满病毒之人的事情放在眼里,从容道:“先不用压着她了,让她说下去。” 孟天香挣脱侍卫,直起身来,一脸冷笑。 “你既然能造出一场假瘟疫,必定也知道真正的豌豆疮瘟疫扩散开来的威力,豌豆疮无药可治,如今只有本宫知道防治豌豆疮的方法。你放本宫安全离开,本宫就将这个方法告诉你,否则的话,就等着你和整个崇安的数十万人,全部死在这场瘟疫里吧。” 水濯缨近似怜悯地望着孟天香,摇头叹了口气。 “孟淑妃,看来你还是没有自知之明。你把瘟疫源头交给了水琼珊,但以你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将所有的赌注押到一个你看不起的人身上,必定还会在自己手里留下筹码,所以我从一开始就防着你了。” “你调换了那些痘痂?”孟天香脸色大变,“不可能!我天天都贴身带着它的!” “没有,那样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水濯缨平静地说,“我知道你防治瘟疫的方法是人痘接种法,但还有一种更安全更有效的免疫方法,就是接种牛痘。你的暗卫应该禀报过你,有一段时间容皇后派人在整个崇安城向百姓们发放药材,其实那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给所有人接种牛痘。” 她得知孟天香要散播天花时起,她就让绮里晔派人在整个东越寻找患有牛痘的耕牛或者奶牛,制成牛痘疫苗,向崇安百姓发放。 前世里,天花病毒因为牛痘的广泛接种,已经被人类从世界上消灭。现在这个时空里既然也出现了天花,不管它会不会被用来当做武器,这种严重危害人类的传染病趁早防治总不会有错,斩草除根一了百了。 水濯缨看向孟天香身后的那两个侍卫:“你们之前拿药材的时候,手上是不是被太医用针刺过一下?” 两名侍卫恍然想起来:“对!有的!后来回去之后手上还长了好几个水痘!” “那你们就不用担心了。”水濯缨说,“长出牛痘就表示疫苗接种成功,你们终生都不会染上豌豆疮。” 孟天香面如死灰,眼中最后那一点光芒也暗淡下去,瞳孔颤抖,死死地望着水濯缨。 一身天水碧宫装的绝色少女在四月的春光里,还是那么美丽无害,弱不禁风,但此刻竟让她有了一种深入骨髓般的极度恐惧。 她一向以女中诸葛自居,并以此为傲,认为其他女子都是只会在后宅中相夫教子的浅薄无能之辈,只有她才智超绝,能够谋定天下。 然而眼前的这个少女……在她布局谋划的时候,不但识破了她的计谋,以整个皇宫为戏台做了一场大戏,把镇国公府府兵引进来全部歼灭,而且借着这次契机,进一步利用她传递的信息去误导唐啸威,在千里之外又赢了一场更大的战役。 甚至连她留的最后一张底牌,也早已经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并且预先斩断了她所有的翻盘机会。 料事如神、洞若观火、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她到现在才明白她面对的是何等可怕的对手,以前的她又是何等无知和可笑。 那种感觉,就像是她正在下一局自以为稳操胜券的棋,一抬头才发现天空之外另有一个她无法想象的宏大世界,她所在的不过是这个世界里像玩具一样被布置好的水晶花园匣子。而她自己本身,也不过是一颗小小的棋子,被掌控着一切的神明玩弄于鼓掌之中。 孟天香绝望地惨然一笑,想要直接咬舌自尽,也免得被送到唐啸威手上之后受尽折磨。旁边的侍卫训练有素,看见她下颌一动就知道她想要干什么,直接咔嚓一声卸了她的下巴。 “小心点看守,必须把人好好地送到唐将军手上。”水濯缨说,“这位孟淑妃可是价值五十万两银子,要是打了水漂,你们负责赔回来。” 两名侍卫连忙答应:“娘娘放心,小的一定把人送到。” 随即再给孟天香点了几重穴道,把人给拖了下去。 水濯缨望着孟天香的背影摇摇头。那天她真去绮里晔的十八狱遛了一圈,出来时整个人三观都被刷新了一遍,只要唐啸威的手段能及得上十八狱的十分之一,孟天香的下场也会不忍卒闻。 然后又觉得有空担心别人,不如先担心自己。绮里晔几天前亲自去了山北道,现在战事告一段落,说是今天就会回到崇安,非让她去宫门口亲自迎接他不可。 这魔王一回来,她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水濯缨带着一批宫人,在皇宫门口等了不过一刻钟,绮里晔的队伍就到了。 按照东越礼仪,近皇宫百丈之内不得骑马,所以绮里晔在进崇安城之后就换了凤驾銮车进宫,下属和军士们则是随后步行。 他那銮车跟他本人的装扮一样奢侈华丽骚包无比,金丝藻纹缠绕,明珠宝络垂坠,上面以孔雀尾羽罗织为顶盖,金翠辉煌,光芒闪耀,隔着一整条长长的朱雀大街都能看得到。 马车驶到近处,在水濯缨面前停下,从雨花锦绣九尾金凤的车帘里面伸出一只莹白优美,骨节清俊的手,修长手指懒洋洋地朝着水濯缨勾了一勾。 “进来。” ------题外话------ 你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凉凉回来了…… 谢谢潋滟滟随波千万里的2朵鲜花,叶砸的6朵鲜花,1张评价票,时木晗柒柒的2朵鲜花,子非鱼sama的3朵鲜花,懒洋洋趴着的猫的5朵鲜花,8颗钻石,独木成林1979的1朵鲜花,海棠and彼岸的1朵鲜花,冬末灬月殇的10朵鲜花,1张评价票,冷暖炎凉的20朵鲜花,2颗钻石,细雨呢喃的9朵鲜花,舞琳琅的1朵鲜花,1颗钻石,洛熙焰的1颗钻石,4张评价票,我是小明同学的1颗钻石,1张评价票,心之忧矣的1颗钻石,陌上殇歌的5张评价票,柠檬、不萌的1张评价票,七七林言夕的1张评价票,尉尉尉语的1张评价票,tiantoutou的1张评价票! 第67章 啪啪啪啪! 水濯缨顿时有了一种不翔的预感:“娘娘,臣妾是贵妃,与皇后同车而行,于礼不合……” “本宫做过的哪件事情是于礼相合的?” “……”她竟无言以对。 水濯缨磨磨蹭蹭地靠近马车,还没来得及拉开车帘,便被绮里晔伸手一把拖了进去。 皇后专用的銮车,里面自是宽敞,四个人乘坐都绰绰有余。但水濯缨一进到里面,却只感觉空间狭窄得恐怖,因为那只千年妖魔立刻就倾身压到了她的上方,一身强大得可怕的威压,像森森妖氛一样充满整个车厢内部,迫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刚刚从战场上回来,绮里晔虽然已经换了平时所穿的华丽繁复的宽大宫装,但身上还隐约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伸手捏着水濯缨的下颌,在她脸上缓缓抚摸过去,带笑的靡艳声音如妖如魅。 “想念本宫了没有?” 水濯缨抽了一下嘴角:“臣妾脑子没病,精神正常,认为应该把大好时光用来想一些健康有益的东西。” 绮里晔笑得更加美艳,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那你应该还记得,上次瘟疫爆发之前你刚刚胆大包天地打过本宫的……本宫当时说过,之后再跟你算账?” 水濯缨眼角一跳。这些天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早就把之前打他屁股的事忘到脑后去了,没想到这男人刚刚从战场上回来,第一件事说的就是这个,敢情他很可能一路上时时刻刻都惦记着。 小肚鸡肠,睚眦必报,毫无君子风度……不对,君子二字本来就跟这死变态命里八字相冲。还不对,应该说是势如水火不共戴天。 就凭他记仇记了这么久,她这次估计是摊上大事儿了。不过,她好歹也刚刚帮他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他应该……还不至于把她千刀万剐剥皮拆骨吧? 绮里晔凤眸低垂,望着水濯缨闪烁流动的目光,知道她现在肯定在打着怎么脱身的主意。 他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一把将她提起来点了穴道,正面朝下横放在自己的膝头上,撕开她的裙子,把她的亵裤也给扒了下来。 水濯缨只听到布料撕裂的嗤啦一声响,随即就感觉身后一凉,屁屁全部暴露在了空气中,顿时整个人都斯巴达了:“……你!” 绮里晔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外面随行的有好几百人,你要是喜欢被人听到的话,尽管叫,本宫一点都不介意。” 水濯缨简直要吐血,但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能不能至少先回宫再……” 话没说完,绮里晔扬起一只手掌,重重地拍在了她露出来的屁屁上。 “啪!” 这一下打得着实不轻,声音也十分清脆响亮,响过之后,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水濯缨:“……” 随着屁屁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一抹红霞从她的耳后浮了起来,往脸颊上飞快地晕染开去,转眼间整张面容都变成了羞耻的绯红色。 这个死变态…… 他们现在正在皇宫大门口!还有好几百人围在马车外面!绮里晔的那些下属和军士都是习武之人,刚刚那一记那么响,她敢肯定所有人都能听得到! 马车外面的众人直勾勾硬邦邦面不改色凝视前方:“……” 他们刚刚集体突发性耳聋,什么也没听到! 然而他们的突发性耳聋刚刚痊愈,銮车里面又传来了一连串更加清脆响亮的声音。 “啪啪啪啪!……” 众人:“……” 他们干脆戳坏自己的耳朵,永久性耳聋算了。 銮车里面,水濯缨横卧在绮里晔的膝头上,圆润雪白的屁屁上布满了一道道红红的手掌印,脸红得几乎要烧起来,头都不敢抬,只恨不得化成一堆分子原子级别的微粒,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这男人简直恶劣得……就算她上次在凤仪宫打了他,当时周围除了她以外一个人都没有,结果他竟然把她拉到这皇宫大门口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她的屁股! ……好吧他们在马车里,其实也不算当着人的面,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发生了某些肉体上的不可描述事情! 越是看不到,想象空间就越大。这啪啪啪啪的声音……以绮里晔荒淫变态的名声,她已经可以猜想马车外面那些人的脑补会污到什么程度。 她以后在皇宫里还怎么见人? 绮里晔终于打得过瘾了,拉上水濯缨的亵裤,把她的身子翻转过来。她这时几乎连脖子根都烧红了,羞耻窘迫到极点,死死咬着嘴唇,眼睛都不敢看他。 因为气血不足,她的脸色大多数时候都是偏苍白的,但现在却绯红如桃瓣,艳丽如云霞,看过去比任何时候都要惹人怜爱,诱人采撷。 绮里晔最爱看的就是她这副样子。平日里的她永远是那一副平静从容的模样,敛眉浅笑,波澜不惊,柔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内里却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无底沉渊,一颗心上生了十七八个窍,心计城府重重叠叠不知几千几百层,丝毫不像是一个只值豆蔻年华的少女。 她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然而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喜欢撕碎剥开她那套严严实实的披挂和面具,看她羞涩脸红,看她窘迫无措,看她快要崩溃但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看她从未有任何人见过的柔软脆嫩的一面,展露在他一人眼前。 “沈贵妃,你的身材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绮里晔垂眸带笑望着她,那笑容邪肆恶意,却又说不出的美艳妖娆,“虽然这两瓣蜜桃尚未成熟,但光滑圆润,富有弹性,本宫打着手感甚好。” 水濯缨:“……” ------题外话------ 话说,你们这群小妖精看到这个章节名的时候,是不是都鸡冻坏了?~(~ ̄▽ ̄)~ 第68章 本宫会好好疼爱你作为奖赏的 水濯缨终于转过目光,狠狠瞪着绮里晔,眼里快要飞出刀子来。 她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真的对人这么怒目而视了。 前世里她为了报仇,作为影星蛰伏十年,戏内伪装,戏外也是伪装。哭是假的,笑是假的,惧是假的,怒也是假的。 到了这一世,先是丞相府里一个孤苦伶仃的小丫鬟,后来又是深宫中一个冒充贵妃的异国人,她仍然不得不时时刻刻披着一身的保护色,处处隐忍,步步谋算。 只有这样,才能在这波谲云诡杀机四伏的夹缝中生存下去。 绮里晔是她见过的最危险的人,却是第一个她能够当着他的面露出真正情绪的人。 他变态、重口、恶劣,喜欢折腾她玩弄她调戏她,她一看见他还是会条件反射性地毛骨悚然。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似乎有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妙信任,那就是不用担心他会真的伤害她。 并不是因为他与夏泽的合作关系。同盟是最脆弱的,只要双方形势稍有变动,说破裂就可以破裂。 那是一种她不用靠谋算利益来得到的安全感。所以在他的面前她敢这么放肆,敢泼他水,敢打他屁股,敢做换成其他人做了会被拖进十八狱一一尝遍上百种酷刑的事情。 当然了,这不是说他报复她的时候就很温柔友善。 水濯缨低声咬牙:“绮里晔,我刚刚帮你平了镇国公叛乱,收了山北道,赢了唐啸威一场大仗,还让东越永远免除了天花瘟疫的祸患,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当然不是。”绮里晔理所当然地说,“本宫一向奖惩分明,打你这顿屁股不过是对你上次胆大妄为的惩罚,至于这次你立下的功劳么……” 他妖魅入骨地一笑,俯身含住她玉珠一般雪白中微微透出绯红的柔嫩耳垂,齿尖在上面不轻不重地碾磨啃咬着。低低耳语掠过她的耳畔,妖息缭绕,似是能直渗进人的灵魂最深处,仿佛神话中以歌声引诱猎物的海妖,邪恶而又惑人。 “……本宫会好好疼爱你作为奖赏的。” 水濯缨的耳垂被他舔咬得又是疼又是痒,一阵阵难耐的酥麻,全身都控制不住地起了颤栗:“你……停下……” 绮里晔充耳不闻,品尝够了她的耳垂,嘴唇便沿着她的脖颈往下移去,先是轻柔地亲吻爱抚,随即突然下狠劲在上面重重吸了一口。 水濯缨倒抽一口冷气,仿佛有一股电流从被他吮吸的位置猛然透入,瞬间直击四肢百骸,那种刺激感比疼痛本身要强烈上百倍,让她险些叫出声来。 一想到外面还有好几百人正在脑补马车里面的景象,要是这会儿再冒出一声暧昧呻吟的话,场面不堪设想,不得不生生把所有声音都咽了回去。 她浸泡过洗髓汤之后,全身肌肤变得格外通透无暇,细致柔嫩,被这么重重一吸,雪白的脖颈上立刻泛出一片艳丽的绯红色来,犹如雪地里绽开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蔷薇。 绮里晔望着那处红痕,顿时眸光一暗,下腹处仿佛有一股火焰腾腾燃烧上来,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要是能让她全身每一寸地方都印满他留下的这种痕迹…… 他向来恣意而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一手抱着水濯缨,一只手便直接扯开了她衣领上的三颗蝴蝶盘扣。正要退下她的外衣,水濯缨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来。 “绮里晔,你要是再不放开我的话,以后就可以当名副其实的皇后娘娘了。” 绮里晔一低头,就看见水濯缨的右手从下方靠在他的档前,手腕上一只银镯子里面暗藏的刀刃已经弹出,寒光幽幽,正抵在他的某个不可描述位置上。 绮里晔:“……” 刚刚燃起的满腔欲火一瞬间全被浇熄,望着那抵在他要害位置的冷光凛冽的锐利刀刃,他现在只有一种很想捏死她的冲动。 之前在浴池里面被她偷袭,他险些捏碎她的膝盖骨,此后在她面前,他就下意识地告诉自己不能像防刺客一样防她,免得又反射性地一出手就把她弄伤甚至是弄死。否则以他的身手,在凤仪宫的时候怎么可能被一根那么大来势还那么慢的竹子打中……屁股。 结果倒好,她肯定是猜到了这一点,现在连刀刃都敢对着他亮出来了。 ……还是这个位置。 哼了一声:“你的‘声声慢’修习到第二重了?” 刚刚他没有点她的重穴,但太浅薄的内力不可能冲得开穴道,她的手能够移动,就说明“声声慢”的功力已经到第二重了。 “前两天刚突破的。”水濯缨眨眨眼睛,“我在宫里也没闲着。” “你以为突破到第二重就能在本宫面前嚣张了?”绮里晔危险地凉凉挑眉,“你可以试试,看是你的速度快,还是本宫卸脱你手腕关节的速度快。要是你输了,本宫就在这里把你的屁股打开花;要是你赢了,你划破本宫的一层裤子,本宫照样在这里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水濯缨:“……”这有区别吗? 绮里晔的武功高了她不知道多少倍,她终究还是没敢冒这种险,刚刚被打过的屁屁到现在还疼着,她不想等会儿被人抬着下銮车。 缩回了手,把镯子上的刀刃收回去,从绮里晔的怀里下来,尽量做出一副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正经样子:“娘娘,您已经在宫门口耽搁很久了,请起驾吧。” 绮里晔又哼了一声,倒是也退了一步,没有再对她做什么。 “进宫。” 第69章 水琼珊的处置 这些天来,皇宫里那些发热长痘假装成得了瘟疫的侍卫和宫人,都已经痊愈得差不多,宫里也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太和殿前面的广场在那天晚上的杀戮之后,尸横满地,血流漂杵,但现在早已打扫清洗得一干二净,连一点血痕都没有留下。 铁打的证据摆在那里,镇国公府以叛乱谋反,公然逼宫之罪,处以满门抄斩,镇国公孟棠则是被凌迟处死。 水濯缨身上的裙子被绮里晔撕坏了,又是披着他的外袍回到的云鸾宫。白芨出来迎接,一看见她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样子,赶紧把她拉到偏房里面。 “小姐赶紧换身衣服,世子刚刚从密道进宫里来了,正在后厅里等着呢,您要是这样出现在他面前,他非得把皇宫掀了不可。” 她家可怜的小姐,一看就是又被皇后娘娘折腾过了。 小姐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偏偏就招惹上这位丧心病狂惊世骇俗的祸国妖后,变态也就罢了,关键还是个女人。男人跟男人叫断袖,女人跟女人……她孤陋寡闻实在不知道应该叫什么。 现在只希望复国之后,世子能把小姐救出去,不然小姐这一辈子就得毁了。 水濯缨一边让白芨伺候她换衣服,一边望着白芨一脸痛心疾首的复杂表情,抽了抽嘴角。尽管绮里晔是男人,她照样觉得她遇到他是撞邪了,完全值得白芨同情。 和绮里晔联盟后,水今灏要处理秋溯门的事情,回了南方夏泽道。现在唐啸威刚刚一场大败,元气大伤,退回山南道境内,估计短期内都兴不起什么风浪来,水今灏才得空再次赶来崇安。 水濯缨换过衣服,走进内室。水今灏虽是从密道进的宫,但自从秋溯门和绮里晔结盟之后,他进宫已经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谨小慎微。穿了一身大内侍卫的服装,显然是刚刚赶到的,面容上带了些许风尘仆仆之色,但仍然俊美明朗,充满阳刚气息。 “缨儿,在宫里怎么样?容皇后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水今灏上来把她从头到脚一寸不落看了一遍,见她不像是被虐待过或者其他不可描述过的样子,气色反倒比之前还好了两分,这才放下心来。 水濯缨笑了笑:“放心,我没事。” 要是被水今灏知道她被绮里晔扒了裤子打屁股……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下去。 这次孟天香意图利用瘟疫来叛乱逼宫的事情,水今灏早就已经从水濯缨的飞鹰传书里一五一十地得知。那批秋溯门人假意投靠唐啸威,火烧大军粮草,还是他亲自去了山北道组织的。 水濯缨又问了些秋溯门的事情。因为唐啸威这场大败,秋溯门居了首功,和绮里晔之间的合作更为紧密牢固。现在各地分舵都不必再遮遮掩掩地躲在地下暗处,而可以在明面上活动,秋溯门也飞快地发展壮大起来。 “对了。”水濯缨说,“有件事情最好还是你们来处理一下。” 她带水今灏来到云鸾宫后面的一间小房前,让宫人开门进去,房里堆着些箱笼杂物,还有一个蜷缩在墙边一动不动的女子,正是水琼珊。 水琼珊从镇国公府兵逼宫的那天起,就一直被关在这里。凡是参与了瘟疫扩散和宫变的人,早就被绮里晔全部处死,但水琼珊毕竟是水濯缨的庶姐,绮里晔便把处置她的权力交给了水濯缨。 水濯缨望着水琼珊,眸色暗沉。 “我知道她不关心夏泽能不能复国,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做这种事情。” 那天她发现孟天香要在云鸾宫中散播瘟疫,是用透视能力看到了她身上那个装着天花痘痂的白色小瓷瓶。 自从她意外看到绮里晔的男人身份之后,她就养成了习惯,见到每个人都会看一看他们身上带了什么。虽然窥探他人隐私不太道德,但她用透视能力看到的东西好几次在关键上帮了她的大忙,这个世道里生存太危险太艰难,跟活命比起来,这点不道德只能靠后站了。 当时她还不确定孟天香带着这一瓶子痘痂是干什么的,但孟天香和水琼珊出去走了一圈,回来时她偶然看到这个瓶子到了水琼珊身上,当时就引起了她的警惕。 她让寒栖去跟踪水琼珊,直到水琼珊将那些痘痂撒到白芨床上时,才终于弄清孟天香是要借着水琼珊让天花在云鸾宫里扩散开来。那时她不动声色,直到镇国公府兵逼宫失败,才命人将水琼珊抓起来。 水琼珊本来正蜷缩在角落里睡着,听到水濯缨的声音,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看了门口的两人半天,似乎才认出来他们是谁,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苍白。 “你们……是不是要处置我了?” “是。”水濯缨说,“你身为夏泽人而去襄助敌方,无疑是叛国之罪。秋溯门里对于叛徒的处置是公开处死,所以我这些天一直关着你,等哥哥来了再带你回秋溯门处刑。” 水琼珊知道自己罪责难逃,但也没想到水濯缨会这般不留一点情面,顿时睁大了眼睛。 “可是……七妹妹,我们是一个父亲生的亲姐妹啊……我一时糊涂,被人给利用了,但我也求过孟天香事后放过你们的,我没想过要害死你们……你能不能……” “不能。”水濯缨淡淡打断她,“纵然你确实不想害死我们,但你当时一旦真的让瘟疫扩散开去,我们根本不可能活得下来,夏泽永无兴复之日,成千上万的夏泽人都会因你而死。一时糊涂和被人利用并不是能够宽恕你背叛的理由,你既然犯下了这么大的罪过,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即使你是我们的亲姐妹也一样。” 水琼珊呆了半晌,怔怔地望着他们两人,突然惨然笑起来。 “你也知道我们是亲姐妹?……我们身体里明明流着一样的血,为什么你从小就是金尊玉贵的郡主,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宠着疼着,即便现在也是养尊处优的贵妃,可以享受锦衣玉食精心服侍,而我在王府里面就处处被人忽视欺辱,现在还得当你的一个下人?……你,还有世子,你们从来只把我当透明人,从来没有关心过我,怎么可能明白我的痛苦?我为什么就不能为我的这辈子做一点抗争?” 第70章 三国榴月宴 水濯缨听到后面,连冷笑都懒得笑了。 她知道水琼珊并不聪明,性格也有些压抑和懦弱,本来以为是孟天香用了什么巧妙的手段来欺骗或者控制水琼珊,才导致她的背叛。结果现在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她这个庶姐简直就是个愚蠢到家的极品,脑回路都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水今灏也是一脸不可思议。他跟水琼珊的交集更少,对她不怎么了解,同样都是他的妹妹,她怎么会跟缨儿差那么多? “你觉得你过得不如缨儿,所以你就背叛我们?……之前我也答应过送你回秋溯门,是你自己坚持非要跟缨儿进宫不可,难道我们有逼着你当宫女?我们的确跟你不怎么亲厚,但从来没有亏待过你,更不欠你什么。你想要抗争,那也应该是去跟敌人斗,回头给我们自己人捅刀子算什么?” 水濯缨摇摇头:“哥,没必要跟她说这些,带她回秋溯门处置就是了。” 这种人既然能建立出这么奇葩的强大逻辑,一般都很难被说通,更何况说通了也没多大意义。水琼珊非要觉得她弱小她委屈,他们对她都不公平都欺压虐待了她,那就随她这么觉得好了。反正很快就要人死灯灭,怎么想的都不重要。 只是水琼珊的这次背叛,还是让水濯缨感觉很失望。纵然她和水琼珊之间谈不上有多少感情,毕竟还是姐妹,原本她的亲人就寥寥无几,现在又少了一个。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样的姐妹不要也罢。她还有水今灏这个哥哥,就已经够了。 水今灏在秋溯门里面的事情太多,还是不能在这里久留,第二天就带着水琼珊离开崇安,回了秋溯门总舵。 时至五月,渐入盛夏,天气开始炎热起来。皇宫中的各处湖面上莲叶亭亭,芍药、海棠和石榴花竞相盛开,一片姹紫嫣红,花团锦簇。 崇安四季分明,春暖夏热秋凉冬寒,温差很大。今年夏天似乎又来得格外早些,五月的气温大概就有三十多度了。 对于身体病弱既怕冷又怕热的水濯缨来说,夏天也不是一个好过的季节。衣服穿得太少觉得冷,穿得太多又闷热难受,捂着怕中暑,不捂着又怕出了汗吹了风受凉。 她的内功心法修习得很快,但内功毕竟不是医药,治不了病症。白翼给她开的药方倒是有效,只是治标不治本,只能起调理作用,无法根除她的先天不足之症。 “再忍两天,你是正一品的四妃之一,要出席榴月宴,榴月宴之后就可以先搬到湘山行宫去避暑,不用等到六月份了。” 绮里晔在云鸾宫的寝殿里面和水濯缨一起用午膳,看她似乎没什么胃口,让人给她上了一碗桂花酸梅汤。 以前他兴致来了,都是把水濯缨叫到凤仪宫去陪他用膳。现在外头烈日炎炎,即便是乘轿出行也热得厉害,他便不再动不动命令水濯缨过去,而是自己来了云鸾宫。 寝宫里装了深海白玉地砖,夏日里清凉润泽,所以水濯缨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这里宅着。周围屋檐下摆着大盆大盆的冰块,飘出缕缕白汽,距离隔得足够远,凉爽降温但又不至于因为靠得太近而受寒。 当然,这样摆放冰块的消耗量特别大。古代夏天的冰块都是冬天挖地窖保存下来的,十分昂贵,光是这一处房间周围的冰块,一昼夜就要上百两银子。 水濯缨接过那碗酸梅汤。她一到天气热就苦夏吃不下东西,绮里晔已经不再故意用难吃无比的药膳折腾她,面前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名贵菜肴,都是照着她的口味做的。 “榴月宴一般要持续几天?” 水濯缨尝了一口酸梅汤,酸甜的味道伴随着桂花香气在口中弥漫开来。绮里晔喜好享受,吃穿用度都必须是最好的,膳食也是精致讲究到了极点,天上有地下无,奢侈得令人发指。就连这碗桂花酸梅汤,据说都是御膳房花了三四个时辰,十几道工序熬成,口感比一般酸梅汤好得多。 “宴会一般只有当天。”绮里晔说,“但其他两国来的宾客一般会游玩一些日子再回去,礼部会负责接待,你只要出席当天的大宴就行了。” 榴月宴是东越、北晋和西陵之间每年惯例举行的一场外交宴会,由三个国家轮流举办,今年恰好轮到东越。 东越、北晋、西陵三足鼎立,国力相当,近些年来关系还算和平稳定。但现在东越分裂内战,局势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 无论绮里晔和唐啸威哪一方成为最后的赢家,东越国力势必减损,甚至可能大伤元气。届时如果北晋、西陵两国起了侵略之念,趁虚而入,东越岌岌可危,所以这时与其他两国维持友好关系,便显得尤为重要。 “是北晋和西陵的皇帝亲自来么?” 水濯缨好奇地问道。她穿越到古代来还没见过真的皇帝——宫里那个天天缠着她过家家讲故事的小正太已经被她自动屏蔽了。 “不是,榴月宴只是一般的外交宴会,并非正式谈判,来的大多是地位较高的皇亲国戚。这一次是北晋的三皇子聿凛和西陵璟王即墨缺,都是两国里面最优秀的皇族权贵……” 绮里晔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聿凛和即墨缺两人……还都是三国中大名鼎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水濯缨催促他:“怎么不说了?” 绮里晔不容辩驳地一言敲定:“你现在就可以搬去湘山行宫,榴月宴不用你出席了。” 水濯缨:“……” 什么鬼? 第71章 这一位是本宫最宠爱的妃子 五月十五,正值初夏的一个晴好天气,满城榴花烈烈盛放,红艳如火。 从北晋和西陵来的皇族权贵们已经抵达崇安,榴月宴按例在接待外来使臣贵客的永和宫举办。这是大型外交礼宴,朝廷中高品级官员和后宫正一品四妃都需参加。 天色未暗,永和宫中已经灯火辉煌。宽敞的大厅中,长长的坐席在两侧分摆下去,上首中央是东越帝后的座位,稍靠后方坐贵德淑贤四妃,两侧客座上则是外国宾客,再往下就是东越皇亲贵族、文武百官。桌上诸般山珍海味,佳肴盛馔、酒水点心,时令鲜果。 其余众人都已经落座,东越帝后最后进入大厅——小皇帝开始时很不乐意在这么多陌生人的场合露面,还是绮里晔和水濯缨一起把他给哄来的,这会儿正手里拿着一根水濯缨让人给他做的彩虹棒棒糖,不情不愿地入座。 但是下面的外国宾客们根本就注意不到小皇帝,因为绮里晔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到了他的身上。 绮里晔平日里已经是一身浓墨重彩的华衣,今天不知来了什么兴致,那一身正式场合穿的隆重凤袍,简直繁复华丽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玄色霓光锦面料,间杂以极细暗金丝,濯濯流光变幻万千。上绣金红色九尾凤凰,浴火而出,披云穿霞。凤羽以孔雀初生细绒织成,点缀碎钻和赤红石榴石,华光辉煌璀璨,金彩闪烁交映。两层叠领,流云广袖,下摆足有十二幅宽。三重曳地衣裾长长地逶迤于身后,可达丈许,犹如铺开一地繁华万千的荼蘼锦绣。 越是奢靡艳丽的盛装华服,就越衬托得他那张面容慑人心魂,艳绝天下。揽尽诸天霓霞之辉,夺尽三千繁花之色。这一走出来,犹如天地万物俱成黑白灰暗,所有靡艳风韵,所有繁华盛景,只聚于那倾国倾城的一人身上。 修长漆黑的眉,绛红鲜艳的唇,雪白到半透明的肌肤。丹凤眼眼尾斜飞,那一抹绯红色妖艳欲燃,仿佛狱界中最妖娆最美艳的妖魔,以纤纤玉指沾血染成。 除了一贯高贵逼人的气势之外,比平日里似乎减了三分邪恶血腥,而更多了七分勾魂夺魄的魅惑风情。仿佛只要一眼望去,就会沉沦进那片深不见底的欲望之海,神魂俱失,万劫不复。 在座的东越百官们尽管在早朝上能见到绮里晔,但终究隔了一层珠帘,难得见到他的面容,此时全都看得目不转睛。那些北晋和西陵来的皇亲权贵们,以前听说过东越皇后艳惊四海的名声,但从未亲眼见过,这时更是犹如被勾走了魂魄,一个个泥塑木雕一般,两眼圆睁嘴巴微张,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妖艳无双颠倒众生的绝色美人? 水濯缨跟在绮里晔后面走进大厅,看见下面众人的神态,抽了抽嘴角。 在她的一再要求下,绮里晔总算答应让她出席榴月宴,但只让她穿了颜色最素最不起眼的一套玉兰色挑丝双窠云雁宫装。 其实她觉得这毫无必要,因为无论她穿什么,只要是站在绮里晔的身边,所有人的目光都只会聚集在他身上,连她的存在都未必看得到。 绮里晔在宴席上首入座,水濯缨的位置本来在他后面一排,结果到那里一看,给四妃坐的位置只有三个。 “你坐这里。” 绮里晔指了指紧挨在他凤座右边的一个座位。水濯缨眼角一跳:“皇后娘娘,臣妾不能和您与皇上并排而坐……” “不坐这个位置就坐本宫的怀里。” 水濯缨:“……” 如坐针毡一样,勉强在那个座位上坐下来,结果发现她白担心了。下面众人的眼里还是只看得到绮里晔,根本没注意到她座位的异常。 绮里晔一一和下面的异国宾客们见礼致意。在这种国宴上,一个国家的皇帝在那里舔棒棒糖,而由摄政皇后接待客人,本来应该是十分微妙诡异的气氛。但那些宾客们在面对绮里晔的时候根本没有理会这一点,男的大都一脸如痴如醉魂不守舍,女的则是一脸羡慕嫉妒生无可恋……于是气氛就更加微妙诡异了。 只有两人除外,一个是西陵的璟王即墨缺,一个是北晋的三皇子聿凛。 这两人不愧是当下各国皇族中最杰出的青年才俊,单是见了绮里晔而还能保持着正常的仪态,就可见一斑。 西陵璟王即墨缺大约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身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玉绸长袍,那种俊美和绮里晔的诡艳逼人完全不同,是没有一点攻击性的柔和美感。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张面容俊雅温润如美玉,五官都像是泛着一层淡淡的柔光,仿佛有似水月华宁静地映照其上。目光温文蕴藉,嘴角噙着一缕优雅的微笑,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北晋三皇子聿凛要年轻一些,大概不到弱冠,完全是另外一种气质。极英俊的眉目,幽深冷峻,狭长的眼尾略微扬起。五官线条都偏于锋利硬质,嘴唇削薄,鼻梁挺拔,犹如料峭坚冰寸寸凝成利刃,寒气逼人。着一身深蓝色银丝暗纹的锦袍,往那里一坐,周围的温度都像是下降了好几度。 据说这两位地位高贵的美男子都没有纳正妃,是天下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后面的那三位东越妃嫔都在目不转睛地悄眼望着两人。就算知道她们不可能有指望,但深宫寂寞,能有机会看看传说中的绝世美男也是好的。 水濯缨也朝两人多看了两眼,然而随即就感觉到旁边一道阴测测冷嗖嗖的目光扫过来。她反射性地一个激灵,朝绮里晔望去,他哼了一声,收回目光,倒是没说什么,随即便开始向宾客们介绍东越的皇族和妃嫔。 东越皇室在绮里晔的控制之下,如今已经只剩下两位毫无实权的闲散王爷,和深居宫中老实得大气不敢出的几个长公主。太后也只是象征性地设了一位,天天在佛堂“潜心清修”,连这种场合都不出席。 绮里晔寥寥数语,介绍完了皇室贵族和三妃,最后才望向水濯缨,艳丽的丹凤眼眼尾带了一缕明显十分恶劣的笑意。 水濯缨顿时心里咯噔一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绮里晔已经伸手一把将她拖上凤座,亲密而又宠溺地揽进自己的怀中。 “这一位是沈贵妃,本宫最宠爱的妃子。” 水濯缨:“……” 下面众人:“……” ------题外话------ 凉凉:论如何保证自己的媳妇儿不被别的男人抢走——第一,先用自己去色诱(划掉)吸引其他男人。有本宫这种艳惊天下的绝色美人在,那些男人哪还会多看别的女子一眼?……第二,你们不要痴心妄想了,本宫的媳妇儿是蕾丝!不喜欢男人! 众人:皇后凉凉,我们对你的媳妇儿没有兴趣,但我们对你有兴趣啊!请问要怎么把你从你媳妇儿那里抢走? 缨缨:不用抢,打包送给你们!江浙沪包邮!附赠小礼物! 凉凉:……你敢! 第72章 三观毁到国际上 整个大厅里面一片鸦雀无声,只有无数下巴咔嚓咔嚓掉一地的声音。众人呆若木鸡地坐在原地,一脸像是被雷劈过的表情。 他们刚刚真的没有出现幻觉和幻听么? 那是东越皇后吧?她最宠爱的……妃子? 绮里晔对众人的反应视若无睹,自顾自地一手揽着水濯缨,一手从果盘中取了一颗晶莹青碧的葡萄,剥皮送进她的嘴里。 “爱妃,这葡萄味道不错,尝一个试试。” 脸上一片空白的水濯缨:“……” 机械化地张嘴含进那颗葡萄,嘴唇上沾了一点葡萄汁,绮里晔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覆上她的嘴唇,伸出舌尖帮她舔掉了那一点葡萄汁,妖艳魅惑地勾起嘴角一笑。 “果然,这葡萄再甜,还是比不上爱妃的滋味。” 在座众人:“……” 他们现在只想喝一杯珍藏了二十年的白开水冷静一下,顺便洗洗他们快要瞎掉的眼睛! 之前所有人都只知道东越皇后以女子之身摄政掌权,并且在后宫中给自己养了大批美男,本以为这已经够惊世骇俗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历史都被刷新了好几次。 现在看着凤座上那位艳绝天下风情万种的皇后娘娘,像是揽着心爱宠妃一般,揽着怀里一位身形纤小眉目灵秀的少女,一会儿给她喂食一会儿亲她嘴唇,如胶似漆,百般宠溺…… 他们的三观再次被粉碎性地格式化了一遍! 那是两个女人啊!这个世界该不会是阴阳崩坏了?男男之间已经是龙阳断袖之风盛行,如今连女女都开始了么?让他们这些取向正常的人怎么活? 水濯缨被绮里晔搂在怀中,简直要吐血。 刚刚她一挣扎,这杀千刀的死变态就点了她的穴道,现在她连一句话话都说不出来。就算能说话,被绮里晔这声“爱妃”一叫,葡萄一喂嘴唇一舔,她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爱妃不开心?” 绮里晔抱着她,唇间含着一枚殷红鲜艳的樱桃,再次直接送进她的口中,顺便亲了亲她的鼻尖,语声含笑,魅惑而邪恶。 “可是嗔怪本宫昨晚折腾得太久了?……这也怪爱妃实在太诱人。不过放心,本宫今晚一定会温柔点。” 他这话虽然是贴着她耳边说的,音量也不高,但故意带了深厚的内力在上面,整个大厅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水濯缨:“……” 在座宾客:“……” 这里好可怕,他们想回家! 突然觉得他们国家的皇后和妃子天天宫斗撕逼,是一幅多么和谐美好的景象! 东越的文武百官只想捂脸——皇后娘娘一贯丧心病狂肆无忌惮,最爱做的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他们这些年来已经饱受荼毒。现在似乎变态程度升级,又多了一项毁人三观碎人节操的爱好,只有他们想不到没有皇后娘娘做不到,毁三观都毁到国际上去了。 一场榴月宴下来,谁也没吃几口东西,只有水濯缨被绮里晔亲手或是亲嘴喂了整整一个时辰,差点吃撑,欲哭无泪。 这下好了,榴月宴之后她肯定会成为天下第二有名的奇女子。首位跟皇后有一腿的妃嫔,和盛名远播的天下第一艳后暧昧不清,两个女人在满座宾客文武百官面前公然调情,比最荒淫无耻的君王宠爱妃子还要肉麻腻歪……历史也算是被她刷新了一遍。 她想得一点没错。八卦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种传播速度可以媲美光速的东西,榴月宴结束,宴会上皇后娘娘的惊世骇俗之举,很快就传了开来。 本来以绮里晔的残忍暴戾,宫人们是不敢在背后随便嚼舌头的。但这次他故意不对流言加以制止,甚至还让人帮着扩散,不到两天时间,整个皇宫甚至是外面的崇安百姓们,都知道了容皇后和沈贵妃之间不可描述的关系。 水濯缨已经没法在皇宫里再待下去。不管走到哪里,面对的都是宫人们各种复杂微妙而且饱含怜悯的眼神。尤其是那些老嬷嬷们,见了她就叹气,一脸大写的“这命苦的闺女喂,进宫当妃嫔就已经够可怜了,现在又被皇后娘娘……啧啧,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 两天之后湘山行宫那边准备停当,东西收拾齐整,水濯缨几乎是落荒而逃地上了马车,一路飞驰狂奔出宫。 绮里晔本来是要跟她一起去的,但两国宾客大部分会在崇安小住数日再回去,他还得留下来稍事接待。 水濯缨万分庆幸。这时候绮里晔再来给她火上浇油的话,她很担心自己会不顾一切跟他同归于尽。 湘山行宫在崇安城北面二十里处,坐落在层峦耸翠,清幽秀丽的湘山之中。虽然位置上距离崇安不远,但这里密林参天,深远静谧,先遮去了外面大半燥热的浮世尘嚣。而且行宫又位于一处峡谷内的湖畔,夏日里绿荫遮蔽,万壑风来,湖光粼粼,云雾渺渺,自然比拥挤嘈杂的崇安城凉爽上许多。 东越皇帝在每年六月和七月这两个月里,一般都会带着一众妃嫔和皇子公主等人到湘山行宫来避暑,行宫修建得也颇为精美讲究。 因为水濯缨今年来得早,行宫里伺候的宫人不多,十分清静,正合她的意。 她住的是行宫西侧的江离苑,正临着那一大片碧玉般的盈盈湖水。到行宫的时候是傍晚时分,外面夕阳漫天,晚风送爽,正是最宜人的时候。她安顿好住处,带了白芨和寒栖去湖边散步。 等绮里晔也来了,就没这么舒心的日子过了。 这湾狭长的湖泊名为弦月湖,夹在群山峡谷之中,犹如千顷碧色琉璃化作湖面,倒映重峦叠嶂,环绕青松翠柏。这时倒映着柔暖的落霞夕晖,满湖碎金闪烁,水天一色,烟波浩淼,风景十分旖旎秀丽。 水濯缨沿着湖畔的小径走了半圈,绕过一片长满参天古木的密林,行宫已经被她甩在后头看不见了。眼看夕阳半落,天色将晚,正要折返回去时,前面林子里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 ------题外话------ 谢谢小明的表姐的3朵鲜花,searchfairy的5朵鲜花,水土不服的9朵鲜花,总统的小情人的1朵鲜花,独木成林1979的1朵鲜花,七七林言夕的2朵鲜花,2颗钻石,1张评价票,妍汐月的1朵鲜花,幻夜绝夙的7朵鲜花,2颗钻石,舞琳琅的1朵鲜花,1颗钻石,微笑弧度(不好意思我打不出来)的9朵鲜花,冬末灬月殇的9朵鲜花,陌上殇歌的9朵鲜花,1张评价票,细雨呢喃的10朵鲜花,我是小明同学的1颗钻石,懒洋洋趴着的猫的5颗钻石,懒懒的ww的1张评价票,云凌风的1张评价票,ljj88的1张评价票,月铃兰的1张评价票,一只祖国的花朵的1张评价票,墨月玄舞的1张评价票! 第73章 密林追杀 湘山行宫周围都是皇家地界,十里之内没有平民百姓居住,也不太可能出现强盗匪徒之类。前面正在打斗的人,身份大约不简单。 水濯缨不想多管闲事,往相反方向退去,前面的打斗之声倒是越来越近,似乎那些人正在朝她这边过来。很快,一群人就从密林间进入了她的视野,是五六个深褐色衣衫的蒙面人,正在围攻一个白衣公子。 认出那白衣公子是谁时,水濯缨就不能置之不理了,因为那人正是两天前刚刚出席过榴月宴的西陵璟王即墨缺。 那群褐衣蒙面人她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不管是谁,西陵璟王来东越做客,就在天子脚下遭到刺客袭击,要是出个三长两短的话,东越和西陵之间关系难免恶化。对于现在的紧张局势来说,有害无益。 “白芨,回行宫去叫御林军过来。”水濯缨压低声音吩咐两人,“寒栖,上去帮璟王。” 白芨转身朝行宫的方向跑去,寒栖拔剑上去加入了战斗。 那些褐衣蒙面人身手一流,即墨缺的武功虽然似乎更高些,但也没有能够绝对碾压的实力。以一敌五,战得十分吃力,这时已是险象环生,一身白袍上血迹斑斑,显然早已受了不轻的伤。 寒栖加入战局,双方才勉强转为势均力敌。水濯缨躲在边上,从袖中取出一枚泛着幽幽蓝光的菱镖,扣在指间。 绮里晔教她的第一种武器就是暗器。江湖中人使用暗器偷袭通常被视为小人行径,非光明磊落的好汉所为。但对绮里晔来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他以前功力还未达到拈花飞叶皆可伤人的境界时,最爱用的就是暗器,而且上面必淬剧毒。 即墨缺正在左右支绌之时,缠住他的其中一个褐衣人突然身形一滞,背上中了一枚蓝光冷然的毒镖,全身僵硬,踉跄了几步,便往前倒去。 他终于得以腾出手来,趁着这个空档,反身回手一剑,削去了后面另一个褐衣人持剑的手掌。那人似乎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这般重伤之下竟然也只是闷哼了一声,断腕处血如泉涌,连连往后退去。 “往这边逃!” 即墨缺一回头,便看见远处的树林中有一个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女子在叫他,他抽身往那边奔去。后面寒栖还在和剩下的三个褐衣人缠斗。 “湘山行宫在湖对岸!沿着这条小径一直走,绕过林子就到了……” 水濯缨话音未落,即墨缺猛然伸手一拉她,一支弩箭几乎就贴着她的肩头飞掠过去,劲风呼啸,一股腥味扑鼻而来,箭头上面显然也是带有剧毒的。 水濯缨扭头一看,树林另一边也出现了一群黑衣人,足有十几个,正挡在去行宫的路上。每个人手中都持着机弩,淬毒的弩箭接二连三地朝他们发射过来。 “这边走!” 水濯缨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将一支射到面前的弩箭拦腰劈成两截,拉着一身是血,行动已经不太稳便的即墨缺,转而逃进了树林的更深处。 这树林是人迹罕至的原始密林,里面古木森森,藤萝虬结,树下的灌木杂草长得极为繁盛茂密,只见眼前一团团杂乱的暗绿色纠缠在一起,找不到一点空隙。 人一入密林,不但踪迹难寻,后面射过来的弩箭大多也被树木藤萝给挡了下来。但那些褐衣人似乎是不杀即墨缺不肯罢休,尾随其后,紧追不舍。 水濯缨本来只是出来散步的,穿的还是一身齐胸束腰蝉翼纱八幅襦裙,裙角宽大曳地,在这种密林中简直寸步难行。一进林子她就把累赘的纱裙下摆给撕掉了一大半,只苦了露出来的双腿,被草叶木刺划得满是红痕。 即墨缺的状态更糟,他身上受了好几处伤,这时候连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不过是在竭力撑着而已。而且一路走一路留下血迹,后面的追杀者很容易就可以沿着追上来,又没有时间停下来给他包扎。 突然前方的密林中哗啦一声,有一个黑影蹿了出来,即墨缺反射性地横剑在前,随即才发现那只是一头被他们惊动的野鹿。 寒光一闪,水濯缨手中匕首飞掷过去,正中那头野鹿的一边后腿。它哀鸣一声,跌倒在地,水濯缨连忙上去按住了它。 即墨缺愕然:“你干什么……” “把外袍脱下来!”水濯缨压低声音催促道,“快点!” 即墨缺怔了一瞬,脱下身上的白色外袍,水濯缨一把夺过来,兜头套在那只野鹿的身上。随即拔出野鹿身上插得并不深的匕首,在它后腿上拍了一记,野鹿吃痛,一瘸一拐地往密林深处逃去,身后留下点点血迹。 “上树。” 水濯缨言简意赅地指了指他们身旁的一棵参天巨木。两人攀着树干上缠绕的古藤,刚刚到达高处的一根粗大枝桠躲好,下面的褐衣人们就追到了。 这时候夕阳已落,树木遮天蔽日的密林中更是一片幽暗,朦胧的光线和杂乱的草木里,只能隐约看到树林深处有一个白衣影子正在越逃越远,而且所到之处血迹斑斑。 那些褐衣人没有多想,朝着白影追去,很快便消失在了暮色昏暗的密林中。 水濯缨等到褐衣人们的身影走得看不见了,这才略松一口气,转向即墨缺,从身上残缺不全的襦裙上撕下轻纱来,准备给他包扎伤口。 “璟王殿下,失礼了,只要不留下血迹就得立刻离开这里,那些褐衣人一旦发现那只是头野鹿,马上就会折返回来的。” 即墨缺拦住她欲撕自己裙子的手,轻声道:“贵妃娘娘身上已经衣衫不整了,用小王的衣服便可。” 正值初夏,他身上只有外袍和里衣,外袍脱了,里衣再撕大半截下来包扎伤口,看过去便狼狈不堪,但气度仍然十分温雅谦和。 西陵璟王一向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名声,看来并不是虚传。 两人落下地来,水濯缨正要往行宫的方向走,即墨缺拦住她,摇了摇头。 “不能直接回行宫。追杀小王的人为数众多,这只是其中一拨而已。既然刚刚已经有人拦在了去行宫的路上,对方料到我们会回行宫,必定会在这个方向布下埋伏,我们最好绕路而行。” 第74章 坠潭 水濯缨一想不错。只是她对附近的地形不熟悉,这里又是人迹罕至的原始密林,绕路回行宫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 “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本宫刚刚遣了人回行宫去通知御林军,御林军发现我们失踪,自会来林中寻找的。” 两人换了个方向,往密林深处走去。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林中透不进天光,一片漆黑,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水濯缨和即墨缺身上都没有带火折子等物,就算有也不能点火把,免得把追杀者吸引过来。这森林越往深处越茂密,两人深一脚浅一脚,牵牵绊绊地,走得十分辛苦。 “璟王殿下可知道那些褐衣人是谁?”水濯缨边走边问道。 即墨缺摇头:“不知。小王听闻湘山一带风景秀丽,今日过来游玩,半路上便遭到那群刺客截杀。身边的侍卫或是被杀,或被缠住,只有小王一人逃到这附近。” 说着歉然道:“承蒙贵妃娘娘出手相救,还连累了娘娘受罪,小王万分过意不去,回去后定当备礼,以谢娘娘,并表歉意。” 水濯缨也不跟他过多客气。西陵璟王虽然手中实权不重,但据闻与西陵皇帝兄弟情笃,而且为人温雅淡泊,在西陵一直有很高的风评。让即墨缺欠她一个人情,总是有好处的。 走了片刻,前面传来潺潺水声,密林中豁然开朗,出现了一条蜿蜒于山石浅滩之间的溪流。头上终于没有了树冠的遮蔽,天幕中月明星稀,银白的月光如水般倾洒下来,将周围的景色照得纤毫毕现。 水濯缨凝神听了听四周,空山寂静,除了虫鸣蛙叫以外,没有一点人声,似乎离那些褐衣人已经很远了。 “在这里歇息一下吧。璟王殿下身上伤势如何了?” “无妨。谢贵妃娘娘挂心。” 即墨缺解下身上草草缠着的布条,在溪水中清理干净了伤口,再重新包扎起来。他身上伤处虽多,幸好都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脸色十分苍白。 水濯缨去附近找了一圈,只找到长在溪流边的数丛蒲草,摘了一把蒲棒回来给即墨缺:“这里没有其他药草,把蒲棒揉碎了敷在伤口上,有止血消炎的功效。” 即墨缺抬头望她一眼,似有诧异之色,随即笑了笑,接过那些蒲棒,说:“贵妃娘娘倒是……出乎小王的意料之外。” 他对沈贵妃印象很深,东越皇后在榴月宴上那一番举动,但凡长了眼睛耳朵的人都不可能没印象。之前在他眼里,沈贵妃不过是个深宫妃嫔,不知何故得了东越皇后的……他也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表达那种关系。 但刚才沈贵妃所表现出来的,丝毫不符合她的身份。从一群刺客手中救下他,帮着他逃脱,大半夜在这种深山老林中跋涉而半点没有惊慌恐惧之态,甚至连蒲棒能止血这种乡下人的常识,她都知道。 水濯缨也笑笑:“不过是经历多了些而已。” 现在不是装柔弱的时候,反正她跟即墨缺不过是萍水一遇,以后甚至可能再无见面之时,他爱怎么揣测就怎么揣测好了。 也幸好即墨缺文雅知礼,没有拿宫人那种充满好奇和怜悯,让她崩溃的目光看她,更没有提起绮里晔一个字,免了她的尴尬。 “我们今夜不如就在这里等着?”水濯缨提议,“行宫中驻扎有数千御林军,如果到林中散开来找人的话,那些褐衣人应该也会退避。” 即墨缺点点头,还未回答,突然伸手一拉水濯缨,将她拖下了溪流。哗啦一声,两人摔进水里,溅起一片雪白的浪花。 只听后面叮叮当当声不绝,无数细针飞镖射落到他们刚刚所在的那块大石上,若是刚才慢了哪怕一瞬间,两人现在也已经变成了刺猬。 溪流的上游两岸边同时出现了不少人影,那些褐衣人动作倒快,竟然已经追上了他们,而且看样子足有数十人之众。 “往下游逃!” 水濯缨湿淋淋地从水中站起来,借着溪流中的大块山石作为掩护,和即墨缺往溪流下游逃去,后面无数暗器不绝射来。 这溪水很浅,只到小腿处。水濯缨涉水而行,一脚踩下去时,突然右边脚踝侧面一阵剧痛,不知是不是踩中了水中的锋利石块。一个踉跄,右脚顿时扭了,险些摔到溪水里去。 即墨缺赶上一步,及时拉住了她,水濯缨蹙眉:“我脚腕扭了,你先走,他们要杀的是你,应该不会把我如何的。” “不行。”即墨缺毫不犹豫地将她拉到背上,也顾不得用谦称和敬称了,“你救过我一次,我不能把你扔给那群人。” 这时,夜空中一大片阴云遮蔽了月亮,光线乍失,周围顷刻间陷入一片漆黑。即墨缺来不及辨明周围景物,只往前疾奔出数步,突然脚下一滑,踩中了一片倾斜的石坡,上面被流水冲得光滑如镜,顿时站不住脚,往下方直跌下去。 “前面是瀑布!” 眼睛稍微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水濯缨便隐约看见下面是一条细细的瀑布,现在未到丰水季节,瀑布水量很小,只能算是涓涓细流而已,所以刚刚他们都没有听到特别响的水声。瀑布落差倒是足有四五丈高,下面是一个紧贴峭壁的深潭,看不出深浅。 即墨缺猛然收住脚步,水濯缨在他的背上,一下子被甩了出去。眼角余光看见他勉强稳住身形,攀住了瀑布顶端一块突出来的石头,但她人在半空中,根本没有着力点,朝着瀑布下面的深潭直直坠落下去。 “哗啦!” 深潭上激起一团雪白的浪花。水濯缨在入水的前一瞬间调整了姿态,双脚先触到水面,以尽量减小受力面积。但还是感觉一股巨大的冲击力从脚上骤然传来,下半身剧震之下,猛烈的疼痛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至,瞬间让她失去了知觉。 ------题外话------ 嗯,科普一下常识,不要觉得从高处摔下来掉进水里就没事,从25米的高度跳下来就有将近100公里的时速,落到水面上的那一瞬间冲击力非常大,跟撞在水泥地上是一样样的。目前高空跳水运动员的极限也不超过五十米,再高人的皮肤和内脏就受不了了 第75章 给本宫把她找回来 湘山行宫。 整个行宫乱成了一团。行宫里本来驻扎有一千名御林军,都是绮里晔为了水濯缨一人提前派过来的,这时早已被全部遣到了树林里面,寻找沈贵妃和西陵璟王的踪迹。 但湘山地域辽阔,方圆绵延数百里,树林太过茂密,夜里天色又黑,在里面找两个人简直犹如大海捞针一般。找了大半夜,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留在行宫里的宫人们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皇宫那边已经传来容皇后和沈贵妃关系暧昧的事情,当时他们只当做一个天雷滚滚的八卦消息来听,现在这八卦却比什么都要命。 沈贵妃才来行宫第一天就遭到刺客追杀,不知所踪,容皇后如此宠爱沈贵妃,他们已经可以预见到他们在十八狱里面会被拆成多少块。 绮里晔当夜接到消息,第二天天还未亮便快马赶到行宫,一进行宫大门,里面乌泱泱跪着一大片人。 “禀报娘娘……”领头的御林军统领背上冷汗涔涔,“还是没有找到沈贵妃和西陵璟王……” 半天没有传来绮里晔的回答。 御林军统领匍匐在地上,头几乎要埋到地上去,根本不敢去看绮里晔此时的神情。只感觉周身笼罩的那层杀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冷,犹如魔域里的浓浓黑雾,卷了无数冰针利刃,带着无形而巨大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而来,压得人几近窒息。 他好歹也是一条铁血铮铮的男儿,此时竟然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汗出如浆,露出的肌肤上都似有刀扎一般的锐利疼痛。 在众人感觉中像是过去几千几万年之后,上方终于缓慢地传来绮里晔一字一顿的声音。 丝毫没有往日里那种靡艳风情,黑暗,血腥,冷锐,每一个字出口,就像是一把缠绕着森森寒气的舐血魔刃直插下来,让所有人的心脏随着重重地颤抖瑟缩。 “青翼。” “属下在。” “传令给崇安御林军,除正在轮职站岗的以外,剩下一万七千人立刻赶来湘山。还有你们,一个都不用留在行宫里,全部进山,哪怕踏平了整片湘山的每一寸土地,也要把她给本宫安然无恙地找出来。否则……十八狱挤一挤也勉强容得下你们。” 众人齐齐全身一抖:“……是!” 守卫崇安城和皇宫的御林军总数不过两万人,容皇后之前只为沈贵妃一人,派了一千御林军来行宫,已经是史无前例。如今为了寻找她,竟派出所有驻扎的御林军,调空了崇安几乎全部的兵力。 古来只有昏君为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如今美人为美人倾举城之兵放任一国之都成为空壳……这个世界发展得太疯狂他们已经跟不上了。 绮里晔不再理会众人,调转方向打马而去,疾驰进行宫对面的那片树林。 …… “咳咳!……” 胸腹处一阵剧烈震动,身体像是一个灌满了水突然晃荡起来的大袋子,五脏六腑都是一片疼痛难忍。水濯缨在昏迷中猛烈地咳嗽起来,往外吐出大口大口的溪水。 胃里的水差不多都吐空了,又缓了半天,她才慢慢恢复过意识来。 半睁开眼睛,透进眼帘的是一片微有凉意的淡白光芒,随即便渐渐清晰起来,显露出一方属于黎明的浅蓝色天空,上面浮着薄薄云絮。 “醒了?” 一个清越如水,明朗如月的男子声音从旁边传来,水濯缨吃力地半转过头去,有人伸手将她扶起来。她这才看到自己是躺在一片水边的草地上,天色已经大亮了。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男子,一身素面青布长袍,墨发简单一束,黑色锦缎般从背后流淌下来。面容清朗俊逸,似是一笔泼墨洋洋洒洒挥就一幅山水长卷,充满了散漫不羁的疏放之意。修长眉目间尽是清风明月的高华,流云出幽谷,新雨漫山峦。 水濯缨怔了一下,立刻就认出来,这是她在鸿运赌场外面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青衣男子。 “……是你?”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解了身上的外袍,给全身湿淋淋的水濯缨披上。 很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独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潇洒美感。陌生男人给女子披自己的衣服,本来是有些逾距的,但他一派霁月光风之意,神色清朗坦然,仿佛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刚刚经过这里,看到姑娘在水边昏迷不醒,便拉了姑娘上来。姑娘这是……坠崖了?” “是。”水濯缨简短而客气地回答,“多谢公子相救。” 她挪了一下身子,本想站起身来,结果右脚一动就是一阵钻心的剧痛。除了脚腕扭伤以外,之前脚踝处还被石块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被水泡得有些发白。 “别动。”青衣男子拦住她,“我这里有药,这就帮姑娘包扎。” 水濯缨抬头望了一眼瀑布上方,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即墨缺和那些褐衣人都不见了。 “还有一位跟我同行的男子,大约也是二十多岁,身上有伤,公子可有看到?” “没有。”青衣男子摇摇头,“我来这里的时候,附近就只有姑娘一人。”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青瓷药瓶来,要帮她上药,水濯缨接过瓷瓶:“我自己来吧。” 她的鞋子早就不见了,现在是赤着一双脚,裙子被撕了一大半,一双纤细雪白的小腿也露在外面,上面还带着在树林中被划出来的条条红痕。 对于古代女子来说,在陌生男人面前露出赤裸的双脚,就跟走光一样尴尬羞耻,但水濯缨是现代来的女子,对此毫无感觉。青衣男子似乎也丝毫不在意这些礼教大防,既不刻意避开目光,也不直勾勾盯着她看,神态一如既往地坦然随意。 他把瓷瓶递给水濯缨,随口问道:“那男子是姑娘的什么人?你们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不是我的什么人,只是以前见过一面,今天偶然遇到了而已。”水濯缨说,“他被人追杀,把我也给卷了进去。我们一起逃跑的时候,我从瀑布上摔下来,他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原来如此。”青衣男子又取出一条干净的帕子,给她包扎脚踝,目光落在她的伤口上,突然顿住了。 “姑娘这伤口……是怎么来的?” “应该是踩到水里的石块划伤了。怎么了?” “我看不像……”青衣男子细细观察着那道伤口,“皮肉往前翻卷,说明伤口是从后往前划开的,如果姑娘当时是往前奔跑的话,不可能划得出这种伤口。” 水濯缨眉头一蹙:“你是说……” “这道伤口肯定不是踩到石块划出来的。”青衣男子说,“你看,伤口向下倾斜,这应该是有人从后面投掷石块过来,打伤了姑娘。” 水濯缨静默片刻,自嘲般摇头笑了笑。 “看来是我大意了,只注意后面的敌人,没提防身边的同伴……就是即墨缺对我下的手。” ------题外话------ 你们以为荒山野岭孤男寡女就一定会发展出奸情来?……你们又错了~(~ ̄▽ ̄)~ 忘记说了,即墨缺是爷本妖孽的客串,不算是男二,但也不是渣渣。还有,他不是你们想象中因为喜欢凉凉所以才去害缨缨的恶毒男配〒▽〒…… 第76章 放下她 追杀他们的那些褐衣人个个都带着一身暗器,不可能拿石块来扔她,唯一的可能就是当时正落后她几步的即墨缺。 她脚踝受伤摔倒之后,即墨缺立刻把她拉到了后背上,其实根本不是为了背着她一起逃跑,而纯粹是为了给他当人肉盾牌,挡住后面褐衣人们射过来的暗器。只是还未跑出两步,就到了瀑布边缘。 水濯缨不是没有碰到过心思险恶的人,但这般深藏不露伪装缜密,害了你还能让你感觉这是个好人的,还是她第一次见。 这样一来,要是她当时死了,自然没有什么;要是没死的话,也不会跟即墨缺翻脸成仇,估计还得感念一下他临危不愿抛下她的德义。 纵然她和即墨缺之间没有多深的交情,好歹刚刚救过他一次,他转眼就能把自己的恩人推出去给他当盾牌,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女孩子。水濯缨虽然不是什么善良大义之辈,自认也做不到他这个份上。 好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姑娘没事就好。”青衣男子安慰她,“人心难测,恩将仇报之人并不难见,下次小心些便是。” 说话间,水濯缨已经包扎好脚踝伤口,试着动了动右脚。扭伤的脚腕肿得厉害,根本没法落地,更不用说走路。 “我送姑娘一段路吧。”青衣男子的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七零八落的薄纱襦裙,虽然已经被水浸湿得不成样子,但还是依稀看得出宫装的式样。 “姑娘是宫里的人?” 水濯缨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去接他伸出来想扶她起身的手,只是平静而目光深邃地直视着他。 “你是谁?为什么刺杀即墨缺?” 青衣男子的动作顿住,手停在半空,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才收回手,微微一笑。 “姑娘怎么知道追杀即墨缺的人是我?” 水濯缨眨了眨眼睛。 “第一,我并没有说过我对即墨缺有恩,但你刚刚说了恩将仇报四个字,说明在树林里面我救即墨缺时,你就已经看到了;第二,你问我即墨缺是我什么人的时候,虽然神态很自然,但眼中暗藏有杀气。我猜,如果我和即墨缺有什么亲密关系的话,现在你应该就不是对我这么客气了吧?” 青衣男子静静听她说完,眼中笑意更深。 “姑娘当真聪明。” 他并没有回答水濯缨,而是突然来了一句似乎毫无关联的话,语气听上去比之前柔缓得多。 “我叫柳长亭,是五湖山庄的庄主。” 水濯缨暗中微惊。五湖山庄她听绮里晔说过,是江湖上最大也最神秘的门派之一,势力范围极大,三国都有分布。 五湖山庄隐世而立,行事诡秘,与其说是门派,不如说更像一个组织。山庄实力深不可测,越是神秘,在江湖上就越是名声如雷贯耳,人人敬畏。 难怪上次柳长亭只拿出一块令牌来,就吓得那些天璇教的小喽啰屁滚尿流,现在想来,那应该就是代表了五湖山庄庄主身份的五湖令。此令一出,即便是三国皇帝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幸会。”水濯缨客客气气说,“我叫水濯缨,是夏泽人,现在是东越皇宫中的妃嫔。” 对方既然自报姓名,她也不能表现得毫无诚意,反正如今秋溯门的活动已经到明面上来,夏泽人的身份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了。 柳长亭笑了一笑,那笑意中更多了几分愉悦之意,这才接着水濯缨刚才的话说下去。 “姑娘刚才猜得不错,我本以为你既然救了即墨缺,也许是他重要的人,可以利用你来杀他……结果现在才发现还是低估了他的凉薄程度。” 水濯缨微微挑了下眉:“你跟他有仇怨?” “灭门之仇。”柳长亭淡淡说,“我刺杀过他很多次,但你也看到了,他并不是那么容易杀的人。” 水濯缨心想这倒不错。好人不长命,而为了自己的生存能够无视道义不择手段,往往是弱肉强食中能活得最久的那一类人。 就连五湖山庄这么大的势力,刺杀即墨缺多次都没能杀得了他,可以想象他曾经推出了多少块挡箭牌,踩碎了多少块垫脚石,她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看水姑娘身子单弱,身上衣衫湿了,吹风太久怕会受凉,湘山行宫距离这里还有很长一段路,我送你回去吧?” 柳长亭再次朝水濯缨伸出手来。虽然水濯缨说了自己是宫中的妃嫔,但他还是称呼她为姑娘,估计也是觉得东越的妃嫔就是个笑话。水濯缨只希望他永远别听到容皇后和沈贵妃的传言。 “麻烦柳庄主了,感激不尽。” 水濯缨拉着柳长亭的手站起身来。夜里她和即墨缺走了好几个时辰才走到这附近,现在她伤了一只脚,这么远的路,总不能一个人单脚蹦回去。 “这道悬崖恐怕得我背你上去。”柳长亭朝瀑布上方望了一眼,“绕路从另外一边走的话,要多走个把时辰。” “好。多谢。”水濯缨一点都不扭捏。能少走点路就少走点路,她这弱不禁风的身子,虽然练了点武,也还是尽量别折腾的好。 至于让一个男人背着什么的,自从见识过绮里晔的丧心病狂之后,天底下其他所有男人都是浮云,背一下算得了什么。 柳长亭比水濯缨高出一个头都不止,只能蹲下身来,她刚刚伏上他的背,就听见后面传来一线嘹亮的破空之声。 “嗖!” 几乎就在同时,柳长亭微一侧头,一枚小小的物体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脑袋左边疾掠过去,噗一声钉在不远处的地面岩石上,那是一颗硕大光润的黑珍珠。 他鬓角的墨发并未束起,几缕长长的的断发随之飘落下来,凌乱地散在肩膀上。 黑珍珠圆润光滑,竟然能像利刃一般瞬间切断头发,这份投射力道简直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后面一个略带沙哑的靡艳声音从远处沉沉传来,满是令人胆颤的恐怖杀意,仿佛美丽而又邪恶的妖魔,在屠戮众生之前的警告。 “放下她。” ------题外话------ 谢谢幻夜绝夙的4朵鲜花,key曦的1朵鲜花,孤朱砂的4朵鲜花,2颗钻石,水土不服的8朵鲜花,潋滟滟随波千万里的4朵鲜花,血夜火凤的9朵鲜花,心之忧矣的1朵鲜花,懒得起名了的2朵鲜花,Candy97的5朵鲜花,蓦00然的6朵鲜花,188币币,小明的表姐的1朵鲜花,searchfairy的5朵鲜花,1张评价票,188币币,QQa47d27d9d8ca95的9朵鲜花,丞相的9朵鲜花,5颗钻石,188币币,我是小明同学的9朵鲜花,1张评价票,舞琳琅的1张评价票,云迷越岫1张评价票,桑幻绮梦1张评价票,2菇凉1张评价票! 第77章 最近是欠调教了 柳长亭和水濯缨回过头去,瀑布悬崖上方一人飞身掠下,犹如天穹上一方沉沉黑云铺天盖地压来,瞬息便至眼前,华丽的玄色广袖拂出,锐利如刀的劲风飒然扑向柳长亭面门。 柳长亭背上还趴着水濯缨,带着两个人的重量,想要后掠躲避怕是来不及,只得抬手正面接了对方一招。 两股内力撞在一起,并没有发出想象中惊天动地的巨响,那一瞬间像是有人突然把音量关了一样,一切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然而,下一秒便听见下方传来喀嚓一声岩石碎裂的声音,柳长亭双脚站立的地方竟然硬生生四分五裂,塌陷下去一大片。像是有一阵巨大爆炸发出的无形冲击波,朝四面八方轰然扩散开去,瀑布下的水潭涌起激烈的浪花,周围方圆三丈之内的所有草木如遭狂风席卷,尽数齐腰摧折。 尽管这股冲击力并没有波及到水濯缨的身上,但效果实在太恐怖,她还是反射性地往柳长亭脖子后面一缩。结果对面传来的杀气陡然再次暴涨,一股力道随即卷上她的腰身,硬是把她从柳长亭的背上撕了下来。 柳长亭只感觉背上一空,再抬眼望去时,便看到水濯缨已经被三丈开外的另外一人横抱在怀里。 那人一身浓墨重彩奢华艳丽的宽大衣袍,玄色为底,上面绣满大片大片的火红罂粟,繁复得令人目眩,在风中犹如夜幕里的花海燃烧起冲天火焰,直上云霄。 一眼望去只觉容光慑人,勾魂夺魄,一时间竟让人辨不出是男是女。 说是男人,他从未见过哪个男人能有这般妖冶艳丽如魔界繁花的容貌,能穿得了这般华丽夺目色彩浓烈的衣袍;说是女人,他又从未见过哪个女人能有这般强大到可怕的气场,以及跟他正面对上一招而丝毫不落下乘,甚至还能从他手上把人抢走的实力。 绮里晔的目光从对面只穿了一身里衣的柳长亭身上收回来,再落到怀里的水濯缨身上,凤眸危险地眯起,右手一动,真力到处,她身上披着的那件青色长袍顿时变成一片片碎布散落一地。 水濯缨纤细的一双小腿露出来,晶莹雪白的肌肤上满是累累的红色划痕,霎时间让他的双瞳微微一缩。 一手解了自己身上的玄色外袍给她披上,同时从里面撕下她那件湿透的襦裙,再帮她把干爽的外袍裹紧。 冷冰冰紧贴在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了,水濯缨确实感觉舒服很多。只是自从他们在榴月宴上天雷滚滚劈焦一群国际友人,皇后和贵妃开拓性的时代创举传遍大半个崇安之后,她最怕的就是绮里晔在别人面前这么对她,哪怕揍她一顿都比这个好……还是算了吧,被他打屁股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没事,你不用这么抱着我……” 绮里晔凉飕飕地盯着她:“他能背你,本宫就不能抱你?” 水濯缨心道人家从外壳到芯子都是男人,跟你能一样么,但自然没那个胆子说出口,毕竟这个丧心病狂的变态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绮里晔没理会她,目光落在她脚踝处缠着的那条帕子上:“这帕子应该不是你的吧?” “不是,我……” 话没说完,他把那条帕子也给解了下来,随手揉成一团丢到地面上那堆破碎的青布上面,好像那上面带着什么令人厌恶的脏污东西。 再一看她伤口上洒的金疮药,见是最好的伤药,而且伤口已经开始收敛凝结,这才勉强没有把金疮药也给用水冲掉。然后取了一条自己的帕子出来,给她重新包扎上伤口,用宽大的外袍下摆连着双脚一起裹了进去,一点都没露在外面。 水濯缨一阵无语:“那是柳公子的衣服和帕子,是他救了我,你不能这么……” “他还能安然无恙站在这里,本宫对他已经算是客气的。”绮里晔冷哼了一声,再次将她横抱起来,“安分点躺着,本宫回去再收拾你。” 说完径直转身飞掠上悬崖,直接把柳长亭当做空气,连正眼都没给一个。 水濯缨无可奈何。算了,反正她早就没有什么名声可言,已经毁了榴月宴上那么多人的三观,也不差柳长亭一个。 但是这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走,实在太没礼貌,本想让绮里晔停下来至少跟柳长亭说声告辞之类,结果被绮里晔低头下来,在她的脖颈侧面狠狠咬了一口,疼得她一缩脖子,顿时不敢再出声。 然而,在下面的柳长亭却并没有像她想象中一样瞠目结舌外焦里嫩,只是站在原地,目送他们飞上悬崖离去。神情一如既往地平静悠然,眼中甚至还含着隐隐笑意,仿佛不过是看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等到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视野中,他这才收回目光,笑了一笑,转身飘然离去,犹如一缕轻盈的浮云,拂过漫漫流水山峦。 …… 绮里晔带着水濯缨返回行宫,一路上漫山遍野都是御林军,她这才知道绮里晔竟然派了一万八千人进湘山找她。 “要是现在有军队攻打崇安怎么办?”水濯缨抽了抽嘴角,“只剩下两千左右的御林军,就算是天兵天将,也够呛守得住整座城。” “本宫既然敢调空崇安兵力,自然确信最近不可能有人造反攻城。” 绮里晔冷飕飕地剜了她一眼:“这会儿倒知道考虑这些,即墨缺被刺杀就让他被刺杀好了,你上去瞎掺和什么?” 这才来湘山行宫一天,就招惹了西陵璟王和五湖山庄庄主两个人。为了别的男人涉险受伤,差点连小命都搭进去,而且还在别的男人面前一身湿透,露出赤裸的双腿双足,披着别人的外袍,拿别人的帕子来包扎伤口…… 看来最近是欠调教了。 第78章 本宫就爱看你这个姿势 水濯缨叫屈:“我救即墨缺还不是为了和西陵的关系不至于恶化,以后我们能少点麻烦?” 说话间,绮里晔已经抱着她回到湘山行宫的大门前,里面一群宫人恭恭敬敬跪了一地,正等着伺候。绮里晔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重重在她屁屁上掐了一把,掐得水濯缨全身一个激灵,一下子就红了脸。 跪着的众人脑袋快要埋到地上去:“……” 我们什么也没有看见! “关系恶化了又如何?”绮里晔嗤了一声,“有什么麻烦,本宫自会帮你解决,你保证你自己没事就行了,管他们去死。” 水濯缨:“……” 绮里晔抱着她进了行宫,里面早已有人准备好洗浴的热汤。 行宫的浴房虽然没有皇宫里那么奢华,但也有一个汉白玉砌成的浴池,本来是专供绮里晔使用的。这时一池热水雾气腾腾,水色略呈茶黄,还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 绮里晔把水濯缨抱下浴池。 “这池水里面加有祛寒药材,泡个一柱香时间再出来。右脚伤口暂时不能碰水,可以搁在池子边缘。” 水濯缨一脸尴尬地看着他:“我自己洗就好了,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之前她也不是没和绮里晔在一个浴池里泡过,但她现在这姿势…… 人站在水中,一条腿抬起来放在浴池边上,而且这浴池还相当深,所以她的腿也要抬得相当高……看上去要多美有多美。 “不能。”绮里晔在浴池边上坐下,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她,目光放肆地在她抬起来的大腿根处绕来绕去,“本宫就爱看你这个姿势。” 水濯缨:“……” “先喝点粥垫一垫,等会儿再用早膳。” 绮里晔从浴池边上拿过一个边缘特别高的木质托盘,放到浴池水面上,推至水濯缨的面前,托盘上面是一小碗浅碧色的荷叶梗米粥,并两样精致小菜,一碟云片火腿,一碟龙井虾仁。 他一向很能享受,这浮在水面上的托盘就是他的发明,专门为了一边泡澡的时候一边还能品酒用点心。 水濯缨从昨天傍晚起就没有吃过东西,早就饿坏了,面前荷叶粥的香气腾腾冒出来,也顾不上再跟绮里晔多说,赶紧吃了起来。 绮里晔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只盛满红葡萄酒的夜光酒杯,随口问道:“可知道是谁在追杀即墨缺?” “就是五湖山庄的庄主柳长亭。”水濯缨说,“他跟即墨缺有灭门之仇。” “看来本宫刚才对他还是客气了。” 绮里晔的目光落在水濯缨受伤的右脚脚踝上,凤眸微微眯起,露出危险的冷光来。 “这伤倒不是柳长亭害的。”水濯缨觉得有必要为柳长亭辩白一句,把即墨缺为了拿她来当挡箭牌而故意打伤她的事情说了一遍。 绮里晔眸光更冷。西陵璟王即墨缺在世人眼中,一直是淡泊平和,与世无争的形象。名气虽大,也是因为他俊雅无双的容貌和温润如玉的气质,令天下女子心仪追捧。 即墨缺不过是一个身份卑微的杂使宫女所出,比其他皇子自是低了一格,手中一无重权二无势力。倒是和如今的西陵皇帝兄弟情深,在父子手足互相残杀的帝王家中算是一股清流,一直被传为美谈。 现在看来,即墨缺隐藏得如此之深,这一切恐怕只是表象而已。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鸟鸣,绮里晔起身走到浴房外面,一个隐卫从屋檐上落下地来。 “禀报主子,御林军已经找到即墨缺了。” 绮里晔冷笑一声:“传令下去,派一队护卫送璟王回西陵,一路上好、好、照、顾、他。” 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说得格外杀气腾腾,充满了血腥味道。 连累了他的人不算,竟然还敢拿她来挡暗器,有这个胆子,最好也有承担这个后果的觉悟。 明面上他自然不能动即墨缺,还需派人护送,但暗地里能操作的手段他不知有几百几千种。即墨缺能不能一条胳膊腿儿不少地回到西陵,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隐卫应了,转身消失在屋顶上。 水濯缨在里面全都听到了,一声没吭,暗中给绮里晔点了个赞。 她没有任何证据说即墨缺害她,在这件事上不能拿即墨缺如何,本来只打算先记下这笔账,留着以后再算。但现在绮里晔先替她出手,倒是也不错。 绮里晔回到浴房里面,见水濯缨泡得差不多了,把她从水里抱到一张宽大的凉榻上面,擦干换上衣服。这浴房里只有为他准备的袍子,十分柔软宽大,松松地裹在水濯缨身上,就更显得她的身形纤弱娇小。 “衣服别裹那么紧,脚伸出来。” 绮里晔也坐到凉榻上,对着水濯缨勾了勾手,眸中带着几分戏谑的邪恶味道。 水濯缨反射性地把双脚往后一缩。她在柳长亭面前就算露到大腿根都不觉得有什么,但绮里晔……被他的变态荼毒过无数次之后,她只要一见到他这种表情,哪怕只露出个小脚趾,也是全身毛骨悚然。 绮里晔哪是她一层衣服就能挡得住的,掀开她的衣袍下摆,径直握着她受伤的右脚拉了过来,放到他的膝头上。 她的脚很纤细,雪白秀致,形状优美,一排小巧圆润的脚趾头,晶莹如一颗颗玉珠琢成,指甲泛着淡淡的柔和光泽,像是镶嵌在上面的浅樱色珠贝。 那么心计深沉谋算无遗的一个女子,这一双脚倒是难得地玲珑可爱,娇柔而又无辜,水嫩得仿佛一碰就会坏。 右脚脚踝处还包着帕子,因为扭伤而有些暗红淤血,但并不破坏美感,只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绮里晔掌中握着这一只纤足,像是在把玩一件精美的工艺品,带笑的声音悠悠传来。 “爱妃,你这脚倒是生得不错。” 水濯缨一阵恶寒。以前他的手基本上是往她的胸部和屁屁上招呼,不过这两处地方都没怎么发育,现在该不会换了口味,喜欢上脚了吧? 第79章 好好满、足、爱、妃 这时,外面有宫人捧了一大叠湿毛巾上来,全是深褐色的,也弥漫着一股药香,像是被药材泡煮过。 水濯缨怔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些毛巾又是在耍什么新花样。绮里晔看着她惊吓的表情,轻笑一声,取了一条毛巾过来,敷上她的脚踝。 一手隔着毛巾压上扭伤的位置,缓缓地揉按,力道控制得极为精准,不轻不重,虽有一点疼痛,但舒缓而柔和。 毛巾似乎是冰镇过,明明是冰凉的,水濯缨却一下子感觉自己像是被火烫了一般。 那只骨节分明,修长优美的手,握着她赤裸的右脚,就像是莹润洁白的玉座之上,托了一件美丽而易碎的水晶琉璃雕塑。 她并未觉得绮里晔有多高高在上过,但在她感觉里,他每次和她的亲密接触,几乎都是把她当做一个玩物来调戏逗弄。 她可以想象他用什么变态的手段来折腾玩弄她的脚,却从未想过,以他的身份,会这样屈尊降贵地亲手帮她揉捏扭伤的脚腕。 这让她感觉…… 更加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了。 没办法,这实在是不像是妖后娘娘一贯的鬼畜风格。她被绮里晔的丧心病狂荼毒多了,心理阴影面积太大,总觉得他这么对她,纯粹是先用糖衣来让她麻痹大意。现在越温和,等会儿上大招的时候,效果就越是恐怖。 提心吊胆地等了半天,也没等出个下文来。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受不了这种等死的痛苦煎熬滋味,一个没忍住开了口。 “那个……你之前不是说回来再跟我算账?要算就算,不用这么装模作样的。” 有什么狂风暴雨就赶紧来吧,这么吊着她的一颗小心脏,更让她感觉如坐针毡。 绮里晔揉捏她脚腕的手顿住了,一双凤眸盯着她,半天没有动静。 水濯缨被他这目光盯得全身寒毛都倒竖了起来,冒出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正想再说点什么,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已经被绮里晔压倒在了凉榻上。 那张放到最大的妖艳面容就压在她的上方,她只能看到他那一双勾魂夺魄的艳丽丹凤眼,眼尾一抹绯红格外血腥慑人,眸中全是残酷光芒,一股阴森森的魔息铺天盖地扑面而来,迫得她无法呼吸。 刚刚在她脚踝上的那只右手,现在狠狠地攫住了她的下颌,捏得她一阵生疼。耳边冷笑传来,带着一股令人心尖发抖的残忍意味,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这倒是本宫欠考虑了,爱妃既然这么迫不及待,本宫自然该好好满、足、爱、妃。” 他看她那把病怏怏的身子骨,穿着湿衣服在外面吹了一夜风,估计从昨晚起就没吃东西,脚上又带着伤,直接下手收拾只怕一碰就得坏,这才忍了想好好惩罚她一顿的冲动,先记下这笔账以后再算。 现在倒好,他破天荒地伺候人一次,在她眼里竟然还成装模作样了? 水濯缨在他满身恐怖的阴戾气息之下,背后全是冷汗,有一种今日小命休矣的预感。还没来得及想点办法,绮里晔已经低头重重地咬上了她的嘴唇。 这人的习惯也一样变态,心情好的时候通常是对她上下其手百般调戏,倒是动了怒要整治她的时候才会这么吻她。 和上次一样粗暴得像是施虐一般的噬咬,却多了几分邪恶的技巧性。舌尖轻而易举地叩开她的唇齿,在里面大肆攻城掠地,占领每一寸温暖柔软之处,勾缠着她的舌头辗转吮吸,疯狂地汲取里面比蜜汁更为甜美的味道。仿佛妖魔擒住了美味的猎物,要把她整个人生生吸干。 嘴唇被他蹂躏得一阵阵疼痛,却又有令人颤抖心悸的酥麻感觉传来,像是在那里燃起了泼天的大火,将全身的血液烧成滚烫。 水濯缨的脑子被翻搅成了一片沸腾的浆糊。全部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般,身子半分也动弹不得,瘫软在他的身下,双手只能死死揪着他后背上的衣袍。 绮里晔的吻开始从她的嘴唇上往下移,沿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下,锁骨、肩膀、胸口……到处都能感觉到那火热灼人的温度,疼痛而又销魂的可怕触觉。 他的手不知何时,也已经探进了她的衣服内,肆意地在她的全身游走。 水濯缨身上就裹着他的一件袍子,里面连肚兜和亵裤都没穿,完全真空。他滚烫得吓人的手一伸进来,立刻让她全身一个激灵,被烧得昏昏沉沉的脑海中终于有了一线清明。 压在她身上的男子呼吸沉重而粗哑,全身笼罩着滚滚的灼人气息,她甚至可以隔着衣服感觉到他那烙铁一般可怕的热度。再这么下去,她就真的要被拆骨剥皮生吞入腹了。 手腕上的银镯子还在,水濯缨刚一动右手,绮里晔之前已经中过一次招,这次怎么可能毫无防备,镯子里面的利刃还未弹出,他就已经扣住水濯缨的双手手腕,将上面的银镯子卸了下来,丢在一边。 单手略微撑起身子,俯视着水濯缨,一双凤眸中带着被情欲烧出来的赤红色,但更多的是魔鬼一样的邪恶笑意。 “爱妃的手这么不乖,应该好好教训一下。” 只听嗤啦嗤啦数声,水濯缨身上的衣袍下摆三下两下便被他撕成了条状,他拉过她的一只手腕,竟是要拿布条把她绑在凉榻的床头竹栏上。 丢在凉榻上的那只银镯子被蹭了一下,从里面已经被打开的暗格中洒落出一些粉末来,绮里晔扫了一眼,冷笑一声。 “在里面藏毒药也没用,本宫要是有那么容易中毒,早死了不知道几百几千遍。” 水濯缨仍然躺在凉榻上,目光平静地望着他,只是那种平静看过去似乎有三分诡异,像是正在隐忍着什么。 “不,我没有给你下药,是给我自己下药了。” 绮里晔一怔:“什么……” 话音未落,水濯缨眉头一蹙,捂着胸口坐起身子。绮里晔见她的神色似乎很难受,下意识地一让,结果下一秒钟她便一张嘴,大吐特吐了起来。 “哇啦……” 她刚刚吃下去的早饭,一点不落地全部吐了出来,绮里晔距离她太近,不偏不倚地被她吐个正着。全身都是淋漓的粳米粥,淅淅沥沥往下滴着,一股酸溜溜的呛人味道扑鼻而来。 绮里晔:“……” 第80章 真的要这么凶残么? 水濯缨手上的银镯子里,除了藏着刀刃之外还有各种药粉,并不是致命的毒药,就是平常一般情况下拿来防身的,比如说能让人腹泻、呕吐、全身发痒,手脚酸软之类。 但即便是这些药粉,她想用到绮里晔的身上也是几乎不可能的,正如他自己所说,他能在杀机四伏中生存这么长时间,这些小伎俩根本奈何不了他。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打算给绮里晔下毒。 吐成这样满身满地,他要是还有兴致折腾她的话,她就算认栽。 绮里晔对着自己衣袍上一片狼藉的呕吐物,石化了足有整整一分钟时间。 水濯缨刚才时机仓促,吸进去的催吐药不慎多了点,结果现在吐得停不下来,胃里的东西都吐空了还在干呕。 绮里晔终于从石化中醒过神来,那张倾国倾城的美艳面容上,没法形容是个什么表情,大约就是一分恶心两分恼火三分想杀人四分无可奈何的混合状态。 周身真力一震,身上那件沾满呕吐物的外袍瞬间碎裂成几大块,落到地上。没好气地伸手把吐得天昏地暗,蜷缩成一团的水濯缨拉起来,帮她揉按痉挛的胃部。 “对自己下手也这么狠,活该。吐得很舒服?” 水濯缨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随手拉过他干净的里衣衣袖,就拿来擦嘴角:“……那也比被你这变态拿来玩捆绑感觉好点。” 绮里晔挑起了眉毛。 变态……很好,在他面前是越来越敢说真话了。 “不错,本宫确是变态。警告你一句,不管本宫对你做什么,你反抗可以,但永远不准用这种方法。本宫既然费那么大心思养着你,这具身体自是属于本宫的,你没权利糟践。再有下次的话,你就是把自己毒死,本宫也会把你的尸体剥光了绑起来抽一顿鞭子。” 水濯缨:“……” 真的要这么……凶残么? 她这一吐吐了大概一柱香时间,到后面无物可吐,只能喝清水下去再吐出来。重复了不知多少趟,催吐的药效过去,胃里那股痉挛感觉才渐渐消失,一张小脸被折腾得雪白雪白。 绮里晔一直在边上,身上也被她弄得污迹斑斑,看得出来是好不容易才忍着没有再打她的屁股。 等水濯缨的呕吐差不多停了,他这才抱着她再洗了个澡,回到行宫里的寝殿,让人再给她送早膳过来。 “本宫还需回皇宫一趟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妥当。”绮里晔说,“过段时间才会来行宫这边。” 水濯缨没回答,心道阿弥陀佛,最好永远也不用过来了。 绮里晔凉飕飕地瞪了她一眼,朝窗外做个手势,一个黑衣人就无声无息地落了进来,在绮里晔面前单膝跪下。 这黑衣人蒙着面幕,只露出一双阴冷的眼睛,虹膜颜色很怪异,像蛇一样闪烁着金灿灿碧荧荧的光芒,格外诡谲,看一眼就有种令人背后汗毛倒竖的感觉。正是上次在皇宫中出手抓住水濯缨的玄翼。 “你身边只有寒栖一个暗卫不够。”绮里晔对水濯缨说,“在行宫这段时间本宫让玄翼跟着你,有事情的时候可以叫他。” 他手下有司情报的“雀网”,司暗杀的“蛇信”、司医药的岐黄司,司制毒的问毒司,但并没有专门的暗卫组织。跟在他身边的暗卫,基本上只是作为青翼的替补者,传达命令听从调遣而已。 一来他遭到刺杀的时候,没有哪个暗卫的速度比他更快,能够抢在他自己的前头出手;二来他也没什么重要的人需要特别保护。 只是现在看来,他得着手培养一批真正的暗卫了。他不需要保护,但她需要。 玄翼虽是“蛇信”的统领,但精通暗杀术就必须精通反暗杀术,最好的杀手往往也是最好的护卫,这段时间先让玄翼保护她也好。 “寸步不离地跟着沈贵妃。”绮里晔转向玄翼,“但是给本宫记清楚了,洗澡的时候不能看,更衣的时候不能看,睡觉的时候不能看,衣衫不整的时候不能看,盛装打扮的时候不能看……” 玄翼:“……” 他干脆把眼睛弄瞎算了! …… 崇安,皇宫中。 前日下了一场暴雨,将闷热的暑气冲淡不少,迎来真正盛夏之前的最后一个凉爽天气。东越几位和小皇帝同辈的长公主,这日难得在宫中办了一个小宴。 这些长公主们大多和小皇帝同龄或者更小,以前也有闹腾的,但绮里晔掌权之后,早就被打压得一点浪花都翻不起来,现在都是老老实实地缩在宫中,认命地等着长大了嫁人。 绮里晔并没有亏待她们,只要不惹是生非,照样锦衣玉食地养着,和一般皇室贵女没什么两样。长公主们平日里无聊,邀请些崇安城里的千金名媛们来宫里小聚,都是可以的。 不过这次小宴,却破例请了一个非权非贵的商家之女,楚漓。 楚漓开的首饰和甜点铺子,现在在崇安名噪一时,不但深受官家贵族夫人小姐的欢迎,赞誉有加,名声甚至流传到了皇宫里。 现在她在东越的权贵阶层中,也有了自己的小圈子,这次小宴就被贵女们邀请进宫来了。 楚漓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聚会,来赴宴纯粹是为了自己的生意。听那些千金大小姐们说来说去,全是些脂粉首饰、衣裙发型和后宅里的八卦,没听多久就有些不耐烦,找了借口离席,自己到宫中走走。 容皇后和沈贵妃的八卦已经传遍崇安城,楚漓自然也听说了,当时她的反应跟所有人一样,下巴砸在地上半天没收回来。她要是有个国家的话,简直要为水濯缨降半旗默哀。 本来想去看看可怜的女神,结果到了云鸾宫才知道,水濯缨提前去了湘山行宫避暑。没柰何,只好折返回来。 云鸾宫和举办小宴的荷风苑之间隔着大半个御花园。楚漓把跟着她的一个丫鬟先遣回了荷风苑,自己一个人从花园中慢慢散步过去,走到一处假山旁边时,假山下的山洞中突然伸出一双手来,一把将她扯了进去。 第81章 你的五指姑娘是干什么的? 楚漓被吓了一大跳,山洞中光线太暗,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是谁,就感觉到一只滚烫的手从后面紧紧钳制住她,另一只手捂上了她的嘴。 耳边传来一个男子压得极低的声音,暗沉而沙哑,像是在极力压制隐忍着什么,但仍然是冷峻的命令语气。 “报出你的身份!” 楚漓完全没明白怎么回事,只是皇宫中的人对她来说,大多都是招惹不起的,不敢贸然冲撞,如实回答:“我是崇安商户楚家的小姐,受几位长公主的邀请,进宫来参加小宴……”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翻转过来,重重地抵在山洞的洞壁上。她这时才看清,面前是个弱冠之龄的年轻男子,发束金冠,腰系玉佩,一身鸦青色暗纹刻丝杭绸长袍,衣饰十分华贵。 英俊的眉目深邃峻峭,五官线条锋利如冰刃,在侧面投进来的光线映照下,挺拔而冰冷的轮廓显得更加深刻分明,犹如刀劈斧削而成。 但这张面容上却带着一种不正常的潮红,额角覆有一层薄汗,呼吸急促,双目赤红,眸中似有疯狂的火焰在隐隐燃烧,一股热浪从他的身上迎面滚滚逼来。 楚漓懵了一瞬间。这……这应该是中了宫斗宅斗阴谋阳谋必备法宝,小说里最狗血最受欢迎出现频率最高的神物之一——催情药吧? 聿凛紧紧咬着牙关,视线已经被药效烧得一片模糊,只能依稀看到眼前女子的影像。抓着楚漓的双手上关节泛白,青筋暴起,全身都热得像是要燃烧起熊熊火焰来。 他是刚刚从御花园中逃到这里的。催情药发作的时候,他正遇上东越的一群妃嫔在游园,若不是他竭力控制住自己躲避开去,险些当场就做出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北晋太子不久前亡故,还未立新太子,现在他和五皇子正是争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五皇子买通他身边的随从,趁他在东越皇宫中时给他下了药。如果他在这里做出什么兽行来,诸如玷污东越妃嫔之类,势必成为国际性的丑闻,名声毁于一旦,争夺储君之位自会大受影响。 楚漓从未见过这种阵势,也有些慌:“那个……我帮你去喊人?叫太医来?” “来不及了……” 聿凛的声音更加暗哑。这里是皇宫中较为偏僻的角落,等她出去叫太医过来,最快也要一柱香时间。而他根本忍不了这么久,那个给他下药的随从在被他杀死之前也说过,这催情药药性猛烈,若是时间拖得长了,很有可能血管爆裂而死。 刚刚他问楚漓身份,便是为了确保她不是东越妃嫔之类不能碰的女人,如果只是官家贵女,他要了她之后娶回去当个侧妃或者侍妾,都是可以的。他的北晋三皇子身份,怎么也不至于辱没了她。 体内的邪火烧到最盛,吞噬了最后一点清明,聿凛再也忍不下去,喘息着伸手便去撕楚漓的襦裙前襟。 “放心,我会对你负责任……” 楚漓本来还在想着怎么办,不料面前的男子不容分说便开始扒她的衣服,竟然是要霸王硬上弓的节奏。胸前一凉,她的衣襟已经敞开,抹胸都露了出来。 “啪!” 清脆响亮的一声巴掌声,楚漓一个耳光重重甩了过去。 以聿凛的武功,本来不可能连个耳光都躲不过去,但催情药发作的时候难受至极,神智昏沉,再加上猝不及防,结果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耳光。 “负你二大爷的责任!”楚漓拉回自己的衣襟,倒退了一步,勃然大怒,“你中催情药关我毛事,凭什么要我牺牲清白帮你解!……违背女性意愿发生关系就是强暴懂不懂?我还没满十八岁未成年,罪加一等!” 聿凛被她这一耳光甩得差点撞到山洞洞壁上,冷俊的面容上迅速浮起五道鲜红的手掌印,满腔疯狂的情欲也清醒了大半。狭长的双目中同样浮出凛然怒色和杀意。 “你竟敢……” 一句话未说完,身子一软,贴着洞壁往下滑去。 催情药的发作到了最后关头,他这时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叫嚣,没有半点力气,但那种从骨髓里透出来的燥热和渴望感更加让人无法忍受。鼻子下面一热,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液体涌出来,竟是开始流鼻血了。 楚漓本来已经转身要走,回头看见聿凛靠坐在洞壁上,前襟上满是鲜血,估计这样下去得出人命。顿了一顿,没好气地折回来。 “我说你们的思维模式就这么贫瘠,一中了催情药之类,难道就只能想到找个女人来解吗?你的五指姑娘是干什么的?” 聿凛:“什么?……” “就是你的右手!”楚漓一脸不耐烦,“天底下还有那么多娶不上媳妇进不起青楼的男人,也没听说谁活活憋死,你当他们都是怎么解决生理需求的?自己来一发,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聿凛:“……” 楚漓扫了他一眼:“话说回来这也难怪,看你也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公子,应该有大把女人天天往你床上爬,所以从来不用考虑打飞机这种屌丝的问题。不会我可以教你,不过先说好了啊,我只提供理论指导,不会亲自上手帮忙。” 聿凛:“……” …… 凤仪宫。 绮里晔刚刚送走西陵的宾客,返回凤仪宫。还未及跨进正厅大门,旁边屋檐上光芒凛然一现,一道凌厉的剑光从斜刺里朝他落下,携着滚滚风雷之势,犹如一道雪亮的闪电劈裂天地而来。 “唰!” 绮里晔一挥手,华丽的玄色一品红绣金织锦广袖拂出,犹如天幕上一方灼灼燃烧的金红霞锦席卷下来,锋利凛冽的剑光为之一黯,硬生生被逼退开去。 屋檐上飘下来一人,长身而立,手持长剑,寒光闪耀的剑尖直指绮里晔。一张英挺明朗,充满男性阳刚气息的面容上,这时满是怒色。 ------题外话------ 哥哥杀到皇宫里来了…… 推荐好友文文《女相重生之毒女归来》,正在PK中 作者:叶染衣 简介: 风华绝代的传奇女相一朝不慎死于亲手辅佐的储君与右相的联手之下。 再次睁眼,她借尸还魂成了仇人右相之女,还附带了一只小包子。 虐渣复仇养包子的路上,她顺带捡了一只谪仙,谪仙长得勾魂摄魄,却因她从楼上摔下导致心智不全,睁眼见她就喊师父,还要吹吹,要抱抱,卖萌揩油很上道。 终有一天,谪仙觉醒,发现自己是孩子生父,翻身将她压下。 景瑟大呼:“我月事来了!” 谪仙微笑:“前路不通走后门,取精,不止一条道。” 第82章 她以后自然只能嫁给本宫 “安王世子这是为何?” 绮里晔淡淡地瞥了一眼水今灏直指着他的剑尖,剑刃上倒映出一道寒意森然的银白色剑光,明晃晃地投在旁边的窗棂上。 “你还敢问我为何?”水今灏怒意更盛,“上次你在榴月宴上公然对缨儿……现在整个崇安甚至小半个东越,都传遍了容皇后和沈贵妃的……你们之间……” 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不知道该用什么措辞来表达,就算有措辞他多半也说不出口。 “就算缨儿现在顶着的是沈绣薇的身份,但皇宫里和榴月宴上的所有人都认得缨儿,你把她的名声毁成这样,以后让她怎么办?她还怎么嫁人?” 当初缨儿被迫留在宫中的时候,他就担心容皇后会对她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结果现在真的发生了,而且远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 名声毁了都还算轻的,只要一想到缨儿甚至有可能真的被这个变态妖后染指亵玩过……他根本没敢想象下去,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本宫自会对她以后的事情负责。” 绮里晔没理会水今灏指着他的长剑,自顾自走到大厅主位上,懒洋洋地斜坐下来。半幅华丽的长襟广袖逶迤于地,犹如铺开一天云蒸霞蔚的艳光。 “至于嫁人么,只要有本宫在,就不必担心她嫁不出去。” 水今灏冷笑一声:“她嫁人的事情跟你没有半分关系,也不用你插手,你给我离她远点便是。” “怎么跟本宫没关系?”绮里晔挑起眼尾望着他,“她跟本宫的流言传得这么广,人也已经是本宫的了,以后自然只能嫁给本宫。” 水今灏:“……” 脸上的表情足足空白了十秒钟,像是被四海八荒的所有天雷滚滚劈过一遍,先冒烟再石化,最后彻底碎裂成了一片片。 终于醒过神来,第一个爆出口的就是生平第一句破天荒的粗话: “放屁!……你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一国之后,她嫁给你?” 对于容皇后的离经叛道惊世骇俗,他本来以为已经够有心理准备了,没想到再一次被毫不留情地刷新了认知。 ……这么匪夷所思的荒谬想法,这个变态妖后都能冒得出来? “有何不可?”绮里晔挑眉,“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律例禁止皇后娶女人,就算是有,那更好,本宫就喜欢做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现在本宫坐的位置,还有凤仪宫中那么多男宠,还不够说明这一点的?” 水今灏:“……” 没有律例禁止皇后娶女人,那是因为根本没人会去想这么荒唐的事情!这就好像没有律例禁止人们去把天上的太阳打下来,但也没人会去打好么? 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变态的想法根本不在正常人的层面上,水今灏也不想多费力气跟他争论这一点,他现在只想立刻见到水濯缨,看看她有没有被容皇后怎么样。 “缨儿呢?我刚刚去了云鸾宫,她不在那里。” “她提前去湘山行宫避暑了。” “我要带她走。”水今灏并没有收剑入鞘,冷冷地说,“上次让她进宫是我犯糊涂,我绝对不会再让她留在皇宫里。” 绮里晔一双诡艳的凤眸转过来盯住他,目光也冷了下来。 “本宫上次已经说过,如果她不留下的话,本宫和秋溯门之间的结盟就作废,夏泽人从此也是本宫的敌人。你确定承担得起这个后果?” 水今灏冷笑一声,周身杀气暴涨:“我若是在这里直接杀了你,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绮里晔斜坐在那里,淡淡凝视着他,凤眸中同样绽出锐利如刃的寒光。两人目光交接处火星四溅,尽管仍在原地一动未动,中间却似有无数股狂风正在猛烈地冲撞交锋,带得大厅中的家具都在隐隐摇晃,桌上摆放的茶盘茶杯咯咯颤动作响。 正在这时,外面一个一身灰衣的瘦小老者急匆匆赶进来,正是秋溯门的门主陆岱宗。 今天水今灏听到水濯缨的消息后,杀气腾腾地直奔皇宫,陆岱宗碰巧也在崇安,赶紧追了过来。否则以水今灏的性子和对妹妹的疼爱,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 一见两人眼看就要交上手,陆岱宗忙不迭拦住水今灏,给两人打圆场。 “皇后娘娘,世子,你们冷静一下。之前我们确是答应过让曦和郡主留在皇宫中,但皇后娘娘您这么毁损我们夏泽郡主的名声,也实在有点过了……要不这样,你们各退一步,曦和郡主离开皇宫一段时间,之后再回来。她有重要的事情,必须去一趟山南道。” 绮里晔扫了陆岱宗一眼:“什么事?” 陆岱宗叹口气,简单解释了一下。 自从唐啸威得知秋溯门和绮里晔结盟之后,便开始变本加厉地迫害山南道境内的夏泽奴隶。前几日,秋溯门的山南道分舵救了一个不堪凌虐逃亡出来的夏泽老妇人,一问才知道是安王妃的娘家老夫人,也就是水濯缨和水今灏的亲外婆。 安王妃的娘家林家在夏泽亡国时遭到洗劫,本以为无一幸免,没想到还是有人存活了下来。但林老夫人逃出来时,也已经是满身伤病,到了油尽灯枯的大限之际。 林老夫人自小疼爱水濯缨兄妹,得知两人还好好地活着,只想在临死前见两人一面,所以这么多天来一直硬撑着最后一口气。她病重成这样,自然不可能千里迢迢地从山南道赶来崇安,只能水今灏和水濯缨两人南下去见她。 绮里晔听完了,沉默半晌没说话,最后挥了挥手。 “带她去吧。这里到山南道来回大约要十天,算上出殡的时间,一个月之后本宫必须要在崇安再次看到她。否则的话,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题外话------ PK推荐: 悍妻当宠:鲜辣小萌妃/玖月心久 [双强双纯+虐渣虐狗+异能穿越] 相士有云:千年一梦,三生情痴,凤命天定,十全缺一。 她一声轻笑:胡扯!明明就是穿越成了……年少就要侍寝的“妾”,还有什么十全?还谈什么凤命?难不成……自己还能逆袭成为王妃?迷倒君心?独占王宠?权倾天下? ** 他是大元国最最酷拽清冷的元帅…… 她是他的“小夫人”,他的心头宝…… 从她十一岁开始,他就默默地守着她长大,宠爱她娇纵她,一生也没改变! 第83章 南下山南道 御花园,假山山洞中。 聿凛全身瘫软地半靠在山洞洞壁上,低低地喘息着,一张冷俊的面容上满是潮红之色。一半是因为催情药的药效刚刚退去,一半则是因为……前所未有的羞耻和尴尬。 他身为一个男人,刚刚在一个闺阁少女的指导下,当着她的面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次自慰——简直没有比这更酸爽的事情。 楚漓纵然脸皮厚比城墙,这会儿也多少有点尴尬,毕竟以前她看的小黄片和小黄本再多,也从来没见过现场版的打飞机。 貌似……比她想象的时间长多了? 看聿凛那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表情,有点心虚。这人显然是个高傲冷峻的性情,之后该不会为了抹掉这个让他羞愧的污点,把她给灭口了吧? 咳嗽两声:“……咳咳……既然你的问题解决了,我也就不在这陪你了。你赶紧把这档子事儿忘了,今天什么也没发生,我们以后再遇到,谁也不认识谁,啊?” 聿凛抽了一下嘴角,没回答。 东越这地方果然是地灵人杰,前面出了一个当众抱着贵妃亲热宠溺的皇后,现在又出了一个条条是道亲自指导他怎么自慰的闺阁千金。真不知道这片土地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养出来的女人一个个都这么……不可描述。 不过,这女子倒比他想得有自知之明,也知道这种事最好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一点说得不够准确,他以后一辈子都不想再遇到她。 他靠着洞壁站起身来,冷冷道:“姑娘可以离开了。” 然后纠结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面勉强挤出两个语调略带扭曲的字:“……多谢。” 楚漓看他那样子,又忍不住有几分好笑,耸了耸肩:“既然今天什么也没发生过,何来谢字一说。你自己……额……清理一下,我走了。” 说完便往山洞外面走去。聿凛在后面望着她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开口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楚漓头也不回地挥挥手:“我叫红领巾!” 聿凛:“……” …… 下午天色将晚时分,离开湘山行宫南下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粼粼驶来。 车里坐的正是水濯缨和白芨两人。马车是绮里晔特意派过来的,外表平平无奇,只是相对较大,里面却匠心独运,十分奢华。 顶上四角镶嵌夜明珠,厚实柔软的冰丝锦缎坐垫上铺了光洁的玉片竹席,夏日里凉爽舒适。四壁和座位下面设计有有精巧的翻板和夹层,翻下来就是桌子和抽屉柜。杯碗底部都是用磁石特制的,能吸在桌面上,以防滑落打碎。马车的减震功能设计得尤为出色,虽然古代的道路比不得现在,坐着倒也并不颠簸难受。 骑马当然要快很多,但水濯缨的身体容不得她风餐露宿快马疾行,只能乘坐马车。水今灏本来是要陪着她的,被她说服,先一步骑马赶去了山南道。这样如果她赶不及了,林老夫人至少还能见到外孙。 水濯缨从身体原主那里继承的记忆并不完整鲜明,对于这位外婆,林老夫人的印象有限,本身也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只是林老夫人以前确实对她和水今灏十分疼爱,一位亲人和老人临死前的最后一面,她自然必须去见。 寒栖和玄翼都跟来了,绮里晔还派了其他暗卫在周围随行,这些人不到关键时候一般不会现身。 水濯缨自从穿越过来后,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崇安的地界,见识到整个东越的地貌景色和风土人情。 东越疆域广阔,中部是大片广袤平坦的平原,越往南气候越温暖湿润,河湖罗布,水网纵横。北临北晋,西接西陵,东面靠海,最南边靠近南疆的地方是十万大山,上千里崇山峻岭绵延不尽,遍布原始密林。 社会发展水平大约在古代中国的唐宋朝阶段。风气原本比较保守,不过自从绮里晔这个离经叛道的皇后掌权以来,针对女性的礼教大防已经松动了很多。 绮里晔人虽然变态扭曲残忍狠辣,但确有治世之才。从湘山一路南下,前几日里所见到的都是欣欣向荣的盛世之景,几乎看不出东越如今正在分裂内战。 一直到山北道境内,才看得出刚刚发生过战争的景象。上次瘟疫事件和唐啸威军队一战之后,山北道已被绮里晔收复,现在只有山南道是唐啸威的地盘。 “明日就要进入山南道的地界了,这里不是主子治下,没有崇安那么太平,请娘娘一切多加小心。” 进入山南道的前一天晚上,他们借宿在一个叫丽州的小城里的一家客栈中。玄翼过来接水濯缨下马车,因为寒栖不会说话,这一路上倒是他跟水濯缨两人的交流还多些。 玄翼身为杀手,真容自是不能随便暴露在外,一路上都带着一张大众脸的人皮面具,那双怪异如蛇的碧荧荧瞳眸,也变成了平平无奇的棕黑色。他真正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阴阳怪气的凉飕飕感觉,现在则是毫无特色的音质。 水濯缨也有一张面具,她扮成出行的富家小公子,白芨和寒栖则是跟随的书童和护卫。 这人皮面具是绮里晔的六翼护卫之一,精通易容术的紫翼做的。虽然没有武侠小说中吹得那么玄乎,但也确有它的神奇之处。薄如蝉翼的一层皮,覆到脸上就能让人换一副容貌,面具上还有极微小的毛孔可供皮肤透气,比塑形化妆术好得多。 一行人进客栈要了两间天字号上房。这客栈是丽州档次最高的,进进出出的都是衣饰华贵的有钱人。水濯缨进房间的时候,隔壁一对看着像是富商的中年人,正一边说话一边进房间。 “……那个场子可大多了,挑的野兽也凶猛。我这次去的那一回,正碰到一个以前当过将军的夏泽壮汉,孔武有力,斗的是一头凶猛的吊睛白额大老虎,那叫一个精彩……” ------题外话------ 谢谢lvsmif,WeiXin2dc4b28701,清音影陌,春鸟不知归晓,落叶の星辰,懒懒的ww,wangyaxi22,洛城书,罗桑江白,天涯孤客,134**1070,珊酱pilipala,苒墨溪,高不高兴看心情1张评价票,识取自心2张评价票,独木成林1979,摎jiu,心之忧矣,舞琳琅1颗钻,1朵花,细雨呢喃2颗钻,1朵花,果子狸安静听雨、清音影陌、即墨缺、血夜火凤、玖月、天涯孤客9朵花,幻夜绝夙、清清盈、背小包、司梓月2朵花,七七林言夕、闻人钰瞳4朵花,春鸟不知归晓、摎jiu、一夜无月、女皇是总攻大人、雪蝶颖、wangyaxi221朵花,珊酱pilipala18朵花,念念流年纠缠不休、searchfairy5朵花 第84章 不夜山庄 水濯缨在房间门口顿住了脚步。 大场子,当过将军的夏泽壮汉,吊睛白额大老虎,这听着像是……斗兽场? 白芨没有练过武,听力远不如通经洗髓过的水濯缨那么灵敏,没听到隔壁那人的话,疑惑道:“小姐,怎么了?” 水濯缨摇摇头:“进屋吧。” 这客栈的墙壁隔音不错,一进房间,隔壁那两人的声音就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了。 水濯缨开了透视能力,看见那两个富商的其中之一,得意洋洋地从包袱里面捧出一只碗来。那碗比一般碗大上许多,灰白致密,像是骨质,上面镶嵌黄金珠玉,十分精美奢华。 最有特色的是碗上扎进了四颗长长的尖牙,像是什么野兽曾经一口咬在这碗上,把獠牙给弄断在了上面。 那个富商把大碗给另外一人赏玩,说话声断断续续传来,满是炫耀之意。 “当时那吊睛白额虎咬住那夏泽壮汉的脑袋……那壮汉也是神勇,就这样还能一拳打死了老虎……牙齿拔不下来,我说正好啊,就把头盖骨连着虎牙卸下来,做了个颅骨虎牙碗……怎么样,这可是独一无二的奇珍,花了我好几千银子呢……” 水濯缨看到这里,关掉了透视能力:“寒栖。” 隔壁房间的寒栖从窗户外面翻进来,水濯缨指了指另一边的房间。 “去把那边房间里两人身上带的值钱东西都偷走,包括衣服什么的,能偷就全偷。其中有个镶嵌虎牙的大碗,找个合适的地方埋了。” 寒栖办事一点都不含糊,第二天水濯缨就看到那两个富商身上只穿着一条亵裤,光溜溜地被客栈赶出了门。 当天下午,马车到达了山南道境内。水今灏已经先到一步,赶来接他们。 秋溯门在山南道的分舵,藏在一片大湖中的一处岛屿上。湖上烟波浩渺,水面长满莲叶菱角,芦苇茭白,其间水道纵横交错,犹如迷宫一般,若不是对这片水域极为熟悉的老船家,乘船在这里兜上片刻就得迷路。 水濯缨等人上了一艘小船,在湖上绕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前面水上出现一大片垂柳,其间错落掩映着数处灰黑瓦片覆盖的屋檐。秋溯门的山南道分舵就在这里。 “赶快,外婆已经在弥留之际了。” 水今灏拉着水濯缨跳下船,急匆匆赶进一间房屋内。一进内间,水濯缨便看到床上躺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布满皱纹的面容枯槁蜡黄,没有一点人色,显然已是油尽灯枯的垂危状态。 林老夫人这几日来病重卧床,多半时间都在昏迷,只剩一息尚存,早已无法开口说话。此时见到水濯缨进来,一双半阖起的苍老眼睛中绽放出喜悦慈爱的光芒,满是皴裂的右手朝着水濯缨艰难地微微抬起,竭力抖动着嘴唇,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到两个孙儿的心愿已了,多日以来凭意念硬撑着的最后一口气,在这时一下子坍塌。水濯缨刚刚握住她干枯粗糙的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林老夫人眼中的光芒就消散了开去,缓缓闭上眼睛,面容上凝固成一个安详宁静的表情。 自从夏泽亡国以来,生离死别人人早就经历得多了,但还是免不了为之悲痛叹息。水今灏红了眼眶,取来白布为林老夫人缓缓盖上。 水濯缨纵然对林老夫人没有实际上的亲缘关系,这时望着那张苍老的面容,也觉得心下一阵酸楚。 条件有限,只能一切从简,先将林老夫人葬在岛上,如果将来夏泽能够复国的话,再将她的灵柩带回故土。下葬时的诸多仪式讲究,这时也只能免了。 秋溯门山南道分舵设有一位分舵主,是个名叫庄全义的中年人,在水今灏守灵的第二天早上便来找他。 “左护法正在热孝期间,本不该谈这些的,但事情实在重要。林老夫人前几日精神好的时候,多说了几句话,提到她是从一处叫什么‘不夜山庄’的庄子里逃出来的。那庄子就是一座销金窟,里面关押着大批夏泽人,设了个斗兽场,每日让人与野兽,甚至是人与人相斗残杀,供客人观赏玩乐,一日便要有数十个夏泽人惨死。我们分舵前天已经查到了这不夜山庄的所在,只是庄子守卫森严,分舵人手不够,很难强攻进去救人。” 水今灏眉头一蹙:“那作为客人混进去呢?” “我打听过了,不夜山庄只为有门路的权贵巨富而设,不接待一般人,需要有通行令才能进去,这个通行令我们不知道从哪儿去弄。” 水濯缨这时正在旁边,插话道:“我这里倒有样东西,你们可能会感兴趣。” 昨天从客栈那两个富商手里偷过来的东西,她还没来得及处理掉。其中有两枚暗色沉香木制成,镶嵌一颗带红晕珍珠的不规则形状小牌子,很有可能就是庄全义所说的通行令。 “没错!”庄全义一看到那块令牌,叫了起来,“我们之前看到的就是这种牌子!” “那就好办了。”水濯缨说,“你们可以带着通行令,扮成客人进入不夜山庄先看看情况,然后再筹谋救人。” 第二天,水今灏和庄全义两人带着一笔巨款先去了不夜山庄,过了一夜才回来,一进门就摇头。 “难。那个庄子守卫得就跟铁桶一样,关押夏泽人的地方我们倒是找到了,但不可能带着那么多人直接硬闯出来。庄子四周都没有门,进出全是用地道,里面的地道估计不少。我们在进去之前先被人蒙上了眼睛,到里面才松开,出来的时候也是如此,根本不知道地道口藏在哪里。” “蒙眼走地道?” 水濯缨闻言笑了一笑。 “那可能得我亲自去一趟了。” 第85章 斗兽场 当天夜里,山南道州府申州附近的一片密林中。 一高大一纤小的两个身影,缓缓朝密林深处走去,走得十分谨慎。一人是个成年男子,另一人是个还未长成的稚弱少年,两人脸上都带着面具。 前方繁茂的枝叶掩映间,刚刚隐露出一角飞檐时,两个青衣蒙面人就无声无息地从树上飘落了下来,挡在两人面前。 “可有通行令?” “有。” 身形高大的那个男子从怀里取出两块沉香木小牌子递过去,一个青衣蒙面人伸手接了,仔细端详一番,点点头,取出两条厚实的黑绸布来。 “蒙上眼睛。” 两人严严实实地蒙了眼睛,那两个青衣蒙面人这才领着他们往密林深处继续走去。 密林中路本来就难走,这一路更是走得极尽曲折迂回,拐了足有十七八个弯,来来回回兜了好几个圈子,纵是方向感和记忆力再强的人,这时恐怕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走了好半天,才到达林中一棵参天巨木前面,树干底部有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可容一人钻入。 青衣蒙面人领着两人走进树洞,里面是一条滑道,滑到底部,才开始继续走平路。又走了大约一盏茶时分,道路变成往上倾斜的坡道,走上去之后便感觉一阵香风拂面,应该是出了地道。 “可以取下蒙眼布了。” 水濯缨拉下眼上的黑绸,她正置身于一个极尽华丽的内庭院中,脚下铺设汉白玉雕花方砖,四周遍植珍奇花木。周围无数重琼楼玉宇,雕栏画栋,满目金碧辉煌,虽然还是比不上绮里晔的凤仪宫,但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奢侈。 庭院中侍立着一圈盛装打扮的美貌女子,珠环翠绕,遍身绮罗。或妖媚艳丽,或温婉端庄,或冰清玉洁,或娇俏可人,皆是美目流盼,巧笑俏兮,一股旖旎醉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果然不愧是销金窟,单单这门面就是大手笔。 “欢迎两位贵客。” 两名打扮最热辣的女子,立刻柔若无骨地攀附上来,水今灏眉头微蹙,不着痕迹地躲了开去,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来。 “这是入场费,我们别的什么也不想看,只想看斗兽。” “是,请这边走。” 那些女子并不多问,柔声款款答了一句,立刻从中走出一粉衣一黄衣两个美人来,领着水濯缨两人,往庭院外面走去。 这里是一片极大的庄园,布局不像一般大宅那样有层次地分进,而是隔成多处大大小小的单独院子,其间游廊环绕,小径穿插,极尽曲折变化。风景倒是不错,只是构造太过错综复杂,简直像是迷宫一样。 这种地方就类似于现代的天上人间和皇家一号,水濯缨一路走过来,看得大开眼界。 每个院子里都有不同的娱乐享受项目,有的设置赌场,有的设置浴池,有的展览和拍卖奇珍异宝,还有一个院子里模仿酒池肉林,挖了个巨大的池子,里面装满美酒,院中到处悬挂绫罗绸缎,吊着各色美食,一丝不挂的美男美女们在期间追逐嬉闹…… 山南道自古以来是富庶之地,山庄里面的客人还不少,男女都有,人人脸上都带着面具,估计是为了来寻欢作乐时不暴露身份。绝大部分客人都有山庄里面的招待作陪,男客就是女招待,女客就是男招待——当然也有男客找男招待的一股清流。 “前面就是斗兽场了。” 引路的侍女指了指前面一座特别大的院子。这栋建筑物有点像现代的体育馆,两层楼,形状是圆的,中间是一个作为斗兽场地的大天井,周围楼上一圈都是座位,这时候座位上已经坐满了观看的客人。 “两位来得巧,这一场斗兽马上就要开始了,请在雅座上稍候片刻。今天是从南疆密林中来的一头黑狼王,斗夏泽有名的一个江湖女侠客。我们这儿可是第一次送来江湖出身的夏泽奴隶,而且那个女侠客齐望月武功高强,这一场保证精彩。” 侍女一边领两人上二楼雅座,一边介绍道。水今灏听到这里,脚步略停了一下:“齐望月?……是那个‘一剑千堆雪’的齐望月?” “是的。”侍女点点头,“两位贵客应该也听过这个名号吧?齐望月虽是夏泽人,在东越的名气也不小呢。” 水今灏没说话,和水濯缨在雅间里落座,两位侍女收过观场费之后,就退了出去。 “你认识这个齐望月?”水濯缨压低声音问水今灏。 “见是没见过。”水今灏摇头,“不过我以前跟她的父亲,沧江派帮主齐轩相识,也算是故人之女。等会儿最好能把她救出来。” 这时,场上传来一片欢呼声,下面已经有人把斗兽给放了出来。是一匹体型硕大健壮的黑色丛林狼,狼口中两对獠牙足有寸许长,尾上毛发根根犹如钢针。估计是之前被特意饿过或者激怒过,这时正在狂暴状态,双眼赤红,在斗兽场底部转来转去,不断发出低沉暴怒的咆哮声。 “哥,帮我注意一下周围。” 水濯缨趁着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黑狼吸引过去,从袖中不着痕迹地取出一块薄绸,在桌子底下往薄绸上画了张简要的地图,标上方位。 进入不夜山庄时的黑布蒙眼,对于有透视能力的她来说没有丝毫用处,一路走过来,她已经把刚才进入山庄那条密道的入口出口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写画完之后,水濯缨将薄绸卷成小卷封好,从腰间取出一个竹筒,打开封口,一条不起眼的棕黑色小蛇从里面游了出来。她把薄绸卷系在小蛇身上,小蛇嘶嘶两声,轻灵地从她手中游下去,转眼间就消失在了二楼的窗外。 这是绮里晔麾下“雀网”给她的传讯蛇,速度没有信鸽那么快,但胜在隐秘,而且传讯精确度很高。 庄全义已经带了秋溯门的人埋伏在不夜山庄附近,她把密道口的位置信息传递出去,他们便可以进来接应。 第86章 场中斗兽 传讯蛇刚刚游出去,下面斗兽场中又是一片欢呼声,那个叫齐望月的女子也被推出来了。 她似乎是被囚禁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衣衫褴褛破烂,脸上也脏污得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大眼睛又黑又明亮,光芒耀眼,毫无惧意,满是坚毅不屈的凛然神色。倒是颇有几分女中豪杰的风范。 因为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为了压低她的实力,斗兽场没有给齐望月配武器,还在她双脚上拴了一条短短的铁链,这样她就只能以小步行动。 黑狼已经在场中转悠了许久,一见有猎物被放进来,立刻张开狰狞大口咆哮一声,压低身子一个纵跃,朝齐望月扑去。 齐望月脚上拴着铁链,迈步不便,干脆身子往后一仰,双手撑地,接连几个后空翻躲了开去,姿态轻盈优美。观众席上传来一阵欢呼叫好声。 黑狼反身扑来,齐望月闪过身子,一掌朝它的头颅上劈去。她所擅长的是剑法,拳脚功夫只能算是平平,黑狼的头骨又坚固厚实,这一掌落下,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黑狼的狂性反倒是更被激发出来,怒吼一声,打了个滚再次扑上。 斗兽场周围是一圈足有一丈多高的光滑围墙,顶上还插了一排锋利的尖头铁枪,只有轻功一流的高手才有可能翻得过去。齐望月退到墙边便无处可退,只能接连翻挪躲闪,片刻间便已是险象环生,身上的褴褛衣衫都被狼爪划伤了好几处。周围观众的叫好声更加兴奋激烈。 水濯缨手里扣了一枚毒镖,紧紧盯着场内。 传讯蛇送地图出去,庄全义再带人潜进来,这需要相当一段时间。齐望月能坚持就尽量让她坚持久一点,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发射毒针杀狼救她。不夜山庄中肯定有不少高手,但要查出这么多客人中是谁射的毒镖,也并非易事。 然而正当她看得全神贯注时,雅间里面突然进来了一群山庄里的青衣护卫,身上都带着刀剑等兵器,隐有杀气浮现。 水今灏脸色微沉:“什么事?” “请两位离席。”领头的一个护卫冷冷说,“刚刚我们的人在瞭望塔上看到这位小公子在一条蛇身上拴了密信放出去。不夜山庄的规定你们应该清楚,客人不得从山庄内部往外传递任何信息,否则视作奸细处理。现在请两位跟我们走一趟。” 水濯缨抬头一看,远处数十丈开外,果然有一座大约有四层楼高度的瞭望塔,可以俯视斗兽场这边。 但距离实在是太远,光靠肉眼视力不可能看得清她在雅间内做什么,也难怪水今灏刚刚替她望风的时候没注意那座瞭望塔。对方能看见她的举动,瞭望塔上很可能装有类似望远镜之类的东西。 “先把你们的通行令交出来。”领头护卫朝两人伸出手,“我们需要详查你们的真实身份。” 水濯缨和水今灏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的通行令是从那个富商手里偷来的,不夜山庄肯定有办法查出通行令并非他们本来所有,他们现在也不可能给自己捏造出一个假身份来。 这时,场上爆发出一阵兴奋的高呼声。水濯缨一回头,那头黑狼已经将齐望月扑倒在地,张开血盆大口往她脖子上咬了过去。 “嗖!” 水濯缨不假思索,手中毒镖朝着黑狼疾射而去,深深没入狼头,鲜血溅出,黑狼应声倒下,在地上抽搐几下便没了动静。 “抓住他们!” 这一下两人彻底暴露,那些青衣侍卫齐刷刷拔出刀剑,围攻过来。水今灏从腰上抽出一把藏在腰带中的软剑,上前迎战,一边回头喊道:“先把齐望月从斗兽场里面救出来!” 水濯缨的轻功已有小成,从二楼飞掠而下,落到斗兽场中齐望月身边。拔出藏在靴筒里的一把削铁如泥的寒铁匕首,斩断了齐望月脚上的铁链,拉着她站起身来。 齐望月的腿上被黑狼爪子划出了五道深深的伤口,这时候鲜血直流,扶着水濯缨才能勉强站稳,愕然道:“你是……” “我也是夏泽人。先出去再说。” 水濯缨环顾四周。斗兽场周围的围墙太高,以她的轻功,自己要跳上去都成问题,更不用说还带着一个受伤的齐望月。 围墙上有一扇带着铁栅栏的门,用来放出野兽;另外还有一扇小点的门,则是供人进入的。水濯缨扶着齐望月正要往那扇门走去,看看有没有办法打开,门那边隐隐传来一道说话声。 “你们不用进去,再放野兽出来把里面的人解决掉。这一场闹成这个样子,客人肯定会不满,就当补偿他们,给他们再看一场。” 紧接着,门后就传来了轧轧的机关转动声,水濯缨一转头,旁边那扇门上的铁栅栏已经被拉了起来,里面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粗嘎嚎叫,再蹿出一群全身长满条纹的鬣狗来。 水濯缨带着齐望月往后疾退,手中毒镖连续射出,其中五头鬣狗中镖倒地,还有一条嚎叫着朝她扑上前来,水濯缨被压在它身下,就地一滚,手中寒铁匕首嗤啦一声划过鬣狗柔软的腹部,瞬间将它开膛破肚,里面的肚肠鲜血哗啦啦地涌出来,溅得她满脸满身都是。 观众席上欢呼声雷动,大约是很少看到这么激动人心的斗兽场面。水濯缨从鬣狗的尸体下挣脱出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门上的铁栅栏再次被拉起,一头足有一人多高的巨大棕熊咆哮着扑了出来。 这棕熊凶猛彪悍,力大无比,而且性情暴躁,便是高手碰上了都要忌惮三分。也亏不夜山庄抓得到体型这么大的棕熊。 水濯缨手中毒镖再次射出,那棕熊全身覆盖浓密毛发,加上皮糙肉厚,她手上力道不够,毒镖射到棕熊身上竟然如入败革,根本打不穿它的皮毛。 她身上只带了八枚毒镖,刚刚已经用掉大半,只剩下一枚,朝棕熊的脑袋上射去,正中它的一只眼睛。棕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却一时不至于毙命,发疯一般朝水濯缨狂扑过来。 水濯缨握紧手中匕首,准备跃起。棕熊虽然凶猛,但身躯笨重,加上又受了伤,她只靠这一把匕首杀它也绰绰有余。 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右手手臂和右边大腿上各自一下轻微的刺痛,像是被蚊子叮了一样,紧接着整条右臂和右腿便全然麻木无感,手中的匕首哐啷一声落到了地面上。 低头一看,右边小臂和右腿上各插着一根极细的牛毛针,显然是有毒。 后面那扇小门上面,打开了一个小窗口,从里面露出一根发射毒针的吹管。 原来是斗兽场的人见水濯缨带有武器,眼看棕熊也要被她杀死,不夜山庄捕捉这些猛兽十分不易,自然不可能由着她这么杀下去,所以暗中朝她发射毒针,帮助棕熊。 第87章 看来爱妃还是离不得本宫呢 棕熊已经扑到水濯缨面前,大如蒲扇的熊掌拍了下来,劲风中挟着一股腥臭气息扑面而至。 水濯缨半边身子都不听使唤,朝后一退,摔到了地上,于千钧一发之际勉强滚身避开。 “轰!” 棕熊硕大的熊掌就在她背后重重拍击下来,一声巨响,未铺地砖的泥土地面上烟尘弥漫,留下一个深深的巴掌印。熊掌上的爪子在水濯缨背后衣服上嗤啦一声划开三道口子,幸而没有伤到皮肉。 齐望月正在水濯缨的右边,冲过来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匕首,朝棕熊扎去,被棕熊一挥巨掌远远甩开。水濯缨趴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转身,就感觉又一股劲风朝她笼罩而下,棕熊的第二掌再次落了下来。 “咔嚓!” 一声骨肉断裂的脆响,紧接着便是啪一下重物落地的声音。水濯缨懵了一瞬间,才反应过来那骨肉断裂声并不是从自己身上发出来的。一抬头,便看到远处地面上落了一只断下来的熊掌,鲜血淋漓。 观众席上霎时间一片寂静,犹如凝固了一般,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水濯缨一回头,一大片浓墨重彩的艳丽颜色,犹如遮天蔽日的霓锦霞光一般撞进眼帘。下一秒钟,她身子一轻,已经被人拦腰抱起。 “唰!” 眼角余光中,一幅华丽的黑底赤红织金暗花广袖飒然挥出,柔软的绸缎拂上棕熊的脑袋,那脑袋竟像是被爆开的西瓜一般,砰一声四分五裂,血肉碎块满地飞溅,红的白的鲜血脑浆四溢迸出,惨不忍睹。 棕熊的无头尸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观众席上仍是一片被惊呆的死寂,然后才接连响起一片惊叫声和倒抽冷气声。 水濯缨转过目光来,眼前是一张倾国倾城的绝美侧颜。精致流畅的线条,优雅挺拔的鼻梁,殷红如丹砂染成的唇色。丹凤眼眼尾斜飞,其上一抹绯红色妖冶潋滟,靡丽万千。 犹如冥界之中最美艳的妖神以骨为笔,以血为墨,挥就忘川河畔三千曼珠沙华灼灼盛放,笔笔尽成妖娆繁华意。 “看来爱妃还是离不得本宫呢。” 带笑的声音悠悠传来,说话之间,绮里晔已经抱着水濯缨飞掠上二楼,落进一间雅座中。里面坐的两个客人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水今灏此时已经不在二楼,到了斗兽场外面的楼下,正在和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包围的山庄护卫缠斗,看不清他的人影,只能看出斗得十分激烈,一时尚无败象。 齐望月脚上铁链已断,水濯缨丢下的那把寒铁匕首又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利器,斗兽场边上那扇小门的门闩被她斩开,门后虽有几个斗兽场的人,哪里拦得住她,被她一路杀了出去。 “快!加派护卫过来!……那两人上了二楼!” 斗兽场底下传来一片喊声,大批山庄护卫涌上二楼,朝两人冲了过来。 水濯缨愕然望着绮里晔:“你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为了爱妃而来。爱妃这么能招惹麻烦,本宫怎么放心得下?” 绮里晔一手仍然抱着她,一手在旁边茶桌上一拍,上面的两套茶具应声而起,砰砰数声,茶壶茶杯竟然尽数在半空中被震为粉碎。 他大袖一拂,那些锋利的碎瓷片犹如暴雨一般朝楼梯口激射过去,所到之处一片惨叫声迭起。那些碎瓷片去势之猛,竟然堪比枪里射出的子弹,打到人身上,摧枯拉朽一般洞穿而过,爆出一个个血洞来,一块碎片便可连穿数人。 楼梯口处顿时哗啦啦倒了一片尸体,后面的山庄护卫从未见过这等武功,满面惊骇地连连后退,一时不敢上前。观众席上的客人们也被吓得不轻,你推我搡地争相往楼下逃去。 绮里晔全然不将下面那些护卫放在眼底,抱着水濯缨放到座位上,拔掉她右臂和右腿上的两根牛毛针,将衣袖撕开一道口子,查看了一下伤口情况。 “这是斗兽场用来制服猛兽的麻醉针,不是真正的剧毒,等一会儿药性过去,应该就没事了。” 这时,远处又响起一片喧闹声,水濯缨远远看见下面大群山庄护卫朝他们刚刚进山庄的那个小庭院奔去,估计是埋伏在山庄外面的秋溯门众人已经从密道进来了。 不夜山庄中高手如云,强攻进来不易,所以水濯缨把武功高的寒栖和玄翼都留在了外面的队伍中。只是她和水今灏刚刚在里面大闹斗兽场,已经引得整个山庄警声大作,护卫成群出动,这时候秋溯门众人进来救人,更是困难。 “不用担心。”绮里晔看出了她的心思,“本宫自然不可能一个人不带就来这里,‘蛇信’的人马上就赶到了。” 水濯缨才离开四五天,他就发现自己在皇宫里坐不下去了,百无聊赖,莫名烦躁,做什么都没有心思。 玄翼每天四五次飞鹰传信来崇安报告水濯缨的情况,每次他总嫌写得太少,写多了又担心玄翼观察得太仔细,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玄翼身为杀手,本来就只是粗通文墨,被他一会儿要求详细描写一会儿要求简洁精确,都快给他逼疯了。 这般煎熬几天后,终于按捺不住,他行事一向恣意,反正崇安并无什么要紧事情,北晋西陵两国的宾客一离开,他便也南下来到了山南道。 秋溯门在山南道内的分舵地址他是知道的,到了湖中岛上,一问才知道水濯缨去了不夜山庄。 ------题外话------ 凉凉来啦~ 之前忘记说了,齐望月是醉里忆逍遥的客串…… 第88章 娑夷少年 水濯缨望着他:“你应该不知道密道位置吧?是怎么进来的?” “本宫不需要走密道。”绮里晔轻描淡写说,“区区一个庄子而已,直接从围墙外杀进来便是。” 水濯缨:“……” 也对,以他和“蛇信”的实力,还真没有多少闯不进去的地方。 绮里晔拉下水濯缨脸上的面具,除掉她身上沾满鬣狗鲜血的外衣,给她披上自己的袍子,拿雅座里给客人准备的湿巾,帮她细致地擦掉脸上溅的血迹。 然后带着她在雅间的靠外窗座位上一起坐下,随手拿过果盘中一个红艳鲜美的桃子,去了皮,切一块送进她的嘴里。 “左右你现在身子也动不了,在这里吃点水果,边看边等着就行了。嗯,南方的水蜜桃果然比北方味道好得多,让本宫想起……爱妃某处的手感。” 水濯缨顿时感觉屁屁上一阵隐隐凉意,嘴角一抽,没理会绮里晔,往外看去。 斗兽场二楼建得较高,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山庄的情况。整个山庄已经乱成一片,骚动四起,但除了秋溯门众人进来的那个入口小庭院的方向,其余各处都没有传来多少激烈的打斗声,只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杀气。 一群山庄护卫奔过青石小径,后面一片金光闪过,横了一地尸体,人人的后颈上都插着一根金针; 挤满了客人的庭院中,地面上突然腾起一股极淡的白色烟雾,被笼罩在其中的众人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纷纷倒地; 两名男招待从二楼外廊上逃过去,突然停了下来,从腰间齐齐断成两半,像是被无形刀刃一刀劈过,四截尸体砸在地上,溅开一地鲜血内脏。他们的后面是一根横系在走廊中,高度大约在人腰际的极细丝线,上面沾满血珠…… “蛇信”的杀人方式,大半都是悄无声息的,而且利落迅速。片刻之后,只听到山庄中的动静越来越小,最后就连客人们发出的惊叫声都听不到了。 再过片刻,一身黑衣的玄翼从窗外落进雅间,在绮里晔面前单膝跪下。 “禀报主子,不夜山庄中所有人均已被制服,杀死一百多人,活捉两百多人,其中活捉的有一半是来山庄寻欢作乐的客人。” 水濯缨暗暗惊叹。这么大一个不夜山庄,“蛇信”仅用了不到一柱香时间便扫荡一空,连死者和俘虏的人数都统计了出来,这种办事效率,简直恐怖。 绮里晔一手揽着水濯缨的腰,一手支颌,懒洋洋地开口。 “把山庄里所有财物带走,山庄里的仆役和招待转手卖掉,那些客人们一个个查清身份,传信给他们家里索要赎金,要得越高越好。最近驻扎在山北道的大军军资有点紧张。” “是。”玄翼停顿了一下,又道:“刚刚在斗兽场中用毒针伤了贵妃娘娘的那几个人,都已经活捉了,要不要另外发落?” 这倒是他自己做的主。主子对贵妃娘娘如此上心,想来绝不会轻饶敢伤她之人,所以他特意把那几人拎了出来。 绮里晔赞许地点点头:“斗兽场里面还关有猛兽的话,给下点催情药,把人扔进去。” “是。” 玄翼刚刚答应完,水今灏就出现在了雅间的门口,虽然满身是血,但看过去本人没有受什么伤。 刚刚他终于杀光围攻的那一群山庄护卫,冲到斗兽场内一看水濯缨不在,正巧碰上逃出来的齐望月,这才得知水濯缨被一个衣着华丽容貌美艳不知是男是女的人救走了。 他一听就知道是谁了,立刻提剑追上二楼来,比刚才跟护卫们打斗时还要杀气腾腾。 目光落到绮里晔扣在水濯缨腰间的右手上,二话不说上去就要动手,被玄翼横刀拦住。 水今灏冷笑:“皇后娘娘亲口答应过让缨儿离开一个月时间,现在这是什么意思?敢情一国之后便是这么言而无信的?” 绮里晔面不改色:“本宫是答应过一个月后必须在崇安看到爱妃,但没说本宫不能跟着她来山南道,何来言而无信之说?” 水今灏一噎,但他的反应倒是也快:“你之前的条件是缨儿留在皇宫中继续当贵妃,这里不是皇宫,你凭什么黏着她不放?” 绮里晔凉凉瞥他一眼:“自然是因为某些人保护不好她,让她身陷险境,本宫若不来救她,她现在已经丧生在熊爪之下了。” 水今灏又是一噎,这次彻底找不出话来反驳。 刚刚他听齐望月说过,确是容皇后在危急关头救了水濯缨,而他当时还被那些山庄护卫缠着,分身不得。 而且容皇后也帮了秋溯门。齐望月已经把关在斗兽场附近的那些夏泽奴隶放了出来,要不是“蛇信”赶到,这些夏泽奴隶和秋溯门人今天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离开山庄。 水濯缨在一旁哭笑不得地看着,很想说就算没有绮里晔来救她,她也不至于一定就会丧命,最多可能受个伤而已。 但绮里晔的一只手就凉飕飕地放在她的屁屁上,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警告和危险意味,这些拆他台的话她最终还是没敢说出口。 不是她不帮自己亲哥,实在是水今灏不会把她怎么样,而这个变态……什么都做得出来。 绮里晔和秋溯门虽然结盟,但条约定下的是秋溯门襄助绮里晔,这是绮里晔第一次反过来帮助秋溯门。刚刚欠着人家一个大人情,水今灏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蛇信”的一个杀手上来,后面还带着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还未走近,一股极具穿透力和辨识度的异香已经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这种异香让人想起小皇帝元真钰身上的那种异香,只不过更浓一些,而且和小皇帝那种清淡纯粹的香气明显不一样,要更加馥郁妖娆得多,甚至有种迷香一般的魅惑感,一闻之下便让人醺然欲醉。 “主子,这是山庄里发现的一个娑夷少年,原本是当男招待的。要不要带回崇安皇宫?” ------题外话------ 谢谢摄政王的1张评价票,40朵鲜花,糙老爷们儿小惑心的4张评价票,7颗钻石,27朵鲜花,寒雪凌琼的1张评价票,叶砸的1张评价票,searchfairy的1张评价票,188币币,紫英的1张评价票,墨之夜的1张评价票,孤朱砂的1张评价票,2朵鲜花,摎jiu的1颗钻石,1朵鲜花,我是小明同学的1颗钻石,An潴的100颗钻石,99朵鲜花,hjy0114的2朵鲜花,掌柜大人的1朵鲜花,海棠and彼岸的1朵鲜花,子非鱼sama的4朵鲜花,玖月的6朵鲜花,闻人钰瞳的3朵鲜花! 第89章 简直绝配好么 绮里晔这些年来,一直在搜寻流落在东越各地或者其他国家的娑夷人,只要是能带走的,都会带走妥善安置。年纪较小的少男少女,则是统一送进凤仪宫,表面上作为男宠或者宫女,实则是在宫中习文学武。 那娑夷少年微微抬起头来,水濯缨一见之下,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冒出四个字来。 这模样……绝世小受啊! 少年身上只有一件极薄的半透明白色纱衣,下面单薄纤弱的身躯隐隐可见,领口凌乱敞开,露出一对精致雪白的锁骨。一张秀丽得近乎脆弱的面容,琼鼻小巧,嘴唇莹润,眉目娟秀如画,仿佛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轻烟。五官都偏于女性化,但因为年龄还小,只让人感觉柔美秀气。 单轮容貌来说,在以美貌著称的娑夷人中,这少年倒也算不得拔尖。但胜在姿态可怜,风致楚楚,柔弱中又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诱惑之感。犹如一支粉白娇美的桃花沾了露珠,迎风颤颤摇曳,看过去格外引人怜惜。 着实是个尤物。 绮里晔一见这娑夷少年,却是脸色微变:“……承桑?” 少年本来是低着目光不敢看上首的众人,这时抬头一看到绮里晔,也不敢置信地猛然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着刚刚张开,绮里晔一抬手,把他要出口的称呼拦了回去。 “别在这里说。你们退下。” 周围的“蛇信”杀手们纷纷退下。水濯缨知道这叫做承桑的美少年肯定是绮里晔在娑夷族中的旧识,他们族人叙旧,估计也不想让别人听到,对水今灏使了个眼色,让他带上自己也先回避一下。 水今灏过来从绮里晔怀里抱起她,绮里晔这次倒是没有拦,任由两人离开了斗兽场二楼。 不夜山庄这一场战斗,因为“蛇信”杀手们来得及时,秋溯门人几乎没有死伤。 关押夏泽俘虏的地牢距离斗兽场不远,齐望月从斗兽场逃出去之后,就将众人放了出来,大约有六七十人,由秋溯门人带走安置。 山庄中的财物,以及活捉的仆役和客人们则是归了“蛇信”。那些男女招待个个都是尤物,卖出去也是一笔巨款。 水濯缨身上中的那两枚麻醉针,药性在半个时辰后就开始退去,右半边身子渐渐能动了。 没过多久,绮里晔便从斗兽场那边过来,身后跟着承桑。 “你自己去找件像样点的衣服穿上。”他吩咐承桑,“之后跟着玄翼便是,他会照应你。” 承桑怯怯地抬头望他一眼:“奴……想跟在殿下,不,主子身边服侍……” 绮里晔俯视着他,微微蹙眉,难得地露出不悦的神情来。 “本宫不需要你的服侍。而且之前本宫已经说过,你从此便不是奴隶,也不必自称为奴。” 承桑在他冷峻的语气之下,脸色一白,立刻跪了下去,深深低着头,似乎是因为长期习惯性的畏惧,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 “是,主子恕罪,承桑以后再不敢了。” 绮里晔的目光更加暗沉,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挥手示意他退下。 承桑温顺地站起身,转身离去。 水濯缨在边上看他们两个对话的时候,就已经莫名地感觉基情四溢。这会儿看着承桑那单薄纤细的背影和柔弱欲折的小腰身,一股子浓浓的受味,更是腐心大作。 目光落到绮里晔身上时,就变得意味深长起来。这两人出自一族,又是难得的旧识,一个鬼畜妖孽帝王攻,一个柔弱年下忠犬受,简直绝配好么。 最好绮里晔能从此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把他的变态兴趣转移到小受身上,他们两个愉快地玩调教游戏去,她就可以脱离苦海了…… 绮里晔在她这充满了YY的不可描述目光之下,第一次体验到被别人看得毛骨悚然是个什么感觉,走到水濯缨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颌。 “这么看着本宫,是几个意思?” 水濯缨呵呵干笑一声,她脑海里这会儿的想法要是让绮里晔知道……那后果太美她不敢想。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对那个少年挺不一般的。” 绮里晔叹了一声。 “承桑的母亲是本宫身边一位伺候的姑姑,他小时候是和本宫一起长大的,娑夷灭族的时候他还只有四岁,后来便被卖到东越来了,只是本宫一直没找到他。” 啧,还是青梅竹马,不对,竹马竹马……水濯缨赶紧打住自己又要跑歪的念头,问道:“那你之后也要带他回崇安?” “嗯,本宫前两个月刚救了他母亲梅姑姑,安顿在崇安附近,之后会先让人送他去梅姑姑那里团聚,然后再进宫。” 绮里晔转过目光来,凉飕飕扫她一眼:“你问他的事情干什么?你对他有兴趣?” 水濯缨心说我哪敢抢您老人家的人啊,一时没防备,脱口而出:“我只对你们俩的事有兴趣……” 说到一半赶紧把话吞回去,但已经来不及了。 绮里晔微微眯起一双凤眸,右手缓缓从她的下颌往上移去,十分柔和缓慢地抚摸着她的头顶,语调里满是危险的气息。 “爱妃,本宫似乎感觉你这小脑袋里面想的东西有点不对,你是不是该给本宫解释一下?” 第90章 没人能护得了她 水濯缨又是干笑一声,这次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角余光瞥见水今灏从远处走过来,赶紧脑袋一缩身子一闪,逃到水今灏那边,缩在他身后。 “……哥,山庄里的事情处理完没有?我们回去吧?” 水今灏以前见水濯缨对于容皇后似乎并不如何反感,只当她小女孩儿家不懂事,保不齐被容皇后花言巧语哄多了,便一点也意识不到对方的危险性。他一个大男人,作为当哥哥的,很多话又实在是说不出口,没法给她详细解释,以致于头疼不已。 这时见到水濯缨逃过来,十分欣慰,立刻挡在她和绮里晔之间,把她护在身后:“好了,等他们在山庄里点完火,我们这就回分舵。” 一边说一边甩了绮里晔一个眼刀,带着水濯缨往外走去。不夜山庄这时候已经被干干净净地搜刮一空,秋溯门众人正在山庄各处放起火来,缕缕黑烟升上天空。 绮里晔留在后面,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冷笑了一声。 很好,还知道找别人庇护了。 可惜没人能护得了她。 …… 不夜山庄一把大火之下,被烧成了平地,这个奢华的销金窟自此化作一片焦土。 天色将晚,秋溯门众人准备返回湖中岛分舵,“蛇信”大部分杀手们已经自行散去了,绮里晔却半点不客气地跟了过来。 “皇后娘娘来这里有何贵干?”水今灏看见他就不爽,“分舵只有区区数间屋舍,简陋寒酸,不便待客,请皇后娘娘另寻地方落脚。” 绮里晔逆着天际最后一缕绯红霞光,在湖边闲闲整袖而立,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山南道是唐啸威的地盘,本宫在这里不能暴露行踪,在外行走多有不便。秋溯门内皆是英雄侠义之士,刚刚还接受过本宫的帮助,想必不会如此忘恩负义,连一席借宿之地都不给本宫。开船吧。” 水今灏:“……” 他就说容皇后不会这么单纯好心,特意派了“蛇信”来帮助他们,敢情代价都在这儿等着呢。 到了湖中岛上,为庆祝这次顺利从不夜山庄中救出人来,分舵里办了一场简单的宴席。 秋溯门表面上作为江湖门派,里面门人不管以前在夏泽是什么身份,这两三年来都多多少少沾染了一些江湖习气。宴席颇为粗犷,大盘菜大碗酒,全然是江湖人的作风。 吃喝到一半,一个大约十七八岁,身穿利落短衣,束着简单发髻的姑娘端着一大碗酒起身,走向坐在上首的水濯缨。 “这位小公子,敬你一碗,多谢斗兽场内相救。” 水濯缨身上穿的还是男装,被人叫做公子,略微一怔,抬起头来,一下子没认出来这是谁,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是齐望月。 她现在梳洗过又换了干净衣衫,一张秀丽中带着英气的俊俏面容露出来,竟是个难得的美人。身形挺拔,英姿飒爽,动作里带着习武之人独有的轻盈矫健,气质干净利落,全然不同于那些娇滴滴的闺阁少女。 “不客气。”水濯缨举杯笑道,“我身体不好,只能以茶代酒,姑娘不要见怪。” 齐望月酒量倒是不浅,举起碗来一口饮尽,朝水濯缨亮了亮碗底。 “我叫齐望月,是沧江帮帮主之女。”齐望月似乎对水濯缨很有好感,敬酒之后还未离开,“小公子贵姓?” “她是女扮男装,不是公子。” 旁边一个隐隐带着咬牙之意的声音传来,正是好不容易才把绮里晔和水濯缨两人挤开,自己坐在中间的水今灏。 别人家哥哥都是担心自己妹妹被男人勾引欺负,为什么他家妹妹老是招惹女人? ……好吧,虽说像容皇后那种变态天底下估计找不出第二个,但不管齐望月看没看上缨儿,先把苗头掐死在摇篮里再说。 齐望月一怔,眼中掠过一丝遗憾之色,不过转瞬即逝,爽朗笑道:“原来是位姑娘,是我眼拙了。那你应该是这位姑娘的兄长吧?” “安王世子水今灏。”水今灏朝她举起酒杯,“这是我妹妹,曦和郡主,水濯缨,现在是充当东越贵妃的身份。我和你父亲是旧识,以前也听说过你的名号,一剑千堆雪,幸会。” “幸会。两位救命之恩,必不敢忘。” 齐望月拎起桌上的酒坛,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同样碰杯一饮而尽。这酒性子极烈,她连喝两大碗面不改色,在女子当中算是十分难得了。 然后又望向旁边座位上的绮里晔:“这位是……” “东越的皇后娘娘。”水今灏没好气地介绍,“目前跟秋溯门是合作关系。” 齐望月睁大眼睛,望一眼绮里晔,又望一眼水濯缨,再望一眼绮里晔,像是见到了活生生的外星人。被抓进不夜山庄之前,她在崇安待过几天,也听过容皇后和沈贵妃之间不可描述的关系。 “你们……你们两个……” “如你所见。”绮里晔手里把玩着一只酒杯,支颌带笑而答,“你们夏泽的曦和郡主,是本宫最宠爱的妃子。” 齐望月:“……” 水今灏:“……你闭嘴!” 宴席结束后,各人回去休息。分舵里最近人多,还空着的房屋已经寥寥无几,绮里晔这会儿倒是客气起来。 “你们也不必那么麻烦,特意为本宫准备一个房间,本宫委屈一下,跟爱妃一起睡就行了。” 水濯缨:“……你愿意委屈,我不愿意啊!” 水今灏:“……你做梦!住角落里最远的那间屋子去,爱住不住,不住滚蛋!” 绮里晔这次倒是反常地没坚持,不过是笑了一笑,住到院子边上的客房里面去了。 水今灏本来是住在后屋的,今天特意搬到了东厢房水濯缨的隔壁房间,然后在她房间的门窗上加了好几道机关,下了一层毒药:“晚上如果听到房间外面有什么异常响动,叫我一声,我马上过来。” 水濯缨:“……” 重重戒备成这样了,她也就放心睡下。然而睡到半夜不知什么时候,迷迷糊糊中感觉似乎有点异样,睁开眼睛,赫然发现自己眼前是一片星光璀璨的空阔苍穹,人竟然已经到了房间外面的屋顶上。 “唔……” “爱妃别叫。” 一只手捂上她的嘴巴,后面一个极轻的声音传来,水濯缨一转过头,出现在眼前的便是那张摄人心魂的绝色面容,一双妖冶万千的艳丽丹凤眼,正含笑望着她。 第91章 幕天席地来一场 水濯缨再往周围一看,她正在自己房间的屋脊上,而她旁边的屋顶已经被掏出了一个足以供人通过的大洞。从大洞里可以看到,白芨在房间里的小榻上睡得正沉,十有八九是被绮里晔点了睡穴。 玄翼正在那个大洞旁边,把移开的瓦片一块块排回去,手法轻快柔和得不可思议,竟然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水濯缨:“……” 难怪她这么浅的睡眠,刚刚在睡梦中都没有被惊醒过来。玄翼这手法,只当杀手还是屈才了,还应该兼职当大盗才对。 正在盖瓦片的玄翼:“……” 自从被派到贵妃娘娘身边之后,以前是天天写好几千字的记叙文,现在是半夜三更来掏屋顶,感觉他这日子是过得越来越苦逼了。 绮里晔没有放开捂着水濯缨嘴巴的手,单手揽着她,从屋顶上毫无声息地轻飘飘飞掠下来,落到院子外面。 院子外就是湖岸,浅水中长满了青青芦苇,泊着一艘小船。绮里晔带着水濯缨上了船,取过船边的长竿一点,小船静悄悄地往外面漂去,船尾带起一道道漾开的涟漪。 这一片水域湖水很浅,湖面上满是茭白菱叶等植物,几乎没有开阔的水面。绮里晔在水上三绕两绕,很快便将小岛甩在了后面,等到岛上建筑的飞檐在夜色下变成一片小小的剪影时,这才将小船停在一片荷叶亭亭的湖面上,放开了水濯缨。 “好了,在这里爱妃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能听得见了。” 水濯缨满脸黑线:“绮里晔,我外祖母才刚去世不久,七天热孝都没过,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怎么?”绮里晔戏谑地挑眉,“本宫不过是见今晚月光甚好,所以特意带爱妃泛舟湖上,赏月抒怀而已。爱妃以为本宫要做什么?” 水濯缨:“……” 这死变态大半夜地在她屋顶上掏个洞把她掳出来,鬼才会觉得他只是来泛舟赏月的。照他污破天际的风格来看,在这种风清月明莲叶接天的湖光夜色里,他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应该是幕天席地来一场船震还差不多…… 啊呸,她这是被荼毒成什么样了,想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绮里晔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带着恶劣的笑意,把她往船板上一压。 “爱妃果然好品味。此处风清月明,莲叶接天,湖光夜色旖旎宜人,正适合在船上来一场幕天席地的鱼水之欢。爱妃既然都这么想了,本宫怎么好让爱妃失望?” 水濯缨:“……” 全身寒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她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乖乖陪着他泛舟赏月不就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不着痕迹伸手到身下,掌心贴着船底的木板,打算悄悄吐劲将船板打破。她就不信他在一艘破了个洞的船上还能来什么鱼水之欢,要是船沉水里去了,那就真正像鱼一样跟水欢快接触去吧。 然而绮里晔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一把扣住她的两只手腕,眯起凤眸凉凉地望着她。 “爱妃这是想打破船么?……不错,越来越聪明了。” 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从被他攥住的手腕上,传来一种比疼痛更让人心惊胆颤的危险感觉,让水濯缨不由自主地全身一抖。 “这里周围全是湖水,你若是打破了船,我们两人都非得掉进水里不可。夜里风大水凉,你能受得了在水里泡上几个时辰?……本宫之前说过,你的身体是属于本宫的,再敢随便糟践,便把你绑起来抽一顿鞭子。爱妃这是将本宫的警告都当成耳边风了,嗯?” 水濯缨头皮又是一麻,下意识地去看旁边有没有绳子鞭子之类,绮里晔凉悠悠地道:“爱妃身上的衣衫撕成条,就足够当绳子。至于鞭子么,本宫的腰带也勉勉强强可以凑合了。” 水濯缨:“……” 她可以先借他的腰带把自己吊死么? 望着水濯缨那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绮里晔终于笑了起来,放开她的手腕,坐起身子。 “罢了,这一次先给爱妃记在帐上,以后再算。” 水濯缨背后全是冷汗,一坐起来便连连往后挪去,可惜船只实在太小,她再怎么倒退,距离绮里晔也不过一两米的距离。 记在账上……这也好不了多少。这人睚眦必报,上次打他一下屁股他都惦记了那么多天,以后再算账的话保不齐还得算上利息。 不过逃得一时是一时,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想到这里,水濯缨突然感觉未来一片黑暗。唯一的活路,貌似就只有把绮里晔给掰弯了。 “咳咳……”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那个叫承桑的少年呢?你好像没带他来岛上?” “没有。”绮里晔这次倒没有拿那种凉飕飕的目光扫她,只是语气有些淡,“本宫让他先跟着‘蛇信’磨炼一段时间。他这些年来流落东越烟花之所,学的尽是以色侍人的玩意儿,但本宫需要的不是一个自甘卑贱的奴隶。” 他转开目光望着远处。周围满湖亭亭而立的莲叶,在凉风下翻涌起一道道深青浅碧的波浪,水面上映照着漫天星光月华,波光粼粼,犹如揉碎了满湖的流银乱玉。映照着他那张妖冶艳丽的面容,第一次带上了一分隐隐清冷之意。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大多数娑夷奴隶都是如此。有些在后院中生养出来的第二代奴隶,生来被人塑成一副奴颜媚骨,奴性已经深入骨髓。本宫带回凤仪宫去培养教导,也不见得一定能洗刷干净,不过是尽人事而已。” 水濯缨默然。 同是被东越所灭,娑夷的境况比夏泽更加凄凉。夏泽至少还有秋溯门,正在力图复兴救国,娑夷族人却已全然沦为供人亵玩取乐的奴隶,甚至不记得什么是反抗。 要毁灭一个种族,最狠毒的方式便是毁一族之尊严风骨,这比全族人都被屠戮灭绝更为残酷。 如今的娑夷族人寥寥无几,怕也只剩下绮里晔是唯一的脊梁,孤身支撑着全族最后的希望。凤仪宫中那三四十个娑夷少年,给他招来了淫靡秽乱的名声,其实却是他费尽心思保留下来的一批幼苗,娑夷一族的传承和未来。 一人守一族,这些年来他该是何等辛苦,何等孤独。 第92章 烽火乍燃 水濯缨突然觉得有些歉意。承桑那副绝世小受的怯弱模样,想来也并非天生,而是在无数次痛苦的凌辱中被调教出来,是一个人被强行扭曲的悲哀结果。 她不该拿他们两个来YY的。 绮里晔瞥她一眼,满是邪气地轻笑一声。 “本宫虽看不得族人温顺驯服,以色侍人,却偏偏喜欢爱妃在本宫面前如此。哪天本宫能调教得爱妃乖乖把自己洗净剥光,送到床上来任由本宫宠幸怜爱,那便差不多了。” 水濯缨:“……” 刚才对他的那点儿歉疚之心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正要反唇相讥回去,目光落到湖面上的远处,突然微眯起了眼睛,站起身来。 “湖中岛的方向有火光。” 绮里晔也站起身。果然,远处水天相接的湖面上遥遥亮起一片金色的火光,距离虽然远,但仍然看得出是在秋溯门分舵所在的湖心岛上。 “你从高处看看,那边火光的中心是不是有一点红色的火光?” 绮里晔脚尖在船上一点,轻飘飘跃起足有一丈多的高度,然后再落下船来。 “是有。这是出事了?” “嗯,分舵里大半夜点了这么多灯火,应该是有事发生,如果点燃了红色的火焰,那就说明是紧急事件。我们赶紧回去。” 小船很快漂回湖中岛上,远远就看见分舵院子里灯火通明,里面的人都起来了。水边停了一排船只,看样子是从外面来了不少人。 院子中间的木架上,高高地插着一只特制的大火把,燃烧的火焰呈现奇异的赤红色,红光跳跃,映出一种紧张的气氛。 “皇后娘娘,郡主,你们可算回来了。” 院子里众人看见绮里晔和水濯缨进来,松了一口气。水今灏右手手指微微跳了几下,看上去一副很想发作的样子,但现在不是时候,终于还是忍下了。 绮里晔扫视众人一眼:“什么事?” “主子,白洛将军那边传来战报。”一名千羽精骑里面的信使上前报告,“唐啸威出动十万兵马,于昨天入夜时分朝山北道秦门关发起袭击,还有三十万大军正在北上聚集,数日后恐怕也会加入战局。” 绮里晔目光一沉。 唐啸威上次一战大败,损失了三十万大军的粮草和八万兵马,余下军队退到山南道内。本以为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元气,至少那么多粮草不可能一下子补回,不料这么快便卷土重来。 粮草是最重要的军资,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唐啸威久经沙场,从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既然现在开始举兵,就说明大军已经有了足够的粮草供给。 山南道土地虽然辽阔,物产毕竟有限,这才不到一个月时间,对方哪来的这么多粮草? “主子。”信使继续请示,“湖边已经备了快马,您要不要赶往前线?” “自然要。” 绮里晔转过身,面朝秋溯门的众人。 “你们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个消息传遍东越各地的秋溯门分舵,把能调集的人手全部调集到山北道来,联手对敌。不同于以往的小打小闹,唐啸威四十万兵马既然全部出动,便是要真正开战了。” 庄全义点头答应,吩咐人立刻去传信。 绮里晔再转向水濯缨。 “你也准备一下,随本宫一起去前线上。本宫需要快马先行一步,你不用赶时间,乘马车慢慢走便是。现在山南道内大战已始,必然比以前危险混乱,‘蛇信’会留下来保护你。” “等等。”水今灏眉头一皱,“缨儿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家,自然该留在后面安全的地方,你怎么能带她上战场?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绮里晔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安王世子,开战就已经是出事了。这一战我们若败了,你觉得她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每次她有危险的时候,都是离开本宫的时候,有本宫在的地方,才是对她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水今灏眉头蹙得更紧,虽然还是觉得不妥,却想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 论实力来说,容皇后确实比秋溯门高出太多。在这战火将起的乱世里,没有什么与世隔绝的安全所在,只有实力强大,才能提供真正周密的保护。 尽管容皇后居心不良,但好歹也是一直护着缨儿,没有伤害过她。 “爱妃,你觉得如何?” 绮里晔朝水濯缨问了一句。水濯缨笑笑:“我自然是选择上战场。” “缨儿……” 水今灏还要说话,水濯缨对他摇了摇头。 “哥,没事的,我虽然身体差些,但也不是那么弱不禁风。上次是我让唐啸威损失了八万兵马和大批粮草,足以证明你们会有需要我的地方。这场战争至关重要,我是夏泽人,理所应当为之效力。” 水今灏没柰何,只得同意,冷冷对绮里晔道:“你既然把话说得这么满,缨儿跟着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最好有付出代价的准备。” 绮里晔挑了挑眉,没回答他,吩咐“蛇信”的众人:“你们全部留下来护送贵妃北上。还有承桑,先送他回崇安城郊庄子上。” “是。” 这时,从“蛇信”众人后面突然奔出来一个瘦弱的少年,穿着杀手们穿的黑衣,正是承桑。 承桑扑到绮里晔的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主子,属下除了那些奴隶的伺人之术以外什么都不会……属下没脸这么回去见娘亲,求您也带属下上战场吧!就当是给属下的磨炼,属下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绮里晔垂眸望了他片刻,道:“那你便直接跟着本宫,明日午时之前快马到达山北道,跟不上便回去。” 承桑大喜,随绮里晔上了船,一队小船离开湖中岛,很快便消失在苇叶丛丛的湖面上。 第93章 风烟望南关 山北道,秦门关。 拥有“东越第一关”的秦门关,巍峨矗立于苍茫群山之间,雄奇壮阔,险峻天成。隔开山北山南两道的亘天岭,浩浩荡荡东西绵延数百里,却在中央犹如被一把巨斧拦腰劈落,硬生生地劈开一道通天贯地的巨大缺口。 东西两侧笔直陡峭的悬崖,壁立千仞,夹着中间一座宏伟的关城。内城、外城、城壕三道防线成重叠并守之势,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一百里一城。 秦门关自成天险,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三百年前本来是为了抵御南疆蛮夷部落而建,现在东越的领土早已扩展到秦门关以南,这道天险便成了东越南北内战的关键点。 上次一场战斗中,唐啸威就是因为秦门关失守,所以才不得不退到山南道内,甚至连失了山南道境内的两座城市,齐州和锦州。现在先行的十万大军已经兵临这两城之外,距离秦门关不过十多里路程。 万里无云,旭日高升,青色巨石砌成的城墙,被炽烈的阳光晒得蒸腾出一道道微微扭曲的热浪。 秦门关南面镇南门前的大道上,数十骑人马飞驰而来,在后面扬起一阵滚滚烟尘。城墙上的士兵远远便已看到,大门随之轧轧打开,那一队人马直接驰进了关城内。 “主子到了!你们赶紧都下去!通知白洛将军!” 绮里晔从马上翻身下来,立刻便有将士上前迎接,这些将士的头盔上都饰有一根鹰羽,衣袍铠甲也与别的军队不同。 千羽精骑的九千兵马,现在都守在这最重要的秦门关处。 其他随同绮里晔前来的人也纷纷下马,承桑落在最后,下马时差点软倒在地上,摇摇欲坠地硬撑住了。 整整六个时辰的快马疾驰,没有停下来休息过一刻,而且又在这么炎热的天气下晒了半日太阳,这辛苦可想而知。承桑本来是连骑马都骑不太稳便的,就这么一副柔柔弱弱的小身板儿,竟然也一路上咬牙紧跟着众人,一句苦都没喊过,众人不由得对他起了一分敬意。 绮里晔脱下头上遮阳防尘的帷帽,在强烈的阳光直射下,微微眯起了一双艳丽的凤眸:“白洛呢?” “末将在。” 一身白袍银甲的白洛从城内急匆匆赶出来,对绮里晔下跪行礼,绮里晔摆手:“报一下详细战况。” “是。唐啸威十万军队,现今已至锦州城不过五里之外,于两天前攻城一次,昨天夜里又攻城一次,均为试探。驻守锦州的原是方将军,昨夜末将已经让陆将军再派两万人前往锦州增援,现在齐州驻有三万兵马,秦门关还剩九万。” 绮里晔缓步走上城墙墙头,眺望远方。秦门关外是一片开阔的平原,在明晃晃的烈日下一望无际,地平线尽头的朦胧烟尘中,可以隐隐约约看到齐州城和锦州城的轮廓。 现在秦门关三城有十六万军队,对上先行的十万唐军绰绰有余,但后面的三十万大军一到,情况便会全然逆转。 这一战,并不容易。 …… 山南道,湖中岛。 分舵里秋溯门的众人也纷纷离岛,前往山北道,只留下几个人守舵。 水濯缨本想当夜就动身,被水今灏临走前拦下,非逼着她先去睡几个时辰,天亮再走。她想想自己这身子实在娇弱得很,能不通宵尽量不通宵,最后还是依言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出发。 山南道是东越面积最大的一道,乘坐马车的话,从分舵到山北道最快也要两天。 水濯缨还是假扮成富家公子上路,“蛇信”众人一半扮作护卫,一半则是隐藏踪迹在周围随行。 战争一起,山南道内果然比以前混乱得多。路上随处可见举家迁移躲避战火的百姓,都是往南走的,只有他们一行人北上,自然格外惹眼。只能避开官道,七拐八弯地走小路,免得迎来过多的盘查。 上路的第二天晚上,一行人在一个小镇上落脚。 当时天色将晚,小镇上却格外拥挤热闹。众人进去一看,才知道是一支足有上百辆车的车队停在镇上歇息,镇子本来就小,这一下自然被挤得满满当当。 车队里的每一辆车上都装着小山一样的货物,一大袋一大袋地,用油布和粗毡盖着,看过去十分沉重。随行护送的是唐啸威的军队士兵,这显然是运送粮草的车队。 车队并没有在镇上停留多久,不过是稍作歇息而已,不一会儿就重新启程,往北行进。 “要不要属下带人去烧了这一批粮草?” 水濯缨一行人在路边等着车队出镇子,玄翼在水濯缨后面低声请示道。 “先等等。” 水濯缨盯着那些走过去的粮车,等到最后一辆也离开了镇上的主街,街上行人们又开始三三两两地走动,她这才走过去,从车辙里捡起一粒什么东西。 “走,先去客栈里定个房间再说。” 等到了客栈房间里,水濯缨才把捡到的那东西给玄翼看。那是一片看过去很不起眼的棕黑色硬壳儿,边缘带有弯曲的尖角,很容易挂在粗毡布等有毛的地方。 “这是刚刚从那些粮车上掉下来的。”水濯缨说,“我没认错的话,这应该是毛荚树的果实外壳,夏天果实成熟,外壳裂开,从树上掉落,挂在了粮车上。毛荚树只生长在西陵,所以这些粮草,是从西陵运送过来的。” 玄翼一看不错,心下暗暗感叹。他做了多年杀手,眼力早已是一等一的锐利,刚才竟也没有发现这么微小的细节。贵妃娘娘的心思细腻敏锐之处,令人折服。 水濯缨拿着那枚果壳,陷入了沉吟。 西陵怎么会提供粮草给唐啸威? 三国鼎足而立,相互之间维持和平状态已有百年,不会去轻易干涉他国的事情。这次东越内战,西陵和北晋皇帝已经表态不会插手相帮,也不会趁火打劫,之前代表三国关系的榴月宴都顺顺利利地结束了。 唐啸威四十万大军所需要的粮草数额巨大,不太可能是民间的商业势力,诸如粮行商会等能够提供。而且这么多粮草,没有来自官府的特别许可,也运送不出西陵边境。 到底是西陵的什么人在帮唐啸威? ------题外话------ 今天腾讯书城PK,下午会加更一章,还是在六点。PK完就知道啥时候能上架啦 第94章 神秘高人(二更) 秦门关,关城内的城楼上。 房中灯火通明,绮里晔一身宽大的玄色轻织百华金红色暗纹绸衣,正坐在桌案后面批阅崇安那边传过来的奏章。旁边七宝镶嵌多枝烛台上,火光和珠光交相辉映,璀璨闪烁,照着他那身奢华的衣袍,艳丽的金红流光犹如霓彩霞晖一般灿烂流动,辉煌中又透出一股妖异诡谲之意。 东越南北开战,绮里晔亲临前线,崇安那边他自然也留了得力的心腹官员处理政务,不过重要的决断还是必须他亲自来下。“雀网”有强大的传信系统,完全可以把每天的奏章从崇安送到山北道来,批复完了再送回去。 有人从外面轻轻敲了三下房门,绮里晔手中朱砂笔并未停下,头也不抬地道:“进来。” 房门被打开,一身普通下人打扮的承桑走进来,端着放在托盘上的一盅汤。 “主子,请用点夜宵。” 绮里晔抬头看他一眼:“怎么是你?” 承桑埋了头,垂下目光低声道:“属下……属下什么也不会,在别的地方帮不上忙,现在军情紧急,又不敢随便去添乱,只能做点属下能做的事情……” “罢了。”绮里晔淡淡说,“眼下战乱当前,本宫确是也分不出时间和人手教你什么,这段时间你先跟着本宫便是了。” 一向最经常跟在他身边的青翼,这次被他留在了崇安,他也正缺个随身伺候的人。 承桑眼中露出喜色,跪下应道:“是,属下一定不负主子所望。” 这时,门外又急匆匆赶进来两名士兵。 “禀报皇后娘娘,锦州城传来战报,唐军又开始了第三轮攻城,这一次比之前规模大得多,已非试探,锦州告急。战报文书在这里。” 绮里晔接过文书,浏览了一遍。 “派五千步兵埋伏于锦州城西的树林中,唐军极有可能从西面绕路而来。中路的进攻为虚,让陆寅带一万骑兵直冲中路,右翼配合包抄,可破对方攻城阵型。” 士兵领命而去。这里距离锦州和齐州都不过十几里路程,绮里晔的命令可以即时传到,不需要亲临战场。 承桑在后面望着绮里晔,那目光就像是在凡尘俗世的低处,仰望着天空中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神明,充满了深至骨子里的憧憬。 …… 上路后的第三天傍晚,水濯缨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山北道的秦门关。 守门将士没有马上给他们开门,而是让他们在城下一一证明了自己的身份,这才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对水濯缨和玄翼连连道歉。 “贵妃娘娘,玄翼大人,冒犯之处请勿见怪,最近……情况不太好,我们怕不小心放了奸细进城,所以不得不多盘问几句。” “无妨。” 水濯缨朝周围望了一眼,秦门关城内的气氛确实有点怪怪的,将士卫兵们都是一脸低落沉重的神色,看得出这几天的战况并不顺利。 他们北上的时候,是避开齐州和锦州两处战场,贴着亘天岭山脚走小路绕到秦门关的,所以并不知道那边打成什么样了。 “战况到底如何了?” 一名士兵低下头:“锦州和齐州在前天和昨天都沦陷了,我们已经连失两城,唐军快要逼到秦门关前面了。” 水濯缨一惊:“这么快?……怎么可能?” 目前到达这里的唐军只有十万,己方军队比他们还要多,怎么可能在两天之内就连失两城? “皇后娘娘正在城楼上等您。”另一名将领说,“具体的情况,您还是上去跟皇后娘娘谈吧。” 这位贵妃娘娘聪明绝顶的名声,他们也是听说过的,当初就是因为她的妙计,才能从唐军手里夺下这座秦门关。 皇后娘娘天纵奇才,他们跟随皇后娘娘征战以来,几乎是所向披靡,这还是第一次遭到这样的连续失败,也难怪将士们情绪低落。 现在就希望贵妃娘娘的到来,能给战局带来转机。 水濯缨赶到城楼上,正厅的大门开着,绮里晔一身华丽的玄色宽袍,在大厅中央直立的三幅巨大地图前面负手而立,似是在沉思。 那三幅地图上都是秦门关和齐州锦州区域的地图,上面以朱笔和墨笔密密麻麻画满了复杂的箭头、标示和符号,三幅地图上画的各不相同,大约是代表了三种不同战术的推演过程。 “来了?” 绮里晔从沉吟中回过神来,朝水濯缨转过身,语气一如平常。 “先歇一会儿,你这身体,坐三天的马车也不轻松。” “不用,我不累。”水濯缨走到地图前面,“你先说说齐州和锦州是怎么回事?” 绮里晔以手中朱笔指着地图,给她把之前的战况解释了一遍。 前天夜里唐军开始进攻锦州城,他派到城西树林中的伏兵没有等来一个敌人,而预测中路进攻为虚,对方偏偏是实,且是精锐重兵,结果杀进中路的那一万骑兵几乎全军覆没。锦州只是小城,并非军事堡垒型的城市,这一来立刻被唐军攻占。 齐州则是在昨天失守的。这一次战况更复杂一些,从昨天凌晨一直拖到中午,双方交锋了好几个回合。绮里晔两次使诈,一次设套,均被对方识破,最终齐州守军还是败退。 “根据‘雀网’探到的情报来看,现在在对面唐军中指挥的就是唐啸威本人。本宫以前和唐啸威也交战过几次,他虽然也算得上是军事奇才,但还远远达不到现在这种料事如神的水平。对方军中可能有段数极高的谋士军师相助。” 水濯缨沉吟道:“会不会是你这边有内奸传递消息过去?” 绮里晔摇摇头:“锦州失守的时候,本宫就想过这个可能性。后来齐州一战中,本宫没有让将士传令,直接写了密信让‘雀网’飞鹰传到齐州将军手中,没有其他人知道命令的内容,但对方照样猜了出来。” “这问题就大了。” 水濯缨凝视着地图上那些交错复杂的指示线条。绮里晔的谋略已经是深不可测,现在竟然有人能预测得出他的所有战术,如此多智近妖、算无遗策之人,不知会可怕到什么程度。 第95章 给我滚下床! “对了,我在路上还发现了一件事情。” 水濯缨把她发现唐军粮草是来自西陵的事情说了一遍,绮里晔听完后,也沉吟了片刻。 “这件事本宫会马上派‘雀网’去追查。另外,唐军估计今天下午就会到达秦门关前,这次你先代替本宫来指挥战局试试看。对方可能对本宫的战术风格了如指掌,但你从未指挥过战斗,那人再厉害也不可能熟悉你的方式。” 水濯缨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诧异了一下:“可我不懂兵法,而且也从来没指挥过战争……” 她上辈子学过的东西很多,但对于古代兵法真的是一点研究都没有,军事指挥有很强的专业性,不是只要智商高就行了。 “没关系,越是没有经验之人,想法就越是新奇古怪,难以猜测。你只要放开了做决策就行了,本宫会判断合不合适。秦门关不像锦州和齐州那么容易攻破,三十万唐军主力还未到达,我们趁着这段时间,先试试那个所谓高人的深浅。” 当天下午,十万唐军果然逼至秦门关外大约五里处,在平原上列队布阵,准备攻城。 这是水濯缨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大规模战争场面。五里的距离并不算远,从秦门关的城墙上望去,下面的平原上便是一片片黑压压的人影,排列成十来个或长或短的巨大方阵。人群上方露出无数枪戟的尖头,森然林立,在斜照的夕阳下映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这些方阵肯定是按照某些阵型阵法来排布的,水濯缨对此一窍不通,绮里晔为了保证她的思路不受限制,也不给她解释这些攻城阵法,只让她按照自己的感觉来做判断。 傍晚时分,兵临城下的唐军开始攻城。随着平原上鼓声大作,号角齐鸣,无数的火箭从下面的方阵中直飞上来,其中夹杂着投石机投上来的巨大石块,弓弩射出的强力箭矢,犹如暴雨一般落向城墙和关城内部。 数十架长长的云梯被推至城墙前面,一群群士兵沿着云梯前赴后继地飞快攀爬上来,城墙上不断有人摔落掉下。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原始的火药,爆炸声接连不断地在城墙脚下响起,腾起一团团火光和滚滚黑烟,映红了半边天际。 水濯缨和绮里晔站在秦门关最高的瞭望塔上面,这里可以俯瞰关前的大半片平原,传讯的士兵络绎不绝地在瞭望塔中上上下下。 平台前的栏杆上停了一排火冠鸦,那是“雀网”训练出来在短距离内快速传信的鸟类,只要把命令写好了绑在脚爪上,火冠鸦马上就会飞到特定的将领那里。在没有电话等通讯设备的古代,这已经算是效率最高,私密度最好的方式了。 “没有用,对方也识破了我的行动。” 一名士兵刚刚上来禀报,水濯缨之前下令一队精兵绕行数十里,到唐军的背后去夹击,这完全是门外汉的做法,一般守城将领都不会这么做,然而也被对方提前预料到了。 能猜到绮里晔的做法,还可以说是战术上的谋算,现在她这么毫不按照常理地乱来,竟然也全在对方掌握之中,这就着实有点不可思议。 难道唐军中的那个高人真有通天晓地的才能不成? 绮里晔站在一边,遥望着下面战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战场。 “有一点本宫觉得很奇怪。那人倘若真有这般谋算能力,应当是精擅兵法谋略、战场捭阖。但眼下唐军攻城时使用的手段,仍然是平平无奇,并没有什么厉害之处。” 被他这么一说,水濯缨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在她的想象里,唐军中的那位神秘高人,应该是诸葛亮一般天纵奇才的人物。但从现在的战况来看,对方唯一擅长的,似乎就只有提前一步精准无误地预测他们的行动,其他方面则是毫不出奇。 从这个角度来看,倒更像是他们这边出了内奸。可他们两人都试过多次,命令以密信的方式直接传达给不同的将领,甚至要求将领直接亲自领兵行动,以保证没有其他人能提前得知命令内容。然而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这一场攻城战一直持续到凌晨时分,才停歇下来,唐军撤退到远处安营扎寨。 秦门关作为易守难攻的天险之地,占尽地理优势,己方军队数量又比唐军多,就算战术上处于劣势,关城暂时也不至于被攻破。 然而后面的三十万唐军正在北上往秦门关聚集,这一批大军一到,秦门关就不可能守得住。绮里晔还有十五万军队,驻扎在山北道和邻近的夏泽道境内,不可能赶在唐军之前到达秦门关,远水救不得近火。 外面的十万唐军有恃无恐,可以驻扎在那里等着,他们却没有时间一直这么僵持下去。 一旦秦门关破了,等于是打开了东越中部地区的门户,唐军可以轻易长驱直入山北道,再想挡回去便难了。 水濯缨在瞭望塔上只待了半夜,后半夜就被绮里晔赶回去睡觉了。关城里专门给她准备了一个院子,布置虽没有云鸾宫那么奢华,但也是面面俱到无微不至的舒适。 在外头战火纷飞杀声震天的时候,还有这样的享受,让她觉得很有罪恶感——当然睡觉还是照样睡。 睡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渐渐地感觉胸口似乎有点气闷,不舒服地动了动,那憋闷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胸口上。 水濯缨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扯,压在她胸前的是一只骨节修长的手,那只手被她扯开,不悦地一动,换了个地方……直接伸进了她的睡衣衣领里面。 水濯缨睁开眼睛,面前赫然是一张艳丽得勾魂夺魄的绝色面容,鼻尖几乎要贴着她的鼻尖。斜飞的丹凤眼闭着,极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眼尾那一抹绯红色少了几分逼人的妖异邪魅,倒是显出一种难得的安稳宁静来,似乎是睡得十分满意。 “绮、里、晔!给我滚下床!” 第96章 本宫一定会挑个良辰吉日 这死变态以前虽然喜欢大半夜来闯她的房间,但还没有这样大刺刺躺在她床上抱着她睡过——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处处防着他。 现在在秦门关没那个条件,而且又是战争期间,水濯缨根本没想过绮里晔在这种时候还有不正经的心思,自然没有设防。 她的手臂被绮里晔环着,无法使力,当即一脚狠狠踹向绮里晔的腰间。然而还没碰到他的身子,就感觉脚腕被一只手往上轻轻一托,这一脚顿时踢歪,收不住势,整条左腿都架到了绮里晔的腰上。 耳边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靡艳声音,里面满是暧昧的邪气。 “爱妃,大清早是男人最容易起冲动的时候,你这么主动地张开腿往本宫的身上勾,知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水濯缨几乎要吐血,想把腿收回来,绮里晔一只手扣住她的脉门,另一只手则是抓住她的腿弯往里一拉,反倒是把她拉得更近了,整个人都毫无间隙地紧紧贴在他的身上。 因为天气炎热,水濯缨身上穿的是一件面料光滑柔软的冰丝睡裤,裤腿十分宽松,他的右手就这么将裤子一把往上推去,直接抚上了她裸露的小腿。 掌下的肌肤光洁如玉,不可思议的柔软细腻,因为体温略低,摸上去带着些许柔润的凉意,比最顶级的冰丝丝绸还要舒服。 “手感不错,没白费了本宫花这么多心思来养你。” 水濯缨又羞又气,脸红得快要烧起来,却被制着动弹不得,一颗心脏砰砰狂跳不止。只感觉在她腿上流连的那只手掌,动作越来越下流越来越放肆,并且还在一路朝上游走,往她更加柔嫩的肌肤抚摸上去,半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紧贴着她的身躯,随着这动作也变得越来越炽热火烫,那种令人心悸的可怕温度,隔着两层衣料,都像是烙铁一般灼灼炙烧着她…… “绮里晔!你好歹也看看时间地点!现在是在战场上,外面还在打仗!” 绮里晔充耳不闻,反而干脆一翻身压到了她的上方,那张摄人心魂的妖艳面容贴得距离她极近,嘴唇似触非触地拂过她的嘴唇,眼尾绯红的凤眸俯视下来,含着魅惑的笑意。 “哦?那就是说只要在合适的时间地点,爱妃就可以任由本宫为所欲为了?” “不……” “很好,本宫记住了。”在她屁屁上拍了一记,“爱妃好好等着,本宫一定会挑个良辰吉日,好好调教爱妃一番。” 水濯缨:“……” 连滚带爬从绮里晔身下挣脱出来,逃下床抓过衣服往身上披,同时退到了房间里最远的一个角落。 “外面情况如何了?” 绮里晔懒洋洋地在床上坐起身来,没有束起的幽黑长发从肩头和后背随意披下,流水般散了一身。 “就那样。唐军没有再进攻,估计正等着援军前来,第一批援军距离秦门关只有一天的路程了。” “那你还睡得着觉?” 绮里晔笑了一声:“这样本宫就睡不着觉的话,本宫这辈子也没有多少天的觉可睡了。” 水濯缨没回答。这倒也是,越是在紧张的事态下,越需要正常的睡眠来保证足够的精力和思维活性。那种一旦大事临头就侧夜难眠的人,只能说是经历过的风雨远远不够。 谋天下掌江山者,最需要从容冷静,如果没有泰山崩于前后左右而眼睛都不眨的强大心态,绮里晔怎么可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 她自己也是这种在任何时候都能睡得着觉的人,很清楚她是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磨炼出这种心志,绮里晔所经历的过去,必定比她只多不少。 “‘雀网’那边从西陵传来了消息。”绮里晔也从床上下来穿衣,“为唐啸威提供粮草的人虽然没有直接查出来,但可以确定是西陵皇族之一。本宫猜想,应该是即墨缺。” 水濯缨暗暗佩服“雀网”的能力,虽说她把范围限定到了西陵,但西陵也绝不算小,而且还不是在本国,“雀网”竟然只用一天一夜就查到了线索,绮里晔的情报网不知覆盖到了多大的地域上。 至于绮里晔会猜想是即墨缺,她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上次即墨缺差点害死她,绮里晔派人好好“护送”他回国,他的本事倒也不小,竟然还是活着到了西陵,不过据说也是被恶整得狼狈不堪,受了一身的伤。 这样一来,可以说即墨缺跟绮里晔已经结怨。东越南北内战,即墨缺很有可能跟唐啸威达成了某种利益协议,即墨缺提供军资粮草,而唐啸威一旦赢了的话,也会给即墨缺报酬。 至于说数量那么巨大的粮草,即墨缺为人隐藏得如此之深,根本就不是什么与世无争的闲散王爷,暗中拥有着巨额财富,一点都不奇怪。 水濯缨慢慢地一一扣好身上月白色绣百柳细丝薄衫的扣子,说:“你让‘雀网’再帮我查一个消息。” “什么?” “五湖山庄庄主柳长亭的所在。” 绮里晔整理腰间璎珞流苏的手停住了,凤眸微微眯起。 “你要去找柳长亭?” “嗯。柳长亭和即墨缺之间有深仇,想必不会想看到即墨缺和唐啸威合作,甚至会愿意帮助我们。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我们现在和唐啸威比起来并无胜算,自然应该争取拉拢一切可以站在我们这边的势力。五湖山庄虽然是江湖门派,但实力深不可测,对我们想必也会是一大助力。”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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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把五湖山庄传得神乎其神,据说除了山庄本身的人以外,外人一进入这片湖上就会迷路,在星罗棋布的无数小岛之间一直打转绕圈,怎么绕都进不了山庄。这时候如果不知难而退,而还是往里面硬闯的话,那就可能连退都退不出去了。 “这可能是奇门遁甲之术。”绮里晔说,“你去试试看就行了,进不去就立刻退出来,别被困在里面。” “真有奇门遁甲这种东西?” 水濯缨十分好奇。以前她看武侠小说,里面的九宫八卦术只要堆几个土堆扯几根藤条,都能把人困得进进不去出出不来。这当然是有一定夸张成分在里面。不过能产生鬼打墙现象,走进去很容易迷路的那种地形,现实中倒是不难见到。 绮里晔点点头:“奇门遁甲之术在几百年前曾经兴盛一时,到现在大都失传了,不过可能还有留下一些传人。” 这时,外面两名士兵进来禀报。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三十万唐军已经有十五万到达秦门关外,剩下十五万分别走亘天岭东边的龙门峡和西边的虎门峡。” 绮里晔的声音波澜不惊:“我方军队呢?” “距离秦门关一百五十里到三百里左右,最快后日可到。” “知道了,你下去吧。” “禀报皇后娘娘,还有一件事。”另一名士兵说,“夏泽军队有三万已经到了秦门关附近。” 夏泽也有自己的军队,总数大约五万人左右,是这三年来秋溯门费尽周折,将夏泽以前那些残兵游勇聚集起来建成的。 现在夏泽军队分为三支,最大的一支以前在夏泽道,开战后就赶往了山北道。其他两支则更为分散,来得要晚一点。不过军队人数少,行进速度较快,所以还是比绮里晔的大军早数日。 绮里晔摇摇头:“传令过去,让他们去龙门峡增援。夏泽军队质量和数量都不够,秦门关是精锐大军的战场,不适合他们。” 没有和绮里晔结盟的时候,为避免引起人注意,夏泽军队只能分散成几十上百人的小队,在暗地里东躲西藏地活动。最近几个月终于得以见光,能够聚集起来进行集训演练,军队质量直线上升。不过比起绮里晔和唐啸威手下久经沙场训练有素的铁血军队,的确还差得太远。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水濯缨插口说,“夏泽军队较为弱小,不习惯大规模行动,而且擅长隐藏和潜行,可以用游击战辅助大军。” 绮里晔转过目光望着她:“游击战?” “嗯,这是非正规作战。”水濯缨简单解释了一下游击战的战术,“游军之形,乍动乍静,避实击虚,视羸挠盛,结阵趋地,断绕四径,后贤审之,势无常定,这是《握奇经》里面的概括。比较通俗的说法就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我想你们也有类似的战术吧?” “有,本宫明白你的意思。”绮里晔盯着她,“不过《握奇经》是什么书?” 水濯缨一噎,这个时空里肯定没有《握奇经》,她总不能说是她那个世界里的军事著作,她在历史书上看到了这段话。 “咳……是夏泽一部很古老的残破兵书,我小时候看的,现在早就找不到原本了。” 绮里晔又盯了她片刻,这才松了目光。 “知道了,本宫会让夏泽军队分散开来在敌军后方行动。唐军大部队已到,后面的攻城战会更加危险残酷,你先出发去五湖山庄吧。” 第98章 五湖山庄 五湖山庄虽然在西陵境内,但位处边境偏僻之地,距离秦门关其实并不远,往西北方向走上两三天就可以到。 因为这一路过去没有战乱,西陵也比较太平,水濯缨只带了玄翼和寒栖两名护卫,以及贴身服侍的白芨,另外还带了千羽精骑中一名臂力过人的弓箭手,其余人都留在了更加需要战力的秦门关。 这个时代跨越国家边境,没有那么多繁琐的手续。如果走的是官道,有一张路引即可,走山路小路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管,只是会麻烦很多。 走到第三天下午,马车终于到了五连湖附近。 西陵的地形地貌和东越比较相似,只是地处内陆,气候稍干燥一些,不像东越那般遍布河湖水系。五湖山庄所在的五连湖,算是里面较大的一片水域了。 说是五连湖,其实就是一个不规则五瓣花形状的大湖,像是五个湖泊被挖通了连在一起,坐落在苍莽墨绿的群山密林之间。 和传言里面一样,五连湖最大的特点就是湖里岛屿众多,数百上千个大大小小的岛屿在湖面上星罗棋布,岛上大多长满苍翠浓密的树木。从高处远远俯瞰下去,犹如一方光芒闪闪的天蓝色锦缎上撒了无数颗碧绿的翡翠,风景倒是十分秀丽。 一行人来到湖边一个小村子里,水濯缨在一户渔家那里买了一条小船。那渔人好心地提醒她:“公子,你要游湖的话,在这附近看看就行了,可别去那边湖中央。那里的岛特多,而且特奇怪,一绕进去就得迷路,不小心的话可就出不来了。” “多谢提醒。”水濯缨和其他几人上了船,“我们要去的就是那里。” 渔人所言不虚,小船越往五连湖的深处驶去,湖上的小岛就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到最后已经不像是湖上有岛,而更像是无数块高地之间围绕着弯弯绕绕的水道。 这里的小岛明显和外面的不一样,可以看出有人工堆填或者挖掘的痕迹。岛上生长着一棵棵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树下的草木几乎全是带尖刺的荆棘或者有剧毒的植物,很显然是不希望人上岛。 小船就在这无数小岛之间的湖水中曲曲折折地行进。随着暮色渐渐落下,周围光线越来越暗,前面一个又一个的小岛,一条又一条的水道,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渐渐地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起来。感觉四面八方好像都是一个景色,根本找不出方向感,来时的路也越来越难辨认了。 他们走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时,水濯缨在前面的一根树枝上看到了一盏风灯,这是一个时辰之前她经过这里时留下来的。 果然,他们兜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原点。 “贵妃娘娘,我们最好不要再继续往里走了,或者至少等到明天太阳出来。”玄翼说,“江湖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这些岛屿确实有可能把人困在里面无法出去。现在还能勉强看到外面湖岸边村子的灯火,能辨明方向出去,要是再往深处走的话……” “不用,秦门关那边情况紧急,能不浪费时间就不浪费时间。” 水濯缨从包裹里取出一个银光闪闪的线团来,那上面的线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极细极轻,在黑暗中却是光芒闪烁。她把线团全部散开理好,在小船上盘成一圈。 然后转向随行而来的那名弓箭手。 “你的箭上系着这种细线,最多可以射多远?” 弓箭手取过银线看了看:“回贵妃娘娘,用飘箭的话,可以射两百丈以上。” 飘箭就是一种有滑翔能力的箭,射程可以很远,但精确度和杀伤力就不行了。 “对着湖深处的方向,朝天空射一箭,越远越好。” 小船行驶到一处较为空旷的水面上,弓箭手弯弓搭箭,尾部系着银线的飘箭嗖一声朝远处射去。一道细细的银光呈弧形划过夜空,好几秒钟之后,才看到银线慢慢地从空中落下来,像是电线一样搭在几座小岛的树木上,朝远方延伸出去。 “好了,跟着银线走就行了。” 玄翼暗暗佩服。箭矢射出去的基本上是直线,有这么明显的银线在头顶上,肯定不会出现方向偏差,就这么简单的方法,或许真能破了这最神秘复杂的奇门遁甲术也未可知。 这些小岛的分布果然奇妙,就这两百丈的路程,小船极尽曲折迂回地绕了足有整整一个时辰,其间走了无数弯路错路,最后才来到飘箭落下来的位置。在这种极其复杂的地形下,差之毫厘就是谬以千里,没有绝对清晰的指引,就算有太阳星辰指南针等可以大致分辨方向,也根本走不过来。 水濯缨再取出一个银色线团,正要让弓箭手再射一箭,前方一座小岛后的湖面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两艘小船。 两艘船上各有一名身着暗赭色衣服的男子,看见树梢上挂着的那道银线,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请各位留步,前面是五湖山庄,未经允许不得擅闯。” “我来找五湖山庄的庄主,柳长亭公子。”水濯缨说,“如果他在山庄里的话,劳烦两位通报一声。” 那两人听到柳长亭的名字,神色更加惊讶,其中一人道:“请问尊驾何人?” “告诉他水濯缨这个名字即可。” 那两人对视一眼,道:“请在这里稍候片刻。” 其中一艘小船掉头返回,驶进群岛深处,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 “水姑娘,庄主有请,请跟着我们走。” 水濯缨的小船跟在那两艘船后面,又是曲曲折折地走了大约一盏茶时分,前面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开阔的湖面。 湖水中央是连成一大片的数十个小岛,上面坐落着亭台楼阁,轩榭廊舫,各种葱茏繁盛的花木扶疏掩映,形成一片片水上园林。各个距离较近的小岛上,都有或青石或白玉或原木搭建的拱桥互相连接,在湖面上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这里和精雕细琢,奢侈华丽的皇家园林完全不同,看不出多少人工修整的斧凿痕迹,自得一番洒脱不羁的天然意趣。映着周围群岛环绕的湖水,烟波淼淼,月色溶溶,景致格外风雅。 这就是五湖山庄了。 ------题外话------ 文文的腾讯读者交流群已经建立,群号602818772,腾讯的读者可以加入这个群,敲门砖为书中任意人物名。 潇湘读者的验证群不变,还是536659945,敲门砖同样为书中任意人物名,新文V群会在上架之后创建,同时解散旧文V群,要看旧文福利的赶紧了~ 第99章 天似穹庐,地似底载 水濯缨的小船驶向群岛边缘一座长满葱郁青草的小岛上,一座原木搭建的古朴木栈道从水边延伸出来,上面站着一位青衣男子,衣带当风,飒然出尘,披了一身银白如水的薄薄月华,正是柳长亭。 “水姑娘果然聪明。”柳长亭微笑地伸手扶水濯缨上岸,“我这山庄周围的千岛阵建成以来,能破阵进来的人寥寥无几,更不用说是用这么简单的方法。” “这是你建的阵?”水濯缨问道,“确实很奇妙。” “我没这么大本事。”柳长亭笑道,“这是我以前请一位奇门遁甲术的隐世传人帮我设计的,花了好几年才建成。除了能让人迷路之外,里面还藏有各种防御机关,幸好你没走到深处就碰上了山庄里的人,所以没有遇上。” 他领着水濯缨走到小岛另一端,在水边的一座水榭里面坐下,旁边侍立的丫鬟上了茶。这茶叶十分奇异,银白弯曲,犹如水中舒展开一钩钩小月牙,茶香幽远馥郁,想来也是极品。 “虽然和水姑娘也是一场相识,但我想你来这里,应该不是专程来看我的吧?” “不是。” 水濯缨笑笑,朝周围望了一眼,柳长亭使个眼色,水榭里的几名丫鬟都退了下去。 “我确实是有要事和柳公子商量。”水濯缨开门见山,“柳公子可知道即墨缺正在给唐啸威的大军提供粮草?” 柳长亭沏茶的手并未停顿:“知道。你没有来找我的话,我这一两天大约也会去东越找容皇后。” 水濯缨松了一口气,这就好办了。 “柳公子应该也能想到,即墨缺和唐啸威合作,如果唐赢了东越内战,即墨缺必定会得到某种程度上的好处……” “这一点我大概能猜得出来。”柳长亭把沏好的茶推过去给她,“即墨缺暗中培植的势力确实不小,富可敌国,但唯一缺少的就是兵力。西陵兵权都在几位忠心耿耿的老将手上,而就算再有钱有势,大规模的军队也是很难在地下自己创建起来的。即墨缺和唐啸威交换的报酬,很可能就是借用唐的军队。” 柳长亭用碗盖缓缓地拨着水面上的茶叶,却并没有喝。 “到那时候,西陵只怕也要掀起一场内战了。当今坐在西陵皇位上的皇帝,虽然治国有方,仁厚礼贤,但作为一个帝王,心肠还是太软了些。一旦开始争斗的话,恐怕不会是即墨缺的对手。” 水濯缨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品了一口。 “柳公子这样,倒一点不像是江湖中人。” 柳长亭也笑了。水榭中明亮的灯火光芒,交织着窗外摇曳的水纹波光,映照在他清朗俊逸的面容上,染出一层似冷非冷似暖非暖的光晕。 “我倒是只想做个江湖人,只可惜天似穹庐,地似底载,世间万物尽数笼罩其中,江湖和朝堂就从来没有割裂过,也不可能割裂。就像你们秋溯门,不也是表面上作为江湖门派,其实是个一心复国的组织?” 他并不像一般人喝茶那样慢慢品尝,而是漫不经心地随意饮尽了杯中茶水,放下茶杯。 “水姑娘的来意我很清楚。五湖山庄会帮助你们对抗唐军,不需要什么交换条件,因为敌人的盟友就是敌人,我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 虽然他这么说,水濯缨还是郑重道:“多谢,有五湖山庄在,我想对我们会是很大的帮助。” “水姑娘从东越远道而来,应该累了吧?”柳长亭站起身来,“我让人给你准备房间,你在这里休息一晚。” 玄翼在一旁万分痛苦地挣扎。他不能向主子隐瞒任何事情,但要是让主子知道贵妃娘娘在其他男人的地盘上睡了一夜,后果绝对很严重。他又不能让贵妃娘娘连夜离开这里,这附近荒郊野岭的,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其他像样的住处…… 横竖左右貌似都是死,他现在要怎么办? 旁边的寒栖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 我不会说话,所以不要问我的意见,你自己看着办吧…… 五湖山庄周围是大片湖水,虽然已至初夏,也还是十分凉爽。给水濯缨准备的房间十分舒适,屋子全部用青碧的竹子搭成,窗口和墙壁上藤萝环绕,挂着一串串累垂可爱的果实。并不奢侈华丽,但充满了自然情调,别有一番野趣。 水濯缨第二天起来,出门便看到柳长亭一身青衣,带了顶竹笠,手里拿着一根钓竿,正在湖岸边的一棵柳树底下钓鱼。 “水姑娘起来了。”柳长亭回过头看见她,摘了竹笠站起身来,“还没用过早饭吧?我刚刚钓了一篓子鱼,要不要就在这里吃个烤鱼?” 水濯缨一看旁边的地上,果然已经点了一堆篝火,搭了一个烤鱼架子。柳长亭身边的竹篓里面,有好几条活蹦乱跳的鲜鱼。 他收了钓竿,三下两下熟练地把鱼处理妥当,架到火上去烤,烤完一条就随手递给她一条:“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佐料自己加。” 这个人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似乎不管他在什么地方,正在做什么事情,看过去都是悠然随意,潇洒散漫的。并不刻意讲究什么礼节,但气度却是温和从容,让人感觉相处的时候特别舒服自在。 “昨晚我已经派了山庄里的第一批人去东越。”柳长亭一边翻着火上的烤鱼叉子一边说,“山庄里的毕竟不是军人,在战场交锋时没有太大作用,但其他方面能做的事情仍然很多。此外就是西陵这边,我已经找到了即墨缺的几条军资供应路线,会尽可能截断它们。” ------题外话------ 今天PK结束了,恢复单更,4月4号第二轮PK,到时候还会加更,PK完差不多就可以上架啦 第100章 同行 水濯缨点点头,五湖山庄的实力,她自然是相信的。 “吃完我带你在山庄里走走吧?”柳长亭笑道,“这个山庄比你看到的要大很多,白天的风景比晚上美多了。” 玄翼在后面拼命给水濯缨使眼色——贵妃娘娘求您了,千万别去!主子的醋劲儿您又不是不知道,您在这住一晚已经很要命了! 以前他作为六翼护卫里面的杀手统领,是最为沉默寡言的一个,没有必要的时候可以一两个月不说一句话。自从被派到贵妃娘娘身边以来,交流能力就开始疯狂飙升,从之前几百字到上万字不等的记叙文,再到现在用眼神发出的急切呼吁……之前的孤僻性格活生生给磨得一干二净。 感觉心好累。 水濯缨倒是没想去,就算无视绮里晔的占有欲,她也不会这么没心没肺。东越那边正在如火如荼的战争中,那么多人在战场上拼死厮杀,包括她的亲人和族人,她不可能在这里悠闲地游山玩水。 “不用了。”水濯缨笑道,“我还是尽快回去为好。” “那我跟你一起走好了。”柳长亭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炭火余烬,也站起身来,“我也需要亲自去一趟东越。” 玄翼:“……” 这一趟回去,他还是赶紧去选好“蛇信”的下一任接班人吧。 …… 跟柳长亭同行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至少水濯缨穿越到这个时空以来,除了跟她同为穿越者的楚漓以外,还没有碰到过这么合得来的人。 他熟悉西陵的水道,不再让水濯缨坐又颠簸又气闷的马车,而是直接从五连湖出发,沿着骊水放舟东行,六月里两岸风景秀丽如画。 白天在船上无聊,他会跟她温酒煮茶,谈古论今,从最高雅出尘的琴棋书画到最接地气的麻将牌九样样精通;夜里天气好,他就直接躺在船舱外面睡觉,不知用什么叶子吹小调。夏季江边有大团的萤火虫飞舞,他也会把水濯缨叫出来看。 他大约是绮里晔以外水濯缨见过武功最高的人,第一次让她看到了真正的水上飘轻功,只靠着足尖点过江面上飘浮的枯枝,就能横渡江水——然而这么高大上的传说级功夫,基本上都被他拿来采摘江边树上的野果了,偶尔经过陡崖峭壁,还会攀上十几丈的高度从崖顶鸟巢里掏几个蛋下来,炒炒当做晚饭的一道菜。 大约也只有最空阔的群山河湖之中、最飘逸的流云雾雨之下,才能养得出这般潇洒恣意的性情。既不像那些古代男子一样拘泥于诸多礼数,也不像绮里晔这种变态污妖王动不动就飙车碎节操,只像是一个萍水相逢却一拍即合的游伴,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压力和束缚。 可惜,两天后进入东越国境,到达山北道之后,在玄翼的再三劝告之下,水濯缨还是不得不跟柳长亭分道扬镳。 虽然觉得绮里晔完全是无理取闹,但她终究还是不敢把这个变态的警告当做耳边风。东越是绮里晔的地盘,在这里还是谨慎点为好,尽管玄翼已经跟她达成共识不告她的状,也难保不会被绮里晔的其他耳目看到。 达成共识的过程是这样的: “贵妃娘娘,您不能跟柳庄主一起同行了,主子知道了会先灭了属下再灭了柳庄主最后……咳,您自己想象一下您会怎么样。” “他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属下会禀报给主子。” “你为什么一定要禀报给他?” “因为属下不能隐瞒主子任何事情。” “第一我没有做对不起你家主子的事,第二他的要求本来就是荒谬的,第三你自己也说了,他知道了我们全都得完蛋,那你为什么还要禀报?……只要你不说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你干嘛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虽然她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我还是从了吧。 柳长亭一直在远处带笑看着,水濯缨过去跟他道别,无奈道:“让你看笑话了。” 柳长亭一笑,倒是没有提她和绮里晔之间的尴尬关系,只说:“你要是担心玄翼告状的话,我这里有一种酒叫做‘梦徊’,可以让人忘记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你诓他喝下去就行了。” “还有这种酒?”水濯缨大感好奇,“能洗掉人的记忆么?” “不能真正洗掉,只是暂时忘记或者造成记忆混乱而已,有解酒药的话马上就可以恢复,就算没有,过一两个月也会慢慢想起来,不过到那时候玄翼应该也不会再去告状了。你需要的话,我传信让五湖山庄那边送过来。” “还是不用了。”水濯缨笑笑,“小事而已,不必那么麻烦。” 这种酒有这么奇特的功效,想来应该十分珍贵,没必要浪费在这样的事情上。 柳长亭上了船,两人互相道别,他的船缓缓离开岸边,继续沿江东行。两岸巍峨青山之间,碧水蜿蜒东流,一艘轻舟在江上悠悠远去,没入远处水光山色之中,只听到一缕缕悠扬的叶笛声隐隐飘来。 …… 水濯缨一行人则是从陆路返回秦门关。这里距离秦门关还有一天多的车程,不过秋溯门的山北道分舵就在这附近,水濯缨便打算去那里住一晚,顺便了解一下这几天的战况如何。 “雀网”毕竟还没达到移动通信的程度,用鸟类来远距离快速传信,只能传到固定地点,她这些天长途跋涉去五湖山庄,绮里晔那边是没法给她传信的。 秋溯门山北道分舵是在深山老林中,在一座名为鹰嘴峰的山下。以前是为了隐蔽才设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后来和绮里晔结盟后不用隐藏,但也没换地点,只开了一条可供车辆行走的小道。 ------题外话------ 凉凉:好啊,你把本宫关小黑屋,让本宫的爱妃跟别的男人去游山玩水? 作者菌:你家爱妃被你折腾怕了,需要出去放放风……你不是说适度放养有助于肉质紧实可口吗? 凉凉:再放养就跑了!给本宫拖回来! 第101章 被困鹰嘴峰 马车直接行驶到了鹰嘴峰下面。这是一座样子十分奇特的山峰,山顶呈鹰嘴一样的尖尖弯钩状,朝南的一面也就是鹰嘴的正面,是一大片长满了树丛灌木的陡坡,另外三面却是华山绝壁一样的悬崖,寸草不生,险峻无比。 鹰嘴峰下面有一座小庄子,便是秋溯门的山北道分舵。最近山北道作为战场,在这里的秋溯门门人特别多,水濯缨到那里的时候,分舵里面正聚集了不少人,秋溯门老门主陆岱宗也在,和众人一起讨论战况。 从众人的谈话中,水濯缨这才得知,秦门关在大批唐军的猛攻之下,已经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绮里晔正在拟定秦门关被攻破之后的下一道防线,只是这处最关键的天险一旦失守,后面的战局就会越来越艰难。 五湖山庄的帮助作用已经显示出来。昨天从西陵运往山南道的两支粮草车队被五湖山庄的人截下,转而运往了秦门关,这是足够十万大军半个月消耗的粮草数量。 此外,五湖山庄还刺杀了唐军中的三名将领,毒灭了正赶往龙门峡的五千唐军,不知用什么手段,在秦门关用来攻城的投石车和云梯上全都动了手脚,导致昨天一次攻城中唐军反而损失严重。 然后就是夏泽这边,水濯缨提出来的游击战术,的确是很适合弱小但是擅长隐蔽潜行的夏泽军队。现在夏泽军队大部分都绕到了唐军的南边,分散开来行动,东一次偷袭西一次骚扰,打乱唐军的后方阵线。 水濯缨传信给绮里晔,告知他她现在的位置,绮里晔给她回了信,让她暂时留在山北道分舵不要动,因为秦门关随时有可能失守,她这个时候再过去就是往危险里送。 这之后,水濯缨在分舵里面住了两天。这处分舵虽然地处偏僻,但现在在战乱时期,倒也是人来人往,传信的鸽子不断飞进飞出,并不闭塞。 第三天,水濯缨睡到半夜的时候,半梦半醒中突然感觉有一股危险的寒意袭来。她的睡眠一向很浅,立刻睁开眼睛,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一道幽冷锐利的寒光,划破眼前的黑暗。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传来。水濯缨房间窗户外的斗拱上翻下一道人影,正是玄翼,手里是一把弯曲的刀刃。窗户上面还蹲着一个蒙面黑衣人,左手中的短剑正架着玄翼的弯刀,刚刚就是这两件兵刃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 “有刺客!快出去!” 寒栖也破门冲了进来,带着水濯缨和白芨出了房间。整个分舵里的人都被惊动起来了,因为除了这个黑衣刺客以外,水濯缨还听到庄子周围传来嘈杂的大批人声,各个方向都有。 “分舵被包围了!” “是唐军!” 水濯缨上了屋顶,一看下面,果然庄子四面八方的树林里,都有黑压压的大群人影,正在迅速朝这边包围过来,从装扮上看,全是唐军的精兵。 就在她上屋顶的时候,无数燃烧的火箭犹如暴雨一般,从庄子四周嗖嗖射了进来,逼得她不得不立刻落下去。庄子里很快便到处燃起了火焰。 “快退!他们数量太多了!” 老门主陆岱宗在院子里一边挥刀挡箭,一边大声命令。秋溯门分舵里现在不过一百多人而已,而对方可能有千人之数,他们就算武功比普通士兵高,也根本抵挡不了。 然而对方已经包围了整个庄子,也就只有朝着鹰嘴峰的那个方向,因为地形阻挡,所以没有精兵从那边过来。 水濯缨和寒栖、白芨两人往庄子的后门逃去,后面微光闪动,嗖嗖飞过来一大蓬毒针,寒栖解下身上的外袍,在上面贯满真气唰一声展开,直接兜去了大半毒针。 几个黑衣人出现在屋顶上,走廊上和院子里,犹如魅影一般紧追在他们后面,各种暗器不断射来,寒栖手上的那件外袍很快就被扎得犹如刺猬的外壳一般。 这时玄翼也赶过来了,他的杀人技法比寒栖高得多,再加上分舵里更多的人也正往这边逃,片刻间便解决了那几个黑衣人,众人冲到已经四处起火的分舵庄子外面。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吧?” 陆岱宗擦着头上的汗,朝周围一圈秋溯门人望了一遍,刚刚他是最后一个从正在燃烧的庄子里面逃出来的。 这个看似干瘪瘦小的老头儿武功却是奇高,而且经验老到,临危不乱,对门人也十分爱护,一直深得人心,难怪能担任秋溯门这样一个大门派的门主。 分舵庄子已经烧成一片火海,那些唐军精兵这时正绕过庄子往这边追过来,听得出声音越来越近。除了他们背后的鹰嘴峰以外,三个方向都是敌人,无路可逃。 “我们只能先退上鹰嘴峰。”陆岱宗皱眉说,“借着地利能守多久守多久。阿宫,你立刻传信到秦门关,说明一下情况,让容皇后派兵过来支援。” 夏泽的军队基本上都分成了千人以下的小队,而且距离较远,这时候自然只能向绮里晔的大军求助。 一行人很快便上了鹰嘴峰。鹰嘴峰地势陡峭,易守难攻,一方面来说有地形优势;但另一方面来说,这里是条绝路,除了可以上峰顶的一面以外,其他三面都是刀劈斧削的百丈悬崖,从下面无法攀上,从上面也无法下来。一旦被困在鹰嘴峰上面,就只能死守这里,等援军到来了。 “该死……唐军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众人都十分不解。秋溯门各个分舵的位置都藏得十分隐秘,就算是暴露给了敌方,敌方派出一支千人精兵深入山北道,只为了剿灭一个百来人的分舵,这似乎也说不过去。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那一千多唐军精兵聚集到鹰嘴峰下面,堵住下山的道路,就在那里停住了,没有贸然进攻。对方很显然也知道在这样的地形条件下,想要强攻上来,并非易事。 从精兵队伍中走出来一名将领,仰头对着峰顶上的秋溯门众人,高声开了口。声音带着充沛的内力遥遥传上来,距离虽远,却听得一清二楚。 “我们此行并非来剿灭你们……你们当中是不是有一位夏泽的曦和郡主,名叫水濯缨的?……把她活着交出来,我就放你们安然无恙地离开,保证不伤你们一个人……” 第102章 大火攻山 周围所有人都转过目光来望着水濯缨。水濯缨淡淡笑了一笑。 “看来是冲着我来的。” 陆岱宗坚定地说:“郡主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把你交出去的。就凭下面那些人,还没那么容易攻上鹰嘴峰,求救信已经传出去了,我们在这里只要撑到明天天亮,就能等到容皇后的援军到来。” 下面那个将领听到了,冷笑一声。 “你以为我们就一定得傻乎乎攻上去?现在吹的可是南风,我只要在这山下放一把火,就会直烧到峰顶上,看你们能不能在大火里面撑到明天天亮?……给你们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之后我就命令士兵开始放火,你们好好考虑一下,是把那个女人交出来,还是全部死在这里?” 他这话一出,鹰嘴峰上的秋溯门众人都是脸色一变。 他们都没有想到放火这一点,但事实上,这是一个绝妙的办法。 鹰嘴峰的南面长满了茂盛的树林、灌木和草丛,近来多日没有下雨,草木都被盛夏的烈阳和高温烤得发蔫发干,正是容易燃烧的时候。在这里放一把火的话,火借风势,可能不到一个时辰就会烧遍整座鹰嘴峰。 其他三面都是或笔直或内凹的悬崖峭壁,高达百丈,在没有绳索辅助的情况下,就算是最顶尖的轻功高手,也难以保证从悬崖上安然无恙地下去。 下面的那个将领已经开始计时了,秋溯门众人大急,纷纷讨论起来。 “我们可以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结成绳索,从悬崖上放下去……” “不行,这鹰嘴峰有百来丈高,哪能结得出那么长的绳子,而且一个个下去根本来不及……” “悬崖外侧有没有可以站人的地方?” “应该有几处,但是远远不够站这么多人的。就算能躲过大火,等对方上来,我们就没有地形优势了……” “要不在地上挖洞,躲进去避火?” “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挖得出能躲一百多个人的洞?……” “我看大不了拼了杀出去!……” …… 其中也有少数人,一边压低声音说着,一边把目光往水濯缨这边瞟,很显然是说到了她身上。 玄翼和寒栖两人都不动声色地站到了水濯缨身边,就算陆岱宗已经严辞表态,但也难保其他人不会贪生怕死,真的起异心把水濯缨交出去。 水濯缨从刚才起就没怎么说话,只是站在原地沉吟,这时候却突然开口道:“玄翼、寒栖,你们两人身手好,立刻去下面军队里抢些火把上来,越多越好。” 寒栖和玄翼疑惑不解地对视一眼。他们两人就算再厉害,也根本没法抢光下面军队手中的所有火源,不可能阻止他们放火。 她应该很清楚她这个时候最需要保护才对,反倒用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把他们支开,是想干什么? 玄翼本想说话,水濯缨几不可见地对他摇摇头,他怔了一下,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这位贵妃娘娘一向足智多谋,这么做必定有她的道理。 玄翼和寒栖两人离开之后,水濯缨转向众人。 “各位静一静,我有一个办法,简单而且安全,不过需要大家的配合。请所有人各自找一根松树枝来,身上有取火之物的,拿出来点燃松枝做成火把。” 众人都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水濯缨的智计在秋溯门里面也是出了名的,众人面面相觑了一下,还是照她说的话去做。 他们这时正在半山腰,周围长着一些低矮的小松树,众人分散开来,各自折了数根松树枝。这时玄翼和寒栖回来,带了十来根火把,加上一些人身上带有火石火绒,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点起大量火把来。 “一刻钟时间到了!”山下传来那个将领的喊声,“放火!” 山下早就站好了一排手持火把的士兵,那将领一声令下,众士兵纷纷点燃了面前的灌木和草丛。山脚下顿时铺开一条火线,无数金红的火舌烈烈蹿起,贪婪地舔舐上干燥的树木草叶,借着风势迅速扩散开来,顷刻间便成了燎原大火,朝山顶上蔓延过去。 …… 秦门关。 这时已经是凌晨,秦门关刚刚经历过夜里的一轮攻城,战火暂时平息下来。城下满是层层叠叠如小山般的尸体,千疮百孔的城墙被熏成了炭黑色,上面浓烟滚滚。 绮里晔正和几位将领一起围在沙盘前面,商议之后的战略布局,“雀网”的部下送了一封信进来:“主子,这是秋溯门山北道分舵送来的,用的是速度最快的飞鹰传书,恐怕是有什么急事。” 绮里晔微微蹙眉,伸手接过来,打开只看了一眼,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左手中捏着的一只血玉酒杯瞬间粉碎,碎片和酒水溅了一地。 房间里所有的将领一瞬间都安静下来。 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所有人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一股巨大到可怕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空气沉重得令人几欲窒息,犹如最恐怖的暴雨飓风即将降临之际,黑云压城城欲摧。 绮里晔旁边的白洛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出什么事了?” 两年前千羽精骑征战南疆,大战两天两夜,七千精锐险些全军覆没,于千钧一发之际等来援军扭转战局,最后破十万敌军大获全胜。主子接到战报的时候正在军营里面作画,从头到尾行云流水稳如泰山,连笔尖都没有抖过一下——那张画还是春宫图。 这般简直不似人类般的从容沉稳,云淡风轻,他相信那张纸上哪怕是写着一个时辰后天就会塌下来,主子也不至于这么大的反应。 绮里晔右手一动,手中的那张纸条瞬间化作齑粉,从指间飘洒而下。 “白洛,立刻调两千千羽精骑轻骑兵过来,准备最快的马,本宫亲自去一趟山北道。” 第103章 逢魔之夜 鹰嘴峰。 眼看下面顷刻间燃烧成一片滔天火海,堵死了下鹰嘴峰的所有道路,火头还在乘着风势飞快地往山顶蔓延过来,秋溯门众人都是大惊。 水濯缨却仍然神色自若。 “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根火把了?……好,我们去靠近山顶的地方,所有人呈一条直线横向排开,一直排到两边的悬崖处。” 这鹰嘴峰并不大,快要到达山顶的地方,横向也就两三里宽而已,一百多人在上面排开,每个人之间相距不过几丈。 水濯缨在中间,她内力不够中气不足,声音不能传远,只能对秋溯门里面另一个内功高强的大汉道:“帮我喊一声,让所有人就地放火。” 那大汉一愣:“就地放火?” 这是干什么?下面的大火都已经快烧上来了,再放火是嫌死得不够快么? 在另一边的陆岱宗却一下子知道了她是什么意思。 “郡主果然聪明……所有人都听郡主的,就地放火!” …… 在山脚下面的那些唐军将士,望着眼前一片滔天的火海,大火犹如无数疯狂的野兽一般朝山顶上扑去,火舌蹿起足有丈高,吞噬着树木和草丛,将火中的一切化为灰烬。 在火焰燃烧的哔剥声中,可以听见山上开始时还有隐隐的叫喊声传来,持续了有一段时间,后来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到后半夜的时候,风势渐渐变弱,火线蔓延的速度这才减慢下来,烧了一个多时辰才烧到山峰顶端,最后熄灭。 草木葱茏的鹰嘴峰,彻底被烧成了一座焦黑的荒山,山上冒着滚滚黑烟,满地的草木灰在空中飘扬弥漫,地上偶尔有一两截残留下来的黑炭状树桩,余烬里还透着尚未熄灭的金红火光。 山上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也看不到一个人影。这样的一场大火烧过去,很难想象还有人能在里面存活下来。 “上去搜一遍,把水濯缨的尸体搜出来。” 那个唐军将领带着众士兵往山上走去。虽然上头的命令是尽量把水濯缨活着带回去,但实在做不到的话杀了也可以,尸体同样有用处。 然而他们还未走出几步,便远远地看到秋溯门分舵庄子的那个方向,有一支轻骑兵正往这边飞驰过来,铠甲在黑暗里闪耀着冰冷的银芒,犹如无数道电光划破沉沉夜色。 这支骑兵显然全是精锐中的精锐,在疾驰之中队伍仍然整齐划一,速度快得惊人。即便是在这么远的距离下,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黄沙百战中磨炼出来的铁血强悍气息,遥遥地从那支队伍中传来。 “是千羽精骑!” 那个唐军将领大惊。秦门关距离鹰嘴峰大约三百里,从刚刚那些人传出求救信,过了才不到两个时辰,他根本没想到援兵会这么快到来。一般的快马一个时辰能跑百里就已经算是不错,然而这三百里的路程,千羽精骑竟然把时间缩短到了一半! “布成阵线!弓箭手准备……” 他命令下到一半,看清了在那一队精骑兵最前方的一道身影,霎时间瞳孔剧烈一缩,后面的半句话竟然说不出来,生生断在喉咙里。 那道身影并未披挂铠甲,只着玄色大袖宽袍,袍上绣满艳丽浓烈的血红色曼珠沙华,黑夜里如火如荼灼灼怒放,黑云一般的煞气滚滚弥漫,遮天蔽日而来。 明明不过是一人而已,却仿佛那道人影的背后,携着千丈之高万丈之宽的滔天巨浪,鲜血为水,白骨为沙,血浪中满是无数恶魔厉鬼森然冷笑。星月黯淡,天象妖异,天地山河之间犹如血染,只剩下一片酷烈而恐怖的血红。 ……那是容皇后! 那将领一瞬间只感觉到了一种直入骨髓的极度恐惧,什么命令任务尽数抛在脑后,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刻最强烈的本能反应—— 逃! 他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在马臀上猛抽一鞭,然而那马刚刚放开四蹄开始狂奔,就惨嘶一声摔倒在地,把他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将领一回头,赫然看到坐骑的两条后腿都已经齐刷刷断成两截,地上溅满鲜血,并没有武器,也不知道在这么远的距离下,是被什么给切断的。 他心胆俱裂,连滚带爬从地上起身,那一骑美如妖艳如魔的人影已经到了近处。 更加残酷血腥的杀意,犹如浓浓的黑雾阴霾一般笼罩过来,仿佛一瞬间便能冻裂人的骨髓,撕碎人的血肉。那将领全身一软,瘫倒在地上,上下两排牙齿咯咯打战,竟是连站都没有力气站起来。 周围的唐军士兵嗖嗖射过箭来,绮里晔看也不看,宽大的袍袖反手挥出,裹挟上飞来的箭矢。只听见惨叫声接连不断响起,那些箭矢在他广袖一卷一带之下,尽数射穿了地上那将领的双手双腿,把他牢牢地钉在地上。 绮里晔驱马到那将领面前,后面一名千羽精骑的士兵递上火把,他随手将火把往那将领的左腿上一扔。 火把一下子点燃了地面上的草丛,那将领凄厉无比地大声惨叫起来。他身上穿着铠甲,火势并不容易一下子蔓延到全身,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左腿正在火焰中飞快地起泡,烧烂,焦黑…… “啊!——救命!……救命啊!……” 那将领拼命地挣扎起来,然而他的双手双腿上都各自钉了三四根箭矢,深深没入地里,根本拔不出来。左腿处的火焰往周围扩散开去,很快便把他的下半身全都包裹进了火中,惨叫声越发凄厉疯狂,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绮里晔就策马立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被钉在地上的那个火人,美艳得近似于血腥的面容上没有一点表情。 “其余士兵全部活捉,一个也不准死。” 缓慢而阴冷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落下,每一个字出口,天地间的黑暗就仿佛更浓了一分。 一个也不准死……这道命令比任何大开杀戒都要可怕千万倍,这意味着在这里的所有唐军士兵,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将会成为最幸福的救赎。 周围那些唐军士兵几乎都吓呆了,愣愣地看着他们的将军在火团中挣扎惨呼,片刻过后才有人反应过来,一哄而散,往远处逃去。 但千羽精骑已经追了上来。两倍的数量,再加上远远高于一般士兵的实力,就算是活捉所有人这种苛刻命令,千羽精骑也完全可以做得到。 绮里晔并没有理会后面的两军交战,掉转马头,缓缓地走向那座已经被烧成一片焦土的鹰嘴峰。 一片沉沉黑暗之中,他的面容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丹凤眼眼尾那一抹绯红色鲜艳到了极点,像是随时都会滴出血来。 她在这里。 他来迟了。 ------题外话------ 今天PK,会有二更,还在下午六点整 第104章 乖乖让我抱一会儿 到了鹰嘴崖下,绮里晔从马上下来,沿着已经被烧得看不出来的小径,缓缓地往山上走去。 他不应该往上走……在远处遥遥看到整座鹰嘴峰已经被烧成焦土的时候,他的眼前已经一瞬间没有了任何光亮,只剩下一片黑暗和血红。他无法想象他在满地余烬中看到一具少女的焦尸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但他还是继续往上走。走得一步比一步慢,一步比一步难,这座山峰在他眼里就像是地狱里的刀山,他每一步踩在满地灰烬上,都会忍不住去想他脚下踩的……有没有她。 他要怎么办?把这座山夷为平地,把方圆百里全部烧光,把那些士兵全部剥光了皮一片片煎熟烤熟? “停下!……停下别动!” 上方突然传来一道喊声,绮里晔一抬头,就看到一片烧得所剩无几的树丛后面,钻出一个纤小的人影来,衣裙上沾满了草木灰,但一张脸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烧伤的痕迹。 ——正印满了他脑海眼前心上每一寸地方的那张脸。 “你前面的地上布了一层毒药,别上来……” 水濯缨话还没说完,只见眼前一花,一片妖异艳丽的浓墨重彩铺天盖地而来,下一瞬间,她已经被扑倒在地面上。 绮里晔完全不顾满地的灰烬和焦土,把她紧紧地压在身下,低头便痛吻上了她的嘴唇。比以往更加凶狠的撕咬和吮吸,狠狠蹂躏着她的嘴唇和舌尖,带着一种仿佛要把她撕碎了吞下去的残戾。剧痛从嘴唇上传来,几乎是瞬间,水濯缨就尝到了嘴里的一股血腥味。 他的一只手粗暴地撕开她身上的纱裳,从肚兜下面伸进去,一寸不落地摸索遍她的全身,从前胸到脊背,从肩膀到腰间,前所未有地急切而疯狂。 水濯缨几乎要吐血。秋溯门的其他人就藏在这周围好么!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发什么疯? “绮里晔……”她拼命地扭头想要躲开他的嘴唇,“放开……” 绮里晔一手扣住她的脑袋,一手在她全身摸过一遍之后,最终停在她的胸口心脏位置处。并没有带着情欲色彩的揉捏亵玩,只是静静地覆在那里,仿佛在感受着手掌下那颗心脏的隐隐跳动。 他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后,明明很轻,却似有千钧的重量压在那上面。 “别动。”他轻轻开口,“乖乖让我抱一会儿。” 水濯缨微微一震。 她是现代来的穿越者,最习惯的还是自称为“我”,自从身份暴露给绮里晔之后,很早就不再用“臣妾”这个让她牙酸的字眼,对绮里晔也是一点不客气地直呼其名。 然而,这是绮里晔在她面前第一次没有用“本宫”,而是“我”这个完全平等,不带任何身份色彩的自称。 她莫名地真的没有再动,只是静静让他抱着。他的身躯虽然劲瘦,但毕竟是男人的高大身躯,沉甸甸地很有分量,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有些喘不上气来,却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充实感觉。 “咳咳……” 直到前面传来一声无比尴尬的轻咳声,是陆岱宗发出来的,估计是看着这两人衣衫不整地趴在一片满是灰烬的焦土上,看了半天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水濯缨这才猛然惊醒过来,脸一下子红到了耳后根,一把要推开绮里晔。绮里晔这次倒没有再强压着她,只是解下身上的玄色披风,唰一声展开来裹到她身上,这才抱着她一起站起身来。 “你们……” 陆岱宗纵然平时交游广阔,性情爽朗,这时也是尴尬得完全不知道找什么话来说。让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家看着一个女人把另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孩压在地上做酱紫酿紫的事情……真是难为这位老门主了。 绮里晔却是半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紧紧把水濯缨搂在怀里,当众低下头去,伸出舌尖轻轻舔掉了她嘴唇上被他咬出来的那一缕鲜血,这才抬头迎向秋溯门所有人各种诡异无比的目光,一脸再光明正大不过的坦然自若。 “本宫带来的两千千羽精骑已到山下,各位既然没事,可自行下山。” 说完他就这么抱着水濯缨往山下走。剩下后面一群人以石化状态立在风中,除了眼角疯狂抽搐之外,已经完全找不着自己的表情。 这位妖后娘娘……真是不可描述。 水濯缨崩溃着崩溃着竟然也有点习惯了,知道这时候她挣扎也没用,干脆老老实实地让绮里晔抱着,免得他再做出什么更要命的事情来。 “我在地上下的是剧毒,你确定没事?” 看绮里晔脚步平稳,面色如常,一点也不像中毒的样子,但她还是问了一句。 唐军开始放火烧山的时候,她让山坡上一百多人点燃了面前的树丛灌木,连成第二条火线,同样借着风势朝山顶上烧去。所有人跟着火线往上跑,这第二条火线会把他们前面山坡上的草木全部烧光,后面那条火线再追上来,自然无物可烧,他们只要站在中间那块被烧过的焦土上就安全了。 几乎不费一点力气,就让这场大火消于无形。 然后她再让众人在山上的满地余烬中藏好,在上山道路上布了一层剧毒,那些唐军在烧山之后,肯定会上山检查他们的尸体,到时候这毒药便可以解决掉一大批人。 只是她也没想到救兵会来得这么快,她这陷阱还没用上,千羽精骑就已经到了。 而且……还是绮里晔亲自率兵来的。 “这点毒还奈何不了我。”绮里晔并没有把他的自称换回来,“你是提前烧了半片山吧?做得不错。” 刚刚在看到秋溯门所有人都安然无恙时,他就猜到了水濯缨用的是什么方法。其实也对,以她的智计,怎么可能会死在这区区一场山火之中。只是当他看到那片焦土的那一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到这么多。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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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濯缨坐在他的前面,感觉极其别扭尴尬,像是坐在了针毡上一样,浑身都不自在。因为他抱她抱得太紧,姿势又十分暧昧,两人相贴的地方随着马匹的走动一蹭一蹭的,她已经开始感觉到身后有一股炽热的火焰正在迅速燃烧起来,灼灼炙烤着她的全身。 “就这样。”绮里晔却是很满意这个姿势,“这里的官道很平坦,我让马自己慢慢走,不会比马车难坐多少。到了前面朱角镇上再换马车。” 水濯缨一阵头大。身后的温度越来越灼热难耐,贴着她的那具身体也正在渐渐绷紧,让她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危机感。照这样走下去,别说到前面朱角镇了,她能安然无恙地走出三里地,绮里晔今天就算是西天佛祖附身。 不敢在他怀里乱动,生怕一动更会加剧火势,只能转移他的注意力:“你……把手臂松开一点,我有正事跟你说。” 绮里晔充耳不闻,双手反而环得更紧了些:“你说。” 水濯缨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量正经严肃一些。 “我现在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肯定,你身边有内奸,一直在给唐啸威那边传递信息。” 绮里晔顿了一下:“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因为这支唐军精兵袭击秋溯门山北道分舵,是冲着我来的。我到分舵不过两天时间,如果我们这边没有奸细立刻传信出去的话,唐军不可能那么快知道我在这里。” “那为什么不是秋溯门里面有内奸?” “因为我试探过一次。”水濯缨说,“被困在鹰嘴峰上的时候,我特意把玄翼和寒栖从身边支开,让众人去砍松枝做火把,这时所有人都是散开的,而且我正站在一块陡峭的山石边缘。既然唐军想要抓我,如果内奸就在那里的话,趁着这个机会,很容易就可以直接把我推下山去,毕竟在场的众人都有武功,而我会武的事还几乎没人知道。但是并没有人动手。所以我推测,那个内奸并不是秋溯门的人……” 她话还没说完,下颌已经被绮里晔一把攫住,把她的脸狠狠地转过来朝向他。手劲极重,捏得水濯缨下颌一阵生疼,眼前只有那一双妖异诡艳的凤眸,眸色暗沉如九幽,满是森冷而危险的戾气。 他的声音沉沉响起,带着令人心惊胆寒的阴冷怒意。 “你拿自己去试探?……要是那个内奸当真在秋溯门里,把你推了下去落入唐军手中,你打算怎么办?” 水濯缨一怔:“不会那么容易的,我好歹也有点武功,而且身上带着暗器……” “万一呢?万一出事了怎么办?”绮里晔冷笑,“能当那么长时间内奸的,肯定不会是简单角色,凭你那点功夫,你就敢去冒这个险?” “哪来那么多万一,我就算躲在家里啥也不干可能都有陨石从天上砸下来,这一点风险都不敢冒的话还怎么活……” 水濯缨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像是不认识一样,古怪地盯着绮里晔看了好半天,这才慢腾腾地继续说下去。 “不过话说回来,绮里晔,你好像也不是那种畏首畏尾缩手缩脚的人吧?……你也会说万一这两个字?” 绮里晔的手停住了,沉默半晌没有回答。 没错,他很清楚成大事者必须要有足够的狠心和魄力去拼去赌。在需要的时候,他对待自己可以比对待任何人都更狠,否则,他根本走不到今天的位置。 但他可以这么对待自己,却不能容忍她也这么对待她自己。 “可想过为什么唐军想要活捉你?”绮里晔终于沉声开口道。 这一点水濯缨倒是不太明白。如果说是因为忌惮她的智谋而要除掉她,杀了就行了,没必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活捉。要是把她作为人质用来威胁水今灏的话,说倒是说得通,但夏泽军队在这场战争中占的分量本来就不大,而水今灏不过是秋溯门的一位护法而已,能起到的作用实在是有限。 “是因为我。”绮里晔缓缓说,“你这个人质,是用来威胁我的。” 以前他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到这时候才猛然惊觉,看见那一片被烧成焦黑的荒山时,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只要她可以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面前,他愿意用任何东西去换。 ------题外话------ PK推荐:权宠重生呆萌妻 第106章 乱谁心 水濯缨一怔,尽管绮里晔并没有把话说完,但她还是听出了他要说的意思。 “不对,这说不通。如果我可以作为用来威胁你的人质,但是之前就连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一点,那个内奸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说到这里,才真正地停了下来,呆呆地抬头看着绮里晔, 他的意思……她对他来说,已经重要到可以用来在这场战争上威胁他了么? 绮里晔略微无奈,不知道该说她是太敏锐还是太迟钝。她的思路可以一瞬间九曲十八弯,想到最深远最复杂的地方,却偏偏对最明显的事情反应不过来。 水濯缨这次彻底呆住了。 她知道绮里晔确实重视她,好比贴身精心养着一块稀世玉璧,把玩久了自然感情深厚,视若珍宝。可是那终究是个玩物而已,绮里晔并非分不清孰轻孰重之人,再心爱的玩物也不可能让他乱了大事。 那么,只能说现在的她,已经远远超过了玩物的意义。 “明白了?”绮里晔复又捏住她的下颌,“你的命是我的,我的东西没有人可以随便糟蹋,包括你自己。无论风险有多小,任何时候不准拿自己去赌,再有下次的话,这就是你做的最后一件错事。与其让你死在不知道哪个杂碎的手里,还不如先死在我的身下。” 水濯缨完全没意识到他的最后一句话里有多少凶残血腥的意味,只是愣愣望着绮里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因为她这时候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她本来就是个偏于理性的人,智商够高,整体情商也不低,但相比之下唯独没有多少感情细胞。前世里整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她的心思精力几乎全都放在复仇上面,一次恋爱也没有谈过。这一世穿越过来,仍然是在杀机四伏的波澜中沉浮,更没有那个风花雪月的闲情逸致。 眼下的情况……让她一时间有点消化不过来。 要说她对于绮里晔的感觉,其实是十分复杂难言的。这只千年妖魔实在太变态太鬼畜,但对她却实在不错,所以很有好感谈不上,倒也没有什么恶感。 基本上和他相处的时候,她的第一个感觉是毛骨悚然,第二个感觉是戒备警惕,第三个感觉就是无奈崩溃……这真不能怪她,对上这么一个不可描述的抖S污妖王,但凡是个正常人,一般反应都这样。 但现在这个鬼畜变态污妖王,把她看得如此之重,她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脑子里像是一片空白,又像是一片嘈杂,乱糟糟地搅成一团,脸上还有些隐隐发热,全然没了平时的沉静从容和运筹帷幄。 绮里晔倒是很喜欢她现在这副懵乎乎的模样,比平时可爱多了,伸手捏捏她微微发红的小脸,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他尽管我行我素,总算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很清楚像他这样的变态,在正常人群眼里都是个什么印象。尤其是她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聪明,都要理智,这样的她要对这样的他动心,简直难如登天。 但是那又如何,她只能是属于他的,这世上还没有他想得到而得不到的东西。 两人共骑而行,一路静默无言地走到朱角镇上,彼此都没说一句话。一个是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找什么话来说,一个则是抓紧机会欣赏他家爱妃这难得一遇的呆萌模样,后面千羽精骑和秋溯门众人都十分识相地没敢追上来打扰。 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黎明时分,天色朦胧微亮,镇上的百姓都起来了。 水濯缨一夜没睡,没有精力就这么骑马回秦门关,绮里晔还是让人在镇上叫了一辆最舒适的马车,他仍然抱着她不放,两人同坐在车内。 “要是想睡的话就在这里睡一会儿,马车走一天,夜里应该也能到秦门关了。” 一提到秦门关这三个字,水濯缨这才把乱七八糟不知道飞到哪里去的思绪收回来。 “对了,你回秦门关之后拟一条假命令,就说我军要破釜沉舟,派出秦门关十五万军队突袭唐军后方大营,秘密传给各位将领,让他们先做好突袭的准备,明天凌晨再行动。这段时间里密切关注唐军的动向,等到明天凌晨,你再取消这个命令。” 一回到她擅长的谋略领域上,她的思维一下子就恢复了如鱼得水的清晰状态。 绮里晔微微蹙眉:“战场上朝令夕改是大忌,这是做什么?” “现在不能告诉你,否则就没有意义了。还有,我不能跟你一起回秦门关关城内,最好是在关城边缘找个地方先住下来。” 绮里晔的眉头蹙得更紧,他现在一点也不想把她放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为什么?” 水濯缨摇摇头:“还是那句话,现在不能告诉你,至多明天夜里就会给你解释原因的。你回去之后和平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只要把唐军的详细动向用火冠鸦一一传给我就行了。” 绮里晔微眯起凤眸盯着她。水濯缨知道他的智商并不比她低,就算不给他解释的话,他自己很有可能也能猜出她的意图,那她的计划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别去多想这件事情。” 她在马车里的朦胧光线中,直视着绮里晔瑰丽艳绝的面容,目光清澈沉定。 “相信我。” 绮里晔顿了片刻,轻笑一声,把她揽进怀中,手又从她被撕开的衣裳前襟伸了进去。 “我自然信你。睡一会儿吧。” 水濯缨:“……把手拿开!你放在那种地方我怎么睡得着!” “哦,那你还是趁早习惯一下,以后天天都是这么睡。现在是还没什么手感,等过两年长大了,我就不只是这么放着而已了。” 水濯缨:“……” ------题外话------ 这里必须科普一下,情商的概念是指情绪商数,主要是指人在情绪、意志、耐受挫折等方面的品质。国际情商十二项包括自信心、同理心、责任心、感恩心、专注力、领导力、创造力、独立性、情绪管理、人际交往、问题解决、挫折抵抗。 那种对爱情反应迟钝的,只能说是感情敏锐度低,属于情商范围里面很小的冰山一角,根、本、不、等、于、情、商、低! 真正的成功人士必须是高双商,甚至高情商比高智商重要得多,每次看到有小说简介里说牛逼哄哄的主角情商为零,高智商低情商,智商和情商成反比,我就……┑( ̄Д ̄)┍ 第107章 特异能力 回到秦门关,已经是当天天色将晚的时候,绮里晔依言在关城外围另外找了一个小院子给水濯缨。这里虽然不是内城,但仍然在守城大军的保护下,倒也不用担心被袭击。 这时候秦门关的南面瓮城和半圈外城已经被唐军攻破,内城也岌岌可危。绮里晔让驻守秦门关的四分之三兵力,全部出去突袭唐军后方大营,这倒也确实是一种破釜沉舟的战术,就是十分铤而走险。 但因为最近唐军里出现了那位传说中料事如神的神秘高人,他们这边一有动作,全在对方预料之中,总能提前做好准备。众将领对这个战术并没有多少信心,只是从命接了下来,各自回去调集军队,准备等到凌晨时分再突袭。 绮里晔回到暂居的城楼上,承桑正在那里迎接他:“主子,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或者您要不要先用点夜宵?” “不用了,本宫凌晨天不亮时分便要起身,到时候再用早膳。你下去吧,也先去睡一会儿。” 承桑应了,恭敬退下。 他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里,仰天躺在床铺上,对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望了很长时间。 然后才起身点上灯火,卷起自己的左边衣袖,露出一截雪白清秀的手臂。他在手臂内侧摸索了一下,捏住一小块皮肤,竟然把它缓缓撕了起来。 这块皮肤原来并不是他身上的真正皮肤,而是像易容术一样粘上去的假皮。皮肤下面有一个极深的伤疤,像是手臂上的肌肉被活生生剜掉了一块,形成一个宽约一寸,深达半寸的凹陷。 那个凹陷里面有一只黑色金边的甲虫,有大拇指指头那么大,甲壳油光发亮。承桑把甲虫捉出来放在枕头上,取过一根针,在自己手指上轻轻一刺,刺出一滴血来,滴在那甲虫身上。 本来一动不动趴在枕头上的甲虫,这时才轻声唧唧鸣叫了两声,开始慢吞吞地爬行起来。 它的反应似乎有些迟钝,承桑用针轻轻拨它一下,它就转一个方向,用针挡住它的时候,它就暂时停下来。 这样走走停停地爬了很长一段时间,承桑才把甲虫收了起来,放回手臂上的那块凹陷处里面,重新贴好外面的假皮肤。 然后吹灭了灯火,上床去睡觉。 …… 这一次计划前去突袭唐军大营,秦门关上下调动了十五万军队,这么大的动静,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到,按理来说就算没有什么料事如神的高人存在,唐军那边也应该后撤大部分军队,加强大营的防守才是。 然而出乎所有将领士兵们意料的是,这一次唐军竟然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是笃定了他们这是假动作,根本不会真的进行突袭。 第二天凌晨,绮里晔传信给正在关城边缘的水濯缨,水濯缨回了信,让他撤销突袭命令,一个人来她所在的地方。 “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 绮里晔大概知道她是在试探什么,但她既然不让他多想,他便也没有往深了猜测。 水濯缨坐在院子里游廊旁边的栏杆上,没有回答他,而是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地反问了他一句。 “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我是怎么知道你的男人身份的?” 绮里晔微微眯起凤眸。 他男扮女装已经五年,绝大多数人慑于他的实力和威势,连靠近都不敢轻易靠近他,更不用说看穿他的男人身份。就连最心腹的六翼护卫中,也只有青翼、白翼和玄翼三人知道他是男人,这三人还都是他尚未扮成女装之前就跟着他的。 水濯缨为什么会知道他是男人,这一点他一直没明白。当然,以他的手段,只要他想知道,没有什么他逼问不出来的事情,不过是他没有把这些手段用在她身上而已。 水濯缨开了她的透视能力,望向绮里晔:“你今天穿的亵裤是滚雪绸的。” 饶是绮里晔这般的镇定程度,也是眉梢微微一跳,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复杂而且微妙,半晌之后,才在嘴角弯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来。 “爱妃,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能透过我的衣服看到我的身体?” “是。”水濯缨暗中抽了一下嘴角,知道这死变态肯定想到了某些不可描述的东西,“我的眼睛能够看穿一定厚度的不透明物体,也就是有透视能力。宫中的密道、你的男人身份、你藏那个血玉令牌的位置、水琼珊带进云鸾宫的那个瓶子里装着豌豆疮痘痂,这些都是我用透视能力看到的。” 绮里晔望着她没回答,她继续说下去。 “这种一般人没有的能力,应该可以被称为特异能力。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有了这种透视能力,但这个世界上有特异能力的人,很可能不止我一个。”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柳长亭的时候,他就怀疑过她之所以能够接连赌赢,是因为有异于常人的能力。柳长亭不是无凭无据异想天开的那种人,既然他会这么怀疑,那就说明他很可能曾经见过类似的情形或者是相关记载。 “如果说,你身边有一个内奸,也有我这种特异能力,但看穿的不是实体,而是人的想法和心思,那么之前的一切,是不是都能说得通?” 第108章 给本宫把衣服脱光! 无论保密工作做得多好,唐军那边总能预测出绮里晔和她的每一种战术。水濯缨之前就怀疑过,这恐怕已经不能用常规的刺探手段来考虑,对方一定有某些特殊的方法来获取情报。 这一次唐军派兵来活捉她,是为了拿她来当人质对付绮里晔,那么对方就一定知道她对绮里晔的重要性,否则不会冒险牺牲一队千人精兵深入敌人腹地。 照绮里晔的说法,他自己都是才刚刚意识到她对他有多重要,这个内奸又是如何知道的? “所以我让你下这个假命令来试探,就连将领们接到的都是突袭命令,只有你一个人心里知道这次突袭是假的。我们这边点起了十五万兵马,而唐军那边毫无反应,那么就可以基本上推断出,这个内奸读出了你心里的想法,并且传给了唐军那边,所以对方没有做任何突袭的应对。” 绮里晔顿了一下,说:“那你不跟我一起回关城内,是为了不让那个内奸读出你的心思?” 水濯缨点点头:“这种特异能力是有一定限制的,比如我的透视能力,目前只能看穿一寸多厚的不透明物体。如果我的心思也被那个内奸读了出来,那么对方必然会知道我已经在怀疑他,为了避免暴露,他应该会让唐军做个应对突袭的样子。但是他并没有。那个内奸肯定是跟在你身边,而我昨天一直跟你保持一定距离,这个院子和你所在的城楼距离大约有五里,这就说明,他读不出至少五里范围之外的人的心思。” 绮里晔沉吟了一下:“照这么说的话,即便是知道了这个内奸有读心能力,也很难确定这人到底是谁。平时可以接近我的人太多,对方既然能够读心,无论我用什么方法来抓人,他都能提前做出应对措施。” 单是随时随地跟在他身边的,就有好几批暗卫,还有城楼里伺候的下人,“雀网”的传讯者,“蛇信”的杀手,以及士兵将领等等。从这么多人里面找出一个有读心术的内奸,简直像是在大海里捞一根自己会游泳的针。 “不用把这个人找出来。”水濯缨说,“但你暂时不能回到城楼那边去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读心能力者的存在,一回去就会被读出来,引起对方的警戒。” 绮里晔微微蹙眉:“但我不可能一直避开所有部下五里以上,一个人躲得远远的。战况需要实时指挥,不可能所有信息都靠鸟类来传递,那样效率太慢,而且我也需要和将领谋士们一起商议战局。” “不用一直避开。”水濯缨摇摇头,“给我一段时间就好……大概五天到十天吧,这段时间里让五湖山庄和秋溯门尽量增加对唐军的干扰,让对方无法进行大规模的攻城,这样就不需要你亲自出面了。另外,让‘雀网’找到柳长亭,我需要跟他联系。柳长亭已经到了东越,最近秦门关周围五湖山庄的人这么多,要找他应该不难。” 绮里晔眯起了一双凤眸:“你找他干什么?” “我想向他要一样东西……”水濯缨微微一笑,“不是故意瞒你,不过这个还是以后再告诉你为好。因为万一你这几天里还是需要和部下们近距离接触的话,你现在知道得越少,那个读心能力者知道得就也越少。” 绮里晔轻哼了一声:“随你,但是这几天我就住在这里了,你也别想着一个人见柳长亭。” 水濯缨的脸色顿时一苦:“秦门关这么大一座关城,你难道就没有其他地方住了么?……” “怎么?”绮里晔挑起她的下巴,“你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看光了我的身体,我还没跟你算账,你以为能躲得开我?” 水濯缨的脸色更苦了:“可我也不是故意要看的,而且就只看了那么一次而已,后来就再没看过了……” 绮里晔危险地挑起修眉:“为什么后来就不看了?难道你还嫌我的身材不够好?” “没……”水濯缨简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绮里晔松开手,玩味地看着她,一双妖艳的凤眸中全是戏谑之意。 “你先说说看到的某处尺寸感觉如何,要是回答让我满意的话,我就考虑对你网开一面。” 水濯缨:“……” 这死变态还敢不敢再没下限一点?……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绮里晔毫不留情地催促她:“说啊。” 水濯缨暗中咬牙半天,终于硬着头皮极其艰难地开了口:“咳……那个……尺寸的话,应该是远远超过一般成年男性的平均水平吧……” 说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被逼着跟一个男人谈论这种节操碎成粉的话题? 不过她说的倒是实话。这个时空的人她不了解,反正从前世里亚洲成年男性的数据来看……比平均值高得多了。 本以为她这么回答,绮里晔应该能满意了,不料她话刚说完,对面便传来了一股极具威胁性的阴冷黑暗气息,刺得她生生全身一个激灵。 “平均水平?”缓慢而危险的语调,像是来自地狱里最恐怖的恶魔的声音,寒意森森,“你见过多少男人的尺寸?嗯?” 水濯缨:“……” “给本宫把衣服脱光!你既然已经把本宫看光了,本宫自然也得看回来。要是剩下一根线一块布,本宫今天就在这里废了你!” 水濯缨:“……” 救命! 第109章 姨妈遁还是最好用的! “不不不……”水濯缨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一边拼命往后退去,一边忙不迭改口,“……除了你之外,我根本没看过其他人的身体,刚刚那什么平均水平只是我瞎说的!只是为了让你满意而已!” 说她怂也好没骨气也好,这会儿要是再顾着什么傲骨铮铮的话,绝对会被这个死变态拆得连一根骨头都不剩。 绮里晔把她逼到了游廊末端,居高临下地将她压在一根廊柱上,一脸冷笑:“那就是你胡编乱造,搪塞我的问题?” 水濯缨欲哭无泪。她已经把透视能力这张底牌透给了绮里晔,不能在这个时候再说她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穿越者,否则非被当成怪物不可。虽然承认自己瞎掰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但跟说她看过无数男人的某个部位比起来,死得应该还没那么难看一点。 “虽然我是没有见过其他人的,不过就你那个尺寸,我猜在男人里面应该也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我就这么说了……” 这一段话说得她简直生不如死,说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脸红得简直快要烧起来。 没办法,和活命比起来,三观和节操什么的都是浮云。 绮里晔玩味地望着眼前几乎把脸埋到地上去的少女,倒似是被取悦了几分,周身那种森寒恐怖的气息总算缓和下来。 这人一向恶趣味,要让他满意其实很简单,她越是面红耳赤窘迫崩溃,他的心情就越好。 “罢了,这次暂且饶你一回。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晚乖乖陪我睡一晚,我就揭过这件事。” 水濯缨:“……” 陪他睡一晚,她身上的衣服迟早还不是要被他脱光,这有区别吗? …… 秦门关是军事性质的要塞型城市,关城内大多是军用场地,给平民居住的地方不多。绮里晔给水濯缨找的这处院子很小,里面只有原本的两个下人,加上一个白芨一个寒栖,以及跟着水濯缨去了西陵,可以排除内奸嫌疑的玄翼。 绮里晔下了命令,内城城楼里的所有军士下属全都留在原来的位置上,其他的暗卫等人一个都没有跟过来。 院子里人虽然少,但一点都不清静,因为没有人可以传信,所以白天夜里都是不断飞进飞出的火冠鸦。 “雀网”的办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在秦门关附近找到了柳长亭,为了节约时间,水濯缨直接给他传信过去。 她写字条的时候,绮里晔一直在她对面阴森森地盯着她,眼尾的那抹绯红色艳得格外妖异危险。 昨天晚上无论她怎么抗争,最终还是无可避免地被他剥光了全身的衣服,然后当他把手放到某个不可描述的地方时……沾上了一手的血。 对于这来得不能更及时的大姨妈,水濯缨简直是感激涕零。绮里晔就算再变态再重口,也不可能在沾着姨妈血的床上,对同样沾着姨妈血的她上下其手。 只是他起身带她去沐浴穿衣,让人给她熬红糖姜茶的时候,一脸令人心惊胆颤的恐怖表情,周围气压低得仿佛随时能劈下毁天灭地的暴风雨来。 这个小肚鸡肠的鬼畜男报复心有多强,水濯缨早就已经领略过,但她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姨妈盾能用一时用一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这时候被绮里晔这么盯着,昨天那些不可描述的场面和台词顿时从水濯缨的脑海里冒了出来,反射性地全身一阵毛骨悚然。 “我真的没写什么其他东西,你看纸上就这么短短几行,能写多少内容……” “我知道。”绮里晔凉凉地说,“谅你也不敢写什么出格的东西,但我还是不痛快。” 水濯缨:“……” 这死变态痛快了,那就轮到她不痛快了。 顶着山大的压力,三下两下草草写完了字条,卷成小卷正要封进小竹筒里面,绮里晔使唤她:“去给我泡壶茶进来,我帮你把信传出去。” “白芨……” “别叫了,我就是想喝你泡的茶。” “……” 皇后娘娘现在心情不愉快,招惹不得,水濯缨还是乖乖去泡茶。毕竟跟其他丧心病狂的要求,诸如评价他某处尺寸的满意度比起来,泡个茶根本就不是事儿。 绮里晔等她出去了,取过另一张纸过来,在上面写了几段话,这才连着水濯缨给柳长亭的那个小纸卷,一起封进竹筒里面。 然后从窗外召进来一只信鸽,把竹筒系上它的脚爪,放飞了信鸽。 …… 秦门关。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城楼角楼处的下人房中,却仍然是一片黑沉沉的,并没有点上灯火。 承桑还是仰面躺在他的床铺上,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现在绮里晔不在城楼里,没有人需要他伺候,平日里除了做些杂事之外,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这样一声不响地躺在房间里,仿佛一件没什么存在感的摆件。因为他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十分老实乖巧,勤快本分,所以忙于战事的众将士们都没有什么工夫注意他。 躺了不知道多久之后,他终于抬起手,张开嘴巴,竟是从里面取出了一颗牙齿。 那牙齿是人的真牙,但质感有些怪异。对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缕暮光,可以隐约看到它略微带了一点透明,似乎是里面被全部掏空了,牙根处也被白蜡封了起来。 承桑对着这颗牙齿默默地看了很久,终于低低叹息一声,把它紧紧握在了手心中。 第110章 凉凉的文艺版开车! 柳长亭的速度也很快,传信给他的第四天,他就出现在了水濯缨和绮里晔暂住的院子门口。 一身青衫犹如裁剪下来的一带青色江水,简素没有任何装饰,却飘逸得仿佛带着满襟满袖的长风流云。长发随意束起,腰间随便挂了一把看过去平平无奇的长剑,手上拎着一个不大的木箱。 水濯缨无视旁边绮里晔充满危险之意的目光,把柳长亭迎进来:“来得很快啊。” 柳长亭笑了一笑:“我派了最快的鹰隼回五湖山庄把东西取来,你既然说有急用,自然不敢怠慢。” 他把手里那个木箱递给水濯缨,那木箱不过一尺见方,提在手上也并不重。 “五湖山庄里就只剩下这么点了,不过肯定够用就是。用法我写在这里,你自己看看。” 柳长亭递过来一张纸。这人显然也是个心思通透的,知道他来的时候绮里晔肯定会在旁边盯着他们,而他送来的东西又不一定能当着绮里晔的面说,所以提前写了下来。 “谢谢。” 水濯缨接过那张纸,一抬眼看到柳长亭颇有些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柳长亭取出另一张被卷过的纸条:“这是你传信的时候不小心封进去的吧?下次记得注意点。” 水濯缨一看那张纸条,脸色一瞬间爆红。 那张纸条跟她上次传信给柳长亭时用的纸是一样的,但上面却不是她的字迹。字体是龙飞凤舞的行书,极具特色,不像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毛笔字清隽蕴藉,而是像哥特式字体一样优雅、繁复、华丽,但又带着一种恣肆飞扬的张狂神采。 上面的内容是这样的: “爱妃亲启:一日不见,不,应是一见不日,如隔三秋,可想本宫否?本宫十分心悦爱妃昨夜之态,罗裳半解,青丝尽散,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横卧君膝头,任君肆意怜……软玉温香抱满怀,春至人间花弄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嫩蕊娇香蝶恣采……” 以上为文艺部分摘抄,下面省略三千字未成年人不宜的下流黄暴内容,请自行想象。 “绮!里!晔!” 水濯缨咬牙切齿,一把将那张纸条揉成一团,朝着绮里晔的脸上狠狠砸过去。 绮里晔轻飘飘地一抬手接住了,毫无歉疚之意,更加轻飘飘地回了一句:“哦,那是本宫闲来无事写着玩的,帮你装信的时候,不小心一起封进信筒里面去了。” 水濯缨:“……” 她要相信他是不小心的她脑子就是被门夹过! 难怪上次传信给柳长亭的时候他要把她支开去泡茶,敢情竟然是为了这种事情。她现在才明白,她还是远远低估了这个死变态没节操没下限的程度! 喜欢当着众人的面对她上下其手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拿她当主角写小黄文给别人看……虽说这并非真事,全是他自己的意淫,但也是很羞耻的好么! 这让她以后怎么面对柳长亭? 柳长亭倒是丝毫没显出不自然的模样,只是不在意地笑笑,仿佛那不过是一张无关紧要的琐事便条,被不小心错寄给他了。 “没关系,我也不过是看了一眼而已,就当我从来没看过吧。我还有事情,就不在这里久留了。这段时间我都会在东越,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话,随时联系我。” 跟这个人相处有一点好处,那就是就算有天大的尴尬,也会被他自然而然地淡化。 水濯缨一半想把他弄成失忆一半对他满怀感激:“那我便不留你了,再会。” 本来按照礼节来说,应该至少留人家吃个晚饭之类的,但一来绮里晔一直在旁边拿阴恻恻寒森森的眼刀子剜她,二来就算柳长亭再怎么豁达洒脱再怎么装做没看到,水濯缨现在也是一点都不想待在他的面前。 “再会。” 柳长亭也并不介意,了然地一笑,转身洒然离去。 水濯缨望着柳长亭犹如空山出碧水一般的青衣背影,暗暗叹气。 一个出尘谪仙,一个妖艳贱货;一个温和随性,一个鬼畜变态;一个虚怀若谷,一个睚眦必报。同样都是男人,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 她身后的绮里晔懒洋洋斜靠在椅上,支着下颌,眼带笑意。 看来这法子倒是出乎意料地好用,下次要不要再给柳长亭画几幅他和爱妃的春宫图送过去呢? 不行,爱妃的身体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可以看,哪怕只是画出来的也不行……那下次还是多写几个姿势和地点吧…… 水濯缨这时已经转过身来,一看见绮里晔嘴角那一勾若有若无的暧昧弧度,就知道他肯定又在打什么不可描述的主意,没好气地把手中那个木箱放到他面前。 “咳,把你那副表情收一收,跟你说正事呢。” 绮里晔并没有收起嘴角那道玩味的弧度,只是抬起头来望着她:“你说。” 对于一个大军在外面打得天翻地覆,还能在大帐里稳稳当当画春宫图的人来说,构思姿势和谈正事从来就是不矛盾的。 水濯缨抽了抽嘴角。 “现在时机也差不多,可以告诉你我的打算了。这里面装的,就是对付那个读心能力者的关键东西,如果用得好的话,足以扭转这次战局。” ------题外话------ 猜猜那个木箱里面装的是什么? 第111章 秦门关将破 秦门关关外平原上,唐军的大军军营。 军营正中央的大帐里,开阔的空间中陈设简练,俱是深暗色调,没有一点花哨浮夸的装饰,透出一股肃杀之意。一名身披甲胄战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案后面。 这中年男子大约四五十岁年纪,体态魁梧,形容威严,生了一张长满虬髯的国字脸。紫棠皮色,高鼻鹰目,五官颇为端正,只是两道浓眉中心有一条极深的折痕,带着一股金戈铁马和鲜血战火中浸染出来的浓浓煞气,令人望而生惧。 正是四十万唐军的主帅,东越辅国大将军唐啸威。 唐啸威身后还有一名文弱削瘦的白衫书生。容貌虽然只能算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但气质倒是十分文雅高华。是唐啸威麾下的第一谋士,军师宋季。 此时,两人都望着桌案上的一方黑色绸缎。绸缎上是一只银白色的甲虫,背上甲壳油光发亮,边缘有一圈醒目的金黄色。 甲虫在黑绸上慢慢地爬行,样子十分奇怪,爬一截就换一个方向,一直在同一块地方爬来爬去,中间偶尔会停下来一会儿,然后再继续爬。 旁边的宋季面前摆着笔墨纸砚,他正提着笔,按照那只甲虫爬行的线路,在纸上画出往返转折的线条来。 写到纸上,才看得出那看似杂乱无章的线条竟然是一个个文字,虽然所有笔画都是一笔写成,但仍然能清楚地辨认出字形。甲虫中间停下来的时候,就是一个字结束,另一个字开始的时候。 这种甲虫来自遥远的南海海岛上,极为稀少罕见,也没有名字。所有甲虫都是一黑一白雌雄双生,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只是每对甲虫之间都有独特的感应联系,被拆散分开的时候,无论距离多远,只要其中一只受到药物刺激,另一只就会和伴侣做出相同的动作。 那只银白的甲虫走走停停地爬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彻底停下来不动了,这时宋季面前的纸上已经写了好几行字。 唐啸威沉声问道:“如何?” 四十万唐军的粮草大部分都是来自于西陵,但最近一段时间,从西陵运来的粮草接连被五湖山庄截断,以致于围城军队的供粮常常跟不上,严重影响了战况。 昨天夜里,终于有一车队的粮食被送到秦门关外,数额还十分巨大,解了唐军的燃眉之急。众将士士气大振,唐啸威便抓住机会下令大规模攻城。 秦门关外城已经被攻下,现在容皇后守的不过是内城,比外城易攻得多。持续了大半天的攻城战下来,内城也已经摇摇欲坠,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日落之前就能彻底攻下秦门关。 大军已经在秦门关上耗了将近一个月时间,这处最艰难的天险关隘一旦被攻破,就可以长驱直入东越中部腹地,后面继续北上便容易得多了。 但唐啸威久经沙场,经验老到,深知越是在胜利在望的紧要关头,越是必须保持沉稳和谨慎。更何况容皇后一向诡计百出,手段奇谲,不得不提防。 宋季摇了摇头:“容皇后昨天夜里已经回到城楼上,内应已经确认过了,其中并无陷阱诈术。” 唐啸威还在沉吟:“但是……” 宋季摇头道:“对方军队少我们将近一半,借着天险在秦门关守了将近一月,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如今攻城将士士气正盛,一鼓作气正能攻下秦门关,将军这个时候不宜犹豫,否则一旦错失良机,以后又不知要生出多少变数。” 唐啸威又停顿了片刻,这才颔首:“说得是。下令所有将士继续全力攻城,第一批杀进内城的百人队,战后全部晋升一级,另有重金奖赏。” 宋季小心翼翼地收起桌上的那只甲虫,放入特制的容器内,应声而去。 …… 秦门关。 绮里晔一身玄色镶大片紫金斓边的大袖宽袍,站在内城城楼上,凤眸微微眯起,俯瞰着远处战况激烈,一片杀声震天的内城城墙。 “皇后娘娘……”他身后一名将领犹豫地道,“内城已经快要被攻陷了,您看是不是下令撤离……” 绮里晔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并未回答,只是眉头微蹙,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 承桑站在他身后的远处角落里,低着头,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原因,脸色稍稍有些发白。 这时候,又有另一名将领上来禀报。 “皇后娘娘,您昨天吩咐的事情,末将已经带人全部完成了。” 绮里晔转头看向他,眉头蹙得更紧:“本宫何时吩咐过你什么?” 那将领一愣,一下子有些弄不明白皇后娘娘这是怎么回事:“您不是让末将在……” 他话未说完,后面的承桑突然脸色一变,朝周围望了一圈,见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便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迅速退到了城楼下面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里。 他卷起衣袖伸出手臂,撕下上面那块假皮肤,咬破手指,往手臂上那只甲虫身上滴了一滴血。 甲虫唧唧叫了两声,随即就没动静了。承桑等了半天,直等得感觉像是过去了一百年那么漫长,但那只甲虫还是毫无反应。 这只甲虫是他和唐啸威联络的最重要工具,每次他要给唐啸威传讯的时候,就会让黑甲虫叫两声,那边同样也会让另一只白甲虫叫两声作为回应,他就可以知道对方有人正在看着白甲虫接受讯息。 现在正是战局的紧要关头,那一只对应的白甲虫,应该是有人不分昼夜十二个时辰盯着才对,怎么会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回应? ------题外话------ 文文上架时间已经定啦,14号上架,也就是下周五,到时候会有首订活动,大家别忘记╭(╯ε╰)╮ 这篇文是倒v,上架当天倒十万字左右,58章以后会设为v章节。所以现在还在养文的司机们要赶紧追起来了,上架后这些章节都是要收费的~ 第112章 狱火焚城 承桑背后隐隐一阵冷汗渗出,脸上比刚才更没了血色。 他虽然有读心能力,但其实十分有限,范围只有周围一百丈左右,而且每次只能对一个人使用,也无法读出人的所有想法,不过是一些脑海中出现最频繁的片段而已。 人想得最多的事情自然是当下的事情,即使是刻意地不去想,在潜意识里也会表现出来。所以这些片段已经足够他读出绮里晔的战略战术,然后靠着那一对黑白甲虫,将信息传到唐啸威手中。 然而,刚刚站在绮里晔的身后,他读出的绮里晔脑海中的记忆,却是有些空白混乱的。绮里晔只知道自己两天前在水濯缨那里,后面便几乎什么都记不清了,自己也在回想所发生的事情,以至于他读不出其他更多的信息。 他猜测绮里晔是两天前出了什么事,才导致记忆出现问题,所以唐啸威在快要攻下秦门关时询问绮里晔是否有诈,他的回答是没有。 虽然也有过那么一点疑惑,但秦门关这一战实在太重要,他不能无凭无据,仅凭着自己的猜测就让唐啸威放弃这次近在眼前的胜利,退兵停止攻城。 直到刚才那个将领上来禀告,他感觉不对劲,读了那个将领的内心,发现绮里晔在前一天早上下了命令,让军士们在秦门关内城的各处军营、演武场和城墙下都埋设了大量的火药和火油。这一次让唐军攻破秦门关进入关城,很显然是圈套。 到这时候他才悚然发现,他全然陷入了对方布好的局中。 绮里晔和水濯缨早已猜出他的读心能力,提前一天布置好了全部准备,然后用某种方法消除或者封住了自己这两天以来的记忆,让他无法读出他们的计谋。 正在这时,远处的城墙上传来了一声城门重重倒地的轰然巨响,以及更加激烈的呼喊声和冲杀声。在唐军整整一个白天的强攻猛打之下,秦门关本来已经守得十分艰难勉强的内城终于被攻破,城门洞开,成千上万的唐军犹如潮水一般冲进了城中。 “秦门关破了!……所有人撤退!快!撤离秦门关!” 秦门关居住的平民百姓早就已经被撤走了,现在城里只有军队驻扎,被唐军攻破的是南城门,将士们纷纷往内城的北面撤离。 绮里晔麾下的军队训练有素,军纪严明,即便是在这种守城被攻破的时候,撤退也是迅速而整齐,丝毫没有慌乱之态,和平时的正常行军别无二致。 承桑大急,往墙角深处再躲了躲,再次往那只黑甲虫的身上滴了几滴血。没想到的是,那只黑甲虫突然尖细而凄厉地叫了一声,六条腿蜷缩成一团,随即便身子僵硬不再动弹,竟然就这么在他的眼前死了。 承桑脸色骤变。双生甲虫发出这种声音,并且突然猝死,这只能说明,另一只白甲虫已经死了,所以它和伴侣生死相随。 之前白甲虫那边半天没有回应,现在他再次联系,白甲虫干脆就死了。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一边同样有绮里晔派过去的内应存在,白甲虫已经落到这个内应手中,并且被其所杀。 这个内应既然知道双生甲虫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他的存在,甚至极有可能已经知道了他是谁。 ……这也就意味着,他暴露了! “承桑?……你在这里干什么?” 后面一个声音传来,是城楼下面值守的一名小兵,平时跟承桑也算是相熟,后面还跟着一队士兵。 承桑以极快的速度放下衣袖遮住手臂,转过身来,一瞬间已经读出那小兵并没有看到他的异常行为,而且对方人太多,他也不好杀人灭口。 那小兵也没理会他在干什么,只是催促道:“秦门关已经被攻破了,赶紧撤离!快!” 承桑连连答应着跟上,一手不着痕迹地伸到衣袖下面,封好了手臂上那块用假皮肤遮盖的疤痕。 …… 绮里晔的军队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就撤出秦门关,退至关外北面的平原上。子夜时分,将近二十万的唐军全部进入秦门关内。 这个苦苦攻打了将近一个月的天险终于被攻下,城内的唐军一片气氛高涨,欢呼震天。 绮里晔的军队撤离时,来不及带走城内的全部粮食军资,还剩下不少,被唐军搜刮出来,趁着夜色便开起了庆功宴犒劳全军,城内的空地上到处都是围坐在篝火边大快朵颐的唐军士兵。 一直到了后半夜,关城内才渐渐安静下来。 唐军众将士苦战了整整一天,在胜利的兴奋过后便是疲惫不堪,睡得格外死沉,整座关城都是静悄悄的。 黎明来临前最浓重的黑暗和寂静中,突然平地里起了一声巨大的炸响。 “轰!” 秦门关外城南面城墙处,爆起一团冲天火光,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爆炸沿着城墙蔓延过去,犹如黑夜中腾起一条金红色的巨大火龙! 关城内的唐军士兵都被惊醒了。那爆炸并没有停下,而是沿着一条条四通八达的线路,飞快地扩散到整座关城,尤其是士兵露宿最为密集的大片空地,顷刻间便被炸得土石横飞,千疮百孔,漫天都是被炸得四处飞溅的血肉和残肢。 这并不只是单纯的爆炸,随即便引发了熊熊燃烧的大火,同样朝四面八方扩散开来,很快将整座秦门关变成了一片地狱般的火海。 那些唐军士兵没有一点防备,惊慌失措,在突如其来的满城大火中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蹿,无数全身着火的火人疯狂地奔跑、挣扎直至倒下,到处都是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 第113章 爱妃的胸给本宫枕枕 秦门关内大火冲天,几乎围住了整座关城,也有不少唐军士兵侥幸从火海中逃出来。 关城东西两边都是峭壁,只能逃往南北两个方向,然而在两边等待他们的,北边是绮里晔的军队,南边则是夏泽军队和五湖山庄的人,两面堵截包抄,又是一片杀声震天。 这一场大火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才渐渐平息下来。秦门关内的唐军只享受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短短半夜时间,就不得不尽数撤出关城。 二十万秦军,被开头的爆炸炸死了一批,火海中烧死一批,后来逃出城的时候遭到堵截,又损了一批,最后撤到齐州和锦州之间时,零零落落,竟然只剩了不到一半。 绮里晔的军队紧随其后,重新占领了秦门关。 本来城破的时候,众将士多少是士气低落的,毕竟他们跟随皇后娘娘征战以来,几乎是所向披靡,从未有过这么大的惨败。这时候才知道这完全是一个陷阱圈套,他们不但没有失去秦门关,还灭了超过十万之数的唐军,堪称最大的胜利。 秦门关本身自然也是被炸得千疮百孔,里面的建筑物几乎都被烧毁,内城里化作一片狼藉不堪的焦土,但最为坚固厚重的城墙倒是没有受到多少破坏。只要城墙不倒,这座军事要塞就没有失去主要功能。 士兵们白天苦战一天,晚上又奔波一夜,早已疲惫不堪,没有再去追击溃逃的唐军。在城内没有被炸过的平地上,搭建起了简单的帐篷,就地休息。他们这边虽然之前守城守得也十分艰辛,倒是没有损失多少兵力。 绮里晔和水濯缨在营地中间的主帅大帐之中。他平时极重享受,即便是在这种行军打仗的时候,也必须保持着极高的生活质量,更不可思议的是手下的将士们毫无怨言。 “现在记忆都恢复得差不多了?”水濯缨问绮里晔。 她向柳长亭要来的,就是他以前说过的那种叫做“梦徊”的酒。只要按量喝上少许,就会让人暂时忘掉最近两三天来的记忆,或者至少也是记忆混淆不清。这样一来,读心能力便无法从绮里晔那里读出这次战术布局,反而会被误导。 刚才再次进入秦门关的时候,她已经给了绮里晔解酒药,他这两天的记忆很快就可以恢复了。 绮里晔靠在冰丝软垫临时铺成的卧榻上,幽黑如夜幕的长发披散下来,修长手指揉着微微蹙起的眉心,脸色不是很好看。任凭谁被封了两天的记忆,然后又突然恢复回来,脑子里被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都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差不多了,但是头有点疼。” “缓一会儿应该就好了。”水濯缨说,“柳长亭说这种酒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的。” 绮里晔挑起眉。 “本宫现在不舒服,爱妃这么敷衍一句就完了?” 水濯缨嘴角一抽:“那你要怎么样?” 绮里晔一挥袖,一股强大的吸力席卷过来,将水濯缨也拖到了卧榻上,摔进一堆冰丝软垫之中。 他拂手点了水濯缨的穴道,然后脑袋就这样靠过来,枕在了她的胸口上。 “爱妃的胸借本宫枕枕,说不定就好受些了。” 一边说着一边朝左右两边蹭了蹭,仿佛是在体验脑袋下面的触感。双眼闭起,眼尾的那抹绯红色艳丽柔和,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 “不错。最近虽然奔波劳累了些,但发育倒是有了起色,总算柔软丰盈些了。本宫让人多做些木瓜炖雪蛤,黄豆炖猪蹄之类,尽量早日给爱妃养出一对浑圆饱满的玉兔来。” 水濯缨:“……” 一天不开车能死么! “不好意思。”她干巴巴地开口,一句话就把所有暧昧挑逗的气氛扫得一干二净,“让我起来,我要去解手。” 绮里晔的表情十分明显地一僵,停顿片刻之后,冷笑一声。 “好,本宫就这么抱你去解手。但你如果只是撒谎糊弄本宫,其实什么也解不出来的话……呵。” 水濯缨:“……” 她真不该挑战这死变态重口味的下限。 只有想不到的事情,没有妖后娘娘做不出来的事情。在丧心病狂这方面上,她永远都不是他的对手。 “别别……”她无可奈何地认输,“……我不想去了,您老人家高兴枕多久就多久,这还不行么。” 绮里晔哼了一声,朝空气中做个手势,一名暗卫从大帐外面进来。 “主子,请吩咐。” “叫承桑进来。” 那名暗卫应声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进来,却只是一个人。 “主子,承桑并不在大帐周围,属下刚刚去问过,营地里也没有。从撤离出秦门关的时候起,就没有将士看到过他了。” 绮里晔坐起身子,和水濯缨对视了一眼,两人目光都是一沉。 “……竟然是他。” 大军撤离秦门关的时候,根本没有和唐军接触,而且撤退得井然有序,未失一兵一卒,不存在失散或者死在乱军中的可能性。 承桑在那个时候失踪,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就是那个拥有读心能力的内应。因为唐军大败,他也有了暴露的危险,所以不得不趁着大军撤退的时候,偷偷从军中逃离。 绮里晔的目光深冷暗沉。 他和承桑自小相识,而且又是同族人,他怀疑过身边的不少下属是内应,却下意识地没有去怀疑承桑。就连水濯缨也是如此。 结果到头来,竟是他的族人背叛了他。 第114章 如果背叛 绮里晔解了水濯缨的穴道,站起身来。 “派人在秦门关内和关城周围搜捕承桑。他任务失败,已经去不了唐军那边,而且只有一个人,应该走不了太远。” 水濯缨虽然觉得绮里晔根本不是需要什么安慰的人,但还是说了一句:“哪个种族里面都有一两只害群之马,夏泽也出过不少叛徒,灭了便是,不用太放在心上。” 绮里晔淡淡一笑。 “人心复杂,一心忠于我的人不少,但并非人人都能把忠心放在高于一切的位置上。财物、性命、对于其他人的情义,对一个人来说重要的东西太多了。任何人背叛我其实都无可厚非……只要他能承担得起那个代价。” 他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充满了血腥气息,森然阴冷,水濯缨不由得暗中打了一个寒噤。 虽说已经见识过绮里晔的诸多手段,也参观过他的十八狱,她还是无法想象他会怎么处理承桑。 “那个……”水濯缨弱弱地开口道,“我只是问问啊……如果我背叛你的话,你会怎么对我?” “你?” 绮里晔似笑非笑地转过目光来,伸手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那微凉的指尖像是带着最恐怖的剧毒,接触到水濯缨的肌肤,便让她整个人生生一抖。 “你么……自然是值得本宫最特殊待遇的一个。本宫会用锁链锁着你笼子关着你,为你一个人开一层十九狱,专门给你设计一整套刑具,每天一换,让你后半辈子在里面尝尽世间最为求死不能求生不得的滋味。直到你被调教成只属于本宫的禁脔,眼里心里只有本宫一个人,日日像个淫娃一样在本宫身下缠着本宫求欢,到那时候本宫也就不介意你的背叛了。” 水濯缨:“……” 她就不该问这种该死的问题。 …… 唐军营地里的大帐中。 唐啸威一脸怒色地望着眼前一只已经死掉的银白色甲虫:“这只甲虫是自己死掉的?” 站在一旁的军师宋季点点头:“是,双生甲虫无缘无故地死亡,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对方杀死了对应的那只黑甲虫。那个内应……恐怕是叛变了。” 唐啸威怒容更重:“这些卑贱的娑夷人果然两面三刀,全不可信……若是让本将军抓到,定会将他抽筋剥皮千刀万剐!” 宋季道:“那内应现在应该已经投了容皇后一边,要抓到没那么容易,将军还是息怒,先考虑这边的战事要紧。” 唐啸威冷冷怒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走到用来推演战术的沙盘前。 …… 秦门关一战之后,这场战争的局势已经全然扭转。 剩下不到十万的唐军,先是退至齐州锦州一带,龙门峡和虎门峡两处的唐军也不得不放弃了进攻,退回来和大部队汇合。 但即便如此,唐军的实力还是比原先削弱了将近三分之一,比起绮里晔的军队来,整体上已经稍有不及。不出两天时间,齐州和锦州两城便再次回到绮里晔手中。 唐军节节败退,一路南撤,一直退到了山南道的州府申州。申州是唐啸威的老巢,城坚墙高,里面各种军资储备充足,虽然没有秦门关那样得天独厚的天险优势,但也远没有那么容易攻打下来。 绮里晔的军队在申州城外五里处扎营。最近的战斗太过频繁紧张,大军需要稍作休整,然后才能以最佳状态开始攻城。 水濯缨随军跟到了申州附近。她这几天身子越来越不舒服,开始时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是觉得全身不得劲儿,后来骨头里面就开始隐隐作痛,还有发酸发麻的感觉,头也有些疼涨,现在已经连夜里都睡不好觉了。 她的身体问题很多,之前一段时间被白翼的药膳调养得好了不少,最近虽然到处奔波,有些劳累,倒也没生什么病,不知道是不是现在一股脑儿地来了。 绮里晔紧急联系了白翼,让他尽快赶到山南道。白翼之前因为要研制药物走不开身,还留在崇安岐黄司内,并没有跟到南边来。 军队里面虽有军医,医术远不如白翼那么精湛,给水濯缨看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绮里晔让人布置的大帐十分舒适,水濯缨大半时间都在里面昏昏沉沉地躺着,绮里晔除了在外处理军务指挥战局以外,一般都在大帐里面陪着她。 生病的唯一好处就是,他总算手脚规矩了一点儿,不再动不动丧心病狂地开车了。只可惜水濯缨实在难受,没心情去享受这难得的待遇。 在申州城外扎营的第三天早上,大军开始第二轮攻打申州城,军营里只有一小部分士兵留守,绮里晔也出了军营。 水濯缨正撑着身子勉强起来吃早饭,大帐外面急匆匆来了一个小兵,说有要事禀报,在门口的士兵便放了人进来。 那小兵是军中等级最低的新步兵,看过去邋里邋遢,满脸满身脏兮兮的,还带着一股浓浓的马尿骚味,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沾来的。在大帐里伺候水濯缨的白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担心这味道熏坏她家小姐。 “贵妃娘娘。”那小兵禀报道,“刚刚有信传来,白翼大人今天晚上就可以到达申州附近,您也不用忍受这疼痛了。” 水濯缨手上的动作顿住了,淡淡地望着那个小兵。 “白芨、寒栖,你们都出去,守在主帐周围五丈开外,任何人不得入内甚至是靠近。” 白芨和寒栖两人面面相觑,疑惑地对视一眼,白芨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在水濯缨毫不动摇的目光下,两人最终还是退了出去,放下主帐门口的帘子。 水濯缨这才平静地转向那个小兵。 “五丈开外一般听不到主帐内的声音,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谈,现在可以说了,承桑。” ------题外话------ PK推荐:系统之宠后养成/意韵清扬(我评论区第一篇长评的那位) 传言有证:这是双重人格的女主总在尝试上天最后被天上的某神拖着下不来的狗血传奇。 这是跳脱抽风的系统总在作死最后被成功上位的皇后踹到西天的悲催故事集。 得出结论:系统+后宫+战场+有毒主角+无限虐渣+玛丽苏权谋,你值得拥有~ 第115章 本宫下次也帮爱妃换几次衣服 水濯缨对外只说她病了,除了绮里晔和几个军医之外,并没有人知道她的症状。这小兵只是个新兵走卒,却知道她身上疼痛,其身份自然不作第二人想。 那小兵从主帐里其他人退出去之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直起身来,一动不动地望着水濯缨。 他的脸细看之下,能看得出来有些僵硬古怪,仿佛上面一层皮肤不是自己的一样。只不过因为整张脸都脏兮兮的,又是泥土又是烟灰,所以乍一眼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然而一开口,确实是承桑那有些清嫩的少年嗓音。语调里没有了以前的怯弱,而是复杂而暗沉,丝毫不像是一个少年该有的语调。 “贵妃娘娘果然聪明。” 水濯缨平静地道:“我现在生的病,应该和你有关系吧?” “是有。”承桑说,“贵妃娘娘并非生病,而是中毒了。” 水濯缨微微眯了眯眼睛:“我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这一点她倒是想不太明白。看承桑的样子,应该是之前并没有逃走,而是处理了军队里一个小兵,自己易容顶替上去,用马尿骚味掩盖自己身上的娑夷人体香,混在军队里面。难怪绮里晔派人出去搜捕,至今还没有找到他。 但她平时并不经常和其他军士接触,军队行进的时候坐在马车里,安顿下来扎营的时候则是待在主帐里面,寒栖和玄翼基本上都跟随左右保护,有人下毒的话肯定会发现。 “就在三天前。贵妃娘娘虽然不经常待在外面,但主子却是我可以见到的,我把毒下在主子身上,他回来之后碰到你,便等于是给你下了毒。这毒药只对女子有用,对男子来说等同于无物,所以主子没有发现。” 水濯缨讽刺地道:“你还管绮里晔叫主子?” 承桑眼底透出一缕隐藏得极深极暗的情绪,犹如黑暗的大洋深处涌起一道看不见的暗流,转瞬即逝,快得让人完全无法捕捉。 “那是我的事情。贵妃娘娘还是关心自己为好。你身上带的毒名为‘锁禁’,现在不过是在发作的最初阶段,越往后疼痛便会越严重,直至痛到能把人逼疯。同时身上也会开始浮肿腐烂,皮肉脱落,但是可以几十年不死……” 水濯缨淡淡打断他:“这些不用说得那么详细,我知道就行了。你要我做什么?” “两件事。”承桑答得倒也干脆,“一是把攻城兵布图画出来,送到唐将军手中;二是……让主子把这颗药吃下去。” 他取出一个极小的盒子,里面是一颗只有米粒大小,几乎完全透明的药丸。 “捏成粉末放在水里或者其他食物里面都可以,无色无味,完全察觉不出来。只要不被主子看见,以他对你的信任,一般不会发现。” 水濯缨没有接那个小盒子:“这是什么药?” “这个你也不用知道。” 承桑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眼里出现一种奇怪的幽暗朦胧状态,似有黑色的烟雾在里面缓缓流动。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想让主子假装吃下去是没用的,我以读心能力很容易就能看得出真假。‘锁禁’之毒在十天之后无解,你已经中毒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你做完这两件事情,等到第十天我便给你唯一的一份解药。” 水濯缨淡淡道:“你今天这么一来,军营中必然有人会注意到你,你也不能再留在军营附近,到时候我要去哪里找你?” “三天后来大余村后面的小竹林里即可。贵妃娘娘这么聪明,想必应该清楚,只有主子战败,事后你才能脱身。” 水濯缨没有回答。 她明白承桑的意思。一旦她给绮里晔下了药,那就是背叛了他,绮里晔和他的下属们都不会放过她。所以要么不做,要么就只能干脆做到底。 申州城是坐落在平原上的,不像秦门关那种夹在山道中的要塞,攻城有更大的灵活性,各个方位的遣兵布将十分重要。己方的攻城兵布图如果泄露出去,就相当于把战略战术透给了敌军,虽说不能起到决定性作用,但胜败的几率会大幅度倾斜。至于倾斜多少,就看她传递了多少有用的信息给敌军。 如果己方战败,绮里晔再出个三长两短的话,这边一片大乱,到时候她才有机会趁乱逃跑。 “贵妃娘娘不用马上就做决定,但是最好尽快。” 承桑把那个装着药的小盒子放在水濯缨面前的桌上,另外给了她一支极小的透明水晶瓶子,里面是一种淡红色的液体。 “这是稀释过的少量解药,可以保证你在这三天里无恙,并且暂时抑制住疼痛感。给主子的药我留在这里,我就先告辞了。” 然后退了出去。 水濯缨并不理会他,只是望着桌上那个小小的木盒子,陷入了沉思之中,目光里流光不断变幻闪动,幽深而暗沉。 …… 承桑离开之后,水濯缨下了封口令,不准任何人将当天的事情告诉绮里晔。 当天夜里白翼到达申州附近,给水濯缨看了病。 因为她已经服了承桑给她的稀释解药,所以暂时一切恢复正常,跟平时没什么两样。“锁禁”之毒是从海外来的,这片大陆上根本就没有,所以白翼也没有看出不对劲来,只当她是最近累着了才不舒服。毕竟她的身体先天不足,虚弱多病,经常出些小问题,但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绮里晔接到消息也放了一半心下来。这两天他一直在申州附近指挥军队布局,第三天准备完成,在开始攻城的前一天夜里,终于回到营地大帐里看望水濯缨。 “等这次战争结束,我派人去找岑山诡医,他也许能有办法彻底治好你的先天不足之症。” 这么三天两头地生病,光靠那些不温不火的调理根本不够,他必须让她的身体恢复到和常人一样的健康状态。 水濯缨好奇道:“岑山诡医?” “他算是白翼的师父,白翼只得了他一年的传授,就有了现在这般医术。但那已经是白翼小时候的事情,岑山诡医在江湖上失踪了十几年,没人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我就会把他找回来给你看病。” 水濯缨没说话,却是提起桌上的酒壶,给绮里晔斟了一杯酒,送到他面前。 绮里晔略怔了一下,似笑非笑地接过来,眼尾的一抹绯红色带着隐隐的邪气。 “这可是爱妃第一次给本宫斟酒。怎么,感动了?” 水濯缨脸上微微一红:“这杯酒是为了感谢你。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绮里晔一口喝下那杯酒,修长玉白的指尖转动把玩着色泽艳丽的血玉酒杯,眼中戏谑的邪气更重:“爱妃感谢本宫,用这么一杯酒就完了?至少也得用身体来感谢才有诚意吧?” 水濯缨:“……” 绮里晔放下酒杯,一把将水濯缨就近压倒在面前的桌上。水濯缨一直被他压着压着居然也压出了经验,在他动的那一刻便早有准备,没等他压实按牢她,已经灵活地一扭身从他身下滑了出去,连连倒退出好几步。 “咳咳……”水濯缨干笑,“……攻城战很快就要开始了,皇后娘娘还是早点上战场准备为好,要不,我伺候您换身衣服?” 绮里晔本来哪里肯容她逃走,但难得地见她这么识相,倒也没有再上去逮她,懒洋洋地伸开双臂:“从外到内所有衣物,连亵裤都要换。” 水濯缨:“……” 硬着头皮一一脱掉他身上的外袍、里衣、裤子,再取出新的一套,硬着头皮一一给他穿回去,把眼前这具性感完美肌理分明的裸体只当做服装店里的塑料模特。穿脱亵裤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站在他身后的,还得防着这个死变态万一转过身来。 她给绮里晔穿上的外袍是一件玄色织锦提花大袖宽袍,上面的并非一般的刺绣图案,而是大片大片狂放恣肆的泼墨纹样,犹如龙飞凤舞酣畅淋漓的一笔笔狂草,直欲飞天破衣而去。 “甚好。”绮里晔被她伺候得颇为满意,“爱妃如此体贴,本宫下次也帮爱妃多换几次衣服,以作回报……当然,本宫用的时间可能会有点长。” 水濯缨:“娘娘千万不必,我很乐意,不求回报……” “很乐意?那本宫以后的衣服都由你来换了。” 水濯缨:“……” 好不容易连推带哄地把绮里晔赶出大帐,水濯缨这才折返回来,走到桌前,绮里晔刚刚喝过酒的那只血玉酒杯正放在桌上。 她对着血玉酒杯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深吸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题外话------ 更了一章肥章,明天就要上架啦,求首订!~ 因为不知道编辑什么时候会给我开V,所以更新时间不一定,应该是在十二点之前。上架当天万更,以后也会尽量多更。 另外这里要给腾讯的读者们解释一下,QQ书城那边按章收费,一章一千字,但我这里一章是一万字,字数十倍所以价格也十倍,不是我的文收费比别人贵。 首订有评论区抢楼活动,从十二点开始,前三楼分别奖励888,588,288币币,后面逢五逢十都是88币币,全订了倒V章节的奖励翻倍。评论区显示以作者后台为准,同一账号重复留言不计在内,楼中楼不计在内。 V群也会在明天开放,参加了首订的读者都可以进群,群名已经想好了,祸国妖王污妖洞,听这名字应该就知道是什么样的群了(* ̄? ̄*) 第116章 她不会背叛本宫的(求首订) 凌晨时分,大余村村后的竹林中。 寒栖一人走进竹林,林子深处竹色苍翠,晨雾弥漫,一个秀美少年倚着一棵大竹抱膝而坐,那背影在半明半暗的清冷晨光中,显得单薄而脆弱,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承桑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头来站起身。 “是你?你家主人呢?” 寒栖摇摇头,折下一根竹枝,在地上划了一行字:“小姐身体不适,不能起身,让我来送兵布图。” 承桑狐疑地望了寒栖一眼,对他开了读心能力,知他所言不假,这才道:“兵布图呢?” 寒栖从怀里取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巨大图纸,上面画了申州城和周边的地形,绮里晔现在的兵力安排布置,都清清楚楚地画在上面,甚至标注了军队的具体数量和行进方向。 寒栖写道:“小姐已经给皇后娘娘下药了,解药呢?” 承桑慢慢将那张兵布图收起来:“等我确认这张兵布图是真的,贵妃娘娘也确实下了药,到时候自然会把解药给你们。” 寒栖写道:“兵布图是假的。” 承桑抬起头来看着他,寒栖继续写道:“是小姐故意画成假的,和真正的布局正好完全相反,反着来就行了。你已经失败过一次,唐啸威未必会相信你,也不会相信小姐会给出真的兵布图,你拿去的时候说兵布图为假,可信度会更高。” 承桑笑了一声:“你家小姐倒是深谋远虑。不管如何,等我拿去试试看,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说完便离开了竹林。 …… 申州。 唐啸威正眉头紧锁地站在沙盘面前,旁边站了军中的谋士和其他几位将领,沙盘上是申州城和周边地形的模型,上面摆着大量兵马。 现在局势颠倒过来,换成他们被围城,而且己方兵力又不如对方,唐啸威这才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容皇后本就擅长虚虚实实声东击西,布局扑朔迷离,现在没有承桑传递消息,对方的战术他们已经很难看懂了。 这时,一名士兵进来禀报。 “将军,承桑一人来了申州城外,要求见将军。” 唐啸威目光一沉:“他可有说为何而来?” 承桑不傻,知道自己背叛反戈正在被追捕,还送上门来,肯定是有原因的。 “回将军,有,他说他从容皇后那边弄到了他们的兵布图,前来献给将军。” “兵布图?”唐啸威冷冷哼了一声,“……罢了,让他进来,本将军倒要看看他这次又想玩什么花样。” 片刻之后,承桑被带了进来,在唐啸威面前跪下。 “唐将军,上次由于属下未能及时察觉对方的诡计,以至于没有及时将讯息传递至将军手上,属下罪该万死。这次从敌方手中拿到了攻城兵布图,望能弥补万一。” 唐啸威冷笑:“你现在还在装傻,是把本将军也当傻子?你投敌背主,隐瞒敌方的圈套,害得我军在秦门关大败,竟然还敢说什么只是未能及时察觉?” 承桑愕然抬起头来:“属下何时隐瞒过敌方的圈套?属下发现有诈的时候,将军手中的一只白甲虫已被杀死,以至于黑甲虫也随之而死,所以属下才无法传递讯息……” 唐啸威眉头一蹙:“不是你先杀死了黑甲虫?” “将军明鉴,确实不是属下干的!将军的身边同样也有容皇后那边的内应!攻打秦门关那段时间,白甲虫是由谁来照管,都有哪些人接触过,将军把这些人统统找出来,一查便知!” 唐啸威的目光一下子转向了正站在沙盘边的军师宋季。从开战以来,用来和承桑传递消息的白甲虫一直都在宋季那里,而且也是宋季来禀报说黑甲虫先死的。 再联想到之前宋季还劝说自己不必多虑,继续攻城,以至于进了秦门关之后一脚踏进对方的圈套…… 唐啸威脸色微变,还未说话,那边宋季突然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狡黠而又灵动,和平常文雅沉静的模样截然不同,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出口的声音清脆如银铃,音色明朗,竟是个女子的声音。 “唐大将军,以为只有你能在别人身边插内应么?” 唐啸威拔剑出鞘,厉声道:“抓住他!” 然而他刚刚动作,只听啪地一声响,宋季周围突然腾起一股浓浓的白色烟雾,气味极为辛辣刺激,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熏得眼泪横流,喷嚏不断,连眼睛都睁不开,根本看不清宋季去了哪里。 众人不得不退到屋外,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烟雾散去,再进去的时候,屋里已经空无一人,只有地面上十分嚣张地七零八落扔着一套宋季的衣物,还有一张脸部的人皮,很显然是从真正的宋季脸上剥下来的。 “将军,末将马上派人到周围追捕!” “不必了。”唐啸威咬牙道,“那是容皇后手下的六翼护卫之一,紫翼,被人逃了就很难再抓到了。” 紫翼是六翼护卫中最神秘的一位,易容术精湛绝伦,假扮成另外一个人可以毫无破绽。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顶着别人的外貌身份出现,没人知道这个人真实的容貌,年龄和体型,甚至连性别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之前模仿宋季的男子声音听不出一点异常,刚刚那清脆明朗的女子声音,恐怕也只是假的。 申州城不是秦门关那样的军事要塞,是一座大城,里面住了大量平民百姓。紫翼逃出去之后只要往人群中一躲,扮成别人的外貌,根本就发现不了。毕竟现在敌军兵临城下,他们没有那个时间人力去一个个搜查。 这时候唐啸威才知道承桑是被冤枉的,态度也缓和了几分:“你说你带来了敌方的兵布图?” “是。”承桑从怀里取出寒栖之前给他的那张图纸来,“属下给沈贵妃下毒作为威胁,从她那里拿来了这张兵布图。” 唐啸威哼了一声:“沈贵妃诡计多端,就算你给她下了毒,你确定她会拿真的兵布图给你?” “属下也是这么怀疑的。”承桑说,“将军先不用相信这张兵布图,逆着它的布局试试看,如果抗敌顺利,那么兵布图就是假的。” 此时申州西北角已经开始攻城,唐啸威即刻下令调兵增援,并且另外派人封堵东面城墙下挖进来的地道,果然游刃有余地挡回了第一轮攻击。 战报传到唐啸威帐中,承桑略松了一口气:“兵布图果然为假,但也并非无用,攻城战术不外是那么几种,以后按照与图上不同的方向和顺序调兵遣将即可。” 他停顿了一下,低低道:“另外……容皇后这次会亲自上战场,属下给他下了毒,只要大幅度使用内力就会导致毒发。将军可以找一批高手围攻容皇后,定能将其生擒。” 唐啸威瞥了他一眼:“你上次提的条件,还是没有改变?” 承桑抬起头,目光平静而坚定:“没有。属下一心忠于将军,只望将军能信守承诺。” 唐啸威挥挥手:“本将军何等身份,一言九鼎,答应过你的事情便不会食言。本将军要的只是容皇后倒台而已,至于倒台后什么下场都不重要,给了你你爱如何便如何。” 承桑在东越内战开始时,投到他麾下效力,提出的条件便是不能杀容皇后,并且战后要把人交给他。 唐啸威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没见过,估计这其中的原因要么是情要么是仇,倒也并不奇怪。 他本来对于一个卑贱的娑夷人竟然也敢跟他谈条件有些不快,而且容皇后艳绝天下,本来他是想着如果能活捉的话,这般一个绝色美人留着自己享用取乐也不错。 但他能有今天的成就,自然并非没有胸襟决断的人,也深谙用人之道。承桑那种不可思议的读心能力实在是太难得太有用,这样一个人才能够忠心为他效力,简直是如虎添翼。相比之下,他的那点不快和美色都不重要。所以当时他答应了承桑的要求。 现在既然承桑没有背主投敌,他也还用得着承桑,容皇后给他便给他了。 承桑低头:“谢将军。” …… 申州城外,残阳如血。 第一轮攻城刚刚结束,城墙外面满地狼藉,废墟上升起余火燃烧的一缕缕黑烟。 距离申州城不远的一处小山坡上,一匹全身火红的战马伫立在坡顶,影子被金红的斜阳拉得极长。一身玄色织锦泼墨纹样长袍的绮里晔正在马上,遥遥仰望着下面的申州城。 将士们都在山坡下的树林中歇息,只有他一人在坡顶上。 这第一轮攻城下来,他立刻感到了不对劲。对方的防御实在是太从容太准确,又是那种己方布局谋略全都被对方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感觉。 之前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承桑,现在承桑早就不在军中了,难道还有其他人把战术机密泄露出去? “嗖嗖——” 背后数道极轻的破空之声传来,绮里晔头也不回,拂袖朝身后扫去,被真气鼓荡起来的广袖直接将七八枚疾射而来的暗器裹在其中,他一抖袖,那些暗器便哗啦啦掉落在地上。 小山坡周围的树林中,三个方向出现了三个人影,全都身着深蓝罩衣,带着面具看不见容貌,但从行动身法看来,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那三人从四周一齐围上来,毫无花哨的招式,直接便是出掌朝绮里晔拍过来。掌上全都灌注了强大内力,风声飒然,霎时间犹如三块巨石当空轰然压下。 绮里晔冷哼一声,知道这十有八九是唐啸威那边派过来的杀手。虽然武功确实算是不错,但就算四人齐上,也并非他的对手。 他自从武功达到一定境界之后,已经很少随身带着武器,同样直接出掌相迎。 不料内力一提起来,只感觉丹田处突然一阵隐隐作痛,随即像是被彻底抽空了一般。内力提到一半,竟然空落落地一点也提不起来,同时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四肢百骸一瞬间没有了半点力气,竟然连坐都坐不住,从马上斜斜摔了下去。 这种感觉对绮里晔来说已经十分陌生,至少也有三五年时间不曾有过,但他还是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这是中毒了! 那围攻的三人却并非是要他的性命,出手虽然气势汹汹,一见他毒发,立刻收势撤力,甚至还有一人虚托了他一把,免得他从马上坠下的时候头颈部位先着地。 他座下的红马颇有灵性,知道主人遇险,正要仰头长嘶,三人中的一人一掌击在马头上,用的力道极为阴柔狠辣,那红马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来,立刻倒下暴毙。 绮里晔已经明白过来,这三人是要活捉他,之前出手围攻不过是要诱使他动用内力,好让潜伏的毒性发作。 只是,他什么时候被下了毒? 能影响他身体的毒物毒药本来就不多,再加上长年累月养成的极高警惕性,想要给他下毒简直难如登天,否则他这些年来早已不知被人毒死了多少次。 周围经常跟着他的几名暗卫一个都没有出现,想必是也被埋伏在暗处的更多敌人料理了。他所在的坡顶距离众将士们歇息的坡底小树林有一段距离,那边根本看不见也听不到这里的动静。 绮里晔张开口,这才发现他现在连发出声音都十分困难。那三人似是专业培养出来的杀手,倒也并不多说什么,其中一人把他横抱起来,三人便展开轻功往小山坡下面的另一边奔去。 奔出大约十多里地,已经到了申州城东南面的城郊,那三人转上一条树林中的道路,路上停了一辆外表朴素,但是体量颇大的马车。 抱着绮里晔的那个杀手将他送进马车里去,绮里晔一眼便看到车里是一个单弱而秀美的少年,正连忙起身把他接进来。 “殿下,这边。” 他扶着绮里晔靠在马车一侧的柔软坐垫和靠枕上面,动作仍然像之前伺候绮里晔一样,小心翼翼,充满了恭敬之意。 “是你?” 绮里晔瞬间明白过来,冷笑道:“你这是要把本宫送去献给唐啸威?” “不。”承桑摇摇头,“唐啸威已经答应,如果抓到殿下的话,会把殿下……给我。” “给你?”绮里晔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之极可笑之极的话,“你要本宫做什么?……本宫跟你从小相识的情分,你有任何难言之隐都可以跟本宫商量,唐啸威能做得到的本宫同样能做得到。就算他用阴毒手段威胁你,本宫照样会想办法帮你解决,到底是什么让你非背叛本宫不可?” 承桑的眼眶一下子就微微红了,死死咬着嘴唇,欲言又止,眼中露出一种极度痛苦而又挣扎的复杂神色。 “不……我不是……这种事情,殿下不可能帮我解决……” 难言之隐……他确实是有难言之隐,可是既然被称为难言之隐,那就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话,尤其是告诉绮里晔。 绮里晔大他三岁,他的母亲是绮里晔母亲身边伺候的姑姑,他也就等于绮里晔小时候的伴僮。那时候绮里晔在他眼中,是一个美得不可思议的主人兼兄长,并且对他很好。 娑夷灭亡的时候他只有四岁,还是个孩子,被带到东越后,和母亲梅姑姑一起落到了当时的四皇子手中。 俘虏的娑夷奴隶大都是以色侍人,而他一来年龄太小,二来聪明机灵,却是从小被当做间谍培养的。 他在这方面颇有天赋,以总角稚童的年纪,就开始如履薄冰地周旋于一方方势力之间,殚精竭虑,小心翼翼,踏错一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尽管万分艰难,他还是这般挣扎着苦苦活到了十二岁,四皇子对他也有了几分看重。 那一年先帝病重,三位皇子夺嫡激烈,恰逢现在的小皇帝元真钰从民间被接回来,随行回来的一名容姓绝色少女帮助元真钰参加夺嫡,谋略过人,心狠手辣,竟是所向披靡锐不可当,一时将三位皇子的气焰全压了下去。 四皇子便派了他易容成一个打杂的小厮,混进元真钰居住的安明宫中,探清那个容姓女子的底细。他身上那种娑夷人的异香,则是用一种能够严重毁损人健康的药物掩盖了下去。 在那里,他见到了男扮女装的绮里晔。 那时只有十五岁的绮里晔,尽管还远没有现在极具压迫感的逼人气势,但已经是倾国倾城颠倒众生的无双绝色,带着一股邪恶妖魅的惑人风情。着一身艳紫色绣黑百蝶织锦大袖宽袍,在湖心亭中倚着雕花朱栏懒懒而立,背后映着一天霞光如锦夕阳如血,妖艳靡丽得摄人心魂。 他对着那座湖心亭看了整整一夜,纵然里面的人早已离去也毫无反应,直到第二天凌晨时分才醒过神来,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从此万劫不复。 梅姑姑被四皇子扣在手中作为人质,他不敢泄露自己的身份,只能这样潜伏在安明宫中,在无人知晓的暗处仰望那个艳丽绝伦的身影。 开始时他以为这只是仰慕,到后面自己也没法骗自己,他起了最最不该起的心思。纵然他跟绮里晔之间没有四皇子梅姑姑这层障碍,他是下人,绮里晔是主子,他是男子,绮里晔也是男子。他的感情是荒唐的,有悖伦常的,为世不容的。 他看着绮里晔在权谋场上踏着累累尸骨杀出一条血路,势力一天天变大,身边追随的人也一天天变多,而他就连身份都不能表露。四皇子那边不满于他作为内应毫无进展,一直传讯催促,甚至以折磨梅姑姑来威逼他。 巨大而复杂的压力,被深深压抑得连一点光都不敢透的感情,就像是不见底的黑暗沼泽,黏稠厚重的泥浆将他从头到脚地吞没,迫得他连气都喘不上来。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不久之后,四皇子和绮里晔开始最后的对决。早就对他十分不耐的四皇子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成功刺杀绮里晔,要么梅姑姑死。 他不吃不睡地在房中坐了整整两天,最终没有动手。 梅姑姑其实并没有真的被杀。四皇子败于绮里晔之手,麾下势力彻底垮台崩溃,梅姑姑和一群下人奴仆险中逃生,后来不知流落到了何处。只是他那时候不知道,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而他因为长期使用掩盖体香的虎狼之药,那段时间身体已经很差,这个节骨眼上生了重病。绮里晔的手下正在追捕四皇子的余党,他不得不逃出崇安,躲到深山老林中去养病。 这一病便是一年多,他的读心能力就是在这期间觉醒的。 等到他能够行动,离开深山回到崇安时,看到的便是皇后凤座上居高临下睥睨众生的绮里晔。 这时候他已经可以去投靠绮里晔,但他没有。 绮里晔的下属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就算成为其中之一,绮里晔最多因为小时候的情分对他看重些,根本不可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以读心能力看过绮里晔很多次,虽然绮里晔男扮女装,还在后宫养男宠,但那些男宠不过是对娑夷少年们的保护,绮里晔喜欢的毫无疑问还是女子。 他可以想象,如果让绮里晔知道他的非分之想,绮里晔该会用何等反感甚至恶心的目光来看他。 在深山中养病的那一年多,因为离群索居,他的心魔已经越来越重,尽管外表上没有什么变化,内里却疯狂得让他自己都有些恐惧。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被反感恶心,他不惜一切代价,至少得到一样他能得到的东西也好。哪怕绮里晔会因此而厌恶深恨他,他也不在乎了。 其时唐啸威和绮里晔已经成为对立之势,他去了唐啸威那边,凭借自己的读心能力获得唐啸威的重视,答应为唐啸威效力,但条件是不准杀绮里晔,并且绮里晔之后归他。 此后便有了他故意进入不夜山庄,被绮里晔带回去,留在绮里晔身边为唐啸威传递战术情报。 水濯缨的出现是个变数。他读过很多次绮里晔的内心,可以说是最了解绮里晔的人之一,他以前从未想过绮里晔竟然也会对一个女子动心。 对水濯缨的嫉妒倒还是其次,绮里晔反正绝对不可能对他动心,那么对谁动心都一样。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女孩实在太聪明了,不得不除。 这些事情,以后绮里晔想必多多少少会猜得到,但要他如何说得出口? 绮里晔望着承桑的目光越来越冷,马车里面似是一寸寸冰封霜敛,全是能将人骨髓都冻裂的黑暗森然气息。 “你既然不肯说,本宫也由你。只是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解了本宫身上的毒,本宫可以不追究你的背叛。” “不可能了……”承桑摇摇头,笑得苦涩而怆然,“我既然做到这个地步,就没有想过要回头。而且你身上的毒是‘幽绵’,是没有解药的。” 绮里晔微微蹙眉。“幽绵”这种毒药他听说过,习武者服下后只要一用内力,就会经脉尽废内力尽失,甚至全身无法动弹,从此以后不可挽回地成为一个废人。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确实是没有解药的。 但“幽绵”是必须经由口中服下的毒药,承桑根本无法接近他身边,是怎么给他下毒的? 他问出这个问题,承桑自然不会瞒他。 “不是我,是殿下身边的沈贵妃下的毒,她还把攻城兵布图也给了我,我交给唐啸威,所以他们的第一轮防守才会那么顺利……” 绮里晔斩钉截铁地打断他:“不可能。你以为她是你?” “殿下可记得前几天沈贵妃突然身体不适?”承桑平静地说,“那便是我给她下的毒,名为‘锁禁’,是从海外来的剧毒,毒性极为恐怖。后来我去找她谈条件,先给了她稀释过的解药暂时抑制毒性发作,所以她的病后来莫名其妙就好了。在殿下上战场之前,她应该有侍奉过殿下的饮食之类,便是那个时候给殿下下的‘幽绵’。” 他每说一句,绮里晔的脸色就白上一分。 因为,他说的每一点都完全符合,分毫不差。 现在回想起来,他上战场的前夜,水濯缨对他的态度确实是和平时有隐隐的不同。为他斟酒更衣之类,这些都是她平时根本不会做的事情。 也只有对她,他没有一点戒备,其他任何人想要给他下毒,都绝非易事。 他对她有意,她却并非如此,甚至在他一再的调戏逗弄之下,她对他可能连好感都说不上有多少。只怕在她眼里,他们的关系只是合作互利,她也只是为了大局着想,而不得不留在他身边忍耐他这么长时间。 就在几天前她还问过他,如果背叛了他会如何,那时候……她是为了今天而问的么? 承桑望着绮里晔的面容渐渐地毫无血色,眼底的神色复杂之极。心疼、酸涩、痛楚、愧疚、嫉妒、快意……无数种情绪混杂糅合在一起,一时间竟然让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牙齿死死地咬着嘴唇,在嘴唇上咬出了一条极深的血痕。 “殿下……”他低声开口,声音极轻极暗极哑,同样有着轻微的颤抖,“虽然我……不管沈贵妃如何,我总是……我一定会……” 他这一句话尽管说得颠三倒四残缺不全,但泄露了太多的情绪,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该听得出异样来。 然而绮里晔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般,也不看他,目光毫无聚焦点地落在前方,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仿佛无意识地眨了眨眼,随即便干脆闭上了眼睛。 承桑的心脏仿佛被无数双手紧紧地拧成一团,已经根本说不出到底是疼痛还是什么样的感觉,他也不敢再去看绮里晔,转身去吩咐坐在马车前面的车夫开车。 然而,就在他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他身后的绮里晔犹如闪电一般陡然出掌,掌风锐利如刀,毫不留情地切向他的左手小臂! “咔嚓!” 一声骨肉断裂的脆响,鲜血飞溅,承桑的左手竟然被这一掌硬生生地切了下来。绮里晔用的只是肉掌,那切口却犹如被刀刃砍出来的一般平整,掌风中若没有蕴藏强大内力,根本不可能有这般锋利。 承桑惨叫一声,断下的左手带着泉涌的鲜血飞至空中,被绮里晔伸手一把接住。 紧接着,轰然一声巨响,整辆马车四分五裂,绮里晔从里面飞身而出,随手一掌毙了马车前面的车夫,轻飘飘地掠到三四丈开外,落下地来,手中还拿着承桑的那只断手。 绮里晔低头端详了一下那只断手,一一检查过五根手指,将其中的无名指硬生生拔了下来,竟然没有溅出一点鲜血。原来那并不是真的手指,只是一截包着皮肤的假肢,里面裹着一个小小的水晶瓶子,就跟微型玻璃试管差不多。 水晶瓶制作得十分特殊,外壁极薄,可以隐约看出里面是有隔开两层的。内层是鲜红如血的液体,外层则是另外一种液体,不过带着一种诡异的幽幽绿色。 从这水晶瓶的设计中,大概可以看出它的用途。水晶瓶做得极薄极脆,只要轻轻一捏一撞就会碎裂。里面的两种液体,应该一种是解药,一种是剧毒之类,就算瓶子碎裂时能够及时接住里面的液体,剧毒和解药也混在了一起,等于是把解药给毁了。 承桑摔在一堆四分五裂的马车碎片中,紧紧捂着血如泉涌的左臂断口处,脸色已经疼得一片煞白。 “殿下……” 怎么会这样? 他之前读过绮里晔的内心,很清楚绮里晔的确是内力全失动弹不得,这绝对不会有假。为什么现在会一下子安然无恙? 他咬牙忍痛望向绮里晔,目光落到绮里晔的那一身玄色织锦泼墨纹样长袍上,猛然瞪大了眼睛。 那上面……竟然有字! 一个个倒着写的草书! 承桑可以肯定,在绮里晔刚刚被送进马车来的时候,他衣袍上并没有这些草书字迹,是后来才显现出来的,只是当时他心乱如麻,根本没有注意到。 衣袍上的图样是龙飞凤舞的泼墨,这些草书字迹的颜色和泼墨一模一样,甚至连笔锋风格都有所相似,混淆在其中,本来就不容易辨认出来。而且字迹都是倒着的,就算是最简单的字,倒着写的话一般人也很难一眼认出。 但是对于绮里晔来说,他低头从上往下看,这些字迹都是正的,所以他很容易就能看出来。 那些草书字迹从下面读起,大致是这么几个字。 “你身体无碍,我的解药在承桑左手手指中,砍手夺药,速度需快。” 承桑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全身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软绵绵地瘫坐在地上。 水濯缨确实给绮里晔下了毒,但根本不是他给她的“幽绵”,而是另外一种和“幽绵”效果相似的药,同样是靠使用内力来催动毒性,也能让人失去内力无法动弹。但有所不同的是,这种药的效果只是暂时的,很快就会消失。 绮里晔自己都以为自己中毒,并相信水濯缨背叛了自己,那么他的读心能力读到绮里晔的内心,就不会发现破绽,也不会起疑心。 至于绮里晔衣袍上的那些字迹,恐怕是水濯缨用某种特殊染料写上去并处理过的,只有到了一定时间才会显现出来。她只要在绮里晔出战之前,想办法让他穿上这套衣袍就行了。 她算准了时间,在毒药失效,绮里晔恢复内力的同时,让衣袍上的字迹显现。绮里晔只要一看到这些字迹,就会立刻明白过来水濯缨其实并没有背叛他,并且帮她夺取解药。 他把“锁禁”的解药藏在自己的左手手指中,就是为了随时能把解药毁掉。之前他一直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只要一有人强行抢夺解药,他只要手指一动,马上就可以把水晶瓶捏碎。 但是绮里晔被送来之后,他确认了绮里晔已经中毒成为废人,大局已定,警惕性便多少松了下来。而且心里正是百种情绪千重滋味繁杂纷扰的时候,没有一点防备,以至于绮里晔出手斩他左臂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毁掉解药。 水濯缨从头到尾,几乎把一切都算在其中。他的读心能力,绮里晔的想法和反应,药物发作的时间、字迹染色的时间,他的情绪变化和警戒心变化……只要这中间一环出了差错,就可能会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但她算无遗策。 甚至比这些更为复杂,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算计,比如他交给唐啸威的那张假兵布图,里面肯定也做了手脚,设了圈套。 他已经有了读心能力这么大的优势,竟然还是没能读透她的布局,被她玩弄在鼓掌之中。 这个仅值豆蔻年华的少女,何等可怕。 绮里晔手里拿着那个水晶瓶,淡淡地望着承桑。 “本宫说过,她不是你,她不会背叛本宫的。” 承桑脸色惨白,额角处全是痛出来的冷汗,却突地惨然笑了起来。 “殿下有这么信任她?……刚刚听到我的话时,应该也有那么片刻时间,真的以为她背叛了殿下吧?” “那很正常。” 后面传来一个少女平静的声音。林中小路的尽头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形单薄纤弱的少女,着一身烟霞色洒丝月蓝合欢花弹绡纱裙,长发略挽,在树下静静而立。 夕阳的最后一缕金红色光芒从树林中透过枝叶照过来,洒在她犹如流水一般的长长黑发上,染出朦胧的光晕。 “我从未给过绮里晔什么承诺和表示,我们之间的关系,从客观上说是平等的盟友关系,并且没有经过多少考验,他在充分的证据下自然会认为我背叛了他。但我其实并未背叛,那么在此事之后,我们之间的信任只会更深一层。” 水濯缨缓缓地走过来,在承桑的面前停下,眼中全是冷意。 “而你,你的背叛虽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背叛,却是最恶劣的一种。你倾慕于绮里晔,因为自知根本不可能得到他,你就要毁掉他的势力,毁掉他的身体,把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拉下来,落到和你一样甚至是比你更卑下的泥沼中,只能陪着你一个人。这样的行为,比受到他人诱惑胁迫而背叛更令人不齿……他把你当做值得信任的重要故人,你却从一开始就在害他。” ------题外话------ 非常抱歉更新晚了两个小时,本来编辑是十二点多给我开V的,因为文在推荐,要等下推了才能发V章。但是我十二点多去登后台,卡在那儿死都登不上去,跟后台死磕了两个小时,简直要吐血,最后终于给我上去了…… 上架第一天出这种事,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难道是平时开车开太多的报应? 以后不出意外的话,还是早上九点更新,如果我晚上上传太迟编辑下班了,那就迟几分钟,一般不会到九点半之后。 抢楼活动的奖励统一明天发放。昨天的题外里我没写清楚是中午十二点开始抢楼,昨晚十二点就有妹纸开始抢了,不过也没事,昨晚的前三楼一样有奖励。 V群已经开放,先进验证群536659945,然后给群主或者管理员提交订阅截图即可,订了今天这一章就可以进啦 第117章 你们要的开车!(一更) 绮里晔现在听到水濯缨的话,才真正明白过来承桑对他的心思,毕竟当局者迷,承桑又是他自幼相识的人,他从来没有把承桑往这方面想过。 刚刚承桑对他说那句七零八落的话的时候,他正好看见衣袍上显露出来的字迹,心神大震,确实根本就没注意到承桑说了什么。 一开始时承桑虽然是那副柔弱卑下的奴隶模样,他也并没有觉得厌恶或者鄙视。因为绝大多数流落东越的娑夷人都是如此,被长年累月的欺辱、折磨和奴役磨灭了骨气尊严,他们是受害者,并不应该受到更加鄙夷的对待。 然而现在知道承桑的心思时……他只觉得一阵强烈的恶心。 倒不是因为承桑对他有非分之想。他男扮女装的时候,因为外貌实在是太过艳丽慑人,曾经觊觎过他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开始时这些人最后无一例外地死得惨不忍睹,后来数量实在太多,他渐渐也习惯了,甚至都没有那个兴致再去玩花样把人折磨死。 那种恶心……他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觉极度厌恶和排斥。 承桑看到绮里晔几乎是立刻移开了目光,仿佛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脸色比刚才更加灰白,并没有辩解什么,只是低低惨笑了一声,笑容里满是绝望和悲凉。 “我知道我做的是什么样的事……我没有其他话可说,随你们处置便罢了。” 水濯缨望着承桑。以她的透视能力,可以看到承桑的身体表面看过去肌肤雪白无暇,其实很多地方都是假的皮肤,内里千疮百孔触目惊心,没有几处完好的地方,里面藏了不知道多少东西。各种药物、虫子、暗器、极小的不知名器具……一个间谍可能用得到的东西,几乎都有。 这毫无疑问是最优秀的一类间谍,因为把东西藏在自己身体上而不是经常需要更换的衣物鞋袜里面,才是最安全最隐秘的方式。 但把自己的身体伤残成这样,也可以想象得出他这些年来有过多少残酷的经历,受到过多少非人的对待。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之前承桑来到大帐里面找她的时候,她就注意到承桑一直习惯性地扣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手背上青筋隐隐浮现,那种高度紧绷的状态,仿佛随时把无名指捏断一般。 她以透视能力看到了承桑左手无名指中藏着的水晶瓶,能让承桑这么紧张的,想必就是她所中“锁禁”之毒的解药。 承桑的读心能力似是只能读出人心中一部分的想法,并没有发现她的透视能力,否则他一定会提出来用以警告她。也正是这一点,才让她在这个局里面有了少许优势,所以后来她派了寒栖去传话,而没有再亲自出现在承桑的面前。 至于承桑留下的那颗给绮里晔准备的药,她后来让白翼看过,白翼认出是“幽绵”,并且给了她和“幽绵”药性相似的短暂性药物,她这才拿去给绮里晔服下。 承桑是专业的间谍,警惕性和反应能力实在太高,她不敢冒险去赌,只能假装让绮里晔中毒,在承桑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抢夺解药。而且绮里晔也是最好的人选,以他的出手速度,反应比他更快的人当真还没有几个。 水濯缨转向绮里晔:“你的人,你来处置。” “这不是我的人。”绮里晔打断了她,“你的匕首借我一下。” 水濯缨从衣袖中拔出一把匕首,绮里晔看也不看承桑,把匕首扔到他的面前。 “看在梅姑姑的情面上,本宫不亲自杀你,你自裁吧。” 承桑怔怔望了那把匕首片刻,才缓缓地把它拿起来,双手都在轻微地颤抖。 “殿下……” 他突然抬起头来望向绮里晔,眼中泪水滚落,流露出一种极度悲怆而又极度渴望的祈求之色。 “求求您,看着我……不,哪怕是看我一眼也好,我死而无憾……” 绮里晔连头都没有回,不耐地做了个手势:“玄翼!” 跟随水濯缨前来的玄翼本来一直在远处候着,这时候听到绮里晔的传唤,犹如闪电魅影一般,一瞬间已经到了近处。 几乎看不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见人影一闪眼前一花,一道刀光隐约闪过,地上的承桑已经直直地倒了下去,咽喉上一道细细的血线,死不瞑目。 一刀封喉,干净利落。 玄翼收刀入鞘:“主子,这尸体……” 绮里晔转过身去。 “火化了,把骨灰送到崇安城郊梅姑姑那里去吧,告诉她承桑是在战场上牺牲的。” 承桑是梅姑姑唯一的孩子,他之前已经让人传讯到崇安,告诉梅姑姑找到了承桑。梅姑姑此时大约还在欣喜而期盼地等着阔别多年的母子重逢,却不知道她再也等不到了。 “是。” 玄翼答应了一声,便自行去处理尸体。 水濯缨望着绮里晔没有一点表情的面容,知道他这时候心中必定是百味杂陈,叹息了一声。 “对不起。” 她抬头直视着绮里晔的凤眸,语声是难得的柔和。 “那时候我不得不瞒着你假装给你下毒,因为承桑肯定会对你使用读心能力,你知道的他也会知道,所以你只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出现在他面前……” 但无论是不是迫不得已,她终归还是欺瞒了绮里晔。 她知道他把她视作至关重要的人。先是承桑背叛了他,然后又得知她竟然也背叛了他,那时候他该会有多心痛? 绮里晔低头俯视着她,一双凤眸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幽深光芒,就连眼尾那平日里艳丽惑人的一抹绯红色,此时都变得暗沉起来。 “我想知道……如果那时候你没有找到和‘幽绵’效果相似的药,你会不会真的给我下毒?” “不会。” 水濯缨回答得没有一点犹疑,仍然直视着他,目光平静而清澈。 “你对我如何,我一直都很清楚。我就算再擅长阴谋算计,也并非无心之人,别人待我几分真心,我便待别人几分真心。如果那时没有找到类似药物,我可以再想其他无数种方法来夺到解药,不过是成功率高低和代价大小的问题。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以你来作为代价。” 绮里晔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突然一把将她紧紧抱进怀中,低头深吻下去。 他这一吻终于不再是粗暴得像是施虐一般的噬咬,而是极深极沉,却又比以往每一次都来得疯狂。 唇齿在她的嘴唇上辗转碾磨,舌尖伸进她的口中,缠着她的舌尖狠狠地吮吸,肆虐过她口腔中的每一寸地方。像是一个渴到了极点的人,终于遇到可以汲取的水分,不顾一切也要据为己有。 那种令人恐惧的狠意,充满了嗜血的气息,仿佛要把她整个人每一滴鲜血,每一块骨肉,每一缕灵魂都吸出来,吸进他的身体中。 ……她没有背叛他。 ……她说不会以他为代价。 他对她动心,并不代表他能够绝对信任她,毕竟她实在是心计太重城府太深,而且对他并没有情意。承桑说是她给他下毒的时候,的确是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以为她背叛了他。 尽管这一瞬间很短暂,因为他的内力很快就恢复回来,而且也看到了衣袍上的字,但那时候的痛楚还是让他刻骨铭心。他经历过无数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可怕疼痛,从未有过像这一刻那样,让他感受到会被摧毁的巨大恐惧。 但她没有背叛他。 他一手扣着水濯缨的后脑,一手揽着她的腰身,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重,身子不断地压下来,逼得水濯缨不断往后连连退去,否则就会被挤碎在他的怀中。 林中小路本就没有多宽,退了几步,水濯缨已经被逼到路边一棵大树树下,绮里晔将她紧紧抵在树干上,终于让她无处可退。 水濯缨被他吻得脑海中一片空白,面前铺天盖地都是他那炙热,强大而嗜血的气息,紧紧地笼罩着她。每一寸肌肤都在烧灼中本能地颤栗,灵魂仿佛已经被吸出她的身体之外,进了一个无法以语言形容的魔界鬼蜮。 无数种幻象无数种声音纷繁而至,似极冷似极热,似极静似极喧。一时仿佛极光变幻繁花成海,旖旎美丽得令人窒息;一时却黑云翻滚狱火腾出,妖异暴虐得令人恐惧。世界在她眼前不断地坍塌,毁灭,化为黑暗和虚无,然后再重建,恢复,繁花似锦,群魔肆虐…… 他平时那种惩罚性的啃咬,已经能让她心悸颤抖,全身发软。此刻的吻近似于毁天灭地一般的疯狂,更是让她几乎承受不住,身体像是在一点点的溃散,仿佛从肉体到灵魂都会彻底融化在他这个吻之下,万劫不复。 无意识地,她的手伸到了绮里晔的背上,紧紧抓住他的衣袍,像是溺水之人死死抓着什么东西不放,似乎这样就能减缓那种可怕的溃散感和融化感。 然而她的这个动作,却是更加加剧了绮里晔的疯狂。 以前他吻她的时候,她从来都不是心甘情愿的,最多也不过是被动地承受,从未给过他什么回应。现在这抓紧他衣袍的动作,虽然未必就代表着她接受他,但至少不是反抗或者推拒。 他的嘴唇并没有离开她的嘴唇,几乎是毫不思索地一把将她抱起来,岔开她的双腿,把她顶到了树干上。 粗粝的树皮摩擦着后背,传来隐隐的疼痛,水濯缨这才从那个恐怖的魔界鬼蜮之中挣扎着清醒过来,第一眼见到的便是绮里晔顶在她双腿之间的要命姿势,以及他身上那种充满了危险性和侵略性的可怕气息。 这一下把水濯缨吓得魂飞魄散,什么溃散感融化感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当即拼命地挣扎起来。 绮里晔今天的疯狂完全不同于以往,极有可能不顾一切地在这里把她就地办了。别说她能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哪怕能接受,这里也是光天化日之下的道路旁边好么!随时都可能有行人马车之类的经过! 要是被人看到这一幕的话,那她才要真的崩溃! 她现在的内功已有小成,这一挣扎用上了十成十的真力,本来以为至少能有点作用,结果发现放在在绮里晔身上简直就犹如蜉蝣撼树,甚至连一点感觉都没给他造成。 水濯缨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她的武力值实在是差绮里晔太多,只要他强迫的话,她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难道她今天真得交代在这里? ------题外话------ 这是第一更,因为蠢作者昨天忙得晕头转向,把后半章落在公司的电脑里忘记传回来,只能下午再发第二更,还是照例六点。以后看情况是一更还是两更,反正总字数一般都是差不多的。 谢谢昨天订阅打赏投票评论的司机们,群里的管理员也辛苦了,一整天都在放人验证,一直忙到半夜。爱你们~(づ ̄3 ̄)づ老教练的停车场里面永远有你们的车位! 这里说明一下,只要有粉丝值就可以进V群,但以后看福利必须全文订阅。一来福利是给全订读者准备的,二来没有全订的验证难度太大,会大幅增加管理员们的工作量,望司机们谅解。 昨天评论区爆炸,后面一两天我会逐条回复,奖励也会同时发放。另外收到了好几条棒棒哒长评,之后会单独整理出来放作品相关里面,摸摸哒~揉揉胸~ 第118章 赶快长大,否则我忍不住了 绮里晔一手牢牢地按住她,一手便伸到她身下直接撕掉了她的亵裤。她双腿分开被他抱在腰上,和他相贴的地方,只有他身上一层薄薄衣料的阻隔,她能够再清晰不过地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滚烫热度,以及炽烈的情欲气息。 水濯缨几乎要疯,那种像是随时可能被一把炽热利剑从身下贯穿的恐怖感觉,让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地挣扎躲避,同时死死抓住绮里晔的外衣不放,要是绮里晔也把他的衣袍褪了,那她今天必死无疑。 “别……”她扭头躲开绮里晔的嘴唇,竭力开口说话,“住手……” 她躲闪得太急,嘴唇被齿尖磕破了,鲜血的腥甜味一下子在两人的唇间弥漫开来。 绮里晔身体微微一震,竟然硬生生停了下来。 他的一只手从她裙摆下面伸进去,落在她的臀部上,就那样停在那里,全身绷得死紧,却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一双被情欲烧红的艳丽凤眸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能看到里面有一头全身燃烧着邪火的恶魔正在疯狂地咆哮,随时都会挣脱束缚冲出来,把她连骨带肉从头到脚地吞下去。 水濯缨背后全是冷汗,一动也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透一口,生怕绮里晔哪怕受到一点点最微小的刺激,就兽性大发把她拆骨入腹。 感觉像是过去了一千年一万年那么久,她终于看到绮里晔眼中烧得滔天燎原的火焰,被他极其艰难地一点点压下去。他往后退了一步,扣着她的腰身,慢慢地把她放下来。 水濯缨的冷汗已经快湿透了衣服,但也知道绮里晔应该是不会再对她下手了。 刚刚来得及松一口气,绮里晔突然一低头,狠狠地咬在她的肩膀上。咬得极重,而且又是猝不及防,剧痛下顿时让水濯缨倒抽了一口冷气。 “赶紧长大。”他贴着她的肩头,在她耳边哑着声音低低地说,“否则我忍不住了。” 十三岁,尽管癸水已至,但身体还未发育长成,还是实在太小了些。 以前他还觉得遇到水濯缨时她只有十三岁,算是他运气好。毕竟她以前只是将军府中的小丫鬟,等到十五六岁的时候早就被拉去配人了,这朵最娇嫩最纯洁的花苞,也轮不到他来采撷。 但一次次被她点起邪火撩起情欲,又不得不强行按捺下去,这种感觉实在是煎熬得难以忍受。等她长大至少也得到及笄,他怀疑这两年里他就会被活活憋死。 当然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但他以前没有用过,现在也不想用。 他一向不是迁就的性子,而且对于自己的身体,有着强大到可怕的掌控力。既然想要得到,那么第一次就必须是最圆满最完美最享受的。现在压抑得越久越艰难,到了可以尽情释放的时候,那种快感就越是犹如洪水决堤火山爆发,越是令人兴奋。 他很期待。 水濯缨望着绮里晔那副诡异而邪恶的神情,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脊梁骨后面一股冷气凉飕飕地直透上来。 绮里晔总算还有点良心,因为她太小太嫩而没有对她下手,但她月经已至,身体已经开始发育了,也就只能拖个短短一两年而已。 在这段时间里一定得想出能躲开绮里晔的办法,否则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现在为她隐忍得这么辛苦,等到了他觉得可以开荤的时候,还不得把她折腾到死。 其实之前她也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但想来想去,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那就是除非绮里晔自己对她没了兴趣,否则她根本就摆脱不开他。 穿越到这个时空里以来,绮里晔是唯一一个能让她感觉到害怕和忌惮的人。固然她并没有真正算计过他,但是她很清楚,绮里晔能走到今天的位置,谋略和能力该是何等可怕,就算她真的要和绮里晔对着干,只怕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罢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水濯缨被绮里晔放下地来,绮里晔只撕开了她的亵裤,裙子一放下来,表面看上去倒是没有什么异样。 “你刚才是骑马过来的?”绮里晔望着远处路边拴着的几匹马问道。 “嗯,我向‘雀网’借了你上次用来追踪我的那种蛇类,沿着你身上血玉令牌的气息追过去,那蛇游得太快,我只能和玄翼他们骑马追过来。” “我们回去。” 两人分乘一骑,快马加鞭回到军营中。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绮里晔只离开了一个时辰左右,军营中的将士们知道皇后娘娘性情诡谲,有时候行事出人意料难以捉摸,虽然已经发现绮里晔失踪,倒是也没有怎么惊慌混乱。 绮里晔先把从承桑手里夺来的那个水晶瓶给白翼看,水晶瓶中外面一层绿色液体是毒药,里面包裹的鲜红液体才是“锁禁”的解药。白翼小心地弄破外面的一层水晶壁,先让毒药流光,再取出里面内胆中的解药,让水濯缨服下。 “对了。”绮里晔问水濯缨,“你交给承桑的那张兵布图,上面可有做了什么手脚?” “其实也算不上做什么手脚。”水濯缨笑道,“那张兵布图除了你们的第一轮攻城以外,其他地方画的都是真的。” 唐军已经被她坑过好几次,唐啸威绝对不会相信她会老老实实地把真的兵布图交出来。所以她反其道而行,偏偏送了一张真的兵布图过去。 只要算准绮里晔第一轮攻城开始的位置,把兵布图画反一处,让唐啸威第一场防守顺利,唐啸威就会相信她这张兵布图是假的,调兵的时候也会根据兵布图反着来。其结果自然是满盘皆错。 绮里晔瞥了她一眼:“幸亏你是站在本宫这一边,否则你会成为最让本宫头疼的敌人。” 然后停下来,又想了一想,语气居然有点遗憾:“不过,你如果是本宫的敌人,现在早就在第十九狱里面了,本宫也用不着顾忌你太小还是太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水濯缨:“……” 这等变态的想法果然不是她这样的凡人可以理解。 …… 申州城中的唐军兵力本来就弱了不少,再加上那张兵布图的诱导,两天之后,千羽精骑就领头攻破了申州城的北面城门,大军长驱直入城中。 作为州府的申州城一被攻下,就意味着东越这场持续了两个月的内战大局已定,山南道也基本落入绮里晔手中,只剩下一些边角小城需要清理收拾,唐军是彻底败了。 残余的大约五万唐军,从申州城西面逃离,从方向上来看,应该是逃往相邻的西陵。 西陵王爷即墨缺和唐啸威有合作关系,眼下唐啸威虽然败了,但前去投奔即墨缺的话,很难说即墨缺会不会收留这五万的军队,以作己用。 绮里晔一边派人火速传信给西陵皇帝,告知有败逃的五万唐军可能会进入西陵边境,让驻守边关的西陵军队格外留意;一边则是亲自率领七万速度最快的精兵朝西面追去,尽可能堵截下这批唐军,斩草除根。 这七万军队是风餐露宿昼夜兼行,水濯缨的身体根本不能随行,便先留在了申州城内。申州城还有十几万军队留守,无论发生什么意外应该都足以应对了。 …… 西陵皇都盛京,璟王府。 璟王爷一向以淡泊平和,温文尔雅,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著称,璟王府也建得十分别具一格,并没有华丽宏伟的皇家气势。亭台楼阁典雅精巧,处处透出文雅蕴藉的气息,园林中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倒更像是书香世家的文人府邸。 书房中,一位年轻公子端坐在书桌之后,正在浏览手中的一叠信件。 一身襦白色云纹团花锦衣,一张面容俊雅温润如美玉,嘴角噙着一缕柔和的微笑,犹如早春初发的如丝垂柳,细叶间携了三月暖风,飘拂于微有涟漪的悠悠碧水之上。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正是即墨缺。 他旁边还伺立着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正在帮他研墨。这女子一身丁香色十样锦妆花褙子,下着绣折枝玉兰品月色素缎衣裙,黑鸦鸦的一头长发上只零星点缀了数朵素净的珠花。年纪大约二十来岁上下,已算不得太轻。容貌温婉柔美,自有一种清灵动人的韵致,虽说算不得绝色,但五分姿容再加上五分的温柔秀婉的气质,便不逊于十分的美人。 “有意思……” 即墨缺慢慢地把手中那封来自东越的书信看完,嘴角噙着的那缕微笑更深。 上次在东越遇到的那个沈贵妃,看着不过是个豆蔻年华还没长大的小女孩儿,虽然人是聪明,但也没想到竟然有这种本事。 生于皇家,他见过太多有心机有城府的女人,但仅限于在后宫后宅那些腌臜阴私事情上面玩弄手段。今天我给你下了催情药败坏你的名声,明天你让我不小心摔一跤滑胎小产,斗来斗去,永远都脱离不开后院里面那方寸之地,脱离不开男人的恩宠和荫蔽。 这是女人的格局,小得可悲可怜。当然在这个世上,绝大多数女人都是如此生存,无可厚非。但正因为如此,才显出这女孩的谋略之大,格局之广。 江山战场如棋局,风云纵横素手谈。 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厉害角色站在容皇后那边,两人一联手,难怪唐啸威在开战时占着这么大的优势,现在竟然也落败到只剩下五万军队的境地,不得不从东越逃离。 那女子开了口,声音也像她的人一样,温婉柔和,带着柔顺的恭敬之意。 “王爷,要不要接纳那些唐军?” “自然要。” 即墨缺提起笔来,随手分别写了足有五六张字条,折好递给那女子。 “立刻传出去。” 他只吩咐了这一句话,也没说分别传给谁,传到哪里,但那女子却似是了如指掌,一句话也没问,显然是在即墨缺身边伺候已久。接过那些字条来,福了一福,便要告退出去。 “汀兰,等一等。” 即墨缺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叫住那个叫汀兰的女子,又提笔写了一张字条交给她。 汀兰接过来,低头看了一眼,有些错愕:“这是……” 即墨缺微微一笑:“四个月前本王在东越碰到一人,现在倒可以派上点用场。本王已经和容皇后成为敌对之势,现在既然准备接纳唐军,那便干脆插上一手,也会会这一对皇后和贵妃好了。” 第119章 卖妹求国(一更) 绮里晔率领七万军队,朝西陵方向追击残余的唐军,那些唐军知道被追上了就是死路一条,行进速度倒是极快,七万精骑兵追了两天,还是没有追上。 在快要进入西陵地界的时候,这五万残余唐军突然分散开来,竟然就像是水流入海一般,在西陵地界附近消失得无影无踪。西陵的守边军队都没有发现有这么一支五万人的军队渗透进了他们的国家。 不用想也知道,是即墨缺在西陵接应了这批唐军。五万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能让这五万人无声无息地进入西陵而不被发觉,即墨缺在西陵的势力之深,只怕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绮里晔警告了西陵皇帝,但并没有说是即墨缺,毕竟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即墨缺干的,而且西陵皇帝和即墨缺之间兄弟感情还十分深厚,没必要去做这个挑拨离间的坏人。 唐啸威既然已经彻底败了,就算躲到西陵勉强活命,也不会再成什么气候。至于和即墨缺之间的帐,只能以后事到临头了再算。 绮里晔没有在西陵边境多留,率军掉头,返回申州城。 现在东越内战刚刚结束,山北道和山南道因为这场战争,民生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影响,现在百废待兴,到处都有战争遗留问题需要解决。 申州城和山南道其他的城镇中,驻扎着参加东越内战的二十多万军队,以及将近十万的唐军战俘。这些军队刚刚经历过战争,都需要休养、整顿、重排,然后再次分配到东越的各地去,战俘也需要妥善处理。 以致于绮里晔最近天天从早忙到晚。水濯缨会帮他一些,但他也不让水濯缨累着。 唐啸威已败,秋溯门和夏泽军队在这场内战中起到了不小的辅助作用,和绮里晔的结盟条件也达成了。最近秋溯门的大多数重要人物都来到了申州,打算先等绮里晔把东越军队处理妥当,再跟他谈和夏泽之间的事情。 水濯缨总算看到了已经快一个月没见的水今灏。水今灏在内战期间,一直率领秋溯门人和夏泽军队在山南道内游移活动,水濯缨提出的游击战术,基本上是由他来执行的。 让水濯缨意外的是,水今灏身边居然跟了一个齐望月。 齐望月也跟水今灏一样,穿着一身简单利落的短打劲装,腰间挂着一把长剑,围了一条软鞭。一头长发高高扎起,更显得英姿飒爽,身形矫健,别有一种俏丽英气的美感。 “水妹妹,你还是穿女装好看。” 齐望月朝水濯缨打招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对她的称呼变成了水妹妹,然后又转向水今灏。 “水大哥,水妹妹穿男装的时候还好,换上女装一看,长得一点都不像你啊。不过这倒不是说你长得没人家俊俏。” 水今灏耳后根微微一红,不自然地转过头去:“缨儿的容貌随母妃,我的容貌随父王,自然不太像……对了,我得去门主那里一趟。”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他临时憋出来的,说着就急匆匆地转身往外走,姿态十分尴尬僵硬,仿佛一半想赶紧从这个花厅里面逃出去,一半又走得万般别扭。 齐望月跟在他身后追出去:“哎!等等啊!我也去!” “我有事情要商量,你……齐姑娘还是请回吧。” “说了不要叫我齐姑娘,叫我望月或者月儿!” “……” 水濯缨在后面看得直想笑。她这个哥哥虽然不是羞涩少年,却似乎天生对女人有种抵触感和恐惧感,跟一群爷们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斗酒畅饮高谈阔论,但只要是对着女子,除了家里姐妹们和安王妃之外,他都是退避三舍敬而远之。 就是因为这点,水今灏二十三岁了还没有成婚,以前夏泽未灭时,安王妃为此焦急得跟什么似的。 现在看来,大约是两人在战争期间相处多了,齐望月很显然是对水今灏有了好感。她是江湖儿女,而且性情豪爽不拘,根本没有那些寻常女子的羞涩扭捏,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跟在水今灏后头追着。 至于水今灏会如何,那就难说了。 水濯缨也出了花厅,准备去见见秋溯门的一行人。 她和绮里晔现在都住在申州太守府中,这已经是全申州最阔绰最舒适的府邸,绮里晔就一点不客气占了进来。 半路上碰到一人,着一身酱褐色绸杭直裰,满头头发花白夹杂,眼角额头都是皱纹,眉心处也有一道深深皱痕,两眼无神,显得一脸都是憔悴愁苦之相。正是申州太守詹仲。 自从唐啸威驻扎在山南道之后,基本上架空了詹仲的太守职权,在山南道一手遮天,跟个土皇帝一样。但又没有撤除詹仲的官职,很多来自于朝廷和百姓的压力还是由詹仲来顶着,导致詹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两头难做人,处于极其尴尬的境地。 詹仲年纪应该不大,就已经憔悴得跟五六十岁一样,估计也是因为过得实在太苦逼。 詹仲连忙见礼:“下官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可是要去见秋溯门门人?陆门主和夏泽太子几位都在正厅里。” 水濯缨是夏泽人的事情,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很多人都知道了,但在绮里晔的命令下,所有人还是不得不称呼水濯缨为贵妃。 水濯缨看詹仲眼眶微红,身子似乎在微微发抖,像是一副心神混乱情绪不宁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詹太守这是怎么了?” 詹仲勉强赔笑:“谢贵妃娘娘关心,不过是下官后院中一些糟心事儿,不值一提。” 詹仲官场不顺,家宅也不宁,后院中一堆夹七杂八的正室姨娘嫡庶子女天天闹腾。不过绮里晔和水濯缨住在太守府中单独辟出来的主院里面,那边后院里再怎么闹得乌烟瘴气,也影响不到他们。 水濯缨没有管别人闲事的习惯,随口问了一句也就罢了,去了秋溯门众人所在的正厅。 秋溯门门主陆岱宗、夏泽太子水宣瀚、水今灏等几位秋溯门中的重要人物都在那里。还有一位是水濯缨以前没见过的中年汉子,长得颇为高大威猛,满脸虬髯,看着也是个爽朗豪放的江湖人物。 “这是沧江派的帮主,齐轩。”水今灏给水濯缨介绍,“也是齐……姑娘的父亲。” 齐轩哈哈一笑:“哪里还有什么沧江派帮主,现在我不过是秋溯门中的一个小小门人而已,沧江派什么的,等到夏泽复国了才能提。” 众人商议了片刻,不外是夏泽复国的事情。按照和绮里晔以前定下的结盟条约,秋溯门协助绮里晔覆灭唐啸威及其势力,唐啸威败落之后,绮里晔将原本属于夏泽的国土归还给夏泽人,允许其复国,同时释放东越境内所有的夏泽奴隶,回归故土。 当然,绮里晔让夏泽复国很不容易。 夏泽面积广阔,灭国三年以来,上面已经住了数十万迁居进去的东越百姓。现在夏泽要复国,就必须妥善处理这些百姓,最好是必须全部迁离夏泽,光是这项工程就已经十分浩大。 还有就是流落东越的十来万夏泽奴隶,要全部释放也是一大难题,到时候肯定会引起这些奴隶原本的拥有者的不满和反抗,甚至是暴动。 即便如此,基本上还是不用担心绮里晔会食言反悔,撕毁条约。他名声虽然狼藉,但信用度这一项上面没有任何污点,说到就必定做到,更何况是白纸黑字写下的盟约。 当然另一个很大的原因是水濯缨。绮里晔对水濯缨的重视人尽皆知,只要有水濯缨在,绮里晔就不会轻易和夏泽翻脸。 水今灏一直十分痛苦纠结。绮里晔明确警告过,水濯缨在这段时间里必须留下来,否则立刻就撕毁盟约,他还乐得用不着处理夏泽复国这么麻烦的问题。 以致于水今灏现在的感觉就是自己在卖妹求国,尽管一天也不想让水濯缨在绮里晔身边多待,却没有任何办法。夏泽和绮里晔之间的盟约已经走到了这最后一步,眼看着复国在即,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罔顾一国之命和数十万夏泽人的事情。 “缨儿,你再忍一段时间……等到夏泽完成复国了,我立刻把你接回去。容皇后迁出东越百姓放回夏泽奴隶,需要费巨大的周折,等到完成了之后,短时间内就不可能再第二次攻打夏泽,我们也不必像现在这样受制于她。” 水濯缨干巴巴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要是能像水今灏说得这么容易,绮里晔就不是绮里晔了。 …… 绮里晔效率极高,几十万军队的整顿和调动,在不到十天里就全部完成。山北山南两道的战争遗留问题处理,倒是可以慢慢来不迟。 然后就是和秋溯门的商谈。绮里晔打算先谈一次定下大局,然后就出发回崇安,后续的事宜在崇安那边远程跟上。因为申州位于南方,比崇安要热上不少,水濯缨留在这里苦夏得厉害。 水今灏这两日恰好有事离开了申州,陆岱宗已经发急信催他回来,等人来齐了就可以商谈了。 然而第二天清晨,水濯缨天不亮就被叫醒了。 来找她的是齐轩,一副心急火燎但又十分隐秘的样子,进了她的房间,声音压得极低,语速也很快。 “郡主,出事了……我刚刚派人引开容皇后的护卫玄翼,没多少时间,只能简单说一下。世子前两日离开申州城,迟迟不归,昨天夜里有人在城外一座小寺庙里面发现了一具尸体……” “啪!” 水濯缨手中拿着的一个茶杯摔落到地面上,脸上瞬间毫无血色。齐轩说到这里,换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您先别急,听我说完,那具尸体虽然穿着世子的衣服,但被毁得面目全非,我们也认不出是不是世子。尸体上插着一支箭,从标记上看,是千羽精骑使用的箭矢……” 水濯缨打断他:“不可能,容皇后根本没有理由指使千羽精骑杀害他。” 齐轩摇摇头:“就算不是容皇后,千羽精骑里面也未必个个对容皇后一心死忠啊……现在还没有弄清楚情况,所以我才不敢声张,免得打草惊蛇。现在还不知道那尸体到底是不是世子,郡主是最熟悉世子的人,我想请郡主立刻赶到城外认一认尸体,如果真是世子的话,我们再做打算。请郡主快点儿,我估摸着玄翼应该要回来了。” 水濯缨低头沉吟了一下。 “好,我跟你出城看看。” 第120章 刀山路(二更) 这时候是凌晨时分,天色还未亮起,申州城外静悄悄的,还没有什么人。 水濯缨只带上了寒栖,齐轩领着她快马出城,驰向申州城的东南方向。 申州以南都是一片片连绵不绝的山岭密林,没有什么大城,只有一些夹在山中的小镇和村庄,再往南就是南疆了。 水濯缨等人离开申州城大约八九里地时,齐轩停了下来,指着前面一座长满茂密树木的山峰,峰顶上有一座掩映在绿荫中的小小寺庙。 “就在那里,白山寺。” 白山寺是前朝一座很出名的寺庙,当时香火鼎盛,还专门修建了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从山腰通往山顶。只是后来出了些不吉利的传言,白山寺便被渐渐荒废了,现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过路人偶尔会在里面避雨夜宿。 水今灏两天前离开申州是为了去南疆一趟。夏泽军队在内战中,得到了南疆一个小部族的帮助,水今灏一向是个知恩图报的,战后便亲自给对方送去谢礼。 那个南疆部族靠近东越边境,距离申州城不远,最多头一天去第二天就能回来,水今灏却耽搁了两天。而且去南疆部族正好需要经过白山寺这条路,若说水今灏真在那里出了事,也是很有可能的。 齐轩带着水濯缨登上山顶,来到白山寺前。这座寺庙破败已久,大门倒塌,墙壁剥落,正殿里面空荡荡的,佛像破烂不堪,地上只有旅人在这里歇脚时留下的一堆堆篝火痕迹,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烂稻草味道。 水濯缨一走进去,并没有看到什么尸体,问齐轩:“尸体呢?” 齐轩还没有回答,水濯缨毫无预兆地突然感觉眼前一黑,速度实在是太快,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 等到水濯缨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头疼欲裂,一动身子,才发现手脚都被紧紧地绑住了,嘴里也被堵上了什么东西。 她睁开眼睛,便看到自己正坐在白山寺大殿满是灰尘的角落里,手腕脚腕上都绑着钢丝混合牛筋制成的结实绳索。身上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打晕的迹象,刚才应该是中毒了。 寒栖就在她的不远处,也和她是一样的境况。 白山寺大殿中还站了不少人,其中领头的竟然便是申州太守詹仲。 这一下倒是出乎水濯缨意料之外。 从她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她就立刻知道自己这是被齐轩骗了,他说什么尸体的借口把她带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对她下手。 齐轩算是秋溯门内的元老人物,以前在夏泽江湖上风评也不错,众人提起来都是崇敬有加。当时说的又是和水今灏生死攸关的事情,水濯缨关心则乱,并没有起疑。 只是眼前这个申州太守詹仲,跟她八竿子扯不上关系,和夏泽或者绮里晔之间应该也没有什么仇怨。为人更是老实本分,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懦弱,不然也不至于之前被唐啸威欺压得那么苦逼。 这么一个人,抓她是干什么? 詹仲并没有注意到水濯缨已经醒了,正在吩咐跟随而来的一个太守府府兵:“……你最后带领五十人,围在这白山庙的周围,五十架毒水机弩分为两层,外层每隔十丈安置一架,内层每隔五丈安置一架。就算容皇后能从山脚下冲上来,无论速度多快,都不可能避得过这么多毒水。” 毒水机弩是绮里晔发明出来的,在攻城战和守城战中经常用到,里面装载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毒水,哪怕溅上一滴都会直烂到骨头,喷射出来威力巨大。但是制造不易,只能在关键位置使用,而且范围不大,毒水水龙最多只能喷出四五丈的距离。 军队中有两百多架毒水机弩,看来是不知被詹仲用什么方法调了五十架出来。除此之外,山下恐怕还有其他的机关陷阱。 水濯缨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过来,詹仲是冲着绮里晔来的,抓她不过是作为诱饵和人质。 她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只能看着詹仲继续给那些府兵们下指令做安排。除了那些毒水机弩以外,山下还布置了大量的陷阱、炸药和其他机关,层层防守,可以说是滴水不漏。 有她这个人质在手里,詹仲还要做这么多准备,可见对绮里晔的忌惮程度。 詹仲全部布置妥当,转过身来,这才发现水濯缨已经醒了。 他走到水濯缨面前,苦笑了一声。 “贵妃娘娘,我与你本来无冤无仇,这事也并非针对于你,只是不得不借你一用……我知道你智计百出,一旦能开口说话,不知会被你生出多少变数来,所以你嘴里的布团还是不取出来为好。暂且得罪片刻,如果我能杀了容皇后,之后必定会放了你;如果不能的话……那就只有请你和我一起上黄泉路了。” 水濯缨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看这样子,詹仲应该是来报仇的,绮里晔这二十年来杀过的人不计其数,满天下都是仇家,詹仲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她此刻竟然也没有多少担心害怕。诱饵和人质是最简单最常见的方法,被人威胁的事情,绮里晔应该已经经历过不知道多少,其中不乏比詹仲更高明更狠辣的手段。他能走到现在,必定有足够的办法和经验来解决这类事情。 …… 申州城。 绮里晔接到消息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他刚刚起身从房间里面出来,迎面便碰上玄翼从屋顶上落下来,跪在他的面前,全身发颤,满额冷汗,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惊慌和惭愧。 “主子,属下罪该万死……凌晨天色未亮的时候,属下被太守府里面的人支开,秋溯门的齐轩趁着这段时间,把贵妃娘娘骗到了城外白山寺中。现在贵妃娘娘已经落入申州太守詹仲的手中,詹仲不知跟您有何仇怨,公然派人回来传话,让您在半个时辰内,孤身一人前去白山寺,否则就要了贵妃娘娘的性命……” 绮里晔越往下听,周身气息就越森冷越恐怖,声音沉得仿佛头顶上的天穹直压下来。 “詹仲带去了多少太守府的府兵?” 詹仲不是蠢人,就算有水濯缨作为人质,也不会自信到以为光凭这个就可以威胁得到他,白山寺那边必定还有更多的埋伏和布置。 玄翼的头更低了,咬着牙道:“属下刚刚已经去查过,太守府府兵连同詹仲手下的私兵,大约带走了四百人左右……而且还带走了军中的五十架毒水机弩,一百多把长刀……” 除了自己府中的卫兵以外,一城太守是有权力调动一部分私兵的。唐啸威被灭之后,绮里晔把作为太守的一些权力还给了詹仲,不料恰恰给了他方便。 “传令出去,让‘蛇信’的暗部立刻全部出动。”绮里晔冷声说,“前往白山寺,查清楚詹仲在白山寺周围设了多少埋伏。要是被对方发现了哪怕一人,就自己去十八狱里面从头到尾走一圈。” “蛇信”分为明部和暗部,明部是经常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杀手,虽然也十分神秘,但至少还是可以见到。 暗部则是极为擅长隐藏和潜行的另外一支杀手队伍,犹如影子和幽灵一般,来无影去无踪,就站在人面前人可能都看不出来。除了绮里晔和少数心腹之外,甚至没有人知道其存在。 暗部相当于绮里晔的一张底牌,靠着对方的不知情来获得优势和先机,一旦暴露了就意味着失去了最大的价值,所以不到关键时刻不会动用。 “是。” 玄翼连忙答应,然后又抬起头来。 “主子,您……真要一人去白山寺?” “蛇信”的暗部杀手不过三十人而已,还不到詹仲那边人数的十分之一,况且那边还布置了那么多机关陷阱,光是那五十架毒水机弩,就根本不可能靠一人之力闯过去。还有那一百多把长刀,还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绮里晔冷冷道:“不然如何?” 玄翼无话可答。绮里晔没有理会他,转身而出。 …… 申州城外,白山寺。 “太守大人。”一个士兵进大殿禀报,“山下传来讯号,容皇后已经朝着这边赶来了,大约一刻钟可以到达山脚下。” 詹仲本事虽然算不上多大,待人倒是不错,这些士兵们以前大都受过他的恩义,尽管很清楚太守大人现在的行为何等疯狂,但也只能舍命陪着。 詹仲转过身来,朝水濯缨那边做了个手势。 “那便出去迎接吧。” 两名士兵把水濯缨拉起来,推到大殿外面,水濯缨看到眼前的场景时,只觉得全身一凉。 从山腰通往山顶白山寺的那条石阶上,闪烁着一连串凛冽的寒光。 上百把长刀刀尖朝上,刀柄全部被插进了石阶里面,九百九十九道石阶,每隔七八阶便插着一把长刀,排成长长的一列。每一把长刀显然都是刚锻造出来不久的,崭新锐利的刀锋,在晨曦下折射出冰冷森然的光芒。 她猛然转头看向詹仲,詹仲没有看她,只是望着那条插满了长刀的石阶,淡淡一笑,笑容里面却带着扭曲而又悲凉的疯狂之态。 “没错……听说贵妃娘娘当时也在场,想必也看到了,我儿子行刺容皇后未成,被容皇后逼迫着从数十把长刀刀尖上行走过去,被长刀刺穿脚底,划开肚皮,最后刀尖从下颌直插入脑颅之中……我在乱葬岗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野狗吃了一半……” 扮作男宠混入凤仪宫中,去行刺容皇后的,是他最小也最疼爱的一个儿子,名叫詹云波。 詹云波是他的外室朱氏所出。他深爱朱氏,但碍着家里的正妻实在太厉害,不敢娶进门来,只能养在外面,所以詹云波也没有入詹家,外人并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个私生子。 朱氏的宅子里有一个年纪较大的娑夷奴隶,是他宠爱朱氏,以前买来送给她的。大约一年前,容皇后来到申州,偶然看到朱氏正在责打那个娑夷老妇,也不知道是哪里惹了容皇后不悦,当即便出手杀了朱氏。 他为人懦弱,纵然悲痛欲绝,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力量对抗容皇后,只能忍气吞声。詹云波却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不听他的劝阻,偷偷混进皇宫,意图刺杀容皇后为母报仇,结果最后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接连失去最心爱的女人和最心爱的孩子,詹仲大受打击,一年内便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来岁,却仍旧只能把悲痛和恨意压在心底,什么也做不了。 直到现在,才等来报仇的机会。 第121章 刀尖舞(一更) 白山寺山下。 这次内战绮里晔在南方待的时间太长,“蛇信”暗部早就已经跟随到了山南道申州附近。接到绮里晔的命令,直接便全部赶往白山寺,速度甚至比绮里晔还快一些。 山下全是茂密的树林,距离远的时候,从山顶上是很难看到山下有人靠近的,只有到了山脚下才能看到。但从山下倒是可以清楚地透过树梢看到山顶。 绮里晔在山下勒住马,也看到了通往山顶的台阶上那一连串刀尖折射出的寒光,微微眯起一双凤眸。 身后极轻的一声响动,和一片落叶飘到地上的动静差不多,一个身着深青色和暗褐色相间衣服的人影落到一棵大树的树枝上,几乎和树冠树干融为一体,不动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是“蛇信”的暗部杀手之一。 “主子,周围情况已经大致查明。山顶白山寺周围有三层埋伏,第一层是陷阱,第二层是火药和暗箭,第三层是毒水机弩。另有四百人在山上防守。” “你们绕过这些埋伏,不引起任何注意地到达山顶,需要多长时间?” 那人影停顿了片刻,答道:“最快也要一柱香。” “一柱香……” 绮里晔沉吟了一下。白山寺周围不过是些普通士兵,根本拦不住训练有素身手顶尖的“蛇信”杀手,但问题是水濯缨还在詹仲手中,要无声无息地闯过这些防守到达山顶而不被詹仲发现,这确实难度不小。 而詹仲给他的半个时辰现在已经快要过去,他不能再等,必须出现在詹仲面前了。 “你们去吧。”绮里晔挥挥手,“只要能顺利到达山顶,就立刻从詹仲手里救出贵妃。” “是。” 他身后的数个人影一闪,消失在树梢之间。 绮里晔下了马,往山上走去。 那九百九十九级石阶只从半山腰开始建,而且一路笔直,他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能从那里看到山顶的白山寺,以及站在白山寺大门口的一群人。 詹仲站在最前面,水濯缨被两名士兵押着站在后面,周围还围着一圈士兵。 他和山顶之间,长长一排刀尖森然林立,闪烁着锐利的寒光。 “你果然来了。” 詹仲在石阶顶端俯视着绮里晔,平静的语气里含着一种诡异的疯狂之意。 “看到这一排长刀,你想必也明白我今天所为何事。我最疼爱的儿子死在这样的一排长刀下,血债血偿,我也不要求别的什么,你能在一盏茶的时间里,赤着双脚从这一排刀尖上一步步走上来,中间不漏任何一把刀尖,不落一次地面,我们之间仇怨就一笔勾销,我也会放了你心爱之人。” 水濯缨在听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全身一震。 心爱之人……这四个字被别人从口中说出来,竟然让她有种心脏微颤的感觉。 詹仲拔出一把匕首,尖端对准了水濯缨的喉咙。 “当然吧,不走也可以,贵妃娘娘跟我并无仇怨,我会给她留个全尸的。” 水濯缨能感觉到喉咙上那把匕首尖锐锋利的触感,凉幽幽地落在她的颈动脉一侧。詹仲做出这种事情来,显然是已经疯狂到不顾一切,她并不怀疑他会真的杀了她。 但绮里晔要是真从这一排刀尖上走上来的话,那他也是疯了。 要在刀尖上行走,不但需要极高的轻功,还必须以真气聚于脚下护住脚底。之前詹仲的儿子好歹武功也不弱,才走到第十二把长刀就被扎穿了脚底,现在这条石阶上的长刀多了十倍不止,插得更加稀疏,而且还是有高度落差的,不知道难了多少倍。 除非绮里晔两只脚都是铁打的,否则根本不可能走得上来。 绮里晔站在石阶下方,望着那一排寒光闪烁的刀尖,似是在欣赏一排种得甚好的花木,轻声一笑。 “一盏茶时间也太短了些,一柱香如何?”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詹仲意料之外。他虽然疯狂,也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高到这种程度的武功,能赤脚走得过这上百把刀尖。 本来他是想看绮里晔犹豫煎熬的样子,没想到绮里晔竟然像是当真打算要走上来。 “一柱香便一柱香。” 詹仲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了。这根本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甚至花的时间越长,消耗的内力就越多,也越不利。 就算绮里晔真的要走,最多不过是走到一半内力耗尽,不得不从刀尖上下来,或者像詹云波一样,一个不小心就直接被刀刺死。无论哪一种结果,他都乐于看到。 绮里晔笑了一笑,不再说什么,除了双脚上的靴子,便轻飘飘地飞身掠上第一把长刀的刀尖。 他一纵身掠上,就犹如蜻蜓憩于小荷尖尖角,飞燕落于河畔杨柳梢,极尽轻灵而美妙。 绣满了火红色鸢尾花的玄色流霞锦宽袍鼓荡开来,长襟广袖,飘飘然浮动于山风之中。在苍莽墨绿的群山之间展开一方艳丽不可方物的耀眼色彩,夺尽霞锦之华,天地之光。 华丽的织锦袍角下,一双优美的赤足露出来,足尖点在锐利刀尖上,濯濯寒光映照着如玉肌肤,犹如陡峭冰山上落了千年的皎皎白雪。 这相隔两三米插着的一把把长刀刀尖,刃口凛然,吹毛断发,看过去便让人寒毛倒竖,却似乎丝毫没有被他放在眼中。 登萍渡水一般,轻盈从容地从刀尖上一步步踏过去,一起一落,一点一掠……仿佛下凡的天人凌波渡水,广袖舒曳,衣带当风,以诸天云霓霞彩为披,以万里锦绣山峦为幕,在千百刀尖上做一场艳绝天下的惊鸿之舞。 水濯缨呆呆地怔在那里,全世界仿佛都在她眼中化作黑白,消失不见,只剩下那一道踏着无数刀尖而来的艳丽身影。 山顶上所有人也都看得呆了,包括刚才还满怀怨恨的詹仲在内。 没有人见过这般高到不可思议的武功,更没有人见过这般倾国倾城惊艳众生的绝世风姿。 所有人仿佛都被奇异地吸走了魂魄一般,目光只痴痴地落在那道华衣艳色的身影上,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一个人做出任何动作。 然而,绮里晔踏过六十多把长刀刀尖的时候,水濯缨就看到他脚下的刀刃上,已经有鲜血开始缓缓地流下来。 起初只是一点点,到后面越来越多,一道道鲜血从泛着寒光的刀刃上蜿蜒而下,几乎染红了整把刀刃刃身。 每踏过一处刀尖,他的脚下就像是绽开了一朵赤红妖艳的血色莲花。 长阶漫漫,随着他的脚步,无数朵血莲一路灼灼盛开而来。 仿佛地狱里的魔神破域而出,行走于大地之上,步步生莲,却尽数是由人的鲜血骨肉所化成。 但他没有停下。 甚至每一次落足,都仍然和开始一模一样,平稳而从容。 水濯缨望着那一道道覆满了鲜血的刀尖,仿佛那一朵朵血莲都化作了地狱里的红莲业火,疯狂地炙烧着她,烧得她从肉体到灵魂都是一阵阵可怕的剧痛。 只想开口大喊,让绮里晔停下,从刀尖上下来,有其他无数种办法可以救她,他用不着真的去走这一条疯子才会去走的刀尖之路…… 可她说不出话,只能任凭视线渐渐模糊。 绮里晔一直在望着她。他似乎根本就不需要看脚下,一路走上来,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嘴角甚至始终带着一弯隐隐的弧度,带着几分惑人的风情。 ——仿佛他走的是一条繁花似锦十里红妆的大路,一步一步,从九百九十九阶漫长山路的尽头,从天地的尽头,遥遥地朝她走来。 来接她回家。 海的女儿爱上了王子,为了能够上岸,她把自己的鱼尾换给巫婆,得到一双人腿,但从此以后她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即便如此,她还是去宫殿中和王子跳了一支舞,第二天早晨化作泡沫消失在大海上。 曾经他问她,真有人能为了爱情在刀尖上跳舞么? 她回答,那只是一个童话而已。 现在他踩着刀尖,踏着鲜血,带着摄人心魂的魅惑微笑,为她做这一场童话中传诵了百年的美丽舞蹈。 一舞之后,天下再无童话。 ------题外话------ 这章短了点,可我就是觉得断在这里感觉最好,你们是不是很想打死我呢~(~ ̄▽ ̄)~来呀来呀~ 虐凉凉是为了他以后的福利,所以你们用不着心疼,缨缨才是你们要心疼的人,对凉凉动心了,就意味着要被凉凉折磨一辈子了……好吧当然没动心也要被折磨一辈子╮(╯▽╰)╭…… 第122章 干了这碗狗粮!(二更) 水濯缨眼前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只剩下一片闪烁的水光,等到有温热的液滴沿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她这才惊觉,她竟然流出了十几年没流过的眼泪。 “唰……” 背后突然传来一片极轻的风声,水濯缨只觉眼前一花,似有一个影子犹如闪电一般掠过身侧。还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下一瞬间,詹仲拿着匕首的那只右手已经断在了她面前的地上,鲜血像是涌泉一般喷出来。 詹仲之前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绮里晔身上,几乎毫无防备,一下子还没感觉到疼痛,对着地上那只齐肩膀被砍下的断手呆愣愣地看了足有好几秒钟,然后才惨叫着连连往后退去,摔倒在地上。 水濯缨身边的那两名士兵连一声闷哼都没有发出,就直直倒了下去,绑着她双手双脚的绳索也被人一刀砍断。 身后的白山寺大殿里和屋顶上,接二连三出现了几个鬼魅一般的人影,血光飞溅,只是几秒钟之内,白山寺门口的数十个士兵就像是割草一样纷纷倒下去。 水濯缨根本没有理会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她身上中的毒毒性早已过去,手脚一得到自由,她就甩脱绳子,一把拉出口中堵着的布团,径直朝着石阶上的绮里晔扑去。 绮里晔这时候已经走到了第一百多把长刀,距离山顶白山寺大门只剩下不到十丈的距离。看到山顶上“蛇信”暗部的杀手已经赶到,他几乎是同时从刀尖上斜斜坠了下来,犹如一团燃烧着赤红火焰的云霞从天空中飘下。 水濯缨冲到下面,正好接住坠落下来的绮里晔,被他一下子压倒在石阶旁边的草丛中。 她的双手抱着他,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衣袍已经完全被汗水湿透。就算他内力再强大再深厚,要撑着走过一百多把刀尖,也必然是被消耗殆尽。 他的面容一片雪白,没有半点血色,眼尾那一抹艳丽的绯红仿佛都苍白黯淡了几分,却竟然还带着笑意。 伸手抚上水濯缨的脸颊,玉白指尖沾了一滴她挂在下颌边的泪水。 “哭了?” 水濯缨只觉得喉咙口像是被什么又酸又涩又大又硬的东西死死堵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在满眼泪水中望着他模糊不清的面容。 绮里晔轻声一笑,嘴唇贴上她的眼角,像是汲取什么最为珍贵而美妙的甘露,竟然伸出舌尖轻轻舔掉了她眼角和睫毛上的泪珠。 水濯缨被他这一舔之下,全身微微一颤,终于醒过神来。 “起来……”她伸手去推绮里晔,“你脚上的伤要处理……” 绮里晔倒是没再做什么,让她扶起来,水濯缨也顾不得许多,脱下身上的外衣铺在地上,先让他把双脚放上去。 这一看之下,她的心脏顿时就是一阵紧缩的剧痛。 绮里晔的两边脚底血肉模糊。因为他每一次落脚不可能都在一个地方,到后面的时候真气不够,每一次落脚的时候刀尖都会深深扎进脚底,所以脚下到处都是豁开的刀口,有好几处地方甚至可以见到里面的白骨,触目惊心。 脚底还在不断地往外流出鲜血,顷刻间就浸透了她铺在地上的外衣。 ……他到底是怎么面不改色,甚至是带着笑意,稳稳走过那一百多把刀尖的? 绮里晔见水濯缨望着他的脚底紧紧咬着嘴唇,嘴角的笑意更深,开口似乎要说什么,没想到毫无预兆地身子一软,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水濯缨吓了一大跳,连忙扶住他:“……绮里晔!” 抓住他的手腕探了一下脉搏,幸而还在跳动,没有什么异样。绮里晔的内力消耗超过极限,真气枯竭,再加上失血过多,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意志力极为恐怖,换做一般人早就昏迷过去了。 在水濯缨的眼里,绮里晔一直是强大得坚不可摧,似乎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能伤害到他。她这是第一次见到他受伤的样子,一下子让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从容沉稳溃散不堪,竟然破天荒有了不知该怎么办的感觉。 她对医术不过是略知一二,这种程度的伤势根本处理不来,只能取了止血药出来先给绮里晔洒上,之后的就必须等白翼来处理了。 “蛇信”暗部的杀手们这时已经或杀死或活捉了山上所有的士兵,包括詹仲在内。水濯缨传急信回申州城,让白翼带着医药器械等立刻赶到这里来。 白翼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赶到了,查看完绮里晔脚底的伤势,再探了绮里晔的脉搏,清淡的面容上神色有些凝重。 “怎么样?”水濯缨在旁边悬着一颗心脏问道。 “脚底伤势很重。”白翼说,“伤到了不少经脉,而且后面的一段路,主子都是用脚骨来抵着长刀刀尖走的,不然刀尖就会直接穿透整个脚掌,所以骨骼上也裂了好几处。” 水濯缨全身一阵发凉。脚骨抵着长刀刀尖走过去……她简直不敢去想象绮里晔每一次踩下去的时候,都是什么样的感觉。 被刀尖穿透了皮肤,穿透了血肉,最后用骨骼来硬生生地作为支撑点,一步一步,踩着鲜血从刀山上走过来……这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有这般可怕的狠心? 忍不住打断白翼:“能不能恢复到完全正常?” “可以。”白翼说,“主子落脚时选择的位置很准,伤到的都不是主要经脉,不会留下什么影响,脚骨上的伤也可以痊愈。但是需要小心养护,两到三个月内不能下床行走。” 水濯缨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绮里晔并非没有分寸的人,不可能轻易就让自己变成残疾,但即便如此,这也已经够危险够疯狂了。 白翼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缝合起绮里晔双脚脚底的所有伤口,上了药包扎起来。内力耗尽和失血过多相对来说倒还不严重,身体底子在那里,休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绮里晔还在昏迷中,白翼从申州过来的时候,让人随后叫了软轿和马车过来,送绮里晔和水濯缨回申州城。 因为詹仲愚蠢至极的行为,太守府里的所有詹家人都被抓了起来,现在整座太守府里面就只有水濯缨等人,十分清静。 绮里晔手下伺候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水濯缨还是亲自留在了他的房间里,一来不放心,二来她怎么也不可能再对他不管不顾。 玄翼十分机智地让其他所有人都到绮里晔房间外面候着,只留下水濯缨在房里,因为他估摸着主子醒来时最想看见的人只有贵妃娘娘。这次贵妃娘娘被抓走很大程度上是他的责任,现在必须将功补过,主子心情要是好点的话,之后没准能让他在十八狱里少熬两天。 直到半夜里,绮里晔才终于醒过来。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琉璃灯,暖黄色的微弱灯光下,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趴在他床头已经睡着的水濯缨。 她的一头长发本来是束着的,在接住他的时候被弄得有些散乱,也没有重新挽起来,就那么披散在肩头和后背上。 因为身体弱,发质算不上十分乌黑强韧,但绵密、柔软而光滑,在灯火的映照下泛出宛转变幻的幽幽光华,犹如最顶级的黑色冰丝丝绸。 绮里晔不由自主地把手伸过去,缓缓抚上那一头长发。 水濯缨的睡眠一向很浅,被他手碰到的时候就醒了,抬起头来。 “醒了?……你……觉得怎么样?” 绮里晔赞许地再抚摸了两下:“手感还不错。” “我不是说头发。”水濯缨嘴角一抽,“我是说你的脚……疼不疼?” 白翼给绮里晔上的药里面有一定麻醉性,但那么重的伤,肯定还是会疼的。 “很疼。” 绮里晔回答得毫不犹豫。刚刚在刀尖上走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会儿倒是紧蹙着眉头,一脸的痛苦神情。 水濯缨本来以为他怎么也得说还好的,没料到他承认得这么直接,一下子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那个……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你能做的事情多得很。”绮里晔朝她伸出手,眼尾带着一缕邪气而魅惑的笑意,“上来,陪我一起躺着。” 水濯缨嘴角又是一抽:“可你身上还有伤……” “那只是在脚底而已,不会碰到的。有爱妃抱着,分散一点注意力,说不定就没那么疼了。” 水濯缨无可奈何,磨磨蹭蹭地挨着他躺下,被他一把抱进怀里,紧接着就十分利索地开始剥她身上的衣服。 “喂!你……” 绮里晔剥得理所当然:“爱妃身上穿的这件中衣料子不舒服,会磨着我。” 水濯缨:“……” 她身上这件中衣是贡品级的白色流月绸制成,整个东越已经找不到比这更柔软更光滑的料子,而且上面没有任何刺绣,有个鬼的磨着他!他以为他是豌豆公主么! 然而就在她无语的这数秒间,绮里晔已经把她的中衣和裤子都剥了下来,脚底上那么重的伤,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手速。 “果然还是爱妃的肌肤手感最好。” 绮里晔十分满意地搂着她,一手享受地在她身上到处游移,动作明显比以前还要放肆邪恶得多,最后照例从她肚兜侧面伸了进去,停在他最喜欢的位置上。 “嗯,不错,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水濯缨:“……” 疼死他算了! 以前被他抱着上下其手的时候还能翻他的车,现在生怕不小心碰到他双脚上的伤口,连动都不敢动。眼看着绮里晔怀里的温度又越来越烫,越来越有往不可描述方向发展的趋势,水濯缨头皮一阵发麻,不得不赶紧找出别的话来说。 “你当时为什么要去走那一段刀尖台阶?后面既然有‘蛇信’的杀手正在潜行上来,不是只要想办法拖延时间就行了么?” “对。”绮里晔轻描淡写地说,“但詹仲最想看的就只有这个,只有我真的去走了,他才不会对你下杀手。而且‘蛇信’杀手要闯过三道埋伏从后山上来,不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必须把詹仲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才能尽可能地让他注意不到其他的动静。” “但是还有其他办法……” “是有。”绮里晔在咫尺之间望着她的眼睛,“但哪怕区别只是万分之一和万分之二,我也只会用风险最小的一个办法。至于需要多少代价,只要我付得起,那都不重要。” 水濯缨半晌没有说话,突然在绮里晔怀里挣扎起来,似是要把双手手臂抽出去。绮里晔抱紧了她不让她挣脱,她低声道:“松开一下。” 她说这话时的语调明显有些怪异,绮里晔顿了一下,还是让她挣脱了出去。 她伸出手臂,搂住绮里晔的脖颈,无声地把脸埋在他的颈间。 ------题外话------ 开心了吧? 第123章 干了这碗,还有三碗!(一更 水濯缨的脸贴在绮里晔的颈窝中,紧紧闭着眼睛。 以前她对于绮里晔说不上是恶感还是好感。他碎她节操毁她三观的时候每每让她毛骨悚然,但对她也着实不能说不好,所以她的感觉一直是复杂难言的。 和绮里晔相处时,她基本上都是处于逆来顺受的状态,最多只能在他实在过分的时候小小反抗一下逼他停手。绮里晔实在太强势,没有给她多少可供她选择的余地,她喜欢也得留在他身边不喜欢也得留在他身边,以致于根本不需要她考虑到底喜不喜欢他。 然而今天白山寺下那一场血腥而又绝美的刀尖之舞,给她的震动实在是太大,彻底打破了这种状态。 犹如一石扰皱一池静水,她心乱了。 她天生冷静理智,从来不是个热烈冲动感情用事的人,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再三思量斟酌,权衡利弊。但这一刻却破天荒地什么也没有考虑。 她突然很想抱着他,便伸手抱了。 至于抱了之后会怎么样……先抱了再说。 在她的手臂搂上来的那一刻,绮里晔的身子先是剧烈一震,随即便僵硬在那里,仿佛是不敢置信般,连一动都不敢动。 他抱着她的时候,她能够不抗拒他暗算他,就已经算是乖巧得出乎他意料之外了。他根本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主动抱过来。 还没有完全长成的少女身躯,纤弱而娇小,整个人都可以窝在他的怀里。因为身上没有多少衣物,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比他微凉的体温,莹白肌肤从薄薄的夏被下面露出来,在琉璃灯的映照下泛出美玉一般柔和的幽光,犹如怀里抱了一只柔软而又凉润的小小玉精灵。 她光裸的手臂搂着他的脖颈,竟似那两条手臂幻化成了千缕万缕的丝带,缠绕上他的全身,编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他笼罩在其中。 从来都是他把她困得动弹不得,现在却是反了过来。 绮里晔一动不动地任由水濯缨抱了许久,足足过了半个时辰,她还是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一手覆上她裸露在外面的光洁肩头,轻轻推了推,她也没有反应,呼吸均匀绵长,竟然是抱着他就这么睡着了,而且还难得地睡得很沉。 绮里晔轻笑一声,也揽着她睡了过去。 …… 自从这天晚上陪着绮里晔过了一夜之后,水濯缨就觉得自己深深陷进一个恐怖的黑暗泥潭,永远也别想从里面爬出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连后悔都来不及了。 绮里晔绝对不是那种她对他一分好,他就心满意足老老实实受着的那种人,他会顺杆子翻出几百几千种的花样来,逼得她直恨不得他当初被插在那些长刀刀尖上变成风干人肉串算了。 “喂我。” 第二天早上,水濯缨端着一盘早餐放在绮里晔的床前,皇后娘娘十分大爷地靠在锦缎迎枕上,懒洋洋挑眉望着她,半点没有要自己吃饭的意思。 水濯缨眉心直跳:“你受伤的是脚,手又没事!” “是没事,但本宫没胃口,除非爱妃亲手喂我,否则不想吃。” 水濯缨的眉心跳得更剧烈,啪一声将那托盘放在绮里晔床前:“你爱吃不吃,反正又不是我饿死!” “本宫也饿不死的,早饭没吃饱的话,本宫就只能拿爱妃来代替了,反正爱妃的味道比这些玩意儿好得多。” “……” 水濯缨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床前坐下来,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送到绮里晔嘴边。 绮里晔笑吟吟地张口吞了,才到第二勺再送过去的时候,又换了花样。 “用嘴来喂。” 水濯缨直想把那粥碗扣在他脑袋上:“绮里晔,你别得寸进尺行不行?” “本宫现在连门都没进,还没得寸,怎么进尺?” 饶是以水濯缨的脑子,也是转了一个弯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差点摔门就走。 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以后让她怎么直视得寸进尺这个词! 以前这死变态虽然也重口味,还没这么动不动冒段子的,现在开口就是天苍苍,野茫茫,放眼出去一片黄。 她到底是有多瞎才会对这种人动心! 绮里晔眼带笑意,悠悠欣赏着水濯缨一阵红一阵更红的脸色,眼尾的那一抹绯红色艳丽欲燃,一眼便看得出来心情有多好。 “好了。”他伸手拿起勺子,也从粥碗里舀起一勺粥,送到水濯缨的嘴边,“爱妃应该也还没吃早饭吧?本宫喂你。” 水濯缨红着脸,悻悻然张开嘴吞进那一勺粥。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绮里晔突然毫无预兆地探过身来,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吻上她的嘴唇。舌尖伸进她的唇齿之间,以不可思议的灵活和细致,飞快地将她口腔中的每一颗粥粒都卷进了他的口中。 还微张着嘴愣在那里一脸懵逼的水濯缨:“……” “果然经了爱妃的口,味道就是好些。”绮里晔慢慢回味着口中的食物,“剩下的粥,爱妃都这么喂好了。” “凭什么?!” “不凭什么,爱妃不用上面这张小嘴喂的话,就用下面这张小嘴喂。自己选吧。” 水濯缨:“……” ——妖后娘娘的口味太重地球已被砸穿。 他爱在哪跳舞在哪跳舞,去迪拜哈利法塔的尖顶上跳都没问题,她不伺候了! …… 除了不能下地行走以外,绮里晔其他地方一切照常,很多事务不过是移进房间里面处理而已。 詹仲以谋害一国皇后和贵妃的罪名,满门被斩,本人则是被千里迢迢送进了崇安的十八狱。在这方面,绮里晔从来不嫌麻烦。 齐轩在把水濯缨带到白山寺之后就失踪了,玄翼在发现水濯缨被带走时,马上就派了人出去搜捕,秋溯门这边也一样,但一时还没有找到。 后来审问了詹仲才知道,齐轩在夏泽和绮里晔之间还没有结盟的时候,就已经背着秋溯门收了山南道官员的一大笔贿赂,当时导致秋溯门牺牲数十个门人。这个把柄被詹仲握在手中,还掌握了证据,这一次提出来威胁齐轩,不帮忙就把他受贿的事情公之于众,让他身败名裂。 齐轩只知道詹仲要抓水濯缨,不知道最终目的是绮里晔,以为利害关系不大,就编了水今灏尸体的谎话骗水濯缨前去白山寺。他在秋溯门里时间很长了,名声一向又不错,所以水濯缨并没有怀疑他。 齐望月得知自己一向敬重的父亲竟然是这种人,大受打击。本来想要代替父亲自刎谢罪,被水今灏拦下,但齐望月还是无地自容,自己离开了申州城。 还有一点,就是当时白山寺周围的机关陷阱和兵力守卫,都布置得十分严密巧妙,非有一定军事经验的人不能做到。詹仲只是一介文官,手下心腹也全是文人,凭自己布不出这样的防卫来。 这一点却没有在詹仲那里问出什么来,詹仲只说有人给了他一封书信,里面指导他全程如何行事,包括取什么地点,如何把水濯缨骗去,如何布置白山寺周围的埋伏,绮里晔到了之后如何围杀,等等。随信甚至还附带了一包粉末,就是在白山寺中用来迷昏水濯缨和寒栖的迷药。 只是他为子报仇心切,自作主张弄了那一条刀山路让绮里晔去走,否则如果全部按照书信里面指导的一步步来,绮里晔必死无疑。 “你觉得这书信是谁传给詹仲的?”水濯缨问绮里晔。 绮里晔缓缓地道:“我让白翼去白山寺大殿中看过,用来迷昏你们的那种迷药产自西陵,并且在西陵也十分罕见。” “即墨缺?” “最有可能的是他。” 水濯缨目光微沉。 即墨缺远在西陵,竟然能千里迢迢全程指导詹仲行事,一来需要掌握庞大的信息量,二来要有缜密的心思和强大的布局谋算能力,第三还要有用人的敏锐性。 詹仲既然根本就不知道指示他行事的是即墨缺,说明两人之前并无关系。即墨缺也许不过是几个月前偶然遇到过詹仲一次,得知詹仲的家仇,现在就把詹仲作为了恰到好处的棋子,用在正好可以用的地方。 这种敌人,确实可怕。 他们和即墨缺之间的梁子现在是结得一次比一次大了。而且让水濯缨隐隐有种不安感觉的是,即墨缺并没有使出全部手段认真对付他们,他这次给詹仲传信,不过是漫不经心地随手丢了那么一颗棋子。 现在不过是有梁子,还没有到你死我活的敌对地步,以后双方如果真的开始互相争斗厮杀,不知道会残酷到什么程度。 …… 有了白翼的精湛医术和全东越最好的药材在,再加上精心的养护,绮里晔脚上的伤势恢复得很快。照这个速度下去,两个月之内就可以下地行走了。 水濯缨帮他设计了一辆轮椅,让他在这段时间里可以方便地在太守府里面行动。和夏泽之间的商谈,他就是坐在轮椅上完成的。 夏泽的复国事关重大,并非一天两天时间就能完成,绮里晔给秋溯门的期限是六个月。 六个月内他会迁出夏泽国土上居住的绝大多数东越百姓,并且释放东越境内的所有夏泽奴隶,让他们回归故土。 这六个月时间虽然听起来很长,但古代交通差效率低,对于几十万人口的迁移工作来说,已经算是十分紧迫了。 秋溯门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答应了下来,后续还有很多细节事宜,双方再慢慢跟进。 然后绮里晔就打算回北边湘山行宫。 现在已经是八月,正是酷热的盛夏时节,山南道又是全东越最热的地方。天天烈日当空,人就像被放在烤炉里面烤着一样,一动就是一身的汗。太守府里面的冰块用得就像是流水一样,但还是凉快不到哪里去。 对于水濯缨这个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见识过华夏各大火炉城市的人来说,这古代的夏天其实可怕不到哪里去,至少比这更高的温度她见多了。 但架不住她现在身体实在差,苦夏得厉害,一到天热的时候就吃不下睡不好。以前在夏泽的时候就算作为金尊玉贵的郡主养着,每次过完夏天还是得瘦一圈。 水今灏一听绮里晔要把水濯缨带回北方,立刻脸就黑了。 “之前你说的是结盟期间缨儿留在皇宫中当贵妃,现在你和夏泽之间的结盟已经完成,夏泽复国不过是结盟后的条件实现,缨儿为什么还要跟你回去?” 第124章 她自己愿意留在本宫身边 绮里晔懒洋洋地靠在轮椅上。这人一向喜欢奢华享受,就算一辆只坐两个月的轮椅也要做得精美无比骚包无比,镶珠嵌玉,上面铺的都是一寸一金的冰丝银华锦坐垫。 “夏泽和山南道一样炎热,爱妃在山南道已经如此苦夏,去了夏泽之后,世子能给爱妃弄到这么多冰块可供消耗么?湘山行宫比夏泽凉爽了不知道多少,有舒适的地方不去,世子难道就忍心让自己的妹妹受苦?” 老大一顶帽子盖下来,盖得水今灏一下子无话可说。夏泽确实是更为炎热,而且冰块这东西在盛夏里是稀缺物品,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也只有容皇后那样的遮天势力,才能供得起水濯缨一天好几车冰块的消耗。 半晌才咬牙道:“除了湘山行宫,东越北部那么大片地方,也不见得就没有第二处可去。缨儿留在你身边才是受苦!” “这一点世子说了恐怕不算。”绮里晔悠悠说,“不如世子问问爱妃,她自己愿不愿意留在本宫身边?” 水今灏本来觉得这还用得着问,结果把水濯缨叫来,她微微红着脸,低着头目光不敢直视他,在那里憋了半天憋出一个:“我……” 然后就没下文了。 这种表情水今灏见过太多次了,当父母的问女儿是否中意某家的公子少爷时,女儿如果中意,但是又不好意思直说,那就是这副低头不语的模样。 如果水濯缨是有迫不得己的原因和绮里晔在一起,她一定会解释清楚,并且宽慰自己不会有事。现在她什么也不说,那就只能说明,她是自愿的。 水今灏只觉得天上仿佛有无数个响雷轰隆隆直劈下来,不可思议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水濯缨的样子就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缨儿,你疯了?” “我……” 水濯缨憋半天又只憋出这一个字来,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她不是那种又作又矫情的小女生,动心了便是动心了,不会死撑着不肯承认。但承认是一回事,自己说出口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绮里晔那么变态鬼畜重口恶劣,以前也没少折腾她,她现在说她喜欢上了绮里晔,感觉就像是在宣布自己是个受虐狂,或者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 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水今灏整个世界都要崩坏了:“……缨儿,容皇后是皇后!她是女人!你怎么能……怎么能……” 水濯缨还没回答,绮里晔的声音慢悠悠从旁边传来。 “既然本宫和爱妃已经到这种关系了,告诉世子也无妨,毕竟世子是爱妃的兄长,也是爱妃唯一的亲人。” 他在轮椅上坐直了身子,伸手便开始脱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繁复的玄色金丝暗纹雨花锦长袍。 水今灏对绮里晔从来就没有好感,但也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这么放荡无耻,当着他的面就开始脱衣服,又是恼怒又是窘迫,不得不慌忙转过身去:“……容皇后,你不要脸也该有个限度!” 后面传来水濯缨忍着笑的声音:“哥,没事的,转过来看吧。” 水今灏一回头,下巴咔嚓一声掉到了地上。 绮里晔平时穿的大袖宽袍都是特地设计过的,除了宽大复杂以外,款式和裁剪上处处都有讲究,能够柔化男性身材的刚硬线条,并且以张扬浓烈的色彩夺人目光,一眼望去只觉妖艳无比华丽无比。再加上他本来身材就偏瘦,被盛装华服这么一罩,更加看不出是个男子。 但现在他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白色丝绸里衣,领口敞开,露出里面平坦开阔的胸膛和下方紧致优美的八块腹肌,就算是眼神再差的人,也绝不可能把这看做一个女子。 水今灏整个人都石化了,要崩裂不崩裂的,碎石一块块地往下掉。 “你……你是男人?” “下面的本宫就不露出来了。”绮里晔勾起嘴角,“那里只能给爱妃看。” 水今灏根本没注意到他这句话的含义有多不可描述,只是像见了鬼一样瞪着绮里晔。 “你一直是男人?男扮女装?” “当然。” 水今灏再一脸呆滞地转向水濯缨:“你以前就知道?” “是。上次他追到秋溯门崇安分舵的时候,我就是用这件事情来让他跟我谈判的。” 水今灏还是一副像是被雷劈过的样子,愣愣地回不过魂来。不过水濯缨觉得这不能怪他,毕竟她第一眼见到绮里晔的男人身体时,也是喷了一地板的茶水。 绮里晔拢上了里衣衣领,重新披上外袍。 “世子说本宫是女人,所以爱妃不能心悦于本宫,现在本宫是男人,这应该行了吧?” 水今灏:“……” 这特么就更不行了好么! 一个男人扮成女装那么多年,而且还在后宫养了一大堆的男宠,这除了更加说明他是个变态以外还有什么! 而且缨儿还只有十三岁,连及笄都没到,怎么能被这样一个男人就这么拐跑? 他原本打算着不管夏泽能不能复国,都要把缨儿养到十六七八岁,然后他再在跟他同辈或者年轻一辈的知己好友当中,挑一个相貌、武功、出身、品行俱为上佳,有能力有担当,脾气好能疼人,而且必须是一心一意对待缨儿的青年才俊,托付缨儿的终身,这样他才能放心。 但他身边的青年俊杰虽然不少,能完美达到他所有要求的却一个都没有,所以他至今没有中意的人选。反正缨儿现在也才十三岁,不用着急。 然!而!那些人再不好也比眼前这个男人好! 变态、扭曲、残忍、淫秽糜乱、邪佞诡谲、恣意妄为,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不可描述…… 这样的人,缨儿要是跟了他,想要什么美满姻缘简直就是笑话,不被他拆得连骨头都不剩就不错了! 缨儿一向聪明理智,怎么会在这种事上犯这么大的糊涂? 水濯缨脑后也带着点汗,一阵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现在不过是刚刚对绮里晔动了心,根本没有想到那么远的事情。毕竟她是从现代来的人,在她的观念里,喜欢上一个人不过是个开端而已,两个人要经历感情发展,互相磨合,确认彼此都觉得足以共度一生了,最后才会考虑到婚姻大事。 但这里是古代的封建社会,无数夫妻都是到了洞房的时候才第一次见面,根本没有什么恋爱不恋爱之说。 水今灏又不像绮里晔那么离经叛道我行我素,视世俗礼法为无物,他的思想是很正统的古代人思想。在他的眼里,女子被男子看过碰过就是失了清白,是天大的严重事情。 没人知道女子被女子看过碰过算不算是失了清白,之前水今灏以为绮里晔是女人的时候,可能容忍度还相对高一些,但现在知道了绮里晔是男人,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最重要的是,绮里晔这种人在水今灏眼里绝对不是女子的良配。现在水今灏的感觉,可能就是父母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居然喜欢上一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罪犯,并且还要跟着这个罪犯私奔,不痛心就怪了。 水今灏是她唯一的亲人,而且是真心疼她,她不能罔顾水今灏的态度。 绮里晔在旁边望着水濯缨纠结头疼的模样,推了轮椅过来,当着水今灏的面,以最强势也最暧昧的姿势一把将她揽进怀中。 水今灏眉头一跳,右手一下子落到腰间的剑柄上,半截剑刃唰啦一下出鞘,但到了一半就停在那里,终于还是硬生生被他按了回去。 “世子不用觉得奇怪。”绮里晔挑眉望着水今灏,“本宫手下能人异士无数,想让爱妃一心一意忠于本宫,并不是什么难事,” 水今灏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绮里晔继续说了下去。 “当然,有一件事本宫要说明。不管爱妃是不是心甘情愿,爱妃这个人本宫是要定了。本宫确实说过和夏泽结盟期间爱妃必须留在本宫身边,但从来没有说过盟约达成之后就一定会放爱妃回去,现在夏泽尚未真正复国,你们还是别得罪本宫为好。” 这就是十足十的耍无赖了。 尽管他这段话听着十分强横恶劣,但水濯缨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故意当坏人,把来自水今灏的压力全都揽到他自己的身上。 水今灏如今对他深恶痛绝,这种恶劣印象不可能一下子改观。反正债多了不愁,他就干脆让水今灏以为她对他动心也全是因为他使用了什么手段来蛊惑她,免得水今灏对她失望寒心。 是他一定要她留下,水今灏就会把矛头指向他一个人,而不会去为难她。 水今灏越往下听脸色越是沉得厉害,显然是动了真怒。 禁锢缨儿的人身自由不算,现在竟然连缨儿的思想和感情都要控制,简直欺人太甚。 全身杀气暴涨,正要忍无可忍地动手,不料绮里晔在这个时候又懒懒地开了口。 “不过,世子也不用太过动怒。本宫既然重视爱妃,就不会让爱妃顶着一个沈家三小姐的尴尬身份,名不正言不顺地留在宫中当贵妃。这几个月反正夏泽也尚未复国,爱妃就暂且住在本宫这边,等明年夏泽重建得差不多了再回去。这样一来,爱妃也能有一个夏泽郡主的正式身份。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水今灏没料到绮里晔会这么说,刚刚的满腔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一下子燃不起来了。瞪着绮里晔,不知说什么好。 “世子觉得如何?”绮里晔眼带笑意追问道。 水今灏答不出话来。他今天接受了两个让他无法置信的惊人大消息,又被绮里晔这么一会儿激怒一会儿宽抚,现在脑子里乱成一团麻一锅粥,千头万绪百种念头,只觉得头大无比,根本搞不清绮里晔为什么突然又愿意放水濯缨回夏泽。 “你……”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实在是头疼得厉害,不再说下去,转身就走。 先回去冷静下来理清楚思路再说,否则根本就没法谈。 绮里晔在后面目送着水今灏离开,还是没有放开怀里的水濯缨,绯红眼尾带着一缕懒洋洋的笑意。 水濯缨被他抱着,也不敢挣扎。他的双脚伤还没有好,放在轮椅前面的丝绵软垫上面,动的时候难保不小心会碰到。 “你还笑?”她也觉得自个儿有点头疼,“刚刚你跟哥哥闹得那么僵,现在他大约把你当成一个青面獠牙十恶不赦拐骗良家少女的妖魔,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题外话------ 注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斯德哥尔摩效应,又称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或者称为人质情结或人质综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 第125章 为什么爱妃的吻技这么好?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绮里晔悠悠说,“他现在对我的印象已经差到了底,以后只会上升,不会再往下降。你看我刚刚答应让你回夏泽,他的怒火一下子就没了,而且也没有再跟我剑拔弩张。” 水濯缨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是人的一种心理特点。如果开始的时候对一个人期望值很高,那么后面发现这人不如期望值的时候,就会对这人格外失望厌恶;但如果开始的时候对一个人根本没有期望,那么以后这人哪怕做了一点好事,都是出人意料的惊喜,好感度很容易就升上去了。 绮里晔刚刚把仇恨值往他身上拉的时候,除了保护她之外,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 长期作为上位者,绮里晔对人心的测算和掌控可以说是炉火纯青。她擅长的是见微知著和谋略布局,在这一点上面还是不如他。 如果她和绮里晔真能走得下去,并且会有结果的话,她当然希望作为她唯一亲人的水今灏也能认可他。 “对了,你真会让我回夏泽?” “当然。”绮里晔说,“夏泽要复国,你总不能再假冒着沈三小姐的名头在宫里当贵妃,自然该回去换一个名正言顺的夏泽皇族身份。” 他说到这里,语气略有些沉暗。 “我并非在意你身份如何,但以前我作为逃亡的娑夷族人的时候……很明白身份对人来说何等重要。不回夏泽的话,夏泽没法认你为郡主,这对你来说是损失。”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下去。 “不过一个国家复国并没有那么简单。夏泽人尚未复国的时候,利益基本一致,大多数人都能齐心协力。等到真的复国时,所有人都想坐上更高的位置,获得更多的好处,就会出现冲突和分裂。这几个月里,夏泽那边必定是斗争不断,一片混乱。你的身份横竖都是郡主,没必要趟这趟浑水,所以我让你在崇安留几个月,等那边局势稳定下来的时候再回去。万一闹得实在太厉害,复不了这个国,那就也不用回去了。” 水濯缨没想到他考虑得这么周全,心里一暖,下意识地便往他身上靠了靠。 不同于这个时代只要是稍富贵些的人家,都喜欢往衣服上熏香,或者至少也得挂个香熏球之类,绮里晔的身上极为干净,没有任何味道。这和他那妖艳靡丽的外貌和衣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让她觉得很喜欢。 想起他刚刚说他作为逃亡的娑夷人时,很明白身份对人来说何等重要。娑夷灭国是他七岁的时候,十五岁和小皇帝元真钰一起回到崇安,七岁到十五岁的这八年时间里,想必他就是在外流落漂泊。 他从来没有说起过这段过去,水濯缨也觉得无法想象,他在这八年时间里到底都经历了多少,经历了什么,才会把他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忍不住道:“我一直没有问过,你身上那种娑夷人的异香是怎么去掉的?” 这种异香实在是穿透力太强,小皇帝元真钰只有一半的娑夷血统,身上香气已经十分清晰。而承桑要遮住异香,就得把自己弄得一身都是刺鼻的臭味。 “刮骨。”绮里晔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两个字。 水濯缨睁大了眼睛。 “娑夷人的异香是从骨骼里面透出来的,要彻底去掉的话,就必须让药物直接渗透进骨骼中。也有一些毒药能够让这种异香消失,但会严重损害健康和寿命,而且必须长期服用,一旦停用,异香又会慢慢恢复。我选择的自然是没有后遗症,而且一劳永逸的方法。” 水濯缨只觉得全身发凉。 刮骨……娑夷人全身的骨骼都带有异香,这不就意味着要切开全身的皮肤肌肉,一块一块地处理过全身的所有骨骼? 那会是什么样的可怕痛楚? 难怪他能够用双脚脚骨抵着上百把刀尖一步步走过去而面不改色。这对他来说,早已不是什么难以想象和承受的事情。 对自己这般狠心,这般残酷……那个时候他才几岁? 她抬头望着绮里晔艳丽得勾魂夺魄的面容。修长漆黑如墨画的眉,绛红鲜艳如血染的唇,雪白到近乎不真实的半透明肌肤。丹凤眼眼尾长而上挑,自带一抹似乎是天生的绯红色,妖冶魅惑,似是浸染着无边春色花光霞影,带了万种靡丽的风情。 ——千秋无绝色,惊为天上人。看不出一点磨难和黑暗的痕迹。 她突然伸手扒着他的脖颈,把他拉得低下头来,仰起身子,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这一吻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一碰,以她的性子,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然后又是把脸埋在他的颈窝中。她还是比较喜欢这个姿势,可以紧紧贴着他,但是又不用面对他的表情和目光。 绮里晔的嘴唇被她的嘴唇碰到的那一瞬间,仿佛一股巨大的电流从两人相触的地方传过来,让他整个人微微一震,身子瞬间酥麻了半边。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他已经尝过很多次她的嘴唇,知道她的滋味有多甜美多诱人,但她自己送上来吻他的时候,完全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那种感觉……便是此时整个世界在他面前轰然坍塌毁灭,他大约也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 绮里晔怎么可能让水濯缨像只鸵鸟一样一直这么把脸埋着,强硬地捧着她的脸抬起来,让她对着自己。她本来怕压着他的脚,是坐在他旁边空余位置上的,这时候被他轻轻一抱就抱了起来,双腿分开坐在他的腿上。然后才低头深吻下去。 此时不趁热打铁,更待何时。 以前的接吻,水濯缨都是处于承受状态,任凭绮里晔的唇齿在她唇上和口中肆虐碾磨。而他没有一点经验,吻技着实是说不上有多好,基本上都是带着强烈的索取和侵略意味,粗暴凶狠地又咬又吸,很容易就会弄疼她。 相比之下,水濯缨虽然也没谈过恋爱,前世里拍戏的时候却是免不了吻戏的。有一些还十分缠绵或者热烈,虽然不带感情,但好歹知道章法。 以致于她的技术……比绮里晔好得多。 开始的时候还不敢放开,被绮里晔带着带着,不由自主地也回应起来。从羞涩到主动,从生疏到熟练,到了后面吻得难解难分,居然渐渐有反客为主的趋势。 绮里晔本来还十分享受她的主动,吻着吻着越来越感觉不对劲。就连他这个看过无数死春宫活春宫的,真正实践起来都十分生涩,她的吻技怎么会这么好? 停了下来,把水濯缨的脸捧到他面前。 因为身体不好,她的嘴唇平时只有淡淡的血色,甚至有些苍白,这时候却被吻得一片水润嫣红,犹如盛开的蔷薇花苞一般,娇艳欲滴。眼神里还带着朦朦胧胧的水色,抬起目光迷离地看着他,那模样比平日里平添三分娇俏可爱,三分风情魅色,说不出的诱人。 绮里晔竭力压下身体内疯狂叫嚣的欲望,眯起一双凤眸,冷下脸,沉了声音。 “说,为什么你亲吻起来这么熟练?难不成是以前跟其他人亲吻过?” 水濯缨本来还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中,被他这句话问得一下子醒过神来,心里咯噔一声。 虽然她没有把拍戏时的接吻当成真正的接吻,但她在里头学到了经验却是真的,这个事不知道要怎么跟绮里晔解释。 她是另一个世界来的人,这是她最大的秘密,她暂时还不想告诉绮里晔。 况且以他的醋性,就算她说只是拍戏时接吻过,也不敢想象他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她艰难地对着绮里晔阴冷森然充满威胁性的目光,“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为什么,但是以后一定会给你解释的,你有你的秘密,我自然也有我的秘密,我希望能互相尊重……现在我可以说的就是,除了你之外,我的嘴唇从来没有碰过任何一个男人。”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目光坚定而清澈,没有丝毫躲闪,因为这完全是摸着良心说的实话。现在这具身体又不是她前世的,自然没有吻过任何男人。 绮里晔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双凤眸眯得更紧,仿佛要直看穿到她的灵魂最深处,半晌之后才松了目光。 “好,我相信你,等着你以后给我解释。” 他也有不想告诉她的事情,并不是信任不信任喜欢不喜欢的问题,而是他不愿意说出来。 从她的心智性情来看,她绝不是个简单的十三岁小女孩,必然也有一段复杂黑暗,甚至是不堪回首的过去。他可以等到她愿意说的那一天。 水濯缨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她说以后一定会跟他解释,这也不是哄他的。人的感情总有个发展过程,不可能一直维持着现在的疯狂热度,等到他这种变态占有欲没那么强了,她再说不迟。 若干年后后她才发现她的想法有多么图样图森破。变态的思想和感情永远都不是她能够揣测的,在她觉得两人的关系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可动摇,绮里晔那种丧心病狂的醋性也该淡下去时,她把自己穿越的事情告诉绮里晔,并且实话实说了她前世里是个演员。绮里晔一个个问完她都拍了哪些戏哪些剧情之后,让她半个月没走出房间一步。 ——之所以说走不出房间而不是下不了床,是因为妖后娘娘所使用的场地从来就不只是局限于床上的。 …… 水今灏在跟绮里晔第二次谈过之后,挣扎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由着绮里晔把水濯缨带去了崇安。 绮里晔把他一腔放不下夏泽国家和百姓的心思抓得极准,给他开出了第二个条件。那就是在夏泽建立起来的这一段时间里,他会派大军驻守在夏泽附近半年,给夏泽提供庇护,以保证夏泽建国时那些南疆小国和部族不会趁乱侵扰。 这对于初生之际还十分弱小的夏泽来说,有着巨大的帮助,半年内夏泽可以不必担心外来的忧患,全力发展国内军事和民生。水今灏没法不答应。 绮里晔先是开始迁出夏泽境内的东越居民。在一个地方居住了三年,刚刚扎下根来,现在就要迁出去为夏泽人腾位置,百姓们的不满和怨气肯定是少不了的。 当初扫灭唐啸威及其党羽势力的时候,收缴了一批巨额钱财,几乎能抵得上整个国库里的存量。绮里晔一半使用这些钱财作为给迁移居民的补偿,一半使用武力铁血镇压,恩威并施,掌控得恰到好处,几乎没有发生什么暴动。 对于释放夏泽奴隶也是如此。这一方面做起来相对还比较容易,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东越境内的将近十万夏泽人都获得了自由民的身份,成群结队地南下,回到阔别三年的故国。 ------题外话------ 接连放了好几章的狗粮,车上各位乘客们用餐可愉快?……吃完了就交月票出来!查票了查票了! 第126章 爱恨交织相爱相杀的大戏 水濯缨在湘山行宫住了一个多月,等到九月份天气凉爽下来之后,才回到崇安皇宫中。 她已经离开崇安三个多月,留在云鸾宫中的钟嬷嬷见她回来,老泪纵横,直叹小姐受苦了。 “不过现在终于好了,夏泽复国了,小姐回去之后还是郡主。到时候让世子给小姐找一门好亲事,横竖夏泽那么多王公贵族都落难过,谁跟谁比都是一样的,不管小姐在东越受过多少欺负,回去了就只当做没发生过……” 水濯缨呵呵干笑了一声,不忍心摧毁钟嬷嬷的美好希望。只要皇后娘娘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她就还得继续被欺负。 而且……该死的是她现在已经心甘情愿被欺负了。 回到崇安之后,水濯缨先去楚家找了一趟楚漓。 之前楚漓说想摆脱那一家子极品家人,那会儿她自己都保不住自己,也没那个能力管楚漓的事情。 现在她的情况至少要比楚漓好些,所以还是去找楚漓谈谈,看楚漓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夏泽。毕竟楚漓作为穿越者,在这个时空里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夏泽正在建国之初,百废待兴,很多产业都得从零开始发展,很需要这样的人。 为了让楚家其他人老实点,水濯缨这次是直接端着贵妃娘娘的排场去的,反正这个身份过不了多久就要消失了,现在用一用也没有关系。 人的感情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她没有喜欢上绮里晔的时候,觉得满崇安大街小巷传遍了容皇后和沈贵妃之间不可描述的事情,让她简直都没脸出去见人。 而现在……他们爱议论就议论去吧。能对绮里晔这样的人动心,她自己确实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容皇后和沈贵妃的事情从五月份沸沸扬扬地在在崇安城甚至是整个东越传开来,因为没有人去阻止流言,越传越烈,这个话题新鲜度又实在是太高,一直到现在还是热度不减。 楚家人见到这位传说中的贵妃娘娘,毕恭毕敬,半点不敢怠慢。皇后娘娘心尖上的人,哪里是他们一介小商户敢得罪的。 但楚漓却并不在楚家里面。 “娘娘要见二丫头,我们自然不敢隐瞒。”楚家的二姨娘赔笑道,“但娘娘来得不巧,二丫头她……她前几天从家里逃了出去,现在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水濯缨有些意外,再细细一追问,这才得知事情的经过。 崇安一个二品官员的儿子看上了楚漓,想抬她回去做妾。这官家少爷本来也并非恃强凌弱硬抢民女的纨绔子弟,没说非要不可,但在楚家眼里,这二品官家已经是大得不得了,楚漓能进人家的门是天大的荣幸。竟然偷偷下药迷昏了楚漓,把她往轿子里一塞,就送到了人家府上去。 官家少爷见人送来,也没多想,自然就受用了。结果抱人上床的时候,楚漓恰好醒过来,把官家少爷毫不客气一顿胖揍,打成了猪头,然后卷了房里的所有钱财,溜出府去逃之夭夭。 官家少爷是个身子骨单弱的文人,被揍得不轻,据说在床上躺了足有三四天,还不知道有没有个好歹。 楚漓虽然在崇安小有名气,但终究只是一介商户之女,上面也没有什么庇护,闯下这么大的祸,估计也不能再留在这里,想必是早就逃出了崇安城。 楚漓在崇安城有不少产业,现在她一逃走,这些房产铺子之类自然全部落进了楚家人的手中。天降一笔横财,他们正乐得找不着北。 水濯缨听完什么也没说,回去之后,派人随便找个理由上门抄了楚家,除了那个苦逼的楚夫人和她的嫡女之外,剩下楚老太太楚老爷二姨娘等人一股脑儿投进了大牢,然后没收楚家的全部产业,自己派了人经营管理。 楚漓一个女子孤身逃出去,两三天时间肯定走不了多远,派“雀网”出去一找,应该很容易就能追得回来,到时候再把这些产业还给她。 …… 三天前,崇安城外通往南方的一条小道上。 一身男装的楚漓正靠在行驶的马车里面打盹儿。她逃出来的时候卷了不少银票,不管什么时代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扮作一个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儿,倒是顺顺利利逃出了崇安城。 她一向是个胆大心也大的,远不像水濯缨那样走一步都要算到后面几十步。虽然不知道能去什么地方,先逃出崇安,在南方避一段时间再说。 “恢昂——” 前面拉车的马突然一声高声惨嘶,似乎是撅蹄子猛然挣扎了起来,马车车夫惊声大叫,随即便感觉整辆马车剧烈一晃,外面传来渐行渐远的哒哒马蹄声。 楚漓被惊醒了,掀开车帘探头出去问道:“怎么回事?” 马车夫一脸苦相,急得快要哭了出来:“公子爷,刚刚有好几枚这飞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过来,其中一枚钉在马身上,惊了马,挣脱缰绳跑了。” 楚漓低头一看,车辕上钉着一枚梅花镖,马车后面的树林中隐隐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别哭你的马了,小命重要。”楚漓一推马车夫,“后面有人在打斗,还不赶快避远点躲起来,要是把我们给卷进去,就这随便一枚梅花镖都够要你的命的。” 两人朝着打斗声音传来的另外一边跑去,本想在树林中找个地方先躲着,结果刚进树林不久,眼前的一幕就让楚漓瞠目结舌地呆在那里。 林中的空地上,有两个男子正紧紧抱成一团在地上翻滚,其中一个从后面抱着另外一个,两人身上的衣服全都撕破了,东一块布料西一块布料挂得到处都是,貌似是在进行激烈的……肉搏。 两人的面容看不清楚,不过地上散落的衣物都是贵重的绫罗绸缎,而且从露出来的身材看,都是一等一的年轻男子的好身材,想来颜值也低不到哪里去。 那个马车夫是个才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儿,还不太懂事,直看得目瞪口呆,讷讷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楚漓:“妖精打架。” 光天化日之下活生生的美男激情场面啊!她这是积攒了几辈子的运气才能亲眼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 瞧瞧那露出来的腰身,一个匀称紧致一个更加匀称紧致;瞧瞧那缠在一起的双腿,又修长又性感,还暧昧地动来动去;瞧瞧那动作,那么疯狂那么猛烈那么不顾一切,简直就是抵死缠绵…… 腐女的天大福利啊!……光凭这个,这次出逃就已经值了! 不过,瞧着这两人那啥得好像有点太凶狠太粗暴了? 那就是虐恋!小受抛弃了小攻跟其他人远走天涯,小攻爱小受成疯成狂,恨之入骨满天下地追逐小受,不管能不能得到小受的心都要得到小受的人,彼此伤害彼此禁锢彼此折磨…… 艾玛,爱恨交织相爱相杀的大戏啊!她鸡冻得鼻血都要流出来了! 但那边妖精打架打了片刻,其中一人终于抓住机会,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又扭打半天,终于深深地扎入下面另一人的脖颈中,紧紧地压制住那人不让他挣扎。鲜血缓缓染红地面,下面那人挣扎抽搐了半晌,渐渐地一动不动,没了声息。 楚漓又看呆了。 不是吧?居然真的下手杀了?这得虐到什么程度啊? 聿凛头发完全散开,一身衣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双手上沾满了鲜血。他放开身下已经没有生机的尸体,大口喘息着,从地上撑起身来,只觉得全身像是脱了力一般,只想躺在地上好好歇一口气。 ——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远处的楚漓,一脸的兴奋和激动,两眼放光地直勾勾望着这边,看得连眨都不眨一下。 聿凛就像是触电一样,猛然从地上翻了起来。 虽然楚漓现在穿着男装,也稍微掩饰了一下容貌,但以他的眼力自然认得出来。 这……这不是那个不可描述的楚家小姐么? 她怎么会在这里? 关键是……为什么每次他最狼狈的时候都要被她撞上? “原来是你!” 楚漓也认出了聿凛。上次他中了催情药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她提供技术指导让他用五指姑娘解决的,这种事情简直是想忘都忘不掉。 两人在这里碰到,本来是有点尴尬的,但她这会儿注意点完全不在这上面。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指着地上的尸体。 “你你你……你居然真的杀了他?你们至于么?话说为什么你一点都不伤心?虐恋不是这么发展的啊!” 聿凛完全没明白她在说什么,不过也大概猜到了她有误解,毕竟他们两人刚才衣衫不整地滚在地上的样子实在是太不成体统。只是那时候生死悬于一线,他自然根本顾不得什么形象。 皱眉道:“这人是我兄弟。” 楚漓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你们……乱伦?我擦,更劲爆了啊!” 难怪聿凛能下得去杀手。男子和男子之间的断袖恋情本来就已经于世不容,更何况还是跟自己的兄弟。我们已经做出了这种违背伦理天则的禁忌事情,反正这辈子终归无缘,我得不到你,别人也别想得到你,那就干脆毁了你吧,下辈子再在一起! 虐恋的等级又提升了一个层次! 聿凛:“……” 这女人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正在这时,树林中又出现了两人,似乎是聿凛的护卫,也是一身鲜血和狼狈,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急急来到聿凛面前跪下。 “三殿下,属下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说着其中一人一抬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楚漓和那个吓得魂飞魄散的小车夫,脸色一变,眼中杀气显露,二话不说,上去便一刀封了那小车夫的喉。 楚漓没想到对方毫无预兆便出手杀人,这次真的被吓了一大跳,就算神经再粗也知道对方是要杀人灭口,连连往后退去。那护卫一刀横在她的喉咙上,正要再次割过去,聿凛在后面沉声道:“这个就算了。” 护卫犹豫道:“可是她……” 五皇子和三殿下相斗已久,这次竟然亲自带人来追杀三殿下。虽然是五皇子意图弑兄在前,但三殿下毕竟亲手杀了二皇子,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现在被这女子看到了,留活口的话,以后后患无穷。 聿凛有些头疼地蹙了蹙眉。 他自然知道这时候只有干脆利落地杀了所有目击者,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但他并不想杀楚漓。不管怎么说,上次楚漓在他身陷困境的时候帮过他,虽然方法实在是不可描述,而且她自己也说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他还是做不出恩将仇报的事情。 “打昏带回去。” “是。” 那护卫应了,以闪电般的速度一个手刀砍在楚漓的后颈上,楚漓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 水濯缨向绮里晔借了一批“雀网”的人出去找楚漓,找了好几天还是没有找到。 楚漓毕竟是穿越过来的女生,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一般闺秀小姐截然不同,社会经验丰富得多,而且人也机灵。在没有监控没有照片没有身份证没有信息网络的古代,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并不是什么难事。 “雀网”的人追踪楚漓只到了崇安城郊外的一条林间小路上,在那之后便失去了踪迹。从留下的一些蛛丝马迹来看,楚漓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人被带走,出了东越的地界,最有可能是到东越北边距离最近的北晋去了。 “雀网”在北晋势力渗透有限,要找起来恐怕不容易,而且需要加派人手过去。 水濯缨也就只能算了。现在绮里晔这边太忙,人力物力精力都放在处理夏泽的事情上面,分不出多少空余的来。 绮里晔一边迁出夏泽国土上的东越居民,放回被扣留在东越的娑夷人,夏泽那边也开始同时建国。 果然不出绮里晔所料,这段时间里,夏泽明争暗斗不断,局势十分混乱。 人其实很奇怪,都说可以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但有时候偏偏就反了过来,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 以前大多数夏泽人无家无国,都是差不多的困难境地,最希望实现的事情就只有复国,上下一心,自然十分团结。但等到真的复国成功了,矛盾就显露了出来。 夏泽灭国的时候,有不少皇室亲族、王公权贵和朝廷官员逃过一劫,这些人有的被秋溯门保护起来,有的躲藏在深山老林中,也有的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地生活。现在夏泽复国,这些人都被迎了回来。 皇家贵族还好说,身份是不可动摇的。但那些前朝官员大部分根本没有参与复国,现在一回来就能恢复官位,坐享复国的成果,自然让众人感到不公;而要是不让这些人官复原职的话,整个朝廷的官员不可能在个把月内就重新选拔出来,政治体系也没法运转。 还有就是出身平平,但是在复国中做出贡献的,比如秋溯门内那些江湖人士,于情于理也该得到封赏。这封赏到底如何衡量计算,你多还是我少,你高还是我低,又是闹得不可开交,昔日战友因此反目成仇的不在少数。 不过夏泽太子水宣瀚倒是个有手段有能力的,睿智稳重,赏罚分明,这乱成一锅粥的局面,几个月时间内被他收拾得妥妥帖帖。该调解的调解,该警告的警告,该安抚的安抚,基本没有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大乱子来。 ------题外话------ 这是一更,二更还是下午六点 第127章 红梅照水美人图(二更) 十一月末,渐入深冬,崇安城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 夏泽的进展比预想中快得多,本来计划六个月完成的装备,现在四个月左右就完成了,打算在十二月初九的吉日举行复国大典,水今灏从夏泽那边传了信过来,让水濯缨回去。 “那你准备一下,明天便出发吧,回去正好能赶上复国大典。这几天越来越冷,等到下雪时就不好走了。” 绮里晔倒是没有再留水濯缨。夏天的时候崇安比夏泽凉爽,现在天冷了,自然就是在南方的夏泽更温暖一些。 这几个月以来,水濯缨过得简直水深火热。绮里晔就是有这种本事,哪怕事情再多再忙都不耽误他随时随地飙车。 接到水今灏信件的时候,他正在给水濯缨画像。御花园中一株骨红照水梅开得极好,一树繁盛艳丽的深红色花朵锦簇成团,犹如烈火临水灼灼燃烧。映着后面一湖瑟瑟湖水和湖面上枯败残破的荷叶,形成鲜明的对比,萧索的冬日景象仿佛整片都活了过来,染上炽烈的生机。 水濯缨被绮里晔要求着穿了一身珍珠白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曲裾,下着淡藕荷色曲水连烟曳地锦裙,外面披了一条云锦团花银狐毛披风,斜靠在那骨红照水梅的树下给他画像。 绮里晔看完水今灏的信件,就重新提起了笔。就算水今灏不来催他,横竖这几天他也是要送水濯缨回去的。 水濯缨半天没说话,最后还是犹豫着问了一句:“回去之后……然后呢?” 她是夏泽郡主,绮里晔是东越皇后,地域上差了千里迢迢不说,这两个身份也着实没有太大的交集,她不能长留在东越,绮里晔更不能长留在夏泽。 绮里晔手中的毛笔顿住,抬起目光来似笑非笑地望了水濯缨一眼。 “舍不得本宫了?” 水濯缨耳后根微微一红,没有回答。 她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有受虐的体质了。在这里被他天天调戏逗弄得毛骨悚然,到了真的要分开的时候,首先想的居然就是下一次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 绮里晔把她神情的细微变化看得一清二楚,眼尾笑意更深,继续把目光落到眼前的画纸上, “本宫让你回去是为了你能有个一国郡主的正经身份,难不成你还以为会一直把你留在那里。以后自然是要接你过来。” 水濯缨微微蹙眉:“我以夏泽郡主的身份来东越?这好像更不妥吧?” 一国郡主去另外一个国家长住,这怎么都不合常理,唯一的情况就是被送过去联姻的。虽然对于绮里晔这种以离经叛道为乐趣的人来说,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妥不妥当合不合常理的事情就是了。 “当然不是夏泽郡主。”绮里晔一边落笔作画一边悠悠地说,“是作为本宫娶过来的妃子。” 水濯缨:“……” 她还是低估了他丧心病狂的程度。 “皇后……娶妃子?”她艰难地重复了一遍,“你确定?” “当然。”绮里晔挑眉望着她,“本宫既然已经开了皇后和妃子有一腿的先例,现在再来个皇后娶妃子也无不可。而且必须是堂而皇之十里红妆地娶,本宫便不信天下有人能奈我何。” 水濯缨:“……” 她竟无言以对。 人的权势有多大,肆无忌惮的程度就也有多大。如今绮里晔在东越的最后一个劲敌唐啸威也已经被扫平,整个东越全是他的天下,一手遮天。别说是以皇后之身娶一个妃子,就算直接登基为帝,只怕也是做得到的。 但她还是觉得这实在太离谱了。 所有穿越女过来谈恋爱,一定要和这个时空里的封建思想起冲突。穿越女一定会要求男主一生一世一双人,王爷皇子世子将军之类不能有侍妾不能有通房,男主是皇帝的还得空置六宫独宠一人。男主开始时一定会震惊,但一定会因为深爱女主而答应,然后一定会碰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和障碍,到了最后一定会解决,等等等等。 现在可好,她碰到的这个古代男人比她还要惊世骇俗,被震惊的那个人反而是她。 ——她又觉得她是碰到了假穿越。 摇摇头:“你能说服得了哥哥再说,我也不信他能同意。” 先不说她自己还没有这么早考虑终身大事,水今灏要能答应这种天雷滚滚的荒唐事情,她就跟绮里晔的姓……好吧到那时候也确实是要跟他的姓了。 “这便不是一日两日能解决的了。反正你现在年纪还小,也并不急于一时。” 绮里晔画完,打量了一下画面,再稍微润色几笔,终于满意地把画纸揭了下来。 “过来看看画得如何。”他带着笑意叫水濯缨,“这张画给你带回去,回去之后要是想念本宫的话,就拿出来看看。” 水濯缨走过去一看,一下子就觉得眼睛瞎了。 绮里晔的画技绝对算得上一流。那张画上周围全是淋漓疏放的水墨泼洒,并且大片留白,把冬日里萧瑟清冷的景象表现得入纸三分。唯有画面一侧的那株骨红照水梅,用的是极为纯正的深红胭脂色,恣肆不羁地大面积点染过去,艳烈靡丽,灼灼其华,几欲在纸上燃烧起来。 照水红梅树下画的也的确是她。身形纤弱,长发披肩,眉目间宛然足有七八分相像,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但问题是,她的曲裾、锦裙、披风等统统都不在她身上了,而是在旁边散落了一地。她身上就只剩下一件松松垮垮歪在一边的肚兜,几乎遮不住裸露出来的身躯,重点部位若隐若现。 更加要命的是,她的姿势是双腿张开仰面躺着的,一副娇柔顺从婉转承欢的姿态。雪白的身躯上到处都是欢爱的点点痕迹,脸色绯红迷醉,带着欲生欲死的极乐神情。 她身上赫然压着一个男子,露出半张倾国倾城的绝美侧颜,眼尾绯红上挑,一身浓墨重彩的盛装华服褪了一半,一手揽住她的腰身,一手伸进她的肚兜。瞎子也看得出来画的是谁。 ——这哪里是什么红梅照水美人图,根本就是一张红梅树底下光天化日打野战的春宫图! “绮、里、晔!” 水濯缨咬牙切齿,一把抓起那张画想揉成一团,被绮里晔抓住了手腕。 “爱妃哪里不满意?”他的眼中全是邪气魅惑的笑意,“是地点还是姿势?觉得姿势不够刺激的话,本宫再想个新奇的,重新给你画一张。” 水濯缨:“……” 咬牙切齿半天,总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立刻给我把这张玩意儿烧了!” “本宫精心画了这么久,爱妃舍得?……乖,随时随地贴身带着,本宫下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要是没把它带在身上,这上头是怎么画的本宫就怎么对你。” 水濯缨:“……” 谁会天天把这东西贴身带着?万一被人看到的话,她还要不要做人? 她突然很想立刻动身去夏泽,永远都不回来了! 绮里晔望着她的模样,笑了起来,把那张晾干的图画略折了一下,塞进她的衣服前襟里。 “好了,本宫还有一件礼物要送你。” 他站起身来,带着水濯缨往凤仪宫中走去。 现在距离白山寺那次事件已经过去四个月,他的双脚早就已经恢复如初了。白翼医术实在高明,当初那么重的伤,现在脚底上也只留下了淡淡的印子。 到了凤仪宫寝殿中,绮里晔取出一个大约只有巴掌大的匣子递给水濯缨。匣子是紫檀木的,上面雕有古意盎然的镂空纹饰,色泽沉郁沧桑,应该是年代十分久远的东西。上面还镶嵌着一方莹润的古玉,光是这个匣子就已经价值千金。 水濯缨打开来,里面是一个淡青色的玉环,上面雕了精美繁复的极细花纹。说是玉环,那质地又不太像是玉,没有玉石的那种脆弱感。而且式样十分奇怪,是一节一节环扣起来的,大约有两到三指那么宽,中间孔洞直径寸许,说是扳指太大,说是手镯又太小。 水濯缨把玉环拿起来,倒是也不沉。 “这是什么?” 绮里晔拿过玉环来,只听玉环在他手中咔哒一声,竟然弹了开来。铮一声清亮而悠长的声响,水濯缨眼前一花,一泓秋水般的泠泠剑光在面前铺展开来。 那玉环竟然是一把卷起来的软剑。剑刃极薄,只有半寸来宽,剑身中央隐有暗纹,透出淡淡的暗青色泽,幽凉寒碧,光泽如水。并没有砭人肌肤的那种锐利锋芒,只给人沉静、柔韧而蕴藉的感觉,却一望便知是一把稀世难寻的绝品神兵。 至于那一圈玉环,一节节绷直扣紧了,便是可供手握的剑柄。 绮里晔再将剑刃从刃尖开始卷了起来。这软剑剑刃其实并不锋利,手指摸上去都不会被割伤,但也不知是用何种材质如何锻造而成,软到了极点,能够绕成直径只有一寸多的环形,堪称真正的绕指之柔。 卷到最后,便是外面一圈玉环将剑刃牢牢扣住。玉环内侧有一个浅浅的凹槽,可以把卷起的剑刃嵌在里面,浑然一体,设计得严丝合缝,极尽巧妙。 展开来的时候是一件神兵利器,收起来的时候又是一件精美的饰品。光是这份奇巧心思,都不知道是怎么想到的,更不用说设计制造出来。 “这把软剑叫青丝剑。”绮里晔说,“是两百年前失落的古物,专门制造给女子的剑,剑身轻巧细软,最适合你的武功路子使用。你身上除了那些毒药、暗器和匕首以外,总得带一件真正的武器,直接在腰间挂着一把长剑会觉得突兀奇怪,这种就没有问题。” 他让水濯缨在绣凳上面坐下,卸了她头上束发的簪子,拆开她的头发,重新挽成了一个发髻,最后以那枚青丝剑玉环扣住。 青丝剑,绾青丝。 他的束发手艺极高,那发髻简约而别致,最适合她偏于清灵秀气的容貌,配上精美的淡青色玉环,格外有一种精灵般的美感。 水濯缨望着铜镜中那枚青丝剑玉环,一时失了神。 “去了夏泽之后要乖乖的,等着本宫接你回来。” 绮里晔同样对着铜镜中的她,一双妖艳靡丽的凤眸中带着笑意,伸手捏住她的下颌,缓缓把玩。 “爱妃如果想念本宫的话,本宫会每隔几天送一张美人图过去,每次换一个地点和姿势。爱妃收了之后好好学习,谨记在心,本宫下次再见到爱妃,会一一考查。” 水濯缨:“……滚!” ------题外话------ 昨天查了一下票,各位乘客们十分积极热情,老司机在这里真诚地感谢大家对于开车工作的配合,还望各位乘客们继续多多购票,以鼓励老司机继续飙车! 这一卷结束了,下面进入第二卷,狗粮且吃且珍惜,缨缨去了夏泽就没那么快见到凉凉了…… 还有,今天早上的章节修改了一下,补充了一点内容,十一点之前看的乘客可以再去看一遍 第1章 不幸被恶魔拐骗而误入歧途的少女 十二月初九,夏泽在国都徽阳举行复国大典,被灭了三年的夏泽,重新建立起了国家。 在整片大陆的历史上,被灭的国家数不胜数,暗中筹谋复国的势力也数不胜数,但是从来没有成功过,毕竟历史的车轮一般都是往前走的,很少会倒退。夏泽的复国,是历史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原太子水宣瀚登上夏泽帝位,为纪念秋溯门在夏泽复国中的巨大作用,定了一个特殊的年号为秋溯,这一年便是秋溯元年。 原来的秋溯门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随之解散。秋溯门内大多数重要人物都获了封赏,陆岱宗作为秋溯门门主和夏泽复国的第一功臣,获太师之位,位居三公之首,以示最高荣典。 夏泽皇室贵族倒是还幸存下不少人。上一辈的王爷便有三个,这一辈水宣瀚的皇弟皇妹共有六个,都各自有了封号。 水宣瀚在夏泽尚未灭国之前已经有了太子妃、两位侧妃和若干侍妾,灭国时都幸存下来,一直安置在夏泽衡州的秋溯门总舵中,现在各自被封了后妃。 夏泽先帝和先后在灭国的时候殉国而死,后宫妃嫔尽数相随,以致于水宣瀚现在想封一位太后都无人可选,最后实在没法,只能追封已故的先后。 水今灏承袭安王的家业,被封明郡王,水濯缨曦和郡主的封号并未改变。当年安王府中庶子庶女一大堆,灭国时就被杀害了一大半,剩下的在这三年里也零零落落没了,就只剩下他们兄妹两人,当然也不排除还有流落在外没有找到的。 水濯缨回到徽阳,水今灏已经把明郡王府准备停当了,等着迎接她回来。 这明郡王府就是以前的安王府,安王爷是个闲散逍遥王爷,喜好享受,当初花大力气去整顿布置了这座王府。夏泽是小国,以前也并不富裕物博,这王府建得说不上有多奢华,但是极为精妙清雅,别致风流,犹如人间仙境一般。 夏泽被灭国时,徽阳城里很多房屋都在战火中被烧毁,但这座王府却因为建得太好,被唐啸威看中而保留了下来,原本是作为夏泽道太守的住处。 现在被水今灏令人收拾过一番,王府里更是焕然一新,恢复了以前的八九成模样。虽然是在深冬里,园中仍有四季常绿的树木葱茏掩映,一树树红白梅花花团锦簇,开得正是最繁盛的时候。另有一大片茶花园,里面各色珍品茶花姹紫嫣红,和梅花争相斗艳。 水濯缨的身体原主在这座王府里面生活过十年,对这里还是有很深感情的。而且王府里除了水今灏以外又没有什么乌七八糟的人,她一住进去便觉得舒心。 唯一让她觉得纠结的是水今灏本人。尽管绮里晔已经把水今灏的矛头都揽到了他的身上,但她对绮里晔动了心这一点却是不可否认的,结果水今灏现在把她当成了不幸被恶魔拐骗而误入歧途的少女,她一回到徽阳,就成天琢磨着怎么把她拉回来。 纯爷们的思维在这上面总是特别单纯的。在水今灏的眼里,水濯缨之所以会喜欢上绮里晔,就是因为和其他青年才俊接触得太少,没有见识没有对比,所以才会对那么一个奇葩变态男人倾心。 虽说也不乐意让自己的妹妹和其他男人接触,但现在情况特殊,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于是有一段时间里,明郡王府里经常以莫名其妙的名目出现各种各样的青年和少年公子。并且每次水今灏都会把水濯缨叫去,在她面前夸人家好,在人家面前夸她好,末了人走了,还要专门拖着她问她中意哪一种类型,如果满分十分的话这个能打几分,只差没有在她面前放一盏灯让她来灭。 水濯缨满头黑线。水今灏一个古代人居然能想得出现在的相亲模式,而且完全豁了出去,一大老爷们跟个大妈一样亲自来当这个媒人,真是为她操碎了心。 而且他最近其实并不清闲。夏泽一半的兵权在他手中,虽然也就只有几万人而已,但这批军队就是因为弱小,更加急需整顿训练。 水今灏的思想本来是非常正统的古代人思想,觉得女子的婚事都应该由父母来负责,现在父王母妃都不在了,这个责任就当仁不让地落到了他这个当哥哥的身上。但他还是不愿意强迫和为难水濯缨,没有搬出兄长的身份强行棒打鸳鸯,而是用其他方法来把她拉回来,这其实已经是非常难能可贵了。 “哥,你不用这么担心我跟容皇后的事情,我们又没有走到板上钉钉的那一步……而且你是不是对他也有点误解,他其实……” 水今灏:“你告诉我我对他到底有什么误解?他不变态?不邪佞?不残忍?你把你印象中的他跟我描述一遍,我看看哪一点误解他了?” 水濯缨:“……” 特么好像还真没有什么误解。他其实就是又变态又鬼畜又重口又扭曲。 心好塞。 水今灏语重心长:“哥哥知道像你们这样的小姑娘很容易被蛊惑欺骗,但那种男人……不可描述成这样,哪个当父母当兄长的会放心把女儿妹子交给他?现在经常来王府中的这些少年才俊,都是文武双全品性兼优的,趁着这段时间容皇后不在,你多跟他们接触接触,说不定就会有不一样的想法。” 容皇后那边以后再想办法,先把眼前自己家这个误入歧途的妹妹救回来再说,要是缨儿还是一心执迷不悟,那这事就彻底没救了。 水濯缨身后的玄翼:“……明郡王,你当我们是死的吗?” 玄翼和白翼都跟着水濯缨来了夏泽,一个保护她,一个照料她的身体。 白翼还好,玄翼在这近半年中随行保护水濯缨,还要兼职写记叙文、打小报告、在屋顶上掏洞、促进主子和贵妃的感情,练习怎么不听不看还能随时发现危险的不可思议第六感,已经被活生生折腾得画风都崩了。那个阴冷孤僻的杀手一去不复返,现在的他就是十佳护卫多面小能手。 他、白翼和青翼三人是知道主子的男人身份的,在他们这些下属的眼里,贵妃娘娘早就已经是主子的人。明郡王意图要把贵妃娘娘拉得红杏出墙,给主子头上戴绿帽子,这么大的事情,就算后果再严重,也不能不禀报。 玄翼传信去崇安,绮里晔倒是没有做出其他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只是在过了几天之后,传了一封厚厚的信回来。 十佳护卫多面小能手用了一晚上的时间,一个个轮流去了那些少年才俊的家中一趟。等到第二天之后,水今灏再邀请这些人上门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一脸尴尬无比的干笑。 “在下家中老母有命,上头兄长未娶,在下便不能越了过去,所以明郡王还是不必请在下……” “不是当兄弟的不愿意,我刚刚碰到一位高僧给我算了命,说是命中带煞,七年之内不宜娶妻,否则克父克母克妻克子克兄弟什么都克……” “末将有一事不得不禀报明郡王……咳咳,那个,末将在战场上受过伤,所以可能那方面……咳,有点不是太好……末将把这么隐秘的事情都推心置腹地告诉了明郡王,明郡王一定要为末将保密啊!末将自然不敢耽误了曦和郡主,但末将以后还是想娶妻的!” …… 水今灏:“……” 什么鬼?为什么一夜之间他妹妹好像就嫁不出去了? ------题外话------ 一更,第二更还是下午六点 第二卷开始,这一卷主要在夏泽这边,缨缨在这一卷就要长大了,你们懂的…… 第2章 你们都是女子,那个是怎么做的? 没了这些少年才俊天天上门,水濯缨顿时清静不少。这点事要是搞不定的话,绮里晔也不是绮里晔了。 就算没有绮里晔,她大约也不会考虑这些一般的古代男子。就算是那种温文尔雅品行兼优的,思想上也差得实在太大——当然这不是说她跟绮里晔那变态重口污破天际的思想差得就不大,可他毕竟是无视这个社会世俗礼教的,观念总要自由得多。 水今灏本来还十分郁闷,但很快就实在没有时间精力再去给她安排隐形相亲会了。 夏泽今年恰逢五十年一遇的严寒冬天,气温比往年低一大截,本来两三年里也只有最冷的那几天会下雪,现在十二月份大雪就已经覆盖了整个夏泽。 夏泽复国的时候,直接接管了国内以前东越百姓们正在种植的田地,包括上面的农作物。后来又播种了一些秋冬季作物,比如冬小麦、油菜、豆类和瓜类等等。这一场特大寒潮下来,除了小麦能够存活以外,其他蔬菜瓜果类全都会被冻死,这损失就大了。 明郡王府名下有大片田产。夏泽地广人稀,又是刚刚复国,没有多少财富积累,最不缺的就只有田地。水今灏在复国中贡献巨大,碍于夏泽规制,爵位不能封得更高,水宣瀚便只能赏赐物质作为补偿,其中便包括三千亩良田。 再加上继承了原来安王府名下的田庄,徽阳周围的田地足有三分之一都是属于明郡王府的。 现在这些田地受灾严重,各个庄子上报水今灏,水今灏也十分头疼。明郡王府虽然不靠这些田地吃饭,但整个夏泽情况都是如此,只怕刚刚复国就要迎来一场大灾。 水濯缨挑了一个天气暖和些的晴好日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去了田庄上一趟。 发现这个时代的农业还不怎么发达,尤其夏泽的冬天很少这么冷过,也没有多少有效的农田防冻措施。基本上是靠田垄上覆盖稻草、清沟排水,点火熏烟等原始的方法。 她跟田庄上的人描述保暖大棚的概念,众人倒是也知道,东越就有这种专门建造的暖房,在里面燃烧炭火保温,种植作物,以保证那些富贵人家在冬天里也能吃上各种新鲜的蔬菜。 不过这种暖房的建造成本实在太高,里面种出来的蔬菜也是卖出天价的奢侈品,根本不可能大面积应用。 “夏泽没有东越那么冷,我们没必要建那种暖房。”水濯缨摇头,“只要把田地罩起来,遮挡住风雪,作物就可以越冬了。” “可是要用什么来罩?” 庄子上的人都觉得这位金尊玉贵的郡主想法太天真了。这罩起来总不能是用布吧,就算是最便宜的粗布,也不可能拿得出那么大块的布料来罩田地啊,种出来的作物还抵不上布料的价值呢。 水濯缨自然想过这个问题。现代蔬菜大棚覆盖的都是塑料膜,但她根本做不出来,她想的是以利用纺织品的下脚料制造出来的纤维堆积物。 她让人去收集了大量乱麻、麻头、线头、破烂布料,然后以类似于造纸的过程,加工成大片大片像是粗毡一样的半织物。 这种粗糙的半织物自然没有布料那么柔软结实,强度已经远远高于纸张,一般撕扯是撕不破的。关键是它的原料都是废料,算上制造过程成本,最多只有粗布的十分之一。 不过这第一批制造出来的大棚粗毡实在是太厚了,沉甸甸的,要建造能撑起它的大棚骨架太难。碰上稍大一些的风雪就会被吹坏,而且不能防水。 水濯缨便让人改进制作工艺,增加强度和韧度,减少厚度。同时像是做油纸一样,把粗毡浸油处理,以达到一定的防水效果。 这个时候寒潮已经来了好几天,田地里的作物几乎都已经冻死了,水今灏心疼她这么冷的天还要天天在外面跑,劝她不用操心这事。 “反正寒灾已经来了,现在再有大棚也来不及,你身子骨这么弱,别一直在外面挨冻。” “现在来不及用,以后的冬天就用得上了。”水濯缨笑道,“而且我现在也不是为了使用而做的,如果能制造成功的话,我想把这大棚覆毡拿出去卖,便宜方便,用途广泛,会是一个值得开发的商机。” 水今灏知道她玩智计谋略玩得炉火纯青,倒是没想到她在这方面上也这么有想法,眼前一亮。 “这倒是好主意。冬天才刚来临不久,今年天气这么冷,除了夏泽以外,其他三个国家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也会需要这种大棚覆毡。我们制成了,把制造技术公布出去,让受灾的农户大批量制造,然后官府统一收购,再转卖到其他国家,受灾的损失在这上面应该就能补回来一部分。” 水濯缨暗中摇头笑了笑。 有这样的生财之道,她第一个考虑到的是自己,但水今灏第一个考虑的却是国家。这样的胸怀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如果能成为皇帝的话,必定会成为一个爱国爱民的明君。 几天之后便到了腊月二十三,夏泽皇宫中举办小年宴,所有皇亲贵族都需进宫参加,也算是复国之后皇室众人的第一次聚会。 夏泽皇宫在灭国时被烧毁破坏了一部分,大体上还是得以保留下来。毕竟只是小国,皇宫远比不上东越皇宫那么宏伟华丽,不过夏泽更加重视建筑的精巧典雅,倒也别有特色。 水濯缨只在上次复国大典的时候见过夏泽皇室众人一次。当时碍于场合没有多看,现在众人聚坐在大殿中,她才得以一个个看得分明。 原主身体不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本来就不怎么跟外人打交道。记忆传到水濯缨这里,又打了折扣,这些皇族众亲她只不过是勉强有个隐隐约约的印象而已。 宴会上她是坐在两位郡主中间。其中左边一位大约十六七岁的秀丽女子,穿着一身银线绣梅花水红宫装,外罩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是诚王爷的嫡出三女,封号为毓安郡主。 这姑娘整场宴会从头到尾一直在偷偷地悄眼看着水濯缨,而且目光变幻闪烁,十分诡异。每次水濯缨一看她,她就赶紧把目光低下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水濯缨之前跟这位毓安郡主根本不熟,话都没有说过几句。也不太记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皇室里的姐妹本来有关系差些或者关系好些的,时隔三年,众人在外流落的流落,躲藏的躲藏,就算有仇怨龉龃的也该淡了。 不过从这毓安郡主的眼神和表情来看,虽然有点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倒并不像是恶意,而像是——在看一个特别有研究价值的珍稀样本。 水濯缨被她这目光看得如坐针毡,整场宴会都全身不自在。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大殿里上了歌舞表演,毓安郡主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歌舞吸引过去,说话声也能被乐声掩盖的时候,这才不着痕迹地朝水濯缨靠了过来。 “曦和妹妹,那个……我有些事情想问你,你要是觉得不好回答的话可以不回答。” 她说得吞吞吐吐,显然要问的不是什么普通问题,水濯缨莫名其妙:“毓安姐姐想问什么?” “那个……” 毓安郡主的脸一下子红了,更加吞吞吐吐,艰难地憋了半天,才颠三倒四憋出一段话来。 “我提这个并没有恶意,就是想说,虽然你以前在东越的身份被抹消了,不过我知道你就是那位容皇后最宠爱的沈贵妃……我想问的是,既然容皇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你亲热,那你跟容皇后有没有……有没有……那个?你们两个都是女子,那个……是怎么做到的?” 水濯缨:“……” 第3章 你是不是也喜欢女子?(一更) 水濯缨头顶上仿佛天雷滚滚,无比惊悚地转过头去看着这位毓安郡主。 这姑娘该不会也是穿越过来的吧?还是说古代的千金如今也奔放到这种地步了? 毓安郡主被她看得满脸通红,看来倒也不是真的奔放,不过还是咬牙坚持直视着她,似乎一定要等到确认她会不会回答。 “这个……”水濯缨只觉得头大无比,“我们还没有……没到你说的那一步,所以我也不知道。” 总不能说绮里晔收藏了一抽屉的玉势,想要什么款式有什么款式吧? 话说这姑娘也真敢问。要是换了另外一个真正的古代闺秀,有过这么一段不可描述的黑历史,这会儿被她提起来问这种问题,早就当场炸了。 毓安郡主一脸紧绷着的神情这才松下来,低低吐了一口气,朝水濯缨坐得又近了一些。 “谢谢妹妹没有生气。我也是犹豫了好久才敢来问你的,因为从传言里面听来,你似乎并不太抗拒容皇后,所以我觉得,你是不是也……也喜欢女子……” 水濯缨更加惊悚地望着她:“……也?” 毓安郡主的脸红得几乎要烧起来,低头咬着嘴唇半天,似乎是下了天大的决心鼓足了天大的勇气,声音极低地开了口。 “我不喜欢男子……每次看到男子都觉得厌恶,但是……看到女子的时候,感觉就不一样……” 水濯缨:“……” 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从她身边坐远点,但又生生忍住了,这样太不尊重人家,毕竟无论哪一种性取向都没有优劣之分,都不应该受到歧视。 同性恋、双性恋和无性恋这些非普遍性性取向,其实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有,只是封建社会就连恋爱都没有自由,更不用说这些被人视为罪恶异端大逆不道的特殊性取向。 哪怕是在现代,同性恋都还没有得到世界范围内的承认和尊重。一个古代女子如果发现自己是同性恋,其实是很不幸的。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根本不可能对别人说出来,只能永远烂在心里。还得无可奈何地嫁给一个她不能接受的男性,忍耐着不适感过日子,一辈子没有幸福可言。 这位毓安郡主恐怕就是苦苦憋着这个秘密憋了很多年,现在居然看到一个和自己可能一样的人,就像是在一颗荒凉广袤空无一人的星球上终于找到一个同伴,那种激动和欣喜简直无法形容。也难怪她能鼓足勇气来问自己这种问题。 毓安郡主见她说出这几句话,水濯缨并没有露出什么震惊、厌恶或者鄙夷的表情,一颗心雀跃得几乎要跳出腔子来,声音都微微颤了。 “妹妹……是不是也这样?” 水濯缨微微抽了抽嘴角:“姐姐误会了,那时我没有抗拒容皇后,是因为他的权势和实力实在太强大,我根本抗拒不了,只能忍耐。” 到了后来,她就喜欢上他了。 她继续道:“不过姐姐放心,虽然我和姐姐并不一样,但我能理解这种感觉,也不会因此对姐姐有什么偏见。姐姐不过是和大多数人有些不同罢了,天底下还有很多和姐姐一样的人,只不过她们也都从来不敢说出来,所以姐姐并不知道而已。” 毓安郡主听到水濯缨前面一段话的时候还微感失望,到后半段时,眉眼又展了开来,眼里全是柔和闪烁的光亮。 “妹妹真是……和所有女子都不一样。要不是我们是姐妹,我喜欢上的没准就是妹妹了。” 水濯缨呵呵干笑了一声。毓安郡主显然本来就是个肚子里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直性子姑娘,现在把她当做了知心人,更是什么话都敢对她说。 幸好毓安郡主还知道姐妹是不能喜欢上的,否则……她很想知道要是被绮里晔听到毓安郡主这句话,他会是什么反应。 大殿屋顶上的玄翼:“……” 感谢毓安郡主的不爱之恩,不然他又有活儿要干了。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姐姐。”水濯缨兴致上来,也问了一句,“姐姐既然喜欢女子,对容皇后是什么感觉?” 毓安郡主脸一红:“容皇后……容貌、能力和才华自然都是天下无双,没有任何女子能比得上,我一直都是很景仰容皇后的。不过我觉得容皇后气场太强势太妖异,看过去……不太像女人,我喜欢的不是这一类,所以……” 水濯缨:“……” 敢情这姑娘喜欢的还是特有女人味儿的类型。不过眼光倒还挺敏锐的,果然取向不同看人的角度都不同,一般女子看到绮里晔第一个感觉就是羡慕嫉妒自惭形秽,根本不会去考虑他像不像女人。 这时候,大殿中几场歌舞已经结束,水濯缨和毓安郡主也不得不停止了交谈。 越是刻意找僻静所在,越有可能隔墙有耳,最喧闹的公众环境下反倒是往往最适合最私密的谈话,所以很多谍战片里面的接头地方都是人多嘈杂的街头广场大排档之类。毓安郡主虽然性子纯直,倒也是个聪明的。 小年宴会到这里就散了,众人纷纷各自出宫回府,毓安郡主还恋恋不舍地拉着水濯缨的手不放。 “在宫里不方便,明儿我去明郡王府上找你啊,我们再聊聊。” “好,那我明天等着毓安姐姐来。” “别叫我毓安了,就叫名字吧。” 毓安郡主的名字叫水铃兰,一般皇族女子被封了公主郡主,就都是称呼封号了,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会叫名字。 水濯缨出了皇宫,回到明郡王府中,发现正厅里面多了一个蜷缩在椅子上的姑娘,身上裹着一件水今灏的竹叶青镶毛斗篷,头发散乱,紧紧抱成一团,把头埋在膝盖间,似乎正在瑟瑟发抖。 她第二眼才认出来这是齐望月。齐望月在她印象里一直是个英姿飒爽的江湖侠女形象,上次就算是带着镣铐落魄不堪地站在斗兽场中,目光也是坚毅凛然,毫无惧意,还从来没有这么瑟缩脆弱的时候。 水今灏因为有急事去了夏泽边境一趟,没来得及参加小年宴,这时候才刚刚回到徽阳,一身风尘仆仆,连沾满了雪花的外袍都还没有换下来。正站在旁边,六神无主,尴尬无比,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才好。 一眼看见水濯缨回来,如遇大赦:“缨儿,你总算回来了,帮我照料一下齐姑娘,我在夏泽边境遇到她,她……出了点事情。” 水濯缨对于齐望月还是挺有好感的,虽然有一个背叛国家族人而且还害过她的父亲,但这连累不到齐望月本人身上。 她带齐望月到客房中,劝着她拿掉身上的斗篷,这才发现她身上衣衫不整,被撕破了多处,露出来的肌肤上满是青紫瘀痕,一眼就能看出是遭遇了什么。 不过下面穿的裤子倒还是完好的,还算没有遭到对女子来说最残忍的侵害。 水濯缨让丫鬟去烧了热水拿来了新衣服,安抚下齐望月的情绪,齐望月这才断断续续地说了发生的事情。 她在父亲齐轩逃跑失踪之后,没脸再出现在众人面前,像是自我放逐一样,在外面流浪了好几个月。毕竟还是心系故国,所以一直都在夏泽境内。 今天在夏泽边境遇到一群南疆部族的蛮夷,在夏泽的村子里烧杀抢掠,她看不过眼便上去动手,不料那群蛮夷比她想得厉害得多,最后反而被制住,险些遭到对方凌辱。 水今灏紧急赶往夏泽边境,就是带兵收拾这些犯境作乱的南疆蛮夷,幸好在紧要关头救下了她。 ------题外话------ 嗯哼,这位毓安郡主就是月铃兰的客串,2333333333~(~ ̄▽ ̄)~ 第4章 迟来的二更 “没有真的出事就好。”水濯缨温声说,“齐姑娘今天受了惊,早点休息,之后就在明郡王府住一段时日吧。一个人一直在外面到处游荡也不是事儿,你父亲犯的错是你父亲的,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用觉得有负罪感。” 齐望月本来是想摇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拒绝。 水濯缨知道她答应十有八九是因为水今灏的关系,倒是觉得挺欣慰的。 水今灏现在都快二十四岁了,在这个时代是妥妥的大龄剩男,之前还能说祖国未复何以家为,现在已经没有理由再拖下去,否则全家就剩下他一个男丁,香火恐怕得断绝在他这里。 他不过是害怕和女人相处,不是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而且对齐望月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抵触感,水濯缨觉得有必要培养一下这两人。水今灏为了她的事情操碎了心,连流水相亲会都弄出来了,礼尚往来,她也得操心回去才行。 第二天,水铃兰临时身子不适,一早差人送了信来说改天再登府拜访。水濯缨便再去了一趟郊外田庄。 这些天里经过反复改进工艺,大棚覆毡的质量已经有了很大提高,强度和现代一般的塑料膜差不多,足以抵御一般风雪的吹刮,重量也比以前轻了一半。成本要稍微高些,不过还在接受范围内。 水濯缨觉得到这里就差不多了,让水今灏把这件新产品的情况上报给朝廷,同时向全夏泽公开大棚覆毡的制造工艺,让百姓自己生产,然后由官府收购,出口到其他几个国家。 一切都很顺利。第一批生产出来的大棚覆毡先运到的是东越,因为实用方便,价格便宜,到了山北道内的头几个城镇上就被抢购一空。 虽然是薄利,但销量大了,盈利也颇为可观。一时间夏泽那些在寒潮中受灾的农户都开始大量生产大棚覆毡,生计有了着落,受灾时的损失和亏空也弥补了回来。 水濯缨当初弄出这大棚覆毡不过是一时的念头,现在倒是真正来了点兴致。她自从穿越到古代来,似乎一直是在权场战场上玩弄计谋智术,作为一个现代人的优势还都没体现出来,简直就不像一个真正的穿越者。 这大棚的商机是维持不了多久的,因为它只不过是赢在新意上,制作工艺实在是太简单,很容易就会被别人仿制出来,所以只能在开始时赚一段时间的钱。 水濯缨更想做的是玻璃。这个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自己,这个时代还没有任何玻璃制品,最不方便的就是窗户没有合适的材料来制作。冬天里她怕冷,只能让人一层层地往窗户上糊纸,白天房间里也是一片昏暗,还得点灯点蜡,待着很不舒服。 玻璃的制作方法她知道得其实也不是很详细。以前在书上看到的原料配比是一百份石英砂粒,三十五份白垩,四十份碳酸钠即纯碱,最后再加两三份煤屑。具体生产流程她不记得,反正现在也没有那么多设备,只能一股脑儿把这些原料统统放进熔炉里面去融在一起。 等到熔化成液态,或者确切地说是胶状物的时候,就用吹管把玻璃熔液吹出气球一样的形状来,然后割开,再次加热软化,铺在木板上用木碾子碾平,切割成型。这是最原始的玻璃制造工艺。 水濯缨买下一个烧制瓷器的瓷窑试着做玻璃,瓷窑花了三四天时间,失败了数十次之后,才终于做出第一块玻璃来。 这块玻璃的透明度已经够了,但是不够洁白,里面杂质很多,而且也远不如现在的玻璃那么光滑平整。安装在窗户上透光是透光,但看过去脏兮兮的,实在太难看太没档次,估计很多富贵人家都不会使用,情愿选择纸糊。 水濯缨并不差钱,干脆再买下几个陶瓷作坊和铁器作坊,把人手器具合并在一起,毫不吝啬地投了大量人力物力进去,继续改进工艺。 这玻璃如果制造出来,只要制作方法保密得好,就是日进斗金的长期生意,现在投资大点也没关系。 前面做出来的那些质量差些的玻璃也没浪费,作为最低的档次,第一批卖给了那些中等水平的人家,就已经引起了轰动。 第二批玻璃再出来,因为工艺的纯熟,里面看过去脏乎乎的杂质少了很多,而且透明度更高,已经有了晶莹剔透的质感。 这一下更是震惊了全夏泽。人们以前只见过透明的水晶,这玻璃如果再纯净一点的话,不但可以作为窗户,制成精美的饰品也无不可。 ------题外话------ 还是没赶在十点半前回到家,所以这一章很短,只有存在手机上的一半内容,明天补上 第5章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更) 上次制造出大棚覆毡的时候,明郡王府是直接把制造方法公开了出去,并没有私留牟利,民间一片称颂声。 这一次制造玻璃也是如此,还是把制造工艺公布给民众,以同样的方式收购和卖出,百姓和朝廷都可以从中获益,等于是为夏泽增加了一条富国的道路。 夏泽手工业十分发达,民间人才济济,水濯缨当初只提供了制造玻璃的最原始方法,很快就被工匠们加以改进提高,技术越来越成熟完善。 后期制造出来的玻璃越来越晶莹透明,美观性高了,价格也定得更高。制成杯碗器具,甚至是打造成精美的首饰,一套都可以卖到成百上千两银子,简直可以说是一本万利。 这时候已经到了十二月底,临近年关,因为这额外飞来的一大笔收入,夏泽百姓在复国的第一年便能过上一个好年,全国上下都是一片喜气盈盈。 水濯缨穿越过来是第一次过年,过完这个年,她就满十四岁了。 夏泽的过年习俗和大陆上其他几个大国大同小异,跟她前世里也差不多。过年前几天,明郡王府就已经张灯结彩地布置起来,打扫整顿,置办年货,准备宴席,贴对联贴窗花,一片热闹喜庆的景象。 大年三十的夜里,徽阳城的街道上有舞龙舞狮和各种表演,整个徽阳城里的人们都会全家人一起上街去看,看完了才会回家吃团圆饭和守岁。 水濯缨、水今灏和齐望月三人也一起去了。 齐望月最近在明郡王府住了一段时间,住得倒是挺习惯的。明郡王府虽是郡王的府邸,整个王府里面就水濯缨和水今灏两个正经主子,也没人拘着,很是自由。 齐望月本来是个豁达爽朗的性子,自己在外游荡的时候,越是一个人就越是钻牛角尖想不开。现在客居在别人家中,水濯缨和水今灏对她确实没有连带的厌恨之意,她也就慢慢释然,重新开朗起来。 平时没事的时候就和水濯缨拆拆招练练武,也会指点一下明郡王府上府兵的身手,她是江湖儿女,没有架子,不拘小节,府上下人们都很喜欢她。 水今灏虽然在她面前还是十分不自在,但已经比以前好得多了,至少不会再一直躲着她,看得出来对齐望月也是有好感的。 徽阳城最宽阔的一条主街,钟瑞大街上,入夜时分就点起了长长的两排大红灯笼,以及其他的各色花灯,装点得流光溢彩,金红的火光摇曳辉映,通明如白昼。 街道两旁早就挤满水泄不通的百姓,引颈而望,等着看舞龙舞狮的队伍从街道另一端过来。 普通百姓们在街上看,那些天潢贵胄,达官望族则是早早在街道两旁的楼上定下了位置。夏泽皇帝和后妃在钟瑞大街最中央最高最大的一座楼,两边从皇亲贵族,到朝廷官员,按照品级高低依次排列下去。 水今灏虽然名号上是郡王,但品级已经是最高,明郡王府是紧随皇帝之后,和几位王爷一起进入钟瑞大街的。 前面皇帝驾临的时候,满街百姓自然是跪伏在地上三叩九拜,一片恭敬肃穆。后面几位王爷过去时便不过是正常行礼,但到明郡王府的众人走上钟瑞大街时,满街百姓却欢呼起来。 明郡王府接连出了两种技术,都是毫无保留地公开出去,尤其是后面一种玻璃制造技术,给夏泽百姓带来了巨大的收益,百姓们自然对明郡王府感恩戴德。 水今灏平时忙于军务,水濯缨上街的时候一般也得戴个面纱,难得这样一府人公开在街上出现,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百姓们这种发自内心的感激和热情。 这种气氛极有感染力,受到别人景仰的感觉总是特别令人开心的,齐望月和白芨等人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都是又高兴又感慨,脸上全是笑容。 “没想到明郡王府在民间的声望这么高,瞧这些百姓,可都是真心感谢和拥戴王府的……哎!谢谢!” 有一个小女孩闯出了禁卫军在大街两旁的拦截,手里提着一盏漂亮的小花灯朝马车这边跑过来,要送给她们,齐望月笑盈盈接了。 这一下,大街两边便接二连三有小孩子跑出来,给明郡王府送上各种各样的东西,花束、吃食、小玩意之类,虽然都不是贵重物,但表达的也是一份心意。禁卫军见都是些小孩儿,而且不过是上来献点东西,也没有去阻拦。 马车里面很快就堆满了这些小物件,外面骑在马上的水今灏更是应接不暇,他对于百姓们一贯是不怎么端架子的,不管这些小孩儿们送了什么,都是来者不拒,到后面手里抱满了花束,骑着的马身上也挂满了东西,看过去倒颇有些惹人发笑。 “好多花啊,这些孩子应该是把等会儿要给舞龙队伍的花都先给我们了……”白芨坐在一大堆花束和彩带中间,眉开眼笑,“……郡主?” 她一回头,却看见水濯缨一声不响地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并没有去接外面那些百姓的东西,眉头微蹙,脸色有些沉。 “让马车走快点。”她突然说,“赶紧走完钟瑞大街躲到楼上去,这些百姓的东西统统都别接了。” 齐望月等人都是一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有危险?” 虽然送上来的这些东西杂七杂八,不过都是些小玩意儿,难道里面会藏着什么致命的机关暗器之类? “不是这些东西本身危险。”水濯缨沉声说,“今晚百姓们这一欢呼,以后怕是得给明郡王府惹来大祸。” 齐望月和白芨面面相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这个时代人的名声是最重要的,多少世家望族费尽心思用尽手段,只为了博一个好名声。现在明郡王府的声望这么高,怎么就变成坏事了? “声望高自然是好事,但也是必须有个度的。” 水濯缨摇摇头,指了一指马车车顶上方,压低了声音。 “如果你们是皇帝,在上方看着这一幕,会有什么感觉?” 水宣瀚以前不管在当太子的时候还是复国的时候,表现都是无可挑剔的,其他几位皇子统统被他甩下去一大截,只有他出类拔萃,所以顺理成章毫无悬念地继承了皇位。 有如此出色,水宣瀚自然不可能是个头脑简单的人物。况且坐上了这个最有魔性的皇位,哪怕是原本最纯良的人心,都会变得复杂叵测起来。 夏泽刚刚复国不久,水宣瀚在这个皇位上坐得还很不稳当,处处需要牵制势力,平衡各方,正是头疼的时候。这时候冒出来一位表现优异,深受百姓爱戴的郡王,几乎把皇帝的风头都压了下去,而且这位郡王手中又握着兵权,叫皇帝怎么放心得下? 水今灏和水宣瀚的关系,本来就算不上有多亲密。水今灏性情爽朗,交游广阔,朋友遍天下,欣赏的是真性情类型的人。水宣瀚因为太中规中矩,或者可以说是太完美,常常给人一种有些虚假的感觉,跟水今灏合不来,两人平时相处一直都是客客气气的。 况且哪怕两人以前情同手足,也并不意味着永远不变。 皇权场,帝王家,父子非父子,兄弟非兄弟。古来皆是如此。 齐望月等人悚然一惊,这才明白了水濯缨的意思,背后渗出一股凉飕飕的冷汗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水濯缨声音更沉,“我们恐怕要有麻烦了。” ------题外话------ 这是一更,下午的二更会多点 第6章 宁为刀俎,不为鱼肉(二更) 齐望月是江湖女子,白芨只是丫鬟,见到百姓们对明郡王府感激拥戴,都只觉得高兴,根本没有想到这么深层的关系,一下子整颗心都沉了下来。 “要不要奴婢出去提醒郡王?”白芨低声问道。 水濯缨摇摇头:“不必了,出去提醒反倒是暴露了痕迹,暂时也不用跟哥哥说。横竖这场面已经被水宣瀚看见,再掩饰其实也没有多大作用,之后如果有麻烦的话,恐怕很快就会发生,哥哥自己也会明白。” 除夕之夜本来大家一片高高兴兴,现在完全被她扫了兴致,气氛沉重紧张,她刚才已经有点后悔了。这事儿跟齐望月和白芨她们没太大关系,本来连她们都可以不必知道的,先好好过个年再说。 这时明郡王府的马车已经到了钟瑞大街中央的观景楼前面,水今灏等人进了侧楼,后面的百姓们才渐渐停下了欢呼声。 在这里可以看见坐在主楼最高处的水宣瀚和莫皇后,水濯缨不着痕迹地往上望去,水宣瀚正对着下方钟瑞大街上的满街百姓,侧脸看过去若有所思,倒也看不出别的太多态度来。 然而,她很快就知道了她预料得半点不错。 大年初三之后,百姓们纷纷再次忙碌起来,却发现只是过了一个年,情况就已经天翻地覆。 制作玻璃的主料,石英砂子,要从海边和河边的采沙场运过来,所以都是官府统一提供的。现在官府从百姓那里收购玻璃的价格压到了只有以往的一半,但石英砂的价格却往上涨了足有好几倍。 这样一来,他们再生产玻璃根本赚不到什么钱,等于是给官府白白做工。但官府却定了指标放在那里,每天必须生产出多少块玻璃,做不出来就要问罪。 这已经不是在为民致富,而简直和奴役百姓没有什么两样,百姓们顿时怨声载道。 这时候民间又有流言冒出来,说这一切都是明郡王府故意操纵的。先是假装无私地把制作玻璃的方法公布出来,让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去生产,顺便博个好名声。然后再让朝廷压低收购价格提高原料价格,这中间牟取的暴利和朝廷平分,其实本质上就是在民间找了一大批廉价劳动力,用来大发横财。 其实这种流言只要仔细想想就会发现根本站不住脚。一来明郡王府根本不缺钱财,二来就算想钱想疯了,直接办一批玻璃作坊,以佣工的形式强行低价招收百姓进去做工就可以了,赚钱一样地赚,还没这么多麻烦的弯弯绕绕。 但流言这种东西向来是三人成虎,百姓们又是在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哪里想得到这么多。一想到除夕夜里众人们还对明郡王府满怀感激,夹道欢呼,结果一转头明郡王府就做出这种榨取民脂民膏的事情来,自然是格外愤怒。 明着不敢如何,暗着却有太多方法来发泄不满。今天明郡王府大门前堆了一堆臭气冲天的死鱼死虾,明天王府里的采买下人出府一趟不知道被谁揍了一顿回来,弄得王府里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出门,生怕走在大街上就被人砸烂菜叶子臭鸡蛋。 水今灏一向霁月光风,并不擅长玩弄阴谋权术,但也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对水宣瀚极为失望。 以前水宣瀚作为夏泽太子的时候,他虽然跟水宣瀚性格不合,两人的关系至少还算是友好的,他也愿意辅佐水宣瀚好好当这个皇帝。 现在水宣瀚因为明郡王府在民间的声望高了,便对他起了忌惮打压之心。这其实倒也还没什么,毕竟没有哪个皇帝能无动于衷地看着底下的臣子大出风头,招揽民心,使点手段打压一二也是帝王心术的一部分,无可厚非。 但水宣瀚打压便打压,用的手段却是靠奴役百姓来败坏明郡王府的名声,这一点便让他觉得无法容忍。 这说明水宣瀚不明白国富民强才是立国之本的道理,也并不把下面的泱泱万民真正放在心上。今天不过是为了打压他,就不惜利用大批百姓来当枪使;以后有更大更难的权术问题需要解决时,臣民都不过是他手中随意玩弄的棋子,不知道会被牺牲掉多少。 水宣瀚刚刚登上皇位不过一个月,稍微一试便试出了本性,这样一个皇帝,让他怎么用心去辅佐? “先不管水宣瀚那边如何。”水濯缨对水今灏说,“我们总不能任由明郡王府的名声这么臭下去,不然以后连门都出不了了。” 水今灏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办?” “把玻璃的制造方法公布给所有国家。”水濯缨沉声说,“这一来夏泽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也不能靠着生产玻璃赚钱,说明郡王府想要剥削百姓牟取暴利的流言自然会不攻自破。百姓们虽然失去了一项赚钱的生计,还是免不了会抱怨明郡王府,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怀着这么大的怒气。” 她这个方法是玉石俱焚的方法,大家都别想得好,虽然狠了点,但是最为可行的办法。因为明郡王府不可能去向百姓辩白解释说压榨他们的完全是朝廷,只能让百姓自己明白这一点。 当然,这样一来他们就是公然宣示对抗水宣瀚这个夏泽皇帝的打压,也意味着他们已经不再忠于皇权。 水今灏有些犹豫。一旦走上这条路,只能往下越走越远,无法回头,最后和水宣瀚势不两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选择。”水濯缨说,“激流勇退,解甲归隐,从此不问军事政事,大概能让水宣瀚放心,不会对你动手。” 得了天下当上皇帝,却对当初追随的开国元勋们起了疑心,深恐这些功臣们功高震主或者是恃功傲主,谋反夺取皇位,因而对开国元勋进行屠戮清洗的,历史上屡见不鲜。最典型的就是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和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们没有几个能得以善终。 水濯缨和水今灏不一样,她没有任何封建忠君思想,有人要对她不利,无论位置多高势力多大,她都敢去对抗。 水今灏自然也不是什么忍气吞声逆来顺受的人,但跟她观念不同,要他接受这种一般古代人看来是大逆不道的谋反夺权之事,恐怕需要一定的心理建设。 水今灏没有说话,俊朗的面容上露出极其复杂的挣扎神情,仿佛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厮杀。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之后,最终还是叹息一声,揉了揉眉心。 “先照你说的来吧。我本来并不想和皇兄翻脸,只是……要我卸甲归隐,我也做不到。我会尽力先去劝说皇兄,如果皇兄能理解醒悟,明白我并无不臣之心,那便最好不过。如果实在不能明白……你放心,我并非愚忠之人,也不会引颈就戮。” 水濯缨知道他这是终于做出了决定,虽然可能心里还没有过去这道坎,还抱着有退路的一线希望,但已经让她暗中松了一口气。 说水宣瀚能明白是根本不可能的,一个当皇帝的要是能这么容易被说通的话,历史上也没那么多被屠戮的功臣,也没有飞鸟尽良弓藏这个说法了。 如果水今灏要归隐,她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无论归隐到哪里,永远也脱不开这个尘世。没有权势的保障而归隐,那就像是一块被藏起来的鱼肉,虽然别人拿刀砍你的可能性会小很多,但是真砍下来的时候,你根本无法抵御和反抗。 她宁愿当刀,也不愿意当这块藏起来的鱼肉。 第7章 套马的汉子你如花似玉 要把玻璃的制造方法公布出去,首先自然是先公布给东越,水濯缨写了封信给绮里晔,拜托他帮这个忙。 到夏泽一个多月以来,她一次都没主动联系过绮里晔。一来是玄翼的文笔如今已经不可思议地练得详细流畅而又简约恰当,会把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给绮里晔,根本用不着她再说什么;二来……看见他传过来给她的东西之后,她表示完全不想跟他说话。 绮里晔说到做到。第一次是在水濯缨刚刚到夏泽的第二天,就收到了一封海东青传过来给她的信。 里面有一张跟上次那张红梅照水美人图一样的画,只不过这次场地换成了在书房里头。她寸缕不着地被绮里晔压着趴伏在书桌上面,已经被他弄得哭了出来,满脸的眼泪。画面背景全是一排排庄严肃穆的书架,更显得前面那一对颠鸾倒凤的男女交欢场面格外香艳放浪。 另外还有一份是文字书信,一首足有一百多句,字数可达上千字,比长恨歌还要长的七言律诗,文采斐然,字字珠玑,辞句浓艳,瑰美靡丽……详细描述了关于人类男女繁衍后代的具体过程。 因为传信的海东青只认得玄翼,信都是送到玄翼那里,这张春宫图和这篇小黄诗都是玄翼拿来交给她的。 海东青虽然体型硕大,但带着太重的东西也不可能千里迢迢长途飞行,所以两张纸都只是卷了直接放在竹筒里面,没有再另外包起来。玄翼从里面一拿出来…… 水濯缨到现在还记得他把这封信交给自己的时候,整张脸红得像是猴子屁股一样,完全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往她怀里一塞,转身就没了踪影。 后来足足十来天里,她只要和玄翼一照面,两人都感觉整个人尴尬得快要飞起来,以致于做什么都只能找寒栖。 再后来玄翼让绮里晔在传给水濯缨的信筒上做了特别记号,绮里晔第二次传信给水濯缨,玄翼就是直接把海东青拎过来,整只扑棱着翅膀的大鸟往她怀里一塞,打死也不肯再帮她拆信了。 绮里晔那边效率很高,不出几天时间,玻璃的制造工艺就在东越迅速扩散开来,还流到了西陵北晋两个国家。并且也让人传了消息出去,说这玻璃工艺是夏泽明郡王府研制出来,自己无偿公开给天下人的。 这一来,西陵北晋两国少不得要对夏泽表示感谢和友好,还派人送了礼物来夏泽。 夏泽百姓们终于无话可说,明郡王府都已经把工艺公开给了全天下,还有什么暴利可牟取的。经了这一番波折之后,夏泽再生产玻璃自然也没有什么意义,百姓没得到什么也没损失什么,明郡王府虽然不像以前那样受到拥戴,但总算没有百姓再天天堵在王府门外闹事。 …… 夏泽皇宫中,御书房。 水宣瀚着一身真紫色闪金龙纹皇袍,坐在桌案后面浏览着手中的一本奏折,越看眉头锁得越紧。 莫皇后正在他身边伺立着。夏泽后宫妃嫔等级本来就简单,因为才刚刚建国,现在里面妃嫔很少,只有一位皇后,两位妃子以及下面的若干名美人,都是以前水宣瀚作为太子时在身边伺候的女人。 莫皇后是当初的太子正妃所封,如今年方二十,身着玫瑰紫水绸洒金五彩凤凰纹大袖宫服,上面罩了正红色缠枝牡丹丹凤朝阳云肩,高高绾起的发髻上插着九尾金凤滴水步摇,穿戴得十分华贵。 容貌只能算是中人之姿,一张银盘似的鹅蛋面容略有些宽,五官十分端正但是没有出彩之处,属于那种端庄雍容的长相,是最适合母仪天下的类型。 水宣瀚对所有的妃嫔似乎都是一视同仁,从没有特别宠爱过哪个女人,规制规定应该如何对待皇后妃嫔,他便如何对待皇后妃嫔。 他那些妃嫔里面一个特别出挑的美人都找不到。当初作为太子的时候,娶妃纳妾只考虑一点,就是家世出身如何,能对他起到助益的便娶回来,否则再漂亮的他都不怎么感兴趣。 水宣瀚终于看不下去,把那本奏折放在了桌上。从他的神态里明显已经能看出他的极度不悦,但放下奏折的动作还是沉稳平缓的,而不是带着怒气摔下去。 莫皇后也不敢问他,只是小心翼翼地为他斟了一杯茶,送到他面前,柔声道:“皇上辛苦了,请喝口茶润润嗓子。” 水宣瀚最讨厌女人干政,以前当太子时,朝堂上的事情妻妾们从来不敢过问一句,现在更是如此。妃嫔们只需要温婉柔顺,贤惠安分,在他身边小意伺候着便好。 水宣瀚接了那杯茶,并没有喝,只道:“有劳了。” 他本来以为打压一下水今灏,对方应该会懂得隐藏锋芒,以消除自己的疑心。不料水今灏非但不收敛,反倒是针锋相对,公然和他成了对抗之态。 水今灏虽然并非皇室这一代的直系血脉,只是郡王而已,却是他最忌惮的一个人。 其他的几位王爷要么能力平平,要么身体缺陷,要么声名狼藉,都不足为患。陆岱宗官居太师,虽然是高得不能再高的正一品,但不过是听着好听,其实并无实权,陆岱宗本身也对权势没有一点兴趣。在夏泽复国战争中立下主要功劳的将士,最近在他的精心安排之下,都已经形成了相互制约的关系。 只有水今灏是最大的威胁。本来就是皇亲,复国战争中又一直率领军队,这两万军队只服从于水今灏,他就是再不愿意给兵权也非给不可。 本来在他印象里,水今灏为人正直忠义,并不像是会造反谋逆的人,所以他开始的时候还没想着要打压水今灏。然而果然人心叵测,他不过是稍微警告了一下,水今灏就已经按捺不住了。 水宣瀚一向是个极沉稳的性子,喜怒不形于色,这时也并未露出什么明显的怒容,不过是目光幽沉了几分。 …… 过完年之后,和夏泽接壤的一个南疆部族,格罕族,前来和夏泽建交。 南疆十万大山,密林遍布,里面有上百个大大小小千奇百怪的部落种族。因为人数太少,基本上不能被称作国家,但很多部落都有自己的鲜明特色,有些甚至十分强大。比如说善于用毒的,精通蛊术的,会使用幻术的,能够驯兽驱使动物的…… 越是在偏僻的深山老林中的部落,往往就越神秘越奇特。格罕族和夏泽比邻,没有到大山之中,还算是其中比较普通的一个部落。 和美丽而又柔弱的娑夷人正好相反,格罕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英武勇猛,武力值高,天生的战斗民族,全民皆兵。 上次一群格罕人来骚扰夏泽边境,被水今灏带兵赶了回去。格罕虽然民风彪悍,但格罕王倒并非蛮不讲理,现在亲自派了格罕大王子来夏泽赔礼致歉,并且顺便和夏泽建立友邦关系。 夏泽作为刚刚复国的初生国家,还没有扎稳脚跟,与周边各国的外交关系是十分重要的。格罕族虽然只是一个南疆小部落,但实力不弱,夏泽也不敢怠慢,办了国宴隆重迎接格罕大王子拓跋焱。 拓跋焱是在正月十七来到夏泽徽阳,为示礼貌,这一天夏泽的皇室贵族都出席了宴会,等着拓跋焱一行人到来。 拓跋焱的名头从几年前起,在夏泽和整个南疆就都十分响亮。传闻他有不可思议的天生神力,在十岁的时候就能举起数百斤重的大石头,一拳出去便可以开山碎石,并且练就一身铜筋铁骨,一般的刀剑砍到他身上都不能伤他分毫。 格罕尽管属于南疆,但部族领土恰好在一片山间平原上,便于策马驱驰,所以族里人人精擅马术,并不比北方草原大漠上的游牧民族差。 这位格罕大王子就是在马上赢来的一身鼎鼎大名。格罕族与南疆其他部族起冲突交战的时候,他从来都是作为一员猛将一马当先,威猛无比,将敌人杀得溃不成军。以致于后来只要他一出现在战场上,对方看到他便会落荒而逃。 传得这么神乎其神,夏泽众人也都很想看看这位战神一样的格罕大王子。想象中他应该是身长九尺,虎背熊腰,满脸虬髯,威风凛凛的一条壮硕大汉,左手执一把西瓜大铜锤,右手执一把黝黑狼牙棒,脚一跺地面震颤,吼一声风云变色。 然而到了格罕大王子该进宫的时辰,外面传来太监的通报声,一行格罕人进入宴会大殿的时候,走在最前头的却根本不是什么身长九尺虎背熊腰的大汉,而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十几岁少年。 这少年个子不高,身形也纤细,小腰身不盈一握,仿佛柔软的柳条一样,简直似是一碰就会断。一张脸极为漂亮,比女人还要娇柔妩媚几分,柳叶般的细眉,黑色琉璃般的大眼睛,睫毛又密又长。肤色雪白细嫩,水灵灵的像是一掐就会冒出水来,甩了那些长年娇养在闺阁中不见风雨阳光的贵族千金不知道几条街。 格罕人的服饰很有特色,冬季里穿的多是各种兽类皮毛制成的衣物,领口袖口和衣襟上都镶着大片大片的毛边。这皮毛穿在大汉的身上就像是狮子一样威风凛凛,偏偏在那少年身上被穿出了截然相反的感觉。一条硕大火红的狐狸皮毛领,浓密柔软,奢华丰盈,蓬蓬松松的毛领簇拥着他那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更显得那张小脸精致玲珑,小得可爱。 往大殿里面这么一走,就像是娇花照水,弱柳扶风,满是一股楚楚可怜弱不胜衣的林黛玉味儿,一下子把宴席上不少男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格罕人体格一般比较高大健壮,少年后面跟随的几个倒才是真正的一个个虎背熊腰,不过从穿戴一眼看出都是些随从,不可能是格罕大王子。 水宣瀚有些疑惑,明明说了格罕大王子会出席宴会,后来也没接到有变动的消息,现在拓跋焱为什么不见人影?这少年又是谁? 开口道:“欢迎各位来到夏泽……不过,格罕大王子今日没有来么?” 走在前头那如花似玉的少年先是一愣,然后不耐烦地挑起了一道漂亮如墨画的柳叶眉,开口第一句就是人类口中最经常提到的植物。 “艹!你们什么眼神!老子就是拓跋焱!” 水宣瀚:“……” 周围众人:“……” 第8章 因为你挑的正好是本宫的人 大殿上方仿佛劈下来无数道滚滚天雷,所有人的下巴都险些砸到地上,就连水濯缨都被震惊了。 就这个娇花弱柳纤腰楚楚玻璃人儿一样的小白脸少年,居然会是传说中天生神力威猛无比一拳就能打飞一头牛的战神王子拓跋焱? 这不符合自然规律!话说这种外貌不应该是承桑那样的绝世小受才对得上么?画风完全不对啊! 拓跋焱看见周围众人全都用一种“我一定是看到了假人”的眼神瞪着他,花朵儿般娇嫩漂亮的小脸一沉,弯柳叶般优美精致的墨眉一竖,显然是怒了。 “艹!有什么好奇怪的?长得特殊一点的人没见过?老子就算长成这样,照样一个单挑你们上百人,不信上来打一场!” 水濯缨嘴角一抽,心说这哪叫长得特殊一点,简直就是大美人啊,关键是外貌设定和其他方面的设定实在天差地别好么。 水宣瀚终于回过神来,勉强赔笑:“格罕大王子息怒,是我们失敬了。大王子英姿凛凛,气势不凡,在座各位许是被大王子的气度所震惊,所以才有此失态。” 这简直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拓跋焱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蛋儿,和英姿凛凛四个字差了不知道几千几万里。但拓跋焱却似是被顺毛顺得十分满意,哼了一声。 “知道就好,艹,下次再有人用这种眼神盯着老子看,老子把你们的眼睛挖出来当泡踩!” 他身上也就只有这开口闭口的草字头跟他的人物设定还算符合。格罕族是南疆蛮夷部族,不通文墨,也没有任何文绉绉的礼节客套。拓跋焱倒不是故意在一国皇帝面前放肆无礼,而是草字头对他来说就跟“啊、哦、咦”这种感叹词是一个概念,他根本不知道这叫做放肆无礼。 水宣瀚清楚这一点,也不跟拓跋焱计较他的粗野言辞,只是笑道:“大王子请就座。” 拓跋焱落了座,转向水宣瀚,大刺刺道:“夏泽皇帝,我这次来夏泽是有两件事情,一是为了上次那些格罕人骚扰夏泽边境,带了礼物来向你们赔礼道歉;二是我父王要我求娶一位夏泽的皇族女子回去,格罕那边也会嫁一个王女过来。” 他话说得干脆直白,说到后半段话的时候,一边说目光一边便毫无掩饰地在满座女子的身上扫了一圈。 古代的两国之间要建立友好关系,最常用的就是联姻,小国和部族之间也是如此。 在座的各位公主郡主们从来没见过这么简单粗暴的说法,在拓跋焱赤果果的目光扫视之下,一个个连忙都低下了头。 拓跋焱会向夏泽求亲,早就在水宣瀚的意料之中,他自然也没有什么不答应的:“格罕愿意和夏泽联姻,夏泽自是乐意,孤定会挑选一位合适的皇族女子,与格罕结百年之好。” 拓跋焱皱了皱眉头:“能不能我自己来挑?” 水宣瀚犹豫了一下,他从来没见过为了联姻来求娶贵族女子还要自己亲自挑的,不过格罕族不通礼数,想来也没这么多讲究。 还没想好要不要答应拓跋焱,那边拓跋焱已经以审视的目光开始一个个打量起了夏泽的各位公主郡主们。 夏泽上代皇帝长相比较抱歉,虽然妃嫔美貌,但顶不过亲爹基因的重要性,所以这一代子女们长相并不出挑。水宣瀚本人的容貌算是最俊美的,下面几位长公主都只能算是眉清目秀,甚至长相平平。 倒是几位郡主隔了一代,长得还更出色些。拓跋焱看了一圈过去,最后目光落在了水濯缨的身上。 水濯缨今年已经满十四岁了,豆蔻年华时稚嫩的眉目长开了一些,更显钟灵毓秀,水墨染画般的眉目间全是沉静的灵气。 一张小脸精致如将开未开的白色花苞,肌肤比花瓣还要雪白柔嫩,泛着幽幽的柔和光泽。略尖的下颌娇小玲珑,让人有一种想捏在手中好好怜惜把玩的感觉。嘴唇色泽比一般女子要淡很多,但是干净柔软,仿佛早春枝头初开的樱花,粉白花瓣上那一抹浅淡而诱人的微红。 生得最好的便是那一双幽黑的大眼睛,形状极美,长长的浓密睫毛犹如黑羽一般覆盖下来,投下一层阴影,更显得一双瞳眸深不可测。瞳中有一圈细碎的针状光芒,隐隐闪烁流动,仿佛夜幕中璀璨的星光。 穿了一身羽蓝色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玉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黑发挽起,束着一枚淡青色玉环,缠绕点缀珍珠璎珞。鬓边一侧垂下来一缕长长的白银翡翠流苏,直垂到肩窝处,不动的时候也是犹如水波般一漾一漾的,灵动而又有种难以言喻的风情。 虽然还是稍显年幼,但无论容貌气质,在这一圈公主郡主当中已经是最出色的一个,也能看得出来再过个两三年长大之后,会有何等的绝色。 “就她吧。” 拓跋焱伸手朝着水濯缨一指,十分干脆地敲定。 在座众人都是嘴角一抽。 水濯缨曾经当过东越贵妃的事情,之前秋溯门里人尽皆知,在夏泽也根本隐瞒不住。不过夏泽大多数人以前都有过沦落为奴狼狈不堪的黑历史,大家心照不宣,谁也不用嘲笑谁。而且夏泽能够复国,很大程度上是靠了水濯缨和绮里晔的关系,所以平时一般没人会自找没趣地提起这事。 绮里晔对水濯缨如何,全天底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之前那些被水今灏找来的青年才俊们,就算没有玄翼夜里上门威胁,多半也不敢对水濯缨真的动心思。谁有那个胆子去跟东越的皇后娘娘抢人? 水宣瀚暗叹一声。水濯缨智计卓绝,留在水今灏的身边是最大的助力,要是能早早把她嫁到格罕去,水今灏便成不了大患。 然而就连他也不敢随便动水濯缨。要是容皇后知道他把水濯缨嫁了出去,夏泽只怕才刚刚复国一个多月,就又要灭国了。 “大王子见谅。”水宣瀚歉然道,“曦和郡主不宜与格罕联姻,还请大王子另做人选。” “为什么?”拓跋焱眉头一轩,“我挑了一个最漂亮的,你们就不愿意嫁,是不是打算留着以后跟更大的国家和亲?” 拓跋焱这话说得满场一片尴尬。其实这还真没说错,水濯缨就是给绮里晔留着的,虽说无法想象一国皇后和一国郡主能怎么发展,不过人家容皇后就是这么霸占着人,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看来夏泽也没有什么结亲的诚意啊。”拓跋焱眉头挑得更高,“我们格罕的王女可是随你们任意挑选,想要哪个要哪个,想嫁给谁嫁给谁。你们倒好,我挑了一个,你们就说不行,这叫什么意思?” 水宣瀚一阵头大。格罕族是个血性种族,曾经有南疆另外一个部族的人让格罕一位王女当众出丑,那王女回去羞愤自尽,格罕人倾尽全族之兵,不惜以巨大的牺牲灭了那个部族。要是在这里得罪了拓跋焱,难保夏泽和格罕之间的关系不会破裂。 正想着怎么解释,大殿外面突然传来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音色略沉,带有微微的沙哑,雌雄莫辨。犹如是最香醇馥郁的美酒浸染而成,余韵不绝,又像是来自纸醉金迷十丈软红的靡靡之音,缠绵不尽。一听之下便让人心旌摇曳,神魂荡漾,却格外带了一种不容违抗的强势和从容。 “用不着问他们,直接来问本宫便是。他们不敢给,是因为你挑的正好是本宫的人。” ------题外话------ 老司机把凉凉放出来开车了!想要飙车就多投月票,月票越多车速越快! 第9章 老子终于见到女神了! 所有人都往大殿门口看去,随着这一道音色靡艳的声音传来,大殿门口一个美如妖艳如魔的华衣身影缓缓踏入。 比一般女子高得多的身材,一身浓墨重彩的玄色织锦宽袍,流云广袖,长裾逶迤,腰间悬挂繁复的璎珞环佩。衣襟上大片大片紫藤花荼蘼盛开,繁盛艳烈到极点,竟似随时可能燃烧起来一般。 一步步走进大殿中,周围金碧辉煌的皇宫便全然失去了颜色,化作一片黯淡苍白。只有中间那一道艳绝天下的身影,同时带着慑人的容光绝色和邪恶的妖氛魔息,逆着背后大殿门口照入的光芒,缓缓而来。 那是不属于人间的艳色,而是仿佛鬼蜮之中万千魔花盛放,从花海里幻化而出的惑人妖魔。靡艳、恣肆、浓烈、妖魅,而又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高贵,慵懒从容。 妖颜惑世,天纵风华。 整个宴会上的众人都呆住了。有不少以前在秋溯门里的人,自然认得容皇后,只是根本没想到容皇后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这里。 话说夏泽皇宫好歹也是皇宫,进来难道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一点动静都不带的么? 没有见过绮里晔的那些夏泽妃嫔和公主郡主,只看得自惭形秽,又妒又愧,无法想象世上竟然有这种颠倒众生的盛世美颜。 绮里晔完全无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径直走到水濯缨的座位前面,带着笑意俯视着她。 “爱妃见到本宫可高兴?” 水濯缨在刚刚绮里晔突然出现在大殿门口时就呆住了,这时候还是没有从震惊状态中回过神来,只是抬头愣愣地望着他。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玄翼没有提前跟她说,甚至她怀疑玄翼自己都不知道。绮里晔从来就是个率性而为我行我素的性子,行事根本没法预测,就像上次他明明说让她离开崇安一个月,结果还没几天就追了过来。 “提前跟你说了就没意思了。” 绮里晔轻笑了一声,转向在座众人。 “本宫是东越皇后,在座的各位应该也听说过,贵国的曦和郡主是本宫的人,待她及笄之后本宫自会迎娶她回东越为妃,所以任何人不必对她有任何肖想。” 整个大殿一片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全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要么就是这个世界出了毛病。 一国皇后迎娶一国郡主当妃子? 这是疯了还是疯了还是疯了?还敢不敢再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 他们知道容皇后宠爱曦和郡主,这才刚刚刷新了自己的三观,接受一个女人宠爱另一个女人的事实。然而还没等他们适应过来,三观又被彻底刷新了一遍。 ——刷新速度太快他们现在有种像是要死机的感觉。 只有水濯缨和水今灏两人的表情是不一样的,都是捂脸的表情。 水濯缨大概能理解绮里晔的做法,他现在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身上打了一个大大的戳记,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不敢再对她动任何心思。 这对她来说自然是省心的,可一想到这么多人都知道她要以一个郡主的身份嫁给一个皇后,她还是有种想找条地缝钻进去的感觉。 好啊,这下她也算是名留千史了,再过个成百上千年照样还是会大名鼎鼎。因为她相信绮里晔这种奇葩恐怕要千年才会出第二个。 满大殿众脸懵逼的表情中,还有一股清流中的泥石流,就是格罕大王子拓跋焱。 拓跋焱根本没有听见绮里晔说什么,从绮里晔进入大殿的那一瞬间起,他就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绮里晔,目光像是在上面生了根一样,脸上的表情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绮里晔望向拓跋焱,似笑非笑。 “格罕大王子原本不知爱妃是本宫的人,本宫也不怪罪于你,但现在既然……” 拓跋焱大概是第一个敢半中间打断绮里晔说话的人,因为他还是没有听绮里晔在说什么,绮里晔话说到一半,他已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直接越过桌案,激动无比冲到了绮里晔的面前。 “艹,老子特么终于再次见到女神了!你还记得老子,哦不,记得我不?三年前我在南疆见过你一次,那时候你只跟我说了一句话就走了,我一直都没忘记你,一直都在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你一次,现在终于给我见到了!” 绮里晔:“……” 说到激动处,拓跋焱一脸热切动情,不由自主地便伸手去拉绮里晔的手。绮里晔完全处于石化状态,没做出任何反应,这一拉竟然真的被他拉住了手。 “老子苦苦想了你三年啊!本来以为你是天上下来的神女,我这辈子可能跟你就那么一面的缘分,永远见不到你我也认了,所以才会随便娶一个回去……但现在你在这里,我还娶个鬼的郡主,不管你是谁,我这辈子只认定你一个人!” 水濯缨:“……” 请原谅她也需要死一会儿机。 拓跋焱个子不算太高,站在绮里晔面前比绮里晔还要矮半个头,深情款款地拉着绮里晔的手抬头对他倾诉衷肠,这画面简直美得呛鼻子,辣眼睛,清肠道,排宿便……周围所有人都感觉急需一杯珍藏了二十年的白开水压压惊。 绮里晔已经彻底变成一尊半裂不裂的石雕,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拓跋焱一脸殷切地等了半天,也没等出个回应来,他本来性子就急,竟然就这么拉着绮里晔的手往大殿外面走去。 绮里晔被这么一拉,终于有了点反应,第一招下的便是杀手,雷霆万钧般的一掌落向拓跋焱的天灵盖! 拓跋焱反应极快,猛然侧身避开,地面上铺设的大理石砖受了绮里晔的这一掌,轰然四分五裂开来,碎石到处飞溅,竟然硬生生被击出了一个大坑。 拓跋焱像是也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捂着胸口,一脸受伤地望着绮里晔。那委屈的小表情配上一张娇花弱柳般的漂亮脸蛋,楚楚可怜,活脱脱便是一个惨遭抛弃但是仍然情深不改的幽怨小媳妇儿。 “女神……你不喜欢我拉着你,那我便不拉着你了。但是你别再消失在我眼前,你要去哪里我都可以跟着去,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去做……” 绮里晔自从男扮女装以来,对他动歪心思的男人不知道有过多少,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这时候竟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森然磨了磨牙,阴恻恻冷笑一声:“本宫要你做什么你都可以去做?” 拓跋焱一下子跟打了鸡血一样,唰地站得笔直:“是!” “给本宫滚去玉泽湖里面,脱光了泡上十二个时辰再出来!” 玉泽湖是徽阳城外的一片大湖,这数九寒天里面已经结冰,别说十二个时辰了,人在里面泡上两个时辰就会被冻成冰棍,而且冻成冰棍时的感觉极为酸爽。 拓跋焱却像是接到了神谕一样,又一下子鸡冻地蹦起来,拔腿就往大殿外面玉泽湖的方向跑去:“我这就去!女神你别消失啊!等我十二个时辰之后回来!” 一阵风消失在了大殿门外。 绮里晔:“……” 饶是他这样的脸皮,也感觉没法在这大殿里面再待下去,身影一闪,已经到了还在死机状态中的水濯缨面前,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拦腰横抱起她,随即也消失在大殿外。 众人:“……” 从这场宴会一开始,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属于他们正常三观之中的。 这个世界好可怕!他们想要回火星! 第10章 应该很快就可以采、撷、品、尝 水濯缨被绮里晔抱着离开大殿,终于从死机状态中恢复过来,憋了一肚子的笑,望向脸色黑得能滴出水来的绮里晔。 “女神,有这么个漂亮少年对你一心痴恋,你这么对待人家是不是不太好?” 绮里晔这时抱着她刚刚来到夏泽皇宫的后花园中,一听她这幸灾乐祸的戏谑语气,顿时落下地来,一把将她压到了一座假山上,森然切齿地逼近她。 “你很高兴,嗯?” 水濯缨忍着笑:“皇后娘娘也有今天这难得一见的场面,我自然是……唔!” 她身子猛然一缩,拼命往后躲去,捂着自己的左胸,脸色一瞬间爆红。这死变态居然把手伸进她的胸口衣襟,狠狠拧了一把…… “长势不错。”绮里晔居高临下地凉飕飕俯视着她,妖艳的凤眸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胆寒的残忍意味,“最早的时候是一颗小珍珠,现在已经是小樱桃了,应该很快就可以采、撷、品、尝。” 最后一句话说得一字一顿,每说出一个字水濯缨就抖一下。 她果然是高兴过头了,差点忘记了眼前站着的是一只变态到什么程度的千年妖魔。 赶紧一边干笑一边迅速转移话题:“你怎么会突然来夏泽?也不提前说一声?” 绮里晔冷哼一身,逼得更近了,把她紧紧困在和假山石壁之间的方寸之地内,俯身下来,一双眼尾绯红艳如血染的凤眸对上她的眼睛。 “本宫之前说过,画给你的美人图你要随时随地贴身带在身上,本宫见到你的时候会检查,要是提前跟你说本宫来了,还检查什么?” 朝她伸出一只手。 “图呢?拿出来。” 水濯缨:“……” 很抱歉那些图现在正和诸多灰尘蜘蛛蟑螂蚂蚁等等一起藏在她房间里的房梁顶上。 不是她不珍惜绮里晔送她的东西,而是真特么要看这东西是什么啊。 那个青丝剑玉环她现在就天天都带在头上,但是春宫图……刚刚收到第一张春宫图的时候她本来是想一把火烧了的,然后觉得怎么说也是绮里晔亲手所画,而且她毁了这图的话绮里晔指不定要怎么报复她,最后还是没敢动手。 随身带着自然是想都不要想,就连藏在房间里面她都觉得够呛,万一被哪个丫鬟不小心翻出来,她就不用做人了。最后还是藏在了房顶横梁上,毕竟会到这个地方的只有玄翼和寒栖,这两人……反正都已经看过了。 “你不能这么不讲理……”水濯缨无力地想要辩解,“我根本不可能……”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本宫,难道还不知道本宫不讲理?”绮里晔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她抱起来,“本宫说过你要是没有随身带着这些图的话,上面怎么画的本宫就怎么对你。” 朝四周望了一圈,夏泽皇宫的后花园里也种有不少梅花,不过没有骨红照水梅,只有一株同样是深红色的江南朱砂。 他抱着水濯缨就往那边走:“第一张是红梅照水美人图,这里虽然没有池水,梅树也不太一样,不过将就了。” 水濯缨知道这死变态说得出做得出。东越皇宫是他的地盘,他在里面光天化日之下开车她就已经很崩溃了,现在这里是夏泽皇宫,就算他不会真的把她如何,只要两人酱紫酿紫不可描述时被人看见的话……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赶紧拉着他的衣袖:“别……你放过我这一次,我另外答应你一件事还不行么?” 绮里晔垂下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眸,审视地望着她。 “哦?什么事?” 水濯缨痛苦地憋了半天,支支吾吾道:“你……你来夏泽应该也要有个住的地方,要不就住明郡王府吧,哥哥最近经常晚上留在军营不回来,你可以……” 她觉得她答应这个已经是做了很大容忍,结果绮里晔一口打断她:“不行,本宫本来就是打算住在你们府上的,就算明郡王在府里也会跟你睡在一起。这个用不着你答应,所以不算。” 水濯缨:“……” 她真是犯傻了。 绮里晔望着她的目光里露出一缕邪恶而戏谑的笑意:“本宫还从未见过爱妃表演才艺,爱妃如果愿意唱支小曲儿,跳支舞给本宫看的话,本宫大概会考虑放过你。” 水濯缨嘴角一抽。前世里作为影星,歌舞表演她其实是会一些的,但从绮里晔这满是邪气的语调来看,要她表演的绝对不是什么正经歌舞,十八摸和脱衣舞都有可能。 干笑一声:“我从小身体不好,所以没有学过什么歌舞,实在是不会这些。要不……你送了我那么多张画,我也画一张我们两人的送给你?” 绮里晔不太满意。不过也相信她说的,她这弱不禁风的身子,以前应该确实是学不了什么歌舞,擅长书法绘画等等倒是比较可能。 “也勉强可以,回去就画。” 水濯缨长长出了一口气。幸好绮里晔不知道她会这些,否则要她被逼着在他面前跳艳舞和唱小黄曲的话,她只能去买块豆腐撞死。 …… 那边大殿里面的宴会上,全场气氛已经尴尬得快要飞起来,宴会完全没办法再继续下去。就连水宣瀚这种沉稳平和的性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打圆场。 众人无比痛苦地在那里僵坐了片刻,水宣瀚终于也坐不下去,宣布宴会结束,所有人如遇大赦地逃出了皇宫。 水今灏回到明郡王府,毫不意外地看到一群东越的宫人,正在把各种奢侈华丽骚包无比的家具摆件和生活用品往王府里面搬,那架势理直气壮得好像主人回自己家一样。 他现在对于绮里晔和水濯缨的关系已经有一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感觉,头疼得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由着他们去。现在已经闹成这个不可收拾的局面,全天下人都知道夏泽的曦和郡主是容皇后的人,他再想给缨儿找如意郎君只怕根本找不到了,还能怎么样? 只是缨儿现在才十四岁,就算要嫁人,至少也得到十五岁及笄。这一年里能发生的变数太多,他应该可以再找到别的什么方法。 现在他们闹归闹,他的确阻止不了,但他也有底线,就是绝对不可能像那个变态妖后说的一样,真的把缨儿嫁给他当妃子。 …… 水濯缨的房间里。 美人榻上倚了一道靡丽万千的身影。极宽大的广袖长襟在床上铺展开去,春花秋月绸的玄黑底色上,荼蘼盛开大片大片艳紫的藤萝。颜色浓艳得近乎妖异诡谲,像是带着见血封喉的剧毒,一眼望去惊心动魄。 一头长发并未束起,流淌在肩膀和后背上,幽幽华光宛然流转,竟然比那最顶级的内造丝绸还要华美几分,衬得一身浓墨重彩的艳丽衣袍仿佛都失了光辉。 姿态优雅高贵,慵懒雍容,却偏偏带着妖魅惑人的浓重邪气。仿佛千年狐妖化成风情万种的绝色美人,斜斜卧于榻上,绯红艳丽的眼角含了三分笑意,正等着最心爱的猎物自己送到口中来。 水濯缨站在对面的书桌前,一边画一边只觉得心惊肉跳。 绮里晔给她画画的时候,看她的目光就好像她身上赤果果地什么也没穿一样,现在是她在画画,可是有这种感觉的人还是她。 “好了没有?”绮里晔懒洋洋开口,“你都画了一个多时辰了。” “再等我一下……好了。” 绮里晔从美人榻上起身,走到书桌前面,目光落到水濯缨画的那张画上面,一双凤眸微微眯了起来。 “这是……什么?” 第11章 女神虐我千百遍,我待女神如初恋 水濯缨面前的那张画纸上,是一团奇形怪状的紫黑色墨渍,墨渍上伸出去四条弯曲的粗线,一端画了一个大圈圈,大圈圈里面是呈三角形的三个小圈圈,圈圈上面一撮长长的黑毛,墨渍周围勾了一些歪歪扭扭跟蚯蚓一样的细线。 “这个……” 绮里晔把画纸倒着看了半天,又正过来看了半天,四个方向统统都看了一遍,最后还是倒着看。 “这是一只被挖掉眼睛的紫毛大猩猩倒吊在藤条上荡秋千吧?本宫在你眼里就长这样?” 水濯缨:“……” 这不能怪她,她实在是没有什么美术细胞啊,能画成这样已经是很不错了。 古代女子的那些才艺,歌舞她不敢表演,女红她前世里连缝个扣子都缝得乱七八糟,书法比画画还要一塌糊涂,实在没有其他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绮里晔哼了一声,拿过那张奇丑无比的紫毛猩猩吊树图,仔细折叠起来收进了怀里。 聪明倒是聪明得过了头,没想到手这么笨。歌舞不会,一手烂字,画画画得跟鬼画符一样,一肚子的阴谋诡计心机诈术,身为一个连女人都算不上的小女孩,却要去跟天下的男人争斗厮杀。除了一副欺骗世人的病怏怏柔弱美丽外表以外,半点也没有一个千金闺秀应该有的模样。 ——他就喜欢这种的。 “你看你画成这个鬼样子,本宫还是贴身收着。你倒好,本宫送你的画张张都是精品,你就跟灰尘一起藏在房梁上?” 水濯缨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地把屋顶上那些春宫图拿了下来,也放进袖兜里面。 她敢说绮里晔根本没有其他目的,纯粹就是出于重口味的恶癖,喜欢她把他画的两人啪啪啪小黄图贴身带着。 左右绮里晔在这里应该也不会久留,他在的时候带着也就带着了,有他在旁边,估计也没有什么生物能摸到她身上来。 绮里晔这才满意,抱了水濯缨一起躺到床上,一手习惯性地揽着她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身,一手捏着她小巧玲珑的耳垂缓缓把玩。 现在天气寒冷,夏泽的建筑内又不像东越北方一样建有那么多保暖设施,最多只能烧煤炭取暖,但也不能烧太多。水濯缨即使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要穿着薄薄的夹棉睡衣,绮里晔已经不敢像以前一样动不动随便扒她的衣服,怕她会着凉。 水濯缨跟他这么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只敢跟他谈最严肃的正事,把水宣瀚对水今灏起了猜忌之心的事情告诉绮里晔,绮里晔不过是淡淡笑了一笑。 “很正常,只有出色的皇帝才会想着如何稳固臣子的忠心,利用臣子的功绩,普通的皇帝就只会担心臣子功高盖主。既然你们已经违逆了水宣瀚,那么开弓没有回头箭,就只能一反到底。” “但是哥哥还没有完全下决心。”水濯缨叹了口气,“他的思想跟我们不一样,谋反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不那么容易接受。” “他会下决心的。”绮里晔轻描淡写说,“一踏进权谋场,就意味着你死我活,由不得他不接受。” 水濯缨目光微沉。即便水今灏能下决心,夺权篡位并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事情。水宣瀚是夏泽名正言顺的皇帝,在别人的眼里,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水今灏只因为被打压就揭竿而反,是大逆不道,夏泽臣民百姓也不会认同这种谋反弑君而上位的皇帝。 “这不能急于一时,需要缓缓图之。”绮里晔语声同样有些沉,“历史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人心所向也能被引导改变,只看手段用得是否巧妙罢了。” 水濯缨沉默不语。从她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一直在权势的漩涡中挣扎沉浮,操纵棋局,玩弄心术……要说有哪些手段,她的确是很清楚,甚至包括最黑暗和最血腥的手段。 江山易主改朝换代,永远都伴随着堆积如山的尸骨。东越一场内战,只持续了几个月时间,而且绮里晔已经处理得很好,把牺牲和损失降到最低,但仍然造成了成千上万的死亡。夏泽如果内战的话,同样也会如此。 可她从来就不是伟大无私的人。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如果说天下人的和平安定就一定要靠她的牺牲来换,她会安然无恙地站在那里,看着天下大乱。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一定要站到巅峰的欲望和雄心,只是想要生存,奈何生存就已经是这世上最艰难的事情。 世间从来如此残酷,想要不被人践踏,就只有踩着别人的累累尸骨,走上金字塔的最高处。 谁是对谁是错,谁该生谁该死,哪有人能说得清楚。 “先不要想这么多。”绮里晔捏了捏她柔嫩的脸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要做的就是处处多加小心,保护好你自己和你哥哥,这绝不会有错。” 他其实已经派了第二支新的暗卫队伍过来,总共有七人,是从“蛇信”暗部里面挑选出来的最优秀的杀手。 这七人平时全部隐藏在稍远一些的暗处,不露任何踪迹,不到需要的时候不会现身,就连玄翼都不知道有这七人的存在,以免他会因为人手多了而产生懈怠。 玄翼和寒栖负责在近处贴身保护水濯缨,应付突如其来的偷袭,这七人则是为了其他的情况而准备,以防再次出现白山寺的情况。或者如果有人派了一支几百人的军队来围攻,玄翼寒栖两人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说得是。”水濯缨沉吟道。 水今灏那边掌握着夏泽一半的兵权,又有很高的声望,讲义气重情义,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好友遍布夏泽,人际关系极好。就比如上次的玻璃生产,说明郡王府牟取暴利的流言传出去之后,许多认识水今灏的人都根本不相信,甚至还在外面为他百般解释。 水宣瀚要在明面上对他不利,其实没有那么容易。怕就怕暗地里的阴私手段,更加狠毒致命,防不胜防。 “我不会在夏泽久留。”绮里晔说,“南疆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发现了岑山诡医的踪迹,我必须亲自去那边一趟。” 东越如今已经统一,夏泽的内政虽然关系到水濯缨,但他作为东越的统治者,原则上不宜插手,只要保证水濯缨的安全就行了。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头等大事就是水濯缨的身体。 据说岑山诡医从来不肯在人面前露出容貌,没人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性情更是古怪难测,阴晴不定,所以才得了个“诡”字的称号。白翼以前承蒙岑山诡医传授过一年的医术,也描述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说极其不好相处。 岑山诡医十来年不曾在江湖上露过踪迹,如果真在南疆的话,就是避世而居。一般人去请,恐怕根本请不出山,所以他才要亲自前往。 水濯缨没回答,往绮里晔的怀里窝了窝。 她的体温一向偏低,但他的体温却比一般人略高,所以她每次在他怀里,都感觉四面八方被暖热的温度紧紧包围,全身都是暖洋洋的熨帖感。 像是窝进了一座只属于她的人形巢屋,强大而又坚固,所有风霜雨雪都被挡在外面,不必担心会被任何危险伤害……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这座人形巢屋本身。 “绮里晔……”水濯缨咬牙切齿地一把抓住绮里晔伸进她裤子,正在她屁屁上无比下流地又摸又揉又捏的手,“……你让我安安静静躺一会儿难道就不行么?” 绮里晔充耳不闻:“果然长了一岁就是不一样,手感又比以前丰盈饱满了不少,弄得本宫都有点……啧……” 他说到这里,音色越来越低哑暗沉,水濯缨隐隐听到后面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狮子在面对爪下一只鲜美诱人的猎物,即将开始大快朵颐时的那种阴森森的残忍磨牙声。 随即人就一下子被翻过去,按在床榻上,身后的裤子还是一把被剥了下来,屁屁上一凉,紧接着便是一阵锐利的疼痛。 “嘶……” 水濯缨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都猛然弹了起来,连滚带爬地缩到床铺一角,脸色爆红。 这死变态……竟然咬她的屁屁! 而且咬得还当真不轻,这一口下去,屁屁上绝对得被咬出一圈深深的红印子来。 “口感也不错。”绮里晔像是在回味着刚刚咬的这一口,“丰美鲜嫩,甘甜多汁,果然比什么泸州进贡的玉露水蜜桃好多了。” 水濯缨:“……” 哥哥真没说错,感觉她这辈子要毁在这个死变态手上了。 …… 南疆那边“雀网”的人要过几天才会赶到夏泽境内给绮里晔带路,所以绮里晔打算在徽阳留上一段时间再动身去南疆,顺便带着水濯缨开开车(划掉)顺便陪陪水濯缨。 第二天,两人因为早晨在床上又纠缠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到了快要中午的时候才起身,准备出明郡王府,去徽阳城城郊的梅林中赏梅观雪。 这种文艺浪漫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是妖后娘娘提议的,他巴不得一整天都腻在床上跟他的爱妃酱紫酱紫酿紫酿紫。水濯缨本来也没有这种附庸风雅的闲情逸致,但是她现在深深地觉得应该培养绮里晔的正常兴趣爱好,做点正常恋人应该一起做的正常事情,否则她迟早有一天会被他玩死。 结果两人一出王府大门,迎面就撞上一个全身湿透水淋淋的少年等在门口那里。 少年像是刚刚从水里面爬出来不久,全身上下从头发到衣服都滴着水,然而在这数九寒冬里面竟然丝毫没有像是被冻着的样子。脸蛋仍然如花似玉,嘴唇仍然娇艳欲滴,一点不见发白发青发紫。湿淋淋的长发像是黑色的海藻蜿蜒下来,沾着晶莹剔透快要结冰的水滴,就像是一支刚刚在湖中盛开的粉白荷花花苞,盈盈凭水直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显得更加摇曳生姿,娇美动人。 “女神,你真的没有走!”拓跋焱又惊又喜,“……我去打听过了,说你住在明郡王府这里,幸好你真的在!” 绮里晔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隐隐有些扭曲:“本宫不是让你去玉泽湖里泡十二个时辰再出来?” “我去泡了啊!”拓跋焱一脸热切,“十二个时辰,一个都没有差,我刚刚从玉泽湖里面出来的,然后就来找你了!” 绮里晔:“……” 水濯缨在一旁默默望天。格罕大王子天赋异禀,体质异于常人,这十二个时辰泡冰水对别人来说能要命,对他来说就跟洗个冷水澡差不多,连个喷嚏都不带打的。 “女神,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拓跋焱殷勤地跟在绮里晔旁边,“你尽管吩咐,能做到的我都会做!” 绮里晔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一句话来:“去给本宫从城北的六仪塔塔顶上跳下去!” 六仪塔是夏泽最高的建筑物,塔有六层,虽然层高较低,但六层也足有二十来米高了。 拓跋焱又是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好!我这就去跳!女神等着我啊!” 一刻钟之后,徽阳城的北面传来轰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巨大物件从高空砸落到了地上;再过大约一柱香之后,绮里晔两人乘坐的马车刚刚出徽阳城城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安然无恙连一根毫毛都没少一点尘土都没沾的拓跋焱站在外面:“女神,我已经跳完了!” 绮里晔:“……” 忍无可忍地从随行的护卫身上拔出一把寒光毕露的长剑,扔给拓跋焱:“拿这把剑割了你自己的喉咙!” 拓跋焱接过长剑,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为难之色。横过剑朝着自己的脖颈一割……没割动;换了个地方再一割……还是没割动;用大力一砍……长剑断了。 郁闷而又痛苦地双手把断剑还回去:“女神,不是我不愿意做你吩咐的事情,这个实在是我做不到啊。没有瞧不起你给的长剑的意思,但是换一把天下兵器谱排名前十的宝剑说不定还能割动,这把剑真的不行。” 绮里晔:“……” 完全不想跟他说话怎么办。 水濯缨在一边憋笑憋得快要内伤,但屁屁上昨晚被咬出来的印子还在隐隐作痛,这才没敢太放肆。 “你们要去什么地方?”拓跋焱终于注意到了两人乘坐的马车,二话不说一下子跳上车来,挤到绮里晔的身边,“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绮里晔:“滚出去!” “别别。”水濯缨拉住绮里晔想要把拓跋焱一巴掌打飞出去的手,“大王子怎么说也是来夏泽建交的,你在这里把他打出个好歹来,夏泽怎么向格罕交代?” 绮里晔咬牙切齿:“他在冰湖里泡了十二个时辰没死,从六仪塔塔顶上跳下去没死,拿剑抹自己脖子没死,本宫打他几掌想来也打不死他!” 水濯缨:“……” 绮里晔突然转过脸来望着水濯缨,妖异艳丽的凤眸微微眯起,透出一股阴森森的危险气息。 “爱妃,本宫怎么觉得好像是因为你很喜欢看这场热闹,所以才劝本宫不灭了他的?” 水濯缨:“呵呵……您误会了,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废话,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场面哪是天天能看到的。从来都是绮里晔把她缠得无可奈何无处可逃,现在被缠着的人换成了他,这么精彩的好戏,她简直恨不得左手一桶爆米花右手一包葵花子找个观众席好好看,拓跋焱要是一下子就被一巴掌打死了,她还看什么? ------题外话------ 今天这章多了些,只有一更了,后面几天应该都只有早上一更 第12章 老子感觉再也不会爱了!(一更) 拓跋焱在一旁看着,一双漂亮水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只要不开口说话不做任何动作,那小模样简直呆萌得能让人的一颗心融化。 一开口画风全崩:“我艹,曦和郡主,老子本来只看你在夏泽那些公主郡主里面是长得最漂亮的一个,没想到人也不错!这么帮着老子说话,哪天老子把女神收了回去,一定特地来感谢你!” 说着感激地一巴掌要拍在水濯缨的肩膀上,绮里晔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她拉开,这一巴掌落空拍到马车的座位上,轰一声将座位拍得直塌下去一块。 水濯缨:“……客气了,我们正要去城郊赏梅,大王子要不要跟我们同车一起去?” 绮里晔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很想先捏死她再捏死拓跋焱。拓跋焱完全无视绮里晔一副要杀人的表情,又惊又喜,一口答应:“当然要!……你给我让个位置,我跟女神坐一边。” 水濯缨很配合地要坐到对面去,被绮里晔一把拖住揽进怀中,对拓跋焱冷笑。 “你知不知道本宫是谁?” 拓跋焱仰着一张天真无邪娇柔玲珑的面容望着他:“是谁?” “东越皇后。”绮里晔咬牙切齿地说,“轮不到你来肖想!” “容皇后?”拓跋焱的眼里简直要冒出红心来,“传说中的天下第一美人?难怪女神长得这么美,那个叫什么来着……气质,气质又这么好!” 绮里晔:“……” 感觉心好累。 “本宫已经有了最宠爱的妃子,就是这位曦和郡主,所以你给本宫滚远点!” 拓跋焱睁大眼睛:“你……你喜欢女人?” “没错!” 一般男人要是知道一个女人喜欢的是同性,就算这女人美若天仙完美无缺,第一反应也是退避三舍。话都说到这个程度上了,拓跋焱也应该死心了吧? 拓跋焱:“好巧,我也是!” 绮里晔:“……” 这回答他竟然无言以对。 “这不是问题。”拓跋焱完全不在意地一挥手,“我们族里面也有一个男人本来喜欢男的,但是有一个漂亮女人天天追他,追了大概得有个三四年吧,这男人后来还是被她感动,开始喜欢女人了,最后把她娶了回去。” 翻译成一句话就是:只要有真爱,弯的也能直! 绮里晔:“……” 这都是什么毒鸡汤?敢情他从这个励志故事里面受到了启发,也打算死缠烂打个三四年? 手指好痒好想杀人怎么办! “你不至于要杀他吧?”水濯缨憋笑已经憋得肚子发疼,这时候好不容易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凑到绮里晔的耳边,“他又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也没有对你起什么非分之想,你看这不都是恭恭敬敬把你当女神么?你因为这个要滥杀无辜,可就有点过了啊。” 绮里晔:“……” 最让他想杀人的就是他的女人非但不帮着他灭烂桃花,还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一路上都没再说一句话,在那里恶狠狠地想着怎么不着痕迹地灭了拓跋焱,然后回去再慢慢收拾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片子。 拓跋焱倒是十分殷勤,忙前忙后端茶倒水的:“女神,要不要喝热水?车厢里面有点闷,我帮你把这边的帘子拉开?……前面一段路好像有点不平,要不你来我腿上坐着吧,免得被颠坏了!” 水濯缨脑补绮里晔坐在拓跋焱腿上的场面……一口茶水差点噗地直喷出去。不得不在座位上缩成一团,埋着头使劲绷着脸,这才能硬生生地忍住不笑出来。 绮里晔看她的目光已经像是要三千三百五十七刀鱼鳞剐活生生剐了她。水濯缨明明很清楚她再这么下去的话肯定得乐极生悲,绮里晔的报复不知道会惨烈到什么地步,可是……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住她记几啊! 再理智的人也会有管不了那么多的时候,有笑话看的时候先看了再说,要是真能看到拓跋焱抱着绮里晔坐在腿上,以后不管被怎么报复她都觉得值了! 偏偏这个时候,马车已经到了城郊的梅林中,停了下来。 这一大片梅林是夏泽最著名的盛景之一,有宫粉梅、红梅、照水梅、绿萼梅、大红梅、玉碟梅、洒金梅、腊梅等几十个品种,上千棵梅树,连绵覆盖了好几处山谷山脊。 每到冬末初春时节,大片大片的梅花竞相盛放,锦绣一般簇拥枝头,连成一大片粉白烂漫的海洋。洁白如明霜傲雪,柔粉如娇颜浅笑,殷红如霞光欲燃。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映衬着后面冬日皑皑雪景,恍若人间仙境。 夏泽被灭国的时候是夏天,这里只是一片树林,一朵梅花都没有,也因此没有引起东越军队的注意,没有毁在战火中。 现在正是大多数梅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徽阳城里有许多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之类特意来这里赏梅,梅林外面的大路上停了不少马车,里面随处可以遇见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游人。 绮里晔从车上下来,对拓跋焱冷笑一声:“你跟本宫来一趟。” 拓跋焱没想到进展这么迅速,女神居然这么快就答应和自己单独相处,顿时乐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屁颠屁颠地跟着绮里晔去了梅林深处。 水濯缨本来要跟去继续看热闹的,被绮里晔拦住了,让她留在马车上先等着。 她不由得有点担心。绮里晔把拓跋焱单独叫去,该不会是要对他下黑手吧? 不过也不对,绮里晔要对拓跋焱这种人动手,从来都是光明正大的,根本用不着这么遮着藏着。 那边两人走远了,水濯缨的内力修为不够,听了半天也没听见两人在说什么,直到梅林中突然爆出一个震耳欲聋响彻云霄惊天动地如雷贯耳振聋发聩穿云裂石的声音。 “我艹!” 这一下扑棱棱惊起梅林中一群鸟飞到天空中,周围方圆好几里内的游人们都被吓了一大跳。 水濯缨顿时也顾不得绮里晔让她留在原地,立刻朝着两人所在的方向赶过去。到了梅林中,就看到拓跋焱用一种生无可恋仰望苍天的姿势,直挺挺地躺在林中的地上,面如死灰,两眼无神,直勾勾地盯着上方的天空,那模样就像是刚刚被蹂躏了一千遍,整个世界整个信仰都已经坍塌了,悲伤逆流成河,绝望得令人闻之泪下。 水濯缨顿时就惊悚了。这得是受了多大的打击才能成这样儿啊?绮里晔到底干什么了? 转向绮里晔:“你把他怎么了?” 绮里晔面无表情:“没有怎么,就是跟他比了比大小而已。” 水濯缨:“……” “老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拓跋焱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脸上两道宽面条泪滚滚而下,“老子心目中的女神,老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老子本来以为此生唯一的女人……特么居然是个男的!感觉再也不会爱了!” 说完捂着脸踉踉跄跄地往梅林外面奔去,那小背影看过去就像是被风雨摧残得七零八落的花枝,花瓣扑簌簌落了一地,格外凄凉悲惨,萧索可怜。 水濯缨:“……” 好同情这孩子怎么办? 弱弱地问绮里晔:“你把你的男人身份告诉他,不担心他说出去?” 绮里晔哼了一声:“他一口一个女神追着本宫跑的事情,整个徽阳城都知道了,现在他把本宫是男人的事情说出去,好让所有人都知道格罕大王子为了一个女人神魂颠倒,结果这女人原来是男的?……这种事情他要是敢往外说,就算本宫不灭他口,格罕全族人也容忍不了他们有一个丢人丢到这份上的大王子。” 说着慢悠悠转过身来,一手凉飕飕地捏住水濯缨的下颌,力道极重,顿时捏得她一阵生疼。一双上挑的妖艳凤眸微微眯起,满是残忍而又诡异的危险气息,眼尾那一抹绯红色艳得像是带了见血封喉的剧毒,惊心动魄。 “爱妃与其有闲情担心别人的事情,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有人缠着本宫不放,爱妃倒是在一旁看得很开心,嗯?你说本宫该怎么跟你算这笔账?” ------题外话------ 这一更少了,晚上会有二更,不过可能要到十点多 第13章 本宫让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水濯缨对此早就准备,不然刚才也不敢幸灾乐祸得那么明目张胆。绮里晔右手捏住她下颌的时候,她虽然还是反射性地全身一抖,但还是硬撑住了没有躲闪后退,反而迎了上去,伸手轻轻抱住他的腰身,声音放得又轻又软,浅笑嫣然。 “那自然是因为我知道你随手就可以摆平,所以用不着担心……这里梅花开得这么好,计较这个多煞风景?” 一边说一边踮起脚尖,一双手臂搂上绮里晔的脖颈,把他拉下来,仰起脸朝他的嘴唇吻了上去。 她正在青春发育期,个子还没有长开,绮里晔比她高出一大截,站着的时候她要主动亲他其实并不容易,只能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 但就是这种轻飘飘的吻,像是一缕四月春日里带着桃杏花瓣的熏风,暖意融融,温柔地拂过去时,仿佛在一湖静水上撩起层层涟漪点点波痕,扰得人一颗心也随之波动荡漾开来,格外蛊惑诱人。 整个人也紧紧贴到了绮里晔的身上。因为身子单薄纤细,仿佛可以完全被包裹进他的怀中,甚至还若有若无地蹭着他的身体,像是一只乖巧可爱的毛茸茸小猫,正在软软地对主人讨好撒娇。 水濯缨极少做出这种娇软温柔投怀送抱的姿态,但真到了做出来的时候,杀伤力几乎天下无敌,能融化世界上最冷最硬的岩石和坚冰。 色诱这一招她从来没有对绮里晔用过,因为这死变态根本不需要她色诱就天天对她上下其手,再色诱只怕分分钟被他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跟上下其手比起来,绮里晔的报复绝对更加惨烈可怕百倍。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表现得这么乖巧这么柔软这么主动,就不信他还能对她下得了手。 绮里晔本来满怀都是残酷的兴味,还在想着要怎么狠狠地惩罚她一顿,结果被她这么一抱一亲外加娇娇软软的轻蹭,只觉得全身被她蹭得一阵酥麻,一腔邪火竟然硬生生被憋在里面,半点都发不出来。 尽管明明知道这完全是水濯缨装出来的,但她这种姿态实在是太难得太诱人,一时让他根本舍不得打断。 又是爱怜又是恼恨,再加上被她蹭得全身都像是燃起了火焰,下腹处一阵紧绷得难受,咬牙切齿地一把便将水濯缨重重地抵在背后一棵胭脂红梅树上。并不算粗的树干被撞得剧烈摇晃起来,上面无数殷红艳丽的梅花瓣扑簌簌地往下飘落,像是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血雨。 他就随着这一阵花瓣的血雨,低头犹如狂风暴雨一般深深吻了下去。 水濯缨有了上次的经验之后,已经不敢反客为主在他面前秀吻技,免得他等会儿又不爽,只是仰着头顺从地配合他。 她这般乖巧的承受之下,绮里晔的吻也越来越深入越来越急切,双手随即便开始不老实地往她衣服里面探。可惜现在数九寒冬,水濯缨里三层外三层地严严实实裹了好几重衣服,他的手根本就伸不到里面,也摸不出什么内容来。 以致于他像是极度不满足一样,吻得越发急躁暴戾,绞缠着水濯缨的嘴唇和舌头狠狠地撕咬吮吸。一阵阵令人心悸的疼痛传来,却又带着一种强烈电流流过般的奇异刺激感,让水濯缨控制不住地全身轻颤。 这个吻持续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在水濯缨感觉中像是过去了几千几万年,等到绮里晔终于意犹未尽地离开她嘴唇时,无论疼痛还是刺激,她已经一点都感觉不到了。嘴唇和舌头都被吻得完全麻木,好像已经不是她自己的,没有任何知觉。 “小蹄子……” 绮里晔把她压在树干上,声音低沉暗哑,凤眸中全是情欲的火焰在灼灼燃烧,眼尾那一抹绯红色此时深艳得几乎变成了暗红,仿佛随时能滴出血来。 修长玉白的手指压在水濯缨的嘴唇上,带着惩罚的力度,恶狠狠地碾磨揉弄过去。那嘴唇刚刚在他的折磨下,已经微微肿胀起来,红得艳丽欲滴,犹如一朵将开未开,饱满娇艳的殷红色蔷薇花苞。与平时那种柔软干净的淡淡水红色比起来,平添无限诱人风情。 “别以为这么讨好本宫本宫就会轻易放过你……这件事先记在账上,等你及笄了之后你再勾引本宫试试,本宫让你连哭都哭不出来……” 他这充满血腥残忍味道的警告一出来,水濯缨小心脏不由自主地颤了三颤,现在就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她现在纯粹是仗着她年龄太小,笃定了绮里晔不会对她下狠手,所以才敢以勾起他欲火的代价来消他的怒火。等到以后她没了年龄这把保护伞,绮里晔可以对她为所欲为的时候……那后果太恐怖她不敢想下去。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永远都不长大的? 这时候也不敢再撩绮里晔的火,只是乖乖地窝在他的怀里,等着他自己把欲念压下去。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这场劫难算是逃过去了。当然代价就是绮里晔在他的小本本上又记了重重的一笔,以后她要还的债也又增加到了一个可怕的高度。 ——她越来越觉得,现在自己面对绮里晔就像是一个欠他高利贷的,目光短浅顾头不顾尾,借了东边补西边,利滚利利滚利滚得越来越多,等到债主终于上门讨要的时候,只怕她有十条命都不够还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梅林中传来一阵女子的说话声,越来越近,似乎有一行人正在朝这边走来。 绮里晔这时候一点都不想被人打扰,正要抱着水濯缨离开,到梅林的更深处去。水濯缨却听到那边似乎是起了争执,而且还十分激烈,其中有一个声音正是水铃兰的。 “等一等。”她拦住绮里晔,“是毓安郡主。” 自从水铃兰上次在小年宴上求知好学地来问她两个女人怎么啪啪啪之后,就把她视作了蕾丝闺蜜,后来到明郡王府做过好几次客,也会约水濯缨来诚王府,或者在徽阳城里逛街之类。 水濯缨因为思想观念的巨大差距,在这个世界的女性朋友本来就少得可怜,楚漓现在据说去了北晋不知所踪,更是一个都没有了。水铃兰虽然也是古代女子,但敢于说出喜欢同性这一点,思想就已经超出了时代,而且性子为人也都很好,所以水濯缨跟这个堂姐的关系还算是很不错的。 水濯缨朝着争吵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很快便看到一株梅树下站了十多个贵女闺秀。 那株梅树是这整片梅林中,甚至可能是整个夏泽唯一的一株墨梅,品种应该是白梅的变异品种,开出来的雪白花瓣上带着淡淡的黑色痕迹,像是墨染一般,在枝头上就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水墨韵味,天然一番奇趣,极其稀有罕见。 不过这株梅树虽然长得高,但花开得很少,只有最高处斜逸出去的一枝开得特别好。花朵疏密有致,大半含苞,少数绽放,带回去插瓶的话,不需任何修剪就是一件绝妙的珍品。 水铃兰似乎就是因为这一枝梅花而跟人起了争执。水濯缨走过去的时候,正看到一个大约十七八岁的锦衣少女站在她对面,一个怒气冲冲,略显刻薄的声音传来。 “郡主又怎么样,在夏泽的时候还不是给人当了三年的贱奴,还指不定怎么被人糟蹋过,这会儿又在这里装文雅装清高,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这墨梅!” 第14章 贵妃娘娘要作大死了!(一更) 这少女一身品红色洒金缕桃花纹锦琵琶襟夹棉上衣,下着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外面披了一件红刻丝镶灰鼠皮斗篷,发髻上高高插了一对金丝八宝攒珠钗。 身上有一种十分矛盾的违和感,虽然穿戴得富丽华贵而不落粗俗,但和其他千金贵女望门闺秀比起来,就是差距明显。 原本应该是较为豪爽粗放的气质,虽说不上多好但看着也不讨厌,却非要装出那种长年累月在礼教下培养出来的优雅和拘谨。就像是一只明明可以无拘无束搏击长空的海燕,非要全身披金戴银地蹲在华丽的笼子里,怎么看怎么别扭。 水濯缨走过去的时候才认出来,这是陆岱宗最小的女儿,陆曼。 陆曼是陆岱宗五十岁时才得的老来女,如今年方十七。陆岱宗自己正直无私,不慕名利,深受众人爱戴,最大的缺点却是不会教养子女。 前面生了两个儿子,能力武功都是平平无奇,如今仍是江湖中人,并不在朝中任职,也还罢了。陆曼隔了十来年才出生,却是被陆岱宗的妻子视作心肝宝贝眼珠子一样来疼,结果把这小女儿惯得十分骄纵,虚荣浅薄,心高气傲。 陆岱宗作为秋溯门门主,陆曼在夏泽亡国的三年期间,一直都随着母亲躲在衡州秋溯门总舵,是少数一批没有受过多少亡国带来的苦难的人。 这时候陆曼这刻薄的话一出,周围不少贵女们脸色都很不好看。 夏泽亡国时十万人沦落东越为奴,她们当中就有不少曾经有过这段不堪回首的痛苦经历,或者是自己的亲人朋友。彼此不提亡国三年的悲惨过去,几乎成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共识。但这时候被陆曼带着优越感和鄙夷感说出来,简直就是血淋淋地揭人伤疤。 但陆曼是太师之女,品级身份比她们所有人都要高,上面顶着一个开国第一功臣元老的太师父亲,连身为郡主的水铃兰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她们自然也不敢说什么。 水铃兰被卖到东越时,运气极好地碰上了一户宽和温良的主家,从未苛待过她,就算是在沦落异国为奴的时候也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话。顿时涨红了脸,羞愤交加,一下子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陆曼见她答不出话,轻蔑地哼了一声,也不再理会她。 她身为陆岱宗之女,身上自然是有武功的,这时候存心在众人面前炫耀,姿态优美而浮夸地纵身一跃而起,直接跃到了那一枝墨梅旁边的一段树枝上,伸手便要去折那枝墨梅。 不料这墨梅长得虽然高大,很多树枝都早已枯死,所以才开不出多少花来。陆曼脚下的那根树枝就是一截内里已经朽烂的枯枝,哪里承受得住她整个人的重量,她一踩上去,树枝便咔嚓一声断了。 “啊!” 陆曼一声尖叫,从树梢上摔了下来。她的下盘功夫练得其实很不稳,平时卖弄卖弄花式还可以,这种时候惊慌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摔下来时脑袋撞在另一根伸出来的树枝上,落到地上便直接晕死了过去,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发髻缝隙中汩汩冒出鲜血。 周围的贵女们都被吓坏了。虽然陆曼不讨人喜欢,这一摔也算是她刚才口出恶言的现世报,不过闹出人命来就太严重了些。 赶紧叫丫鬟的叫丫鬟,叫软轿的叫软轿,一起把陆曼扶上软轿,抬着离开了梅花林。 水濯缨本想上去跟水铃兰打个招呼,绮里晔在一旁看这一群小丫头片子争吵斗嘴早已经看得十分不耐烦,抱着水濯缨就往另一边走:“天阴了,过会儿恐怕得下雪,我们趁早回去。” 当天下午果然下起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来,下了整整一夜。 凌晨时分“雀网”的人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到达夏泽和南疆的边境,绮里晔一大早便出发去了南疆。 水濯缨裹了一件银狐大毛斗篷送他出门。这时候外面天色又冷又黑,寒风呼啸,裹挟着冰晶雪片,像无数锋利的刀子狠狠地往人身上乱刮。 绮里晔本来临别之前都得开个车的,天气差成这样,只好不做耽搁,催促水濯缨赶紧回房,随即便纵马而去,顷刻间隐没在长街上的茫茫风雪中。 水濯缨也的确受不了这大风大雪,正要转身回府,一眼瞥见不远处的街边居然有个跟人差不多大的雪人。 明郡王府没有小孩子,周围人家的孩子更不可能跑到明郡王府的大门口来堆雪人玩。水濯缨走过去一看那雪人,发现居然是个真人坐在那里,身上落了厚厚一层雪,所以看过去就像个圆圆胖胖的雪人。 跟着水濯缨出来的白芨试探着伸手戳了戳,那人没有反应,把他头脸上的积雪拂掉,赫然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漂亮面容来。 “格罕大王子!” 水濯缨被惊了一跳,赶紧让白芨回去叫人。 拓跋焱之前在冰湖里泡了十二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还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一点事儿都没有,美人出水更显风姿。现在看他这样子,应该也就在这里坐了半夜,一张花朵儿一样的娇美脸蛋就已经冻得一片青白,嘴唇发紫,两眼紧闭,全身冷得像冰一样,一点知觉都没有。 怀里揣着一颗热恋中的火热少年心时,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都不放在眼里;这会儿受到巨大打击失恋了,满世界都是千年寒冬,魔抗属性一下子下降200%。 问世间情为何物,真是神奇得不可思议。 水濯缨满怀感慨,让人把这位悲情的大王子带进了明郡王府。 也亏得拓跋焱确实天赋异禀,身体异于常人,在冰湖中能泡上十二个时辰安然无恙,大雪中坐上半夜倒也没什么事情。带到屋里换过衣服,烤了一会儿炭火之后,很快就醒过来了。 醒过来也不说话,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坐在那里,外面裹着一条毛茸茸的火狐大毛披风,衬得一张苍白的小脸格外娇弱。那小模样又可怜又委屈,让人直想把他抱在怀里,好好摸摸头顺顺毛安慰一番。 水濯缨对他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同情:“格罕大王子,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了你的随从们,他们很快就会过来接你了。” 拓跋焱眼睛还是盯着地板,一动不动,闷声闷气地嘟哝:“老子就是故意躲着不让他们找到的,老子现在不想见到他们。” 水濯缨对此深表理解,语气都放得格外母性温柔:“好,那你先在明郡王府休息一阵,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再回去。” 拓跋焱还是闷声闷气:“曦和郡主,老子问你个事情。” “你问。” “女……不,容皇后是真的看上你了?” “额……真的是。” “那你也看上他没?” “……看上了。” 拓跋焱长长叹了一口气,直叹得百转千回哀怨悱恻黯然销魂惨绿愁红,他开口发出的所有声音,也就只有这一声叹气的画风跟他林黛玉一样的外表相符合。 “你们的运气真他妈好……为什么老天爷就一定要这么作弄老子?老子活了十八年唯一的真爱,结果居然尺寸比老子还大,你能想象老子是什么感受不?” 水濯缨又是一口热茶差点喷出去,硬生生憋了回去:“咳咳……能想象能想象,大王子请节哀。” 然后想了一想,又试探着弱弱地说:“那个……你上次不是说你们族里有个男的本来喜欢男人,结果最后被感动了,还是娶了个女人回去么?既然只要有真爱,断袖也能喜欢上女人,你对容皇后那么一往情深,有没有可能……咳,抛弃性别的局限,从喜欢女人发展成断袖?” 屋檐下面的玄翼:“……” 主子快回来!您走早了一步啊!贵妃娘娘要作大死了! 第15章 大王子更适合喜欢男人! 拓拔焱显然也被水濯缨这个想法惊住了,睁大一双漂亮的眼睛瞪着她,结结巴巴道:“断……断袖?” 水濯缨刚刚这话是心思一动随口就说出来的,说完立刻就后悔了。她这真是嫌绮里晔的小本本还不够厚的,要是被他知道她怂恿拓拔焱把自个儿掰弯,别说小本本了,欠他的债恐怕1T的硬盘都不够装。 幸好,拓拔焱只是开始的时候呆了一下,随即便皱着眉头反感地一挥手:“艹,老子是堂堂正正的男人,喜欢的也是女人,怎么可能变成断袖?” 水濯缨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没回答,心说少年你是不知道,在耽美小说里说这种傲娇台词不承认自己是Gay的男生,最后十个有九个都弯了,而且还都是被压的小受。 “老子现在不管男人女人都不喜欢。”拓拔焱一副深受情伤我心已死的模样,又叹了口气,“不过还是谢谢你帮了老子,我们格罕人有恩必报,老子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然后又叮嘱水濯缨:“老子再拜托你一件事情,千万别把老子来过你这里的事情说出去。父王那边非要老子娶一个夏泽贵女过去联姻,但老子现在谁也不想娶,得躲出去避一避,顺便散散心。” 这王子当得还真够任性的。水濯缨答应了:“没问题。你想开点,别像这次一样又蹲在雪地里,身体再好也得冻出人命来。” “老子知道。”拓拔焱一点都不客气地评价道,“曦和郡主,你还挺不错的。老子最讨厌那种娇滴滴软绵绵动不动就装害羞的做作女人,所以当初才看上了容皇后……这个不提也罢。不过你倒是跟那些千金大小姐不一样,长得又漂亮,可惜就是身子骨太柔弱了些,这一点不合老子的口味。” 水濯缨:“……” 她怎么越听越觉得这位格罕大王子更适合喜欢男人? 掰弯有前途! …… 太师府。 陆岱宗因为在复国中做出的巨大贡献,而官拜正一品太师,以示无上的尊贵荣宠,但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职务。 他本身也是个闲鱼野鹤般的江湖人,光复祖国之后就觉得大愿已了,对参与朝廷的政事没有半点兴趣,也不贪慕什么权势地位和财富享受。 水宣瀚本来赐了一座奢华阔绰的大宅给陆岱宗,陆岱宗觉得住得不自在,把这大宅转送给了其他的功臣。现在的太师府建得十分朴素,不过是个三进的院子,极为普通的黑瓦白墙。里面寥寥几个下人,一点也不像一座正一品官员的府邸,比城里不少富豪商贾的宅院还不如。 陆岱宗本人还是不太喜欢住在这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游山玩水,乐得逍遥自在。 “小姐,您总算醒了!” 一个丫鬟又惊又喜,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西院中传来。太师府中也就只有这个院子装饰得十分华丽,像个官宦人家千金闺秀的住处。 三五名丫鬟围在床前,激动不已地望着床上刚刚睁开眼睛的陆曼。 这些丫鬟都是夏泽复国之后买来的。太师府里面本来下人很少,但陆岱宗官拜太师之后,陆曼觉得身为太师之女,就应该呼奴使婢众星拱月,才那么一两个丫鬟伺候着太掉身价,所以执意去外面买了一批下人进来,为此还和陆岱宗吵了一场。陆岱宗的妻子王氏溺爱女儿,也站在她这边护着她。 之前说话的那个丫鬟叫蜀葵,这时候见到陆曼醒来,忙不迭一叠声地让人准备热毛巾、漱口茶水和暖手小铜炉,一边赶紧拿过来一堆迎枕靠枕,小心翼翼地准备扶陆曼起来。 陆太师为人和蔼,没有一点当老爷的架子,但这位大小姐却是出奇地难伺候。一个不小心不周到,必有重罚,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她作为高门千金的娇贵。 陆曼自从前天去城外梅林游玩时,不小心摔下树撞伤脑袋,已经昏迷了快两天了。请来看的太医一个个都摇头,说伤势很难判断,能不能醒来全看造化。 这时候见陆曼终于睁开眼睛,周围的丫鬟们又是惊喜又是忐忑。惊喜的是陆曼总算没有大碍;忐忑的是当时在梅林中,她们都是随行跟在陆曼后面的,这次陆曼受这么重的伤,十有八九得迁怒到她们头上,怪她们护主不周。 但陆曼一醒来,甚至连自己在哪里、过了多长时间这种昏迷者一醒过来首先会问的问题都没有问,开始时只是极为茫然地望着周围和那几个丫鬟,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丫鬟们又担心了起来,这该不会是撞到脑袋撞傻了吧? 赶紧禀报了王氏,王氏赶过来,见陆曼的样子果然不对劲,吓得不轻,连忙又让人去请太医来看。 陆曼在那里像是雕塑般呆呆坐了足有一柱香不止的时间,突然疯狂地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流出了眼泪,随即变成嚎啕大哭,哭到没有力气的时候,又开始无声而诡异地仰天大笑。 王氏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宝贝女儿被撞坏脑袋,成了疯子,抓着陆曼的手不停地摇晃:“曼曼,你怎么了?你别吓娘亲……” 陆曼又大哭大笑了半天,终于渐渐安静下来。片刻后太医赶到,给她搭了脉,查看了头部。 “夫人放心,令爱既然人已经醒来,便没有大碍。可能是被撞到了头颅,刚刚醒过来时精神上有些异常,但脑袋里面并没有留下淤血暗伤之类,很快就会好了。” 陆曼刚刚一阵又哭又笑,已经弄哑了嗓子。但并没有像平时一样练武时受个小伤都要哭天抹泪喊疼喊痛半天,而是反过来声音沙哑地宽慰王氏,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稳和成熟。 “娘,我没事,不过是刚刚脑袋痛得厉害,但现在已经不痛了。” 王氏还是心有余悸,但看陆曼目光清明,神态正常,并不像是疯了的样子,而且太医也说伤势无碍,一颗心这才放下一半来。 只是,她望着陆曼裹着绷带的脑袋和略显苍白的面容,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就是自己这个女儿,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 正月下旬,南疆另一个和夏泽接壤的部族,卑蒙族,起兵进犯夏泽南部边境。 和一向与夏泽友好的格罕族不同,卑蒙族以前就是和夏泽有宿怨的。夏泽三年前被灭国的时候,卑蒙族帮助东越夹击夏泽,事后从东越那里分到了夏泽的一片土地。 绮里晔把夏泽国土还给夏泽时,顺便将这片被卑蒙占去的土地也强行收了回来。卑蒙王心怀不满,当时慑于绮里晔的威势不敢反抗,也不敢去招惹国盛兵强的东越,只能趁着绮里晔约定的六个月期满,东越军队从夏泽附近撤走的时候,派兵进犯夏泽。 卑蒙族虽然没有格罕族那么强悍,但人口比格罕族多得多,有三万荆甲军,对于夏泽这种小国来说已经是不小的威胁。 夏泽兵权现在一半在水今灏手中,另一半在同样久经沙场善于征战的平南公手中。水宣瀚派两人领兵四万,分头南下,剿灭进犯的卑蒙族军队。 水濯缨本来是想跟着水今灏一起上战场的,被他拦住了。 “这种南疆部落无非就是凶猛悍勇一点,但不过一群莽夫,跟当初唐啸威的军队根本没有可比性。我们这边军队数量又多,不用你出手,你和齐姑娘在府中好好等着便是。” 第16章 不好意思你们都猜错了(一更) 齐望月在明郡王府中住了一个多月,还过了一个年,水今灏跟她的关系还是没有太大进展。倒不是说他不喜欢齐望月,而是害怕和女子相处的毛病还是没有克服,和齐望月相处时总是显得十分别扭。 齐望月本来性子主动爽快,但终归是个女孩子,长时间一直在水今灏的后面追着跑却得不到多少回应,有多少热情都会被消磨殆尽,最近也有些心灰意冷。 水今灏上战场,不希望她跟去,她便也不再像之前一样执意要追着他去。只是默然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离开了侧厅,背影颇有几分萧索落寞。 水今灏在她面前的时候各种拘谨僵硬,这时候却一动不动地在后面望着她的背影,目光深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水濯缨在旁边叹气:“哥,碰上这么个女孩子不容易。齐姐姐这么爽朗的性子,你要是对她都没法打破心理障碍跟她相处的话,那些娇滴滴的闺阁千金就更不用想了。你现在可是二十四岁了,总不能就这样一辈子光棍吧。” 水今灏也长长叹息了一声。 “我也知道……等我这一次出征回来吧,回来后一定会好好考虑这件事情,不会再这么对待齐姑娘的。” …… 夏泽皇宫。 已经是深夜,御书房中还是灯火通明,水宣瀚正拧着眉头在看夏泽南面边境传来的战报。 水今灏果然有统军之才,出征不过数日,所向披靡,已经把进犯夏泽边境的卑蒙军队打得连连后退,甚至直逼到卑蒙领土上。这一战过后,水今灏在夏泽的名望和呼声只怕又会更上一层楼。 这时,贴身伺候的大太监刘安弯腰快步走过来,贴着水宣瀚的耳边低声道:“皇上,陆太师之女陆曼在宫外求见。” 水宣瀚眉头拧得更紧了:“陆曼?她怎么会在这个时辰进宫求见孤?” 一个还未出嫁的闺阁千金,在这种深夜来求见他,也太不合礼数了点。而且他听说陆曼前几天刚刚出事撞伤了脑袋,陆岱宗的夫人王氏还特意进宫求过太医看诊,这会儿应该伤还没全好,跑进宫来干什么。 之前他早就想过纳了陆曼为妃,以稳固陆岱宗这一边的势力,陆曼本人也是乐意的。但陆岱宗坚决不愿女儿进入深宫当妃子,他也不好勉强,这事便罢了。 现在陆曼进宫求见,该不会是有了什么居心吧? “奴才也不知道。”刘安说,“陆家小姐只说有要紧事情,想和皇上商议,求皇上私底下见她一面。” 水宣瀚面上没有露出什么神情,暗中却是不屑。陆曼身为陆岱宗之女,以前跟他没少接触过,这女人几斤几两他还是知道的,虚荣浅薄,毫无其父风范,能有什么要紧事情跟他商量。 但还是挥了挥手:“让她进来。” 这时候距离陆曼摔下梅树那天,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时间。陆曼脑袋上撞伤的地方在头发里面,虽然还包扎着纱布,但发髻梳过来一遮就看不见了,外貌仍然还是得体的,只是脸色稍微有些苍白。 陆曼本来就是个美人,不算倾国倾城但也十分秀丽,平时身上总是带着几分骄纵之气,这时候倒显得柔弱了些,颇有楚楚韵致。 只是水宣瀚从来就不是个爱美人的,看着她这样子,眼中毫无波动,只淡淡道:“你深夜求见孤,到底有什么要事?” 他本以为陆曼大约是拿着有要事的借口,深夜里来勾引他,不料陆曼只是静静地跪在下首,垂首敛眉,一开口声音比他还要沉稳几分。 “小女见皇上深夜未睡,眉头紧锁,面色凝重,想是在为了什么事情忧心烦扰。小女虽然不才,但身为皇上的子民,愿为皇上分担一二。” 水宣瀚顿住,眼中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身子下意识地坐直了几分,盯着陆曼望了半晌,才慢慢地开口回答。 “陆曼根本说不出你刚才这一番话来。你是谁?” 陆曼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皇上如果怀疑小女,可以请人来检查小女是否是别人易容假扮,也可以去太师府里面调查小女这些天的行踪。小女确是陆曼,只是前些天不慎受伤,命悬一线,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出来,再加上这几日来想了不少,性情自然多少会有些改变。” 水宣瀚再盯着她望了半晌,沉声道:“先起来。赐座。” “谢皇上。” 陆曼起身,又敛衽一礼,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水宣瀚的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么锐利冷沉,多少恢复了一些平日里的温和:“陆太师从来不肯掺和进政务朝局之中,你为何会关心孤的烦扰之事?” 陆曼低头道:“家父闲云野鹤,不愿插手政事,但小女明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任何人都不可能逍遥洒脱于红尘之外。如今皇上登基未久,就已经有臣子恃功而傲,公然显露不臣之心反抗皇上,倘若任其继续嚣狂,来日夏泽江山必定有虞。小女为皇上分忧,也是为了自己着想,小女虽然未必能代表陆家,但小女愿为皇上永远效忠。” 她这一段话说完,水宣瀚又是半晌没有回答,幽深的目光审视地在陆曼身上停留了许久,这才展颜微微一笑。 “无论你是不是陆曼,倒是个明白人。你说愿为孤分担一二,如何分担?” 陆曼也微微笑了一笑。 “小女有一鄙陋之计,说出来恐惹皇上见笑,皇上先听听看是否可行。” …… 夏泽边境,军营中。 夏泽军队已经反攻至卑蒙族的领土上,刚刚大胜一场,乘胜往前追击了几十里,在一片山谷中扎下营地。 水今灏战后回到大帐里,刚刚进门,迎面便是一个士兵惊慌失措心急火燎地迎上来:“郡王,您可算回来了!……出,出大事了!” “什么事?”水今灏沉声问道。话还没问完,就闻到大帐里传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他朝里面望去,霎时间双瞳剧烈一缩。 大帐内的地铺上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一头长发凌乱地披散开来,略尖的小脸苍白如雪,就连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正是水濯缨。 她身上裹着一件珍珠白色织锦羽缎镶毛斗篷,似乎是腹部受了重伤,满身都是鲜血,把周围的地铺和素色的衣服都染成了一片红色。 旁边的士兵声音直发抖:“我们是在大营外面发现曦和郡主的,当时她腹部就已经受了伤,倒在大路旁边,我们就赶紧把她带了回来……但是军医都上了战场,不在营地里,所以……” “那还不快去叫军医!” 水今灏朝那士兵厉声吼了一句,那士兵被吼得一个激灵,连忙往大帐外面跑去。水今灏冲到水濯缨的身边,蹲下身来,查看她的伤势。 她身上衣服穿得太多太厚,只见腹部满满一片殷红粘稠的血迹,也看不清伤势到底如何。只是样子显得极为痛苦,脸色惨白,两道修眉紧紧地拧在一起,小脸都皱了起来。嘴唇微微张着,溢出轻微的呻吟声,但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水今灏眼看着她这副样子,脑海中又慌又急,一团乱麻。但他毕竟大风大浪见得太多了,就算是在再严重再糟糕的情况下,也不至于整个脑子彻底一片空白,心头还是下意识地闪过一丝疑虑。 他已经说过缨儿不必跟上战场,她就算有事情找他,传个信就够了,为什么会亲自来夏泽边境?大营周围按理来说应该并无危险,她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倒在大营外?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保护她的寒栖玄翼等人呢? 正在这时,水濯缨突然痛苦难耐地挣扎起来,半睁开的眼睛里目光涣散,没有一点焦距,眼角滚滚掉下泪来。沾满鲜血的双手神经质地死死拉着水今灏的衣角不放,仿佛他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哥……”她无意识地哭了出来,“你在哪……不要走……你说你会买圆子回来给我的……我等了你好久了……” 水今灏心脏猛然一阵抽痛。他知道水濯缨在说什么,她三岁的时候他偷偷带她出去玩,结果两人在人群中失散,他几乎急疯了,到处找了整整一天才找到她,那时候她蜷缩在墙角里,整个人都哭成了泪人。 这件事给两人都留下了很大心理阴影。因为怕挨骂,两人都没有对父母提起这事,但有很长一段时间水濯缨特别粘着他依赖他,他走到哪里跟到哪里,生怕他再次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不管。他也后怕了很久,好几个月内都恨不得时时刻刻把水濯缨放在眼皮子下面看着。 这时候被水濯缨这么一哭,水今灏心如刀绞,根本顾不得再去想那么多。连忙去脱她的衣服先处理她的伤势,一边口中柔声安慰她。 “缨儿没事,哥哥在这里,不会把你丢下的……” 就在这一瞬间,水濯缨的衣袖中毫无预兆地滑出了一把极薄的匕首,刀刃上泛着幽幽的绿光,显然是淬有剧毒。出手如风,闪电一般猛然扎向水今灏的胸前! ------题外话------ 今天有事情耽搁了,这是一更,二更在晚上九点左右。 明天更新还是照例早上九点,大家都不喜欢拆成两章更,那以后一般情况下就是一更,大概五千到八千字的样子。如果我头天太忙,写不了这么多,那就只能第二天下午六点二更了。裸奔更新伤不起QAQ…… 之前好多人猜陆曼是谁穿越或者重生的,没有一个猜对,嗯哼…… 第17章 俘虏和营救(二更) 水今灏毫无防备,而且整个人正俯身在水濯缨的上方,她这一刀扎过来,饶是他武功再高反应再快,也根本来不及躲避。 只是在那一瞬间身子猛然一侧,匕首刃尖方向偏了,没有扎进心脏等要害位置,而是扎进了一侧腹部。 水今灏反射性地跳起身来,踉踉跄跄朝后倒退一步。匕首还在水濯缨的手中,被抽了出去,鲜血从他的腹部一侧犹如涌泉一般喷溅出来。 周围的几个士兵大惊,正要冲上来,地上的“水濯缨”手中一蓬暗紫色针状光芒犹如暴雨一般射出,那些士兵纷纷中针倒了下去, “你不是缨儿……” 水今灏连连往后退去,捂着腹部的伤口,半弯着腰,艰难地看向对面那个少女。她这时候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和水濯缨一模一样的面容上,是冰冷漠然得毫无波动的表情。 淬毒的匕首已经刺中了水今灏,她便也不再久留,往大帐外面逃去。 水今灏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在随着匕首上毒素的扩散而失去,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地上软下去,连开口叫人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时候外面恰好又进来一个士兵,看见水今灏的样子被吓了一大跳:“郡王爷!出什么事了?您这是……” 水今灏没有力气解释,硬撑着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来:“那边角落那个箱子里……有一个青花瓷瓶子……你找出来给我……” 那里面有一颗水濯缨给他的解毒药,是容皇后的岐黄司制造出来的,能解百种剧毒异毒。制造这解毒药的多种药材极为珍贵难得,岐黄司总共只做出了两颗,容皇后都给了水濯缨,水濯缨又分了他一颗,随身携带着以防万一。 士兵找出那颗解毒药,又赶紧去找来军医,给水今灏包扎腹部侧面的伤口。 水今灏服下解毒药,缓了片刻,这才暂时保住性命无碍。腹部伤口虽然没有伤到内脏要害,但扎得很深,失血过多,再加上剧毒的作用,水今灏很快便再也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军医和闻讯赶到大帐中的将士们围在水今灏的床边,一个个焦头烂额。 主帅被人刺杀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对于军队的影响可想而知,本来他们正在乘胜追击,极有希望一鼓作气攻下卑蒙族,以保证以后夏泽边境安定,现在只怕是要错失这次良机了。 正在这时,大帐外面传来了一阵急迫响亮的警铃声,还有士兵们的叫喊声。一个小兵也顾不得在门口停留,急匆匆地直接冲进了大帐中。 “各位将军,有急报!大批卑蒙军队袭击军营!” …… 明郡王府。 “咔嚓!” 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水濯缨手中生生捏碎了一个冰裂纹淡青瓷茶盏,手上全是淋漓的茶水。她猛然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那个进来传信的士兵。 “哥哥被卑蒙人俘虏了?怎么会?” 那士兵急得快要哭了出来:“急信是刚刚从夏泽边境那边传过来的,今天早上郡王爷在营地大帐中遭到刺客刺杀,身受重伤并且还中了毒,军中一片混乱……恰好这个时候卑蒙军队袭击营地,营地里驻扎的三千将士们全军覆没,郡王爷也被卑蒙人活捉了……” 水濯缨脸上的血色霎时间退了下去,但语气还是沉的:“卑蒙人活捉了他,有没有提出什么条件?” 那士兵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不过应该是有目的的。” “那个刺客抓到没有?” “没有……那个刺客逃了……”那士兵说到这里,咬着牙抬起头来望了水濯缨一眼,“但是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刺客是假扮成郡主的模样,假装身受重伤倒在军营外面,吸引郡王爷的注意力,所以才出其不意地刺伤了郡王爷……” 水濯缨脸色更白眸光更沉。 这一次刺杀和卑蒙军队袭击营地,显然是关联在一起的。这边派杀手刺杀主帅,卑蒙族那边趁着杀手成功,夏泽军队失去统帅者的时候,抓紧机会突袭军营。 有了上次詹仲把她骗到白山寺的经历,她已经不会一听到水今灏出事就方寸大乱,想也不想地冲到夏泽边境去。水今灏既然是被卑蒙族活捉,一时便不会有性命之忧,有时间做筹划救他回来。 她转向旁边的白芨:“叫齐姐姐过来,她也得知道这件事情。” 白芨应声去了,片刻之后回来,摇头道:“齐姑娘不在王府中,她院子里的下人们说从前天起就没有见到她了。” 水濯缨一惊。 齐望月虽然客居在明郡王府中,但她毕竟是江湖女子,习惯无拘无束,受不了天天都呆在院子里的方寸之地,有时候会出去个好几天时间才回来,水濯缨也从不过问。 但这个时候齐望月正好不在,十有八九是没忍住,仍然偷偷跟着水今灏上战场去了。 水濯缨揉了揉紧蹙的眉心,把玄翼叫了出来:“准备快马,调动明郡王府里面的全部护卫高手和能调动的‘蛇信’杀手,去夏泽边境。” …… 夏泽和卑蒙族领地的交界处。 卑蒙族的军队,荆甲军就驻扎在这里。荆甲军的名字由来,是因为卑蒙将士们身上穿的铠甲,都是用一种南疆特产的荆棘特制而成。这种荆甲坚固柔韧,刀枪不入,但穿在身上几乎没有重量,极为灵活轻巧,和沉重的钢铁铠甲比起来不知方便了多少。 夜深人静,营地中间的一座帐篷中,水今灏双手双脚上都锁着镣铐铁链,躺在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面,仍然在昏迷当中。 虽然服了解毒药,但他的脸上还是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再加上腹部受伤不轻,所以至今还没有醒过来。 帐篷的背面一角,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影,影子被外面的火光朦朦胧胧地投映在帐篷上。 嗤啦一声极轻的响动,坚韧的帐篷布料被轻轻巧巧地划开一道大口子,一个人从帐篷外面钻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烁的锋利短刀。 那人身形挺拔而窈窕有致,穿了一身黑色的短打紧衣,头发利落地扎起,正是齐望月。 她潜到铁笼旁边,从怀里取出一颗药丸,给昏迷中的水今灏喂了下去。那药丸泛着淡淡的珍珠色光泽,一取出来就弥漫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显然也不是凡品。 然后她转到铁笼的另一边,开始用短刀切削铁笼上的大锁。她手上的短刀是削铁如泥的神兵,但那锁也不知是用什么金属打造而成,砍了半天也丝毫不见损坏。 齐望月只得转而用更麻烦的方法,一根根去砍笼子上面的铁栏杆。这些栏杆倒是可以砍断,但等她砍断十多根,开出一个能让人钻进去的大洞时,也是累得全身大汗,手中的短刀都已经缺了口。 她钻进铁笼,一一脱下水今灏身上的锁在笼子铁栏杆上的铁链。铁链用短刀也砍不断,只能先留在水今灏的身上。 这时候水今灏服了这第二颗药,也已经醒过来了,看到同在铁笼中的齐望月,愕然一愣:“你……” “别说话。”齐望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声音压得极低,“我是偷偷潜进来的,这就带你出去。” 她扶着水今灏站起身来,好不容易才帮着他钻出铁笼。正要带着他往帐篷外面走,周围突然轰地一声,一片火光大起,一下子照得四周亮如白昼,也照亮了几十个围在帐篷周围的卑蒙将士。 “知道我们为什么会把人放在这里?”为首的那个卑蒙大汉手持一把大环刀,用生硬的南疆口音冷笑道,“就等着你们来救!” “齐姑娘……”水今灏伏在齐望月的背上,虚弱地低声道,“你先走……你一个人应该能逃得出去……” 齐望月抓紧了手中缺口的短刀,目光缓缓地扫视过周围的数十个卑蒙士兵,没有回答。 第18章 爱妃想念本宫了没有? 第二天早晨,水濯缨带了人赶到夏泽和卑蒙交界处的时候,见到的却是始料未及的一幕。 水今灏已经从卑蒙族那里被救了出来,虽然身上伤势不轻,但远远没有齐望月严重。 齐望月昨天夜里一个人潜入卑蒙族的军营去救水今灏,被几十个卑蒙士兵包围,幸好夏泽军队后来也派了一支精锐队伍杀进卑蒙军中营救水今灏,这才把两人一起救了出来。 但这时候,齐望月已经在众多卑蒙士兵的围攻下厮杀了半个时辰。她的武功虽然远远高于一般士兵,终究抵不过对方人数实在太多,而且又带着一个水今灏,半个时辰下来身上受了足有十多处伤,有好几处还都是重伤。 水濯缨赶到时,水今灏是醒着的。他身上的毒已经差不多解了,腹部上的伤口也处理过,所以情况还算是好的。但齐望月却已经伤重不醒,全身上下到处都是鲜血,染透重衣,成了一个血人。 夏泽军队里的军医正在给齐望月紧急包扎和止血,水今灏也不肯去休息,就坐在齐望月的地铺旁边,像是雕像般一动不动地凝望着她。 水濯缨一到,立刻让白翼接手了齐望月的救治。 “你的伤也不轻,先去歇着吧,这里我看着。”水濯缨想把水今灏从齐望月的地铺旁边拉起来,“白翼的医术很高,齐姐姐身上受的伤都不是致命伤,不会有事的。” 水今灏摇了摇头,还是沉默地坐在那里。 水濯缨也没有办法,只能由着他去。不过估摸着这次水今灏终于能开窍了,再不行的话,简直就是拿大棒子都敲不醒他。 白翼的医术果然不同凡响,第二天下午齐望月就醒了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她床铺旁边的水今灏。 他俊朗的面容苍白如纸,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阴影,下颌上已经泛出了一片青色,显然是数日不眠不休的结果。一双原本清朗明亮的眼睛,这时候略显憔悴,眼白部分有隐隐约约的血丝,但目光还是始终一动不动地落在她的身上。 看到齐望月醒来,和他目光直接对视,他终于没有了往日里的别扭僵硬,眼眸中有柔和的光芒亮起,微微一笑。 “你醒了。” …… 水今灏回到军中,两天后平南公郑榭率领的另外两万多军队也赶到这边,两军集合,大破卑蒙族荆甲军,一鼓作气直逼卑蒙王都。 军队兵临城下,卑蒙王不得不向夏泽投降,并且签订下文书,卑蒙族从此臣服于夏泽,必须按时向夏泽缴纳岁贡。 齐望月在这些天的休养之下,身上伤势已无大碍。水今灏这段时间里一边忙于战事,一边还在照顾她,直到卑蒙族投降,才稍微有了空闲来和水濯缨议事。 “关于易容成我的那个人,你有没有注意到什么线索?” 水濯缨早就想问水今灏这个问题了。她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刺客的情况。 水今灏摇摇头:“当时我关心则乱,没有多留心细节。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人易容成你几乎没有任何破绽,无论是容貌、声音还是身形。尤其是一张脸,跟你一模一样,表情也做得很自然,看不出有带着面具的僵硬样子,所以我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没有怀疑。” “一模一样……” 水濯缨沉吟了一下。她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一点。易容术在这个时代虽然并不罕见,但是想要完完全全易容成另外一个人的外貌,绝不是那么容易能做到的事情。 水今灏是最熟悉水濯缨的人之一,要易容到连他也看不出一点破绽,那就更是相像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 绮里晔麾下的六翼护卫中,极擅易容术的是紫翼,但现在紫翼不在这里,水濯缨便去问了身为杀手对易容术也有一定了解的玄翼。 玄翼给她的回答是,想要完全易容成另外一个人,要么是直接从这人的脸上剥皮下来制成人皮面具,要么就需要对于这人的外貌有非常详细的了解。 需要近距离长时间的观察,甚至还要用手摸清这人脸上的肌肉厚度和骨骼形状,才能根据实际情况来精确地制作人皮面具。只有这样做出来,面具才能分毫不差地贴合使用者的脸部,即使是有剧烈的表情活动,也不会看出不自然的地方。 就连紫翼这样的易容高手,也不可能只对着一个人粗略看一眼,就能易容成这人的样子。 所以从这点上可以推断,应该是一个极为了解水濯缨外貌的人易容成了她,或者至少参与了易容的过程。 水今灏听到她这个推论,有些惊讶:“你是说能够经常近距离接触到你的人?……怎么会?” 水濯缨也觉得不太可能。长时间在她身边,而且还有可能触碰到她面容的人,统共就那么几个。水今灏自己算是一个,绮里晔也算一个,然后就只有贴身伺候她的白芨了。 水今灏和绮里晔都不可能,白芨作为她的贴身丫鬟,跟了她十来年,忠心先不说,一天十二个时辰基本上都是在她身边的,根本没有那个时间机会去搞什么易容术。 “我觉得是以前你小时候亲近的人,因为那个刺客知道你四岁的时候和我走散的事情,说明应该是十年前就认识我们的故人。” 水今灏想起来,补充了一句。 水濯缨摇摇头:“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她自小因为体弱多病而很少出门,十岁之前在夏泽最为亲近的人,除了水今灏和白芨以外,就是作为父母的安王和安王妃。夏泽灭国的时候,水濯缨是真真切切地看见安王夫妻两人死了,就算有可能还活着,也没有理由刺杀自己的亲儿子。 而且四岁时和水今灏走散的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除非当年那一天,这个人全程都在观察她和水今灏,才会知道事情的经过。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面对着一个裹着层层迷雾的神秘人影,想在一片未知的迷离中看清这人的真面目,却没有一点线索,甚至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看。 但这个人影,却一直在暗处窥视着她,伺机而动。 …… 这一次夏泽军队征战卑蒙族,凯旋而归,明郡王和平南公的声望在朝上和民间又高了起来。 水宣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平南公郑榭好好褒奖了一番,对水今灏不过是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带过,给郑榭的赏赐也比给水今灏的重了好几倍。 水今灏也根本不在意。那个易容成水濯缨的杀手无论是怎么回事,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一定是水宣瀚派来的。 捅他的那一刀,终于让他对水宣瀚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消失殆尽。 身为一个皇帝,哪怕是要灭功臣,不去使用权力制衡的帝王之术,而竟然用这种比江湖上不入流小角色还不如的下三滥手段,利用他最大的软肋来刺杀他,可见其胸襟之狭,气量之小。 为英雄者,心无我求,仁德圣明,舍身取义,杀身成仁,为天下苍生谋福祉;为枭雄者,豺狼野心,潜包祸谋,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如恶鸟之强,宁使我负天下人。但两者都是襟包四海,胸怀天下,以壮志横扫河山。 古来开国之君多为枭雄,但水宣瀚这样的人连枭雄都算不上,也不配做皇帝。 水濯缨见水今灏终于下了决心,松了一口气。 水今灏这次立了赫赫战功,带伤回来,却没有受到多少嘉奖,水宣瀚话里话外还有明显的打压之意,他的不少好友上门看望他的时候,早就愤愤然为他抱不平。 水濯缨在一旁,现在便开始向这些人透口风,显露出他们的夺权之意。 水今灏待人仗义,结交广泛,而且从不看人身份高低,三教九流之辈都能成为他的至交好友,很大的一个优势是人脉。谋反上位的时候,最需要这些人的支持,哪怕一个微不足道的人物都有可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然后她再开始以民间商贾的名义,在夏泽和东越两地发展商业,积累财富。水今灏麾下两万多的军队,现在还有朝廷的军饷,到时候都要自力更生。 水今灏身上伤势未愈,绝大部分时间就已经在徽阳城东的练兵场上训练军队。这两万多将士从夏泽复国战争时就一直跟着水今灏至今,对水今灏奉若神明,几乎等同于他的私家军。哪怕万一哪天水今灏被收了兵权,只怕这支军队也还是会无视朝廷,只忠心耿耿地跟着他。 夏泽复国不过短短数月,便开始暗潮涌动,波澜渐起。 …… 二月中旬,水濯缨去了东越一趟。 她在那边开了一系列的珠宝首饰和服装店铺,前世里作为影星,装扮上有无数讲究,她对于服装饰品设计还是有一定认识的。东越远比刚刚复国的夏泽来得富裕,再加上是绮里晔的地盘,没那么多束手束脚的顾忌,所以这些商铺在东越发展得更好。 水濯缨只负责在设计创意和管理上统筹提点,很少亲力亲为,只去了东越这一趟,此后各家店铺的运作都交给了在那边的人。 东越地域广阔,她在几个最繁盛的州府之间走了一圈,直到三月初才回到夏泽。 进徽阳城明郡王府的时候,赫然便看见王府里面换了一个样子。 之前绮里晔来夏泽的时候,带了无数奢华骚包的家具、用品和摆件过来,堆满明郡王府,几乎把这里变成了半个凤仪宫。后来他动身去南疆,水今灏一点都不喜欢绮里晔的品味,看这满王府金闪闪华丽丽的十分不爽,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儿扔进了仓库,王府这才恢复清静。 但现在这些东西统统都被搬了出来,一眼就能看出是谁回来了。 果然,水濯缨披着一身旅途上穿的石青多罗呢灰鼠披风,还未走进内院,就已经被人从后面揽住了腰身。 一股妖异而邪恶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下来。比她高大得多的身躯,将她整个人包裹进怀中,有灼人的热度贴上她的一侧脸颊。随即她便感觉自己的一边耳垂被含在了唇间,不轻不重地辗转吮吸,齿尖恶意地碾磨着柔嫩的肌肤,传来阵阵酥麻和刺痛。 一个带着笑意的靡艳声音从她的耳畔传来。极具磁性的微微沙哑,雌雄莫辨,犹如最香醇馥郁的美酒浸染而成,余韵不绝,又像是来自纸醉金迷十丈软红的靡靡之音,缠绵不尽。 “爱妃想念本宫了没有?” ------题外话------ 现在应该能猜出是谁重生在陆曼身上了? 要调整更新时间,所以今天就这一更了。我知道各位乘客都是深爱老司机的,四月最后一天,月票来破个520怎么样? 第19章 凉凉送给缨缨的生日礼物! 水濯缨的身体反射性地一颤,嘴角却随即弯起了一道浅浅的弧度,转过头去,对上一张妖冶靡艳如魔界繁花的绝色面容。 “这么早就回来了?” 绮里晔一听她这句话,顿时脸色一沉:“怎么?不想看到本宫?” 水濯缨笑起来:“你不在这里,我过得逍遥自在百倍,为什么要想你……唔!” 绮里晔扣住她的后脑,封住她的嘴唇惩罚性地狠狠咬了一口,水濯缨一下子红了脸,连忙伸手去推他:“……这是在院子里!周围还有下人!” 绮里晔哼了一声:“本宫在榴月宴上都照样想做什么做什么,还管这些人?” 水濯缨太清楚跟这个没脸没皮的争论这个一点用都没有,退后一步,捂着被他咬痛的嘴唇:“在南疆找到岑山诡医没有?” “没有。”绮里晔的语气不太好,“‘雀网’在南疆几乎没有什么眼线,上次有消息说在南疆看到岑山诡医的踪迹,已经是将近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我到的时候那里早就空无一人,在周围一大片山中找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也不知道人还在不在南疆。” 水濯缨对这个其实倒不是很在意:“这次找不到就算了,既然人还在这世上,也不用急于一时,以后说不定会有机会遇到的。” 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凌晨。”绮里晔说,“我本来已经快走到南海边上了,昨天连夜快马回来的。” 水濯缨诧异:“这么赶着回来干什么?有急事?” “当然有。”绮里晔挑眉,“今天不是你生辰么?” 水濯缨微微一震。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生日这个概念了。前世里她不到十岁就没了父母,十几年来没有人记得她真正的生日,她自己也不想一个人给自己过。 穿越过来之后,身体原主出生那天,因为身体实在太弱,差点刚出生就夭折。水濯缨的外祖母林老夫人去夏泽有名的积元寺求了一签,寺院主持说水濯缨出生的日子时辰是阴日阴时,建议以后不要给她过生日,平平常常假装避过这个日子,以免加重她身上的阴煞之气。 以致于从小到大身体原主都没有过过生日,这一天家里所有人都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她连碗生日吃的鸡蛋长寿面都没吃过。 水濯缨作为现代来的人,自然是不太相信这种过个生日还能对身体不利的理论,不过反正本来就无所谓过不过,她都不记得自己生日是在今天。 “本宫知道你从来不过生辰。”绮里晔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本宫也没打算给你过,不过送你一件生辰礼物总还是可以的吧?保证不会加重你身上的什么阴气煞气。” 水濯缨看见他这个魑魅魍魉的笑容,就觉得心惊肉跳,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死变态要送自己的生日礼物绝对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绮里晔带她回了她的房间,取出一个两尺见方的凤尾纹金丝楠木大盒子给她。这木盒外表倒没有什么雕花,造型十分简洁朴素,一面是镂空的,装了可以打开的活页。 一打开来,便看见木盒里面铺满丝绸锦缎,镶嵌明珠美玉,布置成了一张缩小版的奢华床铺。床铺上有一对极为精致的人偶,大约两寸多高,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做得栩栩如生,肤色和头发都和真人一模一样。但身材比例是五头身的,圆圆胖胖,萌萌哒十分玲珑可爱。 一个人偶头戴凤冠,一身华丽繁复浓墨重彩的玄色锦衣,一双丹凤眼眼尾上挑,染着一抹艳丽的绯红色;另一个一身浅色撒花烟罗衫,身形纤细,眉目灵秀,肤色比常人要稍微苍白一些。神态和容貌十足十地和真人相似,很显然一个是绮里晔自己,另一个就是她。 水濯缨前世里都没有见过制作得这么逼真但是又精致可爱的人偶,一下子被萌到了,捧着那个金丝楠木盒子爱不释手。 “爱妃可喜欢?”绮里晔笑意盈盈。 “喜欢。”水濯缨实话实说。看来她是冤枉了绮里晔,他偶尔还是会送点正常东西的。 绮里晔笑意更深,伸手到金丝楠木盒子的一侧,水濯缨这才发现那里有藏着一个类似于上发条的小小把手,还有一排十二个像是按钮一样的圆形凸起,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绮里晔按下其中一个圆形凸起,拧紧了发条,盒子里面的两个人偶随即便动了起来。水濯缨这才注意到,人偶的四肢上都各自有细如发丝的透明丝线拉着,系在盒子的四周壁上,靠着机关来牵引移动。 两个人偶在床上互相靠近,紧紧抱在一起,男人偶把女人偶放倒在床铺上,深吻下去,一手开始褪去女人偶和自己的衣服。 人偶衣服下面裸露出来的身子也制作得十分精致。男人偶的手在女人偶玲珑有致的身体上到处游走,揉捏抚摸,姿态动作设计得极为香艳色情。明明是两个不到三寸高的人偶,居然也弥漫出了一室的旖旎欢爱气氛,直让人脸红心跳。 最不可思议的是,女人偶随着男人偶的动作,玉白的小小面容上居然明显地泛出淡淡的红色来,仿佛是满脸情潮,娇羞不胜。男人偶终于岔开女人偶的双腿,身子压了下去,开始各种酱紫酿紫的不可描述动作…… “爱妃既然喜欢的话,就带回去好好研究。”绮里晔带着魅惑笑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这里面共有十二种姿势,爱妃要是全部学会了,在床上便能满足本宫十之一二了。” 水濯缨:“……” 她这是有多单纯才会以为绮里晔会送正常的东西给她! 难怪他说保证不会加重她身上的阴气煞气,有这么个啪啪啪机关人偶盒在这里,就算是来勾魂的厉鬼无常估计都不好意思看下去! “你再敢藏在房梁顶上试试。”绮里晔语调一转,变成了凉飕飕的威胁之意,“就放在房间里,而且必须是能看得到的地方,不准把机关弄坏。” 水濯缨:“……” 她现在只想把这盒子扣到他脑袋上! 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优雅的笑意转向绮里晔:“请问皇后娘娘,您的生辰是在什么时候?” 绮里晔带着艳丽绯红色的丹凤眼眼尾悠悠弯起。 “七月十九。怎么?爱妃也想给本宫送生辰礼物?” 水濯缨笑得越发优雅:“皇后娘娘不期待么?” 绮里晔一手勾起她的下颌,嘴角弧度更深,满是魅惑邪恶之意。 “爱妃若是愿意在那天主动把自己洗净剥光了献给本宫,本宫倒是十分期待这份生辰礼物。” 水濯缨:“……滚!” …… 夏泽皇宫,深夜。 大太监刘安躬身快步走进御书房,对水宣瀚禀报道:“平南公到了。” 水宣瀚嗯了一声:“宣他进来。” 平南公郑榭走进御书房中,对水宣瀚叩拜行礼:“参见皇上。” 郑榭原是夏泽将军,因为在复国战争中功勋显著,被封了平南公,如今握着夏泽一半的兵权。他也是夏泽朝臣中的年轻一代,刚过而立之年,容貌清癯,气质沉稳,不穿铠甲战袍的时候看过去一身的书卷气,不太像是在战场上领兵统军的将帅,倒更像是个文人。 “请起,赐座。” 水宣瀚的语气放得十分温润平和。郑榭谢了,在下首坐下。 “皇上深夜召末将进宫,可是有要事?” 水宣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寒暄了几句,这才把话题绕回来:“郑爱卿,你和明郡王似乎关系甚笃?” 郑榭的目光几不可见地微微一沉:“末将和明郡王自幼相识,在战场上并肩抗敌多年,确实情同手足。” 水宣瀚叹息了一声:“那爱卿可知道,明郡王如今居功自傲,已经有了不臣之心,妄图谋逆造反?” 郑榭不言,显然是默认了。 “孤对明郡王十分失望。”水宣瀚叹道,“本以为他忠肝义胆,为国为民,是个难得一见的栋梁之才,不料竟然也会起这等心思……这一次你们征战卑蒙族凯旋归来,孤给爱卿的赏赐远远比给他的多,想来爱卿应该明白孤是什么意思。” 郑榭低头:“末将明白。” “孤已经失了一位忠臣爱将,不想再失去第二位。”水宣瀚的声音隐隐沉了下来,“爱卿手上握着夏泽的一半兵权,是唯一能与明郡王抗衡之人,也是如今唯一能保夏泽江山稳固,盛世太平之人。孤在爱卿身上寄托了莫大的希望,爱卿不要让孤失望才好。” 郑榭抬起头来,微微蹙眉:“皇上这是让末将……” 水宣瀚的语气再次缓了下来:“孤知道你和明郡王关系亲密,昔日战友兄弟要成为敌人,兵戈相向,自然十分艰难。但如今事态局势已经如此,望爱卿分清大小公私,以大义当先,把夏泽的国泰民安放在第一位。待清剿了乱臣贼子之后,孤定会补偿爱卿。”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孤记得爱卿有位妹妹,年方十六,尚且待字闺中。皇后嫁给孤已有五年,至今膝下尚未有子,以后也很难生育。一国不可无嗣,再如此下去,孤恐怕不得不另立新后。” 这话的意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 如今的莫皇后,是灭国之前夏泽的一位将军之女,但这位莫将军在灭国时已经为国捐躯,等于莫皇后几乎没有娘家的支撑。 水宣瀚在复国时仍然立她为后,一来抚恤功臣之女,二来莫皇后端庄大方,温婉贤淑,着实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最重要的原因是,那时候莫皇后已经有了身孕,水宣瀚自然必须立后。 然而,莫皇后这一胎在未满三个月时就小产了,她的身体在这次小产中也受了损,太医诊断说以后很难再有孕。 虽然不是绝对,但对于一个古代后宫女子来说,“很难有孕”这四个字就等于是判了她的死刑。现在水宣瀚倘若要废了莫皇后,另立新后,也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一个位高权重手握兵权的将军,倘若还有一位妹妹成了皇后,与皇家紧密联系在一起,皇帝也会减少猜忌……这其中的尊荣和利益可想而知。到那时候,便说是夏泽除皇帝之外地位最高权势最大的人也不为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郑榭沉默了半晌没有回答,水宣瀚倒是也不催促他,只挥了挥手道:“此事事关重大,孤也不急着要爱卿的回答,爱卿回去好好想想。” 郑榭低着目光,默默行了礼,退出御书房。 …… 绮里晔从南疆特意回夏泽一趟,就为了陪水濯缨过个生日,之后还是打算再去南疆。岑山诡医已经十多年不见踪迹,好不容易在南疆出现了一次,他不想这么快就放弃寻找。 现在已经是三月,春至大地,天气回暖。夏泽在这个季节降水最多,连日以来都是大雨倾盆,路上一片积水泥泞,难以出行。 绮里晔本来是打算立刻出发,被大雨硬生生耽搁了几天,好不容易才等到雨过天晴,可以上路。 雨停后的第二天,陆曼来了明郡王府。 数月前陆曼在城郊梅林中摔伤脑袋,但是命大逃过一劫,恢复之后非但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反而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性情比以前好了不少。 不再那么骄纵高傲,虚荣浅薄,而是懂得礼貌和谦逊,像是一下子变得成熟沉稳了。之前她在梅林中辱骂了水铃兰,后来伤愈之后,特意带着一盆名贵的花卉,亲自登门去了诚王府,诚恳地向水铃兰赔礼道歉。 之前陆曼在徽阳城的贵女圈子里虽然地位不低,但那全是因为她是陆太师之女,众女不得不给她这个面子,其实没人真正喜欢她。 但她自从变了性情之后,和贵女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好。之前举办了几次赏花会和游园会之类,都是宾主尽欢,就连开始时跟她有龃龉的水铃兰,现在也对她消了不快之心,开始把她当做朋友。 陆岱宗大感老怀欣慰。他一生成就硕果累累,但最头疼的一直就是这个不成器的女儿,现在见到女儿终于懂事,难免对她越来越疼爱有加。 水濯缨虽然觉得陆曼一下子变化这么大有点奇怪,但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也没有想太多。陆曼前几次举办宴会之类都邀请了她,她去了两次,现在的陆曼确实比以前招人喜欢了很多,总算有点像是陆岱宗这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之女了。 “郡主,我这次上门又是来递请帖的。”陆曼笑着把两张烫金请帖递了过来,“衡州那边两日后有一个试剑大会,是家父举办的,召集了夏泽江湖上的年轻新锐之辈参加,以振武风。家父允许我自己邀请几个朋友过去观看,我想着郡主虽然是皇室贵女,但当初在夏泽的复国之战中出谋划策,贡献巨大,而且也身怀武功,堪称女中英杰,理当成为这次试剑大会的座上贵宾。” 水濯缨接了请帖。她也听说过这次试剑大会,以前夏泽江湖上每年都会举办一次,一般由声望最盛资历最老的武林泰斗来主持。 陆岱宗人在朝堂,不忘江湖,更关心的还是江湖上的事情。试剑大会因为夏泽灭国耽搁了三年,如今夏泽终于复国,陆岱宗便再次主持举办了起来。 “对了,还有一张请帖是给容皇后的。”陆曼补充道,“容皇后武功绝世,天下能出其右之人寥寥无几,倘若也能出席试剑大会,是我们的荣幸。” ------题外话------ 祝月铃兰老乘客生日快乐!乘车越来越稳,开车越来越快! 第20章 白衣怪人 水濯缨前世里就一直想见识传说中的古代武侠世界,对这江湖上的试剑大会还是很感兴趣的,衡州距离徽阳不远,可以去看看无妨。 把陆曼的请帖拿给绮里晔:“你要不要也去?” 这种场面绮里晔见得多了,其实没多大兴趣,但水濯缨想去,他便也陪着:“衡州和南疆是同一个方向,我稍微绕一点路,陪你去衡州待两天好了。” 衡州距离徽阳不过二十多里路,不用坐马车,水濯缨和绮里晔便直接骑马去。 两人到徽阳南城门的时候,正巧碰见陆曼和其他几位贵女也在那里一起出城。陆曼邀请了徽阳城中好几个将门或者江湖出身,会武功的闺秀千金去试剑大会,本来也邀请了齐望月,但齐望月身上的伤太重,无法出行。 “东越皇后,曦和郡主。”陆曼朝水濯缨和绮里晔打招呼,“你们也要出发了?我们在等林家二小姐一起走,不如你们也跟我们一起走吧?到了衡州我也好一起接待你们。” 她大约是唯一一个看见绮里晔抱着水濯缨亲密无间共乘一骑,还能保持嘴角不抽眼角不跳目光不诡异,甚至自若如常跟两人打招呼的。 绮里晔一点也不想跟人同行,水濯缨瞪他一眼:“这里到衡州最多不过一个时辰,你还想干什么?” 绮里晔意味深长瞥她一眼:“一个时辰能干的事情多了去了,爱妃要是不介意被人看到,本宫自然更不介意。” 水濯缨:“……” 无奈地转向陆曼:“陆小姐,我们还是先走一步吧。” 陆曼也没有坚持:“好,你们到了衡州,一打听试剑大会就知道在哪里,家父已经过去了,你们到时候先去找家父也一样。我们最多不过迟一会儿就到。” 绮里晔和水濯缨策马出城,不料才走出两三里路,座下那匹黑马不知是生病了还是怎么回事,越来越虚软无力,四条腿直打颤,很快就无法再载着两人行走了。 两人下马看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绮里晔的所有用度都必须是最好的,坐骑也不例外,这匹黑马本来十分健壮神骏,出发前也有下人检查过了,本来应该不会突然生病才是。 “立刻去最近的地方再弄一匹马来。” 绮里晔朝空气中做了个手势,马上有跟随在周围的暗卫听令而去。这条路是官道,附近就有好几个村庄和镇子,大约一柱香时间之后,就有另外一匹骏马被牵了过来。 两人再次上路,这次又只走出不过几里路,到达一片高耸连绵的山峦脚下时,座下的骏马又出现了异常。不停地嘶鸣挣扎,撅蹄子踏地面,似乎是极为焦灼不安的样子,在原地驻足不前,不管怎么挥缰绳催促都没用。 “什么情况?” 水濯缨隐隐感觉有些不对。这应该已经不是这匹马本身的问题,而是它似乎正因为周围的环境而感到不安。 很多动物都会在地震或者其他巨大灾难来临之前觉察到危险,并且做出某些反应。这里该不会是要发生什么了? 就在这时,两人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种隐约而巨大的震颤感,空气中响起沉闷的轰隆隆声音,不知来自于什么地方,压迫得人的耳膜一阵难受,像是有什么奇大无比的东西正在倒塌、摩擦和移动。 绮里晔一抬头,脸色骤变,猛然一勒缰绳,调转马头,那匹马终于撒开四蹄,往去路的相反方向疾驰而去! 在他们的上方,那座巍峨险峻的山峦半中间,仿佛被一把巨大的刀刃横着往下斜切了一刀,足有小半座山体都在往下倒塌滑落,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裹挟着无数山石泥土,朝着山脚下的官道轰然压下! 这片山峦都是由石块和砂性土壤组成,本身结构就十分松散,上面只覆盖了一层稀稀落落的杂草、灌木和小树,没有生长多少大棵的树木。 夏泽连日来暴雨不断,雨水冲刷浸泡,早就把山体冲得更加松垮,如今竟然半座山都滑坡了下来,顷刻间形成一道巨大的泥石流,轰隆隆滚滚而下。 那匹骏马就算空着背奔跑,也根本跑不过泥石流的速度,更不用说背上还负着两个人。几乎是转眼间,泥石流就追到了近处。 洪水一般奔流下来的砂性土壤中,夹杂着大量的草木和石块,像是无数条灰色斑驳的巨龙,呼啸怒吼着张开大口,朝前方的两人一马直吞过来。 绮里晔眼看泥石流已经逼到了数丈开外,地面都在剧烈地震动,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后方滚过来,座下的骏马跑得东倒西歪,突然马腿被石块砸中,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绮里晔反应极快,抱着水濯缨直接从马背一跃而起,足尖在马背上重重一踏,腾起足有两丈多的高度。滚滚的泥石流从两人后面追上来,一下子就吞没了那匹马。 跟随两人而来的一行暗卫,在泥石流冲下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被埋了好几个,只有武功最高反应最快的四五人,随着绮里晔跃到了泥石流的上方。 这股泥石流太过巨大,官道一侧的地形又并不复杂,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避。几人只能靠着不断踩踏在泥石流中裹挟的石块上,才不至于沉没下去。但这难度简直不亚于在激流中踩着漂在水面上的树皮渡水,需要高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轻功。不过是片刻时间,又有两名暗卫摔进了泥石流中,被吞得尸骨无存。 “那边!” 水濯缨被绮里晔抱着,在泥石流震耳欲聋的轰隆隆巨响中,竭力大声喊道。 他们的左边不远处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前是立在官道路边的,足有一丈多高,泥石流还没有把它完全淹没。 绮里晔往左边飞身掠过去,两人落到那块巨岩顶上,跟着上来的只有轻功最好的玄翼一人。 水濯缨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往周围望去,四面八方都是滚滚的泥沙石流,不过速度已经比一开始时减缓了很多,声音和震动也不那么巨大得恐怖了。滑坡下来的只有那么一大片山体,虽然刚刚倒塌下来时的气势十分可怕,但还不至于持续太长时间。 然而,三人悬着的一颗心脏还没有落下来,更远处的山中又传来了一阵更大的轰鸣声,并且正在迅速地接近。 这次的声音不像之前那么沉闷,而是犹如巨雷惊鸣,万马奔腾,听上去竟隐隐像是水声。 水濯缨脸色一变:“是山洪!” 泥石流和山洪作为山区中的两大自然灾害,常常在暴雨之后伴随而生。山洪的破坏力没有泥石流那么大,但灾害范围往往更广。 她话音尚未落下,就看到刚刚山体滑坡露出来那个豁口中,出现了一排滔天的浊浪。仿佛巨潮堆拥,浮山倒海,浑浊的黄色浪头涌起足有两三丈高,惊心动魄,紧随在渐渐停滞的泥石流之后,轰然奔腾涌来! 山洪的速度比泥石流更快上数倍,巨石上的三人这次甚至根本没有时间逃跑躲避,巨浪浪头一瞬间就到眼前,迎头淹没了三人! 水濯缨只感觉一股巨大猛烈的力量扑面而来,把她整个人重重冲了出去,抛进激流之中。绮里晔紧紧地抱着她,为她挡住了巨浪的大部分冲击力,但她还是眼前一阵金星乱冒。 水濯缨前世里的水性还算不错,但在这样的滚滚洪流中,哪怕是世界游泳冠军也没用。她本能地拼命扑腾着想浮上水面,绮里晔终于不再抱着她,但仍然紧紧地拉着她的一只手,两人在洪水中上上下下沉沉浮浮地挣扎了半天,才终于冒出水面来。 洪水浑浊得像是泥浆水一样,里面夹杂着大量泥沙杂物,水浪飞溅,眼前除了一片泥黄色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以绮里晔能够踏水行走的轻功,即使是在这样的洪水中,也完全可以踩着水里的浮木之类借力,但再带上一个水濯缨就根本不行。他的水中功夫比水濯缨好得多,在激流中还能勉强稳住身形,要是一放开水濯缨的话,水濯缨立刻就会被冲得无影无踪。 官道两边都是山,山里有几处村落,但两人连浮出水面换气都困难,根本不知道被冲到了什么地方。水濯缨竭力想看两边有没有可以攀住的树木或者山石,一露出水面,浑浊的浪头就一个接一个地拍过来,拍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突然远处出现了一大片长长的黑色阴影,水濯缨用手挡住浪头,甩开披散在脸上的头发望去,却见那是一根巨大的浮木,估计是一棵被洪水折断的树木,正随着激流对着她和绮里晔横扫过来。 “后面……” 她只说出这两个字,一个浪头迎面打来,堵了她一口的水。绮里晔猛然回身,那根粗大的浮木带着来势汹汹的力道,已经扫到了两人的身后! 绮里晔毫不犹豫地一掌朝着浮木拍出。在水中出掌本来威力就要打一半折扣,人力也根本不可能比得过这百丈洪流的力道。他这一掌之下,喀嚓一声,浮木半中间塌裂下去一块,却并没有折断,凶猛的来势也没有减缓多少,这时候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砰!” 绮里晔在最后一瞬间把水濯缨拉到身前,运气于背后护住内脏,那根浮木重重地直接撞上了他的后背! 这一撞之下,要是换成普通人的话,足以被撞得脑浆迸裂,骨骼尽断。 水濯缨纵然没有被直接撞到,那可怕的力道隔着绮里晔转过来,也是让她感觉五脏六腑仿佛被一个巨大无比的铜锤锤了一记,眼前一黑喉头一甜,胸口一阵气血翻涌,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 不知过了多久,从一片黑暗混沌中恢复感觉的时候,水濯缨唯一的感觉就是疼痛。 身上痛,四肢痛,内脏痛,脑袋痛,最痛最难受的就是肺部,好像被灌了满满一胸腔的硫酸,又酸又疼又涨,一动就像是整个肺部会开裂崩溃一般。 她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一边咳一边吐,先把腹中的水全部吐了个精光,然后又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感觉自己的右边肩膀至少是脱臼了,身上其他地方磕磕碰碰的有无数处,胸口内部隐隐作痛,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内伤。 上次她在湘山中也从瀑布上面摔进潭里一次,和这一次比起来,那次落水简直就轻松得像是冲了一个淋浴。在这样的山洪中还能幸存下来,也算是她命大。 水濯缨艰难无比地试着动了动到处都在剧痛的身体,好半天才感觉出她现在是躺着还是坐着还是挂着。吃力地睁开眼睛,又过了好半天才能看到光亮,慢慢分辨出视野中模糊的景物。 往周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一条溪流的岸边,溪流两岸到处都是洪水漫过后留下来的淤泥,枯枝和乱七八糟的杂物。溪流水势仍然猛烈,但已经没有山洪暴发时那么汹涌澎湃,水质也没有那么浑浊。山洪应该是已经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了。 她是被紧紧系在了一棵粗大结实的树桩上,这才没有被洪水冲走。绑在她腰间的是一根带着华丽艳紫色刺绣的玄色织锦布条,很显然是从绮里晔的外袍上撕下来的。 是绮里晔把她绑住了……那他人呢? 水濯缨往周围看了一圈,没有看到绮里晔的身影,倒是就在她不远处,看到了正盘腿坐在地上的另一个人。 这人看外貌还很年轻,不超过三十岁。和绮里晔倒是有一点相似,就是雌雄莫辨,一眼看去认不出是男还是女。 说是个男人,他身形单薄,双肩犹如脆弱的蝶翼一般,那纤细清秀的骨架怎么看都不像是男性的骨架。脖颈上没有喉结,长长的柔亮黑发披散下来,一张阴柔无比的精致面容,肌肤比女子还要雪白细嫩,五官线条纯粹是女性的秀美柔和,没有一点男性化的棱角和力度。 说是个女人,他的胸完全是平的,不像绮里晔那样靠着宽袍华衣来遮掩男性化的身体,他身上穿了一身纯白的男式长衫,上面没有任何绣花纹样,只有一个巨大的不规则黑色图案,占据了整件长衫的三分之一面积。长衫并不宽大,腰间束了腰带,纤细的身材显露无疑,前不凸后不翘,腰不细臀不宽,也着实不像是女性的身材。 他的面前是一片平坦的沙地,沙地上画了横十九道纵十九道竖线,形成一张围棋棋盘。上面以实心圆圈为黑子,空心圆圈为白子,已经密密麻麻摆了不少棋子上去,赫然是一个黑白双方厮杀得如火如荼的棋局。他并不是在自己和自己下棋,而是在思索如何破解这个棋局。 他身后有一棵垂丝浅碧,嫩芽新吐的大柳树,从他头发衣服上落的柳树花穗来看,他应该已经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坐了很长的时间。 水濯缨解开腰上系着的布条,艰难地站起来,一动就感觉身上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都像是撕裂般地疼。 走到那白衣人面前,问道:“请问有没有在溪流中看到一个身穿玄色紫纹长袍的青年?” 白衣人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目光还在棋局上,完全不理会她。 水濯缨又问了一遍,白衣人这才眼皮也不抬,淡淡答了一句:“我为何要告诉你?” 他的声音也是雌雄莫辨,但不像绮里晔那么靡艳魅惑,带着醉人的微微沙哑和磁性,而是像容貌一样阴柔,带着幽幽的凉意。仿佛一方白色的冰丝绸缎,光滑、柔软而冰凉,在黑暗中缓缓地拂过人的耳畔。 水濯缨想来这白衣人也不是个古道热肠乐于助人的品性。她人在溪边,距离他不过几米的距离,一眼就可以看到。几米开外就有一个人躺在水边生死不知,而白衣人就像是根本看不见她一样,注意力完全只在眼前的棋局上。 水濯缨望了沙地上的棋局片刻,同样淡淡地开口道:“横十二路,纵九路。” 书画她不擅长,但棋艺却是顶尖一流,前世里十几岁的时候就拿过全国围棋冠军。 那白衣人停顿了半晌,伸手以小树枝在棋盘的横十二路,纵九路位置上画下一个空心圆圈,又看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正眼看向水濯缨。 他有一双形状轮廓极为漂亮的眼睛,睫毛比女子还长,只是瞳眸黑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像是两个幽深得不见底的黑洞一般,看过来的时候令人背后直冒寒意。 “下一步如何走?” 水濯缨用跟他刚才一模一样的语气答回去:“我为何要告诉你?” 白衣人望了她片刻,这才道:“我没有看到你说的人。半个时辰前你就被绑在水边躺着,那时候洪水早已经退了,你身边并没有别人。” 水濯缨微微蹙眉。山洪暴发的时候是早上,现在已经是下午,过了好几个时辰,也就是说绮里晔如果还在洪水中的话,现在恐怕已经被冲到了很远的地方。以她的身体状况,是根本不可能自己走着去漫山遍野找他的。 她一秒钟都不想耽搁,转身就走。 以绮里晔的武功,只是在洪水中随波逐流的话,一般不会有什么事情。但他后背上被浮木那重重一撞,她被他护在怀里都感觉胸口被震得隐隐作痛,他直接承受全部冲撞力,内力再深厚只怕也得受伤。带着伤在那种洪水中……她不敢想下去。 这附近的山中应该有村子之类,只要能找到人,就可以送信回徽阳明郡王府,派大量人马出来找绮里晔。 但水濯缨一转身,背后那白衣人却叫住了她:“站住。” 水濯缨没理会他,径直往前走。他管不管别人死活自然是他的权利,但绮里晔生死未卜,她现在只觉得一颗心脏都被紧紧攥着,没那个闲情逸致跟他在这里废话。 白衣人阴凉的声音再次从后面传来:“你现在的身体,走不出一里地就得倒下。给我下完这盘棋局,我帮你去传信叫人。” 水濯缨站起来只走出这几步路,就已经感觉全身发软,头晕目眩,知道白衣人说的不错,她恐怕连几百米都走不出去。而这周围的村子到底有多远,还很难说。 回过头,淡淡道:“好,但你必须先帮我传信。” 白衣人站了起来。这时才能看清,他衣衫上那个硕大的黑色图案,原来居然是一只睁开的抽象化眼睛,形状是人的眼睛,但瞳孔却是一条细细的竖线,看过去极其诡谲。 绮里晔的中性化,在于妖艳靡丽的外貌和强大逼人的气势糅合在一起。而这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给人最明显的一种感觉就是阴柔怪异,像是一只从骷髅眼窝中钻出来的美丽蝴蝶。 美则美矣,同样也是个只宜远观不宜靠近的。 ------题外话------ 应该能猜出这白衣人是谁吧? 第21章 醒不来的梦魇 “跟我来。” 白衣人带着水濯缨往溪流岸边的树林中走了一段路,林中有一间临时搭建起来的简陋小屋,里面有简单的家具和生活用品。 水濯缨写了一封信,交给白衣人:“送到徽阳城明郡王府。” 白衣人听到明郡王府这四个字,毫无特别反应,唤来屋外一个小僮,让人立刻去送信。 “现在可以把棋局下完了?” “可以。” 这屋里也没有棋盘,水濯缨就取了笔墨,在纸上把棋局一步步画了出来。 白衣人对着棋局沉吟了许久,又画出另外一个棋局来:“这个棋局可破得了?” 水濯缨扫了那棋局一眼,微微挑眉:“可以,但是我没有理由破给你看。” 白衣人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突然毫无预兆地微微一笑。 他这一笑来得完全莫名其妙,虽然笑得明明十分温和友善,看在水濯缨眼里,却让她背后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变脸变得太快了,而且一点原因都没有,让她感觉有点诡异啊。 “你当然有。”白衣人的语气也变得十分温和,像是耐心的大夫对待一个不听话的病人,“你原本就先天不足,气血两虚,在冷水中泡了太长时间,兼之腑脏受到冲撞而损伤,再不治疗的话,落下的病根会更重。你若能破了棋局,我便帮你治好身上的伤。” 水濯缨这一下倒是有些意外:“你会医术?” 白衣人再笑了一笑:“自然会。” 水濯缨提起笔来,片刻之间就破了那盘棋局。白衣人倒是也不食言,取出三枚普普通通的银针来,看过去像是随手扎了她身上的三个部位,扎进去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然后再让另一个小僮从隔壁房间取来一枚还不到半个指甲盖大小的浅碧色丹药给水濯缨:“服下去。” 然后就没下文了。 水濯缨和这白衣人素不相识,对方要害她的话早在她昏迷在溪边的时候就下手了,这会儿应该不至于在银针或者药丸上动什么手脚。 但她总觉得自己是被忽悠了:“这么就完了?” 三枚银针外加一颗跟绿豆差不多的药丸,就说是给她治伤,这也太敷衍了吧? 而且在她印象里,医者住的地方应该是像白翼的岐黄司那样,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味,到处都是草药原料、药瓶药罐和制药工具。像这里这种四壁萧然的地方,着实看不出住的是一位懂医之人。 针灸也就罢了,至少她能看得出白衣人扎的都不是什么要紧穴道。但这颗药丸,她还真不敢随便吃一个陌生人给她的东西。 白衣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语气里满是不屑。 “你身上的伤又不是什么重伤,这种程度的伤势,只有庸医才需要给人灌一大堆苦药汤子,把人扎得跟刺猬一般。丹药我反正给你了,吃不吃随你。” 这人着实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水濯缨还是没敢吃那颗丹药,收了起来,打算等白翼来了给他看看再说。 反正从这里到徽阳城大约不过十里,信传到明郡王府的话,那边的人很快就可以赶过来了。 虽然知道绮里晔可能早已不在附近,而且自己也没有多少走路的力气,但水濯缨仍然不想在这里干坐着,撑着身子往外走去。 白衣人在后面凉凉地道:“我刚刚给你扎过针,你很快就会感觉全身发热发痒,最好还是不要随便乱走动。” 他说得一点没错。水濯缨还没走到屋外,就感觉身上渐渐开始热起来,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爬进了她的骨头缝中到处叮咬,又麻又痒。 而奇异的是,在这种发热和麻痒之下,她胸口那股隐隐作痛的感觉正在渐渐缓解,仿佛腑脏中的暗伤正在一点点被抚平。 她这才对这白衣人另眼相看。刚刚他扎针的时候她是看着的,扎的不过都是些平平无奇的穴道,没想到现在竟然能有这样的效果。 对于医术她没有多少了解,不过光从这针灸的技术来看,绝对不在白翼之下。 “在这里等着便是,不到半个时辰时间,发热和麻痒就会消失了。” 白衣人见她的眼中露出惊讶佩服的神色,语气随即又变得柔和起来,带着几分安慰的味道,并且客客气气地征求水濯缨的意见。 “你也不用太担心,你的人不到半个时辰也该到了,这段时间里不如跟我下一局棋怎么样?” 水濯缨勉强答应了。屋里没有棋盘,白衣人就直接在桌上划了一张出来,用白色卵石和黑色树皮当做黑白棋子,和水濯缨对弈了一局。 他的棋艺其实也不低,两人很快就杀得难解难分。而且水濯缨看得出来,他似乎是个围棋新手,一开始时下得还有几分生涩,到后面才越来越流畅熟练。说明他应该没有多少下棋的经验,开始时应对她的攻势几乎全是靠临时机变,居然也能不落多少下风。 此人虽然性情怪异了些,但头脑绝对一流, 一局结束,水濯缨终于还是靠着经验上高人一筹,胜了白衣人十来个子。不过以对方的悟性之高,只要稍加钻研,围棋水平很快就能追上她。 这时候,水濯缨身上的发热和麻痒已经完全消失,胸口那种隐痛滞涩感也几乎感觉不到了,不再感觉脑袋发晕全身发软。 白衣人一下完棋,立刻换了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毫不客气地赶人。 “你的人应该已经到了附近,你可以走了。离这里越远越好,回去后不准跟任何人提起在这里见过我,否则我多得是办法要你的命。” 水濯缨嘴角隐隐一抽。这人真是她见过的最阴阳怪气不好相处的人,喜怒无常,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她也没有在这里久留的意思,出了屋子,照着白衣人指的路往北走,果然很快就看到水今灏已经亲自带着一大队人来了。 “缨儿!” 水今灏快步赶上前来。他今天一大早就去了练兵场,下午回到明郡王府时才得知徽阳通往衡州的官道上爆发了泥石流和山洪的事情,正好这时候有一个小僮送水濯缨的信到明郡王府,他连忙带人赶了过来。 山体滑坡多出现在植被稀少的干旱半干旱地区,夏泽国境内森林遍布,水土保持得很好,近百年来从未出现过这样的灾害。 再加上山洪暴发,汹涌的洪水沿着山谷冲出数十里地,淹了官道旁的一个镇子和一个村庄,现在受灾人数还不知道有多少,死亡几百人肯定是有的。 这样的山洪中水濯缨能幸存下来,而且没有受什么重伤,简直不可思议。 水濯缨这时候的样子颇有几分狼狈。头发全部凌乱地散了下来,衣服虽然已经差不多干了,但被山洪中的树枝石块划得破破烂烂,沾满了泥沙。 “赶快给郡主看看。”水今灏直看得一阵心疼,赶紧脱了自己的外袍给水濯缨披上,转身对跟来的白翼说。 “我没事。”水濯缨摇摇头,吩咐水今灏带来的下人和士兵,“你们所有人马上沿着那边的溪流顺流而下,寻找容皇后,他可能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还有玄翼,也在山洪中失踪了。” 水今灏其实一点也不想找绮里晔,恨不得他被大水冲到天边去永远也别回来。但是估摸着以水濯缨的武功,在这样的山洪中没有遇难,应该是绮里晔全力保护的结果,不得不同意去找人。 一大群人立刻分头散开,顺着溪流往下寻找。 白翼还是一张清淡疏朗的面容,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头发。上来给水濯缨搭脉,一探之下,眼中露出诧异之色。 “贵妃娘娘可是已经被人医治过了?” 从脉象和脸色来看,她之前因为大力冲撞而受过一定的内伤,但是已经被医治过了。而且医治之人医术出神入化,现在这内伤隔了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就已经开始迅速地痊愈。 水濯缨点头:“是有人帮我针灸过。” 她从怀里取出白衣人给她的那颗丹药,递给白翼:“那人还给了我这颗药,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白翼接过那颗丹药一看,再闻了闻,脸色微变:“那人是不是身形单薄,容貌阴柔,一眼看过去辨不清是男子还是女子?” “是。你知道他?” “那是岑山诡医!”白翼一向沉静平淡的语调,第一次起了波澜,“属下在他那里学过一年多的医术,这颗丹药只有他才能制得出来!” 水濯缨也是脸色一变。 绮里晔找岑山诡医找了好几个月,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被她碰上了! 难怪在南疆找不到他,原来是早就来了夏泽。夏泽如今人口稀少,他这样在荒山野岭中,就算住上个十年八载,也未必会被人碰到。 她立刻让人赶到白衣人住的那间简陋小屋去,但那里早就已经空无一人,屋里的不少东西也被带走了。 想来也是,岑山诡医刚刚既然赶她走,而且不准她把遇见他的事情说出去,说明他一点都不想见到外人,又怎么可能继续留在这里等着人来找。 水今灏立刻想要把刚刚去寻找绮里晔的那些人叫回来,在周围追踪岑山诡医的去向。水濯缨刚刚跟岑山诡医分开没多久,对方应该还没有走远,现在马上去追还追得上。 绮里晔要找岑山诡医给水濯缨看病的事情,水今灏也是知道的,就只有这件事情,绮里晔做得还算做得合他心意。在他眼里,岑山诡医的下落比那个变态的下落重要多了。 “不。”水濯缨叫住他,坚定地摇了摇头,“岑山诡医既然现在人在夏泽,一两天之内也到不了太远的地方,之后再慢慢搜寻便是了,我的身体横竖这么多年都这样,治不治得好也不在一时。容皇后现在不知所踪,生死未卜,一定要先找到他。” 水今灏无可奈何。就算撇开私事不说,容皇后如今是东越的实际统治者,如果在夏泽出个万一,东越必定大乱。对很大程度上依存于东越,而且内部局势还很不稳定的夏泽来说,并没有好处。 “好。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带人寻找便是。” 水濯缨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身体上没什么事情,也可以跟着一起找。” 她的内伤在岑山诡医的三针之下正在迅速恢复,再加上刚刚服了那颗据白翼所说堪称疗伤圣品的丹药,已经没有什么不适感,走几段路根本不在话下。 水今灏拗不过她,只得叹了口气。 缨儿这是真动心了,他似乎越来越不可能拦得住。 …… 这次山洪水量庞大,在山谷中冲出了很长一段路,在十多里开外的一个岔口处分成两股,以致于众人不得不分成两路搜寻。 搜寻到深夜,还是没有发现绮里晔的踪迹,山洪冲到的地方才找了将近一半。 水濯缨毕竟刚刚受过伤,本来身体又弱,到了半夜的时候已经有些撑不下去,但不管水今灏怎么哄劝威逼,就是不肯回去。 水今灏被她弄得又是恼火又是无奈,正想着是不是把她强行放倒了送回去,后面突然响起一个士兵的喊声。 “这里!” 水濯缨猛然转身,飞奔过去。洪水退去的溪流岸上有一截断裂的粗大枯树枝,上面系着一大片布条,在火把的光芒下可以看到那是一段撕裂下来的玄色锦缎,上面带着艳紫织金的华丽刺绣。 布条在枯树枝上打了结,这个结只可能是绮里晔自己打上去的,估计也是像把她系在树上一样,用来绑住自己。 布条的一端断口很整齐,像是被利器割断的。绮里晔不太可能自己自己系上了布条又把布条割断,那应该就是别人割断的。 “这里有个脚印!” 一个士兵又在岸上有了新的发现。溪流岸边就是树林,地面上落满厚厚的树叶,本来脚踩上去是看不见印子的。那个脚印正好踩在一片长满树根的苔藓上,所以还算清晰,也就只有这一个脚印而已。 这脚印还很新,应该就是前不久刚刚踩上去的。脚印很粗大,十有八九是个男人。 这里刚刚有人来过,绮里晔应该是还在洪水中的时候,被人割断系着的布条,从水里带走了。 那么这至少还说明了一件事,就是绮里晔还活着,毕竟一般人如果在水中看到一具尸体,是不会费那个劲儿把尸体拖上来的。 “就在这周围分头找!” …… 衡州,深夜,一处客栈中。 “太好了,缨妹妹没事。” 水铃兰一直没睡,在客栈中等着水濯缨的消息,这时听完从徽阳来的下人的禀报,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也被陆曼邀请来了试剑大会,是在水濯缨和绮里晔后面,和陆曼一起走的。本来跟前面的两人距离不远,半路上她乘坐的马车坏了,不得不停下来修理。这一修耽搁了不少时间,然后就传来了前面官道旁边山体滑坡,还爆发了山洪的消息。 贵女们也被安顿住在客栈中,这次逃过一劫,一个个心有余悸。要是她们当时走快一点的话,现在肯定也被埋到了泥石流和洪水下面。 不过曦和郡主和容皇后正走在他们前面,却不偏不倚遭了殃。 “都是我的原因。”陆曼一脸愧疚,“让大家受惊了。” “别这么说,哪有人知道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水铃兰安慰道,“而且我们现在不是都没事么。曦和郡主被安然找到了,容皇后那么高的武功,想来也不会遇难。” 陆曼点点头,松了一口气,一双眼睛像是不透明的黑色琉璃,表面一层全是欣慰的神色,内里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是啊,我也猜想他们福大命大,一定能逢凶化吉。” …… 狭窄的空间,不见天日的黑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窒息和憋闷。 “殿下……殿下醒醒……” 带着哭腔的女子声音传来,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滴落到蜷缩在铁栏杆旁边的男孩嘴唇上,传来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男孩紧紧闭着眼睛缩在角落里,毫无声息。满身都是伤痕和血迹,只有一张稚嫩而绝色的面容完好无损,尽管苍白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却精致得犹如天工造物神祇笔墨,在黑暗中有着摄人心魂的美丽。 鲜血入口,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男孩干涸的嘴唇被润湿,勉强缓缓睁开一双眼尾上挑的丹凤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女子哭喊着被一只粗大长毛的手拖出去,一边手腕上鲜血淋漓。 “想割腕?老子花了多少钱才把你们买回来,你们的命不是你们的,是老子的!……你们两人负责调教这个,调教到乖顺了再说,要是被她死了,老子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女子的哭喊远远传来:“我不是要割腕……是殿下……他需要水喝……不要……求你们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啊!——” 后面便再也没有能听得清的话语,只剩下一片尖叫、惨叫和哭叫…… 男孩死死扒在铁栏杆旁边,一双丹凤眼睁得极大,看着那女子被剥光了全身的衣服,绑上一架说不出名字的高大刑具,她在刑具上拼命地挣扎扭动,眼目赤红,雪白的身体上泛出一片片不正常的红晕,两个男人在刑具前面发出淫秽的笑声。 女子的声音从一开始时的高声惨叫,渐渐沙哑衰弱下去,变成了越来越轻微无力的呻吟。那种呻吟在极度的痛苦中,竟然透出一种不由自主的极度欢愉来,一声一声,若有若无,听着令人毛骨悚然…… 随即,突然一下子断了。 “嗬,在这个当口还能咬舌?……想清楚了,你要死容易,死了一了百了,但你一死,老子就用十倍的手段对待你忠心耿耿侍奉的那位殿下,你猜他这么小,能不能受得了?……哈哈,你家殿下虽然是个男娃,一张脸倒是比你漂亮百倍,要是把他也绑到这上面来……啧,老子还真想听听他是怎么叫的……” 黑暗吞没了一切,浓浓的鲜血从眼前弥漫上来。 无数交缠在一起的肉体,从身体内活活抽出的鲜血淋漓的白骨,似是极痛又似是极乐的呻吟,累累布满身躯的青紫色瘀痕,紧紧陷入手腕和脚腕中的绳索铁链,一动不动望着帐顶的凝滞空白的美丽眼睛,带着异香的精美光洁的白色骨珠手串,从撕裂的下身汩汩流出来的红白交杂的液体…… ——绮里晔猛然睁开了眼睛。 ------题外话------ 咳咳,别想不该想的,凉凉没有被人那啥过…… 第22章 相信我,我真的是凉凉的亲妈 黑暗中一一闪过的场面太过清晰太过真实,以至于睁开了眼睛,绮里晔也是过了好几秒钟才看清眼前真正的景象。 他正躺在一间肮脏破旧的屋子里,周围摇曳着昏黄的火光,空气中有一股令人恶心的熏人气味,像是一群邋遢男人的汗臭和脚臭混在一起。 他面对着的是一片黑糊糊挂着蜘蛛网的木头天花板,想去看其他的地方,一转头,却发现竟然连脖子都动不了了,手脚也被束缚住了。 全身一片酸软无力,不听使唤,脑袋一阵阵地发晕,应该是中了大量江湖上最低劣的那种迷药。 换了平时,以他的内力之深,这种程度的迷药根本不能将他如何。但之前他已经受了伤,又在洪水中撑了好几个时辰,哪怕是铁人都熬不住。 用布条把水濯缨绑在树干上的时候,他没有抓稳她,手一滑,被冲了开去,又随着洪水漂出了好几里路。后来在水中再也坚持不下去,再碰到一根树干时,他把自己也系在了上面,一打完结就失去了知觉。 等到醒来,人已经到了这个地方。 “嗬,醒了?” 有人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这才看清,自己是在一间破破烂烂,似乎早已被废弃的木屋里面。眼前是一帮五大三粗的大汉,衣服穿得脏兮兮油腻腻,几乎都是一身腱子肉,满脸的胡子,身上带着斧头,大刀和铜锤,看过去像是一群山匪。 “还记不记得老子是谁?” 为首的一个大汉约莫三十多岁,脸上像是很久以前被火烧过,皮肉五官全都粘连在一起,瞎了一只眼睛,一边耳朵完全不见了,头发也一点没剩下。露出来的身上全是大片大片的烧伤痕迹,虽然已经都是旧伤,但看过去仍然恶心无比,惨不忍睹。 绮里晔冷冷看着他,终于明白了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想起那段他已经封存多年的记忆。 “自然记得。” 别说被烧成这副面目全非的模样,就算是烧成了灰,他也刻骨铭心地记得这个人是谁。 记忆中那只伸进铁笼子的粗大多毛的手,就属于眼前这个人。 那时候他才七岁,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把所有折磨过他的人,统统深深地烙印进了他的脑海中。在他有了足够的权力势力之后,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极有耐心地将这些人一个一个找出来,让他们活了很久很久。活到他们觉得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像狗一样趴在他的脚下痛哭嚎叫,愿意用一切代价来乞求他杀了他们。 眼前这个大汉,不知道名字叫什么,他记得是难得从他手里逃脱出去的几个人之一。大汉身上的伤,原本是在蒸笼里面一点点蒸出来的,后来蒸笼房间不慎失火了,这大汉就趁乱逃了。 当时他派了下属去追,追上的时候,这人一身严重烧伤,像一团半熟的烂肉一样躺在路边,已经没了气。他的下属以为人已经死了,便只割了一只耳朵回来。 没想到这人都伤成了这样,竟然没有死,还活了这么多年。 “记得就好……” 大汉被烧成畸形的手拧着绮里晔的衣领,咬牙切齿,眼中全是恨意和怨毒。 四年前他本来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偏偏命不该绝,又活了过来。逃到深山老林中,苦苦熬了大半年,才熬到那一身惨烈的烧伤基本上痊愈,不过容貌是全毁了,瞎了一只眼睛,没了一只耳朵,走路也一瘸一拐的。后来就躲在夏泽山中,和一群亡国落难的夏泽人一起当了山匪,勉强混一口饭吃。 “皇后娘娘,知道老子没有死,是不是很意外?……当年你能忍了十年回来找老子报仇,老子也能忍,不过老天开眼,只让老子等了四年就等到了你落在老子手里的机会……” 大汉狞笑一声,落在他衣领上的手往外一撕。 绮里晔的玄色织锦外袍被扯裂了两次,已经破得没剩下多少布料,现在身上穿的只有一件里衣和一件中衣,在这一撕之下,两层衣服的领口全部敞了开来,露出里面一双清俊挺拔的锁骨,大半边结实匀称肌理分明的肩膀,以及衣下紧致而优美的胸肌腹肌。雪白的肌肤皎洁晶莹,在火光下泛着美玉一般的柔润光泽,比女子还要诱人几分。 大汉盯着他裸露出来的身体,仅剩的那一只眼睛里光芒渐渐幽暗,似乎有火焰隐隐燃烧上来,喉结不自觉地上下动了动。 “老子的容貌虽然被你变成了这样,不过你倒是出落得越大越绝色……啧啧,你七岁的时候老子看着你就想上了,只是那时候你还太小,怕玩坏了卖不出个好价钱。老子后来那个后悔,早知道不管你值多少钱,老子都不卖,留着自己慢慢玩个够……” 绮里晔一动不动地望着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双妖异的丹凤眼中,瞳眸越来越深,越来越暗,越来越黑。 黑到彻底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深不见底,犹如能够吞噬一切的魔窟黑洞。里面是另外一个混沌虚空,什么也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以及能够冻裂人每一寸血肉骨髓,冻结人生生世世灵魂的极度寒冷。 他毫无波澜地开口,声音幽冷冰凉,没有一点人气,犹如鬼蜮里面缓缓飘出的一缕黑色阴魂,回荡在一片漫无边际的尸山血海之上,回荡在层层堆积如山的白骨骷髅之间。 “你若碰了本宫一下,本宫可以让你再活至少三十年。” 这时候的他,无法动弹,没有内力,衣衫半敞地靠在墙角边,已经说不上有什么气势和威压可言。然而那阴寒深黑的双瞳,冷暗森然的声音,根本不像是一个活人所能拥有,连带着周围摇曳的烛光似乎都在一点点地幽暗下去。森森鬼气缭绕,仿佛有无数黑色的暗影,在房间的墙壁上憧憧而动。 极度的诡异和恐怖。周围的几个山匪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动弹不得的人还能可怕到这种程度,都已经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全身微颤,一步步往后退去。 然而大汉却冷笑起来。 “老子这么多年来,什么样的苦没有受过,现在还真不在乎能活多少年。能上一次有天下第一美人之名的东越皇后,老子就算要再活上三十年,那也值了。” 他一把扯下了绮里晔上半身所有的衣物。绮里晔双瞳中的阴冷黑暗已经深到极点,那一刻看过去竟然像是瞳孔消失了一般,化作一片虚无。 “……不要!” 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踉踉跄跄地从门外扑了进来。 屋里的山匪们都被吓了一跳,纷纷从腰间拔出刀剑来。 看见这少女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身形纤细柔弱,腰肢细得不盈一握,病怏怏的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倒,哭得满脸梨花带雨,身上衣衫穿得十分单薄,也不像是带着什么武器的样子。山匪们这才不自觉地放低了手中的刀剑。 “求你不要碰皇后娘娘……”少女哭着哀求那个大汉,“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冲着我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不要碰他……” 大汉倒是当真停住了动作,哈哈一笑。 “皇后娘娘,没想到对你忠心耿耿的女子还真不少,十四年前有一个侍婢为了你而被折磨了好几年才死,现在又来了一个愿意为你以身相代……好啊,老子很乐意成全。送上门来的美人,不要白不要,先来一道小菜开开胃,后面再吃大餐也不错。” 绮里晔在看见少女出现的一瞬间,一双丹凤眼猛然睁大,里面的黑暗已经不再是一片虚无混沌,而是像有实质一般翻滚涌动了起来。一张妖艳无比的面容,在这翻涌的黑暗之下,更是犹如妖魔恶鬼幻化而成一般,有着一种诡异到了极致的恐怖美感。 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任何反应,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也没有说话。仿佛所有的意识情绪都已经被淹没在那一片浓浓的黑暗下面,封闭在黑色的寒冰之中。 那大汉却不像其他山匪一样,见是个柔弱少女就放松了警惕心,在少女刚刚进来的时候,一手就已经落在了绮里晔的脖颈上。 “站着别动。”他对那少女道,“否则老子手一动,立刻拧断了你家皇后娘娘的脑袋。” 少女又急又怕,想冲过来又不敢冲过来,只站在原地哭道:“你别碰他,我不动就是了……你千万别杀他……” 大汉冷笑一声,吩咐旁边的两个山匪:“把她的手脚绑起来。等老子先玩完了,也让你们轮流玩玩。” 少女很快就被绑得结结实实,带着满脸的眼泪和惊恐的神色,看着那大汉一步步朝她逼过来,俯身压到她的上方,一张被烧得稀烂的可怕面容朝她凑了下来。 “啧啧,虽然嫩了点,倒也是个绝色小美人……你说世界上是不是真有轮回这回事儿,十四年前你家皇后娘娘就看着他的一个个族人在他面前被人折磨,现在又要看到一模一样的一幕,他这会儿的感觉想来一定很……” “噗!” 被他压在身下满脸眼泪的少女,突然樱唇一张,一道微弱的银光闪过,一枚极细的银针从她口中突然吐出,直射进了那大汉仅剩的一只眼睛里面! “啊!——” 那大汉猝不及防,一声惨叫,猛然往后倒退了一步,双手反射性地捂向自己的右眼。 他显然也并非没有经过风浪的,眼睛骤然被刺瞎,竟然还能第一时间忍着剧痛,从腰间拔出长刀,冲向绮里晔的位置砍下去,想要先把人杀了再说。但这时候他和绮里晔之间已经有一段距离,眼睛又看不见,根本没有准头,这一刀下去砍在旁边的一张破凳子上,离绮里晔差得老远。 周围的几个山匪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上前,木屋的门已经砰一声巨响,被猛然踢开,三个士兵从外面冲了进来。 其中一个首先拔出短刀割断了少女手脚上的绳索,另外两人和几个山匪缠斗起来。 少女甩脱身上的绳索,从头发上取下一枚淡青色的玉环,手一抖,铮一声清亮而悠长的声响,一泓秋水一般的泠泠清光在她的手中流淌开去,那玉环竟是瞬间变成了一把极薄极细的软剑。 幽凉而又灵动的青光,像是无数青色的流萤一般,在火光昏暗的木屋中飞舞开来。少女的剑法威力虽然算不得多大,但是极轻极快极飘逸,将那一把柔可绕指的细薄软剑用得出神入化,下手快准狠辣,青光所到之处血色飞溅。 再加上三名士兵的身手也都不弱,顷刻之间,屋里几个山匪的手筋脚筋就已经被少女全部挑断,包括那个被烧伤得面目全非,双眼都已经瞎了的大汉。 大汉的反应倒是快,知道今天绝无幸理,立刻想要咬舌自尽,但旁边一个士兵的动作比他更快,咔嚓一声卸脱他的下颌,同时一个手刀砍晕了他。 “他的解药在哪里?” 水濯缨没有逼问那个大汉,而是将青丝剑剑尖对准了另外一个正疼得在地上鬼哭狼嚎的山匪,青幽幽的冰凉剑光就停在那山匪眼睛前面不到半寸的地方,不断地轻微颤动,剑上的森森寒气逼面而来。 那山匪是个不经吓的,哪里像大汉一样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眼看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剑就在自己的眼前颤动,随时都有可能刺进自己的眼睛,只吓得魂飞魄散。 “在老大的衣服里面!……女大王饶命,别杀我!我只是个跟着老大的小喽啰而已!” 一个士兵从大汉的衣服里面搜出两包粉末,水濯缨接过来闻了闻,她虽然不太懂这方面,但其中一包是江湖上最常见最低劣的迷药,她还是判断得出来的。另一包粉末的气味沁人心脾,清凉醒神,必定是迷药的解药。 水濯缨把解药给绮里晔服下去,解开他手脚上的绳索,帮他把身上被拉开的中衣里衣拢好:“觉得怎么样?” 她和水今灏一行人在溪流岸边分散开来找绮里晔,因为跟到这附近来的已经没有多少人,所以她只带了三个士兵,走到这座被废弃的林中小屋不远处时才发现这里面有火光。从破烂的窗户外面望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绮里晔正靠在墙角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那个毁容的大汉扒了下去。 她身上本来带有一些暗器和毒药,但是在洪水里冲泡了那么长时间,早就全都丢失了,只剩下几枚射程不过一丈的牛毛细针,她内力又不够,没有达到绮里晔那样飞花摘叶皆可杀人的地步。那大汉身上带着武器,距离绮里晔太近,而两人距离废屋的门口窗户又太远,如果她在外面一招没有制服对方,绮里晔就会有危险。 当时已经没有时间容她想出万全之策,她只能自己进去,先把那大汉的注意力从绮里晔身上引开,然后再动手。 绮里晔从未对她说过他在娑夷灭族后的经历,但她想也想得出来,娑夷族人现在已经全部变成了供人玩乐的奴隶,他一个当时只有七岁的男孩子,容貌又是绝色,在那时到底都经历了什么样的遭遇,才会把性格扭曲成今天这样的变态程度。 要是真的被那大汉碰到他……她不敢想象下去。 绮里晔没有回答,眼中那片浓浓的黑暗丝毫没有减退,仍然在双瞳中森冷而诡异地翻涌。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焦距明明落在她身上,却仿佛根本不认识她,看的也不是她这个人。 水濯缨心下顿时咯噔一声。 从她进来开始,绮里晔就没有任何反应。她本来以为是因为他中了药,才会导致神智昏沉无法说话,但刚刚那种低劣的迷药最多只能让人无法动弹,却不会失去说话的能力。而且现在他都已经服了解药了,竟然还是……这个样子? 他怎么了? 拉着绮里晔的手臂把他扶起来:“走,我们回去,让白翼给你看看。” 在她的手碰到绮里晔手臂的一瞬间,他终于有了反应,却是猛然伸出右手,一把狠狠捏住了水濯缨的下颌。 他平时就喜欢常常戏谑而邪气地勾着她的下巴把玩,但从来没有真正把她弄疼过,这一次的力道完全不同,水濯缨只觉得下巴和脖颈的交界处传来一声轻微的骨骼脆响,被他捏得痛入骨髓,猝不及防之下,叫了出来。 “郡主!” 后面的三个士兵被吓了一跳。他们都是忠心耿耿跟着水今灏的,对绮里晔没有下属臣服之心,这时候见到绮里晔竟突然对着郡主下重手,尽管畏惧忌惮绮里晔,但第一反应还是冲上前去想要阻拦他。 绮里晔的右手没有放开水濯缨,左手在旁边落满灰尘的木桌上一拂,上面三个破破烂烂的茶碗被他的掌风带起,飞向后面那三个士兵。 “砰砰砰!” 三声头骨碎裂的声音响起,那三个茶碗毫无偏差地击中了三个士兵的头颅,瞬间脑浆迸裂血肉横飞,三个士兵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就直直倒了下去。 “绮里晔……” 水濯缨望着地上那三具脑袋血肉模糊的尸体,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背后的脊梁骨直透上来,不敢置信地望向绮里晔。 这三个士兵都是明郡王府的府兵,他竟然眼睛都不眨就全杀了,那他现在……还认不认得她是谁? 绮里晔把目光缓缓转过来,望向水濯缨,水濯缨对上他那双瞳眸,全身都控制不住地激灵灵打了一个寒噤。 那双丹凤眼已经全然没有平日里的靡丽妖娆,里面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黑,看不到丝毫光亮,只剩下极度的阴冷恐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森然盯着她。 像是刚刚从九幽地狱最深一层爬出了无数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趴在他黑洞一般的眼瞳中,正幽幽地凝视着外面的世界。 “绮里晔,你……” 水濯缨在他的凝视之下,声音颤抖得厉害,牙齿都在不由自主地咯咯咯轻微相击。 绮里晔平日里恐怖的样子她不是没有见过,但和眼前的景象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 那已经不能用冷酷、杀意或者愤怒等任何一个词来形容,他的灵魂仿佛都已经被拖进了修罗地狱深处的无尽黑暗之中。 现在占据着他这具躯壳的,全是因为极恶极邪而无法轮回超生,只能永远飘荡在三生河畔、黄泉彼岸的千万恶鬼阴魂。 第23章 来嘛来嘛点进来看嘛 水濯缨下颌又是一阵剧痛,绮里晔重重一推她,把她推倒在后面屋角的一张木板床上。 这张床上没有铺床单被褥之类,就是一块光光的木板,因为长时间废弃,上面落满了灰尘。水濯缨的后背撞在坚硬的木板上,一阵生疼。 绮里晔朝她缓缓走近,他的身影挡住了后面的火光,把她笼罩在一片黑影当中。 水濯缨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绮里晔。以前无论他再怎么丧心病狂,至少那个时候她知道他是不会真正伤害她的,但现在的他……似乎已经不再是他了,她真的不敢肯定他到底会把她怎么样。 她不敢反抗,也不敢逃跑,因为哪怕他的武功打一半折扣,也比她高出太多,打也打不过他,跑也跑不过他。 要是逃跑的话,她也不敢说会不会激起他的杀意,就像杀死那三个士兵一样,轻而易举,毫不留情地捏死她。 而更重要的是……他变成这样,必定是因为刚才那个大汉做的事情,重现了他当年最为惨烈和不堪的经历。 当年没有人把他从黑暗中拉出来,他自己超越了那片黑暗,一步步站到比黑暗、阴霾和乌云更高的地方。但那里并非雨过天青万里无云的晴空,而是一片光怪陆离扭曲诡谲的空间,荒无人烟,死寂千年。 所以他才会这么鬼畜变态,恣意邪肆,为常人所不为。 他的心魔诞生于黑暗之中,超越了黑暗,而一直从未离开过他。 如今,在他下面的黑暗再次像是无数触手一般翻涌了上来,把他拖入无底深渊之中,他也许能再次自己挣脱,也许从此万劫不复。 不管怎么样,现在她在这里,哪怕再害怕他,她也不会把他一个人扔在那片深渊地狱里。 “绮里晔,醒一醒……” 水濯缨尽可能柔和地缓缓伸出双臂,想去揽住绮里晔的脖颈,这是她以前最经常用的姿势。 但绮里晔仍然没有反应,一双丹凤眼中的目光森冷而幽暗,不带任何表情地,嗤啦一声撕下了她身上的外袍。 那件外袍在洪水中已经被刮得破破烂烂,在他的手中一下子变成了几缕碎布条,他强硬地一把攥住水濯缨的双手手腕,把她的双手死死绑在床头上。 水濯缨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一样,心头的恐惧几乎要化作实质冲出她的喉咙口,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怕…… 并不是害怕可能即将的恐怖折磨。再血腥的场面她都见识过,再惨烈的痛苦她都经受过,她可以面对着这些面不改色,不会有任何动容。 她只是害怕绮里晔的这副样子。 绮里晔再次撕开了她身上的所有衣物,除了还剩下两截衣袖以外,她的身体就这么毫无遮掩地袒露在他眼前。 十四岁少女的身躯,已经有了稚嫩的曲线,初见青涩风情。肩膀单薄而柔弱,一双锁骨精致如琉璃,纤细如蝶翼,脆弱得仿佛连目光落在上面都承受不住。 纤纤细腰不盈一握,柳条花枝一般柔软,一折就像是会断。流畅的线条从髋骨开始往下延伸而去,先是优雅地展开,随后沿着修长笔直的大腿往里缓缓收束。勾勒出玲珑圆润的双膝,纤细柔美的小腿,直到那一双小巧秀致的玉足,完美地收笔于脚踝和脚尖之上。 像是一首高山流水的优美乐章,即便已经演奏结束,仍然让人感觉余韵不绝。 绮里晔压在水濯缨的上方,朝着她俯下身去,仿佛丝毫不怜惜那一对玲珑玉肩的单薄脆弱,带着一种施虐一般的残忍狠意,重重咬上了她的肩头。 水濯缨全身一颤,一阵刺痛传来,立刻感觉到肩头肌肤被他咬破了,有血珠渗出来,被他伸出舌尖缓缓地舔去。 他的嘴唇从她的肩头上一点点游移下来,所到之处绽开一片片艳丽的殷红,触目惊心。 她的肤色比一般人更加雪白,近乎半透明,像是吹弹可破般孱弱。那一点点艳红的血痕从上面渗透出来,就像是满地的洁白新雪上,凌乱不堪地落了一片片惨遭蹂躏的残红花瓣,美丽得残酷,残酷得美丽。 绮里晔的动作缓慢而带着浓重诡异的沉沉死气,像是一只残忍而恐怖的妖魔,压着自己的猎物,并不准备把猎物直接吞下去,而是要一点点地玩弄它,折磨它,撕碎它,看着它支离破碎血肉分离地在自己身下痛苦呻吟,无力挣扎。 随即,绮里晔直起了身子,扯开他的腰带。 “不……绮里晔……醒醒……” 水濯缨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恐惧达到了极点,连声音都接近嘶哑。 这是一个男子凌虐折磨一个女子最残酷的方式。曾经他哪怕是到了欲火焚身箭在弦上的时候,也能硬生生地忍着不对她下手,一定要等着她长大。而现在眼前这个妖魔阴鬼一样的他,已经只剩下满怀黑暗和恶念,需要以最极端的途径来发泄。 她对他动心,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把自己给他,但绝对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水濯缨终于顾不得那么多,曲起双腿想要去踢绮里晔,但完全是徒劳的,绮里晔一把扣住她的膝盖,把她的双脚脚踝也紧紧绑在了床铺的另一头。 水濯缨无可反抗,只是躺在那里,对着朝她压下来的绮里晔,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其实可以大声喊叫呼救,水今灏带领的众人就在附近,也许有人走到了距离这里较近的地方,会听得到她的声音。 但她没有。 绮里晔如果一直这个样子,会彻底成为地狱最深处的恶鬼邪魔。在她身上发泄够了,也许可以把他从深渊里面拉出来,尽管她可能会活生生死在他身下, 如果还是不能……那也罢了。 她想起绮里晔调空了大半个崇安城的兵力进湘山找她,从山里一直把她抱回行宫,在浴池边帮她揉按扭伤的脚踝;想起他在鹰嘴峰上把她扑倒在地,狠狠地撕咬蹂躏她的嘴唇,他的手覆在她心口的位置上,感受着她心脏的跳动;想起他曾经问她是不是真的有人能为了爱情在刀尖上跳舞,而他后来犹如朝圣一般,赤着双足一步步踩着刀尖跨上九百九十九级漫漫长阶,在绽开的一朵朵鲜红血莲之上,为她做这一场艳绝天下的刀尖惊鸿舞。 所有的恐惧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爱上他,爱的就是这么一个疯狂而又扭曲的变态。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并不是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就是他的一部分,也是她所爱的一部分。 他入地狱,那她便陪着他入地狱。 他被黑暗所吞噬,那她便被他所吞噬。 一滴眼泪从水濯缨的眼角平静地划下来,毫无声息地落进她铺散开来的黑发之中,消失不见。 压在她身上的绮里晔没有动。 水濯缨闭着眼睛,静静躺在那里等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缓缓地插进她鬓边的头发,在那里停留片刻,抽了出去。 水濯缨不知道绮里晔要干什么,睁开眼睛,看到他那只修长清俊的手就在眼前,玉白指尖上沾了一点水滴,因为床板上都是灰尘,所以那水滴还有点脏。 他望着自己指尖上的这一点水滴,凤眸中浓浓的黑色涌动得更加剧烈疯狂,几乎要滔天而起。 随即,水濯缨看见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周身气息突然狂暴地运转起来,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消退下去。 “不!” 水濯缨大惊失色。她没有见过这种场面,但是以前听绮里晔说过,知道他这是在自断经脉! 她知道绮里晔一向对自己也心狠手辣,没想到这对习武之人最重要的经脉他说毁就毁,这全身经脉一断,轻则重伤瘫痪,重则直接死亡! 大急之下,她用了十成真力猛然一挣被绑住的右手。床头绑着她的木柱本来已经有些朽坏,在她一挣之下,咔嚓一声断裂开来。她出手如风,一下子点了绮里晔身上的三处大穴! 绮里晔内力远比她深,以她功力尚浅的点穴手法用在他身上,还无法把他点得动弹不得,但是对于阻止他自断经脉来说,已经够了。 绮里晔刚刚开始逆转周身内力,被水濯缨这三处大穴一点,内力自然而然地反弹回去,将她的手猛然震开,逆转的内力也消失于无形。 他睁开眼睛,一手缓缓地抚上她的咽喉扣住,仍然阴诡森然的纯黑色瞳眸,幽凉地俯视着她。 “拦着我,你会死的。” 水濯缨摇摇头,一言不发,挣脱出来的那只手把他拉下来,吻上他的嘴唇。 她吻得很轻很柔和,不引起人的欲念,只是一点点细致地触碰过他的嘴唇,犹如一场绵密的细雨悄无声息地落下。 绮里晔没有阻止也没有回应,就那么在那里任由她去吻。 他的手从她的脖颈缓缓上移,抚上了她的脸颊,随即又往她的后颈颈椎位置移去,突然毫无预兆地用力一按。 水濯缨眼睛一下子睁大,但紧接着目光就失去焦距,一点点闭了起来,陷入一片无底的黑暗之中。 …… 等到醒来的时候,水濯缨已经在明郡王府自己的房间里。 似乎是已经被人伺候着洗过澡换过衣服,身上没有什么不适,只有后颈传来隐隐的酸痛感,这是被人弄晕之后不可避免会留下的。 先看到的是在她床边忙碌的白芨。白芨一见她醒来,又惊又喜,眼泪都一下子涌了出来,对着外面大喊。 “郡王爷!郡主醒了!” 水今灏一把推开门走进来,显然是一直都在门外徘徊等待,这时候满脸都是焦急关切之色。 “缨儿,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水濯缨摇摇头,撑着身子坐起来:“绮里晔呢?” 水今灏听她开口第一句话问的就是绮里晔,目光一暗,闪过一缕无奈。 “我也要先问问你,你们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到了后半夜才发现那座废弃的林中木屋,那时候正好看到绮里晔抱着昏迷的水濯缨从木屋里面出来。 两人身上都是衣衫不整,绮里晔的裤子前档似乎被撕破了,水濯缨身上的衣物更是七零八落,只能勉强遮住身躯。更糟糕的是,她的肩膀和胸口上还有大片斑斑点点的血迹,双脚脚踝和双手手腕上都有被捆绑过的勒痕。 水今灏当即上前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绮里晔一言不发,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只是抱着水濯缨往外走去。 他周身的气息太过诡异恐怖,就连水今灏这种久经血火杀戮的人,在他那阴冷幽凉黑暗森然的目光下,竟然也感到全身一阵毛骨悚然,不敢再催问下去。 第24章 撒狗粮了!快来接好!(二更) 这之后,绮里晔抱着水濯缨回到了明郡王府,亲自帮她洗过澡换过衣服,把她送回房间放到床上。 这全程中他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一个人敢去阻拦干涉他,甚至连靠近都不敢,只是远远地看着他最后从水濯缨的房间里面出来,去了关押那个大汉和几个山匪的地方。 然后白翼、白芨和水今灏才敢进水濯缨的房间。水濯缨虽然在昏迷中,但并没有什么大碍,肩膀和胸前的伤口虽多,都是轻微的皮外伤。两边手腕脚腕上都被布条勒出了一圈痕迹,尤其是后来硬生生挣脱出来的右手,手腕上也渗出了血。 水今灏只看得心惊肉跳。她肩膀上那些伤口,全都是人的牙齿咬出来的,没有出血的地方也是青紫累累,触目惊心,不知道在那座木屋里面是经历了什么样的虐待。 水濯缨自然没敢告诉水今灏这些伤痕都是绮里晔给她留下的,否则水今灏非撕了绮里晔不可。只把发生的事情反了过来,说她是落到了那些山匪的手中,那三个士兵也是被山匪所杀,而绮里晔救了她。 她这说法合情合理,水今灏倒是也相信。绮里晔虽然变态,但重视水濯缨却是毋庸置疑的,看到水濯缨被人这么侮辱染指,会变成那么森冷恐怖的样子也难怪。 “那几个山匪被关在哪儿了?”水濯缨从床上下来,“我去看看。” 明郡王府边缘挖了一处地下暗牢,几个山匪都被关在那里。水濯缨走到光线昏暗的地牢下面,就闻到一股浓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几个山匪都被吊在墙壁上,脸上身上都是鲜血,十分惨烈。但那个满身烧伤的大汉,蜷缩在角落里,看过去身上明明一点伤口都没有,却正在发出犹如厉鬼狼嚎一般的哭声,满脸都是血泪,整个人绝望而疯狂地在地上挣扎扭动着,不知道是沉溺在了多痛苦的幻境或者回忆之中。 绮里晔披了一身没有任何花纹图案的黑色宽袍,正从地牢里面走出来。烛光摇曳,暗影憧憧,他整个人周围都萦绕着黑森森的气息,冰冷而血腥,像是从地狱魔窟深处走出来的修罗。 水濯缨一进来,和他迎面碰上,绮里晔一怔,随即便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目光转过身去,像是不想被她看到。 水濯缨走上一步,从后面轻轻抱住他劲瘦的腰身,能感觉到他一下子紧绷了身体。 “不想见我?” 绮里晔没有回答。水濯缨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没事的……昨天晚上那时候我没有躲着你,你现在也不用躲着我。” 绮里晔背对着她,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低低开了口,声音沙哑暗沉。 “你差点死在我手上。” 而且还是以最残忍最惨烈的方式。 那时候的他,只想有人在他面前露出极度痛苦绝望的扭曲表情,只想有人在他身下疯狂而又无力地挣扎,只想听到无法承受的惨叫声,哭喊声,哀求声…… 他可以想象,当时他没有停下来的话,如果他事后能恢复清醒,看到的就会是眼前满床满地的鲜血,还有躺在这一片猩红中血肉模糊冰冷僵硬的少女尸体,也许会睁着一双被鲜血染红,死不瞑目的眼睛,一动不动,空洞而死寂地望着他。 那么他只有一个相同的结果。一是永远停留在地狱中;二是从地狱里出来,看见她被他活活凌虐至死的尸体,然后再次坠入更深的地狱。 那一幅满是鲜血的可怕景象,几乎占据了他的整片脑海。闭上眼睛眼前也是她的尸体,睁开眼睛眼前也是她的尸体,重重叠叠,铺天盖地都是血色。 他已经不敢去看还安然活着的真正的她。那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这么让他遍体生寒的刻骨恐惧。 “转过身来。” 水濯缨的声音很轻,抱着绮里晔的腰,把他的身子缓缓地转过来对着自己。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埋在他的怀中,温柔地把侧脸贴在他的胸口上。 那样子就像是黑暗中一只嗜血恐怖的千年妖魔,而随时都会被它撕碎吞噬的弱小猎物,明明知道它的危险和可怕,却还是用一种最依恋的姿态,依偎在它的胸前。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绮里晔终于抬起双手,捧起水濯缨靠在他胸前的面容,缓缓地低头吻了下去。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吻。以前他吻水濯缨,要么是惩罚性的啃咬和蹂躏,要么也是充满了粗暴的侵略欲和占有欲。 但这一次,他吻得很轻柔很细致,一点点地辗转舔舐过水濯缨的嘴唇,渐渐往里面深入,带着一种蚀骨的深沉缠绵,一点一点地刻入对方的骨髓之中,灵魂深处。 仿佛在他唇舌之下的,是他即便毁灭了世界,也要小心翼翼捧在掌中心上的存在。 水濯缨紧紧抱着他,更加温柔地迎向他的吻,能感到他原本紧绷的身体正一点点地柔软放松下来。 两人什么也没有说,要表达的一切都已经在这个深吻中。 绮里晔果然从来就不适合什么浪漫旖旎的情调气氛,第一个总算说得上有点技术,没把她嘴唇弄疼弄肿的吻,是在弥漫着一股浓浓血腥味的黑暗地牢里面,背后还响着那个山匪鬼哭狼嚎一样的瘆人哭叫声。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绮里晔才放开水濯缨。 一直到这时候,他凤眸之中那种阴冷森寒的黑暗气息才退去一些,上挑的眼尾处那一抹绯红,也不再诡异得仿佛鬼血染成,而是多少恢复了往日里的妖艳靡丽。 “有没有问出什么结果来?” 水濯缨不想他再在昨晚的事情上多做纠结,被他松开之后,很快岔开了话题。 “有。” 绮里晔的声音还是有一点微哑暗沉。 “我让人去查过了,这一群山匪原本是在百眼山附近活动,必定不会毫无理由地出现在徽阳和衡州之间。刚刚一个山匪招认,他们的头领,就是一身烧伤的那个,是在两天前收到了一封信,才带着他们特地来了衡州的山中。” 水濯缨眉头微蹙。 有人送信让这山匪来到山中……这听上去倒是有点蹊跷,像是这个送信者知道这山匪和绮里晔有仇,并且还知道绮里晔可能会在山中落难,所以提前让山匪去了那里等着绮里晔。 “那份信还在不在?” “山匪说当时那头领只把信随便扭成一团扔了,应该没有毁掉,我正要亲自到他们的老巢去找。” “我也去。”水濯缨说。 这些山匪遇到绮里晔,绝不是巧合,肯定有人为筹划的阴谋在其中,这封信应该就是个关键。 水濯缨的身体除了一点点皮外轻伤之外,没有什么问题,两人当天下午就动身出发。 徽阳城里的几位贵女听说水濯缨从山洪中劫后余生回来了,集体上门探望,包括水铃兰和陆曼在内,结果刚好没有碰上。她们后脚进门,水濯缨和绮里晔前脚刚刚已经出门了。 “这才刚刚被找回来,也不休养两天,就这么急着出门?”陆曼诧异道,“齐姐姐,你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吗?” 齐望月身上的伤势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接待了众贵女,这时候摇摇头:“干什么我不知道,不过要去的应该是百眼山吧。” 百眼山在夏泽和东越的交界处,因为山里地形复杂,又有夏泽和东越之间重要的交通要道通过,所以山中盘踞着不少拦路抢劫的土匪帮派。 陆曼点点头,哦了一声,眼中光芒微微一沉。 第25章 第二个透视能力者 绮里晔和水濯缨第二天早上到达百眼山附近,带了一个土匪指路,很快就找到了他们在百眼山的窝点。 “我记得老大好像是把信丢到了这外面……” 那个土匪不是很确定地指着一间屋子的窗户外面,绮里晔让人出去找了一遍,果然找到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纸条。 上面写了这么一句话:“两日之后,下午,到梨花溪和芦花溪下游,可遇汝四年前宿仇,龙困浅滩。” 水濯缨望着这张字条,蹙起了眉头。 这里面的含义很明显,写这张纸条的人早在两天之前,就已经预测到了徽阳和衡州之间的官道上会发生泥石流和山洪,甚至连山洪的流向主要是沿着梨花溪和芦花溪这两条溪流都知道。还预测到了绮里晔会遭遇这场灾难,所以让这山匪提前去溪流下游等着,绮里晔也许会被卷到那里。 只是,这怎么可能预测得出来? 自从见识过自己的透视能力和承桑的读心能力之后,水濯缨已经知道这个时空里有特异能力的存在,难道说这个人有预测未来的能力? 字条的主人显然是个谨慎的,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的涂鸦一样拙劣,应该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笔迹,用左手写出来的字。字条用的纸张是最便宜最普通的麻纸,整个夏泽到处都买得到。 “等等。”绮里晔从水濯缨手里把那张字条拿过来,“这墨似乎有点不一样。” 他拿着那张字条,对着外面较亮的光线看了看,微微眯起一双凤眸。 “这是几年前东越产的尤光墨,是松烟墨的一种,对着光看会泛出橙黄色的光泽。因为质量太差,只制造出第一批就停产了,现在东越已经很少看到。夏泽会出现这种墨,应该是从东越运过来卖的,恐怕整个夏泽也没有多少。我把‘雀网’的人调一部分过来,在夏泽查一遍,看看能不能查得到线索。” 昨天来百眼山之前,水濯缨已经把在山中遇到岑山诡医的事情告诉了绮里晔。绮里晔立刻将在南疆的人手全部调到夏泽,寻找岑山诡医的踪迹。在徽阳附近遇到岑山诡医不过一天时间,对方速度再怎么快,也不可能离开夏泽的地界太远。 在洪水里失踪的玄翼后来也被找到了。他内力武功不及绮里晔,被找到的时候受了不轻的伤,幸好都是些皮肉外伤,没有什么大碍,现在正在明郡王府里面休养。 绮里晔在水濯缨身边的时候,已经不需要寒栖跟随,所以寒栖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做,同样留在王府中。 水濯缨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头一次注意到寒栖跟玄翼的关系居然还不错。 寒栖一向是跟个透明人一样的存在,不但不会说话,而且本身心智性格似乎就有些缺陷,几乎从来没有表达过什么感情,基本上水濯缨的意志就是他的意志。这一整年来水濯缨见过他最能算得上是表情的表情,大概就只有在崇安城郊外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眼中露出的惊喜交加的光芒。 玄翼和寒栖同为水濯缨的暗卫,因为寒栖不会说话,出现在水濯缨面前更多的还是玄翼。水濯缨有事情的时候叫玄翼出来,玄翼不在的时候才会叫寒栖,没事情从来不会去管暗卫们的私生活如何,他们天天十二个时辰要跟着她保护她,约摸本来也没有多少私生活。 所以她从来没有见过玄翼和寒栖之间有什么交流。感觉里两人应该是换班模式,寒栖不在的时候玄翼在,玄翼不在的时候寒栖在。 她也很难想象寒栖那个性格,平时跟玄翼会怎么相处。想来想去都是两个人像两尊垂脊兽一样,一人一边蹲在屋顶上,你不看我我不看你,谁也不吭声。 但是这次玄翼一身重伤被找回来的时候,没有叫他从来都是隐在暗处的寒栖,居然意外地出现了。水濯缨看到他脸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万年没有波澜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种复杂的神色,又是欣喜又是担忧。 这一幕让水濯缨很有点欣慰。寒栖从她很小起跟了她将近十年,对她忠心到不可思议的程度,虽然平时人没有存在感,但水濯缨一直是把他当做半个亲人的。 寒栖那种像是木头人一样的心智性格,也让她有些头疼。作为一个暗卫来说,眼里心里都只有主子自然是最好不过,但作为一个人来说,这样没有自我地活一辈子,实在是太过可悲。 水濯缨没想过要把寒栖的一辈子都拿来当暗卫,还是希望他能像正常人一样,有正常的感情和思想,以后也会有他自己的生活。 想来寒栖跟玄翼一起共事了怎么长时间,再怎么没交流也多多少少会有点情谊。这点情谊对于寒栖来说,很值得发展,也许是以后能够让他恢复正常人感情的契机。 于是水濯缨果断把寒栖派去了玄翼那里,让他去照顾玄翼。寒栖虽然谈不上会照顾人,但只要有吩咐他去做什么,他还是基本上都能做得到的。反正现在他闲着也是闲着,借这个机会,跟同事培养培养感情也好啊。 她设想得本来挺好,结果才过了一天,晚上的时候玄翼就撑着重伤的身体,披着一件湿漉漉的袍子和一身湿淋淋的头发来求见水濯缨,看那样子估计是刚刚从浴桶里面洗澡出来。当时绮里晔也在水濯缨的房间里,差点没一巴掌把他挥出去。 “属下知道属下失礼……”玄翼跪在水濯缨的面前,几乎快要哭出来,“属下就是来求皇后娘娘一件事情,求您放过属下,把寒栖叫回去吧,属下根本不需要他照顾,有他在属下的伤恐怕一辈子都好不了……” 寒栖随后出现在了门外,也是一身湿淋淋的,肩膀上还搭了一条毛巾。面无表情走到玄翼面前,唰一下在他面前展开一张写着字的纸。 “小姐让我来照顾你,回去,我帮你洗澡。” 然后就一把拖着因为重伤而反抗不得的玄翼径直往外走。 玄翼:“……”救命! 水濯缨:“……” …… “雀网”的效率在夏泽同样一流,短短两天之后,就查出了徽阳城里确实有一家小铺子这段时间卖过尤光墨。 因为这尤光墨质量不好,别说作画,连写字都不太顺畅,虽然价格便宜,但一直没卖出去多少,也就是一些寒门子弟会来买。此外就是太师府的一个小丫鬟来买过,时间大概是六七天前,和土匪接到那封信的时间正好契合。 “我觉得就是太师府最可疑。” 水濯缨听完“雀网”的禀报,沉吟道。 “太师府尊贵,而且陆岱宗本身是个爱文之人,虽然在别的方面生活简朴,但笔墨纸砚上面却断然不会再用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太师府里面用的墨,都是一般官宦人家根本用不上的贡墨。我猜想这个写字条的人,就是因为太师府里面的贡墨太稀有,怕在这一点上被人找出线索,所以特意让小丫鬟去街头上买一种常见的墨回去写字。但没想到这小丫头不识货,以为便宜的墨就是常见的墨,买了尤光墨回去,却偏偏也是在夏泽难以见到的墨。” 绮里晔点点头:“我让‘雀网’里的暗探去盯住太师府,如今我们在暗,对方在明,应该能盯出一些端倪来。” 结果这一次却不太顺利。“雀网”派了总共五个暗探混进太师府,其中三人作为新进去的丫鬟和小厮,在里面待了一段时间,观察清楚之后,就直接易容成太师府里面原有的下人,以便于接近上面的主子。 但不过两天时间,这易容的三人竟然都被发现并且揪了出来,还差点被抓住,好不容易才逃出太师府。 “怎么会这么快被发现?” 绮里晔对着回来请罪的三人沉吟。这三人都是“雀网”里面最精锐的暗探,虽说易容术不像紫翼那样出神入化,但也极为出色。执行任务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被发现过,而且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假扮的还只是不起眼的下人。 “属下无能。”其中一个暗探深深低着头,“属下也想不通到底是如何被发现的。是陆太师之女陆曼的一个贴身丫鬟,今天突然把属下叫去,在厅里埋伏了人要杀属下,并且已经点明了属下是混进来的暗探,属下不得不逃跑。” 绮里晔一问其他的两个人,也都差不多,其中一人是直接遭到了陆曼的突袭刺杀,还有一人是发现自己的茶水被下了剧毒,当时没有喝,后来再次发现他的饭菜里面也有剧毒,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暴露了,连忙逃了出来。 “这个陆曼很有问题。”水濯缨在一旁沉声说。 “雀网”的三个暗探伪装技术极高,若非眼光老辣之人发现不了。陆曼上次大难不死后性情骤变,还可以说是因为经历过一次死亡之后突然成熟懂事了,但眼光这种东西非长年累月的经验练不出来,她不可能一下子就变得如此精明厉害。 还有一点。太师府虽然位高,但跟朝廷政权没有太大牵扯,也没有什么敌对势力。太师府里面一下子混进三个暗探,本来应该是很奇怪的事情。 一般人发现了暗探,都是想着活捉对方,然后问出暗探到底是谁派来的。但陆曼却是问都不问就直接下杀手,这说明,她很可能已经知道暗探背后的人是谁。 那么,就算不能判定在背后做手脚的人一定就是她,她至少也一定有别的什么敌人或者结怨者,所以对于暗探的出现毫不意外。 最让水濯缨在意的是,其中一个暗探,也就是被陆曼刺杀的那个,进太师府之后只远远地和陆曼见过一面。第二次陆曼叫他过去的时候,就是二话不说拔刀朝他刺过来了。 当时陆曼在抄手游廊的另一边,而他在院子里,两人之间隔了足有三四丈距离,而且只是那么走过去,陆曼能看见他的时间不超过五秒钟。 实在难以想象在这么远的距离和这么短的时间下,陆曼就能观察出一个人是易容假扮的。这得是多犀利的眼光才办得到? “这并不难想象。”绮里晔突然说,“你就可以办得到。” 水濯缨先是一怔,随即立刻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她有透视能力,可以看穿一定厚度的不透明物体,任何靠着人皮面具和化装的易容,在她面前都是无所遁形的。她开启透视能力的时候,只需要扫一眼就可以看穿。 她现在已经养成了习惯,就是看到任何人靠近她的时候,都要扫一眼对方的外层衣服下面藏着什么。至于身体就不去看了,免得看多了长针眼,绮里晔也不让她看。 如果说陆曼也有透视能力,而且有着比她更强的警惕心,看到每个人的时候也都会习惯性地检查一下对方是否有易容呢? “这只是我的猜测。”绮里晔慢慢地说,“出现特异能力的情况已经够罕见了,我这么多年也就只见过你和承桑两人。两个人出现同一种特异能力,我觉得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 “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可以验证这个猜想。”水濯缨微微一笑,“借一个‘蛇信’暗部的人给我。” …… 太师府,半夜。 “叩叩叩……叩叩叩……” 陆曼睡到半夜,被一阵缓慢而有规律的声音惊醒了。 那声音像是轻轻敲叩木板的声音。陆曼睁开眼睛坐起身来,发现这声音竟然是从她房间角落的大衣柜里面传出来的。 而且那衣柜还在极轻微地晃动,仿佛里面有一个不知是人还是什么的东西,正一下下地敲打着衣柜,想要从里面出来。清晰的声音在黑影憧憧的房间里,显得极为阴森诡异。 睡在外面碧纱橱里的丫鬟蜀葵没有一点动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听到。陆曼暗中咽了一口口水,再次朝那个大衣柜望去,突然惊声尖叫起来,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往外冲去。 “鬼啊!……有鬼啊!” 外间的蜀葵这一下终于被惊醒了,陆曼披头散发地往外跑去,把院子里的人都闹了起来,拼命地尖叫着。 “有鬼!有鬼在我房间的衣柜里!……满身都是血的鬼!歪着脖子吐着舌头,脸烂得只剩下一半的鬼!” 陆曼的母亲王氏闻声赶来,陆曼一头扑到她怀里,死死抓住她不放,全身都在颤抖,极度惊恐的脸上眼泪滚滚而下。 “娘!我的衣柜里面有鬼!” “别怕别怕。”王氏安慰地拍着她,不太相信能有什么满身是血的鬼躲在这里,“曼曼不用怕,你看这里这么多人,什么鬼也害不到你的。娘让人进去看看。” 几个婆子点了火把,把周围照得亮堂堂的,进陆曼的房间打开衣柜一看,里面就是半柜子的衣物,根本没有什么鬼,连一点血迹都找不到。 “你看,这里面哪有鬼?”王氏柔声安慰陆曼,“你是不是半夜做噩梦了?” 陆曼缩在王氏的怀里,满脸眼泪,仍然惊恐地望着那个大衣柜,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 明郡王府。 “……属下在衣柜门的缝隙中看得很清楚,她根本没有打开衣柜,只是朝衣柜这边看了一眼,就尖叫着跑了出去,而且后来还把属下的样子描述得很清楚。” 房间里半跪着一个满身染着暗红色的人,脸上化了一半恐怖的腐烂妆容,正是出现在陆曼房间衣柜中,后来又消失了的那个“鬼”。 水濯缨和绮里晔对视一眼:“看来你的猜测对了。” 她派了这个“蛇信”暗部的杀手,半夜里偷偷潜入陆曼的房间躲进衣柜里,然后弄出响动来把陆曼惊醒。 如果陆曼有透视能力的话,对着一个发出诡异声音,里面很可能有危险的柜子,绝对不可能亲自过去打开柜子查看,肯定就是离得远远的,直接用透视能力看看柜子里面到底有什么。 而且她特意把“蛇信”暗部杀手的模样弄得十分恐怖,陆曼一看之下受到惊吓,露出来的反应就是最为本能的反应,很难为了掩盖她的透视能力而假装没看到。 现在看来,真的出现了第二个和她一样拥有透视能力的人。 ------题外话------ 乘客们请注意,昨天早上的23章已经修改为完整原文内容,没有进v群的乘客一定要回头再去看一遍!否则强迫症的老司机睡不着觉! 第26章 这章可以看! 查出陆曼有透视能力,这其实并不能说明什么,只是水濯缨现在已经把她定为了最大的嫌疑人。因为不管怎么看,陆曼都是太师府里面最有问题的存在。 衡州举行试剑大会,是陆曼邀请了她和绮里晔去衡州,出城的时候还要跟他们同行。他们的那匹马在半路上出了状况,可能就是她在城门的时候动的手脚。 因为她知道泥石流爆发的确切时辰,而他们当时先走了一步,所以她弄伤了他们的坐骑耽搁他们的时间,好让他们经过山下的时候正好碰上泥石流。 这样往回一推,除了陆曼到底是如何知道泥石流什么时候爆发这一点仍然是个谜以外,其他倒是全都能说得通。 第二天,水濯缨再去让“蛇信”杀手把那个出来买尤光墨的小丫鬟抓了出来,不用怎么恐吓拷问,小丫鬟就承认了是太师府夫人王氏让她出来买的墨。 王氏是陆岱宗的结发老妻,一辈子平平淡淡,除了宠溺儿女宠得有些过分以外没有什么特点,跟绮里晔八竿子打不着,根本没有动机提醒那些山匪去找绮里晔报仇。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另有他人让她吩咐小丫鬟去买墨。整个太师府里面,能拜托当家主母做事情的,不是作为她丈夫的陆岱宗就是作为她女儿的陆曼。 陆岱宗是不可能的,所以转来转去,还是转到了陆曼身上。 “我们推测是这么推测,但是没有实际证据,总不能把王氏也给抓出来拷问。”水濯缨沉吟着说,“而且你跟陆曼根本没有关系,无冤无仇的,也没有利益冲突,她为什么要害你?” 绮里晔摇摇头:“就算表面上没有关系,害人的原因也多得是,要是都得有冤有仇才会去害人,这世上一开始哪来的仇怨?……我觉得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蛇信’要潜入太师府杀一个女子易如反掌,直接把人杀了一了百了,反正少了一个陆曼对夏泽也没有影响。我们不是大理寺办案,没必要查得一清二楚,人证物证俱在了才能抓人归案。” 水濯缨知道他戾气重,杀个不相干的人跟捏死一只蝼蚁差不多,对他来说只要有嫌疑就足够成为杀人的理由了。宁可错杀一千,不会放过一个。 当初他那样的身世和环境,在一路血海中一步步踏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和白骨走上高位,要是杀人的时候不能狠辣果断该杀就杀,早就先被别人杀了不知道多少次。 历来一将功成万骨枯,杀一人是为罪,杀十人是为凶,杀百人是为恶,杀千人是为将,杀万人是为雄,杀千万人是为王,没有人能说得清是对还是错。 但水濯缨还是不像绮里晔那般视人命如草芥。别的不说,光说陆曼是陆岱宗的女儿,看在陆岱宗作为夏泽第一功臣,为夏泽做出了巨大贡献的份上,也不能光靠推测和猜想说杀就杀了陆曼。 “再看看能不能查出什么切实的证据吧。”水濯缨说,“陆曼虽然无足轻重,毕竟上面有一个对夏泽来说影响重大的陆岱宗在,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 夏泽皇宫,凌晨。 “上次子时,这次又是寅时……这个陆曼以为她是什么人?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需要在这个时辰求见孤?” 水宣瀚不悦地从床上披衣下来,平日里温雅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火气。任凭性子再好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凌晨寅时就被人从床上叫起来,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莫皇后在后面被惊醒了:“……皇上?出了什么事?” “与皇后无关,皇后好好安寝便是。” 水宣瀚的语气里带着隐隐的不耐。莫皇后之前那么长时间没动静,偏偏在几天前查出已经怀了身孕,所以现在他为了表示对莫皇后的宠爱看重之意,每天都是来莫皇后宫中过夜。 当然,这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他之前的打算并没有因为莫皇后的怀孕而改变。 平南公郑榭那边前些天已经传来回应,表示永远忠于夏泽君王,如有谋逆造反祸国殃民之人,无论是什么样的至交至亲,他都会兵戈相向。 当时他好好夸赞了一番郑榭的深明大义,并且为了让郑榭放心,特意秘密派了女官去平南公府上询问郑榭妹妹郑云茹的生辰八字等信息,准备先下礼聘流程,先让郑云茹入宫为妃。 就算莫皇后已经怀了身孕,她一个没有一点娘家势力依仗的皇后,根本比不上能够拉拢平南公的郑云茹。即便没有废后的理由,后宫中阴私手段那么多,随便授意其他妃嫔拿两个出来用用,也可以轻而易举将莫皇后拉下去。 他至今没有子嗣,莫皇后腹中的这个孩子肯定还是要留的,到时候去母留子就行。总之郑云茹是一定要被立为新后。 当然,这些事先绝对不能让莫皇后知道,所以他现在还是得好好地稳着莫皇后。 上次他在深夜里允许陆曼进宫觐见,见她颇为不简单,对她也有了几分看重,给了她可以随时进宫求见的权利。结果她这个随时倒是随得不错,这么长一段时间没来进宫求见过,一求见就是挑在这天不亮的时候。 刘安伺候着水宣瀚穿衣:“陆三小姐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是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水宣瀚摆摆手:“罢了,让她到偏殿里。” 陆曼看样子确实来得很急,甚至没有好好梳妆,只是略微挽了一下头发,穿了一身家常的粉色对襟褂子。 “请恕小女在皇上面前仪容不整之罪,小女有要事需要告知皇上。” 水宣瀚淡淡道:“你说。” “小女不能再留在夏泽。”陆曼抬起头,“必须尽快避到南疆,否则恐怕性命不保。” “为何?” “小女上次为皇上献了一计,让人假扮成曦和郡主去刺杀明郡王,现在对方恐怕怀疑到了小女的身上。前两日太师府里接连出现易容潜伏进来的密探,虽然都被小女发现,但小女必定是被盯上了。明郡王和曦和郡主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还不至于如何,但现在东越容皇后也在徽阳城明郡王府中,容皇后狠辣果决,对小女下杀手恐怕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水宣瀚不带表情地望着她:“那是你的事情,你要躲到南疆便自己去,孤又不拦着你,特地进宫一趟来告诉孤干什么?” “小女是来向皇上求借一支禁卫军铁骑的。”陆曼声音沉静而又不失恭敬,“只要三百人左右就行,跟随小女一起去南疆。” 水宣瀚失笑:“陆曼,你提这个要求不觉得可笑么?徽阳城的禁卫军不过三千,你当真觉得自己如此重要,孤会为了保护你而特地派出三百禁卫军跟你去南疆?” 如今真正直属于他命令调动之下的,就只有这三千禁卫军,哪怕只是十分之一,他也不可能就为了个陆曼而派出去。 别人手上的兵权终归是别人的,郑榭就算已经表明了对他的忠心,他也还是觉得不完全放心。这三千禁卫军才是真正属于他的军队。 陆曼摇摇头:“皇上误会了,小女要这三百禁卫军,并不是为了保护小女的。” “那是为何?” 陆曼并不直接回答他,而是道:“皇上有没有想过,曦和郡主和明郡王存亡一体,倘若皇上灭了明郡王,必定也不能放过曦和郡主。但东越容皇后对曦和郡主如此宠爱,曦和郡主出了个三长两短,容皇后怕是会立刻挥师南下灭了夏泽,到时候该如何是好?” 水宣瀚默然不语。 他怎么可能没有想过,这一直是他最头痛的一点。 原本他想着暗中制造一场意外让水今灏和水濯缨两人遇难,这样容皇后就算再盛怒,也怪不到他的头上来。但如今他和水今灏的对立已经摆到了明面上,不管他怎么精心谋划这场意外,只要水濯缨一出事,容皇后第一个就会怀疑到他这里来。 这也是尽管郑榭已经对他表了忠心,他明明有这个实力,却还是迟迟没有对水今灏动手的原因。 在夏泽他是皇帝,并非真的奈何不了水今灏一个只握着一半兵权的郡王爷,但他这个皇帝在容皇后面前什么都算不上。夏泽和东越之间的差距太过悬殊,东越只要派个五分之一的军队过来,就能轻而易举地踏平整个夏泽。 这一次徽阳和衡州之间暴发山洪,水濯缨和容皇后被卷了进去,本来是个天赐良机,只可惜两人最后还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你有什么办法?” 水宣瀚望向陆曼。她既然提到这个,就不可能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陆曼点点头:“小女在前不久偶然得知,容皇后其实是娑夷人……” 水宣瀚睁大眼睛,打断了她:“娑夷人?” “千真万确。”陆曼说,“容皇后不知用什么方法除掉了身上的娑夷人异香,但的确是娑夷人无疑,凤仪宫中养着的那些娑夷男宠,其实都是他在保护自己的族人。而且,容皇后是个男人。” 水宣瀚的眼睛睁得更大。 容皇后的身世来历一直是个谜。水宣瀚也去查过,只知道容皇后出身于一个极其普通的容姓渔家,十五岁的时候和东越小皇帝元真钰一起进入崇安城参加夺嫡之争。 当然,大多数人都根本不相信容皇后这样的女人会有一个这么普通的身世,但从来没人查出更多的东西来。 容皇后那种不似人类般的美艳容貌,强大逼人的气场,比一般女子要高大的身形……说他是个娑夷人,而且是个男人,这完全是有可能的。 也不是没人这样猜测过,只是找不出证据,说明不了什么。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水宣瀚盯着陆曼,“证据呢?” 陆曼再次摇头:“小女只是偶然得知,现在没有证据。只知道娑夷灭族时,容皇后有失散的亲眷族人躲在南疆密林中,而且为数不少。容皇后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所以一直没有去找。如果皇上能将这些人控制到自己的手中,纵然无法真正威胁到容皇后,也会有很大的牵制作用。等皇上找到了这些娑夷人,就能证明容皇后是不是出自娑夷族了。” 水宣瀚再次对陆曼另眼相看。 她说出来的容皇后的两个秘密,如果是真的话,都是天大的秘密。能得知这些,甚至还知道连容皇后本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她绝对比他想象的还要不简单得多。 “孤派五百禁卫军随你去南疆。”水宣瀚沉声说,“如果你所说属实,事后孤时候自然会重重赏你;但也要记清楚,禁卫军直接听命于孤,倘若你胡编乱造欺君罔上的话,这五百禁卫军足以在南疆把你就地斩杀。” 陆曼低头:“小女不敢。还请皇上尽快派禁卫军南下,容皇后和曦和郡主都是敏锐之人,小女担心夜长梦多。” …… 明郡王府。 “还真是这个陆曼。” 水濯缨早上醒来,便见绮里晔散着长长的幽黑头发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张字条。 最近绮里晔都住在明郡王府,晚上雷打不动地跟她睡在一张床上,不过除了抱着她以外很少再做什么。一半是上次差点虐杀了她的阴影大约还没有散去,一半是他现在又不能动真格的,再一直上下其手只会把自己弄得欲火焚身灭又灭不掉,天天憋着真得憋出问题来。 水濯缨发现人真的很奇怪。绮里晔以前污破天际的时候,污着污着她也就习惯了,现在他什么都不做,她反而还有种怪怪的感觉,好像自己身边躺了一个假妖后娘娘。 不过她总算可以睡个安心好觉。本来她的睡眠很浅,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现在在绮里晔怀里总是睡得格外沉,一整夜都不带醒的。 “怎么了?”她也坐起身来。 绮里晔把那张字条递给她:“你自己看。” 太师府里面埋伏的暗探一大清早传回来消息,说陆曼半夜里被假扮成鬼躲在衣柜中的“蛇信”杀手吓到之后,立刻就进了皇宫。 因为那些易容的暗探全都被发现了,现在太师府里就只有三个作为下等仆役的暗探混在里面,很难知道上面主子们的情况,所以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得知陆曼进宫的事情。 平时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太师府里面先是混进了三个暗探,然后又在陆曼房间里出现了“鬼”,陆曼必定是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所以才会连夜进皇宫,十有八九是跟水宣瀚有什么关系。 “陆曼现在还在皇宫里?”水濯缨问道。 “暂时不清楚,反正没有回到太师府。我已经派了‘雀网’的人进皇宫查探消息,一有线索就会报回来。” 到了第二天,皇宫里的暗探才传回来消息。陆曼那天凌晨就已经离开了皇宫,走的时候是藏在一队五百人的禁卫军铁骑中,所以走得十分隐秘。 这队禁卫军前往的方向,是南疆。 这一来也就是不打自招,陆曼确实曾经做过什么事,现在才会这么心虚地害怕报复,急不可耐地连夜逃跑。 “不过,她为什么会跟着五百名禁卫军一起走?如果逃跑的话,其实有很多地方可以去,又为什么要去南疆?” 水濯缨想不通这一点。关键应该还是在于陆曼和水宣瀚的那场谈话,要是能知道这谈话内容便最好不过,只可惜现在安插暗探进皇宫,已经迟了。 “当时水宣瀚是在哪一座宫中?” “莫皇后的宁清宫。”绮里晔说,“她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所以水宣瀚最近常常宿在她的宫中。” “莫皇后已经有身孕了?” 水濯缨沉吟。前些天她刚刚听水铃兰说起小道消息,平南公郑榭的妹妹郑云茹很快就要入宫为妃,而且一进去位份就很高。郑云茹是个美人,恰恰还是水铃兰喜欢的那一款明艳娇媚的,结果现在即将要进宫,让水铃兰着实长吁短叹了一番。 按夏泽的惯例来说,皇后如果有了身孕,皇帝就算要纳新妃,为了表示对皇后的尊重,一般都会避开皇后怀孕这段时间,至少也得等皇嗣出生了再说。 现在莫皇后怀孕才一个多月,水宣瀚就要纳手握重兵的平南公郑榭之妹进宫为妃……这里面怕是暗藏着很多意味。 “我先去找一趟哥哥。”水濯缨说,“他恐怕得好好注意一下和他那位好兄弟郑榭的关系。要是我想得没错的话,我估计还得去见一趟莫皇后……她对我们会有很大的作用。” ------题外话------ 这几章开始斗智斗谋了……不知道会不会有点烧脑,要是看不懂可以来评论区发问,老司机会尽量解释清楚的 第27章 另一个水濯缨 徽阳城,街边的一座酒楼中。 雅间里,水今灏坐在小几的一端,几上摆了两坛竹叶青,两边各自放着一个酒杯。 外面传来敲门声,雅间的门被推开,郑榭走了进来。 “坐。”水今灏指了指对面的座位,“喝两杯。” 郑榭一向不是个爱说话的性子,沉默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水今灏开门见山:“前段时间皇上是不是单独召见过你?” 水濯缨让他来试探一下郑榭,但他从来不会拐弯抹角,尤其是在他视作手足兄弟的好友面前。郑榭同样不是个巧言善辩的人,两人之间从来都是干脆利落有话直说,所以他直接把郑榭叫出来,该问的也直接开口问了。 郑榭点了点头:“是。” “那你决意忠于皇上?” “是。” 郑榭在这里停顿一下,目光有些沉暗,多说了一句。 “我发誓过要一生效忠夏泽君王,所以没有选择,纵然我们是兄弟好友也一样。” 水今灏叹道:“我听说你妹妹即将入宫为妃?” 郑榭目光望着面前小几上的酒杯:“皇上有意立她为新后。” “新后……”水今灏笑了笑,“这倒是,皇上既然要拉拢你,总要做出一点表示来。若没有了我,你在夏泽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足够的紧密关系牵住你,皇上如何放心。” 郑榭摇摇头:“我并不是为了这些,只是……立场不同,我不能站在你这边。” “不用解释。”水今灏叹息了一声,“我既然把你当做兄弟多年,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也罢,你既然有你的立场,我也不说什么。只是你最好想清楚,你那位皇上的行事风格一向是兔死狗烹,就算立了你妹妹为后,未必会保证对你一直不起忌惮之心,你好自为之。” 郑榭淡淡一笑:“那也没有办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水今灏朝他端起酒杯:“十年交情,有如此酒。从今以后再遇到,我们便是敌人了。” 郑榭目光微微一沉,也端起了酒杯,两人碰杯,各自一饮而尽。 水今灏起身离去。 郑榭坐在原地,沉默地凝视着水今灏饮尽的那个空酒杯,一动不动。 …… 第二天早上,夏泽皇宫,莫皇后所居的宁清宫。 “皇后娘娘。”水铃兰在房间里拉着莫皇后撒娇,“兰儿有事情要单独跟您说,我们到花园里去好不好?” 她性子明快纯直,而且因为取向的原因,对绝大多数女子都要更热情些,很少出现贵女之间常有的明争暗斗拈酸互掐。所以在徽阳城的社交圈子里人际关系特别好,莫皇后对她也十分疼爱,经常会召她进宫说话。 “好。” 莫皇后最近刚刚有了身孕,万事格外小心,不过对水铃兰自然又不同些。她带了两名宫女,水铃兰带了一个丫鬟,两人来到宁清宫后面的小花园中。 莫皇后把两个宫女打发到看不见的地方,对水铃兰笑道:“有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水铃兰眨了眨眼睛,没回答,退后一步:“您马上就知道了。我就不听了,你们慢慢说。” 说完就走出了小花园。倒是跟着她的那个丫鬟走上前来,揭下脸上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露出下面一张精致灵秀的面容。 “曦和郡主?” 莫皇后大惊,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喊人。明郡王府和皇上对立,曦和郡主可是明郡王府的人,她扮成丫鬟随着水铃兰混进宫来,必定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企图。自己现在怀着身孕,正是容易出意外的时候,半点开不得玩笑。 “皇后娘娘放心,我没有恶意,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皇后娘娘说,不希望让皇上看到我来找娘娘,所以扮成了丫鬟随铃兰姐姐进宫。” 水濯缨语气和缓,而且只是站在距离莫皇后一丈开外的地方,也没有要走过来的意思,莫皇后这才略微放了心,没有马上喊起来,只是警惕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你有什么事?” 水濯缨不答反问:“娘娘可知道平南公郑榭的妹妹郑云茹很快就要入宫为妃?” 莫皇后的目光一下子就暗了下来。这件事虽然皇上没有直接告诉她,但她扑风捉影地也听到了一些,还是知道个六七成的。 夏泽皇室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皇后有身孕的时候皇帝不纳新妃嫔,只有特殊情况才会例外。 眼下皇上正在拉拢平南公,要纳郑云茹为妃,虽然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告诉自己要为了大局着想,还是忍了。而且皇上一向不喜后宫女子干涉他的决定,她也不敢说什么。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事?” “当然不是。”水濯缨摇摇头,“娘娘再往深处想想,除了明郡王以外,平南公郑榭手中握着夏泽另一半兵权,在夏泽举足轻重,皇上要拉拢他,岂是给他妹妹封个妃子就算了的?” 莫皇后脸色骤变:“你是说……” 水濯缨继续说下去:“娘娘应该知道,明郡王和平南公以前是至交,平南公已经自己对明郡王说了,皇上会立郑云茹为新后。” 莫皇后猛然站起身来:“你胡说!你以为本宫会相信你?本宫现在有了身孕,皇上要废本宫根本就没有理由!” 水濯缨怜悯地望着她:“娘娘当真以为废后需要理由?只要有皇上的授意,后宫其他妃嫔轻而易举就可以陷害娘娘,给娘娘套上一个诸如戕害妃嫔的大罪,皇上到时候便可以顺理成章废了娘娘,另立郑云茹为新后。” 莫皇后脸色煞白,连连摇着头:“不会……皇上不会这么做的……” 水濯缨叹了口气:“娘娘好歹也当了皇上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应该很清楚皇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娘娘如今没有娘家依仗,对皇上来说几乎没有什么价值可言,皇上留不留娘娘都无所谓。当然,娘娘肚子里的孩子还是重要的,皇上应该会去母留子,所以还是会保证娘娘活着把这个孩子生出来。” 莫皇后的脸上已经白得找不到一点血色。 她想告诉自己,曦和郡主是明郡王那边的人,跟自己是对立关系,不能相信她的挑拨离间……但水濯缨的话,还是像带着可怕的魔力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钻进她的心里,让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对方说的都是真的。 嫁给水宣瀚七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男人的凉薄无情。他对她的态度一向是客客气气,夫妻之间可以用相敬如宾这个词来形容,但是从来没有爱过她在乎过她。 这也罢了,他对于别的嫔妾女人也一样,从来不因为个人喜好而对谁多一点疼宠偏爱。他作为太子的时候,有一位侧妃曾经娘家显赫,他着实看重了几年。但后来侧妃家道败落,太子府里面其他女人便对其百般欺辱打压,他不闻不问,没过多久侧妃就因为不堪忍受而自尽身亡了。 现在的她就是当年那个侧妃。只因为她父亲是为国牺牲的功臣,挂着这个名头,水宣瀚才让她坐在皇后的位置上。但一个已死功臣之女,和一个现在手握重兵的平南公之妹,孰轻孰重天差地别,水宣瀚根本没必要让她继续当这个皇后。 而一个废后的下场可想而知。水宣瀚要的只是他的孩子,去母留子,她只有死路一条。 莫皇后跌坐在座位上,面如死灰。 水宣瀚因为她怀上身孕,最近对她更加亲密热情了几分,她本来还满心欢喜。结果现在水濯缨的一番话,犹如一桶冰水朝她迎头浇下来,让她一下子从头到脚一片透骨冰寒,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所谓的幸福不过是他为了稳住她而给她的假象,或者其中更多的,是她自己对自己的欺骗。 夫妻七年,她腹中刚刚有了他的骨肉,对他来说却就像是一个旧了的杯子,没找到更好的杯子之前先将就用着,找到了便毫不留恋地扔掉,只要扔掉前把杯子里的珍珠取出来就行了。 “娘娘请振作一点。”水濯缨把语声放得很柔,“我来找娘娘说这些,自然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娘娘如果希望活下去的话,跟我们就是一个阵营,我们可以互相合作。我不能保证娘娘以后还有一国之后的尊贵地位,但至少可以让娘娘后半辈子安然无忧。” 水濯缨的声音很柔和,带着一种安慰的力量,尽管谈的只是双方的合作,听在莫皇后的耳中,却像是在她即将溺水的绝望之际对她伸来了一只援手,让她脸上一下子滑落了两行眼泪。 她当然想活……水宣瀚不爱她,她对于水宣瀚也不见得就爱得死心塌地,他要她死她就可以毫无怨言地去死。 你若无情我便休,既然水宣瀚不给她活路,她只能自己为自己谋活路。 莫皇后抬起了一双泪眼,望着水濯缨。那双眼睛虽然红通通的,满是眼泪,但里面的光芒却已经变得坚定锐利。 “你需要本宫如何跟你合作?” 水濯缨望着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了,语声越发温和。 “我先问娘娘一句,娘娘宫中是否都是娘娘的人?” 莫皇后犹豫了一下:“应该都是。” 她当皇后时间还短,宁清宫里伺候的都是以前在秋溯门总舵里伺候她的那些旧人,值得信赖。新进来的只有一批低等宫女和小太监,都是在外院干些杂活,一天见不上她几面。 水濯缨点点头:“那就好。两日前皇上留宿在娘娘宫中,凌晨时分起来去见了陆太师之女陆曼,也是在宁清宫的侧殿里面。当时周围有你宫中的太监宫女值夜,可能会听到皇上和陆曼对话的内容,哪怕是一句半句也好,接下来便要靠你想办法来问出这些内容。他们的这次谈话很重要,知道的信息越多,对我们就越有帮助。” 皇宫里的宫女太监因为要跟在主子周围伺候,能听到的秘密往往比人们想象得要多。只是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往外乱说,只让这些秘密烂在自己心中。 想要问出这些人听到的信息,只有靠宁清宫的主子莫皇后去问。 莫皇后点了点头。水濯缨继续道:“娘娘身为皇上的枕边人,皇上最近又因为娘娘怀孕而跟娘娘接触频繁,娘娘能探听到的东西其实很多。希望娘娘跟我们随时保持联络,将听到的所有信息都传出来,不要漏过任何一个哪怕看上去很微小的细节。我已经在宁清宫安插了暗探,之后会来跟娘娘接头,娘娘的信息只要通过暗探传出来就行。” 莫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曦和郡主放心,本宫会做好这些的。” 水宣瀚一直把后宫女人视作附属品和工具,一边不喜欢女人干涉政事,一边又看不起女人的无能。虽然表面上客气有礼,其实心里从没把她当一回事,对她还真没有什么戒心。 水濯缨微微一笑:“我等着娘娘的消息。” …… 莫皇后以前只是被水宣瀚压得太紧,其实并不是愚蠢无能之辈,只过了一天,宁清宫里就传出了莫皇后的信。 还真有一个在后殿里的小太监听到了水宣瀚和陆曼的谈话。虽然听到的只是零零碎碎几句,但信息量已经非常大,这一封信直接震惊了绮里晔和水濯缨两个人。 “上次假扮成我的样子去刺杀水今灏的主意,居然也是这个陆曼出的?” 水濯缨之前根本就没想过这件事也会和陆曼有关系。因为玄翼说得很清楚,要完全易容成另一个人的样子,除了直接从这个人脸上剥皮下来制成面具以外,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必须对这个人的容貌极其熟悉,甚至连骨骼肌肉的长势都要了解得一清二楚。 她一直以为刺杀水今灏的主谋者跟她身边的人有紧密关系,或者是她重生过来之前在夏泽的亲近之人。陆曼跟她一直都不过是泛泛之交,见面的次数也不过是那么寥寥几次,哪有机会跟她多做接触? 还有,陆曼为什么会知道十一年前她和水今灏的事情?那时候她应该也才只有五六岁,陆岱宗十年前还是微山派的帮主,根本不在徽阳! 更加惊悚的是,陆曼竟然还知道绮里晔是娑夷人,并且是个男人! 绮里晔的这两个身份,目前知道的人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陆曼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她甚至还知道连绮里晔都不知道的幸存娑夷族人的下落……当然这一点无法肯定陆曼是不是在撒谎骗水今灏,不过可能性有限,因为跟着陆曼去南疆的有五百禁卫军,一旦发现陆曼是在欺君,这五百禁卫军肯定不会放过陆曼。 水濯缨只觉得身上隐隐发凉。 这个陆曼……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也太诡异了。他们越往下查,查出的东西越多,陆曼这个人就越出乎他们想象之外。 她绝对不是以前那个浅薄虚荣的陆太师之女,没有人摔伤了一次脑袋,就能摔出这么多的东西来。 ……那她到底是谁? 绮里晔把手中那张莫皇后的信折了起来,缓缓地开口。 “我们把目前查到的确切信息全部集中到一起来看。陆曼对你的容貌了如指掌;知道你四岁时候和你哥哥发生的事情;知道前不久那场山洪暴发的确切时间和地点;拥有和你一样的透视能力;知道我的娑夷人和男人身份……从这些上看,陆曼如果是某个人的话,就和大部分的情况都吻合。” “是谁?” 绮里晔的目光幽幽地望向水濯缨。 “你。” 一股阴森森的寒意,像是一个看不见的诡异幽灵般,沿着水濯缨的脊梁骨从背后爬了上来,让她全身一阵毛骨悚然,脸色也一下子变白了。 她……怎么可能会是她? 难不成她有精神分裂,现在她感觉到的自我不过是其中一种精神状态,而另一种就是陆曼?或者陆曼是她分裂出去的一半灵魂,所以有她的记忆和透视能力?…… ……哪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突然,一阵白光像是爆炸一般,在水濯缨的脑海中猛然绽放开来。 她没有精神分裂和灵魂分裂,但她的这具身体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属于真正的夏泽曦和郡主,水濯缨! 她以灵魂体的形式穿越到了原主的身上,那么原主的灵魂呢? 假如原主的灵魂没有消散,而是同样穿越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上,那会如何? 没有人比原主更加了解自己的容貌。她的大脑中只存留有原主一部分不太清晰的记忆,但原主却清清楚楚记得自己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 她的透视能力是在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觉醒的,当时她以为这种特异能力来自于她本身的灵魂,后来得承桑也有特异能力的时候,才知道这应该是这个世界里的人才会有异能。也就是说,她的特异能力其实是来自于原主。 原主很可能是在穿越之前就觉醒了透视能力,灵魂到了陆曼身上之后,把这透视能力也带了过去,所以两人会有一样的异能。 但是有一点有问题。那就是原主按理来说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死了,而陆曼却是前不久才换了一个芯子,也就是说,原主并不是一死了就穿越到陆曼身上的,这里面存在很长的时间差。 水濯缨越往下想越觉得寒毛倒竖。 她之前猜测陆曼知道山洪暴发的确切时间地点是因为她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现在看来恐怕不是,原主不但是个穿越者,而且还是个从另一条平行时空线里面回来的重生者! 原主在那个时空里应该活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所以才会知道这么多信息。那个平行世界里有着和这个世界里不一样的发展轨迹,原主在那个时空里可能和水今灏绮里晔两人都结有仇怨,她穿越加重生回来之后,便开始找两人复仇。 这也解释了陆曼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去刺杀水今灏,加害绮里晔。从她如此之重的怨气来看,原主前世里必定对两人怀着天大的仇恨,很有可能是死得极惨。 “怎么了?” 绮里晔看水濯缨的脸色完全变了,雪白得吓人,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把她转向自己。 “绮里晔……” 水濯缨抬头对上他那一双凝视着她的妖艳凤眸,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哑而又缥缈,怪异得仿佛不是她发出来的声音。 “我以前说过,我有一个最大的秘密,以后总有一天会让你知道……现在就是不得不告诉你的时候了。” 第28章 你在前世里有没有男人? 绮里晔望着她:“你说。” 水濯缨垂下目光,一手紧紧抓着绮里晔的衣袖,声音很低。 “我不是真正的夏泽曦和郡主水濯缨,而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里过来的人,只有魂魄寄居到了这具身体上,类似于借尸还魂。那个世界的地理和人文等方面,跟现在这个世界有相似之处,但也有巨大的差别,你可以想象成这个世界再过一千年之后可能会变成的样子。我来了这里正好一年左右,从你第一次在辞冬园见到水濯缨,见到的都是我。” 纵然以绮里晔的见多识广,这时候也睁大了一双凤眸,瞳孔微缩,捧着她面容的双手明显一颤,但是没有说话。 这段话尽管不长,但水濯缨说得已经极其艰难吃力,抓着绮里晔的右手骨节隐隐发白。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先让绮里晔消化了这件事情再说。 在她这个现代人眼里,穿越、重生和平行时空,都是很常见的概念。而绮里晔是古代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事情,这些在他眼中恐怕都是不可思议的天方夜谭。 就算他的思维和其他古代人比起来,已经超前不羁了很多,她也还是不敢确定他能不能理解和接受。 所以之前她一直不想把自己的穿越身份告诉绮里晔。不想让他知道她其实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一缕占用了其它人身体的孤魂野鬼。她不知道他会如何想她。 绮里晔低头凝视了她很长很长时间,终于开了口,第一句话就完全出乎水濯缨的意料之外。 “你在另一个世界里原本多大了?” 水濯缨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要么就是绮里晔的脑回路出了问题。 他刚刚得知自己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魂魄,第一个想要问的难道就是这个么? “多大了?”绮里晔催促。像是这一点对他来说最重要不过,他非问清楚这个答案不可。 水濯缨脑后滴下一滴汗:“二十岁。” 她成名得早,拿到第一个全球性的大奖时,才刚满十八岁。 绮里晔虽然早就猜到以她的心智,不太像是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但听到水濯缨说出的二十岁时,语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股阴恻恻凉飕飕的味道。 “你在前世里有没有丈夫?” 他想象不出千年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但在这里女子可是十五岁就能嫁人,二十岁的时候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二十岁还没有嫁人的,要么实在嫁不出去,要么就是尼姑。 敢情他真正想要问的是这个。水濯缨的脑后再挂下一滴汗:“没有。我们那个世界里,二十岁成婚算是比较小的年龄,一般平均都在二十五岁以上了。” “有没有过恋人?” “没有。” “有没有对哪个男人动心过?” “没有。” 前世里她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因为根本没有那个心思和闲情,也没碰上过她喜欢的人。 “有没有和别的男人亲密接触过?” 水濯缨背后已经开始整片冒冷汗。她以生死攸关的敏锐度一瞬间反应过来,绝对不能告诉绮里晔她前世里是个演员,跟不少男星拍过或者疯狂热烈或者缠绵悱恻的吻戏,甚至连小尺度的床戏都拍过。 否则的话,以绮里晔现在的醋性,很有可能会在这里先弄死她,然后撕裂时空去她的前世里弄死那些可怜的男星。 “……没有。” 绮里晔微微眯起眼尾绯红的妖艳凤眸:“那你那么熟练的吻技是从哪里来的?” 水濯缨咳嗽了两声。 “我们那个世界里,有很多……额,类似于话本子和春宫图一样的存在,就是描述人怎么亲热的,不过是会动的真实影像。这些东西不像这里这么难得,人人都可以看到,我看多了别人接吻,自己自然也就知道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向绮里晔解释视频这东西,这一段话说得纠结无比,不过倒也并非不尽不实。就算是一个从来没有接过吻的现代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看了那么多电影电视剧里男女主角的吻戏,总会比绮里晔这种上来就只会啃她的纯新手要好点。 绮里晔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嘴角缓缓弯起一道更加阴恻恻凉飕飕的邪恶弧度,直让水濯缨全身的寒毛都一下子竖了起来。 “哦?这么说爱妃前世里就已经饱览春宫无数了?” 水濯缨反射性地拼命摇头:“没有,春宫不是那么容易能看到的,我们平时能看到的都只是拉个手接个吻……” 绮里晔这一次却不相信她了。一般未知人事的少女在看见从未见过的男女交欢时,脸红之余总是会有点好奇和不解。他可记得这小丫头当时见到他那一抽屉玉势和一屏风的春宫透雕时,都是瞬间秒懂并且崩溃,很显然对于这玉势的用途和春宫的性质一清二楚,不然怎么可能有这么快的反应。 说她以前什么也没有见过,鬼都不信。 “爱妃不用害怕成这样。”绮里晔捏住她的下颌,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加邪恶,尽显妖娆,“本宫又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你既然已经有了理论知识,以后也省得本宫在床上还要费力气从头开始教你,说不定我们还可以互通有无,交流探讨一下经验。” 水濯缨:“……” 被他这么一说她更害怕了怎么办? 她突然有点怀念前几天的那个绮里晔,虽说差点虐杀她的阴影没有退去,但也就是因为这个而不再有事没事就调戏她。结果安稳觉还没睡几天,现在这个日常版的就回来了,一下子又让她感觉毛骨悚然,一朝回到水深火热中。 “你前世里的事情,我只关心这一点,其他的就不逼问你了,你愿意告诉我便告诉我,愿意什么时候告诉便什么时候告诉。” 绮里晔一副宽宏大量充分尊重她隐私的口气,让水濯缨顿时嘴角一抽。 “还有一个问题。”绮里晔的声音一转,沉了下来,“你既然是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的,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回去?” “我想不会。”水濯缨说,“我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我在前世里已经死了,所以灵魂才会过来。如果在这个世界里我不死的话,应该不会莫名其妙地回去。” “那就好。” 绮里晔倒是没有问水濯缨前世里到底是怎么死的,虽然她也并没有什么可说。前世里她的死亡不过是一场意外事故,唯一坑爹的是那时候她刚刚报完了十年之仇,连一天安稳生活都没享受就穿越了。 水濯缨这才略微出了一口气。绮里晔刚刚问她的问题,虽然让她出了一身的冷汗,但实际上却让她心底有了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他除了关心她前世里有没有男人,会不会突然离开这个世界以外,别的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没有用特殊的眼光来看她,没有介意她是来自于异世的一缕幽魂,没有觉得她是个不可思议的怪物……当然以他的扭曲变态程度,是个怪物没准还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对于她是个穿越者的事情,他的接受度显然比她想得要大。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她到底是谁,到底来自哪里,只要她还是她,她会留在他身边,这就行了。 “这些以后再说。”水濯缨这会儿脸上的血色终于回来了一些,“我们先谈陆曼的正事。” 绮里晔接口道:“你既然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占了这具身体,那么现在陆曼就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 “对。” 这么快竟然就能想到这一点,水濯缨暗中感叹了一下绮里晔的思维能力之高,一点都不输于她。 “对。我这具身体里面,原本还有另一个真正的水濯缨的灵魂,我占了她的身体,但她的灵魂并没有消散,而是到了陆太师之女陆曼的身上。不过有一点不一样的是,除了我们这个世界以外,还存在着也许是无数个跟我们的世界平行,天地万物都一样,但发展轨迹可能有所不同的世界。身体原主也许在她的世界里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才到陆曼身上,所以她知道那么多事情,甚至包括未来可能发生的事。” 这从未来回来的重生,对于绮里晔来说又是一个陌生的全新概念,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水濯缨继续解释道:“就是你现在二十一岁,但是有一天你醒过来,突然发现自己回到了你十一岁的时候,周围的整个世界也是你十一岁时的世界。除了你本身以外,整个世界都朝后退了十年。这种情况我们一般叫做重生。我的身体原主也是一个重生者,不同的地方就是,她没有倒退回自己的身上,而是到了陆曼的身上。” 绮里晔已经听明白了:“陆曼能够知道山洪爆发的时间和地点,是因为这件事情在她前世里已经发生过?” “对。”水濯缨说,“照这样的话,陆曼说你有幸存的族人还在南疆,有很大可能也是真的。” 绮里晔沉吟。娑夷被灭族的时候他才七岁,而且那时候战况混乱,很多族人都失散失踪了,包括他的很多亲眷也不知生死。 后来他登上高位的时候,有派过人去南疆搜索,但已经事隔十年,早就查不到这些失踪者的下落。有没有一小撮娑夷人真的躲进了南疆深山中逃过一劫,他还真不敢确定。 “我觉得你要去一趟南疆。”水濯缨说,“陆曼应该真能找得到你这些族人。” 从他宁愿顶着一个淫靡秽乱的名头,费尽心思将那些娑夷少男少女收进凤仪宫,就看得出来娑夷族人对于绮里晔的重要性。这些少年对他来说还都只是陌生人,而南疆幸存的那些娑夷人里可能有他的旧识,甚至是亲人。 “不行。”绮里晔断然说,“现在你在这里本来就不安全,只怕我一离开,水宣瀚立刻就会对明郡王府下手。” “那陆曼那边怎么办?” 绮里晔冷笑了一声。 “那就要看她有多大的本事了。” …… 陆曼的本事虽然算不上多大,但也不小。半个月后,夏泽北方城市贺州就传来了要拍卖一群娑夷人的消息。 贺州位于夏泽和东越的交界处附近,是一个贸易型城市,承担夏泽和东越的贸易往来作用,因而在夏泽算得上十分繁荣。 如今的娑夷人已经全部沦为贵族豪门拥有的奴隶,物以稀为贵,一个年轻的娑夷奴隶往往能卖出天价。 现在这十几个娑夷人据说都是从南疆深山老林中抓到的,虽然糙了些,比不得宅院府邸里面精心培养调教出来的奴隶,但年纪都还不算大,也有生育能力,放到市面上绝对能值个几十万两白银。要是再一哄抬价格的话,几百万甚至都有可能。 夏泽没有哪个王公贵族能有这么雄厚的财力,把这些娑夷人放到贺州拍卖,目的其实是为了吸引东越的买者。 果然,消息一扩散开,立刻传得沸沸扬扬,吸引了大批东越南部的高门巨富前来贺州。这些上流阶层都把拥有娑夷奴隶作为身份的象征,东越世面上难得见到娑夷奴隶,现在夏泽一出就是十几个,还不得抢破了头。 几百万两白银对于刚刚复国不久的小国夏泽来说,已经算是一笔巨款,而且这次拍卖的主人就是夏泽朝廷本身。所以贺州那边为了这次拍卖,特地调动了五千军队过去维护治安,免得出现乱子。 “容皇后已经动身去贺州了?” 水宣瀚在拍卖开始前两天接到禀报,终于松了口气。 在贺州拍卖娑夷人的消息传得全国皆知,不可能不传到容皇后那里。陆曼说得没错,容皇后果然是娑夷人,见到自己的族人被抓被卖,不会无动于衷。 贺州那边有五千军队,东越南部边境上虽然驻扎了将近十万大军,但容皇后不可能从东越调军队过来。发动国家军队去救一群娑夷人,这根本就没法解释,就算容皇后权势再一手遮天,整个东越也无法容忍。 直属于容皇后麾下的千羽精骑远在千里之外,来不及赶过来,所以容皇后最多只能带自己在夏泽的下属一起前去贺州。这样一来,徽阳城里容皇后的势力就等于被搬空了。 贺州那边的五千军队也并非摆设,有足够的准备等着容皇后。 机不可失,现在就是动手的最佳时候。 水宣瀚对一边的太监刘安挥了挥手:“传旨,让禁卫军指挥使邱晋和平南公郑榭都来一趟。” 刘安应声,刚要出去,外面又一个宫人疾步走了进来。 “皇上,有陆三小姐从南疆传来的信件。” 尽管已经抓到了那些娑夷人,但陆曼还是留在南疆没有回来,只用传信来联络。这女人倒也谨慎,知道夏泽即将掀起一场巨大的波澜,所以躲得远远的以防万一。 但水宣瀚如今知道陆曼的厉害之处,对陆曼十分倚重,也由着她先躲在南疆,甚至连那五百禁卫军都留在了南疆保护她。 水宣瀚接过信件拆开来,看了一眼,目光微沉。 …… 正是夏泽最为多雨的季节,空气湿漉漉沉甸甸的,让人隐隐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天空中铅灰色的云层厚厚地堆积成一团团,压得极低,滚滚翻腾不息。天色一点都没有早晨的样子,而像是一大桶墨水被人倾泻在了苍穹上,四处流散开来,黑得令人心悸。 随着一道白亮的闪电割裂天际,震耳欲聋的雷声炸起,瓢泼大雨霎时间倾盆而下。暴雨来势汹汹,带着仿佛要把整个天空都倾泻下来的凶狠气势,铺天盖地砸向下方的徽阳城。 雨水犹如千万条串着白珠的长链密密麻麻垂向地面,将整个徽阳城笼罩在一片灰白色的雨帘之中,一切景物都只剩下朦朦胧胧的影子。 街道上已经看不到几个行人的身影,有也是匆匆忙忙赶着回家。但皇宫和明郡王府之间的大街上,却有一队队整齐的禁卫军,正在迅速地赶往明郡王府。 第29章 雨中棋(一更) 两千禁卫军很快包围了整座明郡王府。大雨中无法用火,所以后排的一圈弓箭手只是弯弓搭箭,对准了王府里面。 禁卫军指挥使邱晋骑着马在明郡王府大门前面,取出一卷给明郡王府定下谋反叛乱罪的圣旨,读了一遍。 但现在暴雨倾盆,周围哗啦啦的雨声和空中隆隆的雷声掩盖了其他一切声音,就算他声音已经放到了最大,也只有近处的一小部分禁卫军士兵才能听得到。 明郡王府谋反的事情,早就摆到了明面上,该知道的人都知道。而且周围街上没有一个人,读了不过是读给自己听,做个样子罢了。 邱晋一读完就立刻收起圣旨,一挥手:“破门!” 明郡王府的大门紧紧关着,邱晋一声令下,两队士兵立刻直接抬了巨木过来,开始撞门。 那巨木是用来攻城门的巨木,区区一座王府的大门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只撞击几下,两扇大门便轰然破开。 从碎裂的大门里面嗖嗖射出了无数箭矢,大门后面是满院子铠甲披挂,正在严阵以待的明郡王府府兵。前面长矛手和盾牌手,后排同样是弓箭手和弓弩手,但用的长矛俱是重矛,盾牌是巨盾,弓箭手手中的弓箭弓弩是大型强弩,明显比外面的禁卫军高了一个层次。 邱晋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从这王府里面全副武装的府兵来看,明郡王府毫无疑问是早就对禁卫军的来袭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但以前朝廷对明郡王府并没有公开撕破脸皮,禁卫军是今天早上刚刚收到皇上的旨意来围攻明郡王府,一柱香之前才从皇宫外面出发,对方怎么可能这么快准备齐全? 他隐隐感觉今天的情况有些不对,但已经来不及多想。明郡王手掌夏泽一半兵权,王府上的三百府兵自然个个都是精锐。这破门而出的第一波强弩箭矢来势极为猛烈,一箭射出足以在近距离内穿透对方的盾牌,甚至能够连穿两三人。 第一批冲入的禁卫军一下子被阻挡在大门之外,门外的士兵接二连三地扑倒下去,在门口处堆起一叠高高的尸体,上面横七竖八地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矢。 “攻围墙!” 禁卫军带来了大量的长梯,虽然不是攻城的那种云梯,但要对付这只有一丈来高的明郡王府围墙已经绰绰有余。 明郡王府里面的府兵只有三百之数,守得住大门、侧门和后门已经十分勉强,防围墙是根本防不住的。 然而,一条条长梯还没有架上墙头,郡王府的围墙上,就像是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个身着黑衣,头罩斗篷的人影。 那满身在尸山血海刀光剑影里面浸染出来的阴冷杀戮之气,即便是在这样的倾盆大雨之下,也丝毫没有被冲淡,仍然凛冽逼人。 “‘蛇信’!” 邱晋大惊。以前东越内战的时候,夏泽和容皇后的部下们合作过很多次,出现在围墙上的这些黑衣人影他们再熟悉不过,都是容皇后麾下暗杀组织“蛇信”的杀手! 不是说容皇后已经带这些下属前往贺州了么?为什么“蛇信”的杀手还会出现在这里? 瓢泼般的暴雨哗啦啦从天空中倾倒下来,全身早就已经被淋得湿透,但邱晋还是能够清晰地感觉背后冒出了一片冷汗。 ……“蛇信”杀手既然在这里,那容皇后呢? “可是在找本宫?” 一个似笑非笑的靡艳声音传来,一片连珠缀玉般的大雨帘幕,像是突然被拉开了一角,白茫茫的雨帘中展露出一片艳丽得惊心动魄的浓墨重彩。 像是这苍茫灰白的天地间唯一耀眼的艳色,又像是漫天泼洒而下的大水中燃烧起来的一团灼灼妖火,赤红火焰带着森森妖息冲天而起,水势再大气势再汹涌,也不及那道妖艳身影的万分之一。 绮里晔站在明郡王府大门口的门楼之上,没有撑伞也没有戴箬笠,但一身玄黑和赤红交错的大袖宽袍,在暴雨中竟仍然在飘拂不息,半点没有淋湿。 他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激荡洋溢的真气,像是一圈薄薄的气流隔离层,衣襟和长发在鼓动的真气下不断地飘舞。再多的雨水落下来,都是沾衣即走,甚至在他周围犹如碎珠乱玉一般飞溅开去,就连发梢上都没有带上一滴水珠。 邱晋瞳孔猛然一缩,堪堪稳住了身形,这才没有从马上摔下来。 “容皇后!……你……” “真以为本宫去贺州了?” 绮里晔俯视着他,就像是俯视着一只即将被碾死的蚂蚁,连轻蔑的眼神都不屑给。 “就凭你们的情报刺探系统,竟然也想刺探本宫的行踪?” 邱晋脸色发白,说不出话。 雨水在他的头盔上汇聚成一条条,从眼前像小溪一般流淌下来。在他的视野里,容皇后的影像是模糊不清的,怎么看也看不分明。 皇上那边确实派出了人去盯着容皇后的行踪,但也仅限于在明郡王府外面盯着而已,王府肯定是进不去的。 昨天暗探传来消息,容皇后带着一批人马轻装快骑,夜里出了明郡王府,直奔徽阳城北方贺州的方向。当时暗探们不过是在黑夜里见到了容皇后和“蛇信”杀手们纵马而去的背影,面貌也就看个五六成,并不能绝对确认。 但皇上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容皇后会因为那些娑夷奴隶前往贺州,所以根本没有想到那一队人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容皇后和“蛇信”杀手,而只是其他人易容假扮。很有可能就是明郡王府上的几十个府兵,换装骑马离开徽阳城,甚至之后只要换上了士兵装束,还可以再回来。 他们认为徽阳城里面已经没有多少容皇后的人手,所以选了这个时机来攻打明郡王府,结果是一脚踩进了对方已经插满刀剑布满毒蛇的陷坑。 “蛇信”的杀手都是能够以一灭百的顶尖杀戮者。一出现在明郡王府的围墙墙头上,就算人数只有数十个人,一人需要守着好几丈长的围墙,也没有一个禁卫军士兵再能攻上墙头来。 围墙上那些黑影一个仿佛幻化成了无数个,犹如幻影般不断闪过,稍纵即逝。瓢泼大雨中根本看不清这些人如何出手,只能看见血光不断飞溅而出,惨叫接连响起,更多的时候甚至根本没有血光和惨叫。 一个个士兵从墙头像是割草一般不断摔落下来,围墙外面的巷子里顷刻间便铺满了一地的尸体。后面的士兵惧于“蛇信”杀手的恐怖,不敢再往墙头上拥去,但墙上的黑色人影却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意思,飞掠了下来,小巷中又是成片成片的士兵倒下。 鲜血从层层叠叠的尸体下涌出,瞬间就被雨水冲刷稀释开去,青石板铺的地面上弥漫过一层深深浅浅的淡红,看过去像是魔域中的血河决了堤,血水滚滚而出,鲜艳而又诡异。 “撤退!” 邱晋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大声喊道。尽管不明白绮里晔为什么不管贺州那些娑夷人的死活,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多管这些事情。 明郡王府的府兵就算再精锐,毕竟只是士兵。两千禁卫军对上三百府兵,数量上便可以占压倒性的绝对优势,哪怕光靠车轮战碾压就足够了。 但现在在这里的数十个“蛇信”杀手,全都是手上收割了不知道多少条人命的活修罗活阎王,一般的士兵根本不能比。 这里是在城市中,不是真正的大规模战争的场面,不可能用什么兵法阵法,“蛇信”杀手这种纯粹的杀戮方式,在这种环境下有着极其可怕的杀伤力,两千禁卫军折一半在这里都有可能。 围攻明郡王府的禁卫军士兵纷纷往后退去,朝王府旁边的街巷里面撤退,然而还未走出围绕王府的街道,所有人便心惊胆颤地看到,周围的屋顶上,竟然又出现了数十个幽灵一般的黑衣人影! 容皇后不但没有将“蛇信”杀手调离徽阳城,甚至从东越那边派过来了更多的人手! 邱晋背后的冷汗已经流得仿佛比现在的大雨雨势还要汹涌猛烈。这也就是说,对方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全盘摸清了他们的计划,所以才有充足的时间来布局。 他们才是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猎物! “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可以走?” 绮里晔的声音从高处远远传来。听上去音量并不大,但即便是在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哗啦啦的大雨声中,却仍然清晰得令人全身发寒。 邱晋猛然回过头去,背后一道黑影掠来,一个“蛇信”杀手挥刀横切向他的咽喉。 他能当上禁卫军统领,武艺自然也不低,提枪去挡。那长枪是重型长兵刃,虽然在战场上杀敌威力强横,但并不适合近身作战,也不适合对付这种出手狠辣灵活刁钻诡谲的杀手。 这一枪虽然挡开了杀手的一刺,那身形矮小的杀手竟然犹如灵蛇一般,绕着他的长枪枪杆飞快地蹿了过来。他来不及调转长枪枪头,只感觉眼前一花黑影一闪,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传来啪地一声水花四溅的声响。他最后看见的,就是一具坐在马上的无头尸体,颅腔正在往外涌泉一般地喷洒着鲜血。 …… 明郡王府,内院。 “外面如何了?” 水濯缨坐在花厅中,外面是一点也没有减缓意思的瓢泼大雨,园子里的景象都像是被笼罩上了一层白茫茫的纱幔,朦朦胧胧,倒是别有一番韵致。 她本来也想出去看看热闹的,但外面雨下得实在太大,绮里晔怕她被淋湿了着凉,不让她去。 “没什么可看的,等着那两千禁卫军被杀光就是。” 一身赤红玄黑大袖宽袍的绮里晔从花厅外面走进来,衣服和发梢上带的水珠全部被他用周身的真气震开,一滴水都没有带进室内。 尽管他这个本事很高大上很装逼,但水濯缨看着,突然就莫名想到大狗狗被淋湿了进门前都要抖一抖全身,把毛上的水珠哗啦啦抖下来。一下子让她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你那是什么表情?” 绮里晔微微眯起一双凤眸盯着她。水濯缨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自己刚才的想象说出来,强忍着笑意,以致于嘴角肌肉都绷得都有点怪异。 赶紧从旁边的小几上拖过来一盘围棋,分散绮里晔的注意力。 “我们好像还从来没有下过棋吧?等着也是等着,来下一局怎么样?” 绮里晔对于下棋这种文艺高雅的事情向来没有太大的兴趣,但水濯缨既然邀请了,他也就坐了下来。 两人在花厅里面对弈,花厅外面通往园中小湖的水渠中,一股殷红的鲜血颜色从王府外面的方向流淌进来,渐渐流进满是雨水涟漪的湖里,被稀释得越来越淡,最终消失。 ------题外话------ 今天二更,第二更在下午六点 第30章 夏泽分裂(二更) 夏泽皇宫。 “砰!” 水宣瀚猛然从座位上坐起身来,手中的翡翠酒杯落到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容皇后根本没有带人去贺州?” 下面跪着的一个禁卫军将领全身湿透,被染红的铠甲上往下滴着血水,微微发抖,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是,而且还从东越调来了更多的人,明郡王府那里足有近百个‘蛇信’杀手……禁卫军没能攻破明郡王府,反而遭到了屠戮,现在已经折损大半……” 说折损大半其实都是委婉的,所剩无几还差不多。禁卫军想要撤退的时候反而被包围,已经无法撤退,几乎就是像摊在砧板上的肉一样被对方大肆屠宰。 这个将领完全是仗着运气好,才带着几个士兵侥幸逃出了“蛇信”的包围圈,逃回皇宫来禀报情况。至于明郡王府那边,两千禁卫军现在还剩下多少个人,他真的不敢肯定。 水宣瀚跌坐回座椅上。 怎么会?容皇后当真不管贺州那些娑夷人的死活了? 徽阳城的禁卫军总共只有三千,还有五百在南疆那边保护陆曼,这两千人要是折在了明郡王府,也就意味着他几乎不再有直属于自己的兵力倚仗! 正在这时,一名宫人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献上一封信。 “启禀皇上,这是从贺州那边传来的急信。” 水宣瀚拆开信扫了一眼,顿时更是脸色骤变。 贺州那边的那十几个娑夷人,竟然在一天之内全都逃了! 之前根据陆曼所说,这些娑夷人在南疆深山中与世隔绝地过了十几年,被抓到的时候就比野人好上那么一些。一个个衣裳褴褛蓬头垢面,没有传说中娑夷人那么美丽如仙人仙女的容貌,那种独有的异香也不是很明显。 当时众人都觉得很正常,就算再怎么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丢进深山老林里十几年,肯定也变成这个样子,要是还美得不沾人间烟火,那才奇怪了。 明天就要开始娑夷人的拍卖,贺州那边对他们的看守肯定十分严密,倘若这些娑夷人只是一群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全部逃掉。 除非这些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娑夷人,而是容皇后的下属假扮的! 容皇后手下能人云集高手济济,在看守没有多少防备的情况下,足以对付一般人的绳索、锁链和笼子对他们来说,要逃出去就像是打开自己家大门一样简单。 “请皇上立刻下旨,让平南公的军队迅速进入徽阳,守卫皇宫!” 那个禁卫军将领的声音有点颤。禁卫军指挥使邱晋已经在明郡王府外面被斩首阵亡,现在也就只有他硬着头皮顶上这个缺。皇宫周围只剩下五百禁卫军,这个时候如果明郡王府府兵和“蛇信”杀手直接杀进皇宫逼宫的话,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水宣瀚脸上一阵发白,立刻先传了旨意下去。平南公郑榭的两万军队,有五千驻守在徽阳城外的军营中,现在只能调进来充当禁卫军,否则就连他的人身安全都成问题。 “还有,传信到南疆,让那五百禁卫军以最快速度带着陆曼回来!” 他现在充分怀疑陆曼其实根本就是明郡王府和容皇后那边的奸细,表面上看在帮他,其实是在给容皇后那边提供信息。否则的话,容皇后怎么可能这么早就事先安排好一群下属假扮成娑夷人让他们抓? 亏得他之前对陆曼还十分重视,当真是瞎了眼睛! …… 明郡王府一场血战,不,应该是屠杀之后,夏泽从此在明面上分裂成两半。 明郡王府尽管名为谋反,但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拉拢到了大批夏泽的文臣武将和王公贵族,站在水今灏这一边。 这里面一部分人是水今灏的至交,感情深厚,深知水今灏的为人,愿意追随于他。 也有一部分并不是因为和水今灏的交情,而是本身头脑清醒目光敏锐,已经看出水宣瀚气度狭隘,没有容人之量。在水宣瀚的治下,最好的情况就只是庸庸碌碌战战兢兢地过一辈子,一成为出头鸟就会立刻被打下去。但这样一来,夏泽永远出不了良臣良将,只有一群圆滑小心明哲保身的庸才,国家强大不起来,复国了也迟早会再次灭亡。 良禽择木而栖,与其等着看夏泽未来的衰败,不如在这个时候另择明主。 当然,也有不少前朝下来的老一辈臣子忠字当先,认为水宣瀚既然是夏泽的皇帝,继承的是夏泽天家的正统血脉,那么无论明君昏君,都必须永远效忠,这才是做臣子的本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管以什么样的理由起兵谋反,都是大逆不道。 明郡王府的势力自然不可能在徽阳继续留下去,包括军队在内,全部移到了徽阳南边二十多里的衡州。以前的安王爷在这里有一座宅院,是供安王出来玩乐时居住,水濯缨等人现在就住在这里。 水今灏在之前明郡王府被围攻的时候,正在外面集结他麾下的两万多军队,现在这批军队全都到了衡州,驻扎在城外。 衡州是夏泽第二繁盛的城市,当初秋溯门的总舵就设置在衡州附近,在这里影响力最大的人物非陆岱宗莫属。 陆岱宗一向行迹洒脱,在上次衡州试剑大会之后,就去了西陵赴好友的比武之约,前不久才回来,也是刚刚知道夏泽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水濯缨特意约见了陆岱宗。这位老人尽管手里没有握着实权,但夏泽复国战争中立有汗马功劳,人人敬重有加,有着最大的隐形权力。 她把水今灏和水宣瀚之间的矛盾,两人交手的过程全部告诉了陆岱宗,只是没提陆曼的事情。 陆岱宗全部听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自然知道当今皇上并非明君,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但这些年来,我终归也是一直把他作为君王来忠心耿耿地扶持……现在这个局势,我最多能做到两不相帮,突然让我站到明郡王府这一边谋反推翻皇上,恕我实在难为。” 水濯缨尽管已经预料到陆岱宗会是这个回答,还是隐隐有些失望。 陆岱宗的影响力太大了,如果站在他们这边的话,即便什么也不做,立在那里就是一面最鲜明的旗帜,无形中不知能拉拢多少人过来。 陆曼的事情她还是暂时不告诉陆岱宗。他的女儿已经死了,现在占据了他女儿身体的,已经是另外一个重活一世回来的灵魂,这种事陆岱宗现在没有必要知道,免得把局面弄得更乱。 水濯缨在客厅外的走廊上送走陆岱宗之后,绮里晔披了一身玄色底紫色澜边的金丝重锦华衣,从后面懒洋洋地过来,揽住她的细腰,把一颗剥好的枇杷喂进她的嘴里。 “你要是不想费这么多心思的话,本宫直接从东越那边调个十万军队过来,有几个徽阳城都踏平了……你们这院子里长的枇杷还不错。” 水濯缨吃下枇杷,摇了摇头。 “我希望的是,哥哥接替皇位能成为天下所望,人心所向的事情。靠你的军队,想要夺下皇位很简单,但是夺不到民心。在百姓眼里他可能仍然是谋权篡位的乱臣贼子,不会承认他的地位。” 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绮里晔这种惑乱江山的祸国妖后,朝野上下人人又恨又惧,满天下都是仇家,但仍然能把东越统治得翻不起一点浪花。 水今灏不是这种人,也不能走这条路。 第31章 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更) 绮里晔俯下身来,舔了一下水濯缨沾着果汁的嘴唇:“你打算如何?” 水濯缨瞪了一眼绮里晔:“我自然会想出办法的。对了,你的六翼护卫里面,负责问毒司的绯翼在哪儿?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从来没见过?” “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她从去年年初就出去搜寻制毒的药材,已经一年多没回来了,只是会固定联系问毒司那边。问毒司里面制作出的毒药,已经足够绝大多数情况下的使用,所以我也没让她回来。” 绮里晔一点不客气地往水濯缨手里塞了一颗枇杷:“剥了,喂我。” 水濯缨嘴角一抽,接过了那颗枇杷:“问毒司能制造出的毒药有多少种?” “从功效上详细区分的话,有一百多种。怎么了?” “里面最毒的能毒到什么程度?我指的不是毒性发作的速度,是毒药的用量,比如说只要针尖那么一丁点,就能够杀死一个人。” 绮里晔想了想:“最毒的应该是混沌水。问毒司那边试验过,一滴混沌水滴入一桶清水中,这一桶清水随便哪个人喝一口就足以致人死命。” 水濯缨沉吟了一下:“借我速度最快的海东青,我需要联系一下问毒司那边。这里离崇安两千多里,飞鸽传过去怕是太慢。” 她这时候已经剥完了那颗枇杷,送到绮里晔的嘴边,他不接:“用嘴喂。” 水濯缨又是嘴角一抽,不过倒是没拒绝,嘴里半含着那颗枇杷,踮着脚尖再次朝绮里晔送上去。绮里晔满意地低头刚要接过来,结果还没碰到枇杷,水濯缨就一下子自己把那颗枇杷吞了进去。 “想有得吃就不要那么矫情。” 那颗枇杷不大,所以她还能一边含在嘴里,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育绮里晔。 绮里晔:“……” 没想到的是,他紧接着便突然伸出右手扣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微张开嘴来无法再动,随即低下头来吻上她的嘴唇,分开她的唇齿,竟然硬生生地从她口中把那颗还安然无恙的枇杷抢了出来。 然后在她的面前慢悠悠地吃完了,这才松开钳制着她的手,比她更加语重心长。 “想有得吃就不要说这么多话。” 水濯缨:“……” …… 徽阳城,皇宫,宁清宫侧殿。 郑榭的妹妹郑云茹已经被作为端妃纳进宫来了,水宣瀚为了不至于让莫皇后不快,这些天更是几乎天天都留宿在宁清宫中。 现在马上就可以把莫皇后从后位上拉下来,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大乱子,所以水宣瀚还是得稳着莫皇后,对莫皇后也加倍地温柔体贴。 这时正是下午,侧殿里两人各自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水宣瀚在批阅奏折,莫皇后倚在美人榻上看书,从外面一眼看上去,气氛倒是十分宁静和谐。 大太监刘安走进来,在水宣瀚耳边说了两句。水宣瀚转向莫皇后:“皇后,孤有点事情要处理,你先回寝殿去小憩一会儿。” “是,臣妾告退。” 莫皇后温顺地站起身来,从侧殿另一边的后门出去,回了后面的寝殿。水宣瀚有什么政务要处理或者要接见什么人,从来就不喜欢她在旁边听着看着,每一次都会把她支开。 但她经过后门的时候,对门口伺立着的一个小太监使了一个眼色。 那小太监微微点点头,关上后门,却没有离开,而是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轻轻贴在了后门上。 隔着一扇门,一般人虽然听不清侧殿里面的人在说什么,但这小太监有点天赋,听力比一般人要好很多,就算不能听个十成,八九成也有了。上次水今灏和陆曼的谈话,就是这个小太监听到的,所以莫皇后特地重金收买了这小太监,让他尽可能多听点东西。 莫皇后离开之后,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子,从门外被两个侍卫扭着推了进来,正是在南疆躲了一段时间的陆曼。 水宣瀚传信都是直接传到那五百禁卫军的将领手上的,这次抓住陆曼带回来的旨意一传过去,那边禁卫军立刻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一无所知的陆曼。 皇上既然怀疑陆曼是奸细,禁卫军们对陆曼也不再客气,从南疆到徽阳的一路上没少给她苦头吃。 以致于现在出现在水宣瀚面前的陆曼,比之前瘦了一大圈,面色憔悴,脸上甚至还有隐约的青紫和伤口,十分落魄狼狈。身上穿的也就是一件囚犯装一样的粗麻衣,还是为了要出现在皇帝面前,样子不能太难看而让她换上的。 “可知道孤为什么抓你回来?”水宣瀚缓缓开口。 陆曼跪在地上,居然还是一脸平静,直视着水宣瀚。 “自然知道,皇上怀疑小女是奸细,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还请皇上容小女为自己解释几句。” 水宣瀚冷笑:“好,孤倒是也想听听你要怎么解释。” “小女为皇上提出计策,结果被对方识破,这并不意味着小女就是对方的奸细,也可能是当时宁清宫中藏有容皇后的密探,甚至是宁清宫里的宫女太监听到了小女和皇上的对话,向明郡王府通风报信……” 水宣瀚打断她:“宁清宫里在宫内伺候的都是皇后身边忠心耿耿的老人,皇后一介深宫妇人,怎么会跟素无来往的明郡王府扯上什么关系,最后一点不可能。” 陆曼似是想要开口反驳,但还没说出来,水宣瀚就把她堵了回去:“你说的都只是可能性,而不是证明你清白的理由。孤自然知道你只是有嫌疑而已,否则也不会只下令把你抓回来,而是直接让禁卫军在南疆就把你直接斩了。你要是提不出能够让孤信服的确凿证据来证明你并非奸细,孤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只有现在就杀了你以防万一。” 陆曼咬了咬下嘴唇,嘴角紧紧绷着,面色发白,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水宣瀚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她终于开了口,第一句话却是完全莫名其妙的内容。 “皇上可还记得,十四岁的时候来明郡王府,送了一个大肚子圆脑袋的郴州泥娃娃给三岁的曦和郡主?” 水宣瀚的记忆力相当不错,否则当初学业也不会那么出色。被陆曼这么一说,先是一怔,随即很快就想了起来。 十一年前他去明郡王府上给安王贺寿的时候,顺便给第一次见面的曦和郡主也带了个小玩意儿。曦和郡年纪小又体弱多病,一直在家中很少见到外人,看见他的礼物很是高兴,在安王面前把他好一通夸。 水宣瀚蹙眉:“你突然提起这个干什么?这里面难道有什么关系?” 陆曼一笑。 “皇上十八岁的时候,与曦和郡主在皇宫后花园里面遇到。当时曦和郡主在爬假山,皇上在下面接着,说了一句,假山这一面青苔多,从另一面下来。” 水宣瀚这次脸色变了。 那一次在皇宫花园里碰到曦和郡主,是曦和郡主一个人跑到后花园里玩,当时周围除了偶然经过的他以外没有别人。陆曼说的都是当时发生的事情,甚至连他说的话都分毫不差。 她是怎么知道这些多年前的琐事细节的? 难不成是曦和郡主告诉的她?……但也不对,曦和郡主跟自己对立已久,不太可能在和陆曼的闲聊中提到自己。就算提到了,也很难想象她会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更不用说把他当时说的话都原原本本复述给陆曼听。 他望着陆曼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冷锐。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陆曼的笑容显得有些悲凉。 “如果我说我才是真正的曦和郡主,而现在在我的身体里面的,不过是一只不知从哪里而来的孤魂野鬼,皇上会相信么?” 水宣瀚背后霎时间一阵毛骨悚然,死死瞪着她,半晌说不出一个字。陆曼继续说下去。 “皇上应该有听过借尸还魂的传说,只是发生在我身上的有所不同,那只孤魂野鬼夺了我的身体,却把我赶到了已经死去的陆太师之女陆曼的身上。所以我知道曦和郡主的容貌细节并且能让人易容成她,也知道她和水今灏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我自己的脸和自己的经历,我怎么可能会不清楚?” 水宣瀚不可思议地盯着陆曼,艰难地开了好几次口,才说出话来。 “简直是荒谬……那你怎么知道容皇后是娑夷人这些事情?” “因为我借尸还魂之后,多了能够看到未来的能力。”陆曼镇定地说,“没有到天师那样能够未卜先知的地步,只能看到少许细节。容皇后在未来公开了娑夷人和男人身份,并且在南疆找到了一批族人,我看到了这些,不过是提前说出来而已。还有上次山洪暴发,也是我提前看到的,所以我以邀请容皇后和曦和郡主去参加试剑大会为名,让他们经过山洪暴发的官道,他们那次才会遇险。” 水宣瀚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这种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那样子就像是见了鬼一般。 陆曼也知道她的事情对于旁人来说,太过荒谬诡异,水宣瀚自然不可能一听就相信。所以她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等着水宣瀚接受消化。 借尸还魂的事情以前有过很多次谣言传说,不管是不是真的,人们总是知道世上有这回事,其实并不难接受。 但重生的事情她没有说出去,而是说成了能够预测未来。因为很多国家里都有能够未卜先知的天师法师得道真人之类,这些人被视为有窥天机通神明之力,十分受人敬重膜拜。这样说起来自然要比重生好听得多。 水宣瀚现在怀疑她是奸细,她必须得给出点东西震一震他,让他有所顾忌,而不会立刻下令杀她。 至于她看到的未来,她在前世里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知道的信息已经足够在以后数年内拿来应付水宣瀚。 想起自己的前世,陆曼紧紧咬住了牙关,目光里露出极度阴毒怨恨的神色,以致于那张低垂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有些狰狞扭曲。 她从未觉得自己的重生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在临死前带着那么多的痛苦和仇恨,发出了那么强烈的祷愿,老天一定是听到了她的心声,所以才把她送了回来,给她重活一世的机会。 她是从地狱里面爬出来的恶鬼。现在想要做的,就只是向那些抛弃过她折磨过她的人复仇,把他们也拖进她曾经所在的地狱! ------题外话------ 今天还是两更…… 又要查票了!车票越多开车越快啊! 第32章 陆曼的前世(二更) 前世里,陆曼同样是在东越丞相府中当了三年的烧火小丫鬟,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子,吃尽苦头。 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发现自己觉醒了能够看穿不透明物体的特异能力,当时她并未觉得这有什么用,也没给她的处境带来多少影响。 这时候,沈府三小姐沈绣薇被选进宫中为妃,进宫前设计要除掉情郎,结果那情郎尽管身中数箭受了重伤,却还是撑着一口气逃到沈绣薇的院子里,一剑刺死了沈绣薇。 沈家没有人送进宫中去交差,偶然发现她的身型外貌和沈绣薇有几分相似,便让她假扮成沈绣薇进宫。她不进宫肯定是死路一条,进宫说不定还能多活一阵,没有选择,只得顺从地进宫。 宫里的日子其实倒还不算太难过。虽然妃嫔只是摆设,但容皇后基本上不管她们,只要她们老老实实安安分分地待着就行。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用自己的透视能力看到了容皇后的男人身份。当时幸好距离远,容皇后没有注意到她,但她还是被吓得够呛,生怕容皇后要是知道她看到了这个秘密,会把她灭口。所以只能把这件事深深埋在心底。 几个月后,东越就展开了内战。容皇后离开崇安南下,双方战况本来旗鼓相当,但容皇后却突然在秦门关一战里失踪了。 失去最高统帅的军队苦苦支撑了大半年,终于因为没有主心骨而溃散,彻底败在唐军手中。 唐啸威占领崇安,甚至连摄政王都不屑于当,直接废黜了小皇帝,自己登基为帝,改朝换代。 小皇帝的后宫妃嫔里面也有不少美人,全部都被唐啸威直接收了,其中就包括她在内。那时的她已经年满十五岁,虽然体弱多病,却出落得绝色无双,在后宫众多妃嫔中是容貌最美的一个,唐啸威一眼就看上了她。 唐啸威是夏泽最大的仇人,她自然也曾经反抗过,但那也仅仅是无力的推拒而已。 她没有为了捍卫自己清白而自尽的勇气,更没有那个本事真正地对抗唐啸威,只能委屈求全逆来顺受……她不想死想活下去,这难道有错么?实力不如唐啸威,人在强权下不得不低头,她有什么办法? 开始的时候她还觉得忍辱负重,痛苦绝望,但被占了身子之后短短一个月,她就发现自己怀上了身孕。这一来,她的境遇和心态更是一下子改变了。 唐啸威虽然女人一大堆,但人到中年了还是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子嗣问题一直是他最头疼的问题。 她这么一怀孕,在后宫中的地位立刻水涨船高,备受荣宠。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渐渐对自己的境况处之泰然起来,过得也越来越心安理得。 夏泽已经灭了那么久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根本不可能复国。那么弱小的一个国家,当时就算唐啸威不灭夏泽,也会有别人来灭夏泽。 她正是大好的年华,为什么非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为什么不能放下仇恨好好过日子? 更何况她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她一时贞烈为国殉葬了,孩子怎么办?孩子是无辜的,她就算是为了孩子也应该活下去。 九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皇子。这一下唐啸威简直把她捧上了天,封她为品级仅次于皇后之下的皇贵妃,甚至实际上比皇后更加风光。给了她协理六宫的权力,特意为她修建华丽的宫殿,赏赐无数,尊荣得无以复加。 她的肚子也争气,后面的三年里竟然再次连生了两个儿子。唐啸威在第二个儿子出生之后就封了她为皇后,对她更加万般宠爱,圣眷不衰,她要天上的星星都能让人给她摘下来。 那几年是她过得最风光最得意的时候。整个东越最尊贵的女人,母仪天下,皇帝对她盛宠不断,下面三个皇子都是她所出,不管以后哪个继承皇位都一样,太后之位非她莫属,她的风光和尊荣还会一辈子持续下去。 然而就在她二十三岁的这一年,在东越内战结束后已经失踪了七年之久的容皇后,竟然再次出现在了世上。与容皇后联手的,还有同样蛰伏七年的夏泽秋溯门。 容皇后麾下的军队当初大多数解散,现在再次被集结了起来,加上已经壮大了好几倍的秋溯门,还有被他们拉拢过去的不少南疆部落种族,形成一股足以对抗东越的盟军势力。 东越再次掀起战争。 唐啸威是武将出身,统治期间东越军事力量发展得虽然迅猛,但其他方面的国力跟不上,整体实力不见得比对方好。在盟军势如破竹的一路进攻之下,东越江山岌岌可危。 唐啸威知道她夏泽曦和郡主的身份,也知道水今灏对她这个妹妹一向疼爱,在焦头烂额之下,便逼着让她去盟军里面卧底,为东越军队传递情报。 只要她做好了,盟军落败,她还是那个东越至高无上的皇后,将来一生尊贵辉煌。不去的话,他就杀了她的三个孩子,反正这些年里他已经不止一个儿子,不愁没人继承大统。 她纠结了整整一夜。她当然不想背叛疼爱自己的哥哥,但更舍不下她的三个孩子。而且,现在她的生活简直就是一个女人能过上的最完美的生活,潜意识里她不想失去。 如果盟军赢了,哥哥就算能原谅她给唐啸威生了三个孩子,她能有现在的风光和地位么?……肯定不可能。 最终她还是答应了去当卧底。并且告诉自己,她全是为了三个孩子,当母亲的为了孩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水今灏见到她时欣喜若狂,二话不说就接纳她进了盟军。靠着她的透视能力,她也确实从盟军那里获取了不少情报,传递到唐啸威那里,唐啸威也借此打了几场胜仗。 但是还没过多久,她在传信的时候就被容皇后抓了一个正着。 人赃并获,她百口莫辩,以容皇后的残酷狠辣绝不会放过她,她只能苦苦哀求水今灏看在她有三个孩子的苦衷上,饶她一命。 但水今灏以前那么疼爱她,这时候对着她声泪俱下的哀求,竟然毫无动容,面无表情地转身而去,留给她一个冰冷无情的背影。无论她怎么朝着他哭喊,他都没有回一下头。 唐啸威此后一路败退,盟军很快攻破崇安,容皇后把她丢进了十八狱。 唐啸威在位的时候,也是把十八狱作为监狱和刑场,她一直有所耳闻,能猜得出那里是何等的恐怖。但是等到自己真正进去的时候,她才知道她以前的想象跟里面一比,简直都算是温馨美好的。 她在那里熬了一年半才死,这还是在容皇后其实没怎么把她放在眼里的情况下,否则她活个十年八年都有可能。这一年半的时间里她走过了十八狱里面的每一层,到最后已经被折磨得近乎崩溃半疯,甚至记不得她是死在了哪一架刑具之上。 所以醒来发现自己竟然重生了的时候,她会发出那么疯狂的笑声。 苍天开眼,让她重活一世,她终于可以报仇血恨。 但她却发现了一件开始时让她也十分头疼的事情。她的身体被另一个灵魂占据,这也就罢了,关键是那个灵魂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发展走向。 就比如说容皇后在秦门关一战中本来应该失踪,后来她却听说是这个孤魂野鬼出了一场计谋,非但容皇后安然无恙,甚至唐啸威因此大败,容皇后直接成为了东越的统治者。 第33章 骑着白马来的小公举(一更) 对于自己的身体,陆曼倒是没有什么非要夺回来不可的想法,她现在的身份是太师之女,陆岱宗的女儿,不比郡主差上多少。 但是那个孤魂野鬼本事不小,智计谋略惊人,而且又站在容皇后和水今灏那边,挡了她的路,那就非除不可。 她是已经活过一世的人,有这么大的优势,难道还报不了上一世的血海深仇? 这时候,水宣瀚终于从震惊中艰难地回过神来,但仍然满怀疑惑。 “你既然说你是真正的曦和郡主,那你为什么要刺杀你哥哥?” 这个问题陆曼也早就想好了答案,咬了咬嘴唇:“因为我看到的未来里面,水今灏不但抛弃了我,还与我反目成仇,容皇后则是把我活活折磨死了。我不能什么也不做地等着这样的未来,总得先想办法改变。” 水宣瀚犹豫良久,最终朝旁边的侍卫做了个手势:“给她松绑。” 尽管他并不完全相信陆曼的话,但她毕竟还是有用的,光凭她这么特殊的经历,知道这么多的事情,也不能说杀就杀。 侍卫给陆曼松开了反剪着双手的绳索,陆曼早就已经被绑得浑身僵硬酸痛,暗暗揉着手腕,略松了一口气,知道水宣瀚暂时是不会杀她了。 “对了,上次你从南疆传信过来,说姜巍此人可以利用,也是你根据看到的未来所做的判断?” 姜巍是水今灏麾下军队的第一员大将,跟着水今灏的时间并不长,是因为在复国战争中表现十分骁勇善战,所以水今灏提拔他提拔得很快。 “对。”陆曼点点头,“姜巍此人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他也在军中的弟弟姜何。姜巍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对姜何十分疼爱重视,这种兄弟之情甚至超过他对水今灏的忠心。两者选一的话,他一定会选择姜何。” “那难道要再抓了姜何用来威胁姜巍?”水宣瀚不以为然。这也实在太老套了,一种手段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那就是愚蠢,更何况上次他们抓了那些娑夷人想要用来牵制容皇后,刚刚遭到了惨败。 “不。”陆曼摇摇头,“姜何性子暴躁冲动,曾经多次因为一点琐事就跟人大打出手。我想的是,让人诱使姜何犯下违反军纪的重罪,水今灏必定会秉公处置,姜巍对水今灏不满,等于是扎了一根刺在心中,到时候要收买或者离间姜巍便很容易。” 她之所以会提出这个办法,是因为前世里她在盟军中的时候,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那时姜何在口角中不小心打死了另一个士兵,尽管姜巍为弟弟百般求情,但水今灏铁面无私,还是依着军纪处决了姜何。此后姜巍虽然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暗地里其实对水今灏怀恨在心,后来唐啸威一再挑拨之下,姜巍最终还是背叛了水今灏。 这一世虽然很多事情的发展轨迹都改变了,但姜何还是那个姜何,姜巍还是那个姜巍,人的性格肯定是不会变的,前世里他会记恨水今灏,这一世里也会。 现在姜巍那边还没有动静,她不知道前世里发生的事情这一世会什么时候发生,总之加一把火让它提早发生就对了。 水宣瀚现在已经不会立刻听信陆曼的话,决定还是自己先派人去探查一下再说,挥了挥手:“孤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陆曼最后再说了一句:“小女还是恳请皇上多留意莫皇后,女人有时候往往会比皇上想得更厉害,尤其是枕边人。” 然后才退了出去。 侧殿后门处的那个小太监,也悄悄离开了门口,一溜烟地往莫皇后的寝殿去了。 …… 水今灏驻扎在衡州已经有一段时间,这些天里,衡州和徽阳之间并没有起直接冲突。双方都在把边境上的军队全部调集回来,分派兵力,布置防线。 夏泽国土一半和东越接壤,一半和南疆各个部族接壤,东越自然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添乱,但那些南疆部族却未必。 这时候便体现出了外交的重要性,如果之前没有对外交好的话,现在这些部族肯定都是虎视眈眈盯着夏泽,至少也要趁乱从中捞点好处。 水濯缨最近也忙得很。和夏泽朝廷既然已经割裂,两万大军便没有了军饷,现在一半军资来自于水今灏这一方支持者的集资,另一半就只能明郡王府自己出。幸好之前她置办了那么多产业,日进斗金,赚钱如流水,否则现在根本就养不起这么一支军队。 一天傍晚,她和绮里晔在衡州城外面看地形的时候,对面官道上慢悠悠晃过来一匹矫健俊美,腿蹄轻捷的银鬃白马,上面坐着一个秀美得犹如娇花弱柳般的少年。 柳条般的纤腰随着马匹的落足一摆一摆,一张娇柔漂亮如花似玉的面容映着晚霞柔晖,夕阳的金红光芒斜照过来,给那一人一马映上一圈美丽的光晕。马像是童话世界里标配的白马,人就像是从童话世界里骑着白马走过来的小公举,清新脱俗,娇美可人。 看见水濯缨和绮里晔两人,打招呼的方式也是十分清新脱俗。 “艹!你们怎么在这儿?” 水濯缨:“……” 拓跋焱一勒缰绳,转过马头就要走。他在外面散了一个多月的心,好不容易才把“好累感觉再也不会爱了”这个念头给散没掉,准备放下过去开始积极向上崭新美好的生活,结果现在一碰到绮里晔,脑子里一瞬间又只剩下那句似笑非笑的“格罕大王子,要不要跟本宫比比大小?” 水濯缨哭笑不得:“大王子请留步。最近衡州城局势紧张,大王子如果想散心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附近,以免被卷进战乱中。” 拓跋焱还没回答,后面一个凉飕飕阴恻恻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管他去死,提醒他干什么?” 水濯缨挑了挑眉,转过去望着绮里晔,眼神里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皇后娘娘,这种语气还是少用的好,听着像是你跟人家大王子小两口闹别扭……” 话没说完就感觉一只手十分温柔缓慢地抚上了她的脸颊,绮里晔捏着她的下颌,朝她笑得美艳无比温柔无比,温柔得就像是要把她一片一片慢慢地片下来吃进去。 “爱妃刚刚说什么本宫没有听清,再说一遍如何?” 水濯缨顿时全身一个激灵,赶紧乖乖闭了嘴。绮里晔笑意不变:“看来爱妃最近是欠收拾了,本宫三天不调教就开始翘尾巴,嗯?” 那边拓跋焱已经看不下去:“艹,你们两个有完没完,老子以前好歹也仰慕过……咳,虽然现在放下了,你们当着老子的面这样那样,让老子情何以堪?” 绮里晔同样笑得艳绝天下地朝他扫了一眼:“大王子刚刚说什么,本宫也没有听清。” 同样一句话,完全两个调调。拓跋焱顿时也是全身一抖,立刻就没了声儿。 他是属于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类型,之前没听说过绮里晔的多少事情,还把绮里晔当做女神来仰慕,完全不知道这是多恐怖的一个存在。但绮里晔的一个眼神之下,就是再天不怕地不怕的粗神经,也得乖乖收敛。 “得得,老子走就是了,不打扰你们两个。”拓跋焱捂脸要走,突然又停下来,“对了,你们刚刚说衡州要起战乱,是什么情况?” 他最近都在夏泽的边境地区浪荡,徽阳和衡州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还真不知道。 水濯缨把现在夏泽的局势告诉了他,拓跋焱摇头叹气:“你们中原人幺蛾子就是多,像我们格罕族就没这么多弯弯绕绕……曦和郡主,老子还欠着你一个人情,要不要老子带兵来帮你?” “当然要。” 水濯缨一点都不客气,又想了一想,问道:“你们格罕在南疆还有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部族?” “有很多啊,但再隔了这么一层关系,他们肯定不愿意出兵掺和进夏泽的内乱。” “不用他们出兵帮忙。”水濯缨沉吟道,“你帮我做个介绍人,我要派人去见一见这些南疆部族。” …… 过了好几天之后,徽阳城那边传来消息,莫皇后以毒害后宫妃嫔的罪名,被废黜了皇后之位,看在已经有身孕的份上,暂不处死,先打入冷宫等待皇嗣降生。另立端妃郑云茹为新后。 衡州这边又过了一两天才收到莫皇后传出来的一封信,里面语气十分平静,说到前段时间水宣瀚对她的留意和防范突然增强了不少,以致于她无法和暗探接头将信传递出来。 她在这段时间里表现得十分老实,后来水宣瀚对她的防备也就渐渐消了,现在被打入冷宫,周围伺候的人都没有几个,她这才找到机会传信。但在冷宫就无法再打探到什么消息,她以后恐怕就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了。 这封信已经晚了很多,水宣瀚是在七八天前见的陆曼,他们想要挑拨姜巍和水今灏的关系,也不知道现在已经实施了没有。 水濯缨放下信,立刻去找了水今灏,水今灏正在军营中,闻言一脸惊讶。 “你怎么知道?……姜巍那个弟弟姜何,前两天在衡州城里和一个市井小混混起了冲突,把对方给捅死了。” 水濯缨心下咯噔一声:“那你处决了他没有?” “当然处决了。”水今灏蹙眉说,“这姜何一向性情暴躁,以前已经多次触犯过军纪,自己本来又没有立下过什么功劳,要不是看在姜巍的份上,早就不知道被罚了多少次。这次他不过因为几句口角就把人捅死,杀人偿命,姜巍再怎么求情,我也不能再饶他。” 水濯缨叹口气。看来莫皇后的信果然还是来迟了一步。 她把莫皇后信上说的告诉了水今灏,最后说:“那个市井小混混想必就是水宣瀚那边派过来的死士之类,故意挑衅姜何,惹得他杀人被你处决,最终目的还是挑拨你和姜巍的关系。” 水今灏听完后沉吟半晌,摇了摇头。 “虽然这里面有预谋,但姜何死得不冤。他自己都承认,那个小混混其实并没有如何,只不过骂了他几句,骂得难听一点,他就下了杀手。就算不是水宣瀚派来的死士,一个士兵跟人起冲突的情况难道还少了?要是骂上几句就要杀人,那他以后会杀多少人?……我的军队里容不下这种士兵,这事跟水宣瀚那边不管有没有关系,姜何照样都要处决。” 第34章 凉凉的反三点式透视装! “姜何死得冤不冤不重要。”水濯缨说,“问题是你处决了姜何,姜巍肯定会对你怀恨在心,至少也是心有芥蒂。他是你麾下的第一员大将,手上也握着重权,如果他起了异心甚至是背叛了我们的话,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危险。” 陆曼会提出这个方法,肯定是因为她的前世里发生过相似的事情,所以她才会对姜何和姜巍的性格如此清楚,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在陆曼的前世里,很可能姜巍最后就是为此而背叛了水今灏。 水今灏听水濯缨的语气不太对,皱眉问道:“你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除了姜巍以防万一?” “不。” 水濯缨摇摇头。陆曼前世里姜巍背叛水今灏,那也是发生在另一个时空里的事情,这个时空里的姜巍即便心怀不满,但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做。 她不能为了另一个时空里某个人犯下的罪行而提前惩罚这个时空里目前还是无辜的人,这对姜巍来说太不公平了。 而且姜巍此人除了对自己弟弟太过维护溺爱之外,其他方面都不错,为人正派,骁勇善战,是难得的将才。水今灏一直对这员爱将十分欣赏,否则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把他提拔到这个位置上。 如果因为这点疑心就让水今灏除了姜巍,他肯定不会答应。 “我觉得我们可以现在先试探一下姜巍,比如说假装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以报复你。如果他放弃了这个机会,那就说明他对你还是忠心为重,可以信任。如果他选择了背叛你,那就只能除掉了。” 水今灏沉默着没有回答,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道:“这是个最好的方法,但是我想先试试另一种……这件事你不用担心,交给我便是。” 水濯缨知道他自有主张,也就由着他去了。 水今灏去了军营里姜巍的帐篷中,姜巍这两天因为姜何被处斩,情绪很差,一直把自己关在帐篷里面。 见到水今灏进来,他连忙起身,脸上明显出现了不自在的僵硬神色,开口说话也有些勉强。 “郡王爷。” “坐。” 水今灏摆摆手,在案几一边坐了下来,姜巍坐在对面。他脸色看过去很不好,大约好几天都没有理会自己的仪容,发髻乱糟糟的,面色憔悴,满脸胡渣。 水今灏静默了片刻,开口第一句话便是:“你是不是在怨恨我不留情面,下令斩了你弟弟?” 姜巍大惊,没想到水今灏会这么直接地把他的想法摊开来说,连忙起身在下首跪下:“末将不敢!末将并没有怨恨明郡王……” “没有怨恨,至少不满也是有的。”水今灏平静地望着他,“这没有什么不敢承认,你弟弟是你唯一的亲人,你百般护着他为他求情,最后被我下令斩了,你怪我是很正常的事情。” 姜巍额头上有冷汗冒出。就他现在的模样,要是坚持说他对水今灏一点芥蒂都没有,连鬼都不信。水今灏已经把话说得这么开,他再竭力试图遮掩,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深深低垂下头去,没有说话,就算是默认了。 水今灏叹息了一声:“我刚刚从徽阳那边得到消息,水宣瀚盯上了你,知道你疼爱姜何,所以特意派了死士假扮成市井混混去挑衅他,让他杀人后被我处斩,从而引起你对我的怨恨,以后便可以轻易地挑拨你背叛我。” 姜巍猛然睁大了眼睛:“怎么会……” 水今灏继续说下去,语气十分平静坦然。 “但即便那小混混是敌方派来的死士,姜何在几句口角的情况下就杀了对方,我还是会照样判他处斩。军队的军纪必须森严如铁,绝不能乱,倘若有了主帅和将领的庇护,士兵就可以因为一点小事而随便杀人,这支军队必定灭亡。” 姜巍再次埋下头去。这些道理他又何尝不知道,只是人的感情在某些时候总是占上风的,明白归明白,就是难以释怀。 “我身为主帅,绝不后悔处斩了姜何。”水今灏淡淡说,“水宣瀚那边打的主意很明确,但我也不会为了以防万一,就先杀了你杜绝后患。你如果实在无法接受你弟弟被我处死,可以转投水宣瀚那边,我以名誉保证不会拦你。当然下面的将士你一个都不能带走,但你在我军中待了这么长时间,知道的军情信息很多,去了水宣瀚那边已经足够使用。” 姜巍背后的汗水已经是涔涔而下。他做梦也没想到,水今灏竟然会给他这样的选择。 凭理来说,水今灏做得一点都没有错。只是他自己被亲情蒙蔽了双眼和头脑,怎么也想不开放不下。 郡王爷明知姜何是他仅有的亲人,为什么就不能网开一面?为什么不能哪怕留姜何一条命?或者为了成全军纪,可以明面上假装处死姜何,暗地里偷偷放走他,为什么就这么古板非杀他不可?…… 这两天里他脑子里都是这些念头,积累的怨怼也越来越重。虽然不敢表现出来,但如果一直这么憋在心底发酵下去,以后要是有人蓄意挑拨的话,他还真不敢说自己会不会背叛水今灏。 现在水今灏直接把话放到明面上说开了,甚至还给了他转投敌人的机会,一下子像是把他内心里所有黑暗龌蹉的东西全部剖了开来,清清楚楚地摊开放到明亮的光线之下。 相对于水今灏的坦荡淡然,一身正气,他的怨恨看上去如此自私狭隘,丑恶肮脏,让他一下子自惭形秽到了极点。 姜巍脸色灰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水今灏深深拜倒了下去。 “末将糊涂,罪该万死……末将永远不会背叛郡王爷,只要郡王爷不弃,末将愿以此生追随郡王爷左右,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 五月中旬,徽阳和衡州两方终于开战。 两边兵力上相差无几,统军的将帅水平也大致接近,各方面互有长短,一开始时就厮杀得难解难分。这场战争这么打下去的话,注定要持续很长时间才能分出胜负。 今年夏泽天气反常,五月份就已经十分炎热,跟六七月的盛夏时节差不多。夏泽比东越还要偏南,更是热得厉害。 绮里晔一点也不想水濯缨留在这里:“跟我先回崇安几个月,过了这阵酷暑再回来,热成这样你怎么受得了。” 水濯缨当然不肯:“哥哥和他的军队都在这里战斗,我一个人躲得远远的算怎么回事?” 她住的地方现在周围到处都摆满了冰盆。夏泽本来整个国家里面都没有储存着多少冰块,后来被她派人出去找到了硝石矿,这才能自己大量制冰。否则非热死不可。 夏泽的硝石矿只有两三处,绮里晔倒是在东越那边找到了不少,现在是被作为朝廷所有的矿产控制起来,像是官盐一样,专门将这些硝石供给那些富家大户来制冰。所得的盈利基本上都送到了水濯缨这里,作为军资。 这场战争里,他明面上不能帮水濯缨这一方太多忙,但这种暗地里的支援还是可以提供的。 “那你别穿这么多,我看着都热。” 绮里晔披了一身松散宽大的玄色冰丝长袍,懒懒地斜倚在凉榻上面,招了招手,外面进来一个丫鬟,手上捧着一件极薄的白色轻纱衣服。 那轻纱轻薄得就像是一层朦朦胧胧笼罩的烟雾,丫鬟把衣服展开来,赫然整件纱裳都是半透明的,人影透过去若隐若现。尤其是上面三个关键部位更是薄得出奇,基本上完全透明,就像是一件反过来的三点式透视装,极其暧昧诱人。 绮里晔一双妖艳凤眸带着魅惑邪恶的笑意,落在水濯缨的身上。 “这是从南海海外传过来的鲛绡制成,夏天穿在身上如若无物,清凉如水。爱妃以后在本宫面前都能穿着这种衣服的话,本宫就不勉强你回崇安。” 水濯缨:“……滚!” 第35章 黑暗中的魑魅魍魉,我来替他杀 “爱妃就在这里穿一次给本宫看看也行。” 绮里晔越看那件透视装,凤眸中的光芒就越发妖异邪恶,坐直身子,做了个手势,房间里面的下人们立刻全部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东越崇安那边前不久刚刚收上来一批海外来的鲛绡,传说中是海中的鲛人织水而成,轻薄犹如无物,凉爽犹如流水,最重要的是哪怕叠了十来层都是半透明的。当时他觉得感兴趣,就让崇安那边的人送过来,他自己设计了这件半透明的薄纱装。 之前光是一件衣服摆在那里,他还没有太大的感觉,但现在一拿出来放在水濯缨的旁边,他脑海里立刻便想象出了她穿上这件衣服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 水濯缨简直要吐血。她充分怀疑这死变态到底是不是纯种的古代人,现代的情趣内衣都没有这么火辣邪恶,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 转身就要离开房间,被绮里晔一把拖了回来。 “你自己穿还是本宫帮你穿?” 水濯缨:“……死变态,我不穿!” 在绮里晔耳中这就是让他来帮她穿的意思,一把便剥下了水濯缨身上的香妃色樱花薄绸衣衫。她现在穿得虽然也轻薄,而且只是单件,毕竟衣料还是不透明的,所以平时看上去除了身形显得更加纤细单薄以外,并没有什么两样。 水濯缨一下子红了脸:“绮里晔!现在是白天!而且这衣服……” 而且这反三点式的薄纱透视装,她真的没有那么大耻度穿上身啊! “肚兜也得脱掉。” 绮里晔充耳不闻,随手就点了她的穴道,把她的肚兜也给扯了下来。要是穿着这肚兜的话,他精心设计的那三个关键部位,就一点都显露不出来了。 等到水濯缨原来的全身衣服都被绮里晔扒掉,换上那件薄纱透视装的时候,她的脸已经红得快要滴下血来。偏偏被点了穴道,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只能毫无遮掩地任凭绮里晔去看。 绮里晔之前只是想象一下这幅景象都起了反应,现在看着水濯缨站在他面前,只觉得全身血液都沸腾逆流起来。 瞳眸里一瞬间燃烧起两簇炽烈而又幽诡的火焰,就像是在黑暗里的千年狐妖看见一只鲜美可口的猎物,一双碧荧荧的邪恶妖瞳顿时光芒大盛,亮得令人恐惧。 他伸手一拉,水濯缨就倒进了他的怀里。 那鲛绡制成的衣料看过去飘逸透明,触手幽凉如水,质地也是柔软轻薄得不可思议,像是根本就没有这层衣料的存在,身上笼罩的只是一层薄薄的云雾。 抱在怀里的时候,不像赤裸着身体那样零距离接触,而是多了一种朦朦胧胧的神秘感觉。能够感受到肌肤的温度,抚摸到肌肤的触感,却偏偏又不是那么清晰分明。露出来的关键部位在半透明的薄纱下若隐若现,非但没有遮住,反而一眼就能把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说不出的暧昧和性感。犹抱琵琶半遮面,更加魅惑,更加诱人。 绮里晔只抱了水濯缨不过几秒钟,就感觉身上滔天的烈烈邪火已经几乎吞噬了他整个人,烧得他每一寸骨肉每一点意识都要变成灰烬,下腹处紧得仿佛随时会爆裂。 他一向强大到可怕,从未出过任何纰漏的自制力,在这一刻竟然有种即将一溃千里的感觉。 之前到了关键时候都还能停下来,现在却像是有了一种刹不住车的巨大危机感。像是怀里抱着一块火炭一样,猛然转过头去把水濯缨推到一边,站起身来接连退开几步,靠在墙边,胸口剧烈地深深起伏着,不敢再靠近她。 “小妖精……” 水濯缨被他推开的时候,是脸朝向另一边滚落到凉榻上的,看不见绮里晔现在的模样,只能听到他压抑着情欲和邪火的声音,极度沙哑暗沉地从房间的另一端传来,甚至似乎还紧紧咬着牙关,听得出那里面有着何等艰难的隐忍。 水濯缨虽然知道绮里晔现在不会对她下手,但还是胆战心惊,一颗心脏悬在喉咙口狂跳不止,满身都是冷汗。 在那里等了足有一刻钟时间,绮里晔才过来,先是离得远远地给她身上盖了一件她的衣服,然后才帮她解开穴道。 水濯缨坐起来,赶紧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望着还是不敢离她太近的绮里晔,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我说,你现在又不能对我……咳,干嘛还弄这么多花样出来?憋成这样你自己不难受么?” 绮里晔当然知道他是在自己折磨自己,但一点都没有后悔的意思:“本宫现在又不能吃你,要是别的也什么都不能做,还有什么乐趣?等到你十五岁了……呵。” 最后这一个“呵”无比意味深长,给了人无限的遐想空间,“呵”得水濯缨全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跟这死变态相处久了,她已经完全能猜得出他要说的是什么,只有一种泪流满面的感觉。 十五岁……也不知道她十五岁及笄的那一天,会不会变成她的忌日。 “本宫觉得这种衣服甚好。”绮里晔竟然开始认真地思索起来,“以后再给你做其他样子的。” 水濯缨:“……” 除了春宫图画师,啪啪啪机关人偶制造师,现在他又要兼职古代版情趣内衣设计师了么? 救命! …… 徽阳和衡州的两军相持交战,一直持续到了五月下旬。 郑榭的确是个出色的统帅,和水今灏不相上下,否则当初也不会握着夏泽的另一半兵权。在实力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很难在短时间内出现明显扭转战局的情况,双方打的只能是持久战。 到了五月底,这种情况才出现一点变化。 南疆有三个部族眼看着夏泽这场内斗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趁虚而入,侵扰夏泽南部边境,在那里占了好几个村子,烧杀抢掠,为非作歹。 这些南疆部族规模都不大,其实倒也不敢妄想着侵吞夏泽,只是趁乱从夏泽这里捞点好处罢了。 夏泽南部边境本来就是一片动乱不断的地方,这种事情以前很经常发生,也不难解决,就像是一群蚊子围上来吸几口血,只要拍死或者轰走就行。比如说上次有格罕人骚扰夏泽边境的村子,水今灏带了一队人过去就摆平了,还有卑蒙人则是直接起兵进犯,最后被打到整个部族投降屈服。 但那是在夏泽没有内乱的情况下,要调出个几千上万的兵马去边境是很容易的事情。而现在两方正斗得难解难分,随便哪一方少了哪怕一两千军队都会对战局造成影响,甚至直接决定最终的胜败。谁能分得出这多余的一队兵马去边境? 边境上那些南疆部族见夏泽根本无暇顾及他们,越发狂肆嚣张,短短几天内占了边境上一连串十几个村镇,在那里当起了土霸王,惹得百姓们叫苦不迭。 消息接连传到衡州那边,水今灏犹豫了数日,终于忍不下去,决定派出三千军队去边境平乱。 下面的将领一听到他这个决定,纷纷大惊。 “郡王爷,现在调离三千军队出去,我们和徽阳那边的相持局面立刻就会被打破。徽阳那边还是夏泽的在位皇帝,他们都没有出兵,您这……或者您是不是和徽阳先商量一下,双方调停,各自派出一千五百军队去边境?” “不可能的。”水今灏摇摇头,“水宣瀚现在就等着我先出兵,徽阳那边就可以占上风,肯定不会答应调停。他要是那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平乱的人,我现在也没有理由起义了。再说商量调停可能会需要好几天时间,我们等不起,边境已经是水深火热了。” “那衡州这边怎么办?” 少了这三千军队,他们肯定得败退。 “直接先全部撤进衡州城,尽量减少牺牲。”水今灏说,“守住衡州,对方短时间内也攻不进来,等到去边境的三千军队回来再做打算。” 将领们知道主帅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无可奈何。 他们一下子要从相持变成守城,这已经是从平局状态变成处于劣势,就算那三千军队以后一个人不少地再回来,这种劣势也无可挽回。 见不得国土受侵百姓受难,这是主帅的大义之处,他们自然无从责怪,只有誓死追随。最后这场战争到底是胜是败,也只能顺应天意了。 水濯缨听到水今灏的这个决定时,一点也没有露出惊讶的样子,像是早就预料到水今灏会这么做。还准备了一大批物资,包括钱财、食物和衣物等等,让那三千军队带去边境,作为给受难百姓们的救济。 “南疆入侵夏泽的这几个部族,其实都是你挑起来的吧?” 绮里晔在一旁看着水濯缨在那里写物资的单子,凉幽幽地开口道。 水濯缨手中的笔一顿,停了下来。 “是。” 她之前借着拓跋焱的关系,让人去找了南疆的几个部族,跟他们商量好,故意让他们进犯夏泽边境。 这些南疆人当然并非真的来夏泽烧杀抢掠,只要架势摆得凶神恶煞,一口气占十几个村镇过去,在夏泽边境造成足够的恐慌就行了。 水今灏一定看不得这种情况,会派兵去边境平乱。再带上大量物资过去救济百姓,在恐慌的百姓眼里,这简直就是天上降下来救苦救难的神兵。 夏泽皇帝见到自己的国家受到侵犯,子民受到欺辱,而无动于衷。但起兵谋反的王爷却不惜以落到下风为代价,派兵过去平乱,还给百姓们提供了救济。 这一对比,谁更值得拥戴一下子就显露出来了。 他们其实不是打不过水宣瀚,有绮里晔这座大靠山在,东越随便派个几万军队过来都能把徽阳城踩平。他们最需要的是民心,需要的是夏泽朝廷和百姓对于水今灏这个谋反篡位者的承认,这却不是靠着胜利就能得到的东西。 以水今灏本身的人品,他已经得到了不少人的承认,但是这还不够,在封建社会里还是有更多的人有着根深蒂固的忠君思想。 所以这个时候,需要她来加一把火。 “我这种手段是不是很卑鄙?”水濯缨苦笑,“故意引了敌人来进犯夏泽,造成动乱,然后又派兵过去,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以此来收买人心……” “是很卑鄙。”绮里晔平静地说。 水濯缨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关系,卑鄙的是我,不是哥哥。哥哥对这件事完全不知情,他只是单纯地不能容忍国家受难百姓受苦,所以派兵过去……他是最应该坐上皇帝位置的人,因为他会真正地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爱国爱民,胸怀大道。” 她睁开眼睛,笑了一笑。 “古来有道有术者,才能成为真正的王者,他有道,那么术便由我来给他;他不够狠不够阴不够毒,很难坐上这个位置,便由我来帮他坐上去;那些阴暗肮脏卑劣无耻的事情,在暗处玩弄的阴私诡谲的手段,他不会做也不愿意做,便由我来替他做……他只要留在光明中就好,黑暗中的一切魑魅魍魉,我来替他杀。” ------题外话------ 还是二更…… 第36章 灭城毒(二更) 绮里晔望着她沉默了片刻。 “虽然他不是你真正意义上的亲哥哥,但你很重视他。” “是。”水濯缨说,“我以前说过,别人待我几分真心,我也待别人几分真心。他把我当做亲妹妹,我也会把他当做亲哥哥。” 绮里晔挑起眉,语气里有了一种阴阳怪气的味道:“但你实际上仍然不是他的亲妹妹。” 水濯缨被他这古怪的语气弄得有点莫名其妙:“所以呢?” 绮里晔的音调一下子沉了下来,充满危险意味:“所以呢?所以你对一个不是亲哥哥的男人这么好,把本宫置于何地?” 水濯缨:“……” 这是什么脑回路? 虽然她意识上不是水今灏的亲妹妹,但这具身体是不折不扣跟他流着一模一样的血脉好么?连这个醋绮里晔都要吃? 无奈地捂脸:“那不一样,我对他是对亲人的感情,对你是……” 她在这里停了一下,绮里晔紧盯着她逼问:“是什么?” 水濯缨很想说是一种对鬼畜的恐惧感加上对变态的毛骨悚然感加上对老司机污妖王的崩溃无奈感混合起来的一种乱七八糟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感情,但是没有那个胆子说,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话: “……对你就是对你的感情,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绮里晔对她这个回答甚是满意,心情大好,总算大发慈悲饶了她一命。 水濯缨泪流满面。这尊大神着实是难伺候,但她偏偏还是得小心翼翼伺候着,距离她的十五岁及笄礼已经只有不到九个月了,她不想她的寿命就只剩下这么一点时间。 …… 衡州的三千兵马被派去了南部边境之后,其余军队全部撤退到城内,徽阳军队很快就包围了衡州城。 水濯缨对现在的情况早就有准备,从上个月开始就陆陆续续地在衡州城内储存了大量的物资粮食,基本上是从东越那边运来的。只要衡州城不被攻破的话,军队和百姓在里面守个一年半载都不成问题。 那三千军队去了南部边境,很快就把进犯的南疆人收拾得一干二净。 边境上的百姓其实并没有什么伤亡,只是被这些凶神恶煞一样的南疆人吓坏了。衡州的军队一来,就像是义军解放饱受压迫的奴隶,所到之处全是夹道欢呼,再加上带去救济百姓的那些物资,百姓们更是感激涕零。 相对于臣子文人来说,普通百姓的人心其实还是很容易被改变的,大多数人只关心统治者能不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至于那个统治者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水今灏在战时紧要关头还派了三千军队去南疆平乱的事情,很快在夏泽传遍开去,甚至都不需要水濯缨去安排推动。明郡王在民间的形象一下子变得十分崇高,民心大趋,呼声潮起。 甚至已经有人觉得水宣瀚不配做这个皇帝,公然出现了应该让水今灏上位的言论。这种言论像是星火燎原一样在夏泽扩散开来,也带出了实质性的影响,就是人们对于明郡王府的拥戴。那三千军队从边境回来的时候,沿途一路上都有百姓为军队送粮食送物资,衡州城里的百姓也是如此。 水宣瀚之前倒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后果。这些来自民间的呼声虽然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但时间长了影响总是不好,愈演愈烈,会把他这个皇帝的名声毁得一塌糊涂。 现在就只有尽快攻下衡州城,平息了这场内乱。只要水今灏消失,人都死了,百姓们再怎么称颂拥戴都没有意义。 但这并没有那么容易。衡州在夏泽算是比较繁荣的城市,虽然并非军事要塞,还是有着坚固的防御体系,一万多军队要守这座城市很容易。而且对方的粮食似乎十分充足,城内又有固定不断的水源,被围了快一个月还是照样从容自在,一点要枯竭的意思都没有露出来,看那样子还可以撑上很长时间。 水宣瀚正在头疼的时候,有人来到皇宫门口求见皇帝,声称自己有攻下衡州的方法。 这人是个瘦瘦小小尖嘴猴腮的中年人,其貌不扬,打扮十分独特怪异,带着典型的南疆人特色,身上带着无数串瓶瓶罐罐。 皇帝自然不是谁想求见就能求见的,尤其是这种来历不明,怪里怪气的异国人。开始的时候皇宫门口的禁卫军直接把人给轰走了,那南疆人倒也没放弃,又去徽阳城里各个王公贵族文武官员的府邸前面说,说得多了,难免也就引起了注意。 有将领接见了那南疆人,问他到底有什么办法攻下衡州,那南疆人却不肯说,坚持要见到了夏泽皇帝才能说出来。 将领嗤之以鼻,估摸着这人就是个为名利而来的,得在皇帝面前才能求到最多的功劳和赏赐。 倒是也没在意,上报给了水宣瀚。水宣瀚本来也不指望一个荒山野岭里面出来的南疆人能有什么攻城的妙计,只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见了这个南疆人。 “夏泽皇帝,我是薄黎族的人。” 这南疆人带着一口生硬古怪的口音,也不懂什么礼数,但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却让水宣瀚微微惊了一下。 薄黎族,南疆最神秘的种族之一,据说极其擅长制毒用毒,号称天下没有下不了毒的地方,没有毒不死的人。现在夏泽和其他几个国家里面流传的奇毒剧毒,很多都是从薄黎族流传出来的。 几百年前薄黎族就因为精擅用毒,风头出得太盛,被周围几个国家所忌惮,联合起来差点灭了薄黎族。剩下的薄黎族人吸取教训,逃到南疆深山中,从此隐藏起来避世不出,这个种族这才得以留存下来。不过从那以后,外界就基本上看不见薄黎族的人了。 “你说你有攻城的方法,说来听听。”水宣瀚说。 “用毒。”那薄黎人生硬地说,“我之前打听过,衡州城里面没有水井,喝的水都来自九曲溪,在九曲溪里面下毒,整个衡州城里的人都会中毒。” 水宣瀚大失所望。这些南疆人果然都是一群什么也不懂的蛮夷,想出的都是这种愚蠢得可笑的方法。 九曲溪流经衡州,虽然名为溪,但并不是一条小溪流,而是宽达三五丈的河,这个季节里更是水量充沛。就算有再烈的剧毒,哪怕是八桶十桶地倒进河里,被这么大的水量一冲,也是稀释得毒性所剩无几,喝了能拉个肚子就算不错了。 之前他们也有在这条九曲溪上动心思,想断了衡州的水源,但九曲溪水量大水势急,无法修建堤坝把河水拦截起来。倒是试过派人在上游抛洒垃圾脏物,搅动河底的泥沙,把河水弄得肮脏浑浊无法饮用,结果衡州那边随即就出了过滤和净化河水的方法来应对,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水宣瀚已经不耐烦再听,挥手就想让侍卫把这薄黎人赶出去,那薄黎人突然道:“夏泽皇帝要是不信的话,可以让人拿水来试一下,我的毒药叫做灭城毒,倒进整个大湖里,随便喝一口湖水也能毒死人。” 他吹得这么玄乎,水宣瀚也就耐着最后一点性子,让人搬了一个巨大的木桶上来,木桶里面装满清水。那薄黎人从身上取下一个最大的瓶子,用一根长针在瓶子里面沾了一下,然后再把针尖伸到浴桶里的清水里面。 “好了。” 下面侍卫带上来一条狗,那狗只舔了一口浴桶里面的水,片刻之后,竟然就开始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挣扎扭动着,很快便没了声息。 “现在夏泽皇帝相信了?”那薄黎人说,“只要这么一点点灭城毒就可以让一桶水变成毒水,九曲溪水再多,能需要多少灭城毒?” 第37章 三军解甲尽屈膝(一更) 水宣瀚尽管不是没有见过世面,这时候也看得呆住了。他听说过薄黎族用毒之精,但也没想到这灭城毒的威力竟然能大到这种程度。 从这针尖上的一点点毒就能染污一大桶水来看,要是把这薄黎人身上那一大瓶灭城毒全部投放进九曲溪中,整条河都会被染成毒水。如果在衡州城附近的九曲溪上游投放灭城毒,衡州城里的人恐怕十有八九都会被毒死。 “只是有一点我要提醒夏泽皇帝。”那个薄黎人生硬地说,“这灭城毒即便是稀释到不能致人死命的程度,也会导致人残疾或者痴傻,而且放在水中很长时间毒性都不会退去。九曲溪不是流进大海里,而是流进陵湖,以后整个陵湖的水在几十年内都不能饮用,也不能捕捞鱼虾,挖藕采菱。” 陵湖是夏泽面积最大的一个湖泊,湖边有不少渔村都依赖此湖为生,九曲溪沿岸也有好几个村子。 水宣瀚本想这还不容易,提前派人去这些村子,让村民们别再靠近九曲溪和陵湖就行了。但是转念一想,现在水今灏的声望如此之高,难保这些百姓从提醒里面觉察出不对劲来,主动先报告给水今灏。 这事还是必须做得隐秘些才好。他现在庆幸自己是单独接见了这个薄黎人,周围没有其他文武百官,否则难保这些人里面有没有水今灏派过来的内应,会把消息传递过去。 “你献上这灭城毒给孤,想要什么赏赐?” 攻城大计有了着落,水宣瀚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问那薄黎人。 那薄黎人提出的要求很俗套:“我想要钱……很多钱,很多漂亮女人,在徽阳城里有一座很大的房子,然后最好能给我一个官职,不管大小都可以。” “这个容易。”水宣瀚一口答应下来。 这灭城毒是一网打尽的效果,运气好甚至说不定能把也在徽阳城里面的容皇后也毒死,这样他就用不着担心容皇后随后而来的报复。要真能这样的话,给这薄黎人多少赏赐都值得。 那薄黎人留下那一瓶灭城毒,退了下去。水宣瀚暗中派了人去盯住他,免得走漏消息。 攻城的方法有了,姜巍这张牌也可以开始动了。 水宣瀚叫了陆曼来,陆曼根据前世里对姜巍性格的了解,派了说客混进衡州城,去姜巍那里挑拨煽动。 姜巍对说客表现得很冷淡,但也没有直接把人轰出去或者处斩,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说客在那里口若悬河。 说客说得慷慨激昂,舌灿莲花,一直说到最后的时候,姜巍才算是有了点反应。 “你让我反戈背叛郡王爷,这不可能。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想先看着我和郡王爷互相残杀,等杀得差不多了,我方兵力大为削减,到时候你们再横插进来渔翁得利。想得倒美。我就算再不痛快,也不会做什么蠢的事情。” 说客一见对方果然对水今灏心怀怨怼之意,而且现在终于有了松动的意思,大喜,连忙解释。 “不不,姜将军误会了,在下不是这个意思。皇上爱惜将军人才,怎么可能牺牲将军去跟明郡王互相残杀?……皇上的意思是,只要将军带兵逃出来,弃暗投明,不再效忠于明郡王便可。攻城开始之前,衡州城周围围守的军队会故意放开一个口子,将军可以带上自己的兵马,主动请缨绕到徽阳城后面突袭,这一来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城。既出了这口恶气,又一个不少地保全了将军麾下的将士,不是正好?” 姜巍沉默半晌没有回答,挥了挥手:“你出去吧。” 说客见他虽然没有直接答应,但也没有拒绝,而且从他的这副表情神态来看,大约是已经成了七八分,不由得心下暗喜。 没再说什么,退了出去,向水宣瀚禀报。 水宣瀚又松了一口气。事情的进展现在是越来越顺利了。 姜巍麾下归他管辖的有五千多军队,要是被他带着叛逃出去,衡州城内等于是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再加上灭城毒的作用,衡州城就是再固若金汤,也得被攻下来。 这灭城毒的投放至关重要,水宣瀚先派人去做了调查,第二天中午才叫来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一个心腹暗卫,把灭城毒交给他,让他在大约申时的时候,从九曲溪上游投放下去。 这样灭城毒流到衡州城内的时候,正是城里绝大多数人家开始做晚饭的时候,军队里的晚饭也是这个时间点开伙。军队训练一般在酉时结束,现在天气这么热,一下午的训练结束后一般人都要喝碗水解解渴,正是最好的时机。 随后水宣瀚才把郑榭叫了来,让他做好准备,当天晚上集中兵力开始进攻衡州城。 郑榭有些疑惑:“末将斗胆请问皇上,为什么是今天晚上?……皇上可是暗中有了破城的妙计?” 水宣瀚笑道:“自然是有,到时候你便知道了,攻下这衡州城必定易如反掌。” 郑榭虽然不明就里,但水宣瀚既然这么说,他也就不再多问,自行回去准备。 …… 当天夜里,衡州城外。 这一场战役太重要,水宣瀚不想在皇宫里面干坐着等消息,第一次御驾亲征上了战场。 夏泽多山,但衡州城外却是一片十分广袤的平原,这时候郑榭的两万多军队已经在平原上列阵铺了开来,对着前方高高的衡州城围墙。 水宣瀚一到战场上,就感觉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在他的想象里,衡州城既然已经中了灭城毒,应该是整座城乱成一片才对。但现在的衡州城里,却没有传来什么嘈杂混乱的声音,甚至墙头上守卫的士兵都仍然一个个站得笔直,井然有序。 水宣瀚的心底出现了一种隐隐的不妙预感。眼下的情况绝对没有他想的那么顺利,甚至有可能……更糟糕。 正要通知郑榭小心些,前方衡州城的城墙上,突然点亮了一排巨大的火把,通明的火光下,两个人被推上城墙墙头。 水宣瀚一看之下,顿时大惊。那两人一人是那个献上灭城毒的薄黎人,一人就是他派出去投毒的暗卫! 此刻这两人一人满身鲜血,一人的身体绵软而诡异,像是一条鼻涕虫一样软绵绵地挂着,已经不成人形,像是被抽走了身体里面的大部分骨头,很显然是都被用过酷刑了。 这两人旁边站着对方军中的一个将领,此时运足了内力,朗声对着下面的两万多军队开口,洪亮的声音远远传了开去。 “我军于今天下午,在九曲溪上游抓到夏泽皇帝身边的一名暗卫,意图往九曲溪里面投放剧毒。提供剧毒的人已经被抓了出来,是来自南疆精擅用毒的薄黎族人。此毒名为灭城毒,极少量便足以让一条河流的水都变成毒水,可以杀光整个衡州城里的人,甚至九曲溪下游和陵湖周围居住的百姓。” 他说着踢了那满身鲜血的薄黎族人一脚:“你自己说。” 水宣瀚几乎是没有经过脑子,下意识地一下子朝周围的弓箭手们喊了出来:“射杀那两人!”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不迭。在他前面不远处的郑榭缓缓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 弓箭手们正要弯弓搭箭,被郑榭一抬手拦下了,他转过身去,继续望着上面的城墙墙头。 “你……” 这已经是赤果果地抗旨,水宣瀚本来是应该发怒的,但现在竟然莫名地一点怒火也发不出,只感觉背后一片冷汗正在衣服下面缓缓地渗出来。 刚刚郑榭看他的那一眼……已经不像是臣子看君王的眼神,而是像看着堂下一个疑犯,还是罪大恶极的那种疑犯。 城墙上那个薄黎族人结结巴巴地把献灭城毒给水宣瀚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就轮到那个暗卫当众招认。 水宣瀚在下面,背后的冷汗越来越多。他现在已经明白过来,这薄黎人根本就是对方派过来的,假意给他献上灭城毒,然后在他派暗卫去下毒的时候,对方已经埋伏了人在九曲溪上游等着,抓个正着。 这薄黎人本来就是对方的人,这还罢了,他那个暗卫是夏泽皇室里面从小精心培养出来的第一流暗卫,便是上刀山下油锅都不会皱一下眉头。落到对方手中,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样的酷刑折磨,这时候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被派出来投毒的事情说了个一干二净,一边说一边竟然还涕泪横流,像是意志已经完全崩溃了。 上面的两人招认完,底下两万军队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郑榭再次缓缓回过头来。 “皇上说的已经有了攻城的妙计,就是指这个?” 水宣瀚心底一阵发虚发慌,急忙道:“……当然不是!那两个都是对方的人,故意乔装打扮了,胡编乱造来诬陷孤!” 郑榭的声音像是死水一样平静暗沉:“那皇上请告诉末将,皇上的攻城妙计到底是什么?现在应该可以说了吧?” 水宣瀚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孤……” 他哪有什么其他的攻城妙计,难道让他临场硬编一个出来? 郑榭的语气更加死沉:“皇上难道不知道,这灭城毒一投下去,衡州城里会死五六万人,其中包括大部分百姓?灭城毒沿着九曲溪流毒无穷,九曲溪下游包括陵湖周围的村镇都要遭殃?那薄黎人献上灭城毒给皇上的时候,应该不可能不告诉皇上这些吧?” 水宣瀚无话可辩。然而语气陡然一转,又变得强硬起来。 “那又如何?有得必有失,要赢一场战争总是要有牺牲,你作为武将,一将功成万骨枯,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郑榭定定地望着他看了许久。他一向性情内敛,那种眼神幽深复杂得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里面是极度的失望,还是愤怒、后悔、悲哀…… 最终,尽数化作淡淡一笑。 “这未必。对方现在赢这场战争,就可以不用牺牲一兵一卒。” 他说完,从马上下来,把手中的长枪放在地面上,然后开始脱下他的头盔,解下他的铠甲……武器、披挂、战袍,被他一样一样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 最终,他就只穿着一身白色的单衣,赤着双足,一步步走向衡州城的大门方向,在那里对着城门跪了下来。 那种跪姿不同于礼仪上的下跪,是战场上投降者和臣服者才会用的跪姿。 他后面的军队里,将士们望着对面武器尽弃披挂尽去,一身单衣跪在城门前的主帅,面面相觑。 终于,有一位将领也和郑榭一样,放下了武器,解下了盔甲。有第一人便有第二人,有第二人便有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军队中的动作像潮水一样缓慢地扩散开去,所有的将领都在弃兵解甲,都在往衡州城门走去。 两万将士,人人只着单衣,跟在郑榭后面,跪倒在衡州城巍峨的城墙下。 第38章 爱妃是觉得,本宫不够男人? 这大约是夏泽历史上第一场没有硝烟,没有厮杀,在两军开始交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的战争。 郑榭及其麾下两万多军队在阵前尽数解甲投降,衡州城也并未多加为难,城门大开,将这些投降的将士迎进了城中。 只剩下像是泥塑木雕一样的水宣瀚,孤零零地被撇在军队后面,周围只跟着一小队大约两百人的禁卫军。一动不动地望着前面投降的军队,脸色灰白,神情凝滞,像是无法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到那些解甲的将士开始走入衡州城了,他才终于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在禁卫军的护卫下,仓惶地逃往徽阳城的方向。 “要不要派人去追?”水今灏站在城墙上望着下方问道。 “不用。”水濯缨说,“徽阳城那边有人在等着他,他逃不掉的。” 这时候,郑榭和他的军队已经进了衡州城城门口,水今灏下去迎他。 “是末将糊涂。”郑榭跪在水今灏的面前,深深垂首,“夏泽之君不配为君,倘若末将当初能早日醒悟,夏泽也不至于多受这数月战乱之苦……郡王爷是真正的明主,但末将已经无颜请求追随,只愿以死谢罪。” 他从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水宣瀚并非什么明君,也有过深深的犹豫和挣扎,但一贯以来承袭的忠君思想,最终还是让他无法做出背叛君主的事情。无论君主是贤明还是昏庸,他作为臣子,都只能跟随。 但水宣瀚今天的所做作为,终于还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让他忠于水宣瀚的最后一点理由都消失殆尽。他可以容忍一个君主心胸狭隘,嫉贤妒能,没有容人之量,却不能容忍这个君主不把臣民的性命当性命。 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临阵投降。尽管临阵投降这四个字对于一个将帅来说是最大的污点,但他不能一错再错。 水今灏扶他起来:“忠君是臣子本分,这怪不得你。我知道你自有原则,当着你的面揭露水宣瀚投毒的事情,便是相信你一定会做出选择。你若愿意的话,我们还是至交,你的将士也还是由你来统帅。” 郑榭只是摇头,不再用末将这个自称:“我身为主帅临阵投降,已经不配再当将领,我的两万多军队全部交付给郡王爷,望郡王爷妥善对待。郡王爷即便饶我一命,我也不能再留在军中,解甲便是归田,求郡王爷允许我从此归隐。” 水今灏知道以他的情况,也的确是不适合再当将帅,无可奈何,只是长叹了一声。 “罢了,你归隐便是。” 他朝旁边一个士兵吩咐道:“拿酒过来。” 士兵送上酒,水今灏倒了两碗,一碗递给郑榭。 “上次我们在酒楼的时候,我们干了一碗酒,我说过十年交情,有如此酒,酒尽情也尽,我们再次遇见就是敌人。如今这一碗酒,便是我们第二段交情的开始,但愿不止十年。” 郑榭展颜一笑,接过酒碗来:“必定不止十年。” 两个男人在古老巍峨的衡州城城墙之下,彼此酒碗相碰,仰头一饮而尽。 水濯缨在城墙上面看得满怀感慨,只感觉一股高远辽阔的豪情和气概扑面而来。十年江湖一杯酒,笑看沧海泯恩仇,这样的情谊,只会出现在男人和男人之间。 再望了旁边身着华丽宽袍头戴华丽凤冠,眼角绯红飞挑如自带妖冶妆容,妖艳靡丽勾魂夺魄得像是只千年狐狸精的绮里晔一眼,忍不住眼角一抽,一下子就感觉像是穿越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次元,画风都完全变了。 同样都是男人,为什么外面都是顶天立地豪情万丈清纯不做作的好男儿,只有她家的这个是妖艳贱货? 绮里晔对下面两个男人的事情毫无兴趣,注意力都在水濯缨身上,这时候看见她的表情似乎有诸多意见要表达,挑眉凉凉道:“爱妃在想什么?” 水濯缨干巴巴笑了一声:“没什么,只是觉得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就算你不是男扮女装,跟他们一比,也实在是……” 也实在是不怎么像男人。绮里晔没有女人味,但同样没有多少一般意义上的雄性男人味,水濯缨觉得就算是他穿回男装,看过去的效果很可能跟现在也没什么两样。 他应该有一种只属于他的性别,那就是变态。 她最后一句话没敢说出口,但绮里晔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露出一个极为美艳极为温柔,温柔得让人全身毛骨悚然,心惊胆颤的笑容。 一只修长玉白的手从玄色赤红刺绣的广袖里伸出,犹如一块纯白的美玉从黑暗中的鲜血血池里浮起,美得摄人心魂而又妖异恐怖。像是逗弄一只可爱又不听话,让人一半想疼宠一半想弄死的小猫咪一样,缓缓地抚上水濯缨的脸颊。 “爱妃是觉得,本宫不够男人?” ------题外话------ 还是没有回到家里,答应过九点更新,只能先上传手机里的内容了 第39章 凉凉证明男人气概的方式! 水濯缨反射性地往后倒退一步:“不不,我没有这个……” 话没说完,绮里晔就捏住了她的下颌。动作比平时温和轻柔得多,然而越是温和轻柔,就越像恶魔在吃掉猎物之前的温柔微笑一样,只让人感到极度的恐惧。 现在天气热,水濯缨穿得单薄,他完全不管这里是城墙上面,随时可能会有人看到他们,一只手就这么毫无阻碍地滑进了她的前襟,充满了危险性和威胁性地停留在那里。 “亏得本宫顾虑爱妃现在还没及笄,被折腾得太狠怕是会死在本宫床上,这才一直忍着没有下口。没想到爱妃倒是颇有怨念,觉得本宫不够男人,没有满足爱妃?……那本宫是不是应该从善如流,向爱妃证明一下本宫男人的程度?” 水濯缨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全身寒毛倒竖,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想躲开绮里晔的手,但是竟然生生有种不敢躲开的感觉。 结结巴巴语无伦次:“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的外表不像男人,你本来就长得雌雄莫辨的比女人还漂亮,我也没有说错……证明男人气概的方式那么多,又不是只有这一种……”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眼睛都不眨,任何时候都保持着从容冷静的她,现在竟然被吓成这个样子,可见被说成不够男人的男人会有多恐怖,就算这男人是个自己男扮女装的男人也一样。 绮里晔根本没有把她的解释听进去,修长手指覆上水濯缨的嘴唇,带着一种令人心惊胆颤的隐约凉意,在她的嘴唇上缓缓地抚过去。 嘴角弯起一道妖异至极的弧度,绯红如血染的眼尾处,笑意更加魅惑邪恶。 “证明男人气概的方式是很多,但是对于女人来说,这一种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不是么?” 水濯缨发抖得更厉害,也更加结结巴巴语无伦次:“不……我还有九个月及笄,你说过及笄之前不动我的……年纪太小了不能做这种事,不然会对身体有伤害,你看我本来身体就不好……” “本宫没打算动你下面。” 绮里晔的手指揉弄了一下她娇嫩的嘴唇,随即两根手指分开她的唇齿,极为暧昧地往她口中探了进去,在里面邪恶地勾缠玩弄着着她柔软的舌尖。 “下面那张小嘴不能动,不是还有上面这一张么?这张小嘴应该跟你的年纪没什么关系,动了也不会对身体有伤害吧?” 水濯缨:“……” 她现在去吃一斤的大蒜辣椒韭菜盒子还来得及不? 绮里晔一把将水濯缨推到城墙墙头的角落里,抵在墙壁上,把她往下按去,看那样子竟然是要来真的。这死变态一向随心所欲我行我素,根本不会去顾虑现在是什么场合什么时候,说在这里那啥那啥就在这里那啥那啥,半点都不带客气的。 水濯缨已经快哭了出来,但崩溃到极点,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一股大无畏的勇气,暗中咬了咬牙,抬起头来,难得一次坚定不屈无所畏惧地和绮里晔对视,目光灼灼。 “……住手,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绮里晔停下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哦?你要怎么对本宫不客气?你是要靠武功来赢本宫,还是要靠床上功夫来赢本宫?” 水濯缨神色冷静,气沉丹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随即发出一声整个城门口都能听得到的高声呼喊。 “来人!这里有危险!” 这时候城墙墙头上和下面到处都是士兵,一场大战还没有完全结束,所有人的警惕性都很高。被她这一喊,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哗啦啦一大群士兵连忙朝这边冲了过来。 就连在城墙下面的水今灏,一听见她的喊声,也是立刻直接飞身掠上了三丈高的城墙,数秒之内就赶到她这边。 “缨儿,怎么了?” 水濯缨施施然推开石化的绮里晔,从墙头角落里走出来:“没什么,现在已经没事了。” 武力值拼不过他,那就拼人力资源好了。绮里晔就算再肆无忌惮厚颜无耻,他要是有兴趣在这上百个人的众目睽睽之下那啥那啥,她就算认栽。 绮里晔:“……” …… 水宣瀚在一小队禁卫军的护卫下,仓惶地回到徽阳城。 本以为他至少还有最后一张牌,就是姜巍的军队。到了徽阳城城下时,他也确实看到了姜巍,却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在城门口恭敬地等着他,而是高高站在城墙上俯视下来。那上面驻守的已经不是禁卫军,而是姜巍的军队,就连飘扬的旗帜都已经彻底换了一种。 “你……” 水宣瀚面色大变。这是……连徽阳城都已经被对方攻占了? “感谢皇上特意打开围城口子,放末将的军队出来。”姜巍在城墙上方淡淡地说,“皇上对自己的后方阵地未免也太过放心,徽阳城堂堂一国之都,只剩下七百禁卫军守卫,我们攻下来都没花一个时辰。” 水宣瀚咬牙:“你故意的……” “皇上真以为末将会背叛郡王爷?”姜巍平静地说,“皇上好手段,故意派人去挑衅末将的弟弟,让他因为杀人而被郡王爷处决,好让末将对郡王爷心生怨怼……可惜最后还是落了空。” 水宣瀚冷笑:“你说得大义,难道当初对水今灏就没有一点芥蒂?” “当然有过。”姜巍的语气有些沉,“郡王爷也知道了,但没有杀末将以绝后患,而是给了末将机会……这就是郡王爷和皇上不一样的地方,所以末将誓死追随郡王爷,永远忠心不二。” 水宣瀚又是一声冷笑,正要说话,突然看到了城墙上方一个女子的身影。周围都是全副武装满身披挂的军士,只站着这么一个女子,所以格外显眼。 看到这个女子,比看到姜巍还让他震惊百倍,因为那赫然是已经被他打入冷宫的莫皇后! 莫皇后一身素衣,洗尽铅华,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平静和淡漠,丝毫没有了平日里低眉顺眼的温婉贤惠,站在城墙高处淡淡地俯视着他。 “你竟然……” 水宣瀚不可思议地瞪着莫皇后。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莫皇后会以这种姿态出现在他的眼前! 陆曼曾经提醒过他提防着点莫皇后,因为他们的多次谈话都在莫皇后宫中。但他不以为然,因为在他眼里,这个女人一无才干二无心志,性子也软懦,只会柔弱顺从地依附于他,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不足为患。 他也派过一批人去盯着莫皇后,盯了几天下来根本没发现莫皇后有什么异常。后来立郑云茹为新后,莫皇后被打入冷宫,他也就将她抛到脑后去了。 而现在这个女人既然这样站在城墙上,就说明她从很早之前跟水今灏就是一伙的!他和陆曼的谈话内容,当真是她泄露给了对方! “贱人……” 水宣瀚就算再好的涵养,在盛怒之下也没有忍住。她是他的妻子,他让她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她竟然背叛他去帮他的敌人? 莫皇后来这城墙上,只是想看看水宣瀚现在的样子。她终究不是那种性情强悍的女子,能背叛水宣瀚给曦和郡主传递消息,完全是为了生存而被逼出来的,现在让她在城墙上面威风八面地指着水宣瀚骂回去,她也根本做不到。 望了水宣瀚片刻,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叹息一声,转身下了城墙。 曦和郡主答应过她,事后会给她在夏泽偏远地方安排一个安稳的落脚处,给她可供一生吃用不愁的银钱,以后怎么过日子就看她自己了。 她还是会把孩子生下来,自己好好养大,但不会让孩子知道他的父亲是谁。 水宣瀚看着莫皇后一言不发地静静离开,本来咬牙切齿,但此时一肚子盛怒的火气已经无处可发。以他从小受到的教养,无论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不可能像个泼妇一样喊着骂着追上去要把莫皇后拖回来。 后面传来一阵密集成片的脚步声,水宣瀚一回头,远处密密麻麻的火光和人影闪动,大片大片的军队已经从徽阳城外的平原上包围了过来。 水今灏的追兵已经到了。 在军队最前面的,是骑在马上的水濯缨等人,在水宣瀚的不远处驻马停下。 “皇上,您是自己禅位,还是我们帮您禅位?”水濯缨淡淡道,“好歹您是夏泽的皇族,皇帝要有皇帝的尊严,还是不要弄得太难看,您觉得呢?” ------题外话------ 一更,下午还有二更 第40章 孤魂野鬼(二更) 这种台词怎么听怎么像是那些奸臣反贼在阴谋得逞时说的台词,从水濯缨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口中说出来着实有些怪异,但这种话水今灏是说不出口的,只能由她来说。 水宣瀚回头望了一眼背后已经彻底被姜巍的军队占领的徽阳城,再看向前方三万多军队,密密麻麻地将他和一小队禁卫军包围在城下的一小片空地上。 就连他身边的那些禁卫军,也没有一个人带着视死如归的坚定表情,看过去都有些犹豫动摇。有的甚至已经在左顾右盼,目光闪烁,像是也在考虑要不要投降。 “罢了……” 水宣瀚长叹了一声,惨然而笑。 “孤比不上你们的本事……你们假意献上灭城毒给孤,然后又揭露出孤派人给九曲溪下毒,以此来毁坏孤的名声,顺便为你们吸引人心,这手段孤自愧不如。如今落败,也是孤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看来皇上还是什么也不明白……”水濯缨叹息着摇了摇头,“我们献上灭城毒是不错,但并未逼着皇上使用,在九曲溪里投毒要杀光全衡州的人,并且甚至不事先通知下游的百姓,这全是皇上自己的选择。皇上并非实力和计谋上有所不如,只是太不懂得为君之道,所以才会落得个现在的结果……众叛亲离。” 从一开始,水宣瀚手里的牌其实并不少。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帝,而水今灏是个谋逆篡位者,从人心所向上来说他才是站在正面的一方。他和兵力和水今灏旗鼓相当,还有一个已经活过一世重生回来的陆曼作为关键的信息来源,在这里也有着巨大的优势。 但这些有利条件,都被他自己一条条地毁了。 莫皇后本来从未起过异心,倘若水宣瀚没有在她已经有了身孕的情况下,还想着废了她另立郑云茹为新后,莫皇后就不会为了谋活路而站到他们这一边来,答应替他们通风报信;徽阳和衡州对峙的时候,南疆人进犯边境,倘若他也派出一部分军队去边境平乱的话,他的名声就不会如此之差;郑榭本来确实是一心一意忠于他,倘若他哪怕有一点爱惜子民的性命,郑榭也不至于身为主帅而临阵背叛。 甚至陆曼作为重生者给他的信息,他也没有好好利用,一味地只会玩弄阴私手段。相比之下,水今灏什么计谋也没有用,直接向姜巍坦然摊开了他们之间的矛盾隐患,给姜巍自己选择的机会,反而换来了姜巍的幡然悔悟和誓死追随。 这世上并不只有权术制衡和阴谋诡计。欲治天下者,就必须胸怀天下,身居上位而不懂大道不懂大义,这位置怎么可能坐得长久。 …… 水宣瀚最终还是没有再负隅顽抗,毕竟大势已去,他再做什么样的挣扎都没有用,还不如给自己留最后一点体面。 夏泽历史上曾经有过两次皇帝禅位。一次是像三国里面的魏国一样,皇帝没有实权而沦为傀儡,下面臣子权势一手遮天,最后直接逼着皇帝退位让贤。还有一次是皇帝本身是个荒淫无度的暴君,逼得臣民忍无可忍,揭竿起义,最后把皇帝从皇位上赶了下来。 不管哪一种情况,禅位的皇帝注定留不下任何正面的名声,要么是懦弱无能,要么干脆就是千古骂名。禅位之后也只有一个下场,就是被赐自尽。 水今灏的军队进了徽阳城,经过太师府的时候,正遇到一个女子从太师府里面像疯了一样地冲出来,拼命地扑向军队里水今灏的方向。 这女子有点拳脚功夫,而且又状若疯狂,众士兵一时没拦住她,让她扑到了水今灏的马前。一身凌乱不整的衣裳,一头乱糟糟披散下来的长发,正是陆曼。 水今灏早就已经从水濯缨那里得知,上次就是陆曼派出了易容者来刺杀他,山洪暴发导致她和绮里晔遇难,水宣瀚派人去挑拨姜巍反叛,这些事情都和陆曼有关系。 但水濯缨没有告诉他陆曼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水今灏是真心疼她,但她不敢确定,他要是知道了他面前的水濯缨其实并不是他的缨儿,他真正的亲妹妹已经重生成一个对他满怀怨恨只想杀了他的恶毒女人,他会作何感受。想来想去,陆曼的来历还是干脆瞒着他算了。 陆曼现在占着陆岱宗之女的身体,要给她定罪后再处置,陆岱宗那边实在难办,而且陆曼的罪行一旦说出来,势必会牵扯到她借尸还魂和重生的事情。 所以水濯缨和绮里晔商量之后,还是决定不公开揭露陆曼的所作所为,也不派士兵去抓捕她。之后再让绮里晔麾下的“蛇信”杀手偷偷把她从太师府里面掳走,暗地里解决掉就行了,这样干净利落,免得搅出一大堆的麻烦事来。 “哥!”陆曼在水今灏的马前跪下,大哭起来,“……救救我!我才是你的亲妹妹!你旁边那个人,只是一只占了我身体的孤魂野鬼!” 水宣瀚不信任她,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被水宣瀚的人软禁在太师府中,哪里也去不了。直到刚刚才得到郑榭临阵投降,水宣瀚彻底落败的消息。水宣瀚一败,就意味着她也完了。 但是姜巍的士兵并没有闯进太师府来抓她。她也不傻,知道不把她揭露出来是因为顾忌到陆岱宗和她重生的事情,但容皇后和水濯缨绝对不可能放过她。“蛇信”杀手从太师府里面神不知鬼不觉把她抓出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到那时候根本没人救得了她。 陆岱宗还在衡州,来不及回来护她。她只能赌一把,在水今灏面前把她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让他知道她才是他的亲妹妹,说不定她还能有最后的一点活路。 水今灏像是看疯子一样看着陆曼,皱起眉头:“陆三小姐这是失心疯了还是怎么回事?……来人,送陆三小姐回府!” 他不想伤害陆岱宗的感情,但是陆曼又不能留着,所以本来也是赞成水濯缨的做法,偷偷处理掉陆曼的。结果现在这个陆曼自己跑出来闹什么? 陆曼死死抓住他的辔头不放,满脸都是眼泪:“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教我写字,我第一个写的就是你的名字……我想吃周福记的桃花酥,但是母妃不让,你被我闹得不行,瞒着母妃买回来给我,结果我吃完便闹了肚子……我七岁的时候吵着要过生辰,家里说不能过,你第二天才偷偷送了我一只小兔子作为生辰礼物……” 水今灏脸色大变。陆曼说的都是他和水濯缨小时候的事情,而且基本上是只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的秘事,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陆曼见他神色震动,抓紧机会趁热打铁火上浇油,猛然站了起来,指向水今灏旁边马上的水濯缨。 “这具身体才是我原本的身体,现在在这身体里面的,是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鬼魂,占了我的身体,把我赶到了陆曼的身体里面!……哥,你想想看现在的她跟你记忆中小时候的她,难道就没有发现变化大得离谱?就算一个人受了三年磨难,难道性情和习惯变化会这么大?……那是因为她根本不是水濯缨,我才是你真正的亲妹妹!” 水今灏的脸色有些发白。尽管他第一时间感觉陆曼是个疯子,但她说出来的事情尽管惊世骇俗,却正撞在了他心中一直以来疑惑的一点上,由不得他不多想。 第41章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是我亲妹妹? 去年在崇安城遇到阔别三年后的水濯缨,水今灏的确感觉水濯缨和他记忆中的妹妹有了很大的不同。 以前的她因为体弱多病,就是一个在深闺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郡主,娇生惯养,不谙世事,没有什么坏毛病但也没有什么特别出众之处。 但后来再见到三年后的她,完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聪明绝顶,沉着冷静,智计无双,算无遗策,根本不像是一个十三岁小女孩能达到的程度。 他当然知道三年的苦难可以把一个人磨砺得成熟很多,但成熟是一回事,聪慧和智谋却是另外一回事。一个人是否聪明在很大程度上是天生的,再多再长久的磨难,也不可能把一个阿斗磨砺成诸葛亮。 他自然也觉得奇怪过,但是水濯缨的外貌摆在那里,她对于他们小时候的事情也基本上都记得,并且完全把他作为亲哥哥来对待,所以他从来就没有过她其实不是水濯缨这么异想天开的怀疑。 至于她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聪明,他也没往深处想,只觉得她可能是开窍了之类。反正这又不是什么坏事,也用不着担心。 但现在被陆曼这么一说,水今灏已经渐渐淡化的疑惑,再次又被翻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水濯缨,水濯缨并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望着陆曼。 “你既然说你才是真正的水濯缨,是哥哥真正的亲妹妹,那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出来?” 这个问题提得十分尖锐,但陆曼也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回答,咬牙道:“那是因为之前我担心这么荒谬的事情说出来不会有人信,也怕被人当成怪物……但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怕我揭露你,所以要灭我的口。性命攸关,我自然管不了那么多,只能说出来!” 水濯缨仍然神色平静:“那你为什么要派人去刺杀你的亲哥哥?” 陆曼立刻变脸道:“我什么时候派人去刺杀过哥哥?” 水宣瀚派易容者去刺杀水今灏的事情,她只是出谋划策,没有留下证据,现在完全可以来个死不认账,抵赖到底。 “你和水宣瀚谋划这场刺杀的谈话在宫中被人听到了。”水濯缨淡淡说,“我那里有信件可以证明,要不要拿出来给你看看?” 陆曼冷笑:“一封信件上的说辞也信得?模仿个笔迹伪造一封信件再容易不过,就算不是伪造的,莫皇后很可能也已经被你收买了,和你串通一气来诬陷我!” “这就奇怪了。”水濯缨似乎是当真有些疑惑地望着陆曼,“我只说谈话在宫中被听到了,没有说是在哪座宫中。这件事情应该十分隐秘才对,你一个不相干的太师之女,要是根本没有参与这件事情的话,为什么会知道是莫皇后的宁清宫?” 陆曼一下子噎住,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但她反应倒也够快,强辩道:“因为那时候莫皇后怀孕,皇上大部分时候都宿在宁清宫中,所以我刚才想当然地就认为是莫皇后。” 她这句话的底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足,而且这解释也的确十分勉强。水宣瀚那段时间里虽然经常去莫皇后宫中,但一个月也不超过十天,还没占三分之一,根本算不上什么“大部分时候”。 “我还有问题没问完。”水濯缨不慌不忙,“你刚刚说我已经觉察了你的真实身份,所以才要杀你灭口,那你的真实身份是怎么被我发现的?” “你……” 陆曼只觉得对方的问题一环套一环,似乎每一个问题都在给她下套,让她应付得越来越吃力,但是为了让水今灏相信,又不得不解释。 “你用得着这么明知故问吗?我有一次去明郡王府,不小心露了口风,就是那个时候被你盯上的!然后你暗中派了密探跟踪监视我,还在太师府里面半夜装神弄鬼地试探我!” “这就更加奇怪了。”水濯缨似乎更加疑惑,“你既然说我夺了你的身体,那你应该对我退避三舍,生怕我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才对。为什么前几个月里,你非但不躲着我,反而还经常上明郡王府里来,邀请我去参加什么游园会赏花会,还有衡州的试剑大会?……如果不是因为你接近我别有居心的话,你有必要做这么多余的事情么?” “我……” 陆曼这一次彻底噎住了,她之前根本没有想过这一点,现在一下子竟然答不出来。 那时候她邀请水濯缨参加聚会之类,自然是为了跟她建立良好的关系,以后可以更方便地通过她接近水今灏和容皇后。自己的真实身份隐藏得这么深,不可能会被对方发现,所以她一点都不担心。 但现在她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明明自己的身体被对方夺了,不能在对方面前暴露自己,还上赶着去跟人家套近乎,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做出蠢到这种程度的事情来。 要是给她充足的时间和准备,让她慢慢想的话,她大概能想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然而现在面对着水濯缨一个比一个更加尖锐更加难以回答的问题,面对着水今灏审视地盯着她的目光,她越来越有种无所遁形的心虚感。 背后冷汗涔涔渗出,张口结舌,越是焦急就越是慌乱,越是给不出合理的回答来。 水今灏的神情开始的时候还带着疑惑和动摇,但现在这些犹疑之色已经在一点点退去,目光变得越来越清明冷冽,锐利坚定。 “缨儿。”他转头问水濯缨,“她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他这已经完全不是怀疑的语气,而就是把水濯缨作为他的亲妹妹,来问出这个问题。 水濯缨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了笑:“哥哥忘了承桑了?” 水今灏恍然大悟。承桑的事情他听水濯缨说过,也知道这世上有一种特异能力的存在,就比如承桑能够读取人的心思和想法。 如果这个陆曼也有类似的能力,能够读取出人的记忆的话,那不是一切都说得通了? 陆曼不知道承桑是谁,只是看到水今灏眼中最后的一点疑惑都消失了,心下又惊又急,忍不住大声喊了起来:“哥,你不能相信她!……她真的不是你亲妹妹,她只是一缕来历不明的鬼魂而已!我才是你从小最疼的妹妹啊!” 为什么……她说的明明是真的!为什么水今灏不相信她,而会去相信那只不知从哪来的孤魂野鬼! 水今灏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亏你想得出这么荒谬可笑的说法。就算是瞎编乱造,也该编得像样一点,你连这么几个简单的问题都无法自圆其说,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缨儿一直在帮我助我护我,一个亲妹妹能做的她都做了,甚至做得更多。至于你,你又做过什么?跟缨儿比起来,我凭什么要相信你是我的亲妹妹?” 陆曼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 她之前想的是,在水今灏面前把她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以水今灏以前对她的疼爱,只要知道她才是他真正的妹妹,她就有活路。就算容皇后和那个冒牌货想杀她,水今灏也会拼命护着她,问题只是以水今灏的实力能不能护得住。 结果现在她才发现,她的想法有多天真可笑。因为水今灏根本就不相信她! 他根本就不相信她是他的亲妹妹! 这个冒牌货只用几句话,就把她这个真正的水濯缨变成了荒谬可笑瞎编乱造的冒牌货,而自己摇身一变成了水今灏的亲妹妹! “来人。” 水今灏被堵在太师府门口这么长时间,已经有些不耐。这个陆曼倒也真能想,为了保命,竟然连这种异想天开的理由都编得出来。 她既然有这种能够读取人记忆的特异能力,那还是必须尽快除了为好,否则被她读到的秘密太多,指不定又会有什么危险。 “陆三小姐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送她回府,严加看守,别让她再这么跑出来生事了。” 下面的士兵应了一声,立刻要架起陆曼往太师府走去,动作十分粗暴,因为他们也对这个突然冲出来胡说八道的疯女人充满了厌恶。 曦和郡主多好,那么聪明那么温和,他们从复国战争开始,打的好多场胜仗都是靠了曦和郡主的计谋。这疯女人也不看看她是什么货色,连曦和郡主的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竟然敢跳出来说她才是真正的曦和郡主? 就算郡王爷相信,他们所有人也不相信! 陆曼被士兵们拖着往回走,无论她怎么叫喊怒骂死命挣扎也挣扎不开,望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太师府大门,眼里全是刻骨的恐惧。 她知道一旦进了这座太师府,她就完了,容皇后的“蛇信”杀手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掳走,并且绝对不会给她一个痛快。这一世容皇后也有十八狱,对于想要谋害他的人,他从来不会让他们死得太早。 她会再次被送进那座外表奢侈华丽,里面却是人间最惨烈最血腥之处的十八层地狱。前世里她在那里被折磨了一年半,那个地方已经成为她深深刻进骨髓中最恐惧的噩梦,只要一想起十八狱这三个字,她就有种崩溃发疯的感觉…… 陆曼在极度的恐惧中,望着水今灏在马上远去的背影,仿佛恍然看到了一幅记忆中重叠的影像,只觉得一股透骨的凉气从背后直透上来。 前世里水今灏也是这样,面对着即将被容皇后扔进十八狱的她,冰冷无情地决然转身而去,走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而这一世的她,比上一世还不如,水今灏甚至都不相信她是他的亲妹妹。 她是重生者,是受到上天眷顾的那个人,为什么她明明重活了一世回来,竟然还是落得一个一模一样的下场? 为什么? ……还不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冒牌货,夺了她的一切! 陆曼突然狂笑起来,双目充血,满是怨毒,对着水濯缨的方向嘶声大喊。 “冒牌货,你自己心里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水濯缨!你一只孤魂野鬼,不但夺了我的身体,还厚着脸皮冒充我赖在哥哥身边,占着哥哥本该是属于我的疼爱!你现在这个位置本来也是属于我的!哥哥当了夏泽皇帝,我才是夏泽的长公主!你这个卑鄙恶毒的贱人,我诅咒你不得好死,作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超生……” ------题外话------ 你们昨天的担心都是多余的233333……重点不在于哥哥会选择谁,而在于原主根本就不是缨缨的对手,缨缨几句话就能把原主变成冒牌货,能让哥哥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原主是他妹妹…… 第42章 有本宫疼爱你的身体就够了 绮里晔本来一直和水濯缨并骑而行,这件事没有需要他插手的地方,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但这时候听到陆曼的骂声,他回过头来,只是这么一眼望去,陆曼就像是一只大叫的鸭子突然被捏住了嘴巴,疯狂的怒骂一下子戛然而止,被堵在喉咙里一点也发不出来。 旁边的士兵本来还是不敢对陆曼太过火的,毕竟是太师之女,而且也没有定下什么罪名来。没想到陆曼竟然突然开始骂人,而且还骂得这么难听,简直无法容忍,立刻毫不客气地一个手刀打晕陆曼,把她拖进了太师府。 绮里晔冷冷地望着陆曼被拖进去,唤了一声:“玄翼。” 玄翼上次在山洪中受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最近也一直都在衡州城,再次担任起水濯缨的暗卫一职,这时候从绮里晔身后跟了上来:“主子。” “十八狱里面活了最长时间的是多久?” 玄翼想了一想:“到现在有两年半了。” 初始的十八狱在五六年前就已经创建起来了,这个最恐怖的刑场跟最伟大的医院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宗旨理念都是尽可能地让人活得更久。 不过开始的时候,十八狱里面的狱卒经验不足,经常因为下手太重很快就把人给弄死。后来渐渐锻炼出了手艺技巧,摸索出了窍门方法,里面的人也就越活越长,到现在能活个一年半载的已经比比皆是了。 “让陆曼破了这个记录。”绮里晔淡淡地说,“本宫不管怎么做到的,陆曼要是在三年之内就死了的话,十八狱的狱卒们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玄翼暗中打了个寒噤,低头应道:“是。” 他见过一次那个活了两年半的人现在的样子,就是让他灰飞烟灭生生世世永远不得超生,他也不愿意像那个样子活上哪怕一天。 只因为骂了贵妃娘娘一句,就要在十八狱里面活上三年,陆曼应该万分庆幸她刚才早早就被人打晕了。 …… 水今灏等人之前迁移到衡州的时候,明郡王府并没有被拆除,只是被查封了。现在他们暂时还是先回明郡王府。 水濯缨一路上都很沉默。到了明郡王府中,被查封清空的王府要收拾准备一番才能住人,水今灏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她便和绮里晔先去了附近一家酒楼里坐着。 这时候周围已经没有其他人,绮里晔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终于开口道:“是不是觉得心情很不好?” 水濯缨轻轻叹了口气:“是。” 她终究是彻头彻尾地骗了水今灏。明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妹妹,却还是故意冒充水濯缨,对他隐瞒了这件事的真相。 但她只能这么选择。如果让水今灏知道真相,知道他曾经如珠如宝地疼爱的亲妹妹,现在不但对他满怀怨毒,而且一心想杀了他,这对他来说更加残忍,而且也毫无必要。 一个在背后捅刀子的亲人比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可怕百倍。陆曼根本不配当水今灏的妹妹,而她不想让他失去唯一的亲人。 那就让她接替陆曼的位置来当他的亲人好了。他疼爱妹妹,他的妹妹也没有辜负他,他心中那个缨儿,一直都没有变。 “你做得很对。”绮里晔淡淡说,“无论于情于理,无论对水今灏还是对你来说,这都是做好的做法。” “我知道。” 水濯缨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蹙起了眉头。 “还有,我现在很不喜欢这具身体。” 之前在记忆里面读到的原主,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娇生惯养的小郡主,那时候水濯缨还没有什么感觉。没想到重生过一次的原主竟然会变成这样,一想到她这具身体曾经属于这么一个人渣,她就觉得无比膈应。 “皮囊皆是虚妄。”绮里晔放下酒杯,语气更淡,“无论什么样的身体,花甲古稀之后同样都是红颜如凋青丝如雪,没什么两样。真正的你是你的灵魂和本心,身体曾经属于谁,不用太放在心上。” 他这种看破世间万物仿佛随时都能得道升天的超脱语气,跟他的画风实在差距太大,着实让水濯缨惊讶了一下。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惊讶,紧接着对面又轻飘飘传来一句话:“你要是实在不喜欢自己的身体,那也没关系,有本宫疼爱就够了。” 水濯缨:“……” 得,出世高人的形象还没维持三分钟,一下子就变回妖艳贱货。 抽着嘴角:“既然你说真正的我是我的灵魂和本心,那你还疼爱这具身体干什么?” 绮里晔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挑起的眼尾绯红妖艳得摄人心魂,全是极度邪恶暧昧的味道。 “爱妃这是希望本宫疼爱你的灵魂?……那也很容易,等到你及笄了之后,本宫可以天天让你舒服得灵魂出窍一片空白,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纠结身体的事情了。” 水濯缨:“……滚!” …… 秋溯二年,六月初一,夏泽皇帝水宣瀚禅位给明郡王水今灏,水今灏改年号为英启。 英和缨同音,这个年号是他为水濯缨而起的。没有水濯缨,他也不可能坐上这个位置, 按照惯例,水濯缨的封号并没有变,仍然是曦和,只是换了品级位份,现在是曦和长公主。 水宣瀚在位期间的其他皇亲王公的爵位,基本上都没有变化,文武百官的调动也不大。先帝禅位毕竟不同于一般的改朝换代,一下子就大幅度地给朝廷格局洗牌,容易引起下面的激烈反抗心理。所以水今灏现在只是削弱了当初跟随水宣瀚的那些臣子官员的权力,以后再慢慢地清理整顿。 水宣瀚的那些后宫妃嫔,除了被秘密送走的莫皇后之外,统统送进寺庙出家修行。水宣瀚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年纪不过两三岁的女儿,都被封了公主,水今灏也没动她们,全都继续留在宫中。 至于水宣瀚本人,这个只在位短短一年多的夏泽皇帝,则是在皇宫中一杯毒酒结束了性命。虽然这么死算是很便宜了他,但皇家的人自有皇家的体面死法,这倒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水今灏登基为帝一切都很顺利,但是登基后不过短短几天,就遇上了一个让他极为头疼的问题,差点让他撇下这个好不容易才夺来的皇帝甩手不干。 “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后,夏泽历史上从未有一个皇帝空悬后宫,无后无妃,这实在是不成体统。况且皇上年纪已经不小,应当尽早考虑皇嗣之事,来日不至于无人继承大统。恳请皇上早日立后纳妃,充实后宫,为皇族血脉开枝散叶!” 下面一大帮子老臣言辞恳切,殷殷劝谏,天天在朝上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件事情。 水今灏平日里待人温和,没有多少高高在上的架子,这些老臣们以前跟他熟稔,这会儿呼吁起来也格外地激烈热切,都没人费那个劲儿去委婉迂回地绕圈子。 只差没有直接说,皇上啊,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光棍一条,以前你当世子当王爷的时候没人管你,可你现在是皇帝了,还是老婆孩子没一个,这像什么样子?赶紧去娶一堆大老婆小老婆回来生娃,不然以后你的皇位谁来继承? 水今灏什么都好,就是现在都二十四岁了还没有娶妻纳妾,这一点众人以前也不是不知道。那会儿确实是不关他们的事情,他们管不着,但现在水今灏的终身大事可是关系到夏泽整个国家的大统,自然不能不管。 第43章 岑山诡医的所在(一更) 一群老臣像是高龄单身汪过年回家时的七大姑八大姨,天天逼婚,逼得水今灏头都大了。 他和齐望月如今两情相悦,对于他这种正统的古代人来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喜欢上了人家姑娘就该对姑娘一辈子负责,两情相悦就应该成亲了。 前段时间他实在是忙得抽不出时间精力来,而且夺权大计又还未成,今天都不知道明天会如何。他要成亲就必须是隆重地成亲,不能马马虎虎草率了事,总不可能挑在这种节骨眼上,所以和齐望月的事情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现在他坐上了皇位,这才一下子发现,他和齐望月的关系已经不那么简单了。 以前他和齐望月虽然身份也十分悬殊,但男女双方各自家庭成分都简单,没有背景拖累,也没有人管得着他,他爱娶谁就娶谁。 但现在他是夏泽皇帝,齐望月是江湖女子,双方实在是差距太大。要是像陆曼那样,有一个陆岱宗那样虽然是江湖人但被封了太师的爹,自己身为地位尊贵的太师之女,那就没有问题。偏偏齐望月的父亲齐轩在复国战争中当了夏泽的叛徒,身败名裂,现在还逃亡在外,齐望月作为他的女儿,自然也会受到连累。 他如果要纳一个这样的女子为妃,众臣大概还可以接受,想立她为后却是难上加难。 就算不说立后还是纳妃的问题,除了齐望月之外,他根本就不想有其他任何女人。当初好不容易接受齐望月都已经费了他那么长的时间,在他眼里只有齐望月可以亲近,一想到要是还有三宫六院一大群女人等着他去应付,他就觉得毛骨悚然,情愿不当这个皇帝也不想面对这么可怕的场面。 水濯缨也知道水今灏的为难之处。当皇帝自然有很多身不由己的地方,水今灏又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独断专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底下大臣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暴君。不是所有统治者都像绮里晔那个死变态,恣意放肆我行我素,致力毁人三观事业三百年,身为皇后都能纳妃子。 水濯缨先去找了齐望月。水今灏那边是什么态度她知道,但是齐望月的意思还是得问清楚。 现在水濯缨住的是夏泽皇宫里面的重华宫,是给公主辈分居住的最好的一座宫殿。齐望月却没有搬进宫来,因为她的身份很尴尬,不是水今灏的妻妾也不是皇亲国戚,在没有定下名份之前,长时间住在皇宫中不合规矩。 所以齐望月现在还是住在明郡王府,水今灏直接把这座府邸送给了她,改为齐府,也免得她一直都是客居在这里。 齐望月显然也处在纠结之中。她毕竟只有十七岁而已,跟无数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她最早的时候喜欢上水今灏,就是非常纯粹的喜欢,根本没有想到未来这么多的事情。 “这些问题你一定要想清楚。”水濯缨正色道,“你愿不愿意嫁给哥哥?愿不愿意进入皇宫成为一位将来要母仪天下的皇后?即便现在愿意的话,以后会不会后悔?” “我当然愿意嫁给他。” 齐望月半点没有一般闺阁少女的羞涩矫情,第一个问题回答得斩钉截铁,然而到第二个问题时就停顿了下来。 “但是……缨儿,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要进宫当皇后。你也知道,我从小在江湖上长大,完全是江湖人的性子,一场酒一场架就能解无数恩怨情仇。皇帝的后宫对我来说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我无法想象自己在里面当皇后会是什么样子,更不用说什么母仪天下……” 她苦笑了一声。 “如果一定要问我愿不愿意的话,我想我还是愿意的,我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让他接受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连试都不试地就这么放弃……但问我将来会不会后悔,我真的不敢确定。尤其是我知道他不可能立我这样的一个江湖女子为皇后,就算有可能,也必定要承担很大的压力或者付出很大的代价。就算我自己无怨无悔,总有一天也会为他而后悔,毕竟我们……太不合适了。” 水濯缨能理解齐望月的所有这些想法。就她看来,齐望月确实是很明白事理的一个女子,没有为了爱情不顾一切飞蛾扑火,也没有寻死觅活地逼着水今灏一定要立她为后,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水今灏要空置后宫只立齐望月一人为后,并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就像齐望月自己所说,他们身份差得太远,要面对无数阻力,经历无数坎坷,最后还未必一定会是美满的结局。 齐望月如果愿意成为妃嫔的话,大概算是最容易的折中一条路,但水濯缨不可能劝着齐望月这么做。她自己是来自现代人的思维,容忍不了男人三妻四妾,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也不会怂恿别人去走这条路。更何况水今灏自己也不想要别的女人。 “我让哥哥先在那些老臣面前一口气把话说绝。”水濯缨沉思着说,“就说他对女人没兴趣,根本不考虑立后纳妃的事情,然后要等上相当长一段时间,等到那些老臣对这茬事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他才提出立你为后。这样来自于群臣的压力应该会小些。” 这其实很好理解。降低期望值就会降低接受值。就比如说一个当妈的要儿子娶老婆,开始的时候横挑鼻子竖挑眼一定要找个最好的媳妇,结果这儿子宣布他是个gay不喜欢女人,当妈的肯定伤心无奈,崩溃绝望,以为自己家得绝后。然后等某一天儿子突然带了个女人回来说要娶她,就算这女人长得跟如花一样,当妈的肯定也是欣喜若狂。 当然,就算群臣能接受齐望月为皇后,也不意味着就能高枕无忧,后面会出现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一个皇帝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空置六宫独宠一后,终究只是言情小说里面YY出来的,真正要做到谈何容易。 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看他们到底有多深的缘分多大的造化。 …… 水濯缨从齐府出来,回到重华宫中,绮里晔正在那里等着她。 她从明郡王府搬到这里,绮里晔一点都不客气地随着她搬了进来。他从来不会顾忌什么规矩不规矩,想住哪里住哪里,连水今灏都奈何他不得,整个夏泽谁还能管得了他。 “有事?” 绮里晔没有一回来就用袭胸来欢迎她,水濯缨立刻觉得是发生了什么大事,这死变态正常的时候,就是有不正常事情发生的时候。 “有。”绮里晔说,“今天东越那边刚刚传来消息,陆曼说她知道岑山诡医在什么地方。我已经让人把她送回来了。” 自从水濯缨在山洪暴发后偶然在徽阳和衡州之间遇到一次岑山诡医,此后尽管水今灏和绮里晔都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去找,但岑山诡医又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没有被找到过。 陆曼上次在太师府门口闹了一场,被拖进太师府,当天夜里就被“蛇信”杀手掳走了,直接送往东越崇安,这会儿才刚到东越边境上。因为不能一直让人处于昏迷状态,押送的杀手今天把陆曼弄醒过来,她一醒就拼命地反复说她知道岑山诡医在哪里,但是一定要见到容皇后了才能说。 “蛇信”杀手送人回来的速度很快,第二天就又把陆曼送回了徽阳。 在路上没有足够的设备和工具,真正的酷刑要到十八狱那边才开始,所以现在也还没对陆曼如何,只是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拔了她的牙齿以防她自尽。至于眼睛鼻子舌头耳朵这些,为了让人有足够清晰的感官来感受更高层次的痛苦,进十八狱之前一般是不会动这些地方的。 “你为什么会知道岑山诡医在什么地方?” 陆曼被送进了宫中,暂时安置在天牢里面。水今灏最近国事缠身,实在抽不出空,所以只有绮里晔和水濯缨两人来审问她。 “因为我前世里也找过岑山诡医,而且找到了……” 陆曼的满口牙齿都已经被拔了,现在说话都漏着风,含糊不清。 前世里她的身体也一直不好,生下第一个儿子之后就更差,后来第二次怀孕的时候,太医说她的身体已经受不了再生孩子,很有可能会母子双亡。 唐啸威那时候宠爱她宠爱得跟眼珠子似的,满天下地为她去寻找传说中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岑山诡医。也是机缘巧合,正好在她有孕六个月的时候,偶然探听到了岑山诡医的所在。 唐啸威派人去找岑山诡医,对方果然脾气诡谲,提了一大堆稀奇古怪异想天开的条件。唐啸威耐着性子满足了一半,剩下一半实在做不到,岑山诡医也就只保了她安全生下第二个第三个孩子,但并没有彻底治好她,后来的几年里她也一直还是那副弱不禁风病怏怏的身体。 现在水濯缨既然顶着她的这具身体,以后肯定也会出现同样的问题。容皇后和水今灏那么宠她疼她,说不定也在为水濯缨遍寻天下的名医调理身体,包括传说中的岑山诡医在内。 她重生后对他们来说最有价值的信息,就只剩下这一条可以拿出来,说不定能给她换一个痛快的死法。 “那岑山诡医在哪里?”绮里晔问道。 陆曼口齿不清地:“你们先答应我,我告诉你们之后,你们直接杀了我……” “那要看你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绮里晔冷冷说,“如果确实不假的话,本宫可以考虑在找到岑山诡医,爱妃身体完全恢复之后,给你一个痛快。” 他要让陆曼活上三年,无非就是不想让她死得太舒服,但是跟水濯缨的身体比起来,这三年微不足道。要是水濯缨这缠绵多年的先天不足之症真能完全治愈,到时候他心情一好,直接杀了陆曼也不是不可以。 陆曼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谈条件的权利,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是对方能大发慈悲,这时候倒也不敢再拿腔拿调。 “我的前世里,岑山诡医自从十来年前归隐之后,极少出现在世人眼中,因为他根本就不在这片陆地上。从这里往西南方向,到南疆的南海沿岸一个爪形海湾处,再从那里往海外大约行驶个两天的航程,海中有一座岛,岑山诡医这些年来就一直住在那座岛上,只是偶尔才会上一趟陆地。” 第44章 西南行(二更) 陆曼这样说,其实是能对得上的。上次绮里晔接到消息说岑山诡医出现在南疆,但是很快就没了踪迹,后来又发现他出现在夏泽,这说明岑山诡医确实有可能是从南海来的夏泽,出现在南疆只不过是他经过那里而已。 “知道那座岛的具体方位吗?”绮里晔问道。 “不知道,我没有亲自去岛上,只是听说了大概要怎么走。而且,岑山诡医当时给我治病,是因为欠了人情,他其实不欢迎任何人去找他,你们如果找到了,我也不敢说你们能不能上得了他的那座岛。” 陆曼当时已经怀胎六个月,怎么可能长途跋涉地亲自前往那个海岛,只是后来听唐啸威派去那里的人说的。 岑山诡医愿意医治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十多年前刚好欠着唐啸威一个人情。后来把岑山诡医请回来的时候,岑山诡医警告过他们,仅此一次破例,以后不准再来找他,也不准泄露这个海岛的位置,他不想再在那个岛上见到任何外人。 水濯缨觉得这有点悬乎。陆曼说的这个海外岛屿虽然有一定合理性,但太远太难到达,未知性和危险性也太高。 夏泽和东越虽然东面都是临海,但外海地区小岛礁石遍布,难以行船,人们很少出远海,也并不擅长航海技术。走海路从东海一直绕到南海要绕很长的一段路,肯定是行不通的,只能走陆路。 如果走陆路的话,就必须穿过整个南疆。 南疆对于中原几个国家来说,一直是一片广袤,荒僻,蒙着神秘面纱的地方,绝大多数区域都是从未有人踏足过的荒山野岭和原始森林,了解的也只有那么几个对外有往来的南疆部族。在苍莽无尽的崇山峻岭中,还有无数不为世人所知的奇异存在,隐藏在遮天蔽日的密林之下。 就比如说绮里晔出身的娑夷族,在被东越灭族之前,中原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南疆存在这样一个美丽而又柔弱的种族,否则娑夷族也不会安然无恙地存在这么多年。 又要穿过整个南疆,又要出海,在南海上寻找一个不知道确切方位的海岛,到了还未必能上得去,一路上到处都是危险重重的,实在是太不靠谱。 “我说的是真的……”陆曼见水濯缨面带犹豫之色,赶紧竭力解释,对于十八狱的极度恐惧,已经让她近乎崩溃,没有什么心力再去耍弄手段,只求痛快一死。 “你说的最好是真的。”绮里晔冷冷说,“本宫还是会把你先送回十八狱,等到本宫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那时候就可以给你痛快。如果你是想故意把本宫骗到什么危险的地方送死,本宫一天不回来,你就在十八狱里面多活一天;本宫永远回不来,你就在十八狱里面一直活到老再死。” 水濯缨一惊:“你真的要去南海?” “要去。” 绮里晔做了个手势,“蛇信”的人再次把陆曼带走了。 “我找了岑山诡医这么久,只要有点线索,总得找下去试试看。不过是一个南疆一个南海而已,不算什么。” “那我也得跟你一起去。”水濯缨说,“从我上次跟岑山诡医的接触来看,此人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很难相处。刚刚陆曼也说了,岑山诡医前世里愿意给她看病是因为欠着人情,你想要把对方从海上请回来到夏泽,恐怕没那么容易,我直接也去可能还好一些。对了,还有白翼,他承蒙岑山诡医传授过一年的医术,在岑山诡医那里说不定能说得上话。” 绮里晔不想她长途跋涉去那么远那么危险的地方,但也知道她说得有理。自己上门求诊,自然要比把大夫请到自己家里来看诊容易一些。 去问了白翼,白翼跟着岑山诡医学医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现在他也摸不准岑山诡医会是什么情况。 “属下自然愿意跟随主子和贵妃娘娘前往,不过在岑山诡医那里,属下恐怕起不到什么作用。诡医传授属下医术的时候,从来不准属下叫他师父,对属下也并没有多少师徒情谊。十年前诡医突然离开,没有对任何人解释原因,只是警告属下不准对任何人说起他。属下现在甚至不敢确定诡医是不是还记得属下。” 岑山诡医当年所谓传白翼医术,其实就是丢了几本他自己写的医术给白翼自己去看,十天半个月才会允许白翼见他一次问他问题。也亏得白翼自己在学医方面天赋异禀,就这样也从诡医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不过除此之外,他跟诡医几乎没有私人方面的接触,所以对诡医仍然可以说是了解寥寥,无法给绮里晔和水濯缨提供多少信息。 水今灏听说了这件事情,倒也同意绮里晔带着水濯缨去找岑山诡医,他现在身为皇帝脱不开身,不可能陪着一起去。 虽然很不喜欢绮里晔,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缨儿在这个变态身边其实是最安全的。 根据陆曼所说,出海的位置应该在南疆的西侧海岸,所以绮里晔打算先去西陵,再从西陵进入南疆,这样可以把在南疆里面穿行的距离缩到最短。西陵虽然也不是他的地盘,毕竟路总比南疆好走多了。 到了南疆之后可能危险重重,除了白翼之外,两人带了一批最精锐的暗卫,大约有二十人左右。 绮里晔的暗卫可能是史上职业要求最高的暗卫,因为他们的主子是史上最难伺候的主子。 两人这次出行,顾及到水濯缨的身体,不能像绮里晔平时那样快马赶路,只能乘坐马车慢慢走。现在是六月盛夏季节,正午骄阳如火,坐马车水濯缨都受不了,又只能在阳光不那么烈气温不那么高的早上和傍晚上路。 不过这个时节里,南方的景色倒是很美,青山如翠碧水如绸,正是万物欣欣向荣蓬勃生长的时候,入目都是铺天盖地的深绿浅绿翠绿墨绿。道路常常会经过大片大片的湖泊河泽,水面上莲叶接天,在夏季的熏风里涌起一波又一波优美起伏的波浪。星星点点的粉白花朵点缀其上,随风摇曳,姿态万千。 这一路慢慢走来,反正不赶时间,就跟游山玩水差不多,绮里晔简直是一路调戏水濯缨调戏过来。 他知道水濯缨脸皮薄,亲热的时候旁边绝对不能有闲杂人等碍眼,所以暗卫们平时只能躲得远远的;但他大爷又一向尊贵高贵娇贵,绝对不能缺了人伺候,所以暗卫们在躲得远远的同时,还必须苦逼地竖着耳朵随时盯着主子们这边的风吹草动,以备随时供主子使唤。 听到不可描述声音的时候必须当做自己选择性耳聋什么也没有听到;看到不可描述场面的时候必须假装宝宝很纯洁什么也没有看懂;感觉马车震动得比较厉害了,必须稳住自己同样摇摇欲坠的节操,赶紧放慢车速以免搅了主子的兴致和好事。并且必须长期准备一辆空马车跟在后面备用,因为两人第一天上路,车里的动作就激烈得把整个马车车厢都弄散了架。 唯一觉得庆幸的就是玄翼。绮里晔在水濯缨身边的时候,通常就是他放假的时候,虽然也随行跟着,不过远没有平时那么大的压力,因为还有一群倒霉蛋正在替他分担呢。 然而走了几天,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仿佛总有一双眼睛在暗地里无声无息地注视着他,没有多少存在感,但是又挥之不去,弄得他浑身不自在。 第45章 南疆伽印族 上次玄翼在山洪中受了重伤,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痊愈,不过最近绮里晔都在水濯缨身边,不需要他跟着水濯缨贴身保护,等于就是给他放了假。 他这个暗卫虽然当得又辛苦又悲催,但绮里晔在物质方面给他的待遇绝对优厚,钱多得没地方花,六翼护卫的名号一摆出去,特权多得东越十有八九的官员都要让他三分。 好不容易有了这一场休假,他就去东越浪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夏泽内战已经结束,他还是不需要贴身跟着水濯缨,只要随行在绮里晔和水濯缨附近就可以了。 再尽职尽责的暗卫也是人,也需要休息放松,否则以他的工作强度和工作压力,迟早哪天写记叙文的时候写着写着半夜猝死。 但有一个人却是从来没有休息这个概念的,那就是寒栖。 从玄翼认识寒栖开始,就几乎没见他做过自己的私事,他的生命似乎就是为了保护主子而存在,没有情绪,没有欲望,不需要休息,不需要享受。如果不作为水濯缨的暗卫,他都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绮里晔也有嫌弃寒栖碍事,打发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的时候,但这种时候寒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玄翼曾经见过他一连好几个时辰坐在自己房间里一动不动,连目光落在的位置都没有移动半分,那样子就像是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让人看得毛骨悚然。 开始的时候,玄翼跟这个不会说话而且又像木偶一样的同僚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两人同为水濯缨的暗卫,只要保证他不在的时候寒栖在,寒栖不在的时候他在就可以了。两人都在的时候,一般是各自找地方守着,谁也不理谁, 不过,自从他那次受伤回来之后,寒栖似乎就有点不一样。那时候寒栖来照顾他,虽然是严格执行水濯缨的命令,而且照顾他照顾得让他蛋疼无比,但从那时起,寒栖那种毫无波澜的目光里就多了点东西,至少应该是把他也看进去了。 这种感觉……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 一行人走得很慢,花了将近十天才从夏泽到东越山南道,再进入西陵地界。这一路上都没有经过什么像样的城镇,进了西陵之后,晚上才得以宿在西陵的一个镇子上, 玄翼和寒栖又是一人一边守在客栈的屋顶上。玄翼终于受不了那种在他背后若有若无飘来飘去的目光,忍无可忍地转过身,认识寒栖将近一年以来,破天荒第一次主动向寒栖搭话。 “你要不要先去睡觉?这里我守着就可以了。”一直被这么诡异的目光飘着,他也感觉压力山大啊。 寒栖望了他一眼,摇摇头。 “你不会说话,是天生的就这样,还是后来造成的?” 寒栖伸手在空中写出三个字:“我忘了。” “你失去记忆过?” 寒栖继续写道:“遇到小姐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 玄翼本来以为他天生就是这个样子,现在看来不是。遇到水濯缨之前,他应该发生过什么严重的大事,不但让他失去了记忆和说话的能力,还严重影响了他的性格。 正要再继续说话,下面的客栈房间里面传出来一个咬牙切齿但是又羞愤难忍的声音:“……绮、里、晔!给我把手拿开!” 然后是带着笑意的声音,满是极度的暧昧和邪恶气息:“本宫从来没见过爱妃的这个地方,现在不了解一下,等爱妃及笄了以后怎么好好满足爱妃?” “你看了那么多春宫图春宫绣,连木偶都做得栩栩如生,会不了解这个?!” “别人的是别人的,爱妃的是爱妃的,这怎么能一样?……乖,把腿张开,不然本宫就只有把你绑起来了。” “滚!……不要,外面会听到的……” “怕外面听到,爱妃就忍着别叫出声来,嗯?” “唔……” 屋顶上的玄翼和寒栖面面相觑……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寒栖表情麻木地点点头:“……” 玄翼:“……” …… 第二天水濯缨从客栈里面出来的时候,这大热天的还用冰丝丝巾把自己的脖颈围得严严实实,深深埋着头不敢抬起来跟人目光相对,看那样子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看不见的小球钻进地缝里面去。 在她身边的绮里晔却是明显心情极好,嘴角带着隐隐的笑意,眼尾的绯红色比平时柔和得多,近乎淡淡的樱花色,不带一点妖异之气,只是美艳得令人沉醉。站在他周围三丈开外的地方,都能感觉光线格外明亮,天气格外晴朗。 玄翼和寒栖都不敢去看水濯缨,跟前面的马车也保持着一个比平常更远的距离——虽然他们的三观和节操早就完全碎了,碎成渣和碎成沫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 进入西陵地界之后,一行人就折向南方,进入南疆地域,这样可以以最短的距离穿过南疆到达南海海岸。至于说到了海边要怎么出海,只能到了再说了,沿海不可能没有人居住,到那边总会找到船只。 水濯缨从来没来过南疆,或者应该说是没来过真正的南疆。这里除了崇山峻岭就是崇山峻岭,除了原始森林就是原始森林,连绵不断,墨绿色的层层波澜一望无际地铺展出去,莽莽苍苍看不到尽头,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渺小的恐惧感。 密林中一棵棵参天巨树都有数百上千年的树龄,冠盖如织,遮天蔽日,一点光线都透不下来。哪怕中午太阳最烈的时候,走在树下也是像清晨傍晚时分,幽暗而阴凉。 南疆里面自然没有其他国家里那么完善的道路体系,地形又崎岖复杂,马匹肯定是不可能在里面行走,就是勉强能走人的羊肠小道,也得熟悉地形的当地人才能找到,而且不是到处都有。 绮里晔是娑夷人,但娑夷族是在靠近夏泽偏东方那一边的,西边这一带的南疆他也从来没来过,便找了一个当地人当向导。 再难走的路,对于绮里晔和下面的暗卫来说都不在话下,但对于水濯缨来说就够呛。她虽然有武功,奈何身体虚弱体力不济,走久了就手脚发软满身虚汗,一天里面有三分之一的行程都是绮里晔抱着她走的。 前三天有人带路,走得还算顺利,但到第四天的时候,那个当地人向导就也只能到这里了。 “前边的地儿俺也没去过,俺也不知道咋走,跟着你们也没啥用嘛。俺记得伽印族好像就在前面几个山头翻过去,你们到那里可以再请个人带路嘛。不过你们要小心,伽印族的人会变戏法,俺以前听说,有人走到伽印族地盘上的时候,突然见到前方刮风打雷,黑云滚滚,黑云里面杀出来一群青面獠牙的怪物,吓得他撒腿就跑啊。你们可千万别去大寨子,小寨子附近能找到人带路就找到人带路,看你们运气咋样了嘛。” 南疆地广人稀,生存条件恶劣,往往方圆数百里才有一个部族,相互之间交流联系一般不多。这一路上他们也经过了两个部族的领地,不过南疆人对中原人大部分不怎么欢迎,为了尽可能避免发生误会和冲突,多出不必要的麻烦,都是绕着这些部族的地盘走的。 南疆这些部族因为人数不多,社会体系相对比较原始,聚居的形式一般就是中间一座大寨子,周围零零落落分散多个小寨子,形成一大片领地。大寨子的规模也有中原繁荣的镇子甚至县城那么大,小寨子就跟村庄差不多。 伽印族这个部族,在中原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众人一无所知。从这个向导的话来看,虽然什么黑云怪物之类肯定有夸张,不过恐怕也不是普通的部族,不然不会这么谈之色变。 “要不我们还是自己走算了?” 水濯缨问绮里晔。倒不是她有歧视和偏见,南疆这地方偏僻闭塞,大部分南疆人给她的感觉就是野蛮、危险、不好接近,还是少去招惹为妙。 绮里晔摇摇头:“最好有人带路。这里和中原不一样,南疆本身比南疆人可怕得多。” 他小时候毕竟也在南疆住过几年时间,知道南疆的危险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还要多,处处都是杀机,尤其是到了更加荒僻的深处,简直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熟悉地形有经验的当地人,会知道哪些地方容易升起剧毒的瘴气,哪些地方生长着会吃人的树木,哪些地方看着安全其实却是吞噬人命的暗沼,哪些地方是被各种危险动物占据,绝对不能去侵犯的领地。懂得绕开这些地方,才能安然无恙地穿过南疆,否则那些一无所知的外人进来,没几天可能在里面死得连渣都不剩。 一行人进入伽印族的领地,先到了一个小寨子。这里倒没有那个向导说得那么可怕,黑云滚滚怪物满天的,就是一座很有特色的小村落。 南疆气候潮湿,建筑物全是木结构的吊脚楼,屋顶特别尖。建筑外部用的全是鲜明艳丽的色彩,红黄蓝紫,一片五彩缤纷,又不是那种欢快热烈的喜庆气氛,而是让人看着有种诡异的头晕目眩感。 伽印人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凶神恶煞,至少和其他南疆部族比起来算是好的,见到他们走进寨子,一个个只是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水濯缨作为一行人里面唯一的一个漂亮小姑娘,利用天生优势上去搭话,在这些人里找了一个看着相对眉目慈祥的大妈,解释他们只是路过的,打听有没有愿意带路穿过南疆去南海海岸边的向导。 伽印大妈的口音很重,说了半天才说清楚,他们这个寨子里没有人走那么远过,不过之前有一行人刚刚经过寨子,据说也是要穿过南疆,他们可以追上去一起同行。 水濯缨连忙问道:“那一行人往什么方向走了?” 伽印大妈指了指通往寨子另一边的一条路:“那边。他好像是要先去一趟大寨子吧,今天早上刚走的,你们快点去追还追得上。” 水濯缨谢了伽印大妈,连忙和众人追过去,不到正午时分就追上了伽印大妈所说的那一行人。 那是一个年轻的白衣人,后面带了两个小僮。白衣人身形不高,单薄纤细,没有女性化的柔美线条,但看着也不像男性。长长的黑发在背后披散下来,一眼望过去雌雄莫辨,连气质都是阴柔而有些怪异的。 竟然就是岑山诡医! ------题外话------ 这一章……嗯哼,要不要给乘客们发个小福利呢?来来,用你们的车票来回答我! 第46章 本宫总会有办法让他治! 陆曼还当真没有撒谎,岑山诡医会出现在这里,想必也是要从陆地上回海岛。在这里正好能碰上,他们就不用穿过半个南疆再漂洋过海,算是运气好得爆棚了。 岑山诡医也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声音,回过头,淡淡地望了水濯缨一眼,没露出任何认识她的表示,对于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毫无兴趣,随即便转过头去继续往前走。 后面一道艳丽的身影掠过,绮里晔已经站在了岑山诡医的前面。 “请留步。” 这两人同样都是雌雄莫辨的绝色容貌,一个妖艳靡丽,一个阴柔诡谲,一个锦袍华裳,一个白衣如素。面对面地站在一起,看过去恍然有种美得令人晕眩的不真实感,就像是从一幅鬼手描绘而成的画卷突然活了,从里面走出来一玄黑一素白的两只千年画中妖。 “阁下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绮里晔的气质跟他有相似之处,岑山诡医对绮里晔的态度似乎还好些,至少有起码的礼貌。他十年前就已经在中原销声匿迹,自然是不认得绮里晔的。 “东越皇后。”绮里晔话说得很直接,“本宫千里迢迢为寻诡医而来,想请诡医出手医治一人。” “是她吧?”岑山诡医朝后面的水濯缨看了一眼,干脆利落地:“不治。” 虽然已经做好岑山诡医不好相与的心理准备,但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就被对方这么不留余地地拒绝,绮里晔还是微微蹙起了眉头。 “需要什么条件才愿意医治,诡医都可以提出来,本宫定会尽可能满足。” 岑山诡医突然玩味地挑了一下眉。他的眉形比绮里晔要柔和,颜色也要淡得多,青烟一般朦胧而缥缈,更带着一股阴柔诡异之气。 “若是这些条件里包括要你陪我一个晚上呢?” 水濯缨在后面差点一跤摔下去。这岑山诡医看着阴阳怪气,果然心理也正常不到哪里去。从来都是绮里晔对别人说这句话,现在风水轮流转,也有他被别人要求陪睡的这一天。 赶紧到绮里晔旁边拉着他:“那就不必了,我觉得还是你的清白比较重要。” 岑山诡医笑了起来。他的阴晴不定是真正意义上的阴晴不定,笑的时候可以笑得十分明朗温和,没有一点诡异气息,犹如阳光万里的晴天一样,让人完全感觉不到阴霾和压力。 “我不过是说笑而已。”他对水濯缨说,“你的身体是娘胎里带来的先天不足,想要完全恢复到常人的健康状态,并不是不可能,但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和无数的人力物力,还要我本人随时随地一直在旁边盯着。就算你们能满足我的任何条件,我也想不出有什么条件能值得我这么大费周章耗时耗力。太麻烦,所以我不治。” 说完这段话,他又淡淡地转向了绮里晔。 “我听说过你的十八狱,也知道十八狱里面没有降服不了的囚犯。但我是医者,这一双手上哪怕只是肌腱受损了一点点,针灸的时候都无法最准确地下针;脑子哪怕有一点点不清醒,把脉的时候都无法觉察出脉象里的细微变化。我只要出一点点意外,世上再无第二个人能医得好她。所以,你还是别想在我身上使用暴力为好。” 绮里晔本来就没有想过用暴力来让对方就范。岑山诡医不愿意医治,他有的是其他办法来胁迫对方医治,哪怕手段再卑鄙狠毒,再低劣无耻他都不在乎。 但想要胁迫一个人,就必须知道这个人在乎的事物,现在他们对岑山诡医的了解实在太少,这倒是个问题。 不动声色道:“那本宫想先问一下,如果不医治的话,爱妃以后会怎么样?” “爱妃?”岑山诡医略带诧异地望了一眼水濯缨一眼,“你们是什么关系?” 绮里晔再自然不过地:“她是本宫还未娶过门的妃子。” 水濯缨:“……” 岑山诡医再次笑起来,笑得比之前还要开怀。 “这倒是有点意思。你一个男人去当皇后,还要娶一个小姑娘当你的妃子,你娶她的时候,我还真想看看那是什么样的场面。” 绮里晔男扮女装六年无人识破,竟然被他一眼看出,可见其高明之处。 岑山诡医继续道:“不医治的话,死一时半会儿自然是死不了。那个小子……” 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跟在后面的白翼。显然是一开始就认出了白翼,但是一点也没有表达出和对方相识的意思,白翼说他们之间没有多少师徒情谊,看来是真的。 “……那个小子学过我一部分的医术,给你爱妃调理身体勉强够用,只要注意好好保养,正常活个一二十年不成问题。” 绮里晔脸色微变:“一二十年?” “二十五岁就是一道坎。”岑山诡医不紧不慢说,“这个年纪往上,她的身体会一天不如一天,调理得再好也不过是减缓这个速度。情况最好的话能活过三十五岁,不好的话可能三十岁都活不过,所以我说一二十年。” 他的判断和白翼以前做出的判断相差无几,只不过白翼不敢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绮里晔没有回答,面容上的血色一分一分地消退下去,一股越来越重的寒意从他的周身弥漫出来。水濯缨忍不住去拉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像死人一样冰凉冷硬得可怕,肌肉却绷得死紧,仿佛要把她的手攥碎在手心。 岑山诡医说完了,也不管绮里晔等人的反应,转身就走,很快便消失在浓荫蔽日的幽暗树林中。 绮里晔站在远处没有动,水濯缨看着他的样子有点担心,想说岑山诡医的话也未必就是真理。而且十年二十年时间,都够发生多少事了,没准还能出第二个比他更厉害的神医也说不定。 但她还没说话,绮里晔对着岑山诡医离开的方向,森然一声冷笑。 “他不想治就不治?……本宫总会有办法让他治!” …… 伽印族,大寨。 大寨的规模大得多,房屋也比周围的小寨子像样不少。大寨正中央有一座三层高四间宽,算得上是华丽气派的大型建筑物,构造复杂,外面的着色格外鲜艳繁多,并且是整个大寨里面唯一一座大部分使用石材的建筑。 南疆全是森林,几乎见不到什么石材,房屋上使用的石材越多,就说明房屋的主人地位越高。这里是伽印王的住所。 岑山诡医走到大寨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将暗的傍晚,大寨里面正在四处点起灯火。黄色的火光在苍茫的暮色下一点一点地亮起来,周围渐渐从昏暗再次变回明亮,景物从模糊再次变为清晰。光影交错间,竟然恍惚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什么人?” 大寨门口是有士兵把守的,一见有陌生人走近,立刻疾言厉色地喝住对方。 “不得无礼,这也是我们的族人。” 一个极有磁性的男性声音响起来,大寨的门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这男人依从伽印人普遍的着装风格,身上衣服穿得很少。下半身一条花纹斑斓不知是什么动物皮毛制成的裙裤,皮毛毫尖灿烂,在火光下闪烁着华贵的光芒。上半身什么也没有穿,只是挂了无数大串小件的沉甸甸的装饰品,黄金、蜜蜡、玛瑙、琥珀、红宝石……奢华无比,一动起来就是琳琅脆响,满目生辉。 男人的外貌和岑山诡医恰好是两个极端,充满了再明显不过的雄性气息。一身蜜色的肌肤暴露在外,身材修长健美,带着爆发性和力量感,肌肉线条清晰流畅,个子比岑山诡医高出足有大半个头。 一张面容俊美如雕刻,轮廓刚硬深邃,五官极有立体感。那种俊美和温雅柔和的中原男子不同,是野性而强悍的俊美,甚至能感觉到能够将人灼伤刺伤的热度和锋锐。 这是伽印族的王,夙沙羽。 夙沙羽站在那里,像是一只懒洋洋的猎豹,对着岑山诡医勾唇而笑。 “晏染,好久不见。” 第47章 天璇教教主 晏染望着夙沙羽,一双淡漠凉薄的瞳眸里面第一次露出鲜明深刻的情绪来,那是极度的厌恶和仇恨。 他是伽印族人,十六年前被迫从这里逃离的时候,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逃离的原因,就是眼前这个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里面却听不出什么异常来,平静得有些刻板。 “她在哪儿?” 夙沙羽没有回答,只是带着笑意,不紧不慢地悠悠朝他走了两步,晏染就往后退了两步。 “十六年没见面了,你第一句话就不能好歹跟我打个招呼?” 晏染没有理他,只是重复了一遍:“她在哪儿?” 夙沙羽叹了口气:“不让你见她你就没法好好说话了。算了,带你去见见吧。” 他带着晏染走到大寨中央的那座王居后面,那里的地下挖出了一间牢房,里面没有点灯火,只有从天窗上透进去的一点光线,十分昏暗。 晏染往下望去,顿时脸色骤变。 地牢的角落里,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凌乱的黑发铺散了一地。女子身材极好,曲线玲珑,凹凸有致,该纤细的地方纤细,该丰盈的地方丰盈,胸口的饱满简直是呼之欲出。 地牢里面光线虽然昏暗,但天窗里照进去的一片灯光正好投在那女子的面容上,把她的容貌照得清清楚楚。是个已经完全成熟的绝色美人,大概二十四五岁年纪,尽管只是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能看得出来风情万种,眉目娇美红唇鲜艳,有一种妖媚而又诱人的女人味。 “先说明,我没动过她。”夙沙羽在一旁很无辜地说,“你看她身上一点伤痕也没有。只不过开头几天她实在是太吵,大部分时间我不得不让她睡着。” 晏染直起身来,望向夙沙羽,眼里几乎要凝结出寒冰来。 夙沙羽前几日派人传信给他,说她落在了他的手中,让他立刻回到伽印族领地,否则自行想象她会落到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他本来以为,像她那样的女人怎么可能轻易被夙沙羽抓到,夙沙羽十有八九是在骗他。但想来想去终于还是放心不下,哪怕有那么一丁点她真的遇险的可能,他也还是得回伽印族一趟,以防万一。 没想到,夙沙羽竟然真的抓到了她。 “你想要我做什么?医术、丹药、财富、人情、天文地理、奇门遁甲、五行术数……只要我有的东西,我会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夙沙羽叹了口气。 “我没说要那么多,把你叫回来,不过是想让你治一场病而已。” 晏染冷冷道:“你有病?” “对,我有病。”夙沙羽一本正经地指了指他心脏的地方,“这里。需要你来治的病。” 晏染冷笑:“我能不能挖出来治?” “那你便来挖吧。” 夙沙羽丝毫不当一回事地走了过来,晏染眼中的厌恶之色更浓,要往后退,夙沙羽沉声道:“站着。关她的地牢周围全是我的人。” 晏染浑身僵硬地站住。夙沙羽伸手抚上他阴柔精致的面容:“十六年了,你也长大了不少。” 晏染的表情隐隐扭曲,像是在竭力隐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全身轻微发抖,但是又不敢躲避挣脱。 十六年前,这个人也曾经像这样抚摸过他。过了这么久,再次被对方碰到的时候,他还是克制不住那种反感和恐惧的战栗。 夙沙羽一笑,手掌一翻,他上半身明明什么也没穿,不知道从哪里被他翻出一颗鲜红色的药丸来,躺在他的手心里。 “也试试看我们族里炼制的丹药如何。雕虫小技,让名满天下的岑山诡医见笑了。” 晏染一看到那颗药丸,本来就已经苍白的面容上,更是一下子褪去了所有的血色。 他作为天下第一名医,自然再清楚不过这是什么药。 夙沙羽的手很有耐心地一直停在他的面前,过了良久之后,他才伸手去拿。那双有着精绝医术,搭脉和针灸的时候从来不会有任何不稳定的手,这时候竟然在剧烈地颤抖。 夙沙羽看着他把那颗药丸吞下去,英俊的面容在火光下更显得邪魅野性,饱满的嘴唇弯起一道优美的弧度。 “走,去我那里坐坐。” …… 能在半路上就遇到岑山诡医,本来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求医被岑山诡医拒绝得这么彻底,一下子又让人心情低落下去。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不可能马上掉头回去,总还得留下来再等等看有没有机会。绮里晔和水濯缨不打算进入伽印族的大寨,就跟以前一样,在森林中露宿。 林中空地上点了一堆篝火,这时候已经快要烧尽了。南疆天气炎热,根本不需要什么被褥之类,这里条件又实在是有限,绮里晔一般都是让人在柔软的苔藓或者落叶上面铺一层绒毯再铺一层冰丝绸缎,就在上面抱着水濯缨睡觉。可怜的暗卫们因为不准看到贵妃娘娘的睡姿,只能离得远远的,到至少三丈开外去睡。 两人正准备去睡的时候,林中突然一阵轻微的风声掠过,水濯缨眼角余光只来得及看到一道身影飘来,绮里晔头也不回地一挥华丽广袖,劲风拂去,后面一声闷响,似乎是和人对了一招。 那个身影内力不如他,他坐在原地安然不动,那身影却是轻飘飘地退出好几丈才落下地来。 “好功夫。” 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音色极柔极媚,充满了独属于女性的销魂韵味,只是稍微有些干哑,不是天生的,而像是很久没喝水或者说话说多了。 水濯缨转过头去,说话的是一个大约二十四五岁的绝色美女,正站在数丈开外的一棵参天古木下面。 这女子身材性感火辣,前凸后翘,小蛮腰纤细柔软得跟水蛇一样,胸前却是波涛汹涌,堪称尤物中的尤物。穿的也不是一般古代女子较为保守的衣裙,而是各种清凉省布料,脖颈、胸口、手臂,甚至一小截腰肢全都露在外面。黑色纱质的裙子下摆,极为大胆地做成了高开叉,若隐若现地露出一双雪白修长的大腿,行走间全是撩人的风情,足以勾得无数男人鼻血横流。 容貌也是美艳无双,桃花眼柳叶眉,殷红鲜艳的嘴唇,春水荡漾的眼波,天生一副勾人的妖娆妩媚长相,又有一种热辣得令人无法抗拒的风情。 要是晏染在这里的话,恐怕会大吃一惊。因为这女子的长相,跟在地牢里躺着的那个女子,几乎一模一样。 周围的暗卫们要出来,被绮里晔做手势拦住。这女子武功很高,但跟他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他一个人足够应付的。 “打扰两位了。”女子笑吟吟地道,“请问两位还有没有饮水?想向你们买上一袋。这林子里难得碰到水源,出发的时候水没带够,一整天没喝几口水,你们听听我这嗓子都干了。” 绮里晔不冷不热地道:“想向我们买饮水,还从我们背后偷袭?” 女子摊了摊手,有些无奈:“没有办法啊,我自己定下来的教规,能干坏事的时候绝不干好事,能偷抢勒索的时候绝不花一分钱,能在背后偷袭的时候绝不光明正大进攻。虽然这里没有别人,但教规还是得遵守。刚刚跟你对了一招,知道你武功比我高,我也就不能偷抢,只能花钱买了。” 水濯缨在对面听得满头黑线。这都是什么邪教的教规? 绮里晔挑起眉:“你是天璇教教主,玉花璇?” 女子笑:“是不是觉得闻名不如见面,真人比传闻中的还要漂亮?” 水濯缨想了半天才想起天璇教是什么。她以前在崇安赌场外面就遇到过一群天璇教的小喽啰,想要拦路抢劫,被柳长亭给打发了。 天璇教教中门人非奸即恶,为非作歹劣迹斑斑,就像这女子说的一样专干坏事,在江湖上被认为是邪门歪道。一般人说起天璇教的时候通常都是说魔教,一提起魔教大名鼎鼎,包括天璇教自己的门人在外面也是自豪满满地说我们就是魔教中人,天璇教这三个字反倒是少有人用。 绮里晔扫她一眼:“天璇教教主出现在南疆这么荒僻的地方,有何贵干?” “这位妹妹,闲话等下再说,能不能先给我点水喝?”玉花璇有些焦躁,“哪怕是一口也好,我口渴得都快冒烟了。” “噗……” 水濯缨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这位妹妹……诚然玉花璇看着有二十四五岁,确实是比绮里晔年纪要大,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管绮里晔叫妹妹的。这个称呼放在绮里晔身上,实在是……蜜汁喜感。 忍着笑,从篝火旁边拿起一个水袋,扔给了玉花璇:“不用买,一袋水而已。” 他们带的水多得是,而且前面就是伽印族的大寨,其实根本不用愁没水源。就冲着玉花璇这一句妹妹,也值这一袋水。 绮里晔危险地朝着水濯缨眯起了凤眸,水濯缨只当做没看见。对面玉花璇看样子是真渴得厉害了,一口气把那袋水全喝了下去。 “多谢。” 她喝完水之后,声音更加清甜柔媚了几分。把水袋还给水濯缨,这时候才把绮里晔和水濯缨细细打量了一遍,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睁大了眼睛。 “你们……就是传言中的东越皇后和贵妃吧?” 两个衣着华贵的绝色女子同行,一个气场强大武功绝世,一个钟灵毓秀纤细病弱,身边还跟着一大群高手暗卫,她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可能。 “是。”绮里晔也不掩饰。 玉花璇啧啧惊叹:“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儿终于被我见到真人了,第一对天下皆知的女风啊……” 水濯缨:“……” 以后她和绮里晔一起出行的时候,还是尽量易容遮掩一下吧。他们的名气都大到了这种程度,在南疆这种鸡不下蛋鸟不拉屎的地方,见到人都要被感叹一番,要是换了人多的地方,还不得被当做稀有动物集体围观。 “本来应该跟你们好好交流一下的,可惜我现在没有时间。”玉花璇说,“看你们的样子应该也在南疆有段时间了,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个人,最近应该有出现在这附近的。” “谁?” “一个……额……看过去说不清是像男人还是女人的人,三十岁上下,脸长得很漂亮,身形比较单薄,应该是穿着白衣的。” 水濯缨一惊,脱口而出:“岑山诡医?” 玉花璇也是大惊:“你们认识他?在这里见过?” ------题外话------ 玉花璇是嬷嬷的客串233333333 第48章 一男一女抢一个男人的清奇故事 “我们就是来找他求医的。”水濯缨说,“几个时辰之前在这里刚刚遇到他,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伽印族的大寨里去了。” “要命……”玉花璇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伽印族大寨在什么方向?” “往前走,不出三里路就到了。” “多谢。”玉花璇一句话没再说,转身就走,水濯缨在后面叫她她也不回应,顷刻间便消失在了黑夜里的树林中。 “跟上去看看。”绮里晔说,“她和岑山诡医肯定有紧密关系,而且看她这样子,岑山诡医恐怕是有什么危险。” 伽印族的大寨相当于一族之都,守卫肯定比那些村落一样的小寨子严密得多,所以水濯缨和绮里晔刚才没有轻易接近。 赶过去的时候,见到玉花璇也没有直接闯进大寨,而是潜伏在外面的一棵大树上,遥遥望着大寨里眉头紧蹙。她这时候已经换了一身伽印族族人的服装,估计是刚刚想扮作伽印人混进大寨里面去,但没有成功。 森林里面最不缺的就是木料,大寨周围以削尖的巨木围了一圈高达三丈的围墙,围墙上搭建平台,有士兵看守。伽印族在南疆里面算是规模很大的部族,大寨人口有个三五万,粗略估计这一片围墙上就有数百士兵。玉花璇的武功虽高,以一人之力也很难闯进去。 水濯缨在下面叫了她一声,玉花璇落下地来:“你们这是……” “玉教主这是要闯寨?”水濯缨问道,“敢问岑山诡医是不是有危险?我们既然来找他求医,自然也不能让他有事,说不定能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玉花璇叹了一口气。 “我简单地跟你们说吧。岑山诡医真名叫晏染,就是伽印族人,以前跟我……跟我相识。现在的伽印王夙沙羽跟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他……抱有那种心思,你们应该知道吧?晏染十二岁时因为夙沙羽而离开伽印族,夙沙羽一直在找他,前段时间打听到我和晏染的关系,就谎称抓到了我,骗晏染回到伽印族。我刚刚易容去试探过,现在这大寨不让任何人进入,从这点来看,晏染恐怕已经在里面了。我没见过夙沙羽,但从他对晏染的执念之深来看,晏染落到他手中,确实有可能有危险。” 这一段话似乎牵扯到了玉花璇的无数回忆,以及很多无法启齿明言的东西,她说得吞吞吐吐,十分困难,但水濯缨还是基本上听懂了。 晏染、玉花璇和夙沙羽这三人,以前应该有一段复杂的过往。玉花璇和夙沙羽没交集,但晏染和玉花璇,晏染和夙沙羽各自的关系都很深。 “等一等……”水濯缨突然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这个夙沙羽是男的还是女的?” “当然是男的。”玉花璇说,“你们在南疆有见过女子当一族之王?” 水濯缨嘴角一抽。这听着像是一男一女抢一个男人的三角故事啊,果然不愧是一个诡医一个魔教教主一个南疆之王,发展出来的恋爱关系都这么清新脱俗。 在中性化的男人里面来说,晏染那单薄阴柔的外貌绝对是一副小受样,而这个夙沙羽感觉则像是个霸道总攻。总攻和小受竹马竹马,喜欢小受想要出柜,但小受是个直男无法接受一个男人,所以不得不离族出走,在外面又认识了一个女朋友。总攻一往情深找了小受十几年,最后变得不择手段,谎称抓到了女朋友逼着小受回来。小受真的回来了,女朋友担心小受会被总攻酱酱酿酿,又紧随其后追过来…… 水濯缨在那里脑补得天花乱坠百花齐放繁花似锦,发现这一切居然都能被她脑补得十分通顺。也亏得她是个从现代过来的穿越者,早就被锻炼出了强大的YY能力,不然就凭玉花璇说的那段话,一个古代人现在肯定是一头雾水。 当然,有一个古代人例外,就是站在她旁边的绮里晔。他也是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半点疑惑不解的样子都没有,显然比她脑补得只多不少。 这个死变态的脑回路连她都望尘莫及,她要是得花一分钟来脑补,那他就是秒懂,根本不需要向他解释什么。 “知道这些就行,你们详细的事情我就不问了。”水濯缨说,“我们这里人手不少,可以帮你救晏染出来,作为条件,你既然和他是旧识,能不能让他治好我的病?” “当然可以。”玉花璇答得很痛快,“他一向最受不得欠人人情,如果你们救了他的话,就算我不开口,他应该也会帮你治病的。” 现在跟着水濯缨和绮里晔两人的暗卫有二十来个人,都是从“蛇信”里面挑选培养出来的精锐。之前四五十个蛇信杀手就全灭了水宣瀚的两千禁卫军,伽印族的士兵数量上不知道有多少,但想必不会比夏泽禁卫军厉害到哪里去,进去救个人出来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中间那座最大的房屋是伽印王的王居,晏染应该就在那里。”玉花璇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寨说,“我以前认识晏染的时候,他几乎从来不跟我提伽印族的事情,所以我对这伽印族大寨也跟你们一样没多少了解,还是得靠你们自己。” “好。”水濯缨说,“那我们也不耽误时间了。现在我们所有人都认识晏染,我把手下暗卫分散开来,让十五人在大寨的东面闹出巨大动静,吸引注意,剩下的人三人一组分为三组,从西面的不同方向潜入大寨,接近中间的王居。时限从出发算起大约一个时辰左右,不管哪一组带出了晏染,或者如果晏染不在王居里面,没有找到晏染的话,一个时辰之后所有人还是到这里会合。如何?” 玉花璇点头:“可以。” 水濯缨留了十五名暗卫在大寨东面,她、绮里晔、玉花璇、玄翼、寒栖和其余四名暗卫则是前往大寨西边。 这大寨也就是一个县城的规模,半个时辰就可以绕到另一边。他们到西面的时候,东面那边已经起了一片骚乱,巨木围墙上熊熊腾起火光和黑烟,大寨内的士兵正成群结队地朝那边赶去,留在东面的那十五名暗卫已经开始行动了。 水濯缨、绮里晔和玄翼是一组,她的轻功跟其他两人比起来其实就是勉强不拖后腿,还需要绮里晔拉她一把,但对于潜入大寨来说已经足够了。三人趁着围墙上的士兵全都在望着大寨东面,抓准机会从墙头一掠而过,像是幽灵一般无声无息,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到了大寨内就容易得多,这个时辰寨内的居民基本上都已经睡下,整个大寨里静悄悄的,三人很快便到了王居的二楼屋顶上,另外两组人都还没有到。 伽印族的建筑屋顶也是用瓦片铺的,只是用的瓦片较薄较小,可以铺出很大的斜度来,人站在屋顶上也不容易站稳。 绮里晔对玄翼使了个眼色,玄翼无可奈何地开始在屋顶上撤瓦片。上一次掏屋顶是在秋溯门山北道分舵的房屋上面,他这技能还真是走到哪用到哪。 屋顶上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尺许见方的小洞,还未往下看,就听见有轻微的人声从下面传上来。音色雌雄莫辨,光滑而柔软,像是一方绸缎在黑暗中缓缓地拂过人的耳畔。但是没有了那种幽幽的凉意,而是带着隐隐的压抑和暗哑。 这确实是晏染的声音,看来他们没有找错地方。 只是这个声音……怎么听着这么暧昧? ------题外话------ 明天520,为了表达对各位乘客们的爱意,决定明天发福利! 所以……你们对老司机的爱呢? 第49章 爱妃看得很有兴致,嗯? 水濯缨从屋顶上的洞口往下望去,里面是一间极大的房间,没有多少家具之类,地板上铺满皮毛,墙壁上也挂着皮毛,简直就是一片皮毛的海洋。 那些皮毛应该都是属于同一种不知名动物的,有着相同的柔软光滑的质感,银白色,米黄色,浅棕色,金红色,斑斓地铺满了整个房间。没有一般皮毛那种温暖感,反倒是给人一种冰丝一样凉飕飕的感觉。 房间里只有壁上挂了灯,火光微弱,能够勉强看见那堆积成山的皮毛中,有一对交叠在一起的身影,一下子就看得水濯缨睁大了眼睛。 那两人……压在上面的是一个健美的男子,肩膀宽阔,腰身紧实,光裸的脊背肌理分明,蜜色肌肤在火光下泛着性感的光泽。身上和头发上挂了无数华丽的宝石珠串,沉甸甸地垂落下去,折射出绚烂的彩色光华。 而被压在下面的那人,正是岑山诡医晏染。他的一身白衣这时候已经完全敞开,隐约露出下面柔韧纤细的身躯,此时正紧紧绷着,整个身子都抗拒地半弓了起来。 从这副身材来看,倒是不折不扣的男性身材,只是脱了衣服显得更加清瘦,肌肤有种病态的苍白,上面泛着一片片不正常的红晕。脸被上面的美男挡住了看不到,不过从他发出的那种隐忍沙哑的声音,完全能想象得出那张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 水濯缨一下子感觉体内暗藏的腐女之血都沸腾了起来,可惜下面房间里的灯光太暗,一眼望下去看不到多少细节,她下意识地朝洞口靠了靠,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然后……眼睛就被人从后面严严实实地捂上了。 “爱妃看得很有兴致,嗯?” 绮里晔危险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响了起来,随即她便感觉到耳朵上一股锐利的刺痛,有齿尖正在惩罚地噬咬着她柔嫩的耳垂。 “要是对这种事情这么感兴趣,不如我们回去自己做?” 对着别的男人的裸体看得这么津津有味,当他是死的? ……果然调教是一天都不能停! 水濯缨全身一个激灵,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去推绮里晔捂在她眼睛上的手:“别闹,救人要紧。” 说这话的时候她特没底气,因为她第一眼看到这两个美男子纠缠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绝不是什么救人要紧,而是……房间里的灯光为什么这么暗!她什么都看不清!好想下去近距离仔细看! 绮里晔哼了一声:“回去再跟你算账。” 他从衣袖中取出一根牛毛细针,细针上淬了麻药。这是他从其他暗卫那里拿过来的,从他的武功境界到了飞花拈叶皆可伤人的地步时起,他自己身上就很少带暗器了。 之所以不用毒药而只用麻药,是因为不知道下面那个叫夙沙羽的男人跟晏染是什么关系,虽然现在看着像是在强迫对方,但万一这两个相爱相杀其实是有感情的,一出手直接把夙沙羽给杀了,就别想指望晏染会给水濯缨看病了。 绮里晔一手仍然捂着水濯缨的眼睛,一手射出那枚牛毛细针。 黑色的细针在夜里连最细微的影子都看不到,只见下面压在晏染上方的夙沙羽身体一僵,随即便朝一边歪倒下去,身子僵硬地在铺满地面的皮毛上翻转过来,面容正对着屋顶上方,一脸惊怒的表情,但是丝毫动弹不得。 “玄翼。” 绮里晔淡淡唤了一声,玄翼从窗户外面落进房间里,无比尴尬地躲着目光不敢去看地上衣衫敞开的晏染。幸好他们来得还算及时,晏染身上的亵裤还是完整的,应该是没有被真的怎么样。 取了墙壁上一张巨大的皮毛盖在晏染身上:“能自己起来么?” 晏染满脸的潮红之色,剧烈喘息着,牙关紧咬,那样子像是在艰难地隐忍着什么,但还是自己裹紧身上的皮毛,站了起来。 “我们带你出去。” 玄翼带着晏染从窗户掠上屋顶,这时候上面的绮里晔总算是放开了捂着水濯缨眼睛的手:“现在可以看了。” 水濯缨:“不好意思,我有透视能力,你用手捂着我的眼睛其实是没用的。”该看的她早就已经都看到了。 绮里晔:“……” 他竟然忘了这一茬。 咬牙切齿森然冷笑:“好啊,本宫回去之后找座山在山腹里面挖一座地牢把你关进去,你每天能见到的就只有本宫一个人,能看的也只有本宫一个人的身体,看看你的透视能力能不能看穿整座山壁,能不能看得到其他的男人?” 水濯缨又是全身一个激灵,暗中万般后悔自己一时嘴贱,没事说出来提醒绮里晔干什么? 现在事态紧急,绮里晔肯定分得清轻重不会如何,但这一趟回去之后,绝对变本加厉地给她长记性。 这时候玄翼和晏染两人已经上来了,水濯缨看着晏染满脸潮红咬牙隐忍的样子颇有些不对劲,心里咯噔一声,这应该是被夙沙羽下了催情药之类的吧? 能让作为天下第一名医的岑山诡医变成这个样子,可见这催情药的厉害,伽印族虽然只是个南疆部族,倒是不容小觑。 往屋顶的洞口下面看了一眼,夙沙羽还是一动不动地仰面躺在那里,绮里晔那根带着麻药的牛毛细针能让人保持三个时辰无法动弹无法出声,足够他们逃得很远了。 “走,我们先出去。” 晏染医术何等精绝,就算中了催情药,应该也知道解法,实在不行外头还有一个玉花璇在等着呢。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 水濯缨正要离开大寨屋顶,回头却发现绮里晔没有跟上来,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晏染。 那种目光……就像是他以前在那座废弃木屋出现过的一样,冰冷幽暗,诡异阴森,充满了幽幽的鬼气,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水濯缨心下猛然一跳。他这是……又变成那样了? 难道说,刚才看到的场景,又有什么地方对他造成了刺激? 绮里晔缓缓朝着晏染和玄翼走过去,玄翼大约是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有些疑惑:“主子……” 他刚刚开口,绮里晔竟然猛地出手,一手一人地抓住了他和晏染的脖颈! “咔嚓咔嚓!” 两声骨骼碎裂的脆响,玄翼和晏染猛然睁大眼睛,头颅一下子软绵绵地垂落下去,嘴角两道鲜血溢出。绮里晔一挥手,两人的躯体像是两个破布口袋一样被他甩了出去,从屋顶下方传来砰砰两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水濯缨大惊失色。绮里晔出手速度太快,她完全来不及阻拦,他丢出玄翼和晏染两人的时候她才堪堪冲到他的身边:“绮里晔,你冷静……” 绮里晔冰冷地朝她转过来,那双瞳眸幽黑得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光亮,像是恶魔的沉渊般要把人生生吞噬进去。水濯缨话没说完,他竟然也伸手扣住了她的喉咙。 “不……” 咽喉处一阵剧痛,窒息的感觉传来,死亡阴影笼罩而下,水濯缨的求生本能让她拼命地挣扎起来。这屋顶斜度很大,本来就不容易站立,哪里受得了她这么剧烈的挣扎,两人顿时纠缠成一团从屋顶上滚落了下去。 王居有两层,这里是在二层屋顶,距离地面足有两丈多的高度。绮里晔仿佛是失去了所有的神智,竟然也根本不做任何应对,这个高度摔下去,就算不摔死也很容易断手断腿。 水濯缨不得不在接近地面的时候以十成真力朝地面拍了一掌,卸掉一部分从高处落下的冲力,饶是如此,摔落到地面的时候她仍然被震得四肢百骸一阵生疼,像是散了架一般。 他们落下的地方是王居背后的一片空地,周围幸好一个人也没有。但绮里晔根本不让她站起身来,在地上就势一滚,直接把她压在下面,伸手便去撕扯她的衣服。 水濯缨心里直叫苦。上次遇到这种情况,她还能释然地心甘情愿任由绮里晔为所欲为,但现在这里是什么地方,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绮里晔这个状态,天知道他要是被包围的话能不能逃得出去。 绮里晔的手要扯裂她腰带的时候,水濯缨伸手过去扣住他的手腕,下了死力气一错一拉。这本来是她下意识的反抗挣扎,没抱多少希望,但没想到的是,喀啦一声骨骼摩擦的声音传来,绮里晔的手腕关节竟然真的被她拉脱臼了。 这一下水濯缨自己也呆住了。绮里晔的武功再不济也比她高出许多,上次她被绮里晔制住的时候,她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现在竟然一拉就能拉脱他的手腕? 她反射性地抬头望向压在她上方的绮里晔,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是绮里晔,而换成了一张同样雌雄莫辨,但是阴柔精致得带一种诡异感的面容! 晏染! 怎么会这样? 刚刚带着她从屋顶上滚落下来的,该不会其实都是晏染?……可是他不是已经被绮里晔杀了么? 她转头一看旁边的空地,绮里晔刚才把玄翼和晏染的尸体从上面抛下来的时候,两具尸体应该就落在这个地方,但周围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是……水濯缨只感觉脑子一阵发晕。难道说从屋顶上开始,她看见的都是幻觉? 晏染在这里,那绮里晔和玄翼两人呢? 但是这时候已经没有时间容她多想,因为压在她上面的晏染尽管被她卸掉了一只手腕关节,却并没有恢复清醒。他身上的催情药药效似乎终于彻底发作了,那双平日里幽黑凉薄的瞳眸现在赤红一片,什么焦距也没有,浑身灼烫,热浪滚滚,剩下的那只手仍然在撕扯着她的衣服,饿虎扑食一样地朝她压下来。 不知是不是催情药药性的关系,晏染的动作虽然疯狂,但身体却软绵绵的没有多少力气,并不难制服。水濯缨虽然指望他给自己治病,但当然不可能为了这个就把自己的清白交代出去,毫不犹豫地伸手到他的后颈处一按,晏染立刻倒了下去。 他在昏迷中还是满脸潮红,眉头越蹙越紧,下意识地轻微挣扎着,看那样子十分痛苦难耐,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水濯缨只觉得头大无比。她知道很多烈性催情药如果得不到及时纾解,而只是被强压下去的话,是会对身体造成严重伤害的,现在看晏染这个样子,恐怕就撑不了多久。 第50章 来大姨妈的男人(二更) 玉花璇那一队人是从另一个方向进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没到,水濯缨无比纠结地对着地上昏迷不醒但又痛苦难耐的晏染,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其实倒也不是没有简单迅速的办法帮他解决,但是就算用五指姑娘做这种事情,她也实在是下不了手,更别说万一被绮里晔知道了,他非先砍了晏染的某处再砍了她的手不可。 她刚才不知道怎么产生了幻觉,绮里晔和玄翼恐怕也跟她一样陷在幻觉中,现在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不过从周围还是十分安静来看,应该没有出什么严重的大事,只是肯定不在这附近了。 想先去找两人来帮忙,又生怕晏染这个样子,自己一离开他可能就要撑不下去,回来救他都来不及。 正当她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看到晏染的裤子上竟然已经有血迹渗了出来。他穿的是白衣,鲜红的血迹在上面格外显眼,血量还不少。 水濯缨一惊。这催情药的药性难道已经猛烈到能让人出血的地步了么? 这一下就算再不情愿也不能不管晏染,硬着头皮蹲下身去,仔细一看,那出血却不是出现在他裤裆前面的位置,而是在裤裆中部。 这个地方怎么会突然出血? 难道刚才从屋顶上摔下来的时候伤到了?……那也很难想象会伤到这么私密的位置啊。 水濯缨这时候也实在是顾不得许多,拖着晏染到了王居后面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让他靠在墙壁上,随后便去脱他的裤子。他现在本来就状态糟糕透顶,照这个出血量下去,说不定连性命都不保。 她用晏染的裤子把他的关键部位盖了一下,一边祈祷绮里晔千万别在这个关头回来,一边咬着牙关去检查晏染流血的位置。 结果这一检查,彻底石化在了原地。 天上仿佛有无数惊雷滚滚劈下来,把她劈得四分五裂,外焦里嫩…… 那鲜血根本不是什么受伤,而是姨妈血! 晏染是个双性人! 同时具有男性和女性生殖器官的双性人! 水濯缨惊呆在那里。她前世里自然知道有这种性别畸形的病症,一般是性染色体异常或者胚胎发育分化异常造成的,但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真人,亲眼看见的震撼力远比文字性的描述要来得大。 就在这时,晏染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被水濯缨弄晕过去,本来应该是不会这么快醒来的。看他睁开眼睛的样子,就像是从极深极暗的深渊里面一点点地爬出来,艰难无比,但最终还是睁了开来。 他的两道朦胧秀美的修眉紧紧地拧在一起,脸色苍白如纸,前额上全是汗水。目光没有望向水濯缨,而是直接落到了自己只盖了一件裤子的下半身上,瞳孔微缩,就像是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 水濯缨连忙下意识地把旁边的那张皮毛往他身上一丢,盖住他的身体,饶是一向沉静镇定如她,现在也有些结结巴巴。 “那个……我不是故意发现你的秘密,你流血了,我还以为你受了伤,所以帮你检查……” 她现在只感觉尴尬得想要吐血,不知道该把晏染当做一个男子还是一个女子来看待,但不管是哪种,其实都没有什么两样。 难怪晏染的那种中性化会如此彻底,绮里晔尽管平时看过去雌雄莫辨,但一脱下衣服,露出来的身材还是纯男性的身材,所以他需要穿宽大繁复的衣袍来遮掩。而晏染的身材比一般男子单薄许多,骨架也更加纤细清秀,没有喉结,双肩偏窄,基本上看不出什么男性的特征。 从晏染平时的行为来看,他的心理性别应该还是偏向于男性,而且男性该有的所有器官都很正常,可以看做是一个外表中性化的男人,只是比正常男人多了一套女性的生殖器官而已。 水濯缨的前世里,两性畸形并不罕见,据说平均每天就有上万个这种婴儿降生,而且两性畸形是可以通过手术和激素来治疗的。但在古代,这样的孩子通常会被视为不祥的畸形怪物,一出生可能就会被抛弃或者杀死。 她在这个世界里还没有听说过任何有关双性人的事情,恐怕这个世界对于双性人的排斥更大,所以人们才会视为鬼神一样的忌讳之事,避而不谈。 晏染本来都已经昏了过去,被她脱掉裤子的时候竟然能自己醒过来,可见这个秘密在他心里埋藏之深,位置之重。被人发现他是个双性人,应该是他最为深入骨髓的恐惧,所以他哪怕是在昏迷中都会下意识地保护这个秘密,一有人动他的裤子就能把他硬生生地惊醒过来。 晏染没有说话,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痛苦,悲伤……甚至连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隐忍地坐在那里。满脸的潮红之色,带着细细的喘息,大滴大滴的汗水沿着他优美精致的下巴滑落下来,但一双瞳眸中的目光却像是凝固的黑色死水般,没有丝毫生气,形成了一种鲜明而诡异的对比。 “有没有银针之类?” 他不看水濯缨,低着头哑着声音开口,那声音听上去已经暗哑变形得完全不像是他自己的。 水濯缨知道他是要给自己针灸,她身上有带着一些作为暗器的细针,但都是淬了毒的。只能从头发上拔下一对银钗,将银钗下面的四截尖端全都折下来,擦干净了一起递给他:“只有这个了,将就用一下吧。” 晏染没说什么,接过银钗,缓慢地扎了自己身上的几处穴位。他的医术果然精绝,只不过片刻时间,面容上那种不正常的潮红色就渐渐消退下去,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水濯缨见他无事,这才暗中松了一口气。 晏染坐在那里,避开目光不看水濯缨,淡淡道:“你还不走?” “你确定没事了?”水濯缨道,“没事的话我就去找别人来帮忙带你走,我轻功不够,你现在状态又不好,光靠我一个人不可能把你带出大寨。” 晏染冷笑:“你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还想要我给你看病?” 水濯缨一下子有些头疼:“我知道你这个秘密不想被任何人发现,但我也不是故意看到的……总之看病不看病什么的出去了之后再说,你把自己藏好,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先去找人。” 她急着想知道绮里晔和玄翼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也没再跟晏染多说,转身就走,很快消失在王居后面。 晏染终于抬起目光来,望了水濯缨的背影一眼,仰头深深地闭上眼睛。 上一次被人看到他的身体,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情。那个人是夙沙羽。 再往前他就记不清了,应该是他的父母,但他对他们没有一点印象。因为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唯一的亲人就是伽印族里一个天生独眼瘸腿奇丑无比的独居老人,也只有这样的人会愿意收养他。 老人告诉他,发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初生婴儿,身上还连着脐带,被一截树枝拦在河岸边,已经被河水淹得奄奄一息。他的父母一生下他就把他扔进了河里。 他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秘密长大,因为只要一被人发现,等着他的必定会是被族人们在身上绑上石头,挂上一大堆驱魔辟邪的符咒,然后沉进河水中活活淹死,伽印族的人相信流动的活水可以洗净所有的污秽,镇压所有的邪魔。 他就是污秽和邪魔。 ------题外话------ 第45章的福利今晚十点前发放,还没进V群的乘客们可以先进来了,列车严重超速,请坐好扶稳,系好安全带…… 520耶,你们应该怎么对待趁此佳节给你们开车的老司机呢?……爱她!爱她!爱她! 要怎么表达对一个老司机的爱呢!……交票!交票!交票! 第51章 幻术部族(一更) 刚刚是在王居的屋顶上出现了幻觉,水濯缨没敢再上屋顶,生怕再一次中招,只能沿着王居寻找绮里晔和玄翼两人。 他们也陷在幻觉中,如果走得太远的话肯定会惊动寨子里其他的卫兵和居民,但是周围一点动静都没有,所以两人应该还在王居这附近才对。 果然,她在王居周围找了半圈,很快就在一条小巷中远远地看到了一个身着玄黑宽袍的身影。 绮里晔竟然是跪坐着的,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全身所有的力气。那姿态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悲怆、诡异、绝望和死寂,仿佛他周围的整片世界都已经化作一块块巨大的腐烂血肉,正飞快地坍塌下来,露出无数遮天蔽日的森森白骨,地上血流成河。 水濯缨赶过去的时候,正看到他抬起右手来,运气于指尖,伸向自己的心脏位置,竟然像是要生生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 “绮里晔!” 水濯缨大惊,一个箭步冲过去,千钧一发之际挡开了他的手,他这一下的力道是完全足以把心脏挖出来的力道,她虽然是从侧面去挡开,也还是被震得右手一阵生疼。 “醒醒!你看的只是幻觉而已!” 水濯缨也在他的面前跪坐下来,生怕他又会自伤,伸手直接抱住了他的双臂。 绮里晔的目光开始的时候根本没有看她,仿佛落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目光毫无焦距,然而比之前他失去理智的时候还要可怕。之前不过是幽黑诡异,阴冷森然,但现在是一种仿佛要先毁灭了天地万物,最后再毁灭了他自己的疯狂过后的死寂,死寂过后的疯狂。 灭世之魔的目光。 在水濯缨的一再呼唤下,他才极其缓慢地把目光转过来,落到她的脸上。 像是一个人从黑暗粘稠深不见底的泥沼里面艰难地挣扎出来,那种疯狂的死寂,死寂的疯狂,渐渐地起了波澜,一点点融化散开来,目光的焦距越来越清晰。 “还认得我么?” 水濯缨抱着他的脖颈,语声柔和,甚至抬头上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没事的……你看到的不过是幻觉,什么也没有发生……” 绮里晔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眼中的波澜越来越动荡,越来越剧烈,最终化作一片滔天的惊涛骇浪。他猛地一把死死抱住水濯缨,把她压倒在地上,狂风暴雨一般的痛吻落了下来。 他已经根本不知道他在吻的都是什么地方,身体紧紧地压着她,换一个姿势,再换一个姿势,总觉得怎么贴都似乎贴得不够紧,疯狂地把她的身体地往他的怀里揉去,像是要把她的每一寸骨肉鲜血都揉碎了融进他的身体里,甚至能听到她骨骼被挤压发出的咯咯声响。 他的动作太过狂暴,水濯缨被他弄得全身都在疼,仿佛随时会被拆散成一块一块,但还是忍住了没有挣扎,只是任凭他去吻她抱她。 从绮里晔刚才的样子来看,他一定是在幻觉里面看到了什么内心深处对他影响最大的事情,现在才会这般疯狂而激烈。 绮里晔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渐渐平静下来,仍然紧紧抱着水濯缨,两人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小巷的地上,也不顾满身都是地上的尘土。 水濯缨抱着他,轻声道:“你看到了什么?” 绮里晔的面容靠在她的鬓角处,过了半晌才回答,声音低沉暗哑。 “上次在林中废屋里发生的事情……只是这一次,我没有停下来。” 他没有停下来……他看到自己撕裂开她的身体,看到鲜血涌出来染红床板和地面,看到她在他身下哭喊惨叫,看到她的挣扎和声音渐渐微弱下去,看到她的瞳眸一点点失去光芒,焦距涣散开来,眼角流着血泪,空洞而凝滞地一动不动往上望着他…… 从树林中回来的那段时间里,他曾经眼前日日夜夜看到的都是这幅景象,那是他最为深入骨髓的恐惧。 后来这种恐惧被他强压下去,但一直没有消失,在潜意识里还是深深刻在他心底最隐蔽的位置上。 刚才的幻觉实在是太过真实,而且从现实到幻觉的过渡,没有丝毫的违和感和怪异感。他最恐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在幻觉里他对着她尸体的那种感觉……他现在甚至都不敢再去想起。 水濯缨轻轻推了推绮里晔,他稍微松开一点怀抱,她这才喘了一口气坐起来,感觉全身都像是被碾过一样疼痛。绮里晔也知道自己刚才太过粗暴了,没再抱着她,而是轻轻帮她揉着肩膀。 “这么说,刚才产生的幻觉,都是我们害怕的事情。”水濯缨沉吟着说,“我看到的也是类似的事,只不过没有你的程度这么严重,而且很快就从幻觉里挣脱出来了。” 绮里晔失去理智时的样子,的确一度让她极为恐惧,但是后来她想通了,也就释然不再害怕了。也许正因为这个,幻觉对她的影响没有那么深。 之前带领他们来这里的那个当地人向导说什么伽印人会变戏法,走到伽印族地盘上的时候,突然见到前方刮风打雷,黑云滚滚,黑云里面杀出来一群青面獠牙的怪物,这恐怕并非夸张的形容,而就是幻觉。 传说中南疆有能使用幻术的部族,以前水濯缨听到的时候,还以为这所谓的幻术就是魔术,比如说什么口里喷火大变活人之类,是故弄玄虚做出来的障眼法。现在看来此幻术并非彼幻术,伽印族应该是有什么方法能让人产生特定的幻觉。 这幻觉虽然不能直接伤到人,但也极其危险,如果刚才水濯缨没有及时赶到拦着绮里晔的话,他很有可能真的就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了。 “对了,玄翼呢?”水濯缨问道,“有没有看见他在哪里?” “没有。”绮里晔摇摇头,“我在屋顶上就已经没有现实中的知觉了。晏染又在哪里?” “在王居后面,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事。”水濯缨说,“先找到玄翼,要是被他闹起来了,惊动周围的卫兵就麻烦了。” …… 王居背后。 玉花璇和另外两名暗卫刚刚赶到这里,分头去找晏染。晏染这时候已经不在刚才的那个角落里,而是扶着墙壁慢慢地走了出来,玉花璇一眼就看到了他,飞身落下去。 “阿染!” 晏染离开中原十年,这十年里只回过中原四次,上次她见到他已经是在六年前,而且只是远远的一面。但现在在这光影斑驳的夜色里,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晏染身上裹着那张皮毛,脸色苍白,头发被汗水湿透,一缕缕凌乱地沾在他阴柔精致的面容侧面。尽管刚刚已经用针灸压下了催情药的药性,但他现在的身体状态仍然很不好,站起来都必须扶着墙壁才能走路。 玉花璇立刻上去要去扶他,晏染看到她吃了一惊,人却下意识地倒退一步,避开她的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 六年没有见面,他见到自己的第一个反应竟然就是倒退,玉花璇眼中神色一暗,但只是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跟过去。 “我来找你……我听说夙沙羽谎称抓到了我,骗你回伽印族,本以为你不会这么轻信,结果你居然还是来了……” 晏染暗中苦笑。看来夙沙羽给他看的那个躺在地牢中的女子是假的。他也知道凭玉花璇这样的武功和地位,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被夙沙羽抓到,但是…… 夙沙羽的手段他再清楚不过,他就算怀疑,也不敢去试探。如果那个女子确实是她……他冒不起哪怕是万分之一的这种风险。 第52章 标题什么的都是浮云 “容皇后他们已经来过了?” 玉花璇朝四周望了一眼,没看到人,但是晏染这个样子很显然是已经遇见过了他们。 “来过,他们救我出了王居,但在屋顶上似乎是中了夙沙羽的幻术,刚刚走散了。” 伽印族王族血脉的后代天生拥有制造幻觉的能力,也就是一般人所说的幻术,不过一般都是要到十五六岁才显露出来。晏染十二岁离开伽印族的时候,夙沙羽才十四岁,还没有觉醒这种能力,所以晏染对此没有多少了解。 “你们去找你们的主子。”玉花璇对旁边两名“蛇信”暗卫说,“我一个人带岑山诡医出去就可以了。” 两名“蛇信”暗卫立刻消失在了原地,玉花璇转向晏染,望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被汗水湿透的长发,一阵心疼:“我们先出去……” 晏染却是再次倒退一步,冷笑了一声,那笑声听上去尖锐而突兀。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跟你出去?……离我远点!少在这里假惺惺的!” 玉花璇愣住了。晏染虽然在世人眼中是阴阳怪气难以相处的诡医,但只有她知道,以前他在她的面前一直温柔、体贴而耐心,就算是心情最糟糕的时候也是对着别人发作,从来没有对她甩过脸色,更不用说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但那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躲到中原之外十年,她就一直苦苦寻找他找了十年,他就算偶尔回到中原来一次,也是小心翼翼地在躲着她,她这十年里不过是远远跟他见过两面而已。 自从十年前他离开中原之后,她就知道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更不用说中间这漫长的十年时间,沧海桑田,物非人非。 一股酸楚疼痛的感觉突然涌上她的眼眶,眼前一片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还是把这种酸楚和疼痛强压下去。 晏染身上包裹着一张巨大的皮毛,可以想象那下面肯定是衣衫不整,而且他满身都是汗水,脸上还带着尚未完全消退的红潮,很可能是被夙沙羽下了药。 那他是不是已经被夙沙羽给…… 玉花璇浑身发冷,不敢再想下去。 晏染这时候哪怕态度再恶劣她也能容忍甚至是理解。是她来迟了,他一听说她被抓就立刻赶到伽印族,而她却没有及时救出他。 “阿染……”她心痛如绞,竭力忍着泪水,“我们先出去再说……” 晏染这时候仍然是一直倚墙而立,玉花璇想要上去扶他,这次他没有后退,却是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滚开!我不用你来管!” 他苍白的脸色因为气血上涌而再次泛起红潮,望着玉花璇的目光里满是厌恶和抵触,甚至还隐隐带着一缕不知道是不是针对她的仇恨。 “我是死是活与你无关,你也不用假装来关心一个怪物……给我滚!我不想再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 玉花璇在他的吼声之下,身子如遭重击一般微微踉跄,脸上白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但什么也没有说,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还是咬着牙含着泪再次上去拉他。 她已经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声传来,像是有人正在接近这里,再不走就真的麻烦了。晏染现在情绪失控,但就算把他打昏,也得强行带他出去。 没有想到的是,她刚刚拉住晏染,突然胸前毫无预兆地一阵剧痛。低头一看,她腰间悬挂的一把短匕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拔了出来,竟明晃晃地赫然插在她的心脏位置处! “阿染……” 她抬起头来,愕然望向晏染,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晏染的右手稳稳地握着那把插在她胸前的匕首,俯视着她,脸上全是狠戾之色,那样子像是在俯视着他的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鲜血沿着匕首流淌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 “怎么会……” 玉花璇朝地上无力地软倒下去,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耳边却似响起了无数嘈杂的声音。 她这是……要死了? “带她回地牢。” 一个极有磁性的男人声音突然在面前响起来。玉花璇再次睁开眼睛,只感觉眼前像是有无数重叠的影子和光芒在不停地晃动,眼花缭乱,一片模糊。 她用力眨了半天的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眼前的景象,顿时大惊失色。 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她虽然还是在王居后面的空地上,但胸口根本就没有插着什么匕首,也不是站着,而是半跪在地上,双手被反剪到背后绑了起来。 周围围满手持火把的伽印族士兵,一个赤裸着健美上半身,脖颈和肩膀上挂满首饰珠串的英俊男人站在她的面前,面带微笑,正以一种占有者的姿态把晏染揽在怀中。 玉花璇整个人都懵了。她这是第一次领略伽印族的幻术,之前的幻觉实在是太真实太通顺,这时候猛地从幻境中出来,像是从一个世界突然转换到另外一个世界,一下子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玉教主,幸会。” 夙沙羽很客气地朝她打招呼,但后面却有两个士兵走过来,拖着她走向了之前夙沙羽给晏染看的那个地牢。 之前里面关押的女子是假的,现在却变成真的了。 晏染的目光死死地钉在玉花璇的身上,望着她被带走,脸色白得像是幽灵一般。他的手神经质一般攥紧了身上披着的那张皮毛,绷得死紧,骨节清晰可见地突出发白,指甲深深地陷入自己的手心,却从头到尾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夙沙羽轻笑了一声,慢慢把晏染死死攥紧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放心,只要你不做傻事,她就也不会有事的……话说回来,看她刚才的那个样子,幻境里你应该对她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吧?如果她最害怕的是这个,说明你可是没给她多少安全感呢。” 玉花璇一个人沉浸在幻境里面,但她的说话和动作全都是直接表现出来的,周围的人都能看得到她刚才的模样。 晏染没有回答他,甚至不知道到底听见了他的话没有,只是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木雕一样,呆呆地望着玉花璇被带走的方向。 她最害怕的事情……她最害怕被他拒绝,最害怕他对她的疏远、躲避甚至是伤害。 然而,十年前他决绝地弃她而去,十年里无论她怎么苦苦寻找,他始终一直在躲着她。 他是医者,知道人的身体一直在不断地新生和更替。学医的时候,他听说一个人在七年的时间里,全身所有的骨骼、肌肉、血液都会完成一遍彻底的更新,也就是七年时间人就换了一具皮囊。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人的身体都可以不是原来的那具身体,他以为感情也是如此。时间能够冲淡一切感情,只要他彻底离开,消失在她的生命里,迟早有一天她会忘记他。 但十年之后,她最害怕的事情,竟然还是他的拒绝和疏远。 夙沙羽望着晏染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回头看向王居屋顶上被掏出来的那个大洞。 “她那些一起来救你的同伴倒是不简单……大寨看来要加强防范了。” 自从十六年前晏染逃离伽印族,他也一直在找晏染。 只是伽印族位处南疆偏僻的深山老林中,几乎是与世隔绝的状态,以前他又只是伽印族的王子,人手方面没有多少可以调用的资源,搜寻一直没有进展。 直到后来继任了伽印族的王位,他才能派更多的人出去,获得的信息也渐渐多起来。 得知玉花璇和晏染的事情,还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那时候晏染刚刚回到中原,在南疆露了踪迹被人发现,玉花璇疯了一样满南疆寻找晏染。他派出去的人也颇有手段,借着这个机会,碰巧探听到了晏染和玉花璇之间的过往。 他由此把目标放到了玉花璇身上。找不到晏染没关系,只要找到玉花璇就够了,如果玉花璇在他手上,晏染自己就会回伽印族来找他。 所以他放话出去,让晏染得知玉花璇被他所抓,同时设了双重陷阱,一边利用假扮的玉花璇来钓晏染上钩,一边又利用晏染来钓真的玉花璇上钩。 中了那根带麻药的细针之后,他其实很快就恢复过来了,但也不急着把晏染追回来,就等着玉花璇来找他。 晏染虽然聪明绝顶,但是一遇到玉花璇的事情就慌了手脚,至于玉花璇本来就不是什么心思深沉的女子,对晏染又是一腔痴情,更是容易踩进圈套。结果很顺利,现在玉花璇真的落到了他的手里,便不用担心晏染再反出天去。 只是和玉花璇一起来的那些人却在他意料之外。玉花璇的天璇教他早就调查过,里面根本没有这么多高手,玉花璇自己也不会带着教内的人来救晏染。这些人恐怕是来自更大的势力。 他的幻术只要在人清醒的状态下就可以使用,之前在王居房间里面的时候,幸好对方用的只是带着麻药的暗器,他用最后一点力气翻过身来面对着屋顶,对那些人用出了幻术,这才没有让晏染被人直接带走。 “搜查一遍整个大寨。”夙沙羽吩咐旁边的士兵,“加派兵力到王居周围,我不想今晚再有人来打扰。” 士兵应了,夙沙羽转向仍然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般站在原地的晏染,带着微笑,抬起一只手,温和地抚上他的面容。 “我们回去。” …… 中了幻术的人一般不会自己走得太远,绮里晔和水濯缨在附近很快就碰到了玄翼。他在幻境里面看来也没有陷得那么深,这时候已经恢复过来了,也在寻找绮里晔和水濯缨,三人正好在一片空地上碰到。 水濯缨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回王居那边找晏染吧,不知道玉花璇他们已经到了没有。” 伽印族大寨里的大街小巷曲曲折折弯弯绕绕,从屋顶上走要快得多,三人刚刚飞掠上屋顶,就看到远处的王居前面一片火光通明,人影攒动,似乎是聚集了大批的士兵。 水濯缨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找了一座更高的屋顶,换个角度凝目望去,正看到玉花璇反剪着双手被两个士兵带走,而晏染被夙沙羽禁锢在怀中,失魂落魄地呆呆望着玉花璇的方向。 虽然夙沙羽揽着晏染的姿态也是十分暧昧,但水濯缨的腐女之魂现在一点也燃烧不起来了。转向其他两人,揉了揉眉心,头疼地叹了一口气。 “这下麻烦了。” 第53章 只如初见,不如不见 王居的另一个房间里面,灯火通明,房间中央摆了一张色彩斑斓造型独特的小几,夙沙羽和晏染在小几两端相对而坐。 夙沙羽给晏染倒了一杯酒:“喝吧,这酒没有问题。” 晏染面无表情,机械化地端起酒来一饮而尽。现在他已经落到了这种境地,不管这酒有没有问题,其实都没什么两样。 夙沙羽望着他已经恢复到一片冷漠凉薄,但是显得格外木然的面容,叹息了一声。 “你的身体……玉花璇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为什么你能接受她,就不能接受我?” 晏染仍然沉默着没有回答,夙沙羽本来也没有指望他回答,但半晌之后,他这一晚上以来终于第一次开了口。 “我也没有接受她。” 夙沙羽苦笑:“可你在乎她。” 晏染抬起目光来,淡淡地望着他:“我本来也是在乎你的。” 他这句话说得平静而坦然,不再带着之前的厌恶之意,却让夙沙羽眼神一暗,露出隐隐的痛楚之色。 的确……晏染本来也是在乎他的。 他第一次见到晏染的时候,晏染只有五岁,和那个独眼瘸腿的老人一起住在距离寨子很远的一座破烂小木屋里面。 在伽印族人的观念里面,天生畸形和残疾的人都是污秽不祥的,是受到了来自于上天的惩罚和诅咒。这样的孩子绝大多数都是一出生就会被杀死或者抛弃,极少数能够活下来的,也会受到全族人的排挤歧视,只能离群索居。 晏染的父母在抛弃他之后不久,就双双死于意外,因此他身体的秘密一直被藏了下来,只有他和收养他的残疾老人知道。 伽印族人里也有正常的家庭想要收养他,但是都被残疾老人拒绝了。他自己也清楚自己不能跟其他人有过多的接触,一旦秘密被人发现就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从来不与其他族人接近,就这么远离人群,小心翼翼地长到了五岁。 那时候夙沙羽遇到他,他还不叫晏染,只有一个老人给他起的小名。是一个极其孤僻的小孩子,只要一见到人走过来,就会像野兔遇到猎人一样飞快地躲得老远。 夙沙羽作为伽印族的小王子,当时备受宠爱,走到哪里都是神气活现,一大群孩子众星捧月地跟着他。偶然碰到跟他处于两个极端的晏染,晏染这个样子,反倒是引起了他的兴趣。 小孩子心性都是如此,晏染越是躲着他,他就越是想要会会这个小怪物,于是就像玩游戏一样,带着小伙伴们到处堵截晏染。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发现晏染尽管孤僻奇怪,但聪明绝顶,无论他们一群小孩子怎么堵截他都有办法逃脱,甚至还能制造出机关陷阱来反击他们。 他对晏染更感兴趣,也不歧视晏染是被一个残疾老人收养,经常去找晏染。一来二去相处多了,两人的关系渐渐紧密起来,晏染对他也放下戒心,不再一见他就躲,甚至把他当成了第一个朋友。 晏染的确很聪明,而且才华横溢。读书写字都是他教给的晏染,每次他在族里要学三天的内容晏染只要一天就能学会,并且举一反三。他送给晏染一支竹笛,吹了首曲子给晏染听,下一次见到晏染的时候,晏染已经自己吹出了好几首自创的曲子。 两人渐渐长大,夙沙羽和他的关系已经好到族里人人侧目,奇怪为什么小王子会跟一个离群索居孤僻怪异的孩子走得那么近。夙沙羽很多次想让晏染搬回寨子里去住,晏染始终不肯,执拗得让夙沙羽也奇怪起来。 那时夙沙羽还不明白自己对晏染已经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族里不像中原,风气开放,经常有少男少女成双成对地走在一起。但他却对那些少女毫无兴趣,心思只放在晏染身上。 直到他十四岁,晏染十二岁的时候,一个冬夜里晏染落进结冰的河水,他救人上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他帮晏染换下湿透的衣服,终于发现了晏染的秘密。 伽印族里把双性人视为最可怕的畸形。天地间自有阴阳平衡,一个人兼生男女两身就是扭曲了这种平衡,是来自上天最恐怖的诅咒。 夙沙羽并不是不知道,但他只是开始的时候被巨大地震惊了一下,却并没有觉得这有多可怕多丑恶。晏染那么聪明,那么俊秀,那么有才华,不过是比正常男子多生了一套女子的器官,比正常女子多生了一套男子的器官,那又如何? 对着昏迷不醒全身赤裸的晏染,他竟然第一次有了欲望。偏偏晏染这个时候醒来,看见压在自己身上的他,像是看见了魔鬼和怪物一样,不顾一切地疯狂挣开他,逃得无影无踪。 这之后晏染再也不肯见他。他在晏染的住处守了一个月,晏染就在深山里面躲了一个月;他派人进山去找,晏染就躲到更远更偏僻的地方。 然而越是见不到晏染,他就越是想见。他想告诉晏染,他不在乎晏染的双性身体,更不会伤害晏染,他会帮晏染保守一辈子的秘密,晏染想当男人就当男人想当女人就当女人,因为他喜欢的就是这个人而已。 这种思念和渴望,在一天天的时间里积攒发酵,越来越深越来越烈,最后已经变成一种疯狂的执念。晏染怎么也不肯出现在他面前,他终于忍不下去,抓了收养晏染的那个残疾老人,想以此胁迫晏染回来。 残疾老人抚养晏染长大,是晏染唯一的亲人,也是除了他以外晏染唯一在乎的人。他这一出手抓了人,晏染果然不得不回来。 他其实根本没想过伤害那老人,但不幸的是,老人本来身体就弱,年纪又大,偏偏就在被他抓走的那个时候寿终正寝地死了。晏染回来的时候,只看见了老人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晏染那时候看他的目光。在那样的目光下,他知道自己怎么解释都没用,他们之间已经裂开了一道天堑般无法逾越的深深沟壑。 但他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放手。已经到了这个不可挽回的局面,他现在放手,只会一无所有。 即使……他再这么继续强迫晏染留下,只有一种结果,就是他和晏染之间的沟壑越来越深,越来越宽,最终变成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无底深渊,深渊里冰封千年。 终于,晏染找到机会摆脱他的囚禁,彻底逃离了伽印族。 这以后一去数年,谙无音讯。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打听到晏染的消息。晏染不知道从哪里学到一身举世无双的精绝医术,才十六岁就已经名满天下,因为扬名的时候住在西陵岑山,在江湖上便传开了岑山诡医的名头。 但名气一大,慕名而来找他看病的人蜂拥而至,他很快就无法再定居在岑山,不得不隐藏自己的行踪以躲避这些求医者。 尽管神龙见首不见尾,那时候至少岑山诡医还是在江湖中的。但是十年前,也就是晏染十九岁的时候,他突然从中原消失,从此销声匿迹,江湖上只剩下岑山诡医生死人肉白骨的无数传说。 没人知道原因,只有夙沙羽费尽心思地查探了出来,晏染的消失是因为玉花璇。 晏染的心上人。 尽管晏染从来没有接受过他,但夙沙羽还是有一种被背叛的极度愤怒感。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寻找晏染等待晏染,过了而立之年还没有娶妻生子,也没有碰过任何一个女人。现在还顶着族里逼他成亲的越来越大的压力,再这样下去很可能会被族人从王位上逼下来,毕竟伽印族这一点和中原一样,不可能接受一个没有子嗣的王。 而晏染竟然在外面爱上了别的女人? 他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只会让他和晏染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但反正都已经是不可能跨越的无底深渊了,债多了不愁,再深一倍两倍也没有什么分别。 晏染要恨他的话,便恨吧。 夙沙羽黯然笑了一笑,站起身来。 “今晚你就在这里睡吧。我在隔壁房间。” 之前他是太久没有见到晏染,一见之下,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所以逼着晏染服了那颗催情药。但他也知道,这时候晏染对他的怨恨应该已经到了最顶峰,还是不能把人逼得太紧,否则就不只是沟壑越来越深那么简单。 晏染尽管才华绝世,医术药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包括五行术数奇门遁甲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但因为身体缺陷的原因,唯独武功只能算是平平,在江湖上最多也就是第三流的水平。就算留他一个人在这房间里,他也不可能逃得出王居。 “等等。”晏染突然在后面叫住夙沙羽。 夙沙羽回过头来:“什么事?” 晏染缓缓地道:“我以前听说伽印族里有一种幻术,能够让人失去关于某个特定人物或者特定事件的记忆,你会不会?” 夙沙羽转过身。 “会,但是从来没有对人用过。” 伽印族王族里面传承下来的幻术有很多种,但是一般人只会选择其中适合自己的一种精修,夙沙羽的幻术就是能够让人陷入自己最害怕发生的事情之中。其他幻术他也会,不过这种能让人失去特定记忆的幻术,以前没有用得着的地方,他也从来没用过。 “你是想……” “用在玉花璇身上。”晏染淡淡说,“让她永远彻底忘记我,然后你放她走,我就从此留在你身边。说到做到。” 他作为天下第一名医,自然知道能让人失去记忆的方法有很多种,五湖山庄那里就有一种叫做“梦徊”的酒,能让人忘记过去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 但是这些失忆是没有针对性的,也就是说这段时间内所有的记忆都会消失,变成一片空白。玉花璇在十三岁的时候就认识他,他要让玉花璇彻底忘记他的话,等于要抹去她整整十二年的记忆,让她的思想回到十三岁豆蔻年华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 这样肯定不行。 只有伽印族的幻术,直接控制的就是人的大脑和思想,才能做到抹去有关一个特定人物的记忆。如果成功的话,玉花璇仍然能记得这十二年来发生的其他事情,但是不会再记得有关于他的任何事。他会像是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生命中一样,在她的记忆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会根本不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这是他唯一能和夙沙羽谈的条件。 以前他其实也很想让玉花璇忘了他,但是他已经抛弃了她,没有权利再强行剥夺她的记忆。 而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让她从此忘了他,离开这里开始一段没有他的崭新人生,总比这么一直被夙沙羽关着要好上百倍。 时间无法让她忘记,那就只有他来让她忘记。 人生若只如初见……不如不见。 夙沙羽望着晏染沉默半晌,终于轻轻一笑。 “好,我答应你。” …… 伽印族大寨外。 大寨里后半夜全是士兵在明火执仗地到处搜查,水濯缨等人不得不先出了大寨,躲到外面。 其实以他们这一行人的实力,直接挑了整个大寨都能做得到。问题是晏染和玉花璇都在夙沙羽的手上,虽然夙沙羽看着对晏染的执念极深,但强攻进去的话,难保晏染不出个什么万一的闪失,那他们来南疆这一趟就全白费了。 现在王居周围戒备森严,要偷偷潜进去已经十分困难。水濯缨和绮里晔正在大寨外的一棵参天大树树顶上观察里面地形,思索着怎么救人的时候,一个“蛇信”暗卫也跃上了树顶。 “主子,贵妃娘娘,夙沙羽带着岑山诡医和玉教主从大寨里面出来了。” “出来了?” 水濯缨有些疑惑。这种时候夙沙羽带着这两人出来干什么? 一行人立刻在后面跟上去。果然,林中的道路上有一大群人正在朝深山里行进。 夙沙羽的身边跟着晏染,而玉花璇则是昏睡着躺在软轿上面,被两个士兵抬着走的。晏染的模样看过去十分平静,看不出来他们这是要去干什么。 夙沙羽周围随行的士兵足有四五百人,虽然这个数量对于“蛇信”杀手来说也不在话下,但是却不可能在夙沙羽的眼皮子底下直接把晏染安然无恙地夺走。水濯缨等人只能先跟在后面,看这些人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一群人往深山里面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到达一座山峰脚下。 这座山峰虽然形状和体量上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是和周围密林覆盖的群山比起来格外显眼,因为它上面几乎不长什么草木,一片光秃秃的,怪石嶙峋,看上去应该是座岩石为主体的山。这在南疆倒是少见。 山峰的半山腰处有一个看过去平平无奇的洞口,一丈见方,洞口周围尤其寸草不生。 “这座山里的山洞在伽印族叫做九寒洞,我以前跟你提过一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夙沙羽对晏染说,“即便外面是七月酷暑,九寒洞里面也是滴水成冰,四季犹如数九寒天。抹消记忆的幻术,在越冷的环境下使用效果越好,现在南疆天气实在太热,所以必须去九寒洞里。” 晏染静静地望着软轿上的玉花璇:“我能不能也一起进去?” “可以。”夙沙羽没有太多纠结,“不过我给她用幻术的时候她必须清醒过来,到时候看见你也在场,恐怕情绪不会太好。” “会对幻术的效果有影响吗?” “不会。” “那就没关系……走吧。” …… 水濯缨等人在远处看见夙沙羽等人上山,夙沙羽带着晏染和玉花璇走进半山腰的那个洞口,其他士兵全部都留在了洞外。 “主子,我们要不要跟进去?”后面的玄翼问道, “要,不过只要我们两个进去就够了。”绮里晔对水濯缨说,“洞外到处都是士兵,人多了很容易被发现,其他的暗卫就留在外面接应。” 以他的轻功,再带上一个水濯缨,也有足够的把握不被那些士兵发现。两人从山峰的另一侧绕到那处洞口的上方,借着草木和山石的遮掩一路下落,到达洞口的时候躲在一块巨石后面,抓准时机,几乎是一瞬间就像幻影般闪了进去。外面的士兵们虽然就站在附近,但什么也没有发觉到。 “好冷……” 水濯缨一到洞口,还没有进去,就感觉一股透骨的寒气扑面而来,像是一下子走进了二月寒冬一样,和外面炎热的盛夏天气形成强烈对比,一下子让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绮里晔连忙脱下身上的外袍给她披上。他也根本没想到这洞里如此怪异,居然冷成这样,早知道就不带她进来了。 “我送你出去。” 他们两人身上穿的都是薄薄的夏衣,一般人也就罢了,水濯缨的身体弱成这样,在这么冷的地方哪里受得了。 “没关系,一会儿我还撑得住,先看看情况。” 水濯缨裹紧了身上的衣袍。绮里晔为了遮掩身形,衣服料子通常都是相对来说较为厚重的绫罗绸缎之类,即便是最热的夏天也不能穿轻薄的纱衣。这件宽大的外袍一披,其实并没有那么冷,她还是能忍受周围的温度的。 两人走进山洞深处,越往里走越冷,脚下和周围的洞壁都凝结起了一层雪白的薄薄霜花,再往里面就直接覆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寒冰,无数水晶一样的冰柱从洞顶上悬挂下来。 洞里并不是完全黑暗的,从山洞深处透出一种淡蓝色的幽幽光芒,像是巨大的冰山所折射出来,尽管并不明亮,但也足够看清周围的景色。 再往里走了片刻,眼前突然一片空旷,豁然开朗,竟是走到了这山腹里面的一片巨大空腔之中。 这是一个高达数十丈的空洞,周围的四壁和上方的穹顶上全都凝结着幽蓝色的千年寒冰,银装素裹,玉树琼花。十来根通天贯地般的巨大冰柱,从洞底一直连接到洞顶,支撑起整个空洞。这些冰柱本来应该也是石柱,只是外层同样凝结了厚厚的坚冰,看过去就像是晶莹的淡蓝色冰块砌成。 洞顶上透过寒冰投射下清冷的蓝色天光,映照着那十来根寒冰巨柱,在四壁上折射出白银和雪玉互相辉映般的光芒,照彻整个空旷的洞窟,说不出的宏伟壮观,犹如一片寒冷而又瑰丽的水晶琉璃宫殿。 洞窟的下方并不是地面,而竟然是一片寒气缭绕的潭水,像是一块巨大的墨绿色冷玉般,升腾出一缕缕白色的雾气。周围全是皑皑冰雪,唯独这一潭水没有任何结冰的迹象,而且从这冰洞里的情况看来,这里的寒冷源头,应该就是这一潭奇异的碧水。 水濯缨看得惊叹不已。南疆这地方果然是什么神秘奇怪的现象都能看见,她只知道有地热能导致某个局部区域温度特别高,那么现在这里难道是地冷? “他们在下面。”绮里晔在她身边轻声说。 水濯缨从冰洞边缘往下望去,下面更靠近那一片寒气幽幽的潭水,想必比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还要冷上几分。夙沙羽等人就在寒潭水边一片覆满寒冰的平地上。 玉花璇这时已经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她是在地牢里面就已经睡过去的,现在醒过来,一时有些弄不明白眼前是什么情况,茫然地睁大一双眼睛,望着周围的冰窟和眼前的夙沙羽和晏染两人。 “这是怎么回事……” 晏染和夙沙羽都没有解释。反正马上就要对她使用幻术,被抹去记忆之后她会再次陷入数日的昏睡,这段时间里他们自然会送她离开南疆,回到天璇教。她不再记得和晏染有关的事情,自然也就不记得现在发生的事。 夙沙羽已经启动了抹消她记忆的幻术。这幻术虽然听上去奇妙,使用起来的时候看过去就是平平无奇,什么光芒影像烟雾气流之类一概没有,看不出一点玄幻之处,只不过是夙沙羽在静静地直视着玉花璇的眼睛而已。 但对于玉花璇来说却完全不是如此。她整个人一下子就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夙沙羽那双颜色接近金黄色的瞳眸,在她的眼中就像是黑夜里一双巨大无比的怪物眼睛,明亮得出奇,几乎占据了她的整片视野,光芒闪耀。瞳眸中带着一种无形而可怕的吸力,她几乎能看到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像是一缕一缕化作实质的细丝,正在被那双瞳眸抽丝剥茧般一点点地从她的脑子里剥离出去。 那些全都是有关于晏染的记忆。 “不……” 玉花璇一下子就明白了夙沙羽要干什么,极度惊恐地挣扎起来。但人已经陷入幻术之中,身体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她以为是疯狂而拼命的挣扎,其实不过是最轻微的晃动而已,她的身体仍然僵硬地坐在原地。 “救我……” 她无法阻止脑海中记忆的一点点消失,泪水一下子就从脸上流了下来,痛苦地轻轻摇着头,目光里满是祈求,望向旁边的晏染。 救救她,她不想忘记他…… 但晏染没有动,只是死死地凝视着她,那目光平静到了极点。平静过了头,就像是无论在什么样的大风大浪之下都泛不起一点波澜的凝固的死水,反而有一种可怕的诡异, 玉花璇在他的这种目光之下,一下子反应过来。 这并不是夙沙羽要抹去他的记忆,而是晏染要她忘记他! 第54章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玉花璇睁大眼睛望着晏染,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这么对待她。 那是属于她的记忆。就算他不是属于她的,可她还有这些记忆,这是她仅剩下来的东西。这十年来她见不到他的时候,她就只能靠着这些记忆来渡过一个又一个漫长孤寂的黑夜……他怎么能把这些记忆从她这里夺走!连她最后的一点慰藉都要剥夺得一干二净! 他怎么能这么残酷!他凭什么! 尽管她的面容上做不出太多的表情,但双眼已经是一片通红,更多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滚滚涌了出来。她的身体无法动弹,只是颤抖得犹如一片秋风中的落叶,最后都变成了剧烈的痉挛。 夙沙羽的幻术并不会受到她情绪的影响,他的目光还是平静而持续地直视着她,她脑海中的记忆在一点点地被他抽取出去。 她第一次遇到晏染时的狼狈和窘迫,她和晏染在一起时的温暖和甜蜜,晏染离开她时的痛苦和决绝,她十年来苦苦搜寻晏染的期盼和绝望…… 她本来并不是江湖中人,是一家富商的庶女,从小在家中备受欺凌践踏。十三岁时,被嫡母当做嫡姐的替罪羊,送到乡下庄子上去,半路上遇到山匪,她一个人狼狈不堪地逃到深山中,在那里遇到十七岁的晏染。 少年晏染已经有了一副阴阳怪气喜怒无常的性格,不知道是哪里看她看对了眼,勉强破例收留下她,让她在他的药庐里当个丫鬟,开始的时候把她支使得死去活来。 但对于以前在家中比一根草还不如的她来说,晏染对她其实已经算是很好。而且这个少年才华横溢,除了医术精绝之外,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五行术数几乎是样样精通,甚至还会在她眼里不可思议的奇门遁甲之术。 他的那一身白衣,落笔提赋的时候优雅温润,花前煮酒的时候潇洒散漫,对月抚琴的时候飘逸出尘,纵马长歌的时候恣肆飞扬。一种姿态便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相处久了,她渐渐也发现,晏染真正的性格其实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恶劣。他的阴阳怪气并非天性使然,更多的时候是像是刻意地让别人远离他,就像是一只刺猬竖起全身尖锐的刺,包裹的其实是里面柔软而脆弱的身躯。 但他终于还是对她打开了这满身尖刺的一角。他温柔的时候可以有多温柔,只有她知道。 她也知道他很孤僻,很敏感,似乎……还很自卑。她很不理解像他那么有才华的人为什么还会自卑,自卑到不愿意让人接近他,但是彼时年少,从来没有往深处想过,只要她是唯一一个能接近他的人,她就很开心了。 夏日游,杨花飞絮缀满头。年少轻狂,任意不知羞。 那两年是她过得最快乐的时光。到了她十五岁及笄的时候,晏染想要娶她。 那时候的她不比现在这样,终究是从家教森严的门户里面走出来的闺阁小姐,观念还很传统保守。她这样和晏染有了私情,并且还一起生活了两年,在她眼里已经是不知羞耻的野鸳鸯行为。 尽管她对她的那个家深恶痛绝,但婚姻大事,她觉得还是得遵循传统的礼教,有三媒六聘父母许可,才算是光明正大真正地嫁给了晏染,而不是私底下的苟合。 晏染尽管不以为然,但还是尊重她的想法,让她先回家,而他则是正式请人上门提亲。 他作为名满天下的岑山诡医,最不缺的就是钱,一出手就是能买下整个玉家的聘礼。无论是朝廷上还是江湖上,欠过他人情的显赫人物比比皆是,随便请几个上门帮他说亲,甚至不用暴露他岑山诡医的身份,都足够震得不过是一介商户的小小玉家抖上三抖。 玉家尽管不明他的来历,但这么一个大有来头而且又富可敌国的青年才俊来提亲,哪有不答应的,前倨后恭地把晏染迎进了门。 然后就是宅院里面最常见的龌蹉事。玉花璇的嫡母和嫡姐看见这么一个乘龙快婿,要娶的居然是玉花璇那个低贱的小小庶女,怎么也不甘心,在宴席上使尽百般手段灌醉了晏染,然后让嫡姐假扮成新娘去和晏染洞房。 自然是没有成功。因为嫡姐在看到晏染的下半身之后,惊恐地尖叫着怪物,从洞房里面冲了出来。 满座宾客大惊失色。西陵和南疆的观念稍微有所区别,把双性人视作妖怪魔物的化身,加上晏染本来就来历不明,众人只当这是一个化作人形的妖魔,让玉家的家丁们一拥而上,从洞房里面把还在醉酒不醒的晏染绑了出来,要在院子里活活烧死。 玉花璇冲进火堆里,割断晏染身上的绳索。晏染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或者也可以说没有清醒,他一步步踏着火堆走出来,手提一把长剑,杀光了玉家十三口人,以及上门参加喜宴的二十几个宾客。 他的武功虽然只能算是平平,要杀这些没有一点武功的普通人,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那天夜里,玉家火光冲天,一身大红喜袍的青年在院子中间提剑而立,剑上的鲜血一滴滴往下流淌。刚才还在喊打喊杀的玉家众人和宾客,已经变成一地横七竖八躺在院子里的尸体,只剩下角落里一个跪坐在地上,脸色死白失魂落魄的少女。 赤红的火光映照着青年阴柔精致,染满鲜血的面容,看上去就像是从地狱红莲业火里走出来的妖魔。 妖魔弃了长剑,在烈火中头也不回地离去,一身红袍艳如染血。 晏染杀了三十几个人,但他手眼通天,在当地官府那里周旋一番,轻而易举地便把玉家的灭门推到了另外一批最近正好也在活动的强盗身上。 至于玉家仅剩下的一个玉花璇,他托了江湖中一位德高望重信得过的武林泰斗照顾她,自己远走中原之外,从此销声匿迹。 玉花璇从此性情大变。十年时间,从一个未出深闺,温婉柔顺的小家碧玉,变成名动江湖,邪肆放纵的魔教教主,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十年间她都经历了什么。 她对玉家人本来就没有感情,晏染灭了她满门,她其实也并没有责怪怨恨之意。她怪的只是,他抛下她一走就是十年,无论她怎么苦苦寻找,他都不肯回来哪怕见她一面。 冬日游,似水云雪落满头。莫是谁家少年不知愁。 这孤寂而绝望的十年,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下来的。 他现在回来了,却竟然是回来夺走她仅剩下的记忆? 玉花璇满脸都是泪水,衣衫前襟已经湿了一大片,她的目光在一点点地迷离涣散,到最后像是断层一样,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茫然。 和晏染有关的记忆……她这十年来心心念念想的都是他啊,要把这些记忆全部抽干净,等于就是抽走了她的十年人生,怎么可能会不空白,不茫然? 晏染终于看不下去。 他之所以跟进来,是想见她最后一面,她还记得他时候的最后一面。等她失去了记忆之后,他会送她回中原,她没有理由再来南疆,而他答应过夙沙羽会永远留在伽印族,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但他终于还是看不下去。 在她一片空白的目光里,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残忍和狠心。那种几乎能把人摧毁的巨大疼痛,他并不比她少半分。 但他并不后悔。 如果他不让夙沙羽抹去她的记忆,直接提出让夙沙羽放她走,夙沙羽肯定不会同意,甚至十有八九会干脆杀了她以绝后患,因为她会一次次找上门来救他。只有她不再记得她,夙沙羽才会放心让她离开,这对她来说是最安全的。 只要熬过现在……熬过现在的疼痛就好了。只要她忘记了他,她会过得很好,会比现在幸福百倍。 晏染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正要转过头去不再看玉花璇,突然见她对着他身后的方向,明显是对着另外的人,满脸眼泪,开口用口型说了两个字: “救我……” 第55章 碧水寒潭(二更) 晏染一回头,正看见绮里晔和水濯缨两人借着冰柱的掩护,从他们身后的冰壁上下来。 两人并不知道夙沙羽在干什么,只是看到玉花璇满脸都是泪水,猜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本来是想悄悄从背后接近夙沙羽三人,直接从夙沙羽那里把玉花璇和晏染救走,这时候周围没有别的士兵,以他们两人的实力,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 玉花璇这一下呼救完全是出于本能,她这时候神智已经模糊,看到水濯缨和绮里晔接近,下意识地就向两人求救,不料却闯了大祸。 夙沙羽尽管正在使用幻术,五感并没有封闭,自然看得到她在对别人呼救。他回过头去,目光望向还在冰壁上的绮里晔和水濯缨,那双琥珀色瞳眸瞬间不再明亮,而是一下子仿佛刮起了剧烈的茫茫风雪,一片苍茫混沌。 绮里晔在冰壁上,距离夙沙羽等人已经不过五六丈的距离,突然听到一连串的轻响,他们附近的冰壁上数十支箭矢破雪而出,射向水濯缨! 他根本没有想到这种冰壁上居然还装有机关,而且距离实在太近,根本来不及阻拦。一支箭矢瞬间直射进水濯缨的腹部,水濯缨闷哼一声,从陡峭的冰壁上直直掉落下去,摔进了下面的寒潭中,在碧水上溅起一片雪白的浪花。 “哗啦哗啦!” 两下落水声几乎是同时响起,水濯缨落水的同一瞬间,绮里晔也朝着潭水扑了下去,追向她的方向。 这潭水底部似乎有种无形的吸力,水濯缨一沉进水中,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直拖向潭底深处,鲜血在深碧的潭水中丝丝缕缕地扩散开来,变成一种诡异的墨色。 绮里晔没有任何停顿,往潭水深处飞快地潜下去,追向她越来越模糊的身影。 这种时候,他已经根本不记得夙沙羽有幻术这回事。 水濯缨还安然无恙地在冰壁上,她在绮里晔的后面位置,夙沙羽的幻术还没有到她的身上。在她这边看去,只看到绮里晔突然从冰壁上落下,朝着下面的寒潭水扑了下去,而且还在水中飞快地下潜,越潜越深。 她一下子没明白绮里晔这是在干什么,过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绮里晔这是陷进了夙沙羽的幻术! 看他下潜的样子,十有八九是在幻境里看到她落进了水中,要救她上来! 水濯缨毫不犹豫地也朝着潭水扑了下去。夙沙羽的幻术对于绮里晔来说影响似乎极深,如果他不摆脱出来的话,很可能就会在寒潭里拼命地一直往下潜去,直到淹死冻死! 这潭水比她想象得还要寒冷百倍。她一落进水中,只感觉整个人像是从头一寸寸冰冻到脚,连骨髓里都被彻底冻结,眼前一片黑暗,耳边全是清凌凌的结冰声音和碎裂声音。 那种无法言喻极度可怕的寒冷,仿佛连人的灵魂都能被冻裂,碎成一片片透明的冰碴。像是有无数寒冰制成的锋利匕首,在狠狠地剜着水濯缨全身的每一片肌肉,深深地扎进她的每一寸骨骼。 在这种潭水里只要几分钟就能把人冻僵,甚至是活活冻死。她竭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追向潭水深处的绮里晔。 绮里晔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不再自己下潜,在深碧色的潭水中缓缓地往下沉去。这寒潭也不知道到底有多深,下面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变成一片深渊般的黑暗,根本看不到潭底。 水濯缨幸好跳下来得及时,很快就追上绮里晔,一把拉住他,往水上浮去。 她前世里的水性很好,但现在的身体实在是太弱,带着绮里晔一个大男人的重量本来就极为吃力。潭水又寒冷得出奇,她在水中每划动一下就是全身剧痛,像是在无数横七竖八的锐利冰刀中间穿行上浮,阻碍重重,每上升一寸仿佛都要耗尽她全身的力气。 好冷……好疼……她明明正在上浮,眼前的光芒却越来越微弱,只有一片金星乱舞,什么也看不清,耳朵里在疯狂地嗡嗡作响…… 全身已经冻得完全没了知觉,四肢像是不属于她自己,只有最后的意志在驱使着她机械的动作……剧烈的运动下耗氧量特别大,窒息感很快袭来,胸口闷痛难忍,胸腔仿佛随时都会炸裂…… “哗啦!” 水濯缨终于带着绮里晔浮出了水面,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灌进她的肺部,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口因为这突然充沛的氧气而隐隐作痛。 “绮里晔……” 她急着想要把绮里晔拉上岸去,但是周围距离最近的岸边就是夙沙羽三人所在的地方,她刚刚浮出水面来,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岸上就是一阵猛烈的掌风对着她击了下来。 是夙沙羽! “住手!” 水濯缨眼角余光看到晏染出手去拦夙沙羽,但没有拦住,只是稍微带偏了夙沙羽的这一掌。 夙沙羽武功很高,而且走的是纯阳刚猛的路子,掌风直击下来,击中水濯缨身边的水面,哗啦一声巨响,水面上被击出一个大坑,溅起一片高达数丈的巨大浪花,整片寒潭水都在剧烈地动荡,水波摇曳。 “……别杀他们!” 晏染大惊,想拦住夙沙羽,但夙沙羽出手极快,以他的身手根本来不及拦,第二掌已经再次对着水濯缨和绮里晔落了下来。 水濯缨的武功本来就差了夙沙羽许多,就算是在陆地上,带着绮里晔也难以躲过这一掌,更不用说是在活动不便的水中。 “轰!” 夙沙羽的掌力排山倒海地压下来,突然在她的上方硬生生被折了一个方向,巨大的力道全部转向了不远处的一根冰柱。 巨大的冰柱咔嚓一声四分五裂,从底部折断,上面大块大块的岩石和坚冰塌落下来,落进下面的潭水中,又是接二连三溅起一片冲天的浪花。 绮里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把水濯缨护在身后,刚刚夙沙羽的这一掌就是他接了下来。因为人在水中,无法受力,所以他没有硬挡,而是以四两拨千斤的挪移之法,将夙沙羽的掌力转移了开去。 但他刚刚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情急之下根本来不及去判断位置,结果这一掌掌力挪移出去,便打碎了洞窟里的一根冰柱。 “我说了住手!”晏染挡在夙沙羽和水濯缨两人之间,“他们是东越皇后和夏泽郡主,跟玉花璇没有关系,只是来找我求医的!” 夙沙羽不知道绮里晔和水濯缨的身份,他可是清楚得很,要是在这里杀了东越的容皇后和夏泽的曦和郡主,那才是真正的后患无穷。 夙沙羽听到东越皇后和夏泽郡主的时候充耳不闻,听到只是找他来求医这几个字时,这才停了下来,但还是警惕地一把将晏染拉到了身后。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脑袋里面像针刺一样地剧痛起来。这种剧痛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只让他感觉天旋地转,眼前一片发黑,一下子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 绮里晔趁着夙沙羽停下来的这个空档,已经带着水濯缨飞身掠到了岸上。 寒潭边简直冷得出奇,两人一身湿淋淋地离开潭水,身上湿透的衣服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凝结起一层白色的薄冰,就连头发眉毛上沾着的水滴也冻成了冰珠和冰屑。 水濯缨冻得全身都在发抖,牙齿咯咯地相击打战,脸色发青发白,整个人颤栗着蜷缩成一团。绮里晔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把自己仅有的一件里衣也脱了下来,给她裹在身上。 ------题外话------ 今天有三更哦,第三更在晚上九点 第56章 云深不知处(三更) 水濯缨身上的衣服全都结了冰,就算绮里晔再裹一层衣服上去,也并没有什么用,整个人缩在绮里晔的怀里,抖得不可开交,已经说不出话来。 绮里晔几乎想弄死刚刚那个想都不想就跳下寒潭去的自己。他明明知道夙沙羽有幻术,但是看到水濯缨中箭落水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经过任何考虑,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反应,完全是下意识地跟着追了下去。结果反而还连累得水濯缨跳下水去救他。 这冰洞里的气温对她来说都太冷了,寒潭水那么冷彻骨髓,就连他自己那么深的内功修为,跳下去都无法抵御这种寒冷,她怎么可能受得了? 晏染一看后面的玉花璇,她已经昏睡了过去。夙沙羽之前说过用过幻术之后她会陷入一段时间的沉睡,那么现在应该就是幻术已经完成了。 他略松一口气,走上前一步,带着淡淡的苦笑望向绮里晔两人。 “你们帮玉花璇来救我,我很感激,但要医治曦和郡主需要去我以前居住的海岛上,并且在那里停留很长一段时间,而我已经答应了夙沙羽留在伽印族,所以不能……” 他话还没有说完,众人的头顶上突然传来了一连串冰层裂开的清脆声音。 “喀啦啦……” 这声音在空旷的冰洞里面层层回荡开来,显得格外巨大而恐怖。众人一抬头,就看到刚刚那根被打断的冰柱的顶端位置上,已经出现了好几条曲曲折折的裂缝,并且还在飞快地延伸扩展出去! 所有人顿时骤然变色。 这种山体内部巨大的空洞,结构本来就很脆弱,那十来根巨柱撑起上方的穹顶,本来应该是刚好保持着一个受力平衡。现在一根巨柱被打断了,这个平衡随之也被打破,九寒洞的穹顶立刻就开始开裂。 “轰隆隆!……” 这穹顶上方能透下天光,并不是太厚,出现裂缝的那处地方首先四分五裂,大块大块带着冰雪的巨石从洞顶上方崩落下来! “快出去!” 绮里晔反应最快,没有管对面的三人,抱起水濯缨飞身掠上洞壁,朝他们之前下来的那个洞口冲去。这时候他自然是先顾水濯缨,否则要是被埋在这九寒洞里面了,就是有十个晏染也救不回她。 夙沙羽三人却无法像他一样。玉花璇还昏迷着,晏染武功平平,远达不到绮里晔这种飞檐走壁的程度,只有夙沙羽轻功够高,但再高也不可能同时带着两个人上去。 “夙沙羽,你先带玉花璇上去……” 晏染回过头,却看到夙沙羽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痛苦地用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双眼紧闭,踉踉跄跄地朝后倒退而去。 “你怎么了?” 晏染一惊,上去扣住夙沙羽的手腕一探他的脉搏,发现脉象乱得一塌糊涂,像是神智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他这时候身上没有带针灸专用的银针,只能立刻从怀里取出之前水濯缨给他的那几根银钗尖端,又快又准又稳地朝夙沙羽身上的几个穴位扎了下去。 岑山诡医的医术不愧是冠绝天下,尽管周围整个山洞都在震颤甚至是摇晃,穹顶上无数冰块和巨石正在往下塌落,他这时候出手也是没有丝毫误差。这几针落下,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夙沙羽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快……”晏染顾不上多说,心急如焚地去拉夙沙羽,“山洞要塌了……” 夙沙羽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晏染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神情如何,身后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 一块足有半个房屋那么大的巨石从洞顶上砸落下来,正落在三人的后面,把结满坚冰的地面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冰洞更加猛烈地震动起来,白茫茫的雪沫纷纷扬扬地到处飞溅,笼罩了半个洞穴底部。 晏染抬头望去,洞顶已经完全开裂,看样子像是要整个倒塌下来。这时候再让夙沙羽哪怕只带玉花璇一个人出去,恐怕也来不及了。 就在这一瞬间,他身后的夙沙羽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将他高高地往冰洞上方抛了上去。 跟他一起被抛上来的还有玉花璇。晏染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在半空中拉住玉花璇,往下望去,下面全是像大雾一样弥漫的白色雪尘,已经根本看不到夙沙羽的身影。 两人被抛向的正是山洞的洞口位置,但夙沙羽毕竟只是凭着大概的方位将两人抛上来,并没有准头,离洞口还有数丈的距离。 晏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洞口从他的不远处越了过去,他人在半空中,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这数丈的距离对他来说就像天堑一样无法跨越。 正在这时,洞口外面犹如闪电般飞掠进来一道身影,身上披了件黑袍,却是已经离开冰洞的绮里晔。他在洞外把水濯缨放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再次进了冰洞救晏染。 九寒洞的洞顶正在整片整片地坍塌下来,轰隆隆的巨响掩盖了一切声音,眼前全是一片飞扬弥漫的冰屑雪沫。 晏染和玉花璇这时候正在洞口斜上方大约两三丈远的地方,绮里晔在漫天雪尘中眯起双眸,拂袖击开上方一块落下来的碎冰,提气朝着晏染和玉花璇的方向纵跃上去。 却并没有直接去拉两人,而是抓准了位置和时机,足尖在洞中一块正在下落的巨大岩石侧面轻飘飘一点,借力反向折返回来,这才一手各自拉住晏染和玉花璇,落向洞口。 他这一跃一点一拉,可以说是轻功巅峰造极的表现。尤其是在巨石上的一踏,巨石本身就在下落中,要踏上去已经难如登天,只要力道稍微把握不准,角度稍微有所偏差,都不可能借力返回拉住两人再落到洞口。 “轰隆隆……” 三人一落到洞口,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后面的整个山洞洞顶全部倒塌了下来,大块大块的巨石和碎冰顷刻间彻底掩埋了下面的寒潭。 这个奇异的山中冰洞,九寒洞,就此坍塌消失。 洞口也受到波及,摇晃得厉害,小石块和冰凌不断地往下掉,绮里晔没有久留,带着两人掠出了洞口,来到山脚下。 山顶是往里面坍塌的,小半座山都塌进了冰洞的内部,从外面看进去就像是一个被截断了三分之一的圆锥形。山脚倒是没有受到多少波及,只是九寒洞里面的冷气溢出来,现在这附近的气温也比周围要低一些。 山脚下那些夙沙羽带来的士兵已经都被“蛇信”暗卫们放倒了。水濯缨一动不动地缩在那里,身上结冰的衣服已经换了下来,外面裹着足有五六层袍子,把整个人都埋在了下面,还在瑟瑟发抖。 晏染一被绮里晔放下地来,就踉踉跄跄地往半山腰上面冲去,来到那个进入九寒洞的洞口前面。洞口虽然没有完全倒塌,但是里面的甬道已经被巨石和碎冰堵死了。 仍然冰冷彻骨的寒气从洞里弥漫出来,外面盛夏的热空气骤然遇冷,一下子化作白茫茫的雾气,从洞口滚滚升腾而起,半座山上都是云雾缭绕,缥缈朦胧,仿佛一片仙境般的云海。 晏染就这么站在一片苍茫的云山雾海中,带着一种近似于迷惘的神情,怔怔地望着山腹里已经彻底倒塌的九寒洞。 夙沙羽还在那里面。 那个人把他和玉花璇抛上来的时候,洞底雪雾滚滚弥漫,一片茫茫白色中,他甚至都来不及看对方最后一眼。 他不知道夙沙羽当时是什么样的姿态,什么样的神情,什么样的目光。 ------题外话------ 三更送上~ 老司机这么勤奋,你们是不是该交点车票鼓励一下? 第57章 海岛治病(一更) 晏染无法理解。以夙沙羽的性格,在这种境况下必定是只带着他一个人上来,根本不会去管玉花璇的死活。夙沙羽绝不是那种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人,否则也不会以强硬手段对他一再逼迫威胁,为什么会宁愿自己留在下面,而把他和玉花璇两人抛上来? 也许是因为夙沙羽当时神智错乱,还没有完全恢复;也许是因为他心如死灰,不愿再去争夺一个他永远也争不到的幻影;也许是因为他答应过晏染要送玉花璇离开,他不愿意违背诺言…… 有无数种也许因为,只是那个人现在已经被埋在一片千年寒冰之下,沉入冰冷彻骨的潭水底部,他在那一瞬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晏染对着面前一片茫茫缭绕的云雾,想起十六年前那个英俊的少年,翘着腿坐在树枝上扔给他一支笛子,吹出怪声怪气的小调,笑得肆意开怀。那时候正是南疆多雨多雾的季节,苍翠的山林中白云离合,雾雨飘飞,少年的笑容在这漫山雾霭之中,就像是照射进来的一缕阳光,明朗而又炽烈。 他曾经把夙沙羽当做唯一的朋友,他最在乎的亲人,是夙沙羽教会他读书、写字,吹笛、骑射,带着他去接触这个他一直想远离的世界,了解他一直在躲避的人类。 他也曾经对夙沙羽有过抵触、愤怒和怨恨。夙沙羽站在残疾老人的尸体前面的时候,夙沙羽把他囚禁在大寨中的时候,夙沙羽带着他去看地牢中的玉花璇的时候,夙沙羽对着他摊开那只托着一颗催情药的手掌的时候……他从未像厌恨夙沙羽那样厌恨过一个人。 而现在,人死如灯灭,所有的爱恨纠葛,所有的恩怨情仇,在阴阳两隔间全部一笔勾销。 晏染在原地站了片刻,缓缓地弯下腰去,捡起地上崩落下来的一块块碎石,在九寒洞的洞口堆起了一座小小的石坟。 伽印族是没有坟墓这个概念的,人死了往土里一埋,回归大地,就连地位最高的王族也是如此。然而晏染毕竟在中原生活了多年,观念更偏向于中原,死者本来就没有得到好好下葬,如果再没有一座象征性的坟墓或者牌位的话,就会成为游荡在世间无处归依的孤魂野鬼。 他在石坟前面竖起了一块石板作为墓碑,对着空白的石板许久,却不知道该在上面写些什么,最终只是简单地写下了“夙沙羽”这个名字。 空山寂寂,云雾深深,那座石碑和他相对而立,彼此静默无言。 …… 晏染从山上下来,便看到绮里晔和白翼都在水濯缨的身边,白翼正在给水濯缨诊脉,清淡的面容上神色凝重,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 水濯缨身上裹了好几层衣服,半躺在绮里晔的怀里,刚刚从寒潭里面出来时候被冻得发青发白的小脸,现在已经透出一种病态的潮红色来,双眼紧闭,眉头紧蹙,满身都是汗水,细细地喘息着,在昏睡中也是一脸难受的模样。 晏染走过去:“让我看看。” 他搭了下水濯缨的脉,又伸手探了一下她满是细密汗水的前额,已经烧得像火炭一样。 “如何?”绮里晔沉声问道。 当初在崇安城醉梦楼的时候,水濯缨不过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在湖水里泡了片刻上来,没有立刻换下湿衣服,吹了一会儿冷风,就已经当场发烧昏迷。现在这九寒洞里的潭水比任何湖水都要冰冷百倍,尽管她现在的身体已经调理得比一年多以前好了很多,但肯定还是承受不住。 晏染摇摇头,同样神色凝重,没有直接回答,转向白翼:“你的针灸包借我用一下。” 白翼取出针灸包来给他,晏染在地上铺了层衣服,让水濯缨躺平下来,解掉她身上层层叠叠的外袍,最后只剩下一件里衣,然后在里衣上割开了大大小小足有数十处口子,方便下针。 他以前给水濯缨治伤,以及刚才给夙沙羽急救的时候,都不过是寥寥三四针下去,而且又快又干脆。但是这次下针却一针比一针慢,一针比一针谨慎,一针比一针屏息静气全神贯注,到后面的时候几乎是间隔一刻钟才扎一根针下去,最后在水濯缨身上扎了总共足有三十几根银针,密密麻麻,寒光闪烁,看着都瘆人。 就连医术天下第一,号称一根银针就能生死人肉白骨的岑山诡医,这次都如此慎重,可见水濯缨的情况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绮里晔望着无声无息躺在那里的水濯缨,平日里艳丽的凤眸此时深暗得没有一点光亮,袖子里面的手并没有紧握起来,骨节处却已经白得毫无血色。 他在幻境中看见她落水,毫不犹豫就跳下寒潭去救人,她也是如此。 他身体强健内功深厚,跳下去不过是冻个片刻时间,不会有事情。而对她来说,那片冷彻骨髓的寒潭,却是足以让她有性命之忧的死亡之地。 晏染的银针全部扎完之后,再过片刻时间,水濯缨面容上的潮红色渐渐消退下去,也不再满身出汗呼吸急促。但是仍然在昏迷中没有醒过来,高烧也不过是降了少许,并没有完全退掉。 晏染再搭了一下水濯缨的脉,略微松一口气。 “她的情况我暂时稳下来了,不会有性命危险,但是还需要治疗。这里荒郊野岭,什么也没有,我们最好先换个地方。” 伽印王葬身此处,伽印族大寨那边他们肯定是不能回去,但是可以找一个偏远的小寨子暂时停留一下,水濯缨现在的病情,受不了长途跋涉。 晏染望向绮里晔。 “你们之前求我彻底治好她的先天不足之症,现在她这一受寒,比以前更难了些。等她情况再好一点,我必须带她回我住的海岛上面,那里适合给她治病。” 之前他拒绝给水濯缨治病,第一次纯粹是因为嫌麻烦,第二次是答应了夙沙羽要留在伽印族,无法离开。但现在夙沙羽不在了,玉花璇已经被抹去记忆,他一个人了无牵挂,绮里晔对他和玉花璇还有救命之恩,他自然不能不答应。 绮里晔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晏染这是终于答应给水濯缨治病了。 “为什么要去你住的海岛那么远的地方?你需要什么样的药材和器具,本宫都可以给你找来。” “这倒不是药材和器具的问题。”晏染摇摇头,“她的身体治疗和调养,环境非常重要。我住的海岛上气候特殊,四季温暖如春,但是既有火山口那种特别炎热的地方,也有类似于九寒洞这种特别寒冷的地方,想要冷的时候就可以冷,想要热的时候就可以热。这种条件在陆地上是根本创造不出来的,就算用炭火或者冰块,效果也不如天然的气候条件好。” 绮里晔蹙眉,倒也知道晏染说得不错。中原地区四季分明,就算是再有钱有势,有再好的炭火和再多的冰块,也无法达到改变气候的程度。冬天还是得受冷,夏天还是得受热,只不过比一般人舒服些而已。 “要去多久?” 晏染想了一想:“以前的情况,只要一年多就够了。现在多则三年,少则两年,要看治疗得是否顺利。” “这么久?” 绮里晔一惊。他也知道水濯缨的情况严重,肯定不是一天两天能治好,但他本来以为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没想到竟然要两三年之久。 第58章 相忘于江湖(二更) “这不是治伤,长期性的调理是急不来的。”晏染说,“我说两年到三年,用的是最温和的调理方法,需要的时间自然就长。除非你想我给她用那些药性猛烈的方子,那样是会快很多,不到一年就行了,但是药三分毒,她的身体永远也恢复不到最好的状态。” “不。”绮里晔望着昏睡中的水濯缨:“你用效果最好的方法,需要多长的时间都没有关系,本宫也会一起去陪着她。” “不可能。”晏染摇摇头,“我的海岛距离南海岸边有大半个月的行程,不管哪种传信用的鸟类都无法飞越这么远的海域。你也一起去海岛上,就是要和陆地完全隔绝两三年,连消息都无法互通。现在你是东越的掌权者,你要扔下东越这么长时间不管?” 绮里晔无话可答。 他这个东越皇后确实是当得自由任性,想什么时候离开崇安就离开崇安,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在夏泽待了三个月时间也没人管得着他。 但他就算人在夏泽,也一直和东越保持着紧密联系,“雀网”在两边之间不断地传信。崇安那边的下属们会把重要的消息情报即时传递过来给他,繁杂的政务琐事用不着他处理,重要的大事还是要由他来过目和决策。 完全丢下东越的事情两三年不闻不问,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是一想到至少要有整整两年看不见水濯缨……他还是有一种很想杀人的感觉。 “你可以送她到南海岸边。”晏染说,“两年后派人来相同的地方,如果她两年内能恢复,我就直接把她送回来。如果不能的话,我也会派我的人来给你们消息。” 他说到这里,回头望了一眼还在昏睡中的玉花璇。 “玉花璇就拜托你送回中原去了。天璇教总坛在西陵,但不用把她送回总坛也行,除了关于我的记忆之外,她其他方面的记忆没有受到影响,你把她安置在随便哪个安全的地方都可以……” 晏染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下面的声音像是消失在了嗓子眼里。 躺在地上的玉花璇,竟然缓缓睁开了一双漂亮的眼睛。 晏染脸色微变。夙沙羽明明说使用过幻术之后玉花璇会昏睡个一到两天,现在他们才刚刚从九寒洞里面出来,她怎么会这么快就醒了? 他下意识地朝着玉花璇走近一步,然后又往后倒退了一步。随即才想起来,玉花璇现在已经根本不记得他,在她的眼里他应该就是个陌生人而已,他用不着再这么躲着她。 玉花璇刚刚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是一片茫然,静静地对着天空望了片刻之后,这才慢慢地撑起身子,从地上坐起来。 她的目光直接望向了晏染。 晏染一对上她的目光,霎时间心脏猛然往下一沉。 不对……这根本不是望着一个陌生人的目光! 如果她失去了对他的记忆,不可能用这种目光看着他! 玉花璇站起身来,冰冷地望着晏染。 晏染在她的目光下,只觉得全身发冷,胸口窒息,像是九寒洞里的寒潭水一瞬间将他灭顶淹没,沉入深渊。 他从未见过玉花璇这样望着自己。那目光冷得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再也没有往日里的眷恋和情意,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雪寒霜。 “很遗憾。”玉花璇淡淡地开口,“我没有失去对你的记忆。” 夙沙羽的幻术本来已经到了最后关头,她脑海中有关于晏染的记忆已经被抽取得所剩无几。但在这个时候绮里晔和水濯缨闯入,打断夙沙羽的幻术,夙沙羽一个幻术还没有完成就中断下来去使用另一个幻术,第一个幻术顿时功亏一篑,之前被抽出去的那些记忆全都再次回到了她的脑海中。 她还记得一切。 “但是放心,我已经不想再记得你了。” 玉花璇的声音犹如寒风萧然的荒原,冰封千里,寸草不生。 “如你所愿,我不会再想你,不会再等你,不会再费尽心思十来年满天下地找你,只想着见你一面……你既然这么希望我忘记你,不需要对我用什么幻术,我们就此相忘于江湖。” 他要夙沙羽对她使用幻术抹去她的记忆,无非就是希望她忘记他。可以,她成全他,她也不想再留着这些记忆,不想再爱他。 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她找了他十年,等了他十年,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都在苦苦期盼和绝望孤独中渡过。 人的一辈子能有多少个十年? 而最终换来的,就是他残酷至此的对待。 她累了。 幻术失败了,没有抹去这些关于他的记忆,没关系,她可以自己抛弃。 她会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她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他。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玉花璇说完这段话,没有理会晏染的反应,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背影冰冷而果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没有任何犹豫、停顿、拖泥带水。 晏染在后面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背影,在树林中渐渐远去。 的确,这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一幕。 他以永远留在伽印族作为条件,付出这么大代价,让夙沙羽抹去她的记忆,就是希望她放下他,忘了他,开始属于她的新生活。 现在她尽管没有失去记忆,但自己决定忘了他,不再等他,不再爱他,这样也很好……很好。 绮里晔站在旁边,看着这个白衣青年面容上露出微笑,却痛得在原地弯下腰去,整个人缩在地上,久久无法站起。 …… 众人离开了伽印族的大寨附近,来到边缘深山中的一个小寨子,像是强盗一样直接占寨为王,在那里留了几天。 伽印族距离南海岸边还有很长一段路,以水濯缨现在的情况自然是走不了这么远,更不用说后面还要坐大半个月的船。所以晏染还是让她在这里先休养一段时间,等身体稍微好一点了再出发。 南疆虽然是穷乡僻壤,但深山老林中各种奇珍草药天灵地宝十分丰富,晏染作为天下第一名医,自然知道怎么利用这些药材,在这种小寨子里面也可以给人治病。 第三天,水濯缨的高烧终于退了,从昏睡中醒来。 她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周围黑漆漆静悄悄的,刚刚睁开眼睛,还没完全看清周围的景象,就听到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耳畔轻轻传来。 “醒了?” 水濯缨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缩,但是没有挣脱出去。有一条手臂轻轻地搂在她的腰间,并不会压着她,却把她牢牢禁锢在了怀抱里。 因为南疆多蚊虫,睡觉的时候床上都必须拉着帐子,床内透不进光线,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但水濯缨感觉到搂着自己的怀抱里那股熟悉的气息,顿时就安下心来。 绮里晔身上娑夷人独有的异香被去掉了,没有任何特殊的体味,他又从来不在衣服上熏香或者挂香囊之类,身上其实闻不到什么有辨识度的味道。 但不知道为什么,水濯缨就是对他这种算不上气息的气息特别敏感,即便看不见他的人影,在他的怀抱里她就能一下子分辨出来是他。 “发生了什么事?” 昏睡了太久,身体上虽然意外地没感觉到多少不适,但脑子里一片迷迷糊糊的。她的记忆差不多只到从寒潭里面被绮里晔抱出来的时候,之后就被冻得昏昏沉沉的什么也听不清看不清,最后彻底昏迷过去,就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题外话------ 今天还是三更,第三更晚上九点左右 第59章 传说中的两年后大法就要来了! 绮里晔把她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水濯缨听到要去晏染的海岛上两年之久时,也是吃了一惊:“要这么长时间?” “两年都算是快的了,不顺利的话可能要三年。” 绮里晔极其不爽。若不是水濯缨的身体非治不可,而且他又亲眼见到了晏染对玉花璇的感情之深,他绝对不会让水濯缨跟着晏染离开这么长时间。 这几天里他没完没了地向晏染打听海岛上的情况,事无巨细,包括上面有多少个人多少间屋子多少处净房多少个浴桶都问了个一清二楚。直问得晏染已经完全不想再搭理他,威胁他要是再问的话就不给水濯缨治病,这才免了一路上不得安宁。 晏染的这个海岛是他当年飘洋出海的时候遇到的,开始的时候上面只有一群当地的原始土著,他在那里治好了土著部落里的一场传染病,这些土著对他敬若神明,只差没有把他供奉起来。 他发现这个海岛上气候都十分特殊,从极热到极冷全都包括在内,而且地形复杂,囊括了各种气候条件下的地貌,所以上面什么奇花异草都能长。从只出现在南疆炎热地区的树木,到只出现在北方冰天雪地里的苔藓,种类成千上万,简直就是一座天然的药材宝库。 于是他干脆就在那里留了下来。后来这些土著因故迁移出海岛,去了邻近的另一个更大的岛屿,原来的海岛上就只剩下他身边的几个小药僮。他也乐得清静,除了偶尔有必要的时候会去邻近岛上找一趟那些土著,除此之外跟外界几乎没什么接触。 这就让绮里晔更加不爽。晏染包括那些药僮在内全都是男的,也就是说到时候整个岛上就只有水濯缨一个女子,这得有多少不方便的地方? 他深深后悔自己的失算,这次来南疆没有让白芨跟过来,不然带一个丫鬟过去伺候着也好。“蛇信”暗卫全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保护一下水濯缨的安全还可以,其他的什么也不能做。 “那个岛上除了你之外全是男人,你一定自己小心。” 水濯缨无奈:“好。” “洗澡的时候和换衣服的时候不准被任何人看到。” “好。” “天黑以后不准任何人靠近你的住处。” “好。” “除了晏染以外不准和其他男人多接触多说话。” “好。” “除了给你治病的必须时候,也不准跟晏染多接触多说话。” 水濯缨满头黑线:“你这是要我这两年只能天天蹲在地上对蚂蚁说话?” 绮里晔语气一冷:“我没让你只能跟雌蚂蚁说话都算是好的。” 水濯缨:“……” 在外面屋顶上的玄翼松了一口气。寒栖肯定是要跟着贵妃娘娘过去的,看这样子已经不需要他再当暗卫,他终于可以回归正常画风两年时间,重温一下他冷酷无情暗夜杀手的人设了。 结果下一秒就听到下面传来一句话:“……对了,我让玄翼也跟你一起过去。” 玄翼一口气还没松出喉咙口,听见这句话差点从屋顶上滚下来。 不都嫌弃那边是个男人岛了么,已经有了寒栖,为什么还要他一个大男人也跟过去啊!岛上总共就那么几个人,三个晏染加起来都比不上寒栖的武功,他过去保护贵妃娘娘有什么好保护的?岛上又不能传信回来,他例行向主子汇报贵妃娘娘的情况也没得汇报,所以说他过去到底是干什么的? 下面绮里晔叫他:“玄翼,下来。” 玄翼内牛满面地从窗口落进房间,声音里都像是带着哭腔:“主子。” “你和贵妃娘娘一起去海岛上,把她这两年的情况全都记录下来,到回来的时候交给本宫。” 玄翼:“……” 敢情他堂堂六翼护卫之一,“蛇信”组织的统领兼第一杀手,被送过去纯粹就是为了记录贵妃娘娘的日常的? 他这下属当得简直就是史上最苦逼没有之一。之前从冷酷杀手被生生扭曲成了十佳护卫多面小能手,至少他还能安慰自己说体现出了他比所有人都要强大的办事能力和抗压能力,现在居然连职都降了,沦落成了一个专业书记员? 而且那是个荒岛啊!除了他连一眼都不敢多看的贵妃娘娘以外,只有几个大老爷们的荒岛! 他在这岛上两年时间要怎么过!有需求的时候要怎么解决!难道这两年他都只能和五指姑娘相依为命?……哦不对,听主子的意思是隔壁岛上还有一些土著……可是天知道那些土著长成什么样!而且以他的身份在崇安城里完全可以找最有名的青楼里最出名的花魁,难道现在要沦落到去找一群原始土著来解决需求?……还不如陪着五指姑娘呢! 恭敬半跪在绮里晔面前:“是。”心里泪流成河。 未来好黑暗,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 两天之后,水濯缨的身体已经恢复到之前的五六成状态,勉强可以上路了,晏染便带着众人南下穿过南疆。 这十年里他返回中原三次,来回走的都是这条路,十分熟悉,几天后就到了南海岸边。 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这里已经到了南疆边缘,和水濯缨前世里的热带沿海地区风貌很相似。大片大片金黄色的沙滩,在夕阳的光晖斜照下,灿烂如柔软的黄金铺成,沙滩上疏疏落落长着高大的椰子树。蔚蓝色的大海广袤无际,带着腥咸气息的海风扑面而来,一波波雪白的海浪漫过沙滩,潮起潮落,簌簌的潮声优美而又温柔。 东越和夏泽虽然都是靠海的,但不是这种热带海滩,众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景色。 这海岸边也是有居民的,也可以被归在南疆部族里面,不过看样子主要是以打渔为生。 晏染显然是很熟悉这里,找到附近的一个小渔村,那里的海岸边停放着一艘可以出远海的大船,应该就是他用来返回海岛的。这艘船外表看过去朴实无华,甚至可以说是粗糙简陋,估计是海外岛上的土著所建造,但是十分结实,足以应对远海中的大风大浪。 渔村里有他的人等在那里,见他回来,便准备开船出航。 “两年后你派人来这个渔村等着。”晏染说,“不管曦和长公主的病有没有治好,我都会派人传消息到这里来。最好别自己随便出海,这附近的海域很危险,没有熟悉海路的老船员,再好的船恐怕也很难开到外面的深海。” 他这是特意为了绮里晔强调的。看绮里晔那个模样,似乎恨不得他们第一天出海第二天就把水濯缨给他治好了送回来,万一这两年等不下去,保不齐会自己出海找上门来。 绮里晔这几天早就跟水濯缨耳鬓厮磨得够多了,他从来就不是伤春悲秋拖泥带水的性格,这时候倒也没有露出什么依依不舍的样子。应了一声,眼睛望着那几个开船的船员,无一例外地也全都是男人。 “这几个船员过去了时候也是住在岛上的?” 晏染嘴角一抽:“当然,不然这么大的船只靠一两个人怎么行驶?” 绮里晔靠近旁边的玄翼一步,压低声音:“到了岛上之后你看看能不能把这些除诡医之外的男人全都切了,反正诡医医术精绝,切了应该也能尽快治好,不会有多大影响的。” 玄翼:“……” 晏染:“……” 拉着水濯缨就往船上走:“……赶紧走!抓紧时间,我们立刻出发!” 第60章 两年之后!你们懂的 两年之后。 南海海边的小渔村。 这个渔村位处南疆边缘,基本上与世隔绝,只除了这些年每隔几年会有一艘大船从海上驶来,停泊在这里,船上的人经过渔村进入南疆深处。除此之外,村里平时从来见不到一个外人。 但现在小渔村的人压力很大。因为村子附近这几天来了一群看过去很可怕的中原人,身上全是煞气和血腥气,比村子里传说能够赤手空拳杀死鲨鱼的老汉鬼狼头还要可怕百倍。 这些人来村子附近一不烧杀二不抢掠,甚至根本就不进村,只是在海边守着,像是在等待海上的那艘大船。 尤其是其中一个衣服穿得特别好看,长得也最好看,简直可以说是像他们天天供奉膜拜的女神一样,但是气场在所有人里面最最可怕的大美人,几乎是天天都在海滩上面,望着看不到边的蓝色大海。 村民们不敢靠近,只敢远远地躲在村子里或者树林里偷看,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感觉到那大美人的心情极其焦躁,极其糟糕,极其……恐怖。 这么热的天气,海滩上冷飕飕得就像是二月里的冬天,明明万里无云的天空却像是有层层黑云在翻滚,连带着周围的阳光都变成一片怪异的黑暗。这几天所有村民都没感觉天气放晴过,总觉得似乎有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甚至是海啸,随时都会席卷整个小渔村。 几天之后,海面上终于出现了那艘大船的影子。当天村民们就感觉天气一下子变回了阳光灿烂的六月天。 从船上首先下来一个人。这个人看过去就有点奇怪,村民们语言比较匮乏,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说这人身上也有煞气和血腥气吧,确实是也有,但就是跟村子附近的那些人不一样,给人第一感觉是……这人好可怜。 玄翼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头上戴着一顶草帽,整个人被晒黑了一圈,看过去就跟个成天漂在海上打渔的渔夫一样,连形象都彻底跟之前的暗夜冷酷杀手判若两人。从船上下来,看见等在海滩上的绮里晔,差点没哭出来。 绮里晔完全无视他,一看水濯缨不像是在后面大船上的样子,第一句话就是:“爱妃没有回来?” “没有。” 玄翼顶着这副形象,都不敢抬头去看后面那些“蛇信”暗卫。那都是他的下属啊,看见顶头上司这个比打渔还不如的鬼样子,指不定在心里都笑翻天了。 “诡医说还有最后一步没完成,还需要大约三个月时间,怕主子等不及,先派属下回来禀报主子一声。” “三个月?” 绮里晔蹙眉。这个时间着实是有几分尴尬,他从东越崇安到这里就要至少一个月时间,来回就要在路上耗掉两个月,肯定是不可能现在再回崇安去。但是要他在这小渔村里等上三个月,天天对着这空荡荡的海面,他觉得他肯定得疯。 “本宫也去海岛上等着。”绮里晔毫不犹豫地做出决定,“现在这里既然有船也有船员,总可以出海了吧?” 玄翼:“……” 得,他刚刚在海上漂了半个月,就为了带过来这么一句话,刚刚落下地来半刻钟,脚下的土地还没踩结实,马上又要漂洋过海半个月回去了。 上了船,绮里晔终于正眼看向他:“本宫之前让你把爱妃这两年的情况记下来,有没有带来?” 玄翼嘴角一抽。 贵妃娘娘这两年来的生活真的再平静不过,根本没有什么可记录的啊。每天除了治病就是治病,除了调养就是调养,其他什么事情也没有。那个岛是个荒岛,上面只有最基本的生活条件,想做什么都没得做。岛上加上他和寒栖总共就只有不到二十个人,很少见到大型猛兽或者剧毒虫豸,也没有什么危险。甚至连一年四季的温度都没有任何变化,夏天那个样子冬天还是那个样子,虽然舒服是很舒服,但他在上面简直无聊得都快要长蘑菇了。 这让他去记贵妃娘娘的什么情况?除了贵妃娘娘今天吃了几顿饭睡了几个时辰的觉这种实验记录一样的报告以外,哪里还有什么可记的?就连他这种久经磨练文笔一流的记叙文高手都不知道怎么写好么! 苦逼地从船舱里面搬出来一堆麻纸。那个荒岛上肯定是没有纸张的,就只有这种他们自己自制出来的粗糙麻纸,只是勉勉强强能写字。也没有笔墨,只能用松烟自己调墨,木管和动物的皮毛做笔,写起字来十分痛苦,一个字要写到寸许高,一张纸上都写不了几个字。 绮里晔看了几张,显然是不满意:“本宫不是让你记下爱妃和其他男人是如何相处的么?你这上面似乎都没怎么提到?” 玄翼嘴角又是一抽。 岛上除了贵妃娘娘以外都是男人,贵妃娘娘怎么可能真的像主子说的一样不跟任何人多说话多接触,闷上两年人都闷坏了。 贵妃娘娘不让他记录这些细节,其实这一点就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觉得主子实在是太过分了,贵妃娘娘实在是太可怜了,良心大发,所以一个字也没有记。 反正就像贵妃娘娘所说,主子又不在这岛上,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何苦一根死脑筋通到底给所有人都找不痛快?十佳护卫多面小能手就是要学会变通! 第一次虚着一颗心向主子撒谎:“因为贵妃娘娘按照您临别之前的吩咐,跟其他男人几乎没怎么接触,所以属下就没有记录。” 绮里晔轻飘飘地瞥他一眼:“是么?” 这眼神实在是太有压迫感和穿透感,瞥过来简直就像是在瞥一个透明人,能把他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玄翼低着头,背后全是隐隐的冷汗:“是。” 谎都已经撒了,现在自然没了退路,只能一撒到底。到了岛上他一定得想办法先去提醒贵妃娘娘一声,让贵妃娘娘做好准备,否则要是让主子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场面,他只能赶紧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还能有个痛快。 绮里晔几不可闻地冷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没再问他。 …… 开船的船员都是当年就跟着晏染出海的中原人,在这片海域上已经来回行驶很多次,熟悉这附近的海域,有丰富的行船经验。一路上风和日丽,没有遇到麻烦的天气,半个月后就到了晏染所在的海岛上。 这个海岛很大,方圆数百里,岛屿一侧有一座巨大的火山。火山口虽然现在是沉寂的,看不出动静,不过据晏染所说岛上有硫磺温泉,有温度特别高的地下岩洞,从这些看来这应该是一座活火山,只是很久没有喷发过。 岛上草木浓密葱茏,莽莽苍苍全是森林,包括火山上面都完全被一片青绿翠绿墨绿覆盖,看过去和南疆林海没有什么两样。只有靠近一处海湾的海岸边有一片空出来的坡地,上面还留着一座村落或者可以说是部落的痕迹。 那些土著离开海岛已经好几年,之前建起来的村落长满草木,差不多都荒废了。但是距离村落不远处的一座山坡上还有一片疏疏落落的建筑,掩映在一片浓密的绿荫中,那里很显然还住着人。 这些建筑也都是之前的海岛土著帮晏染建造起来,带着浓郁的当地风格。全木质结构的单层房屋,陡峭的坡屋顶,屋顶上面铺着一层巨大的叶子,虽然建得十分简陋粗糙,但别有一种粗犷的美感。 ------题外话------ 今天早上公司断电,电脑打不开,本来以为十二点之前肯定能恢复了,结果拖到了现在还没好。这一章是我在手机里面重新写出来的,先赶着发上来,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第61章 广大乘客们翘首期盼的一章! 大船在海岛岸边停下,玄翼抢先落下地去:“属下先去上面通报一声。” “不必通报。”绮里晔也慢悠悠地从船上飘落下地来,“本宫跟你一起上去。” 玄翼顿时小心脏一缩。现在是下午,这个时候一般来说贵妃娘娘都在午睡,应该不至于被主子逮到什么不该逮到的场面。 一行人往山坡上走去。这座海岛四季如春,到处都是全是各种繁茂的奇异草木,景色优美如画。山坡脚下大片大片厚实如碧绿色地毯的草地,上面铺满无数细碎白色花朵,飞雪般的花瓣在风中纷纷扬扬地扬起。道路两旁绿荫遮蔽,树木枝头花团锦簇,中原地区见不到的色彩斑斓的奇异蝴蝶,大群大群地在花丛中翩翩飞舞,树林里悦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 其他“蛇信”暗卫们难得见到这种犹如仙境一般优美的风景,都看得心旷神怡,只有绮里晔越往上走脸色越黑。 这种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就应该只有他和水濯缨两人住在这里才对,她一个小姑娘跟一群大男人一起住了两年算是怎么回事? 走到山坡上的那一片房屋前面,绮里晔一下子就顿住了脚步。 山坡顶端的一座亭子里,有两人正在对弈。 那亭子是以未去皮的树干树枝简单搭建而成,十分简陋。但亭子上攀援着一棵极大的紫藤,繁花荼蘼盛开,梦幻般深深浅浅的紫色,像是瀑布一般从亭子四周倾泻泼洒下来,长长直垂至地,仿佛将整个亭子都笼罩在朦胧缥缈的紫色纱幔之中。 紫藤花亭中一个少女坐在花帘之后,一头长长的漆黑头发用淡青色玉环一束,从肩膀和背后披散流淌下来,犹如黑色绸缎般柔软光滑,竟似泛出幽幽的蓝光。 身上穿的是最简单最朴素的本白色棉布裙衫,没有染色没有绣花,也没有什么款式,不过是以一根衣带在腰间随意一束。简单到了极点的衣裳,倒是更衬托出那窈窕有致,线条优美的身形。双肩玲珑,锁骨清秀,前胸饱满高耸,纤细的腰身犹如柳条一般柔软,不盈一握。 少女侧面对着山坡下的方向,往上望去,能隐约看到紫藤花掩映下的一张侧颜。仿佛集天地万物钟灵毓秀于一人容颜之上,侧颜线条精致而灵动,眉目间气韵沉静清素,如深黑浅黛般的水墨晕染描绘开来,每一笔都是冠绝天下的书画名家书写一卷空山幽水,初看惊艳绝俗,再看意蕴悠长,最终沉醉其中。 紫藤花亭另一边,少女的对面,坐了另外一个白衣人,正在和少女对弈。 白衣人看过去身形有些单薄,雌雄莫辨,一张绝色面容在美丽的紫藤花瀑布下减少了几分阴柔诡异之气,只觉得精致如画。和那少女一样穿着简素的本白色棉布衣衫,长发未束,两人相对而坐,一眼看去竟然感觉格外般配,犹如一对在世外桃源隐居的神仙眷侣。 这幅画面本来是十分唯美养眼的,但看在玄翼眼中,只让他感觉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险些从山坡上栽下去。 ……天要亡他! 这两年来贵妃娘娘在这个时辰点一般都在午睡啊!为什么今天偏偏就起了兴致出来下棋! 下棋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就找了整个岛上颜值最高的诡医!……好吧除了诡医之外也没人会下棋……找诡医下棋也就算了,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么一个开满紫藤花的美丽亭子下面!找个柴火房背后一人搬个小凳子蹲着一边嗑瓜子一边下棋不行么?至少画面看上去不会这么要命啊! 绮里晔望着山坡上紫藤花亭里的那一对璧人,沉默了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整整一刻钟之后,才一字一顿地缓缓开口。 玄翼都没法用语言来描述绮里晔现在的声音和语气,要不是最后一点人类的尊严在支撑着他,他现在恨不得整个人缩成一个小球,像甲虫一样钻到地底下去。 “这就是你说的,跟其他男人几乎没怎么接触?” 玄翼:“……” 他突然想起这个岛上根本没有豆腐,撞死似乎都做不到了,那他能不能找根面条把自己吊死? 绮里晔没有理会一个字也答不出来的玄翼,一步步缓慢地往山上走去。每落下一步,玄翼就感觉整片山坡仿佛都在剧烈地颤抖一下,他充分怀疑等主子走到山坡顶上,整座海岛会不会都被踩碎踏沉。 紫藤花亭里面那两人的对弈正在决胜负的激烈时刻,两人都是全神贯注专心致志,注意力全在棋盘上,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浑然无感。 然而绮里晔现在的气场之恐怖,哪怕是个沉睡了三十年的植物人,恐怕都会被他震醒过来。等他走到紫藤花亭附近的时候,水濯缨终于感觉到了不对,转过头来。 “绮里晔?”她一眼看见站在紫藤花亭外不远处的绮里晔,第一个反应就是又惊又喜,站起身来,“你什么时候到的?” 一个月前晏染让玄翼回到南海海边传信,水濯缨也猜测绮里晔很可能会亲自来海边等她,知道她还要三个月才能回去之后,十有八九会自己上岛。 但没想到绮里晔会来得这么快,而且一点声息都没有,也不让人提前上来通报一下,无声无息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出现在那里了。 绮里晔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水濯缨只感觉眼前一花,人影闪过,下一瞬间绮里晔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拦腰抱起她,再下一瞬间,两人同时消失在原地。 他的武功在这两年里又有了巨大飞跃,已经是另外一个更高的境界,之前的速度虽快,至少还有迹可循,但现在简直就是像瞬间移动一样不可思议。 水濯缨根本没来得及看清他是如何移动,经过了哪些地方,只感觉耳边一阵风声呼啸,眼前景物模糊地飞掠而过,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被摔到了一张床铺上。 她住的屋子就在紫藤花亭的附近,因为屋子后面的空地上晾晒着女子的衣裙,很容易就能认出来是她的住处。绮里晔在这短短一瞬间里,居然就已经带着她进了她的房间,把她扔在了她的床上。 他把她扔下去的时候尽管力道并不重,但这床是硬邦邦的木板床,水濯缨的后背还是被硌得一阵隐隐生疼。 转过头来,正对上朝着她压下来的绮里晔,他那张妖艳得惊心动魄的面容就在她的上方。 两年未见,绮里晔的外貌并没有多少变化。修长漆黑如墨画的眉,绛红鲜艳如血染的唇,雪白到近乎不真实的半透明肌肤。一双丹凤眼眼尾长而上挑,自带一抹血染般的绯红色,此刻更是靡艳到了极点,仿佛带着致命的剧毒。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他此时倒是没有疯狂地扑上来就抱她吻她,而是就这么压在她的上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张美艳得如妖如魔般的面容上,幽黑双眸中的目光看不到一点波澜,神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极度平静。 但就是这种到了极点的诡异的平静,比他任何时候的疯狂暴虐都要更加恐怖上百倍千倍。水濯缨对上他那双地狱深渊般不见底的黑暗双瞳,一瞬间竟然全身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一下子从头到脚地笼罩了她。 那片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的黑暗死水中,有一只最残酷最可怕的巨大妖魔,即将把她连骨带肉地吞噬下去。 ------题外话------ 今天还是三更,晚上的一更大约在十点半左右。第三更的内容你们懂的……嗯哼…… 第62章 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 绮里晔低头俯视着身下的水濯缨。 两年不见,十四岁尚且带着稚气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十六岁碧玉年华的少女,像是一朵盈盈含苞的蓓蕾终于盛开,绽放出惊世艳绝的美丽。 看得出她的身体在这两年的治疗调养之下,已经恢复到了什么程度。以前她的脸色总是带着一种病态孱弱的苍白,虽然也可以说是弱不禁风的病美人韵味,但终究让容貌打了一分折扣。现在这种苍白之色已经几乎看不到了,面容在原本的精致灵秀之外,更透出朝霞晓露般的隐隐娇艳之色来。 肌肤终于泛出淡淡的绯红血色,像是在莹润光洁的羊脂白玉瓶里面点起一支红烛,摇曳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玉璧映照出来,温暖而朦胧。嘴唇的颜色原本也太过浅淡,但现在那种樱花般的粉白,已经变成了野蔷薇一样的水红,泛着若隐若现的水光,艳丽柔润,无比诱人。 本来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已是世间难寻的美人胚子,如今长了开来,再加上身体调养好了八九分,竟是美得倾国倾城,颠倒众生。 绮里晔的手已经放到了她的面容旁边,却停滞在那里,恍惚间竟然有种不敢去触碰的感觉。 那种美丽实在是太过不可思议,像是根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凡尘俗世上,仿佛空灵脆弱的幻影一般,一碰就会消失。 就连最残忍最邪恶的魔鬼,在吞噬这种美丽的时候,都会心软和犹豫。 但魔鬼终究还是魔鬼,他这停滞和恍惚不过是一瞬间,随即就以一种比之前更加残酷嗜血的姿态,修长手指落上了水濯缨柔软红艳如花瓣般的嘴唇,缓缓地摩挲过去。 这样独一无二的美丽本该只属于他一个人,只有他能欣赏,只有他能拥有。他应该建一座监狱把她永远关在里面,除了他以外谁也看不见她。 但现在,他非但没有亲眼见证她的渐渐成长,甚至她这个在没有他的地方,已经对着别人展露了整整两年的这种美丽。 绮里晔凤眸中一潭地狱深渊般的黑暗,越发平静得诡异,一言不发,一手停留在水濯缨的面容上,一手便扯开了她腰间系着的衣带。 水濯缨看着他这样子,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一颗小心脏简直快要跳出嗓子眼,背后全是冷汗。 这死变态以前也不是没有恐怖的时候,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她有一种她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的感觉。 她之前也想过,绮里晔和她分开两年,再见面的时候十有八九是上来就对她一阵疯狂的乱啃。但现在才发现自己在海岛上两年,日子过得太清闲太安逸,都没有危机意识了,想得图样图森破。 绮里晔这个样子比她预料得还要可怕百倍,扑上来乱啃什么的,早就已经算是最温柔善良最天真纯洁的事情。 因为她已经十、六、岁、了! 而且她还欠着绮里晔至少500个小本本,不,500G硬盘的债、没、有、还! 还有……还有绮里晔和她两年不见,漂洋过海来海岛上找她,结果到这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在紫藤花亭子下面和晏染两人对弈的画面…… 1T硬盘都不够装的! 一想到刚刚见到绮里晔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下意识地觉得惊喜,而不是像兔子见到狼一样撒腿就跑,她简直就想灭了自己的神经反射系统! “绮里晔……等等……” 水濯缨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去拦绮里晔正在扯开她衣带的手,试图尽力抢救一下眼前的局面。 从绮里晔的神态和动作里,她已经再清楚不过地知道他现在想要干什么。 以前他每次到了最后关头的时候,都会强忍着欲望停下来,那是因为她年纪太小,而且身体又不好,他没敢这么早辣手摧花,最多只能调戏调戏她过过瘾。但她现在早就及笄了,甚至还被她多便宜了一年,而且身体也调养得差不多,他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放过她。 想起之前他一次又一次被她撩拨得忍无可忍的时候,却还是不得不生生压下滔天的欲火;一次又一次咬牙切齿在她耳边警告,等到她及笄的时候,一定会把他现在受的罪加倍奉还,让她在他身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哭都哭不出来…… 水濯缨一想到这里,全身激灵灵地一抖,用上了十成的真力,猛然想要挣开绮里晔往床下逃。 还尽力抢救个什么鬼,现在这是逃命!生死攸关的逃命! 但她的十成真力在绮里晔面前犹如蜉蝣撼树,螳臂当车,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绮里晔轻而易举地一把将她拉回来,重重地按到床上,顺手将她腰间的衣带扯了下来,像是拿着一捆绳索一样拿在手上,俯视着她,终于开口说了见到她以来第一句话。 “要么乖乖躺着,要么本宫把你绑起来,你自己选。” 水濯缨:“……” 她好想找块豆腐把自己撞死。 正在屋子外面不远处内牛满面的玄翼:“……” 贵妃娘娘,有豆腐的话求带一块!属下好歹也是为了您才向主子撒谎的!虽然这并没有改变什么……不过,主子折腾久一点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受罚的时间可以迟一点?那还是果断让主子慢慢折腾去吧!反正贵妃娘娘肯定死不了,最多也就是只剩一口气而已! 绮里晔这一次并没有粗暴地直接撕裂水濯缨的衣衫,而是格外慢条斯理,像在享受着吃掉猎物之前的乐趣,一层层剥掉无可反抗的猎物身上最后的遮蔽物,最终把水濯缨整个人像一根雪白的嫩笋一样从重重衣物里面剥了出来。 十四岁到十六岁这两年,正是女子青春期长身体的时候,水濯缨不但个子高了一大截,身体该发育的地方也完全发育起来了。 本来沦落到东越丞相府里的那三年,她严重营养不良,身体是发育得很慢的。但后来白翼给她调养了一年多时间,又慢慢恢复了上去。现在这两年养得更好,这个海岛上其他生活条件都有限,各种食物药材之类却极为充足,晏染的医术比白翼还要高明数倍,她的身体发育不但没有任何滞后,反而比一般同龄少女更加完善。 尤其是胸部,之前十四岁的时候只有微微的曲线而已,还是两颗青涩稚嫩的小桃子。现在……现在她也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这里没有标准的卷尺,量不出准确的罩杯尺寸,只是她估计应该在C和D之间。平时只穿肚兜已经根本不够,都必须用她自制的小可爱稍微兜一下。 但是她一点骄傲感也没有,只觉得自己养了这么一对圆圆胖胖雪白可爱的兔子,完全就是送出去给人摧残蹂躏的。 水濯缨已经放弃了挣扎和抵抗,绝望地躺在那里,不敢去接触绮里晔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那目光炽热深暗得像是倒在她身上的岩浆一样,滚烫无比,将她从头到脚淹没覆盖,她甚至都能在这目光之下隐隐感到肌肤上烧灼般的疼痛。 绮里晔朝着她俯身下来,一手遮上她的眼睛。 水濯缨只觉得这就像是在她死不瞑目之后帮她阖上双眼,全身颤抖得无法动弹,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那个……我能不能交代两句遗言?” 绮里晔靠近她的耳边,烫得几乎能把人灼伤的气息,像是魔鬼的呼吸一样拂过她的耳畔,声音沙哑而低沉。 “现在不用交代,等会儿有的是机会给你在床上好好叫。” 水濯缨:“……” ------题外话------ 开心了没? 这一章的福利应该是在端午节后放出来,尽量会在端午节当天,作为给你们的礼物……感动的话就给老司机交票子上车! 第63章 一朝回到解放前(一更) 这之后的一天半以来,岛上的众人都过得很郁闷。 所有人的房屋都在一片山坡上,互相之间距离隔得并不远。水濯缨的那一处算是个独立的院子,但也算不上大,而且这房屋建得十分简陋,就是用简单加工过的树干木材之类搭起来的,自然不会有多好的隔音效果,平时众人在屋子里说话只要稍微大声点,外面都能听得到。 绮里晔这次吸取教训,把白芨给带来了海岛上,但她是头一次坐船,一路颠簸过来晕船晕得厉害,吐得天翻地覆,现在还躺着没能起来。 岛上没有其他女人,几位开船的船夫年纪都大了,但那些药僮基本上是十几岁的少年,还有随同绮里晔一起来的“蛇信”暗卫们,更是一群正值血气方刚年龄的大老爷们儿。 绮里晔把水濯缨拖进屋子里面之后不久,一群男人就在这院子附近,听见了里面隐隐传来各种不可描述的声音,听得所有人面红耳赤,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摆在哪里好。 玄翼作为十佳护卫多面小能手,这个时候自然是担起重任,把众人全都赶到了能听见声音的范围之外。虽说他不知道主子介不介意有人在外面听墙脚,但贵妃娘娘绝对是不想被任何人听见,现在讨好一下贵妃娘娘,要是她之后能还醒着开口说话的话,没准会帮自己求个情。 众人在外面的林子里转悠了一下午,虽然听不见但总可以各种脑补,一边转悠一边无限YY。本来以为到傍晚也就该差不多了,结果晚上的时候回到房屋那边,听见水濯缨的院子里传出来一阵床板晃动的嘎吱嘎吱声,随即就被同样一脸尴尬面红耳赤的玄翼再次轰了开去。 这一晚上所有人都没能回去,只能苦逼地在野外露宿。第二天早上还是没能回去,第二天下午还是没能回去,第二天傍晚还是没能回去…… 只不过到后面的时候,他们偶尔听到的声音就开始时断时续,而且变成了微弱的哭泣和哀求。最后连哭泣和哀求都没了,一直到第二天深夜的时候,水濯缨的院子里终于彻底安静,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众人总算不用再露宿第二个晚上,心有余悸,纷纷决定赶紧要给这两人在远处另外再建一座房子,免得后面几个月他们天天都只能睡在野外。 玄翼蹲在水濯缨的院子前面内牛满面。他虽然拦住了众人没有让他们靠近,但是伟大地牺牲了自己,一整天下来一直守在这里,该听的不该听的全都听到了,不知道事后主子是会觉得他将功折罪还是罪加一等…… 寒栖在旁边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在地上划了一行字:“为什么不能听?” 玄翼不可思议地望向寒栖:“你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寒栖摇头。 玄翼:“……” 无知者无畏,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好幸福啊,他也想当个单纯懵懂的宝宝…… …… 水濯缨的房间里。 整个房间凌乱不堪,木床上床头的木柱断了两三根,床上的灰蓝色棉布帐子乱七八糟散落一地。半边帐子都被撕开成了条状,有几条像是绳索一样被打成结挂在床架上,一端垂落下来,很显然是那上面曾经悬吊过什么东西。 房间里有一张简单的木桌,上面本来放着一些零碎的杂物,现在全都被扫落到了地上,桌子上还留着隐隐的水渍,像是汗水印在上面留下的。 桌子旁边一张没有上漆的原木椅子,已经整个儿散了架,变成一堆碎木条和木板堆在地上。 床上铺着淡青色的棉布被褥,上面躺着一个少女,一头凌乱不堪的青丝,全部散落开来铺展在枕头棉被之上。 少女正在沉睡之中,气息微弱得若有若无,脸色略显苍白,鬓角的碎发完全被汗水湿透。一双紧闭的眼睛眼角处微微发红,长长的浓密睫毛覆盖下来,也是湿透成一缕一缕的,眼角带着还未干透的泪痕,很显然是之前哭过。 薄薄的棉被只盖到她的胸口处,线条优美的脖颈,玲珑圆润的肩头和一对纤细精致的锁骨全都露在外面。但原本一片晶莹雪白的肌肤上,现在全是累累的痕迹,红的、青的、紫的、黑的……层层叠叠,触目惊心。那些痕迹有的像是被用力吮吸出来,有的像是手指揉捏出来,还有好几处清清楚楚的齿痕。 这些还只是在脖颈上和肩膀上,越往胸口下方痕迹越多,难以想象下面被薄被掩盖的身躯,会是一幅惨烈到什么程度的画面。 绮里晔身上松松披了一件宽大的外袍,坐在水濯缨的床边,静静凝视着床上沉睡的少女。 他身上的外袍没有系扣子也没有束腰带,只是那么随意地披着,露出里面一片优美而紧致的胸肌腹肌。莹白光洁的肌肤,在玄黑色锦袍的衬托下仿佛绽放出淡淡的光华,像是皎洁的夜明珠砌成。 上面没有水濯缨身上那么多那么惨烈狼藉的痕迹,但是也有好几道鲜艳的红痕,像是被生生挠出来的,而且挠的时候力道估计还不小,上面都渗出了隐隐的血迹。 和水濯缨苍白虚弱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绮里晔此刻的气色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要好,嘴角带着饕足的浅浅弧度,眼尾那一抹绯红色都红得格外柔和,完全没有了之前那种诡异恐怖的黑暗气息。 像是一只饿了几千年的妖魔终于得以吃上一顿丰盛的全肉大餐,虽然还不见得完全吃饱,但已经吃得十分心满意足。 绮里晔的手落到水濯缨的面容上,像是抚摸一件脆弱得一碰就会碎的精美瓷器,修长玉白的手指缓缓从她的脸颊上摩挲过去,勾勒过她精致得像是艺术品一样的五官线条。 这一天一夜的时间,他其实还觉得远远不够,开荤是开了,瘾根本就没有过足。水濯缨尽管身体养得差不多了,毕竟只是初经人事,承受不住他太强烈的攻势。开始的时候还能挣扎、叫喊、哭泣、求饶,到后面的时候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发不出一点声音,完全陷入无意识的昏睡,无论他怎么折腾都醒不过来。 他这才不得先不停下。毕竟这只是第一次而已,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教,不用急于一时。 外面传来敲门声,绮里晔立刻把水濯缨身上的棉被往上一拉,直盖住了她半张脸,确认她身上没有任何露出来的地方之后,这才道:“进来。” 一身白衣的晏染走了进来,看见床上脸色苍白昏睡不醒的水濯缨,嘴角一抽。 “我辛辛苦苦给她治了两年,你才来这里一天,等于全都白治了。” 这两年里他和水濯缨在这岛上天天相处,也有了不浅的情谊。水濯缨知道他的双性人身份,但是没有表现出任何对他的歧视或者刻意同情,完全把他当做正常人来对待,这种态度从一开始就让他对水濯缨很有好感。 他才华横溢,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但岛上除了几个药僮就是老船夫,他以前在这里其实也十分寂寞。水濯缨尽管没他那么多才多艺,至少接近他的层面,人也聪明绝顶,而且沉静的性子跟他其实很合得来。君子之交其淡如水,两人相处得很好,他已经把水濯缨当成了难得的一个知己好友。 现在看到他两年来费尽心思把水濯缨的身体调养上去,结果一天时间就被绮里晔折腾成这个奄奄一息的凄惨模样,他自然是有些看不下去。 第64章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绮里晔微一挑眉:“虽然你花了两年这么长的时间,还是值得的。” 晏染走到水濯缨床边坐下,绮里晔从被子下面拉出水濯缨的右手,在手腕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帕子,然后才给晏染诊脉。那只纤细雪白的手腕上,居然也有一道深深的齿痕。 晏染对着那道齿痕看得眼角直跳,绮里晔镇定自若稳如泰山地坐在一边,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都没有。 “没什么大事,只是累坏了。”晏染给水濯缨诊完脉,凉凉地扫了绮里晔一眼,“纵欲也要有个度,像你这样第一次就往死里折腾的,我就是再给她治上二十年也经不起你跟她同房一天。” 绮里晔自然清楚。只是他苦苦忍耐了将近三年,现在初尝这种世界上最美妙的滋味,以前坚无不摧的意志力在水濯缨的身上丢盔弃甲一溃千里,根本就停不下来。 只在房间里待了这一天一夜时间,已经是他最大的克制和忍耐,要是真由着他纵欲的话,十天十夜他都嫌太少。 “我觉得你还是先回陆地上去比较好。”晏染是难得几个对绮里晔没有畏惧感的人之一,这时候一脸嫌弃,“本来我说她要两个月之后可以走,现在你在这里,至少得延长到半年。” 绮里晔脸色一冷:“半年就半年,但本宫不可能先离开。” 水濯缨在这里跟一群男人待了两年,他已经觉得根本不能忍,现在刚刚开了荤,再让他和水濯缨分开两个多月,简直等于是在谋杀他。 晏染头疼:“就你这样,半年时间都不见得够……算了,也不用等两个月,我开一份调养的方子,你从岛上带了足够的药材回去,让白翼根据方子照做。虽然外面的气候条件没有岛上这么好,无非也就是需要的时间更长一点,一年两年的慢慢养着,总会养到一样的效果。” 这两人愿意留在岛上半年,他还不愿意。就这么天天看着两人啪啪个半年,就算他的三观不崩,这岛他也没法待了。 绮里晔正是求之不得。他也不想留在这鸡不下蛋鸟不拉屎的荒岛上,什么都没有,床铺椅子都脆弱得根本经不起他折腾,一动就塌,更不用说他还有那么多收藏品在崇安等着他回去用。 唯一好的地方就是风景优美,以后可以去野外做,相比水濯缨这种简陋的房间,他更喜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那我们还需要在岛上留多久?” “最多十来天,等我把需要的药材准备齐全,你们带回去就可以了。” 晏染一看绮里晔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表示已经一点也不想再跟他说话,只想赶紧从这个乱七八糟狼藉不堪能把人三观节操毁得一干二净的房间里出去。 “等会儿我派人送药过来。还有,你们带来的那个小丫鬟已经没事了,要不要叫过来伺候?” “不用,本宫会照顾她。” 晏染出去之后,绮里晔再次坐到床边,把玩似地一手慢悠悠抚摸上水濯缨的脸颊。 “醒了?……那就起来吃点东西。” 床上的少女没有反应。 “再装睡的话,本宫就让你连睡上三天三夜醒不过来。” 床上的少女一瞬间睁开了眼睛,那目光清明得根本不像是沉睡了半天刚刚醒过来的样子,反射性地想要坐起来,结果身子还没从床上撑起两寸高,随即就又一下子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嘶……” 水濯缨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她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一点也不想搭理绮里晔,所以一直在躺着装睡。现在被绮里晔这么一威胁,这恐怖的一天一夜瞬间回到她的脑海里,吓得她连忙想要起身,却忘了自己的身体根本动弹不得,结果疼得差点连眼泪都出来。 连动一根小指头都没有力气,全身像是被装满巨石的大卡车来回碾压过百八十遍,没有一个地方不酸不痛,清清楚楚地提醒着她昨晚受到了什么样的非人虐待和残忍蹂躏。 这个死变态……果然是要把1T硬盘的债统统加倍还给她的凶狠架势,说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就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说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昨天一下午加一晚上,她感觉就像是去十八层地狱里面走了一圈回来。绮里晔这两年在崇安也不知道看了多少话本子春宫图,这一夜下来在房间里面做遍了无数个姿势,把她的身体肆意地翻过来折过去,躺在床上,趴在桌上,坐在椅子上,顶在墙壁上,靠在窗台上,甚至是把她的手脚绑起来吊在床顶的支架上…… 这还只是她能记得的,到后面她已经没了任何知觉,眼前一片漆黑,脑海里也是一片漆黑,连哭泣和求饶都没有力气,像一个没了灵魂的破布娃娃一样,任由他尽情地摆布。 变态这两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简直就是疯子,禽兽,恶魔,怪物…… 她突然感觉自己的未来一片绝望的黑暗,唯一能看到的结局,大概就是在他的身下被活活做死。之前还庆幸还好有这两年的时间,可以让她活过十五岁及笄,现在看来也就只是多活这一年而已,甚至死的时候会更惨。 绮里晔的一只手伸过来,水濯缨下意识地往后一缩,眼里全是抵触和恐惧,全身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不用吓成这个样子,本宫暂时不会对你如何的。” 绮里晔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模样,语气里满是戏谑之意,捏了捏她的下颌,伸手过去把她从床上慢慢扶起来,在她的背后垫了一团叠起来的被子,让她半靠在被子上。 他眼角带着的美艳笑意像是妖魔一样,全是邪恶的味道,但动作却很温柔很小心。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本宫知道这个道理。现在自然不会一下子把你弄坏,否则以后就没得玩了。” 水濯缨:“……” 真能给人安慰啊! 话说她现在这样居然还不算是被弄坏,那要到什么程度才是坏?难道要从骨头到血肉都被他拆成一块块么吞下去? 绮里晔从旁边端了一个汤碗过来,碗里正冒出腾腾的热气,一股诱人的香味混合着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你不用动,我来喂你。” 他舀了一勺汤,像是要送到水濯缨的嘴边,水濯缨刚要张嘴,他手腕一转就把那勺汤送进了自己的口中。然后倾身过来,含住她的嘴唇,把那一口汤送进她的嘴里。 水濯缨被他吻住的时候又是全身一抖,反射性地往旁边躲去,因为他昨晚一边这么吻她的时候,下面一边却是在各种不可描述的不可描述,以至于她现在对亲吻都有了恐惧的阴影。 她这么一躲,绮里晔渡过来的一口汤还是有一半流进了她的喉咙里,但是却把她呛到了,捂着喉咙口猛烈地咳嗽起来。 绮里晔无奈,伸出手掌贴在她的背上,一股浑厚柔和的真力缓缓地传进去,帮她顺气, “怕成这样,当初本宫警告你不准跟其他男人多接触的时候,你当做耳边风,怎么就不想想会有今天?” 水濯缨嘴角一抽。这简直是千古奇冤,她这两年也就跟晏染有经常接触,但是晏染不算男人啊!所以她其实还是很听话的好么! 晏染双性人的事情,被她偶然发现也就罢了,他肯定不想有更多的人知道,所以她还是不打算把这个告诉绮里晔。她跟晏染好歹也算是朋友,义气当先,罪名她顶着就顶着吧。 “那个……如果我这两年一个男人都没见过,你昨天是不是就会放过我了?” 绮里晔:“当然不会。” 水濯缨:“……” 那你说个毛线啊! …… 后面的几天,白芨虽然跟来了岛上,但是并没有什么卵用,只是在外面做点杂活而已,都是绮里晔亲自在照顾水濯缨。 他实在不是什么照顾人的料子,往往是照顾着照顾着就开始上下其手,给她上一遍药能上两个时辰,洗一个澡能洗一个下午,要不是晏染严令禁止水濯缨恢复之前再有房事,他能让水濯缨一直在床上永远也别想下来。 白芨这小丫头两年不见,也出落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趁着一次绮里晔不在的时候,偷偷溜进水濯缨的房间,看见水濯缨身上的累累痕迹,顿时就抱着她哭了起来。 一个女子是怎么才会把另一个女子弄成这个样子啊!……她家可怜的小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碰上容皇后这种变态! “小姐……”白芨扑在水濯缨的怀里哭得伤心欲绝,“……奴婢在夏泽宫里听说,你以后要嫁给容皇后当妃子?……这是真的?” 水濯缨:“……咳咳,应该是……吧?” 绮里晔以前说要以皇后身份娶她当妃子,她可一点都没当他是在开玩笑。他跟晏染那种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的人完全是两个类型,恣意妄为我行我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有什么有悖天理的问题,没准还就是以此为乐趣,专门致力于毁人三观事业一百年。 白芨哭得更伤心了:“那小姐不是要一辈子被容皇后……皇上那么疼爱小姐,为什么会答应这种事情啊……小姐的命怎么会这么苦……” 水濯缨:“……” 相信她,这个问题她也好想知道! …… 十来天后,晏染让人把需要的药材全部备齐,然后写了足有厚厚一叠上百张纸的药方和注意事项给白翼,让白翼回去之后照方给水濯缨调理。 一行人从山坡上下到海岸边,晏染亲自来送他们,其实只是来送水濯缨而已,对于绮里晔,他巴不得对方赶紧滚蛋。 这个变态男人在水濯缨恢复了之后,后面的几天里果然是拖着她在整个岛上“游玩”,走到哪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就在哪里停下,然后不到天黑绝不回来。 以至于他现在感觉岛上的风景全都被毁了,每次到了那些地方都无法直视,只能绕着走。 水濯缨在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也暗地里来求过晏染,让他对绮里晔撒个谎,诸如说她现在的身体已经快不行了要是再碰就会出人命之类。偏偏绮里晔那边还有一个白翼,这两年里医术突飞猛进,虽然还远远比不上晏染,但至少完全看得出他们在撒谎。 白翼可不像玄翼已经快和水濯缨站到了同一条战线上,耿直的一句大实话告诉绮里晔,结果就是水濯缨被绮里晔收拾得更惨。 水濯缨和众人上了船,晏染一身白衣站在岸边。两人朝夕相处了两年多,这时候分别在即,还是有些依依不舍的。 “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回中原了?”水濯缨忍不住最后问了一句。 晏染淡淡地笑着摇头。 那个地方……他已经没有再回去的必要。 水濯缨还要说话,已经有一道人影危险地从背后笼罩了她,传来一个阴恻恻冷森森的声音。 “这艘船倒是不错,爱妃这么依依不舍,是不是也想在船上试一试?” 第65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神回复高一里 水濯缨全身一抖,差点从船舷边缘掉进海里去。 这几天绮里晔拖着她“走”遍了半座海岛,在每一个风景最好的地方都停下来,留了深刻而别出心裁的纪念。她和腰和两条腿从十多天前起就一直软到现在,一点力气都没有。现在能勉强自己走路,全是因为今天要出发,绮里晔终于良心发现,前两天给她放假让她休息了一段时间。 现在在这艘船上……那是船震好么? 而且从海岛上回到陆地至少要半个月时间,半个月里绮里晔都在船上无事可做,只有她可以做……简直不敢想下去。 晏染性子凉薄,本来难得可怜别人,但这时候也忍不住无比同情水濯缨。同时深深地感觉自己这两年来给水濯缨的精心调养十有八九是要白费了。 大船缓缓驶离海岛岸边。这时候正是清晨,东方的天空中浮着一层轻纱般的淡淡红霞,太阳刚刚在海平线上升起,阳光并不强烈刺眼,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像是铺洒开万点碎金,光芒璀璨。 “回船舱里去。”绮里晔一手揽上水濯缨的腰肢,“本宫昨天晚上没有睡好。” 水濯缨嘴角一抽。这死变态昨晚虽然没有要她,但是各种不爽各种不甘心,上下其手地骚扰了她大半个晚上,现在居然还用这种抱怨一样的语气说他昨晚没有睡好?怪她咯? 回船舱里面去肯定就不会有好事,现在还是大清早啊!真的要这么白日宣淫么? “这外面天气挺好的……”水濯缨干笑着往后退去,“我想在这里站一会儿……” “你要在这里站着来?……只要你不嫌光着身子风吹得太冷,本宫也没有意见。” 水濯缨:“……” 绮里晔一把拦腰抱起她,进了船舱。 这艘大船是晏染之前专门建造来在陆地和海岛之间行驶的,虽然简陋了些,但是可以容纳不少人。绮里晔一向喜欢享受,船舱里面的东西很多都是他从陆地那边带过来的,包括床上的被褥之类。 绮里晔刚刚把水濯缨放到床上,水濯缨突然感觉小腹下面一阵沉甸甸的下坠感,随即就是一股热流从两腿之间涌出,简直像是天降救命甘霖一样,一下子让她差点泪流满面。 她在地狱中唯一的救星终于来了! 这两年来她的大姨妈已经被调理得颇为规律,前后相差不会超过两天,而且最多只会有隐隐的小腹酸胀感,几乎没有其他什么不适。 上次来大姨妈大约在二十七八天前,天知道她这些天是怎么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大姨妈早点来,最好一来就来一个月,就算有可能把血流干,她也觉得这个生存率比在绮里晔的手里要高一些。 绮里晔一看她露出这么欣喜若狂的神情,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不对,因为她在他身下从来就不会出现这种表情,要么就是快要哭出来,要么就是已经哭出来。 低下目光一看,果不其然,她的白色亵裤上全是鲜红色的血迹,甚至已经染到了裙子和床单上。 换做以前水濯缨说不定还会有恃无恐,趁着这个绮里晔不能动她的时候好好报复他一下,比如说压倒他勾引他之类的。但现在已经被他折磨得一点作死的心都没有了,之前血的教训已经赤果果地告诉她,她现在报复得越爽,之后绮里晔就会变本加厉地把她虐得越惨。 一点得瑟的样子也不敢露出来,要多温婉有多温婉要多柔弱有多柔弱,简直就像是道歉一样,楚楚可怜地:“你看……我月事来了……你是不是先稍微停一下……” 绮里晔一双凤眸盯着她裤子上的血迹,眼尾的绯红色越来越深越来越艳,越来越带着可怕的嗜血气息。全身周围的气压和温度都在飞快地往下降,仿佛这狭小的船舱里面正在酝酿起一场足以毁天灭地的风暴。 冷冷一笑,笑声里全是咬牙切齿的残忍意味。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心里有多高兴……好,本宫可以稍微停一下,但是来、日、方、长。” 最后四个字说得一字一顿,尤其是在那个“日”字上语气落得格外之重,聋子也听得出来这个字有几个意思。 水濯缨:“……” 特么她都已经不作死了,居然连心里高兴一下都不行?难道他真觉得她应该因为来大姨妈不能给他折腾而感到抱歉愧疚么? ——得,反正结果都一样,她还是报复回去吧。 一翻身趴到绮里晔的身上,俯下身来,嘴唇暧昧地靠近他的嘴唇,语气比刚才放得更轻更软,带着魅惑的气息。一只手不知不觉地从绮里晔的衣领一侧滑了进去,从他的胸前一路往下游走,渐渐移向腹部和腰侧,若有若无地抚摸过他优美紧致的一块块腹肌。 “感谢皇后娘娘体谅……”她的声音放得比丝绸还要柔软,比羽毛还要撩人心弦,“既然来了月事不能伺候娘娘,那我帮娘娘宽衣就寝如何?” 绮里晔的身子几乎是在瞬间明显一僵,下腹绷紧,全身的温度一下子变得炽热滚烫起来,伸手一把狠狠扣住水濯缨的下颌,拦下她快要触碰到他面容的嘴唇。 “来了月事也不是不能伺候本宫啊……”他的声音比她更加暧昧更加魅惑更加邪恶,“下面不行,不是还有上面么?上面也不行,不是还有后面么?” 水濯缨:“……” 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然而片刻之后,她突然缓缓地转过目光来盯着绮里晔,用一种极其不像她画风的诡异语气和声音,幽幽地开了口。 “我要是说,如果你来上面我就咬断你,来后面我就拉粑粑,你会不会捏死我?” 绮里晔:“……” …… 妖后娘娘终于还是没有做出进上面和后面这么凶残的事情,水濯缨也得以没有做出咬断他和拉粑粑这么更加凶残的事情。 大船在海上行驶了四五天,水濯缨来大姨妈的这段时间,总算得以在绮里晔的魔爪之下有片刻的喘息,感觉她这大半个月来只有这几天算是真正地活着。 绮里晔每天晚上开始的时候都是坚持要抱着她睡觉,结果不出半个时辰,就不得不自己去船舱里面的另外一张床上睡。几天下来,整艘船上的气压越来越低得恐怖,上空像是有无数层黑云涌动翻滚,搞得船夫们一个个提心吊胆,总以为有暴风雨要来。 到第六天的时候,不知是不是绮里晔的怨念终于强烈到足以震撼上天,暴风雨真的来了。 当天早上还是阳光灿烂,下午天空中便阴云密布,大堆大堆的铅灰色云团压在天幕上,近得仿佛伸手就可以触及,惊心动魄地缓缓翻涌着。大海从蔚蓝色变成了恐怖的灰黑色,空气中仿佛堆满沉重的铅块,所有的风声浪声都像是凝固了一般,海上死寂得可怕,只剩下一种响彻天地的沉闷嗡鸣声,震得人耳膜一阵阵地难受。 船上的老船夫们都知道这是风暴将要来临的前兆,一个个眉头紧锁脸色发白,看天空和海面这个样子,这场风暴只怕是他们前所未见的巨大。 所有人聚集在甲板上,按照老船夫们的告诫,各自找地方将自己固定住,免得等会儿被巨浪从船上卷下去。无论武功多高的人,在这样的天地造化之威下都显得渺小无比。 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的滚滚云层,雷声震耳欲聋地响起,无数豆大的雨点简直像是铅锤一样劈头盖脸地从天空中砸向海面,很快便成了一场凶猛的倾盆暴雨。整片大海像是沸腾了一样,汹涌动荡,狂风在海面上掀起一个比一个巨大的浪头,像是一重重灰黑色的小山般压过来。 “所有人抓紧!……用缆绳把自己捆在船上!” 本来也算是规模颇大的海船,在这样的狂风巨浪之下就像是一片小小的叶子般,在波峰浪谷里被疯狂地甩来甩去,一会儿冲上顶端,一会儿又栽下深谷;一会儿整艘船被埋进水里,一会儿又几乎被抛上半空。 巨浪一个接一个地狠狠拍打着大船,哗啦啦横扫过大船的甲板,上面的人只靠自己已经根本无法站稳,全是靠着缆绳拴在船上。老船夫们纵然经验丰富,在猛烈到这种程度的风暴里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天由命。 大船毕竟有了一定的年头,就算当初建造得再坚固,有些地方也开始老化了,船体在巨浪的摇晃和拍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声响。声音越来越大,听得人毛骨悚然。 暴雨倾盆,天地间一片铅灰色,风势更加猛烈,一个巨大得遮天蔽日的浪头朝着大船重重拍打过来,几乎将整艘船拍进了海底。大船近似于底朝天被翻转过来,船底下发出咔嚓一声木头开裂的巨响。 “龙骨断了!” 老船夫们听得出来这是什么声音,顿时大惊失色。船上桅杆之类断了都还没什么,从头到尾贯穿整艘船的龙骨却是最重要的结构之一,相当于人的脊柱一样,龙骨一断,整艘船也就彻底废了。 第二个更加巨大的浪头再次拍下来,大船底部的船舱没有了龙骨的支撑,一下子被巨浪打得四分五裂,一半的船底都凹陷坍塌了进去。 “船要裂开了!……所有人找桅杆木板之类的抓住!” 一艘船最坚固的承重结构是下半部分,现在下半部分都已经碎裂成这样,上面的甲板更是脆弱得不堪一击。 水濯缨和绮里晔在船尾,两人本来都是以缆绳系在腰间,把自己绑在了一根桅杆上。接连几个巨浪排山倒海一般压过来,轻而易举就将整艘大船从中间的断裂位置撕裂开来,成了两半,上面的人纷纷被甩得直飞出去。 猛烈得天旋地转的摇晃之下,水濯缨身上的那根缆绳嗤啦啦地在断裂的甲板边缘一路磨过去,到最后的时候,啪地一声,断成了两半。 “绮里晔!” 绮里晔本来就在她的身边,这一下却朝着她的相反方向被甩了出去。 水濯缨看不清他的模样也听不见他的声音,风浪淹没一切的呼啸咆哮声中,只见到他伸手过来拉她,但人在空中无法借力靠近,这一下差了尺许没有拉住。水濯缨一瞬间被一个巨浪卷了出去。 风浪暴雨实在是太大,她整个人被淹没在冰冷腥咸的海水下面,挣扎着竭力在滔天巨浪里面探出头来。眼前视野一片纷乱模糊,在最后一瞬间只看到大船的残骸同样也被巨浪吞没,飞快地离她远去,消失在浊浪怒吼的海天之间。 第66章 关小黑屋好久的男配来了 水濯缨根本不可能再追上去,在巨浪里面被抛上抛下,呛得口鼻肺部里面全是又苦又咸的海水。 大船虽然被撕裂了,但风浪实在太大,那些残骸很快就被卷得无影无踪。水濯缨好不容易见到旁边有一块断裂的船板漂过来,连忙游过去抓住,把身上的缆绳再次绑在船板上的裂隙处。就靠着这块船板,在小山一样的重重浪头里上下沉浮。 这场猛烈的风暴持续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才渐渐平息下来。雨虽然还在下,但已经不再是之前那种仿佛连天空都要倾倒下来的暴烈程度,风势越来越小,海上的巨浪也不再那么汹涌澎湃。 水濯缨抓住的这块船板有一丈见方,等到海面不再动荡得那么厉害了,这才攀上船板,把它当做一块小舢板一样坐在上面。 到了完全风平浪静,暴雨停息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海上仍然没有放晴,天空中一片阴沉沉的,但已经不是之前那种又厚又黑的积雨云,看来一时半刻是不会再下雨了。 水濯缨坐在船板上,周围的大海在浅灰色的天空下一平如镜,大船的两半残骸早就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虽然船坏了,但木制的船体不至于彻底沉进海里,绮里晔还被缆绳连在一半大船的残骸上,只要没有被抛进海里,情况应该比她好一些。 现在倒是她的情况更加要命。她现在孑然一身,船板上什么也没有,没淡水没食物。之前他们的行程才到一半,正在大海的中央,这附近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海岛。 海面上还是有一点微风,推动着她的船板缓缓地往前漂移,但天空中阴云遮蔽了星月,辨认不出方向,也看不出是在往哪里漂。 第二天幸好还是个阴天,不然光是白天那么炽烈的阳光,晒上一天水濯缨都受不了。 她身上带着的大多数东西都被海水冲得一干二净,只有头发上束着的青丝剑还在,船板旁边偶尔有海鱼游过去,她就用剑刺上来。无法生火,只能用剑把鱼剖了,硬着头皮勉强生吃下去。 到第二天傍晚,天空终于放晴,水濯缨总算可以辨认出方向,现在吹的是东南风,船板正在往西北方漂去。 这倒是一件好事。西北方是属于西陵的海域,不像东海那么危险,而且往西隔海还有另外一片大陆,和西陵经常有往来,所以这片海域上行驶的船只肯定要比南海多得多。如果她漂到西陵海域上,说不定能有机会遇上西陵的商船。 她的运气还算不错,第三天早上在船板上醒来,就远远看见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现了一片小黑点,似乎还是一支船队。 小黑点越来越大,船队正在往她这边驶来,都不用她如何呼喊引起对方的注意,就已经先发现了她。 这些船只巨大华丽,金碧辉煌,看过去应该是实力颇为雄厚的商船船队。领头的一艘船渐渐靠近她,船上的人放了绳索下来,把她拉上去。 水濯缨一到船上,立刻就感觉不对。这艘船虽然外形看着像商船,但船上的人一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一个个光着膀子,模样粗犷凶悍,满身都是酒气,根本不像是商船上的人。 “哈哈!好啊!……” 壮汉们一见水濯缨上船,纷纷大笑起来。 “走船走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碰到这么一大清早就开大运的!……在海上随便捡到一个人,就是水灵灵的大美人儿,当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美餐,老天爷送来犒劳我们这些弟兄!……哈哈!弟兄们快过来啊!” 水濯缨这才明白这些人全是西陵的海盗。把船只修建成富丽堂皇的商船模样,应该是为了降低其他船只的戒心,方便靠近过去打劫。 领头的两个海盗大汉哈哈大笑着朝她走过来,伸出火腿一样满是黑毛的粗壮大手要来拉她。水濯缨从头发上解下青丝剑玉环展开来,剑锋一转,凛冽如寒碧秋水般的青光闪过,两只断手几乎是同时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鲜血泉涌。 两个海盗大汉对着自己的断腕呆愣了一秒钟,然后才像是杀猪一样捂着断腕大叫起来,连连后退。 周围的海盗们大惊,没想到这天上掉下来的美人儿居然是个带刺的,一群人团团围了上来。 “都别用武器!空手抓就行了!伤了美人儿我看你们还有什么口福!” 水濯缨这两年来在海岛上闲着无事,练武一点也没落下,武功跟两年前比起来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境界。这些海盗们用武器还好,偏偏还要怜香惜玉,那就完全是在找死。 青丝剑剑光接连闪过,顷刻间又是四五个海盗伤在她的剑下。海盗们被她连连逼退开去,又惊又怒,总算明白眼前这个看着水灵灵娇滴滴的绝色美人比他们想象得还要不好惹,但居然还是淫心不死。 “别动刀剑!……你们几个,把金丝网拿过来!罩住了这娘们儿还怕她翻出天去不成!” 水濯缨抬头一看,几个海盗正对着她张开一张金光闪闪的大网,那大网看过去细得跟蜘蛛丝一样,仿佛脆弱得一扯就会破。但对方既然在这里拿出来,就说明这绝对不是普通的网,十有八九是用刀剑难伤的特殊材料制成。 她正要往后疾退而去,前方人群后面传来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犹如三月里的春风拂过垂柳稍末。 “住手。” 围在甲板上闹哄哄的海盗们一瞬间就全部安静下来,往两边散开,露出后面一个身着白底水墨山水长袍的青年公子。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白衣公子的一张面容俊雅温润如美玉,五官像是泛着一层宁静的淡淡柔光,明明现在正是朝阳初升光芒万丈的时候,却仿佛有静夜里的似水月华宁静地映照其上。 嘴角带着一缕优雅蕴藉的弧度,就像是书法大家在长卷末尾意蕴深长的落笔一弯,收纳万千气象于至简墨色之中,余韵不绝。 “曦和长公主。”即墨缺对着水濯缨微笑,“许久不见,想不到能在这里遇上。” 水濯缨更加没想到在这里竟然会遇上即墨缺。就是这船上的海盗再多十倍,恐怕也比不上一个即墨缺来得让她头疼。 这个西陵璟王表面上温文尔雅,公子如玉,其实是她见过的心计最深手段最阴,最为深藏不露的人。 她和即墨缺真正打过的交道,其实也就是他在东越湘山行宫附近被柳长亭的人追杀,把她也卷了进去的那一次而已。但就这一次,已经足够让她看清楚即墨缺的心思何等深沉险恶。 后来东越内战,即墨缺给唐啸威提供军资粮草,在唐啸威兵败之后又收容唐啸威和残余的唐军。算来即墨缺和她毫无疑问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上。 “这位是夏泽的曦和长公主。”即墨缺对周围的海盗们正色道,“曦和长公主在东越的时候,曾经对本王有过救命之恩,你们不得无礼。” 他一个温雅文弱的翩翩白衣公子,站在一群光着膀子五大三粗的海盗们中间,画风简直是格格不入。但那些海盗却像是对他敬若神明一般,尽管还有不少人身上带着水濯缨的剑伤,却没有一个人再叫喊怒骂或者露出不忿之色,纷纷恭恭敬敬地站到了一边,不敢出声。 水濯缨把青丝剑收了起来。在即墨缺这种人面前,是根本没有她动武的机会的。 “多谢璟王爷解围。”水濯缨也微微一笑,“既然璟王爷还记得我有过救命之恩,我也就放心了。” ------题外话------ 放心,凉凉和缨缨不会分开太久的 第67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来人。” 即墨缺唤了一声,后面跟着他的两个丫鬟连忙上前,他的目光不失礼节地在水濯缨略显干涸的嘴唇和皱巴巴的衣裙上很快扫过。 “摆上宴席,要尽快,另外给曦和长公主准备一套新的衣服来。” 这商船上条件倒是充裕,很快就摆上了一桌颇为丰盛的酒菜,水濯缨换了一身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曲裾,坐到桌前。 她这两天来吃的全是味道又腥又怪的血淋淋的生鱼,尽管不是娇生惯养没吃过苦的千金大小姐,但也是吃得极为痛苦,完全是为了维持生存才硬着头皮勉强吃下去的,当然不可能放开了吃,现在早就饿坏渴坏了。 既然已经在即墨缺的地盘上,他想要给她下毒的话,根本就不是她不吃东西就能避免,所以她也不为难自己,镇定自若地直接就开始吃。 即墨缺在对面带着淡淡的微笑望着她,很有风度地等到她吃完了,这才开口说话。 “曦和长公主这是遇到海难了?” “是。”水濯缨说,“半路上遇到了风暴,船被打碎,我和其他人失散了。” 她只是这么简单地说了一句,即墨缺倒也不多问她是从哪里来,还跟谁在一起之类,只是微微一笑。 “小王本应该送曦和长公主回陆地,但恰好我们一行人出海有要紧事情,现在已经快到地方了。曦和长公主是否介意多耽搁一天时间,先随我们去一趟?明天这个时候保证就会折返。” 水濯缨也客客气气:“璟王爷请自便。” 上次她刚刚救了即墨缺的命,他一转眼就能把她推出去当挡箭牌。现在双方都已经是敌对关系,她孑然一身落在即墨缺的手上,当然不可能指望即墨缺真的老老实实把她送回夏泽或者东越去。以她和绮里晔与水今灏的关系,她的利用价值着实不小,现在即墨缺那肚子里指不定正在转着多少黑水。 但无论有多少黑水,他的面上还是这么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礼节比谁都周到,这才是这个人最为深不可测的地方。 西海两岸的国家经常有贸易往来,航海业发达,这片海域上的海盗也发展得十分兴盛,来自各个国家各个地方的都有,大的帮派团伙就足有十来个。西陵海盗在其中算是实力居中的,兴风作浪这么多年,西陵的朝廷也一直没能剿灭这些海盗。 即墨缺出现在海盗船上,而且海盗们对他都恭恭敬敬,很可能他本身就跟这些海盗有合作关系。比如说他给海盗提供庇护,保证海盗不被朝廷剿灭,而海盗则给他钱财和人力之类作为交换。 即墨缺就像是真正在款待救命恩人一样,给水濯缨安排了一个最好的船舱,还派了两名侍女过来服侍她。但水濯缨觉察得出来,她的房间周围有好几个武功一流的暗卫在轮流看守,等于是把她给软禁了起来。 即墨缺是什么本事她了解,这时候敌强我弱,反正什么也做不了,她倒是格外地冷静镇定。 在海上漂流的这两天都没有好好睡过觉,现在终于有了舒服的床铺,水濯缨干脆就在上面美美地睡了一觉。不管要做什么,都得先把精力养回来再说。 这一觉直接睡到第二天大天亮,睡得连在外面等着她的即墨缺都开始不淡定,特意叫了看守她的暗卫过来询问。 “曦和长公主在房间里做什么?这个时辰了还没有出来?” 暗卫嘴角隐隐一抽:“回王爷,曦和长公主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从昨晚一直睡到现在。” 都六七个时辰了,这也是够能睡的。 即墨缺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水濯缨不是没心没肺什么也不懂,所以才睡得这么香。明明知道是被他软禁的情况下,还能照吃照睡,只能说明她心理素质过人。 “让侍女叫她起来,我们快到了。” 水濯缨出房间的时候,海盗船队已经在一座光秃秃的岩石岛边停了下来。这座岛并不大,上面寸草不生,只有嶙峋的灰色巨石。 “要不要下去看看海盗们的藏宝地?”即墨缺朝水濯缨微笑道,“常人可是难得一见的。” 水濯缨心下微紧。这种海盗的秘密藏宝地,本来应该需要严格保密,现在即墨缺邀请她去参观,这意思恐怕就是以后根本不会放她离开,所以也不用担心她会泄露秘密。 但面上还是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欣然答应,跟着即墨缺下了船,来到岩石岛上。 这岩石岛就跟传说中的海盗藏宝地一模一样,上面有一个洞口,从洞口进去,里面满满一山洞的金银财宝,古玩器皿,连地上都铺满了钱币。 这大约是海盗们长时间的掠夺积累下来,里面有西陵的金锭银锭,玉器瓷器,也有海外国家那边的金币银币,宝石首饰,全都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整个山洞映满了珠光宝气。 海盗们和即墨缺带来的人开始将山洞里的金银财宝搬运出去,搬到船上。水濯缨猜得果然没错,这些海盗果然和即墨缺有交易关系,现在估计就是来给即墨缺付钱的。 洞里的财宝还未搬走十之一二,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轰!” 洞里的众人全都脸色骤变,水濯缨也听得出来,这是炮火的爆炸声! 赶到洞外一看,岩石岛附近停了一艘比他们船队里商船更加巨大的海船。这是真正不折不扣的西方海盗船,上面挂着黑色的旗帜,风帆上画着狰狞的白骨图案,船舷两边架着两排黑沉沉的火炮。 中原地区已经有了火药,也被用在了战争中,但是还没有发明出火炮来,海外国家在这一方面走得显然比中原快。 “是格兰号!”西陵海盗们大惊,“快上船!” 格兰号是这片海域上声名最噪的海盗船之一,船坚炮利,海盗勇猛,尽管只有一艘船,但实力远远要比他们这一支船队要强大得多。 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被格兰号盯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他们来到了这岩石岛上,很显然就是冲着他们这个藏宝地来的。等他们大部分人都下船了之后,才开炮轰船。 “这倒是我的疏忽……”即墨缺站在洞口,望着海面上那艘巨大的西方海盗船,神情仍然平静自若,“……来不及了,他们的火炮比我们快得多。” 商船船队里已经有一艘船被火炮轰出一个大洞,开始下沉,就在他们说话的这数秒钟之内,又有两艘船中了炮火,西陵海盗们甚至连上船都来不及,更不用说对抗和驶离。 格兰号轰沉了所有船只之后,朝着岩石岛靠过来,放下踏板从船上下来。上面下来的海盗全是高鼻深目特征明显的西方人,佩着西方的刀剑,一部分人身上还带着火枪。 水濯缨这还是第一次知道海外国家连火枪都已经出现了,虽然是最原始的那种,看上去数量也十分稀少,但碾压他们这群人已经绰绰有余。 中原人的暗器虽然花样繁多,终究射程有限,还是比不上火枪的威力,也就只有到了绮里晔那种武功境界,发出的暗器才能和子弹媲美。一些大型强弩的杀伤力也能和火枪有一拼,他们这几艘船上就装载着用于远程攻击的弩箭,但已经根本来不及上船了。 “进来一下。” 即墨缺拉了水濯缨一把,两人退进洞穴,里面有一个暗卫取出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迅速蒙在水濯缨的脸上,同时让她把身上的女子衣裙换下来,穿上暗卫的黑色男装。 第68章 岂曰无舟,与子同船,说翻就翻 “人皮面具虽然不合适,将就先用一下了。”即墨缺说,“那些海盗见了女子是从来不会放过的,尤其是曦和长公主这样的美人。” 水濯缨也顾不得避讳有人在旁边,将自己的胸用布条束了一下。否则就她的这个大小,就算顶着一张络腮胡大汉的脸,别人也能一眼看出她是个女子。 格兰号上的海盗们占领了岩石岛,把他们所有人集中在一起,周围围了一圈端着火枪的海盗,枪口全部指着他们。其余人则是将石洞里面的金银财宝统统搬到格兰号上面去。 这些西方海盗说的语言发音有点像是英语,但水濯缨完全听不懂。等到石洞里的财宝都搬运完了,那些海盗倒是并没有直接杀他们,而是逼着男人们留在原地,只挑出了随行伺候即墨缺的几个侍女掳走,自顾自地准备上船,看样子像是要把他们扔在这座岛上等死。 即墨缺这时候才上去和对方的海盗头子交涉。他居然也会说对方的语言,虽然说得并不流利,但交流看上去基本没有问题。 双方在那里谈了片刻,那西方海盗头子一挥手,像是答应了什么事情。即墨缺转过身来,叫水濯缨:“过来。” 水濯缨刚刚走过去,那些海盗们突然毫无预兆地齐齐开了手中的火枪。一片火光闪过,被聚集在石滩上的西陵海盗和即墨缺的暗卫们全部被枪爆头,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鲜血飞溅横流,那些侍女们都吓得尖叫起来。 海盗们带着即墨缺和水濯缨两人上了格兰号,搜走他们身上的全部东西,把他们关在船舱底部的一个小房间里。从岩石岛上搬来的金银财宝几乎占满了格兰号每一个空着的房间,没有多余的地方来关押他们,这小房间里面的一大半地方也堆满了金光闪闪的珠宝饰物。 即墨缺这时才对水濯缨解释:“曦和长公主不必担心,小王已经告诉对方的船长,说小王是西陵的王公贵族,可以俘虏回去要求西陵交付赎金赎回,这些海盗一时不会把我们如何。” 水濯缨微微蹙眉:“刚刚是你让海盗杀了留在岛上的人?” 格兰号上的海盗们本来看样子是没打算直接杀人的,只是把人丢在岛上,虽然岩石岛上没有水没有食物,丢在那里十有八九也是死,但至少还有一线幸存的机会。而即墨缺跟对方的海盗头子交涉过之后,海盗们立刻就干脆利落地杀了所有人。 “小王带上长公主一个人作为侍从已经很勉强了,其他人不可能都带走。”即墨缺平静地说,“虽然这怪不得小王,但这些人被留在岛上等着饿死渴死,必定会对抛下他们自己离开的小王心怀怨念不满。如果他们以后能活下来,并且逃回陆地,有可能会成为隐患,所以还是现在先除了来得安全。” 水濯缨没有回答。 其实这些被留在荒岛上的人能幸存下来的机会很小,以后逃回陆地,对即墨缺造成影响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但即墨缺只因为这一点点渺小得可怜的隐患,就怂恿那些海盗干脆利落地杀光了所有人,可见其缜密冷酷,心狠手辣。 至于他带上她,很显然是为了她的价值。她还有大用处,难得落在他的手里,总不能就这么丢了。 水濯缨只在将近三年前即墨缺被柳长亭的人追杀时见他动过武,即墨缺的武功虽然没到绮里晔柳长亭水今灏那种第一流的境界,但是也比她高了许多。三年未见,他的武功不知道现在到了什么程度,不过从他并没有收走她的青丝剑来看,恐怕她还是差他太远,否则他也不会任由她留着武器。 而且,他刚刚对那些海盗们说的,他是王公贵族,她只是区区一个侍卫。要是她现在杀了即墨缺,那她对海盗们也就没用了,肯定也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不用担心她会去害他。 好深的心思。 “璟王爷真打算让西陵那边交赎金来换王爷回去?”水濯缨问道。 “当然不是。”即墨缺笑了笑,“小王是瞒着皇兄等人秘密来这西海上的,让这些海盗传消息回西陵的话,如果不慎泄露出去,被人知道小王给海盗抓了,小王不好解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璟王爷打算从这些海盗手里找机会逃走?” “看起来不太容易。” 即墨缺站起身来,在舱房里走了一圈。这海盗船虽然主体也是木结构,但不知是用什么木料制成,坚实致密,看过去黑黝黝沉甸甸的,摸上去触感坚硬无比,几乎跟钢铁差不多,根本不是一般程度的内力可以徒手打碎。就算能打碎,发出的动静也太大,必定会引起海盗的注意。 水濯缨的青丝剑是最软的一种软剑,本身就不适合用来砍东西。而且青丝剑没有剑鞘,为了不至于一碰就割伤自己,剑锋并不算太锋利。即墨缺贯注内力在青丝剑上,划了半天,也不过在房间的墙壁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缺口,要开出能容一个人钻出去的口子,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要是有火的话,应该可以把这板壁烧穿。” 即墨缺在舱房里找了一圈,海盗自然不可能留下火种给他们,房间里连根蜡烛都没有。 水濯缨在堆了一地的金银珠宝中找到一个海外来的水晶摆件,那摆件大约有手掌大小,切割得极为完美,呈扁平的椭球形,完全无色透明,光芒流转,倒是一件难得的珍宝。 “等到明天早上吧。”她对即墨缺笑了一笑,“到时候应该就有火了。” 即墨缺看她的目光略微有些深邃,但也没有追问。 两人在船舱里面过了一夜。即墨缺极有风度地把水濯缨照料得十分周到,将房间里面唯一的一卷绸缎展开来,给她铺成地铺,自己则是在离她最远的一个角落里和衣而睡。要不是水濯缨清楚此人真正的本性,当真会觉得他是个完美的谦谦君子,文雅绅士。 第二天早上水濯缨醒来,舱房里面已经满是阳光。他们这间舱房是对着东边的,墙壁上有一个尺许见方的小窗口,人不可能钻出去,但阳光直照进来,却是满室金辉。 水濯缨卸了舱房里唯一的一张木头椅子,把它拆成木条。然后又从找出一卷不知道是古董还是名家的书画,丝毫不心疼地撕成碎片,把那堆碎纸抱到阳光能照到的地方。 最后才取出那个卵形的水晶摆件,对着阳光放在碎纸的上面。卵形水晶就像是一个透镜一样,把阳光聚集成一点落到碎纸上,碎纸很快就开始冒烟,随即呼啦一下腾起了火焰。 “麻烦璟王爷递一根木条过来。” 即墨缺一直在旁边看着水濯缨生火,像是在看着一件极有意思的事情,眼中带着一缕若有若无捉摸不定的笑意。 听见水濯缨叫他,依言挑了一根最细的木条过去,水濯缨以碎纸上的火焰点燃木条,制成了一根火把。 两人就利用椅子的木料制成的火把,小心翼翼地在舱房外壁上炙烤灼烧。建造这海盗船的木材虽然坚硬,但终究只是木材,不耐火烧,再加上青丝剑,很快开出了一个通向格兰号一侧外壁的大洞。 “我记得格兰号的救生小船就挂在这一侧。”水濯缨说,“我们出去之后偷了小船,直接逃走。” “曦和长公主请等一等。” 即墨缺一边说,一边以手里火把点燃烧坏了舱房的另一侧墙壁。隔壁舱房里之前一直传来猪羊之类的叫声,估计是格兰号上用来关着活家畜的地方。即墨缺过去把十几只猪羊鸡鸭全都杀了,割开脖颈放血,各种动物的鲜血很快就流满了一整间舱房。 然后他再烧坏木地板,下到船舱最底下一层。底层空间狭窄不能住人,但海船最关键的主体构件,龙骨、旁龙骨,肋骨,龙筋之类在那里都可以看到。即墨缺在这些构件上一一点了火,任由船底四处开始燃烧,这才返回到上层舱房里面来。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水濯缨在上面看得背后隐隐冒出凉意。她本来只想着逃走就算了,但即墨缺却比她狠得多。 他烧坏这海盗船的主体构件,船底在片刻之内就会因为吃不住海水的压力而开裂坍塌,而且完全没办法补救,整艘船很快就会沉没。 这还不够,他还把隔壁舱房里面的那些家禽全都杀了放血。海上行船的人都知道在这大海中最怕有鲜血入水,因为血腥气味很容易引来鲨鱼。等到海盗船沉了,救生船又已经被他们偷走,船上的海盗们落进水里,再碰上鲨鱼的话,绝对是一个个死得连尸骨都不剩。 她并没有觉得这些海盗非死不可,毕竟海盗做的本来就是这种抢掠营生,而且也没有把她怎么样。但即墨缺显然更习惯于斩草除根不留任何后患的行事方式,她是能不杀就不杀,即墨缺却是能杀就杀,不给人留一点活路。 两人带了舱房里的一些金银珠宝,从舱壁的洞口出去,悄无声息地沿着格兰号的一侧船体往上攀去,到达挂在船舷边缘的三艘救生船边,把其中一艘救生船缓缓降下来放进海里,然后烧穿了另外两艘救生船的船底,这才划船驶离。 这段过程十分顺利,因为在他们放下救生船的时候,船上的海盗们已经发现船底起火,打水的打水,救火的救火,乱成一团,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船舷这边的动静。 等到船底被火烧坏崩裂,整艘船开始摇晃和下沉的时候,海盗们才想到要上救生船逃生。但这时候格兰号上的两艘救生船全都穿了底,而即墨缺和水濯缨的救生船已经驶到好几百米开外,根本追不上了。 水濯缨在船上看着远处的海盗船在火焰中燃烧,慢慢地沉没下去,船上的海盗们像是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落进海里,哭天抢地,在海面上拼命地挣扎呼救。即墨缺放出的那些家畜鲜血有没有引来鲨鱼她不知道,但这一船的海盗估计是要全部葬身大海了。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青丝剑。固然她不可能圣母地去救这些海盗,只是感觉跟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温雅公子待在一条船上,比跟一船最凶暴的海盗在一起还要让她没有安全感。 即墨缺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青丝剑上,微微一笑。 “曦和长公主放心,我们虽然逃出了海盗船,但并不意味着就安全了。大海茫茫,还是需要我们两人合力互助,才有希望平安回到陆地上。长公主觉得呢?” 第69章 三人同桌(一更) 水濯缨慢慢松开了手里的青丝剑。 即墨缺这话虽然说得十分文雅,但其实就是威胁,警告水濯缨别动不该动的心思,否则就别想安然无恙地回到陆地上。 以这位璟王爷视人命如草芥,不管多少人都是随手就杀的性情,水濯缨在自己实力不如对方的情况下,着实不敢轻易冒险。倘若即墨缺感觉她带来的威胁大于她的利用价值,他根本不会留情,必定是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后面的几天,她不敢轻举妄动,即墨缺在救生船上也仍然表现得十分有风度。 救生船上没有风帆,只能靠船桨划行,即墨缺从头到尾把划船的任务担了下来,没有让水濯缨动过手。太阳太大的时候,即墨缺就把他的外袍脱下来给水濯缨遮着阳光。晚上睡觉,两人仍然是一人躺在救生船的一边,距离隔得很远。 他们逃出来时没有时间机会再去偷饮水食物,现在在船上唯一能吃的仍然只有鱼,只是水濯缨把那个水晶摆件带了出来,有阳光的时候可以用不着吃血淋淋的生鱼。即墨缺总是把烤得最好的一部分鱼肉留给她,自己吃没熟或者烤焦的。 最为痛苦尴尬的就是大小解的问题。但即墨缺十分善解人意,当天晚上在船上就故意先水濯缨一步去睡觉,并且一副睡得很沉很熟的模样,留给她方便的时间空间,第二天白天也是同样莫名其妙去睡了两次觉。水濯缨也跟他达成默契,两人都是隔一段时间就装睡,好让对方能够解决生理问题。 如果这人的外在表现和内在性格能够表里如一的话,跟他同舟共济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即墨缺表现得越是君子,水濯缨就越是安不下心来。 据即墨缺推断,他们之前从格兰号逃出来的地方,距离西陵陆地至少还有四五天的航程。这四五天是根据大型帆船行进速度来算的时间,他们划这种救生船的话,速度至少减慢一倍,也就是说可能要十来天才能到达陆地。 水濯缨这些天里想得最多的,就是怎么从即墨缺的手里逃出去,甚至是直接弄死他。但是这周围大海茫茫的,两人同乘一艘船,逃走根本不可能。 而即墨缺的警惕性又实在是太高。他睡觉的时候尽可能地远离她,并不完全是因为什么君子风度,主要恐怕还是为了防着她。每次她只要在他睡着时稍微靠近他,不管发出的动静多小,他立刻就会清醒过来。她的睡眠已经算是极浅,但也还没有达到他的程度,这么敏锐的神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练出来的。 到第六天,水濯缨从海里刺上来一条鱼,发现这是条罕见的青石花。这种鱼在南海那边也有,数量稀少,表面看过去和鲑鱼很像,但是鱼肉带有剧毒,吃上一小块就足以致命。之前她在晏染的海岛上时,钓鱼就曾经钓起过一条青石花,晏染特地向她强调过这种鱼。 她不知道即墨缺认不认得这种青石花,不过青石花本身就不常见,即墨缺并非长年住在海上,认识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抱着赌一把的想法,她不动声色地故意把这条青石花烤成了半焦,看上去一塌糊涂,根本就认不出来是什么鱼,然后放在即墨缺的那一份烤鱼里面。 即墨缺最后才拿起这条鱼,对着它凝视了片刻,轻轻一笑。 “曦和长公主,这种鱼叫做青石花,是有剧毒的,吃一口就能置人于死地,下次记得别再留下来了。” 他的语气尽管十分温和,甚至还带着笑意,水濯缨却一瞬间感觉到了一股无比森寒恐怖的危险之意。像是从阳光灿烂的白天陡然变成黑云滚滚的黑夜,重重黑影铺天盖地朝着她直压下来。地狱的大门在她背后无声无息洞开,索命的阴魂伸出冰冷锋利的手爪,一根根缓缓地扣上她的喉咙。 那一瞬间,她从未感觉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过。 但她何等心理素质,尽管背后已经是一片冷汗隐隐,面上却是一派云淡风轻:“多谢璟王爷提醒,我下次一定记得。” 空气中那种恐怖的危险感一瞬间便消散开去,来得快去得更快,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即墨缺优雅地笑笑,把那条鱼丢到了船舷外面。 水濯缨几乎是从地狱门口逃了一条命回来。即墨缺果然不是她能够轻易试探的,这一次没有对她动手,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再过两三天,救生船更加接近西陵陆地,周围的船只也更多起来。两人遇上一艘渔船,很快便返回了陆地,即墨缺的下属们早就等在那里。 他在海上漂了这么多天,本来样子也颇为狼狈,现在回到陆地上,顷刻间便变回了那个一身白衣文雅温润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形象。周围暗卫环绕,水濯缨更别想动手或是逃走了。 即墨缺这一趟出海有半个月之久,到陆地之后立刻便准备返回西陵皇都,盛京。 水濯缨一路上都在留下记号信息,即墨缺的人盯得太严,她只能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留,不知道能被人发现的概率有多大,但有总比没有好。 绮里晔他们在风暴过后,肯定也会随着风向和海浪的方向往西北漂,在西海海域上找她。如果他们能上陆地来的话,也许就可以发现她的行踪。 几天之后,她和即墨缺到达距离盛京不远的一座小城,在那里停下来休息,她却等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当时她正和即墨缺在一家酒楼的楼上吃晚饭,楼梯上走上来一个一身青衣的年轻男子。墨发简单一束,衣袂发梢当风舒展,飘逸如山中流云出幽谷。眉目清朗俊逸,含着散漫而疏放的不羁之意,如同一笔泼墨洋洋洒洒信手而开,画尽清风明月,水远山遥。 柳长亭的目光在楼上扫视了一圈,落到即墨缺和水濯缨这一桌上面,目光微深。 这时候正是晚上饭点,酒楼里面十分热闹,连二楼都熙熙攘攘坐满了人,座无虚席,也就是他们这一卓还算空着两个位置。 柳长亭在原地停了一停,这才信步走过来,再自然不过对两人打了个招呼:“曦和长公主,璟王爷,好久不见。” 即墨缺从柳长亭一上楼来,目光就落在他的身上,神情中看不出任何波澜变化,这时候温润一笑:“柳庄主也来这里用晚饭?” 柳长亭也微笑:“其他桌子都满了,可否跟两位拼个桌?” “自然可以,柳庄主请。” 柳长亭就这么施施然在桌子一边坐了下来,招呼酒楼里的小二再上了一套酒杯碗筷。 水濯缨知道这两人之间有血海深仇,第一次见他们面对面地遇上,本来在刚刚看见柳长亭的时候,以为这酒楼里非掀起一场血战不可。结果她远远低估了这两人,双方丝毫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倒像是两位旧年相识在酒楼偶然遇上,一起同桌小酌。 即墨缺也就罢了。对着一个有灭门之仇,追杀了多年的仇人,还能如此云淡风轻,柳长亭此人也是深不可测。 “曦和长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柳长亭模样有些疑惑,“而且还是跟……璟王爷同行?” 水濯缨看到柳长亭出现的时候,就知道他十有八九是发现了她留下的讯息,跟着他们来到这里的,现在只是在明知故问。如果他只是偶然经过这里遇到了他们,她和即墨缺坐在一起也不关他的事,他没必要把自己暴露出来跟即墨缺打招呼。 “一言难尽。” 水濯缨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即墨缺的武功是不如柳长亭,但周围还有众多暗卫,他任由柳长亭在桌边坐下,就说明他有足够的把握保证柳长亭敌不过这些暗卫合力,所以也不担心柳长亭能突然出手把她救走。 她和柳长亭虽然有交情,还没到两肋插刀的地步,并不指望柳长亭会不顾一切拼上性命来救她。 两个美男子同桌而坐,在这酒楼里十分吸引人的目光,周围众人都纷纷往这边瞟。水濯缨多看几眼之下,突然发现,即墨缺和柳长亭的容貌居然有几分相似。 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一点,是因为即墨缺和柳长亭处在对立面,而且两人气质迥异,她从来没有把这两人放到一起去比较。但是现在两人坐在一张桌子边,两张面容同时出现在视野里,这种相似一下子就显露了出来。 即墨缺的容貌偏向于温润蕴藉,像是一块精雕细琢,温雅润泽的端方美玉;而柳长亭的容貌偏向于清隽俊逸,像是一笔随着长风流云洒然而开的泼墨,疏放不羁。气质相差虽然巨大,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两人的眉目形状其实像得出奇。 “璟王爷这是要返回盛京么?曦和长公主也要一起去?” 柳长亭带笑的目光在即墨缺和水濯缨身上缓缓地来回。他这时候看过去从容闲适,其实全身的神经肌肉都绷到了最紧的状态,即墨缺的众多暗卫就在周围,万一真的在这里动起手来,他自己恐怕都难以全身而退。 他现在只有一个人,本来应该也要等来了足够的人手再露面,才是最明智的举动。但是之前他并不知道跟随即墨缺的暗卫这么多,刚刚看见水濯缨和即墨缺同桌坐在酒楼上,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她就像是已经落在了毒蛇蛇窟和烈火火坑里,随时有可能死得连骨头都不剩,只想赶紧救她出即墨缺的手掌心,根本没有多考虑这些问题,鬼使神差就上了楼。 “是。”即墨缺回答得十分从善如流,“小王邀请曦和长公主来璟王府上做客,小住一段时间,公主已经答应了。” 柳长亭望了水濯缨一眼:“曦和长公主还未出嫁,孤身一人在璟王爷的府上久住,恐怕对公主的名声不太好吧?” 水濯缨微微苦笑:“谢柳庄主关心,但横竖我现在也没有什么名声,再差一些也无妨。” 她这话就是拒绝了柳长亭现在动手救她。柳长亭就算有这个义气,她也不想把他白白搭进来,至少不是敌强我弱的现在。 柳长亭也知道现在他一个人,在这里毫无胜算。即墨缺一时应该不会把水濯缨怎么样,等之后做了足够的筹划再来救人要好得多。 只是他这一下露面,等于是打草惊蛇,非但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即墨缺的戒备必然更高,对水濯缨看守更严,以后再救人更加难上加难。这时候他也是满怀后悔。 水濯缨看见柳长亭眼中的愧疚抱歉之色,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他安慰地笑了笑。其实柳长亭愿意救她,她就已经十分感激,自然不会因为他能做十分而只做到九分就心怀不满。就算即墨缺会因此而对她下毒手,她也并不怪柳长亭。 柳长亭在桌边小坐了片刻,就起身离开。即墨缺等到他已经走得看不见了,这才带着笑意转向水濯缨,语气十分温和随意。 “曦和长公主连五湖山庄庄主都认识,果然是交游广阔。” 他话音落下,水濯缨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地往桌子上倒了下去,一下子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70章 璟王府(二更) 西陵外海。 茫茫的海面上,漂着一艘大船的半截残骸。这艘船像是船底被火烧过,下半截完全没了,但上半截倒还有一大半是完整的,可以勉强漂在海上。正是已经船破人亡的格兰号。 甲板上有四五个海盗,死气沉沉地瘫在那里,一个个面目深陷,嘴唇干裂,很显然是多日没有吃东西喝水了。 之前格兰号船底被烧穿,整艘船进水下沉,船上的海盗们一部分落水淹死,一部分葬身鲨鱼腹中,只有一小部分攀上船体残骸活了下来。船上没有足够的饮水食物,这些人在数日内因为互相争斗,又死了不少,现在一船几十个人只剩下这么四五个。 其中一个海盗侧过头,偶然看到海平面上一个黑点慢慢接近,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和其他海盗一起大声呼喊,挥舞衣服,总算把那艘船吸引了过来,是一艘规模中等的渔船。 渔船并没有把他们接上去,只是在格兰号的残骸旁边停了下来。海盗们本来还在拼命呼救,但看见船舷边出现的一道身影时,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 那道身影一眼望去雌雄莫辨,男子无此妖艳靡丽,女子无此逼人气势,唯有一身的绝代风华超越性别,颠倒众生。站在船舷边缘居高望下来,竟犹如从异界而出的妖魔降临世间,在俯瞰天下的威势之外,尽是森寒慑人的阴诡冷意。 绮里晔望着下面的海盗们,眉头微蹙:“有没有人会说这些人的语言?” 他们的海船在风暴中被撕成两截,船上丧生了几个暗卫和船夫,但大部分人还是得以幸存下来,在半截船体上随着海水往西北方向漂行。 之后遇到一艘中等规模的渔船,那渔船也是倒霉,偏偏遇上这一群煞星,立刻被对方毫不客气地夺了船。绮里晔让人将渔船先开回西陵陆地,传信回东越调更多的人手过来,同时重金派遣了一整支船队,在西海上分头寻找水濯缨的下落。 船上有一个船员会说这些西方海盗的语言,给绮里晔充当了翻译,那些海盗们对毁了格兰号的即墨缺和水濯缨简直是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印象不深刻,一问之下,当即争先恐后地全都说了出来。 绮里晔越听眉头蹙得越紧。水濯缨在逃离格兰号的时候,已经卸掉身上累赘的人皮面具和暗卫服装,所以那些海盗们看到了她的真容。她那般容貌当世难寻,无几人能出其右,自然可以确认是她无疑。而另外一个跟她同行的白衣公子,从海盗们的描述看来,他想到的最有可能的人就是即墨缺。 知道水濯缨安然无恙,自然让他一颗悬挂多天的心脏放了下来。但下一句听到水濯缨落在即墨缺的手里,他周身的温度一瞬间又再次跌回冰点,散发出来的气息比之前更加阴冷黑暗。 即墨缺……他最不希望水濯缨遇上的人就是即墨缺。 以她的聪明智计,机变无双,其他人他都能相信不是她的对手。但即墨缺的本事他很清楚,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程度又一点都不输于他,她在即墨缺面前,怕是很难占得了什么上风。 那两人在十多天前逃走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回到陆地上了。唯一一点值得安慰的是,即墨缺清楚水濯缨的价值,必定不会随便伤她,而是会留着她作为向他换取更多条件的筹码。 “回西陵。”绮里晔转过身,“杀了这些海盗。” 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什么目的,这些海盗囚禁过水濯缨,那就没必要活着了。 那些海盗们说了半天,本以为能够死里逃生,结果船上的人问完话之后,随即就是一排弓箭对准了他们,他们脸上充满希望的惊喜表情还没退去,就被一批利箭射成了蜂窝。 绮里晔站在船头,海风吹得他的墨色长发和华丽衣袍猎猎飞舞,他对着西陵陆地的方向,一声冷笑。 即墨缺最好没有动她……否则眼前的这片西陵海域,迟早有一天会从蓝色变成红色。他会亲手把这里变成一片堆满尸体的血海。 …… 水濯缨从一片黑暗中缓缓地恢复意识,睁开眼睛,头顶上是一片颜色柔和纹样素雅的藕荷色床帐。 她转过头去,发现自己在一个陈设精雅的房间里,床边香炉中袅袅点着清淡和缓的安神香。从一片黑暗的窗外和房间里点的灯烛来看,现在已经是夜晚了。 “姑娘醒了?” 房间一侧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音色温婉柔和,十分悦耳动听。一个容貌清丽身姿窈窕的美人走到她的床前,后面还跟着两个小丫鬟,手上各自端着水盆和食盒。 这美人大约二十来岁年纪,穿了一身湖色妆花素面小袄,下着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一头黑鸦鸦的长发挽成一个单螺髻,只斜插了两根素净的羊脂白玉簪。一张面容柔婉秀美,满身都是江南水乡的婉约秀气,正是男人们最喜欢的那种温柔文静的女子类型。 水濯缨坐起身来,朝四周望了一眼:“这里是璟王府?” 那女子似乎是有些意外水濯缨刚刚醒来,问都不问就能猜出这里是璟王府,怔了一下,微笑道:“是。姑娘是下午来到这里的,现在已经入夜了。” 水濯缨感觉脑袋稍稍有些发沉,这是长时间昏睡留下来的影响。即墨缺很显然是知道她一路都在偷偷留下记号,才引来了柳长亭,为了让她在接下来的路上老实点,干脆就下药迷晕了她,一直把她送进璟王府才让她醒过来。从路程来算,她睡过去至少有两天了。 她看向那个女子:“你是?……” “我叫汀兰,是璟王府里的……管事。”那女子笑了笑,让小丫鬟们把水盆和食盒放到床边,“以后这两个小丫鬟就是伺候姑娘的,姑娘有什么需要,派人来跟我说就可以。” 她说“管事”这个词的时候,明显有一瞬间的停顿,语气也不一样。 即墨缺现在已经二十六岁,因为他表面上是个闲散王爷,上头无父无母,也没有政治利益因素逼迫,所以至今没有纳正妃侧妃,至于府上有没有侍妾通房之类就不知道了。水濯缨猜测这女子应该不只是管事,十有八九是即墨缺的妾侍之类,掌管府上的中馈,只是没给她妃位的名分。 水濯缨凝神分辨了一下房间周围的动静,至少有十几个暗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守在这间屋子的四面八方,简直是插翅难逃,她有哪怕一点点小动作都落在对方的监视之中。即墨缺也真够看得起她。 “去告诉王爷姑娘已经醒了。” 汀兰吩咐一个小丫鬟,那小丫鬟应声而去,汀兰再次转向水濯缨。 “王爷很快就会过来,姑娘可以先梳洗一下,用点晚膳。” 即墨缺带水濯缨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说明水濯缨的身份,也没说带她回来是干什么的,只让人严加看守,周到伺候。璟王府里面也不是没有像这样带回来女人过,但从来不会在府里留太久,那些都是“有用”的女人,用完之后很快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汀兰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水濯缨快要吃完饭的时候,即墨缺就已经来了,水濯缨从容地把最后一只虾仁吞下去,放下了筷子。 “璟王爷府上的菜不错。” 即墨缺穿了一身梨花白暗纹番西花刻丝长袍,腰系锦带,发上束了一只淡青色玉冠。在她对面坐下来,带着温雅笑意:“曦和长公主住得习惯的话,不妨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小王府上蓬荜生辉。” 水濯缨淡淡望着他,已经懒得再跟他绕来绕去地打太极:“你想要容皇后给你什么?军队?势力?钱财?还是直接扶你上西陵的皇位?” 第71章 凉凉有情敌了你们开心了吧 即墨缺笑出声来:“我若说都想要呢?” 水濯缨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也不再文绉绉地用小王这种自称,回答得倒是十分干脆,并没有装模作样地再跟她虚与委蛇,不过神态仍然一如既往地文雅温润。 “都想要也很正常。”水濯缨平静地说,“但容皇后现在不在东越,你恐怕找不到人。” “我不用去找容皇后。”即墨缺微笑,“她已经到了西陵,而且打听到了你在我这里,相信很快就会上门来找我。” 水濯缨脸色微变:“你们发现他了?他……有没有事情?” “放心,她很好,就是现在身上杀气有点重。” 即墨缺似乎是颇有兴致地打量着水濯缨。 “我一直以为东越传出的那些关于皇后和贵妃的流言,是容皇后逼迫于你,现在看来……你似乎很关心她?” “这与璟王爷没有关系。” 这是即墨缺第一次问她关于私人感情的事情,水濯缨总觉得极为别扭,跟即墨缺的画风格格不入,感觉就像是一本厚厚的正经严肃的历史学论著里面突然出现了一张活色生香的小黄图。 即墨缺也不生气,笑了一笑:“你既然没事,我就放心了。现在天色已晚,你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水濯缨淡淡道:“我在这里有这么多人陪着,一点也不觉得无趣,不劳璟王爷探望。” 即墨缺本来已经站起了身,这时候回过头来,眼中含笑。 “但是我觉得无趣,想要个人陪着。” …… 绮里晔回到陆地上,一路快马加鞭赶到西陵皇都盛京,这时候他从东越调遣过来的人手也都赶到了。 璟王府虽然看过去格调高雅,精巧幽静,像是一座书香门第的府邸,但实际上像一座牢不可破的堡垒,堪称固若金汤。水濯缨人在璟王府内,这里又是西陵的地盘,强攻进去救人自然是不可能的。 绮里晔人到盛京,本来是想直接去璟王府找即墨缺。刚刚进盛京的时候,就被人拦了下来。 “柳庄主有事?” 为了行动方便,绮里晔脸上已经带了人皮面具,身上穿的也不过是一袭普通的黑袍而已。但他并不适合易容,最多只能遮一遮容貌,就算是顶着一张其丑无比的脸,穿着一身破衣烂衫,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场也很难遮掩住。跟柳长亭面对面在大街上一站,周围所有行人都纷纷侧目。 “有,是关于水姑娘的。这里不适合说话,我们换个地方。” 柳长亭和绮里晔随便找了旁边一家茶楼上去。现在是早晨,很少有人大清早就来茶楼消磨时间,茶楼里面客人寥寥无几。 绮里晔一直看柳长亭很不爽。虽然东越内战的时候柳长亭跟他们是合作关系,帮过他们很多,但他对柳长亭不爽的原因就是这个。 水濯缨和柳长亭的交情虽然算不上太深,但关系相当不错,甚至在她没有对他动心的时候,她对柳长亭的好感应该要远远超过他。当然他从来没觉得柳长亭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他把柳长亭当成敌人。 “你也知道她的事情?” 不爽归不爽,事关水濯缨的安危,绮里晔对柳长亭还是耐着三分性子。柳长亭知道水濯缨有危险,并且愿意插手相助,现在这对他来说是好事,虽然让他更加有种想杀了柳长亭的冲动。 “我知道她在即墨缺的手上。”柳长亭并不在意绮里晔语气中压着的腾腾杀气,神态仍然从容,“皇后娘娘这是要去璟王府找即墨缺?” “是。”绮里晔冷哼一声,“即墨缺现在应该正在等着本宫。” 即墨缺囚禁水濯缨作为人质,想要从他这里得到的,无非就是军队势力钱财这些东西,他并不是给不起。 “我建议你最好不要答应即墨缺的条件。”柳长亭摇摇头,“我很了解即墨缺,他绝不是那种会真正信守承诺的人,如果他发现利用水姑娘能从你这里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他更加不会放水姑娘离开。” 绮里晔淡淡道:“本宫没有指望即墨缺能老老实实放爱妃回来,跟他谈判不过是为了先稳住他,另外会派人混进璟王府救人。” “这就好。”柳长亭说,“我在璟王府也安插有一个多年的暗桩,到时候可以动用,接应你的人进璟王府。” 绮里晔眉心一跳,眼中杀气更重。 他知道柳长亭和即墨缺有灭门之仇,柳长亭在璟王府中安插进暗桩,而且还是埋伏多年的,应该十分难得不易,是一枚极为重要的棋子。现在柳长亭为了救水濯缨而动用,说明水濯缨在他眼中分量之重。 要是换做平时,他早就灭了柳长亭,至少也要整得他不敢对水濯缨动一丝一毫的心思,偏偏现在却动不得对方。柳长亭的地盘在西陵,势力在西陵更为深广,总会有帮助。 卸磨杀驴什么的,等到安然救出了水濯缨再说。 …… 水濯缨在璟王府除了没有自由以外,过的仍然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并没有受到任何侮辱虐待。即墨缺不是一直把她关在房间里,大半个璟王府她都可以走动,只是走到哪里周围都无一例外地跟着至少十来个暗卫。 即墨缺果然常常过来看她。在水濯缨想象中,即墨缺深谋远虑野心勃勃,要忙的事情应该多得是,但他却一副真正像是闲散王爷的样子,一天有好几个时辰都在她这儿,并且干的都是消遣的闲事。 他的才情并不输于晏染,琴棋书画同样是样样精通,但水濯缨没有那个兴致跟他抚琴共赋。她最擅长的只有棋艺,最经常的还是跟他对弈,至少在棋盘上她可以痛痛快快地把他杀得溃不成军,出一口恶气。 不过这种机会并不多。即墨缺的棋力一点不输给她,又不会故意给她放水,两人下起棋来往往是厮杀得如火如荼难解难分,你输我一局我赢你一子,也分不出个上下高低来。 后来围棋之类下多了,即墨缺带来一套海外来的西洋棋,水濯缨一看,这居然和国际象棋差不多。 国际象棋更是高智商的对垒,即墨缺开始的时候不会,水濯缨说明了规则之后,没几天时间他又是能够跟她杀得不相上下。而且他棋品极好,胜不骄败不恼,始终保持着翩翩君子的文雅风度,跟他下棋愉快而又不乏挑战性和趣味性。 水濯缨对于其他的物质方面没有太多需要,在即墨缺这种人的手里,她也不敢作死地吵着闹着提一大堆要求出来。但看得出来,她院子里面的陈设全都是最高档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俱是珍品,虽然比不上东越凤仪宫那么奢侈华丽,但是另一种低调内涵的奢华。璟王府里面其他地方她也不是没见过,不过是普通王爷的规制而已,只有她这里布置得格外精心。 现在是七月,西陵天气也十分炎热,她院子里的冰块消耗得就跟流水一样,一点也不比她在东越和夏泽的时候少;偶然说了一句不喜欢西陵的茶,当天下午她喝的茶就全都换成了东越那边的极品贡茶;提出想看书,即墨缺就把璟王府整个书房里的书都搬到了她的住处,她想要什么失落已久的珍本孤本之类,他都会让人从外面给她买进来。 若是忽略她是被软禁在璟王府中的话,单论她在这里的生活,倒真是没有什么不舒适的地方,大概算是史上生活条件最好的囚徒。 水濯缨也疑惑过即墨缺为什么要这样像是供着祖宗一样供着她。若说他的性格使然,他保证她有基本的饮食用度,就已经足够体现风度了,这么金贵地伺候着她,一时却实在让她想不通。 此人深不可测,总归有他的目的。 第72章 我也不造要起什么标题 绮里晔到达盛京的第二天,就来璟王府找即墨缺。 即墨缺以接待一国之主的礼仪,十分郑重地接待了绮里晔。绮里晔从来就不是什么能跟人虚与委蛇绕来绕去假客套的性子,这时候更是毫不客气,第一句话便是:“她在哪儿?” “就在小王府上。”即墨缺彬彬有礼地回答,“小王照顾得十分周到,皇后娘娘请放心。” “本宫要见她。” “现在恐怕不行。”即墨缺微微一笑,“但是皇后娘娘既然到这里来了,相信不久就可以见到曦和长公主。” 绮里晔直视着他:“璟王爷终于准备开始谋夺西陵皇位了?” 他这句话问得非常直接,丝毫不带拐弯抹角,直达核心。 自从即墨缺和他成为敌对之势以来,他这几年派出大量眼线到西陵,一直在查即墨缺的信息。 即墨缺这么多年来韬光养晦,表面上是不问政事,淡泊名利的闲散王爷,实际上比任何人都要野心勃勃。他麾下的隐藏势力遍布西陵,积累有足可敌国的财富,朝廷上也有很大一部分文武重臣被他拉拢。只除了创建军队并不容易。 西陵的兵权如今大部分掌握在西陵靖安公的手上,靖安公对西陵皇帝承德帝忠心耿耿,就连即墨缺也无法动摇。剩下的军队驻守偏远边境,即墨缺难以利用,只能自己暗中培养自己的军队,所以他当初才会收容唐啸威的军队为己所用。 但军队是由活生生的人组成,不是死物,在暗地里养出一支规模足够谋反夺权的军队谈何容易。就算即墨缺玩弄阴私手段玩弄得炉火纯青,不用硬碰硬地打败了朝廷的大军才能坐上皇位,也必须要有直属于自己的军队,否则没有武力依仗,建立起来的政权会脆弱不堪。 即墨缺现在最需要的,应该就只有兵力。 即墨缺笑了笑,倒是也没有否认:“小王力量菲薄,希望皇后娘娘能加以支持,他日西陵东越两国必定世代交好,永结同盟。” 绮里晔冷笑了一声。西陵和东越现在就是友邦关系,如今的西陵承德帝,执政仁厚,温和宽容,虽然精明强干不足,并非什么奋发有为的英主,无法将西陵发展得更加壮大,但至少是一位仁君。 承德帝完全没有什么开疆扩土,吞并他国的雄心壮志,在位期间实行的外交政策都是友好往来的政策,周围的邻国大多都和西陵交好,不用担心遭到西陵的侵略。 但是一旦即墨缺真的坐上了西陵的皇位,以他的野心,绝不会满足于在西陵偏安一隅,整片大陆恐怕都会是他的目标。东越、北晋和与西陵接壤的草原国家乌坦,就是首当其冲的三个国家,今后势必会不得太平。 “璟王爷需要多少军队?”绮里晔冷冷地道。 “越多越好。并不只是军队,还有其他需要皇后娘娘的地方,也希望皇后娘娘到时候倾力相助。” 柳长亭说得没错。即墨缺根本就没有放走水濯缨的打算,现在说得很含糊,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条件,这个意思很显然就是并不打算一次性地只用水濯缨来做一笔交易。而是只要水濯缨在他的手上,他想要绮里晔做什么绮里晔就得做什么,尽可能地利用对方的一切资源。 绮里晔很清楚这一点,根本没有费那个口舌去问即墨缺什么时候才会把水濯缨还回来,反正问了也是白问。 “本宫从东越调遣军队过来,暂时停留在东越边境,等到西陵境内发生兵变了再进西陵。东越大军驻守在北部和南部边境上的偏多,距离西陵较远,到西陵这边需要半个月到一个月,你自己把控好时机。” “多谢皇后娘娘。”即墨缺道谢道得十分诚恳,就像是真的对着一个合作伙伴,“皇后娘娘现在在西陵可有合适的住处?不嫌弃鄙陋的话,小王可以在盛京为皇后娘娘准备一所宅邸暂住,也方便随时和皇后娘娘联络。” 绮里晔冷冷一笑:“璟王爷好意心领,本宫现在住在十柳街街尾的容宅,有事直接来十柳街找本宫便可。另外,若是现在不能让本宫见爱妃的话,有一件事情想麻烦璟王爷。” “皇后娘娘请说。” “爱妃自幼身体病弱,之前调养了整整两年,还未调养完全,现在却因为璟王爷而耽搁了下来。时间太长的话,本宫担心爱妃的身体会因此而落下病根,终生无法恢复。本宫已经将调养所需要的药材运到了盛京,璟王爷既然不让爱妃出璟王府,可否让爱妃在璟王府内继续调养?” 从晏染的海岛上带出来的那些药材,因为当初包装得极为严密,封在船舱角落里,在海上遇上了风暴也没有丢失或者被海水浸坏,仍然在船体残骸上。后来绮里晔等人在海上遇到渔船的时候,就把这些药材带回了陆地,现在已经运到了盛京。 “当然可以。”即墨缺在这点上倒是很好说话的样子,一口答应,“可有调养的方子?” 绮里晔取出之前晏染写的方子的抄录本给即墨缺,即墨缺接过来看了一遍,道:“皇后娘娘尽管放心,小王府上尽管简陋,必定不敢怠慢了曦和长公主。这张方子上要求如何制药调理,小王定会照方办到,不会耽误了曦和长公主的身体。” 绮里晔没再说什么,起身拂袖离开。 那些海岛上带来的药材很快就被运进了璟王府。即墨缺让人全部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一遍,确认没有问题之后,才开始照着方子处理这些药材。 这些药材不过是最原始的原料,要调制成人可以直接服用或者使用的程度,还需要一系列极为复杂的工序。光是一池用来泡浴的药汤,就需要九蒸九煮才能熬成,再加入其它大量珍稀药材作为辅料,一池药汤少说也要价值上万两银子。其它更加匪夷所思的药方,就更是烧钱如流水。 汀兰根据方子算了一下,水濯缨一个月的调理就需要璟王府日常一年的开销,忍不住来找即墨缺。 “王爷,妾身愚钝,能否请王爷为妾身解惑,为什么要在曦和长公主身上费这么大的财力?” 即墨缺正在书房中看书,闻言抬起头来,淡淡看她一眼:“府上银钱不够?” “够自然是够的,只是……”只是她觉得肉疼啊。 她自然知道璟王府其实富可敌国,比这多十倍的钱都烧得起,但烧钱也不是烧在这上面的。曦和长公主就算有再大的价值,说穿了其实就是一个人质而已,府上这么锦衣玉食地精心伺候着,吃穿用度甚至连璟王爷本人都不一定及得上,这就已经很让她意外了。更不用说在现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居然还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帮着曦和长公主调理身体。 王爷一向深谋远虑,从来不做没有目的的事情。她在王爷身边待了多年,自认为是相对最能读懂王爷心思的人,不然也不会得王爷如此青睐。但是这一次,她实在看不出来这么做对王爷有什么好处。 “够就无妨。”即墨缺又低下目光去看书,“花多少钱不重要,方子不出任何差错就行。” 汀兰看到他重新落到书上的目光,突然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全身剧烈一震,脸上的血色一瞬间退了下去,变为一片苍白。 但她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恭敬地敛衽一礼,退出了即墨缺的书房,贝齿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几乎把嘴唇咬出一条深深的血痕来。 第73章 药中传书(一更) 即墨缺那边准备得差不多了,水濯缨又开始像在晏染的海岛上一样,天天吃药膳,药浴,熏蒸之类。璟王府里的条件的确不错,至少比简陋的海岛上要好得多,她在这里倒像是专程来疗养的。 即墨缺最近常常会来跟她一起用餐,但有他在旁边的时候,水濯缨总是特别没有胃口。以前绮里晔逼着她吃又苦又恶心的药膳时,也常常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欣赏她吃东西的痛苦样子,比即墨缺恶劣得多,但那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反感过。 “菜做得不合口味?”即墨缺看她不怎么动筷子,问了一句。 “我比较习惯一个人吃饭。”水濯缨淡淡说,“璟王爷和我男未娶女未嫁,两人一直这么同桌用餐也不合礼数。” “那我便不在这里久留了。”即墨缺从善如流,但是转手就给她盛了一碗地莲子汤,“不过桌上这些药膳总得全部吃完,毕竟是容皇后特地给你送到盛京来的。” 不得不说即墨缺极为擅长把控人心。水濯缨看着他送过来的汤本来一点都不想去接,被他后半句话这么一说,想到是绮里晔千里迢迢从海上带到西陵,又送到盛京来给她的,不得不接了过来。 碗里奶白色的一小碗汤,上面漂浮着两三颗荔枝大小的白色光溜溜球状物,是海岛上特产的地莲子。虽然名字叫莲子,其实是一种像松露一样长在地下的圆形蕈类,有温补祛寒的功效。 水濯缨喝了一口,突然动作略微停顿了一下,即墨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几乎是立刻就觉察到了她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水濯缨摇摇头:“没什么,不小心咬了一下舌头。” 此后她就没有再表现出什么异样,等她吃完所有东西,即墨缺这才起身离开。 水濯缨回到自己的房间,直接进了净房。 即墨缺对她还算有最基本的尊重,虽然有十几个暗卫白天黑夜地盯着,但也没有丧心病狂到不给她留一点隐私的程度,她洗澡和上净房的时候至少这些暗卫是不会盯着的。 水濯缨站在净房里,从嘴里吐出一张小小的蜡纸。这张蜡纸是普通的纸上写了字,然后再在外面浸一层蜡,这样纸张不会被揉碎揉烂,上面的字迹也不会因为被水弄湿而模糊。 这是她刚刚喝那碗地莲子汤的时候,从一颗地莲子里面吃出来的,很显然是绮里晔藏在地莲子里面送进来给她。 晏染的方子上面写得很清楚,地莲子一旦表皮受损则功效减弱,所以即墨缺的人检查的时候不可能一颗颗掰开地莲子来看,便被这张字条传了进来。 蜡纸上面数行蝇头小楷,虽然字迹缩得极小,还是能看得出是绮里晔的笔迹:“我已让两人潜入府中,金蝉,来喜,设法与其接头。” 水濯缨根本没听过这两个下人的名字,应该并不在她这个院子里,想来绮里晔派出的人也很难直接潜入到她的附近。她可以在璟王府里面大多数地方走动,既然有了名字,要打听这两人应该不难。 这张纸条是根本消化不掉的蜡纸,她不能像电影里一样把纸条吞下去,也不能随便扔在净房里面。把字条捏成一团攥在手心,打算出去趁着添香的时候丢在香炉里面烧掉。 结果一打开净房的门,迎面便碰上了等在她房间里面的即墨缺。 水濯缨一惊,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攥紧握着那张字条的手心。即墨缺朝她走过来,优雅地向她伸出一只手,语声温和:“你手里的东西。” 水濯缨对上他仍然平静柔和,温润如玉的目光,脸色隐隐发白,站在原地没有动。即墨缺的手停在半空,耐心地等着她,过了半晌之后,水濯缨才缓缓地抬起手来,把那张字条放到他的手中。 即墨缺展开字条,看了一眼,对身后的一个暗卫道:“叫金蝉和来喜过来。” 一个身穿桃红比甲的三等丫鬟和一个看过去大约十四五岁的小厮很快被带了上来,一副茫然的样子,像是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即墨缺扫了这两人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他旁边的两个暗卫各自拖了一人出房间,外面一路上传来那两人惊慌恐惧的叫喊声:“……王爷!……王爷饶命!奴才到底是犯了什么事?……王爷饶命啊!” “咔嚓咔嚓!” 两声骨骼断裂的声音隐隐传来,叫喊声在门外戛然停止,此后便再无声息。 “曦和长公主早点休息。” 即墨缺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温文尔雅地对水濯缨笑了一笑,离开了房间。 …… 七月中旬,西陵南部内陆地区爆发瘟疫,西陵太子即墨霄被派遣往南方主持瘟疫的防治和赈灾。 西陵气候潮湿,本来就容易滋生各种疾病,炎热的夏季里常常会爆发瘟疫,隔个几年就会有一次,不过一般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情。 即墨霄是西陵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如今十九岁,勤勉聪慧,洁身自好,颇有学识才干。承德帝自小欣赏这个长子,立为太子已经三年。下面的其他皇子年纪都还很小,最大的只有七八岁,西陵皇室中现在也没有勾心斗角的夺嫡乱象。若不出意外的话,承德帝百年之后,帝位必定是顺理成章地由即墨霄来继承。 这次去主持防治瘟疫,不过是小事一桩。只要先控制住灾民的流动,在瘟疫地区给灾民们发放药材,太医院开出的药方对路的话,瘟疫很快就能遏制平息下去。 即墨缺第二次来找绮里晔。绮里晔在盛京有一所深隐于幽巷中的宅邸,现在他就住在那里,这次即墨缺倒是很客气地亲自上了门。 “听闻皇后娘娘在崇安有一处问毒司,能制天下千种剧毒异毒,不知方不方便请问毒司的人来西陵一趟?” 绮里晔不像即墨缺那般任何时候都是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对方亲自上门来,他连把椅子都没给,自己坐在大厅首座上,看着只能站在大厅中央的即墨缺。 “璟王爷需要什么样的毒?” “其实也不算是毒。”即墨缺并不在意他是站着还是坐着,站在那里,依旧风姿优雅,“应该算是一种能让人严重腹泻呕吐的泻药,无色无味,可以混杂在药材中不被发现。最重要的是必须致命,而且没有方法可治。” 绮里晔挑眉冷笑:“你是把主意打到这场瘟疫上面去了?” 西陵的这场瘟疫类似于轻型霍乱,患者会出现急性腹泻和呕吐,时间持续三四天到六七天不等,只要有及时的药物治疗,或者注意饮食,就不会出现生命危险。 即墨缺也笑:“皇后娘娘果然敏锐过人。” “问毒司有类似的泻药。”绮里晔淡淡地扫视着即墨缺,“没有颜色味道,无法止泻,不过不致命,过一段时间自己就会停下来。” “那恐怕不行。”即墨缺摇摇头,“不死人的话,效果不够。” “本宫可以让问毒司加重药性。”绮里晔悠悠端起小几上的酒杯,“现在西陵这场瘟疫波及到的灾民有五六万人,你要让这五六万人全部死光?” “不用那么多。”即墨缺平静地说,“两三万就够了,照着这个数量来准备毒药就可以。皇后娘娘可是觉得不妥?” “死的又不是本宫的子民,本宫为何要觉得不妥。”绮里晔轻描淡写说,“璟王爷想如何就如何。” “那就好,多谢皇后娘娘。” 即墨缺笑了一笑,往厅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 “还有,璟王府上的下人足够,不劳皇后娘娘送人进来。曦和长公主最近正在照方调理身体,若是受影响出了个什么岔子,未免不美。” 第74章 奈何眼太瞎(二更) 上次水濯缨留下讯息引得柳长亭追来,即墨缺让她晕了好几天时间。这次被他当场抓住她和绮里晔之间的传信,水濯缨本来以为她也要付出点代价,没想到这次即墨缺并没有把她怎么样,甚至连她的调理都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变化。 时至七月,是西陵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西陵气候潮湿,即便在盛京这样的大城市里也是蚊虫颇多。璟王府里虽然干净些,白天夜里仍然都必须关着纱窗纱门,防止蚊虫飞进屋里。 水濯缨一天晚上泡完药浴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习惯性地以透视能力往房间里面一扫,在门口停了下来。 她的床铺上铺的是一层薄薄的藕荷色冰丝床单,夏日里凉爽透气,又不像竹席那么冰凉。但是现在这张冰丝床单下面,包括她的枕头和床上的几个迎枕里面,竟然全是活着的虫子。密密麻麻,足有数百只,铺满了整张床,还在床单下面缓缓地爬动,看着都让人毛骨悚然。 水濯缨走过去掀起床单,那虫子是一种叫做青腰虫的飞虫,身子像大黄蜂一样呈黑黄两色,是一种夏季里危害很大的虫类。人遇到青腰虫的时候是不能直接拍打的,因为青腰虫的体液带有毒性,一碰到人的皮肤,开始的时候麻痹没有感觉,但很快就会导致皮肤大片大片地起泡溃烂,疼痛难当,并且不容易愈合,就算愈合后也会留下斑白丑陋的疤痕。 就这床上的几百只青腰虫,她如果刚刚往这床上一躺的话,虫子被她压碎,她全身的肌肤恐怕都得烂掉。 青腰虫喜欢潮湿的环境,璟王府里面池塘流水很多,经常可以见到青腰虫,但是绝不可能像这样几百只自己出现在一张床上,而且只在床单下面爬行,并不飞走。 水濯缨细细地检查了床单,发现床单背面有一种隐约的白色痕迹,像是什么药粉沾染在了上面,闻上去有股极淡的木头味。因为床本身就是紫檀木的,所以这味道混在里面,基本觉察不出来。 这恐怕就是能把周围的青腰虫吸引到这里来的原因了。 负责水濯缨住处的一应生活用品的人是汀兰,不过可能经手她这条床单的丫鬟很多,洗床单的,晾床单的,给她铺床的,都有可能。 水濯缨对着床铺上满床的青腰虫凝思了片刻,把床单铺回去,随手从房间里找了一只细颈花瓶过来,隔着床单和枕套将那些青腰虫一一全部碾死。然后再从柜子里找出一条冰丝锦被来,严严实实地铺在床上,确认完全隔开那些青腰虫尸体了,才在上面躺下睡觉。 ……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汀兰例行公事地来到水濯缨的院子里,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第一眼便看见水濯缨的脸上遮着好几重面纱,就连眼睛都用半透明的薄纱挡了起来,手上也缠着纱布,一点肌肤都不露。 “怎么回事?”汀兰诧异道,“为什么弄成这个样子?” 水濯缨的声音从面纱后面传出来,听上去又闷又苦:“不知道昨天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脸上身上都起了大片的水疱,根本没法见人了。” 汀兰连忙问道:“请大夫看过没有?” 上次她对即墨缺提过药方的花费之后,即墨缺就不让她再过问水濯缨调理身体的事情,她现在照管的只是水濯缨的生活起居。 “看过了。”水濯缨闷闷地说,“大夫说可能是被虫子咬了,只是按理来说虫子不可能咬得这么厉害才是,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开了药,现在感觉还好,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璟王府上大夫医术高明,应该不会的。”汀兰说:“府上今天刚刚送来了一批驱虫草,据说种在房屋周围能防止蚊虫靠近,我这就让花匠在外面院子里种上一圈。” “那就多谢汀兰姑娘了。”水濯缨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对了,我背上也起了水疱,但是自己不方便上药,能不能请汀兰姑娘帮我一下?” 她这个要求本来很不合理。这种事情要房间里伺候的小丫鬟来做就可以了,汀兰在璟王府好歹也是管事,身份颇高,自己下面都有好几个丫鬟伺候着,本来根本不应该做这种下人做的事情。 但她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好,请曦和长公主去里间。” 里间和净房要用来更衣、洗澡、解手、出恭,一般是暗卫们默认不会盯着水濯缨的地方。汀兰和水濯缨进了里间,帮水濯缨掀开身上的纱裳,露出后背,顿时脸色骤变。 水濯缨的背上一片光洁柔腻,雪白无暇,比最上等的羊脂白玉还要莹润三分,根本就没有什么水疱! “你……” 汀兰脸色骤变,猛然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水濯缨放下纱裳,转过身来,拉下面纱,对她微微一笑。面纱后面露出来的那张绝色面容也是完好如初,肌肤皎洁透白,连一粒小红点都没有。 “很遗憾,我并没有沾上那些青腰虫的毒液。”水濯缨说,“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汀兰姑娘,要对我下这种毒手?” “什么青腰虫的毒液?”汀兰也并非简单人物,脸上变色只是刚刚一瞬间的事情,随即就露出一脸困惑的神色来,“曦和长公主这是在跟我开玩笑么?” 水濯缨不答,而是把目光落到了汀兰腰间悬挂的一个海棠金丝纹香囊上面:“汀兰姑娘这香囊里面装的香料倒是独特。回延香,味道虽然和栀子香几乎一模一样,但是这其实是一味去腐消肌的药物。如果身上有伤口的话,再带着回延香很容易让伤口腐烂,变得更加严重。这回延香可不是轻易能够买到的药物,汀兰姑娘总不会是一时不慎,把回延香当做其他香料给装进香囊里面了吧?” 汀兰的脸色隐隐发白,没有说话,水濯缨接着说下去。 “汀兰姑娘在我的床单背面洒了药粉,引来大量的青腰虫到我床上,想要让我毁容。然后还担心青腰虫的毒液效果不够,要是被治好了没留下疤痕,那就白忙活了一场,所以又带着这去腐消肌的回延香来找我,好让我身上的伤口烂得更深。刚刚汀兰姑娘答应帮我上药,一来是为了看我的伤势如何,二来就是想跟我待得更久一点,更能发挥回延香的效果,对么?” 汀兰一张温婉柔美的脸上更加毫无血色,站在那里定定地望着水濯缨,半晌之后,才轻轻笑了一声。 “传闻曦和长公主聪明绝顶,果然不假。” “过奖。”水濯缨也一笑,“我很好奇汀兰姑娘跟我素不相识,到底有何仇怨,不过现在看来,汀兰姑娘并没有意图取我的性命,只是想毁了我的容貌而已。我猜……这应该是出于情感方面的恩怨吧?”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汀兰:“我和汀兰姑娘以前并未见过,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就是这座璟王府,唯一有交集的人……是璟王爷?” 汀兰是即墨缺后院的管事,而且还是即墨缺身边唯一有点身份的女人,应该也算是即墨缺的妾侍。恐怕是看见即墨缺表面上对她太好,所以有危机感了,生怕她抢了自己的位置,但她是重要的人质,又不敢要她的性命,就想毁了她的容貌,把隐患掐死在摇篮中。 要是这样的话,当真是可惜了这姑娘一双漂亮的眼睛,差不多就是瞎的。 第75章 孰为真孰为假 汀兰笑了笑,倒是并没有否认。 “曦和长公主慧眼如炬,倒是我低估了。下次我一定留意。” 说着就往房间外面走去。 也难怪璟王爷对这女子另眼相看,果然有几分本事。床上那些青腰虫被发现了还可以想象,她腰间香囊里的回延香稀少罕见,气味又难以分辨,居然也能被对方认出来,简直不可思议。 越是如此,这个女子越是绝对不能留。虽然对方是王爷重要的人质,不能伤了性命,但也多得是办法除掉这个隐患,并且必须越快越好。 “汀兰姑娘请留步。”水濯缨在后面悠悠地说,“虽然汀兰姑娘不打算杀我,但要毁我的容,我自认为这个梁子也结得不小。难道汀兰姑娘以为想暗害我没有成功,可以就这么转身就走?” 汀兰转过身来,脸色仍然平静,只是双手暗中紧紧攥住裙角,骨节处一片泛白。 “那曦和长公主打算如何?” “我知道汀兰姑娘今天早上让丫鬟换掉了我的床单。”水濯缨说,“但那条床单其实是我自己铺上去的,真正洒有吸引青腰虫药粉的床单,已经被我换了下来,藏在某个地方。现在这里间周围全是暗卫,只要我喊一声,暗卫们全都会进来,汀兰姑娘必定来不及藏起身上的回延香香囊。床单加上香囊,两样证据,已经足够证明你做的事情。若是被璟王爷知道了,汀兰姑娘觉得会如何?” 汀兰的手几乎要攥破自己的裙角。 虽然不是王妃也不是侍妾,但在璟王府里面她一直也是身份颇高的存在,可以说仅在璟王爷之下。唯一陪伴在璟王爷身边的女人,掌管璟王府里的中馈,帮助璟王爷处理事务……整个王府里人人见到她都是恭恭敬敬。 她还从来没被人这样威胁过,更何况这不过是璟王府里的一个人质而已。 但是如果真的被王爷知道了……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王爷,如果被他知道了她因为一己私心而坏了他的大事,就算她已经跟随了他这么长时间,是最得他青睐看重的人,她也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最让她害怕的,还是那天她对王爷说起那些天价药方的时候,王爷的那种眼神。 她从十五岁起就跟着王爷,长达五年之久,对王爷倾心的时间甚至比这更长。女人在这方面总是有着天生的敏锐直觉,更何况是对自己全心全意恋慕的人,王爷哪怕一个最微小的表情变化和动作细节,她都能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太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王爷有这种眼神。 她跟在王爷身边这么多年,王爷开始的时候态度不过淡淡,甚至不太喜欢她,但是在她日复一日的追随陪伴下,对她越来越亲近,越来越信任,她如今已经从璟王爷身边的一个低等丫鬟,成了璟王府里唯一一个算是主子的女人。 尽管王爷至今没有给她她想要的名分,但她相信只要她坚持下去,再冷再硬的坚冰也有被她融化的时候,王爷总有一天会被她的一片痴情和深情打动。 而现在,眼前这个女子只用短短半月,就得到了她五年来最渴望得到而从来没有得到的眼神。她原本的美好希望和信心,在这一瞬间摇摇欲坠,像是整个世界都要坍塌一般,顿时让她感到无比的恐惧和惊慌。 以及疯狂的嫉妒。 她花了五年时间,才把王爷身上的冰层化开那么一点点,这个女子凭什么竟然能把冰层打破? 汀兰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平静神情,平时温婉柔美的声音,这时也带上了隐隐的干涩。 “你到底想怎么样?” 水濯缨轻声一笑:“我说一句话,汀兰姑娘别见怪——你实在是不怎么聪明。” 汀兰的眼中露出怒色:“你……” “当然,本来也许是聪明的。”水濯缨轻描淡写地继续说,“不过坠入情网的女人往往变得没有脑子,这也怪不得你。”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跟绮里晔一样,爱上他就更加需要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跟他周旋,不然分分钟被他的变态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汀兰忍着怒气:“曦和长公主有话就请直接说。” “你想除我,无非就是担心我抢了你的璟王爷。”水濯缨微笑道,“先不说我对璟王爷没有任何兴趣,你用这种后宅妇人的手段来对付我,也实在不明智。璟王爷何等聪明,我若是就这么被你毁了容的话,他不可能猜不出这并非意外,就算你把证据销毁得再干净,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抽丝剥茧顺藤摸瓜,最终总能查出是谁下的手。但是倘若你帮我逃出璟王府,他从一开始就不容易怀疑到你的身上,也不会去查你,这样你的安全性自然会高很多。” 汀兰轻轻嗤了一声:“你这是在让我帮你逃跑?……只要你还活着,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还有价值。但你要是逃了,王爷就会彻底失去一个重要的人质,甚至可能导致大事不成。我为何要顺你的意?” “汀兰姑娘这会儿倒是开始担心璟王爷大事不成了?”水濯缨像是觉得十分好笑,“你毁我的容貌,就是把人质毁了一半,同样会导致容皇后雷霆大怒,到时候也许和璟王爷鱼死网破,或者暗地里给璟王爷捅刀子,难道璟王爷就能成大事了?” 汀兰一噎,涨红了一张俏脸,无话可答。 王爷能不能成大业,其实真的不是她最关心的事情。她当时的想法是,王爷已经筹划了这么多年,应该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才是,曦和长公主只不过是他偶遇到的一个契机,并不是不可或缺的关键,就算在这上面出一点岔子,对大局应该也不会有致命的影响。只要千万不能让王爷知道是她所为就可以了。 水濯缨看她的样子,暗中摇头。 终归只是一个普通女人而已,没有那么大那么远的眼界,对她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她个人的情爱。即墨缺摊上这么个队友,也是他倒霉。 “所以你绝对不能让璟王爷知道这件事,也以为这个,你没有选择。”水濯缨平静地说,“要么你答应帮我,我逃出璟王府,你的秘密得以保全;要么我现在就把你做的事情告诉璟王爷,璟王爷会如何处置你,你应该更清楚。你自己想想看,哪一种对你比较有利。” 汀兰紧紧咬着染了淡淡一层粉色胭脂的嘴唇,几乎把嘴唇咬出血来,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手心。 半晌之后,才低声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其实也不需要汀兰姑娘做什么。” 水濯缨微微一笑,右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屋顶上犹如鬼魅幻影般毫无声息地飘下来一个身着灰黑色衣服的人。正是平日里看守她的璟王府暗卫之一。 汀兰一惊:“你的人已经混到这里了?” “当然。”水濯缨说,“认识一下,这是容皇后身边的六翼护卫之一,紫翼,精通易容术。” 上次绮里晔通过地莲子给她传进来纸条,说金蝉和来顺两人是埋伏进来的内应,其实是假的。她和绮里晔很早以前就约定过,用文字来传信的话,句子末尾加一个逗号就代表这条信息的内容为假。古代没有标点符号,别人看到这个逗号只会以为是不小心在上面划了一笔。 她故意拿着纸条出去让即墨缺发现,即墨缺杀了那两人。刚刚揪出两个“内应”,这时候人的警惕性是最低的时候,难免就放松了戒备,紫翼正是抓准这个时机潜进璟王府,非常取巧地混进监视水濯缨的暗卫之中。 这些暗卫全都躲在暗处,穿着统一服装,遮住面容,互相之间又不怎么交流,紫翼混在里面很难被抓出来,又可以天天看到水濯缨的情况,两人联络也方便。 但就是暗卫的身份太低微,能做的事情有限,无法直接将水濯缨带出璟王府。 水濯缨说是认识,其实紫翼的脸完全被面幕遮住了,就连眼睛也藏在阴影下面,根本看不见容貌如何。穿着暗卫的服装,身材平板,毫无特征,个子倒是挺高,外表一眼看去也看不出到底是男是女。 “请汀兰姑娘的这位丫鬟秋月坐下来,给紫翼看看容貌。”水濯缨说,“之后就麻烦秋月姑娘暂时消失一段时间,紫翼会扮作秋月,再想办法带我出璟王府。” 秋月是汀兰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因为汀兰的身份,秋月在璟王府中也处处都能说得上话。虽然顶着秋月的身份,不太可能直接带水濯缨出府,但可以创造很多有利条件。 “好。”汀兰咬牙道,“秋月,照曦和长公主说的做。” 秋月惴惴然坐了下来,紫翼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她的脸,然后又伸手摸了一遍,把骨骼形状等等全都摸得一清二楚,总共花了足有一炷香时间,才道:“可以了。” 声音倒是女子的声音,而且清脆如银铃,十分悦耳动听。为了联络的时候不被其他暗卫发现,紫翼基本上就是专门在水濯缨进里间、澡房、净房里面的时候盯着她,若她不是女子的话,绮里晔根本不可能派她来执行这种任务。 “请秋月姑娘把衣服换下来。”水濯缨说,“之后秋月姑娘就先不用离开我这里了。汀兰姑娘可以先回自己的住处,紫翼很快就会完成易容,然后再过去。还有,请汀兰姑娘把身上那个回延香的香囊留下来给我,不然一出门就被汀兰姑娘丢掉的话,未免可惜。” 汀兰什么也没说,取出那个装着回延香的香囊给了水濯缨,紧紧咬着嘴唇,起身离开。 但她这一出去,却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即墨缺的院子里。 即墨缺最近去找水濯缨的时间已经少了些,这时候正在书房中,看从西陵南方传过来的消息。 西陵太子即墨霄已经去了南方瘟疫肆虐的地方,开始救灾赈灾。绮里晔那边前几天送来问毒司的大量毒药,他刚刚派人将这些毒药也运往南方,混入即墨霄运往南方的救灾药材当中。 汀兰急匆匆进去,在门口行了一礼:“王爷,妾身有要事禀报。” 即墨缺抬起头,放下手中的信件:“进来说。” 汀兰一进书房,便在即墨缺面前跪下了,深深低着头:“妾身糊涂,罪该万死,险些坏了王爷的大事。” “先起来。”即墨缺扶起她来,温声说道,“不管什么事,你都不必跪着说。” “妾身……” 汀兰尽管站了起来,仍然不敢抬起头,神情挣扎,脸上满是羞愧悔恨之色,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妾身见王爷对曦和长公主太好,担心王爷……因此而厌弃妾身,一时起了恶念,想要毁掉曦和长公主的容貌。幸好很快清醒过来,及时收手,没有真的酿成大错……是妾身心胸狭隘,不知轻重,妾身真的知道错了,求王爷重罚妾身……” 她说到后面,已经羞愧得哭了起来,满脸都是泪水。 那样子和一般女子的哽咽哭泣不同。女子在男人面前流泪,为了博取同情怜悯,往往是要哭得特别有讲究,带着种楚楚可怜的韵致,漂亮虽然漂亮,明眼人一看就觉得虚假做作。但汀兰这时候的哭泣,却是真正实打实的哭,脸上的妆都花成了一片,看过去尽管狼狈,但更能让人看出她悔恨之心的诚恳。 她太了解即墨缺。他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在他面前摆出一副梨花带雨惹人怜惜的样子就想博得他的原谅,简直就是笑话。反倒是像她现在这样,完全不顾形象地真哭,还更有可能打动他。 她根本就不信任水濯缨。那个女子心机深沉,狡猾奸诈,很显然是那种随时可能会在背后捅人一刀的人。与其指望水濯缨帮她保守她的秘密,还不如先发制人,直接向即墨缺坦白认错。 但她在关键的一点上撒了谎,把她说成是自己清醒过来,悬崖勒马,这才没有惹出大祸。这跟她暗害水濯缨被对方发现而失败,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谁没有个一时糊涂的时候,只要能及时收手,总还不算是真正的犯罪。 她自己先把事情摊开了说,王爷便不会再去查这件事情的详细情况,就算去查了,她要矢口否认也更容易得多。 即墨缺取出一条帕子,帮她擦掉脸上哭花了的泪水,声音仍然温润如玉,柔和平静,听不出一点恼怒和责怪之意:“那曦和长公主现在呢?” “曦和长公主没有事情……不过,她因此而自以为抓到了妾身的把柄,以此威胁妾身帮助她从璟王府中出逃,还扣留了妾身的大丫鬟秋月,让容皇后身边的六翼护卫之一紫翼易容成秋月……现在秋月就在曦和长公主的住处,请王爷尽快派人过去……” “好。”即墨缺温声说,“你在这里等本王片刻,本王亲自过去一趟。” 汀兰含泪抬起头:“王爷,那妾身的处置……” 即墨缺先是从外面召进来一个暗卫,让暗卫火速赶往水濯缨的院子那边,然后才回答汀兰。 “等本王回来之后再说。” 他说话间人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头也没有回,平日里泰山崩于前也是一派优雅从容的步子,此刻都显得略微有些急促。 等他到达水濯缨的院子门口,那名先赶过去的暗卫迎了出来:“王爷,曦和长公主正在房间里午睡。” 即墨缺一听见这句话,目光微微一沉,对跟随过来的另一名护卫道:“封锁整个璟王府,不让任何人出去。” 随即直接朝着水濯缨的房间走了过去,进到里间,一把拉开她床上的帐子,水濯缨正躺在里面安睡。 “用水泼醒她。”他吩咐旁边跟进来的暗卫。 那暗卫愣了一下,心想直接叫醒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用水泼。但是什么也没有多问,照即墨缺的吩咐,端起桌上的一壶冷茶水,照着水濯缨的脸泼了下去。 这一泼之下,房间里的众人都是吓了一跳。床上的水濯缨脸上肌肤竟然像是一块块烂掉了一般,被水冲了下来,变成一片坑坑洼洼凹凹凸凸。但是没有一点血流出来,那肌肤似乎并不是真正的肌肤,而是堆上去的一种肉色糊状物。 “水濯缨”这时候也被泼醒了过来,缓缓睁开眼睛,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像是一时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即墨缺站在床边,淡淡道:“给她把脸擦干净。” 一个丫鬟用湿帕子给“水濯缨”把脸擦了一遍,她脸上的肌肤果然是假的肌肤,一擦之下就全部脱落剥离,露出下面一张姿色平平的脸。 “是秋月姑娘!”那丫鬟失声叫了起来。 躺在床上的果然是秋月,这时候总算清醒过来,一见房间里这么多人,即墨缺就站在她的面前,顿时吓得滚下床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王爷饶命!……曦和长公主逼着奴婢留在里间,后来突然打昏了奴婢,然后奴婢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水濯缨房间周围监视的暗卫,这时候全都下来了,包括院子里所有的下人,在即墨缺的面前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汀兰在即墨缺的书房里,根本等不下去,也来了水濯缨的院子,一见房间里面这个架势,立刻明白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全身一凉,如坠冰窟,在门口倚着门框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即墨缺望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声音仍然平静如昔,不带一点火气。 “这个院子里刚才都有谁出去过?” 负责看守院子门口的一个婆子哆哆嗦嗦地道:“之前是汀兰姑娘自个儿出去了,后来又回来,说是忘了事情,再出去的时候,就是跟秋月姑娘两个人一起出去的,说是要出府一趟……” 那婆子说着一回头,看见瘫跪在门口的汀兰,一脸惊讶和困惑:“汀兰姑娘怎么在这儿?” 正在这时,璟王府的一个门丁来到水濯缨的院子外面:“回禀王爷,刚刚已经按照王爷的命令,将整座璟王府都封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外出。不过就在半刻钟之前,汀兰姑娘带着秋月姑娘出了府,这应该没事……” 他说到一半,也看见了房间门口的汀兰,同样一脸惊讶困惑:“这……汀兰姑娘什么时候回来的?” 汀兰面如死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样瘫在地上,全身没有了一点力气。 ------题外话------ 第62章福利昨天已经在V群发放,验证群号536659945,进群后带着全文订阅截图找管理即可…… 本来是打算作为端午节福利发的,迟了一天,那就当做儿童节福利。祝各位乘客越来越纯洁,永远是宝宝! 第76章 爱妃在璟王府里过得如何? 她终于明白过来,她不相信水濯缨,水濯缨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她。 水濯缨用青腰虫这件事情来威胁她,其实根本就不指望她的配合,只是为了能够易容成她的模样。 易容成另外一个人其实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容易,要么直接杀了人剥下人皮面具来,要么就需要对这个人的容貌了如指掌,这一点她也知道。所以璟王府里虽然有可能混进容皇后的内应来,但要假扮成府中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并没有那么简单。 结果她却把这个机会直接送给了水濯缨。 紫翼在观察秋月的容貌时,花了足有一刻钟的时间,其实一心两用,近距离地将她的容貌细节也尽数看在眼中。等她离开了之后,紫翼易容成她,把水濯缨易容成秋月,顶着她和秋月的身份,两人轻而易举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璟王府。 她之前犯下的错还可以说没有造成什么后果,她主动认错又认得那么诚恳,王爷想来也不会太怪罪她。但现在水濯缨的逃走,几乎全是她的责任,偏偏她自己又已经去王爷那里坦白了所做的事情,现在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根本连辩驳都无从辩驳。 院子里所有人都清楚水濯缨对即墨缺的重要程度,现在水濯缨没人救没人抢,几乎就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轻而易举地自己逃了,本以为即墨缺就算再喜怒不形于色,这次怎么也该大发雷霆。 但即墨缺的神色仍然从容平静,看不出丝毫动怒的样子,目光扫视过众人,叹息了一声。 “本王有点失望。” 几乎就在他话音刚刚落下的同时,屋外有暗卫的身影隐约一现即逝,数十道几不可见的细小黑影从门口窗口外面飞射进来。 跪了满屋子的人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尸体横七竖八堆满一地。每具尸体的眉心或者前额上都有一个小红点,像是被细针穿脑而过。 汀兰对着这一屋子的尸体,浑身剧烈颤抖着,面色一片死灰。 跟了王爷这么久,她知道王爷手下从来不留无用之人,对于不能尽责或者犯了错误的下属,绝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 这些暗卫和院子里的下人不过是失职,就面临了毫不留情的处死,那她这个罪魁祸首又会怎么样? 即墨缺没有对后面的尸体看一眼,走到面无人色地跪坐在门口的汀兰面前,轻轻弯腰将她扶了起来。 汀兰全身抖得不可开交,望着即墨缺温润平和的目光,突然哭了起来,坚持跪在即墨缺脚下不肯起身。 “王爷……全是妾身的错,妾身罪该万死……无论王爷怎么处置妾身,妾身都毫无怨言……” 即墨缺低头望着她,也没有再坚持扶她起来,叹了一口气。 “这次你实在是错得大了些……这样,你去郊外庄子上住一个月,静一静心,想清楚了再回来。” 汀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犯了这么大的错,王爷竟然只是罚她去郊外庄子上住一个月,而且听这意思,一个月之后就可以回来? 这比她想象的处置要轻上百倍,跟其他被处死的下人们比起来,更是不值一提。 即墨缺抬手帮汀兰拭去满脸的泪水,语声温柔:“你自然跟其他人不一样,就算犯了错,怎么能相提并论?” “王爷……”汀兰泪眼盈盈地望着即墨缺。果然,即墨缺对她还是有顾惜有情意的,纵然处罚别人的时候不留任何情面,对她也还是舍不得下重手。 “去吧。”即墨缺微笑,“这一次回来能有些长进,也不枉了本王对你一片苦心栽培。这世间只得一个你而已,本王不会轻言舍弃。” 汀兰感动得无以复加,全身又是微微颤抖,只不过这次是极度喜悦的颤抖。对着即墨缺深深一拜,情意无限,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一步三回头。 即墨缺在后面目送她离开,嘴角仍然带着那一缕柔和的微笑,目光却早已像是遥遥穿透汀兰的背影,看到了更远的其他地方,看着另外一个人。 那个人在三年前,还是个细细瘦瘦弱不胜衣的小女孩,看过去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倒。三年后已经长成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仍然是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聪明得令人心惊。 聪明的女子并不是没有,汀兰也并非愚蠢之辈,只可惜女子的聪明往往只用在后宅的勾心斗角上,只局限在那方寸之地。一遇到情爱之事,就难以脱开满怀儿女情长,只剩下心狠、固执、疯狂……唯独没有剩下脑子。 他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也像这样陷入情网,但就算不考虑这一点,汀兰这样的水平也远远不是她的对手。素手翻覆天下风云,玉指执掌江山棋局,她的谋略之大格局之广,远远超越了他所见过的任何女子。 境界云泥之别。 “果然……这世间只得一个你而已。” …… 水濯缨和紫翼从璟王府后门出来,拐入一条小巷,披了一身黑袍,戴着兜帽的绮里晔正在那里等着她。 她远远刚见到他的身影,下一瞬间眼前一花,已经被他紧紧揽入怀中。 “等等……”水濯缨在他怀里挣扎,“周围还有人……” “管他们去死。” 绮里晔低头下来正要吻她,看见她脸上顶着的那张秋月的脸,嫌弃地用手擦了两下没擦掉,问后面的玄翼:“有没有帕子?” 被管他去死的玄翼默默无言地递上两条湿帕子,感叹自己越来越无愧于十佳护卫多面小能手这个称号,提前预测到贵妃娘娘顶着一张易容的脸出来主子肯定会不爽,所以一早就准备好了湿帕子等着,一条怕擦不干净还准备了两条。 从之前一口气杀数十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冷血杀手,到现在善解人意得连帕子都是他来准备的居家好暗卫,他觉得他也是不容易。 绮里晔用湿帕子给水濯缨擦干净脸上的易容:“一出来就可以擦掉,顶着一张其他女人的脸,碍眼。” 璟王府里条件有限,紫翼不可能带太多易容材料进去,也没有多少时间来精心易容,所以现在两人脸上这种是塑形上去的肉色胶状物,逼真度虽然比人皮差了很多,但好处是使用起来简单,方便快捷。易容后用水就可以化开,基本上只能在短时间内一次性使用,面部表情会显得比较僵硬不自然。不过她们刚刚只是从璟王府里面走出来,没有跟人长时间接触,这种程度的易容也够了。 水濯缨易容下的一张脸露出来。最近她在璟王府好吃好喝地养着,非但不见憔悴,气色反而还比在海岛上天天被绮里晔折腾的时候好了两分。雪白柔嫩的肌肤深处透出天然的红晕,像是无暇美玉中凝固着娇红的玫瑰花瓣,若隐若现。在阳光的映照下,晶莹通透,竟似绽放出淡淡的光华来。 绮里晔一见她在敌人的府邸里面关了将近一个月,看过去精神状态居然比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好,一双凤眸顿时微微眯了起来。 紫翼虽然可以从璟王府内给他传信,但只能抓准时机偶尔偷偷传一两次,信上也是要多简短有多简短,寥寥几个字而已,根本不可能像玄翼那样长篇大论地天天给他传记叙文出来。所以他最多只知道水濯缨在璟王府内没事,却不知道她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 他眯起的凤眸缓和开来,没有直接兴师问罪地质问,而是用一种格外温和的语气开口,充满了关切之情。 “爱妃这些天在璟王府里过得如何?” 第77章 六翼护卫中的补刀小能手 水濯缨一听他语气这么温和,条件反射地就感觉不对,一看他的目光,里面暗藏的果然全是危险之意,像是一只披着羊皮在哄骗小羊羔的大灰狼。 小心肝顿时一颤,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干笑了一声:“也没怎么样,还行吧……” 绮里晔哼了一声,转向紫翼:“你来说。” 紫翼这时候也已经把脸上汀兰的易容给擦掉了,露出来的是一张眉清目秀的女子面容,不过这张脸恐怕也不是她的本来面目。 她不像玄翼青翼白翼一样经常跟随在绮里晔身边,一般都是在外面,没怎么见过绮里晔对待水濯缨的丧心病狂,这时候听见绮里晔让她来说,一脸懵逼。 贵妃娘娘这不是都已经救出来了么?而且安然无恙看过去气色还这么好,还要她来说什么? 绮里晔发问:“爱妃这些天都住在璟王府里的哪个地方?” “在西院。”紫翼估摸着主子应该还是担心贵妃娘娘在璟王府中受了虐待欺凌,为了让主子放心,特意在后面补上:“是璟王府最好的一个院子了,璟王爷自己住的院子也就那样,贵妃娘娘搬进去之后又特意整顿修缮了一番。” 在一旁的水濯缨捂住额头:“……” 完了,遇上渣助攻了。 拼命对着紫翼使眼色,但紫翼跟她相处时间就这么一点,完全没有和玄翼之间的默契,根本看不懂她的眼神示意。绮里晔一道目光阴恻恻冷飕飕朝她扫过来,她就不得不停下。 “西院里都有哪些人?” “很多,除了看守监视贵妃娘娘的十来个暗卫以外,还有十几个下人,都是璟王爷特意拨过来伺候贵妃娘娘的。伺候得也很好,没有一个人敢对贵妃娘娘不恭敬。” “璟王爷自己有来西院么?” “差不多天天都来。” “来多长时间?” “额……一般都在一炷香以上。” “来干什么?” “最经常的是来和贵妃娘娘下棋,有时候也会来看看书之类,因为贵妃娘娘之前说想看书,璟王府里的书房差不多都被搬到西院里来了。” 然后想了想,为了充分强调贵妃娘娘在璟王府中完全没有受委屈,又特意加上几句:“之前主子送那些药材进来,璟王爷也一直在给贵妃娘娘制药调理,一点折扣都不打。总之璟王爷对贵妃娘娘一直很客气的,从来没欺辱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需要什么都是有求必应。” 水濯缨已经生无可恋:“……” 姐姐啊,你这么能说你咋不上天呢? 玄翼在旁边也感叹,这没有经历过人间疾苦的六翼护卫就是不一样,像他早就被折磨多了,已经活生生练成了善解人意机智贴心的多面小能手,这种时候就知道绝对不能多说一句话。而眼前这位呢,十足十的补刀小能手,非但把不该说的全说了,还要添油加醋雪上加霜。 绮里晔面容上的笑意更加温和更加美艳,美艳得就像是带了致命的剧毒,微笑地望向水濯缨:“爱妃,你在璟王府里的日子过得似乎比跟本宫在一起的时候还要好?” 水濯缨心说在某种程度上还真是。至少她在璟王府里不用天天无论白天黑夜地被人折腾,晚上能一整夜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早上醒来的时候也不用刚刚爬出被窝就被拖回去压在床上,然后又是一整个白天别想下床。 但是这话她就是打死也不敢说出口来,只能再次干巴巴笑了一声,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咳……并没有……” 绮里晔带着笑意抚上她的脸颊,动作轻柔而怜惜,像是抚摸着一件心爱的珍宝,然而声音中的危险之意也在同时变得更加惊心动魄:“那爱妃能不能告诉本宫,为什么即墨缺会对你这么好?” 水濯缨已经差不多快哭出来了:“我……” 这她怎么会知道啊!即墨缺的心思那么深不可测,她又没有读心术,也猜不出他有什么意图好么! 觉得这时候要是再不哄哄绮里晔,只怕会死得惨不忍睹,也顾不得周围有人看着,赶紧上去软软地拉着绮里晔的衣袖:“其实我在璟王府里过得一点都不好,度日如年,天天都在想你……” 这话她说出口来,自己就先抖了三抖,一身都是鸡皮疙瘩。 绮里晔却像是听得饶有兴味,含笑抬起她的下颌:“真的?” 水濯缨强迫自己真诚地直视着他:“真的。” 绮里晔一把将她拦腰抱起来:“很好,爱妃既然这么思念本宫,本宫自然应该一解爱妃的相思之苦。爱妃在璟王府里面精心调养了这么久,休息也休息得差不多,应该够本宫吃饱一顿了。” 水濯缨:“……” 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发展! 绮里晔不容分说,就这么直接抱着她走出小巷,直接在大街上走过去。这时候正是上午,街道上最热闹的时候,满大街都是人,纷纷侧目对他们行注目礼,回头率百分之百。 水濯缨简直要崩溃,就算搁在现代,她也没有那个脸皮让一个大男人光天化日抱着她在满是人的街上走。不敢在这里跟绮里晔挣扎抗议,免得他做出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只能干脆把脸严严实实地埋在他的怀里,反正周围人看不见脸也不知道她是谁。 绮里晔现在暂居的宅邸距离璟王府不远,很快就到了,是一座不大但是极为精致的三进院子。外面看上去普普通通,里面几乎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完全符合绮里晔最喜欢的穷奢极欲华丽骚包风格,就连天井里的铺砖都是水金玉凿花的。 绮里晔抱着水濯缨直接穿过院子,进了正房,砰一声把门关上。片刻之后,里面就传出各种各样不可描述的声音来。 像是一个少女被关进摆满了各种刑具的魔窟里面,被残酷邪佞的恶魔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折磨,手段极尽变态极尽邪恶,光是听着声音都让人根本没有那个勇气去想象里面的场面。 紫翼站在正房门口,听得脸红心跳,脖子都快要烧起来,嘴角一个劲儿抽搐:“那个……贵妃娘娘明明都已经好好地救回来了,主子心情不好么?为什么要这么……这么……” 她本来是想说“残忍”这两个字的,又不敢说得这么直接,想换一个委婉点的说法,结果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其他能够充分准确地描述这些不可描述声音的字眼。 玄翼长叹一声,拍了拍紫翼的肩膀:“还不都是因为你,现在贵妃娘娘要惨了,你最好祈祷主子不会迁怒到你身上,否则……回去了你就等着去十八狱修身养性个十天八天的吧。” 紫翼还是一脸困惑:“为什么?” 玄翼:“……” 脑子转不过弯来的孩子真心伤不起,贵妃娘娘摊上这么个一点都不了解主子的,也是倒霉。 拉过紫翼:“来,我跟你解释一下,你这次说的话有多么作死……” …… 当天下午,汀兰就被送到了盛京郊外的庄子上。 西陵多山多谷,很少有地势完全平坦的地方,盛京不像东越皇都崇安一样坐落在平原上,而是占了一片山地丘陵中的一小片平地。 这座庄子是璟王府的产业,在城外一条蜿蜒过群山的河流之畔,周围环境幽静,风景优美,倒像是个避暑疗养,散心休憩的地方。 汀兰来到这座庄子附近,更是觉得王爷其实并没有惩罚她的意思,说让她去庄子上思过一个月,其实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不然她犯下这么大的错,院子里其他暗卫和下人们全都被处死了,王爷要是一点也不处置她的话,未免无法服众。 快到走到庄子上的时候,马车突然在路上停下了,车夫结结巴巴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姑娘,前……前面……” “怎么了?” 汀兰掠开车窗上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顿时全身的血液都像是结成了冰。 前面的路上,一匹威武雄健的枣红色大马正在朝着她这边缓步而来,马上坐着一个身型魁梧的大汉。这大汉长相粗犷,满脸都是络腮胡子,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鹰目一样的锐利眼睛,里面光芒精亮而凶悍。头发编成许多小辫,串着彩色珠串,身上衣服颜色鲜艳,前襟大开,袒露出一大片长满黑色胸毛的壮硕胸膛。很显然是北方草原国家乌坦国的外貌和装扮。 东越的北面和北晋接壤,西陵就是和乌坦接壤。乌坦境内多为广袤的草原沙漠,人民以游牧为生,是个马背上的民族,近年来跟西陵也算是和平共处的关系。 眼前这个大汉,就算是化成了灰汀兰也认得,这是乌坦的大汗萨尔勒。 传说中萨尔勒性情残暴嗜杀,尤其有淫邪好色之名,凶猛强悍,每夜都需连御数女才能尽兴。又喜欢以残忍手段虐待女子,乌坦族里以及其他国家不知道送了多少美女给他,没有一个在他手里能活得长久。 萨尔勒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漠北粗鲁汉子,偏偏喜欢温婉娇美柔情似水的南方女子。西陵皇帝承德帝为了维持两国的和平关系,每年都会买一批女子送去乌坦给萨尔勒,但萨尔勒还是经常南下来西陵,在民间寻花问柳。 西陵遍地都是青楼楚馆,萨尔勒能去的地方多得是,只要没有明目张胆地强抢民女,承德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汀兰在半年前遇到过萨尔勒,是在盛京城内的一条小巷子里,萨尔勒一眼看上了她,险些当场就强暴她,当时她身上的衣服都被他撕破了,幸好被璟王府赶来的人所救,才勉强得以保住清白。 后来萨尔勒得知她是璟王府的人,还特意向即墨缺讨要她,但即墨缺没有答应。萨尔勒悻悻离去,看那样子仍然对她念念不忘,并没有死心。 那时候她被吓得失魂落魄,甚至大病了一场,萨尔勒在她眼里就像魔鬼一样可怕,她只希望有生之年再也不要见到这个人了。 她根本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碰见萨尔勒! 汀兰一颗心脏砰砰乱跳,飞快地从车窗口缩回头来。但萨尔勒的目光何等锐利,就在她刚刚往外看的一瞬间,已经认出了她。 “是你!……哈哈!” 萨尔勒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策马上前,粗鲁地一把扯下了马车车窗上的帘子。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出现在车窗窗口,汀兰猝不及防,顿时在里面吓得尖叫起来。 “大美人儿,可想得本汗好苦!”萨尔勒得意地大笑,“这次看看还有谁来救你?” 第78章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一更) 汀兰三魂都被吓走了七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马车门扑去,萨尔勒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就把她抓了过来,提上自己的马背。 “半年不见,美人儿出落得越发水灵了!” 萨尔勒大笑着,伸手往汀兰的腰上搂去,汀兰只感觉到背后一片肌肉虬结的坚硬男性胸膛,上面毛茸茸的全是一片粗硬的毛发,一种食肉动物般强烈的气味扑鼻而来,恶心得她几乎吐出来。 “放开我!” 她尖叫着在马上挣扎,拼命地捶打萨尔勒箍住她纤腰的粗壮手臂,但是像蜉蝣撼树一样,没有任何作用。 “放开!……救命啊!救命!” 赶车的车夫和车里的两个丫鬟都被吓得根本不敢上前,萨尔勒只把汀兰的挣扎和捶打当做挠痒痒,一手拧住她的手臂,一手就往她的衣服里面伸去。 汀兰已经感觉到那只粗硬多毛的大手摸上了她柔嫩的肌肤,五内俱焚,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就在这时,后面响起一声冷喝: “住手!” 萨尔勒的手微微一停,策马回身,往后望去。 汀兰一听到这个声音,简直是喜极而泣。 这音色她太熟悉太熟悉,是即墨缺的声音,她从未听到过即墨缺用这种带着愤怒和焦急的声音发出呼喝,虽然和他平日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温润如玉文雅平和的声音大相径庭,但她从来没有觉得他的声音像现在这么好听过。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依旧优雅从容的王爷,现在会为了她险些遭到歹人欺凌而愤怒和焦急,这还不够说明他对她的在意么? 萨尔勒拉着马转过身,后面果然是即墨缺,也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头发衣服微有散乱,像是刚刚疾驰赶到这里的。 “放开她!”即墨缺冷冷说,“本王之前就跟大汗清清楚楚地说过,她是本王的女人,请大汗另觅佳人!” 这是即墨缺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承认她是他的女人,汀兰喜极而泣,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尽管人还在萨尔勒的禁锢中,却只觉得她一辈子再也没有比这更加幸福的时刻。 王爷来了,王爷说她是他的女人,他一定不会让这个粗鲁野蛮的草原蛮夷再碰她一下。 含着满眼泪水,刚刚满怀深情和感动地开口叫了一声“王爷……”,萨尔勒就不耐烦地随手点了她的哑穴。他经常在西陵走动,对于这中原人的武功,倒是也有一些了解。 汀兰后面情意款款的呼唤全都被截断在喉咙里,一下子憋得脸色通红。即墨缺心疼焦急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大汗请自重!……西陵美人无数,大汗何必对一个已经有归属的女人如此执着?” 萨尔勒哈哈笑了一声:“美女再多,本汗偏偏就看上了这一个,非要得到不可。你们中原人讲究什么有没有归属这一套,我们草原人可不在乎,就算是别人的女人,也照样可以抢过来,只要她以后归本汗一个人就行。” 他放肆地狠狠捏了一把汀兰的臀部,痛得汀兰在马上挣扎起来,只是被点了哑穴,发不出声音。 “璟王爷,要本汗说,这女人就算是你的,也不过是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而已,不是妻也不是妾,送了本汗也没什么关系。璟王爷自己也说了,西陵美人无数,以璟王爷的地位,难道还愁没有漂亮女人么?” 即墨缺怒道:“就算她并非妻妾,但本王对她一片情意,怎么能把她轻易送人?” 萨尔勒一挥手:“得了,本汗知道璟王爷看重这女人,但情意这东西,也是有个价码的。说吧,璟王爷需要本汗帮你做什么,你才肯把这个女人送给本汗?” 即墨缺一脸怒色,还未说话,萨尔勒就接着道:“本汗知道璟王爷现在在筹谋大事,璟王爷富可敌国,应该不缺银钱才是,那就是缺军队了。本汗派一支军队相助璟王爷如何?” 之前早在即墨缺刚开始谋划的时候,就已经去找萨尔勒商量过双方合作,但萨尔勒当时对此事没有太多兴致。西陵和乌坦现在的关系已经很理想了,双方相安无事,友好往来,各自都没有侵略对方的野心,保持这样的局面就挺不错的。 萨尔勒是个粗人,能当上乌坦大汗,大半是因为他善于统军用兵,草原人豪爽耿直,远不及中原人一肚子的弯弯绕绕,城府心机。在萨尔勒眼里,即墨缺跟承德帝没什么两样,都是那一副装模作样的文绉绉做派,并非霸气铁血的君王,不过倒也不是懦弱可欺的软柿子。 即墨缺和承德帝不管谁在西陵皇位上,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所以他没必要答应帮助即墨缺上位,没得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不过现在他有求于即墨缺,乌坦兵力强盛,草原上将近五十万铁骑大军,派个十万过来帮上即墨缺一帮,倒也不是不可以,即墨缺以后还更承他的情。 即墨缺这次默然不答,萨尔勒看他显然是意动了,开口道:“八万!八万军队借璟王爷一用,应该够换这个女人了吧?” 即墨缺还是在犹豫,萨尔勒一言敲定:“十万!草原上的铁骑骑兵,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璟王爷多这十万军队相助,难道还比不上区区一个女人?大丈夫何患无妻,璟王爷要是再不答应的话,本汗可就看不起璟王爷如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他看即墨缺虽然没有松口,但也不再拒绝,知道这些中原人好面子,直接答应的话怕是说不出口,不拒绝就是默认答应了。 哈哈一笑:“本汗一言九鼎,十万军队不日后就会南下,这个女人本汗就先带走了!” 说着调转马头,双腿一挟,纵马而去。 虽然把这女人讨要了过来,不过当着即墨缺的面就动手动脚总是不合适,还是回他自己的地盘上,等没人打扰了,再尽情享用的好。 汀兰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本来还以为即墨缺顾忌她在萨尔勒的手里,生怕萨尔勒伤了她,才没敢出手抢夺,之后肯定还有其他的埋伏和妙计来救她。 但救援迟迟也没有来。等到萨尔勒已经纵马飞驰出很长一段路,来到一座山庄前面停下,萨尔勒把她从马上抱下来走进山庄里的时候,她这才如梦初醒,终于明白过来,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来救她,她这是真的被即墨缺送给了这个草原蛮夷。 他从一开始做的就是这个打算。 第一次她遇到萨尔勒,确实只是意外,但他却在其中看到了她的另一大价值,那就是萨尔勒对她的执念。当时他没有答应把她送给萨尔勒,根本不是因为他在意她,而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就像精明的商人会先把稀有货物屯着,等到最合适的时机再抛出去,才能获取最大的利润。 现在就是这个时机。 盛京郊外这片山中僻静无人,刚刚那条小路也只是通往庄子而已,萨尔勒不会莫名其妙来这种地方闲逛,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原因的。甚至就可能是即墨缺设法让他来这里,然后再假装偶遇,把她给送到他面前去。 即墨缺随后赶到,一副对她情深意重的模样,并不是有多么舍不得她,只是要让萨尔勒看到他有多么舍不得她,同时也从另一方面衬托出她的好处。 这样萨尔勒才会觉得自己夺人所爱,欠了即墨缺一个天大的人情,能够开出更高的价码来向即墨缺交换她。 她是被当做一件奇货可居的商品,炒热炒高了价钱之后,再卖给萨尔勒。 而更加可笑的是,她一直对这个卖掉她的人一片痴心,满怀深情,甚至还幻想着他对她也有情意,以为自己终于虏获了他的心。 他根本就没有心。 若只是对她这次错误的惩罚,无论他怎么对待她她都心甘情愿,但他根本不是为了惩罚她。她爱他这么多年,痴痴在他身边守了这么多年,便是石头也能被她焐热,坚冰也能被她融化。而他从一开始的时候起,就只是把她当做一枚棋子,一件物品。 第79章 您的能力和贵妃娘娘不相符 汀兰万念俱灰,闭上了眼睛,两道泪水从眼角流下来。 七年痴恋,五年苦守,最终换来这样的一个下场。 是她太蠢。 萨尔勒急不可耐地抱着她进了内院房间,她不挣扎也不哭闹,像是泥塑木雕一样任由对方摆布。 直到萨尔勒压到她身上的时候,她突然露出了一个惨淡而又诡异的笑容,伸手缓缓搂上萨尔勒的腰身,竟然是一个迎合的姿态。 …… 盛京城,容宅。 一大清早,宅院的门就被叫开了,门口站着一队十来个灰头土脸的人,满身风尘仆仆,身上衣服也是穿得奇形怪状,东西南北哪个地域的风格都有,但毫无二致的就是全都破破烂烂。背后背着一个个大包小包大卷小卷,沉得几乎能把人压塌,像是从各地千里迢迢聚集到这里来的乞丐团和脚夫团。 前面唯一一个身上没怎么背东西的,看过去是个年纪还很轻的少女,一身灰扑扑的邋遢衣服,式样倒是女装,不过那样子着实看不出什么女人味来。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随便扎了一下,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几乎连眉目都看不清。 容宅是绮里晔在盛京买下的私宅,平日里除了原本在宅子里面的人,根本没有其他人进出,这一群人来得十分引人注目。 放这行人进来的是玄翼,这时候正站在门口,挑眉望着领头的那个少女。 “绯翼,你好歹也是六翼护卫之一,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的?这几年在外面难道都是在讨饭?” “天天在荒山野岭里,想讨饭还没得讨呢。” 少女一开口,说话声音倒是明快活泼,又脆又甜。然后招呼后面的一群人:“你们可以把东西放下来了,小心点。” 这少女就是六翼护卫之一,绯翼,问毒司的第一人。不过她已经三年多没回崇安,在外面满世界地寻找各种制毒的原料,只是经常会传信回来,和崇安这边联系。 最近绯翼正巧在西陵境内,距离盛京不远,得知绮里晔等人在盛京,就也过来了。 后面的众人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喘地把身上那些大包小包放下来,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的容器包裹,瓶瓶罐罐,很显然是装着她这些年来收集和炼制的毒药。那些人连碰都不敢碰一下,一放下地就赶紧退得老远,似乎生怕上面的毒沾到自己身上。 绯翼朝每个人随手抛了一颗药丸,众人接住药丸,如遇大赦,飞一样逃出了院子。显然这些人并不是她的手下,只是被她下了毒,抓来威胁着当脚夫苦力的无辜路人。 然后绯翼才像是刚刚看清楚玄翼一样,睁大眼睛:“……你是玄翼?我一下子都没认出来。” 玄翼不爽:“三年不见你就不记得我了?” “这不能怪我啊。”绯翼一脸无辜,“你变化大得跟三年前完全是两个样子。就比如你现在的这几句话,三年前的你是绝对不会说的,看见我回来能冷着脸瞥我一眼就算是好的了。” 玄翼:“……” 能不能不要往他最痛的伤口上捅刀子? 他也很崩溃的好么!天知道他这三年来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才会把他以前冷面杀手的画风扭曲成现在这个样子! “主子不在?”绯翼朝院子里面望了一眼,“这里不方便我制药,我想先见过主子,再带这些药材回崇安问毒司。” “主子在宅院里。”玄翼一脸无奈,“但现在恐怕没空见你,我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正在这时,不远处内院正房里面传出来绮里晔的声音:“白翼,进来。” “似乎是结束了……等等等等。”玄翼一把拉住兴冲冲要往内院里走的绯翼,“别急着进去,我先跟你说一下主子这三年来的情况,以及你绝对要注意的事情。” 绯翼在外面三年没回来,对贵妃娘娘的情况一无所知,要是再出现一个像紫翼那样的补刀小能手,贵妃娘娘干脆就别活了。 …… 正房里。 白翼坐在大床前面,正在给床上的水濯缨把脉,一边把脉一边控制不住地眼角微跳。脸上几乎维持不住平时一脸清冷淡漠的表情,隐隐有要崩裂的迹象,耳后根早就红成了一片。目光只能盯着大床底下的一只床脚,其他地方一眼都不敢看。 房间里面一片乱七八糟,弥漫着一股情欲淫靡的气息,还有一种类似于麝香一样的不可描述味道,强烈而浓郁。 床铺上为了水濯缨能舒适地躺在里面,好歹还换过全套的床单被子,但是仍然看得出来紫色绡帐上有好几片湿透的地方。床边四角都系着条状的丝绸,松松垮垮地丢在那里,似乎被用来捆绑过什么。 地上凌乱地丢了一地的破碎衣服。这还算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还有好几团粗大的绳索,散落在房间的中央。旁边有数条打造精巧的长长银链,上面悬挂着一只曼陀罗花形状的银锁,工艺精湛绝伦,犹如艺术品一般。还有一条四指宽的暗红刺绣黑色绸缎,两端打结,估计是用来蒙眼睛的。甚至还有两双皮制的软镣铐,一双小点,用来锁手腕,一双大一圈,应该就是锁脚腕的。 水濯缨在床上睡得极沉,只能听到均匀轻浅的呼吸,双眼紧闭,覆盖下来的长长睫毛完全静止,连颤都不颤一下,估计这时候就算天塌下来也吵不醒她。 虽然绮里晔已经把被子给她盖到了下巴上,除了一张脸以外什么也没露出来,但就是露出的这张脸,都能看到耳朵上有一片清清楚楚的红色齿痕。 白翼的性情一向何等沉稳,这时候给水濯缨把脉的右手都忍不住有点抖,把了半天脉,支支吾吾难以启齿地犹豫了好几次,这才低声开口。 “贵妃娘娘没事,只是疲累过度,休息一段时间便可恢复。但是……但是主子也需要节制,不能一直这么……纵欲过度,一次两次还没有大碍,长此以往的话,贵妃娘娘恐怕……咳……抵受不住……” 绮里晔坐在床头,望着沉睡的水濯缨,显然听到白翼要他节制的时候不是太高兴:“那以后爱妃的身体完全调养好了呢?” 白翼又是纠结了半天:“其实……其实贵妃娘娘现在的身体已经和正常女子差异不大,至少在……咳,体力上面没有多少影响,以后完全恢复了也是这个样子。问题不在贵妃娘娘,而在主子您身上,您的……能力,和贵妃娘娘不相符。” 其实他想说,就算贵妃娘娘身体壮得像头牛一样,也未必受得了主子,这个真怪不到贵妃娘娘头上。 绮里晔蹙眉:“有没有什么解决办法?” 白翼诚实地:“除了主子节制些以外,没有。” 要是主子实在节制不了,那就只有再找另外的女人来解决了。但是主子显然不可能去找其他任何女人,所以说了也是白说,还是没有办法。 绮里晔凝眉沉思:“看来还是要把晏染接回陆地上来。” 白翼:“……” 虽然晏染的医术是高出他很多,但就算晏染来了也真心没有用好么?想要把贵妃娘娘变成能受得了主子的身体,这根本不是医者能够做到的事情,神仙还差不多! “爱妃什么时候能醒来?”绮里晔问道。 白翼再探了一下水濯缨的脉:“应该要到下午了,到时候就算不醒来也需把她叫醒,不然晚上无法入睡,昼夜颠倒对恢复不利……” 他说到这里,脸色突然微微一变,给水濯缨把脉的手指连换了两处地方。 医术高明的人把脉,一般只会在一个位置,连换地方的话,就说明脉象出了不在他把控范围内的问题。 第80章 红坠蛊(一更) 绮里晔一眼便看到白翼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白翼的手指仍然停留在水濯缨的腕脉上,闭着眼睛,眉头紧蹙:“这脉象里……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 绮里晔追问。白翼的习惯他很清楚,倘若发现了什么问题,必定是直接说出来,而不会用“奇怪”这两个字。白翼这么说,就说明他自己也不清楚这脉象出的到底是什么问题。 “属下说不清。”白翼睁开眼睛摇摇头,“虽然很不明显,但是脉象的确和正常会出现的脉象有所差异,属下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脉象,无法解释。” “可会对爱妃的身体有什么影响?” “目前是没有,但属下也不知以后会怎么样。” 绮里晔沉吟片刻,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道:“绯翼还在不在外面?让她立刻进来。” 他的内功修为高,耳力自然也好,隔着一重院子,早就听到了绯翼刚刚进门时的说话声。 绯翼这时候已经被白翼千叮咛万嘱咐了半天,人也梳洗过换了干净衣服。不过仍然穿得十分简单朴素,甚至可以说是松松垮垮邋里邋遢,头发也只是随便扎了个潦草的发髻,说像个假小子其实也不像,倒更像是那种一心只沉迷于学习工作,毫不注重外表,没心思也不知道怎么打理自己形象的女学霸和科研狂。只有一张脸长得倒是挺可爱,放在那一身不修边幅的装扮上面,让人只觉得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相貌。 绯翼有些惴惴然地走进正房,朝绮里晔行礼:“见过主子。” 一边行礼一边眼睛就往绮里晔身后的床上瞟,想看看玄翼说了足有一柱香时间,传说中主子视逾性命的那位贵妃娘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虽是六翼护卫之一,但是年纪还小,天生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一根筋性格,倒是六人里面唯一一个不那么惧怕绮里晔的。 绯翼出身擅长用毒的南疆薄黎族,在制毒用毒解毒方面是第一流的天才,而且长年沉迷其中,一心只扑在这上面,几乎不通人情世故。绮里晔看重她的才能,倒是不要求她也像其他五个护卫一样毕恭毕敬,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你给爱妃看看。”绮里晔望了一眼床上的水濯缨,“她身上是不是中了什么毒或者蛊之类。” 白翼露出诧异之色,绯翼也显得有些惊讶,但没有多问,走到水濯缨床前,还没有掀开被子,只对着水濯缨露在外面的脸看了一遍,就险些失声惊叫出来。 “红坠!” 绮里晔猛然站起身:“什么红坠?” “主子你看。” 绯翼指了指水濯缨的耳垂下面,绮里晔凝目望去,水濯缨两边玲珑圆润如玉珠的耳垂下面,各有一个针眼大小的小红点,贴着耳垂的根部。 这红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颜色暗淡,位置又不起眼,若非绯翼提醒的话,就连绮里晔也注意不到。就算是偶然瞥见过,也只当是一颗小小的朱砂痣,目光扫过去看到了就算了,并不会放在心上。 “红坠蛊是南疆的一种蛊术。”绯翼神色凝重,“现在这红点还很小,以后会越变越大,颜色也越来越艳,看上去就像是两颗红宝石坠子挂在耳垂下面。中蛊之人在十日之内没有任何异状,十日之后就开始全身疼痛,骨骼渐渐脆弱如酥,轻轻一碰就会折断,同时疾病缠身,身上受一点伤就会无法愈合而溃烂……” “轰!” 绯翼的话还没有说完,轰然一声巨响,一阵强大猛烈得恐怖的气浪犹如爆炸一般扩散开去,房间里面所有的家具,除了水濯缨躺着的那张床之外,一瞬间被尽数震碎。 木制的家具成了满地的断木头碎木片,桌上的茶具瓷器等等更是彻底粉碎,就连房间大门都被整扇震落下来,在门外的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绯翼和白翼全都缩在一旁,脸色发白,一点声音也不敢出。他们知道绮里晔的武功高得不可思议,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他盛怒的时候,一出手竟然会这般可怕。 水濯缨睡得再沉,在这样的巨响下,也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绮里晔站在她的床边,衣袂和长发还在内力鼓荡起来的汹涌气流中狂乱飞舞,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绮里晔?” 绮里晔转过身来,水濯缨看到他的神情,整个人顿时就清醒了一大半。 “出什么事了?” 绮里晔朝她俯下身,把她从床上轻轻抱起来,揽在怀里。 “没事……不会有事的。” …… 西陵皇宫。 御榻之上,西陵皇帝承德帝正在一边看下面递上来的折子,一边低声咳嗽着。旁边好几个宫女太监捶背的捶背,顺气的顺气,端茶的端茶,寝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承德帝如今年方而立,正当盛年,本来身体一向康健,最近几个月来却渐渐身子不太利落。太医看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说是偶感风寒,那个说是湿热瘀积,偌大一个太医院竟然没有一个明确的定论,显然是根本就看不出得的是什么病。 承德帝服了数月的药,病情非但没有起色,反倒是越来越重,到现在已经有大半时间无法下床。太医院陆陆续续连换了好几批太医,都是一筹莫展。若非承德帝仁厚,换做其他暴虐的皇帝,见这些饭桶竟然连是什么病都看不出来,整个太医院早就被杀得鸡犬不留了。 “这个逆子……” 承德帝折子只看到一半,气得往地上狠狠一扔,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太监宫女们吓得纷纷围上来伺候。 即墨霄前往南方瘟疫地区救灾赈灾,竟然被传闻侵吞朝廷拨下去的钱款,用发霉变质的药材来假充救灾药材发放给百姓。百姓们吃了药之后,非但病情不见好转,反而雪上加霜,本来不致命的瘟疫都变成了致命的重病。 现在南方地区因此而丧生的百姓,已经有上万人之众,搅得民怨沸腾,民间全是一片怒骂和斥责即墨霄的不满之声。 即墨霄身为太子,虽然并非多么惊才艳绝的人物,但以前一向勤勉恭俭,立身颇正,大有乃父之风。承德帝万万没有料到他会做出这种侵吞救灾钱款,害死大批百姓的龌蹉事来,也难怪承德帝如此震怒。 “你说说……他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他哪里钱不够花?上万百姓的命难道都是草做的吗?……枉费朕对他一片厚望,还觉得这么多儿子里面只有他像朕,他竟然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承德帝这一顿怒吼,却是对着也正在寝殿里的即墨缺。 整个西陵都知道璟王爷和皇上兄弟情深,最近承德帝身体欠安,即墨缺经常入宫看望陪伴。 即墨缺摇了摇头:“皇上先息怒,这件事情如今还只是传闻而已,未有定论,等到证据确凿了再定罪于太子不迟。” “给朕把那个逆子叫回来!”承德帝声嘶力竭地吼道,“要是查出了确凿证据,朕非得……” 他吼到一半,仍然大张着口,声音却突然像是哑了一样戛然而止,断在嗓子里。一张脸憋得紫涨,双眼发直,嘴角涌出大量的白沫来,四肢都开始痉挛抽搐。 “皇上!”周围的宫女太监们吓得魂飞魄散,侍疾的两位妃嫔更是尖叫起来,“皇上怎么了!……快叫太医!快叫太医来啊!” 太医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宫中待命,一叫之下,连忙纷纷赶了进来,整个寝殿里面乱成一团,鸡飞狗跳。 若是换做平时,即墨缺早就也关切地赶上前去,但这时他在一片混乱的寝殿之中,却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望着被众人团团围住的承德帝的御榻,眼中目光平静。 …… 三日之后,西陵皇帝因为病重而驾崩。 太子即墨霄从南方快马加鞭地北上,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承德帝驾崩前一夜回到盛京。但承德帝传出话来,他不想见到这个让他失望之极的儿子,任凭即墨霄在宫殿大门前跪了一夜,把头都磕出血来了也毫无作用。 承德帝临死前传下遗旨,即墨霄不仁不贤,害死南方数万百姓,罪无可赦,废去太子之位,贬为庶人。西陵帝位交由璟王爷即墨缺继承。 由王爷来继承皇位,在西陵历史上并不是没有过,但那都是王爷夺权谋反,夺下来的皇位。这样由皇帝自己下旨传位给王爷,这倒还是第一次。 不过想想倒也不奇怪。承德帝这次病情加重来得太急,偏偏这个当口出了太子侵吞钱款而导致百姓病死的事情,民怨沸腾,即墨霄到底是否清白还尚未查明,已经难以在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继任皇位。下面的其他皇子年纪都还小,最大的只有七岁,被扶上皇位也是忧患重重,难保不会被奸臣佞臣挟持利用。 而璟王爷和承德帝多年来关系亲密,承德帝最信得过的就是这个弟弟,璟王爷的名声又一向极好,从未听说过有任何劣迹。这个时候传位给璟王爷,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朝中大臣们已经有一半被即墨缺拉拢过去,这个时候自然是极力拥戴即墨缺,剩下的一半对即墨缺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即墨缺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是一个淡泊沉稳,温润平和的闲散王爷,承德帝本身就是个宽和仁厚的皇帝,即墨缺在位和承德帝在位,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分别。 当然也有少数臣子不这么想。靖安公便是其中最激烈的一个,传旨太监出来宣读承德帝的遗旨时,靖安公当庭便站了起来,横眉怒目地指着即墨缺大声抗议。 “少在这里念得这么煞有介事,这圣旨根本就是假的!即墨缺,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 堂堂靖安公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呼即墨缺的名字,并且自称为我,足见其愤怒程度。 “皇上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全都是你的人,谁知道这份圣旨是从皇上口中传出来还是你口中传出来的?皇上近来莫名其妙地重病,就是你动的手脚!太子殿下何等人品,怎么会为了那点钱款就害死数万百姓,必定也是你在设法陷害太子!皇上驾崩而太子不宜继位,这皇位自然就落到了你的头上,即墨缺,你打得一手好算盘!” 第81章 翻身农奴把歌唱(二更) 即墨缺站在大殿中央,淡淡道:“靖安公说这话,可有什么确切证据?没有证据的话,便是在污蔑本王,还请靖安公慎言。” “慎什么言?你既然敢做,以为别人就不敢说?” 靖安公更怒。他是武将出身,一向性烈如火,人又耿直,并非那种圆滑世故长袖善舞的臣子,并且一心一意只忠于承德帝。承德帝当初就是因为他这份耿介和忠诚,才会将西陵大部分兵权都交到他手上。 “你手段是厉害,我没有证据,但我就是不接这份所谓的遗旨,也不会承认你即墨缺是西陵皇帝!” 即墨缺仍然神色平静,慢慢地道:“靖安公的意思,是要公然抗旨谋反么?” 靖安公大声道:“这旨意根本就是你伪造的假圣旨,何来抗旨之说?我永远忠于皇上和西陵,反的只是你这个弑君篡位的乱臣贼子!” 转向其他群臣,痛心疾首:“你们别被这伪君子的外表给蒙骗了,看过去淡泊名利,实际上一肚子野心勃勃。皇上和太子都是被他所害,要是真的让他登上了皇位,西陵必危!” 群臣面面相觑,一部分人有些犹豫和疑惑,大部分却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璟王爷的形象在他们心中太过根深蒂固,要让他们相信是璟王爷对兄弟间一向关系亲密的承德帝暗中下了毒手,又陷害太子,假传圣旨弑君篡位,他们怎么也无法想象璟王爷会干出这种事。 倒是靖安公,因为性情火爆耿直,在朝中得罪过不少人,和文武百官关系大多不太好,因为他位高权重,群臣才对他分外礼让。这时候他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言怒斥璟王爷弑君篡位,但是又拿不出什么确凿证据来,众人一颗心倒有七八分是偏向即墨缺的。 “好!好!你们终有一天会知道自己瞎了眼睛!” 靖安公见群臣一个个都没有动静,显然是并不站在自己这一边,更加盛怒。 “我今天还就是要抗旨谋反了!西陵大半兵力都在我手上,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即墨缺就别想坐稳这个皇位!” 说着转向太子即墨霄:“太子殿下,老臣知道您是被那个伪君子陷害的。您放心,即墨缺假造圣旨废了您的太子之位,但老臣永远认您是太子,是西陵唯一的皇位继承人,老臣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终有一天会扶您坐回您应得的位置。请太子殿下随老臣离开,再留在此处的话,老臣担心即墨缺会对您下毒手斩草除根。” 即墨霄热泪盈眶,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愿意相信他支持他,当即血气上涌,跟上了靖安公。靖安公拂袖就往大殿外面走去。 群臣在后面都相顾失色。靖安公手上握着西陵五十万雄兵,如今真的要公然反叛朝廷,西陵恐怕会陷入大乱。 即墨缺仍然站在原地,并没有下令阻拦。望着靖安公的背影,面上带着些许遗憾失望之色,像是在感叹靖安公的执迷不悟,一双眼睛里的目光却是沉静而深邃。 他早就知道靖安公会反对他,向容皇后和萨尔勒借的军队,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而借的。 不过借来的军队终归只是借来的军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距离靖安公的五十万大军还差得太远,硬碰硬地打起来,他没有一点胜算。 况且,这场战争也不会打起来。 …… 盛京城,十柳街,容宅。 水濯缨听绯翼说完她身上中的红坠蛊,一点都不感觉意外,以即墨缺的手段,不给她留后手防止她逃跑才叫怪了。她在海上跟他一起待了那么长时间,在璟王府里又住了差不多一个月,他要给她下蛊的机会多得是。 “红坠蛊可有解法?”绮里晔蹙眉问道。 “属下不知道……”绯翼十分为难,“属下只记得四年前在问毒司里的一卷古籍中见过一次红坠蛊,知道它的特征和症状,但是下面好像没有记载解法……也可能有,属下记不清了……因为这红坠蛊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世人都以为早就失传了,所以属下看到的时候也只是扫了一眼,没有细看……” “传信回问毒司。”绮里晔说,“让他们找出那卷古籍查清楚。” “这个恐怕得属下也亲自回去查。”绯翼说,“属下在四年多以前看到的古籍,现在已经不记得到底是哪一卷哪个位置,自己回去应该还能有点印象。让那边的人来找的话,只怕更慢。” 医毒不分家,问毒司和岐黄司的书库是连在一起的,里面的典籍经书浩如烟海,要从中搜索出这么短短一段信息,确实要花很长时间。 “那你现在就出发,乘最快的马,直接跨青云岭过去。本宫以海东青传信回崇安,让两司的人先开始找,能找多少是多少。” 从西陵盛京到东越崇安,海东青一般只要飞一天,但人骑马的话,就算是日夜兼程不停不歇地赶路,也要至少两天半。找到红坠蛊的记载不知道要多久,找到了再传信回来,或者可能需要绯翼亲自再赶回来,又要耗掉一两天。最后解蛊恐怕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十天时间,必须争分夺秒,一点也容不得浪费。这还是在能找到解蛊方法的理想状况下,也有可能根本就找不到,或者找到了却无法使用。 “是。” 绯翼立刻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又特意补充道:“这些天别让贵妃娘娘做剧烈活动,虽然记载上写着十天后才会出现异状,但这十天内人的身体恐怕就已经渐渐开始变得脆弱,还是别冒险为好。” 这话她说得十分郑重严肃,因为玄翼刚刚给她科普过他们的主子对待贵妃娘娘有多么丧心病狂。虽然她觉得主子应该不会在贵妃娘娘中蛊的情况下还只顾自己玩乐享受,不过还是格外强调了一句。 水濯缨松一口气。她也不相信绮里晔在这种时候还能拉着她做什么“剧烈活动”,让她欣慰的是这个绯翼经过玄翼的紧急培训,总算还懂事一点,不至于又多出一个像紫翼一样的补刀小能手。 “本宫知道。”绮里晔哼了一声,“这不用你说。” 绯翼出了房间,绮里晔让玄翼送了药汤进来,他亲自喂给水濯缨。 “崇安那边一边找着,一边在即墨缺这边想办法。”水濯缨说,“他既然给我下蛊,这蛊就一定有解开或者控制的办法,他不可能只为了杀我。” “这是自然。”绮里晔把药含在口中,俯身下去要嘴对嘴地喂给水濯缨,水濯缨抗议:“不要,用勺子就可以了。” 绮里晔哪里肯听她的,习惯性地伸手要捏着她的下颌把药渡给她,突然记起绯翼刚刚说水濯缨的身体现在可能就开始变得脆弱,动作一顿,已经伸到她下颌处的手不得不硬生生收了回来,黑着一张美艳妖异的脸,拿起勺子给她喂药。 水濯缨刚刚那句抗议就是随口一说,根本就没指望绮里晔会听,这时他居然真的停了下来,倒是让她着实愣了一下。 然后才反应过来,绮里晔应该是因为生怕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受到红坠蛊的影响,担心伤到她,所以不敢再对她像平时一样强硬。 顿时兴致大起,试探地伸手过去,捏住绮里晔的耳朵往外一拉:“不错,现在很听话嘛。” 这是以前打死她她也不敢做的动作,因为她接下来面临的很有可能就是绮里晔冷笑一声,然后把她按在床上往死里蹂躏,让她知道想玩老虎的耳朵需要付什么样的门票。 绮里晔一时不防,还真的被她拉住了耳朵,倒也是冷笑一声,反射性地伸手去扣她的手腕:“你才刚刚被调教完,这么快胆子就肥了?” 然后……他的手就在距离她手腕只有半寸的地方停住了,手指在那里像是奇痒难忍地微微抽动,但就是无法去抓她的手。 咬牙切齿地:“你别太嚣张!” 水濯缨:“……” 翻身农奴把歌唱啊虽然她中蛊了但是她还是好想仰天大笑怎么办哈哈哈哈哈! ------题外话------ 今天看到小莹的诗,被惊艳了,把开文以来的几条长评一起整理了一下发上去,都是有文化有才华的好乘客啊,老司机深感欣慰! 第82章 跟我一起回去(二更) 后面的这几天,除了身上带着一个目前还根本没表现出什么症状的红坠蛊,水濯缨过的简直就是神仙兼女王一样的日子。 绮里晔已经不敢再像以前一样对她为所欲为,对待她就像是对待一件珍贵而脆弱的瓷器,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几乎不让她自己走路,走到哪里抱到哪里,抱她的时候轻手轻脚,连一根小指头都不敢用力碰她一下。 跟他小心翼翼的行为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他的态度,憋的火气大约已经足以喷发一座火山,表情基本上只有两个,要么黑着脸要么咬牙切齿。 水濯缨跟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被他压得死死的,感觉就像是在魔鬼的身下战战兢兢地讨生活。现在反了过来,绮里晔就算是已经恨不得把她切成一片片红烧,也是大气都不敢向她透一口,生怕把她给吹倒了。 他不敢碰她,这就意味着他对她的所有威慑力统统都没了。这简直是天赐良机,翻身做主人的时候只有这么一次,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她自然是撒开了尽情报复他,把以前受的憋屈和欺负统统还回去。 绮里晔冷笑:“你现在给我尽管找死,等到你的红坠蛊解了,有你哭不出来的时候。” 水濯缨扒着他的肩膀,蹭啊蹭地爬到他身上,凑近他的面容笑意盈盈:“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不找死的时候也没见你对我有多客气,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那我为什么不找死?” 十足十地学着他以前最喜欢的姿态,挑逗地捏起他的下巴:“反正你也弄不死我,除死无大事,是不是?” 绮里晔被她压在身上,又不敢甩她下来,发出一阵冷森森的磨牙声:“是弄不死你,但我更喜欢弄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滋味你以前还没尝够?” 水濯缨憋着笑,捏着他的脸不让他发出磨牙声,一点也不心疼地把他美艳得倾国倾城的脸往两边扯,扯成一张大饼脸。 “那也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能看到你这张脸,什么代价我都感觉值得……噗……哈哈哈……” 绮里晔终于忍无可忍,正要翻身而起,水濯缨突然收回手来,捂着自己的手腕,眉头紧蹙:“疼……” 绮里晔顿时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定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再动:“哪里疼?” 水濯缨一脸痛苦的表情:“哪里都疼,你别乱动,一动我就感觉身上的骨头会被你震到……” 绮里晔:“……” 他一定要把即墨缺千刀万剐! …… 绯翼离开七天之后,从崇安那边传来消息,问毒司的书库里面已经找到了红坠蛊的记载,但是下面没有附带解法,只有一种克制之法。 红坠蛊是阴阳蛊,阴蛊有害而阳蛊无害,阳蛊可以克制阴蛊。中了阴蛊的人只要能够经常靠近和接触带有阳蛊的人,阴蛊就会受到压制,不至于发作。但是一旦远离阳蛊太长时间的话,阴蛊又会开始活动。 想也知道,那只阳蛊必定是在即墨缺的身上。 和其他很多蛊一样,如果杀死携带阳蛊的人,中了阴蛊的人也会随之而死,只有下蛊的人才能解开蛊。但就是这里没有详细记载到底要如何解蛊,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法。 既然只是没有记载,方法仍然还是有方法,绯翼便打算去南疆塔尔族一趟。 塔尔族和她出身的薄黎族是兄弟氏族,一个擅毒一个擅蛊,其实有很多相通之处。红坠蛊最早的时候就是从塔尔族流传出去的,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在世上,但作为发源地的塔尔族里面也许还留有解蛊的方法。 只是这一趟去南疆,光是去程就要至少五六天,早已远远超出了十天的期限。水濯缨身上的阴蛊,到时候早就开始发作了。 这一封信传到盛京,虽然水濯缨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看完信还是叹了口气。 “只能先考虑即墨缺那边了。”水濯缨说,“先保证红坠蛊不发作,再等绯翼那边的消息。” 红坠蛊的发作病症,能让人全身疼痛,骨质脆弱容易折断,疾病缠身,伤口难以愈合,有点像是软骨病加上艾滋病,破坏人的骨骼结构和免疫系统。一旦发作起来,这两样已经被破坏的话,就算是解开了蛊,身体恐怕也没有那么快恢复健康。 只是,即墨缺那边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想办法。 这几天里,即墨缺终于还是登上了西陵的皇位,改年号为明治。继位时没有大张旗鼓地铺张,不过是按照流程走了一遍仪式,颁布遗诏、择日即位礼、颁布诏书登基、百官朝贺、祭告宗庙社稷及万民。以往最隆重的封禅大典等等都被简略化了。 承德帝在位期间定下的一应政策律例,都没有进行大幅度的调整改动,除了靖安公之前的当庭抗议之外,算是一场十分低调的即位。 靖安公和废太子即墨霄从盛京带兵出走,回到靖安公的大军驻地安州,看这阵势,的确是要起兵谋反。 即墨缺已经搬入西陵皇宫。尽管皇宫里的人更多更杂,要派人混进去很容易,但想要接近即墨缺身边却难上加难,至少不可能是在这短短几天时间里能做到的事情。 到第十天的时候,水濯缨身上真的开始隐隐作痛,虽然并不剧烈,但是是每一块骨骼都在疼,可以想象以后疼痛到了更加剧烈的时候,会有多么可怕。 绮里晔已经无法再做筹谋,本想直接找即墨缺谈判,没想到的是,刚刚登基为帝才几天的即墨缺,竟然亲自找上了门。 他现在虽然已经贵为帝王之尊,但看过去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因为是便装出行,穿了一身月白色暗紫云纹团花锦衣,连一个随身护卫都没有带。仍然是那一身温润如玉的气质,嘴角含笑,眉目温和,丝毫不带棱角锋芒,令人面对着他有一种和风拂面之感。 绮里晔知道即墨缺不可能真的独自来这里,周围肯定全是最精锐的暗卫,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让人把即墨缺迎了进来。 “西陵皇这次又想要什么作为交换?” 绮里晔的语气不无讽刺。 西陵皇这个称呼,大概是即墨缺最想听到的称呼,坐上这个皇位,应该也是他筹谋这么多年来最渴望的事情。 一般人得偿多年夙愿,终于坐上皇位,应该都会欣喜若狂,至少也会尽情地享受一把身为皇帝的权力过过瘾。但即墨缺一如既往地低调平和,丝毫没有张扬,甚至都看不出任何志得意满的喜悦之态,可见此人性情何等深沉内敛。 “东越皇后误会了。”即墨缺摇摇头,“朕这次不是来谈条件的,以后也不会以曦和长公主作为人质来要挟东越皇后,之前调遣到西陵边境上的军队,若是东越皇后愿意相助朕的话,就留下来;不愿意的话,可以调回原处。” 绮里晔冷笑:“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朕来接曦和长公主。” 即墨缺语声温和,朝绮里晔旁边的水濯缨伸出一只手。他的手犹如经历千年仍然润泽的古玉雕刻而成,接近象牙一般的质感,和绮里晔那种近乎妖艳的凌厉美感比起来,显得温润很多。 “你身上的红坠蛊今天应该已经开始发作,身体会感觉到隐隐疼痛,若没有压制的话,身体状况很快就会不可挽回。跟我一起回去,只要一直在我身边,阴蛊就一直不会发作。” 第83章 我想要的只是你留下来而已 即墨缺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伸向水濯缨的那只手上。 “不可能。”水濯缨往后倒退了一步,“你可以开其他条件,这一点免提。” 即墨缺表面上说他不会再拿她来当人质,其实要把她留在他身边,比他提出任何条件都更糟糕。 他身上有着红坠蛊的阳蛊,又跟她在一起,这就意味着他一死她也得死,他一出事她也得出事。即便他不向绮里晔提出任何要求,绮里晔为了她,也不得不保证他的安全。 说什么随便绮里晔把军队调回去,其实绮里晔仍然必须派兵过来帮他,要是他被靖安公赶下了西陵皇位,必定没有什么好下场,那么她也会一样。 “我没有其他条件。”即墨缺的手仍然停在半空中,温声说,“只希望你留在我身边而已。” 绮里晔全身杀气瞬间暴涨,犹如平地一阵森寒的飓风骤然而起,水濯缨拉住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我不会去的。” “东越皇后若是真的关心曦和长公主的话,还是让她来朕这边的好。”即墨缺淡淡说,“红坠蛊一旦发作,即便之后再被压制下来,已经变得脆弱的身体也无法再恢复,所以我才说不可挽回。今天是第十天,压制住阴蛊还来得及,越往后推迟就会越严重。” 水濯缨并不是很相信他的说法。因为人体自己有更新修复机能,就算骨骼和免疫系统之类受到了破坏,只要破坏源不再存在,不太可能一辈子都恢复不了。更何况实在不行的话,她可以回去找晏染,他连她的先天不足之症都能调理好,更不用说后天出现的问题。 她正要再次拒绝,绮里晔却先开了口:“好,你去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并不看水濯缨,水濯缨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愣了一下,才不敢置信地望向绮里晔。 “你让我去他那边?” “必须去。”绮里晔低声说,“先保证你的身体没事,别的之后再说。” 水濯缨望着他,他仍然不看她,目光一动不动地平视着前方,一张美艳妖异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半晌之后,水濯缨才转过身来,对即墨缺道:“能不能让我跟容皇后说几句话再走?” 即墨缺的手微微朝她抬了抬,意思显然是立刻就要带她离开:“朕刚刚登基不久,事务繁多,还请曦和长公主体谅朕不能在此久留。” 水濯缨想来即墨缺也不可能给她留时间和绮里晔商量怎么办,沉默了一下,转过身伸出手臂揽上绮里晔的脖颈,吻上他的嘴唇。 绮里晔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她动手动脚,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这却是她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主动吻绮里晔。 绮里晔身子微微一僵,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的腰身,亲吻回去。 没有以往的噬咬和吮吸,只是轻轻地含着她的嘴唇,触碰勾缠着她的舌尖,动作很慢很柔和,双手捧着她的脸,像是在亲吻一件美丽而又脆弱易碎的掌上珍宝。 这一吻两人吻了好一会儿才分开。即墨缺就站在一边看着,没有催促,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望着两人的目光越发幽深得看不见底,面容上的血色似乎比刚才隐隐淡了一分。 水濯缨放下揽着绮里晔脖颈的手臂,朝即墨缺走过来,没有理会他伸给她的手,只是平静地望着他。 “不是来接我么?走吧。” …… 七月二十六,靖安公举五十万大军,北上包围西陵皇都盛京。 萨尔勒借给即墨缺的十万军队,已经到了盛京附近,绮里晔先前调动的军队大约有十五万,都在西陵边境上,也正在赶往盛京,但是来得及在靖安公开始进攻前赶到的,大约只有五万左右。即墨缺自己的军队,包括他之前收容唐啸威的几万残兵,以及他自己暗中培养的一批人马。 这些全部加起来,仍然不到五十万大军的一半。 西陵大乱当前,满朝文武全都心急火燎,但身为皇帝的即墨缺却似是一点也不着急,没有再去找其他援兵,像是这些军队对他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他在皇宫中,仍然跟以前在璟王府里面一样悠闲,大部分时间都像是无所事事地陪着水濯缨。 水濯缨和即墨缺一路同行回来,身上那种隐隐作痛的感觉果然消退下去,一切恢复正常。即墨缺后来回他自己的泰安宫,她也没有立刻感觉到阴蛊开始发作,估计是阴蛊被压制下去之后,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平静。 她进西陵皇宫之后,住的竟然是西陵皇后的端华宫。承德帝对先前的皇后颇为情深意重,这端华宫也是西陵后宫中最大最华丽的宫殿,虽然没有东越凤仪宫那么穷奢极欲,但规模却是差不多大小。 水濯缨本来并不知道这端华宫是皇后所住,进了宫之后听宫女说起才知道,她立刻去找即墨缺。 “要我住在宫里可以,但我不想住后宫。” 东越以玄色为尊,西陵则是以紫色为尊,即墨缺在皇宫里穿的是一身正紫色的大袖皇袍。这种皇家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也并不如何华贵隆重,其实倒是比白色更加适合他,仍然显得整个人温润如一块古意盎然的紫色美玉,而更多了几分深沉蕴藉之意。 即墨缺抬起头来,放下手中的奏折,示意她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但那里就是为你准备的。” 水濯缨并没有落座,望着即墨缺冷冷一笑:“你准备皇后的宫殿给我?” “西陵的新帝登基之后,一般都会随之举行立后大典,但是我至今没有立后。”即墨缺平静地说,他在水濯缨的面前也并不自称为朕,“而且你之前在后宫中可有见到一个妃嫔?” 水濯缨只觉得没有比这更加可笑的事情:“你的意思是,这后位也是给我留的?” 即墨缺更加平静:“是。” 这一下水濯缨当真是意外不小,一时根本无法理解即墨缺到底是什么用意。他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难道是为了针对绮里晔?但即墨缺在她眼里,绝不像是会把力气费在没有意义事情上面的人,一个红坠蛊已经足够把她困在即墨缺的身边作为人质,让绮里晔不得不帮他,他实在是没有必要做这么多余的事来激怒绮里晔,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我从很早以前就羡慕容皇后。”即墨缺微微笑了一笑,“羡慕她有你站在她的身边,尽管声名狼藉,但你还是愿意一心帮助她。” 水濯缨总算是有一点点明白过来,即墨缺应该是见她之前帮绮里晔赢过东越内战,看上她的本事了,这大概就跟见到一个难得的贤才,就想招揽过来的意思差不多。 “原来西陵皇想要的是这个。”水濯缨淡淡说,“天下有智有谋的才子多得是,奉劝西陵皇还是去找愿意忠于西陵皇的谋士为好,宁愿本事小些,忠诚才是第一位的。把一个危险的敌人强行困在身边,指望其卖友投敌为自己出谋划策,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在招揽幕僚。”即墨缺一笑,“你不为我出谋划策也没有关系,我想要的只是你留下来而已。” 水濯缨脑子再绕了一个弯,这才终于明白过来,即墨缺不是看上她的本事,而是看上她本人了。 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感觉就像是一条蛇看上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茶杯一样不靠谱。她还是觉得,他肯定是另有图谋,因为他看上去实在不像是会脑子抽风的人。 ------题外话------ 抱歉今晚更迟了,公司临时开会开到很晚,刚刚才回到家 第84章 让柳长亭马上滚到这里来! “现在靖安公还没有解决,立后大典也无法大办,你先在端华宫里面住着。”即墨缺说,“宫里所有人都会当你是皇后之尊。” 水濯缨听他说得郑重其事,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居然是真的要立她为后,只觉得更加不可思议:“你难道都没有其他女子可以立后了?” 即墨缺语声柔和:“那些女子又不是你。” “我……”水濯缨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说她和绮里晔的关系,毕竟即墨缺还是以为绮里晔是女子,“我跟容皇后的流言传得满天下沸沸扬扬,而且那些流言……全是真的,你也无所谓?” “容皇后无所谓,我也无所谓。” 水濯缨:“……” 她穿越到这古代来就没有见过几个正常人。 一般古代男人要接受一个已经被其他男人染指过的女人,已经需要很大决心勇气,至于要接受一个已经被其他女人染指过的女人……这个她还真不知道男人们会怎么想。 即墨缺轻声道:“容皇后对你再好,毕竟是个女人,男人能做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做不了。而且她自己身为皇后,给不了你什么名分,你难道打算就这么一辈子无名无分地被她困在身边?还是说等到她以后自己登基为女皇,你去做她的妃嫔?” 水濯缨心说那死变态能做的事情别说是男人了,都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她都恨不得他是个女人才好。而且人家的追求比即墨缺想得高远得多,根本就没打算过登基为皇帝,就喜欢身为皇后娶她当妃嫔。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和西陵皇无关,也不需要西陵皇来操心。就算容皇后有一万个不好,至少从未真正强迫过我做任何我不愿做的事情,我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即墨缺无奈地苦笑一声,叹了口气。 “我知道……所以我无法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西陵皇既然明白这一点,就请三思。”水濯缨淡淡说,“真要我留下来的话,你就会有一个天天谋算着如何害死你的皇后,随时要提防着有人从背后捅你一刀,晚上永远无法安心睡觉,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都要看看自己是否还在人间。” “没关系。” 即墨缺的微笑温润柔和,如三月轻风徐来,拂起碧水涟漪。 “这种日子,我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 盛京,十柳街容宅。 水濯缨被即墨缺带进了皇宫之后,整个宅邸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犹如冰窟鬼洞一般,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冰冷黑暗到了极点的气息,阴森恐怖得可怕。 宅邸里的所有人全部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说话都得小心翼翼地压着声音,生怕惊动了这黑沉沉鬼洞中的魔王。 绮里晔在这些天里调动了“蛇信”和“雀网”的所有人到西陵。本来“雀网”在西陵只有几处重要的情报点,现在密探和眼线犹如巨网一般撒出去,遍布整个盛京。“蛇信”的杀手密密麻麻地安插在皇宫附近,皇宫内部也混进去了一部分,虽然都只是身份低微的小宫女小太监,总在宫内有个照应。 甚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短短不到十天内,挖通了一条长长的密道,从皇宫外面直通到即墨缺所住的泰安宫附近。 到了距离上次绯翼传信回来大约十二三天的时候,第二封信千里迢迢地从南疆传到了盛京。 绮里晔接了信,缓缓看完,眼中目光幽深变幻,面容上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周围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偷眼看他,揣测着他的神情,不知道这信上传来的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绮里晔站起身来:“去联系柳长亭。” 众人都吃了一惊。 上次水濯缨还在璟王府的时候,柳长亭安插在璟王府里的暗桩帮助紫翼潜入,当上了监视水濯缨的暗卫。这之后水濯缨从璟王府里面易容逃出,绮里晔立刻和柳长亭断绝往来,水濯缨救出来了也没有知会柳长亭一声。没有灭了柳长亭卸磨杀驴,纯粹是因为绮里晔忙着收拾水濯缨去了,空不出那个时间精力。 现在绮里晔要主动找柳长亭,这还真是天下奇闻。 五湖山庄的人遍布西陵,只要有门道,要找到柳长亭还是很容易的。玄翼估摸着绮里晔找柳长亭多半也是出于迫不得已,现在心情绝对不会太好,小心地问道:“联系柳庄主的时候要怎么说?” “让他马上滚到这里来!不然本宫端了他的五湖山庄!” 玄翼:“……” …… 水濯缨进皇宫半个月,尽管住在皇后所住的端华宫,但即墨缺并没有对她如何。不过是下了早朝会来她这边而已,晚上还是回他自己的泰安宫。 他大约是很明白强迫别人也需要有个度的道理,现在水濯缨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再越过更多底线的话,她必然是更加无法容忍。 和在璟王府里面的时候一样,他仍然表现得很有风度,只是水濯缨在璟王府里还有那个心情去敷衍,现在却是一点也不想搭理他。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两人自己做自己的事情,相对沉默无言。 从皇宫里下人们的态度就能看得出来,即墨缺虽然看过去温和,但御下的手段何等厉害。水濯缨一个夏泽公主,又跟东越容皇后有着满天下皆知的惊世骇俗流言,现在没名没分地住在西陵皇后所住的端华宫里面,换做别人都得被口水喷死。 但宫里所有的宫女太监对她都是毕恭毕敬,见了她连目光都不斜视一下,仿佛真的把她当做皇后之尊来对待。 承德帝在位的时候,作风宽和仁厚,这些宫人绝不可能如此训练有素。必然是即墨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调教出来的。 之前绮里晔从海岛上运回来的药材,前期使用的一部分送进了璟王府,绮里晔本来是打算之后再想办法劫出来。现在这些药材全都被即墨缺送进了皇宫,还是和以前一样在给水濯缨调养。 只是这一次即墨缺已经不给她任何隐私空间。无论她到哪里做什么,身边都有至少两个宫女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即墨缺派了九个宫女,分为三班轮换,即便其中一个有事不在,剩下的也有两人,监视她的同时互相监视。 这些宫女都是原先璟王府里出来的丫鬟,跟在即墨缺身边已久,再想要像上次一样让别人易容混进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水濯缨也完全没有自己独处的机会,之前还能借着洗澡上净房的时候偷偷做点什么,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她本来就是个好静的性子,而且又是现代人的思维,虽然能接受被人伺候,却不喜欢身边老是一群下人围着她团团转。以前在崇安皇宫和在夏泽的时候,白芨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大部分时候也是被她支开的。 现在三个宫女天天在她边上强势围观,虽然确实恭恭敬敬,也把她伺候得无微不至,却让她感觉烦不胜烦。也就只是即墨缺过来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会把所有宫女都支开,她还感觉相对清静一些。 所以她现在越来越能容忍他的存在,甚至他晚上留的时间长了,她为了这片刻清静,也不会主动赶人。 她知道这就是他的目的。以他的存在和宫女们的围观形成对比,人的心理会因为落差而改变,从能容忍他开始,到希望他留久一点,再慢慢地到不那么反感他,温水煮青蛙,潜移默化地一点点消除对他的恶感。等到了哪一天,她也许就会习惯他。 这一点小小的细节上都能看出,此人操控人心的手段,的确厉害。 第85章 刺杀和中毒(二更) 八月初十,靖安公的二十万先行大军已经到达盛京附近,成包抄之势,从三个方向包围盛京城。 后面还有三十万军队,距离盛京也不过三百里,数日之内就会赶到。漫山遍野的军队覆盖了好几片山谷,远远望去地面似乎都变了颜色。 乌坦军队、东越军队和即墨缺自己的军队都聚集到了盛京城,但最多只能守住一时,靖安公五十万大军一到,盛京城很快就会被攻破。 靖安公宣称要反了西陵朝廷,赶下即墨缺,以一己之力扶即墨霄登上皇位,并非危言耸听,的确是有这个实力。 西陵满朝文武都急坏了,他们当初没有站在靖安公那边,按靖安公那个火爆的性子,一旦等到盛京城真的被攻破,就算改朝换代的时候不会全灭了他们,他们必定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盛京城的第一批攻城军队和守城军队已经开始交锋,但即墨缺还是不慌不忙,稳如泰山,一点也没有要从别的地方再借兵力来的意思。 水濯缨知道他盘算的必定不是硬碰硬在战场上取胜的主意。如今她被关在宫中,几乎处于完全闭塞的状态,能得到外面消息的渠道少之又少,绮里晔现在的情况如何她一无所知。也就只是问即墨缺的时候他会告诉她一些,但对于他说的话她从来不敢完全相信,只能几分真几分假地猜测。 转入八月份,西陵天气渐渐开始变凉,水濯缨也得以常常在室外走动。 西陵的皇宫格局和东越不同,没有大片的御花园,而是各宫中自己带有一片或大或小的园林。皇帝起居的泰安宫中园林规模最大风景最好,即墨缺开始的时候带她走了一遍。 泰安宫中有一片布置打理得极为宜人的竹林,千竿修竹碧影猗猗,森森凤尾随风摇曳,地上不像一般竹林那样堆满枯枝败叶,而是置了大片黑色山石,石间清泉蜿蜒流淌。竹下石畔,泉池岸边,错落有致地种了些玉簪、茉莉、珍珠梅等花草,花朵一色的素白。竹林中绿荫娑然,暗香浮动,极为清幽静谧。在这森严富丽的皇宫里闹中取静,颇有一番返璞归真的雅趣。 水濯缨在竹林中停留许久,在山石上坐坐,泉水边站站,一个下午了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即墨缺见她喜欢这里,道:“竹林中也有两间竹舍,可以住人,今晚不如就住这里吧。” 水濯缨没说话,不过看那样子是同意了,即墨缺便让人去把竹舍收拾准备出来。 他走到水濯缨刚刚停留过的一片假山山石旁边时,假山后一个人影毫无预兆地猛然出现,手中长剑寒芒如霜,快得只见剑光不见其形,闪电一般刺向即墨缺的后背! 这人影似乎是之前就一直埋伏在假山山洞中,出现的时候距离即墨缺不到一丈之远,速度又快得不可思议,纵然即墨缺周围暗卫高手不知道多少,这时候也来不及相救。 亏得即墨缺反应速度极快,头也不回地侧身一避,长剑剑锋还是偏了尺许,没有直接插入他的后背,只在他肩膀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顿时鲜血飞溅。 这时候才能看清那个刺客的身形,穿了一身黑衣,蒙着黑色面幕,看不清身形容貌如何。只是紧身的黑色劲装穿在这人身上,居然也被穿出了一种飘逸如云的感觉来。 刺客一击没有得手,即墨缺身边的暗卫们已经纷纷现身,围到即墨缺的四周。那刺客似乎知道良机已经错失,并不恋战,两剑逼开一个暗卫,再次进了他刚刚出来的那处假山山洞中。 “轰!” 假山中随即传来一声爆炸般的巨响,整座假山被炸得崩裂开来,石块纷纷塌陷下去。烟尘四起,假山下面此后便再没了一点动静。 即墨缺肩膀上的伤口血如泉涌,流出来的鲜血几乎是黑色的,很显然刚才那刺客的剑上是带毒的。他迅速点了自己伤口,盘坐在地上,运内功尽量延缓毒素的扩散。 “皇上遇刺了!快来人护驾!……快传太医!” 刚刚那刺客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从出现到刺伤即墨缺再到进入假山山洞消失,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除了即墨缺的暗卫之外,后面远远跟着的两个太监和宫女都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假山被炸塌了之后,才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 太医很快赶到。刺客剑上带的毒是剧毒,只不过这片刻时间,即墨缺白玉一般的面容上就浮现出一层浓浓的青气来,就连嘴唇也成了紫黑色,看过去可怖异常。而且似乎十分痛苦,坐在地上,顷刻间满身便被汗水湿透,以他的意志力,竟然也需要紧紧咬着嘴唇才能不呻吟出来。 这毒药尽管厉害,但西陵太医也并非等闲之辈,立刻以针灸护住心脉不受毒素侵蚀,然后再设法解毒。 刺客剑上的毒由好几种毒药混合而成,几乎可以说是无解,即便能解,也十分困难繁琐。太医们焦头烂额,忙了整整一个晚上,好不容易才稳住即墨缺体内的毒素,暂时保住性命无碍。至于要解毒,那便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到的事情了。 刺客躲进去的那处假山被禁卫军挖开,假山山洞下面原来是一条密道,密道口已经被炸塌下去的假山山石埋住,里面也炸塌了一大段,已经无法再挖通,也不知道这密道是通往哪里的。 难怪这暗卫能潜入到泰安宫中,而且还能守在这种地方突袭即墨缺,就算有再多暗卫也防不住。 即墨缺身边的护卫向来是滴水不漏,住进皇宫之后,整座皇宫更是防守得犹如铁桶一般。泰安宫中早就被历代皇帝检查过无数遍,竹林里不可能以前就有这样一条密道而不被找出来,这条密道只可能是这个刺客为了进宫而刚刚挖出来的。 但是很难想象宫里没有内应的话,从外面能挖出一条密道正好通到假山山洞中这种隐秘地方。毕竟古代没有现代的探测技术和精确定位,人在地下又看不到地上的情况,密道口往地上一开,很可能就开到人眼皮子底下去了。 不等即墨缺吩咐,端华宫里就立刻对所有宫人进行了一场彻查,结果什么也没有查出来。没有易容者,宫里的太监宫女和侍卫又都是宫中有时日的老人,并无可疑之处。 即墨缺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睁开眼睛,便看到了他寝殿中正在看书的水濯缨。 他脸上的那层青气已经退去少许,但仍然没有一点血色,像是薄薄的青瓷一样,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不知是不是毒素的影响,这时的声音完全是哑的,不复平时的温润如玉。 “你在这里陪了我一夜?” 水濯缨把目光从书上淡淡抬起来。 “你死了我也得死,我总得知道你有没有性命之忧。” 即墨缺轻轻一笑:“也是……柳长亭应该还不知道这一点。” 水濯缨一怔:“柳长亭?” “来刺杀我的那个刺客就是柳长亭。”即墨缺说,“我分辨得出他的身形,而且武功到这种程度的,天底下并没有几人。” “容皇后从我离开璟王府之后就没跟他联系过,他自然不知道。”水濯缨说,“柳庄主这样来刺杀你,应该已经有很多次了吧?” “很多次。”即墨缺的目光平静地投向御榻的帐顶,“也有好几次是像现在这样,不过大约是祸害遗千年,我还是活到了现在。” “你灭了他满门?” “算是吧……”即墨缺笑了笑,“他的原名是即墨深,是前朝柳皇后嫡出的皇子,只是后来柳皇后的娘家获罪,被满门抄斩,柳皇后自缢。他那时候才六岁,此后流落江湖,后来就成了五湖山庄的庄主。” 第86章 这章可以看!(一更) 即墨缺这一段话,倒是大出水濯缨意料之外。 柳长亭那一身潇洒闲散的气质,非一个纵情于山水和诗酒间的江湖人无法拥有,就算跟即墨缺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她怎么也没想到柳长亭会是西陵的皇室中人,而且还是即墨缺的弟弟。 难怪她上次看到柳长亭和即墨缺坐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这两人的容貌有点相似,原来是同出一脉。 水濯缨一下子明白过来:“柳家被满门抄斩,是你所害?” 即墨缺回答得十分平静:“是。” 柳长亭应该也就比即墨缺小两三岁,即墨缺现在二十六,那么当年柳家被灭门的时候,他应该也只有八九岁而已。 绮里晔之前已经查过,即墨缺的生母出身低微,不过是西陵皇宫中的一个低等宫女,偶然被先帝临幸,生下即墨缺之后才被封了一个安嫔。 安嫔一无绝色美貌,二无才华智慧,三无娘家势力依傍,在皇宫中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被人随意欺辱践踏的那个,只能在夹缝里畏畏缩缩小心翼翼地求生存。不连累即墨缺已经算是好的,更不用说给即墨缺任何帮助。 即墨缺十五岁的时候,安嫔死于后宫争斗之中。不过这时候西陵先帝已经病危,承德帝很快就继承了皇位,即墨缺被封璟王,迁出皇宫另建王府居住,自然也不需要再认后宫中其他太妃太嫔为母。 也就是说,即墨缺当初灭掉堂堂一国之后的满门,靠的完全是他一个人的力量。 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能有这种能力手段,这该是可怕到了什么程度。 尽管即墨缺现在黑到了每一个细胞里,但当年的因果是非到底如何,水濯缨也不清楚,所以她不置评论。反正即墨缺现在跟她结了这么大梁子,就是她的死敌。 这时候太医得知即墨缺醒了,进来给他诊脉,道:“皇上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只是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来清毒,至少也要半月之久,这期间恐怕会一直感到疼痛……” “这个无妨。”即墨缺说,“朕什么时候可以下地?” “回皇上,下地只要明天就可以了,但是仅限于缓慢行走,不能剧烈活动或者用力过度。切记在毒素未清之前千万不可动武,尤其是使用内力,否则毒气攻心,渗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不但会再次有性命之忧,以后可能一辈子都会受毒素影响。” “朕明白。”即墨缺缓缓坐起身来,“你退下吧。” 太医躬身退出寝殿,有宫女上来伺候即墨缺喝药,水濯缨也站起身来。 “既然你死不了,那我也可以走了。” 即墨缺望着她:“不能再陪朕一会儿?” 水濯缨没有理会他,头也不回,径直走了出去。 …… 盛京城外,靖安公军队的营地。 这几日来靖安公军队的攻城战十分顺利。即墨缺尽管从乌坦和东越那边借了军队过来,别人的军队终归是别人的,将士们为别的国家战斗,在战场上自然不会尽全力。不像靖安公的军队破釜沉舟,一个个都是同心协力,奋勇相搏,冲锋陷阵的时候猛不可当。 就算是在数量相同的情况下,盛京军队相比起来也差得太远,更何况靖安公的后面一批大军明日就会到达盛京,到时候一口气直接攻下整座盛京城,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大帐中,靖安公和即墨霄相对而坐,桌上摆了一坛烈酒,两个酒碗。 “军中没有好酒,太子殿下将就着喝点。”靖安公为即墨霄斟酒,“老臣提前恭贺太子殿下得以铲除佞臣,夺回皇位。” “全是靖安公的功劳。”即墨霄举杯和靖安公相碰,一脸郑重之色,“满朝文武都被璟王那个阴险恶毒的伪君子所蒙蔽,只有靖安公一人相信和扶持本太子,此等忠义之心,本太子永生不忘。待本太子登基之后,靖安公居首位从龙之功,必定位极人臣,受无上封赏。” 靖安公笑了一笑:“位极人臣和封赏之类,老臣如今一把年纪,这些也已经看得淡了,只是实在不愿意看到先帝血脉罢黜旁落,倒让一个卑鄙小人夺权篡位,占了我西陵的大好河山。只要能扶太子殿下登上应得的位置,老臣毕生心愿已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话音骤然中断,身子僵在那里,目光像是凝固般直直地看着即墨霄。随即整个身体就开始痉挛起来,脸上肌肉抽搐,喉间发出“嗬嗬”的轻微声音,似乎是极为痛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即墨霄在对面一动不动地望着靖安公,手中仍然把玩着那个已经喝完酒的酒杯,神情平静。 靖安公痉挛着僵硬地倒在地上,口中吐出白沫,两眼翻白。直到片刻之后,发出的声息渐渐微弱下去,不再有任何动弹,眼中的光芒也完全涣散。但是脸色倒是一如往昔,没有发青发紫,和平时的脸色看上去没有什么两样。 即墨霄站起身来,从身上取出一套形状十分特殊,打造得极为精巧的刀具,那些刀具的刀刃看上去竟然全部都泛着隐隐的血红色光芒。 他擦拭了一下其中一把薄薄的组合状短刀的刀刃,开始在靖安公的脸上下刀。那血红色刀刃切割开人皮肤的时候,血液似乎一碰到刀刃就会凝固,竟然连一滴都没有流出来。 即墨霄的动作又快又精准,干脆利落,手指手腕灵活得不可思议。只见无数血红色的弧状刀光接连在靖安公脸上闪过,片刻之后,一张薄薄的面部人皮就被切割了下来,有的地方薄有的地方厚,肤色和生前一模一样,甚至连脸上的皱纹都一条不少。 即墨霄取出一瓶药,倒在大帐里一个装着半盆清水的水盆中,把脸埋在水盆里泡了片刻。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脸部皮肤和头发接缝处,以及下巴交界处,慢慢地浮起一条白线来,像是在水中泡了太久被泡起皮来的样子。 他沿着那条白线,小心翼翼地从脸上揭下一层人皮来,那张人皮上赫然便是即墨霄的脸,而人皮下面的容貌,则是一张非常扁平化的面容。脸很小,鼻子和颧骨都比常人低得多,嘴唇极薄,眼睛则是特别大,看上去像是脸部和五官都被切削过,显得十分古怪诡异。 真正最优秀的易容者,就应该拥有这样一张不能称之为正常人脸的脸。因为易容的原则是只能增不能减,大眼睛容易变小,低鼻梁容易变高,薄嘴唇容易变厚,但反过来就几乎做不到。就算是再精湛的易容术,也没有办法把A4宽的大方脸易容成巴掌大的锥子脸。 那人放下即墨霄的脸皮,将靖安公的脸皮披到自己的脸上,似乎在试验合不合适。两张松松垮垮的人脸,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说不出的鬼气森森。 …… 第二天,靖安公的第二批大军到达盛京,攻破盛京城内城一门。但攻城时用了大量火药,位置没有算准,导致城门处燃起大火,火势控制不住,随风在外城里蔓延开来,烧毁一大片民居,上千百姓丧生火中。 即墨霄冲到城门处,本想指挥将士们灭火,那些侥幸从火中逃生,却痛失亲人和家庭的百姓们失去了理智,疯狂地朝着他投掷石头。他脑袋上中了一块石头,倒在地上,很快就被愤怒涌过来的百姓们淹没。 靖安公在城墙上,也呆呆对着外城的一片火海和百姓们在火中的惨呼声,仿佛泥塑木雕一般站在那里。不再下令军队继续进攻盛京城,只是一动不动地站了很长很长时间,终于失魂落魄般从城墙上下来,宣布向即墨缺投降。 那些将士们跟随靖安公多年,从未见过靖安公犯过如此之大的错误。靖安公治军素来极为严明,而且爱民如子,军队所到之处,不犯百姓一针一线。如今为了攻破盛京城,竟然害得上千百姓丧生火海之中,太子殿下也已经死在愤怒的百姓们手里,也难怪靖安公会心如死灰,放弃攻城而投降。 西陵一场造反,浩浩荡荡而起,到如今以这个结局收尾。众人虽然觉得在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 靖安公投降的消息传到皇宫中,即墨缺当时正在端华宫中,听了宫人的传报,没有露出丝毫意外的神色,平静的目光中不见一点波澜。 “知道了,朕这就出城去受降。” 水濯缨在旁边看他的样子,就知道靖安公这次失误必然是即墨缺一手策划,甚至连投降也是事先安排好的。难怪之前大军压境的时候,他还能如此沉稳安然,一点也没有担心的样子,因为这场内战根本就不会真的打起来。 真的和靖安公五十万大军对上,即墨缺没有胜算不说,即便是赢了,西陵也必定折损大量军队,大伤元气。 如今靖安公犯下大错,因为惭愧悔恨而主动投降,不但麾下军队容易归附到即墨缺这边,而且顺理成章,人们也不会指责即墨缺半个字。甚至即墨缺表现出对靖安公的宽宏大量,接受投降而不为难其将士,还能得到宽容仁厚,顾全大局的称誉和美名。 如今的这个局面,即墨缺必然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谋划的。靖安公身经百战,久历沙场,攻城时出现这么大错误已经颇有蹊跷。就算是惭愧悔恨,以靖安公的火爆性子,也未必一定会向即墨缺投降,更有可能是先灭了即墨缺,再以死谢罪。 现在的这个靖安公,要么就是受人要挟或者控制,要么甚至有可能不是真的靖安公。 即墨缺这张网,布得够大够深。 即墨缺缓缓站起身来。他今天已经可以下地行走,虽然十分缓慢,但出城受个降还是没有问题的。 “你跟我一起去。” 他对水濯缨温声开口,水濯缨意外地望着他。 “你出城受降,我去干什么?” “这受降的场合会很大,我想让所有人见一见你。”即墨缺柔和地说,“你将来要被立后,总不能一直把你藏在深宫中不见人。” 水濯缨神色冷淡:“我不想见你们西陵的臣民,而且我现在身子不太舒服,不想出宫风吹日晒。” 即墨缺坚持:“你跟我坐一辆马车里就可以了,不会颠簸或者吹到风晒到太阳。到城外的时候,你若不想露面,不用出来也可以,我只是希望你陪着我去而已。” 水濯缨望了他半晌,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第87章 皇城伏击(二更) 盛京城城门外,数十万靖安公的大军覆盖了漫山遍野,却没有发出一点喧哗声。靖安公素来治军严谨,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军中也是丝毫不乱。 将领士兵们站在原地,或是茫然,或是愤慨,或是悲痛,或是无奈,大军中弥漫着一股压抑而沉重的气氛。 靖安公跪在盛京城城门前,因为要等即墨缺出来受降,在那里已经跪了有一个多时辰。 即墨缺身体不适,出宫的御驾行进得十分缓慢,到了太阳西斜的时候,才到内城城门前。 他果然并没有多为难靖安公,受了投降,靖安公麾下的将领军士一概无罪赦免。就连对靖安公本人,也并没有说要如何处置。 但靖安公却像是已经无颜面对众人,把虎符等调动军队的信物全部交给即墨缺,下令三军尽数归附朝廷之后,一句话不说,拔剑自刎身亡。 即墨缺下令安葬靖安公。靖安公麾下的五十万大军,编制没有改变,仍然由各自的将领统率,不日后分散回到西陵境内各自的驻地。 他没有任命新的兵马大元帅,也就意味着,这五十万大军的兵权全部直接到了他的手中。 这段时间里,水濯缨一直在御辇里面没有出来。到了天色全黑的时候,即墨缺才处理完靖安公投降的事情,准备返回皇宫。 从城门口到皇宫,有一条专供皇帝车驾行驶的笔直御道。因为承德帝宽和,这条御道平日里并不封闭,普通的行人和马车都可以在上面行走,只有在皇帝车驾要经过的时候才会令人提前清出道路来。即墨缺即位之后,也没有改变承德帝的规定。 这时候夜幕降临,御道上已经灯火通明,两边点起了长长两排灯笼和宫灯,照得整条道路亮如白昼。 御道上的闲杂人等早就被驱散,不过还有不少百姓在道路两边,熙熙攘攘,争睹这位新即位不久的皇上的御驾。禁卫军在道路两边拦成两排长长的人墙,维持秩序,防止百姓们冲出。 御辇走到内城中半路上的时候,城内不远处的半空中突然嗤啦嗤啦数声,接连十几朵烟花冲上夜幕,炸开千万点灿烂的红色光辉。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烟花爆竹,大户人家有了喜事的时候经常会放上一场,盛京这样的皇都大城里,每月都能见到好几次烟花。只是这时候的烟花还没发展出太多花样,一般就是金色,红色的倒是十分罕见。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往天空中看去。然而就在第一朵烟花在夜幕中绽放开来的时候,御道两边的人群中,一半的百姓都从身上拔出了各种各样的暗杀武器。 街道两边的禁卫军是背对众百姓的,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像是割韭菜一样成排地倒了下去。 “有刺客!……护驾!” 道路中间跟随在御驾两旁和后面的禁卫军大喊起来,随即才发现这已经根本不是有刺客的概念。周围那些伪装成围观百姓的杀手就足有上百人之多,楼房里面还埋伏着更多人,这是一次在皇城里面的大规模伏击。 街道两旁的楼房二层上面,伸出一架架毒水机弩,就是之前在东越山南道申州白山寺中出现过的那种毒水机弩。尽管毒水最多只能喷射出四五丈,战争中作用范围有限,但在这种不到三丈宽的街道上却已经足够了。 “蛇信”的杀手们当初在夏泽的时候,以几十之众,杀得夏泽两千禁卫军有去无回。这时占尽地利和先机,又是在最容易发挥的街道上,只在短短数秒之内,就解决了这一段街道上的大多数禁卫军。 即墨缺的暗卫也全部出现,一部分应对那些“蛇信”杀手,一部分护住御辇。更多的禁卫军正在往御道这边赶过来,真正在围观的那些普通百姓们早就吓得大喊大叫,往街道两边四散逃跑,街上人仰马翻,乱成一片。 “护送皇上先离开!” 守在御辇周围的暗卫们,一见这个阵势已经根本抵挡不住,要将即墨缺从御辇里面接出来。房屋二楼上的毒水机弩全都转向了御辇,蓄势待发,就等着即墨缺从御辇里面出现。毒水虽然不容易一下子渗透进精工细作朱缨华盖的坚固御辇,但只要有一滴溅落到人身上,就会腐烂至骨,足以危及性命。 三五个暗卫高举着禁卫军的巨大盾牌,护着即墨缺从御辇里出来,刚刚露出他半边身子,毒水机弩中数十股水箭便一瞬间喷射而出。射出来的毒水呈现一种粘稠诡异的黑色质感,犹如大堆死鱼烂虾般的腐败恶臭味道扑面而来。 “打碎车顶!” 就在这一瞬间,即墨缺一声令下,旁边的暗卫听从他的命令已经成为下意识的本能,不加任何思索,一掌打碎了御辇的车顶。同在御辇中的水濯缨顿时和即墨缺一样彻底暴露出来,那些射出来的毒水当空泼洒下来,全都洒向了他们的头顶上。 “唰啦!” 半空中一个玄色人影直扑而下,绣满华丽暗金色云纹的大袖宽袍在半空中飒然展开,犹如一片燃烧着暗火的乌云骤然间遮天蔽日。广袖之上运满真气,仿佛风帆一般鼓荡开来,猎猎作响。 人影来得快如闪电幻影,比从空中落下的毒水更快数倍,毫不犹豫地挡在御辇和那些毒水之间。广袖带着鼓涨的真气挥出,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已经近在咫尺的一大片毒水尽数挥了开去,连一滴都没有落到御辇上。 “嗤啦嗤啦……” 那些毒水一半落到街道对面的房屋墙壁上,一半落到街道上铺着的石砖上。木板的墙壁和青石的砖面上嗤啦啦地冒出一阵恶臭的白烟,整片整片冒着泡沫腐蚀下去,竟然顷刻间便将墙壁和地砖腐蚀得坑坑洼洼,墙壁上甚至烂出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大洞。 绮里晔这一下插进来得太急太快,尽管全身已经笼罩了激荡的真气,但毒水还是沾到了他的衣袍上。他广袖拂出之后,落到地上,顺势便将那件沾着毒水的华丽锦袍飞快地甩了出去。 锦袍上同样嗤啦啦地冒着焦臭的黑烟,飘飘荡荡地落到地上。被他甩出去的时候还是完完整整的,落下的时候已经是一片烂得只剩下少许丝缕相连,破破烂烂得完全看不出原来衣服形状的破布。只要刚刚慢上一秒钟,毒水就已经腐蚀到里衣里面去了。 绮里晔根本没去看那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锦袍,一落地便转过身,朝御辇上的水濯缨望去。 然而就在他刚刚挡住毒水的那一瞬间,周围的暗卫反应也不慢,已经护着即墨缺离开了御辇。 “带上她!” 即墨缺疾声下令,另外两个暗卫出手如风,点了水濯缨的穴道,把她也一起给带离了御辇。 绮里晔转过身去的时候,已经阻拦不及,即墨缺和水濯缨都到了三丈开外。 又是好几个暗卫朝着绮里晔包围过来,显然是要堵住他。他身上一贯不带武器,大袖宽袍又已经被甩到地上,这时也不用其他东西作为武器,纵身一掠而起,足尖分别踏在那三个暗卫的天灵盖之上。 “啪啪啪!” 三声骨骼碎裂的脆响,三个武功第一流的暗卫连闷哼也没闷哼一声,天灵盖在他这一踏之下尽数四分五裂,当场脑浆崩裂而死。 被这么一拦,即墨缺和水濯缨距离绮里晔已经有十几丈之远,带走他们的暗卫行动不慢,绮里晔想要再追上去,已经不是一时能追得上。 他一看即墨缺和水濯缨前去的是御道的前面半段,也就是皇宫的方向,顿时脸色骤变。 柳长亭的第二批人正在那里埋伏,那些人不像他的下属,可是一个都不认识水濯缨。而他们之前根本没有料到即墨缺出宫受降的时候还会带着水濯缨,现在柳长亭并不知道水濯缨和即墨缺在一起,要是也不分青红皂白就攻击两人的话…… “传话去前面!让柳长亭的人住手!” 第88章 无法理解的矛盾(一更) 这一次即墨缺出宫受降,绮里晔和柳长亭在皇帝御驾要经过的御道上联手布了两处埋伏。即墨缺手下的暗卫高手虽然不比他们少,但冲得出绮里晔的第一场埋伏,必然已经折损大半,不可能再逃出柳长亭的第二场埋伏。 他们不知道水濯缨和柳长亭在一起,设埋伏的时候,下的都是赶尽杀绝的狠手。就比如说刚才的毒水机弩,带有剧烈腐蚀性的毒水一射出来,满街的人不管是谁,只要被波及到都会毙命或者重伤。柳长亭那边设下的埋伏也是如此。 这时候再去通知柳长亭收手,恐怕已经来不及,但绮里晔还是立刻朝着柳长亭所在的那段街道赶去。 一群暗卫护着即墨缺和水濯缨往皇宫的方向疾奔,后面禁卫军也跟了上来。这时候他们已经距离皇宫不远,皇宫里面戒备森严,有重重禁军严密守卫,只要进了皇宫,这外面的杀手再多也无济于事。 御道上面的百姓已经逃得一个都不剩,后面这半截御道上,只剩下在前面开路的禁卫军。 “嗖嗖嗖嗖!……” 一行人赶到距离皇宫不过一里远的地方时,两排弩箭突然从街道两边的建筑中激射出来,密密麻麻地射向街道中央的一群人! 这一批利箭犹如暴雨一般,足有成千上万根,而且显然是由强力机弩射出,力道比一般弓箭大上好几倍,随便一根都足以射穿一般的木板墙壁。又是密集又是强劲,从四面八方各个角度射出,铺天盖地般朝街道上笼罩下来,竟是不留一点缝隙。 街道上的禁卫军在这一阵暴烈的箭雨下,顷刻间成了满地横七竖八身上插满箭矢的尸体。那些暗卫亏得武功高强,还能勉强抵挡,但箭矢上全部淬有剧毒,一被划伤就意味着中毒无法行动,最后也是个被射死的结果。 第一批箭雨下来,即墨缺的身边本来有十几个暗卫围绕护卫,现在有行动能力的已经只剩了五个。 “再装填弩箭!” 柳长亭的下属们这时已经看清楚暗卫群里面,即墨缺身边还带着另外一个女子,但他们几乎都没有见过水濯缨,自然不认得她,见她身上穿着西陵的宫装,以为是即墨缺的哪个妃嫔,也没有多顾忌,第二批弩箭照样发射了出去。 柳长亭本来在一处二楼屋顶上观看下面街道上的情况,但他是往下俯视,从高处看到的只有下面众人的头顶,反而没那么容易看清水濯缨的容貌身形,因而反应慢了一步。 一认出即墨缺身边的那女子是水濯缨,他顿时大惊,从屋顶上掠了下去。 “住手!……都住手!” 但是即墨缺和水濯缨两人已经到了距离他十来丈的地方,而且弩箭已经离弦,怎么可能还收得回去,第二批弩箭仍然犹如暴雨一般朝着两人爆射而来。 “解开我的穴道!”水濯缨眼见周围五个暗卫在箭雨中抵挡得越发吃力,不由得大急,“我的武功好歹也能挡箭!” 就在她说这句话的当口,五个暗卫里面三个接连中箭,倒了下去,她和即墨缺周围一下子险象环生。 即墨缺却似是还在犹豫。水濯缨知他明白只要一解开她的穴道,她就算挡箭也绝对不会帮他去挡,肯定会抛下他自己逃跑,不顺手捅他一刀都算是好的,也难怪他不肯给她解穴。 只剩下两个暗卫,根本抵挡不了射下来的漫天箭雨。这时候后面的柳长亭已经赶上,双手中扣着一大把碎瓦片,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朝空中抛撒出去。 “喀啦喀啦……” 只听空中一连串撞击声响,大片大片的箭矢竟然都被这些随手撒出的碎瓦片撞得歪了开去。力道尽管不衰,却失了准头,全都射进了两人旁边不远处的地面上和墙壁上。 箭雨被挡去大半,还有三支箭从不同方向朝着即墨缺和水濯缨两人而来,而这时候最后两个暗卫都已经中箭了。 水濯缨一眼望去,这三支箭矢似乎会落到的都是她的身上,即墨缺只是大约也会被波及。只感觉到即墨缺一拉她,她下意识地以为即墨缺又要拿她来当挡箭牌,毕竟他这么做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这仅剩下的三支箭虽然不易躲避,如果用她来挡的话,还是能挡得下来的。 但是即墨缺并没有拿她去挡箭,他这一拉却是把她护在了身后。水濯缨紧接着便看见他拔剑出鞘,眉头微蹙,运气于剑,咔嚓一声拦腰砍断了已经距离他们不到三尺的第一支箭矢。 他这一下出手如电,射来的箭矢力道极大,而他现在身上毒素未清,本来不能动武,剑上带着的内力也有限。他身为皇帝,身上的佩剑自然是绝世神兵,剑本身没有受损,只是他的右手虎口却被一下子震裂,顿时鲜血长流。 第二支箭从水濯缨背后而来,即墨缺毫不停顿地飞快把剑换到左手,再次把箭挡开。只是左手力量更加不如右手,这次甚至没有砍断箭矢,只是勉强将箭矢拨开,长剑脱手震落掉在地上,左手虎口同样也是鲜血迸流。 这时第三支箭几乎到了水濯缨的身侧,即墨缺两手都已经受伤,又没有什么东西再能用来挡箭,拉开水濯缨更是不顺手也来不及,竟在千钧一发之际直接伸手抓住了那支箭。 箭矢来势太急太猛,用兵器去挡都难挡得住,更不用说空手去抓。这一抓他是用上了十成十的内力,只听嗤啦啦一声轻响,箭矢在他的手心里直划过去,就像利刃一般深深割开他的手心,几乎带下一整片皮肉来。 即墨缺开始时抓住的是箭头,最终箭矢在他手中停下来的时候,他抓住的已经是箭尾。泛着森冷锋利光芒的箭尖,距离水濯缨转过来的面容,只有不到两寸的距离。 鲜血从即墨缺的右手手心里像是涌泉一般流淌下来。他刚刚挡开和抓住这三支箭,看似过程复杂,其实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这般速度,只有把武功发挥到巅峰才能实现,尤其是在那么短的距离内抓住最后一支箭,更是非强大的内力无法做到。 他站在那里,面容上飞快地涌上了一层淡淡的青气,身子微微一震,嘴角溢出大量的黑血来。 水濯缨微微怔住。他身上余毒未清,太医嘱咐过不能剧烈活动,但他刚才不但动武,还用了高强度的内力。现在恐怕是身体内的毒素因此而开始反噬了。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她更加看不懂即墨缺。 以他的性格和行事方式,刚才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会用她来当盾牌挡箭,或者不管她自己避开也可以,毕竟那三支箭不是直接朝着他而来的。在他动武使用内力会导致有性命之忧,还有可能一辈子留下隐患的情况下,他根本就不应该动手替她挡开这三支箭。 之前她在御辇中,那些毒水机弩朝着御辇喷射毒水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就下令让暗卫打碎了车顶,把她暴露出来,引得绮里晔不得不舍身扑下来救他们两个。 那时候他似乎根本就不顾她的死活,不担心绮里晔万一没有救人成功的话,她会被毒水当头泼到。而现在又为了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不顾自己的身体来救她? 这个人……要么就是他救她有更深的意图和计谋,他所谓的被毒素反噬的样子其实是假的,只是在欺骗她以达到他的某种目的;要么就是真的矛盾得她无法理解。 第89章 他想立你为皇后?(二更) “水姑娘!” 这时,柳长亭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即墨缺的另外一批护卫也刚刚赶到。双方都顾不上交手,柳长亭一把将水濯缨抢了过来,那些护卫则是连忙扶住摇摇欲坠要倒下去的即墨缺。 “水姑娘,有没有事……” 柳长亭接过水濯缨的时候,陡然一震,这才发觉尽管刚才他明明有绝对成功的机会可以击杀即墨缺,他的心思却根本没有在这上面。 尽管他十几年来等的就是报这个大仇,错失这一次良机,下一次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但反正也等了十几年,不差再等一段时间,报仇的机会多得是,而水濯缨如果出了什么事,却无可挽回, 三年前跟他同舟而行顺流东下的小姑娘,如今已经长成了倾国倾城的美人,他能感觉到她柔软的身躯和身上浅淡温暖如樱花蓓蕾般的少女气息。给她解开穴道的时候,手势急不可察地一乱,微微点偏了位置,一下竟然没有解开。 以他这样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解穴竟然不能一次解开,算是极为罕见的事情。他连忙收敛心神,第二次给水濯缨解穴的时候,才准确无误地解开。 还没来得及查看水濯缨身上有没有受伤,一道遮天蔽日般的白色身影笼罩下来,下一瞬间,他只感觉怀里突然一空,水濯缨已经从他手上硬生生被抢了出去。 绮里晔身上的玄色外袍已经被毒水烧烂,现在身上只有一件白色里衣,紧紧抱着水濯缨,以一种不容违抗的占有性姿态将她锁在怀里,杀气森冷滔天地望向对面的即墨缺,顺便也施舍给了柳长亭一部分同样带着腾腾杀气的眼神。 现在他首当其冲想杀的是即墨缺,柳长亭暂时靠后,留着之后再说。 皇宫中留守的护卫和禁卫军大部队这时候都到了,绮里晔和柳长亭两道埋伏没能杀得了即墨缺,现在已经没有这个机会。 只是即墨缺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护卫扶着,脸色已经几乎变成了他刚刚中毒时候的那种青白,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发紫,嘴角不断地溢出黑色的鲜血来。 “你身上的红坠蛊已经解开了?” 即墨缺的身上顷刻间已经被汗水湿透,看得出来他这时候被毒素反噬,应该极为痛苦。但在这种境地下,仍然是平静地望着水濯缨,淡淡一笑, 红坠蛊在的话,阴阳双蛊命脉相连,他一死水濯缨也得跟着死。绮里晔很清楚这一点,绝不会对他下这种毫不留情的杀手。敢杀他的话,就说明红坠蛊已经解开了。 水濯缨被绮里晔揽在怀里,本来是想回答,结果绮里晔一把捂住她的嘴,顺便把她的眼睛也给遮上了:“不准再跟他说话!” 水濯缨:“……” “不劳西陵皇操心。”绮里晔冷笑,“本宫的爱妃如今跟西陵皇没有一点牵连,西陵皇担心自己为好。” 绯翼上次从南疆传信过来,已经传来了红坠蛊的解法,是以毒攻毒。先让带着阳蛊的人中南疆的一种蛇毒,阳蛊惧怕这种蛇毒,如果这时候中了阴蛊的人恰好就在旁边的话,会唤回阴蛊,一起从人的身上离开,蛊自然也就解了。 这方法说起来很简单,但即墨缺人在防守严密的宫中,要让他中毒如果有这么容易,柳长亭也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有报仇成功。 绮里晔的暗道当时已经开到了皇宫下面,只是出口位置不好定。他不能自己去刺杀即墨缺,因为他对即墨缺下杀手的话,即墨缺立刻就会反应过来他这是在给水濯缨解蛊,到时候必定会在水濯缨身上下更多的牵制。但是派其他暗卫去的话,武功终究还是差他太多,难保成功。 所以他才把唯一一个武功可以跟他比肩的柳长亭叫了过来。柳长亭很熟悉西陵皇宫内的地形,帮他把密道开到了泰安宫和水濯缨居住的端华宫附近。 他让人在暗道里面写字留言,水濯缨使用透视能力的时候,就可以看得到暗道里的信息,然后用脚步声来作为回应。习武之人耳力大多远比常人灵敏,在地下足以把地面上传来的脚步声听得清清楚楚,也能分辨出其中的快慢和位置区别。水濯缨不过是经常在外面走动,看过去并无可疑之处,就算有再多的宫女盯着她,也盯不出什么异常来。 双方就是靠着这种方法来联系。在水濯缨的指引下,他把暗道开到了泰安宫后面的那片竹林里面,从假山山洞里面开口出来。 然后水濯缨故意在他们准备开始刺杀的时候,拉着即墨缺在竹林里面逗留许久,并且停在他们暗道出口处的那处假山旁边。柳长亭从假山中直接出来,就算即墨缺身边的暗卫们数量再多武功再高反应再快,也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拦住柳长亭。 当然这个时候柳长亭不能真的杀了即墨缺。他的长剑上带有绯翼从南疆传过来的蛇毒,另外为了混淆即墨缺的感觉,还故意混合上了其他几种互不相克的剧毒,确保不会一下子就把即墨缺毒死,但是也能让他受一场大罪。 这之后水濯缨只要找个理由待在即墨缺身边就可以了。到昨天早上即墨缺醒来的时候,她身上的阴蛊已经被阳蛊唤回,等于就是红坠蛊已经解开了。 至于盛京城中御道上这两处埋伏,反正红坠蛊已解,水濯缨的性命不再受即墨缺这么紧密的牵制,绮里晔和柳长亭便可以无需顾忌地对即墨缺下杀手,在这两处埋伏上也花了大力气。 但他们没有想到即墨缺出城受降竟然还要带上水濯缨,险些连着水濯缨也一起杀了,幸好最后没有事情。 即墨缺之前用红坠蛊的时候,并不知道红坠蛊还有这种解法,这时候从头到尾连在一起想下来,也明白了八九分。 他微微笑了一笑,本来想要说什么,但这时候毒气已经上行到心脉,一开口就是大量黑血从嘴角流出,胸口处剧痛得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绮里晔知道现在已经杀不了即墨缺。即墨缺手下同样是人才济济,再加上宫里的太医,这余毒发作反噬,虽然严重,怕是也要不了他的性命。 但是来日方长,就算即墨缺成了西陵皇帝,对他来说也没有什么两样,他的十八狱会一直等着即墨缺。 陆曼在十八狱里的记录已经破了三年,现在就等即墨缺再来破更高的记录了。 绮里晔抱着水濯缨转身离开,连眼神都没给柳长亭一个。 柳长亭在夜色里望着水濯缨被绮里晔抱着远去的背影,那一瞬间,他身上一贯犹如流云般飘展浮动,无风时也带着三分飒然当风之意的一身青衫,似乎有了片刻间的凝滞。 犹如风停云歇,万籁俱寂,一切像是凝固般定格静止。 但他很快回过身来,长袖拂过,对着即墨缺洒然一笑。 “西陵皇,后会有期。” …… 绮里晔抱着水濯缨回到了容宅,才放开遮着她眼睛嘴巴的手,他不但不想她再和即墨缺说话,就连看都一点也不想她再看即墨缺一眼。 她跟晏染在海岛上两年,是为了治病,而且晏染早就已经心有所属,他都还是觉得极度不爽。现在即墨缺把她带走这么长时间,还明显有对她居心不良的意思,他对她在宫中的情况一无所知,更是简直让他有一种想要毁灭世界的冲动。 水濯缨哭笑不得:“放心,我也一点都不想再看见即墨缺。” 绮里晔哼了一声,看见水濯缨身上穿的那一身烟霞紫鸾鸟朝凤如意云纹大袖宫装,竟然是西陵皇后身份才能穿的规制,顿时眸色一寒,周身杀气更盛。 “这是西陵皇后的宫装?他为什么让你穿这个?” 水濯缨顿时一阵头疼,暗自后悔刚才没有动作快点,在御辇上就把这一身宫装给脱了。 她人在宫中,即墨缺只给她提供皇后的服饰,她根本没得选择,总不能天天只穿着一身中衣在外面晃。但要是直接告诉绮里晔,即墨缺想要立她为皇后,绮里晔恐怕会立刻去踏平了西陵皇宫。 斟酌犹豫半天,一来实在编不出合适的理由,二来即墨缺现在还没死,这个事情迟早会瞒不住绮里晔,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还不如现在就告诉他。 “那个……” 她支支吾吾地想找一种比较委婉的说法,结果想来想去不管她措辞说得多委婉,对绮里晔来说似乎都没有什么两样,干脆眼一闭心一横。 “即墨缺说想要立我为西陵皇后,我也猜不出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不过我在宫中住的就是皇后住的端华宫,穿的也是皇后的服饰。” 绮里晔派进皇宫的暗探,并没有渗透进后宫,只打听出了水濯缨住在皇帝所居的泰安宫旁边,而不知道就是皇后住的端华宫,不然他早就问了。 水濯缨硬着头皮说完,半天没等到绮里晔的回答,鼓足勇气大着胆子抬头去看他,看了一眼之后瞬间觉得自己还是没看的好。 “他想立你为皇后?”绮里晔的冷笑比在地狱里沉睡了千年万年之后醒过来的恶魔还要阴森恐怖,“倒是真敢想……当本宫是死的?” 他同样作为男人,倒是凭着第一直觉,猜到即墨缺要立水濯缨为后应该并没有什么其他目的和计谋。 以即墨缺一贯的行事风格,要立妃立后的话,挑的应该是朝廷中有实权的公侯官员之女,或者是其他国家的皇族女子,用以平衡朝中局势,稳固周边关系。毕竟一段好的联姻,能带来的利益不容小觑。 而立水濯缨为后,他根本看不出有任何好处,反而会有巨大的妨害。即墨缺的手段再深沉再匪夷所思,算盘也不是这么打的。 上次紫翼说到即墨缺在璟王府里面对待水濯缨的态度时,就已经让他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任何人都有感情,不可能会永远保持理智,永远只计算最大化的利益,永远只以常理度之。 水濯缨大约就是即墨缺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地方。 水濯缨对即墨缺没有一点好感,这一点绮里晔倒是放心,但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觊觎,并且居然还想立为皇后,仍然让他脑海里一瞬间掠过了十八狱里面最惨烈最残酷的数十种酷刑,恨不得即墨缺能一人分身成数十人,一一试过一遍。 他故意把自己和水濯缨的流言传得天下皆知,就是为了让其他男人不敢对她起任何非分之想,毕竟有哪个男人会接受一个跟女人有着暧昧关系的惊世骇俗的女人,更何况对象还是更加大名鼎鼎惊世骇俗的东越皇后。 即墨缺应该还不知道他是男子,不得不说,这口味也是够重。 第90章 你的存在就是你最大的错误 水濯缨见绮里晔没有把即墨缺想要立她为后的事情怪罪到她头上来,二话不说先收拾她一顿,先松了半口气。这死变态虽然小肚鸡肠到丧心病狂的程度,但看来还不至于这么不讲理,她明明这么无辜什么事情也没干,还要在她这里算账。 刚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欣慰,绮里晔凉飕飕道:“先换一身衣服去,你身后有血迹染到衣服外面来了。” 水濯缨回头一看,身后的宫装下摆处果然有一点点红色的血迹渗透出来,不过在烟霞紫色的宫装上面并不是很显眼。 她的大姨妈现在已经来得很准时,不过这几天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也没去留意大姨妈什么时候会来,没做任何防护措施。刚刚这一路过来,大约是动作太大太剧烈,姨妈血都从衣服里面渗透出来了,而她自己还没什么感觉。 水濯缨顿时回过神来,抽着嘴角望向绮里晔。 “你是因为看到我月事来了,所以没有一回来就把我往房间里面拖?” 绮里晔:“不然呢?” 水濯缨嘴角抽得更厉害:“我还以为你觉得不是我的错,所以放过我一次……” “爱妃,你想多了。” 绮里晔轻柔地抚上水濯缨的脸颊,美艳妖异的凤眸中带着笑意,语气放得格外温和,温和得令人全身发毛。 “本宫想要收拾你,根本不需要你犯什么错,你的存在就是你最大的错误。不过当然,你犯了错本宫会更喜欢,因为本宫可以更尽情地惩罚你。上次中红坠蛊的时候,你是怎么对待本宫的,本宫还记得清清楚楚……反正也弄不死你,是不是?等到你月事走了之后,本宫保证不会弄死你的。” 水濯缨:“……” 她好想不存在。 …… 绯翼在南疆找到红坠蛊的解法之后,这段时间里已经从南疆再次来到盛京。白翼先给水濯缨检查了一遍,绯翼又再给她检查了一遍,确认她身上没有任何病症、毒素、蛊虫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隐患,一行人才启程离开西陵。 绮里晔本来是想直接带水濯缨回东越,但她坚持要先回一趟夏泽。 水今灏两年没看到她,肯定十分挂念,她被即墨缺困在西陵的事情,绮里晔都没有告诉水今灏,水今灏一直以为她还在海岛上。现在她逃出来了,也应该回夏泽去报个平安,让水今灏放心。 水濯缨如今身体大好了,已经可以大部分时间都和绮里晔一起骑马,不必只能坐在马车里。而且现在是八月多,天气凉爽,不冷不热,一整天都可以赶路。行进速度比以前快得多,四天之后就到了夏泽境内。 水今灏提前得到她到夏泽的消息,出徽阳城来接她, 两年未见,水今灏的外貌没有什么变化,气质倒是变得更加稳重威严了许多,一身都是上位者的气场。 夏泽以蓝色为尊,水今灏穿的是一身色调沉稳的湛蓝色皇袍,银白澜边,袍袖和衣摆上广绣海水暗纹。这种衣袍很适合他的气质,看过去犹如青空碧海,沉稳中带着一股洒洒然的空阔浩瀚之气。 “缨儿!” 水今灏一见水濯缨出现在城外,顾不得身份,迎出了城门外,亲手将水濯缨从马背上接了下来。 绮里晔右手手指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很想把水濯缨从水今灏手里抢回来,看在两人是骨肉至亲,而且又两年没见面的份上,还是自认十分宽宏大量地忍了。 “长大了。”水今灏眼中带着笑意,望着水濯缨,“两年就成大姑娘了。” “女大十八变。”齐望月也笑着从旁边走上来,“缨妹妹这一回来,夏泽第一美人的位置再没有第二个人敢坐了。” 齐望月穿的已经是一身夏泽皇后的服饰,色调稍浅一些的湛蓝色月华锦叠领大袖宫装,同样也是广绣海水暗纹,和水今灏身上的皇袍相配。头上未戴凤冠,只插了一对九尾凤钗,并无其他饰物,不过是为了彰显身份而已,远没有一般的夏泽皇后穿戴得那么华丽繁复。 不过她这身皇后的服饰虽然漂亮,但穿在她的身上,掩盖了她原有的英姿飒爽之气,其实还没有以前她穿着侠女的短打劲装时那么好看。这还是她已经将服饰简化了很多,要是穿真正的皇后正装出来,恐怕会更加不合适。 这两年里,水今灏费了很大心力,坚持要立齐望月为后,一年前终于力排众议,真的让齐望月坐上了皇后之位。但是后宫只有齐望月一人,不纳其他任何妃嫔,这一点要做到更加困难,下面百官们还是天天劝谏,惹人烦得很。 幸好齐望月在五个月之前有了身孕,现在已经看得出凸出的小腹。夏泽历来有皇后怀孕时皇上不能纳新妃的规矩,百官们才消停了一阵时间。但也只是暂时而已。 “是过得挺快的。”水濯缨笑道,“我一回来,没几个月就要当姑姑了。” 齐望月一下子红了脸,不过眼中还是泛出喜悦而温柔的光芒来,下意识地低下头,望了一眼自己凸出的小腹。 她和水今灏走到一起,尽管有着百般波折阻碍,现在两人过得都还并不安稳。但水今灏确实是一心一意地对她好,千方百计地给她争取到了作为正妻的皇后之位,并且顶着巨大的压力,没有纳任何一个妃嫔。她也从未后悔过嫁给他。 现在两人有了孩子,一想到腹中正在慢慢成长的小生命,她更是觉得纵然前方有再多艰难险阻,荆棘刀刃,她都可以无所畏惧地一往直前。 “我已经让宫人把你的重华宫准备停当了。”水今灏看水濯缨打趣齐望月,笑着插进话来,“以后应该不用再走这么久了。” “爱妃不会在夏泽久住的。”后面一个凉飕飕阴森森的声音传来,“她很快就要跟本宫回东越了。” 说话的自然是绮里晔。水濯缨三人在那边久别重逢,聚首谈笑,像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他倒被一个人排除在外面,这种感觉让他酸溜溜的十分不爽,说起话来也格外阴阳怪气。 水今灏回过头去,脸色一冷:“谁答应缨儿要跟你回东越的?” 水濯缨这次去海上治病,如今基本上健健康康地回来,绮里晔自然占了很大功劳,但这并不代表他对绮里晔就有好感。 水濯缨一看这两人眼看就要怼起来,在这种城门口的地方,夏泽皇帝和东越皇后众目睽睽之下吵架的场面实在是没法看,连忙拉着水今灏和绮里晔回宫:“先回去,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到了宫中,水濯缨遣散了大殿里的所有宫人,留出充足的空间来给这两个人尽情地怼。 “本宫之前早就说过,要把爱妃娶回东越。”绮里晔悠悠地说,“这次回夏泽一趟,不过是来见见夏泽皇报个平安而已。夏泽皇现在就可以开始给爱妃准备嫁妆了,只有这么一个妹妹,应该也希望爱妃能够风光大嫁吧?” “什么风光大嫁?” 水今灏顿时怒了。之前绮里晔说要以皇后身份迎娶水濯缨,他只当是绮里晔发神经,没想到绮里晔竟然还是在正经盘算这件事情。 绮里晔变态残忍,他忍了;声名狼藉,他也忍了;这么多年来一直男扮女装妖艳诡异得根本就不像个他理解中的男人,他还是忍了。好歹总算对缨儿还不错,缨儿也愿意跟绮里晔在一起,他总不能横加干涉强行要拆散这两人。 但是堂堂一国长公主要嫁给一国皇后,这算什么鬼?缨儿的终身大事,以为这是开玩笑么? “她嫁给你一个皇后,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还差不多,哪来的什么风光大嫁?只要孤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同意缨儿嫁给你!” “那夏泽皇难道希望爱妃永远跟本宫维持这种暧昧关系?”绮里晔的语调还是悠然的,“本宫也可以保证,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爱妃嫁给其他任何人。夏泽皇不把她嫁给本宫,便只能等着看爱妃一辈子当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固然本宫并不介意,但女子总归是需要名分的,所以本宫还是要娶她。” 水今灏:“……” 作为一个皇后的妃子是什么鬼的名分?这种名分比没有名分还要糟糕好吗? 冷笑一声:“你要娶缨儿,也该考虑一下你现在是什么身份,皇后娶妃子,古往今来什么时候有过这么荒唐的事情?” “古往今来也从来没有过皇后摄政的事情。”绮里晔更加从容不迫,“但本宫就是以这个身份做到了,天下可有一人敢把本宫当做笑柄?” 水今灏这次没话说了。权势高到了一定程度,就是绝对的威严和正理,再加上绮里晔一贯的铁血强硬手段,天下人最多敢在私底下议论他几句,但态度必定是畏惧和忌惮,绝不会有人带着嘲笑之意。 “夏泽皇不同意,不过因为这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而已。”绮里晔说,“但天下所有事情在最初的时候都是前所未有的,第一个建立国家当上皇帝的人,在当时也想必是惊世骇俗,不可思议,到了现在就已经成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这就是“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的翻版,简直无法反驳。水今灏一脸“我还是觉得我比较有道理可我说不过你”的表情,一下子无话可答,看向水濯缨:“缨儿,你怎么说?” “我……” 水濯缨心想她能怎么说,这两边她都得罪不起好么。 不过天底下没有赢得过子女的父母,她对水今灏来说也一样,水今灏就算现在不同意,只要她点头的话,水今灏最终还是不会违背她的意愿。 只是她实在是不好直接开口说出来,在那里支支吾吾半天,水今灏也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叹一口气。 “你既然愿意的话,我就不说什么了,反正我也不太指望你能好好嫁出去。” 缨儿命里遇上了容皇后这个煞星,就注定了她不可能像他之前设想的一样,找到一个他满意的青年才俊如意郎君,像正常女子一样出嫁。 他只希望缨儿能过得幸福。她那么聪明理智,想来不会轻易做出让自己遗恨终生的决定。既然这是她选择的人,她选择的未来,只要她心甘情愿,他现在不会阻拦。如果有一天绮里晔待她不再像现在这样,或者她后悔的话,他再把她接回来不迟。 第91章 公主嫁给皇后(二更) 水今灏说到这里,突然想到让他疑惑了很久了的一点,朝绮里晔问道:“你如今明明有这个实力和手段,为什么不直接宣布男人身份,登上东越帝位?” 以前唐啸威还未被灭,和容皇后分庭抗礼的时候,容皇后不敢暴露男人身份,是因为怕引来众怒,扰动人心。 但现在容皇后一家独大,权势在整个东越一手遮天,再没有人能动摇他的地位,完全等于已经是东越的隐形帝王。就算他这时候宣布自己是个男人,要废了小皇帝自己登基,也不会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那他为什么还要男扮女装一直当这个皇后?难道就这么有意思么? 水濯缨其实也一直想知道这个问题,不过绮里晔从来没有跟她解释过,她也不问,他总有自己的原因。 不过就他丧心病狂的性格,就算没有其他原因,跟正儿八经当皇帝比起来,她估计他还是更喜欢当这个皇后专门去毁天下人的三观,就好像这次他非要以皇后的身份来娶她这个妃子。 绮里晔淡淡一笑:“因为本宫给过别人承诺。” 他只是这么简单地说了一句,没有解释更多的细节,水今灏也就明白了,不再细问。 “夏泽皇,不,内兄既然答应了把爱妃嫁给本宫,那爱妃就在夏泽多留一段时间好了。”绮里晔说,“本宫这次来夏泽就当做是预先来提亲,不日后会派遣使者来夏泽下文书,按正式流程走一遍。之后本宫先回东越去准备迎娶爱妃,内兄也可以先开始准备爱妃的出嫁。东越那边按照皇帝立后的排场来,至于夏泽这边,如何风光送嫁夏泽唯一的一个长公主,那就是内兄来定的事情了。” 水今灏一听到“内兄”这两个字,脸上肌肉十分明显地抽动了一下,像是很想来一句:“滚!谁是你内兄!”听到后面的话时,脸上表情更是复杂得无法描述,一副槽点太多不知道该从哪里吐起的模样。 正式流程……一国公主嫁给一国皇后,这本身就是天底下最不正常的事情,还有个鬼的正式流程。就算他把排场搞得跟天宫中神仙的排场一样,也根本不存在什么风光出嫁好么? 他现在只有一种感觉,就是从小到大精心养出的一棵娇滴滴的玫瑰花被猪,不,是被千年狐狸精拱了的感觉。之前他从来就没有想过,他水今灏居然也会有答应这种荒谬事情,成为毁灭天下人三观的辅助者的一天。 父王和母妃要是地下有知,知道他居然把他们最疼爱的一个宝贝女儿这么嫁了出去,不知道会不会气得从地下活过来。 但就算再荒谬,他还是得好好准备缨儿的出嫁。缨儿被这么个恶魔拐走了本来就已经够可怜了,他情愿配合容皇后挑战天下人的三观,也不可能草草地把她嫁出去。 水濯缨听到这里,绮里晔的意思是要先回东越一趟,之后再来夏泽迎娶她,不由得暗中松了一口气。她的大姨妈在这一两天里估计快要走了,绮里晔要是现在回东越的话,至少她在夏泽的这些天里不用被他折腾。 问绮里晔:“你什么时候出发去东越?” 绮里晔似笑非笑地望着水濯缨:“怎么,爱妃这么迫不及待地等着本宫来迎娶你了?” 水濯缨:“……滚!” …… 绮里晔倒似乎是更加迫不及待,第二天就准备启程回东越,当天晚上自然是顺理成章地去水濯缨的重华宫跟她睡在一起。 水今灏已经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反正要把他妹妹嫁给一国皇后这种事情他最后都不得不接受,也不在乎什么两人成婚之前不能在一起的忌讳,最主要的三观已经被毁了,剩下的都是浮云一样的小事情,由着他们两个想干什么干什么好了。 水濯缨对于绮里晔能说服水今灏同意把她嫁给他也是十分佩服。水今灏本来这么正经这么传统的一个古代人,都能在他的一步步影响下,最终接受这种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绮里晔果然不愧是专业毁人三观一百年。 她刚刚到这个时空的时候,连存活都成问题,本来根本没有想过要在这里拥有家庭这回事,以为自己十有八九是要独身到老。毕竟古代人的思想观念跟她相差得太大,她想不出她能嫁给一个什么样的古代男人,而她又不像只为了嫁人而嫁人,随便挑一个凑合。 结果她现在竟然真的要嫁人了,嫁的人果然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人,身份也是她以前从来没想过的身份。 穿越女一到古代世界,嫁的要么是皇帝要么是皇子要么是王爷要么是世子要么是摄政王要么是国师丞相大将军,就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嫁了一个皇后,当真是穿越界的第一人。 “那个……”晚上她被绮里晔抱着躺在床上,弱弱地问绮里晔,“你说要给我名分,皇后的妃子的名分到底是什么?” “本来是没有这个称号的,自己取一个就行了。”绮里晔凝思了一下,“叫做皇后身下妃怎么样?” “……滚!” “那就叫皇妃了,不跟东越后宫其他妃嫔混淆起来就可以。反正你以后也就是住在凤仪宫中,不用再另外住其他宫殿,本宫来来去去的太麻烦。” 水濯缨嘴角一抽:“我还有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我们要是有了孩子怎么办?两个女人在一起,你要怎么向世人解释这孩子是从哪来的?” 她跟绮里晔都做了这么多次了,虽然之前基本上是在安全期,她这次大姨妈也还没走,肯定是不会怀孕。但他们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事后也没有喝避子汤之类,照这么下去,以后迟早还是会有孩子。 说实在的,她是不想这么早有孩子。但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现避孕套之类,而晏染很清楚地说过她不能喝避子汤。 这种东西就算药性再温和,对身体也有不良作用,她的身体之前落入寒潭的时候已经严重受寒,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后遗症遗留下来,现在受不得一点损害,否则以后必然一辈子都无法怀孕。 绮里晔这种二十来岁需求最为强烈的年龄,要他因为她不想怀孕而一直憋着不能开荤,肯定是不现实的事情。而她现在能用的避孕方法只有安全期避孕,这个实在是太不靠谱了。 照着绮里晔播种的这个凶猛程度和频率,只要她能生的话,生一支足球队出来都有可能,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绮里晔回答得理所当然:“本宫为何要向世人解释孩子是从哪来的?” 水濯缨脑后一排黑线:“你不解释的话,别人总是会议论的吧?两个女人怎么可能生得出孩子?难道你希望天下人都觉得我是去找了其他的男人,所以才会有孩子?” “为何一定要男人?”绮里晔悠悠地道,“华胥踏巨人迹而生伏羲,安登感神龙而生神农,女枢感虹光而生颛顼,附宝见大电绕北斗而生黄帝,女节接大星而生少昊,庆都遇赤龙而生尧,握登见大虹而生舜,修己吞神珠薏苡而生大禹……圣人都是感天而生,没有父亲,两个女人为什么就不能生出孩子?” 水濯缨:“……” 这神一样的论证她竟然无言以对。 脑后黑线快要密得变成一堵黑线墙:“那你到时候难道也要说我们的孩子是感天而生的?” 上古神话是上古神话,这一听就是扯淡好么,正常人第一个反应肯定是立刻想到她给绮里晔戴绿帽子了。 “到时候本宫自然会想办法。”绮里晔说,“本宫也没打算一辈子男扮女装,等你有了孩子,本宫就算不当东越皇帝,只公布男人身份也很容易。” 就他自己的意愿来说,他其实一点都不想要孩子。倒不是孩子身份的问题,这个很好解决,而是怀孕时间十个月,生下孩子之后又得休养两个月,算下来生一个孩子他得禁欲一年,这简直能把他逼疯。 但是水濯缨不能喝避子汤,不想生孩子的话还是得靠他的节制,也就是说他节制了生孩子的概率会小一些,但是他吃不饱;他不节制的话生孩子的概率更大,等到水濯缨怀孕了,他还是吃不饱。 这样一考虑,反正他不管节制不节制都是吃不饱,那还节制什么,现在能吃饱一次就是赚一次,以后怀孕了到时候再说。 水濯缨就不说话了。她不知道绮里晔为什么不肯当东越皇帝,既然他有他的打算,那她也不用瞎操这个心,反正到时候她是有孩子的那个,被议论戴绿帽子的人不是她。 “本宫明天就要回东越了,爱妃今晚不好好伺候一下本宫?”绮里晔的手十分熟练地伸进了水濯缨的衣服里面,游走揉弄,到处撩拨点火。 水濯缨脸一红,推开他的手:“我的月事还没走干净!” “真的?”一边说着手一边往下滑去,“本宫要检查一下。” “你……出去!……那里还带着血!你都不嫌脏的?” “爱妃身上没有什么本宫觉得脏的东西。” 绮里晔把手伸到面前,优美雪白的长指上果然沾着一点暗红的血迹。他犹如无暇美玉皎皎新雪般的肌肤,和那略带黏稠的血迹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水濯缨只瞥了一眼就眼角狂跳,一下子转过头去,简直没眼看这么重口味的画面。 但是绮里晔确实没嫌她脏过。以前被他关在房间里一折腾就是一天一夜的时候,她累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如厕的时候都是他抱着她解决的。 她前世里生病在医院里住院的时候,见过一对同病房的夫妻。妻子本来是个美人,但是因为生病而变得憔悴不堪,形容狼狈,头发全都被剃光了,看过去难看得很。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大小便失控,一天要换好几次衣服倒好几次便盆。而丈夫一直这么伺候妻子,毫无嫌脏嫌臭之意。 女子像个不染凡尘的仙女一样,美丽纯洁,优雅高贵,不沾人间烟火,不会让人联想到任何不愉快东西的时候,男人宠爱这样一个女子很正常,宠上了天都不为过。 但是当这个女子的形象从云端跌落下来,让人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这个仙女一样的美人也会有和所有人类一样的生理现象,也要五谷轮回、出恭入敬……能够以平常心态接受这些,见过最不雅最尴尬的场面而不恶心不嫌弃,这时候的感情才能算是真正的感情。 爱一个女神很容易,当这个女神生病了受伤了,需要亲自给她把屎把尿擦屁屁擤鼻涕的时候,仍然一如既往地爱她,很难。 “虽然还没走干净,不过也差不多了……”绮里晔望着手上的血迹一笑,“难怪爱妃这么急着要赶本宫走。” 水濯缨头皮一麻:“你该不会还要留到我月事走了吧?” “放心。”绮里晔轻笑一声,笑声中满是魅惑的邪气,“等到把你娶回去了,有的是时间慢慢享受。本宫从两年前就开始给你准备婚礼时候的洞房,到现在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你可以尽情期待。” 水濯缨:“……” 她能不能不嫁了? …… 西陵,盛京城,皇帝所居的泰安宫。 “……皇上,您终于醒了!” 寝殿里面围满了伺候的太监宫女,以及好几个太医。房间里面摆满一盆盆几乎变成了黑红色的水,水盆旁边有染着黑血的布巾,还有银针,火罐等等医用器具。房间另一边摆着两个巨大的浴桶,里面热气腾腾,弥漫出一股浓浓的药味,浴桶周围还有未用完的药材。 即墨缺一身白色里衣,躺在御榻上,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青气,嘴唇没有一点血色,眼睛底下带着隐隐的灰黑阴影,虽然不再像之前那么可怖,但也不复以往温润如玉的气色。看过去憔悴不堪,苍白而虚弱,像是刚刚从一场极严重的大病中死里逃生出来。 这次他在余毒未清身体脆弱的情况下动武,并且大强度使用了内力,毒入心脉,渗进肺腑,被接回皇宫的时候已经是命悬一线。 一群太医使尽百般解数,花了好几天时间,好不容易才把他从鬼门关救回来,现在仍然极为虚弱。 “皇上,您现在有何感觉?可还觉得身上疼痛,眼前发黑?” 即墨缺望着帐顶,平静地道:“觉得。” 太医脸上忧心忡忡的神情更重,痛心疾首:“臣之前特意提醒皇上,没有彻底解毒的时候忌讳动武,尤其是千万不能使用内力,否则会留下一辈子的隐患。但皇上还是……唉,臣如今再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就直接跟皇上说了。皇上现在的身体,以后再想养好,难如登天。” 即墨缺把目光转向他,仍然十分平静:“以后会一直像现在这样?” “那倒也不会。”太医犹豫了一下,“养好一些还是可以的,但皇上恐怕会经常感觉全身隐痛,头晕眼花,手足无力等等。尤其是再加上生病或者受伤的时候,更加严重。除非以后碰上世所未见的珍奇解毒药物,能够彻底清除皇上体内的残毒,否则以后都必须天天服药,控制毒素蔓延。” 他这话说得已经算是十分委婉。皇上的身体被毒素的反噬侵蚀,几乎就是已经被弄垮了,能救回一条命来已经很不容易,后半辈子都是个虚弱的药罐子。 他们的医术对此无能为力,就算传说中医术冠绝天下的岑山诡医来了,能不能治得好也很难说。说有什么珍奇解毒药物能够彻底清除残毒,其实不过是说说而已,当世已知的解毒药物,几乎都对皇上的情况起不了作用。 即墨缺静静听完,没有发怒也没有叹气,不过是轻轻一笑。 “朕知道了。” 太医们全都惴惴然地望着他,一脸不可思议之色。 这种时候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并且笑得这么云淡风轻,皇上这到底是有多喜怒不形于色?还是说连脑子都已经被毒素影响了? 即墨缺这时候的确没有怒意。太医并不是没有提前警告过他后果,早在那天夜里他出手帮水濯缨拦箭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他今天的样子。 但是这没有什么关系。 无数毒水像是暴雨一样当空泼下的时候,容皇后能够毫不犹豫地扑到水濯缨的上方,不顾自己会被毒水腐蚀成一具白骨架子,帮水濯缨挡开所有的毒水,自己身上的外袍险之又险地全部被毒水腐蚀。而他当时出手挡箭,相比之下还是没有凶险到那种程度。 现在他受这点罪,算不了什么。 当时他让暗卫打碎车顶,是因为周围既然设下了这么大的埋伏要杀他,容皇后不可能不在现场,打碎车顶让水濯缨暴露出来,尽管他也不敢保证容皇后一定就能来得及安然无恙地救下他们两人,但至少有五成的概率。或者更好的情况是,容皇后为了救水濯缨而死,他们两人活下来。 但是如果他不想办法自救的话,他十成十会死在那些毒水之下。他死了,水濯缨只会拍手称快,连一声叹息都不会给他。 他情愿拖着她跟他一起死,也不愿她和容皇后得偿所愿成功杀了他,他们在阳间携手恩爱,而他不得不一个人去往地狱。 他在刚刚认识水濯缨的时候,还未对她动心,卑鄙无耻地拿刚刚救过他命的她来当了挡箭牌,已经注定她对他不会有任何好感。更何况她的心还在容皇后的身上,他看得出那是真感情,不可动摇的极深的感情。 像一个苦情男一样追在她的身后,指望她能够改变心意,苦苦守着她只求她偶尔看自己一眼,看着她和别人厮守在一起,只希望她过得幸福他就也幸福。这从来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几乎是从他出生起,他想要得到什么得不到的东西,就必须去偷,去抢,去骗,去谋划,去算计。他已经不记得他的不择手段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来慢慢锻炼出来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差别。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他活下去,并且活得很好。 他不可能让她像对待容皇后一样对待他,那么这件得不到的东西,就只能靠不择手段地去抢。能不能抢得到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如果不去抢的话,永远不可能有得到的机会, 只要他还活着……这世间只得一个她而已,他不会轻言舍弃。 ------题外话------ 今晚这章肥了一倍,后面这几天应该都会九千或者万更,所以……车票呢?快交票犒劳勤劳的老司机! 第92章 猜猜小郡主的CP会是谁? 绮里晔第二天启程回东越,水今灏跟他讨价还价了半天,终于让他答应把迎娶水濯缨的日子定在一个月之后。 一个月时间已经算是十分仓促,不管是要立后还是要嫁公主,东越和夏泽至少都是要提前好几个月开始走正式流程的。不过他们这种奇葩婚礼,也不用管什么流程不流程了。 以东越的国力,绮里晔要以立后的排场把水濯缨娶回去,其实用不了一个月。但夏泽是小国,想要按照水今灏的设想,有足够大的相应排场送嫁唯一的长公主,就需要一定时间来准备。 根据夏泽的风俗,女子不论身份高低贵贱,出嫁之前都要准备成套的绣品,衣服、鞋袜、荷包、枕被之类,作为嫁妆的一部分。有些讲究的人家,姑娘从两三年前定亲的时候就开始做绣活,一直准备到出嫁的时候。绣品越是精美齐全,带到婆家去就越有体面,针线活好的姑娘往往也能被婆家高看一眼。 而水濯缨,别说做绣活了,让她缝个衣服破洞她都能给缝成原来的破洞三倍大。反正绮里晔不在乎这个,绣活她统统都丢下去给绣娘去准备,她抓紧时间充分享受这最后的未婚时光——虽然她觉得就她的情况,未婚不未婚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她离开夏泽两年,夏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跟她预想中的一样,水今灏确实是最适合坐在皇帝这个位置上的人。他登上帝位的这两年,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夏泽在他的统治下飞快地繁荣起来。 当初刚刚重新建立的小国,已经在南方站稳了脚跟,百废俱兴,各行各业都在迅速发展。当初灭国时流落到其他各国的夏泽人,这两年里也在不断回来,人口从二十几万增加到了三十万。 夏泽刚刚复国的时候,皇都徽阳城还是有些冷清的,现在城里热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各种铺子店面犹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也不再是开始时候那些只卖生活必需品的店铺,种类丰富得多,衣铺、钱庄、银楼、饭馆、酒楼、糕点铺子,花草铺子,字画铺子……已经形成了十分完善的城市商业体系。 看得出来,东越对夏泽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尤其是商业服务业这一块。徽阳的街道上,处处可以看到从东越那边渗透过来的痕迹,也有不少店铺很明显就是东越人在这边开的。 齐望月在宫中闲着无事,她的肚子如今已经五个多月了,胎气稳定,也不用担心小磕小碰。之前水今灏担心她带着身孕,不怎么让她出宫,已经把她憋得够呛。现在水濯缨回来了,正好有理由,她便换了普通服装,陪水濯缨出来在徽阳街上走走。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去。”齐望月拉着水濯缨往徽阳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走,“这家‘甜言蜜语’是前不久刚在夏泽开出来的,据说是从北晋那边开过来的分店,东越已经有好几家了,里面的东西保证你没有吃过。以前我不能出宫,都是让人带回宫里吃的,但带回去的总是没有这里新鲜出炉的好吃。” 水濯缨一看到这家店就笑了。何止是吃过,她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二吃过这家店里东西的人。 这是家甜品店,店铺并不大,装修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出现代气息。像沙发一样成对设置的座位被分为小间隔断开来,旁边摆着花草,墙壁上挂有饰物,典雅精致,温馨安静,整个店铺里弥漫着一股温暖甜蜜的蛋糕和奶油香味。 店铺里面的甜品品种很多,全部都是来自现代的。奶油蛋糕、慕斯蛋糕、泡芙、蛋挞、布丁、班戟、双皮奶……还有相对应的一系列饮品,奶茶、奶昔、冰沙、花果茶、大麦茶之类。 店里人气很旺,客座上坐满了人,大部分是像她们这个年龄的姑娘,也有不少大户人家的夫人太太,店铺外面还有一长串等着打包回去的下人队伍。女人大概天生就对甜品有着一种无法抗拒的热爱,更何况是对古代人来说这么新鲜别致的甜品。 水濯缨看到这家店的第一眼,就知道这是谁开出来的了。目前她已知的穿越者除了她自己以外,只有楚漓一人。 两年前楚漓貌似是被人带去了北晋,从此以后便没有听到她的音讯,现在这家店是从北晋那边开到这里来的,说明楚漓不但没事,而且应该还活得相当滋润,都能开出连锁店了。 这才是一个正经穿越女该干的事情,相比之下,水濯缨越发觉得自己是碰上了假穿越。作为现代人的优势她没发挥出多少,天天都在权谋和诡计的深海里面沉浮。 水濯缨和齐望月在弧形吧台那边找了两个空位坐下,点了几份甜品。水濯缨当初制造的玻璃,现在看来也已经在各国流传开来,混了各种色彩鲜艳的水果的冰沙,都是用晶莹剔透的玻璃盘装着,看上去就漂亮得让人舍不得吃。 坐在他们隔壁的是一个俊秀文弱的富家公子哥儿,身形纤薄,细腰削肩,一眼就看得出是女扮男装,大概是为了在外面行走方便。但现在这家甜品店里坐的几乎全是女子,这姑娘一身男装坐在里面反倒十分别扭。 水濯缨多看两眼,吃了一惊:“铃兰?” 这女扮男装的公子哥儿居然是毓安郡主水铃兰。她脸上做了简单的化装,跟水濯缨以前那种差不多,虽然不是易容,但也把原来的容貌改变了六七分。再加上刘海挡住小半边脸,一眼看去根本没法让人把她和以前那个秀丽的毓安郡主联系起来,也是亏得水濯缨有透视异能,才能认得出她来。 水铃兰本来一直低着头,这时候被水濯缨一叫,吓了一大跳。抬起头来见是水濯缨和齐望月,这才松了一口气。 “濯缨,你回来了?……还有……还有皇后娘娘……” “在这里别叫我皇后娘娘。”齐望月不管对谁,至今在非正式场合还是不习惯自称为本宫。 水濯缨两年前离开夏泽去海外治病,水铃兰是来送过她的。她回来之后,也传了消息去诚王府上,邀水铃兰出来聚聚。 但诚王府的态度十分古怪,支支吾吾地说水铃兰得了重病,不能出来。水濯缨派了太医过去,却又被诚王府拒绝了。 当时水濯缨还以为水铃兰得的是什么不能见人需要藏着掖着的怪病,这不弄个清楚怎么行,想着这两天要让水今灏出面,派太医进诚王府给水铃兰看看。没想到倒是在这里遇上了水铃兰。 “你扮男装干什么?”水濯缨问道,“还化装成这样?” 水铃兰紧张地朝周围看了一圈,见没有人注意她们,这才压低声音说:“你们别声张,其实……我是从诚王府里面逃出来的,已经半个月了。” 水濯缨更惊讶了:“为什么?” 她离开夏泽两年,刚回来不久,这里发生的事情还没知道全。 “因为……”水铃兰再次低下头去,“家里逼着我嫁人……我不喜欢,所以逃了出来……” “是孙家的公子?” 齐望月之前也听说过诚王府的这桩婚事,孙家是夏泽的百年大族,诗礼簪缨世家,现在家族中也多有子弟在朝廷上出仕。孙家长房嫡出的大公子,为人正派,才貌俱佳,当初还是水今灏给水濯缨挑的流水相亲会中的青年才俊之一。诚王府给水铃兰找这么一个优秀的夫婿,一点也不坑,可以说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这桩亲事诚王府和孙家都很满意,但是还没来得及定下来,诚王府那边就传出水铃兰生了重病的事情,态度遮遮掩掩的十分古怪。孙家知道这里面肯定是出了岔子,反正也还没正式定亲,这事就作罢不提了。 “是……”水铃兰的声音更低了,“孙大公子很好,但我就是不喜欢……” 水濯缨知道她的性取向是同性,孙大公子再好也是个男子,她能喜欢就怪了。 水铃兰两年前十六岁,现在也有十八岁了,这个年纪放在古代已经是大龄剩女。就算家里为了显示女儿家的矜贵,再怎么娇养,养到十八岁也必须出嫁了,再迟就会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诚王府从两年前起就开始为水铃兰说亲事,水铃兰一直想方设法地拖着,估计到现在也实在拖不下去。而且她不想嫁人的原因是取向问题,这根本就没有办法解决,又不可能对家人明说。如果不想接受嫁给男人一辈子没有幸福的命运,唯一的选择就只有干脆离家出走,一了百了。 难怪诚王府会支支吾吾地说水铃兰得了重病,出了这么个为逃婚而离家出走的女儿,无论在古代什么家庭里面都是丑事一桩。要是能找得回来便罢,找不回来的话,就只能对外宣称水铃兰重病不治而亡,当做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不得不说,水铃兰为了抗争而走到这一步,在古代算是非常有勇气有决心的女子。就算在现代,也有大批的同性取向者因为得不到承认和尊重,迫于家庭社会的双重压力,最终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结婚生子,成立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家庭,凑合着过一辈子。 但是一个古代贵族女子离家出走,就意味着要面对更加严峻残酷,危险莫测的未来。她逆来顺受地嫁给一个男人固然一辈子痛苦,像这样走出去面对茫茫世界,也必定是一路坎坷艰辛,最后未必就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水铃兰比一般贵族千金稍好一些,虽然不像齐望月那样是江湖女子出身,但她之前灭国的时候在东越流落三年,还算是有不少社会经验。现在跟着她的两个丫鬟,其中一个是会武的,打发一般流氓盗匪绰绰有余,所以她在外面安然无恙地过了半个月。 她也不傻,故意留下了她已经逃出徽阳城的痕迹,诚王府派人去追她多半会追到城外去,但她偏偏就化装了躲在徽阳城最热闹的街区上,灯下黑,诚王府的人反而很难在这里找到她。 “现在风头差不多快要过去,我也不能一直留在徽阳城里了,很快就要出城。” 水铃兰说到这里,眼睛稍微有点泛红。 “现在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大概会去找个偏远乡下地方,在那里平平淡淡过上一辈子。濯缨这次回来,正好能见上一面,最好不过,以后怕是要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们,你们保重。” 第93章 大婚要来了!(二更) 水濯缨叹了口气。 水铃兰在古代真的算是一个极为特殊的个例,也许一辈子都碰不到另外一个女同性恋者,更不用说找到伴侣。对她来说,一个人找个偏僻地方平平淡淡地孤独终老,也许算是最好的生活。 水濯缨不能把特立独行的思想灌输给她,劝她尽管大胆开放地去闯荡去尝试,但是也不会拦着她。毕竟所有人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而水铃兰现在又没偷没抢没害人,不过是离家出走了而已。 水铃兰离家出走的时候带了足够的银票和珠宝首饰之类,不缺钱花,水濯缨便给了她一些防身用的东西。有可以藏在靴筒里面的小匕首,装在衣袖里面的袖箭,毒药和迷药之类,以及可以藏这些药粉的手镯簪子。水铃兰毕竟只是个柔弱女子,尽管带着个会武的丫鬟,遇到危险的时候自己也该有点自保能力。 第二天,水濯缨和齐望月送水铃兰离开了徽阳城。 夏泽东北部治安相对最好,水铃兰要去的就是那里的一个村子,水濯缨暗地里派人把水铃兰护送到那里,然后跟当地人打声招呼,让人知道水铃兰是有来头的不能得罪,希望这样能让她以后日子好过一点。 …… 绮里晔身为东越皇后,要娶夏泽长公主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天下。水濯缨无论走到哪里,遇到的人全都是用一种看外星人一样的不可描述眼神看着她。 倒是果真没有人敢带着讥讽嘲笑的意思,除了“天哪这就是那位要嫁给皇后的公主史上第二奇女子啊居然被我见到活人了”这种不可思议的表情之外,最多的就是充满了怜悯,类似于“我们可怜的公主啊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偏偏就被那个变态一样的祸国妖后给看上了阿弥陀佛我们回家给公主点蜡去吧。” 甚至还有一些脑补过度的,觉得容皇后肯定是拿夏泽威胁了曦和长公主,诸如你不嫁我就分分钟率军南下踏平了夏泽之类,曦和长公主为了夏泽,才忍辱负重地答应这么荒谬的婚事。这些人看水濯缨都像是看着为了国家和平和牺牲自己出去和亲的深明大义的好公主,满怀崇敬感慨,让人更加无语。 对此水濯缨早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跟绮里晔这种人在一起,就是要有无视天下人眼光的功力,否则她连人都没法见。 虽然亲事实在是奇葩,但夏泽和东越双方都筹备得一本正经,各方国家也只能一本正经地送来贺礼。 夏泽地处南方,和夏泽交好的多是南疆部族,格罕族是第一个来送礼的。 送礼来的是拓跋焱。这两年里他出落得越发水灵漂亮,如花似玉,比夏泽皇室中所有娇滴滴的贵族千金加起来还要娇美几分。走进宫来的时候,在场所有男性的目光全都控制不住地往他的身上飘,甚至有的都已经在暗中悄悄地咽口水。 “艹!”拓跋焱怒了,“你们看什么看?没见过威武雄壮的男人?再看信不信老子把你们的眼睛塞到屁眼里面去?” “……”咽口水的人那口口水统统都呛在了嗓子眼里,几乎没把自己呛死。 拓跋焱走到水濯缨面前。这么多人里面就他知道绮里晔是男子,而且还很痛苦地知道绮里晔是个比他更大的男子,他自己也爱慕过绮里晔,所以他对于水濯缨嫁给绮里晔的事情特别能理解,来道贺的态度格外诚恳。 “老子知道你们能在一起,倒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嫁给他。” 拓跋焱一点也不避讳地伸手去拍水濯缨的肩头,水濯缨吓得赶紧一沉肩膀躲开。倒不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而是这家伙天生神力,之前随手一拍就能把马车的座位拍得裂成两半,她这小身板哪受得了他这么拍。 “话说,格罕大王子今年也该十九了吧?”水濯缨忍着笑,“有没有遇到心仪的意中人?” 之前拓跋焱一腔深情痴恋绮里晔,结果得知绮里晔是个男人,受的情伤那叫一个重,信誓旦旦地宣称感觉再也不会爱了。 不过现在两年过去,也该从这次情场失意走出来了。古代男子十九岁已经到了被家人逼婚的年纪,格罕人成亲更早,一般男子十六岁就可以成婚生子。拓跋焱早就应该嫁出去……啊不,早就应该娶老婆了。 拓跋焱小脸微微一红。那点玫瑰一样的淡淡红色,从他新剥荔枝一般雪白通透晶莹水嫩的肌肤里面透出来,简直是娇艳无伦,诱人犯罪。 而且他的脸本来就不是偏瘦的那种,这么一红起来就更显得肉嘟嘟的,脸颊上带了一层只有婴儿才会有的那种细细软软的透明茸毛,萌萌哒可爱得简直能把人融化。就连水濯缨看着他这张脸都觉得食指大动,很想伸手上去捏两把,好好体验一下手感。 “老子没碰到什么意中人……”拓跋焱咕哝道,“那些女人老子都看不上……现在的你身子骨没那么病歪歪的,倒是挺不错,可惜你已经快要嫁人了,抢别人老婆这么掉份的事情老子干不出来。” 水濯缨:“……” 拓跋焱之前看上的那是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绮里晔好么,就算其实是个男人,但先有了绮里晔珠玉在前,他再去看其他一般的女子,对比之下自然就感觉跟泥土瓦砾一样。 这世界上哪有几个容貌气质能和绮里晔比肩的女人,拓跋焱要是一直用这么高的眼光去找老婆,十有八九是一辈子找不到。不过,如果转变一下方向去找老公,说不定还是可以的。 水濯缨试探地:“要不,你试试能不能看上男人?” 拓跋焱:“……” …… 水濯缨和绮里晔即将大婚的消息宣布出去之后十来天,刚即位不久的西陵皇帝即墨缺亲自到了夏泽。 水今灏得知即墨缺来到夏泽,十分意外。 西陵和夏泽虽然有接壤,但接壤的那一小段国界线正好横亘着险峻的山脉,难以翻越,也导致两国之间从有史以来一直并无多少往来。 即墨缺如果要表示对东越夏泽这次联姻的贺喜之意,也应该去和西陵关系密切的东越道贺才对,为什么会来夏泽? 而且还是皇帝本人亲自来的。再隆重的道贺,派出有身份有地位的使臣就可以了,从来就没有皇帝亲自前来的道理。 更何况,即墨缺之前在东越内战的时候,为唐啸威的军队提供粮草,之后还收留了唐啸威的残军,和夏泽算是连带的敌人关系。 尽管如此,但人都已经来了,对于一国皇帝,明面上不能做得太难看,夏泽也要体现出一定的风度来,水今灏还是命人接待了即墨缺。 即墨缺进宫的时候,水今灏才意识到即墨缺并不是来道贺的,因为对方带来的礼物并不是贺礼的规制,而是求亲礼。 除此之外还带来了一个人,唐啸威,是被关在囚车里面的。 即墨缺经过这么多天的治养之后,已经大致上恢复了以往的常态,着一身西陵的正紫色日月山水纹皇袍,眉目温和,气度文雅,看过去仍然温润蕴藉如一方紫玉。 只是他的身体终究遗留下了毒素的影响,整个人清瘦了一大圈,面容隐隐有些苍白病弱之意,像是之前水濯缨身体没有调理好的时候的样子。 “朕这次来,是向夏泽皇表示西陵友好之意的。”即墨缺温和地说,“两年前夏泽复国,朕帮助了夏泽的仇敌,十分过意不去。如今为了表示歉意,特意将此人带到夏泽来,任凭夏泽皇处置。如果夏泽皇还要西陵那四万残余唐军的话,朕也可以将这些人送过来。” 尽管他说的话意思很明白,但水今灏还是一下子有些疑惑,弄不清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西陵跟夏泽素无来往,即墨缺跟夏泽也没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来跟夏泽建交? “西陵皇可是在某些地方需要夏泽尽绵薄之力?” “没有。”即墨缺笑了笑,“只是朕心仪于夏泽一位皇族女子,想向夏泽皇求娶回西陵,立为西陵皇后而已。” 水今灏更加疑惑,在脑子里把夏泽所有皇族女子过了一遍,想不出有谁什么时候跟即墨缺有了交集。而且即墨缺刚刚说的是西陵皇后,立后绝非小事,哪个夏泽女子能得到西陵皇这样的青睐,竟然让他想要立为皇后? “西陵皇说的那位皇族女子是……” “夏泽皇的亲妹妹。”即墨缺平静地说,“曦和长公主。” 水今灏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缨儿?……西陵皇在开玩笑?” 他刚刚想到了所有其他皇族女子,唯独没有想到缨儿。 怎么可能会是缨儿? “朕并不是在开玩笑。”即墨缺郑重地说,“朕想要求娶为后的,就是曦和长公主。” “西陵皇……为何要求娶缨儿?” 水今灏一脸无法置信。即墨缺和水濯缨的交集,他就只知道湘山行宫的那一次,还是水濯缨告诉他的。后来水濯缨被困在西陵的那两三个月,水濯缨怕他担心,只是跟他简单提了一下她在西陵,但是没有说即墨缺和她的事情。 “曦和长公主倾国倾城,秀外慧中,朕心仪已久,故而向夏泽皇一求佳人同归,以解相思之苦。” 这回答了等于没回答,水今灏仍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缨儿已经和东越皇后定亲了,不日就要大婚,难道西陵皇没有收到消息?” “朕自然知道。”即墨缺笑了一笑,“夏泽皇真的要把唯一的亲妹妹嫁给一个皇后,一个女人,让她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水今灏嘴角一抽。他当初也是这么想的啊,他也不希望这样好么,但实在是别无选择,不然谁愿意答应这么荒唐的事情。 “夏泽皇想来应该也有无奈之处。”即墨缺平和地说,“朕既然向夏泽皇求娶曦和长公主,容皇后的事情自然也在朕的份内。只要夏泽皇答应让曦和长公主嫁到西陵,到时候容皇后怪罪夏泽,西陵定会站在夏泽这边,所有后果由西陵来一应承担。西陵虽然算不得第一强国,但也有敢和东越对上的国力,夏泽皇尽可放心。” 要是换做别人的话,即墨缺做出这样的保证,肯定就答应了。嫁给西陵皇帝当皇后,跟嫁给东越皇后当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玩意儿,谁都会觉得前者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尤其是在西陵和东越国力相当的情况下,西陵答应承担所有后果,那就不必担心东越会把夏泽怎么样。 但水今灏不一样。他首要考虑的是水濯缨的意愿,水濯缨愿意嫁,他才会把她嫁出去。水濯缨不愿意的话,神仙下凡要娶她也没用。 而且,跟绮里晔比起来,他更加不喜欢即墨缺。 容皇后是个真小人的话,即墨缺就是伪君子,外表看着一副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模样,实际上心肠比任何人都黑。谁知道即墨缺求娶缨儿到底是想要干什么,不管是不是真的心仪,他都不相信即墨缺这种黑心肝的人会善待缨儿。容皇后虽然残忍变态,对缨儿却是真心实意,除了自己之外,没有能比他对缨儿更好。 “西陵皇大约误会了。孤虽然是有无奈之处,但这无奈之处并非容皇后逼迫于夏泽,而是缨儿她自己希望嫁给容皇后,孤不能横加干涉。西陵皇说自己心仪于缨儿,但缨儿对西陵皇不见得如此,孤更希望缨儿能有一场两情相悦的姻缘。至于会不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这一点孤并不在意。西陵皇的厚爱,缨儿只能错负了。” 他这话措辞很委婉,但语气极为坚决,一听就是没有任何商量回旋的余地。 即墨缺听完,没有露出任何失落、恼怒或者悲痛的样子,只是微微笑了一笑。 “既然这样,朕也就不向夏泽皇强求了。至于唐啸威,还是留给夏泽皇处置吧。希望夏泽和西陵今后能互为友邦,长久往来。” 他来的时候十分平静,留下求亲礼,告辞离开的时候也十分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水今灏不会答应他,而他也并不会因此而放弃。 水今灏望着即墨缺离开的方向,一阵头疼。 自家妹妹不招惹男人的时候便罢,怎么一旦招惹上了,招惹的就尽是这么麻烦的男人? …… 大婚的日子定在十月初一。中原人一般把每月的第一天称作“朔”,是个大日子,嫁娶等等喜事,都会尽可能安排在这一天。十月初一更是个吉日中的吉日。 早在九月末的时候,夏泽这边送嫁的准备就已经齐全了。水今灏按照夏泽嫁公主的最高规制,给水濯缨准备的是五百一十二台陪嫁,里面包括四时衣物、首饰、金器、银器、玉器、还有轿子、帐幔、摆设、坐褥、地毯、屏风等等物件,准备得甚至比规制上更加齐全和精美。 另外还有随行去东越的宫女二十五人,太监十六人,童子十六人,侍卫三百人。虽然这些去了东越也不见得有用,但还是不能省去,陪嫁队伍光这些人便是浩浩荡荡的一长串。 徽阳城提前半个月开始清理全城,修整得焕然一新。尤其是从北城门到皇宫的这一段大街,到时候绮里晔的迎亲队伍便是从这里进宫,街上早早便铺了正红色地毯,从皇宫一路铺到北城门,两旁建筑全部被修葺翻新过,上面结满红绸,挂满灯笼,犹如一条红色波浪涌过的街道。 ------题外话------ 下一章大婚…… 第94章 果然不愧是她亲哥亲嫂子! 从夏泽徽阳到东越崇安,按照迎亲队伍的速度,要走上七天时间。大婚日子定在十月初一的话,就意味着水濯缨九月二十三就必须从徽阳出发。 绮里晔的迎亲队伍在九月二十三的上午到达徽阳。整个徽阳城万人空巷,全城人都聚集到了北城门附近,争睹这一场夏泽前所未有的盛况。 迎亲队伍到达北城门外,先是连放了九九八十一声礼炮,徽阳城内同样鸣炮回应。开城门,身系红绸的三百仪仗卫兵罗列城门两旁,迎接迎亲队伍进入城门。 队伍带来的聘礼足有一千零二十四抬,是陪嫁的双倍。一行超过三千人,浩浩荡荡地进入徽阳城,从队伍开头第一人走进城门开始,到最末尾一人,走了足足有两个时辰。北城门到皇宫的大街有将近五里长,竟然都无法从头到尾地走下这一支迎亲队伍。 街道两旁百姓围堵得水泄不通,引颈相望,几乎把边上的建筑踏平。队伍里有两列六十四队金童玉女,都是身着金彩辉煌的华衣锦服,头扎双鬟,垂珠带玉,手上提着系有绸带的花篮。花篮里面装满色彩艳丽的锦缎小荷包,金童玉女们一路走过去,就一路从花篮里面取出荷包撒向路边围观的百姓。 “天……这里面装的都是金银锞子啊!” “我这个里面是珍珠!好大的两颗!” “居然还有银票!……五十两!发了!” 东越和夏泽的婚嫁队伍都有向围观路人抛撒装有礼品的小袋子的风俗,被称作“抛喜袋”,民间的喜袋一般是在里面装着瓜子、花生、糖果、红枣、桂圆之类,有钱些的人家则是装系有红绳的铜钱,巨富人家也会在一部分喜袋里面装金银。 像这种所有喜袋里面装的不是珍珠宝石,就是元宝银票,满街像是撒碎纸屑一样随便抛撒,只能说是壕到了可怕的境界。 东越容皇后一向穷奢极欲,挥金如土,烧起钱来比纸都不值,果然名不虚传。 皇宫外面一片人声鼎沸,宫里的重华宫中,水濯缨一大清早就已经起了,正在穿衣梳妆。 正红色金线密织百子石榴霞影霓光锦广袖上裳,同色同纹鸾尾曳地长裙,肩上金红色九尾凤凰织云缎霞帔。极大极长的裙摆在身后铺展开去足有一丈多长,水袖也有将近两米的长度,一眼望去仿佛视野里全是绚丽夺目的正红色,灿若云锦,犹如清晨东方的一大片艳丽朝霞从九天垂落,在人间的地面上烈烈燃烧开来。 衣料上点缀满极小的碎钻,排列成繁复的流线图案,华光璀璨,流转闪烁。霞帔边缘垂下无数缕长长的金色流苏,长至曳地,以石榴石、红珊瑚和东海粉珍珠在顶端点缀,微微晃动间便折射出流动的光辉。 头上别无其他饰品,只有一顶凤冠,不像一般新嫁娘戴的凤冠那么繁复沉重,显然是经过别出心裁的构思,精致轻巧得多。 凤冠主体以一只展翅欲飞的九尾金凤环绕而成,形态别致而优雅,打造极尽精美,巧夺天工,每一根凤凰羽毛都细如胎发,几乎能在风中柔软地拂动起来。凤凰尾羽和翅翼从两侧合围下来,上面镶嵌成排的细碎石榴石和蔷薇辉石,凤凰头部正在前额中央,翎羽是一枚完整的菱形紫龙晶。凤喙中衔着一条短短的白金流苏,末端一颗璀璨无比的顶级鸽血红宝石,垂落至眉心,那火焰燃烧一样的耀眼光芒,纵然是在数里开外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这一身嫁衣和凤冠出自绮里晔的设计,秉承他一贯的风格喜好,华丽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 一个月之内绝对不可能制造出这样一套服饰。那一身嫁衣上的金线暗绣,细密轻盈,几殆鬼工,丝毫没有浮凸之感,几乎和衣料融为一体,只有手艺最精湛的绣工才能出得了这样的刺绣。单是这刺绣,就需要耗费数十个绣娘长达整年的时间。更不用说那顶凤冠,已经代表了中原最顶尖最前端的工艺,不知道当初要失败多少次,最终才打造出这么一顶精致完美得不可思议的凤冠出来。 绮里晔必然是从两年前就开始准备这套嫁装了。 白芨和另外两个宫女帮水濯缨小心翼翼地穿上嫁衣,披上霞帔,然后才开始给她梳妆。 因为凤冠的设计十分特殊,要戴它就不能在头上梳复杂的发髻,水濯缨的头发只是在后面略挽了一下,大半还是披散在背后。这个时代里是没有女子嫁人就要把头发全部梳起来一说的,不管有没有出阁,都可以把头发放下来,只是已婚妇人不能像姑娘一样梳辫子而已。 水濯缨的容貌偏于清灵俊秀的一类,不上妆比上妆更漂亮。以前身体病弱的时候脸色还偏于苍白,现在气色好了,已经根本不需要脂粉来增色。 宫里的女官给她上了一遍妆不满意,卸了,再上了一遍更淡的,还是不满意,又卸了,最后干脆就纯素颜裸着。 “就这样吧。长公主本来就已经是倾国之貌,而且不适合上妆,什么样的脂粉都嫌污了颜色,还是这般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最能显露出长公主的绝色姿容。” 水濯缨走到落地大铜镜前,里面的女子一身正红色织金嫁衣,凤冠霞帔,一身璀璨华光。可达丈许的衣裙下摆在身后长长铺开,占了几乎半个房间,犹如满地燃烧着火焰的云霞蔓延开来。凤冠上的九尾金凤栩栩如生,直欲展翅飞去,眉心那颗鸽血红宝石绽放出的光芒,似乎照亮了她整个人,每一寸每一分都变得更加温暖鲜活。 她从未想象过自己有一天穿着嫁衣的样子,竟然会这般美丽。 不知是这嫁衣太过华美,为人平增十分颜色,还是只要穿上嫁衣的女子,本身就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存在。 水今灏从房间外面进来。他为了这大喜日子,也换了一身颜色喜庆的绛紫色皇袍,看到水濯缨身着嫁衣盛装打扮的样子,不由得目光微微滞住。 小时候那个只有自己一半高,扒着自己衣服,顶着一张小包子脸眼泪汪汪地撒娇的小丫头片子,如今已经是亭亭玉立,倾国倾城的美人,一身正红色的华丽凤冠霞帔站在他的面前,即将出嫁远行,一瞬间竟然让他有种时光错乱般的恍惚感。 怎么会过得这么快? 他像是掌上明珠一样捧在手心里从小疼爱到大的妹妹,好像是一转眼间就长大了,长大到已经可以嫁人,即将成为别人的妻子,别人家的人。 公主嫁皇后再荒唐,她嫁的那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一个在名分上不知道应该叫做什么玩意儿,但事实上可以被称作她丈夫的人。 水今灏大了水濯缨十岁,小时候他们那个不靠谱的逍遥王爷爹并不怎么管他们这些儿女,他这个当长兄的有一半倒像是水濯缨的另一个父亲。尤其是后来夏泽灭国,他们父母双亡之后,他就更是自觉地肩负起了兼做水濯缨兄长和父母的责任。 没有哪个当父母当兄长的喜欢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妹妹出嫁,岳父岳母和女婿,大舅哥和妹夫,都是天生的敌人。水今灏顿时有种自己最珍贵的宝贝就这么活生生被别人抢走的感觉。以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时,还没觉得怎么,看到水濯缨穿这一身嫁衣的时候,才突然极度地不爽。 重华宫外响起热闹的丝竹弦乐之声,在宫外停下,有宫人进来禀报:“皇上,长公主,迎亲队伍已经到重华宫门口了。” 水今灏:“急什么?让容皇后在那里等着,等个两三个时辰再说!以为朕的妹妹是这么容易能娶走的?” 宫人:“……” 水濯缨:“……” 他这是要磋磨绮里晔还是要磋磨她?这一身嫁衣很沉啊!让她穿着这一身在那里等上两三个时辰,绮里晔没废她先废了! 水今灏语重心长地叮嘱她:“嫁过去之后千万不能让自己受了委屈,有皇兄给你撑腰,那个变态要是对你有一点不好,立刻传信回来给皇兄。公主和离是不会受世人诟病的,皇兄能把你嫁出去,也能把你接回来。” 水濯缨:“……” 别人家的父母长兄在闺女出嫁的时候,嘱咐的都是三从四德、恭俭和睦、孝顺公婆之类,她家的出嫁当天就开始筹谋着以后和离的事儿了,果然不愧是她亲哥。 水今灏继续叮嘱:“容皇后既然非要用皇后身份来娶你,那你也没那么多规矩,不用管出嫁了就不能回娘家这一套,要是在东越待得不惯,想回来了随时可以回来,住多久都行。” 他终于觉得嫁给一个皇后有那么点好处了,亲事本身已经是最奇葩的亲事,其他方面就更不用顾忌礼节规矩的拘束,以后不管想干什么,都可以用“反正你这个夫家也不是什么正经夫家”来作为理由。 水濯缨:“……” 这倒是真的,绮里晔绝对不会管她回娘家住多长时间,只要他也跟着一起来就行。 然后水今灏像是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自己说不出口,转向齐望月:“望月,你来跟缨儿说。” 齐望月过来把水濯缨拉到房间另外一边,脸色也有点红,压低声音道:“你皇兄想说的是,容皇后一个正当血气方刚年纪的男子,初尝男女之事,未免会……那个……难以克制。我们女子和男子比起来总是体弱些,你不能由着对方肆无忌惮尽情地来,不然受不住的是自己的身体。” 水濯缨:“……” 你们说得迟了,她早就无比惨痛地领教过绮里晔的“难以克制”了,可问题是对方太强硬,她没办法不由着他肆无忌惮地来啊。那个丧心病狂的变态要是有这么好打发,她还至于每次都要在床上躺个两三天下不来? 齐望月的脸色更红了,从袖兜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盒子,塞给水濯缨。 “这里面是一种叫做‘寒水香’的香料,是从南疆那边来的,容皇后应该没有见过。这个是放在香炉里面点,其实并没有什么味道,闻的时候闻不出来,对女子毫无影响,不过对男子有轻微的作用……反正你要是不想……咳……就悄悄点上一点点香。明白了?” 水濯缨:“……” 顿时整个人都惊悚了。这这这,难道就是跟传说中跟“暖房酒”功效相反的“冷房香”? 给她准备这种东西,果然不愧是她亲哥亲嫂子! 第95章 千里红妆(二更) 水濯缨尽管无语,但不得不说这东西对她来说真是救命一样的及时雨。上次绮里晔已经满是残忍血腥味道地对她预言过他们会有一场什么样的洞房,现在有这冷房香这,到时候说不定能救她的命。 让白芨把这冷房香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要是提前被绮里晔发现了这是什么东西,她连这次大婚都活不过去。 正在这时,又有两个太监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皇上!……东越皇后……驸马……新郎……闯进重华宫来了!” 太监连换了三个称呼,哪个都觉得不对,纠结得舌头几乎打成一团。这也不能怪他啊,大喜日子还叫东越皇后这种疏远的称呼固然是不太好,可是谁见过皇后当驸马和新郎的? “让他等这么一会儿都等不了?” 水今灏本来就不爽,这下子更是怒了,直接出了房间。宫女们也纷纷扶着盛装的水濯缨,在后面拉着她长达丈余的裙裾和水袖,送她出门。 一到重华宫大殿,水濯缨眼前像是燃烧起一团冲天的赤红烈火,蔓延开一片灼灼的瑰丽霞光,整个视野里,就只剩下立在大殿门口的那道华艳无比的身影。 水濯缨这是第一次见到绮里晔穿正红色。一身和她身上同色的正红色霞影霓光锦衣袍,极细的暗金线密密织出火凤穿流云图案,衣上也有碎钻点缀成繁复的流线纹路,石榴石、红珊瑚等镶嵌装饰,华光辉煌璀璨,金彩闪烁交映。 衣袍极为宽大,长襟广袖如披云穿霞,只不过没有像她那样逶迤出去一丈多长的裙裾,款式其实更偏向于男装,只是在颜色和纹样的遮掩下不太看得出来。奢华艳丽的程度比起她来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个人相对而立,就似是揽尽了世间一切的艳色和华光。 他也带了一顶和她相配的九尾凤凰金冠,只是款式设计比她更为大气。前面不是下垂到眉心的流苏坠子,而是一条男性化的华丽白金额饰,额饰中央同样是一颗配对的极品鸽血红宝石。 鸽血红浓艳炫目的色泽,更加映照得他那张绝色面容艳丽得摄人心魂。肌肤雪白透明,嘴唇绛红鲜艳,一双凤眸尾部斜飞上挑,像是魔界河畔浓红如血的曼珠沙华取色染成。 不带妆容而胜带妆容,这般天生妖娆艳丽到惊心动魄的容颜一出,人间再无粉黛胭脂色。 诸天日月星辰之光,云霓霞锦之色,此刻尽聚于一室之中。周围一切都沦为灰白黯淡的背景,只有二人遗天地而独立,像是混沌初开之际,掌管着人间艳光丽色的两位绝色神祇,降临凡世。 周围的宫人们只看得如痴如醉,神魂颠倒,第一次知道两个女人站在一起竟然也能如此般配,而且美得像神迹一般不可思议。 公主嫁给皇后的荒唐诡异,这一刻都被尽数遗忘。眼前这一对盛装华服的绝色美人,仿佛有着能够触动人灵魂一般的震撼力,竟然只让人有种想要想要跪下去叩首膜拜的冲动。 绮里晔站在大殿门口,含笑望着迎出来的水濯缨。 水濯缨平日里极少穿得这么奢华艳丽,衣服颜色一向偏于浅淡的素色,跟她的气质更加相配。但这般盛装打扮起来,才知道同样是艳光慑人,并不输他几分。她的那种美艳是真正的女子的美艳,没有他那么妖冶诡谲,气势凌厉,但是显得更加诱人。 只是这么看着,就直让他全身发热紧绷,呼吸加重,目光也幽深起来。 水濯缨从内室里一出来,本来也被绮里晔今天的装扮惊艳了一下。结果还没欣赏两眼,就发觉绮里晔看她的眼光已经完全变了味儿,幽幽暗暗的像是饿久了的恶魔盯着一只鲜美的猎物,盘算着要怎么把它洗剥干净,拆吃入腹。 水濯缨一下子毛骨悚然,反射性地倒退一步,深深地预感到水今灏给她的冷房香这次恐怕就要派上用场,之后得让白芨匀一些出来给她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绮里晔还没有走过来,水今灏已经拦在了他和水濯缨之间,本来还想在缨儿出嫁前说点什么警告一下他,临了觉得跟这种人说了也是废话,绮里晔要是会乖乖听着的话就不是绮里晔了。 一句话不说,出掌就向绮里晔拍了过去。 周围的宫人们全部被吓了一大跳。虽说有些娇养女儿的人家确实会在新郎上门接亲的时候,故意为难考验一下新郎,几经波折之后,最终才让新郎把新娘接走。不过现在这大舅哥和妹夫可是夏泽的皇帝和东越的皇后啊!就这么在大殿里直接打起来真的好么! 绮里晔却似是一点也不觉意外的样子,勾起嘴角一笑,顺势接了水今灏这一掌。 他平日里一向都是一身宽大繁复的大袖长袍,直接拿流云广袖来作为武器,这时候穿着这么华丽隆重的喜袍动起手来,居然也不觉得累赘。广袖浮动衣袂飘拂之间,犹如艳丽的重重云霞飞舞铺展,红影珠光笼罩满室。 水今灏身上的衣袍远没有他那么繁重,没有什么阻碍,出手毫不留情,招招刁钻狠辣,倒也不是杀招,就是一副很想把他狠狠揪起来一把拍进墙壁或者地板里面抠不下来的架势。 看得周围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他们的皇上虽然身份尊贵,但武功在夏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这么跟新郎用十成十的实力动手打起来,今天的接亲礼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进行。 绮里晔并不还手,只是在水今灏的猛烈攻势下不断躲避后退,嘴角含笑,衣裾带起漫天红影如云掠过,姿态极尽优雅美妙,从容不迫,竟比舞蹈还要美上三分。 被水今灏逼到大殿角落,终于无路可退时,他这才一翻身飘上大殿高处,在梁下凌空飞掠了四五丈距离过去,犹如一团燃烧的艳丽红云从空中一掠而过,在大殿另一端轻飘飘落下来。 这动作看过去轻盈飘逸得像是一片羽毛从空中借风飘行,似乎十分缓慢,实际上快如闪电魅影,众人刚刚来得及转过头去看他的时候,绮里晔已经拦腰横抱着水濯缨,站在大殿的另一端,美艳的面容上笑意妖冶。 “内兄放心,刚才的嘱咐,本宫已经都记住了。” 水今灏对他的攻击,是给他的警告和示威,而他不还手只是躲避后退,就是表示接受了这些警告。但他最终还是越过水今灏,把水濯缨抢到了手中,则是意味着无论如何,水濯缨他是要定了。 水今灏被绮里晔脱身开去,飘到了大殿的另一端,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也停了手不再攻击。没什么好脸色地对绮里晔道:“放缨儿下来,去外面轿子旁边等着,朕要背缨儿上轿。” 送新娘上轿,一般都是由新娘的兄弟来背上去的。水今灏贵为皇帝,本来不应该是他来亲自做这种事情,但水濯缨一向是他的例外。 水濯缨趴上水今灏的背。从很小的时候起,她还是个三四岁小女孩的时候,每次在外面走不动路嚷嚷着累,已经十三四岁的水今灏就常常亲自背着她。 这是她长大之后他第一次背她,他的脊背和肩膀还是像她记忆中的一样,温暖,宽厚而坚实。 重华宫外的喜轿早就已经准备好,是一顶朱帷华盖的紫檀木八抬轿子,正红色烟光花色锦织金帷幔,以金线绣着丹凤朝阳,轿身通体透雕百子石榴和麒麟送子。轿子四角红绸飘舞,明珠镶嵌,琉璃为饰,奢侈得像一座移动的宝山。 总算绮里晔还留着最后那么一点点节操,这些衣饰物件基本上是按照喜事风俗来准备的,没在这喜轿上雕个一百零八式春宫透雕。否则水今灏就是把水濯缨送去出家也不会把她嫁给绮里晔。 唯一有问题的是,这轿子的规格明显不是给新娘一人乘坐的,大得出奇,三个人坐在里面都没问题。 水今灏背着水濯缨上了喜轿。按照中原风俗,新郎这个时候一般会在喜轿顶上敲三下,然后在喜轿门口踢三下,被称作“踢轿门”,意在给新娘一个下马威,以便新娘婚后顺从丈夫,易于驾驭。 水今灏本来想等着看绮里晔会不会踢轿门,要是他敢踢的话,他就踢断他一两条胳膊腿之类的先给他一个下马威。结果绮里晔压根没有要在轿门前面停留的意思,水濯缨被送进了喜轿,他随后就也掀起车帷跟了进去。 水今灏拉住他:“那是给新娘坐的喜轿,你跟进去干什么?” 绮里晔理所当然地:“本宫也不是什么正经新郎,为什么不能坐?” 开玩笑,从这里回到东越崇安,要走上整整七天时间,这七天里难道要他跟一般新郎一样,只能在轿子外面骑马?那他得少掉多少在轿子里调戏爱妃的时间和乐趣? 水今灏:“……”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回头对齐望月使了一个眼色,齐望月无语地让宫女再取了一盒寒水香出来,在远处塞给白芨,低声道:“你跟在你家公主和姑爷身边服侍的时候,要是听到公主和姑爷在一起时……咳……哭喊或者发出其他不该有的声音,你就在附近偷偷点一小撮这个香。机灵着点,千万不能让姑爷发现了。” 白芨虽然未经人事,听得一知半解,但也知道齐望月说的是羞人的事情,面红耳赤,接过寒水香低着头道:“奴婢知道了。” 水今灏又瞪了齐望月一眼,压低声音:“全部给白芨!你留着这些香干什么?” 齐望月:“用这么多你是想让容皇后不举还是怎么的?” 水今灏:“不举就不举!男人在这种时候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贪得无厌,情愿不举了缨儿还能好过点!” 齐望月:“……您老人家好像也是个男人,好像也有过贪得无厌不是好东西的时候吧?这样说自己真的好么?” 水今灏:“……” 丝竹弦乐声中,喜轿终于随着迎亲队伍启程,出了皇宫,往北城门行进。 轿子里面,绮里晔直接就掀开了水濯缨的红盖头,顺手把她身上繁重华丽的霞帔也拉下来,毫不顾惜地丢到一边。 水濯缨从他进轿子起就知道没好事,这种时候又不好把他轰出去,红着脸去拦绮里晔的手:“外面全是人,别乱来……” 马车还好些,厚实坚固,还有一定的隔音效果。但轿子为了方便抬行,轿子四壁自然是做的轻薄越好,根本不能隔音,周围抬轿子的有八个人,要是在里面发出什么声音被外头听到了,她还怎么出去见人。 “放心,反正都已经把你娶到手了,本宫不会急于这一时。” 绮里晔把水濯缨头发上的凤冠也给取了下来放到一边,含笑望着她粉黛不施但却脸颊绯红,娇艳如晓花朝霞般的面容,一手抚上她柔嫩的脸颊,缓缓地摩挲过去。 “爱妃穿这一身嫁衣固然好看,但本宫还是更喜欢爱妃身上没这么多累赘东西的时候,方便本宫随时可以调戏。” 水濯缨:“……滚!” “从这里到崇安至少七天,喜轿要走到中午才会停下来休息,爱妃在路上不用穿这些沉重衣饰。”绮里晔随手取了一只九尾凤簪过来,给水濯缨挽上脱掉凤冠之后披散下来的长发,“嫁衣也就是人前穿穿好看,要是把身子压垮了,后面的洞房本宫还怎么尽兴?” 水濯缨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顶凤冠虽然小巧精致,毕竟是通体由纯金打造而成,还是相当沉重的。她平时不习惯在头上插戴一大堆首饰,戴着凤冠一个多时辰,脖子已经被压得隐隐酸痛。还有镶嵌满珍珠宝石,边缘缀了一排金丝流苏的霞帔也十分厚重,脱下来整个人像是轻了一半,肩膀这才能够自由地舒展。 古代女子出嫁,这一身凤冠霞帔是要穿在身上整整一天,到晚上才能脱下来的。而且为了不解手不出恭,从头天起就不能吃太多东西,出嫁当天更是连一滴水都不能沾,简直就是活受罪。也就是绮里晔从来不在乎这些规矩礼节,只要她舒服就行。 “爱妃可以往轿子外面看看。”绮里晔笑道,“本宫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准备的。” 水濯缨把车帷拉开一条小缝,往外面看去。这时候他们刚刚出了徽阳城的北城门,城外是一片平坦广袤的平原,前往夏泽的官道就在平原上笔直地往远方延伸出去。 而现在这条宽约两丈的官道上,竟然全部铺上了正红色的地毯,犹如一条艳丽的红色长带,穿过十月深秋里黄金般的原野,一直遥遥伸到天边,消失在朦朦胧胧笼罩了一层淡蓝雾霭的天际线上。 秋日的晴空一碧如洗,高远明澈,这红带一般的长路在蔚蓝的苍穹和金黄的原野中央,显得无比鲜艳夺目,烈烈直欲燃烧。 水濯缨一脸惊讶地转向绮里晔。 “这红地毯你铺了多长?十里?” 十里红妆是形容古代女子嫁妆的丰厚和嫁女场面的盛大,但其实十里这个数量词只是一种夸张的形容而已,实际上没人做得到。绮里晔的聘礼队伍那么浩大,从头到尾的长度也就五里左右。这红地毯如果铺出十里的话,已经是前所未有的了。 “不。”绮里晔轻描淡写说,“铺到了崇安。” 水濯缨差点从轿子里摔出去。 徽阳到崇安有足足上千里好么!从这里铺到崇安,他是疯了还是疯了? 这官道走的还不是直线,如果按照平均宽度五六米来算,至少要用掉三百万平方米的地毯!也就是六万多匹! 水濯缨不可思议地望着绮里晔:“你说的准备了一个月,应该是指光铺这地毯就要铺一个月吧?” 这肯定也是他老早就开始准备的。六万多匹红地毯,不管用什么料子,都足够整个东越生产好几年了。 “差不多。”绮里晔说,“这些地毯是本宫从两年前开始订做的,西陵和北晋那边来的都有,光是东越这边不够。” 水濯缨抽着眼角,望着轿子外面那延伸到遥远天际的红色长带,直觉得不真实。 “怎么样?”绮里晔把水濯缨揽到怀里,“看着有什么感觉?” 水濯缨:“你真有钱。” 绮里晔:“……” …… 这千里长路都能被绮里晔铺上红装,沿途的驿站之类自然更不用说,就只为他们这支迎亲队伍返回崇安,夏泽到崇安这条官道几乎被绮里晔建成了旅游大道。 沿途没有城镇的地方,也是十里一亭,百里一站,驿站里面早早就已经安排了伺候的下人。他们每快走到一处的时候,先遣人快马赶到前面去通报,这一处驿站就开始做准备,以保证他们随时都可以停下来休息。 至于经过城镇的时候,队伍无一例外地是被百姓们夹道围观。也不知道到底准备了多少喜袋,走到哪里抛到哪里,一路过来都是欢呼声不绝。看到后面水濯缨都觉得肉痛了,就算整个东越国库都是绮里晔的,他一贯如此挥金如土,也不至于败家到这种程度。 “反正这不是本宫的钱。”绮里晔悠悠说,“朝上的文武百官得知本宫大婚,争相给本宫送了丰厚的贺礼道喜,本宫拿来赏给百姓,不是正好。” 水濯缨嘴角一抽。哪个国家的文武百官听说皇后娘娘要娶妃子了会来送贺礼,这分明是绮里晔不知道用什么手段从百官那里敲诈来的钱,现在被他自己拿来在婚礼上装逼。 第一天晚上他们到达一处驿站,迎亲队伍停下来过夜。 白天绮里晔在轿子里面果然十分规矩,只是一直抱着水濯缨,偶尔动动手脚而已。晚上的时候水濯缨本来惴惴不安,以为现在停下来了,绮里晔估摸着就得开始兽性大发,连冷房香都已经给他准备好了。结果当天晚上绮里晔甚至都没跟她睡在一张床上,她睡里间他就睡了外间,一副连动手动脚都不打算有的清心寡欲的姿态。 事出反常必有妖,水濯缨已经被绮里晔折磨怕了,直觉他现在这么收敛克制,肯定不会有好事。 一问绮里晔,得到的回答果然是他满是邪魅之意地朝她一笑,挑起她的下巴:“爱妃先别着急,这地方条件简陋,赶着在这里做也没什么乐趣。本宫和爱妃的花烛春宵,自然应该要留到本宫精心准备了两年时间的洞房里,到那时候才能尽兴。” 水濯缨:“……” ------题外话------ 今天又万更啦…… 第96章 十九狱里的洞房花烛夜 绮里晔对自己的身体一向有着强大到可怕的控制能力,而且想法往往比正常人极端得多,从来不喜欢迁就。 以前水濯缨尚未及笄的时候,他能忍着那么长时间,不用其他方法给自己纾解欲望,就是因为忍耐得越久越艰难,到后面爆发出来的时候就越爽。等到终于可以开荤了,他可以最尽情地享受这种火山爆发洪水决堤一般的快感,不给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现在他这个意思,显然也是不想在这种路上的驿站里面将就,一定要等到了崇安再洞房。水濯缨已经不敢去想象传说中他准备了两年的新房会是什么样子,才能让他心甘情愿忍耐这么多天。 队伍一路往崇安行进,绮里晔越是不碰她,水濯缨就越是心惊胆颤寝食难安,一颗小心脏成天哆哆嗦嗦地悬在喉咙口落不下来。 而且绮里晔尽管什么也不做,但一路上总是用一种诡异而又邪恶的幽幽目光,打量似地上上下下在她身上扫来扫去,目光里满是残忍的兴味。 让水濯缨总觉得自己不像是去嫁人,而是在前往刑场的路上,而且要面对的还是世界上最最惨绝人寰的可怕酷刑。这个行刑的刽子手现在就在她身上考虑着之后要怎么下手。 六天之后,迎亲队伍到达崇安时,水濯缨已经快被这无形的折磨弄得神经都快要衰弱了。不管有多恐怖,只想赶紧洞房了算了,早死早超生。等待酷刑比酷刑本身更加令人煎熬,再这么让她等下去,她非崩溃了不可。 崇安城的排场比夏泽更加盛大隆重,绮里晔之前说的是以立后的规制来迎娶水濯缨,但这场大婚超越了任何一任皇帝的立后大典何止十倍。 因为婚事太奇葩,自然没有那么多皇室里面的祖制规矩繁琐流程,绮里晔最喜欢的又是奢侈华丽,肆无忌惮地尽情摆排场,场面奢华壮观到无法想象的程度。 迎亲队伍进入崇安的时候,城门口一场红色花瓣雨下了整整两个半时辰,几乎埋了整个城门。全城大宴三天,广场和街道上摆满宴席,任由全城居民自行享用。丝竹弦乐声一整日在崇安上空回响飘荡不绝,鞭炮都嫌太普通,用的全是平日里一年也难得鸣一次的礼炮。 婚礼当天晚上,崇安城上空无数烟火绽放,仿佛万千火树银花,星落成雨,光芒照彻崇安上空的夜幕,亮如白昼。城内点起几千几万盏流光璀璨的红色琉璃灯,犹如花海火浪一般,勾画出整座城市的轮廓,像是一座被灯火光芒托着悬浮在黑暗中的天宫之城。 天下人最早得知东越皇后要娶夏泽长公主的时候,就算不敢抱着嘲笑的态度,也觉得这不过是一桩荒唐的闹剧。然而这场惊世骇俗的盛世大婚,已经盛大到了天下绝无仅有的地步,让人再也生不起任何尴尬和轻视之心,只剩下满怀惊叹。 这是中原三千年历史上最特殊的婚事,也是最盛大的婚事。 然而,大婚上的这些盛景水濯缨全都无心欣赏,她现在脑子里面就只剩下一件事情,那就是她已经抵达刑场,终于要被拖去上刑了。 她和绮里晔成婚的地方自然是凤仪宫,白天一整天她都心不在焉,一点也不记得这场奇葩的婚事走的都是些什么流程。到了晚上只剩下她和绮里晔两人的时候,才感觉整个人都神经紧绷起来,有一种动物在死亡来临前的那种奇异的清醒感和敏锐感。 “爱妃不必紧张成这个样子。” 绮里晔带着笑意,靠近水濯缨的耳边,轻轻咬了她的耳垂一口,霎时就吓得水濯缨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又被他伸手揽进怀中。 “放心,之前爱妃不是说过,除死无大事,反正也弄不死你么?……本宫为了今晚的洞房,一路上都忍着没有碰爱妃,今晚保证让爱妃过得销魂无比,永生不忘。” 水濯缨身上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绮里晔望着她的样子,眼中含笑,慢慢地帮她脱下头上的凤冠,解开身上的霞帔,然后才带着她起身走向寝殿的后面。 水濯缨两年多没有回到凤仪宫,这里又扩建变大了不少,但绮里晔的寝殿没有多大变化。等到被绮里晔带着走到后面的时候,她才发现后殿的一侧多了一个房间,房门紧闭,看样子里面应该还不小。 “这就是我们的洞房了。”绮里晔笑道,“本宫精心布置了两年,爱妃进去看看喜不喜欢?” 从外面这扇房门上,倒是看不出里面会是什么样子。房门只是格外精美华丽,上面的透雕是非常一本正经的百子石榴和鸾鸟朝凤图案,上面有金箔和珊瑚玛瑙等等镶嵌装饰,倒真像是新婚房间的房门。 但水濯缨对于绮里晔的恶趣味再了解不过,越是恐怖的地方,他就越喜欢给它在外面披上这么一层华丽的外皮。就比如他建造的十八狱,里面血腥残忍得连十八层地狱都自叹不如,外面却是金碧辉煌华美壮观,可堪媲美仙宫一样的宫殿。 果然,绮里晔推开房门进去,水濯缨只看了这房间一眼,差点没当场晕过去。 这房间非常大,长宽大约都有四五丈,已经可以被称作一个大厅而不是房间。里面灯火通明,除了蜡烛之外,还有镶嵌在天顶上模拟日月星辰的数十颗夜明珠,悬挂在四周墙壁上的三排五连珠琉璃灯,将整个房间照得纤毫毕现。 整个房间简直就像一个巨大的SM情趣游戏场。靠着两边墙壁,摆放了两排足有十来件水濯缨根本叫不出名字来的大型道具。 其中有一件的形状跟木马一样,底部做成了弯弧形,可以前后晃动,跟纯洁可爱的儿童摇椅木马差不多。只是这木马大得足以容纳两个人躺在上面,两边还拴着一对明晃晃的手铐脚镣,以及诸多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机关部件。 剩下的水濯缨就更是看不出来怎么使用。绮里晔对于机关术似乎是颇有研究,从他之前自己做的那个啪啪啪机关木偶盒就能看得出来。这些道具无一不是构造复杂,设计巧妙,装饰精美,乍一眼看去像是什么高大上的机关师秘密研究基地里的产品,一本正经得让人根本想不到它们实际上都是多么变态的东西。 另外一边墙壁上是纵向排列的好几排架子,分门别类地悬挂着各种软质道具。光是鞭子就有十几种,毛尾鞭,扁平鞭,散尾鞭,蛇鞭、多尾鞭……千奇百怪,五花八门,占了整整一个架子,水濯缨大部分连见都没有见过。 还有各种绳索也是挂了整整一个架子,粗大狰狞的麻绳、打结的绸带缎带丝带、像蜘蛛丝一样的细线……甚至还有一张黑色泛着暗金光芒的大网。锁链就更多,挂了两个架子,金的、银的、玉质的、镶嵌宝石的,还打造成了各种精美别致的花式,挂在那里一片满目琳琅,华光璀璨,像是珠宝玉器的珍品展示柜台。 墙角两边各自一个楠木大柜子,柜门开着,里面分成了许多个小格,不用看也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绮里晔摆在御书房里面的一抽屉玉势,大概都已经被挪到这里来了。 最后一面墙壁旁边是衣架,上面挂了上百件衣服……不,根本不能叫做衣服的情趣装。水濯缨一眼就看到绮里晔之前逼着她穿的那件反三点式透视装也在里头。这已经算是里头最正经有节操的一件了,其他的更加丧心病狂,水濯缨都没眼细看下去。 房间中央是一个丈许见方的大浴池,里面是一池白气腾腾的热水,浴池底下居然也有大型的道具,只是水汽太重,白茫茫的一片朦胧,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整个房间里唯一还算正常的,就只有一张挂着红色丝绸幔帐铺着红色被褥的大床,旁边一对红色龙凤喜烛,聊以表示这是一个新婚洞房,但很显然带着敷衍了事的味道,是整个房间里面最没存在感的东西。 水濯缨几乎是要背后靠着门框才能勉强站稳,全身发软地望向绮里晔。 “这就是我们的……洞房?” 绮里晔凤眸妖艳含笑:“爱妃可还满意?” 水濯缨:“这也能叫洞房?刑场还差不多!” “这里本来就是刑场。”绮里晔似笑非笑,“本宫给这个房间起的名字叫十九狱,是专门为爱妃一个人建的,这次大婚的时候正好用来当洞房。” 水濯缨听到十九狱这个词,这才想起来东越内战的时候,承桑背叛了绮里晔,当时她问绮里晔如果她也背叛了绮里晔会怎么样,绮里晔的回答是他会为她一个人开一层十九狱,专门给她设计一整套刑具,每天一换,让她后半辈子在里面尝尽世间最为求死不能求生不得的滋味,直到她被调教成只属于他的禁脔。 这个死变态……当时她还以为他只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竟然真的把这个丧心病狂的念头付诸了实践。 敢情她在海岛上治病的那两年,他一点也没闲着,早就开始建造这个十九狱,筹谋着之后要怎么折磨她了。 “但是……”水濯缨嘴里直发苦,“你不是说这十九狱是为我背叛你的时候准备的么……我现在什么也没做,凭什么让我进十九狱……” 绮里晔伸出修长玉白的右手,捏住她的下颌,眼中含笑,声音里带着戏谑而又残忍的意味。 “爱妃不用背叛本宫。本宫说过,爱妃本身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错误。生了一副这样的容貌,一颗这样的玲珑心,日日勾引得本宫欲火焚身饥渴难耐,又不能随时随地满足本宫,让本宫活生生地煎熬受罪。任何一个背叛本宫的人都没让本宫这么痛苦过,这么大的罪过,你自己说本宫该不该罚你?” 水濯缨:“……” 她真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试图跟这个死变态讲道理。 咬牙望着绮里晔:“但是……你如果非要在这十九狱里洞房的话,我很有可能真的会背叛你……” 绮里晔捏着她下颌的手骤然加大了力道,朝她俯身下来,伸手把她困在门框旁边。一张妖异艳丽得惊心动魄的面容逆着背后的灯光,缓缓靠近她的面容,眼尾绯红的凤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声音犹如恶魔的邪恶呓语,在她耳畔低低响起。 “哦?……那本宫就试试看,爱妃从十九狱里出去的时候要是还有力气背叛本宫,本宫也认了……爱妃想从哪一面墙壁上先开始?” 第97章 皇妃娘娘不堪家暴,离家出走了! 东越皇后和夏泽长公主的大婚婚礼持续了整整三天,终于渐渐落下帷幕。 崇安城的臣民百姓们在这三天里,看遍了他们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看到第二次的盛大场景,叹为观止。但就是作为婚礼正主的皇后娘娘和曦和长公主,不,现在应该被称作皇妃娘娘,自大婚之后便一直没有出现,甚至连凤仪宫的寝殿都没走出来过。 寝殿外面,长长两排身披红纱的美貌宫女在门口低头侍立,其中一排手上端着各种各样的菜肴、面点、果品、汤粥、酒水;另外一排则是端着叠好的衣物,盥洗用品,布巾手炉之类。 所有人尽管全都低头敛息,鸦雀无声,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但目光一个个不自觉地往寝殿里面的方向瞟。 凤仪宫中的宫女本来最是训练有素,不该看不该听的时候就跟瞎子聋子没什么两样。而且在凤仪宫中待久了,长期在容皇后的耳濡目染之下,三观节操早就已经碎成了渣渣,心理承受能力比一般人大得多。 但在这种已经不只是碎人三观节操,而是能把渣渣再次碾成粉末的情况下,还是忍不住熊熊燃烧的好奇心。 两个女人的洞房啊!而且居然一场洞房三天了还没出来!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终于,寝殿的正门开了,白翼从里面走了出来。一张清淡的面容上连着脖颈和耳后根都一起微微泛出红色,低着目光不跟众人对视,看那样子尴尬窘迫得像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所有的宫女眼前一亮,一下子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往寝殿里面望去。连一向清冷沉静的白翼大人都脸红成这个样子,寝殿里面得是多不可描述的场面? 但什么也没看到,寝殿里还是那个样子,皇后娘娘和皇妃娘娘的洞房似乎并不在寝殿外间。 白翼僵着一张脸,干巴巴地吩咐道:“把东西全部送进去,放在外间里就可以了,然后继续在外面候着。” 宫女们看不到八卦,隐隐露出失望之色,只能一个个鱼贯而入寝殿,把手里端着的东西依次放下,然后一步三回头地出来。 白翼吩咐完了,一点也不想在这里停留,迫不及待地拔腿就走。 这些宫女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天知道他作为医者,不得不进去给皇妃娘娘看诊,看到主子和皇妃娘娘洞房后的场面时有多崩溃。他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急迫需要回去冷静冷静,找一大桶珍藏了两百年的白开水洗洗眼睛。 …… 十九狱里。 正红色的喜床宽大得犹如一片艳丽的红色海洋,重重叠叠的红色锦被,迎枕和靠枕之下,蜷缩着一个少女的身影,深深陷在一片红色里面,只露出散在锦被上的一头长长青丝,显得格外纤小可怜。 绮里晔随意披了一身松松垮垮的红色外袍,坐在床边,望着床上像只虾米一样整个人紧紧缩成一团,把自己埋在堆积成山的枕被下面的水濯缨,凤眸中含着笑意。 她现在就一直都保持着这种抱得跟球一样的姿势,怎么都不肯松开,埋在被子里面不出来。明明是处在叫也叫不醒的沉睡当中,还是一碰她她就反射性地往床铺深处缩,像只遇到危险就拼命往沙地里面钻的小沙鼠。 以前她累极的时候,天塌下来也是连动都不会动一下。这是三天来实在是被他折腾得怕得狠了,才会有这样的本能反应,连睡着的时候都对他的触碰充满了恐惧。 绮里晔微微一笑,起身往十九狱外面走去,宫人们应该已经把吃食酒水送到寝殿里面来了。 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十九狱的房门外面,床铺上的红色锦绣堆一动,从被子下面钻出一个披散着凌乱青丝的小小脑袋来。 水濯缨其实并没有睡着,尽管累得要死困得要死,上下眼皮在不断地打架,直恨不得真的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到地老天荒都不醒来。但为了不在这十九狱里面被绮里晔吞得尸骨无存,她刚刚还是一直用最大的意志力保持着清醒,竖着耳朵听床外绮里晔的动静。 扫视了十九狱一圈,见绮里晔确实已经不在这里面,这才以最快的速度钻出锦被从床上下来。 就这么一动,她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全身的骨头似乎已经变成刚出炉饼干一样的酥脆状态,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咔嚓咔嚓地折断。肌肉筋脉则是化成了酸奶冰淇淋,又酸又软,一分一毫的力气都没有,像是随时都会融化流淌下来。 水濯缨咬着牙,硬撑着下了床,从地上被撕得乱七八糟的她的衣服里面翻出一小包东西来,正是她之前带在身上的冷房香。 绮里晔把她带到这十九狱里来之后,她根本就没有机会用这冷房香。白芨自然不可能跟到十九狱里面来,而这个房间太大太空旷,就算在外面点上了,也波及不到房间里面来。 这三天里绮里晔并非每时每刻都在折腾她,中间出过十九狱好几次,给她带吃的进来,但她那时候累得连醒都醒不过来,更不用说有那个力气去点香。 绮里晔不带她离开十九狱,就说明他还是没有要结束这场洞房的意思,而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哪怕这冷房香的效果只能持续几个时辰,让她完完整整睡上一个囫囵觉也是好的。 水濯缨手软得几乎抓不住那个纸包,抖啊抖地在床边的龙凤喜烛上把纸包点燃,就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几乎燎着她的手指。 这时候,十九狱的门外传来绮里晔的脚步声,她根本来不及找地方藏冷房香,不得不直接把正在燃烧的纸包往床底下一扔,赶紧爬上床去钻进被子底下,刚刚照着原样躺好,绮里晔就带着两个食盒推门进来了。 水濯缨忐忑不安地窝在被子里,感觉绮里晔掀开了她脑袋上面盖着的被子,伸手进被窝里来拉她。她往被窝深处一缩,绮里晔动作柔和而又强硬地把她拉了出去,将她从床上抱起来。 水濯缨微微半抬起眼皮,只迷迷糊糊地看了绮里晔一眼,就又闭上了眼睛。 一半是她现在真的困得厉害,一半是她怕自己眼神里面的细微闪烁会被绮里晔看出端倪来。她的演技一向是最最引以为傲的,但在绮里晔面前很少能瞒得过去,他的那双妖艳凤眸简直就像是X光透视仪一样,仿佛扫一眼就能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绮里晔抱着她靠在怀里,端了一碗枸杞乳鸽汤过来,拿勺子给她一口一口地喂汤。 他以前喂她吃东西的动作还很生疏,现在照顾她已经照顾得十分熟练,然而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这照顾人的技能大部分都是在她被他折腾得动弹不得的时候练出来的。他照顾她越体贴越周到,就只能说明她越惨。 水濯缨提心吊胆的,这一碗精心炖制的汤也没喝出什么味道来。绮里晔给她喂完了汤,刚刚拉过另一个食盒来,动作突然顿住了。 水濯缨的一颗心脏几乎要跳到喉咙口外面。齐望月说过这冷房香燃烧的时候没有烟雾,也闻不到任何味道,应该……不会被绮里晔发现吧? 绮里晔把她放在床铺上,站起身来。水濯缨把眼帘微微睁开一条小缝,仗着睫毛浓密,偷偷往外望去,绮里晔就站在床前,一言不发,似乎是正在望着床边的某个地方。 水濯缨背后的冷汗渐渐地冒了出来,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听到自己心脏一下下猛烈跳动撞击胸腔的声音。 直到她感觉像是过去一千年一万年那么长的时候,绮里晔终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爱妃,你能不能解释一下,这床底下的幔帐为什么会烧起来?” 水濯缨:“……” 烧起来……她怎么知道为什么会烧起来?也许是刚刚有一个球状闪电或者一只喷火蜥蜴之类蹿进了房间,溜到床底下把幔帐点着了? 她还躺在那里装死,绮里晔凉幽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再装睡的话,本宫让你一辈子都出不了这座十九狱,你信不信?” 水濯缨全身一抖,不得不睁开眼睛。绮里晔右手手掌一翻,竟是以一股吸力直接将床底下那半包冷房香吸了出来,外面包的油纸已经被烧去大半,但是香料粉末本身还没烧掉多少,落在他的掌心里。 绮里晔把目光凉凉地转到水濯缨的身上:“这是什么?” 水濯缨心里泪流满面,答不出话来,绮里晔也不再问她,传令出去:“叫白翼过来。” 刚刚回到岐黄司,暂时松了一口气的白翼又被叫了回去,同样也是在心里泪流满面。等到看到绮里晔手上那些香料粉末的时候,也微微抖了一抖。 “这香料是什么?” “这……” 白翼自然认得这是什么,但实在是没那个勇气回答,然而又不敢向主子撒谎说不认识。支支吾吾地停在那里,下意识地望向水濯缨,水濯缨正在拼命地朝他使眼色:“你要是敢说的话我跟你没完!” 绮里晔的语气放得更冷。 “说。” 他这一个字出来,犹如千钧寒冰落地碎裂开去,没有任何一个下属敢在这个时候违背他。白翼终于还是顾不上水濯缨的威胁,硬着头皮道:“这是寒水香。” “寒水香是什么?” “是南疆的一种……香料。”白翼斟词酌句地说得十分艰难,“点燃的时候没有香气,但是……会让男子的情欲在一段时间内减退,少量用不会留下影响,长期大量用的话,有可能会导致……不举。” 说完整个人都是崩溃的,根本不敢去看水濯缨。 他也是无奈啊,尽管不想得罪皇妃娘娘,但是更不敢违逆主子。皇妃娘娘到底是活得多不耐烦,才敢给主子用这种东西,主子怒了她还能好过? 水濯缨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要怎么报复白翼,因为绮里晔已经转向了她。 刚才他命令白翼说明的时候,语气还是森冷如冰,现在却笑得温和无比,美艳无比,美艳得令人心惊胆颤毛骨悚然。 一手缓缓抚摸上她的脸颊,指尖往下来到她脖颈上的大动脉血管处,像是在感受她细嫩肌肤下面脉搏的隐隐跳动,又像是在考虑着要怎么狠狠地掐断它。 “不举是么……爱妃果然喜欢本宫准备的这座十九狱,看来是一辈子都不想从这里出去了,嗯?” 水濯缨:“……不,别……我没有……唔!……救命!” 白翼:“……” 默默地转过身去,好像已经没有人注意到他了,他是不是可以离开回去了?这次他需要一大缸珍藏两千年的白开水来洗眼睛洗耳朵洗整个人…… …… 绮里晔终于从凤仪宫里出现露面的时候,已经是又过了六天之后。 这时候大婚早就已经结束,各国来的使臣都已经返回,大婚的后续事宜其他人也都已经处理妥当了。 整个凤仪宫上下的人等这场持续了九天的洞房,等得已经完全麻木。每个人在宫里走路的时候,都感觉脚底下仿佛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那是众人碎得铺满一地的三观碴子的声音。 果然不愧是专业打破历史记录三百年的容皇后,大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洞房也同样是史上绝无仅有。 小皇帝元真钰这么多天没有见到绮里晔,绮里晔一出来就粘着他,不高兴地抱怨:“皇后姐姐,快来陪钰儿上朝,钰儿不喜欢一个人上朝。” 绮里晔从来不是事必亲躬的作风,自己只决断最重要最关键的事情,剩下的都交给下属和心腹臣子。在前往夏泽迎亲之前,他已经把东越绝大多数国事处理妥当,只要没有重大紧急事件发生,足以保证他离开一个半个月时间,朝廷政事照样正常运转。 绮里晔摸了摸小皇帝的脑袋:“好,本宫这就陪你去上朝。” 在其他人眼里,可能觉得一国皇帝的脑袋被这么当做小猫小狗一样来摸,简直是大逆不道。但只有东越皇宫中的人知道,能被一向残忍狠辣的容皇后这么对待的,小皇帝已经是除了皇妃娘娘之外仅有的一人。 没人知道容皇后为什么至今还要留着这个已经毫无用处的小皇帝,甚至对小皇帝可以说很不错,并非只是对待一个傀儡的态度,至少对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孩子来说已经够好了。 大半个月没有出现在早朝上,下面的文武百官看到绮里晔的凤座终于出现在珠帘后面,全都僵着一张脸,带着一种不可描述的心情和表情,不敢直视这位新婚洞房了九天时间的皇后娘娘。 这大半个月下来积攒了不少等待绮里晔处理的政事,早朝一直持续到将近中午。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快要退朝的时候,玄翼突然从后殿匆匆出来,赶到了绮里晔的凤座旁边。 六翼护卫都有不用通报就可以出现在早朝上的特权,不过伺立在凤座旁边参与早朝的一般是青翼,身为水濯缨贴身护卫的玄翼赶到这里,就说明水濯缨出状况了。 绮里晔转过头:“爱妃怎么了?” 玄翼一脸苦逼之色,靠近凤座,弯着腰压低了声音。 “禀报主子,皇妃娘娘从凤仪宫失踪了……” 绮里晔骤然变色,猛地从凤座上站了起来。玄翼几乎是哭丧着脸,赶紧继续说下去。 “皇妃娘娘应该没有遇到危险,是她自己离开的,还在寝殿里面给主子留下了一张字条,说是……说是不堪主子的家暴,已经离家出走了……” 第98章 缨缨有脾气了!(一更) 玄翼不知道家暴是什么意思,但他作为暗卫,这九天时间里也就在十九狱的周围,听得到里面隐约传出来的一部分声音,也能想象出皇妃娘娘受了主子多少惨绝人寰的折磨。 主子这种丧心病狂的程度,是个人都受不了,所以他很能理解皇妃娘娘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再不逃的话真的连小命都堪忧。 绮里晔立刻赶到凤仪宫寝殿,十九狱的房门上果然贴着一张纸条,上面草草一行大字,正是水濯缨的笔迹。 她的字本来就不怎么端正漂亮,不知道是不是写字的时候手还是软的,笔迹有着明显的发抖,歪歪斜斜。不过看得出来写字时一定是满含着一肚子的怨气,每一笔落下都是狠狠一顿,几乎能把纸戳破。 绮里晔望着那张纸条:“她是什么时候出走的?” “大概在今天上午巳时之末的时候。”玄翼说,“那时候属下才发现皇妃娘娘已经不在寝殿里面,至于是什么时候出走的,属下无法确定,不过估计至少是在辰时。跟皇妃娘娘一起失踪的还有寒栖和白芨两人,属下猜测他们可能是从御花园的暗道出宫了。” 水濯缨在寝殿内间里睡觉,他谨遵主子不准看皇妃娘娘睡姿的命令,根本不知道水濯缨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后来发现白芨和寒栖两人都没了,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让宫女进寝殿内间一看,才发现三人早就不见了。水濯缨的床铺上完全是凉的,说明走了已经有一段时间。 凤仪宫宫门这边守卫严密,但是没有侍卫看到水濯缨等人离开。凤仪宫另外一边原本是云鸾宫,因为水濯缨在云鸾宫住过,绮里晔不想让其他后宫妃嫔再住进来,开始的时候云鸾宫是空置的。后来觉得太浪费,正好凤仪宫要扩建,干脆就打通了云鸾宫和凤仪宫之间的墙壁,把云鸾宫合并到凤仪宫这边来。 云鸾宫那边的守卫自然要少很多,寒栖带着水濯缨和白芨的话,要出宫不被发现,并不是什么难事。 三年前水濯缨在御花园里发现的密道,后来并没有被堵死,只是密道口封了起来。玄翼刚刚派人去查的时候,密道口已经被重新打开,水濯缨三人应该就是从密道出宫了。 绮里晔冷笑了一声。 离家出走……她居然还有这个力气离家出走。 看来还是他太心慈手软了。 他们虽然在十八狱里面待了九天,但是后面几天水濯缨已经累得几近昏迷,无论他怎么叫她她都醒不过来。他看她那样子也实在是承受不住,总不能真把身体累垮了,所以放任她睡了几天的觉。 但水濯缨要是真累成这个样子的话,不可能他前脚一离开凤仪宫,她后脚马上就清醒过来逃跑了。她之前昏睡得醒都醒不过来的样子,十有八九是装出来的,骗得他心软放她休息,她好在这段时间里养精蓄锐,积攒力气逃跑。 倒是会跟他玩心眼,很好。 大婚刚刚结束就从他手里逃跑,他倒是想看看她能逃多久,能逃到哪里去。 玄翼看着绮里晔一脸残忍诡异满是血腥意味的冷笑,背后一片寒毛倒竖,忍不住在暗中给水濯缨捏了一把汗。 皇妃娘娘逃跑固然可以理解,但是也就只能逍遥这么一段日子,关键还得看她逃跑的本事。如果没逃多久就被主子抓回来的话,就凭主子现在的怒气值……他不敢再想下去。 “出动‘雀网’所有人和全城御林军去找。”绮里晔沉声道,“派四队人马假装追出崇安,声势做大一些,尽可能惊动全城。她短时间内应该暂时不会离开崇安,而是乔装打扮留在城里,等看到本宫的人马已经追到城外,然后才会出城。这段时间内派兵把守崇安城的各个城门,彻查每一个出城的行人,把搜寻重点放在崇安城内。另外派”蛇信“暗中守住崇安通往夏泽的所有大道小路,如果她还是逃出了崇安的话,绝对不能让她逃往夏泽。” 玄翼低头答应:“是。” 主子都已经把战场上这一套虚虚实实的策略用来逮您了,皇妃娘娘,您自求多福吧! …… 皇宫御花园中,一处假山山洞内。 白芨穿着一身宫女的衣服,战战兢兢地贴在假山洞口,听着外面大批御林军的动静,一颗小心脏跳得扑通扑通的。 “公主,我们待在这里真的没事么?” 刚刚大婚完就离家出走,看皇后娘娘出动了这么多御林军,就知道得有多生气,要是被抓回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刚才从暗道出了皇宫一趟,找了十二个和他们身形相仿的人,装扮成四对富家少爷带着两个随从的组合,让这四对人在城里头躲好了等着,等到有大队御林军人马杀气腾腾追出城之后,再分别从东、西、南、北四处城门以不同的时间出城,前往夏泽。 然后他们倒是又从暗道返回宫中来,躲在御花园中。 水濯缨同样也是一身宫女装,悠然坐在洞口另一端,往假山旁边的池塘里随手丢花瓣花蕊,引得池塘里的锦鲤竞相浮上水面接喋。 “没事的。容皇后肯定以为我们会躲在崇安,等到追我们的人马出城了之后再出去,今天之内肯定会有大队御林军虚张声势地出城,但是真正要抓我们的人其实还埋伏在崇安城里。所以我送四对人给他们去抓,等到这四对人全都抓错了,他们才会想到我们有可能还留在宫中,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出城了。” 白芨在边上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但是四处城门都已经被封锁了,我们怎么出城?” “崇安城北边的城墙下有一处密道,可以直通到城外。”水濯缨说,“不过密道是很久以前留下的,密道口已经被封了,打开需要一定时间,所以我才需要有别人假扮成幌子吸引追捕者的注意。” 那条密道是她以前用透视能力看到的,不知道是哪个朝代遗留下来,十分古旧,不过还能通人。当时她就想着先留在那儿别堵死,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结果现在真的派上了。 白芨听得更加感慨。别人家的媳妇儿离家出走,倔在那儿闹闹脾气就差不多了,她家的公主离家出走,就跟从死亡监狱里面越狱一样。 听着这么谋划缜密,机关算尽的架势,你玩虚的我跟你玩更虚的,一点也不像是对待刚刚大婚完的驸马,而像是在战场上面临最可怕的敌人,要用十二分的精神和心计来周旋,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我们之后要去哪里?回夏泽?” “不能回夏泽。”水濯缨说,“容皇后肯定会预料到我们会去夏泽,派兵把守在去夏泽的各条道路上,往南走就等于是把自己送到他手上去。我们往北,去北晋。” “去北晋?”白芨吓了一跳,“公主,我们要离家出走多长时间?” 她以为公主也就是向皇后娘娘示威一下,但要是真去北晋的话,光是从这里到北晋边境就要四天,去那么远的地方,这是打算长期出走的节奏啊。 “不知道。”水濯缨没好气地说,“一直不回来都有可能。” 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弹簧被压到最紧了都会跳起来弹回去,人更不可能永远逆来顺受。 她知道绮里晔鬼畜变态,当初既然能爱上他,就也能接受这一点,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接受每次都被他折腾得死去活来,在床上几天下不了地。再这么由着他放纵下去,她只会越来越惨。 她现在严重感觉自己以前是太好性儿了,被欺负得那么狠也不敢反抗,结果导致绮里晔越来越肆无忌惮,把她压得越来越死。 他总该学会顾虑一下她的意愿,否则以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是她被折腾得半死不活,休养一段时间缓过来,再被折腾得半死不活,再休养一段时间缓过来……这谁能受得了。她也有她自己的生活,又不是只为满足他的欲望而存在,凭什么要这么被他折磨。 一句话,她不高兴了,她有脾气了,她不乐意惯着他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即便她这次反抗的结果可能是被绮里晔抓回去之后死得更加惨不忍睹,但她也得赌这一次,人活一辈子总该有那么一点血性。 白芨没说话,心里默默地给公主比了一个大拇指。她也觉得皇后娘娘太过分了,不过公主敢这么离家出走,的确是够有勇气的。 到了傍晚时分,水濯缨估摸着那四批伪装成他们的幌子已经被抓到了两对,便带着白芨和寒栖出宫。 她这次没有扮男装,反而扮成了一个带着丫鬟出门的富家小姐,而且除了改变容貌之外不做其他伪装,气质和打扮都跟她本身差不多。因为这个时候伪装常常是没用的,反而越是像她,越是不会引起来追捕的人的怀疑。 城北和城西两边的幌子已经被抓了,现在城里大部分御林军都在赶往城南城东,等着在这两处城门堵截他们。水濯缨三人顺利地潜到崇安城北边,打开城墙下的密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崇安城。 到城外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密道出来的地方是一片荒无人烟的黑漆漆的乱草岗子。但水濯缨走出密道口,顿时觉得外面一片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走,我们先在附近村子或者田庄上找一辆马车,连夜赶路,到前面瀚州城里再休息。” 她虽然睡了几天的觉,但是被绮里晔折磨那么长时间的体力消耗哪是一下子能补得回来,这会儿其实还是全身发软又累又困。只是一想到终于逃出了绮里晔的魔爪,心情大好,精神也一下子好了起来。 崇安城附近还是不安全,不能停在这附近。绮里晔一旦得知那四对幌子都是假的,必定会猜到她已经从其他途径出了城,城墙下的密道他们出来后没有照原样封起来,只要派人一找,很快就会被发现。 等到了北晋,不在绮里晔的地盘上了,才算是安全了一半。 水濯缨自从来这个世界,一直没怎么在外面游玩过,有点空闲的时候几乎都被绮里晔拿来折腾她了,正好趁着这个绮里晔不在的机会好好游玩一番。 正好楚漓也在北晋,她开了那么多家现代特征的店,要找起来应该很容易,两人快三年没见面了,也可以聚一聚。 第99章 现在我不是缨缨的后妈了! 崇安,凤仪宫。 “禀报皇后娘娘……”半跪在正厅外面的御林军将领声音有点抖,“东城门的那三个人也是假扮的……我们没有找到皇妃娘娘……” 绮里晔本来正负手站在正厅中,背对着大门,这时霍然转过身来。森冷巨大而充满了压迫感的气场一开,那御林军将领全身反射性地全身一颤,把头埋得更低了。 “从四处城门出去的所有行人,全都查过了?” “回皇后娘娘,是一个个查过去的。人是否易容,携带的东西是否有异,全都查过了,没有发现皇妃娘娘的踪迹。” 绮里晔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在整个崇安城里搜索可以出城的地下暗道,同时派兵堵截前往北晋的道路,传令给北边路上所有城镇,留意皇妃娘娘的行踪,一旦发现,立刻围捕并且回禀。” 连续抓到的四对人都是假扮的,那么这四对人显然只是她派出来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幌子。他差点都忘了她还有透视能力,崇安城建立起来几百年,城内肯定也像皇宫一样,有通往城外的密道,她只要找到密道的话,根本就不需要从城门出城。 她现在很有可能已经出了崇安城,而且也知道他会派兵在通往夏泽的路上拦截,肯定不会南下。东越往东是东海,往西是西陵,是即墨缺的地盘,她不会去东西两边,那就只有北上前往北晋了。 御林军将领全身微微一抖。 这真是作孽啊。皇后娘娘非要娶人家国家的长公主来当妃子,本来就已经够毁三观了,还洞房了整整九天时间,现在把刚刚娶到手的妃子给逼得逃跑了,又像是逮一级通缉重犯一样地要把人逮回来。 皇妃娘娘好可怜,就连他这个抓人的,都衷心希望皇妃娘娘逃远一点,别这么快被抓到了。 这时候已经是水濯缨出逃后的第二天上午,尽管是十月深秋,但空气反常地十分闷热,天空中堆积满了厚厚的黑色云团,云中隐隐有闪电的光芒闪现。很显然是一场雷阵雨即将来临。 御林军将领领命离开后不久,外面果然轰隆隆一连串的雷鸣电闪,瓢泼般的暴雨从空中浇了下来。 这场反季节的雷阵雨来得极为暴烈,除了倾盆大雨之外,更兼狂风大作,吹得屋顶上的瓦片一片喀啦啦乱响,屋檐下悬挂的宫灯和灯笼不知道被刮飞了多少个,庭院里面碗口粗的树木都在风中疯狂地摇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嘎吱声。 一眼望去外面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地面上的雨水很快就汇成了小溪一样的水流。风势雨势实在是太大,凤仪宫里时不时地发出宫女们的惊叫声,还有哗啦啦的水浪飞溅声,估计是哪个倒霉的宫女不小心摔进雨水水泊里了。 绮里晔烦躁地在大厅里走来走去,满身都是森冷而恐怖的戾气,仿佛一靠近就会被割得血肉模糊,周围伺候的所有宫女全都战战兢兢地贴着墙壁站着,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外面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劈下,传来咔嚓一声树木枝干断裂的巨响,又有一个宫女的尖叫声响起来,绮里晔猛然转过身。 “给本宫把那个鬼哭狼嚎的蠢货缝了嘴巴,扔出宫去!” 皇后娘娘尽管一向残忍狠辣,但残忍也从来都是优雅从容的残忍,从未有过如此暴戾的时候。周围众人都被吓得三魂飞了七魄,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倒霉地成为皇后娘娘的下一个出气筒。 那个尖叫的宫女被拖出去之后,整个凤仪宫再没人敢发出一点动静,只剩下风雨大作的声音,但绮里晔还是控制不住地烦躁。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么大的暴风雨,一般的房屋都有可能被狂风刮坏,只有躲在最坚固的建筑物里面才算得上安全。要是在野地里的话,更加要命,这雨水凶猛得跟冰雹砸下来一样,能把整个人打趴到地上。崇安附近溪流河湖之类的不少,甚至雨下久了,还有可能遇上暴雨引起的洪流。 本来身体就没好到哪里去,这种天气,竟然还敢闹什么离家出走…… 要是被他抓回来的话,他非得打断她的腿,用锁链把她锁在十九狱里一辈子也别想出去…… 绮里晔终于无法在凤仪宫里再待下去,转身便走出大厅正门,大步走进暴雨中。 “备马!出宫!” 门边的宫女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上去给他撑伞,但外面雨势实在是太大,一把小小的油纸伞根本就起不到什么挡雨的作用,被狂风一刮,整把伞都翻了过来。 玄翼不得不也跟上去:“主子,现在在外面找皇妃娘娘的已经有数千人,您亲自出去也不过是多一个人,外面雨这么大……” 绮里晔回身冷冷扫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多废话了?” 玄翼:“……” 他还是闭上嘴乖乖陪着出去淋雨吧。 …… 这边绮里晔冒着暴风雨出宫,距离崇安城一百多里的瀚州城里,水濯缨正对着白茫茫倾盆而下的暴雨……坐在窗前涮火锅。 二楼的雅间里面,对着打开的窗户摆了一张特制的木桌,木桌中间像是现代的火锅用桌一样挖出一个圆洞。圆洞下面放置烧得通红的炭炉,周围围了一圈雕花木质围护以防止烫到腿,炭炉上面则是一口特制的鸳鸯锅,里面一半红一半白的火锅底汤刚刚滚沸,冒出诱人的香气。 桌子上摆满了切得极薄的牛羊肉卷、鱼片、虾滑、丸子、菌菇、蔬菜之类,白芨坐在桌子对面,直勾勾地看着水濯缨把桌上的火锅食材一一放进锅里,一脸垂涎欲滴的样子。 “小姐,这就可以吃了?” “你试试看。”水濯缨把涮好的肉片夹出来放进酱料碟子里,推过去给白芨,又回头道:“寒栖,也过来一起吃,我叫了三个人的分量。” 寒栖仍然跟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雅间角落里,水濯缨招呼他,他才过来僵硬地在桌子旁边坐下。白芨跟着水濯缨久了,没有这么拘束,早就迫不及待地吃上了。 “好吃……小姐为什么会吃这种……是叫火锅吧?” 水濯缨也给自己夹了一块鱼片,微笑不答。 这个时代本来没有火锅这种吃法,这家店的现代特征很明显,十有八九也是楚漓开出来的。 瀚州城是东越前往北晋半路上的一座大城,十分繁荣,楚漓的甜品店和火锅店一般都是针对较高消费群体的,只能开在这种大城市里面。不过环境和服务倒是一等一的好,水濯缨坐在里面,感觉无比的怀念,像是又回到了熟悉的现代。 外面电闪雷鸣,哗啦啦下着倾盆暴雨的时候,能在这种温暖的房间里面一边听着雨声一边吃火锅,简直是莫大的享受。 这时候,雅间外面传来敲门声,随即便是一个身穿火锅店统一制服的中年人进来,是火锅店的掌柜。 “这位客官,我们店的东家现在就在瀚州城里,但是东家一般不肯随便出面见外人,您看这……” 水濯缨刚刚到火锅店里的时候,就提出要见这家店的东家,伙计去请示了掌柜,才来给出回答。 “无妨。”水濯缨说,“店里有没有纸笔?” 掌柜让人拿了纸笔过来,水濯缨写了一张字条给掌柜,说:“你们东家在什么地方,派个伙计把字条送过去给她,她看到之后自然会愿意见我的。” 掌柜让伙计把字条送了出去,果然,半个时辰之后,雅间的门就再次被敲开了,一个男装的身影鸡冻无比地冲了进来,直扑水濯缨。 “女神!你居然到这里来了!” 这一扑差点没把水濯缨扑到火锅里面去。白芨吓了一大跳,以为是哪个流氓扑上来想要非礼水濯缨,寒栖更是反射性地一把拔出剑来,水濯缨赶紧拦住。 “没事,这是楚漓,这家店的老板,也是我朋友。” 两年没见,楚漓个子长高了一截,人看上去也成熟了不少。穿了一身莲青色底银白澜边团花暗纹男式袍子,头发上束着一只碧玉冠,手中风流倜傥地拿了一把水墨画折扇。 她的容貌已经褪去十五岁时还未完全长开的稚嫩,以前还有点鼓鼓的桃子脸变成了介于鹅蛋脸和瓜子脸之间,眼睛还是乌溜溜的活光灵动。穿这身男装活脱脱一个风流俊秀的小公子,其实比穿女装的时候显得更有生气,也更适合她。 “女神,我们都两年多没见了。”楚漓在火锅桌旁边坐下来,“我在东越听说你这两年去海外治病了?” 两人一聊起来,水濯缨这才知道楚漓两年前确实是被带到了北晋,而且还是北晋三皇子聿凛把她给抓过去的,因为她看到聿凛杀了北晋的五皇子。 但是聿凛一直没灭她的口,带她回到北晋之后,被她抓准机会逃了出来,此后就一直在北晋隐姓埋名地东躲西藏。 聿凛开始的时候也派人搜捕过她,后来北晋几个皇子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聿凛似乎已经分不出精力来管她的事情,搜捕也就慢慢停了。 楚漓等到风头过去之后,也不回东越去了,正好不用再见到她那一群极品家人,干脆就留下来在北晋扎根发展。 北晋的户籍制度没有东越那么严苛,她花了一笔钱,直接贿赂一个小县官买来一个北晋良民的户口,便开始用这个身份做生意。 现在她手下经营的主要是餐饮产业,甜品、火锅、特色酒楼之类,在整个中原已经有十几家店面,其中大部分在北晋和东越,西陵也有几家、夏泽就是徽阳的那家甜品店。 水濯缨不由得感叹。同样是穿越女,看看人家现在混得这么风生水起,都成了十几家连锁店的大老板,放在现代也算是女总裁级别的人物了。而她呢,从穿越过来就没有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嫁给了一个鬼畜变态的祸国妖后,大婚后就因为被折磨得受不了而离家出走,现在后面还有一屁股的追兵在追着她。 “话说……”楚漓一脸期待地望着水濯缨,“我前些天听说东越皇后娶了夏泽的长公主为妃,那个夏泽长公主应该就是你吧?” 水濯缨真是一点也不想承认,苦着脸:“是。” “我去!好劲爆!”楚漓一下子更加激动了,“皇后娶公主当妃子啊!这么精彩的事情都干得出来,那个容皇后果然有才!” 水濯缨:“……” 第100章 史上最伟大队友!(一更) “那个……”楚漓一脸跃跃欲试的八卦之色,“我问个问题哈,你要是不想回答的话可以拒绝回答……我今天刚刚听说你们洞房了七八天还没出来,你们……那啥,不是两个女人么?是怎么洞房这么长时间的?” 水濯缨:“……” 她和绮里晔洞房九天的事情这么快就已经传到这里来了么? 捂着额头:“……我拒绝回答。” 楚漓面露失望之色,然后又兴致勃勃地:“那你们洞房的时候用的是不是……那个,好像是叫玉势吧?” 水濯缨:“……不谈这个话题我们还是朋友。” 楚漓只好闭了嘴,这才突然想起来:“等等,那你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才刚刚大婚不久啊?你老公呢?” 水濯缨:“……我离家出走了。” “为什么?你老公在洞房的时候欺负你了?” 水濯缨:“……对。” “没事。”楚漓豪气干云地一拍她的肩膀,“还有我在呢。放心,我是直的,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你可以尽管把我当姐妹。” 水濯缨:“……” 楚漓挥手让伙计再上了几盘火锅菜,问水濯缨:“你现在要去哪儿?要是没什么要紧地方需要去的话,就跟我一起回北晋吧,我带你在北晋玩两圈。” “我也正想去北晋找你。”水濯缨笑道,“但你恐怕得小心着点,容皇后的人正在背后追杀我。” 楚漓一挥手:“夫妻间床头吵架床尾和,这哪能叫追杀啊。不过你放心,在北晋我还是有点根底的,只要进了北晋的地界,有我在,保证你不会被抓到。” 水濯缨心想她和绮里晔床头吵架,根本不存在床尾和的情况,多半是他直接把她压在床上折腾到床塌了为止,要不然她这次也不至于离家出走了。 要是真被绮里晔抓到的话,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先让他知道楚漓是女扮男装,否则被那个丧心病狂的变态看见她跟一个俊美少年这么亲亲热热地坐在一起,世界末日都得降临。 四人在一起吃完这顿火锅,外面暴雨的雨势也渐渐小了下去。水濯缨不敢在瀚州城久留,没等雨完全停下,下午就出发北上。 离开瀚州之前,水濯缨特意卸了自己和白芨三人的易容,在瀚州街道上招摇过市地走了一圈。楚漓看得诧异,问道:“你这是干什么?怕后面的追兵发现不了你经过瀚州,还特意留踪迹下来?” “对。”水濯缨笑道,“我在离开崇安的时候,让四对人假扮成我们三人当幌子,吸引了御林军的注意力,才逃出崇安城。现在我们真的在瀚州招摇过市,留下踪迹,容皇后很有可能反而会觉得这又是虚张声势的幌子,不会把重点放在瀚州城这条路上。” 楚漓听得直感叹:“出个走都要算计到这种地步,你们两个这都是什么人啊……那我们就从瀚州这条路去北晋?” “不。”水濯缨说,“容皇后的速度绝对比我们快,倘若在其他几条路上没有堵截到我们,他肯定能猜得出我们走的就是瀚州这条路,会加派兵力到这条路上来。我们在这条路上最多只能走一天时间,然后要在路边找个地方先躲起来,等到他的人马过去了才能继续走……是不是后悔跟我一起走了?” 楚漓一脸无奈:“都听你的都听你的……等以后我一定要找个我离家出走他只能在后面苦苦哀求着我回去的老公,不,找个我们吵架只有他离家出走的份的老公。” …… 北晋位处北方,天气比东越要冷很多,靠近北晋边境的时候,已经冷得跟崇安的十一二月差不多。楚漓说这里每年冬天都是大雪封城连续两三个月,滴水成冰,大约有零下十来度的样子。 虽然气候差些,但北晋的繁荣程度并不亚于东越,人口也比东越更多。北晋地势平坦,以广袤肥沃的平原为主,适宜耕种和运输,所以这边农业和商业更发达。 水濯缨等人开头的时候走得还算顺利,后面快到北晋的时候,绮里晔的人已经追了上来,显然是决意要把她堵在东越境内,因为一旦被她逃到北晋,想要再把她抓回来就难上加难。因而在北晋边境附近搜捕得格外严密,水濯缨好几次险些被发现,全靠着应变迅速躲过去。 水濯缨远远地见过绮里晔一次,当时追捕她的千羽精骑刚刚抓了一个空,绮里晔身着玄衣从官道上纵马过来,千羽精骑大统领白洛正在向他禀报情况。 因为距离隔得太远,看不见绮里晔的表情到底如何,只觉得他全身都散发着一种暴戾狂躁的气息,周围方圆十丈内似乎都在暴烈地电闪雷鸣,跟平时优雅从容的姿态判若两人。显然是对于她出走这么多天没有任何踪迹音讯的恼怒焦虑,已经积累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于是水濯缨就更加心安理得地躲着不出去了。还暴戾,还狂躁,这就说明这个死变态现在还处于一贯的鬼畜模式,她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除了被他撕成碎片以外毫无用处。 等到他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懂得反省自己有多过分的时候,她再考虑一下要不要见他。 两天后,水濯缨等人终于到达北晋边境上的一个大关卡。这种两国之间的边境关卡就像是现在的海关,把守的有北晋的官兵也有东越的官兵,通行的人都要经过检查。官道上的关卡大一些,小道上就是小关卡,当然大关卡检查得更严密。 水濯缨还是选择了大关卡走。因为一般的逃亡者都会选择小关卡,但绮里晔显然知道她并非一般人,会走大关卡,也会优先在大关卡加派人手守卫和搜查,所以她本来应该走小关卡。但是他们这一路走过来,绮里晔虚虚实实地见得太多了,很可能已经能猜得出她的打算,所以她还是反其道而行之,走大关卡。 对于这绕了九曲十八弯的谋算,楚漓已经表示脑子死机,无话可说,默默地在后面跟着她。 他们走的这座关卡叫做齐门关,水濯缨到那里的时候,关卡处果然只有把守的一般官兵,绮里晔的大队人马似乎还没有赶到这里。 但堵截她的消息很显然已经传来了,关卡处的检查比平时严格得多,关门外的官道上排了长长一串队伍,在等着通过检查进关。 这种检查水濯缨一般是不用担心的,只要不是绮里晔那些训练有素的下属在,这些官兵的检查她很容易就能蒙混过去。通关文书楚漓已经帮她弄来了,装扮成富贵人家的小姐的话,官兵总不可能上来捏她的脸来确认她有没有易容,只有“蛇信”和“雀网”的人眼光毒辣,而且大部分都认得她,才能一眼看出她有问题。 然而这一次她没这么走运,排在队伍里面,眼看就要进关的时候,后面官道上远远地驶过来一队人马,全都身着黑衣,隐隐带着一股血腥煞气,领头的正是玄翼,是“蛇信”的人到了。 “糟了……” 水濯缨一看排在她前面的还有五六个要进关的人,显然来不及抢在“蛇信”的人到来之前进关,而她这个时候上去插队只会更加引起注意。 玄翼现在虽然很多时候都站在她这一边,但她失踪这么多天,绮里晔不知道给下属们施加了多少压力。玄翼就是再同情她,顶天了现在放她走,但是回头绝不可能不禀报给绮里晔,绮里晔一旦知道她的行踪,那就等于是她已经被他抓到了。 “我帮你吸引一下注意,给你争取一点时间。”楚漓压低声音说,“你趁着这个机会想办法赶紧过关,到北晋之后,我们在北晋皇都邺都碰头。” 说着她就招呼了自己的一个丫鬟和一个随从,翻身上马,三人从关门口的队伍里突然豁喇喇纵马奔出,往旁边的野地里面奔去。 玄翼这时候离关门口还有一段距离,见到前面队伍里面有三个人突然纵马狂奔而出,立刻策马追了上去:“截住那三个人!” “蛇信”的坐骑都是百里挑一的骏马,一个个又骑术了得,哪里是楚漓他们能比,没逃出多远就追上了三人。 玄翼只一眼就看出来这三人根本不是水濯缨和白芨寒栖,肯定又是水濯缨派出来的幌子,这一路上他们已经见过不知道多少批了。 驻马在楚漓面前停下,喝问道:“指使你们纵马出来的人现在在哪儿?” 他这两年里尽管从冷血杀手被硬生生磨练成了十佳护卫,但骨子里的杀戮血腥之气并没有淡去。楚漓被他居高临下地一问,小心肝不由得有点发颤。 总算她也是经历过世面的,硬着头皮道:“什么指使我们纵马出来的人?我座下这匹马惊了,我才被它带到了这里来,后面两个下人都是跟着我跑过来的。又不是城里大街上,难道在野地里还不能纵马奔跑了?” 玄翼估摸着问她水濯缨在哪儿也没太大用处。之前抓到的那些假扮者,也有老实交代他们是在哪里遇见水濯缨的,但水濯缨一向是提前安排下的这些人,自己绝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等到他们追过去,她早就不知道又到什么地方去了。 把这些假扮者抓起来更加没意义,玄翼没有再理会楚漓三人,和其他“蛇信”的人调转马头,往齐门关的方向走去。 楚漓在后面暗中松了一口气。耽搁了这段时间,水濯缨应该已经过了齐门关,到北晋境内就相对安全些了。 她也往齐门关的方向走去,快要走到关门前的时候,发现那里也立着一行三骑人马,面朝着她的方向,似乎是正在等着她走过去。 为首的一人骑着一匹银鬃马,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子,一身冰蓝色暗纹番西花湖绸刻丝衣袍,腰悬长剑,一言不发冷冷立在那里,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贵气。极英俊的眉目,偏于锋利硬质的五官线条,犹如料峭坚冰寸寸凝成利刃,幽深冷峻,寒气逼人。 楚漓认出这人是谁的时候,已经距离他不到三丈。她这才全身一抖,下意识地想要掉头就走,但是已经迟了。 聿凛缓缓地策马朝她走过来,冷峻的目光把她从头到脚地扫过去。 “楚家小姐,好久不见。” 楚漓这时候逃也来不及了,站在原地,欲哭无泪。 她刚刚从队伍里面这么策马狂奔出来,是吸引了水濯缨追兵的注意,但是也吸引了不该吸引的人的注意。 水濯缨有人在后面追捕,她也有的好么!她牺牲了自己暴露出来,现在水濯缨成功地逃跑了,而她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要是这次她有命活着的话,一定要给自己颁发一个史上最伟大队友奖! 第101章 专业致力不可描述事业三百年 聿凛策马朝楚漓走了一步,楚漓就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比哭还要难看的干笑。 “……三皇子殿下,好久不见。” “楚小姐现在过得不错?”聿凛眉梢微微上挑,再次朝楚漓逼近一步,目光审视地扫过楚漓的一身装扮。 楚漓再次往后退去:“一般,一般……” 话说到一半,猛然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狂奔而去。 她作为聿凛杀人的目击者,就算现在过了两年不用被灭口了,但是那时候从他手里逃了出去,现在再被抓到,十有八九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管能不能逃得掉,先逃了再说! 聿凛冷笑一声,对背后两个护卫打了个手势。其中一人射出一枚暗器,正打在楚漓乘坐的那匹马的后腿上,那匹马嘶鸣一声,一个踉跄歪倒在地,将楚漓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楚漓毕竟是没有练过武的,虽然身手还算灵活,这一甩下来没有被甩出什么问题来,但也被摔得在草丛里连滚了好几个滚,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等她好不容易支撑着坐起身来,看清眼前的景象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聿凛已经策马到了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向她。 “你……”楚漓愤愤然揉着自己被摔痛的屁股,还没来得及说话,聿凛一伸手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顺手点了她的穴道,把她像一个大麻袋一样脸朝下横放在他身前的马鞍上。 楚漓大头朝下,屁股冲着天空,只觉得什么形象都没了,大怒:“放我下来!……不就是两年前看了点不该看的东西,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你看我这两年也没有吭过一声,要是我想泄露的话早就泄露了,你用得着过了这么久还要灭口么……” 聿凛冷冷道:“我要是想灭口的话,你现在还能说这么多话?” 楚漓停顿了一下,更加恼怒:“你不灭口的话,抓我干什么?” 聿凛声音更冷:“你忘记你两年前是怎么逃走的了?” “额……” 楚漓一怔。两年前聿凛带着她前往北晋,还没有到邺都她就逃了。 当时他们为了不引人注意,只能在野地里过夜,楚漓早就醒了过来,只是双手被绑着。聿凛虽然搜过她的身,但终究是女子,不好直接下手全身摸个遍,所以也没有搜仔细。 楚漓之前学着水濯缨,在身上贴身藏了一些防身的药物,她本来打算用的是迷药。但各种药粉全都包在一起,她绑着双手又没法拿出来看,暗地里摸索了半天才摸索出一包来,也没时间确认,就抓住机会下在了聿凛等人的饮水里面,然后借口要解手,躲到了远处。 等到药效发作出来,她才惊悚地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她下的不是迷药,而是宫斗宅斗阴谋阳谋居家旅行必备法宝,小说里最狗血最受欢迎出现频率最高的神物之一——催情药。 而且刚刚她生怕迷药药效不够,一狠心把整包药粉都给抖进了水里,这种催情药药性猛烈,那一整包给十个人使用都足够了,而聿凛这边只有三个人。 三个男人在荒郊野地里中了烈性催情药,之后的场面可想而知。总之楚漓当时是鸡冻得险些流了一脸的鼻血,恨不得买桶爆米花坐在一旁从头看到尾,只是想到自己的小命终究比福利更重要,不知道做了多少煎熬多少心理斗争,最终还是只能恋恋不舍地离开,一步三回头。 “那个……” 楚漓一下子又怂又尴尬又兴奋,表情复杂得无法描述,看着聿凛的目光都是一半害怕一半闪烁着灼灼的八卦光芒——不对,后者应该远远要比前者来得明显。 “我问一下,你们最后有没有真的……咳……那个?如果有的话,你是……在上面的那个还是在下面的那个?” 说着还瞄了一眼跟着聿凛的两个护卫。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两个了,想来也是,发生了这么不可描述的尴尬事情,不管有没有成功,怎么可能继续留在主子的身边。 聿凛的武力值应该比护卫要高,但当时有三个人,要是这两个护卫同时觉得他们家主子颜值更高身材更好,连成统一战线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压倒聿凛…… 聿凛:“……” 他本来想掐死楚漓的心思只有一分,被她这么一问加上一瞄,瞬间暴涨到三百分。 他就想知道,为什么每次只要她出现,就一定会跟不可描述的事情扯上关系? 那天晚上当然没有真的发生什么,只是开头的时候他的两个护卫失去理智没控制住自己,他喝水喝得少,药效发作不像两个护卫那么严重,后来很快就制服了两人。 但是这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恶心得当时就在野地里面干呕了半天,回去后洗了几个时辰的澡,险些把身上洗掉一层皮,还是没把当时那种让他几乎崩溃的感觉洗下去。 那两个侍卫本来是他的得力心腹,他也知道他们是无辜倒霉的,只是完全没办法再面对这两人,回去后就不得不把他们遣走了。 楚漓之前在他中了催情药的时候救过他一次,虽然方法不可描述,他终究还是念着这次救命之恩。现在好了,天大的救命之恩都被她这次干的事情抵消了。 现在她居然还这么兴致勃勃地打听他是在上面的那个还是下面的那个? 楚漓刚刚那句话就是天性使然,一下子没控制住脱口问出来的。她就是神经再粗,现在也能感觉到聿凛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何等森冷恐怖,赶紧收了眼里的八卦光芒,干巴巴地赔笑。 “您息怒,当时我不是故意给你们用催情药的啊,本来是想用迷药的,结果不小心拿错了……你也不能怪我给你们下药逃跑,毕竟当时我以为你要把我灭口,我总不能坐以待毙是不……” 话说到一半,看见聿凛伸手过来在她后脖颈上一按,眼前一黑,瞬间就没了知觉。 …… 齐门关前。 把守齐门关的卫兵们在绮里晔面前黑压压跪了一地,一个个战战兢兢,几乎把头埋到地下去。 绮里晔的声音从上方缓缓地传来,语调平静到了极点,听不出喜怒,却令人全身都在发寒。 “这么说,你们把爱妃从齐门关里放过去了?” 他刚刚从北晋那边收到消息,说是发现了水濯缨的踪迹。但是北晋分布的“雀网”的人太少,没有抓住水濯缨,还被她设法彻底甩脱了,现在又不知道水濯缨到了什么地方。 他在每一个关卡一一问过去,齐门关果然放了三个和水濯缨、白芨、寒栖外貌相似的人过去。这三人甚至都没有过多的易容,因为齐门关的卫兵根本就不认得他们,光靠画像也毫无用处,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被三人过了关。 玄翼得知之后肠子都快悔青了。他到关门处时突然从队伍里纵马出来的那三人,肯定是水濯缨派出来引开他注意的,他们也许就是趁着那个时候过了关。 但是同时又有点欣慰,因为皇妃娘娘不用这么快被主子抓到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做了一件极其愚蠢但是又跟自己良心相符的事情,十分复杂。 “主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到北晋去找么?” 在东越他们可以大张旗鼓,想怎么闹腾就怎么闹腾,把整个东越翻过来找都没问题。而北晋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虽然不是不能过去,但总不能像在东越国土上这么肆无忌惮。 绮里晔凝思了片刻,沉声开口。 “近两年中原各国有十几家新奇的餐饮店铺开出来,派人去北晋这一类所有的店铺里面守着,爱妃很可能会去这些店里。” 第102章 想看凉凉低头不?(一更) 楚漓的酒楼和店铺去年就在东越开出来了,因为新颖奇特,当时在东越造成了不小的轰动,也引起了绮里晔的注意。 后来水濯缨回来,他提起这事,水濯缨告诉他楚漓也是跟她一样的穿越者,而且是来自同一个时空,楚漓开的那些店都是现代世界里很常见的店。 楚漓是从北晋那边把店开到东越来的,也就是说她扎根在北晋,水濯缨跟楚漓是朋友,去北晋很有可能会去找楚漓。就算不找的话,这些有她那个时空特征的店铺对她来说,应该也是像家乡一样熟悉亲切的存在,她只要到了,应该都会进去走一走坐一坐。 “是。” 玄翼并不知道水濯缨的穿越者身份,自然不明白绮里晔为什么会下这个命令,但还是低头领命而去。 绮里晔在马上望着面前巍峨矗立的齐门关,以及齐门关后面属于北晋的无边无际的广袤平原。十月深秋里的北晋荒野上,猎猎秋风已经带着渗人的冷意,隐约携来寒冬的气息,吹拂起他的墨色长发和玄色衣袂。 那张美艳妖异的面容上,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 算下来,他已经五天没见到她了。 以前他们分开的时间比这长的多得是,但那时候她的情况一直都滴水不漏地掌握在他的手中。就算是在海岛上无法联系的那两年,他也派了玄翼等人过去保护她,而且那里是晏染的地盘,至少他知道她在那里是安全的。 但她这次出走这么多天,他得到的关于她的唯一消息,就是北晋那边“雀网”的人找到的一点踪迹,甚至并没有直接看到她,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 北晋的深秋就有东越的初冬那么冷。以前她在东越的时候,天气一冷下来就天天窝在房间里面不出去,为了让她暖和而又不至于闷着,他从来不在房间里面直接生炭火,而是让人在房间外面建起第二层墙壁,把炭火点在墙壁下面,让热空气在中空的双层墙壁内流动,以此来升高整个房间的温度。 现在她在北晋,上哪去找这样特制的房间去,要么受冻,要么就得忍着点炭火的气闷。 还有她身体的调理,一直断断续续的。之前从晏染海岛上运来的药材大部分都落在了即墨缺那里,已经拿不回来,他后来派了人再次去海岛上取药,大概再过个十来天就能到达崇安,她要是再不回来的话,不知道又要耽搁到什么时候。 自己的身体也不顾,像躲恶魔猛兽一样躲着他,出走这么多天连个音讯都不传回来,让他担心焦虑成这样……真是长出息了。 绮里晔凤眸中残酷嗜血的寒光森然闪动,但片刻之后,终于还是渐渐弱了下去。 望着远方苍茫的田野,几不可闻地低低叹息一声,闭上眼睛。 “传令下去,如果有人遇到爱妃的话……只要她马上回来,本宫不追究她离家出走的事情。” …… 北晋,邺都,三皇子府。 北晋的皇子在二十岁弱冠之后,不管是否已经成家,都会出宫另外建府邸居住。当然在二十岁这个年纪,一般的男子早就已经娶妻成家,甚至连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三皇子聿凛算是其中的一个特例。按照北晋的规制,皇子和王爷一般可以有一正妃两侧妃四庶妃,这些是排得上正经位份的,下面侍妾通房多少个都不受限制。但聿凛二十一岁了还没有娶正妃,就连侧妃庶妃的位置都还空缺着,更不用说侍妾。 以前北晋无数待字闺中的千金抢破了头地想往三皇子府里挤,这两年来聿凛也确实定过两回亲事,都是朝中高品级簪缨世家的官宦之女,贞静贤淑,才貌双全。但两次都是亲事刚刚定下来不久,对方女子便莫名其妙死于非命,聿凛因而隐约传出了煞气太重的克妻名声,官家千金们不敢再对他趋之如骛,他也耽搁到了二十一岁还未成家。 三皇子府的一间下人房里面,楚漓在这里已经被关了整整一天。 从齐门关到邺都的这一路上,聿凛大约是从她上次的催情药事件里吸取了足够的教训,一点没再对她客气。点穴加上捆绑,把她捆得跟个粽子一样地送到邺都,然后就扔进了三皇子府这间下人房里面,不闻不问。 房门突然嘎吱一声轻响,被人推开了,聿凛的一个侍卫,名叫剑衣的,正站在门口:“楚小姐,殿下让你过去。” 楚漓一整天下来只啃了半个干馒头,这时候感觉已经快饿死了,窝在角落里有气无力:“能不能先给我送点吃的来?……不然我走不动。” “走不动那就继续留在这里好了。” 剑衣转身就走,楚漓无可奈何地赶紧把人叫住:“得得,我去。” 剑衣站在门边示意楚漓出去,楚漓低头看一眼自己还被绑着的双脚:“这我怎么走路?” 剑衣面无表情:“蹦着去,这是殿下的意思。” 楚漓:“……” 一路并着双脚蹦过大半个三皇子府,从下人房蹦到聿凛居住的院子里面,接受了一路上诸多丫鬟仆役的眼神洗礼,楚漓在蹦进聿凛所在的侧厅里面时,整个人都是崩溃的。 这时候正是中午饭点,侧厅里面摆了一桌午膳,聿凛一身家常的墨绿色纻丝袍子,坐在桌前,周围侍立着几个丫鬟,似乎是正准备用餐。楚漓一进门,就怒气冲天地冲着聿凛嚷嚷开来。 “你做人别太过分!……好歹我以前也救过你一次,上次给你下催情药的事情我又不是故意的,都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你又没有真的被那啥,凭什么这么对我?” 她语速实在是太快,聿凛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被她噼里啪啦爆豆子一样地爆了一大串出来。 周围的下人们耳朵齐齐一动,像天线一样竖了起来。 催情药?给三殿下下的?没有真的被那啥,那就是说殿下差点就被那啥了? ……艾玛,好大的信息量! 聿凛恨不得把楚漓的嘴巴缝起来,一挥手遣散了周围暗中YY得正起劲的下人们,不然不知道又会被楚漓嚷嚷出什么东西来。 冷笑道:“要是道歉有用的话,还要律法和六扇门干什么?” 楚漓怒道:“你又不是六扇门的人,再说我犯什么法了?” “我不是六扇门的人,但我是皇子。你对皇族中人不敬,这一条就够你砍上十回脑袋,我没杀了你已经是顾念你上次的救命之恩。” 楚漓一下子泄了气。这是在古代,皇权就是法律,她犯法不犯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得罪的人是堂堂一国皇子。聿凛一个不高兴,捏死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留她一条命确实算是宽宏大量了。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聿凛冷冰冰的眼底隐约露出一缕几不可见的笑意。他那张冷若冰霜的俊美面容上极少出现笑容,以至于这眼底深处的笑意一出现,反而像是目光更加幽深,看过去只觉得有几分诡异。 “去换套府里的丫鬟装束过来,伺候我用午膳。” …… 水濯缨和白芨寒栖过了齐门关之后不久,就被绮里晔安插在北晋的“雀网”暗探发现踪迹,幸好后来被她甩脱,她不得不绕了一个大圈子前往邺都,花了七八天时间才到。 邺都是北晋的都城,规模比崇安还要大些,这个季节里已经开始下小雪。满城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积雪,无数重檐叠脊的黑瓦屋顶在雪下半遮半露,黑白错落,看过去像是一幅清淡雅致的水墨画。 邺都里面有楚漓的四家店。水濯缨本来以为她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楚漓应该会在她的前头到达邺都,结果去她的店里一问,才知道她还没有回来。 古代就是这点不方便,无法随时随地联系,水濯缨以为楚漓也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了。之前约好了在邺城碰头,总不能放楚漓鸽子,只能在邺城里面找了家客栈住下来等着她。 白天她没什么事情,就带着白芨寒栖在邺城里面随意逛逛,领略一下北晋的风土人情。中原地区的文化习俗和社会风气其实是基本上统一的,东越西陵北晋三个国家相差无几,就是各个国家有自己的特色饮食和特产,有些倒是十分别致有趣。 后面几天天气冷了,一直在下雪,而且下得越来越大,水濯缨也逛得差不多,就不太爱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楚漓那家“甜言蜜语”的总店里面。 这里的装修风格比夏泽徽阳那一家更接近现代,大冬天里外面寒风呼啸飞雪漫天,店里却温暖得跟阳春三月一样,永远都弥漫着一股香甜诱人的蛋糕味和奶油味,光坐在里面就是莫大的享受。 店里天天都是生意火爆,人满为患,楚漓很早以前就定下了预约制度,现在预约一张桌子都要排到四五天之后去。 水濯缨在跟楚漓分开之前,楚漓给了她一张特制的精致小卡片,相当于现在的VIP白金会员卡,在店里可以享受最优先待遇。店里的店员也知道水濯缨是楚漓的朋友,这几天水濯缨一直是一人占着一个雅间,在里面想坐多久坐多久。 她前世里小时候是很喜欢自己做甜品的,天天坐店里无聊,看见那些来自现代的熟悉甜品,觉得手痒,有时候也会去后厨指导一下糕点的制作和设计。一来二去,倒是跟糕点师傅和店员们熟悉起来,还帮楚漓推出了好几种新甜品。 几天后,水濯缨在后厨里面试验能不能用茶叶做出抹茶蛋糕的时候,外面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本来熙熙攘攘的众多客人纷纷望向门口,不自觉地让开路来,那里来了一位衣饰华丽,气度高贵,容貌精致可爱的妙龄少女,后面跟着足有四个身着宫装的侍婢,还有六个护卫留在店外。 少女不过盈盈十六七岁年纪,一张圆润可爱的桃子脸,眉目玲珑宛然,漂亮得犹如洋娃娃一样。穿了一身颜色活泼鲜亮的果绿色绣百蝶穿花洒金十光锦小袄,下身鹅黄彩绣流苏垂绦雨丝绫长裙,发上只插了一支翠绿欲滴的碧玺簪子,戴着一套华光莹润的南珠头面。虽然一眼望去并不奢华,但看得出来件件都是稀世难寻的精品,这一身下来的穿戴,价值简直无法估量。 “这是哪家的千金,这么大排场?”一位小姐低声问旁边的同伴。 “这位你都不认识?”那同伴声音压得更低,“是贞庆公主……别在这里议论,被听见了可就不好了。” 第103章 凉凉追来了!(二更) 贞庆公主是北晋皇帝光顺帝最小的一个女儿,也是最受宠爱的一个女儿,现在十六岁。 贞庆公主十三岁的时候,光顺帝在宫中遇刺,她为光顺帝挡了刺客的一剑。那一剑正刺在小腹处,虽然后来经过太医全力抢救而得以保住性命,但贞庆公主终究还是被这一剑伤了作为一个女子的根本,此后无法正常地来月事,太医也断言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孩子。 光顺帝对这个女儿满怀愧疚亏欠,自那以后对贞庆公主百般宠溺疼爱,她要天上的星星都愿意给她摘下来。 贞庆公主也是难得,这般溺爱下并没有变得骄纵刁蛮,反而是出落得越来越可爱,越来越惹人疼,至少在表面看来是如此。 贞庆公主走进店里来,虽然周围一大群宫女侍卫前呼后拥的,但并没有摆什么公主的矜贵架子,闭上眼睛陶醉地深吸了一口弥漫在店里的香甜气息。一张精致漂亮的苹果小脸被店里的热气一熏,显得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好香啊……” 几个店员赶紧迎上来,掌柜也亲自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公主好久不来小店了,今儿怎么有空光临?……快请这边雅间里坐!” 贞庆公主最喜欢他们店里的甜品,但大多数甜品都是刚刚做出来的时候最好吃,花半个时辰打包回皇宫里面去再吃,味道就打了一个折扣。以前天气好的时候贞庆公主经常亲自来店里,但现在渐渐入冬,外面天天下雪,她也就不爱出宫了。 “今天就不坐啦。”贞庆公主摆摆玉手,“店里的甜点师傅在不在呀?” 掌柜以为是甜点出了什么问题,连忙把六七位甜点师傅都叫了出来,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有哪道甜点做得不合公主口味?” “没有没有,各位师傅的手艺又进步了。”贞庆公主笑道,“我今天来,是想把各位师傅请回宫中当御厨的,你们的东家呢?” 掌柜脸色微微一变,连忙赔笑道:“我们东家最近不在邺都,到其他分店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没关系。”贞庆公主笑得十分甜美可爱,语气也是一副很随意的样子,“那这些师傅我就先带回去了,等你们东家回来了,再让他进宫找我,我也不会白白讨走了他这些师傅。你们家的甜点实在太好吃,一天吃不到我都念念不忘的,但是现在天冷得我实在不想大老远出来,所以只有把师傅们请进宫了。” 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贞庆公主这话说得一派轻松,好像这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一点小事,但对于他们来说,简直跟拆了他们这家店差不多。 店里做甜点的主要就是这六七个师傅,全都是签了死契的,各自有自己的分工,当初东家手把手地培养起这些师傅,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才训练出他们现在的手艺。现在一口气全都被贞庆公主带走的话,店里根本找不到人替补上去,也就意味着他们肯定得关门大吉了。 掌柜一阵头疼,贴着小心,向贞庆公主赔笑道:“不是草民等人不愿意为公主尽心,但草民不过是店里的掌柜,做不了这个主,要不公主等我们东家回来了,再跟东家商量?” 贞庆公主一脸委屈:“你刚刚自己不也说了,你们东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可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谁让你们店里东西这么好吃呢……我这一趟都专门出宫来请了,难道还不够有诚意么……你放心,你们东家回来了要是怪罪你,你让他来找我,他肯定不敢再说你什么的。” 掌柜简直要哭出来。这不是有没有诚意和怕不怕怪罪的问题,而是他这家店要开不下去了好么!这位公主说把人师傅挖走就挖走,难道真的根本没想到一点吗? “就这样啦,我要早点回去,不然回宫晚了父皇该担心了。”贞庆公主不等掌柜回答,就领着众人往店外走去,顺便对那些糕点师傅道:“你们也不用收拾东西了,直接进宫吧,宫里要什么都有,我会让御膳房专门安排一个院子给你们的。” 那六七个糕点师傅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贞庆公主的一群侍卫已经走到了这些糕点师傅的后面,意思显然是在催促他们赶紧走。 “等等。”水濯缨上前一步,“公主,这些师傅你不能现在带走。”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巧取豪夺欺压百姓,能欺压得这么清新脱俗天真可爱的,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刚才贞庆公主那嘟着小嘴一脸委屈兮兮的样子,就像是小姑娘撒娇要漂亮衣服一样,不给她似乎都有罪恶感。 贞庆公主回过头来:“你是谁呀?” “我是这家店东家的朋友。”水濯缨说,“公主带走这些糕点师傅,这家店就开不下去了。就算公主有打算给东家补偿,也应该等东家来了再谈,这样不告而取,等同于强行抢夺。” 如果这是在东越,这位贞庆公主现在已经爬着出了这家店,但这里是北晋的地盘,没法像在东越一样肆无忌惮,她又不能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而且楚漓的生意扎根在北晋,不宜在这里把事情闹得太大,免得后面不可收拾,尽量能好好解决就好好解决。 贞庆公主小嘴一扁,一脸不高兴,还没说话,她旁边的一个中年女官就厉声喝道:“大胆!你区区一介草民,竟然敢这么跟公主说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公主不过是想要一两个下人进宫,而且从头到尾都是好声好气地说话,何来强行抢夺之说?单凭你刚才的这句话,就已经可以治你一个污蔑皇族的大不敬之罪!” 水濯缨差点笑出来。果然,欺压终归还是得有欺压的样子,单凭撒娇卖萌肯定是不够的,公主唱完了白脸,那就该轮到下面的凶恶狗腿子们来唱黑脸了。 掌柜在后面一拉水濯缨,对她摇了摇头,意思显然是让她算了。贞庆公主深受光顺帝宠爱,他们得罪不起,别说是强行挖走几个糕点师傅,就算她要踏平了这家甜品店,他们也没有办法。 水濯缨没有理会掌柜,做了一个手势,寒栖从屋顶上落下来,落在那些糕点师傅和侍卫之间,左手拇指一推,腰间的长剑铮然出鞘一截。 “来人!”那个中年女官一见到兵刃,顿时大惊,慌忙护着贞庆公主,“……保护公主!拿下这几个狂徒!” 公主可是皇上的心肝宝贝眼珠子,平时打个喷嚏皇上还要紧张半天,这要是万一有个好歹,那还得了! 哪来的不怕死的蠢货,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对着公主亮兵刃! 六个侍卫齐刷刷拔出腰间的长刀,还没来得及摆出阵势,寒栖手中长剑寒光一闪而过,叮叮当当接连一片清脆的金属声响,六截断剑剑头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掉到了地上。 贞庆公主吓得花容失色,一边尖叫,一边连连往中年女官后面躲。那女官自己也吓得够呛,和其他几个宫女一起将贞庆公主围在中间,哆哆嗦嗦地往后退。那样子倒像是她们才是柔弱无助被欺负的一群弱女子,而水濯缨这边则是凶神恶煞的土匪,正在行凶杀人。 几个侍卫明知道自己这边的武力值全部加起来,也不可能比得过眼前这个持剑者,但职责所在,不得不硬着头皮,举着已经断了一半的剑冲上来。 结果还没到寒栖的面前,寒栖甚至都没动手,众人眼前骤然为之一暗,一道玄色为底铺满华丽艳紫色织金刺绣的身影,犹如展开巨大羽翼的魔神,仿佛是从虚空之中遮天蔽日地降落下来,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第104章 论如何驯服变态(一更) 下一瞬间,那六个侍卫连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声来,就像是六个麻袋一样从店门口直飞了出去,砰砰砰砰一连串巨响,轰然接连撞在街对面的一堵墙壁上。 这力道简直比攻城槌还要猛烈可怕,砖砌的墙壁一下子被撞得哗啦啦垮塌下来,散落了半条街。那六个侍卫被半埋在砖块下面,尸体都看不出完整的人形,只是堆叠在那里的一团没有形状的模糊血肉,其中还有红白混杂的脑浆从砖块下面隐约流出来。 贞庆公主和那些宫女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面,尖叫声几乎扯破了喉咙,绮里晔一回身,广袖随手挥去,这几个女子也被甩出了店门。 “哗啦哗啦!” 这两天天气回暖,外面路面上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积雪融化的雪水,混合着泥泞,形成一个个泥水水洼。贞庆公主和几个宫女全都被甩到了水洼里面,结结实实撞在地上,四肢百骸仿佛摔散了架,水花四溅,满脸满身都是淋漓的泥水。 总算绮里晔对这几人没有多少杀意,不过是嫌她们的尖叫声太烦,随手将她们挥了出去,这才没有让她们也像那些侍卫一样在墙壁上撞成一团血肉。 但那些侍卫的鲜血和脑浆渗出来,流到水洼里面,贞庆公主摔进水洼,脸上身上除了泥浆以外还沾满了红红白白的液体,一股强烈的腥味扑鼻而来。贞庆公主从地上抬起面目全非的脸,一眼看到面前那堆不成人形的尸体,连尖叫声都发不出来了,堵在嗓子眼里半天,哇一声翻江倒海吐了出来。 甜品店里面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吓得呆了,怔怔地望着一出现便瞬间杀了六个人,美艳无比而又残佞无比,犹如妖魔降临一般的绮里晔。 水濯缨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一变,转身就朝后堂逃去。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绮里晔。果然没有愧对于他现在稳稳坐着的这个位置,他的智商一点不比她的差,她有办法逃离他他自然就有办法找到她。这才几天时间,他竟然就已经追到她面前来了,而她一点都没有发觉。 绮里晔怎么可能容她逃跑。他的速度不知道要快过水濯缨多少倍,身形一动,只见一片玄色和紫色相间的暗影一掠而过,根本看不清他到底是怎么动作的,下一瞬间,人就已经到了水濯缨的面前,一把将她按在后堂过道的墙壁上。 “还想跑?” 这时候的绮里晔,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极为暴戾而又复杂。对于水濯缨失踪这么多天毫无音讯的焦虑;对于她在外面会受苦受罪的担忧和心疼;对于她刚刚大婚就离家出走,而且还一直躲着自己的恼火愤怒;终于找到她时候的狂喜;看见她安然无恙时心头一块巨石落下地来,刚刚看到她被人欺负时又瞬间杀气暴涨…… 所有这些情绪全部混合在一起,激烈地冲撞回荡,让他周身方圆数丈内的空气都像是在疯狂滚沸,像是在燃烧着滔天的炽烈火焰,又像是一寸寸地凝结成森冷锋锐的寒冰,整个人比以往任何时候显得都要妖异恐怖。 他在这般暴烈的情绪之下,下手自然不会轻到哪里去,水濯缨的肩膀被他捏得一阵生疼,下颌也被他单手狠狠掐住,迫使她的面容抬起来正对着他。 但她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抬头直视向把她困在他双臂和墙壁之间的绮里晔,第一次面对着他这般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拆骨入腹的恐怖模样,而丝毫没有露出惧意。 “绮里晔,你冷静一点。”水濯缨淡淡说,“如果你抓我回去之后是打算让我在十九狱里待更长的时间,那么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下次还会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逃跑,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 绮里晔听她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心脏猛然一缩,一股巨大的恐惧像是黑暗般遮天蔽日地笼罩下来,捏住她的下颌不让她再发出声音,一脸冷笑。 “你以为你逃得掉?我若是真想要禁锢你的话,你这辈子连一步都别想踏出十九狱的大门,更别说什么永远不会再回来。你信不信?” “不。”水濯缨的声音平静里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凛冽之意,“一个人就算再走投无路,也总有一个地方是可以去的,并且去了这个地方,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把我抓回来。” 绮里晔脸色骤变,手上的力道再次加重,把她整个人死死压在墙壁上,困在他的怀里,水濯缨甚至听到了自己肩膀和下颌上发出骨骼摩擦的喀喇喇脆响。 “你连死都别想。”他的冷笑森然如魔,“我有办法让一个人在十八狱里面活上三年求死不得,甚至活得更长,自然也有办法让你在十九狱里面活上一辈子。别以为能用死亡来从我身边逃开,只要我不允许,你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水濯缨叹了一口气:“十八狱是你为敌人所建,那里面全是你想要伤害的人,而我……你真要这么对我?” 绮里晔全身一震,把她紧紧锁在自己怀中,那不容挣扎的强硬力道像是要把她活生生揉碎在他的臂弯之间,勒得她几乎窒息。水濯缨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似乎是在隐隐咬着牙,声音低沉暗哑到极点,里面满是恐怖的血腥之意,只是被他尽力地强行压着。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自然不会这么对你,但你如果想要离开的话……” 水濯缨在他的怀里,语声平静,缓缓说:“在西陵的时候,即墨缺说要立我为后,问我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我回答他就算你有一万个不好,至少从未真正强迫过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我心甘情愿留在你身边。” 绮里晔的身体一下子僵住,像是狂暴嗜血的恶魔被施了静止的魔咒,所有的动作都停顿下来,全身血腥和暴戾的气息也在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水濯缨轻轻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让他的桎梏松开一点,他也没有做出反应,只是像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我当初既然跟你在一起,自然对你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你的很多常人无法接受的地方,我都可以尽量接受,并且告诉自己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但前提条件是,在我无法接受的时候,你不会强迫我接受。固然我现在不会因为出了这么一点问题就离开你,但如果你也罔顾我的意愿,不择手段地逼迫我,那你和即墨缺还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她知道绮里晔是个变态,而变态之所以被称为变态,就是因为他的心理已经无法用正常人的准则来衡量。 绮里晔身上的魔性和戾气太重,从黑暗里面一步步踏着无数堆积成山的尸体和白骨走到现在,这种魔性和戾气已经深入他的骨髓和灵魂,永远也不可能洗掉。指望一个地狱里满身披着血腥滴着剧毒的恶魔,能变成阳光流云晚风晓月一般的温柔暖男,这是不现实的。 绮里晔对她的感情,她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但两个人想要顺利走下去,并不是只有感情就够了,他也该学会对她的尊重。 所谓的尊重,并不是他不能把她困在他身边,不是他不能把她关在十九狱里面,对她使用那些一件比一件鬼畜变态的调教道具。在她能接受的情况下,再鬼畜的道具都不叫鬼畜,只能叫情趣。 她想要的尊重,是在她不愿意他这么做的时候,他能顾及她的意愿停下来。 第105章 凉凉式认错!(二更) 绮里晔仍然抱着水濯缨,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只是抱得很紧。 水濯缨被他锁在怀里,看不见他的神情,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他的反应,沉下声音来:“放开我。” 她的语气第一次带着命令一般的强硬,并且透出了明显的不悦之意,并非平时那种天天对绮里晔崩溃无语毛骨悚然,但从未真正抗拒过他的态度。 这一次出走,她其实倒也没有真的对绮里晔有多生气。他折腾她的时候虽然鬼畜变态,终归还是顾虑着她的身体,没有把她折腾出个好歹来,否则她也不会有这个精力和体力离家出走。 但她还是觉得必须要趁早给绮里晔一个警告。不仅是在床笫之事上,也包括其他方面。 现在她跟绮里晔还没有真正的矛盾,但谁也不能说以后就一直不会有。如果现在没有先摸索出一条解决的途径,等到以后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以绮里晔现在的行事方式,势必会为了强行留住她而真的不择手段。她越是反抗他就越是强硬暴虐,两人的关系这样恶性循环下去,最终只会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不希望这样。 水濯缨以前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对绮里晔说话过,绮里晔抱着她的双臂先是反射性地微微一紧,然后终于还是缓缓地放开了她,却仍然把她困在墙壁边他的臂弯里。 “不准走。” 水濯缨终于看到了他的表情,其实也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就是绷着一张美艳的脸,语气生硬而怪异。 “我不走,你把手松开。” 水濯缨有些无奈。绮里晔的态度没有像她理想中一样软化下来,但也没有再带着戾气,给人感觉就像是一贯冷酷残暴的大魔王做错事被教训了一通,但又拉不下那个脸来低声下气地认错,就这么硬邦邦干巴巴地僵在那里。 他们两人在甜品店后堂的过道里,店里众人只能远远看到他们,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绮里晔刚才一出手就瞬间杀了六个人,杀人手法又极为残暴惨烈,哪有人有那个胆子靠近他们一步。 店里闯下了这般天大的事情,客人们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但店里的掌柜伙计和师傅们却是怎么也脱不了干系的,也不敢自己逃走,只能无比痛苦尴尬地僵立在店里,看着里面那一对人旁若无人地抱在一起。 街道对面墙壁被那六个侍卫撞塌的动静太大,已经吸引来了邺都街道上巡视的一队禁军。禁军赶到甜品店门口的时候,正看到贞庆公主趴在水洼里面哇哇大吐,满身都是泥水和鲜血,狼藉不堪,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面前倒塌的砖墙下半压着一堆不成人形血肉模糊的尸体。 禁军队长被吓了一大跳,看贞庆公主那满身血浆的样子,第一反应就是她跟这命案有关系,喝道:“哪来的狂徒!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这大街上行凶,给我拿下!” “放肆!睁开眼睛看看清楚,这是贞庆公主!” 贞庆公主身边的那个中年女官刚刚也被摔得四仰八叉,好不容易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和另外几个宫女一起,把贞庆公主扶起来。 “公主在店里遇到刺客了!还不快保护公主!” 中年女官自己也是满身的泥水,一眼看到不远处一个小摊是卖绢花手帕之类的,赶紧上去抓了一大把手帕下来,小心翼翼地给贞庆公主擦掉脸上混合着脑浆鲜血的泥污。 贞庆公主这时候已经吐空了胃里的东西,连黄胆水都差点吐出来了,实在没有东西可吐,就只能一边干呕一边哭,哭得说不出话来。 贞庆公主因为深受光顺帝宠爱,不用像宫中其他众多女眷一样,受到严格的规矩约束,一年半载也难得出宫一次,而是经常在邺都到处游玩,城里不少百姓都认得她。 她脸上的泥泞被擦干净了,禁军队长一看到这竟然真的是最受皇上疼爱的贞庆公主,顿时吓得魂都没了,连忙跪下:“公主恕罪!小人不知是公主在此,冒犯了公主……” “你对公主的大不敬之罪之后再说!”中年女官尖声打断了他,“妄图加害公主的刺客就在店里,还不快去把人抓起来!抓不到的话,罪加一等!” 禁军队长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众禁军士兵冲进店里,一见里面众人全都尴尬地僵立在那里,一点也不像是行凶者的样子,不由得整个人一懵。回头看向贞庆公主和中年女官,女官喝道:“就是后堂里面的那个!穿玄色衣袍的!” 禁军队长冲到后堂,一见到过道上的绮里晔,顿时整个人又是一懵。 他在邺都里面执守多年,自认也见过无数凶徒歹人,然而眼前这个盛装华服,倾国倾城,艳丽妖异得不知是男是女,甚至不知是人类还是妖魔的美人,实在是跟他以往见过的那些歹徒天壤之别。 这身华丽装扮,很显然身份绝不简单。他小心脏暗中抖了一抖,没敢直接带人冲上去,只是拔出刀来远远指着对方。 “什么人胆敢对公主无礼!还不束手就擒?” ……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台词好尴尬。 对方抱着怀里的一个少女,绷着一张美艳的脸,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一样,根本没有理会他,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来。 禁军队长脑后一滴汗水挂下来,尴尬升级中:“你……报上你的姓名和身份来!” 对方还是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是动作生硬地松开了怀里圈着的那个少女,但没有把手臂放下来,仍然停在半空中,手掌微微张着,满是警惕戒备,好像生怕那个少女突然跑了,可以随时一出手就逮住她。 禁军队长:“……” 拜托了,他是来抓人的啊,求给点反应好吗? 水濯缨望着绮里晔悬空环在她身边的手,哭笑不得。她让他放开他就真的放开,但还是这样执拗地环着她,不让她离开他的怀里,简直让她不知道该再让他怎么办才好。 看到不远处那个站在那里仿佛一个大写的尴尬,简直快要哭出来的禁军队长,大发慈悲,往那边指了一指:“你惹出来的事情,你解决。” 绮里晔拿眼角余光草草扫了那禁军队长一眼,像是扫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根本不值得拿正眼去看。做个手势,十来个杀气森然的“蛇信”暗卫便从上方落了下来。 禁军队长终于等来了对方的反应,但是这反应却差点没吓得他软倒到地上去。那些“蛇信”暗卫没给他一点时间,只听店堂内和门口外面一片惨叫声接连响起,不到十个数的时间内,所有的禁军士兵不是被卸了胳膊就是被废了腿,满地滚倒一片,惨呼声震天。 绮里晔对前面几乎能掀翻了屋顶的动静置若罔闻,环着水濯缨往店里的后院走,仍然僵着一张脸,语气生硬而别扭。 “跟我回去,我不会再……我会克制,但你不准再有下次离家出走。” 水濯缨没好气地拉住他:“现在不能回去,这是我朋友的店,店里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我们一走,我朋友回来了怎么办?” 绮里晔绷着脸低头看她,显然是在尽量克制着语气,但还是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冒了出来:“你朋友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上次他听水濯缨说跟她来自同一时空的那个人是个女子,但后来在邺都里又打听到,这家店的东家是个少年。 水濯缨侧过头看他:“要是男的呢?” 绮里晔咬牙半晌:“……算他这次走运。” 第106章 凉凉式讨好!(一更) 水濯缨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她是女扮男装,不管哪次你都给我客气点,我的朋友本来就没有几个。” 绮里晔听出她语气里的维护之意,脸色黑得像是能滴出水,似乎有磨后槽牙的声音隐隐传来,憋了半天,硬邦邦地憋出一个字:“好。” 他一点也不喜欢她关心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但就算再不爽,现在也得先答应着,把人哄好了再说,以后再看情况怎么办。 水濯缨指了指外面的店堂:“这你打算怎么办?……我本来自己完全可以解决,你非要插进手来,现在好了,闹成这个样子。” 她本来是想尽量跟贞庆公主商量,文的解决不了再动用武力,但就算动用武力也不会闹出人命。结果绮里晔一来,一下子就出手杀了六个人,还废了一整支禁军队伍,贞庆公主也被他变成了泥水叫花鸡,现在这事已经没法善了了。 绮里晔冷哼了一声:“区区一个北晋公主而已,有什么解决不了,本宫派人去跟邺都京兆尹打个招呼,让光顺帝有意见尽管冲着本宫来,不会殃及到你朋友。” 水濯缨也哼了一声:“你说得轻松,就算不会问罪到楚漓头上去,这店门口死了一大堆人,而且还死得这么血肉模糊的,以后谁还敢来这家甜品店?这店也非关门了不可。” 绮里晔再哼了一声:“这家店关便关了,本宫在邺都更好的地段买十家店面还给她都可以,东越随便哪个城市,想开几家就开几家。” 水濯缨脸色一沉:“这能是一回事吗?这家店是楚漓开出来的第一家店,她在这里花了最多的时间精力,现在说关就关,你把她耗费在这家店上面的那么多心血都置于何处?” 绮里晔:“……” 他突然发现,这种时候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能让时间倒流回去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还是错的。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闭嘴。 于是只能再次绷着脸不说话。 水濯缨拍开他环着她的手:“让我出去,店里的事情要交代一下,你这么环着像什么样子。” 绮里晔显然觉得这才是他认为最正常的样子,一点没有要动弹的意思,被水濯缨瞪了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勉强放开她。但在袍袖底下紧紧地牵住了她的一只手,像是只要他一放开她就会逃走一样,跟她一起往店堂外面走去。 水濯缨无可奈何,从绮里晔手上的力道就能看得出来这已经是他能妥协的最大程度,被他牵着手走到了店堂外面。 这时候外面店里那些满地乱滚惨叫的禁军士兵们,早就被“蛇信”暗卫扔到了外面。贞庆公主和那几个宫女本来觉得在邺都自己家的地盘上,哪有她们落荒而逃的道理,但一见到这些满身煞气的杀手,人都被吓软了,哪里还敢在原地等着大队禁军到来将这些凶徒剿灭,宫女们赶紧护着贞庆公主离开了这附近。 那些被废了手脚的禁军士兵们还在店门口外面的街道上鬼哭狼嚎。店里的掌柜伙计和糕点师傅们早就吓得傻了,一个个呆呆地站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水濯缨还是有点愧疚感的,如果她和绮里晔没插手的话,就算那些糕点师傅被贞庆公主带走,至多不过是这家店关了而已。但现在这些人很有可能被贞庆公主恨屋及乌地记恨上,就算贞庆公主不能把她和绮里晔怎么样,找这些平民百姓来出气却是容易得很。 楚漓用人眼光不错,店里这些人都是淳朴憨厚的老实人。水濯缨前世里也不过是出身于这种再普通不过的人家,就算她后来少年成名,成为爆红全国的国民女神,也还是很接地气,从未觉得这些小市民跟她是天壤之别般的存在。跟店里众人相处这么短短一段时间,相处得还挺好的。 “抱歉让各位受惊了。”水濯缨歉然说,“贞庆公主可能会回来报复,建议各位不要再留在北晋,东越也有你们东家开出来的店铺,可以去那边谋生,虽然要背井离乡,但保住性命无虞才是最重要的。现在这个局面是由我造成,我自然不会不管你们,如果你们愿意去东越的话,之后我会给你们足够的盘缠,派人尽快送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南下。” 店里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作为土生土长的北晋人,一下子要举家离开北晋,肯定不是那么容易接受。水濯缨也不催促,让他们自己回去考虑清楚,要离开的话尽快收拾东西带上家人,第二天再走。 众人纷纷散了,各自回家。绮里晔没有兴致在这一片乱七八糟的甜品店里面待下去,让人去邺都京兆尹那边传话,又在店里留了人,然后就要带着水濯缨离开。 水濯缨刚刚在后厨里面指挥师傅做蛋糕,身上还穿着楚漓店里特制的围裙,这时候要出门,便把围裙脱了下来。绮里晔这时才注意到她身上沾了少许面粉,还有茶叶的粉末碎屑,像是刚才在做什么吃的。 “你会做糕点?” “不会。”水濯缨没好气地回答,“我只是喜欢吃而已。” 她虽然不是吃货,但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子,对于甜点还是相当情有独钟的。前世里吃过见过的甜点很多,也知道做法,指导一下这些古代人来做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让她自己动手做的话,做出来的蛋糕能当砖头把人砸死。 幸好她在这里从来不用考虑自己的手工技能和厨艺技能,反正绮里晔身为变态,一般情侣之间的温馨相处模式,比如女子给男子绣个手帕荷包香囊,准备一桌饭菜炖个汤做两个精致小点心之类,他统统都没兴趣,也不要求水濯缨做这些。有兴趣的全是那些玉势、鞭子、锁链、情趣装、春宫图、啪啪啪机关木偶盒。 绮里晔朝厨房里面那些制作糕点的厨具和原料望了一圈,没说话。 水濯缨和他离开了甜品店,回到在邺都的住处。绮里晔不喜欢住客栈,因此在中原各国的不少大城市都专门准备了可供小住的地方,西陵盛京的是一座宅院,邺都的也差不多。这些宅院无一不是精美华丽,穷奢极欲,而且一直有专门的人照管整顿,随时维持在可以舒适入住的状态,就为了他不知道多少年才会有一次的偶然到来。 回去一路上水濯缨虽然没有再离开的意思,但一直都不搭理绮里晔,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她觉得她遇到他这三年来所有的脾气,以前被他压得根本不敢冒头,这会儿全都出来了。他既然还是这么个干巴巴硬邦邦的态度,她凭啥要先软下来对他温言笑语,要认错的那个人又不是她。 绮里晔也是一路上绷着不说话,这种时候自然不敢再像他平常一样上来就对她动手动脚,只是一直牵着她的手不放。 两人就这么生硬地坐在马车里面,各自僵着个脸,谁也不看谁,马车里面的气氛就像是凝固的水泥一样。 外面驾车的暗卫只觉得这简直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搁了以前,马车里面都是传出各种各样不可描述的声音和震动,听得他坐在前面面红耳赤整个人像是要烧起来,现在终于清静了! 到了宅院,绮里晔把水濯缨安顿下来,终于松开她的手,然后一句话不说,意外地消失在了她的面前,也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水濯缨用透视能力往四周一看,果不其然,周围足足有二三十个暗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围绕着她,脸上全都带着一半警惕一半无语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她,很显然是绮里晔命令来盯着她以防她再离家出走的。 四面八方都是炯炯有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目光,要是这宅院有地下一层的话,她敢肯定地下也绝对全是暗卫,生怕她会在地上挖个洞钻出去。 水濯缨受不了这种强势围观,关闭了透视能力,去找绮里晔抗议。结果得到的暗卫的回应是,主子命令过不让任何人打扰他,也不能透露他在什么地方。 水濯缨一下子又来气了。把她带回来了,居然什么也不说就把她一个人扔在这里,派了一大堆的暗卫盯着她,而他自己倒开始莫名其妙玩起失踪来了,这是几个意思?还不能让任何人打扰他,不让她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这是要闭关修炼还是怎么的? 看来是给他的教训还不够! 过了足足一个半时辰之后,已经是下午接近傍晚,快到晚饭饭点了,才有宅院里的下人们来请憋了一肚子气的水濯缨去花厅里面用晚膳。 花厅里面已经摆好了一桌丰盛奢侈到了极点的宴席,诱人的香气扑鼻而来。失踪了一个下午的绮里晔就坐在桌子对面等着她,还是一身锦衣华服,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身上穿的已经不是之前那套紫色刺绣的衣袍,而是已经换了另外一套玄色底暗红色火莲暗纹的大袖宽袍,脸上仍然是那种硬绷绷的没有表情的表情。 但水濯缨没有多看他,因为她一进花厅,注意力一下子全都被桌子中间的一坨暗绿色不明物质吸引了过去。那一坨玩意儿被摆在一张精美优雅价值不菲的汝窑白瓷大盘子里面,非常骄傲地摆在桌子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周围所有的菜肴都给它退开了一大片位置。 完全形容不出来这玩意儿是个什么形状,歪歪扭扭软塌塌的,表面坑坑洼洼,颜色看上去就像是童话里面老巫婆经常在黑森森山洞里煮出来的邪恶魔药的那种暗绿色,诡异得让人无法直视,好像看一眼就会中毒。尤其是在周围的菜肴全都色香味俱全,精致得跟艺术品一样的情况下,跟中间这一坨形成了强烈到辣眼睛的对比。 水濯缨像是盯着一个外星人被切下来的脑袋一样盯着那坨绿了吧唧的不明物质,看了半天终于福至心灵,从里面一股熟悉的茶香味闻出来,这是她之前在甜品店里面用的抹茶粉的味道。店里的抹茶是之前用上好的茶叶自己特制出来的,茶香味本来很独特,但现在这茶香味里面多了一股怪异的焦糊味,所以她闻了半天才闻出来。 那这么说,这绿幽幽的玩意儿是一块抹茶蛋糕? 水濯缨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嘴角抽搐眼角微跳,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望向对面的绮里晔。 “这是你做的?” 第107章 此味只应地狱有(二更) 绮里晔没有直接回答,硬邦邦地开口:“尝一下。” 水濯缨只觉得今天天上肯定会降下红雨来:“你失踪了一个下午,就是去做这块……蛋糕了?” 她在脑子里脑补绮里晔身上穿着楚漓店里那种围裙,在厨房里面打鸡蛋调面糊,上炉子烤蛋糕的景象……不行她需要冷静一下,还是别往下想的好,否则整个世界观都会颠覆过来。 难怪绮里晔下午的时候下令不让任何人打扰,也不准透露他在什么地方,祸国殃民魅惑众生鬼畜变态冷酷优雅的妖后娘娘亲自下厨做蛋糕,想也知道以绮里晔的性格,怎么可能允许这种崩毁他形象的事情传出去。 看绮里晔身上已经完全换了一套衣袍,一头幽黑长发披散在肩上背后,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显然是之前刚刚洗过。水濯缨顿时能想象得出来,绮里晔做蛋糕时候肯定是满头满身都沾满了白色面粉,不然何必换了衣服还要沐浴。 她第一反应是可惜了没亲眼见到这么精彩的场面,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第一绮里晔绝对不会让她看到他这个样子,第二她还想爱护自己的眼睛。 水濯缨在桌子对面坐下来,还是用一种无法描述的眼神看着那块传说中是抹茶蛋糕的不明物质。虽然她也清楚绮里晔这种人,会破天荒地下厨给她做一块蛋糕出来,简直是天下最难得的事情,而且过程必定是百般曲折无比艰辛。 但是这个颜色,这个形状……她感觉她尝一口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啊。 正想着委婉一点地说心意到了就行了,为了她的身体健康着想,尝一口这种事情还是免了吧,绮里晔看她在那里犹豫纠结,语气强硬地再次开了口。 “全部吃下去,一点也不准剩。” 他特意让人把楚漓店里的所有厨具和原料搬到这里来,花了整整一个下午,费尽周折,失败了无数次才做出来这块蛋糕,不管味道怎么样,她都得给他全部吃下去。 水濯缨:“……啊?” 什么情况?他做这个蛋糕不应该是来对她表示歉意的吗?为什么感觉像是变成了对她的惩罚? “那个……”水濯缨咳了一声,“……这吃下去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绮里晔:“不会,我已经让几个暗卫试过了,没有人吃下去闹肚子。” 水濯缨:“……” 蛋糕能不能吃的标准就是吃下去会不会闹肚子吗? 众暗卫:“……” 他们好想辞职。 不过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他们都只尝了一小块而已,而皇妃娘娘要吃的这一块比他们的大上十倍不止。上头的主子比他们还要倒霉十倍,这样一想,心理也就平衡了。 水濯缨一脸苦逼的表情,但是一眼看到绮里晔藏在衣袖下面的右手手背上,隐约像是包裹着一圈白色的纱布,不知是不是在烤蛋糕的时候烫伤了。 从她认识绮里晔起,除了那场血腥惨烈而又惊艳天下的刀尖舞之外,几乎没见他受过什么伤,他好像一直就是这副强大得坚不可摧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能伤害到他。 但现在为了给她做这一坨不明物质——算了她还是管这个叫蛋糕吧——为了给她做这个蛋糕,他就弄伤了手。 水濯缨终于还是心软了,一咬牙,视死如归地拿起抹茶蛋糕旁边的小银刀,切了一块放进口中。 ……然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绮里晔一双凤眸微微眯起,紧紧盯着她:“怎么样?” 水濯缨足足过了三分钟时间才能开口回答,声音幽幽的虚无缥缈,听上去好像来自另外一个次元。 “……我感觉我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个味道……此味只应地狱有,人间能得几回尝! 周围试过毒的暗卫们全都面露不忍之色。皇妃娘娘好可怜,他们没吃出问题来那是因为他们吃得少,主子做的蛋糕本来就挺大的,分给他们试毒的时候还一副舍不得的肉疼样子,每人只分了一点,给皇妃娘娘留下这么大的一块。这要全部吃进去,身体确实是吃不出什么问题来,但精神会不会吃出问题来就难说了啊。 但水濯缨还是在众多暗卫们敬佩的目光下,以钢铁般的意志力,无比坚强地再次拿起小银刀切了第二块。当年战场上英勇无畏的战士们迎着箭雨冲出去,冒着惨重牺牲攻下敌方阵地的场面,都没有她现在这么悲壮。 绮里晔看着她这样子都有些不忍心:“要是实在吃不下的话,就算了……” 水濯缨充满希望地抬起头,目光水汪汪地看着他,然后就听见他继续道:“……留着晚上当点心再吃吧。” 水濯缨:“……” 这还要留着分几次慢慢吃?……那还不如现在一口气全部吃完,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 这一块抹茶蛋糕她吃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都快赶上绮里晔做蛋糕的时间了,最终还是一点不剩地吃了下去。吃完感觉自己从身体到灵魂都获得了一次新生,像是从天地初开的混沌世界里来到这里,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突然感觉绮里晔的歉意接受起来代价好大,要不她还是跟他和好算了? …… 邺都,北晋皇宫。 贞庆公主带着一身的泥水,一路哭着回到自己的延熹宫,到了宫里也不肯去沐浴换衣服,只是坐在那里哭,像是受了天大惊吓一下子缓不过劲儿的样子。 不一会儿,北晋皇帝光顺帝就接到禀报匆匆赶来了,看见贞庆公主一身污泥狼狈不堪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贞庆公主是章贵妃所出,在帮光顺帝替刺客挡箭受伤之前,虽然没有现在这么受宠爱,也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地养着的娇滴滴的公主,大约一辈子也没受过这种惊吓委屈,难怪会哭成这个样子。 “怎么回事?”光顺帝怒道,“让你们随行伺候保护芙儿,你们就伺候成这个样子,朕留你们何用?” 随行的六个侍卫早就死了,只剩下四个宫女,吓得齐齐跪了一地:“奴婢无能,罪该万死!” “还不快去伺候芙儿更衣,在这儿干什么?就让芙儿这么一身泥水地坐在这里?” 光顺帝更加不满地喝了一句,旁边另外几个宫女连忙过来要扶着贞庆公主去后殿。但贞庆公主还是不肯动,反而朝光顺帝靠了过去,但又没有靠得太近,那样子像是又害怕无依,又不敢把泥水蹭到光顺帝身上,哭得满脸都是泪水。 “父皇……儿臣的那六个侍卫,就在儿臣面前被撞死了,都撞得不成人样……现在儿臣眼前都是他们惨死的样子……儿臣害怕……” 光顺帝一阵心疼,顾不得贞庆公主的满身脏污,靠过去拍了拍她安慰道:“芙儿别怕,这般胆大妄为,光天化日之下行凶的狂徒,朕一定会派人抓回来,严惩不贷。” 转向跪着的那个中年女官:“那歹人的身份是什么?查清楚了没有?” 中年女官一脸刚刚吃了十斤黄连的表情,支支吾吾道:“已经查清了,是……是东越的容皇后,和她刚刚娶的皇妃,夏泽曦和长公主……” 光顺帝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两人,表情也一下子像是吃了五斤黄连一样,顿时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东越容皇后……她来这邺都干什么?又怎么会跟芙儿起龃龉? 中年女官低着头将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京兆尹那边刚才已经见到容皇后派过来传话的人,传来的话十分嚣张。 大意就是:“你们的公主冒犯了本宫的爱妃,本宫只杀了几个侍卫,没把你们公主怎么样,已经是给了你们天大的面子。有意见也给本宫闭嘴,不肯闭嘴的话,有本事开打啊。” ------题外话------ 这是二更,今天有三更哦,第三更在晚上九点左右 第108章 来啊!互相伤害啊!(三更) 光顺帝一阵头疼。换做其他人欺负了芙儿,他身为一国皇帝,不管是谁都可以抓来砍了给心爱的女儿出气,但是容皇后……他恐怕真的就只能让芙儿吃了这个哑巴亏。 那个像是妖魔一样的祸国妖后,丧心病狂到能娶一国长公主来当妃子,简直就没有做不出来的事情。光顺帝以前一向对容皇后敬而远之,最不想招惹得罪的就是容皇后,北晋和东越也一直保持着多年的和平关系。 就算他再疼爱芙儿,他也不能为了一个公主受了点委屈,就毁了两国之间的关系,跟东越起冲突甚至是发生战争。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贞庆公主这时候终于止了哭声,看见光顺帝一脸尴尬为难的样子,自己擦了擦泪眼,低声道:“父皇不用在意,这次的事情儿臣本身也有不妥之处,而且儿臣不过是身上被弄脏了点,并没有受伤,这件事情也不是大事,依儿臣看……就算了吧。” 光顺帝暗中长松了一口气,十分欣慰。要是贞庆公主非吵着闹着要他找容皇后给个说法的话,他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幸好贞庆公主虽然备受他疼爱,倒是并没有被宠坏,仍然乖巧懂事,这种时候没有任性哭闹,而是懂得给他台阶下,果然没有白疼了她这么些年。 “委屈芙儿了。”光顺帝顿时更觉得这个女儿十分窝心,“宫里新上来了一批南边来的珍奇宝物,是北晋这边没有的,朕让人送到你宫中,先给你随便想挑多少挑多少,就当是补偿你这次受的委屈了,好不好?” 贞庆公主早就已经擦干净的小脸带着泪珠,像是一支沾着晶莹水滴的盈盈花苞,乖巧地低下头:“儿臣谢过父皇。” “还有一件事。”光顺帝笑道,“朕听闻中书令的大公子不久前在宫外见了你一次,对你十分倾慕。朕看那孩子文武双全,品貌俱佳,你如今也十六岁了,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年纪,朕总希望给你招个你自己满意的驸马,要不要择个日子,让中书令大公子进宫里来一趟,给你相看相看?” 贞庆公主红了脸:“父皇又来打趣儿臣……儿臣不过及笄刚过一年而已,哪里就急着这事。况且儿臣的身子……”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头埋得更低。 “儿臣不想嫁人,就想一辈子留在父皇膝下尽孝,难道是父皇厌了儿臣,才要急着把儿臣嫁出去?” 一说到贞庆公主的身子,光顺帝顿时也沉默了。 贞庆公主十三岁的时候为救他挡了刺客一剑,伤到了小腹,此生都不会再有孩子。而北晋律例规定,迎娶公主的驸马是不能再有姨娘小妾的。这也就意味着,哪个男子娶了贞庆公主,势必要终生无子。 这个时代对于子嗣后代看得极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算娶的是金枝玉叶天潢贵胄的公主,要是会因此而断了香火的话,只怕也没有几个男子愿意。 贞庆公主不能生育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传出去,但她嫁人了之后,迟早得让驸马知道这事,到时候再生出怨怼来,反而更麻烦。 北晋女子出嫁比东越西陵都要早,一般在十二三四岁的时候就订下亲事,一到及笄立刻出嫁,拖过十六岁的都很少。 贞庆公主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光顺帝之前也提过好几次她的亲事,她都一直推辞拖延,一点也没有想要嫁人的意思。 光顺帝想到她的身体问题,出嫁后就算仗着皇室的威慑,驸马不敢对她有什么怨言,他们夫妻之间也必定恩爱美满不到哪里去,贞庆公主不想嫁人很容易理解,便也没有急着催促她出嫁。 “芙儿不愿意便罢了,这事以后再说吧。”光顺帝说,“朕糊涂了,你现在身上还湿着,倒跟你说这个。赶紧去沐浴更衣,笼个暖炉烤一烤,天这么冷,当心着凉了。” 贞庆公主穿的中衣是不透水的绸衫,而且她扑在水洼里的时候,水洼里并没有多少积水,主要都是烂泥。她身上的袄子虽然沾满了泥水,看过去狼狈不堪,但其实并没有湿到里面,不然她也不可能大冬天顶着一身湿衣在这里坐这么长时间。 光顺帝嘱咐完,也不久留,起驾离开了延熹宫。 贞庆公主等到光顺帝的御驾消失在了延熹宫外面,这才让宫女们服侍她脱下了身上的脏衣。脸上仍然挂着泪珠,抽抽噎噎的,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上方,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黑色琉璃珠一样的眸子。 …… 水濯缨晚饭的时候吃完那一坨顶着抹茶蛋糕名字的不明物质,一晚上处于整个人都不好了的状态。那蛋糕其实并不能当一顿正经饭吃,但她吃完以后深深地感觉她这辈子都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绮里晔担心她晚上饿着,又逼着她吃了点饭菜,现在她已经无法形容她肚子里是个什么感觉。一晚上就跟个孕妇一样端着肚子,小心翼翼地不敢乱动,一动就有一种很想让灵魂出窍脱离肉体的冲动。 好不容易等到夜里,胃里的东西消化得差不多了,她整个人就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回来。嘴里虽然不再有那个味道,但她感觉这味道已经深深地镌刻进了她的记忆和灵魂深处,就像基因编码里面的本能一样,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上床睡觉的时候,绮里晔非常理所当然地跟到了床上,水濯缨把着床不让他上来:“你睡外间!我不想跟你一起睡!” 她还想好好晾他个几天,让他对这次教训印象深一点的,要是这么快又同床共枕了,还有什么效果? 绮里晔支着下颌思索地望着她:“你要是还觉得生气的话,我明天再做一桌饭菜向你赔罪怎么样?” 水濯缨:“……” 这叫赔罪吗?这叫谋杀! 一块抹茶蛋糕就已经让她感觉像是死了一遍,要是再来一桌饭菜的话,她有几条命都不够吃的! “不生气的话,那我就上来了。” 绮里晔说着已经宽衣上了床,把水濯缨圈在床铺里面一侧,水濯缨捂着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算了,你上来就上来好了……但是不准碰我!” 绮里晔支起身子望着她:“刚才的晚饭你应该还没有吃饱,要不要我去给你做个夜宵?” 水濯缨:“……” 她刚刚警告他不准再强行逼迫她做不愿意的事情,他这是又get到了另外一种对付她的新方式吗?不能用十九狱和SM调教道具,就开始改用黑暗料理? 绮里晔在床上顺手便把她揽进怀中,像以前一样,很自然地帮她脱掉了身上还穿着的中衣,取下头发上的簪子。 水濯缨一个头两个大,觉得自己还是必须坚定自己的立场,否则这样下去,她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她还是得被他用黑暗料理的大山压得死死的。 “先警告你,我今晚肚子不舒服,你抱着就抱着,不准动手动脚,更不准越雷池一步。否则你就算花十年时间,废了两只手做一桌满汉全席来也没用,大不了我就是不吃。” 绮里晔这次总算妥协:“好。” 抱着她躺在被窝里面,开始的时候还老老实实的,不到五分钟时间,手就又伸进了她的衣服里面。 水濯缨怒了:“跟你说不准动手动脚,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绮里晔:“满汉全席怎么做?” 水濯缨:“……” 冷笑了一声。好啊,真要跟她玩是吧,那就比比看谁更狠! 第二天早上,绮里晔一到用餐的侧厅里面,就看到桌上一大缸子黑不溜秋的不明物质,像是煤灰和泥巴加水搅拌出来的糊糊,水濯缨坐在桌子对面他昨天坐的位置,一脸贤妻良母温柔贤惠的笑容望着他。 “这是我大清早起来给你做的皮蛋瘦肉粥,全部吃下去,一点都不准剩。我给院子里面的大黄试过了,它吃了不会拉肚子的。” 来啊!互相伤害啊! 第109章 你对我的亵裤干了什么! 邺都,北晋三皇子府。 洗衣房里面,楚漓穿着一身三皇子府里丫鬟的统一着装,红比甲青裙子,对着一大篮子沉重的绫罗绸缎,听着旁边一个老妈子絮絮叨叨。 “这一件是殿下的外袍,记着浮冰锦一定不能用皂角洗,只能用清水,否则会伤料子……这是殿下的中衣,要加点雪莲片进去,可以保持色泽洁白,又有淡淡的雪莲香气……这是殿下的亵裤,贴身衣服要跟其他衣服分开洗,不能太用力揉搓,至少要用清水过五遍……” 楚漓憋着一肚子火气瞪着那些精美华贵的衣物,目光几乎能在布料上烧出洞来。 她被聿凛强行留在三皇子府里面当丫鬟已经有三天了,本来是在聿凛身边端茶倒水伺候他穿衣吃饭看书写字,走到哪里要她跟到哪里,被他支使得死去活来。 然后昨天聿凛用晚饭的时候,嫌一盅鸭子汤太凉,让她端到厨房去热,她热了回来又嫌太烫,让她吹凉。她一怒之下,在吹凉的时候一边悄悄把汤里面的鸭肉全部夹了出来吃掉,把吃剩下的鸭骨头再扔回汤盅里面去,面不改色将汤盅放回聿凛面前。 鸭子汤颜色炖得很浓,几乎是乳白色,看不见底下如何。聿凛先喝了两口汤,然后伸筷子往汤盅里面一夹,夹出一个被啃得光秃秃的鸭子骷髅头来,头盖骨上面还留着一排清晰的牙印。 这之后,在侧厅外面等着伺候的下人们听到了持续足有一盏茶时分的干呕声,第二天楚漓就被打发到了这最低等丫鬟干活的洗衣房里面。 老妈子交代完了,把那一篮子衣物往楚漓身前一推:“赶紧洗,殿下吩咐今天上午要把他的衣物全部洗完,下午还有别的事情要让你干。要是洗不完的话,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饭吃了。” 他们这些下人也摸不清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三皇子府里面的丫鬟哪怕是最低等的洒扫丫鬟,都是严格甄选出来,而这个却是殿下莫名其妙带回来的。带回来了也没个正经位置,一会儿贴身伺候一会儿打发来洗衣房。要说这姑娘根本就不是当丫鬟的料,伺候殿下吃一顿饭都能打碎三块碗,换做别的下人早就打了一顿板子打发出去了事了,但殿下就不,好像跟这姑娘死磕着就是乐趣一样。 楚漓咬牙切齿地接过那个快有一米宽的巨大衣篮子,篮子太沉,坠得她手臂一弯,整个人都差点摔下去。 那个心胸狭隘的冰山脸,好像真打算把她一直留在这里当丫鬟了。之前端茶送水虽然受气,但至少还轻松,现在这洗衣服完全就是粗活,这种滴水成冰的大冬天,又没有热水,一上午洗这么多衣服还不得把手冻成冰坨。 翻了一下衣篮子里的衣服,其实根本就不脏,连一点灰尘污渍都看不到。想也是,这种养尊处优的皇室贵公子,十指不沾阳春水,每天在三皇子府里走过的地面都要洒扫无数遍,当天穿的衣服当天就要换洗,能脏到哪里去。 奢侈,腐败,封建社会的人渣。 楚漓没好气地衣篮子里的衣物抓出来,一股脑儿丢进洗衣盆里面,打算随便过一趟水弄湿了了事。反正衣服不脏不臭的,又看不出来洗了没有,鬼才会真的去洗。 一抓抓到一件白色的丝质亵裤,楚漓像是被火烫了一样一缩手,厌恶地把那件亵裤往洗衣盆里一丢。 竟然连内裤都要她来洗,不要脸! 这时候洗衣房外面两个小丫鬟走过去,说话的声音隐约从外面传来:“这种辣椒可了不得,听说是北方送过来的,那边土话叫做‘火烧屁股辣’,两颗辣椒籽就够做一盘辣菜的……” 楚漓动作一顿,扔下手里的水桶跑出去,那两个小丫鬟其中一个提着一篮子鲜红色的小辣椒,正往厨房的方向走,似乎是要送这些辣椒去厨房。 楚漓笑眯眯地对那个小丫鬟道:“姐姐最喜欢吃辣,这火烧屁股辣这么厉害,能不能给姐姐一小根,让姐姐见识一下?” 辣椒有一大篮子,她只要一根而已,小丫鬟很痛快便给了她。楚漓拿着那根小辣椒走进洗衣房,把门一关。 两天之后的早上,聿凛的一个护卫剑衣,一大清早到下人房里把楚漓叫了起来,语气十分怪异:“殿下让你立刻过去。” 楚漓冷笑了一声,跟着剑衣来到聿凛的院子里,整个院子里乱哄哄的,下人们一个个慌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桶水接一桶水往聿凛的房间里面送。 楚漓被带进聿凛的房间里面,房间中央一个大浴桶,但在这数九寒天里没有一点白汽冒出来,显然桶里的水是凉的。聿凛正泡在桶里,上半身只着了一件湿透的薄薄白色单衣,一张平日里冷峻的面容带着一种隐隐的扭曲,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不可描述的痛苦。 楚漓一进去,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扑面而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聿凛那边被扯过去,下一瞬间,她已经被扯到浴桶前面,衣领落进了聿凛的手中。他扭曲的俊美面容和她相距不过数寸,咬牙切齿,磨牙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来。 “……你对我的亵裤干了什么?” 楚漓一脸无辜:“我哪有干什么?你的亵裤是我洗的不错,但经手这亵裤的人多了去了,晒亵裤的,收亵裤的,送回你房间里叠起来的,送来给你换上的……为什么就一定是我干了什么?” 聿凛咬牙的声音更加清晰。经手的人是多了去了不错,但整个三皇子府里面除了她以外,还有谁敢拿他的亵裤去泡辣椒水! 他今天早上洗完澡之后换过衣服,刚开始的时候还没感觉到什么,片刻时间之后……世界上最销魂最酸爽的感觉莫过于此。 刚刚他已经洗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澡,现在要一直泡在冷水里才感觉好点,大冬天的泡冷水澡,上半身和下半身冰火两重天,销魂酸爽的感觉更加翻倍。 “来人……”聿凛脸色青黑,已经处在暴怒的边缘,周身的火气冲天地直往上冒,“把她拖下去……” “这是怎么了?三皇兄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呀?” 外面院子里传来一个甜美娇俏的少女声音,聿凛房间的门被敲开,剑衣急匆匆走进来禀报道:“殿下,贞庆公主来了。” 聿凛性子冷峻,不易亲近,他的母妃又只生了他一个儿子,北晋皇室中的其他皇子公主跟他都走得不近。只有这位贞庆公主,虽然不是一母所出,却跟他关系尤其亲厚,又因为受宠爱而可以随意出宫,三五天的便要来三皇子府上玩一趟。 聿凛黑着脸咬着牙,扫了楚漓一眼:“先把她关柴房里去,之后再处置。” 剑衣暗中叹口气。都把殿下弄成这个样子了,换成别人早就被大卸八块,但殿下居然还是没动她。要说是不想杀吧,赶出去也就罢了,非要留在府上给自个儿添堵,闹得鸡飞狗跳的,也不知道殿下图的是个什么。 带着楚漓出去。楚漓出了房间,一眼便看到院子门口站着一个貌美可爱的少女,水红提花镶边粉红暗花缎面圆领对襟袄子,葱白底绣红梅花八幅长裙,外披猩猩红大毛斗篷,发上插了一支镶红宝石双层蝴蝶流苏金簪,鬓角斜戴珊瑚金丝镂空珠花,一身活泼明快的鲜亮暖色调,衬得那张漂亮的苹果小脸更加红润水灵。 楚漓在邺都待了这么长时间,贞庆公主经常来她的甜品店里,她是认得贞庆公主的。但以前她扮男装的时候,一直都有简单的化装,本人以东家身份出现在店里的时候又少,贞庆公主只见过她一两次,这时候她穿着一身丫鬟装扮,贞庆公主倒是认不出她来。 “这丫鬟怎么了?” 贞庆公主的目光落在楚漓的身上。三皇子府里面的丫鬟全是姿色平平,貌不出众,就是站出来不至于有碍观瞻的水准而已。楚漓虽然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但这种容貌在三皇子府里面已经算是鹤立鸡群,光彩照人了。 “这丫鬟犯了错。”剑衣含糊地说,“殿下命属下带她下去处置。” 贞庆公主不在意地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剑衣带着楚漓出了院子,这时候聿凛也已经穿上衣服,从房间里面出来。从他嘴角隐忍地绷着的线条看得出来,他现在还是没好受到哪里去。 “三皇兄。”贞庆公主一见他出来,先是甜甜脆脆地喊了一声,然后吩咐下人搬了一大堆箱子盒子进来,献宝一样地排在院子里。 “这是父皇前两天送给我的,里面都是南边来的珍奇玩意儿,我挑了些稀罕好玩的,带来送给三皇兄。” 聿凛一张冷峻的面容上向来是没有什么笑容的,这时候对着贞庆公主,眼神也不若平时犹如坚冰一般冷硬,而是明显缓和融化开来,甚至有点宠溺的意味。 “你当皇兄也像你,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长不大,就喜欢这些东西。” 贞庆公主笑得眉眼弯弯地,让人把那些箱子盒子一一打开,将里面的东西拆出来,自己指挥着人往聿凛的房间里面摆,指手画脚,咭咭呱呱地说个不停。 …… 楚漓被剑衣带到了后院的柴房里面。这里的柴房倒不是她想象中满地灰尘乱草烂树叶子,屋梁上面挂满蜘蛛网的地方,一堆堆柴火码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地靠墙堆放在一起,一眼去倒是颇为整洁,看得出三皇子府管治十分严谨。 柴房靠近屋顶的地方有一个小窗户,距离地面一丈多高,勉强可以容一个人钻出去。楚漓被关进柴房里面之后,就开始将那些整齐大块的木头拖到窗户底下码起来,用来垫脚,看看能不能从那个小窗户里爬出去。 柴房就在大厨房边上,而大厨房在三皇子府的最北边角落里,也就是说她要逃出三皇子府的话,出去之后只要考虑怎么翻过北边围墙就行了。 她在这鬼地方真是受够了,前世今生都没被人这么欺压过。给聿凛的内裤泡个辣椒水都算是轻的,要是有那个机会的话,她真想直接把那根火烧屁股辣的辣椒直接塞进他菊花里。 小窗户底下的木头码得差不多了,楚漓爬上去试了试,还差一点高度。她正要下去再拖一捆树枝上来垫一下,小窗户外面突然接二连三抛进来好几根火把。 “嗤啦嗤啦……” 那些火把落在柴房的各个角落,火把上面似乎还带有火油,落地飞溅开来,柴房里满地都是柴火,顿时四处熊熊腾起了火焰。 ------题外话------ 今天还是三更,这是第一更 第110章 柴房失火(二更) 楚漓猝不及防,自己的脑袋都差点被那些火把打中,一看下面到处都开始起火,连忙跳下去先把火扑灭。 那些火把上面都裹着火油,落到柴草上燃烧极快,而且又是东一把西一把分散地扔进来,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柴房里当然不可能有水,楚漓只能脱下自己的外衣来扑打,好不容易才刚刚扑灭一个角落里燃烧起来的火焰,后面半个柴房已经都烧了起来。 柴房里全是干燥易燃的木柴干草之类,熊熊烈火飞快地从地面蔓延到墙壁上,无数金红色的火舌舔上横梁,卷上屋顶,从四面八方将楚漓包围在当中,周围全是哔哔啵啵的柴草燃烧声音,炙人的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小窗户已经被火焰堵住了,楚漓这时候也根本来不及从那边逃脱。柴房的门倒是木质的,但火势一开始并不是从那里开始燃烧,等到门被烧坏可以出去了,她自己估计也都已经被烧成焦炭了。 楚漓冲到柴房门边,拼命地拍打着门板,朝外面大声喊叫。 “救命啊!失火了!……快来救火啊!” 她现在就只能指望三皇子府里的人赶紧发现柴房失火,救她出去。因为放火的绝对不是聿凛,他想要杀她再容易不过,随便动一根小指头就可以轻而易举把她碾死,根本没必要大张旗鼓地烧一整个柴房。 身后的烈火很快就充满了整个柴房,头顶上的房梁都开始燃烧,炙热的空气几乎令人窒息。黑烟混杂着枝叶燃烧的灰烬,随着热浪滚滚而起,眼前除了一片烟熏火燎以外什么也看不清。 楚漓在火焰熊熊的门边已经待不下去,只能从中衣上面撕了一块布料下来包住自己的口鼻,缩到柴房一个火势最小的角落里。 “皇兄!里面太危险了!” 柴房外面隐约传来惊叫的人声,紧接着便是轰然一声巨响,整扇着火的柴房房门倒了下来,金红火舌缭乱飞舞之中,一个人影出现在柴房门口,冒着熊熊烈火冲了进来。 “楚漓?……楚漓!” 这时候楚漓缩在角落里面,已经有些意识不清,聿凛叫了她好几声都没有回应。幸而柴房并不大,聿凛进来之后四下找了一圈,很快便在滚滚黑烟和火焰中看见了她, 他挥手击开一段头顶上落下来的燃烧着的断梁,闭住气抬起袖子护住头脸,从一片烈火中间硬生生穿过半个柴房,抱起半昏迷的楚漓。 这时候烈火也已经刚刚包围了这个角落,两人在原地只是停了那么一瞬间,被烤得焦干的头发和衣服就瞬间着起火来。头顶上传来嘎吱嘎吱的危险声音,像是粗大的木料即将在烈火中断裂,聿凛没有时间再从门口处返回,直接抱着楚漓纵身而起,一掌击开上方已经被烧得残缺不全的屋顶,从屋顶上的洞口处跃了出来。 就在他刚刚落下地来的一瞬间,柴房屋顶上轰隆隆一片巨响,里面主梁被火烧断,整片屋顶失去支撑倒塌下来,化作一片熊熊火海。 柴房前面传来贞庆公主的尖叫声和哭喊声:“三皇兄!……快来人啊!快进去救他!” 聿凛落下地来,来不及做别的,迅速先扑灭了楚漓头发上的细小火焰,又飞快地将她身上着火的中衣撕下来扔到一边。他自己身上的火焰已经来不及扑灭,柴房旁边正好是一口井,井边有半桶打上来的井水,他放下楚漓,直接过去提起那半桶井水当头朝自己浇了下去。 三皇子府里的众人赶到柴房后面,这才看到全身湿淋淋的聿凛和地上昏迷的楚漓。 “贞庆公主!三殿下逃出来了!在柴房后面这边,没有事情!” 贞庆公主朝这边飞奔过来,满脸全是泪水,哭得像是花猫一样,一头扑进聿凛的怀里。 “三皇兄,吓死我了……”贞庆公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里面那么危险,你就这么闯进去了,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你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聿凛拍了拍贞庆公主,“先松开吧,我身上是湿的,别蹭了一身的水。” 贞庆公主却抱着他不肯放,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来看他,这才注意到聿凛全身都湿透了,衣服和头发都有被烧焦的地方。不过幸好他动作迅速,冬天里衣服穿得又多,人倒是没有被烧伤,只是满身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头发也凌乱不堪,满身湿淋淋地往下滴着水,看上去十分狼狈。 再一看旁边地上的楚漓,就比聿凛好得多,虽然身上只剩了一件里衣,但至少不是烟熏火燎的样子,头发也没有聿凛烧得那么厉害。 贞庆公主朝楚漓望了一眼,疑惑道:“不是说这姑娘是府里面的丫鬟么?三皇兄为什么要亲自去救她?” “她……”聿凛停顿了一下,“她有用处,不能死在这里。” 贞庆公主似信非信的样子。这时候两个丫鬟已经上去扶起楚漓,楚漓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眉头紧蹙地呻吟一声,像是十分痛苦的样子。 聿凛冷眼俯视着她,楚漓睁开眼睛,看到一身被火烧得焦黑破烂,狼狈不堪的聿凛站在不远处,不由得一愣:“你……是你救了我?” 聿凛没理会她,淡淡对旁边的剑衣下令:“让她闭嘴,把她带下去。” “喂,等等……”楚漓还想要开口,剑衣已经立刻点了她的穴道,她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只能在地上对着聿凛干瞪眼。旁边两个丫鬟利落地把她给带了下去。 “柴房的失火是怎么回事?” 聿凛抬手拒绝了要上来给他披上大氅的丫鬟,声音里冷意森然,目光在周围的一众下人身上缓缓地扫过去。 柴房附近没有火源,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失火,而且从他刚刚赶到时看见的情况来看,火是从柴房里面烧起来的。楚漓身上一来没有火种,二来她总不可能自己要把自己烧死。 “是……是小人……” 贞庆公主的一个侍卫慌慌张张地站了出来,扑通一声在聿凛面前跪下,磕头不止。 “小人刚才烟瘾犯了,偷偷到柴房旁边点了一卷烟,因为旁边正好有人经过,小人怕被人发现,没抽完就把纸卷顺手扔进了柴房里,也没来得及看纸卷上面是不是还带着火,柴房的火大概就是被小人的烟卷点燃的……小人罪该万死……” 北晋特产烟草,已经有了原始的纸卷烟,不过只是刚刚兴起,烟卷质量很粗劣,气味辛辣刺鼻,基本上是从事体力劳动的下层百姓才会抽。皇子府这种地方,里面当然是不允许出现烟卷这种东西的。 贞庆公主怒气冲冲地瞪了那个侍卫一眼:“你在出行保护本公主的时候犯烟瘾,这也就罢了,什么地方不能吸烟,非要在柴房旁边?还随便乱扔没熄灭的烟卷,要是火势扩散开去,烧到了整个三皇子府,你吃罪得起吗?……三皇兄差点就被困在火里出不来了,全是你的责任!” 那侍卫像是知道自己罪无可赦,也不求饶,只是不断磕头请罪。贞庆公主懊恼地跺了跺小脚,道:“三皇兄,这是我管教下人不严,给你添麻烦了,之后我再好好向你赔罪。这个侍卫就给你来处置吧。” 聿凛扫了地上跪着的那侍卫一眼,道:“这也不是你的错,赔罪就不用了。这侍卫其罪可诛,带下去处死。” 侍卫被拖了下去,聿凛这才回自己的房间沐浴更衣。 贞庆公主朝着楚漓被带走的方向望了一眼,眸中神色变幻不明,随即又很快敛了眸色,跟上聿凛。 ------题外话------ 这是二更,三更大概在十点左右 第111章 可怕的是这个世上的人(三更) 楚漓这次被带下去之后,并没有被关到什么地方,而是被带到了聿凛的房间里,聿凛的两个护卫剑衣和剑华一直在旁边守着她。 直到天色黑下来之后,聿凛才回到房间里。他这时已经换了一身天青色刻丝冰纹锦夹袍,面容上冷冷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来,进房间后示意两个护卫退下,给楚漓解了穴道。 楚漓一个白天都被点着穴道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早就僵了,穴道一解开,全身又酸又麻。而且憋着一肚子的火气没发出来,这时候总算能够开口说话,正要冲着聿凛嚷嚷,聿凛一句话就把她的火气给堵了回去。 “你今晚就可以离开三皇子府了。” 楚漓张开的嘴巴一下子闭了起来,然后又张开,不敢置信地望着聿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聿凛说,“难道你还舍不得这里不成?” “怎么可能,我脑子没问题。”楚漓还是有些疑惑,“但你为什么现在又愿意放我走了?” “这你不用知道。”聿凛截断她,“要走就赶紧走。” “你不会在我眼看着要逃出三皇子府的时候把我抓回去,然后又故意放我走,然后又把我抓回来吧?” “……你到底走不走?还是说想留在三皇子府里倒一辈子的夜香?” 楚漓嘴角一抽:“好好,三皇子殿下既然愿意宽宏大量大发慈悲,我这就走。” “不要留在邺都。”聿凛说,“也别留在北晋,你本来是东越人,尽快回东越去。” 这一下楚漓更加意外:“喂,我一半的产业都在北晋这边,光邺都里面就有我四家店,一年赚十几万两银子,你说让我回东越去就回东越去?” “是你的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聿凛扫了她一眼,“柴房里的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你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对!有人故意在柴房里面放火!”楚漓这才一下子想起来这一茬,“有人从柴房里的小窗户外面抛了几根火把进来,而且火把上带着火油,还是往各个方向抛的,一烧起来火就很难扑灭,很显然是故意要烧掉柴房!话说你查出来纵火的人是谁了没有?” “没有。”聿凛说,“但这次纵火是冲着你来的,有人想要你的命,这一点可以肯定,所以我才让你赶紧离开。” 楚漓有点懵:“冲着我来的?我在这里除了你以外好像谁也没得罪吧?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我的命?” 聿凛哼了一声:“就凭你这种德性,会得罪的人多得是,我也很想要你的命。” “等等……”楚漓感觉更懵了,“那你为什么要把我从柴房里面救出来?” 聿凛这一次噎了一下,回答不出来,起身拂袖就走:“我让人送你回东越。” “什么情况?还带护卫的?” 楚漓现在简直感觉晕头转向,脑子里都快搅成了一团,完全理不清头绪。聿凛这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算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还咬牙切齿地一副想捏死她的样子么?为什么现在又是把她从火场里面救出来,又是要放她离开,甚至还给她派护卫送她回东越? 难不成这人有受虐倾向,给他用辣椒水泡了条内裤,还让他爽到了,所以现在舍不得她死? 聿凛一点也没有要给她解释的意思,留了剑衣剑华两个护卫下来,自己起身离开:“不要再在邺都耽搁时间,现在就走,连夜出城。邺都里你那些店要是放不下的话,大不了你先回东越一段时间避避风头,之后再回来。” 楚漓越听越觉得诧异:“这个想要我命的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厉害,我连在邺都待上一晚都不安全?” “比你想象的要厉害。” 聿凛说到这里,声音微微有些冷沉,瞳眸中的目光幽深阴寒,晦暗莫测,像是两片看不见底的黑暗冰渊。 “而且我不能护你,只有你尽快离开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那我也不能马上就走。”楚漓说,“我跟我朋友约好了,她现在应该还在邺都我的店里等着我,我总得去跟她说一声吧。再说了,她们身边的暗卫高手那么多,我跟她们在一起应该也是安全的啊。” “你朋友是谁?” “她……”楚漓犹豫了一下,“她是夏泽曦和长公主,就是刚刚嫁给东越容皇后为妃的那个,应该是天下第二有名的女子了。” 聿凛哼了一声。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种不可描述的女人,连朋友也是不可描述的奇葩和变态。 “你店里那边,我派人送信过去给曦和长公主和容皇后。你最好还是别跟她们一起同行,她们现在的危险恐怕也不比你小多少。” “额……”楚漓的脑子艰难地拐了一个弯,“想要我命的这个人,难道也跟她们有过节或者仇怨?” “你总算开窍了一回。” “这人到底是谁?……你既然知道,又不想我死,干嘛不告诉我?要杀我的人我总有资格知道是谁吧?” “我不会告诉你的。”聿凛面无表情地说,“你只需要知道,回到东越也并不意味着你安全了,随时保持小心,我的人会在东越保护你一段时间,但是平时一般不会露面。” 楚漓嘀咕了一声:“天兵天将下凡来抓我么,夸张成这样。” 聿凛望着她,语声淡淡,而又带着点薄凉。 “这倒不是……天兵天将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这个世上的人。” …… 水濯缨在邺都等了这么多天,早就远远超过了齐门关到达邺都所需要的时间,还是没有等到楚漓来,猜测楚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现在绮里晔既然已经到邺都了,她便让“蛇信”和“雀网”的人帮她去找楚漓。 绮里晔之前赶到北晋的时候,因为要在楚漓开的店里面蹲守水濯缨,把众人分别派到了好几个有开店的城市里面去,这几天才叫回来。 水濯缨描述了一下楚漓的长相,玄翼立刻反应过来:“就是属下在齐门关遇到的那个?当时纵马从队伍里面冲出来的?” “对。”水濯缨说,“当时你追上她之后呢?有没有留意她后来怎么样了?进齐门关了没有?” 玄翼摇了摇头:“属下发现她不是皇妃娘娘之后,就自己进了齐门关,没有再留意她的去向。不过进齐门关之前,有看到北晋三皇子正好也在关门口那里,楚小姐就站在北晋三皇子的面前,他们好像是认识的样子。” “那应该就是和这个北晋三皇子有关系了。”水濯缨说,“或者他至少也可能知道楚漓的去向。” 她本来是想去三皇子府问一下,但还没动身,三皇子府那边倒是先派人过来了,是聿凛的贴身护卫剑衣。 “楚小姐之前在三皇子府上因故耽搁了一段时间,所以一直没有赴和曦和长公主的约定。”剑衣说,“现在楚小姐在北晋有危险,殿下已经派人护送她回东越了,容皇后和曦和长公主最好也尽快回东越。” 绮里晔蹙眉:“让我们也尽快回东越是什么意思?我们在北晋也有危险?” 剑衣点点头:“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话我已经替殿下带到了。告辞。” 剑衣离开之后,绮里晔和水濯缨对视了一眼。 聿凛派人来警告他们留在北晋有危险,而他们目前在北晋结怨的只有贞庆公主,难道说这危险是来自于贞庆公主么? “不管怎么样。”水濯缨说,“既然楚漓已经回东越了,我们也没必要再在这里等着,也回去吧。” 第112章 幽灵镇(一更) 北晋这几天天气骤冷,进入真正的寒冬,下了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整个邺都化作一片茫茫银白,城外的积雪都能埋到人的膝盖处,无论是马匹还是马车都无法出行。 水濯缨等人不得不等了几天,等到雪过天晴,积雪融化了一部分,露出可以通行的道路来,这才上路。 雪后的道路积水泥泞,这一路过去十分难行,很多地方都得绕着走。一行人拐弯抹角地走了一天,晚上走到一个小镇子上,又开始下起雪来,只能在这个镇上停下来过夜。 北晋居民一到深冬,一来外面天气寒冷,二来出行不便,都是躲在家里“猫冬”的。这时候天色已暗,整个小镇上一片暮色苍茫,静悄悄的,路上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 镇子太小,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客栈,只有一个供过路人借宿的简陋驿站。绮里晔对环境挑剔得很,看那驿站一副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样子,就没有住进去,只把马车停在驿站里面,他和水濯缨直接睡在马车上。 绮里晔准备的马车一向舒适阔绰得像个移动的精装小房间一样,大得可以容纳四五个人同乘,里面五脏俱全。座位设计得十分巧妙,折叠起来的翻板放下来,就是一张能轻松睡下两个人的床。马车里面点着银霜炭的炭炉,因为空间小,倒是十分暖和。 到了半夜之后,雪渐渐停了,整个小镇一片万籁俱寂。水濯缨窝在绮里晔的怀里,本来睡得很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幽幽的歌声。 绮里晔睡眠比水濯缨更浅,一下子就醒来了,水濯缨随后也被惊醒过来:“什么声音?” 那歌声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飘飘渺渺,音调古怪得无法形容,像是带着哭又像是带着笑。咬字生硬,一板一眼,明明是在唱着词,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仿佛有一具舌头已经僵硬腐烂的尸体,仍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唱着生人已经无法听懂的歌。 深夜里周围静得出奇,唯一能听到的就只有这怪异古板的歌声,听上去无比阴森诡异,水濯缨全身的寒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 绮里晔给水濯缨披了一件风毛斗篷,打开马车门,外面一股凛冽的寒气冲了进来。 大雪过后,夜空并未放晴,仍然压着一层厚厚的黑色雪云,看样子之后还会下更大的雪。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天地间一片混沌的黑暗,只有极微弱的朦胧天光,映照着屋顶和地面上白色的积雪,能够勉强辨认出小镇的轮廓。 那歌声判断不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像是充斥在四面八方,说远遥远得仿佛是从天边传来,说近又近得仿佛就在眼前身后。 随行的十几个暗卫都在驿站里面,这诡异的歌声他们必然也听到了,玄翼这时候正好来到马车前面。 “主子,有问题,驿站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都没有了。” 傍晚时分他们到达驿站的时候,驿站里还有伙计出来接待,现在却空无一人。镇子上之前虽然冷清,至少还亮着灯光,偶尔有一两个行人走动。现在这歌声这么清晰,不可能全镇子除了他们以外没一个人能听见,但整个镇子毫无动静,连一点人的声息都没有。 几个暗卫去看了驿站周围的几户人家,回来说房子里全部空无一人,里面财物衣食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一如平常,居民并非搬走,而像是在家里的时候突然就一夜之间全消失了。 那咬字生硬不清,古板诡异的歌声还在周围幽幽地回荡,空无一人的小镇像死一般寂静,所有景物在反射出来的朦胧雪光映照下,变成一片阴森的茫茫灰白色,笼罩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瘆人气氛。 水濯缨注意到去的暗卫有七个,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了六个,问道:“还有一人没回来?”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果然少了一人,刚才他们是分头去查看周围,也不知道这个暗卫是什么时候少掉的。 “不用去找了。”绮里晔沉声说,“镇子上有危险,所有人聚在一起,离开镇子,尽量不要分散行动。” 跟他们同行的暗卫个个都是武功一等一的高手,而且全是“蛇信”杀手出身,精擅暗杀,本来应该有着丰富的经验。那个暗卫出去之后,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中了对方的招,并且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来,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可见对方段数之高。 再把人分散出去的话,恐怕会被一个个吞掉,只会更不安全。 众人围成一个圈子,缓缓走出驿站,一个暗卫突然指着驿站外面的街道尽头:“那边有人!” 这小镇上面就只有一条主街道,驿站在街道一边。驿站两边的街道尽头,果然都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影。因为距离太远,夜色又太暗,黑暗中只能辨认出模模糊糊的轮廓。 不是一个,还是一群。站得密密麻麻的两群人影,各自站在街道的两端,正在缓慢地往驿站这边走过来。 渐渐靠得近了,才能看出来那根本就不是“人”的身影。圆滚滚的,比一般人要大上两倍有余,身体四肢和脑袋带着怪异的扭曲,全身都是和周围积雪一样的白色,像是一群半融化之后又凝固住的雪人。 这些“雪人”走过来的姿态不是正常人的一步步行走,也不是平移地滑动过来,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软绵绵的诡异姿态。没有骨头一样东倒西歪,一会儿直立起来,一会儿几乎就是贴着地面,像是随时都会歪倒坍塌到地上,扭曲的四肢和脑袋不断地晃来晃去。 众人霎时间只感觉到背后一阵阴嗖嗖的寒意从脊梁骨上升了起来,一阵令人汗毛倒竖的凉气从脚底下直冲天灵盖,全身都是鸡皮疙瘩。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圈子靠得更紧了些。 这里面除了水濯缨以外,所有人无一不是满手血腥,杀人如麻,取过的人命不知道有多少条。天天跟死亡和尸体打交道,再惨烈的景象对他们来说也是家常便饭,早就已经过了害怕“鬼”的时候。倘若半夜里冒出来一个面容惨白满身染血的鬼魂,披头散发地来向他们索命,他们大约只会面不改色地随手挥刀把这鬼魂砍成烂泥。 但人是不可能没有恐惧的。不怕血腥,不怕死人,不怕鬼魂,并不意味着就不害怕别的东西。这样一个空荡荡所有人都消失了的死寂小镇上,耳边回响着古板诡异听不出词句的幽幽歌声,大街两端一群身体扭曲的肥胖“雪人”,从黑暗中密密麻麻姿态怪异地朝着他们走过来,这幅景象足以让任何人胆寒。 只有一人例外。 绮里晔冷笑了一声:“这地方风水够异禀,连雪都成精了……所有人点上火把,给本宫把这整个镇一把火烧了,本宫看看这成了精的雪人怕不怕火。” 众暗卫猛然醒过神来。他们刚刚从驿站里面出来的时候,只点了两根火把,刚够照明用的。立刻有几个暗卫奔到驿站院子里,带了一大堆木柴出来,点燃做成火把,人手两根,各自到驿站周围的房屋里面放火。 冬天里各家各户里面都存放着大量柴草和用来点灯的煤油,放起火来很容易,驿站边上的几座房屋顷刻间熊熊燃烧了起来。明亮的金红色火焰冲天而起,照亮了周围的大半条街道,阴森恐怖的气氛在火光下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远处那些“雪人”全都停止了靠近,空中古板僵硬的歌声突然急转而上,变成一声凄厉尖锐得几乎能刺破人耳膜的尖笑。 随着这声尖笑,着火的房屋里,远处的屋顶上,路边足有半人高的积雪雪堆里,突然出现了无数幽灵鬼魅一般的人影,朝着驿站门口的一群人围攻上来! ------题外话------ 今天还是三更……求车票! 第113章 赶尸术(二更) “有埋伏!” 暗卫们纷纷抛下火把拔出了武器。这些人影一出现,局面已经十分明朗,并没有什么唱歌的尸体、突然消失的居民和成精的雪人,只不过是有人在这小镇上布下了埋伏,然后故意装神弄鬼引得他们心慌害怕,以便于偷袭而已。 这些人影穿的不是夜行衣,而是和雪色一样的白衣,之前藏在屋顶上和路边的积雪中,完全分辨不出来。 刚刚他们的注意力全都被街道两端的那些诡异“雪人”给吸引了过去,倘若不是绮里晔下令放火烧镇,这些雪衣人在他们最恐惧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出手突袭,他们一大半人都会在一开始就死在这里。 雪衣人的人数足有二三十人,比他们多得多。“蛇信”暗卫们原本全是杀手,出手没有任何法度可言,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招式,狠辣而利落,武器和暗器上能淬毒就淬毒,毒性能有多烈就用多烈,唯一的目的就是杀人。 而这些人的出手风格跟他们几乎完全一样,显然也全是杀手,尽管本身武功不见得比这些暗卫高,但却似乎更加专业。人数上又占了优势,纵然已经全部到了明面上相斗,他们这边也抵挡得颇为吃力。 “分几个人回驿站!我们的马还在那里!”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那些雪衣人出现的同时,只听到驿站里面传来一连串惨厉的马嘶声,他们停在驿站里的马匹全都翻身倒地暴毙,包括拉马车的那匹马。 对方很显然早就已经盯上了他们这些坐骑,杀了马匹,让他们无法逃出这个小镇。外面道路上不是积雪就是泥泞,倘若不骑马的话,靠人的双脚走起路来太困难。 绮里晔并没有出手,护着水濯缨往驿站后面退去。那些雪衣人似乎知道他是所有人里面武功最高的,要先解决其他暗卫,并没有人朝他这边围过来。 绮里晔也不敢离开水濯缨。水濯缨现在的武功现在在江湖上算是能排上第二流的位置,从她练武的时日来看,这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但她进步再怎么快,终究只是学了三年武而已,这三年里还不是全心全意放在练武上面,又没有多少临敌经验。那些杀手都是从三四岁刚刚记事起就开始在鲜血和死亡中一路拼杀出来,十年二十年来除了怎么杀人以外几乎什么也不想,水濯缨跟这些杀人机器哪有什么可比性。 “主子!” 驿站旁边传来一声喊叫,一个人影从那边奔了过来,这时候周围一大片房屋都已经起火,火光冲天,映得街道上一片通明,可以看到那人正是之前失踪的那个暗卫。 “这边走!驿站后面还有马匹!” 那暗卫奔到近处,绮里晔凤眸突然微微一眯,还未等他近身,挥袖扫出,那暗卫被广袖带起来的劲风扫得直飞出去,轰一声撞在驿站的一边墙壁上,软塌塌地倒下地来。 绮里晔这一挥的力道其实并不重,但那暗卫落地的时候已经全身扭曲,手脚和脑袋都以一种软绵绵的姿态歪歪斜斜地耷拉下来,似乎是里面的骨骼全部被折断了。 凝神看去,才能发现那暗卫的表情完全是凝固的,撞在墙壁上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变化,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睁着,眼珠黯淡无光,显然是早就已经死了。 水濯缨看得目瞪口呆。死人还能走路奔跑的? 刚刚说的那两句话还有可能是配音,但奔过来的千真万确是这个暗卫,奔跑的姿势也很正常,看过去跟常人一模一样,完全不像是全身骨头断成这个样子的。 不过……这种全身扭曲弯折的软绵绵姿态,好像有点熟悉? 绮里晔把水濯缨往怀里一带,一手横拦在她的肩头,暗红火云纹刺绣的一幅玄色广袖垂落下来,几乎挡住了她整个人,抬头往驿站的屋顶上看去。 “东越皇后好眼力。” 上方传来一个幽诡怪异的声音。音色阴柔,但并非晏染那种偏向于女性化的阴柔,而是稍稍带了一点尖利,像是地狱里的幽魂用尖尖鬼爪捏着嗓子说出来的话,又像是无数指甲在玻璃上刮过去的声音汇聚成了语句,瘆人无比,听着便让人感觉脊背发寒全身发毛。 水濯缨也往上方望去,驿站屋顶上坐了一个全身白衣的人影,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手里拿着一根通体漆黑的细长条状物,看样子是一支笛子。 白衣穿在即墨缺的身上,是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穿在晏染的身上,是清秀柔美,雌雄莫辨。但穿在这个男子的身上,只觉得像是披了一身白色裹尸布一样,说不出的阴森诡异。 驿站旁边的房屋上火焰熊熊,冲天火光映照得周围全都成了一片金红温暖的色调,唯有那个男子周围像是从九幽深渊里面开出了一个黑洞,将温度和光芒统统吞噬了下去,他的身边只有一片鬼蜮般的阴冷幽暗,往外弥漫着森森的鬼气。 火光把那男子的容貌映照得清清楚楚,只是这着实不是一张让人愉快的面容。 男子的五官其实十分英俊,就是在左边眼睛的下方,有着一大片蛛网一般的黑色纹路,并非刺青,而似乎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毛细血管汇聚而成,蔓延到了小半张面容和额角上。皮肤倒是白得出奇,质感也十分怪异,生硬僵冷,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和生气,看上去就像是一尊摆在灵堂里的白色瓷偶。 阴诡煞白的皮肤,衬托着那一大片繁复诡谲的黑色血丝纹样,更显得整张面容犹如鬼魅一般。倒不是说长得难看,就是实在太阴森太诡异了,根本不像活人的模样。 绮里晔怀里揽着水濯缨,望着那男子,淡淡道:“要是引荒楼楼主能让死人眨眼睛的话,本宫大约也看不出来。” “赶尸术就到这个程度而已。”那男子笑了一声,“也不是人人都像东越皇后这般眼光锐利,眨眼睛就没太大必要了。” 他把手里的黑色笛子放到嘴边,水濯缨这才发现那支笛子上面根本就没有开洞眼,那男子吹的时候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吹着,同样阴白得犹如精瓷一般,比一般人更加修长的手指在黑色笛子上飞快地舞动。 随着他这听不见的笛声,一阵杂乱迅急的脚步声随即从驿站外面传来,水濯缨往外一看,被吓了一跳。 街道两端那些形状扭曲的肥胖“雪人”,之前大火燃烧起来的时候本来都停在了原地,现在竟然一个个像是磕了摇头丸一样,疯狂地朝着他们这边冲过来! “雪人”们奔跑的姿势也是极度怪异,扭来扭去,脑袋和四肢在空中狂乱地甩动,看上去像是随时都会绊倒成一团,但实际上却灵活迅捷得出奇。 本来聚在一起的“雪人”迅速散开,其中一部分竟然像是白色的大胖蜘蛛一样,直接沿着墙壁爬上了街道两边的房屋,扑向那些正在和杀手们缠斗的暗卫。 火势已经蔓延到街道两边的一大片房子上,烈焰熊熊,但那些“雪人”似乎也并不如何害怕火,只不过是稍微避开一下火势最盛的地方而已。它们身上带的是真的冰雪,被火焰的高温一烤,很快便融化成水流淌下来,露出里面的真面目,赫然是一具具穿着粗布衣服的人类尸体,十有八九便是小镇上原本的居民。 这些尸体的动作竟然比活人还要迅猛快速,而且本来就已经是尸体,刀砍剑刺都根本奈何不了它们。它们又没有恐惧和忌惮,只知道拼命地往上扑,像是一群疯狂嗜血的野兽。 水濯缨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她这是到了末世么?连丧尸都跑出来了? “砍它们的头部!”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毁坏它们的脑子!”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一个暗卫一刀将其中一具尸体的脑袋劈成了两半,结果它还是带着那半个挥洒着脑浆的脑袋扑了上来,将那个暗卫扑倒在地。旁边另外一个暗卫又是一刀,将尸体拦腰砍成两截,它才终于无法再攻击,但是仍然在胡乱地挥舞着手脚。 一部分雪人尸体冲进了驿站,绮里晔从那个死去的暗卫身上拔出一把短剑来,带着水濯缨纵身跃上驿站的另一边屋顶,喊了一声:“玄翼!” 玄翼刚刚将一具尸体的双腿砍断,闻声朝这边赶来。绮里晔把短剑塞给水濯缨,将水濯缨朝着玄翼那边一推:“你去玄翼那边!” 他自己则是朝着另一边屋顶上那个吹笛的男子掠了过去。这种情况下,跟那些杀不死的尸体纠缠没有意义,先解决了这个引荒楼楼主才是最根本的。 那男子被绮里晔一掌迎面拍来,没有放下手中的笛子,而是仍然一边吹着笛子一边往后退去。但他还是低估了绮里晔的武功,这一掌落下的力道极为恐怖,轰然一声巨响,屋顶上瞬间被击开一个大洞,破碎的瓦片和积雪四处飞溅,掌力笼罩之处,整个屋顶都轰然摇动起来。 那男子一心二用之下,吹笛的节奏立刻就乱了,而且躲避的动作明显要慢,不过是勉强避开这一掌。绮里晔出掌力道先刚硬猛烈后浑厚蕴藉,连绵不绝如江水般的掌力随后而来,带得那男子整个人身形在半空中剧烈一晃,笛子也离开了嘴边。 他这边吹笛受到影响,不远处那些尸体的动作一下子就缓慢凝滞下来,软塌塌的像是一堆堆要化不化的橡胶。众暗卫们抓紧机会,或是砍手或是砍腿,将那些尸体从屋顶上甩了下去。一旦没有了手脚,就算它们动作再快再灵活,也不可能再爬到屋顶上来。 绮里晔第二掌更是丝毫不留余地,用上了十成十的内力,巨浪一般铺天盖地地压下来。那男子终于不敢怠慢,不得不放下笛子硬接了他这一掌。 不料绮里晔这一掌看似气势宏大雄浑,其实是虚招,里面的掌力全是空的。男子反应也极快,还没有真正接上这一掌便发现不对,立刻撤回力道抱元防守,但已经来不及了。 绮里晔另一只手手掌一翻,往他露出空隙的小腹间拍去。他身子往后疾缩,没有感觉到小腹被击中,却听到背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绮里晔这一招还是虚招,突袭他小腹的时候再次变招,一手绕到他身后,把他插在后腰上的那支黑色笛子捏碎了。 第114章 贞庆公主的背景(三更) 那男子往后倒退出数丈,取过腰后那支已经碎裂的无孔黑色笛子,一看之下,顿时脸色微变。 也看不见他张口或者作出其他动作,不知道是怎么发出声音的,空气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利而诡异的锐响,像是一个厉鬼的高声尖叫。 这一道尖响声似乎是撤退的命令,周围那些雪衣人纷纷停止了和暗卫们的缠斗,退到后面的黑暗中,和那个男子一样,顷刻间便消失在镇子外面。 整个镇子这时候已经是一片狼藉。一大半的房屋都着了火,大半条街化作一片熊熊火海,屋顶和地面上,到处都是镇上居民横七竖八的尸体,一部分是被暗卫们砍断四肢或者身首异处的,更多的是在那男子吹笛停止之后,直接就倒了下去,变回真正的死尸。 随行的十几个暗卫也死了八九个,只剩下一半不到。有两个是被那些尸体包围,死在尸体手下的,死状惨不忍睹。那些尸体并不是丧尸,不会咬人,但被控制了之后力气奇大无比,抓住人的四肢和皮肤就能生生撕扯下来,两个暗卫几乎都被撕扯成了一堆没有皮肤的血淋淋骨肉碎块。 水濯缨看得心有余悸。幸好白芨那丫头坐船晕船坐车晕车,之前半路上因为不舒服,落在了他们后头慢慢走,否则她刚才要是在这里的话,以她的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幸存不下来。 她前世里也听说过湘西赶尸人之类的传说,有些人可以通过某种方法控制尸体行动。不过那毕竟只是谣传而已,而且赶尸人控制的尸体最多也就是能够僵硬地走路,哪像刚才那些尸体一具具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明明全身的骨头都断了满墙壁满屋顶的乱爬乱扑,比野兽还要迅猛敏捷。 绮里晔并没有去追那些撤退的白衣杀手,也从屋顶上落了下来,望着地上那些不成人形的尸体,脸色略微有些凝重。 “这是赶尸术。”他沉声说,“从数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秘术之一,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在中原出现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其实出现过,但看到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所以世人不知道而已。” 换做以前水濯缨根本不会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荒谬东西,听见了只会置之一笑,但现在亲眼所见,由不得她不信。 而且她自己都有透视能力,还见识过承桑的读心能力,以及夙沙羽制造幻觉的能力,这个世界说不定还有更多更加不可思议的异能者。这种所谓的赶尸术,有可能就是其中一种特异能力,不过是可以传承下来的。 “对了。”水濯缨问道:“你刚才说引荒楼楼主,引荒楼就是这群人的组织名字?” “对。”绮里晔说,“引荒楼是中原最神秘的杀手组织,其实也说不上什么神秘,只是喜欢像刚才那样装神弄鬼地吓人罢了。不过实力倒是很强,里面的杀手单论杀人技巧来说,不比‘蛇信’差。” “蛇信”的杀手是他培养出来只服务于他一人的,他哪有那么多人要天天杀,这些杀手其实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次任务。而且现在因为有了水濯缨在,“蛇信”里面很多杀手都转成了暗卫,保护的职责更重一些。 而引荒楼并不限定于哪个国家,里面的杀手接的是全中原的任务,江湖上,朝廷上,只要出得起足够的报酬,不管谁下的任务,任务要杀的是谁,引荒楼都能接。这些杀手比起“蛇信”的私人杀手来说,更加职业化,杀人效率往往也更高。 “那这些引荒楼的杀手,是贞庆公主派来的?”水濯缨有些疑惑,“她有这么大的本事?”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绮里晔说,“引荒楼虽然神秘,但要请动里面的杀手不算难,否则藏得太深的话也没法做生意了。贞庆公主深受光顺帝宠爱,手上必定不缺钱财,引荒楼开的价格就算是天价,她只怕也能出得起。只有一点,这一任的引荒楼楼主绝不会轻易自己出任务,能请得动引荒楼楼主出手,远不是只要有钱就够了,没有特殊原因的话,就算搬来中原所有的金银珠宝堆在他面前也没用。” 贞庆公主不缺钱,她可以随便出宫到处游玩,想来也不缺联络到这些杀手的机会。但还是很难想象,她一个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公主,看过去一副未经世事,根本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竟然能有那个面子请动江湖上最为诡谲危险神秘莫测的引荒楼楼主。 贞庆公主那副天真可爱的外表完全是装出来的,但不管她有没有心机,骄纵这一点是肯定的。只是被人扔出门去沾了一身的泥水,就跟怀了天大的怨恨一样,不惜请来引荒楼的这么多杀手,非要杀了他们两人不可。 这种被宠坏了的小丫头片子去江湖上面行走不到两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不用说碰上那个阴森诡异的引荒楼楼主。能请动此人出来,不太可能是贞庆公主自己的原因。 或者另外一种情况就是,贞庆公主本人跟引荒楼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她的背后有更大的势力背景。 贞庆公主的母妃是常贵妃,据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以前深受光顺帝宠爱,但是在贞庆公主十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光顺帝现在这么宠爱贞庆公主,一部分也是有常贵妃的原因。 这个常贵妃倒是有些来历不明,并非朝中官宦世家之女,也不是从其他国家嫁过来的,似乎是十几年前光顺帝从宫外带回来的一个女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派人去查一下常贵妃的来历。”绮里晔说,“如果贞庆公主沾的是她的光,那么真正不简单的应该是这个常贵妃。” …… 整个小镇上的百姓早就已经被引荒楼的人杀光,现在小镇本身也成了一片火海,这里已经不能再待下去。要是官府的人来了,发现整个镇上只剩下他们这十来个活人,他们不好解释,只会更麻烦。 驿站里的十几匹马都已经死了,众人在镇上找了一遍,好不容易才在几户还没有被火势殃及的大户人家的后院里找到五六匹马,暗卫们两人共乘一骑,勉强可以离开小镇。 只是这样一来,不但走得慢,而且也不能远行。只能沿着原路先返回他们上一站经过的一个县城,在县城里先买了马匹之类,顺便接到还停留在那里的白芨,再走另外一条路南下回东越。 水濯缨的身体终究还是比一般人稍微弱些,半夜没睡,早就困得东倒西歪。之前他们乘坐来的那辆马车停放在驿站里,幸好没有损坏,换了马匹拉着还可以照常行驶,她就继续在马车里窝在绮里晔的怀中睡觉。 一行人走到天色大亮的时候,才走到他们昨天经过的那个县城。玄翼和几个暗卫去买马匹,水濯缨则是拉着绮里晔在街上找早饭吃。 绮里晔这家伙自己做出来的蛋糕跟生化武器一样,口味倒是挑得很,一块糕点价值三两银子要十八道工序勉强能进得了他老人家的眼,如果价值只有二两九钱银子要十七道工序的话他就不乐意吃。 水濯缨拉着他转了半天,在满街所有的早点被他挨个嫌弃一遍之后终于怒了,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在一个看过去最接地气的馄饨小摊边上坐了下来:“爱吃不吃,不吃在旁边站着!” 她这一坐下来,对面桌子上一个带了两个护卫的少年公子惊讶地转过身来,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满是麻子雀斑,开口说话的声音倒是又清又脆,赫然便是楚漓的声音。 “女神?” 然后一抬头看到了站在座位边上的绮里晔,猛然睁大眼睛。 “我的天……这就是你老公?” 第115章 不可描述楚小姐和凉凉的会面 聿凛派了两名平时很少出现在他身边的护卫,易容装扮之后,护送同样易容成大众脸,换上男装的楚漓南下去东越。这一路上他们走得极为谨慎,七拐八弯地专门挑没有人的小道走,虽然比水濯缨等人慢了很多,但大约是一直没有被追杀者发现踪迹,至今还没有碰到什么危险。 昨晚他们是在这个县城里面过夜,楚漓一路上风餐露宿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像样的县城,本来是想在城里吃了早饭再出发,正好就在街上遇到了水濯缨等人。 水濯缨和绮里晔在进县城之前都戴了人皮面具。紫翼之前按照他们的脸型各自给他们特制了好几套面具,可以装扮成各种不同容貌的人,虽然面具逼真度不是很高,但好处是这种面具很方便,随时可以戴上取下。 不过绮里晔比较成问题。他的气质实在是太有特征,那股妖异靡艳而又雍容强大的气息从骨子里透出来,哪怕是戴个喜羊羊的面具都挡不住。易容对他来说,并不能起到隐藏他身份的作用,只能挡一挡他过分美艳的绝色容貌,走到人多的地方不至于一大群人远远围着他看而已。 水濯缨和楚漓对各自的声音熟悉,一碰到就认出来了,楚漓立刻搬到了他们这一桌来。 “你老公应该也易容了吧?不过这个气场就算是易容了也很惊艳啊……有多高?得有一米八几吧?在女人里面果然算是很高了,不过T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最合适……没人的时候能不能让我看一下真面目?我在东越那么长时间还没见过呢……” 楚漓兴致勃勃地对着绮里晔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从前面看到后面再从后面看到前面,似乎恨不得把他的衣袍和面具扒光了好好看个仔细。她对这位传奇性的东越祸国妖后,天下第一美人,历史上第一个公然娶女人的女人早就仰慕已久,这会儿见到了,自然是用十二分的精神来使劲儿瞻仰。 绮里晔长到这么大,见过痴迷沉醉地盯着他的,见过愤怒仇恨地瞪着他的,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看博物馆里面珍稀标本的目光来上上下下地看,而且是第一次被人表现出这种……不可描述的兴趣。 水濯缨赶紧拉了他一把,免得他一个不爽把楚漓的眼珠子挖出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跟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朋友,楚漓。” 绮里晔转过目光来望了她一眼:“老公是什么意思?” “是我们那个世界里对丈夫的称呼。”楚漓抢答,“跟你们这里的相公差不多。你也坐啊,站着怎么聊?” 绮里晔嫌弃地扫了馄饨摊的小板凳一眼,后面一个暗卫赶紧上来在板凳上铺了一层锦缎,他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来。 他那一身奢华艳丽的刺金锦绣大袖宽袍,本来画风应该是慵懒雍容地斜倚在黑曜石凤座或者黄花梨木美人榻上才合适,现在坐在这还没两尺高的小板凳上,形成一种极其强烈的反差,看过去居然出乎意料的萌。 楚漓又去小摊摊主那边再叫了一碗馄饨过来,非常自来熟地问绮里晔:“你要不要放葱末和香菜啊?” 绮里晔:“……” “不要管他。”水濯缨捂额,“他是小仙女,不食人间烟火的,不吃我们这些凡人吃的东西。” “这怎么行。”楚漓把那碗馄饨推到绮里晔的面前,“越是像你们这样高高在上的,不管平时吃得多奢侈多精致多讲究,现在这种时候就越是应该接点地气,陪着老婆一起在街边小摊吃顿民间的早饭,找找家常的温馨感觉才对。这叫情调,懂不懂?” 第一次被人教训什么叫做情调的绮里晔:“……” 跟楚漓这样的存在坐在一张桌子上,他根本就感觉不到一点温馨和情调好么? 水濯缨再次捂额。对于绮里晔这样的变态来说,在街边吃什么民间早饭是根本不搭调的,他认为的温馨和情调就是在十九狱里面。 绮里晔:“老婆又是什么意思?和老公相对的?” “对。”楚漓再次抢答,“就是这里称呼的娘子。话说你平时都是怎么称呼你老婆的?” 绮里晔:“……爱妃。” “这个更好。”楚漓转向水濯缨,“你呢?” 水濯缨:“……叫名字。” “这多不亲热。”楚漓一摆手,“P称呼T至少也应该叫老公啊。” “T和P是什么意思?”绮里晔发现这两个穿越者坐在一起,他一下子就变成另外一个语言系统里面的了。 楚漓一说到这个眉飞色舞:“在我们那个世界里也有女风,一般两个女的里面总会有一个是偏向于男性位置的,也就是说啪啪啪,啊,就是房事的时候是在上面,这一个我们叫做T,另外一个在下面的就叫做P。看你这个气质,总不可能是P吧?” 绮里晔:“怎么可能!” 周围几张桌子上的人目光齐刷刷转了过来,用一种不可描述的目光看着他们这几个。跟着楚漓的那两个聿凛的护卫全都低头用手捂着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制造出一种“我们只是打酱油的,不认识那边三个人,跟他们也没有一点关系”的感觉。 殿下为什么要派他们来执行这种任务啊!天知道他们护送楚漓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现在吃一顿早饭都要碎一地的三观,以后还让他们怎么直视女人! 水濯缨就算脸上顶着一张不属于她的人皮面具,这时候还是恨不得找一件魔法世界里的隐形衣把自己从头到脚罩起来,一拉两人:“你们就不能换个时间地点聊这种东西?” “哎呀没事,我小声一点。” 楚漓正聊得在兴头上,这时候哪里肯停下,反而往绮里晔那边坐了坐,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 “我一直想知道,你们两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啪啪啪的?是用手?还是用道具?……上次我问你家爱妃,她不肯告诉我。” 绮里晔:“……” 第一次遇到能把他问得答不出话来的女人。 ……虽然还只是刚刚见面,他是不是还是把自己是个男人的事情告诉她算了,不然这交谈就连他都没法继续下去。 水濯缨:“……” 这顿饭她已经没法吃了。 …… 聿凛本来让楚漓不要跟绮里晔水濯缨同行,派来的两个护卫也是深深地这么想的,楚小姐平时本来就已经够不可描述了,现在遇到这一对整个中原数千年来最惊世骇俗的女人,不可描述再撞上丧心病狂,他们觉得他们的三观大概要飞出银河系永远也回不来了。 但是楚漓既然已经遇上了两人,哪里还肯分道扬镳,坚持要跟水濯缨一行人一起走。 楚漓把她离开三皇子府的原因解释了一遍,水濯缨也把他们昨晚在小镇遇到引荒楼杀手埋伏的事情告诉楚漓,包括之前他们和贞庆公主在楚漓店里结下梁子的经过。 楚漓听得目瞪口呆:“原来还有这回事……贞庆公主有这么大本事?” “我们也在调查。”水濯缨说,“你遇到的那个北晋三皇子应该知道什么,但他既然不肯说,那也没有办法。” “等等……”楚漓缓了一下,“聿凛之前是说过想要杀我的人比我想象的要厉害,既然跟你们也有仇怨,那就是说这人就是贞庆公主了……但她派人杀你们是因为你们跟她结了梁子,而我就只在三皇子府里见过她一次,连话都没跟她说一句,根本没有得罪她的地方啊,她为什么要杀我?” “这很难说。”水濯缨说,“我们跟她结下的梁子其实也不至于到死仇的地步,但她都动用了引荒楼这么大的势力来追杀我们,说明这位贞庆公主已经不是一般的骄纵程度,只要得罪了她就无法容忍,睚眦必报。也许你只是在无意中惹了她的不快,这就已经足够让她对你起杀心了。” “怎么会有这种人……”楚漓难以置信,“看着还感觉挺甜美可爱的,跟个红苹果一样,敢情内里都已经烂了。难怪聿凛不肯告诉我是贞庆公主,有这么个妹妹,也确实不想让外人知道。” “所以我们还是要尽快回东越。”水濯缨说,“北晋这边是她的地盘,她既然都能请动引荒楼,背后也许还有更多更强大的势力,我们这边现在人少,在这里很危险。先回到东越之后再说。” 贞庆公主背后势力再大,其实也不可能是绮里晔的对手。但问题是他们现在人在客场,绮里晔要传信到东越那边调人手过来,至少也得六七天时间,那还不如他们直接回东越,到自己的主场上才有优势。 这时候,玄翼和几个暗卫已经买了足够的马匹和一辆马车回来。白芨晕车,在这个县城上休息了一天已经好多了,那辆马车本来是给她准备的,水濯缨便让楚漓和白芨一起乘坐了同一辆马车。 县城街道上不允许骑马,一行人牵着马步行穿过街道,快出县城的时候,路边有一个身穿粗布衣服的小女孩举着一大枝冰糖葫芦过来叫卖。 那些冰糖葫芦颜色鲜艳欲滴,外面裹了一层晶莹剔透如冰块一样的冰糖糖衣,除了常见的山楂以外还有山里红、海棠、苹果、树莓、橘子、枣子等水果,看过去十分诱人。 楚漓看得馋了,便干脆把一整枝十几串冰糖葫芦都买了下来,分给众人:“自己挑一串,路上吃。” 众暗卫:“……” 他们保护主子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串这玩意儿边走边啃合适么? 水濯缨倒是不客气地接了两串过来,递了一串橘子冰糖葫芦给绮里晔:“来,有点情调,也尝尝看民间的小吃,找找家常的温馨感觉。你的胃吃我做的皮蛋瘦肉粥都没有事情,这冰糖葫芦保证毒不死你的。” 绮里晔哼了一声,满脸嫌弃地接过那串橘子冰糖葫芦,正要说话,目光落在冰糖葫芦上面,突然微微一凝。 “唰!” 他随手便将那串冰糖葫芦掷了出去。那个卖糖葫芦的小女孩收了钱之后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这时候才刚刚跑到街对面,那根顶端球形的冰糖葫芦从绮里晔的手中掷出,竟然犹如锐利的箭矢一般,硬生生刺进了小女孩的后脑里,径直穿过整个头颅。 那小女孩哼也不哼一声地倒了下去,鲜血四溅一地,那根冰糖葫芦还插在她的脑袋正中央,将她的脑袋支在距离地面一寸多高的地方。周围行人吓得尖叫起来,四散逃窜。 绮里晔收回手,冷笑了一声。 “这还真能毒死我。” 第116章 再回邺都(二更) 绮里晔哼了一声,满脸嫌弃地接过那串橘子冰糖葫芦,正要说话,目光落在冰糖葫芦上面,突然微微一凝。 “唰!” 他随手便将那串冰糖葫芦掷了出去。那个卖糖葫芦的小女孩收了钱之后就蹦蹦跳跳地跑开了,这时候才刚刚跑到街对面,那根顶端球形的冰糖葫芦从绮里晔的手中掷出,竟然犹如锐利的箭矢一般,硬生生刺进了小女孩的后脑里,径直穿过整个头颅。 那小女孩哼也不哼一声地倒了下去,鲜血四溅一地,那根冰糖葫芦还插在她的脑袋正中央,将她的脑袋支在距离地面一寸多高的地方。周围行人吓得尖叫起来,四散逃窜。 绮里晔收回手,冷笑了一声。 “这还真能毒死我。” 楚漓这时候刚刚咬了一个冰糖山楂,还没来得及咀嚼,被吓得连忙吐了出来,到旁边小摊上拿了一碗茶水拼命漱口。 “你怎么看出来有毒的?” “冰糖糖衣的色泽不对。”绮里晔从水濯缨手里接过她的那一串山里红冰糖葫芦,“对光看颜色发绿,这里面有钩吻毒,入腹不到一盏茶时分就会导致肚肠烂穿。” 水濯缨也看了一眼,一开始根本看不出来绮里晔所说的颜色发绿,对着阳光看了半天,才隐约看出来糖衣里面是带有一点点暗绿色,但是他不说的话她绝对注意不到。看来这种认毒识毒的眼力并不是随便哪个人说有就能有的。 “那你直接就把那个卖糖葫芦的小女孩杀了?”楚漓心有余悸,“要是她并不知道糖葫芦里面有毒,只是有人让她来把这些糖葫芦卖给我们的呢?” 水濯缨笑了笑:“你刚才给了那小女孩一串铜钱,也就差不多够买这十几串糖葫芦。这小女孩穿得粗陋破烂,应该只是穷人家的孩子,几十文钱拿到手,连数都不数一下,直接拿了转身就跑?” 楚漓这才想起来,叹了口气:“这要你们不在,我早就死了……这么说,贞庆公主的人已经追到这里来了?” “对,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水濯缨缓缓地往周围扫视过去,街上的行人们因为那小女孩被杀,早就吓得四散跑开,一些大胆的站得远远的在围观,现在街上空空荡荡的,就只站着他们这一群人。 贞庆公主派来的人,必定就在这周围某个暗处窥伺着他们。 “走,这里不能久留。” 街上刚死了一个人,他们肯定不能待在这里,很快便离开了县城。 到县城边缘的路口上时,那里围了一群车马和行人,似乎是正在抱怨什么,声音还不小。 “牧州的那条路呢?那条路总没有桥可断吧?……” “那条路也不能走了,有一段路是在山崖下面的,山上的积雪崩塌下来,埋了很长一段路,牧州那边正在让人铲雪清理出路来,还不知道要多长时间……” “怎么会几条路同时都不能走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天知道……另外找小路绕着走吧,小路应该还可以走……” 水濯缨靠过去一听,这才知道从北晋到东越的三条官道在这一两天之内,被堵的被堵,断开的断开,竟然全都无法通行了。 北晋国境内绝大部分地方都是开阔的平原,本来很难出现道路不通的情况,但越往南丘陵起伏越多。北晋南部靠近东越的地方横亘着一座山岭,算是北部地区与中部地区的分界线,山岭中峰峦连绵,地势相对较为陡峭险峻。 三条主要官道都要从这座山岭中横穿过去,被堵住或者断开的地方就在山岭中,听这些百姓所说,似乎都是比较险要的位置,短时间内无法恢复通行。 冬季大雪天虽然算是事故比较多发的时节,但三条路在一两天内同时不能通行,这个概率小之又小,可想而知肯定是贞庆公主的手笔,目的是为了不让他们顺利地回到东越。 “贞庆公主居然能做到这个份上……”楚漓更加惊讶,“……她手下到底有多少人?” “比我们想象的多。”水濯缨说,“而且恐怕北晋很多地方都有她的人。我们不过是前天才刚刚离开邺都,她就能让人堵截南方的官道,直接派人南下肯定没有那么快。这说明她的人应该本来就在那附近,她只要传信过去让人行动就可以了。” “那我们还要回东越吗?除了官道之外,一些小路也是可以走的,就是基本上不能通大型的马车。” 水濯缨沉吟了一下。 “不回东越。我们再去邺都。” 楚漓吃了一惊:“再去邺都?我们不是刚刚从那里出来吗?为什么又要回去?” “现在最好还是别再南下。”水濯缨说,“虽然有小路可以通往东越,但贞庆公主截断官道,目的一来延长我们回东越的时间,二来就是为了让我们去走这些小路。这些小路一般都在山岭中地势更加复杂险峻的地方,方便截杀,要是贞庆公主在这些小道边再设下埋伏,我们又会像昨晚在那个小镇上一样损失惨重。” “那回邺都……” “回邺都是一个选择。主要是现在我们不能失去主动权,被贞庆公主牵着鼻子走,她想让我们走哪条道我们就走哪条道,必须去她意料不到的地方。” 水濯缨转向绮里晔:“我记得北晋光顺帝的五十寿辰应该快到了吧?” 绮里晔点头:“就在这个月月底。” 水濯缨说:“那我们两个直接以东越皇后和夏泽长公主的身份去邺都,光明正大地进皇宫给光顺帝贺寿,并且就住在皇宫里面。这样一来我们是北晋的客人,要是在皇宫里面遭到了刺杀,光顺帝负不起这个责任,必须要保证我们的安全。贞庆公主就算仍然不死心要杀我们,在皇宫这种地方,也不可能再像昨晚一样派一大群的杀手来,最多只是暗中做手脚而已。这种暗处的阴私手段其实没什么可怕,我们对付起来还容易一些,总比硬碰硬要好得多。” 绮里晔不满意地纠正她:“你现在已经出嫁,跟本宫过来的身份已经不是夏泽长公主,而是东越的皇妃了。” 水濯缨瞪他一眼,懒得跟他争辩,然后又对玄翼道:“你现在就传信回东越,让‘蛇信’的人尽快全部赶到邺都来,我们尽管要进皇宫,但也不能全指望光顺帝的保护,肯定需要有自己的人防卫。” 玄翼点点头,立刻便去传信。 “好想法。”楚漓总算明白了,“那我呢?易容成你们的侍卫或者丫鬟,跟你们进去?” “丫鬟吧。”水濯缨说,“你不会武功,还是别扮成侍卫的好,会武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不对劲了。” 楚漓换了一套和白芨差不多的装束,水濯缨这里没有适合她戴的人皮面具,只能帮她塑形化装了一下,身形也做了改变,反正完全认不出来原本的模样。 这一路他们返回邺都,贞庆公主大约是根本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这样反其道而行之,果然没有人再来追杀他们,走得十分顺利。 第二天上午,众人就再次进了邺都。绮里晔让人准备了一批寿礼,以东越皇后和皇妃亲自来给北晋皇帝贺五十大寿的名义,先派人前去皇宫通传。 光顺帝十分惊讶。东越皇后和皇妃之前就在邺都,但似乎是因为私事而来的,并没有暴露出身份,还是因为跟贞庆公主起了冲突他才知道这两人在北晋。 现在他们为什么会亲自进宫来贺寿? 中原三大国家互相交好,各国皇帝过寿辰的时候,其他国家一般都会派人过来送礼贺寿。但一般来的也就是官员或者使臣,如果是皇亲国戚过来的话,已经算是十分体面。容皇后是东越的统治者,现在亲自来贺寿,不管目的到底如何,从礼仪上说是很给光顺帝面子了。 光顺帝还是礼节周到地迎接了绮里晔和水濯缨两人进皇宫。寿辰在八天之后,两人被安排先住在皇宫东侧的清平宫。这里是专门给异国来的贵客准备的宫苑,位置稍偏,不过环境很好,平日里也清静。 两人进宫的第二天,正好碰上北晋一个深冬里的节日,丰雪节,就是以瑞雪兆丰年为寓意的一个节日。民间过丰雪节跟冬至差不多,主要是聚餐而已,皇宫也里举办了一场小宴。水濯缨和绮里晔作为从东越来的客人,一起出席了这场小宴。 宴席上主要是北晋的皇室贵族。北晋皇族比东越和夏泽兴盛得多,光顺帝,周皇后,后面十来个位份高的妃嫔,太子聿铭,六个年龄从四五岁到二十多岁不等的皇子,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公主,三个王爷以及其家眷,坐了满满当当一大厅。 满厅灯火通明,衣香鬓影,上首和两侧的宴席桌面上摆满了诸般山珍海味,佳肴盛馔、酒水点心,时令鲜果。因为只是寻常的宴席,也没有什么流程礼节,众人不过是坐在那里随意闲谈说笑,大厅中央一队助兴的舞姬随着丝竹弦乐声翩翩起舞,十分热闹。 水濯缨和绮里晔一进宴席大厅,照例引来所有人齐刷刷的目光,强势围观这史上第一对成婚的皇后和妃子。水濯缨幸而现在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不至于再像以前三国榴月宴上那么崩溃。 光顺帝为绮里晔和水濯缨一一引见了北晋的皇族中人。水濯缨进皇宫以来,这时才刚刚见到贞庆公主。 北晋皇族成员的颜值貌似都不低,贞庆公主在一大群公主里面其实算不上是最漂亮的,但她的容貌属于那种乖巧甜美的可爱类型,而且又天生一张活泼的笑脸,看过去特别讨人喜欢。 水濯缨和绮里晔两人在楚漓那家甜品店里面的时候,都是没怎么易容变装的,贞庆公主绝对能认得出现在的两人。 但她在宴席上就像之前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态度一如平常对异国客人的热情有礼,笑眯眯地见过了水濯缨和绮里晔,没露出丝毫和两人发生过不愉快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前两天她才刚刚派了一大群杀手布下埋伏,不惜以毁掉一个数百人的小镇为代价,也要杀了他们。 水濯缨暗中感叹。这演技简直跟她前世里拿过影后的演技都有得拼。一般被宠得这么骄纵任性的金枝玉叶,弯弯绕绕的心机应该都不会太多,因为并不需要。这个贞庆公主明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已经活得够好了,按理来说并不需要她有多深的城府,伪装本事居然这么高,倒也算是一朵奇葩。 ------题外话------ 上一章末尾我修改补充了一点内容,怕有的乘客在修改之前看了,现在连接不上,所以这一章开头重复了一点点 第117章 爱妃前世里是不是会跳舞? 水濯缨和绮里晔是客人,坐了上首位置,易容成丫鬟的楚漓和白芨一起站在他们的身后,对面稍往下一点的地方就是北晋皇子们的位置。 北晋上一位太子病逝,五皇子在两年前不明不白地失踪,现在继任太子之位的是同为皇后所出的二皇子聿铭。 聿铭容貌不若三皇子聿凛那么俊美,气质也没有那么冷峻,穿了一身宝蓝色万字纹圆领缎袍,发上束了一顶白玉冠,腰间暗紫色佩玉腰封,和太子妃及两个女儿坐在一起,显得平易近人许多。 跟聿凛比起来,聿铭各方面能力其实都有所不如,可以说较为平庸。但北晋皇族一向长幼嫡庶分明,只要排行在上的皇子不曾犯下什么大错,极少有废长立幼的情况发生。而且聿铭的生母是皇后,也就是嫡子,那就更轮不到下面其他妃嫔所出的皇子继任太子。 聿凛坐在聿铭旁边稍下首的位置,今日里穿了件墨绿色云纹团花湖绸长袍,发间一支同为墨绿色的山玄玉簪子,一张极英俊的面容轮廓分明,在冷色调的衬托下更显得犹如寒冰雕琢一般。 从宴席开始就没有什么表情言语,只是手里端着个酒杯,目光落在大厅中央正在献舞的舞姬身上,似是在看又似是在出神,面上淡淡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平日里就是这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这时候顾及场合,一身锋芒冷意已经算是收敛了许多。 绮里晔和水濯缨进来,聿凛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隐约带着些许寻找之意,仿佛是想从两人身上看出什么来。 楚漓的外貌易容得很好,跟她原来的模样完全不像,规规矩矩的,看过去就是个跟白芨差不多的丫鬟。聿凛的目光在她身上若有所思地看了片刻,也不知道到底看出来了什么没有,随即便移开了目光。 贞庆公主本来是坐在公主那一排的坐席上,宴席到一半的时候就开始到处跑来跑去地敬酒,先敬了光顺帝和皇后,然后到水濯缨的客席这边,又到众位王爷、皇子和公主。最后绕到皇子的坐席上,就停在聿凛那里不走了,坐在旁边跟聿凛谈笑对饮。 这是家常宴席,不是什么正式场合,贞庆公主又一向是这种活泼的性格,光顺帝宠爱她,知道她跟聿凛兄妹关系亲厚,也不在意她这么不守规矩随便乱坐。 这时候,大厅里面这一队身穿水袖长裙的舞姬献舞完毕,撤了下去。随着丝竹弦乐声转了一个调子,变为欢快热烈,另一队装扮迥异的舞姬翩翩鱼贯而入大厅。 这队舞姬显然是来自北晋更北边的异域,外貌和中原人明显不同,金发白肤,高鼻深目,瞳眸不是碧色便是蓝色。身材更为妖娆性感,丰胸细腰翘臀,这么冷的大冬天里,一个个穿着火红色的花瓣状丝绸短装短裙,露出雪白的长腿和手臂,以及中间一截细软灵活如水蛇的腰身。 舞姬开始在大厅中央跳舞,舞姿远比中原的舞蹈来得奔放火辣,充满热情,诱人遐想,但是又不落媚俗放荡。北晋位于北方,民风比南方国家来得更为开放,只要不是在隆重正式的场合上,这种舞蹈还是可以接受的。 众人平时难得有机会看到这种来自异域的舞蹈,都看得兴致勃勃,尤其是男子们的目光更是一个个仿佛黏在那些舞姬身上,连眼珠子都不错一下。光顺帝一直盯着领头那个最为性感美貌,身姿柔软的舞姬,已经在盘算着晚上要不要传来侍寝。 绮里晔手上捏了一颗深红玲珑的冬枣在指间随意把玩,也是一副看得饶有兴味的模样,水濯缨在桌子底下捅了捅他:“这舞蹈很好看?” 绮里晔回过目光来,带笑望她一眼:“醋了?” 水濯缨:“你凤仪宫里比这美貌百倍的女子多得是,我醋什么?” 她这说的倒是不假。绮里晔口味极其挑剔,除了物质环境上面穷奢极欲,周围伺候的人也必须是万里挑一的出色容貌,稍有瑕疵缺陷的都别想出现在他的眼前。凤仪宫里不说那些以绝色美貌著称的娑夷少男少女,就是随便哪个扫地的小宫女,颜值都跟眼前最美貌的那个舞姬有得一拼。 绮里晔还是带笑望着她:“美貌是美貌,但没人会跳这样的舞。” 水濯缨哼了一声:“这就觉得好了?眼皮子够浅的。” 绮里晔笑意更深,伸手抚上她的一边耳垂把玩,靠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 “那这么说,爱妃会跳比这更好的了?……本宫记得爱妃之前说,爱妃小时候体弱多病,没去学这些歌曲舞蹈,这个应该不假。但爱妃除了这一世之外,可是还有一个前世的,前世里是不是会跳舞?” 水濯缨心下咯噔一声。她之前是谎称自己没学过跳舞,因为绮里晔这死变态要是知道她会跳舞的话,十有八九会要求她跳脱衣舞和钢管舞之类,她还是趁早绝了他这个念想为好。没想到后来告诉他她是穿越者,他倒是想到了这一茬上面。 “前世里我也不会跳舞。”水濯缨斩钉截铁地回答,“你要看这种热舞,还是看别人的去。” 绮里晔置若罔闻,靠得离她的耳边更近,声音魅惑而戏谑,气息像是恶魔的呼吸一样吹在她的耳畔。 “爱妃不用跳舞也可以,本宫设计的那套墨玉链网纱装,只要爱妃肯脱光了衣服穿上的话,就算只是站在那里不动,也比这舞蹈诱人上百倍千倍。” 水濯缨:“……滚!” 大厅里丝竹乐声更加热烈高昂,异域舞姬们转了几个圈子,纷纷散开,开始到坐席上各人面前单独跳舞。那个领头的美貌舞姬见光顺帝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直接便到了光顺帝的面前不远处起舞,扭腰摆臀,笑靥如花,舞姿比之前更加妖娆诱人。 其他的舞姬也看准了各个皇子和王爷,基本上都在这些男子的座位前面,使尽了浑身解数,舞姿一个赛一个地妖媚动人。她们进宫来献舞本就是为了取悦这些皇室贵族,要是能趁着这个机遇被哪位贵人看上,便是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 在聿凛前面的那个舞姬比其他舞姬身材更加丰满火辣,容貌也更加妖娆妩媚,高耸的前胸呼之欲出,随着她奔放的舞姿不断地上下起伏,荡漾出雪浪一般的诱人弧度,能看得任何一个男人血脉偾张。 聿凛的目光也确实落在她身上,一动不动,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他的目光里不像其他人一样带着欲望和迷醉之色,而像是透过那个搔首弄姿的美艳舞姬,把她当做透明人一样,落在另外一个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说白了,他就是表面上看着那舞姬,实际上在走神。 贞庆公主坐在他的身边,也在看那舞姬的舞姿,一脸兴致盎然的样子,看到有精彩的动作,时不时还高兴地拍个手掌。 “啊!——” 那舞姬没跳多久,突然毫无预兆地惨叫一声,摔了下去,捂着自己的小腹痛苦地在地上滚来滚去,一声比一声惨厉地尖叫。 大厅里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丝竹乐声也一下子停了,好几个舞姬慌忙上去将那个惨叫的舞姬按住,捂上了嘴巴,但她还是在拼命地挣扎。 那个领舞的美貌舞姬被吓得脸色惨白,慌忙在光顺帝面前跪下,连连叩头:“奴婢的姐妹身体不适,殿前失仪,冲撞了皇上,求皇上慈悲开恩,留她一条性命!” 光顺帝本来看舞看得好好的,满怀风流旖旎之意,这时候突然中断,兴致一下子被扫了个一干二净,十分不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拖下去!” 侍卫们上来将一队异域舞姬全都带了下去。殿前失仪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尽管光顺帝并没有说如何处置,但在这种宴席上惹得皇上龙颜大怒,可想而知这些舞姬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尤其是刚刚那个惨叫的舞姬。 被这么一闹,整个宴席上本来热闹的气氛也统统没了。光顺帝没了兴致,宴席便没有持续多久,众人再敬过两轮酒,眼看天色已经不早,宴席也就散了。 水濯缨和绮里晔回到所住的清正宫,遣散宫人,只留了楚漓下来。楚漓这顿宴席上碍于假扮的丫鬟身份,一直都只能站在两人身后,这时候早就饿坏了,让宫里传了夜宵上来填肚子。 水濯缨问楚漓:“你上次在三皇子府见到贞庆公主,她是来干什么的?” 楚漓莫名其妙,想了一下才道:“我当时就只见了贞庆公主一面,出去的时候隐约听到贞庆公主说她从光顺帝那里得了一批珍奇玩意儿,特地来送给聿凛。怎么了?” “看来这位贞庆公主跟三皇子的关系还真好。”水濯缨笑了笑,“好到连随便哪个靠近自己哥哥的女人都容不下,非得除了不可。” 楚漓脸色微变:“你是说……” “刚才那个在聿凛面前的舞姬,是中了贞庆公主的暗器,才会变成那个样子的。”水濯缨说,“她在桌子底下用袖箭发出暗器,打中了那个舞姬的小腹。” 她在宴席上一直都在暗中留意贞庆公主,那个舞姬来到聿凛面前跳舞献媚的时候,她正好以透视能力透过桌子看到,贞庆公主袖子下面藏着一套设计十分精巧特别的袖箭,从袖箭里面朝那个舞姬射出了暗器。从她这个距离看过去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暗器,估计是带毒的牛毛细针之类,不容易被看出来。 楚漓十分惊讶。 “我之前在三皇子府的时候,是有听过那么一耳朵,说贞庆公主跟聿凛的关系格外好,不过这也太……” 不过这也太夸张了。妹妹跟哥哥感情好,不乐意看到哥哥被其他女人抢走,这自然是有的,但也是小孩子的幼稚想法。贞庆公主都多大了,就算表面上再装嫩装天真,也不至于到这个份上。更何况,从那个舞姬那么痛苦的模样来看,她对那个舞姬下的恐怕还是杀手。 “这个贞庆公主对三皇子的感情,恐怕不只是那么简单。”水濯缨说,“要么就是她心理扭曲,独占欲特别强烈,要么就是对三皇子有不伦之情,或者两者都有。” “等等……”楚漓一下子想起来,“我在三皇子府里还听说,聿凛之前定过两次亲事,未婚妻都是还还没有过门的时候就出意外身亡,要是照这么说的话,该不会……也是这个贞庆公主搞的鬼?” 第118章 赐婚三皇子(二更) “等等……”楚漓一下子想起来,“我在三皇子府里还听说,聿凛之前定过两次亲事,未婚妻都是还还没有过门的时候就出意外身亡,要是照这么说的话,该不会……也是这个贞庆公主搞的鬼?” “很有可能。”水濯缨说,“贞庆公主如果连一个舞姬接近三皇子都要除掉,绝对不会让三皇子娶妃。” “难怪贞庆公主要杀我……”楚漓感叹了一声,“三皇子府里面一个长得好看的雌性都没有,我长这样在里面已经算是颜值最高的,贞庆公主大概是把我当成勾引聿凛的潜在狐狸精了。” “我在意的是聿凛的态度。”水濯缨说,“聿凛既然知道贞庆公主要杀你,应该也知道贞庆公主以前做的事情,不可能觉察不到贞庆公主对他的特殊感情。但聿凛对此并没有特别的反应,这有两种情况,一是他忌惮贞庆公主的背后势力,不敢有所动作,二是他只是在韬光养晦地敷衍贞庆公主,其实另有图谋。当然这两种也可能是合在一起的。” 楚漓一脸八卦:“哎,那有没有可能聿凛对他亲妹也怀着不伦感情,所以一直没有揭破?” 水濯缨扫了她一眼:“要是这样的话,你还能活到现在?你惹了他心上人的不快,他早就杀了你讨贞庆公主的开心了,还用得着特意派人护送你回东越?” 楚漓一下子没话说了,半晌嘀咕道:“我也弄不明白聿凛到底是怎么想的。” 水濯缨心说人家十有八九是对你有意思了,但也不说穿,沉吟了一下道:“我们可以去三皇子府一趟,找聿凛谈谈。” …… 北晋皇宫,贞庆公主居住的明安宫。 光顺帝对贞庆公主百般宠爱,这明安宫自然也是集万千精美奢华于一宫,比其他公主居住的宫殿好了不知道多少。 寝殿中,贞庆公主刚刚卸了在宴席上的妆容,后面一位宫女帮她取下头发上的红宝石嵌金珠花和丹砂点翠朝阳挂珠钗,散开一头乌油油的长发,另外一位宫女拿着一把半月型镶珊瑚玳瑁蜜蜡梳子,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她一下下梳理着长发。 贞庆公主的旁边还侍立着一位年老的嬷嬷,鹤发鸡皮,嘴角歪斜,一双三角形的眼睛颜色浑浊,眉头像是习惯性地拧在一起。身形略带佝偻,看过去颇为丑陋,甚至还有几分狰狞之相,在这皇宫里面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开口说话的声音也嘶哑难听,像是磨砂纸一样,听着便让人全身发毛。 “公主,容皇后和水皇妃现在到了皇宫里,要不要把外面的人调回到邺都来?” “不用啦。”贞庆公主叹了口气,“这两人不是那么容易暗算的,而且他们要是在皇宫里面出了事情,惹来麻烦的还是北晋。” 那老嬷嬷垂着一双三角眼,面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眼里的目光似乎隐约松了一点,拧着的眉头也展开了些。 贞庆公主拢了一拢长发,转过身来:“对了,焦姑姑,引荒楼那边怎么说?他们这个任务可还没有完成,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焦姑姑刚刚松开的眉头又几不可见地拧了起来,但还是答道:“自然不是,但公主不是说在皇宫里面不好出手么?” “他们能在皇宫里躲一时,又不能躲一辈子。”贞庆公主说,“父皇的寿辰过了,他们肯定还是得返回东越。” 她说到这里,不满地嘟起了小嘴。 “难道焦姑姑觉得,我的身份被人这样欺辱,却连一点公道也讨不回来,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 焦姑姑摇了摇头:“公主的身份,自然容不得受辱。” 贞庆公主这才展开笑颜,又道:“让宫里赶制一套冬天里的新骑装出来,之前塔尔特那边送来两匹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等天气晴好了,我和三皇兄去城外的马场上跑一跑马。这冬天里野地上一片白雪皑皑,跑起马来想必也另有一番情调……骑装就要大红色的吧,在白色的雪地里就应该穿红的。” 焦姑姑低头,掩住目光中隐隐一闪而过的叹息之色,应了一声:“是。” …… 第二天,水濯缨先易容去了一趟三皇子府。 她进府之后表露自己的身份,聿凛一点也没有露出意外的样子,像是早就预测到她或者绮里晔会来,正在等着她。 “东越皇妃可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 看来这位北晋三皇子倒是个聪明人。水濯缨笑了笑,也没有拐弯抹角,话说得十分直接。 “自然是有。贞庆公主截断了回东越的道路,楚漓在回去的路上已经被贞庆公主的人追上,并且遭到了暗杀,她现在并没有回到东越,而是跟我们在一起。” 聿凛还是没有露出多惊讶的表情。 “就是宴席上站在你们身后的一个丫鬟吧?难怪看过去这么眼熟。” “但无论我们还是她,都不可能一直留在北晋皇宫里,这并非长久之计。”水濯缨说,“你那位好妹妹现在是铁了心要杀我们,你既然有意要护着楚漓,难道就这么干看着?” 聿凛冷峻的面容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瞳眸明显暗了下来,隐约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色泽。 “我不能……我越是护着她,她就越危险。” “这我知道。”水濯缨说,“我现在只想问一句话,你对于贞庆公主到底是什么想法?因为她作为你的亲妹妹而对你怀有不该有的感情,控制你的生活,并且杀了你的两任未婚妻而厌恶仇恨她;或者你更加顾念骨肉之情,就算她做了这些也仍然怜惜疼爱她;还是说她是死是活你一点都不关心?只有知道了你的态度,我才能知道我们到底会是敌对还是合作。” 水濯缨这是把所有难以启齿的话都赤果果地摊到面上来问了。聿凛沉默半晌,这才缓缓地开口,却并没有直接回答水濯缨的问题。 “我们可以合作。有一件事情,我想请你们帮忙。” …… 中午的时候水濯缨回到宫中,下午绮里晔便去见了光顺帝。 “本宫这次前来,是有一件事情要跟北晋皇商量。听说北晋三皇子年纪已经二十有一,至今还尚未婚娶?” 他一提起这事,光顺帝颇有些尴尬。 聿凛十八岁的时候定了一门亲事,准备娶丞相府的嫡出四女为正妃,但这位小姐在定亲之后不久去邺都城外上香,半路惊马狂奔,将马车拖进了路边的深沟里面,丞相千金不幸殒命。 后来二十岁的时候再次定亲,对方是武平侯的嫡女,本来是个舞刀弄剑的将门之女,身体一向康健。不知为何,偏偏在定亲之后便生了重病,一病不起,在过门之前也去世了。 这两桩事情发生得如此蹊跷,不像只是巧合,便有三皇子命硬克妻的说法流传开来。本来对聿凛趋之若鹜的千金贵女大有人在,现在已经几乎没有哪个女子敢拿自己去冒险,三皇子妃的位置再好,首先总也得有命活着去坐。 “是凛儿命里多舛。”光顺帝叹了口气,“之前定为正妃的两位闺秀都不幸香消玉殒,所以耽误到至今还未娶妻。” “北晋三皇子人才出众,何愁没有良人相配。”绮里晔笑道,“去年三皇子出使东越,东越一位静善长公主对三皇子一见倾心,非三皇子不嫁。静善长公主正当二八妙龄,端庄贤淑,才貌俱佳,既然三皇子还没有正妃,不如本宫让静善长公主嫁到北晋来为三皇子妃,两国联姻,永结秦晋之好。” 光顺帝大感意外。东越自从容皇后掌权以来,除了夏泽长公主嫁到东越为皇妃这一桩毁人三观的奇葩婚事之外,就没有跟其他国家联姻过,现在容皇后倒是主动提出要联姻? 他知道东越皇室里有好几位长公主,小皇帝本身就是个摆设,这些长公主自然也跟透明人一样,不过据闻容皇后倒是并不曾苛待这些长公主。虽然没什么实际地位,终究还是一国公主,嫁过来给三皇子为正妃也合适,足够成为两国联姻的纽带就行了。 而且,现在聿凛的婚事已经很成问题。聿凛二十一岁了,下面比他小三岁的六皇子都娶了正妃,孩子都快生出来了,而他还没有着落。 当然,想找不怕死的贵女当这个三皇子妃,也不是找不到,但这些都不是什么高身份的千金闺秀,否则也不至于置性命于不顾。北晋三皇子因为命硬克妻而找不到合适的正妃,最后不得不娶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官家小庶女,这说出去实在太难听,有损皇家威严。 “静善长公主知道凛儿之前定过两次亲的事情?” 光顺帝觉得还是需要确认一下。否则如果顺利嫁过来之后,才知道聿凛的克妻名声,又闹着要反悔的话,那就更麻烦了。 “略有耳闻。”绮里晔说,“但静善长公主对北晋三皇子倾心已深,不相信这所谓的克妻之名,便是刀山火海也愿意去闯上一闯。” “这便最好。” 难得送上门来的机会,光顺帝再斟酌了一下,很快便一口答应下来。 “朕明日便拟赐婚圣旨下去,定亲的流程,就在朕的寿辰之后开始走如何?” 绮里晔一笑。 “自然可以。” …… 邺都,三皇子府。 酉时将过,夜色已经很深了,三皇子府的门口外面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由远到近,一阵风般飞驰过来一骑奔马。上面风风火火地跳下来一个身披朱红团花披风的女子身影,不管三七二十一,下了马就往三皇子府里面冲。 三皇子府门口的护卫和门僮们吓得慌忙阻拦:“公主,请您稍等一下,小人这就进去通传!……殿下已经歇下了,您不能就这样闯进去啊!” 贞庆公主置若罔闻,还是不管不顾地往里面闯,门口众人哪里敢真的去把她拦下来,很快便被她冲进了聿凛的院子里。 房间里面灯光还是亮着的,聿凛这时候并没有歇下,披了一身乌云貂皮披风,站在房间门口,望着冲进来的贞庆公主。 “三皇兄!” 贞庆公主扑到聿凛的怀里,哭得说不出话来。 她并不傻,东越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和北晋联姻,这一次给三皇兄赐婚,分明是容皇后冲着她来的! 容皇后他们已经猜出她对三皇兄的感情,所以故意要嫁一个东越长公主来给三皇兄。这其实并没有什么,她当初能杀了三皇兄的前两个未婚妻,再杀一个东越长公主也不在话下。 但问题是,那个楚漓是容皇后她们的朋友,而三皇兄对楚漓似乎又十分重视。现在她正在追杀这三人,容皇后知道了,必定会告诉三皇兄。 也就是说,三皇兄现在应该已经知道了她作为亲妹妹,对他却怀着非分之想,她这个最大的秘密已经暴露给他了! 第119章 情网中的女子(一更) 贞庆公主扑在聿凛的身上,一边哭一边全身都在瑟瑟发抖,紧张得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 她别的什么也不怕,就怕三皇兄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竭力瞒着他,只表现出一副兄妹情深,关系亲厚的模样。 从十二岁时起,她就发现了自己这种可怕而又无法控制的感情。虽然不是一个母妃所出,但她和三皇兄终究还是亲兄妹,她当然知道这是乱伦,是违背天理纲常,但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并且愈来愈烈,最终到了近乎疯魔的程度。 三年前光顺帝的那场刺杀,其实是她布置下的。她在刺杀中让光顺帝挡了一剑,刺客根据她的吩咐,让这一剑刺伤她的小腹,伤到了她作为女子的根本部位,从此以后一辈子也无法再怀孕。 这样一来,她就有了不嫁人的理由,与此同时又能借着这件事情获得光顺帝的愧疚和宠爱,一举两得。她可以将一颗心都扑在三皇兄的身上。 三皇兄十八岁的时候,定下了丞相千金为正妃。当时她刚刚受伤不久,尽管知道三皇兄迟早是要成家的,但只要一想到另外一个女人会成为他的妻子,她就嫉妒得发狂,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派人在丞相千金出城的马车上动了手脚,让丞相千金因为惊马而坠崖身亡。 此后她便再也收不住手。后来三皇兄再定第二门亲事的时候,她又弄死了那个武平侯嫡女,并且刻意让人散播开三皇兄克妻的名声,以致于他的亲事就这么被耽搁了下来。 这样正好。她和三皇兄是亲兄妹,没有缘分,她注定得不到他,那么别的女人也休想得到他。 这两件事情她都做得很隐秘,三皇兄没有察觉,对于连失两个未婚妻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反应来。 人心总是得寸进尺,她渐渐更加不满足,占有欲变得越来越强烈。三皇子府里面的那些丫鬟,但凡容貌稍微好些的,都被她设计陷害,赶了出去,后来府里便不再买那些长得美貌的丫鬟,留下的全都是相貌平平的。 只要有美貌的女子接近三皇兄,而三皇兄表现出了兴趣或者格外的留意,她就无法容忍。就比如宴席上那个勾引三皇兄的舞姬,从大厅里被拖下去之后,很快便被她找机会杀了。 她并不担心有任何女子能将三皇兄抢走,唯一担心的就是,三皇兄一旦知道她违背伦常的感情,会不会觉得她恶心?会不会因此而反感她?会不会从此不想再看见她? 如果真的这样的话,她该怎么办? 聿凛安慰地拍了拍贞庆公主的肩头:“芙儿,别哭了。” 贞庆公主听他的声音仍然和平时一样温和,并没有表现出厌恶排斥的样子,不敢置信地抬起满是眼泪的小脸望着他。 “三皇兄……你知道……” “我知道。”聿凛叹息了一声,“我很早就知道,丞相府小姐和武平侯府小姐都是怎么死的。” 贞庆公主的脸色先是一下子变白了,但随即又涌上一片血色来,仿佛那张玲珑可爱的小脸上飘起了一片鲜艳的红霞。 皇兄早就知道? 他知道他的前两任未婚妻都是她杀的,但没有做出任何表示,这说明什么? 一来说明他自己对这两桩亲事也并不上心,二来……是不是说明他能够理解她的感情,也能够容忍她的行为? 聿凛一向是冷峻的性子,不喜欢多言,话只说到这里就停了。但贞庆公主对他倾心多年,早就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他只要一句话甚至一个表情,她都能猜得出来他没有说出口的意思是什么。 这时候往下一想,忍不住心花怒放,只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她面前都绽放出了玫瑰色的光影。 三皇兄没有反感她!甚至还默许了她对他的那些未婚妻下手! 那么他是不是对她也怀着超过亲情的感情,只是一直像她一样,不敢说出来? 这么多年来三皇兄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虽然很大程度上是她从中作梗,但她也确实从来没有看到三皇兄除了她以外在意过哪个女人,基本上都是那些女人来勾引他的。 贞庆公主一想到这里,突然想起了楚漓,一下子又有些不快。她虽然没见到聿凛对楚漓有多好,但她要杀楚漓的时候,聿凛却是第一次护着一个女子,冒着巨大的危险从着火的柴房里把楚漓救了出来,并且之后还派人护送楚漓回东越。 “那位楚小姐,和三皇兄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说过,她对我有用,现在还不能死。”聿凛露出一点无奈之色,“之前我不能把话说明,只能派人护送她。” 贞庆公主尽管仍然觉得不太满意,但聿凛这么说,她也能理解。在她的心迹没有被三皇兄知道的时候,三皇兄不可能跟她来解释这些,并且阻止她杀楚漓。 她这时候正是心花怒放的时候,只觉得一生中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刻,就算有一个小小的楚漓,也不过是稍微影响了一下心情。三皇兄既然说楚漓有用才需要护着,那楚漓应该也不过是有利用价值而已,没什么关系。 “还有东越的赐婚……”贞庆公主又想到了这个,娇俏地朝聿凛眨了眨眼睛,“要是三皇兄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让这场赐婚不成的。” 一说到这件事,聿凛却是苦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要怎么做,但这次没有那么容易,容皇后已经知道我的前两任未婚妻都是你杀的,必定也会预料到你会再去杀静善长公主,会做好充足的准备在那里等着你。” “那也没关系。”贞庆公主轻轻哼了一声,“容皇后本人我都有办法杀,更何况区区一个静善长公主?” “不。”聿凛摇头,“杀人不是问题,问题是容皇后正在等着抓你杀人的证据。你要杀静善长公主容易,但在对方已经知道是你下手的情况下,你能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不被人抓到任何证据?你也别小看了容皇后。” 贞庆公主一下子没话说了。聿凛继续道:“如果这个证据被抓到,你之前做的事情会被全部暴露出来,世人也会知道我们……这样的事情一出,北晋皇室的名誉毁于一旦,我们都不会被父皇所容。” “父皇……” 贞庆公主咬了咬牙。皇权终究还是最强大的,她手上的势力确实不小,但那全部都是暗处的势力,还是不能公然和父皇对抗。 聿凛轻叹了一声。 “或者……我不想娶静善长公主的话,也可以放弃这个皇子的身份,离开北晋,从此隐姓埋名,便没有人再管得着我要不要娶妻,要娶的是谁。” 贞庆公主听到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只觉得心头犹如小鹿乱撞。聿凛这话里,竟是隐隐有要终生不娶的意味,或者更甚一步,他是不是……要娶她? 她知道兄妹成亲,生下来的孩子经常都是怪胎和残疾,但她反正这辈子已经生不出孩子了,这个不是问题。不生孩子的话,只要她换个身份面貌,没人知道她和三皇兄是亲兄妹,又有谁管得着他们是不是乱伦? “不。”贞庆公主一把拉住聿凛,“三皇兄不用放弃这个皇子的身份,等我一段时间,很快就好,我有办法的。” 放弃皇子身份,这听起来容易,却是意味着失去了地位,权力,财富,安全,几乎是所有的生活保障,以后还要东躲西藏地生怕被人发现,后半辈子会走得无比艰难。 她自己在这个公主的位置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果不是公主的话,尽管她背后有那么大的势力,过得肯定也远不如现在这么风光自在。地位实在是太重要了,就算是为了她,她也不希望三皇兄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她希望他永远这么矜贵,冷傲,高高在上,对所有人都淡漠冷峻,但唯独在对着她的时候,会露出那种隐隐的宠溺眼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胸怀江山大局,手握天下权柄,而不是要沦落到像一个逃犯般狼狈不堪的境地,被一大堆窘迫的琐事所拖累,连存活都成问题。 聿凛望着她仰头看他的坚定眼神,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一笑。 “好,我等着。” …… 光顺帝的寿辰在十一月月底,因为是五十大寿,所以办得格外隆重。 整个邺都张灯结彩,皇宫里面更是着意布置了一番,金彩辉煌,犹如琉璃珍宝点缀的仙宫一般。几千只金黄色的宫灯连成长长的一串串,悬挂在屋脊飞檐之下,灿烂的灯光映照得整个皇宫通明如白昼,弥漫着一股热闹喜庆的气氛。 正式的寿宴定在晚上,在皇宫里最大的宣德殿里面举办,比之前的丰雪小宴奢华隆重得多。大殿里面除了皇亲国戚王公贵族之外,还有文武百官,以及其他国家派来贺寿的使臣。 宴席开始之前,先由众人各自献上给光顺帝的寿礼。大殿上顿时像是珍宝展示台一样,诸般奇珍异宝,和璧隋珠,古玩字画,雕像绣品,一一被展示出来,进献给光顺帝。 绮里晔和水濯缨本来就不是诚心来贺寿的,准备寿礼的时候也就只是在北晋直接搜罗了一批贵重宝物送上来,分量绝对是够分量,但毫无特别之处。 北晋这边的王公官员们为了讨好光顺帝,准备寿礼的时候就讲究得多,一个比一个别出心裁。什么用一百多种不同绣法绣成的寿幛,食用了能够延年益寿的千年太岁,上面天然带有吉祥图案的东海珍珠,隐约形成一个“寿”字形状的大块太湖石,什么都有。 到贞庆公主的时候,两位宫人献上来一个有半人多高的笼子,笼子上盖着金黄色的锦缎。贞庆公主拉开锦缎,大殿里的众人顿时发出一阵惊叹声。 笼子里是一只比寻常鹰隼大了足有一倍的海东青,昂首挺胸地站立在铁杆上,姿态威猛,目光精亮,光看这形态便是一等一的品相。 最为难得的是,寻常海东青都是杂色的,纯白为上品,纯黑为极品,而这只海东青不知是不是变异,羽毛的颜色竟然是纯正的金黄色,通体犹如黄金打造而成,光辉灿烂,华贵非凡。 海东青在北晋十分稀少,远古时期曾经是北晋族人的图腾鸟类,现在也仍然被视为神鸟,是祥瑞、兴盛和强大的象征。在北晋前朝,能抓到一只海东青进献给皇帝,甚至可以免除死刑,可见其珍贵程度。 北晋以金黄色为尊,皇帝的座位和龙袍都是明黄的,现在贞庆公主献上来的这只海东青通体金黄色,祥瑞再加上尊贵,寓意更好,一下子将众人的其他寿礼都比了下去。 第120章 血光寿宴(二更) 贞庆公主在殿下盈盈一拜:“儿臣寻了一年,特意从南方寻到这只金色海东青,恭贺父皇五十大寿,祝父皇洪福齐天,万寿无疆,北晋河清海晏,永享太平!” 光顺帝十分满意,捻着胡须呵呵大笑:“好!好一个河清海晏,永享太平,芙儿送的这件寿礼深得朕心!” 贞庆公主站起身来,笑道:“这只金色海东青可不只是外形难得,还极具灵性,儿臣捕到它之后,请驯鹰师训练了许久,如今还能做表演,父皇若有兴致的话,现在就可以一观。” “哦?”光顺帝听了更加高兴,“那便演来看看!” 贞庆公主让训鹰人打开笼子,将那只金色海东青放了出来,解开它脚上拴着的锁链。训鹰人一声唿哨,海东青展翅飞到空中,绕着整个大殿盘旋三圈,金黄色的羽翼在烛火灯光下更加华贵灿烂,犹如一轮初升的小太阳在大殿中升起,光辉耀眼,引得众人纷纷叫好。 训鹰人又是一声唿哨,哨声陡然转为尖利,海东青从半空中俯冲下来,却是直直冲向大殿上首主位上的光顺帝! 海东青是鹰中之王,速度何等迅疾,就如同一支来势奇急的金色箭矢直射而下。光顺帝刚开始时看到海东青开始俯冲,还以为是表演的一部分,周围众人也是如此。 等光顺帝见那海东青是朝着他扑来,这才感觉不对,但已经迟了,海东青一瞬间便俯冲到了他的面前,竟是挥起一双锋利的鹰爪,直抓向他的面门! “啊!——” 光顺帝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抬起手臂去挡头脸。海东青是猛禽,力道极大,而光顺帝本身又不会武功,这伸手一挡,手臂上直接被海东青锋利的爪子不偏不倚地抓了过去。 海东青的一只爪子便有人的手那么大,爪子末端尖锐锋利如弯刀,一下子便在光顺帝的手臂上抓出了三条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飞溅。 光顺帝惨叫一声,痛得反射性地缩回手去,海东青仍然没有飞走,扑扇着翅膀再次挥爪抓向他的脸。 周围的大内侍卫连忙赶上前去,拔剑斩向光顺帝面前的海东青。不料这海东青果然极有灵性,反应速度竟然比一般的武功高手还要快上几分,加上侍卫们生怕不慎伤到就在海东青下方的光顺帝,出手仍然保留着五分顾忌,不敢真的用出全力。 这数剑一齐刺过去,那只海东青一扇双翼,猛然腾空而起。鹰隼类的飞行技巧本就高超,在空中前进后退上升下降全都圆转自如,这一下腾起的速度竟然和众侍卫的剑势速度相差无几。 没有一剑直接刺中海东青,只有其中一剑贴着它的身体侧面划了过去,金黄色的羽毛飘落下来几片,隐约渗出一点血迹,估计只划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口子。 这一下根本不影响海东青的飞行,却似乎更加激发出了它的狂性。只听训鹰人再次唿哨一声,海东青飞到空中,几乎是毫无过渡地,直接折成一个锐角再次猛然俯冲了下来,这次却是冲向大殿的另一边,也就是王爷和皇子们坐的那一排位置。 坐席上一片惊叫声。海东青的速度实在是太快,而且凶猛力大,而众位王爷皇子们进宫来参加寿宴,身上哪有带着武器,赤手空拳在海东青的利爪尖喙面前,便是再高的武功也不敢保证安然无恙。 “快躲开!” 海东青在座位上扑腾过去,所到之处一片人仰马翻,众人惊叫着纷纷躲闪,桌子椅子被带得翻倒在地,桌上的碗碟菜肴摔得满地都是。 两位王爷坐在最前面,一下子被抓伤了。旁边的太子聿铭伸手要去抓海东青的脖颈,结果被它狠狠啄了一口,正啄在左眼上,他顿时双手捂着左眼惨叫起来,指缝间鲜血涔涔而下。 聿凛就坐在稍微靠后一点的位置,但他的身手在所有王爷皇子里面是最好的,海东青扑过来的时候以极快的速度矮身往下一躲,海东青的爪子从他背上掠过去,把他背上的衣袍划开了长长一道口子,也不知道伤到了里面皮肉没有。 “闪开!” 大厅对面的绮里晔早在海东青开始第二次俯冲的时候,手中就捏碎了一个青玉酒杯,指间夹了一块酒杯碎片,像飞镖一样朝着海东青飞掷过去。 他使用暗器的功力已臻化境,飞花拈叶皆可杀人。那块青玉碎片直射入海东青的头颅正中,力道精准得不可思议,到达之时正好力衰,几乎将海东青的脑袋劈成两半,却没有再贯穿出来伤到后面坐着的众皇子的女眷。 这一下海东青应声立毙,整只扑棱着翅膀从半空中栽了下来,重重摔在宴席的桌面上。 “砰!” 这只海东青体型格外庞大,大约有一个半大孩子那么重,摔到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整个大殿里面有那么一瞬间鸦雀无声,就连已经被抓伤正在惨叫的几人都停了下来,众人盯着那只瞬间倒毙的海东青呆了一呆。 最先做出动作的还是绮里晔,他手中第一块酒杯碎片飞掷出去之后,紧接着第二块也掷了出去。这次是对着那个训鹰人身上的穴道,而且力道轻得多,显然只是为了点穴而不是下杀手。 但似乎还是迟了。第二块酒杯碎片尽管打中了训鹰人的穴道,那个训鹰人的动作猛然停顿下来,嘴里却还是缓缓流出一道黑血,随即便整个人僵硬地倒了下去。 “……抓刺客!” 众侍卫们这才大喊起来,其中几个立刻上去抓的抓捆的捆,将那训鹰人绑了起来。其中一个侍卫立刻在训鹰人背后连拍了数掌,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手法,训鹰人哇啦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混合着满地胃里的秽物,大约是把之前提前服下的毒药都吐出来了。 “快传太医!皇上和王爷太子都受伤了!” 另外几个宫人则是慌忙传了一群太医过来,给受伤的众人查看和处理伤势。 众人根本没有想到被视为祥瑞神鸟的海东青竟然会突然暴起伤人,只是这一只飞禽,便将整个大殿里的人弄得狼狈不堪,伤情惨重。 伤得最重的是坐在靠前位置的一位王爷,因为年纪大了些,人又虚胖,行动不太灵便。海东青第二次俯冲下来的时候一爪抓中他的下颌处,将脖颈上的大动脉都割开了,血如泉涌。太医们根本抢救不过来,只不过片刻时间,这位王爷就在家眷们的哭喊声中,因为失血过多而当场死亡。 其次是太子聿铭,身上倒没有受什么伤,但一只眼睛被海东青啄瞎了,整颗眼珠子几乎都被啄了出来,根本不可能治好。 光顺帝手臂上被抓出来的三道伤口也是深可见骨。其他的几位王爷和皇子身上也带了伤,不过都是十分轻微的皮肉伤,聿凛背后衣服被海东青爪子划开,背上也被划出长长一道伤口,只是伤口很浅,刚刚见血而已。 但太医一检查,发现还远不止如此,海东青的爪子上竟然还淬了剧毒。 这剧毒并没有见血封喉那么夸张,但在这片刻时间里,毒性也发作了出来。光顺帝手臂上的伤口最深,发作也最快,顷刻间便开始口吐白沫,全身抽搐,脸色发青发绿。其他受伤的人同样中了毒,只是没有光顺帝那么严重。 皇宫里一向是医术最高药物最完备的地方,太医们竭尽全力抢救,花了整整一个通宵的时间,好不容易才保下光顺帝的性命。 但这剧毒似乎有破坏人神经系统的作用,其他几位王爷和皇子们中毒轻微,还没什么大碍,可以慢慢恢复。只有光顺帝中毒最深,尽管抢救过来,却是半身不遂地瘫在床上,下半身没有一点知觉,以后恐怕也难以再下地行走了。 第121章 一个个都是影帝影后(一更) 一场寿宴,一只带毒的海东青,便改变了北晋的局势。 贞庆公主在寿宴上发生突变的时候,就整个人呆愣愣地站在那里,脸色煞白,双眼发直,仿佛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直到后来聿凛带着身上的伤上去叫她,她才哇一声哭出来,扑到光顺帝的面前,跪在那里不肯起来。 太医们为了压住光顺帝身上的毒忙了一夜,她就也在那里跪了整整一夜,无论谁怎么叫都不肯起身。第二天太医宣布光顺帝性命无碍,她这才双眼一闭,整个人身子一软,晕了过去,结果太医又多了一个要抢救的人。 那个训鹰人本来已经服毒想要自尽,被侍卫及时催吐出胃里的毒物,也留下了一条性命。没有经过什么严刑逼供,很快便招认了他是十多年前一个被光顺帝处死的宫女后代,筹谋多年就为了回来弑君报仇。 正好碰上贞庆公主献寿礼这个机会,他便送了这只受过特殊训练的金黄色海东青给贞庆公主,在海东青爪子上淬了毒,以此来刺杀光顺帝。 刺杀皇帝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最重的罪名,口供确认无误,那个训鹰人立刻被判了五马分尸的酷刑,即刻处刑。 贞庆公主是献寿礼之人,本来也有连带责任,但光顺帝一向宠爱她,她跟光顺帝父慈女孝,而且又是个根本不用考虑皇位争斗的公主,没有任何人想到她会有什么动机要刺杀光顺帝。只当她一心想要送一件吉祥别致的寿礼给光顺帝,结果被刺客蒙蔽和利用了。 光顺帝保住性命,但是暂时躺在床上还没有醒来,贞庆公主晕过去之后再醒过来,又一直眼泪汪汪地跪在光顺帝的榻前,一整天下来滴水不沾粒米未进。 直到第二天傍晚光顺帝勉强醒了,精神还是十分萎靡,人也迷迷糊糊的。并没有怪罪贞庆公主的意思,反而是得知贞庆公主跪了整整一天之后,还颇为心疼,留下一句不怪贞庆公主的话之后,又昏睡了过去。贞庆公主这才被宫女们搀扶着起身回去休息。 两位受了轻伤的皇子,中毒都不深,几天之后就没有大碍了,也和其他人一样轮流来光顺帝这里伺疾。只有贞庆公主似乎是极为愧疚自责,一直陪在光顺帝这边,光顺帝让她回去她也执意不肯回去。 光顺帝开始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中,两三天之后才渐渐清醒,但大半边身体都完全麻木没有了知觉,只能躺在床上,生活都无法自理。 太医尽管不敢明说,但那个意思很显然就是,光顺帝恐怕要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个样子,甚至可能一辈子无法恢复。 太子聿铭被海东青啄瞎了一只眼睛,不幸中的万幸是海东青的喙上没有带毒,否则他现在恐怕也是跟光顺帝一个样子。但北晋不可能让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残疾人继任皇位,他这个太子的位置,也注定保不住了。 贞庆公主在光顺帝病床前守了几天,终于自己也支撑不住病倒了,光顺帝让人强行送她回宫去休息。聿凛找了个不用伺疾的时间,去她的明安宫看望她。 贞庆公主一向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像这样接连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辛苦过,这次是真病了。恹恹地半靠半躺在床上,穿了一身梨花白素锦寝衣,披散着一头没有任何首饰的黑发,一张平日里鲜艳红润的苹果小脸现在黄黄的,可怜巴巴,倒是格外惹人怜爱。 “三皇兄……” 贞庆公主看到聿凛进来,眼里一下子闪烁出喜悦的光彩,挣扎着想要起身,聿凛抬手示意她不用起来。 “怎么样了?” “太医说没什么大事。”贞庆公主的声音低低弱弱的,“只是累着了,歇两天就没事了。” 聿凛眸色略沉:“你做做样子就可以了,何必真把自己累病?” 贞庆公主笑了一笑:“我是献上寿礼的人,不把这个样子做足的话,怎么取信于人?而且这样一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只会在我的身上,不会怀疑到你的。” 聿凛没有回答,半晌才叹了一口气。 “芙儿……” 他只是这么叹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做出什么动作。贞庆公主眼中的光芒却是更加又柔又暖又明亮,笑容愈发甜美。 “三皇兄不用担心,父皇还会活一段时间的,好消除众人对你的疑心,否则你一下子就继任皇位的话,未免还是会有人怀疑你跟这件事情有关系。” 聿凛眸色幽深地望着她:“父皇平日里那么疼爱你,你如果下不了这个手的话,便不要杀父皇了。” 贞庆公主轻哼了一声:“我没有什么下不了手的,当年就是父皇害死了我母妃,他这么多年来疼爱我,还不是因为愧对于我和我母妃。” 聿凛眼中露出意外之色:“你母妃当年不是因病去世的么?” “才不是。”贞庆公主蹙眉,“我母妃的事情很复杂的。她背后有整个中原最古老也最神秘的势力之一,她去世后这些人脉和资源传到了我的手上,所以我才能……” 聿凛打断她:“这些事情是你的秘密,你不用告诉我。” “我在三皇兄面前没有秘密。”贞庆公主娇俏地一笑,“只要三皇兄愿意听的话,我都可以告诉三皇兄,以后这些资源三皇兄也可以用。我们还分什么你的和我的?” 聿凛神色柔和地望着她,一向冷峻的瞳眸中隐隐蕴着笑意,正是贞庆公主最喜欢看到的那种略带宠溺的目光。 “那你说。” …… 北晋皇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绮里晔和水濯缨作为客人,再留在皇宫中已经不合适,表面上宣称要告辞回国,实际上仍然留在邺都。 这一次的海东青事件,不用想也知道是贞庆公主谋划的。贞庆公主现在一天到晚都在光顺帝那里伺疾,全副心神都要用在表现出对光顺帝的自责内疚上,摆出一个自觉罪孽深重的孝女形象,大约暂时分不出精力来对付他们两人。 聿凛让他们对光顺帝提出他和东越长公主联姻,是冲着贞庆公主去的,但绮里晔和水濯缨没有想到贞庆公主竟然会突然下这么重的手,一口气解决了光顺帝和太子,这分明就是要让身为三皇子的聿凛上位的节奏。 贞庆公主对聿凛怀有不伦之情,应该已经很长时间了,聿凛想必早就知道,但一直没有说破,现在才对贞庆公主表露出来。东越长公主要嫁给聿凛,贞庆公主必然无法容忍,但这一次却不能像之前一样简单粗暴地暗地里下黑手把对方除掉,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聿凛自己掌控大权,不必再受人所制。 海东青事件即便不是聿凛的授意,必定也是他诱使贞庆公主所为。贞庆公主背后的势力那么深,要做到这一点想必并不难,贞庆公主本身又不傻,聿凛甚至连主意都不用替她出,不费一点力气就能坐享其成。 而且贞庆公主吸引走了所有人的疑心。海东青行刺事件里,第一重刺客是那个训鹰人,如果有人怀疑的话,第二重也是怀疑到贞庆公主的身上。但贞庆公主没有刺杀光顺帝的动机,现在苦肉计又演得这么好,连光顺帝本身都不怪罪她,别人怀疑又算得了什么。 聿凛则是基本上安全的,他自己也受了轻伤,而且看上去跟这整个事件没什么关系。海东青的刺杀对象是光顺帝,最大的受害者是那个当场死亡的王爷,太子聿铭不过是瞎了一只眼睛,就跟顺带的一样。不会有多少人想到整个事件其实是为了废掉光顺帝和太子,让聿凛上位。 水濯缨并不相信聿凛真的不介意贞庆公主对他的不伦之情,那么他现在也是在演戏哄骗贞庆公主,好让她心甘情愿地帮他夺权。 贞庆公主一边装出纯真可爱的模样欺骗世人,一转头就也被聿凛骗得蒙在鼓里团团转,也算是现世来的报应。 聿凛的城府心计,一点也不比水濯缨见过的任何人差,这皇家里面就没有简单的人物,一个赛一个都是影帝影后。 第122章 楚小姐开始卖队友了!(二更 这些天的时间里,从东越调回来的上百个“蛇信”杀手和暗卫们都已经赶到了北晋邺都,还有三百千羽精骑中最精锐的轻骑兵。 东越超过百人的军队本来都过不了两国之间的关卡,这些轻骑兵是换了其他的装束,分散开来从各个关卡来到北晋的。在北晋也是以便装分散行动,不过都在一片不大的区域内,接到命令的时候可以马上聚集起来。 这一批人马对付一支三五千人的军队都绰绰有余,不管贞庆公主想要玩明的还是暗的,他们都有足够的实力来应对,不至于再像上次在幽灵小镇上那么凶险。 聿凛在他们出宫之后,派了人来请他们暂时留一段时间,不知道是想要干什么。绮里晔还没有查清贞庆公主的背景势力,而且这世上有任何人想要杀他,他都断然不会在没有解决掉对方之前就这么善罢甘休地回去,所以便也从善如流,答应聿凛暂时留在了北晋。 楚漓也知道了聿凛和贞庆公主的事情,感慨唏嘘,直希望一辈子也别再碰上聿凛这种人。之前技术指导他打飞机的时候还觉着他挺纯的,现在看来纯个屁,也就肉体上托了他那个心理扭曲的妹妹的福,大概还算是纯洁的,心理上就是深不可测的一心机影帝。 不过楚漓这姑娘对于权谋一向不感兴趣,而且她自己觉得聿凛既然干掉了太子和皇帝,就算现在暂时不会继位,皇位也基本上没跑了。他眼看就要出任北晋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跟她这一介草民应该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才对。 贞庆公主现在一头陷进情网里面拔不出来,被聿凛骗得团团转,聿凛既然不想她有事,贞庆公主大约也不会再来找她的麻烦,所以她至少暂时是安全了。 她更关心的还是她的事业。离开这么长时间没去照管,北晋的几家店也不知道成了什么样子,这段时间她都在邺都的四家店里跑,店里整顿得差不多了,也会请水濯缨和绮里晔过去坐坐吃个饭。 楚漓一向心大神经粗,水濯缨也不能说她想得不对,只是挺服她这万事不往深处想的精神。但有一点水濯缨还是委婉地提醒了楚漓,聿凛恐怕不会打算跟她这一介草民从此没有交集,她要是真想远离聿凛的话,最好还是搬回东越去,聿凛的手至少没那么容易伸到东越来。 楚漓在北晋的生意正红火着,之前聿凛让她回东越,是因为她的性命受到了胁迫,事业和自己的小命比起来自然还是小命更重要,所以她才会答应回东越。但现在性命无碍,她就舍不得放弃她在北晋发展了两年时间,正走得顺风顺水的十来家店。 水濯缨见楚漓不愿意,也没有非劝服她不可,道路都是自己选择的,她没有那个权力替别人做决定。 楚漓在邺都的四家店一家是甜品店,一家是火锅店,一家是药膳店,还有一家是专出新菜品的酒楼。 中原地区现在的蔬菜种类其实不多,大约也就停留在中国古代的唐朝时期,现代很多常见的物种都还没有从异域引进,或者是引进来了但没有被当做食物。就比如说西红柿,其实已经出现在中原数十年了,还是被当做观赏植物来培植。 楚漓盯上的就是这些物种。除了开发已经被引进中原来的以外,还特地托了商队去北晋更北方的草原国家乌坦和海外搜罗,倒是真的又被她引进来一些中原没有的水果蔬菜,诸如辣椒、土豆、胡萝卜之类。 这些外来物种没那么容易适应中原地区的水土,在这里只种了一两年,大部分产量都很低,目前不能真正作为农作物大面积栽培,也就只能被楚漓用来开发新菜式用。不过新奇的东西总是特别受欢迎,楚漓的酒楼每次推出一道新菜,外面都是排队排出好几丈长。 前段时间楚漓离开邺都去东越查看那边的分店情况时,酒楼里刚刚推出自助餐,分了三档,十两银子,二十两银子和五十两银子的。 古代人从来没见过自助餐,都觉得五两银子能敞开了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肯定是占便宜了。但以这个时代一两银子折算大约五百块人民币的比率来算,十两银子就是五千块钱,菜品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人就是长十个胃也吃不了这么多,不过是图个新鲜别致的样式而已。 现在楚漓回来一看,这自助餐做得十分成功,她又新推出了一百两银子的最高一档,兴致勃勃地拉着绮里晔和水濯缨过去一起试。 绮里晔在东越的时候一道菜可能都要上百两银子,这自助餐也确实就只是吃个新鲜,但水濯缨却是十分怀念。 一百两银子的一档,楚漓推出了西餐菜式,牛排、意面、披萨、沙拉之类。因为不知道中原人能不能接受这些完全是外来的菜式,没敢直接作为新菜推出,而是先放在了自助餐这里试水,看看受不受欢迎。 水濯缨都不记得多长时间没吃过西餐了,立刻点了一套上来,包括前菜、汤品、主食、甜点,楚漓还用北晋特产的几种酒调了色彩艳丽的鸡尾酒出来,透明的玻璃高脚杯上像模像样地插了一片薄薄的橙子和一把小纸伞。 水濯缨也给绮里晔点了一模一样的一套,绮里晔望着面前作为前菜的烤香肠蔬菜水果沙拉,一脸的诡异表情:“……这都没有弄熟吧?你当本宫是牛羊么,就这么直接吃一盘子草?” “吃就是,不要这么多话。” 水濯缨平日里天天被绮里晔比现代人更前卫更毁三观更不可描述的思想荼毒,往往都不记得自己是穿越者,这时候才觉得绮里晔是个真正的古代土著。 递给他一副特制的银刀银叉:“左叉右刀,学着我们的样子来,或者你觉得怎么顺手就怎么用。” 绮里晔的表情更加诡异,接过刀叉在手里摆弄半天,最后双指夹着银刀刀刃,成了一个投掷飞刀的姿势:“本宫觉得这样最顺手。” 水濯缨:“……” 不得不过去手把手地教他拿刀叉:“文雅一点,这是用来切食物的,不是用来杀人的……算了还是我帮你切牛排吧,你用叉子就可以了,免得一个顺手把谁给捅死。” 绮里晔这人向来是给他一根竿子他就能顺着爬到天上去的,立刻放下刀叉,张开口对着水濯缨等着投喂,顺理成章地:“本宫用那个叉子也用不惯,等会儿一个顺手把谁给扎死了不好,你喂本宫吃。” 水濯缨:“……你用筷子吃去!” 楚漓在对面鄙视地瞪他们:“你们两个能消停一会儿吗?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吃狗粮都撑饱了!” 这妹子大约是水濯缨见过的唯一一个完全不害怕绮里晔的人类。就连水濯缨都有对绮里晔充满恐惧的时候,而楚漓估计是从来没见过绮里晔可怕的一面,而且实在是心大神经粗,在人人谈之色变畏如妖魔的东越妖后娘娘面前也是这么没大没小咋咋呼呼的。 绮里晔大约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彪悍的女子,虽然没有他这么变态,但是黄暴程度跟他绝对有得一拼。同为不可描述星人,出于同类和同类之间的惺惺惜惺惺,他对楚漓倒是并没有如何,态度跟平时比起来已经是十分平易近人了。甚至没有吃楚漓和水濯缨关系这么好的醋,不然他平时只要看到是个生物跟水濯缨黏得太近,都得想办法扯开。 这一顿饭水濯缨吃得很感慨。平心而论,楚漓的西餐虽然不是正宗的西餐,但在这种古代能做出这种水平来,已经比现代的很多所谓西餐餐厅良心多了,味道也很不错。 到甜点吃完之后,水濯缨去上洗手间……不,在这里应该被叫做净房。古代这一点很糟糕,城市里根本没有什么公共厕所之类,想解手出恭都只能回自己家里去解决。尤其是那些矜贵的小姐闺秀,要是在外面逛个街逛到一半闹起肚子来了,简直能要人的命。 楚漓每一家店里都十分人性化,大堂后面配备了男用和女用的两处净房,隔开很远的距离。 开始的时候众人不好意思在外面公共场所解决,净房根本就没人去,后来有了第一个人去,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慢慢大家都习惯了,也就觉得很正常,甚至还对这一点赞不绝口。光顺帝之前听闻此事,甚至还有意在邺都修建便民净房,也就是古代的公共厕所,可惜还没实施就夭折了。 水濯缨一走,雅间里面就剩下楚漓和绮里晔两人。 极少有人能跟绮里晔两人独处而不被他吓跑,但楚漓就是个跟谁坐在一起都不会尴尬的特例,这也是水濯缨为什么敢放心把她跟绮里晔扔在这里的原因。 楚漓一边喝鸡尾酒一边跟绮里晔扯淡:“皇后娘娘,你跟女神第一次遇到是什么时候?” “将近三年前,在崇安城郊外。” 绮里晔随口答了,也问了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为什么一直叫爱妃女神?” “这是我们那个世界里的叫法啦。”楚漓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跟绮里晔解释国民女神这回事,“我们那边,有一种类似于……类似于戏子一样的存在,叫做影星,也是演戏给人看的。但地位比这个世界里的戏子高得多,知名度最高的,整个国家都知道这些人的名字,而且特别有钱,走到哪里都是风光无限。粉丝,也就是喜欢这些影星的人,往往会大群大群的夹道欢迎……这么说你应该理解吧?” 绮里晔:“理解。然后?” 楚漓说到这里眉飞色舞:“你家爱妃在那个世界里,就是国内最受欢迎的影星之一,被称作国民女神。她在那边的艺名,就是类似于戏子的艺名,小青衣之类的,叫做林樱。我也是女神的粉丝之一,她的电影每一部都是精品,那演技简直绝了。” 绮里晔的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幽深,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也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雅间里面的气压几不可觉地一点点下降。 但他面容上还是带着笑容,甚至比之前更加温和更加随意更加漫不经心,像是闲聊一般的语气,却是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像是不知不觉中在蛊惑楚漓说下去。 “那爱妃前世里都演过哪些戏?能不能跟本宫具体说说她演戏的细节?” ------题外话------ 啦啦啦,你们期待的来了23333333333 第123章 吻戏、床戏、全裸出镜是什么? 这要是换了对于绮里晔经验丰富的水濯缨,早就觉察出了绮里晔语气里的不对劲,立刻就会闭嘴。但楚漓跟绮里晔接触的时间还很短,不了解绮里晔的变态,根本没往深处想。只当绮里晔在关心自己媳妇的过去,而且作为一个古代人对现代的东西好奇,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她的那个属性,一说起自己粉的女神的事情来,格外兴高采烈,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女神前世里是童星出道,拍第一部电影的时候是十二岁,才二十岁的时候已经演过四部大片了。我最喜欢的是最后一部,女神的巅峰之作啊,对了,那一部电影的背景也是古代的,就跟你们这里的戏台上唱戏会唱一些前朝的故事一样。而且还是江湖武侠电影,女神在里面演的是一个性格复杂诡谲的侠女,那真是演活了整部电影。尤其是最后临死之前那一场吻戏,当时首映的时候,整个电影院里一片嚎啕哭声,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绮里晔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变化,声音也仍然温和随意,只是语速稍稍有点放慢。 “吻戏?” “啊,就是跟男主角接吻的戏份。”楚漓非常耐心地给他解释,“男主角也是当时演艺圈里面一位实力派男影星演的,顶级大帅哥啊,跟女神一个美一个帅,两人在荧屏上接吻的时候简直了……那张画面我后来一直当做手机锁屏壁纸的,穿越过来之前都没换,电脑桌面壁纸是女神在另一部电影里面跳舞的剧照,桌子上还有我用那一批剧照自制成的日历呢。” 绮里晔嘴角隐隐勾起,眼尾那一抹绯红色开始渐渐加深加重,妖异艳丽得犹如染了鲜血带了剧毒一般。 “爱妃会跳舞?” “何止是会跳舞!”楚漓激动,“那一场霓裳羽衣舞,简直是美得倾国倾城颠倒众生天上有地下无,据说女神单单为这一场舞戏就练了三四个月,最后一场舞出来惊艳全世界,成了电影史上经典中的经典。女神也就是靠着这一场电影奠定了国民女神的地位,那时候女神才十八岁呢。” 绮里晔嘴角弧度更深,一双凤眸中目光深不可测,没有回答。 楚漓正说得兴起,根本没有去注意绮里晔的表情,直接一路说了下去。 “……其实那部电影里的床戏也不错,虽然是床戏但是画面炒鸡唯美啊,去全国山水最美的琴山景区拍的,不过那个尺度有点大,当壁纸什么的还是算了。” 绮里晔:“床戏?就是上床的戏份?” “对。”楚漓对他举一反三的理解能力显然很满意,“当然不是真的上床啦,只是做个样子而已,不过女神也是演绝了,虽然是床戏但是一点淫秽色情的感觉都没有,一半绝望一半希望一半仇恨一半深情……哎呀现在想起来都虐得我不要不要的,整部电影的精华和高潮都在这里。本来这个尺度在国内一般是禁止的,最后电影院播出的时候愣是没剪,只去了两个女主角露点的镜头而已。” 绮里晔:“露点?” “就是……这两点,你懂的。” 楚漓带着一种猥琐的表情,指了一指绮里晔胸前的两边,指得绮里晔整张面容都隐隐扭曲了一下。 “你想啊,拍戏的时候男女主角本来都是全裸出镜的,要光挡着这两点也不可能。不过这个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们那个世界大部分地方在这上面是很开放的,西方那边的油画和雕塑在上千年前动不动就是全裸的女人,表现女性人体之美,这是美学和艺术而不是色情。所以在电影里面全裸出个镜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拍的电影档次品味够高,那就是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心中有佛,所见皆佛,心中有魔,所见皆魔,欣赏艺术的人看到的是艺术珍品,只有下流淫秽的人才会看到裸体都觉得是色情。” 楚漓自我感觉这一番话的境界她说得十分之高,什么心中有佛有魔的禅师级哲理都出来了,完全可以拿到朋友圈去高调转发。 她虽然也知道自己不可描述,但前世里好歹也是个高文化高素质的大学生,受过审美教育,欣赏艺术的品味她还是有的。本来嘛,断臂维纳斯裸着上半身露着两点,还不是世界上最美最经典最著名的雕像之一,被无数人欣赏了数百年,有谁说过半裸就是色情要拿块布把人家遮起来的? 不过容皇后毕竟是个古代人,估计接受不了全裸出镜给全国观众看这种事情,所以她觉得有必要也升华一下对方的思想层面,否则以后跟女神这种有着现代思想的人生活在一起肯定有代沟。 看看,她这个队友当得多伟大,话里话外都是为女神着想的。 果然,绮里晔点了点头:“本宫明白。” 楚漓没想到容皇后这么容易就理解了,倒是有点意外,看来自己果然是出口成章才辩无双,这本事都能当人生导师了。 不过大概也是因为容皇后本身就是个惊世骇俗的存在,所以对于这种事情肯定更容易接受一些,并不全是她的功劳,她还是谦虚一点吧。 楚漓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但她一兴奋起来语速就快,说这么多也就大概一盏茶的时间。这时候水濯缨已经从楼下上来了。 楚漓兴致勃勃地朝着水濯缨挥手:“女神,我们刚刚在聊你的……” 绮里晔截断楚漓:“吃得差不多了,本宫跟爱妃有事情要先回去一趟。爱妃怎么下去这么久?肚子不舒服?” “没有。”水濯缨说,“楼下净房有人在用,我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那就好。”绮里晔站起身来,“本宫刚刚收到重要的消息,要回去处理一下,楚小姐店里有事的话可以先留在这里,回头再让暗卫送你回去。” 水濯缨不放心楚漓,还是担心她遭到贞庆公主的毒手,这段时间里楚漓也跟他们一起住在邺都的宅院里面,出来的时候都有“蛇信”暗卫保护。 水濯缨不解道:“什么重要消息?为什么要回去才能处理?” 楚漓也莫名其妙。刚刚他们不是一直都在聊天么?没见到容皇后有收到什么消息啊?难道是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回去后爱妃就知道了。” 绮里晔已经不想多说,拉着水濯缨往外走。水濯缨哪里像楚漓那个粗神经,直觉何等敏锐,一下子就觉察到了不对劲。回头想要问楚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还没问就被绮里晔直接拖下楼,拽上了马车。 楚漓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绮里晔把水濯缨拖上马车之后,一路上一句话也没话说,马车像是火箭一样朝着他们住的宅院疯狂飞驰。片刻之后到了,绮里晔又是直接把水濯缨拖进房间,关上了门。 水濯缨也是一头雾水,小心翼翼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看这阵势,应该是大事啊,不过又不像是贞庆公主和聿凛那边的事情有变,难道是跟楚漓有关的? “那个……”水濯缨试图先解释一下,“楚漓是来自现代的人,而且又是那个大大咧咧的性格,要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你大人大量,看在我的面子上别跟她计较……” “楚小姐没得罪本宫,只是说了点让本宫很好奇的事情。” 绮里晔到了房间里面,反倒没有了刚才那幅风风火火的架势,往美人榻上斜斜一靠,妖艳华丽的正红色曼珠沙华刺绣大袖宽袍从美人榻上蜿蜒下来,像是铺展开满地的诡异毒火。 “爱妃前世里到底是做什么的?本宫刚才听楚小姐提到了一句,好像是什么星,但是没有听懂。” 水濯缨的小心脏顿时咯噔一声。 她之前忘记警告过楚漓不能跟绮里晔提起她前世的事情,而楚漓是她的粉丝,应该在刚才的聊天中提到了她前世里是影星。绮里晔说楚漓只提了一句,他肯定听不懂影星或者演员是什么意思,楚漓应该没有详细解释才对,否则绮里晔早就不是现在这么个还能淡定靠在美人榻上跟她好好说话的姿态了。 “那个是影星。”水濯缨笑笑,“就是我们那个世界里对于一种行业中的佼佼者的称呼。见过皮影戏没有?电影跟那个类似,就是用假的人物把一个故事表演出来。我前世里就是做这个的,因为出了好几部知名度很高的作品,所以有了一个影星的称号,楚漓喜欢我的作品,才叫我女神。” 她撒谎不眨眼睛,直接把真人电影定性成了动画电影的概念,而把她从演员说成了导演。虽然都是一样的表现形式,但区别是动画不用真人去饰演,这样说起来出入不大,以后不至于穿帮,绮里晔又不会因为她拍戏而吃醋。 “哦。”绮里晔微微挑眉,“那你这行业,跟男人接触多么?” 水濯缨立刻摇头:“我做的是偏于女性向的作品,就是楚漓这种女孩子喜欢看的,所以跟我一起共事的人也都是女的。” 绮里晔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真的?” 水濯缨一脸真诚,信誓旦旦地:“真的!” 回头她就要立刻专门去找一趟楚漓,千万要对上口供不能说漏嘴,否则她的小命分分钟会被绮里晔玩完。 绮里晔还是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望了一眼,也不知道相信了没有,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走到房间角落里的一个雕花黄花梨木大柜子前面,不知道在里面找什么。 水濯缨惦记着要赶紧去通知楚漓,也起身往门口走:“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出去一趟,刚刚走得急了,有点事情忘记跟楚漓说。” 她还没打开房门,后面一阵劲风疾掠过来,水濯缨往旁边一躲,就感觉一条绳索犹如灵蛇一般缠绕上她的身体,嗖嗖数声卷了好几圈,瞬间将她捆得结结实实。 绮里晔往回一拉绳索,水濯缨一下子就被绑着拉到了他的怀里。接触到他身体的时候,她的小心肝下意识地狠狠颤了一颤,顿时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声音也有点发抖。 “你……干什么?” 绮里晔一把将她推倒在旁边的大床上,继续慢条斯理地用绳索将她的双手双脚绑在床头床尾,整个人压在她的上方,那张妖异无比的美艳面容和她相距不到咫尺,绯红眼尾带着一种魔鬼一般诱惑而又残酷的笑意。 “影星是什么本宫知道了,那爱妃能不能再给本宫解释一下,吻戏、床戏、全裸出镜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第124章 爱妃错了是不是要被惩罚? 水濯缨的小心肝这次已经不只是一颤,就跟抽风一样在胸腔里猛烈地抖起来,感觉都没在原地待稳,估计是哗啦啦掉到肝肺胃肠里面去了。 “你……”她像是看着世界上最恐怖的妖魔恶鬼一样看着绮里晔,“……你都已经从楚漓那里知道了?” 绮里晔眼尾的笑意越发美艳得令人心惊肉跳,俯视着她,一根修长优美的玉白手指从她的嘴唇上缓缓抚摸过去,揉弄着她的嘴唇。那样子极其变态极其血腥极其扭曲,就像是在考虑着要怎么把她的嘴唇一点点咬下来,生生地吞下去。 “楚小姐跟爱妃说的可是完全不一样。她说爱妃前世里拍过一部古代的江湖电影,末尾的一场吻戏演活了整部电影,跟爱妃接吻的还是一个顶级帅哥?” 水濯缨泪流满面:“……” 她现在只想去把楚漓那张大嘴巴缝起来! 什么不好聊偏偏跟绮里晔聊这个,她瞒着绮里晔前世里的事情瞒了这么久容易么?说拍电影也就算了,有必要强调吻戏吗!有必要还强调跟她拍吻戏的是个顶级帅哥吗? “难怪爱妃之前吻技那么好。”绮里晔慢悠悠地说,“能把那么多人感动哭的一场吻戏,应该是跟那个大帅哥练习了很长时间才练出来的吧?练过多少遍了?” 水濯缨:“……” 她为那场吻戏确实是练了很长时间,可是这个能说么? 现代人对于演员拍亲密戏肯定都是能理解的,戏内是戏内戏外是戏外,不然演员都没法恋爱结婚了。但眼前这是一个古代人啊!而且还是个吃起醋来尤其丧心病狂的古代男人! 但凡有个生物黏在她身边,不管什么种族什么性别,他都觉得不爽。占有欲变态到这种程度,她能指望他理解拍戏时的接吻只是拍戏么? “不不不你听我解释我刚才确实是撒谎了不过我们行业里是有一种人叫做替身的,就是跟影星样子很像的人,影星们不方便出演的戏份可以让替身来完成,我拍吻戏用的就是替身……” 绮里晔的指尖在她的嘴唇上一顿,沿着她的下颌线条缓缓游走下来,落到她致命的颈动脉上,又是在那里捏着她纤细雪白的脖颈缓缓抚弄。 “哦?那另一部电影里的床戏用的也是替身么?” 水濯缨更加泪流满面。楚漓这是跟绮里晔说了多少部电影啊?连床戏都给她说出来了? “那个当然也是替身了……” 结果只说了一句话,绮里晔就阴恻恻凉飕飕地打断了她:“爱妃这是撒谎撒得还不够么?楚小姐说你的一场吻戏和一场床戏都是电影里面的精华和高潮部分,这种时候能全部让替身来演?那还要你这个影星干什么用?” 水濯缨:“……” 算他狠,是她低估了他的智商,不过他真的是纯种的古代人么?她一个现代人解释现代的专有事物都没法糊弄住一个古代人,让她情何以堪? 这也怪楚漓,跟他解释那么清楚干什么?现在她连撒谎都撒不圆了! 她要是这次有命活着出去的话,第一件事就是拔了这个猪队友的舌头! “还有……” 绮里晔凉悠悠地继续往下说,水濯缨一听到这两个字就胆战心惊,楚漓到底是捅了多少事情给绮里晔啊? “楚小姐说你在床戏里面全裸出镜,而且还露了两点……” 说着就用手非常清晰明确地示意了是哪两点,示意得水濯缨猛然一缩身子,倒抽一口冷气。 “……虽然楚小姐的意思应该是,这个场面并没有公开出去被观众看到,但爱妃在拍戏的时候,身体全裸肯定也要被拍戏的人看到吧?嗯?” 他最后的那个音节拖得长长的,拐了一个阴森森的弯,就像是通往地狱的幽黑深邃的通道。水濯缨吓得一下子要蹦起来,但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只是身子在他下方扭动了一下。 “不不不!这个我真用了替身!全裸出镜的时候是另外一个替身女演员上去帮我拍的!我发誓我这次说的是真话!……” 她这次真的不是撒谎骗绮里晔。拍这部电影的时候她才十九岁,而且人也算是比较保守,床戏还是可以拍的,但要露点全裸出镜她就接受不了。那时候她已经是红透半边天的国民女神大牌巨星,剧组倒也不敢勉强她,找了一个跟她身材相似的替身演员来替她拍了这段裸戏。 后来电影上映的时候这几个镜头被剪掉,只有网络上有完整版流传。楚漓是她的粉丝,肯定特意去找过完整版了,但并不知道她拍裸戏的时候有使用替身。 然而,这次她的真话绮里晔已经不听了。 “本宫之前不止一次问你会不会跳舞,你每次都跟本宫说不会,但你前世里为了一场跳舞的戏练了三四个月,跳得惊艳天下,难道来到这个世界就全部忘光了?……本宫问你,是不是跟其他的男人接吻过,你跟本宫说没有;本宫已经知道了你前世里是影星,问你影星是什么,你还是跟本宫撒谎;现在又瞎编出什么替身来骗本宫,你以为本宫还会相信?狼来了的故事没听说过么?” 水濯缨:“……” 她现在已经不是泪流满面,而是泪流成河成海。 绮里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黑,在楚漓那边已经把她的事情打听了个一清二楚,回来之后还能装出一副云淡风轻我只是随便跟你聊聊天的姿态来问她。她不知道情况,自然不可能跟他说实话,结果现在又多了一个撒谎的大罪。 被绮里晔知道她前世里拍过吻戏床戏,已经是惨绝人寰的事情,现在再加上这个更要命的罪名……她不敢再想象下去。 “没关系,爱妃也不用怕成这样。” 绮里晔看水濯缨全身都在抖,声音和神情放得温柔起来,一手慢悠悠地在她的脸颊上抚摸摩挲。 “本宫可以再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楚小姐只是观众,其实还是不知道你拍戏时候的细节,现在你自己说。跟男人有接触的戏份都是哪些,怎么拍的,拍了多长时间,给本宫事无巨细地全部说清楚,尤其是那场吻戏和床戏,本宫问什么你就如实答什么。再敢撒谎一个字糊弄本宫,你前世里拍了多长时间的戏本宫就让你多长时间下不了床,明白没有?” 水濯缨直想崩溃:“……” 这让她怎么说?楚漓就说了个大概,绮里晔已经恐怖成这样了,详细描述的话还得了,这死变态不得先弄死她然后再撕裂时空去现代弄死那些男演员? “这个我真说不了……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哪里能记得那么清楚……” 水濯缨磕磕巴巴地抗议,结果就看到死变态从床头边拿了一卷黑色绳索过来,她本来还在想不是都已经绑着她了为什么还要拿绳子,再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卷细细的黑色皮质鞭子。 水濯缨瞬间就有一种想一头撞死在床边的冲动。这地方不就是个多少年也未必会住上几天的暂时居所么?又不是十九狱,为什么还会随时准备着鞭子这么鬼畜的东西? 话说那些照管这座宅院的下人们在绮里晔的房间里面准备鞭子的时候,难道都不觉得蛋疼吗? 绮里晔坐在床边,没有展开那一卷鞭子,只是拿在手里,用鞭子的手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水濯缨看着那鞭子柄一下下地轻敲,就感觉自己的小心脏也悬在半空中,跟着一上一下地抖啊抖的。 “不着急,慢慢想就是了,要是实在想不起来的话,本宫有的是办法帮你想。” 水濯缨:“……” 她这一坦白就坦白了整整一下午。绮里晔简直丧心病狂到了极点,她刚刚出道那会儿才十二岁,连发育都还没有发育,但那时候拍戏的芝麻绿豆大点事情,他也要逮着不放问得清清楚楚。 因为生怕绮里晔之后会去找楚漓确认,水濯缨已经不敢再瞎编乱造现代世界里的事物,只能老老实实地给他解释。她拍戏时候的事情楚漓倒是不知道,但绮里晔现在已经不信任她,一双锐利的凤眸直盯到她眼睛的最深处,就跟测谎仪一样,只要她的表情语气和眼神有一点点最细微的不对,他都能一眼看出来。 水濯缨一向自认最擅长的就是演戏,现在在绮里晔的面前也不敢轻易撒谎,不过措辞还是可以斟酌的。她能做的就只有将一件本来要命的事情粉饰粉饰,说得委婉好听些,以求绮里晔的醋火稍微低那么一点。 就算以水濯缨的头脑,这么连续高速运转几个小时下来,脑细胞也是死得不要不要的。 眼看这房间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绮里晔终于问得差不多了,对她的坦白表示基本上满意:“很好,还挺老实的。” 水濯缨瘫在床上,双眼没有焦距地直勾勾望着天花板,感觉大脑像是一块被拧干过的海绵。 “能不能吃晚饭了?我肚子饿。” “当然可以。” 绮里晔很好说话地让人送了晚餐进来,也不给水濯缨松绑,就那么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喂水濯缨吃,动作十分温柔细致。 然而他越是温柔,水濯缨越是怎么吃怎么觉得胆战心惊,总觉得这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或者是动手术之前上的麻醉药,纯粹是为了之后更加可怕的狂暴。 “咳……能不能让我自己吃?不然这样我吃不下。” 绮里晔用嘴唇含了一颗艳红欲滴的去核鲜枣送进她的嘴里:“也不用吃多,吃点东西晚上有力气就可以了,不然吃太饱了做剧烈运动对身体不好。” 水濯缨:“……” 整个人都往床铺里面拼命缩:“我之前说过,你要尊重我的意愿,在我不愿意的时候不能强迫我的!而且你也答应了!” 绮里晔捏住她的下颌,凉凉地挑起一道眉望着她。 “本宫是这么答应过,但你可有尊重本宫?本宫从来没有骗过你什么,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本宫撒谎,你自己说,你有没有错?” 水濯缨答不出话来。她撒谎是不对,不过这也不能全怪她啊!不撒谎她早就被绮里晔不知道折腾成什么样了,人在有危险的时候保护自己,这不是最正常的现象么? 但她撒谎了确实就是她理亏,无从争辩,只能弱弱地:“……是我错了。” 绮里晔朝她压下来:“错了是不是要被惩罚?” 水濯缨:“……”她就算回答不是有用么? “既然爱妃也同意要惩罚的话,本宫这就算不得是强迫了。”绮里晔撕开她的外裳,“本宫先问了你的意思,之后别说本宫不尊重你,也别再给本宫闹什么离家出走,这次先错的是你。” 水濯缨:“……” 这死变态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她!故意设了圈套诱骗她撒谎,其实根本没有多在意她有没有对他坦白,只是为了给她安上这个撒谎的罪名,好名正言顺地收拾她而已。 现在好了,她连离家出走都没了理由……这日子没法过了! 第125章 凉凉的不可描述记录 十二月,距离光顺帝的寿宴已经过去将近半个月时间,海东青事件掀起的风波渐渐平息下来。 光顺帝中毒之后半身不遂,精神也常常不济,已经无法处理大部分政事。聿凛作为北晋三皇子,取代失去了一只眼睛的原太子聿铭,继任了太子之位,暂时帮助光顺帝协理朝政。 太医们不敢公然断言光顺帝这情况无药可救,聿凛也没有表现出夺权篡位的野心,重大政事的处理仍然以光顺帝的决策为主,并且在北晋和周围各国遍寻奇药和名医,为光顺帝医治身体。 光顺帝如今天天只能瘫在床上,情绪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然而皇宫中其实并没有人感觉皇上常常发火不快。一来是光顺帝的精神确实不好,二来,光顺帝所有的意见态度都只能靠着别人传出来,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光顺帝身边贴身伺候的几位大太监渐渐都沉默下去了。 宫人和百官们对于皇上的情况知道的越来越少,而太子聿凛的话语权不知不觉越来越重,权力的重心正在一点点地往聿凛这边偏移。 不得不说,聿凛这一段过渡做得非常完美。倘若他一开始就夺下光顺帝的皇权,人们肯定会怀疑海东青事件跟他有关,因为他是最大的受益者。但现在光顺帝逐渐式微,他一点点地接过权力,就会显得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但聿凛远并没有到高枕无忧的地步。光顺帝如今还在,他只是暂时协理政事的太子,下面还有一个四皇子和一个六皇子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位置。 第一任太子“重病”死了,第二任太子瞎了一只眼睛而被废黜,现在聿凛是第三任太子,也就成了新的众矢之的。天家的竞争就是这么激烈残酷,只要下面的人有足够的本事,无论坐在什么位置上都随时有可能被拉下去。 凭条件而论,聿凛的条件在众皇子里面算是一般的。他的母妃齐妃出身不高不低,性格绵软木讷,之前在后宫中也就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光顺帝早年临幸了几次就丢在那里晾着。后来自己争气,在皇后的两个嫡子之后生了第三个皇子出来,而且聿凛又出落得十分优秀,是众皇子里面最出色的一个,光顺帝看在聿凛的份上,这才待见齐妃几分。 四皇子和六皇子虽然也都是妃嫔所出,但母家都比聿凛强大得多。五皇子因为私怨,之前跟聿凛斗得最狠,两年前已经被聿凛灭了。四皇子和刚刚成年的六皇子本来矛头都在前太子聿铭身上,现在聿铭废了,自然就转移到了聿凛这边。 十二月上旬的时候,聿凛去邺都附近的魏州一趟,回来的路上就遭到了埋伏截杀。身边的护卫全军覆没,幸好他自己武功高强,只身逃了出来,回到邺都太子府,不过身上也受了不轻的伤。 贞庆公主这段日子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光顺帝那里伺疾。她这孝女形象演得也着实够敬业,以前娇生惯养地被人捧着宠着,芝麻绿豆点大的事情都不用她亲自动手,现在天天就待在光顺帝的宫中伺候半身不遂的光顺帝,伺候得无微不至,所有人都觉得光顺帝没白疼了这个公主。 得知聿凛遭到截杀的事情,贞庆公主当天夜里就到了聿凛的府上。 自从光顺帝的寿辰之后,贞庆公主白天在宫里伺疾,晚上经常跑到太子府里来,远远超过了以前偶尔任性跑过来的次数,甚至有好几次直接就住在这里。 但表面看上去对聿凛跟平时完全没什么两样。太子府里的人只当是宫里出了这么大变故,贞庆公主深受打击,更加粘着聿凛这个皇兄,也不觉得有什么。 聿凛的肩膀上中了一枚短弩箭,腰侧被划了一刀,贞庆公主来的时候太医刚刚帮他包扎完伤口,房间里到处都是染血的纱布和绷带,一盆盆的血水被下人们接连端出去。 贞庆公主看着这满房间鲜红刺眼的血迹,恨得咬牙切齿:“是谁伤的三皇兄查清楚了没有?” 聿凛慢慢地披上外袍:“要么是老四,要么是老六,总脱不开他们两个。” 贞庆公主扭身往外走,被聿凛叫住:“现在不能动他们,皇上的寿宴才过去半个月,前头皇上和二皇兄刚刚废了,后头老四和老六又出事,这也实在太明显了些,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贞庆公主停了下来,咬着牙:“那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忍着?要是下次再遇上刺杀……” 聿凛摇摇头:“我尽量小心一点。” “这哪是小心就能解决的事情?” 贞庆公主更急了。不采取主动进攻的话,就只能被动防守,但聿凛身边的护卫实力有限,哪比得上四皇子和六皇子用大量钱财势力堆积培养出来的杀手队伍,再小心也没用。 聿凛伤成这样她看着就已经心如刀割了,万一下次再遇上刺杀,比这更严重怎么办? 贞庆公主在原地停顿片刻,咬了咬嘴唇,从衣服里面取出一块贴身挂在脖颈上的吊坠。 那吊坠有半个鸡蛋大小,呈现一种古旧而干燥的灰白色,上面微有斑驳裂痕,并不像玉的通透润泽的质感,而像是骨质。中间有一个空洞,周围有数处突起,学过医的人才能看得出来,这竟然是一块处理过的人类脊椎骨,而且应该还是有了很长年头的一块骨骼。 脊椎骨上包裹黄金,镶嵌着小粒的黑曜石,上面穿了一条由细金链、金线和金丝络子三股合并在一起的吊坠绳,看过去精致得像是一件工艺品。 聿凛脸色微变:“这是……” “这个给三皇兄。”贞庆公主把吊坠塞到聿凛的手里,“我这段时间大部分时候要待在宫中,不能经常出来,以后我的那些势力,交给三皇兄调用。” …… 水濯缨自从那天中午被绮里晔拖进房间里去之后,宅邸里的众人们足有十来天没有见过她出来。要不是频率极高地听见里面传来各种各样不可描述的声音,都怀疑是皇妃娘娘已经死在了房间里面,被皇后娘娘毁尸灭迹了。 玄翼和在东越时就经常跟着绮里晔的那一批暗卫对此早就麻木。横竖现在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吩咐下人们做好后勤准备,以充分的物质条件支持这两人的闭关修炼。 主子是越来越丧心病狂,当初洞房持续了九天时间,他们已经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世界最高记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结果还不出两个月就被主子自己破了。照这个节奏下去,以后估计还要被破不知道多少次,他们很怀疑主子到最后是不是下半辈子都得耗在这上面。 最兴奋的一个人是楚漓。她一点也不知道这场大战就是她挑起来的,对自己的罪魁祸首身份毫无知觉,而且对两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啪啪啪的好奇已久,问水濯缨不肯说问绮里晔也不肯说,早就把她郁闷坏了。 第一天晚上回来听说绮里晔和水濯缨关门正在不可描述,得知有现场演播可以观摩,激动得不行,求知若渴地偷偷摸到他们的房间窗户外面想要听墙脚,结果被玄翼毫不客气地拎开了。 这以后的十来天时间里,楚漓就想尽办法地跟暗卫们斗智斗勇,想要偷听偷窥个一鳞半爪过过瘾。但“蛇信”暗卫哪里是她能对付得了的,看她那一副猥琐的模样就毛骨悚然,更加着意防着她,结果这么多天了也还是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把她给急得一颗小心脏像是猫爪子挠似的。 正房房间里面,各个角落里都笼着火盆,点着银霜炭的炭火,十二月滴水成冰的隆冬里,仍然暖意盎然,温煦如春。床边摆着鎏金百花掐丝珐琅暖炉,隐隐闪烁的火光加上琉璃灯的灯光,映照得整个房间里一片柔和。 现在这房间里总算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不再是以前那一幅满地狼藉,凌乱不堪,像是被无数怪物野兽在里面肆虐过的景象。但原因绝不是什么好事,是因为已经让下人进来收拾整理过好几遍了,之前房间里实在是乱得不成样子,简直不像人住的地方,而且又不是只待一天两天,是个人都受不了。 水濯缨缩在被窝里面睡得正沉,散乱开来的青丝披了一枕头,呼吸轻浅几不可闻,连睫毛都没有丝毫颤动,那样子像是睡到地老天荒都不会醒来。 绮里晔披了一身玄色锦袍,在床头边放下刚刚端进来的红木描金九攒食盒,把她从被子底下拖起来:“起来吃点晚饭再睡。” 水濯缨根本没清醒过来,也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感觉到绮里晔正在拉她起来,闭着眼睛往被窝更深处缩去,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 “我不行……求你……” 绮里晔凤眸中含着戏谑的笑意:“爱妃现在还不用求本宫,本宫不过是叫你起来吃晚饭而已,要求晚上再求不迟。” 水濯缨终于听清了这句话,撑起感觉像是有千斤重的眼皮,朦朦胧胧地望了绮里晔半天,好不容易才聚起一点焦距来,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还不打算完?这都……多少年了?” 她现在对时间已经完全没了概念,感觉像是过去了几千万年那么漫长,绮里晔不说的话,都不知道这是白天还是晚上。 这么多天里,她除了被他翻来覆去极尽变态地折腾,剩下的唯一事情就是睡觉。睡醒了被他折腾,折腾完了闭上眼就睡,折腾到一半的时候睡过去,睡到一半再被他折腾醒过来,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不理会。 绮里晔确实不像以前那么强硬霸道和毫无节制,她喊受不了要停下来的时候他会停下来,但也没有多大区别。因为他这停下来不过是让她休息那么几个时辰睡上一觉,等到觉得她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又开始对她上下其手。 就算不强行逼迫她,也是一半缠一半磨一半哄劝一半诱骗,使尽百般卑鄙无赖手段,最后总有办法弄得她就范。 “本宫一辈子都不想结束。” 绮里晔满是邪气的笑意更深,把水濯缨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拿过碗来给她一勺一勺地喂粥。 水濯缨窝在他的怀里,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地:“我警告你,今天晚上不准再碰我……明天晚上也不准,后天晚上也不准……不然我真的要生气了……” 她的声音软绵绵的,有气无力含糊不清,听上去没有一点威慑力,倒更像是在撒娇。 绮里晔笑了一声,低头下来咬住她玲珑圆润如玉珠的耳垂:“……不准本宫碰你?那昨天晚上是谁在本宫身下哭着求本宫要的?” 水濯缨:“……” 这死变态现在多了一种比以前更加恶劣的癖好。花上好几个时辰,以千百倍的耐性没完没了地挑逗撩拨她,弄到她最终无法忍耐地哭起来的时候,又不马上给她,一边折磨她一边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逼着她向他要,等她终于受不了地崩溃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这是你自己求着本宫要的,不是本宫强迫你。” 水濯缨到后面,连最后一点脾气都给绮里晔磨没了,由着他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像她之前说的一样,除死无大事,反正绮里晔也不会要她的命。他要是哪一天自己精尽人亡,死在床上了,她就解脱了。 闭着眼睛喝完一碗粥,水濯缨就倒回床上去装死,绮里晔又把她拖起来:“刚吃完饭别躺着,免得积食。今天外面暖和了些,本宫带你出去透透气。” 水濯缨猛然睁开眼睛:“你终于让我出门了?” 这十来天她一直像是关禁闭一样被绮里晔关在房间里面,一步都没走出房门过,现在他终于让她出门,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终于愿意大发慈悲放过她了? 绮里晔勾起嘴角一笑:“在这房间里做了这么多天,本宫也腻了,去外面换个场地试试。” 水濯缨两眼一闭,一头栽回到床上。 绮里晔大笑起来,抱着她下了床,帮她穿上衣服。 “爱妃不用一副这么可怜的样子,本宫这两天不碰你就是了,让你好好休息。养好了身体,以后本宫才能尽情开荤。” 水濯缨:“……” 特么这个意思就是他这十来天都还没有尽情是么? 她全身都跟没了骨头一样是软绵绵的,连一步路都走不动,绮里晔把她抱起来,正要带着她出门,房间外面传来蓝翼小心翼翼的声音。 “主子?” 绮里晔应了一声:“进来。” 蓝翼之前被玄翼警告过,进门之后连一眼都不敢看房间里面的景象,以及主子和皇妃娘娘两人的模样,就低着头跟在地上找蚂蚁似的,目光盯着自己的鞋尖一动也不敢动。 “禀报主子,之前主子吩咐要查的贞庆公主的事情,已经查出眉目来了。” 水濯缨一听这话,立刻清醒了几分,绮里晔抱着她在房间里的一张座椅上坐下,对蓝翼道:“说。” “贞庆公主的母妃常贵妃,来历确实不简单。”蓝翼说,“据属下查到的消息,她是中原上古氏族,蚩罗一族的后人,而且先祖在蚩罗族里有很高的地位,推测可能是当年蚩罗族的长老之一。蚩罗族现在遗留在中原的势力,很多都传承到了她的手上,在她死之后又传到了她女儿贞庆公主的手上。” ------题外话------ 抱歉今天更晚更少了,早上去医院看病,下午才回来,状态又不好,就只写了这么多。老司机的车也是有出故障的时候的,QAQ 第126章 我们的友谊走到了尽头!(一更 蚩罗这个上古氏族,水濯缨以前看史书的时候见到过,是数千年前中原刚刚开始形成聚落和原始国家的时候,曾经统治过整个中原的一个传奇氏族。 上古时期是一个神秘色彩浓重的历史阶段,充满了奇迹般不可思议的事物。因为时间太过遥远,没有正史记载关于上古时期的事情,现在流传下来的,都是野史和天方夜谭一样的传说。 蚩罗一族在传说中有着各种逆天的能力,现在中原周边偏僻地区那些奇异的术法,就比如说南疆的毒术、蛊术和幻术,很多都是从上古时期流传到现在的。水濯缨当初看到的时候,还怀疑过异能是不是也跟蚩罗族有关系,因为书上也记载了一些跟异能类似的术法,不过只提了寥寥数句而已,没有说清楚它们的来龙去脉。 甚至有传说更加离谱,说蚩罗族当年有一支天下无敌的军队,名为泥黎阴兵。泥黎是地狱之意,这支军队中的所有将士都是无血无魂,无痛无惧,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之身。蚩罗族当年就是靠着这支无法战胜的军队,所向披靡,扫平并统治了整个中原。 当时水濯缨看的时候,就是当做玄幻小说来看的,看了不过是一笑置之。无血无魂,无痛无惧,不老不死,不伤不灭,就算军队再强大,夸张也不至于夸张到这个份上。 但后来遇到了引荒楼楼主的赶尸术,亲眼见到那些明明全身骨骼尽断,却还能像打了鸡血一样飞檐走壁的尸体,她想起来这一茬,才相信传说中的这些描写也许并不是夸张。这支所谓的泥黎阴兵,大概就是由那样一群被赶尸术控制的尸体组成,不过这个赶尸术的级别可能要更高级许多。 蚩罗族在统治了中原地区近六百年之后,终于还是没有逃过灭亡的历史命运。在大约两千四百年前,蚩罗族的统治崩溃,王朝覆灭,此后同时兴起的便是好几个国家和部族。 朝代屡次更迭,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整个中原的势力布局不断地更替,再也没有统一过。现在东越、北晋和西陵这三个三足鼎立的国家,都不过刚刚兴起两三百年,目前的局势还算稳定。 蚩罗一族虽然覆灭了,但族里的众多势力,有的在漫长的历史中同样消亡,有的几经嬗变早已不是当时的形态,还有一部分从两千多年前一直流传了下来,源远流长地延续到现在,根源一直没有脱离开蚩罗族。 贞庆公主的母妃常贵妃,就是蚩罗族当年留存下来的一位护国长老的后代,她家族的这一脉传承到了她的身上。 蚩罗族尽管是上古氏族,但自有一套极其森严的等级制度。护国长老在蚩罗族的地位仅次于王族,下面自有大批私人培植的势力,世世代代只忠于护国长老一脉。 纵然是经过了两千多年的时间洗磨下来,所有势力早就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其中一部分还是没有背弃这份根深蒂固的忠诚。护国长老的血脉一出,这些势力仍然会在一定程度上效忠于当年主人的后代。 引荒楼的起源应该就是当初护国长老的势力之一,所以贞庆公主才能请得动引荒楼楼主。 蓝翼禀报完,绮里晔和水濯缨都沉吟了一下。 蚩罗族的势力都是隐藏在暗处的势力,能够在中原生存两千多年还未消亡,并不是那么容易连根拔起的,去动蚩罗族的势力显然不明智,最好还是在贞庆公主本人身上着手。 但现在贞庆公主天天躲在皇宫里面不出来,而且已经跟他们结仇,身边的防卫必然比任何时候都要森严。之前来楚漓的店里时只带几个侍卫,那是因为她一向在邺都横行无忌惯了,想不到会有多大的危险,现在肯定就不一样。 聿凛让他们留在邺都这么多天,也不知道是要干什么,一直没有传来后续消息。绮里晔这些天光忙着收拾水濯缨了,都没有派人去问。 第二天是个雪后初晴天,天气很好,水濯缨终于得以出门透气。她被不见天日地关在房间里面关了这么多天,憋都憋坏了,就算外面再冷,至少也是阳光灿烂空气清新的。 楚漓千盼万盼终于盼到两人出来,又是激动得要死,上去要向水濯缨探讨一下闭关修炼的感想,结果被水濯缨甩了老大一个后脑勺:“我们的友谊走到了尽头!” 楚漓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我做错了什么?” 绮里晔站在旁边眼带笑意:“楚小姐没有做错什么,爱妃正在闹脾气,不用在意。以后等爱妃不在的时候,我们多聊聊爱妃前世里的事情。” 水濯缨回过身来拖着楚漓就走:“你要是再跟那死变态提一句我前世里的事情,我把你卖给三皇子暖床信不信?” 楚漓还是一脸懵逼:“为什么?” “你……”水濯缨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跟她解释,难道直接说绮里晔是个丧心病狂的醋精,她就是因为这些事情被他狠狠收拾了十来天?这话就算是对着楚漓她也没脸往外说。 “总之什么也不准说!他要是再问你,你就说你知道的事情上次已经全部说完了,无可奉告!” 绮里晔慢悠悠地踱过来:“爱妃这是在教别人撒谎?还嫌本宫这些天惩罚得不够是不是?” 楚漓眼前一亮:“惩罚?你们这是在玩调教情趣游戏么?有没有用道具啊?比如说绳子、鞭子、锁链、镣铐、蜡烛之类……” 水濯缨:“……” 感觉交了这么一个朋友心好累。 这时候,外面一个门僮进来,递上一个简单的信封:“皇后娘娘,皇妃娘娘,北晋三皇子送了一封信过来。” 绮里晔接过信拆开,扫了一眼,轻笑一声。 “有意思。” …… 邺都,皇宫,明安宫。 这时候只是凌晨时分,贞庆公主一身要出门的打扮,披着缎子风毛斗篷,戴着兜帽,气急败坏地站在宫门前,跟堵在门口的焦姑姑对峙。 “本公主就是要出去!再不让开,别怪本公主不念旧!” 焦姑姑一张丑陋皱缩的脸上毫无表情:“公主,你的暗卫大部分都给了三殿下,现在不能出宫,太危险了。” “危险不危险的也跟你没关系!”贞庆公主怒道:“你不过是区区一个下人,竟然还敢限制本公主的行动?这是要造反了不成?” 焦姑姑低头:“老奴受贵妃临终前所托,照顾公主,只要老奴还有一口气在,都要保公主安然无虞,绝不会眼看着公主有危险而放任公主于不顾。” 贞庆公主咬牙切齿:“你……你以为你是母妃留下来的人,本公主就不会对你如何?” “老奴不敢。”焦姑姑还是低着头一脸漠然,“即便公主事后要处死老奴,老奴去了地下有面目去见贵妃,也是心甘情愿。” 贞庆公主又急又气:“三皇兄真的有危险!要我说多少次,他向我求救,我不能不去!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我还能活得安稳自在?” 邺都城外的猎场里前段时间新建起一座行宫,最近正在竣工阶段,聿凛作为暂时代理政事的太子,不得不亲自出宫前去视察,这次大约是又遇上了刺杀。 贞庆公主之前给过聿凛一批专门受过训练,做了特殊记号的蓑羽雀,方便两个人随时联系。今天半夜的时候一只蓑羽雀飞进明安宫,雀爪上没有信筒纸条之类,只是扎了一条冰蓝色的锦缎,像是从衣服上草草撕下来的,那种冰蓝色锦缎就是聿凛平时经常穿的颜色和衣料。 锦缎上染满了鲜血,有几道横竖歪斜的血迹,也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似乎是有人用手沾了血想在锦缎上写字,但还没写几笔就断了,然后就急匆匆把锦缎系到了蓑羽雀身上放飞。可以看得出来,当时的情况一定十分危险紧急,否则不会连一个字都来不及写完。 “公主请冷静一点……”焦姑姑还是尽力想劝贞庆公主,“蓑羽雀可能被别人抓住和利用,未必是三殿下亲自放出来的,那条锦缎也未必就是来自三殿下的衣服……” “要是等我全都查清楚了,三皇兄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贞庆公主大怒,“我不管是不是,只有三皇兄有那么一点可能遇到危险,我都绝不会安然坐在这里不动!……让开!” 焦姑姑不说话,仍然挡在门口,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贞庆公主终于忍无可忍,对身后的侍卫们一挥手:“把她拖开!” 侍卫们围了上去,焦姑姑尽管也身有武功,但终究还是寡不敌众,很快便落了下风。贞庆公主也没等那边一群人打出个结果来,趁着焦姑姑被众侍卫缠住,带着另一批侍卫急匆匆出了明安宫宫门。 聿凛所去视察的猎场行宫在邺都西边,贞庆公主一出皇宫,就直接纵马往西边赶去。 现在正是凌晨天亮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天空中无星无月,乍然从邺都里面出来,一到没有灯火光芒的荒郊野外,简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往前奔驰了一段时间,眼睛渐渐习惯黑暗,这才能隐约分辨出景物的轮廓。 这一段路是林中道路,两边都是高大的针叶树林,之前刚刚下过一场雪,路上是一层厚厚的积雪,一行人马在上面飞快地奔驰而过,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的声音微弱而沉闷。 疾驰出小半个时辰,前方就可以远远看到建在一片丘陵上的猎场行宫,在夜幕下只能看出黑沉沉的模糊轮廓,也没有一点亮光。 贞庆公主在路上停了下来,侧耳听去,周围的夜色一片寂静,听不到丝毫声响,静得近乎诡异。 后面跟随她的侍卫们也停了下来。贞庆公主这段时间本来有一批精锐暗卫在身边保护她,现在这些暗卫都被她调遣到聿凛身边去了,她带出来的就是皇宫中的大内侍卫。虽然都是高手,但比起原先那些江湖上专门接这类生意的暗卫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半夜出宫,自然也不可能搞得大张旗鼓,侍卫没有带太多,不过三四十人而已。 林中道路不算宽大,纵马疾驰的时候不能容双马并行,前一个侍卫和后一个之间的距离拉得很开,成为稀稀落落的一长串人。 在路上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这一停下来,顿时就有侍卫发现了不对劲。 “公主……我们的人好像少了一大半!” 第127章 暗林伏杀(二更) 贞庆公主回头往后一看,果然,原本的三四十个侍卫,现在竟然就只剩下了稀稀落落十几个人。 “其余的人呢?”贞庆公主脸色大变,“还没有跟上来?” 剩下的那些侍卫面面相觑。刚才那一阵纵马疾驰,他们都是在前面的,哪有人骑马狂奔的时候还一直回头往后面看。周围夜色又黑,他们还真没有注意到后面的那些人去了哪里,只以为是没有跟上来。 但大内侍卫骑的马都是差不多的上乘骏马,不可能一部分人把另一部分抛开太远的距离,就算刚才稍微落后,现在也该追上来了。 众人往后面夜幕笼罩下的林中道路上望去,整片林子黑森森的,寂静得出奇,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那一大半人根本不是没有跟上来,而像是被黑夜悄无声息地吞噬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阴嗖嗖的寒意沿着所有人的脊背爬了上来。贞庆公主就算再一颗心都放在聿凛的安危上,这时候也意识到了,周围这鬼影憧憧的夜色里潜伏着多大的危险。 那些侍卫们个个都是高手,竟然就在这奔驰的途中,在后面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消失无踪,而且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发出来,可见对方实力之高。 “公主。”一个侍卫策马上来压低声音说,“我们最好还是尽快离开这里……” 贞庆公主朝前方夜色中寂静的山林望了一眼,眼里满是担忧,仍然在犹豫:“但是三皇兄……” “快捂住口鼻!”不远处另外一个侍卫突然大叫起来,“有毒气!” 周围夜色实在太浓,一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出来,但对于毒物的知觉特别灵敏的人,能分辨得出空气里隐隐有一种古怪的味道,极淡的腥味和酸味混合在一起,像是有谁在远处打翻了一碗变质的鱼汤。 毒气似乎是从队伍的一端弥漫过来的,贞庆公主在侍卫们的中间,道路上排在最后面的那几个侍卫大约是已经接触到毒气,根本来不及躲闪,便接二连三地从马上直挺挺地摔落了下去。 那姿态无比怪异,像是整个人僵硬石化成了雕像一般,完全保持着从马上摔落的模样。脑袋朝下摔下去的就是直直撞到地上,脖颈咔嚓一声折断,但躺在地上歪着头的尸体竟然还是骑马的姿势。 “快走!” 剩下的侍卫们护着贞庆公主朝着道路的另一端疾驰而去,然而还才奔出数十丈的距离,在最前方的一骑人马突然整个人姿态也怪异地僵住了。 然后那个侍卫的上半截身体像是被从中拦腰切断一样,从下半截身体上滑了下来,切面光滑无比,连纠缠在一起的肠子都是断得齐刷刷干净利落。上半截身体里面的内脏哗啦啦流出来,鲜血四溅地摔落在地面上,下半截身体还在马背上随着马匹朝前面狂奔,奔出老远才也从马上摔落下来。 后面几个侍卫跟得本来就紧,在狂奔之下一时根本刹不住马,看到前面的人被生生腰切的时候,自己已经也感觉到腹部上一丝微弱的凉意穿透身体,紧接着眼前就是一片天旋地转,什么也看不到了。 “快停下!” 后面的侍卫不知道前面到底是什么情况,眼看贞庆公主前面的几个侍卫都接连变成了两截,只能纵身从马背上跃起,扑到前方猛然拉住贞庆公主的坐骑缰绳,使尽全身力气,硬生生将飞奔中的马匹拉得停了下来。 贞庆公主只感觉到自己的腹部上先是一凉,随即就是一股锐利的疼痛传来。低头一看,她腰腹位置处的高度,横向拉着一根细如头发般的黑色丝线,在夜色里完全看不出来,上面挂满了极为细小的血滴。 丝线已经割破她的衣服,割伤了她的腹部肌肤,只要刚才那侍卫拉她停下来的动作慢了那么一分一毫,她现在就已经被开膛破肚了。 贞庆公主只吓得花容失色,小脸煞白,整个人呆在那里。后面一个侍卫把她从马上拉下来,其他侍卫也纷纷下马,带着贞庆公主往道路旁边的树林里钻去:“公主,走这边!” 前面的路上谁知道还系着多少这种看不见的杀人细线,虽然树林里面肯定难走得多,但怎么也不能再在路上纵马奔驰了。 贞庆公主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满地积雪的树林中跋涉,刚才那满地横七竖八都是半截尸体,流了一地鲜血和肚肠的景象,还在她的面前不断地闪现,让她一边跑一边干呕不止。后面仿佛有无数死亡的幽灵紧追着他们不放,让她的一颗心脏疯狂地砰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跳到喉咙外面来。 “公主!前面是个断崖!” 贞庆公主抬头一看,前面果然是一片深谷,无路可走。深谷对面是一座刀劈斧削一样的山峰,其实也就相距五六丈远的距离,但人是不可能凭空飞越这么远的。 北晋绝大部分地方都是开阔的平原,但建都的时候为了风水,选了一块坐北朝南依山傍水的地方,所以邺都附近有一片山岭,地势还颇为险峻。 背后已经能听到越来越接近的动静,像是有人正在追赶他们,而且为数还不少。又一个侍卫往远处一看,叫起来:“那边有座吊桥!” 距离他们十来丈远的地方,深谷上果然有一座吊桥,已经有些残缺破旧,但众人这时候也顾不得这许多了。两个侍卫先上去冲过吊桥,见没有事情,这才接贞庆公主过去。 所有人一到对面峭壁上,最后一个侍卫立刻挥刀砍断吊桥,断了深谷上的这唯一一条路。这一边的深谷旁边,随即出现了数十个黑衣身影,只是仍然迟了一步,没来得及追过吊桥去。 贞庆公主从小娇生惯养,哪里亲身经历过这般惊险的刺杀,整个人像是要虚脱一样,在对面峭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对方的追杀者暂时肯定是无法越过这道深谷,然而深谷这一边是一座孤立的陡峭山峰,似乎没有路可以下去,山峰上搭建了一个古旧的观景台,那座吊桥连过来纯粹就是为了给人登上山峰看景的。 众侍卫们连忙去寻找可以下山的道路,贞庆公主腿都软了,走不动路,就在已经断掉的吊桥对面坐着。 深谷对面那些黑衣人点起火把,她一眼就看到一高大一纤细的两个人影从那些黑衣人后面走了出来,正是绮里晔和水濯缨。 “蛇信”的杀手们在路上布下了埋伏,要解决贞庆公主和这些侍卫本来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大约也是贞庆公主运气太好,这深谷上面偏偏连着一座吊桥,他们对邺都周围的地势还没有了解到连一座吊桥都一清二楚的地步,结果被贞庆公主逃了过去。 五六丈远的距离,就连绮里晔的轻功也不可能过得去。“蛇信”杀手们身上只带了小型淬毒弩箭,没有弓箭手,这个距离之下弩箭太小太轻,发挥不出多少杀伤力。 “一部分人回去调遣弓箭过来。”水濯缨低声吩咐后面的“蛇信”杀手,“另一部分人下深谷,从另一端绕到那座山峰上,别真给他们找到路逃下去了。” “蛇信”杀手领命而去:“是。” “果然是你们……”贞庆公主在对面咬牙切齿,“是不是你们抢了三皇兄的蓑羽雀来给本公主传消息?……你们把三皇兄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儿?” “这可就冤枉了。”水濯缨一笑,“就是公主心心念念的那位三皇兄给我们传了消息,说公主今晚会经过这条路,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等着公主的。至于你的三皇兄么,现在大概在邺都城里自己的府上,等着公主遇难的消息传回去吧。” 第128章 再现引荒楼(一更) 贞庆公主第一个反应就是激烈地打断水濯缨:“不可能!你胡说八道!别以为你能挑拨得了我和三皇兄的关系!” 水濯缨笑:“你跟你三皇兄的关系还需要挑拨?你身为亲妹妹对他怀着不伦之情这么多年,杀了他的两任未婚妻,控制他的生活,他难道真的会不在意这些?” “当然不!”贞庆公主的声音尖锐起来,“他当然不在意!不然他为什么还对我那么好……” “他对你和颜悦色,不过是为了利用你罢了,你有一流的演技,焉知你三皇兄就没有?”水濯缨像是很耐心地给她解释,“你帮他除了光顺帝和太子,又把自己手上的蚩罗族势力交给了他,现在你对他已经没用了,还不如做个顺手人情,把你送给我们解决,毕竟我们之间也有仇怨的不是?” 贞庆公主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当头劈中了一般,睁大眼睛,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摇着头,往后连连倒退了几步。 “你胡说八道……一定是你抓了三皇兄的蓑羽雀……” 水濯缨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纸:“这是你三皇兄今天传给我们的信,你要不要看看?” 后面一个侍卫匆匆赶上来,向贞庆公主道:“公主,山峰上没有能下去的路,但我们找到了一处地势相对比较平缓的地方,我们几个人合力,应该能把公主带下去……” 贞庆公主没有理会,对水濯缨尖声道:“你把那封信给本公主传过来!” “公主……”那侍卫焦急地提醒,“对方不过是在吸引公主的注意力,拖延时间而已,等到他们从山下包围上来,我们就无路可逃了,还是赶紧下山……” 贞庆公主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一把将他推开,目光只死死盯着深谷对面的水濯缨。 水濯缨让人把那张信纸绑在了弩箭箭矢上,射向贞庆公主那边,尽管这个距离下小型弩箭已经没有多少杀伤力,但传一张信纸过去还是没问题的。 贞庆公主捡起箭矢,拆下信纸展开一看,脸色顿时彻底变成一片煞白,全身一软,跌坐在地上。 “不可能……”她嘴里仍然下意识地喃喃说着,“这一定是你们模仿了三皇兄的笔迹,伪造出来骗我的……” 对方说的,她一个字也不相信,一封书信也说明不了什么,不过是白纸上的一行字迹而已,三皇兄的字虽然不容易模仿,技艺高的人练久了还是能模仿出来的…… 但是,在内心深处她还是隐隐知道,在这种境地下,要不是有这条深谷和这座吊桥在,她必死无疑,对方并没有那个必要刻意去伪造一封书信挑拨她和三皇兄的关系。 可是三皇兄他……他明明那么疼爱她,明明都表示出了他并不在意她的所作所为,怎么可能…… “公主信也好不信也好。”水濯缨叹了一口气,“其实之前我也不太相信三皇子要对公主下杀手,毕竟公主的确是一心倾慕三皇子,并没有害过三皇子什么,而且又有兄妹之情,就算公主没用了,三皇子也不至于要置公主于死地才是。但三皇子确实是想要公主的命,我也不明白哪来的这么大仇怨。” 贞庆公主的脸色已经白得像是鬼魂一样,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目光呆滞涣散,像是整个世界都坍塌了一样。 旁边的侍卫心急如焚地朝下面的深谷中望了一眼。他们本来是不敢对公主不敬的,但现在贞庆公主失了魂一样,不肯自己走,而他们要是再不离开的话,对方的人恐怕就要包围上来了。 “公主,得罪了!” 两个侍卫将贞庆公主半拉半扶起来,往山峰后面转去。然而就在这时,深谷下面已经有十多个人影犹如暗夜幽灵一般飞快地攀援了上来,追向峭壁上的一行人。 贞庆公主身边的侍卫本来有四十来个人,在林中道路上疾驰的时候失踪了一大半,后面又被毒气和丝线灭了十来个人,现在就只剩下六七人。因为要带着贞庆公主,速度哪里比得上那些“蛇信”杀手,顷刻间便被追了上来。 “保护公主!” 几个侍卫不得不留下来断后,只缠斗了片刻时间,就被数量和实力都处于上风的“蛇信”杀手一一杀死抛下了深谷。贞庆公主的身边只剩下扶着她的两个侍卫。 “呜——” 夜幕下突然响起一声极为尖锐刺耳的怪叫,音调极高,几乎能刺破人的耳膜,像是地狱里厉鬼发出的惨厉尖叫,阴寒无比,充满鬼气。所有人在这一声尖锐怪响之下,全身毛骨悚然,从头到脚的寒毛都一下子竖了起来。 随着这声鬼气冲天的诡异尖叫,深谷里面再次飞快地爬上来四五个人影,快得不可思议,几乎是在刚出现的一瞬间,就已经从深谷下面到了峭壁之上。 之前“蛇信”杀手们爬上来的时候,迅速敏捷而悄无声息,像是幽灵一般。而现在这些人影的爬行姿势已经根本不像人类,扭曲诡异,手脚摆动的动作疯狂而毫无章法,仿佛一群异化的巨大蜘蛛,速度却比“蛇信”暗卫们还要快上几分。 到了上方,一眼便可以看出来那几个人影都穿着北晋皇宫中侍卫的服装,显然是刚刚被“蛇信”杀手们抛下深谷的尸体。 “引荒楼赶尸术!” 绮里晔脸色一变,朝周围望去,没有看到引荒楼楼主的身影。这附近地势复杂,引荒楼楼主使用赶尸术的时候又不用发出任何声音,也不知道是躲在什么地方。 “唰!——”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峭壁上那几具爬行的尸体吸引过去的时候,众人听到背后一阵风声从上方疾掠下来,正是扑向他们的头顶。 绮里晔头也不回,反手便是一支弩箭箭矢当做暗器直接甩了出去,头顶上传来嗤啦一声刺耳的声响,像是纸张或者皮料被划破的声音,随即便是一大片暴雨般的水滴当头打了下来。 “啊!——” 这水滴显然是和绮里晔曾经用过的毒水机弩里面那种腐蚀性毒水类似,“蛇信”杀手们大部分人都运起真气挥甩来了落下的毒雨,只有几个反应稍慢些的措手不及,被水滴打中,当即翻身摔倒惨叫起来。 水濯缨就站在绮里晔的身边,绮里晔挥袖替她挡开了头上的毒雨,水濯缨顺着他的动作回头望去,一眼只看见上方的半空中有好几个巨大的黑影,像蝙蝠一般展开宽阔的双翼,朝他们飞掠下来。 那上面竟然都是人。在背后绑了一副构造奇特,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制成的极细骨架,足有一丈左右的宽度,形状有点像是蝙蝠的翅翼骨架。上面覆盖一层同样不知道是什么质地的黑色薄膜,被骨架撑开,鼓满了风,一半像是降落伞一半像是滑翔翼。 最前方的那个黑影已经到了他们头顶上,水濯缨只来得及看到那黑影的翅翼上被划破裂开了一大片,应该就是刚才被绮里晔用弩箭箭矢划开的。那黑影大约已经保持不了平衡,歪歪斜斜地朝着他们俯冲下来,紧接着便是一大股极其浓密的黑烟嘭一声炸开来,像是水中墨鱼突然放了一股浓墨,所有人眼前霎时间都是一片漆黑。 “绮里晔!” 绮里晔刚刚抬袖挥开那些毒雨,还没来得及收势回来,眼前突然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听到水濯缨一声急喊,他闪电一般伸手去抓刚才还在他身边的水濯缨,却抓了个空。 ------题外话------ 满地打滚求车票……每次快到月底的时候月票排名就被疯狂地超车,老司机没有飙车的动力了…… 第129章 没错,文里就是没几个正常人! 绮里晔一拉没有拉到水濯缨,脸色骤变,一颗心脏猛然悬到了喉咙口。周身霎时间真气大盛,一股剧烈的气流犹如暴风一般平地而起,一下子将浓浓的黑色烟雾吹散开来。 后面的几个巨大黑影也到了他们上方的近处,风翼顿时被气流刮得猛烈地摇摆,绮里晔随手在悬崖边上的一棵灌木丛上扯了一把叶子,看也不看地随手朝上方掷过去,精准无误地一叶一人,瞬间将那几人统统从半空中击落下来。 他头也没有抬,脚下丝毫未停地往前跨出数步,跨出黑雾笼罩弥漫的范围。到了深谷上面的悬崖边缘,正看到那第一架扑下来的风翼歪歪斜斜地朝深谷下面坠落下去,上面挂着两个人,一个从远处看过去是个白衣男人,另一个就是水濯缨,大约是已经被制住了。 因为那一架风翼上面破了一个大口子,而且又多了一个人的重量,根本无法在空中滑行,几乎就是翻着跟头在往下坠落。 绮里晔瞳孔骤然一缩,正要从悬崖边朝着那架风翼扑下去,上空又飞下来三架完好的风翼,也是朝着那架破损风翼而去,估计是要去援救对方。 绮里晔抓准机会,纵身朝悬崖上掠下,落到其中一架风翼上面,一翻身到了下方。直接一撕,将上面操控风翼的那个引荒楼杀手硬生生从风翼上撕了下来,随手往深谷下面一扔,惨叫声从深谷下面远远地传上来。 风翼上面有可以操控方向的装置,只是这半降落伞半滑翔机的东西毕竟不是飞机,本来就需要十分精准的控制才能乘风滑翔,被绮里晔这么一落下一翻身一撕人,整架风翼早就失去平衡,同样歪歪斜斜地在半空中翻滚,根本无法控制方向。 那一架破损的风翼下落速度比绮里晔这一架快得多,眼看无法追上,绮里晔干脆一松手从风翼上落了下去。这里距离峭壁很近,他抢到水濯缨之后可以借力攀附到峭壁上面,不至于落下深谷。 快要落到那架破损的风翼上方时,上面那个白衣男子突然转过身来冲着绮里晔阴森森地一笑。一张鬼魅般的面容,皮肤煞白僵冷,左边眼睛下方有一大片像是蛛网一样密集纤细的黑色毛细血管,五官俊美却又阴森诡异,正是引荒楼的楼主。 “小心!” 被引荒楼楼主拦腰抱着的水濯缨喊了一声,话音未落,引荒楼楼主一掌便朝着绮里晔拍了过来。 “砰!” 绮里晔在半空中无法躲避,只得出手接了他这一掌。这一掌力道虽大,对于绮里晔的武功来说并不难接,只是引荒楼楼主的目的也并不在真的跟绮里晔对掌之上。双方都在半空中,这一对掌之下,因为强大的反作用力而各自往后退去,一下子就拉开了一丈多的距离。 绮里晔没有借力的地方,这时候已经不可能再抢到水濯缨,他往后退的方向是峭壁的方向,下落一段距离后就到了峭壁上。 这里的一段峭壁犹如刀劈斧削一般,几乎是呈九十度垂直,绮里晔单手抓住峭壁上突出来的一小块岩石,悬挂在半空中,看着那架破损的风翼继续往深谷中落去。 上空另外两架来救援的风翼跟了上去。引荒楼楼主先是把水濯缨送上其中一架风翼,然后自己上了另一架,两架风翼各自带了两个人,乘风滑翔下落,很快便消失在深谷远处的黑暗中。 绮里晔在峭壁上对着两架风翼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地望了许久,看不清他面容上是什么样的表情。直到山峰上方传来了喊他的声音,他才单手一撑,飞身掠上峭壁,顷刻间便到达了山峰的半山腰。 玄翼过来正要禀报情况,一见到绮里晔没有跟水濯缨一起回来,顿时就是心脏一缩。再看到绮里晔现在的神情,就算他已经在绮里晔身边待了多年,也是吓得整个人往后倒退一步,腿都软了,连忙半跪在地不敢抬头。 “禀报主子……贞庆公主逃了……” 一边开口一边感觉腿肚子隐隐发颤。引荒楼控制的那些尸体从深谷下面爬上来横插一脚,虽然奈何不了他们这些杀手,但还是足以拖住他们。本来都已经快要追上贞庆公主了,就是被这么一耽搁,硬生生被引荒楼的人带着她逃下了山。 引荒楼的人比起大内侍卫来厉害得多,没留下一点踪迹,现在连对方往哪个方向逃了都不知道,再去追已经根本追不上。 不过,这时候贞庆公主抓没抓到是次要的,皇妃娘娘被引荒楼的人掳走了才是最严重的大事。 绮里晔冷笑了一声,那笑声极其阴冷极其血腥极其扭曲,比刚才引荒楼楼主出现时的感觉还要恐怖诡异几分。就像是地狱里至邪至恶的嗜血魔鬼,即将披着一身的白骨血肉森然出世,屠戮世间,生灵涂炭。 “把邺都里的三百千羽精骑立刻调过来搜山,一天找不到爱妃,回去后去十八狱里多待一天。传信回东越,不管花多大的代价,给本宫查清楚引荒楼的据点所在,一窝全部端了。还有,派人守住回邺都的所有道路,碰到贞庆公主回宫的话,直接废了她交给本宫,别弄死要活的。” 玄翼全身一抖:“是!” …… 深谷里面风势本来不小,但搭载着引荒楼楼主和水濯缨的两架风翼因为带了两个人,重量加倍,在晃晃悠悠地飞掠出一段距离后就落到了地面上。 这时候天色已经隐隐亮了起来,一片漆黑的天空就像是墨水被一点点冲淡,透出了清冷的白色曙光。 这条峡谷其实不算太深,但蜿蜒曲折,水濯缨被点了穴道,只能勉强回头往后面望去,早已看不到之前那座吊桥所在的地方。风翼直接飞掠下来的速度,跟人从深谷上下来的速度肯定不可同日而语,绮里晔他们就算立刻追过来,一时半会儿肯定也追不上她。 “啧啧,这小脸漂亮的,难得一见的绝色啊,怎么就跟了一个女人?多糟蹋东西。” 一个音色阴柔,幽诡怪异,略带一点尖利的声音响起,有人把水濯缨的身子翻过来,一张阴森诡异的俊美面容出现在水濯缨的视野上方。 那个引荒楼楼主嘴上说着话,手上动作半点不停,把水濯缨身上的衣服几乎全扒了下来。然后连着她的鞋子也一起脱了,袖子里藏着的一套袖箭,手腕上戴着的两个藏有毒药的镯子,头发上插戴的发钗,甚至连挂在鬓角的一条翡翠流苏链子都拆了下来。 水濯缨头发完全披散开来,身上除了最里面贴身的一套亵衣亵裤以外什么也没有,完全被卸去了随身带着的所有装备。 果然,职业杀手对待俘虏就是有经验得多。 大冬天里被扒光了除了里衣之外的所有衣服,一阵寒风吹来,水濯缨顿时被冻得一阵哆嗦。引荒楼楼主对其他两个杀手使了个眼色,两人都脱下自己身上的白色外衣,给水濯缨裹上。 这时,不远处又过来了几个引荒楼的杀手,以及两个大内侍卫,还有被他们扶着的贞庆公主。显然是引荒楼的人救下了贞庆公主,现在过来跟他们会合。 贞庆公主一夜奔波逃命,现在在微亮的天色下看上去狼狈不堪,头发乱蓬蓬地散落下来,衣服上全是泥水污迹。 这时候似乎是终于缓过了几分神,已经不再是之前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只是眼里全是怨毒。一看见被制住的水濯缨,当即尖叫起来。 “给本公主把她挖了眼睛割了舌头鼻子耳朵,砍了手脚削成人棍!然后把她大卸八块!” 她身边的两个侍卫一阵头疼。这种时候逃命要紧,谁知道后面容皇后的人什么时候会追上来,哪有时间去干这些事情。但公主的命令又不敢不听,为难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位美人轮不到公主来处置。”引荒楼楼主带着一种诡异的阴笑开了口,“引荒楼为公主而得罪了整个中原最不好惹的东越容皇后,现在侥幸抓到了容皇后心尖尖上的人,自然是要作为保命符好好留着,怎么能随便送给公主撒气?” 贞庆公主大怒:“本公主说要就是要!你别忘了本公主是什么身份,引荒楼又是什么身份!你们是打算背弃先祖当初立下的誓言不成?” 引荒楼楼主更加尖利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的音调高得离谱,刺得人耳膜都发疼。 “公主也别忘了,引荒楼之前只答应过看在先祖的遗训上帮公主最后一次。之前公主让引荒楼去刺杀东越皇后和皇妃,引荒楼没有成功,那也罢了。但这一次公主身边的焦姑姑来找我,希望引荒楼救公主一命,现在我带人把公主救下来了,就已经是帮了这最后一次。现在引荒楼跟公主这一脉已经两清,再无瓜葛,公主也没有资格再要求我俯首听命。” 贞庆公主气得说不出话,一张刚才还一片苍白的面容涨得通红,引荒楼楼主挥了挥手:“好生护送公主回宫,不然救人没救到底的话,又要牵七缠八地扯不断关系了。” 几个引荒楼的杀手站到了贞庆公主和那两个侍卫面前,一副请他们三人离开的姿势,贞庆公主咬牙切齿,知道自己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狠狠瞪了引荒楼楼主一眼,转身离开。 引荒楼楼主在后面再次“哈”地尖声怪笑了一下,然后对剩下那两个杀手做了个手势,两人各自抱着一叠水濯缨的衣物,从相反的方向走出峡谷,很显然是要用水濯缨的衣物来混淆追兵的注意力,引开追踪。 谷口就只剩下了引荒楼楼主和水濯缨两人。水濯缨躺在地上,仰面看着引荒楼楼主俯身朝她压下来,那张阴森诡异,眼角下面带着黑色毛细血管纹路的俊美面容跟她鼻尖对着鼻尖。 突然冲她咧开嘴龇牙一笑,露出里面两排白森森的牙齿,犬齿比一般人的尖锐得多,像是专门用来将人的血肉撕下来一样,放在那张鬼魅一般的面容上,令人看着毛骨悚然。 “这水灵灵嫩生生的,看着就美味……” 他张开口露着牙齿,在水濯缨的脸颊边比划来比划去,尖锐的犬齿几乎都碰到了她的皮肤,隐约能听到垂涎欲滴一样的磨牙声音,像是很想从她的脸上活生生地咬下一块肉来。 “真想咬上一口尝尝是什么味道……” 第130章 变态不要太多(一更) 水濯缨全身的寒毛都炸了起来,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从她上次在幽灵小镇上第一次见到这个引荒楼楼主,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现在看来这诡异的程度果然非同凡响。 话说她到这个世界以来貌似就没有见过几个正常的人类,难道是她天赋异禀,天生了一副吸引变态和奇葩的体质么? 眼看着那引荒楼楼主的尖锐牙齿在她耳边咔嚓咔嚓地作响,似乎是在掂量着怎么下口把她的耳朵咬下来,水濯缨只觉得自己的耳朵一阵隐隐作痛,终于深吸一口气开了口。 “这位……楼主,怎么称呼?” 对方从她脑袋旁边抬起头来,还是凑得距离她极近,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伸出舌尖舔了一圈自己的嘴唇,看得水濯缨身上的鸡皮疙瘩变本加厉地冒出来。 “啧,美人胆子还不小,估计是被东越容皇后那个妖魔一样的女人调教多了吧?……长得这般勾人,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岂不是可惜,要不要我满足美人一次?” 水濯缨干笑一声:“好意心领,可惜我不喜欢男人。” “喜欢女人?”引荒楼楼主用一双鬼气盎然的细长眼睛俯视着她,“……这倒是少见,我还以为只有容皇后那样的怪胎才会有这种癖好。不过美人,你不喜欢男人是因为没有过男人,不试一次怎么知道个中滋味?” 水濯缨:“……” 有那个死变态在,个中滋味她已经试得够够的了,她担心的就只是哪天会被撑坏。 引荒楼楼主突然怪笑了一声,直起身子俯视着水濯缨,勾着嘴角慢悠悠开口道:“我的名字是霍沉,美人随意称呼。” “霍楼主。”水濯缨从善如流,“你对容皇后应该也有了解,既然想要用我来当护身符,最好什么也别对我做。那人一贯丧心病狂,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是我有了个三长两短,他很可能不惜同归于尽也要在你身上报复回来,这应该不是霍楼主想要的结果。” 霍沉“哈”地笑了一声:“我当然知道容皇后丧心病狂,可问题是我也丧心病狂啊,她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也什么都不怕,这怎么办?” 水濯缨悠悠道:“霍楼主要是什么都不怕的话,就不用把我抓到这里来了,既然是把我当做保命符,说明霍楼主还是怕自己没命的,是不是?” 霍沉面容上的笑意缓缓地幽深下去,那样子就像是本来就阴森的洞穴里被打了一层白森森绿惨惨的冷光,显得更加恐怖。 他再次朝水濯缨凑了下来,又是鼻尖对着她的鼻尖,被压低的声音诡异无比阴柔无比。 “传言东越皇妃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留着你我还真有点不放心。我把你当做保命符,未必一定要让你全须全尾地活着。只要带你回引荒楼总坛,把你脸上和全身的皮剥下来,找个人来易容成你的模样,容皇后不跟你近距离接触,也看不出来你是真是假。人皮需要活着的时候才能剥,等到剥了皮之后,我再挖进去看看你这颗心上面是不是真长了七个窍。” 水濯缨没有一点感觉。要是换做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大概会怕那么一下下,但现在她跟绮里晔这死变态相处了这么久,早就被荼毒狠了,再来什么样的奇葩她都有恃无恐。这就好比一个人天天坐的都是波音飞机,再坐空客飞机的时候,自然不会有反应。 霍沉撕块布把水濯缨的眼睛蒙上,然后抱了起来,叹口气:“还要出了这片山才能骑马,幸好是个美人,抱着也不亏。” 水濯缨问他:“这是要去引荒楼总坛?” “是啊。” “总坛在哪儿?” “能告诉你的话,我还用得着蒙上你的眼睛?” “你们引荒楼不是蚩罗族传下来的势力之一?”水濯缨随口跟他搭话,“就这么不管你们主子了?” 霍沉怪笑了一声:“几千年前的事情,连老黄历都没了,还有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引荒楼愿意最后再帮那个蠢货公主一次已经是仁至义尽,当了一辈子奴才,难道十八辈子都是奴才不成?” 水濯缨也笑笑:“霍楼主有这种志气,再好不过。我和容皇后结怨的只是贞庆公主,并不是引荒楼,引荒楼不过是为原则所迫替人办事而已。既然霍楼主只是帮贞庆公主最后一次,现在跟贞庆公主已经毫无瓜葛,那跟我们也说不上是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 霍沉低头扫她一眼。他那双细长的眼睛形状其实很漂亮,就是瞳色浅得出奇,是一种近乎银白的浅灰色,有一种格外惊悚恐怖的感觉,就算是用正常的眼神看人,也跟鬼魂一样阴森森的。 “哦?你的意思是,我安然无恙地放你回去,跟容皇后谈和,容皇后就愿意既往不咎么?” “既往不咎我不敢说。”水濯缨说,“但如果双方都愿意和解的话,容皇后肯定不会坚持对引荒楼赶尽杀绝。否则的话,我可以说,只要容皇后一天还活在这世上,整个引荒楼就不会有一天安生日子。霍楼主就算把我的皮剥下来另外找个人来易容成我,不用担心被我算计,这一辈子也要一直被容皇后追杀,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这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吧?” 霍沉盯着她半晌,慢慢地笑起来,那笑得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要多阴森有多阴森。 “美人当真是能言善辩,舌灿莲花,看来之后可以把美人的舌头也拔出来,拿回去处理了做个吊坠挂着,没准能沾一沾美人的灵气。” 他本来是双手抱着水濯缨,这时候把她放了一半下来。右手伸到她的面前,比一般人更长更细,肌肤呈现出一种骨瓷般阴白色的修长手指,竟然就这么直接伸进她的嘴唇里面,捏住了她的舌尖。那样子就像是在枝头摘水果的时候,捏捏看成熟了没有,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摘下来。 他的体温貌似比正常人低得多,手指冷得像冰一样,像是在墓穴里躺了几千年的尸体的手指塞进水濯缨的口中,夹住了她的舌头。 水濯缨一阵恶寒。以前绮里晔那死变态也喜欢把手指伸进她的口中邪恶地搅弄,她抗议没有效果,只要他不是刚上过净房没洗手,她也就勉强忍了。 但现在这个男人竟然也把冰凉得跟死人一样的手指往她的嘴里伸,顿时让她恶心得差点呕吐出来,毫不犹豫地一合牙关狠狠往下咬去。 霍沉反应极快,一下子把手指抽出来,水濯缨咬了个空。霍沉哈哈怪笑起来,笑声极其夸张恐怖,就跟惊悚片里面恶鬼发出的笑声一样。 “美人说的其实不错,但我就是不相信怎么办?容皇后要是有那么好说话的话,也不至于有现在的名声。相信谁都不如相信自己,要是我前头放了美人回去,容皇后后头就肆无忌惮地端了引荒楼,那我不是亏大了?” 他低下头来,鬼气森森地看着水濯缨。 “这崇山峻岭荒无人烟的,有位美人陪着我说说话本来不错,但美人最好说些我喜欢听的,我才愿意留着这条舌头。不然的话,易容只需要外面一层皮就够了,舌头一点用也没有。” …… 邺都。 聿凛昨天夜里的确就在太子府上,而且是照着他平时的作息习惯就寝和起床,跟平常的日子毫无二致,起来之后就去宫中处理政事。 光顺帝现在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以前重大事情还能做个决策,现在一天当中醒着的时候都没有多少,政事几乎全都落到了聿凛的身上。 下午聿凛才回太子府,让剑衣去绮里晔的宅邸那边走了一趟,结果剑衣回来禀报说,东越皇后和皇妃自从昨晚出去以后,两人至今都还没有回来,只是把留守在这里的人马全部都调出去了。 聿凛沉吟了一下,脸色微变:“跟他们住在一起的楚小姐在哪里?” “楚小姐一直在照管她的产业,平时都是在外面跑的,很少待在宅院里,现在应该在邺都城里的什么地方。” “去找!”聿凛的声音提高了一个调,“找到她在哪里,马上把她带到这里来!” 剑衣被他吓了一跳。殿下平时永远是那么一副冷峻如冰山的模样,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殿下用这种相对来说已经算是大吼大叫的音调说话。 连忙领着一批人出去找楚漓。 聿凛立刻进了一趟宫,贞庆公主自然是没有回来,但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焦姑姑本来是昨晚受了伤留在宫中的,这时候也不见了。听宫里的人说,是今天中午接到公主的命令出去的。 聿凛脸色更沉,出了皇宫,直奔楚漓地段最繁华生意最好的一家酒楼。还没到酒楼附近,就迎面碰上了剑衣等派出去找人的几个侍卫,心急火燎地朝他奔过来。 “殿下,出事了!楚小姐她……她被贞庆公主挟持了!” 聿凛转过街道拐角,一眼就看到酒楼的二层外廊上,贞庆公主像个疯子一样披头散发衣裳凌乱地站在那里。 她身后站着一群人。其中两个是昨晚和她出行后仅剩下的两个大内侍卫,还有一群身穿简陋的粗布衣衫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像屠夫,有的像乞丐,有的像摊贩,外表看过去就是一群杂七杂八的市井小老百姓。 但这么一群人,却是在二楼楼上面无表情直挺挺齐刷刷地站着,看过去极其怪异。有练过武的眼力,从这些人的身形姿态和站位就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个个都是大隐隐于市的高手。 楚漓也在上面,被那两个一脸纠结无奈的大内侍卫夹在中间,手脚都被绑住了,嘴里也堵上了布团,呜呜地挣扎着想说话却说不出话来。 这里本来是整个邺都最热闹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现在周围街道上和房子里的百姓们早就被闻讯赶来的禁卫军驱走了,现在一个人也没有。 贞庆公主突然就跟发疯一样,挟持了上面那个姑娘,喊着闹着要见太子,禁卫军谁上去劝阻谁就被打下来。眼看着贞庆公主嘴里嚷嚷出来的话越来越有不成体统的趋势,禁卫军们不敢真的对她发起围攻,只能赶紧先驱散了周围的百姓,免得等会儿万一闹出什么丑事来,北晋皇家丢不起这个脸。 聿凛的目光遥遥落在楚漓身上片刻,然后又落到贞庆公主的身上,眸色幽深暗沉得像是不见底的深渊,但脸上仍然是一片冷然。 他缓缓走出去,到了酒楼楼下的空地上,抬头望向贞庆公主。 “芙儿,把人放了,下来。” ------题外话------ PK推荐:月亮喵的新文《系统之农门天骄》 见义勇为却芳魂早逝,魂穿古代农女,顾朝颜感觉压力好大。 上有泼辣慈爱的祖母,下有沉默温柔的表姐,门外还有恶毒婶娘虎视眈眈,想将自家儿子过继过来。 顾朝颜挽起袖子,该斗的斗,该调教的调教,誓要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不曾想穿越了,还绑定了个功德系统,想要过目不忘?想要貌美如花?想要延年益寿?赚取功德买买买! 种种田,赚赚钱,一不小心就成为了大穆第一善人。 原以为凭借着系统和努力最多就是混个公主当,谁料到中途拿错剧本,竟完成了女帝任务。等她准备后宫三千时,却被某人欺上身来:还请皇上播洒雨露。 顾朝颜泪流满面:哪个杀千刀的,怎么将这匹饿狼放出来了? 第131章 不要想了这个变态不是抢缨缨的 贞庆公主一见聿凛出现,往后退了一步,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刃尖对准了楚漓的咽喉。 “三皇兄……” 她双眼通红,满含泪水,面容上是一种扭曲、悲愤而绝望的神情,几近癫狂,手中抵着楚漓咽喉的匕首却稳稳地一动不动。 “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我把什么都给了你,帮你做了这么多,从来就没有做过害你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我的命……是不是因为她?是不是因为我要杀她?” 聿凛皱起眉头:“我什么时候想要你的命了?” 贞庆公主脸上的泪珠滚滚而下:“你传信给东越皇后他们,告诉他们我会在昨天夜里去城西行宫,他们在那里布下了埋伏……” 聿凛打断她:“容皇后他们这么告诉你的?……你也信?” 贞庆公主哭出声来:“他们只差一点点就可以杀了我,有什么理由要挑拨我们的关系?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而且那封信我也看到了,那就是你的字迹……” 聿凛叹了一口气:“任何人的字迹都是可以模仿的,一封信能说明得了什么?……东越皇妃一向深沉谨慎,未雨绸缪,别说只差一点点,哪怕你的命就捏在她的手中,她也绝不会不做第二手准备。你跟他们结了仇,而我又是跟你站在一边的,他们巴不得我们决裂,怎么会没理由挑拨我们的关系?” 贞庆公主的哭声稍微停了一停,这时候拿着匕首的手反而有些微微发抖,还是满眼泪水:“但是……” 聿凛走上前一步,脸色微沉,语气中透出隐隐的失望。 “三皇兄从小到大对你如何,你应该最清楚不过。现在你因为一封不能被称之为证据的书信,被敌人怂恿了几句,就觉得我处心积虑一直在骗你,其实想要你的命……是不是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要是以我们的关系,还这么经不起挑拨的话,我当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人是能够托付信任的。” 贞庆公主一看到他眼中的失望之色,顿时慌了:“不……三皇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之前已经说过好几次,楚小姐对我有用。但你如果非要觉得是因为楚小姐的缘故,要杀了她也随便你,大不了我受点损失罢了。” 聿凛冷淡地说完这句话,像是已经不想再理会贞庆公主,转身就走。 聿凛一向性情冷峻,但对着贞庆公主的时候总是有着和对别人截然不同的温和和耐心。贞庆公主以前觉得这种独属于她的差别待遇是最让她幸福的事情,现在聿凛第一次对她甩下冷脸转身就走,一下子让她整个人都慌得六神无主。 她怎么会这么糊涂?三皇兄一直对她那么好,她却因为敌人的几句挑拨离间就怀疑三皇兄,甚至还这样公然挟持了人跟他大闹,这不是说明她一点都不信任三皇兄? 三皇兄现在一定是被她伤透了心,对她失望透顶了! 贞庆公主顾不上楚漓,随便把手里的匕首一扔,就从酒楼二层冲了下去,不顾形象地在后面跌跌撞撞朝聿凛追去。 聿凛走得并不快,没多远就被追上了,贞庆公主气喘吁吁地拉着聿凛的衣袖不放,又哭了出来。 “三皇兄,我错了……我不该轻信容皇后他们的……别走……别生我的气……” 聿凛回过头淡淡扫她一眼:“先跟我回宫,回宫之后再说。” 贞庆公主一声也不敢出,老实得跟什么似的,乖乖地跟在聿凛的身后离开。 后面太子府的众人一见贞庆公主走远了,连忙上去喝令那两个侍卫:“还不放开楚小姐?公主一时冲动才挟持的人,现在公主都走了,你们还抓着人不放干什么?” 殿下对这位楚小姐表面上看不出来如何,但实际上极为上心,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要是救不下来楚小姐的话,他们估计全都得提头去见殿下了。 那两个大内侍卫本来就头疼得要死,这时候贞庆公主被聿凛带走了,自然是求之不得地放开了楚漓。剑衣给楚漓松开了绑着的绳索,取出嘴里塞着的布团,楚漓半天才缓过气来,朝地下“呸呸”两声。 “什么鬼!你们殿下跟他妹的关系处理不好,怎么还连累到我头上来了!我现在都不在那冰山脸的身边了,又不用担心我勾引他,抓我干什么?” 剑衣无奈地压低声音:“公主跟殿下……” 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其中复杂的关系。楚小姐做生意的时候挺精明的,在这种事情上的理解力貌似真心不怎么样,他多说多错,还是让殿下自己去跟她说算了。 “殿下之前交代过,要是救下楚小姐的话,请楚小姐先去太子府上等他,他有话要跟楚小姐说。” 楚漓一口答应:“行,我也正要去找那冰块脸说清楚,让他告诉他妹我跟他之间半毛钱关系也没有,管好他妹别发疯,要发疯也别冲着我发!” 剑衣暗中叹气。可问题就是,殿下不想跟你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啊。 …… 水濯缨被霍沉抱着走了大概两个多时辰,到中午时分,终于走出了这片山岭。 霍沉虽然用布条蒙上了她的眼睛,但对于她的透视能力来说,一百层布条都没有用,周围的景物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一路上水濯缨一直在跟霍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但只不过是扯淡而已,没敢再忽悠他先把自己放了。霍沉这样的人,说要拔她的舌头就绝对不会只是吓唬她,她还是别拿自己来冒险的好。 引荒楼的人早就等在山岭外面,水濯缨很快被送上了一辆马车,终于不用再被霍沉抱着。他那凉得跟尸体一样没半分生气的身体和双手,一碰到就直让人感觉毛骨悚然,走这一路下来简直就是折磨。 霍沉这种职业杀手的戒备心果然更高。在马车里水濯缨也还是一直被封着穴道蒙着眼睛,甚至到了有可能暴露地点的时候,还会被霍沉弄昏过去。 当然这还是没有什么卵用。水濯缨很快就判断出来一行人正在南下,而且是朝正南方走,一点不带拐弯抹角,照这个速度的话,几天时间就可以进入东越国境了。 看来这引荒楼的总坛居然还是在东越境内的。之前连绮里晔都不知道这一点,可见引荒楼隐藏得有多深,果然不愧是中原最神秘的杀手组织。 这一路水濯缨走得十分苦逼。之前被即墨缺抓到的时候,即墨缺至少表面上还是一派绅士风度,除了不给水濯缨自由以外其他方面都十分尊重。两人同乘一条船,睡觉的时候他会距离她远远的睡,吃东西会把好的留给她,解手的时候还会装睡来避免她的尴尬。 霍沉就半点不客气,从一开始就根本不给她留任何隐私,她吃喝拉撒的时候也是全程处于监视之下,不过幸好旁边盯着她的引荒楼杀手是女的,否则她还真是没法假装看不见。 这人的变态程度可以说跟绮里晔旗鼓相当,甚至从水濯缨的角度来看,比绮里晔更加让她觉得丧心病狂到无法接受。他之前说的果然不是在瞎吹。 她之前刚见到霍沉的时候,只觉得跟鬼魅一样,没想到还是个色魔,而且是个极其扭曲嗜血的色魔。 出峡谷之后的第一个晚上,他们是在北晋中部的一个村子里过夜,所有引荒楼杀手都假扮成了一个过路的戏班子,这样里面有再奇怪的人都不显得引人注目。 水濯缨跟霍沉是在一家村宅的同一个房间里,她本来还担心霍沉会不会对她做什么,结果白担心了,霍沉有的是其他的变态发泄对象。 这个村子规模挺大,入夜的时候,有引荒楼杀手从外面送了两个村子里的姑娘进来。一个十五六岁,一个才十二三岁,看过去像是姐妹俩,都长得十分水灵可爱,在这种乡下地方应该也算得上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一对姐妹花了。 两姐妹满脸惊恐地睁着眼睛,张大嘴巴,满脸泪水,看那表情是被吓得正在大哭。不知道引荒楼的人对她们做了什么,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似乎也无法动弹。 等看到坐在床上衣衫半敞满脸鬼魅般笑容的霍沉的时候,两人被吓哭得更加厉害,被引荒楼杀手送到了床上。霍沉慢条斯理地脱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一副肌理分明轮廓完美,只有肌肤色泽同样煞白阴冷得出奇的身材,鬼森森地怪笑着朝两人压下去。 水濯缨被蒙着眼睛半躺在房间角落里,脸正好朝着霍沉的方向,就这么看了一场近在眼前的双飞活春宫。 但这场活春宫丝毫给不了人荒淫和色情的感觉,因为不过片刻时间,床上就有鲜血缓缓地流了下来。霍沉趴在其中一个光着身子的姑娘身上,牙齿深深地扎进了她的脖颈动脉,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吸血,只看到床上流下来的鲜血越来越多,把整张床都变成了一汪鲜红的血泊。 霍沉仿佛是贪恋这鲜血的灼热温度一般,身体紧紧贴着那姑娘光裸的身体,往血泊里面沉去,能听见他的嗓子眼深处发出心满意足而又极其诡异变态的叹息声。 另外一个年纪更小的姑娘被吓得彻底傻了,连哭都哭不出来,很快便迎接了同样的命运。更多的鲜血几乎流满了房间里的一半地面,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浓重到粘稠的程度,像是随时有可能从空中也滴下血来。 两具彻底失去生机,苍白僵硬的尸体一动不动地在血泊中躺了许久,霍沉才终于长长呼了一口气,从两人光裸的尸体上直起身子。 他的身上和脸上全都沾满了浓浓的鲜血,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红,映着本来就煞白得像是骨瓷一样的肌肤。整个人像是刚刚从地狱深处的血池中爬出来的恶鬼,又像是城市角落的黑暗中以肢解人为癖好的变态杀人狂,血腥无比骇人无比,足以放到任何一部恐怖片和惊悚片里面去。 这之后的一路上,霍沉几乎是每天晚上都要让人找至少一个姑娘来,吓得哭哭啼啼地被送进来,之后变成一具染满鲜血的僵冷尸体被抬出去。 而且霍沉的品味还挺挑剔。这些姑娘全是鲜嫩水灵的漂亮少女,基本没有超过十六岁的,颜值一个比一个高,也真难为那些引荒楼杀手从哪找来这么多的美人儿。 水濯缨看到后面看得都麻木无感了,只注意到霍沉每次祸害完了人家漂亮姑娘之后,眼角下面那一大片黑色蛛网一样的纹路似乎都会消退变淡一些,脸色也没有那么煞白得可怕。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又会慢慢变回原样。 这大概跟他练的赶尸术那一类邪门术法有关系。能够逆天而行驾驭死人,不可能连一点代价都不用付出,他糟蹋这么多姑娘,应该不只是为了找乐子,恐怕更多的还是维持术法或者身体的需要。 第132章 长得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 引荒楼的总坛果然是在东越境内,水濯缨一行人往南走了六七天,已经到了北晋和东越之间的边境。他们根本没有去通过边境上的关卡,走的是山中一条藏得极为隐蔽的小道,直接就进了东越的地界。 到东越之后,霍沉还是每天糟蹋一个美貌少女,就像是一千零一夜里每晚都要杀死一个新娘的残暴国王山鲁亚尔。水濯缨亏得有用,必须留着不能动,不然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她。 但她天天晚上都是跟霍沉关在一起,就算关闭了透视能力,那些血性变态不可描述的限制级声音还是照样往她耳朵里钻,这么多天就没一个晚上能睡好觉的。 引荒楼总坛似乎还是在东越南边,他们进了东越地界之后仍然是一路南下。东越的南方妹子比北晋的妹子更加水灵秀气,霍沉抓来的姑娘们一个比一个鲜嫩漂亮,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他怎么就下得了这个手。 “这两天就要到总坛了,晚上泡个澡保养一下皮肤,免得到时候剥了皮下来不好处理。” 霍沉跟水濯缨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东越南方燕州一带。这里地势开阔,土地肥沃,一向是丰饶富庶的鱼米之乡,天灾人祸都比东越其他地方少得多。谁能想到神秘诡谲,有着中原第一杀手组织称号的引荒楼,总坛竟然会在这么一个安定繁荣的地方。 水濯缨抽了一下嘴角。这一路下来,她虽然靠着透视能力能知道到了哪里,但是没办法留下任何讯息。从这一点上来看霍沉比即墨缺难对付,即墨缺要装绅士风度,就必然会给她留下空子,但霍沉却是一点机会都不给她。 她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以绮里晔的性格,她被引荒楼抓走了,十有八九会派人去挑了整个引荒楼,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查得到引荒楼的总坛在这里。 这天晚上霍沉貌似是大丰收,引荒楼的杀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口气弄来了足有七八个漂亮姑娘。霍沉虽然变态,倒不是毫无节制,每天晚上要的姑娘一般就只有一个,从来不超过俩,剩下的就先关着作为储备粮。 水濯缨跟这些姑娘关在一起。她们跟之前的那对姐妹花一样,虽然人是清醒的,但动弹不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一个个都在无声地大哭和抽泣。 水濯缨本来已经不想去看这些姑娘,没得给自己添堵,反正她们也发不出声音不会吵到她,她就关闭透视能力自己睡觉。 但这一次,她突然在哭哭啼啼的众妹子里面发现,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咳……格罕大王子?” 水濯缨看了第一眼以为自己眼花了,看第二眼的时候才确认无误,一群姑娘里面最水灵最秀气最漂亮的那一个,摆在一起美貌能甩了周围人几条街的,分明就是那个如花似玉的格罕大王子拓跋焱! 拓跋焱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穿格罕人的服饰,做的是中原人打扮。穿了一身十分讲究的宝石青织银丝团花袍子,头发上束着翡翠簪,腰间悬挂羊脂白玉佩,居然还像模像样地插着一把沉香木折扇。 他穿着风格粗犷豪放的格罕人服饰时候,就已经能让人的视线选择性地忽略那一身野兽一样的大皮毛,只看见他弱柳扶风般不盈一握的小腰身,以及娇花照水般柔美妩媚的小脸蛋儿。这时候穿了一身中原人的华贵服饰,更是显得出奇地秀气,皮肤雪白细嫩得吹弹可破,似乎一掐就能掐出水来,一双大眼睛黑闪闪水盈盈的,极长的睫毛扑闪扑闪,让人看着直想上去好好疼爱一番。 就是脸色不是太好看,咬牙切齿地黑着一张脸,不过美人毕竟是美人,悲喜嗔怒各有风情,就这么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看过去也自有一番勾得人心魂俱醉的娇嗔味道。 拓跋焱的眼睛没被蒙上,早就看见对面角落里有个少女半躺在那里,不过水濯缨脸上蒙着的布条有点宽,遮住了半张脸,所以刚才一下子没认出她来。 霍沉因为时不时要跟水濯缨说话,没有把她弄哑,但不知道给她下了什么药,她的声音也放不大,只能轻声说话。 问拓跋焱:“你怎么会被抓到这里来?” 拓跋焱更加咬牙切齿,要是搁了平时肯定早就草字头满天飞了,但是现在说不出话来,用口型水濯缨又看不见。蹭啊蹭滚啊滚地,蹭了半天才勉强蹭到水濯缨的身边,艰难地伸出一根手指,在水濯缨的手心里写字。 “我老子逗我找女人,这些女人全是下尸送来给我的,吉果连老子也被一起抓来了。” 拓跋焱那个字写得实在是惨不忍睹,水濯缨亏得有透视能力可以直接看着他写,还是看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做他老子逗他找女人?下尸和吉果又是什么? 然后才反应过来,吉果应该是结果,下尸应该是下属,属字他不会写,就干脆只写了上头的一个尸,那个逗应该是把逼字写错了。 这孩子的文化程度……三句话里面就错了三个字,逗跟逼都分不清楚,果然是个逗逼。 水濯缨大概明白过来。拓跋焱现在十九岁了还是光棍一条,遭到他老子逼婚,他的下属们就送了一群美人给他开荤,结果全便宜了霍沉,连他这个本该享受美人的美人也一起被抓来了。 拓跋焱继续写字:“这些是什么人?抓我们是要干什么?” 水濯缨叹口气:“抓一群漂亮姑娘来关在这里还能是为了什么?这些人是杀手,他们的老大是个变态色魔,每天晚上都要奸杀至少一个姑娘。” 她这话也没刻意压低声音,反正这些人迟早都要知道的,对面那些姑娘一听,顿时哭得更加厉害,缩成了一团。 拓跋焱大怒,写起字来手指格外用劲,差点把水濯缨的手心戳出个洞来:“我又不是票亮姑良,把我抓来干什么?” 水濯缨心说你比人随便哪个姑娘都水灵秀气上好几倍,不抓你抓谁,霍沉那个变态杀人狂就是专门挑颜值高的,你这个长相估计最合他的口味。 拓跋焱还要写字,眼前光线一暗,他抬起头来,一身裹尸布般白衣的霍沉正站在他的面前。一张背着光的煞白面容上,一小半遍布黑色蛛网一样的毛细血管,咧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像是一个吃人的恶鬼一样对着他诡异地怪笑。 拓跋焱这一下差点吓得小心脏抽过去,张开口就是一声大叫,当然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不远处那些姑娘们都吓得涕泪横流,拼命地往后面的角落缩去,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只有拓跋焱跟水濯缨靠在一起,是最明显的位置,霍沉最先走到的就是他的面前。 霍沉伸手把拓跋焱拎起来。拓跋焱虽然有着天生神力,但那一副小身板真就柔柔弱弱的既不高也不壮,撑死不到一米七五,霍沉只用一只手就拎着他扔到了房间对面的床上,然后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水濯缨看得目瞪口呆,拓跋焱也目瞪口呆,拼命地对着霍沉大吼:“艹!老子不是女人!你特么什么眼神!看不见老子这么威武雄壮的身姿吗!” 他吼出来的只有口型,一点声音也没有,丝毫不带威慑力,表情再夸张也只让人觉得脸上像是抽筋一样。霍沉哪里会去管他在说什么,俯身下来,伸出舌头鬼气森森地在拓跋焱的脸上舔了一圈过去,一脸阴森的怪笑。 “啧啧,这位美人水灵得很啊,看得我都有点不忍心下口了。” 水濯缨:“……” 她也有点不忍心看下去了。 拓跋焱整个人都呆住了:“……” 直勾勾看了霍沉三秒钟,然后瞬间暴走,开始疯狂地咆哮:“艹!老子杀了你!特么你活腻味了是不是!老子要把你的舌头剁下来去喂狗!……” 霍沉抓来的姑娘被送到床上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不过像这种性子火爆的也不是没有。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拓跋焱,脸上的笑容更阴更魅更血腥,还带了一缕令人毛骨悚然的淫邪之意在里面,像个变态杀人魔外加变态色魔。 “够辣,偶尔换换口味也不错,越烈的马肢解起来才越有意思。” 然后伸手去扒拓跋焱的衣服,人也趴到了拓跋焱的身上,张口咬向他露出来的脖颈。拓跋焱几乎要疯:“艹!给老子滚开!老子拆了你的一双爪子……” 霍沉的手突然在拓跋焱胸前停住了,直起身来。拓跋焱胸前的衣襟已经敞开,裸露出里面的一大半胸口,流线优美,肌肤光洁,是那种清秀诱人而并非健美雄壮的美少年胸膛,不过毫无疑问是属于男性的。 霍沉盯着他的胸口,整个人像是凝固了一般,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一分钟时间,他还是没动。 过了五分钟时间,他还是没动。 过了十分钟时间……他突然一转身扑到床边,张口就开始哇哇呕吐起来,吐得翻江倒海,满地狼藉惨烈,几乎没把自己的黄胆水也给吐出来。 吐完了,伸手拿起床边桌上的一套茶具就往房间门口砸过去,茶具被砸得哗啦啦碎了一地:“这一批女人是谁抓来的,给我滚过来!” 片刻之后,一个看过去明显稚气未脱的少年杀手小心翼翼地过来了:“楼主,有什么……” 话没说完就被霍沉恶狠狠地掐住脖子,那样子似乎恨不得把他的两颗眼珠子活生生挖出来:“……你怎么抓的人?抓回来的是个男人看不见?眼睛瞎成这样还留着有什么用,趁早挖出来给本楼主串门帘算了!” 那少年杀手第一次见到楼主这般暴怒的样子,被吓得三魂飞了七魄,战战兢兢地望向床上的拓跋焱。拓跋焱的胸口还露在外面,少年杀手看见的时候一脸不可思议,看了好几遍才终于确信,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转向霍沉。 “楼主,属下罪该万死,属下抓他的时候真没看出来他是个男人,以为他是女扮男装的……” 霍沉和拓跋焱同时发出一声有声音和没声音的:“艹!” 少年杀手一肚子委屈。当时他抓人的时候还想着这个最漂亮,抓回去楼主一定满意,长成这样谁能看得出来是个男人啊? 再说了,楼主自己是什么眼力,不也照样没看出来是个男的,把人给弄到床上去扒了衣服才发现。这也不能全怪他的好么? 第133章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动她 霍沉狠狠一甩,把那少年杀手甩出了一丈多开外,差点没把门板撞翻:“滚出去!” 亏得这少年是引荒楼里一位老资格机关师的孩子,不是可以随便碾死的小喽啰,不然他早就把人拿来点天灯了。 霍沉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样大吼大叫过,鬼魅一样的人设保持得特别完美,就算是发怒的时候也是血腥诡异阴森森的怪笑,绝对不会做出这么有损形象的暴怒反应。 但这次他实在是没办法忍住不破功。虽然人变态扭曲,但他在取向上面绝对是个钢铁般的直男,看之前挑姑娘的品味就知道了,挑的都是少女中的少女,一个比一个鲜嫩水灵漂亮可爱,身材不能太夸张肥硕,也不能太平板干瘦,必须纤细窈窕玲珑有致…… 结果这次好了。他刚才看着这少年面容的时候本来也是特别满意的,还想着从来没玩过这么绝色的美人,一晚上就弄死是不是可惜了些,要不要多留几天,结果手往人家胸口里面一伸……他很担心自己后半辈子可能会因为性致高涨的时候突然被雷劈了而落下什么毛病。 只要一想到刚刚自己身下的是个男人,而且他还舔了对方的脸,扒了对方的衣服,摸了对方的胸,他就恶心得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拔下来两手砍下来。这种情况下还让他怎么保持冷静? 霍沉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肺都在抽抽。不能在那杀手少年身上撒气,床上这个总可以吧? 杀气滔天地一把将拓跋焱从床上拎起来,本来就阴冷诡异的面容被怒火扭曲得更加恐怖,满是暴戾之气,瞧着那架势,不知道是要把拓跋焱拆成多少片。 水濯缨见霍沉这么重的杀气,终于不能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拓跋焱跟她毕竟还是有交情的,她不能眼看着小公举就因为这么个原因在这里死无全尸。 “霍楼主,请住手。” 霍沉杀气腾腾地朝她转过来,手上还拎着拓跋焱的后衣领,拓跋焱正在没有声音地大吼大叫:“艹!你特么给老子放下!信不信老子废了你!有本事放了老子跟老子打一场啊!……” “怎么?”霍沉对水濯缨面目狰狞地怪笑,“美人跟他认识?” “这是我的一个朋友。”水濯缨不紧不慢说,“虽然无意中冒犯了霍楼主,但也不是他的过错,望霍楼主手下留情。” 霍沉的冷笑更加狰狞扭曲:“我管他有没有过错?你让我手下留情我就手下留情,你以为凭什么?还是说你愿意替他来伺候我一晚上?” “就凭我对霍楼主有用处。”水濯缨还是不紧不慢,“霍楼主就算要剥我的皮去给别人易容,应该也不希望我受到一点损伤,否则容皇后一眼就能看出破绽来。” 其实不管有没有损伤,哪怕是易容术再精湛演技再好的人假扮成她,绮里晔也能一眼就看出来,否则他就是白长了那一双眼睛。 霍沉咬牙切齿地盯着水濯缨,脸色越来越黑,周身的杀气也越来越重越来越恐怖,能隐隐听到磨后槽牙的声音传来。 终于把手里的拓跋焱狠狠往床脚一扔,砰地一声巨响,床脚上碗口粗的柱子被拓跋焱的脑袋撞断下来一截,他脑门上安然无恙连个印子都没有,生龙活虎地骂了一声“艹!” 霍沉从角落里的一群姑娘里面随手再揪两个出来,拖着两个哭得死去活来的姑娘,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房间。 水濯缨松一口气。拓跋焱又是滚啊滚蹭啊蹭地,蹭到她的旁边,在她手上写字:“有艺气!老子没看措你!” 水濯缨:“你的那个错字写错了……” 拓跋焱继续写字:“老子又欠你一次,放心,老子一定会把你就出去的!” 水濯缨:“有没有办法先把我眼睛上的布解下来?我不想再看着你写字,求你了……” …… 北晋,邺都,皇宫中。 贞庆公主一路上忐忑不安地跟着聿凛,聿凛带着她往她的明安宫走,后面只跟了一个焦姑姑。焦姑姑之前拦着贞庆公主出宫的时候,跟侍卫打斗受了不轻的伤,但还没到无法行动的地步,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追着贞庆公主。 聿凛并不经常来贞庆公主的明安宫,毕竟影响不是太好,但这次走进去却是毫不犹豫,而且直接就进了正厅,对周围所有宫女太监们示意:“退下。” 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贞庆公主脸色沉了下来:“三皇兄让你们退下,你们没听到?” 众人这才退了出去,只剩下一个焦姑姑站在门口,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聿凛冷眼看着焦姑姑,焦姑姑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太子有话和公主说,直说无妨,当老奴不存在便好。” “什么直说无妨?本公主让你出去!” 贞庆公主怒了。三皇兄带她过来肯定是有私密话要跟她谈的,焦姑姑一个下人在旁边听什么听?她现在已经经不起三皇兄再生她的气了! “确实无妨。”聿凛突然开了口,“焦姑姑想在这里听着便听着。” 他这句话说完,焦姑姑的脸色突然大变,面容一下子痛苦地扭曲起来。紧接着口中哇一声吐出一大口浓浓的黑血,整个人朝地上栽倒下去,扑通一声响,倒在那里便一动也没有再动,竟然是瞬间毙命。 “焦姑姑!” 贞庆公主大惊。焦姑姑是她母妃的心腹下属,从她母妃去世之后就一直跟着她,也是她跟蚩罗族势力之间的联络人,每次她的命令都是焦姑姑传出去的。 虽然之前因为阻拦她出宫去见三皇兄而被她恼了,但她其实还是十分看重焦姑姑,要是这最得力也最忠心的一个下人没了,那她等于就是跟失去了跟蚩罗族势力之间最关键的联系。 连忙冲过去想要把焦姑姑扶起来,一边摇晃着焦姑姑:“焦姑姑!醒醒!……来人啊!传太医!” 贞庆公主心急火燎地喊了两声,外面竟然没有一个人进来,仿佛刚刚才出去的那些宫女太监都消失了一般。 “三皇兄……”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三皇兄,却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聿凛并没有看她,而是正在看着正厅的后堂,从那里正走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没有穿袄子裙子,只披了一身松垮垮垮的中衣,头发乱糟糟地披散下来,隐约露出里面一张带着污迹的小脸。 贞庆公主像是见了鬼一样地猛然倒退好几步,瞪大眼睛望着那少女,喉咙里发出一声恐惧到了极点的嗫嚅:“你……” 这少女的脸,竟然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聿凛看也不看她一眼,朝着那少女走过去:“芙儿,不是让你在房间里面好好待着么?怎么又不穿外衣自己跑出来了?” 那语气还是很温和很耐心,然而跟平时对贞庆公主说话的语气截然不同——那就是对待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傻子的语气。 那少女目光呆滞地看着他,突然痴痴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往外流口水,像是真的不折不扣的傻子。 贞庆公主眼看着自己的脸做出那种痴痴傻傻的表情,只觉得全身一阵毛骨悚然,四肢都僵冷得无法动弹。 “三皇兄……” 她艰难地对着聿凛开口,那声音嘶哑得不像是她发出来的,而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遥远而诡异的回音。 聿凛完全没有理会她,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对那少女温声哄道:“芙儿听话,先回自己房间里去,三皇兄之后再来看你。” 贞庆公主周身的寒意更是渗入骨髓。那种感觉,就像是她已经成了一个完全透明的人,没有人能看得到她,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声音,甚至没有人记得关于她的事情,她已经不再真正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那个跟她有着同一张脸的少女疯疯傻傻地笑着,转身回了正厅后堂,嘴里还模糊不清地念念有词,也听不懂到底在说什么。 贞庆公主全身猛然一颤,僵冷的身体不知为什么一下子能动弹了,疯了一样扑上去抓住聿凛的衣袖:“三皇兄,她是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看看我啊!” 聿凛果然缓缓地转过身来,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 贞庆公主霎时间全身一片冰凉。 那种冰凉不是刚才无法动弹的僵冷,而是从内到外,从骨髓深处到四肢百骸,全部都凝结上了永远也不会化的寒冰。 现在明明是下午,正厅里面光线明亮,却生生地让她有一种鬼影憧憧的阴森感觉。周围仿佛有无数缕阴冷的鬼魂,正在缓缓地朝她包围过来,用冰冷森白的鬼爪撕扯着她,想要把她拖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聿凛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这看着她的目光,就让她一瞬间彻底明白了一切。 东越皇妃说的全都是真的,三皇兄的确是想要她的命。 之前是三皇兄给她传了假的求援信息,然后送信给容皇后,告诉他们她会经过城西去行宫的道路,就是为了把她送给容皇后。 她命大侥幸逃出来,他又演了一场完美无缺的戏,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哄骗回去。 她把调动引荒楼势力的骨坠都交给了他,现在这明安宫里,她的身边已经没有真正属于她的人,唯一对她最忠实的焦姑姑都被他杀了。外面那些宫女太监,早就已经是他的人,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之下。 她没有在外面死在容皇后的手上,他其实也做好了第二手准备。 要是直接杀了她,她在这个当口上突然遇害,不管是怎么死的,肯定都会引来众人的疑惑。所以他准备了一个人易容她的样子,装作她疯了或者傻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这个假货关在皇宫里面掩人耳目。 等到过一段时间,人们把她忘得差不多了,再传出她已经死在宫中的消息,这样就容易接受得多。 之前她在楚漓的酒楼上,表现出来的样子的确是歇斯底里疯疯癫癫,要说她精神出现了问题,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宫里其他人亲眼看着她进了明安宫,肯定不会想到宫里的公主其实已经被换了一个人,那个装疯卖傻的是一个冒牌货,而真正的她…… 她会怎么样? 三皇兄到底会把她怎么样? 贞庆公主浑身冰凉地下意识摇着头,不敢再想下去。 她这次没有再歇斯底里,而是抬起头来望向聿凛,眼中一下子蓄满了泪水,从她的脸颊上不断地流下来。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聿凛淡淡地俯视着她。 “东越皇妃已经已经全都告诉你了,就是她对你说的那些原因。当然,她没有说到点子上,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其实本来不至于让我对你下杀手。你杀了我的前两任未婚妻,杀了三皇子府里面那么多美貌丫鬟,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但你在酒楼上面猜对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几次三番地想要杀她,这才是我为什么想要你的命。” 第134章 还有这种操作?(一更) 贞庆公主只觉得浑身冷到了不能再冷。 她,她当然知道聿凛说的是哪一个她。 从在三皇子府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聿凛对楚漓的不同。楚漓被聿凛强留在三皇子府上当丫鬟,聿凛一边欺负折腾她,一边又纵容着她。关着楚漓的柴房失火时,聿凛不顾危险自己冲进火海把楚漓救了出来,甚至连灭火都是先帮着楚漓灭,然后不惜大冬天的当头朝自己倒一桶冷水下去。 尽管聿凛的解释一直是楚漓对他有用所以不能死,但她潜意识里知道,聿凛一向分得清轻重缓急,就算是对他再有价值的人,也没有他自己的安危来得重要。当时周围并不是没有其他人,他可以下令让所有侍卫进去把楚漓救出来,但绝对不会自己冲进去。 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有了这个令她恐惧的设想,只是那时候她不肯相信,只想着尽快把楚漓杀了了事,就像她杀死聿凛的前两任未婚妻和府里那些美貌丫鬟一样。 她知道聿凛的心性一向强大得可怕,而且冷酷凉薄,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聿凛会把这种凉薄用在她的身上。 明明对她已经是满怀杀意,还能在她面前露出一副温和宠溺的模样来哄她。她挟持楚漓的时候,聿凛的目光连瞟都没往楚漓身上瞟一下,好像那真的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他一点都不关心是死是活。 什么叫做残忍,聿凛连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她一下,却是以最残忍的方式在对待她。这比任何肉体上的折磨都要来得惨烈和残酷。 一心倾慕了多年,以为是两情相悦的人,原来一直都在演戏骗她,那些宠溺和温情全都是伪装出来的假象。榨干她的利用价值之后,为了他爱的另外一个女人,毫不留情对她下了杀手。 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兄妹,有着骨肉血亲的关系。而她在他眼中甚至没有看到一点犹豫和动摇,有的只是一片冰冷无情,甚至比对待他的敌人更多了几分厌恶。 到了最后,他还要将这一切全都揭露出来,像是一具被剖开的血淋淋尸体一样残酷地摊在她的面前,让她清清楚楚无处可逃地面对这种痛苦。 ……这种能把她毁灭的痛苦。 贞庆公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一样,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脸上全是泪水,突然间仰着头哈哈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跟之前那个易容成她的少女的笑声几乎一模一样,疯疯傻傻,目光混乱而又呆滞。 刚刚走回后堂的那个易容成贞庆公主的少女,并没有离开,听到这笑声走了出来。大厅里面先后出现两个容貌相同,现在又连表情都一模一样的女子,一下子弥漫出一股更加诡异的气氛。 “殿下……”那易容女子看着贞庆公主,脸上痴傻的模样渐渐退去,露出正常的表情来,“她好像疯了。” 殿下让她假扮成疯傻的贞庆公主留在这里掩人耳目,而现在,贞庆公主自己真的变成了疯子。 聿凛淡淡地低头俯视着地上的贞庆公主,目光锐利而冷静,看不到一点波澜。 “不排除她装疯的可能,还是照原先的打算,把她送出去。” …… 霍沉自从那个差点睡了拓跋焱的噩梦之夜以后,晚上就不再让水濯缨在旁边欣赏他的死亡活春宫,把她关到了隔壁。 在水濯缨的维护之下,他倒是确实没有动拓跋焱,拓跋焱就跟水濯缨被关在一起,只是受到的待遇跟水濯缨天差地别。 一天三顿吃的都是跟屎一样的东西,霍沉只要从他旁边经过,必定要过来把拓跋焱揍两下出气。而且专门打脸,一点不带怜香惜玉的,估计是被欺骗了之后受伤太深阴影太重,对拓跋焱这一张比姑娘还要如花似玉但其实是属于男人的脸极其不爽。 水濯缨只要拓跋焱不死不残,她就够对得起这份交情了,待遇好不好那就不是她管得着的事情,霍沉要揍就随便他去揍。反正小公举虽然看过去皮肤又白又细又嫩的好像掐一下就能冒出水来,实际上堪比防弹衣和合金盾牌,一把剑砍在上头都是剑断成两截,被揍两顿估计也是比挠痒痒都不如。 霍沉就算把自己的手弄折了,拓跋焱脸上连红都没红一点,后来霍沉都懒得再揍他了,揍得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拓跋焱果然是天赋异禀,就算是被这么虐待,还是精神头足得很,一天到晚的草字头就没有停过。只是发不出声音,骂了也没人听见,憋着格外不爽,就在水濯缨的手上没完没了地写字。 水濯缨的手心快要被他戳出洞来,后面不让他写了,他就转移阵地在地面上写字。走到哪儿哪儿的地板上一堆充满了愤怒和怨气的鬼画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画着阵法,封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上古妖怪。 再走两天,一行人终于到了引荒楼的总坛。 水濯缨本来以为这种神秘诡谲而且又喜欢装神弄鬼的杀手组织,总坛应该是在一个阴森森黑幽幽的巨大山洞之类的地方,才符合组织的气氛,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引荒楼的总坛就是一个位置稍微偏僻些,但看过去一派祥和平静的普通小村庄。依山傍水,鸡犬相闻,疏疏落落数十户人家,周围围绕着田地和池塘。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村里人家的茅草屋顶上有炊烟袅袅升起,村头空地上还有三两个小孩在嬉闹。 水濯缨总算明白为什么引荒楼在中原存在了那么多年,顶着第一杀手组织的偌大名头,却一直能够成功地隐藏自己,从来没有暴露过。弄个山洞之类的虽然装逼,其实更引人注目,很容易就会被查出来。反而这么一个宁静美丽的小村庄,坦荡荡地直接摆在光天化日之下,任谁看见了都不会想到这跟杀手组织有什么关系。 霍沉回总坛之后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先把水濯缨关在了一间表面上看是普通农舍,实际上门窗墙壁全部都用镶嵌钢条的木板制成的房间里面,晚上派人过来给她泡了一次药浴。 而且还特别细致周到地给她解释,这个药浴要连泡三天,最主要的作用是提高皮肤的活性。泡完之后全身的皮肤鲜活健康,血色充足,趁人还没死直接活生生从头到脚剥下来,肤色和质地仍然犹如活着的时候一样栩栩如生,并且过很多年都不会老化萎缩。 听得水濯缨眼角直跳。敢情引荒楼里面还有这种秘方,这要是拿到外面去当成保养皮肤的美容方子卖,打个抗衰老抗氧化活力常驻永葆青春的名头,赚的钱估计也不比当杀手来得少啊。 这时候她终于开始觉得事情大条了。照着这个节奏下去,不出三天她就得被剥皮制造成一具充气娃娃的外壳,而这一路上仍然一直没有见到绮里晔的人追上来的迹象。 想来也是,以前从来没人知道引荒楼到底在哪个国家哪个地区,中原这么大,大海捞针一样的上哪找去。古代又没有现代这么高效的探测和通讯系统,只能靠纯人力来找,就算绮里晔的“雀网”势力遍布整个中原,也只不过是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情报系统是最发达的,实际上效率仍然很有限。 她在那边想办法,拓跋焱还是跟她关在一起,她泡完澡之后被送回到房间里面,拓跋焱就一直在旁边比比划划地烦她:“放心!再等老子一天,老子就求你出去!” 水濯缨头疼:“你消停会儿行不行?……” 突然发现拓跋焱的手已经不只是有气无力地垂在那里写字,而是能在半空中比划了,一惊:“……等等,你手脚能动了?” 拓跋焱得意地朝她晃悠着一双比女人柔萸还要纤细白嫩上几分的手:“其实今天早上就能动了,老子一直在壮而已,是不是很能做戏?” 水濯缨:“……” 这个演技还真够高的。 拓跋焱的确是天赋异禀,刀枪不入百毒难侵,之前别的姑娘们被下了药,连一动都不能动,他虽然也跟没了骨头一样软绵绵的,至少还能蹭过来写字。现在这药性在他身上大约都已经起不了作用了,正在慢慢地退去。 水濯缨一下子像是看到了希望。霍沉对她的防备比对拓跋焱更重,她现在被点了穴道再加上下药,完全动躺不得。而拓跋焱大约是那副弱柳扶风娇花照水的外貌实在是太有欺骗性,霍沉就算知道了他是男的,也没觉得需要费心思防着这么一个娘娘腔一样的柔弱少年,除了一开始时候的下药以外,连绑都没绑。 要是拓跋焱能动的话,她就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束手无策,有希望从这里逃出去。 水濯缨用透视能力往屋外看了一眼,外面看守他们的远远近近总共有四个人,做的都是村民打扮,但无一例外的全是引荒楼里面的高手。 这四人在房屋的四个方向,水濯缨没有见识过拓跋焱的身手,但从他之前传得神乎其神的强悍名声来看,绝对差不到哪里去,解决其中一两个人肯定不在话下。 问题是他们正在这个村子的中央,周围还有不少屋舍环绕,就算他们灭了这个四个守卫冲出房子,也还得考虑要怎么逃出村庄。这里作为引荒楼的总坛,表面看上去一派宁静祥和,其实必然是处处机关陷阱,步步暗藏杀机。 等到第二天晚上,拓跋焱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嗓子也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在房间里面伸胳膊伸腿地活动身体。 照霍沉的说法,水濯缨明天就得被剥皮用来给别人易容,她现在再不逃就完了。 水濯缨一边用透视能力观察房屋周围,一边给拓跋焱描述:“门锁我看过了,不是很复杂的锁,那边墙角底下埋着一截锈铁丝,你挖出来,根据我说的扭成跟锁眼符合的形状,从门缝里面就可以伸出去把锁打开……对着门的方向,大约十五步远的地方,有一个守卫,等会儿你冲出去之后,以最快的速度先把人制住,然后先躲进对面的棚子里面……” 拓跋焱惊讶:“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情况?” 水濯缨:“少问,我知道就是知道!” 拓跋焱没再听她说下去,身体活动得差不多了,将她背起来绑在自己的背上:“老子这是情况紧急才抱的你,你回去记得跟你家的皇后娘娘说清楚,老子不想被他追杀。” 水濯缨“喂喂”地叫他:“你干什么?……你不用开门锁了?” “当然不用。” 拓跋焱站在房屋门前,右手握拳蓄势,直接一拳打在门锁的位置上,轰地一声巨响,被钢筋加固过的房门上破开了一个足有半扇门那么宽的大洞,整个门锁直接被他打飞出去,落到了足有两三丈开外。 目瞪口呆的水濯缨:“……” 还有这种操作? ------题外话------ 抱歉今天比预告时间更新迟了,本来以为两点多就能到家的,结果被耽搁到了现在…… 月底最后一天了,伦家还想要票子,你们原谅我的话就用票子来表达吧,嘤嘤嘤…… 第135章 怪力暴走小公举(二更) 这间房屋的房门,水濯缨之前特意用透视能力看过,表面上是普普通通的木门,实际上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坚固钢条,就是为了防止人打坏门逃出去的。 绮里晔那样顶级的武功内力,要打坏这扇门一掌也可以做到,但最多是把门震裂震塌。而拓跋焱刚才的那一拳,开山碎石,霸道无比,是直接在门上开了一个洞出来,里面的钢条都被他干脆利落地全部打断了。 单论这份恐怖的力道而言,拓跋焱甚至还在绮里晔之上。 拓跋焱背着水濯缨,大大方方地打开门,就这么走了出去。 他刚刚这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整个村子都听得见,外面不远处那个引荒楼守卫一下子被震惊了,三枚暗器立刻朝着他射了过来。 “啪啪啪!” 三声犹如锐器打在柔软皮肤上的闷响,拓跋焱躲都不躲,伸手就随随便便接下了这三枚暗器。 这接是真正意义上的接,不是等暗器飞过去之后再捏住,而是迎面直接扣下。水濯缨看着那菱镖尖锐的顶端都觉得疼得慌,结果拓跋焱接下来了就随手把三枚菱镖往地上一扔,手心里面连个血点都没冒出来。 对面那个引荒楼守卫显然从来没见过居然有人敢这么空手截暗器,也是吃了一惊,拔出武器攻上来。还没挨近拓跋焱的身,拓跋焱身形一晃,不知道什么时候人已经到了对方后面,单手揪着衣服就这么把那守卫拎了起来。 那守卫也是可怜,一米八几将近一米九虎背熊腰的魁梧大个子,就这么被一米七五的拓跋焱像拎小鸡一样地拎在手里,就跟个怪力暴走小萝莉……啊不,怪力暴走小正太拎着一只巨熊站在那里,那场面怎么看怎么辣眼睛。 拓跋焱一扬手臂,将近两百斤重量的大块头就这么“biu”一声脱手飞了出去,呈现一条完美的抛物线,直飞出足有六七丈远的距离。也看不清到底是摔到了什么地方,“啊——”一声拖长的惨叫像是从天边传来,只差天幕上没有“叮”一下出现一个亮闪闪的十字星。 再次目瞪口呆的水濯缨:“……” 她总算是知道拓跋焱在南疆的战神之名到底是怎么来的了。这种天生神力和刀枪不入的禀赋,上战场去冲锋陷阵,反正一般的武器和攻击也伤不到他,别的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敌军面前,对面冲一个过来他拎起一个扔出去,冲一个过来他拎起一个扔出去……把整支敌军都扔到大陆另一头去了,他们这一边打仗也就赢了。 更多的引荒楼中人被这边的声音惊动,包围了过来。水濯缨之前猜想的不错,这表面上宁静祥和的村庄里其实到处都是杀机,他们两人逃出来,一到空旷开阔地带,周围房屋里面的机关立刻被人启动,无数弩箭朝他们嗖嗖飞射而来。 村里的道路上本来大多数地方都铺着一层积年无人清理打扫的烂稻草,这时候里面也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估计这地面上的稻草堆里也藏有什么机关陷阱。 拓跋焱把水濯缨从背上移到了怀里抱着,一路护着她躲闪过去。他虽然刀枪不入,但水濯缨是不折不扣的肉体凡胎,就算有他护着,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从这重重围攻中直接横冲直撞出去。 “找掩护!”水濯缨叫道,“那边!” 这里连躲都没地方躲藏,只有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有一块近于球形的巨大石头,足有一人多高,上面挂了一些红绳铜钱之类的吉祥物件。东越很多偏远的村子里都有诸如“镇村之木”“镇村之石”之类的东西,这引荒楼的村庄倒是伪装得很敬业,连这大石头都留了一块在这里。 水濯缨本来是想让拓跋焱先在巨石那里避一下,结果拓跋焱到巨石面前,朝它看了一眼,伸出一只跟水濯缨不相上下的纤细洁白细嫩柔美的右手,再次握成拳头,一拳打在了巨石上。 “轰!” 拓跋焱这一拳的力度比刚才还要猛烈上数分,但偏偏范围角度又掌控得极好,并不是直接作用在整块巨石上。巨石并没有像一般情况下那样直接出现裂缝崩裂开来成碎块,而是只有一块完全粉碎,等于是一拳在巨石上面硬生生地打出了一个大坑。 “轰轰轰!” 拓跋焱接二连三地往那个大坑里面出拳,一拳下去大坑里面就粉碎出更深的一片,石头的碎块和粉屑被他的拳风都带了出来。仅仅四五拳过后,那个大坑就变成了足以容纳两人藏在里面的大洞。 村庄本来是建在一片稍有斜度的山脚坡地上面的,现在这村中空地也略带倾斜。巨石本来是安置在地上的一个浅坑里面,有一小部分埋进了土里,这才不至于滚出去。 拓跋焱一只手抱着水濯缨,到了巨石高地势的那一边,一只手伸出去,抵在巨石上面。一张如花似玉娇美水灵的面容上,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差不多就只像是撒娇一样撇了撇嘴角。随即水濯缨就看见那块两米多高,三四个人都合抱不过来,估计重量至少有上万斤的巨石,从它安身的浅坑里面缓缓滚了出来。 拓跋焱挡住后面射过来的数支弩箭,最后推了巨石一把,抱着水濯缨钻进巨石里面那个刚刚被他打出来的大洞里面,外面飞过来的暗器叮叮当当地全打在巨石上面。巨石在他的一推之下,从慢到快,一点点加快速度,开始往村子另一边的低处滚去。 在石洞里面第N次目瞪口呆的水濯缨:“……” 还有这种操作? 然而不得不说这种操作其实是很有用的。巨石往村子的低处轰隆隆地滚去,一路上摧枯拉朽一般,将好几栋茅草屋和木屋都撞成了废墟。而且本身就是最好的屏障,周围无论什么样的暗器弩箭都不可能到能打穿岩石的程度,地面上的机关更不用说,被巨石一碾全成了渣渣。 引荒楼的众人本来听过水濯缨足智多谋诡计多端的名声,本来以为就算这两人要逃跑,怎么着也得走点高大上的路线。比如说偷到迷药毒药之类把他们放倒,装扮成村子里的人偷偷混出去,制造事端把人引开然后趁机逃跑,等等等等。 千想万想也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简单粗暴的方式,一个个眼都看直了,没有一个上去拦的。 其实就算他们想去拦也根本不可能拦得住。巨石的体量庞大成这样,从上面滚下来震得地动山摇,整个村子的地面都在剧烈地颤动。就算是武功再高的人,被这么块巨石碾过去也瞬间成了一块肉饼,谁敢上去找死? 水濯缨在巨石的大洞里面,随着巨石轰隆隆地往下滚,只觉得这辈子最酸爽的感觉莫过于此。就像是被塞在一个大桶里面,从珠穆朗玛峰峰的峰顶上滚下来,全身的四肢百骸和五脏六腑都被滚得翻转了无数个个儿扭缠在一起,已经根本分不清哪里是脑袋哪里是手脚。 幸好拓跋焱果然够义气,在洞里一直紧紧抱着她,以身体帮她抵消掉了滚动时带来的大部分撞击和震动,不然她还不知道会滚成什么样子。 巨石一直滚到村子下面的山坡底端才停下,引荒楼的杀手跟在后面追了下来。他们真正的速度其实并不比巨石滚动的速度慢,但就是那么在原地被震惊了一下,结果就落到后面慢了一步。 ------题外话------ pk推荐:祸国宦妃:冷王欠调教。作者:空调。 这是一个花式作死的小太监妄想掰弯高冷禁欲摄政王,最后被反调教的故事。 本文走轻松爆笑风,时不时地上点狗粮,男女主双处双洁,对了胃口的,还不快快入坑来~ 第136章 气拔山兮力盖世(一更) 巨石停下,水濯缨被拓跋焱从石洞里面抱出来,一双眼睛都成了蚊香眼,天旋地转,眼冒金星,一出来就弯着身子哇哇大吐起来,吐得天昏地暗。 拓跋焱半点事情也没有,连脑袋都不带晕一下的,出来之后嫌弃地扫了水濯缨一眼,抱着她生龙活虎地往远处冲去。 霍沉早就被这么大的声音惊动了,出现在一栋房屋的屋顶上,夜幕之下满身都是恐怖的怒意和杀气,声音阴森狠戾:“截住他们!” 引荒楼的众人从山坡上面追下来。拓跋焱从身法上看其实没有什么轻功,但那两条腿抡得跟风火轮似的,奥运会上百米冲刺的速度估计也不过如此。众人只看见前面一个人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呼啦啦一阵风狂奔而去,一眨眼就冲进了村子对面的树林里,撵都撵不上。 霍沉眼看着拓跋焱带着水濯缨消失在远处,脸色更加阴森恐怖,眉间戾气一现,从腰间取出一支黑色的笛子,放到嘴边吹奏起来。 他上次用的那支笛子在幽灵小镇上被绮里晔打断了,现在这一支是新的,还是从头到尾光溜溜的一根,上面一个孔洞都没有,一点声音也吹不出来。 这没有声音的笛声一响起,村子周围的树林里面,立刻回应般地传来了无数窸窸窣窣的隐约响动,听上去像是杂乱无章的密集脚步声,仿佛有无数人在疯狂飞快而又歪歪扭扭地朝这边扑来。 “小心右边!” 水濯缨刚刚从头晕眼花的状态中好不容易缓过一点来,一眼就看到拓跋焱的右边有两个似人非人的影子正在朝这边扑过来,那姿势极其诡异又极其熟悉,像是两只八条腿全都一截截断了的大蜘蛛,歪歪扭扭软绵绵的,四肢脑袋在空中甩来甩去,但是速度却快得出奇。 夜色下看不太清楚这些尸体的模样,不过肯定不是刚刚死亡,而是死了一段时间的。皮肤发黑,脸上身上都是青紫色的尸斑,有些地方都开始轻度腐烂了。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沾满泥土和烂树叶,估计是在树林里面到处滚爬过。 这想来是引荒楼特意放在村庄周围树林里的尸体,平时跟真正的死尸没什么两样,霍沉用赶尸术催动的时候才会活动起来,等于是给引荒楼总坛加了一道强大的防线。 “艹!什么玩意儿!” 拓跋焱被吓了一大跳,一脚一个将那两具尸体远远地踹了出去。 要是正常人被他这么一踹,身上的骨头不知道得断多少根,早就当场毙命了。但那些都是本来就全身骨骼尽断的尸体,被他一脚踹飞出去,只是远远摔到了地上。身体喀喇喇地抽搐翻滚一下,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翻身而起,再次朝他们扑过来。 “别跟它们打,快逃!” 水濯缨两次见识过这些尸体的厉害,比爆头就会死的丧尸还要麻烦,只有彻底砍断它们的四肢或者把它们砍成两截才能让它们失去行动力。拓跋焱现在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带,要是手撕尸体的话,以他的天生神力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就是效率太慢,根本来不及。 拓跋焱朝着树林外面飞奔出去。刚刚被尸体这么一阻拦,他的速度也放慢下来,身后除了那些尸体以外,引荒楼的杀手们也快要追来了。 前方全是连绵起伏看不到尽头的山林,这样逃下去迟早会被追上。拓跋焱几次想先把水濯缨藏在什么地方,由他来先引开追兵,但后面的引荒楼杀手们跟得太紧,他根本就找不到机会。 再往前逃了一段,树林中出现一条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溪流,大概有两三丈宽,溪水看过去并不深,因为这里地势略有倾斜,水势颇为湍急。溪流对面的树林中隐约可以看到数家破旧废弃的屋舍,大约是曾经在山林中住过的人家。 这种溪流拓跋焱很容易就可以过去,但他到了溪边,并没有直接过河,而是沿着溪流往下跑了一段,在溪边找到一艘拴住的小船。 这小船估计是对岸人家以前用的,也不知道在这里放了多久,已经破旧不堪,里面都长出了青苔和野草,但木质倒是没有朽烂,也没有破洞和裂缝,仍然好好地浮在水面上。 拓跋焱踹了那小船两脚,见没有事情,这才把水濯缨放到小船里面。水濯缨惊道:“你干什么?” “后面那群孙子快要追上来了。”拓跋焱说,“你顺水往下漂,我在这里先挡一下他们。” “等等……” 水濯缨一听差点吐血。他以为她是装在篮子里顺水飘走的摩西么?天知道这溪流是流到什么地方去的,万一前面有个瀑布怎么办?还有这艘小船,都破旧成这个样子了,现在虽然没事,等会儿要是在溪水里撞散架了呢? 拓跋焱就算再怎么天生神力刀枪不入,也不是不死之身,他自己对上那么一大群引荒楼杀手和被控制的尸体,霍沉现在又不用顾忌着对他手下留情,还不得把他剥了皮拿来做成颜值最高充气娃娃外壳。 但拓跋焱根本没有听她说话,把她在小船里面放好之后,解开拴着小船的绳子,又踹了小船一脚,小船立刻晃悠悠地离开岸边,顺着水流往溪流下游不快不慢地漂去。 水濯缨脸朝上躺在小船里,没法直起身来,只能看到头顶上的天空。可以听到岸上传来密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的声音,引荒楼众人已经追到近处了。 水濯缨急得不行,但是又无法动弹,连看都看不见外面是个什么情况。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听见拓跋焱一声气拔山兮力盖世的大吼: “艹!有本事尽管一起上啊!老子一个个把你们的脑袋塞到屁眼里面去!” 一片寂静的众人:“……” 水濯缨:“……” 她就不该担心这个奇葩。 …… 北晋,邺都,太子府。 楚漓在待客的正厅里面,转悠过来转悠过去地一直等到晚上,好不容易才终于等来了聿凛。 “话说,你现在是太子了,不该好好管管你妹?”楚漓上去就是一副兴师问罪的不爽口气,“我跟她无冤无仇的,就因为在你府上待过几天,逮着我就用我来当人质……你赶紧跟她解释清楚,我跟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她就算是拿我来要挟你也没有用。你跟她之间什么关系我不管,只要别让无辜的人撞枪……” 聿凛并没有急着回答,在正厅里面不紧不慢地坐下来,下人给他上了茶,很显然是一副要长谈的架势,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楚漓身上。 等到楚漓巴拉巴拉地说了半天,说得差不多了,看着他等他表态的时候,他才开了口,语气平静中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压制住的情绪。 “放心,贞庆公主以后不会再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了。” 楚漓挑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她精神有了问题。”聿凛说,“你看她抓住你的时候那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就知道。现在更加严重了,我暂时让她留在她的明安宫中安静养病,没有医治好之前她都不会出宫。” 楚漓一怔。当时她是离贞庆公主最近的人,很清楚贞庆公主是个什么情况,贞庆公主抓住她的时候虽然是有点歇斯底里,但顶多算是情绪过于激动,远没有到精神失常的程度,也不至于需要像个精神病人一样被关起来隔离治疗吧? 聿凛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解释,而是突然换了一个跳跃度很大的问题。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第137章 美人救美人(二更) 楚漓没想到聿凛突然会问她这个,一下子被问得有点懵:“什么以后有什么打算?” “就是你以后打算干什么。”聿凛的语气有点生硬,“难道一直这样女扮男装做生意?” 楚漓心说这跟你有个卵关系,这冰山脸什么时候从冷面太子变成班主任和居委会大妈了,还管起她的未来人生规划来。 “当然了,我现在生意做得好好的,日进斗金,干嘛不做?” 聿凛眉头微皱:“但你是个女人。” 楚漓理所当然:“所以我才要女扮男装啊。” 聿凛顿时有种跟眼前这人没法沟通的感觉:“我的意思是,你一个女人难道要这样做一辈子生意?就没考虑过以后嫁人怎么办?” 楚漓嗤了一声:“女人为什么就一定要嫁人生子?我现在这样就活得很好,不愁吃穿,逍遥自在,为什么要嫁人给自己找气受?” 她的想法跟水濯缨刚穿越过来时一样,就没考虑过要嫁给古代的男人,一来跟古代人观念差距巨大,平时一般的打交道还没什么,成家就是另外一回事;二来,她现在真没什么嫁人的需要。 要是嫁到一个古代家庭里面去当媳妇的话,上头一大堆女德女戒条条框框压着,早晚都得去公公婆婆面前立规矩,成天宅院里面那点芝麻绿豆大的破事勾心斗角,生不出儿子就是天大的罪过,丈夫还不定会不会找一堆三妻四妾姨娘通房。古代女人的地位就这样,她就算再特殊,嫁人之后也免不了受到诸多束缚。 不过不嫁人并不意味着就不能有男人,以后实在空虚寂寞冷了,反正她现在有的是钱,大不了找一个温顺听话的小美男来养着。要伺候的时候伺候要暖床的时候暖床,这生活不知道要惬意多少倍,她是傻了才会嫁人给自己找罪受。 当然她不会在聿凛面前说这么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话。说她不想嫁人,这些古代人估计就已经不能接受了,更不用说包养小白脸。 聿凛果然无法理解:“你这是要一辈子不嫁人?为什么?……女人不可能不嫁人,不然你以后一个人怎么办?难道是想出家不成?” 楚漓叹口气。她就知道聿凛是这个反应。 就算在现代,女人想单身一辈子不愿意成家生子,往往也无法被周围的大众和社会所接受。一个街头摆小摊的大妈看见一个四十岁有才有貌事业有成但就是还没有结婚的女人,都会对对方心存怜悯,并且有一种隐隐的幸灾乐祸:“看,就是那个女的,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还不是到了四十岁都嫁不出去,没老公没孩子。” 当然换做在男女相对平等的现代的话,她并不是单身主义者,但在这种封建社会的古代,她真的不想嫁人。 这个观念她没法跟聿凛解释,而且她也不觉得有什么要跟聿凛解释的必要性。 “我要怎么办,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应该跟太子殿下没什么关系吧?您老人家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一点,又不是媒婆,关心我嫁不嫁人的事情干什么?” 聿凛一下子就黑了脸,刚要说话,又被楚漓打断。 “该不会是太子殿下有什么青年才俊的朋友想要脱单,看上了我这么年轻美貌而且又家财万贯的优秀人选,所以来我这里拉红线?……免了,我不想嫁人,就算嫁人也不想跟你有什么瓜葛。跟你扯上一点关系就害得我无辜被贞庆公主追杀了这么久,天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幺蛾子。” 楚漓站起身来,很潇洒地朝聿凛挥了挥手。 “以前我救过你一命,后来柴房失火的时候你也救了我一命,我整过你,你也折腾过我,恩怨两清,我们就算是扯平了。以后我做我的生意,你当你的太子,只要别再有什么牵扯,我对太子殿下已经感激不尽。既然贞庆公主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那最好不过,告辞。” 她一向不是能玩场面话的人,对着聿凛就更是没这个兴致,直截明白地说完这段话,对聿凛敷衍了事地随便行个礼,就走出了正厅。 聿凛并没有拦她,只是在背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目光幽深得看不见底,半晌之后,才冷冷笑了一笑。 …… 东越,燕州一带,树林中。 水濯缨沿着溪流往下漂了很远。拓跋焱在后面估计抵挡了相当一段时间,没有一个引荒楼的人追上来,甚至连接近的人声都没有,周围除了流水的声音以外,就是一片寂静。 这溪水水势湍急,但幸好溪流本身不算曲折,落差也不大,漂流得一直很稳,并没有遇到她担心的激流、急弯和险滩。 水濯缨躺在船里,只能睁眼看着天空,根本不知漂流到了什么地方,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溪流的水速越来越慢。一般河流是不会水势越来越小的,那就说明河流正在渐渐变宽,所以河水的流速才会变慢。 漂了整整一夜,直到天空中的一片漆黑的夜色渐渐褪去,露出越来越亮的淡白色曙光来,小船终于从缓慢漂流到彻底停了下来。水濯缨能感觉到船底轻轻震了一下,像是从什么地方摩擦过去,估计小船应该是在河边的浅滩上搁浅了。 她在小船里面又躺了至少两个时辰。幸好昨天晚上为了逃跑做准备,吃的东西够多,现在还不是很饿,就是渴得厉害。 拓跋焱自己留下来挡住敌人让她先走,虽然够讲义气,但是真心不怎么靠谱。要是这地方荒无人烟的话,她在这里就算躺上十年,变成了一具骷髅恐怕也不会被人发现。 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水濯缨终于听到不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听着像是人走在卵石滩上的声音。她当即喊了起来,只是本来能发出的声音就很微弱,现在嗓子又因为干渴而有些沙哑,其实喊得并不大声,只是用最大的力气在喊而已。 对方听到了她的声音,循声跑过来,幸好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只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长了一张憨厚得带几分傻气的脸,面色黝黑黝黑的,是乡下农家人最平实的那种长相。 水濯缨动弹不得地躺在船里,身上裹的还是引荒楼里人给她的白色衣袍,一头头发全散着,但对于这乡下汉子来说已经是惊为天人,简直跟天上掉下来的女神一样。水濯缨让他先把自己从船上救出去,他二话不说连连答应,傻里傻气地咧着嘴笑着,恭恭敬敬地把她给带回了自己的村子。 水濯缨这才发现,她漂流了一夜,竟然已经漂出东越的地界,到夏泽来了,这里是夏泽东北角的一个村子,叫做大谷村。 引荒楼所在的燕州一带,本来就位处于东越南方,距离夏泽不远。她漂流的这条溪流是纵贯东越和夏泽的端水的源头,漂流一夜也相当于骑马一夜的行程,已经从源头地区到了端水的上游了。 “等等……” 水濯缨听到那汉子说大谷村的时候,感觉这个村子好像有点熟悉,想了一下想起来,她在大婚之前送水铃兰去的那个村子名字也叫大谷村,也是在夏泽东北角,应该就是同一个村子。 她立刻对那汉子描述了一下水铃兰的长相特征。水铃兰一个女孩子不管走到哪里终归都不方便,所以出走后一直都是扮成男装的,也不可能天天易容,顶着的应该还是自己的容貌。 果然,水铃兰就是在这个村子里。那汉子把水铃兰叫过来,水濯缨看到她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遇到熟人就好办多了。 “濯缨?”水铃兰一进来看到水濯缨,大吃一惊,“你怎么会在这儿?……而且还这副样子?” 水铃兰跟她之前离开的时候,看过去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穿的不再是以前的绫罗绸缎,而是乡下殷实人家穿的细棉布,颜色也是朴素的蓝灰色。大约是为了让自己的外貌在这种乡下地方显得没有那么突兀,皮肤稍稍晒黑了些,现在是一种柔和的小麦色,不过看过去仍然十分俊俏秀气。 “一言难尽。” 水濯缨苦笑了一下。水铃兰赶紧叫了自己的两个丫鬟驾车过来,把水濯缨带回自己的住处,一路上跟水濯缨说个不停。 她来这个村子已经将近两个月,在这里住的是一套五间大瓦房,坐落在山脚底下,跟大谷村的大部分人家隔开相当远一段距离。 之前水濯缨派人帮她做了安排,现在大谷村里的人只知道山脚下那户人家是一户神秘古怪的人家,来头很大,不能招惹得罪。村里人跟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几乎从来不会主动找上她的门来,但她去村里的时候,对她还算恭敬客气。 水濯缨简单说了一下她的情况。她现在身上被点着穴道,又中了引荒楼的迷药,穴道一般在最多二十四个时辰之后就会自己慢慢解开,如果她能用真气冲穴的话,可能还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但问题就是引荒楼的迷药,药效一点也没有消退下去的意思,她对药物这一块并不精通,判断不出来这是什么迷药,自然也不知道要怎么解。 她本来想让水铃兰派人送信去距离这里最近的县城,把消息传到水今灏和绮里晔分布在夏泽的“雀网”部下手上,让他们来接自己。只是信息需要辗转传送,而且又是这么一来一回的,恐怕也需要很长时间。 “没事。”水铃兰笑道,“我那里还有一位被我救回来的美人,她说不定知道你身上的药要怎么解。先解了总是好的,不然那么多天动弹不得多难受。” 水濯缨进了水铃兰的住处,才知道她说的美人是谁。 这房屋里面陈设普通,也是乡下殷实人家的水平,只是更加整洁讲究一些。有三个住人的房间,一个是水铃兰的,一个是她的两个丫鬟的,还有一个房间里,床上半躺着一个受了伤的女子,果然是位艳色无双的美人。 身材性感火辣,前凸后翘,纤细柔软得跟水蛇一样的小蛮腰,胸前波涛汹涌。桃花眼柳叶眉,性感丰润的嘴唇,春水荡漾的眼波,天生一副勾人的妖娆妩媚长相。 尽管现在身上穿的也只是朴素的棉布衣裳,而且像是受了不轻的伤,脸色略显苍白,但那一双水眸里的目光微微挑着望过来的时候,却仍然有一种热辣得令人无法抗拒的风情。 正是水濯缨之前在南疆遇到的天璇教教主,玉花璇。 第138章 凉凉的捉奸在床! 水濯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玉花璇,吃了一惊:“玉教主?” 玉花璇在南疆跟水濯缨等人打过一段刻骨铭心的交道,对水濯缨的印象很深刻,尽管她现在样子有些狼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也有些吃惊。 “曦和长公主……东越皇妃,你怎么会在这里?” “遇到麻烦了。”水濯缨笑着摇摇头,“玉教主应该也是一样吧?” 水铃兰站在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你们原来认识啊?” “何止是认识。”玉花璇也笑了笑,“我还欠着东越皇妃的恩情没有还。” 两年前在南疆伽印族的九寒洞里面,是水濯缨和绮里晔出手干预,才没有让她的记忆被夙沙羽的幻术抹掉。虽然对方的目的并非单纯是为了她,但她欠了人的就是欠了人的,不可能不承认。 玉花璇身上受了伤,但只是无法行走而已,帮水濯缨看了一下她的情况:“没关系,任何迷药的效果都不是永久性的,你现在中的这一种最多能持续三五天时间,没有继续补充的话,药效就会渐渐退掉。我这边有三颗梅雪丸,是清心醒神的,服下去药效应该还能退得更快。” 水铃兰去拿了梅雪丸过来,水濯缨先服了一颗:“谢谢。” 三人聊起来,水濯缨这才知道玉花璇是经过这里的时候,腿上受了重伤,被水铃兰所救,在她这里已经养伤养了好几天。 水濯缨有些奇怪:“玉教主为什么不回天璇教去养伤?” 她又不是意识不清醒,要传消息出去让人来接她,不是应该很容易么? 玉花璇苦笑地摇了摇头:“我这次受伤,就是因为天璇教内出了乱子,为了安全起见,伤势未愈之前还是不回去的好。” 别人门派内的事情,水濯缨就不多问了。这时候是午饭饭点,水铃兰让丫鬟端了饭菜上来,这里跟着她的两个丫鬟也都是女扮男装。 饭菜就是简单的农家饭菜,水铃兰很不好意思:“我这里只有这些,你们将就着吃点。玉教主为了养伤喝了好几天的稀粥,现在没禁忌了,也还是没什么可吃的……” 玉花璇一向是对着女人也一样笑得风情万种:“我虽然是所谓的魔教教主,一年到头十天里有八天都是在外面的,能吃上顿正经饭就是山珍海味了。铃妹子手艺这么好,简简单单的菜都能做出这个味道,以后谁娶了是谁的福气。” 水铃兰的俏脸一下子就微微红了,垂下目光去不说话。 水濯缨一看她这表情,顿时想起水铃兰之前说她喜欢的女子是特有女人味儿的类型,现在玉花璇这么妖娆美艳性感妩媚,可是完全符合水铃兰的标准。美人救美人,再留在这里养个伤,该不会是有火花了吧? 两年前玉花璇并没有被抹去记忆,却自己和晏染决裂,头也不回地离开。现在水濯缨看玉花璇的样子,笑得明媚灿烂,表面上似乎已经放下了那段痛彻心肺的过往。 当然,她的内心到底如何谁也不得而知。十年苦苦等待守候,这般深入骨髓的感情和疼痛,哪里是说放弃就能放弃,哪有那么容易真的相忘于江湖。 就算玉花璇真的放下了,她应该也是直的。晏染虽然是双性人,但心理上是男性,和玉花璇相恋的时候也是男性的身份。就算受情伤再怎么重,心理上再怎么脱胎换骨,也不至于连取向都被掰弯了。 很显然,水铃兰对玉花璇有好感,但她很清楚分寸,那种好感表达出来就是女子和女子之间的正常情谊,不会让不知情的人看出什么不对劲来,玉花璇估计也没有感觉。 水濯缨并不觉得水铃兰有什么希望,但也不会多嘴多舌,就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不说话。 …… 东越,燕州一带,引荒楼总坛。 “艹!放开老子!信不信老子把你们的肠子一个个从屁眼里面拉出来!……” 无数草字头在引荒楼总坛的村子上空满天乱飞,一群引荒楼杀手们带着一脸无法形容的表情,扛着一个全身裹了不知道多少重绳索、锁链和罩网,差不多快被裹成了人蛹状,还在像虫子一样不停地挣扎扭动的人,从山坡下面的树林里往村子里走。 这简直是他们见过的最难对付的奇葩。刀剑不伤也就罢了,偏偏还天生神力,而且就连各种毒药迷药对他来说效果也要差上很多。 上一次被抓到的时候,那个少年杀手是直接把迷药下在了他的酒坛子里,烈酒加快迷药的药性发作,药效可以说翻了一倍。 但即便是这样,拓跋焱也是过了一夜药效才真正发作,没有像其他被抓住的姑娘一样完全动弹不得,而且在两天之后药效就退去了。现在这外用的药粉迷香之类,本来就不如内服的效果好,更加奈何他不得。 几十个杀手再加上一大群被赶尸术操控的尸体,合起来围攻半天都没能把人拿下,最后还是用了足以放倒二十头牛的迷药,才勉勉强强抓住了拓跋焱。然后在被挣断了无数条绳索铁链之后,动用引荒楼里面最坚固最柔韧的至宝七重金蚕丝网,总算把人给捆了起来,送回引荒楼总坛。 霍沉从屋顶上落下地来,一脸阴森森的冷笑,走到拓跋焱的面前,一手狠狠地掐住他玲珑漂亮的小下巴。 “送到枯骨老人那里去,告诉他随便怎么剖怎么玩,只要能弄明白这兔崽子为什么刀枪不入天生神力。” 枯骨老人是引荒楼里的一个怪老头,人如其名,长得跟一具刚刚从千年古墓里面爬出来的干尸一样,几乎就只剩下一个萎缩的骷髅架子。医术精湛但是为人怪癖,平素深居简出,以解剖和改造活人身体为最大的乐趣,被送到他那里去当做小白鼠的人,全是落得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恐怖下场。 引荒楼里的众杀手见过的世面何其之多,知道枯骨老人的存在都已经数十年了,一提到还是会毛骨悚然。 霍沉之所以下令要活捉拓跋焱,为的就是拿他来当这个研究材料。天赋异禀的人很多,有些天生力气特别大的人也能举起六七百斤的重物,有些练金钟罩铁布衫功夫的人也可以刀枪不入,只是程度高低不同罢了。 但夸张到拓跋焱这种简直不像人类的份上,倒是极为罕见,值得好好研究一番,对引荒楼的实力培养说不定会有帮助。 拓跋焱“呸”地朝霍沉吐了一口口水:“艹!知道老子为什么刀枪不入天生神力?因为老子是你爷爷,是你十八代祖宗!……” 霍沉恶心地避开他这一口口水,朝旁边的人怒道:“还不把这兔崽子的嘴堵起来?要么下哑药直接毒哑了!” 旁边的引荒楼杀手很无奈:“药已经下下去了,但是到现在还没有起效果,估计要过一段时间……他的嘴根本堵不上,堵了很多次都没用……” 霍沉哪里肯信,让人从村子里拿了一块铁疙瘩过来,塞进拓跋焱的嘴里,然后用布条牢牢束了几圈绑住,免得拓跋焱把铁疙瘩吐出来。 结果拓跋焱就在众人的目光下,上下牙关一合,“咔嚓”一声硬生生地将那块铁疙瘩咬成了两段。然后又是“咔嚓咔嚓”一阵响,两截铁疙瘩变成一堆被嚼得粉碎的烂铁渣子,被他“呸呸”从嘴里全吐了出来。 剩下那根布条更是脆弱得跟嫩菜叶子一样,被他用牙齿轻轻一蹭就断了,然后开始中气十足地骂:“艹!别以为用这种破烂玩意儿就能堵住老子的嘴……” 旁边引荒楼杀手用一种“我就说了是这样吧”的目光看着霍沉。 霍沉:“……” 胸腔里一股脾气憋着发不出来,深呼吸了一口,转过身去:“赶紧把人送走!” 多看一眼他都觉得眼疼。 枯骨老人那边得到这么一块优质研究材料,大喜过望,磨刀霍霍向王子。结果枯骨老人的住处,也是引荒楼总坛里面唯一一个像是妖魔鬼怪老巫婆所住的黑漆漆山洞,洞顶差点没被拓跋焱的草字头掀翻,什么阴森恐怖的气氛全都一扫而空。 不出一个时辰,枯骨老人同样顶着一脸无法形容的表情,来总坛里面找霍沉。 “楼主,这个人老朽不能动。” 霍沉怒:“为什么?你那里不是有一套玄水寒铁的刀具?一般刀剑伤不了那个小兔崽子,难道玄水寒铁铸成的神兵都不行?” “不是伤不了。”枯骨老人摇了摇骷髅头一样的脑袋,“老朽检查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脊椎骨上有三角状突起,他是当年蚩罗族戈穆王血脉的直系传人,所以才会这般天赋异禀。戈穆王的地位在护国长老之上,按照引荒楼的规矩,我们不能动他。” 当年蚩罗族是一个很大的氏族,分支交错纵横,体系庞大复杂,其中有五花八门的能人异士,特点各不相同,但统一的特征就是脊椎骨的形状和普通人有差异。 之前贞庆公主手中的那一块骨坠,就是蚩罗族族人的脊椎骨制成的令牌,比一般人的脊椎骨多了两点米粒大小的锥形突起,是护国长老一脉的脊椎骨特征。 上古时期,戈穆王在异人辈出的蚩罗族里,也是个叱咤了数十年风云的传奇人物。传说中戈穆王身长一丈,巨人一般顶天立地,有着一身铜筋铁骨,水火不侵,刀剑不伤,单手就能举起小山那么大的巨石,在地上跺一脚地面便会裂开数十丈长犹如深渊一般的裂缝,以一人之力就能够横扫千军。 传说自然有夸张之处,但戈穆王刀枪不入神力惊人,这一点倒是肯定的。 蚩罗族的血脉传承有一个特点,就是一脉单传。并非天赋异禀之人生下的后代都能遗传这种天赋,不管生了多少个孩子,只有其中一个能传承血脉,出现异于常人的脊椎骨,无论男女。也就是说,每一代的传人只有那么一个,绝不会再出现第二个。 拓跋焱就是戈穆王血脉的不知道第多少代传人。照这样看来,南疆格罕族很可能就是戈穆王的后人流传发展出来一个部族,只不过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而已。 引荒楼先祖是护国长老的部属之一,虽然并不直接隶属于戈穆王,但戈穆王是直系王族,地位远比护国长老更为尊贵。 引荒楼里世世代代传下祖训,无论何时不得伤害蚩罗王族。霍沉之前已经力排众议,摒弃引荒楼要永远服务于护国长老一脉的规定,跟贞庆公主撇清了关系。要是再违背更多祖训的话,在祖制规矩森严的引荒楼里,必然引来恐怕会地位不保。 霍沉一张俊美而阴森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脸色恐怖得就连枯骨老人都忍不住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森森的磨牙声清清楚楚地传来。 半晌之后才转过身去,怒吼了一声:“让他滚出引荒楼总坛!” 戈穆王的血脉传人,这是连兔崽子都不能喊了。 对面一个引荒楼杀手差点被他喷了一脸的口水,吓得整个人一激灵,心脏好悬没从嗓子眼蹦出来,无可奈何地出去传话。 …… 距离引荒楼总坛十多里的道路上,一行人马正从远处疾驰而来。 这一行人马不过是十多骑而已,所有马匹都是万中无一的骏马,疾驰起来犹如追光掠电,幻影一般轻灵迅捷,却竟然犹如幽灵一般几乎不发出什么声响,甚至连落下的马蹄声都是飘渺得似有似无。 马上骑士一律身穿黑衣,满身强烈的煞气和血腥气息,几乎像是能将沿途所有的景物都染成漆黑和血红。明明只有十多骑人马,却犹如冥府之中的千万阴兵破开地狱来到人世,鬼气腾腾地借道疾行而来。 领头一骑速度最快,马背上的身影着一身玄色大袖宽跑,被劲风刮起,犹如黑云一般在半空中猎猎飘扬浮动。身后像是有遮天蔽日的黑色妖氛魔息,布满半个日月黯淡天象妖异的苍穹,随之滚滚跟随而来。 所到之处犹如万物生机灭绝,路边的繁茂草木一接触到这恐怖魔息,似乎都在瞬间干枯萎缩下去,化作一片只有黑暗和血腥的死亡之地。 绮里晔是在前天才终于查到引荒楼的总坛位置所在。引荒楼不愧有中原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之名,能隐藏这么多年没有暴露,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能查得到的。 绮里晔出动整个中原分布的“雀网”人手,开始的时候是从北晋开始追查,后来发现霍沉一行人已经离开北晋去了东越,才把重点转移到东越。 几经辗转往复,最终把目标锁定在燕州一带,前天查到了这个隐藏在深山中看过去普普通通的小村庄上面。“雀网”传信给绮里晔,绮里晔立刻从东越北边南下赶到这里,三天的行程被硬生生地缩短到了不到两天。 一行人马奔驰的方向,前面路上远远地出现一个正在往这边走的人影,看身形纤细秀颀,活脱脱是个绝色美人的身材,就连那走路的姿势都颇有弱柳扶风之态。 拓跋焱一根汗毛没少地从引荒楼总坛里面被放出来,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也管不了那么多。水濯缨被他放在船上顺着河流漂了下去,还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他得赶紧去距离这里最近的县城,派人去找水濯缨。 看见绮里晔一行人,连忙朝这边跑了过来:“喂!停下!” 绮里晔猛然勒住马,见是拓跋焱,没什么好脸色地蹙起眉头:“你怎么在这里?本宫赶时间,有事之后说。” “艹!”拓跋焱一下子就因为他的语气不爽了,“老子要说的就是你家爱妃的事情,不听是吧?现在不听之后别求着老子!” 绮里晔猛然策马朝他逼了一步过来:“爱妃怎么了?” 拓跋焱端着个小巧精致玲珑漂亮的下巴:“你家爱妃现在已经不在引荒楼总坛,老子把她从那里救了出来,单凭这事,你是不是该对老子好好表达一下感谢和崇拜?” 绮里晔根本没管他:“那爱妃现在在哪?” “这个……”拓跋焱一下子噎住,“老子把她放在船上,沿着溪水流了下去,现在也不知道到哪儿了……” 绮里晔:“……” 纵马奔过拓跋焱旁边,一把揪着他的后衣领将他拎起来,随手甩到后面另一个“蛇信”杀手的马背上:“带路!” 拓跋焱哇哇大叫:“艹!不要一个个的都拎老子的后衣领!” 水濯缨之前在溪流里面漂了整整一夜,水流的速度不比马匹奔跑的速度慢多少,追上去也要好几个时辰的时间。沿路要在溪流周围一直寻找,有很多地方都不能骑马,这速度就更慢了。 而且端水的上游部分有不少分汊,每到一个分汊处,无法肯定水濯缨到底是漂往了哪个方向,绮里晔都得分出一两个人沿着分汊河流往下找。 他自己则是一直沿着主河道往下。等到进了夏泽国界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他和拓跋焱以及四五个暗卫,时间也过去一整个白天,都到天色全黑的夜晚了。 “等等……那边!就是那艘船!老子之前就是把她放在那艘船上的!” 一行人骑马经过端水岸边一处布满卵石和沙土的沙滩时,拓跋焱突然激动地指着前面的浅滩上大叫起来,那里搁浅着一艘破旧的小木船,正是之前水濯缨漂流下来时乘坐的。 绮里晔立刻过去查看。小木船上空无一人,但是船身完好无损,旁边的沙滩上可以看到一排脚印从船边延伸到岸上的树林里。 这脚印十分宽大,一看就是男人的,而且比一般体重的人踩下去的印迹深得多,很显然这个人带了一件相当沉的重物,才能压出这么深的脚印。 这件重物……十有八九就是水濯缨。 绮里晔周围的温度和气压一下子降了下去,整个人弥漫出一种阴恻恻凉飕飕的恐怖气息,周围的黑暗一瞬间仿佛都更加浓厚了几分。 他的爱妃这是被一个男人抱了或者是背了? 拓跋焱早就见识过绮里晔丧心病狂的醋劲,他虽然单细胞但并不是傻,这时候果断机智地缩在一边不吭声,坚决不提起他自己之前其实也背过抱过水濯缨。 绮里晔沿着那串脚印往树林里走去,所到之处就像是能喀喇喇结出无数寒冰来一样,脚步落下去地面上就像是开出一个能把人吞噬进去的无底黑洞。 后面的“蛇信”暗卫们跟在主子身边时间长了,现在都有了经验。没有一个敢凑上去找死的,都离得远远的跟在绮里晔后面,免得一不小心变成主子的出气筒。 脚印到树林里面就变得断断续续,到后面彻底没了,但前方山坳里面的大谷村也已经出现在眼前。绮里晔朝着村子走下去,从衣袖里面放出一条只有手指粗细的金色小蛇来,让小蛇在地面上自己往前游去。 这种金色小蛇能辨别出最细微的味道差距,甚至包括每个人身上的体味,但只在很小的一片范围内有用,一般被用来在小地方找小东西。 这一条是之前在北晋的时候绮里晔培养出来的,记得水濯缨身上的味道,现在被绮里晔带上了,本来是打算用来在引荒楼总坛里面找她的。要是水濯缨在这个村子里的话,只要是一般情况下,金色小蛇在这里就可以发现。 金色小蛇落下地来,果然毫不犹豫地朝着山脚下的一套五间大瓦房游去。绮里晔随后跟着,到了那房屋的院子外面。 夏泽本来冬天天气就不算冷,今年又比往年更加暖和,房间的窗户都是打开的。小蛇爬向其中一个房间,绮里晔从窗口望进去,一眼就看到房间里面距离窗口不远的床上,棉布被褥下面并排躺着一对人。 其中一个半张脸埋在枕头和被子里面,只露出一边眉眼,但绮里晔就算用后脑勺看也认得出来,这赫然就是水濯缨。 水濯缨闭着眼睛,神情宁静,似乎是睡得正沉。她旁边还躺着另外一人,跟她挨得很近,但脸转向另外一边,被子盖得更高,完全看不见是什么模样,只能看到披散在枕头上的黑发。 跟在后面的“蛇信”杀手们虽然距离较远,但一个个目力极佳,全都也看见了房间里面同床共枕睡着的那两个人,顿时感觉头皮一炸全身一麻。 这这这……什么情况? 皇妃娘娘都堂而皇之地睡到别人床上去了,瞧着那么平静安宁的表情,被子都盖得整整齐齐的,也没有什么挣扎过的迹象,怎么看也不像是被迫跟别人睡在一起的。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的主子被戴绿帽子了? 那他们现在算不算是捉奸在床? 一个个齐刷刷地再次往后倒退一步,战战兢兢地望向绮里晔。 绮里晔霍然冷笑一声。 那笑声就好像是周围的空气中已经凝结满了森寒的坚冰,在他的这一笑之下,寒冰铺天盖地地一块块碎裂开来,碎裂成满地尖锐锋利如剑刃一般的冰凌,带着令人心惊胆颤的杀气和寒意。 他大步朝院子里面走过去,直接砰一声一脚踢开了房间门。水濯缨被这声音惊醒,猛然坐起身,还没来得及反应,绮里晔已经一把将被子底下另一人狠狠揪了出来,对着她森然冷笑。 “好啊,爱妃才离开本宫多长时间,都睡到别的男人床上去了?” ------题外话------ 今天两更合为一更了,字数还是七千字不变 第139章 我喜欢你性格,不喜欢你性别 水濯缨一脸懵逼地:“……啊?” 绮里晔全身杀气更盛,森然冷笑:“你还装傻?这种渣滓杂碎一样的男人……” 说着便把手里的人重重往前甩出去,结果还没脱手,目光就猛然在那个渣滓杂碎一样的男人身上停住了。 水铃兰的衣服领子被他抓在手里,整个人挂在空中缩成一团,抖得不可开交,几乎快要哭出来,用一种满是恐惧的目光哆哆嗦嗦地望着绮里晔:“东……东越皇后……” 绮里晔:“……” “你神经病吧?”水濯缨总算反应过来,恼火地把水铃兰从绮里晔的手上放下来,“看都不看是谁就动手?要是铃兰被你伤到了怎么办?” 幸好刚才绮里晔还只是把水铃兰拎起来,而不是直接一掌拍下去,不然就算有十个水铃兰都变成肉饼了。 绮里晔一下子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满脸尴尬之色,只不过被他极力掩盖在紧绷的面容下面。 他刚才在端水河边看到那一串脚印是男人的,自然就先入为主地以为跟水濯缨在一起的是个男人。水铃兰只露出了一头黑发散在枕头上,这个时代不管男人女人留的都是长发,光看头发根本分辨不出性别。 半晌之后才硬撑着理直气壮地开口:“你跟她睡在一起干什么?跟女人睡在一起也不行!” “不然我睡哪儿?”水濯缨一阵无语,“你当这里是凤仪宫,想怎么睡就怎么睡,这里又没有多余的床,大冬天的难道要我打地铺不成?” 水铃兰家里就三个房间,两个丫鬟睡了一间,玉花璇睡了一间,没有多余的床铺,这种乡下地方也不是想弄一张床马上就能弄一阵床来。 水濯缨总不能跟一个受伤的病人去挤一张床,就只有跟水铃兰一起先睡一晚了。水铃兰虽然取向特殊,但跟她好歹是姐妹血亲关系,肯定不会怎么样,她还是放心的。 绮里晔一把将她拖过来揽进怀里,启动蛮不讲理模式:“本宫说不行就是不行!” 水濯缨哭笑不得,当着水铃兰的面也不好跟绮里晔争论这种事情,只能先敷衍他:“好好,这个我们以后再说……你怎么找到我的?” 拓跋焱从后面蹦出来:“还不是全靠了老子!他在引荒楼总坛附近遇到了老子,老子带他来的!” 水濯缨看见拓跋焱一根汗毛不少地出现在这里,一阵诧异:“你没被引荒楼的人抓走?” 拓跋焱得意洋洋:“抓是抓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后来又客客气气地把老子放出来了,动都没敢动老子一下。估计是见了老子威风凛凛的模样,心生畏惧,不敢瞎招惹老子。” 水濯缨立刻转向绮里晔:“他可能是作为诱饵被引荒楼故意放出来的,为的就是让他带路,你们后面有没有人跟踪?” 拓跋焱:“……能不能把老子说好听一点?” 绮里晔冷笑了一声:“没有。引荒楼现在老巢暴露了,自己都难保,估计没有什么心思玩跟踪。” 他当时得知引荒楼总坛的地址之后,立刻调遣了一万千羽精骑南下,以战争的规模准备围剿引荒楼。 现在这一万千羽精骑应该已经到了东越燕州一带,就算引荒楼里再怎么高手如云,面对上这样一支精锐军队,再加上足以以一敌百的数十个“蛇信”杀手,他就不信端不掉引荒楼总坛。 正在这时,房间的门再一次被打开,玉花璇坐着轮椅开门进来,手中还扣了三枚毒菱,一副随时要射出去的姿态。 “出什么事了?……” 她在隔壁房间听到这边的响动,自己从床上挪到了轮椅上,过来查看。 “没事没事。”水铃兰赶紧拦住她,“是东越皇后找到濯缨了。你既然认识濯缨,应该也认识东越皇后吧?” 玉花璇笑笑,把手中的毒菱收了起来:“当然认识。我也一样欠着东越皇后的……” 她话没说完,那边拓跋焱就激动万分地朝她蹦了过来,一双比女人还要漂亮水灵的眼睛里面全是亮闪闪的红心形状。 “这位美人,请问贵庚……啊不,请问芳名啊?” 玉花璇现在在养伤,身上装扮没有任何出彩之处,穿的只是农家常见的棉布衣裳,头发也不过是松松一挽,几乎什么首饰都没有。但她是属于那种盛装打扮的时候火辣性感美艳逼人,天然去雕饰的时候又别有一番妩媚勾人的天生丽质,现在这副清水出芙蓉般的模样,在清丽里带着三分妖娆魅惑,比平时更添了万般慵懒风情。 之前玉花璇刚刚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拓跋焱的目光一下子就定在了玉花璇的身上,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这会儿都直接扑上去了。 玉花璇望向水濯缨:“这是……” 水濯缨干笑一声:“他叫拓跋焱,是我朋友。” “我叫玉花璇。”玉花璇朝拓跋焱一笑,笑得更是风情万种妖媚动人,几乎能把任何一个男人的魂魄给勾走。 玉花璇本来就是一等一的绝色美人,那种美又是女性风韵十足的惊艳之美,最能吸引男人的目光。拓跋焱在她这么一笑之下,简直连魂魄都被勾走了:“美人已经嫁人了没有?” 玉花璇笑:“没有。” 拓跋焱再往玉花璇的跟前凑了凑:“那美人觉得老……觉得我怎么样?” 玉花璇表情诡异地望着他,委婉地咳了一声:“那个……我喜欢你的性格,但是不喜欢你的性别。” 拓跋焱睁大眼睛,一脸受伤心碎的表情:“你喜欢女孩子?” 玉花璇也睁大眼睛:“你难道不是女孩子么?” “……” 拓跋焱,卒。 …… 水濯缨在水铃兰家里休息了两天。因为有玉花璇给的梅雪丸,中的迷药药效已经退去十之七八,绮里晔来的时候就能动弹,再过一天便恢复得差不多了。 绮里晔本来是想直接带她回崇安。从晏染海岛上运来的药材早就到了崇安,水濯缨的调理已经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得赶紧开始了。晏染之前虽然没有说调理一定不能间断,但再拖下去不定会留下什么隐患问题。 水濯缨想着人都已经到夏泽了,一般女子出嫁后都要回门一趟,她也该回徽阳去看看水今灏和齐望月。这里到徽阳不算远,大约两个白天的行程,反正都已经拖了这么久,不差几天时间。 水濯缨本来是要把拓跋焱一起带走的。毕竟水铃兰是逃出来躲在这里,本来就是越低调越不容易被人发现,之前家里已经有了一个美艳妖娆的玉花璇,现在再多一个如花似玉的拓跋焱,更加引人注目。而且拓跋焱再怎么像女孩子,终究还是个男的,赖在人家女生家里算是怎么回事。 结果这位格罕大王子一颗芳心错寄之后荒芜多年,现在终于迎来第二春,遇到了他的女神二号。反复确认玉花璇绝对是不折不扣的女性之后,那热情就一发不可收拾,缠在玉花璇身边死活不肯走,怎么拖都拖不动。 玉花璇比拓跋焱大了六岁,都算得上是大姐姐,对于拓跋焱的纠缠只当是小盆友瞎胡闹,也不生气,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笑置之。 只苦了水铃兰。她要是真的电灯泡估计还好点,取向特殊对玉花璇还有好感,现在不得不天天看着拓跋焱对玉花璇大献殷勤,又不能表现出一点异样来,别提有多纠结了。 水濯缨在那里看热闹不嫌事大,看得津津有味。反正她也管不了这三人的感情问题,让他们自个儿闹腾去,她身体一恢复就和绮里晔去了徽阳。 齐望月的身孕已经八个多月,再过差不多一个月就要临盆,现在肚子大得跟个球一样。胎像很稳定,肚子里面是个健康活泼的宝宝,经常拳打脚踢地闹得她不得安生。 夏泽后宫没有其他妃嫔,水今灏又把她护得很好,齐望月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安心养胎,整个人都圆润了一圈,散发出一种温柔的母性光辉来。 太医们从各种特征判断她肚子里的是个男孩,虽然不知道靠不靠谱,不过这一胎要是男孩的话,齐望月和水今灏的压力都会小很多,至少底下那群大臣不会天天叫着没有子嗣继承皇位。 水濯缨在正宁宫中,看着齐望月圆鼓鼓的大肚子上这里凸起一块那里凸起一块,估计是里面的宝宝又开始闹腾,忍不住就想微笑,但转念一想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虽然现在年龄太小,还不想这么早有孩子,但也觉得有些奇怪。绮里晔播种的那个凶猛程度,跟她一啪起来动不动就是几天十几天不出门,往往都横跨整个排卵期了,而且又一点避孕措施都没有,但这么多次了也没见到她有一点动静。 当然这可能跟她的体质偏寒有关系,晏染之前就说过她本来就不是易于受孕的体质,就算调理好了,怀上孩子的概率也比一般女子要低。 还有就是,她跟绮里晔啪啪啪的节奏是三月不开荤,一开顶三月这种,很不规律,说明不了什么。等以后规律生活持续了一年以上,要是还不怀孕的话,那才是真的出问题了。 横竖她现在不考虑生孩子的问题,绮里晔更是巴不得没有孩子来影响他的性福,这个问题以后再说也无妨。 水濯缨在徽阳只住了两天,绮里晔催着她回崇安,要调理身体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一摆出来,水今灏也不好留她,送她出了徽阳。 最近这段时间南疆的局势很不稳定。这片地方自古以来都是如此,部族势力繁多错杂,相互之间经常起冲突,格局三年一小换五年一大换。夏泽和南疆比邻,本身又是小国,容易受到南疆格局动荡的影响。 水濯缨让绮里晔调了一批军队压在夏泽边境上,显示夏泽是有东越作为靠山的,那些南疆部族便不敢轻易打夏泽的主意。虽然这么一来水今灏的感觉估计不会太爽,但现在时期不一样,齐望月只有一个月就要临盆,水今灏经不起折腾和出事。 一行人回到崇安,凤仪宫里已经给水濯缨准备好药浴之类,水濯缨又开始了天天调理身体的日子。 没过两天,晚上她在凤仪宫寝殿里面看书的时候,玄翼突然进来,正要开口,一见到绮里晔也倚在一边的美人榻上批阅奏折,赶紧又退了一步,一脸欲言又止的纠结样子。 那样子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对她说,但是碍着绮里晔在场,又不敢直接说出来。 ------题外话------ 今天这是一更,晚上十点半还有二更 第140章 别的男人觊觎本宫的女人(二更 水濯缨有些诧异。玄翼虽然被她的悲惨命运所触动,对她抱着同情,经常会站在她这一边帮着隐瞒绮里晔,但毕竟还是绮里晔的下属。有什么跟她说的事情不能在绮里晔面前说,这事情肯定十分特殊。 绮里晔侧身背对门口半躺着,估计知道有人在门口,但没有回头看到玄翼。水濯缨使个眼色给玄翼让他先出去,自己也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 绮里晔没动,懒洋洋应了一声:“嗯。” 水濯缨走到寝殿外面,玄翼正在远处的花架拐角处等着她,水濯缨这才看到他手上捧着一个五寸见方的白檀香木木盒,色泽古朴柔润,雕工精致细腻,带着一种悠长沉静的香味,单看盒子本身就不是凡品,绝对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皇妃娘娘,这是刚才五湖山庄庄主亲自送到凤仪宫的。”玄翼有点纠结,“属下为了以防万一,先打开检查过了,里面装的是您的青丝剑,但盒子上面有两句诗……属下觉得还是别让主子看到的好。” 水濯缨接过檀香木木盒子打开来,里面果然是她的青丝剑,卷起来放在盒子中央的黑色锦缎上。 几个月前她在西陵海上遇到即墨缺的时候,青丝剑就被即墨缺收走了,后来一直没有拿回来。柳长亭这是想办法拿到了青丝剑,送还回来给她? 水濯缨一看盒盖的背面,那里用沉雕手法雕刻了一幅意境宛然的垂柳残月,旁边题着两句诗:“三千青丝绕指柔,一樽孤酒饮明月。” 字迹潇洒飘逸,犹如河川出空谷,长风送流云。水濯缨以前在东越内战中跟柳长亭有书信联系,一眼就认出来,这确实是柳长亭的笔迹。 但这两句诗……三千青丝绕指柔,一樽孤酒饮明月,虽然跟青丝剑确实有关系,但每一种意象都是表达相思的诗词中常用的意象,连在一起的语意更是显得暧昧,并不只像是一个友人因为她这把青丝剑随手在盒子上面题了两句诗。 玄翼本来只是粗通文墨,跟在水濯缨身边写了那么长时间的记叙文,硬生生磨炼出一手好文笔,自然看得出来这两句诗的意思不对劲。 水濯缨望着那盒子上的两句诗沉吟。柳长亭如果偶然从即墨缺那里拿到青丝剑,又得知这把青丝剑原本是属于她的,会给她送回来很正常。问题是上面那两句诗。 柳长亭在西陵的时候,为了把她从即墨缺手里救出来,也确实是尽了全力,甚至为她放弃了刺杀即墨缺报多年血海深仇的大好机会。 当时水濯缨一被救出来就给绮里晔拖走了,碍于绮里晔的霸道和醋劲,根本就没有机会向柳长亭道谢,但其实是很感激他的。 她本来以为柳长亭对她是朋友之间的情谊和欣赏,现在看来并不只是这么单纯。连玄翼都知道这两句诗的含意,以柳长亭的文化品位,自然不可能不清楚。对于一个他这种性格的古代人来说,这大约已经算是一种隐晦的表白了。 “柳庄主送这个盒子来的时候说了什么?”水濯缨问道。 “只说了这原本是皇妃娘娘的东西。”玄翼说,“让属下帮忙转交给皇妃娘娘,然后就没别的了。” 水濯缨一时有些头疼。柳长亭这是喜欢上她了?不好当面交给她这种东西,所以让玄翼转交? 这两句诗要是被绮里晔看见的话,非得闹得天翻地覆不可,但柳长亭千里迢迢送来的东西,盒子本身精美贵重不说,这份心意便不能糟蹋,她总不能把这盒子一把火烧了。 从盒子里拿出青丝剑,正想着要把盒子藏到什么地方去,后面突然响起一个阴恻恻冷森森的声音。 “转交什么东西给皇妃娘娘?” 水濯缨整个人一激灵,猛然回过身,手里的檀香木盒一下子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后面的绮里晔夺了过去。 “还给我!” 水濯缨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伸手去抢夺绮里晔手中的盒子,绮里晔的武功比她高了不知道多少,怎么可能被她抢到,目光一扫之间,已经看到了盒子上的那两句诗。 “三千青丝绕指柔,一樽孤酒饮明月?”绮里晔冷笑,“这是柳长亭的字吧?给你送青丝剑回来还要特意带上这两句诗,他对你的相思之情倒是深得很啊!” 水濯缨在绮里晔出现的时候就知道这下事情大条了。这死变态的占有欲一向丧心病狂,别人就算对她动一下心思他都要醋流成海,更不用说柳长亭这么明显的两句诗,还是私底下传过来给她的。 “你先把盒子还我……”水濯缨试图让绮里晔冷静一点,“青丝剑是你送我的,我总不能不要,大不了这个盒子我不收就是了,送回去还给柳长亭……” 绮里晔的冷笑更是森然:“你还想着还回去给他?” 水濯缨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右手一运真力,一声巨响,那个檀香木盒子竟然像是爆炸一般被猛然捏碎开来。一股更加浓郁的檀香香气溢出,整个盒子被他彻底捏成了粉末,纷纷扬扬地洒落一地,大半都飘进了不远处的池塘中。 水濯缨顿时就变了脸色。 柳长亭就算是对她有心思,也并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只是题了这两句诗送来给她而已。诗句语意也很含蓄,不是那种露骨下流的挑逗含意,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她没觉得这就是十恶不赦的事情。 她可以清楚地表明她的拒绝态度,收下属于她的青丝剑,而把盒子退还回去给柳长亭,但是没有资格直接毁坏这个价值千金的檀香木盒子。 这就好比一个男子送了一个已经心有所属的女子一件几百上千万块钱才能买到的贵重礼物,这个女子自然可以拒绝男子,可以不收礼物,甚至可以把这个男子训斥一通。但是在双方原本是朋友关系的情况下,二话不说把这件贵重礼物摔得粉碎,那就太过了。 “我不收当然要还回去给他!”水濯缨也怒了,“就算他在盒子上面题这两句诗是有些逾越了,那也不至于就要毁掉这盒子!这盒子一不是你的,二不是送给你的,你凭什么弄坏别人的东西?” “就凭你是本宫的女人!”绮里晔的神情中已经带上了一种森冷的暴戾,“别的男人觊觎本宫的女人,都公然传了情诗到你的手上,本宫难道还要对他客气不成?他现在不在这里算是他运气好,不然本宫捏碎的就是他的脑袋!” 这人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一上来,水濯缨简直感觉没法跟他沟通,越过他往凤仪宫外面走去。 绮里晔猛然转过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手劲极重,攥得水濯缨的腕骨一阵生疼。 “你去哪儿?” “柳长亭刚刚才来宫中,应该还没有离开崇安。”水濯缨压着自己的火气,“我让人去找他,跟他说盒子被弄坏了,向他道个歉。” “你敢去试试看?” 绮里晔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将她抵在花架下面的一根柱子上,怒极之下的冷笑血腥无比,满是暴虐和煞气。 “这么一个肮脏盒子,本宫毁了都嫌污了手,你道什么歉?你跟别的男人私相授受,本宫还没罚你,你倒是还敢去找这男人?当本宫是死的?” 水濯缨这时候是真的生气了。绮里晔之前不分青红皂白,还没看清楚就对水铃兰动手,幸好是没有下手太重,不然水铃兰早就也死在了他的手里。 现在她跟柳长亭明明什么也没做,不过是题了两句诗而已,她都说了要把盒子退回去,什么叫做私相授受?她在他眼里就这种女人么? 根本压制不住,满腔怒火腾起冒上喉咙口,像是失控一般冲了出来。 “没错,我就是受不了你,就是去找他怎么样?” ------题外话------ 蛋定蛋定!放心不会虐的,老司机开车有保障! 第141章 猜猜缨缨怎么了?(一更) 她这句话冲口而出,绮里晔霎时间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他的面容上看不到一点表情,也没有任何言语,一双凤眸中的黑暗和血腥却犹如有实质一般滔天地翻滚起来。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疯狂动荡和咆哮的海面,上方天空中滚滚黑云几欲压至地面,仿佛末日来临之前的景象,带着一种毁天灭地般的恐怖。 “这你就觉得受不了了?”他终于开口,那种扭曲的冷笑森然暴戾如魔,“现在才是你受不了的时候!” 水濯缨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他一把拦腰抱起,往凤仪宫寝殿里面大步走去。 水濯缨在他的怀里拼命挣扎:“放开!……放我下来!” 绮里晔点了她的穴道,径直带着她穿过寝殿的外间,踢开内间最里面墙壁上一扇华丽精美的门,走进十九狱,把水濯缨扔到其中一张带着锁链镣铐的床上,朝她俯身压下来,嗤啦一声撕开她的所有衣服,四五重布料在他的手下一口气应声而裂。 “绮里晔!住手!” 水濯缨脸色骤变,躺在那里动弹不得,脸色却一下子沉了下来,眼里全是灼灼燃烧的怒火,直视着上方的绮里晔,面容上一片冷若冰霜般的厉色。 “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在我不愿意的时候不会强迫我,这么快就忘了不成?” 绮里晔把她身上的衣服撕下来扔到床下,狠狠捏住她的下颌,俯视着她的凤眸中几乎全是鲜血一般的恐怖赤红色。 “那是在你留在我身边的时候,你现在都要去找别的男人了,我还遵守我的承诺干什么?” 他的声音仿佛恶魔暴怒之时屠戮众生的修罗场,充满了残酷而惨烈的血腥气息,令人从灵魂深处都开始颤栗。捏着水濯缨下颌的右手手劲极重,水濯缨被他捏得下颌一阵剧痛,几乎能听到骨骼发出的咯咯响声传来。 她死死咬着牙关,眼眶微红,瞳眸中已经微微泛出了水光。 “好……”她艰难地发出声音来,“上次在邺都的时候我就说过,再有下一次的话,我离开了就永远不会回来……要毁掉一切的话,你现在尽管下手,以后别后悔就行。” 绮里晔的动作顿住,右手捏着她的下颌,凤眸中暴烈的赤红色仍然在剧烈地翻涌,仿佛随时都会铺天盖地地冲出来,像是地狱里万千尸骨血肉化成的血浪一般,将她从头到脚地吞噬。 水濯缨往上望着他美艳无比,而同样残酷无比暴戾无比,犹如极恶妖魔一般的面容,同样一动不动,眼角的水光隐约地闪烁。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绮里晔终于缓缓地放开了她,从她身上下来。 他身上的戾气丝毫没有退散,只是被他强行压了下去,眸中的赤红色也没有淡化,仍然诡艳恐怖得令人心惊胆寒。像是有一只毁天灭地的妖魔要从他的身体挣扎着出来,一出世便是天下成血,生灵涂炭,却被他硬生生地困在里面。 绮里晔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仿佛是用了最大的克制力,不让自己再靠近水濯缨。终于退到门边,转过身去,离开了十九狱,反手带上门,将水濯缨关在十九狱里面。 水濯缨这时才渐渐地冷静下来。躺在床上,对着空无一人一片寂静的十九狱,无法形容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绮里晔丧心病狂的霸道占有欲,她早就不是第一天领略,也知道两人迟早会在这上面产生矛盾。 她的观念里,先不说什么男性朋友蓝颜知己,跟异性正常的接触是必须要有的,这是人际交往的一部分。她不可能天天只围着绮里晔一个人转,眼里只能看得到他一个男人,世界上的其他男性对她来说都是渣滓杂碎或者等同于空气。 然而这种正常接触,在绮里晔的眼里就是无法容忍的事情。而且他一贯肆无忌惮我行我素,不管什么礼貌不礼貌过分不过分,表现比一般人极端得多,就比如刚才二话不说捏碎那个柳长亭送来的檀香木盒子。 幸好,她上次对绮里晔的警告还是有用的。绮里晔刚才的样子尽管恐怖得像是要活生生撕碎她,最终也还是硬压下了满身的暴戾之气,没有真的动她。 水濯缨很少说重话,但是一旦出了口就是说一不二,说他要是再强迫她她就离开他永远不会回来,绝不是在跟他开玩笑。要是刚才他没有控制住自己,而是按着他的性子把她往死里蹂躏的话,他们之间恐怕就真的完了。 水濯缨闭了闭眼睛,轻轻叹息一声。 绮里晔发脾气的时候从来不是掉头就走的习惯,把她留在这里自己离开,并不是甩下她不管的意思,应该是怕自己再留在她面前会忍不住伤了她。 吵架的时候两人暂时分开有时候是有好处的,尤其他刚才已经是那么暴戾疯狂的情绪,应该更需要一个人独处好好冷静一下。 水濯缨现在觉得不对劲的是她自己。刚才满怀愤怒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冷静下来了,回头一想才觉得有些古怪。 她早就知道绮里晔醋劲大,以前最多也就是无可奈何,即便知道会产生矛盾,她也会好好地跟绮里晔沟通调解,解决矛盾,而不是血冲上头,对着他大吼大叫地发脾气。这从来就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刚刚她对绮里晔喊出来的那句话,就是受不了他,就是要去找别人,这种像小女生吵架时一怒之下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的台词,换做平时她是绝对不会开口对绮里晔说出来的。 就连她自己冷静下来一想,都觉得这种话有点过了,绮里晔那种本来脾气就没好到哪里去的大醋缸子,一听之下还不得像是火药桶被点燃了引线。没有真的爆炸开来把她炸得血肉模糊,应该已经是他尽了最大意志力克制自己的结果,也算是她命大。 但是刚才那一瞬间,她就是感觉自己特别愤怒,特别暴躁,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气,那句话完全没有经过她的脑子,就这么冲口说了出来。 她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大的脾气? 水濯缨只知道来大姨妈的时候或者怀孕的时候,女性可能会因为体内激素分泌的原因,脾气变得特别暴躁。但她现在没有怀孕,大姨妈也早就过了,况且她就算是以前来大姨妈的时候,也没觉得自己脾气暴躁过,为什么刚才情绪会突然这么激烈? 总不能是更年期来了吧? 想着之后要让白翼再给她检查一下身体,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水濯缨先把这个问题放在了一边,开始专心致志地运内力冲穴。 绮里晔给她点的穴道本来就不是重穴,就算是完全不会武的人,十二个时辰之后也会自动解开。水濯缨如今的内力已经不弱,真气运转之下,不到一个时辰就冲开了穴道。 她从床上下来,到十九狱门口一看,不出所料,房门已经被锁起来了。绮里晔显然是不会再给她离家出走之类的机会。 十九狱的房门和墙壁有点像是引荒楼村子里房屋的构造,表面上看过去装饰得精美华丽,金碧辉煌,实际上里面都夹着钢条钢板,坚固无比,根本不是她的武功能打破的。 绮里晔一回到宫中,立刻就让人把十九狱准备出来了,里面摆着不少点心水果之类,一时半会儿肯定是饿不着渴不着水濯缨。但水濯缨不想这样一个人被关在这里,觉得还是得尽快找绮里晔谈谈,在门口叫了一声。 “来人,把门打开。” 外面响起一个暗卫被压低的声音。 “皇妃娘娘,主子吩咐了,暂时不能放您出来,您还是等主子回来吧。” 第142章 爱妃这是要跟野男人私奔? 水濯缨眉头一蹙:“皇后娘娘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属下不知。”那个暗卫回答道,“属下刚刚只见到主子一个人出了凤仪宫,主子没有交代什么时候回来。” 水濯缨一下子又觉得很不舒服。绮里晔这大晚上的一个人出凤仪宫,可能是想自己去外面静静,这没什么,但凭什么把她关在十九狱里面不让她出去?这是要囚禁她的节奏么?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水濯缨抬起头来一看,吃了一惊。 十九狱的屋顶上,铺的瓦片层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了一个大洞,瓦片下面仍然纵向铺着一道道的钢条,一个人影正透过那些铁栏杆一样的钢条,从大洞外面往下看。 夜色中可以看到那个人影着一身暗青色长袍,原本飘逸的广袖和衣襟被简单地束起,变成一身利落的装束,长发也被全部扎了起来。一张面容清朗俊逸,眉目线条疏放,令人想起朗朗夜幕之下的清风明月,只是这时望着她的目光里,带着隐隐的忧虑和焦急之色。 正是柳长亭。 水濯缨根本没想到柳长亭会出现在这里,下意识地先以透视能力看了他一眼,没有易容,确实是柳长亭本人。 十九狱上面本来应该也是有凤仪宫中的暗卫的,估计已经被柳长亭解决掉了,但是周围还有更多守卫和宫人。柳长亭不敢出声说话,只是以口型和手势示意,让水濯缨把床上的被褥拖到屋顶上那个大洞下面来。 水濯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依着柳长亭说的做了,拖了好几层被褥铺在大洞下面。柳长亭从身上取出一个装满液体的玻璃瓶子来,示意水濯缨远远退开,然后打开玻璃瓶子,将里面的液体倒在屋顶上的那些钢条上。 玻璃瓶里面的液体似乎是某种强酸之类的东西,从屋顶上滴落下来,把下面那些被褥烧出了大片大片的黑色。片刻之后,那些粗大的钢条就被腐蚀了大半,柳长亭悄无声息地将那些半断不断的钢条卸下来,终于开出一个足够让人钻出去的洞口。 他从洞口垂下一条用布料接成的长绳子,示意水濯缨抓住绳子,他把她拉上去。 水濯缨一头雾水,完全弄不懂柳长亭为什么会来救她。难道说柳长亭是故意送了青丝剑和那个盒子给自己,引得绮里晔吃醋囚禁她,然后又做好人来把她救出去? 她跟柳长亭相处过一段时间,以她对柳长亭的了解,他虽然为人洒脱随性了些,不像水今灏那么霁月光风一身正气,但也绝不是这么卑劣的人。 反正现在她也是想着要从十九狱出去,先出去再说,之后再向柳长亭问个清楚好了。 水濯缨抓住绳子,柳长亭将她拉上了屋顶的洞口。 屋顶上果然有几个已经昏迷过去的暗卫。柳长亭带着水濯缨,绕到寝殿后面,两人轻飘飘地落下地来,很快便到了凤仪宫旁边原本是云鸾宫的那一片宫殿。这里无人居住,现在基本上是当做凤仪宫的内花园,平时也没有多少宫人一直留在这边。 水濯缨眼看周围没有什么人,说话应该不会被听到了,压低声音问柳长亭:“你怎么会来救我?” 柳长亭回过头来,一脸诧异的神情,似乎是十分奇怪她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刚要开口,后面突然一阵疾风袭来。 柳长亭反应已经算是极快,然而后面那枚暗器来势更快,犹如步枪子弹一般,根本不是人类能避得开的速度。 “噗!” 他只来得及猛然一侧身子,但一蓬几乎呈黑色的血花还是瞬间从他的肩头喷溅了出来。一枚锥形的暗器从他的背后射入,贯穿整个肩头,从前面射了出来,沾满黑血,啪地一声钉在对面的假山之上,假山上留下一个黑血四溅的小洞。 一般小型的暗器都是钉在人的身上,最多只是深入身体肌肉内部,从来没有能够贯穿人体的。这枚暗器不但穿过了人的整个肩头,甚至在飞出去的时候仍然余劲未衰,打进了假山里面,可见投射的力度之大,速度之快。 溅出来的血全是黑色的,暗器上显然有剧毒,柳长亭的身子一下子僵在原地,几乎是紧接着就往前摔下了去。 水濯缨大惊,正要抢过去扶他,突然被人从后面猛然一拉,力道强势得根本不容她反抗,她一下子就被拉进了一个充满恐怖气息的怀抱中。 “爱妃这是要跟着野男人一起私奔,嗯?” 一个带着魔魅般冷冷笑意,却阴寒低沉到了极点的声音,从水濯缨耳边极近的地方森森地传来。像是恶魔在她耳边萦绕的死亡低语。 “看到他受伤了,是不是很心疼?” 水濯缨只感觉全身的血液像是一下子结成了冰。 缓缓地回过头去,正看到绮里晔一张美艳得勾魂夺魄的面容,眼尾的绯红色像是凝聚了世间所有的鲜血,艳丽得血腥而诡异,嘴角弯起一股森冷入骨的浅弧。 那双微微挑起的凤眸,无法形容里面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只是仿佛能让所有对上它的人,在眼前看到铺天盖地扩展开来的修罗地狱。里面只有黑暗,只有森寒,只有一片尸山血海,累累白骨,只有满是魑魅魍魉的阴煞鬼蜮。 “十九狱看来还关不住爱妃。” 绮里晔嘴角弯起的那道弧度更加美艳,也更加阴寒彻骨,令人仿佛连骨髓深处都在一寸寸结起血色的冰凌。 “没关系,本宫还给爱妃准备了更好的地方。” 他这次连点穴都不点了,抱起水濯缨,径直往凤仪宫的前庭走去。水濯缨拼命挣扎着,回头去看后面倒在地上生死不明的柳长亭,有两个宫人一前一后抬起了柳长亭,那样子完全不像是在抬一个活人,而就是搬死人尸体的姿态。 “不……放开……” 水濯缨的声音里面已经带着哭腔,双手被绮里晔束在身后,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绮里晔三步两步走到凤仪宫的正门内第一重庭院里。水濯缨一见到庭院中那件巨大的东西,一下子停下挣扎,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那竟然是一个足有五尺见方的巨大方形笼子,并非普通的钢铁铸成,用的应该是某种特殊金属,泛出幽幽的蓝光。不知道原本是用来关什么危险的猛兽,笼子铸造得极为坚实牢固,上面每一根纵横交错的金属栏都有儿臂粗细。其间的空档处还密布着獠牙一般锐利的尖刺,整个笼子看上去显得狰狞而残酷。 “这是来自于极北白荒冰原上的冰生铁制成的笼子。”绮里晔靠近水濯缨的耳边,压低了声音,“笼子重达千斤,无论用什么样的神兵利器,或者是柳庄主刚才用的那种酸液,都不可能把这笼子弄开。唯一的钥匙在本宫这里。” 水濯缨的眼睛睁得大大地,像是看着个陌生人一样,一动不动望着他。 “……你会后悔的。” “本宫现在要是让爱妃逃了,才是最能让本宫后悔的事情。” 绮里晔把水濯缨抱进了笼子里,在外面咔嚓一声锁了笼子门,隔着笼子,蹲下身来望着瘫软在笼子里的水濯缨。 “本宫会在凤仪宫里面准备一个暗室,以后这个笼子就安置在暗室里面,除了本宫以外,爱妃从今以后永远也见不到第二个人。爱妃最好乖一点,别逼着本宫折断你的手脚,把你变成连意志都没有的禁脔。” 水濯缨还是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绮里晔,瞳眸中的光芒像是死亡一样一点点地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变成一片没有焦距的空洞。 此后她便没有再看任何人,缓缓地缩到笼子的一个角落里,像是极度寒冷一般,手臂紧紧抱着双腿,把脸埋在膝盖里面。 …… 崇安城,一处外表看过去平平无奇的私宅。 现在已经是二月末,东越天气开始有回暖的迹象,但这个房间所有的门窗都还是关得紧紧的,不露一点缝隙。本来就不大的房间里,四周角落都点了燃烧得正盛的炭火盆,尽管用的是最好的银霜炭,没有烟熏火燎的呛人感觉,但还是让整个房间里显得十分憋闷。 “咳咳……” 一个身着白色中衣的年轻男子从床上半坐起来,伸手捂着自己的嘴,猛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听上去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感觉,只是被他强行压着,发出来的声音很微弱。 “皇……公子?” 外面一个随从打扮的清秀小少年急匆匆跑进来,一看床上那男子的模样,被吓了一大跳,连忙从不远处的桌上倒了一杯热茶,又拧了一块热毛巾,一起送过去。 即墨缺放下捂着嘴的手,修长手指的指缝间已经染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他的嘴角边也有鲜红的血痕,那色泽格外鲜艳得惊心动魄,在他那张没有一点血色的面容上,更显得脸色苍白如纸。 “公子您又咳血了?”那小少年急得团团转,往门口奔去,“奴才这就给您传大夫去!” “不必。” 即墨缺抬起一只染着血的手,示意那小少年留下,接过他手中的热毛巾,擦掉嘴角和手上的血迹,然后再接过热茶漱口。 “我的身体就这样,大夫来看了也无济于事。” 他的面容比之前出现在夏泽的时候更加清瘦,略有憔悴之态,苍白得犹如幽灵一般。但尽管如此,仍然透出一种像是从骨子里浸出来的温润蕴藉,优雅平和之意。 那小少年是原本璟王府中的一个家生子,后来即墨缺登基即位之后,进宫当了太监,名叫小鸣子。年纪虽小,但十分机灵聪敏,伺候起人来滴水不漏,现在在宫中已经成了即墨缺的贴身太监之一。 年纪大的太监无论是容貌、声音和动作,都和一般男人差距巨大,即便是易容了往往也遮掩不住。但年纪轻的小太监还是跟一般少年差不多,所以这次即墨缺微服出行来东越,带上的贴身随从就是这个小鸣子。 “皇……公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太冷了……” 小鸣子看着即墨缺放到水盆里的白色毛巾上全是血,满脸焦急,那样子似乎恨不得把即墨缺拉回西陵去。 皇上的身体因为中毒本来就差,现在冬天里天气一冷,更是变本加厉,大部分时间都无法下地,咳血更是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要是留在西陵盛京皇宫中,安安静静精心调养的话,还不至于像现在这个样子。但皇上却执意要亲自来这比盛京还要冷的崇安,这种冬末时节一路千里迢迢长途跋涉过来,受冷加上受累,自然病得更重了,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第143章 你们要相信凉凉,相信亲妈! 即墨缺把漱口的茶杯递还给小鸣子,杯里的茶水几乎全成了血色,颜色比一般鲜血艳丽得多。 “帮我把碧光丹拿过来。” “公子……”小鸣子想要出言劝阻。那碧光丹是太医给皇上开的一味应急药,以毒攻毒,虽然暂时能压下皇上体内的毒素,但本身对人也有一定害处,长期服用身体只会越来越糟,跟饮鸩止渴差不多。 “我要出门。”即墨缺平和地说,“总不能是现在这个状态。” 小鸣子不得不拿了一颗碧光丹过来,将一颗丹药劈成两半:“公子还是先服一半吧,这碧光丹药性太烈了……” 即墨缺没有说什么,服下一半的碧光丹,下了床披上外衣,给自己戴上一张平平无奇的人皮面具,这才出门。 他这一出门,去的是崇安城里的丞相府,也就是沈府。 进沈府的时候,正碰到里面一位年轻公子带着个小厮出来。这年轻公子穿了一身骚包招摇的宝蓝底紫金色团花锦衣,白底绣金缎面腰封,头发上束着紫金冠,大冬天手里装模作样地摇着个折扇。容貌倒是十分俊美,唇若丹朱,眉如墨画,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似乎天生便带了三千春水,勾人风情。 沈府里头还有两个美貌丫鬟,正在抄手游廊的对面依依不舍地对着他挥袖子:“大少爷,可要记得早点回来……” “放心。”那年轻公子朝那两个丫鬟斜斜送过去一个风流倜傥的眼风,“有两位美人在家等着爷,爷哪有心思在外面耽搁太久?” “沈则煜!” 正厅门口传来一声暴喝,东越丞相沈忱恭站在那里,气得一张端正的国字脸都扭曲了起来。 “光天化日之下在大门口做出这副样子,成何体统!要出门就给我赶紧滚出去!” 那两个美貌丫鬟似乎也不怎么怕沈忱恭,咭咭咯咯地笑着,一脸娇羞,掩面跑回到屋子里面去了。沈则煜一脸吊儿郎当的表情,朝即墨缺随随便便打了个招呼,晃悠出了丞相府大门。 沈忱恭气得直喘,好半天才缓过气来,惭愧地转向即墨缺。 “犬子不肖,让即墨公子见笑了。” 沈则煜自从十六岁的时候“突然懂事”,不再整天游手好闲寻欢作乐,而是开始学文练武,展露才华,那进益可以说是一日千里。 这三年里,沈家大少爷大绽光华,鼎鼎才名传遍了整个崇安,成为崇安城里年轻一辈世家公子中的突起之秀。一年前参加科举,破格被提为东越历史上最年轻的状元,现在担任中书省侍郎一职,跟其他靠着家族关系蹭官位或者干脆混吃等死的官宦子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但才名是一方面,生活作风又是另外一方面。沈则煜三年前有段时间确实是十分正经,把之前收在屋里的那一大群莺莺燕燕全部遣散了出去,也不再在外面拈花惹草,清心寡欲一心向学,让沈忱恭老怀大慰。 可惜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沈则煜不知道为什么,很快就又开始故态复萌。而且这纨绔的境界比之前提升了一整个层次,风流倜傥,到处留情,成了整个崇安城里的头号少女杀手。 他的容貌本来就俊美漂亮,再加上才名在外,前途无量,外加一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撩妹技能,对他倾心的女子大有人在。因而还在崇安城里得了个“风流才子”的名号。 只是沈家大少爷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撩妹无数,至今却没有娶回一个妻妾来。只要不向他要名分,美人送上门来他一向是来者不拒,外面彩旗飘飘,红颜知己无数,家里的丫鬟一个比一个美貌,但都只不过是丫鬟而已。 沈忱恭根本治不住儿子这副花花公子纨绔子弟的派头,无可奈何,总算这纨绔也是才华横溢优秀过人的纨绔,总比不学无术好得多,又不害人不惹事,顶多被人笑称一句风流而已。 “令郎年少风流,不足为怪。”即墨缺微笑道,“可否进去说话?” “即墨公子里面请。” 沈忱恭连忙把即墨缺迎进正厅里,屏退了所有的下人,让护卫在外面层层严守。 周围没有任何人能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了,沈忱恭才换了对即墨缺的称呼。 “西陵皇上次说有办法刺杀容皇后,现在可有进展?” “当然有。”即墨缺笑道,“只是没有那么简单,不能一蹴而就,还需要时间和机遇。朕不敢保证绝对成功,六七分的把握还是有的。” 沈忱恭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道:“西陵皇可否简略说明一下这方法?我们既然和西陵皇合作,应该有必要知道西陵皇的计划吧?” 沈忱恭是前朝的肱骨老臣,一心忠于元氏皇族,从来就没有真正归顺于容皇后过。只是容皇后的势力实在是太强大,除了唐啸威之后,更是在东越一手遮天,无人再能与之抗衡。 容皇后不除他主要是因为他的声望太高,但倘若他明面上和容皇后对着干,容皇后绝对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形势比人强,所以这些年来,他不得不暂时隐忍低头,韬光养晦,但实际上暗地里从来没有放弃过推翻祸国妖后,光复元氏江山的大愿。 朝廷中还有一批前朝臣子,其中有一部分也是和他一样迫于形势,只能假装屈服于容皇后的忠臣。这些年里,他一个一个地试探过去,将这些人慢慢都拉到了自己的阵营里,私底下称呼这个阵营为光复派。 容皇后掌控着东越的统治大权,光复派里面除了沈忱恭身为丞相还有点影响力以外,剩下一群老臣都是早就被架空了实权的闲职,做不了多少事情。光复派虽然存在了好几年,也就只是存在而已,一直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直接推翻容皇后的统治是几乎不可能的,所有反对容皇后的人,想得最多的还是怎么刺杀容皇后。然而这么多年来,无数的杀手一波接一波地潜入皇宫,无数的埋伏一场接一场地暗中布下,最终不过是给十八狱里的狱卒们送去了一批又一批的练手材料而已,容皇后仍然安然无恙优雅从容地坐在大殿上方的凤座之上,俯瞰众生。 沈忱恭本来都快要绝望了,直到西陵皇帝即墨缺前不久出现在东越崇安,表示有办法刺杀容皇后。 沈忱恭不傻,一开始当然不相信即墨缺,那是另外一个国家的皇帝,帮他们刺杀东越的统治者能有什么好事。 要是容皇后真的死了,他们能扶持的就是小皇帝元真钰,小皇帝势弱,再加上他们,也根本不可能控制容皇后麾下的势力,包括东越的总共七十万军队。 这个时候被西陵知道容皇后已死的事情,要是西陵大军挥师进攻,东越自己内部都正在混乱当中,哪里挡得住西陵,覆灭都有可能。 即墨缺知道沈忱恭的顾虑,直接给出了一份合约书,意为只要他在位一天,西陵军队永不会犯东越分毫。合约为即墨缺御笔亲书,上面加盖传国玉玺,一国之君给出这样的合约,就是铁打一般的承诺,将来绝对不可能不认。 甚至告诉了沈忱恭他要刺杀容皇后的理由,跟政治无关,他想从中得到的只是水濯缨而已。 沈忱恭知道水濯缨就是当年府中那个小丫鬟,顶替沈绣薇被送进宫去当贵妃,结果得了容皇后的青眼。后来夏泽复国,恢复夏泽长公主的身份,被容皇后作为皇妃,堂而皇之千里红妆地娶回了东越。 当时他已经觉得三观被毁得差不多了,没想到那小姑娘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本事,容皇后对她宠爱有加不说,现在连西陵皇都想要她。 “离间。”即墨缺回答说,“容皇后和曦和长公主,无论哪一个对付起来都是难如登天,现在两人站在一起,更是坚不可摧。然而这也正是他们最大的弱点,就是他们自己彼此,想要置容皇后于死地的话,必须在曦和长公主的身上着手,先分裂他们两人。” 沈忱恭继续问道:“如何分裂?” “容皇后占有欲和控制欲太强,而曦和长公主外柔内刚,这里就是他们最容易产生矛盾和裂痕的地方。”即墨缺笑了笑,“男女间的爱恨情仇之事,朕应该不必对沈丞相细说了吧?” 沈忱恭明白了即墨缺的意思,总觉得这般做法有些卑劣,心下不甚赞同,但也没有办法,毕竟对付容皇后肯定不能用一般手段。 “朕这次来,是在这刺杀一事上有几处地方想拜托沈丞相。”即墨缺说,“沈丞相也知道,朕在东越的势力渗透毕竟有限,需要沈丞相的帮助。” “帮助不敢谈。”沈忱恭连忙道,“西陵皇既是跟我们合作,何来拜托一说,有需要尽管提出。” 即墨缺微微一笑:“朕需要和宫中那位面谈一次,因为这次要做的事情更难,只靠传信恐怕说不清楚。” …… 崇安,皇宫,凤仪宫。 整个皇宫现在犹如陷入一片冰封的黑暗,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晴天雨天,皇宫的上空都像是笼罩着一层黑森森厚沉沉的恐怖魔息,滚滚翻涌,遮天蔽日,像是地狱的大门在天空中洞开,无数恶魔厉鬼在那黑云之中阴恻恻地狞笑着俯瞰人间。 书房里,绮里晔没有按着平时的喜好,斜靠在美人榻上处理政务,而是以一种冰冷如石像的姿态坐在桌前,手中拿了一本打开的奏折。 目光尽管是落在奏折上面,却像是一片虚无的黑色空洞,没有焦距也没有光芒,整整半个时辰,整个人一动都不动一下。 旁边所有伺候的宫女和太监,都退得比平时更远得多,一个个同样像是泥塑木雕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门口一个小太监,手里抱着一堆刚刚送过来的新奏折,看着这里面犹如凝固的黑色寒冰一般的气氛,不敢走进来。在门口战战兢兢地犹豫半天,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不得不一步步蹭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奏折放在绮里晔旁边的书桌上。 “皇后娘娘,这是刚送来的奏折……” 他这一开口,终于惊醒了绮里晔,凤眸一抬,毫无预兆地将手中的那本奏折扔了出去。 “滚出去!” 轰一声巨响,那本又薄又软的轻飘飘纸质奏折砸在门上,竟然犹如一块巨石砸过去一般,将书房的红木门砸得四分五裂,摔了一地。 所有宫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退出了书房,生怕下一本奏折就会扔到自己的身上。 绮里晔当着凤仪宫中众人的面,将水濯缨关进笼子里锁进了暗室,所有宫人都知道皇后娘娘现在和皇妃娘娘的关系,也知道皇后娘娘现在的状态何等恐怖。这种时候只要一个不小心,立刻就成了倒霉被殃及的炮灰,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绮里晔也没有再留在书房里,霍然站起身来,满身带着嗜血妖魔一般恐怖的戾气,朝凤仪宫寝殿走去。 血红泼墨纹路的玄色衣襟和广袖,随着他的大步在后面飘飞摇曳,犹如空中飞溅起来的一片赤色鲜血,满眼灼灼的血光。 关着水濯缨的暗室就在十九狱的后面,绮里晔只用一天时间就让人改建了出来,墙壁屋顶比十九狱更加坚固,里面没有窗户,只有无法透过视线的通气口。唯一的一扇门一关,几乎就是完全封闭的,连光线都要靠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来提供。 绮里晔进了暗室,从里面把门锁上,暗室有着极好的隔音效果,哪怕在里面大喊大叫都没用,外面任何人都看不到听不到里面的情况。 他这一进去,就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天一夜。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从暗室里面出来。美艳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长发微带散乱,外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脖颈处还可以看到一片殷红渗血的齿痕,像是被撕咬出来的。 满身冰冷的戾气比之前更重,甚至仿佛能看到化作实质一般的滚滚黑雾,萦绕在他的周围,近乎疯狂地滔天翻滚。 宫人们一看就知道,这是两人的关系非但没有任何缓和,反而更加恶化了,一个个更是噤若寒蝉。 水濯缨出嫁时从夏泽带来的人,包括白芨和寒栖在内,全部都被绮里晔关了起来,并且严令禁止下属传信出去,把这件事告诉水濯缨认识的任何人。 最经常在绮里晔和水濯缨身边的玄翼看着绮里晔的样子,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再这样下去的话,皇妃娘娘哪天真的死在那个暗室里面,恐怕都没有任何人知道。 要是真的走到了这一步,主子到时候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这整个东越甚至是整个天下,恐怕都得被他毁灭了给皇妃娘娘陪葬,最后他再自己毁灭自己。 绮里晔出来之后,也没有去理会自己那一身凌乱的模样,再次去了书房。这次没有让人在书房里伺候,一个人把自己关在里面。 绮里晔不在崇安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是由留下来的青翼来看朝臣们交上来的奏折,一般的政务分门别类地交给下面的部门处理,最重要的事情传递给绮里晔做决策。 这时候绮里晔的样子,想来也根本没心思处理政事,但他一个人在书房里面,青翼又不敢进去打扰,只能在门外候着。 “青翼哥哥,皇后姐姐怎么了?” 小皇帝元真钰这几天已经是第三次跑过来找绮里晔,在御书房的门口,睁着一双澄澈明净的大眼睛,一脸懵懂地望着青翼。 以前绮里晔对待小皇帝,虽说远远不是对待一个皇帝的态度,但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好。只是有了水濯缨之后,陪伴小皇帝的时间几乎就没了,倒是以前水濯缨在宫中的时候,看这孩子孤零零傻呆呆的样子实在可怜,还会去陪他玩玩游戏讲讲故事之类。 青翼叹了口气:“皇后娘娘现在有事情要忙,不能见皇上,皇上回自己宫里去吧,让小安子他们陪皇上玩。” 小皇帝嘟着嘴,一脸失望之色,慢吞吞地转身离开了凤仪宫,嘴里还咕哝着:“皇后姐姐好奇怪……” 玄翼看着小皇帝离开,在后面更加头疼。 连小皇帝这种心智不全的孩子,都感觉到了主子大不同于往日,更不用说其他人。 以前绮里晔经常离开崇安城,而且有时候一走就是很长时间,但即便他人不在这里,威势仍然压在整个东越上空,没有人敢造次起异心。这不是他在不在的问题,而是他实力强弱的问题。 主子的敌人实在是太多,必须永远保持着高度的清醒和警惕,连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才能在这步步杀机的权谋场上活得下去。而他现在这种魂不守舍的半疯狂状态,时间越长,必然就越危险,难保不会有人借着这个机会趁虚而入。 这要怎么办才好? …… 十九狱后面的暗室内。 狭窄的斗室只有一丈多见方,尽管外面是阳光明亮的白天,没有窗户的暗室里也透不进一点天光,所有的光线都来自于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和夜光石。那种光线不同于火光,尽管柔和但是清冷而幽暗,只能勉强照亮暗室里面事物的轮廓。 暗室中间就是那个巨大的金属笼子,水濯缨仍然是抱着膝盖的姿态,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蜷缩在笼子的一角里。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无法蔽体,现在裹着的是一条厚厚的白色毛毯。头发也全部凌乱地披散了下来,从露出来的后脖颈上,可以看到一片青青紫紫的隐约痕迹。 笼子的正上方,有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其实就是一个黑漆漆的洞,透不进外面的光线。 突然,从那通风口那里飘出了一缕极轻微的白烟,扩散开来,很快便消融在空气中,暗室里弥漫开一股幽幽的甜香味。 水濯缨本来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没有什么反应。片刻之后,暗室的门上出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很快,门就被打开了,一个黑衣人犹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黑衣人靠近关着水濯缨的笼子,从身上取出一截有点像是绿色蜡烛的东西,打亮了火折子,以火苗将蜡烤化,灌进笼子上的那把大锁锁眼中。 然后算准时间,在绿蜡差不多凝固的时候,再以火折子烤了烤那把大锁,在锁上用力一拍,一截已经凝固成锁眼形状的绿蜡便掉了出来,落在他的手心中。 黑衣人再从身上取出一截细细的铁丝,按照那截绿蜡的形状,飞快地扭成钥匙的样子,打开笼子上的大锁,将水濯缨抱了出来。 水濯缨一动不动,闭着眼睛,身体软绵绵地垂下来,显然是已经被刚才飘进暗室中的迷香迷昏过去了。 黑衣人带着水濯缨,随即便同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暗室的门外。 第144章 再看不出演戏的都拖去十八狱! 崇安城郊外,深山中。 一座看过去形状像菜包子一样毫不起眼的小山包脚下,有一辆马车正在山间小道上疾奔而来,到了小山包附近马车停下,车上一个大夫模样的老者提着医药箱急匆匆下来,赶往半山腰。 半山腰上有一个被繁茂的藤萝草木遮住的洞口,高度勉强可容一人稍微俯身进入。那老者钻进山洞,开始时里面一片黑暗,走得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段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比一般厅堂稍微大一些的山洞。 山洞显然是经过人工整修,洞壁上有清晰的斧凿打磨痕迹,洞顶上有一道曲曲折折的裂隙,天光透过外面地上生长的野草灌木,从裂隙间漏下来,照亮了整个山洞。 这里有点像是一个秘密据点。山洞里靠墙壁放着不少饮水和食物,还有火把、灯油、武器和衣物。山洞另一边有一张用石板和石墩简单搭起来的床,但床上铺的被褥却似乎是刚刚从洞外带进来的,全是崭新的绫罗绸缎,把硬邦邦的石板床铺得柔软舒适,床上甚至还临时搭了床架,挂了蓝纱帐子,在这整个山洞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床上的被褥下面躺着一个少女,一头青丝铺散来开洒在枕头上,灵秀美丽的面容略带苍白憔悴之色,双眼紧闭,似乎是睡得很沉,长长的睫毛犹如羽翼一般覆盖下来。 床边坐着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公子,脸色更加苍白,带着一种像是大病已久般的虚弱病容。但是目光十分温润柔和,一动不动,静静地俯视着那少女。 山洞外面那个老大夫进来,气喘吁吁地站在洞口:“皇……公子,草民到了。” 即墨缺让开床边的位置:“给她看看。” 那老大夫给水濯缨搭了脉,道:“这位姑娘只是中了药在昏睡而已,没有什么事情,从脉象上看,应该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像是在印证他的话一样,水濯缨的睫毛开始轻微地颤动起来,果然像是要醒来的模样。即墨缺的目光落在水濯缨的面容上,头也不回地道:“你先出去吧。” “是。” 那大夫退出去之后,山洞里又只剩了水濯缨和即墨缺两人。水濯缨的眼睛缓缓睁开,开始的时候一片空洞茫然,半天才把焦距落到即墨缺的脸上,第一个反应就是蹙起了眉头。 即墨缺像是根本没有看到她的反应,伸手过去要扶她起来,水濯缨往后一退,自己坐起了身子,靠在床头上冷冷望着他。 那目光的冷,并不是像冰刃一样尖锐锋利,寒气逼人,而是有一种烈火燃烧过后剩下的灰烬般的寂灭之冷。 “你带我出来的?” “是。”即墨缺说,“我派人潜入皇宫,打开了关着你的暗室和笼子,这里是崇安城郊外的山中。” 水濯缨没有理会他,下了床,随手拿过床头边搭着的一件外袍披上,就要往山洞外面走。 “现在还是别出去的好。”即墨缺在后面轻声说,“容皇后正在满世界地找你,崇安城里和附近现在估计都是她的人,你出去恐怕一下子就会被抓到,除非你愿意再次回到那个笼子里。” 他这句话一出口,水濯缨往外走的动作顿住了,停在原地。 即墨缺坐在那里没有动,目光落在她脖颈处那些重重叠叠的青紫色痕迹上,叹息了一声。 “你身上的这些伤,是容皇后弄的吧?” 水濯缨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半晌才哑着声音,背对着她冷冷地开口。 “你出去,我也不想看到你。” 即墨缺在听她说到那个“也”字的时候,目光隐隐闪动了一下,从善如流地缓缓站起身来, “我就在山洞外面,有事情叫我一声就可以了。” 他出了山洞,洞口旁边就是一片浓密的小树林,他走到树林中,做个手势,两名暗卫立刻从树梢上落了下来。 即墨缺遥遥望着小山下面崇安城的方向,开口道:“崇安城内如何了?” “回皇上,容皇后已经发现了曦和长公主失踪,正在调集搜寻的人马。看来应该是知道曦和长公主的去向,千羽精骑的三千精锐部队已经出动,就是朝着我们这个方向来的。” 即墨缺沉吟了一下。他派人救走水濯缨的时候,故意留下了一点蛛丝马迹,容皇后一旦发现水濯缨失踪的话,在这个时间里应该也足以追查到她的所在了。 “下令让所有人做好准备往越风谷转移,过半个时辰之后朕通知了再出发,出发之后速度要尽快,容皇后的人马追上来时正好赶到越风谷即可。” 越风谷是崇安城西南方向的一条狭长山谷,横亘过整条赤风岭,犹如一把利斧在赤风岭中间劈开了一道深深的裂隙。 赤风岭距离崇安不远,在多山多水的东越境内算是主山脉之一,走向为从西北到东南,正好拦在崇安去西陵的方向上。因为赤风岭地势十分高峻,通往西陵的官道无法直接穿过赤风岭,都是从南方绕着走的。 越风谷中间也有一条小道,从这条小道走的话,去西陵的路程可以缩短到三分之一,原本绕过整座赤风岭要走三四天,从这里走只要一天,是最短最快的捷径。 但是越风谷山高谷深,地势险恶,道路很不好走,碰到恶劣天气容易发生事故,深山老林中还常有山匪守在谷口拦路打劫。也就只有实在赶时间的行人会选择走这条山谷,一般人都是宁愿绕路,去走更安全的官道。 那两名暗卫应了,消失在树林中。 即墨缺站在山洞洞口,这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山上的风势不小,带着料峭的早春春寒。小鸣子过来给即墨缺送了一件深冬里才会穿的大毛披风,即墨缺就披着那件披风,仍然遥遥望着远处崇安城的方向,在那里站了整整半个时辰。 夕阳西下,今天天气晴好,暮色显得格外温柔。暖橘色的余晖从天边洒开,铺满了整片苍苍莽莽的山林,天地间像是被刷上一层带着淡淡光华的金粉,模糊了一切景物的剪影。远处群山间平原上的崇安城,在这夕阳斜照之下,也像是笼罩着无数重金红的薄纱,朦胧而又美丽。 单看这温暖柔和的暮色,一切仿佛都很平静,丝毫不像是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样子。 随着夕阳渐渐落下去,天幕上金红色的霞光也一点点黯淡下来,群山的暖色调变成了清冷的墨绿色和苍蓝色,最后成为一片几乎分辨不出颜色的黑灰。白天与黑夜交接的这个时分,半明半暗的天光里,仿佛一切都不再是原来的模样,显现出一种奇异而诡谲的虚无恍惚感。 半个时辰差不多到了,即墨缺这才回到山洞中。 水濯缨坐在床上,还是拢着之前的那条毯子,两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山洞里一个角落,很显然是什么也没有在看,不过是怔怔地发呆而已。 “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即墨缺说,“容皇后已经追查到了我们的所在,正在派兵朝这边赶过来。” 水濯缨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没有理会他。 即墨缺又重复了一遍,水濯缨才慢慢地把目光抬起来,落到他身上。那种目光朝人望过来,感觉就像是一片灰烬静静地落了下来。 “你走吧,我不想跟你一起走。” “那你要自己逃走么?”即墨缺耐心地问道。 水濯缨没有回答。 “你不可能逃得掉的。”即墨缺的声音更加耐心温和,“容皇后的势力有多大,你应该最清楚不过。只要她愿意的话,能把整个东越的每一寸地皮都翻过来,在东越你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藏。即便你能逃得出东越,整片大陆上到处都是她的天罗地网,你同样无处可去。我记得上一次你离开崇安出走,似乎是不到半个月就被找到了吧?” 水濯缨冷冷笑了一下,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露出的第一个可以被称为表情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我只有跟着你去西陵,才能躲得开容皇后?” “是。”即墨缺回答得倒是很干脆,“中原没有一个皇帝或者君王会愿意因为你而得罪容皇后,你在任何一个国家部落都难以藏身。但是你在西陵的话,只要你不想看见容皇后,我可以让她永远也见不到你。” “多谢西陵皇好意。”水濯缨神色淡漠,“但我同样不想看见西陵皇,也不会留在西陵。中原容不下我,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中原,外面的天地大得很。” 即墨缺似乎是早就知道她会如此回答,没有露出一点意外的神情,语气仍然像刚才一样温和,像是在哄劝一个固执别扭的孩子。 “你想要离开中原,这万里迢迢的行程要走过去,也绝对不是容易的事情。现在容皇后的兵马已经快到这附近了,再不走的话,恐怕连东越都别想出去。先和我去西陵避一避,要是你实在不想待在西陵的话,以后我一定会送你离开中原。” 水濯缨抬起目光来冷冷打量着他,即墨缺继续道:“朕以西陵皇帝的身份答应你这件事,说到做到,绝不会食言。” 这时候,外面一个暗卫急匆匆进来:“皇上,从山上已经能看到容皇后的兵马,必须要出发了!” 即墨缺转过身看着水濯缨,水濯缨没有看他,慢慢地站起身来,朝洞外走去,那模样显然是默认同意了。 即墨缺在后面,朝着那个暗卫做了一个手势,那暗卫立刻领命而去。 …… 绮里晔的兵马来势很快,水濯缨尽管身体状态不是很好,这时候也没有那个条件乘坐马车,只能和即墨缺一行人一样骑马。 一路快马加鞭之下,赶到越风谷的时候还只是下半夜,凌晨丑时之末寅时之初左右。 这里已经是赤风岭山中,地势陡峭,小路上因为平时少有人行走,杂草灌木丛生,马匹的速度不得不放慢下来,甚至有的地方需要下马步行。 越风谷是一条很窄的峡谷,谷口只有五六丈宽,里面有的地方更加狭窄,两边的峭壁倒是足有十多丈高,犹如刀劈斧削一般笔直险峻。 抬头往上望去,星光稀疏的天空被缩成了一条曲折的细线,深谷里面一片幽暗,几乎透不下多少天光。高高的峭壁从两边拔地而起,将狭窄的幽谷挤在中间,像是随时都会倒塌倾压下来,无形中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和恐惧感,也难怪绝大部分人都宁愿绕远路,而不愿意穿过这条深谷。 即墨缺一行人进入越风谷的时候,后面追来的千羽精骑已经距离他们不过两个山头。夜幕中可以看到一条由火把组成的长龙,在一片漆黑的山间曲曲折折地蜿蜒而行,飞快地朝着越风谷的方向接近。 越风谷里面道路是羊肠小道,本来是只供步行的,勉强可以供马匹经过,只不过速度要放得更慢。即墨缺一行二三十个人,穿过大半个越风谷,就花了足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前面已经可以远远看到越风谷的谷口。赤风岭过去不远就是西陵,只要出了谷口,纵马疾驰上一个早晨,就能进入西陵的地界。到那时候,就算绮里晔的手再长,也难以伸到其他国家的地盘上去。 然而,就在即将要出谷的时候,走在最前面一个暗卫突然叫了起来。 “谷外有人!” 果然,越风谷谷口外面的山间平地上,星星点点地遍布着千百点火把的光芒,覆盖了整片山坳。借着隐约闪烁的火光,可以看到一大片整整齐齐的人马身影,全副披挂,严阵以待地守在谷口。 这是守在东越和西陵相接的边境上的东越军队,从这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来看,至少有两千之众。 绮里晔显然是预料到他们会从越风谷走,早已经传信通知边境上的军队,守在了越风谷谷口。 即墨缺这边的暗卫和随从加起来只有二十多人,哪怕武功再高,也不可能从两千人军队的包围里冲出去。 一行人停在谷口,前后都是敌人,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后面追来的军队尾随他们之后,早就已经进了越风谷,这时候正在朝他们逼近。 即墨缺策马慢慢地转过身。后面一片黑暗的深谷中也出现了摇曳的火光,数十骑举着火把的人马从黑暗中走出来,火光照亮狭窄的谷底,也照亮了从人群中走出来的为首一骑人马。 绮里晔没有穿平时经常穿的玄色衣袍,这时候身上的那一身大袖宽袍是纯正的猩红色,犹如染满一身已经凝固的鲜血般,诡艳,浓烈而妖异。 他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从火光中缓缓地走出来,半明半暗的火光映照在他妖艳得惊心动魄的面容上,将那美艳无比而又森冷无比的轮廓照得明灭不定,光与影憧憧摇曳,更显得犹如鬼魅一般森然。 就犹如地狱第十八层中已经被关了千年的极恶妖魔,从无尽的黑暗和滔天的火海中,踏着一地的森森尸骨累累血肉,走进人间。 即墨缺对着绮里晔,没有露出任何惊慌的样子,神情仍然平静而从容。他旁边不远处的水濯缨却下意识地策马往后退了一步。 绮里晔的目光落到水濯缨的身上。无法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目光,只让人觉得这目光落到哪里,哪里就会坍塌融化成一片恐怖的血肉,然后瞬间凝结为千年不化的森森寒冰。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 “跟我回去。” 水濯缨再次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不可能。” 绮里晔凤眸中的黑暗一点一点地更深下去。即墨缺就在这时,策马往水濯缨这边走了几步,很明显地挡在水濯缨和绮里晔之间。 绮里晔霍然冷笑了一声。那冷笑声就像是世间万物已经被他的目光化成血肉凝为寒冰,所有鲜红色的坚冰在这一瞬间突然碎裂开来,所发出的那种最最令人心惊胆颤的声音。 他抬起一只手,身边的“蛇信”杀手和更后面的千羽精骑越过他,朝即墨缺和水濯缨这边逼过来。 就在这时,从两边的悬崖上,飞快地同时掠下两个犹如闪电一般的人影! 那两个人影身上系着飞索,飞索的一端固定在两边峭壁上,从峭壁上呈弧形飞掠下来。飞索的长度刚刚好到达深谷的底部,两人分别猛然抓住了马上的即墨缺和水濯缨,然后借着这力道再次荡上峭壁中央,轨迹在半空中划出一个长长的半圆弧。 这一掠一抓一荡,角度的计算必须极为精准,而且飞掠下来的两个人更是要有绝顶的武功和轻功,稍有偏差便是落空。 即墨缺和水濯缨分别落到峭壁半中间的一处小平台上,峭壁顶端又有两个人身上同样系着飞索,再次呈半圆弧的轨迹飞掠下来。 这一次难度更大,几乎是贴着峭壁掠过去,再次拉住即墨缺和水濯缨,将两人带上了峭壁的顶端。 两次飞掠之间衔接得天衣无缝,毫无空隙,尽管看着惊心动魄险要无比,其实就是一眨眼间的事情。两人从深谷谷底分两次到达十几丈高的峭壁顶端,只用了五秒钟不到。 水濯缨和即墨缺到达峭壁顶端的同一瞬间,无数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在峭壁上响起,一阵猛烈的地动山摇,整个裂谷都震颤摇晃起来。 “轰隆隆!” 绮里晔和后面人马上方的峭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埋下了大量的炸药,就在这一瞬间全部爆炸,将峭壁上的山石炸得四分五裂,大块大块地往深谷里面塌落下去。 两边的峭壁高度足有十几丈,而且几乎完全笔直,而深谷底部只有四五丈甚至三四丈宽。大片峭壁被炸得粉碎崩塌,无数石块犹如潮水一般倾泻下来,最大的巨石甚至有小房子那么大,轰隆隆从两边滚落,一瞬间就埋住了整个谷底。 爆炸坍塌的两片峭壁有大约十多丈长,站在那下面的所有人马都被巨石掩埋,爆炸中还飞溅出了无数更小的碎石,犹如暴雨一般满天落下,每一块都足以将人打得筋骨尽断脑浆迸裂。深谷中尘烟滚滚,笼罩了深谷的底部,至少有近百人在这范围里面。 还没有跟上来的千羽精骑将士们在远处发出惊叫声,已经是在二三十丈距离开外。 等到烟尘散去,露出一大段堆满大小碎石的谷底,一片死寂,没有一点动静。 第145章 来地府陪着我吧 水濯缨一落到地面上,越风谷上方峭壁的爆炸就同时响起,猛烈的地动山摇让人几乎无法站稳。但她还没有等爆炸和崩塌完全平息下来,就拼命挣脱开了拉住她的人,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姿态,跌跌撞撞地往正在坍塌的那段悬崖冲过去。 即墨缺在对面悬崖上一声断喝:“拦住她!” 后面那个从峭壁半中央飞掠上来的人,是个个子特别小,看上去身轻如燕的黑衣人,在即墨缺开口的同时,已经追上去点了水濯缨的穴道。 峭壁上方还有即墨缺的不少下属,一部分人在深谷上空架起临时的简易索桥,将即墨缺从另一边峭壁上接过来;另一部分人则是下到深谷里面,去查看那里的情况。 两边峭壁被炸得四分五裂崩落下来,一块块砸落到越风谷里面的巨石重达数百上千斤,埋到了四五米的高度。要是来一支军队搬石头大概还能搬开,但凭着峭壁上这数十个即墨缺的下属,根本不可能挪开巨石确认下面的尸体。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确认的。就算是武功逆天的人,在这被无数巨石严严实实堵住的裂谷底部,都不可能存活下来,十有八九全被砸成了一块块肉饼。 爆炸的范围无法精确限定,波及太广,除了绮里晔和后面的一部分人马以外,即墨缺自己的那二十多个下属也同样葬身谷底,只有即墨缺和水濯缨两人被提前救了上来。 这一来是因为两边峭壁上只能架设两套飞索,救上去两个人;二来就算能救更多的人,以即墨缺的行事风格,要么将谷底的二十多人全救上去,要么就干脆一个都不救,免得死一部分活一部分,活下来的那些人可能会存有异心。二十多人都救上去显然不可能,所以他便干脆让所有人都死在了下面。 绮里晔带来了三千骑兵,在越风谷中被掩埋的只有一小部分。后面的那些千羽精骑在崩塌停止之后,也没有功夫去理会已经逃到了峭壁顶端的即墨缺等人,纷纷进入了谷中,搜寻被埋在巨石下面的人。 “从外面调轮车,绞盘和绳索进来,搬开这些石头!……不管花多长时间多少人力,一定要找到主子!” 水濯缨被点了穴道,半跪坐在地上,死死地望着坍塌深谷的那个方向,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没有一滴泪水,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像是一片虚无空洞的黑暗。 即墨缺走到她的身边,水濯缨缓缓地把目光转到他的身上。 “你早就布置好的?……离间我和他的关系,然后故意把我救出来,带我从这条越风谷回西陵,在谷里布下埋伏等着杀他?” 即墨缺望着她,目光中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黑,沉默不言。 半晌后他才开口。 “你们的关系既然能这么容易被离间,说明容皇后并非你的良人。” 水濯缨冷笑起来,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泣血般的惨烈。 “他不是,那谁是?你?被离间的不是良人,难道离间的才是?” 即墨缺又是沉默了半晌,这次彻底没有回答。 水濯缨一字一顿道:“放开我。” 即墨缺摇头:“不行,你现在……” 他话没说完,水濯缨闭上眼睛,全身的内息骤然开始暴乱地疯狂逆流起来。 即墨缺脸色大变,知道她这是要自断经脉,根本来不及再叫旁边的护卫,自己出手,以极快的速度一瞬间点了她周身的四处大穴。 “噗……” 他的武功其实还没有完全失去,但是身体的情况已经十分虚弱,平日里赶路奔波一趟都经常会导致咳血昏迷卧床不起,更加容不得动武。这一出手太急,连点四处大穴使用的内力又不小,顿时胸口一阵气血翻涌,剧痛难当,张口便喷出一口色泽艳丽得出奇的鲜血来。 旁边的护卫们吓得连忙上来扶他:“皇上!” 即墨缺本来就已经带着病态的脸色,这时候更是苍白得犹如新纸一般,额角上满是密密麻麻渗出来的汗水。捂着胸口弯着腰,急促地喘息了许久,这才慢慢缓过气来,站直身子,用随从递上来的帕子擦掉了嘴角的血迹,挥手示意护卫们退开。 水濯缨大穴被点,全身暴乱逆流的内息被硬生生压制下来,也是坐在地上喘息了片刻。抬起目光来,冷眼看着即墨缺的样子,神情一片冰冷漠然。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想离开,你就会让我走。现在他都死了,我不用担心天下没有容我之处,去哪里也不会跟你去西陵,你点我多少的穴道都没有用。除非你有他的本事,让我活一辈子想死都死不了,那我就算认栽。” 即墨缺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的眼睛,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才轻声道:“解开她的穴道。” 一个护卫立刻上去解开了水濯缨的穴道。水濯缨被点了四重大穴,又在地上坐了许久,气血滞涩,全身僵硬,本来应该缓一会儿再起身。但她像是一刻都不想在即墨缺身边多待,撑着身子勉强站起来,脚下一软,险些摔下去。 即墨缺上前一步想要扶她,被她侧身避开,没有理会他,甚至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缓缓地朝远处走去。 即墨缺下意识地跟在她的背后,亦步亦趋,走出了一段很远的距离。他的那些下属们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靠得近了似乎不太合适,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 越风谷的峭壁上方是一片地势相对平坦的山顶,不生多少草木,几乎全是巨大的山石。下山没有现成的道路,水濯缨沿着裂谷的方向,越走越接近悬崖边缘。 即墨缺渐渐感觉到不太对劲,正要上去拦她,水濯缨突然折了一个方向,竟是直接往悬崖走去。 她这时距离悬崖边只有一丈多的距离,几步就到了边缘,不带丝毫停顿地,从那十来丈高的悬崖上一跃而下! “缨儿!” 即墨缺瞳孔骤然一缩,身体比思维更快地做出了反应,一个箭步尾随水濯缨后面冲过去,毫不思索地同样跃出悬崖边缘,伸手便去拉她! 他以为她要他放开她,只是为了离开他而已,现在他自然可以先放她走,免得她在激烈的情绪下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等以后时间长了,这一切渐渐淡化的时候,他有的是耐心和机会,再慢慢地把她接回来。 没想到她和容皇后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现在竟然还愿意为之殉情,早就心生死志,一心想的便是和容皇后一起死在这山谷中! 深谷下面虽然已经被崩落下来的石块填埋了一部分起来,但仍然有十来丈的高度,这种高度跳下去,再高的武功都是必死无疑。 即墨缺本来就在水濯缨后面没多远,他的反应速度又快得远远超乎常人,仅仅是尾随在水濯缨后面一步跳下去,这奋不顾身的一抓之下,真的抓到了水濯缨的衣襟。 然而悬崖半中央全是一片刀劈斧削般的光秃秃峭壁,不生草木,有些地方的角度甚至超过九十度,根本没有可供抓住或者减缓下落趋势的地方。 即墨缺飞快地拔出腰间的长剑,一咬牙,正要拼着再动用一次内力的身体损伤,将长剑插入峭壁上作为支点,却突然感觉手上拉着的衣襟似乎是被往上重重一扯,停顿在半空中,下坠的趋势一下子停了下来。 他猛然抬头往上面望去,水濯缨本来是在他的下方,现在在这一停之下,竟然已经到了他的上面。峭壁上有一大片贴着峭壁横向挂在那里的巨网,用粗大结实的灰黑色绳索编成,牢牢地固定在峭壁的岩石上。 水濯缨的一只手就抓着那巨网上的绳索,吊在半空中,而他的手则是拉着她的衣襟下摆。巨网下面就是一大片凹进去的峭壁,他的整个身子完全悬在半空中,没有任何能够着力的接触点。 很显然,这张巨网是之前就布在这里的。水濯缨知道这张巨网的存在,刚刚从悬崖上落下来的时候,就拉住了巨网。 结成巨网的绳索是粗糙的灰黑色,跟岩壁的颜色和质地非常像,人从悬崖上下落的速度又太快,如果没有提前知道的话,黑暗的夜色里一瞥之下,很难发现这张巨网的存在。 这里早就有一张用来拉住人的巨网,水濯缨知道巨网在这个位置,她从悬崖上跳下来的时候,是到了这个位置才跳…… 即墨缺尽管人停了下来,心脏却比之前更快地往深谷中坠落下去,犹如坠落进冰寒黑暗,深不见底的沉渊,万劫不复。 他抬头望向水濯缨,水濯缨也正在这时低下头来望着他。 她的目光已经丝毫没有了之前那种虚无黑暗的空洞感,清明而锐利,但是仍然一片冰冷漠然,带着一缕隐约的嘲弄,嘴角一道意味不明的弧度微微勾起。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褙子,下摆很长,衣料是十分结实的秋华锦。因为是冬衣,还是里外双层的,此时虽然被拉得紧绷到了极点,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要崩裂的迹象。 只是即墨缺毕竟是一个大男人,一百多斤重的重量挂在她的身上,她只用一只手拉着巨网上的绳索,尽管是练过武的,要这么长时间拉住一个人仍然十分吃力。 山谷中长风吹来,两个被挂在半空中的人,就这么在风里飘飘荡荡。 明明看过去是极为凶险紧张的景象,却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令人无端地心惊肉跳。 “西陵皇。”水濯缨的语气里是赤裸裸的讽刺,“既然你为了带我回去,不惜花这么大的工夫,想来对我应该十分看重。现在你是我的累赘,我要是说我一直拉着我,我承受不住你的重量,你会不会为了我,放开手自己落下去?” 即墨缺朝悬崖上方望了一眼。没有人下来援救他,悬崖上方传来一片激烈的打斗声音,他带来的那些下属有上百人之多,这时候显然是全都被人困住了,竟然连一个能分出来的人都没有。 悬崖上这些人不管是谁,必定是提前就布在那里的,对方布的局,比他的更大一环。 他模仿柳长亭的笔迹,在檀香木盒子上写了两句语意暧昧的诗,把水濯缨的青丝剑装在盒子里面,派人易容成柳长亭,转交给水濯缨。水濯缨似乎是有能够识破人易容的能力,虽然他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没有让易容者直接当面把这个盒子交给她。 那个檀香木盒子内部的夹层里,密封装了一层薄薄的沙朗香。这种来自极北地区的木材,香气和檀香几乎一模一样,经过处理后是一种珍贵的香料,但未处理之前,散发出的气味能让闻到它的人情绪烦躁,容易暴怒,降低自控能力。长时间浸在这种气味中的话,甚至有可能彻底失去理智,陷入疯狂。 盒子完整的时候,里面沙朗香的香气不会扩散出来,它跟一个普通的盒子也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只要容皇后一见到这个盒子,以他的嫉妒心和控制欲,一定会毁坏这个盒子。到时候沙朗香的香气就可以严重影响两人的情绪,容皇后本人不用说,原本冷静的水濯缨也会变得脾气暴躁火气上冲,两人之间很容易引起争吵。 果然,容皇后把水濯缨关了起来。他接到从宫里传来的消息时,再假借水濯缨的名义传信给柳长亭,让柳长亭来把她救出去。而另一边又派人通知容皇后,容皇后赶来抓了柳长亭一个正着,当场杀了柳长亭,和水濯缨之间的裂隙加深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这时候他才派人真的把水濯缨接出来。然后在回西陵的近路越风谷上布下埋伏,在两边的峭壁上埋设了炸药,提前布下两套飞索。等到容皇后进入越风谷的时候,点燃炸药炸塌岩壁,两套飞索各自将他和水濯缨救到悬崖上,而留在裂谷底部的容皇后就算武功再高也无法幸免于难。 水濯缨当然会伤心,当然会对他更加厌恶甚至是仇视,看都不想看见他。但是她跟容皇后的裂痕已经在前,容皇后那样对待她,她不可能再一往情深。只要容皇后不在了,以后的时间还很长,他可以慢慢地改变这一切。 然而他所看到的这一切,几乎全是假的。容皇后和水濯缨两人尽管一开始的时候确实发生了争吵,但后面越来越恶化的关系,全部都是装出来的。至少从容皇后把水濯缨关进笼子起,就已经是假的了,因为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情,水濯缨不可能原谅容皇后,更不可能和容皇后配合得这般默契。 表面上两个人深仇大怨,要死要活,仿佛一辈子都不可能回到原点恢复如初。其实是在一致对外,所有这些样子不过是最精湛的演技,演给除了他们之外的所有人看。一唱一和,搭配得天衣无缝,就连他都没有看出端倪来。 这张挂在峭壁上的巨网,已经说明了一切,他在越风谷中有埋伏,对方同样也有,而且比他更深一层。 容皇后在越风谷谷底应该就做了足够的准备,根本没有死在乱石之下,只是在诈死而已。 而水濯缨从悬崖上跳下来,自然更不是什么为容皇后殉情自杀,就是冲着他来的。她知道他跟在她的后面,知道他看到她跳下悬崖的时候会去救她,两人一起落下悬崖,她可以拉住巨网,而他就会坠落谷底。 对于身边永远环绕着无数护卫,曾经容皇后和柳长亭联手埋下两道埋伏都没能成功刺杀的他来说,让他自己跳入死地,是最有可能除掉他的方式。 他在利用容皇后和她的感情,而她也在利用他对她的感情。她赢了。 从一开始,他和容皇后水濯缨两边,就是在互相给对方设套,而到最后人在套中的,终归是他。 现在他拉着水濯缨的衣襟悬挂在空中,自己又无法找到任何支撑点,她确实是无法长时间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 即墨缺对上她满含讽刺的目光。 她问的这个问题,如果她爱他的话,他自然会放手让自己坠落下去。 但她厌恶他,仇恨他,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将计就计和容皇后一起演戏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圈子,机关算尽,处心积虑地想要杀他。 他轻声开口。 “不会。” 水濯缨眼中的讽刺之色更深。 “西陵皇的回答果然在我意料之中。当然,我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这由不得你选择。” 她一只手拉着大网上的绳索,另一只手还是空闲的,从自己的贴身亵衣里抽出了一把极短的小匕首。之前她被即墨缺从暗室里面救出来之后,即墨缺不愿惹得她更加反感,没有像之前囚禁她时那样,换掉她的衣服没收她的东西。 这把小匕首不过一寸多长,没有多少杀伤力,但要割裂一片锦缎制成的衣襟下摆,绰绰有余。 水濯缨一手拿着匕首,缓慢而毫不停顿地开始割她那一片被即墨缺拉住的衣襟。 即墨缺在空中没有着力点,触碰不到她身上的任何地方。要是换做一个轻功高强的人还可以借力翻上来,但即墨缺刚刚才使用过内力,伤到了腑脏经脉,现在的身体状况虚弱不堪,能这样悬挂在空中已经十分勉强,更不用说上来阻止她。 即墨缺望着她的动作,望着他抓住的那一截衣料在她的匕首刃尖下面一点点地被割开,锦缎开裂的声音清清楚楚地回响在他的耳边,像是魔鬼的巨大笑声一般刺耳。 他突然微微一笑,那笑容犹如三月里的垂柳轻轻地拂过温润如玉的宁静水面,带起柔和的涟漪。 “来地府陪着我吧。” 他同样只用一只手拉着水濯缨的衣襟,另一只手是空闲的,这时候那只手的衣袖里面滑出一枚边缘锐利的锯齿状飞镖,手一挥,飞镖竟然直接飞向了水濯缨拉着绳索的那一只手! “哧啦!” 水濯缨没有想到即墨缺竟然会做这种同归于尽的事情,在这么短的距离下根本来不及抵挡,更没有地方可以躲避。即墨缺尽管手劲绵软,飞镖射上来的时候也没有多少准头,但还是贴着她的手臂划了过去,在手臂上划开一条深深的口子,顿时鲜血飞溅。 她在剧痛之下,下意识地一松手,两人同时往深谷下面坠落下去! 第146章 清风明月自不言 之前为了让即墨缺摔下去的时候无法攀附在峭壁上,巨网选在了一片向内凹进去的峭壁上方,以致于现在水濯缨落下去,同样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抓住。 就在这一瞬间,从悬崖上再次落下来一个青色身影,一把抓住了水濯缨! 来人一身青衫犹如流云一般在空中飒然飘展开来,追着两人落下,同样在半空中没有任何着力点,却是直接一掌拍向里面的峭壁。 这一掌使出来的不是推力,而是在武功境界里面算得上极高的粘劲,非但没有将自己推离岩壁,反而以一股强大的吸力吸了过去。 然而这向内倾斜的平坦岩壁,即便是贴了上去,也无法减缓下落的趋势。柳长亭在电光石火之间,一把拔出身上携带的长剑,噗一声轻响,深深插入了岩壁里面。 三个人的重量加起来,而且又已经下落了一段距离,这股巨大的冲力远远不是一把剑插入岩壁所能阻拦得住的。柳长亭的那把长剑偏偏还是削铁如泥的绝世神兵,劈开岩石就跟砍豆腐一样,嗤啦啦在岩壁中竖着直切下来,划出了一条极长的深深裂口,金属和岩石接触的地方火花四溅。 柳长亭的一只手抓住长剑的剑柄,另一只手紧紧地拉住水濯缨,三人仍然在悬崖中央飞快地下坠。 长剑太过锋利,自然也有好处,就是刚刚插入岩壁的那一瞬间,不至于因为阻力一下子增大而震断人的手。但逐步增加的阻力太慢,不足以在短时间内让三个人停下来,眼看已经在峭壁上下落了一大半的距离,距离谷底只有三四丈了,而下落的速度仍然快得远远无法安全落地。 “咔!” 柳长亭猛然一转手里的长剑,剑身由纵变平,从竖着切下去变成了横着挡在岩石之中,剑刃自然无法再切开岩石。阻力一瞬间骤然增大,长剑经受不起这股力道而啪地从中间断成两截,柳长亭握着剑柄的那只手,在剧震之下也被震裂了虎口,手上顿时鲜血流淌。 距离地面的三四丈高度,对于一个轻功绝顶的人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再带上两个人的重量就完全另当别论,除非是把下面的人当做垫脚石。即墨缺拉着水濯缨,这电光石火之间,谁也没有那个时间去把这两人分开,要救水濯缨就不可能不带上即墨缺。 柳长亭再次以那只流着血的右手一掌拍在岩壁上,这次用的不是粘劲,而是十成十的掌力。一掌之下,岩壁碎裂崩塌了一大片,碎石飞溅,被打出一片浅浅的凹陷来。他瞬间变掌成爪,五指直接半插入了岩壁中间,抓住那一片凹陷的边缘。 这一次三人才算是真正地停了下来。这时候他们距离谷底只有一丈多高,而且谷底的这片地方似乎是一大片柔软的干枯苔藓,从这里直接落下去,也不过是跳一层楼多一点的高度,一般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即墨缺这个时候却不再拉着水濯缨,三人刚一停下,他就松手落到了谷底的地面上。 现在已经脱险,他要是再不逃的话,就要单独面对柳长亭和水濯缨两个想要杀他的人了。 这时候正是一天当中天色最黑的时候,谷底光线太暗,望下去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即墨缺落到了什么地方。水濯缨循着他落地发出的一声闷响,把手中的那把小匕首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投了过去,没有投中,下面传来一声金属刀刃和岩石碰撞的清脆声响。 “放开手吧。”水濯缨对柳长亭说,“这里落下去没事的。” 柳长亭的手一直紧紧抓着水濯缨的手,手指几乎都僵硬了,这时听到她的话,才缓缓地松开手。水濯缨提起真气,贴着岩壁溜了下来,落到地上。 柳长亭的另一只手五指半插在岩石中,只能缓缓拔出来,随后也落到了地上。 “有没有火折子?” 水濯缨在黑暗中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知道柳长亭这只手必定受伤严重,也顾不上去追赶应该还没有逃远的即墨缺,先看柳长亭的情况要紧。 柳长亭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找出火折子,水濯缨用地上的枯草点燃了篝火,照亮柳长亭的手。 他的手在长剑折断的时候虎口被震裂,后来插入岩壁又是硬生生插进去的,现在这只手上血肉模糊,幸而受的只是皮肉外伤,没有伤到筋骨脉络。 但是水濯缨闻到的血腥味比这一只手上的鲜血能弥漫出来的味道重得多。她再一照柳长亭的肩头,那里也浸泅开了一大片深色,几乎染遍了他的半边身子,显然是刚刚透出来的鲜血。 绮里晔在柳长亭肩头上扎的那一飞镖,虽然上面没有淬真正致命的剧毒,但飞镖贯穿过他的整个肩头,是实打实的半点都没客气。水濯缨当时看到的时候,被惊得不轻,确实就以为绮里晔是要杀了柳长亭。 后来绮里晔把她抱起来的时候,一手暗中在她身上写了四个字:“笼子底部”,她这才知道绮里晔是在演戏。 那个丧心病狂的笼子底部是双层的,绮里晔在中间的夹层里写清楚了情况,她被关进笼子里之后,用透视能力就可以看到。 在绮里晔毁坏盒子跟她发生争吵之后,他也意识到不对劲,去查看了那个被捏碎的盒子粉末,在其中发现了沙朗香。他虽然看不顺眼柳长亭,但也知道柳长亭绝不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必定是有人借着柳长亭来离间他和水濯缨,甚至包括离间柳长亭。 青丝剑在即墨缺的手里,会做出这种事情,最有可能的也是即墨缺。 水濯缨看过之后就明白了。此后绮里晔把她关进暗室里面,说辞是不让她再看见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其实也确实就是这个目的。 他周围的人里面,必定存在对方的奸细,但他为了不打草惊蛇,不能直接把人抓出来,那就只有名正言顺地找个能够让两人秘密独处的地方。两人在暗室里的时候,不必担心被任何人看到听到,有话都可以在里面说。 柳长亭受伤后被宫人带走。尽管绮里晔确实是很想弄死柳长亭,但也知道要是他真这么做了,水濯缨一定会跟他没完。而且之后有用得着柳长亭的地方,现在在悬崖顶端那些困住即墨缺下属的人,就是柳长亭派来的五湖山庄的人。 柳长亭没出现的几天里,一直在宫中秘密地养伤,今天晚上亲自来了越风谷。也幸好他来了,才救了水濯缨一命,遗憾的就是不得不连带着救了即墨缺。 水濯缨给柳长亭血肉模糊的右手上了上药,撕下自己干净的中衣,帮柳长亭把手包扎起来。他肩头的伤口是贯穿伤,几天时间内自然不可能完全愈合,刚才的一路用力之下,伤口又裂开了,鲜血流得满身都是。 这伤口太深,水濯缨处理不了,只能先包扎一下紧急止血,不至于失血过多,回去后再等大夫来处理。 “……对不起。” 水濯缨对柳长亭满怀愧疚。柳长亭在这件事情里面基本上属于无辜躺枪,绮里晔就算为了要跟她有矛盾而必须假装杀了柳长亭,用一根细细的毒针之类就好了,非要拿飞镖把人的肩膀穿出一个洞来,很显然是公报私仇,趁这个光明正大的机会让柳长亭多受点罪。 “无妨,伤得不重。” 柳长亭摇头一笑,那笑容霁月光风,只是隐隐带着一层几不可见的暗淡之色。 她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这句对不起自然是她替容皇后说的。 她已经把容皇后视为形同一体,不分彼此,所以她可以为容皇后做的事情道歉。 “还有。”水濯缨继续道,“上次你在西陵盛京救过我一次,加上这一次,已经是两次救命之恩了,今后一定会报。” 柳长亭笑笑,摇了摇头:“水姑娘若把我当做朋友的话,这救命之恩便并非救命之恩,只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水濯缨也笑:“既是朋友,那……今后柳公子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来和我说。” 她其实是想说,那便不用这么客气地称呼姑娘,但一想到要是直接称呼名字的话,以后绮里晔听见了大约会对柳长亭更加不爽,还是别说算了。 对于柳长亭,她一直都很欣赏,视作朋友自然是没有问题。就是她欠了柳长亭太多,而有绮里晔那个丧心病狂的吃醋狂魔在,她对柳长亭道个歉表示个谢意都得挑着绮里晔不在的时候。答应回报柳长亭,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她一定会提供帮助,要真的做到只怕还没那么容易,必须得先过了绮里晔这一关。 还有,那个檀香木盒子上的两句诗虽然不是柳长亭自己写的,但柳长亭上一次在西陵盛京为她放弃了刺杀即墨缺报仇的机会,这一次又冒着危险从悬崖上跳下来救她,甚至连带着一起救了即墨缺。他们两人之前的交集其实不多,要说是朋友的话也应该是那种其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很难相信两个人友情并没有多深的情况下,他是出于朋友之谊才会这么对她。 只是柳长亭半分都没有表露出来,水濯缨自然也不会自找尴尬地主动提起,就这么装傻好了。 远处的越风谷里面,千羽精骑的将士们还在搬运塌落下来的石块,寻找绮里晔的踪迹。 水濯缨之前在山洞里的时候,让即墨缺先出去,她一个人留在山洞中,那个时候就传信给了绮里晔。“蛇信”训练出的一种小蛇,能够跟随在人的附近,听到特定的呼声才会过来。她被即墨缺的人带出崇安的时候,绮里晔派人悄悄跟在她后面,潜伏在山洞不远处。小蛇带着水濯缨的讯息出来给跟踪者,然后再由跟踪者以飞鸟迅速传信回崇安。 水濯缨告知了绮里晔越风谷这个地点,绮里晔知道这里有埋伏,应该早就提前派人在越风谷谷底做好了准备。 但这以后她跟绮里晔没有信息交流,也不知道绮里晔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来躲过深谷上方塌落下来的那么多石头,现在有没有事情。 绮里晔的诈死有两重目的,一是为了骗过即墨缺,二则是为了把那群跟即墨缺勾结的人抓出来。即墨缺自己在东越的势力渗透肯定没有那么深,要做到这次的程度上,没有东越这边内应的配合是根本做不到的。这些人埋藏在东越,是潜在的隐患,尽早除了为好。 千羽精骑事先并不知道绮里晔的布置,所以现在的反应是真实的,众人都以为绮里晔已经葬身谷底了。水濯缨也不能出面上去询问情况,免得多生事端引起怀疑。 “柳公子,我能不能再麻烦你一件事情?”水濯缨不好意思地转向柳长亭,“现在即墨缺应该是正在逃往西陵,这几天里派人尽可能地拦截围堵即墨缺,至少让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和机会传信来东越。” 即墨缺知道她和绮里晔在演戏,必定也知道绮里晔的诈死,很有可能会传信回东越提醒那些内应不能暴露。毕竟这些人要是顺利被绮里晔抓出来的话,就意味着绮里晔在东越的潜在威胁更小,位置更加稳固。 绮里晔麾下的绝大多数下属都是不知情者,现在正在山谷中寻找绮里晔,这些人是不能调动的。而柳长亭的势力本来扎根就是在西陵,由他的人在西陵那边牵制即墨缺,最为合适。 水濯缨提出这件事的时候是真的不好意思。之前他们要杀即墨缺,和柳长亭报仇的目的一致,柳长亭跟他们联手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这一次要阻止即墨缺传信回东越,完全是为了绮里晔的计划,跟柳长亭没有一毛钱关系。虽说柳长亭跟他们算是盟友关系,但绮里晔之前才刚刚戳了柳长亭一飞刀,要是换做水濯缨自己,她都不乐意帮这个忙。 柳长亭一笑:“好。” 尽管他的神情和语气一如既往地散漫而不经意,像是随口答应了一件举手之劳的事情,根本不用挂在心上。但水濯缨却有些不敢对上他那双犹如有清风明月掠过其间的眼睛。 “多谢。”她稍稍避开目光,然后又觉得不直视着对方道谢太敷衍,不得不望着柳长亭挺拔的鼻尖。这样不用直视他的眼睛,而在他的角度看来,她是在看着他说话的。 柳长亭仿佛是将她的心思尽收眼底,却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眼中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站起身来,脚下一软,又坐了下去。 “落下来时内力消耗过度,而且失血太多,现在走不动了。”柳长亭苦笑,“能不能帮我一把?” “当然可以。”水濯缨这时巴不得帮他做点什么,来减轻自己心里对他的愧疚感和亏欠感,扶起柳长亭半背着他,把他大部分的重量放到自己身上,带着他慢慢往山谷外面走去。 柳长亭比水濯缨高了一个头,靠在水濯缨的身上,其实显得她颇为吃力。但他这时候没有绅士风度地坚持自己走,只是任由她背着他,因为现在压在她身上的重量越沉,她心理上应该就会越舒服一点。 而且……柳长亭垂下目光,从后面望着水濯缨鬓角散落下来的一缕细碎黑发,微微笑了一笑,那笑容带着一分苦涩一分黯然。 ……下一次再想有现在这种情景,已经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了。 第147章 凉凉身份快要暴露了! 崇安城,丞相府。 容皇后在越风谷中遇难的事情,千羽精骑和“蛇信”的人自然是捂得严严实实,不可能往外透露半点风声,但还是有人把这个消息传到了崇安丞相府中。 沈忱恭听到这个消息,简直是老泪纵横。东越元氏皇族的江山,落入这个祸国妖后的手中已经有五年之久,皇权旁落,帝不成帝。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的话,曾经下决心一辈子忠于天家的他,百年之后都没有颜面去地下见前朝先帝。 如今容皇后殒命,东越终于可以回到元氏皇族的手中,怎么能叫他不欣喜激动? 沈忱恭立刻让人去请光复派的前朝老臣们到丞相府来。以前容皇后的眼线无处不在,无论走到哪里,一举一动几乎都有人盯着。他们要私底下商议事情,只能顶着风险十天半个月偷偷摸摸地联络一次,并且从来不敢三个人以上聚在一起,免得引起怀疑。 现在容皇后出了事情,麾下的人肯定不会再把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就算发现他们的举动,容皇后死了,又没有权力继承者,这些下属也不过只是下属而已,还能将他们如何。 沈府中送信的家丁出去不久,刚刚回到沈府的沈则煜得知此事,立刻来到沈忱恭的书房中。 他大约是又去了倚红楼偎翠阁这种地方,而且品味高得很,只找那些才艺双绝貌美脱俗的清倌人,身上一股花香、女儿香和美酒香和混在一起,旖旎而又不失高雅,满是一股风流倜傥的调调。 但是神情却是难得的正经严肃。 “爹,不能把这些大人们请过来,要是被容皇后的下属发现,光复派就被一网打尽了。现在把送信的家丁叫回来还来得及。” 沈忱恭一看他这副刚刚去美人堆里面风流作乐过的样子,就觉得不爽,但这时候也懒得去说他,正事要紧。 “你懂什么,容皇后现在连尸骨都没有找到,她的下属们还有什么心思来管我们的事情?” 沈则煜叹口气。 “爹,您真以为容皇后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哪里容易?”沈忱恭反问,“西陵皇在越风谷布下了足有两百斤炸药,炸塌了半个越风谷,就为了置一个容皇后于死地。现在几千千羽精骑都在越风谷中挖石寻找,只不过是还没有找到尸体而已,容皇后也是人,难道还是不死之身不成?” 沈则煜摇头:“只要没有看到尸体,就不能肯定容皇后已经遇难,就算看到了尸体,也难保这尸体会不会是假的。退一步想,即便容皇后真的遇难了,爹觉得以容皇后那般心智才干,难道从来没有预想过有一天自己失踪了,下属们应该要如何应对?要是容皇后出了事故,生死还未成定数,这些下属们立刻就失去主心骨乱成一盘散沙,容皇后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来一直稳稳地坐在这个位置上?” 沈忱恭虽然不满这个儿子风流不羁,但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才智和眼力,当然知道沈则煜说得句句在理。 只是他心底怎么也不相信,越风谷都塌成那样了,容皇后还能在里面活下来。就算千羽精骑把整个越风谷挖开,从乱石下面找出来的,估计也只是一具具被砸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 容皇后的下属们虽然不至于现在就乱成一盘散沙,但容皇后死了,这也是迟早的事情。现在整个东越在容皇后的铁血手段之下,找不出第二个有野心有实力能够接过统治权的人,朝上那些文武百官都被容皇后压得服服帖帖,唯命是从,即便容皇后死了恐怕也没人敢冒头出来。 这正是他们这一批光复派替皇上夺过大权的最好时机。要是时间拖长了,再让那些宵小之辈奸佞之臣起了心思,那就更麻烦了。 “世上哪有绝对稳妥之事,要成大计,这个险不得不冒。”沈忱恭的语气斩钉截铁,“比对方早一步商议对策做出举措,皇上的助力就早稳固一分,否则这东越要是再出现第二个容皇后抢占大权,到时候该如何?” 沈则煜知道父亲生平最大的恨事就是一心忠于元氏皇族,却让一个祸国妖女以皇后的身份夺了东越江山的统治权,牝鸡司晨垂帘听政长达五年,小皇帝沦为傀儡,而东越则成了天下的笑柄。 沈忱恭一直将此视为奇耻大辱,如今有了帮元氏夺回皇权的机会,哪怕不惜一切代价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现在怎么劝他恐怕都没有用。 沈则煜暗中叹息一声,不再说什么,对沈忱恭行了一礼,退出书房。 …… 沈忱恭传信出去,第二天,光复派的前朝老臣们很快便陆陆续续到了丞相府中。上至当朝丞相这样的一品大员,下至五六品的文官武吏,包括一部分王侯勋爵,足有二三十人之多。 自从容皇后掌控大权以来,这是这些人第一次聚首商谈。祸国妖后已除,东越江山有望回到皇族一脉手中,众人都是满怀激动。 沈忱恭身为东越丞相,容皇后并没有架空他的位置,他在朝廷中仍然有不小的实权,只是以前就算有这个权力,也一直不敢在容皇后的眼皮子底下使用而已。 眼下容皇后已经死了,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先把军权收回来。容皇后直属的九千千羽精骑,他们自然是没有办法,但近六十万的东越大军,却是属于东越而不属于容皇后个人的。统帅这些军队的将军,其中也有不少是迫于无奈而臣服于容皇后,只要容皇后不在了,要拉拢过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此外,朝中政务也必须从容皇后的心腹官员那里接过来。这相对于简单明了的兵权来说更为复杂,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但是也必须雷厉风行,以免出现新的势力横空出世,抢夺权力。 众臣们在那里商议得热火朝天,商议了整整一天时间,到了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才意犹未尽地各自回府。 沈忱恭用过晚膳,本来应该是去歇息了,但心潮澎湃,难以入眠,干脆又披了衣服准备去书房。 结果他这一出房间,顿时就感觉丞相府里的气氛不对,前院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似乎是来了什么人。紧接着便是府中的老管家急匆匆地赶来,一脸面如土色,汗出如浆,脚步跌跌撞撞踉跄不稳,像是活活见了鬼一般。 “老……老爷!皇后娘娘凤驾来到丞相府上了!” 沈忱恭脸色骤变。 皇后娘娘的凤驾?来到丞相府上? 这是怎么回事?容皇后已经死了,难不成还有人冒充容皇后出现?……还是说,容皇后竟然真的没有死?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前面第一进院子里已经亮起一片通明的火光,数十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提着琉璃八角宫灯,从院子外面整整齐齐地排成两列鱼贯而入。灯火辉煌的队列中间,众星拱月般抬出一张镶珠嵌宝华贵无比的黄花梨木凤辇,后面尾随着又是十来个锦衣华服容貌绝美的宫女,各执华盖、方伞、鸾凤雉尾、孔雀团扇……华灯辉煌,珠光宝气,一下子笼罩了整个丞相府。 这般铺张高调,奢华浮夸,整得像是神仙临世一般,金光闪闪几乎能亮瞎人的眼,唯恐天下人不知道其大驾尊临的,世间只有一人。 凤辇上一道懒洋洋斜靠着的身影,一袭华丽到极致的玄色大袖宽袍,腰间系着繁复的环佩璎珞,衣襟和广袖长长地逶迤铺展下来,上面如血如火的赤色红莲在夜色里重重叠叠盛开,诡艳浓烈得惊心动魄。 “本宫一时兴起,来丞相府做个客,沈丞相怎么这副表情?” 绮里晔以手支颐,悠然靠在凤辇的后背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沈忱恭。那张倾国倾城的妖艳面容上映照着琉璃灯的灯光,半明半暗,眼尾的绯红色在光影中更是艳丽得近乎诡异,犹如从地狱里面带着鲜血生长蔓延出来的曼珠沙华。 沈忱恭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险些当场软倒下去。 他毫不怀疑眼前这就是真正的容皇后,绝不可能是人假扮的,没有人能够伪装出这般天下独一无二的气质。 而且,如果说容皇后是侥幸才从越风谷里面活下来的,很难想象在那种境况下能够安然无恙。而看容皇后现在这般悠闲从容的样子,显然是根本没有受什么伤。 容皇后根本不是因为命大才幸免于难,而就是诈死! 今天一整天时间里,沈忱恭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和那些前朝臣子们的商谈上,丞相府里的下人们也只顾守着这里,自然没有去注意皇宫那边的情况,甚至不知道容皇后是什么时候回到崇安来的。直到容皇后的仪仗都出现在距离丞相府不远的街道上了,众人看到的时候才炸开了锅,慌成一团。 沈忱恭背后的冷汗一瞬间就湿透了衣服,脸色一片煞白,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自己,这才不至于软到地上去。 “皇后娘娘凤驾亲临丞相府,臣惶恐不胜……” 沈忱恭怎么也装不出从容镇定的模样,声音虚软,微微发颤,脸上的表情更是隐约有些扭曲。只是终究为官几十载,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磨炼,在这种境况下还是不至于语无伦次,失去基本的仪态。 “沈丞相不必多礼。”绮里晔一笑,“本宫来丞相府,不过是想向沈丞相打听点事情而已。” 沈忱恭心底一阵恐惧发虚,背后冷汗越发源源不绝地涌出:“皇后娘娘请说……” 绮里晔慢悠悠地道:“本宫刚刚得知,吏部刘大人,工部连大人,御史台莫大人,国子监包大人,太府寺朱大人,今天晚上都向本宫提出了辞呈,告老还乡。这五位大人在一天里同时辞官,颇为少见,其中必有古怪之处。听闻沈丞相一向跟这五位大人关系甚好,所以本宫来问问沈丞相,看能否得知一二端倪。” 沈忱恭顿时全身一片冰凉。 容皇后一口气说出来的这五个官员,都是光复派里面的前朝臣子,白天刚刚在沈府厅中议过事。前脚才刚刚离开,后脚竟然就被容皇后解决了? 容皇后既然知道这五个人,光复派中其他的王侯官员必然也已经暴露了,甚至他们白天的这一场商议,从头到尾都在容皇后的监视和掌控之中! 沈则煜说得一点没错,他把这些人请来聚在一起议事,根本就是给了容皇后将所有人一网打尽的最好机会! 沈忱恭平日里虽然在绮里晔面前不得不隐忍,但也没有惧怕过绮里晔,然而这时候在绮里晔似笑非笑的目光之下,却根本答不出话来,满心里只有一个冰凉的念头。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人到这种时候,彻底豁了出去,反倒是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害怕了。沈忱恭在一片黑暗绝望中,反而出奇清醒地镇定下来,终于不再虚与委蛇,跪在地上抬起头来,平静地直视绮里晔。 “微臣做了什么,既然皇后娘娘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也不必在这里跟微臣打哑谜了。此事谋划全由微臣而起,其他各位大人不过是被微臣怂恿蛊惑而来,倘若他们已经辞官回家的话,还请皇后娘娘饶他们一条性命。微臣阖府上下的家人也与此事没有一点关系,求皇后娘娘不要株连到他们身上,所有的罪责,由微臣一人来承担。” 绮里晔勾了一勾嘴角。 “所有罪责由沈丞相一人来承担,这话说一说自然轻巧容易。依着本宫的习惯,白天来到丞相府的所有人,以及丞相府满门上下,本来应该是鸡犬不留。这加起来几百条的人命,要全部压到沈丞相身上一人担着,沈丞相可有想过自己会是个什么死法?” 沈忱恭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加煞白,却还是惨然一笑:“那也好,将来微臣要是面目全非地到了地下,便不用担心没有颜面见到东越先帝了。” 绮里晔微微挑眉,望了他半晌,突然问了一个他从未问过沈忱恭的问题。 “沈丞相,这五年来的东越,比之先帝在位时的东越如何?” 沈忱恭也没有想到绮里晔竟然会突然对他说到这个,愣了一愣,一下子竟然答不上来。 平心而论,先帝跟历史上大多数皇帝一样,虽然不是无道昏君,但也不是什么治世明君。先帝在位十二年,东越的发展一直在原地驻足不前,天灾人祸常有,边境偶尔动乱,国库收支勉强相抵,百姓日子凑合得过,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差。 然而容皇后统治东越这几年,东越兵强马盛,国富民丰,生产水平和治安管理都远远高于前朝。尤其是朝政方面,尽管统治者的身份是个不伦不类的皇后,实际上东越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清明的政权风气,不贪不腐,井然有序。 尽管统治采用的一直是强硬手段,有怨言的却只是王公贵族文武百官,而不是百姓。百姓只要日子过得够好,没人关心什么叫做垂帘听政牝鸡司晨,东越由谁来统治都比不上能吃饱饭来得重要。民心所向,胜之所往,这也是为什么容皇后处处冒天下之大不韪,却还能稳坐这个位置这么多年。 先帝对沈忱恭有知遇之恩,将沈忱恭从一介一穷二白的小书生,提拔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丞相,所以沈忱恭才会一心忠于先帝,也忠于现在的小皇帝。但是真要问起来的话,连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现在心智只有几岁的小皇帝是更合适的统治者。 然而他不能考虑这么多,否则的话,他心中一直坚持的忠义准则就会坍塌,他将会无所适从,无地自居。 “这样看来,沈丞相所忠于的只是先帝,而不是东越。”绮里晔悠悠地说,“这也没什么,当皇帝的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忠臣,不管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忠臣都会死心塌地地跟随。忠臣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忠心就够了,对不对得起天下,那是皇帝的事情。” 沈忱恭心中猛然一凛,全身也随之微微一震,抬起头来望向绮里晔。 绮里晔这一番话,一针见血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潜意识。他的忠心与其说是对先帝,不如说是对自己,这么多年来接受的观念告诉他,忠臣侍奉君主就要从一而终,仅此而已。但他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要忠于君主,君主有哪些地方,值得他什么程度的忠诚。 现在的东越除了皇权旁落以外,是这数十年来难得的太平盛世。而如果容皇后真的死了,小皇帝心智不全,今后还是要全靠他们这些老臣们辅佐,可想而知何等艰辛困难。不管最后结果如何,东越势必会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内忧外患,危机重重,百姓们也会民不聊生。 沈忱恭全身发冷,只觉得脑海中像是堵着一团搅得乱七八糟的乱麻,绮里晔却根本没有给他思考醒悟的时间,继续开了口。 “沈丞相既然为其他各位大人和家眷们求情,本宫也不是不能答应,只要沈丞相回答本宫一个问题,这所有人的命本宫都可以放过。” 沈忱恭全身一震。容皇后向来杀人如蝼蚁,他本来也没有指望容皇后真的能够放过这些人的性命,不过是抱着一线希望尽力一求而已。现在容皇后愿意饶过这些人,能以几百条性命来换的,必然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信息。 果然,绮里晔继续道:“除了你们这些光复派的前朝老臣之外,皇宫中必定还有你们的内应,而且地位还不低。沈丞相说出这个人的身份,换几百条性命,这笔买卖想来应该够划算了吧?” 他在暗室中跟水濯缨独处的时候,两人说起之前发生的事情,就猜到了有这个内应的存在。 首先是水濯缨被他关在十九狱中的时候,水濯缨让外面的人把十九狱的门打开,外面有个暗卫回答说他下令不能放她出来,而他虽然当时被气得不轻,却没想过要把她关在十九狱里,根本没有下过这样的命令。这说明,这个暗卫肯定不是他自己的人。 然后就是柳长亭和即墨缺派来的人。这两人固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以凤仪宫的守卫,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进入,接连两次把水濯缨给救走的。第二次即墨缺的人来时,绮里晔让守卫故意放了水,但至少第一次柳长亭来到十九狱时,凤仪宫中的守卫肯定出现了问题。 能够影响凤仪宫的守卫,在皇宫中必定有一定的地位,只是这样的人为数不少,很难找出来。 沈忱恭暗暗咬牙。他当然不愿意背叛盟友,但现在他们大势已去,而且在这一个人和他的一大群家人同僚之间,他根本没有选择。 “要微臣说出来可以,但皇后娘娘不仅要放过这些人的性命,也不能加害他们。否则如果活得生不如死的话,还不如一死来得痛快。” “你当本宫的十八狱是谁都资格进去的?”绮里晔懒洋洋地说,“想进去都没这么多空位。” “是皇上身边的宋公公。”沈忱恭终于下了决心,一口气说了出来,“还有小安子和小福子两个小太监,是宋公公的心腹,也是这次事情的知情人。” 宋公公是从元真钰当上皇帝起,就一直在元真钰身边伺候的太监,也是皇宫中的太监大总管。元真钰小孩子心性,平时不喜欢有个大人时时刻刻跟在自己身边,但一应的饮食起居都是由宋公公来负责的。 作为太监大总管,宋公公虽说不能过多干涉凤仪宫的守卫,但要做到少许影响,比如说派一个暗卫乔装打扮混进来一小段时间,这还是很容易的。 当年宋公公是由绮里晔亲自指派过去伺候元真钰,这么多年来一直做得尽善尽美,绮里晔倒是真的没有怀疑过宋公公。 “很好。” 绮里晔换了个姿势靠着,仍然是那副悠闲从容的懒洋洋样子。 “沈丞相说的宋公公,本宫会去查验真假。沈丞相年纪大了,为东越一生劳心劳神也算是辛苦,理当到了休息的时候,以后便在府中颐养天年吧。” 沈忱恭不敢置信地望向绮里晔。容皇后这意思……竟然是不处置他? 容皇后愿意放过其他光复派的人,已经大出他的意料之外,而他是这次即墨缺刺杀容皇后的合谋者,容皇后竟然也只是让他辞官在家养老? “沈丞相可知道本宫为什么不杀你?”绮里晔似笑非笑地问道。 沈忱恭怔怔地摇了摇头。 “本宫若要杀你,早在五年前就随便制造个事故让你死于非命了。”绮里晔淡淡说,“你虽然愚忠,但为官为人上十分难得,本宫对你三分惜才三分相敬,所以才留你到现在。还有,你应该庆幸爱妃在你府上住过一段时间,听爱妃说你和你家大少爷当年待她还不错,本宫饶你一次也无妨。” 说完也不看沈忱恭的反应,挥了挥手,示意起驾。轿夫们立刻抬起了凤辇,掉过头去,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丞相府。 沈忱恭在后面呆呆地望着远处的队伍,目光中像是复杂难言,又像是一片茫然。 绮里晔的凤驾刚出丞相府,正要让“蛇信”杀手先去宫中抓了宋公公和小安子小福子等人,回去之后再审问,蓝翼突然急匆匆地出现在了丞相府门口。 “主子,宫里出事了!宋公公和两个小太监不知为何,突然劫持了皇上,想要逃出皇宫!” 绮里晔冷笑一声。看来沈忱恭没有说谎,这宋公公的反应倒是也不慢,一得知他安然无恙地回到崇安,就知道沈忱恭已经暴露,肯定会把自己也一起招供出来,所以干脆先下手为强了。 …… 皇宫中。 小皇帝居住的太清宫外面,围了一大圈宫中的大内侍卫,外面还有一圈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把整个太清宫围得水泄不通。 太清宫门口,太监大总管宋公公死死地箍着小皇帝元真钰,把他挡在自己的面前,一手卡着他的脖子,一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尖对准了小皇帝的喉咙,朝着周围的大内侍卫们大喊。 “退后!全都给咱家退后!不然别怪咱家拿着刀子的这只手不稳当!” 宋公公旁边还有两个小太监,是平时经常陪着小皇帝玩的小安子和小福子,这时候紧紧地护在宋公公的两边。 小皇帝被宋公公挟持着,因为脖子被扣住,一张精致玉白的面容已经憋得通红发紫,脸上泪珠滚滚而下,一副痛苦的模样,却被吓得连一动都不敢动。 水濯缨这时候刚刚带着一群“蛇信”暗卫赶到太清宫门外,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也十分头疼。 她之前先送柳长亭出了越风谷,然后就直接留在了越风谷,等着绮里晔出来之后给她传信。 绮里晔在越风谷谷底果然事先做了布置,是在谷底两边的峭壁上找到了天然的岩缝,然后让人将岩缝挖大,变成足以供数十人藏身的缝隙,外面再做好伪装。 峭壁被炸塌崩落下来的时候,谷底所有人迅速躲进两边的缝隙之中,上面塌下来的岩石虽然会堵住缝隙口,但根本伤不到他们分毫。千羽精骑肯定会在谷中挖石块寻找他们,很快就能挖到缝隙那里,将他们救出来。 绮里晔出来之后,联系上了水濯缨,两人回到崇安,那边光复派的前朝老臣们已经开始行动,结果被绮里晔一网打尽。 水濯缨小臂上被即墨缺划了一飞镖,伤口相当深,当时她在越风谷只是草草地先上点药包扎了一下。到崇安之后先回了凤仪宫让白翼处理伤口,还没来得及歇口气,皇宫里又出了这种事情。 绮里晔尽管从来没有说过他和小皇帝的关系,但水濯缨看得出来,小皇帝对他来说应该也是有一定特殊性的,肯定不能看着小皇帝就这么在宋公公的手里出事或者受伤。 但眼前的挟持场面十分凶险。小皇帝手无缚鸡之力,而且又心智不全,肯定不能指望他自己懂得随机应变。宋公公的匕首刃尖就顶在小皇帝的喉咙上,甚至已经能看到鲜血流出来,只要稍稍往里面一送,小皇帝这细皮嫩肉的,必然性命不保。 大内侍卫和“蛇信”杀手要在最快的速度下解决掉宋公公一个人,其实还是能做得到的,更糟糕的是旁边还有两个小太监。如果先废了这两个小太监肯定不行,要是先废了宋公公的话,万一这两个小太监上去给小皇帝补一刀,还是同样的结果。 第148章 你和小皇帝,到底是什么关系? 太清宫旁边的宫殿屋顶上,数十个“蛇信”杀手潜伏在那里,正在寻找救下小皇帝的最佳角度。但是要想确保小皇帝安然无恙的话,就必须在一瞬间同时杀死宋公公和两个小太监,这却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事情。 水濯缨站在太清宫门口,对着宋公公冷冷道:“宋习,你做这种蠢事是没有用的,现在放了皇上,皇后娘娘还能给你们三人一个痛快。就算你能逃出皇宫,之后你以为还能逃得出崇安,逃得出东越么?难不成你还想这样靠着挟持皇上过一辈子?……要是被抓回来的话,皇后娘娘的十九狱里必定有你的一个位置,那时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宋公公冷笑:“给个痛快这种条件对咱家来说,还不如赌上一把,能多活多久都是咱家赚了,大不了到时候拉着皇上陪咱家,也算是够本……去给咱家叫一辆最大的马车过来!小安子小福子,你们去看着,要是这马车上面做了什么手脚的话,咱家在这里就先给皇上一个痛快!” 小皇帝被吓得呜呜咽咽,又不敢哭出声音来,只有满脸眼泪不断地往下滚。 水濯缨看他脖子上被匕首刃尖划出来的鲜血已经染红了衣领,正要让人去叫一辆马车过来,先稳住宋公公。太清宫门口包围的御林军和大内侍卫分开,外面走进来一行人,正是绮里晔到了。 “都回来,不用叫什么马车。” 绮里晔还是懒洋洋地靠在凤辇上,嘲讽地望着宋公公,那姿态看不出一点为小皇帝担忧紧张的模样。 “宋公公想来是今天出门时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做出这等愚蠢的事情来,这整个皇宫里,随便挟持谁都比挟持皇上来得好。现在光复派已经被本宫一网打尽,要是这个时候你杀了皇上,本宫可以顺理成章地登上帝位,又不用背上弑君的名声,你觉得本宫有什么理由要拦着你?” 宋公公脸色一僵。他只是凭着平日里的感觉,认为容皇后对小皇帝应该还是有几分看重,这才挟持了小皇帝,再说只有小皇帝对他来说是最容易得手的,他也没有什么其他选择。 他无法判断容皇后说这话到底是不是在故作不在乎,但要是真的在这里杀了小皇帝,失去唯一的护身符,那他就彻底完了。 “好,既然这样的话,那咱家干脆成全了皇后娘娘好了!” 宋公公一咬牙,终究还是没敢用匕首,而是用手狠狠扼住了小皇帝的脖颈。小皇帝一下子被掐得无法呼吸,脸色紫涨,两眼翻白,手脚在半空中胡乱挥舞。 绮里晔像是看着一场好戏一样,在不远处以手支颐悠然看着这一幕,丝毫没有要上去救小皇帝的意思,仿佛宋公公帮他杀了小皇帝就是正好给他省事了一样。 宋公公眼看着小皇帝的挣扎越来越弱,再过片刻恐怕真的就要没命了,而绮里晔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这才终于相信绮里晔是真的根本就不在乎小皇帝的死活。 他全身一片发凉,知道自己今天是必死无疑,这种时候自然更不可能放了小皇帝,牙一咬心一横,干脆便把匕首往小皇帝的脖颈中扎了进去,能拖上一个陪葬算一个。 然而匕首才插入小皇帝的肌肤里不到半分,他就感觉自己的全身突然像是石化了一般,一下子变得僵硬麻木起来。手脚没有半分知觉,根本不听使唤,匕首只扎进去了一点点刃尖,竟然怎么都没法再往里面扎进去。手一抖,匕首干脆从手中脱落下来,掉到了地上。 “嗖嗖嗖!” 那把匕首一脱手,从宋公公对面的屋顶上一瞬间同时飞来三道长索,卷住仍然被宋公公抓着的小皇帝,干脆利落地一拉一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生将小皇帝从宋公公身边扯了开去。 小皇帝脱离宋公公的控制,屋顶上的暗卫全部落了下来,外面的大内侍卫们也一拥而入,一部分护住小皇帝,另一部分上去制住宋公公和小安子小福子三人。 这三人都中了刚刚暗卫们散出来的气体迷药,现在三人僵硬地倒在地上动躺不得,立刻被大内侍卫捆成了粽子,点上穴道外加打晕了过去。 小皇帝自然也中了迷药,“蛇信”暗卫给他闻了解药,他一恢复知觉,立刻就放声哇哇大哭起来,也不让人给他包扎脖子上的伤口,直奔向下了凤辇走进太清宫来的绮里晔,一头扑进绮里晔的怀里。 “皇后姐姐……钰儿怕……” “没事了。”绮里晔摸摸小皇帝的脑袋,“钰儿不用怕,宋公公他们都被抓住了。” 小皇帝还是死死地抱着绮里晔不放。他虽然心智只停留在三四岁,但现在实际年龄也有十六岁了,只是可能发育相对迟些,个子还没真正长起来,身高差了绮里晔将近一个头,扑在他的怀里,那模样还是像个被吓坏了的小孩子一样。 “主子,这三人怎么处置?”玄翼上前问道。 “看看十八狱里面能不能腾得出位置来。”绮里晔一边安慰地抱着把脸埋在他身上哭个不停的小皇帝,一边随口回答,“有位置就把三人一起扔进去。十八狱现在人满为患,过段时间也该扩建了……”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全身真气暴涨,犹如巨浪冲天火山爆炸一般,猛然扩散开去! “轰!” 绮里晔身上的玄色外袍,包括里面的两层中衣和里衣,全都被这股猛烈的真气震得裂了开来。扑在他身上的小皇帝被他猛然一震,整个人几乎离地飞起,往后连退出足有一丈多,被掀翻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来。 周围众人全部大惊失色。一下子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情况,有大内侍卫还下意识地连忙要上去扶小皇帝起来,突然觉得不对,又硬生生地停在原地。 太清宫门口的气氛一下子像是凝固了一般,没人说话也没人动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绮里晔的身上。 绮里晔平日里对小皇帝虽然根本不是对待一国之君的态度,但也说不上有任何不好,甚至对于他变态鬼畜残忍冷酷的性格来说,能这样对小皇帝,已经算是十分疼爱了。 可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一看绮里晔,众人顿时控制不住地再抽了一口冷气,差点没当场惊叫出来。 绮里晔身上的衣服在他刚才真气全开的一震之下,大片破裂敞开,虽然没有从身上落下来,但从裂开的地方已经能够隐约看见他的身材线条。 开阔的肩膀、平坦的胸部、紧致的腹部、劲瘦的髋部……跟平时身着大袖宽袍时雌雄莫辨的视觉效果截然不同,能够清清楚楚地辨认出,这绝对是一具不折不扣的纯男性身材。 周围众人完全是为着自己的性命安危,才把惊叫声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但一个个全都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 皇后娘娘……竟然是男子? 这么多年来一直坐在东越皇后位置上,容貌美艳得倾尽天下颠倒众生,在后宫养了一大群男宠的,竟然是个男子? 以前皇后娘娘以女人的身份,做出诸如在三国榴月宴上当着各国来使调戏贵妃的事情,后来又千里红妆公然把曦和长公主娶到东越当皇妃,他们觉得三观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现在知道皇后娘娘原来竟然是男子,非但没觉得什么恍然大悟,反而是三观一瞬间又被彻底刷新了一遍。 一个男子男扮女装这么多年,明明不带一丝一毫的女人味,却竟然也没有一个人识破,甚至得了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子! 绮里晔没有理会周围其他人的反应,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从地上缓缓坐起身来的小皇帝。小皇帝捂着胸口,嘴角边和前襟上全是刚刚喷出来的鲜血,但是这一次竟然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蹙着眉头闭着眼睛,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 绮里晔的面容上不带任何表情,一双凤眸中除了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外,什么也看不出来。像是暴风雨来临之前,黑夜中死一样的极度平静,诡异得令人心惊胆寒,无法呼吸。 半晌之后,他才一字一顿地开了口。 “退下。” 他这两个字并没有说明是针对于谁的,周围所有的“蛇信”杀手,大内侍卫,以及刚刚赶来准备伺候小皇帝的宫女太监以及太医,全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全部退下。 水濯缨意识到绮里晔和小皇帝之间绝对是出现了巨大的问题。绮里晔的男性身份暴露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下,总不可能将所有这些人都杀了灭口,但其实就算现在向世人公开他是个男子,对他也没有多大影响。 关键应该还是在小皇帝的身上,现在发生的事情,绮里晔必然不想让周围任何人知道。 水濯缨朝玄翼使个眼色,玄翼立刻悄无声息地下令示意,很快便让所有人都退下了。她也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走,最后终于还是留下来,绮里晔也没有要让她离开的意思。 太清宫门口周围空无一人,只剩下水濯缨、绮里晔和小皇帝。 绮里晔的目光落到小皇帝的右手上。水濯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注意到小皇帝的右手小指上戴着一个极薄极细的指环,颜色是肉色的,跟肌肤的质地也几乎一模一样,不注意去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那个指环的内侧,似乎有一根细如牛毛的小针,只有不到半寸长,针上闪烁着幽幽的绿色光芒。 水濯缨顿时心下暗暗一惊。小皇帝刚才扑到绮里晔的怀里,抱着绮里晔的腰身,指环上的这根毒针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插入绮里晔的后背里。 难怪绮里晔刚才会猛然真气暴涨把小皇帝震开。从他身上的衣服也全都被震裂了来看,这根毒针刚刚恐怕已经刺进他的衣服内部,几乎触碰到了他的肌肤,所以他的真气范围才会将身上的衣服都包括在内。 绮里晔望着小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同样平静低沉得近乎诡异,听不出任何情绪。 “什么时候的事情?” 小皇帝坐在地上,睁开眼睛,目光对上绮里晔的面容。 他那双瞳眸的颜色看上去仍然像水胆黑玛瑙一样清澈透明,却已经丝毫不见了以前的稚嫩懵懂,是真正属于他十六岁年龄的目光。甚至,远远超过这个年龄。 “五年前。” 他的声音也仍然和以前一样清脆悦耳,像是水晶风铃摇曳触碰的声音,但以前说话总是带着小孩子才会有的奶声奶气,现在却比成人更加清晰平稳, 水濯缨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很显然,小皇帝根本就不是真的心智不全,至少现在不是。 从绮里晔的问题来看,小皇帝之前应该确实是心智只停留在三四岁,但后来渐渐恢复了正常,现在那副呆呆傻傻天真懵懂的模样,不过是伪装出来的。 五年前,十一岁的时候他就恢复了心智,一直伪装到现在,就连绮里晔都没有怀疑过他。水濯缨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的心智应该就已经是正常的了,但她也没有看出半点不对劲来。 这简直是水濯缨见过的最可怕的演技和忍耐力。 宋公公、小安子和小福子既然挟持小皇帝,就说明他们也一样是把小皇帝当做一个傻子。就连这几个贴身伺候他的太监都不知情,这偌大的皇宫里,只怕根本没有一个人知道小皇帝心智如常的秘密。 绮里晔的声音仍然平静如诡异的死水,不带一点情绪。 “你既然已经隐藏了五年,为什么到今天才杀我?” 小皇帝恨恨地望着他,眼中透出冰冷的怨毒之色,那种神情在他清澈透明如黑水晶一般的瞳眸里,显得格外令人毛骨悚然。 “以前时机未到,我总是不敢下手,如今光复派已经被你铲除,这整个东越再没有人是你登上帝位的阻碍。现在再不杀你,无声无息消失的便是我,我难道还能再等下去?” 水濯缨眉头一蹙。这完全是小皇帝自己的臆想。以前整个东越也没有人能威胁到绮里晔,那时候他想要杀了小皇帝自己称帝,早就动手了,根本没必要管这个成不了多大气候的光复派。 小皇帝知道光复派,应该是从宋公公这些人口中知道的。但他深居宫中,信息的来源很少,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而已,对于情况显然了解得不全面,以为绮里晔不称帝是因为还有顾忌,一旦没了阻碍就会除掉他。 她正要开口说话,绮里晔一抬手拦住了她,示意她不必解释。 “你为什么觉得你会无声无息地消失?”他淡淡问道,“我什么时候表现过要杀了你取而代之的意思?” 小皇帝咬牙:“你表现得还不够?我是东越的皇帝,而你这些年来都是怎么对我的?你身为一个男人坐在东越皇后的位置上,垂帘听政牝鸡司晨,把我当做傀儡一样摆布,对待我还不如对待一只小猫小狗……现在你可以自己称帝,我没有了最后的价值,你还有什么必要让我活着?像是你那个皇妃一样当玩物么?” 这些年来,他无法想象自己是怎么坚持过来的。每天活在无休止的屈辱之中,无论何时何处,对上的都是周围众人看待一个可怜可悲的傻子的目光。但他却不得不忍辱负重,始终装成一个傻子,否则便会引来杀身之祸…… 宋公公并不真正忠于他,只不过是受到光复派的威逼利诱,才不得不作为光复派在宫中的内应。但他不相信宋公公,在宋公公面前也不敢露出自己的底牌。偌大一个皇宫,他连一个能够信任的人都没有,在任何时候任何人面前,他都不得不戴着面具,没有一时一刻敢松懈。 真实的他是什么样子,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没有人比他更孤独。 他现在手上的那枚毒针指环,还是用他几年前在皇宫中捡到的一枚暗器,趁着每天晚上无人在旁的时候,花了很长时间才做出来的。上面沾的是一种慢性剧毒,有麻醉作用,刚刚进入人体的时候没有一点感觉,也不会表现出任何症状,过了十二个时辰之后才会发作。到发作的时候,中毒者在顷刻之内暴毙,已经没有解药可用,就算有也来不及起效果。 他当然知道自己能成功刺杀绮里晔的可能性很有限,而且即便绮里晔死了,他也并非就能高枕无忧,但总比这样坐以待毙的好。 “爱妃不是我的玩物,你也不是。”绮里晔平静地说,“八年前你为什么会变成心智不全的样子,你是不是已经不记得了?” “还能是为什么?”小皇帝冷笑道,“你找到我之后,得知我是东越皇子,下毒把我害得犹如痴傻幼儿一般,然后便可以轻易控制我成为你的傀儡,成为你夺权路上的垫脚石……开头的三年我确实是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懂,但并不意味着我恢复了之后也还是一样愚笨单蠢。你当年做了什么,这么明显的事情,就算我不记得了,难道还猜不出来?” “呵……” 绮里晔轻笑了一声,那笑容里满是嘲弄和讽刺,却隐隐有一种几不可见的苍凉。 “不错,钰儿果然聪明,正是和你猜的一样。” 小皇帝冷笑一声。 “我既然刺杀你失败了,也没想过会有什么好下场,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和宋公公一样丢进你的那个十八狱里?” 绮里晔没有回答他,转过身来,朝水濯缨伸出一只手。水濯缨走过去,他揽住水濯缨,缓缓往太清宫外面走去。 “站住!”小皇帝怒道,“回答我的问题!” 绮里晔连头也没回一下,小皇帝在后面跌跌撞撞地追上来,绮里晔走到太清宫外,做了一个手势,立刻便有“蛇信”暗卫从远处的屋顶上落下来,拦住小皇帝。 绮里晔没有宣凤辇过来,就这样带着水濯缨,一步一步缓慢地穿过连接着各宫之间的林荫步道,往凤仪宫走去。 小皇帝还在后面怒气冲冲地大喊大叫,但那声音正在渐渐远去,等到进了凤仪宫的时候,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绮里晔带着水濯缨回到凤仪宫后面的寝殿,屏退了所有下人,站在寝殿侧面的门廊下,对着外面繁星迷离的夜空。 他的面容在星月光芒的映照下,朦胧了平时妖艳而妖异的轮廓,五官似乎也笼罩上一层若隐若现的雾气,至始至终看不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水濯缨一直在他身边望着他,他回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那是他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笑容。 “爱妃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本宫的,可以尽管问。” 水濯缨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你和小皇帝,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149章 凉凉的身世 绮里晔沉默了一下。 “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现在大约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水濯缨脸色微变。 “那先帝当年从娑夷族掳掠而来的娑夷王子妃……” “是我的母妃。”绮里晔轻声说,“我是娑夷族的王孙。我母妃和父王只生了我一个孩子,她被掠走的时候我已经六岁了,后来又和东越先帝生了元真钰。” 他的母妃,娑夷王子妃素和夕,当年是娑夷族艳绝天下的第一美人。十七年前,也就是他六岁的时候,东越先帝偶然在南疆遇到素和夕,惊为天人,一见倾心。当时先帝并不知道素和夕的身份,回东越后便派了人来向娑夷族提亲,求娶那个美艳得不似凡人的绝色女子。 娑夷小王孙都已经六岁了,娑夷族怎么可能把王子妃交出去,自然是当做一个误会,一口回绝。 先帝尽管清楚地知道了素和夕的身份,知道她已经嫁人,并且有了一个六岁的儿子,却还是犹如魔怔了一般,越是得不到越是念念不忘。 终于无法按捺住对素和夕的欲望,先帝开始向娑夷族施加压力,迫使娑夷族交出王子妃。否则东越作为中原三大国之一,灭掉一个小小的娑夷族,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娑夷王为了全族的生存,不得不向东越妥协,答应将素和夕交给先帝。娑夷王子本来誓死不答应,最后在娑夷王和族人的巨大压力之下,终于也还是没能护住自己的妻子。 娑夷王子忍着心痛,哄骗着素和夕,把素和夕送去了东越。素和夕在进入东越皇宫之后,才知道自己已经被丈夫送给了别的男人,悲愤欲绝,却在先帝要灭娑夷全族的胁迫下,连自杀都不敢自杀,只能忍辱负重地留在东越皇宫中。 先帝自然也知道,这般强行夺了娑夷王子妃纳入自己的后宫,对于一个部族来说是多大的耻辱。为了断绝后患,以防娑夷族人将来报复东越,在得到了素和夕之后,干脆便派大将军唐啸威领兵南下,灭了娑夷全族,杀光娑夷王室的所有人,将剩下的娑夷人全部沦为奴隶。 素和夕深居宫中,对娑夷被灭族的事情一无所知,仍然为了娑夷族人而不得不屈从于先帝。先帝对素和夕百般宠爱,封她为地位仅次于皇后的沁妃,一月里除了初一十五必须去皇后宫中以外,其他时候都宿在她这里,恨不得将天下所有的奇珍异宝都堆到她的面前。 素和夕本来心如死灰,在先帝这般温柔殷勤之下,渐渐也不再像以前一样屈辱得生不如死。加上半年之后怀上了身孕,更是只能死心认命。 然而无论一个君主是部落之王还是大国之帝,无奈之处永远也不比任何人要少。当时东越大将军唐啸威手握重兵,权倾一时,而唐啸威之妹正在宫中为贵妃。唐贵妃将素和夕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屡次想要害素和夕,先帝慑于唐啸威的势力,每次都只能偏袒包庇唐贵妃。 没得到的总是最好的,得不到的便不会再珍惜,这是几乎所有人的通病。先帝宫中美女如云,对素和夕的宠极一时,也不过是持续了短短半年时间,后来便渐渐淡了。甚至到了素和夕怀孕时,唐贵妃想要打掉素和夕腹中的孩子,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素和夕终于对先帝也彻底失望,她在宫中连自己的性命都没有保障,更不用说保护腹中的孩子。趁着一次出宫秋猎,带着腹中已经四个月的身孕,逃出了湘山猎场。 素和夕逃往南方,隐姓埋名含辛茹苦地躲在山中养胎,五个月后生下了孩子,却因为被东越大内侍卫发现追捕,孩子出生后不久,两人就失散了。 这孩子后来被一家姓容的江上渔户收留,而素和夕在继续逃亡的途中,遇到了已经在外面流浪许久的绮里晔。 绮里晔在娑夷被灭族的时候,王族中的几个下属带着他混入了娑夷平民中,这才没有被当做娑夷王族当场斩杀,但却和平民一样沦为奴隶被卖到了东越。 那之后无法形容的半年,便是把他拉进一片黑暗不见天日的无底深渊的半年。他一个字也没有描述,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只说到他半年之后便逃了出来,也一直在外面流亡。 素和夕当时刚刚生产过不久,身体本就虚弱不堪,一路上风餐露宿奔波劳累,更是已经在油尽灯枯之际。 母子久别重逢,开始时素和夕自然是大喜若狂,然而随即又从绮里晔得知娑夷全族早在一年前就被全灭,王族一脉只剩下绮里晔一人,其余族人也所剩无几,全部成了奴隶。 大喜紧接着大悲之下,素和夕的身体承受不住这般激烈的情绪起伏,终于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她对生命里的两个男人,娑夷王子和东越先帝,都是心存怨怼甚至是仇恨。但对两个不同父亲的孩子,却是同样满怀母爱,并没有把父辈造的孽算到孩子的头上。 临终之前,素和夕托付了绮里晔寻找她和东越先帝的孩子,能找到的话,尽可能照顾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另外一件事,便是要绮里晔答应他永远也不会当皇帝。 后一条自然没什么,前一条对绮里晔来说却有些强人所难。当时只有七岁的绮里晔,本来根本不想管那个灭了他们全族的东越皇帝的孩子,奈何母妃已经在弥留之际,奄奄一息气若游丝,满含恳求地望着他,他别无选择,只能答应。 但他当时自身难保。东越对娑夷逃奴的抓捕正是最严格的时候,他无法留在东越,只能先去了南疆。 这一流浪,就是整整八年时间。 八年里,他去过南疆、去过西陵,去过北晋,去过更北方的草原大漠……在繁华喧嚣的天府城市里隐藏过,在广袤恢弘的长川大河间游荡过,也在荒无人烟的沙漠荒原中跋涉过。 他受过无数磨折苦楚,也见识过无数难以想象的事物,遇到过无数常人百年也无法一遇的机缘。失去过无数,得到过无数,他在短短一年时间里的经历,相当于别人漫长的一辈子。 十五岁,他带着一张艳绝天下的面容,一身深不可测的武功和才能,一颗已经阅尽人间不知多少春秋轮回红尘百态的心,回到东越。 他的容貌尽管美艳更胜于当年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素和夕,但其实一眼望去与父母只有两三分相似,不必担心人认出来,也不需要易容,一直都是以真面目示人。 到东越之后,他很快打探到了自己那个同母异父弟弟的消息,而这时候东越先帝派出去寻找小皇子的大内侍卫,也正好找到元真钰。 大内侍卫当中有唐贵妃派出混在里面的奸细,找到元真钰的时候,抢先一步暗中给元真钰下了毒。等绮里晔赶到,元真钰中毒已深,他不得不用以毒攻毒之法,给元真钰下了另外一种药。保住元真钰的性命,却毁了他的心智,一直像是三四岁孩子一般呆傻懵懂。 后来大内侍卫带着东越先帝亲自来的时候,绮里晔在元真钰家中撞上先帝,来不及易容变装,但又担心熟悉素和夕容貌的先帝见了他会起疑心,毕竟先帝知道素和夕还有过一个儿子。为谨慎起见,便男扮女装,假扮成了那个收留元真钰的渔家里的一个少女。 元真钰被下了药之后心智不全,就像是刚刚破壳出生的小鸭子一样,对于醒来第一眼见到的绮里晔极为依赖。先帝想带回元真钰,元真钰却拉着绮里晔死活不肯走,先帝无可奈何,只能将绮里晔和元真钰一并带回崇安,让绮里晔照顾元真钰。 这以后的事情,便是众所周知的了。这个“出身渔家的容姓少女”,代替小皇子元真钰参加了夺嫡,一路披荆斩棘而来,踏着无数人的尸骨血肉,一步步走上东越的权力巅峰。 绮里晔说完这一段长长的话,随后便沉默下来,突然轻笑了一声。 “害他变成这个样子的,也确实是我。他八岁的时候已经很聪明,本来不愿意以自毁心智的代价来得以存活,我没管他的意愿,给他强灌了药。他虽然已经记不清失去心智之前的事情,但脑海中应该还留着当时的景象和情绪,所以恢复心智的时候,才会下意识地那么恨我。” 对于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他的感情是极其复杂难言的,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对元真钰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元真钰是东越先帝的孩子,是他仇人的后代,他本来应该是恨屋及乌。但偏偏元真钰身上又流着和他一样的娑夷血脉,是他的骨肉至亲,是他唯一存在于世上的亲人。 在失去心智的那段时间,元真钰尽管呆呆傻傻,却犹如恋父恋母般的幼小孩子一样,对他百般依赖。那种被人依恋和需要的感觉,尽管只是来自于一个弱智儿,对当时陷在一片黑暗血沼中的他来说,也是一种无形的救赎。望着元真钰那双清澈明净如水晶琉璃,婴儿一般懵懂单纯的眼睛,他无法提起厌恨和恶意。 他答应过素和夕自己不当皇帝,素和夕却没有要求元真钰也不当皇帝,元真钰是东越的小皇子,有身份可以名真言顺地继承东越的皇位。他在外流浪多年,见过千般万种世态沧桑,太清楚权力的重要性,皇位有没有无所谓,但皇权却必须要争。 一开始时他伪装成了女子身份,后面骑虎难下,干脆便以这个身份一路伪装到底。元真钰登上帝位的时候,他原本想过自立为摄政王,但摄政王一般是在外面建摄政王府居住,不便住在宫中,而元真钰又一直黏着他。最后,他便成了和小皇帝关系最近的人,东越皇后。 在水濯缨出现之后,他放在元真钰身上的时间精力大幅度减少,换做以前元真钰肯定是不依不饶,但现在却一直没有闹过。他以为元真钰虽然心智不全,这么多年来也应该学得懂事了一些,却并没有想过,早在五年前元真钰就已经恢复了正常。 ……还一直深恨着他。 水濯缨望着绮里晔犹如笼罩着一层迷离烟雾般的侧颜。他的嘴唇轮廓完美一如往昔,带着一弯浅浅的弧度,却静止得犹如凝固的鲜血。眼尾艳丽的绯红色,在清冷的星月光芒映照下,成为一种阴影般幽然淡漠的暗紫色,像是一叶静静落下来飘进水中的紫睡莲花瓣。 她靠近了绮里晔一步,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他劲瘦的腰身。 他的身体体温一向比她高得多,现在却一片冰凉,抱着他就像是抱住了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水濯缨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脖颈间。 “你还有我。” 绮里晔伸手抱住她,把她揽在怀中,轻轻一笑。 那笑容一点也不像是属于他的妖异美艳如魔花绽开般的笑容,而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似水,映照着月光,犹如雾气一般朦胧而柔和地晕染开来。 “是啊,我还有你。” 他现在什么也没有,只有她。 …… 那天夜里,水濯缨不记得自己陪着绮里晔在门廊上面坐了多久。弦月在夜空中渐渐西沉,漫天繁星璀璨而迷离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天幕上的黑暗像是墨色被冲淡一般,透出越来越明亮的天光。 两个人都不说话,也没有需要说出口的话,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水濯缨前两天晚上几乎都没有睡觉,到了后来,在绮里晔的怀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绮里晔大约后来抱她回了房间,她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房间里的床上,旁边的床上是空的。 水濯缨起了身,一问凤仪宫的宫人,这才知道绮里晔正在小皇帝的太清宫。 她昨晚就在想绮里晔要怎么处理小皇帝,只是当时没有问出口而已。 小皇帝的心智已经恢复,现在对绮里晔满怀怨恨,甚至可以说有一种病态的扭曲。他这么多年来戴着呆傻的面具,跟别人从来没有过正常的交流,得到的几乎所有信息都是来自于别人的只言片语和道听途说,然后在他自己一个人的脑子里面臆想和猜测。 这样时间长了,心理必然会出现问题。绮里晔对他的确不算是差,一个哥哥照顾一个弱智的弟弟,做到这份上已经是很尽职尽责了。但他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受迫害的傀儡皇帝,把绮里晔定位成迫害他的奸佞妖人,自然是对绮里晔充满了怨恨,多年下来更是根深蒂固。 这种不能称之为误会的矛盾,长年累月地积累了那么长时间,根本就没有办法解开,甚至连是非都解释不清楚。 小皇帝已经刺杀过一次绮里晔,以绮里晔的行事风格,不可能再把这么一个隐患留在身边。但水濯缨也很难想象绮里晔会就此杀了小皇帝。 她来到太清宫,绮里晔果然在里面,却并没有做什么,只是静静地站在花园里的一座假山边,看着不远处湖边的一座亭子。 水濯缨走到他的身边,这才看见那座亭子里面,凤仪宫中的两个宫女正在陪着一个少年在亭子中玩耍。那少年个子不高,容貌精致可爱,正是小皇帝元真钰,但身上穿的已经不是东越皇帝的玄色皇袍。 亭子边缘的湖水中有大群金红白黑的锦鲤在游动,元真钰一脸兴奋地趴在湖水边,兴高采烈地看着那些锦鲤,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旁边宫女用小网兜从湖水中捞起一条锦鲤给他看,他就高兴得又蹦又跳,还伸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网兜中的锦鲤,那样子像是个第一次见到鱼儿的一两岁孩子。 水濯缨诧异地望向绮里晔:“小皇帝这是……” “我再给他下了一次当年那种毒药。” 绮里晔的目光仍然落在小皇帝的身上,轻声回答。 “当年我给他灌的药分量太轻,所以只过了三四年,他就渐渐恢复了正常。这次我问过白翼,给他下的药分量已经足以彻底摧毁他的心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恢复。” 他闭了一下眼睛,低声一笑。 “他那般满怀愤怒怨恨,我要是关着他的话,最终只会把他关成一个疯子;要是放他离开,他这么多年来深居宫中,一点也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出去了恐怕连活都活不过几天……让他像这样无忧无虑地什么都不用想,无怒无怨无恨无悔,像个小孩子一样懵懵懂懂过一辈子,大概是最好的选择。” 水濯缨沉默。 的确,要是由她来处理的话,大约也会这么做。对于一个心里充满怨毒仇恨,已经近乎扭曲病态的人来说,无论在生活上把他照料得有多好,他永远都不会觉得满足快乐。 而绮里晔既不是圣父也不是心理治疗师,不可能把元真钰放在手心里面捧着宠着,慢慢去感化他,跟他说我其实是对你很好的,希望你不要再怨恨我。 “我会让人把这座太清宫半封闭起来。”绮里晔淡淡说,“钰儿在这里住习惯了,应该能住得下去。他现在的心智比以前还不如,跟个婴孩差不多,越是熟悉的环境和玩伴,对他来说越容易接受,没有必要经常出去。” 水濯缨微微一蹙眉头:“小皇帝要是一直留在这里,那上朝或者宴会的时候怎么办?找一个人来易容成他?” 一国不可无君,平日里有小皇帝象征性地坐在朝上,虽然大部分时候只是在那里自顾自地玩玩具,但只要人在就行,绮里晔在旁边垂帘听政也勉强可以接受。 要是上朝的时候皇帝的位置一直是空的,或者诸如三国榴月宴这种外交礼宴上面,一国皇帝都从来不出席,那也太不像样子了。 “没这个必要了。”绮里晔自嘲般地笑了一下,“当年我答应过母妃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是照顾钰儿,现在已经把钰儿照顾成了这个样子,那么另外一件事情做不做到,也没有多大关系了。” 他微微抬起头来,仰望着上空笼罩下来的苍穹,初春早晨里的天空是一片清澈得近乎透明的蔚蓝色,高远而空灵。犹如智者平静的巨眼一般,悠悠俯瞰人世沧桑。 “母妃不希望我当皇帝,是因为她这一生毁在帝王家。然而……在不在帝王家其实都是一样的,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第150章 十九狱的新增项目! 水濯缨没有说话。 她理解素和夕为什么不希望绮里晔当皇帝。皇权场帝王家,的确残酷无情,然而这整个天下,整个红尘凡世间,时光流逝,沧海桑田,生老病死,爱恨离合,宿命运转,天道轮回,有什么不残酷不无情。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只要人活在这世间,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以前不在乎绮里晔是皇后,现在也不在乎他要成为皇帝。绮里晔如今的地位和权力,实质上跟皇帝已经没有什么两样,只不过是身份上的区别。登不登这个皇位,不过是一个仪式的问题。 绮里晔当天便撤掉太清宫里面原有的太监宫女,从凤仪宫那边选了一批最信得过的宫人过去,太清宫的守卫也全部整顿替换了一遍。 元真钰第二次失去心智,情况比以前更加严重得多。以前不过是十几岁了还表现得像是个三四岁的孩子,懵懵懂懂单纯无知,但至少还有一定的判断力和思维能力。现在就跟个智力低下的婴孩一样,想起来就哭想起来就笑,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经常是无论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或者片刻前刚刚说过的话,转眼马上就忘了。 这样的状态,以后也确实不适合再出去。能这样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在皇宫中生活一辈子,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晚上回到凤仪宫,刚一进寝殿房间的门,绮里晔随手把门一关,一句话不说,径直就把水濯缨抵在了房间门上,深吻犹如疾风暴雨一般落下来。 水濯缨身上的所有衣物在他的仅仅一撕之下,尽数碎裂飘落,他的吻落遍了她的全身。紧紧地抱着她,换一个姿势,再换一个姿势,似乎无论怎么抱都总觉得不够紧,恨不得把她拆成一块块撕成一片片,连骨带血地揉进他的身体里。 一整夜,绮里晔就像是疯了一样,把水濯缨困在寝殿的房间里面,按在床上,顶在墙上,压在桌上……第一次没有玩任何变态花样,也没有戏谑地在她耳边说那些令人羞耻崩溃的下流话,只是以最原始的欲望和动作,激烈而疯狂地抵死缠绵。 水濯缨知道他失去最后一个亲人,心里必然不好受,感情上面需要有宣泄口。对他来说,她已经是唯一一个能够安慰他的人。他疯狂地跟她相拥深吻,身体交缠,就像是一个冷到极点快要冻僵的人,在拼命从她的身上汲取温暖。 她难得一次咬牙忍了下来,甚至还主动地去迎合绮里晔,结果就是被他几乎不停不歇地折腾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终于累得彻底失去知觉,昏睡了过去。 这一次绮里晔不再是没完没了地一做就是多少天,水濯缨没有再在睡梦中被他弄醒,也不知道沉沉睡了多久。到自然醒过来的时候,正在绮里晔的怀里,他同样也在沉睡,在睡梦中仍然紧紧地搂着她,像是生怕他一睡着她就会从他的怀里消失。 床帐外面透不进光线,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幔帐顶上镶嵌了小颗的夜明珠和水萤石,投下来柔和的幽幽光芒,刚够照亮她眼前那张美艳得摄人心魂的面容。 水濯缨尽管跟绮里晔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其实很少看见他沉睡的样子。跟他睡在一起,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她被他折腾得精疲力尽,睡得连天塌下来都醒不了。而且他的睡眠比她还要浅,即便他睡着的时候她醒来,他大部分时候也会跟着醒来。 但绮里晔这时候似乎是睡得很沉。一双凤眸静静地闭着,长长的睫毛仿佛蝶翼一般覆盖下来,眼尾的绯红色在夜明珠光芒的映照下,不若平时那么艳丽得近乎妖异带毒,而像是暮色四合时分,天际逝去的最后一缕绯色霞光。 水濯缨望了他沉睡的面容很长很长时间,终于靠过去,在他颜色柔和如红莲花瓣般的嘴唇上轻轻一吻。 她一动,绮里晔立刻就下意识地把她抱得更紧了些,然后才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水濯缨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幽黑得深不见底的瞳眸中,映照出她小小的影像。 水濯缨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同样紧紧抱着他。 “……我不会离开的。” 绮里晔的目光微微一动,眸色却是更加幽黑暗沉,一只手移到她的脸上,捧住她的面容,修长手指缓缓地摩挲过去。 “你想走也走不了。” 水濯缨怔了一下,哑然失笑:“你就不能回答一句好听点的?” 绮里晔一翻身把她压在下面,将她牢牢地困在他和床铺之间之间的方寸之地中,属于他的气息像是囚笼一般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我没跟你开玩笑,别人无论谁走都可以,你永远也别想从我身边离开。” 水濯缨静静地朝上望着他:“如果你哪天真的做了什么事情,让我无法忍受留在你的身边,一定要离开呢?” 绮里晔断然道:“不可能。” 水濯缨叹了一口气:“这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人和人相处总是会有矛盾的,比如说上次即墨缺假借柳长亭的名义送来的那个盒子,如果那真是柳长亭送的,你也不能二话不说就捏碎它。即便里面没有藏着能引人暴躁愤怒的沙朗香,我当时同样会生你的气,只不过不会那么冲动而已。” 绮里晔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有野男人传情诗勾引我的女人,我为什么不能毁了这情诗?难道还得视而不见?” 水濯缨一脸无奈加头疼:“这算不上是勾引……如果有其他男子真的对我表示情意,我也会根据情况妥善处理,你别再动不动用那么极端的方式。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绮里晔冷哼了一声。在他的眼里,只要有其他男子对她表示情意,那就只属于一种情况,就是找死。这些人全都该被抽筋剥皮千刀万剐,手碰了她一下就该把手砍下来,眼睛看了她一眼就该把眼睛挖出来,哪里还分什么妥善不妥善的处理。 但他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没敢说出来,否则水濯缨肯定又得生气。 看来以后他还是得想点办法,让天下所有的男人连觊觎都不敢觊觎她,就算实在有肖想的,也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一点迹象一点端倪。毕竟别人心里的想法他管不了,只要他不知道她也不知道,那就算是清静了。 水濯缨看他没有反驳,只当他是勉强接受了,这人即便听进去了她的话,也是不会好好承认的,一般就是绷着那张美艳的脸不吭声。 “那即墨缺呢?”绮里晔突然像是抓到了一个出气口,“这我总可以想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了吧?” 被他这一提起即墨缺,水濯缨又是一阵头疼。 即墨缺……这个人简直像是阴魂不散一样,他一直以来在暗处的纠缠和算计,是她最头疼的一件事情。 她至今很难相信,即墨缺是真的看上了她,也不相信他对她会有纯粹的感情。这个人身上存留的感情和人性,在某种程度上似乎比绮里晔更少,更加让她觉得不像是人。 即墨缺每次说是想要她,总是掺杂着其他的目的,利用她来获得势力帮助,利用她牵制和要挟绮里晔,利用她顺手除掉柳长亭,利用她刺杀绮里晔和东越光复派做交易…… 即便没有其他目的,即墨缺对于她的执念,也只像是非要得到她不可,不过是执念深到了扭曲的地步。 她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心理有问题的人。绮里晔同样也正常不到哪里去,鬼畜变态下流扭曲丧心病狂,天天喜欢用变态手段折磨她戏弄她,动不动上绳索上镣铐上鞭子上十八般调教道具,认识他三年以来没跟她温柔体贴好声好气地说过几次话。 但她再清楚不过地知道他对她的感情,知道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 而即墨缺跟绮里晔正好截然相反。表面上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一直表现得像个再尊重她不过的绅士,但她却觉得即墨缺比任何人都要令她反感,属于那种永远不会成为朋友只能当仇敌的人,最多也不过是远远避开,一辈子都别打任何交道。 然而即墨缺的实力和段数偏偏并不比绮里晔和她差,不是那么轻轻松松想除掉就能除掉的人。她两次反算计即墨缺,最终都没能杀得了他,现在这次本来只差那么一点,可惜最后又是功亏一篑,让他逃回了西陵。 “即墨缺我不管。”水濯缨叹口气,“你想怎么样都行。” 即便即墨缺对她的确是真心实意,这也并非他违背她意愿囚禁她,屡次想要加害她在乎之人的理由。任何人想动绮里晔,哪怕这人爱她爱得感天动地,她都不会心慈手软。 绮里晔像是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你被即墨缺带走的那一天时间里,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那天晚上他被困在越风谷底下大半天时间,第二天下午才被千羽精骑挖开岩石救出来,和水濯缨碰头之后,立刻就赶往崇安处理光复派的事情,此后便是安公公劫持元真钰,元真钰刺杀他。两人从头到尾一直没有多少交谈的时间。 他只是大致了解了他不在时候发生的情况,知道水濯缨没有成功让即墨缺掉下悬崖摔死,被即墨缺给逃走了。但之前即墨缺和水濯缨在一起时候的细节,他还没有问过。 水濯缨哭笑不得:“他那时候正在尽力树立他在我心中的好形象,连我身上的匕首都没有搜走,能对我做什么?” 绮里晔哼了一声。 “那当时即墨缺为什么没有掉下悬崖?他拉住你了?” “是。”水濯缨说,“我拉住网兜上的绳索,他拉住了我的衣襟,反而没有掉下去。” “你身上不是有匕首么?直接把他手砍了不就得了?” 水濯缨心想绮里晔果然就是比她狠。她当时身上的那把匕首虽然太短太小,砍不了即墨缺的手,但直接往他脸上投的话,他又没有多少反抗能力,不用摔下悬崖就直接杀了他都能做得到。 但她当时还是没有想到这么血腥狠辣的办法,只用匕首去割衣襟,结果即墨缺比她要狠得多,直接便要跟她同归于尽。 “我没来得及。”水濯缨叹口气,“我手臂上的这道伤口就是这么来的,即墨缺用飞镖割伤了我拉着绳索的手,拖着我也掉下悬崖跟他一起死,后来是柳长亭赶到救了我们。” 绮里晔把她的手拉上来。她小臂上的那道伤口已经被包扎起来,因为当时即墨缺的飞镖只是贴着她的手臂划过去,伤口虽然很长,但并不深,只是皮肉伤而已。有白翼的医术在,愈合得好的话,连明显疤痕都不会留下。 绮里晔望着那只包扎着白纱布的纤细手臂,眼中黑暗的戾气滔天翻滚,仿佛能够吞噬天地的恐怖风暴。 “让你陪他一起死……”他冷笑了一声,“他做梦,你只能陪着我一起死。” 水濯缨沉默一下,试探地问了一句:“要是当时在下面拉着我的是你,你会不会自己松开手落下去,把活命的机会留给我?” “那就看你了。”绮里晔理所当然地说,“你要是想自己活着,那我没有办法;但你要是愿意陪我一起死的话,哪怕我要下十八层地狱,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你一起拖下去。” 水濯缨笑起来。 绮里晔的这个回答果然是他的风格,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内。 “像你这样的,下十八层地狱恐怕都不够,更深的十九层还差不多。但是没关系,我会陪着你一起去的。” 绮里晔也勾起嘴角一笑,那笑容里面已经充满了妖异邪恶的气息,犹如魔界盛开的暗红色重瓣虞美人一般,美艳而剧毒。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下了床,径直便往寝殿后面的十九狱走去。 “十九层地狱这里就有,你现在就可以陪着我一起去。” 水濯缨:“……” 她为什么大清早的醒来要跟绮里晔说这么多话?为什么不趁着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溜走?为什么要安慰他恢复他的心情? 简直是自作孽,不可活! …… 东越皇后其实一直是个男子,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扩散开来,在整个中原再一次引起了前所未有的轰动。 天下人的三观已经被东越皇后刷新过无数次,刷新着刷新着也就习惯了,无论做出什么惊世骇俗耸人听闻的事情来,都不觉得奇怪。这个消息除了轰动以外,也没有造成更多的影响,哪怕有一天再传出消息说东越皇后其实不是人类而是外星球派来的间谍,估计众人也不会有多大的反应。 绮里晔仿佛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姿态,紧接着便再次公布了他的娑夷人身份,并且宣布小皇帝元真钰退位,而他将会以东越皇帝的身份,正式接过东越的统治大权。 这两件事情按理来说应该更加重要,但倒是出乎意料地,没有像男人身份一样引起那么大的轰动。 在东越内战结束后的两年多里面,绮里晔一直在东越和其他两个国家内,搜寻流落在王公贵族官宦世家中的娑夷人奴隶。 他在东越的权势已经一手遮天,不必担心被人怀疑,寻找娑夷人的行动也不再在暗中秘密进行,而是半点都不客气地在明面上勒索抢夺。不少人知道东越皇后在找娑夷人,不敢得罪绮里晔,都只能主动将家中豢养的娑夷奴隶交出去,免得惹祸上身。 到了如今,几乎所有的娑夷奴隶都已经被绮里晔恢复了自由,现在暂时安置在皇宫中。 他做的这般大张旗鼓,毫不遮掩,自己本身的容貌又美艳得根本不似凡人,只有娑夷人能有这般惊世艳绝的美貌。这样一来,必然会有人怀疑他跟娑夷族有关系,只是以前不敢说出来而已。 至于登基为帝,那更是在众人意料之中的事情。 绮里晔灭了唐啸威之后,在东越早就不再有任何阻碍,其实两年前就完全可以赶小皇帝下台自己称帝。众人奇怪的只是他为什么一直拖到了现在才打算登上帝位。 东越帝位由一个娑夷人来坐,已经相当于改朝换代,也意味着元氏皇族从此退出历史的舞台,彻底消亡。 现在东越朝中的文官武将,已经没有一个是前朝留下来的老臣,几乎全在绮里晔的掌控之中。即便是一国的皇族颠覆,宗谱改换,对于这些臣子来说,他们也是连一声都不敢吭。 只要有绝对的权力,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改朝换代登基为帝,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准备的事情。绮里晔一向对这些正儿八经的仪式典礼之类没有兴趣,所有的相关事宜全部都给下属去办,他这个即将要登上帝位的人倒是比谁都要清闲。 水濯缨也不插手这些事情。她的问题就是,绮里晔成了东越皇帝,那她按理来说应该就是东越皇后。然而绮里晔创造的这个东越皇后的形象,已经太过深入人心,她现在更换进去,总有一种毁人家印象的感觉。 “其实我也不大想换。”绮里晔半躺在凤仪宫中房间里的美人榻上,懒洋洋地说,“我称呼爱妃都称呼习惯了,要是当皇后的话称呼什么?心肝宝贝儿?” 水濯缨一阵恶寒:“叫名字!” 绮里晔正要说话,外面进来一个暗卫,带着一脸隐约的诡异表情,附耳在绮里晔旁边说了一句话。 绮里晔听完,满意地站起身来,朝水濯缨伸出手。 “心肝宝贝儿,跟我过来一趟,有好东西给你看。” 水濯缨:“……” 绮里晔带着她往寝殿里面走的时候,水濯缨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等到走进了十九狱,看见十九狱中间那个巨大的物件时,差点没一头栽倒在地上。 十九狱里面竟然多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大笼子,通体由黄金包裹打造而成,造型跟之前绮里晔用来关她的那个金属笼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大了好几倍,也更加华丽精美得多。笼子上面镶嵌各种明珠翡翠,宝石美玉,装饰得金翠辉煌,表面还有精致繁复的造型雕刻,犹如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笼子底部铺着一层厚厚的锦缎垫子,上面连着同样由黄金宝石打造成的锁链镣铐,里面居然还有一套像模像样的囚衣,不用想也知道是给谁准备的。 水濯缨看得眼角一个劲儿地狂跳。之前绮里晔假装把她关进笼子囚禁起来的时候,跟她在暗室里面真的啪啪啪了一场,而且是有为了演艺事业的光明正大的理由,啪得特别理直气壮,她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欢爱痕迹全部都是真的。 只是之前那个金属笼子太小,只够关一个人,两人不可能在里面啪。当时水濯缨就注意到绮里晔一直在看着那个笼子,眼中带着惋惜的意味,以及……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浓浓兴趣。 没想到,这丧心病狂的死变态从这笼子里面也能被激发出灵感,竟然特地再造出了一个啪啪啪专用的黄金囚笼! 绮里晔从后面抱住她,靠近她的耳边,声音魅惑而又邪恶。 “心肝宝贝儿,十九狱里的用具我们全部都试过了,这个黄金笼子是刚刚做出来的,你换上那套囚衣,我们在里面做一场怎么样?” 水濯缨:“……” ------题外话------ 上一章凉凉说的话最后一句,出自汉代文学家贾谊的《鵩鸟赋》,意思是世界就是个大炉子,命运是烧火的工人,阴阳是燃料,世上的一切都象在炉子中被冶炼一样。用来影射人活在世界上波折多多,水深火热,受尽煎熬。 囚禁play来啦,好久没有查票了,求车票鼓励老司机! 第1章 皇帝里的泥石流! 三月初九,东越皇后以娑夷人的身份,登上东越帝位,改东越国号为东仪,年号上熙。 仪为“有凤来仪”之意,和绮里晔之前的皇后身份相符,并且和娑夷的夷字同音。这是在公然昭告天下,东越的江山是被娑夷人所夺,娑夷终于报了十七年前的灭族之仇。 至于年号,历史上一般的朝代都会取一些寓意吉祥,或者有纪念意义的字眼来作为年号,上熙这两个字听着倒是很普通。 绮里晔刚刚定下来的时候,水濯缨并不知道上熙这两个字有什么含义,还特意去问他。结果这死变态的回答是:“没什么特别的含义,熙跟你的封号曦和的曦字同音,本来是想用跟缨字同音的英,但已经被内兄在夏泽那边的年号里用掉了。” “上……曦……” 水濯缨一回味过来这个年号的意思,劈头就把手里的茶杯朝着绮里晔的脑袋砸了过去。 “滚!……给我把这个年号改了!你毁人三观节操也要有个限度!” 中原三个国家的历史上,一个皇帝一般只会使用一个年号,因此外人或者后世也常常用年号来称呼皇帝,比如说北晋的光顺帝,西陵的承德帝,以及前一代东越先帝隆和帝等等。 这以后的史书上记载绮里晔的事迹,记载的必定是东仪开国皇帝上熙帝迎娶夏泽曦和长公主,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那画面太美水濯缨不敢想下去。 “来不及了。” 绮里晔看也不看地一抬手,轻而易举接住水濯缨砸过来的茶杯,茶杯里面的半杯茶水被他翻手一兜,连一滴都没有洒出来,他端着茶杯放到嘴边,悠然喝了一口茶。 “这个年号已经传到三省六部那边定下来了,文书都已经拟出来颁发天下,现在想改也改不了。” 水濯缨简直要被他气晕:“那就再起一个替换掉!反正也没规定一个皇帝只能用一个年号!” “不换。”绮里晔一脸理所当然,“上熙这两个字有什么不好,寓意尊贵光明,兴盛和乐,作为年号最合适不过。现在又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换年号?” 水濯缨:“……” “放心。”绮里晔懒洋洋地说,“这也就只有你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已,我不说,天下其他人根本就想不到此上非彼上。” 水濯缨:“……” 这么说还都怪她思想不纯洁咯? 谁敢保证天下人里面就没有跟他一样丧心病狂的污妖王,看到这个年号就是能往龌蹉的方向上想,然后正好发现真相的? 就算没有人能想得到,她自己知道难道还不够膈应吗?堂堂中原三大国之一的开国年号,居然有这么无耻下流的含义,以后每次史学家提到这个年号,都得尴尬成什么样子? 无论水濯缨怎么抗议,绮里晔就是不肯换掉这个他最满意的年号。水濯缨后来抗议太多,抗议得他烦了,二话不说把她拖到十九狱里面去“劝说”了一顿,终于以最为强大有力的理由说服水濯缨,再也不敢开口提一个字。 依着绮里晔的任性程度,本来是想第N次刷新中原历史,连立后都不打算立,东仪根本不设皇后这个位置,水濯缨的名号仍然是皇妃。 水濯缨也没表示不同意。她当初都不介意当一个皇后的妃子,名分什么的对她和绮里晔来说也一点都不重要,反正后宫中只有她一个,又没有其他的女人,皇妃和皇后不过是一个称号上的区别而已。 但水今灏在夏泽得知这个传言,千里迢迢加急传书过来威胁绮里晔,要是不立水濯缨为皇后的话,立刻就把水濯缨接回去。 他这威胁十分理直气壮。以前绮里晔当东越皇后的时候,娶缨儿当什么皇妃也就算了,现在都已经登上了帝位,缨儿自然必须是皇后。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只有皇后才是正妻,妃嫔什么的都只是妾而已,就算绮里晔的后宫没有其他女人,他家缨儿也绝对不能顶着一个妾的名分。 水濯缨知道水今灏的观念比较传统保守,肯定接受不了绮里晔这么个玩法,没有办法,最后绮里晔还是立了她为皇后。 登基大典和立后大典是一起进行的。本来皇帝登基有一系列复杂隆重的流程,颁布遗诏、择日即位礼、颁布诏书登基、百官朝贺、祭告宗庙社稷及万民等等。 但绮里晔是篡朝开国,根本不存在什么遗诏。娑夷族是南疆部族,宗族概念远比中原来得弱,也不存在什么宗庙。绮里晔又从来不喜欢什么祭告天地社稷的仪式,以前作为东越皇后时,每年例行的祭天典礼都是只出个过场做个样子,不会在现场待上超过一刻钟时间。 结果就是登基的流程被简化得只剩下一个登基大典和一个封后大典,但隆重倒是一等一的隆重,场面极其铺张奢华,远远超过以前东越历史上所有的登基典礼和立后典礼,仿佛恨不得让天宫中的神仙都叹为观止。 水濯缨认识绮里晔这么长时间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穿男装的样子。 东越以玄色为尊,如今的东仪也没有在这一点上加以改变,皇袍仍然是玄色为底,只是加入了更多娑夷族的服饰特色,以及绮里晔自己的个人风格。 以前东越皇袍上绣的图案一般是日、月、星辰、群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十二章纹,以及一些麒麟、玄武、红蝠等神兽或者瑞兽。而娑夷人出身南疆密林,喜欢在衣袍上面装饰植物的图案,绮里晔之前穿的皇后衣袍上面,就很少正儿八经地绣着凤凰,更多的是颜色艳丽浓烈的各种花卉。 现在这一身皇袍也是如此。正式场合穿的皇袍跟皇后衣袍相似,都是长裾广袖,对襟叠领,式样极为繁复华丽。衣料由皇室专供的九霄锦制成,上面以南方郦州出产的赤红嵌金霞珠线,大片大片广绣火红色的维桑花,闪烁出璀璨灼艳的金红光芒。 这种颜色烈烈如火燃烧的美丽花朵,原本是娑夷王族的象征,极为稀罕少见,当年在娑夷王族的花园中也不过只有那么精心保护起来的一小片而已。后来娑夷族被灭的时候,这一片仅存的维桑花被尽数烧毁,如今世界上已经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花。 说实在的,水濯缨觉得绮里晔穿男装的样子其实跟穿女装没有什么分别。他之前穿的皇后衣袍也没有多少女人味,只是繁复华丽得出奇,在他那张颠倒众生艳绝天下的面容,以及优雅高贵妖异逼人的气质前,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衣着特征,性别更是被模糊得雌雄难辨, 现在的皇袍不过是在式样上面有所改变,但同样浓墨重彩,妖冶艳丽得摄人心魂,被他穿在身上,还是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只有超越性别甚至是种族的惊世美艳。 水濯缨自己穿的皇后衣袍倒是跟绮里晔之前穿的不太一样,就是正常的款式和色彩,只是稍微往他身上的皇袍靠了一些,显得两个人站在一起更加般配。他那么奢华艳丽骚包夸张的着装风格,着实不是谁的气质都能压得住的,给她穿了也是不伦不类。 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连在一起,进行了整整一天。到典礼完成的时候,水濯缨跟绮里晔带着一身盛装华服,联袂登上整个崇安地势最高的丹凤门城楼,望着下方开阔的广场上百官俯首伏地朝拜君王,望着远处巍峨宏伟的皇城宫殿,望着重檐屋脊鳞次栉比,苍苍茫茫看不见尽头的整个崇安城。 “心肝小宝贝儿。”绮里晔含笑问道,“可有什么感觉?” 水濯缨嘴角一抽。在这种宏伟隆重的场面下,陡然间听到“心肝小宝贝儿”这几个字,简直不能更辣耳朵。 绮里晔最近似乎是叫这个词叫上了瘾,“心肝宝贝儿”还嫌不够,还要更加丧心病狂地在中间加上一个“小”字,叫的语气也是越来越邪恶越来越变态,每每听得水濯缨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要叫这个词!”水濯缨顾及场合没法跟他闹,头疼地压低声音,“说了多少次叫名字就可以了!要么就叫皇后!” “心肝小宝贝缨儿。”绮里晔从善如流,“有什么感觉?” 水濯缨:“……” 半晌后才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生存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很难。”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只是一个地位最最卑贱低下的奴隶,深宅大院中无论谁都可以欺凌践踏的烧火小丫鬟。而现在,她已经站在整个国家的巅峰之处,金字塔的最高点,再没有人能够踩在她的头上。 从一开始,她对权力其实就没有什么强烈的欲望,只是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就迫使着她不得不一步步地往更高的地方走。 在丞相府的时候,她不解决内宅的那些女人,无声无息像一只蝼蚁一样死在深宅大院中的就会是她;东越内战的时候,她不赢唐军,全灭的就是绮里晔的势力和夏泽秋溯门,也包括她在内;夏泽复国之后,她不夺权篡位,她和水今灏就会作为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被水宣瀚从历史上抹去…… 这一路走上来,全是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她如今站的这处巅峰,脚下踩踏的是无数人的尸体骨肉。但她没有任何后悔和愧疚,只是俯瞰着下面的来路,隐隐感觉到一种天地悠悠的苍凉。 绮里晔望着她的侧颜片刻,就当着下面这么多文武百官的面,站在只有历代皇帝登基时才能上去的全崇安最高的丹凤门城楼上,毫不避讳地伸手把她揽进了怀中。 “你……”水濯缨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挣扎,“……现在不是场合!别乱来!” 绮里晔充耳不闻,非但没有放开她,反而变本加厉地把她抵在了城楼边缘的一根巨大柱子上面,低头就对着她吻下来。 “我生你也生,我死你也死,哪有那么困难复杂……” 下面的文武百官和侍卫宫人御林军一见绮里晔把魔爪往水濯缨的身上伸,早就十分有经验地一个个齐刷刷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免得等会儿有自戳双目的危险。 水濯缨虽然知道没人敢看,还是没有这个脸皮在上千人的面前跟绮里晔亲热,不得不挣扎着竭力退到了柱子后面:“……别在这里!回去再说……” 丹凤门上的朱红柱子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挡住两个人绰绰有余。一避开众人的视线,绮里晔越发肆无忌惮,一只手扣着水濯缨的腰身,另一只手随即就更加邪恶地往她的衣服里面伸。 “……话说回来,内兄不是一直觉得我们上次的婚礼太荒唐不作数么?现在你有了真正的名分,封后大典也算是另外一次婚礼,我们是不是该回去再洞房一次?” 水濯缨:“……” 没有人能踩在她的头上,但是还有一个人能压在她的身上,就是眼前这个在登基大典上就开始对她上下其手满脑子想着洞房的死变态。 …… 绮里晔称帝之后,整个东仪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整顿。 前朝留下来的那些元氏皇族,太后、太妃、王爷、长公主之类,全部废为庶人,送出了皇宫。这些人从数年前绮里晔掌控大权起,一直被压得服服帖帖,一点风浪都不敢掀起来,偶尔有一两个作妖的,也早就被绮里晔收拾了。 虽然废为庶人,但绮里晔并没有没收这些人的住宅,产业和钱财,只要他们老实安分,足够他们平平淡淡过完后半辈子。毕竟这些人跟他无冤无仇,之前放在那里那么长时间都没动,现在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至于后宫中元真钰的那些妃嫔,这几年里有一部分犯事被处死,没有再补充新的进来,现在还剩下七八十人。 这些妃嫔当初也算是无辜躺枪,被招进宫来当了三年的摆设,其实就连跟元真钰接触过的人都没有几个。 绮里晔本来是打算让她们统统去崇安城郊外的寺院里面带发修行,水濯缨总觉得这些女子明明什么也没干,已经在宫里白白耗了三年的青春,现在莫名其妙就要一辈子陪着青灯古佛,有些于心不忍,劝说绮里晔将这些妃嫔各自放了回去。至于回家之后她们会有什么样的境遇,那就不是她能管得着的事情了。 皇宫中原本是皇帝所居的太清宫,现在仍然是元真钰在里面住着,绮里晔一直住的凤仪宫并未搬迁,只是更名为了紫宸宫。 水濯缨还是没有自己的宫殿,跟绮里晔一起住在紫宸宫内,东仪皇宫成了一座完全没有后宫的皇宫。 被绮里晔救回来的那些娑夷人,总共有三百多人,其中有一半都是娑夷灭族之后作为奴隶出生的第二代,以几岁的孩子和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居多,几乎没有老年人。 在夏泽的时候,陆曼曾经说过南疆深处还残留着十来个灭族时逃脱的娑夷人,后来这些娑夷人也真的被找到了。只是娑夷王族在灭族时就已经被几乎杀光,这些人里面并没有绮里晔的亲人,只有几位在娑夷族里地位较高,相当于中原国家文臣武将的长老,当年跟作为娑夷王孙的绮里晔还算熟悉。 绮里晔本来是暂时把这些娑夷人安置在皇宫中,现在再留在宫里已经不合适,他在靠近崇安的城郊划出了一个村子的区域,让这些娑夷人去那里自行定居。 东仪立国皇帝登基,其他各国不管实际上想法如何,明面里都派了人来道贺。夏泽皇帝水今灏亲临东仪,北晋来的是太子聿凛,北方的草原国家乌坦来的也是一位王子,南疆十来个部落或是派出使臣或是派出王族中人……只有西陵毫无一点动静。 绮里晔对此只是一声冷笑。西陵没来人是即墨缺识相,不管派了谁过来,他都能把人拆成百八十块再照原样拼起来送回去。 水今灏这次是赶着时间赶来的东仪。绮里晔登基为帝对他来说压根不算什么,但自己亲妹妹被立为皇后,总算有了一个像样的名分,不再是一个荒谬坑爹的皇后妃子,这么重要的事情他却是不能不来。 但齐望月只有不到半个月就要临盆了,他自然不能在东仪久留,看过水濯缨的立后大典之后,连夜都没过,立刻就披星戴月地急匆匆赶回了夏泽。 水濯缨其实也很想去夏泽看看齐望月的宝宝,但东仪刚刚立国,她现在就离开不太好,答应水今灏等到宝宝满月的时候,再回夏泽参加小侄子或者小侄女的满月宴。 倒是北晋太子聿凛在崇安留了下来,大典之后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水濯缨本来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直到大典过后几天,楚漓来皇宫找她,她才知道聿凛为什么留在崇安。 水濯缨和楚漓算起来也有一个多月没见了。楚漓在东仪改朝换代之前,就已经来了东仪,只不过不在崇安。听说绮里晔宣布称帝,水濯缨被立为皇后,才特地到崇安进宫来看她。 楚漓还是一身风流俊秀的男装打扮,只不过看神情没有以前那么潇洒,像是正在为了什么事情而头疼。 “我这次来东仪,是想着以后可能真的不能再在北晋做生意了,北晋那边的店面恐怕都得关掉,以后只在东仪这边发展。” “是不是因为太子聿凛?” 水濯缨一下子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聿凛显然是对楚漓有意,但楚漓一心巴不得跟聿凛保持距离,聿凛那种性格,想要得到什么,绝不是连尝试都不做的人,必然不会如楚漓的意。 “可不是么。”楚漓一提到这个更加头疼,“我就没见过这种人,都说了跟他井水不犯河水,他还没完没了地抓着我不放。说什么邺都里面所有的大型店面都必须要有许可才能经营,我去官府一问,让我去向太子要许可文书。我去太子府找他,跟他软磨硬泡了足有十来天,他找无数个借口就是不肯答应……我一气之下,干脆就把北晋的店面全都关了,直接来东仪。” 水濯缨听得哑然失笑。 聿凛是什么段数,现在代替卧床不起的光顺帝协理政事,手里又掌握着不小的实权,对于楚漓这种一根筋的人来说,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跟她慢慢地磨。 只是聿凛那个冰山一样的冷峻性子,似乎也不知道要怎么讨女孩子的欢心,他越是这么故意找茬缠着楚漓不放,楚漓恐怕就越不喜欢他。 第2章 史上最悲催表白! “没关系。”水濯缨说,“北晋待不下去,你就留在东仪吧,这边的现代产业发展起来,对东仪也有好处。” 楚漓现在在东仪也有好几家店面,不过都是餐饮类的,水濯缨想着以后是不是支持她也发展一些别的产业,多带一些现代的东西来东仪。 不过就是要看她舍不舍得在北晋已经扎稳脚跟的那些生意。楚漓虽然其他方面神经粗不靠谱,事业心还是很重的,之前遇到了那么多麻烦都不肯放弃北晋。这次估计也是实在被聿凛逼得没撤了。 “没办法了。”楚漓叹口气,“我先在崇安这边买栋宅子,住下来再说,过两天再进宫来看你。” 结果楚漓出宫后的第二天早上,紫宸宫中又来了一位水濯缨意想不到的客人,而且就是特意来找她的。 “北晋太子?”水濯缨接到传报的时候十分诧异,“他为什么要来见我?” 自从他们离开北晋之后,跟聿凛就没有过私底下的交集了。只是在绮里晔追引荒楼的人追到东仪之前,聿凛把贞庆公主送给了绮里晔,贞庆公主当时已经几乎是半疯半傻的状态,只会咯咯傻笑和自言自语。 按贞庆公主做的事情来说,本来足够在十八狱里面占一个中心好位置。但绮里晔当时心思全都在被引荒楼掠走的水濯缨身上,正是焦急担忧的时候,没那个工夫特意分出人手把贞庆公主活着送回崇安,让人在北晋随便找个军营,把贞庆公主扔到军妓帐篷里面就不管了。 来传报的宫人也不知道聿凛是来干什么的,要求的还是单独见水濯缨,像是有要事的样子。 水濯缨是一国之后,而聿凛是异国太子,这两人单独见面本来不太合适。但东仪皇宫中规矩就是个笑话,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看的完全是皇上老人家的心情。现在绮里晔去上朝了不在紫宸宫,水濯缨便接见了聿凛。 聿凛穿了一身冰蓝色暗纹长袍,衣上带有银白澜边,腰间深紫色镶白玉腰封,一张极俊美的面容,五官轮廓幽深而锋利,像是凝成利刃的料峭坚冰一般,弥漫出冷冰冰的寒气。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这种冷峻的模样,现在虽然也是面无表情,但却是一张脸诡异地硬绷在那里的那种面无表情。水濯缨请他在客座上面坐下,他的动作姿态也明显有些僵硬,目光一直不自然地避着她。 “北晋太子来见本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水濯缨作为主人先开了口,结果她问完在那里等了半天,也没听到聿凛的回答。 倒是看见他的耳后根慢慢地浮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淡红,颜色非常浅淡,也亏得是他肌肤白皙才能看得出来,跟他那寒冰一般冷峻的面容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水濯缨一看见他这个模样,顿时就猜到了聿凛来找她的目的。 “北晋太子可是为楚漓来的?” 除了这个原因,她想不到聿凛跟她有什么私人交集,还能让聿凛出现这种神态。 水濯缨这话一出,聿凛终于猛然抬起目光跟她对上,然后又一下子避了开去。还是看着其他地方不吭声,半晌之后才冒出一个字来。 “是。” 水濯缨简直有种想把他赶出去的冲动。他上门来难道不应该是来向她求教么?这种她问一句话他半天回答一个字,比她还要高贵冷傲端庄矜持的架势是什么鬼? 好在她现在也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让宫人泡了一壶花果茶进来,就坐在那里慢悠悠地一边欣赏几上的插花一边喝。反正现在又不是她有事要求着聿凛,聿凛不开口她也坚决不主动开口,看看最后谁着急。 聿凛在那边坐了足有整整一刻钟时间,最后终于坚持不下去先投降,仿佛积攒了天大的决心才开口,语气生硬得像是一敲就会碎。 “东仪皇后跟……楚姑娘,是不是好友?” 水濯缨也高贵冷傲端庄矜持地回了一个字:“是。” 聿凛的语气更加僵硬怪异,一个个字冒出来就跟干巴巴的机器音似的,让人听着都替他纠结。 “东仪皇后应该知道,我……心悦于楚姑娘,但似乎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东仪皇后既然跟楚姑娘交好,想来也知道楚姑娘的喜好,能不能指教一二?” 他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讨女子的欢心。因为贞庆公主的缘故,从他十六七岁情窦初开的年纪起,就没有多少女子能接近他的身边。他那时候也没有心思耗在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上面,两任未婚妻连面都没有见过几次,更不用说有什么感情。 他周围的护卫和下属全都是一群没成家的大男人,唯一一个跟他关系最亲近的女性,他的母妃齐妃,又没有见过楚漓,根本不理解楚漓是个什么样的人,给不了他帮助。 在北晋的时候,他确实有千百种方法把楚漓逼到自己的身边来,但结果只是让楚漓对他越来越反感和头疼。以前有危险都舍不得放弃自己在北晋的生意,现在被他缠得烦不胜烦,干脆一口气关了所有的店面来东仪,连北晋都不想待了。 他这次来东仪参加绮里晔的登基大典,主要还是为了楚漓而来。要是楚漓以后真留在东仪的话,他的手确实很难伸到东仪的地盘上来,跟楚漓接触的机会只会更少。 水濯缨心说这位北晋太子知道来向她求教,还不算是彻底没救,对楚漓大约也是真的上心。以前他追求楚漓的那种方式根本就不叫追求,还停留在我喜欢你就要天天欺负你找你茬的小学五年级阶段,能追得到媳妇就怪了。 其实她并不觉得聿凛会是楚漓的良配。聿凛身为北晋太子,以后七成可能还是北晋皇帝,身份和楚漓相差得太远,观念上也是天壤之别。别的不说,楚漓身为现代女子,必然要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点聿凛恐怕就未必做得到。 绮里晔和水今灏都属于情况特殊的个例,要是个个位高权重的男人都只有一个女人,那这也不叫古代了。 但水濯缨虽然不看好聿凛,也不会一棒子把人打死,她可以指点一下聿凛,主要还是看聿凛和楚漓自己。 “楚漓的喜好很明显。最重要的一点,她看重她的事业,而北晋太子偏偏一直在阻碍她的事业发展,这让楚漓怎么对北晋太子有好感?” 聿凛眉头微微一皱:“她一个女子,名下有自己的产业是没什么,但天天穿着男装抛头露面在外面跑,成什么样子?” 水濯缨一听这话就觉得聿凛更加没戏。这种典型古代人的思想观念,虽然在这个时代非常普遍,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可问题是楚漓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就不是正常人,肯定会有原则上的巨大矛盾。 不是人人都能像她这样遇到绮里晔这种变态,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不是正常人,她一个现代人穿越过来也照样还是招架不住。 “北晋太子为什么心悦于楚漓?”水濯缨问道。 聿凛被她这么一问,又是半天没有回答。 他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个不可描述,不忍直视,不知死活……简直不像女人的女人,就连他自己都想知道为什么。水濯缨问他,他问谁去? 水濯缨继续说下去:“北晋太子可以想想,如果楚漓像其他大家闺秀一样,温柔文静,端庄贤淑,每日在深闺之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是否还会像现在这么心悦于她?又或者一开始的时候会不会心悦于她?” 聿凛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既然心仪一个女子,就不该一心想着改变她最大的特点。”水濯缨说,“不管北晋太子心里觉得如何,本宫能劝你的就是,顺着楚漓的意思来,她想在北晋开多少家店就开多少家,而且要帮着她支持着她开,别再一直跟她作对。” 聿凛显然不是太情愿的样子,但也勉强没有再反驳,片刻后又问:“楚姑娘还喜欢什么?” 水濯缨再想了一想:“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最喜欢的应该就是金银钱财了。” 楚漓喜欢的其实多得很,诸如打听猥琐八卦,探究私密问题,欣赏男男大戏和女女大戏……以前还想得美美地打算包养几个温顺听话的小鲜肉暖床,但这些她总不能在聿凛的面前说。虽然说了要是聿凛被吓得就此知难而退的话,那就省事多了。 “明白了。”聿凛松一口气。要金银钱财还不容易,他这么多年来暗中经营,现在手上的财富足够买下十倍楚漓的那些产业,她想要多少就可以给她多少。 “还有一点。”水濯缨补充道,“对楚漓温柔一点,不要弄得你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怨一样,天天想着欺负她。另外,楚漓自己恐怕还不知道你喜欢她,你最好早点让她知道,别指望她自己能明白。” 楚漓那个粗神经一根筋的脑袋,哪怕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聿凛对她的情意了,不直接跟她说清楚,她就是有那个本事一无所知。 聿凛眉头隐隐跳动,神情看过去更加头疼,暗中深呼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多谢东仪皇后指点,感激不尽。告辞了。” 水濯缨点点头,示意宫人送聿凛出去。 她给的都是良心提示,至于具体要怎么操作还得看聿凛自己。聿凛要是真能搞得定楚漓,那也算是他的本事。 聿凛刚走不久,绮里晔下朝回来,一到紫宸宫中,连打量都没打量周围一圈,就蹙起了眉头。 “这里是不是有男人来过?” 水濯缨:“……” 这敏锐度……那些从一根头发或者一点香水味来判断出自己男人有外遇的女人们简直都弱爆了。 无语地:“刚刚北晋太子来过,在大厅里坐了一会儿。” 绮里晔脸色一沉:“他来干什么?” 水濯缨:“他喜欢楚漓,来向我请教要怎么讨女孩子的欢心。” 绮里晔哼了一声:“为什么要讨女孩子的欢心?看上了直接抓回去不就得了?” 水濯缨:“你以为天底下所有女孩子都跟我一样啊?聿凛对楚漓要是跟当年你对我一样,他们现在早就成死仇了!” 绮里晔逼近一步,一手捏住她的下颌,语气里透出危险之意:“你的意思是,我当年对你不好?” 水濯缨:“……” 这让她怎么说?好是好,但问题是这种好不是一般人能接受得了好么!——当然楚漓那种不可描述星人没准就是另外一回事,绮里晔拿那一抽屉玉势出来的时候,她很可能是分分钟鸡冻得满脸鼻血,把玉势全部掏出来一个个详细探讨用法开拓新设计增加新功能。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绮里晔已经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往寝殿里面的房间走去。 “既然当年对你不好,那就现在好好给你补回来,保证让你满意。” 水濯缨挣扎:“不是……我午饭还没吃!” 绮里晔充耳不闻:“床上我喂饱你。” 水濯缨:“……” 她突然好羡慕楚漓的单身。 …… 楚漓花了好几天时间,在崇安城内挑选了一栋最合适的宅院买下来,重新采买了一批下人,打算从此以后在崇安长住。 东仪现在有她的六家店面,崇安这边有三家。虽然远比不上北晋那边的规模,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再重新慢慢发展。 不料她刚刚搬进新居还没两天,一天晚上,楚宅的大门就被人敲开了。 门僮进来通报,楚漓到了门口一看见外面站着的人,差点没一把将大门直接摔上。 “怎么又是你?”楚漓头疼无比地望着聿凛,“……我惹不起你总躲得起你,现在都躲到东仪这边来了,你怎么还没完没了的?阴魂不散了是不是?” 聿凛身边的侍卫剑衣嘴角一抽。敢把殿下叫成阴魂的,也就只有楚小姐一人了。 聿凛的眉头也是隐隐一跳。按着他以前的作风,现在早就让人把楚漓拖回去了,只是记着水濯缨跟他说过的话,对楚漓温柔一点,不要弄得像是他在欺负她。 活了二十一年不知道什么叫做温柔的北晋太子殿下,在那里站了半天,艰难地把面部肌肉调整成一个他自己感觉最温和的表情,语气里面的冷意也尽可能地收敛到了最低。 “我这次不是来找你麻烦的,是有东西要送给你。” 楚漓对着他脸上那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诡异表情,以及干巴巴硬邦邦像是电子音一样的声音,像是对着一个模仿人类表情的终结者,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这是搞的哪一出?比他以前的冷峻样子还要恐怖好么? “你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楚漓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了一句,“往城北大门出去十里左右就是元音寺,那里有位净法大师据说很厉害的,可以让他帮你念个咒除除阴气。” 聿凛:“……” 这是什么发展?他上门来讨姑娘的欢心,为什么就被打发到寺院里面去听咒语除阴气了? 深深地觉得跟楚漓的想法不在一个层面上,再说下去也是鸡同鸭讲,聿凛干脆一把拉着楚漓往外走:“跟我走。” 楚漓被他拖着走过了半个崇安城,开始的时候还挣扎嚷嚷,但聿凛连理都不理她,后来她闹腾得没力气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聿凛走。最后来到了城东的玉带河附近。 玉带河是穿过崇安城的一条河流,在崇安城城区内叫做玉带河,流到城郊便汇合进了丽水中。 作为一条孕育了古老的崇安都城的母亲河,玉带河号称三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带着浓重的历史文化气息。玉带河两岸是崇安城内最繁华的地段之一,也是消费水平最高的商业区,高档酒楼、茶楼、青楼、乐坊……在两岸边鳞次栉比地排列开去,临河的金粉楼台之上,绮窗丝幛,十里珠帘,说不尽的锦绣奢华。 每到入夜时分,玉带河两岸灯火辉煌,熙熙攘攘,桨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每逢大日子和喜庆节日,还有夜市和灯会,比崇安城中心的主商业街更加繁盛热闹。 楚漓以前早就盯上了玉带河两岸的地段。但能在这里开出店面来的,要么是王公贵族高官大宦,要么就是在崇安城中规模最大势力最深的商贾世家。像楚漓这种没有深厚背景的,就算有再多钱,也难以挤进这个最顶层的商业圈子。 聿凛直接带着楚漓走到玉带河边的一座酒楼里面。楚漓远远就注意到了这座规模庞大装修华丽的两层酒楼,因为酒楼里虽然同样灯火通明,但一个客人都没有,跟周围人来人往的其他茶楼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楚漓第一个反应是聿凛包了酒楼全场带她来这里吃晚饭,没好气地:“我早就吃过晚饭了,谁这个点还会来酒楼,去旁边的青楼里逛逛还差不多……” 聿凛对旁边的剑衣使个眼色,剑衣取出一个盒子,打开来送到楚漓的面前:“楚小姐,这是这家酒楼的地契和房契,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我们殿下已经把这座酒楼买下来送给你了。” 楚漓的下巴咔嚓一下掉到了地上。 一手拿着那个装有房契地契的盒子,呆呆站了半天之后,才吭哧吭哧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探聿凛的额头:“我觉得你不只是被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应该还发烧了……” 聿凛刚一看见她合不上下巴的那个反应,还觉得心情好了一点,以为今晚应该能有转机,结果楚漓的手一伸过来探他的额头,顿时又让他有种想捏死她的冲动。 作势要把她手中的那个盒子收回来:“你还要不要了?” “要要要!”楚漓赶紧一把将盒子死死地护在怀里,“你真的送我?不会反悔?不是下陷阱坑我?” 聿凛嗤笑:“你有什么可坑的?我的钱财势力比你多了不知道多少倍,就你这个长相身材和性格,我坑你有什么用?给自己找麻烦?” 后面的剑衣直想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门上——不,应该是拍在殿下的那个榆木脑袋上,好给殿下开开窍。就连他这个习武的粗人都知道,殿下这简直是在赤果果地作死,谁会在想讨女孩子欢心的时候说这种话? 楚漓却觉得聿凛这个态度总算有点像是恢复正常了,但看他仍然像是看着一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那你为什么突然送我这么大一栋酒楼?” 玉带河两岸寸土寸金,这栋酒楼虽是转手过来的,但看着也有九成新,最多是前一两年刚刚建起来的。这个规模,现在至少价值五十万两银子以上。 聿凛这次避而不答,拉着楚漓往酒楼上面走:“上去看看。” 酒楼二层上面灯火辉煌,但没有其他人,临着下面的玉带河河面,整条二楼外廊都被做成了观景台。节日里玉带河上有赛龙舟、赛花船、河上灯会等活动的时候,可以在这观景台上面很清楚地看到河面上的情况。 聿凛带着楚漓站在观景台上,整条玉带河包括小半个崇安城尽收眼底。 崇安城的夜晚风光比白天更加壮丽,万家灯火辉煌闪烁,犹如璀璨的繁星洒落在城市中,无数金色的光点勾勒出一条条纵横长街和一座座错落建筑的轮廓。玉带河上更是五光十色,灯光烛影连成一片,溶在悠悠水波里,和夜空中的星月倒影一同荡漾不绝。 两人一出现在观景台上,玉带河上游的河面上很快便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光芒,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光点漂得近了,才看出那些全都是一盏盏河灯,造型精巧,玲珑别致,里面点着蜡烛,透出朦胧美丽的各色灯光。后面还在源源不断地放出来,不知有几百几千盏,顷刻间便漂满了几乎整片玉带河的河面。 这几千盏河灯顺流而下,将河面变成一条五彩缤纷的光带灯海,比节日里放的河灯更加壮观百倍。玉带河两岸的行人们争相围观,连连惊叹,岸上很快就挤得人山人海。 今天并不是什么重大节日,这河灯也并非只有特定的节日里才能放,祈福祈愿的时候都可以放河灯。众人都在猜测今天这河灯是哪位官家豪门中人为了谁而放,竟然有这么大的手笔。 聿凛脸朝着下面满河彩灯的玉带河,眼角余光却在旁边的楚漓身上,见楚漓对这满河河灯也是一脸惊叹欣喜的样子,总算松了一口气。 总算没白白让人赶着在这几天时间内搜集来这几千盏的河灯,听说女子都喜欢这种场面,果不其然。 他觉得气氛应该差不多了,不敢再看楚漓,眼睛直直地盯着底下的河灯,下定决心鼓足勇气,把他这么多天已经在心里默念过无数次的腹稿一句句给背了出来。 “楚姑娘,以前我们有过误会,我对你也并不好……但我之所以缠着你不放,只是因为我想跟你多接近,其实我一直心仪于你……这次我来崇安,就是希望你能回北晋邺都,你在北晋那边的店面都可以继续开,想开多少就开多少……但是条件是,你必须嫁与我为妻……” 他说到一半,突然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的边上确实有另外一道被灯光投过来的人影,但是下面在临河平台上看河灯的那个身影,看着怎么那么像是楚漓? 聿凛一回头,一个花花绿绿的身影咚一下撞进他的怀里,几乎没把他从二楼栏杆上撞翻下去。 楚漓早就已经不在他的旁边,在那里的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穿着大红大绿花衣衫,满头插着大红花,画着血盆大口,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姑娘,扑过来死死地抱着他不放。 “好啊好啊!我要嫁给你为妻!相公要亲亲!要抱抱!要举高高!” “公子对不起!”酒楼的掌柜吓得魂飞魄散地从一楼冲上来,把那个流着哈喇子的花衣衫姑娘拉开,“这是小人家的女儿,脑子有点毛病,小人本来一直让她待在后厨的,一个不小心让她跑了出来,打扰了公子的雅兴……公子恕罪!” 聿凛:“……” 第3章 万花丛中过,点红知何处 聿凛的第一次表白做了十来天的准备,最终以惨不忍睹的结局告终。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第一次下了天大的决心告白,结果惨遭失败,第二次便没法再在短时间内攒足这个勇气了。 但也有好的一面,就是楚漓对他的态度总算有了改观,不再对他那么抵触,虽然基本是看在聿凛送的那栋酒楼上面。 聿凛见这方法有效果,不敢再送楚漓崇安的房产,生怕楚漓在这边产业一多,更加不想回北晋。但答应楚漓只要她回邺都,北晋那边的生意随便她做,一边先让人回邺都去购置店面,等到楚漓过去了再送给她。 楚漓本来总觉得聿凛无事献殷勤不安好心,但是又抵不住北晋那边天上掉下来的金山诱惑,两边犹豫不决。去问了水濯缨,水濯缨没那个权利做她的主,只说了聿凛对她并没有恶意,其他的让她自己做决定。 楚漓本来就不是看事情特别透彻的人,聿凛抓住她最大的喜好,不断给她加大筹码,楚漓最终还是没忍住动了心,很没出息地答应了跟聿凛一起回北晋。 她临走之前,再整顿了一下崇安城内的几家店面,买下来的那栋宅院也暂时留着,反正以后她可能还是要回崇安的。 现在店里生意红火,有两家店都扩建了,楚漓打算再去牙行买一批人回来。她店里的很多制作方法都是机密,不能流传出去,所以用的人基本上都是签了卖身死契的下人,容易拿捏控制。 这一次去牙行,她却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牙行里面要卖的下人们被分门别类地排列在院子里,等待主家的挑选。楚漓要买的是年纪大些会厨艺的女子,在一群妇人里面,一眼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夫人?” 低着头默默站在一群妇人中的,正是楚家的大夫人江氏。 两年多前,楚漓被家里人逼着给一个官家少爷当妾,她把那少爷胖揍一顿,卷了钱财逃出崇安。后来水濯缨去楚家的时候得知这事,把楚老太太楚老爷二姨娘等人一股脑儿投进大牢,没收了楚家的产业。 只有楚家大夫人江氏和楚漓的嫡姐楚湘,貌似以前对楚漓还算不错,水濯缨便没有动这两人,让她们留在了楚宅。 后来过了足有一年多,楚漓才第一次从北晋回到崇安,但那时楚宅早就被卖了出去,楚家人已经不知去向。问了邻居,邻居说楚老太太等人被官府抓进了牢中,江氏和楚湘则是去南方投靠楚家的亲戚,大半年前走的,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楚老太太等人楚漓自然不会去管,江氏两个既然去了南方,楚漓也没有再去寻找。没想到现在倒是在这里看到了江氏。 江氏虽然是楚漓的嫡母,倒并不像宅斗小说里面普遍的恶毒嫡母,当初跟楚湘在楚家反而是被欺负践踏的弱势者。因为同仇敌忾的缘故,江氏和楚湘以前一直是站在楚漓这一边的。尤其楚湘这个嫡姐,和楚漓同岁,性子隐忍坚强但是并不懦弱,跟楚漓的关系更好。 江氏一看到楚漓,泪如雨下。楚湘也在这个牙行里面,只不过她姿色不错,本来是打算被卖到青楼里面去的,不在这些下人的队伍里。 楚漓把江氏和楚湘两人都买了下来,去官府撤销卖身契,还了两人良籍。江氏和楚湘母女俩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楚漓这才得知,两人之前孤女寡母住在崇安,生活十分不便,确实是想南下去投靠楚家的亲戚。但半路上被人贩子迷倒抓住,几经辗转,又卖回到了崇安这边的牙行来。 要不是今天楚漓正好来牙行,过两天楚湘恐怕就要沦为青楼妓子了。 “我不会在崇安久留。”楚漓说,“这两天很快就要去北晋,我现在的生意大部分在那边。不过崇安城里也有我的宅院,可以住在这里,你们是想留在崇安,还是跟我一起去北晋?” 江氏和楚湘犹豫了片刻。她们肯定是不太想离开土生土长的东仪,去北晋那么远的异国他乡,但一对母女单独留在崇安,家中没有其他人,实在是太不方便,光是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都让人招架不住。她们之前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开崇安的。 楚湘做了决定:“五妹妹,我们也跟你一起去北晋好了。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学学怎么经商,以后有立足的本事。” 以前她看见楚漓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早就也羡慕了。楚漓十五岁之前,在家中也是个比她还要卑微悲惨的存在,天天受二姨娘和两个弟弟的欺凌。后来有了自己赚钱的能力,虽然还是不受待见,但至少没有人再敢小看她欺负她。 只是当时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在外面抛头露面败坏家风的姑娘,断不会允许再出现第二个,她只能作罢。 江氏眼中露出不赞同之色。在她眼里,一个姑娘家还是规规矩矩待在闺中,以后找一个好夫婿才是正经打算。像楚漓那样一个人在外面做生意,虽然是能赚钱养活自己,终归不成体统。而且以后嫁人要怎么办?哪个像样家庭里面出来的男子会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女子? 现在当着楚漓的面,她自然什么都不能说,毕竟她们母女两人还是要依傍楚漓。而且她又不是楚漓的亲生母亲,没法管她的事情。 等楚漓不在的时候,她得好好劝说一下女儿。 …… 紫宸宫。 绮里晔登基称帝之后,水濯缨总算过了一阵久违的安宁日子,像是忙碌许久之后终于有了一场休假。 被断断续续耽搁许久的身体调理终于提上日程,她现在又是天天泡在药罐子里面,除此之外便是没事看看书下下棋赏赏花喂喂鱼。三月里正是春和景明草长莺飞的时节,崇安城郊外春意融融,风光正好,还可以隔三差五地去郊外游个春踏个青,日子过得比神仙还要闲适。 唯一让她仍然天天崩溃抓狂的就是绮里晔。他除了元真钰以外没有其他亲人,整个皇宫里面只有他们两人是正经主子,本来应该是清静得很,但绮里晔一个人就抵得上一百个搞事的妖艳贱货,从头到尾没让水濯缨觉得有一天是正常过的。 水濯缨偶然跟绮里晔提过一次她那个时空里西方的雕塑,绮里晔对于这种高度写实化的雕塑十分感兴趣,立刻让人从北方运来最上等的大块汉白玉,找了全国技艺最好的石雕师傅,根据他画的图纸先雕出雕塑雏形,然后由他自己来进行最后的精雕和打磨。 最后完工的这座雕像,也像是展厅里的西方雕塑艺术品一样,下面装了黑曜石的底座,被摆在房间里的一面墙壁前。水濯缨被绮里晔邀请过去一参观,差点当场把雕像砸成碎片。 “……你马上给我把这雕像毁了!” 不得不说,这死变态的确极有艺术天赋和手工天赋,从他之前自己设计制造的那个啪啪啪机关木偶盒就能看得出来。现在这座跟真人一模一样大小的雕像也是精美无比,栩栩如生,雕塑手法极为圆熟流畅,任谁看了都能以为这是出自艺术大师的手笔。 然而……这雕像的内容是她和绮里晔两个人,以一种不可描述的高难度姿势交叠在一起,她的腰身被绮里晔扣住,高高地向后仰着头,面容上是极乐一般似哭非哭的迷醉表情。两人身上都披着凌乱的衣服,半开不开半落不落,更显出那种放浪而香艳的气氛,让人一看就脸红心跳,无法直视。 难怪前几天晚上绮里晔拖着她啪啪啪的时候,非要在十九狱里面的落地大镜子前面,而且半中间保持着这个高难度姿势停了很长的时间。当时她还奇怪绮里晔这是什么情况,敢情他是把他们当做这座雕像的人体模特,在对着镜子观察和默记! 这么一座雕像光明正大地摆在房间里,他们的房间又不只是他们能进去,宫人们也要经常进来收拾,看见这雕像得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行。”绮里晔一口拒绝,“这是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才雕刻完成的,你不想也被弄坏的话,就毁了它试试看。” 水濯缨:“……那你搬进那间暗室里面去!反正不准放在房间里!十九狱也不行!” 暗室就是之前绮里晔假装囚禁她的那间小黑屋,还没有拆除掉,也就那里一般是没有宫人进去的。 在水濯缨的强烈抗议之下,绮里晔终于同意将雕像搬进暗室里面。结果通体洁白的雕像放到暗室中央的时候,香艳淫靡的姿态和幽暗狭窄的环境冲撞在一起,那种强烈的视觉效果反而出人意料地令人兴奋。 绮里晔在暗室里对着那雕像看了半晌,又对着水濯缨看了半晌,一句话不说锁上暗室的门,跟水濯缨两人在里面关了整整一夜的时间。 这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水濯缨开始越来越喜欢微服往皇宫外面跑。不是她闲不住劳碌命,而是她没法跟一般的皇后一样天天待在宫里,否则感觉自己迟早会被绮里晔玩死。 绮里晔除了早朝之外没有固定的办公时间,晚上折腾她也就罢了,大白天的动不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抓住她来上一场,她实在是受不了。 楚漓在的时候,水濯缨陪着楚漓逛了好几次的崇安城。崇安在这两年里又有了不小的变化,发展得更加成熟完善,尤其是商业格外兴盛,几条主要商业街上的店铺鳞次栉比,五花八门,逛上好几天都逛不完。 但是古代的城市和现代比起来,各方面毕竟都还是太落后。水濯缨现在身为一国之母,而且又是个穿越者,觉得自己也该为东仪做点什么。 太大的工程她暂时搞不了,城市里基础的市政工程倒是可以提一提,在崇安先试行,以后再扩展到其他城市去。 这个时代的城市里几乎没有市政工程系统。一到下雨天,城市里缺少排水设施,街道上往往到处都是积水。垃圾靠风吹,污水靠蒸发,虽然古代的污染远没有现代这么严重,但还是很影响环境和百姓生活。 城里也没有消防系统。古代建筑基本上都是木结构,这种所有建筑物密密麻麻连在一起的街道上,只要一起火,必然就是顷刻间蔓延成一大片火海。一到秋天气候干燥的时候,经常发生火灾,最严重的一年甚至烧光了好几条街道。 水濯缨想把排水、消防、公共卫生这三个系统先建立起来,前面几天里一边逛街,一边就顺便了解崇安的情况,先做好调查。 绮里晔倒是没有要把她天天关在皇宫里的意思,只是照例派了玄翼跟着她,她在路上对一个男人多看一眼都得回去跟他汇报。 楚漓回北晋之后,水濯缨本来已经没那个兴致一个人在外面逛,只是为着躲绮里晔,硬着头皮不想回宫。崇安城里新开一家据说里面姑娘个个身负绝艺的歌舞坊,她就换了男装,去那边看热闹。 一进那家歌舞坊,迎面碰到一个身着紫色销金宝相花锦袍,手持折扇的年轻公子,左边拥着一位粉裳美女,右边搂着一位碧裙丽人,倚红偎翠,一派风流倜傥的调调,从歌舞坊二楼上面走下来。 “沈大公子。”水濯缨笑吟吟地唤了一声,“好久不见。” 沈则煜的脚步猛然在楼梯上停了下来。 水濯缨出宫时嫌麻烦没有化装,直接戴了人皮面具,现在的容貌和原本截然不同。但沈则煜记得她的声音,自然认得出她来。 沈则煜那张风流俊秀的面容上,一下子浮起极其尴尬的神色,搂着身边那两位美人的动作也顿时变得僵硬无比。 手臂本来落在美人的肩上和腰间,这时候不知不觉地慢慢放了下来,人也一点点朝后退去,跟那两位美人拉开一段距离。 “……好久不见。” 沈则煜知道水濯缨在宫外微服易容,就是不希望暴露身份,他自然不能直接叫她皇后娘娘,但又不知道该称呼什么,憋了半天只憋出这四个字来,勉强挤出一个同样尴尬不自然的笑容。 水濯缨带笑朝他身边的两位美人望了一眼:“沈大公子似乎正忙着消受美人恩?……” “不不。” 沈则煜急急打断她,同时再往后退开一步,距离那两个美人更远,同时暗地里给她们使了一个眼色,那两位美人十分知情识趣地离开。 “我……现在并没有什么事情。” “那可否去对面茶楼上小坐片刻?” 水濯缨很长时间没见到沈则煜。她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第一个跟她有交情,对她也很不错的人就是沈则煜。当年如果没有沈则煜的庇护和帮助,她那般低微的身份,在丞相府里面必然是更加举步维艰。 “是……好。” 沈则煜回答得都有些语无伦次。水濯缨只当他是来逛烟花之地被自己撞了个正着,所以尴尬不好意思,也没有在意。 她离开丞相府的时候,沈则煜貌似已经“收心敛性,改邪归正”,现在倒是又开始这一幅风流调调了。 歌舞坊对面就有一家茶楼,水濯缨和沈则煜上去包了一个雅间,两人相对坐下,关上门,水濯缨这才把人皮面具脱下来。 “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就不戴面具了。” 沈则煜没有回答,只是失神一般,怔怔地望着露出真正面容的水濯缨。 将近三年不见,她的模样像是变了很多,又像是一点也没有变。 还是那般充满灵气的秀美容貌,那般深如夜空星芒闪烁的瞳眸,那般沉静从容如水一般的气质。只是已经不再像当年那么苍白病态,弱不禁风,身材和五官都从青涩长开为了成熟。玉白的肌肤深处透出鲜活而充满生机的玫瑰色,眼角眉梢之间更是隐隐流动着一种妩媚的风情,犹如这三月里婉转旖旎的春光。 久经花丛的他自然知道,只有长期经历过男人雨露润泽的女子,眉眼间才会出现这种诱人的风情。 以前他以为绮里晔是女子的时候,总以为她是迫不得已才不得不委身于容皇后,过的必然是无法描述的悲哀生活。 不久前绮里晔向天下公开男人身份,如今他再见到她,终于知道她过得比他想象得好得多,否则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气色和神态。 他也说不清他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从她进宫之后得到绮里晔的另眼相待开始,他就意识到,他们只能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他最初所希望的轨迹上。 绮里晔在三国榴月宴上公然宣称她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和她联手剿灭唐啸威复国夏泽,为了她一场刀尖舞惊艳天下颠倒众生,帮她和她的兄长夺了夏泽皇位,给她寻找神医治好她的身体,千里红妆把她从夏泽娶回东越成为皇妃…… 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么多,他连插都没能插手进去。只能在崇安听着他们的一个又一个传言,隔着遥远的时间和空间,像是在听另外一个世界之人的故事。 而如今,她是东仪的皇后,真正的女子最尊贵的名分,绮里晔已经给了她。如果她不是微服出行,他们是在正式场合相遇的话,他作为臣子,按规矩必须向她行礼。 他们之间的交集,也就仅限于此了。 “沈大公子?” 水濯缨见他半天不回答,叫了他一声,沈则煜这才回过神来,终于勉强定了定心神,露出笑容来。 “皇后娘娘怎么会来歌舞坊这种地方?” “闲着无事来看看热闹而已。”水濯缨笑道:“才新开的歌舞坊,沈大公子就一副常客的模样,倒是风流不减少年时。” 沈则煜轻声一笑。 “惭愧……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在她还未离开丞相府的时候,他的确是收起了以前他为了自保而不得不披挂上的风流纨绔的伪装,那时候他想着,等她躲出去之后,他要给她一个像样的身份,让她能够光明正大地回到丞相府,回到他身边。 但到了后来,她离开得越久,他就越是开始渐渐地再次流连于花丛之中,游戏于美人之间。不管他实际上有没有兴趣,只有这样,他似乎才有那么一点点虚幻的慰藉。 以前的风流是他欺骗世人的伪装,现在的风流是他欺骗自己的伪装。 万花丛中过,只留一点红。而他想要采撷的那一朵花,已经如隔云端,渺不可寻,他的面前只有一片茫茫无尽的花海,热闹纷繁,寂寞如雪。 第4章 生日礼物最关键的一个字 水濯缨和沈则煜聊了片刻,沈则煜平日里讨女子欢心的时候风流倜傥口若悬河,但这时候明显不在状态上,两人基本处于尬聊模式,水濯缨问一句他答一句,甚至答得都口不对心。 水濯缨看他聊得这么痛苦,也不打算久坐下去,正打算离开,雅间外面传来敲门声。 水濯缨把人皮面具戴了起来,这才道:“进来。” 外面走进来一个衣着简素,有几分像沈府里丫鬟打扮的女子,青比甲绿裙子,戴着面纱看不太清楚容貌。不过从露出来的眉眼可以看出,这是个长相很清淡的女孩子,一双没怎么描画过的淡眉细眼,柔柔和和的看着倒也舒服,只是好像一把热毛巾就可以擦洗掉。 “大少爷,莺莺姑娘和诗诗姑娘都生了急病,想要你回去看一看。” 她开口的声音也是柔柔淡淡细声细气,像是不敢大声说话的样子。 沈则煜又是一阵尴尬。什么莺莺姑娘和诗诗姑娘都生了急病,哪来这么凑巧的事情,根本就是府里那群姑娘撒娇发痴,找事情想让他早点回去而已。 当着水濯缨的面被说出这种事情来,他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恨不得赶紧把人打发走,头也不抬地挥挥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那女子似乎是对他这种反常的冷淡反应有些诧异,退出去前朝水濯缨看了一眼。水濯缨这时早已经戴好人皮面具,就是个长相平平的少年,也看不出什么来。 水濯缨倒是对这女子依稀有点印象,总觉得很久以前像是在哪里见过,想了半天才想起来。 “这姑娘是不是中书令家的女儿?” 沈则煜更加尴尬:“是……她是叶府嫡出的六姑娘,叶晞。” 水濯缨诧异:“那怎么会在你家府上当丫鬟?” 沈则煜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叶晞从几年前起就一直倾心于他,情根深种矢志不渝,拖到十八岁还没有出嫁。叶府那边也派过人来沈府,委婉地露出提亲之意,被沈则煜同样委婉地拒绝了。 叶府被拒绝一次,不可能厚着脸皮再上门第二次,叶晞的年纪又实在不算小了,便给她定了另外一门亲事。 不料这个叶晞看着低眉顺眼柔和听话,做出来的事情倒是出人意料。在出嫁前不久,竟然乔装打扮成了沈则煜赎身接进沈府的一位清倌人,偷偷混进沈府,来找沈则煜。 她当时本意大约并不是来献身的,只是想对沈则煜一诉衷肠而已,但沈则煜当天晚上醉酒,根本没认出进他房间的是哪位美人,上去就往床上拉。叶晞开始还抗拒,后来半推半就,最后干脆就生米煮成了熟饭。 这件事情当时闹出了一阵不小的风波。叶晞自己揽下所有的责任,说是她送上门来勾引的沈则煜,叶府那边和沈忱恭想怪罪沈则煜都没法怪罪。 整个崇安城谁不知道沈家大公子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现在根本没有娶妻成家的意思,连纳妾都不想纳。但叶晞并不在意,执意要留在沈府,当沈则煜的丫鬟也心甘情愿。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叶府没那个脸皮硬逼着沈则煜娶叶晞,只能自认倒霉,对外宣布叶晞失踪,当做这个不知廉耻的女儿已经死了,把叶晞扔在沈府从此不闻不问。 叶晞留在沈府已经小半年,她的名声早就毁了,现在连面都不能露,偶尔出沈府也必须戴着面纱,生怕被人认出来。 沈则煜对她并不能说不好,但他对待府中所有的丫鬟姑娘们都是如此,不薄待也不厚待叶晞一分。叶晞身败名裂换来留在倾心之人身边的机会,这日子过得到底是幸福还是痛苦,个中滋味只有她自己知道。 水濯缨听得感慨。叶晞怎么说也是中书令府上的嫡女,完全可以找一门不错的亲事,现在把自己弄得声名尽毁,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只是沈则煜众多通房丫鬟中的一个。其他丫鬟撒娇争宠,还要她来给沈则煜传话,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心情。 女子不自爱,必然不会为人所爱。为一份感情卑微到这个份上,甘愿让自己低到尘埃里,无论这个男人有多优秀,她都觉得太不值得。 但人跟人的观念是不一样的。她感觉不值得,叶晞未必这么感觉,最卑微的尘埃里面也能开出花朵来,她不能去定义别人的爱情观和价值观。 沈则煜含含糊糊地解释完他和叶晞的事情,看水濯缨脸上的表情有叹息之意,小心翼翼问道:“皇后娘娘可是觉得我做的不妥?” “这事也说不上什么妥和不妥。”水濯缨摇头,“不过我很奇怪,你为什么一直不肯娶妻或者纳妾?” 这个时代不存在娶了老婆就不能风流的说法。丈夫有再多的小妾姨娘通房丫鬟红颜知己,妻子都不能拈酸吃醋,否则就是犯了七出之条之一的善妒。即便已经娶妻成家,也大可以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要是当时沈则煜愿意把叶晞娶过来,一床被子遮了丑事的话,叶晞现在就不至于过得这么惨。虽说这基本上是她自找的,但她作为中书令嫡女,不是那些买进来的丫鬟瘦马青楼倌人,沈则煜跟她有了实质关系,也一样把她扔在那里连个名分都不给,这有点不太好。 沈则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水濯缨这个问题。他流连于花丛之中,不过是聊慰寂寞麻醉自己,但不想给任何女子名分,所以找的都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叶晞纯属意外。这种原因,他总不可能对水濯缨说。 他察言观色的敏锐度何等之高,自然一眼看出来水濯缨神情中的隐隐不赞同之色,只是她并没有说出来要求他怎么做而已。 “是我对不起叶姑娘。”沈则煜低声笑了笑,“不管错在谁身上,我作为男子占了她的清白,总该负基本的责任。” 这时候天色也不早了,水濯缨已经听见屋顶上传来好几次玄翼催促的声音,再不回宫她恐怕就得被绮里晔加倍地收拾。 “下次遇见再聊吧。”水濯缨告辞,“你府上还有病倒的美人儿等着你回去照顾呢。” 沈则煜勉强笑了一下,送水濯缨出茶楼。 他回到沈府中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行风居里一大群环肥燕瘦的美人儿,包括那两个“得了急病”的姑娘,纷纷朝他包围上来。 “哎呀,大少爷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诗诗姐姐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大少爷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奴家也觉得身体不适呢,今儿晚上大少爷不来陪奴家,奴家可不依……” 平日里沈则煜可以轻轻松松地在这十多个美人里面周旋自如,哄得所有人都开心满意,但现在看着围绕在周围的这些莺莺燕燕,对着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只有一种想要远远避开的感觉。 他草草地随便敷衍了两句,便摆脱开这些美人,去后院找叶晞。 行风居里没有女主人,所有的丫鬟都住在一排多间的厢房里面,叶晞也没有特殊待遇。她的房间跟其他人的房间一模一样,小小的一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 沈则煜进来,叶晞正在整理她的衣服。以前她作为叶府六小姐的时候,这些琐事自有丫鬟帮她做,如今她自己的身份都是个丫鬟,没有人伺候,只能自己动手。 叶晞看到沈则煜进来,吃了一惊:“大少爷……” 她毕竟是大家闺秀出身,不可能像其他丫鬟一样主动去勾引沈则煜,在沈则煜面前撒娇卖乖。沈则煜因为她的身份关系,也极少主动来她这里,更不用说是在这个时辰。 沈则煜带上门,转过身来,平静地望着叶晞,那目光像是一片毫无波澜的灰色静水。 “叶姑娘,你可愿意嫁给我为妻?” 叶晞手里叠起来的衣服啪一声落到了地上。 沈则煜叹息了一声,帮她捡起地上的衣服,放回到床头。 “那天夜里强占了叶姑娘的身子,本就是我的不对,叶姑娘帮我揽下所有的责任,而我连一个名分都没有给叶姑娘,实在太不应该。如今叶府只是宣称叶姑娘失踪而并非死亡,失踪的人还是可以找回来的,叶姑娘若是愿意的话,我便去向叶府提亲,正式娶叶姑娘过门为妻。” 叶晞呆呆地望着沈则煜。 “为什么……” 为什么他之前连个妾都不想纳,现在却突然要娶她为妻?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沈则煜望着她,“不过是因为我对叶姑娘心存愧疚而已。” 叶晞不傻,看得出来沈则煜很显然是在敷衍她。别说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愧疚,就算有,也早就应该觉得愧疚了,不可能到了现在才幡然醒悟。 他突然改变想法,必定是有理由的,而这个理由并不是因为她。 叶晞低下目光,沉默地点了点头。 沈则煜再次轻叹了一声。 “我可以给叶姑娘正妻的名分,并且不会纳妾,叶姑娘作为沈府少夫人,院子里那些丫鬟们也可以自行处置。但是……有一点希望叶姑娘明白,别的东西,我给不了。” 叶晞沉默片刻,再次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她知道沈则煜对她本来就没有感情,她不知羞耻地自己送上门来,借着失身于他的理由赖着不走,毫无名门闺秀的风范气度可言,沈则煜必然更加不喜欢她。 当初她想着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哪怕当一个丫鬟她也心甘情愿,如今沈则煜愿意娶她,她还苛求什么? “那好。这两天我就会跟叶府交涉,让他们先把叶姑娘接回去,之后我再向叶府提亲求娶。” 沈则煜说完,没有再在房间里多留,走了出去。 叶晞软软地在床边坐下来,望着沈则煜的背影,一阵失神。 …… 水濯缨回到皇宫中,刚一进紫宸宫,就感觉里面一股阴森森冷飕飕的气氛扑面而来。 房间里一位绝色美人斜靠在扶手椅上,以手支颌,凉凉地望着她。那姿态就像是一只黑暗山洞中的千年妖魔,等着偷偷溜出去玩的宠物意识到了错误,乖乖地自己回来。 “心肝宝贝儿,我允许你自己出宫是因为怕你在宫里闷坏,你既然有力气玩到这么晚才回来,那我以后还是让你彻底出不了门算了。” 水濯缨一向很识时务,立刻靠过去窝进他的怀里,拉着他的袖子赔笑:“后面几天我不出宫了,就在宫里陪着你。” 绮里晔冷哼了一声:“后面几天你月事快来了吧?” 水濯缨:“……” 不要这么直接地拆穿她好么。 这人记她的月事日子记得比她还要准,每次在她月事快要来之前的那几天,必然是他啪啪啪最疯狂的几天,非得把来月事那几天损失的福利提前补足了不可。 绮里晔懒洋洋坐起身:“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水濯缨听他这个语气就反射性地心惊肉跳,难道古代人都兴什么情人节纪念日了,她想不起来还没好果子吃。想了一遍没想起来有什么重要节日,小心翼翼问道:“什么日子?” “你的生日。”绮里晔随手将她圈进怀里,“我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就等着你回来。” 水濯缨顿时更是一阵头皮发麻。 生日礼物……在夏泽那次她的十四岁生日,绮里晔送了她一对他们的人偶,开始时她看着还觉得萌萌哒憨态可掬,结果那对人偶随即就栩栩如生地表演了十二种姿势,从此彻底刷新她对于生日礼物的认知——至少在绮里晔的生日礼物里面,日这个字才是重点。 绮里晔做了个手势,外面立刻有宫人抬进来一个巨大的红木箱子,足有四五尺见方。 水濯缨胆战心惊地看着两个宫人从箱子里面取出一个个金丝楠木镶嵌宝石的木质构件,很快拼接成一张双人大床的骨架。跟古代的床明显构造不一样,倒是跟现代的床架有点相似,只是中间没有填充进床垫。 然后另外几个宫人又从箱子里面取出一大叠浅黄色的皮料,至少看着应该是某种动物的皮,经过加工处理,看过去轻薄柔软而极有弹性,跟布料差不多。皮料完全展开来,是一个长方形的套子,大约就跟那张床一个大小。 宫人们再打了数十桶的水进来,这时候水濯缨已经大概猜出这是什么了。宫人们将水灌进皮套里面,皮套便成了一个大大的水垫子,放在床架当中大小正好,极有质感地微微晃动着,看着就感觉应该很舒服。 “这是南疆不久前出现的水床。”绮里晔搂住水濯缨的腰身,“在那边本来是为了给部落王后治病用的,只是这制作水垫子的兽皮太难得,整个南疆也就那么一张床而已。我觉得这床不错,花了好几个月才让人从南疆搜集了一批新皮料过来,现在制作出来的这张床质量更好。” 他靠近水濯缨的耳边,含住她的耳垂,缓缓地吮弄碾磨。 “心肝小宝贝儿,我们今晚在这上面做怎么样?感觉肯定不一样。” 水濯缨:“……这是我的生日,你难道就不能送点我用的东西吗?” “有啊。” 绮里晔从善如流地再拿过来一个匣子,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一张缀满了白银铃铛的黑色丝网,响起一片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那张黑色丝网一展开,水濯缨才看出那居然是一件渔网情趣装,网格上缀了成串的白银小铃铛,足有上百个,打造得极为玲珑精巧,一动起来就发出交响乐一般纷繁而动听的声音。 “这就是专门给你用的,正好跟这张水床配套。水床一晃起来,你身上的所有铃铛也跟着一起响,那场面……啧……” 水濯缨:“……滚!” …… 这一整个夜晚,水濯缨在那张水床上险些没了半条命。这兽皮水垫的水床跟现代的水床相差巨大,远没有那么稳固,轻轻一动就摇晃得天翻地覆,没法当做睡觉的床铺,就是专门用来啪啪啪的,那种感觉只能用不可描述四个字来形容。 后半夜水濯缨终于不堪忍受,逃回了房间里的硬床上,但那种晃来晃去的感觉还是没有消失。连睡梦中都像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被汹涌的巨浪水波推过来摆过去,不断地上下翻涌起伏,没有一刻安稳过。 以后谁再跟她说水床有益身体健康,她非跟这人没完,特么这种床简直就是新式的刑具! 还有那件铃铛渔网装,虽然后来被她忍无可忍地扒下来扔到了房间角落里,那种叮叮当当的声音仍然没完没了地回响在她的脑海中。梦里汹涌滔天的巨浪浪尖上挂的都是无数的白银铃铛,铺天盖地地一起响起来,简直能让她崩溃。 绮里晔倒是十分满意,难得一次只折腾大半夜就放过了她,抱着她仍然睡在房间的大床上面。 他这个皇帝当得不能更任性,上早朝的时间基本上是看心情,有时候跟水濯缨折腾得晚了,干脆就不去上朝,反正也有青翼替他传达朝上的政事。 不像是历史上许多勤政的皇帝,一天到晚都埋头在没完没了的奏折和公文里,他处理事情的效率极高,大部分费时费力的琐事全都下放,本人只亲自做最关键的那部分决策,但仍然能把最高的统治权力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但今天早上没能清静,水濯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房间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以及青翼的说话声。 “主子,娑夷族的长老们来求见您。” 当初被绮里晔暂时安置在皇宫中的几百个娑夷族族人,在绮里晔登基之后,专门给他们在崇安城附近划出了一片地区,让他们在那里自己发展,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少数民族自治区。这才安顿下来没多久,娑夷族长老们这个时候来求见绮里晔,不知道是干什么。 绮里晔眼睛都不睁,把水濯缨往怀里抱了抱,一手习惯性找到她身上他最喜欢的地方,嘴唇贴上她光裸的肩膀:“让他们等着。” 水濯缨拍开他的手:“起床去接见,你这么怠懒疏政荒淫无度白昼不早朝,小心哪天被人从皇位上赶下来。” 绮里晔被她推开,这才懒洋洋地坐起身:“那宝贝儿也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放心,没人能轻易把我拉下去,我最有可能的死法只会是死在你的身上。” 水濯缨:“……” 一把将他从床上推了下去,哗啦一下拉上幔帐。 ------题外话------ 忘记说了,叶晞是An潴的客串…… 第5章 你的那里只有我能碰 绮里晔来到宣政殿侧厅里面时,三位娑夷长老早就已经在那里等候。 这些娑夷长老都是当年灭族时躲到南疆密林中没有被东越军队抓走的,本来年纪就不轻,像野人一样在深山里躲了十来年,娑夷族标志性的出色容貌在他们身上已经没剩下多少,看过去就是三个普通的老者。 “有什么事?” 绮里晔在上首的主位上坐下。大早上被人从缠绵温柔乡里面叫出来,他现在的心情显然好不到哪里去。 三个娑夷长老相对看了一眼,其中一位个子最高瘦的开口道:“皇上,如今正值三月春耕时分,娑夷族中大多是少年,没有足够的人力进行农事劳作,求皇上调一批东仪农工来娑夷族领地。” 娑夷族以前在南疆的时候,族人主要靠农耕和狩猎为生,不过南疆土地相对贫瘠,其实并不适合耕种。现在绮里晔划给娑夷族的领地里面,有一大片肥沃的平原,其中一部分已经开垦为农田,给十倍的娑夷族人都足够了。 “这种事还用得着来找孤?”绮里晔露出不耐之色,“当初拨给族里的建族款项就是用在这上面的,自己去邻近村镇里雇佣一批农工,或者直接买一批下人,来族里帮忙春耕不就完了?族里那些少年也不是人人都适合学文习武,学不好的就别在书院中浪费时间,渔农工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们好歹以前是一族长老,现在难道连这么几百号人都管不好?” 三个娑夷长老有些为难:“建族款项已经不多了,而且……雇佣东仪农工的要价太高,我们觉得有些得不偿失……” 绮里晔失笑:“你们的意思是,孤要强行征调一批东仪人来给你们当不要钱的农工?你们觉得凭什么?” 那个高瘦长老再看了旁边两人一眼,声音放小了些,但仍然带着充足的底气。 “皇上是娑夷人,如今东仪的江山也是娑夷人的江山。当年东仪人灭了娑夷全族,奴役娑夷人十余年之久,娑夷人在这十余年里受尽欺凌折辱,昔日赫赫五万族人,如今只剩下不到百分之一。东仪人欠娑夷族太多,现在正是到了他们该偿还的时候。” 绮里晔斜靠在座位上,一手支颐:“如何偿还?孤给给所有娑夷人列土封侯,加官进爵,你们无论走到哪里,东仪人都必须对你们三叩九拜,进献供奉?或者干脆让东仪人全部沦为奴隶,反过来给你们做牛做马,让你们欺凌折辱?” 他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娑夷长老们就算是再迟钝,也听得出来他说的是反话,一个个低头不敢出声,只是脸上露出不豫之色。 绮里晔坐直了身子。 “你们是不是觉得,孤身为娑夷人当上了东仪皇帝,却没有将娑夷族封为贵族,甚至没有给娑夷族提供多少优渥的条件,还要让你们从事农耕自谋生计,孤这么做是无情无义,忘族忘本?” 三个娑夷长老连忙跪下:“臣等不敢……” 绮里晔更加不耐地打断他们:“有话现在直接说,不敢的话就给孤全部回去,以后没有要事不用再来了。” 那个瘦高长老连忙抬头,但还是没敢跟绮里晔对视着说话,又低下头去。 “东越史上也并非只有一个种族长期统治。东越原本名为东苍,由淄族人统治,七百年前,越族人攻占崇安,成为东苍统治者,改东苍为东越,推行”首崇越族“的政策。以越族官员居于首席;主要军队穿甲军由越族将领统帅;分拨越族子弟以领地,免赋税;越族刑法独立于淄族人之外……到了东越前朝,淄族人渐渐式微,彻底举族迁出东越,举国上下已经皆是越族人。” 绮里晔像是在看什么可笑的东西一样看着那些娑夷长老。 “你们是说,孤也应该效仿前朝越族人的做法,推行‘首崇娑夷’的政策?” 下面的娑夷长老不吭声。 “这种例子你们也举得出来。”绮里晔冷笑了一声,“越族人在‘首崇越族’的政策之下,养尊处优,奢华靡废,安于游堕,好逸恶劳,军队中骁勇善战的都是淄族将士,越族宗室子弟连生计问题都无法解决。淄族人迁出东越之后,东越国力锐减,国情混乱,这才给了孤当年夺权的机会……即便先不说这些,东越败在孤的手上,如今东越江山也已经被孤所夺,孤为何要效仿一个失败者的做法?” 三位娑夷长老都不敢说话。绮里晔笑容更冷。 “娑夷一族向来僻处南疆密林深处,与世无争,不思进取,因为弱小才会被灭族。如今娑夷族人不过数百,其中有才有德之士本就寥寥无几,夺下统治权的也并非你们,而是孤一人。你们现在要求孤给娑夷族优待,养出来的不过是一群庸庸碌碌的无能草包。等到百年之后孤不在了,族里无人可堪大用,你们以为娑夷不会再被灭第二次?” 他拂袖站起身来。 “娑夷族人没有任何特权,想要为官为侯,便自己去参加科举博取功名;想要大富大贵,便自己去发展生产行商经营。孤已经拨了足够的建族款项,以后娑夷族的待遇一如东仪其他地区,赋税也不会再减免。有问题你们自己想办法,孤不希望再看到你们为了这种事情来找孤。” 他这一段话说完,也不管那些娑夷长老是什么反应,直接便走出了宣政殿侧厅。 回到紫宸宫的时候时辰已近中午,水濯缨早就起来了,正在花园中的亭子里看书。 “娑夷族长老来见你是为了什么事?” “浪费我早上和心肝小宝贝儿亲热的大好时间。”绮里晔一把将水濯缨捞起来,坐到她的位置上,让她坐在自己的怀里。 水濯缨嘴角一抽,按下他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听他说完娑夷族长老的来意,问道:“你就这么把他们扔在那里了?” 绮里晔不给娑夷人任何优待和特权,让他们自行发展,自然是一片苦心,希望原本弱小的族人自立自强,得以进步,而不是在安乐窝里面养出一群颓废奢靡坐享其成的废物。 然而对于娑夷族来说,他们这十几年来受尽磨难,跟东仪人之间又有血海深仇,现在东仪江山归了娑夷人,他们当然会想着他们作为族人,得到更好的待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别说娑夷长老们提出这样的要求很正常,下面其他族人必然也是一样的想法。明明有优越富足的生活摆在面前时,有几个人能有那种未雨绸缪透彻未来的长远目光,愿意去卧薪尝胆地吃苦? 绮里晔嗤了一声:“我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他们再不明白,那只能怪他们自己目光短浅。我允许娑夷族自治,是因为娑夷族的体制和中原国家不一样,要是那些长老真蠢到这个份上,那这自治权也不用给了,把娑夷族当做东仪的一府来管辖便是。” 水濯缨叹了口气。 绮里晔为娑夷一族费的心血不可谓不多,只是人心复杂,治者难为,一族的兴盛强大,远不止是夺了天下的统治权这么简单。 …… 四月初,夏泽皇后齐望月临盆,生下一个小皇子,健健康康白白胖胖,水今灏起了大名叫水清晏,为河清海晏之意。 小皇子的出生,一下子堵住了夏泽朝廷上天天嚷嚷着皇嗣问题的声音。就算只有一个皇子,对于皇嗣储备来说其实远远不够,但至少数年之内,谁也不会再提出要有更多的皇子作为备选,因为这等于就是诅咒小皇子万一出个三长两短。夏泽那些老臣们就算再迂腐顽固,也没人会蠢到这种地步。 消息传到东仪崇安,已经是小皇子出生十来天后。水濯缨之前答应过水今灏,要去参加小皇子的满月宴,也就是说她接到消息,差不多就可以出发去夏泽了。 绮里晔自然是跟着她一起去。天底下简直没有比他这个皇帝更加自由任性的职业,以前当皇后的时候动不动就离开崇安好几个月时间,现在当了皇帝还是想走就走,反正没一个人管得着他,只要不耽误政事都无所谓。 夏泽因为小皇子的降生,举国欢庆,大赦天下,他们进入王都徽阳的时候,迎面而来的便是一阵还未退去的热烈喜庆气氛。 小皇子很快就要满月,现在五官已经长开,不再是新生婴儿红通通皱巴巴的模样。也不像很多婴儿毛发稀疏,一头胎发长得尤其蓬勃浓密,黑漆漆软绵绵毛茸茸的,像是黑色的小奶猫一样,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想上去抚摸两把。 容貌也大概能看得出特征了。长得跟水今灏比较像,清晰挺拔的剑眉,鼻子很高,嘴唇偏薄,才这么丁点儿大就已经颇有阳刚气息。只有一双眼睛像齐望月,又大又黑,不过现在最多只会睁开一条小缝儿。 齐望月在怀孕期间养胎养得太好,小皇子出生时就有将近八斤重,古代很少见到这么胖还能顺利出生的孩子。一张小脸看过去圆鼓鼓胖嘟嘟的,跟糯米团子一样,动一动脸上的肉肉就跟着晃。皮肤一点也没有新生儿的红斑、黄疸或者疹子,雪白得近乎透明,水灵灵让人不敢伸手去触摸,仿佛一碰就会碰坏。 说实话,水濯缨其实不是那种充满母性光辉的女生,前世里也没有弟弟妹妹,很少跟小孩子接触。倒也不是不喜欢小孩子,只是小孩子对她来说,像是一种距离她很远的,属于另外一个种族的生物,跟她扯不上关系。 但当她把裹在襁褓中闭着眼睛呼呼大睡的小包子接过来,抱在怀里的时候,感觉到小婴儿那种小小软软带着奶香味的身躯,她突然感觉心里有一处地方柔软得一塌糊涂。 有这么一个小宝宝,似乎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绮里晔看到她抱着小皇子时候的那种温柔表情,就已经觉得一阵不爽。小皇子似乎比一般的婴儿更有活力,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饿了,被水濯缨抱在胸前,眼睛也没睁开,扭着圆滚滚的小脑袋,就把小嘴巴往他最熟悉的位置上面凑。 绮里晔这一下顿时炸了,一把将小皇子从水濯缨的怀里抢了出来。他根本不会抱孩子,基本上就是拎着小皇子的一只脚倒提起来,跟扔个球一样地扔回到旁边一位照顾小皇子的嬷嬷怀里。 吓得那嬷嬷魂飞魄散,接住小皇子之后,整个人都差点软倒下去。 这要是一个没接稳把小皇子掉在地上,那还了得! 水濯缨也被绮里晔吓了一大跳,怒道:“你干什么?不会抱孩子就别乱碰,不知道小孩子是要轻抱轻放的?” 幸好小皇子特别有大人物的镇定风范,被这么一扔一接都没有哭出来,只是睁开眼睛懒懒地看了周围众人一眼,慢悠悠地吐了一个口水泡泡,随即就再次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绮里晔冷哼了一声:“你也不准抱他。” 水濯缨:“这是我侄子,我是他姑姑!我为什么不能抱他!” 绮里晔:“不管你们什么关系,他再小也是个男的,是男的就不准抱。” 水濯缨简直要被他气笑:“那要是以后我们有了孩子,是个男孩的话,你是不是也不让我抱他?” “当然不让。”绮里晔回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理所当然,“喂奶什么的想要不用想,你的那里只有我能碰。” 水濯缨:“……” 这里还有其他宫人在好么?能不能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说这种下流话? 咬牙:“照你这么说的话,干脆不要孩子算了!” 绮里晔更加理所当然:“本来就是。别说是男孩,就算是女孩,我都不怎么想要。没孩子最好,不需要多一个第三者来浪费我们的时间。” 水濯缨:“……” 什么时候孩子被划到第三者的范畴里面去了?什么叫孩子是浪费他们的时间? 一手捂着额头:“这个以后再说……你给我离晏儿远点,我送他进去还给望月,他应该是饿了。” 绮里晔:“不准抱他!” 水濯缨:“……” 完全不想搭理他,和抱着小皇子的嬷嬷进了齐望月所在的内室。 齐望月现在还在坐月子。她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好,产后恢复也很快,现在其实已经可以下地正常走动,只是水今灏坚持要她按着传统坐月子的时间,在房间里面待满一个月。 “不用担心。”齐望月笑道,“等以后你有了孩子,东仪皇当上了父亲,他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想法了。” 她在内室里面听到了绮里晔和水濯缨的对话。绮里晔对水濯缨的占有欲的确是丧心病狂,但是孩子对于一对夫妻来说实在太重要,现在不想要,以后时间长了总会想的。 “我觉得够呛。” 水濯缨一脸没好气。绮里晔的想法根本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就算当了父亲,恐怕也不见得会喜欢孩子。而且她打心眼里觉得,就他这么个妖艳贱货的画风,怎么看都是跟父亲两个字八竿子扯不上关系。 她倒也不是说特别想要孩子,只是有些担心,以后他们真有了孩子的话,绮里晔会怎么对待孩子。别的先不说,他连抱都不让她抱孩子的话,这孩子以后估计得天天生活在父亲对他的嫌弃和母亲对他偷偷摸摸的疼爱中,那得长成一个多诡异的性格。 她找个时间得跟绮里晔好好谈谈这事。虽然她不是很相信他真的一辈子都不想要孩子,但她现在没有任何避孕措施,随时都有可能怀上孩子。她必须明确一下绮里晔对孩子的态度。 小皇子的满月宴设在五天之后。作为夏泽的第一位皇嗣,满月宴举办得十分盛大,除了绮里晔和水濯缨这两位东仪的皇帝皇后以外,南疆的众多部落也都派了使者过来,送上贺礼。 满月宴刚开始不久的时候,大殿外面突然隐约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有人想要进宫,却被大殿外面的侍卫拦了下来。 中原的风俗里,小儿满月宴上如果出了什么事情,是很不吉利的兆头,严重的甚至影响孩子一辈子的运势。所以齐望月十分看重这场满月宴,之前特地吩咐过宫中侍卫好好把守大殿,满月宴期间不能受到任何打扰,有天大的事情都要押后,等满月宴顺利圆满地结束了再说。 水今灏朝大殿门外望了一眼,远远看见是两名身着信使服饰的士兵,正在和把守大殿的侍卫激烈地争吵,看那样子应该是有军情上的要事,否则不会如此急着要进来禀报。 满月宴现在才刚刚开始,距离结束还有少说两个时辰。水今灏顿时有些坐不住,朝旁边的齐望月使了个眼色,征求她的意见。 齐望月也早就看到了大殿外的情景,只是硬着头皮没有搭理。这要禀报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要是当堂被说出来了,满月宴估计也被彻底搅和了。 但是现在看到水今灏的目光,知道他在这种情况下,估计也没法安安稳稳地坐过这两个时辰。早搅和晚搅和都是搅和,与其让水今灏这么坐立不安地熬着,还不如早点知道算了。 叹了一口气:“让那士兵进来吧。” 水今灏立刻传令下去,让侍卫放那两个信使士兵进殿禀报。 果不其然,那两名信使士兵一进大殿,便是十万火急的语气。 “皇上,南方边境传来紧急军情,卑蒙族撕毁两年前与我国定下的条约,大军进犯我国边境,如今已攻下了丕州和边境附近的十来处村镇!” 卑蒙族是和夏泽接壤的一个部族,跟夏泽历来结有宿怨。两年前卑蒙族就进犯过一次夏泽,被水今灏和郑榭领兵大败,夏泽军队直逼卑蒙王都城下,卑蒙族不得不向夏泽投降。并且签订了文书,卑蒙族从此臣服于夏泽,必须按时向夏泽缴纳岁贡。 但这两年里,南疆形势混乱动荡,风云变幻。卑蒙族虽然确实臣服于夏泽,却吞并了周围的几个小部族,领地不断扩大,军事实力也随之突飞猛进。 当年签订的条约里,只要卑蒙族继续对夏泽表示臣服,夏泽也不会对卑蒙不利,所以这两年里夏泽尽管意识到了卑蒙已经足以形成威胁,却一直没有打压卑蒙。 即便是被中原视为南方蛮夷的南疆部落,大多也是讲求部族信义和承诺的,更不用说当初一族之王白纸黑字签下的条约。没想到现在卑蒙竟然完全不顾一族信用,不顾脸皮撕毁了条约。 第6章 小皇子被劫 齐望月一听到这条战报,就知道满月宴肯定是没法继续下去了。丕州和边境上数十处村镇被攻占,这对于夏泽来说已经算是十分严重,水今灏肯定不可能先搁在一边。 果然,水今灏立刻示意大殿里已经停止奏乐的乐师们彻底退下:“进犯的卑蒙族军队有多少?” “回皇上,有五万左右。”信使士兵回答,“其中三万多已经越过丕州,正在北上。” 水濯缨眉头微微一蹙。卑蒙军队确实比两年前多了不少,夏泽如今也不过只有六万军队,这一场仗双方要打是可以打的。 但夏泽有东仪撑腰,东仪的十万大军如今还压在夏泽和东仪之间的国境上,这十万大军一到,分分钟便可以踏平整个卑蒙族。 卑蒙族明明很清楚这一点,还敢大举进犯夏泽,这就说明卑蒙的背后同样有人撑腰。 中原敢和东仪作对的国家,不做二想,只有即墨缺的西陵。 但是西陵现在还没有真正露面,总得先对付卑蒙军队。卑蒙和夏泽结怨极深,这次攻占的那些城市村镇,每攻占一处就大肆烧杀抢掠,屠戮那些来不及逃走的夏泽百姓,短短两日之内已经有数万人遇害。所以来传信的士兵才会这般十万火急。 “立刻将衡州和叶州的军队调往南方。”水今灏下令,“必须将卑蒙军队先赶回丕州以南,绝不能让对方继续北上。” 水濯缨望了绮里晔一眼,绮里晔做个手势,大殿外面的玄翼落进来。 “让东仪边境上的十万军队立刻南下进入夏泽,五万替补夏泽军队,守住和西陵接壤的国境线,另外五万直接南下增援。” 玄翼应了一声“是”,随即便消失在大殿窗户外面。 “抱歉,满月宴朕不能再待下去了。”水今灏对齐望月说,“这次进犯事态严重,朕会跟衡州军队一起南下,即刻出发。” 水今灏的习惯跟绮里晔截然相反。绮里晔是只决策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统统下放给下属,而水今灏的作风则是尽可能亲力亲为,尤其是有战争的时候,几乎每次都是亲临战场。虽然是辛苦了些,但一国之君次次御驾亲征,不得不说,对将领军士们还是有着巨大的鼓舞作用。 齐望月点了点头。她了解水今灏,知道他这种时候是不可能在徽阳城坐得住的。即便有东仪大军在背后作为援助,不必担心夏泽真的陷入什么危机,水今灏也还是会亲自上战场。 “你去吧,我跟晏儿在徽阳等着。” 水今灏没有在满月宴上继续久留,急匆匆离开了大殿,看样子是准备立刻就要动身先去衡州。 夏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满月宴自然只能不了了之,原定的流程都没有走,草草地便收尾结束了,来道贺的异族使臣们纷纷告辞离去。 水濯缨本来是打算满月宴之后就回东仪的,但这时候也还是继续留在了徽阳。卑蒙背后的撑腰者是西陵,也就意味着即墨缺不知什么时候可能会出现,她不放心离开夏泽。 绮里晔倒是先被她打发回了东仪。东仪十万军队南下援助夏泽,绮里晔本人又不在东仪,难保这个时候西陵会不会趁虚而入,在东仪挑事。 古代通讯效率低下,以最快的海东青从崇安传消息到徽阳,至少也需要两天时间。而信息的时效性是很重要的,有时候这两天时间的耽搁,就足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败,乃至一个国家的存亡。 绮里晔临走之前,十分反常地没有威胁水濯缨不准再碰小皇子,也没交代玄翼要着重盯着水濯缨。只送了水濯缨一个十分精致的香囊,警告她一定要天天随身带在身上,要是他下次遇见她时她身上没带着这个味道的话,后果自己想象。 那个香囊里面装的并不是香料,而是一种不知道什么草药,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水濯缨没感觉出什么异常来,也就照绮里晔说的,把香囊随身带在身上。 结果绮里晔走之后的第二天,她去齐望月宫中看小皇子的时候,刚把小皇子抱过来,小皇子粉嫩的小鼻子一皱,立刻就开始哇哇大哭。哭得天翻地覆,小胳膊小腿到处乱蹬,水濯缨抱都抱不住。 宫中的嬷嬷把小皇子接过去,小皇子很快就哼哼唧唧地安静了下来,齐望月抱着也没事,就水濯缨抱的时候哭闹个不停。 水濯缨心塞:“为什么今天晏儿突然就不要姑姑抱了?” 旁边那个嬷嬷过来闻了闻水濯缨身上的味道,再看到她腰间挂的香囊,诧异道:“长公主这个香囊里装的可是青朱叶?我们小殿下对气味特别敏感,最不喜欢的就是青朱叶的味道。东仪皇之前还特地来问过老奴,难道没有告诉长公主?” 水濯缨:“……” 告诉个毛线,那混蛋就是故意骗她带上这个味道的! …… 满月宴被打断,齐望月这两天来心情一直不好,天天寸步不离地守着小皇子,忧心忡忡,仿佛这不吉利的兆头立刻就会印证在小皇子身上一样。 身边伺候的一位宫女木槿劝她:“皇后娘娘,满月宴不顺利也未必就一定不吉利。要是您实在担心小殿下的话,可以带着小殿下去积元寺一趟,给小殿下上香祈福,去一去满月宴的晦气。” 积元寺是夏泽最有名的大寺院,夏泽灭国之前香火极为鼎盛,灭国时也因为声名太大而得以保存下来,没有被毁。现在重新建国之后,积元寺的盛况仍然比以前只增不减,夏泽各地都有来积元寺上香、求签和祈福的人。 齐望月被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来,觉得木槿说得有理,第二天就动身去了积元寺。 积元寺在徽阳城外往东大约二十里的山中,夏泽前朝专门修建了官道通往积元寺,方便百姓前往。 齐望月去之前先通知了积元寺,让寺里清空其他香客,她自己带着小皇子,以及一众宫女侍卫来到寺内。 积元寺的主殿紫云大殿十分宏伟开阔,因为提前被清过场,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供奉的巨大佛像俯瞰下来,更增威严肃穆的气氛。 齐望月只带了抱着小皇子的嬷嬷和两位宫女进大殿,其余的侍卫都守在大殿外面。既然是来祈福的,自然没有侍卫站了满大殿的道理。 没想到的是,她刚刚在佛像面前的蒲团上跪下,足有三人来高的佛像上半身后面,突然蹿出了一个快如闪电般的人影,直扑向齐望月旁边那个抱着小皇子的嬷嬷! “啊!” 那嬷嬷没有练过武,不过是普通人的反应速度,一声惊叫脱口而出的时候,已经感觉怀里一空,小皇子竟是被人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从她怀里抢了出去! “晏儿!” 齐望月的反应自然是快得多,猛然回身扑去。但她刚刚生产过后不过一个月,身体终究还有些虚,距离那嬷嬷又有一段距离,这一扑过去,还是没来得及抢到小皇子。 外面的侍卫大惊,纷纷拔出武器一涌而入,然而更加来不及。 “轰!” 一声物体爆开的轻响,紫云大殿里面猛然腾起一团浓浓的白色烟雾,带着一股极其刺鼻的味道,顷刻间便弥漫了整个大殿。 “咳咳咳!……” 大殿中的众人都被这白色浓雾刺激得剧烈地咳嗽起来,涕泪横流,眼睛都睁不开。那个掳走小皇子的人影早就消失在浓雾中,根本看不见逃去了什么地方。 “晏儿……晏儿!” 齐望月声音嘶哑地喊着小皇子的名字,在一片浓浓的烟雾中什么也看不见,撞在大殿墙壁上撞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摸索着找到大殿的门口。跌跌撞撞地冲出去,半睁着一双被熏得通红流泪的眼睛,四处寻找,但模糊的视野中什么也看不见。 紫云大殿周围本来还有不少没冲进去的侍卫,但那刺激性的浓雾扩散速度很快,从紫云大殿里面弥漫出来,一股刺鼻无比的浓浓味道很快便笼罩了大半座积元寺。所有人都是咳嗽不止,涕泪交加,连话也说不出来。 积元寺山门外面还留守着一批禁军,这时见到积元寺里出了状况,连忙冲进来,也被那刺鼻的雾气逼得没法进去。 齐望月自己冲到了积元寺山门附近,嗓子因为雾气的刺激而完全嘶哑,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靠手比划一下子又比划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情急之下,一国之后的尊贵身份,竟然就蹲下身在地上写起字来。 禁军这才得知小皇子被掳走,立刻分散开来在积元寺周围搜索追捕,一边让人传讯回徽阳,调更多的人手过来。 水濯缨在徽阳皇宫中得知消息,赶到积元寺的时候,积元寺里的刺激性雾气已经基本上散去。整个积元寺几乎被翻了过来,每个角落里都被搜过,掳走小皇子的人显然早就不在积元寺内。 那种刺激性雾气的作用只能维持一两个时辰的时间,流泪咳嗽的症状一般很快就恢复了。但水濯缨见到齐望月时,她还是两眼通红泪流满面,跪在紫云大殿中,整个人看过去失魂落魄。 “缨儿……” 齐望月一见到水濯缨到来,满脸泪水地扑进她的怀中,紧紧地抓着她的衣服,呜咽出声。 “晏儿被掳走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他才刚刚满月,还那么小,不知道会被怎么对待……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 “不会有事的。”水濯缨安慰地轻拍着齐望月,“对方既然是掳走而不是直接杀害晏儿,就说明并不是冲着晏儿的性命而来,要晏儿还有用处,不会把晏儿怎么样的。” 她在刚刚接到消息的时候,第一个反应就是卑蒙族或者西陵那边掳走了小皇子,现在卑蒙和夏泽开战,如果对方手中有夏泽唯一一个皇子殿下作为人质的话,这绝对是一个最好的筹码。 她已经第一时间派出了驻守徽阳的禁军,沿着积元寺通往南方的道路追去,只是对方已经快了他们许多,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齐望月仍然在哽咽:“如果他们用晏儿来威胁夏泽……” “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水濯缨说,“我没有猜错的话,晏儿应该是被送往了卑蒙族那边,我现在就动身去南方。” 齐望月猛然站起身来:“我也去!” 水濯缨眉头一蹙:“你不行,你现在才刚出月子,这么早就长途跋涉,对身体不好……” 齐望月斩钉截铁地打断她:“晏儿是我的孩子,他有危险,我怎么可能继续坐在这里?” 水濯缨叹了一口气,知道劝不动她,只能由着她去。 …… 夏泽南方。锦州。 卑蒙族的五万军队来势汹汹,如今已经全部进入夏泽国境内,借着一开始时的猛烈攻势,在数天之内迅速占领了夏泽将近五分之一的国土。 夏泽中部和北部的军队调集过来需要时间,东仪军队在更北方,来得就更迟,这一段时间内卑蒙军队趁着夏泽大军未至,疯狂地横扫进攻,如今已经兵临锦州城下。 幸而锦州城占据了地形优势,第一批援军又刚刚赶到,这才没有被卑蒙军队攻下,也截住了卑蒙军队朝北方的推进。 水今灏在昨天刚刚赶到锦州城。现在整座锦州城守得犹如铁桶一般,只做单方面死守,不跟有卑蒙军队有任何纠缠,尽可能地减少兵力损耗。只要撑到三天之后,后面的援军大部队一来,危机就解除了。 水濯缨和齐望月连夜骑马疾驰,第二天清晨就赶到了锦州,步行的援军军队还落后了她们一天左右的行程。 齐望月的身体毕竟还是差了些,这一路通宵疾驰下来,到达锦州时,整个人已经是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水今灏提前半天接到小皇子被劫走的消息,也已经一整夜没有睡觉,得知水濯缨和齐望月赶到锦州,连忙出来接两人。 幸而白翼之前跟着绮里晔和水濯缨来了夏泽,水濯缨担心齐望月的身体,把白翼一起带上了。齐望月被水今灏接到城墙上的城楼中,白翼给齐望月施过针用了药,齐望月的情况才好起来。 “有没有晏儿的消息?”齐望月一缓过气来,便急急问水今灏。 水今灏摇了摇头:“现在还没有。” 齐望月在床上躺不下去,站起身来又觉得头晕眼花全身发软,只能坐在那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有没有可能他们根本就没有把晏儿带到这里……他们是不是不只想把晏儿当做人质,而是有更恶毒的目的……” 水濯缨和水今灏在边上都不知道要怎么劝她。他们也不是不着急,只是齐望月初为人母,那种全副身心都扑在孩子上面,脑海中只想着孩子的极度忧虑和焦急,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比拟。 正在这时,外面一个士兵连门都没有敲,直接十万火急地破门而入。 “皇上,皇后娘娘,长公主殿下,小皇子被卑蒙军队劫持了!现在正在城下!” 士兵话音还未落下,齐望月已经一把推开那士兵夺门而出,身形尽管跌跌撞撞,但速度快得竟然连水今灏都没来得及拦住。 “望月,等等!” 水濯缨和水今灏连忙也追了出去。这座城楼是朝南的,下面就是兵临城下的卑蒙军队,从城楼外廊上已经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下方的情景。 数万卑蒙军队整整齐齐地列队排在城下,城楼的正对面,架起了一座和城墙差不多高的大规模云梯。云梯顶端有十来个卑蒙将士,其中为首一人手中拎着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悬空在云梯外面,正是被掳走的小皇子。 第7章 你们不会给我寄刀片的! 齐望月已经冲到了城楼的栏杆边缘,旁边的士兵们被吓得不轻,生怕她一失足从城楼上摔落,都顾不得男女大防礼节尊卑地上去拉住她。 水今灏赶上前去,一把将齐望月抱进怀里:“望月,冷静一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齐望月在他的怀里哭出声来,“晏儿在他们的手上!” 水今灏朝城楼下方望去。小皇子所在的云梯距离城墙有十丈左右的距离,在明亮的天光下,足够让城楼上的人认清楚小皇子的长相。云梯下面层层包围卑蒙军队,排得密密麻麻,足有一万人以上,长枪的一排排锐利尖头朝着天空,闪烁出令人心惊的寒光。 提着小皇子的是一个将领模样的卑蒙大汉,站在云梯顶端的边缘,手臂伸出,小皇子裹在襁褓里面,就这么被晃晃荡荡地挂在半空中。 其时中原国家已经有了十分成熟的云梯建造技术,但卑蒙族还没有发达到这个程度,这一架云梯很显然不是出自于卑蒙。在一般攻城云梯的基础上加了一层上去,最顶端是一个能站下十来人的平台,比这边城墙还要高些,足有三丈的高度,也就是现代三层楼那么高。 这个高度就算是一个成年人跳下来,侥幸不死也得半身不遂,至少断胳膊折腿。小皇子身上裹着的襁褓只是薄薄一层,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没有任何防护,从三层楼直接摔下来,下场可想而知。 “夏泽皇出来了。” 那个提着小皇子的卑蒙将领开了口,将手中的襁褓慢悠悠摇晃几下。襁褓裹得看过去松松散散,里面的小皇子被这么一晃,像是随时都会滑脱下来,看得对面城楼上的齐望月几乎尖叫出声。 水今灏揽在齐望月腰间的手臂紧了一紧,示意她冷静一点,同时冷冷地望向对面那个卑蒙将领。 “你有什么条件?” 那卑蒙将领笑了一声。 “夏泽皇,我们也是明事理的人,不会提什么过分的条件。你现在命令所有军队在一柱香时间之内从城内撤离,后撤十里,把锦州城让出来,我们就把你们的小皇子还给你们。夏泽皇的第一个嫡长子,夏泽唯一的皇嗣,应该值这区区一座城吧?” 水今灏脸色一变,断然道:“不可能!” 这不是值不值一座城的问题。军队行动整齐划一,在半个时辰之内的确可以从城内撤离,但拖家带口的百姓却不可能来得及离开。这也就意味着,他们一旦撤离,就是把锦州城和锦州的百姓都留给了卑蒙军队。 夏泽军队一撤退,卑蒙军队立刻就会进入城中大肆烧杀抢掠,屠戮百姓。之前被攻占的丕州和那些村镇的惨剧,立刻就会在锦州再次上演。锦州城内居住有七万百姓,是丕州的将近三倍,这一场屠城会惨烈到什么样的地步,可想而知。 “不可能?在夏泽皇的心目中,自己的亲生骨肉原来就这么点分量么?” 那个卑蒙将领提着小皇子的手猛然一晃,襁褓一下子散开,小皇子顿时从里面咕噜噜地滚了下来。 “不要!” 齐望月这次终于忍不住尖叫出了声。小皇子滚到襁褓底部,突然停了下来,原来襁褓末端是扎在一起的,并没有完全散开,仍然将小皇子兜在里面,在空中晃来晃去。 小皇子被这么一滚一兜,惊醒了过来,就这么在半空中开始扑腾挣扎,挥舞着小手小脚,哇哇大哭。 齐望月一场虚惊之下,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几乎瘫软下去。望着大哭的小皇子,一颗心犹如被放在滚油里面油煎一样,脸上泪水滚滚而下。 “看来夏泽皇后还是关心自己亲儿子的。”那个卑蒙将领笑道,“赶紧劝劝你的皇上,三丈多的高度掉下去,这么大点的一个小婴儿,只怕啪一声就摔成肉饼了。” “今灏……”齐望月哭着拉住水今灏的衣袖,“别……别让他们把晏儿摔下去……” 水今灏紧紧抱住她,下意识攥着齐望月衣服的手背上都冒出了青筋,仍然望着那个卑蒙将领,目光森冷如冰。 “这个条件不可能,换其他的。” 那卑蒙将领摇了摇头:“这可由不得夏泽皇自己挑选,条件只有这么一个,绝不可能更改。要是实在为难的话,我给夏泽皇一盏茶的时间考虑,一盏茶之后,要么夏泽皇当众下令撤军,要么派人下来给小皇子收尸。” 他一边说着,那边云梯顶端一边便扣了一个用来计时的滴漏,一盏茶时间已经开始计数。 水濯缨并没有在城楼上当众露面,而是在一边暗处的角落里,望着下方的情况。 卑蒙一方要水今灏放弃锦州,倒并不是说锦州本身在战局上有多么重要的作用,主要目标恐怕还是在水今灏这个夏泽皇帝的身上。 倘若水今灏为了自己的孩子,放弃锦州,置锦州七万百姓于不顾,任由他们被卑蒙军队屠杀,水今灏将再无名声可言。天下百姓都会对一个这样的皇帝心寒,统治也难以长久,就像是当初水宣瀚下令往瀚州城里投毒一样,直接导致了麾下大将郑榭的临阵倒戈。 然而要水今灏放弃自己的孩子……要一个当上父亲才刚刚一个月的男人,做出这样的决定,何等艰难。 卑蒙军队给了一盏茶的时间,但是水今灏和齐望月两人就站在城墙上,自然不可能在卑蒙军队的眼皮子底下去部署要怎么救回小皇子,这件事情只能由躲在暗处的水濯缨来做,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露面。 水濯缨早在看见城墙下方的景象时,脑海中已经一瞬间掠过了十多种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只是往深处一想,又迅速被她一一否决。 援军还要大半天时间才能赶到锦州,卑蒙族既然是有备而来,绝不可能让他们拖延时间。他们假装撤退,而在锦州城中暗中布下埋伏,这个方法肯定行不通。 云梯的高度只有十米左右,小皇子从上面落下的时间不超过两秒,城墙和云梯之间全是密密麻麻的卑蒙士兵,武功再高的人也不可能在两秒之内穿过这十丈的路程,赶到云梯下面救下小皇子。 人的速度来不及,箭的速度倒是可以赶得上。但那个卑蒙将领就站在云梯边缘,提着小皇子的一只手始终悬在半空中,即便是一箭射中他的头颅瞬间毙命,他的手一松开或者人往云梯下面倒去,小皇子照样会摔下云梯。这才是最难解决的地方。 一想到射箭,水濯缨突然想起来一个人,叫出玄翼。 “我记得‘蛇信’暗卫里面有一个神箭手,也跟着来了夏泽,他在不在附近?” “在。”玄翼说,“属下这就把他叫过来。” 那个“蛇信”暗卫的代号名为亥,本身武功在高手如云的“蛇信”里面不算出众,但极为擅长使用飞刀、机弩和弓箭等远程武器,有百步穿杨的绝技。能够一口气连发七支箭射中抛向空中的七枚铜钱的钱眼,在二十丈开外射穿疾蹿过去的兔子头颅,是“蛇信”众杀手里面的一绝。 亥被玄翼叫了过来,水濯缨指着远处云梯上提着小皇子的那个卑蒙将领,问道:“如果小皇子被扔下来的话,你能不能以箭射中他的襁褓,把他钉住挂在云梯的半中间?” 亥有一双狭长锐利犹如刀锋般的眼睛,他眯起双眼,望了对面的云梯足有一分钟多的时间,这才开口回答。 “只有五成的把握。” 云梯中间并不是大片的木板,而是由一道道间隔半米左右,粗如手臂的木条钉成,也就是说这一箭射过去必须正好钉在那些木条上面。小皇子落下来的时间只有一秒多,而且身上裹的襁褓大半已经散开,这一箭还必须贴着他的小身子射穿襁褓,否则就无法挂住他。 这么小的一个婴儿,只要射箭的准头稍稍有那么一点偏差,就有性命之危。 “五成……” 水濯缨咬了咬牙。这个概率虽然还是很要命,但已经比她预想的高了不少。毕竟机会只有一次,而难度又实在是太高,能够有五成的成功概率,已经是常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你去找一个最合适的角度,做好准备,一旦那个卑蒙将领把小皇子扔下来,就立刻放箭。” 亥领命而去。水濯缨再迅速调集了一批最精锐的弓箭手,在城墙上的暗处排布开来。 云梯里面还有不少卑蒙士兵,如果亥这一箭能够成功,也只是把小皇子钉在云梯的半中央,云梯里面的卑蒙士兵仍然可以伤到小皇子。这时候就需要这些弓箭手同时放箭,一瞬间射杀云梯里面和周围的所有士兵,只要留下一人的话,小皇子都有危险。 “玄翼,你带领所有的‘蛇信’暗卫先潜到城墙下。弓箭手第一批放箭射杀云梯周围的士兵,第二批放箭就会给你们开路,你们以最快的速度从卑蒙军队中冲过去,救下小皇子。锦州城这边的夏泽军队随后就会冲出城接应你们回来。” “是。” 玄翼带着一众“蛇信”暗卫离开,水濯缨望着对面的云梯,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面每一个环节都有不小的风险。除了亥一开始时最关键的那一箭之外,后面每一步都必须配合得完美无缺,想要安然无恙地救下小皇子,算下来概率恐怕还不到三成。 但是在这么紧迫的时间内,这已经是唯一的办法。 那边云梯顶端的滴漏里,水位一点点地落下去,短短的一盏茶时间,很快就已经所剩无几。小皇子被挂在半空,没有人哄,一直在哇哇大哭,这时候已经哭得有些声嘶力竭。 “时间不多了,夏泽皇最好抓紧决定。”那卑蒙将领道,“再拖下去的话,即便你们想拖延时间,小皇子恐怕也受不了一直这样被挂在空中。” “今灏……”齐望月听着小皇子越来越微弱的哭声,只听得心如刀割,泪流满面地苦苦哀求,“别放弃晏儿……晏儿才一个月大,他是你的第一个孩子……求求你……” “求我如何?” 水今灏一张俊美的面容绷得像是随时都会裂开,不带一点表情,脸色苍白如死,目光直直地望着前方,不敢去看趴在他身上拉着他哭求的齐望月。 “不放弃晏儿,难道放弃锦州,放弃七万百姓的性命?” 夏泽复国之后出生了大批新生儿,国内无论是城市还是村镇里,婴儿和幼童占人口的比例都很高。锦州七万人口,其中至少有两三百个婴幼儿。 晏儿才一个月大,但这些婴儿难道便不是婴儿,这些性命难道便不是性命? 他当着卑蒙军队的面,无法和水濯缨交流,不知道水濯缨有没有办法救下晏儿,但是他绝不能答应撤退,放弃锦州。 水今灏紧绷着的面容渐渐凝固下来,成为一种冰冷而坚决的神情,犹如封起的寒冰一般,无论下面是什么样的暗流汹涌,烈火翻腾,表面上看去只有一片坚不可摧的冷硬。 “晏儿是我的孩子,不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如果他长大了,他今日也会跟我做一样的决定。” “不要……”齐望月抓着他拼命地摇晃,泣不成声,“求你……你是晏儿的父亲啊,他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能把他往死地里面推……” 水今灏硬着心肠仍然不去看她:“望月,不用哭,我们还会再有孩子……” “我不要!”齐望月哭得肝肠寸断,软倒在地上,半跪在水今灏的脚边,“我不要其他的孩子,我只要晏儿……” 水今灏把她扶起来,让她面对着下面的卑蒙军队,站直身子。寒彻骨髓的目光,一个一个地缓缓扫过城墙下面的所有卑蒙将士。 “你们要杀便杀,想把锦州城让给你们,绝无可能。” 他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森冷无比,像是来自于地狱中修罗的灭世诅咒。 “晏儿今日陨落于此,来日朕会杀光你们卑蒙族的每一个人,给晏儿陪葬。哪怕你们逃到天涯海角,卑蒙族也不会留下一个老人一个小孩,一只鸡一条狗。” 所有的卑蒙将士在他这般充满了血腥和杀戮气息的宣言之下,都是全身悚然一震。云梯上方那个卑蒙将领也是一僵,然而随即便冷笑了起来。 “好,夏泽皇既然这般冷酷绝情,眼见自己的亲生骨肉将要惨死,都可以无动于衷,那我们留着这小皇子看来也没用了。” 他毫无作势之意,提着小皇子的右手当真一松,小皇子顿时从半空中直坠下去! “晏儿!” 齐望月撕心裂肺般尖叫一声,猛然一挣扎,力道大得竟然连水今灏都没有抱住她。她甩脱水今灏的手朝城楼外面冲去,看那样子竟然像是要跟小皇子一样从城楼上跳下去,水今灏在后面疾追上一步,一手按在她的后颈处,她软绵绵地倒在了水今灏的臂弯里。 而与此同时,暗处的水濯缨瞳孔猛然一缩,低喝了一声:“放箭!” 亥早就已经弯弓搭箭,等在城楼角落里的一根柱子后面,全副心神都凝聚在小皇子的身上,世间万物此刻对他来说都等同于虚无。那双犹如刀锋般狭长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在这一瞬间陡然精光大盛! 小皇子一落下,他指间的箭矢已经铮然离弦飞出,直射向半空中正在坠落的小皇子! 城墙上无数的夏泽士兵们脱口发出一声惊叫。那支箭矢对准的是云梯上半截处一道看过去最为粗大坚固的木条,射出箭矢的时间掐得精准到了极点,箭矢直飞过去,几乎是贴着小皇子的身体,射穿了他的襁褓! “铎!” 箭矢穿过襁褓的布料,牢牢钉在那根木条的中间。小皇子裹在襁褓里面,被挂在尾部犹自颤动不绝的箭矢下方。 亥放箭时机选得较早,小皇子距离云梯顶部只有一丈多的距离,所以下坠的力道并不算大,襁褓虽然被射穿但是并没有撕裂,小皇子也不至于因为突然停下而被襁褓勒伤。 水濯缨一颗心脏猛然往下一落,只是还没有安然落到底。亥果然不愧有神箭手之名,这一箭中了,就意味着救下小皇子已经成功了一半,现在就看弓箭手和“蛇信”暗卫了! “弓箭手放箭!” 城墙上隐藏的弓箭手也早已蓄势待发,在亥的那支箭钉入云梯的一瞬间,数百支箭矢犹如暴雨一半射向云梯周围的那些卑蒙将士! “嗖嗖嗖嗖……” 整架云梯顿时被射得千疮百孔,上面钉满了箭矢,云梯顶端的那十来个卑蒙将士是最显眼的靶子,几乎被射成了一只只刺猬,从云梯上接连摔落下来。 云梯下半部分也是一个可供站人的平台,外面蒙着一层作为遮蔽的布料。利箭在布料上射出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洞眼,里面被射死的士兵卑蒙倒下来,压破了布料,露出布料里面的云梯底部。 那里有点像是一个小型的移动储备库,除了一些战场上用的武器物资以外,还放置着一个密封的小木桶,木桶上已经插满箭矢,旁边木柱上挂着一盏燃烧的油灯。 水濯缨脸色骤变,大声喊起了来。 “住手!停止放箭!” 她一眼就认出来,那个密封的大木桶是用来装火油的,攻城时经常被用来火攻。而那盏油灯则是为了随时方便点火引燃火药,放在一边备用的火种。 然而她这一喊,已经来不及了,离弦的箭不可能收得回去。水濯缨眼睁睁地看着又是数支力道急烈的箭矢钉在火油木桶上,那木桶上本来就已经全是箭矢,这时终于被射得破裂开来,里面黑色粘稠的火油喷涌而出。 而挂在不远处的那盏油灯此时也中了一支箭,整盏油灯被射得猛然一个倾斜,里面的灯油和正在燃烧的灯芯一起倾倒了出来,在半空中呼啦一下燃成一片烈火,泼向地上已经流了满地的黑色火油! “轰!” 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云梯底部腾起一团巨大的熊熊烈火,火焰几乎冲到了四五米的高度。 那桶火油经过处理,并不只是单纯的易燃物,在引燃之下起火连带着爆炸开来。尽管爆炸的威力远比不上火药,但足以让云梯下半部分四分五裂,化作一片火海。 悬挂在云梯高处的小皇子,被箭矢穿透的襁褓在这样的剧烈震动之下,嗤啦一声撕裂开来,裂出一条长长的口子。 随着整座云梯倾斜倒塌下来,小皇子连襁褓带人,从箭矢上滑落了下去,被下面的熊熊火海瞬间吞噬! 第8章 猜猜小皇子怎么样了? 云梯下烈火熊熊,黑烟翻滚,遮蔽了视线,小皇子小小的身影一落入冲天的烟尘火焰之中,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城墙上所有人都呆住了。水濯缨猛然朝后倒退了一步,同样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到地上去。望着倒塌在火海中熊熊燃烧的云梯,脸色一片苍白。 本来亥的那一箭都已经成功射中了,就差一步,就差最后那么一步……她根本就没有想到云梯下面会存放着火油,或者即便想到了,其实也没有办法规避这样的风险。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救下小皇子。那么小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宝宝,来到世上才刚满一个月的时间,没来得及看过世上的多少美好,甚至没来得及认识他的父亲母亲,就这么匆匆地消失离去。 整片锦州城城墙上陷入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只有城墙下方传来烈火燃烧的哔哔啵啵声,以及身上着了火,在火海中凄厉地挣扎惨叫的卑蒙士兵。 潜伏在城墙下面的那些“蛇信”暗卫都没来得及冲出去。水濯缨尽管只觉得全身一阵虚软无力,但还是撑着下了城楼,正迎上带着人赶出来的玄翼。 “玄翼,带一批人灭了云梯周围的火,在附近寻找小皇子。” 尽管她知道在那样的烈火和爆炸之下,小皇子落入火海,根本不会有幸存的可能性,甚至可能连尸体都不会留下,但还是得找。 城楼上,水今灏一动不动地望着下面熊熊燃烧的冲天火海,怀里抱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齐望月,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像。 东方旭日尚未升起,鲜艳得出奇的朝霞已经映红了半边天空,连带着整个天地间都充斥着一片赤色的光芒。那种浓烈得出奇的艳红色,就像是朝天空中泼了无数浓浓的鲜血,泼满半个天幕,在天幕上大片大片肆意地飞溅,再从空中淋淋漓漓地流淌下来,染遍大地河山。 下面的卑蒙军队一见计划失败,大势已去,迅速从锦州城下撤离,往南方退去。 小皇子一死,水今灏和整个锦州城的夏泽军队必然处于最悲愤最疯狂的状态中,而且对方的援军大半天之后也快要到了,这种时候他们继续留在这里,完全是找死。 “皇上……”水今灏后面一位夏泽将领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要不要追?” “当然要。” 水今灏终于缓缓地抬起目光来,望向那些正在撤退的卑蒙军队,声音就像是结成了寒冰的灰烬。 “第一批援军今天下午会到,传令全锦州城,城内军队直接出城追击卑蒙。朕说过,晏儿不在了,夏泽会杀光每一个卑蒙人给晏儿陪葬,鸡犬不留。” …… 当天下午,三万夏泽援军赶到锦州城,同锦州原有的军队回合,南下追击卑蒙军队。还有的夏泽军队和东仪军队,在后面三五天时间内也会陆续赶到,已经不用担心卑蒙军队再崛起反击。 “蛇信”暗卫和夏泽军队扑灭城下云梯燃起来的大火,在周围搜索了一遍。整架云梯已经被烧得所剩无几,周围到处都是焦黑如炭的卑蒙士兵的焦尸,因为发生过爆炸的缘故,大部分尸体都是残缺不全的,有些甚至已经看不出人形,只是一堆堆惨不忍睹的黑炭。 火海中没有找到小皇子的遗骸,或者说是根本分辨不出来哪些是小皇子的遗骸。小皇子当时下落的是火势最猛烈的火海正中央,那么小的一个婴儿,只怕连骸骨都在烈火中烧成了灰烬。 清晨朝霞鲜艳浓重得出奇,到了上午时分,天空中乌云蔽日,黑压压地堆满整片苍穹,正午就开始下起倾盆暴雨来。天地之间望出去只有串珠一般密密麻麻的灰白色雨帘,所有景物都只剩下朦胧不清的影子,一片苍茫。 这场大雨一下,火场上的灰烬都要被冲得一干二净。士兵们没有办法,只能赶在雨势变大之前,在云梯正下方位置的一片焦土上搜集了一批灰烬,作为小皇子的骨灰带回去,否则连入殓都无法入殓。 齐望月在城楼上被水今灏弄晕,后来被带回了锦州城的知府府中。水濯缨让白翼给她看过,她人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到了中午时分才醒转过来。 醒来之后一句话不说,刚刚睁开眼睛,第一个反应就是往外面冲出去。 水今灏没有随军追击卑蒙军队,正陪在齐望月身边等着她醒来,这时候拦住齐望月,低低叹息了一声。 “我们已经在火场上找过了,晏儿他……在那里。” 他指的是放在房间桌子上的一个冰裂纹青瓷大坛子,从火场上收集到的灰烬,就放在坛子里面。 齐望月的目光缓缓地落到那个青瓷大坛子上面,以极慢的速度,犹如一个幽魂般悄无声息地轻飘飘走向坛子。伸出一只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手,落在冰冷光滑的青瓷上面,缓缓地从坛子上面抚摸过去。 她并没有哭,面容上的表情犹如死水一般,双眼眼神一片空洞灰暗,像是已经熄灭了多年的篝火遗迹。 水今灏的脸色同样苍白,覆住了齐望月落在瓷坛上面的手,低声开口,声音嘶哑暗沉。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以外,他没有任何话能说。 齐望月没有反应,仍然望着那个青瓷坛子一动不动,半晌之后才开口回答,声音和她的动作一样,犹如幽灵般虚无缥缈。 “我不怪你。但是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她确实无法怪罪水今灏。他做的没错,锦州七万百姓的性命和晏儿的性命之间,他的确应该选择前者。 然而,这并不代表着她能够原谅他。 水清晏,河清海晏,他给孩子起的名字,是天下太平的寓意。而不是健康喜乐,不是一生顺遂,不是对于孩子本身的祝愿和期望。 他是一个好君王,也是一个好男人。霁月光风,胸怀天下,有担当,重情义,充满责任感和正义感。只是,他也许不是女子最希望拥有的那一种丈夫。 这并不是说他有哪里做的不够。他待她一心一意,疼爱她照顾她,顶着朝臣的巨大压力和争议两年足有之久,只为了她独一无二的皇后之位。天下没有几个男人能这般对待自己的妻子,更不用说是本该拥有后宫三千佳丽的一国之君。 他爱她和孩子,这一点她从未怀疑过。但是如果要他在国家大义和妻儿之间选择,她也从未怀疑过他会把妻儿排在他自己之前,再把国家大义排在妻儿之前。 这一点她早就知道,只是这个问题从未像现在这样,以最残酷的方式赤裸裸地摊开在她的眼前。他放弃晏儿的选择,就像是一条天堑般深不见底的沟壑横亘在他们之间,尽管这条沟壑的出现并不是他的错,她还是无法越过它。 水今灏的脸色更加苍白,没有放开齐望月的手,齐望月也没有挣扎,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之后,水今灏终于放开齐望月,缓缓地退出了房间。 …… 锦州城外的平原上。 倾盆大雨冲刷着战火之后的地面,将满地焦黑的余烬冲成黑色的泥水,里面混合着尸体被烈火烧过之后的油脂和血肉,成为一片狼藉不堪的泥泞。 几具几乎被烧成了焦炭的卑蒙士兵尸体,突然在雨中微微动了一动,从下面伸出一只满是泥污和血水的手来。 那只手也已经被烧成一片焦黑稀烂,残缺不全的五指却弯成爪形,紧紧地抠住地面,竭尽全力地往前爬去。 与其说是爬,不如说是在地面上一点一点地往前蹭,这一爬就爬了整整一刻钟的时间。从那几具焦尸下面,终于爬出一个同样被烧得惨不忍睹的人形,像是一只形状扭曲模样恶心的丑陋虫子,从大雨中的地下慢慢地钻出来。 那人满身焦黑,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只能从身上残破不堪的衣袍铠甲判断出来,应该是个卑蒙士兵。 他爬出焦尸尸堆,侧着翻过身来,雨水冲刷掉他脸上的污泥,露出一张被烧得焦烂,连五官都分辨不清的面容。 他的一只手已经没了,剩下那只能动的手,哆哆嗦嗦地缓缓拉开自己胸前的衣袍,露出里面一个以铠甲护着的小小包裹来。 那包裹是个被撕得破破烂烂的襁褓,里面裹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婴儿。小婴儿闭着双眼,皮肤被烫得微微有些发红,但身上没有受什么伤,甚至连裹着的襁褓都是完好的。 那人伸手探向小婴儿粉嫩的脖颈,他的手被严重烧伤,几乎没有什么知觉,探了半天才探到小婴儿的脉搏,虽然并不是很强,但毫无疑问正在跳动。 小婴儿躺在他的身下,犹如鞭子一般猛烈抽打过来的雨水尽数被他的身子挡住,他那只被烧伤的手垫在小婴儿的下方,不让小婴儿泡进地面上的雨水里。 他面目全非的脸上只剩下一只眼睛,望着小婴儿,里面露出温柔的光芒。 这是他的外孙……他竟然有了外孙。 这个被烧得满身焦黑的人,便是齐望月的父亲齐轩。 两年前齐轩和申州太守合谋绑架过水濯缨,后来又被揭露出背叛夏泽秋溯门,收过东越官员贿赂,导致秋溯门牺牲一大批门人的事情。齐轩自知事情败露,畏罪潜逃失踪,此后便再也不见踪影。还导致齐望月因为父亲犯下的大罪,无地自容,离开秋溯门在外流浪了很长一段时间。 齐轩出逃之后,这两年来一直隐姓埋名地躲在夏泽。这一点他和齐望月有相似之处,即便是在逃亡之中,也仍然下意识地留在夏泽的土地上。 他也不是没有悔恨过愧疚过,只是没有那个勇气出去自首,更没有脸去见自己的女儿和曾经秋溯门中的友人同伴。不敢被任何人发现,只能不断地更换身份和容貌,躲在最偏僻的地方,过着犹如老鼠一般暗无天日的生活。 直到两天前,他偶然遇到两个人带着这个小婴儿,听到那两人的对话,这才得知这小婴儿就是夏泽刚出生不久的皇嗣,夏泽皇帝水今灏和皇后齐望月的第一个孩子。 他的外孙。 齐轩一路跟着那两人来到卑蒙军中,假扮成一个卑蒙士兵,混进了卑蒙军队里。他曾经作为夏泽江湖门派沧江派的帮助,武功自然不低,没有被人发现。只是卑蒙军队对小皇子的看守实在太严,他根本找不到机会把小皇子救出来。 卑蒙将士把小皇子带上云梯的时候,他已经想方设法混到了云梯附近,小皇子就算真的从云梯上掉下来,他应该也能接得住小皇子。 但他没有想到会发生爆炸和大火。那桶火油轰然炸开燃成一片火海的时候,小皇子从云梯上面掉下来,他想也不想地扑了上去,紧紧抱住小皇子护在怀里,一同落进火海。 那般烈火之中,一般人早就被烧成了灰。亏得他武功够高,以真气气浪震开火焰,落下时没有被火头直接扫中,落地后又立刻钻进了正在燃烧的云梯下面的空隙里。火焰下方的温度远比上方要来得低,已经不足以致命,他又拉过几具已经毙命的卑蒙士兵尸体,覆盖在自己身上作为遮蔽,这才得以在火海当中存活下来。 但即便如此,他也已经被烧成了重伤,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在苟延残喘。他怀里的小皇子在他的身躯掩护之下,又裹了一层铠甲,倒是一点事也没有,不过是皮肤被烫得微微有些发红而已。 他一向知道自己是个贪生怕死、虚伪卑劣的人。平日里作为沧江派帮主装出一副豪爽不拘的样子,暗地里干的却是龌龊的勾当,背叛秋溯门害得门人惨死,事情败露之后又畏罪逃亡,明明已经心存悔恨,却又一直没有勇气回去自首。 现在他以自己的命,救下了小皇子,不知道能不能赎清哪怕一点点自己的罪孽? 齐轩望着怀里的小皇子苦笑。这算什么赎清罪孽,这是他的外孙,他救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更何况小皇子现在还没有被救回去。 夏泽的士兵来搜索火场的时候,根本没有想到一个卑蒙士兵会去舍身保护小皇子,只是简单地翻了一下他和他身上压的那几具焦尸,并没有发现他怀里的小皇子。而他那时候还昏迷着没醒过来,一点知觉都没有。 他本来应该把小皇子送回父母的身边,但以他现在的状态,恐怕是做不到了。 齐轩的眼前越来越模糊,一片血色在视野中渐渐浸染开来,不知是不是被雨水冲刷下来的血污。他努力地眨着眼睛,仍然越来越看不清怀里的小皇子,世间的一切光影和声音,都在飞快地离他远去。 在最后一刻,他似乎看见雨幕中有晃动的影子,模糊得甚至看不清到底是不是人。他竭力挣扎着想要呼救,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一切都彻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 …… 三天之后,十万东仪援军赶到夏泽南方,和夏泽军队联手,犹如风卷残云摧枯拉朽一般,在数日之内横扫五万卑蒙军队。 夏泽本来以为卑蒙军队是有靠山撑腰的,卑蒙军队自己显然也这么以为,撤退回卑蒙王都的时候,还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叫嚣着让夏泽等着瞧。 结果他们等的西陵援军连根毛都没有来,夏泽和东仪的联军直接长驱而入,当天之内就攻破了卑蒙族王都。 水濯缨毫不意外。指望即墨缺那种人守信用,还不如指望土地里面能自己长出援军来。 即墨缺当初必定是给卑蒙族开了空头支票,答应他们西陵会作为卑蒙族的靠山,让卑蒙族尽管放心去攻打夏泽。卑蒙族人的心机哪里是即墨缺的对手,被他一忽悠之下,当了冲在前面的枪头,结果西陵根本就没打算过真的帮他们。 跟即墨缺联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承诺和信誉对于即墨缺来说一文不值,无论前面答应得多好听,转身就能把人给卖了,怪也只能怪卑蒙族自己太蠢。 这一次夏泽并没有给卑蒙投降的机会。卑蒙族背信弃义撕毁条约在前,水今灏又发过誓要杀光每一个卑蒙人为小皇子报仇,夏泽军队毫不留情,血洗了卑蒙王都。 五万卑蒙军队一个士兵都没有留下,被尽数坑杀。卑蒙族那些普通百姓,虽然没有真的到不留一鸡一犬的地步,也失去家国,四散逃到了南疆各处。 卑蒙领地划入夏泽版图中,从此南疆再无卑蒙一族。 …… 锦州城。 房间里,齐望月抱着装骨灰的那个青瓷坛子,静静地坐在窗户前面,目光空洞灰暗如死水,一动不动地望着外面的天空。 这短短几天下来,她整个人就瘦得几乎脱了形。原本英气美丽的脸上没有一点人色,憔悴不堪,披散下来的黑发也变得毫无光泽。抱着青瓷坛子的手苍白枯瘦,冰冷僵硬,像是被封在青色冰块里面的一尾冻鱼。 她既不哭也不闹,一整天一整天地就这么抱着骨灰坛子坐着,几乎是滴水不沾,粒米不进,无论周围的人怎么劝都没用。 她不想看见水今灏,水今灏也很少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会同样静静地站在她的后面看着她,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然后再无声无息地离开。 没有过孩子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失去亲生骨肉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会是多么可怕的打击。水濯缨也不知道该怎么劝齐望月,任何劝解和安慰的话语在她面前,似乎都是苍白无力的。 然而不能任由齐望月一直这样下去。再这么沉溺在悲痛中无法出来的话,且不论精神上会不会出现问题,身体首先就承受不住。 夏泽的习俗是人死后三天内必须要下葬,否则魂魄便无法安息。小皇子夭折后的第三天,水濯缨去找齐望月。 “把骨灰坛放下吧。”水濯缨柔声对齐望月说,“今天必须要准备下葬了。” 齐望月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水濯缨的话,一双空空荡荡的眼睛,仍然直直地盯着窗外。 “你抱着这个坛子也不等于是抱着晏儿。”水濯缨继续说,“我们其实没有找到晏儿的遗骸,这坛子里是士兵们从火场上搜集来的灰烬,只是为了有东西可以入殓下葬而已。” 齐望月一开始时还是没有反应,过了片刻之后,那双空茫凝滞的眼睛里,瞳孔猛然剧烈一抖,转过来望着水濯缨。 “你们没有找到晏儿?” ------题外话------ 明天更新会恢复到早上九点,以后一直是这个时间,老司机这几天好不容易才把更新调整回来……列车准时出发,求车票鼓励! PK推荐:《枭宠:军少撩妻一百分》烟火人间 军婚,意味着信任与坚守。 在楚心乔的眼里,当军嫂代表着寂寞空虚冷。换言之,就是守活寡。 所以,她不打算找军人当自己男人。 初见他时,她把他当成抢劫犯。 再见,他是她要相亲的对象。 “我这人脾气不好,暴燥易怒,可能一气之下就会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来。所以,你最好想清楚。” 她把玩着手里的手术刀,皮笑肉不笑的说着。 他只呵呵两声:“正好,我喜欢制服一切暴力分子,尤其是女暴力分子。” 第9章 致力毁成语事业三百年! 齐望月已经将近三天没有说话,这时候一开口,声音粗粝沙哑得像是在磨砂纸一般,难听得几乎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声音。 “没有。”水濯缨摇摇头,“火场上一片狼藉混乱,到处都是被烧过的遗骸,我们分辨不出哪些是属于小皇子的。” 齐望月脸色骤变,打开怀里那个青瓷坛子,里面装的果然只是一些衣物和木材焚烧出来的灰黑色灰烬。 在一般温度的火焰焚烧下,人的骨骼往往不能被完全烧成灰,里面总会含有一些散碎的灰白骨质,一眼就能辨认得出来。 齐望月猛然站起身,想朝房间外面走去。然而她这几天来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动过,而且几乎滴水未沾,身体虚弱到极点,这一下突然站起来,眼前一黑,头晕目眩,软绵绵地便往地上倒下去。 水濯缨连忙扶住她:“你要去哪儿?” “去找晏儿……”齐望月虚弱无力地半睁开眼睛,竭力想要站起来,“没有找到晏儿的尸体,说明他一定没有死……” 水濯缨微微蹙眉:“我们已经找过了,晏儿并不在附近。他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算当时能在火海中幸存下来,也是不可能自己离开的……” “为什么不可能是当时有人救走了他?” 齐望月终于坐起身,一双原本空茫灰暗的眼睛,这时候急切地望着周围,仿佛在这房间附近就能找到小皇子一样。 “一定是有人救了他,把他给带走了……他一定没有死……我要去找他……” 她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努力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全身使不上一点力气。 水濯缨劝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连站都站不起身,更不用说去找人,我先让人送点吃的过来,等你有了体力再说。” 下人很快送来了清粥之类,这次齐望月没有拒绝,总算喝了一大碗粥下去,然后又被水濯缨哄着去睡了一觉。 水濯缨这才松一口气。她故意在齐望月面前提及并没有找到小皇子尸体的事情,又诱导齐望月觉得小皇子有可能被人救走,就是想让她重新燃起一线希望。 尽管水濯缨自己确实觉得小皇子根本不可能在那样的烈火中幸存下来,当时云梯周围全是卑蒙将士,也不会有人去救小皇子。但总得给齐望月这个盼头,否则她现在心如死灰,全无生念,连活下来都成问题。 无论什么样的悲痛,总能被时间慢慢冲淡,有这么一点希望在,应该会容易更熬过去些。 齐望月醒过来之后,水今灏本来想带着她动身回徽阳,然而她一点也没有想回去的意思,一醒来就要离开。 “我感觉得到晏儿。”她极其坚定地说,“他还活着,而且在等着我去找他,我一定要走。” 水濯缨和水今灏面面相觑。 齐望月能感觉得到小皇子?这该不会是她悲痛过度,精神已经出问题了? 水濯缨前世里倒是听说过双胞胎之间有心灵感应之类的事情,血缘关系最近的骨肉至亲之间,是不是真有一种神秘的无形联系,谁也不敢说。 也许小皇子真的没有死,而齐望月真的感觉到了他? 他们本来就打算为了齐望月真的去找小皇子,但那也是派下人和士兵出去,而不是齐望月自己去找。敌人能抓了小皇子来当做人质,自然也能抓对于水今灏来说同样重要的齐望月,她现在走到哪里都可能有危险。 然而齐望月执意要走,一半恐怕也是不想留在水今灏的身边,他们最终还是没有办法,总不可能强行把她关起来。而且对她的精神状态来说,让她出去在外面行走,总比关在皇宫中心急如焚地等消息要好些。 齐望月现在的身体还不是很好,需要有下人在身边服侍,但下人多了又显得引人注目,容易暴露身份,最终只选了两个人跟着。 水今灏派了一批武功最高强的大内暗卫隐藏在她身边保护她。水濯缨让“蛇信”里的人照着齐望月的脸型做了两张人皮面具,虽然没有紫翼做的那么逼真,但用来掩盖齐望月的身份也够了。 齐望月没有回徽阳,直接从锦州城离开,她自己其实也并不确定到底要去哪里,只是凭着直觉走而已。 至始至终,她没有再跟水今灏说过一句话。 她离开的时候是傍晚,水今灏着一身素白的布衣,在锦州城城门上方的城墙上,望着齐望月乘坐的青篷马车缓缓地驶离锦州城,车轮在道路上压出浅浅的车辙。 这些天来,他跟齐望月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就只有对不起,苍白无力得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齐望月不想见到他,他便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包括她离开的现在,也只是像这样站在城墙上静静地目送她远去。 他从来不是善于死缠烂打的人,更何况就算会死缠烂打,在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话能解释,能劝慰,能挽留。 三年前,齐望月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夏泽复国战争中天天跟在他的后面,他退一步她就进一步,走到哪里都死缠着他不放;他被卑蒙军队俘虏,她半夜只身一人潜进卑蒙营地找他,拼着一身重伤把他救出来;他当上夏泽皇帝,她顶着满朝文武歧视的目光,顶着巨大压力留在他的身边;临盆的时候,她阵痛了整整两天两夜,耗尽全力,为他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他一向重情义守承诺,从来没有欠过别人什么,但他对得起锦州七万百姓,却对不起她。 水濯缨站在水今灏的身边,同样望着下面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的那辆青篷马车,轻声道:“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水今灏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暮色四合,灰云覆盖的苍穹中见不到夕阳也见不到晚霞,只有一片渐渐暗下去的苍茫雾霭,笼罩四野天地。 …… 刚刚出生一个月的小皇子夭折,卑蒙族被夏泽所灭,夏泽的领土扩大四分之一。短短大半个月里,夏泽接连发生巨变,举国陷入一种诡异的状态,笼罩在皇都徽阳上空的气氛压抑而又复杂。 为了齐望月的安全,皇后离宫出走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水今灏找了另外一个替身假扮成齐望月,一同回到徽阳。假称皇后因为痛失爱子,悲伤过度而病倒,替身基本上不在众人面前露面。 水濯缨本来想留在夏泽多陪水今灏一段时间,然而她现在顶着的已经是东仪皇后的身份,虽然夏泽是她的母家,长期留在这里也还是不妥。 而且现在已近五月,东仪那边的外交礼宴榴月宴快要开始举办了,她最好得回去参加。 榴月宴本来是为了巩固中原三国的关系,在三个国家之间轮流举办,三年前是东仪,前年是北晋,去年是西陵。 但自从去年即墨缺登上西陵皇位之后,西陵和东仪的关系已经等同于破裂,即墨缺也不可能来东仪的地盘上赴宴,那等于就是找死。现在参加榴月宴的还是三个国家,不过换成了东仪、北晋和西陵以北的草原国家乌坦。 乌坦可汗萨尔勒性情暴躁为人粗犷,以前只和接壤西陵关系较好,这两年来萨尔勒的行事风格渐见温和收敛,跟北晋和东仪都建立起了紧密稳定的外交关系,倒是反而跟西陵有所疏远。所以这次乌坦替代西陵,参加了三国榴月宴。 “缨儿,你回去吧。” 水今灏看水濯缨犹豫,难得一次主动开口让她回东仪。换做以前,他都是恨不得把水濯缨永远留在夏泽,一直别回绮里晔身边的。 水濯缨还是有点担心他:“哥,你别太……” “我没事。”水今灏笑了笑,“你现在是东仪皇后,独自留在夏泽,时间耽搁太长了不好。夏泽边境上有东仪军队压着,不会出什么大事的。‘雀网’要是有发现晏儿的踪迹,传消息到夏泽来就好。” 除了保护齐望月的大内暗卫以外,他也派出了大批人,在夏泽全境内寻找小皇子。 尽管他当时是亲眼看见小皇子落进火海中,但齐望月那么笃定的态度,让他也升起了一线极其微弱渺茫的希望。 没有找到小皇子的尸体,就不能肯定小皇子真的已经遇难,他不能不找。 而且……万一,不,哪怕是十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真的能把小皇子找回来,齐望月就也有可能会回来。 水濯缨也早就传信给绮里晔,让分布在整片大陆上的“雀网”留意小皇子的踪迹。“雀网”是大陆上最强大的情报力量之一,只要小皇子真的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总会留下蛛丝马迹,总有被“雀网”查到的机会。 …… 五月初,水濯缨终于动身回了东仪。到崇安时,正好是榴月宴举办的前一天。 绮里晔的盛大仪仗等在崇安城门口接她,他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拉到奢侈华丽得像是移动珠宝库一样的御辇上面,一把搂进怀里,低头吻了下去。 “心肝小宝贝儿,想我了没有?” 水濯缨嘴角一抽,不敢去看街道远处围观的百姓是个什么样的反应,一手撑住绮里晔的脑袋:“……别在这里!” 绮里晔充耳不闻,抓住她的双手手腕扣在背后,更加放肆地含住她的嘴唇,舌尖直接探进了她的口中,攻城掠地。 这人喜欢在光天化日下秀恩爱毁三观的癖好一发作起来,水濯缨一向拿他没有办法,挣扎反抗的唯一结果,也只会是他更加没节操没下限的举动。只能跟只鸵鸟一样,拼命把自己往他的怀里缩,以求周围众人尽可能地看不到她。 绮里晔十分满意她这个反应,这一吻从崇安城门口一直持续到皇宫中,吻得越来越深,缠绵纠葛难解难分,直吻到水濯缨快要缺氧窒息了,绮里晔这才放开她。 “我们又没分开多长时间,至于么?” 水濯缨喘息着半天才缓过气来。这时候他们已经进了紫宸宫,绮里晔一进宫就抱着她去浴室,冠冕堂皇地要帮她洗掉一路上的风尘仆仆。 “当然至于。” 绮里晔扒了她的衣服,把她放到汉白玉浴池的池水中,自己也宽了衣下来。 “没听说过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不过当然了,对于心肝宝贝儿来说,应该是一见不日,如隔三秋,所以我才会这么急。” 水濯缨脑子卡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两句话之间的区别:“……” 再这样下去,她的词典里面已经没有几个正常的成语了。 绮里晔手臂一捞,把水濯缨捞进他的怀中,一手随即便暧昧地游走上了她的身体。水濯缨赶紧抓住他的手。 “等会儿,先别乱动……我有正事想先跟你谈。” 他们虽然也就半个月没见,但对绮里晔来说已经像是吃了十年的素,这要是被他一折腾起来,不到后半夜绝对没个完。三国榴月宴明天就要举办,明早还要早起,到时候她肯定累得根本没精力谈这件事情。 绮里晔的手覆在他最喜欢的位置上,身上的温度已经一片炽热灼烫,但毕竟还是停了下来,抱着水濯缨,在汉白玉浴池的边缘找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靠着。 “有话赶紧说。对我来说,一解三秋相思之苦才是正事。” 水濯缨眉头隐隐跳动,深呼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冷静下来。 “绮里晔,我一直想问你,你不想要孩子,但是我们又不采用任何避子的办法,这样我迟早可能会怀孕,到时候你会怎么对待这孩子?” 绮里晔微微一挑眉。 “这就是你说的正事?” “这事难道还不够重要?”水濯缨转过身来直视着他,“我需要知道你的一个明确态度,要是你真的一点也不想要孩子,那我就想办法避孕,而不会生一个不受父亲欢迎的孩子下来。孩子不是一件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东西,不想要的话干脆不要有,有了就必须对孩子负起父母的责任。如果我将来有孩子,我不会让孩子置身于一个有父亲却没有父爱的残缺家庭中。” 绮里晔直视着水濯缨的眼睛,语气平静。 “那你自己想不想要孩子?” “我……” 水濯缨顿住。她现在才刚满十七岁,虽然在古代很可能都已经是两三岁孩子的母亲,但从现代的观念来看,这个未成年的年龄对于生孩子来说还是太小了些。而且她目前对孩子本身并没有多大的期待感,属于那种有就有,没有也不会刻意想要的态度。 但是现在觉得可有可无,并不意味着将来也会一直如此。孩子对于一对夫妻来说,有着无可比拟的重要作用。 她和绮里晔现在都还年轻,烈火干柴,可能觉得孩子是碍事的第三者,除了添麻烦以外似乎没什么用。但是等到五年后,十年后,也许就不是现在的这种想法。 一对男女的爱情无论开始时多炽热多浓烈,最终都会在漫长时光的沉淀发酵中,化作一种比爱情更深厚更悠长,更接近于镌刻进骨子里的亲情的感情。而这种亲情,往往就需要靠孩子,靠两人之间骨肉血脉的联系者来维持。 “我现在暂时没有特别想要,但是以后也许会想。” 水濯缨最终还是实话实说。她必须把绮里晔的想法考虑进去,一个还没见到影子的孩子和绮里晔相比,自然是绮里晔更加重要。 “那还避什么孕。”绮里晔毫不迟疑地接话,“晏染说过,你的身体本来底子就有问题,再喝避子汤的话肯定要一辈子不孕。其他的方法我也嫌麻烦,还不如干干脆脆地做来得痛快。” 水濯缨微微一蹙眉:“那有了孩子呢?” “有了就有了,生下来好好养着,我保证不会虐待那小兔崽子便是。” 绮里晔没什么好气。真有了一个小兔崽子,要是识相一点不跟他抢他的心肝宝贝儿,他这个当父亲的就勉强对孩子好点;要是不识相的话……他有一百种手段收拾得这兔崽子服服帖帖,但又能让心肝宝贝儿不觉得他是在虐待孩子。 水濯缨:“……” 她听这语气,怎么感觉这么不相信他的话呢? 他们的孩子是小兔崽子,那他们两个是什么? 绮里晔觉得这件事情谈到这里,就已经算是解决了,伸手将水濯缨揽过来,把她纤细的腰身贴到自己的身上。低头咬住她的嘴唇,弯腰往下一压,把她整个人朝后压进了浴池的池水中,水濯缨还想说出口的话,顿时被一串咕噜噜从水中冒出来的气泡取代。 “心肝小宝贝儿,明天就是榴月宴,我们只有一夜的时间,春宵苦短,应该及时行乐才是……” …… 第二天,一年一度的三国榴月宴在东仪皇都崇安城里的皇宫中举办,地点照例在接待外来使臣贵客的永和宫。 从北晋和乌坦来的皇族权贵们早就已经抵达崇安。北晋来的为首人物是北晋太子聿凛,乌坦这是第一次参加榴月宴,为表重视,来的是乌坦可汗萨尔勒本人。 夜幕降临,永和宫中灯火辉煌,宽敞的大厅中,长长的坐席在两侧分摆下去。跟以前一样,上首是东仪帝后的座位,两侧客座上则是外国宾客,再往下就是东仪的文武百官。 只有一点有所区别。东仪的主位上只有帝后二人,后面本该坐着东仪后宫四妃的地方空空荡荡,一个妃嫔都没有。 东仪皇后本人也没有座位,座位在东仪皇帝的怀里。最上首奢侈华丽的黑曜石御座十分宽大,坐下三个人都绰绰有余,东仪皇帝就这么光明正大理所应当地把皇后揽在怀中,一同坐在御座上。 三年前的三国榴月宴上,还是皇后的绮里晔就敢当众揽着身份是贵妃的水濯缨,又是亲吻又是逗弄又是喂食,现在这样子已经算是小意思。 东仪的文武百官和北晋的王公贵族们,节操早在三年前就被绮里晔粉碎得差不多了,现在都表示十分淡定,该干什么干什么。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只有乌坦那边来的人,还没有被绮里晔的毁三观大法洗礼过,而且性情又相对豪爽直接,不会掩饰,一个个都少见多怪地睁大眼睛瞪着绮里晔和水濯缨。 水濯缨昨晚被绮里晔折腾到半夜才睡,早上又起得早,现在困得恨不得呵欠连天,只是顾及场合不得不维持形象。 她跟绮里晔在一起时间长了,久经大风大浪,也早就练出了坚不可摧的脸皮,下面乌坦人齐刷刷地盯着她看,她已经完全可以当做视而不见。 但是目光一扫过去,却突然发现乌坦可汗萨尔勒旁边坐的那个女子,身份应该是可汗正妻可敦的,看着有几分眼熟。 第10章 送美人给凉凉的下场! 那女子看着大约二十来岁年纪,一身色彩鲜艳明快的乌坦服饰,黑鸦鸦的头发编成无数长长的小辫子,缠着金银丝线,上面结了许多彩色的宝石珠串。 女子低着头,辫子和珠串从脸颊两边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不过仍然看得出来,她的容貌是中原南方女子那种温婉秀美的容貌,樱唇琼鼻,柳眉水眸,肌肤白皙细腻,和乌坦女子偏于粗犷的长相大相径庭。 因为服饰和发型差距得太大,水濯缨看了第二眼才认出来,这是去年在即墨缺的璟王府中的那个管事女子,汀兰。 那时候汀兰设计害过她,后来又直接导致了她易容逃出璟王府,犯下大错。水濯缨本来以为以即墨缺的冷酷无情,肯定不会留下汀兰,现在看来即墨缺利用汀兰利用得比想象中更加彻底,连最后一点价值都没放过,将她送给了据说酷爱中原温婉美人的萨尔勒。 传言中萨尔勒性情凶暴嗜杀,而且淫邪好色,夜夜都要连御数女才能尽兴。而且又喜欢以残忍手段折磨女子,乌坦本国和其他国家进献给他的美人数不胜数,没有一个能在他身边活得长久。 但现在看来,汀兰显然是个例外。她到萨尔勒的身边最多也就大半年,竟然能坐到可汗正妻的位置上,相当于中原国家的皇后。而且看她坐在那里的姿态,气质柔和宁静,一点也不像是饱受折磨的样子。 汀兰至始至终一直低垂着目光,睫毛覆盖下来,遮住了她的瞳眸。宴席中,她一直在温柔小意地伺候着萨尔勒,斟酒夹菜,款款低语。那张秀美的面容上,只有柔顺如丝温婉如水的浅浅笑意。 萨尔勒对她似乎也表现得十分满意,至少跟传言中一言不合就当众摔死陪酒美人的暴戾形象截然不同。汀兰倒酒时被他的手肘碰到,不小心洒出了酒,连忙柔声向他请罪,他也只是一笑置之。 “心肝宝贝儿,在看什么?” 一个妖异魅惑的低沉声音突然在水濯缨的耳边响起,把水濯缨吓了一大跳。绮里晔把她往怀里更紧地抱了抱,一口咬在她的耳垂上,语气里隐隐有透出危险之意的预兆。 “在看那个乌坦可汗?” 水濯缨赶紧摇头:“不,我看的是乌坦可汗旁边的那个女子,她原本是即墨缺身边的人。” 她在西陵被困在璟王府的那段时间里,汀兰并没有和绮里晔直接见过面,所以绮里晔应该也认不出汀兰。 绮里晔凤眸中冷芒一现,做了个手势要让玄翼过来,水濯缨拦住他。 “不用杀她。她以前确实倾慕即墨缺,对即墨缺忠心耿耿,但现在恐怕未必。” 即墨缺把汀兰当做一枚棋子,一件道具一样送给了萨尔勒,从汀兰现在能坐上可敦的位置,还颇得萨尔勒宠爱来看,她应该早就抛弃了对即墨缺的感情。 女人的报复心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物之一。而敌人的敌人对他们来说,就算不能作为朋友,也是可以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水濯缨再去看另一边的北晋宾客。一身白底冰蓝海水纹锦袍的聿凛正坐在那里,还是满身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只是不像以前那么冰寒冷峻。 要是聿凛把楚漓追到手了,现在应该就是带着楚漓一起来榴月宴。看来这数月之内,他跟楚漓的进展虽然没好到哪里去,应该还不至于太差。 榴月宴上酒过三巡,水濯缨困得要死,本来只想早点回去补觉,不打算一直待到宴会结束。她正要离席的时候,下面萨尔勒突然站起身来,拍了三下手掌。 随着他的击掌声,大殿外面袅袅婷婷走进来四个美人,在殿上对着绮里晔盈盈下拜。 这四个女子都是正值青春的二八年华,环肥燕瘦,各有风姿。身上穿戴的都是中原女子的装扮,一着火红短装,美貌热辣;一着鹅黄绣裳,活泼娇俏;一着浅碧曲裾,清新温婉;一着雪白纱裙,飘逸出尘。 四种截然不同但同样出众的气质,可以说囊括了男人喜欢的各种女子的类型,而且容貌一个比一个绝色。四人往大殿中间一站,就像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一下子把大殿上不少男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这四个美人是本汗特意从中原各地找来,送给东仪皇的。”萨尔勒大刺刺地说,“东仪皇后宫除了皇后以外,一个妃嫔都没有,这哪像个皇帝的样子。本汗找来的这四个美人,不但长得美,你们中原人喜欢的那一套琴棋书画也样样都会,而且最擅长伺候男人。乌坦第一次和东仪建交,这是本汗的礼物,东仪皇若是满意的话就收下。” 萨尔勒是草原氏族的人,不会中原那一套文绉绉的礼仪说辞,话说的粗俗直白。不过这个态度倒还客气,比起他以前传言中凶残暴躁的性格,已经算是不错了。 下面的东仪文武百官们小心脏都微微缩了一缩。 萨尔勒自己是个男人,又是乌坦可汗,理所应当地觉得皇帝自然都爱美人,并且多多益善。看到绮里晔后宫一个妃嫔都没有,就找了四个绝色美人来送给绮里晔,作为乌坦和东仪建交的见面礼,这是很正常的草原人的想法,简单粗暴直白。 这四位美人倾国倾城,各有千秋,算是一份大礼,萨尔勒要找齐这四人想必十分不容易。而且他最喜欢的就是中原美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没有把这四个美人留下来自己享用,而是忍痛割爱送给了绮里晔,已经足见他想要跟东仪交好的心意颇为诚恳。 萨尔勒想得本来倒也没错。新鲜的美人对于男人来说,多少都不嫌太多。换做一般的皇帝,只要不是不能人道,自然乐意自己的后宫里多这么四个美若天仙的绝色佳人。 然而……他们的皇上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也没法用正常的想法来揣度。对于皇后娘娘又宠爱到了扭曲的程度,天知道萨尔勒这四个美人一送上去,会不会适得其反,惹怒皇上。 绮里晔一手揽在水濯缨的腰间,一手支着下颌靠在御座上,似笑非笑。 “多谢乌坦可汗美意,只是孤想收美人进宫,需要问问皇后的意见。” 他转向水濯缨,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心肝宝贝儿,乌坦可汗要把这四位美人送给孤充实后宫,你觉得如何?” 水濯缨本来要离席,这时候停了下来,也笑吟吟地望着他。 “乌坦可汗一片盛情,却之不恭,皇上要是愿意收这四位妹妹,那便收了吧。” “东仪皇后这才像个明理的样子。”萨尔勒大笑了一声,“你们中原人都说什么女子要贤德,一个女人要是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妒妇,连自己夫君的其他妾侍都容不下,那还算得上什么贤德?” 坐在他身侧的汀兰,低垂着的目光微微一动,但是什么也没有显露出来。 底下东仪百官都感觉一阵隐约的寒毛倒竖,总觉得皇上和皇后娘娘肯定不会这么好说话,真的收了萨尔勒送的这四个美人。 绮里晔眼中的笑意更深。 “皇后如此贤惠大度,孤也不便拒绝乌坦可汗的一片心意。来人,送这四位美人去后宫。” 下面那四位美人早就知道自己要被送给东仪皇帝。东仪皇宫中只有皇后一人,没有其他妃嫔,她们就算出身不够显赫,进宫之后位份肯定也不会太低,简直是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宫中又没有多少竞争者,只要她们抢先笼络住皇上的心,以后早一步诞下麟儿,后宫中的地位便无可动摇。 中原久传东仪皇帝姿容冠绝天下,颠倒众生,以前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现在尽管恢复了男子身份,这个头衔仍然无人可以动摇。这时亲眼一见,更加远胜传言百倍。 榴月宴算是大型外交礼宴,绮里晔在宴会上穿的一向是最华丽最隆重的正装。风格跟他以前穿皇后装束时一样,奢华艳丽,浓墨重彩,腰间挂着繁复的璎珞环佩,只不过换成了男子的款式。极长的广袖和三重衣裾逶迤于地,在御座周围铺展开来,上面满是火红的维桑花刺绣,烈烈如赤色妖火燃烧,冲天燎原。 那种超越了性别的妖冶美艳,带着一种摄人心魂的蛊惑力,邪恶而又恣意。犹如魔界血河之畔纵情盛开的血色重瓣罂粟,明明带着致命的剧毒,却还是在无形中令人疯狂,令人沉沦。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奋不顾身地被吸引而去,陷入最黑暗也最美丽的地狱,万劫不复。 四位美人看得一个个芳心荡漾,小鹿乱撞,只感觉就算不能挣得什么荣华富贵,能接近这般男子身边一次,也不枉了这一辈子。 再次朝着绮里晔齐齐下拜,声音一个比一个甜美悦耳,一个比一个娇柔软糯:“谢皇上。” 水濯缨看也没看这些人,终于困得没忍住,背对众人暗地里打了一个呵欠,向座上宾客致歉告辞,提前离席。 她现在站着都能睡着,在这榴月宴上实在是坐不下去。今晚说什么都得好好补觉,至于那收进宫来的四大美人,就让绮里晔自个儿去处理好了。 “心肝宝贝儿,回去好好休息。”绮里晔在她离席前,极其暧昧地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今晚睡好了,明天早上才有足够的精力伺候孤。” 水濯缨懒懒地一挑眉:“皇上不是新收了四位美人么?还不够伺候皇上的?” 绮里晔凤眸中光芒一闪,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她脖颈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水濯缨猛然一缩脖子。 绮里晔凉飕飕地扣住她的下颌:“心肝宝贝儿刚才说了什么,孤没有听清。” 水濯缨干笑:“没有没有……臣妾什么都没说,臣妾告退了。” 一边说一边赶紧落荒而逃。 榴月宴结束后,那四位美人倒是真的都被送进了后宫中。然而后宫中现在已经没有给妃嫔居住的宫殿,绮里晔没有后宫,也没有给后宫留位置,原先的那些宫殿都拆除围墙被改建成了御花园的一部分。以致于东仪皇宫有着全中原规模最大建筑最多的御花园。 这些美人根本没地方可去,未经允许直接进紫宸宫肯定不可能,宫人们只能把她们带去了宫女住的地方。尴尬无比地被晾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晚上,绮里晔这才慢悠悠地派人出来带她们进紫宸宫。 紫宸宫大厅里,那个比女人更加妖艳绝色倾国倾城的男人,正以一种慵懒的姿态斜靠在大厅上首的座椅上,一手慢悠悠地摇晃着一只夜光酒杯,里面盛着半杯艳红如血的葡萄酒。 身上已经换了一袭绣紫莲火焰的玄色飞霞锦长袍,没有白日里的正装那么隆重繁复,但色彩更加浓烈张扬,妖异诡谲,像是泼满了一身属于妖魔的异色鲜血。 “见过皇上。” 美人们跪在地上,明知道是失礼的举动,还是一个个控制不住地悄悄让目光往绮里晔的身上游去。 水濯缨坐在旁边一点的位置上喝茶,这时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昨天晚上她虽然早早就回去睡下了,但今天早晨还没醒来,就被绮里晔连哄带磨地弄醒,又折腾了一场,现在精神还不是很足。 绮里晔要接见这些美人,她反正也什么事情,就跟过来看个热闹。 绮里晔并没有让这些美人平身,懒洋洋地开口:“你们可都是自愿进宫来伺候孤的?……不是自愿的话,趁早说出来,孤不喜欢强迫。” 水濯缨在旁边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他不喜欢强迫?那谁来告诉她十九狱里面那么多SM道具都是用来干什么的? “自然是自愿。” 其中那个鹅黄衣裳的美人反应最迅速,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抢在其他美人前面回答,但回答的语调居然还能控制得十分娇俏柔和,温柔小意。 “婢妾倾慕于皇上的天家威仪,绝世风姿,心甘情愿为婢为侍,只求能留在皇上身边,伺候皇上。” 被她这句话一抢,其他三个美人都没有台词可说,暗地里恨恨地瞪着那个黄衣美人。 绮里晔抬起支着下颌的手,换了个姿势,仿佛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黄衣美人。 “上前两步让孤看看。” 黄衣美人眼中露出得意之色,袅袅婷婷地站起身来,以最美的姿态走到绮里晔的面前。 绮里晔伸手勾起黄衣美人的下巴,抬高她一张俏美可人的小脸,啧了一声。 “不错。” 黄衣美人更加得意,忍不住朝水濯缨那边望了一眼,目光里透出隐隐的挑衅之意。 看来皇上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宠爱皇后,否则又怎么会当着皇后的面,调戏和夸赞其他女子。皇后一人独占后宫,应该只是皇上登基时间未长,还没来得及选秀充实后宫而已。 水濯缨对黄衣美人报以真诚的同情目光。对于这些美人,她一点敌意也没有,只有一种深深的怜悯和惋惜感觉。这么漂亮的姑娘,要姿色有姿色要气质有气质,放着大好的人生不过,偏要来接近这个恶趣味的变态魔鬼。 绮里晔捏着黄衣美人的下巴,把她的面容拉过来靠近自己,似笑非笑。 “美人想怎么伺候孤?” 黄衣美人近距离对着他那张艳丽得摄人心魂的面容,视野里全是那双眼尾挑起染着绯红的妖异凤眸,几乎感觉自己要溺死在他充满邪气的魅惑笑意里面。脸颊上一下子飞起鲜艳红霞,有一种激烈灼热而又朦胧不清的眩晕感,仿佛整个世界在这一刻只剩下眼前这个人,而她愿意为之生,为之死,为之不惜一切。 “皇上……婢妾愿意为皇上做任何事情……” “哦?”绮里晔一笑,目光转向地上另外三个美人,“你们也是么?” 那三个美人正在暗自后悔反应不够快,这时被绮里晔一问,连忙争前恐后地抢答:“婢妾也愿意为皇上做任何事情!” “很好。” 绮里晔的语气慢悠悠地转了一个调。 “那为孤将自己活活剥皮洗刷,放入滚油之中烫熟,精心烹制,成为一桌鲜美的佳肴呢?” 大厅里面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几位美人的娇态笑靥,就像是被冰冷恐怖的鬼爪猛然扼住,僵硬在半空中。 黄衣美人的下颌仍然被绮里晔捏在指间,那张娇俏美丽的面容上,一点点地失去血色,眼睛越睁越大,瞳孔却越缩越小。恐惧的颤栗从轻微开始,渐渐变得剧烈,最终脸色彻底变成一片惨白,全身发着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皇上……” 绮里晔带着温柔而又美艳的笑意俯视着她:“不愿意?” 黄衣美人颤抖得说不出话来,绮里晔松开捏着她的下颌,索然无味地收回了手。 “刚刚才说愿意为孤做任何事,现在又犹豫,显然是其心不真。此为欺君之罪,拉下去千刀万剐。” 两个黑衣暗卫立刻从上方落下来,黄衣美人还没来得及发出一点声音,就被点了穴道,毫不怜香惜玉地拖出大厅。 剩下三个美人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地跪在那里,不敢抬头去看绮里晔。绮里晔却并没有要放过她们的意思,朝着跪在最右边的那个红衣美人,更加温柔地开口。 “那这位美人呢?可否愿意?” 红衣美人三魂都吓走了七魄,哪里还再像刚才的黄衣美人一样犹豫,忙不迭回答:“婢妾愿意!” “哦,就按孤刚才说的来吧。” 红衣美人:“……” 接连被拖出去两位美人,第三位碧裙美人不等绮里晔开口发问,就抢先深深拜了下去,伏在地面上瑟瑟发抖。 “皇上明鉴,婢妾并不是不愿意为皇上做这些……这些事情,但婢妾更想长久地陪伴在皇上身边,才能更好地伺候皇上……” 绮里晔笑意悠悠:“看来这位美人倒是比前面两位会说话些。” 碧裙美人伏在地上,一颗心脏砰砰乱跳着,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又听见绮里晔继续说了下去。 “也好,孤就成全了你的心愿。紫宸宫里正好缺一扇屏风,看美人这一身玉骨冰肌,剔出骨骼做为屏风的骨架,剥下皮肤鞣制了作为屏风的画面,再用这一头如云青丝来做屏风上的刺绣,想来应该十分合适。这样你就可以长久地陪伴在孤的身边。” 碧裙美人:“……” 第11章 以后我碰其他女人,你必须吃醋! 红衣美人也被拖了出去,最后只剩下那个白裙美人。这位美人走的应该是高冷仙女的路线,一身白色纱裙仙气飘飘,面容上表情偏于清冷。刚才没有像其他几位美人一样,着意地朝绮里晔讨好献媚,后面表现出来的恐惧也没有那么强烈。 “你呢?”绮里晔饶有兴致地望着白裙美人,“前面两位美人都愿意伺候孤,你可有什么想法?” 白裙美人对着绮里晔深深下拜,声音微弱而带有轻颤,极力保持着镇定。 “奴婢也愿意。但奴婢自知形貌鄙陋,愚钝笨拙,不配在皇上身边伺候。求皇上赐奴婢一个低等宫女的身份,奴婢能在宫中为皇上尽一份绵薄之力,已经感激涕零。” 绮里晔懒洋洋地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那你便去浣衣司如何?” 浣衣司是皇宫内最辛苦的部门之一。里面的宫女是最低等的宫女,干的是纯体力活,每天没完没了地面对全皇宫各处送来的大堆衣物。春夏还好些,到了数九寒冬还要天天把手泡在冰冷的水里,几乎每个宫女都带着满手通红溃烂的冻疮,一身到处是毛病。 白裙美人仍然匍匐于地,回答得毫不犹豫:“谢皇上恩典!” 她其实是四个美人里面最聪明最识时务的一个。前面三个美人的回答各不相同,结果最后都落了一个相似的下场,只有她抓住了重点,那就是尽可能地远离绮里晔和水濯缨。但是要绮里晔放她出宫肯定是不可能,所以她只能求一个最卑微的宫女身份,以求保住性命活下去。 绮里晔挥了挥手,又有人进来把白裙美人带出去。 水濯缨在旁边看得都有些不忍心。说实在的,她从来没有担心过绮里晔身边有任何其他女人,先不说她对他是否信任的问题,这男人变态鬼畜成这样,她就不信有几个女人能受得了他。 只有她这个上上辈子不知道是不是毁灭了银河系的倒霉鬼,一脚踩上他的贼船……不,应该是贼床,就再也下不来了。 那个被送去浣衣司的白裙美人也就算了,另外三个美人说起来其实也没做什么,落得个这么惨的下场未免太过了些。 水濯缨忍不住开口:“另外那三人你真要这么处置?” “当然。”绮里晔凉凉地说,“处置她们并不是因为她们犯了多大的罪过,而是处置给天下的女人看,我的身边不是她们想来就能来的地方。” 水濯缨嘴角抽了抽。她尽管也算冷心无情,但观念还是偏向于犯了什么样的罪就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做不到绮里晔这般视人命如草芥的份上。 然而,绮里晔在这个世界里存活下来,走上今天的这个位置,靠着也许正是他这种比常人更加冷酷狠辣的作风。杀一鸡而儆百猴,让天下人看到这些妄图接近他的女子都是什么下场,以后将再没有其他女人敢轻易打他的主意。 “但是……那如果她们其实并不想来,而是被逼着来的呢?” 绮里晔漫不经心地:“那又不关我的事。要是她们真不想来的话,来我这里之前就自杀明志好了,也省了我处置她们的工夫。” 水濯缨:“……” 她竟无言以对。 绮里晔突然倾身过来,一把将她压倒在美人榻上,一双妖艳的凤眸微微挑起俯视着她。 “心肝宝贝儿,你刚刚看见我碰那些女人,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水濯缨嘴角微抽,觉得不妙,下意识地就想往后躲。 “我应该有什么感觉?” 绮里晔扣住她的肩膀,把她困在他的身下,整个人压到她的上方。 “你应该觉得想砍人,想杀人,想撕了那些女人的下巴,剥了她们的皮,把她们拆成一块块扔去喂狗,让她们再也没法来勾引我,我只能碰你一个人……” 水濯缨:“神经病啊!我又不是你这种丧心病狂的变态!” 照那个乌坦可汗萨尔勒的说法,男人不是最讨厌小肚鸡肠尖酸狭隘的妒妇么?哪有像绮里晔这样,她不吃醋还非逼着她吃醋的? “我不管。”绮里晔不容分说地捏住她的下颌,“每次我看见男人碰你,都恨不得把那些男人千刀万剐,把你囚禁起来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而你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公平。以后你看见我碰其他女人,必须吃醋。” 水濯缨:“……” …… 榴月宴后,各国宾客们照例会在崇安小留上几天,稍作游玩。 乌坦人住不惯中原的房子,绮里晔让人在宫中特意给他们准备了和乌坦毡帐一样的住处。乌坦可汗萨尔勒带了不少美人来东仪,住的那个宫殿方向,天天都传来歌舞作乐的声音。 水濯缨是在榴月宴后第三天见到的汀兰。当时她正在御花园里,独自一人坐在面临湖水的凉亭中,望着碧波荡漾,游鱼接喋的湖面出神。 水濯缨走过去,汀兰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 她穿的这一身乌坦可敦服饰,正红的底色上大黄大紫,浓重斑斓,其实跟她江南女子的秀婉气质并不相符,看上去越发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感觉十分陌生。所以之前在榴月宴上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水濯缨甚至都没认出她来。 “东仪皇后。” 汀兰起身对水濯缨致意。她的身份是乌坦可汗的正妻可敦,跟身为东仪皇后的水濯缨地位相同,见了是不用行礼的。 “汀兰姑娘,好久不见。” 水濯缨微微一笑,也在凉亭里坐下来,旁边的宫女给两人端上精致的茶点和水果。 汀兰听到“姑娘”这两个字的时候,全身微微一震,但是随即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 “我已嫁做人妇,请东仪皇后称呼可敦,姑娘两个字,已经不敢当了。” “可敦好本事。”水濯缨悠悠地端起茶杯,“乌坦可汗身边美人如云,一个被送过去的西陵女子,想要当上乌坦国的皇后,想来应该不容易吧?” 汀兰远比以前来得更加沉静从容,听到水濯缨这话,也不过是微微笑了一笑。那笑容居然有几分像是即墨缺平静微笑时的样子。 在西陵的时候,她曾经恨过水濯缨。因为她恋慕即墨缺那么多年,即墨缺对她无心无情,却把心给了这个根本不爱他的女子。还导致她被即墨缺抛弃,送给了她最害怕最厌恶的那个乌坦可汗,萨尔勒。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她,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面对水濯缨。 她在乌坦也能接到中原传来的消息,知道即墨缺和水濯缨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即墨缺不择手段地想要水濯缨,然而水濯缨和绮里晔恐怕是把即墨缺视为死敌,欲除之而后快。 她和水濯缨,不再是站在对立面的敌人。 “是不容易。”汀兰的声音里没有半分火气,“不过我也不算是送过去的,西陵皇用我换了乌坦的八万军队的助力,我在可汗心目中,应该还算是有点分量。” 这一点水濯缨倒是不知道。难怪当初即墨缺即位的时候,乌坦派了军队南下帮助即墨缺,原来就是用汀兰换来的。 一个女人换八万军队相助,这已经算是挺了不得了,看来萨尔勒对汀兰的确相当重视。否则就算即墨缺再怎么能忽悠,也不至于忽悠到这个份上。 “可敦现在过得似乎还不错。”水濯缨说,“说实话,我以前不觉得如何,但现在对可敦颇有几分佩服。” 汀兰没有回答,静默地望着潋滟徐来的湖水,终于微微苦笑了一下。 过得不错……的确,现在她是乌坦的可敦,相当于中原国家的皇后,有着和水濯缨平起平坐的地位,萨尔勒对她也颇为宠爱,远比以前在璟王府中当一个无名无分的管事女子要好得多。 然而,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大半年她是怎么过下来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费了多少工夫,多少心机,忍耐了什么样的痛苦和耻辱,才爬上乌坦可敦的这个位置。 萨尔勒身边的女人数不胜数,她在其中其实并不算是姿色最好的,而且年纪上也已经不是二八年华的青春少女。萨尔勒当初对她执念那么深,愿意用八万军队来换她,其实不过是因为得不到的东西就是最好的这个老论调。 在这样一个把女人视作衣服般穿过就扔的男人身边,她必须使尽一切手段,笼络住他的欢心,站稳自己的脚跟。否则萨尔勒得到她之后便不再珍惜,而她要是再被萨尔勒抛弃的话,将永远没有站起来的机会。 萨尔勒那些莺莺燕燕里面,虽然不乏容貌比她更美的,但却没有脑子比她更好的。她终于知道,一个女人把曾经视若一切的痴心踩碎在脚下的时候,能够聪明到什么样的地步,连同着无数障碍也会被她一起踩碎在脚下。 在一场又一场女人之间没有硝烟却无比血腥惨烈的战争之后,她挤走了萨尔勒身边地位比她更高的女子,拉下了原本的乌坦可敦,第一次由一个非公主非贵女,出身平平的西陵女子,当上萨尔勒的皇后。 她比其他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懂得怎么抓住萨尔勒的喜好。萨尔勒喜欢婉约贤惠温柔似水的女子,最讨厌尖酸刻薄狭隘凶悍的妒妇,她就从来不阻拦萨尔勒找其他女子寻欢作乐,甚至帮着他收罗中原的美貌女子。 萨尔勒性情粗暴强硬,经常导致跟臣子等人的关系处理不好。她就在中间起缓冲作用,温言软语,耐心劝解,使得萨尔勒的火爆性情渐渐收敛,还劝萨尔勒跟北晋和东仪交好。而西陵那边,她一直若有若无地给萨尔勒吹枕头风,提醒即墨缺的阴狠和危险,现在萨尔勒已经跟西陵有所疏远。 对于萨尔勒来说,她不仅仅是一个玩物一样的美人,还是一个得力贤内助,所以萨尔勒对她跟对其他女子都不一样,不会随意丢弃她。 水濯缨看着汀兰的模样,暗中低叹了一声。女人在一片痴心破碎之后,犹如重生一般的脱胎换骨,可悲而又可怕。 “可敦费了这么大心力,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应该是还有心愿未了。”水濯缨放下手里的茶杯,“如果可敦的心愿和我们的目的一样,那便最好不过。” “不一样。”汀兰转过来静静地望着她,“你们是不是只要能杀了西陵皇就够了?” 水濯缨合上茶杯盖的手顿住:“可敦想要如何?” 汀兰回过头去,望着高远淡蓝的苍穹,语气平静无波。 “我不想让他死。我想让他失去一切,碾进烂泥,在最可怕的痛苦中煎熬一辈子。生生世世,无法翻身。” …… 送走来参加榴月宴的宾客之后,已近六月,天气渐渐炎热,有了盛夏的气息。 照射在崇安城上空的阳光一天比一天炽烈,皇宫中花园里的绿意愈加繁茂浓郁,临水的柳树上蝉鸣声此起彼伏。湖里荷叶亭亭,在裹挟着热浪的熏风下翻起一重重深青浅碧的波纹,其间点缀着犹如珍珠般的粉白色荷花花苞。 以前东越皇室到了这个季节,都会去湘山中的行宫避暑,直到八月多才会回崇安。水濯缨虽然现在身体大好了,也不想在这里受热,很快就和绮里晔一起搬去了湘山行宫。 跟皇宫比起来,她其实更喜欢湘山行宫。规模没有那么大,周围环境也更舒适,最重要的是没有那个该死的十九狱。 绮里晔一句话不说地看着她在那里暗暗高兴满怀期待,然后等到搬进湘山行宫的时候,带着她去了寝宫旁边的一个房间,十九狱里面的东西十之七八都已经被搬到这里,排了满满当当的一房间。 “我知道心肝宝贝儿舍不得十九狱,所以特地把里面的东西搬过来了,来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缺漏的?” 水濯缨:“……” 她好想出去死五分钟。 湘山行宫距离崇安有二十多里的距离,历代皇帝们来这里避暑时,是不用上正式早朝的,只有那些有要事的臣子们从崇安赶过来参见皇帝。 绮里晔现在过得更悠闲,没事就带水濯缨在湘山行宫周围游山赏景,美其名曰陶冶身心。然后回来的时候,通常都是水濯缨累得睁不开眼睛,衣衫不整,身心崩溃地被他抱回来, 到湘山行宫后十来天的一个晚上,绮里晔临时去行宫正殿接见崇安来的臣子,水濯缨正在寝宫里面看书,外面一个宫女端着刚刚沏好的新茶进来。 水濯缨一眼扫过那个宫女的脸,随手从头发上取下青丝剑,一抖铮然展开,剑刃已经搁上了宫女的脖颈。 “你是谁?” 那宫女被吓了一大跳,倒是没有逃跑也没有反抗,而是连忙在脸上揉了几下,扑簌簌揉下一堆肉色的粉末来,露出下面一张相貌平平的少女面容。 “我没有敌意……我在五湖山庄见过您一次,您还记不记得我?” 水濯缨刚刚用透视能力看她的时候只注意到她易容了,没有细看她的长相,被她这么一说,这才打量了她一眼。 两年前她去五湖山庄找柳长亭的时候,在五湖山庄住过一晚,当时确实有见过这个少女,是五湖山庄中的侍女之一。 “我易容是为了能混进行宫来,刚刚本来正要卸掉易容。”那少女急急地说,“我有急事想求东仪皇后,是关于我们庄主的。” 她说着便取出那块水濯缨曾经见过一次的五湖令来。这块令牌天下独一无二,代表着五湖山庄庄主柳长亭的身份,见令即如见人。 水濯缨确认五湖令不假,这才收起了青丝剑:“柳庄主怎么了?” “庄主在崇安附近中毒了。”少女一脸心急如焚之色,“中的是极其凶险的剧毒,现在已经是命在顷刻。解毒药在五湖山庄里才有,但是从这里赶回五湖山庄来回至少要小半个月,肯定来不及。听说东仪皇设立的岐黄司和问毒司,医术毒术堪称天下双绝,里面也有各种毒药和解药,所以我才想着就近来向东仪皇后求药。” “庄主中的是什么毒?”水濯缨问道,“现在情况如何?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是‘秋水为骨’。”那少女咬牙道,“我们没有合适的解毒药能用,现在不过是靠庄主本身的内功修为硬撑着,压住毒素不至于迅速扩散而已。但是这最多也只能再撑两天,从这里去庄主所在的地方,行程就要一天半了。求东仪皇后尽快派人去岐黄司取药,救庄主一命。” “我陪你去一趟岐黄司。”水濯缨说,“从这里去崇安皇宫,快马只要半个时辰,你取了药就直接从崇安出发,肯定赶得上。” 在岐黄司那里取药,本来需要有绮里晔的血玉令牌,但她是个例外,只要她亲自陪着这少女一起去,应该也就够了。 “还有……”少女仿佛有些为难,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 “能不能请您跟我一起去看看庄主?”少女眼含恳求地望着水濯缨,“‘秋水为骨’毒性猛烈,现在时间拖长了,就算有解毒药,恐怕也十分凶险。庄主中毒之后神志不清陷入昏迷,无意识地叫过好几次您的名字,要是有您陪在庄主旁边的话,庄主渡过这次难关应该更容易一些……” 说完便朝水濯缨跪了下去,深深叩首至地。 水濯缨耳后微微一红。 柳长亭两次救过她的命,她亏欠柳长亭的太多,现在柳长亭遇到危险困难,她去帮他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绮里晔那边十分麻烦。 她要是直接跟绮里晔说,柳长亭现在性命危急,她想去看柳长亭,绮里晔肯定是二话不说直接把她关进暗室锁进笼子里,锁个十天半个月再放出来,管柳长亭是死是活。 要是不打招呼偷偷溜走的话,走倒是能走得成。但上次她离家出走,七拐八弯费尽心思地躲着绮里晔,也还是没过多长时间就被他找到了。这次她又不能一直躲,只要绮里晔一发现她逃跑,分分钟就能把她抓回来。见不到柳长亭不说,随后等着她的,肯定是比被锁上十天半个月更加恐怖的惩罚。 水濯缨一阵头疼。正在想该怎么办的时候,寝宫外面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你赶紧离开这里,被东仪皇看见了就更麻烦了!”水濯缨把那少女往寝宫外面推,“先去崇安岐黄司附近等着我,我随后就过去!” 第12章 你们都想看的缨缨翻身在上! 那少女前脚刚刚从寝宫的窗户跳出去,绮里晔后脚就进了房间,扫视周围一圈,微微蹙起眉头。 “这里刚才是不是有女人来过?” 水濯缨:“……” 男人也就算了,连有女人来过都能感觉得出来,这是变态到了什么程度的直觉? “只是个端茶进来的宫女而已。”水濯缨无语地说,“忙完了?” “鸡毛蒜皮大点的事情也要来烦我。”绮里晔哼了一声,“耽误我晚上的大好时间。” 水濯缨头皮一阵隐隐发麻:“你先去沐浴,晚上早点休息。我已经洗过了,就不跟你一起洗了。” 湘山行宫里的浴室距离寝宫房间有段距离,她本来想的是趁着绮里晔去洗澡的时候,先偷偷溜走再说,能拖多长时间被他找回来,就尽量拖多长时间。 结果绮里晔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出她今天别有目的,偏偏就不如她的意,凑近了她,戏谑地捏住她的下颌:“心肝宝贝儿,你难得一次主动催着我去沐浴,是不是今天晚上饥渴难耐,等不及想要了?” 水濯缨:“……饥渴你的头!” “我的头?”绮里晔带着她的手一路往下,“是不是这个头?” 水濯缨:“……” 敢不敢再没下限一点? “洗过了也无所谓,再陪我洗一次。” 绮里晔不由分说地把水濯缨拖进浴室。水濯缨更是一个头两个大,这要是在浴池里面折腾起来,她今晚就别想离开这里了。 为了绮里晔不至于在浴池里就兽性大发,她难得温柔贤惠地伺候他沐浴了一回,然后可怜巴巴地求他:“我困了,今晚让我好好睡一晚行不行?” 绮里晔恶意地勾起嘴角,仿佛偏要跟她对着干似的,就是不按着她的希望走:“困了我也有办法给你提神。现在才什么时辰,你明天又没有事情,这么早睡觉干什么?” 水濯缨:“……” 她现在就有事啊!急事! 好啊,非要逼着她出大招是不是? 暗中咬着牙深呼吸了一口,露出最诱惑最妩媚的微笑,破天荒地主动伸出手臂,犹如水蛇一般缠上绮里晔的脖颈,把他拉进了里间,一把推倒在铺满锦缎绫罗的大床上。 然后自己也爬上床去,整个人骑在绮里晔的身上,把他压在下面。 绮里晔倒是并没有反抗,一双妖冶艳丽的凤眸朝上仰视着她,凉凉地挑眉。 “怎么,心肝宝贝儿这是胆子肥了?天天被我压在下面,现在也想翻身在上了是不是?” 水濯缨笑靥嫣然:“不敢不敢,只是我们两个从来都是你主动我被动,一直这样多没意思。今天我主动伺候你一次,你只要躺着好好享受就行了,要不要试试看?” 绮里晔眼中妖艳的笑意更深,双臂放到脑袋后面枕着,一副任君采撷的姿势。 “这倒是新鲜……那我就试试看心肝宝贝儿主动伺候的滋味怎么样。” 现在是盛夏,他沐浴之后身上就只披了一件宽松薄软的白色丝绸长袍,松松垮垮地半系着腰带,一躺下来就露出大半边光洁玉白的前胸,肌理紧致而均匀,肌肤上泛出湿润的浅淡水光,还挂着一两颗晶莹剔透的水滴。犹如刚刚从冰水中取出来的绝世美玉雕琢而成,莹润洁白,剔透无暇,让人忍不住想伸手上去抚摸。 水濯缨带着一种磨人小妖精式的蜜汁微笑,慢悠悠地把他身上这件外袍扒了下来,扔到地上。 他在外袍里面什么也没穿,这时候就是一丝不挂的状态。优美如希腊大理石雕塑一般的身材,毫无遮掩地展露在水濯缨的眼前,仿佛造物主偏心地将天地间最悦目的色彩,最优雅的线条,最完美的轮廓汇聚在一起,凝结出一件登峰造极无可比拟的艺术绝品。 “如何?”绮里晔枕着双臂,带着笑意望着水濯缨欣赏他身材的样子,“心肝宝贝儿打算怎么伺候我?” 水濯缨笑盈盈地从床头拿出一卷金蚕丝牛筋绳索。这张大床是绮里晔设计的样式,四周床柱上有铜环和凹槽,可以用来系绳子,拴镣铐。床头藏有一排柜子一样的暗格,各种大大小小的道具都可以很方便地藏在里面,不用下床去拿。 这些道具本来都是绮里晔为她准备的。床头柜子里面光是绳索和镣铐就有十来种,她现在拿出来的是最结实的一种绳索,牛筋里面混合金蚕丝,略有弹性,很软但是柔韧度极强。就连绮里晔的这种武功,最多可以绷断一根绳索,两三根合在一起就不可能绷断了。 绮里晔看着水濯缨手中的绳索,眉心微微一跳,语气里多了几分凉飕飕的味道。 “心肝宝贝儿,你自己都还没被调教好,想玩这个是不是早了点?” 水濯缨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心说这死变态的实际驾驶年龄不也就跟她一样,在她之前还是个小处男,装得倒是一副久经风月情场深谙SM调教之道的老手模样。 “你不是最喜欢玩这个么?” 水濯缨露出最为风情万种魅惑诱人的笑意,一边从肩膀上抖落披在外面的那件逶迤白梅蝉翼纱薄裳,一边展开了那卷金丝牛筋绳索。 “现在换成我来试试看,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绮里晔望着她犹如妖精一般的惑人笑容,以及纱裳下只穿了一件肚兜,露出玲珑曲线和雪白肌肤的身躯,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开始逆流沸腾起来,下腹顿时一阵紧绷得难受。 他从来都不是习惯躺在下面的那个人,只是一想到水濯缨平日里一向羞涩腼腆,难得一次放得这么开,倒是十分有意思。错过了这次机会,下次恐怕就再难看到她这副模样了。 忍耐下想翻身把水濯缨压倒在床上狠狠收拾一番的冲动,带着戏谑的笑意,伸开了双手任由她去绑。 “好,但你要是玩得我不满意的话,必须乖乖地任由我惩罚,到时候别哭着向我求饶。” 水濯缨带着最最诱惑撩人的笑意,以最最严谨认真的手法,用上了一整卷金丝牛筋绳索,像是捆粽子一样把绮里晔捆了个结结实实。手腕和脚踝处尤其绕上了十来道绳索,绕得跟个球似的,保证有三个绮里晔也绝对挣不断。 这人果然是抖S的气场摆在那里,就算被绑成了这个样子,也没让人觉得多有M的受虐感觉。只像是一只暂时被困住的千年妖魔,无论被绑得有多紧,妖魔还是妖魔。 绮里晔开始的时候还含笑配合着她在那里绑,到后面绳索越绑越多越绑越紧,渐渐觉得不对劲,终于开口:“心肝宝贝儿,你有必要绑成这样么?” “当然有。”水濯缨笑吟吟地说,“不然随便绑绑的话,一下子就被你挣开了,那还有什么用?” 她话音未落,突然毫无预兆地出手,点了他身上的三处穴道。 “你……” 绮里晔这时候才真正地变了脸色,然而哑穴被点,已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只是睁大了一双凤眸瞪着她,里面满是惊异和不解之色。 “别怕,没事的。” 水濯缨一边哄着他,一边跳下床去,飞快地重新披上衣服。 “我现在有急事必须出去一趟,但我要是跟你说实话的话,你肯定不会放我出去,所以我只能这样了。” 绮里晔:“……” 瞬间就明白了她出去是要干什么,一双凤眸里面顿时眸光骤变,轰地一下,像是要喷出冲天的火焰来。 “息怒息怒。” 水濯缨把房间里面的水果点心之类都挪到他枕头边,温柔体贴地先给他口中喂了几块糕点和一杯温茶。 “我给你点的穴道要二十四个时辰之后才会自动解开,你用真气冲穴的话大概快一倍,也就是十二个时辰左右。不过你的脖颈还是可以转动的,吃的东西就在你枕头边,不会饿死你就是。” 水濯缨接着收起房间里面所有可能被用来割断绳索的锋利东西,只在距离床铺最远的房间门框上插了一把匕首。 “那边房门上我插了一把匕首,等你的穴道解开了,就可以从床上下来,挪到那边用匕首把绳子割断。当然了,你的哑穴最多三个时辰就可以解开,要是你愿意让暗卫或者宫人们看到你一丝不挂光溜溜地被五花大绑的样子,那也可以开口向人求救。” 绮里晔凤眸中的火焰和杀气像是能把房间屋顶冲破:“……” “哦,对了,十二个时辰有点长,你的生理问题还得解决。” 水濯缨朝四周看了看,没找到合适的东西,去柜子里面翻了一条白色大浴巾出来,裹在绮里晔的某个不可描述位置上。 “条件有限,你将就一下吧,出恭我就实在没有办法了。要是半中间真想出恭的话,千万忍着点,否则剩下的时间里……你恐怕会很不愉快。” 一边说一边从绮里晔脱下来的衣服里面摸出他那块在岐黄司和问毒司使用的血玉令牌,笑眯眯地走到房间门口,朝绮里晔飞了一个吻,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走了…… 这么走了…… 走了…… 了…… 像裹尿布一样裹着一条大浴巾在床上的绮里晔:“……” …… 水濯缨一出房间,立刻让人去挑了一匹行宫中速度最快的骏马来,直奔崇安。 那个五湖山庄的少女已经到了皇宫外面,正在岐黄司附近等着水濯缨。 现在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岐黄司里面因为经常需要一连多日地熬制药材,必须有人一直守着火,里面十二个时辰都是有人在的。 水濯缨亮出绮里晔的血玉令牌,让岐黄司的药僮取了“秋水为骨”的解药给她,随即便跟着那个名叫采菁的少女连夜北上,赶往柳长亭所在的地方。 柳长亭是在崇安北方的瀚州城里遇到偷袭中的毒。水濯缨之前离家出走的路上经过一次瀚州城,但第二天上午赶到瀚州城的时候,发现城里的气氛已经跟之前大相径庭。 瀚州城坐落在东仪通往北晋的交通要道上,本来是个人口鼎盛,繁荣安稳的商业城市。但现在,大街小巷上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多了许多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人。 有些一看就是出自一个帮派,一大群衣着相似的人带着刀剑,大刺刺地坐在街边的小摊上喝酒吃肉,把小摊摊主震得战战兢兢;还有些是独自出行的闲散江湖客。虎背熊腰满脸横肉带着大铜锤的壮汉,背上斜插一对长剑长衣飘飘的少年剑客,银须皓发仙风道骨身上挂着个酒葫芦的老者,腰间插着拂尘眉目间隐含煞气的黄袍道姑,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都有。 江湖人到哪都可以看得到,但这么多人集中在一个城市里面出现,倒是十分少见。 水濯缨虽然奇怪,这时候也没有时间多问。采菁带着她到了瀚州城偏僻街巷中的一家小院子里,里面还有十来个五湖山庄的人,有几个也是水濯缨之前见过的。 “解药来了!” 采菁带着水濯缨风风火火地冲进小院子,里面五湖山庄的众人早就已经急得火烧眉毛:“快快!庄主已经危险了!” 柳长亭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坐在一只极大的木桶中,身上什么也没有穿,脸色不像一般中了毒的人那样发青发黑,反倒是苍白得出奇,色泽近乎透明,像是肌肤变成了一层薄薄的冰,有种不似真人的诡异感觉。 木桶里面装满了清水,然而就在水濯缨看着的这片刻时间,清水就正在飞快地转为米汤一般的淡淡乳白色。旁边还准备着好几大桶的清水,五湖山庄的人一看到柳长亭所在的桶里水色变为浑浊,就立刻替换清水进去。 采菁马上给柳长亭服下了“秋水为骨”的解药,众人屏息静气地在一旁等着。 半个时辰之后,柳长亭的脸色才渐渐好转起来,尽管仍然远比常人苍白得多,但已经没有那种冰雕人一样的诡异质感,桶里的清水变色也不再变得那么快。 五湖山庄的人把柳长亭从木桶里面扶了出来,穿好衣服,安置到床上。旁边一个大夫模样的老者给柳长亭把了脉,微微松一口气。 “情况比之前好多了。性命已经保住,要是明天这个时候之前能清醒过来,那应该就没有大碍。” 水濯缨一听这是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问道:“要是没有醒过来呢?” “那就难说。”大夫摇头叹气,“可能一直都醒不过来,也可能以后醒来了仍然会神志不清,或者落下残疾。” 水濯缨一阵为难。她就算只是个探病的普通朋友,论理也应该陪着柳长亭,等到明天他清醒过来再走,但是这样一来耽搁的时间就会有点长。 她这一次把绮里晔骗得五花大绑地逃出来,绝对是得罪绮里晔得罪到了一个最可怕的地步。要是被他抓回去,不知道会不会给她建一座一百九十九狱,后半辈子把她关在里面受尽酷刑,生生世世别想从里面出去。 要是不等着他来抓,自己主动回去投案自首的话,虽然肯定也免不了一顿重罚,但说不定还能争取到减刑和缓刑的机会。 正在这时,柳长亭仍然闭着眼睛,低低地开口发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声音。 “水……” 水濯缨一看周围都没有人动,疑惑道:“柳庄主不是要水喝么?你们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是等着她来给柳长亭倒水? 结果周围的人全都一脸尴尬地看着她,采菁低声道:“庄主应该不是要水,而是在叫您的名字,我们已经听过很多次了……” 果然,她话音还未落下,柳长亭又发出了一个更加模糊的音节:“缨……” 水濯缨表情顿时一僵,耳后根微微泛红,不敢对上周围众人的目光。 就算她之前的那场婚礼可以说太荒唐不作数,但现在她是东仪正儿八经的皇后,已经嫁了人的有夫之妇。虽然她和柳长亭之间霁月光风,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关系,在这种时候还是感觉很不自在。 本来还想着应该留下来等到柳长亭醒来,被他这么一叫,一下子更加尴尬得有些待不下去。 “东仪皇后,关系到庄主的性命安危,求您在这里陪庄主一段时间吧,等到明天这个时候就好。庄主要是知道您在的话,肯定能醒过来的……” 采菁倒是颇有眼色,一看水濯缨因为尴尬而像是想要离开的样子,赶紧一边劝水濯缨,一边招呼众人无声无息地悄悄退出去,只留下水濯缨和柳长亭在房间里。 水濯缨咬了咬牙。柳长亭对她什么想法是另外一回事,她至少把柳长亭当朋友,而且还欠着他那么大的救命恩情。义气当先,现在让她丢下情况不知如何的柳长亭自己回去,实在是有点不地道。 至于绮里晔那边,反正她也来不及回去自首,那就干脆一直躲着好了,能躲多久是多久。就像上次离家出走一样,时间躲长了,说不定绮里晔的怒火还能退下去一些,转为对她的想念和担心,就不至于罚她罚得太重。 幸好,柳长亭解毒之后恢复得还不错,没到第二天,当天晚上就醒了过来。 水濯缨当时还没有睡觉。但是也不想距离柳长亭太近,免得更加尴尬,便在房间另一边的桌前点了一盏小油灯,正在那里看书。 柳长亭转过头去。视野因为毒素初退的原因,还有些模糊不清,像是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白雾。白雾中看见房间对面的角落里一灯如豆,摇曳出迷离的淡黄色灯光,一个身着杏色纱裳的女子在灯下静静地执卷而读。 “濯缨?” 柳长亭仿佛还在似真似幻的梦境中一般,轻轻低唤了一声。灯影中那个女子抬起头来,放下书卷。 “你醒了?” 柳长亭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竭力想让视野变得更加清晰些。 没错,他不是在做梦。眼前的确是那张钟灵毓秀般的绝色面容,映照着并不明亮的灯光,轮廓和光影温暖而柔和。犹如逆着黄昏时的夕阳,微微有些松散的柔软黑发上,折射出一圈浅金色的光晕。 “采菁去崇安找你了?” 柳长亭缓了一下,才想起来他中毒后失去知觉之前的事情。 去崇安向岐黄司求解药,并不是他的主意。因为他知道绮里晔的是个占有欲极其强烈的人,要是知道中毒者是他的话,绝对不会管他的死活。而要是去拜托水濯缨,水濯缨一定会想方设法帮他弄到解药,但肯定会跟绮里晔起矛盾。 第13章 主子,皇后娘娘对您家暴了? 柳长亭本来是想阻止采菁去找水濯缨,但采菁一看他命在旦夕的样子,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一看见他倒下失去知觉,立刻就冲了出去。 这两天里他虽然陷入昏迷,但还残留着少许知觉。“秋水为骨”能够影响人的精神状态,他只感觉他陷入了无数个深不见底的梦境,接连不断,一个比一个真实。以致于时间在变幻莫测的梦境中仿佛变得无比漫长,世界也随之而纷繁错乱,不知道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 那些梦境有美好的,有痛苦的,有惊险的,有悲凉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来了的缘故,到了后来,他似乎能感觉到她在身边的存在,几乎每一个梦境里,都有她。 柳长亭微微笑了一笑。他的脸色仍然有些苍白憔悴,但那笑容却犹如清风流云一般,从空谷中徐徐而来。 “多谢。你也救我一次,我的救命之恩,你现在已经还了。” 柳长亭没醒来的时候,水濯缨待在那里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面对着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尴尬得要飞起来,结果才发现并非如此。 柳长亭似乎就是有这种奇异的能力,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下,面对着他都不会感觉到尴尬,跟平常的任何时候一样自然而舒服。 “先不说这个。”水濯缨说,“我让大夫进来给你看看。” 老大夫进来给柳长亭探过脉,总算确认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体内虽然还有余毒,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再用些常见的清毒解毒药材,注意饮食调养就可以了。 柳长亭第二天就可以正常起身走动,只是还不能剧烈动作,只能留在小院中。 他们住的这个小院子是一家酒垆的后院。跟绮里晔在中原各个城市里面的住处比起来,五湖山庄在城里的据点明显低调得多,更有大隐隐于市的感觉。院子里永远飘散着一股粮食的香气和浓酽的酒香,外面当街的酒垆里人来人往,伙计们舀酒倒酒的哗啦啦声音不绝于耳。 五湖山庄的众人都把水濯缨视作庄主的救命恩人,对她十分热情。水濯缨本来也是打算在外面多躲一段时间,不想太早被绮里晔找到,干脆便在这里多留了两天。 她问起柳长亭为什么会中“秋水为骨”这种剧毒,柳长亭摇头笑了笑。 “是我的不小心。五湖山庄不久前得到了一张蚩罗墓的地图,上面指明蚩罗墓在燕岭中,这个信息不小心泄露出去,不少江湖中人都有所耳闻,后来就有人说真的在燕岭东部看到了蚩罗墓现世。我带着人去燕岭,在瀚州城被同为蚩罗墓前来,想要抢夺地图的江湖中人偷袭了,就是那个时候中的毒。” “蚩罗墓?” 水濯缨有些诧异。柳长亭一边帮她倒茶一边道:“你应该也听说过蚩罗墓吧?” “听说过。” 水濯缨是在上次查出贞庆公主的来历时,搜集的关于蚩罗族的信息。蚩罗墓是蚩罗族灭亡之后留下来的一座上古大墓,规模极为庞大,里面埋葬了蚩罗的多位王族,以及数不胜数不可思议的惊天宝藏。 这个时空里,世界上的黄金储量要远比水濯缨的那个世界要高。传说中蚩罗墓里面有着数以亿两计数的黄金,墓穴里的墙壁、天顶和脚下的地板都是由黄金铺就,柱子和台阶等也全部由黄金砌成。 还有无数稀世珍宝,宝石珠玉、器皿古玩、雕刻字画……是常人连想都不敢想象的天文数字的财富。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古物在现在价值极高,普通人随便得到里面的哪怕一件,几辈子都不愁吃穿。 蚩罗族的统治时期是一个神秘色彩浓重的历史阶段,充满了奇迹般的事物,以及不为世人所知的奇异术法。这些术法现在只存在于偏远地区,而且残缺不全,不过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一点点皮毛而已。蚩罗墓里应该也有留存下这些术法能力的记载,要是能够得到并且使用的话,同样是价值不可估量的无形财富。 最最著名的应该就是那一支传说中天下无敌的泥黎阴兵,里面所有将士都是无血无魂,无痛无惧,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之身的军队。蚩罗族灭亡的时候,泥黎阴兵全部被封进了蚩罗墓中,就像是秦始皇陵中给秦始皇陪葬的兵马俑一样。 泥黎阴兵既然不老不死不伤不灭,那在蚩罗墓里封存了数千年,现在应该也还是安然无恙。 蚩罗族当年靠着这支无法战胜的军队,所向披靡,扫平并统治整个中原,所以便有了得泥黎阴兵者得天下的传言。最高的权力,比任何财富任何术法都要来得重要,所以这支泥黎阴兵,应该是蚩罗墓里面最最吸引人的东西。 数千年来,有无数批人去寻找过这座传说中的蚩罗墓,也有无数传言说在某个地方发现了蚩罗墓的踪迹,但从来没有人真的找到过,甚至连位置在哪里都无法确定。 这片大陆那么广阔,没有被人踏足过的偏远无人区多得是,一座在地下隐藏了几千年的古墓哪里有那么容易被发现。 水濯缨当时看到这些野史记载的时候,只是当故事看的,并没有当真。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一向持保留意见。有那功夫去追寻一座失落了几千年,无数人寻找都没有找到的宝藏,还不如想着怎么在当前的现实世界中把日子过好点。 “蚩罗墓在燕岭中现世是怎么个现世法?”水濯缨问道:“有人亲眼看到的?” 燕岭是东仪和北晋之间的一座山岭,沿着东西方向横亘中原,逶迤起伏上千里。也是东仪和北晋的国境分界线,一半在东仪境内,一半在北晋境内。 燕岭中千峰万壑,高山深谷连绵不绝,大部分地方覆盖着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古木参天,只不过没有南疆的森林那么浓密而已。 燕岭西边地势稍微平缓一些,山峰之间总算还有平地,北晋和东仪之间的道路都是从那里走的。越往东边地势越险峻复杂,尤其是到了靠海的附近,已经是一片几乎没有人烟的荒山野岭。 “我也不清楚。”柳长亭摇头笑笑,“这种事情一向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从来没个准的。今天张三在山里听到一阵风声,明天到李四那里,变成山中阴风怪啸黑云翻滚,后天王五估计就该说阴风和黑云里面杀出无数的骷髅阴兵了。” 水濯缨也失笑:“那五湖山庄得到的那张蚩罗墓地图呢?” “那只是庄上的人偶然从南疆得到的。”柳长亭说,“说是说可以根据这张地图找到蚩罗墓的所在,并且地图上有指引人进入蚩罗墓的方法,其实是真是假都不知道。五湖山庄自从得到这张地图之后麻烦不断,没完没了有人上门来偷抢,所以我仿制了一张假地图让他们偷走,其实原件还在我这里。” 他说着打开房间角落里的一个暗格,从里面取出一个乌木匣子来。水濯缨忙道:“你不用给我看……” “没事的。”柳长亭说,“这地图上面只显示了一小部分内容,剩下的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空白而已。” 他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张薄薄的兽皮纸,形状是不规则的四方形。不知道用什么动物的皮处理而成,原来可能是淡黄色的,但年头实在放得太久,已经变成了一种枯叶般的淡棕色。纸面上斑驳脏污,凹凸不平,边缘破旧卷曲,看过去古老脆弱得像是一碰就会碎裂。 不过用手一碰就会发现,兽皮纸的质地其实极为柔软强韧,的确像是能放得住数千年的样子。 兽皮纸上有一大片棕黑色的颜色,像是被涂抹过什么东西,里面显露出寥寥几笔的线条,勾勒出大陆东海岸,陆地上画了一座山,果然像是燕岭。其他没有被涂抹过的地方,只是一片空白,除了一些陈旧得分辨不出颜色的污渍以外,什么也没有。 “我猜这是用看不见的方法在上面留下的笔迹。”柳长亭望着那张兽皮纸说,“这上面涂抹的应该是某种特制的药物,涂抹上去之后笔迹才会显形出来。不过山庄里用了无数方法,都没有让剩下的内容出现,所以这张地图现在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水濯缨接过地图来看了一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地图上只是简略地勾画几笔,标明了燕岭这个位置,然而这个定位还是实在太大了。 整座燕岭纵横连绵将近千里,其中峰峦深谷数不胜数,要找一座古墓具体在什么地方,简直跟大海捞针差不多。更何况就算知道了在哪里,没有方法指引,可能也无法进入蚩罗墓。 地图上剩下的内容应该就是这些细节,但现在什么也看不见,的确可以说没什么用。 “现在瀚州城的这些江湖人,都是听说了蚩罗墓在燕岭东部,来这边碰运气的。”柳长亭说,“现在消息只在东仪的江湖上传开,很快估计也会传到朝堂上和其他国家,朝燕岭附近汇聚过来的势力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 水濯缨笑笑。虽然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但总会有人抱着一夜暴富或者一统天下的希望,觉得没准自己就是那个运气最好的人。 然而这个世界的江山万里,谁主沉浮,哪里是找到一座古墓那么简单。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尊贵的巨型钻石,最终都是进献给国家的君王,镶嵌在王冠和权杖之上,从来没听说过找到钻石的那个矿工能飞黄腾达的。无论是巨额财富还是不死军队,最终只会属于最有手段和权势的人,而未必是发现它的人。 “五湖山庄也要去找蚩罗墓么?”水濯缨问道。 柳长亭摇头:“我不太相信蚩罗墓的传说,但是不能无动于衷,去看看总还是要的。江湖上谁找到了蚩罗墓都无所谓,成不了多大的气候,我担心的只是蚩罗墓落进西陵的手中。” 这倒是跟水濯缨想的一样。东仪朝廷也不能对这件事情不闻不问。他们就算不直接参与蚩罗墓的寻找,也必须加以关注,万一这座蚩罗墓真的被人找到,里面的东西落到麻烦的人手上,必定会在大陆上掀起一场巨大的波澜动荡,血雨腥风。 最值得忌惮的就是即墨缺。那个人现在就已经够难对付,绝不能再让他增加这么大的助力,否则对他们来说都是灾难。 “先不说这些。”柳长亭笑着站起身来,青色的衣襟飘拂而起,带过来一股令人醺然欲醉的酒香,“酒垆里埋的十九年状元红应该是刚刚开封了,这酒香闻着不错,我们到外面品酒去。” 柳长亭选据点也选得颇有特色。这一家酒垆在瀚州似乎名气不小,卖的酒品级上乘,种类也很多,每日里顾客都是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后面的院子里始终弥漫着五花八门混杂在一起的各种酒香,糅合成一种丰富而又浓酽的香气,闻着仿佛便有隐隐的醉意。 对于水濯缨这种上辈子和这辈子都不怎么喝酒的酒盲来说,只能单独分辨出几种最有特征的酒香,这样混在一起她就什么都闻不出来,更不用说还能知道里面多了一种十九年状元红的香气。也不知道柳长亭的鼻子是怎么长的。 “你现在不是余毒未清,还不能喝酒吗?” 柳长亭示意她低声:“酒垆里这坛酒我已经盯了很久了,但酒垆主人老张死活说时间未到,不肯开封,今天他五十大寿才拿了出来。机会难得,我只尝一点点不会有事的,千万别告诉纪大夫。” 水濯缨笑道:“可以,但是要帮我也顺一点来,我也要尝尝。” 她前世里是不宜饮酒的体质,在娱乐圈里应酬虽多,但是极少喝酒。穿越过来之后身体不好,以前几乎滴酒不沾,现在身体差不多恢复了,还是没怎么喝过酒。 现在倒是有了尝一尝的兴趣。大约是跟柳长亭相处时更加放松闲适,对于这些闲情逸致的事情,即便以前没有想过,现在也会有那个兴致去试试。 “自然有你的份。”柳长亭说着出去叫下人,“现在这个季节,瀚州城附近产的白锦鱼正是最肥美的时候,我让人送几条来,清蒸白锦鱼下酒最好。” 等柳长亭出去之后,水濯缨望着夏日里清澈湛蓝高远无尽的天空,悠悠叹了口气。 这么舒服的日子,她也不知道还能过几天,现在能多享受一刻就多享受一刻。 …… 湘山行宫,深夜。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大爆响,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响了整个行宫的人。寝宫房间的半面墙壁连同大门,尽数四分五裂地倒在地上,连带着上面的横梁和一边屋檐都倒塌了下来。 行宫里的宫人们被吓得不轻,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赶过来一看,顿时吓得纷纷跪倒在地,匍匐在那里不敢抬头。 屋檐下挂着的宫灯全部摔落在地上,倒塌的房屋废墟中,到处燃烧着一簇簇妖艳的赤红余火。滚滚弥漫的尘烟和火光里,缓慢地走出一个犹如灭世妖魔般的身影。 一身翻滚的浓重煞气比夜色还要黑暗几分,天幕上的星月光芒仿佛都被尽数遮蔽,狱界和魔界的大门在空中混乱而诡异地洞开。一双赤脚踏着满地燃烧的废墟走出来,一步一步,像是踏在所有人的心脏之上,脚边有无数的魔鬼在狞笑着疯狂舞蹈。 “玄翼!给孤滚过来!” 一声怒吼响起。玄翼本来在寝宫附近的屋顶上,看见这边的动静正要过来,一听到这声可怕的怒吼,被吓得全身一软,差点从屋顶上滚下去。 连忙到绮里晔的面前跪下:“主子,有什么吩咐?” “……有什么吩咐?” 绮里晔咬牙切齿,发出一阵犹如恐怖片中恶鬼般的尖利冷笑,声音无比惊悚无比诡异。所有人全身的寒毛都被他笑得一下子竖了起来,行宫周围的黑暗山林中,无数鸟群扑簌簌地惊飞到空中。 “皇后已经逃走了一天一夜,你知不知道?连这么大的活人不见了你都发现不了,孤要你这个暗卫有什么用!趁早滚去十八狱里给狱卒练手算了!” 被骂得一脸懵逼的玄翼:“……” 什么情况?皇后娘娘又逃走了? 主子和皇后娘娘一折腾起来,过个两三天才露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们早就习惯了。这次两人一天一夜没从房间里面出来,他很自然地就以为两人又渐入佳境,打算开展长期性战役,一点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再说,这两人在做不可描述事情的时候,他总不能在外面听墙脚实时监视两人的情况发展,总得稍微避开一点,躲到一个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们的地方吧?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他怎么可能知道皇后娘娘逃走了?最顶尖杀手的第六感也没强到这种程度啊! 而且最让他不解的是,主子也在房间里面一直没出来过,皇后娘娘都逃走一天一夜了,主子怎么会到现在才知道? 玄翼忍不住偷偷抬起目光看了一眼绮里晔。绮里晔身上只裹了一件宽大的玄色冰丝外袍,里面似乎什么也没穿,被夜风一吹,显露出修长的身材轮廓。赤着双脚就这么走出来,脚踝上似乎带着一圈隐约的痕迹…… 等等,那好像是绳索捆绑过的痕迹!双手手腕上面也有一圈! 玄翼顿时整个人都惊悚了。 有人绑了主子?主子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有被绑住的一天? 他脑子里一下子浮现出主子被人用绳索五花大绑在床上的景象,然后瞬间觉得整个世界有崩坏的前兆,赶紧用力甩甩脑袋,把这幅比什么都要诡异可怕的画面甩出去。 主子和皇后娘娘昨天也是差不多这个时辰进的房间,皇后娘娘失踪了一天一夜,这说明皇后娘娘并不是又因为不堪忍受主子的家暴而离家出走的。倒是主子,到了现在才从房间里出来,还一副被人捆绑过的样子…… 玄翼顿时冒出一个让他更加惊悚的猜想,虽然极度不可思议,但放在这时候太过合情合理,以致于他根本没有过脑子,一下子就从口中滑脱了出来。 “主子,皇后娘娘对您家暴了?” 绮里晔:“……” 天地间陷入一片恐怖的死寂,三秒钟之后,爆发出一声几乎能把天幕都给掀翻的狂怒暴喝。无论在何种盛怒之下都保持着优雅外表,谈笑之间令天下堆尸成山血流成海的天下第一美人,破天荒第一次爆了粗口,连画风都崩了。 “家暴个屁!……等老子把她抓回来,非让她哭着求老子弄死她!” 第14章 小公举的文化课补习班 柳长亭醒来无碍之后,水濯缨在瀚州城又小住了两天。 这两天对她来说才像是真正的休假。以前在崇安皇宫的时候,她虽然也是闲着,但还是没有休息的感觉。就好像放了暑假仍然被逼着学习的中学生,还得每天给变态老师交一大堆不可描述的作业,动不动要承受身心崩溃的压力。 柳长亭是相处起来最舒服的那种人。性子温和散漫,没有即墨缺那种正统绅士一样的翩翩风度,也不刻意讲究什么礼节,但让人感觉更加自在。 在酒垆的两天里,他带着水濯缨尝遍了里面所有的珍酿,教水濯缨怎么辨认各种酒的色、香、味,识别原料、年份和产地,什么样的酒应该配什么样的酒具,就着什么样的下酒菜口感最好。 水濯缨也会领着他去楚漓开的店里面涮火锅。这个时空里没有啤酒,但是有一种度数很低,口味也清淡的麦酒,跟啤酒很像,搭配火锅最合适不过。 楚漓前不久在瀚州城又新开了一家酒楼,里面也有刚刚推出的西餐,以及不少来自现代的菜式。只可惜她本人现在不在这里,估计还在北晋那边跟聿凛互相伤害。 水濯缨自己因为身份的关系,不方便拿什么东西给柳长亭,只能借花献佛,带他去这些对他来说算是比较稀罕的地方。 柳长亭无论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表面上都没有露出任何迹象,对待水濯缨的态度一如三年以前她去五湖山庄的时候,随意而又自然。说是朋友都不太像是关系多好的朋友,只像是偶然遇到的一个知己,随聚随散,比朋友更多了一份洒脱和自由。 这也是水濯缨明明有尴尬的理由,但跟柳长亭相处时还是一点也不觉得难受,反而更加闲适自在的原因。 只不过瀚州城现在实在不是个适合悠闲度假的好地方。这里是距离燕岭最近的一座大城市,从东仪北晋等各地来的江湖人士要前往燕岭,大部分都会在瀚州城先落个脚,休整一下再继续北上,顺便互相打听一下关于蚩罗墓的消息之类。 江湖中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有时候格外纷繁复杂,纠葛无数势力好几代人,有时候又格外简单,一言不合就能拍桌子打起来。 随着瀚州城里的江湖人越来越多,鱼龙混杂,出现的纠纷和争斗也越来越多。三天一大打,两天一小打,一片混乱,以致于城里不少店铺和客栈都不得不关门停业,宁愿不赚这个钱,也不想被卷进这些江湖人打打杀杀的事情当中。 柳长亭估计得一点也没有错。到了后面,瀚州城里渐渐出现了一些特殊的人,看得出来肯定不是普通老百姓,但应该也不是江湖人。这说明果然有朝堂中的势力,在得知蚩罗墓的消息之后,也来到了燕岭附近。 水濯缨见到玉花璇,是在她来到瀚州城之后的第三天。 玉花璇作为中原大帮派之一的天璇教教主,出现在这里是很正常的事情。主要是她的出现实在是太高调,让人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玉花璇自己本身就是个绝色美人,身材火辣衣着性感,哪怕单独一人出现在瀚州城的大街上,一下子就能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而更加吸引人注意力的是,她的旁边还有一个容貌犹如娇花照水,身形胜似弱柳扶风,美貌半点不逊色于玉花璇,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更胜数分的美少女……啊不美少年,一路上鞍前马后屁颠屁颠地跟着她。 “走开走开!给老……我的女神让路了!谁也不准接近女神周围一丈之内!……艹!你看什么看!女神也是你那双狗眼能看的吗?再看老子把你的眼睛挖出来当泡踩信不信?” 走在街道中央感觉自己宛若带着一个智障的玉花璇:“……” 当时水濯缨正在路边的一座茶楼上跟柳长亭喝茶,从窗户上看到底下大街上的场景,差点一口茶水直喷出去。 “咳咳……玉教主?拓跋焱?” 玉花璇抬起头来,看到茶楼上方的水濯缨和柳长亭,如遇大赦,像是看到救星一样,脚尖一点,直接就从街上跃进了二楼窗户。一把拉住水濯缨,看那样子像是几乎要哭出来。 “东仪皇后,可算是见到你了……这一尊大神当初是你带来的,求求你赶紧把他带走吧,我要疯了……” 水濯缨干笑:“他从大谷村那里就一直缠着你不放?” 她和拓跋焱落入引荒楼手中,两人一起逃出来,在夏泽的大谷村里遇见水铃兰和受了伤在水铃兰家里养伤的玉花璇。当时拓跋焱就对玉花璇一见钟情,把玉花璇当成继绮里晔之后的女神二代,立刻对玉花璇展开了穷追猛打。 “当然了!” 拓跋焱明明没有什么轻功,这时候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到了茶楼二楼的雅间里,还是以女神守卫者的姿态站在玉花璇的旁边,一脸得意洋洋。 “追女神就应该坚持到底!遇到一点点小挫折就退缩了,那还谈得上什么对女神的真心?在女神接受我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玉花璇:“……” 在江湖上叱咤风云有魔女之称的一代魔教教主,这时候一脸哭兮兮可怜巴巴地望着水濯缨,可见被拓跋小公举逼疯到了什么程度。 水濯缨无奈:“当初把他带来了我很抱歉,但我又不是他爹妈,他不归我管啊。” 之前拓跋焱把绮里晔当女神的时候,她就已经见识过了拓跋焱的缠人神功,就连绮里晔这种虐起人来不留骨头的鬼畜变态都拿他没辙,更不用说心肠显然比绮里晔要软的玉花璇。 她深深地觉得要想让拓跋焱放弃玉花璇,最快的办法就只有玉花璇也长出一样某种物件来,然后再把拓跋焱的大小比下去,保证他从此不会再看上任何女性。 玉花璇一副生无可恋像是要去买块豆腐来撞死的表情,那边拓跋焱已经十分殷勤自来熟地:“女神,你要不要也在这里休息一下喝个茶?老……我去让伙计加一套茶具?” 玉花璇依旧生无可恋脸:“哦……” 拓跋焱让伙计添了一套茶具上来,水濯缨问:“怎么就一套?你自己不喝茶吗?” “当然喝,不过老子用不惯你们中原人这种丁点大的茶杯,半口都不够喝的,喝起来有什么劲。” 拓跋焱一边说一边拿了一个足有汤碗那么大的大茶缸子,把桌上一整壶青雾山产的极品白毫银针兜底全部倒了进去,仰头无比豪放地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喝完用手背擦擦嘴巴:“还挺解渴的,就是有点苦。” 水濯缨:“……” 玉花璇:“……” 柳长亭:“……” 玉花璇恨不得用双手把头发抓成鸡窝:“那个……格罕大王子,你乖乖地在那里安安静静坐一刻钟时间好不好?我跟柳庄主有事情要谈。” 拓跋焱立刻坐正:“女神有什么吩咐,我当然做到。不过女神能不能不要叫我格罕大王子?听起来多疏远,你可以叫一声焱大哥啊!” 大了拓跋焱六岁的玉花璇:“……” 柳长亭带着一种“虽然我很淡定但是我也有点看不下去”的微笑插进来:“玉姑娘有什么事情?” 这两人显然是早就熟识的,而且之前关系还不错,玉花璇对着柳长亭的时候才像是正常的画风。 “关于那张蚩罗墓的地图。”玉花璇挑眉说,“你仿制了一张假地图让人偷走,现在已经搅得燕岭那边乱七八糟,十几个帮派为了抢夺地图大打出手,混战成一团。不过那张假地图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真的地图应该还在你手上吧?” “是在我手上。”柳长亭笑道,“但你应该也知道那张地图上几乎是一片空白,显露出来的信息只有燕岭而已,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到,有地图也没用。” “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们联手如何?”玉花璇说,“那张地图给我试试看,能不能让上面的笔迹显形,天璇教里面能人异士不少,说不定会有办法。” “可以。”柳长亭很随意地答应,“不过那张地图我没有带在身上,回去之后再给你。” “还有。”玉花璇继续说,“趁着燕岭那边那群傻子只顾着抢夺假地图,我觉得我们可以先派人进山搜索,抢个先机。要是地图上实在看不出东西的话,那就只有搜山这一条路了。燕岭虽然大,天璇教、五湖山庄、再加上东仪皇后麾下的部众,成千上万号人搜山过去,也不是搜不到尽头。而且我们三方联手,要是发现了蚩罗墓,无论江湖上还是朝堂上,恐怕也没有比我们更大的势力能跟我们抢夺。” 水濯缨摇头笑道:“我现在不能联系部众,东仪皇的人不久之后应该也会到这边来,玉教主想跟他联手的话,可以直接找他谈。但是千万别提到在这里见过我,也别提柳庄主跟我在一起过,除非你想害死柳庄主。” “蛇信”和“雀网”的人她不是不能调动,但她一传信过去,绮里晔马上就会知道。她现在正在逃难当中,躲着绮里晔都来不及,这种时候主动上门去找“蛇信”和“雀网”,等于是在找死。 这几天她在外面的时候,一直是顶着柳长亭让人给她临时做的一张人皮面具。就连寒栖和白芨这次她都没有带,就怕三个人在一起,更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绮里晔的“雀网”情报网遍布天下,燕岭出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再加上他一旦追踪到她的所在,迟早也会派人赶到这边来。她完全没必要没事找事,提前把自己暴露出去。 绮里晔应该猜得出她是为柳长亭出来的,不过没有亲眼看到或者亲耳听到,总应该还好些。她最多应该也就只能在这里再留两三天,等到发现绮里晔的人到了瀚州城附近,她就得赶紧离开,同时让柳长亭最好也避得远远的,免得被绮里晔抓到的时候连累柳长亭。 玉花璇早就见识过绮里晔的变态,立刻了然:“东仪皇后是在躲着东仪皇吧?你们又闹别扭了?” 水濯缨干笑:“能不提这个么……你们先谈找蚩罗墓的事情吧。” 这边玉花璇和柳长亭商量怎么找蚩罗墓,那边拓跋焱果然一直十分听话地直挺挺坐在那里,目不斜视一声不吭,要是底下换成个塑料小板凳的话,活脱脱就是幼儿园里小盆友排排坐吃果果的姿态。 两人很快商量得差不多,打算各自派自己门派中的门人,先从燕岭最深处找起。毕竟是上古时期留下来的大墓,应该是藏在深山中,不太可能就在燕岭边缘。 玉花璇准备起身跟柳长亭回去拿地图的时候,拓跋焱画风立刻秒变,蹦起来抢先给玉花璇打开雅间的门:“……女神这边走!小心台阶!要不要我扶着你的手?” 玉花璇:“……” 深吸一口气,先把水濯缨和柳长亭推出了雅间,让他们先回去。然后关上门,只留下自己和拓跋焱两人在雅间里。 拓跋焱一阵鸡冻加兴奋:“女神,你终于愿意我们独处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话想跟我说?” “是有。”玉花璇一脸认真严肃的正经表情,“拓跋焱,你缠着我也有好几个月时间了,我相信你对我的心意肯定不假。我现在认真考虑过了,身份、年龄、外貌什么的我都可以暂时不考虑,但是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拓跋焱立刻抢过去:“女神你说!九死一生我也会做到的!” 玉花璇捂着额头:“九死一生这个词不是这么个用法……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我喜欢有学识有才华的男子,最好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实在不行的话,至少也要擅长其中一样,能粗通诗书文墨才行。但你连基本要求都没达到,就算我们真的在一起或者成亲了,两个人差异太大,以后日子也是很难过下去的,明白吗?” 拓跋焱连连点头,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没有:“所以女神是想让我……” “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是一日能成的事情,短时间内我也不要求太多,只要一个月内你能学会琴棋书画中的一样,能背三百首诗词,我就知道你对我的决心到底有多大,会试着跟你在一起。这样如何?” “没问题!”拓跋焱一口答应下来,“老……我说过为了女神什么都能做,这点小事算什么!” “好,那我一个月后看你的成果。但是你也必须保证,要是没有做到的话,以后不准再缠着我。” “好!女神尽管放心!一个月期限从什么时候开始?” “现在。这期间你可以不用跟着我,我保证不会趁着这一个月故意躲开你。” “好!”拓跋焱意气满满自信高昂,“女神等着我!” …… 水濯缨和柳长亭先回了酒垆。柳长亭的人从崇安传来消息,绮里晔的千羽精骑今天早上已经从崇安出发,正在直奔燕岭的方向而来,今天晚上就能到瀚州城。 “我差不多得离开瀚州城了。”水濯缨说,“再留在这里你也得倒霉。” “你不用走。”柳长亭笑笑,“我要亲自去燕岭一趟,燕岭地方那么大,东仪皇不会找到我的。现在瀚州城里的江湖人太多,局势混乱,人群流动性大,你留在瀚州城里恐怕还更容易躲藏。” 水濯缨想想觉得柳长亭说得也有道理。她要离开瀚州城原本是怕连累了柳长亭,现在柳长亭自己要去燕岭,那她留在这里也是一样的。 “你什么时候出发去燕岭?” “最后运功清一次毒就可以了。”柳长亭说着在花厅里的凉榻上盘膝坐下,“这个酒垆你想住多久都可以,我等会儿直接把信鸽留给你,有什么事情就传信给我。” “好。你运功吧,我在旁边帮你守着。” 柳长亭闭上眼睛凝息静气,水濯缨在一边看书,片刻之后就发现柳长亭面容上泛出一片不正常的红潮,额角上也渗出一片细密的汗珠,很快便汇聚成小溪一般的汗水流下来,湿透了身上的衣服。 水濯缨从来没见过运功会出现这个样子的情况,担心柳长亭走火入魔,上去探了一下他的脉搏。脉息倒是正常的,并没有走火入魔的错乱情况,只是手腕上肌肤烫得惊人,像是发了高烧一样。 水濯缨正要出去叫纪大夫进来,柳长亭被她惊动,睁开了眼睛。 他随意披散下来的黑发大半被汗水湿透,一缕缕沾在脖颈上,看过去犹如谪仙出水一般,有一种凌乱而不显狼狈的美感。 看见水濯缨一脸担心之色地望着自己,笑起来道:“忘记跟你说了,这是我自创的一门功法,疗伤疗毒用的。运功起来就是这个样子,毒素随着汗水排出去,不是走火入魔也不是生病。” 水濯缨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这功法有没有传出去过?” “没有。”柳长亭被她问得一愣,“怎么了?” “那能不能教给我?” “当然可以。”柳长亭说,“不过这功法需要一定的内力修为作为基础,内力不够的话,就只能练一练当做强身健体,起不到疗伤疗毒的作用。” “没关系,那更好。”水濯缨眼中光芒更亮,“你先运功,完了之后再教我。” 柳长亭显然有些疑惑,但没有再问。他的这一点也很让人舒服,那就是别人不主动说的事情,他从来不会追问。 这时,侧厅外面突然风风火火地一阵风撞进来一个娇花弱柳般的身影,一把拉住水濯缨往外拖。 “快快快!帮老子一个忙!……一定要帮老子!只要老子做到了,欠你多大的人情都行!” 水濯缨手腕差点被拓跋焱拉脱臼,到了侧厅外面,费了老大劲才把手拔出来:“好好好,帮你帮你,有话好说别拽我……什么事情这么急?” “女神觉得老子不够有学识有才华让老子一个月内至少学会琴棋书画里的一种还要背会三百首诗词这些东西老子一窍不通必须有个人来教老子只有你最合适了……” 拓跋焱一口气犹如连珠炮般说完,又不由分说地拉着水濯缨往外面走:“走走!我们先买张琴去,从琴开始!女神只给了老子一个月时间,老子一定要把琴棋书画都学会,让她知道老子为了她什么都能做到!” 水濯缨:“……” 这是要她给拓跋焱开设文化课补习班吗? 第15章 教学渣的痛苦! “等等等等……” 水濯缨被拓跋焱拉着在大街上往前跑,周围众人纷纷回头行注目礼。 “……我现在自身都难保,还得在瀚州城里躲着,什么时候被抓到都不知道,没有那一个月的时间教你啊!” “能教几天教几天,不然老子现在也来不及找别人了!”拓跋焱不容分说,“不就是东仪皇正在追杀你么,只要你教老子,老子就保护你一个月时间,保证不会让他抓到你,就算找到你也不会落进他的手中!” 水濯缨想想这倒也不是不可能。这货的逆天武力值,对上绮里晔恐怕也不会一下子落下风,再加上她,说不定真的能在绮里晔的追杀下躲一个月。这笔买卖倒是划算。 “那一个月之后呢?” “一个月之后老子就要抱得女神归了,到时候你自己想办法!” 水濯缨:“……” 友谊的小船好脆弱。 拓跋焱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买琴,其实根本不知道什么地方是卖琴的,跑了半天跑到一家木料店前面:“店家!给老子拿一张琴!” 木料店里的伙计一脸懵逼:“啊?” 水濯缨拖着拓跋焱往外走:“走吧别丢人了,琴不是在这里买的……” 拓跋焱不服气:“琴不是木头做的吗?为什么不是在木料店里买?” 水濯缨:“墨还是松烟调出来的,你怎么不去松林里买墨?” 拓跋焱一脸恍然:“墨原来是调出来的吗?那玩意儿黑不溜秋,老子一直以为是跟煤炭一样,从地下挖出来的!” 水濯缨:“……” 突然觉得她这个文化课补习班老师任重而道远。 带着拓跋焱去了瀚州城的一家乐器铺子,铺子里面伙计迎出来,水濯缨道:“拿一张最便宜的七弦琴,初学者用的那种。” 伙计拿了一张没有任何装饰,样式最简单制作最粗糙的那种七弦琴出来,拓跋焱嫌丑不肯要,水濯缨语重心长道:“相信我,你现在用这种就可以了,等你真学会了再买好看的……来,试个音。” 拓跋焱伸出一只比女人柔荑还要纤细优美雪白细嫩的手,放到琴弦上面,纤纤素手映衬着七根泛出银光的琴弦,跟下方质地粗糙颜色暗沉的琴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过去简直美得犹如一幅精心勾勒的画卷。 旁边拿琴出来的伙计看得眼睛都直了,以为拓跋焱是个女扮男装来买琴的千金大小姐,只觉得给这样国色天香的绝色美人用这种最便宜最劣质的琴,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正要给拓跋焱介绍另外一款最精美最优雅的琴,然后就看见拓跋焱纤细柔美的手指弯起来,用一种大汉抠脚丫子的姿势在琴弦上一勾。 “嘣嘣嘣!” 三声怪响,琴弦顿时一口气断了三根,翘在半空中抖啊抖的。 水濯缨:“……” 她果然有先见之明。 伙计慌忙道歉:“对不住!这把琴的琴弦质量有问题,这就给你们换一把!” 倒不是他缺心眼,而是这七弦琴的琴弦着实十分牢固,他从来就没见过哪个女子手指头一勾就能一口气勾断三根琴弦的,自然以为琴弦质量不好。 “不用了,这不是琴的问题……”水濯缨嘴角一抽,“……算了,你直接给我拿十张这种琴过来,只要音准就可以。” 伙计:“……十张?” 这是要干嘛?拿琴来劈了烧火吗? “十张可能都未必够,把店里有的琴都拿出来吧。” 水濯缨掂量一下拓跋焱的破坏力,又改了口,然后转向拓跋焱:“付钱,拿琴。” 拓跋焱一只手拎着打包捆在一起的十几张琴,跟水濯缨一起回酒垆。这时候柳长亭刚刚运完功,玉花璇早已经来到酒垆中,从柳长亭那里取了地图,现在两人打算分头带人去燕岭。 “女神你看!我已经买了琴了,很快就能学会弹琴!” 拓跋焱炫耀地拿出一张七弦琴来,搁在酒垆里的一张板凳上,照着他以前看到的那些乐师的起手式,非常优美非常专业非常富有情感地在琴弦上面一抹…… ——七根琴弦全都断了。 玉花璇:“……” 突然感觉莫名松了一口气呢。一个月后她应该就可以脱离苦海了。 …… 柳长亭和玉花璇离开瀚州城,水濯缨就跟拓跋焱在酒垆里面住了下来。 绮里晔追捕水濯缨的命令显然已经提前到了瀚州城,当天下午,城里的官兵就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 不过这对于水濯缨来说没有什么威胁,她易容之后,不是跟她最熟悉的人根本就认不出她来。而且现在瀚州城里江湖人这么多,朝堂和江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官兵也不太敢招惹江湖人,所以这种搜查并不彻底。 当天晚上,五湖山庄在城外的眼线传回来消息,绮里晔亲自率领的队伍果然到达了瀚州城附近。不过估计是以为水濯缨去了燕岭,大部队没有进入瀚州城,只派了一小队“蛇信”暗卫过来。其余人包括他自己在内,连夜继续北上,直奔燕岭。 这下水濯缨松了半口气。燕岭地方那么大,足够绮里晔找的,她应该又可以拖上一段时间了。还有拓跋焱这个保镖在,安全系数又能高点。 拓跋焱在连毁了十来张可怜的琴之后,水濯缨总算教会他怎么控制住他那股天生怪力,不至于一碰琴弦就把琴弦弄断。 结果琴的灾难结束了,人的灾难才刚刚开始。拓跋焱终于能够开始在琴上弹出声音的时候,不到半个时辰内,整个酒垆的人和周围半条街上的左邻右舍全部捂着耳朵跑过来投诉。 罪名是噪音污染,严重扰民,甚至还有更离谱的虐待动物。因为拓跋焱一开始“弹琴”,边上人家家里养的鸡鸭猪狗之类全都开始跟疯了一样地狂叫,闹得鸡飞狗跳。人能堵上耳朵,动物又不能,那样子似乎恨不得以头抢地,看着都替它们可怜。 水濯缨没办法,不敢再在城里教拓跋焱弹琴,只能带着他去城外找块荒无人烟的野地。 结果一天时间下来,他们周围一圈的草木似乎都蔫了几分,水濯缨自己终于也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她情愿被绮里晔抓到,也不想在这里听这比任何酷刑都要难熬的琴声。拓跋焱练的这琴技根本就不应该用来泡妞,当做音杀的招式还差不多,战场上使用保证杀伤力巨大,琴音一出,横扫千军。 “那个……”她委婉地建议拓跋焱,“要么你还是学棋吧,反正玉教主说的是琴棋书画只要会一样就够了,你可以挑一种你相对最有天赋的。” 拓跋焱这时早就弹琴弹得不耐烦了:“就是!赶紧换!老子天生没有乐感!” 学的棋是围棋。围棋虽然博大精深,但规则最简单,也容易上手。否则要是象棋的话,马走日字象走田,车走直线炮翻山,光是记这一大堆规则都能要拓跋焱的命。 下棋总算没有杀伤力。水濯缨给拓跋焱讲了规则,又给他示范了几次,很快两人就在棋盘上对弈出一盘棋来。 水濯缨执的是黑子,拓跋焱执的是白子。到最后棋盘上四条边四个角包的全是黑子,中间一大片白色,填得满满当当,里面就只剩下最后两个眼,一个在边缘一个在中间。白子的面积远比四边的黑子要大得多。 拓跋焱得意洋洋:“围棋是到了最后没地方下的时候,比谁的棋子更多吧?你看老子的白棋比你的黑棋多这么多,肯定赢了。才学这么点时间就可以出师,老子是不是很有下棋的天赋?” 水濯缨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望着他,一边再落一子,下在白子里面边缘的那个眼里面。 “你再仔细看看棋盘,到底谁输谁赢了?” 拓跋焱不满:“你别这么鄙视老子行不行?这黑子跟白子谁多谁少这么明显,难道老子还会数错不成?” 说完就再落一子下去,自己把他自己那片白子里面仅剩的一个眼给填了:“好了,老子这一片已经填满,没棋下了,胜负已定!” 水濯缨捂额:“……” 半天才恢复语言能力,有气无力地:“算了……棋艺也不适合你,书法和绘画我自己本身不擅长,教不了你,但我估计你学这两样也还是学不了……你还是背诗词吧,这个不需要任何天赋,死记硬背就可以。玉教主要求你一个月背三百首,一天只要背十首,这应该算很简单了。” 她这里没有诗集词集,不过瀚州城多得是书铺,带拓跋焱去买了两本。 “背书总不用我手把手教你了。挑里面短的先背,不用管意思能不能看懂,反正每首诗先念个一百遍,一百遍背不下来就念一千遍。里面不会读的字拿来问我。” 拓跋焱乖乖把书拿了回去,一看封面,指着上面那个“诗集”的“集”字问她:“这个字怎么读?” 水濯缨:“……” …… 东仪和北晋的交界处,燕岭,山脚下。 三千千羽精骑刚刚赶到这里。在路上疾驰了一天一夜没有停过,所有人都需要略作休息。而且燕岭东部地势太过崎岖险峻,人在里面只能步行,是不可能骑马的,必须先在燕岭外面扎下营地,把数千马匹安置下来。 玉花璇带领的天璇教教众正好也在这附近,听说东仪皇到了,玉花璇便去找绮里晔谈联手找蚩罗墓的事情。 结果在千羽精骑的营地帐篷里面一见到绮里晔,顿时就后悔找来了。 绮里晔待的整个帐篷周围,空气仿佛都是诡谲莫测的黑色,走过去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扭曲诡异的魔界异空间,黑暗中全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帐篷外面仿佛能看到无数鬼爪一样的黑色触手冒出来,在空中阴森而又疯狂地乱舞,恐怖得让人脊背上直冒凉气。帐篷边缘三丈之内,一个人影都没有,所有人都恨不得躲得越远越好。 玉花璇来都来了,自然没有到了这里还退回去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帐篷。 帐篷里面明明灯火通明,但绮里晔却像是坐在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中一样,似乎都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周身只能看见一片浓浓翻滚煞气和戾气,黑暗中带着血腥的色泽。 玉花璇表明了来意,过了半天,绮里晔才慢悠悠地冷笑一声。 “换做平时,孤自然可以跟玉教主联手,但现在孤想找的不是什么蚩罗墓,而是从孤手里逃出去的一只小野猫,所以恐怕分不出多少人手。玉教主既然在燕岭,可有见过那只欠收拾的小野猫?” 玉花璇背后全是汗水,干笑道:“我也只是刚到燕岭,并没有见过东仪皇后。东仪皇要找皇后的话,也可派兵在燕岭中搜索,顺便寻找蚩罗墓。” 她一看绮里晔这恐怖的样子,估计水濯缨要是被他抓到的话,有几条命都不够他要的。虽然有心帮着水濯缨,但也不敢在绮里晔面前瞎扯淡骗他,只能话语间引着他留在燕岭搜索。军队的效率远远比江湖中人要高,绮里晔随便调过来的这三千千羽精骑,也比天璇教的教众人数多得多。 绮里晔再次冷冷一笑。 “孤要是有蚩罗墓的线索,可以告知你们。你们如果碰到那只小野猫的话,要么传信给孤,要么直接立刻拿下交过来,孤会给你们报酬。对了,还有五湖山庄也一样,孤会在燕岭附近发悬赏令出去,谁能活捉到柳长亭送来给孤,孤送他半个国库都可以。” 他一只手支着下颌,另一只手就在那里下意识地缓缓活动着成爪形的五指,那样子像是想要一点点地捏碎什么人的喉咙,看得玉花璇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好。”玉花璇勉强干笑,都不敢去接他的话,“那东仪皇的军队从燕岭南侧找起,我们天璇教去北侧如何?” 她回去得赶紧跟柳长亭说一声,让他离绮里晔越远越好,绮里晔都肯拿半个国库出来悬赏活捉柳长亭,可想而知万一柳长亭真的落到他的手里,会是个什么下场。 “随意。”绮里晔摆了摆手,“你们自己看着办。” 玉花璇本来要退出去,想了一想,小心翼翼地替水濯缨问了一句:“东仪皇要是找到了皇后,会把她怎么样?” 绮里晔这一次的冷笑陡然尖锐拔高,里面带着一种磨牙吮血般诡异而恐怖的声音,就跟惊悚片里吃人的妖魔恶鬼似的,令人毛骨悚然。 “怎么样?……自然是拿铁链镣铐锁了她关在笼子里,拔了她那些造反的爪子和牙齿,剥光她的皮,把她身上的肉一块块片下来,下油锅里面炸熟了,一天一片慢慢吃!” 玉花璇:“……” 绮里晔就算是给她一整片大陆她也不能把水濯缨供出去。 …… 水濯缨教了拓跋焱两天的文化课补习班,身心俱疲,累得感觉像是一边做高等数学一边爬了三趟的珠穆朗玛峰。 晚上拖着身子回到酒坊,本来还想好好休息一下,到了酒坊附近,远远便看见酒坊周围围着一大群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像是酒坊里出了什么事情。 水濯缨和拓跋焱挤进人群去,看见酒坊里面一片狼藉不堪,像是刚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卖酒的柜台被推倒在地,满地都是摔得四分五裂的酒坛碎片,那些珍贵难得的美酒佳酿流得到处都是,淋淋漓漓,在地面上积起了一层酒水,空气中的酒香味浓得出奇。 酒坊里空荡荡的,里面的人全都不知去向,包括那些卖酒的小伙计,以及后院里五湖山庄的人。 ------题外话------ 又快到月底了,求车票!再不投下个月就作废了啊!每次看到你们说票子过期了,我的心都在滴血…… 这个月的票子好少,我还在存稿准备下个月的爆更……求票子给点动力! 第16章 二逼帮派多欢乐 “怎么回事?”水濯缨问旁边一个围观的路人。 “这里刚刚大闹了一场。”那路人摇头叹息道,“有十几个江湖门派的人来这边买酒,结果喝了酒之后发现酒中有毒,说酒坊下毒要害他们,来酒坊这边逼他们交出解药。酒坊当然不认啊,然后两边吵着吵着就打起来,那个江湖门派来了上百个人,酒坊里的人全都被他们带走了。” 水濯缨蹙起眉头。这座酒坊是五湖山庄在瀚州城的据点,又不是什么黑店,当然没有卖毒酒的道理。没听柳长亭说五湖山庄跟哪个门派结怨,而且就算有结怨,也不可能用这么简单笨拙的方法来毒害这个门派里的人。 “这些江湖门派的门人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 “没什么统一的衣服,穿得稀奇古怪的,什么样的都有。啊,每个人头上都扎着一块碎布头拼凑缝合起来的布条,跟百衲衣似的。” 水濯缨想了一想:“这应该是北晋的百纳帮。” 百纳帮是北晋的江湖门派之一。帮派性质跟名字一样,什么杂七杂八的人都往里收,规模倒是不小,有两三百人,但基本上是一帮牛鬼蛇神,乌合之众。在江湖上名声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坑蒙拐骗烧杀抢掠什么都干,虽没做什么大恶,半大不小乱七八糟的坏事倒是一件没落下。 百纳帮来这里寻事,显然不是因为什么酒里有毒的荒唐借口,而是有别的目的,并且是有备而来。否则的话,酒坊后院里面还有五湖山庄的人,个个武功不弱,不可能也一并被他们抓走。 水濯缨带着拓跋焱走进酒坊,关上了门,免得外面路人一直在那里围观。 然后来到酒坊后面的院子里。这里同样是一片狼藉混乱,所有房间里面的东西都被粗暴地翻了出来,拆碎开来丢在地上,显然是百纳帮的人在这里翻找过什么东西,而且搜得非常彻底。屋顶房梁上有人上去过的痕迹,房间角落里藏的暗格也被发现并且打开,甚至连院子里花盆的土都被人挖掘过。 水濯缨冷笑了一声。搜成这个样子,还把酒坊里的所有人都抓走了,百纳帮十有八九是冲着五湖山庄的那张地图来的。 柳长亭仿制了一张假地图去糊弄那些江湖人,估计是被人发现了。百纳帮知道真的地图在柳长亭手中,但是找不到柳长亭,就来瀚州城这个据点找柳长亭的下属开刀。 “你去外面问一下。”水濯缨对拓跋焱说,“看看能不能打听到百纳帮把酒坊里的人带到什么地方去了。” 柳长亭走之前给水濯缨留下两只信鸽,可以给他传信。水濯缨去后院找这两只信鸽,打算先告知柳长亭。虽然百纳帮抓走酒坊里的那些人,应该就是为了要挟柳长亭交出真地图,柳长亭迟早会知道这事,不过她还是提前说一声为好。 刚刚踏入后院,水濯缨就感觉到后面一股劲风直向着她的后背扑来。她反手取下头发上的青丝剑环一抖,剑刃铮然展开,犹如泠泠一道明晃晃的秋水般铺展开去。 “叮——” 一声金属撞击的清脆声音,青丝剑剑刃正挡开后面一枚射向她背心的暗器。水濯缨转过身去,后院和前院之间的正屋顶上,两个穿得稀奇古怪的人影,正各自举着弦月形状的弯刀朝着她扑下来。 水濯缨唰唰两剑,轻巧地架开一左一右两把弯刀,冷冷的青色剑光携着锐利剑气迎面而来,将那两人逼退一步。 绮里晔当初给她的“蝶恋花”剑法本来就是第一流的武功绝学,她练了三年,虽然花在上面的时间并不算多,但现在已经颇有造诣。 那两人往后一退,水濯缨这才看清他们都穿着一身非主流款式的古怪衣服。长相一言难尽,没法确切地描述,只能说长得分辨率十分之低。一人顶着一个半尺高的爆炸头,不太像是中原人,也不知道是天然卷还是用了什么方法弄成这个样子的,看过去跟两个乱七八糟的黑色鸡窝一样。额头上扎着一条各种小碎花布头连缀而成的布条。 “‘蝶恋花’!”那两人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水濯缨的剑法,“你肯定不是五湖山庄的人!” “我确实不是。”水濯缨冷笑道,“你们是百纳帮的吧?” 爆炸头二人组其中的一人朝水濯缨一抱拳:“在下绝天,这是师弟绝地,我们两个江湖人称‘绝命双雄’,正是百纳帮中的左右护法。” 水濯缨:“……” 一般江湖中人自我介绍时说的“在下XXX,江湖人称XXX”,基本上都是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然后为了提高知名度而自己偷偷称出去的。百纳帮的左右护法取这种听了能让人犯尴尬癌的名字,可见这个帮派是什么样的整体格调,她突然觉得拓跋焱的文化水平相比之下还挺高的。 爆炸头二人组其中之一:“你既然不是五湖山庄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跟你们无关。”水濯缨淡淡说,“你们把酒坊里的人弄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两个百纳帮的人埋伏在酒坊里面,想必是为了蹲守回到酒坊的五湖山庄中人,以免有漏网之鱼。 “当然是燕岭。”爆炸头双雄之一得意洋洋地说,“我们不用满山去找五湖庄主,只要把那些人带去,五湖庄主自然会拿着地图来跟我们换人。” 另一个问道:“你又是谁?既然知道这个五湖山庄的据点,是不是五湖庄主的朋友?” 水濯缨微微挑眉:“是。” “那就把你也一起抓过去好了。”爆炸头师兄指挥师弟,“蝶恋花剑法太快,你断她退路,封她下盘剑招,我来卸她的剑。她这么点年纪,内力肯定不如我们,要用强硬点的招式……” 一大通话叽叽歪歪地还没说完,两个人一下子从背后被提了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院子里的拓跋焱,像是拎小鸡一样一手拎着一个,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什么玩意儿?” 一挥手,绝命双雄“biu”地一声,直接从院子里飞了出去,一下子飞得不见踪影。水濯缨拦都拦不及。 一手捂脸:“我本来是想要活捉他们的,你出去找找看他们掉在哪儿了,把他们捡回来吧……” …… 燕岭南侧,两山之间一条小路的路口。 荒无人烟的燕岭东部本来并没有道路,这里是唯一一条进山的小路。因为山里有一片小湖中特产一种紫蚌,偶有附近的村民会进山去捕捞,才开了一条小路出来。 这条小路平日里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走,长满了荒草,现在却热闹得很,三天两头会有各种进燕岭寻找蚩罗墓的人经过。这附近的地势实在是太崎岖险峻,根本无路可走,虽然知道走这条路竞争肯定激烈,但大部分人还是从这里进山的。 这条小路一侧的山壁悬崖上有个向下倾斜的平台,可以站百来个人,正对着下方的小路。现在这个平台上站了一大群人,穿戴打扮稀奇古怪五花八门,什么样子的都有,每个人脑袋上都扎着一条各种小碎花布头连缀而成的布条。 最前面站的是十来个手脚都被捆起来的人,正是瀚州城里酒坊中的掌柜和伙计,还有几个是五湖山庄的人。 百纳帮抓了酒坊里的人,公然摆在这大部分人进山都要经过的小路路口,就等着柳长亭得知了消息自己来这里,已经等了一天多了。 每个从小路进山的人都能看到他们,自然也有人知道百纳帮的人等在这里,是为了用这些人质向交换那张蚩罗墓的地图。 一传十十传百,现在他们所在的山壁下面,小路路口周围已经三三两两地站了几十上百号人。也有籍籍无名的江湖散众,也有来自东仪和北晋的名门大派的门人,正在围观。 “来了来了!” 百纳帮中一个满身穿着华丽的绫罗绸缎,但是破破烂烂又脏又皱,像个古怪乞丐的老头,指着山里远处大喊起来。 草木掩映的小路尽头走过来一个青衣身影,腰系长剑,长发略束,衣袂在山风中飘然而起。像是从深山幽谷中徐徐升起的一缕轻雾,一片孤云,染着清朗的月光,随风而来。 柳长亭走到小路路口,扫视周围围观他的一大群人一圈,抬头望向山壁上方,道:“我把地图带来了,放了他们。” 那群百纳帮帮众的领头一个中年大汉,满脸络腮胡子,一身虬结雄伟的肌肉。脑袋上绑着一条尤其花里胡哨五彩斑斓的碎布布条,估计是百纳帮的帮主之类,开口一阵大笑。 “不错,柳庄主果然有情有义!……你面前的大石上面放着一张弓箭,先把地图绑在箭上射上来,我们看过是真是假之后再放人,不然怕是又得被柳庄主糊弄!” 柳长亭用一种写着“愚蠢的人类”的眼神,近似于怜悯地望着百纳帮帮主。 “石帮主,你最好还是派个人下来把地图拿上去。我射箭把地图传上去自然可以,但你看看周围这么多江湖高手,能从半空中把一支箭截走的人比比皆是,到时候抢了地图就跑,你们追都追不上。还有,石帮主选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向我要地图,引了一大群人来围观,难道就不担心你们拿到地图之后紧接着就被其他人夺走?” 石帮主:“……” 脸上没长络腮胡子的地方一下子涨红了,恼羞成怒地对着下面大喊:“……你们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散了!滚远点!” 当然没有人理他,底下还有人起哄怼回去:“这又不是你的地盘,谁想站在这里就站在这里,姑奶奶还就偏不走了,怎么样?” 石帮主气得七窍生烟:“那我们换个地方交换人质和地图!” 柳长亭望着他的目光更加怜悯,叹口气,摇了摇头。 “来不及了,你们已经暴露了。现在站在这周围围观的,都只是在看热闹而已,真正打算从你们手上的抢夺地图的,肯定都躲在看不见的地方伺机而动。你们自求多福吧。” 石帮主咬牙切齿地:“那又怎么样!老子还就不信有人能轻易从老子手上把这地图抢走!” 说着便派一个帮众下来,从柳长亭手里把那张地图拿了上去,打开过目。 “这怎么回事?”石帮主一看那张地图是空白的,顿时怒了,“就拿这么一张屁都没有的白纸给老子,也想把人换回去?” 柳长亭揉着眉心:“那张地图确实是真的,本来上面就是除了燕岭以外什么都没有,我们还没有找到能让剩下的笔迹显露出来的方法。不然五湖山庄要是知道了蚩罗墓的详细位置和进入方法,早就进去了,还用得着满燕岭到处找?” 石帮主脸上表情僵了一下,随即唾沫横飞地:“老子管你这么多!你肯定已经知道了地图上的内容,现在交这么一张空白的出来敷衍老子!……来人啊!先给我砍了两个人,柳庄主说不定就愿意把真的地图交出来了!” 柳长亭:“……”跟这种脑子的人完全没有办法沟通,他现在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慢着,你们能砍两个人,我这里也有两个人可以砍。” 远处传来一个清越如四月新雨般的少女声音。众人回头看去,路口外面走过来两个少女……啊不,一个少女一个少年。 走在前面的少女个子略矮些,容貌平平无奇,表情略带僵硬,有眼力的人能看得出来是戴了人皮面具。 旁边的那少年倒是一副如花似玉的绝色容貌,娇花照水弱柳扶风一般,纤腰不盈一握,那小身段比女子还要娇柔妩媚上几分。 一开口画风全崩:“艹!你们走快点!再磨磨蹭蹭的老子拿鞭子抽着你们走!” 少年后面像是牵大狗一样,用绳索牵了两个磕磕绊绊跟着走过来的人,也被绑着双手。一身非主流爆炸头服饰,一脸苦逼模样,正是百纳帮里的左右护法绝命双雄。 水濯缨和拓跋焱牵着绝命双雄,也走到山壁下面。小路路口处本来站着一行六七个身穿白袍的男男女女,像是同属于一个江湖门派的人,也在围观看热闹,这时候给他们让开路来。 石帮主脸色大变:“绝天!绝地!你们怎么被抓了?” 水濯缨:“……” 大庭广众之下喊出这种名字,难道真的不觉得尴尬吗? 绝命双雄一脸哭相:“我们也不知道……”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之前就感觉突然被人从后面拎起来,然后一下子飞上天空,然后有一种像是腾云驾雾的感觉,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听说这两位左右护法是石帮主的好兄弟。”水濯缨说,“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既是好兄弟,那理应另当别论。这两人换石帮主手上的那十来个人,地图还给我们,双方相安无事。不然你们杀了那十来个人,我们随后杀光你们百纳帮的所有人,你们觉得哪个划算?” 水濯缨要活捉爆炸头二人组,本来只是想问出百纳帮把人带到燕岭的哪里了,结果这两人智商堪忧,在那里嚷嚷着他们帮主把他们视作手足,要是敢动他们帮主一定会报仇等等等等。既然百纳帮帮主跟他们的基情这么深厚,水濯缨自然就顺水推舟把他们绑到了这里来,也当做交换的人质。 石帮主貌似还真的十分重视爆炸头二人组,一看两人被抓,顿时紧张得要命:“好好,我把地图和人都还给你们,你们别动我两个兄弟!” 他说到做到,先把那十来个五湖山庄的人从山壁上放了下来,水濯缨也放还给他绝命双雄其中的一个。然后他再交出地图,换回第二个人。 然而,绝命双雄之一刚刚走上山壁的时候,突然两眼上翻口吐白沫,直挺挺地朝后倒下去,抽搐了几下,顷刻间毙命! ------题外话------ 下一章凉凉来了…… 第17章 宝贝儿,想不想知道你会怎么死? 这一下来得太快太忽然,石帮主才刚刚把绝命双雄之一接上去,拍在他肩头的手都没有落下来,人就突然倒下去暴毙,前后都没超过五秒钟。 石帮主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呆呆地看着地上绝命双雄之一的尸体,半天没缓过神来。 所有人都怔住了。就在这时,山崖下面的小路上,绝命双雄的另一个人身上绳索还没有被解开,突然也直挺挺倒在地上,两眼上翻口吐白沫,四肢抽搐挣扎着断了气! “……你们这些畜生!” 石帮主终于反应过来,震耳欲聋一声怒吼,简直犹如石破天惊一般。抱起地上的尸体,悲愤欲绝地看了一眼,又放下尸体,疯狂地扑向山崖下面的水濯缨和拓跋焱。 “你们杀了老子的兄弟,老子杀了你们!” 绝命双雄突然暴毙,水濯缨也是十分惊讶,拓跋焱见石帮主扑过来,正要出手把人扔出去,水濯缨拉住他示意他先别动手,展开青丝剑,精准而巧妙地一剑挑掉了石帮主手中的那把双叉戟。 “先住手!这两人不是我们杀的!” “不是你们杀的还是谁杀的!” 石帮主尽管没有了武器,仍然势如疯虎奋不顾身地攻上来,双眼都成了通红的颜色。 “他们两个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把你们的人跟地图都要了回去,竟然还要杀他们!你们他妈的丧尽天良!老子砍了你们给他们报仇!” 水濯缨眉头一蹙,知道这个时候跟石帮主讲理根本讲不通,他连听都不听。后退一步避开石帮主的进攻,青丝剑剑刃青光一抖,一剑刺进了他腰间的大穴。 青丝剑本身是软剑,剑刃极薄,这一剑带着内力刺进去,没有刺出多少血来,而是跟点穴一样,石帮主顿时全身一僵,摔倒在地。 水濯缨的剑尖指在他的喉咙口上,淡淡道:“你冷静一点,人确实不是我们杀的。你自己也知道我们跟这两人无冤无仇,既然已经换回了我们的人和地图,我们杀他们有什么意义?” 石帮主又悲又怒到了极点,面目扭曲地恶狠狠瞪着她:“老子怎么知道你们这些心思歹毒的人在想什么!” 水濯缨没理会他,自己也觉得这情况十分蹊跷。 绝命双雄的暴毙显然是因为中毒了,但他们是什么时候中的毒?又是谁下的毒? 这两人在被交还给石帮主的时候突然暴毙,打断了石帮主把地图还给他们,这就说明,有人要杀这两人,目的应该就是不希望地图再次回到柳长亭这一边的手上。 石帮主没把地图还回来,那现在地图呢? 石帮主之前因为马上就要把地图交还给他们,并没有收起地图,只是拿在手上。绝命双雄暴毙的时候,水濯缨的注意力都在那两人身上,还真没有注意到石帮主把地图放到哪去了,似乎只是随手往地上一扔,就只顾着去抱绝命双雄之一的尸体。 再往山壁上面一看,那里的地上什么都没有,地图已经不见了。 刚才绝命双雄死的时候,其他人也和水濯缨一样,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要是有个人趁乱把地图捡走的话,恐怕还真不太容易注意到。 水濯缨目光一冷,立刻开了透视异能,扫过山壁上的所有人。几乎是一瞬间,她就发现其中果然有一个身穿褐色衣服的少年怀里揣着那张地图,装作一副不起眼的样子躲在众人中间,而且这少年还是戴着人皮面具易了容的。 “抓住那个穿褐色衣服的!”水濯缨用手一指,“地图在他身上!” 她话音还未落下,柳长亭已经出手。他的身上向来也是不带什么暗器,看也不看地在旁边一棵灌木上随手折下一根小树枝,挥手掷出。 “唰!” 轻飘飘的枝条犹如强弓射出的箭矢一般,瞬间在那转身想要逃跑的少年大腿上从后至前穿出一个洞来,鲜血四溅而出。 那少年所站的山壁平台本来就十分狭窄,又有些倾斜,被这么射穿了腿,一下子从山壁中央滚落了下来。柳长亭飞掠过去,在半空中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点了穴道把他拎回来,从他怀里取回那张地图。 水濯缨上前撕开那少年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下面一张长得普通但端正的面容来。 “看见没有?”她对石帮主说,“有人冒充你的帮众,就等着从你手中偷走或者抢走这张地图,自然不希望你把地图交还给我们,因为从我们手上拿到地图比从你们手上拿更难,于是便杀了作为交换人质的绝命双雄。” 石帮主一脸茫然,显然是根本没有听懂这其中的逻辑:“……什么意思?” 水濯缨:“……”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绝命双雄这种智商的部下,就有石帮主这种智商的老大。 水濯缨耐着性子道:“你们知道柳庄主一开始时拿出来的那张地图是假的,是自己发现的,还是别人告诉你们的?” “是……是我们从别人那里听到的,还听到了五湖山庄在瀚州城的据点……” “你们百纳帮被人利用了。”水濯缨说,“利用你们的人故意让这些信息被你们听到,诱使你们去酒坊抓了五湖山庄的人,要挟柳庄主换来地图。然后幕后之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你们手里把地图偷走抢走,不必费多少力气,也不必承担什么风险……现在听明白了吗?” 石帮主还是一脸茫然:“……什么意思?” 水濯缨:“……”算了她已经不想解释了。 正要让柳长亭解开地上那易容少年的哑穴,看看能不能审问出他的来历,或者是受何人指使。这时,不远处一个已经看了那少年半天的白须老者像是突然想起来,脱口道:“这后生怎么看着这么像玉山派里的弟子?” 水濯缨转过身去,问道:“您认识他?” “名字不知道。”那老者摇头,“不过老朽上个月刚刚上过一趟玉山,在山上有见过这个弟子,肯定不会记错的。” 玉山派是北晋的一大江湖门派,历史悠久,在中原江湖上名气也不小。 玉花璇的天璇教被称作魔教,偏向于邪的一方。柳长亭的五湖山庄多方牵涉朝政时局,并非只为发 扬光大武学,严格来说不是真正的江湖门派,大概算是亦正亦邪。 而玉山派则是一个源远流长的名门正派,到现在已经传了将近四百年,门下弟子百余人,规模已经 算是很大了。现在的玉山派掌门名叫程昭雪,武功高强,为人正派,在江湖中名望颇高。 这少年是玉山派的弟子,那就是玉山派派来的? “刚刚不是还有几个玉山派弟子在路口处么?”那老者朝路口那边一看,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人呢?” 山壁下面的小路周围草木丛生,地势并不开阔,在周围围观的人又不少。这区区三五个人,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一点都感觉不到。 水濯缨脸色微变:“您说的就是那几个穿绿纹白衣服,腰带上镶嵌一块玉的人?” “正是,那就是玉山派的门人衣饰。” 水濯缨顿了一下,沉声朝石帮主道:“杀了你那两个兄弟的就是玉山派的人。我们刚刚带着绝命双雄走到这里来的时候,是从这几个人身边穿过去的,当时应该就是他们下的毒,可能是用了淬毒的牛毛细针之类。这个少年是玉山派弟子,刚刚还在这里的几个玉山派弟子现在跑了,这两个证据已经足够证明玉山派的所为。” 这一点要是还听不明白的话,她就找块板砖开了这石帮主的石头脑袋。 幸好这一次,石帮主在那里呆坐了足有五分钟时间,终于恍然大悟,随即便咬牙切齿破口大骂起来。 “玉山派这帮龟孙子!他妈的利用了老子还杀了老子的兄弟!简直欺人太甚!一群烂了心肝肠肺的王八蛋……” 骂了半天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转向水濯缨。 “这位女侠,抓了五湖山庄的人来要挟柳庄主换地图,是我一时糊涂。这笔账能不能容许我们留到以后再算,先让我回去带人端了玉山派那群王八羔子的老巢,给我两个兄弟报了仇再说?” 水濯缨看向柳长亭,柳长亭微微一笑,给了她一个处理权在你的眼神。 “随便你们。” 水濯缨耸了耸肩,给石帮主解开穴道。 本来她是没打算放过百纳帮的,虽然是被人所利用,但也毕竟做出了抓人要挟柳长亭的事情。不过现在他们没什么损失,百纳帮倒是死了两个左右护法,也算是扯平。 这位石帮主虽然蠢得厉害,倒是重情重义,对于这种人,她一向容易放上一马。 至于说百纳帮要去端了玉山派,这只能当个笑话听听。百纳帮一群乌合之众,实力上本来就比作为名门大宗的玉山派差了不知多少,而且就石帮主的这个脑子,还想端了段数显然高出不知道多少倍的玉山派,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石帮主带着百纳帮的帮众走了,周围看热闹的围观路人也议论纷纷地散去,议论的基本上都是玉山派的事情。 “没想到啊……玉山派竟然也会用这种手段……” “这么个名门大派也堕落了,表面上看着还是一团正气……” “下次见到玉山派一定得绕着点走,谁知道会不会也被算计……” 周围观众这么多,今天这件事情在江湖上很快就会传开,玉山派的名声必定是要臭了。 使用卑鄙手段,设计利用其他门派来当苦力背黑锅,还毒杀门派门人,这种阴险龌蹉的事情,一向为正道中的江湖中人所不齿。一个源远流长声望高著的名门正派做出这种事,更是在毁玉山派百年的名声。 水濯缨、柳长亭和拓跋焱三人留在原地,水濯缨见酒坊里的人一个不少地都被救了回来,而且安然无恙,总算松了一口气。 “幸好没出什么事情。” 柳长亭笑道:“这是我反欠了你一次人情了。” “就算我不带那两人过来,你应该也是有办法对付那个石头脑子的百纳帮帮主吧?”水濯缨一点也不相信以柳长亭的手段,真的会受石帮主那种智商欠费的人要挟。 “不。”柳长亭摇摇头,“石帮主就是脑子不好才难对付,跟他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我当时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难得一次没有对她说真话。他当然不是没有办法,但当时水濯缨既然来了,他自己的布置自然是能不用就不用。 他很乐意欠她一次人情。 水濯缨自然不相信柳长亭的话,但她何等察言观色的能力,知道柳长亭想的是什么,没有再在这事上坚持纠缠下去,岔开了话题。 “地图有没有什么事情?” 柳长亭取出从玉山派那个弟子手里拿到的地图,展开来,脸色微微一变。 “这张地图是假的。” 水濯缨也变了脸色,靠过去一看,果然,这并不是之前她见到的真品地图。真地图极为薄软,不知用什么动物的皮制成,但这一张就是普通的羊皮,略厚一些。颜色跟真地图不一样,虽然也是浅棕色的,但没有那种岁月时光染上去的陈旧感,画着燕岭的那一处笔迹也有所不同。 水濯缨刚刚用透视能力看的时候,这张地图放在那少年怀里是卷起来的,距离又远,她一看之下自然不可能发现地图的真假。当时山壁上的每一个人她都看过,确实没有第二张地图。 “这张假地图就是放在这里给我们抓的。”柳长亭说,“拿着真地图的人应该也混在百纳帮的帮众里面,一拿到地图立刻就跑了。” 不得不说,最后摆的这一道十分厉害。幕后之人精准无误地计算好了所有人注意力集中的地方和时间,然后抓住空档做手脚,趁着所有人注意绝命双雄时偷走真地图,再趁着所有人注意那个拿着假地图的少年时带着真地图逃跑。 出现在这里的这些玉山派弟子,不太可能是自己做出的这次布局,幕后主使者应该就是那个玉山派的掌门人程昭雪。 水濯缨顿时对这玉山派掌门人另眼相看。江湖路一如权谋场,并非只有打打杀杀,同样有这般心计和智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令人防不胜防。 “地图被拿走了也没关系。”柳长亭倒是并不在意,“五湖山庄和天璇教都找不到让地图上内容显形的办法,玉山派也未必做得到。” 水濯缨刚要回答,目光突然落到柳长亭后面的远处,瞳孔骤然一缩,猛地转过身去指着相反的方向,对柳长亭叫道:“玉山派掌门就在那边!快追过去!” 柳长亭一看水濯缨指的小路另一端尽头根本就没有人,在那里疑惑了一下,不解地刚要询问,水濯缨压低声音十万火急地道:“快走!” 柳长亭瞬间反应过来,往水濯缨指的方向飞掠过去,越过一丛繁茂浓密的树木,转眼间就在苍莽幽深的山林中消失了踪影。 水濯缨在原地停了一停,还没来得及转回身子,就落进了一个满是妖魔般恐怖气息的怀抱之中。阴森寒冷得能够浸入骨髓的杀气和戾气,从脊背后面透过来,让她全身都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战。 一双手臂像是魔鬼攫住猎物的触手,以一种残忍而又冷酷的姿态,环过她的腰身,把她紧紧困在怀里。妖异魔魅得不似人类的声音响起,犹如午夜里踏着黑暗和白骨走出狱界,即将择人而噬的美艳恶魔,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笑意,从她的身后缓缓地凑近了她,低低耳语。 “心肝宝贝儿,想不想知道你会怎么死?” ------题外话------ 放心,这次凉凉虐不着缨缨的…… PK推荐:缥瑶《豪门重生之亿万狂妻》 【双洁宠文一对一】 她是人傻钱多的豪门千金,婚礼当天用最惨烈的方式死去,尸骨无存! 一朝重生,沾上谁的血便能看到谁的记忆,超强异能带她一路开挂。 他,最强君王,为爱郁卒,一朝穿越,却不想同时带走了装有整个国库的空间。在所有阴谋诡计的面前,他担心的只是对她纵容宠爱的日常! 第18章 我这样的亲妈怎么会虐缨缨呢 拓跋焱之前答应过保护水濯缨一个月时间,就算绮里晔找到了水濯缨,也不会让她落进绮里晔的手里。结果他刚刚还没反应过来,水濯缨一瞬间就被绮里晔困进了怀中,顿时让他觉得自己十分没面子没信用。 上去大义凛然地指着绮里晔:“喂!放开她!老子答应过要保护她的,说到做到,不放老子就动手抢了!” 绮里晔怀里仍然抱着水濯缨,反倒还抱得更紧了些,冷笑一声。 “玉教主在莲花峰那边被一群江湖中人围攻,正在情况紧急的时候,格罕大王子还有空在这里保护孤的心肝宝贝儿?” 拓跋焱顿时脸色大变:“什么!女神在哪儿?” 绮里晔随手一指十万八千里之外最远但是最显眼的一座山峰:“那就是莲花峰。” “女神等着我!我马上来救你!” 刚刚还信誓旦旦说到做到要保护水濯缨的人,两腿犹如风火轮一般呼啦啦抡开来,朝那座山峰狂奔过去,一瞬间就没了踪影。 水濯缨:“……” 打发走了碍事的玩意儿,绮里晔这才低下头来对着水濯缨。上挑的眼角带着一缕森冷笑意,绯红妖艳到极点,像是带着见血封喉的致命剧毒。 他的一只手仍然环在她的腰间,一只手缓缓地往上移去,以一种残酷的姿态扣住她的脖颈,修长的五指缓缓收紧。指尖下就是她微微跳动的颈动脉,隔着一层细腻柔嫩的薄薄肌肤,几乎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温热的鲜血在动脉中流动。 他的声音更加低沉阴魅,妖异森然充满了血腥味的气息,犹如恶魔的呼吸般拂过她的耳畔。 “你说,我是把你关在笼子里面一直做到死,然后把你身上的皮肉削下来做成美味佳肴好呢,还是给你下药先废了你,然后把你调教成我一个人的禁脔,日日只会在我身下向我求欢的小淫奴更好?” 水濯缨根本不回答他,只是微微缩着身子,带着一点几不可觉的颤抖。 绮里晔突然感觉有些不对。从他刚才把水濯缨揽进怀中的时候,就感觉她的体温有些偏高,现在手掌下的温度越来越烫,而且还有潮湿的感觉。他扣在水濯缨脖颈上的那只手,伸进她的衣服里面一摸,摸出了一手湿热的汗水。 绮里晔脸色一变,把水濯缨翻过来对着自己,一把拉掉她脸上的人皮面具。 她露出来的那张精致灵秀的小脸上,全是不正常的潮红色,艳丽而又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病态。闭着眼睛,前额上和鬓角边满是汗水,把披散下来的黑发浸湿成了一缕一缕,贴在耳际和脖颈边湿漉漉的肌肤上面。眉头紧蹙在一起,嘴唇微微张开,呼吸急促,像是十分难受地在喘息。 绮里晔一探水濯缨的脉搏,脉息很乱,手腕上的肌肤都是又湿又烫的,泛着微微的红色。 他对于医术只是略懂,处理外伤还可以,诊脉看病自然不行。只能判断出这脉象跟正常的脉象不一样,水濯缨又高烧成这个样子,应该是生了急病。 “怎么回事?” 绮里晔刚刚抓到水濯缨的时候,还满心都是残忍血腥的念头,想着要怎么狠狠收拾得她哭都哭不出来,结果现在一看她这副模样,一身想把她往死里蹂躏的戾气全都不得不掐断在半空中。 叫她的声音里一半是还没退去的森冷切齿,一半是控制不住冒出来的焦急担忧,混在一起,听过去生硬怪异得要命。 水濯缨轻轻摇了摇头,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声音轻软而虚弱。 “不知道……山里天气凉,病了……” 绮里晔刚才追过来的时候,是听说有人抓了五湖山庄的人在这里,要挟柳长亭交出蚩罗墓地图。 三千千羽精骑已经开始在燕岭中地毯式搜索过去,但燕岭地方实在是太大,这两天里也不过是搜索了一小部分地方,更何况他都不确定水濯缨到底在不在燕岭。 一听到柳长亭在这里的消息,他立刻就赶了过来,就算没找到水濯缨,能抓到柳长亭也是好的。 刚才他远远看过来时,一认出水濯缨的身形,满心里就只剩下想弄死她的腾腾杀气。看到柳长亭逃走的时候,那杀气更是浓得掩盖了一切,脑海中闪过的都是那些用来惩罚水濯缨的最变态最邪恶的手段,还真没有多注意她是什么状况。 水濯缨一只汗湿的手紧紧地抓住绮里晔的衣袖,像是无意识地在寻找依靠一般,往他的怀里缩去,仿佛一只生病了可怜兮兮要主人抱的小猫。 “我难受……” 绮里晔被她这么一靠,顿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咬牙切齿地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袍给她裹上,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欠收拾的小蹄子……让你为了个野男人往外跑,来这种地方找罪受……绑着我逃出去的时候不是挺能耐的么?现在你再给我能耐一个试试看?病成这样也是活该!……” 他走到路口外面,跟着他进山的“蛇信”暗卫们都等在那里。 玄翼本来以为主子抓到了皇后娘娘,肯定又是一场酱酱酿酿不可描述的惩罚大戏,而且估计就是在这种光天化日荒山野岭里面进行,所以很有先见之明地没有让众暗卫靠近。 “玄翼,去找辆马车在山外等着,准备回瀚州城!” 燕岭里面没有大路,地势崎岖,众人都没有骑马进来。绮里晔冷声吩咐了一句,就抱着水濯缨大步往小路另外一边走去。 他刚刚从那边过来的时候,见到过那里的山壁下面有一道山泉水。这里赶回瀚州城至少要四个时辰,而水濯缨的体温烧得太高,已经来不及回瀚州,必须先想办法给她降温。 玄翼一脸疑惑地望着两人走远。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情况?生病了? 主子刚才可能没怎么注意到皇后娘娘的状况,但他就在主子后面一步,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皇后娘娘前一刻人还是好好的,脸色神态什么的都完全正常,怎么会一下子突然生这么重的病? 但他还是默默地什么也没说,带着一部分人出燕岭找马车去了。这种时候还是闭嘴为好,性命攸关的事情,他就别害皇后娘娘了。 绮里晔抱着水濯缨走到山壁下面的泉水边。这一缕细细的泉水是从山石缝中流下来的,在山壁底下积成一个丈许见方的小潭,潭边长满葱茏青碧的草木。山中流出来的泉水,水质清澈见底,在盛夏里也泛着一股清凌凌的凛冽凉气。 绮里晔在水潭边清理出一片草地来,铺了自己的外袍,把水濯缨放上去。然后在自己的里衣上撕下两块,在冰凉的泉水里浸湿了,轮流贴在水濯缨的前额上。 水濯缨半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我想喝水……” “这里的水是凉水,喝下去更要你的小命,渴也给我老老实实忍着!” 绮里晔一边没好气地训她,一边去泉水下面接了一捧水,自己先含在口中半天,等到水暖了才嘴对嘴地渡给水濯缨。 水濯缨仰面平躺着,喝水并不方便,绮里晔又得俯下整个身子去喂她,结果一大半水都从她的嘴边流了出来,还差点呛着,咳嗽了好几声。 绮里晔扶起她来给她顺气,又凶巴巴地训:“连口水都不会好好喝,喝成这个样子,干脆渴死算了!” 水濯缨委屈地望着他:“没喝到,还要……” 绮里晔一股火气憋在肚子里,没柰何,又去泉水下面接水。这次是半扶起水濯缨来给她喂水,总算全部喂了进去。 喂完了感觉气没地方撒,一口狠狠地咬在水濯缨的嘴唇上,满怀恶意地重重碾磨了几下。又不敢咬得太重下去,咬了也还是不解恨,那股咯咯的磨牙声倒是极其恐怖。 水濯缨捂着嘴唇泫然欲泣:“疼……” “现在就开始喊疼了?”绮里晔冷笑,“省着点力气,等你病好了之后,有你慢慢疼的!” 水濯缨不说话,闭上眼睛,可怜巴巴地缩在那里。她身上出的汗顷刻间就就湿透了衣服,绮里晔不得不先把她的衣服脱下来,给她裹上他自己的外袍,把她的衣服在泉水底下冲干净,用内力烘干,再把又被汗水湿透的外袍换下来。 燕岭附近荒无人烟,没有多少村镇,玄翼出去要找到马车,至少也得两个时辰才能回来。 这两个时辰里,绮里晔给水濯缨换了不知道多少次敷额头的湿布,漂洗烘干了多少次衣服,喂了多少次水。她身上的温度一直没有降下去,出汗也是越来越多,要不是一直有喂水进去的话,整个人都得变成人干。 等到玄翼终于带着一辆马车回来,绮里晔一见到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死了是不是?让你去弄辆马车来是这么困难的事情?再迟是不是要等到明年才回来?” 又被骂得一脸懵逼的玄翼:“……” 要是在有人烟的地方,他弄一辆马车来自然是很容易的事情,但问题是这附近连户人家都没有,上哪去找马车?难道要他向仙女求一辆魔法南瓜马车来吗? 主子现在一半心情不爽,一半为皇后娘娘焦急,不能在皇后娘娘身上撒气,那就只有在苦逼的他身上撒气了。 算了,他是十佳好暗卫,不跟发脾气的主子一般见识。 绮里晔带着水濯缨上了马车。这辆马车是玄翼在附近一个村子里找来的,做工质量自然好不到哪去,上了路摇摇晃晃嘎吱怪响不说,车厢里面连块垫子都没有,座位只铺了两块硬邦邦的光板,以至于绮里晔一路上不得不把水濯缨抱在怀里,给她当人肉垫子。 白翼本来留在崇安没有跟过来,绮里晔在山里的时候,就让人给白翼传了信,让白翼以最快的速度马上赶到瀚州。 结果他们当天半夜赶到瀚州,暂时住进瀚州知府府中的时候,白翼人没有到,倒是传来了岐黄司的回信。说白翼去了南方寻找一味珍稀药材,现在人不知道到了哪里,联系不上,只能派“雀网”的人去找。 水濯缨在路上的时候高烧退下去了不少,一直都在绮里晔怀里睡觉,但是到了瀚州之后又开始烧起来。 绮里晔等不了白翼,也来不及回崇安,直接带着人闯进瀚州城里名气最大的一位钟大夫家里,大半夜丑时时分把人老大夫从床上拖了起来,逼着他给水濯缨看病。 老大夫吓得哆哆嗦嗦,给水濯缨把了半天的脉,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绮里晔不耐烦地怒道:“到底什么样?连话都不会说了?” 老大夫被他吼得全身一抖,嗫嚅道:“这个……这个……皇上恕罪,老朽诊不出皇后娘娘的病因是为何而起,只知道皇后娘娘现在高烧不退……” 绮里晔更加不耐:“废话!这用眼睛就能看出来,还要你诊脉有个屁用!” 老大夫简直要哭出来:“是是……草民医术有限,罪该万死……但是这个……对症才能下药,现在看不出皇后娘娘的病因,草民也不敢给她随便开药,只能开点退烧去热的药物,看看能不能先把烧退下去……” “那就赶紧开!”绮里晔一把拎起桌上的医药箱扔了出去,“开完了就给孤滚出去,把城里所有像点样子的大夫全都叫到这里来,少一个砍你一条腿!” “是!是!” 老大夫赶紧抓过纸笔,抖着手写了一张药方献上来,然后在地上连连磕了好几个头,屁滚尿流地逃出去。 绮里晔拿过药方一看,上面都是一些不关痛痒的温和药材,麻黄、蝉蜕、车前草、甘草根之类,分量很轻,给一般的发热病人都可以用,只是效果恐怕不会好到哪里去。 但水濯缨现在病因都不知道是什么,也的确不能直接下重药,免得病情更严重。 这边让人照着方子去抓药熬药,那边那个钟大夫领着官兵,很快就把瀚州城里但凡不是赤脚医生,只要是正经开医馆的大夫全都拉了过来。一长串十来个人,都是刚刚从床上被叫起来的,蓬着头拖拉着鞋子,一脸苦逼地排着队来到瀚州知府的府中。 瀚州知府也被连累,大晚上的睡不了觉,顶着两个黑眼圈,来禀告绮里晔:“皇上,城里的大夫已经都被叫来了……”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钟大夫已经是瀚州城里医术最高的大夫,都看不出水濯缨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其他的大夫就更看不出来。 众大夫一个个胆战心惊地看过去,在那里交头接耳地议论探讨了半天,没一个能说清楚水濯缨为什么发烧,开出来的药方也就跟第一个钟大夫开出来的差不多。 要是一般的病人,他们看不出病因的时候,还能瞎扯两句胡诌个病因出来维持一下自己的名声。但现在这个病人是皇后娘娘,还有一位满身恐怖杀气的皇上在旁边,谁敢不懂装懂地乱说,要是说错了误了皇后娘娘的病情,十八狱里面保证有空位置等着他们。 钟大夫开出来的药熬好了,绮里晔给水濯缨喂了下去。结果一点用都没有,喝了两次药,到了第二天早上,水濯缨的烧还是没有退下去,反而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外面那群大夫们其实都已经没什么可说,但皇上没有放他们走的意思,只能在院子里战战兢兢地假装讨论皇后娘娘的病情。 绮里晔在里面被吵得心烦,房门一下子被破开,一整张桌子连着上面的茶壶茶杯花瓶摆件全都飞了出来。 “滚!一群庸医!没用的废物!” 桌子在院中摔得四分五裂,上面的瓷器全都被砸成了粉碎,哗啦啦四处飞溅。众大夫们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夺路而逃。 同在院子里的玄翼默默望天:“……” 造孽啊…… 第19章 皇后娘娘,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水濯缨这一病就病了两天。不管怎么喝药,病情都没有一点好转,仅仅是维持在没有恶化的状态而已。 发烧倒也不是一直持续,而是断断续续的,每次热度退下去几个时辰,以为好了一点的时候,就又开始烧起来。晚上睡着的时候一般会好些,白天更为严重。一发烧就是全身滚烫,脸色潮红,身上的汗水犹如小溪一般滚滚而出,看过去十分严重, 白翼去寻找药材的地方是东仪南边,“雀网”刚刚才联系上他。但虽然联系上了,白翼赶到瀚州城来也需要好几天时间,到时候水濯缨都不知道病成什么样子了。 瀚州城里的大夫们实在治不好皇后娘娘的病,现在已经快被绮里晔逼到崩溃,一个个恨不得自我了断了以求解脱。 不仅仅是瀚州的大夫们被祸害,绮里晔还命人把附近几个城镇上但凡有点名气的大夫全都给抓到了瀚州。以致于瀚州知府的府邸中聚集了足有几十个大夫,天天苦逼地在院子里你看我我看你,欲哭无泪。 当然还是没有什么用,不过是让绮里晔更加烦躁暴怒,多摔几张桌椅几套茶具罢了。 可怜的瀚州知府这几天被折腾得寝食不安,头发都掉了好几把。为了早点把这两尊大神请走,他给绮里晔出主意,在全东仪悬赏妙手回春的神医,谁能治好皇后娘娘的病,必有重赏。 绮里晔发布了悬赏令,开出的酬劳是一千万两白银,这对东仪甚至是整个中原的平民百姓来说,已经是一个没有概念的巨额天文数字。 结果这悬赏令贴出去之后,一个敢上门的都没有。 开玩笑,这么多大夫都看不出原因的病,谁敢保证自己的医术一定能治好。一千万两银子再多,也得有那个命拿。东仪皇帝陛下的残酷暴虐名声,早在五六年前起就已经天下皆知,要是治不好,被直接砍了还没什么,要是被灭个满门再加上十八狱里关三五年最后挫骨扬灰,哪怕有全天底下的银子也不值这个代价。 绮里晔这两天就像是魔鬼和火药桶的结合体,走到哪里哪里一片寸草不生,周围三丈之内没一个人敢靠近,隔着好几重屋子说话都要低声细语小心翼翼的,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被炸得粉身碎骨的炮灰。 他来的时候没带宫人过来,又觉得瀚州知府府上的下人全是饭桶蠢货,不让其他人照顾水濯缨,给她喂饭、换衣、洗澡都是他自己亲自来。 水濯缨现在只能喝点清粥之类,倒是天天要喝大量的水,因为出汗出得太多,不补充水分就得脱水。每一次发烧出汗之后都得洗澡换衣服,一天下来有时候得四五次,只有晚上才会睡得安稳些。也就是这个时候,绮里晔看她睡着了,自己才会也睡一会儿。 当然这照顾绝对不是什么温柔小意的伺候,绮里晔的脾气本来就没好到哪里去,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撒不出来,基本上是一边照顾一边训水濯缨的。 水濯缨每次都不说话,只是虚弱无力地半睁开眼睛,用一种楚楚可怜的,“我都已经病得这么难受了你还忍心凶我么”的眼神望着绮里晔。绮里晔本来憋在肚子里的火气,顿时就不得不再压到地底下去,板着一张阴沉沉的美艳面容,耐着性子给她端茶送水,喂饭换衣。 水濯缨这一病,闹得整个瀚州城,包括周围的几个城镇全都鸡飞狗跳,甚至超过了燕岭蚩罗墓的话题热度。 燕岭那边,玉花璇和拓跋焱得知水濯缨生病,回到瀚州城来看她。玉花璇以前跟晏染在一起久了,也懂一些医术,想来给水濯缨看看。 当时绮里晔正好去了院子外面,房间里只有水濯缨一个人。玉花璇进了房间,就看见水濯缨在房间中央伸懒腰拉韧带舒展筋骨,脸色如常精神奕奕,丝毫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房间门一开,水濯缨几乎是以可以媲美光速的速度一瞬间回到床上,一副虚弱的样子转过身来:“绮里晔?……” 玉花璇哭笑不得:“东仪皇后,是我。” 水濯缨松一口气:“我还以为绮里晔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的病怎么样了?”玉花璇问道,“我也略懂医术,可以给你看看。” 她这话问得十分有试探性,因为刚才水濯缨那样子看过去比她还要生机勃勃,还在那里活络经脉舒展身体,她实在没法相信水濯缨真有传说中病得那么严重。 水濯缨笑着摇头:“实不相瞒,我其实根本没有生病,只是在装病而已。” 之前在酒坊中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装病骗绮里晔的打算。借柳长亭的人传信回崇安,假传有珍稀药材出世的消息给白翼,把白翼骗到东仪南方去。只要不是白翼来给她看病,她装病就不容易被拆穿。 至于怎么装病倒是个难题。她本来是打算狠狠心给自己下点毒药,做出病重的效果来,但是绮里晔对于各种毒药的了解实在是太广泛,她担心到时候一眼就被他识破,反而会更惨。 幸好之前发现了柳长亭那种能够发热出汗的运功方法。柳长亭去燕岭之前教给了她,这几天她没事就运个功假装发烧。柳长亭自创的功法,就连绮里晔都不知道,自然也识破不了。 脉息也是她自己运真气弄乱的,那些普通大夫不懂武功,自然不明白她的病因所在,给她开那些清热药物根本没用。 柳长亭说过她内力修为尚浅,运功没有疗毒疗伤的作用,不过反正能够强身健体也就够了。几天下来出了不知道多少汗,等于就是做了好几天的汗蒸一样,排出毒素,一身轻松。 只是天天躺在床上不能下地活动,让她感觉身体有点僵硬生涩,所以刚刚才会趁着绮里晔出去的时候下床舒展筋骨,不然再一直不动,非得生锈了不可。还有就是没东西吃,连喝了好几天的清粥,现在闻到小厨房那边飘过来的香气都感觉要流口水。 不过这些都只是小代价,算不了什么,跟绮里晔能让她生不如死的惩罚比起来,让她喝一辈子的清粥都心甘情愿。 玉花璇听得感慨万分,对水濯缨表达了发自肺腑的同情:“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不过,你以后怎么办,难道打算就这么一直装下去?” “先装一阵子吧。”水濯缨也表示很无奈,“等到时间长了,绮里晔的火气消得差不多了再说。” 虽然她觉得这个时间可能会很遥远,但反正她也就只能装到白翼回来为止,到时候不管绮里晔还放没放弃惩罚她的想法,她都得让自己的病赶紧痊愈。 玉花璇坐了坐就准备告辞了,拓跋焱正在房间外面等着:“女神,东仪皇后的病怎么样了?” 玉花璇本来是想告诉他真实情况的,想想拓跋焱的大粗神经,还是改了口:“我也看不出来,不知道病因是什么。” 拓跋焱蹲在房间门口,一脸忧郁,那小身板和小气质活脱脱就像是黛玉葬花一样。 “老子……我本来答应这一个月里要保护她的,结果还让她被东仪皇抓到了,而且还被弄得病成这个样子,我突然感觉很惭愧……” 玉花璇心说水濯缨要是不病的话,现在的样子肯定比病成什么样都要惨,安慰拓跋焱道:“没关系,她也不是什么大病,过段时间应该就会没事的。” “我还是在这里等等吧。” 拓跋焱深沉地叹了口气,靠在房门边,从怀里摸出本诗集来,对着上面的诗抑扬顿挫地念:“月落乌帝相满天,江枫渔火对秋民……” 玉花璇:“……” 她还是走吧,不打扰人家用功学习了。 …… 房间里面,水濯缨趁着绮里晔还没回来,从屋顶上把玄翼叫了下来。 她知道玄翼从一开始就猜到她在装病,不过一点也不担心。玄翼要是把这事告状给绮里晔,她不好过,绮里晔也别想好过,绮里晔麾下的所有下属都会跟着遭殃。 玄翼这些年来饱经人间疾苦的磨炼,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一门心思什么事情都会坦白给绮里晔的单纯暗卫,不会这么傻。 “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玄翼对水濯缨也是佩服的。苦肉计能用到这份上,实在不容易。 “你能不能想点办法,尽量阻拦一下白翼,让他迟点回来?”水濯缨低声问道,“或者只要能让他没法给我看病就行。” 刚刚传来的消息,白翼已经到了东仪中部,两天之内就可以赶到瀚州,但她觉得两天时间还是太短了。 “恐怕很难。”玄翼无奈,“属下是‘蛇信’统领,做什么事情太容易被主子发现,而且白翼自己也会怀疑的。”那个死脑筋的家伙现在还没学会在主子面前有所保留。 水濯缨头疼:“那能不能派别的随便什么人,给白翼下点黑手,把他截在半路上?” 玄翼嘴角一抽:“这个……属下有点下不了手……” 虽然这也关乎他们自己的未来,但白翼为人太认真,主子下令他以最快速度赶来他就必须以最快速度赶来。要给他下能把他截在半路上的黑手,这个黑手必须是至少要白翼的半条命,让他完全动不了才行。否则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爬也会爬到瀚州城来。 而且,白翼要是一直来不了的话,皇后娘娘的“怪病”久久不愈,主子这样下去非得急疯了不可。 玄翼顿了一下,鼓足勇气问了一句十分逾越的话。 “那个……皇后娘娘,这么装病骗主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这几天来他一直在看着主子在为皇后娘娘焦心劳神,尽管表面上没什么表示,其实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有多担心,吃饭睡觉的心思都没有。 皇后娘娘装病自然是迫不得已,不过他现在也有点同情主子。本来是杀气腾腾地追来找皇后娘娘算账,结果现在被骗得团团转,为了正在排毒养颜的皇后娘娘心急如焚,天天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还有整个瀚州城,也被折腾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所有人都得缩头缩颈大气不敢出地过日子。 水濯缨眼睛望着上方的屋顶:“我的良心活蹦乱跳。” 她良心会痛的话,要痛的地方就远远不只是良心了。要是她不装这个病,现在估计就是被绑着铁链镣铐锁在十九狱的笼子里面,尝遍手段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然她对于周围众人也有那么一丁点点的小愧疚,但跟绮里晔的变态恐怖比起来……还是让他们鸡飞狗跳去吧。 玄翼又是嘴角一抽:“咳咳……白翼那边属下是真没什么办法,也不建议您再拖时间,您还是想想这两天里怎么让主子消气更好……” 院子外面远远传来脚步声,玄翼话音一断,压低声音道:“主子回来了,属下告退。” 说着便从另一边的窗户翻上了屋顶,水濯缨赶紧躺上床去拉过被子。她装病还有一点痛苦,就是现在大热天的不得不被绮里晔逼着盖薄被子,幸好瀚州城偏北方,没有崇安那么热,勉强还可以忍受。 绮里晔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鲜艳欲滴饱满诱人的水果,桃子、葡萄、荔枝、红李之类,都是夏季应时的温性水果。 这两天水濯缨喝清粥喝得一点胃口都没有,向绮里晔要其他吃的,绮里晔特意去问了那些“没用的庸医”,得到的小心翼翼的回答是可以吃点清淡的东西。他就让人搜遍瀚州城,送了这些最新鲜的当季水果来。 水濯缨裹着被子闭着眼睛躺在那里,脸朝着床内侧假装在睡觉。绮里晔走到床前,探了一下水濯缨的前额,微微有点发热,覆着一层薄薄的汗珠。 水濯缨现在控制运功已经控制得越来越熟练,体温升高个一两度,出一层汗是分分钟的事情。当然一天到晚地运功她的内力吃不消,而且一直热着人也不舒服,所以她的发热是一阵一阵的,晚上睡觉的时候运不了功,自然就恢复正常。 “又开始烧了?” 绮里晔蹙眉,不耐烦地做了一个手势,外面落进来一个战战兢兢的暗卫。 “把那群庸医全都砍了!大卸八块扔去喂狗!” 水濯缨的病情虽然没有恶化,但身体也受不了一直这样病下去,几天里整个人仿佛就瘦了一圈,本来好不容易有点圆润的小脸都尖了下去。 那群大夫为了显示自己有在努力看病,已经换了三次药方,其实都是换汤不换药,一点用也没有。反正过两天白翼就要回来,还留着这群废物的命干什么。 那暗卫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地领命要出去,水濯缨半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拉住绮里晔的衣袖,弱弱地开口。 “你先别生气……我的病好不了,说不定不是那群大夫的原因,白翼来了也是这样。” 绮里晔不耐道:“那为什么?” “因为我害怕……”水濯缨委屈地小声咕哝,“病好了你又得惩罚我,而且惩罚得肯定比病更重,这样我哪里还敢好起来……病人的心理也是很重要的,要是病人潜意识里都不想让自己病好的话,最高明的大夫来了也没用。” 绮里晔冷笑一声:“你还敢用这病来要挟我?你已经嫁给了我,是我的皇后,居然还为了个野男人把我困了一天一夜自己逃出去,你自己说你要不要被惩罚?” 第20章 夏天吃点狗粮降降温!(一更) 天知道他被五花大绑在床上的那十二个时辰是怎么过的。别的都还没什么,生理问题却是不可能挨过一天一夜不解决,开始的时候还能憋着,憋过半天之后就实在是忍不住……后面的半天里,他身上盖着一条湿漉漉大浴巾的那种酸爽感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等到好不容易以真气冲开穴道,他的手脚还是被金丝牛筋绳索死死地绑着,水濯缨把能割开金丝牛筋索的匕首插在了房间最远处的那个角落里,以至于他不得不被捆着一丝不挂地从床上滚下来,像僵尸一样并着双脚跳到房间的另一端。当时他想着他这副模样要是被任何人看到的话,他就先杀了对方再杀了世界上的所有人,最后彻底毁灭整个世界。 现在不收拾水濯缨,纯粹是因为她生病了,他才不得不硬生生压着那股想把她往死里蹂躏的戾气。她还想把这事揭过去,指望他不惩罚她? 水濯缨不说话,更加委屈地朝被窝里面缩去,把自己缩成一个团儿,窝在那里不动。脸色渐渐又潮红起来,额角渗出大片大片的细密汗水,眉头紧紧地蹙着,一副难受的样子。 绮里晔绷着一张美艳的面容瞪她半天,终于还是看不下去她这么可怜的小模样,没好气道:“这次惩罚先寄着,你病好之后我不收拾你便是。再不赶紧好起来的话,我直接做死你还来得痛快点。” 水濯缨还是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先寄着,那以后呢?” 绮里晔不耐烦:“以后看你表现,乖一点多讨好讨好我,讨好得我满意了,说不定能把你的惩罚减轻一点。” 有他这句话,水濯缨顿时就感觉小心脏基本上落回了原位,暗中长松一口气。 反正绮里晔平时对待她的那些变态手段也就跟惩罚差不多,只要不是针对这次事情的狂风暴雨就好,到时候她再下点功夫哄哄他,应该能搞定。只要他松了这个口,她就可以慢慢把凌迟处死改成死刑,死刑再改成死缓,死缓改成无期,无期改成有期,这后面能活动的机会多得是。 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水濯缨一下子整个人都放松了,只是面上仍然滴水不漏地一副虚弱可怜的模样,指着水果盘:“我口渴,想吃桃子……” 绮里晔又是一股火气被硬生生压到地底下去,狠狠瞪水濯缨一眼,拿过一个丰硕饱满色泽鲜美的白凤桃来,削了皮之后切下果肉来喂给她。 水濯缨只吃了一块,第二块果肉就没吞下去,含在嘴唇间,坐起身来凑上去嘴对嘴地喂给绮里晔,声音放得又甜糯又柔软,犹如粉色的桃花糕上面洒了一层三月里熏风中酿造出来的槐花蜜。 “你也吃一块,很甜的……” 一边把果肉送进去,一边顺便亲了他的嘴唇一口,人也整个儿窝进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腰身,讨好般娇娇软软地轻蹭,像是一只乖巧可爱的小猫,在撒娇地往主人的怀里钻。 她用出这一招的时候,百战百胜,杀伤力比什么都大。绮里晔口中含着她送过来的那块甘甜爽脆的桃子果肉,被她这么在怀里娇软可爱地一蹭,全身的血液顿时像是着了火一样,下腹一阵紧绷,有一种仿佛要炸开的感觉。 随手把削了一半的桃子扔到一边,咬牙切齿地抓住水濯缨在他身上作乱的双手手腕,一把将她压到床上,用薄被子把她捆成了一个茧。 “小蹄子,你想死是不是?……让你讨好我是以后,现在敢勾引我,是不是要我不管你病着,立刻就办了你?” 水濯缨被他裹在被子里,朝上望着他,笑得又娇软又魅惑:“……你忍心?” 绮里晔恨不得捏死她,磨牙的恐怖声音隐隐传来,一把翻过她的身子,在她的屁屁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拍完还是感觉不解恨,又掀开被子,扒下她的睡裤露出屁屁来,狠狠地在上面咬了一口,才算是了事。 “等你病好了试试,看我弄不弄得死你……本来还给你炖了汤,今天什么都别想吃,只能喝清粥!” 水濯缨:“……” …… 自从绮里晔答应水濯缨不惩罚她之后,照水濯缨的话说,就是她一下子有了和病魔作斗争的决心和勇气,病情开始迅速好转起来。 本来一天要反反复复地发烧四五次,第二天就只低烧了两次,一次时间比一次短,等再过一天白翼来的时候估计都要好得差不多了。 绮里晔也有觉得奇怪过。但水濯缨根本不给他往深处想的机会,每次一见他露出疑惑的神情,立刻就上去缠着他讨好卖乖,缠到彻底引开他的注意力,把他怀疑的念头掐死在萌芽状态。 反正她现在还在病中,绮里晔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会现在折腾她,她卖个乖又不要钱,自然是怎么腻歪怎么来。吃东西一定要绮里晔亲手或者亲口喂,动不动扑上去吊着他的脖颈亲个几口,晚上睡觉都是主动窝在他的怀里,双手搂着他不放。 绮里晔又是享受又是痛苦。享受的是水濯缨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么温柔乖巧过,也没有这么主动地粘过他,换着花样讨他的喜欢;痛苦的是她现在难得地这么可爱诱人,他却偏偏不能动她,最多只能上下其手地过过瘾,还不敢太过分,生怕一个控制不住停不下来。 让她老实点不准再勾引自己吧,他舍不得;放任她这么讨他欢心吧,天天被她撩拨得感觉身体像是要爆炸一样,还是只能忍着。 无可奈何,只能把他现在为了她的忍耐全部记在账上,等到她病好了之后再狠狠地还。反正她还欠着他一场惩罚,他收拾她完全可以收拾得理直气壮。 两天后,瀚州知府府中又来了一个探病的人,楚漓。 楚漓来瀚州是因为她开在瀚州的两家店。自从聿凛上次答应她可以尽管在北晋做生意之后,她在北晋的店面就犹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地冒出来,现在已经发展成了好几种连锁规模。 店一多了,她就不可能亲自到处去跑,尤其是开在其他国家的分店,走一趟来回都要个把月时间。聿凛送了她一套主要由信鸽组成的联络机制,两地之间可以迅速稳定地传信,楚漓这次来东仪就是把这套联络机制带过来用起来,以后不用经常来回地跑,消息基本上靠信件来传递。 东仪皇后娘娘生病的事情,整个瀚州城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楚漓一进城就听说了,来瀚州知府府上看水濯缨。 白翼今天晚上就可以到瀚州,所以水濯缨的“病”这时候已经好得差不多,那些瀚州城的大夫也总算捡回了一条小命。 水濯缨最关心的就是楚漓跟聿凛现在怎么样了。上次聿凛来参加三国榴月宴的时候,看那样子没带着什么喜气,估计是追楚漓还不太顺利。 她一问起来,楚漓那张厚得能当防弹衣的脸皮也微微红了一红。 “他……派人来我家里提亲了。” 楚漓现在跟她的嫡母江氏和嫡姐楚湘住在一起。楚湘大约是受了她的影响,虽然现在定居下来,也不想着找如意郎君嫁人,正在跟她学着怎么经营管理店铺。江氏本来自然不赞成,但楚湘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赚钱立足,她也拗不过女儿。 聿凛自从那次在崇安的悲催表白失败之后,干脆就不搞什么表白了。现在楚漓有了家人和长辈,他就直接派了人上门来提亲,阵仗摆得极大,差点把江氏和楚湘都给吓个半死。 楚漓也被惊得不轻,想都没想,当场就拒绝了这次提亲。 ------题外话------ 这是第一更,二更在下午六点 这个月17号爆更,求票子鼓励!月初的票子特别有分量的! 第21章 宝贝儿,听说你的良心活蹦乱跳? 楚漓根本就没有想过聿凛竟然会想要娶她,这在她的概念里,就像是一条蛇向一只鸟提亲一样不可思议。聿凛是北晋的太子,而她只是个出身平平的商女,还不是北晋人,门不当户不对的,八竿子都打不着。 聿凛固然有权有势有财有貌,但她来到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想过要找这种男人。钱她自己会赚,而权势越大的男人,越不可能从一而终。聿凛那个冷冰冰硬绷绷的性子,心机还深得可怕,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所以现在她很矛盾。聿凛之前的确给了她很多帮助,让她的生意发展到了现在的规模,本来她对聿凛都有点好感了。但他这次一提亲,一下子又让她心情复杂起来。 聿凛想娶她显然不是闹着玩的。就算她这次拒绝了,她感觉聿凛肯定不会就此轻易放弃,还会缠着她。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水濯缨只是听个事情发展情况,没发表任何意见。她之前就觉得聿凛跟楚漓之间差距太大,说实在的不是很合适。聿凛对楚漓的确是真心,然而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不是只有真心说了算,就好比再怎么真心喜欢一双鞋子,不合脚就是不合脚。 不过这也难说。聿凛的手段多得是,贞庆公主那样的都被他骗得团团转,楚漓的心思算是单纯的,栽在他的手上也不是不可能。 “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留好你自己的底牌就行了。”水濯缨说,“事业这边别放弃,无论聿凛对你如何,你都得保证你不至于无路可退。” 就算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绮里晔对她的感情,她也会给自己留退路,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身为一个女子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基本要求。 她最大的一条退路是夏泽,整个国家都是她的后盾,所以她一直在关注和扶持夏泽的发展。其次是她的智计、决断和眼界,也就是她不断在磨炼之中的能力。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拥有的任何财富都可能在朝夕之间失去,但一个人的能力很难被剥夺。这种能力,是一种比钱财势力等等有形资产更加重要的软实力。哪怕她有一天沦落到一无所有的地步,也照样能够一步步走回高峰。就像当年在沈府中一样,那时她只是一个最卑微的小丫鬟,现在却站到了一国之巅的位置。 楚漓跟她不一样。这妹子天生不适合勾心斗角的权谋场,也没有像她一样的靠山,她最大的底牌就是她的事业,必须得好好把握。 “我知道。”楚漓点头,“你没事就好。我在瀚州只待两天,之后还得去一趟崇安,就不在这里久留了。” 楚漓告辞之后不久,傍晚时分白翼就到了瀚州。他是一路上快马赶过来的,到的时候居然还是半点风尘仆仆的样子都没有,全身一尘不染头发一丝不乱,整洁得像是刚刚梳洗收拾完准备出席正式场合,让水濯缨十分佩服。 这时候水濯缨已经完全不发烧了,白翼给她诊了脉,说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事了。 “能不能看得出来她之前一直发烧的病因是什么?”绮里晔在旁边问道。 白翼摇摇头:“现在病症已经消失了,皇后娘娘的身体完全正常,看不出来之前为什么会有这种病症。不过从描述来看,肯定不是普通风寒引起的发烧。如果这只是偶然性的,那没有什么大碍,可能是由一些特殊外界原因引起的,比如说南疆有一种蚊虫叮咬后就会致人发热;但要是再出现第二次的话,那就是皇后娘娘本身身体的问题了。” 水濯缨在旁边听得心里暗暗遗憾。这装病的功法这么好用,现在被白翼这么一说,她下次恐怕都用不了了。 白翼给水濯缨看完病之后,在水濯缨看不到的地方对绮里晔使了个眼色,告退离开房间。绮里晔也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外面水濯缨听不到的抄手游廊上,白翼这才停下来,绮里晔问道:“有什么话要单独告诉孤的?” “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单独告诉您,只是属下觉得有些奇怪而已。”白翼说,“按理来说皇后娘娘病了这么多天,一直在发烧出汗,就算现在身体好了,多少也应该会有些虚弱。但属下刚才给皇后娘娘诊脉的时候,感觉她的脉象强劲有力,比平时更有生机,不像是久病初愈后的脉象。” 绮里晔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 “属下不敢乱猜。”白翼说,“脉象也有真伪之分,表面上洪急有力,其实身体未必就一定正常。属下医术有限,不敢肯定皇后娘娘的情况到底如何。” 这时候,旁边院子里突然蹦过来一个人影,身形娇花细柳弱不禁风,手里抱着一本诗集,要不是那叉开双腿蹲在抄手游廊栏杆上面的姿势,光看外貌就像是一个闺中深居简出多愁善感的千金大小姐。 正是在附近对着夕阳优雅文艺地对书吟诗的拓跋焱。 “不是说东仪皇后的病好了吗?怎么,又出问题了?” 这几天拓跋焱一直很讲义气地守在瀚州知府府中,一定要等到水濯缨病愈没事了才放心,等着的时候没事就在那里拿着诗集抑扬顿挫地念。以致于府中所有非文盲人群见了他,都是不忍直视地远远绕着走。 绮里晔扫他一眼:“不关你的事情。” “谁说不关老子的事情?”拓跋焱顿时表示不服,“老子那天在房间门外听到了,你们那个六翼护卫之一的玄翼问东仪皇后心会不会痛,然后东仪皇后好像是说她的心一直在乱蹦乱跳。这你们肯定不知道吧?” 绮里晔和白翼都是脸色微微一变,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水濯缨的心跳过快么?那为什么她之前一直都没说过,也没表现出什么异常来? 乱蹦乱跳,这又是什么措辞形容? “你把他们当时说的话照原样复述一遍。”绮里晔说,“听到了多少就复述多少,但是一个字都别说错。” …… 房间里,水濯缨在白翼诊断过确认无事之后,终于迎来了这几天来的第一顿大餐。 她“大病初愈”,白翼还是建议她吃点清淡的东西。烩口蘑、烧鹅掌、素炒凤尾、鸭肝泥怀山药、鲫鱼脑炖豆腐……一桌子丰盛而又不落辛辣油腻的菜肴,看得喝了好几天清粥的人食欲大开。 水濯缨正要开动的时候,外面房门打开,绮里晔慢悠悠地走进来。 “来一起吃晚饭。” 水濯缨招呼他在黄花梨木桌的一边坐下,笑眯眯地给他盛了一碗鲫鱼汤,然后又夹了一块山药送到他嘴边。 “试试这个山药,这种做法味道还不错。” 绮里晔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张口把那块山药吃了下去,却没动那碗鲫鱼汤,而是一把将水濯缨拖了过来,让她坐在他的腿上,双臂从后面环住她。 水濯缨也没反抗,反倒是往他的怀里挪了挪,笑道:“想吃哪个菜?我给你夹。” “吃菜什么的等会儿再说。” 绮里晔调整一下坐姿,一手扣着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就这么直接从她的衣领处伸了进去。 水濯缨顿时全身一僵,干笑道:“那个,我的病才刚刚好,是不是过两天再……” “放心,我只是想摸摸你的心怎么样了而已。” 绮里晔带着一脸的蜜汁微笑,伸进水濯缨衣领里面的手果然只是停在她心脏的位置上,但是手的姿势十分残忍妖异,利爪一样从外面扣着她的心脏,一副像是很想把心脏挖出来的样子。 水濯缨终于感觉到绮里晔的不对劲,没来由地心底一虚,正要问他到底怎么回事,绮里晔已经靠近了她的耳边。犹如恶魔般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和血腥的气息,慢悠悠地从她的耳际传来。 “心肝宝贝儿,听说你装病骗了我们所有人,良心还是活蹦乱跳?” 第22章 好好期待这半个时辰的惩罚 水濯缨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听谁说的?” 玄翼不可能这么找死地把这话告诉绮里晔,玉花璇也没有听到她说这句话……那难道是当时房间外面还有人听到了? 拓跋焱!她装病的时候他一直守在房间外面,也只有这二货会没头脑地把这种事情说出去! 水濯缨还没来得及说话,绮里晔已经一把掐住她的喉咙,手指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来朝后看着他。 他眼尾的绯红色在灯光映照下,带着一层诡异的阴影,比平时看过去略暗一些。但更加艳丽妖异得惊心动魄,像是无边血海中盛开出来的深红色重瓣罂粟,浸透了鲜血和剧毒,黑色枝叶一寸寸地缠绕上她的身体,把她扼杀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魔息之中。 “我听谁说的不重要……心肝宝贝儿,你现在是越来越长本事了,嗯?用什么方法假装发烧的?是不是练了某种内功心法?” 难怪她的发烧一直断断续续,这么多天没恶化也没好转,一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恢复正常;难怪白翼说她病了这么久,身体一点也没见虚弱,脉象反而似乎更加有力;难怪他一答应不惩罚她,她的病情立刻就开始好转,白翼来之前已经一点病症都没有…… 犯了错不乖乖接受惩罚,竟然还敢变本加厉地装病骗他,让他这些天来被她蒙在鼓里团团转,为了她的怪病心急如焚,憋着一肚子气还要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 好,好得很! 绮里晔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一分,水濯缨喉咙被他掐住,而且又是向后仰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几近窒息,眼泪都被他掐得流了出来,像是一尾离水的鱼儿一样,张开嘴巴艰难地喘息着,但是完全没有挣扎。 绮里晔冷笑一声,放开她的脖颈,一把将她转过身来,随手扫开桌上的杯盘碗碟,把她压在了桌子上。她的裙子被他撕裂开来,往上推去,人已经顶到了她的两腿之间。 “之前心疼你的病,本来的确不打算惩罚你,看来欠调教的后果就是这样,胆子越来越肥……现在你的良心既然活蹦乱跳,病了这么多天精神反而还更好,我也不用心疼什么了。” 水濯缨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这时候才缓过气来,还是没有挣扎,静静地朝上看着绮里晔,眼角还带着闪烁的泪光。 “等会儿有你哭的。”绮里晔冷笑着把她的上裳也撕了下来,“现在在我面前装出这副可怜模样,你以为还有什么用?” 水濯缨摇摇头,直视着绮里晔的眼睛,低声开了口。因为刚刚喉咙被掐过,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但她是第一次用这种轻软而又认真的语气对绮里晔说话。 “对不起……之前把你捆住自己逃出去,后来又装病骗你,是我的错,我道歉。我不是不知道这样不对,但我是真的害怕你的惩罚……你不会真的伤到我,但那对我来说,肯定也要临近甚至超出我的承受限度,我不可能不怕。要是我对你有了真正的排斥和恐惧,那就意味着我们的关系已经变质了,也不再是纯粹的感情。” 绮里晔从来就不是个理想的另一半。因为他的经历和性格,他有着比一般人强得多的占有欲、控制欲、侵略性和危险性,以及轻微的S倾向,心理上还有一定程度的扭曲。 他对她的感情越深,表现出来就越是鬼畜变态,天天想着要把她用镣铐锁起来关在笼子里面,眼里心里不准有其他任何东西,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然而两个人真正的相处是不可能这样的。这只是驯服和占有,跟养着一个乖巧忠诚的奴隶没什么两样,是个有尊严的正常人都不可能接受。 绮里晔从来没有真正地实施过,并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对她的爱惜和尊重压过了心魔。然而在他盛怒或者黑化的时候,就很难保证这些念头会不会疯狂地从黑暗中滋长蔓延出来,转而占据上风。 她要完全消除他已经深入骨髓的魔性和戾气,恐怕永远也不可能做到,但她可以尽量控制它们,淡化它们。 水濯缨的声音很轻很柔和,但也很认真,目光一直直视着绮里晔,平静而泛着隐约的水光。 绮里晔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她,眼尾那种艳丽得近乎残酷的绯红色一点一点地收敛下去,像是盛开到极致,几乎能吞噬人血肉的罂粟花瓣,正在缓缓地闭合起来。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他才放开水濯缨,从她身上下来,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做出这种事情来,认个错道个歉就想完了?不惩罚你的话,你不长记性怎么办?” 他的语气仍然带着没好气的强硬,但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邪恶鬼畜得令人毛骨悚然,是人类而不是魔鬼的声音。 水濯缨直起身子来,略松一口气,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她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哪来什么长不长记性,这死变态非要惩罚她,其实估计多半还是为了他喜欢折腾她的那些重口味癖好。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的,表面上声音还是放得很低很软,弱弱地:“那你要怎么罚?” “怎么罚么……” 绮里晔微微挑起眉,修长的手指落到她的下颌上,充满邪气地抚弄着她脖颈边刚刚被他捏出来的红痕。指尖摩挲过她的嘴唇,甚至暧昧地伸到里面去揉弄翻搅,像是在恶意地蹂躏两片柔软娇嫩的花瓣。 “要是罚得太重,心肝宝贝儿受不了的话,轻一点也不是不可以……只做一次,保证不超过半个时辰,这笔账就一笔勾销。” 水濯缨第一个反应是不相信。半个时辰对于绮里晔来说,只能算是基础起步价,的确也就刚够他做一次的。这死变态会愿意只做半个时辰就放过她? “你确定是半个时辰?到时候不准反悔!” “自然不会。” 绮里晔微眯着一双妖艳的凤眸,充满戏谑意味地望着她,像是在等着看一场激动人心充满期待的好戏。 “不过话说在前,这半个时辰怎么做,什么时候做,在哪里做,由我来说了算。” 水濯缨顿时头皮一阵发麻。她就知道绮里晔不可能这么温柔宽容大发慈悲,这惩罚要是只有半个时辰的话,他也一定会在这半个时辰里把她欠的债统统讨回去。由此可以预见,这半个时辰会丧心病狂到什么程度。 绮里晔在这方面的脑洞一向突破天际,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这个半个时辰里他会怎么做,也不敢去想象。 但不管有多恐怖,只有半个时辰的话,她应该还是能撑得过去的。长痛不如短痛,有什么狂风暴雨一次性来了就好了,总比被慢慢折磨来得好些。 “好。” 水濯缨一咬牙,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绮里晔撕得差不多了,这时候也没有再去找衣服穿起来。就带着一副英勇烈士即将被押上刑场大义牺牲的架势,悲壮地站在那里,闭着眼睛,等着绮里晔的这场噩梦一小时。 绮里晔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 “怎么?还不舍得把衣服穿起来?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了?” 水濯缨睁开眼睛:“你说的半个时辰不是现在?” “当然不是。” 绮里晔一把将她搂进怀中,俯身咬住她的耳垂,在上面不轻不重地噬咬吮吸着,舌尖犹如蛇一般舔弄过她最敏感的耳廓内侧。 “心肝宝贝儿,好好期待这半个时辰……或者你要是等不及的话,我也不介意提前先给你来另外一场……” “……滚!” …… 在瀚州待了两天之后,楚漓就出发去崇安,那边还有她的四家店。夏泽徽阳虽然也有分店,但实在太远,她就不亲自去了。 她还是男装出行,带着的人有一个丫鬟和两个护卫,一行两辆马车,一辆坐人,一辆则是运了一车的信鸽。这些信鸽都是要带到崇安店铺里面去的,以后两地之间传信联络,就是要靠这些经过特殊训练的信鸽。 走了一上午,到郊外路边一个茶棚的时候,众人停下来休息。 现在是七月盛夏,天气炎热,烈日当空,这附近的路上没有其他可供歇脚的地方,只有这个茶棚,路上过往的行人大都在茶棚中停驻歇息,喝茶纳凉。 楚漓走进去,小小一个茶棚里已经被众人坐得满满当当,十来张桌子没有一张是空的。只有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只坐了一个人。 那人是个穿着粗麻衣衫的年轻男子,头上戴一顶略带破烂的斗笠,一条腿晃晃悠悠地翘在椅子上,嘴里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草。 楚漓进了茶棚,伙计上来招呼:“这位爷,对不住,座位都满了,要不您跟那边那位爷合坐一张桌子?” 伙计过去一说,那男子挥挥手,不在意地随口答应。楚漓带着丫鬟在桌子对面坐下来,男子漫不经心地跟她打了个招呼,随后便自顾自地继续喝茶,似乎是不太想理人。 他斗笠下面的一张脸平平无奇,座位旁边的包裹是长条形的,从形状上看里面应该是一把长剑,看过去就是个在外面闲散游荡的江湖浪子。 茶棚伙计刚刚给楚漓等人上了茶,外面烈日炎炎的大路上又疾驰过来一队人马,足有二三十人。大部分人身上都穿着带深绿纹样的白色短打衣袍,腰带上镶嵌着一块玉,所有人腰间都挂着长剑。 那一队人马在茶棚前面停下,为首的一个老者以长剑指着茶棚里面,怒气冲天地厉声道:“程昭雪,别以为你易容变装了就能逃得掉!出来!” 他指的就是楚漓这一桌。楚漓回头朝桌子对面看去,那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慢条斯理地摘下头上的斗笠,拿掉了叼在口中的那根草。 “外面太阳太大,不想出去。” 这年轻男子就是玉山派的前掌门,程昭雪。 自从上次玉山派设计百纳帮,让百纳帮抓人要挟五湖山庄,又下毒杀了百纳帮绝命双雄之后,玉山派在江湖中的名声一落千丈,百年大派的清正形象都被毁了个干净。 但玉山派这个帮派本身倒并非邪门歪道。程昭雪在玉山派里本来算是新人,五年前带艺加入玉山派,直接拜入玉山派老掌门的麾下。因为天资过人,武功高强,为人又聪颖正直,深得老掌门的喜爱。 两年前老掌门病故,破例把掌门之位传给了资历尚浅的程昭雪,程昭雪接任掌门之后倒也不辜负老掌门的期望,把玉山派发展得十分兴盛。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因为这次蚩罗墓出世,就突然原形毕露,做出这种卑鄙阴险的事情来。 跟着程昭雪帮他做事的,不过是他的几个心腹弟子,其余门人并没有参与他的行为。玉山派名声受损,里面几位老资格的师叔师伯之辈,立刻联名革了程昭雪的掌门之位。并以清除门派败类之名,满江湖地追杀程昭雪,惩恶诛邪,清正门风,希望多多少少挽回玉山派的名声。 “对不住,不相干的各位请暂时离开这座茶棚!”玉山派那老者大声说,“以免我们动起手来刀剑无眼,不慎误伤!” 茶棚里的众人一见玉山派这架势,知道是江湖中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眼看着双方肯定得打起来,赶紧纷纷退出茶棚。离开的离开,躲远的躲远,生怕被打斗波及。 楚漓本来也想站起来,桌子对面的程昭雪随手从桌子上取了一颗花生米,手放到桌子底下。楚漓紧接着便感觉身上微微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隔空打中了穴道,竟然就这么直挺挺地僵坐在那里动弹不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旁边的丫鬟也一样被点了穴道,后面的两个护卫见她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还以为她认识程昭雪,有些疑惑,上来低声道:“公子,我们不离开么?” 楚漓心里急得直想大喊大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拼命地想给两个护卫使眼色,偏偏她面对茶棚墙壁,背对着众人,两个护卫根本看不见她的正脸神情。一双眼睛只能满带怒火地瞪着前方的程昭雪。 她跟这人好像素不相识无冤无仇吧?把他们留在这里是想干什么? 程昭雪不着痕迹地往楚漓的后侧挪了一挪。玉山派现在接任掌门的这位老者莫长松,虽然脾气冲动暴躁,但为人最是正派,嫉恶如仇,绝不会殃及无辜,所以刚刚才会特意让茶棚里的众人避开。 只要有人在他的周围,莫长松和其他玉山派弟子动手时就会有所顾忌。 然而那些玉山派的人却想岔了。见茶棚里所有人都远远躲开了,只有楚漓安然不动地坐在那里,而且还是挡在程昭雪的前面,自然把楚漓当成了帮着程昭雪的同伙。 莫长松也不多说,长剑一指程昭雪:“拿下这个败类!护着他的不管是谁,也一并拿下!” 楚漓简直要崩溃。两个护卫见她一直不动也不开口说话,终于反应过来她可能是被点了穴道,然而这时已经迟了,那边莫长松带着一众玉山派弟子,已经朝他们攻了过来。 程昭雪一手落在那个裹着剑的包袱上面,掌心劲力一震,包袱布顿时四分五裂地变成碎布飘飞开去,露出里面一把古朴沉暗的长剑。他拔剑出鞘,迎进那一群玉山派弟子中,身形轻灵迅捷如闪电,辨不清动作,只见一片瞬息万变的人影,以及飞舞万端的剑光。 “你们误会了!我家公子跟这人不是一伙的!……” 两个护卫来不及给楚漓解开穴道,甚至连解释都来不及解释,一部分玉山派弟子朝他们围过来,逼得他们不得不连忙拔出兵刃来应战。玉山派人多势众,一个个门人武功又都不弱,两个护卫被逼得连连后退,左右支绌,连匀口气出来说话的功夫都没有。 ------题外话------ 我不喜欢写完美男神。凉凉有人格缺陷,他的很多行为和想法就是扭曲变态的,有时候甚至很过分,以前不是温柔男友,以后也不会是忠犬老公。 但是他在慢慢地学。人总是在变化和成长当中,他真心疼爱缨缨,想对缨缨好,缨缨就会一点点填补起他人格上的这些缺陷。 凉凉不是那种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解决了一切毛病的男主,女主什么也不用干,只要等着被他宠爱就行。这才是女主在感情中没有主动权的表现,因为她没有对男主产生影响和改变,只是一个消极的宠爱承受者而已。 他们都不完美,感情也有问题,但他们会一起致力于不断完善这段感情。这是我想要写的感情线。 第23章 看懂这章的都去面壁! 楚漓被勉强挡在两个护卫后面,周围全是刀光剑影和兵刃相交的清脆碰撞声,险象环生,把那个点了她穴道的男子诅咒了一千遍一万遍。 偏偏程昭雪需要借着茶棚的掩护来打斗,一直没有离开茶棚远离她,玉山派众人见她的两个护卫和程昭雪并肩作战,更是看不出她其实只是个无辜被卷进去的路人。 两个护卫被逼得连连后退,已经快要贴到楚漓的背后,一个玉山派弟子一剑朝护卫的下盘砍过来,砍中了楚漓坐的那条凳子。 “咔嚓!” 两条凳子腿被齐齐砍断,楚漓整个人往右边猛然倾斜过去。程昭雪就在她的右前方,后面莫长松一剑刺过来,她这往右边一倒,正挡在程昭雪和莫长松之间,这一剑不偏不倚地刺进了她的肩膀。 “草泥马!” 楚漓在心里暴怒地大骂了一声。肩膀上传来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和鲜血溅开的声音,下一瞬间巨大的剧痛感才猛然传来,痛得她一下子龇牙咧嘴,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特么的她真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躺着都中枪! 这一下她不仅是受了伤,更加要命的是从莫长松那边看来,她这是在为程昭雪挡了这一剑,毫无疑问是程昭雪的同伙,在护着这个败类。 当即把剑从楚漓的肩膀中抽了出来,第二剑再向她刺去,这一剑已经是从后背刺向她心脏的杀招。 “啪!” 一枚紫玉佩从远处飞过来,撞在莫长松的剑刃上,把剑刃撞得荡了开去,玉佩也随之碎成好几瓣。 “住手!” 茶棚外面掠进来一道冰蓝色的身影,瞬间已到楚漓身边,袍袖一卷,一把裹住了楚漓。 来人正是聿凛。着了一身冰蓝底银灰暗纹月白澜边的衣袍,往那里一站,一身清冷的颜色和冷峻的气息,在这夏日酷暑中都让人感到一股冷意扑面而来。 聿凛低头一看楚漓身上的一大片血色,瞳孔骤然一缩,立刻解开她的穴道,顺势又在她肩膀伤口周围再封了几处穴道,以止住流血。 但楚漓在刚才这一剑之下,肩膀上已经是血如泉涌,她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对于疼痛也没什么耐受力。再加上骤然间失血过多,穴道一解开,人便软绵绵地在聿凛怀里晕了过去。 对面莫长松一见又杀出一个人,长剑指着聿凛,厉声道:“你也是跟程昭雪一伙的?” 聿凛本来是追着楚漓而来,刚刚才到这里,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到茶棚不远处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莫长松一剑刺向楚漓,情急之下随手摘了身上的一个玉佩,掷出去撞开莫长松的剑刃。 程昭雪的名字他听说过,也大概认得这群人的服饰应该是北晋的江湖门派玉山派,但从未跟玉山派的人会过面,对方也不认得他是北晋的太子。 他以为是楚漓被卷进了玉山派的纠纷之中,这时候看见楚漓重伤昏迷,顿时什么也顾不上了,最要紧的是楚漓的伤势。没时间解释,也不理会莫长松,一句话不说,抱起楚漓就往茶棚外面走。 程昭雪的前襟处也染上了一大片鲜红色,但那并不是他自己的血,而是刚才楚漓在他前面受伤的时候,飞溅到他身上的。 一见聿凛带着楚漓往外走,他也一边抵挡玉山派众弟子的围攻,一边立刻紧跟着便往那个方向退了过去。 他已经听出来莫长松是把这几个人当成了在帮他的同伙。这倒是更好,那个蓝衣男子武功不弱,就算实际上不会帮他,只要他跟在对方不远处同行,对方就会分走一部分追杀的玉山派门人。 楚漓的两个护卫这时候刚刚被玉山派的众弟子制服,莫长松指着聿凛等三人,一声暴喝。 “一个也别让他们逃了!” 聿凛没有带护卫,只是骑马而来,带着昏迷的楚漓翻身上了马,往远处疾驰而去。 他是一个人跟着楚漓来的,护卫都还在距离这里四五里开外的一个小镇上,到那边才能给楚漓处理伤势。玉山派的人数太多,他孤身一人不可能把所有人放倒,更不可能停下来细细弄清楚来龙去脉,把事情妥善解决了再去顾楚漓。 程昭雪也上了他的马,跟在聿凛身后十来丈开外,玉山派众弟子纷纷上马,朝两人追赶过去。 追杀程昭雪的几批玉山派弟子是分开的,莫长松带领的是一批,还有一批正在聿凛等人这时候正赶往的那个方向。莫长松一边在马上策马疾驰,一边朝旁边的一名弟子下令。 “放信号!让铜沙镇上的人赶到这边来,截住他们!” 那个弟子立刻从怀里取出一枚冲天炮,放上了天空。 “砰!” 冲天炮在空中爆炸开来不久之后,在马上的聿凛就远远看到道路的尽头又出现了一批人马,也穿着白底绿纹的衣袍,显然也是玉山派的人,朝着他们前后包抄过来。 聿凛猛然一拉缰绳,胯下的骏马嘶鸣一声,两只前蹄在空中高高抬起,猛然停了下来,然后一个急转方向,冲进道路旁边的树林之中。 后面不远处的程昭雪一见前后都是玉山派门人,也同样调过马头,跟着聿凛随后冲进了树林里。 这片树林十分茂密,地面上长满灌木,马匹进去只能勉强落足。聿凛的一骑人马本来就走在前面许多,在树林里三转两转,很快便失去了踪迹。 程昭雪骑的马也是一匹难得的骏马,跟聿凛的马不相上下,在这种树林里面照样可以穿行,只是速度慢些而已。 但后面玉山派众人的马却要差上许多,都不愿意踏进这种难以行走的地方,在树林里走得比人还慢。玉山派众人不得不下马行走,结果这样一来,就更是赶不上前面的人。 程昭雪走到树林中的一条溪涧边,听着后面已经没有人追上来的声音,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 下了马,让马自己去溪涧里喝水,自己则是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油布包裹来。他派人从百纳帮石帮主手里偷过来的蚩罗墓地图,现在就随身带在他的身上,也不知道刚才在混战中有没有损坏。 看到油布包裹的时候,程昭雪眉头微微蹙了蹙。莫长松刚刚朝他攻过来的时候,剑尖划破了他胸口的衣服,连着油布包也一起划破了。后来楚漓的血溅到他的前襟上,油布包上面也全是血,十有八九已经渗进了里面。 他立刻打开油布包,果然,里面的地图也沾上了血迹,幸好只是几点而已,没有把地图污染得太厉害。 但他再一看,顿时脸色骤变。 地图上沾了血的那几点地方,里面显露出细细的黑色线条,和那片深色污渍中已经显露出的燕岭图样一模一样! 人血就是能让这张地图上的内容显形的东西! 程昭雪因为极度兴奋而微微颤抖着双手,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把一滴血滴在因为楚漓的血而显形出来的一道线条一端。 结果没有用。那道线条显然不可能断在这里,但他自己的血染上去,一点用也没有,什么笔迹都没有显现出来。他试着换了好几个地方,都是一样的结果。 难道只有刚才那个男装少女的血才有用? 程昭雪的前襟上还沾着楚漓溅上去的血,只不过现在已经差不多干了,凝结成了血块。他立刻用溪水把血块化开,滴在地图上,也没有用。看来只有新鲜的血液才能让上面的内容显形。 之前沾上去的那几点血实在太少,血滴染到的地方只有短短几小截黑色线条,根本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内容。而那个男装少女现在已经到了这树林里的不知道什么地方。 程昭雪一边沉吟地把地图收起来,放进怀中,一边再次上马,往树林深处聿凛和楚漓消失的方向走去。 …… 七月初五,东仪帝后离开瀚州城,准备南下返回崇安附近的湘山行宫。 拓跋焱这两天都没能见到水濯缨,听说水濯缨要离开,赶紧追过来,正在瀚州知府府邸附近的街道上碰上了水濯缨一行人。 这时候是上午,太阳已经升了起来,但奇怪的是绮里晔和水濯缨并没有坐马车,而是骑马出行。而且更加奇怪的是两人共乘一骑,水濯缨还是面朝绮里晔坐着,绮里晔把她紧紧揽在怀里。这么大热天的,两人身上还披着一件极为宽大的冰丝斗篷,将两个人一同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一点也没露出来。 上午时分正是街道上人最多的时候,路边百姓全都在偷偷看着马上这奇怪的一对人,只是不敢看得明目张胆而已。 拓跋焱也看得莫名其妙。一般人就算两人共乘一骑,也是面朝同一个方向的,哪有这么面对面地坐着? 还有两人一起裹着这么大件斗篷又是什么情况? 上去道:“喂,东仪皇后,你们要回湘山行宫,但女神和我跟你们不同路,我要背的那些诗词怎么办?” 绮里晔驻马停下,在马上像是调整坐姿一样地动了一动,似笑非笑地摇了摇水濯缨。 “心肝宝贝儿,格罕大王子跟你说话呢,还不赶紧回答?” 水濯缨的脸埋在他的颈窝处,一动不动,被绮里晔摇晃的时候整个人都颤抖地紧紧缩了起来,像是在极力地忍耐着什么。 出口的声音细小微弱,紧紧咬着牙关,带有微微的颤音,仿佛正在经受酷刑折磨一样,压抑着一种无法描述的痛苦。 “你……自己背……” 拓跋焱更加疑惑地望着她:“你又生病了?” 水濯缨还是把脸埋在绮里晔的肩膀上,再挤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弱音节:“是……” 绮里晔眼尾带着笑意,那一抹绯红色艳丽到了极点,妖娆而又邪恶。 “心肝宝贝儿,跟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人家,不然多不礼貌。还有,明明没生病怎么能随便说生病?这么快就忘记你上次装病的教训了?” 他从斗篷下面伸出来的马鞭轻轻一拍马身侧面,训练有素的骏马在原地猛然踏了几下蹄子,马背上的人顿时剧烈地颠簸起来。 “唔!……” 水濯缨骤然发出一声闷在喉咙里的尖叫,叫到一半被她硬生生地截断,隔着披风一口咬在绮里晔的肩膀上面,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可以看到她在斗篷下面的手紧紧地抓住了绮里晔的后背,手指的形状隐约显露出来,正在轻微地痉挛。 拓跋焱看得一头雾水:“喂,东仪皇,东仪皇后看起来好像很难受啊,你怎么能还让她骑在马上?确定不找个大夫给她看看?” 绮里晔从斗篷下伸出一只手来,捏了捏水濯缨的耳朵。水濯缨把脸埋在他的怀里,他捏不到她的脸颊,就只能捏耳朵。 “格罕大王子有所不知。” 他眼尾恶意的弧度更深,满是戏谑的光芒,语气却是一本正经。 “孤的皇后并没有生病,只是今天突然撒娇发痴,非要跟孤共乘一骑,而且一定要窝在孤的怀里。孤虽然觉得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亲密,有失体统,但实在缠不过她,只能勉为其难地答应。” 后面的玄翼和白翼全都不忍直视不忍卒闻地低头。 就主子这样的,以毁人三观碎人节操为最大乐趣人生事业,还会觉得大庭广众之下亲密有失体统?还勉为其难地答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里瞎扯这种淡,难道不怕天上有雷劈下来么? 水濯缨在斗篷下抱着绮里晔后背的手绕到他的腰上,捏住他腰间的肉狠狠地一拧,在他的怀里发出一个咬牙切齿几近崩溃的沉闷声音。 “滚!……” 结果话音还没有落下,绮里晔往旁边扭腰避开她这一拧,就这么一动,水濯缨的骂声顿时被再次截断,整个人又是近乎蜷缩成一团,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绮里晔带着恶劣的笑意低头俯视她,像是看着一只因为不听话而伤到自己的调皮小猫咪,半是嗔怪半是怜惜地啧了一声。 “心肝宝贝儿,别随便乱拧,不然弄疼了我,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然后笑吟吟地望向拓跋焱。 “格罕大王子还有什么想问皇后的,现在尽管问,孤记得皇后说答应过要教格罕大王子一个月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吧?” 拓跋焱看着水濯缨缩在绮里晔怀里的怪异模样,实在搞不懂这两人是怎么情况。水濯缨要是主动缠着绮里晔要跟他共乘一骑的话,怎么会露出一副这么难受的样子?绮里晔本来明明最关心她,为什么现在看她这么难受,还是跟看好戏一样笑眯眯的,甚至故意逗着她玩儿? 格罕大王子的神经一向比钢筋还要粗,对于想不通的事情,最常用的处理方式就是丢在一边不想。这时候被绮里晔一问,连忙道:“老子之前答应保护她一个月,结果现在她落你手里了,她答应教老子一个月也不用作数。不过东仪皇后,诗集里那么多老子不认识的字,你走了老子要找谁去问啊?” 水濯缨半天不吭声,绮里晔又晃了晃她。 “心肝宝贝儿,人家问你呢,回答啊。” “去、找、个、教、书、先、生……”水濯缨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面挤出来,声音极其恐怖,“……你、也、给、我、滚、远、点!” 水濯缨一向都是从容沉静,浅笑晏晏的模样,拓跋焱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可怕的样子,被吓了一大跳,顿时一句话也不敢再问,赶紧让路到一边。 “好好!老子不问了,你们走!” 绮里晔轻笑一声,这次倒并没有再拖下去,轻轻一甩缰绳,骏马慢悠悠地朝前走去。每次马蹄一落下,马背上缩在绮里晔怀里的水濯缨就姿态怪异地颤抖一下。 拓跋焱站在街上,看着这两人共骑而去的背影,一脸的疑惑和茫然。 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第24章 最刻骨铭心的惩罚(一更) 湘山行宫。 一行千羽精骑的人马护卫着中间一辆华丽骚包的巨大銮车,从林中道路上缓缓驶向行宫,在行宫的门口停下来。 周围所有士兵和护卫都离开了銮车周围,原路返回的原路返回,进行宫的进行宫,銮车周围很快就空无一人。 一身玄色底扶桑花刺绣丝绸衣袍的绮里晔从銮车上下来,眼带笑意,朝銮车里面伸出一只手。 “好了,心肝宝贝儿,现在周围没有人,可以出来了。” 銮车的车帷后面露出水濯缨的半张脸,小心翼翼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确认没有人了才从车厢里面出来,啪地一下打掉绮里晔想扶她的手。 “不要你扶!” 她现在连脸都不敢在这些士兵和暗卫的面前露,还不就是这个杀千刀的死变态害的! 之前绮里晔答应她,给她的惩罚是只做一次,不超过半个时辰。当时她觉得就算再恐怖的狂风暴雨,半个时辰她还是能挨得下来的,结果很快就发现自己终究还是图样图森破,绮里晔的恶劣和变态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定的这半个时辰,就是他们从瀚州知府府里骑马出来,一直走到瀚州城郊外的时间。水濯缨跟他共乘一骑,外面严严实实地裹着一顶大斗篷,斗篷下面什么也没穿,面对面地被他抱在怀里……每次因为马匹的走动颠簸而从马背上传来震颤的时候,那种感觉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绮里晔挑的还是上午时分街道上人最多的时候,整条街的人都在奇怪地看着他们的古怪的坐姿和装扮,更不用说后面跟着的那些千羽精骑士兵和“蛇信”暗卫。 众目睽睽之下,水濯缨无论有什么样的感觉,都只能竭尽全力地苦苦忍着。绮里晔还偏偏动不动就让座下的马匹跺一跺蹄子,转两个圈子,甚至是小跑上两步,存了心地折磨她,非要看到她实在忍耐不住时的反应。 尽管她做了最大的隐忍,她敢肯定周围还是有人能看得出来他们到底是在干什么,只不过不敢说出来而已。现在想起当时的那个感觉和场面,她都仍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难怪绮里晔愿意只做一次限时半个时辰,他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这半个时辰对他来说满足了他最大的变态恶趣味。而对她来说,简直比十年都要辛苦和煎熬。 极度的羞耻而又不得不拼命地忍耐,不单单只是肉体,而是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比以前用尽各种变态手段长时间折腾她来得还要可怕。没有比这更加刻骨铭心的惩罚。 绮里晔故意磨磨蹭蹭地在瀚州城里走了大半个小时,出了城门后,到了已经没有什么人的郊外,这才把几近崩溃的水濯缨从马背上接下来,上了马车。这时候他答应的半个时辰还没用完,被他紧接着在马车上用掉了,一秒钟也没浪费。 这之后水濯缨两天没搭理绮里晔。一直窝在马车里面不敢出去,完全没有脸面对外头那些士兵和暗卫,就算他们一个个表面上恭恭敬敬低眉顺眼的,一脸“我还是个纯洁的宝宝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完全不知道啊”的表情,鬼知道心底都在想些什么。 “心肝宝贝儿别生气。” 绮里晔没理会她的抗拒,一把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带着笑意哄她。 “要不我补偿你一下,后面的这五天时间,我都不碰你了怎么样?” 水濯缨冷笑:“你好意思说?我的月事明天就要来了,你补偿个鬼!” 绮里晔揉了揉挺拔的鼻梁,从善如流地:“那就不补偿了,你月事明天来的话,今晚我们多来几场如何?” “……滚!” …… 瀚州附近的深山中。 楚漓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肩膀上一阵剧烈的疼痛,睁开眼睛,视野里一片模糊,影像半天才渐渐清晰起来。 她的上方是一片结满蜘蛛网的屋顶,稍稍一转头,就看见了一堵圆木搭成的墙壁,以及上面一个草草开出来的窗口,窗板残缺破烂,窗口外面是一片黑暗的夜色。 “醒了?” 旁边传来一个犹如冰凌一般清冷而又带着硬质质感的声音,楚漓转过头去,正看到只穿了一身里衣的聿凛坐在她的不远处。 她所在的是一间似乎已经被废弃的木屋,屋里的家具全是破破烂烂的,上面落满了灰尘。缺了一角的木桌上插着一根正在燃烧的火把。 “你……” 楚漓想要坐起身来,却忘了肩膀上的剑伤,一动扯到了伤口,痛得她啊一声大叫起来,又倒了下去。 “你肩上的伤很重,别动。” 聿凛连忙走过来。楚漓第一眼就看到,他走路的姿势竟然是一瘸一拐的,顺着他的腿往下望去,他的右腿小腿处,厚厚地裹着一圈白色的布条,上面渗透出暗红的血迹。 “你也受伤了?” 楚漓的记忆就到聿凛在茶棚里救了她为止,后来她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晕了过去,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嗯。” 聿凛简短地应了一声。过来看到楚漓的伤口没有崩裂开,便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向房间的另一个角落。那里有一口灶,底下点了火,上面盖着一块木板作为锅盖,冒出一缕缕隐约的白汽,似乎里面正在煮着什么东西。 楚漓扭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膀。肩膀上衣服半敞开着,伤口已经用干净的白布包扎了起来,里面应该裹有上好的药,透出一种清凉的感觉,虽然仍然很疼,不过还在能忍受的程度内。 “你是被那群不讲理的神经病伤到的?” “那群人是北晋的江湖门派玉山派。”聿凛说,“你怎么跟他们起了冲突?” “谁跟他们起冲突了!”楚漓一说到这个就恼火,“我就是个无辜躺枪的路人甲!在茶棚里面倒霉坐到那个斗笠男的对面,他点了我的穴道,拿我当挡箭牌,以致于那群傻缺不分青红皂白就以为我是斗笠男的同伙,还好死不死地帮他挡了一剑!” “难怪。”聿凛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那个戴斗笠的是玉山派的前掌门程昭雪,前不久因为败坏门风而被玉山派革了掌门之位,这些门人是来杀他的。” “我们现在在哪儿?” 楚漓朝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外面一片黑漆漆的夜色,什么也看不到。 “这里还是瀚州附近,周围没有人烟,我也不知道确切的位置是哪里。”聿凛说,“我是骑着马带你逃进路边树林里的,把那些玉山派的人甩脱了之后才停下来。” “你没跟玉山派的那些人解释清楚?” “我没时间解释,你的伤太重,我又不知道你们之间只是误会而已。” “我们在这多久了?” “半天。但我的马在树林中被毒蛇咬伤,已经死了,我的脚上又有伤,暂时没法带你离开。” 楚漓抽了抽嘴角:“那……现在怎么办?你脚上的伤严重么?” 她本来想问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离开,毕竟她跟聿凛两个孤男寡女一起被困在这种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中,而且又知道聿凛对她抱着特殊的心思,总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但转念一想,这种话太没人情味,还是别问了。毕竟聿凛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她只关心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去,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 “伤势还好。”聿凛还是回答得十分简短,“过十来天之后应该能够走远路。我的护卫会来找我。” 楚漓一听这十来天就觉得有些头大,但又不好再问他的护卫大概多少天能来,问了他自己肯定也不知道。 而且要过十来天才能走远路的伤势,想来应该算是十分严重,单是看他走路时候的困难样子也看得出来。 ------题外话------ 今晚六点二更 第25章 追女孩子就要全身都是戏! 聿凛走到屋子角落里的那口灶台旁边,打开盖着锅的木板,里面白汽腾腾,冒出一股扑鼻的肉香来。 楚漓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个缺了口但是干净的粗瓷大碗,从锅里面盛出一碗香气四溢的汤来,里面的肉看样子像是野兔肉。 聿凛把汤端过来,挪了那张缺角的木桌到楚漓床前,把汤放在桌上,还有两根外面折下来的细竹枝,当做筷子。 “喝吧,你伤得很重,失血过多,最好吃点东西。” 楚漓还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炖的汤?” “不然难道还是你炖的?” 楚漓一看那碗汤,汤色奶白浓郁,上面还漂浮着类似于香草之类的绿色碎叶子,闻上去没有一点腥味,鲜香扑鼻。 “看不出来。”她一边吹着滚烫的兔肉汤,一边看聿凛,“你居然还会烹饪?” 这个时代的男人基本上不近庖厨,就算是最不讲究的乡下汉子,煮菜做饭也是媳妇的事情。聿凛身为北晋皇子,本来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之前看他在三皇子府里面也是养尊处优的,没想到竟然还会这些。 聿凛淡淡地道:“会一点简单的。” 楚漓吹凉汤,喝了一口,味道果然十分鲜美。兔肉是她最喜欢吃的肉,野兔肉本来就十分鲜嫩,文火久炖,几乎都被炖烂了,入口即化。 她受伤后失血过多,这时候本来就又渴又饿,一碗热汤喝下去,顿时感觉全身都熨帖起来。 一口气喝完,才看到聿凛就这么坐在对面看着她,问道:“你不喝吗?” “屋子里只有一个碗。” “那你也先喝一碗吧。”楚漓不好意思地把碗筷递过去。聿凛接了,就直接用这个碗再去装了一碗汤,也慢慢地喝起来。 楚漓看得嘴角微抽:“那个……我刚刚喝过的碗,你不洗一下吗?” 这家伙以前吃饭的时候吃到一个被她啃过的鸭子头骨,就在那里干呕了半天,现在倒是一点都不嫌弃。 “水在远处,我走路不方便,提回来的水要省着点用。” 这个理由顿时让楚漓无话可说。聿凛喝完,再给她装了一碗带着肉的汤,她便也不好计较这是聿凛刚刚喝过的,只能一言不发地喝汤。 聿凛一直望着她,眼神幽深,眼底隐约带着一缕几不可见的笑意。 两个人你一碗我一碗地把那一锅兔肉汤全部喝完了。聿凛起身,从自己那件已经被撕过一次的白色里衣上面再撕下几条布料来,烧开水煮过了,在火上烤干。 “忍着点,我要给你换药。” 楚漓一看自己衣襟敞开的右边肩膀,换了前世她就算是在一群男生面前穿着比基尼晃来晃去也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不知为什么竟然老脸有点红。 “咳……能不能让我自己来?” 聿凛没说什么,把布条和药递给她,自己转过身去。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楚漓疼得抽气的声音,半天之后聿凛开口问道:“好了没有?” 楚漓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那个……还是你帮我吧,之前你绑的绷带我都没有解开……” 聿凛:“……” 楚漓肩上的伤口虽然深,但幸好没有伤及筋骨,实质上也就是比较严重的皮肉伤。聿凛带的金疮药是最好的一种药,拆开原先绷带之后,可以看到下面的伤口已经凝结收敛,完全没有发炎的迹象。 聿凛动作很快,三下两下帮楚漓换了药重新包扎上伤口,手法十分轻巧熟练,几乎没有弄疼楚漓。 “你经常给人包扎伤口?”楚漓望着他收拾起那些已经染血的布条,准备洗过之后下一次再用。 “嗯,我受伤的时候护卫未必都在身边,自己总要会这些。” 聿凛这才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解开布条后才能看到,他的伤口上并没有金疮药,愈合情况远不如楚漓的伤口好,这一次他也只是换了一下包扎的布条,还是没有上药。 楚漓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用药?” “我身上只带了那一瓶金疮药,给一人用也只够用个五六次。”聿凛说,“我的护卫不确定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里来,你的伤口更重,必须先用在你的身上。” 他左边小腿上的那一道伤口也是剑伤,看过去并不比楚漓的轻,甚至比楚漓的刺伤伤口来得更长。 楚漓望着那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蹙眉:“那你的伤怎么办?” “没事。” 聿凛只答了这两个字,包扎好自己的伤处,便起身朝木屋外面走去。 “你睡吧,这附近有猛兽出没的踪迹,夜里恐怕不安全,我在外面守夜。” 他轻轻关上了木屋的门,留下楚漓在屋子里面,怔怔地望着那扇隔开他背影的木门。 半天后才低下头,看见自己坐的那张床本来只是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但上面的灰尘都已经被清扫干净,垫上了柔软的干草,最上面铺的是聿凛那件冰蓝色银灰暗纹的外袍。 …… 聿凛走到木屋外面,却并没有停在门口,而是一直朝树林深处慢慢走去。走出一段距离,后面木屋里的灯光已经被树木遮掩得快要看不见时,这才在树林中停了下来。 头顶上枝叶簌簌一声轻响,落下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影,借着树林中微弱的星月光芒,可以看清正是聿凛身边的护卫剑衣。 “殿下,坐这边。” 剑衣引着聿凛坐在一棵倒在地上的枯树树干上,从怀里取出金疮药,再次拆开聿凛腿上的布条,帮聿凛上药。 一边上药一边看着聿凛血淋淋的伤口感叹。殿下也真能下得去手,本来他还以为只是做做样子而已,结果殿下二话不说自己给自己腿上割了一剑,割得毫不含糊。 他和其他几个护卫在聿凛带着楚漓逃进树林后不久,就追上来找到了聿凛,那时候楚漓还昏迷着没有醒过来。但聿凛并没有带着楚漓和他们一起回去,而是让他们在树林里面找到这间废弃的木屋,把楚漓带到了这里来。 剑衣本来还莫名其妙,琢磨一下,立刻就明白了殿下的套路。这是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搭救落难美人的机会,要是直接把人带回去脱离险境的话还有什么意思,自然是要孤男寡女荒山野岭多相处一段时间。 而且,殿下的想法比他们想的要多得多,简直浑身都是戏。 现在守在木屋周围的护卫足有十几个之多,殿下眼睛都不眨地跟楚姑娘说只有他们两个人。为了能合理解释为什么他跟楚姑娘会被困在这里,半点不留情地废了自己的一条腿,还假装只带了一瓶金疮药,全部让给楚姑娘。 这附近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野兔,锅里炖的那只兔子是殿下让他们翻过两个山头从别的地方抓过来的,因为楚姑娘最喜欢吃的就是兔肉。 殿下从出生起连锅铲都没有碰过一下,更不用说会什么烹调,他们这群大老爷们儿也不会。里面那锅兔子汤,是他们从附近的一个村子里拖过来一位据说做菜手艺最好的乡下大妈,战战兢兢地一步一步教着殿下做的,汤里面那些调味的香草叶子都是从人家的菜园子里特意拔了带过来。汤炖差不多了再把人大妈送回去,那个大妈被弄得一脸懵逼,看他们的目光都跟看着一群神经病一样。 最令人无语的是,木屋里面本来有三个碗,殿下为了跟楚姑娘共用一个碗这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还特意让他们扔掉了两个。 “你们在这周围一里地的范围内守着。”聿凛腿上的伤口包扎完了,一边站起来一边说,“十天之内不准让任何人接近整座木屋,你们要是有一人被楚姑娘发现了,也不用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剑衣:“……” 以前他们都觉得殿下挺正经的,现在怎么会黑成这个样子? 第26章 缨缨送凉凉的生日礼物!(一更 回到湘山行宫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正是一年中酷暑最盛的时候。 湘山行宫周围的山林在盛夏里郁郁葱葱,层叠无尽的绿意分外浓郁酽厚,像是融化的碧绿色极品翡翠泼洒流淌在山岭之间,草木疯狂淋漓地竞相生长,空气中仿佛都能滴出绿色的水来。 这里虽然距离崇安不远,但比崇安凉快得多,行宫周围浓荫遮蔽,一天到晚都有微风吹过峡谷和湖面,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水濯缨回到湘山行宫之后的几天,绮里晔一直经常用一种十分微妙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像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东西来,又像是在提醒她注意什么。 并且开始更加频繁地派人暗中跟着她,盯着他不在时候她的一举一动,然后报告给他。当然对于水濯缨的透视异能来说,这些暗卫的存在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知道该怎么应付他们。 玄翼本来是最出色的刺探情报撰写报告小能手,经验丰富,文笔非凡,远非这些没有经过磨练的暗卫可比。但玄翼这段时间不在湘山行宫。 他因为上次在瀚州对水濯缨装病的事情隐瞒不报,受到了职业生涯中最重的一次惩罚。从瀚州城回来之后就被绮里晔罚去了十八狱,现在已经在那里好多天了,绮里晔现在都没有放他出来的意思,也不知道还有命回来否。水濯缨自己都对绮里晔的惩罚心有余悸,哪还有余力去给玄翼求情,只能默默给他多点几根蜡。 水濯缨不理绮里晔,坦然自若地让他和暗卫们去看个够。绮里晔越到后来越是一副藏不住的心痒难耐的样子,经常在她面前欲言又止,然后就开始用一些意有所指的话来旁敲侧击,诸如:“心肝宝贝儿,七月都过了一半了”,“心肝宝贝儿,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颜色不”,“心肝宝贝儿,猜猜看你明年生日我会送你什么”,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水濯缨装傻到底,也跟着他瞎扯淡,就是不给他想要的回应。 到了七月十八的当天夜里,绮里晔拖着大姨妈刚走的水濯缨在床上滚了一个晚上,没完没了地缠着她磨着她,就是不让她睡觉。好不容易等到过子时的时候,终于不打算再忍了,在呵欠连天的水濯缨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彻底把她疼醒过来,压在她的上方绷着一张美艳的面容俯视她。 “心肝宝贝儿,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水濯缨一脸茫然加无辜地望着他:“什么日子?” 绮里晔咬牙:“……记不起来就给我想!” 水濯缨更加茫然:“科举考试的前两个月零五天?中原三国鼎立一百八十九周年?东仪建国第一百三十天纪念日?” 绮里晔又狠狠地咬了她的肩膀一口:“再给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信不信我做死你?” 水濯缨终于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跟我吞吞吐吐地较劲儿这么多天,就为了这个,我像是记性这么差的人?” 绮里晔虎视眈眈地望着她:“我的生日礼物呢?你的生日我送了你两次,你凭什么一次都没给我送过?” 他跟水濯缨认识已经是第四年了。第一年七月时两人关系还没好到这份上,后面两年水濯缨在晏染的海岛上养病,去年回到中原来,七月十九的时候她又偏偏在即墨缺的手中,也没赶上他的生日。 水濯缨眼睛望着床帐顶端:“你天天派人盯着我,我没法瞒着你给你惊喜,所以干脆就没准备。” 绮里晔冷笑一声,伸手扣住她的大腿腿弯处,就往两边拉。 “那也没关系,把你自己洗净剥光了当做礼物送给我,任由我处置的话,我很乐意收下。” 水濯缨一边往后缩着身子躲开他的手,一边忍不住笑:“别别……你挪开点,我下床去给你拿礼物。” 绮里晔哼了一声,这才放开她。水濯缨披了衣服下床,从床边的柜子里面拿出一个长长的波浪纹金丝楠木匣子,递给绮里晔。 “生日快乐。” 绮里晔打开金丝楠木匣子一看,里面是一把二十四骨素面油纸伞。伞面颜色一片素白,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图案,除了制作工艺十分精巧细致以外,下面伞柄和骨架的构造完全是最普通的油纸伞的构造,找不出任何奇特之处。 伞骨的制造材料也不是什么稀罕离奇的材料,就是南方定州一带出产的斑泪竹,质地坚韧,色泽柔润,上面有泪痕一样的浅色水滴状痕迹,在伞骨材料里面算是上等的,不过也没到可遇不可求的珍品程度。 绮里晔把那把油纸伞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来,抬头望向水濯缨:“没别的了?” 水濯缨一脸蜜汁微笑:“就这个。” 绮里晔再把油纸伞看了半天:“这油纸伞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还是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这把油纸伞看过去平平无奇,只是质量做工好些而已,他平时都不经常用这种普通的伞,下雨的时候在皇宫里面自然会有宫人给他撑着特制的玄罗华盖。在外面要用伞,那也是黄金为骨镶珠嵌玉,奢侈华丽得跟珠宝工艺品一样。伞面绝不可能是这种素白伞面,必定要有大片大片浓墨重彩金粉描绘的图案,繁复艳丽得像是顶着一树开到极盛的繁花。 水濯缨送他这把普普通通的素面油纸伞,显然不是出于使用上的目的,那就必然是暗藏玄机。 水濯缨还是一脸蜜汁微笑:“我直接告诉你的话还有什么意思?自己猜。” “呵……有意思。”绮里晔轻笑了一声,挑逗地伸手勾起她的下颌,“要是我猜出来的话,有什么奖励?” 水濯缨笑眯眯地:“猜出来的话,我主动伺候你一次,跟上次不一样,保证是真的伺候。” 绮里晔这下更是来了兴致:“好,你现在就给我洗干净了在床上等着,好好想想一炷香之后要怎么伺候我。” 他顿时连觉也不睡了,在外间点了灯烛,开始检查那把油纸伞。水濯缨在里面拉上床边的锦缎幔帐,心安理得地去睡觉,一点也没有担心的样子。 绮里晔的这一炷香时间,一转眼就变成了一整夜。水濯缨睡足了一整个晚上的好觉,第二天早上懒洋洋地起床,从里间出来的时候,绮里晔还在那里专心致志地研究那把油纸伞。 油纸伞的伞骨和伞柄已经全部被他从伞面上拆下来,一根一根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桌面上,显然是全都已经经过仔细的检查。伞柄本来是由中空的竹子做成,现在被从头到尾地剖开成了两半。就连纸做的伞面,也被他展开来裁成十来块,分别浸泡进了十来盆不同的液体里面,估计是为了让上面的笔迹显露出来。 水濯缨看得哭笑不得。把伞拆成这个样子,就算后面真能发现伞上暗藏的玄机,整把伞也已经尸骨无存了。有这么对待别人送他的生日礼物的吗? 不过她倒是也不介意。梳洗完了,宫人送进早餐来,她就让宫人把早餐摆在了房间外间,在边上一边吃一边笑眯眯地看着绮里晔在那里折腾。 “有没有什么发现啊?” 绮里晔不搭理她,一根根地仔细查看过伞骨上绷的线,看不出什么端倪,又把线也全部拆了下来,缠着线的地方还是什么都没有。 水濯缨随手拿了一个晶莹剔透的虾饺送到他的嘴边:“实在不行就别猜了。一个晚上没睡觉,早饭也不吃,猜不出来又没人笑话你。” ------题外话------ 二更在下午六点 第27章 女人送男人伞是什么意思? 绮里晔这次倒是不客气地从她的指尖上一口吞下了那个虾饺:“……四年前有个探子把米粒劈开成为两半在里面写字,然后再粘合起来用来传递消息,都被我找了出来。我不信就这么一把伞我会查不清楚。” 吃完了那个虾饺再次张开口:“还要。” 水濯缨暗暗朝天翻个白眼,再给他送了一个小小的翡翠烧麦过去:“我先跟你说,你这样是不可能查出什么东西来的……” 绮里晔眼皮都没抬,一手捂住她的嘴:“不准提醒我,我迟早找得到,你只要做好准备等着到时候乖乖伺候我就行。” 水濯缨更加无语地又翻了一个白眼。既然这家伙这么自信,她也就不打扰他,让他自个儿慢慢找去,她这两天正好乐得清静。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绮里晔还没有找出那把油纸伞里面暗藏的玄机,而整把油纸伞已经被他拆得连制作原料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制作伞面的油纸被各种药水几乎泡烂了也没显示出什么图形,绷在伞骨上的细线拆成一缕一缕,制作伞骨的所有竹篾都被劈成了头发丝粗细,只差没有把竹纤维一丝丝分离开来。然而里面还是什么都没有。 水濯缨看绮里晔再这样下去,都快要把油纸伞拆成分子级别了,无语地:“你不是说你迟早找得到么?猜出来没有啊?” 油纸伞在昨天晚上就已经彻底没了,所以绮里晔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东西可以继续拆,油纸伞的平面图立面图底面图剖面图透视图早就被他原原本本地在纸上画下来,他白天就对着那些图凝思了一个白天。 “油纸伞本身我已经彻查过了,里面没有藏任何东西,另有玄机的话,应该就是这把油纸伞本身的寓意。关于这个寓意我有不少猜想,但是缺少确切的证据,不能肯定哪个正确。” 水濯缨:“然后呢?” “我把这些猜想都说出来,要是其中有包括正确答案,你也得主动伺候我。” 水濯缨毫不犹豫地:“可以。” 绮里晔瞪着她,显然是觉得她答应得这么干脆肯定有问题:“要是我说中了你不承认怎么办?” “我要是不认账的话,之前怎么会主动提出这个条件?”水濯缨挑眉,“你先说说看。” “最简单的一种,你送我这把油纸伞,是希望我一辈子为你遮风挡雨?” 水濯缨嘴角一抽:“不是,这么肉麻的寓意亏你想得出来。” 绮里晔脸色黑了一下:“伞在人头顶,伞面为素白之色,是白头偕老的寓意?” 水濯缨:“那我还不如直接送你一顶白帽子的好。” “‘油纸’和‘有子’同音,你想要孩子了?” “这个我还用得着打哑谜送你一把油纸伞来告诉你?” “伞的形状是圆的,是美满团圆的寓意?” “天底下所有的伞都是圆的,谢谢。” “制作伞骨的斑泪竹相传是情人相思时滴泪而成,心肝宝贝儿这是在对我表达相思之情?” “我都嫁给你了,你现在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表什么情人相思?” “伞有二十四骨,你是想把你不出十九狱的最高纪录提高到二十四天么?” “……滚!” …… 绮里晔越往后面说出来的寓意越五花八门不着边界,到最后连所有连绷伞骨的线加起来总长四丈象征他们认识四年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奇葩理由都说了出来,水濯缨到最后都懒得摆表情,统一回以官方性的蜜汁微笑:“不是。” 绮里晔终于不耐烦:“不猜了,到底是什么?” 水濯缨笑眯眯地摇头,准备起身:“猜不出来就算了,不告诉你。” 还没站起来就被绮里晔一把拉下去,跌进他的怀里,腰身被他的手臂扣住:“吊了我的胃口这么长时间,不说就想走?……要么说,要么跟我一起去十九狱里待二十四天。” 水濯缨瞥他一眼:“我告诉你的话,主动伺候你的福利可就没有了。” “没有就没有,那个只是尝尝鲜而已,反正我更喜欢在上面压着你……赶紧说。” “你在上面也不行,先保证我说了之后你不能碰我,不然我不敢说。” 绮里晔目光怪异地看着她。这意思就是说那把伞的寓意不是什么一般的喜庆吉祥寓意了?不然她为什么怕她说了之后他会收拾她? 但他表面上还是很快回到了不动声色的样子:“好,我答应三天之内绝不碰你。” 水濯缨忍着笑:“其实那把伞里面根本没有藏着什么信息,你也不用像查秘密情报一样把它拆成那个样子。寓意倒是有的,只不过非常简单,哪有你刚才说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非常简单?”绮里晔蹙眉,“我刚刚说是寓意遮风挡雨的传情信物,你不是说不对么?” “女人送男人伞是可以象征传情没错。”水濯缨无辜望天,“不过还有另外一种更加直白的意思——你若不举,便是晴天。” 绮里晔:“……” 在那里沉默了足足三分钟,终于缓慢地,诡异地,令人毛骨悚然地,露出一个犹如魔鬼苏醒罂粟盛开般的美艳笑容。 “我、若、不、举,便、是、晴、天?”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面挤出来,声音极其阴森恐怖,露出来的白森森的牙齿就像是想要把水濯缨身上的血肉活生生地咬下来。周围的光线骤然转为黑暗,温度和气压也在疯狂地下降,仿佛一瞬间陷入了一个森然可怕的魔狱空间。 水濯缨顿时反射性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却感觉腰间像是被扣上了一个坚硬无比的铁箍,无论她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喂!……你答应三天之内不碰我的!” 绮里晔阴森森地冷笑,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 “我可以不碰你,但你以为我的那么多玉势都是干什么用的?……你最好做清楚心理准备,不管我举还是不举,你这辈子永远都是狂风暴雨天!” 水濯缨:“……” …… 瀚州城附近的树林中。 楚漓和聿凛在这里已经住了十来天时间。楚漓肩膀上的伤愈合了大半,只是右边手臂基本上还不能动。 聿凛腿上的伤势却是时好时坏,每次眼看着要好转的时候又恶化,最多也就是可以慢慢行走。他后来不愿意再给楚漓看他的伤口,楚漓也不知道他的伤势一直反反复复,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聿凛的下属一直没有找来,楚漓等得十分心焦,到自己伤势半好的时候,就想由她来带着聿凛出去。聿凛也没反对,结果就是两人在树林中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聿凛便走不动路,而楚漓伤势未愈,本身体力又不够,不可能背着聿凛出去。最后两人不得不在树林里休息了大半天之后,再次返回木屋附近,楚漓之后便不敢再提这个话了。 聿凛看楚漓在那里长吁短叹的,宽慰道:“我的下属们至少会找到玉山派那里,跟他们解释清楚这是个误会,你的护卫和丫鬟都不会有事,应该也会帮你把那批信鸽送到崇安。实在没了的话,我再送你一批就是。” 楚漓闷闷不乐地:“我不是担心这个。” “那你在这里待得很难受?” 楚漓摇头:“也没有。” 这里虽然荒山野岭的,但聿凛着实是把她照顾得很好。没有什么不舒适的地方。吃的是一顿一个花样的野味;水源离木屋很远,但楚漓一直没缺过水用,大热天里天天想要擦身子也可以;夏天树林里面蚊虫多,聿凛能找到驱赶蚊虫的药草堆在木屋周围;甚至还很不可思议地用木料帮楚漓削了一把梳子,免得她要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第28章 宝贝儿,你怀疑我的能力有问题? 楚漓只是不想跟聿凛两个人待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让她心底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下意识里想要远离聿凛。 不是因为她不喜欢聿凛,恰恰相反,她对聿凛越来越有好感。这种情况下,想不对他有好感都难。 而这好感却是她所不想要的。她以前只觉得她跟聿凛是两个世界的人,并不想去招惹聿凛,而聿凛偏偏又看上了她。再这样待下去的话,她担心会发生她所不希望的事情。 但是聿凛救了她在先,现在又带着自己的伤在照顾她,她不可能把聿凛扔在这里自己离开。 聿凛看着楚漓愁眉苦脸的样子,平静地道:“这两天我腿上的伤势好了点,明天再试试看能不能走远路出去。” “还是别了。”楚漓郁闷地说,“上次出去一趟折腾了一整天,最后又得回来,还是等你的伤恢复了再说。” 聿凛没再说什么:“没有食物了,我去林子里一趟,你留在这里。” 他出去的时候一般都会告诫楚漓不要离开木屋附近,因为树林里蛇虫太多,又有野兽出没,楚漓不会多少武功,一个人在树林里太危险。现在两人中任何一个都经不起再出事,所以楚漓也听话地尽量不出去。 聿凛到了远处的树林里面,剑衣照例拎着两只打来的野山鸡在这里等着。每次聿凛出去打猎都不会很久,他给楚漓的说法是这附近野物很多,其实这些野味就没一只是他自己打来的。这几天时间本来就弥足珍贵,他就算要演戏,也不能像真的打猎一样把几个时辰几个时辰的时间花在树林里。 “明天可以出现了。”聿凛淡淡说,“假装你们刚刚才找到这里。” 剑衣一愣:“殿下,你们在这里不是住得挺好的么?” 聿凛摇摇头:“楚姑娘想回去,拖上这十来天时间已经够久的了,过犹不及。” 正在这时,远远地突然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叫喊声:“……聿凛!……你在哪儿?救命啊!……有蛇要咬我!” 聿凛猛然一转身,正看到木屋那个方向的远处树林中,楚漓犹如火烧屁股一样,一边大声呼救,一边朝着他这个方向飞奔过来,声音里已经被吓得带上了哭腔。 后面一条足有手臂那么粗,颜色鲜艳的大蛇,昂着一看就属于剧毒蛇类的硕大蛇头,咝咝地吐着口中的信子,跟在楚漓的后面飞快地游过来。 聿凛距离她太远,根本赶不及过去救她,那条蛇已经追到了她的脚后跟处。 “……救命!” 楚漓吓得魂飞魄散,一边跑一边回头往后看,眼里都快要飙出泪花来。本来以为那条蛇追上来就会猛咬她一口,结果大蛇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在她的后面从从容容地拐了一个弯,爬进了另一边的灌木丛里面。 楚漓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一脸懵逼。聿凛前一刻还在远处,这一刻已经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赶到了她的身边。 “没事吧?” “没事……”楚漓惊魂未定,“刚刚我在院子外面的草丛里看到了这条蛇,它一路跟着我游过来,我以为它是要咬我……” “不会。”聿凛宽慰道,“除了那种饿坏了的巨蟒以外,一般蛇是不会主动追着人咬的,应该只是碰巧跟在你后面而已。跑过来有没有扯到伤口?” “没有……” 楚漓说到一半,突然望着聿凛,整个人都停住了。 聿凛顿时心脏咯噔一声,往下一沉,有一种这次要完的大事不妙感觉。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解释,楚漓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心有余悸变成惊讶诧异,从惊讶诧异变成恍然大悟,再从恍然大悟里透出恼怒和讽刺的神色来,挑着音调,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哟,太子殿下腿上的伤势好得这么快,一刻钟之前还只能慢腾腾地挪着走,现在突然就能健步如飞了?” 聿凛:“……” 他觉得就算是给他一年时间,他也实在是想不出来该怎么解释。 他本来有第一流的演技,装了这么多天一直滴水不漏,没有露出任何破绽。然而刚刚听到楚漓惊慌喊救命的时候,他瞬间把所有的伪装全都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身体比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楚漓本来心大神经粗,就算有一些不合理的小细节,她也不会注意到。但聿凛刚刚用那种速度从树林里飞奔过来,她要是再反应不过来的话,不是眼瞎就是出门没带脑子。 “你的伤应该早就好了吧?”楚漓冷笑,“难怪后来一直不让我看伤口,一瘸一拐地装得倒是挺像啊?” 聿凛一句话也没辩解,语气尽量放软下来,低声开口。 “是……我的伤已经好了,只是想跟你在这里多住几天而已……” 这时候找任何理由来糊弄楚漓都只能适得其反,还不如说实话,至少能够表明他的诚意。 “是么?”楚漓讥讽地笑了一声,“躲在树上的那位,剑衣是吧?可以下来了,手上一直拎着两只鸡不嫌臊得慌?” 她刚刚从远处跑过来的时候,树林里这个方向正好没有遮蔽物,一眼就被她看到了剑衣的身影。 当时聿凛和剑衣两人被她一喊救命,注意力全都在她的身上,聿凛忘记了假装脚上的伤势,剑衣的第一反应也没有躲起来,结果自然被楚漓给看到了。 那时候楚漓还没反应过来,现在发现聿凛在假装受伤骗她,顿时想起了刚才跟聿凛站在一起的那个身影是谁。 已经被楚漓说破,剑衣只能一脸苦逼地从树上下来,手上还提着两只脚爪朝天的死野鸡,满地直掉鸡毛,以至于气氛更加尴尬得像是要飞起来。 “难怪你每次出去打猎没一会儿就回来了,我还以为这附近真的野物多得满地跑,敢情都是别人拎过来给你的?” 楚漓这时候越想脑子越清晰,语气里的讥讽之意也越来越浓,目光里满是冷笑,在聿凛和剑衣之间扫来扫去。 “这附近应该不止一个你的人吧?你还骗了我多少次?我估计那一整个木屋都是你趁着我昏迷的时候布置好的是不是?……把我蒙在鼓里骗得团团转很有意思么?” 聿凛和剑衣两个站在那里低着头不敢回答,像是犯了错被当场逮住的小学生,只能一言不发地挨老师的训。 半天聿凛才生硬地低声道:“我没有觉得骗你很有意思,只是想跟你在这里多住几天而已,因为出去之后你肯定会一直躲着我。” 对于他的性格来说,现在这个姿态已经放得很低,甚至可以说是在低声下气地解释。 楚漓看他这个模样,心头的火气倒是莫名地一下子消了下去。她刚刚的愤怒也就是一时冒出来的,一般人知道自己被骗了这么长时间,第一个反应自然会是生气。 但现在缓下来,她感觉自己似乎也没必要生聿凛的气。聿凛从玉山派门人那里救了她,照顾她养好伤,她还欠着他老大的人情要还。他虽说出于他自己的私心,骗她在这里多留了几天,但并没有做任何害她的事情,她不需要这么怒气冲冲地谴责他。 “算了,没事。”楚漓深呼吸了一口气,“现在可以出去了吧?我最好还是要亲自去崇安一趟,不然那边的联络我不放心。” “可以。”聿凛没有拦她,“你什么时候回北晋?” “我……” 楚漓又有种不想回去的感觉。她最近矛盾得厉害,也纠结得厉害,尤其是跟聿凛在树林里过了这十来天之后。虽然现在知道全都是他蓄意安排了来骗她的,还是让她感觉无法怪罪聿凛,也因而更加心烦意乱。 她不知道聿凛会这样缠着她多久。这个世界并不像她前世那样,男女恋爱自由,人人都有接受和拒绝的权力。聿凛是北晋太子,地位权势比她这一介小小商人高了不知道多少,他们在这里就是不平等的。 而以她对聿凛的了解,他绝非那种霁月光风的正人君子,心机深沉,凉薄阴诡,能用的手段多得是。这次骗了她十来天时间,要不是发生意外的话她肯定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就是最有力的说明。 如果她一直拒绝他的话,她不敢肯定他是会时间长了觉得不耐烦就自己放弃,还是采取更加强硬或者恶劣的手段。要是后者的话,她到时候该怎么办? 而让她更加纠结的是,她现在对聿凛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强烈的抵触感觉。尽管她仍然一直在告诉自己聿凛跟她根本不合适,这不是她在这个世界里想要的男人,但好感却是不管怎么挡都挡不住的。就好像聿凛这次骗了她,她也只不过是开始的时候恼火,后来就没法再生起气来。 聿凛对她不能说不好。救了她好几次的命,因为她而废了贞庆公主,她想要经商就送了她无数的房产和资源支持她经商。公然上门去她家提亲,位份直接就是太子正妃,没有因为她只是一介商女而有任何遮遮掩掩。哪怕这次骗她,也是因为在乎她才会她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只为了跟她多待几天而已。 他这种地位的人,不管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大把大把的自荐枕席者排着队等着他挑。但他只这样对待她一人。没有几个女子会理智到对这些完全无动于衷。 然而谁也不敢说他现在能这样待她,以后是不是能够始终如一,而不是因为她不同于这个时空的一般女子而对她一时兴起,等得到后没有了新鲜感,就对她失去兴趣。 即便他自己愿意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以他的身份,也有太多能够影响他的因素。这实在不是一个能够让她放心托付的男人。 这一切现在缠成一团乱麻,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梳理才好。就连跟她来自于同一个时空的水濯缨,也给不了她什么建议,更不用说这个时空里的其他人。 聿凛看她思绪一团糟的样子,没有再逼问她,淡淡地道:“一时不想回去也可以,北晋那边你的生意我会让人帮你照管,等你把东仪的事情处理完了再说。我送你去崇安。” 楚漓没说话,默默地转过身去,往树林外面走。 聿凛在后面望着她的背影,目光幽暗,深不见底。 她好不容易才对他有点好感,他现在不能逼得太紧,否则很容易又引起她的抵触。这就像是他小时候去秋猎,越是被引到笼子口的果子狸,越是不能受到任何惊动,否则一下子就被吓跑了。 他迟早有一天会让她接受他。 聿凛突然开口道:“等等。” 楚漓如临大敌地转过身来:“干嘛?又不让我走了?” 聿凛:“你方向走反了。” 楚漓:“……” …… 崇安附近,湘山行宫。 水濯缨在这个没有伞可以撑的“狂风暴雨天”之后,在床上装死装了两天,好不容易才拖到绮里晔对于他生日礼物的不爽感觉消退下去。 但是让她仍然心惊肉跳的是,绮里晔信誓旦旦地对她保证,明年她的生日保证会回敬给她一件更加具有纪念意义和深刻寓意的礼物。她现在就在琢磨着明年三月份的时候要不要再提前离家出走一次。 还有一个多月才回崇安,水濯缨大约是天生的劳碌命,现在清闲久了,反倒觉得百无聊赖起来。 绮里晔批阅奏折处理政务的时候她也会在一边看,跟他讨论一下政事之类的,但是绝对不能直接帮他处理。不是因为后宫不得干政,而是因为她要是帮他处理了,就意味着他有更多空闲的时间,用来琢磨那些五花八门的变态花样折腾她。 当皇后当成她这样,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倒霉。 两天后,从南疆南海岸边那边传来一封信件,是晏染来的。 南海岸边出海前往晏染海岛的那个小渔村附近,建有一个联络点,有“雀网”的人守在那里。传信的鸟类无法飞越海洋,晏染在海岛上不能传信到大陆,但到了海岸边就可以传信给内地。 晏染在信上说,他现在正在南海海岸边,这一次回大陆是为了采药。问水濯缨现在身体恢复得如何,要是还有问题的话,他北上的时候顺道来东仪给水濯缨看看。 水濯缨的身体已经基本上恢复健康,去年从海岛上回来之后,又调养了好几个月时间,现在白翼都检查不出她还有什么问题。 然而她还是没有一点要怀孕的迹象。以前可以说是性生活不规律,但现在她跟绮里晔住在一起也有小半年时间了,以啪啪啪的频率来算,一个月里不管哪天是排卵期都能中标。结果过了好几个月还是毫无动静。 “要是担心的话,就传信让晏染过来看看。”绮里晔一边戴着护指手套剥石榴一边懒洋洋地说,“虽然我一点都不希望你生什么孩子,但不能怀孕也算是身体不正常。” 水濯缨瞥他一眼:“你怎么知道不能怀孕一定是我身体不正常?说不定是你的原因呢?” 绮里晔剥石榴的手顿住,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美艳至极的微笑。 “心肝宝贝儿,你是在怀疑我的男性能力有问题?” 水濯缨:“……” 赶紧辩解:“咳咳……这不是在说你能力不行,也有可能是你的……反正这不是什么耻辱丢人的事情,跟女子无法受孕是一样的……哎我不是这个意思……” 绮里晔带着优雅艳绝倾国倾城的微笑,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手套上染了誉州进贡的玛瑙石榴的鲜红汁液,像是刚刚做过一场残忍的活人解剖,上面沾满了鲜血。 “看来还是要好好向心肝宝贝儿证明一下,免得再有这种怀疑。” 水濯缨:“……” 她是有多作死才会说出这种话来? 第29章 生死遥,安得便相忘 南疆密林中。 晏染一身白衣,带着两个药僮,从林中的小路上走过来。 盛夏正午的原始森林中一片寂静幽暗。炽烈的阳光照在郁郁葱葱的树冠上,被浓密繁茂的墨绿色枝叶层层过滤,投射下来时已经只剩下微弱的光线,甚至连光线本身都染上了隐约的绿意。 晏染这一趟来大陆,是因为需要采一批药回去。海岛上虽然气候异禀,这些年来被他种成了一座包罗千万种药材的巨大药库,但还是有不少药材无法在岛上自产自足。他要研究医术药理的话,每隔一段时间都必须派人来大陆上运一批药材回去,如果缺少的是特殊的药材,那就只有他亲自来了。 两天前他收到东仪那边传来的水濯缨的回信,水濯缨的身体其他都正常,只是一直无法怀孕,怀疑是她仍然有查不出来的问题(这里本来还写了一句话,被草草划掉了,不过还是能隐约从中看到绮里晔三个字),请他有空的话顺道过去看看。他本来是要去西陵,现在就先转向东北,去东仪一趟。 七月里的南疆十分炎热,但晏染在密林里越往前走,就越感觉凉爽起来,似乎有一股寒意正在从前面的某个地方弥漫出来。周围渐渐地弥漫起这个季节和时间里反常的白色雾气,越来越浓,缭绕在树冠下和树干之间,整个树林都像是笼罩着一层白色的轻纱。 晏染从密林里走出来,前面是一座几乎不长什么草木的光秃秃石山,在周围密林覆盖的山岭中十分显眼。 石山顶端三分之一已经倒塌,从里面弥漫出森森的寒气,这附近比其他地方更加凉爽,就是因为这股寒气的原因。石山的上空和周围云雾更浓,远远望去一片云山雾海,缥缈朦胧。 晏染站在一片云雾缭绕中,一动不动地对着那座山望了半晌,雾气很快沾湿了他的头发,在他的睫毛上凝结成一颗颗小水滴。 三年前,他在这座山里的九寒洞中,看着夙沙羽给玉花璇抹掉记忆。洞穴塌了,夙沙羽把他和玉花璇抛出洞底,自己却被埋在下面。玉花璇的记忆并没有消失,在这座山下跟他决裂,头也不回地离去。 三年里他一直把这些事情封在记忆的深处,好像从来不去触及翻起的话,就能够遗忘它们。而他现在站在这座山下,三年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是潮水一般从他的脑海中涌过,一情一景,历历在目。 “你们在这里等着。” 他对那两个药僮吩咐了一句,缓缓地走向那座石山。 石山的半山腰有一处山洞,就是进入九寒洞的洞口,他曾经在那里用碎石给夙沙羽搭建了一座小小的坟墓。 附近的雾气是因为九寒洞里弥漫出来的寒气和外面的热气交汇而成,石山周围的温度已经低如深秋初冬,反倒是没有什么雾气。 登上石山的道路本来只是一条小路,似乎是后来有人特意修整过,现在十分平整,上面还有像是车辙一样的印子,不过两道车辙之间间距很窄,像是有人经常推着很小的推车去九寒洞洞口,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的。 路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越往上越厚,到半山腰的时候,山石上已经覆盖上了晶莹的坚冰,在透过雾气照射下来的阳光下折射出清冷的淡蓝色光芒。 洞口那座坟墓还在,晏染走上去,却看见坟墓的前面已经有了一个人影,正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坟墓前面的石碑。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那人转过头来,望向晏染。 晏染瞳孔骤然一缩,霎时间变了脸色。 “你……” 那是个年轻男子,一头长发按照伽印人的习惯披散下来,上半身没有穿贴身衣服,只是挂了无数串沉甸甸的华丽装饰品,黄金、蜜蜡、玛瑙、琥珀、红宝石……光辉灿烂,奢华无比。因为九寒洞附近寒冷如数九寒冬,他身上披了一条色泽鲜艳毫尖灿烂的狐狸皮毛大氅,但是仍然露出一部分肌理清晰光洁紧致的蜜色胸膛。 一张面容俊美如雕刻,轮廓刚硬深邃,五官极有立体感。只是从右边前额划过眉心处,一直延伸到左边脸颊上,有一道斜跨过大半张面容的细长疤痕。虽然已经有了一定年头,淡淡的并不是很显眼,但仍然能看得出来 眉眼之间已经没有曾经那种强悍的野性,也没有了仿佛能够将人灼伤刺伤的热度和锋锐,仿佛已经在时光中沉淀出更深更复杂的气质,却也失去了一些原本根深蒂固不可或缺的东西,显得熟悉而又陌生。 是三年前被埋在九寒洞下面的夙沙羽。 晏染的脸色一片煞白,嘴唇微微张开,却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他没有死? 夙沙羽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望着他,眉头微微蹙起,目光里是一个南疆人对一个陌生中原人出现在这种地方时常有的戒备,还有一种隐约的疑惑。像是看到了一个很久以前擦肩而过的人,早就已经想不起来任何细节,只是意识中留有一点朦胧的印象。 “你是谁?来伽印族的领地上干什么?” 晏染本来似乎要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但这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只是脸色更白了两分。 夙沙羽这是怎么回事?不认识他了? 之前在九寒洞里的时候,夙沙羽要对玉花璇施幻术抹掉她的记忆,在最后关头被水濯缨和绮里晔打断。那时候夙沙羽因为幻术中断而遭到反噬,似乎神智已经出现了问题,但那时候九寒洞就要倒塌,晏染根本来不及给他做详细的诊断。 后来玉花璇的记忆没有被抹去,就说明这次幻术失败了,那么难道是幻术反噬到了夙沙羽自己的身上,反倒是让他忘记了晏染? “回答我的话,听到没有?” 夙沙羽见晏染没有回答他,眼中光芒微冷,右手落到了他所坐的轮椅的扶手上,扣住上面的一处机关,那里估计是装了暗箭之类。他的语气仍然跟以前作为伽印王的时候一样,强硬而威严,是习惯性的命令语气。 晏染这才注意到夙沙羽坐的是一张轮椅,难怪外面上山的道路上会有那些车辙,就是被轮椅碾出来的。 他微微颤抖着目光,望向夙沙羽放在轮椅上的双腿,他的双腿是完好的,只是上面盖着一层皮毛毯子,脚上穿的也不是便于走路的那种有底的皮靴。 很显然,他已经无法行走了。 当初九寒洞倒塌的时候夙沙羽被埋在下面,能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还能安然无恙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晏染竭力压下心头汹涌澎湃的浪潮,暗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一些。 “我是从南海边过来的,要去中原,只是正巧经过伽印族的领地而已。在附近发现这座山能散发出寒气,觉得好奇,所以爬上来看看。” 夙沙羽望着他的目光里疑惑更深,像是在记忆最深处的角落里艰难地搜索眼前的这个人,但无论怎么找,都还是什么也找不到。片刻之后便放弃了,松弛下目光,不在意地轻哼了一声。 “看过了就赶紧走。”他转过头去,继续望着那座写着他自己名字的坟墓,“南疆大多数地方都不欢迎中原人。” 晏染却并没有离开,低声问道:“这座坟墓是谁建的?伽印族好像并没有给逝者建坟墓这种习俗吧?” “是没有。”夙沙羽似乎是觉得好笑地勾了勾嘴角,“我也不知道这座坟墓是最建的,只知道肯定是个中原人。这坟墓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三年前这座石山倒塌,我被埋在了下面,建这座坟墓的人肯定以为我死了。” 晏染的声音微微暗哑:“既然这个人会给你建造坟墓,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 “我忘了。” 夙沙羽停顿下来,与其说是在对着晏染说话,不如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望着九寒洞深处的目光幽远、寂静而苍茫,像是一座黑暗中被大雪掩埋的荒城。 “有一个人……应该在我前半辈子里占了非常重的分量,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连带着跟他有关的事情也全都忘了。这个人应该就是给我建造坟墓的那个人,但对方什么也没有给我留下,我能找到的只有这座空坟而已。” 晏染缓缓地走到他的面前。 “你的腿……不能行走了?” 夙沙羽摇摇头:“三年前我被倒塌的九寒洞埋在下面,压断了双腿,士兵把我救出来的时候,我的腿已经废了。” 若是换了平时,他绝对不会跟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且还是个南疆部族普遍抱有敌意的中原人说这么多。但这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莫名地觉得对眼前这个人格外有耐心,像是毫无理由地合了眼缘,又像是冥冥之中有一条丝线连着他们,让他觉得潜意识有一种无法解释的亲近感,愿意跟对方交谈。 晏染小心翼翼地再次朝他走近一步。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岑山诡医这个名号?” 夙沙羽再次艰难地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我不记得有没有听过了……不过我感觉这像是中原一位有名的神医?” “是。”晏染说,“我就是岑山诡医。你的腿能不能让我看看?说不定还可以治。” 夙沙羽这次狐疑地望着他,毕竟晏染这次问出来的话有些奇怪,没有谁会轻易让一个陌生人来给自己看病。 “你为什么要帮我医治?” 晏染沉默了一下,语气突然放得冷淡起来,眼中也掩去了之前刚刚见到夙沙羽时候的震颤光芒。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越难医治的伤病我越喜欢挑战,你的腿已经废了三年,本来应该药石无医,但我想试试看我的医术。当然,你要是愿意这样一辈子坐在轮椅上的话,那也随你。” 夙沙羽微微挑着眉,盯着他看了半天,突然朗声笑起来。 “好,你随我下山回伽印大寨,我让你医治。” 他现在仍然是伽印族的王。当时他被埋在九寒洞下,赶来的伽印士兵们到第二天才把他挖出来,大寨里的医师断言他的腿已经不可能恢复,一辈子都无法站起来行走。 伽印族从来就没有过一个残疾人当一族之王的先例。夙沙羽被断言为双腿残废之后,伽印族里也掀起过一阵抢夺王位的腥风血雨,但他尽管失了双腿和一部分记忆,那些抢夺者仍然不是他的对手。伽印族仅仅动乱了很短的一段时间,斗争就被夙沙羽雷厉风行的手段迅速压制平息下去,最后依旧是他稳坐在王位之上。 夙沙羽缓缓推动轮椅,朝山下滚去,那张轮椅上面似乎装了诸多机关,十分硕大沉重,而下山的道路又颇为陡峭。夙沙羽尽管武功未失,控制起轮椅来还是很不容易。 晏染犹豫片刻,走上前去帮他推轮椅。 夙沙羽本来习惯性地要拒绝,犹豫一下,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任由晏染推着他下山。 …… 八月初,一批北方国家罗胤的外交使者来到东仪。 这片大陆上,现在的中原四国是东仪、北晋、西陵、夏泽,西陵以北是草原游牧国家乌坦,北晋以北则是罗胤。 罗胤国国土广阔,从西至东跨越上万里,和乌坦北晋两个国家都有接壤,东面临着东海。气候比北晋冷得多,不过不像内陆国家乌坦那么干燥,绝大部分地方都是草原和荒漠。罗胤国的地貌复杂多样,产业也并非只有游牧业,军事力量尤其鼎盛,国力并不比中原国家差。 这个国家地理位置相对偏僻,上一位皇帝在位期间,跟中原关系闹得非常僵,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时间没有和中原往来,只跟乌坦还有一定外交联系。 现在罗胤前任皇帝逝世,公主西莲娜接任皇位,实施了新的外交政策,又开始和中原各国建交。 据说这位西莲娜女皇年方十八,国色天香,冷艳无比。而且才华横溢,气质出众,还是公主的时候就美名远播,深受国人景仰爱戴,在罗胤号称北地第一美人,十足有要和绮里晔以前的天下第一美人之名争锋的架势。 东仪和罗胤并不接壤,但友好建交的国家能多一个是一个,绮里晔和水濯缨便在湘山行宫接见了罗胤的使者。 罗胤人的容貌已经有北地之人的鲜明特征,不像中原人黑发黑眸,发色和瞳色都是浅色,高鼻深目,白肤薄唇,五官轮廓十分深刻鲜明。 东仪是八月夏末,炎热的暑气还没有过去,人们穿的还是轻薄的衣裳。但罗胤那边夏天最热的时候也就跟这里的秋天差不多,来的罗胤使者一个个都戴着羊皮绒帽,穿着大毛镶边的毛织大衣,衣上遍布精美繁琐的刺绣,色彩鲜艳,对比强烈,看着更是感觉热得慌。 罗胤族有自己的语言,跟中原通用的语言并不一样,跟中原又多年没有往来,那些罗胤使者说起话来都十分别扭,带着生硬的口音。 “罗胤和东仪时隔十九年再次建交,罗胤女皇准备一幅人物画像,送给东仪为礼。” 绮里晔和水濯缨都有些奇怪。送画像作为礼物是很经常的事情,不过送的是人物画像就有点让人不解了。东仪和罗胤这么多年没来往过,罗胤应该也没人见过东仪帝后两人,这画像是怎么画出来的?难不成是凭空画? 第30章 女权主义的凉凉 结果那罗胤使者把画像拿出来的时候,两人这才知道他们想岔了,这幅画像画的并不是东仪的任何一个人,而就是罗胤女皇西莲娜自己。 画像足有一人多高,上面的人像跟真人一样大小,绘画手法不是中原的水墨国画,而有点像是工笔画和西方中世纪油画的结合。 罗胤女皇西莲娜有一头金色的卷发,穿了一身正红底遍布繁琐金色刺绣,无数重裙摆层层叠叠,缀满蕾丝花边和细密珍珠,奢华富丽得近乎浮夸,近似于古典主义巴洛克风格的罗胤皇室礼服长裙,以一种高贵雍容的姿态,坐在同样华丽得出奇的王座上。 从画像上看,假如这张画的真实性没问题的话,西莲娜女皇的容貌的确担得起国色天香这四个字,也的确极为冷艳。修长雪白的脖颈仰着,端庄优美的下颌微微抬起,美眸中目光高傲地俯视下来,仿佛是望着一群匍匐在她脚下忠诚而又狂热地簇拥着她的臣民,把女神的外貌和女王的气场表现到了淋漓尽致。 画像上大量使用了金粉勾勒描饰,金箔、银箔、小珍珠甚至各种宝石来点缀,四周围着一圈精美的金色纹饰作为装裱边框,以致于画像看上去比它本身描绘的内容更加珠光宝气,华贵富丽。 再加上画像里的又是跟真人一般大小的绝色美女,画得栩栩如生,绝大多数东仪国人都没见过这种异域风情,画像一展示出来的时候,效果还是十分震撼的。 画像两边的两位罗胤使者一脸自豪,就像是在展示一件他们最最引以为傲的稀世珍宝,一副“这就是我们的女王,美不美”的与有荣焉的模样。一边拿着画像,一边在大殿里朝左右各自转了半圈,让坐在大殿两边的文武百官们能够充分欣赏到画像的正面,就等着周围众人露出惊叹和痴迷的表情。 水濯缨满脸黑线。她第一次见到有人送画像作为礼物,画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想来这位罗胤女皇对自己十分自信,觉得她这般女神下凡般的画像送出去给人,就是最贵重的礼物。 中原人和北地人的文化和思维不一样,中原人相对含蓄谦虚,而北地人更加直爽,觉得有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显摆的,就直接拿出来炫耀显摆,一点都不客气。 所以众人倒也没觉得罗胤送这张画像是失礼的,一个个或是出于礼节或是真心实意地称赞了一番西莲娜女皇和画像,夸得那些罗胤使者们更加自豪。 “东仪皇,还有一件事。”罗胤使者说,“乌坦可汗已经邀请女皇前去乌坦都城库莫里,也邀请中原各国皇帝来库莫里,同女皇一聚,以表女皇同各国建交之谊。这里是乌坦和罗胤共同的请帖。” 宫人奉上请帖给绮里晔,绮里晔扫了一眼:“也邀请了北晋和西陵皇帝?” “是。不过北晋皇帝重病卧床,代替来的是执政的北晋太子。去西陵的使者跟我们是一同出发的,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西陵皇帝想必也会去。” 西陵因为即墨缺的个人原因,和东仪的关系恶化,上次东仪举办的三国榴月宴都没有来。但跟北晋和乌坦的外交关系仍然跟以前差不多。这一次是乌坦发出邀请,不像主场在东仪危险性那么大,即墨缺肯定会去。 “我们可以去参加这次聚首。”水濯缨说,“但是需要过五六天才能出发。” 她不久前刚刚收到晏染的回信,晏染现在已经出了南疆,正在北上,还要过几天才能到崇安附近。她总得让晏染看过了再走。 那个罗胤使者颇有几分诧异地看着水濯缨,然后又看向绮里晔,绮里晔道:“就是皇后刚才说的,没有听懂?” “不。”罗胤使者还是一脸疑惑,“我们听说中原国家皇帝的后妃是没有发言权力的,东仪皇后也能做决定?” “当然可以。”绮里晔淡淡说,“皇后的权力跟孤一样,皇后做的任何决定,就等同于孤做的任何决定。” 罗胤使者显得更加诧异,但这次没有再问下去,只是还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库莫里的聚会日期定在八月十二,东仪帝后在八月十二之前能到库莫里即可,罗胤女皇陛下期盼帝后的到来。” 绮里晔应了,让宫人收下那幅西莲娜女皇的画像,准备放到库房里面去。结果那罗胤使者又不解地问:“东仪皇觉得女皇陛下的画像不美吗?” 绮里晔略有不耐:“没有,怎么了?” “觉得美的话,就应该挂出来供人欣赏才是,为什么要收起来?” 绮里晔:“……” 停顿了一下,破天荒好脾气地答应:“好,孤之后就命人把画像挂到崇安城里人最多的地方去,供万民欣赏。” 罗胤使者满意地走了,绮里晔转头就吩咐道:“把这幅画像拿到崇安东大街人最多的菜市口去,随便找个木头架子挂着,不用派任何士兵守卫。三天后这画像要是安然无恙的话,再拿到西大街的菜市口,六安街的牲畜市场上轮流去挂。” 水濯缨:“……” …… 四天后,晏染终于到了崇安,这时候绮里晔和水濯缨也从湘山行宫回了崇安,准备见过晏染之后再出发去乌坦。 晏染的外貌跟三年前毫无二致,但是神情显得有些怪怪的,像是发生了什么对他自己来说极为重大的事情。 水濯缨让他这段时间先住在宫中,他犹豫半天,才低声道:“我还带来了一个人。” 水濯缨有些惊讶:“谁?” “夙沙羽。” 水濯缨更加惊讶了:“他没有死?” “没有。” 晏染摇了摇头,把他见到夙沙羽的事情对水濯缨说了一遍。 他给夙沙羽检查了双腿。夙沙羽当年被埋在九寒洞里的时候,双腿被洞顶落下的巨石压成了粉碎性骨折,南疆医师的医术根本治不好这么重的伤,所以才会判定无药可救。 倘若那个时候他在的话,立刻加以救治,肯定可以让夙沙羽的双腿完全恢复正常。但现在时隔三年,粉碎的骨骼已经自己愈合,开始畸形生长,表面也覆盖上了新的肌肉组织。 这时候要治疗的话,必须将变形的骨骼再次捏碎,然后重新接骨修复。这个过程难度极高,风险也很大,更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工夫。就算是以晏染的医术,也只有一小半的把握能彻底治好夙沙羽的腿。只要稍有差错的话,即使能站得起来,也不能正常行走,还是一个一瘸一拐的跛子。 夙沙羽救了他和玉花璇的命,这一双腿是为他们而废,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都必须把这一双腿完完整整地还给夙沙羽。 南疆伽印族那边的环境太简陋,根本不适合治疗。晏染本来是想把夙沙羽带到海岛上去,但他还要去一趟东仪,而且给夙沙羽医治双腿的药材也需要去大陆内找。一来一回,又要多拖上好几个月的时间。 夙沙羽的腿拖得越久就越难治,所以他干脆便把夙沙羽带到了东仪崇安,绮里晔的岐黄司环境和医药资源也不比海岛上差多少。 他本来以为夙沙羽不会轻易跟着一个陌生人离开伽印族,远赴数千里之外中原人的地盘上,都做好了强行带走夙沙羽的准备。但让他意外的是,夙沙羽一口答应了他前去东仪崇安,甚至连伽印族的护卫都没有带,仿佛是对他有莫名的信任和放心。 水濯缨当即答应:“没问题,你如果立刻就要为夙沙羽治腿的话,就直接住在岐黄司好了,岐黄司的资源随便你们用,我去跟白翼说一声。” “我先看看你的情况。”晏染说,“你们过几天就要去乌坦,比较赶时间。” 水濯缨伸出右手手腕给他,晏染搭了足足有一盏茶时间的脉,神色几次变幻,最后才微微蹙着眉头开口。 “你的脉象里面的确有异常,藏得很深,以前身体尚未大好的时候,应该是被其他脉象特征遮掩住了,察觉不出来,现在才能摸得到。现在你调理了这么长时间,身体其他方面全都正常,而这异常仍然还在,我猜这应该就是导致你无法怀孕的原因。” 绮里晔这时候也在旁边听着,问道:“能不能治好?” “能的话我就直接说了。”晏染摇头,“这种异常应该是从你的先天不足里带出来的毛病,我从来没有见过,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治。” 水濯缨前世里知道女性不孕的原因有很多,有些至今是未知的,无法查明,有些就算查明了也难以治疗。她这具身体先天带出来的毛病本来很多,绝大多数已经被治好,也许偏偏就剩下了那么一种晏染不知道的,导致了她无法怀孕。 在现代,无法正常生育的女性可以通过代孕或者试管婴儿来拥有自己的孩子,但在古代是根本不可能的。要是连医术最高的岑山诡医都医治不了,那恐怕就是真的没有办法。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水濯缨也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虽然她不是把孩子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古代女子,而且因为绮里晔的原因,对他们的孩子也说不上抱着多大的期待,但是没有几个女子在听到自己一辈子无法生育时,心情能好到哪里去。 绮里晔以前天天说生不出孩子最好,省得给他添堵,这时候看到水濯缨的神情,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静默地伸手揽住她的腰身。 晏染似乎是看不得他们两人这种模样,犹豫了半晌,又有些为难地道:“不过……我师父传下来的一本古医术上,曾经提到过一种名为优昙婆罗花的植物,传说有神佛之力,可以治愈凡间一切病痛,包括任何已知的绝症和未知的疾病……” 他说着又连忙补充道:“这只是传说而已,没人知道真假,也没有关于这种植物的详细记载,只知道上古时期蚩罗王族曾经拥有过优昙婆罗花,现在是不是存在都难说。” 他身为一个医者,一言一行都带有习惯的严谨性,本来从不会说这种虚无缥缈没有实证的事情。提到优昙婆罗花,只不过是想给他们一点盼头而已。毕竟不管多么不着边际的传说,总比彻底把话说死,告诉他们没有任何希望要来得好些。 “蚩罗王族?” 绮里晔和水濯缨目光微动,对视了一眼。因为燕岭那边蚩罗墓现世的事情,这几个字现在对他们来说,倒是十分熟悉。 燕岭附近也就是在一个月前热闹了一段时间。蚩罗墓地图落入玉山派被废黜的掌门程昭雪手中,程昭雪从玉山派的追杀中逃脱,此后便连着地图一起失去了踪迹。 那些江湖中人和各方势力没有任何线索,只能在广袤的燕岭中漫无目的地寻找,越来越多的人过了刚开始时那一阵热血上头的兴奋劲,渐渐觉得蚩罗墓太遥远渺茫,都陆续放弃寻找,离开了燕岭。 现在燕岭中只剩下一些仍然不肯放弃的人,还在山中到处游荡,指望着说不定能碰上好运气。为了谨慎起见,绮里晔的三千千羽精骑仍然驻扎在燕岭外面,没有自己去寻找,只是等着万一有人真能找到的时候,出手截胡。 要是蚩罗王族曾经拥有过优昙婆罗花,那这种花会不会还存在于蚩罗王族留下来最大遗迹——蚩罗墓里面? “看来要加大点力度查一查这座蚩罗墓。”绮里晔沉吟着说,“我再派三万军队过去,直接搜山。” 水濯缨被绮里晔的反应吓了一跳。她本来以为她生不出孩子,应该正合绮里晔的心意才是,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打算去找这优昙婆罗花。 “这个……不用勉强,顺其自然就好了,能找得到就找得到,找不到也没必要特意为了这个大张旗鼓。” 绮里晔哼了一声。 “还不是为了你以后想生孩子的时候能生得出来……不过生不出来也没什么,女人又不一定非得生孩子,好像除了传宗接代就没别的意义一样。生了孩子以后一颗心都扑在孩子身上,自己也不顾夫君也不顾,在我眼里就是可悲。” 水濯缨哭笑不得。绮里晔的思维果然跟这个时空格格不入,这要是个女子跟她说这种话,就是十足十的女权主义者。但绮里晔是什么意思她再了解不过,他哪里会管什么女权不女权,说白了就是嫉妒孩子占了她的时间和心思,嫌弃孩子干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但你现在是东仪皇帝,没有皇嗣怎么办?” “选一些孩子抱来养着就行了。”绮里晔丝毫不当一回事,仿佛这是个无足轻重,分分钟就能解决的问题,“等到大了,挑里面最优秀的培养成皇嗣,以后继承皇位。” 水濯缨更是满脸黑线。皇嗣的继承在所有皇帝心目中,都是数一数二的头等大事,无数个朝代的历史上为此掀起过不知道多少血雨腥风。到了绮里晔的口中,这事简单得就像是养一窝小狗一样,养大了从里面挑一只最健康最强壮的出来配种。 不过绮里晔能够这般维护她,完全不在乎她不能生育的问题,她还是幸运的。毕竟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在这个时代里就等于最致命的残疾,会受到严重的歧视鄙弃,更不用说她是一国皇后,是皇帝后宫中唯一的女人。 ——当然考虑到绮里晔的变态程度,她觉得用幸运这两个词可能还得好好斟酌一下。 第31章 论如何最狠地刺激情敌 “这个我们回头再慢慢商量吧,或者到时候再看着办。” 晏染还在,水濯缨不想在这里耽搁着人家,毕竟这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商量得出结果来的事情。蚩罗墓和优昙婆罗花都是存在于传说中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他们想找就能找得到的,这个真的只能顺其自然。 “你带夙沙羽去岐黄司。”她对晏染说,“我们两个这一趟去乌坦,不知道多少天才回来,你们在岐黄司待多久都行。” 晏染告辞之后,绮里晔和水濯缨这才整装准备前往乌坦。 乌坦和东仪并不接壤,从东仪去乌坦必须穿过北晋或者西陵的一小片国土。乌坦的都城库里距离崇安大约有一千多里的路程,坐马车至少要走上十来天。 即墨缺也要去库里参加聚首,虽说在别人的地盘上,双方应该都不会明着掀起争斗,但暗地里的算计却是不能不防。 所以绮里晔先派了一队千羽精骑中最精锐的骑兵,为数五百人,以及五十名“蛇信”杀手和暗卫,乔装成乌坦的普通牧民,先混进乌坦国境,前往库里埋伏在城内。 而他们只按惯例的皇帝出行的仪仗,随行带了一批普通的太监、宫女、大内侍卫和御林军军队,轻装出行。 这时候已经是夏末初秋,几天后一行人穿过北晋,进入乌坦国界,天气更加凉爽起来。燕岭连绵起伏的山峦在这里像是被拉长、摊平,像是融化的绿蜡一样流淌在大地上。从山岭变成丘陵,再从丘陵变成平缓的坡地,越往前走,地势就越来越开阔平坦,最后彻底成了一片广袤苍茫,一望无际的平原。 覆盖的植被也在随着地势而变化,树林越来越稀疏,出现了连绵成片的大草原。初秋的草原还未褪去夏季时葱茏鲜活的碧绿色,但已经被第一缕秋风染上了一抹柔和的鹅黄,无数草叶的尖端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金光。 微风拂过,草原上泛起一道又一道犹如涟漪般的金色波纹,连绵不绝地推向远方。像是在天穹下抖开一匹华丽而又柔软的碧绿色织金珊瑚绒毯,泛出一波波变幻不绝的光华,一直铺展到遥远的天边。 水濯缨前世里只在拍戏的时候到过草原,但二十一世纪国内的草原大多已经惨遭破坏,水土流失严重,草长得稀稀拉拉,远远看过去才能看得到绿意,走近了就跟掉毛的毡帽一样,这里秃一块那里秃一块,惨不忍睹。远不如这里的草原丰美繁茂,风光壮丽。 外面风景太好,这个季节草原上又没有风沙,只有令人心旷神怡的凉爽微风。水濯缨之前出发的时候,绮里晔让人给她赶制了多套骑装,她在马车里坐了几天就嫌憋得慌,早晚阳光没那么炽烈的时候,经常在草原上纵马而行。 绮里晔本来自然想跟她一起骑马,但水濯缨自从上次那噩梦般的马背一小时之后,现在对他和马这个组合已经产生了面积巨大得无法求算的心理阴影,打死也不肯再跟他共乘一骑。 一般都是她骑马走在前面,绮里晔稍微落后一两丈,跟在后面。然后绮里晔白天不能跟她亲近的欠缺,晚上停下来休息时再好好找补回来。 到了乌坦境内六七天后,萨尔勒派出的迎接队伍就迎上了他们,带领他们来到库里。 乌坦作为一个游牧民族,国境内只有寥寥几个城镇定居点,王都库里城是其中规模最大的城市。 跟中原的城市不一样,库里城四周并没有高耸厚重的城墙,城里也没有特别高大的建筑物和纵横交错的街道。所谓城市,其实就是无数大大小小的毡帐聚集在一起,星罗棋布地占了草原上一大片地方而已。 这些毡帐的结构和外形有点像是蒙古包,有的简陋矮小,有的则十分精美讲究。底色是白色的,上面带有色彩鲜艳的图案,在一片黄绿的草原上显得格外醒目。 库里城的最中央,是一片十来个最为高大气派,华丽显眼的毡帐,这里就是乌坦可汗萨尔勒居住的地方,王帐,相当于中原国家的皇宫。 绮里晔一行人到库里城的时候,萨尔勒早就带领了一群王族亲眷出来,在王帐门口准备迎接远客。 东仪皇帝绮里晔后宫只有皇后水濯缨一人,跟东仪比起来,萨尔勒的后宫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王帐外面乌泱泱一大片莺莺燕燕,环肥燕瘦,足有二三十个女子。这还是位份较高,有资格跟着萨尔勒出来迎接客人的,底下没位份的姬妾还不知道有多少。 其中有一半以上的女子都是中原容貌,只是穿着乌坦民族的服饰,打扮得花团锦簇珠光宝气。个个容貌美丽,身段婀娜,集体往那里一站,直让人感叹这位乌坦可汗艳福不浅。 站在萨尔勒边上可敦位置的,还是汀兰,穿着一身庄重的紫红相间的可汗正装,眉目间柔和平静如止水,没有一点波澜。 “东仪皇可是中原各国里最后一个到的!”萨尔勒站在门口呵呵大笑,“怎么还是只带了东仪皇后一人?本汗送你的那四位美人呢?” 绮里晔微微挑眉。 “美人们娇躯弱质,孤担心她们不惯长途跋涉,所以没有带来。”除了那个被打发进浣衣司的美人之外,其他三位现在连尸骨都没剩下,的确是没法长途跋涉地过来。 “东仪皇不必这么心疼女人!有什么可担心的,要是不惯长途跋涉,拖着走就是了!” 萨尔勒倒也没有继续关心那四位美人如何了,给绮里晔让出路来通向王帐:“里面请!……罗胤女皇今天下午也会到,传令下去,准备今晚就开宴席!” “东仪皇和皇后的毡帐在这边。”汀兰领着绮里晔一行人走向王帐的一侧,“各位长途而来,风尘仆仆,请先在毡帐中休整一番,宴会晚上开始。” 刚刚绕过一座毡帐,众人全都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毡帐和毡帐之间的一片草地上,有一个身着正紫色锦袍的男子在那里袖手而立,仰头望着上方一碧如洗的苍穹。 湛蓝高远的天幕和碧绿辽阔的草原之间,这一身正紫色就像是镶嵌在其中的一块温润蕴藉的紫色美玉,对着天空微微仰起的那张侧脸,也同样犹如洁白的美玉雕琢而成。 绮里晔最先开了口,音调微微扬起。 “西陵皇,别来无恙?” 上次他们和即墨缺打交道,是即墨缺用计意图离间水濯缨和绮里晔,还包括了柳长亭在内。水濯缨和绮里晔反设计即墨缺,但还是功亏一篑,被即墨缺逃回了西陵。 后来南疆部族卑蒙进攻夏泽,即墨缺虽然并没有露过面,但也是背后的推动者或者策划者,甚至绑架夏泽小皇子作为人质的事情,很可能都是他派出的人帮卑蒙族干的。 这时候双方在这里重逢,可想而知相互之间的敌意浓到什么程度。但眼下两边都是来乌坦参加聚会的客人,在别人的地盘上,就算有天大的血海深仇,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和场合明着起冲突。暗地里再怎么激流汹涌,表面上仍然是一派风平浪静。 即墨缺转过脸来,微微一笑。 半年前他来东仪的那一趟,因为再次动用了真力,身体情况似乎比以前更糟糕。跟那时候水濯缨见到的他比起来,现在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身形也更加瘦弱单薄,仿佛薄纸做的人偶空壳一般,一碰就会倒下去。 只是笑容仍然温文优雅,比三月里的杨柳微风还要柔和几分,没有一点逼人之意。 “东仪帝后到了。朕一切都好,多谢东仪皇关心。” “一切都好怕是未必。”绮里晔慢悠悠地说,“看西陵皇脸色不佳,似乎身体有失康健,有下世光景。听闻西陵皇最近广立后妃,以这般身体状况,还是节制些为好,免得英年早逝于牡丹花丛之下。” 从即墨缺回到西陵的三月起,西陵那边就不断传来消息,即墨缺终于不再空置后宫,立了西陵新晋的兵马大元帅之女为后。从这一立后开始,仿佛是一发不可收拾,在短短数月之内连立了四位贵妃、六位贵嫔,若干美人。 他挑选这些后宫妃嫔的时候,不看外貌,不看才学,不看品行,看的唯一一点就是背景和家世。这些妃嫔全是西陵朝中最有实权的官员的亲眷,而即墨缺就像是毫无个人感情一般,将名义上属于他的这些女子,精心地安插到能发挥出她们最大作用的位置上,让她们尽可能地笼络、稳固和平衡朝廷中的势力。 在西陵的臣民们看来,他们的皇帝开始立后纳妃,就是终于收心醒悟,不再对东仪皇后有荒唐的执念。但深刻了解即墨缺本性的绮里晔和水濯缨都知道,即墨缺并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他根本就没有死心。 半年在越风谷,即墨缺跟着水濯缨从山崖上跳下来救她,但水濯缨仍然毫不留情地要杀他,那时候他的想法也许就已经变了。 以前他空置后宫,是在等着水濯缨,还抱着水濯缨能够好好留在他身边的一线希望。但现在他不再为水濯缨留着后宫,放弃这个为她准备的名分,就意味着他不再指望水濯缨能够离开绮里晔,真正成为他的皇后。 这样破罐子破摔,也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他今后用的抢夺手段恐怕会更加肆无忌惮,可怕极端。 即墨缺并不生气,仍然带着温雅的微笑,目光却是毫不掩饰地看向了绮里晔身边的水濯缨。 “东仪皇无需担心,朕早已心有所属,立后纳妃不过是为了稳固朝中局势,除此之外并无用处。朕想要拥有的女子,只此一人而已。” 没有哪个男人在另一个男人明目张胆地对自己女人说出这种话时,还能无动于衷。即墨缺话音还未落下,绮里晔周身已经杀气暴涨,立刻一把将水濯缨揽进了怀中,飒然抖开斗篷将她整个人裹住,仿佛即墨缺的目光落到她身上都是对她的侮辱。 “是么?那真是遗憾。” 绮里晔并未动手,只是紧紧抱着水濯缨,当着周围所有人的面,旁若无人地俯下身来,亲密地腻在她的耳朵上轻轻啃咬,目光仍然望着即墨缺,露出的冷笑挑衅而又恶毒。 “西陵皇唯一想要拥有的女子,现在人正在孤的怀中,心里也只有孤一个男人。每天夜里西陵皇独对空床的时候,她都在孤的身下婉转承欢,为孤纵情绽放,娇吟浪语。她的小嘴里喊出来的是孤的名字,双腿缠上的也是孤的腰身……” “……绮里晔!” 打断这段话的不是即墨缺,而是满脸通红羞恼的水濯缨,挣开他的怀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唇。 “闭嘴!……周围这么多人,你说这些像什么样子!” 前面她还想着绮里晔听了即墨缺的话,现在肯定醋意爆炸,也就由着他去秀一秀恩爱,刺激一下即墨缺。 结果好了,这死变态越说到后面越露骨,简直不堪入耳。再这么任由他说下去的话,估计得当场创作一篇三千字的小黄文朗诵给即墨缺听。即墨缺有没有被刺激到先不说,她自己都得先受不了。 “好好,既然心肝宝贝儿这么害羞,孤不说就是了。” 绮里晔拿下水濯缨的手,语气宠溺,目光却是更加恶意地望着即墨缺。 “但是孤今天撞了晦气,心情不好,今晚宴席回去之后,心肝宝贝儿要加倍安慰安慰孤。听说库里城附近最近有一片雨令花开得不错,我们去花丛里面来一场怎么样?” 水濯缨恨不得把绮里晔的嘴缝起来,但是即墨缺就在对面,这种时候她只能选择站在绮里晔这一边,红着脸低下头不做声,不敢对上周围众人无法形容的目光。 即墨缺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脸色似乎隐隐白了一分,没有说话。 绮里晔十分满意地再次当着即墨缺的面,在水濯缨的嘴唇上又是舔弄又是啃咬地亲热了一番,揽着她转身就走。 “劳烦乌坦可敦带我们去毡帐,下午要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为晚上做准备。” “东仪帝后这边请。” 汀兰秀美的面容上仍然带着温婉得体的微笑,引着绮里晔和水濯缨走向王帐的另一边,同时对即墨缺道:“宴席在傍晚申时开始,地点在可汗的主王帐中,到时候会派人过来请西陵皇。”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露出任何对于即墨缺的异常态度,望着即墨缺的目光也十分平静,就仿佛即墨缺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贵客,跟她没有一点关系和过往。 之前即墨缺先到的时候,应该也是作为可敦的汀兰招待的即墨缺,那时候这两人就已经见过面了。从周围众人的反应来看,汀兰之前也没有露出过她和即墨缺曾经相识的迹象。 对着自己最怨恨的人,而能够滴水不漏地隐藏起自己的情绪,完全喜怒不形于色。可见这一年多里,汀兰成长了多少。 “多谢乌坦可敦。”即墨缺微笑,“宴席上再会。” 汀兰转身带着绮里晔和水濯缨两人离去。即墨缺的目光遥遥落在水濯缨的背影上,又落到绮里晔的背影上,目光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那笑意和他平日里习惯性带着的笑意一样,优雅而又温和,只是此时不知为何,竟莫名地隐隐有种令人恐惧的感觉。 第32章 秀恩爱的正确打开方式 汀兰领着绮里晔和水濯缨到了给他们准备的毡帐里面。毡帐是按照乌坦的风格布置的,地面上铺了色彩鲜艳的厚厚地毯,四壁悬挂有民族风情浓郁的装饰物,有一种另类的奢侈华丽感觉。 这里很少有中原居所里的各种大件家具,桌子是长条形的矮几,椅子则只是圆形或者方形的座垫,大部分器皿都是直接放在地上。床铺也是直接铺在地上的,垫了好几种不同颜色的毛皮,有的柔软厚实,有的轻薄光滑,很有乌坦的特色。 毡帐中央是火塘,这个季节草原上温差很大,夜晚有些寒冷,毡帐里一般都需要生火。 “东仪帝后请在这里休息。你们随身伺候的下人在隔壁两个毡帐,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外面的乌坦侍从和侍女。” 等到汀兰出去了,绮里晔二话不说就把水濯缨压倒在了地铺上,满身带着冷森森的戾气和酸溜溜的味道,狠狠地咬上她的嘴唇。 水濯缨再清楚不过他是为了什么而不爽,也知道他一不爽起来通常会怎么做,赶紧拼命推他:“……别!我们晚上还要参加宴会!你现在这样,等下晚上怎么出去!” 绮里晔把她压在下面,一边啃咬着她的脖颈,一边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声:“那就不用去什么劳什子宴会,别让那个姓即墨的病秧子看见你更好,最好谁都别想看见你,免得招蜂引蝶惹来这么多觊觎你的杂碎……” 水濯缨哭笑不得:“那我千里迢迢远道而来,难道就为了在这毡帐里面躲上几天再回去?” 绮里晔停下了动作,撑起身子打量着她,像是在认真考虑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这倒不错……还真就应该这样,不然即墨缺再多看你一眼,我都忍不住想把他的眼睛挖出来扔去喂狗,再把你连骨带肉地吞下去。” 水濯缨:“……” 突然福至心灵,微微挑起眉,音调也非常不像她地转了一个度,带着一股比绮里晔更加酸溜溜的味道。 “等等……我听说那位西莲娜女王可是名气仅次于你的北地第一美人,谁知道你是不是因为那位女王,所以才把我关在这里,自己去参加宴会?” 绮里晔:“……” 一下子完全变了态度,笑眯眯地十分满意:“这倒是。既然心肝宝贝儿为我吃醋,担心我靠近其他女人的话,那还是跟我一起去宴会吧。” 水濯缨:“……” …… 乌坦举办的五国聚首宴会,傍晚申时在主王帐中开始,主王帐里灯火通明,早就以乌坦国宴的规格,摆齐了丰盛的酒水食物,等待客人们陆续落座。 乌坦的饮食习惯和中原差异巨大,以肉类和奶类食品为主,很少有五谷杂粮。宴席上摆的都是烤全羊、手把肉、扒驼掌、烧罕鼻、奶豆腐、血肠之类,茶是奶茶,酒则是马奶酒和犹如烧刀子一样的烈酒。水果蔬菜有是有,都是从中原千里迢迢运过来的,在这里也只有这种正式宴席上才能见到这些对乌坦人来说十分金贵的水果蔬菜。 为了照顾中原客人的口味,也准备了一些中原的菜色,菜品的烹调上不像乌坦那么粗犷,更加精细讲究一些。这还是可敦汀兰提出来的,萨尔勒粗枝大叶,根本不会考虑这么多细节。 作为宴席主人的乌坦可汗可敦以及王公贵族,自然是最先在宴席上等候的,随后入席的是西陵和北晋两边的客人。 北晋太子聿凛没有来,估计是现在忙着追楚漓分不开身,不过派了北晋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王爷作为北晋的代表。 即墨缺也带了西陵的皇后,是西陵兵马大元帅言豫之女,名为言子衿。言豫早在即墨缺还是璟王爷的时候就一心忠于即墨缺,这位言家嫡女言子衿,显然也正是因此而被选为西陵皇后。 她这时候就坐在即墨缺身边稍靠后的位置上。容貌属于那种端正文秀,但说不上美艳漂亮的类型,很适合一国之母的形象。穿戴华贵得体,但是十分低调,而且一直安静地低着头,一眼看过去就像个规规矩矩打扮起来坐在那里的纸人,比萨尔勒身边的汀兰更加没有存在感。 想来也是,即墨缺的皇后必然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这种文静端庄,贤良淑德的女子才能坐在这个后位上,绝不可能选一个性格鲜明有血有肉有脾气的女子来给自己添乱。 这之后入席的是罗胤女王西莲娜。她的后面跟着四位侍女和若干使臣,一进主帐大厅,里面顿时就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和抽气声。 西莲娜果然不愧有北地第一美人之称,的确有倾国倾城的绝色美貌,一出场便是光彩夺目,艳压四座。 她的个子比中原女子要高出不少,当然也可能是裙下穿了高跟鞋子的原因,走过来仪态万方,显得气场格外矜贵高傲。一身古典巴洛克风格的纯白色礼服长裙,裙摆被撑得极大,上面遍布繁复细密的暗银色刺绣,缀满了华丽到浮夸的珍珠、丝带和蕾丝褶边。头上戴着一顶镶嵌钻石、红宝石和祖母绿的罗胤皇冠,长长的金色卷发从脖颈边和后背上披下来,光泽耀眼。 容貌极为冷艳。雪白的肌肤,鲜红的嘴唇,细长的眉梢画得高高吊起,一双美眸并非中原人的黑褐色,而是明亮的湖蓝色,周围染着深色的眼影,使得眼睛更加深邃有神。面部轮廓比中原女子要深,鼻梁高挺,前额饱满,有着鲜明的立体感。 目光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过来,都带着一种傲然俯视的感觉,但这种傲然并非盛气凌人,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矜持高贵的姿态。令人由衷叹服,心存敬畏,只可远观而不敢亵玩。 乌坦可汗萨尔勒最是一脸震惊痴迷的神色,目光简直像是粘在了西莲娜女皇的身上,挪都挪不开,眼里几乎要冒出绿光来。 西莲娜女皇刚刚到达库里城的时候,他也到了王帐门口迎接,但那时候西莲娜女皇刚刚从马车上下来,身上裹的是一件路上遮挡浮尘风沙的灰色大披风,脸上也戴着面纱,把容貌遮得一点不露。他根本不知道西莲娜女皇竟然如此美貌。 他喜欢的本来是中原南方温婉秀美的女子,但现在西莲娜女皇这种冷艳耀眼的美貌,突然间给他的震撼力实在太大,简直是惊为天人。就好像一个天天喜欢喝清淡米粥的人,有一次突然吃到蜜汁火方这样浓郁而又鲜美的名菜,顿时为之惊叹倾倒,这才幡然醒悟自己口味太窄,没见过世面。 主帐大厅里许多男人都是如此,目光控制不住地偷偷往西莲娜女皇的身上瞟,只是表现得没有萨尔勒这般露骨而已。 西莲娜女皇仿佛是对这种场面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十分享受,走进大厅的时候脚步放得格外慢,姿态也更加动人,让周围众人有足够的时间充分欣赏她的美貌。 走到大厅中央时,西莲娜女皇款款站定,跟在她身边的一位女官才开了口。 “乌坦可汗、西陵帝后、北晋康王,这是罗胤女皇,西莲娜耶萨尔。” 女官清晰的声音响起,萨尔勒这才猛然从西莲娜女皇的美貌震撼中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一下子显得有些手忙脚乱,语无伦次。 “对对……西莲娜女皇到了……欢迎女皇来到乌坦!女皇的位置在这边!请这边坐!” 西莲娜女皇对他这种反应似乎也是司空见惯,微微一笑,红唇优雅地轻启。 “很高兴见到乌坦可汗、西陵帝后和北晋康王。” 这句话她用的是中原语言,说得比那些罗胤使者好得多,字正腔圆,听不出丝毫的生硬口音。 她的声音倒是跟她的冷艳外表不一样,音色柔软中带着一点点天生的娇媚,虽然语调仍然矜持而高贵,但这种娇软的音色却从高贵里莫名地带出一丝诱惑的感觉来。 萨尔勒在她这一句话之下,更是感觉全身骨头都酥了一半,难以相信世间竟然有如此尤物,以前他喜欢的那类温婉美人,相比之下顿时显得索然无味。 “还不快服侍西莲娜女皇入席!”萨尔勒赶紧催促宴席上伺候客人的那些侍从,“女皇喜欢喝哪种酒?我们这里有马奶酒、草原白、红云酒……” 汀兰看着名分上是自己丈夫的萨尔勒对着别的女人大献殷勤,面上仍然带着温淡优雅的微笑,轻声道:“……我们还有从中原运过来的果酒和花酒,酒性温和,最适合女子饮用,女皇可以尝尝。” “对对!还有中原的酒!”萨尔勒被汀兰提醒,连忙补充道,“这些酒都给女皇备上,女皇每样都试试看,喜欢哪一种就喝哪一种!” 西莲娜女皇落了座,色泽鲜艳的薄薄红唇仍然保持着那一弯矜持完美的弧度:“多谢乌坦可汗的盛情款待……” 她话未说完,王帐大厅外面再次出现了一对人影,缓缓联袂而来。 整个大厅里瞬间一片寂静,像是有人把所有声音彻底关掉了一般,一根针掉落在地上的动静都听得见。 如果说刚才见到西莲娜女皇进来时发出的声音,是见到人世间的绝色美人而震撼惊叹,那么现在走进来的这一对,则是犹如云端之神天外之客,令人一见之下神魂俱醉,惊为天人,连震撼都不知该如何表达。 所有人都忘记了自己正在说的话,脑海中近似于一片空白,视野里周围的景物仿佛也化为一片黯淡模糊,只有大厅中央并肩而来的那一对人影。 绮里晔那一身浓墨重彩的锦衣华服,比他三年前在崇安榴月宴上穿的还要繁复华丽,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变态程度。极长的玄色广袖和衣裾在身后逶迤开去,上面铺满层层叠叠的赤红刺绣,金彩辉光濯濯闪耀,犹如极盛的繁花一路盛开十里,纵情淋漓地挥洒着世间最为浓烈的颜色和最为璀璨的光芒,恣肆而又疯狂。 那时候他逼着水濯缨穿了一套最不起眼的暗色素面宫装,而这一次,水濯缨穿的衣裙奢华艳丽得跟他不相上下,并且明显跟他是配套款。相同的颜色、刺绣和饰品,相近的裁剪式样,同样华光熠熠,艳色灼灼。头发上戴的是一整套鸽血红和石榴石头面,价值连城的宝石闪烁着变幻的光芒,比大厅中最明亮的灯火还要耀眼夺目上几分。 两人联袂走来,一高大一纤小,一妖艳一灵秀,般配得仿佛一双浑然天成的同心玉璧,任何多余的东西都无法插进他们之间。重重叠叠的华光艳色相互映衬,就像是天地间所有瑰丽灿烂的霓虹霞锦在这一方空间中层层聚散,又像是一匹缀满了琉璃珠玑的华章锦绣在众人的面前缓缓铺开。 那两张不可思议般的倾世容颜,根本不似人间能有的瑰姿绝色,万千风华分明是来自于红尘之外,而又降临在红尘之中,惊鸿一瞥之间,仿佛已是千秋万载。 水濯缨在崇安的时候,除了正式场合以外,只要她出去在外面露脸,绮里晔都不乐意她穿那些华丽鲜艳引人注目的服饰,或者干脆就让她戴人皮面具。她自己身为一个现代来的人,本来也不习惯太过繁复厚重的古装,更不喜欢插着一头黄烘烘沉甸甸的首饰,能穿简单点自己宁愿简单点,所以从来没有抗议过。 她在绮里晔面前的时候,绮里晔倒是会让她专门穿衣服给他看,不过这死变态逼着她穿的那些衣服都是不可描述的情趣装,而且一穿上去就免不了又是几个时辰下不来床。 她也不知道绮里晔什么时候给她定做了这么一套跟他配套的情侣装,今天才见他第一次拿出来,想来应该就是他为了在这种场合秀恩爱而准备的。 绮里晔之前说他要是碰其他女人的话,她也必须吃醋,现在宴会上有这么一位美名远播的西莲娜女皇,果断被水濯缨拿过来第一次表现了她的醋意。这顿时让东仪皇帝老人家心情大好,不再打算把她关在毡帐里面,但必须要穿这一身情侣装才能出席宴会。 “心肝宝贝儿……” 绮里晔稍稍靠近水濯缨的耳边,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充满了戏谑的恶意。 “你看……偶尔穿得暴露点也不错,周围有不少人都在盯着你的脖颈看呢……” 水濯缨暗中咬着牙,狠狠瞪了他一眼,只觉得耳朵发热脸上发烫。 周围的确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她露出来的脖颈上,但那根本不是男人看女人的那种贪婪觊觎的目光,而是:“卧槽这这这是什么鬼!” 水濯缨的上装衣领设计得很开,脖颈、锁骨、前胸和两边小半部分的肩头都露在外面。当时她看见绮里晔让人拿出这套华服的时候还觉得奇怪,绮里晔这是抽了什么风才会让她穿这么暴露的衣服,尤其是在即墨缺也要参加宴会的情况下。 然后绮里晔立刻就让她知道了原因。不由分说地压着她,在她的脖颈和肩膀上一顿乱啃,在她会露出来的这些地方上,全都留下了累累的红色吻痕甚至是齿印。被雪白的肌肤一衬,显得更加清晰分明,想不看到都难。 因为衣领开得大,她身上这些痕迹简直就像是招摇过市一般,再醒目不过地昭示着她的身上刚刚发生过什么样的暧昧香艳事情。 绮里晔肯让她露出这么多地方给人看,为的就是展示这些不可描述的痕迹。以这种丧心病狂的变态方式赤果果地向所有人,尤其是即墨缺宣布,只有他能在她的身上留下这些痕迹,只有他有权占有她。她是他的。 第33章 女神的逼格 两人从王帐大厅门口走过来,一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大厅里那种鸦雀无声的状态才终于缓过来。众人脸上还是带着一种无法相信般的空茫表情,像是刚刚去了一趟人间之外的仙界神境,一时回不过神来。 萨尔勒以前没见水濯缨这么盛装打扮惊艳出场过,这时候总算有点明白了为什么绮里晔空置后宫,只独宠她一人。能坐拥这般天仙下凡般的绝色美人,已经是艳福齐天了。 水濯缨整理了半天衣裙才坐到座位上。这一身锦衣华服虽然漂亮,但实在是太麻烦,让她天天穿这着这个她自己也受不了。 他们对面就是罗胤的西莲娜女皇。看来之前那张画像的真实度还是很高的,这位女皇的容貌和画像上相差无几,甚至作为真人有着生动鲜活的气息,显得比静止的画像还要漂亮几分。 西莲娜女皇自从绮里晔和水濯缨进来之后,美眸中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两人的身上,带着一种高深莫测的神情。不过从她嘴角那一弯温度略有下降的浅弧来看,她对这两人的出现并不是什么愉快欢迎的态度。 这也很好理解。这种宴席上面,有一个光芒最明亮的发光点就够了,其他人只能仰视这个发光点。刚才西莲娜女皇走进大厅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她就是这个发光点。而她显然也习惯了在各种场合里高高在上,照耀众人。 结果现在,又有一对更加耀眼的发光点出现在宴席上,光芒甚至远远盖过了她,一下子就打破了这种局势。气氛里顿时带上一种隐隐的尴尬,就连西莲娜女皇后面的那些侍女和随从,脸上的表情都有些不好看。 即墨缺在西莲娜女皇的相邻座位上,目光却并没有落在这边,手里很随意地端着一只酒杯,望着面前桌案上的某一处出神,像是根本没有看到水濯缨的模样。 客人们都到齐坐下了,宴席正式开始,第一道先上的就是大菜烤全羊。按照乌坦的习俗,烤好的整羊被放在特制的巨大木盘内,羊角上系着红绸布,被送到宴席上先供宾客们欣赏。然后由厨师将羊皮剥下切成条,羊肉割下切成厚片,羊骨剁成大块,分别装盘,并随带割肉用的刀具等送到各位宾客的桌子上。 烤全羊是乌坦最出名的美食之一,这种隆重国宴上出来的烤全羊更是讲究,整羊送到宴席上的时候就已经香气扑鼻,外表金黄油亮,令人食指大动。被切好送上来的羊肉更是诱人,外层的肉焦黄酥脆,里层的肉肥美细嫩,咬一口下去浓香四溢,鲜美无比。 水濯缨前世里吃过烤羊肉,也不知道正宗不正宗,反正远没有现在这里的好吃,估计是原料选材和烤制手法差得太远。这里的羊肉极为鲜嫩,没有一点膻味,而且不像现代的烤羊肉一样加了诸多调味香料,更加原汁原味。 对于乌坦的风俗来说,在宴席上客人们越是大快朵颐,越是表示对主人的尊重,所以众人这时候都得敞开了先吃。不像中原的宴席,主客们光顾着你来我往地做应酬打太极,一桌桌山珍海味放在那里都是摆设,一场宴会下来所有人都动不了几次筷子。 水濯缨现在身体大好了,吃东西上面不用太顾忌,自然是往痛快了吃。绮里晔仿佛是还没刺激够即墨缺一样,仍然保持着丧心病狂秀恩爱模式,跟她坐在一个座位上从后面半抱着她,帮她用银刀一片片切下烤羊肉,送进她的嘴里,一会儿帮她舔掉嘴唇上的油渍一会儿从她嘴里抢肉吃,她口渴了吃个水果都要你来我往腻腻歪歪地亲上半天。 座上的西陵人和北晋人都对绮里晔这种碎人节操的行为习以为常,乌坦人上次三国榴月宴的时候也长过见识了,现在目瞪口呆的轮到罗胤人。西莲娜女皇后面的那些侍女和随从,一个个都跟看怪物一样瞪大眼睛看着绮里晔和水濯缨,仿佛能看到一阵阵毁三观大浪正在迎面朝他们冲刷过去。 三只烤全羊很快就被吃得一点也没剩下,宾客们赞不绝口。只有西莲娜女皇,全程带着一脸忍耐克制的表情,用银刀一丁点一丁点地切羊肉,每次切下来的都不过一片小指甲盖大小,很不情愿地慢吞吞送进口中,吃了半天连盘子里装的一块羊肉都没吃下去。 后面又有其他菜品上来,大多数都是肉菜和奶制品,西莲娜女皇也是这个样子,每一盘都只动一点点。就像是她明明厌恶这些食物,但为了保持宴席上的礼貌和风度,还是尽力地在吃。 萨尔勒自从西莲娜女皇落座之后,还是一直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看,并且没完没了大献殷勤,把周围那些伺候的乌坦侍女支使得团团转。他自然早就注意到了西莲娜女皇吃得十分勉强,关切问道:“女皇可是吃不惯这些菜?” 西莲娜女皇礼节性地摇头笑了一笑,她旁边的女官替她回答:“女皇在罗胤的时候饮食清淡精细,从来不吃这些油腻的东西……” 话没说完就被西莲娜女皇警告地回头望了一眼,那女官连忙住了口,西莲娜女皇回过头来,微笑道:“乌坦可汗不必在意,这些食物鲜美可口,别有一番风味,我以前从未尝过。” 这话虽然委婉,但搭配上她的神态和语气,还是很清楚地表明她从来不吃这东西。萨尔勒这种大老粗也听得出来,连忙一叠声地道歉。 “是本汗考虑不周,女皇这般神女下凡般的人物,吃的自然应该是更精致更特殊的东西。委屈女皇了,本汗这就让人去准备。” 然后就问那女官西莲娜女皇的饮食喜好。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直接从罗胤带了大量的食材过来,还有专门为西莲娜女皇服务的六位厨子。那女官巴拉巴拉一口气报了十几个菜名出来,全都是他们听不懂的,又长又绕口,听着像是十分高大上的样子。 水濯缨压低声音对绮里晔笑道:“本来以为你过日子就已经够奢侈腐败了,居然还有事儿比你更多的,这位女皇能活到这份上也不容易。” 绮里晔不屑地嗤了一声:“也就是萨尔勒由着她作,换了她来崇安做客也这么多唧唧歪歪的意见,我让她吃三个月泔水泡窝头。” 水濯缨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来。绮里晔本来也是个吃穿用度无一不是精致奢华到变态程度的,但到了别人的地盘上做客,也会入乡随俗,对主人提供的东西表示赞赏,这是一种基本的外交礼仪。 更何况现在是在国宴上,就算乌坦的饮食习惯和其他国家不一样,这些菜品肯定也已经是最讲究的了。烹调手法比乌坦的风格精细得多,照顾了各国的口味,平心而论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西莲娜女皇非要把一副吃不惯的表情挂在脸上,无非就是想要表现她的特殊。人家是女神,女神吃的东西都是种在云层上养在天宫里,喝的水都是彩虹上滴下来的露水,而且必须是专门为女神一个人准备的,怎么能跟这群凡夫俗子一样,吃这种烟熏火燎的油腻腻东西。 直到这边宴席的菜快上完了,西莲娜女皇的菜才上来,果然精致得出奇,没一道菜能看得出原材料是什么。 而且就跟水濯缨前世里在高档西式餐厅里面见到的相似,摆盘的时候用的都是一个个巨大无比的盘子,上面有各种装饰和点缀,中间真正的菜其实只有一小口。跟那些直接切成大块就摆上来,外观粗犷,原汁原味的乌坦食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西莲娜女皇这才开始优雅地用餐。其他人大多都吃得差不多了,但她才刚刚开始吃,众人就只能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一边喝酒,一边等着她吃完。 西莲娜女皇这顿晚餐慢条斯理地用了半个时辰不止,宴会结束的时候都已经到酉时了。萨尔勒特意多派了一队侍从给西莲娜女皇,亲自送她回她的毡帐,在毡帐里嘘寒问暖,磨磨蹭蹭地赖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后面两天下来,萨尔勒越发对西莲娜女皇百般殷勤,简直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西莲娜女皇尽管端庄矜持,高傲冷艳,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身上就是有一种能够吸引和诱惑男人的强烈魅力。也不知是不是她生来就深谙此道,一举一动中都流露出这种微妙的特质,比一般的绝色美人更能受到众人的倾慕和追捧。 这两天众位异国宾客都会在库里城和附近游玩一番,西莲娜女皇仿佛是吸取了上次在宴会上的教训,不再跟绮里晔水濯缨两人同行,即便不得不同框出现,也会尽量离得远些。装扮上也是越来越惊艳,越来越耀眼,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是吸尽眼球。 西莲娜女皇这次来乌坦,随行还带了不少礼物,让下人们分发给库里城里的百姓们。声势做大了,她在这里的声望也立刻就跟着水涨船高,深受百姓们爱戴。只要露面出行,周围都远远围着一大群一大群的乌坦百姓,仿佛围观女神下凡一般,赞叹连连。 这一次聚首本来是五个国家的当权者会面建交,结果现在变成了其他所有人看着罗胤女皇在那里出风头,而乌坦可汗萨尔勒则是一门心思想要讨好罗胤女皇,中原三个国家自然就稍微靠了后。 相比之下,中原三国的客人都低调得多。尤其是西陵皇帝即墨缺,除了必要的应酬之外,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毡帐中不出来。他本来身体病弱,这也并不奇怪,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不是不想看到他不愿意看的东西,那就没人知道了。 越是见不到即墨缺,水濯缨和绮里晔的警惕性就越高。虽然即墨缺选择在别人地盘上挑事的可能性不高,但暗算的手段可以有无数种,这段时间众人的注意力大都被西莲娜女皇吸引过去了,更是必须严防。 他们本来打算在库里象征性地待上两天,尽到了礼数就走,免得多生事端。但到第三天晚上,汀兰来到两人的毡帐里面,礼节性地嘘寒问暖一番之后,特意送了水濯缨一只精巧的暖手炉。 “……这是从中原带过来的,比乌坦的好用,东仪皇后应该会更习惯用这种。” 说完别有深意地朝那只暖手炉使了一个眼色,这才告辞离开。 水濯缨支走了毡帐周围的乌坦侍女,打开暖手炉,里面藏着一张字条。 她先看完字条,递给绮里晔,绮里晔挑起眉,微微勾了勾嘴角。 “有意思。” …… 夜深人静,曲勒河从库里城的边缘蜿蜒流过,略有波纹的水面在天边一轮上弦月的映照下,闪烁着微弱的银光。 这条河水量虽然不大,但四季不断流,水质也很清澈,滋润了河水两岸大片大片的丰美草地,因而当初才能在草原上养起这么大的一座定居城市。 河岸旁边是一片小树丛,一个身着黑衣,戴着兜帽的人影在树丛后面静静而立。 水濯缨同样披着一身黑色斗篷走过去的时候,两名黑衣人突然从树丛后面转出来,手执匕首警惕地对着她,等看清了她的容貌之后,才放下匕首。 汀兰走了过来,黑色兜帽下的面容被月光一照,显得有些苍白,但神情十分从容平静。 “东仪皇后。” 水濯缨朝那两名退回去的黑衣人望了一眼。 “可敦现在都已经有自己的心腹护卫了,看来近来过得更不错。” 汀兰淡淡笑了一笑:“生存所迫,不得不尽力而为。” 尽管她现在是乌坦的可敦,但萨尔勒喜新厌旧的程度比她想象得更甚,哪怕是娶了个天仙到手,不过一年半载也要被抛到后头。这个世界上永远都不缺更加年轻美貌,更加富有魅力的女人,指望他对谁长情都是个笑话。 她比萨尔勒身边的任何女子都要清醒,明白自己要做的并不是争夺他的宠爱,而是尽量让自己对他更有用。现在萨尔勒对她,早已经不是对待一个美人宠姬的态度,而是对于一个出色的贤内助,一个他越来越离不开的半助手半亲人的态度。 所以萨尔勒尽管正在对西莲娜女皇大献殷勤,却丝毫没有动摇到她的地位,也没有影响他对她的态度。男人讨好美女那是天性使然,讨好了也不过是那样,只要她在萨尔勒的心目中并非那种争夺宠爱的一般女子,萨尔勒再怎么向别人献殷勤都威胁不到她的头上。 有了稳固的地位之后,她暗中培养起来的属于自己的势力,便可以越来越大。因为她并不是只要安稳过完这一生就心满意足,她还有最重要的事情要做。 水濯缨再看了看远处已经是一片黑暗的库里城:“可敦叫我前来,说是因为即墨缺,不知可敦有什么对付即墨缺的奇谋妙计?” “奇谋妙计谈不上。”汀兰摇摇头,“只是些女人能用出来的烂俗手段,也解决不了即墨缺,只能尽量做到给他树敌而已。” “女人的手段有时候往往是最有效的。”水濯缨悠悠地说,“可敦既然把我叫来,想必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能帮可敦什么?” 汀兰问道:“去年东仪皇后在璟王府中的时候,混进璟王府的那个精于易容的六翼护卫之一,紫翼,现在可有跟着来到乌坦?” 水濯缨望着她:“可敦需要紫翼干什么?” 汀兰笑笑:“自然是易容成需要的人。” 第34章 女人的手段 东仪、西陵和罗胤三国都是皇帝亲自来参加聚首,本来不宜在乌坦留太久,三五天也就够了。但萨尔勒现在正对西莲娜女皇献殷勤献得火热,显然是不想她这么早离开,两天后就又临时安排了节目,邀请众人再留一段时间,前去参加乌坦王族的传统活动,秋猎。 中原各国也有这种习俗,差不多也在八九月这个时间。乌坦王族的秋猎猎场就在库里城附近,是一大片地势稍有起伏的稀树草原,里面栖息有大量牛、羊、鹿、兔子、狐狸等可供捕猎的野生动物。 众宾客们不好拒绝萨尔勒的盛情邀请,跟着秋猎的队伍来到猎场。猎场边缘也有一大片为捕猎者准备的毡帐,萨尔勒早就提前让人将这些毡帐收拾了出来,让众人入住。 到了猎场上,萨尔勒让人领着客人们骑马去猎场附近熟悉环境,他自己自然是亲自带着西莲娜女皇参观猎场。 这几天里西莲娜女皇经常跟萨尔勒在一起,萨尔勒早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据说已经答应了无偿送给罗胤一批品种最上等的种牛种羊、纺织羊毛的特殊技艺、能够在气候干燥的草原上种植的农作物和药用植物等等。 猎场边上是一片半开放式的牧马场,整个乌坦最优良的马匹都聚集在这里,其中包括大量名贵珍稀的名马品种。萨尔勒领着西莲娜女皇,第一个去的就是这片牧马场,十分得意地向她介绍。 “女皇看那边……那匹黑色的是盗骊,不远处赤红色的那一匹是赤骥……这边几只都是黄骠马,刚刚生了几匹小马……远处山丘上有一匹白马看到了没有?那可是极品中的极品,照玉夜狮子……” 西莲娜女皇面容上神色矜持,萨尔勒炫耀那些名马的时候,只不过是微微点头致意。 萨尔勒最后才把她带到马场中一个水草丰茂,环境最为优美的角落,那里一片碧绿色的草地上,有几匹全身赤红如血,没有一点杂色,头细颈高,四肢修长,体态优美匀称的骏马,正在悠闲地吃草。 “这几匹就是我们乌坦的镇国之宝,传说中的汗血宝马,也叫天马。” 萨尔勒显然是特意把这些汗血宝马留到最后才介绍,语气里满是骄傲。 “这种马是世界上血统最纯的马,日行千里,流出的汗水像鲜血一样,据说是天上龙的朋友。现在整个乌坦剩下的汗血马也就只有几千匹,品相最好的都在这片马场里面,天下没有比这更快更好的马。” “果然是好马。” 西莲娜女皇还是十分矜持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一次终于开了金口,美眸中的眼神也不一样了,一直望着那几匹汗血马,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赞叹目光。 萨尔勒领着西莲娜女皇转了半天,给她介绍了无数种名马,总算看到美人露出意动之色,心情顿时膨胀起来,更加自豪。 问西莲娜女皇:“女皇要不要试骑一下这些汗血宝马?马场里面的马都是驯服过的,人人可骑。” 西莲娜女皇微微一笑:“多谢乌坦可汗盛情。” 这些汗血马对萨尔勒十分亲近,萨尔勒过去拉了一雄一雌两匹毛色最为赤红鲜艳的汗血马过来。本来想和西莲娜女皇并肩骑马而行,结果自己刚刚骑上去,就远远地看到马场边上有两个骑马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山坡坡底的树林后面。 那两个身影虽然距离遥远,但萨尔勒天生鹰目,视力过人,还是能看得出来,前面的人影是个女子,身穿紫色和红色相间的乌坦可敦服饰,正是汀兰。而后面的人影是个男子,一身正紫色衣袍,是西陵皇帝即墨缺。 这两人并非正常地漫步而行,而是在骑马飞奔,似乎即墨缺正在后面追赶汀兰。 “乌坦可汗?” 西莲娜女皇在后面叫了萨尔勒一声,萨尔勒仍然盯着远处,没有回头,口中道:“女皇在这里随意骑马游玩,我过去一趟,片刻就回来。” 说完便一挥手中的缰绳,胯下的汗血马往刚刚那两个人消失的地方飞驰过去。 汀兰是他去年用十万军队从即墨缺的手上换过来的。那时汀兰显然一颗心都在即墨缺身上,即墨缺也对汀兰情深意重,他答应借给即墨缺十万军队,即墨缺才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忍痛割爱把汀兰让给他,但未必便对汀兰情断意绝。 他对汀兰虽然已经过了当初非想要得到她不可的那一阵执念,但汀兰比其他任何女子都要合他的心意,他对她仍然有另一种形式上的重视。就不算不说这些,汀兰现在是乌坦的可敦,是他的正妻,光凭这个身份,他也绝不能容忍自己头顶被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 汗血马的速度迅疾如闪电,片刻间便到了近处。萨尔勒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的树林中隐约有人影一闪而过,他下了马,轻手轻脚地朝那边走过去。 果然,汀兰和即墨缺就在树林中。萨尔勒躲在树林中一棵倒下的枯树后面,透过枯树的枝桠往外看去,远处的汀兰和即墨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都下了马,汀兰朝后连连退去,而即墨缺则是在前面步步紧逼过来。 “……为什么见了我要躲?才一年多时间,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么?” 汀兰还在后退,面容上满是严肃冷峻之色。 “西陵皇请自重。您是西陵皇帝,我是乌坦可敦,除了乌坦和西陵的建交情谊之外,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任何关系?”即墨缺轻笑了一声,“你曾经是朕的女人,现在竟然说跟朕没有任何关系?” 汀兰容色更冷。 “西陵皇已经把我给了乌坦可汗,也不必再提这层早就过去的关系。在我眼中,可汗比西陵皇好上百倍,我现在是可汗的女人,心里也只有可汗一人,跟西陵皇再无瓜葛。望西陵皇慎言,否则尽管西陵皇现在是客人,可汗也不会善罢甘休。” 即墨缺惨然一笑,那笑容显得十分悲凉无奈。 “没错,是朕亲手把你给了萨尔勒……但是朕现在后悔了,想把你要回去了怎么办?” 他突然朝汀兰逼过去两步,汀兰猛地往后一退,脚下绊到了一根树枝,摔倒在地。即墨缺随之俯身下来,把她压在了下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近似于疯狂的意味。 “朕听说,乌坦女子和丈夫之外的男人偷情,不但会被丈夫抛弃,还要被全族驱逐。朕要是在这里要了你,然后让众人知道我们的事情,乌坦可汗肯定不会再要你,到时候朕再把你接回去怎么样?” “你不能这样!”汀兰尖叫着拼命挣扎反抗,“救命!……快来人!……可汗!救命啊!” 萨尔勒脑袋里血液直往上冲,忍无可忍,正准备冲出去救汀兰,远处的树林中突然传来一阵交谈说话声。 听那两个人的声音,应该是东仪帝后,稀疏的树林中也远远地隐约出现了一对正在骑马漫步的身影,似乎正在往这边走来。 这附近没有地方可以躲藏,即墨缺咬了咬牙,只能不甘心地从汀兰身上起来,飞快地消失在小树林外面。 那边正在骑马而行的东仪帝后,却并没有继续朝这个方向过来,而是拐了一个弯,朝马场那边走过去了。 树林中只剩下汀兰,像是被惊吓得丢了魂一样,仍然仰面躺在地上,脸色苍白,满脸泪痕,呆愣愣地望着上方的天空。 萨尔勒看得一阵心痛,等到那一对骑马的人影走得看不见了,连忙从枯树后面走了出去:“汀兰!” 汀兰一见他出现,开始的时候还是怔怔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恐惧。直到萨尔勒把她搂进怀里的时候,她才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扑在他的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汗……臣妾刚才……刚才差一点就……” 萨尔勒怒火冲天,咬牙切齿地站起身:“本汗去杀了即墨缺那个灰狗日的!” 当初他用十万军队从即墨缺手里把汀兰换过来,现在汀兰已经一心忠于他,即墨缺竟然还对汀兰旧情未断,图谋不轨,甚至想要强行玷污她,给他戴绿帽子! 汀兰连忙拖住萨尔勒,哭得更厉害,苦苦哀求:“不……求可汗给臣妾留一条生路……要是传出去被族人知道了,臣妾就不能再侍奉可汗了……” 乌坦的律法对于女子十分严厉,女子婚后对丈夫不忠,一旦事情暴露被发现的话,偷情的女子要被族人用乱石活活砸死,而男子那方最多只要赔一大笔钱给丈夫就可以了事。即便女子并非出于自愿偷情,而是被迫遭到玷污,也没有什么两样。只要被其他男人侵犯,就注定了一个乌坦女子悲惨的命运。 汀兰作为乌坦可敦,针对她的刑罚更加残酷,已经不只是痛快被砸死那么简单。即墨缺是西陵的皇帝,萨尔勒要去找即墨缺算账的话,不可能不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也就意味着,众人都会知道乌坦可敦遭到了西陵皇帝的染指。至于这染指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别人又没看见。不管有没有发生实质性的事情,汀兰的名声都算是毁了。 即便不用受那些残酷的刑罚,乌坦人也断然不可能容忍这样一个女人继续当他们的可敦。乌坦是没有冷宫这个概念的,当过可敦又被废黜的女人,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 萨尔勒被汀兰这么一哭求,这才冷静下来。 他知道汀兰没有背叛他,即墨缺也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现在并无怪罪汀兰的意思,甚至对她十分心疼,自然不可能让汀兰去死。 而且即墨缺也不是他想杀就能杀的。即墨缺身边高手暗卫无数,即便这里是他的地盘,也未必能够得手。即墨缺作为西陵皇帝,他在乌坦杀了即墨缺的话,必定会导致西陵和乌坦起争端。乌坦的国力和西陵相比尚有不如,一旦开战的话,对乌坦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咬牙恶狠狠地道:“……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放过那杂种?” 汀兰忍住了哭声,哽咽地摇摇头。 “可汗息怒……西陵皇帝毕竟并没有真的对臣妾做什么,不如还是算了……” “不可能!”萨尔勒大怒,“他没有对你做什么那是因为还没来得及,要不是这里正好有人,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草原上的汉子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自己的女人被欺辱了还要忍气吞声,那比最懦弱的绵羊都不如!” 汀兰微微蹙眉,半劝解半安抚地拉住他的手臂。 “臣妾知道……但是我们中原人有一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不是忍气吞声。可汗想要找西陵皇算账,并不一定要急于一时。现在西陵皇并不知道可汗已经得知了他的所作所为,可汗也不用让他知道,就像在树林里面猎狐狸一样,猎人隐藏身形在后面慢慢跟着狐狸,等到狐狸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找准了位置和时机,最终才发出致命一箭。这个时机可能要等上很长时间,但总会等到的。” 萨尔勒虽然性如烈火脾气暴躁,但也明白汀兰的意思。即墨缺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人视作仇敌,等于即墨缺在明处,而他们在暗处,这样一来,他们自然是有优势的。 汀兰的声音放得更加诚恳:“臣妾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乌坦的发展兴盛,可汗还是以大局为重。只要乌坦强大起来,比西陵更加强大,可汗便能痛痛快快地为臣妾讨回这个公道。” 萨尔勒出了一口长长的粗气,抚摸一下汀兰的头发,拍了拍她。 “还是你懂事。你放心,只要这草原上的太阳升起来一天,本汗就一天不会饶过那个狗杂种。他的脑袋会被插在木桩子上面,竖在库里的大门口,他的女人会被乌坦的战士们一个个地轮暴,让他知道欺辱本汗的女人会有什么下场!” 汀兰没有说话,只是往萨尔勒身上靠了靠,像是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找到了强壮有力的依靠,又是安心又是依赖。她知道萨尔勒最喜欢女人做出这种姿态。 他们背后的远处,小山坡的顶端遥遥地站着一对骑马的人影,正透过树林看着里面的两个人。 “看来汀兰搞定了。” 水濯缨远远望着汀兰靠在萨尔勒的怀里,而萨尔勒伸手抱住了她,就知道汀兰肯定说服了萨尔勒。 汀兰用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但对于萨尔勒这种直肠子粗性情的人来说,也许正是这种方法最为有效。 这一次紫翼跟着他们来了乌坦。水濯缨和汀兰之前都跟即墨缺近距离相处过很长时间,足够帮紫翼易容成即墨缺的模样,然后一切便是紫翼和汀兰演的戏。 附近那片马场里有乌坦的镇国之宝汗血马,萨尔勒带着西莲娜女皇过来的时候,肯定会向西莲娜女皇炫耀这些汗血马,所以他们就把这场戏的地点定在了这附近。紫翼易容的即墨缺“旧情未断”,意图强迫汀兰,正好被经过的绮里晔和水濯缨打断,而萨尔勒则是在旁边全程目睹了这一切。 要挑起萨尔勒对即墨缺的怒气和仇视很容易,但是当然,只要萨尔勒去找真的即墨缺算账,这场戏立刻就会被戳破。 关键就在于如何说服萨尔勒先忍下这口气,不去找即墨缺。即墨缺对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无所知,却莫名地背上了这个黑锅,从此被乌坦视作敌人。 暗中的算计比明面上表露出来的敌意,永远都更危险更可怕。他们不指望萨尔勒能立刻给即墨缺造成什么打击,但即墨缺多一个敌人,对他们总是有利的。 第35章 下面那支箭箭法更好 “这个乌坦可汗看着暴躁凶狠,也就那么点手段。”绮里晔微微眯起一双妖艳的凤眸,“即墨缺要是真的败了,绝不能落到萨尔勒的手上,否则就是便宜了他。” 他的内力极为深厚,即便是隔着这个距离,也能隐约听到萨尔勒大声说话时的声音。 水濯缨嘴角一抽:“那你想怎么样?” “我的想法多得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绮里晔诡异地一笑,笑容中满是恶魔一般的血腥之意,“你也不用知道,免得被吓着。” 水濯缨跟绮里晔在一起这么长时间,至今没有亲自把十八狱走完一圈下来。三年多以前皇宫中爆发假天花的时候,她跟绮里晔演戏,被他送进十八狱里走了一趟,那时候参观的不过是十八狱的前三层,整个人的三观就已经被刷新了一遍。 十八狱层数越深,里面的刑罚就越残忍恐怖,惨绝人寰,曾经活活吓死过进去参观的东越官员。绮里晔在那一次之后,就没再让水濯缨进去看过,怕她受不住那么骇人的场面。 水濯缨本来还对绮里晔的脑洞挺感兴趣,执意要求参观完十八狱,绮里晔给她简单描述了一下第十八层的几种酷刑,顿时就让她打消了这个想法。她后半辈子还想好好吃饭和睡觉,没事给自己添这种心理阴影干什么。 “回去吧。”绮里晔调转马头,“现在就看这个萨尔勒到底有多大的用处了。” …… 汀兰对萨尔勒的影响果然不小。萨尔勒本来性情这么暴躁的人,出了这种事情,竟然也能忍着没有直接向即墨缺发作,只是在即墨缺面前脸色黑一些臭一些,态度差一些而已。 这对萨尔勒来说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但即墨缺何等敏锐,立刻就感觉了出来,委婉地问萨尔勒是否出了什么事情。萨尔勒自然不会说,他也就没有再问。 男人着实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萨尔勒这边明明疼惜汀兰护着汀兰,那边照样还是对西莲娜女皇继续献殷勤。西莲娜女皇那天骑过汗血马之后,爱不释手,都舍不得从马上下来。萨尔勒见她喜欢,二话不说就送了她一匹品相最好的汗血马。 不过在这之后,西莲娜女皇也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没了兴趣一样,对萨尔勒的态度渐渐冷淡下来。之前经常跟萨尔勒同行,跟中原三国的客人们自然就相对走得远些,现在又开始转而去跟其他人打交道,尤其是东仪和西陵两国的皇帝。 即墨缺无论对待谁都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对西莲娜女皇自然也不例外,西陵皇后又是一天到晚低眉顺眼一句话都不敢说的主,西莲娜女皇似乎是对即墨缺很有好感,很快就让即墨缺取代了萨尔勒,经常跟他走在一起。 即墨缺那一身优雅温润的绅士风度,最容易得女子的喜欢,如果只在表面上打交道的话,相处起来远比萨尔勒那个五大三粗豪放粗鲁的草原汉子要愉快得多。 他也像萨尔勒一样,只要西莲娜女皇一表示对什么东西的喜欢或者兴趣,立刻就表示送给她。然而基本上以他现在也在乌坦做客为理由,无法马上拿出东西来,答应回西陵之后再派人送到罗胤。至于到时候送过去的是些什么,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两天里,他也跟西莲娜女皇也谈了不少两国建交的详细事宜,表面上说得舌灿莲花,仿佛处处女士优先,事事为西莲娜女皇考虑。以致于西莲娜女皇对他的态度格外不一样,跟他走在一起的时间比跟萨尔勒走在一起的时间多得多。 但她也并不是完全一门心思耗在即墨缺的身上,还会另外分出时间来,跟那些乌坦贵族和首领们一起打猎。 为了不让人觉察出发生了事情,秋猎是照常进行的。参加秋猎的还有大批乌坦的贵族、勇士和从草原各处来的部落首领,规模十分盛大。众人兴致高涨,广袤的猎场上每天都有无数狩猎者纵马飞驰的身影在穿梭,吆喝声和叫喊声不绝传来。 还举办了各种各样的狩猎活动和比赛。猎场外居住营地附近的空地上,大大小小的猎物堆积成一座座小山,收获最丰盛的狩猎者,会得到乌坦可汗萨尔勒亲自颁发的奖赏。 西莲娜女皇平日里一副端庄矜持的模样,其实骑术和箭术都属一流。穿着一身正红色紧身骑装,背后斜挂着弓箭,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出场时,那模样英姿飒爽而又冷艳逼人,活脱脱便是耀眼的女武神下凡一般,极为引人注目。 乌坦一族虽然女性地位比中原更低,但对于有本事的女子一向高看几分。西莲娜女皇这般长得又漂亮地位又尊贵身手又矫健的绝色美人一出现,跟她比试的那些乌坦勇士们自然不会真的非要压过她不可,都是故意放水让她赢,然后纷纷夸赞女皇箭法高超,技艺过人。西莲娜女皇在猎场上更是出尽了风头。 水濯缨并不喜欢打猎,尽管猎场上气氛高涨,但她一直没有参加狩猎活动,最多只是在猎场上人少的地方骑马走走逛逛而已。 这里风景优美,对于游玩来说倒是个好地方,而且地势开阔,有人接近的时候容易发现,不会被流矢误伤到。 绮里晔难得有一点跟她相似,对打猎毫无兴趣。杀人的时候无论多残忍多血腥眼睛都不眨一下,却并不喜欢屠杀动物,马背上虽然带了一副华丽的弓箭,基本上都是闲着放在那里,大多数时候就跟水濯缨并骑散步而已。 有一次傍晚的时候走得远了,两人懒得回猎场边缘的营地,就打算直接在草原上露宿过夜。现在这个季节的气温还没有开始转冷,他们的马上带了毯子,再多点两堆篝火,夜里在外面露宿也不会冷到哪里去。 这里的草原上生长有一种开着大片小黄花的野草,有驱赶蚊虫的作用,只要在这种野草的附近,一只蚊子也没有。乌坦人把这种野草晒干了带回去,要用的时候点燃了在周围熏一遍,也是一样的效果。 绮里晔和水濯缨出来的时候随身带了现成的肉干和熟奶酪之类,吃的时候只要生火稍微烤一烤肉干,烤热了味道就很好,不需要任何烹饪手艺。 这是最贴心的十佳护卫多面小能手玄翼特意准备了给他们带上的。水濯缨本来还想得挺浪漫,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就在猎场里随地打一两只动物来,两个人现烤现吃,最新鲜的野味味道肯定也最好。结果玄翼一句话出口:“……主子,皇后娘娘,你们忘记以前在北晋邺都时的那个抹茶蛋糕和皮蛋瘦肉粥了?” 绮里晔:“……” 水濯缨:“……” 然后绮里晔就接过了那些已经准备好的食物,赞赏地:“玄翼,你考虑得很周到。后面三天你都不用吃饭了。” 一脸黑人问号的玄翼:“……” 他做错什么了? 绮里晔和水濯缨两人找了一片小树林边停下,把马拴在树上,点起了一堆篝火,把那些串好的肉干架到篝火上面去烤。肉干已经被调味处理过,一经加热,顿时飘出诱人的香气来。虽然味道和口感都不如新鲜烤肉,但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水濯缨才刚刚吃了一口,火堆上仍然烤着好几串肉干,突然眼角余光瞥见后面一道白光一闪,一个看都看不清的小小白影犹如闪电一般冲过来,以不可思议般的敏捷和速度,一瞬间抢了火堆上烤的一串肉干,朝远处飞奔而去。 那白影的动作快得出奇,叼着肉干像是子弹一样射出两三丈之后,这才在远处一片草地上停下来。直起身子,以一种气场能甩西莲娜女皇几百条街的高贵雍容姿态,对着他们两人,开始慢条斯理地啃那串肉干。 这时候水濯缨才看清楚,那团白影像是只兔子。比巴掌稍微大一些,蓬蓬松松的一团,毛茸茸圆滚滚,肥得几乎连四条腿都看不到,后面的尾巴是一个小白球。脑袋上长了两只竖起来的长耳朵,扑棱扑棱的,比一般兔子的耳朵还要长不少。一双圆眼睛倒是罕见的漂亮,是晶莹剔透的紫罗兰色,滴溜溜地十分灵动,光芒流转,像是镶嵌了两颗有生命的紫水晶。 肥兔子面朝着这边,看过去虽然动作慢吞吞的一股高贵冷艳气度,实际上却快得出奇,顷刻间就把那串肉干啃得一干二净。一副意犹未尽而又不肯表现出来的样子,那双紫色的大圆眼睛里看过去写着“哼,这味道也不过如此”的不屑意味,其实还在偷偷盯着他们这边篝火上的肉串看。 水濯缨看得十分有趣。她这是第一次见到兔子能吃肉,而且是从人类的手里抢肉吃,还吃得这么香的。这真是兔子么? 绮里晔看水濯缨对那只肥兔子感兴趣,挑眉一笑:“这只兔子倒是有意思,要不要我抓了来送你?” 水濯缨仍然望着那只兔子:“好。” 绮里晔起身从旁边的马背上取下弓箭,水濯缨连忙拦住他:“别射死它,我要活的!” “放心。”绮里晔拉开弓,一口气在弓弦上直接搭了三支箭,对准那只肥兔子,“我保证它连皮都不会破一点。” 那只肥兔子像是极有灵性,知道绮里晔要干什么,在绮里晔弯弓搭箭的那一瞬间就掉头开始狂奔逃跑。绮里晔几乎没用瞄准的时间,兔子刚开始飞奔,他弓上的三支箭矢就已经离弦疾射而出。 “夺夺夺!” 三声轻响,那只肥兔子逃到一棵大树的树根前面时,绮里晔的三支箭矢就精准无误地贴着它的身体掠了过去。三支箭矢不可思议地形成一个三角形,深深地钉进树树根里面,正好像是笼子一样,把肥兔子紧紧地困在中间。 因为它刚刚是奔跑起跳的时候被困在半空的,所以现在四条小短腿都够不着地,没有借力点,只能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绮里晔的三支箭有四分之一都没入了树根内部,钉得十分牢固,那只肥兔子一时根本就挣脱不出来。 “好箭法。” 水濯缨以前从来没见过绮里晔射箭,忍不住赞叹了一句。他的武功高得世所仅有,没想到箭法也堪称神乎其神,比之前“蛇信”里那个名叫亥的神箭手还要厉害。 绮里晔收了弓箭,暧昧而邪恶地凑到她的耳边:“那当然,我不止这里的箭法好,下面那支用来射的箭箭法更好……” 水濯缨:“……滚!” 一把推开绮里晔的脑袋,过去捡那只被困住的肥兔子,然而还没走到近处,后面突然风声轻响,又是一支短箭射过来,正中那只肥兔子的后腿位置。肥兔子嗷地惨叫一声,扑腾挣扎得更厉害了。 “女皇好箭法!” 水濯缨回头望去,一队人马正从小树林后面转出来。为首的是西莲娜女皇,还是骑着那匹雪白的骏马,一身漂亮的天蓝色骑装,头上戴着一顶装饰有羽毛的华丽帽子,长长的金色卷发从帽子下面垂下来,看过去美艳惊人。 她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拿着一把精致轻巧适合女子使用的弓箭,刚刚射中肥兔子的这支箭,很显然就是她射出来的。 西莲娜女皇的后面还跟着一大群人。其中一小部分是她自己的侍女和护卫,大部分都是跟着她过来的乌坦人,少年青年壮年都有,全是清一色的男人。 “东仪皇,东仪皇后。” 西莲娜女皇优雅地向绮里晔和水濯缨致意。水濯缨同样还礼:“女皇也来猎场这么深的地方打猎?” 西莲娜女皇微微一笑。她的笑容就像是计算机精准计算过的模型一样,弧度完美得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并没有真正的笑意,但是显得更加端凝冷艳。 “猎场外围待得太久,来这里找更大型的动物,结果还是没有遇到。” 她一边说,后面一边就有一位专门替她捡拾猎物的侍从,策马上去要捡树下那只肥兔子。水濯缨还没有开口,绮里晔在后面已经先发了话。 “看清楚,这只猎物是孤的。” 那个侍从一愣:“但是女皇的箭射中了这只兔子……” “那也要分个先来后到。”绮里晔淡淡说,“没看到这兔子周围插着的三支箭都是孤的?” 他这话说得半点也不客气。西莲娜女皇在弯弓搭箭瞄准兔子的时候,绝不可能看不到兔子周围的三支箭,明明已经看到了还射,那就分明是在抢别人的猎物。 那个侍从还在争辩:“但是西陵皇的三支箭都没有射中猎物……” “那是因为孤要活捉它。”绮里晔冷笑一声打断了他,“挑着一只被困住动弹不得的猎物来射,你们女皇的箭法如何孤不知道,但找猎物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 这话一出,周围众人的脸上多少都露出尴尬之色。 那些乌坦男子这些天来一直像是跟着女神一样,百般殷勤地跟在西莲娜女皇后面,这时候本来应该维护西莲娜女皇。但一眼看见绮里晔那张比任何绝色美人都要美如妖艳如魔的面容出现在眼前,竟然一个个都忘记了替西莲娜女皇说话,目光忍不住偷偷地往绮里晔那边瞟。 跟着西莲娜女皇的另一个亚麻色头发的护卫,在这群人里显然是地位较高的,操着一口生硬的中原语言,仍然底气很足地开了口,直接把这猎物是谁射中的问题撇到一边。 “东仪皇,我们女皇最喜欢这种小动物,所以才选了这只兔子来射。区区一只兔子而已,听闻中原男子的胸襟像大海一样广阔,东仪皇身为一国之君,又是男子,想来应该不会和女皇争夺这么小的猎物吧?” 第36章 胸襟像大海一样广阔的男人 水濯缨在旁边听着就想笑。罗胤护卫的这话要是去跟即墨缺说,或者哪怕去跟萨尔勒说,对方要么出于绅士风度,要么出于大男子主义,都会把猎物让给西莲娜女皇。 但是绮里晔么…… 绮里晔听完之后,没有回答,带着一脸风度翩翩的蜜汁微笑走过去,把那只肥兔子从树根处提了起来,抓着它的两只长耳朵把它拎在半空。 肥兔子腿上受了伤,西莲娜女皇射箭的时候也没想射死它,用的只是最小最细的那种短箭,扎得不深,所以它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 被绮里晔提起来的时候,愤怒地一边挣扎一边大叫,巴掌大点的一只兔子,嗓门儿居然还不小,底气十足。而且叫声也不太像兔子,呜哩哇啦的,是一种从来没听过的叫声。 ——放肆!竟然敢拎本尊的耳朵!知不知道本尊是谁! 绮里晔随手摘了一把灌木的枝叶,就把肥兔子的嘴巴堵了起来,肥兔子只能发出更加愤怒的呜呜声音,被他拎着走到西莲娜女皇的面前。 西莲娜女皇以为他是要亲自把兔子送给自己,脸上的笑意更加优雅完美,从马上落下来,伸出一只带着薄纱手套的纤纤玉手去接。结果绮里晔在她面前把兔子后腿上扎的那支箭拔了出来,血淋淋地放到西莲娜女皇的手里:“女皇的箭,物归原主。” 然后继续拎着那只兔子,转身就走。 手里拿着一支箭站在原地的西莲娜女皇:“……” 水濯缨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指望绮里晔胸襟宽广,还不如去指望一只鳄鱼能绣花,这家伙是她见过的最恶劣的男人,没有之一。他自己都扮女装扮了那么多年,更不用说会有什么绅士风度,愿意让着女人。 “东仪皇,你……” 西莲娜女皇后面的那个护卫显然是怒了,但他说中原语言说得本来就不好,一气之下更是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措辞。 “……一只兔子,都要跟女皇抢,东仪皇就胸襟这么点?” “不错。” 绮里晔走到水濯缨的身边,把那只肥兔子放到水濯缨的手里,似笑非笑地对着西莲娜女皇。 “换了其他猎物,孤可以不在意。但这只兔子是皇后要的,孤抓来也是为了送给皇后,所以不能让给女皇。” 西莲娜女皇的目光落在水濯缨的身上,眸色幽深而隐有冷意。 中原女子她也见过不少,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容貌这么美气质这么好的,丝毫不在她之下。 萨尔勒有自己的可敦,但妃嫔妾侍莺莺燕燕地养了一大堆,当着可敦的面也照样对她大献殷勤;西陵皇也有皇后,但纯粹就是个摆设而已,跟那个皇后说话的时候只有冷淡的客气,不带一点感情。 只有东仪皇的皇后,走到哪里东仪皇跟到哪里,两人天天腻在一起,你侬我侬如胶似漆。东仪皇仿佛是恨不得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他跟皇后有多恩爱,没事就在众人面前搂搂抱抱,光天化日之下亲过来摸过去,丝毫不顾伤风败俗。 他们这些罗胤人一开始都被亮瞎了眼,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种不知羞耻的人,现在瞎着瞎着好不容易才习惯了,看到的时候总算能够保持淡定。 东仪皇虽然惊世骇俗,但西莲娜女皇何等眼力,自然看得出来他对东仪皇后是真正到了极点的宠爱。 甚至连西陵皇,有好几次西莲娜女皇在跟他一起交谈的时候,东仪皇后就在不远处,西陵皇尽管口中正在礼貌地应答她,目光却一直落在东仪皇后那边,只是并不明显,不容易察觉罢了。 西莲娜女皇并没有生气,优雅地微微一笑,把手中的箭交给了后面的侍女。 “原来是这样,那么这只兔子我便不和东仪皇争了。正好现在是用晚餐的时间,我们也在这里一起生火野餐,不知东仪皇是否介意?” 好好的两人晚餐和露营,就这么被一大群人搅了,绮里晔显然是介意的。但他刚刚才扫了西莲娜女皇的面子,而西莲娜女皇毫不介意,还要跟他们一起野餐,他要是把对方赶走或者自己离开的话,那就是太不知道分寸。 “猎场是属于乌坦的,女皇和各位猎手们请随意。” 绮里晔说完就回到了自己的篝火边。水濯缨已经开始在那里检查那只肥兔子的伤势。它的后腿上中了一箭,伤口不深,拔出箭之后很快就能养好。 肥兔子一到水濯缨的怀里,立刻就老实下来,不挣扎也不扑腾,自己先用小爪子把自己嘴里堵着的灌木枝叶扒拉了出来。扒拉出来之后,泄愤地用脚爪狠狠跺上两脚,一脚把碎叶子团踹飞了出去,踹的就是绮里晔的那个方向。 ——呸呸!竟然敢往本尊的嘴里塞这玩意儿! 然后像是巡视领地一样,在水濯缨的大腿上溜达了一圈,大概表示勉强满意。这才屈尊降贵地趴着两只长耳朵,窝在水濯缨的大腿上,让她在伤口处敷上了药。一边上药的时候还一边抽着小黑鼻子闻着药的味道,一脸嫌弃的表情。 水濯缨上完了药,要给它包扎伤口,想把它的身子翻过来,结果肥兔子扭着身子死活不肯——本尊何等高贵的身份,怎么能用这种姿势对着美人,把最不雅的地方暴露在美人面前! 水濯缨翻了半天翻不动它,无语地:“别乱动,再不听话我就把你提起来包扎了。” 肥兔子这才极度不情愿地翻过身来,四脚朝天对着水濯缨,给她包扎后腿。这时水濯缨才发现,这只兔子应该并不是真正的兔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物种。因为它圆滚滚的肚皮上,居然有一个天生的小兜,跟袋鼠的育儿袋一样,里面似乎还装着东西。 这一下她顿时觉得更有趣了。兔子身上还有长兜的?那这应该叫什么?袋鼠兔? 伸手想去掏一掏肥兔子的兜,看看里面有什么,结果肥兔子一副像是被她侵犯的样子,扭着身子躲开她的手,气愤地哇哇乱嚷,两只肥肥短短的小爪子捂着自己肚子上的兜,那模样就像是生怕被咸猪手袭胸似的。 水濯缨十分好笑,尊重肥兔子的隐私权,没再碰它肚子上的兜。然后清清楚楚地听到肥兔子的小黑鼻子里面发出一个很响的声音:“哼!” 水濯缨:“……” 这兔子肯定是成精了。 刚刚在火上烤着的几串肉串早就焦糊了,绮里晔又取了几串出来烤。香味一飘过来,肥兔子顿时翘起了小鼻子,表面上不屑地拿屁股冲着烤肉,但脑袋还是半转过来瞄着这边,三瓣嘴嘴角口水都要滴出来。 水濯缨再拿了一大串烤肉过来喂它,肥兔子矜持地看了烤肉两眼,开始时还是吃得慢条斯理,后面终于忍不住了,三口两口就把肉全部吞了下去,还一个劲儿叽叽哇哇的,小爪子颐指气使地比划着要更多。 ——这味道还不错!再给本尊来十串! 水濯缨和绮里晔自己都没剩下多少食物,立刻一人一串把剩下的烤肉拿了过去,免得肥兔子再突然蹿起来抢了就跑:“我们自己也要吃,不给你了。” 它刚才吃进去的那一串和现在这一串烤肉加起来,都已经超过它巴掌大的身体体积了,居然还没吃够,简直违背物理规律。 肥兔子顿时蹦了起来,像是刚才根本没受伤一样,一下子从水濯缨的大腿上蹦到她的胸口处,去抢她手里的肉串。水濯缨身上披着一件斗篷,扣子在前胸处,这时候正好被肥兔子一脚蹬开,斗篷散开滑落,肥兔子也一下子摔进了她的胸口里面。 摔得四脚朝天躺在水濯缨胸前的肥兔子:“……” 仿佛能看到有粉红色的光芒从它眼前那一道柔软雪白的沟壑里面慢慢地散发出来,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强烈……新世界的大门在它的面前神圣而诱人地打开了! “嗷——!” 肥兔子激动万分地叫了一声,完全顾不上水濯缨手里的那串烤肉,跟跳水一样,圆滚滚的身子一翻,一脑袋扎进水濯缨胸前的沟里面,一边蹭啊蹭的,一边扭着屁股往深处钻。 ——然后就被杀气腾腾的绮里晔揪着一双长耳朵拎了出来。 “我觉得我们带的东西有点不够吃。”绮里晔拎着肥兔子阴森森地冷笑,“不如把这只兔子也烤了补充一下?” 肥兔子在半空中挥舞着四条小短腿吱哇乱叫——放开!本尊不是兔子!你们这些凡人敢吃本尊,也不怕折寿! 水濯缨赶紧把它抢了过来:“一只兔子而已,干嘛啊?” 绮里晔满是杀气地:“普通兔子会往女人的胸里面钻?” “它是兔子啊,又不是人,钻就钻一下怎么了?” 水濯缨倒是没在意。她前世里是个宠物杀手,养什么死什么。很小的时候住在乡下,家里老鼠泛滥成灾,怎么杀都杀不光,她抓到一只在满地老鼠药中侥幸活下来的老鼠,觉得生命力这么顽强的动物应该能养得起来吧。于是坚持没让家里人弄死,把老鼠关笼子里给吃给喝,养了一天半之后,华丽丽地死了。 她后来也没有那个闲情逸致去养宠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死神气息,动物普遍都不爱跟她亲近,拍戏的时候一只名种狗跟她相处了两个月,死活相处不熟,不肯让她抱,最后不得不用特效加上去。 这会儿难得有一只小动物愿意粘着她,她简直高兴得不行。况且一只兔子能懂个啥,人类的怀里对它们来说也就是个温暖地方而已。只有绮里晔这种丧心病狂的死变态,自己满脑子装的都是污破天际的东西,才会看见什么都往不可描述的方向想。 绮里晔森然磨牙:“当然不行!你的胸除了我之外,其他不管是人还是动物都不准碰!” 水濯缨:“……” 人类跟醋坛子无法沟通。 更严实地护着肥兔子:“你说抓了这只兔子送给我的,那它就由我处置,你不准动它。” 肥兔子被水濯缨抱在怀里,钻出一个脑袋来,竖着两只耳朵,得意洋洋地掀着眼皮,拿眼角余光俯视地瞟绮里晔——怎么样?本尊有美人保护,你奈我何? 看得绮里晔咬牙切齿,更想把它抓过来架在篝火上烤成熟兔肉。水濯缨一边警惕地盯着他,一边把肥兔子放到了地上:“走吧,逃远远的。” 谁知道这个心眼小得跟针尖一样的男人会不会记仇到把它抓回来烤了吃——不,应该是烤成黑暗不明物质。 她倒是挺想养这只奇怪的兔子来着,但就她这种连老鼠养一天半都能养死的宠物杀手体质,还是不要祸害这些小动物了。 肥兔子显然明白她的意思,却并不肯走,水濯缨一放开它,它就又三下两下蹦到了水濯缨的身上,钻在她的怀里不肯出来。闭着两只大圆眼睛,一张毛茸茸的脸上居然也能显露出一脸满意的表情,像是躺在了世界最舒服的床上,在那里懒洋洋地蹭来蹭去。 ——这触感不错,本尊喜欢。 “不肯走?”水濯缨十分诧异,“我先警告你,我养的生物迄今为止只有你面前的那个没有死,你确定要跟着我?” 绮里晔:“……” 她指的是谁?谁是她养的这个生物? 肥兔子扭扭屁股,往水濯缨的怀里更深处钻了钻,只剩下一团白球似的尾巴露在外面,半点没有要走的意思——然后又被绮里晔揪着那团尾巴拎了出来。 “你要养就养着。”他冷笑一声,嫌弃地把肥兔子扔到了水濯缨旁边的草地上,“但是绝对不准把它抱在怀里,不然我看见一次烤了它一次。” 水濯缨:“……” 肥兔子朝着绮里晔愤怒地叽哩哇啦地叫了几声,又噔噔噔几下从水濯缨的背后爬上去。它那四只小短腿和小爪子看着还没人的手指头大,攀爬能力倒是强得出奇,一下子就到了水濯缨的肩头上。本来是打算继续往怀里钻的,对上绮里晔的目光,一下子又怂了,缩回去趴在那里恶狠狠地冲着绮里晔继续龇牙。 ——本尊先不跟你斗!等你不在的时候,美人的怀抱照样是本尊的! 绮里晔右手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几下,像是很想把它的脑袋拧下来,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动。趴在肩头也就算了,勉强可以容忍。 水濯缨想养着它就让她先养着,要是以后夺走了她的太多注意力,再弄死它不迟。 那边不远处,乌坦的猎手们已经纷纷下马,在草地上生起了篝火,直接开始烧烤那些打到的猎物。 西莲娜女皇就在水濯缨这一堆篝火的附近,一直在看着这一边,这时候走了过来,很感兴趣地望着水濯缨肩头的那只兔子:“这只兔子好漂亮,能不能让我看看?” 绮里晔这时候倒是干脆得很,二话不说一把将肥兔子拎了过来,丢给西莲娜女皇:“女皇爱看多久就看多久,不用还回来都行。” “真的?” 西莲娜女皇欣喜地接过那只肥兔子,肥兔子毛茸茸白蓬蓬的一团窝在她的手心里,显得十分可爱。这时候的她眉眼格外柔和,脱去了平日里高贵冷艳端庄矜持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个高高在上的女王,就是一个喜欢小动物的美丽少女。 一个女孩子在这种时候的样子是最有魅力的,尤其是西莲娜女皇身份不一般,更显出一种尤其吸引人的反差萌来。不远处那些乌坦男人们都看得呆了,一个个眼睛就像是粘在她身上一样,转都转不开。 第37章 被自己男人逼着去消灭情敌(一更 肥兔子刚刚钻过水濯缨的怀抱,这会儿被西莲娜女皇捧在手上,那一双圆眼睛立刻就滴溜溜地往她的胸部看。 西莲娜女皇现在穿的是骑装,罗胤的女子骑装和中原不一样,较为紧身,高高地托出了她那对饱满挺拔的胸部。因为现在白天天气热,衣领束得并不紧,敞开了一半,露出若隐若现的胸部。 ——不错,这位美人的身材本尊也喜欢! 肥兔子又是嗷地一声,屁股一扭,就往西莲娜女皇的胸口里面钻去。 “啊!” 西莲娜女皇像是被冒犯般猛然发出一声惊声尖叫,伸手一把抓住肥兔子,就要狠狠地往地上摔去。然而这肥兔子的反应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西莲娜女皇抓住它的那一瞬间,还没来得及抓紧,它就已经身子一扭,从西莲娜女皇的手中溜了出去,跳到草地上。 然后凶神恶煞般大张开嘴巴,对着西莲娜女皇大吼了一声,吼声听上去跟它之前那种呜哩哇啦的叫声完全不一样,狼嗥虎啸狮吼都没有这么巨大和恐怖。 ——看着胸挺大,心肠居然这么恶毒!区区一个卑微的人类而已,竟然想摔死本尊! 它那张嘴巴本来看过去还没丁点大,这时候一张开来,竟然有种血盆大口般的可怕感觉。嘴里的牙齿也跟兔子完全不一样,又尖锐又锋利,分明是食肉动物的牙齿。 西莲娜女皇根本没想到这圆滚滚毛茸茸的可爱小家伙,竟然会有这么凶残恐怖的一面,顿时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往后退去。 她的后面就是绮里晔,这往后一退,一下子就会退到绮里晔的身上。 绮里晔眼看着西莲娜女皇朝他这边退过来,不躲也不闪,却像是看好戏一般,对着水濯缨使了一个眼色。那目光里活脱脱是:“有女人正在勾引你的夫君,你竟然敢坐在那里无动于衷?” 水濯缨一阵无语。她旁观西莲娜女皇这么多天来的行为,大概也看得出来她是个什么心态。其实西莲娜女皇并不一是在真的勾引谁,她只是习惯了走到哪里都被人追捧,所有人像围着闪闪发光的太阳一样围着她团团转,为她的美貌和气质而神魂颠倒。 从之前那张她自己的画像就看得出来,她自视极高,自己在自己的心目中就是个应该受万人倾慕膜拜的女神。所以在乌坦这些天来,她一直在外面出尽风头,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一大群人围绕着她,极尽所能地讨好她。 萨尔勒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对她大献殷勤,也不知是不是更勾起了她的这种虚荣心,后来又去接近即墨缺,现在则是绮里晔。 她自己身为一国女皇,根本用不着攀附男人,这么做不过是想要证明她至高无上无往不利的魅力。是皇帝又怎么样,有了后宫三千佳丽又怎么样,遇到她的时候还不是一个个被她所征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这才是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水濯缨充分相信以绮里晔的恶劣程度,自己就能把西莲娜女皇收拾得再也不敢在他面前出任何幺蛾子,但他偏不。上次萨尔勒送来的那些美人勾引他的时候,水濯缨在旁边袖手旁观看热闹,他还不乐意,非要她吃醋不可,这次就要让她来动这个手。 别的女人勾引她的男人,她的男人还非要逼着她去消灭情敌不可,水濯缨也是醉的。这都是什么恶趣味,女人跟女人间的撕逼有这么好看吗? 但她也不好对绮里晔置之不理。否则等下绮里晔无理取闹起来,觉得她是因为不在乎他所以才放任别的女人勾引他,她又有理由被他折腾了。 眼看着西莲娜女皇就要退到绮里晔的身上,水濯缨脚尖轻轻一踢,将火堆边一根准备用来烧火的树枝踢到了西莲娜女皇的脚下。 就算绮里晔没有催着她,她也不爽有女人在她的男人的身上打主意,不管打的这个主意成功率有多渺茫。不过对方毕竟是罗胤女皇,她也不用做得太过,让西莲娜女皇摔上一跤,给她一个知难而退的警告就行了。 西莲娜女皇跟绮里晔之间只差几步,她是故意往这边退的,自然不会回头去看后面。一脚落下,正踩中那根光溜溜的圆形树枝,顿时一跤摔了下去。 “嘭嘭嘭嘭……” 一阵线头和布料接连爆裂的声音传来。西莲娜女皇摔下去时的动作幅度太大,腰上骑装的缝线接口处本来绷得就紧,这时候竟然全部爆了开来,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一大半的腰身都露在了外面。 她之前穿着骑装的时候,柳腰纤纤一束,细得像是一只手掌就能握住一般,我见犹怜。现在衣服爆开了,才能看到里面是一层束腰,原先那细得不可思议的腰身全是束腰勒出来的,她自己的腰虽然也挺细,但远远没有细到那种令人惊叹的程度。 “啊——” 西莲娜女皇在众目睽睽之下衣服破裂露出身体,顿时尖叫起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拉拢身上的衣服把自己遮住。但她的骑装是紧身的,一旦崩开就没法再拉起来了,她越是乱动,衣服上的口子反而撕裂得越大。 那些乌坦男人们全都看得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目光像是粘在了西莲娜女皇身上,眼珠子都不舍得转一下,生怕看漏了一点。 这些粗人哪里懂什么非礼勿视,那可是尊贵的一国女皇,他们一个个心目中百般幻想但又不敢亵渎的女神,这会儿女神从神坛下跌落下来变成一个狼狈窘迫的女人,他们肯定是暗自庆幸远远多于怜惜。这么难得的香艳场面,当然要抓紧了机会,先看个够再说。 “女皇陛下!” 不远处篝火边西莲娜女皇的那些侍女和护卫纷纷冲了过来,扶起西莲娜女皇,侍女赶紧给她披上了衣服:“女皇陛下,您没事吧?” 西莲娜女皇一向维持着高高在上完美雍容的形象,从来没有当着众人的面出过这么大的丑,这时候满面通红,羞愤欲绝,脸都不敢抬起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之前那个西莲娜女皇的护卫愤怒地瞪着绮里晔。绮里晔刚才就在西莲娜女皇的后面一步之遥,想碰到女皇是很容易的事情,要是他当时能伸手出来扶住女皇,女皇也就不至于摔成这个样子。 绮里晔懒洋洋地坐在篝火边,支着优美的下颌,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看孤干什么,孤刚才连碰都没有碰到女皇,女皇又不是因为孤摔倒的。” 那护卫恼火得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确是没有碰到女皇,但女皇明明都要在他眼前摔倒了,他难道连扶都不会扶一下? 西莲娜女皇坐了起来,她刚才摔下去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真正受伤,只是脚腕稍稍扭了一下而已,但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和尴尬,还是捂着脚踝,露出一脸痛苦的神色,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周围侍女们又是一阵忙乱,给她解靴子,取凉水,查看她的情况。 她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刚才是因为踩到了东西才滑倒的,往周围一看,果然立刻就看到了那根短树枝。 刚才她在篝火边上坐下来的时候,她和绮里晔之间的草地上分明什么也没有,这根树枝肯定是有人故意放到她脚下来的。 西莲娜女皇第一个反应就是朝水濯缨看过去,水濯缨一脸无辜地坐在那里。那只肥兔子刚刚凶过她之后,早就又爬回了水濯缨的肩膀上,在那里幸灾乐祸而又充满敌意地冲她咧着嘴,呲出一口锋利的大白牙。 西莲娜女皇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因为她再看下去必然会暴露出情绪来,右手在暗中缓缓地攥紧,修剪精致的指甲扎进了手心。 第38章 我也可以让你的脑子一片空白 因为西莲娜女皇受伤,不可能再在这里继续野营,很快就动身准备回猎场营地。 那些乌坦猎手们一见女神要走,也呼啦啦纷纷起身,丢下烧烤了一半的猎物,灭掉篝火,簇拥着跟上西莲娜女皇。 草原上总算是清静了。水濯缨白了绮里晔一眼:“开心了吧?” “你太客气了点。”绮里晔显然还是不怎么满意,“换成是我的话,要有人敢当着我的面往你身上靠,我卸了他身上所有的骨头,让他一辈子只能靠着别人。” 水濯缨:“……” 以为人人都像他一样神经病啊! “我们换个地方。”绮里晔站起身,“这里被那群人搅得乌烟瘴气的。” 两人在猎场深处又找了一处适合露营的地方。这一次运气更好,找到了一大片草原上美名远扬的水令花。 这种花只出现在草原上,开在有水的地方,比如河流与湖泊的边缘。草原上的湿地经常是根据季节和天气而变化的,河湖的位置可能年年都在改变,水令花的生长地点也跟着改变,哪里有水它们就开到哪里,因此才有了这个名字。 这次两人遇到的是一条细细的河流,在丰茂青翠的草原上蜿蜒而过,河流岸边开满了大片大片的水令花。 细长柔美的墨绿色叶子有半人多高,上面雪白的花朵开得正是最为繁盛疯狂的时候,玲珑精致的半透明花朵,极为细小,但是绵密而丰盈,大团大团簇拥在一起,像是最为轻柔的大片云朵在草原上铺开,又像是最为纯净的新雪纷纷扬扬地覆盖大地。 这是草原人最喜欢的花朵之一,因为水令花开得越多,就意味着今年草原上的水源越充足,牧草也会更加丰美,牛羊更加肥壮。 这时候,夕阳已经消失在草原的地平线下,漫天灿烂而艳丽的余晖,映照在柔美朦胧的水令花海上,把纯洁的雪白染成绚丽的金红,像是在地面上也铺开一片云蒸霞蔚的暮光。 太阳一落山,草原上的天色就黑得很快,天空中顷刻间褪去了金红的光芒,变成清澈凉爽如水洗过一般的浅蓝色,然后是天蓝色、湛蓝色、墨蓝色……一层层地加深,变暗。璀璨的星光开始在天幕上宁静地闪烁,比城市里面看到的明亮得多,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照耀出来的遥远而神秘的灯光。 水濯缨出来之前在马上带了足够的毯子,就在花丛里面直接铺开来,上面一层下面一层,跟地铺一样,她和绮里晔两人躺进去正好。 水濯缨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天空,绮里晔抱着她:“心肝宝贝儿,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水濯缨说的是实话,“只是想让脑子空白一会儿,放松一下。” 然而她说完就头大了,因为她觉得只要她跟绮里晔在一起,这是永远都实现不了的。 转过头去嫌弃地扫了绮里晔一眼:“你想的是不是又是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丝毫不出她所料,她这句话的话音还没落下,绮里晔的手就开始行云流水般往她的衣服里面钻:“心肝宝贝儿真聪明……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在即墨缺面前说,要在草原上找一片开得正好的水令花,在花丛里面来一场?” 水濯缨:“……那不是你说给即墨缺听的吗?!” 绮里晔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剥掉了她的外面一层衣裳,丢到旁边:“我说给即墨缺听的又不是假话,既然这里正好有水令花丛,为什么不来?” 水濯缨:“……但是我想静静!” 绮里晔反射性地:“静静是谁?” 水濯缨:“……” 不想跟他说话。 “心肝宝贝儿乖……”绮里晔翻身压到她的上方,朝她吻了下来,“你不是就想放空一下脑子么……我也可以在某个时刻让你的脑子一片空白……” 水濯缨:“……” 她说的空白跟那种时候的空白能一样么? “放心,我保证让你好好放松……” 绮里晔一边啃咬吮吸着她的嘴唇,沿着她的脖颈和锁骨一路吻下去,一边不由分说地把手伸进了她的里衣内,熟练地往他最喜欢的地方探过去。 结果这一次根本没有摸到他最熟悉的销魂触感,却一下子抓到了一团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 “……什么玩意!” 绮里晔一个激灵,猛然把手撤出来,被吓得脸色都变了三分。 水濯缨的衣服里面紧接着跳出来一只圆滚滚的白毛肥兔子,以一种守卫的姿态站在水濯缨的胸前,竖着两只长耳朵,一只小爪子正气凛然地抬起来做出一个阻止的动作,冲他严肃地呲着一口大白牙,另外一只小爪子则是煞有介事伸展开来,护着后面的水濯缨。 ——放开这个美人!让本尊来! 绮里晔:“……” 水濯缨:“……” 下一秒钟肥兔子就被绮里晔揪着耳朵拎了起来,手一扬,呈一条抛物线状“biu”一声飞到远处,摔进半人多高的水令花丛中,没了踪影。 “找死。” 绮里晔哼了一声,俯下身来刚要继续刚才的进程,水濯缨弱弱地戳了戳他,咳嗽一声:“咳……你后面……” 绮里晔一回头,刚刚被扔出去足有四五丈开外的肥兔子,这时候已经又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两只小爪子抓住他的衣襟,卖力地往后拖,整个圆滚滚的身子向后仰得几乎都贴到了地面上。 ——禽兽!给本尊下来!这美人是本尊的! 绮里晔:“……” 这只肥兔子有着钢铁一般顽强的意志力。绮里晔扔一次跑回来一次,跑回来一次被扔一次,不屈不挠地为了宣示水濯缨的所有权而全力作斗争。 它那一口锋利的牙齿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似乎十分厉害,哪怕用绳子把它捆起来扔到天边去,它照样都能啃断了绳子,分分钟之内再跑回来。 而且仿佛有拓跋焱一样的不死之身附体,不管绮里晔怎么扔,连身上的毛都一根不少。哪怕被丢进了旁边的河水里面,它那一身白毛似乎都是防水隔水的,上了岸哗啦啦一抖,把水珠全抖干净之后又是毛茸茸蓬蓬松松的一团。活蹦乱跳地上来,跟个武林高手一样跳到空中一百八十度转体用脚爪去蹬绮里晔的脸,然后还没碰到就再被绮里晔一巴掌挥出去。 在折腾过半夜,丢过无数次肥兔子之后,绮里晔的兴致最后终于彻底被磨没了,这一晚也没能让水濯缨“脑子空白好好放松”。 水濯缨对这只自带防狼功能的肥兔子更加满意,觉得简直是护身神物,跟肥兔子站在一条战线上,死活护着它没让绮里晔把它剥皮烤了吃。 最后三方互相妥协,绮里晔抱着水濯缨老实睡觉,肥兔子硬挤在两人中间,四只爪子都对着绮里晔,很负责任地一整夜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紫色大眼睛,警惕地盯着他,以防不轨。 水濯缨睡得十分安稳香甜,而绮里晔则是在构思了一整夜要怎么悄无声息地把这东西给弄死,以及慎重考虑到底要不要去找蚩罗墓和优昙婆罗花,以后真的让水濯缨生孩子。 这才一只兔子插在他们中间,就已经让他觉得无法容忍。要是有了孩子,孩子肯定得占掉水濯缨更多的时间精力关怀照顾,没长大的时候天天晚上又哭又闹,他们连个安稳觉都睡不踏实,更不用说能像以前那样一做就是大半夜。长大了要是这孩子喜欢娘亲,没准又天天跟他抢水濯缨,水濯缨到时候肯定更护着孩子,他连扔都别想扔。 ……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孩子这么烦人的玩意儿? ------题外话------ 今天晚上十点潇湘本站开始限免,二十四个小时,到明天晚上十点为止,所以明天的更新在晚上十点之后。腾讯的限免比潇湘迟两个小时,也就是半夜十二点。 当天限免完零点开始爆更,一天三十更,具体更新时间点明天再通知。 来来,乘客们交车票了!车票越多开车越早,车速越快!两个福利正在前方等着你们! 第39章 自作孽不可活 第二天早上,两人回到营地,秋猎已经近了尾声。压轴的活动是一场赛马大会,就定在这天早上开始,要进行一整天时间,这也是乌坦每年秋猎时都要举行的一项盛大活动。 秋猎上的赛马大会人人可以参加,娱乐性大于竞争性,也不用在最后非要分出个名次高低来。不过乌坦人天生好胜心比较强,尤其骑术是乌坦一族最看重的本领之一,年轻一辈的小伙子要是能在赛马大会上崭露头角的话,前途无量。所以赛马大会的气氛仍然十分高涨。 赛马大会在马场上举行,水濯缨和绮里晔过去的时候,大会早就开始了。 马场上被插在地上的彩色小旗分隔出了一处处的赛道,有长有短,有直的有弯的,不少赛道上面还设置了各种障碍物。最大的几处赛场周围设置有给乌坦王公贵族和异国客人们观看的座位,摆有酒水食物之类,这时候已经坐了不少人。 一匹匹骏马正在赛场上竞相疾驰,马上的骑手大部分是乌坦人,身姿矫健,骑术精绝,犹如一道道色彩鲜艳的闪电在场中掠过。每当那些骑手在马背上玩出各种花样炫技的时候,周围的观众群中便传来一阵阵叫好声。 绮里晔一到赛场上,立刻就被萨尔勒拉了过去。 “东仪皇,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来来,跟本汗比一场!西陵皇帝和北晋康王都推说身体不好,不能赛马,东仪皇总可以了吧?” 绮里晔的眼角余光瞥了水濯缨那边一眼,那只肥兔子正像个摊平的毛团一样趴在水濯缨的肩头上,以一种“愚蠢的人类”的不屑目光,懒洋洋地扫视着马场上的众人。 水濯缨决定养这只肥兔子,今天早上带它回来的时候给它起了个名字,因为它肚子上有一个兜,所以就叫肚兜。 绮里晔的目光危险地暗了一暗,然后才转过来对萨尔勒笑道:“自然可以。” 萨尔勒一指对面马圈里面的十来匹骏马。 “东仪皇可以在那些马里面随意挑一匹,本汗也在里面挑,都是这个马场里面最好的马,保证发挥得出骑术。” 然后又指了指远处的一处障碍赛道:“我们去那边最难的一条道上比,东仪皇敢不敢?” “愿意奉陪。” 绮里晔和萨尔勒两匹马并骑往远处走去,水濯缨本来也想过去瞧个热闹,看看这两人谁的骑术更好,被后面一个冷艳而又隐约带着娇媚的声音叫住了。 “东仪皇是男子,和同为男子的乌坦可汗比试;东仪皇后是女子,和同为女子的我比试怎么样?” 水濯缨回过头去,叫她的正是骑在马上的西莲娜女皇,身后带了一个护卫和一个侍女。 西莲娜女皇似乎是吸取了昨天的教训,不再穿那种腰身勒得紧紧的紧身骑装,而是稍微宽松一些。不过尽管穿成这样,她的身材仍然是很不错的,凹凸有致,曲线分明。金色的卷发全部高高扎了起来,没有一丝乱发露在外面,英气而美艳。 水濯缨微微一笑:“女皇的脚昨天扭伤了,今天就可以赛马?还是小心些为好。” “我的脚不过是稍稍扭了一下,今天已经好了。”西莲娜女皇也微笑,“不知东仪皇后骑术如何?可愿意和我比试一次?” 周围一群看热闹的乌坦男人也在那里起哄:“……东仪皇后和女皇比一次!看看谁的骑术更厉害!” 水濯缨前世里拍古装戏的时候练过骑术,穿越过来之后也没少骑马,虽然跟乌坦这些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没得比,但感觉应该不会在西莲娜女皇之下。答应道:“好,本宫陪女皇一场。” “我们就在这条赛道上比。赛马在这边。” 西莲娜女皇指的是她们面前的一条赛道。这条赛道上没有障碍物,不过很长,一眼望去望不到头,应该是环绕了整个赛马场。 这条赛道边也有一处关着赛马的马圈,里面同样是十来匹名种骏马,也是给身份最高的赛马者准备的。 西莲娜女皇走在前面,水濯缨跟过去的时候,肩膀上的肚兜突然站了起来,紫色的圆眼睛微微眯起来盯着那群赛马片刻,然后小爪子抱着水濯缨的脖子,拼命地把她往后拉。 水濯缨从肩膀上把肚兜抓了下来:“干什么?” 肚兜在她的手掌上一阵急切地指前爪画后爪,先是指着那群赛马,然后拼命摇头,最后用一只爪子比着自己的脖子一划,极为生动形象地做了一个“咔”的爪势,脑袋一歪,肚皮朝天栽倒在水濯缨的手上。 ——本尊都这么牺牲自己的高贵形象了,再不明白本尊咬你啊! 水濯缨:“……” 这是一只戏精,鉴定完毕。 “你的意思是那群赛马有危险,不能过去?” 肚兜先是点点头,然后想了想又摇摇头,水濯缨正一头雾水,已经走在前面一段距离的西莲娜女皇转过身来:“……东仪皇后?怎么了?” 水濯缨已经答应下来,都走到这里了,不好再临时找个借口不去赛马,免得旁边一大群围观的乌坦人当她是怯场了临阵退缩。应道:“没什么。” 安抚地拍拍肚兜,一边走了上去,一边开了透视能力,一匹一匹地扫过那一群赛马。结果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所有赛马都是正常的。 她再把目光转到了西莲娜女皇和她那个护卫和侍女的身上,还是没有发现异常。 水濯缨不动声色,继续跟着西莲娜女皇往前走去。到马圈里面,西莲娜女皇挑了一匹毛色鲜艳的栗色马,水濯缨则是挑了一匹白马。负责这个马圈的马僮上来检查这两匹马的情况,以保证赛马的时候表现正常。 水濯缨的目光同样把那个马僮扫视了一遍,这才发现,他的腰侧藏了一个包裹得紧紧的锦囊,锦囊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块鸡蛋大小,呈奇怪弧形的冰块。 乌坦现在已经是初秋,天气并不热,早就过了需要用冰块的时候。就算用冰块,乌坦的冰块比中原更加珍贵难得,也轮不到一个马僮来用,更没有这种装在锦囊里挂一块在身上的道理。这里面必定有问题。 这个马僮还是个少年,外貌看过去是乌坦人,肤色黝黑粗糙,透着被草原上日光晒出来的暗红,头发是微卷的黑发。水濯缨把透视能力再往深处加了一层,发现这马僮是化过装的,真正的容貌分明是一副罗胤人的容貌。皮肤很白,浅亚麻色的头发,只是在外面戴了一层黑色假发而已。 水濯缨暗中冷笑。让一个罗胤人假扮成乌坦的马僮在这里等着,看来冲着她来的人,应该是西莲娜女皇。 她也没有揭露,只是等着看对方到底要干什么。 果不其然,那个马僮检查完西莲娜女皇的栗色马之后,过来检查她的这一匹白马,在她的对面借着那匹马身躯的遮挡,把那个锦囊中的冰块塞进了白马的马鞍中间。因为冰块是弧形的,正好可以牢牢地卡住。 马僮的动作极快极隐蔽,堪称变魔术一般的手速,就算是一个人站在旁边也未必能发现得了。但对于水濯缨的透视能力来说,任何遮蔽在她面前都像是透明的一般,她完全能看得清清楚楚。 肚兜刚才能够觉察得到有危险,这时候却似乎看不出更多的东西来,在水濯缨的肩膀上急得团团转。水濯缨再拍了拍它,示意它安静一点。 “罗胤女皇,东仪皇后。”那个马僮用一口口音浓重的中原话过来禀报,“这两匹马已经检查完了,没有问题,可以比赛。” “等会儿,本宫觉得这匹马不太好。” 水濯缨在那匹白马的边上打量片刻,像是觉得不满意,又在马圈里面挨个儿地把所有马看了一遍,最后走到一匹通体黑色的乌云踏雪面前,直接乘坐了上去。 “就这一匹吧,不换了。” 西莲娜女皇的面容上什么也没有显露出来,只是眸光隐隐有些深暗,但那个马僮的脸色却微微变了一变,上来道:“东仪女皇请稍等一下,这些马在比赛之前都需要检查过。” 水濯缨一点也没有要从马背上下来的意思:“那就直接检查,有什么区别吗?” 那马僮估计是怕引起她的怀疑,不敢再说话,上来磨磨蹭蹭地检查了一遍水濯缨座下的乌云踏雪,最后才勉强道:“东仪皇后,这匹马也没有问题。” “那就开始赛马吧。” 水濯缨直接一甩缰绳,乌云踏雪朝马圈外面小跑出去,到了赛道上。 西莲娜女皇暗中咬了咬嘴唇。她也不敢确定水濯缨是发现了端倪,还是只是凑巧换了一匹马,总之现在已经不适合再动手脚,只能把这场赛马当做普通的赛马了。 她有自信自己的骑术比水濯缨好得多,赛马要是能漂漂亮亮地赢了对方,也算是先出了之前被她害得当众衣服开裂狼狈出丑的半口恶气。 但这笔账绝不是赢一次赛马就能算完的。她向来有仇必报,人犯她一寸她必定还以一尺,绝不会轻易放过招惹她的人。 水濯缨暗中给她下绊子,她无法光明正大抓到证据,这里又不是她的地盘,她没有权力直接把水濯缨怎么样,那就同样暗中回敬过去。这次计策尽管不成,以后还多得是机会慢慢还。 西莲娜女皇也上了马,和水濯缨在赛道上并排而立,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乌坦人,起哄喝彩声此起彼伏。 旁边一个骑在马上的乌坦汉子吹响了号角,两人同时一挥马鞭,栗色骏马和乌云踏雪便往前疾驰而去。 这条赛道很长,跑一整圈下来至少要一盏茶时间。只跑出片刻之后,两匹马之间的距离就渐渐拉开,在前方的是西莲娜女皇的栗色马,而水濯缨的乌云踏雪落后了足有十几丈的距离。 西莲娜女皇正在暗自得意,突然发现自己胯下的栗色马渐渐不对劲起来。跑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快,却像是发了疯一样的狂奔,一边奔跑一边暴躁地乱跳乱甩,大声嘶鸣,像是要把她从背上甩下去。 西莲娜女皇顿时大惊。这分明是染上了火硼粉的马才会出现的发狂模样! 火硼粉是乌坦荒漠中的一种矿物质,有一种人类闻不到的特殊气味,草原上的牛、羊、马之类只要不小心沾染上一点点,就会发疯暴走,到处狂奔。运气好的到最后作用过去了,牛羊们能平静下来恢复正常,运气不好的,就一直狂奔到精疲力竭而死。 这东西是草原上牛羊的大敌,不过也幸好非常稀少罕见,而且只出现在寸草不生的荒漠地区,一般不会有牛羊去那种地方。当然也不排除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把它们开采回来,放在特殊的用途上,比如说战争中之类。 她让马僮放到水濯缨之前挑的那匹白马马鞍下的那块冰块中间,就封冻着一点火硼粉。等到马跑起来,冰块在挤压和温度下融化了,里面的火硼粉随着冰水流下来,气味散开,便能让马发狂。 只是水濯缨刚才换了一匹马,那块藏有火硼粉的冰块在白马的马鞍里面,现在应该已经被马僮拿出来了才是。为什么她的马会发疯狂乱成这个样子? 座下的栗色马狂奔的样子越来越吓人,早就冲出了赛道,疯狂地挣扎蹦跳,猛力乱甩,西莲娜女皇在马上被甩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要吐出来。 她没有练过武功,不敢直接从马背上跳下来,只能靠着一身还算不错的骑术,死死地抓住缰绳贴在马背上,不至于被甩飞出去,被颠簸得连开口求救都没法开口。 围观的观众都只在赛道出发的地方,这时候已经看不到了,周围全是空旷的草地。模糊的景物飞快地在两边掠过,也不知道到了猎场上的什么地方。 西莲娜女皇咬着牙关,一边竭力稳住身子,一边伸手去拔小腿上插的一把匕首,打算直接杀了座下的疯马。 前方遥遥出现了一条河流,是流过猎场边缘的牛乳河。眼看着就要冲到河边的时候,西莲娜女皇终于拔出匕首,深深地扎进疯马的脖颈侧面。大股的鲜血犹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疯马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仍然往前狂奔而去。 但西莲娜女皇这一刀扎在它的颈动脉上面,是致命的位置,它的速度终于还是慢了下来,身体也渐渐往下软去。西莲娜女皇抓住机会,在疯马冲进河水里之前,从它的背上滚了下来,摔在河岸边的草地上。 那匹疯马继续冲出几丈的距离,一头扎进河里,终于死在了河水中,鲜血顷刻间染红了一大片河水。 西莲娜女皇全身像是脱了力一般,大汗淋漓地瘫在河岸边,动躺不得。肌肉因为刚才的过度紧张而绷得死紧,现在四肢百骸似乎都没了知觉,正在隐隐痉挛。 “女皇陛下!” 后面遥遥传来一群人的叫喊声,是西莲娜女皇的护卫和侍从。这些人在赛马的时候并没有紧跟在西莲娜女皇的身边,远远看见西莲娜女皇座下的马开始发狂,这才发现不对劲而追了过来。疯马跑得太快,他们隔的距离又远,根本追不上西莲娜女皇。 众人飞奔到西莲娜女皇的身边,一看到她的样子时,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 西莲娜女皇一见众人的神情,下意识地感觉不对。这时候她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全身的知觉刚刚才回来,第一个感觉到的就是脸上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 伸手一摸,摸到了满手的鲜血,以及脸上一道皮开肉绽的大口子。 鲜血的黏腻温热,以及伤口处狰狞翻起的触感,霎时间犹如晴天里一道巨大的霹雳,朝着她当头劈下。 她毁容了! ------题外话------ 今晚零点开始爆更,各位乘客们票子甩起来! 第40章 凉凉的蜜汁片肉手艺(1更) “不!” 西莲娜女皇顿时尖叫起来,不顾自己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伤,跌跌撞撞地朝着不远处的河流冲过去。她身上的力气还没有回复,走不动路,几乎就是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的。 靠近岸边的河水水面平静,西莲娜女皇披散着头发,扑到水边,往水面上看去。那里映照出一个满脸鲜血的女人倒影,右边脸上斜着一条足有半尺长的狰狞伤口,从右眼角一直划到下巴。 伤口估计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的时候,被地上的石头划出来的,又深又宽,往外翻起,还在淋漓地流着鲜血,染红了几乎整张脸,看过去像个血腥恐怖的女鬼一般。 这一次西莲娜女皇连尖叫声都没有发出来,直接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 西莲娜女皇被抬回到营地的时候,水濯缨早就从赛马场上出来,回营地自己的毡帐里面,优哉游哉喝茶去了。 她在马圈里面转来转去查看那些马匹的时候,已经把白马马鞍下面的冰块偷偷取出来,放进了西莲娜女皇那匹马的马鞍下面。当然她当时可以换一匹马了事,但她就是想看看,西莲娜女皇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很清楚。她赛马时故意落在西莲娜女皇的后面十多丈距离,看到了西莲娜女皇的下场。 骑马的时候身下的马突然发狂不受控制,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赛场上的那些马都是速度最快的纯血马,折算成现代的时速,最高估计可达六七十公里。 再加上马还拼命地乱蹦乱跳想把人甩下去,这就相当于开着一辆没有刹车的摩托车,在到处都是坑坑洼洼和高低台阶的地方疾驰。哪怕身有武功,也很难保证从马背上跳下来或者被马甩下来的时候能够安然无恙。 纵然西莲娜女皇可能并不一定是想要她的命,但想要让她陷入的危险却不容置疑,所以她把这危险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西莲娜女皇从马上摔下,受伤毁容的消息传来,水濯缨正在火塘边煮茶,听到的时候不过是笑了一笑。 西莲娜女皇如今年方十七,是罗胤先皇先后的独生女,自小深受父母宠爱,当做掌上明珠捧了这么多年。因为她形象太好,罗胤人民对她的拥戴呼声也很高,把她视作全民女神般的存在。 罗胤先帝去世之后,西莲娜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皇位。十七岁的花季年华,就站上了一个泱泱大国的最高巅峰,是大陆上唯一的女皇,兼备美貌、气质和才华,受着无数民众的爱戴,可以说是妥妥的人生赢家。 不过这般一帆风顺的人生,也让她有了过于良好的自我感觉,自个儿把自个儿当女神,自然就不能容忍别人不把她当女神捧着。 就这次她对水濯缨下的手来看,这着实不是一位真正的女皇会干出来的事情,而还是更像一个娇生惯养,被宠得高高在上的公主。 外表上有女王的高贵冷艳逼格,内里却没有女王的气度。觉得别人招惹了她,她就一定得报复回去,用的还是这种第二流的小阴招小手段。 可惜了一套这么玛丽苏的身份和外貌,如果一直停留在这种格局上的话,很难成什么大气候。 “我让‘蛇信’把那个女皇收拾了算了。你让她摔了一跤,她就想致你于死地,这种人不趁早灭掉,难道留着过年?” 绮里晔坐在火塘对面,正在翻着火上的几串鹿肉。去猎场深处露营回来之后,他就深深地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提高一下厨艺。否则难得一次跟水濯缨过二人世界的时候,还要预先考虑带多少现成的食物去,不然在外面东西吃完了,就很容易陷入一种十分尴尬的境地。 就比如说今天早上,本来两人还打算在外面逛一逛再回来的,但是昨晚肚兜已经把他们多带的早饭给全吃光了,草原上又没有别的东西可吃,不得不刚醒来就回营地。哪怕昨晚过得再浪漫,大早上饿着肚子骑了一个时辰的马回来,面对这么残酷的现实,所有气氛也是一下子被扫得一干二净。 “她是罗胤女皇,要灭也不能在这里灭,不然还得把乌坦卷进去,更麻烦。” 水濯缨其实并不觉得很有必要除了西莲娜女皇,该还的她已经还回去了,对方毕竟是一国之君,不像普通人一样说灭就灭,矛盾一下子就会上升到国际的层面。而且西莲娜女皇要是死了,下一个坐上罗胤皇位的还不知道是谁,要是比西莲娜女皇难缠得多的话,他们就是在给大陆上的局势添乱。 “我先看看情况再说……” 一股焦味扑鼻而来,绮里晔赶紧把烤肉串从火上撤下来,但是已经迟了。那些他刚刚亲手片出来,本来就片得大小不一歪歪扭扭的肉片,这会儿都烧成了一团团黑不溜秋的焦炭,可怜巴巴地蜷缩在铁签子上面。 水濯缨简直没眼看他这烧烤水平:“咳……话说,我听玄翼说过,你在十八狱里给狱卒们做示范的时候曾经削出过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比纸还薄的肉片,手艺秒杀崇安最好的大厨,为什么这会儿片鹿肉的时候就片得跟狗啃的没什么两样?”这不符合逻辑啊。 绮里晔振振有词:“那时候我对着的是活人,手艺自然更好,这鹿肉就一块死肉放在那里,片起来有什么意思?” 水濯缨:“……” 剐活人的时候就兴奋得下刀如有神,切肉片的时候就嫌没意思发挥不出水平来,这人是鬼畜到了什么程度? 绮里晔把那些烤焦的肉串丢给水濯缨肩膀上的肚兜:“给你吃。” 肚兜大怒,一爪子把肉串拍开——放肆!你竟然敢把这种屎一样的玩意儿给本尊吃!你这是在侮辱本尊! 绮里晔慢悠悠地:“你把这几串烤肉全吃完了,今晚就可以继续跟心肝宝贝儿睡在一起。” 对于他的黑暗料理水平,他一向自信满满,这几串东西吃下去,不死也去半条命。 “等等!……” 水濯缨连忙去拦,然而肚兜一听这话一下子鸡冻万分,挥出去要拍开肉串的小爪子一下子变成了一把将肉串全部抓过来。水濯缨还没来得及拦住,肉串上的那些焦炭已经一秒钟全进了它的肚子里,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然后,肚兜整只兔子就像是僵硬石化了一般,凝固在原地,两眼翻白,以一种慢镜头般的动作缓缓地往后倒去,啪叽一声仰面倒在地板上,四脚朝天,一动不动。 水濯缨:“……” 赶紧上去想抢救肚兜,被绮里晔一把抓住了双手手腕,压倒在旁边的地铺上面,俯视着她的凤眸眼尾绯红妖艳,挑起满是邪气的笑意。 “心肝宝贝儿放心,那玩意儿死不了的……现在没人打扰我们,你是不是该把昨天晚上欠的还给我了?” …… 西莲娜女皇被送回来之后,她落马受伤的事情传开,在营地里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她的伤势不轻,不方便移动,萨尔勒立刻从库里城召来了最好的医师赶来猎场营地,给她查看脸上的伤。 西莲娜女皇回来的时候就醒了,一直处于一种失魂落魄的茫然呆滞状态,直到医师来了,才像是终于回过魂来一般,死命地抓住医师不放。 “我的脸……我的脸还能不能恢复?” 那医师犹豫地看了一眼萨尔勒,不敢直接回答。就算他没有详细检查,也一眼就看得出来,西莲娜女皇脸上的这道伤口太大太深,不管后面愈合得多好,伤疤都是没法完全消除的。至少以乌坦现在有的医术和药材,肯定做不到。 第41章 有敌来袭(2更) 萨尔勒之前把西莲娜女皇当做女神下凡一般,这时候见到她一脸血肉模糊,狰狞恐怖的样子,连看都不想看她,心里暗暗直骂晦气。 不管真实的情况是什么,罗胤女皇在乌坦的赛马场上受伤,原因又是乌坦提供的马匹突然发狂,乌坦肯定要负大部分责任。这一下不知道要白白送多少赔礼给罗胤。 当然这个时候,他完全忘记了之前他献殷勤的时候,一点也不肉疼地送给西莲娜女皇的东西。 萨尔勒旁边的汀兰对着医师连连使眼色,那医师倒也聪明,立刻会意,用一种安抚哄劝的语气回答西莲娜女皇。 “女皇请放心,只要配合小心治疗的话,这道伤是不会留下疤痕的,可以恢复到原样。但是要注意千万不能着急上火,否则伤口愈合更难,再好的医术也没有用。” 这话说得很是圆滑。现在要是直接告诉西莲娜女皇治不好的话,西莲娜女皇非炸了不可,只能先把她哄过去再说。 然后又把责任推了一半出去。西莲娜女皇毁容成这样,怎么可能不着急不上火,到时候伤口留下疤痕,自然可以说是她自己不遵医嘱。况且这伤口没有个把月不可能愈合,西莲娜女皇不可能在乌坦待这么长时间,后面肯定要回罗胤去治疗,那时候就不关他们的事情了。 西莲娜女皇不是傻子,不可能不知道医师这是在敷衍她,但这个时候哪怕医师扯破了大天,她也宁愿相信医师的话。 她这般完美无缺,高贵美丽,堪称造物主最偏心的宠儿,集万千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优越之处于一身,怎么会毁容?怎么能毁容? 西莲娜女皇没有回答,只是暗暗咬紧了一口银牙,几乎把牙关咬碎。 那个东仪皇后……肯定就是那个恶毒的女人把带着火硼粉的那块冰块反塞到了她的马鞍下面…… 招惹过她一次不够,这次竟然还害得她毁了容,这么大的仇不报,她枉为罗胤的女皇! 萨尔勒本来就不想看西莲娜女皇那张血肉翻起的脸,这时一见她扭曲的表情,更加觉得心烦,随口丢下一句:“女皇好好休息。汀兰,你再多派一些下人过来伺候女皇。” 然后就转身出了西莲娜女皇的毡帐,态度跟之前大献殷勤的时候判若两人。 汀兰低着头,一副柔顺温婉的模样,跟在萨尔勒的后面也出了毡帐。 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外面正巧一个身着正紫色锦袍的男子带着两个侍卫走进来,是西陵皇帝即墨缺。 这些天来萨尔勒见到即墨缺的时候,虽然能忍着不发作,但他这种粗豪的直性子,也做不到对即墨缺笑脸相迎,最多就是绷着一副生硬的表情,勉强打个招呼:“西陵皇。” 汀兰在后面,同样声音平静无波地也叫了一声:“西陵皇。” 即墨缺的目光落到汀兰的身上,表面带着温润的笑意,内里幽暗得深不见底:“朕也是来看望西莲娜女皇的。” “西陵皇进去看吧。” 萨尔勒没什么好脸色地说完,就迈开大步往前走去,汀兰对着即墨缺行了一礼,也跟在萨尔勒后面离开。 即墨缺在原地停了一下,这才让人通报了西莲娜女皇,走进毡帐里面。 西莲娜女皇没有拒绝即墨缺的看望,但又不想用自己现在这副样子面对别人,在毡帐中央拉了一道帷幔,即墨缺就很有风度地在帷幔的另一边和她说话。 “……西陵虽然物产鄙薄,但也有一些治伤祛疤的灵药,朕已经命人传信回去快马送来,希望能为女皇尽绵薄之力。不过女皇放心,女皇这般出众的气质才华,容貌不过是陪衬而已,无论外表是什么模样,都无损女皇的一身绝世风采。” 西莲娜女皇勉强笑了一声:“西陵皇不必安慰我……我这个模样,还说得上什么绝世风采?” “朕并不是在安慰女皇,不过实话实说而已。”即墨缺温声说,“……女皇准备休息了没有?” 西莲娜女皇闷声道:“没有。” “如果没有的话,朕能否陪女皇一会儿?”即墨缺的声音放得更加温和,“朕听说了乌坦医师给女皇用的药,这种药用起来,伤口应该有一段时间会很疼,女皇有人陪着分散注意力,应该会感觉好些。” 西莲娜女皇在帷幔后面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好,多谢西陵皇。” …… 水濯缨这一晚又被折腾到后半夜,绮里晔觉得昨天欠的债还得差不多了,这才勉强放她去睡觉。 这期间肚兜全程在旁边呈瘫尸状四脚朝天躺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水濯缨自己都累得精疲力尽,也没工夫再去管它,迷迷糊糊地被绮里晔抱着去冲了个澡之后,倒在地铺上一下子睡得天昏地暗。 然而她这一觉并没有睡多长时间,很快就被绮里晔叫醒了。 “不行……我真的快要死了,你再碰我我分分钟死给你看……” 水濯缨困倦欲死地伸手去推绮里晔,绮里晔这次却并没有缠着她,反而是一边给她披上了衣服,一边凝神听着一片黑暗阒静的夜色中传来的动静。 “醒醒,外面有声音。你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听听看。” 水濯缨还是困得不行,半死不活地从地铺上伸出个脑袋来,把耳朵贴在地铺外面绮里晔已经掀起了一角地毯的地面上。 乌坦的毡帐里面是不铺地板的,厚厚的地毯一掀开,下面就是草地。水濯缨的听力没有绮里晔那么好,耳朵贴上去,听了半天之后才听出来,从极远的地方似乎隐隐传来密集的震颤声,那是无数大型动物在草原上狂奔的声音。 “是军队?” 水濯缨顿时睡意全消,立刻清醒了过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有骑兵军队来袭。但绮里晔摇了摇头。 “这不像是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比马蹄声更重,而且军队半夜偷袭的话,也不会这样狂奔过来……外面的人也发现了。” 果然,猎场营地里面起了骚动,火光迅速地亮起来,有乌坦士兵吹响了代表危险和警告的号角,尖锐嘹亮的声音传遍整个营地。 “有敌来袭!所有人起身上马!” 几骑人马在营地里的各个毡帐之间飞奔过来,轮流用乌坦语言,中原语言和罗胤语言大声喊叫。毡帐里面也一处处亮起了火光,里面一个个人影慌乱地闪动,四周都传来惊慌的嘈杂声音。 远处那种密集的蹄声,正在朝着这边接近,而且速度非常快。不过是顷刻之间的功夫,现在不用把耳朵贴在地面上,在空气中就能听到有沉闷而巨大的隆隆声传来,像是天边无数个震耳欲聋的闷雷劈落地面,从大地的深处滚滚而至。 在猎场营地周围守卫的乌坦士兵并不多,只有五百左右,而从那声音的浩大程度来看,至少有成千上万之数。 这些乌坦士兵倒是训练有素,动作很快,早就披挂整齐翻身上马。一小部分组织和帮助猎场营地里的人们从相反的方向逃离,大部分则是迎着那巨大蹄声传来的那个方向,迅速列成了双重战线。 对面的声音越来越巨大,地面上传来的震颤也越来越恐怖,像是整个草原都在踩踏下剧烈地摇晃,地面仿佛随时都会开裂一般。 那些乌坦士兵们一个个因为恐惧和紧张而面色苍白,脸上冷汗隐隐,望着夜幕下黑暗的草原。 这天晚上偏偏天气不好,无星无月,草原上虽然不至于完全是一片漆黑,但微弱的天光下目力难以及远,只能看到天际线上渐渐有由淡至浓的大片黑影弥漫出来,那是因为剧烈踩踏而腾起来的尘烟。 第42章 发狂的野牛群(3更) 这片尘烟一眼望过去就足有数里之长,扫过来足以覆盖整个猎场营地,可见来者的数量之恐怖。 很快,尘烟里面就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真正黑影,黑影中万头攒动。 在乌坦士兵们高高举起的火把光芒映照下,终于可以看到,那些黑影全是草原上的野牛。全身黑褐色,体型健硕强壮,最大的比人还高,比一般的耕牛块头大得多。牛头上长了两只呈弧形的粗大犄角,比匕首还要尖锐,足以将人当胸捅个对穿。 乌坦的草原上生存着数十万这种野牛。一般数十甚至上百头成群活动,除了人类以外几乎没有天敌,就连狮子都要好几只合作才能捕杀一头落单的野牛。 野牛性情凶猛强悍,攻击力极高,每年被野牛杀死的乌坦人,比被其他所有动物杀死的都多。乌坦人在草原上见到野牛群,一般都是绕着走的,也不是不能捕猎,但杀一头野牛可能会引来野牛群疯狂的袭击,很少有人会去冒这个险。 所有的乌坦士兵都变了脸色。 野牛群有自己的活动领地,是不可能自己冲到有人类居住的地方来的。这群野牛的规模大得离谱,足有数千甚至上万头,一般只有在迁徙的时候才会看到这么大的野牛群。但现在并不是换季迁徙的季节,猎场也并不在它们每年迁徙的路线上,这么多野牛为什么会突然往这边冲过来? 但这时候已经没人去关心为什么。这么大规模的野牛群,区区几百个士兵是根本抵挡不住的,更何况这些士兵来到猎场的时候只是随行保护,并不是准备打仗,所以并没有携带强弓劲弩等武器。想要贴身肉搏对付这些野牛,简直就是笑话。 “快逃!撤离猎场!” 乌坦士兵们的战线立刻溃散,纷纷纵马朝野牛冲来的相反方向逃去。 猎场营地里的众人这时候也在四散奔逃。不少马匹早在野牛出现之前就感觉到了危机,因为恐惧而挣脱缰绳自己逃走,导致一部分人没有马可骑,只能徒步奔逃。到处都是横冲直撞的人和马匹,惊叫声和呼喝声不绝响起,整个营地乱成了一锅粥。 野牛的速度本来并没有马匹快,但营地这边乱成这样,人堵人马撞马,许多人尽管上了马,还是根本就来不及逃离。冲在最前面的野牛顷刻间就冲进了营地,后面更多的野牛群也不绕道而行,犹如潮水一般涌过来,横冲直撞地碾压过一片混乱的营地。 体型巨大再加上不知为何格外疯狂,这些野牛只要数头合力,三下两下便能将一座毡帐撞垮撕碎。受惊的马匹来不及逃走,被野牛的牛角捅穿,马背上的人也瞬间在无数野牛碗口大的铁蹄之下被踩成肉泥。 “快逃啊!……快走!牛群就要过来了!” 疯狂的野牛群在营地里面大肆冲撞踩踏,见到什么就顶什么,片刻间便有不计其数的人丧生在牛群中。毡帐的毛料被泼上了一片片混合着泥土的鲜血,到处传来人们惊恐的尖叫,马匹痛苦的嘶鸣以及野牛愤怒的咆哮。 牛群冲进营地,终于有经验丰富的人看了出来,这些野牛到底是为什么而发狂。 “……是火硼粉!这些野牛沾上了火硼粉的气味!快拿酒来!” 火硼粉的气味用水是清洗不掉的,也很难掩盖住,只有用烈酒才能中和这种气味。 一些没能骑上马的人一看自己已经来不及逃跑,立刻从营地里面取出了酒,朝那些野牛当头泼过去。效果立竿见影,被酒泼到的野牛一下子就没有了之前那种疯狂暴躁的劲头,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转来转去,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营地里的酒有限,而野牛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这些酒能起到的作用不过是杯水车薪。后面更多的野牛冲过来,再次把火硼粉的气味沾染上那些被酒泼过的野牛身上,一下子又把它们拖回了疯狂的浪潮中。 西莲娜女皇之前和即墨缺在毡帐里聊了很长一段时间,到深夜的时候才歇下。她从马背上摔下的时候,除了脸上划出来的那道伤口以外,身上也受了不少伤,尤其是脚扭得很厉害,没法立刻逃走。人还在毡帐里的时候,大群野牛就已经冲进了营地。 “把隔壁毡帐里的酒全部拿过来!……其余人在周围射杀野牛,让女皇有时间上马离开!一定要保护女皇逃出去!” 西莲娜女皇的护卫们在毡帐外面围成了一个半圈,举着刀剑,拉开弓箭,勇敢地面对着那些气势汹汹冲过来的野牛。而毡帐的另一边,几名侍女和护卫正在帮着行动不便的西莲娜女皇骑上马,带她逃走。 这时候西莲娜女皇才听到火硼粉这三个字,顿时心下暗惊,咬紧了嘴唇。 之前她用来暗算水濯缨的火硼粉,是从一个乌坦商贩那里拿过来的。那个商贩对她派去的侍从千叮咛万嘱咐,火硼粉的效果非常强烈,如果只是想引得一匹马发狂的话,只要用针尖那么大的一丁点就足够。 而且火硼粉的气味可以留存很长时间,传播性又强,经过的牛羊马匹只要沾染上都会发狂,并且再次被它们带到其他地方,一传十十传百地扩散开去。所以那个商贩也警告了西莲娜女皇的人,火硼粉用过之后,要么把那匹马杀了深深地埋到地底下去,要么用烈酒把马从头到脚冲一遍,把气味中和掉,否则后患无穷。 当时那个侍从回来把商贩的话转述给西莲娜女皇的时候,她并没怎么当一回事。反正她又不是乌坦人,过两天就要离开乌坦回罗胤了,有什么后患也不是她的后患。 她派去的那个侍从跟她也是一个想法,觉得商贩是因为怕事而不敢给他们太多的火硼粉,担心效果不够,便从商贩手里把所有的火硼粉都抢了过来,也没管这么多的火硼粉是个什么概念的用量。 后来那匹马冲进牛乳河里面,死在了河水中,要把打捞上来冲洗早就来不及了。而且西莲娜女皇那时候注意力全都在自己的毁容上面,早就把火硼粉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甚至没让人去打捞河里的马匹尸体。 现在这些野牛冲过来的方向,正是牛乳河下游的方向。恐怕就是那匹马身上沾染的火硼粉随着牛乳河顺流而下,在河边饮水的牛群全都遭到了沾染,所以才形成这种规模巨大的成千上万头野牛狂奔的情况。 “……陛下!女皇陛下!” 正在扶西莲娜女皇的侍女看见她怔在那里,以为她是被野牛群吓呆了,叫了她好几声。西莲娜女皇这才猛然醒过神来。 这件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她就完了。 但是这也怪不到她的头上。要不是东仪皇后把带着火硼粉的冰块放到她的马鞍下,她的马也不会发狂,也不会冲进河里,引得这么大规模的野牛群发疯狂奔。 ……全是那个恶毒的东仪皇后! 被西莲娜女皇这么一耽搁,十多头硕大的巨型野牛已经冲到了近处。那些护卫们一边抵挡着疯狂的野牛,一边护着西莲娜女皇后退。不断有人惨叫着被野牛的牛角顶得肚破肠流,或者被牛蹄踩在脚下,但是没有一个人逃跑。 “……陛下快走!” 西莲娜女皇这时已经乘坐到马上,咬了咬牙,在剩下的几名护卫簇拥下,策马往营地外面逃去。 第43章 失散(4更) 水濯缨和绮里晔是客人,毡帐位置在猎场营地的中间,好死不死地还靠近野牛群冲过来的那个方向,别的情况下这里算是最安全的地方,但现在就十分要命。 他们的反应算是快的,听到远处蹄声传来的时候,水濯缨已经穿上衣服,一把抓起地上还是瘫尸状态的肚兜塞到衣袋里面,和绮里晔出了毡帐。“蛇信”暗卫们早就准备好马匹,在那里等着他们。 猎场营地里到处都是受惊而奔蹿的马匹,以及尖叫着四散奔逃的人群,乱得不可开交。这时候性命危机当头,就像是大灾难来临之前,无论什么样的号召和震慑,都控制不住恐慌的人群。营地里又不全是乌坦人,其他四国的宾客根本不听从乌坦可汗萨尔勒的号令,只顾着自己逃命,把场面搅得更加混乱不堪。 水濯缨和绮里晔被夹在乱成一团的人群里面,每往前走几步都要撞上人或者马匹,“蛇信”暗卫们竭力给他们开路也没有用。 这片猎场营地规模不小,里面有数百个大大小小的毡帐,现在住了两三千人,平时骑马从这一边走到那一边都要花个一盏茶的时间,这时候速度更是慢了不知道多少倍。还没看到营地的边缘,野牛群就已经冲进营地里来了。 “先上毡帐顶,出了营地再说!” 绮里晔眼看那些横冲直撞的野牛越来越近,而营地里前面还是一片混乱,堵得不可开交,在地上骑马肯定来不及冲出去。还不如先弃了座下的马,以轻功从毡帐顶上先逃出营地,营地里那么多脱缰的惊马都是逃往那个方向,到时候应该还能再找到无人乘坐的马。 他一把拉住水濯缨,足尖一点,带着她从马背上飞掠到了前面一座毡帐的顶上。其他的“蛇信”暗卫们也纷纷弃马,上了毡帐顶端。 乌坦毡帐虽然只是以木架和毛毡搭建而成,并非真正的房屋,但强度很高,上面承受一两个人的重量完全没有问题。不过这里的毡帐和毡帐之间相隔距离很远,也只有轻功一流的人才能在毡帐顶上来去自如。 从毡帐顶上通过果然快得多,顷刻间便到了营地的边缘。但这时候野牛群也已经摧毁了几乎整个营地,后面所有的毡帐都被疯狂的野牛在地上踏成了烂泥,一片狼藉。 后面更多的野牛还在朝这边涌来,从上方看过去,只能看到一片黑压压的野牛脊背,密密麻麻地耸动着覆盖了整个营地。粗野的咆哮声和轰隆隆的踩踏声混合在一起,淹没了其他所有的声音,脚下的毡帐都被震得剧烈地颤抖。 “那边有几匹马!” 水濯缨在一片混乱嘈杂中,指着营地外面的远处,五六丈开外有一小群马正在奔逃开去,马背上都是空的。 “我先过去把马拦截下来,对面那座毡帐恐怕受不住我们两个人的重量。你跟在我之后。” 绮里晔指的是他们和那几匹马之间的一座小型毡帐,其实只能算是个简单搭起来的棚子,估计是用来存放杂物的,搭建得很简陋,两个人踩上去估计就得倒塌。 而这个时候,他们下方的地面上全是最后一批来不及逃离营地的人,后面的野牛群近在咫尺,所有人都在尖叫哭喊着,你推我搡地拼命往营地外面逃。 要是现在落到地面上的话,几乎跟落进野牛群一样危险,在生存欲望驱使下的人群比什么都可怕,还不等被野牛群踩死,恐怕就得先被拥挤而恐慌的人群踩死。 绮里晔朝着那一座小型毡帐飞掠过去,足尖在毡帐顶上一点,再次轻飘飘地飞出足有十来米的距离,直接落到了远处其中一匹马的身上,然后便驱马去追赶其他的马匹。 水濯缨紧跟在他后面,那座小型毡帐距离这边并不远,她的轻功掠过去绰绰有余,不过后面估计就得先落地之后再上马了。 然而,就在她的足尖踏到那座毡帐的顶上时,下方突然传来喀喇喇一阵木料断裂的声音,紧接着脚下便是一空。 毡帐竟然在这个时候倒塌了! 水濯缨在半空中猛然提气上跃,但小型毡帐的结构本来就简单,一塌下去就是全部倒塌,根本没有什么缓冲的余地,也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 在一片哗啦啦的倒塌声音中,她听到远处的绮里晔在喊她,下一瞬间,整个人就已经落在了塌到地面的毡帐废墟上。还是亏得刚才的一提气,才勉强保持住平衡站稳了脚跟,没有摔下去。 她猛然一抬头,就看到数十上百头的野牛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和她几乎就是相距咫尺,她甚至可以看到疯狂的野牛嘴边因为狂奔而喷出的白沫,无数弯曲锋利的犄角正密密麻麻地对着她顶过来,下一秒钟就会扎穿她的身体。 “上来!” 这一瞬间,一匹红马突然从斜刺里猛然穿出,马上的一个紫衣人影斜下身子来,一把将水濯缨从野牛群的前方拉了上去。 即墨缺紧接着便带着水濯缨在马背上站起身,座下的红马一下子便被好几头野牛的犄角顶了起来,抛向半空中。 在红马的惨声嘶鸣里,两人直接落到了一头体型最大的野牛背上。而红马则是全身喷着鲜血,摔到地上,后面无数的野牛轰隆隆地从它身上踩过,一下子就把它淹没在了一片黑压压的海洋中。 水濯缨人在即墨缺的前面,感觉到他碰到自己后背的那一瞬间,整个人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反射性地伸手就要去解头发上的青丝剑。手腕立刻便被后面的即墨缺一把扣住,听见他的声音在耳边沉声喝道:“……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水濯缨咬牙,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下面那头野牛感觉到两个人落到了它的背上,立刻疯狂地挣扎起来,想把两人甩下去。 周围全是正在狂奔中的野牛,这时候要是落下地去的话,立刻就会被踩成一滩肉泥。水濯缨顿时顾不上即墨缺,只能以紧紧抓住野牛背上的毛发,不让自己被甩落下去。 野牛的力气比马大得多,而且脊背又高高隆起,本来就不容易待在上面。水濯缨全部的力气都用在了稳住身子上,只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狂奔的野牛给颠出来,连回头看后面绮里晔的功夫都没有。似乎有叫喊声从后面远远传来,但也被野牛的咆哮声和踩踏声掩盖得所剩无几,根本听不清楚。 即墨缺一直压在水濯缨的背后,双手同样在两边死死地抓着野牛的毛发,把她护在下面。水濯缨没法坐直身子,只能半趴在野牛的脊背上,能看到的只有面前那片长满了黑毛的野牛后脖颈,一股强烈难闻的膻臭气味扑鼻而来。 野牛群一直往前狂奔,也不知道狂奔了多久,竟然半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且还是紧紧聚在一起,一直没有散开。 水濯缨紧紧攀附在野牛的背上,失去了时间概念,只觉得像是过去了几千几万年那么漫长。她的力气已经快要用完了,全身僵硬紧绷得几乎无法动弹,尤其是两只手,早就没了任何知觉,只是凭着求生的本能,仍然紧紧地抓着野牛的脊背。 只有几次抓住机会,勉强抬起头来朝周围看了一眼,除了前面以外,左右和后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野牛脊背,而他们在牛群的最前头,正被夹在中间,还是没法从野牛的背上跳下来。 更不可能从野牛的脊背上踩踏过去,这哪怕是轻功最好的绝顶高手都不可能做到,更不用说她。 第44章 跟我死在一起,是不是很遗憾? 野牛群尽管疯狂,体力终究也不是无穷无尽的。狂奔出不知道多久之后,水濯缨终于感觉身下的那头野牛放慢了速度,只是牛群仍旧没有散开。 但这个时候她也已经濒临精疲力竭,双手麻木得完全不听使唤,几次没抓牢野牛的脊背,险些从上面被甩落下去。 但即墨缺的耐力却像是比她还要好,每次都是他及时把她拉了回来,她能感觉得到他的手分明也没有什么力气,却偏偏能够像是在她的衣服上生了根一样,死死地抓着她不放。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围景物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天光越来越亮,成了拂晓时分的熹微曙光。他们在草原上至少狂奔了两个时辰,估计已经到了距离营地三四百里开外的地方。 到了后来,水濯缨能感觉到野牛奔跑过的已经不是平坦的草原,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上坡和下坡,这说明他们已经到了地势崎岖的地方。 野牛群没有改变过方向,一直是在往东狂奔,而乌坦国内几乎都是一片平坦,也只有东边靠近北晋国界的地方才有起伏的地形,渐渐出现山地和森林。 果然,随着地形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周围的树木也越来越多。野牛群已经不能像在一望无际毫无障碍的大草原上一样,数千头一直聚在一起,而是开始分散开来。 水濯缨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眼见周围的野牛群变得越来越稀疏,这时候她落下地去的话,只要能找到合适的地方作为掩护躲起来,就不至于被野牛踩成肉泥。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坚持也坚持不下去了。 只是后面的即墨缺十分麻烦。然而她现在也顾不上要怎么应对即墨缺,先保住自己的命再说。 “找地方跳下去!” 她对着即墨缺喊。即墨缺显然早就有了和她一样的想法,已经半直起了身子,正在四周寻找可以安全落地的地方。 突然,水濯缨一眼看见前方的地面似乎出现了某种怪异的变化。虽然也长着茂密的植被,有些地方有积水,但地面的质感明显和草原上的土地不一样,潮湿而坑坑洼洼,像是烂泥而不是土地。 “是沼泽!”水濯缨大喊起来,“快跳!”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们不管不顾地从野牛背上滚下来的时候,身子陡然一空,身下那头野牛已经陷入了地面,四只蹄子一下子就被柔软的烂泥所吞没。 而他们所落下的地方,表面上看过去是结实而无害的草地,实际上也是那种可怕的柔软黏腻的触感。再加上从野牛背上跳下来的冲击力,水濯缨的双脚顿时陷进了草皮下面的泥浆里面,一直吞没到她的小腿肚,还在迅速地不断往下沉去。 “拉住我的手!” 水濯缨猛然抬头,即墨缺正隔着那头已经沉没下去一半,正在烂泥中拼命挣扎的野牛,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他应该是落进沼泽的第一时间就及时抓住了那头野牛,大部分重量都落在野牛的身上,自己还没有陷进沼泽。但这样一来,野牛下沉得更快,被吞进去是迟早的事情。 水濯缨犹豫了一下,顾不得许多,伸出麻木僵硬的右手抓住即墨缺的手。即墨缺用力一拉她,把她从沼泽里拔了出来,也拖到野牛的背上。 这一来,那头野牛顿时又下沉了三分之一,只剩下脊背还露在泥沼上面。 水濯缨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朝四周望去,想找到能够帮助她脱离沼泽的东西。结果什么都没有,附近没有一棵树木,烂泥上覆盖的只是浅浅一层稀稀拉拉的草皮。 距离他们最近的另一头野牛在一丈开外,后面倒是还有一些野牛狂奔过来,相继陷入沼泽。但这时候野牛群已经不再挤在一起,而且这些野牛毕竟不是真疯,更后面的大多数野牛见到前方的景象,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调转了方向四散开去,不再往这边冲过来,没有更多的野牛躯体可供他们作为支撑。 那头野牛刚刚奔跑过来的实地,距离他们只有两丈多,但就是这两丈多的距离,要越过去难如登天。沼泽里并不像是在水里,想游过去就可以游过去,越挣扎只会越快。 要是有着能够登萍渡水的绝顶轻功,到绮里晔那个级别的,可以轻而易举从沼泽上直接飞掠过这段距离。但他们两个的武功,哪怕是在最好的状态下,也都远没有达到那种程度,更不用说他们这两个多时辰以来,早就已经消耗光了身上的所有力气。 就这几秒钟的时间,那头野牛又下沉了一截,连着脑袋全被烂泥吞没,连挣扎的动静都没了, 水濯缨的脚再次陷进了泥中。那种冰凉、潮湿、柔软而黏腻的感觉,就像是无数条毒蛇缠着她的双腿,想要把她整个人吞下去,直令人全身发毛。 她以前并不是没有遇到过性命危急的时候,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鲜明地感受到对死亡的恐惧。也许是因为自然的力量不像是人类的手段,没有那么多周旋和对抗的余地;也许是因为眼前的死亡只在顷刻之间,而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算想出了什么办法,恐怕也根本来不及实施。 也许只是因为,她在这个时刻最想见到的人不在她的身边,而眼前只有一个她最不希望死在一起的人。 她走得那么急,那么毫无准备,甚至来不及跟绮里晔多说一句话。如果她就这么被沼泽吞噬的话,他可能连她的尸体都找不到,那时候……他会怎么样? “跟我死在一起,是不是觉得很遗憾?” 水濯缨抬起头来。即墨缺也跟她一样,双腿都已经陷入了泥沼中,那神态却悠然闲适得像是正坐在湖边亭子里跟她闲聊一样,眼角带着柔和的微笑,优雅从容,温润如玉。 “你有这工夫想这些,还不如想想要怎么逃出去。” 水濯缨不想搭他的话,随口回了一句,大脑仍然在高速地运转,想着脱离这片沼泽的办法。 她一向是哪怕到了最后关头,也仍然保持着冷静镇定,绝不会轻言放弃的性格。这时候每一秒钟说不定都是生存下来的关键,弥足珍贵,她拿来怀恋过去重温人生都不舍得,怎么可能浪费在跟即墨缺扯淡上面。 即墨缺笑了起来。 “办法我早就想到了。你看,你其实还是没有那么恨我。如果换成是我的话,我考虑的应该是怎么先杀了你,然后把你的尸体抛出去垫在我和地面之间,然后我说不定就可以踩着你的尸体作为借力,回到地面上。” 水濯缨听着他温和含笑的声音,只觉得背后一阵诡异的凉意冒上来,瞪着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即墨缺果然还是远比她可怕得多。尽管她想除掉即墨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但是刚才她真的根本没有往这条路上想。 她想要杀即墨缺,恐怕难度比直接逃出沼泽还要来得更高,多一番老大的周折,花费这个功夫,最后成功率还低得可怜,这本身并不是最理想的办法。 但她连想都没想过这一点,大约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把别人的性命作为垫脚石来换自己性命的习惯,哪怕这个人是她一直想要杀的人,她也不会往这方面去考虑。 而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在营地边缘她眼看就要被野牛群撞飞的时候,即墨缺不折不扣地救了她一命。 以至于现在在潜意识里,她就像是欠了即墨缺一样,要她对一个刚刚救过她命的人下杀手,她实在是有些做不到,至少没有把杀了即墨缺的事情摆在最优先的地位上。 第45章 牺牲与否(6更) 即墨缺轻笑一声。 “不过这也无妨,你没有想到这么做,我替你想到就行了。” 水濯缨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他突然一掌拍在那头已经几乎沉没的野牛脊背上面,从泥沼中抽身腾空而起,朝着岸上地面那个方向扑过去。 野牛在他这一掌之下,几乎全沉进了烂泥里面,而他这一扑扑出去的还不到一丈距离,距离岸边还有一丈多。而且因为落下的冲力,飞快地往下陷去,烂泥一下子就吞到了他的大腿处。 “过来。” 他刚才这一掌用的力道不小,受到内力的震动,落下的时候一下子吐出了一口鲜血。嘴角边挂着一道色泽格外艳丽的血迹,眼中却仍是笑意平静而温柔,对着水濯缨伸出手。 “你把那头野牛彻底踩下去,跳到我这里来,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你抛上岸去。” 水濯缨怔住。 她一向善于揣测人心,识人断人,却从来没有理解和看透过即墨缺。 这个人外表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永远带着那种优雅温和的微笑,仿佛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让他露出喜怒哀乐的常人神情,在她面前也是如此。而内里心机城府深沉得犹如一片黑暗的无底深渊,凉薄无情,冷酷狠辣,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几乎没有底线。 他对待她的态度,充满了复杂的矛盾。在西陵璟王府的时候,一边竭尽所能地优待她,一边利用她来牵制绮里晔,在她有危险的时候却又不惜动用内力救她,落下一辈子的病根;机关算尽地离间她和绮里晔之间的关系,设下埋伏暗害绮里晔,在她跳下悬崖的时候不顾安危地跟着她跳下来,而在自己将要摔落的时候,又拉着她和他一起下地狱。 他害过她和绮里晔很多次,也救过她很多次,无法说清他对她到底只是一种想要得到她的扭曲执念,还是真的对她有感情。 即墨缺现在距离岸边还有一丈多的距离,要是她跳过去把他作为借力点的话,虽然她自己还是跳不了这么远,但如果加上他的帮助,的确有可能把她抛到岸上。 但这样一来,他必然会更快地立刻沉下去,她就算回头再来救他也来不及。更何况,她都不一定会去救他。 这样一个自己下地狱也要拖着她一起下去的人,会愿意舍弃自己的性命作为她的垫脚石,让她活下去? “快点。”即墨缺催促她,“再下沉就来不及了。” 水濯缨咬了咬牙。烂泥也已经没到了她的膝盖以上,没有时间再犹豫,她这时候就算不相信即墨缺,也是一个死在沼泽中的下场。 她把双腿从烂泥中拔出来,踩到了已经完全没入泥中的野牛背上,竭尽全力,朝着即墨缺那边跳过去,一脚踏在即墨缺伸出来的双手手掌上,然后再次借力跃起。 即墨缺在她落下的时候,双手把她往上一托,朝岸边的方向送去。而他在这一踩一托之下,整个人陡然下沉一大截,烂泥一下子吞到了他的胸口之上,连着肩膀和脖颈也在飞快地沉入沼泽中。 水濯缨这一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而一丈多的距离还是太远了些,似乎仍然无法跳到岸上。她现在只能赌一把,希望靠近岸边地方的烂泥没有这里这么深,要是仍然深得足够把人吞没的话,那她就必死无疑。 就在这时,她下方的即墨缺脸色微微一变,还没有沉进泥中的右手突然伸出来,手腕一翻,一把抓住了水濯缨的脚踝,把她往下拖去! “你……” 水濯缨霎时大惊。她人在空中,被即墨缺这么一拉,一下子摔进了泥沼,跟着即墨缺一起往下沉去! 沼泽这时候已经吞没到了即墨缺的口鼻位置,他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脑袋沉进泥中,竟然是用力地继续把水濯缨往下拉! 水濯缨在烂泥中无法挣脱即墨缺,抓也抓不住他,顿时被拉得大半个身子都没进了沼泽。抓住她脚踝的那只手就像是铁箍一样,丝毫没有放松,无情地拖着她一起沉入泥沼的深处。 她早就知道即墨缺不可能牺牲自己的性命换她活着离开! 烂泥飞快地没到了水濯缨的脖颈处。这里的泥浆很稀,并不厚重,淹没到胸口以上也没有什么压迫感。水濯缨只来得及同样最后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彻底沉入烂泥中,柔软潮湿,充满臭烘烘气味的恶心泥浆一下子淹没了她的所有感官。 第46章 死在他的身边(7更) 即墨缺在沼泽深处还在继续把她往下拉,水濯缨因为求生的本能而拼命地一挣扎,结果这一蹬脚,脚上竟然突然踢到了一块硬邦邦的地方。 这沼泽的底部居然这么硬?难不成是岩石? 即墨缺把她往他的那一边拉过去,水濯缨又是一脚踩到沼泽底部,但这一次并没有踩到之前硬邦邦的地方,而是突然踩空了。 那种踩空是真正意义上的踩空,就是一脚从泥浆里伸出去,伸进了空气中。 空气! 这沼泽的底部竟然有空气! 这一下她不用即墨缺拉她,自己就拼命地往下沉去,这沼泽的底部像是有着一个不小的空洞,她的双腿很快就都到了空气中,然后是整个下半身。 这时候,她的双手突然碰到了之前脚下踩到的那种硬邦邦的触感,她在烂泥中摸索过去,发现这竟然是一块石板,大约有两三寸的厚度。 她的周围都是这种石板,而她现在所在的,就是石板中间一个勉强可以容一人钻出的小洞。石板上面是沼泽,下面是空洞,泥浆因为粘稠而糊在了小洞洞口,只要上面没有传来压力的话,就不会从小洞里流下去。 即墨缺的手早就放开了水濯缨的脚踝,但是仍然在下方拉着她的衣服,往下拉了拉她,示意她下来。水濯缨这时候也快要憋不住气,手抓着石板上小洞的边缘,让身体从小洞里滑了下来,吊在小洞边,腾出一只手抹掉脸上的污泥。 空气终于扑面而来。尽管这地底下的空气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前的,又沉闷又腐朽,里面带着一股子无数种怪味混合在一起,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气味,但这时候对于水濯缨来说,简直清新甜美得像是雨后充满了青草树叶清香的空气。 她张开了嘴大口大口地拼命呼吸着,肺部尽情舒展开来,胸腔本来已经憋得快要爆炸,这时候那股隐隐作痛的难受感觉总算缓和了下去。 她陷在泥浆中其实也不过是不超过半分钟的事情,但在泥浆里那种粘稠而窒息的恐怖感觉,简直就像是刻骨铭心般地停留在她的身体记忆里。这时候从泥浆里挣脱出来,才感觉到平时置身于空气中的最最普通的感觉,原来竟然这么美好。 “没事吧?” 即墨缺也吊在那个小洞的边缘,一片彻底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不过能感觉到他距离她很近,后背差不多就靠着她的后背。 水濯缨吐掉嘴里不小心跑进去的一点泥巴,又缓了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声音因为刚才的窒息而有些怪异。 “你发现沼泽底下有这个洞,所以拉我下来?” “嗯。”即墨缺在她后面动了动,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沉下去的时候,感觉到脚下的泥浆正在往下流,说明沼泽下面是空的。” 尽管他不敢肯定这沼泽底部的空洞有多大,能不能保住两人的性命,但水濯缨这一跳肯定跳不到岸上,她落入沼泽的话也有一大半的可能还是会被吞没。反正两者同样都是生存与死亡的概率各占一半,他果断就把她一起拉了下来。 如果他们都能活下来,自然最好;而如果他们都要死的话,他必定会让她死在他的身边。 水濯缨大概也明白即墨缺的心思,但现在不是跟他计较这个的时候,他们虽然从沼泽里面摆脱出来了,也不过是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而已,仍然没有脱离险境。 这地底下的空洞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到底有多大。不过从他们现在抓着的这块石板来看,石板很显然是人工开凿成的,这个地下空间应该是人为造出来的空间。 “先别说话。”即墨缺说,“我把头发上的玉冠拆下来了,扔下去看看这里大概有多深。” 两个人都屏息静气,即墨缺松手让手中的玉冠落下去,几乎是瞬间就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响,玉冠被摔碎了。 从声音听上去,下方的地面距离他们这里很近,应该也就不超过两丈的高度。而且地面是硬质的,十有八九同样也是石材铺成。至于这下面有没有其他什么东西,那就不知道了。 “我先下去。”即墨缺说,“确认安全了你再下来。” 他说着便松开了手,朝地面上落去,黑暗中听到一声落地的闷响,然后是在周围走了几步的声音,即墨缺的声音随即从下方传来:“没事,下面是平地,落下来吧。” 水濯缨在他落下去的时候,就已经从头发上取下了青丝剑环,悄无声息地展开来拿在手中。然后判断准了即墨缺的方位,往他身边一点的位置落下去,与此同时一剑刺向他。 第47章 地下宫殿(8更) 即墨缺要死就得拉着她死在一起,这个事实就像是冷水般泼醒了水濯缨,让她一下子清醒地意识到即墨缺的危险性。 纵然即墨缺救了她一命,这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个人黑暗、扭曲而偏执,就算不会害她,却不代表他不会害她所在乎的人,比如绮里晔,比如水今灏,比如柳长亭。她留下即墨缺,就是给这些人留下致命的危险和隐患。 哪怕不直接要他的命,先废了他也是好的。 然而,即墨缺像是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动作一样,就在她落下的那一瞬间,在黑暗中精准无误地抢先扣住了她拿剑的那只手腕。 水濯缨右手被制,左手紧接着顺势下沉,一掌拍向他的腹部,同样被他听音辨位躲开。他抓住她右腕的手一用力,她手中的青丝剑拿捏不稳,掉了下去,被他翻手接住,随即便带着她的剑往后倒退出了好几步。 “缨儿,停手。” 他的声音十分从容,像是早就知道她会突袭他,一点也没有惊讶愤怒的意思。 水濯缨其实也没有指望他这般深沉的心机,会对自己毫无防备,毕竟他很清楚她对他一直有杀心。 即墨缺的身体尽管因为中毒而十分病弱,但他至少练了二十年的武,而水濯缨才不过练了三年多而已,即便即墨缺不用任何内力,身手也还是在她之上。 “我知道你想杀我。”即墨缺平静地说,“但现在不是我们自相残杀的时候。这里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我们也不知道在这里能活多久,能不能逃出去。我们两个都活着,生存的机会就大一分,死了其中任何一个,活着的那个也许就因为少了一份力量而无法逃出生天。” 水濯缨不说话,即墨缺停顿了一下,见她没有动作,这才继续说下去。 “你要是愿意的话,先把我们之间的恩怨放一放,我们相互协作帮助,合力从这里逃出去,一切等到了外面再说。你的青丝剑我还给你,我不会伤你,但是你会不会伤我,由你自己决定。” 他说着便从对面把青丝剑剑柄对着水濯缨递过来,碰了她一下。 水濯缨接过青丝剑,没有对着他,但也没有收起来。 “好,在这地下我不动手,但是只到从我们逃出去的那一刻起,在那之后我不做任何保证。” 即墨缺说得并没有错,在这不知是生是死的险境中,多一个人就意味着多一份能够逃出去的机会,她要废了即墨缺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 但同样也不能对即墨缺失去戒心,放松警惕,这个人的满腹阴谋诡计丝毫不在她之下,谁知道会趁着这个时候对她做什么。 即墨缺见她答应,松了一口气,水濯缨听见他往旁边走了几步,像是在探查这个完全黑暗的空间。 “你身上有没有带火镰?” “没有。”水濯缨说。她当时是睡到半夜被绮里晔叫起来的,只穿了一身衣服,除了当时抓起肚兜塞进了衣袋里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带。 等等……肚兜! 她之前根本就没有工夫想起肚兜,几乎把它忘了个一干二净,这时候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掏衣袋。 肚兜还在衣袋里面,她的衣服上沾满了泥浆,幸好并没有淹没整个衣袋。肚兜身上只沾了一点泥浆,身体是温热的,有心跳和脉动,显然还活着,不过似乎没有知觉,软绵绵地瘫在她的手上一动不动。 水濯缨戳了戳肚兜圆鼓鼓的小肚皮,它没有反应。去掏它肚子上最敏感的那个兜,这次肚兜一下子在她手上蹦了起来,气愤地一通呜哩哇啦,然后又一下子掐断了声音,随即开始更大声地哇哇乱叫。 ——竟然敢趁本尊还晕着的时候偷看本尊的隐私!……艾玛卧槽!怎么这么黑!本尊瞎了!本尊这么英明神武的存在,竟然瞎了! 水濯缨把它脑袋朝下往衣袋里面一塞:“没死就好,安静点。” 肚兜后腿上的两只小爪子露在外面,扑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衣袋里面挣扎出脑袋来——本尊不要待在这种侮辱本尊的鬼地方!要在大胸上面! 蹭蹭蹭地沿着水濯缨的衣服往上爬,结果刚刚出衣袋就一头扎进了一团泥浆里面,不得不赶紧退出来呸呸地吐着。水濯缨刚从沼泽里出来,衣服上面全都是臭烘烘的泥浆,她也没顾得上去理会。 ——算了还是待在衣兜里面吧。 即墨缺听到它的声音,回过头问道:“这里有动物?” 水濯缨说:“是我带进来的一只宠物,刚刚醒过来。” 肚兜不服气地在她的衣袋里面扑腾——谁是宠物!你们人类才是本尊的宠物! “这里是个房间。” 即墨缺刚刚已经碰到边上的墙壁,绕着墙在周围走了半圈,量出这个空间是长方形的,长大约四丈,宽三丈,中间有两排巨柱作为支撑,规模堪比中原皇宫中的大殿。 水濯缨第一个反应就是这里是一处埋在沼泽底下的墓穴。不过这么大规模的墓穴,顶部一般都有特殊的承重结构,以保证被深埋在地下的时候不至于承受不住地面的压力而坍塌。而刚才他们下来的顶部只有那一层薄薄的石板,并不太像是大型墓宫的穹顶,除非墓宫的建造者一开始就不打算把它埋得太深,这也不太符合常理。 她像盲人一样举着青丝剑用来探路,也在这处大殿里面探查起来,这里似乎十分空旷,除了一根根巨柱以外什么都没有。走到大殿尽头,才碰到了一处半人高的高台,有石阶可以上去。 台上有一个很大的座位,是以石料砌成,黑暗中看不见是什么样的,水濯缨也不敢随便伸手去乱摸。只是凭着青丝剑的触感,能感觉到这座位构造复杂,上面还铺了毛皮,应该相当华丽。 “这边有一扇门,可以打开。” 即墨缺在大殿另一边叫她。水濯缨走过去,他朝水濯缨伸出手来:“这里如果真是墓穴的话,可能会有危险,我们最好走在一起,免得失散。” 水濯缨没有理会即墨缺伸出来碰到她的手,越过他往前走去。 “我听得见你的声音,不会失散的。” 即墨缺并不介意,只是在黑暗中笑了一笑,放下了手,也跟着她走过去。 这大殿旁边似乎是一个侧厅,规模小得多,里面总算有了一些家具。不过基本上是木制的,也不知道是多少年以前的东西,全都腐朽得要命,也就是因为深埋在这种地下密闭空间里,才没有彻底烂掉。水濯缨不小心撞上了一件桌子还是椅子之类的家具,立刻就哗啦啦散成了一地的碎片和粉末,一股浓浓的尘土味道和腐烂味道扑鼻而来。 走到墙壁边的时候,水濯缨在那里的一张石桌上发现了一对烛台,烛台上面还插着燃烧了一截的蜡烛。 有正在使用的蜡烛,这附近可能就有打火石之类的取火物。水濯缨撕下身上沾满泥浆的衣服,先包住了双手,免得不小心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这才开始在石桌周围摸索寻找。即墨缺在不远处听到了动静,也过来和她一起找。 “这里有火石。” 果然,即墨缺片刻之后就有了所获。黑暗中听见哒哒几声火石撞击的声响,这不知道什么年代的火石倒是仍然可以使用,一下子就敲击出了火星。 水濯缨借着火星的光亮,把蜡烛端过去,火星很快就点燃了蜡烛,微弱的光芒终于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亮起来,闪烁着照亮了周围,以及在她面前的即墨缺。 第48章 蚩罗诸侯王王宫(9更) 看见即墨缺的时候,水濯缨吓得差点又是一剑刺过去。他全身上下都裹满了黑色的泥浆,只有脸上稍微擦了一下,这时候看过去就跟个刚刚从泥沼里面出来的怪物一样,黑暗中乍一眼看到,十分惊悚恐怖。 再一看自己,样子也差不多,同样是满身臭烘烘的黑色泥浆。这时候已经从沼泽里出来一段时间,泥浆稍微有些干了,黏在身上的感觉怪异而难受。 这时候两人都顾不上什么形象,先弄清楚这里的情况,想办法逃出去再说。 水濯缨和即墨缺一人端着一只蜡烛台,在周围照了一遍。终于可以确定这里并不是墓宫,就是一座年代极为久远的宫殿,只是在漫长的沧海桑田变迁中,不知道为什么而沉到了沼泽底下。 这个侧厅里面有摆放不少家具,条几,坐垫和屏障之类,像是用来会客的地方。家具的式样极其古老,风格有点偏向于乌坦一族,不过跟现在天壤之别,至少是在上千年之前的东西,有一些都叫不出名字来。水濯缨对考古没有研究,对乌坦的历史也不熟悉,判断不出是哪朝哪代。 从这里留下来的东西数量来看,这地方应该是在比较紧急的情况下被遗弃的,因为侧厅里还留着很多物件。条几上放着茶具和果盘,果盘里面甚至还有早就变成泥屑状的不明物质,估计是那时候留下来的水果。 这个侧厅的建筑构造估计是没有隔壁那座大殿那么坚固,已经塌了一小半,塌下来的地方全是泥土。 隔壁的大殿有点像是中原皇宫中用来早朝的大殿,只是建筑风格完全不一样。大殿中两排一人都合抱不过来的巨大石柱,上面雕刻着似马非马的纹饰,还装饰了华丽的金箔。大殿尽头是水濯缨刚才碰到的那处高台,上面是一张铺着毛皮的座位,估计是王座之类。周围的墙壁上画满了大片大片的壁画,线条粗放恣意,那个时候用的颜色估计十分鲜艳夸张,现在虽然早就褪了色,图案模糊不清,看过去仍然有一种原始的粗犷张力。 “这里应该是蚩罗族那个年代的诸侯王皇宫。”即墨缺说,“历史上这一片草原和山地交界的地区是一位诸侯王,羌留王的封地,他们的图腾就是柱子上这种神兽,翻羽兽。” 水濯缨一看柱子上那些纹饰,像是长着翅膀,尾巴特别长的马,雕刻得倒是十分精美。但她这个时候对几千年前的文化遗产没有兴趣,只关心怎么出去。 大殿倒是完好无损,只有天顶的角落里开了那一处小洞,不知道是被什么砸穿的,小洞上面就是泥沼。大殿有门有窗,只不过全都被泥土封住了,以他们两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挖出去。 水濯缨开了透视能力,这次倒是一眼看到,大殿尽头那张王座的后面,有一个不小的密室。 她不能把透视能力暴露给即墨缺,假装随意地走过去,在王座后面的墙壁上敲敲打打半天,说:“这堵墙壁后面好像是空的。” 打开密室的机括她其实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是个简单的手柄,就藏在王座的后面,不过还是不好说出来,免得即墨缺起疑。 幸而即墨缺对于暗室机关之类似乎也颇有研究,过来查看一番,很快就发现了那处机括。两人合力拉下手柄,王座后面一面石墙轧轧地升了起来,露出后面的密室。 密室里面全是金银珠宝,奇珍器物之类,大约是个皇室的藏宝库。不过几千年的一个诸侯国,物产也丰富不到哪里去,水濯缨和即墨缺一个是东仪皇后一个是西陵皇帝,什么样的财物珍宝没见过,见了这些东西也没有多大的感觉。 最为吸引人目光的是密室中间的一棵七宝树。足有一人来高,黄金为枝,白银为叶,上面挂满了琉璃、珊瑚、砗磲、玛瑙、琥珀、赤珠、孔雀石等珠宝,颗颗硕大晶莹,色泽艳丽。这棵七宝树大约是藏宝室里最贵重的一样宝物,要是拿出来放到外面,价值简直不可估量。 这种七宝树在东仪国库里也有一棵,比这棵更高大,上面挂的珠宝品相也更好,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这一棵是几千年前的古物。水濯缨现在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只草草扫了那棵七宝树一眼,就转开目光去看其他地方。 藏宝库的三面墙壁外面还是完全被泥土掩埋,根本没有出路,这周围应该还有其他连在一起的建筑物,但是都被埋了,水濯缨的透视能力也看不到那么远的地方。 她的目光在一面墙壁上扫过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第49章 蚩罗墓的线索(10更) 那面墙壁上挂着一幅五尺长两尺宽的画卷,画卷上画的是水墨山水,笔法奇特,和现在作画的风格相差巨大。水濯缨对于上古时期的书画所识不多,上面的古文字又一个字都看不懂,也看不出这是哪位名家所作,只是看那上面密密麻麻题了无数人的落款,盖了无数个印章,估计在那个年代是十分出名的作品。 但她看的并不是这幅画本身,而是在这幅画下面的夹层里,还藏有另外一幅画,那幅山水不过是装裱在表面上的。 下面那一幅画不能称之为画,只能算是涂鸦出来的草图。简单的寥寥几笔,勾画出一座形状极为端正的莲花状山峰,山峰周围的几座山也被画了出来。 这座山水濯缨见过,是在燕岭之中,而且还是燕岭里最高大也最显眼的山峰之一。山峰顶端分成九个峰尖,而且分得十分整齐,像是九片花瓣一般,整座山峰形似一朵半开的莲花,所以得名莲花峰。 那时候绮里晔在燕岭中追上了她,拓跋焱本来想要保护她,绮里晔一句话就把拓跋焱引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莲花峰去。当时水濯缨有看到这座山峰,绝对不会认错。 莲花状山峰里面画了一片空洞,从比例上来看,挖空了山腹里面三分之二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空间。有一条通道从空洞里面穿出来,一直通往山外,不过画面上没有具体画清楚到底是通到哪个位置,只在旁边写了一段文字,估计就是标注和解释。 水濯缨看到这里,已经能感觉到她的心脏正跳动得越来越快,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胸腔。 这幅画上画的,分明是蚩罗墓! 柳长亭那张蚩罗墓地图上,画的山脉是燕岭,而这幅图上画的莲花峰也是燕岭中的山峰。莲花峰里面被挖出的那个巨大空洞,就是蚩罗墓的所在。而画上那条通道,应该则是外界进入蚩罗墓的通道。 然而蚩罗墓既然作为一座陵墓,建造它的人当然希望它固若金汤,谁也无法进入陵墓打扰死者长眠,盗取墓中异宝,根本不会为后世世人特意留出这样一条通道。 这条通道在画面上被表现得很细,而且曲曲折折,很有可能是建造蚩罗墓的人,为了自己而修建出来的逃生墓道。 古代很多皇帝为自己修建大型陵墓的时候,为了保住陵墓的秘密,修建陵墓的工匠最后都会被一并封在陵墓里面,随着皇帝陪葬。然而不是所有工匠都愿意老老实实地赴死,必定也有一部分不甘心的,在修建陵墓时偷偷为自己留了后路,等到陵墓被封起来之后,再从陵墓里逃出来。 水濯缨再往下看,后面画了很多关于这条逃生墓道的细节,以及蚩罗墓中的机关陷阱之类。画做张图的人应该就是个丝毫不懂绘画的人,笔法拙劣粗糙,很多地方都画得乱七八糟,没有表达清楚画的是什么。 要是结合旁边文字来看的话,说不定还能看得懂,但水濯缨又基本上不认识古文字,只能根据一些字形相近的来猜。 画上的逃生墓道没有连接到莲花峰山外,而是在半中间断了一截,意思大概应该是这条墓道并没有直接通到外界,还是需要从外面打通进去。 蚩罗墓在东仪和北晋之间的燕岭中,而这张示意图出现在距离莲花峰数千里之遥的乌坦境内,另一个诸侯国的皇宫中。这就可以猜测,可能建造逃生墓道的工匠,是从这个羌留国被征收过去修建蚩罗墓的,不甘心被关在墓中陪葬,就把尚未完成的逃生墓道画在名画后面,送回了自己的故国。 羌留国看到信息之后,可以派人从逃生墓道那里挖进去,一来盗取蚩罗墓内的巨额宝藏,二来被困在墓里的工匠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逃出生天。 不过这张示意图还在山水画下面藏得好好的,说明羌留国的人那时根本没有发现山水画下面的端倪,只把它当做一张名人字画挂在了藏宝库的墙壁上。那些想要借着逃生墓道逃出蚩罗墓的工匠,现在估计早就在蚩罗墓里面变成千年枯骨了。 水濯缨一想到这里,刚刚发现蚩罗墓线索的那股激动,立刻就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一样熄灭得一干二净。 她现在能不能逃得出这个地下宫殿都是两说,发现了蚩罗墓又有什么用。要是出不去的话,她的下场也就跟几千年前那些被封在蚩罗墓中的人一样,在黑暗死寂的地下化为枯骨,尘封千年万年,甚至可能永远都没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先不管蚩罗墓如何,找到办法逃出去才是最要紧的。 第50章 生不能同衾,死可以同穴(11更 水濯缨站在这幅画前面其实也就几秒钟时间,生怕即墨缺起疑,很快就回过头去看他。他倒是并没有注意她在干什么,而是正在拆开自己腰带上的镂空黄金镶玉搭扣,然后伸手摘下那棵七宝树上悬挂的几颗白色小珠子,放进了搭扣里面,再重新扣好。 水濯缨看得有些莫名其妙,这种时候即墨缺怎么会还顾着去拿这藏宝库里的东西?他应该也不像是能看上这些珠宝的样子啊? 忍不住问道:“你刚才拿的是什么?” 即墨缺微笑道:“那不是普通的珠宝,是舍利珠,有驱魔僻邪的作用。” 水濯缨微微挑了一下眉毛。他这种人手上不知道有多少鲜血多少人命,倒是的确需要点护身符之类的东西,否则天天缠上来找他索命的怨鬼恶灵都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以即墨缺的性情,居然也会忌惮这些东西,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这个密室里也没有路出去。”水濯缨往外走去,“只能在刚才我们下来的那个洞口那里想办法。” 两人又回到大殿角落里的那个洞口下面,往上望去。洞口上方全是烂泥堵在那里,没有外力作用的时候不会流下来,但也不可能直接在里面挖出洞来通往地面。 上方的泥沼虽然并不是很深,但不知道有多大,而沼泽中的泥浆是流动的,这边被挖空了,其他地方的泥浆还会流过来补充。如果他们从这个小洞里面一直往下挖烂泥,很可能这整个地下空间都不够装的。 而且这方法实在是太笨了。他们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就算一动不动,能撑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三天,根本实现不了这么大的工程量,还要一直消耗体力的话,只会缩短他们生存的时间。 当然,要是没有其他办法的话,就只能等着人来救援。 水濯缨确信只要绮里晔没有在野牛群中遇难,就一定会追循着野牛群的足迹来找她,但野牛群现在可能已经分散到草原上的四面八方,他能找到这处沼泽的机会实在太渺茫。就算是知道她陷入沼泽了,要在这么大片沼泽里把她挖出来,还不知道要花上多长时间。 这时候,水濯缨手中的那支蜡烛已经快要熄灭了。幸好这地下宫殿中别的没有,蜡烛倒是不少,大殿内和侧厅那边的墙壁上都有没烧完的蜡烛,只要省着点用,够他们用上很长一段时间的。 水濯缨去换了一支蜡烛,把即墨缺那支也快烧完的蜡烛给吹灭了。这时候能省则省,他们不但需要照明工具,这底下空间里的空气也是有限的,多点一支蜡烛就是多浪费一份氧气。 即墨缺看着水濯缨在那里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他自己却像是一点也不担忧现在的处境,只是一直望着她,面容上带着宁静的淡淡笑意,映照着微弱的烛光,看过去显得格外温润柔和。 水濯缨一见他这种表情就感觉很烦躁,而且也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种目光,就像是一个抱着必死之心的人,已经没有其他太多的奢望,只想好好看着自己想看的人。 “你都不想想办法?你难道就不想逃出去么?” “至少没有你那么想。”即墨缺微微一笑,“对我来说,死在这里并不是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活着的时候她不肯留在她身边,而死的时候,能和她一起在这沼泽深处凝固成千万年永恒的,不是绮里晔,而是他。这也不错。 而且,如果他们真的要死的话,他一定会不择一切手段,让她死在他之前。 因为那样的话,在她的生命中最后一个触碰到她,感受到她生命尽头最后的呼吸和颤抖,紧紧抱着她的骸骨的人,就会是他。 水濯缨接触到即墨缺的目光,几乎能清清楚楚地从里面看到他要表达的意思,只觉得更加烦躁,不想再跟他说话,转过身朝大殿的另一端走去。 即墨缺在她后面望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 “办法我倒是有一个,你要不要听听?” 水濯缨停住脚步。虽然她现在烦即墨缺烦得要命,但不可否认,他的头脑并不比她差。 只是对于即墨缺想出来的办法,她一向不敢抱太大希望,就比如说之前他们陷入泥沼时他所谓的那个办法。 “这个办法说起来其实也很简单。”即墨缺说,“再从那个小洞里钻回泥沼中,沿着泥沼底部,一直走到岸上。当然在烂泥中行走,需要花费非常长的时间,没有人能憋那么久的气。这时候就需要一根管子,一直从人那里连通到这个地下宫殿中,以保证人可以在烂泥里面呼吸。这根管子要从何而来,才是关键。” 水濯缨蹙眉:“你的意思是……” “如果在我眼前的人不是你的话,我的办法早就可以付诸实施了。”即墨缺的微笑温柔而平静,“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跟我一起落下来,我都会先杀了这个人,然后把人的肠子抽出来,做成这根管子。成人的肠子有两丈多长,足够在泥沼中使用,只要想办法把肠子表面稍微硬化,不至于在烂泥下面被压瘪就行。” 水濯缨:“……” 果然不愧是即墨缺想出来的办法,没有最可怕只有更可怕。 带着讽刺的意味,笑了一声:“西陵皇既然不愿意对我使用这个办法,那可愿意献出自己的性命,让我来用这个办法?” 即墨缺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愿意,也不愿意。” 他回答的是实话。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刚刚陷入沼泽里的时候,有那么一刻,他的确是想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让水濯缨活下来逃出去,所以才会提出自己作为她的垫脚石,把她送到岸上。然而在下一刻,当他知道他们有了同生共死的机会时,他又毫不犹豫地把她拉了下来。 他希望她活下来,但是不希望她活着和另外一个男人双宿双飞白头偕老,而他只能孤独一人,留在这黑暗死寂的地下,渐渐腐烂枯萎,化为尘埃,千万年不见天日。 她一直厌恨他,不会为他的死有任何伤心难过,甚至连想都不会想起他。那他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换她的存活?他们两人这样一起死在地底,生不能同衾,死可以同穴,最后陪着她的人是他,在奈何桥上三生河畔和她同行的人是他,和她一起转生去往来世的人是他,这不是很好么? 水濯缨这次彻底懒得再理即墨缺。其实即墨缺就算愿意为她献出自己,她也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用得了这么重口味的方法。 尽管她对于血腥的承受力已经算是很高,但只要没有到生死攸关,别无他法的绝境,她都尽可能不会选择把人的肠子从头到尾地抽出来,做成用来在泥沼中透气的气管,这实在太特么鬼畜和恶心了。 不过即墨缺这个想法倒是给了她灵感。以一根透气的管子连接人和地下宫殿,在泥沼底部慢慢走出去,这是目前来说最可行的办法。管子只要能透气就行,未必要用人的肠子这种东西,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替代品可以用。 水濯缨端着蜡烛往大殿后面那个藏宝室走去,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用的东西。地下宫殿这三个房间里,只有藏宝室里的东西最多,保存也最完好,因为那里很多都是不易腐坏的金银玉器。隔壁侧厅里虽然有不少家具,不过都是木制品,早就朽烂得一碰就会散成粉末了。 第51章 兔子版哆啦A梦内衣贼(12更) 肚兜早就嫌弃水濯缨身上沾的满身烂泥太臭,不愿意待在她的衣袋里面,不知道溜到哪儿去了。这时候突然噼里啪啦地跑过来,拖着一件女人的肚兜和一件里裤,以及一件贴身小衣,来到水濯缨的面前,指前爪画后爪地要求她换上。 水濯缨诧异地看了一眼那三件干干净净的衣物,她刚刚在这地下宫殿里已经转了好几圈,明明根本没有见到这里有衣物,而且还是这么崭新柔软的衣物。 “这些衣服你从哪弄来的?” 肚兜一副心虚的样子,似乎是不太想回答,半天才支支吾吾地指了指那个藏宝室。 ——有衣服给你换就行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赶紧换上!本尊要待在大胸上面! 水濯缨一看那个藏宝室,里面大部分是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倒也不是没有,但这些几千年前留下来的东西,现在早就腐朽发黑,决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而肚兜拖过来那三件衣物,无论是面料还是做工,都是很明显属于这个时代的,几千年前根本还没有出现。 水濯缨把那些衣服拿起来,展开来烛光一照,这才发现那件肚兜分明是她特制的胸衣版肚兜,而另外两件衣物看着也十分眼熟,分明都是她之前穿过的! 她的衣物都是由东仪皇宫尚衣司里为她辟出来的一个部门单独定制。绮里晔奢侈腐败得要命,一件崭新的衣服绝对不会穿超过三次,皇帝的衣服也不可能被拿去再利用,一般都是直接丢弃。并且要求她的衣物也是这样,所以她穿过的衣物数不胜数,大多数她都没什么印象。 不过这几件衣物都是她来乌坦之后穿的,她还不至于这么快忘记,尤其是那件胸衣版肚兜,除了她这里之外别的地方根本就没有。 一把拎起肚兜的两只长耳朵:“这些衣服都是我的,根本不可能在藏宝室里面!老实交代,我的衣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肚兜被吊在半空中,这会儿也不敢拼命挣扎,对着两只小前爪,一边咕咕哝哝一边目光到处乱瞟,就是不敢看水濯缨。 ——本尊布吉岛,本尊什么都布吉岛! 水濯缨冷笑了一声:“这地底下什么吃的都没有,就你一只兔子还挺肥的,正好我肚子也饿了,烤烤应该勉强能算一顿。” 肚兜顿时疯狂地扑腾起来,嗷嗷乱叫——你这女人看着又漂亮胸又大,怎么这么心如蛇蝎!本尊难得一次大发好心,送衣服给你换,你竟然想要烤了本尊! 水濯缨二话不说,直接就拎着它,把它圆滚滚的屁股往蜡烛的火焰上面放。还没碰着火焰,肚兜刚感觉到屁股上一阵热烘烘的,顿时就吓得哇哇大叫起来。 ——别别别!本尊说还不行么! 水濯缨哼了一声,把它放下来,肚兜赶紧扭过胖乎乎的身子去,心疼地扒拉着屁股上浓密蓬松的白毛,看有没有被烧坏。 ——知道本尊身上的毛有多珍贵么!烧坏了一根你都赔不起! 确认自己的屁股安然无恙了,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小爪子在自己肚子上面的那个兜里面翻了两下,拉出一角月白色的棉布来。 然后就在水濯缨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像是变魔术一样,从那个丁点大的小兜里面,拉出了一整件女人的亵裤。 ——现在看明白了吧?本尊可不是普通的兔子! 水濯缨看得几乎把眼睛都瞪出来。肚兜只有她的巴掌那么大,它肚皮上的那个兜也就只有一寸来宽,而那件亵裤叠成一团至少也有乒乓球那么大的体积,塞在它的兜里面绝对不可能看不出来。 它这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它那个兜里面是另外一个空间,其实比外面看到的要大? 还有,这么说刚才那三件衣物也是从它的兜里面掏出来的,那三件加起来的体积就更大,甚至比肚兜本身都要大得多。 这也太逆天了好么?简直就是兔子版的哆啦A梦! 水濯缨还没从震撼和惊叹中回过神来,目光落到那件亵裤上面,一下子又黑了脸。 ——这也是她的亵裤! 这只死兔子到底偷走了她多少衣物藏在它的兜里! 又一把拎起肚兜的两只长耳朵,这次不顾肚兜的反抗,直接把手伸到它肚子上的兜里,从里面往外掏。 那个兜里面塞的果然全是衣物,水濯缨一件接一件地往外拉,拉出了足有二十几件肚兜和亵裤,还有十几件贴身的小衣,全都是女人穿的。 里面只有几件是她的衣服,其余估计是肚兜以前从其他女子那里偷来的,五花八门,各个民族各种风格都有。不过无一不是面料上等做工精美,全是价值不菲的贵重衣物,有些上面还带着淡淡的熏香和天然的女子幽香,可以想象这些内衣的主人,应该都是千娇百媚金尊玉贵的美人。 它的兜里面果然是一个异于外界的空间,不过也不是很大,大约也就和一个小衣柜或者一个大箱子差不多,里面除了女人内衣以外什么都没有。 水濯缨站在一地散落的内衣中间,眼角抽得快要掉下来。 她之前就知道这只肥兔子不是一般的兔子,极通人性,估计是这个世界里未知的某种异兽,把它留下来养着一部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是个专偷美人贴身衣服的猥琐内衣贼! 长了一个那么逆天的兜,跟袖里乾坤随身空间一样,居然就被它专门用来收集这些女人的内衣! 肚兜更加心虚地老老实实缩在那里,笔直地绷着四只小爪子,那姿势规矩得就跟在立军姿罚站一样。 ——本尊以后不偷了还不行么……至少只偷别人的! 水濯缨这会儿得亏是身处险境没这个工夫,不然非狠狠收拾它一顿不可:“现在没空理你,能出去的话再跟你算账!” 即墨缺早就走了过来,在边上一副看得饶有兴致的样子。地下宫殿里就这么点地方,水濯缨想要避开他也没什么意义,所以没有理会他,由着他去看。 这时候即墨缺走了过来,对着肚兜端详半晌,笑道:“你这只宠物应该是传说中的昆禹兽。相传昆禹兽生于极北雪山之巅,形如白兔,灵智近人,有预知危险的能力,腹部袋中可容纳万物,跟这大殿柱子上雕刻的图腾翻羽兽,是一个时代和级别的上古灵兽。” 水濯缨半信半疑。她随便捡来的一只肥兔子,有这么大的来头? 预知危险的能力,肚兜好像好真的有,之前西莲娜女皇邀请她去赛马的时候,肚兜就拖着她不让她去。至于说它肚子上那个兜里能容纳万物,显然只是夸张的说法,这小兔崽子在里面装的只有一堆女人的内衣。不过这也已经够反物理规律了。 肚兜一听见即墨缺的话,立刻得意洋洋地站直了身子,以最高贵最雍容的姿态挺起圆鼓鼓的小肚子。 ——终于来了一个有眼力的人类。听见没有?本尊是上古灵兽!你们人类几千年前就雕刻成图腾,崇敬膜拜的那些灵兽,都是本尊的小弟!之所以现在被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欺负,那只是因为本尊还没长大! 架子还没端完,被水濯缨瞪了一眼,一下子怂得跟一团包子一样,立刻又缩了回去。 水濯缨还是没什么好气。上古灵兽又怎么样,现在还不是也跟他们一样被关在这地底下,又不能帮他们出去,兜里装的还全是一堆没用的女人内衣。 第52章 面具之下的血肉(13更) “我先去换衣服。” 水濯缨拿起地上自己的那几件衣服,去藏宝室里面替换。她身上的衣服全是泥浆,现在半干半湿,有些地方黏糊糊有些地方硬邦邦,难受得要命。反正不管能不能找到办法,一时半会儿都不可能从这里出去,既然有衣服换的话,没必要现在一直受这个罪。 在藏宝室里面换过衣服,人感觉舒服多了,心境也一下子跟着变得更加平和镇定。水濯缨端着蜡烛,在藏宝室里的那些金银财宝中翻找查看,想找出有用的东西来。 但是这里的东西除了散碎的金银珠宝之外,大部分都是摆件和器皿,现在都派不上用场。找了半天,唯一找到的跟她所需要的管子比较接近的东西,就只有一条长长的金链子,大约有一米多长,链子上面一圈接一圈套起来的金环有拇指大小,打造得十分精细,放在这个时代也算是一件难得的工艺品。 水濯缨把蜡烛放在一边,对着这条链子正在沉思,即墨缺也从藏宝室外面走了进来。一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怔。 水濯缨现在只穿着她自己设计的胸衣版肚兜,外面一件月白色贴身小衣,下身一条同样是月白色的里裤。小衣很短,样式也简单,不过是交领右衽一扣,上面没有任何绣花。里裤到脚踝上面两分处,裤腿放得略宽,有点像是现在的阔腿裤,把下半身的线条拉得特别修长。 肚兜偷她内衣的时候偷的是最薄最透的一套,面料尽管是精细的棉布,却像是丝绸般隐约有些半透明。简洁轻薄的衣服,凸显出完美得无懈可击的身材,前胸高耸饱满,双腿笔直挺拔,腰身犹如柳枝一般盈盈不足一握。 单薄的锁骨、玲珑和手腕和纤细和脚踝都露在外面,无一处线条不匀称,无一处轮廓不精致。上面沾的泥浆大部分都在她换衣服的时候被她顺便剥落擦掉了,剩下的一点也基本上干透,黑黝黝的泥土映照着大片雪白皎洁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显得那肌肤白得犹如夜明珠一般,在黑暗中泛出淡淡的光华来。 倘若说人类是造物主当初引绳于泥中,举而为人,那么这一具身体就是造物主以世间最为皎洁无暇的美玉为原料,聚天地万物钟灵毓秀,花费无数时光心血精雕细琢而成。是独一无二的艺术精品,也是浑然天成的天生尤物。 水濯缨背对着藏宝室的门,正想到外面那些女人内衣倒也不是没有用。这个时代以棉麻布料为贱,绫罗绸缎为贵,富贵人家女子用来做内衣的都是绫罗衣料,实际上这些衣料大多数吸水性很差,不够透气吸汗,并不适合用来做内衣。她的内衣大多都是细棉布的,虽然看过去没有丝质面料那么光滑挺括,但穿着舒服,之前提出要求的时候,绮里晔有段时间还很不理解。 不过现在,这些不透水的衣料倒是可以派上用场。要是能把那些衣料缝起来成为套状,然后把那条金链子上面的金环全部拆下来,一圈一圈地撑在布套里面作为支架,再用蜡烛上的蜡加固硬化,在烂泥中大约也有足够的强度不会被压扁,可以作为管子来用。 她拿着那条金链子刚刚站起身,就感觉到后面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下子让她犹如芒刺在背,回过头去,见到正站在藏宝室门口望着她的即墨缺,顿时猛然往后倒退了两步,一把抓起她放在旁边的青丝剑。 即墨缺尽管不择手段,但是至少在表面上,对待她一直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是一个恪守礼节的绅士的举止态度,没有对她做过任何失礼或者逾距的事情。 然而现在,他望着她的目光就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燃烧着两簇疯狂而又诡异的幽幽鬼火,有几分像是绮里晔陷入魔化时的那种状态,却更加恐怖骇人。仿佛这两簇充满了妖异气息的鬼火一旦滔天燃起,就会将世界上的一切焚烧殆尽,化为劫灰。 水濯缨面对着他,竟然从心底生出一种极度的恐惧来,再次往后退了两步,手中的青丝剑攥得更紧,手心里渗出层层的冷汗。 以前她面对绮里晔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恐惧,但那种恐惧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那时候她就算再害怕,也没有动过要逃离的念头,就像是对着无数刀枪剑戟,明知道自己会被刺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还是义无反顾地张开双手拥抱上去。 而现在她的恐惧,才是真正的恐惧。 “我想到办法了……”她急急地开口,想引开即墨缺的注意力,“我们可以用外面那些衣料做成套子,将这条链子拆开来作为骨架撑在里面,就可以做成用来透气的管子……” 然而即墨缺却像是根本没有在听她说什么,一步步地朝着她走过来,走得很慢,脚步也很轻很自然,每一步却都犹如魔鬼令人心惊胆颤的脚步般,踏在水濯缨的心脏之上。 “把剑放下。”即墨缺轻声说,“免得不小心伤到自己。” 水濯缨这时候悔青了肠子,暗骂自己还是太大意,为了一时的舒服就把身上的衣服换掉。早知如此的话,她就算是难受得跟受刑一样,也得把自己裹成一只黏糊糊臭烘烘的泥团子,越恶心越好。 以前即墨缺对她太过温雅有礼,即便是在海上同舟两人独处的时候,也还是保持着绅士的礼节和风度,导致她有了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那就是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用粗暴露骨的方式来对待她。 但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即墨缺终究是一个人,只要是人的话,就不可能没有喜怒哀乐和七情六欲,不可能像是机械一样永远精准无误地控制自己。 他平日里的温文尔雅不过是戴在外表上的面具,尽管戴得久了,也许已经和血肉融为一体,成为他的一部分,但那仍然是面具。当他有朝一日撕下这面具的时候,面具戴得越久,和血肉相连得越紧密,撕下来的时候露出的真面目就越血腥越恐怖。 即墨缺现在的心态,已经和她在海上同舟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没有可比性。他的性情本来就扭曲,地下这种黑暗密闭的环境,两人与世隔绝独处,再加上不知是生是死,生命也许所剩无多的局面,更是能够激起人心中最深处最极端的一面。 “你不想出去了?”水濯缨咬牙,“出去之后你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你在这里再往前走的话,下场就只有死路一条。” 即墨缺如果真碰了她,要么之后立刻杀了她,要么就等着被她所杀。她的身手的确不如即墨缺,但如果不顾性命拼死一搏的话,废他一两条胳膊腿还是做得到的,而在这里一旦受重伤,就等于是绝了逃出去的希望。 至于说什么自尽以保清白之类,她想都没想过。一来她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放弃自己的生命,二来就算她自尽了,也不会有任何清白可言。即墨缺的扭曲疯狂程度,不在绮里晔之下,哪怕只是她的尸体,也没人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即墨缺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他往前走一步水濯缨就往后退一步,很快便逼着她退到了藏宝室的一面墙壁上。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上神情仍然平静,却陌生得完全不像是他平时的模样,只让人感到一阵透骨的恐惧和寒意。 “那也没关系。我说过,跟你一起死在这里,并不是什么很难接受的事情。” 第53章 看着我,记住我现在做的事情 水濯缨的后背碰到了藏宝室的墙壁,已经退无可退。暗中咬了咬牙,青丝剑一抖,一剑朝着即墨缺刺过去。 她了解即墨缺的性情,知道现在容不得她有任何犹豫和手软,否则一旦被他制住的话,等着她的将会是不堪设想的下场。 所以一出手用的就是同归于尽的狠辣招数,青丝剑犹如疾风骤雨一般疯狂地朝着即墨缺劈砍过去,自身空门大开,只攻不守,把一路以轻灵巧妙,机变繁复为主的“蝶恋花”剑法使成了最为凌厉疯狂的剑法。 即墨缺本来没有拿武器,在她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之下,也不敢空着手应对。立刻闪身后退,从藏宝室的墙壁上取下一柄装饰用的古长剑,滑剑出鞘,举剑挡住水濯缨的猛烈攻势。 他的剑法水濯缨从未见过,走的也并非阳刚猛烈的路子,而极为奇异诡谲,带着一种森森的阴气。剑身犹如鬼魅一般,飘忽不定无法捉摸,每一剑却都是精准无误地往她剑术中的破绽而去。剑上不带任何内力,纯粹以奇制胜,他在中毒不能使用内力之后,十有八九就是专门练的这套剑法。 藏宝室里顿时刃光剑影交织成一片。青丝剑寒冷明澈如秋水般的泠泠青光,古长剑沉郁暗哑如黑石般的沉沉暗影,交错纵横,瞬息万变。 两个人在交战的时候都没有发出声音,狭窄的斗室之中只能听到一片剑刃相撞的清脆金属声音,和外面大殿里的层层回声混合在一起,有一种极嘈杂而又极寂静的诡异矛盾感。 肚兜在外面一见两人打了起来,从大殿里蹭蹭蹭地跑过来想帮忙,即墨缺一边抵挡水濯缨的青丝剑,一边头也不回地伸手拉下了藏宝室里面墙壁上的机括,石门轧轧地落下来,把他们两人关在里面。 水濯缨的身手终究还是差了即墨缺几分,片刻之后就开始渐渐落于下风,打法也随之越来越狠越来越不要命。几次都是拼着自己的性命不顾,也要抢先在即墨缺的身上留下一个两个窟窿,逼得即墨缺不得不先撤剑防守,否则就是双方一个死亡一个重伤。 他那柄古长剑本来只是用来作为装饰的,比起水濯缨的青丝剑来差得太远,只能尽量避免和青丝剑相触。但是几次之后,水濯缨还是抓到机会,一剑从中间砍断了古长剑的剑刃。 即墨缺手中只剩下半截断剑,却竟然还是不退反进,抢进了水濯缨的剑圈之中。水濯缨见他露出左边半身的空门,一剑刺向他的左腰侧,只听到血肉被割裂的一声闷响传来,青丝剑剑刃顿时没入了他的身体。 然而这一剑出去,尽管伤到了即墨缺,她却顿时有了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果然,即墨缺拼着受了她这一剑,硬生生地以身体抵着剑刃往前踏出一步,让她无法及时抽出剑来。没有持断剑的左手却是出手如风,借着这个靠近她而她又来不及防守的机会,一瞬间连点了她身上三处穴道,包括哑穴在内。 水濯缨霎时间全身一片僵硬,缓缓地往后倒了下去,即墨缺伸手揽住她的腰身接住她,让她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然后他才缓缓地拔出刺入他腰间,几乎一半穿过他的身体,剑刃上全是鲜血的青丝剑。鲜血顿时从前后两处被刺穿的洞眼里泉涌而出,冲开了他身上的泥浆,一阵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青丝剑从他的腰侧贯穿身体而过,这个位置虽然并没有刺中主要内脏器官,而且青丝剑剑刃极薄,造成的创口不大,一时间不会致命,但也算得上是重伤。如果没有及时处理的话,光是失血过多就有性命危险。 即墨缺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随手脱下了自己身上沾满泥浆的衣袍。他里面穿的是一件里衣,虽然也湿了,但并不是很脏。他先是点了自己腰间伤口周围的几处穴道,然后撕下一截里衣的下摆,看也不看地简单包扎起伤口。 这力道轻浅的点穴和草草的包扎并不能完全止血,鲜血仍然从他的腰侧不断地渗透出来,很快便大片大片地染红了他身上的衣衫。 但他却已经不予理会,朝着水濯缨俯下身来,伸出一只沾满了鲜血的手,缓缓地抚摸上水濯缨的脸颊。 这是他第一次对水濯缨做出逾距的动作。 水濯缨脸上的泥土并没有完全擦干净,跟他一样,只露出了眉眼口鼻。他手上赤红色的鲜血再沾染上去,和黑色的泥土混在一起,映衬着那精致灵秀的五官和皎洁雪白的肌肤,就像满是血肉残肢的废墟焦土中间,存留下一片洁白无瑕纤尘不染的雪地,显出鲜明到近乎残酷的对比,却又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奇异美感。 “我不想出去了。”即墨缺望着她的眼睛,轻声开口,“等我死了之后,你可以利用我的尸体,要么等到绮里晔来救你,要么自己出去。” 他不会杀她。给她点的穴道很浅,只能维持最多一个时辰的时间,就会自动解开。到那个时候,他应该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 她利用他的尸体,一是吃掉他的血肉,可以维持她很长时间的生存,也许能等得到外面的救援;二是用他的肠子做成管子,自己从泥沼里出去,当然这可能也要耗费很长的时间,她同样需要食物来补充体力。 他可以死,一个人留在这个黑暗封闭孤寂千年的地方,让她活着离开。 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代价。他一向是个不做亏本买卖的人,放弃自己的性命换她活下来,他就必须要得到更重要的东西。 她。 这样即便她离开了,她也永远无法把他们之间的羁绊斩断得干干净净,永远无法忘记他。无论她和绮里晔以后如何,都摆脱不了他曾经占有过她的事实,她的身上留有他给她烙下的痕迹,再也不是从身到心只属于绮里晔一个人。 而且她永远无法从他的阴影下解脱。就算再怎么想要找他报仇泄恨,她都无法做到,因为他已经死了。她报不了这个仇,解不了这个心结,放下不了这段过往。 她只能一辈子恨他,一辈子记着他。 即墨缺望着水濯缨,尽管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却能看到她的瞳孔在微微颤抖。那里面的目光清清楚楚地全是仇恨、厌恶、恐惧、排斥…… “好好看着我。” 即墨缺的指尖温柔地拂过她的眼睛,声音同样轻柔温和,像是对恋人的呢喃轻语。 “看着我……记住我现在做的事情。恨我也没有关系,恨得越深越好,越深就越不容易忘记。” 他低下头来,闭上眼睛,轻轻吻上水濯缨的嘴唇。 碰到她嘴唇的那一瞬间,仿佛有带着剧毒的烈火从他们相触的地方,轰然一下滔天燃烧起来。一瞬间烧遍他的四肢百骸,烧尽了他的血肉,烧尽了他的理智,只剩下再无束缚的灵魂,在那烈火中缓缓地直立舒展开来。 像是被封印囚禁了千万年的魔鬼,终于获得自由,浴火而出。尽管在火中只剩下短短片刻的寿命,却正是最为辉煌而又可怕的时刻,拥有着疯狂恐怖的力量,足以摧毁世间万物。 他看也不看,一边吻着她,一边撕开了她身上的小衣。手掌从她的脸颊上游移下来,从下颌,到脖颈,到肩膀,一寸寸缓慢地摩挲过去。 每游走过一寸地方,那能够吞噬一切的剧毒烈火就仿佛燃烧得更高一寸。整个天地间都是血色的熊熊火焰,火焰中只有她肌肤细腻光洁的触感,仍然清晰无比。 第54章 凉凉来了!(15更) 水濯缨在即墨缺吻下来的那一刻,就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即墨缺的想法。但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心底只有一片冷静和漠然,她的身体仿佛已经不再是她的身体,她只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正在看着发生的一切。 即墨缺想让她恨他,想让她记住他,她偏偏不会如他的愿。 她不是把贞洁看得重于一切的古代女子。倘若实在无法避免被侵犯,她也只会当做被狗咬了一次,绝不会为此寻死觅活,一辈子活在阴影里面无法释怀。 至于绮里晔,他尽管占有欲强烈到变态的地步,知道之后也许会暴怒,会发疯,会把即墨缺的尸体挖出来挫骨扬灰,但她相信他并不会以恶性的态度来对待她。倘若他因为她的受害,而把责任怪罪到她的头上来,那他也不值得她留在他的身边。 如果实在不行的话,这世上总能找到抹消人记忆的办法,就比如说夙沙羽当年抹消玉花璇记忆的幻术。 她会找到这种方法,从她和绮里晔的脑海中,把即墨缺的存在抹消得一干二净,不会留下有关于他的任何蛛丝马迹。没有爱也没有恨,他于她来说,不过是一个连存在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她会和绮里晔活得很好,而他只能在这黑暗死寂的地下慢慢腐烂,化为尘土。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突然从藏宝室外面的大殿中传来,然后是哗啦啦垮塌的声音,像是大殿的天花板整片垮塌了下来,碎裂的石块崩落一地。 水濯缨猛然睁开眼睛。即墨缺一下子站起身来,转身朝藏宝室的门外看去,随即便一把拿起水濯缨丢在旁边的青丝剑,拉着她站起身,倒退到藏宝室最远的角落里,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前挡着,将青丝剑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水濯缨一下子就明白了即墨缺为什么是这个反应。大殿上面全是沼泽里的泥浆,天花板倒塌下来,如果是因为自然垮塌的话,上面的泥浆会随之流到大殿里,会听到泥浆的流动声。而且石块碎裂砸落在地板上也不可能发出这么清晰响亮的声音,至少应该沉闷得多。 而如果没有泥浆的话,就说明这上面的沼泽已经被挖空了,那就是有人正在救援他们。 倘若是即墨缺的下属或者其他人,发现他们已经陷入这片沼泽,应该会认为他们必死无疑,然后放弃离开;只有绮里晔那个疯子,即便是知道她已经葬身于沼泽底部,也会不惜挖空整个沼泽,只为了把她的尸体找出来。 即墨缺的反应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这一点。如果下来的是绮里晔,那就意味着他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座地下宫殿,他现在没有地方可逃,要保住性命的话,只有拿她来当人质。 果然,水濯缨很快就听到了隐约的人声,以及肚兜叽哩哇啦的叫声,估计是正在给绮里晔指出这里有一个密室。大殿里面有她待过的痕迹,绮里晔想必也能认得出来。 “轰!” 紧接着,藏宝室的石门上再次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石门上瞬间出现了犹如蜘蛛网一般密密麻麻的裂缝,下一秒钟四分五裂,轰然倒地。 尘烟弥漫中,藏宝室的门口露出一道诡艳如妖凌厉如魔的身影,收回刚刚击出那开山碎石般一掌的右手,一步跨进门来。 水濯缨第一眼几乎认不出绮里晔来。并不是说他的外貌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他们分开其实也就不超过半天的时间,绮里晔穿的还是昨天晚上那一身浓墨重彩的玄色锦缎衣袍,还是那一张美艳妖异得惊心动魄的面容。 只是这幅躯壳里面像是换了一个陌生到恐怖的灵魂。无法形容他的神情,他的目光,他走进来时第一眼看见水濯缨时的狂喜,第二眼看见持着青丝剑站在水濯缨身后的即墨缺时的狂暴,以及这两者混合在一起,化作周身那种犹如滚沸一般正在剧烈翻腾的疯狂气息。 “西陵皇,幸会。” 绮里晔冷笑了一声,朝后面一抬手,阻止大殿里的人跟进来。 “把她安然无恙地交还给孤,孤也让你安然无恙地离开,其他一切以后再算账。” 他这时候懒得跟即墨缺多说一句废话。即墨缺挟持水濯缨作为人质,无非就是要从他手中逃走,想来不会真的对水濯缨如何。 而现在他也没有工夫去对付即墨缺。他的心思只在水濯缨身上,只想把她狠狠地抱进怀里,确认她真的没有死,她还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他没有失去她。 即墨缺并没有动,只是平静地开了口,声音又跟他平日里的一样,从容温和,没有半点波澜。 “可以。先联系朕的人赶到这里来,朕总不能一个人离开。” 绮里晔蹙眉。 “这要等一段时间,西陵皇的人不在附近,距离这里很远。” 猎场营地那一场野牛群袭击的灾难之后,活下来的人不到营地里总人数的三分之一,乌坦、东仪、西陵、北晋和罗胤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死伤。 乌坦可汗和北晋康王没有事情;罗胤的西莲娜女皇没来得及逃离营地,在野牛群中受了重伤;东仪皇后和西陵皇帝则是被野牛群带着失踪。 东仪和西陵两国的人立刻追着野牛群的足迹,寻找两人。乌坦作为东道主国家,来做客的客人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也难辞其咎,同样派出了大批乌坦军队共同搜寻。 开始的时候野牛群没有散开,足迹清楚,追踪起来还是很容易的。后来进入乌坦西边的山地之后,野牛群四处分散,追踪的人就不得不也随之分散开来。 绮里晔带领的一小队人走的本来并不是这个方向,是另外一小队“蛇信”的人在这片沼泽上面发现了水濯缨头发上面的一根簪子,才赶紧传信把他叫过来。 当时他看到这根簪子和这片沼泽,二话不说,联系了在附近的乌坦军队,让萨尔勒派更多的人马过来,围起这一块沼泽,生生挖空了沼泽里的烂泥,寻找水濯缨。 然后快挖到底的时候,发现沼泽下面有一片人工建筑物,又听到了大殿里面肚兜的声音,这才知道至少水濯缨并没有葬身沼泽底部,即墨缺也很有可能是跟水濯缨在一起的。 即墨缺的下属们之前跟他们分散,追着另一群野牛的足迹,去了远处的山中。绮里晔当然不可能去通知即墨缺的人,直接就打碎了大殿的天花板下来,闯进两人所在的藏宝室。 他看到水濯缨的第一瞬间,心脏都差点停止跳动。全世界在他的眼中仿佛都褪色消失,化为虚无,视野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好,活着就意味着一切。 然后他才看见了水濯缨后面的即墨缺,正挟持着她,以青丝剑横在她的脖颈上。而她身上衣衫不整,贴身小衣已经被剥了下来,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肚兜。半边脸颊上,脖颈上,锁骨上和肩膀上,到处都是血迹。那些血迹倒是能一眼看出并不是她的,因为都是手指留下的印迹。 即墨缺持剑的右手上全是鲜血,这就说明,水濯缨身上的那些血迹,都是即墨缺的手留下的。 水濯缨的身手不如即墨缺,两人被困在地下这么长时间,即墨缺对她都干了什么? 绮里晔的周身一瞬间翻涌起了腾腾的杀意,但随即便被他撇到一边,破天荒地第一次没有去理会。 现在最重要的是水濯缨的安危,其他统统都可以靠后。 第55章 把皇后交还给孤(16更) “没关系。”即墨缺从容不迫地道,“朕可以等。东仪皇可有带食水过来?朕和东仪皇后都已经有大半天时间滴水未进了。” 绮里晔做个手势,后面“蛇信”的人立刻送了一个水袋和一些干粮过来,即墨缺道:“东仪皇请站在原地,不用走过来,把东西扔到这边就好。此外,朕身上的伤势不轻,可否请东仪皇提供一些伤药?” 绮里晔把水袋、干粮连着一瓶金疮药一一扔了过来。即墨缺单手接下,先给自己腰侧的伤口上了药,然后打开水袋喝水。水濯缨在他的手里,他这时候倒是不担心绮里晔会在食水和伤药中下毒。 他自己喝了一口水,随即便拿着水袋给水濯缨喂水。也像是故意向绮里晔挑衅一样,姿态温柔而又亲密,仿佛对待的是怀里最宠溺的爱人。只是横在水濯缨脖颈上的青丝剑一直稳如泰山,没有动过。 水濯缨紧紧抿着嘴唇不肯张开,一滴水也没有喝下去。她知道即墨缺这是在回敬绮里晔,反正她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渴不死饿不死,晚点再喝水又不会怎么样,即墨缺在绮里晔的面前要保持高度警惕,也没法逼着她喝。 绮里晔在对面看着,尽管全身的腾腾戾气已经翻涌得犹如风暴欲来,却还是压着杀意开了口,挤出两个生硬森冷语调怪异的字:“喝水。” 这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距离昨晚野牛群来袭,已经过去了六七个时辰。水濯缨大半天滴水未沾粒米未进,现在肯定早就又渴又饿,而即墨缺的人还不知道要过多长时间才会到。 水濯缨看了绮里晔一眼,这才张开嘴,就着即墨缺拿着的水袋喝了几口水。她上次喝水还是在昨天晚上,这一天一夜以来折腾奔波,消耗的水分又不少,现在也实在是渴得狠了。 即墨缺微微一笑,再撕了绮里晔扔过来的干粮,一口一口地喂她,动作比刚才更加温柔亲昵,绮里晔都从来没有用这种充满爱怜的姿态对待过水濯缨。 水濯缨直觉绮里晔身上的杀气和戾气一瞬间又暴涨了一倍上去,脸色黑得像是要滴下水来,她只能又紧紧抿着嘴唇,胆战心惊地用目光征求他的意见。 绮里晔绷着一张容貌比妖魔还要美艳表情却比妖魔还要恐怖的脸,咬牙切齿地对她点了点头,那样子深仇大恨得不像是让她吃东西,简直就像是让她去对另外一个男人卖身一样。 水濯缨在那里咬干粮咬得直感觉脊背后面一股凉飕飕的寒气一个劲儿往上冒,头皮发麻,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绮里晔就一直盯着她在那里吃东西,那目光血腥诡异得没法用语言描述,像是把她咬进去的每一块奶干都想象成了即墨缺的血肉。 绮里晔答应即墨缺要求的时候,立刻就有“蛇信”的人出去寻找即墨缺的下属。这双方的效率都高得出奇,尽管即墨缺的人距离这里有相当远一段路程,大半个时辰之后“蛇信”就先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 外面的大殿里,已经按照即墨缺的要求,临时搭建出了一个斜坡通往地面。即墨缺的十几个护卫在一炷香之后到达,下了地底到藏宝室里面,绮里晔等人先退上去,然后即墨缺再带着水濯缨,在众护卫的保护之下走到地面上。 水濯缨这才看到,他们落下位置附近的泥沼,已经被围出了方圆足有十来米的一大片地方,像个池子一样,里面的烂泥全都被挖了出来,堆在一边。这么大的工程量,也不知道在几个时辰之内是怎么做到的。 周围还有数百个乌坦士兵,乌坦可汗萨尔勒也在,不过东仪和西陵之间的矛盾他们插不了手,只要把东仪皇后和西陵皇帝救出来就行了,所以他们现在都只是远远地站在周围看着。 即墨缺和绮里晔双方在泥沼旁边对峙而立,隔了大约三四丈的距离,“蛇信”暗卫在周围疏疏落落地排开一个半弧形,若有若无地围着即墨缺一行人。 “把皇后交还给孤。” 绮里晔对着即墨缺,话说得很简短,里面满是斩钉截铁般的森然冷意。 即墨缺的人虽然到了,但人数比他们这一方少,要是两边动起手的话,乌坦两不相帮,即墨缺肯定别想安然无恙地离开。 即墨缺轻笑了一声:“若是朕交还了人,东仪皇出尔反尔怎么办?” 乌坦可汗萨尔勒这时已经头疼得很。这次五国聚首是他应西莲娜女皇的请求而发起的,现在出了这么大事故,西莲娜女皇身受重伤,东仪皇后和西陵皇帝险些遇难,整个聚会已经被搅毁得差不多了。 要是东仪和西陵再起了更大的矛盾,两边僵持不下,把事情闹得更糟,倒霉的还是乌坦。毕竟这些人现在是在乌坦的国土上。 汀兰这时候也乘着马在他的旁边,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对萨尔勒道:“可汗可以上去做个中间人,先让西陵皇把东仪皇后还回来,至于西陵皇能不能离开,那就看可汗了。” 萨尔勒面带犹豫之色。他自然也想过这一点,先上去假装成公允的中间证明者,让即墨缺交出水濯缨,然后再和东仪联手,把即墨缺的性命留在这里。 绮里晔的人本来就比即墨缺多,再加上乌坦的这数百士兵,即墨缺那十几个人,就算是插翅也飞不出去。这里荒山野岭的,只要杀光了这些人,之后再对外宣称即墨缺是不幸死在这次灾难事故中,西陵尽管会怪罪于乌坦来找乌坦的麻烦,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毕竟这是天灾又不是人祸,谁能有办法。 但草原上的人最重信义承诺,出尔反尔食言而肥的都是被看不起的卑鄙小人,虽然他恨不得亲手砍了即墨缺,也还是更希望有一天能光明正大地以实力打败他,做不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来。 按捺下这次杀不了即墨缺的不甘心,萨尔勒终于还是策马站了出来。 “这样好了,东仪和西陵两边交换条件,本汗来当这个见证人。无论哪一边出尔反尔,或者是暗中使阴谋手段的,本汗现在不会放过,以后也会是本汗的敌人。东仪皇和西陵皇觉得如何?” 绮里晔和即墨缺两人都是一国之君,要是在私底下,两人以个人身份交手的时候,想多阴险卑劣就多阴险卑劣。但是在还有另外一位一国之君在场的情况下,三方都是这片大陆上身份最尊贵的人,代表着三个国家的颜面,金口玉言一言九鼎,这种时候就不得不顾及信誉问题。 “可以。”即墨缺首先答应,“多谢乌坦可汗。” 水濯缨在他的手里,这本来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但这时候实在不是他跟绮里晔过招交锋的合适时候。 他之前存了必死之心,没有好好包扎自己腰侧的伤口,任凭伤口一直流血。结果后来情势剧变,他刚才虽然给伤口上了药,但早就已经失血过多。 他的体质本来就因为中毒而格外虚弱,更是容不得这般大量失血,现在已经是全身发软手脚无力,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头晕耳鸣,背后全是渗出来的冷汗。只不过是全靠意志力硬撑着,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再拖下去不让大夫来急救的话,他很可能都撑不到离开这里。 更何况,这一次就算放弃了这个机会,他还有底牌可以用。 第56章 东仪皇后果然值得这宠爱(17更 绮里晔犹豫了一下,也答应下来:“那就请西陵皇把孤的皇后放过来,孤保证让西陵皇以及西陵所有人安然离开,返回西陵。” 五国聚首都已经闹成了这个样子,即墨缺也不可能再北上返回乌坦的库里城,肯定是走近路,从这里直接回西陵。 即墨缺对旁边一个护卫使了个眼色,那护卫给水濯缨解开身上的穴道,即墨缺放开水濯缨,把青丝剑也还给了她,然后在护卫的簇拥下立刻往后退去。 水濯缨只往前走出一步,绮里晔身形一晃,上一瞬间还在两三丈开外,这一瞬间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伸出手臂揽住她,哗啦一下抖开身上的外袍,把她紧紧地包裹进怀里。 被裹进他宽大怀抱的那一瞬间,水濯缨犹如琴弦一般紧绷着的神经这才一下子放松下来,整个人犹如虚脱一般,鼻尖一酸眼睛一红,眼泪都几乎落下来。 在即墨缺制住她的时候,她尽管告诉和逼迫自己要冷静,要淡漠,要不把这当做一回事,但实际上怎么可能真的不把这当一回事。没有哪个正常的女子在这种时候不害怕,那种对于最严重的伤害的恐惧,甚至可以比拟对于死亡的恐惧。 更何况她眼前的那个人还是个黑暗扭曲的魔鬼,为了让她能恨他,能记住他,只会以最残忍最恐怖最刻骨铭心的手段来对待她。 绮里晔紧紧搂着水濯缨,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绵软无力得像是棉花一般,身上还带着剧烈的颤抖。她极少在他面前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可想而知她在地底下的时候受了多大的委屈,那时候她该有多害怕。 他对于即墨缺的杀意已经升到了高得不能再高的顶峰,但这时候还是压抑着先撇在一边,只是安抚地抱着水濯缨,让她从他的怀里露出一半。 同时做了个手势,让旁边的白翼过来。 “西陵皇现在还不能走。”绮里晔对即墨缺冷笑道,“孤之前领略过西陵皇的为人,乌坦可汗愿意相信西陵皇,孤却不愿意相信。先等孤检查过皇后,确认西陵皇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不该留的东西之后,西陵皇才能离开。” 尽管即墨缺在当时那么紧急的情况下,身上带着毒蛊之类的可能性不大,但此人诡计多端深不可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不得不防。 即墨缺什么也没说,平静得一如既往的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到了水濯缨的肩膀位置上,似乎是想说他已经在那里留下了不该留的痕迹,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绮里晔眉心微微一跳,霍然一个转身背对着即墨缺,挡在水濯缨的身后,不让即墨缺看到她。 白翼上来给水濯缨诊脉,搭了足有五分钟时间的脉,然后又检查了水濯缨身上能露出来的所有地方,查看了她的眼睛、舌苔和喉咙之类,确认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对绮里晔微微点了点头。 绮里晔挥挥手,呈弧形半包围在即墨缺等人周围的“蛇信”众人散开,让这一行人出去。 “孤不动西陵皇,仅限于西陵皇回到西陵之前。”绮里晔冷冷地道,“西陵皇一入西陵国界,孤便不做任何保证。只要孤和西陵皇一日在位,东仪和西陵一日势不两立,必有一存一亡。” 之前他们的矛盾还没有放到明面上,不过是私人恩怨而已,否则萨尔勒也不会同时邀请西陵和东仪两国同时来到乌坦参加五国聚首。但现在作为西陵皇帝的即墨缺都当众挟持了作为东仪皇后的水濯缨,事关一国荣辱颜面,东仪和西陵的恶劣关系自然也升到了国际层面上。 “朕在西陵恭候东仪皇指教。乌坦可汗,告辞。” 即墨缺和西陵众护卫们这时候已经骑上了马,彬彬有礼地朝萨尔勒告辞,萨尔勒正因为不得不放走即墨缺而没好气,没有搭理他,只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即墨缺转身策马,正要离开,突然回头朝绮里晔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隐隐透出一分诡异的妖气,全然不像他平日里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模样。 他的目光极其暧昧地在水濯缨的身上从头到脚扫过去,尽管水濯缨这时候还被绮里晔裹在怀里,只露出了一个脑袋来,但在他这目光里,却像是她身上一丝不挂,赤裸裸地出现在他眼前一样。 “难怪东仪皇只独宠东仪皇后一人,朕总算是明白了其中原因,东仪皇后……果然值得这宠爱。” 最后几个字,说得一字一顿,悠长无比。 绮里晔全身本来就已经到了巅峰的杀气,这一瞬间几乎是轰然爆炸开来,朝着即墨缺席卷而去,被水濯缨一把拉住了手。 “别信他。”她压低了声音,对着绮里晔摇摇头,“他不过是在故意激怒你而已,我没有被他怎么样。” 绮里晔周围的戾气和杀意就像是恶魔暴怒时炸开的无数黑色触手,疯狂地在半空中翻卷飞舞,像是能扼杀绞断遇到的一切东西,尽管水濯缨拉着他,也丝毫都没有要消下去的意思。 “西陵皇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怕死……”绮里晔森然冷笑,“人还没离开,就敢跟孤说这种话,是不是希望孤宁愿出尔反尔,也要带西陵皇去十八狱住个三年五载?” 即墨缺这次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再次微微一笑,已经回到了一贯的优雅从容,温润如玉。 “不敢,是朕失言了。再会。” 然后才在众护卫的簇拥之下,纵马而去。 水濯缨在后面望着即墨缺一行人的背影,只觉得背后隐隐发凉。 刚才那句露骨而充满挑衅之意的话,是以前即墨缺绝不会说的,至少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说。 他人还没有安全离开,就去惹怒绮里晔,无疑是在找死。毕竟绮里晔一向性情恣肆率性,根本不是多重视自己和东仪名誉的人,一怒之下,说不准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先废了他再说。 在水濯缨的印象里,即墨缺一直是个理智到极点的人,城府深不见底,喜怒不形于色,无论在什么时候优先考虑的都是利弊关系。这样一个人,本来应该永远是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绝不会做出只顾自己一时痛快,就拿性命去冒险的事情。 他现在的状态,恐怕跟以前又有所不同了。也许是因为在地下宫殿里的时候,他终于对她撕下了那张永远戴着的温文有礼的面具,露出真正的面目。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像是第一次挣脱了束缚,尝到了血肉味道,因而疯长开去的魔花一样,再也不受控制,无法再回到那种永远理智的状态。 弹簧被压得越紧,到突然松开的时候,弹力就会越大。一个原本越理智的人,到了无法一直维持理智的时候,往往也会变得越疯狂,越可怕。 她和绮里晔以后要面对的危险,恐怕会比现在更甚。 绮里晔显然也和水濯缨想到了同一点上,但他丝毫没有忌惮之色,只是把水濯缨揽得更紧了些。 “我们回去。” 现在这里人多,不是地方,一切回去之后再说。 “等一等。”水濯缨突然想起来,“再带我去下面的藏宝室里,那里的墙壁上有一幅画,我要把它临摹下来。” 这条蚩罗墓的线索,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以前水濯缨还觉得蚩罗墓的传说太过虚无缥缈,真实性有限,并不怎么当一回事。但现在,柳长亭那张地图和这张画叠在一起,这座古墓的存在一下子就变得有眉有眼起来。 第57章 他是不是碰过你这里?(18更) 上古传说固然夸张,也并非空穴来风。蚩罗墓既然真的存在,里面虽然不见得会有传说中那么多不可思议的奇珍异宝,神秘术法以及泥黎阴兵之类,但有巨额财富应该是肯定的。 单是这些财富,对东仪来说就已经十分重要。蚩罗墓里面还可能有能彻底让水濯缨的身体恢复正常的优昙婆罗花,更不可能不去找。 这种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宝藏,一向是谁抢到了算是谁的。蚩罗墓所在的莲花峰正好被划在东仪的国境之内,他们去挖这座陵墓,更加方便。 不过那幅画上画的内容看不明白,需要配合文字解说才能看懂,必须把画带回去,找到能读懂上古文字的人才行。 几千年前的古画,早就已经腐朽,现在接触到了外界流通的空气,只怕一碰就会毁坏。不能把画直接带出去,那就只有她把画卷夹层里面那张逃生墓道的示意图临摹下来,再带出去。 绮里晔疑惑地望了水濯缨一眼,知道她必有目的。便让萨尔勒带着乌坦的士兵们先回去,他则是带着水濯缨,再次来到地下宫殿的藏宝室里面。 藏宝室的石门已经被绮里晔刚才的一掌打碎,门口一片狼藉,幸好挂在墙上的那幅画纸质应该颇为坚韧,还没有因为震动而受到损坏。 水濯缨刚刚要离开绮里晔的怀抱走过去,绮里晔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地面上水濯缨的那件贴身小衣上面,那是即墨缺之前从水濯缨身上撕下来的。 “唔!……” 水濯缨还没有走到那幅画前面,整个人就被绮里晔抓住肩膀一把扳了过来,狠狠地抵在藏宝室的墙壁上面。力道猛烈而粗暴,撞得她的后背一阵生疼。 她的身上本来裹着绮里晔的外袍,这时候一下子被绮里晔扯下来扔到了地上。他的吻犹如狂风暴雨一般落下来,带着一种像是要把她整个人连血带肉吞下去的疯狂和狠戾,含住她的嘴唇,犹如野兽一般凶狠暴虐地撕咬和吮吸。舌尖闯进她的口中大肆攻城掠地,反反复复地占有她的每一个角落,以最粗暴的方式来宣示着他的所有权。 “……他是不是吻过你?” 水濯缨的嘴唇上一阵阵剧痛传来,甚至隐约能尝到血腥味在口腔中渐渐弥漫开,但是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否认,只是一动不动地承受着绮里晔的狂暴,表示默认。 绮里晔之前没有当场发狂就算不错了,她也知道他忍不了多久,迟早会来上这么一场。骗他说没有毫无意义,还不如如实承认,反正他的戾气并不会真正冲着她来。 绮里晔的手也随之落到了她的脸颊上,重重地捏住她的下颌。 “……他是不是碰过你这里?” 水濯缨默认。绮里晔的手指更加加重了力道,狠狠地揉弄过她的肌肤,她脸上沾的即墨缺的鲜血早就已经凝结成了血痕,这时候在绮里晔的揉弄之下,化作暗红色的血块和粉末簌簌地落下来。而他的修长手指在她娇嫩洁白的肌肤上,再次留下了一片片新的殷红色痕迹,犹如无数鲜血浇灌出来的艳丽罂粟,在皎皎雪地上争相怒放。 他的手一路往下游走,从她的脖颈到锁骨,从锁骨到肩膀,从肩膀到胸前。 “……他是不是也碰过这里?” “……这里?” “……这里?” 即墨缺之前碰过的每一寸地方,因为即墨缺手上沾着鲜血,都留下了明显的血迹。现在被他再次一寸寸地覆盖过去。那并不是抚摸,而几乎就是蹂躏,所到之处艳丽妖异的殷红色累累绽开,重重叠叠,极尽荼蘼。 像是要把即墨缺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全部干干净净地抹去,更加鲜明地烙印上只属于他的痕迹。 直到水濯缨身上已经不再留有即墨缺的一点血迹,而脖颈、锁骨和肩膀上全是大片大片绮里晔留下的指印和吻痕时,绮里晔才终于停了下来。 仍然把她压在墙壁上,紧紧地抱着她,低下头来,嘴唇一动不动地贴着她的前额,声音放得很轻。 “对不起。” 如果他来得再迟那么一点的话,她身上会发生什么,他根本无法去想象。一想就会忍不住想要不惜一切代价灭了西陵,把那里变成一片焦土墓地,尸山血海,让即墨缺的肉体化为烂泥之后,只剩下灵魂在这血海之中挣扎煎熬,生生世世求死不得…… 然而,他其实还是来得太迟了。即墨缺看到了她,碰到了她,吻到了她…… 等到即墨缺落到他手中的时候,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挖了他看过她的眼睛,砍了他碰过她的双手,割了他吻过她的嘴唇…… 第58章 给西莲娜女皇的回敬(19更) 水濯缨被绮里晔抱着,什么都没有说,其实她也实在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这么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等着他身上翻涌的戾气和杀意渐渐地自己压制下去。 过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之后,他们在藏宝室里点的那支蜡烛烧尽熄灭了,周围陷入一片黑暗,绮里晔这才勉强放开水濯缨,再去点燃了另外几支蜡烛。 水濯缨看绮里晔终于暂时缓和了下来,暗中松一口气,转向墙壁上的那幅古画。 “这幅画是上古时期留下来的,画下面还藏有第二层,画着另外的内容,就是关于蚩罗墓的线索,应该是建造蚩罗墓的工匠画下来之后藏在名画夹层内传出来的。蚩罗墓藏在燕岭的莲花峰中,这画上示意了一条工匠建造出来的逃生墓道,从蚩罗墓内通到外界,但是墓道并没有完全挖通。这条墓道的位置和墓穴里面的机关,在画上都看不清楚,必须先把注释的上古文字给破译出来。” 古画年代太久远,已经不可能把表面那一层画剥离下来,只能靠着水濯缨的透视能力来看,也只能由她临摹画下来。 这对于她那一手烂得可怜的画技来说,简直是比什么都艰巨的任务。这里没有笔墨纸砚,绮里晔只能让当仁不让的玄翼脱了白色的里衣下来,给水濯缨当纸,用烧焦的木条当做炭笔。 结果过了一柱香之间之后,绮里晔盯着那件里衣上面乱七八糟犹如鬼画符一样的黑色痕迹:“……这是什么?” 水濯缨:“……” 她这画技,真的是临摹不出来啊,画上明明是一座形状像莲花的山,到了她的笔下就变成一个上面长着一团草的坛子了。 最后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把画拿下来铺在地上,上面铺上薄薄的衣服,然后让人用松烟当场调了墨出来,用竹管和动物毛将就着做了一支细细的笔,水濯缨把画上的图案和文字原原本本地拓印到衣服上,才算是了事。 “现在还有人认得这些上古文字吗?” 水濯缨和绮里晔一起盯着那些图案和文字看。上古文字有点像是水濯缨那个时空里面的甲骨文,很多是象形字,大概可以猜出意思来。不过她也不敢随便乱猜,毕竟蚩罗墓里不用想也知道危险重重,要是这些信息解读错了一个字,到时候可能就是谬以千里,会累及所有进墓之人的性命。 “没有听说过。”绮里晔摇了摇头,“不过现在有留下一部分上古时期的原始文献资料,散落在各个地方,我回去之后让人把这些文献集中到崇安,给翰林院去研究,应该能够破译出来。” 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专门的考古工作者,对历史钻研最深的就是翰林院那群整天埋头学术,修书撰史的老古董们。只要有足够的资料,让他们破译几段上古文字还是做得到的,只是需要耗费时间长短的问题。 水濯缨收起那幅画卷的拓印版,随便让“蛇信”众人把藏宝室里的那些金银玉器奇珍异宝给一并卷了出去。虽然数量不算多,但这里的东西拿出去件件都是几千年的古董,价值连城,不拿白不拿。 他们不赶着回东仪,行装也需要整理,所以还是先去了库里城一趟,顺便向萨尔勒告辞。 猎场营地一场野牛群灾难,死伤的乌坦人足有六七百之多,其中不乏大批来参加秋猎的乌坦王公贵族和头领勇士之类,所以现在乌坦的局势也是一团糟。萨尔勒正在竭力安抚那些遇难者和受伤者的亲属势力,同时命人抓紧追查这场灾难的来源,也就是导致数千头野牛结群狂奔的火硼粉的来源。 火硼粉在乌坦极其稀少,只有在偏远地区的荒原和戈壁上能找到,猎场和牛乳河附近从来没有出现过火硼粉的迹象。所以这火硼粉只有一个来源,那就是被人带到这种地方的。 这种危险的东西,市面上自然严禁流通,不过火硼粉可遇不可求,想要找到也没那么容易。萨尔勒几乎没什么线索,就这么跟无头苍蝇一样地去找,想要找到源头简直就跟大海捞针差不多。 水濯缨回到库里城的时候,才从汀兰那里清楚地听说火硼粉这种东西,一下子就想起了西莲娜女皇。 西莲娜女皇的那匹马,也是突然间不受控制,发疯狂奔,狂奔的那个方向就是牛乳河流过的方向,而且据说最后那匹马直接冲进了牛乳河里面…… “那火硼粉是什么样的?”水濯缨问汀兰。 “我也没有见过。”汀兰摇摇头,“听说是一种红色的粉末,只要一点点,就有非常强烈的效果。” 水濯缨忍不住暗中冷笑了一声。 她之前看到西莲娜女皇让人塞在她座位底下的那块冰时,冰块里面正是有一点点红色,当时她就猜测这就是能让马匹发狂的药物,冰块融化了之后才会流出来起作用。 那匹马身上带着火硼粉,最后冲进了牛乳河里,而那些发狂的野牛就是从牛乳河的下游方向冲过来的…… 敢情她在野牛背上遭了半夜的罪,差点陷进沼泽被吞没,又跟即墨缺被困在地下宫殿里面半天时间,险些连清白都丢掉……就是拜西莲娜女皇这个蠢女人所赐! 汀兰见水濯缨神色不对,问道:“东仪皇后,怎么了?” 水濯缨回过神来,勾起嘴角一笑。 “请可敦让乌坦可汗过来,就说我有关于火硼粉源头的线索。” 萨尔勒和乌坦不少遇难者和受伤者的家眷听说找到了火硼粉的源头,很快便纷纷来到水濯缨所在的王帐之中,不过都是半信半疑。 那么大的野牛群从何而来都不知道,这一点眉目都没有,怎么查得出来? 水濯缨坐在王帐的客座上面,先问萨尔勒:“乌坦可汗可知道前天下午,西莲娜女皇是为什么而落马受伤的?” 萨尔勒一怔:“不是说因为西莲娜女皇的马受惊狂奔……东仪皇后的意思是,西莲娜女皇的那匹马也是因为沾染上了火硼粉?” 当时西莲娜女皇正在和水濯缨赛马,周围围观的人人群虽多,都不过是远远看见西莲娜女皇座下的马突然开始乱蹦乱甩,拔腿狂奔,然后就跑出了众人的视野之外。 后来西莲娜女皇给出的说法是,不知座下的马受了什么惊,突然就莫名其妙开始不听控制地狂奔,最后还一头冲进了牛乳河里面。 当时萨尔勒就觉得奇怪,赛马场里面每一匹马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和严格检查的,尤其是给西莲娜女皇这种身份地位的人用来比赛的马,那更是名马良种中的佼佼者,按理来说不会那么容易受惊发狂才是。而且当时赛马的赛道上空旷开阔,一切正常,根本没有人见到是什么东西惊到了那匹马。 不过出了这种事故,责任总还是在提供马匹的乌坦身上,以致于萨尔勒不得不向西莲娜女皇百般道歉,还送了大批赔礼给罗胤。 如果说是因为西莲娜女皇那匹马上面就带有火硼粉的话,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从牛乳河下游狂奔过来的野牛群,恐怕都是因为这匹马而引来的。 “当时检查西莲娜女皇的这匹马的那个马僮呢?立刻把人给本汗带过来!” 萨尔勒顿时火冒三丈。一匹马身上带有火硼粉,这么大的问题竟然都检查不出来,马僮是瞎了眼睛还是怎么回事? 或者更有可能的是,这火硼粉就是那个检查的马僮放到马身上去的! 第59章 顺藤摸瓜(20更) 之前西莲娜女皇出事的时候,萨尔勒就已经派人把这个马僮抓起来审问过一次,那马僮也不争辩,只说自己无能,没有检查出马匹的异常。 当时西莲娜女皇为这马僮求了情,说马匹刚出发的时候确实是好好的,马僮也不知道马匹为什么会突然受惊,这事怪罪不到马僮的身上。 受害的苦主自己本身都这么说了,萨尔勒自然也不好重罚那个马僮,只是把他打发去做了赛马场上最低贱的差事,比如收拾马尿马粪之类。 后来又发生了野牛群来袭这么大的灾难,他早就把这一个小小的马僮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根本就没想起来。 猎场营地经过野牛群的那一场践踏之后,营地旁边的赛马场也毁了大半,赛马场里的人无处居住,现在大部分也暂时回了库里城,等着赛马场重建起来。 萨尔勒派人去抓那个马圈里的马僮过来,派去的人片刻之后,带着一个乌坦少年回来了。 这少年皮肤黝黑发红,五官特征很鲜明,之前水濯缨在马圈里见到的那个易容者假扮的容貌,跟这少年有八九分的相似,第一眼看过去基本上分辨不出来。马圈里的这些马僮地位很低,一般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的长相,当时易容成那个样子也就够了。 那乌坦少年被带进来的时候一脸的茫然,像是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萨尔勒对着他一声怒喝:“是不是你把火硼粉放到了西莲娜女皇的马匹身上?” 那少年更加一脸茫然:“……火硼粉?” “你还装傻!”萨尔勒大怒,“不想死就给本汗从实招来!否则本汗拿你去草原上点天灯!” 那少年还是一副什么都没弄明白的模样,只是被萨尔勒的暴怒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跪在地上拼命磕头。 “可汗息怒!但是……求可汗明示,小的是犯了什么事?要小的从实招来什么?” 萨尔勒更怒,就要当场发作,水濯缨突然开口,截住了他。 “可汗请等一等。”她的目光落在那个少年的脸上,像是在仔细地端详,“这个马僮跟本宫之前在马圈里见到的马僮,长相似乎有点不一样。” 萨尔勒被她这么一说,这才冷静下来,也仔细端详起那个少年的脸。上次他审问这个马僮的时候,才是两天之前的事情,留下的印象还不至于这么快淡化掉。 现在仔细一看,果然跟之前见到的有区别。现在这个少年的眼睛更大一些,颧骨更高一些,下巴更方一些,个头似乎也稍稍小上一圈。 这些差距都不是很大,要经过人提醒之后,细看才能注意得到。萨尔勒身为乌坦可汗,高高在上,看下面的人都是俯视,哪里会去仔细查看这么一个地位低贱的小小马僮的容貌。所以刚才这马僮上来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异常。 罗胤的易容术其实并不比中原差多少,不过易容这东西相似度能达到多高,并不全是靠易容技术来说了算的。 易容术里面最大的原则,只能增不能减。高颧骨无法改成低颧骨,鹰钩鼻无法改成塌鼻子,方下巴无法改成尖下巴。这是再精湛的易容术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除非把自己脸上的骨头给打碎,那就不叫易容,而叫整容了。 所以最优秀的易容者,自己原本的长相都是很怪异的。一张脸必须非常扁平化,而且脸、鼻子、颧骨,下颌骨必须尽可能地小,嘴唇必须尽可能地薄,但眼睛和嘴巴本身又必须尽可能地大,身材骨架必须尽可能地单薄瘦弱,这样才能有最高的可塑性。 易容的时候,只要是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易容者还必须挑那些跟自己长相尽可能接近的人来模仿,这样才能更加提高相似度。 赛马场上的马僮就那么些,西莲娜女皇带过来的那个易容者显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能易容到这个样子,已经算不错了。 萨尔勒终于反应过来:“这个马僮和上次那个,有一个是易容假扮的?” “这很容易辨别。”水濯缨说,“可汗只要检查一下现在这个马僮有没有易容就行了。” 这个马僮是如假包换的,水濯缨的透视能力已经看过,自然没有被检查出易容。 萨尔勒顿时变了脸色。 “有人假扮成赛马场里面的马僮,在西莲娜女皇的马匹身上下了火硼粉?” 这用心险恶的程度,显然就另当别论。西莲娜女皇在赛马的时候出个三长两短,破坏罗胤和乌坦之间的关系不说,火硼粉这么危险的东西,一旦扩散开去,很容易引发更大的灾难,就比如说这次失控狂奔的大规模野牛群。 水濯缨转向那个少年马僮。 “前天有人易容成你,顶替你去了赛马场,那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她的声音比萨尔勒温和得多,也没有萨尔勒那么凶神恶煞的模样,那少年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回答道:“小的接到消息,说小的家中阿妈出了事,让小的赶紧回去。结果小的回去一看,阿妈根本就没有事情,所以又回来了。” 水濯缨继续耐心地问道:“是谁给你传的这个消息?” “是拉杰师父。” 水濯缨对萨尔勒道;“请乌坦可汗再把这个拉杰师父请过来,顺藤摸瓜,总会问出结果来。” 拉杰是赛马场上的一位驯马师,问起是谁传给他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摇了摇头:“卑职不知道这人叫什么,只知道他是罗胤人,好像是西莲娜女皇身边的侍卫。” 他这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意外。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后竟然绕回到西莲娜女皇的身上来了? 但这又是怎么回事?西莲娜女皇派了自己的人去引开那个马僮,然后又易容成那个马僮的模样,在她自己的马身上放了火硼粉? 这一点都不合常理啊? “本宫觉得不如请西莲娜女皇亲自来问问。”水濯缨说,“顺便让西莲娜女皇把跟着她的所有下人都带过来,让这位拉杰师父当场指认。倘若这个下属是想要暗害西莲娜女皇的话,这也是帮助西莲娜女皇揪出躲在她身边的内奸。” “东仪皇后说得有理。”萨尔勒说,“不过现在西莲娜女皇行动不方便,还是别请她过来了,我们去她的毡帐里就行。” 西莲娜女皇那天晚上尽管勉强逃出了营地,却在逃跑过程中被一头发狂冲出的野牛撞下马背,断了一条右腿,身上也再次多处受伤。 营地早就已经被毁得一干二净,以西莲娜女皇现在的伤势,也不可能长途跋涉地回罗胤,所以正留在库里城养伤。 据说因为脸上被毁容,受的伤又不轻,西莲娜女皇这两天正是脾气最大的时候,闹得周围众人鸡犬不宁,给她疗伤的乌坦医师也被她逼得几乎要疯。 萨尔勒头疼不已,却又顾及乌坦对西莲娜女皇受伤的责任,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由着她去发作。 一行人来到西莲娜女皇的毡帐之外,萨尔勒先派了人进去通传。 西莲娜女皇这时正斜躺在软垫上,对着铜镜查看自己脸上伤口的情况,两个一脸苦相的乌坦医师战战兢兢地站在旁边。 她现在的模样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高贵优雅冷艳美丽,蓬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因为身上受的皮肉伤不少,几乎整个人都被包扎成了木乃伊的模样。被摔断的右腿上绑着夹板,两天前脸上被划出来的那道大口子现在满满地敷着伤药,一片黑乎乎的。 第60章 无路可走(21更) 通传的乌坦侍女在毡帐的外间,如实向西莲娜女皇禀报:“罗胤女皇,可汗和东仪皇后找到了引起这次野牛群狂奔的火硼粉来源,有些事情想要问您,您现在是否方便?” 西莲娜女皇看着自己脸上那一片又恶心又刺鼻的伤药,而伤口还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本来正满心火气,又想发作。突然听到外间传来的侍女声音,一下子犹如被当头泼了一桶冰水般,全身一个激灵。 萨尔勒和水濯缨查到了火硼粉的源头,并且还找到她身上来了? 火硼粉是她派了一个侍卫向一个游动商贩秘密买来的,这个游动商贩现在可能已经到了任何地方,早就无迹可寻;同样是这个侍卫假传了消息,把马圈里面的那个马僮引开,然后自己易容成那个马僮的模样,在东仪皇后的马鞍下面藏了带有火硼粉的冰块;萨尔勒因为她从马上摔下的事故而审问马僮时,出场的还是这个易容者,她假装宽容地说情保住他,之后这个侍卫卸掉易容,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她身边。 当时她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还不至于到杀了那个马僮灭口的地步。后来脸上受了伤,更是犹如整个世界天塌下来一般,脑海里只剩下她要毁容这件事,早就把这个小小马僮的存在抛到了九霄云外。 萨尔勒肯定是从火硼粉联想到她那匹同样发疯狂奔的赛马身上,又去调查了这个马僮。现在的马僮是真的,估计是被人识破出了跟之前的易容者不是同一个人,所以萨尔勒才会来找她。 要是被乌坦人知道火硼粉是来源于她,因为她而引起了这么大的灾难,她只怕都别想全须全尾地走出乌坦。 但西莲娜女皇在最初的恐慌之后,很快又冷静下来。她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自己本身也是这次火硼粉事件的受害者,萨尔勒虽然查到了这个侍卫的身上,这侍卫毕竟又不是她本人,她还是可以撇清关系的。 西莲娜女皇立刻让侍女出去回复:“女皇现在身体不便,不能马上起身,请各位在外间稍等片刻。” 然后便传信给了那个正在毡帐外面的侍卫,让他赶紧逃出库里城,逃得越远越好。这个侍卫是她父皇留下来给她的人,精通易容术,在罗胤难得一见,她不能就这么损失掉。 然后又磨磨蹭蹭地拖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估摸着已经足够那侍卫逃出城了,这才让两个侍女把她从内间里挪了出来。还是不愿意以现在这副模样见人,用一层薄纱帘子隔着。 结果一到外间,被惊得一口气险些背过去。 她刚刚传信让他逃出城去的那个侍卫,这会儿正被五花大绑着,堵上了嘴巴,扔在萨尔勒和水濯缨面前的地上! “你们……” 她一惊之下,猛然抬起头来看向萨尔勒和水濯缨,总算反应不是太慢,立刻装出一脸的怒容来。 “乌坦可汗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这个侍卫可是做了什么冒犯可汗的事情?” 萨尔勒看着西莲娜女皇冷笑了一声:“你这侍卫冒犯的可不是本汗一个人。倒是请女皇给本汗解释一下,为什么本汗一到这里,说是查出了火硼粉的源头,女皇的毡帐里面就有人给这侍卫传信,让他逃出库里城?” 刚才他们过来的时候,水濯缨就提出先不要下命令把西莲娜女皇的下人们集中起来,以免打草惊蛇,只让萨尔勒偷偷派了乌坦士兵,暗中把西莲娜女皇等人住的这一片地方包围住。 然后士兵们就发现,萨尔勒等人进了西莲娜女皇的毡帐,说要求见西莲娜女皇之后,立刻便有一个下人从西莲娜女皇的毡帐里面鬼鬼祟祟地溜出来,摸进了旁边另外一座下人们居住的毡帐里面。然后那个侍卫顶着一副乌坦平民的装束和容貌,很快出了毡帐意图往库里城外逃,结果便被守在周围的乌坦士兵抓了个正着。 萨尔勒尽管并不算聪明,但就是脑子再迟钝的人,这时候也看出了西莲娜女皇的问题。 去通知这个侍卫逃跑的人,显然是西莲娜女皇派出去的,西莲娜女皇为什么要故意放走这个侍卫? 之前他以为这个侍卫是埋伏在西莲娜女皇身边想害她的敌人,毕竟西莲娜女皇在这次灾难中也受了这么重的伤,但现在西莲娜女皇竟然还帮着这个侍卫逃走,这说明了什么? 西莲娜女皇的背后一片冷汗涔涔而出。 刚才的确是她大意了,没有想到萨尔勒是有备而来,早就让人包围和监视着她的住处。因为毁容和受伤,她最近整个人心浮气躁,遇到什么事情都冷静不下来,刚才惊慌之下,根本没有考虑这么多。 但她还是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面上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仿佛根本不明白萨尔勒在说什么。 “什么传信?我刚才并没有下过任何吩咐,谁从毡帐里面出去了?”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咬死了她跟这些下人的所作所为没有关系,她是受害者,这些事情全是她的下人们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干的,这样她才能减少责任。 萨尔勒挥了挥手,又有两个士兵拖着一个同样被五花大绑的侍女过来,扔到西莲娜女皇的面前。 “这侍女就是刚才去给那个侍卫通风报信的人。原来并不是女皇吩咐她去的?” 西莲娜女皇摇头:“我根本没有吩咐过她。” 那侍女被吓得满眼含泪,不过倒是个对西莲娜女皇忠心耿耿的,低着头不敢抬起来,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水濯缨在旁边插话道:“那这意思就是说,这个侍女跟这侍卫也是一伙的,在女皇的帐篷里得知侍卫有麻烦,所以就瞒着女皇偷偷出去给这侍卫通风报信?” 西莲娜女皇一脸疑惑地蹙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这个侍卫和侍女究竟干什么了?” 她装傻就必须装得彻底,让众人以为是这侍卫和侍女两人勾结,把她蒙在鼓里,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萨尔勒刚要回答,水濯缨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先不要说话,然后让人把那个侍卫拖出了毡帐。 这才对地上那个侍女道:“你来解释一下你和这侍卫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为何互相勾结暗害女皇,你们的来历又是什么。如实坦白,说不定还能对你网开一面。” “奴婢……” 那侍女刚要开口,却一下子傻了眼,呆在原地。 她这时候要保护女皇,自然必须承认她跟这侍卫是一伙的,目的是为了害女皇。但问题是,她根本不知道那侍卫到底干了什么! 西莲娜女皇使用火硼粉暗害东仪皇后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的下人们都知道。买来火硼粉,引开马僮,易容成马僮混进马圈,这一系列的事情全都是西莲娜女皇直接吩咐那个侍卫一个人干的。 这侍女不是西莲娜女皇身边的贴身侍婢,只不过是一个跑腿做杂事的二等丫鬟,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那个侍卫现在已经被拖出了毡帐,如果她自己编一套说辞出来,众人只要去向那个侍卫一对质,立刻就会被拆穿。 她现在如果什么都不说的话,女皇还是会受到怀疑,可她根本就没什么可说! 要说她不知道的话,明明跟那个侍卫是一伙的,还帮着侍卫逃跑,却不知道对方到底在干什么,这说出来谁会信? 第61章 连灭口都灭不好(22更) 萨尔勒见那侍女呆若木鸡地跪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更加不相信西莲娜女皇的话,冷笑道:“女皇的这个侍女骨气倒是挺硬,不过本汗草原上用来逼供的刑具也硬得很,实在不行还可以再加上东仪皇的手段,总能撬得开你的嘴巴。来人,把这个侍女带走,好好审问!” 西莲娜女皇顿时大惊。这个侍女对她是忠心,但毕竟只是跟着她的一个二等侍女,还没有到能为她上刀山下油锅不皱一下眉头的那种地步。 萨尔勒性情狠戾凶暴,东仪皇更是出了名的残忍变态,这柔柔弱弱的侍女落在这两人手中,谁敢保证能经受得住长时间的严刑逼供? 甚至连那个侍卫,她都不敢肯定在酷刑折磨之下,最后会不会把她供出来! “等等……” 她刚想要开口阻止,水濯缨就抢先打断了她。 “本宫知道女皇心软善良,但这两个下人相互勾结,居心险恶,潜伏在女皇的身边,不但暗中谋害女皇,而且还连累得乌坦数百人在灾难中遇难,本宫也险些因此葬身地底。女皇如今身受重伤,全是拜这两人所赐,难不成女皇竟然宽宏大量到想要饶过这两人?” 西莲娜女皇还未出口的话,一下子全被水濯缨堵在了喉咙里。 她这两天因为自己毁容和受伤,情绪极度恶劣,闹得所有人不得安宁,给她疗伤的乌坦医师都没少受她的责难。按理来说,对于把她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她应该是恨之入骨,巴不得严刑拷问这些人查明真相才对,怎么可能还会为他们求情? 但她绝不能任由这两人真的被带走,否则她就完了! 两个乌坦士兵拖着那个侍女就往外走,西莲娜女皇在后面给旁边另外一个侍卫使了一个眼色,那侍卫不动声色地后退数步,很有技巧性地站到了毡帐里面一个最不引人注意的位置上,从衣袖下面无声无息地滑出一截只有半尺长,构造复杂的金属细管,跟一支特别短的笛子差不多,对准了那个侍女的后背。 乌坦士兵和侍女走到毡帐门口,眼看着就快要出去的时候,那侍卫手指一动。随着一声几乎没人能听得到的极细微的声响,藏在衣袖下面的金属管中射出一支犹如牛毛般细得出奇,半透明的毒针,飞向那个侍女。 “叮!” 一声清脆而又细微的金属相击的轻响。一道人影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像是幽灵一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毡帐门口那个侍女的旁边,手里持着一把黑沉沉的短剑,挡在那个侍女的背后。 那把短剑材质并非普通的钢铁,通体黝黑,没有开刃,显然并不是一般的武器。刚才射向这侍女的那根牛毛细针,现在正被吸附在黑色短剑的剑刃上,隐约闪烁出细微的银光。 与此同时,另外一道身影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瞬间闪到那个射出牛毛细针的侍卫身边,一口气连封了他身上数处穴道。 那侍卫一动不动地僵立在原地,右手上藏在袖子底下的那根金属管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保持着刚才发射出暗器的姿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个侍卫的身上,然后再转回来聚集在门口。门口的玄翼慢悠悠地举起手中那柄磁石短剑,把上面吸附的那根牛毛细针展示给众人看。 “这根牛毛针上面喂有剧毒,见血封喉,入肉之后皮肤上只会留下一个小红点,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 制住那个罗胤侍卫的是另外一个“蛇信”暗卫,这时候把人给推了过来。就算是瞎子和傻子也看得出来,西莲娜女皇身边的这个侍卫趁着这个时候朝那侍女发射毒针,是想杀人灭口。 水濯缨从那侍卫手中,把那截金属管拿了过来,挑眉一笑。 “这机关做得倒是不错,看来罗胤的暗器水平并不在中原之下,值得学习借鉴。” 她早就猜到西莲娜女皇束手无策的时候,只能选择杀人灭口这一条路,而且必须是抓住人还没有被带走的时候出手。所以让玄翼和其他“蛇信”暗卫提高注意力,全神戒备地盯着那个侍女和西莲娜女皇身边的下人们,及时截住灭口行为。 “你……” 西莲娜女皇瞪着那个被抓出来的侍卫,脸色一片煞白,嘴唇微微发抖,背后的冷汗快要湿透衣服,已经几乎保持不住镇定,但还是硬着头皮不肯承认。 “原来你竟然也是跟他们两个一伙的?……” “够了!” 萨尔勒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犹如平地炸响一声惊雷,猛然打断了西莲娜女皇已经显得十分拙劣的演戏。他壮硕的胸口因为怒气而上下剧烈地起伏,大步走上前去,也顾不得什么失礼不失礼,粗暴地一把扯开挡着西莲娜女皇的薄纱幔帐,露出里面被吓得花容失色的西莲娜女皇。 “女皇这是在把本汗当傻子耍?你身边的下人们一个想要暗害你,两个想要暗害你,三个还是想要暗害你,你这个女皇居然还能活得到今天,命倒是硬得很!” 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当他们这么多人都是白痴不成! 萨尔勒霍然转过身来。 “把这个侍女送出去,连同两个侍卫一起,三人分开来严刑拷问,直到问出事情的真相来为止!要是让其中任何一个半中间死了,看守和拷问的狱卒就受一样的刑罚!” 西莲娜女皇脸色已经白得发灰,这时反正已经免不了暴露,语气反倒是强硬了起来。只是现在这副满身是伤,狼狈不堪地半躺在那里的模样,就算是竭力想要硬撑出气势来,也实在没有往日里那种高高在上的威严。 “乌坦可汗,我是罗胤的女王,地位跟你相同,你凭什么拷问我的下人?” 萨尔勒冷笑了一声:“就凭你的这些下人害死了乌坦数百人,本汗不但拷问得他们,想怎么处置他们都是本汗的权力!怎么?西莲娜女皇是不是不高兴了,想要跟本汗翻脸?……可以!乌坦和罗胤的关系从此破裂,以后要开战便开战,本汗难道还怕了你们罗胤不成!现在本汗没有证据,等到拷问出了结果,这些人交代清楚你都干了些什么之后,本汗再跟你算账!” 说完大步朝毡帐门口走去,快出毡帐的时候,停了下来。 “这段时间里派重兵把守罗胤女皇的住处,不准她和她的任何人踏出毡帐一步,违令者斩!” 然后便一摔帘子,出了毡帐。 那个侍卫和侍女也都被乌坦士兵押了出去,跟过来的那些乌坦王公贵族们一个个恨恨地瞪着西莲娜女皇,一边愤怒而怨毒地咒骂着,一边也暂时退了出去。 毡帐里面只剩下水濯缨和“蛇信”暗卫,瘫软在软垫上面无人色的西莲娜女皇,以及她那些同样一脸惊慌恐惧的下人们。 “你现在高兴了?” 西莲娜女皇终于从面如死灰的表情中回过神,咬牙切齿地望着水濯缨,本来就因为受伤而颇为惊悚的一张脸,这时候更加扭曲得近乎狰狞,那样子像是恨不得从她身上活活剥下一层皮来。 水濯缨一脸无辜地望着她:“我高兴什么?” “我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拜你所赐!” 西莲娜女皇尖声叫了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得就像是指甲刮过黑板一样,令人听得全身寒毛炸起,跟之前冷艳中带着一点娇媚的诱人音色判若两人。 第62章 这点本事就别出来作妖了(23更 “火硼粉是你放到我的马鞍下面的!要不是你的话,我的马怎么会失控狂奔,怎么会冲进河里面,怎么会引来那么大的野牛群!” 西莲娜女皇怒斥得理直气壮,水濯缨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火硼粉最初不是女皇弄来,想要用在本宫马上的?” “你发现便发现了,为什么还要反塞到我的马鞍下面?”西莲娜女皇的声音更尖更怒,“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危险的东西?要是你没有起害我的心思,我最多只会把那些火硼粉销毁掉,就不会引起这场灾难!乌坦死了那么多人,你敢说没有你的责任?……毒妇!” 水濯缨:“……” 她竟然无言以对。 西莲娜女皇害她可以,她还没有百倍报复,只是原封不动地奉还回去,她就变成害得乌坦数百人遇难的毒妇了? 那她是不是应该一声不吭地自己把那块带着火硼粉的冰块拿出来,然后苦口婆心地规劝西莲娜女皇害人是不对的,并且用自己的宽容、善良和美德来感化她,两人从此冰释前嫌成为好朋友好姐妹? 之前她就觉得,这位女皇只空有当女皇的架子和逼格,真正的本事心性一点都没学到,还跟个娇生惯养在温室里长大的公主差不多。 意志力软弱,把容貌看得太重,脸上被划了一道伤就让她几乎情绪崩溃,把其他所有事情抛到脑后忘得一干二净;想害人而又没有害人的手段和魄力,该下狠心的时候下不了狠心,之前早把那个马僮干干净净灭口的话,现在这些事情的线索都会中断,很难查到她的身上。 实在不济,刚才萨尔勒找来的时候,她也应该把那个易容的侍卫立刻杀掉,这样死无对证,她自己是受害者,别人很难怀疑到她的身上。 偏偏她还派人去通知那个侍卫逃跑,结果现在一环扣一环,拉了一堆人下水。最后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都不用别人逼迫她设计她,她自己就把自己也给拉进去了。 而现在西莲娜女皇这个样子,连表面上女皇的架子和逼格都没了,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女人而已,满怀怨毒愤恨,而且还有往三观不正极品奇葩方向发展的趋势。 水濯缨懒得跟西莲娜女皇争论这个问题。女人跟女人撕逼吵架在旁边看看热闹还行,自己亲自上的话完全是在浪费时间精力,尤其是跟西莲娜女皇这种没营养的对手。 勾起嘴角,从从容容地笑了一笑。 “不错。”水濯缨笑眯眯地道,“本宫就是个毒妇,就是喜欢看到以前风光无限,备受追捧的女皇现在惨不忍睹地躺在这里动弹不得,眼看着就要被查出证据,成为这次灾难的罪魁祸首,像老鼠过街一样人人喊打。当然,女皇有权有势,以后大可以来找本宫算这笔账。但奉劝女皇一句,女皇这点本事,还是别出来作妖了,老老实实地在罗胤过自己的小日子好。因为你玩不过本宫。” 她这一番话又尖刻又恶毒,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说出来的,把西莲娜女皇的面子里子扫得半点都没剩下。 西莲娜女皇直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黑一阵红一阵白,还没来得及回应,水濯缨就已经悠悠然转过身,往毡帐的门口走去。 “时辰不早,本宫就不叨扰女皇养伤了。女皇在这里好好等着那三个下人的刑讯结果,本宫相信以乌坦可汗和东仪皇的手段,应该不会花太长时间的。” …… 果然,这次刑讯都没轮到绮里晔出手,萨尔勒只花了不到一夜的时间,就先后撬开了那三个罗胤下人的嘴巴。 那个发射暗器杀人灭口的侍卫自然是没什么可问,那个侍女承认了她是接到西莲娜女皇的吩咐,去给易容的侍卫通风报信,让他赶紧离开库里城。 至于那个易容的侍卫,招认的内容比较多,从买火硼粉到易容成马僮以火硼粉设计暗害东仪皇后,全部都招认了出来。 只是他也招认出,之前那块冰块明明是放在水濯缨的马鞍下面,水濯缨换过一匹马之后,就出现在了西莲娜女皇的马匹身上。他虽然熬不住酷刑而招认,但对西莲娜女皇倒是也还有那么一点忠心,为了分掉西莲娜女皇的罪责,一口咬定是水濯缨把冰块给偷偷调换过去的。 然而他在这时候说这种话,几乎没什么人相信他,都觉得没准就是他自己弄错了马匹,正好借着这一点,为了减轻西莲娜女皇的责任而攀咬到水濯缨的身上。 而且就算是水濯缨调换过去的,这对于事件的本质也没有任何影响,因为不管火硼粉藏在谁的马匹底下,都会有一匹马受惊狂奔,带来危险,只不过是马背上乘坐的换了一个人而已。 最大的罪责还是在于那个明知道火硼粉的危险性,还把它拿来使用的人,这一点毫无疑问。 水濯缨和西莲娜只是在乌坦初次见面而已,两人之间以前从未打过交道,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最多就是一些琐事而引发的仇怨。堂堂一国女皇,就因为这么点事情而起害人之心,用的还是这种下作手段,连累了乌坦数百个无辜臣民的性命。事后又百般遮掩,不肯承认,简直令人不齿。 乌坦民众对西莲娜女皇的印象本来是很好的,容貌又美气质又好,高贵优雅,雍容端庄,犹如女神下凡一般。西莲娜女皇受伤之后,乌坦百姓们还颇感怜惜愧疚,这么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丽女皇在他们的国土上伤成这样,他们也觉得过意不去。 结果现在得知,西莲娜女皇受的伤完全是自作自受,乌坦那么多人遇难全都是拜她所赐,乌坦百姓们顿时感觉他们那些愧疚之心都像是喂了狗。 西莲娜女皇的名声一落千丈。她和罗胤众人住的那一片毡帐,现在就跟垃圾场一样,周围百姓们也不管这里是不是王帐的附近,有什么脏的臭的烂的都往这里扔,扔得到处一片狼藉,臭气熏天。 尤其是那些有亲友丧生在这次猎场灾难中的乌坦人,更是恨不得把西莲娜女皇拉出来杀头泄愤。那一片毡帐周围天天都有人来闹事,要不是萨尔勒派了士兵守着,都不知道被愤怒的人群踏平了多少遍。 西莲娜女皇和所有罗胤人不得不天天缩在毡帐里面,一露头出来就会有性命危险。但即便如此,那些守卫的乌坦士兵们有时候也会故意打个马虎眼,放一小批人进去闹上一顿,毡帐里就没有清静干净过的时候。 不过西莲娜女皇毕竟是罗胤的女皇,萨尔勒作为乌坦的可汗,并没有资格给她定罪或者处刑,除非乌坦彻底灭了罗胤,让西莲娜女皇以个人的身份沦为乌坦的阶下囚。而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并不是说开打就能开打的。 现在乌坦囚禁着西莲娜女皇,只是向她索要这次由她引起的灾难的巨额赔偿。被野牛群毁坏的猎场营地,大半个赛马场,在野牛群中遇难的数百个乌坦人的家眷赔偿,这些数额全被翻了好几番,最后加起来变成一个巨大的天文数字,估计足以掏空罗胤的整个国库都不止。 乌坦索要这笔巨额赔偿索要得理直气壮,毕竟这本来就是西莲娜女皇的罪责,人证物证俱在,放在国际上评判他们也占着道理。罗胤一天不把这笔赔偿送来,他们就一天关着西莲娜女皇不放回去。 第63章 小公举的第二次失恋(24更) 罗胤那边本来就理亏,西莲娜女皇又在乌坦的手上,没有办法,只能照着萨尔勒开出来的数额赔偿,一时间筹不出这么巨额的财款,拖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陆陆续续地送到乌坦。 这半多个月里,萨尔勒也没让西莲娜女皇闲着,逼着她一一去向那些在猎场灾难中死伤的乌坦人的亲眷赔礼道歉。死伤人数足有好几百人,西莲娜女皇一家一家赔礼道歉过去就花了足有二十来天时间,其间受了不知道多少唾骂和折辱。 水濯缨和绮里晔并没有看到这些景象。他们在西莲娜女皇的那三个下人招供,这件事情已经定性下来了之后,就向萨尔勒告辞,返回了东仪。 这时候已经是九月份,东仪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沿途一路秋色浓郁,碧云天黄叶地,风微凉果飘香,层林尽染,叠赤流金。 现在天气凉爽,也不用再去湘山行宫,一行人直接回了崇安皇宫。 一到皇宫,绮里晔立刻派“雀网”的人着手去寻找搜集上古时期的文献资料。这些资料现在留存下来的已经寥寥无几,基本上是被作为古董珍宝一样藏着供着,这个寺院里面有半页残缺的古经书,那个古老家族里面有一樽刻字的古青铜鼎,要找足能够破译出上古文字的量并不容易。 水濯缨也并不着急。这事情急不来,反正现在也没有其他人知道蚩罗墓在燕岭莲花峰中,没人跟他们抢。宁愿多花一点时间,准确破译出画上的那些注释,到时候进蚩罗墓的时候安全一点。 她和绮里晔这次去乌坦,没有带上白芨,回到凤仪宫的时候,白芨向水濯缨禀报的第一件事,就是抽着嘴角说的。 “娘娘,格罕大王子现在正在宫中呢,昨天刚来的,说是要见您……奴婢跟他说您要到今天才能回到崇安,他就在远晖宫那边等着您。” 水濯缨也是嘴角一抽。 算起来,自从拓跋焱答应下玉花璇,在一个月时间之内学会琴棋书画背会百首古诗词起,到现在也有三十多天了。之前她还答应拓跋焱要教他一个月,结果后来被绮里晔打断,她自己也实在是教不下去这种连学渣都算不上的学沫,还没教上几天就不得不放弃。也不知道拓跋焱后来自己学得怎么样了。 拓跋焱要是成功了的话,现在肯定是粘在玉花璇身边,哪儿有工夫来崇安皇宫搭理她。既然来了这里,就说明十有八九是没成功,找她来求安慰了。 水濯缨去了皇宫里用来接待异国宾客的远晖宫,刚刚让人先进去通传,一个娇花弱柳般纤细柔美的身影就从远晖宫里面扑了出来,抱着她哇哇地嚎,眼泪鼻涕糊满了她刚刚换上的一身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曲裾。 “哇……老子没用……老子一点出息都没有……女神都给了老子这么好的机会,老子竟然就是抓不住……” 水濯缨虽然一直觉得拓跋焱就是一朵泥石流中的小娇花,小娇花中的泥石流般的存在,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哭成这个样子。一听他都把平时开场白惯用的“艹”改成“哇”了,顿时就知道这孩子这次一准是受情伤受得不轻。 像是拍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妹妹……啊不,小弟弟一样,安抚地拍着拓跋焱的肩膀,哄着他:“……啊,乖,没事没事……你跟玉教主到底怎么样了?” 拓跋焱一边在她的肩膀上擦鼻涕一边继续更大声地嚎。 “还能怎么样,琴棋书画老子一种都没学会,女神让老子背诗词,老子背了一个月,辛辛苦苦背下来三十几首,结果女神说背的全都是错的……哇……” 水濯缨:“……” 学渣渣成这个样子,也是她生平仅见。 继续安抚地拍着拓跋焱:“……然后呢?” “然后老子就只能走了……老子亲口答应过要是做不到的话,就不再追着女神,怎么说的来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哇……” 水濯缨:“……” 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说实在的,她觉得玉花璇和拓跋焱并不合适,倒不是因为年龄和身份的问题,而是这俩人思想观念和文化水平差得太远。 看玉花璇以前喜欢的人就知道,晏染才华横溢聪明文雅,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玉花璇的偏好应该就是这种才华文艺类型的。而拓跋焱……才华文艺这四个字天生就跟他命里犯冲,开口闭口就是草字头,整一个奇葩二货,跟晏染完全是两个极端的人。玉花璇对他没感觉再正常不过。 第64章 这个美人为什么没有胸?(25更 两个文化差距太大的人在一起,很容易出现各种问题。就好比一个博士后女子和一个小学没毕业的男子结婚,虽然说也不至于一定就过不下去,但矛盾肯定比两个文化层面相近的人多得多。 这不是说拓跋焱和玉花璇谁好谁不好,而就是纯粹的他们不合适。年龄身份外貌等等在爱情面前都可以不是问题,但思想不合却真的不能不当做一回事。 而且拓跋焱就是一个没长大的毛头小子,对玉花璇的爱慕也不知道有多少一时热血上头的成分在里面,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看见一个成熟美艳的女子太容易一见钟情,这种冲动的爱慕往往很难是能维持一辈子的深刻感情。 不过,这孩子可怜是真的可怜。之前喜欢上绮里晔,把绮里晔当做女神,被绮里晔比他还大的尺寸刺激得三观都石化粉碎了一地;现在又喜欢上二号女神玉花璇,结果因为学渣属性渣得上天,玉花璇给了他这么宽泛的条件,他都愣是没达到。 水濯缨望着扑在她身上嚎得眼泪鼻涕横飞的拓跋焱,只觉得满怀爱怜,母性泛滥,也不在意拓跋焱把她的衣服弄成了一团糟,像是摸一只委屈兮兮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温柔地摸着他的脑袋安慰:“没事没事,谁这辈子没失恋过那么几次,爱对了是爱情爱错了是青春……以后你肯定还会遇到更适合你的人……” 玄翼一直在水濯缨背后的屋顶上看着,这时候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提醒水濯缨稍微注意一下。 虽然他肯定皇后娘娘和格罕大王子之间绝对清白,没有任何猫腻,现在这个拥抱也是一个充满了母爱的拥抱。不过格罕大王子再怎么如花似玉千娇百媚,好歹内在生物性格还是个雄性,这么扑在皇后娘娘的身上哇哇大哭,要是被主子看见了指不定会是个什么后果。 上次他因为帮皇后娘娘隐瞒装病的事情,被主子扔到十八狱里面,几乎是脱了一层皮削了一层骨才出来,现在还感觉身上隐隐作痛,不敢不管皇后娘娘。 水濯缨拍半天感觉安慰差不多了,这才稍微松开拓跋焱。拓跋焱刚刚放开她,她的衣袋里面立刻就钻出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白色肥兔子来,气愤地对着拓跋焱哇哇乱嚷。 ——压扁本尊了!抱什么抱,本尊的美人也是你区区一个愚蠢的人类能随便乱抱的? 嚷嚷到一半,突然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紫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拓跋焱。 看了半天之后,嗷地一声鸡冻的大叫,一头扑到了拓跋焱的胸前,扭着屁股就把脑袋往他的胸口里钻。 钻半天钻不进去——咦?这个美人明明这么漂亮,为什么没有胸? 拓跋焱挂着一脸的眼泪鼻涕,懵逼地望着那只拼命想在他胸口找出沟来钻的肥兔子:“……这是什么?” 水濯缨只想捂额,赶紧拎着肚兜的一小团尾巴,把它从拓跋焱的胸口拔了出来,塞回到衣袋里面。 她本来以为肚兜就是只普通动物,但自从知道这猥琐兔子喜欢偷女人的内衣之后,就无法再以纯洁的目光来直视它的钻胸行为,此后坚决不让它再待在自己的怀里,随身带着的时候要么塞衣袋里要么趴肩膀上。并且在回到崇安之后,提醒整个皇宫里的美貌宫女们收好贴身内衣,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肚兜肚子上的那个兜里。 然后对着拓跋焱呵呵干笑:“没什么,这是我收的一只宠物,有个坏毛病,见到人就老喜欢往人的胸口里钻,可能是觉得那里暖和吧。” ……人艰不拆,拓跋焱现在已经够可怜的,就不要再说实话刺激他了。 …… 岐黄司内院,早晨。 这里是皇宫边缘一处偏僻安静的院落,前面就是岐黄司的前院和药房,以及用来存放成品药物的库房。 院子里长年弥漫着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香,浸透了里面的所有东西。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本来都收拾布置得整整齐齐一尘不染,鲜明地体现出它原有主人的风格,不过现在则是显得稍稍有些散乱。 三下轻轻的敲门声在院子里响起。一个身形单薄细弱,雌雄莫辨的白衣人站在院子里正房的门前,伸手敲门。 “进来。” 晏染开门走进房间。房间里面和院子里截然两种相反的画风,布置凌乱粗犷得多,各种东西都是随便乱放。尤其显眼的就是到处都铺着柔软光滑的皮毛,地板上,墙壁上,矮榻上……重重叠叠,各色各样,很显然不像是中原人布置房间的风格。 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刚刚从内间的床铺上坐起来,正把一件不知什么来自动物身上的薄薄毛皮大氅随手披到身上,也不像中原人那样正正经经地当衣服穿着,而是仍然露出一部分肌理匀称光洁紧实的胸膛来。 他的容貌也和中原人稍有不同。肤色是稍深一些的蜜色,一张面容俊美如雕刻,轮廓刚硬深邃,五官极有立体感。一道细长的淡淡疤痕斜跨过大半张面容,从右边前额划过眉心处,一直延伸到左边脸颊上。 “来得很早啊。” 夙沙羽对着晏染懒洋洋地笑。那笑容里面带着一分邪气,两分肆意,三分爽朗,四分愉悦,像是从漫山雾霭之中照射进来的一缕阳光,明朗而又炽烈。 熟悉得惊人。 是夙沙羽在还没有失去关于晏染的记忆,也没有和晏染决裂成仇,只是个十几岁少年的时候,经常对晏染露出的笑容。 晏染这些天来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夙沙羽对他露出的这种笑容,但还是仿佛被这笑容烫到了一般,下意识地微微倒退一步,然后又停住了。 “今天腿感觉怎么样了?” “感觉清晰多了。”夙沙羽稍微动了动自己放在床沿的双腿,“脚底也有一点知觉了。” 他的双腿当初粉碎性骨折,伤到了经脉,骨折处以下半截腿的知觉都受到影响,以前几乎是麻木的。这段时间里,晏染虽然不敢直接动他畸形的双腿骨骼,但受损的经脉可以先慢慢修复,一直在帮他用针灸和泡药来刺激恢复腿上的知觉。现在已经有了一定的好转。 “过一会儿我再帮你施一次针。”晏染帮他从床上下来,坐到轮椅上,“今天早晚还要做两次熏蒸,你先洗漱完吃过早饭,我再带你去药房。” 他们最近一直住在岐黄司,晏染尽管没有对众人暴露岑山诡医的身份,但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亮出来,整个岐黄司包括白翼在内,对待他们都是毕恭毕敬。 然而夙沙羽一贯任性,除了晏染之外,十分排斥其他中原人的接近,也不让其他下人伺候他。他双腿不能行走,行动不便,晏染没有办法,只好同时兼任起了大夫和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任务。 夙沙羽侧着头看他,微微勾起唇角。那张英俊而轮廓分明的面容上,晏染一个月前找到他的时候,还带着一种深沉迷茫的陌生感觉,这会儿又充满了以前那种肆意的野性,像是有着能够把人灼伤的炽烈热度。 “你今天又是要待在药房里面?” “是。”晏染耐心地回答,“你要是嫌药房里气闷无聊的话,我让白翼派人带你去崇安城里走走,你应该还没有来过崇安吧?” “不去。”夙沙羽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对中原人的地方没兴趣,除非你带着我去。” 第65章 我忘记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夙沙羽一个原则上几乎不会踏足中原的南疆伽印人,当初二话不说,毫不犹豫地只身跟着晏染来到崇安。晏染给他治疗双腿的时候,他也是任凭摆布,仿佛是不知为何确信晏染绝对不会害自己。 他尽管不记得晏染,对晏染却分明不一样。就像是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对晏染有着一种执着的好感和兴趣,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的他天天缠着晏染到处跑,使尽百般手段堵截晏染,现在虽然动不了了,却也没什么两样。 他对自己的双腿能不能治好似乎一点都不关心,倒是没完没了地追问晏染的情况,打听晏染的过去。晏染为了他的双腿,除了陪着他的时候,天天要么在岐黄司的药房里面研究药材,要么在书库里面翻找医书。他虽然无法行走,却是晏染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坐着个轮椅又不方便,以致于晏染后来干脆走到哪直接把他带到哪,免得麻烦。 犹如时光在恍惚中倒退重复,他们在恩怨纠缠了十多年之后,斩断过往,抛却情仇,回到十几岁鲜活青葱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开始新的一场相知相识。 “我没时间。”晏染无奈地回答,“你的腿拖得越久,越是不容易治好,还是说你真想一辈子站不起来?” 夙沙羽本来想说如果能一直这样的话,他能不能再站得起来都无关紧要,但还是没敢说。毕竟没有哪个大夫愿意听到自己费尽心思想治好的病人说不想治病,万一晏染撇下他不肯给他治了,那就完了。 晏染推着夙沙羽出了房间。从内院去药房要经过一条长长的抄手游廊,院子里种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这个季节里满树金黄,鲜艳灿烂的叶子犹如碎金一般铺了一地,游廊里面也落得到处都是。 夙沙羽坐在轮椅上,望着前方晨光秋色里的深深庭院,微眯起一双狭长的眼睛,目光像是落在极遥远的地方,苍茫而又带着一种温柔的怀恋。 半晌之后,他轻声开了口。 “我一直在想我忘记的那个人……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你?” 晏染推他轮椅的动作停了下来,但只不过微微的一下停顿,又继续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去。 “我以前并不认识你。”他的语气平静得听不出波澜,“也不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夙沙羽笑了一笑。这个问题是他第一次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但之前早就已经旁敲侧击地问过晏染很多次,想从晏染的反应和回答中找出他们曾经相识的蛛丝马迹,而晏染始终坚决否认。 但他的感觉不会错。眼前的这个人,他有着太深的熟悉感和亲近感,莫名地信任对方,一看见对方就觉得心情愉悦和想要靠近。 他并不是一个容易接近相处的人,也从不相信什么眼缘不眼缘的说法,有这样的感觉,就说明他们之间一定有过特殊的关系。 然而,那种熟悉感和亲近感里面,还带有一种更加深沉复杂的感觉,像是隐隐约约的酸楚,绝望和疼痛。 尽管他的记忆一片空白,没法分辨清楚,但他猜想他们被遗忘的过去,肯定并不全是愉快美满的。肯定发生过一些让他痛彻心扉的事情,以至于哪怕他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这种感觉还是残留在他的脑海底部,无法彻底抹去。 他的失忆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些事情而导致的。晏染不愿意承认他们以前相识,恐怕也是这个原因。 夙沙羽这时候反倒是感到一种释然。既然以前发生过的事情不是什么好事,他何必还要去苦苦追寻,至少现在晏染和他之间没有纠缠着这些糟心问题,晏染费心费神竭尽全力地想要治好他的双腿,对他也是有求必应。 两人一路无话,到了药房里面,晏染一般都在这里给夙沙羽治疗他的双腿。 夙沙羽一双膝盖处骨骼隐隐有些变形的双腿露出来,下半截小腿因为长时间没有行走而略显羸弱,最近这段时间泡了太多的药浴,肤色染上了药材的颜色,比其他地方都要深些。 晏染微微蹙着眉头,给他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双腿,然后又给他施了一遍针,眸中目光几不可见地沉暗下去两分。 “我让人给你准备熏蒸,你留在药房里面,还是大约半个时辰左右。东仪帝后刚刚回到崇安,我要去一趟凤仪宫见一下东仪皇后。” “好。” 夙沙羽望着晏染出去的背影,目光落到自己的双腿上,眸中神色幽暗变幻。 …… 水濯缨回到皇宫之后,摆在第一位抓紧做的事情就是练武。 自从地下宫殿里面出来,她就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武力值还是太弱,否则那时候也不会受制于即墨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她的周围不可能永远有武功高强的暗卫们保护着她,总会有在她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这种时候只能靠自己。 晏染来见她的时候,水濯缨正在凤仪宫的花园中独自一人练剑,绮里晔上朝去了。 除了“蝶恋花”之外,她现在练了第二套更难更复杂的剑法,“长相思”。和“蝶恋花”同属一个阴柔派系,但是招式变化比“蝶恋花”多出足足一倍,对于内功修习的要求也更高。“蝶恋花”她练了足有两年多才全部练成,现在这一套“长相思”练起来,到最高一重估计要四五年以上。 凤仪宫中的宫女过来通传,水濯缨这才收了剑,就穿着那一套练剑时的短打衣衫,来到花园中的一座凉亭里。 “在岐黄司住得惯不惯?” 水濯缨跟晏染在海岛上住了两年,在晏染面前也没什么拘束,练剑练得正口渴,端起茶杯一口喝了下去。 “还好。”晏染说,“白翼很有天分,我已经准备把我的医术全部传给他,否则我们这一脉的医术在我这里就要断绝失传了。” 水濯缨知道他的医术也是由数十年前一位隐世神医传下来的,不过晏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医术似乎比前人更高。 “我好像一直没问过,你师父只收了你一个弟子么?你没有师兄弟姐妹了?” “很久以前有一个师弟。”晏染说,“是北晋人,我没有见过,听说是北晋一位姓顾的藩王世子。少年时跟着我师父学了几年的医术,后来那位藩王因为反叛而遭到北晋皇帝满门抄斩,我师弟也不知道是被杀了还是逃跑了。不久后我师父仙逝,没有再收过其他弟子。” 他以前教过白翼一段时间的医术,也是因为看白翼有学医的天分,但那时他性情孤僻,并不想跟人有太多的牵扯羁绊,并未收白翼为徒,也没怎么尽心教过白翼,大多数时候不过是丢给白翼几本医术让他自学而已。 他不会一直留在中原,而水濯缨的身边又需要医术好的大夫,他正好把医术全部传给白翼,也好让他这一门后继有人。 “对了。”水濯缨问道,“夙沙羽的腿怎么样了?” 晏染摇了摇头。 “我来找你,就是想说这件事情。夙沙羽的腿当年伤得太重,时间又隔久了,想要让他完全恢复到跟以前一模一样,最近我考虑过了所有能用的方法,还是只有不到五成的把握。所以我一直没敢动他的腿骨。我想……如果你们真的能找到蚩罗墓和优昙婆罗花,而优昙婆罗花又不只够你一人用的话,能不能分一部分给我?” 第66章 孤独终老的节奏(27更) 晏染本来并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医治其他人的时候,哪怕只有一成的成功几率,他也是宁愿冒险尝试,不会畏首畏尾地拖着,让病人不上不下地一直熬。 但现在不一样。他面对的人是夙沙羽,他和玉花璇都欠了夙沙羽一条命没有还。玉花璇跟夙沙羽估计不会再有见面的时候,那么玉花璇欠的这条命,还是必须由他来还。 不到五成的机率,还是太少了,他要还给夙沙羽的是一双完全健康的正常双腿,容不得一点差错。否则他一辈子都无法解开这个心结。 现在他的医术,可以维持夙沙羽双腿的状况停留在当下,甚至经脉和肌肉的情况有些微好转,只是最根本的骨骼问题没法修复而已。 蚩罗墓相传在燕岭出世,绮里晔和水濯缨正在寻找优昙婆罗花,要是能找到的话,传说中能够生死人肉白骨,治愈人间一切伤病的优昙婆罗花肯定会对夙沙羽的双腿有帮助。 他可以多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继续想办法,如果不能找到优昙婆罗花的话,至少能把治愈夙沙羽双腿的机率再提高一些。 当然他还得回去征求一下夙沙羽的意见。不过他觉得以夙沙羽现在的样子,肯定会答应,那人似乎巴不得维持着这种跟他在一起的现状。 “好。” 水濯缨一口答应。她的身体是晏染治好的,优昙婆罗花也是晏染告诉她的,她答应晏染这个请求理所应当。 她本来还想告诉晏染他们已经找到了蚩罗墓的线索,不过想想还是算了,现在八字都没一撇,还是别把话说得太早为好,免得到时候晏染白白期待一场。 “那个……”水濯缨犹豫一下,还是问出了口,“给夙沙羽治好双腿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晏染望着远处涟漪徐徐,波光渺渺的湖水,目光里一片怪异的平静。 “没有什么打算。”他淡淡说,“把我需要找的那些药材集齐,然后回海岛上。” 不然他还能如何? 水濯缨暗中替他叹了口气。再回那个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海岛上,与一群药僮和土著为伴,下次来到陆地上不知道又是多少年之后。这人是打算孤独终老的节奏啊。 平心而论,撇开双性人的身体缺陷不谈,晏染是一个很值得结交的人。他以前那种阴晴不定乖僻怪异的性格,不过是因为不愿意和人走得太近,而故意竖起来的一身利刺。 真实的他其实并非如此,甚至内心深处渴望着接近他人,渴望着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他一直以来欠缺的感情。至少水濯缨跟他一起在海岛上住了两年,对他的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他尽管可能已经没有亲人,但是需要朋友,需要爱人。 这么一个前半生已经深陷孤独的人,正值大好年华,真的要把漫漫余生都耗费在一座与世隔绝的海岛上面,只埋头在研究医术当中? 水濯缨和夙沙羽没有多少接触,但看得出来他对于晏染的感情。而晏染以前和夙沙羽之间的关系充满复杂的痛苦纠葛,斩不断理还乱,现在夙沙羽已经忘记一切,晏染似乎多少也放下了那段过去。 这般费尽心力地想要帮夙沙羽的双腿恢复正常,水濯缨并不相信他只是因为心怀愧疚,想要还清夙沙羽的救命之恩, 不过这是晏染自己的事情,她也不好劝说晏染什么,只是暗想着之后最好要找个机会,去跟夙沙羽谈一次,看看他们到底能走到一个什么样的情况。 水濯缨送走晏染之后,凤仪宫中就传来了从夏泽过来的信,是水今灏给她上次传信的回信。 这一段时间,大约是水今灏过得最艰难的时候。水濯缨在去乌坦的那大半个月里,还在不断地跟夏泽传信,水今灏每次回来的信都很简短。 他从来不喜欢向人诉苦抱怨,话说得越少的时候,往往就是处境和心情越糟糕的时候。从那些只有寥寥几句话,只简单交代一下夏泽发生的大事,而对他自己的情况含糊其辞的信中,就能看得出来他最近必定很不好过。 齐望月已经出去寻找小皇子三个多月。开始的时候水今灏并不拦着她,只派了不少高手跟在她周围暗中保护,随时随地向他报告齐望月的位置和情况,齐望月在外面走了几十天,倒也没有遇上什么事情。 而朝堂这边,按照夏泽的规制,没有成年受封的皇子夭折,一般丧期只有一个月时间。一个月内那些朝臣们自然一声也不敢吭,但到了一个月过后,就又开始渐渐有人劝谏水今灏节哀顺变,考虑立新后的事情。 齐望月离宫出走去寻找爱子,虽然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但实在太不成体统。哪有一个皇后不好好待在皇宫里面母仪天下,在外面到处游荡,而且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时间的? 不愿意好好当这个皇后,就把位置让出来给身份更合适的其他女子,皇上也不至于因为她而空置六宫,可以广纳妃嫔,子嗣兴盛。 然而,水今灏这一次表现出难得的强硬态度,把这些朝臣上来的所有谏表全部都打了回去。 并且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严辞宣布,只要他在位一天,就会为齐望月留着这个皇后的位置一天,等着她回来。任何人不得有异议,再有谏者斩。 他为了锦州城而做出的决定,已经让她失去了她的第一个孩子,他怎么可能再为了这些朝臣们的陈腔滥调,在她出去寻找孩子的时候抛弃她,把她从皇后的位置上撤下去? 也是亏得水今灏作为皇帝,着实是一位百年难得一遇的明君,他难得一次这般独断专行,还不至于引起下面群臣们的动荡抗议。他以雷霆手段压下所有的劝谏之后,总算也清静了一段时间,短期内没人再敢提起这事。 但可想而知,他现在承受的压力比以前还大得多。 水濯缨帮不了他什么,只能派人尽量稳固住夏泽朝堂,防止那些朝臣们因为心怀不满而起异心。还有就是齐望月,身边也暗中跟了一批“蛇信”和“雀网”的人,现在齐望月绝对不能出任何事,否则就是雪上加霜。 绮里晔也知道夏泽那边的情况,不过对于这件事情没有插手,由着水濯缨随意调动他的人。 他的感想就是生孩子果然要慎重再慎重,一个孩子就把一对本来一心一意矢志不渝的夫妻闹成这个样子,可见其可怕程度。要是水濯缨以后也因为孩子而闹什么离家出走的话,他果断会把孩子送去回炉重造。 至于怎么回炉……不用问他,他不管这种问题。 …… 北晋,邺都。 长乐街是邺都城中心的一条街道,靠近北晋皇宫,不是商业街,而是整个邺都最上档次的一片居住区。街道两旁全是王公贵族、达官显贵、豪门世家的宅邸,整条街的两边只看见一座比一座恢弘森严的华丽大门,一尊比一尊栩栩如生的威猛石狮。 街道宽阔平整,并非那种土筑的路面,上面全是车辙,一到下雨天就泥泞成一片,而是由大片大片的青石板铺成,上面干净得一尘不染。道路两旁偶有数棵华盖亭亭的大树,北方落叶落得早,在金秋九月里树上就已经只剩下了一半的瑟瑟秋叶,但地上却没有几片落叶,显然是时常有专人打扫。 这条长乐街并不是钱多就能住得进来,在北晋没有一定的地位,连街道两边的一寸土地都别想沾到。 但是就在长乐街的中央,却有一座气势丝毫不输于周围华府大院,而并不属于北晋任何一个权贵世家的府邸,门上华丽匾额,庄严隆重地写着“楚宅”两个字。 第68章 刺杀(28更) 这时候已经是天色渐暗的掌灯时分,楚漓刚刚从外面店铺里回到楚宅中。马车停在楚宅外面,车夫叫她了,她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家门口。 她住进这座宅邸已经有好几个月时间了,还是不习惯回到这里来。那种感觉就像是住久了公寓楼,最多住个两三层小别墅的人,突然住上了价值数十亿的顶级豪宅城堡,总感觉这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 不过……一点不矫情地说,住的是真特么爽。 这座宅邸是以前的北晋首富世家在邺都的房产,五进大院,规模足足是隔壁另外一个宅院的两倍大。里面光花园就有大大小小十来处,亭台楼阁,桥廊轩榭,层层叠叠弯弯绕绕不知道有多少重,楚漓第一次进去的时候都差点迷路。所有的建筑全是朱栏玉砌,雕梁画栋,充满一种恢弘而华贵的豪门气象。 这是属于权贵望族的宅邸,没有地位权势在身的商人绝对住不上,哪怕是再有钱的巨富大贾也不行。因为中原各国历朝历代以来的风气都是轻贱商人,对商人有诸多严格琐碎的规制限定,比如住所不得和官宦贵族人家比邻而居,院落不得超过三进,房屋面宽进深不能超过几间几间等等。 长乐街上没有单纯经商的商户居住,楚漓这一家是其中唯一一家非权贵非官宦的人家。她能买下这座宅邸,自然是因为聿凛。 聿凛本来是要把这座宅邸直接送给她,她不同意,但是又没经住聿凛变着法儿的讨好,以及这座豪宅本身的诱惑,最后还是自己花钱买了下来。 当然,买下宅邸的那笔钱,她估计还不到宅邸本身价值的三分之一。 这么大的一座宅邸其实并不适合她住,因为现在里面的正经主子只有她、楚湘和江氏三个人,虽然买来了一大批下人,还是显得空荡荡的。 从宅邸第二重门进去,到正房之间,有一片别出心裁的湖水,直接通往正房的走廊就是从湖面之上穿过去的。天色虽然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水上走廊的两侧已经点起了长长两排灯笼,灯光倒映在涟漪漾动的水面上,明明灭灭,摇曳不绝。 楚漓只带了一个丫鬟,走到水上长廊的半中间时,长廊下面突然喀啦啦一片木料断裂的声音,她所在的地方,长廊地板猛然坍塌了下去! 楚漓惊叫一声,随着断裂的木板往下落去,而与此同时,灯笼光芒照不到的阴影中,猛地蹿起三个身穿暗绿色水靠的人来,在水里几乎分辨不清楚身形,在同一瞬间扑向楚漓! 哗啦一声,楚漓摔进了水里,眼前只看见一片被灯笼光芒照得半明半暗的四溅水花,以及那三个朝她扑过来的人影。 然而,下一瞬间水花里面就溅开了一片鲜红的血色。那三个人影还没来得及碰到她,动作就停在了半路中,估计是受了伤,她周围的水中飞快地渗开大片大片的鲜血颜色。 这湖水的深度远比人的高度来得深,楚漓的水性只能算一般,吞了两口带着血腥味的水下去,在水中拼命地扑腾着往上浮。 “救命!……” 她旁边的那三个人影里面,似乎有一人还没有失去行动力,仍然坚持着在水中朝她游过来,水浪底下隐约露出一截利刃的光芒,估计是手中拿着短刀之类。 这时,又是两个人影出现在上方水上长廊的断口处,同时掠下水来。其中一人瞬间擒住了那个手持短刀的人影,从湖水里把人拖上来。另外一人则是拉起了楚漓,带着她飞掠到长廊上,把湿淋淋的她放下来。 “咳咳……” 楚漓被呛了好几口水,咳嗽半天才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惊魂未定地看向那几个人。 抓住刺客,把她从水里救起来的那两人,穿的都是黑衣,她认得其中一个是聿凛身边的暗卫高手,名叫剑晖,以前偶然见过一次。而那个身穿深绿色水靠的刺客她则不知道是谁。 刺客用布巾蒙着脸,肩膀上中了一枚似飞镖似弩箭的短短暗器,已经被剑晖点了穴道。底下湖水里漂着另外两个刺客的尸体,身上都中了暗器,大约是当时就毙命了。 “这些人是谁?” 楚漓心有余悸地问剑晖。剑晖一把扯下那个刺客脸上的蒙面布巾,见到刺客的容貌时,脸色微微一变,没有直接回答楚漓。 “属下需要禀报殿下,等殿下来了之后,楚小姐可以亲自去问殿下。” 第69章 因为殿下想要娶你!(29更) 聿凛居住的太子府距离这座楚宅很近,他当初想让楚漓住在这里,为的就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赶过来。 短短一炷香之后,聿凛就到了楚宅,这时候楚漓才刚刚换完身上湿透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擦干头发,就跑到了聿凛和那个刺客等人所在的前厅里面。 聿凛望着她那一头湿哒哒滴着水的长发蹙眉:“你先去沐浴,把头发擦干,刺客这边我来处理。” 楚漓一听这就是不打算告诉她刺客是谁的节奏,不乐意了:“这刺客来刺杀的是我,我应该有资格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吧?” 上次被贞庆公主到处追杀,她的心理阴影到现在都还没过去,现在又冒出一批想杀她的人,就算以她的实力不能拿刺客怎么样,好歹让她知道是谁也好啊。 聿凛叹口气,知道拗不过楚漓,无奈道:“那你留下吧。” 他使个眼色,剑晖解开地上那个刺客的穴道,那刺客却是一翻身起来,对着聿凛跪下便拜,前额重重地磕在地面上:“殿下!” 楚漓目瞪口呆地望着刺客,又转过头来望着聿凛。 “是你的人?” 聿凛点点头,目光仍然落在那个刺客的身上,冷冷道:“你还有脸叫我为殿下?成钢,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 那个叫成钢的人又在前厅的石板地面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上立刻就有鲜血流了下来:“属下知道属下在干什么!殿下,您不能再因为这个女人而耗下去了!” 聿凛的声音和神情更冷:“我要因为谁而耗下去,那是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作为下属的人来置喙?” 楚漓看得更加目瞪口呆:“什么因为我而耗下去?我干什么了?” “你还敢说!” 成钢猛然站起身来,激动地用一只手直指着楚漓,手指因为极度愤怒而猛烈地颤抖。 “你知不知道,现在皇上重病不起,随时有可能仙去,殿下其实早就可以登上皇位,却因为你而一直拖着,拖了这么长的时间,还要一直费心费力保着皇上的性命……你到底是用了什么狐媚子手段勾引殿下,把殿下迷成这个样子!……” 他的怒骂像是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从口中出来,又快又急,越说越激动,指着楚漓的手指都快戳到了她的鼻子底下。 然而话还没说完,聿凛又是一个眼色过去,站在他旁边的剑衣立刻两脚踢在他的膝盖窝后面,踢得他再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剑衣上去伸指便要去点他的哑穴。 “等等!”楚漓一把拦住剑衣,“让他说完!” 她转向聿凛:“你保着皇上的性命是什么意思?” 现在北晋人人皆知,自从光顺帝五十大寿的寿辰上,光顺帝被贞庆公主那只带毒的海东青抓伤中毒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无法理政,政事全部由身为太子的聿凛代为处理。 光顺帝这一病也病了好几个月时间,一直不好不坏的,没有要好转的迹象,但也就是不咽气。所以皇帝仍然还是皇帝,而太子也仍然只是太子。 北晋有不少臣民私底下都觉得奇怪。现在聿凛基本上掌控了北晋的统治大权,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让光顺帝病重不治而死。 如果说聿凛之前还尽心尽力地找方法想要医治好光顺帝,是为了做出一个忠臣孝子的模样来给天下人看,以维护自己的形象,巩固自己的地位的话,这做样子做个一两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到现在万事俱备,还不打算让光顺帝退下舞台自己继承皇位,难不成聿凛是真的对光顺帝父子情深,舍不得光顺帝这么快死? 天家无父子,这在皇室中简直就是个笑话。 聿凛还没有回答,成钢就抢着把话头接了过去,咬牙切齿。 “殿下筹谋了这么多年,为的便是这个皇位,现在眼看着皇位就在眼前,却不肯坐上去,还不就是因为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只有他们这些下属知道殿下到底为什么一直保着光顺帝的性命,自己仍然作为太子,不肯登上皇位。全是因为楚漓。 虽然现在统治大权基本上在殿下的手中没错,但太子毕竟只是太子,不是真正的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下面还有好几位皇子虎视眈眈地盯着殿下,就等着抓到机会把殿下拉下来,殿下一天不登上皇位,就多一天的夜长梦多。 他们这些下属跟了殿下多年,都在替殿下心急如焚。千辛万苦地走到了这一步,要是还因为殿下的拖延而出了什么岔子的话,他们都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楚漓一头雾水:“因为我?这关我什么事?” “因为殿下想要娶你!”成钢又是恼怒又是厌恶,“你以为殿下娶你有那么容易?殿下现在身份是太子,婚事还勉强能由得他自己做主,要是登上皇位的话,一国的皇后哪里是想立谁就立谁的?更何况还是你这种身份,更不可能当上母仪天下的皇后。只有殿下作为太子的时候娶了你当太子妃,以后登上皇位,才能顺理成章地封你为皇后!” 他的话像是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地飘浮在空气中。楚漓脸色微微发白,转过去望向聿凛,嗓子发干。 “真是他说的这样?” 聿凛暗暗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尽管他不在意这些,但楚漓终究是一介商户出身,身份和他差得实在太远,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身为一国皇帝而想要立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为皇后,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夏泽皇帝水今灏。齐望月江湖女子出身,水今灏作为明郡王的时候要是娶她作为明郡王妃的话,没人管得着他。但是等到当上了皇帝,再想直接立她为后,便艰难无比。 当然,水今灏最终也还是做到了,但这是顶着群臣的压力,顶着不知道多少人的反对和质疑,过程极为艰辛。而且他的情况跟水今灏的情况,有着很大的区别。 水今灏和齐望月两情相悦,两人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能够并肩携手一同面对这些压力和艰辛,但他和楚漓不见得。楚漓对他大约有了那么一些好感,但还没有到愿意接受他的份上,更不用说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一直追随着他。 他想立楚漓为后,楚漓都未必稀罕这个位置。要是到时候再遇到了这么大的困难,楚漓肯定是果断放弃,掉头就走,根本不会陪着他趟这趟浑水。 还有,水今灏当初把水宣瀚赶下了皇位,准备自己登基为帝的时候,夏泽已经没有能够威胁到水今灏的竞争对手。而且水今灏还有水濯缨这个强大的援助,后面还有绮里晔的整个东仪作为靠山,他执意要立齐望月为后,也没人能动得了他。 但他就没有这么好的条件。他掌控北晋的时日尚短,根基还不够深厚,尽管北晋政事大权基本上在他手上,这大权在握的局势,也是他精心布置之下才创造出来的。各方利益都有各方利益的平衡,一不小心就会被触动,甚至是大片崩溃。 北晋朝堂上暗流不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下面盯着他,皇子、王爷、藩王……即便他登上了皇位,也不是绝对安全的,不可能由着他的性子为所欲为。各个家中有适龄女眷的臣子,肯定都会千方百计地把人往他的宫中送,绝不会允许他立一个商户出身的女子为皇后。 第70章 有没有兴趣听一下我的择夫条件? 他能想得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作为太子的时候先娶了楚漓为太子妃。虽然那些支持他的臣子们肯定也会反对,但压力肯定没有作为皇帝立后的时候那么大,以他现在的情况,还比较容易应付得过去。 等到娶了太子妃之后,他抓准这个时间,立刻就让光顺帝病薨,自己登基为帝。这样一来,断然没有刚刚娶了一个作为正室的太子妃,马上就把人给废了或者贬为妃嫔,另外立一个名门千金为皇后的道理,传出去名声都不好听。那些臣子们就算不满,估计暂时也不能说什么。 他可以借此得到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作为缓冲。登上帝位之后,有足够的时间用来巩固自己的势力,将权力尽可能地集中到自己的手中,不再受底下臣子们的牵制和威胁。 最理想的就是做到东仪皇帝绮里晔那个份上,就算有个暴君的名声也无所谓,还不是照样把所有臣民治理得服服帖帖。想娶谁就娶谁,想怎么安排后宫就怎么安排后宫,不设任何妃嫔只独宠水濯缨一人也可以,底下的文武百官们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些打算他本来并不想告诉楚漓,一来没有必要,二来还更容易让楚漓觉得他们前路多舛,心生退意,毕竟她本来不是会考虑这么多的人。 但现在成钢竟然对楚漓起了杀心,直接带着人来刺杀楚漓,他也不能再瞒着楚漓这些事情。 他的下属里面绝大多数人都对他唯命是从,他认定什么人就跟着他认定什么人,把楚漓当做未来的主母来看待。但其中也不排除有不守本分自作主张的,谁知道有了第一个成钢,以后会不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 聿凛把话说完,楚漓呆呆地望着他,像是不敢置信一般。 她知道聿凛一直对她很执着,但从来没有想过聿凛竟然是这么认真地想要娶她。不是把她据为己有,也不是只让她当他妾侍之类的女人,而是真正地想要娶她。 在她还没有对他做出回应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默默地为她尽量扫平障碍,做好她能够来到他身边的准备。费尽心思,机关算尽,放着唾手可得的皇位不去坐,只为了想要给她一个正妻的位置。 剑衣在旁边看着这两人,察言观色,估摸着已经没必要再让成钢留在这里,准备点了成钢的哑穴,不声不响地把人拖出去,把地方留给殿下和楚姑娘。 没想到他这一下并没有得手,成钢像是疯了一样挣扎起来,声嘶力竭地朝着聿凛大喊。 “殿下!您不能再痴迷于这个女人了!她会毁了你的!……” 他只喊了这几句,旁边几个聿凛的护卫眼疾手快地全部上去,一口气点了他身上不知道多少处穴道,然后赶紧把人拖了出去。成钢在离开的时候,还大张着嘴巴,一张脸涨得通红,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嘶喊。 所有人都退下了,前厅里面只剩下楚漓和聿凛站在那里,楚漓盯着聿凛脚下的地板,聿凛盯着楚漓低着的面容,两人之间一片诡异的沉默。 过了半晌之后,楚漓才抬起目光来,声音怪异地开口。 “你真的想娶我?” 聿凛静静地望着她道:“是。” 楚漓微挑起眉毛。 “那你有没有兴趣听一下我的择夫条件?” 聿凛微微一震,眼底深处有光芒一闪而过,语调仍然平静,不过似乎有了那么一点不稳。 “洗耳恭听。” “其他的要求你都已经达到了,我也就不说了。”楚漓把他从头到脚地扫了一遍,“只有最重要的一点,也是我一直以来不想接受你的原因。我除了必须作为正妻之外,绝对不会容忍我的丈夫有除我之外的第二个女人,不管是肉体上,精神上,还是名分上。这是最基本的一条原则,没得商量,如果做不到或者是打破了这条原则的话,哪怕是天王老子下凡来娶我,我也是一巴掌呼他脸上,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她挑眉望着聿凛。 “能做到么?” 她并非不喜欢聿凛,顾忌的就只有这一点。以前她总觉得古代男人一个个都是渣男,还生怕聿凛追她追得不耐烦了,直接把她拖回去当个小妾之类,现在才知道自己把人想得太坏了。 她并非铁石心肠,聿凛为她做了这么多,她理应给他一个机会。 聿凛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停顿了一下,实话实说。 “这很难,也需要时间,但我可以做到。” 并不是没有人做到过这样的事情。绮里晔身为一国之君,能做得到只有水濯缨一个皇后,他同样也能做得到。 楚漓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你这个承诺我姑且收下,还有一件事情,你也必须答应。” “你说。” 楚漓一本正经:“据说男人的承诺在说出口的时候,十有八九都是发自真心的,自己都相信自己可以做到。但也只有在这一刻,这个承诺才是真的,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就没人知道这个承诺到底会如何。” 聿凛:“……” 有必要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么? 楚漓不管他,继续说下去:“你现在说能做到我信你,但是以后会发生什么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敢保证。所以你还要答应,万一将来有一天你做不到的时候,我可以自由地离开你,我们再无关系,我不会缠着你,你也不准缠着我不放。” 聿凛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比上次更长,显然是不怎么想应下这个承诺。 犹豫了半天之后,才一脸不情愿的表情,很勉强地答应。 “好,这个我也答应你。还有没有别的条件?” 楚漓想了想:“暂时没有了。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女孩子是一种很难伺候的生物,在相处的过程中随时都会有无数个条件冒出来,列个几丈长的清单给你念上几天几夜都念不完,我现在一时也想不起来这么多。” 聿凛:“……” 为什么他现在突然感觉前路好像隐隐有些黑暗? 艰难地想象了一下楚漓这个生物难伺候的程度,以及以后那几丈长念上几天几夜都念不完的清单,一下子觉得还是不往下细想为好。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来这里向你提亲?” “提亲?”楚漓睁大眼睛,“我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嫁给你了?” 聿凛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那你刚才说这么多是干什么的?” “那只是我答应跟你先相处一段时间试试看!”楚漓像是看着一个傻子一样看着他,“哪有人连相处都没有相处过,就直接答应把自己给嫁出去的?你现在还在考察期,等过了足够的时间,考察合格了我才会考虑终生大事的问题。” 聿凛更加艰难地:“……考察期?” “也不用说得这么正式。”楚漓一副随意的样子挥挥手,“其实就是我们先谈一段恋爱试试看,然后再一起住一段时间,要是顺利的话,再往下发展。” 聿凛表情诡异地望着她:“……还要先住在一起一段时间?没成亲能住在一起么?” “当然了。”楚漓理直气壮,“同居才能真正地互相看出对方的生活习惯,性格品行,以及两个人相处得到底怎么样。哦,顺便还要看一下你的能力如何,能不能保证以后的某生活和谐美满,这对于婚姻生活是很重要的,否则万一找个不举的后半辈子不是要哭死。没上过床怎么能成亲?” 聿凛:“……” ------题外话------ 三十更送上,爆更结束。明天后天两天时间还会多更,一般是六更左右,更新时间在评论区另行通知。 老司机为了攒出这三十章爆更,现在已经整个人残废在路上,只有乘客们的车票才能救活老司机!……这个月内还有福利,就看车票了!交票上车! 第70章 美人居尘土(1更) 东仪,崇安皇宫,浣衣司。 浣衣司是专为皇宫内主子们浣洗打理衣物的地方,分为内外两重。东仪皇宫中的正经主子只有两个人,而且这两个人的衣服最多只洗三次就要换新,所以浣衣司内第一重的规模并不大,倒是设置得十分讲究。 为皇上皇后浣洗衣物的宫女们,全是经过精挑细选层层筛检而出,必须相貌周正,清白干净,尤其是身上不能带有任何体味。皇上皇后的衣服每一件都是精工细作价值不菲,这些宫女浣衣之前还要专门沐浴净手,浣洗和保养一件衣服需要五六道工序,简直跟保养贵重工艺品差不多,细致讲究得不行。 而浣衣司第二重就远没有这么高端大气上档次。这里洗的是宫中太监总管、掌事宫女等地位身份较高的宫人的衣服,那就什么工序都没有,直接搁大水盆里洗完了晾起来了事。而且衣服的数量多得多,宫女们天天都被埋在堆积如山的脏衣服里面,不管寒冬酷暑,日日夜夜没完没了地干着繁重的活计。 这浣衣司第二重才是那些犯了事的宫人们被打发来受罚的地方。这里的宫女们一个个带着一双长年泡在水里通红溃烂的手,以及一副佝偻瘦弱的身躯,通常用不上三五年就会被磨折得满身疾病,不成人形。 戌时时分,一般做工的人早就已经安歇了,浣衣司第二重的宫女们还在院子里面对着大堆大堆的脏衣服和大桶大桶的冷水。大多数人要到亥时甚至是子时才能去睡觉,洗不完当天衣服的,还要熬夜甚至是通宵把活计干完。 然而,浣衣司院子边缘,给浣衣宫女们居住的一排下人房中,却有一间亮着微弱的光芒。 房间角落里的一张床上,半遮半掩地拉着粗布帐子,露出里面一对躺在被子里的人影。像是一场激烈的情事方休,从床帐里面传出女子细细的喘息声,婉转入骨,令人听得全身酥软。 床上的女子不着寸缕,从被子下露出一双雪白的香肩,一头因为汗水而微湿的黑发从肩头披散下来。有着一张在这低贱的浣衣司里面本来不应该出现的绝色面容,樱唇琼鼻,肌肤胜雪,偏于清冷的五官中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媚和诱惑。 就像是雪山上白裙飘飘纤尘不染的仙女,落进了人间靡乱的十丈红尘纸醉金迷之中,引得人心底更生出想要蹂躏的犯罪欲望。 而另外一个一同躺在床上的男子已经足有五十多岁的年纪,身材虚胖,一层层的皱褶松弛下垂,长着一双小眼睛的脸上油腻腻光溜溜的,一根胡须都没有。 这是皇宫里现在的太监大总管,刘公公,当太监已经有三四十年时间,在宫里也算是个老人了。 原本的太监总管宋公公因为劫持元真钰,已经被绮里晔扔进了十八狱,后来便把资历最老,位置也最高的副总管刘公公给提拔了上来。 绮里晔不喜欢太监,有什么事情吩咐传达,用的都是暗卫和其他下属。他登上皇位之前,凤仪宫里本来连一个太监都没有,之前的宋公公和那些小太监们不过是跟在元真钰身边伺候的。 现在元真钰被软禁在了太清宫里面,宫里的太监作用更是有限,只不过是因为这么大一座皇宫不能只有宫女,而聊以放了一批太监在宫中。刘公公虽是太监总管,远不像一般皇宫中的太监总管那样大权在握,红火风光,管的也就是宫里一些内务方面的琐碎事情。 那个女子这时候正柔若无骨地依偎在刘公公的怀里,嘴角含笑,一只纤纤柔荑伸出来,在刘公公的胸口上似有似无地画着圈儿。 刘公公一把抓住她的手,笑骂道:“小骚妇,还来撩火,嫌不够是不是?” “哪有……” 那女子娇滴滴地靠着刘公公,她的声音也跟容貌一样,音色明明是清冷的,但就是有种矛盾的蚀骨媚意。 “雪儿不过是感念刘公公的大恩,想尽心伺候好刘公公而已……” 这绝色女子,分明就是当初萨尔勒送给绮里晔的四位美人之一,也就是那个穿了一身白裙的女子。 当时其他三位勾引绮里晔的美人,都被绮里晔以一个比一个更变态的手段收拾了,只有这位白裙美人最识时务,自行请求作为一个身份最低微的宫女去浣衣司里面做苦役,这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她刚刚被送到浣衣司的时候,掌管浣衣司的嬷嬷知道她惹了皇上的不快,是被皇上丢到这里来的,格外作践她磨折她。让她干最脏最累的活计,一天只能睡两三个时辰,吃的全是馊饭剩菜。 但是没过多长时间,太监总管刘公公偶然来到浣衣司,在一群灰头土脸憔悴不堪的浣衣宫女中发现这个叫雪儿的女子,就像是在一堆瓦砾里面发现了一颗明珠。虽然备受虐待,但是短时间还没有损及雪儿出众的美貌,只是显得格外楚楚可怜而已。 皇宫中太监和宫女对食,是古往今来常有的事情,尤其是有权势的太监和美貌的宫女。刘公公像是挖到宝贝一样,立刻就跟雪儿混在了一起。 借着他的庇护,雪儿现在在浣衣司里面的日子也好过得多,不用再天天干活,只要隔三差五地陪着刘公公就行。大部分时候是她被叫去刘公公的住处,有时候不方便,刘公公也会来浣衣司找她。 刘公公又短又肥的手在雪儿饱满的臀部上狠狠地捏了一把:“浪货,这床上的本事倒是越发见长了……” 他最初见到这雪儿的时候,就是单纯看上了她的美貌,反正皇上也不要她,不如自己偷偷受用。等到后来把人弄到床上了,才发现这女子不但性情可人,善解人意,而且简直就是妖精中的妖精。他这般身体有缺陷的无根之人,竟然都被她撩拨诱惑得神魂颠倒,换做一般正常男子,还不得死在她的身上。 雪儿幽幽地叹息了一声。 “也只有刘公公这么说,皇上可是连看都不看雪儿一眼……宫里还是没有其他妃嫔美人进来么?” 刘公公也叹口气:“没有,皇上身边只有皇后一人。” 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这么一个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天生尤物,还是乌坦可汗送上去的,听说也没犯什么事情,竟然就直接扔到浣衣司来任人糟践,淹没在一片脏衣污水里头。 就算皇后再美若天仙,那也只是一个女子,对着一张脸看久了总是会腻的吧?难道皇上从来都没想过换换口味么? 他知道雪儿当初自请来到浣衣司,不过是为了保住性命而已,其实并没有认命,真的打算把自己的后半辈子葬送在浣衣司里。连他自己也觉得,雪儿这般绝色和人才,本来连宠妃都完全做得,这般埋没未免太可惜了些。 所以他并不打算把雪儿据为己有,雪儿经常向他打听皇上的事情,他基本上都会告诉她。他当这个太监总管也过得不甚如意,万一哪天雪儿真讨到了皇上的欢心,得了圣宠,飞上枝头变凤凰,他手里还抓着他们对食过的把柄,不怕她到时候不照应自己。 皇上喜欢什么,有什么习惯,刘公公知道的早就已经告诉过雪儿了。不过他们的这位皇上着实不是正常人,那些变态奇葩的兴趣爱好一般人根本就消受不起。 要说需求强烈,喜欢房中之乐的话,那也是只把皇后一人往死里折腾,看都不看其他女子一眼,不然当初也不会把乌坦可汗送上去的四个美人给虐杀了三个,剩下一个丢到这种地方来。 ------题外话------ 今天总共六更,二更在九点左右,每更相隔三个小时 第71章 并不是你们想的白莲花(2更) 所以,要说如何吸引皇上的注意和兴趣,刘公公还真没有什么主意。 “那皇上最近可有需要什么?”雪儿一边给刘公公揉捏着肩膀,一边柔声问道,“有没有什么是雪儿能做到的?” 刘公公享受地眯着眼睛:“咱家不久前倒是隐约听了那么一耳朵,说皇上在给皇后找什么优昙婆罗花,这东西连听都没听说过,你就别想了。皇上都弄不到的东西,你上哪弄去?……依着咱家对皇上的了解,你现在还是少动这些心思,别去招惹皇上。等到皇上哪天对皇后腻了,你再出现在皇上的面前,说不定还有机会。对了,咱家过两天给你送个美颜汤的方子来,你这张脸可得仔细养好了。” “谢公公。” 雪儿乖巧地应了一声,此后便不再问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服侍着刘公公。刘公公在浣衣司宫女住的地方也不好待太长时间,片刻之后就懒洋洋地起身,让雪儿帮他穿好衣服,离开房间回去了。 这时候,外面院子里的浣衣宫女们还没有回来,下人房附近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雪儿自从攀上刘公公之后,已经完全不用做浣衣的苦活,这会儿也不出去。看着刘公公的身影消失在了浣衣司外面,这才走到床前,从床板下面的一处夹层中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以及一根被削得极尖,跟铅笔的样子差不多的炭笔。 她在那张纸条上细细写起字来,每个字几乎只有绿豆大小,不管用什么样的毛笔都不可能写出这么小的字迹。正面写完反面写,写了满满的一整张纸条。 写完之后,她把那张小纸条叠了起来,走到下人房背面的窗户前。这外面对着的是一片小院子,院子里放置着浣衣用的木盆水桶之类,长着一棵大树和疏疏落落一些花草。 雪儿站在窗前,轻轻吹了一声曲调怪异的口哨,外面很快便有一只鸟飞了进来,落到她的手上。 这只鸟看过去就是只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麻雀,个子很小,一身浅褐色的羽毛,走路也是像麻雀一样蹦着走的。但是只有细看才能发现,它的眼睛颜色是一种带着磷光般的青色,并不是麻雀的黑眼睛。 雪儿把那张写满了字的纸条卷成小卷,绑在麻雀的腹部而不是腿上,纸条跟它腹部的毛颜色一模一样,几乎看不出来。 然后放飞了麻雀。它也不像信鸽一样直接飞走,而是还跟普通麻雀一样,在院子不远处忽高忽低地飞了两圈,然后才消失在夜色里。 …… 九月,东仪的秋闱科举考试结束。从东仪各个州府选拔上来的三百多位贡士,要在崇安皇宫的太和殿中举行一次御前考试,也就是通常所称的殿试,从中选出三甲进士。 殿试举行了三天,总共有三场,第一场贴经,第二场诗赋,第三场策论,都是绮里晔亲自主持的。以前他还是皇后的时候,每年的殿试也是他隔着垂帘,代替小皇帝阅卷选拔。 最后总共录取了二十七名进士,选出了状元、榜眼、探花三鼎甲。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位探花,竟然是个娑夷青年。 绮里晔以前对娑夷族人甩过话,不会给他们任何特殊待遇,想要为官为爵,便自己去参加科考,博取功名,没想到现在真的出了一位娑夷才子。 殿试的时候,绮里晔阅卷是跟现在中高考阅卷老师一样,看不到考生名字的,更不知道这个考生是娑夷人,没给他放任何水。这个名叫季连超的娑夷青年确实很有才华,尤其是第二场诗赋考试中,做出来的诗词和赋文惊艳全场,压倒了其他所有考生。 绮里晔得知他是娑夷人之后,颇为意外。因为娑夷族以前僻处南疆,只是一个深山老林中的小部族而已,文墨粗浅,本来就不是个文化昌荣俊采鼎盛的地方。后来被灭族十几年,几乎所有娑夷人都沦为奴隶,被作为玩物来豢养,更是难以出什么满腹经纶文采飞扬之辈。 现在在娑夷族聚居的娑夷州里面,只有几百个娑夷人,据他所知,里面根本没有这般才华学识的人才。季连超的名字他从未听说过,在太和殿上远远地见过一面,也没什么印象,根本就不认识。 殿试钦定了前三甲进士之后,按照惯例,皇帝要在宫中赐宴这些告捷的新科进士,这时候绮里晔才注意到这个出人意料当上探花的娑夷人。 第72章 娑夷族秋收节(3更) 季连超年纪大约二十多岁,容貌虽然也颇为俊秀,不过在俊男美女济济的娑夷人里面只能算是一般。为人似乎十分爽直,在三甲宴上面回答绮里晔的问题,毫无拘谨畏怯之意。 “娑夷灭族的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绮里晔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娑夷族人有一部分被他所救,放在凤仪宫中,剩下的几乎都在高门大院里面作为奴隶,此外就是跟野人一样躲在深山中的那一小批了。 “回皇上,灭族的时候草民只身一人从南疆逃了出来,后来就一直留在中原,居无定所,待了很多年。” 季连超礼节周全,并没有一般南疆人来中原时不识礼数的粗鄙感觉。不过中原人地位低者和地位高者说话时,通常不能直视着对方,臣民百姓在皇宫大殿上,都是不能直接盯着天子看的,否则便是放肆无礼。而娑夷族正好相反,直视着别人的眼睛说话,才是表示对对方的尊敬,季连超还保持着娑夷人的这个习惯。 绮里晔之前已经派人查过季连超,没查出多少结果来。想来也是,一个娑夷人躲在中原,必然也是像他自己当初一样,隐姓埋名,东躲西藏,生怕被人发现,怎么可能留下太多的线索让人去查。 他虽然规定了所有娑夷人都必须通过参加科举来博取功名,不过还是给娑夷人放宽了一点规定,就是不必通过童生试,可以直接参加乡试。 东仪的科举制度是每年一次,乡试在春季,又称春闱,会试在秋季,又称秋闱。季连超在三月的时候参加了乡试,当时成绩一般,籍籍无名,前不久九月的秋闱会试上面才展露出才华。 绮里晔继续问道:“那东仪立国之后,你为何没有去娑夷州?” 娑夷州就是他划给娑夷一族聚居的区域,虽然名为州,其实现在的规模也就跟一个镇子差不了多少。划了一个片区,主要是留给娑夷族未来发展留下的空间。 “草民以前一人独居惯了。”季连超回答,“而且听说娑夷州除了是娑夷族人聚居之外,和东仪其他地方也无不同,草民已经习惯中原环境,便没有千里迢迢特意搬去娑夷州。” 绮里晔便没有多问下去。他划出娑夷州是给娑夷人居住,但也没有强制性要求所有娑夷人都要住到那里去,现在中原各地应该还有极少数的娑夷人,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没有来娑夷州。 他自己就是娑夷人中的特例,有一个他的存在,再有第二个第三个并不是不可能。 宴会上直接就给三甲鼎授予了官职,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其余的进士们还要再参加朝考,根据各人所擅长的方面,授予庶吉士、主事、知县等官职。 翰林院里最近正是缺人的时候。第一批上古文献的抄录本和拓印本已经送到了翰林院,绮里晔早已成立一个部门,里面主要是翰林供奉,专司破译上古文字。 因为不可能直接把蚩罗墓的线索图给这些翰林供奉们看,他们需要破译出的文字量比线索图上面多得多,工作量还是很大的。 季连超进入翰林院之后,很快便自告奋勇,请求转去这个破译部门。绮里晔看过他的能力之后,批准了他。 最近这段时间,绮里晔最经常去的就是翰林院,了解破译文字的进度。而人人都知道,越是容易接近皇帝的职位,升迁的速度往往越比同榜者快。 水濯缨也去过翰林院很多次。翰林院那边有破译出一批上古文字来,就会直接送到她和绮里晔的手上,然后他们两人对照着蚩罗墓线索图查看。 现在随着破译的文字越来越多,蚩罗墓线索图上面的一小部分词语句子已经能猜出意思了。首先便是那条还未打通的墓道的方位,通往的是莲花峰的西南方向,已经挖出的现有墓道大约有五十多丈的长度,至于还有多少才能通到山外,挖墓道的人自己也不清楚。 绮里晔派了人去莲花峰,勘察过莲花峰周围的地形。莲花峰的西南面是一片刀劈斧削般的悬崖绝壁,几乎成九十度垂直,上面怪石嶙峋,奇松虬结。 挖墓道的人当时可能是考虑到这片绝壁上没有人迹,墓道从这里通出来最安全。但是在墓道没有打通的情况下,外面的人想要从这绝壁上反挖墓道连通进去,难度要比其他地方大上百倍。 跟淘金热寻宝热一样,蚩罗墓现世这种事情总是一阵一阵的,风头和热度很快就会过去,现在燕岭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所以水濯缨和绮里晔也不着急,等到线索图上的所有信息都破译得差不多了,再动工不迟,这种事情总还是谨慎为上。 …… 十月份,娑夷族秋收节,请绮里晔前去娑夷州主持。 娑夷族过去在南疆深山中,发展比较落后,族人主要以捕猎和耕种为生。秋天粮食收获,猎物肥美,是最好的时节,所以有了这样的一个庆祝节日。 秋收节相当于中原人的春节,是娑夷族最重要的节日。今年的秋收节是娑夷族重新建族之后,时隔多年来过的第一个秋收节,格外隆重喜庆。 秋收节以前一般都是娑夷王主持举办,现在娑夷州自治,绮里晔虽是东仪皇帝,但仍然是娑夷人,娑夷族还是请了他作为一族之王前去参加和主持。 水濯缨自然是一同前去。她之前还没去过娑夷州,这片区域是在距离崇安一百多里的两道之间单独划出来的,是历年来东仪天灾人祸最少的地方。 这里气候温和,降水适宜,有着一望无际的广袤平原,全是已经开垦出来的肥沃土地。修建好的数条官道穿插其间,还有淮水水道贯穿整个娑夷州,不但疏洪排淤,也承担了一部分的水运交通。 一个弱小的种族想要兴盛崛起,这样一片得天独厚条件优越的领地已经是最好的基础,可见绮里晔的煞费苦心。 娑夷族现在的聚居点还只是一个小镇子,是以娑夷族的风格来建造的。这个种族族人容貌美丽,品味倒是也不低,娑夷建筑偏于小巧玲珑,构造精致奇特。屋顶特别尖,几乎像塔尖一样高高林立,大约是因为以前在南疆的时候多雨多水而形成的风格。 不像中原以外的很多民族,喜欢使用鲜艳明快的色彩,娑夷族构筑物用得最多的都是尽可能不经过处理的天然原材料,原色木材,竹子,少量藤材和石材。看过去比较雅致,也不失天然趣味。 水濯缨和绮里晔御驾来到娑夷族镇上时,镇上已经一派热闹喜庆气氛。街道和建筑上四处都挂满了大串大串的粮食作物、蔬菜瓜果,呈现出秋天丰收时节的欣欣向荣景象。 水濯缨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娑夷人聚居在一起,感觉就像是走进了一部高颜值乡村影视剧的拍摄片场,那种感觉说不出的奇异。 娑夷人全民族俊男美女,颜值比一般人高出不是一倍两倍,随便走过去一个扛着锄头穿着布衣满脸胡子拉碴的四十岁大叔,一张脸都是充满岁月沉淀出的成熟魅力的大龄美男脸。 白头发老头儿相貌清癯仙风道骨,中年大妈秀丽雍容风韵犹存,年轻一辈的更是一个比一个鲜嫩水灵,俊秀美丽。大街上闭着眼睛拎一个出来,放到外面人群中去都是犹如明珠皓月一般,闪闪发光碾压全场的存在。颜值低点的人在里面走一圈都得自卑至死。 第73章 放心凉凉还是最大的妖艳贱货 娑夷族镇子中央是一片广场一样的空地,秋收节宴会就是在这里举办的。现在空地上摆着一整圈桌椅座位,桌上已经准备了不少瓜果点心之类,热菜则是需要等宴席开了之后再上。 这个节日本来是部族里面各个寨子各自设宴庆祝,不过现在娑夷族人总共就只有三四百个人,只设一处宴席都绰绰有余。大部分参加宴席的娑夷人都已经到宴席上了,还没有落座,站在那里,等着绮里晔和水濯缨首先落座。 娑夷人里面大部分人还是偏年轻的,尤其十几岁的少年特别多,上百个颜值爆表的俊男美女聚集在一起,那景象着实是十分养眼。 “请皇上皇后入座。” 宴席的最上首,是给绮里晔和水濯缨准备的位置,已经在那里摆了一张按照娑夷风格披着锦帛皮毛的华丽座椅。基本上整个东仪早就都知道绮里晔的习惯,宴席上必定是跟水濯缨坐在一个座位上腻歪在一起,不秀恩爱闪瞎所有人的眼睛决不罢休,所以也不用找麻烦摆放两张座椅在那里了,这一张做得大一点就行。 三位娑夷长老恭迎两人入座,其他人这才也跟着坐下,宴席正式开始。 水濯缨对这异族的宴会倒是挺有兴致。桌上那些点心大都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有些甚至都认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估计是娑夷族里面独有的特产,连盘子的制式和花样都带着浓郁的异族特色。虽然奢华程度肯定跟皇宫里面的国宴根本没得比,但别有一番独特的异域风格。 绮里晔在旁边一边喂她吃,一边给她介绍:“这叫做破沙饺子……这是用酸角做成的糕点,我小的时候经常吃到这个,北方很少见到酸角,这应该还是他们从南方那边运过来的……” 他大约也是很长时间没有接触这些娑夷人的事物,说话的时候,语气和目光里带着一种怀恋之意。水濯缨估计他肯定是想起了他六岁之前,在娑夷族过的那短短一段孩童时代,可能直到今天仍然记忆犹新。 点心前菜之后才上热菜,大部分也是水濯缨不认识的菜,感觉带着一点云南菜色和东南亚菜色的风格。野味很多,调料丰富,认得出来的有琵琶肉,酿豆腐,腊肉火方,香茅草烤鸡肉,嫩荷叶包饭之类。 还有一道菜,就是海苔片一样的暗黄绿色薄片,拌了细细的姜丝,口感酥脆,清香鲜美。绮里晔告诉她那是油炸青苔,是用河湖里面捞出来的水藻青苔压成薄片,加调料之后放在油中炸出来的。 “你试试看这一道菜。” 绮里晔给水濯缨装了一碗香气扑鼻的炖菜。里面炖煮的是一种白中带黄的不知道什么肉,长短粗细跟小手指差不多,配着翠绿的青菜和鲜红的红椒,色彩明艳,鲜香四溢,一眼看过去便让人食欲大开。 水濯缨吃了一口,那种肉条居然是她从来没有尝过的口感和味道,极为鲜嫩香美。难以形容的美味在口中漫开,只觉得整个人漂浮进了一个美妙而奇异的幻境,舌尖上的每一颗味蕾似乎都因为这无比的鲜香而犹如花朵般绽放了开来。 她三口两口就把碗里的炖菜都吃完了,还沉浸在那种极致的美味中,半天才缓过神来,问绮里晔:“这是什么肉?也是娑夷族的特产么?” “那倒不是。”绮里晔一只手支着下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这种肉在中原的很多地方都可以见到,叫做豆丹。” “豆丹?”水濯缨隐约感觉像是在哪里听说过这东西,“那是什么?” “是豆蛾的幼虫,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绮里晔眼尾的笑意更深,“大豆或者洋槐树上经常可以看到,跟蚕子有点像,肥肥胖胖嫩绿色的,有手指那么粗,尾巴上面有一只小角。” 水濯缨:“……” 一下子捂着嘴巴弯下腰去,险些没吐出来。 她就说这肉为什么是一条一条的,而且肉质比一般猪羊鸡鸭等家畜的肉细嫩得多,完全没有纤维,味道也不像是鱼虾水产的肉,原来居然是虫子! 一想到她刚刚吃了一整碗的虫子,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直觉得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江倒海地往上涌。 “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绮里晔忍着笑安抚她,“在娑夷族里,这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对身体也有好处,只有在最隆重的宴席上才见到。你不用想着这是虫子,多吃几次,应该也就吃习惯了。” 水濯缨抽着嘴角,把目光从那盘烧豆丹上面移开,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其他菜肴上面。其实这道菜的确极为美味,也就是心理上能不能接受吃虫子的问题,反正她现在是接受不了。 其他的菜她就不敢随便去尝试,一定要确认清楚了原材料是什么,才敢下筷子去吃。娑夷族原本作为南疆部族,奇奇怪怪的饮食还是很多的,虽然这里是中原东仪,很多东西也照样能在异地做出来。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有两队身着娑夷传统服饰的娑夷少女,伴随着异域风格浓厚的笛乐声,上来给宴席上的众人献舞。 跳的是娑夷族庆祝秋收的仪式性舞蹈,不过舞姿十分优美,有一种原始而野性的张力。这些娑夷少女又一个比一个美貌,都只是盈盈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玲珑,腰细腿长,跳起舞来格外赏心悦目,一点也不亚于中原国家皇宫宴席上舞女们的舞蹈。 尤其是领头那个身穿金红色绣五谷百花图案舞裙的少女,堪称绝色中的绝色,一张面容精致完美得挑不出任何瑕疵来。单论容貌外形来说,竟然跟绮里晔那种艳绝天下颠倒众生的盛世美颜都有得一比,只是没有绮里晔那种一出现就能震撼所有人的强大气场而已。不过毕竟还是十分惊艳的。 领头少女看过去也就是二八年华,从年龄上算,应该是在娑夷灭族之后出生的奴隶一代。大约是从小经受过主家严格的歌舞训练,她的舞技比其他少女出挑得多,身体柔韧性好得不可思议,不断有各种优美而又高难度的舞姿动作出现。加上一张绝色容颜,翩翩舞姿之中回眸浅笑,明艳不可方物,全场的焦点都在她的身上。 水濯缨一开始的时候还看得饶有兴味。这么一群万里挑一的娑夷美人献舞,难得一见,养养眼睛总是不错的。 但看了片刻之后,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那个领头少女的目光,一直都落在绮里晔的身上,并且是丝毫不加掩饰地朝着他看。她做出来的所有舞姿动作,最优美的一面都是对着绮里晔,并且一边跳舞,一边在不知不觉地朝绮里晔靠近,姿态也越来越具有诱惑性。 这种场面她本来一点都没觉得意外。绮里晔现在是皇帝,又只有她一个皇后,天底下不知道有多少妖艳贱货都盯着他身边的位置。 娑夷族是他的故族,他对娑夷人总会怀着不一样的感情,娑夷女子们一个个又比一般人美貌得多,肯定还是有些人就是对自己怀着蜜汁信心,死活想不开,不怕死不怕虐地非要往他的身边靠。 她朝绮里晔那边看过去,想看看绮里晔是个什么反应,估计又是非得让她去收拾这些女人,自己在旁边看热闹。 结果这一看,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绮里晔的目光竟然也落在那个领头少女的身上,紧随着她的舞姿,像是看得十分入神。 第74章 缨缨也是会吃醋的!(5更) 水濯缨这一下差点以为自己花了眼睛或者是看错了人,再眨眨眼睛定神看过去,没错,绮里晔真的是在盯着那个领头少女看。 那种目光倒也不是说十分欣赏或者痴迷,反正就是类似于被她深深吸引了注意力的感觉,至少里面没有带着他一贯以来对于其他美人的那种戏谑和恶意。 她开了透视能力,再朝那领舞少女看去,除了特别美貌舞姿特别优美之外,也没看出有哪里不对劲,需要绮里晔一直盯着看的。 难不成是他跟这少女有什么渊源? 但绮里晔说过他除了元真钰以外,已经没有其他亲人。这领舞少女很显然是一直都在娑夷州的,娑夷族就那么几百个人,又已经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绮里晔不可能现在才第一次见到或者知道这少女。 这时候,那些娑夷少女已经结束了这场舞蹈,一个个香汗淋漓,娇喘细细地停下来。其他的少女都退了下去,只有那个领头少女斟了一大杯酒,款款地走到绮里晔的面前。她身上那种沁人心脾的娑夷人独有的异香,随着她的靠近,变得更加浓郁。 “皇上请尽此酒,以祝娑夷一族来年天平地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仓满廪实。” 宴席中央的空地上悬挂着一个五谷鲜花扎成的花环,这杯酒是从花环下面的一个大酒坛里面舀出来的,大约也是秋收节庆祝仪式的一部分。 水濯缨总觉得情况有异,本来以为这杯酒里面说不定有问题,正要阻止绮里晔喝下去,结果那少女捧着酒献给绮里晔,绮里晔站起身接过来,只是缓缓地把酒呈一道弧形倒在了地上。 周围宴席上的娑夷人也纷纷往地上倒酒,共同念道:“天平地安,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仓满廪实!” 那个领舞少女很自然地走上来,继续给绮里晔斟酒,绮里晔由着她在身边伺候,丝毫没有拒绝对方的意思。 之前萨尔勒送来的那四个美人勾引绮里晔的时候,绮里晔也没有拒绝,但那是一种猫对着老鼠般恶意而残忍的戏弄,跟现在这种态度完全不一样。绮里晔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个领舞少女的身上,像是看着她就无法移开目光一样,而且这种凝视绝不像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就是单纯地被她吸引的模样。 水濯缨就坐在绮里晔的身边,给绮里晔连使了好几个眼色,甚至轻轻戳了戳他的腰侧,他竟然都没有注意到,毫无反应。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水濯缨顿时就不爽了。 以前有女人勾引绮里晔的时候,以绮里晔的变态鬼畜程度,自己就能把那些女人收拾得连个全尸都不剩下,她只需要在一旁袖手旁观看热闹就行。被他逼着去对付这些女人的时候,她还觉得他简直神经病。非要看着她去跟别的女人为了他而撕逼。 结果现在他不神经病了,她才知道这种感觉原来竟然这么不爽。虽然还不至于到他那种想剥人家皮拆人家骨的份上,但也总算理解了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因为她现在就也想让这领舞少女永远消失在世界上,消失在他的眼前。 但她毕竟还是比绮里晔冷静得多,没有当场发作,甚至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绮里晔不可能莫名其妙就变成这个样子。最近她和绮里晔之间没有矛盾,就算是有,绮里晔表达他不满的方式就是把她拖进十九狱往死里折腾,绝对不会因为矛盾就看着别的女人不理她,以此来故意气她。 倘若他看着这领舞少女是有原因的话,也不可能注意力全在对方的身上,对她理都不理一下,甚至连她叫他都没有反应。 那么他这个样子,也许就是由外部因素而导致的。 水濯缨面上丝毫不动声色,照样悠然品着杯中的果酒,仿佛她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一般。一边暗地里在桌子下面,对着在他们身后伺立的玄翼打了几个手势。 她的这手势是跟绮里晔学的。“蛇信”和“雀网”之间有一整套特定的手势,能够表达大部分简单的意思,用来在不方便开口说话的时候交流信息,以及主子下命令的时候显得更加装逼。 她用眼角余光看去,玄翼在她后面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片刻之后又再次回来,继续站在那里,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是很快,空地周围那些娑夷族的房屋上方,就开始三三两两地同时冒出黑烟和火光来。 “失火了!” 第75章 刚才的美人好看么?(6更) 宴席上的众人纷纷大惊。朝周围望去,空地周围的数十处房屋屋顶上,不知怎么回事,竟然都着起了熊熊的火焰,也就是这顷刻间的事情。 “快救火!……所有人都去打水!” 着火的房屋太多,这秋天又是天干物燥的季节,火借风势,一个弄不好,整片镇子都有可能被烧毁。所有娑夷人顿时都顾不上宴席,纷纷冲到各处着火的房屋下面,打水救火。 “你们也去救火。” 水濯缨吩咐她和绮里晔带来的那些宫人和侍卫。众人领命前去,宴席上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她、绮里晔和那个仍然在原地给绮里晔斟酒的领舞少女三个人。尤其是那个领舞少女,手里还拿着酒壶,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在空荡荡的宴席上显得格外醒目。 “阿萱!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去救火?” 一个娑夷长老不满地朝那个领舞少女喊了一声。娑夷族这个镇子是建了好几个月时间才建起来的,要是被火烧毁了,他们又不知道要住到什么地方去。连皇上和皇后娘娘带来的人都全部去救火了,就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以为自己是多金尊玉贵还是怎么的? 那领舞少女被娑夷长老这么大声地一喊,就算是再想留在原地,也不可能继续站在那里。不得不放下酒壶,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地朝宴席外面走去。 绮里晔微微张了一下口,右手抬起,像是还想去挽留那个领舞少女。水濯缨在旁边幽幽地望着他,幸而他的手只抬到一半就放下来了,因为这时候另外两个娑夷女子过来,一边喊着“我们去那边!”一边把那个领舞少女给拉走了。 那领舞少女的背影消失在绮里晔眼前的时候,他的神情一下子就变了,像是大梦初醒一般,目光恍惚而茫然,仿佛有点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在原地怔怔地愣了几秒钟,猛然回过头来看水濯缨,水濯缨学着他以前惯用的表情,阴恻恻凉飕飕地微微挑起眉。 “刚才的美人好看么?” “……” 绮里晔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又在那里停顿了几秒钟,眼眸中的神色剧烈而复杂地翻滚变化,刚才那种恍惚茫然顷刻间一扫而空,化作一片令人心惊胆颤的森寒冷戾。 他猛然站起身,转向后面的玄翼。 “去把刚才那个贱人抓过来!她身上有问题!” 水濯缨拦住他,朝着玄翼摇摇头:“先别动,弄清楚状况再说。” 绮里晔果然是因为受到了什么外部因素的影响,从刚才领舞少女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他反应的突然改变就能看得出来。那个领舞少女,或者必定有其他人,用了某种手段来让他把注意力放在领舞少女的身上。 然而刚才领舞少女分明什么也没有做,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一支大家都看得见的舞,在她跳舞的时候绮里晔就已经盯着她看了,所以应该也不是因为她刚才献酒上来给绮里晔,绮里晔接近她的原因。 更何况,刚才除了水濯缨注意到异常之外,在其他人的眼里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过是绮里晔对那领舞少女多看了几眼而已。人家美人在宴席上跳舞本来就是跳给人看的,不看她看什么,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要是因为看了领舞少女几眼,就闹开来认为她用了什么龌蹉手段勾引皇上,众人肯定觉得皇上和皇后娘娘不可理喻。尤其是皇后,一人占着后宫不说,还蛮横无理狭隘善妒到皇上看别的女子一眼,都要给这个女子治罪,这得是可怕到什么程度。 绮里晔愿意当仁不让地成为丧心病狂的世上第一醋王,水濯缨还不想把自己的名声弄到这个地步。而且这些娑夷人是绮里晔当初费尽心力保护下来的族人,现在好不容易开始建族兴起,绮里晔在别人面前可以是不可理喻残暴强横的暴君,但水濯缨不希望他跟娑夷族人的关系闹僵。 所以她刚才才让玄翼放了一场大火,中断这场宴会。一来是看绮里晔的反应;二来也不至于打草惊蛇,可以在暗地里查清楚这个领舞少女到底是怎么回事,先找到证据再说。 “我们先回崇安。”水濯缨压低声音对绮里晔说,“留一部分‘蛇信’的人在这里盯着这个领舞女子,你先去岐黄司让晏染看看,你的身上有没有带着什么异常的东西。” 她最担心的就是绮里晔是不是中了什么药或者蛊之类,这种东西最为麻烦,必须尽早发现。 娑夷族镇子上一场大火,虽然玄翼并没有真的烧毁房屋,只是让人同时在十多处屋顶上放了火,假装出火势猛烈的效果而已,其实扑灭起来很容易。不过秋收节宴席已经被打断,肯定是不可能再继续下去了。 因为刚才绮里晔是在那个领舞少女的身影消失在他眼前之后,这才从那种奇怪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所以水濯缨现在便注意着不让他再见到那个领舞少女,没等到娑夷镇上的火被完全扑灭,他们一行人就起驾离开了娑夷镇。 下午时分一回到崇安皇宫,水濯缨立刻就带着绮里晔直奔岐黄司,去找晏染。 晏染正在药房里试验药方,药房中一片蒸汽腾腾药香弥漫,夙沙羽正坐在一旁的轮椅上,在这一片朦胧缭绕的水汽中一声不响地望着晏染,眼中隐隐带着安静的笑意。 水濯缨拉着绮里晔急匆匆地赶进去的时候,第一眼见到的就是这副场面,只觉得自己被猝不及防地喂了一大口狗粮——虽然她不是单身狗,而且一般都是她和绮里晔给别人发狗粮,但眼前这是两个至少在外表上是美男子在一起的画面,那性质又完全不一样。 晏染听水濯缨说完事情的经过之后,带绮里晔到光线明亮的地方,给他细细搭了一下脉,然后又把他身上能检查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露出微微的疑惑之色。 “你当时望着那个女子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绮里晔看了水濯缨一眼:“孤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他并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只是多看了别的女人一会儿而已,但这就已经够让他膈应和恶心了。据水濯缨说,她当时叫了他好几次,他都没有反应,只顾着盯着那女人看,这就让他更加不想重复当时的那种感觉。 “我是大夫,必须知道你的症状。”晏染毫不留情地说,“你不说清楚的话,我怎么判断你到底是什么情况?” 绮里晔又看了水濯缨一眼,水濯缨挑眉让他照实说,他又犹豫了半晌,这才干巴巴地道:“也没什么感觉,就是觉得对那女人莫名其妙有种好感,想一直看着她,移不开目光而已。”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反胃得不行。 晏染的眉头蹙了起来。 “按理来说,你应该确实中了那女子的招数,不过我在你身上没有发现任何被下药或者被下蛊的痕迹,至少不在我知道的范围之内。” 绮里晔怒:“我已经照实告诉你了,你不还是判断不出来?” 晏染也怒:“不是我判断不出来,是我没有发现,我断定你没被下药或者下蛊,你难不成还觉得遗憾?” 这两人从去年在海岛上起,就一直相互看不顺眼。其实是绮里晔对所有跟水濯缨有交集的雄性生物都看不顺眼,哪怕是只有一半雄性特征的生物也一样。 水濯缨在旁边哭笑不得:“你们等会儿再吵,要是没有中毒或者中蛊的话,到底是为什么?” ------题外话------ 明天早上九点开始更,尽量也是六更,但是不能保证一定做到,因为老司机的存稿已经一个字都木有了,现在正在裸奔中,只能写多少发多少QAQ 第76章 迷情幻术(1更) “我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晏染说,“如果在绮里晔的身上看不出来,那就需要把那个女子抓过来再看。” 夙沙羽刚才一直在门口看着这几人,这时候自己推着轮椅过来,对绮里晔道:“直视我的眼睛片刻别动。” 绮里晔回头看着他,夙沙羽微微眯着一双眼睛,颜色接近金黄琥珀般的瞳眸光芒隐隐,很快便蹙起了眉头。 “你被下幻术了。伽印族的幻术。” 那边三人都变了脸色。 “幻术?” “这幻术在伽印族那边有个名字,但是中原话我不知道要怎么说。”夙沙羽说,“大概的意思就是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是一种能够让人产生痴迷和恋慕感觉的幻术,最厉害的程度下,能让两个仇深似海的仇人变成如胶似漆的情人。当然并不能产生真正的感情,幻术停下的话,这种痴迷的感觉也会随之消失。” “你是说那个女子会伽印族幻术?”水濯缨问道,“但她明明是娑夷人,还是说除了伽印族之外的人也可以学习幻术?” “幻术只有伽印族人才会。”夙沙羽说,“不过使用幻术的并不一定是那个女子本人,也有可能是另外的第三者。这个人先在东仪皇的身上下了幻术,此后只要东仪皇见到这个女子的话,至少就会有莫名的好感。” 绮里晔一听到最后一句话就不想听下去:“那伽印王能否先解开这幻术?” 其他的之后再说,他一刻都不想让这么膈应人的幻术停留在他的身上。 “不需要我解开。”夙沙羽说,“这种幻术是分很多层的,跟养蛊一样,被迷恋的那一方要付出代价来施行幻术,付出的代价越小,幻术的程度也就越轻。东仪皇被下的幻术应该是最轻的一层,所以现在有的只不过是好感,等到时间长了才会渐渐转为疯狂的迷恋。要解开幻术的话,只需要一段时间内不见到那个下幻术的人和那个女子,幻术的作用慢慢就会自己消退。” 绮里晔和水濯缨面面相觑。 不见到那个娑夷女子很容易,但是不知道这个下幻术的人是谁,要怎么避免见到?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出这个幻术使用者?”水濯缨问道,“比如说伽印族人的特征之类的?” 夙沙羽摇头:“你们中原人的易容术那么厉害,要掩盖特征很容易,而且使用这种轻度幻术的时候是没有表现的,被下幻术的人自己都感觉不到。不过有一点,几乎所有的幻术都是需要靠眼睛的直视和目光的交流来实施,东仪皇最近这十天半个月以来,经常和哪些人对视,这些人应该就最可疑。” 绮里晔蹙眉想了一想。他每天遇到的人虽多,但除了水濯缨、晏染和夙沙羽这种特殊者以外,全是身份比他低的人,跟他说话的时候一般都是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哪里敢跟他对视。 只有娑夷族跟中原人的习俗不一样,说话的时候看着别人,直视对方的眼睛才是表示尊敬。他在娑夷镇上的时候,跟他对视过的人倒是不少,但也就是几眼而已,没到夙沙羽说的十天半个月的程度。 至于其他人…… 绮里晔猛然想起来,翰林院的那个娑夷探花,季连超! 季连超是娑夷人,在他面前的时候从来都是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话,也没人觉得无礼。而且他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地会去翰林院跟进古文字破译的进度,季连超自请调去了这个部门,每次都能当面直接见到他。 虽然季连超的身上也带有娑夷人的异香,但这种异香并不是不可伪造的。以前娑夷人还是奴隶的时候,就有主家为了牟取暴利,从真正的娑夷人身上提取出异香,然后想办法染到容貌漂亮的普通男童女童身上,假称这些男童女童是娑夷人,以数十上百倍的高价卖出去。当然,这种染上去的异香并不能持久,过一段时间就会慢慢淡化消失。 绮里晔霍然转过身,玄翼从外面落了进来。 “去把翰林院里那个名叫季连超的娑夷人抓过来!” 玄翼立刻消失在院子外面。然而片刻之后,仍然是一个人回来了。 “禀报主子,季连超不在翰林院里,也不在他的住处。翰林院的人说,他自从今天下午出了翰林院,就一直没有回来。属下已经下令给御林军和”蛇信“”雀网“,全崇安戒严,搜捕季连超。” 绮里晔冷笑一声。 季连超想必是见到他和水濯缨下午就从娑夷州回来,而且又没有带着那个领舞少女,估计自己已经失败甚至是暴露,所以先逃为上了。 第77章 她的男人也敢肖想?(2更) 娑夷镇。 镇里数十处屋顶上的火焰刚刚被扑灭,众人都搞不清楚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但幸而只是烧坏的一部分屋顶上的木材而已,没有造成多大损失。 族人们各自在自家的屋顶上修补被烧毁的地方,正镇子中央长老居住的大屋里,一个姓滕的娑夷长老和那个名叫芸萱的领舞少女正在里面,周围门窗全是关着的,外面还有几个娑夷族人正在那里把守。 “不是让你在皇上面前待久一点么!”滕长老怒气冲冲,声音却压得很低,“你也跑去救火干什么?” “是尉迟长老叫我去的……”芸萱低着头一脸委屈,“皇上皇后身边除了我以外一个人都没有,我也不好一直站在那里……”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尉迟老儿!” 滕长老咬牙切齿,愤愤然骂了一声。 当初他们三个长老去请求皇上多照顾娑夷族人,结果被皇上一顿严辞打了回来,其他两个长老不敢再有什么想法,屁都不放一个,老老实实地回去治理娑夷族。但他却始终觉得不甘心。 那可是一国之君,整个东仪那么大一个国家,上亿人口的统治者,是他们娑夷族的族人。明明皇上当初为了保住娑夷族人花了那么多心思精力,为什么现在当上皇帝了,却就是不肯让娑夷人过得好些,还要在这种小镇子里面,跟那些最低贱的东仪百姓一样,靠着种地做工来讨生计? 去求绮里晔没有用,娑夷族里面除了绮里晔一人以外,也的确没有什么有才有能之辈,有资格插手到东仪的权力巅峰里面去。他们唯一有的就是绝色美貌。 绮里晔除了皇后以外一个妃嫔都没有纳,凑上去的女人全都死得其惨无比,滕长老也不敢把娑夷女子往绮里晔的身边送。 最早的时候本来是想让娑夷族里那些美貌少女去接近东仪的高官贵族,王公世家,但绮里晔严令警告过东仪所有权贵,以致于这些人现在对娑夷人全都敬而远之,根本不敢招惹。美色和性命之间,大部分人看得更重的毕竟还是性命。 直到滕长老偶然遇到一个在中原住了多年的南疆伽印族人,这才算是碰到了机会。 这个伽印族人颇有才华,野心也不小,本来就是打算通过科举入朝为官,然后再配合利用他的幻术在朝堂中一路往上爬。 滕长老顺道给他提供了一条辅助之路,就是给他伪造一个娑夷人的身份,入朝之后得以经常见到绮里晔,给绮里晔下幻术,让他迷恋上娑夷女子。 中原国家朝廷中的官宦之家,只要有女眷入宫为妃为嫔,得了圣宠,娘家便也跟着一荣俱荣,这个道理他们还是懂的。如果娑夷人率先在后宫占了一席之地的话,必定能扶持娑夷族一二,至少不至于让他们过得跟普普通通的东仪百姓一样。 季连超的迷情幻术一次只能对一人使用,这个名叫芸萱的少女,就是滕长老在娑夷族中选出来的最美貌的女子,也是第一个打算送到后宫中去的。 她是娑夷灭族之后出生的一代。当时她的主家本来也是意在培育出一个尤物中的尤物,以后好惊艳天下,选出一对容貌最俊美的娑夷男女,像是配种选种一样,几年内接连生下好几个孩子,再在这些孩子中挑选。其中只有芸萱集合了父母容貌中所有最出色的地方,因而也格外美貌得无可挑剔。 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就算是不用迷情幻术,送到大部分男人面前,男人都难以把持得住。 这些事情滕长老没有告诉其他两位长老,本来是怕他们泄露甚至是阻挠,结果这两个老糊涂一点也不知道看形势。 皇上一直在看着芸萱,都让芸萱站到他身边给他斟酒了,这种时候居然还让她去救什么火。要是芸萱顺利到了皇上身边的话,他们将来的好处不可限量,娑夷镇上被烧掉一两栋破房子算得了什么? 季连超之前说过,绮里晔见到芸萱的时候,必须让芸萱待在他面前越长时间越好,这样幻术才能渐渐起作用。滕长老本来设想的是绮里晔最好能直接把芸萱带回去,结果芸萱出来还没多久,整个宴席都被那场该死的大火打断,芸萱也没了机会在待在绮里晔的眼前。 “这一次只能先算了。”滕长老咬咬牙说,“皇上回去之后,肯定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会觉得疑惑。但你不用担心,皇上想查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的话,必然会把你叫去审讯查问,而只要他一见到你,幻术一起作用,那就不会把你怎么样。这个机会是你最后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抓住,无论如何都要待在皇上的眼前,再失败的话,就没有下一次了。” 芸萱点头:“长老放心,我知道……” 她话还没有说完,房间窗户便毫无预兆地被无声无息打开了,几个身着黑衣的“蛇信”暗卫一言不发地进来,没等两人反应,已经出手如风地点了两人的穴道,蒙上眼睛,带着便走。 芸萱开始时本来大惊之色,随即想起滕长老刚刚说皇上会派人来抓她,这才冷静下来。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等会儿见到皇上的时候应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再主动一些,才能更容易留在他的身边。 抓她的“蛇信”暗卫把她扔上了马车,一路辚辚驶去,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下来,估计是已经到了崇安。 芸萱被人带着辗转了好几个地方,等到她的哑穴终于被解开,眼睛上的蒙眼布也被取下来的时候,她满怀期待地睁开眼睛,眼前却根本没有见到绮里晔的身影。 这是在皇宫中的不知道哪一个房间里,在她面前的只有皇后娘娘,一个容貌阴柔雌雄莫辨的白衣青年,以及一个面容俊美坐在轮椅上的异族男子。 芸萱这时候只能装糊涂,一脸疑惑地看看水濯缨,又看看其他两人:“皇后娘娘?这是……” 水濯缨没有理会她,直接问夙沙羽:“有什么办法能看出她用过幻术?” 看到夙沙羽那一身伽印族穿戴的时候,芸萱就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她虽然没有见过伽印族的服饰,但知道之前使用幻术的季连超就是伽印族人,而眼前这个男子很显然并不是中原人。 水濯缨的幻术这两个字一出口,芸萱的心脏更是猛然往下一沉。 难道这个男子也是伽印族人,已经发现了他们使用的幻术? “那要看她付出过的代价是什么。” 夙沙羽的目光在芸萱身上从头到脚地扫视了一遍,对晏染道:“阿染,看看她身上有没有放血的伤口。” 付出的代价可以有很多种,最重的一种是一半阳寿,轻一些的可以是四肢或者器官,再轻的就是鲜血之类。芸萱的脸上没有显出阳寿折损的灰败死气,身上也没有缺胳膊少腿,那代价最有可能的应该就是鲜血了。 晏染听到他“阿染”这个自来熟的亲昵称呼时,略微蹙了一下眉头,走到芸萱面前,掠起她的衣袖。 果然,她的左手手腕动脉位置处,有一道已经基本上愈合的伤口,至少是在大半个月以前的了。这伤口上还敷着上好的药,包扎着纱布,想来是为了消除疤痕的。 大半个月以前,也就是季连超得中探花,进入翰林院的时候,时间正好能对得上,证据确凿无疑。 水濯缨望着芸萱的目光中透出讽刺的冷意。 她的男人,也敢凭这种手段来肖想? 第78章 我今晚可以好好补偿你(3更) 芸萱一见晏染查看她手腕上放血的那道伤口,一颗心脏顿时沉得更深,像是浸进了冰水之中,脸色也一片煞白。 她是真的被发现了! 但她仍然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想要多拖延一点时间,说不定正好能等到皇上前来救她呢? “皇后娘娘……民女手上的这道伤口是上个月不小心被刀子划出来的,可有什么问题?” “不用装了。”水濯缨像是看着一个乏味的跳梁小丑一样,淡淡地俯视着她,“你们做的事情本宫从头到尾都知道,季连超已经畏罪潜逃,滕长老也正在十八狱里审问之中,很快便会出结果,你也不用想着本宫手里的证据不够。就算本宫毫无一点证据,你以为凭你的身份和本宫的身份,本宫还不能拿你怎么样不成?” 芸萱脸上更是全无血色,紧紧咬着嘴唇半晌,突然急切地恳求起来。她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弹,没办法配合肢体语言来表达,只有一张面容上的表情显得格外迫切,带着一半决心和一半犹豫,像是有什么重大的秘密不得不要说出来一样。 “皇后娘娘,其实……其实民女等人这么做也是迫于无奈,是有重要原因的,但是民女只能告诉皇上……求皇后娘娘让民女见皇上一面,让民女当面告知皇上!这件事情真的非常重要!求皇后娘娘!” 她其实哪里有什么特殊原因,不过是故意说成这样,力求见绮里晔一面而已。只要见到绮里晔,幻术起了作用,她就有机会保住自己。 “有几分演技,但历练不够,还是浮夸了点。”水濯缨用一种导演挑演员的目光审视她一番,摇了摇头,“而且脑子太蠢,反应不够快。想也知道,本宫既然对你们用的幻术一清二楚,难道现在还会给你见皇上的机会?” 芸萱面如死灰,终于什么也说不出来,在地上渐渐颤抖起来。 “皇后娘娘……民女认罪,求皇后娘娘赐民女痛快一死……” 她自然听说过皇上的十八狱何等恐怖,与其拖着等到皇上把她扔进十八狱,还不如现在一死了之来得干净。现在皇上不在这里,皇后娘娘的名声远没有皇上那么残忍暴戾,求一求皇后娘娘,说不定还能给她一个痛快。 “说你蠢,果然是没聪明到哪里去。”水濯缨鄙夷地望了她一眼,“本宫既然费这个口舌评价你,便是不打算要你的命,留着你还有其他用处。” 芸萱一下子停了颤抖,猛然抬起目光来,望着水濯缨。 “皇后娘娘……要民女做什么事情,民女都可以做……” “放心,本宫要你做的是你最擅长的事情,你大约也只会做这个了。”水濯缨淡淡说,“本宫从你的族人那里听说,你以前作为奴隶的时候,伺候男人的本事倒是学得不错?” 芸萱的脸色又是一白。以前她的主家从她出生起,就是把她作为一个专为取悦男人的玩物来培养,她一门心思地学了这么多年,也学得炉火纯青,这的确是她最擅长的事情。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要把她送去伺候男人? “是……”她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民女……” 水濯缨没听她说话,做了个手势,旁边一个“蛇信”暗卫走过来,在她的口中塞了一颗药丸,然后极有技巧地一抬她的下颌,迫使她把药丸吞了下去。 “这是从问毒司里面出来的毒药。”水濯缨对着一脸惊恐之色的芸萱说,“每个月必须服一次解药,否则全身皮肤灰黑硬化如鳞片,溃烂流脓,皮肉整块剥落,最终腐烂见骨而死。你做得够好的话,自有人按时给你送去解药,否则一旦毒发,再无药解。” 芸萱声音颤抖:“皇后娘娘是要民女去……” “去西陵。”水濯缨说,“之后会有人告诉你该干什么。你也就是这副容貌和身上的本事还有些用处,好好利用,才能保得住你的性命。” …… 滕长老在十八狱里面都没经住用刑,只是看到了刑具,就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立刻招供。被绮里晔带去娑夷州,向整个娑夷族的族人当面承认了自己和芸萱的所作所为,然后被革除长老的身份,扔进了十八狱,娑夷族里再次选出一位新长老填补上空缺。 现在只剩下季连超没有被抓到。季连超在下午时分离开翰林院,现在估计已经出了崇安城。据夙沙羽所说,迷情幻术是伽印族幻术里面等级很高的一种,季连超连这个都会的话,必然还会其他不少幻术,搜捕起来更加困难。 水濯缨晚上回到凤仪宫,绮里晔也处理完滕长老的事情,从娑夷州回来了。冷着一张俊美妖异的面容,满身阴飕飕的黑暗戾气,周围的下属们全都战战兢兢地退在三丈开外。 水濯缨估计他这会儿心情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娑夷族的发展现在虽然已经走上正轨,大多数娑夷人都愿意踏踏实实自力更生,但无论哪个群体里面总是会有一两颗老鼠屎夹杂在其中,有时候甚至就坏了一锅汤。 其他人也就罢了,被自己一向重视的族人用这种下三滥的方法算计,虽然只能算是十分粗浅卑劣,并非什么恶毒阴狠的手段和目的,但总是觉得格外膈应。 不过这次水濯缨没去安慰他。他在秋收节宴席上盯着别的女人看了那么长时间不理她,她还有脾气呢,她还觉得不爽膈应呢,需要安慰的那个人应该是她才对。 ——至于是不是他的错,管他的。 完了,果然是近墨者黑,她跟绮里晔在一起时间长了,貌似也沾染上他那种蛮不讲理的恶习了。 幸而,绮里晔在这种时候表现还算不差,只是方式跟她理想中的差别大了点——一进凤仪宫就把她按在贵妃榻上面一顿狂风暴雨般的啃咬,三下两下扒下她身上的衣服,两只手直接往各个不可描述的地方伸。 “心肝宝贝儿放心,我只疼你一个人,今天的事情纯属意外,你要是不痛快的话,我今晚可以好好补偿你……” 水濯缨被他啃得喘不上气来,拼命地推开他的脑袋,以及他在自己身上趁机酱酱酿酿的双手:“知道了知道了!……没人要你补偿!” 补偿个毛线,还不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折腾她。他看其他女人的时候她是感觉不爽,但这一点都不妨碍每次这死变态丧心病狂地让她几天几夜下不来床的时候,她恨不得他滚得越远越好。 绮里晔总算停了下来,压在她的上方俯视着她,一只手仍然雷打不动地坚持停在她衣服已经敞开了一半的身上:“那个贱人你怎么处理了?” 水濯缨翻眼睛:“一国之君说话好歹有点风度,别开口就是贱人贱人的,影响自己形象。” 绮里晔嗤了一声:“这还不算贱人,那什么样的才算?……我在你的面前还需要什么风度,床上形象够好就行了。” 水濯缨:“……” 捂额半晌,无语地:“她既然喜欢勾引男人,我把她送去伺候一个又老又丑又恶心而且还有怪癖的猥琐男人了,满意了吧?” 绮里晔想了想:“你指的是西陵昌平侯?” 昌平侯是西陵一员大将,武将出身,用兵如神,战场上杀敌勇不可当。但就是年纪大了些,容貌丑了些,为人猥琐好色了些,家里妻妾成群美姬如云,据说还有以各种变态手段玩弄和虐待女人甚至是男人的恶癖,在西陵名声很不好听。 第79章 楚小姐的恋爱生活!(4更) 西陵先帝承德帝还在的时候,昌平侯这名声就已经传开了,奈何人家打仗实在厉害,承德帝当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了昌平侯这些毛病。 昌平侯尤其喜欢娑夷人,府中豢养了足有六七个娑夷少男少女,整个西陵其他地方的娑夷人加起来估计都没有他家的多。绮里晔夺权之后,在整个中原各个国家搜寻娑夷人,费了不小的心思力气才把他府中那几个娑夷少年救出来。 “我觉得这位美人难得长了一张那么漂亮的脸,天生尤物,而且据说伺候男人的功夫又十分了得,杀了或者废了未免可惜,还不如物尽其用。” 水濯缨估计换做绮里晔的话,肯定是想尽各种新奇恐怖的酷刑来招待这位娑夷美人,但这不是她的风格。她一向自认是个文明人。 本来打算把芸萱送过去当间谍来培养,现在看来资质有限,只能退上一步,当做美人计来用。就凭芸萱的姿色,以及当初绮里晔从昌平侯府中救出那些娑夷少年的难度,昌平侯一见到芸萱,绝对不肯轻易放过。 只要有人安插到西陵这一员重将的身边,就算芸萱没有当间谍的天赋,要借着美色做出点事情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绮里晔勉强表示满意:“可以,不过要派人盯紧一点,以免被即墨缺发现。” 对着水濯缨,尤其是不穿衣服的水濯缨时,他在别的话题上的注意力一向维持不了多久。草草答了一句之后,又朝水濯缨压下来:“不行,今天冷落了你,不补偿你一下,我总觉得于心不安……” 水濯缨:“……” 能不能不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这么假真觉得有人会信么? 又赶紧推开他:“等等等等……现在这才什么时辰,晚饭还没吃呢,你不饿我饿!” 绮里晔在她身上磨磨蹭蹭了半天,这才不情不愿地起来。水濯缨赶紧拢住被他扒开的衣服,裹得紧紧的,免得这个禽兽看多了又把持不住。 外面传进晚膳,照例是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精致讲究得跟艺术品一样的菜肴,水濯缨特地推了一盘炸虾仁放到绮里晔的面前,带着一脸蜜汁微笑:“尝尝这个,我专门吩咐御膳房给你加的菜,一定要全部吃完。” 绮里晔狐疑地看了她脸上的诡异微笑一眼,然后又去看那盘炸虾仁。那虾仁似乎不太像是普通的虾仁,外表微黄酥脆,内里晶莹雪白,色泽倒是十分鲜美,不过比虾仁要长得多,也不像虾仁一样是蜷缩着的。 “这是什么?” 水濯缨仍然是一脸蜜汁微笑:“你吃了就知道了。” 绮里晔夹了一条虾仁肉放进口中,味道倒是极美,又脆又香,鲜甜甘浓,完全不像是虾仁,而是一种从来没尝过的味道。 “吃出来是什么没有?” 绮里晔摇头,水濯缨等的就是他这个反应,笑吟吟地招了招手,外面走进来一个面容诡异地微微扭曲着的小太监,手里捧着一个大锦盒,姿态僵硬古怪,像是捧着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 小太监走到绮里晔的面前,带着一种控制不住的寒毛倒竖的表情,艰难地打开手里的锦盒。锦盒里面赫然竟是数十条足有七八寸长的大蜈蚣,红黑相间,花纹斑斓,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还在锦盒中不断地蠕蠕而动,挥舞着几百几千只步足。那个捧着锦盒的小太监已经都要哭了出来。 “你刚刚吃的就是这种蜈蚣肉。”水濯缨笑眯眯地说,“不过放心,蜈蚣已经去了壳吐干净了毒液,蜈蚣肉本身是没有毒的。这在夏泽也是难得一见的美味佳肴,你不用想着这是蜈蚣,多吃几次,应该也就吃习惯了。” 让这个死变态在秋收节宴席骗她吃虫子的肉!恶心不死他! 绮里晔:“……” 盯着那一盒子的红黑色大蜈蚣看了半天,拿起筷子来,淡定无比从容无比地又夹了一条蜈蚣肉放进口中。 “这味道倒是不错,确实算得上美味佳肴,以后可以让御膳房加这一道菜。” 水濯缨:“……” 凭什么她吃了一整碗的虫子差点没崩溃,而他就一点都不受伤害?这不公平! …… 北晋,邺都,太子府门口。 楚漓指挥着一群太子府的家丁把她的东西往太子府里面搬:“……愣在那里干嘛?这几个箱子全部都搬进去!我又不是来做客的,在这里至少要住上好几个月,生活质量上总不能不保证吧?” 为了配合她作为聿凛女朋友的身份,楚漓难得地穿了一身女装出现在公共场合,本来还腐心大作地想要穿一身男装搬进太子府,被聿凛死活拦下了。他还不想让天下人以为他这么多年来不近女色,是因为有断袖之癖,就算楚漓再喜欢也不行。 太子府门口已经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在那里新奇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他们之前就有听说太子心仪于一位商户之女,特地送了厚礼上门去向人求亲,一开始的时候还被拒绝了。现在这应该是已经成功的节奏。不过这人还没过门呢,以后要当太子妃的这位传奇女子就领着人大箱小箱地把东西往太子府里面搬,还光明正大地宣布要在里面至少住好几个月,这可真是开国以来第一遭。 太子府的众家丁们被围观得只觉得自己像是关在笼子里面的猴子,一个个脸上跟火烧一样,都不敢去看外面的吃瓜百姓:“那个……楚姑娘,您住在哪个院子?这些东西要搬到哪里去?” 楚漓一指穿了一身墨绿色锦袍站在旁边,脸上表情蜜汁微妙诡异,同样全程无法跟外面百姓们对视的聿凛:“你们家主子住哪个院子就是哪个院子。这几个小点的箱子搬进他房间里面去,我跟他睡一个房间。” 聿凛:“……” 太子府众家丁:“……” 外面的吃瓜百姓:“……” 果然不愧是传说中惊世骇俗程度堪比东仪皇帝的女子啊。 “咳……” 聿凛恨不得用手把脸捂上,终于受不了地朝楚漓走过来,压低了声音。 “你搬进太子府可以,但是睡一个房间……你要不要再想想?” 楚漓扫他一眼:“干嘛?之前不说要娶我么?现在我搬过来跟你一起住,你倒是不乐意了?” “不是……” 聿凛纠结成一团。他早就知道她的想法异于世俗女子,最初引起他注意的就是这一点,但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有清新脱俗到这种程度的想法。之前楚漓说出那句没上过床怎么能成亲的时候,他整个人只有一种感觉,就是被泥石流冲刷过的感觉。 “……我不是不想跟你住一起,但我们还没有成亲,我要是现在就坏了你的清白,那算什么?” 想娶一个女子,便三媒六聘地去提亲,光明正大把她娶进门来,拜堂成为夫妻之后再圆房,这才是对一个女子的爱重。婚前失贞的女子不管原因为何,都是为人所不齿的,哪怕是订了亲而还未真正成婚的也不行。 “那有什么关系。”楚漓挥挥手,“我是女子,被占便宜的是我,我都不介意,你纠结个什么劲儿。反正你是太子,难不成还有人敢抓我去浸猪笼?” 一边说着一边狐疑地望了聿凛一眼。 “我说,难道你真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身体缺陷不成?不然干嘛一直这么推三阻四的不肯让我跟你住在一起?有女孩子主动送上门来,正常男人不都应该表示欢迎的么?” 聿凛:“……” 得,身体缺陷都冒出来了,他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哪里还敢再说半个字。 楚漓很快就把自己的东西整顿进了太子府。光顺帝还在,聿凛的母妃齐妃仍然住在宫中,这太子府里面的正经主子只有聿凛一人。聿凛本来性情偏于冷峻,不喜热闹,太子府平日里更是清静,几乎都没什么活人气。 楚漓一进来,别说活人气了,整个太子府就跟开了锅一样,鸡飞狗跳,多她一人就像是多了五百只吵吵闹闹的鸭子。 之前她住的楚宅,因为建筑和园林布置得实在是太好,景色优美,而且又偏重于平民化的奢华,楚漓还是比较满意的。但即便如此,不少地方也没逃过她的毒手,被她生生改成了她习惯的现代风格,走进去就跟走进一个古典园林旅游景点似的。 而太子府是皇家府邸,规制上森严得多,建筑端庄,园林清整,虽然气势上更加恢弘,但未免失于趣味,没有民间宅邸那么亲切近人。 按照聿凛之前的打算,他必须先娶楚漓为太子妃,然后再登基为帝,而楚漓又规定了至少半年的恋爱测试期,才肯考虑谈婚论嫁的事情。这也就是说,这座太子府他们应该还会住挺长的时间,一年内都不会搬出去。 楚漓拉着聿凛一边在太子府里面到处转来转去,一边挑三拣四:“你这太子府里面怎么一片冷冷清清的,全是草木,一棵花都没有,现在是秋天,好歹也该种点菊花桂花什么的啊……我本来还想做个桂花糕和桂花酒酿圆子给你尝尝的,这要去外面买现成的干桂花还有什么意思……” 聿凛立刻吩咐跟在后面的剑衣:“让人从外面移栽二十棵桂花树进来,要那种花开得正盛的,至少两人高。” 剑衣在心里默默地吐槽,殿下也不像是这么没常识的人,估计是被楚姑娘一句要给他做吃的冲昏头脑了。人挪活树挪死,这么大的桂花树移栽进府里来,就算现在花开得再好,换土时的适应期也是蔫不拉几的,这种时候的桂花哪有什么可看。 但口中还是恭敬答应。管它桂花到底怎么样,以他对楚姑娘性格的了解,她估计也就是一时兴起提了这么一句,等到桂花树真的移栽进来,她估计早就把这一茬忘得一干二净了。 走到太子府里面的湖水边,这里总算有了一片比较柔雅秀丽的景致,湖中一座精致的小亭,木制的水上栈道曲曲折折地从岸边草地上延伸至小亭,仍然碧绿葱郁的草丛中还盛开着一片疏疏落落的淡紫色紫菀花。 “这里倒是不错。”楚漓又开始指手画脚,“可以在那边的草坡上面摆放一架秋千椅,正好对着下面的景致……秋千椅知道是什么吧?就是能像秋千一样荡起来的椅子,回头我画一个样子给你看。把座位做大一点,以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坐在这里了。” 聿凛看着她在那里喋喋不休,说的全是对于他们未来生活的设想,一副充满期待的样子,突然一把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扣住她的后脑,低头便朝着她吻了下去。 第80章 西陵皇求见(1更) 楚漓正说到上兴头的时候,突然感觉一股清冷中带着炽热波澜的气息迎面笼罩而来,嘴唇随即便被柔软之物堵住,那触感也是微凉中藏着灼灼的热度,像是一块内里包含了火的冰。 这是楚漓来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被人亲吻。前世里她长得不差,性格又开朗,上高中时也曾经瞒着家长老师谈过恋爱,但那时候不过是私底下偷偷地牵个小手亲个小嘴,对方也只是跟她一样青涩懵懂的十几岁男孩,其实并不懂什么恋爱不恋爱,谈的多半是个新鲜好玩而已。 然而现在,亲吻她的是个男人,已经完全成年,彻头彻尾再无丝毫青涩气息的真正的男人。 楚漓先是愣了三秒钟,眼睛睁得大大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但随即就反应过来,毫不示弱地踮起脚尖也反吻过去。 这第一次接吻谁强谁弱,暗中决定了以后在床上谁上谁下的局势,她绝对不能一开始就输了气场! 聿凛毫无半点接吻经验,吻技生疏而笨拙,又怕第一次给楚漓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开始时吻得小心翼翼,跟蜻蜓点水差不多。 万万没想到楚漓竟然会这么生猛主动地反攻回来,一下子把他推得差点没站稳,小小的舌尖毫不客气撬开他的唇舌,不像亲吻倒像是干架一样,气势汹汹地往里面探去,逼得他手忙脚乱地不得不往后躲闪退避。 然而还是听见楚漓“嗷”了一声,离开他的嘴唇,捂着嘴巴连连倒抽冷气,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牙齿磕到嘴唇了!” 聿凛:“……” 活该,自己也没什么经验,还非要这么凶猛急躁,把他当做肉骨头一样死命地啃,难怪会被伤到。 拿下楚漓的手,她的嘴唇上破了一个小口子,刚才两人纠缠得太紧太凶,也不知道是被他还是她自己的牙齿给磕出来的。 “回去给你上药。” 聿凛无语地拉着楚漓往回走。第一次亲吻就吻成这个样子,她还说成亲前一定要先跟他圆房,现在他都不敢去想象圆房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景象。 要是实在劝不住她的话,他还是趁早让人去赶制一张结实点不容易散架的大床好了。 …… 罗胤,王都米利斯。 这是一座临着西海的城市。跟中原城市比起来,带着浓郁的异域风情,城市色彩鲜艳明快,用得最多的就是犹如火焰般的各种红色。大型建筑上面随处可见高高的塔楼,以及浑圆饱满的战盔式穹顶,尖细的顶端直指天空。 西莲娜女皇居住的王宫临着海边,庄严大气的正红色宫殿巍峨矗立,映照在蔚蓝的海水中,周围是大片大片的花园和草地。北地天气寒冷,这才不到十一月,已经降下了一场小雪。薄薄的白色覆盖在宫殿金红相间的屋顶上,以及已经枯萎的草地上,像是撒了一层盐霜。 王宫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笼罩在一股压抑低沉的气氛之中,上面的天空都感觉暗沉沉的,仿佛黑云压城一般,从来没有放晴过。 西莲娜女皇被罗胤先帝先后捧着长大,金尊玉贵雍容端庄,在罗胤本来形象极好,深受百姓崇敬爱戴。但自从乌坦回来之后,名声一落千丈,简直到了声名狼藉的地步。 因为她在乌坦犯下的大错,害得乌坦死伤近千人,罗胤又不敢直接跟乌坦开战,只能咬牙赔偿了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巨额赔款给乌坦,从乌坦把西莲娜女皇赎回来。 罗胤国库里面根本没有这么多钱,不够的那部分自然只有从臣民那里凑。现在乌坦皇室欠下巨债,难以为继,西莲娜女皇回来之后,不得不立刻把税收提高到了原来的整整三倍,结果臣子百姓们更是怨声载道。 以前罗胤人民爱戴西莲娜公主,不过是类似于粉丝喜欢一个当红女明星的感觉,只要长得漂亮气质好,未必要有多少才华,也能收获大量人气。现在公主成了女皇,成了切切实实地跟他们生活利益挂钩的统治者,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要是西莲娜女皇是位能够让罗胤国泰民安的明君,那也就罢了。偏偏她刚即位不久就给罗胤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搅得整个罗胤乱成一片,财政空缺,民不聊生,还跟原本关系友好的邻国乌坦结下了仇怨。谁对她还爱戴得起来。 西莲娜女皇以前经常有事没事出行巡视,表面上显得她更加亲民,其实是因为她最喜欢那种走在街道上周围百姓们都朝她热情欢呼的感觉。但这次从乌坦回来之后,她一个多月都没有走出王宫一步,一来走出去绝对再见不到百姓们崇敬热切的目光,二来她的伤势还没好,也根本不想出去见人。 她的右腿断了还容易治疗,现在已经好了大半,但脸上的那道伤口想要完全恢复,却难如登天。 “砰!” 王宫里的房间中,一面精美的铜镜被狠狠摔在大理石地面上,铜镜背后和边缘镶嵌的宝石摔落出来,碎了一地。这已经是一个多月来被摔坏的不知道第多少面铜镜了。 “你们给我解释清楚!”西莲娜女皇尖声叫道,“开的药根本没有用!这都多长时间了,我脸上的伤口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脸上包裹的白纱布刚刚被拆下来,露出右脸上一条醒目的深深疤痕。因为当初受伤的时候伤口太深,怕难以愈合,乌坦医师不得不把伤口缝了起来。现在伤口本身已经基本上愈合,缝线也早就拆除了,却留下了缝合时密密麻麻的针脚,以致于那道伤疤看上去就像是蜈蚣一样,十分狰狞可怖。 这对于一向看重自己美貌的西莲娜女皇来说,简直比杀了她还令她难以忍受。 她对面站着好几个罗胤医师,全都低着头弯着腰,面露为难无奈之色。 他们确实是开了最好的消除疤痕的药物,但这是一件十分耗费时日和耐心的事情,哪怕是一道小小的疤痕,想要完全消除可能也得花费好几个月的时间。女皇脸上的伤口实在太深,疤痕严重,花个一年半载能淡化下去都已经算是不错了,哪里是这一个多月就能见到效果的。 这些事实他们已经向女皇禀报过无数次,但女皇根本就听不进去,还是隔个三五天就要为了这道疤痕而大发雷霆,王宫中的医师都已经被她治罪了好几批。现在他们也不敢回话,免得更加激怒西莲娜女皇,只有默默站在那里挨骂。 这时,房间外面有一位侍女急匆匆进来。见到地上摔碎的铜镜,就立刻知道来的时候不巧,正撞上西莲娜女皇又在发脾气。 但也不敢延误,硬着头皮向西莲娜女皇禀报道:“陛下,有客前来米利斯王宫……” 西莲娜女皇正在气头上,抓起梳妆台上的首饰盒就朝那侍女砸了过去:“是什么客人,难道就不知道一句话说完?还非要等着我开口问你不成?” 那侍女被砸得全身一抖,又不敢后退,心里直叫屈。她这一件事还没有禀报完,女皇就打断了她,要她怎么说? 以前女皇至少还十分重视仪态上的端庄雍容,极少见过她发脾气,不过也许只是因为以前她极少遇到过不顺心的事情。而现在简直跟火药桶一样,动不动就炸。 连忙把头埋得更低,战战兢兢地继续禀报:“回陛下,是西陵皇帝,从海上乘船过来的,提前派人通传了王宫,说是想见陛下。” ------题外话------ 今天3更,明天恢复到两更,朝九晚六,以后更新变化另行通知 第81章 那一剑,就是东仪皇后刺的 西莲娜女皇微微一震,一下子忘记了刚才的脾气。 上次五国聚首,其他四国的君王中,她最有好感的就是西陵皇帝即墨缺。乌坦可汗萨尔勒长相粗犷,而且粗鲁野蛮,只看中她的美貌,在她毁容之后对她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东仪皇帝绮里晔尽管容貌艳绝天下,但性情太过恶劣,眼里只有他那个皇后,一点面子都没给过她。 只有即墨缺,不但外表俊雅柔和,气度也温润如玉,斯文有礼,风度翩翩。她落马毁容后,萨尔勒对她立刻就换了一副脸色,但即墨缺来她的毡帐中看望她的时候,对她的态度仍然是一如既往地温和。甚至带着更多的抚慰之意,在毡帐中陪她闲谈说话,还特地命人从西陵快马送了祛疤的伤药过来。不管这伤药有多少效果,这份心意她总是感觉到了的。 之前在乌坦的时候,西莲娜女皇也听说西陵皇帝和东仪皇后被野牛群带着失踪,后来被找到,却和东仪皇帝起了龃龉,直接返回西陵的事情。 那会儿即墨缺应该还不知道野牛群的事情是因她而起,不过乌坦该死地败坏她的名声,把这事在五国之间都传开了,即墨缺回西陵之后肯定会听说。 即墨缺差点遇难,说到底是因为她的缘故,他没有也向罗胤索要赔偿她就已经够庆幸了,现在上门来罗胤见她,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从来通报的使者的态度看,似乎并没有敌意。 “西陵皇到哪里了?”西莲娜女皇连忙起身,“赶快请进王宫里面来!” 王宫中立刻为了迎接西陵皇帝而布置准备起来。西陵和罗胤中间隔着一个乌坦,并不接壤,但是从西陵走海路可以直接到达罗胤王都米利斯,还更快一些,所以即墨缺是乘船来到罗胤的。 派人前来通报的时候,西陵的船队已经到达距离米利斯不远的地方,一个多时辰之后,即墨缺就到了王宫中。 西莲娜女皇脸上伤疤未消,自然不愿意直接被即墨缺看到面容,是戴着面纱出来迎接即墨缺的,一身穿戴仍然极为华贵端庄。虽然容貌暂时没有恢复,但她还是罗胤的女皇,更要注意自己的形象。 她第一眼见到即墨缺的感觉,就是他似乎比在乌坦见到的时候又清瘦病弱了两分。 罗胤现在才十月份,虽下了第一场小雪,也没有到多冷的时候,即墨缺却已经穿着一身数九寒冬时才会穿的厚厚冬装。外面披了一件长及地面的正紫色暗银纹白狐大毛斗篷,带着兜帽,只露出里面一张似乎比那白狐皮毛还要苍白两分的面容。 固然那张面容还是温润如美玉,带着从容柔和的微笑,但也许是因为多了这更加明显的病态,这一方美玉已经不那么端润蕴藉,而是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百闻不如一见,贵国风物人情果然大不同于中原,十分引人入胜。”即墨缺温声开口。“女皇别来可好?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换做别人开口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她过得可好,以及身上的伤势,西莲娜女皇肯定觉得这是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地故意讽刺她。但即墨缺的语气十分温柔真诚,同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不带丝毫嘲讽之意,只让人觉得他真的是在关心西莲娜女皇的近况。 西莲娜女皇从乌坦回到罗胤以来,日子过得处处艰难,所有人都是在她面前战战兢兢,在背后就连连摇头,从未有人用这般温和友好的语气跟她说过话,一时间竟然让她心潮汹涌,连鼻尖都有些微微发酸。 “腿上的伤快要好了,只是脸上……”以西莲娜女皇平日里的傲气,本来从不屑于向别人倒苦水,这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西陵皇见我戴着面纱,就应该知道我脸上的伤势如何了。” “是朕问得多余了。”即墨缺歉然说,“看来朕上次命人带给女皇的伤药还是不够好。不过女皇放心,女皇这般天姿国色,倘若真的受了毁损,世间再无如此无双风姿,太过遗憾。朕一定会帮女皇想办法,找到最好的医药,恢复女皇的容貌。” 西莲娜女皇的确容色美艳,不过也没到举世无双的地步,但她素来自视甚高,最爱听的便是旁人夸赞她的美貌。现在脸上受了伤,她根本不肯相信她的容貌真的就这么毁了,即墨缺这时候不安慰她节哀顺变,而是表示一定会帮她恢复容貌,自然一句话就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去。 “多谢西陵皇。”西莲娜女皇对即墨缺的好感顿时又上升了几分,“只是……” 只是她却十分不明白,她现在的名声在中原各国应该都不好听,即墨缺也因为她而受过害,为何会特地来向她示好? 即墨缺仿佛是看出了她心里的疑惑,微微一笑:“女皇可知道,上次各国聚首之后,东仪和西陵之间的关系已经破裂。乌坦可汗萨尔勒不知为何,似乎也对朕颇有微词,近来已经几乎不和西陵往来。” 西莲娜女皇毕竟不是傻子,被即墨缺这么一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乌坦那次野牛群事故中,四国来的宾客都有死伤,她使用火硼粉的事情被查出来,把其中三国都一并给得罪了,而且还和东仪皇后直接结了仇。而现在西陵同样也和东仪乌坦两国关系恶劣,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他们两个国家这种时候自然应该联起手来,免得势单力孤。 罗胤和西陵两国并不接壤,中间隔着一个乌坦,但可以通过海路来联系。而且乌坦夹在他们中间,其实也有好处。现在四个国家局势紧张,早已不复以前的和平关系,如果开战的话,西陵罗胤两个国家在乌坦的南北两面,可以让乌坦腹背受敌,这一点至少是有利的。 然后就是东仪。东仪比乌坦更难对付,但西莲娜女皇对东仪皇后的恨意也比对任何人都深得多。若不是水濯缨的话,她使用火硼粉根本就不会造成那么大的灾难,但黑锅却全都落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事后还是水濯缨帮着萨尔勒,把这件事情给查出来的,现在害得她身败名裂,罗胤蒙受重大损失,还跟乌坦结成了仇敌。 “我听说……”西莲娜女皇想起之前听说的一件事,试探着问即墨缺,“……西陵皇在乌坦从沼泽里被救出来的时候,身上受的伤是剑伤,可否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即墨缺被救出来之后,直接回了西陵,没有再去库里城。但当时在场的乌坦士兵那么多,还是把一些消息传回了库里城,西莲娜女皇没有被萨尔勒软禁起来的时候,也约略听到一二。说是东仪皇跟西陵皇剑拔弩张,针锋相对,西陵皇是劫持了东仪皇后,这才得以脱身。 即墨缺眼中望着的是西莲娜女皇,目光神色仍然温和从容,眼底的神色却幽暗得深不见底。隐约可见某种复杂难言的暗流涌动,像是极黑极暗的大洋深处,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事物。 “那一剑,就是东仪皇后刺的。” 他的语气很平静,从里面听不出太多东西来。西莲娜女皇一听他这句话,顿时就放心了大半。 之前她看即墨缺看水濯缨的眼神似乎不太对,还担心即墨缺对水濯缨也有点不一样的意思,现在这么说来,这两人之间也有过节龃龉。 那就更好,她以后要对付水濯缨报仇的话,即墨缺必定会帮助她一二。 即墨缺把西莲娜女皇的神色尽收眼底,似是把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没有再说什么,只有眼中的笑意越发温和。 第82章 优昙婆罗花和小皇子的消息(3更 大雪已过,崇安城的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十月二十三下了第一场雪,一下就是整整一夜的鹅毛大雪,把整座城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之中。 凤仪宫中早就生起了火墙。这是特意修建成的中空的墙壁,炭火升起的热气流在墙壁中流动,房间里面便温暖如春,而丝毫没有直接在房间里面点炭火的憋闷之感。只是自然,耗费的炭火也要比直接点着要多出好几倍,烧着火墙的时候感觉烧的都像是大把大把的金子银子。 前几年水濯缨身体还没有大好的时候,凤仪宫里就修了火墙。去年冬天她和绮里晔都在北晋,今年尽管身体已经没那么怕冷了,凤仪宫里一入冬照样还是这么烧钱。 十月以来皇宫中倒是太平无事,水濯缨抓住这难得的空闲时间,练武练得十分刻苦。 她的身体以前不知道习武天赋怎么样,反正在三年前锻经洗髓过之后,武功进益比一般人快得多,练上三年已经有了不少江湖人练十年的水平。要是没有绮里晔这个妖艳贱货天天折腾她占用她的时间精力,估计进步还能更快。 翰林院那边,逃跑的季连超一直没有被抓到。季连超会不少伽印族幻术,抓捕起来本就不容易,后来东仪西面边境传来消息,说是发现了季连超的行踪,他应该是已经逃到西陵去了。 绮里晔和水濯缨从乌坦回来之后,西陵和东仪两国就处于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原本的来往交流全部都被切断了。这时候再派人追进西陵国境搜捕季连超,难上加难,季连超应该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会往西陵那边逃。 不过这个人也没什么要紧,一时抓不到,慢慢搜捕便是。 倒是翰林院破译上古文字的工作进展不小。从羌留族地下宫殿里带出来的那张蚩罗墓示意图,上面的文字注释已经被零零散散地破译出来了三分之一,有部分句子已经大致能看懂了。 注释文字内容不少,现在还不能读通全部意思。不过从已知的部分看来,蚩罗墓为了防止后世之人盗墓,在墓里设了重重机关,极为凶险。就算有这份示意图作为攻略,到时候要进去,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不过这座上古陵墓倒也不是纯粹的陵墓,建成便不再让任何生人进入打扰,而更像是蚩罗王族为自己的后代保留下来的一座大宝库。文字里面有提到,蚩罗墓修建的时候,为蚩罗王族的后人留下了一条真正的入口通道,只有蚩罗王族的血脉传人才能打开通道,进入蚩罗墓,其余人从这里进去的话,要面对的还是无数机关陷阱。 这蚩罗王族的血脉传人根本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水濯缨和绮里晔也不指望这个,只等着那张图上的文字全部破译出来,再去燕岭莲花峰开始这一项挖墓大工程。 然而这边才进展到一半,临近十一月的时候,东仪那边就传来了一个大消息。 这消息传到的时候是凌晨,水濯缨刚刚被绮里晔折腾了半夜,窝在他的怀里睡得正沉,被房间外面传来的声音吵醒了。 “皇上!皇后娘娘!有急报!” 说话的声音是蓝翼,听上去十分急切。绮里晔的下属在这个时间来打扰两人睡觉,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出了十万火急的大事。 绮里晔按下已经被惊醒的水濯缨,让她先不要出被窝,自己坐起身来,一头在黑暗中泛出幽幽微光的长发流散在后背和被褥之上。 “进来说。” 蓝翼进了寝殿,隔着内间的幔帐,在外面压低声音:“涿州传来消息,说是在那边的金矿矿山中发现了优昙婆罗花!” 内间床上的两人齐齐脸色一变。这下水濯缨也一翻身从被窝里坐了起来。 “优昙婆罗花?怎么会出现在涿州金矿矿山里面?” 涿州在崇安的西边,靠近西陵,金矿矿藏丰富,从前朝开始就一直在开采金矿,产量在整个中原数一数二。 “是一座新开出来的矿山。”蓝翼说,“那优昙婆罗花开在矿山缝隙之中,有一位矿工在开采中受了重伤,落进缝隙,被困在里面无法出来,饥渴之下只能摘缝隙里的花草聊以充饥,结果突然发现身上的重伤在一两日之内尽数痊愈。这件事传了开去,‘雀网’在那边的人才猜测那有可能就是优昙婆罗花。” 绮里晔和水濯缨对视了一眼。 “有没有说优昙婆罗花是什么样子的?” 晏染之前说过,古籍中记载上古时期蚩罗王族拥有过优昙婆罗花,但也就只是提了这么一句而已,其实他们也不知道优昙婆罗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花,生长在什么样的地方。 “只说了是白色小花,没有详细描述。”蓝翼说,“剩下的优昙婆罗花只有两朵,那边不敢自作主张拿来试验效果,怕浪费了灵花。现在整座金矿已经被涿州军队封锁起来,金矿里的所有人也都被隔离了,等着主子过去确认。” “现在天也快亮了,我们马上就动身。”水濯缨披上衣服,从床上下来,“叫上晏染一起过去,他也需要优昙婆罗花。” 这要真的是优昙婆罗花的话,两朵花应该正好够给两个人用,夙沙羽的腿就也能恢复了。 晏染听说找到了优昙婆罗花,也是大喜过望。天光刚蒙蒙亮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准备停当,到了皇宫门口,准备快马赶到涿州。 涿州距离这里六百多里,马匹速度够快的话,今天傍晚也就能到了。 然而正要出发的时候,“雀网”那边又百里加急地传来了另外一个消息。 在东仪南方的一个小村子里,发现了一个六七个月大的男婴,被村子里一户人家收养,问起这男婴的来历时,这户人家说是一个夏泽人从夏泽那边带过来的,具体的情况也不清楚。 这男婴的眉眼颇有几分像是夏泽皇帝水今灏。当初夏泽小皇子在战场上落入火海失踪,没有找到尸体,夏泽皇后齐望月始终不肯相信小皇子是真的死了,还离宫出走满天下地去找小皇子。要是小皇子真的没有死的话,这男婴各项情况都正好吻合,会不会真的就是小皇子? “雀网”的人没有亲眼见过小皇子,寻找小皇子的时候,也只是根据水濯缨的描述来判断小皇子的面貌特征,自然无法判定。而水濯缨在夏泽的时候,对小皇子的容貌已经十分熟悉,所以只有她亲眼见到了才能认得出来。 水濯缨一下子觉得有些晕。心想这重大的消息要么不来,要么就一口气来两个,而且一个在西边一个在南边,都没法顺路。 不过小皇子的事情还是比优昙婆罗花的事情重要得多。如果真是小皇子的话,简直是天大的喜事,水今灏和齐望月找回孩子,便不用再像现在一样苦苦煎熬,两人说不定还能借着这个机会和好如初。 现在“雀网”那边正在送那个男婴北上,两天之后就可以到崇安了。水濯缨跟绮里晔商量了一下,决定绮里晔和晏染先去涿州金矿那边,而她则是往南走一段,尽快跟送男婴来的“雀网”碰头。 如果真是小皇子的话,她估计要亲自走一趟把人送回夏泽去,顺便做个中间人,缓和一下水今灏和齐望月两人的关系;如果不是的话,她再转道去涿州,也不过是多费个一两天时间而已。 第83章 看了这章保证不会后悔!(1更) 绮里晔和晏染往西,水濯缨则是快马加鞭南下。第二天上午,就在路上一个驿站里面,碰到了带着那个男婴前来的“雀网”部下。 一看那个男婴,结果让她十分失望。那男婴的容貌长得的确有几分像是水今灏,也难怪会引起“雀网”的注意,但并不是小皇子。水濯缨在夏泽的时候抱过很多次小皇子,虽然当时小皇子才刚满月,脸还没张开,容貌和现在六七个月大的时候肯定会有出入,但她绝对不会看错。 至于其他正好吻合的情况,应该只不过是巧合罢了。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水濯缨本来是满怀期待地赶下来,结果现在这个打击受得着实不小。幸好她一向行事谨慎,没有直接传信给水今灏,不然水今灏受的打击恐怕更大。 没办法,只能让“雀网”把那个男婴送回原处去,她自己兴致缺缺地掉头折返。被这么大起大落地一折腾,优昙婆罗花的事情对她来说似乎都没有那么重要了。 水濯缨本来是要直接去涿州的,但是从这里没有直接通往西北方向的官道,只能曲曲折折地绕道走小路,路程不见得更短,而且又难走。还不如选择容易走的官道,先北上去崇安,再往西去涿州,这样还更快一些。 到崇安的时候,水濯缨在皇宫中停了一停,换一身行装,毕竟崇安去涿州也需要一天时间。 她到皇宫里的时候,翰林院那边有又一份刚刚破译出的上古文献传过来,被“雀网”递到了她的手上。 翰林院根本不知道蚩罗墓示意图的事情,只负责埋头破译上古文字。每破译出一份文献资料来,都是直接交到绮里晔和水濯缨的手中,然后他们两人再从这些文献里面找出相同的字,一一对应到蚩罗墓示意图上面去。 这样虽然进展很慢,但是能防止翰林院泄密。毕竟那边人多口杂,又不好把人全关起来,关上好几个月时间。要是蚩罗墓的信息流了出去,再像上次一样引来一大堆人到燕岭的话,那他们挖墓就更加麻烦了。 水濯缨看了看这份文献。本来只是随便翻开扫一眼,打算让人先收着,等到她从涿州回来之后再慢慢对字研究。 没想到,刚刚翻开文献,她的目光一下子就在上面定住了。 这份文献上面,竟然是关于优昙婆罗花的记载。 而且篇幅还不短,有数百上千个字,是对优昙婆罗花外形和特性的详细描述,它的功效作用,以及如何服用的细节等等。 水濯缨本来还想着这份文献来得简直不能再是时候,正好可以借此判断一下涿州那边的到底是不是优昙婆罗花,而不用浪费花来试验。 如果真是的话,也能知道这优昙婆罗花应该要怎么服用才是正确的。传说中优昙婆罗花是神佛之花,为祥瑞灵异之所感,可治愈世间一切伤病。其实它应该也没有传说中这么逆天,大约就是一种治病治伤效果特别好的药材,用法上肯定有讲究。 水濯缨一目十行地浏览下去。然而,目光在落到其中一段描写上面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此花虽名为花,实则形如白色圆珠,小者如赤豆,大者如棋子。无根无叶,蕊瓣难分,只有一白色细茎,悬挂花苞,有如细丝悬铃……不需水土日光,但需生长于黄金之上,黄金越纯,生长越盛,可自行成倍繁衍。一离黄金,于顷刻之间枯萎零落;不离黄金,则千年万年盛开不谢……” 水濯缨的目光就像是生了根一样,直勾勾地盯着那几行字,无法挪开。对着这些文字多看一秒钟,她脸上的血色就多褪下去一分,最终彻底变成一片纸一般的苍白。 一股凉意从她的脊椎骨上缓慢地升起来,犹如无数条毒蛇带着阴冷的气息,从脚下爬上她的脊背,游走到四肢百骸,抽走了她肺部里的空气和身体里的血液,让她整个人僵硬地固定在原地,遍体冰寒。 跟着水濯缨的玄翼在旁边看她定定地站在那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张文献,脸色是一片无法形容的苍白诡异。落下地来,试探地问道:“皇后娘娘,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水濯缨像是被惊醒一般,缓缓地从文献上抬起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手脚冰冷,全身僵硬,一张面容雪白得毫无血色。 优昙婆罗花形似白色圆珠,一般只有指头大小,无根无叶,只有细茎悬挂……不需要水土阳光,长在黄金之上,千年盛开不谢…… 她在羌留族地下宫殿的时候,曾经看见即墨缺把藏宝室里那棵七宝树上面悬挂的几颗白色珠子摘下来,放进了他腰带上的黄金镶玉搭扣之中,而七宝树的枝干也是黄金的…… 当时她还觉得奇怪,即墨缺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为什么会看中这七宝树上的珠宝,即墨缺回答她说那是用来避邪的舍利珠。现在想来,佛教七宝树上悬挂的一般都是琉璃、珊瑚、砗磲、玛瑙、琥珀、赤珠这些珠宝,从来就没听说过有挂着舍利珠的。 那根本不是什么舍利珠,而是生长在七宝树黄金枝干上的优昙婆罗花! 即墨缺想必是早就知道优昙婆罗花的模样,当时就已经认出了它们,但没有露出任何端倪,一声不响地把那些优昙婆罗花摘了下来,放进黄金腰带搭扣中保存。优昙婆罗花只要在黄金上面就可以生长,能在黑暗封闭的地下宫殿中数千年不败,被摘下来立刻放到另一处黄金上,应该也没什么两样。 两个人在那座地下宫殿里面,各怀叵测心机。她看见墙壁上挂着的蚩罗墓线索图,不动声色地隐瞒了没有让即墨缺发现,而他同样也不动声色地在对她隐瞒他的发现。 那时候即墨缺应该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优昙婆罗花的作用。她和绮里晔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孩子,在古代已经算是有生育方面的问题,而即墨缺以前在西陵璟王府的时候帮她调养过身体,也知道她身体不好,可能会需要这优昙婆罗花。 她和绮里晔的身边,应该有他安插的眼线,把他们正在寻找优昙婆罗花的信息传到他那边。只要他一让优昙婆罗花出现在世间,她和绮里晔得到消息,肯定会赶过去。 而这一次……赶过去的只有绮里晔,而她被另一件事情拦了下来。 卑蒙人进攻夏泽,抓走小皇子为人质的事情,背后策划者就是即墨缺,他肯定很清楚水今灏、齐望月和她都在寻找小皇子。他在这个时候,伪造出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吻合,疑似小皇子的男婴,安置在东仪南边,掐好时间让“雀网”发现,把消息传到她这里,她肯定会优先先去确认小皇子的事情。 那个男婴所在的地方跟涿州方向不一样,这样一来,她一来一回,必然要被耽搁至少两天的时间。而这两天时间,已经足够绮里晔到达涿州金矿矿山了。 即墨缺做这一项安排,目的是把她引到其他地方去,和绮里晔分开,以保证只有绮里晔一人会先出现在涿州。 把她引开,而即墨缺现在应该又还不想杀她,那也就意味着,绮里晔现在去的金矿矿山,才是有致命危险的地方! 水濯缨猛然朝玄翼转过头来。 “……立刻传信去涿州,别让他们进那座矿山!这优昙婆罗花是个陷阱!” ------题外话------ 我知道被标题骗进来的乘客们现在肯定都想拿40米大刀砍我……你们等一等,先让我跑个40公里…… 第84章 有亲妈在怕什么!(2更) 玄翼一下子没明白水濯缨的意思:“什么陷阱?” “之后再跟你解释!总之你以最快的速度传信去涿州,让绮里晔他们立刻远离那里,耽误一秒钟都不行!快去!” 水濯缨顾不得其他,冲出凤仪宫,都没有时间从地面上走,直接上了屋顶,一路飞掠到御马苑,从里面挑了一匹速度最快的汗血马直接骑上去。 “……另外通知崇安去涿州一路上的驿站,每一站都准备好最快的马,以备本宫到的时候更换!” 她话音还未落下,人已经朝皇宫外面疾驰而去,惊得路上的太监宫女们纷纷朝两边躲避,手里端的东西都摔落了一地。 但水濯缨连看也没工夫看一眼,只顾催促座下的汗血马更快地撒开四蹄狂奔,咬牙望着前方。 必须要赶得上! 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天多的时间,涿州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还是有希望的。她一定能把绮里晔他们拦下来! 骏马一路疾驰出皇宫,朝着西城门狂奔过去,在一刻钟之后就出了崇安城。 崇安距离涿州六百里,本来快马加急的话也要四五个时辰。水濯缨到一个驿站就毫不停顿地换一匹准备现成的快马,一路上没有停过一秒钟慢过一秒钟,硬生生在三个多时辰之后就进入涿州地界,看见了涿州的城墙。 发现优昙婆罗花的金矿矿山在涿州城的对面,水濯缨直接纵马冲进了涿州城门。结果正迎面撞上一队涿州军队从里面赶出来,看那急匆匆的样子,像是外面发生了什么极为重大紧急的事情。 水濯缨顿时心脏隐隐往下一沉,一下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策马迎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军队为首的那名将领认得水濯缨,立刻从马上下来,跪地重重叩首。 “皇后娘娘,末将无能,没来得及从矿山里面叫出皇上!您的讯息传到涿州城前一刻钟,矿山就已经倒塌了!” 犹如晴天里一个震耳欲聋的巨大霹雳当头而下,朝阳初升的整个苍穹霎时间变成了一片黑暗,水濯缨全身剧烈一震,眼前随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没从马背上摔落下来。 她的消息还是来迟了一步! 但她还是死死抓住了缰绳,让自己留在马背上,双手双腿明明软得像是没有丝毫力气,指甲却还是深深地陷进手心之中,也没有任何疼痛感传来。 “矿山倒塌情况有多严重?”她听见从她口中出来的声音嘶哑难听得根本不像是她自己的声音,“已经倒塌多长时间了?” “大约一个半时辰。”那将领咬牙道,“整座矿山很大,发现优昙婆罗花的地方在矿山深处的缝隙中,皇上带人进去之后过了一个多时辰,矿山就接二连三地塌下去了一大片,进矿山的入口被堵上了,我们正在派更多的人手去把矿洞挖出来……” 水濯缨没等他说完,松开缰绳猛然一挥马鞭,座下骏马泼喇喇地撒开四蹄,风驰电掣般往涿州城内冲去, 涿州城是一座因为采矿而发展出来的小城市,那座金矿矿山就在涿州城西郊外一二十里的地方,水濯缨一路纵马横冲直撞地穿过整个涿州城,很快便到了金矿矿山脚下。 这座矿山规模很大,已经被开采了快两年,里面挖通出了不少四通八达的矿洞。现在矿山半中间果然塌了几乎有三分之一座山那么大的地方下去,包括据说发现优昙婆罗花的那处缝隙也倒塌了,一批士兵正在半山腰处的倒塌处挖掘,想把埋在下面的矿洞入口挖出来。 水濯缨下了马登上半山腰,一句话不说地上前,便要参加进挖掘工作中去。 被随后赶来的玄翼赶紧拦住了:“皇后娘娘,您亲自去挖也不会快上多少,皇上不过是被困在了里面,出来的时候不会想看到您先把自己累垮。” 半山腰处因为地形限制的原因,位置不够,最多只能容纳上百个士兵同时挖掘。想要进展快的话,只能隔半个时辰轮换一次这上百个士兵,以保证所有人都有最充足的体力和最快的挖掘速度。即便如此,每一轮被替换下来的士兵还是全都累得精疲力竭。 水濯缨紧紧咬着嘴唇,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处倒塌的矿洞洞口,半晌之后,终于还是退了下来。 她其实根本干不了这种粗活,真挖起来速度肯定没有那些士兵快,上去只会拖慢进度而已。只是因为她无法容忍什么都不做地站在这里,那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所以才想要亲自动手干点什么。 幸而矿洞洞口埋得并不算深,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倒塌的洞口终于被清理了出来。 这一个多时辰对于水濯缨来说,简直漫长得犹如百年千年。洞口被挖通时,她第一个抢上前,往里望去。 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的矿洞因为洞壁上有木制框架支撑,并没有完全倒塌下来被堵死,但是也塌得歪歪扭扭,地面上全是落下来的碎石和泥土,难以通行。 从一片尘土弥漫中,渐渐显露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来,水濯缨的心脏先是猛然一跳,但看清了那人影的模样之后,随即就再次往下一跌。 那人影着的是一身脏兮兮满是泥土的白衣,身形柔弱,很显然并不是绮里晔,而是晏染。 士兵们立刻进去,把晏染接了出来。他的情况很糟糕,后背上估计是被矿洞里落下来的碎石从上至下划出了一道大口子,大半件白衣上面都染满鲜血。 他虽然身为岑山诡医,但医者不自医,这么重的伤势,而且又是在背后,自己也不好给自己处理,只是撕下衣襟草草地包扎了一下后背。大约是因为失血过多,整个人显得十分虚弱,面容苍白如纸。 “濯缨,绮里晔还在里面……” 晏染人还是清醒的,出来之后看到水濯缨,也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吃力地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他是和绮里晔到达那处据说长着优昙婆罗花的缝隙下面时,金矿矿山突然倒塌下来,当时场面极为混乱,一片轰然倒塌的碎石和泥土中,所有人都只顾拼命地躲避和掩藏,根本分辨不清其他人在哪里。 等到矿洞的倒塌终于平息下来,晏染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被埋得已经所剩无几的空间,附近只有他一个人,绮里晔和跟随他们进矿洞的其他人全都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躲到了矿洞里面的其他地方,还是被埋住了。 他的背上受了伤,这几个时辰里好不容易才硬撑着从半倒塌的矿洞中找出路来,从矿山深处一点一点地挪到矿洞入口处。因为外面的人来救援的话,最先挖开的肯定是这里,他能省一点时间则省一点时间。 水濯缨越听晏染往下说一句话,脸色就越白一分,没等他全部说完,已经毫不犹豫地往矿洞里面大步走去。 “等等!”晏染叫住她,“你现在不能进去!矿洞还有可能再倒塌!” 第一次矿山的大规模倒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现在把整个矿洞的结构都已经破坏了,随时有可能二次三次倒塌。之前他在洞里的时候,局部已经又倒塌过一次,在矿洞里面能听到远处的轰响和传来的震动,幸好并不是在他所在的地方。 “对!皇后娘娘,现在矿洞里面很危险,我们进去找皇上就可以了!” 周围士兵们也纷纷阻拦。他们在外面也能感觉得到矿洞的二次倒塌,皇上已经被困在里面了,要是皇后娘娘进去的时候矿洞再次倒塌,把皇后娘娘也搭进去的话,只会更糟。 水濯缨站在原地,面对着矿洞洞口,目光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定定地落在洞口深处那一片幽深的黑暗之中。那里像是恐惧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和深邃咽喉,又像是通往万劫不复的地狱的死亡入口。 她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周围众人的话一样,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随即便继续走向矿洞。脚步似乎十分缓慢,却坚定无比,每一次落足下去,脚下都像是燃烧起一簇簇能够融化钢铁的炽白火焰。 跟着她前来的“蛇信”暗卫,包括玄翼在内,纷纷挡到了她的前面:“皇后娘娘!” 水濯缨从头发上解下了青丝剑,展开剑刃直指着众人,轻声道:“让开。” 玄翼后退一步,却是不动声色地朝周围暗卫们使了一个眼色。这时候就算是打晕了水濯缨强行带走她,也绝对不能让她进矿洞,水濯缨的实力比起他们这些“蛇信”精锐来差得太远,他们完全有把握在最短的时间内出手制住水濯缨,而不至于真的伤到她。 没想到,水濯缨丝毫没有要跟他们动手的意思,而是把青丝剑横了回来,架到自己的脖颈上。 “你们再快也不可能有我快。”她的声音仍然很轻,直视着众人,双眼眼瞳中像是有两簇幽幽的鬼火在燃烧,“要么让我进去,要么从这里把我的尸体带走。” 玄翼脸色一变。他跟了水濯缨最长时间,很了解水濯缨是什么样的性格,尽管表面上从容沉静,温和柔韧,骨子里却不乏凛冽的血性。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她说会做到的事情,绝对不是在吓唬他们。 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示意“蛇信”暗卫们往两边让开,水濯缨目光都不斜视一下,走进了歪歪斜斜半倒塌的矿洞。 “蛇信”暗卫们在后面别无选择,他们的任务是保护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都进去了,他们自然没有还留在外面的道理,只得也跟了进去。 …… 矿山对面的另外一座山山头上,有一行人身着暗色衣服,站在小树林中,从这里正好可以遥遥看见下面矿洞洞口处的情况。 即墨缺已经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了一个多时辰,从水濯缨到达矿洞洞口处时起,就一直看着她。看着她以一种像是在油锅烈火上煎烤的样子,站在洞口外面,直勾勾地盯着洞口。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不清楚她的表情,都能隔空感觉得到她那种心急如焚的痛苦和煎熬。 以他以前的身体,在那里连续站一个多时辰根本受不了,但他的外表看过去尽管还是一副病弱之态,站得却反常地很稳。 他望着水濯缨,嘴角一直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弧度,无法判断那到底是笑意还是别的什么意思,眼神幽远莫测。 第85章 多谢西陵皇赠药(1更) 开始的时候看到矿洞洞口被挖开,晏染从里面被救出来,即墨缺还没有露出什么神情变化。但等到看见水濯缨以剑相逼,走进矿洞的时候,他的脸色才终于变了。 她竟然就这么进去了? 原本以他的了解,现在绮里晔生死未卜,需要援救,水濯缨必定会先好好保证自己的安全,冷静谋划,在最沉着的状态下想方设法,才有希望把绮里晔救出来。 想都不想地自己进入随时会有倒塌危险的矿洞,那是普通女子的做法,不是她的。 但他也许忽略了,绮里晔是她最爱最重视的人,她所有的行为习惯在绮里晔那里都是特殊的存在。关心则乱,在遇上这种事情的时候,她的反应也许就和一个普通女子一模一样。 “让矿山上的人停手!”即墨缺霍然转身,对后面的暗卫下令,“这段时间内不得再炸毁矿山!” 矿洞是他提前安排在那里的人以炸药炸塌的。但是不能发出过大的爆炸声音,否则很容易被发现,所以也不能布下太多的火药。整座矿山实在太大,第一次炸塌的时候只塌下去三分之一的地方,里面的矿洞似乎还没有完全被掩埋。也就是说,里面的人还是有存活的可能。 所以还有人留在矿山上,见到有人进矿洞救援的时候,就再次制造二次垮塌,拖慢救援进度,里面的人活下来的可能性就越小。 暗卫立刻领命而去,然而还没消失在即墨缺的视线中,下面矿山里又传出了一阵轰隆隆的坍塌声。 即墨缺脸色骤变,转头望去,矿山果然出现了第三次坍塌。 而且这次坍塌正是靠近矿洞洞口处,也就是水濯缨和一行“蛇信”暗卫刚刚才走进去的地方! 下面矿洞外的士兵们大惊失色,没想到这第三次坍塌竟然这么快说来就来,而且又堵上了他们刚刚才挖通的洞口。 “……快!快挖进去救人!皇后娘娘还没有走到深处!” 这一次的坍塌并不严重,只花了不到一炷香时间,矿洞洞口就被再次挖开了。士兵们一看见里面的景象时,差点被吓得三魂飞了七魄。 矿洞通道这次几乎完全被埋了起来,水濯缨和那些“蛇信”暗卫们才刚走进去一段,正好就在倒塌的位置下面,所有人都被掩埋在一片尘烟弥漫的碎石和泥土中,毫无动静。 “快!快找出皇后娘娘!” 即墨缺从山上赶下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个生死不明的女子被士兵们从矿洞里面被带出来,似乎是身上受了多处重伤,满身都是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鲜血,变成粘稠的血浆一滴滴地往下流,滴落了一路过来。 “皇后娘娘受伤了!……岑山诡医!快请岑山诡医过来!” 水濯缨身上的伤势看过去极重,之前被埋在乱石堆里,胸口、后背、四肢上似乎都被石块砸伤,到处一片血肉模糊,鲜血淋漓。脸上也全是泥土和鲜血,看不出脸色如何,只是仿佛已经命在顷刻气若游丝,随时有可能会断掉。 晏染自己也受了重伤,现在状态很差,本来并不适合再给别人医治。但这时候周围只有两个从涿州城里请过来的大夫,涿州城只是个小城,本来也出不了什么名医,这两个大夫的医术恐怕还比不上他状态最差的时候。 水濯缨现在情况危急,没有办法,他也只能咬牙硬撑着上去给她查看伤势。 “站住!” “来者报上姓名身份来!” “等等,你是……你是西陵皇!” 前面的士兵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震惊和骚动。一个身着暗紫色锦袍,容貌俊雅如玉的男子,带着一行人急匆匆地赶过来,立刻有将领认出,这竟然是西陵皇帝,即墨缺。 “保护皇后娘娘!”那将领顿时大惊,“让山下军队全部上来!” 东仪和西陵关系破裂,西陵皇觊觎皇后娘娘,屡次想要加害皇上,这已经是全东仪人尽皆知的事情。现在西陵皇出现在这里,说不定这一次矿洞倒塌也是他的所为! 将士们顿时在水濯缨和晏染前方排开了防线,剑拔弩张,全神戒备地对着即墨缺。 即墨缺的面容上此时已经没有了一贯的温润平和之色。他平日里下命令的时候也是和声慢语,喜怒不形于色,仿佛永远不会带上任何波澜,然而这时候开口的语气却是简短而斩钉截铁,带着从未有过的森冷。一听之下,竟然有种巨大的震慑之意,令人下意识里不敢违逆。 “让开,朕是来救你们皇后的,她需要朕手里的药。” 那些将士哪里肯信他,尽管在他的面前不由自主地有种想要退后的感觉,却还是硬撑着站在原地:“站住!不准再进半步!” 即墨缺头也不回地朝后面的众护卫略微使了一个眼色,随即便大步往前走去,那些护卫们立刻跟众将士对斗起来。 即墨缺随行带来了十几个高手护卫,“蛇信”暗卫们都在矿洞里面没有出来,那些涿州将士不过是一般的将领士兵,哪里是西陵护卫们的对手。即墨缺一路旁若无人地走过去,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脚步都没有缓慢一下。 晏染没顾得上后面的情况,这时候正在给水濯缨诊脉,即墨缺上前简短地打了一声招呼。 “岑山诡医,好久不见。” 晏染回过头淡淡地望着他:“西陵皇。” 这两人很明显以前是相识的,但这时候什么也没有多说。即墨缺的目光落在洞口躺在担架上的水濯缨身上,眸色更沉更暗,深不见底。 她伤成这样,是因为绮里晔。 他原本以为,水濯缨会派人从矿洞里面找出绮里晔,对于一个尚未完全倒塌的矿洞来说,这顶多也就是多花一些时间的事情而已。绮里晔可以被找到,但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是重伤,否则也不会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动静。 死了自然是最好,要是重伤的话,现在唯一一个医术最好的岑山诡医晏染自己都受了伤,也没法给绮里晔治疗。而他的手中有着再重伤势都能治愈的优昙婆罗花,到时候他和水濯缨必然便有谈条件的余地,这其中能衍生出来的手段多得是。 但他没有料到,水濯缨自己进了矿洞,而且是伤成这般模样出来。他本来给绮里晔准备的优昙婆罗花,只能先给她用。 即墨缺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黄金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颗指头大小的乳白色珠子,泛出柔和的珠光,看过去就跟特大颗的珍珠没什么两样。只是并非圆润光洁的球形,上面似乎有隐约的微微突起,像是一颗裹得非常紧的球状花苞。 这便是他当初从地下宫殿里取出的优昙婆罗花。 后面一个护卫递上来一袋烈酒,即墨缺把黄金盒子里的优昙婆罗花取出来,放进了烈酒袋子里,交给晏染。 “把伤口清理干净,一半外敷,一半内服。” 优昙婆罗花遇酒即溶,内伤和外伤都可以用,当然如果搭配其他药材制成丹药或者药散的话,效果其实可以更好,不过现在条件有限,而水濯缨的情况又实在危急,也来不及做那么多加工处理了。 晏染接过了那一袋药酒,即墨缺目光落到水濯缨的身上,突然脸色微变,隐约有了一种不对劲的预感。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矿洞之中突然犹如闪电般飞快地掠出了十几个人影,护在水濯缨的周围。一个个满身泥土和血迹,看过去像是刚刚从土里被挖出来一样,行动力却毫无疑问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正是那些被掩埋在乱石堆里面生死不知的“蛇信”暗卫! 即墨缺一低头,地上全身一片血肉模糊,刚刚还昏迷不醒气若游丝的水濯缨,正接过晏染手中的那一袋优昙婆罗花药酒,缓缓坐起身来,对即墨缺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多谢西陵皇赠药。” 第86章 只要让你的尸体陪着我就够了 这时,从矿洞里面再次走出了几个人影,却是玄翼和另外一个“蛇信”暗卫,扶着一个真正昏迷不醒的人,正是绮里晔。 绮里晔外表上并不像晏染和水濯缨那样满身鲜血,看不出哪里有外伤,但脸色第一次苍白得全无血色,双眼紧闭,嘴角边倒是有一缕隐约的血痕。 他内力深厚,若非受了极重内伤的话,断然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那些“蛇信”暗卫拦在即墨缺和水濯缨之间,水濯缨安然无恙地从地上起来,带着那个装着优昙婆罗花药酒的酒袋,到了绮里晔身边,和玄翼一起扶着他缓缓地在洞口地上坐下。 她和“蛇信”众人进矿洞的时候,正遇到另一个之前带领绮里晔等人进洞穴的涿州将领,带着绮里晔从里面出来。 当时她第一眼见到绮里晔的时候,心脏都差点跳出胸腔之外。 绮里晔身上没有外伤,但据那个将领所说,他们在矿洞里面的时候,上方一块足有数千斤重的巨石当头朝他们砸落下来,绮里晔以内力生生震碎了那块巨石,自己却也因此而身受重伤。 他们周围几个人这才得以没有被砸成肉泥,好不容易才在被堵住的矿洞里面挖出通道来,带着绮里晔来到洞口处。 这种被震出来的内伤,损及五脏六腑,比外伤来得更加可怕。水濯缨去探绮里晔的脉息时,他的身体都是凉的,脉搏只剩下几不可察的一点点,呼吸也是微弱如游丝,随时有可能会断。 这种程度的重伤,晏染在正常情况下想要治好都要费很大一番时间心力,更不用说现在晏染自己都受了重伤。矿山周围条件又简陋,跟岐黄司根本没得比,需要什么都难找。 绮里晔的状态糟糕至极,不知道还能撑多长时间,救不救得他回来都难说。 水濯缨在这一瞬间,头脑竟然出奇地冷静,仿佛有另外一个灵魂从她那个心急如焚的身体里面分裂了出来,沉着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即墨缺既然设下了这个陷阱,必然不会设了之后便置之不理,很可能就在这附近看着这边的状况。矿山坍塌,绮里晔安然无恙的可能性固然很小,但也并不一定能置他于死地,即墨缺必然也有两种准备。 她记得即墨缺从地下宫殿里面带出来的优昙婆罗花有好几朵,他的身体病弱,就算先给自己用的话,用一朵也就够了。如果绮里晔是受伤的话,以即墨缺的行事风格,最有可能做的就是以他手中能够治愈重伤的优昙婆罗花,来向她提出条件。而这优昙婆罗花,应该就被即墨缺随身带在身上。 水濯缨立刻便让跟进来的“蛇信”暗卫以掌力打塌了矿洞洞顶,再次埋住矿洞入口,然后在里面假装成被坍塌埋住,身受重伤命在顷刻的模样。她身上的那些血,都是“蛇信”暗卫泼在她身上的,因为满身都是泥土,所以一眼看去只见一片血淋淋的狼藉惨烈,像是伤势极重。 即墨缺不想她死,看她重伤垂危,必然会拿出优昙婆罗花来救她。其他“蛇信”暗卫也假装被埋在土石之下,即墨缺带来的人手解决外面那些涿州将士已经足够,便不会防备她。 绮里晔已经毫无知觉,水濯缨怕浪费了药酒,自己先含在口中,然后再嘴对嘴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喂给绮里晔。 他的伤主要是内伤,不需要外敷,之前那份文献上写到优昙婆罗花单独服用药性猛烈,肯定不能一口气全部喂下去,必须一次一次慢慢来。 矿洞洞口外面,打斗已经停止了。即墨缺带来的护卫和“蛇信”暗卫们实力相差无几,双方都没有得到主子的明确命令,都只是对峙在那里,谁也没有动手。 即墨缺就站在几丈开外,隔着那些“蛇信”暗卫,望着这边的水濯缨一口一口地喂药酒给绮里晔,眼中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笑意很温柔很平静,看过去丝毫没有森冷愤怒的感觉,但是倘若此时有人对上他的目光,连骨髓的最深处都会被黑暗的寒冰冻结,如坠地狱,万劫不复。 水濯缨给绮里晔喂下去几口优昙婆罗花药酒之后,晏染再次给绮里晔搭脉,很快便感觉到绮里晔的脉象渐渐强盛有力起来,呼吸也变得平稳清晰了。 “你也喝两口。”水濯缨把药酒袋子递给晏染,“你的伤势也不轻。” 晏染摇摇头:“我的伤没什么大碍,先等绮里晔真正好起来再说,他伤得太重,恐怕这一朵优昙婆罗花只够他一个人用的。” 水濯缨之前看那份文献上,确实有写到一朵优昙婆罗花可救一人之命,倘若可以分给多个人用的话,应该就不会这么写了。绮里晔的伤势已经危及性命,把他救回来,应该就算是救了“一人之命”。 水濯缨点点头,对玄翼说:“先准备带绮里晔回涿州城,把白翼从崇安叫过来,晏染也需要休养。” 随即她便站起身来,转向即墨缺,语气十分平淡。 “西陵皇已经赠了药给本宫,还不打算离开?这里是东仪国境之内,西陵皇带来的应该就只有眼前这么多高手,在这里时间耽搁长了,等本宫调来的东仪大军一到,想走恐怕就走不成了。” 并不是她想放即墨缺走,眼下他们双方是势均力敌的状态,要是在这里就动起手来的话,谁也讨不到任何好处。而且她这边还有一个身受重伤的绮里晔,现在急需回到涿州城去安顿下来,经不起任何折腾。 她只能指望即墨缺别在这个当口上发疯,宁愿把自己的性命留在东仪,也要在这里继续纠缠下去。 “多谢缨儿提醒。”即墨缺的语气平静得像是两人在再平常不过地闲谈,“我很快就走。” 他的目光落在水濯缨的小腹上,眸色微深。 “你和东仪皇在一起至少也有一年多时间,至今未有子嗣,我猜,你们寻找优昙婆罗花就是因为这个吧?” 水濯缨没有回答。她早知道即墨缺能猜得到这一点。 “我那里还有三朵优昙婆罗花。”即墨缺语调温和地说,“缨儿什么时候需要,随时可以来西陵向我拿。” “好。” 水濯缨也答得从容。 即墨缺手里的那三朵优昙婆罗花,恐怕是这世界上最难拿到的东西,她如果真去西陵想要偷取或者夺取的话,要付出的也许将会是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 但横竖她现在又不是急需,这件事情大可以慢慢筹谋。况且燕岭那边还有一个蚩罗墓没挖出来,要是里面也有优昙婆罗花的话,首选自然是蚩罗墓,无论什么样的机关陷阱重重危险,都不见得比即墨缺来得更可怕。 当然,即墨缺这边她也可以想想办法。他以优昙婆罗花为诱饵,布置好陷阱等着她去跳,然而就算是再厉害再凶险的陷阱,也比保险柜来得脆弱,总会找到百密一疏的地方。 “那我告辞了。” 即墨缺转过身去,举步欲走,突然又转过身来。 “对了,缨儿,有一件事要劝你一句。” 他望着水濯缨,那目光里面满是温柔深情之意,像是对着最心爱最宠溺的恋人,在暂时分离的临别时候,叮嘱恋人一定要好好保重,照顾自己。 “希望你以后别再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这是我最后一次救你的命,下次我的要求也许就没有这么高,只要能把你的尸体带回西陵,千年不腐地保存在皇宫冰室之中,只陪着我一个人,这也就够了。” ------题外话------ PK推荐:【重临王座:国民帝少被套路】——澄夏 【双强打怪,一对一,爽爽爽!】 她是佣兵之王,亦是斩妖除魔的天师,更是世界巅峰最强王者。 命定之劫让她重生在了豪门千金身上,一个天生痴傻之人。 从此,风云涌动,豪门崛起。 左手阴阳系统,掌阴曹地府,从此阴间她是老大——。 右手权势金钱,掌商业帝国,踩踏世间强者,登于巅峰王座——。 【阴阳两界,她玩转自如,虐渣打怪,横扫天地强者,从豪门千金变成世界至强王者,可这些只是顺带,都不是最终目的。】 她玩转天地,震慑四方,目的至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高高在上的太子爷! 她站在世间顶端,只为引他入怀,霸他的心,占他的身,成为他的唯一。 第87章 心肝宝贝儿身上更柔软的地方 即墨缺说完这段话,这才再次转身离开。 他的声音语调尽管极为温柔,但周围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却仿佛陷入了一片死一般诡异而可怕的寂静。水濯缨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更是遍体一阵彻骨生寒。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很轻很弱,却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把尸体带回去陪着他?一根头发都别想。” 水濯缨猛然回过头,绮里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很显然是听到了刚才即墨缺的话。 “你感觉怎么样了?” 水濯缨赶紧过去。绮里晔的声音尽管仍然微弱,中气不足,但在他这种重伤之下,这么快就能清醒过来,并且开口说话,肯定是没有什么大碍了。优昙婆罗花的药效果然强大。 “我感觉很不爽。”绮里晔冷哼了一声,“你要是死了,我哪怕是把你的尸体连骨带肉地全部吃下去,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水濯缨:“……” 能不能别用这么正常的语气说这么变态恐怖的事情? “我不是问你这个。”水濯缨无奈道,“我是说你的伤感觉怎么样了?” “疼。”绮里晔在她的面前绝对不会说自己没事,一向是喊疼喊得毫不犹豫,回答完了才反应过来,微微运了一下气,蹙起眉头望向水濯缨。 “我怎么会好得这么快?” 他虽然受伤之后昏迷过去了,但自己伤势怎么样,自己再清楚不过。现在应该还没过去多长时间,他这么快就能醒来,运气的时候体内内息也并不十分滞涩,内伤已经远没有他印象中那么严重。不管多高的医术,都不可能让这种重伤在短时间内有这么大的好转。 “我从即墨缺那里骗来了一朵优昙婆罗花。”水濯缨说,“给你服下去了,现在还没有用完。” 绮里晔的眉头一点也没有松开,微眯起一双眼尾颜色稍弱却仍然不失妖异艳丽的凤眸,阴恻恻地盯着她:“你是怎么骗他的?” 水濯缨就知道他关心的点绝对跟正常人不一样,更加无奈:“放心,用苦肉计骗的,反正没用美色就行,这么多人都在旁边看着呢。等会儿再说,我让人带你回涿州,等好一点之后再回崇安。” 从矿山回涿州的一路上,水濯缨把绮里晔被困在矿洞中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虽然估摸着他听了会更加不爽,但这事本来也瞒不住他。 回到涿州之后,她再让绮里晔服了一部分优昙婆罗花的药酒,剩下的大约也就三分之一,明天再服一次就差不多了。 晏染给绮里晔再次看过脉象,全部服下去之后,可以保证绮里晔的内伤彻底痊愈,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和不良影响。 绮里晔一点没跟水濯缨客气,也没推说什么把优昙婆罗花让给她服下去,看看身体能不能恢复。她短时间内能不能生孩子他不在乎,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还有一个变得越来越不顾一切的即墨缺虎视眈眈地在盯着她,他必须尽快恢复,才能护得住她。 涿州作为一个矿区衍生出来的小城市,规模很小,条件也算不上好,绮里晔百般嫌弃地在城里最好的宅邸中住了下来。他的身体恢复得虽快,至少也要在这里休息几天之后,才能上路出发回崇安。 翰林院那边,最近随着已知的上古文字越来越多,破译工作也变得越来越容易,隔天便又传了一份已经翻译好的文献过来。 这次却是有关于蚩罗墓的一份记载。虽然并非详细内容,不过属于技术类文献,并非那种夸夸其谈的故事性野史,进一步证实了蚩罗墓里面的巨额财富和那支传说中不死不灭的泥黎阴兵。 只可惜并没有提到优昙婆罗花。不过不管有没有,这座上古陵墓肯定都是要去挖的,优昙婆罗花在即墨缺那边同时再想办法。 即墨缺在地下宫殿里的时候,水濯缨看见他从黄金七宝树上摘下的优昙婆罗花大约有四五朵,他自己用掉了一朵,被她骗来了一朵,现在应该的确是剩下三朵。 想打听到这三朵花在哪里应该并不难,因为即墨缺会故意让她知道,难的是怎么在对方明明有陷阱埋伏的情况下,还能把这三朵花拿到手。 水濯缨坐在绮里晔的床前,一边给绮里晔盛汤,一边沉吟:“‘雀网’现在在西陵还有多少眼线?” “即墨缺身边的眼线都还在。”绮里晔说,“只是民间的少了一半左右。” 随着上次从乌坦回来之后,东仪和西陵的关系彻底破裂,两国之间切断所有往来,“雀网”在西陵的情报网也受到了影响。不过盯着即墨缺的那些眼线,一开始就藏得足够深伪装得足够好,与两国关系无关,不会被波及。 “让他们从现在开始,把即墨缺的情况详细禀报过来。”水濯缨说,“事无巨细,越详尽越好。还有他前一段时间的行踪,知道多少就汇报多少,肯定有用得上的信息。” 她喂绮里晔喝了一口汤,绮里晔就蹙眉:“我胸口难受。” 水濯缨放下汤碗:“我让白翼过来给你看看?” “不用白翼。” 绮里晔十分大爷地往迎枕上一靠,本来就穿得松松垮垮的衣服大敞开来,露出里面一片光洁莹白,肌理紧致的前胸,胸肌腹肌一块块柔韧而性感地起伏分明,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致命诱惑力。那一副等着被伺候的姿态,根本看不出哪里难受,分明就是趁机光明正大占便宜的。 “你帮我按摩一会儿。” 水濯缨:“……” 嘴角一抽再抽,很想把面前的汤碗朝着他盖过去,但念在他现在重伤未愈,还是忍了下来,伸手帮他按胸口。 绮里晔闭着眼睛半躺在那里,一脸的满足享受模样,还在没完没了支使她:“左边一点……下面一点……手劲柔和一点……” 水濯缨真想按断他的一条两条肋骨,半晌之后,绮里晔又慢悠悠地抓住了她的手。 “心肝宝贝儿手法不错,只可惜这双手还是不够软些。”他的语气一本正经,只是怎么听怎么让人想捏死他,“我受伤之后身体脆弱,必须要最温柔的对待才行。” 水濯缨阴森森地磨牙:“那要不要我去找两个双手柔弱无骨的温柔美人来伺候你?” “不用。”绮里晔的目光似笑非笑地从她的脸上往下移,“心肝宝贝儿的身上就有更柔软的地方,要是愿意用那里来帮我按摩的话,感觉应该会更好得多。” 水濯缨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也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胸…… “……死变态!滚!” …… 北晋,邺都,太子府。 这天外面店铺里事情多,楚漓被耽搁得有些迟,到了天色全黑的时候才回太子府。 她虽然搬到了这里来,但白天大部分时间还要照管她的生意,一般不会待在太子府。聿凛也是如此,他处理政事要在皇宫里,同样是早出晚归。 楚漓到太子府门口的时候,正碰到聿凛的马车从街道的另一端过来,两人在太子府门口碰上。 “在皇宫里吃过饭没有?”楚漓再自然不过地问道。 聿凛摇头:“没有。” 他事务繁忙,一天能跟楚漓待在一起的时间有限,至少也要回来跟她一起吃个饭。 “那正好,我也没吃。”楚漓说,“回去一起吃好了。” 聿凛在府中随身伺候的小厮迎上来:“殿下,楚姑娘,晚饭还是照例摆在侧厅?” “摆在松风榭吧。”楚漓说,“天天在同一个地方吃饭多没意思,松风榭那里刚刚被我整修过,坐在里面感觉肯定不一样。” 她搬进太子府已经有小半个月时间。这小半个月里,太子府多她一个人就像是多了几百个人,整座府邸几乎都被她翻了一遍过来,现在都变得快要认不出了。 不过跟之前恢弘严整,但却冷冷清清的模样比,现在的太子府有人气有生机得多,这才像是一个活人居住的地方。 那小厮看着聿凛,聿凛微一点头,那小厮才奉命离去。 太子府里的下人们对楚漓的态度有些微妙。北晋太子看中的姑娘还未成亲就搬进太子府居住的事情,早就沸沸扬扬地传遍了整个邺都,其话题热度不亚于当初东越皇后在三国榴月宴上公然宣布东越后宫的贵妃是他最宠爱的妃子。以至于太子府里的人出去,在路上到处都有百姓盯着他们看,私底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位楚姑娘太过惊世骇俗不可描述,众下人们被她雷得外焦里嫩是隔三差五的事情,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女子竟然要嫁给他们的殿下当太子妃,以后甚至还可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本人的确不错,跟那些高贵的千金闺秀截然不同,很能得人的亲近和好感。 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也不懂那么多,反正这是殿下看中的人,他们只要唯殿下马首是瞻就可以了。 松风榭是太子府里面临湖的一座水榭,因为在避风之处,冬日里也不觉得寒冷。里面已经摆上了一桌饭菜。 以前聿凛每天每餐吃什么,都是有讲究有定量的,一年四季固定那些菜来来回回地轮换。自从楚漓来了之后,三天两头地换出无数种花样来,很多都是现代的食物菜品。有些还没上市面的,就先在太子府里面做出来,把他们当做小白鼠一样试菜。以至于桌上天天都有对聿凛来说匪夷所思的奇葩菜肴。 “你先试试这个。”楚漓把一碟蓝莓山药推过去,“我的酒楼里刚刚出来的新菜。蓝莓是不久前才发现的,稀少得要命,也就你这一碟的蓝莓果酱是足质足量的。” 聿凛拿起了筷子,却没有动,问道:“你明天有没有时间?” 楚漓一边啃碗里的排骨一边抬头看他:“什么事?” “我母妃想要见一见你。”聿凛说,“她在宫中听说了你的事情,一直觉得……想见你一面。” 他的母妃齐妃深居宫中,原本并不是喜欢探听外面八卦的人,但楚漓的事情传得实在是全城皆知,齐妃想不知道都不可能。 齐妃性子软弱,并不是个厉害的女人,要不是因为生的聿凛太出息,现在很可能早就是默默地被扔在皇宫中哪个荒僻的角落,任人遗忘。她本来从不干涉聿凛的事情,因为心知肚明这个儿子比她强太多,但现在楚漓这个未来儿媳的出现,她却不能不过问。 第88章 什么叫性冷淡风格?(2更) 这个母妃虽然当初没有给聿凛多大帮助,但是在聿凛年幼时还没成长起来的那些年里,母子两人相依为命,齐妃也是竭尽全力地去保护这个唯一的孩子。聿凛唯一一个真正当做亲人的,就只有齐妃。 他今天进宫处理政事,齐妃把他叫了过去,说是想见见楚漓。 聿凛之前一直没有主动带楚漓去见齐妃,便是因为不知道要怎么让楚漓面对齐妃,所以一直拖着。固然齐妃性子绵软,甚至还有些怯弱,不会是那种跋扈厉害的恶婆婆,但她以前是那种最为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绝不会喜欢一个这么惊世骇俗不可描述的女孩子。 聿凛本来是想找个合适的契机,好好安排一下齐妃和楚漓的第一次见面,结果齐妃倒是先提了出来。她身为婆母,要求在成亲之前见一见这位未来的儿媳妇,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聿凛没有理由拒绝。 他出宫之前便派人去查过,丞相府的莫老夫人昨天进过一次宫,见了齐妃。关于楚漓的详细事情,应该也是莫老夫人告诉齐妃的。 聿凛以前有克妻的名声,还能让北晋诸多官家权贵的千金闺秀对他退避三舍,但他现在是北晋毫无疑问要继承大统的太子,这些官宦贵族自然早就有人不惧这克妻名声,又动起了心思。 丞相府就是其中最有希望的。莫家嫡出大小姐今年芳龄十五,才貌双全,端庄娴雅,原本就是为了皇后之位而培养出来,正待字闺中,等着北晋众皇子夺嫡出了成果,才送上去联姻。凭着莫家的势力和莫大小姐本身的人才,十拿九稳地可以坐上后位,主掌六宫,让莫家在北晋朝廷中的势力更加稳固。 丞相府自然是不会主动上门提亲的,一来不好看,二来也显示不出自己家女儿矜贵。他们本来信心满满,聿凛没有比他们家女儿更好的选择,只要他稍微有点脑子,迟早都会自己提出和莫家联姻。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时候横空杀出来一个出身于区区商户之家的楚漓,而且还是这种荒唐的行事作风,竟然一下子要夺走本来属于莫家的太子妃之位,丞相府顿时便坐不住了。 这般低微的身份,又无才无德,竟然要占据北晋将来最尊贵的女人的位置,那他们家中的嫡出千金置于何地? 当然,他们这时候虽然和聿凛有势力制衡关系,还没那个权力管到聿凛要娶谁当太子妃头上。也不可能去跟聿凛说,你必须娶我们家女儿,不娶的话我就不支持你。 现在其他皇子式微,北晋大统十成有九成九要落到聿凛的手上,莫家不可能只因为聿凛娶的不是莫家小姐,就跟聿凛决裂。只能给聿凛施压。 聿凛的上面只有一个齐妃,莫老夫人便进宫去找了齐妃,希望齐妃这个当母妃的在聿凛面前能说得上话。然后齐妃便来找聿凛,提出想见楚漓。 楚漓怔了一怔。这是聿凛要带她见未来婆婆的意思? 她这段时间来有听聿凛说过一些关于齐妃的事情,齐妃的性格跟她简直是南辕北辙,也不知道见了她会怎么样。 “放心。”聿凛看见她的神情,宽慰她说,“母妃性子温和,很容易相处,也从来不会反对我做的决定。你只要在她面前表现得……收敛一点,她会喜欢你的。” 楚漓暗中暗中吸了一口气。只要聿凛的母妃不反对他们就行,前世里她还算是比较能讨长辈喜欢的那种孩子,没节操没下限又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该嘴甜乖巧的时候还是可以讨人喜欢的。 “好,你明天带我进宫一趟。” …… 第二天早上,楚漓出门之前特意收拾打扮了一番。因为听说齐妃喜欢素淡,所以她也没跟平时一样穿得咋咋呼呼的,尽量把自己往清新素雅清静无为清汤寡水清心寡欲的方向去整饬。 一身淡青色云雁纹滚花狸毛交领小袄,品月色素缎长裙,外披软毛织锦披风。头发上两支清清淡淡的白玉簪子,腰间只挂了一枚玉佩,扣子严严整整一直扣到下巴底下,手上跟大家闺秀一样斯斯文文地捧着一个暖手笼。整个看过去跟换了一个人似的,要多低调有低调,要多文静有多文静,要多收敛有多收敛。 聿凛进门一看,差点没认出来这是谁,瞪着楚漓看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楚漓转过身来,微微挑眉,一开口画风全崩:“怎么样?我这一身性冷淡风格应该还过得去吧?” 聿凛:“……什么叫性冷淡风格?” 楚漓伸手攀住他的脖颈,一边把他拉下来一边将他壁咚在房间门口的墙壁上,挑逗地勾起他的下巴。只可惜聿凛太高,她这调戏人调戏得十分艰难吃力,一点没有理想中的霸道女王范儿。“就是我穿成这样站在你面前,你看了心如止水,一点想跟我啪啪啪的欲望都没有。” 聿凛:“……” 刚刚搬进太子府的时候,楚漓非要跟他睡在一起不可,在他的百般坚持之下总算退让。现在两人在一个院子里分开睡两个房间,至今没有圆房。 那时候楚漓带着枕头被子终于答应先从他房间搬出去,他整个人都是崩溃的,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险些遭到采花贼强行侵犯,百般费尽口舌,才终于劝说得采花贼暂时离开逃过一劫的良家小媳妇儿。这以后的晚上还得天天提心吊胆,生怕采花贼什么时候一时兴起,再次来犯。 就算楚漓是自愿的,他也还是固执地认为圆房必须是在新婚之日,否则便是对她的不尊重。 不过楚漓在他的面前当真是百无禁忌,什么话都敢说。想来也是,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楚漓理论指导教会了他怎么自己解决,第二次见面他跟另外一个男人衣衫不整地压在地上滚来滚去,第三次楚漓拿他的亵裤去泡了辣椒水,最尴尬最不可描述的事情两人都经历过,还有什么可矜持的。 “不用这个表情。”楚漓扑哧一下笑出来,“性冷淡风格就是那种清淡素雅简约克制的风格,穿成这样应该能给长辈留下个好点的第一印象。” 聿凛没说话。当然以齐妃的性格来说,楚漓穿成这样是比较能让她有好感,但他并不喜欢楚漓这一身打扮。这么素淡的衣裙和服饰,跟她的性情大相径庭,根本就不适合她。那种感觉就像是一朵开得正繁艳如火的海棠花,被一个青布罩子严严实实地罩了起来,说不出的别扭怪异。 “第一次见面就先这样穿穿。”他终于说,“以后不用天天穿成这样,一个人品性如何,并不是靠衣服穿出来的。” “那当然。”楚漓挑眉,“天天让我穿这个我也受不了。走吧,进宫。” 齐妃住的是漱玉宫,宫中布置的风格果然也十分低调素淡,花园里一片落雪掩盖草木,看不到什么颜色鲜艳的花朵。北晋其他妃嫔把自己的皇宫布置成这样,还说不定是绿茶白莲为了吸引皇帝的注意,但齐妃就是性情如此,光顺帝病重聿凛当上太子后,漱玉宫也没什么变化。 聿凛送楚漓到了漱玉宫门口,就没有再进去了。齐妃想见的是楚漓,她们两个作为未来婆媳的女人见面,他自然不好插在中间。 宫人先进去通传之后,楚漓这才进了漱玉宫的前厅,齐妃已经坐在那里等着她了。 第89章 未来婆媳见面(1更) 楚漓第一眼的感觉就是齐妃应该的确是个性情温和的人。聿凛现在二十岁出头,齐妃的年纪也不过三十多岁,眉目秀丽,肌肤白皙,五官轮廓跟聿凛隐约有几分相似,只是一眼看过去跟聿凛的冷峻气质截然不同,不放在一起的话根本看不出这相似来。 齐妃容貌虽然生得好,但太过温淡软弱,几乎没有描画过的眉眼,淡得简直像是一把热水就能洗去一般,远没有聿凛那般俊美得令人印象深刻。目光里虽然没露出什么特别热情的态度,不过至少十分温和,也没有阴阳怪气装模作样的感觉。 她上身穿的是珍珠白明绸青色兰花八团比甲,下面水绿色曳地绵绸长裙,发髻上一支镂空兰花珠钗,这一身穿戴跟楚漓倒是有几分相似,显得两人十分合衬。 “见过齐妃娘娘。” 楚漓行了一个女子常用的万福礼,这个礼节在中原十分普遍,女子随处都可以用到,她也就只有这个礼行得像模像样。至于北晋宫中那一套繁复艰深的礼节,她不想学,聿凛也没让她学。 “起来,请坐。” 齐妃的声音也和外貌一样,温和柔软,没有一点锋芒。她从丞相府莫老夫人那里听了一大堆对楚漓添油加醋的描述,本来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桀骜不驯,嚣张跋扈的野丫头,结果一见楚漓,倒是远比她想象中好得多。 楚漓暗暗松口气。她以前看八点档电视剧的时候看过了无数狗血婆媳大战,婆婆不喜欢媳妇,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各种给下马威,宫斗剧中的女人更是如此。幸好聿凛说得不错,这位齐妃确实没有那么刻薄强势。 齐妃像是两个普通女人初次见面一样,先客客气气寒暄了一番,又问了楚漓的情况。这些信息本不是什么秘密,就算楚漓不说,也会被无数人传到齐妃耳中,所以楚漓还是照实告诉了齐妃。 从头至尾,齐妃一直没表达过对于聿凛要娶楚漓的态度,楚漓一直在那边做好准备等着,到了最后等得都快要不耐烦了,齐妃终于悠悠叹了口气。 “凛儿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比我聪明厉害得多,他做的决定,我极少会去干涉。只是……楚姑娘,你是不是真的愿意嫁给凛儿?” 楚漓张了张口,本来想说她跟聿凛只是在恋爱观察期,亲事都没定下来,她还没做好决定是不是真的要嫁给聿凛。但这话她在聿凛面前说可以,却不能在齐妃面前说,聿凛能理解她的思想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齐妃可不知道什么叫恋爱观察期。 最后只得把话吞回去,含糊不清地低了一下头,大概算是默认的意思。 绝大多数千金闺秀在被问到自己的亲事时,都会这样羞涩地低头不语。虽然楚漓压根不是这种性格的人,但她做出这个反应,在齐妃眼里还是正常的,只当她是愿意了。 齐妃温声道:“既然楚姑娘愿意的话,应该也知道凛儿想要娶你是一件何等艰难的事情。他现在的位置并不稳固,北晋无数权贵世家都等着把自家女儿往他身边送,昨天丞相府的莫老夫人才刚刚来宫中找过我,话里话外都是希望我劝凛儿放弃你另娶莫家小姐。凛儿那边想必更是如此,他身上担着的压力很大。” 楚漓又张了张口,这次还是没说出话来。 如果齐妃跟个狗血言情剧里的高傲豪门夫人一样,上来就甩一百万的银票出来,义正辞严地让她离开她儿子,或者端着未来婆婆的架子,要求她进门之前先立规矩受调教,她可以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怼得齐妃一败涂地连自己爹妈都不认识,然后潇洒地转身甩门就走。 但齐妃这么温言软语和和气气地跟她说话,一下子竟然反而让她不知所措。 “我知道……” 半天之后楚漓才低声开口,也就只说了这三个字,其他便不知道说什么了。 当初她愿意接受聿凛,便是因为他宁愿承担这么大的压力,面对这么多的困难,也一定要给她这个正妻的位置,这一点才让她对聿凛有了信心。 而这段时间以来,她跟聿凛相处得很好,也许还并不是多么刻骨铭心的深爱,但她对聿凛有越来越深的感情,也的确有了真的嫁给聿凛的念头,否则她刚才便不会默认。 齐妃继续道:“楚姑娘的身份,我并不是很在意,因为我自己当初的出身也不高。况且身份不难更改,凛儿迎娶楚姑娘之前,自然会在楚姑娘的身份上想办法。” 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除此之外,我也希望楚姑娘能多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举止。流言猛于虎,楚姑娘的名声若是能够更好一些的话,再加上一个合适的身份,凛儿想娶楚姑娘要面对的压力便会轻上许多。我作为一个母亲,自然总是希望孩子可以不那么辛苦。” 楚漓沉默。 她以前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聿凛娶不娶她是他的自由,真想娶她的话哪有那么容易,本来就得付出点代价才行。 但现在她对聿凛有感情了,被齐妃这么一说,才恍然觉得这对聿凛不公平。她已经答应跟聿凛在一起,不是聿凛对她单方面的追求,而是双方的共同相处,那么她也应该要为聿凛付出。 她不管干什么都按着自己的性情,恣意而活,惊世骇俗,想如何就如何,对她来说固然是痛快,但她每一次率性而为,都是在给聿凛增加负担。她不好的名声,他要帮她洗清;她做下的事情,他要帮她收拾烂摊子。 只是他在她面前从来不提这些而已。他的辛苦,她一直都没有看到。 半晌之后她才低声开口。 “我知道了。谢齐妃娘娘提醒。” …… 崇安,凤仪宫。 绮里晔和水濯缨刚刚回到崇安。这时候距离矿山崩塌已经过去五六天,绮里晔的伤势本来至少需要大半个月才能无碍,但这短短几天之内竟然就能好得七七八八,优昙婆罗花的药效果然厉害。 水濯缨之前去涿州的时候没有带上肚兜,这只肥兔子现在在皇宫里面过着比神仙还神仙的生活,天天大鱼大肉地伺候着,整个儿胖了一圈。从地上蹭蹭蹭跑过来的时候就跟个圆滚滚的白色毛球从地上滚过来一样,一下子跳到水濯缨的怀里,差点没把她的胸压平。 ——嗷!还是美人的大胸感觉最好!虽然这段时间以来本尊袭尽宫中妹子胸,但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合本尊心意的了! 然后就被绮里晔拎着耳朵提起来,数九寒天,扑通一声扔进了远处已经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上,哗啦一下,在冰面上砸出一个大坑来,从坑里的湖水中咕嘟嘟地往外冒泡泡。 水濯缨:“……” 青翼隐隐抽着嘴角从后面走过来:“主子,皇后娘娘,西陵‘雀网’的传书已经到了,要不要现在拿上来过目?” “雀网”的效率很高,就这几天,从西陵到东仪崇安的飞鸽已经接二连三来了很多,足有十几封书信,全是关于即墨缺近来的行踪状况。 水濯缨和绮里晔在书房里面一一拆开信来看。因为她给“雀网”定下的时间是从十月底开始,所以拆开来第一封信,便是说到即墨缺去了罗胤一趟,在那边停留了好几天时间才回来。 回来的时候,还随行带回了不少罗胤的物产,应该是罗胤女皇西莲娜送的礼物。西陵和罗胤的关系,看过去似乎很不错。 第90章 重伤初愈需要吃点好的补补(2更 这其实在水濯缨的意料之内。西陵和东仪乌坦两国结了仇怨,而罗胤则是把其余四国都一并得罪了,现在这两个国家自然应该结为同盟,免得各自势单力薄。 即墨缺亲自去罗胤,想来便是为了和西莲娜女皇结盟。西莲娜女皇虽然自大无脑,但有谋有略的人只需要他一个就够了,其他人与其说是他的盟友,不如说是他的棋子。作为棋子,自然不需要有太多的脑子,越蠢就越容易被他操控。 当初西莲娜女皇从乌坦被接回罗胤的时候,因为她已经跟水濯缨结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报复水濯缨,绮里晔便新派了一批“雀网”的眼线入驻罗胤,盯着西莲娜女皇。 西陵的“雀网”以海东青传信到罗胤,让他们补上即墨缺去罗胤这段时间的空缺,罗胤那边的眼线昨天也传了信到崇安。 信里面写到即墨缺陪了西莲娜女皇好几天时间,两人“相处甚欢”,即墨缺离开的时候西莲娜女皇还颇为恋恋不舍。 即墨缺想要别人对他有好感的时候,只要对方不清楚他的本性,他可以成为天底下最温柔最文雅最招人喜欢的人。西莲娜女皇在乌坦时对即墨缺印象就不错,现在她不但毁了容,名声又一落千丈,应该正是最难熬最脆弱的时候,即墨缺趁着这个机会,攻陷她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他还答应了西莲娜女皇,帮她想办法恢复她的容貌,现在正在西陵广发悬赏令寻找神医神药。要是这一点能帮西莲娜女皇做到的话,西莲娜女皇必定对他感激涕零,死心塌地。 不过即墨缺一点也没有要把手里的优昙婆罗花给西莲娜女皇的意思。优昙婆罗花只有三朵,说少不少,说多也绝不多。西莲娜女皇对他来说分量太轻,稍微用点手段一样能拉拢,还不值得在她身上浪费一朵优昙婆罗花。 水濯缨看到这里,沉吟了一下,绮里晔立刻看出她的心思来。 “可是想到什么了?” “是啊。”水濯缨放下手中的信件,对他盈盈一笑,“你说这优昙婆罗花,治得好你身上那么重的伤,能不能恢复西莲娜公主的容貌呢?” 绮里晔微微挑眉:“能不能恢复无关紧要,只要她相信能恢复就行了。” “就是这样。”水濯缨朝他笑得更加优雅,“我要是把即墨缺有优昙婆罗花的消息传到西莲娜女皇那里,西莲娜女皇又知道优昙婆罗花能够治愈一切伤病的话,她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这应该很值得期待。” 西莲娜女皇把她的容貌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倘若知道这世上有能够治好她脸上疤痕的东西,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到手。 即墨缺表面上答应她一定会帮她恢复容貌,实际上明明手中有优昙婆罗花却不给她,她会怎么做?是直接找即墨缺质问,还是暗中出手,去即墨缺那里偷抢优昙婆罗花? 如果西莲娜女皇找即墨缺质问,即墨缺一定会推诿解释,不可能把优昙婆罗花给她。而西莲娜女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就此放弃,最后还是会做第二个选择。 除非即墨缺有其他的办法恢复她的容貌,否则这两方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激烈,无法结成同盟。当然,最好的情况就是西莲娜女皇万一真的踩了狗屎运,从即墨缺那里偷来优昙婆罗花,那么他们只要等着截胡就行了,从这位女皇手里抢东西比从即墨缺手里容易得多。 即便不能偷到的话,西莲娜女皇也等于像是踩雷一样,冲在前头替他们踩了即墨缺的陷阱埋伏,各种危险都由她先去尝试。他们倘若这个时候抓紧时机插上一脚,说不定也能有所收获。 水濯缨说这话的时候,笑容明亮而又狡黠,一双大眼睛里面满是灵动的光芒。整个人像是只摇着狐狸尾巴的漂亮小狐妖一般,外表上灵秀可人,内里一肚子的坏水。 她算计别人的时候一向从容沉静云淡风轻,也只有在绮里晔的面前,会露出这种坏得毫不掩饰的一面。奸诈狡猾,但是特别可爱,让人有种又爱又恨的感觉,直想抓住她狠狠地欺负一顿。 绮里晔看着她的笑容,顿时就感觉全身一热下腹一紧,一双妖异艳丽的凤眸微微眯了起来,眸光顷刻间幽深下去。 二话不说,过去一把将水濯缨横抱起来,往寝殿内室的十九狱里面走。 水濯缨本来说得好好的,还想着跟绮里晔继续商量一下要怎么把优昙婆罗花的消息透露到西莲娜女皇那边去,没想到绮里晔说拖走她就拖走她,而且拖的方向还是她已经有段时间没进去过的十九狱,顿时一阵头大,赶紧去推他。 “等等……你的伤还没全好!不能剧烈运动!” “没全好也不影响这个。”绮里晔的脚步根本没停下来,“这都多少天没沾荤腥了,就是因为重伤初愈,所以才需要吃点好的补补。” 水濯缨:“……你迟早有一天会纵欲过度精尽人亡死在十九狱里面!” 绮里晔轻描淡写地:“放心,我死之前一定会把你先弄死的。” 水濯缨:“……” …… 北晋,皇宫。 楚漓从玉漱宫出来的时候,聿凛正在外面等着她,见她一副从未有过的沉默不语的样子,以为她在漱玉宫中还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上来问道:“怎么了?” 楚漓抬起头望着他:“我们定亲吧。” 聿凛微微一震:“母妃跟你说什么了?” 他虽然肯定齐妃不会为难楚漓,但也不会多赞成楚漓嫁给他,怎么楚漓进去见了齐妃一次出来,他居然就要结束这段所谓的恋爱观察期,可以和她定亲了? “她没说什么,只是说你很辛苦,其实我也知道。”楚漓叹口气,“我既然答应了你跟你在一起,我们便是恋人关系,我不能不为你考虑。我搬进太子府跟你一起住,现在传得名声不太好,你为此承担的压力想必不小,所以我觉得你的恋爱观察期可以过了,早点跟你定亲。” 聿凛:“……” 这是什么逻辑?怎么听着好像他是一个大家闺秀,被一个搬进闺房里面一起住的纨绔子弟毁了名声,然后这个纨绔子弟决定对他负责,跟他成亲? 脑子被震得还有点晕没反应过来,楚漓又继续道:“我回去之后就搬出太子府,先回楚宅,你可以做好准备提亲。对了,齐妃娘娘说你会给我安排一个更合适的身份,是什么身份?” “是十多年前宁远侯楚家的后人。” 聿凛做这个打算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楚漓,怕她会觉得他看不起她的商户身份,伤她的自尊心。 既然齐妃已经告诉了楚漓,而楚漓现在的反应这么平静,说明她应该也不是很在意,他就干脆说了出来。 宁远侯是十八年前光顺帝刚登基时候的第一辅国功臣,只是那时候光顺帝皇位尚未坐稳,宁远侯为了保护光顺帝被一位北晋藩王所杀,楚家满门也死在一场大火之中。 后来光顺帝实力稳固之后,给那位姓顾的藩王定下罪名,同样抄斩了顾氏九族,并且追封宁远侯,给了不小的荣宠。 所以现在的宁远侯楚家,就是一个已经消失的烈士家族,不过顶着的名声倒是放到哪儿都大名鼎鼎,又光荣又好听,连当年的宁远侯府都为了纪念楚家而一直空置保留到现在。 楚家一个活人都没有,想把楚漓说成是楚家当年那场灭门之祸中幸存下来的唯一一个嫡出女儿,很容易操作。这个楚家在不在不重要,只要给楚漓这个足够高贵又尊荣的宁远侯府嫡女的身份,那么当太子妃就门当户对了。 第91章 又有猪队友来了(1更) “可以,你安排吧。” 楚漓也没往深处了解这个宁远侯楚家到底是什么情况,答应得很干脆,倒是又让聿凛吃了一惊。 “你不介意?” 换一个身份就等于是丢弃了自己原来的列祖列宗血脉传承,虽然都姓楚,但这是两个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家族,根本不一样。 这个时代一般人都是忌讳背祖忘宗的,这也是之前聿凛迟迟没有向楚漓提出这件事的原因,虽然他觉得以楚漓离经叛道的思想观念,可能不属于这个“一般人”。 “当然不介意。”楚漓耸耸肩。这对于她来说真没什么可介意的,她又不是古代人,没有宗族观念,要真论家族的话她的正经家族应该在另外一个时空的二十一世纪。至于她穿越过来的那个楚家,一家子恶心人的极品,抛弃这种家族对她来说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聿凛停顿了一下:“那你的嫡母和嫡姐……” “她们就算是收养我的楚家家人吧。”楚漓说,“你之前都上门提过亲了,她们以后还是我的娘家人,毕竟我家也就只剩下这两个人了。” 江氏和楚湘算是楚家一堆极品里的一股清流,跟着她来到北晋邺都之后,江氏在楚宅里面管家,楚湘则是跟她学着经商。尤其是楚湘,人很自强上进,现在已经接管了楚漓的好几处店面,完全是打算自力更生的节奏,江氏也管不住她。 这个时代里面难得碰上土生土长,而不是只想着钓个金龟婿嫁个好人家的女子,楚漓原本在东仪的时候,跟楚湘的关系还算一般,现在倒是感情越来越好。 聿凛答应了。楚漓回去之后也没搬出太子府,横竖她的名声已经是这样,只要尽快把亲事办下来,住在太子府里面便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了。 几天之后,邺都爆出了一件轰动全城的事情。十几年前满门一人不剩的宁远侯楚家,竟然还幸存下唯一一个嫡女,一直流落在外,便是太子聿凛现在想娶为太子妃的那个商户之女。 当然,这也只是下面不明真相的吃瓜百姓们相信真有这么凑巧的事情。稍微有点敏感度的王公权贵之家都能猜得出来,这是聿凛为了娶这个女子,给她精心安排出来的一个假身份。 但猜出来也不能怎么样。聿凛在这件事情上早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一条条证据准备得头头是道,至少在明面上有足够的说服力。也没人会蠢到真的深究下去,非要揭破此事把楚漓的身份打回原形不可,不过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楚漓被认回了宁远侯一族,因为整个楚家一个活人都没有,这认祖归宗的事情也是聿凛主持的。楚漓是女子,认祖归宗了也不能怎么样,又没法延续宁远侯的香火血脉,不过是象征性地搬回了之前一直空置保留下来的宁远侯府。 过了不久之后,太子府便再次上门来提亲。 江氏和楚湘仍然住在楚宅,江氏作为楚漓的长辈,太子府自然是上楚宅来提亲的。 第一次来提亲时,接待官媒的是江氏,楚漓正好不在家,在外面店铺里听说了太子府来提亲的事情才赶回来,当场一口拒绝了官媒。 这一次她不能拒绝,便只是躲在楚宅里面,还是由江氏出面接待,让江氏答应下来。 对于楚漓之前搬到太子府同居的事,江氏也很清楚,当然她的观念和当下绝大部分妇人一样,觉得这是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事情。只是她一来不是楚漓的生母,二来现在还依靠着楚漓过活,根本管不着楚漓,所以一声也没吭过。 楚漓第一次拒绝聿凛的提亲,江氏当时简直不敢置信,恨不得冲上去替她答应下来。 那可是北晋的太子,以后可能要当上一国之君九五至尊的人啊,楚家不过区区一介商户,要是出了一个太子妃,将来再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那是何等的尊荣富贵。他们以前在街上碰到东越的一个两个郡主世子,都觉得高高在上远在天边,皇宫中的那些天潢贵胄,更是连想都不敢去想。 而楚漓竟然一口拒绝了? 当然她还是不敢说什么,只是暗自遗憾得要命。幸好,这一次提亲不成,聿凛仍然没有放弃,后来楚漓跟聿凛的关系反倒是越走越近。现在第二次上门提亲,楚漓终于让她答应下来了。 但另外一件事情,却是她始料未及的,就是楚漓竟然认了北晋宁远侯一族为宗。这也就是说,以后楚漓不再是她们楚家的人,楚家不过是对她有养育之恩的收养关系而已。 江氏暗暗心急,当天提亲的流程走完之后,傍晚时分楚湘才从外面回到楚宅中,江氏立刻就去她的房间找了她。 “今天太子府再次上门向漓儿提亲,你在外面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楚湘不甚在意地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漓妹妹都搬到太子府去了,不是就打算嫁给太子么。” “这不是关键。”江氏更急了,“关键是漓儿现在换了身份,归了北晋宁远侯的家族,我们已经不算她的正经娘家人了。” “那只是做给外面看罢了。”楚湘对这一点倒是了解得清楚,“太子想娶她为正妃,让她有个权贵出身的身份会容易很多,这也正常。她又没打算不认我们,跟我们断绝关系,你看提亲都是来楚宅提的。” “哎……”江氏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跟楚湘解释才好,只觉得头疼,“……那是不一样的。她有了权贵身份,而我们还是一介低微的商户,她现在自然不会跟我们断绝关系,那以后呢?” 楚漓飞上枝头变凤凰,谁知道会不会觉得她们这个商户娘家拖在后面是累赘,而且还不是正经娘家,她就算抛弃了她们,舆论上都不会多说什么。 人心难测,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不会的。”楚湘略有些不耐,“漓妹妹不是那种人。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们手里还有这么多生意,又不是就没法过活了。” 江氏一听她的话更加头疼:“那你难道就打算一辈子这么经商不成?以后怎么嫁人?” 楚湘以前在楚家的时候,性子还十分柔顺怯弱,但那时至少还像个闺秀小姐,而且也听她的话。现在大约是跟楚漓相处多了,变得越来越像楚漓,说话行事的时候一点都没有端庄文静的样子,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也根本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楚湘和楚漓同岁,女子十八岁还未成亲,已经算是有些晚了。江氏来了北晋也有一段时间,没少给楚湘物色合适的亲事,但只是她在那边一头热而已,楚湘一点都不关心,简直像是不打算嫁人的模样。 “你以后怎么嫁人”这句话楚湘已经听江氏说过无数次了,这时候终于没了耐心,直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嫁人?为了相夫教子伺候公婆应付一大堆妯娌小姑,进门一年就要主动为夫君纳妾收通房不然就是妒妇,生不出儿子全家人都鄙夷我把我当做不下蛋的母鸡,妾侍姨娘夺了宠爱便可以骑到我的头上来作威作福,最后落得一个任人作践的凄凉下场?” 她这段话一口气说出来,江氏整个人都呆住了,脸上一片煞白。 楚湘字字句句说的分明就是她前半辈子的经历。她嫁进楚家,过的便是不折不扣的这种日子。 但她也没觉得这跟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只能怨她自己命不好,遇人不淑,没本事生儿子,没本事斗过姨娘…… 女人要正正经经过日子,难道不都是要嫁人生子的吗?她这么煞费苦心,全是为了这个唯一的女儿好,楚湘怎么能说出这些话戳她的心窝子? 江氏这次真的是被楚湘气到了,一句话不说,转身便夺门离开楚湘的房间。 楚湘在背后望着她,叹了一口气。 …… 罗胤,王都米利斯,王宫中。 西莲娜女皇不知道第多少次对着铜镜看她脸上的那道伤疤。现在她的断腿和脸上的伤口都已经完全愈合了,只是脸上留下了一道又长又显眼的疤痕,足有半尺来长,从右眼角一直划到下巴,像是一条狰狞凶恶的大蜈蚣一样张牙舞爪地爬在她的脸上,连带得右半边脸都稍稍有些变形。 西莲娜女皇只看了一眼便看不下去,抓起桌上的那面铜镜又随手想摔,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没摔下去。 最近罗胤国内因为民间赋税加倍和皇室巨额欠款,正是一片混乱的时候,但西莲娜女皇却根本无心管理这些国事,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她那张被毁的脸上面,一天不知道要照多少次镜子。要是每次都摔坏一面铜镜的话,整个罗胤生产的铜镜都不够她摔的。 外面一个侍女进来,却没有像宫里其他下人一样,每次看见女皇在照镜子的时候总是格外战战兢兢生怕惹了女皇生气,脚步反倒是急匆匆的。 “陛下,我们在东仪的人传信过来了。” 西莲娜女皇心怀怨恨,当初也派了眼线去东仪盯着东仪帝后,只是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传回消息来,这倒是第一次。 西莲娜女皇连忙转过身:“把信拿上来!” 这封信很长,里面说到了东仪帝后从乌坦回去后的不少行踪,不过前面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后面才着重提到的便是西陵皇以优昙婆罗花为诱饵布下陷阱,引东仪皇去矿山中,矿山倒塌,东仪皇后假装受伤,骗得西陵皇拿出优昙婆罗花,救了真正受重伤的东仪皇一命。 西莲娜女皇还没有看完信,脸色已经变了。 优昙婆罗花她不久前刚刚听医师提到过,知道那是上古时期的一种奇药,能够治愈一切伤病,肯定也包括她脸上的伤疤在内。 但那时也就只是听听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这种花已经数千年没出现过,只能算个虚无缥缈的传说,谁知道要上哪儿找去。 没想到,即墨缺手上竟然就有这种花! 即墨缺来罗胤的那几天,西莲娜女皇跟他相处得极好,对他的好感更是成倍上升。她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容貌温润如玉,举止优雅有礼,令人有说不出的舒服熨帖之感,如沐春风之感的男子,比她在罗胤见过的任何一个青年才俊都好得多。 而且又是一国之君,西陵也是国力并不比罗胤弱小的中原大国,身份上足以跟她匹配。要不是即墨缺已经有了皇后和众多妃嫔,她都想着他要是真能治好自己的脸,她就让罗胤西陵两国联姻,招他当罗胤的皇夫。 第92章 心肝宝贝儿的诚意表现(2更) 即墨缺之前才信誓旦旦地答应过她,要帮她找到办法恢复容貌,现在他手里明明有优昙婆罗花,却不拿出来给她? 这也就罢了,即墨缺竟然还用这么难得罕见的上古奇药去救水濯缨那个贱人的命! 她在乌坦的时候就一直觉得即墨缺看水濯缨的眼神很不一样,上次即墨缺来的时候特意问了他,即墨缺说是水濯缨刺了他一剑。 那时候她还以为这两人之间应该有过节,现在看来远不是那么简单。水濯缨刺了即墨缺一剑,那只能说明水濯缨对即墨缺有敌意,即墨缺对她却未必也是如此。 也许这两人的关系一直就只是即墨缺单方面有情,而且倘若传来的这消息确凿不假,即墨缺对水濯缨的感情绝非一般,才能舍得优昙婆罗花去救她。 那个贱人……当初害得她落到这般境地,现在又勾引得即墨缺也神魂颠倒,偏偏夺走她最需要的东西! “派人去东仪涿州。”西莲娜女皇咬着牙下令,“查清楚传来的这些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之前对即墨缺的印象太好,一来心底对即墨缺还抱着那么一点希望,二来也不肯相信,她比起水濯缨来竟然差这么多。东仪皇宠着水濯缨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连她看好的即墨缺,都把水濯缨放在比她远远重要得多的位置上。 在东仪涿州矿山发生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在场的人那么多,绮里晔和水濯缨也没有吩咐过要封锁消息,只要派人稍加打听,很容易就能查出事情的经过来。 调查很快就有了结果。小半个月以来,从东仪传回来的接连好几批信件,都是一样的内容,西莲娜女皇终于确信了这些事情都是真的。 她恨得咬牙切齿,第一个想法就是冲到西陵去,当面质问即墨缺为什么面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为什么就偏偏青睐于那个恶毒的贱人。 但这么做虽然痛快,她还是按捺下这股冲动,硬生生地忍住了。 她去当面质问即墨缺,即墨缺那么会说话的人,绝对不可能承认,一定会巧言善辩地为自己推脱,也不可能会因此而给她优昙婆罗花。她反而会打草惊蛇,引起即墨缺对她的防范。 即墨缺现在跟她的关系还是友好的,与其在明面上撕破脸,不如暗中去偷,应该还容易一些。 之前即墨缺来了一趟罗胤,现在也该轮到她去西陵一次,有来有往。 西莲娜女皇打定主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准备皇家海船,我要去一趟西陵,拜会西陵皇。” …… 十二月底,即将迎来春节,崇安城里到处喜气洋洋,皇宫中也张罗起了新年的布置。 算起来,这是水濯缨第一个要在崇安过的年。第一年年底她已经去了夏泽,是在夏泽明郡王府中过的年,后面两年都在晏染的海岛上,去年一整个冬天则是在北晋。 时间过得很快,她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四个年头了。刚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十三岁的豆蔻少女,现在已经成了十七岁的女子,固然十七岁在她那个世界里仍然只是还在上高中的青春女生,但在这里一般都已经嫁做人妇,最早的那些甚至孩子都生了两三个。 水濯缨还是不想在崇安过这个年。原因无他,她想回夏泽一趟,陪水今灏过年。 她和绮里晔在东仪崇安至少还有两个人在一起,而水今灏那边,齐望月至今还未回来,他又没有其他亲人和后宫妃嫔,就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在夏泽皇宫中过年,想想都觉得凄凉冷清。 所以水濯缨想回去。过年本来就该是一家团聚的时候,他们这些人都没多少亲人,再千里迢迢地分散到各地去,一年也就这一两次机会能够见面而已。 她向绮里晔提出这个要求,绮里晔答应了。 他大约是出身娑夷族,对中原人的传统节日没有太大感觉,过年对他来说本身就并不算是什么重要事情。水濯缨既然想回去,那就陪她回去一趟,反正他们在东仪这边也没有其他亲人,又没有非要留下来的必要。 只是他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表面上却绝对不会这么好说话,也不是一口答应下来的。水濯缨提出来的时候,他只是把那双眼尾绯红妖异艳丽的凤眸转过来,凉飕飕地瞥她一眼。 “心肝宝贝儿,你现在是东仪的皇后,哪有不在东仪过年,还跑回夏泽去的道理?” 水濯缨心说你这死变态什么时候讲过道理了,还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表面上自然不会这么说,上去缠着他:“你又不是会介意这种事情的人,去年我们还在北晋呢,只要我们两个一起,在哪里过年还不都是一样的……” 这后面一句话倒是取悦了绮里晔,慢悠悠转过身,伸手捏起她的下颌。 “要我答应也不是不可以,但你提出这种要求,是不是应该表现得更有诚意一点?” 水濯缨嘴角一抽:“你又不是菩萨佛祖,我跟你提个事情还要多有诚意?沐浴焚香斋戒三日,三叩九拜祷告天地么?” “后面的不用,沐浴还是要的。”绮里晔一把抱起她往浴室那边走,“沐浴完了把你自己当做贡品送上来,任由我好好受用,就算是你有诚意的表现了。贡品表现得越好,这诚意就越足。” 水濯缨:“……” 结果她这一场“诚意”一直表现到了第二天太阳下山,在床上缩在角落里死活抱着被子不肯放开,只差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时候,绮里晔这才带着一副饕足的模样,躺在她的身边搂着她,笑吟吟地答应: “好了好了,心肝宝贝儿不用这么可怜,我本来就不介意在哪里过年,答应你就是。” 水濯缨:“……” 所以说他一开始时候那一脸不情不愿的表情,其实都是他故意装出来的,就为了能理直气壮地好好吃顿大餐? 那又为什么还要说出来?人生已经如此艰难,何苦还要拆穿! 第93章 不平安的除夕夜(1更) 腊月二十,水濯缨和绮里晔从崇安南下,在大年二十九到达夏泽徽阳。 刚进入徽阳城,水濯缨就明显感觉到了城内过年的气氛,跟三年前她在夏泽过的那一次年截然不同。三年前是复国之初,复国之后第一次过年,夏泽民众欢欣鼓舞,尽管徽阳城内条件有限,很多地方都还布置得十分简陋,但整个城市里洋溢着一片盈盈的喜气。 而现在,徽阳城中虽然也是张灯结彩,却仿佛有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气氛笼罩在上空。尤其是进了皇宫之后,里面的宫人们尽管一个个脸上带着笑容,那笑容却怎么看怎么勉强生硬。本来代表着喜庆的大红灯笼挂得越多,越是映得到处红彤彤的一片,就越是莫名地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清冷来。 水今灏的御驾在皇宫门口等着水濯缨,水濯缨看见他的时候,忍不住一阵心疼。 他比几个月前见到的时候清瘦了一圈,华贵的湛蓝色海水纹夏泽皇袍穿在他身上,本来有一股青空碧海般的洒洒然空阔浩瀚之气,但现在却无端地显得有些单薄。 气质也变得更加幽深沉郁,像是有不知道多少悲欢离合在他身上沉淀了下来,犹如一柄原本刚刚出鞘的锐利长剑,经历时光的无数磨砺冲刷,留下重重沧桑痕迹,不复以往的清朗明亮。 水今灏只是一人站在那里,这大年二十九齐望月都没有回来,显然这个年她也是不会回来过了。 “哥……” 水濯缨这几个月来一直在跟水今灏通信,本来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说,见到水今灏的时候,张开了口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倒是水今灏笑了一笑,对着她的笑容一如往昔,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缨儿还能回来陪我过年,不错。” 说着便凉飕飕地扫了一眼站在水濯缨身边的绮里晔,绮里晔一脸优雅高贵的蜜汁笑容,像是根本没看到水今灏这一眼里面针锋相对的意思。 答应回夏泽过年,他已经收到了足够的回报,他也觉得不错。 因为水濯缨和绮里晔的到来,徽阳皇宫中总算才有了除夕夜的气氛。本来大年三十晚上宫中一顿年夜宴,夏泽所有皇亲国戚进宫齐聚一堂,各家家眷团团圆圆地坐在一起,只有水今灏一人是形单影只的孤家寡人,下面所有人这顿年夜宴也都根本吃不下去。 现在水濯缨和绮里晔来了,虽然绮里晔和水今灏从来就没有对盘过,但哪怕是在那里你瞪我一眼我刺你一句地打机锋,也比水今灏一人孤零零坐在上面要好得多。 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得出水今灏偶尔会怔怔地走神,很显然是在想这时候仍然在外面的齐望月。 跟着齐望月的暗卫今天早上才刚刚传回消息,齐望月现在走到了夏泽的东南方,已经快要到东海岸边了。那里算是夏泽的偏远地区,人口稀少,没有什么繁荣的城市,齐望月今天只是落脚在一个小镇上而已。 她在外面待了好几个月,恐怕根本就不记得日子,就算记得,也根本没有过年的心思,否则早就已经回来了。 这种万家团聚围坐一堂,团圆喜庆其乐融融的除夕之夜,只有她一个人在外面,在举目无亲,偏僻陌生的小镇上,也许现在正孤零零地坐在某家客栈的房间里,连顿像样的年夜饭都没有。 水今灏一顿年夜宴下来根本没吃几口,还都是水濯缨给他夹菜劝着他吃的,越到后面越显得心不在焉。 水濯缨见他实在没什么心情,自己便在这场年夜宴上做了主人,没有让宴会持续太长时间,提前早早结束了。 进宫赴宴的皇亲国戚们各自回府,皇宫中除了水今灏等三人之外只剩下宫人,一下子又显得清冷下来。 中原国家都有除夕夜全家人一起守岁到半夜子时的习俗,这时候距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水濯缨硬拉上了兴致缺缺的绮里晔,陪着水今灏在御花园的亭子里面,对着篝火守岁。 大冬天的坐在户外本来有些冷,水濯缨特地让人在花园中点了一堆很大的篝火,在篝火边坐着还是暖和的。尽管在皇宫里面起篝火似乎有些奇怪,但坐在篝火边很容易让人有一种身在红尘喧嚣中的温暖感觉,比端端正正坐在房间里面对着取暖的铜炉要好得多。 水今灏还是不太说话,怔怔地望着篝火出神,水濯缨终于忍不住问道:“哥,要不要明天去把齐姐姐找回来?” 水今灏摇摇头:“她不想回来,也不想看见我,我强迫她回来没有什么意义。” 绮里晔坐在稍远一点的亭子栏杆上面,这时候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转过来,像是想说话的样子,被水濯缨警告地看他一眼,轻轻哼了一声,又闭上嘴转过去了。 水濯缨知道他想说什么。这要换做是绮里晔,绝对不会让她在外面一个人游荡这么长时间,不管她想不想,果断会把她抓回来,哪怕是用铁链绑着铁笼锁着,囚禁也要囚禁在他的身边。 至于这矛盾要怎么办,先把人绑在身边,之后慢慢再说。两个人都不在一起见不着面,天各一方的,要怎么解决矛盾。 但水今灏跟绮里晔根本不是一类人。齐望月一辈子不肯回来,水今灏也许就是一辈子等着她,遵从她的意愿不会去找她。 时间在彼此的静默中很快过去,已至半夜子时,徽阳城的上空开始此起彼伏地放起烟火来,火树银花,光辉灿烂。 烟火在这个时代是稀罕之物,尤其是有各种颜色,放得又华丽盛大的,更是价格昂贵。一年里也就只有这种最重大的节日夜晚,权贵巨富人家才放得起。 水今灏望着夜空中璀璨绽开的烟火,火光映照在他轮廓清朗的俊美面容上,一半明一半暗,投射出强烈的光影,仿佛把轮廓描画得格外鲜明清晰,又仿佛显得有些朦胧和迷离。 前两年的除夕夜,这时候都是齐望月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看烟火。她本来就不是文静端庄的性子,光看还不过瘾,特别喜欢自己放,过年之前皇宫都是大车大车地往里面运最昂贵华丽的烟火,大年初一早上御花园里满地的烟火残骸。 而现在,她所在的地方,想来应该连最简陋的那种烟火都看不到,她大约也早已没有了看烟火的心情。 水今灏对着天空闭上了眼睛,这时候却听到在接二连三的烟火绽放声中,后面有赶过来的脚步声,而且是急匆匆的。 他睁开眼睛转过身去,水濯缨和绮里晔也都转过了身,来的是水今灏手下的一个暗卫,一副心急火燎的样子,也顾不上对绮里晔和水濯缨行礼,直接在水今灏面前单膝跪下。 “皇上,皇后娘娘出事了!” 水今灏和水濯缨都是脸色一变,那暗卫完全没有停顿地说下去:“乌木镇传来消息,卑蒙族残留下来的一批族人,今天晚上在乌木镇上不知怎么认出了皇后娘娘,谎称小殿下在他们手中,把皇后娘娘一个人给引了出去。那边的暗卫在皇后娘娘离开之后才发现,来不及追踪,只截下了几个卑蒙族人,但其他人和皇后娘娘现在都不知所踪!” 卑蒙族当初被夏泽所灭,水今灏杀尽了五万卑蒙军队为小皇子报仇,但卑蒙族领土不小,百姓众多,却是不可能全部杀得光的。卑蒙族领土被夏泽所占领之后,那些幸存下来的流民,全都分散到了南疆密林的各处,并没有被剿灭干净。 第94章 楚小姐的洞房花烛夜(2更) 齐望月在外行走的时候,为了避免暴露身份,一直是有易容的,也不知道卑蒙族人怎么就认出了她。 小皇子未必真的在卑蒙人手中,但他们只要认出了齐望月,想要借着小皇子的名义把她引走,是很简单的事情。就连水濯缨当初听说在东仪南方发现了疑似小皇子的男婴,都是毫不犹豫地先赶过去确认,更不用说一心寻找孩子,几乎都疯魔了的齐望月。 水今灏毫不犹豫地转身便往御花园外面走:“备马!去乌木镇!” 卑蒙族人人勇猛,全民皆兵,即便当初那些卑蒙将士都已经被灭了,民众中仍然不乏凶悍之辈。齐望月孤身一人,如果落入这些残余的卑蒙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水濯缨也立刻跟上去。绮里晔在后面微微眯起了凤眸,不过并没有说什么,和水濯缨一起离开了御花园。 看来他这一趟答应来夏泽还是答应亏了,连个安安稳稳的年都过不好,水濯缨给他的那点报答远远不够。 不过也没关系,事后加倍向她讨还回来就是了。 …… 北晋,邺都。 大年之前,北晋太子终于纳了宁远侯府留下的唯一一个嫡女楚漓为太子妃。 楚漓真正地嫁入太子府,北晋那些有女儿想送去聿凛身边的权贵人家,全都无可奈何。 按照北晋皇室的惯例,皇子王爷纳正妃之前可以有通房妾侍,但是不准生下孩子;而纳了正妃之后,除非正妃很快就怀孕,否则至少半年内不得立侧妃庶妃,这样可以给正妃足够的时间生下嫡长子或者至少是嫡长女,减少庶为长嫡为幼的情况,以正风气。 这些官宦世家想嫁女儿给聿凛,以他们的地位条件,本来至少也要个侧妃的位置,现在送侧妃庶妃入府至少也要等到半年之后。 妾侍通房倒是不讲究,但那些甘愿让女儿为妾的人家,门第也高不到哪里去,威胁不到聿凛。更何况正妃生下嫡长子之前,妾侍是不能先有孩子的,没有孩子,一个妾侍根本没多大用处。 聿凛当初做的就是这个打算。他会让光顺帝再撑上半年,这半年时间,已经够他做很多事情,稳固住他的位置,把尽可能多的权势集中到他手上。等到他登上皇位的时候,北晋无论谁想塞妃嫔进他的后宫,都已经没有这个能力。 太子府的这一场婚事办得十分盛大,而且史无前例,标新立异的程度直追东仪皇帝的风格。 每个女孩子的幻想中大约都有一场公主般梦幻浪漫的婚礼,就算是楚漓这种不可描述星人也一样。楚漓本来喜欢的是西式的婚礼,但西式婚礼在这里根本没法举办出来,光是新郎的那一身黑色和新娘的那一身白色就不可能被人接受。在这个时代的眼里,一个穿一身黑一个穿一身白站在一起的,只有黑白无常。 楚漓无可奈何,但就是不肯放弃她的梦想,便独树一帜地在中式古典婚礼上加了一大堆西式婚礼的元素进去。比如摆满整个大厅的鲜花,她在自己的甜品店里面特制出来的巨大结婚蛋糕,大厅上方飘落下来的无数金色羽毛之类。 来参加纳妃礼的宾客们全程看得一脸懵逼。尤其是那些楚漓眼中最最唯美浪漫的金色羽毛飘落下来的时候,宾客们第一个反应就是太子府在这种重大场合上怎么都能出这么大岔子,为宴席杀的鸡鸡毛都没收好,居然飘到大厅里面来了。 楚漓还提前很长时间,让她的银楼给她和聿凛两人定制了一对结婚戒指,以白金制成,上面镶嵌在中原极为罕见的钻石。本来还想刻上她和聿凛的名字首字母缩写,后来想想这实在是没什么卵用,聿凛根本看不懂,在他眼里这估计就跟戒指刻坏了上面多了几条划痕差不多。 交换戒指没在婚礼上面。楚漓把这个仪式看得十分神圣重要,不想他们在上面交换戒指的时候,底下一群吃瓜群众像是看怪物一样睁大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们。所以把交换戒指留到了拜完天地到洞房里面的时候。 聿凛也是看得一脸懵逼。中原富贵人家的中老年人倒是会在大拇指上戴个玉扳指之类,这种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他着实是从来没有见过,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很精美很雅致。他和楚漓两人的手都长得很好,伸出来放在一起,各自白皙修长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光芒璀璨的钻戒,那幅画面极为养眼。 楚漓左看右看,看得十分满意,总算是觉得今天的婚礼圆满了……不,还差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话说,之前我想跟你睡在一起,你都跟个贞洁烈男一样百般反抗,誓死捍卫清白。现在亲也成了,洞房也进了,应该可以啪啪啪了吧?” 聿凛:“……” 这种话难道不应该一般是男子来说的吗?为什么她一个姑娘家对这种事情似乎比他还要迫不及待得多?百般反抗的贞洁烈男又是什么鬼? 还有楚漓的那个啪啪啪,一开始他根本没明白什么意思,楚漓第一次说出来的时候他反射性地拍了三下手掌。然后楚漓笑得差点没背过气去,笑完了用一种驾驶路程几十万公里的老司机的语气,语重心长地教育他:“老处长,等你以后洞房了就知道啪啪啪是什么意思了。” 当时他简直不知道要用什么语言来描述他那种不可描述的心情,再加上楚漓搬进太子府的第一个晚上就生猛地险些把他扑倒,后来又接连好几个晚上摸黑夜袭,导致他现在对洞房都有了隐隐约约的心理阴影。 “咳……” 聿凛一时间竟然不敢开口回答这个“好”字,脸上微微发烧,耳后根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片隐隐的红晕。对于他这种天生长着一张冰山脸的冷峻面容来说,这已经是窘迫到极致的表现。 他本来是个性子颇为高傲的人,或者可以说有点大男子主义,总觉得他不管是在年龄上还是其他方面上,都比楚漓强大太多,他跟楚漓之间应该是他占着主导地位才对。 结果这数月以来跟楚漓的相处,彻底推翻了他这种想法。他现在唯一的感觉就是自己像一个天真懵懂不谙世事的清纯良家少男,被一个猥琐的女采花贼盯了好几个月,终于落进女采花贼的手中,现在眼看着就要遭到尽情的蹂躏。 “干嘛?”楚漓看着他那副样子就越发来了恶趣味的兴致,故意逗他,“害羞了还是害怕了,不敢跟我圆房?” 聿凛:“……” 再这样下去,他的男性尊严荡然无存。 终于牙一咬心一横,带着一种英雄断腕般的伟大决心,一把抱起楚漓往婚床那边走去。姿态决绝,气氛悲壮,不像是在点着龙凤喜烛的婚房里面即将跟自己的新婚妻子共谐鱼水之欢,倒像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结果楚漓灵活地从他怀里一翻身跳了下来,一脸狡黠而又猥琐的不可描述笑意,跟个刚刚看了百八十部小黄文的妖精一样。跳下来之后又不躲开,上去一把将聿凛壁咚在婚房的墙壁上面,踮着脚尖,笑盈盈地凑近他。 “这样直接圆房多没意思,要不我们来玩个游戏,一人来一句诗词歌赋文章戏曲里面的经典小黄句,谁先接不出来了,谁就让对方嘿,嘿,嘿……” 聿凛:“……” 谁能告诉他,这个嘿嘿嘿又是什么鬼的意思! 第95章 放心大胆地看下去!(1更) 水今灏一行人连夜南下,齐望月等人之前所在的乌木镇距离徽阳有三百多里,到了第二天上午,众人才到乌木镇上。 镇上跟着齐望月的绝大多数暗卫,以及能派出去的人手都出去搜寻她了,只留下两人在这里等着水今灏,向他报告情况。 这片地区十分偏远,临近东海海岸,也没有多少夏泽军队驻扎在这里。水今灏从西边调了一批军队过来,但是军队的行进速度自然要慢一些,至少得明天才能到。 根据留下来的那两人的说法,卑蒙人威胁她必须一个人悄悄离开去见小皇子,齐望月本身就有武功,众暗卫们也没有想到她会一个人不声不响地离开,结果离开两个时辰之后,伺候她的丫鬟进她的房间,才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两个时辰的时间,已经够她走出很远的距离。被暗卫们截下来的那三个卑蒙人,还没招认出几句话,就已经毒发身亡了,没来得及从他们口中问出更多的消息。乌木镇周围都是荒山野岭,众暗卫们根本不知道齐望月走的是哪个方向,分头去追,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水濯缨听那两个暗卫禀报完,问道:“那三个卑蒙人的尸体在哪里?” “回长公主,暂时扔在客栈院子里了。” 暗卫们带水濯缨来到客栈院子角落的一个棚子里面,三具卑蒙人尸体就在里面,穿的都是很普通的夏泽平民百姓的粗布衣服。他们之前就是这么混进客栈里面来见到齐望月的,卑蒙人和夏泽人的容貌上并没有太大区别,所以周围人都没有注意到。 水濯缨对着那三具尸体细细看了片刻,突然像是发现了什么,蹲下身来,从其中一具尸体的裤脚上捻起一点白色的东西,那是极为细碎的粉末一样的白色晶体。 “这是碎盐粒。”水濯缨站起身来,“只有在海边的人,经常接触到海水和其他海产之类,衣服上很容易会有凝结的盐霜。我们往东边沿海一带去找,那些卑蒙人恐怕是从海边过来的,也会把齐姐姐带到海边去。” “好。”水今灏立刻下令,“来的所有人分成三批,往东边的三个方向走,无论哪一方先发现了皇后,立刻传信给其余的人。” …… 东海一处海岸边,悬崖料峭,怪石嶙峋。天色已经几近全黑,夜空中无星无月,腥咸的海风呼啸而过。 夏泽的海岸线上,绝大多数地方都是这种险峻的地形,高高的悬崖峭壁下面就临着波涛汹涌的大海。而且近海的地方小岛星罗棋布,到处都是暗礁,不利于大船出海,所以夏泽和东越的航海业都不发达。 齐望月一手持着长剑,一手紧握匕首,在寸草不生的悬崖上一步步地后退。她身上的衣服染满了鲜血,大部分是别人的,也有一小部分是她自己的。 她的前面足有几十个卑蒙族人,一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精悍汉子,手里拿着各种武器,正朝她一步步逼近。 这些卑蒙族人假称小皇子在他们手中,带着她来到这片海岸附近的时候,她就觉察到了他们在撒谎。但这时候卑蒙族人哪里还容得她脱身,在后面追了她大半夜加上整整一个白天,她中途躲藏起来好几次都被发现了,最后逃到了这个地方,终于无路可逃。 追她的这些卑蒙族人武功都不弱,而且这片海岸边躲着不少卑蒙族人,大约是已经在这附近定居下来了。这里人迹罕至,环境虽然荒僻了些,但终归比处处凶险杀机四伏的南疆要好得多。所以当初那些卑蒙人被灭族之后,根本就没有留在南疆密林里面,而是躲在了夏泽的海边。 为首的那个卑蒙大汉一脸狰狞冷笑:“夏泽皇后,你看你现在也受了伤,落进我们手里是迟早的事情,现在老老实实把武器放下了,我们保证之后不会让你多吃苦头。” 齐望月咬紧了嘴唇。她知道自己肯定不是眼前这些卑蒙人的对手,但也绝对不可能束手就擒。他们以前抓了小皇子用来要挟她和水今灏,现在想要活捉她,毫无疑问就是冲着水今灏去的。 她就算无路可退,到了最后一刻还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直接从这悬崖峭壁上跳下去,落进大海之中尸骨无存。因为哪怕是她的尸体都绝对不能落进这些卑蒙人手中。 “嗖嗖嗖……” 远处突然飞来几支弩箭,在最前面的几个卑蒙人应声中箭而倒,齐望月猛然转过头,远处海边另外一处突出的陡崖上,有三个人影正在朝这边赶来。 “皇后娘娘,退到安全的地方!” 那三人是水今灏带来的护卫。夏泽海岸线太长,地形又复杂,众人全部分散开来去寻找,就只有三五个人为一小队。 齐望月立刻弯腰缩到了悬崖上的一块岩石后面。弩箭从远处不断地嗖嗖射过来,接连射倒了六七个卑蒙人,但剩下的人也立刻躲到了岩石之后,借以掩护。 “别光顾着躲,先去抓夏泽皇后!有她在手上我们还怕什么!” 有四五个卑蒙人冒着射过来的弩箭,朝齐望月冲过去,齐望月被逼得不得不从岩石后面出来,举剑跟那些卑蒙人缠斗在一起。 “望月!” 悬崖另外一侧的海边,远远地又出现了三五个人影,其中一人身着在夏泽代表尊贵的湛蓝衣袍,却是正在这附近的水今灏接到消息,赶来了这边。 他的轻功比那些暗卫都要好得多,直接从悬崖的侧面攀了上去,拔剑逼开团团围住齐望月的那些卑蒙人:“你往另外一边退!” “小心后面!”齐望月叫道,“他们也有弓箭!” 卑蒙人追她的时候也带着弓箭,但他们的目的是活捉她用来要挟水今灏,自然不敢随便放箭,之前只是射死了她骑来的马而已。 现在水今灏自己都来了,这些卑蒙人已经不用管活捉不活捉,灭了他们卑蒙全族的仇人就在眼前,周围又没有多少护卫,眼下不报仇,更待何时。 水今灏头也不回,像是背后生了眼睛一般,一剑同时砍断从后面射过来的两支箭矢,一边护着齐望月往悬崖的边缘退:“躲起来!” 悬崖另外一边的那几个护卫跟这边隔着一处海湾,无法直接到悬崖上,只能从另外一边绕过来。那些卑蒙人近身交战跟水今灏身手差得太远,眼看着两人快要被逼到了悬崖的边缘,周围没有可供遮挡箭矢的岩石,便不再靠近,只是在远处不断放箭过来。 齐望月被水今灏护在身后,眼角余光看到悬崖侧面上几个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攀上来,从旁边朝他们偷偷摸摸靠近,显然是绕到另外一边来偷袭他们的卑蒙人。 水今灏正在抵挡下面射上来的箭雨,根本分不出手来,她立刻离开了水今灏的庇护圈子,趁着那几个卑蒙人还没有爬到悬崖上面,对准他们从悬崖顶端踢落了十来块大石头下去。 下面顿时传来人体坠落的声音和惨呼的声音,齐望月还没来得及往下看砸落了几个人,一阵箭矢的劲风呼啸声便朝着她后面疾袭而来,远处那些卑蒙人一见她远离水今灏,箭雨立刻有一大部分都转到了她这边。 “趴下!” 水今灏扑了过来,长剑和箭矢碰撞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响声,大部分的箭矢都被截落下来,但还有两支箭漏了过去。他挡在齐望月前面,那两支箭全插进了他的后背里面,血肉被撕裂的沉闷声音接连传来。 第96章 多少事,都付一瞬中 箭矢来势强劲,穿透了水今灏的身体,齐望月在他的身前,其中一支箭矢甚至从水今灏的右边肩膀上贯穿出来,带着血的箭头刺伤了她咽喉下面一点的位置,鲜血溅得她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倘若这支箭是直接射中她的话,她现在已经被一箭穿喉。 下面那些卑蒙人一见箭矢射中了水今灏,知道只剩下一个齐望月不足以为惧,纷纷放下弓箭,直接冲了上来。 “他们还有用!尽量抓活的!” 水今灏人在这里,肯定还有大批护卫甚至是军队正在往这边赶来,这时候有两个人质在手上肯定安全得多。他们虽然可以为了报灭族之仇不惜性命,但要是能有机会活下来的话,没人会随便放弃。 水今灏身上的两支箭一支在右边肩头,一支在左边腰侧,都不在致命位置,但身体被两处贯穿,已经足以让他几乎失去战斗力。他对着下面冲上来的数十个卑蒙人,低低苦笑一声,指了指几步开外临海的悬崖。 “望月……” 齐望月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泛红。跟她刚才必须要跳海自尽的道理一样,他们两人也不能落入卑蒙人的手中,否则谁知道卑蒙人会以他们作为人质要挟,对夏泽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她扶着水今灏往悬崖边走了几步,便已经走到悬崖边缘,下面就是刀劈斧削的峭壁和波涛汹涌的大海。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 “他们要跳海!拦住他们!” 最前方的卑蒙人已经冲到了近处,水今灏看也不看下方的峭壁和大海,伸出手抱紧了齐望月,齐望月身子微微一僵,终于还是也伸出手同样抱紧了他。 两人从悬崖顶端直坠而下。 齐望月在那一瞬间,突然心中空明如镜。 水清晏的生死和下落,她这几个月来近乎疯魔般的游荡寻找,水今灏在锦州城墙上做出的决定,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 唯一重要的,就只有把她紧紧抱在怀中的这个人。 在他们面对死亡的时候,过往的一切恩怨情仇,爱恨别离,全都烟消云散。 他们只有彼此,只有现在的这一瞬。 身体突然一阵猛烈的剧震,耳边同时传来金属与岩石相撞的声音,齐望月在水今灏的怀里一抬头,便看到水今灏手中的长剑一剑斩断了下方一块突出来的岩石。 天色已黑,他们之前都没有看到峭壁上是个什么情况。这片峭壁虽然是笔直竖立的,但只有上半部分是一片刀劈斧削般的光滑立面,下半部分却有许多凸出的峥嵘怪石。 他们落下去的时候不会一掉到底,要是摔在这些凸出来的岩石上面的话,一路磕磕碰碰下去,恐怕非但摔不死,还得落得个骨断残疾半死不活的下场。 水今灏一剑斩落第一处挡路的岩石,第二剑又斩落一处,也亏得那把长剑是整个夏泽最锋利最坚韧的神兵利器,削铁如泥,才能这般一剑斩下一整块岩石。 但即便再锋利的剑,也受不得连续这般使用,一剑下去剑刃便要磨损不少。在第三剑的时候,长剑只切到一半,便嵌在了岩石里面,再也砍不下去。 这片峭壁本来也并不是很高,两人下落的冲力本就不大,在这三剑之下,已经被抵消了不少。水今灏干脆便借势松开了镶嵌在岩石半中间的那把长剑,齐望月配合他一掌拍在岩石上面,再抵消掉一部分下落力道,两人同时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到了那块突出的岩石上面。 这块岩石有四五尺见方,像个小平台一般,两人落在上面本来绰绰有余,但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峭壁上方便有石块接二连三地落了下来,砸在他们的脚边。 那些卑蒙人在峭壁上可以看得见这里,一见两人没有摔死摔残,又从上面推落了石块滚下来。 “那边有个洞!” 齐望月拉着水今灏往峭壁里面退去,岩石边缘有一片黑漆漆的地方,看着像是峭壁上的一个山洞,走进去了才发现,其实也就是一处五六尺深的凹陷。不过容纳两个人躲在里面还是绰绰有余的。 水今灏刚才斩断岩石的那几剑,都是运了最大内力在剑上的,这般用力之下,身上两处箭伤流血不止。齐望月把露在外面的箭柄切断了,但贯穿身体的箭头却不能现在就直接拔出来,这里没有大夫和医药,拔出来血如泉涌,恐怕当场就会要水今灏的命。 “不用了。”水今灏看齐望月撕下了衣襟,想要给他包扎起伤口,微微笑了一笑。“你看下面。” 齐望月往洞外看去。洞口距离海面已经很近,这时正是一天中的涨潮时分,海水正在慢慢地朝洞口涨上来。照着这上涨的速度,只要一盏茶时间就可以到达她的脚下。 夏泽海岸边的潮差一般在两三丈左右,潮水涨到最高的时候,肯定会完全淹没这个洞口。而最高水位可以维持半个时辰,他们不可能再留在洞里。 “我带你出去。” 齐望月回来扶起水今灏,才刚刚往洞口外面探出身子,上面又是一块足有脸盆大的石头,几乎是贴着她的鼻尖,险之又险地从她的面前砸落下来。 水今灏一把将她拉回到洞中:“别出去,他们在上面一看到我们露头就会扔石块下来,外面更危险。” 峭壁上面的卑蒙人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这片悬崖太过险峻,没有带绳子之类的话,只有绝顶轻功的高人才敢空着手下来。 他们必定是也看到了正在涨上来的潮水,只要潮水一直往上涨,迟早会把两人从躲藏的地方逼出来,要么就是等着被潮水淹死。只要两人一露头,上面数十个卑蒙人同时往下面砸石块,哪怕动作再快都会被砸死砸伤。 峭壁上方传来兵刃相交的声音,估计是水今灏带来的那几个护卫也到悬崖上面了。但打斗声只响了一会儿,很快便减弱下去,随即,几具尸体被从上面抛了下来,哗啦哗啦几声落进海水中,正是那几个护卫。 这几人武功都不弱,但寡不敌众,肯定不是那么多卑蒙人的对手。 齐望月咬牙:“你带来的其他人什么时候能到这里?” “不能确定。”水今灏摇了摇头,“我们是分开在海岸线上搜寻的,刚刚看到你的时候,我已经让人传信给了附近的其他人,但不知道他们距离这里多远,赶过来要多长时间。” 其实他没有说完。他们分散的时候散得很开,他并不觉得援兵能在潮水涨上来的短短一刻钟时间内赶到这里,至少可能性很小。 他和齐望月身上都带着伤,无法在海里潜泳很长时间,尤其是他,连游泳都成问题。并且悬崖上方视野开阔,即便潮水涨上来的时候他们从水底游到别的地方,上面的卑蒙人也还是可能会发现他们。 齐望月也听出了他的意思,不再急着想要出去,静静地沉默片刻,低声道:“对不起。” 是她非要在外面游荡这么长时间,还被敌人认了出来,自己陷入危险,结果累得水今灏也跟她一起被困在这种险境之中,甚至还有可能陪着她送命。 水今灏轻轻叹息一声:“我也很抱歉……你说不想再见到我,但我还是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后半段话说出口更加艰难。 “要是我们这次能逃得出去,我会立刻离开,你以后不会再见到我,除非……又有这种意外发生。” 齐望月微微蹙眉,摇了摇头。 “不……要是我们能活下来,我就跟你一起回徽阳。” 在刚刚从悬崖上落下来的那一瞬间,死亡近在眼前,她在这一瞬间里仿佛走过了十年百年的时光。无论什么放不下的事情,跨不过的天堑,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面都被冲刷得只留下淡淡的痕迹,渺如尘埃。 而刚才他们在峭壁上停下来,躲进洞中,她从死亡的瞬间之中被拉回生的世界。现在在最后,她要面对的又是死亡,至少是生存希望十分渺茫的死亡。 在生与死之间几次大起大落,在她身边的始终是这个人,用性命来护着她。 她终于明白,她爱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那时他在锦州城城墙上放弃水清晏,而不愿献出锦州城,她其实早就知道他会做出这个决定。在爱上他的时候就知道。 他就是如此,这是他骨子深处最为根深蒂固的一部分,她爱的他本来也包括这一部分。 她从来不曾怪罪过他,也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只是解不开那个心结,越不过那道深渊,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这种折磨已经持续了太长时间,是时候结束了。 水今灏睁大眼睛,但神情很快便松缓下来,像是一下子明白了齐望月为什么做出这种改变,微微一笑。 “好。” 潮水飞快地涨上来,根本没用一盏茶的时间,已经涨到了洞口边缘。 水今灏若是想让齐望月一个人从洞里出去的话,其实也不是做不到。洞口上方还有很多凸起的岩石,只要能攀爬到其中一块下面,借着岩石作为掩蔽,便不会被上面落下来的石块砸到,潮水也不会涨到那么高的地方。如果他来给齐望月当盾牌护着她,她身上只受了些轻伤,一个人应该还是能上得去的。 但齐望月不会愿意配合他,他的伤势之重,也实在无法强行把齐望月送上去。与其把这最后一点宝贵的时间用在徒劳地想要说服她上面,还不如两人一起静静地度过。 他们都已经大半年没有见面了。 水今灏靠着洞壁坐在地上,把齐望月揽在他的怀里,两人彼此静默无言,望着洞口外面的潮水一点点地涨上来,没过潮湿的地面,很快便淹到了他们的脚脖子处。 寒冬腊月里的海水冰冷刺骨,两人却像是一点也感觉不到,反倒是竟然有种奇异的温暖和安宁。 海水淹没了洞穴底部,他们在地上坐不下去,便站起身来,退到洞中地势更高的地方。潮水很快又追上来,他们再往高处退,很快便已经没有地方可退。 齐望月终归不是那种能坐着安安静静等死的性子,更不会选择在岩洞里面被逼得无路可退最后被淹死的憋屈死法,眼看着潮水已经淹到了洞中三分之一的高度,咬牙道,“我们还是随着潮水一起出去,尽量往上方爬,再危险也比在这里束手待毙的好,总会有那么万分之一的运气不被石块砸死。” 水今灏抬手拦住她:“等等,悬崖上方好像又有打斗声。” 第97章 又解锁了新地图(1更) 齐望月也凝神听去,果然,上方再次遥遥传来一阵兵刃相交的声音,不过这次动静很小,也短暂得多,很快便平息了下来。 潮水已经快要淹到洞顶,在这岩洞里彻底躲不下去,齐望月举着自己的长剑横在上方,先试探着朝外面露出半边身子。上面有一件东西落下来,她反射性地往里面一缩,落下来的那件东西却不是石块,而是一条粗大的麻绳,末端还系着不少拧起来的衣服用来增加长度。 随即麻绳一阵摇晃,一个人影沿着绳索从峭壁上面滑落下来,手中执了一根火把,正是穿着一身短衣的水濯缨。 “哥?齐姐姐?” 齐望月刚刚帮着水今灏从已经被彻底淹没的岩洞里面出来,站到上方的一处凸出岩石上。两人都是全身湿透,水濯缨在火把的光芒下,眼尖地一下子就看到了水今灏身上的血迹。 “哥哥受伤了?” “两处贯穿箭伤,一处在肩头,一处在腰侧。”齐望月简洁地说,“先拉他上去,他需要急救。” 水濯缨听她的语气果决而又焦急,似乎跟之前对水今灏的态度完全不一样,但现在也不是多问的时候,立刻把绳索绕了两个圈,套在水今灏的身上,一边抱着他,拉动绳索让上面的人拉他们上去。 悬崖上的卑蒙人大部分都已经被杀了,剩下活着的只有几个人,被制服了扔在地上堆成一堆。 水濯缨和绮里晔一行人赶过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些卑蒙人在悬崖上往下扔石块,当时以为情况紧急,也没顾得上留不留活口,上去便是直接先杀光了再说。不过活口留这几个也够了,可以问出其他的卑蒙人躲在什么地方,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白翼最近这段时间在跟着晏染学医,并没有跟着绮里晔和水濯缨来夏泽。不过水今灏本来担心齐望月受伤,从徽阳那边带来了御医,现在倒是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水濯缨传信让夏泽御医从乌木镇附近赶到这里来。水今灏身上的贯穿箭伤虽然不在致命位置上,但也算是伤得极重,尤其是失血过多,又在冰冷的海水中待了相当一段时间。 水濯缨先让人在悬崖下面的避风处点起了篝火取暖,齐望月上来之后,又帮水今灏换下身上的湿衣,先简单处理了伤口。 她的样子再自然不过,像是和水今灏之间已经没有了一点隔阂。水濯缨猜想她之前和水今灏肯定已经发生过一些什么,倒是也没去问她。 生死之际最容易解开以往解不开的死结,齐望月要是能释然并且回来的话,水今灏这次重伤倒也不算是白受。 御医赶到之后,费了大半夜的时间才取出水今灏身体里的那两支箭头。水今灏服药之后昏睡过去,这里地形崎岖没有道路,无法骑马,更不可能坐马车,只能由护卫们用软轿把他先送到乌木镇上,等伤势好一点之后才能回徽阳。 水今灏和齐望月一行人,以及那些卑蒙人俘虏,先离开了这里,水濯缨和绮里晔两人还站在对着大海的悬崖上。 这时朝阳已经升起,冬日里的阳光格外宁静温柔,几乎感觉不到温度,但颜色倒是十分温暖的橘红色。东方的海面上倒映着一片璀璨闪烁的淡金光芒,像是撒了无数细碎的金箔在上面,随着水波摇曳不绝。 天空中一片空灵明净的淡淡蓝色,清澈得像是海水刚刚冲洗过一般,纤尘不染。只有一缕细细的丝状流云悬挂在天幕上,被朝阳的光芒染成了明亮耀眼的金色,像是淡蓝的丝绸上面别出心裁地镶嵌了唯一一道显眼的闪亮金丝,倒是显得比漫天云蒸霞蔚的景色更加耐看。 今天想来会是个好天气。 水濯缨深深吸了一口略带腥咸大海气息,却十分清新的空气。绮里晔揽着她的腰身,语气温柔:“一晚上没睡觉,困了没有?” 在这种柔和宁静的日出景色之下,听见这种温柔的声音本来应该是十分合衬的,然而水濯缨第一个反应就是只觉得头皮发麻,警惕而坚决地望着他:“没有。” “那边有片草地。”绮里晔指了指不远处一处凹陷地里面的一片柔软枯草地,笑得格外勾魂夺魄妖冶魅惑,“心肝宝贝儿奔波一晚上辛苦了,要不要跟我一起补个回笼觉?” 水濯缨倒退三步干笑:“……不要,风这么大这么冷,睡一觉还不得被冻出毛病来?” 补个毛线的回笼觉,什么样的神经病会大冬天的在野外睡觉,他的脑子里装的还不就是那些不可描述的东西。越是这种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天高云淡空明开阔之处,这死变态的心思往往就越发龌蹉下流不堪入目。 亏他想得出来,这数九寒天的露在外头被冷风一吹,也不怕被冻成冰棍! “说得也有道理。”绮里晔颔首,“那还是回去好了,心肝宝贝儿这次欠了我一个年没过好,回去必须好好补回来。” 然后又饶有兴致地朝周围打量一眼:“这海边虽然荒僻了点,但景致倒是不错,下次在东仪海岸边也找片地方,等夏天的时候再来一趟。” 水濯缨:“……” 这是又解锁了新地图么? …… 水今灏在乌木镇休养了两天,便出发回徽阳。他的伤虽然重,没有损及重要器官,好转得倒是很快,一部分原因大约也是心情好的关系。 虽然年已经过了,但齐望月终于回来,皇宫里的气氛比之前过年时好得多,这时候才真正有了喜气。 年后几天正好天气特别晴朗,徽阳城城郊的梅花开得极盛,水今灏在梅林中再摆了一次赏梅宴,夜里又在崇安城中放了一次比除夕夜更加盛大的烟火,算是补上齐望月之前没有回来过年的缺憾。 水濯缨看他们已经前嫌冰释,和好如初,这才放心下来。小皇子自然是还可以继续找,但能不能找到已经没有那么重要,齐望月也并非以后就不能生孩子。 而另一个锦上添花的好消息是,大年初七从东仪那边传来消息,西莲娜女皇乘船从西海南下,现在已经到达了西陵盛京。 而且她这一次随行带了不少人,并不像上次去乌坦那样,只带了正常情况下的护卫和服侍的侍女。“雀网”的人里面有眼力犀利的,看得出来她带的那些人中,有不少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是遮掩得很好。 西莲娜女皇也派了眼线来东仪的事情,水濯缨和绮里晔早就知道,自然会保证那些眼线只能得到他们想让对方得到的信息。 涿州矿山发生的事情,也是他们特意传到眼线那里的。这一点他们根本不需要捏造,完全可以让西莲娜女皇知道真相,她派再多人过来查,查到的也是真实的事情,自然没有偏差。 以西莲娜女皇的性格,肯定会对即墨缺心存怨怼,并且绝不会放弃优昙婆罗花这种最有希望恢复她容貌的药材。 她大约也知道直接跟即墨缺撕破脸皮肯定没什么好处,打着礼尚往来也去西陵拜访的名义,实际上带了这么多高手,肯定是想从即墨缺的手里偷到或者是抢到优昙婆罗花。 然而即墨缺是什么样的人,要是他这么重视的东西能被西莲娜女皇这种级别的对手给偷走,他的命至今都不知道被人拿走了多少次。 “我们回东仪。”水濯缨放下信件,粲然一笑,“看好戏去。” ------题外话------ 乘客们七夕快乐!过两天再放七夕礼物,老司机今天要去寻找灵感,以保证之后给你们献上高质量的礼物! 求车票!之前说车票满一千出两个福利,现在还差好远,感觉你们好像都不怎么想要福利? 第98章 互相算计(2更) 西陵王都,盛京。 大年刚过,盛京就迎来了一位来自远方的贵客,罗胤女皇西莲娜。 几个月前西陵皇帝即墨缺亲临罗胤拜访,西莲娜女皇这次便算是回访,同样也带了不少礼物来西陵,受到西陵的热情接待。 友好的友好,欢迎的欢迎,表面上两边关系融洽密切,而下面有多少看不见的暗流涌动,只有他们双方自己知道。 西莲娜女皇自然是住在盛京皇宫之中。她这是第一次来到中原国家,也是第一次见识到中原国家的皇宫,给她的第一种感觉就是,这座偌大的华丽皇宫,像是一座死气沉沉的鬼城。 那种死气沉沉,并不是说皇宫里面冷清无人或者荒废衰败。众多宫女、太监、侍卫各司其职,把整座皇宫照管得井井有条,精致规整,没有一个被冷落的地方。 即墨缺的后宫妃嫔也已经纳得很齐全,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前几位先帝甚至都没有纳这么多妃嫔。 然而纵然有这么多妃嫔在宫中,后宫给人的感觉仍然是一片死寂。 即墨缺对待这些妃嫔,像是一个帝王对待妃嫔最正确的方式,但绝对不是一个帝王对待妃嫔最正常的方式。四妃有四妃的待遇,九嫔有九嫔的待遇,世妇是世妇的规制,御妻是御妻的规制,初一十五去言皇后宫中过夜,其余时间在各宫轮流安排,几乎没有厚此薄彼的情况。 如果他某些时候有特别宠爱哪一位妃嫔的举动,比如说去谁的宫中去得勤了,给谁赏赐的东西多了,那就是西陵朝廷中有了动荡起伏的时候。等到这动荡起伏平息下去,他的宠爱便会随之消退于无形,平静得近乎漠然,像是从未发生过一般。 西陵尽管局势完全不同,但这一座后宫却和以前容皇后掌权时的东越后宫诡异地相似。后宫妃嫔们几乎就是摆设一般的存在,没有拈酸吃醋,没有明争暗斗,像是摆在各宫中的一个个花瓶。 偶尔有哪个花瓶不甘心这么一直静止沉默地待下去,想要动一动滚一滚闹出点动静来,也许等不到第二天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然后在原处又摆放上另外一个新的花瓶。 而且,即墨缺立后纳妃大半年以来,去皇后妃嫔的宫中去得很公平,雨露匀沾,这大半年却从未听说有哪位妃嫔怀上身孕。 西莲娜女皇自然不知道西陵皇宫为什么会有这种古怪的气氛,也不关心这些,她来这里只是为了优昙婆罗花。 她当然知道即墨缺并非等闲之辈。但她从罗胤带来的那些人里面,除了武功一流的高手之外,还有不少身怀其他绝技的能人异士,比如精通机关术的、善于制毒用毒的,有千里耳听力特别敏锐的…… 罗胤也算是个地大物博的国家,人才不少,罗胤先帝还在的时候收揽了一大批,现在自然是传到了西莲娜女皇这里。 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就算即墨缺把这优昙婆罗花藏得再紧,她应该也是有实力找上一找的。 西莲娜女皇在盛京住了几天。即墨缺的主人之谊尽得十分到位,经常亲自陪着她游览盛京和周边的风景名胜,西莲娜女皇表示出想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再回罗胤的意思,他也欣然欢迎。 西莲娜女皇带来的那批高人果然有到过人之处,第三天晚上,便回来禀报说他们已经找到了藏优昙婆罗花的地方。 那地方是在御花园角落里的一片花树林地下,虽然表面上看去并不起眼,但实际上堪称全皇宫守卫最森严的地方,周围到处都是重重把守。他们向宫人打听过,这里是前几个月才刚刚增设了守卫,除了优昙婆罗花以外,没有其他东西值得这么严密的守卫。 西莲娜女皇一边不动声色地住在皇宫中,一边派这些下属着手准备偷盗优昙婆罗花。如果做不到悄无声息地偷走的话,退一步明着抢夺也无不可,反正她只要把花抢到手,立刻就在众多高手的保护之下逃出西陵皇宫,返回罗胤。要是被发现了,西陵跟罗胤翻脸便翻脸,反正她也没什么继续跟即墨缺交好的意思。 她是西陵的贵客,即墨缺之前给了她很大的礼遇,在西陵皇宫中不管走到哪里,皇宫中的宫人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也没人敢拦她。她借着这些礼遇,在皇宫中可以为下属们尽可能地创造有利条件。 开头几次,她的人出师不利,好几次出手,连优昙婆罗花的影子都没能见着。她自然也不可能离开,在盛京皇宫中一住就是十来天。 一般一国之君作为访客去其他国家,待个三五天也就差不多了,极少有住上这么久的。但到了这种时候,西莲娜女皇哪里肯就这么无功而返,厚着脸皮硬着头皮也得继续住下去,只是表面上还是显露出了隐隐的焦躁。 好在即墨缺并没有不欢迎她住下去的意思,见她心情有异,还会温文礼貌地问她:“女皇可是有哪里住得不舒适或者是不顺心?” 西莲娜女皇只能勉强笑应:“并没有,西陵皇招待周到,中原的风物人情也十分吸引人,来西陵这一趟大长见识。不过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一段时间,放心不下罗胤那边的国事,也是时候回去了。” 她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就算是脸皮再厚,时间长了即墨缺肯定也会怀疑不对劲。再这样下去就只能让自己受个伤生个病之类,才能顺理成章地留下来。为了恢复她的容貌,这点代价她还是愿意付出的。 然而,正当她本来打算第二天出发离开,咬牙决定用苦肉计的前一天深夜,她的几名下属终于回来了。 “陛下,幸不辱命,我们偷到优昙婆罗花了!” 那几人看过去倒是安然无恙,跪在西莲娜女皇面前,激动地献上一个精美的黄金小盒子。 “这段时间我们频频出现在藏优昙婆罗花的地方附近,守卫大约是有所察觉,西陵皇命人秘密转移了优昙婆罗花。取出来的时候,半路被我们抓住机会暗中调换了其中的一朵,现在那边只有一个空的黄金盒子,真的优昙婆罗花在这里面!” 西莲娜女皇大喜过望。打开那个黄金盒子,里面果然有一朵样子像是白色大珍珠般的花苞,泛出隐隐的珠光,上面微有花瓣一样的轮廓。从花苞上长出一根白色细丝,像是茎梗一样,连接在黄金盒子的内侧。 她来到西陵之前,已经查过优昙婆罗花的信息,这朵花苞跟记载中的描述一模一样。 这真是来得正是时候的大好消息,而且最妙的是他们没有闹出动静,自然比硬抢要好上百倍。她正好明天就要离开,只要今晚这一夜即墨缺没有发现优昙婆罗花失踪的话,等到明天,她可以把这优昙婆罗花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 这一晚上,一向注重自己保养的西莲娜女皇硬是一夜无眠,辗转反侧,眼睛都没合上过。忐忑不安地等到第二天早晨,皇宫里仍然没有什么动静,即墨缺大约是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西莲娜女皇离开的时候,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演技,才强行让自己没有表现出激动的情绪。即墨缺仍然是温文有礼地送她到盛京城之外,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坐上马车的那一刻,西莲娜女皇悬在喉咙口的一颗心脏才终于落回胸腔之中, 她的容貌终于可以恢复了! 第99章 醉酒有风险,喝酒需谨慎(1更) 西莲娜女皇盗走优昙婆罗花的消息,很快就被“雀网”传到了夏泽。水濯缨收到的时候,正跟绮里晔在御花园的梅林中开封二月岭进贡上来的第一坛梅花酿。 二月岭是东仪闻名遐迩的梅岭,一二月里漫山遍野梅花盛放,美景天下无双。岭中出产梅花酿,冬日里雪落梅开的时节酿成,颜色澄澈如水,悠长馥郁的梅香之中又带着冰雪的三分凛冽,也是天下名酒之一。 这作为贡品的梅花酿更是格外讲究,据说酿酒的水用的是梅花上面扫下来的积雪雪水,更加香醇清冽。而且扫雪的必须是妙龄少女,容貌必须清秀端正,那种五大三粗的糙汉壮妇大爷大妈一概不行。 水濯缨之前只在红楼梦里面听说过这么风骚的操作,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朵梅花上面能积多少雪,要攒够能酿整整一坛酒的雪水,得多少个少女扫到哪年哪月。 绮里晔此人又黄又暴力,从来不喜欢附庸风雅,红楼梦里面从梅花上面扫下来的雪水是用来煮茶的,对于这种穷讲究他肯定嗤之以鼻。 不过对于酒倒是还颇有兴趣。而且有了什么好酒,经常喜欢拉着水濯缨一起品尝,尤其是那种刚开始喝的时候没什么明显感觉,一喝就停不下来,但是喝完以后过一会儿酒劲上来特别厉害的那种美酒。 原因是以前水濯缨不太懂酒的时候,有一次被他骗着喝了整整半坛百果酒,喝着甜甜的跟果汁差不多,结果喝完一刻钟时间之后就什么意识都没了。到第二天,水濯缨在十九狱里乱七八糟的床上昏昏沉沉地醒来时,天旋地转一点记忆都没有,只看到自己赤果果地什么都没穿,身上到处都是不可描述的痕迹,腰身酸痛得像是被载满巨石的大车碾过百八十遍。 问绮里晔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死变态笑得一脸邪恶,格外妖冶和满足,像是一只刚刚吃饱了大餐的千年妖魔。 “昨晚心肝宝贝儿可是热情主动得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次又一次扑上来缠着我不放,还非要玩十九狱里那些高难度的玩意儿……我都心疼你受不住了,你还不依不饶地勾引我,一直求着我要……” 水濯缨:“……滚!” 这以后水濯缨就再也不敢在绮里晔面前喝太多酒,不然醉了之后一点意识都没有,不知道被他折腾摆布成什么样子,回头还要被他说是自己酒后乱性主动缠着他。 直到后来她跟柳长亭在瀚州住了一小段时间,从柳长亭那里学到了不少辨酒识酒的知识,才知道怎么判断那些后劲特别大的酒。现在这种梅花酿就属于其中的一种,她的酒量很小,这酒就算味道再好,也只能浅尝辄止。 “等等拆封。”水濯缨对绮里晔说,“先看了西陵过来的信件再说。” 信里面说到西莲娜女皇成功从西陵皇宫中偷走了一朵优昙婆罗花,现在正在回罗胤的路上,已经开始使用了。 这位女皇大约是从来就不清楚即墨缺是个什么样的人,更不清楚他的实力,也不想想看即墨缺这么重视的优昙婆罗花,怎么可能让她这么轻而易举地偷走,能被她偷走的到底又是什么。 “这次西莲娜女皇应该感谢我才对。”水濯缨悠悠地说,“另外,让西陵皇宫中的‘雀网’做好准备,这一段时间即墨缺的行踪一点都不能错过。” 西莲娜女皇拿到的优昙婆罗花绝对是假的,甚至即墨缺有可能预料到她会从西莲娜女皇的手里截走花,所以这朵花上面恐怕还带着别的什么东西。但西莲娜女皇恢复自己容貌的心思太迫切,肯定不会仔细检查这朵花,一定是急不可耐地开始用。 当然西莲娜女皇用了会变成什么样,水濯缨一点都不关心,本来也可以任由西莲娜女皇和即墨缺去撕,她只有在一旁看好戏就行。 但是这里有她可以插手的地方,如果运气好的话,甚至可能渔翁得利。 送来信件的蓝翼接了水濯缨的吩咐之后离开,绮里晔打开了那坛梅花酿。 一股令人醺然欲醉的酒香从坛子里面瞬间冲出。这传说中从梅花上扫雪酿成的精品梅花酿,果然名不虚传,酒香之中带着凛冽而又幽远的梅香。犹如千树万树盛放的梅花,玉骨冰姿,暗香清气,全都被收进了这一个小小的酒坛之中,在开启的那一刹那,这才漫山遍野地在周围铺展开去。 梅花酿从酒坛里面倒出来,也是清冽如水,微微带着一点点青嫩的绿色,犹如绿萼梅的颜色一般,极为赏心悦目。 盛酒的本来是官窑瓷杯,水濯缨一看梅花酿的颜色,便让宫人去换白玉盏来:“玉杯增酒之色,这梅花酿酒香已经十分芳冽,颜色又微青可爱,应该用晶莹透明的羊脂白玉盏,才能映衬得出这酒的颜色来。” 说完半天没等到绮里晔的回应,一抬头,绮里晔微眯着一双狭长上挑的凤眸,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眼尾的绯红色显得尤其艳丽妖异。 “心肝宝贝儿,我记得你以前一直说你不擅酒,这会儿说起什么酒宜用什么酒具,倒是头头是道,什么时候学来的?” 水濯缨心里咯噔一下,干笑一声,刚要随便扯个谎敷衍过去,绮里晔仍然似笑非笑,却是带着点凉飕飕的意味打断了她。 “心肝宝贝儿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上次对我撒谎的后果,应该还不至于这么快忘记吧?” 水濯缨瞬间头皮一麻,脑海中一下子想起上次跟他面对面共乘一骑,披着一件大斗篷,众目睽睽之下在瀚州城大街上走过去的场景……整个人毛骨悚然地打了一个激灵。那一次简直是刻骨铭心,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但是如果跟绮里晔坦白承认她是在瀚州城那几天向柳长亭学的……估计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 西陵,盛京皇宫,皇后居住的延清宫。 延清宫是言皇后被立为皇后之后,为了言皇后新辟出来的一座宫殿。之前西陵皇后的居所一直都是端华宫,但现在端华宫已经被封闭了,虽然空置着,却又没有完全荒废,定期会有宫人进去照管,宫里的一切焕然如新,只是偏偏无人居住。 即墨缺站在书桌前,正在作画,画面上是一个妙龄少女,在一片寥寥几笔水墨随意洒染而成的竹林之中,含笑而立。那少女穿着一身西陵的宫装,是皇后的规制,容貌极美,眉眼之间全是灵气和秀气,仿佛集天地万物钟灵毓秀于一身。 画作本身的水平很高,少女的神态被描绘得极为生动鲜活,一双眼眸之中全是满含情意的甜蜜笑意,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画卷里面走出来,鸟儿一般飞扑进人的怀中,缠绵依偎。 在即墨缺身边研墨的,是西陵现在的皇后,言皇后。她身上穿的宫装,规制和画上那少女一模一样,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画上少女容貌比她秀美得多,身形跟她也不像,根本就不是她。 言皇后默默地低着头研墨,低调得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端庄清秀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低眉顺眼,目光都没有往即墨缺那边看一下。 仿佛她名义上的夫君画的是另一个女人处在她位置上穿着她衣服的画像,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关系,她也根本不会去过问一般。 第100章 你出去给本宫买些那个回来 外面有宫人进来,给即墨缺送上一封信:“皇上,从罗胤女皇那边过来的。” 西莲娜女皇这次来西陵带的人很多,而且又很杂,即墨缺想要往里面插人更加容易。只要他愿意,西莲娜女皇的任何情况,他都可以知道。 即墨缺停下手中的画笔。那画笔刚刚描完画上少女的秀美双眉,眉似远山,淡雅细长,有着一种同样来自于山水之间的宁静灵气。而他描画这双秀眉的笔法,温柔而又细致,像是真正地在给心爱的女子执笔画眉。 他接过信拆开来,扫了一眼,眸中光芒微微一沉。 西莲娜女皇现在正在回罗胤的海船上,她偷走的优昙婆罗花,早已被她制成药酒,正用在她右脸的那道伤疤上面。 这才用了两天时间,她的伤疤已经淡去许多,这么一直用下去,想必能够让疤痕完全消失。 所以这两天西莲娜女皇的心情极好,重重封赏了随行的那些能人异士,连带着伺候她的侍女护卫们都得了不少赏赐。 即墨缺看完了,拿着纸条的修长手指微微一动,随即轻轻地把纸条随手放到旁边。他放下去的时候,那张纸条像是突然失去形状一般,一下子化成了无数碎片。 他自然很清楚西莲娜女皇来盛京皇宫中,是为了他手里的优昙婆罗花。而优昙婆罗花这个消息,很有可能是水濯缨故意传给西莲娜女皇的,为的便是让西莲娜女皇当这个冤大头先出手偷抢,然后东仪那边再横地里杀出来,从西莲娜女皇手里把花夺走,坐享其成。 所以他故意让西莲娜女皇偷走了假的优昙婆罗花,花上面还带有他为水濯缨准备的东西,等着水濯缨自己来抢。 但是水濯缨根本就没有出手,西莲娜女皇用了那朵假的优昙婆罗花之后,疤痕甚至真的在迅速地好转。 这是为什么? 难不成是他低估了西莲娜女皇,她故意派人在假的优昙婆罗花这边大费周章吸引他的注意,但其实知道他把真花藏在哪里,已经在另一边暗中把真花给偷走了? 他并不相信西莲娜女皇有这种头脑。西莲娜女皇进西陵皇宫以来,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也不像是那种能够作伪的人。 不过,她手下那批高手和能人异士倒是真的有几分本事。他虽然有派人暗地里盯着,但暗处对暗处,高手对高手,根本无法彻底盯死每一个人。这么多天下来,也并没有完全查清楚这些人的能力和底细。 即墨缺放下了作画时笼起来的正紫色云纹广袖,言皇后也跟着停下磨墨,还是默默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朕离开一会儿。”即墨缺对言皇后说,“很快就回来。” 他的声音是温和的,目光也是温和的,仿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妻之间说话,面对着桌案上那张明显不属于言皇后的少女画像,两人的相处也没有一点不自然一样。 言皇后目光低垂地行了一礼:“臣妾恭送皇上。” 即墨缺出去之后,言皇后才缓缓地转过目光来,落在那幅画上面。一直沉默寂暗得犹如静水般的眸色,终于露出一点隐约的波动来,像是一尾幽青的游鱼从深水中无声无息地游过去。 …… 北晋,邺都,太子府。 因为大年将至,政事缓了下来,聿凛下午提前出皇宫回了太子府,楚漓还在外面没有回来。 她嫁入太子府之后,便是太子府的女主人,要花费时间精力操持太子府里面的中馈,而且堂堂太子妃自然也不可能抛头露面地在外面经商,最多坐在家里查查账本而已。 现在生意上面的大部分事情都被楚漓交给了下人去办,虽然肯定没有她亲自照管时来得那么井井有条,但只要能过得去就行。楚漓有时候还是会心痒难耐,抽空乔装打扮了偷偷溜出府去她的店面里面,聿凛也都由着她去。 太子府的书房里,剑衣被聿凛叫进来,恭恭敬敬站在聿凛面前已经等了足有一盏茶时分了。聿凛坐在书桌后面,始终硬邦邦地绷着一张表情诡异的俊美面容,目光盯着对面墙壁上的一个不知命的点,这一盏茶的时间里面已经清了无数次的嗓子,张了无数次的嘴唇,但就是不开口说话,仿佛要说出口的是什么无论如何都难以启齿的事情。 剑衣在对面也是很崩溃。 自从楚漓嫁入太子府之后,别说是他们这些聿凛的下属,就连邺都的文武百官和民众百姓们都能感觉到,他们一向冷峻威严不苟言笑得犹如冰山一般的太子殿下,似乎发生了某种很微妙的变化。 每天早晨殿下从太子府里面出来时,神色总是不太自然,而且耳后根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淡淡红色,跟人说话都不像往日里那么冷利果决;每天下午殿下从皇宫中回太子府时,那神态就更加复杂,像是带着一种即将上刀山下火海的悲壮决绝,以及面对着什么恐怖事物的毛骨悚然,但又有一种诡异的期待感,走路的时候都有几分飘飘然。 甚至偶然走神的时候,眼里还会莫名其妙地露出隐约的蜜汁笑意,跟中了邪一样,让他们这一众下属看得毛骨悚然。 “咳咳……” 聿凛第不知道多少次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张开口像是要说话,然后在空气中停顿一下,又把话咽回去沉默了。 剑衣就算是平日里对聿凛再恭敬,这时候也实在是忍无可忍,终于鼓足勇气问道:“殿下,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属下去做?” “是。”聿凛仿佛为他这么善解人意地打破尴尬主动接话而松了一口气,剑衣正等着他下面的吩咐,结果看见聿凛张了张口,又没有下文了。 剑衣:“……” 这是要闹哪样!难道指望他连殿下要吩咐他干什么都能自己猜出来么?他没善解人意到这种地步啊! 但是身为下属,又不得不为主子着想,只能苦逼地:“殿下,您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的话,尽可以告诉属下,属下保证烂在肚子里,不会往外说一个字。” 聿凛:“……” 这有什么用,剑衣就算不往外说,光告诉他一个人就已经够难堪了。 咬了半天的牙,终于还是跟下了天大决心一般,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句话来。 “你出去给本宫买些那个回来……” 剑衣一脸懵逼:“哪个?” “就是……”聿凛牙关咬得更紧,瞪着剑衣,仿佛在恼火剑衣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猜不出来,还非得逼着他明明白白地说出口。 “艳书、话本、春宫图那些……” 剑衣:“……” 他一定是看到了假的殿下。 聿凛说完这句话,表面上仍然假装一脸冷峻严肃,实际上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觉得他这个命令下去,他在下属面前的高冷形象已经彻底崩了,以后剑衣他们都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他。 但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他以前不是没见过其他男子新婚燕尔是个什么样子,众生百态,什么样的都有。然而落到他的身上,感觉只有四个字——不可描述。 从一方面来说,他追求楚漓这么长时间,从一开始时楚漓对他满怀抵触,到后来对他有好感,愿意接受他,最终嫁给他为妻。他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和心思,终于得偿所愿,自然是觉得从来没有过这么美好的时候。 而从另一方面来说,楚漓实在是……太可怕了。 第101章 好学上进的纯洁小萌新(1更) 上次的洞房花烛夜,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楚漓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整个人都是崩溃的。被楚漓百般调戏撩拨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后实在是忍无可忍,把她压倒在床上直接堵住了嘴,后面这才算是找回一点场子来。 但他不可能天天都这样用暴力来压制楚漓,而且楚漓也根本不怕他的暴力,他压着她她就能在床上直接跟他打起来滚成一团,非要在上面不肯罢休,到最后耀武扬威为所欲为,把他弄得面红耳赤的还是她。 以致于他现在天天都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心情,无论在哪里在干什么,一想起来就咬牙切齿,一半羞耻一半又是蜜汁期待,甚至本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也还是不由自主地把这种心情露在了外面。 这么过了段时间之后,终于不甘心一直在下面被压被调戏,他痛定思痛地深刻反思了一下,觉得会这样主要是因为自己跟楚漓相比实在是太纯洁了,简直跟一只小白兔在大尾巴狼面前一样,毫无反抗的余地。 所以才咬着牙硬着头皮,让剑衣去外面给他找几本教科书回来,补充一下他匮乏得可怜的相关知识。 剑衣像是被滚滚天雷劈过一样,嘴角肌肉直直抽搐了半天,终于连拖带拽地把自己从石化状态中拔出来。 “是……属下这就去找……” 说完连忙就往房间外面急急退去,生怕聿凛一个改变主意,杀了他灭口。 第二天,剑衣一本正经高冷严肃地从太子府外面送了一个装得满满的大箱子进来,聿凛一本正经高冷严肃地接了,在书房里面正襟危坐,煞有介事地吩咐下人焚了一炉香,泡了一壶茶,开始搞一本正经高冷严肃的学术研究。 这一场学术研究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期间书房里面一直犹如死一般寂静,什么动静都没发出来。 到了傍晚楚漓从外面回来,来书房找聿凛,还没敲门,书房大门就从里面打开,里面有人一声不响地把她拽了进去。 楚漓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情况,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压倒在了书房里面厚重的紫檀木书桌上,上面堆着的书本和宣纸哗啦啦掉落一地。 聿凛冷着一张脸压在她的上方,看过去活脱脱一副“女人,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玩物了”或者“小东西,你只能臣服在我身下”的霸道冷傲范儿,其实内里忐忑得一颗心脏都在砰砰乱跳。 春宫图里的那些香艳情事的发生地点经常都在书房、花园、野外这些地方,比房间里面更有刺激感,然而花园跟野外他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所以最后还是选了书房。 他看的话本里头,有一本说到男主人公征服一个桀骜不驯的女人,表现出来的是强势、霸道、邪魅而且温柔。再强悍的女人其实都有小女人的柔软一面,而且对男人的邪恶和魅惑尤其没有抵抗力,如果再加上温柔那就更加完美无缺,足以把任何一个女人撩得心头小鹿乱撞。 但话本里动不动的“邪魅一笑”,他骨子里头天生就跟这两个字不沾边,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摆出这种表情来,最多也就是现在的这一张面瘫脸。 而且他实在无法想象楚漓这种不可描述的女子心里也会有什么小鹿乱撞,倒是他自己,每次被她调戏到崩溃的时候,心里只有千万匹草泥马在乱撞。 楚漓本来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聿凛在干什么,一扭头偶然看到桌上一张聿凛没收起来的春宫图赫然摆在那里,顿时就恍然明白了。 一脸聿凛死活都摆不出来而放在她这里就再浑然天成不过的邪魅笑容,挑起眉毛,勾起嘴角:“哟,小纯洁倒是很好学上进嘛,还想着学会了这些用来压倒我?” 聿凛:“……” 他感觉他似乎要失败了。 楚漓明明被压在下面,那语气和目光却十足像是一个高高在上强大邪恶的女魔王,轻佻地俯视着下面一个学了一点本事就不自量力来挑战她的小萌新妖怪。 “没有用的,我看过的小黄本和小黄图比你这辈子看过的所有书都多,你就算从现在开始追,追个三年五年都不可能追得上我。” 聿凛:“……” 他感觉他真的要失败了。 “来呀,扑倒都扑倒了,下一步呢?” 楚漓带着一脸我看你能做到什么地步的戏谑笑意,把身子往书桌上面一摊,大大方方任君采撷。 “你既然学习了这么多新知识,我检查一下你的学习成果到底怎么样了,不满意的话,我亲自好好教你,纸上得来终觉浅,还是要靠实际经验才能学得更好嘛。” 聿凛:“……” 他感觉他已经失败了。而且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成功的时候。 …… 几天之后就是大年三十。按照北晋惯例,皇子们要进宫参加年夜宴,不过今年北晋皇帝光顺帝至今卧病在床无法起身,连清醒的意识都没有,宫中自然也不能开大规模的团圆宴,皇子们只能各自去自己母妃所在的宫中开小年夜宴。 楚漓和聿凛成亲之后,早就一起进皇宫给齐妃敬过茶。楚漓在聿凛一个人面前各种不可描述,在外头却是明显收敛了许多,至少装也能装出一副稍微端庄识礼的样子来。她甚至还学了些北晋皇宫中的礼节,现在穿着一身宫装和聿凛一起进宫,好歹看过去像模像样了。 齐妃这几日来不知为何,精神不是太好,显得有些倦怠。宫里的御医看过之后也看不出病症来,只说是休息不好,开了些安神清心的温和药方,但到现在还是不见多少好转。 楚漓之前进宫的时候,已经带了些她自己店铺里的药膳方子来。中原各国早就有了药膳,但是仍然注重药而不是膳,大多数口味欠佳。楚漓以前抱着试水的态度开了一家药膳馆,味道为主药效次之,不过宣传做得好,倒是意外地十分红火。 齐妃很喜欢她的药膳,这次她偶然又得了两根难得一见的千年老山参,便再次给齐妃带进宫来。 楚漓以前本来最头疼婆媳问题,还想着一定要找个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男人,不过齐妃这样的婆婆已经算是最好相处的了。 不但性情温和柔软,而且没什么主见,从不咄咄逼人颐指气使,更不会耍心计。上次楚漓进宫,她表示希望楚漓收敛一点,用的都是恳求的语气。要是换了个泼辣厉害的媳妇进门,这种婆婆估计都只有被媳妇欺负的命。 楚漓自然不会去拿捏欺负齐妃,所以跟齐妃相处得还不错,之前还专门进宫来看过齐妃几次。 玉漱宫中的小年夜宴办得很简单,不过是一桌子精致酒菜,一家三人围坐桌边而已。齐妃虽然人一直有些恹恹的,这种喜庆时候也强行打起了精神,和儿子儿媳闲谈说笑。 聿凛看出齐妃精神不佳,也没有让她久坐,年夜宴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命人送齐妃回去安歇。 他和楚漓作为太子和太子妃,这几天晚上是要住在皇宫里面的,不用回太子府。第二天大年初一,还要带领宫中众位皇子和妃嫔们祭拜天地,祭祀祖宗,迎禧祈福,众多繁杂冗长的仪式,要从清晨到傍晚持续整整一天。 楚漓虽然很烦这些枯燥累人的仪式,不过现在也不像以前那么任性,还是规规矩矩地坚持了一整天下来。 但是这一天过后,齐妃也不知是不是劳累过度,却是真的病倒了。 第102章 猜猜这阴谋是什么? 齐妃这一病病得十分奇怪,也没有其他症状,就是精神极差,全身无力,恨不能一整日十二个时辰在床上睡着不下来。 她的身体之前一直还算康健,并不病弱,最近也没有一直忙碌,好好地变成这种虚弱疲累的样子,令人十分费解。 聿凛立刻召了宫中所有御医来为齐妃看诊,太医们也是束手无策,他们之前就已经给齐妃看过了,却看不出齐妃的脉象到底是什么病,自然无法对症下药。但齐妃现在这个样子,身体毫无疑问是有问题的。 太子的母妃得了怪病,北晋众多宦官权贵人家只要能攀得上点关系的,都纷纷进宫看望齐妃,各种贵重稀罕的补药流水一般往宫里送。不管能不能用得着,总是一番心意,齐妃将来就是北晋的太后,现在先讨好了总不会错。 上次进宫来见过齐妃的丞相府莫老夫人,这次也来了,还带上了莫家的嫡出大小姐莫秀容。 莫秀容就是之前莫家一心想要把她给聿凛当太子妃的那位。现在聿凛娶了宁远侯府的嫡女为太子妃,但丞相府仍然没有死心,毕竟太子又不是只能娶一个正妃,还有两个侧妃的位置。 莫秀容才华出众,容貌秀美,莫家之前本来就是把她作为未来皇后来培养的,不管嫁到哪家王公权贵府上,都觉得是可惜了这般人才。 太子正妃现在暂时是当不上了,最多等上半年,退一步当侧妃也勉强使得。以后聿凛即位,莫秀容肯定是贵妃的位份,也比当个王妃、郡王妃或者公侯夫人好得多。 更何况北晋并没有侧室不得扶正的律例,这个太子妃到底是谁能做到最后,还未可知。 所以莫老夫人这次把莫秀容也一起带进了宫,名为探望齐妃,实际上是让莫秀容在齐妃面前多露露脸。齐妃对她有个好印象的话,以后说不定会为她在聿凛面前多说几句话,选她为侧妃便有利得多。 莫秀容是那种最典型的大家闺秀,容貌秀丽气质娴雅,知书达理端庄文静,宫中的礼节一套套全都行得规规矩矩,挑不出半点错处,比楚漓那半吊子的装模作样好得多。 齐妃精神不好,不可能跟所有来探望她的女眷一一见面,大多数人都是由宫人代为接待,留下探病礼表达过心意后就走了。莫老夫人跟齐妃的关系要好些,齐妃还是撑着身子,起来见了她。 那边齐妃和莫老夫人在寒暄闲谈,莫秀容端端正正坐在一边,看似眼观鼻鼻观心,实际上目光却是在悄悄地看着周围,像是在寻找什么人。 莫老夫人把她的神态尽收眼底。对于她这个孙女,她哪有不清楚的,莫秀容这显然是在盼望着能在这里见到聿凛。 莫秀容从几年前起情窦初开的时候,就心仪于聿凛,这在莫家已经不是秘密。只是那时候聿凛有克妻的名声,莫家也还没有确定到底要站在哪个皇子的一队,哪会去管莫秀容自己的意愿。所幸莫秀容十分听话,就算对聿凛有情意,也只是默默地藏在心底,仅此而已。 不过现在,莫秀容对聿凛的心仪倒是成了好事。莫家要送她去的就是聿凛身边,正好顺遂了她的意,以后也不至于因为逼迫她嫁了不愿嫁的人,导致她怨怼娘家,生出嫌隙来。 “怎么没见到太子殿下和太子妃?”莫老夫人看似随意地问道,“如今齐妃娘娘身体有恙,身边应该有人侍疾才是,太子殿下政务繁忙,太子妃莫不是也有事情?” 她这话已经是很明显在指摘楚漓。齐妃生了病,聿凛是代理政事的一国太子,抽不出闲暇来侍疾情有可原,太子妃这才刚刚嫁过来几天时间,这种时候本来正应该在齐妃身边端茶奉水地伺候,竟然也不见踪影。难不成她还有比侍奉婆母更重要的事情? “他们中午刚刚回去。”齐妃半点火气也没有,温和地随口答了一句,“小两口新婚不久,本该多点时间在一起。本宫在宫中有宫人和御医伺候,已经伺候得够周到了,没必要把人白白绊在这里。” 莫老夫人一噎,后面本来准备好了想要继续谴责楚漓的话全都被堵在了嗓子眼里,没法继续往下说。 齐妃这性儿实在是好得让人恼火,她自己一点都不介意,别人在她面前挑拨离间,只显得别人是恶人。 莫老夫人只得转移话题,绕着弯子,话里话外地夸了一顿莫秀容这个孙女。眼见齐妃神态疲倦,不敢再久留下去,怕累着了齐妃更加麻烦,很快便带着莫秀容告辞了。 回到莫府中,莫老夫人长吁短叹。 她这一趟进宫,一半也是为了观察齐妃对于楚漓这个儿媳的态度。要是齐妃不喜欢楚漓的话,对莫秀容的上位自然是大为有利,毕竟没有几个不得婆婆欢心的媳妇在后宅能待得安稳。 但是齐妃实在是太软弱太没有主见,她大约就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之说,聿凛娶谁她就接受谁,半分自己的态度都没有。 楚漓要是很快就怀孕的话,莫秀容当上了侧妃也难有机会抢先生下长子;楚漓要是不怀孕的话,莫秀容又得等上至少半年时间,太子府才能纳侧妃进门。这可真是两边都为难。 莫秀容却是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她受到的教养也不允许她这时候表现出什么,只是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从三年前还是个十二岁小姑娘的时候,在一次宫宴上对聿凛芳心暗许,此后这一缕情丝就再也收不回来。 聿凛性情冷峻,难以接近,而她又拘谨守礼,这三年里她跟聿凛的交集就只有邺都城里一年几次的那些宴会,连话都没有说过几次。 她自小就被家人反复叮嘱告诫,很清楚自己注定的命运就是被莫家用来联姻,押在胜算最大的那个皇子身上。就算聿凛没有克妻的名声,也未必见得她就能嫁给聿凛,她只能服从家中的安排。 后来聿凛成了太子,莫家终于可以让她嫁给聿凛,她那时候欣喜若狂,然而还没高兴多长时间,又是一桶冷水泼了下来——聿凛娶了另外一个女子为正妃,而那女子显然是他真正的心上人,他为了娶她用心良苦,甚至能给她编造出一个假身份来,只为了她能够顺顺利利地进太子府而少受点委屈。 现在,她唯一能指望的就只有进太子府当侧妃,哪怕没那么受聿凛的宠爱,只要能嫁给他就够了。 莫秀容早早上了床安歇,却躺在帐子里面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这种漫长而难熬的夜晚,她已经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一颗芳心无处可寄,只能在黑暗中静静碾落成灰。 突然,床帐外面的房间里传来一点轻微的动静。这是已经是深夜,周围一片寂静,那声音虽然极轻,但听着还是十分异样。 莫秀容在帐子里面轻轻叫了一声:“红蕊?” 红蕊是她的贴身丫鬟,睡在她房间的外间,她这么叫一声肯定能听到。 外面没有应答。 莫秀容坐起身来,拉开床上的幔帐,第一眼见到的便是一个黑衣人影站在她的床前。她猛然睁大眼睛,一声惊叫还未出口,那黑衣人已经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莫小姐,请不要叫喊,我没有恶意。” 那黑衣人的声音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语气倒的确是颇为温和,音色也很好听。 第103章 嫁入太子府的办法(1更) 莫秀容自小娇养在深闺之中,像朵温室里精心呵护着长大的花朵一般,恪守礼节,谨言慎行,甚至跟陌生男子都没有说过几句话。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被吓得一颗心脏在胸口疯狂地砰砰乱撞,几乎要跳出喉咙之外。 那黑衣男子看她平静不下来,道一声“得罪了”,干脆便点了她的穴道。 他关上进来时打开的窗子,点燃床边的蜡烛,摇曳的烛光照亮了他的模样。并没有蒙面,露出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只是显得略微有些僵硬古怪。 莫秀容本来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这男子夜闯女子深闺,是想要对她图谋不轨的采花贼。结果那黑衣男子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在对面的一张绣凳上随意坐下了,竟是要跟她谈话的模样。 “莫小姐,莫家是不是想让你嫁给太子为侧妃,你自己也想嫁给他?” 黑衣男子开门见山,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莫秀容睁大眼睛,怔在了那里。 “你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可以了。”黑衣男子平和地说,“这动作你应该还是能做得出来的。” 莫秀容知道她现在跟一个陌生男人三更半夜单独共处一室,情况极为糟糕,这要是被人发现的话,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这时候她本来应该不理会这个男子,竭力想着怎么摆脱这次危机,然而,这时她的脑海中全是黑衣男子刚才问她的这句话。 平日里无论谁问她这种事情,以她大家闺秀的腼腆矜持,都不可能这么直白地给出回应,但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黑衣男子继续道:“那莫家可有想到什么好办法?” 莫秀容停顿一下,摇了摇头。 黑衣男子微微一笑:“若我说我有办法,莫小姐可愿意一听?” 这次莫秀容没点头也没摇头,眼睛睁得更大了,满是疑惑地盯着他,像是有一肚子话想说。 “现在应该可以解开莫小姐的哑穴了。”黑衣男子走过来,“请莫小姐轻声一点,我只弄晕了你房间里的丫鬟,动静太大的话,院子里的下人们还是会听见的。” 莫秀容拼命点头。 黑衣男子刚刚解开她的哑穴,她便冲口而出:“你是谁?” “我是谁莫小姐没有必要知道。”黑衣男子仿佛是早就预料到她第一句就会问这个,回答得很平静,“我为什么想要帮莫小姐嫁入太子府,莫小姐也没有必要知道。只问莫小姐一句,需不需要这个办法?” 莫秀容暗暗咬紧了贝齿。眼前这个黑衣男子身份不明,来历不明,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她根本就不应该相信他。然而……先听一听似乎也无妨。 “什么办法?” “能够治好太子母妃怪病的办法。”黑衣男子说,“现在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道。” 莫秀容怔在那里直直地盯着他,片刻之后,终于恍然变色。 “齐妃娘娘的病……是你让她生病的?” “看来莫小姐也有聪明之处,这更好。”黑衣男子笑了笑,“齐妃娘娘的病其实并不是病,也不是不能治,只是一般的御医不知道病因,自然也无法给她医治。我可以把这治病的针灸方法教给你,以莫小姐的家学,应该能学得会这针法。” 莫秀容的母亲,也就是丞相府的夫人,是医女出身。十多年前莫丞相还只是一个小官的时候,这位医女偶然救过重病的他一命,他感念恩德,生出情意,后来便娶了这位医女为正妻。两年前莫夫人已经过世,莫丞相至今还未娶续弦。 莫夫人医术精湛,莫秀容从母亲那里也学到了一些医术,包括针灸在内。不过她的身份贵为丞相府千金,自然是不会轻易给人看病,只是多个有用的技艺而已。 “我……”莫秀容犹豫了半天,嗫嚅道:“……我能不能请示一下我的家人再回答?” 她一辈子都是按着家人给她定好的轨迹,规规矩矩地走下去,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意愿偏离过一步,也没有自己做出过任何重大决定。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只觉得六神无主,心慌空白,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莫小姐这时候又不聪明了。”黑衣男子摇摇头,“你若是学会了治病方法,到时候自然要告诉太子,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会这方法,否则太子为什么还要娶你进门?我们今晚在这里说的话是秘密,莫小姐觉得,一个秘密是只有你知我知容易守住呢,还是你的父亲祖母一大群人都知道容易守住?” 莫秀容哑口无言。这道理她当然明白,并不是她信不信任自己父亲和祖母的问题,而是人多口杂,难保不出问题。一个秘密多一个人知道,被泄露出去的可能性就多上一分。 “我的话就说到这里。”黑衣男子再次把莫秀容身上的穴道全解开了,“这套针法我现在就可以教给莫小姐,针法十分复杂,恐怕需要好几个夜晚才能全学下来。至于等到学成之后,要不要使用,那就看莫小姐自己想不想嫁入太子府的决心了,我也干涉不了莫小姐。” 莫秀容咬着嘴唇,仍然坐在那里,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黑衣男子却仿佛知道她肯定会答应一般,也不回头去看她的反应,径直走到外间莫秀容的丫鬟红蕊身边,红蕊也不知道是被他打昏了还是下了药,躺在那里毫无知觉。 黑衣男子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十分精致讲究的针灸包,在旁边的小几上摊开,朝着莫秀容回过头来。 “这位红蕊姑娘需要充当一下练针的对象,莫小姐应该不介意吧?” …… 二月底,冰雪乍融,春风初至。三两场越来越柔润的细雨淅淅沥沥地下来之后,临水的垂柳柔枝上便吐出了黄嫩的新芽,早莺争暖树,新燕啄春泥,浅淡得犹如一层青碧轻烟的草色笼罩在崇安城郊外的原野上。 皇宫的一片朱墙玄瓦之间,也透出了隐隐的娇嫩绿意。冬日里的梅花落尽,桃树的枝条上倒是出现了艳红的蓓蕾,御花园中新叶初绽的树梢上,越来越频繁地响起清亮悦耳的鸟鸣声。 水濯缨这段日子以来,过得十分平静。 夏泽那边齐望月已经回来,现在跟水今灏恩爱如昔,正在调养身体,想生第二个孩子。 翰林院已经几乎破译完了蚩罗墓线索图上的古文字,蚩罗墓里面情况十分复杂,这个月绮里晔派人去燕岭勘探地形,做好准备,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下个月就可以开始发掘蚩罗墓。 唯一不太顺利的就是西陵那边。 西莲娜女皇当初盗走即墨缺的假优昙婆罗花,“雀网”早已在她身边安插内应,偷偷换掉了那朵假的优昙婆罗花。 用来换的是晏染特制出来的祛疤药,效果虽然也许没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真正优昙婆罗花那么好,但也能看到明显的好转。 水濯缨没有那个好心让西莲娜女皇歪打正着地恢复容貌,这祛疤药虽然有效果,但到了后面就会出现各种副作用,比如脸上长疹子长斑点,肌肤敏感容易瘙痒之类。 不过,只要即墨缺知道西莲娜女皇用了优昙婆罗花之后脸上伤疤有在恢复,这就已经足够了。 即墨缺虽然也知道西莲娜女皇是个草包,但还是会怀疑她其实偷走了真的优昙婆罗花,那就必定会亲自去查看优昙婆罗花到底还在不在原处。而这段时间里只要清楚即墨缺都去了哪些地方,就能知道真的优昙婆罗花到底被他藏在了哪里。 ------题外话------ 动车组的各位乘客们请注意,现在是这个月最后一天,还未投出的车票即将过期,请速速上交至老司机处! 第104章 凉凉送缨缨的第三件生日礼物 “雀网”有特别的追踪手段,虽然追踪的时候不能知道即墨缺在干什么说什么,但可以定位出他的位置。 这一步走得还是顺利的。即墨缺在得知西莲娜女皇容貌好转的消息之后,回了一趟自己的交泰宫,去了交泰宫的地下。 皇帝居住的宫殿地下有空间,必然便是挖出来的密室,以即墨缺的性格,也最有可能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他的附近才能放心。 “雀网”的眼线在交泰宫附近盯了很久,终于可以确定真正的优昙婆罗花确实是被即墨缺藏在了他住的寝殿下面,只是无论想要暗偷或者明抢出来,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两个月以来,“雀网”一直在等机会,然而优昙婆罗花的守卫滴水不漏,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抓到任何破绽。 水濯缨自然知道这着急不得,没有合适的时机,也不会白白让“雀网”的人折损进去,只能暂且等着。 一月底的时候,从乌坦传来消息,汀兰已经怀上身孕,算来到现在也有四个月了。 萨尔勒虽然姬妾众多需求旺盛,也不知是不是他自身的原因,子嗣倒是十分艰难。以前只有两位妾侍怀过身孕,那些女人们又明争暗斗得厉害,这两个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一个出生时因难产而夭折,还有一个还未过三月便没了。 汀兰的段数跟那些女人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她要保住这个孩子想必不难,要是萨尔勒这唯一一个孩子生下来,萨尔勒对她的重视自不必说,汀兰在乌坦的地位更是会板上钉钉地稳固。 汀兰也没放过这个机会,发现怀有孩子之后,趁着萨尔勒正高兴得围着她团团转的时候,再次自导自演了一场戏。假装即墨缺在西陵得知她怀有身孕,派人过来暗害她,想要打掉她腹中这个萨尔勒的孩子。 上次“即墨缺”在乌坦猎场里想要对汀兰图谋不轨,已经让萨尔勒对即墨缺又怒又恨。这次竟然想要谋害他这唯一一个得来不易的孩子,更是让萨尔勒大怒若狂,当即便点了二十万大军,挥师南下,直逼西陵边境。 西陵如今和乌坦东仪的局势紧张,毗邻乌坦的北方和毗邻东仪的东方两边边境,早就布下了严密的防线,守得犹如铁桶一般。乌坦二十万军队虽然勇猛,自然也不可能立刻攻破,现在战线上正处于胶着状态。 汀兰还给萨尔勒献计,引诱了一支在乌坦神出鬼没并且穷凶极恶的匪徒强盗,偷偷潜入西陵王都盛京,在盛京大肆烧杀抢掠。虽然这支匪徒不久之后就被盛京的守城禁军围捕剿灭,但仍然在盛京造成了大规模的混乱,死伤者足有上百人。 东仪这边正在考虑要不要和乌坦结盟,同时夹击西陵,毕竟乌坦的后方还有一个罗胤正在虎视眈眈,萨尔勒不敢把乌坦军队全派到南方去。 虽然西莲娜女皇现在跟即墨缺也有了不和,但这位女皇实在太蠢,难保不被即墨缺几句话就哄回去。而且萨尔勒当初扣留西莲娜女皇那么长时间,向罗胤索要了巨额赔款,西莲娜女皇必然对萨尔勒怀恨在心,没道理不与乌坦为敌。 萨尔勒是个草原上的粗豪汉子,觉得自己的妻子孩子被人觊觎,就应该自己亲手为妻儿报这个仇,没道理还要借着别人的帮助,还不怎么想让东仪插手。他性情固执,汀兰一时也劝不了他,只能暂且由着他去。 三月初,水濯缨的生日又到了。 十几岁的年纪过生日本来还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但她现在对于她的生日已经有了深深的心理阴影,原因自然就是绮里晔送给她的那些丧心病狂的生日礼物。 上上次是啪啪啪机关木偶盒,上次是水床和铃铛黑丝渔网情趣装,并且送出来之后立刻就拉着她一起充分体验了这两件生日礼物的妙处。 所以这一次生日的早上,她看见绮里晔带着一脸妖冶魅惑的笑意,在她面前取出一个镶珠嵌宝精雕细琢的金丝楠木大盒子时,反射性地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心肝宝贝儿先猜猜这次的生日礼物是什么。”绮里晔笑吟吟地把那个盒子放在水濯缨的面前,却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按住了盒盖,没有让她马上打开。 水濯缨嘴角一抽,这倒是还学起她上次送他一把伞作为生日礼物时的作风来了:“猜中了有什么奖励?” 绮里晔:“奖励孤今晚翻你牌子。” 水濯缨:“……我拒绝。” “那奖励你一次拒绝我翻你牌子的机会好了。”绮里晔眼中笑意更深,“随时随地都可以用。” 水濯缨这才来了兴致,正要猜,被绮里晔慢悠悠地打断:“不过,有奖励就得有惩罚,我给你十次机会,猜不中的话就得受罚。” 水濯缨嘴角又是一抽,就知道这死变态从来不会让她得什么便宜:“受什么罚?” 绮里晔的目光戏谑而邪恶地在她身上扫过去,她虽然穿了一身藕荷色织银丝团花曲裾,春寒料峭的天气里穿得还颇为厚实,但在他的那种目光下面,就跟全身赤果果的没挂一根丝一样。 “猜不出来的话,今晚跟我去十九狱里面试一试那个红绸阵……” 水濯缨一阵恶寒。红绸阵是这个死变态在十九狱里面新布置出来的一片角落,横梁和木柱之间悬挂了无数条红绸,或垂落在地,或斜挽成圈,或互相穿插,结构十分复杂精密,像是一个精心布置出来的玄妙阵法。 她开始的时候还没看出这个红绸阵是怎么个用法,绮里晔在旁边热心地给她解说:“这一条用来系腰,这两条用来系手臂,后面那条是用来把右腿拉起来的……把这条往下拉一截,就可以把人翻过来,变换成另外一个姿势……” 水濯缨照着那几条红绸想象了一下她被悬挂在上面会是个什么样子之后—— “滚!” “怎么样?”绮里晔妖冶艳丽的凤眸中带着恶劣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一次换一次,我还是很公平的。” “好。”水濯缨还是咬咬牙答应了。就算她这次不肯,绮里晔以后迟早也会想办法把她拖到那个羞耻感爆棚的红绸阵里面去,那还不如现在拿来换这个机会。 “我能不能拿起来掂量一下?”水濯缨指着那个金丝楠木盒子。 绮里晔一手支颐,含笑道:“可以。” 水濯缨拿起盒子来晃了晃,盒子颇有点沉,里面没有发出任何响动,光靠听根本听不出来是什么,不过肯定不是床那么大件的东西。 “新的情趣装?” “不是。” “锁链镣铐绳索鞭子?” “不是。” “咳……总不会是用在这方面上的药?” “心肝宝贝儿觉得以我的能力或者你的身体还需要用药?” “……” 水濯缨猜了十次之后,终于猜不出来了,认命地:“好吧……算我输了。” 绮里晔摇头啧了一声:“你照着这路子猜下去,猜一百种东西都猜不中。话说心肝宝贝儿本来不是一向挺羞涩的么,怎么这会儿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些东西?” 水濯缨:“……” 这污妖王居然还有脸说她?她会猜这些东西还不是因为他之前送的都是这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绮里晔望着她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终于打开了她面前那个金丝楠木大盒子。 盒子里面的内衬是纯黄金制成的,中间赫然是三颗指头大小的白色珠子,犹如大珍珠一般泛出淡淡的光华,各自由一缕细丝连接在黄金盒子内部…… 优昙婆罗花! 第105章 缨缨要怀包子休假了!(1更) 这一下着实是大出水濯缨的意料之外,吃了一惊,抬头看向绮里晔。 “你什么时候拿到的?” 她尽往不可描述的方向上去想了,根本没想过他会送她别的东西,更不用说竟然是这优昙婆罗花。在西陵的“雀网”一点消息都没有传给她,她现在还以为那边仍然毫无进展。 “一个月前。”绮里晔说,“乌坦匪徒在盛京作乱的时候,皇宫中也受到影响,那时候‘雀网’就趁机偷到了优昙婆罗花,我没让‘雀网’告诉你而已。这三朵花是真的,而且已经让晏染和绯翼检查和观察了一个月时间,没有发现上面有毒蛊之类。” 尽管水濯缨以前说她要不要孩子都可以,也没有迫切地现在就想要,但从她在寻找优昙婆罗花费的心思精力可以看出,她其实心底还是想要的。 而且就算她不想要孩子,他也不允许她的身体留下任何隐藏的病症问题,必须完全恢复到和正常人一模一样的健康状态。 之前故意不让水濯缨知道,不过是他想留到她生日这一天给她个惊喜罢了。 水濯缨望着那三朵优昙婆罗花。等了两个月都没有传来音讯的东西,这时候突然出现在她的手中,说她不惊讶不高兴,肯定是假的。 甚至还有些隐隐的感动。绮里晔平日里像是整天就知道不可描述,没事的时候跟她说话正经不出三秒钟就变成了调戏,其实她心底自己都不一定能意识到的愿望,他早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还会花心思给她准备这样的生日惊喜。 然而……这份感动仍然只维持了三秒钟。 “心肝宝贝儿是不是觉得很感动?” 绮里晔一手揽上她的腰身,暧昧地凑到了她的耳边,咬住她耳朵后方脖颈上一片雪白柔嫩的肌肤。 “现在优昙婆罗花也到手了,想要孩子的话,更要加倍播种才行……以后至少一天三次,不出一个月,保证你一定能怀上孩子……” 水濯缨所有的感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抽着嘴角想推开绮里晔:“我什么时候说过现在就想要孩子?” 一天三次,亏他说得出来,也不觉得自己肾虚得慌。他能受得了她还受不了,虽说这世界上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坏的牛,但这句话放在她这里是根本不成立的,来田里的不是牛而是惊天动地的千年妖兽,再肥沃的土地都能给踩成陨石坑。 “什么时候要都可以。”绮里晔表示一点都不在意,照样一把抱起她往十九狱的方向走,“反正你刚才没猜出生日礼物是什么,还欠着我一次惩罚,先试试看红绸阵怎么样……哦,还得让宫里先送些点心过来,红绸阵里面绕一圈下来至少要三两个时辰。” 水濯缨:“……” 她还是赶紧把优昙婆罗花服下去准备要孩子算了。长痛不如短痛,有了孩子就可以休息整整一年,就算开头这一个月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 三朵优昙婆罗花,一朵先留着,一朵给水濯缨服用,还有一朵则是按照之前说好的给了晏染,让他先治好夙沙羽的双腿。 夙沙羽双腿上已经愈合成畸形的骨骼被晏染再次小心翼翼地折断打碎,然后按照正常的骨骼形状重新接起来,以优昙婆罗花制成的药酒浸泡,包裹上带着药酒的纱布,此外也分出了一部分药用来内服。 这个重新碎骨接骨的过程自然是极为痛苦。优昙婆罗花有治病愈伤的能力,但并不能止痛,甚至因为它提高了骨骼肌肉等组织的活性,疼痛比一般情况下还要剧烈。 这整个断骨接骨的过程下来,花了足有两个时辰。晏染给夙沙羽用了另外的止痛药物,起到的效果仍然有限,全部完成之后,夙沙羽已经满身都被大汗湿透,脸色一片苍白,只是靠意志力硬撑着没有昏迷过去。 “可以了。” 晏染终于包裹妥当了最后一条纱布,收起优昙婆罗花药酒,给夙沙羽倒水吃内服药。 “以后每天泡一次药酒换一次纱布,内服药七天吃一次,不出其他问题的话,最迟三个月之后就可以恢复到正常。” 伤筋动骨一百天,夙沙羽的双腿情况虽然严重得多,但有优昙婆罗花的药效在,三个月的恢复时间想必也够了。 夙沙羽的黑发被汗水湿漉漉地沾在脖颈间,脸色发白,看过去有些虚弱。他没有看自己被裹满了白色纱布的双腿,而是望着晏染,眼中丝毫没有那种得知自己终于可以重新站立起来的激动兴奋,而是带了一点半是忐忑半是希冀的神色。 “恢复到正常……然后呢?” 晏染停顿了一下,语气毫无波澜,仿佛本来就该如此。 “然后就没有我的事情了。你回南疆伽印族,至于我去哪里,你不用关心。” 夙沙羽目光微微一动,还没回答,晏染就继续接下去道:“你的腿想要治好只有这么一次机会,这次再失败的话,就算有仙丹神药也救不了你。我不会去治一个注定治不好的人,不管你这次之后能不能恢复,都别想我会再管你这双腿。” 他早就看得出来夙沙羽并不怎么在乎双腿能不能治好,他说等夙沙羽一恢复他就会离开,不排除夙沙羽会为了留下他而不惜故意在双腿上动手脚。 正常情况下,优昙婆罗花这一次肯定能治好夙沙羽的双腿,但如果再出什么问题的话,人的身体毕竟不是泥巴做的,怎么捏都能恢复如常,骨骼不可能经得起再一次被打碎重接。 夙沙羽笑了笑:“放心,我知道。” 他虽然觉得能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但以他的性格,并不喜欢靠着故意自残来博取对方的怜悯和停留。他一向习惯强势和主动。 等他的双腿恢复了,晏染去哪里固然是晏染的自由,但他跟到哪里也是他的自由。 晏染别想甩得开他。 …… 北晋,邺都,皇宫。 大年过后,齐妃的怪病就一日比一日重。以前还能勉强撑着起身,现在整天整天地卧床嗜睡,叫也叫不醒,吃东西的时候都要靠别人一点点地喂下去。 整个太医院里的御医束手无策,为此焦头烂额,已经有好几人为此主动引咎,请罪辞官。 聿凛和楚漓两人也急得不轻。御医指望不上,聿凛只能抱着一线希望,发了悬赏令出去,召外面江湖上的名医进宫一试。 结果江湖名医还没有来,倒是来了一位连大夫都算不上的女子,便是丞相府莫家的嫡出千金,莫秀容。 “殿下莫怪,我虽然不是医女,但先母医术精湛,我也受过一些传承,略通医道。祖母和齐妃娘娘交好,齐妃娘娘亦是我尊敬孺的长辈,所以我斗胆自请,望殿下能让我看看齐妃娘娘。” 莫老夫人在旁边低着头,心里一阵忐忑。 莫秀容昨晚来见她,说自己的医术说不定能治好齐妃娘娘的怪病,请莫老夫人带她进宫见太子殿下。 莫老夫人知道她的医术有几斤几两,虽然是从她母亲那里学了一些,但连正经医女都算不上。宫里的御医那都是全北晋医术最高之人,都对齐妃娘娘的怪病无可奈何,她一个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女子还能治得好? 但莫秀容难得有这么坚持的时候,莫老夫人拗不过她,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带了她进宫。反正她只是个闺中千金,就算治不好齐妃也无可厚非,太子肯定不会责怪她,还会感念她对齐妃的一番关怀和心意。 第106章 医术威胁(二更) 聿凛对莫秀容没什么印象,只是以前在宫宴上见过寥寥几次而已,但知道莫丞相的夫人曾经是一位医女,莫家嫡出大小姐会医术并不奇怪。 他自然也不相信莫秀容有这个本事能治得好齐妃,不过既然对方提出了这个请求,让她去看看齐妃也无妨,治不治得好另外再说。 聿凛带莫秀容到了齐妃的玉漱宫。这时候已经是上午巳时,但齐妃还在沉睡中,事实上这两天她几乎就没怎么醒过。 莫秀容慎重地给齐妃诊了半晌的脉,这才对聿凛道:“齐妃娘娘得的是长眠之症……” 她刚说到这里,聿凛目光骤然一冷,莫秀容连忙解释道:“殿下息怒,长眠之症只是古人给它起的一个名字而已,并不意味着病人真的就一定会长眠。这病症十分罕见,而且已经多年没有出现过,不知为什么会出现在齐妃娘娘身上。” 聿凛蹙眉道:“这病症可有救治的办法?” 莫秀容摇摇头:“许是有的,只是我并不知道根治的方法,只能以针灸暂时压下病症发作,保证齐妃娘娘清醒过来,病情不至于继续恶化下去而已。” 聿凛目光望向床上的齐妃:“如果继续恶化下去,会怎么样?” 莫秀容低下头:“如果不加治疗,任凭齐妃娘娘一直昏睡的话,七日之后身上出现淤血斑点,二十日之后肌肤开始干枯萎缩,三十日之后……药石无医。” 聿凛眼角微微一跳,却很快压下了神色的变化,没有表露出多少反应来,只是道:“那你先针灸试试看。” 莫秀容取出针灸包,一排摊开足有上百根银针,开始全神贯注地给齐妃针灸。 聿凛就站在一旁看着。他虽然对医术知之甚少,但也看得出莫秀容的这一套针灸手法极为精细复杂。把上百根银针一一全部插上去,就费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时间,而且莫秀容在下每一根针的时候,手法似乎都有所差异,深浅、角度和力道各有不同,间隔的时间似乎也有讲究。 银针全部下完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莫秀容才开始往下撤针。撤针分了足有十几个批次,有时候撤前一根针和撤后一根针隔了足有一盏茶时间,有时候又是一口气毫不停顿地连撤十几根针下来。 撤下最后一根针之后,只过片刻,便看见齐妃的一只手动了一动,眉头轻蹙,缓缓地睁开眼睛来,睡眼惺忪地望着两人。 聿凛连忙上前:“母妃,感觉怎么样?” 齐妃睡了太长时间,这时候脑袋有些晕晕沉沉的,宫女们连忙上来伺候。莫秀容再次递上薄荷脑等物制成的香包,给齐妃闻了提神醒脑。 “本宫没事……”齐妃揉着太阳穴,“只是睡太久了,有点头昏罢了……” 之前御医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能让齐妃醒来,现在不但醒了,状态似乎还不错,莫秀容这针灸的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 “这一次针灸的效果只能维持三到四天。”莫秀容说,“三四天后齐妃娘娘又会觉得疲累困倦,昏昏嗜睡,到时候我会再来给齐妃娘娘施针。” 聿凛刚刚才为齐妃的醒转而松了一口气,一听莫秀容的话,眸色又冷了下来。让齐妃在内间好好休息,他自己则是把莫秀容叫到了外间。 “这针灸的效果只能维持这么短的时间?” 三四天时间就会又开始发作,这岂不是意味着莫秀容每隔三四天都要来给齐妃施针一次,而且要一直这样下去? “望殿下见谅。”莫秀容低下头说,“这套针法是先母教我的,先母已经故去,所以我的医术只尽于此。若我知道怎么根治齐妃娘娘的病,一定不会隐瞒殿下的。” 聿凛目光锐利地盯着她:“除了你之外,可还有其他人会这套针法?” 莫秀容被他这目光盯得犹如芒刺在背,仿佛心思已经被他看穿得一清二楚一般,更加不敢跟他对视,把头埋得更低。 “这套针法是先母祖上传下来的,一脉相承,只传女儿,现在到我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会。其他医者有没有类似的针法,我就不知道了……” 她这话也间接表明了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就算聿凛要她把这套针法教给其他御医,她也完全可以拒绝。毕竟是祖传秘技,又是已故的先母遗留下来的,有足够的理由要求得到尊重。 至于类似的针法,这根本不存在。针灸又不是一般技艺,还有两种针法像不像之说,差上一根针可能都谬以千里。她刚才那上百根银针的针灸过程,这世上恐怕就没几套针法能复杂到这个程度。 她这其实就是在说,现在这世上会这套针法的只有她一个人,她也不会传给别人,想要保住齐妃的性命,只能依靠她,而且还得一直持续依靠下去。 聿凛这时候对她的意图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但并没有说破,只是冷冷地望着她,周身弥漫出一股仿佛能冻裂骨髓的寒意。 “莫小姐这是打算用自己的医术来威胁本宫?” 这段时间以来,他因为跟楚漓在一起的关系,一眼望去已经远不如以前那么冷峻严肃,拒人于千里之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其他人的态度也变得温和。 这一股带着骇人威压的森寒之气全开出来,顿时让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的莫秀容被吓得全身一抖,脸上霎时间血色全褪,背后冷汗滚滚而下。 “殿下……” 她一下子跪在了聿凛面前,心惊胆战两腿发颤,一颗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口之外,却还是硬生生地咬牙顶着这迫人的寒意。 她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要她有这一身医术作为凭仗,聿凛便不可能拿她怎么样。这时候倘若放弃的话,她面临的只有一个下场,就是万劫不复。 聿凛一双狭长的眼睛冷冷地眯起,里面的光芒幽暗森然,却并没有再说什么。半晌之后,挥了挥手,示意莫秀容先出去。 “多谢莫小姐出手相救母妃。即是这样的话,便先请莫小姐回去,三日后再进宫为母妃施针。” “是……” 莫秀容背后的冷汗已经湿透了衣服,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两腿直发软,几乎走不动路。 她以前见过聿凛几次,令她心折的便是他那一身威严冷峻的气息,却并不知道他竟然有这么可怕的一面。她从未有过一刻像刚才那样,感觉自己离死亡如此之近。 但现在知道也已经迟了,她已经泥潭深陷,再也拔不出来。 莫秀容离开之后,聿凛进内间再陪了齐妃一会儿,见齐妃的精神已经基本上恢复过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这才出宫回太子府。 楚漓正在太子府里面清点账目。这太子府虽然只有他们两个正经主子,已经足够清简,但毕竟是那么大一座府邸,管理起中馈来也是一件麻烦事。楚漓现在是太子府的女主人,这些事情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齐妃娘娘怎么样了?”楚漓见聿凛回来,迎上来问道,“那位丞相府小姐的医术用不用得上?” “母妃好多了。”聿凛说,“莫家小姐医术精湛,针灸一次之后母妃就醒了过来,只是想彻底治好没那么快,以后恐怕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楚漓心大,他能敏感地猜到莫秀容是想依靠她独一无二的医术嫁入太子府,楚漓估计就察觉不出来。 但是她性情火辣,知道的话恐怕会想也不想地杀上丞相府去找莫秀容,对眼下的情况有害无益,所以他决定暂时还是不告诉楚漓,自己先想办法。 ------题外话------ 求车票!现在月初的月票排名厮杀得好激烈,老司机感觉一路上都在被爆菊…… 第107章 缨缨黎明前的黑暗!(1更) 楚漓果然并没有听出什么异常来:“有办法能医治就好,本来就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齐妃娘娘病得那么重,哪里是一下子能好起来的。” 又说:“我明天再进宫去看看她。莫家小姐有没有说齐妃娘娘的病忌讳吃什么?” 聿凛摇了摇头,楚漓继续道:“那我带几样新出的药膳糕点进去好了,都是常见食材做的,想来也不会有问题……你应该还没吃过饭吧?我去让他们把饭菜摆在花厅里。” 她说着便命下人去传话,聿凛在背后望着她,眼神深暗。 …… 东仪,崇安。 服下优昙婆罗花之后的大半个月里,水濯缨简直过得水深火热。 一天到晚就没有多少清醒的时候,要么是被各种手段各种花式在各种稀奇古怪的场地上折磨得死去活来,要么就是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之后累得精疲力尽,瘫在床上一睡就是半天,然后再从睡梦中被折磨醒。 绮里晔现在折腾她折腾得理直气壮。理由之一:她既然想怀孩子,就需要他的努力耕耘播种,不然哪来的孩子?理由之二:她要是怀上了孩子,孕期加上产后坐月子,他至少得吃将近一年时间的素,就算中间偶尔能开一两次小荤,肯定也不过瘾,所以这一年内欠的份额现在就要先付清;理由之三:他要跟她做还需要什么理由。 水濯缨受不了的时候也跟他抗议:“就算我要欠你一年的债,难道不能以后分期付款慢慢还?照你这种狠劲,优昙婆罗花才刚刚服下去,我的身体又要累垮了!” 绮里晔在十九狱里的床上懒洋洋地抱着寸缕不着的她:“也就一两个月,不会累垮你的。现在不先积攒下足够的份量,后面这一年时间我要怎么过?” 水濯缨气结:“这种事情还有积攒份量的说法?你以为是黑熊冬眠之前贴秋膘啊?秋天拼命吃几个月先把自己吃胖了,冬天没东西吃的时候好扛得住饿?” 绮里晔从善如流地:“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水濯缨:“……” 跟此人没有道理可讲。 优昙婆罗花的效果立竿见影。水濯缨服下去数日之后,晏染给她把脉,她脉象中以前那种异常已经完全消失了。 再加上绮里晔这丧心病狂的啪啪啪频率,尤其是在水濯缨排卵期的那几天,几乎是天天跟她滚在床上。当月月底,水濯缨本该来月事的日子,便过了两三天还是没有来。 水濯缨自从到海岛上调养大好了身子之后,这几年月事一向来得非常准确,前后相差不会超过一天时间。这一次月事一推迟,她立刻就猜到,这大约是有七八成的可能了。 古代没有早孕试纸和检测怀孕的设备,只能通过中医把脉来看是否有孕,怀孕的滑脉一般要到停经四五十天之后才能确切地把出来,有的人早些,有的人甚至还更晚。 但水濯缨怎么可能再过上一个多月时间的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月事推迟之后的第三天,就同样理直气壮地把绮里晔拦在了床外:“我可能已经是怀孕了,你从现在开始不准再碰我!” 绮里晔充耳不闻地把她压倒在床上:“只是月事推迟了两三天而已,你怎么知道就是怀孕了?” “那万一是呢?”水濯缨眼中带着笑意,悠然地朝上望着他,仿佛是笃定他不会继续对她下手,“怀孕初期性生活最容易导致小产,我现在的肚子里说不定已经有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要是因为你一个克制不住,就这么没了怎么办?” 绮里晔的脸色一下子唰地黑了一半:“……” 水濯缨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头,跟四两拨千斤似的,把他停在她不可描述位置上的一只手轻轻巧巧地拨开。 “另外,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别跟我睡在一起,免得搂搂抱抱的引得欲火焚身,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这死变态就算不能跟她做,也照样会想出无数种丧心病狂的办法来折腾她,她以前来月事的时候已经领教得够多了。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睡上一个晚上,现在就是她最最梦寐以求的事情。 绮里晔咬牙切齿地一把抱住她,把她困在了床铺内侧:“我不碰你就不碰你,以前你没及笄的时候也不是没忍过,但你想都别想跟我分床睡!” 水濯缨:“睡一起也不是不行,但孕妇需要充足的休息和高质量的睡眠,你不准再对我动手动脚!” 绮里晔:“……” 那这觉他还怎么睡? 虽然后面有一只阴森森凉飕飕全身冒着腾腾杀气的千年大妖魔抱着她,但这一晚上总算还是没有对水濯缨做什么,水濯缨也得以睡了大半个月来的第一个安稳好觉,直睡得飘飘欲仙,感觉这辈子从来就没睡得这么舒服畅快过。 第二天到了上午时分她才醒过来,眼睛都没睁开,懒洋洋地在绮里晔怀里转了一个身,却突然感觉到下身似乎有种热乎乎湿漉漉的感觉,还有一缕淡淡的血腥味隐隐约约地传来。 水濯缨的全身顿时都僵住了。睁开眼睛往她刚才翻身过来的床单上面一看,丁香色的锦缎床单上,赫然是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 绮里晔这时候也被惊醒了,一眼看见那片醒目的血迹,顿时脸色骤变,朝外面喊道:“让白翼立刻过来!一刻都不准耽搁!” 外面传来暗卫答应之后飞奔出去的声音,绮里晔也不去理会,随即赶紧拉过被子来给水濯缨裹上,一手放在她的小腹处。 “有什么感觉?肚子疼不疼?” 水濯缨摇摇头:“只是小腹那里有点不舒服而已。” 绮里晔沉着脸看向床上的血迹,染红了一大片床单,这出血量显然还不小。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还会这样?” 这时候水濯缨心底已经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明白了这床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但是没敢说出来。片刻之后,白翼就从岐黄司赶来了, “给皇后看看她这是什么情况。”绮里晔的语气冷沉而又急切,“我们没有同房,她这两天也跟往常一样,怎么会好好的出这么多血?” 白翼给水濯缨探过脉,微微抽了一下嘴角。 “回主子,皇后娘娘没有小产,只是来月事了。她刚刚服过优昙婆罗花,身体情况有变化,也许是因为这个而导致月事被推迟了两三天。” 绮里晔:“……” 在原地石化了半天时间,终于缓缓转过来,似笑非笑地望向水濯缨。水濯缨这时候正一脸心虚地低着头,一副大难来临之前忐忑不安的模样,看都不敢看他。 绮里晔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悠悠地捏着她的下颌抬起来,凤眸中的笑意格外妖异艳丽得像是带了剧毒一样,令人心惊胆寒。 “心肝宝贝儿,你说你怀孕了,我不能再碰你?” 水濯缨:“……” “还说肚子里已经有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要是因为我一个克制不住,孩子没了怎么办?” 水濯缨:“……” “孕妇需要充足的休息和高质量的睡眠,我不能跟你搂搂抱抱,也不能跟你睡在一起?” 水濯缨:“……” 白翼终于忍不住,在旁边弱弱地插口道:“主子,皇后娘娘说得是没错,怀孕的时候不能……” “那也得等她真的怀孕了再说。”绮里晔凉飕飕地打断他,一双凤眸仍然落在水濯缨的面容上,带着更加邪恶的笑意。 “心肝宝贝儿既然还没怀孕,那我又多了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你说要怎么过才好?” 水濯缨:“……” 撑住,黎明前的时刻总是最黑暗的,她一定要撑住! 第108章 史上最高兴准妈和最不爽准爸 北晋,邺都,皇宫。 三天之后,莫秀容果然再次进宫给齐妃针灸。聿凛这次仍然在她旁边,同时看着她的,还有被暗卫隐藏在房梁顶上,偷偷往下看的两个御医。 就算莫秀容这套针法真是什么祖上秘传,聿凛也不会管这些。之所以这样让御医偷学,纯粹是因为他只要没到无路可走的关头,就尽可能地不撕毁和丞相府的关系,强行逼迫莫秀容交出这套针法。 莫秀容这次施针又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等到她施针完离开的时候,聿凛把房梁上全程从头看到尾的那两个御医叫了下来。 这两个御医都是太医院里面公然最擅长针灸的御医,但下来之后,脸色都有点忐忑。 “看一遍没有记下来?”聿凛淡淡地问道。 两个御医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小心翼翼地道:“回太子殿下,这不是记不记得下来的问题。莫家小姐下每一根针的力道、手势和角度都有讲究,如果她没有详细告诉我们这其中关窍的话,我们光在旁边看,不管看多少遍也不可能看得分明。针灸最重精细,偏以毫厘谬以千里,我们不敢擅自揣测。” 聿凛眸色森冷暗沉,没有说话。 莫秀容给齐妃施针的时候,他在旁边看着,她也全然不避讳。固然他不太懂医术,看也未必学得会,但她敢这样大大方方地露出来任由他去看,那就说明她有足够的把握,就算是看了也学不会。 另一边,莫秀容回到莫府中,等得心焦的莫老夫人连忙迎了上来。 “今天怎么样?太子殿下有没有为难你?” 莫秀容摇了摇头,“回祖母,暂时还没有。” “哎!”莫老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怎么敢做出胆子这么大的事情来?” 莫秀容不肯把这套针法传出去,只能她一个人使用,就是在公然用齐妃的性命来威胁聿凛。若是聿凛一怒之下为此跟莫府翻脸,同样也抓了莫府的人来威胁莫秀容交出针法,双方变成僵持关系,甚至于鱼死网破,那简直不堪设想。 或者聿凛要是另外找到了医治齐妃的办法,不再需要莫秀容了,莫秀容的下场也是可想而知。 莫家虽然是想嫁一个女儿进太子府,但那是想结亲而不是想结仇,还不至于走这么极端的路子。这样就算把人嫁进去了,也不可能得宠,还得成天提心吊胆,靠威胁来换取好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莫秀容沉默地低着头不说话。 她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何等冒险,只是她现在早就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继续往下走。倘若最终还是走上了死路,那也是她的命。 聿凛跟她父亲莫丞相一派的联系十分紧密,他跟莫府翻脸的话,等于就是斩断了自己的一条左膀右臂,短时间内应该还不至于做到这个份上。 至于聿凛能找到其他医治齐妃的办法,这一点她倒不是很担心,因为那个黑衣男子说过,他给齐妃下的毒是他自己研制出来,这套针法也是他自己独创的,天下不可能有第三个人会。 当时她学这套针法的时候,那黑衣男子是手把手细细地做示范教她,一百多根针下来,她学了有五六个晚上才学得精准无误,这还是她自己学医天赋不错,才能学得下来。所以给齐妃施针的时候,她并不担心会被人偷学了去。 莫家虽然想着半年之后能把她送进太子府当侧妃,但她作为一个爱慕聿凛的女子,在这上面的眼光比所有莫家人都敏锐。看得出来聿凛除了他那个太子妃以外,恐怕根本就不想纳第二个女人,并且是在想方设法地为他的太子妃成为后宫唯一的皇后而铺路。 半年,再过半年,聿凛的势力跟现在相比,也许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到那时丞相府根本牵制不了他,他自己又不打算纳妾的话,她永远也不可能嫁给他。 她走上这条路,不会后悔。 …… 五月初,崇安城中春色已淡,夏意初浓,天气一天比一天温暖。杏花和桃花都褪尽残红,结出了小小的青嫩果实,石榴花却开得正是最繁盛的时候,满城鲜艳炽烈,如火燃烧。 今年的三国榴月宴本来是轮到北晋举办,但今年大陆上各国之间的关系已经起了波澜,乌坦可汗萨尔勒正忙于西陵的战事,抽不开身参加榴月宴。北晋作为举办方,北晋太子似乎也没有这个兴致和闲暇举办榴月宴,最后便干脆取消了。 水濯缨在程度更甚的水深火热中再苦苦熬过一个月,被绮里晔加倍报复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天天日子都得掰着手指头熬过去,下一次月事终于又推迟了。 绮里晔虽然上个月被她骗过一次,但这一次仍然在她的“万一!万一这次是真的怀孕了怎么办”之下,咬牙切齿地在她的月事推迟之后,忍着没有再折腾她。一边在心里残忍地盘算,这次她要是再拉假警报的话,下个月她就一整个月别想出十九狱。 然而这次水濯缨的月事推迟了三天、五天、十天……大半个月都没有来,跟上次的推迟两三天显然已经不是一个概念了。 每天早上水濯缨在绮里晔的怀里醒过来,第一个升起来的念头就是今天千万别来大姨妈,悬着一颗小心脏去看身下,没有找到血迹,这才敢长出一口气,心底的希望又多升起一分。 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孩子到来,盼的并不是孩子本身,而是有了孩子之后不用再被绮里晔折磨。 当女人当到这个份上,她也是醉了。 月事推迟一个月左右的时候,水濯缨终于被诊出了喜脉,白翼和晏染两人都探过脉,确认无疑。 水濯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是欣喜若狂,只差没有当场掉下眼泪来。 十个月啊!她可以休息整整十个月! 就算这中间绮里晔实在忍不住,也必定只能是短暂而且温和地开个小荤,绝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把她在房间里面一关就是好几天,各种丧心病狂的道具层出不穷,把她往死里折腾。 一想到后面这十个月悠闲美好的生活,水濯缨顿时就觉得幸福感满得快要溢出来,前方一片光明。 同时又觉得稍微有点愧疚。一般准妈妈得知自己怀孕时高兴,都是为了孩子的到来而高兴,而她这幸福感里面恐怕只有那么十之二三是因为孩子,剩下的都是终于从绮里晔的魔爪下摆脱出来,如遇大赦的高兴。 以后要是这孩子知道了对于他母后来说,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最迫切的意义,就是可以让他母后不跟他父皇啪啪啪,不知会作何感想。 水濯缨在这边几乎喜极而泣,而边上的绮里晔听完之后,虽然这段时间以来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一张美艳的面容还是一下子黑得能滴下水来。 “确定没有诊错?” “这次不会错。”晏染说,“月事推迟整整一个月,除了有身孕以外几乎不可能是其他原因,再过几天,应该就会出现害喜的症状了。” “孩子他爹,你听见这个大喜消息,好像一点都不高兴?” 水濯缨这时候已经有恃无恐,笑眯眯地望着绮里晔,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遮都遮不住。 绮里晔冷笑一声。 十个月……很好,没什么,这十个月她欠下的债,他会一笔一笔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地给她记在账上,以后让她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好好地还! 第109章 凉凉为什么想要男孩子(1更) 果然不出晏染所料,几天之后,水濯缨就开始害喜了。 困倦,疲惫,没有胃口,以前喜欢吃的食物现在一口也吃不下去,一闻到腥味就会恶心呕吐,只想吃清淡的东西和酸的东西。 不过这些症状并不严重,在孕妇里面算是正常情况,所以晏染并没有给她开什么缓解的药。毕竟是药三分毒,她第一次怀孕,只要这害喜的症状没有太厉害,都可以不用管它。 只有绮里晔在水濯缨每天清晨一把将他的怀抱推开,从床上下来冲到净房里面哇哇干呕,经常闹腾出满身大汗的时候,黑着一张脸站在后面给她抚摸脊背,带着满身腾腾的杀气,从头到脚都写着不爽两个字。 “这孕吐就没有办法给治好?” “咳……一般半个月到一个月自己就会好了……”水濯缨终于缓过一口气来,“是有药可以吃,但吃了总归对肚子里的宝宝不太好,能不吃就不吃。” 绮里晔递过帕子给她擦嘴,冷哼了一声。 这小兔崽子才刚来一个多月就这么折腾他母后,还娇气得连口药都吃不得,以后还得了? 他现在觉得他应该准备两个小本本,一个记水濯缨在怀孕期间欠他的债,还有一个记她肚子里的小兔崽子。等这小兔崽子出生了之后,两个人一并收拾。 水濯缨吐完了有气无力地站起身来,绮里晔横抱起她,带她回寝室床上。 “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 “醒了就睡不着了。” 水濯缨往绮里晔的怀里钻。现在有了宝宝这道护身符,她就跟以前那次装病的时候一样,笃定了绮里晔不会碰她,特别喜欢黏在他身上,要多亲热有多亲热要多甜蜜有多甜蜜,总之是正常情况下绮里晔绝对得不到的待遇。弄得绮里晔往往是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对她又爱又恨。 “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水濯缨拉着绮里晔的一只手放到她的小腹上。她最近经常这么做,指望着绮里晔能对他的亲骨肉培养出点感情来,而不是天天杀气腾腾,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对胎教不好,以后宝宝生出来都感觉不到父爱。 绮里晔自然也不是没有一点感触。手放在水濯缨小腹上的时候,他也会有一种新异而奇妙的认知,这个地方已经有了一个正在成长的小小新生命,是他和水濯缨结合而生出来的骨肉,是他的孩子。 他要当父亲了。 父亲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太过遥远和陌生,他以前根本都没有想过他会娶任何一个女人,更不用说有现在的这一天。 这世上有他生命的延续。 然而这种感触往往维持不了多久。一想到因为这小东西的存在,他要吃上将近一整年的素,以后还不知道要分走水濯缨的多少时间精力感情,他就一下子又变成了满怀杀气和怨念的状态。 “男孩子。”绮里晔回答得毫不犹豫。 水濯缨略有诧异。她本来以为绮里晔这种完全没有重男轻女思想的人,应该会回答女孩子的,不是都说女儿像妈妈么?生个缩小版的她出来不好吗? “为什么?” 绮里晔更加理所当然地:“如果是个男孩,你现在欠了我多少次,等他生出来之后我就揍他多少顿,谁让这小兔崽子又祸害他母后又连累他父皇。如果是个女孩子的话,动手都不好动,还是男孩子皮实些,耐收拾。” 水濯缨:“……” 敢情他想要男孩子就是因为这么凶残的理由? …… 五月在邺都满城盛放的紫薇花中过去,今年的天气本就热得迟,北晋地域偏北,到了本该是盛夏流火的六月里,早晚还是能感觉到丝丝凉意。 这几个月里,莫秀容每隔三天进宫一次,已经给齐妃针灸了数十次。每次针灸要耗费整整三个时辰,再加上针灸前的准备和针灸后的收尾,基本上要占掉莫秀容一天的时间。 莫秀容是莫家嫡长女,是正儿八经的丞相府千金,又不是专门给人治病的医女,而且正当十五岁待嫁之龄,不可能一直长此以往下去。 这么过了小半年,莫家终于等到合适的时机,可以出声了。 先是北晋朝廷中的一帮文臣,在莫丞相的带领下,在朝上对聿凛提起纳侧妃的事情。太子妃嫁入太子府已满半年,至今还没有身孕,照北晋皇室的规矩来说,也到了太子纳侧妃庶妃的时候。 然后又是莫老夫人进宫见了齐妃,委婉地提起,她家嫡长孙女儿生辰在八月,这眼看着就要满十六岁,北晋绝大多数名门贵女在这个年纪就算没有出嫁,也都已经定亲了。 以莫秀容的身份条件,如果不进太子府的话,要嫁必定是嫁给门当户对的北晋名门世家,以后也是当家主母。不可能出嫁了之后,还要每隔三天进宫给齐妃针灸一次,每次要费上一天时间,不管她嫁进了哪家,都没有这种道理。 但她如果是嫁给聿凛为侧妃的话,那就再合适不过,齐妃是她的婆婆,都是一家人,她完全可以天天陪在齐妃身边。 事关齐妃的性命,莫老夫人自然不会直接说莫秀容要是进不了太子府就不给齐妃治病。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聿凛娶了莫秀容都是唯一一条路,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这么选择。 太子本来就不只有一个正妃,以后继承皇位,三宫六院更是妃嫔如云,多娶个侧妃有什么大不了的。莫秀容论才貌论性情论家世,挑不出一点毛病来,都没要求当正妃,只是个侧妃而已,进了门之后正好又能给齐妃治病,怎么就不行了? 莫老夫人觉得这一次无论从情从理上来说,他们都占全了,这桩事情肯定十拿九稳。 聿凛就算更宠爱那个楚家女子一些,非要把正妃的位置留给她,那现在都关乎到了他母妃的性命,让他纳个侧妃而已,应该不至于连这都不肯吧? 齐妃没有什么主见。这小半年以来,莫秀容明明是丞相府嫡女,却像个医女一样常常进宫给她针灸,每次都要耽误上一天时间,她也觉得对莫秀容颇有愧疚。 但她不敢做聿凛的主,只是在聿凛第二天进宫的时候,把莫老夫人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聿凛听。 聿凛听完后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道:“儿臣回去考虑一下。” 这几个月以来,他一直在满中原地寻找治愈齐妃怪病的其他办法,甚至在楚漓的提议下,写信去问了东仪皇帝麾下以医术卓绝而闻名的岐黄司,岐黄司那边传过来的回答是也没有见过这种所谓的长眠之症。 所以他一直不敢动莫秀容。这不像是对付其他人可以硬着来,哪怕是他孤注一掷地跟丞相府撕破关系,也不能轻易把莫秀容抓起来严刑拷问出针灸的方法。因为一个医者的感官和双手太过金贵,只要受到一点点损伤,最注重精密的针灸就会大打折扣。 更何况,莫秀容是一个深闺之中娇生惯养出来的千金大小姐,娇贵柔弱,没吃过一点苦没经历过一点风浪,要是对她或者她的家人动刑的话,只怕吓都能活活给她吓出毛病来,那便更加糟糕。 小半年里,他的势力突飞猛进,如今已经在朝堂之上站稳了脚跟,基本上不用再担心任何人的威胁。倘若没有齐妃这一茬的话,就凭莫家的实力,根本不足以把女儿硬塞到他身边来。 而现在偏偏是齐妃出了事情……一边是他挚爱的女人,一边是他最亲的母妃,他哪边都不可能放弃。 第110章 纳侧妃的条件(2更) 聿凛一直没有把莫秀容的意图告诉楚漓。楚漓当初嫁给他时最大的原则就是绝对不会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而现在莫秀容想要嫁进太子府的条件是齐妃的性命,即便是楚漓也不可能要求他不顾齐妃的死活。 这半年来他们过得很美满,但他对她的性格再了解不过,她虽然外在的行事作风改了很多,骨子里的烈性却丝毫未变。如果她知道他们处在这种别无选择的两难境地,一定不会拖泥带水,纠结煎熬,而是会选择快刀斩乱麻的一条路,那就是离开他。 他绝不会接受这种结果。 从玉漱宫中出来之后,聿凛在皇宫中的御花园里一个人静静地站了很久,终于去了莫府府上。 莫府众人一见聿凛到来,又是忐忑又是激动,一个个提心吊胆。 自从齐妃生病之后,太子府和莫家的关系就处于一种僵硬而微妙的状态,聿凛这是今年第一次来莫府。十有八九为的便是莫秀容的事情。 现在莫府中当家的是莫丞相和莫老夫人,两人都在正厅迎接了聿凛。莫秀容自然是不能出现在这种场合,但她实在没法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等着,便也悄悄地到了正厅尽端的屏风后面,在那里偷听。 聿凛一坐下来,半句废话没说,直接开口便道:“你们是不是想把莫大小姐嫁进太子府为侧妃?” 莫丞相和莫老夫人都张了张嘴,但都没说出话来,面面相觑。 聿凛这句话语气很平,但透着一股危险的透骨寒意,令人遍体生凉。 自己上门来谈婚嫁的事情,而把话说得这么冰冷直接,说明聿凛已经没有那个耐心再和他们僵持下去了。 莫丞相张口结舌了半天,终于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可以。”聿凛冷冷说,“但本宫有条件。” 莫丞相犹豫了一下:“太子殿下请说。” “莫大小姐可以有侧妃的名分,可以上皇家玉牒,但是不能行纳妃礼,不能搬进太子府,本宫会在太子府外面另建私宅给她居住。也不能让本宫的太子妃知道她这个侧妃的存在,一旦知道的话,本宫会立刻休了她。” 莫丞相、莫老夫人和屏风后面的莫秀容同时脸色一变。 不能行纳妃礼,不能进太子府,只能住在外面的私宅里,甚至她侧妃的身份都不能对外公开,那这岂不是和秘密养在外头的外室差不多?区别只是一个皇家玉牒上的名字而已! 外室是最被人看不起的存在,没名没分,比一个卑贱的小妾都不如。莫秀容怎么能当一个这么屈辱的侧妃? “太子殿下……” 莫丞相想要开口,聿凛打断了他。 “不必多说,这是本宫最宽容的条件,没有转圜的余地。名字上了皇家玉牒,就代表她是本宫的侧妃,本宫和皇室都承认她的身份,也承认和你们莫家的姻亲关系,只是外头的人不知道而已。” “可是……”莫老夫人还是忍不住,“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住……那要是以后有人问起我们家中的嫡长孙女儿嫁给谁了,什么时候嫁出去的,我们怎么回答?” “你们自己找个能自圆其说的合适理由。”聿凛声音冰冷,“说她远嫁到外地去了便可,总之绝不能让这件事情传开,甚至你们丞相府里的人都不能知道。本宫可以给你们里子,但不可能给你们这个面子,你们自己想清楚,到底更需要哪一个。” 莫老夫人脸色难看。 莫秀容一个条件这么好的丞相嫡出千金,要说是突然不声不响地远嫁到外地去,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坏了名节或者犯了什么大错,莫家才会这么低调地把她给打发走。 而他们又不能详细解释原因,到时候整个邺都的人都会私底下对莫秀容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猜测她到底是出了什么丑事。这对莫家来说的确是一点面子都没有。 他们之前笃定聿凛会答应纳莫秀容为侧妃,现在他果然纳了,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纳法。 不用说,这肯定是因为聿凛的那个太子妃。堂堂一国太子,纳个侧妃都不敢让太子妃知道,这在北晋史上简直闻所未闻,也不知道那太子妃到底是什么样的红颜祸水,竟然能让聿凛为她做到这种地步。 “那……”莫老夫人咬牙,“以后太子殿下登基了呢?” 太子登基,太子妃一般封后,其余的侧妃庶妃妾侍通房等则是封妃封嫔。一国之君,总不可能再把一个妃嫔养在外头了吧? 聿凛沉默了一下。 “那时候她可以进宫居住,本宫也会给她封妃,但仍然不能让皇后知道。” 北晋皇宫规模宏大,里面有数百栋建筑物,到时候楚漓跟他住在一起,莫秀容可以找个最偏远的角落居住,两人可能好几年都碰不上面。 楚漓心大神经粗,又不关心皇室里面的一大堆繁文缛节,皇家玉牒上面有谁的名字,她根本就不会去注意这些。只要隐瞒住莫秀容的存在,她恐怕一直都不会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名义上的所谓侧妃。 就算纸里包不住火,无法一直这么隐瞒下去,能瞒上多久就先瞒上多久,到时候他说不定都已经找到医治齐妃的另外办法了。 只要莫秀容一失去作用,他就立刻让整个莫家,包括所有知道莫秀容曾经是他侧妃的人,从这个世上消失得一干二净。 莫老夫人和莫丞相一时之间还是做不了这个决定,一脸犹豫地:“事关重大,殿下可否给我们几天时间商量一下,我们也得问问容丫头的想法……” “随你们商量多久。” 聿凛冷笑一声,拂袖起身,直接离开了丞相府。 莫家的人能笃定他一定会愿意纳侧妃,他也笃定莫家一定会愿意接受他的条件。毕竟双方都不希望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双方各退一步互相妥协,才是最好的选择。 聿凛走了之后,莫老夫人和莫丞相对视叹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莫秀容就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一片苍白,眼中却像是有两团火焰在隐隐地燃烧,这是她以前从未有过的神态。 “容丫头,你……” 莫老夫人一惊,这孩子该不会刚才一直在屏风后面偷听吧? “祖母和父亲刚才和太子殿下的对话,我都听见了。”莫秀容低着头轻声说,“我愿意就这样嫁入太子府。” “你真的想清楚了?”莫老夫人又是一惊,“这可不是一句嫁过去的事情那么简单,你除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侧妃名分以外什么都没有,还要背着一身的议论,以后连脸都不能露,出个门还得戴着面纱怕被人认出来……这种日子你过得下去?” 莫秀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她早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聿凛愿意纳她为侧妃,无论形式如何,已经算是稍微好些的情况。 哪怕不受他宠爱,不被外界所知,只要她能嫁给他,在名分上成为他的侧妃,跟他有这一层关系,她也就满足了。 不然莫家还能如何?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聿凛已经退了一步答应纳侧妃,他们要是再拒绝的话,迎来的极有可能就是图穷匕见,你威胁我我也威胁你,看看到底谁更狠,谁都别想好过。 莫老夫人又是长叹一声,莫丞相头疼不已,然而两人都知道,他们说是说商量一下再决定,其实最终肯定会答应聿凛的条件。 答应就答应吧,以后会如何,就看莫秀容自己的造化了。 ------题外话------ 聿凛在这里就开始走上岔路了…… 第111章 两个小兔崽子 东仪,崇安皇宫,岐黄司。 六月里清晨的阳光,清澈得如水晶琉璃一般,照耀得岐黄司院子里草木的绿叶通明透亮,泛出闪闪的金光。 一道飞檐走壁的身影从院墙墙头上飞掠下来,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修长的双腿顺势微微弯曲了一下,随即挺拔地站直起来,充满了轻捷的弹性。丝毫看不出在几个月之前,它还是一双略微有点畸形,坐在轮椅上连站都站不起来的腿。 “不错,看来已经完全恢复了。” 后面传来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阴柔而带着幽幽的凉意,仿佛一方白色的冰丝绸缎,光滑、柔软而冰凉,缓缓地拂过人的耳畔。 夙沙羽转过身来,望向走进院子里的晏染。 晏染估计得没错,用优昙婆罗花重新断骨接骨三个月以后,他的双腿已经完全恢复正常,跟以前一模一样,武功也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夙沙羽朝晏染走过去一步,晏染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 夙沙羽望着他:“我的腿恢复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是。”晏染说,“我的医术已经传给了白翼,濯缨他们大约也不需要我留在这里了,我还有药材需要收集。” 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晏染已经把绝大部分的医术都教给了白翼,白翼一时领会不了的,也写成了书给他留下来,以后再慢慢自学。能继承到晏染的几成医术,那就看白翼自己的天赋和能力了。 “那明天再走吧,我也要返回南疆伽印族。”夙沙羽倒是没有坚持要他留下来或者是跟着他,“今天我想向东仪帝后道个谢,毕竟在他们的岐黄司住了这么久,也麻烦了他们不少事情。你陪我去一趟,明天我们一起出发行不行?” 晏染点了点头,阴柔精致的面容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然而,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夙沙羽去晏染的房间里,那里早就已经人去屋空,房间里面晏染该带走的东西统统都被带走了。 很显然,晏染是怕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他走,所以一声招呼不打,大半夜收拾了东西,悄无声息地离开岐黄司。 夙沙羽站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轻笑了一声。 口口声声说以前不认识他,对他分明了解得很,知道他没那么容易甩脱。 他抬起一只手来,一条极小的蛇从他修长结实的手腕下方游上来,盘上他的指尖,在蜜色的肌肤上闪烁着银光,像是一件戴在手上的漂亮银饰。 尽管只是和晏染相处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但不知为什么,他也莫名地同样了解晏染,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 想要这么无声无息地从他眼前消失? 不可能。 夙沙羽俯下身来,伸出手,把那条银色小蛇放到了地面上。 “……给我带路。” …… 三个月之后,水濯缨的孕期反应已经完全消失了。精神和胃口都一下子好了不少,天天动不动就感觉饿,东西吃得特别多,人却不见胖,只有肚子像是吹气球一样地大起来。 绮里晔在这三个月里只觉得他已经憋得要爆炸了。前三个月碰都不敢碰水濯缨,她又常常不舒服,以致于他想要她用别的方法帮他解决都不行。 三个月之后理论上可以偶尔同房,但必须要小心翼翼,百般温柔。对于他这种以前开荤都是大碗大碗上红烧肉,已经把胃口撑大了的人来说,现在这点肉末根本都不够他塞牙缝的,吃起来更加不痛快。每次都是实在忍不住了,稍微解一解馋,然而吃完之后感觉比之前更饿。 还剩下七个月时间,后面四个月又是碰都不能碰水濯缨,他简直不知道要怎么熬下去。水濯缨的肚子才刚刚显出形状,他就天天望眼欲穿地盯着她的肚子,巴望着里面的小兔崽子赶紧滚出来,好早点结束他这痛苦无比的禁欲生活。 七月初两人照例搬去了湘山行宫避暑,今年夏天天气并不是很热,八月底就又搬回了崇安。到九月初,水濯缨的身孕已经有四个月了。 她第一次感觉到清晰的胎动,是在九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她和绮里晔各自在房间里看书的时候,肚子里面突然一动一动的,把她给吓了一大跳。绮里晔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情,连忙过来。 “怎么了?” “你也来摸一下!”水濯缨激动地拉着绮里晔的手覆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宝宝动了!” 这时候的胎动其实还很弱,不过已经能清楚地摸出来,大约是宝宝正在肚子里面做比较大的动作。 绮里晔的手掌覆盖在水濯缨的肚子上,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个孩子的存在,他的手掌下方有着轻微的震动,那是另外一个生命的跳动,他们共同创造的另外一个生命。 只是……感觉好像有点问题? 绮里晔的手掌停在那里半天,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水濯缨的肚子里的胎动,并不只有一处,有的时候是两个地方同时在动,距离还隔得挺远。 “孩子一般会同时伸手和踢腿吗?” 水濯缨一脸茫然:“我怎么知道?” 她没怀过孕,毫无经验,这里又不能上网去查,宫里的宫女们更是没有生过孩子的,身边想找个有经验的过来人都找不到。 “让白翼过来看看。” 白翼现在几乎是天天都要来给水濯缨诊脉,水濯缨的胎像很稳,诊脉只能诊出胎儿安好,至于这胎儿本身怎么样,那就不是在脉象里面能摸出来的了。 “主子……”白翼收回诊脉的手来,鼓足勇气开口,“皇后娘娘胎像没有问题,但诊脉是诊不出胎儿所有情况的,恐怕还是需要……” 绮里晔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需要什么?” “……需要摸一下才能知道。” 白翼不知道吃了几个熊心豹子胆,才敢把生死置之度外,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他不说也不行啊,要是皇后娘娘的胎儿真的有什么异常,而他没有及时发现的话,主子还不是照样要脱他一层皮。 果然,绮里晔周围的气压一下子低了下来,一张美艳的面容比外面的夜空还要黑上几分,全身都在往外弥漫出一股腾腾翻滚的恐怖气息。 “那你就摸一下看看。” 水濯缨没理会绮里晔的态度,直接越过他做了决定。她可更关心肚子里面的宝宝,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越早发现越好。这古代又没有检测的仪器,除了诊脉以外,就只有靠手来摸胎位了。 白翼小心翼翼地看了绮里晔一眼,见绮里晔虽然黑着一张脸,一副咬牙切齿想要吃人的表情,但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这才敢顶着山大的压力,隔着一层里衣,去摸水濯缨的肚子。 绮里晔的目光就紧紧盯着他落在水濯缨小腹上的那只手,像是要恶狠狠地在上面盯出几个大洞来一样,一边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小兔崽子又记上了一笔。 竟然导致其他男人有机会去摸她的肚子,而他偏偏还只能同意,罪加一等! 白翼背后冷汗流得跟小溪似的,只觉得右手一阵隐隐作痛,仿佛有种随时都会被无形地剁下来的错觉。刚刚摸清情况,就忙不迭收回了手,脸色微微一变。 水濯缨一直在看着他,这时候一见他的反应,连忙紧张地问道:“是不是孩子有什么问题?” “不是孩子有问题。”白翼说,“而是皇后娘娘的腹中……有两个胎儿。” 他之前就发现水濯缨的肚子比一般同月的孕妇要稍微大些,两个胎儿挤在一起,其中一个动得厉害,也会惊扰到另外一个,所以胎动的情况跟只有一个胎儿不一样。 这句话一出,水濯缨的脸色也变了。 一半是惊喜。双胞胎得是运气好才能怀得上,没有几个母亲听到自己一下子有了两个孩子,会不激动不高兴的。 还有一半则是担忧。有了双胞胎,在一般人家自然是天大的喜讯,但在古代皇室里面,怀双胞胎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生的都是男孩的话,甚至会被视为不祥之兆。因为两个孩子出生时间相近,容貌又高度相似的话,以后在继承权的争夺上,势必会多无数的波澜。 所以皇室里一旦有了双胞胎,往往是在刚出生的时候就先遗弃一个,或者干脆两个都不能有继承权,以绝后患。 当然,如果生的两个都是女儿,或者是龙凤胎的话,那就没有这种问题了。 但她的孩子,即便是两个男孩,她也绝不可能遗弃其中的任何一个。 至于这皇位继承上面……如果她真的生了两个男孩,其中一个继承皇位,另外一个只因为出生时间晚几分钟,身份地位就天差地别,这实在太不公平,她也实在不敢保证两个孩子能够不起任何龃龉。 这是古代,九五之尊的位置只有那么一个,注定只能留给其中的一个人。皇权场无父子,帝王家无兄弟,骨肉相残的局面历朝历代屡见不鲜,但她绝对不想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看到。 而绮里晔之前已经无数次跟她强调过,这一次生过孩子之后,无论生出来的是男是女,他就是做死她也不会再让她生第二次孩子。生一个满足一下她的心愿就够了,再让他忍受第二次的十月禁欲期,他肯定得疯。 那肚子里的这两个宝宝如果都是男孩的话,要怎么办? “所以我说生孩子就是麻烦多。” 绮里晔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一只手却是揽上水濯缨的肩头。 “不用担心,如果两个都是男孩,大不了都别继承这个皇位。我另外扶持一个傀儡上位做做样子,等这两个小兔崽子长大了点,谁有本事谁掌权。要是都能耐,那就把东仪割裂开来封地,一人一半。到这个份上还掐的话,那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他当了五年的摄政皇后,让一个傀儡坐在皇位上当摆设,自己作为真正的掌权者,这对他来说都算是老本行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坐不坐在这个皇位上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这个皇位应有的权力掌握在谁的手上。 没有了这个象征性的皇位,争夺之心就会低很多。其实兄弟两个的能力一般都会有一高一低,不会一碗水端平,甚至说不定其中一个天生就对统治无甚兴趣。 两人一样优秀一样有野心,斗得难解难分,你死我活,这种情况的概率实在是太小了。 水濯缨想想也是。按照概率来计算,两个都是男孩的可能性还不到一半,她现在担心这个还太早了点。 另外一个问题是,双胞胎的风险比单胎大得多,尤其是在这医疗条件落后的古代,危险系数更是成倍上升。虽然她现在胎儿情况很好,又有优昙婆罗花效果和白翼医术的双重保障,但仍然不能保证不出任何问题。 白翼摸出她怀的是双胞胎之后,再次提高了水濯缨怀孕期间注意事项的要求,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做,这里要小心那里要谨慎,洋洋洒洒列了一大篇之后,最后才转到最重要也最艰难的正题上来。 “还有……”他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瞟了一眼绮里晔,“双胞胎在腹中占的地方更大,更经不起外力冲撞,就算是在三个月到六个月这段期间不用担心小产,同房的时候也必须更加小心……” 最好是干脆别同房了。但他不敢说出来,因为才说到这里,某人的脸色已经黑得快要滴下水来。 绮里晔:“……” 一个小兔崽子不够,还要再来一个,真能给他来事啊,等出生了之后两人的帐翻倍计算! …… 北晋,邺都,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宅子里。 莫秀容坐在窗前,静默地望着外面一小角铅灰色的天空,已经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座宅子在邺都较为偏远的角落里,周围没有繁华的街道,即便是白日里也很安静,安静得令人心底发凉。 一个多月前,她的身份已经成了太子侧妃,然而也仅是如此而已。 纳妃礼走的是最最简单的流程,除了宫里聿凛派来的人之外,只有莫老夫人和莫丞相在场。聿凛只是简短地象征性露了一下面,便立刻离开,满身的冰冷气息,连话都没有跟她说一句,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然后她就被送进了这座连邺都城中偏远低调的小宅子里面。宅子很普通,不奢华也不破败,唯一的特点就是被看守得非常严。除了每隔三天一次进皇宫给齐妃针灸之外,她一步都不被允许踏出这所宅子,出去的时候也无时无刻不被严密地监视着。 她身边伺候她的人,除了她的一个贴身丫鬟和一个嬷嬷以外,全部都是聿凛的人。 这些下人大约是得到过聿凛的命令,对待她并不刻薄,也从未亏待或者轻慢过她。但那种态度,只能用冰冷淡漠四个字来形容,根本不像是对待一个主子,倒像是对待一个有点身份的囚犯,除了客气些以外,毫无恭敬之意。 她本来以为聿凛既然纳了她为侧妃,怎么说也应该在纳妃礼那天来跟她圆房,但聿凛除了在纳妃礼上出现过一次以外,一个多月以来,连影子都不曾出现在这座宅院里过。 她每次进宫,有时候会碰上聿凛,还有他的那位太子妃楚漓。但她不敢违逆聿凛的条件,就是不能让楚漓知道她的侧妃身份,在宫中的时候,也不过是安安静静地给齐妃针灸完就离开,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楚漓对此一无所知。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她和聿凛之间的恩爱,那种恩爱不用显露在表面上,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神态,哪怕是一个最不起眼的眼神交流,两人的情意都浓浓地充斥其中。 而她只能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明明心如刀割,满怀酸涩,还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模样。 聿凛察言观色的能力到了可怕的程度。每次到了她实在忍不住,流露出哪怕一点点情绪的时候,他冰冷森然的警告目光就会朝她望过来,提醒她注意自己的举止,遵守好他的条件。 没有进宫的时候,她就只能被困在这座小小的宅院之中,面对着院子里的方寸之地,面对着一群冷若冰霜的下人,面对着一天天孤独地流过去的时光。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妃嫔,出众的才貌,最好的年华,都要被埋葬在这冷冰冰的狭小地方,在黑暗死寂中一点点地枯萎下去。 以后等到聿凛登基为帝,她在后宫中的日子想必也是如此,一滩死水,不见天日。甚至会被看守得更严,因为楚漓也是跟她住在一座皇宫里面的,聿凛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不让楚漓见到她。 阴沉沉的天空在不知不觉中暗了下去,莫秀容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这才想起来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好几个时辰,天色将黑,晚饭饭点快要到了。 后面传来一点轻微的动静,莫秀容以为是给她送晚饭的丫鬟来了,转过身去。推门进来的却并不是丫鬟,而是一个院子里面干杂活的小厮,粗粗壮壮的,一张脸长得特别黑。 “你……” 莫秀容蹙眉,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聿凛的人对她虽然说不上恭敬,该有的礼数还是基本上有的,一个在院子里干活的小厮竟然一声不响地闯到她的房间里来,这是想要干什么? “是我。” 她还没来得及喊人,那小厮已经轻声开了口,语调温和音色悦耳,正是之前半夜里来找过她教了她那套针法的黑衣男子。 莫秀容大惊:“怎么是你?” 他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该不会这就是话本子上才有的易容术? “我不能在这里久留。” 那男子声音虽轻,语速却有些急,一边在侧耳听着外面有没有人过来的动静,显然他偷偷混进这里来也并不容易。 “你有什么事?” 莫秀容按捺着心下的波澜。她本来以为她成了聿凛的侧妃之后,就不会再见到这个男子了,现在看来,这男子的目的并不是那么简单,这件事肯定还没有完。 那男子的目光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轻笑一声。 “莫小姐,不,莫侧妃,恕我无礼,你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像是个太子侧妃。” 莫秀容咬着嘴唇不说话。 那男子继续问道:“你怎么会把事情弄成这么个样子?” 莫秀容沉默片刻,把聿凛提出的纳侧妃的条件告诉了那男子。 ------题外话------ 评论区都在谴责聿凛,其实我想说,这件事情上他是没有选择的。不然你们想要他怎么样?难道让他不管他老妈的死活,只要有媳妇就行了?这样的男人你们就能接受? 妈跟媳妇掉水里先救谁,这个问题从来就没有答案。要是现实中真有一个只在乎你而置父母性命于不顾的男人,这种人就是人渣,他对自己的父母都不孝,你还指望他会一直对你好? 聿凛目前最大的错就是他不是男主,没有男主光环。如果是凉凉碰到这种事,我会给他开金手指让他霸气侧漏地虐光渣渣,圆满收尾。但聿凛是男配,他别无选择。 所以这件事上先别怪聿凛,有刀片冲着我来吧。是的,我就是一个这么有担当的作者~ 对了,十九狱福利已经在V群发放,详见评论区置顶公告。还有谁想给我寄刀片的? 第112章 孤要亲自给皇后接生(1更) 那男子听完之后,沉吟了一下。 “难怪……” 莫秀容说完就有点后悔把聿凛的条件告诉这男子,但一想他既然能找到这里来,而且还能混得进把守这么森严的宅院里,知道的事情肯定比她想的要多得多,迟早能打听到她这个侧妃为什么会当成这样。 那男子像是听到了外面传来的什么动静,没再说下去,转身就走。莫秀容本来还想问他话,但随即也听到了走廊上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连忙朝门口走去,以免被来人一下子闯进来。 那男子无声无息地从房间另外一边的窗户上翻出去,消失在外面。与此同时,莫秀容从莫府中带来的贴身丫鬟冬雪提着食盒进来了。 冬雪以前在莫府的时候,还是个性情颇为活泼的小丫鬟,自从跟着她来了这里之后,已经成了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 这地方就像一座阴冷沉寂,不见天日的坟墓,无论谁进来了,都会变得死气沉沉。 莫秀容没有动,只是怔怔地望着桌上的食盒出神。冬雪点起蜡烛,烛光照在她苍白的面容上,一片暗淡。 …… 九月底,从夏泽传来消息,齐望月又怀了水今灏的第二个孩子,已经一个多月了。 水濯缨很高兴。他们虽然已经和好如初,但再有一个孩子的话,肯定是锦上添花。他们的宝宝跟她和绮里晔的只差三个月,到时候三只小包子放在一起,那景象想想就感觉能把人萌化。 她的肚子现在越来越大越来越圆,不过从刚刚得知怀孕的时候开始,白翼就给她开了预防妊娠纹的外用药,所以现在肚子上还没有出现妊娠纹。脸上也没有长黄褐斑之类,皮肤状态跟以前差不多。 两个小家伙天天跟她抢夺营养抢夺得厉害,不管她吃多少东西下去,自己都不见胖,身材除了一个肚子不断地隆起以外,并没有太大变化。 唯一一处也同样变大的就是胸部,以前本来就不小,现在更是饱满浑圆。现在天气凉了,水濯缨大部分时候都用特制版小可爱半兜半裹着胸部,一是怕下垂,二是怕某个禽兽看见了更加把持不住。 肚子里的宝宝十分活泼,随着月份的增大,胎动越来越频繁,动作幅度也越来越大。有时候晚上闹得她睡不着觉,她就跟绮里晔两人躺在床上,手放在小腹处,温柔地慢慢抚摸着这里鼓出一块那里鼓出一块的肚皮。 胎动次数多了,她也摸出了一点规律,两个宝宝在肚子里面的表现就有些不一样。右边的宝宝更文静些,左边的宝宝更好动些,每次都是左边动得更厉害。 而且左边的宝宝似乎对绮里晔更感兴趣,绮里晔在她身边的时候动得尤其频繁,仿佛能辨认出他的存在一样。 每次绮里晔轻轻戳她左边肚皮,肚皮旁边就会鼓出一块,戳戳鼓出来的那块地方,那个地方就消退下去,换个附近的地方继续鼓出来。再戳,再换个地方,再戳,再换个地方……跟打地鼠一样,玩得乐此不疲。 绮里晔大多数时候对她的肚子都是摆出一脸嫌弃的模样,戳几下就不肯再搭理。但肚子里的小家伙玩上瘾了,还不肯罢休,绮里晔不搭理,就在水濯缨的肚子里面拳打脚踢,闹得水濯缨不得安生。 换成水濯缨来戳,小家伙就不买账,绮里晔看不得水濯缨被折腾,没有办法,只能陪着继续玩下去。 右边的宝宝就好脾气得多,有动也动得特别文静,只有被左边烦得不行的时候才会扑腾两下。水濯缨怀疑这俩孩子生出来之后,性格差异肯定也大得很。 另外一个特别受孩子们欢迎的是肚兜。绮里晔本来怕肚兜一只动物,没轻没重的,不小心伤到水濯缨的肚子,在她怀孕之后正好有了借口严禁肚兜靠近水濯缨。 肚兜在皇宫里面一直过得如鱼得水养尊处优。因为是皇后唯一的宠物,又长了一副极具欺骗性的萌萌哒可爱外表,走到哪里都有少女心泛滥的美貌宫女们抢着捧它抱它,对它爱不释手。啥也不用干天天就有无数好吃的送到面前,不用担心被养肥了宰掉,外加享尽艳福,简直堪称兽生赢家。 但它自认不是那种花心滥情的渣兽,钻遍无数漂亮宫女的大胸之后,还是总觉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又回头来找它最满意的一个美人。 不屈不挠地想了无数办法,水濯缨有身孕快五个月的时候,终于闯过重重防线到达许久不见的美人身边——本尊的美人不让本尊见,岂有此理! 结果一见到心都碎了——本尊冰清玉洁的美人,竟然都怀孩子了!感觉再也不会爱了! 绮里晔冷笑。冰清玉洁?他的心肝宝贝儿里里外外早都不知道被他玩成什么样了,哪来的冰清玉洁? 水濯缨:“……” 就在这时,水濯缨肚子里的宝宝动了起来,肚兜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过去——这孩子已经能动了啊?让本尊看看,从娘胎里就得调教着,以后长大了好伺候本尊! 水濯缨的肚皮上面对着肚兜鼓出一处凸起,像是在跟它打招呼。 肚兜大感兴趣,伸出一只小爪子按了按那处凸起——不错,还知道伟大的本尊在这里,可造之材! 两只长耳朵又被绮里晔揪着拎了起来:“按什么按?弄伤了孤的心肝宝贝儿怎么办?” 肚兜在半空中拼命扑腾——本尊又不是那种低等动物,本尊是灵兽!比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都聪明都尊贵的灵兽!怎么可能那么不知分寸!你们的娃儿以后能伺候本尊,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绮里晔根本没听它在那里吱吱哇哇地嚷嚷完,一挥手把它从窗户里面丢了出去,肚兜“扑通”一声摔进外面花园中的水池里,水花溅得老高。 气哼哼地从水池边爬上来——等着,以后等你的孩子出生了,本尊就把他们都拐跑! 绮里晔轻描淡写:“那再好不过。不用拐,孤打包送给你,带得越远越好。” 肚兜:“……” …… 快到十一月的时候,水濯缨的孕期已经有将近六个月,中间三个月的稳定期眼看就要过去了。 白翼不得不又开始跟唐僧一样对绮里晔反复念叨。临产前的几个月也同样凶险,尤其是水濯缨怀的还是双胞胎,更是经不起一点风险。反正都已经忍了这么长时间,也不差这最后几个月,这种时候就千万不要同房了…… 绮里晔不耐烦:“你啰嗦不啰嗦?孤这几个月跟皇后同房从来就没超过一炷香时间,还不够克制的?” 白翼被他凶得整个人一抖,一脸苦相,差点哭出来:“……” 这是他的职责,他不能不提醒啊,毕竟主子以前对待皇后娘娘的疯狂程度,他再清楚不过,实在不是能让人放心的样子好么?要是主子一时忍不住,皇后娘娘出了个什么万一,倒霉的不还是他? 从来没超过一炷香时间……原来这就算克制了吗?那现在多少男人应该算是不举的? 玄翼在旁边暗自庆幸。自从皇后娘娘怀孕之后,主子基本上不让她出皇宫,他这个暗卫的职责也相应地轻松了不少。现在六翼护卫中最苦逼的那个人总算不是他,而是换成了白翼,他得趁着这段难得的时间好好享受休假。 白翼这边心塞归心塞,还是不得不顶着绮里晔的压力,硬着头皮说下去:“……还有,您最好要着手给皇后娘娘寻找接生的产婆了,属下……不能胜任。” 他的医术再高,大夫跟产婆也不是一回事,接生这种事情还是由有经验的过来人来做最好。而且最关键的是,摸个胎位主子都是一副想剁了他的架势,要是由他来亲自给皇后娘娘接生的话,完事之后主子还不得把他挫骨扬灰? 绮里晔这时才想到接生这一回事,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孩子是从那个地方生出来的,也就是说到时候产婆就会看到那个地方,而且恐怕还是好几个时辰一直盯着看…… 这绝对不能忍!他心肝宝贝儿的那里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哪怕是产婆也不行! 白翼悬着一颗小心肝战战兢兢地瞅着绮里晔——主子这是又不爽了?又得冒出什么可怕的想法来? 绮里晔站起身:“去让人把崇安城里最好的产婆都叫到宫里来。” 白翼嘴角一抽:“属下只是提醒您一下,现在时间还早,要叫产婆进来还是等皇后娘娘临产前几天吧……”现在这才六个月,叫了产婆进来也没用啊,难道要让人在宫中干等上三个多月? “不。”绮里晔说,“叫她们进来是为了教孤,孤要亲自给皇后接生。” 白翼:“……” 仿佛有无数道巨大的天雷从半空中滚滚而下,轰隆隆地直劈在他的头顶上,甚至都能闻到被劈出来的焦糊味。 亲自接生……主子,您确定您自己的脑袋不用属下给您看看? …… 东仪皇帝陛下的命令一下去,经过精心而严格的千挑万选,崇安城内三个经验最丰富,名声最好,来历最清白,接生过的所有孕妇都是母子平安的产婆,终于被选进了宫中。 皇后娘娘怀孕的事情早就已经全城皆知,这些产婆们也有预料到可能会被选进宫中给皇后娘娘接生,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不是说皇后娘娘的身孕才六个月么?这么早让她们进宫干什么? 结果进宫之后,并没有见到皇后娘娘,面对的却是容貌妖艳得如妖如魔而一脸没什么好气样子的皇上。 这位曾经被称为祸国妖后的皇上,残忍狠辣之名在整个东仪家喻户晓,无人不知。三个产婆跪在大殿下方,像是跪在万丈深渊上空随时都有可能碎裂的薄冰之上,连大气都不敢透一下,生怕一个呼吸太重,就惹了皇上的不快。 绮里晔带着一种不耐的语气开口:“不用这么紧张,让你们进宫,不是给皇后接生,是要你们教孤怎么接生。” 三个产婆:“……” 皇上刚才说什么?她们怎么感觉好像没有听清? 一个个面面相觑半天,各自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惊恐表情,这才确认自己刚才不是出现了幻听。 但不是幻听就更加天雷滚滚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从开天辟地以来,什么时候有过男人给产妇接生的事! 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东仪的皇帝陛下,一国之君,九五至尊!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生孩子常常大量流血,见了血光就是不吉利,影响运道,所以女人的产房男人一般连进都不会进。这位倒好,竟然还要亲自接生! 这是疯了还是疯了还是疯了! 以前早就听说皇上惊世骇俗,果然是没有最丧心病狂,只有更丧心病狂! 绮里晔更加不耐:“这句话有这么难听懂?” 三个产婆:“……” 不是她们听不懂,而是她们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啊! “你们是崇安城中最有经验的产婆,把这些接生的经验传给孤即可,到了皇后生产的时候,你们只需要在场看着,接生的事情由孤亲自来。” 三个产婆:“是……” 教一国之君怎么给产妇接生,这绝对是她们这辈子做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以后都够街坊邻居和子孙后代们说上不知道多少年了。 然后,这三个产婆就在宫中留了下来,向绮里晔传授接生的经验。 有阵痛的时候就说明快要生产了,这时候要进食和排尿,并且保持产妇体力充足;羊水破掉的时候就说明婴儿即将出来,最先看见露出来的必须是胎头,否则便无法顺产;如果胎头过大,有可能导致阴部撕裂或者婴儿有危险时,可能需要剪开产妇的阴部;胎头出来的时候必须检查一下脐带,以确保婴儿的脖颈不会被脐带缠绕住,还要清理婴儿的口鼻部位,以免窒息;婴儿完全滑出母体之后,要剪断婴儿的脐带,让婴儿尽快哭出声来…… 说这些的时候,三个产婆的内心都是崩溃的。 她们作为崇安城内最有名的产婆,也不是没向别人传授过接生的经验,但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一个二十几岁的大男人说这些东西啊!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东仪的皇帝! 谁能想象得到她们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绮里晔在这时候并没有皇帝的架子,绝对是最好的学生,求知若渴,不懂必问,举一反三,只听了两天就把理论知识听得差不多了。 越听他就觉得水濯缨肚子里那两个小兔崽子出来之后更应该挨揍。以前他对于女人生孩子没有一点概念,以为就跟拉粑粑一样拉出来就好了,现在才知道竟然这么痛苦艰难。 听那几个产婆的说法,女人生孩子要经受的痛苦就是人类能经受的最大痛苦,倒霉的产妇往往要忍受好几个时辰剧烈的疼痛,痛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什么样子的都有。而且有很大的危险,如果难产的话,母亲死亡或者孩子死亡甚至一尸两命,都是常见的事情。 她们这几个产婆接手的孕妇全都母子平安,很大程度上是她们运气好,若是碰上那种本身胎位不正或者条件不佳的产妇,就只能听天由命,产婆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绮里晔这会儿后悔让水濯缨怀孩子也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更加坚定了要亲自给她接生的想法。如果那个时候她真的疼成这样,要面对这么大的危险,他怎么可能不陪在她身边? 第113章 宝贝儿,我需要看一下其他女人 产婆们在这两天时间里,简直像是苦苦熬过了两千年一样,好不容易传授完了经验,以为终于可以从这痛苦的处境中解脱出来,结果绮里晔听是听完了,根本没有要结束的意思。 “你们说的都只是理论而已,孤就算知道得再多,终究从来没有亲自接生过,总觉得心里没有底……” 产婆们在心底咆哮:“……” 那就别闹什么自己接生,交给我们就行了啊!只知道理论当然跟实际接生过不一样! 绮里晔若有所思地:“要不这样好了……” 产婆们一脸惊恐:“……” 这又是想要干什么? “近期崇安城里有即将临盆的产妇,你们去接生,孤也在边上旁观,就算不动手,看过几次也应该有实际经验了。” “……” 产婆,集体吐血三升,卒。 …… 水濯缨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绮里晔有如此丧心病狂的想法,直到他这一次回到凤仪宫,光明正大地征求她的意见: “心肝宝贝儿,我需要看一下其他女人的某个部位,你介意么?” 水濯缨:“……” ExcuseMe? 他要看其他女人的某处,这么君子坦荡荡地来问她介不介意? “是这样。”绮里晔给她解释,“我要亲自给你接生,但是以前从来没接生过,听产婆说了一大堆,还是觉得心里没底。所以想看看其他女人生产的时候都是什么样子,到你这里的时候能有点经验,不至于乱了手脚。放心,我就看看而已,绝对不会碰那些产妇一下。” 水濯缨:“……神经病啊!” 玄翼在后面默默地不忍直视。皇后娘娘,我们都已经被雷过了,您自个儿淡定点吧。 水濯缨崩溃地一手捂脸:“找来的那些产婆不都是最好的么?产婆来接生就行了,你瞎掺和个什么劲儿?” 这个死变态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绮里晔理直气壮:“你的那里除了我以外谁都不准看,产婆也不行。” 水濯缨嘴角抽搐:“……哦,那你就可以看其他女人的那里了?” 绮里晔:“我那是为了帮你接生!” 水濯缨:“我那还是为了生孩子呢!产婆都是女的,你一个大男人去看其他女人生孩子算是怎么回事?” 绮里晔启动蛮不讲理模式:“我不管,你的接生只能由我来负责,我负责就必须有足够的经验保证你的安全!” 水濯缨:“……” 跟此人没有道理可讲。 无可奈何地:“随你去看好了,要看就暗地里偷偷地看,别把那些产妇吓坏了,造孽。” 她是从现代过来的人,毕竟思想开明得多,绮里晔要看又不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并不是不能接受。现代那些学医的什么人体部位没有见过,妇产科里面还有不少男医生,也不能因为这个就让他们打一辈子光棍。 这个神经病非要学接生,那就让他去学好了。他亲自给她接生大约也会有点好处,那就是她到了分娩的时候,一想到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肯定能分散走不少疼痛上的注意力。 本来以为绮里晔这下应该满意了,结果他还是居高临下地瞪着她,一脸不爽的表情。 “我提出这么出格的要求,你难道不应该再坚持一会儿吗?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是不是一点都不在乎我去看别的女人?” 水濯缨:“……滚!你特么到底要闹哪样!还想不想过日子了!” …… 北晋,邺都,太子府。 一个身着绸衫容貌俊秀的富家少年,带了两个随从,从太子府后门里面走出来,手上十分潇洒地摇着一把折扇,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模样。任谁看见了,都不会想到这是堂堂太子府的女主人,当朝太子妃。 楚漓这大半年来都是用这副行头出去经商。人前她可以做做样子装出一个端庄大气知书识礼的太子妃模样,人后还是怎么潇洒自在怎么来,换成各种装扮出去浪荡是常有的事情。 她今天去的是她新开的一家茶楼。茶楼有一半是特意面向女性设置的,里面除了一般茶楼里有的茶以外,还有专门提供给女子的花果茶,养颜茶,瘦身茶,刚推出来不久的奶茶之类。因为是新开,她现在经常会抽空去那边逛逛,看看经营情况如何。 茶楼一层不分男女,下午这个时间点正是人们喝茶消闲的时候,一层的座位上有三分之二都坐着人。楚漓仿造现代的形式布置的座位,有单独隔开的小间,也有像是吧台一样的长排单人座。 她在单人座那边坐下来,旁边有两个身穿绸缎衣衫的年轻人,像是市井中的富家子弟,在那里闲聊。 “……怎么可能?太子府里面不是只有一个正妃么?” “太子府里头是,外头不是啊!顺子听见给那宅院里送菜的王老头儿说的,里头的下人管莫家大小姐叫侧妃!现在咱们北晋统共就那么几个皇子王爷,谁家的侧妃不好好在自己府上住着,会住在那么一个犄角旮旯的小院子里面?” “但是我前段时间听说,莫家大小姐好像远嫁到北方去了。” “那肯定就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你想太子不让人知道他纳了这么个侧妃,但莫大小姐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总得给她安排一个去处啊。” “那说来奇怪,这太子为什么纳个侧妃都不敢让人知道?那可是丞相千金啊,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身份。” “这我就不清楚了。听说那位太子妃有一段时间可是彪悍得很,兴许太子殿下是个惧内的,怕的就是太子妃?” “胡说,你也不看看太子殿下那气场,像是个惧内的么?” “这可不一定,你看白石街上的那个陆老爷,在外头摆谱摆得跟什么似的,回了家对着他家里的母老虎,还不是比羊羔都老实……” 那两人在那里议论得正欢,转头看到旁边一个少年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眼睛睁得极大,一张俊秀的面容上苍白得毫无血色。 两人被吓了一大跳,像是刚刚想起来这些事情不能随便在公众场合议论,连忙赔笑道:“这位兄台,我们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做不得真,兄台随便听听就好。” 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地起身,结账离开了,还能听到其中一人的埋怨传来:“在外头说这个干嘛,太子的事情哪是我们能妄议的,小心等会儿被人告了,吃牢房去……” 楚漓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脸色白得厉害,整个人犹如一樽白色脆瓷的雕塑一般,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成千片万片。 跟着她进来的两个护卫自然也听到了那两个人的议论,本来第一时间就想上前阻止,但楚漓已经听清了他们在说什么,一个眼神扫过来,两个护卫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停下。 绝大多数时候,楚漓都是平易近人很好相处的,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可怕的眼神。跟在楚漓身边久了,两个护卫也了解她的脾气,烈得厉害,既然都已经被她听到了端倪,这时候要是执意上去打断的话,只显得他们更加做贼心虚。 楚漓在那里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两个护卫看着她的样子只看得心惊肉跳,生怕她被刺激出了什么问题来。又不敢上去叫她,正要派人去通知聿凛过来,楚漓终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她的脚底下像是踩着棉花一样,虚浮地朝茶楼外面缓缓走去,目光似乎有些飘忽,脚步都有些不稳。 两个护卫连忙跟上去,楚漓就这么像一缕刚刚从身体里被抽离出来的鬼魂一样,一路半飘着回到了太子府。 聿凛这时候正从皇宫中回来,一见楚漓以这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样子走进太子府大门,心脏霎时间像是踩空了台阶般猛然往下一沉。 正要发问,目光落到楚漓后面的那两个护卫脸上,一见那两人的神情,他瞬间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楚漓还是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飘到他的面前,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怒骂质问,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一双大眼睛幽黑得像是两个无底鬼洞一般。 “给我个解释。” 她的声音平静得诡异,死水般没有一点波澜,跟她平日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说的是给她一个解释,而不是向聿凛求证外面这些流言是真是假,因为她直觉里知道,这流言是真的。 莫秀容三天进宫一次给齐妃针灸,她当然是知道的,也奇怪过莫家小姐丞相千金难道就这么一直给齐妃看病,不用嫁人。 聿凛私底下给她解释,莫秀容坏了名节,现在已经不好在邺都出嫁,定了一门远方的亲事,正在待嫁中。只是因为齐妃的病需要她的医术,所以暂时先留在邺都,等齐妃的病好了之后再出嫁。 古代女子坏了名节是奇耻大辱,莫秀容每次进宫的时候都显得十分抑郁沉默,楚漓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佳,对她还抱有几分同情。莫秀容一副不想跟人多说话的样子,她就也从来不去主动找莫秀容攀谈。 而她每次进宫看望齐妃的时候,只要正好碰上莫秀容来给齐妃针灸,聿凛一定会在场看着她们两人。整整大半年下来,她跟莫秀容碰上了数十次,每次至少一两个时辰,但从来就没有任何和莫秀容单独相处的机会。 以前她还没有注意到,现在才觉出不对来。她跟莫秀容都是女子,又不会发展出什么猫腻,聿凛为什么要这么寸步不离地盯着她们两人? 是不是就为了不让她和莫秀容交流,免得戳破他这个精心制造出来,把她蒙在里面的鼓? 除此之外,从那两个护卫的反应也可以看得出来。 倘若这事情纯粹是子虚乌有,护卫应该会理直气壮地上去阻止那两人的胡编乱造,信口污蔑。太子殿下行得正坐得直,光明坦荡,并不怕她去查。 但是他们没有。在她听到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只是瞪了他们一眼,他们就心虚地缩了回去。这说明什么? 说明确有其事,她既然已经听到了,肯定会去调查。这事情如果是真的,太子确实纳了莫家大小姐为侧妃,养在邺都城中一所小宅院里面,这不算是一件小事,也会留下很多证据,是经不起她调查的。真正查起来,很容易就会被她查出真相,所以那两个护卫干脆便也不去阻拦了。 她虽然心大,但并不是愚蠢。没有猜疑聿凛的时候什么也不会想,到了真正需要想的时候,不代表她就想不明白。 第114章 我跟他和离了(1更) 聿凛望着楚漓那双犹如鬼洞死水一般幽黑而毫无波澜的瞳眸,第一次感觉全身像是落入了封冻千年的冰窟,彻骨冰凉。 但现在并不是他恐慌的时候,楚漓还在等着他的解释,他还有机会解释。 “我确实隐瞒了你。母妃的病无法彻底治愈,只有莫秀容的医术能压制得住,没有她针灸的话一个月之内就会有性命之忧。莫秀容以母妃为要挟,一定要我纳她为侧妃,我答应给她一个名分,让她上皇家玉牒,但不能搬进太子府,也不能让你知道她的存在。这几个月里她一直住在城里的一处小院中,我从来没有踏进她那里一步,也没有碰过她。” 他用了最冷静的语气,最清晰的条理来说出这番话,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实的情况,没有任何偏颇隐瞒和为自己开脱。 因为他知道楚漓是眼睛里揉不下沙子的性格,这时候他要是再骗她瞒她,只会浪费掉她给他的这最后一个机会,把事情弄得更糟。还不如原原本本地把事实坦白告诉她,才是他最有诚意的表现。 楚漓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坦然而明澈,像是一潭一看就能看到最深处的清澈透明的水,没有丝毫遮蔽和浑浊。那水面上有着轻微的波纹,动荡颤抖着,然而并不是因为心虚,而是一种无声的祈求以及恐惧,祈求她相信他说的话,恐惧她下一刻就会转身离开…… 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楚漓才终于开口,声音不像之前那么平静得诡异,只是听上去很轻,轻得像是随时都会像羽毛烟雾一样飘起来,散在空中。 “这么说,她现在名分上是你的侧妃?” “是,但只是名分上的,没有多少人知道……” “齐妃娘娘的病,现在一直需要靠她的针灸,不能中断?” “是,三天一次,我以前让她断了两次,结果母妃……那次你也是知道的。” 那一次他是想要试验莫秀容说的关于齐妃的病症到底是不是真的,连着九天没有让莫秀容进宫针灸,结果到了第七天的时候,齐妃的身上果然开始出现了斑斑点点的淤血,在莫秀容针灸之后才慢慢消退下去。 楚漓停顿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因为……”聿凛的语调开始不稳起来,“如果你知道的话,你肯定会离开……我只能瞒着你,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找出办法解决这件事,然后再抹掉这个侧妃的存在……” 楚漓这一次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 聿凛用一种同时充满了绝望和希望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瞳孔剧烈地颤抖着。像是一个犯了死罪的人,正在等着自己最后的判决,也许是冷酷无情的死亡,却总还是希冀着有那么一线生机。 楚漓终于轻轻地道:“我相信你说的。” 这也是出于她的直觉。聿凛是玩弄心机阴谋的高手,也是演技无可挑剔的影帝,从以前他算计贞庆公主时就能看得出来。他以前不是没有骗过她,这一次同样做得很好,大半年来她都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但她现在相信他说的都是实话。 聿凛的目光微微一震,但里面的那种颤抖仍然没有停下来,因为楚漓很显然还有下面的话没说完。 “我也没有什么可怪罪你,你自然不能不顾你母妃的性命,纳莫秀容为侧妃是别无选择的事情。” 聿凛上前一步,声音暗哑:“那你……” 楚漓后退了一步。 “我虽然知道你没有错,但还是不能接受。我说过我最重要的原则,除了作为正妻以外,我绝对不会容忍我的丈夫有第二个女人,不管是肉体上精神上还是名分上。你想得也没错,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件事的话,我还是会选择离开。” 聿凛眼中的光芒像是篝火底部最后的一点火光,微弱地,无力地,缓缓地熄灭下去。 “你隐瞒了我这么长时间,只是让我感觉更加难受,更加无法释怀。纳侧妃的事情我不怪你,但即便我会因此而离开,你也不该骗我。” 聿凛抓住她的肩膀。 “我就是因为不想让你离开!如果你一直不知道的话……” “如果一直不知道的话,这件事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楚漓苦笑了一下,“对所有人来说大概都是这样的,但事实不是这样,那它就不是这样。我不喜欢隐瞒和欺骗,以前没有违背我原则的时候还没什么,而这次……即便原因是出于无奈,我还是对这欺骗本身很反感。” 她慢慢地挣脱开聿凛抓着她的手。 “我们……和离吧。” 聿凛全身猛然一震,脸上血色一下子消退下去,像是想也不想地要开口拒绝,楚漓在他说话之前就打断了他。 “你以前答应过我,如果有一天你做不到只有我一人,我可以自由地离开你。第一个承诺你没有遵守,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第二个承诺你也要打破么?” 聿凛像是整个人一瞬间被寒冰冻住了一般,凝固在原地。 楚漓沉默地低着头,也不去看他,眼睫毛垂下来,遮住了她的瞳眸。 许久之后,仿佛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已经消失殆尽,聿凛踉跄地朝后倒退了一步,俊美的面容苍白如纸。 “好。” 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声音沙哑暗沉得像是破了音一般,缓缓地转过身去,从楚漓面前离开。 楚漓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抬起头来。一直被睫毛遮住的眼眸中,终于滚落下大滴大滴的泪水来。 …… 九月初,太子府传出消息,太子和太子妃和离。 除了太子府内的极少数人以外,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一场和离极为平静,以至于大约是已经过了好几天之后,外头的人才慢慢知道这件事。 太子殿下当初娶这位太子妃娶得惊世骇俗,现在不出一年就和离,和离也离得莫名其妙,自然又给百姓民众们多了无数议论的话题。 楚漓在当天就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太子府。她在太子府里面的东西很多,不能大张旗鼓搬的话一时根本搬不完,然而她已经连一夜都不想在太子府上多留,只是自己先回了楚宅。 楚湘和江氏都在家中。楚漓这大半年来又要掌管太子府上的中馈,又要进宫陪着齐妃,自己这边的经商又放不下,十分忙碌,很少回楚宅,不过出嫁女儿该回娘家的日子都还是有回来的。 楚湘和江氏见楚漓一声招呼不打地突然回来,又只带了自己的几个下人,而且还是这么晚的时辰,一点也不像是寻常回娘家探望的样子,十分惊讶。 “漓儿?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楚漓不看两人,指挥下人去把楚宅里面自己的房间收拾出来,声音干涩而僵硬:“我要在这里住上几天。” 江氏是过来人,一眼便看出她的样子不对劲,肯定是太子府那边出了事情:“出什么事了?……太子殿下呢?” 楚漓停下动作,直直地望着远处的一片黑暗,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眼眸中空空荡荡的,目光毫无焦距。 “我跟他和离了。” 江氏和楚湘同时大惊。 “和离了?!怎么回事?” “你们就别问了。”楚漓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和离书我已经拿到手了,从现在起我和北晋太子没有一点关系,在这里也只是暂住几天,很快就走。” “等等……”江氏还沉浸在楚漓和聿凛突然和离的震惊中没有反应过来,“走?……你去哪儿?” “回东仪。”楚漓说,“这几天里我会把在北晋的生意全部处理掉,该转卖的转卖,该还回去的还回去。不过湘姐姐现在管理的几家店不会动,这座宅子也一样,你们如果愿意的话,还是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她既然和聿凛断了关系,已经没有理由留在邺都,留在北晋。这里的太多地方有着她和聿凛共同留下的记忆,她什么也不想看到,只想尽快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她在邺都的店铺、房产和地产,很多都是聿凛送给她,或者靠着聿凛才拿到手的,现在他给的这些她必须统统还回去给他。至于其他的,尽快转手卖掉便是,损失多少已经不重要了。 东仪和夏泽那边还有她的产业,虽然可能还比不上北晋的十之一二,但她在那边还可以重新发展,反正她最不缺的就是钱,完全不用担心生计上的问题。 东仪是水濯缨和绮里晔的地盘,在那边估计也没什么人敢欺压她,她回东仪去照样能过得很好。 至于楚湘和江氏两人,楚湘自己手中管理的生意已经小有规模,在北晋扎下了根,不可能像她这样毫不顾惜地说拔就拔。 她不能替这母女两人做主,让她们也跟着她回东仪,这种事自然还是由她们自己决定。反正以楚湘现在的能力,她们两个人自己留在北晋,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江氏一头雾水,又是惊讶又是困惑,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闹成了这个样子,还想要问楚漓。 但楚漓现在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跟他们详细解释,随口敷衍了两句,那边下人把她的院子准备好了,她就一头钻进去,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面。 …… 太子府。 已经是过了半夜子时的凌晨时分,一道身着暗蓝色衣袍的身影仍然犹如凝固一般,立在长廊边的屋檐下,几个时辰来都没有动过一下。 庭院深深深几许,深秋时节里带着寒意的夜风吹拂过去,那身影在满院萧萧落木里,显得单薄如纸,清冷孤凉,仿佛要融进那片寂静的黑暗之中。 剑衣站在后面,望着太子殿下在那里一站就是大半天,从上午回来之后没吃午饭也没吃晚饭,像是要把自己站成一座冰冷的雕像。 他什么都不敢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有暗中痛心和叹气的份。 殿下和太子妃明明那么恩爱,昨天两人还在这个院子里一起摘去年种下去的桂花树上的桂花,太子妃说是要给殿下做桂花酒酿圆子…… 不过短短一天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物是人非。 前面站在长廊上的身影突然摇晃了一下,剑衣一惊,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赶上前去。 聿凛一只手扶着长廊边的朱红色柱子,微微弯着腰,像是因为疼痛难忍而站不直身体一样,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剑衣只看得心惊肉跳,伸手去扶聿凛:“殿下……” 殿下虽然在这里站了大半天时间,但以他的武功之深厚,本来就算不吃不喝不睡地站上两天其实也没什么。现在看过去虚弱成这个样子,很显然是因为心痛到极致,身体也随之受不住了。 聿凛轻轻推开剑衣的手,低低喘了一口气才发出声音来,那声音像是烧了几天几夜的灰烬一般。 “她回到楚宅了?” 剑衣自然知道聿凛这个“她”指的是谁,犹豫了一下,才道:“楚……太子妃不让我们的任何人跟着她,她身边的暗卫都回来了……要不要让他们继续在暗中跟着?” 虽然殿下和太子妃和离了,名分上太子妃已经是自由身,但对殿下来说,只怕根本就做不到从此跟太子妃一刀两断,所以他还是称呼太子妃,殿下大约还会感觉好受些。 聿凛摇摇头。 “不用……这段时间暂时先不用。” 他的确答应过楚漓放她离开,但并不代表他就要对她不闻不问,只是随时随地知道她的情况,总不违背他当初的承诺。 他也不能对她不闻不问。楚漓作为他太子妃的这段时间里,有意无意地没少得罪北晋的某些势力,要是这些人以为楚漓跟他和离之后就是孤立无援,趁着这个机会来报复她,或者只是为了泄愤而随便踩上两脚,对她来说都是危险。 只是现在楚漓对他是最排斥的时候,他派去的这些暗卫尽管有足够的本事不会被她发现,但什么事情都有个万一,如果她知道了他仍然派人暗中跟踪监视她,必然会对他更加反感。 这几天内,他们和离的消息大约还不会这么快传出去,不过这是大事,也封锁不了多长时间。等到传出去之后,他再派人盯着楚漓不迟。 “还有一件事情。”聿凛转过身来,“昨天早上跟着她出去的那两人,把他们叫过来。” 之前跟着楚漓的那两个护卫早就知道聿凛会传唤他们,已经在那里等了很长时间,这时候立刻便过来了。 聿凛的声音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死气沉沉得可怕,但是森冷彻骨。 “把莫秀容是侧妃的事情透露给她的,到底是什么人?” “回殿下。”其中一个护卫开口,“是两个市井富家子弟模样的年轻人。” 他把那两人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聿凛听完之后,沉吟了一下。 莫秀容住的宅子里面,除了她的同样被严密监视的一个丫鬟和一个嬷嬷以外,全是他的人,不会把这件事情泄露出去。 宅院里需要的一应衣食用品,都是由他的人从外面购置进去,宅院里的下人们也从来不会称呼莫秀容为侧妃,那两人说什么听给宅院里送菜的人说的,根本不可能。 这两个人很显然根本不是在那里随便闲聊,而是有人故意布置在楚漓的店里,就为了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楚漓的。 他们的背后,应该还隐藏着一个更深更神秘的幕后主使者,而这个主使者的目的之一,就是拆散他和楚漓。 第115章 关于保大还是保小的问题(2更 聿凛这些年一路争斗厮杀上来,树立的敌人和仇人实在太多,想要他命的比比皆是,几只手都数不过来。 但这一次的幕后之人,重点似乎并不在他的性命上,而是他和楚漓的关系。 他纳了莫秀容为侧妃的事情,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只有莫府的几个人,以及他自己身边的一小部分心腹。莫府的人不会这么愚蠢,而且就算要泄露也早就泄露了,不会等到现在都过了好几个月之后才想要跟他闹翻。 能查得出这件事情,并且连莫秀容住的那座宅子都知道,说明这个幕后者肯定有相当的势力和能力。 有这种本事,谋划刺杀他应该都能做得到了,为什么要把人力费在这种事情上面? 难道说幕后者就是看准了楚漓是他的软肋,所以故意拆散他和楚漓,好让他痛苦? 这似乎也不太可能。因为楚漓当初向他提出的条件,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别人并不知道他只要纳侧妃楚漓就会离开他的事情。这种想法毕竟太过惊世骇俗,极少有人能猜得到。夫君纳一个侧室,一般情况下正妻最多只会闹上一闹,哪有几个人会因此而和离的。 他想来想去,只为了破坏他和楚漓之间的关系,就不惜费这么大的力气,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女人会做出来的。 但他所知道的北晋女子里面,实在找不出谁能有这个本事。 “那两个说话的富家子弟,你们查出来是谁没有?” “没有。”那两名护卫摇头,“我们后来去茶楼附近问过了,没有人认识那两人,要么是从邺都外面来的人,要么可能是易容者。” “继续查。”聿凛说,“查不出他们身份的话,就查他们后来去了哪里,顺藤摸瓜找下去。” 当时这两个护卫要护送楚漓回太子府,没去跟着这两人,倒是可惜了机会。不过楚漓的茶楼开在邺都里面最繁华的地段,当时又是早上,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人,那两人从茶楼里出去,肯定有人会看到他们。 这两个人的背后势力必须查出来,否则他和楚漓之间一直隔着这道障碍,挽回的可能只会越来越渺茫。 …… 十二月,已入隆冬,天气越来越冷。 凤仪宫中早早升起了火墙,但水濯缨也不能一天到晚都待在室内,肯定要经常在外面走动。绮里晔就穷奢极欲地让人在她每天出来散步之前,在她经过地方的路边到处都摆放上一排排炭炉,点上炭火。 以至于整个凤仪宫比其他地方都要温暖得多,都十二月份了,树木的叶子还是半黄不绿地长在枝头上,本来秋天开的菊花一直开到了现在。 白翼给水濯缨预测的产期在来年二月中旬,不过因为她怀的是双胞胎,早产的机率更大,这个日期估计还得往前推一段时间。 绮里晔这死变态当真去看了崇安城里几个产妇的生产过程。他是在产房顶上偷着看的,产妇虽然并不知道,但接生的产婆在下面却是紧张得要命,回回出一身冷汗,差点没给折腾出神经衰弱来。 看完了之后回来,还要就今天学习的内容,跟产婆讨论一下心得,探究一下疑难:“今天的这个产妇算不算是难产了?……出那么多血还算是正常的?……你们去戳婴儿的脚底心,是不是为了它自己把脚缩回去,换成头先出来?” 产婆们一个个头大如斗。讲理论知识的时候是一回事,根据临床情况来解释又是另外一回事,偏偏这位学生还探究得一脸认真严肃,而她们又万万得罪不起。 尤其是有一次碰到一个产妇,因为婴儿长得太大,临盆的时候卡了足有一天一夜没出来。那个产妇疼得天昏地暗,又哭又闹,死去活来,中间昏迷过去好几次。最后费尽周折终于生出来,婴儿已经死了,产妇也去了半条命。 这种难产的情况在生产中其实并不算罕见,婴儿长成那么大本来就危险,产妇跟婴儿能活下来一个,就已经算是运气不错了。 但她们后来被皇上叫过去,皇上那模样恐怖得几乎把她们全都吓死,三魂都没了七魄。 “……为什么让那产妇痛那么久?反正孩子生出来都死了,为什么一开始的时候不保大人?……以后皇后生产的时候要是也这样,你们打算怎么办?” 产婆们快要哭出来。这让她们怎么解释?女人生第一胎的时候大多数都要痛上几个时辰的好么?总不能因为痛的时间长了点就不生了吧? 而且一般婆家都是更看重孩子的,孩子跟大人只能保一个的情况下,大多数保的都是孩子。没生出来的时候谁知道孩子会不会死,谁会直接说保大人? “回皇上……要是万一……万一到时候皇后娘娘也危险的话,我们一定会先教皇上怎么保大人的……” 绮里晔冷笑一声。 “不只是保大人,如果皇后有危险,孤就直接把那两个小兔崽子拖出来,他们是死是活都没有皇后重要。你们只需要教孤怎么保证皇后的安全,至于孩子,如果皇后因为孩子而有了什么不测,孤就亲手送他们下去陪着皇后。” 产婆们噤若寒蝉。 她们给那么多产妇接生过,也碰到过不少要决定保大人保孩子的情况。有一部分当丈夫的对妻子有情意,会犹豫着要不要保大人,但最后往往都是顶不住家里的压力。对于婆家人来说,媳妇不过是一个嫁进来的女人而已,没了大可以再娶,但孩子可是自己家的骨肉血脉,当然不能放弃。 丈夫和婆家都决定保大人,要么就是这个媳妇跟婆家本身就有亲戚关系,要么就是这个媳妇的娘家背景实在太厉害惹不起,这属于十分少见的情况。 像皇上这样开口就是皇后有个不测,就把孩子送下去给皇后陪葬的,她们真的是闻所未闻,连想都没有想过。 难怪都说皇上性情诡谲异于常人。一个即将当父亲的人,能够这般斩钉截铁面不改色地说出亲手杀子的话,这该是冷酷无情到了什么地步。然而对于皇后娘娘,她们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能因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程度,这又该是情深意重到了什么地步。 用情深意重这个词好像都太弱了,她们没读过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应该说是成疯成魔了还恰当些。 现在只能默默希望皇后娘娘肚子里那两个娃儿出生的时候顺利点,否则要是时间耽搁久了的话,皇上看不得皇后娘娘受苦,两个娃儿哪怕最后能活着生出来,有可能都得先死在皇上手上,那得多造孽。 关于这些话,绮里晔没让水濯缨听见一个字。她对她肚子里的宝宝比他对他们的爱意可是多得多,万一有危险的话,她未必见得愿意保大去小。不过,到了那时候也由不得她做主。 水濯缨现在就是安心养胎。以前嫌皇宫里面闷得慌,总喜欢往外面跑,现在也都不出去了。外头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人不要太多,她现在有了这个金贵的肚子,对自己格外小心,就怕孩子在外头万一有个闪失。 不过至今为止,西陵罗胤这两国自己的麻烦都应接不暇,还没有把手伸到东仪这边来。 罗胤女皇西莲娜去年从即墨缺那里偷走的假优昙婆罗花被调换成晏染配置的丹药,她用了之后,脸上的疤痕是消退了不少,但又出现了其他皮肤问题。脸上动不动长出大片大片的红疹子,一见风一晒太阳,肌肤就通红瘙痒得厉害,像是被火灼烧一样热辣辣的。 即墨缺在乌坦开始攻打的西陵的时候,再去了罗胤一趟。据罗胤那边的眼线禀报,西莲娜女皇开始的时候怒气冲冲,剑拔弩张,差点把即墨缺赶出去,但即墨缺三言两语就把她给安抚了下来。 然后即墨缺又给西莲娜女皇送了几种药方,正是针对西莲娜女皇脸上的问题。她正被这些烦恼折磨得苦不堪言,而即墨缺送来的药方效果立竿见影,很快便治好了她的脸。 虽然已经恢复不到以前最漂亮的时候,但雪中有人送了一捧炭,至少让她的脸不再那么糟糕,西莲娜女皇对即墨缺的态度一下子就转变了。 这之后即墨缺又跟西莲娜女皇长谈了一次,那边眼线并没有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不过两人出来的时候,西莲娜女皇对即墨缺已经完全是一副友好如初的模样。 水濯缨不用听也想得到即墨缺是怎么跟西莲娜女皇说的。大约会说他其实并没有拿到真的优昙婆罗花,把假的摆出来是为了当诱饵骗东仪帝后,结果东仪帝后没被引过来,倒是引得女皇误会了。女皇偷走的那朵假花之所以有消除疤痕的效果,只是巧合而已,也没有完全治好她的脸。 即墨缺聪明绝顶,言辞能力一流,一向有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本事。西莲娜女皇又实在是蠢得可以,那点脑子给即墨缺塞牙缝都不够,被他一番甜言蜜语兜兜转转,哄回去是很容易的事情。 西莲娜女皇跟西陵皇帝前嫌尽释,罗胤就这么再次跟西陵结成了同盟。 西陵和乌坦两国军队本来正在边境上纠缠得难解难分,罗胤军队挥师南下,逼到乌坦的北部大后方,乌坦军队就不得不从南方战场上撤回去,否则老巢都要先被端了。 乌坦的军事实力本来跟西陵不相上下,集中兵力进攻西陵的话,这场战争还是有得打的。但现在多了一个罗胤在背后虎视眈眈,南北两边腹背受敌,想进攻哪边都不可能,只能暂时撤军回境,处于防守状态。 后来乌坦可敦汀兰即将临盆,萨尔勒对他这第一个孩子十分重视,也干脆暂缓了战事,精力都放在汀兰和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六月份的时候汀兰临盆,十分不负厚望地生下来一个男孩,萨尔勒大喜过望,当场就给这孩子封了号,整个乌坦大贺三天。 现在这孩子已经半岁,萨尔勒近来又对战事起了心思,不过这时候他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执拗傲气,还不肯要东仪的帮助。西陵罗胤两国联盟,乌坦要是不找一个盟友的话,根本打不过这一南一北把它夹在中间的两个国家。 但绮里晔现在给他的回答是没空。萨尔勒老婆快要生孩子的时候暂缓了战事,他的老婆眼下也快要生孩子了,哪有那个心思去打仗,等生完孩子再说。 第116章 搞事,搞事,搞事(1更) 北晋,邺都,楚宅。 深夜时分,一场小雪刚刚停下,街道和屋顶覆盖上了一层微松的新雪。楚宅的后门亮着一盏小小的灯笼,黑暗寂静的长街上只有这一晕微弱的灯光,朦胧地摇曳着。 一辆朴素平常的马车停在后门门口,车夫正将最后一件行李搬上马车,马车旁边只跟了两个丫鬟。 楚漓自己没有武功特别高的男性护卫,这两个丫鬟都是跟了她很长时间的,会武倒是会武,不过只能对付一些混混匪徒之流。但她现在不可能再用聿凛派给她的暗卫,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这短短两三天里,她已经把自己在北晋的产业处理了一大半。那些店铺大都十分红火,她又不为了卖个好价钱,转卖出去众人抢破头地要。 还剩下一部分没有处理完的,她也不卖了,直接留给江氏和楚湘,她们两人已经决定留在邺都。她现在手头上有的财富已经够她十辈子用不完,没必要计较剩下的这点。 这两天里她还没有发现聿凛派人来跟着她,但那可能是因为他们和离的事情还没有传出去,以后就不好说。她不想让聿凛知道她去了哪里,能尽早离开就尽早离开,免得再被他盯住。 “你们回去吧,外面冷,不用送了。” 楚漓站在马车前面,对出来送她的江氏和楚湘说。 “漓儿,你真的要回东仪去?” 江氏的语气里透出掩饰不住的惋惜之意。那可是太子妃啊,以后稳稳当当能坐上皇后的位置,太子对楚漓又那么好,其他女人一个也没收,这份尊荣和独宠是多少女子一辈子梦寐以求但求破了脑袋也求不来的。楚漓怎么就好好的突然跟太子和离了呢? 她这两天里一直想知道楚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楚漓什么也不说,一直在外头忙碌着转卖产业的事情,她连细问楚漓的机会都没有,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楚漓点点头:“以后我不会再回北晋了,你们如果一直住在这里的话,自己小心些。” 她跟聿凛也算是好聚好散,江氏和楚湘留在邺都,聿凛不会为难她们。因为跟她和聿凛的关系,其他人对她们大约也会相让三分,她们两个妇道人家,只要踏踏实实过日子,在邺都应该还是能好好住下去的。 楚湘走上前一步:“漓妹妹,我们也不一定一直留在北晋,以后要是回东仪的话,还能不能去找你?” “当然可以了。”楚漓勉强笑了笑,“我又不是跟你们断绝关系。我在东仪崇安郊外东南方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一座庄子,位置比较偏僻,这次去东仪大约就会先住在那里,以后再看情况决定到底定居在什么地方。” 然后又补充道:“这座庄子聿凛并不知道,如果我走了之后他来询问你们我去了哪里,你们别告诉他,只说你们也不知道就行了。” 东仪不是聿凛的地盘,只要聿凛开始的时候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东仪那么大一片国土,聿凛没那么容易找得到她。 “好。” 楚湘答应了,但江氏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楚漓也没注意到她的反应,见车夫已经把马车准备停当,上了马车。 “我走了,你们保重。” 楚漓向两人道了别,车夫甩动马鞭,马车辚辚朝前驶去。 这时候正是半夜,邺都城中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街道两边覆盖着积雪的建筑物,在地面上投下一片片黑色的暗影。一片幽深的阒静,和夜空中的星月光芒一同笼罩着整个黑沉沉的城市,万物寂然无声。 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伴随着车上悬挂的那盏风灯,暗淡的光芒摇曳着照亮周围一小片地方。像是一个夜半时分离家的孤独旅人,在一片黑暗寂静的空城里,形单影只地穿行过去。 楚漓在马车上给自己化了装,变成一副跟她原先判若两人的容貌。以前聿凛为了方便她出行,专门给她做了几套人皮面具,但这些人皮面具的容貌他都是认得的,她现在在外面已经不能用了,只能自己化装。 邺都城门入夜之后关闭,但会有禁军士兵彻夜看守,以保证半夜有急事必须出城的人能及时出去。 楚漓手里有出城的令牌,守门士兵给她打开了城门,马车驶到城门之外。 城外更是万籁俱寂,冬日里广袤的银白色雪原,苍茫无际地从眼前铺展开去,在遥远的天地尽头,与灰蒙蒙的夜空交融在一起。夜空中还有尚未散去的铅灰色雪云,但是云层间已经露出一轮上弦月和些许细碎的星光,映照在雪原上,一片白茫茫的雪光月色,像是笼罩着一层缥缈的雾霭纱帐,一切反而看不分明。 楚漓近似茫然地望着眼前这片朦胧而寒冷的雪原,想起来在去年这个时候,大年之前,她刚刚嫁给聿凛,整个太子府张灯结彩,红烛高照。聿凛穿了一身跟他的风格截然相反的大红色喜袍,俊美的面容终于不像往日里一副冰山模样,被她调戏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倒像他才是那个羞不可遏的新嫁小媳妇。 恍如大梦三生。 …… 东仪,崇安皇宫,浣衣司。 “刘公公,再带雪儿出去走走嘛……” 美貌女子在凌乱的床上,拉着刘公公的衣袖不依不饶地撒娇,刘公公刚刚从床上起来,显得有些不耐。 “今日皇上出宫检阅军队去了,你出了浣衣司也不可能碰得到皇上,天这么冷,平白在外头挨冻干什么?” 刘公公身为太监总管,在宫里本来想要什么样的宫女对食没有,不过这个雪儿无论是容貌上还是外貌上都远胜于一般宫女,刘公公也难得专一地跟她混了一年多,至今没有另结新欢。 自从皇后娘娘怀孕以来,雪儿的心思就越来越多,换着法儿地让刘公公帮她创造碰到皇上的机会。刘公公也觉得现在皇后娘娘怀孕了无法伺候皇上,说不准是雪儿接近皇上的大好机会,便经常以各种理由让雪儿在宫里多走动。 碰到倒是也碰到了几次皇上,但皇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雪儿当初又是被皇上扔到浣衣司来做下等宫女的,不可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皇上面前搔首弄姿。 时间长了,刘公公现在也不再对雪儿抱着那么大的指望,现在雪儿要他带她出浣衣司,他也没有以前那么积极。 “雪儿听说御花园中有一片梅林现在开得正好,也想去看看,刘公公求您了……雪儿天天被关在浣衣司里面,也实在是闷得慌嘛……要不,等下次刘公公来的时候,雪儿换个新的法儿伺候公公作为答谢好不好?保证公公满意!” 雪儿抱着刘公公的手臂,媚眼如丝,满是撩人的风情。她这么撒娇起来的时候,简直就跟能勾人魂魄的妖精一样,就连刘公公这种不完全算男人的都感觉招架不住,无可奈何地答应。 “好了好了,带你出去便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要学着那些贵人玩风雅去看什么梅花,这次就罢了,没有下次了啊,咱家回回这么帮着你也是有风险的。” 雪儿立刻眉开眼笑:“雪儿就知道,公公最疼雪儿了!” 浣衣司里面的宫女其实也不是一步都不能踏出浣衣司,只是一般需要个正当理由而已,雪儿出去的时候,用的理由大部分都是为了给其他宫中送去遗漏的衣物。这次她想要去御花园,刘公公就让她去给御花园深处的一处暖阁送东西。 雪儿提着一个篮子,在御花园里兜兜转转地走了很长时间,但是并没有往那片梅林的方向走,倒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 越靠近凤仪宫那边,周围就感觉越暖和,别的地方地面上和草木上都是积雪,这里却还是跟深秋时节的景象差不多。 雪儿走到御花园里一处亭子附近,亭子周围的道路两边密密麻麻地摆满了黄铜炭炉,足有数百个,里面全都点着上好的乌金炭,所以这里比皇宫中其他地方都要温暖。 宫里哪个地方这么铺张浪费地烧炭炉,就说明皇后娘娘正在这附近散心。果然,亭子里面坐的正是水濯缨,挺着已经有七个月大的肚子,一身雪兔毛浅玫瑰色锦缎斗篷裹得严严实实,坐在亭子边缘,给湖中的游鱼喂食。 雪儿站在远处望着水濯缨,望了大约有一炷香时间,看见水濯缨站起身,才朝这边走过来。 还没走近,就被一名暗卫拦住了:“皇后娘娘正在亭中休息,你过来是干什么的?” 雪儿朝那暗卫恭敬地行了一礼,从怀里取出一封折叠起来的书信:“有人托奴婢把这个给皇后娘娘,这位大哥可否帮忙转交一下?” 那暗卫一脸狐疑地接过书信:“谁的信?” 雪儿摇摇头:“奴婢不能说,大哥把信交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看了之后自然知道是谁的信。” 暗卫更加狐疑,想要打开书信,雪儿忙道:“大哥使不得,这书信是给皇后娘娘的,只有皇后娘娘才能看。” 暗卫不知道雪儿是什么来头,主子的私密信件他自然是不敢随便看,但更不敢直接把一个陌生宫女拿出来的东西转交给皇后娘娘,自己做不了主,只能先拿着信件往亭子那边走去。 在亭子附近的玄翼这时候也注意到了这边,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暗卫把书信交给玄翼,低声道:“一个宫女拿来的信,说是要转交给皇后娘娘,不知道是谁传来的。” 玄翼倒是淡定一些。皇后娘娘在外头交好,而必须要避免被皇上知道的人不是没有,那位五湖山庄的柳庄主就是第一个。如果是柳庄主的信,还就得这样偷偷摸摸地传进来。 他回头一看亭子里的水濯缨,水濯缨却并没有看这边,正怔怔地盯着湖面出神,像是有什么复杂的心事一样。 玄翼把那封薄薄的信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没有在上面发现任何下毒之类的迹象,这才朝亭子走过去:“皇后娘娘,有一封给您的信件……皇后娘娘?” 他叫了两声,水濯缨才恍然回神,转过头来。那样子看过去就像刚刚从梦里醒来一样,目光焦距都是散的,一副恍惚失神的模样。 玄翼觉得有些奇怪,但他一个当下属的,总不能去问皇后娘娘您刚才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那就太逾越了。 他把信件打开,拿在手里对着水濯缨:“谨慎起见,您还是别用手拿了,就在属下这里看吧。” 第117章 公子人如玉,雪下琴无声 水濯缨怀孕之后,就算不怎么出皇宫,在宫里她去的每一个地方,碰到的每一件物品也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就怕有个万一。要是这信件上真有什么问题,她只是这么远远看一眼,不亲手碰到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事。 信上的内容大约是不少,水濯缨看了片刻才看完,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隐约露出些许激动和期待来,直接朝雪儿走了过去。 在场的其他暗卫都不认识雪儿,玄翼也只是在一年多以前雪儿被送进宫见绮里晔的时候,见过雪儿一面。不过美人他实在见得太多,雪儿虽然漂亮,还没有到那种惊艳得看过一眼就再也忘不掉的程度。而且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他这时候见到雪儿,只感觉她有些面熟而已,没想起来她是谁。 玄翼跟着水濯缨走过去,其他的护卫也跟在后面,水濯缨走到雪儿面前,雪儿微微一笑:“皇后娘娘请随我来。” 说着便转过身,领头朝御花园深处走去,水濯缨跟在她后面。 玄翼一脸疑惑不解,赶紧也跟上去:“皇后娘娘,您要去哪儿……” “我需要过去一趟。”水濯缨头也不回地说,“没关系,不会有事情的,你一个人跟着就可以了。” 她都这么说了,玄翼尽管奇怪,也只能不再说什么。皇后娘娘比他们聪明得多,她都判断没有危险了,那应该就是没有危险。他一个当下属的,主子不告诉他的事情,他不可能去刨根问底。 能找皇后娘娘过去,而皇后娘娘说没事情的,应该就是柳庄主。皇上虽然不待见柳庄主,但柳庄主也不是什么恶人,皇后娘娘没有说他不能跟着,那他只要跟着保证皇后娘娘的安全就是了。 雪儿领着水濯缨一路往御花园的深处走,很快走到了一座放置杂物的废弃小屋前面。 玄翼一下子想起来,这间小屋下面有一条出宫的密道,还是几年前皇后娘娘发现的。后来不需要用到这条密道,为了安全起见,密道很早就被封了。 雪儿走进小屋,水濯缨和玄翼也跟了进去,玄翼惊讶地望着雪儿打开小屋窗户底下的一块石板,露出下面一条黑漆漆的地道。 地道之前被土石堵了起来,不过也只是堵了一下而已,并没有完全倒塌,费大气力去挖的话还是挖得开的。现在这地道已经又被重新挖通了,从挖掘的痕迹上看,很显然是最近的事情。 玄翼拦住雪儿:“这条地道是你们挖通的?” 有一条可以从外面通往皇宫内,而他们都不知道的地道,就算是柳庄主挖出来的,那也是皇宫安全的隐患,他还真是不能不多问一句。 “是的。”雪儿带着歉意说,“我们主子有事情需要见皇后娘娘一面,但是没法直接进皇宫,皇上在的时候也不可能让见,所以只好出此下策……放心,除了主子的人以外,没人知道这条密道被挖通的事情,这次之后我们也会把密道重新堵起来。” 玄翼虽然下意识里还是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也没什么可说。 毕竟自从上次皇后娘娘对主子家暴并且逃出去找柳庄主之后,柳庄主再想光明正大地见到皇后娘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估计刚一进皇宫大门就被主子一掌打飞出去了。尤其是皇后娘娘最近怀着孩子,主子的占有欲更加丧心病狂,不这样偷偷摸摸的话,着实是没法见到皇后娘娘。 地道里面的墙壁上插有火把,雪儿先下去点亮了火把,照亮已经被清理干净的地道。玄翼抢在水濯缨前面先下了地道,确认下面没有问题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扶着水濯缨下来。 “没事。”水濯缨说,“我虽然怀着身孕,也不是一碰就会倒,自己能走路。” 玄翼只好退开半步,但仍然跟得很紧。这地道里黑洞洞的,地势又不怎么平坦,皇后娘娘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孕,哪怕不小心绊了一下都是大事。 雪儿在前面举着火把带路,水濯缨走在后面,玄翼就紧跟在她旁边一步远的地方。 这条密道从御花园走到宫外,以水濯缨现在的速度慢慢走的话,要走上将近一个时辰。玄翼怕水濯缨累到,走到一半非要让她停下来休息片刻。 “这密道里太阴冷。”雪儿说,“前面有休息的地方,请再往前走一小段。” 密道半中间果然特意布置出了一块地方,地面上铺着皮毛,设了座椅,还有用来取暖的铜炉和炭火,很显然就是专门为水濯缨休息而准备的。 玄翼这时候算是比较放心了。柳庄主对待皇后娘娘一向没得说,就连这密道中间休息的地方,也考虑得这么周全。 水濯缨在那里只坐了片刻,就起来继续往前走,她这一路上虽然不怎么说话,但看那样子像是急着出密道一样,一直走得有些赶。 走出几步,雪儿对玄翼道:“前面还有一半的路,麻烦这位大哥把暖手的手炉给皇后娘娘带上吧,免得冻着了皇后娘娘。” 休息的地方有一个女子用的那种黄铜小手炉,刚才没有带上,玄翼便折回去拿。 没想到的是,他刚刚走到那边,突然直觉不对,猛然转过身来,正看到雪儿伸手在密道的墙壁上一按,密道上方响起一阵轧轧的机括声响,飞快地落下一道重达千斤的厚厚铁板,像一道严严实实的大门一般,轰然砸落在地面上,一下子隔开了他和水濯缨以及雪儿! “皇后娘娘!” 玄翼大惊失色,一掌拍在那道铁板上,然而铁板上方只是扑簌簌落下一片尘土来,纹丝不动。 地道两边的墙壁也都做了加固处理,看着跟普通的土墙面差不多,其实坚硬牢固得跟砖石一样,光靠双手根本不可能挖动。 “皇后娘娘?”玄翼拍着铁板朝着对面大喊,“……您还在不在那边?” 就在这时,密道两边看过去平平常常的墙壁上再次传来一阵轧轧的响动,墙壁上出现了一排排黑漆漆的洞口,紧接着便是嗖嗖嗖一阵破空之声,两边洞口中密密麻麻地射出了无数的利箭! 这密道只有半丈宽,两边同时射出无数的利箭来,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就来不及躲避,也不可能挡得住这么多的箭矢。 玄翼当了这么多年顶尖杀手和暗卫,锻炼出来的反应速度几乎已经到了人类的极限,没有徒劳地往后退去,而是在电光石火般的一瞬间朝地面上扑倒下去,整个人紧贴着地面平趴在地上。 “嗤啦啦……” 数十支箭矢贴着他的后背、臀部以及大腿后侧,左右交错地穿过去,传来一片血肉被穿透的沉闷声音,鲜血血花飞溅而出。 那些箭矢射出来的洞穴,并不是贴着地面开的,所以从最底下射出来的箭矢,距离地面还有大约三寸多的距离。尽管已经小于一般人身体的厚度,但还不至于射中人体内致命的器官。 然而左右两边射向他头部的两支箭矢,却不可能避得开去。玄翼在趴下的那一瞬间,一只手拔出腰间的匕首,挡开了右边射过来的那支箭矢。 左边来的一支箭矢没有武器可以抵挡,他不得不伸手直接去抓。箭矢虽然并不粗,但从机关里面刚刚射出的一瞬间,速度极快,他尽管在手上已经运足了最大的劲力,那支箭矢还是嗤地一声瞬间射穿他的掌心,几乎整支箭都从他手中穿了过去。 箭尾留在他的指间,锋利的箭尖堪堪在他眼睛前面停下来,凶险地微微颤动着。要是这箭矢再往前一寸,他的头颅现在已经被射穿了。 玄翼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身都是冷汗。纵然他当杀手的时候也没少受过重伤,但身上被箭矢横着穿出数十个长长的血洞,手掌心又被整支箭洞穿,换做一般人早就痛得昏了过去。 幸好,密道中的箭雨只有这么一波,否则要是再来一波的话,他必死无疑。 玄翼用全身唯一完好的右手折断了穿透左手的那支箭,把箭尾从手掌心中拔出来,然后极其艰难地以右手支撑着身子,缓缓地站起来。 他没有时间包扎伤口,身上那么多伤口也根本包扎不过来,只能这样半弯着身子,右手扶着洞壁,一步步往地道另一端挪去。 尽管他这个样子,可能等不到走出地道就会倒下去,但他还是必须往前走。 现在他总算想起来,皇后娘娘刚才在亭子里的那种恍惚失神的样子,他之前也见过一次类似的。 就是在娑夷族的秋收节宴会上面,那个叫芸萱的娑夷少女在主子面前跳舞,主子一直盯着她看。后来那个少女被拉走了,消失在主子眼前的时候,皇后娘娘叫主子,主子那时也是一副恍然回过神来的模样,目光恍惚而茫然,像是大梦初醒一般。 但是主子醒过神来之后,就恢复了正常,而皇后娘娘刚才全程都是这副模样。 铁板并不能完全隔音,这边这么大的响动,皇后娘娘在那边可以听见,肯定会喊他。但是现在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也就是说,她要么是已经被那个宫女制服了,要么就是到现在都没有清醒过来,没有自己的神智。 带皇后娘娘离开的,恐怕并不是柳长亭,她现在面对的,肯定是更可怕的人。 …… 铁板另一侧,水濯缨看着雪儿按动机括把铁板放下来,将玄翼困在另外一边,那边传来夺夺夺一片箭矢射入墙壁的声音,竟然没有露出多少诧异的反应。也不上前阻拦,只是带着一种像是困惑像是茫然的表情,望向雪儿。 “怎么回事?” 雪儿安抚地对她微微一笑,温和地道:“皇后娘娘不必担心,您去见主子,带着玄翼大人怕是会不方便,玄翼大人留在那边不会有事的。” 她转向密道另一端。 “请您继续往前走,主子正在密道口等您,您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水濯缨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眼中又缓缓地露出那种激动和期待的神色来。只是这种神情的变化特别慢,生硬滞涩,像是一个心智有缺陷的人,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情感,反应慢上半拍。 她继续跟着雪儿,慢慢地往密道另一端走去。 又走了半个时辰之后,密道终于到了尽头,雪儿打开密道顶端,外面是崇安城中一处偏僻小巷子角落里的一间棚屋。 在那条巷子旁边的一栋楼房顶上,有身着白衣的青年公子,在覆盖满洁白积雪的屋脊上盘膝而坐,膝头放着一把形状奇特的古琴,正在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飞雪中,对雪弹琴。 水濯缨进入密道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在密道里走了一个时辰,外面天色早已全暗,天气也变了。 全是深黑色雪云的夜空中,飞花落羽一般的无数薄薄雪絮,从九天之上轻飘飘地舞落下来,被夜风吹得纷扬而散乱。崇安城上方重重叠叠的飞檐屋脊上,积满了白雪,远远望去像是无数形态各异的冰峰雪岭,连绵不绝, 雪还没有下大,一眼望出去看不清一片片雪花的模样,只能见到一片茫茫的白色。小巷的一角屋檐下,点着一盏灯笼,照着那一方微黄灯光中飘下来的纷飞细雪,折射出一团朦朦胧胧的光晕。 白衣公子的身影在这漫天飞雪之下,也有些许的缥缈迷离。他半披散下来的黑发上,披着白狐毛斗篷的肩膀上,膝盖上放着的那张黑色古琴上,都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碎雪。 但即便如此,那道姿态优雅而宁静的人影,仍然像是一方冬日寒雪中仍然温润的美玉,蕴藉莹润,自带温意,仿佛触手都不觉得冰凉。 他柔和地垂着眉目,修长优美得同样犹如白玉雕刻的双手落在那张古琴上,从容地拨动着琴弦。 那张七弦琴的模样十分怪异,跟一般的七弦琴全然不同。制成琴身的像是一块极为古老的黑色木料,上面已经有了沧桑斑驳的颜色和纹理。而制作琴弦的,并不是常见的蚕丝,细看之下才能发现,那竟然全是人的头发,乌黑中泛出一种如血般诡异的暗红色泽。 人的头发制成琴弦,其实并不能用,因为一拨就容易断。然而白衣公子的手拨琴弦的动作极轻极柔,并不会把头发拨断,只是也弹不出任何声音来。 天地间只有飞雪静静地飘落,白衣的青年在屋顶上优雅从容地无声弹奏,没有一点琴音,却仿佛能听到流水般柔和绵长的乐声,幽幽地飘荡在漫天落雪之间。 柔和,缠绵,只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森森气息。 像是饱含了最温柔的情意,最深沉的思慕,却并不是弹奏给活着的生人听,而是献给一缕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幽魂。 水濯缨在小巷的中间,面容上带着一种正在做梦一般的恍惚迷醉的神情,迎着纷扬飘落下来的飞雪,缓缓地朝屋顶上的白衣公子走过去。 她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他的存在,她只能看得到这个人。 水濯缨走到楼房下方,静静地仰望着上面,白衣公子终于停了弹奏,收起琴,从屋顶上轻飘飘地落下来。 他的眼中带着温柔似水的浅浅笑意,给水濯缨拂去肩头上的雪花,解下自己肩上的白狐毛披风,给她披在肩上。 “我们回去。” 第118章 神秘幕后者 即墨缺朝水濯缨伸出一只修长玉白的手来,水濯缨就柔顺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中,被他牵住,亲密地靠在他的身边,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即墨缺揉了揉她的头发,眼中笑意浅浅。那种温柔是真正从眼底深处出来的温柔,不是他平日里对所有人都是如此的温和态度,尽管让人感觉如沐春风,却只像是表面上的一层美玉外壳,内里则是深不可测。 走到了近处,才能看得出他的脸色似乎有点异常。并不是以前他受重伤时那种苍白虚弱,也不是病态憔悴,脸色其实说不出来有哪里跟健康人不一样。但就是一眼能看得出来,那上面带着一种幽幽的死气,仿佛一半属于阳世,一半属于阴间,由鬼魂幻化出来的活人。 水濯缨靠着他,眼神里也是一种在心爱之人身边的满足,然而仍然带着一种恍惚茫然之色,像是笼罩着一层朦胧不清的雾霭。 “你做得很好。” 即墨缺转向随着水濯缨过来的雪儿,赞了一句。雪儿恭敬地低下头:“属下幸不辱命。” “公子,马车已经备好了。” 后面又过来两人,都是崇安市井百姓的打扮,驾着一辆看过去平平常常,只是大得足以坐下三四个人的马车。马车外表甚至有些破旧,只有内行人才能看得出来,这马车其实设计得十分讲究,用的是最好的减震结构,行驶在不平坦的路面上也没有那么颠簸。 “来,上车。” 即墨缺先小心翼翼地扶着水濯缨上了马车,然后自己才上去。马车里地板和四壁上铺着蓬松的皮毛,座位上填满了鼓鼓囊囊的软缎垫子,无论坐在哪里靠在哪里,都是柔软而且温暖的。 “时辰不早了,睡一觉吧,不会有事的。” 即墨缺温柔地伸手揽住水濯缨,水濯缨乖乖依偎在他的怀里,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处,依言闭上了眼睛。即墨缺拉过一条又大又软的毛毯,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又拨了拨马车内黄铜暖炉中的炭火。 雪渐渐下得大了起来,马车在崇安城漫天飞雪的小巷中,缓缓地往前驶去。 …… 北晋,邺都城深处的一座小宅院。 丫鬟冬雪连门也来不及敲,急匆匆地跑进房间,一脸的激动之色:“小姐!小姐快去院子里!太子殿下来了!” 正坐在窗前刺绣的莫秀容猛然站起身来,手上拿着的绣花针扎进了她的手指头里面,血珠立刻滚滚冒出来,但她却恍若浑然未觉,只是一把抓住了冬雪的肩头。 “他怎么突然会来这里?” 她被关在这座宅院里面,已经有大半年时间,聿凛在这大半年里都没有踏足这里一步。 她每天就是过着这种死气沉沉的生活。冰冷的四壁,狭小的庭院,冷淡的下人,没有任何色彩和暖意,像是被关在了一座黑暗死寂的坟墓里面,永远看不见天日。 这短短大半年时间,她就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了十年二十年。 以前她喜欢刺绣,手艺也十分精湛,但现在的刺绣做了也根本不知道为谁而做,纯粹是为了打发那么多根本不知道怎么打发的时间。刺绣的图样已经全然没有以前的鲜活明艳,僵硬,空洞,灰暗,毫无生机,正如她现在的人。 最青葱美好的十六岁大好年华,一颗心却衰老枯槁得像是六十岁的老妪,甚至比老妪还要孤独,还要绝望,还要心如死灰。 聿凛现在第一次踏进这座宅院,就像是坟墓突然被打开一样,让她一下子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在宅院里根本没有心情打扮自己,头发没好好梳,衣服也只是随便穿,现在的模样肯定难看得要命…… 莫秀容刚刚冲到铜镜前面,房间的门就直接被推开了,聿凛带着一身风雪从外面走了进来,以及比风雪更加冰冷的寒意。 莫秀容转过身,在看到他那满身寒气的那一瞬间,刚刚的激动心情就像是被当头泼了一桶冰水,熄灭得一干二净。说不出话来,只是那么呆呆地看着聿凛。 他来这里,肯定不是因为想起了她或者其他她所希望的原因,而是出事了。 聿凛连坐下的意思都没有,站在那里,冷冷地开口。 “太子妃已经知道了本宫纳你为侧妃的事情。” 莫秀容大惊失色。 “妾身……我……殿下,我没有……” 她没有往外泄露这件事情,父亲和祖母当初既然答应殿下的条件,应当也不会往外说才是。太子妃怎么就突然知道了? “你们想来也没有那个本事泄露出去。”聿凛望着她的目光里全是彻头彻尾的厌恶,“本宫来是想问你,你知不知道还有谁可能会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太子妃?” 他想不出幕后者是什么人,但幕后者如此处心积虑,对这整件事情的参与或者影响肯定比他想象得大。莫秀容也在这次事件当中,幕后者跟她说不定是有交集的。 莫秀容心下猛然咯噔一声,想起了那个交给她这套针法的神秘男子。那男子上次来的时候,她把聿凛的条件告诉了他,而他的样子看过去似乎对她现在的情况并不满意。 知道聿凛纳她为侧妃,而她又不敢保证对方会不会说出去的,就只有那神秘男子一人。难道就是他泄露出去的? 可他为什么要怎么做?他当初教给她针灸的方法,是为了让她当上侧妃,而现在又把消息泄露出去,导致聿凛的条件被打破,连累到她的身上? 不……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她身上,根本也不是为了让她当上侧妃,而应该是为了拆散聿凛和楚漓,她只是这个过程中被利用的一颗棋子而已。 聿凛从问出这句话开始,目光就一直紧盯着莫秀容。他的眼力何等锐利,莫秀容又不是那种饱经世故惯会掩饰的人,露出的那点神情变化,立刻被他尽收眼底。 果然,她知道这个幕后者。 “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聿凛冷冷道,“本宫知道你之前说的那些不尽不实,但本宫现在可以不计较你撒谎的事情。上次在莫府的时候本宫说过,如果被太子妃知道纳侧妃这件事情,本宫不惜任何代价,都会立刻休了你,你和莫府的下场也可想而知。现在本宫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原原本本告诉本宫实情,你仍然可以留着本宫侧妃的这个名分。” 暂时留着。 在他没有找到医治齐妃的其他办法之前,齐妃仍然需要莫秀容的针法。莫秀容估计只是被利用而已,他可以暂且放着莫秀容,先把幕后者揪出来再说,毕竟这个幕后者的危险性远比莫秀容来得大。 莫秀容犹豫了。 如果真的被聿凛追查到这个神秘男子的话,聿凛有可能从神秘男子那里得到医治齐妃的方法,到那时候她就没有用了。 但现在如果什么都不告诉聿凛,聿凛只怕立刻就会照之前说的一样,哪怕赌上齐妃的性命,也不会再向他们妥协。她和整个莫家,马上就要面对不堪设想的下场。 她咬牙半晌,终于还是开了口。 “我不认识是谁,只知道是个年轻男子,应该会易容术,在我面前露出的不是真容。他在年初的时候潜入莫府找过我一次,我的那套针法并不是我母亲传下来,而是他教给我的。前不久他又易容成这院子里的小厮,来找过我一次,我把你开出的条件告诉了他……” 聿凛越听眉头蹙得越紧。他本来以为这么费尽心思想拆散他和楚漓的人是个女人,没想到竟然是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年轻男人。 难道这个男子是冲着楚漓来的? 能教给莫秀容这套针灸针法,而且连天下医术第一的岑山诡医都闻所未闻,说明这个男子的医术应该极高。 楚漓嫁给他之后,跟他说过很多她以前的事情,但是从来没有提到过她认识这么一个觊觎她的医术高明的男子。 这人到底是谁? 莫秀容把她知道的关于那个男子的事情全部说完了,聿凛已经没有什么可问,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就直接往外走去。 莫秀容在后面望着他冰冷无情的背影,两行眼泪从脸上静静地流下来。 …… 聿凛一出院子,就直接往楚宅那边赶去。 他必须去找楚漓问清楚关于这个男子的事情。也许楚漓见过这个男子,但这男子对她来说并没有留下多少印象,所以以前她没有跟他提过。 现在多一点关于这个人的线索,查找起来就更容易一分。 但聿凛刚刚出院门,外面剑衣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殿下!楚宅那边传来消息,太子妃已经不在邺都了!” 聿凛脸色骤变。 “她什么时候走的?” “至少是在前天晚上了。”剑衣胆战心惊地半跪在聿凛面前,“我们的人没有守在楚宅周围,到今天早上才发现楚宅里面不太对劲,再派人过去查,才知道太子妃已经不在楚宅里,早就离开了邺都。” 聿凛的脸色冷沉如冰。 他这才没有派人盯着楚漓几天时间,她就已经从他的视线中摆脱了出去。他本来以为她那么重视她的生意,至少也会等到把手里的产业处理完了再走,没想到剩下的那么多她就直接丢在那里不管了,一心只想着尽快离开他。 如果是在前天晚上的话,她到现在走了将近两天的时间,肯定离邺都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她的故乡在东仪,那边还有她的产业,东仪皇后又是她的朋友,她要离开北晋,肯定是回东仪。 “传信给南边国境上的几个关卡,让他们从现在开始注意北晋去东仪的人,不用拦着太子妃,但是要盯住她的踪迹,” 传信到边境最快也要一天时间,而邺都到东仪国境内,骑快马不到三天,关卡恐怕已经来不及拦截下楚漓。 聿凛的命令传到边境上各个关卡,一天之后就有其中一个大关卡传来消息,前天出去的一行人,有点符合楚漓和她丫鬟的特征。不过那时候聿凛的信还没有传到,他们自然也没太留意这一行人,只是还留着点印象而已。 这也就是说,楚漓他们现在已经到了东仪。 以前楚漓去东仪,他能找得到她,那是因为楚漓并没有刻意躲着他。东仪毕竟不是他的地盘,如果楚漓在那边隐藏自己的行踪,他要找楚漓恐怕没那么容易。 聿凛沉吟一下,去了楚宅。 太子府把消息捂得非常紧,但是纸里包不住火,楚漓和聿凛和离的事情,过了这么些天,终于还是传了出来。 现在整个邺都城里沸沸扬扬到处都在说这件事。江氏和楚湘作为楚漓的娘家人,还留在邺都,现在都不敢随便出门,就怕被人指指点点地议论。 两人都在家中,见到聿凛前来,十分紧张。 以前聿凛和楚漓一起来的时候,因为有楚漓在身边,聿凛总是会表现得更加平易近人一些。现在只有他一人,那一身寒意在本来就冷的数九隆冬里面弥漫出来,简直能把人的骨髓都冻僵。 “太子殿下……”江氏对这位冷峻得跟冰山一样的太子一直是有些惧怕的,勉强堆出恭敬的笑容来,“不知来寒舍有什么事情……” 楚漓跟太子已经和离,她们现在对于太子来说就是普通百姓,在太子面前也不敢用那些亲近的称呼。 聿凛的脸色微微沉了沉:“太子妃是不是回东仪去了?” “太子妃……” 江氏愣了一下。他们不都和离了吗?太子就算有什么事情来找楚漓,现在也应该称呼楚氏之类才对,怎么还叫太子妃? 她的脑子并不算是灵活的,转了一个弯才反应过来。难不成他们虽然和离了,但太子对楚漓情意未断,仍然把她当做太子妃,所以用的还是这个称呼? 一想到这一点,她立刻就感觉心里活泛了起来。 楚漓当上太子妃之后,并没有像她之前担心的一样,不认她们这个娘家。她本来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商户妇人,因为楚漓的关系,走出去在邺都城里处处被人捧着,那些认得她的衣铺银楼伙计,一见她来都格外殷勤热情,回回给她打折扣。 楚湘做生意也好做了许多。本来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在外面抛头露面,肯定会有人议论,现在这种议论也少多了,身份那么尊贵的太子妃以前都当过商女,没什么好奇怪的。 现在楚漓和太子和离,虽然她们至今还没碰到那些逢高踩低的情况,但她饱经世态炎凉,知道这是肯定会有的事情。 人从低处走向高处走得愉快,但从高处掉落下来就格外痛苦。她现在正愁着这个事儿呢。 “是啊。”江氏连忙应道,“太……太子妃在三天前的夜里离开的。” 聿凛继续问道:“那她可有告诉你们她回东仪之后会去哪里?” 楚漓又没有不认她的这两个家人,她去东仪之后肯定要有个地方安顿下来,这两人应该会知道她在哪里。 江氏刚要开口,楚湘看着不对,连忙在旁边偷偷拉了一下江氏的袖子。楚漓临走之前可是特意嘱咐她们,如果太子来问的话,不要告诉他她去哪儿的。 江氏瞪了楚湘一眼。这孩子知道什么,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和离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儿。现在太子找上门来问起楚漓在哪里,仍然叫楚漓为太子妃,肯定是想跟她重修旧好,她当然要给太子牵线搭桥了。 “回太子殿下,太子妃说她会去东仪都城崇安郊外东南方二十多开外的一座庄子,那地方说是比较偏僻,不过您去找找肯定找得到。” 第119章 凉凉要醋爆炸了!(1更) “多谢告知。” 聿凛没再停留,说完便转身出了楚宅,看那急匆匆的模样,很显然是立刻就要亲自去或者至少是派人去东仪。 楚湘埋怨江氏:“娘,漓妹妹之前特意交代过不要告诉太子她去哪儿,您怎么一下子就这么说出来了?” 江氏像是看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看着她:“你没看见太子殿下是想把漓儿找回去和好么?他们年轻小夫妻两个说不定只是吵了个架,漓儿就闹着和离,哪有这样的。她一个和离过的女子孤零零回东仪,也不像个事儿,在那边能好到哪里去。太子殿下要是能跟她言归于好的话,对她对我们都是好事。” 她倒也确实是真正为楚漓着想的。楚漓的观念跟她见过的所有女子都大相径庭,常常有各种惊世骇俗的想法冒出来,性子又烈,这次和离估计就只是因为跟太子殿下闹了点矛盾而已。 在她眼里女人就应该正正经经嫁个男人过日子,这才像话。和离虽然听上去好听些,其实也就跟被休弃差不多,对于女子来说都是耻辱。楚漓不懂这些,才会因为一点小事情就赌气,闹什么和离。不过幸好,太子殿下对她还是有情意的,还来得及挽回。 楚湘本来想辩驳,江氏又恨铁不成钢地把矛头转到了她的身上:“人家漓儿至少还嫁出去了,你看看你,都二十岁了,北晋十九岁就算是老姑娘,这么大年纪了还没嫁人像什么样子?娘已经给你相看了好几户人家,你在里面挑一个,明年年初必须嫁出去!” 楚湘一阵头疼。江氏的逼婚现在简直是天天没完没了,念叨得她耳朵都起茧子了,顿时什么顾不上说,忙不迭躲了出去。 …… 东仪,崇安,皇宫。 水濯缨离开的时候只要玄翼跟着她,其他的暗卫都还留在原地,毕竟玄翼是“蛇信”里面身手最好经验最丰富的暗卫,而且跟了皇后娘娘这么长时间,只要他在,一般情况下都能应付。 但是等了好几个时辰,都已经快到第二天凌晨了,还不见两人回来,暗卫们终于觉得有些等不住了,沿着刚才两人前往的御花园深处找了过去。 现在皇后娘娘怀着身孕,一切都要加倍小心谨慎,这要是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情而他们没有赶上,可比违背皇后娘娘的命令要严重百倍。 往御花园那边走了一段,很快便有耳力最好的暗卫听到,御花园深处传来一阵尖细锐利的哨声,虽然断断续续,但是吹得很急。 “是玄翼大人!” 暗卫们大惊。这哨声在“蛇信”里面代表着最危急的情况发生,皇后娘娘那边果然是出事了! 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循声赶过去,很快就发现了废弃杂物小屋里面的那条密道。密道口还是打开的,但玄翼并不在那里,往里面走了一小段才看见他,靠着墙壁坐在地面上,似乎是受了重伤,满身都是血。 “去禀报皇上……”玄翼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艰难开口,“皇后娘娘被人带走了……” 他带着的哨子虽然是特制的,声音穿透力很强,但在那么远的地下密道深处吹哨子,外面根本不可能听得到。不得不带着一身重伤,从地道深处硬生生地慢慢爬了出来,到这里的时候实在是无法再动弹,幸好也已经快到了密道口。 他身受重伤失血过多,能硬撑着爬过这么远一段距离,整个人已经到达极限,说完这句话,便人事不省地昏迷了过去。 暗卫们顿时炸了,一人立刻去给绮里晔传信,一人从岐黄司叫白翼过来,剩下的人把玄翼带出地道。 绮里晔正在崇安城外面进行年底一年一度的军队检阅。因为跟西陵已经成为敌对关系,为了给今后迟早会来的战争做准备,东仪这两年来着重发展军事,新建起了多支军队。 检阅一天之内是不可能完成的,练兵场距离崇安城有相当远一段路程,所以绮里晔这两天晚上都没有回皇宫过夜。 “雀网”那边把急信发出去,暗卫们本来以为至少也要到第二天天亮绮里晔才能赶到崇安,结果仅仅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一匹红如火炭的汗血马犹如奔雷一般风驰电掣地直接狂奔进了皇宫,一路滴下一连串鲜红如血的汗水。 汗血马冲到凤仪宫门口,一声长嘶,猛然停下来,竟是一下子瘫软了下去。大约是狂奔速度实在太快,跑得脱了力,直接倒地暴毙。 马背上一个身着玄色绣银紫曼陀罗花火浣锦衣袍的人影飞身下来,落地的那一瞬间,仿佛整个皇宫的地面都被那巨大恐怖的气场震得剧烈摇晃起来。路边一棵枝干有手臂粗细的朱砂紫袍茶花,在这一震之下咔嚓一声拦腰折断,其他的花木更是犹如北风扫过一般,乱七八糟倒伏了一地,花圃中的积雪被震得漫天。 绮里晔看也不看后面那匹暴毙的汗血马,走上一步,对面前跪在地上吓得全身发抖的宫人简短地道:“玄翼呢?” 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幽暗压抑,令人恐惧的深海,涌动着看不见的巨大暗流,即将爆发出毁天灭地的海啸。 地上的宫女们抖得更厉害了。 “玄翼大人在凤仪宫侧殿里……” 她还没说完,绮里晔就越过她往凤仪宫里面走去。他的每一步落在地面上,铺设的顶级烟影石上就在他的足下喀喇喇碎裂开一片,一路走过去,满地都是触目惊心的碎石和裂纹。 玄翼在白翼的抢救之下,这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见到绮里晔进来,艰难地挣扎着滚下床来,跪在绮里晔面前。 “主子,属下罪该万死……” 绮里晔一句废话也不想听,直接打断了他:“她是怎么被带走的?” 玄翼把水濯缨被雪儿带着离开的事情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并且着重提到了她那种恍惚茫然的眼神,跟绮里晔之前在娑夷族秋收节宴会上露出来的一模一样。还有雪儿,他之前只觉得面熟,后来想了很长时间,现在终于也已经想起来了。 绮里晔全部听完,刺耳地冷笑了一声。 听玄翼说了个开头的时候,他就知道水濯缨肯定是被即墨缺带走的,没有第二个人对她有这样的执念,同时又有这么大的本事。 去年五月,萨尔勒送那四个美人进宫的时候,即墨缺就已经在里面混进了其中一个内应。所以那个白衣美人最为聪明,懂得审时度势,没有让自己被他虐杀,而是自请当了一个卑微的浣衣宫女,从此便埋伏在宫中。 浣衣宫女的确是地位卑下,微不足道,但一个优秀的内应在这个位置上能做的事情仍然很多,“雀网”在其他国家的皇宫中也安插有不少这样的人,情报主要都是靠这些人一点一滴收集并传递出来的。 这个浣衣宫女一年多以来大约已经给即墨缺传递了不少消息,不过最重要的作用,恐怕还是这一次用在水濯缨的身上。 水濯缨毫无疑问是中了他以前中过的那种伽印族迷情幻术。当初那个伽印族人季连超从翰林院逃跑,逃走的方向就是西陵,后来一直没有抓到。现在看来,季连超应该是投靠了即墨缺。 他自己有过经历,很清楚中了幻术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人的感情是一种极为复杂的东西,真正的爱恋是不可能靠着幻术伪造出来的,幻术只能导致一种迷迷糊糊但是又格外执着的痴迷感,连带着理智和思维都会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弱,所以才会出现那种恍惚茫然的模样。 那时候他看着那个跳舞的娑夷少女,也并非就是十分清晰的倾倒爱慕,就是一种仿佛满眼满心都是眼前这个人,被她深深地吸引住,只想看着她,只想靠近她的强烈好感。 夙沙羽说他被下的是最轻的一种幻术,就已经是这种感觉。即墨缺对于水濯缨的执念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他一旦出手,断不会只用最轻的,要用必然是用最厉害的一种。 但水濯缨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下的幻术,却实在是没有端倪。 夙沙羽说几乎所有幻术都需要眼睛的直视交流才能做到,但自从水濯缨怀孕之后,她一直都在皇宫中,身边伺候的人也经过严格的重重筛选检查,任何易容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她身边不可能混进即墨缺的人。 玄翼说水濯缨坐在亭子里的时候,看过去就已经一副心事重重恍惚茫然的样子,也就是说她应该已经是在幻术状态中,那时候她还根本没有接触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即墨缺必定是用了一种他们不知道的方法,来给水濯缨下这个幻术。 后来那个宫女过来,给水濯缨看了那封信,她露出激动期待的神色来。信上大约就是说到那个宫女会带着她去见即墨缺,这时候她因为幻术的驱使,满心里都是即墨缺,自然会毫不犹豫地跟着那宫女离开。 满心里都是即墨缺…… 即便他知道那并不是真的,只是幻术制造出来的虚假感觉,但只要一想到这个事实,他就只觉得满身的暴戾杀气压也压不住地往外奔涌,疯狂得像是要毁灭整个世界,冲破整片天穹。 即墨缺自从上次从地下宫殿出来之后,已经不是那个对待水濯缨温文尔雅谨守礼节的谦谦君子,而是在她面前露出了黑暗而扭曲的真正面目,不择手段,无所顾忌。 那时候即墨缺就想在地下宫殿里染指水濯缨,现在水濯缨对他已经没有了抗拒的意识,甚至还会去主动粘着他迎合他。 那他会怎么对待水濯缨? 以前在乌坦都城的时候绮里晔见到即墨缺,在即墨缺面前说水濯缨现在人在他的怀中,心里装的也只有他一个人,每天只在他的身下婉转承欢…… 但现在水濯缨可能就正在即墨缺的怀中,她的那双幽黑美丽的瞳眸,倒映的是即墨缺的影子;那张娇嫩诱人的小嘴,叫的是即墨缺的名字。即墨缺可能正在对她做以前只有他一个人才能做的事情,抱她,吻她,解开她的衣衫…… 他不敢再想下去,哪怕只是在幻想中看到那个场面,他都觉得整个人像是要爆炸一般,只想疯狂杀人,疯狂毁灭,彻底碾碎了这个世界,在废墟中把水濯缨找出来,连骨带肉从头到脚地揉进他的身体,再也没有人能哪怕碰到她的一根头发,看到她的一点身影…… 这些暂且都还可以放在一边。最最重要的是,水濯缨现在有着七个月的身孕,这种时候即墨缺要是动了她,别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只怕连她的性命都有危险。 第120章 有没有人想换个温柔的男主? 以前即墨缺肯定不会做伤害水濯缨的事情,但现在的他带着黑暗而疯狂的执念,已经远非昔日。上次在涿州矿山的时候,他就说过不会再顾忌水濯缨的性命,哪怕是能得到她的尸体也是好的。 当然,水濯缨现在在他的手中,而且因为幻术而迷恋他,他应该没有理由伤害水濯缨。但他也不再像以前那么冷静理智,一直以来最想要的人终于可以得到,万一一个控制不住…… 绮里晔猛然转身,大步走出凤仪宫侧殿。 “传信给乌坦可汗,告诉他东仪现在就可以和乌坦联军为盟,进攻西陵!” “蛇信”暗卫在得知水濯缨被带走的第一时间,就让御林军封锁了整个崇安城,但这时候距离水濯缨离开,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时辰的时间,别说出城,就是出崇安的地界都够了。 东仪通往西陵的各条道路和两国国境上,也早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有多支军队在那里重重设下关卡和埋伏,等着拦截即墨缺。 然而即墨缺既然布下了这么长远的局,不可能不做足准备,肯定也能料到会有这无数层拦截,并且早就有了应对的办法,安然无恙地带着水濯缨返回西陵国境之内。东仪西边国土广袤,地形复杂,无论什么样的天罗地网,都不可能每一丈土地上都守着人,想要在路上把即墨缺拦截下来,恐怕没那么容易做到。 最根本的办法还是釜底抽薪。即墨缺是西陵皇帝,不管做什么,都是以西陵作为凭仗,那就干脆把西陵攻打下来。 之前绮里晔还打算再养个半年的军队,等到水濯缨生产完月子也坐完,身体恢复之后,他能抽得开身,先去那边燕岭那边把蚩罗墓给挖了,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黄金宝藏和泥黎阴兵,要是有的话,也能增加东仪的实力。即墨缺并不是一个容易解决的对手,没有足够的把握,对上去也只是白白浪费资源。 但现在水濯缨人都已经被即墨缺带走了,他还有什么可等的,恨不得立刻就带兵踏平了整个西陵。 “是。” 跟在绮里晔后面过来的青翼低头答应。绮里晔停也不停地继续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下令,宽大的玄色衣袍被他周身激荡的真气鼓起,无风自动,飘飞不绝,像是妖魔的黑暗巨翼在他背后飒然展开。 “传令下去,准备整军,东仪和西陵从现在起……开战!” …… 前两日里便一直是越来越阴沉的天气,到了这一日中午,终于开始下起大雪来,伴随着数九寒冬里犹如刮骨冰刀一般的北风。 苍穹上堆积满了厚厚的灰黑色雪云,低低压在上空,近得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尽管只是下午不到酉时时分,天光已经十分昏暗,暮色四合,沉沉笼罩了大雪飘飞,四野苍茫的天地。 一座小镇里,一辆外表朴实无华,只是大得出奇的马车在街道上停了下来,正停在一家小客栈门前,车轮在新积了一层白雪的路面上压出两道深深的车辙。 马车后面还有一行数十骑人马,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状似无意实则严密,将马车护在中间。 “下来吧,小心点。” 马车上厚厚的车帷掀开,先从里面下来一位披着紫色织锦翻银狐毛斗篷的青年公子,容颜俊雅气质温润,朝车内伸出双手,温柔而小心翼翼地将车里一个女子半接半抱了下来。 那女子身量纤细,只是腹部高高隆起,显然是有了月份不小的身孕。裹着一身厚实暖和的银白底色翠纹羽缎斗篷,头上带着边缘同样镶有一圈银狐毛的兜帽,衬托得中间那张秀美玲珑的小脸像是雪团儿一般。 她在马车上大约一直在睡觉,这会儿被叫下来,一副还没完全醒过来的样子,睡眼惺忪,长长的睫毛半开半阖,里面的目光恍惚而茫然。整个人软绵绵的,像是下意识一样,下了车就往那青年公子的身上靠。 “我们到哪里了?” 她的声音也跟看过去一样,软绵绵的,带着浓浓的睡意,以及一种同样恍惚茫然的感觉。 “刚进西陵国界。”即墨缺微笑道,“到这里你就安全了。” “嗯。”水濯缨用鼻音应了一声,就把整个人埋进了即墨缺的怀里,不再问什么了。仿佛只要在这个人的身边,对她来说就等同于一切,其他的事情她什么都不关心。 即墨缺眼中带着柔和的浅浅笑意。他的面容上跟之前又有了不一样的气色,那种鬼魂一样的幽幽死气并没有退去,却又多了一种鲜活愉悦的生机,犹如人间四月初至,芳菲正盛,温暖繁华。 两者明明矛盾,却偏偏能够在一起共存,复杂而又诡异。 即墨缺展开自己的斗篷,把水濯缨严严实实地裹进怀中,绕到风雪吹过来的那一边,用自己的身体帮她挡着寒风飞雪,带着她往那家客栈里面走去。 这小镇上只有一家小小的客栈,但客栈里面其他客人一个都没有,到处站满了护卫,而且很显然早就重新布置过,并且往里头添置了大量客栈里原本没有的东西,为即墨缺和水濯缨的落脚做准备。 院子里四周都点着炭火,一走进去,外面冰冷刺骨的风雪和寒意便一下子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融融如春天般的暖意。 “皇上。”有护卫恭敬地上来禀报,“休息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即墨缺点点头,带着水濯缨往里面走去。客栈只有一层楼,最大的那个房间已经被收拾了出来,布置得十分舒适,房间角落里也用黄铜炭炉点着乌金炭的炭火,比外面更加暖和。 即墨缺带着水濯缨进了房间,关上门,也没有侍女丫鬟之类进来伺候,他自己帮水濯缨解开了斗篷的系带,脱下斗篷挂在一边,让她坐到暖炉边烤火。 水濯缨在马车上的时候一直抱着个小手炉,出来的时候双手又一直笼在兔毛暖手筒里面,现在手还是很暖和的。 她恍恍惚惚地抬起头,见到即墨缺正在解开自己披风系带的手微微有些发红,似乎是被冻的,伸手过去捂住了他的双手,结果被冰得抖了一抖。 “别碰。”即墨缺把她的手放回到暖炉边,“要被冻着了。” “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冰?”水濯缨半侧着头,微微蹙着眉头,像是懵懵懂懂地问他。 即墨缺笑了一笑:“没事,烤一烤火,很快就会暖和起来的。” 他说的也没错,烤一烤火是可以暖起来,但一旦离开火边,很快就会再次冰冷下去。他再也不可能像一般血气旺盛的年轻人一样,即便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寒冷隆冬,也照样保持着一身暖烘烘的体温。 房间里面有准备好的热水,在这里条件有限,不方便洗澡,只能简单擦一擦而已。即墨缺亲手拧了热毛巾给水濯缨,水濯缨也学着他的样子照做,仿佛是她不太懂得这些事情的含义,只要觉得是表示亲密的,她就这么做。 外面有侍卫来敲门:“皇上,晚膳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现在就送进来?” “进来。” 送来的晚饭饭菜估计全都是刚刚做好的,热气腾腾。尤其是一道枸杞乌鸡汤,炖得十分香浓,汤都成了奶白色。在这种外面下着雪的寒冷天气里,喝上这么一碗冒着白色热气的浓浓鸡汤,让人身心都无比地熨帖满足。 即墨缺盛了一碗汤,却并不直接递给水濯缨,含笑道:“我喂你喝。” ------题外话------ 我觉得我有一群假读者,女主被反派抓走了,一群人在评论区表示期待和鼓励…… 第121章 可有办法拿掉她腹中的孩子? 水濯缨略带茫然地望着即墨缺,即墨缺用勺子舀了一勺汤,送到她的嘴边:“来。” 水濯缨喝了下去,对他浅浅地露出微笑:“很好喝。” 那笑容并非作假,就是恍恍惚惚朦朦胧胧的,像是失了一半魂魄的人笑出来的,又像是笑容上笼罩着一层模糊的雾气,算不上灿烂明媚。 即墨缺却似乎看得十分愉悦,眼中那种爱怜和暖意满得像是要溢出来,忍不住伸手过去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因为之前一直戴着兜帽,水濯缨的头发没有梳起来,只是随便扎了一下,被兜帽弄得有点毛有点乱。即墨缺伸手一揉,更是揉得乱七八糟,毛茸茸乱蓬蓬,越发显得她的神情呆愣愣的,懵懂而茫然。 即墨缺忍不住失笑,不再逗弄她,一口一口地喂她吃完了晚饭。 水濯缨一路上虽然被即墨缺照顾得很好,但终归怀着七个多月的身孕,从崇安长途跋涉到西陵境内,还是有些疲倦的。这时候被房间里的暖意一烤,又露出那种昏昏欲睡的样子来,眼皮直往下沉。 “我想去睡觉……” “等一等。”即墨缺说,“看过大夫再去睡。” 房间外面进来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儿,这是西陵盛京城里的御医,被即墨缺提前叫到了这座边境小镇上等着。之前在东仪境内的时候,一直忙着赶路,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检查水濯缨的身体状况。 老御医给水濯缨诊了脉,对即墨缺施礼:“皇上放心,皇后娘娘身体无恙,只是略有疲累而已,好好休息即可。” 他当然知道眼前这身怀六甲的女子是东仪皇后,而西陵的皇后另有其人。但在皇上心目中,只怕这位才是他真正的皇后,所以他干脆就免了国籍直接称呼皇后娘娘,不至于惹皇上的不快,反正又没叫错。 即墨缺点点头:“好,你先在外面候着。” 老御医出去了,外面又有一个年轻人进来,容貌颇为俊秀,正是一年多以前从东仪逃到西陵的伽印族人,季连超。 季连超直视着水濯缨的眼睛仔细看了看,也对即墨缺道:“皇后娘娘目前状态很好,皇上只需要经常跟她待在一起,有目光对视即可。” 他所说的状态很好,是指水濯缨现在中了幻术的状态没有问题,维持得很好。 即墨缺让他施下幻术的时候,付出了最重的一种代价,一半寿命。相应地,现在这幻术的效果自然也最为稳定,否则便说不过去了。 季连超到了西陵之后,为了躲开东仪的追捕,开始时一直隐姓埋名默默无闻地生活。直到一次偶然遇上即墨缺,并且在即墨缺面前暴露了他的幻术。 但即墨缺并没有让人把他抓起来治罪,在得知他会的迷情幻术之后,毫不犹豫地付出自己的一半寿命,让他下了最重的一种幻术。 这种幻术因为有人的一半寿命作为依托,实施起来没有那么困难,不需要通过绝大多数幻术都需要的目光对视。 即墨缺让季连超在三朵真的优昙婆罗花上面下了幻术的引子,然后费了无数的周折,最终才挑出一个合适的时机让绮里晔的人盗走。因为绮里晔把花盗回去之后肯定会经过长时间的严格检查,所以这引子被季连超藏得极深,服下去之后至少要半年才会起作用。虽然时间拖得长了些,但可以保证不会被发现。 水濯缨服下去的只是一个药引子,而引发幻术效果的,还是即墨缺弹的那张怪异的七弦琴。 七弦琴的琴身原料是南疆伽印族特产的木材,琴弦以即墨缺和水濯缨的头发绞缠在一起制成,上面染了人血,又浸泡了特殊的药材。固然这种琴弦根本弹奏不出声音来,但也不需要声音,只要在中了幻术引子的人附近弹琴,不管能不能听得见,幻术效果都会被引出来。 水濯缨的头发自然也是浣衣司里的雪儿弄到的。雪儿虽然人在浣衣司第二重,但进入第一重并不困难,水濯缨穿过的衣服都是被送到浣衣司第一重,衣服上常常会带有一两根掉落下来的头发。一年多下来,日积月累,雪儿便也送了不少水濯缨的头发到即墨缺手上。 崇安皇宫中那条密道,则是前不久才刚刚被打通的,里面设了机关。雪儿给水濯缨看的那封信上,写明了让水濯缨只带一人随同,毕竟她现在怀着身孕,一个人都不带地离开也不可能。密道里的机关,正是用来拦截下她带的护卫。 然后即墨缺带着水濯缨出崇安城,一路绕开那些等着堵截他们的东仪军队,回到西陵境内,则是靠着即墨缺从很早之前就精心做好的布置。 一场局,一张网,布了足足一年多,其中多少机关算尽、多少计谋手段、多少暗线埋伏,都是为了得到眼前这个女子。 季连超以前也不是没帮人下过迷情幻术。上次那个娑夷族少女,本来信誓旦旦地说只要能迷住东仪皇,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结果一听说最重的幻术代价是一半的寿命,立刻就吓得后悔了。 让她献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为代价,她也死活不肯。最后只选了最轻的一种,也就是以鲜血为代价,这种幻术的作用程度很轻,所以她只是稍微出了一点纰漏,幻术就失败了。 这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一半的寿命,也就是说一个人倘若原本身体健康,能活到七十岁,现在三十五岁的时候就得死;倘若原本身子就不太好,只能活到四十岁,那二十岁的时候就得死了。这么大好的年华,谁愿意年纪轻轻地早死? 但即墨缺在听到这一半寿命的时候,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惋惜,仿佛那一半寿命对他来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东西。 有了这一半寿命为代价,幻术实施起来容易得多,效果也最好,至于现在要做的,都是最简单的事情了。现在水濯缨自己就依恋即墨缺,只要能把她留在身边,幻术的作用就会一直保持下去。 即墨缺再次点了点头:“你出去吧。” 季连超也退出了房间。水濯缨似乎并不太明白季连超在说什么,茫然问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他说你身体情况很好。”即墨缺含笑道,“只要跟我待在一起,一切都会好好的。” 水濯缨嗯了一声,懵懵懂懂地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来,又道:“那我现在可不可以去睡了?” “可以了,睡吧。” 即墨缺帮她脱掉外衣中衣,让她躺上了床铺,给她盖好柔软厚实的被子,又把暖炉挪到她的床边。 水濯缨见他没有也躺上来的意思,从被子下伸出手来拉住他的手,迷迷糊糊问道:“你不上来睡么?” “你先睡,我马上就过来。” 即墨缺温柔地把她的手放回到被窝里面,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安抚拍了拍她,又给她掖了掖被角,确认她已经睡得舒舒服服的了,这才离开床边,出了房间。 刚才给水濯缨诊脉的那个老御医就等在外面,即墨缺和他进了客栈对面的另一个房间,在这里水濯缨已经不可能听得到他们的谈话声。 老御医站在即墨缺面前,恭敬问道:“皇上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需要问老臣?” “是。”即墨缺平静地说,“可有办法拿掉她腹中的那两个孩子?” 他的神情和声音仍然温润如玉,柔和如水,仿佛在问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老御医暗中一阵毛骨悚然。他其实已经有了皇上会问他这件事的预感,然而刚刚看着皇上那么温柔宠溺地对待东仪皇后,现在转头就用这么平静的态度,想要除掉她腹中的两个孩子,还是让他觉得背后一股寒意直透上来。 但是他不过一介大夫而已,什么也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实话实说:“回皇上,皇后娘娘腹中的胎儿已足七月,早已过了可以堕胎的时候,而且又是双胞胎,这时候堕胎的话……恐怕皇后娘娘本人也会有性命之忧。” 即墨缺沉吟不语。 老御医生怕他因此而不悦,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双胞胎早产者多,以皇后娘娘的胎像来看,二月月初应该就可以生产,到那时等孩子出生了……” 等孩子出生后,不管怎么处置孩子,都影响不到东仪皇后。妇人生产,过半者难,双胞胎生产的危险本就比一般胎儿要大得多。要是皇上等这两个孩子一出生就弄死孩子,然后告诉东仪皇后孩子是难产而死,那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这两个孩子是东仪皇帝的,皇上想要的只有东仪皇后,把她腹中这两个孩子一并抢回来那是无可奈何之事,怎么可能容他们活下去。 即墨缺淡淡道:“朕知道了。” 老御医犹豫了一下,又大着胆子补充道:“还有……老臣斗胆提醒皇上一句,皇后娘娘如今有七个月身孕,在生产完坐完月子之前,都不宜同房,否则容易引发血崩小产,同样也有性命之忧。” 皇上很显然是要跟东仪皇后住在一起,之前在东仪的时候一路赶着回来,肯定没有什么空闲,但现在到了西陵境内,已经可以放心了。皇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万一一个把持不住,东仪皇后可就是一尸三命。 “朕自然明白。” 即墨缺这次回答得很平和,说完之后就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老御医这才松一口气,但随即又暗中叹息了一声。 皇上即位以来政事勤勉,知人善任,西陵一年比一年兴盛昌明,不能不说是个好皇帝。但就是在这东仪皇后身上,执念深得不可思议,简直近乎疯魔。若是换个人的话,就是历史上那些被美色所误的无道昏君。 这次不知费了多少心力多少代价,终于才把人抢到手中,抢回来不过是一个没有灵魂没有生气的木偶人,已经根本不是那个传闻中聪明绝顶冰雪剔透有着一颗七巧玲珑心的东仪皇后。但皇上却甘之如饴,宠爱得如珠如宝一样,这不是已经疯魔了是什么。 盛京皇宫那边,可是还有一个正经皇后,以及六宫一百多个妃嫔美人。皇上把东仪皇后带回去,如果不是金屋藏娇偷偷安置起来的话,西陵只怕是又要掀起一场巨大的波澜。 最要命的是东仪那边。东仪皇帝本来就惊世骇俗高傲恣意,对皇后的宠爱程度也是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这次人被抢走,东仪和西陵肯定是要彻底开战了。 为了这女子,一个个皇帝都跟成疯成魔了一样,这世道……红颜祸水啊。 第122章 楚小姐的一群小鲜肉(2更) 即墨缺回到水濯缨的房间里,水濯缨早就已经睡着了。半张小脸埋在被子里,一头漆黑柔软的青丝散在枕头上面,有一部分拂过她的脸颊,衬得雪白肌肤犹如花瓣一般柔和细腻,映照着微黄的灯光,有一种触手生温的暖意。 即墨缺望着她片刻,在暖炉边先烤热了身体手脚,这才脱了外衣也躺进被窝里面,轻轻地揽住水濯缨,在她光洁的前额上落下一吻。 水濯缨睡得正沉,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睛,见是即墨缺,便像一只依恋主人的乖巧小猫一样朝他蹭了过去。她的肚子已经很大,面对着即墨缺自然是不方便,只是以背对着他,窝在他的怀里。 即墨缺的手落在她高高隆起的肚腹上,缓缓地抚摸过去,动作极为温柔,充满爱怜,然而却是怎么看怎么令人心底发寒,莫名地有种瘆人之意。 …… 崇安城郊外,玉带河畔,一座僻静的庄园。 崇安附近是一圈广袤的平原,到了稍偏远的地方,就变成了复杂的地形,多山多谷,很多田地都是在山地丘陵之间的小片平地上开辟出来的。 相应地,那些庄子大多也都建在山林里面,虽然离崇安城有些距离,不过还没有出崇安的地界。而且这里更为清静,景色宜人,沿着风光优美的玉带河两岸兴建园林和别院,有一段时间还是崇安城中达官显贵们的风尚。 庄园里面的第一进院子里,这时候正站着四个环肥燕瘦的美少年。 美少年们大约在十六岁到十八岁之间,都是最为青春洋溢,鲜嫩俊俏的小鲜肉的年纪。一个是眉清目秀,形容尚小的可爱型美少年;一个是俊眉朗目,神采奕奕的阳光型美少年;一个是玉树临风,面如冠玉的文雅型美少年,还有一个是淡漠疏离,容色清冷的冰山型美少年。 四个美少年齐齐站成一排,表面上低眉顺眼,谦卑恭敬,其实都在用一种“卧了个槽”的目光,望着眼前一个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女子。 有需求就有市场。牙行里面会提供年轻美貌的少女给贪慕花色的男子,而这种俊美的少年郎,自然就是给那些有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顾客准备的,只不过情况少见些罢了。 这四个美少年从牙行里被买出来的时候,本来以为自己要面对的会是一个脑满肠肥,大腹便便的猥琐大叔,或者一个鹤发鸡皮,满脸淫邪的糟老头子,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而且十分美貌的年轻女子。 就算是个女的把他们买回来,那也应该是个早年丧偶,钱多得没地方花,人到中年孤独寂寞饥渴难耐的四五十岁寡妇啊。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姑娘,找个条件多好的人家嫁进去都没问题,竟然会养小白脸? 但他们在牙行里面久经调教,在买主面前永远都是那一副温顺恭敬的模样,只是心里犯嘀咕而已。 况且,主人是这么一个美貌女子,总比大叔老头中年寡妇要好上百倍,他们的运气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楚漓让下人搬了一张太师椅在院子里,坐在上面架着个二郎腿,以一种霸道总裁在夜总会里面挑选嫩模们的架势,扫视着眼前这四个花样美男。 然而她只是表面上气场十足,仿佛小鲜肉环绕的风月场女王一样,其实只觉得一阵头大无比。 她是从崇安那边过来的,到这座庄子上有几天了,现在已经在这里安顿下来。反正又不愁没钱花,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想干什么,东仪的生意都不是很有兴致去管,只想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几年前在崇安的时候,她对水濯缨说起她在这个古代的愿望,就是尽快赚够钱,然后跟那群极品家人一刀两断,找个风景好的地方自己建个大庄园,包养一群小帅哥,逍遥自在过舒心日子。 现在这个愿望已经基本上实现了,愿望里面最重要也是她那时候最期待的一部分,包养一群小鲜肉,这些小鲜肉今天也被她从崇安城里面买了回来。一个比一个鲜嫩,一个比一个帅气,活色生香地站在她的面前。 然后等她真的面对着这一群小鲜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只有一种感觉,就是头疼。 换做以前,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上去把这四个美少年调戏得团团转,当天晚上把四个一口气全部拉去侍寝都行。但现在……她只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造孽。 楚漓把四个美少年来来回回地扫视了不知道多少遍,最后站起身来,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个冰山型美少年的面前。 “你叫什么?” 那美少年的神态里不失恭敬,但是仍然清冷疏离,淡淡道:“回主子,我叫留青。” 这种清淡禁欲气质大约也是牙行特意打造出来的一个卖点。温柔小意和殷勤谄媚未必能吸引所有人,青楼里面特别受欢迎的花魁,经常偏就是那种犹如仙女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倌人。美人如花隔云端,越是显得清冷出尘高不可及,越是能够吸引人想要染指,勾引人生出欲望。 楚漓望着这个美少年,只觉一阵恍惚,另外一张俊美而冷峻的面容从眼前浮现出来,跟眼前美少年的脸重叠起来,变得越来越清晰,遮掩了后者的眉目。 那种冷峻是真正久居上位,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冷峻,带着不怒自威的天生贵气。跟眼前在牙行里面被调教出来,明明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资本,只是故意端着架子的清冷矜持,有着云泥之别。 楚漓突然只觉得一阵强烈的抵触涌上来,从那美少年的面前退了一步,连碰都不想碰对方一下。 她摇了摇头,暗骂自己当初在崇安挑选美男的时候,为什么要把这种类型的第一个给挑进来,平白引出记忆中的阴影。 她现在已经一点也不愿意再想起那个人。有缘无分,不是最适合自己的归宿,还陷在过去的泥潭里面干什么。早点把那些糟心事全忘了,好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那个美少年一见楚漓厌恶地从他面前退开,顿时有些急了。他的清冷疏离纯粹只是装出来用来吸引主人的,这种卑微的身份,哪有什么真正摆架子甩脸色的资格,归根结底还不是要讨好着主人。 但楚漓已经根本不再看他一眼,挥了挥手。 “这一个送回牙行那边去吧,跟他们说不要了。” 立刻就有下人不顾那美少年的恳求,把人给带了出去。剩下的三个美少年不明白同伴刚才是为什么得罪了主人,越发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又惹了楚漓的不快。 楚漓这一次又走到了另外一个个子最小,年纪也最轻的美少年面前。这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长了一张精致可爱的娃娃脸,一双水汪汪圆滚滚的漆黑大眼睛,像是小鹿一样清纯无辜。总算跟聿凛没有一分一毫的相像了。 楚漓满意了些,暗地里拼命给自己做心里建设,她以前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看着乖巧可人,温顺听话的小少年,眼前的这个就正符合她的要求,她应该要喜欢才对。 伸手去挑那个美少年小巧玲珑的下巴,把他的脸勾起来,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调笑戏弄的意味。 “你呢?叫什么?多大了?” 那美少年楚楚可怜地抬着一张小脸,张口刚要回答,后面突然一阵巨大得恐怖的劲风横扫而来,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被猛地甩了出去! 第123章 人偶和傀儡师 “砰!” 那美少年整个人被甩到了院子里的一棵树干上面。碗口粗的树干在这一撞之下当即咔嚓一声拦腰折断,美少年从树干上面滑落下来,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随即便犹如一滩烂泥一样毫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然而没有人去看他。剩下的两个美少年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往后退去,躲得远远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院子中央一个身着冰蓝色衣袍的身影上。 聿凛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上犹如凝结着一层寒冰,一步步朝楚漓走过来,满身的寒意和怒气仿佛化成了无数有实质的利刃,在他周围疯狂地飞舞。明明是晴好的天气,院子里的天色却像是一瞬间转为阴暗,黑云翻滚,暴雪欲来。 他走近一步,楚漓就不由自主地往后倒退一步。 聿凛虽然一向是偏于冷峻的气质,但后来跟她在一起后,在她面前就一点都不像座冰山。她从来没有见过聿凛真正盛怒的时候,戾气全开,这般恐怖得令人心惊胆颤的模样。 她张着嘴巴,却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压迫感笼罩在她的身上,压得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明明告诉自己没有理亏的地方,也没有理由害怕聿凛,却还是在他的一步步逼近之下,身体不听使唤地往后退去。 退到院子里的池塘边时,终于无路可退,硬着头皮咬牙开口,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理直气壮。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不是说不再缠着我么?” 聿凛冷笑,那笑声里全是盛怒之意。 “我不缠着你,你就可以在这里调戏别的男人?” 他在北晋殚精竭虑地想着要怎么找出那个幕后者,解决这件矛盾的事情,既能救母妃的命也能把她接回来。而她就这么一走了之之后,立刻把跟他的关系斩断得一干二净,连想都不想他,这才几天时间,竟然就开始另结新欢? 楚漓张口结舌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怒火一下子升了起来。 她现在又不是他的人,都已经和离了,她就是独立的自由身,他凭什么还追着她不放,用这种抓到自己老婆红杏出墙的语气来质问她? 梗着脖子,气势汹汹地顶回去。 “我跟你已经和离了!和离是什么意思你不懂?我们已经不是夫妻,我的事情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有什么资格,凭什么还追到这里来管我调戏不调戏别的男人?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调戏一百个男人也不关你的事!” 聿凛怒极反笑。 纳侧妃的事情,是他的责任,但她也亲口承认了他并没有错,只是别无选择而为之。他跟她和离放她离开,是因为不想违背他的承诺,但他从来就没想过真的跟她到此为止,还在一心一意地努力想要破解这次危机,想要挽回她…… 可她竟然是真的要放弃他。 就算跟他和离了,他们也曾经当了一年的夫妻,哪怕一日夫妻都有百日恩,他们在一起生活的一年多时间,就这样说放下就放下,没有一点留恋? 更何况他们之间不是感情破裂,只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困难。她没有跟他齐心合力共渡难关,这没什么,事情因他而起,他是男人,自然应当由他来把事情处理妥当。 但她连几天的时间都不愿意为他等,就这么冷漠无情,干脆果决地抽出身来,转头离开。 他从北晋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过来,想从她那里问出那个幕后者的线索,生怕她离开了他会有危险。结果到这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面对着这三个一个比一个俊俏的美少年,带着以前对待他的那种轻佻戏谑的笑容,正在调戏这些美少年。 倘若是他死了的话,她是不是也可以说他一个死人,跟她一个活人没有任何关系,转眼就把他抛在脑后,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去找其他男人寻欢作乐? 她对他的情意比纸还薄! “好。” 聿凛怒到了极点,冷笑的语气里都带着诡异的隐隐扭曲。 “就当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调戏男人也不关我的事,但我就是不准你调戏,你便如何?” “你……” 楚漓一下子被噎住,竟是气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爆出一句,声音在怒火之下也有些变形了。 “我就是要调戏,我也看看你能怎么样!” 她说着便大步朝不远处那两个吓得魂不附体的美少年走去,结果走到一半,手腕被人一把紧紧攥住,像是被一个坚硬的铁箍猛然扣住一般,疼得楚漓叫了出来。 但后面的人置若罔闻,猛然把她整个人往后一拉,摔进一个同时弥漫着腾腾怒火和入骨寒意的怀抱里。楚漓下意识地要挣扎,腰间同样也像是被一个铁箍锁了起来,又是勒得她一阵生疼。 “放开!”楚漓又惊又怒,拼命地想要挣脱出去,“聿凛!听到没有!” 除了以前他们还没有情意的时候天天互相怼以外,聿凛从跟她在一起开始,就从来没有对她动过粗,也没有用强硬手段对待过她。就算她压在聿凛身上耀武扬威的时候,聿凛也是生怕伤到了她,不敢甩她下去,任由她为所欲为。 但此刻聿凛对她的挣扎理都不理一下,伸手便点了她的穴道,让她全身僵硬地倒在他的怀中。 “你说怎么样?”聿凛冷笑地俯视着她,“我是什么实力,你又是什么实力,你觉得我还不能拿你怎么样?” 楚漓瞪大眼睛,像是不敢置信般望着聿凛。 “……你跟我说实力?” 他对她竟然已经到了要靠实力来强硬压制她的地步? “不错。” 聿凛把她抱起来,往庄园外面走去,周围那些楚漓的下人们想上前阻拦又不敢上前阻拦。聿凛那一身翻涌的寒意和戾气,狂暴得像是一碰就会被碾成碎片,这种时候谁有那个胆子去找死。 “你有这个本事,就从我身边逃开去试试看。” 人在得到过之后再失去,总是格外无法忍受。以前楚漓没有喜欢上他的时候,她去调戏别的美少年,纵然他也会醋,但不会用强硬手段逼迫阻止她,因为那时候他不是她的什么人,确实是没这个资格。 而现在楚漓已经当过他一年的妻子,他们拜过天地,入过洞房,同居同寝,如胶似漆……纵然他们已经和离,但那也只是一时的,等他收拾了莫府和那个幕后者之后,迟早还会接她回来。在他心目中,她仍然还是他的妻子,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放弃她。 以至于现在看到她转头另寻新欢的时候,他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她背叛了他,没有背叛名分,却是背叛了他们的感情。 楚漓向他提出条件的时候,他给了她那么多承诺,而楚漓却从来没有向他承诺过什么。是不是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打算过跟他一辈子白头到老,所以在那个时候就给自己留好了退路,到时候可以心安理得地抛弃他? 不管是不是,只要他还在这世上,她都不可能做得到。她一天是他的妻子,一辈子都是他的妻子,永远也别想离开他。 楚漓的哑穴没有被点,只是动弹不得,然而这时的她连挣扎都忘记了,眼睛睁得更大。 “你什么意思?……你答应过和离之后就放我自由,不会再缠着我不放的!” 聿凛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连脚步都没有放慢一下,出了庄子,院门口外面有一行十来骑人马,他就这么直接带着楚漓,坐上了他骑来的那一匹骏马。 “那你就当我不遵守承诺好了。你自己当初不也是这么说的,男人的承诺只有在说出口的时候才是发自真心,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就没人知道这个承诺到底会如何。” 楚漓又惊又急又怒:“我警告你,别惹我生气!要是你现在真的强行把我带走,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有挽回的余地!” 聿凛冷冷地低头扫她一眼。 “你把那几个美少年买回来的时候,伸手去勾人家下巴调戏的时候,原来心里竟是有打算挽回我们的关系么?” “我……” 楚漓说不出话来。 聿凛瞒了她将近一年,也没有找到能治疗齐妃解决莫秀容的办法,莫秀容占着聿凛侧妃的名分,就是违背了她的原则。 她不是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性子。纵然聿凛纳侧妃不是他的错,名分上多了个女人就是多了个女人,而且又瞒了她这么长时间,她眼睛里揉不下沙子,不可能容忍这种事情。 但是真的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聿凛真的找到了办法,解决了莫秀容,到那时她还愿不愿意回去。 她固然是不想吃回头草,一直在告诉自己她跟聿凛之间有缘无分,想着忘了聿凛,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然而真正对着那几个美少年的时候,她还是一下子想起了聿凛。 说放下就放下说忘记就忘记,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也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潇洒豁达。 只是她心里纵然放不下,表面上去调戏其他男子的景象却是被聿凛看了个清清楚楚,在他的眼里,那就是她凉薄无情,水性杨花。 但那又怎么样?他们已经和离了!她心里在想什么,面上在干什么,都是她的自由! “不打算挽回便不打算挽回,导致我离开的理由又不是出在我身上,我有什么义务非回去不可?……放开!我真的生气了!” “你以为我就不会生气?”聿凛仍然是冷冷地俯视着她,“我在名分上有一个侧妃,没人知道也没碰过她,你就不能容忍;你现在都买了三个美少年回家当面首,还动手动脚勾下巴摸上了,我就能当做没看见?” “这能一样?”楚漓只觉得跟他越发讲不通道理,“那时候我们是夫妻,现在我们已经和离了!各自嫁娶,两不相干,和离书上写的你看不懂啊!……我告诉你,你现在这么对待我,我更不可能回去……” 她一顿话还没有嚷嚷完,聿凛伸手一拂,竟是连着她的哑穴也一并点了,把她的大喊大叫一下子截断在喉咙中。 “你等着看你会不会回去。” 聿凛这句话冷冰冰地说完,便不再理会动躺不得也发不出声音来的楚漓,两腿一夹,驱马前行。 后面一群下属们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透一口,不得不也跟上去。 …… 西陵,盛京,皇宫。 西陵皇帝即墨缺从东仪回到盛京,带回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住进了原本为西陵皇后准备,之前一直空置的端华宫中。 即墨缺对于东仪皇后的执念,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在西陵权贵官宦的上层圈子里面并不是什么秘密。 开始时即墨缺把手伸到东仪去的时候,自然也有下面的臣子进谏,红颜祸水,美色误国,一国之君觊觎其他国家的皇后,不像样子不说,还会给西陵带来巨大的麻烦。 但即墨缺在别的事情上面广纳忠言,从谏如流,这事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那些进谏的臣子开始的时候言辞激烈,三天两头地在朝上参奏,恨不得一头撞在柱子上以死为谏。到后来也不知道即墨缺用了什么手段,这些臣子一个个地都闭了嘴安静下去,现在连提都没有一个人敢提这事了。 现在即墨缺终于把东仪皇后带了回来,而且是直接带进了皇宫,还是在西陵朝廷和后宫中掀起了一阵巨大的波澜。 即墨缺纳了一百多位妃嫔,这些妃嫔对他来说纯粹就是笼络臣子平衡朝政的手段之一,他对待这些妃嫔也一直是恩宠有加,雨露均沾,没有半分做得不合适的地方。 然而一年多来,上百位妃嫔没有一人有身孕,这终究还是让朝臣和后宫都十分不安。子嗣才是最重要的,一个后宫妃嫔如果生不出孩子,有多少恩宠最终都是空谈。 不少人都猜想即墨缺是故意不让后宫妃嫔们有孕,甚至他有可能连碰都没碰过那些妃嫔,外面表现出来的那些雨露恩宠都是空的。他的第一个孩子,只能留给东仪皇后来出,其他女子谁也没这个资格。 只是这何等荒唐,西陵的皇嗣怎么能由东仪的皇后来生,东仪现在并非亡国,东仪皇帝也是个惊才艳绝狠辣强势的人物,又怎么会容忍自己的皇后和皇嗣一直被困在西陵的手上。 西陵怕是要因此而陷入血雨腥风和硝烟烽火之中。 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皇宫中的两个当事人,却像是丝毫不受影响一般,过得十分平静。 皇后居住的端华宫本来一直是封闭的,虽然空置着,却又没有荒废,定期会有宫人进去照管,宫里的一切焕然如新,像是随时在等着人入住。 水濯缨直接就住了进去。即墨缺并没有给她什么名分,然而她宫中的陈设是整个皇宫最高的规制,远远超过言皇后,消耗的物资折算成钱财的话,其他各宫全部加起来恐怕也及不上。 盛京的天气没有那么崇安那么冷,但端华宫中照样也是十二个时辰到处点着乌金炭的炭炉,温暖如春。西陵的乌金炭产量并不高,全部进贡到了皇宫中,以前还能分到皇后和几位妃嫔的宫中,但现在就只够端华宫一处用的。以致于其他宫中只能全部用次一等的银丝炭,甚至有的只能用普通木炭。 即墨缺自从水濯缨住进端华宫中之后,就没有再去过其他任何妃嫔的宫中,甚至连自己的交泰宫也不住了,一下朝就只回端华宫,甚至平日里本来习惯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处理政务,现在也都是在端华宫中。 水濯缨的身孕月份大了,大部分时候都在端华宫里足不出户。不过端华宫的规模并不算大,有时候水濯缨想要出来走走散散心,即墨缺便是陪在她身边,温柔地亲手扶着她,和她一起在御花园里面缓缓地散步。 以前虽然井井有条庄严肃穆,却总显得死气沉沉的皇宫,只因为多了这一个女子,整个皇宫便像是不知不觉地活了过来,有一种隐隐的生机和暖意,再没有之前那种华丽坟墓一般的冰凉死寂。 其他宫中的妃嫔们,自然是感到了巨大的危机。 以前皇上像是没有个人感情一样,从未特别宠爱过哪个妃子,她们的待遇一向是随着她们娘家的境况而变动沉浮。娘家衰败失势,皇上对她们就冷落些;娘家被起用了,皇上对她们的恩宠就多些。但她们心知肚明,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宠爱,只是做给朝臣们看的。 现在皇上带回来的这女子,是东仪的皇后,身上还怀着东仪皇帝的孩子。偶有妃嫔在御花园中见过她一两次,只觉得这东仪皇后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冰雪聪明玲珑剔透。相反地,像个缺了一半灵魂的木偶人一样,看着颇有几分呆滞茫然,目光也是恍恍惚惚的,像是正在做梦没醒过来一样。 然而皇上却对她宠爱到了骨子里。任何妃嫔都没有得到的这种宠爱,全都给了她一个人,直让她们觉得如果她们是东仪皇后,那就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这些妃嫔们在宫中久了,多多少少知道表面看过去温润如玉柔和优雅的皇上,实际上可能比她们想象得还要可怕百倍。不够老实沉默,不懂得乖乖地低着头夹着尾巴做人的话,她们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即便有一两个暗中不忿,动了心思的,也什么都做不了。 整个端华宫表面上宁静而舒适,其实却被无数重暗卫围得犹如铁桶一般,被保护得滴水不漏,任凭谁都无法轻易靠近端华宫宫墙一步。水濯缨偶尔出来散步的时候,除了即墨缺就陪在身边以外,周围同样也是重重暗卫环绕,十丈之内都不准有闲杂人等靠近。 水濯缨天天跟即墨缺待在一起,时间越长,那副恍惚茫然的样子就越明显,但也变得越来越依恋即墨缺。 除了即墨缺去上朝的时候,几乎是时时黏在他身边,一刻都离不开他。即墨缺下朝回来,她就在端华宫门口等着,远远见到即墨缺的身影,便欢快地朝他扑过去,迎上即墨缺温柔小心的怀抱,以及充满宠溺的眉眼。 这本来是一副十分温馨有爱的画面,然而伴随着一天比一天空洞恍惚的神情,她也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像没有灵魂的人偶,投向温柔而又充满诡异气息的傀儡师的怀抱。回回都让旁边的宫人们看得暗中毛骨悚然。 第124章 即墨缺身边的内应(1更) 东仪和西陵接壤的边境,燕州城。 凌晨时分,一场大战刚刚结束,燕州城外的平原上硝烟滚滚,火光冲天。到处都是狼藉不堪的惨烈景象,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堆堆东仪和西陵士兵的尸体,旁边插着残破的旌旗,干涸的血迹染遍黑土黄沙。 “骑兵回城!开城门——” 一队浩浩荡荡的骑兵迎着东方刚刚升起的清冷天光,从战场上疾驰而来,燕州城城门大开,把这队骑兵迎回了城内。 为首一骑人马,马是红如烈火的赤骥,人披了一身浓墨重彩的玄色锦袍,袍角绣满同样艳红如血的曼珠沙华,却并非最常穿的繁复的宽袍大袖,而是利落的战袍。 完全褪去了平日里的优雅和慵懒,在极度艳丽妖异之中,透出凛冽慑人的杀气来。犹如一把裹在珠玉锦绣中的魔剑,终于在华丽的绮罗外表里面,彻底展露出锐利的剑锋和光芒。寒意逼面而来,森然直入骨髓,沾衣落发便是杀戮和死亡的浓重气息,令人胆颤心惊。 剑指之处,白骨成林,血流千里,灭绝生机。 绮里晔率先进入燕州城城门内,从马上翻身落了下来,飞扬的袍角在地面上抖出一蓬暗红色的血滴。 他的玄色战袍早就已经被鲜血浸透,只是因为本身颜色深暗,染了血也看不出来。除此之外,他自己的衣袍连破都没破一点,那些血全都是在战场屠杀中染上的别人的血。 城门里的东仪将士们每次看见绮里晔带着这一身血腥杀气,犹如一个刚刚从地狱里面踏着满地白骨骷髅走出来的嗜血妖魔一般,从烽火漫天的战场上染血归来,总是心有戚戚然。 自古以来,各国的战争历史上,皇帝为了鼓舞士气御驾亲征,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最多也就是全副披挂上个战场,大军保护着在战场边缘看看底下的战局而已,从来没有皇帝亲自上阵,像将士一样亲手杀敌的道理。 绮里晔自从登上高位以来,也已经多年没有亲自上阵杀敌过了。他是皇帝,是主帅,是站在最高处掌控全局、发号施令之人,根本没必要自己去跟敌军厮杀。 但这一次他却无法做到只留在燕州城中,对着沙盘,听着前线上面传回来的战报。只有亲自去战场上面杀人,看着西陵军队的一个个将领在他的眼前身首分离血肉横飞,他满身的腾腾杀气才能得到一点发泄。 东仪和乌坦已经联盟,如今乌坦分了一半以上的兵力去应付北边的罗胤,只有一小半兵力压在西陵北部边境上。而东仪没有后顾之忧,兵力则是可以全部投到西陵战场上,如今跟西陵的战事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 绮里晔下了马,旁边立刻有一个小将上来禀报:“皇上,有一位五湖山庄的柳公子正在城中等您回来,想要见您。” 绮里晔眉头一蹙,张了张口,看那口型很像是想脱口而出让他滚这三个字,但话到嘴边,终于还是没说出来,没好气道:“知道了,孤去见他。” 即墨缺把东仪皇后带回西陵皇宫中的事情,早就传了开去,在西陵并不是什么秘密。柳长亭肯定是也有所耳闻,所以来东仪边境的战场上找他了。 这小子对水濯缨也有觊觎之心,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一直排在绮里晔最看不爽的人前三位。尤其是上次水濯缨把他捆起来去帮柳长亭,后来在瀚州和燕岭又跟柳长亭待了那么长一段时间,要不是当时水濯缨装那场病,让柳长亭给跑了,他绝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柳长亭。 换了别的时候,柳长亭胆敢自己送上门来找他,他用来迎接柳长亭的肯定是十八狱。但现在就跟两年多以前刚从海上回来在西陵的那次一样,不是他跟柳长亭算账的时候。 柳长亭的五湖山庄在西陵,占着地利,势力肯定比他在西陵的势力要深得多。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盟友。 虽然柳长亭对水濯缨有心思这一点同样让他很想杀人,但至少柳长亭人品好得多,不会像即墨缺那样直接上手抢水濯缨,甚至还愿意帮着他把水濯缨抢回来。 看在这点份上,他暂时留着柳长亭一条小命。 柳长亭正在城楼上面,着了一身暗青色的素面衣袍,平日里清风明月般疏朗俊逸的面容,这时候难得地脸色很不好看。 看见绮里晔上来,第一句话便是充满责怪和不悦之意的质问。 “你怎么又让她落进即墨缺手中了?” 语气里颇有一种跟他平日里气质截然不同的尖刻,还带了一点鄙夷,只差没直接赤果果地讽刺绮里晔怎么连最基本的保护好水濯缨都做不到。 绮里晔:“……” 前言收回,他还是一剑砍了柳长亭算了。 他保护没保护好水濯缨那是他的事情,这小子算哪根葱,有什么资格来这么质问他? 但他终于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一下子冲起三丈高的怒火,甚至连反唇相讥回去都没有,因为现在理亏的人是他。柳长亭说得没错,就是他没护住水濯缨,才让她屡屡落进即墨缺的手中。 “这你不需要知道。”绮里晔咬牙切齿,“你来找我就是问这个的?” 柳长亭刚刚见到绮里晔的时候,因为担心水濯缨的安危,语气不自觉地就放重了些,这时候也才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什么立场来责怪绮里晔。 他最多只能算是水濯缨的朋友,又不是他把水濯缨托付给了绮里晔,绮里晔就算没护住她,也轮不到他来指责绮里晔。 更何况即墨缺本身就是个极难对付的对手,这么多年来他跟即墨缺交锋过无数次,至今即墨缺还活得好好的。即墨缺想从谁的手里抢走一个人,几乎没人能永远防得住,如果换成是他来保护水濯缨,他未必就能做得比绮里晔更好。 他停顿一下,终归还是把语气放缓了下来。 “我听皇宫里面的眼线说,濯缨似乎对即墨缺十分依恋,这是怎么回事?她被下药了还是什么?” 绮里晔听他称呼“濯缨”这两个字,虽然只是一个正正经经的名字,但就是感觉极其不爽。没好气地把水濯缨被下幻术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更加不爽,每次想起这个事情都让他满腔的杀气腾腾地直往上冒,更不用说还要对一个他同样不喜欢的人复述一遍。 “这倒是麻烦……” 柳长亭沉吟了一下。水濯缨聪明绝顶,在她清醒的情况下,就算她被即墨缺抓走了,她自己也会想方设法地往外逃。现在她被下了幻术自己迷恋即墨缺,不能再跟他们里应外合,也就是说他们想要救她出来,相当于多了一倍的困难。 “我在即墨缺身边安插有一个内应,我先去联系她看看,她应该能帮得上忙。” 绮里晔扫了他一眼。 “即墨缺身边?” 在西陵皇宫中安插内应并不难,现在皇宫里面就有“雀网”的人,但都只是地位低微的宫女侍卫之流,几乎不可能近即墨缺的身,最多也就是作为眼线传递消息而已。 这些人很早以前就知道绮里晔吃起醋来的可怕,现在都十分乖觉,传消息的时候只说水濯缨的安危情况,一个字不提水濯缨跟即墨缺如何如何黏在一起,否则绮里晔非疯不可。 柳长亭能安插内应到即墨缺的身边,这算是十分厉害了。 “这内应是谁?” 柳长亭道:“言皇后,言子衿。” 第125章 只要她留下来,什么都行 这一下倒是出乎绮里晔的意料之外:“言皇后是你的人?” “也不算是我的人。”柳长亭说,“她是真正的言家嫡女,只是在她被选为皇后,准备进宫的那个时候,有把柄被我抓在了手中。” 言子衿是名门出身文弱贤淑的大家闺秀,不会武功,也没有多深的心计,别说让她当刺客对即墨缺做什么,真正的内应她肯定都是当不来的。 柳长亭其实也并不指望她能做什么,抓着她这个把柄,不过是指望以她西陵皇后的身份,以后在最关键的时候能让她起到作用。 现在应该就是她有用处的时候。水濯缨被即墨缺困在深宫之中,虽然她言子衿的皇后身份跟水濯缨本来应该是敌对的关系,但在他们所有的内应里面,只有言子衿是最有可能接近水濯缨的人。 “最好她能带一个人进宫。”绮里晔说,“我这边有能够解开幻术的人,只是很难混进宫中,进了宫也无法接近皇后。” 得知水濯缨是中了伽印族的幻术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夙沙羽。上次他自己中芸萱的幻术时,夙沙羽说过他是可以解开这幻术的,只是需要他跟中了幻术的人有一定时间的目光对视。 夙沙羽在晏染离开之后就也离开了,说是说回南疆伽印族,但其实水濯缨和绮里晔都知道,他肯定会跟在晏染后面。 绮里晔传了信到南疆海边晏染出海的地方,前不久那边已经截下了已经收集完药材准备回海岛上的晏染,夙沙羽果然就偷偷跟在晏染的后面,估计是想跟着他一起去海岛上。 晏染把夙沙羽叫了出来,夙沙羽自然是乐意帮忙的,现在两人正往西陵盛京这边赶过来,几天之内应该就能到了。 只是就算夙沙羽到了,怎么进皇宫接近水濯缨也是个问题。即墨缺现在把整座皇宫守得水泄不通,光是要混进去都不太容易,更不用说能到水濯缨的身边。 “我去跟言子衿商量一下。”柳长亭说,“正好这也需要几天时间,现在西陵皇宫看守得太严,我们传信进出很不容易。” …… 西陵,盛京皇宫,延清宫。 言子衿正安安静静地坐在书桌前面练字。她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种端庄得体的一国之后的模样,坐姿是最标准的名门闺秀的仪态,写出来的一手字也是漂亮而中规中矩的簪花小楷。 旁边的宫女看着她这一副沉稳安然的样子,只觉得暗暗替她心急。 现在皇宫里地位最尴尬的,大约就莫过于这位皇后娘娘了。皇上虽然没有动她的皇后位置,她的其他待遇也基本上没有变化,但她这个皇后已经可以说是有名无实。 以前初一十五两天,皇上都会遵守规制来到她的延清宫中,平日里过来的次数也最多,现在都已经大半个月没有在延清宫露过脸了,似乎是彻底把她忘在了这里。 这简直就跟被打入冷宫差不多。固然皇宫中其他妃嫔也都是如此,但她身为六宫之主,这种冷落的待遇自然总是格外耻辱。 其他宫中的妃嫔虽然也不敢做什么,总会私底下暗暗着急担忧,只有眼前这位主子,就跟没事人一样,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 外面一个小宫女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把一碟桂花八宝酥放在言子衿的桌上,道:“皇后娘娘练字久了,也歇一歇吧,小厨房那边备了您喜欢的八宝酥。” 言子衿的目光落到那碟桂花八宝酥上,沉静的神色几不可见地微微变了一变。 但她没有立刻做出反应,而是又练了一会儿字,这才对周围的宫人们道:“你们都下去吧,留冬菱一人在这里伺候便够了,人多了扰得本宫心烦。” 那个名叫冬菱的小宫女是以前在言家伺候言子衿的,虽然年纪小,但跟着言子衿已经有很长时间,进宫之后仍然是她贴身伺候的宫女。 其他宫人们都退了出去,言子衿又写了一会儿字,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转向冬菱。 “冬菱,你学写字学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学得如何了?来这边写几个字给本宫看看。” “是。” 冬菱答应了一声,走过去,开始在言子衿面前的宣纸上写字。 言子衿望着宣纸上的那一行行字,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 北晋,邺都,太子府。 房间里,聿凛把楚漓放到床上,给她解开了穴道。 这个房间就是当初他们住在一起的卧房,这张床也是他们一起睡的床铺,聿凛仍然保持着这个房间里所有东西的原貌,一点都没有动过,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然而人却已经不是那一双人了。 楚漓本来脾气烈得很,但从崇安到邺都的这一路上,她火气最盛的时候一直被点着穴道发泄不出来,憋了足有十来天憋到这个时候,早就已经憋没了。 她没有大喊大叫大吵大闹,也没有徒劳地逃跑,只是以一种同样冷冰冰的目光看着聿凛。 “终于放开我了?” 聿凛淡淡地望着她,开始的那种怒火和寒意也已经消失,现在更多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暗沉。 “现在当然可以放开你,反正你不可能从这太子府里出去。” 楚漓冷笑。 “你这意思,是不是要一直把我关在太子府里面?” 聿凛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楚漓咬牙:“那我现在到底算什么?你有了一个侧妃,而我跟你已经和离,我算是被你强行抓进太子府的囚犯么?” “不。”聿凛深深地望着她,“你还是我的太子妃。” “做梦!”楚漓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我说过我永远不可能跟别人共侍一夫!” 聿凛在她的床边坐下来,握住她的一只手腕,沿着手掌给她传了真气进去,帮她活络血脉。被点了那么长时间的穴道,人身体都会有僵硬酸麻的感觉,短时间内无法动弹。楚漓刚才虽然已经被解了穴,但仍然还是躺在那里,没有立刻坐起身来。 他的动作很温和,目光和语气也微微放软下来,像是一种无声的妥协,甚至带着隐隐的祈求意味。 “那你现在不是太子妃也可以……只要别离开我,等我找到治好母妃的办法,我会把莫秀容包括整个莫家收拾得干干净净,你永远不会跟别人共侍一夫……” 她在东仪另结新欢调戏其他美少年的事情,不管她到底有没有真的跟那些美少年发生过什么,他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只要她留下来……什么都行。 楚漓的右手在他的真气活络之下,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现在只觉得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啃咬一样,又酸又刺痛,但是终于能动了。 挣脱开他的手,带着讽刺的意味望着他。 “那如果你一直都找不到这个办法呢?我要一直跟你维持着这种关系?莫秀容跟你有名分而我跟你没有,我要是继续和你在一起,那就是跟外室差不多,比妾都不如!” 聿凛眉头一蹙,刚要开口说话,楚漓又继续说了下去。 “而且就算你能解决这件事情,名分上恢复到没有别的女人,我现在也不乐意再嫁给你。违背承诺强行把我从东仪带到这里来,又关着我不让我离开,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生气?这笔账还没有算,凭什么我就应该原谅你?” 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男人用强硬手段逼迫女人,不管是在什么事情上面。打她一棒子又给她一个甜枣,觉得她就应该会屁颠屁颠地凑上去?凭什么? 第126章 要进宫只能假扮成太监 聿凛蹙眉,眼中露出深深的无奈之色。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留下来?” “你先让我离开!”楚漓怒道,“不准再跟着我限制我的自由,做到了这一点,我再考虑之后的事情!” “不可能。” 聿凛断然拒绝。她上次离开的时候就抱着不打算再让他找到的心思,现在闹成这样,她一走恐怕就再也不会回来。更何况她根本没有要忠于他的意思,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跟其他男人卿卿我我,他绝对无法再容忍。 楚漓冷笑:“那你的意思是,就算我永远也不原谅你,你宁愿跟我关系彻底破裂,也要继续把我困在这里?” 聿凛闭了片刻眼睛,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转身走了出去。 竟是默认了楚漓的话。 楚漓怒气冲天地朝他追过去,他已经把房间门关了起来,把她一腔的怒火都堵在那扇紧闭的门前。 “你……” 楚漓气得重重地在门上又拍又捶:“……放我出去!” 外面传来剑衣无奈的声音:“太子妃,您这样是没有用的,殿下不可能放您走……要不我叫殿下回来,您再跟殿下好好谈谈?” “我跟他已经谈崩了,还谈个屁!……不放我出去是吧?行,我自己想办法出去!” 楚漓点燃了桌上的油灯,把灯油全部泼到最容易燃烧的床铺上和幔帐上,然后又点燃了幔帐。火焰一下子呼啦啦地沿着幔帐翻卷上去,烧着了整张床铺。 外面的剑衣早就有所防备,听见里面起火的声音,不得不立刻打开房门进来。楚漓躲在门边,抓准空档往外冲去,然而她的身手本来就只能算一般,哪里是武功一流的剑衣等侍卫的对手,后面的一个侍卫一下子就拦住了她。 侍卫自然不敢对她动粗,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再次点了她的穴道。 “剑衣大人,这……” 剑衣无比头疼地摆手:“去请示殿下,殿下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 东仪边境,燕州城。 深夜时分,绮里晔披了一身黑色云丝锦缎翻火狐皮毛的斗篷,正站在沙盘前面低头凝思。那张妖冶艳绝的面容上隐有苍白之色,一双凤眸微微发红,眼下有淡淡的阴影,显然是长时间没有睡好。 眼尾的那一抹绯红色看过去深邃幽暗,丝毫不见轻佻的邪魅,却像是染了浓重的鲜血一般,魔气沉沉。 这几日来,随着东仪军队的进攻,燕州城附近局势激烈紧张,接连几天几夜战事不断。战况随时需要指挥,不仅是东仪将士们,绮里晔也没有时间休息。 房间外面有一个士兵敲门进来禀报:“皇上,岑山诡医和伽印王已经到燕州城内了。” 几天前从南疆那边传信过来,晏染和夙沙羽正在赶往燕州,现在来得比预料的还早了一些。 绮里晔放下手中的一个战马模型,转过身来。 “请他们上城楼,去通知柳长亭一声,让他也过来。” 晏染和夙沙羽是一路从南疆日夜兼程地赶过来的,两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晏染本来没太大必要过来,但他担心水濯缨,还是也来了,正合了夙沙羽的意。 “你那边怎么说?”绮里晔问柳长亭。 “言皇后可以带一个人进宫。”柳长亭说,“不过恐怕需要委屈一下伽印王。” 夙沙羽眉心一跳:“怎么委屈?” 柳长亭望了他一眼,似乎是也有点不太好开口:“言皇后不可能带男子进宫,伽印王身形魁梧,不容易扮成女子,也很容易被识破。要进宫只能假扮成……太监。” 夙沙羽:“……” 绮里晔之前也料到了,言皇后就算能带人进宫,要么带女子进去,要么带太监进去,正常男子肯定是带不了的。夙沙羽的个子太高,肩宽背阔,不是那种纤弱的体型,一看就是男人,除非会传说中的缩骨术,否则怎么也不可能易容成宫女。 “当然也不是真太监。”柳长亭硬着头皮说,“我这里有一种练功法门,可以……咳,缩阳入腹。不过伽印王放心,这只是暂时的,停止练功之后就会慢慢恢复成原样。言皇后带人进西陵皇宫的时候,会有一次检查,到时候伽印王只要说自己是……天阉之身,就可以了。” 夙沙羽:“……” 绮里晔和柳长亭脑后都是一滴汗水落下来。没有哪个正常男人会乐意去修炼这种邪门功法,哪怕只是暂时的,这心理阴影也已经足够大了。而且还要对别人宣称自己是天阉之身,一般男人只要想想这几个字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更何况是说出口。 夙沙羽一手捂着自己的额头:“容我回去想想,很快就回来给你们回复……” 说完便硬拉着晏染走出了房间,到城楼上面的角落里,晏染挣脱开他的手:“你把我拉出来干什么?” 他离开崇安之后,估计是没过多长时间就被夙沙羽跟了上来,几个月里一路跟着他走遍中原,最后回到南疆海岸边,遇到了接到消息在那里等着他的“雀网”部众,然后才把夙沙羽给叫出来。 当时夙沙羽已经偷偷潜到了他出海去海岛的大船上,估计是想随船一起跟到海岛上,到那时候就算暴露出来,想要把人送走也没那么容易了。 水濯缨需要夙沙羽,晏染这种时候本来也没工夫跟夙沙羽计较,本来实在不想再被夙沙羽缠着,想威胁夙沙羽去燕州那边。奈何夙沙羽根本不肯,只有他也一起跟过来,才肯帮这个忙。晏染最后实在是被他磨得没了脾气,自己也担心水濯缨,只好也跟了过来。 夙沙羽仍然抓着晏染不放:“你答应之后不再甩开我,我就帮他们这个忙。” 他又不欠水濯缨和绮里晔多少,如果不是什么为难事情的话,看在晏染的份上,随手能帮的肯定会帮。 但眼下这个事……实在是太坑爹了。不趁机收点好处的话,他觉得他真没有那个动力去做这种事情。 晏染:“……为什么要把我扯进来?” 夙沙羽:“你不是东仪皇后的朋友么?你忍心对她的危险袖手旁观?” 晏染:“需要帮忙的不是你么!” 夙沙羽:“我又不是她的朋友,也不欠她什么,有足够的理由我才会帮这个忙。” 晏染也忍不住捂住自己的额头,终于明白过来这人说来说去不为别的,就是在趁着这个机会敲诈他。 “好,你够狠……我答应你一个月之内不甩开你就是。”反正夙沙羽这一趟进宫,肯定也要相当长一段时间了。 “三年。” “不可能!最多三个月!” “一年。” “半年!” “半年就半年吧。”夙沙羽眼中含笑,“半年内我跟着你,你不但不能甩开我,也不能生气。” 晏染揉着眉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幼稚的讨价还价。他要生气的话,早在发现夙沙羽偷偷跟着自己的时候就已经生气了,但那个时候他意外地发现,他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奈感,仿佛早就知道自己没那么容易甩开眼前这个人一样。 面对着这个跟过去截然不同但是又没有改变,似是熟悉似是陌生的夙沙羽的时候,他越来越少想起以前那些往事,有时候甚至要刻意提醒自己才能想得起来,像是他也跟着夙沙羽一起失忆了。 这真不是什么好现象。 …… 西陵,皇宫,御花园。 水濯缨披着一件厚茸茸的白地云水妆花缎镶毛披风,手里抱着一个精致的暖手小炉,坐在临湖的长廊边上,望着已经结冰的湖水发呆。 她的周围围了足有十来个宫女嬷嬷,其他地方没有出现的暗卫还不知道有多少,把她团团簇拥在中间,但又有一段距离,不至于感觉被围在里面连气都透不过来。 这时候已经是正月中旬,虽然西陵已经不再下雪了,外面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冷的。西陵的御医给水濯缨看过身子,预计她会在二月初生产,所以现在水濯缨会经常在御花园里面散步走动,对之后生孩子有帮助。 即墨缺还在上早朝没有回来,他不在的时候,水濯缨基本上都是这种神情恍惚目光空洞的样子,呆呆地坐在那里,像是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一样。如果即墨缺没回来或者旁边人不叫她,她能在那里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不说话也不动。 御花园另一边,一个身穿西陵皇后的正紫色华服,头上带着九尾凤钗,容貌文秀举止端庄的女子,带着两名宫女和一名太监走了过来。正是言子衿。 言子衿朝这边走来,还没到水濯缨的近处,一个嬷嬷就远远地拦住了她:“皇后娘娘,请留步。” 这位皇后娘娘如今在宫中地位尴尬,但宫中所有妃嫔都尴尬,那便也不多她一个人,而且即墨缺并没有废除她皇后之位的意思,宫人们对言子衿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 言子衿微微一笑。 “本宫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过去陪这位姐姐坐坐。你看你们一群人把她团团围在中间,跟看守囚犯似的,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看着怪孤单的。” 言子衿平日里为人温和,对宫里的下人们也颇为和善,那嬷嬷对她倒是客客气气,摇头道:“不是奴婢要阻拦皇后娘娘,是皇上不让任何人轻易靠近夫人,奴婢也没这个胆子放您过去啊。” 言子衿似是觉得十分好笑:“你们周围这么多人围着,本宫难道还能在你们的眼皮子底下,把夫人怎么样了不成?” 那嬷嬷还想说话,言子衿靠近她一步,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她的手中塞了一个成色极好的羊脂白玉镯子,压低声音。 “嬷嬷也知道,如今皇上只宠爱这位夫人,已经大半个月没来过本宫这里了。本宫要是能跟夫人走近一些,至少有机会见到皇上,说不定还能学到一些讨皇上喜欢的办法。不然的话,本宫可是跟在冷宫里差不多了。” 那嬷嬷顿时了然。同时也有些惊讶。这位皇后娘娘以前不争不抢不声不响的,老实得跟个木头人一样,没想到倒是个有心思的。 其他的妃嫔失了宠,虽然会抱怨,但也就只是空抱怨而已。皇上不理会她们,她们又根本没那个胆子和本事对夫人下手,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后娘娘就聪明得多,拉不回皇上,但可以先去接近这位最受皇上宠爱的夫人。多向夫人示好,不但能给皇上留下好印象,也多了在皇上跟前露脸的机会,总比一个人冷冷清清被困在自己宫中要好得多。 “只是……” 那嬷嬷还在犹豫,言子衿又压低声音道:“听说白霜被荣熹宫的庞公公看上,如今正不堪其扰,嬷嬷若是帮行了这个方便,本宫保证庞公公碰不了白霜一根手指头。” 白霜是那嬷嬷唯一的女儿,哪个当娘亲的愿意自己的亲生女儿被一个老太监逼着对食,那嬷嬷一听之下,顿时动摇了。 言子衿再加一把火:“嬷嬷放心,要是皇上看到了,本宫自会应对,不会让嬷嬷和其他人受牵连的。” 那嬷嬷一想,言子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出身来历全都清清白白的,又不是那些杂七杂八的人,皇上自己本身对她也没什么提防。周围这么多高手看着,就算她想干什么,也根本没有那个机会。 让开了一步:“还请皇后娘娘不要离夫人太近,还有,跟着您的这三位不能过来。” 言子衿便走了过去,她带来的两个宫女和那个太监,都被拦在几丈开外。 水濯缨附近又有一个暗卫从水榭屋顶上落下来,那嬷嬷上前去拉着暗卫,悄悄地说了半天,暗卫这才总算也让开了。 言子衿果然没有离水濯缨太近,在距离她一丈左右的地方坐下了,微笑道:“夫人可还记得我?” 水濯缨茫然地望着她,目光恍恍惚惚的,看了半天才终于想起来:“我好像在乌坦见过你,你是他的皇后?” 言子衿点头:“是。” 水濯缨空洞的眼神里面,很迟钝地缓缓露出一种敌意来:“他是皇上,你是皇后,那你才是他的正妻?” “不。”言子衿摇摇头,“在皇上眼里,夫人才是真正的正妻。我没有资格跟夫人争皇上,也不会跟夫人争皇上,请夫人放心。” 水濯缨这才弯出一个像是笼罩着雾气一样朦胧不清的笑容:“那就好。” 言子衿就这么在那里轻轻慢慢地跟水濯缨随意闲聊。平时即墨缺去上朝的时候,水濯缨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周围围着一群虎视眈眈盯着她的宫女侍卫,不管是不是个清醒的人,都不会喜欢这种感觉。现在来了个言子衿跟她说话,她虽然也是一副恍惚茫然心不在焉的样子,但至少没有表现出对言子衿的反感。 说到一半的时候,水濯缨望向那些宫女后面的远处,突然目光一亮,站起身来,欢快地朝那边奔了过去。 “夫人小心!” 一大群宫女们连忙紧跟在水濯缨的后面,那边走过来的正是刚刚下朝回来的即墨缺,还没有换下一身正紫色的皇袍,对着水濯缨张开双手,小心翼翼地把扑过来的她接进怀里。 “别这么跑。” 他宠溺地揉揉水濯缨的头发,又摸了摸她圆滚滚隆起的肚子,声音温柔。 “我就在这里,又不会躲开,你都快要生了,要是不小心动到肚子怎么办?” 第127章 你才是我真正的皇后(1更) 水濯缨扑在他的怀里,被他抱着,带着一种朦朦胧胧的笑意抬起头来看他。 “不会的,不是有你接着我么?” 即墨缺也笑了。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全是春水秋月般的温柔之意,溶溶浸染开来,直渗透到眼底最深处,在冬日里仿佛能融化满园的冰雪。被笼罩在这柔和宠溺的笑意中,就像是被笼罩在和煦的三月初阳之下,全身都是温暖的。 “是,我会接着你的。” 他揽着水濯缨,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见了远处坐在长廊里面的言子衿。 “皇后怎么会在这里?” 即墨缺面容上的笑意幅度不变,看过也仍然像之前一样温和,然而那种深至眼底的温柔和暖意,只有他看着水濯缨的时候才会有,一转向别人,就立刻消散了下去。 言子衿早就站起来,对即墨缺福身行了一礼。 “皇上恕罪,臣妾并无他意,只是看夫人一个人枯坐在这里无趣,所以上来攀谈了几句。” 即墨缺的目光从周围那些宫女嬷嬷们身上一个个扫过去,尽管并未露出什么怒意,但所有被他看到的人却是下意识地齐齐倒退了一步,全身发凉,背上顷刻间冒出一层冷汗来。 水濯缨在他怀里睁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抬头望着他,他低下头来,柔声问道:“缨儿,你觉得皇后怎么样?” “还好……”水濯缨懵懵懂懂地说,“她说我才是你真正的皇后,她不会跟我抢你,所以我不讨厌她……” 即墨缺又笑了起来,摸摸她的脑袋:“她说得对,你才是我真正的皇后。” 他就当着一身皇后华服的言子衿的面说这句话,言子衿也只是柔顺地低着头,一言不发,没有露出半点幽怨不忿之色。 即墨缺望着言子衿,淡淡道:“既然缨儿愿意跟皇后说话,朕上朝的时候,皇后可以陪一陪缨儿,以免缨儿日长无聊。仅限于此而已,其他的时候,朕还是不希望任何人跟缨儿走得太近。” 言子衿的头垂得更低:“是,臣妾谨遵皇上之意。” “回端华宫吧,午膳的时辰也快到了,” 即墨缺带着水濯缨,转身从长廊前离开,走过言子衿带来的那两个宫女和一个太监的时候,目光落到了那太监的身上。 这太监个子十分高大,容貌还算周正,男子气息颇重,看过去不像是在宫里混久的太监,没有那种不阴不阳的圆滑感觉, “皇后身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太监?”即墨缺缓缓地转头望向言子衿,“朕怎么不知道?” “回皇上,这是臣妾娘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之前来投靠臣妾的娘家。”言子衿低头说,“因为他……天生有缺陷,臣妾便带他进了宫,也算是正得所用。” 即墨缺的目光在那太监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没说什么,带着水濯缨继续往前走去。 …… 北晋,邺都,太子府。 “殿下,太子妃已经被我们带回来了。” 剑衣一脸头疼之色地对刚刚赶回来的聿凛禀报。他后面站着三五个侍卫,押着一个穿了身厨房里烧火丫头穿的粗布衣裳的女子,女子脸上全是黑煤灰,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冷冰冰地望着聿凛。 聿凛走上前去,俯视着她:“你逃不掉的。” 楚漓冷笑:“一次逃不出去,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一千次。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总有一天会逃出去。” 后面的剑衣只觉得更加头疼。 太子妃自从被关在太子府里面以来,已经数不清逃过多少次了。她虽然性子烈,并不是那种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无脑女子,也不寻死觅活大吵大闹,但就是能折腾出几百种花样来逃跑。 殿下不可能真的拿她来当囚犯对待,天天绑着她或者点着她的穴道,最多只是软禁而已。但这个软禁就软禁得极为艰难。 她在里头提出什么要求,非得要这个要那个,他们这些侍卫不可能装作没听见;她嚷嚷着自己有个头疼脑热,不管是不是真的,他们也不可能不理。就这中间一来二去,没法一直把她好好关在房间里,她能找到无数的机会往外逃。 殿下有繁重的政务在身,不可能天天守在她这里,只苦了他们这些看守她的侍卫,被她折腾得苦不堪言。不敢把她怎么样,但是又要百般防备着她逃跑,天天应付她一个比一个稀奇古怪的花招诡计,日夜不得安宁。 聿凛淡淡道:“一千次一万次都好,你能逃一辈子,我便看着你一辈子。我自然不会杀你,但你即便死,也只能死在我的身边。” 楚漓咬牙切齿,刚要说话,聿凛走过来牵住她的手,她死命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一巴掌朝着他挥过去,这一只手的手腕也被他抓住了。 “乖一点。”聿凛说,“跟我进一趟皇宫。” 楚漓又是一脚朝他踹过去:“乖你妹!” 聿凛的长腿轻轻巧巧地一伸,便卡住了她的腿,带着她身子一转,把她整个人压在檐廊下的一根柱子上。 “今天是除夕,我们必须进一趟皇宫,见见我母妃。要么你自己跟着我去,要么我封了你的穴道带着你去。” 聿凛、楚漓和莫秀容之间的事情,聿凛是全部瞒着齐妃的,只让齐妃安心养病。齐妃性子太软,要是让她知道,她的病给聿凛楚漓带来了这么大影响的话,她肯定要愧疚自责胡思乱想,身体情况只会更糟。 包括这次楚漓跟聿凛和离的事情,外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全城皆知,但齐妃在深宫里面养病,一步也不走出去,她本身就不是个喜欢听八卦的人,聿凛在皇宫里面下了死令,严禁宫人泄露,所以齐妃现在还对聿凛和楚漓和离的事情一无所知。 楚漓以前隔三差五就会来看齐妃,现在大半个月都没进过宫,聿凛跟齐妃说的是他们之间闹了不小的别扭,现在还在冷战,连带着皇宫也不进来了。 这要是换了别的婆婆,肯定容不下气性这么大的媳妇,但聿凛很了解齐妃,齐妃果然并没有介意,还让他多哄着点楚漓,当男人的心胸宽广一点,退一步便退一步,夫妻哪有隔夜的仇。 但不管夫妻两人关系怎么不好,这大过年的,总要按着规矩进宫一次,哪怕露个脸也好,不然就太不正常了,齐妃就算再傻,也会觉得不对劲。 楚漓这才恍然惊觉,今天竟然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她被聿凛抓回到北晋来的时候,小年已过,这几天她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逃跑,几乎没有了时间概念,根本没去注意是什么日子。 两个主子闹得这么僵,太子府里面要么像是笼罩着一层黑云和寒冰,要么就是像刚刚打翻了火药桶一样,鸡飞狗跳。在这种差得不能再差的气氛下,也没有下人还敢触这个霉头,去张灯结彩地为过年做布置,以至于楚漓都不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 “我不去!”楚漓恨恨地瞪着聿凛,“我现在又不是你的太子妃,凭什么还要像夫妻一样跟你一起进宫?” “你就当是为了母妃。”聿凛的语气低软下来,带着几分微弱的恳求意味,“我们的事情,母妃全然不知情,她的身体这一年下来本就虚弱,经不起再因为我们而焦心耗神。要是被她知道我们因为她的病而和离的话……” 楚漓不说话了。她跟聿凛之间现在真的是不共戴天水火不容,但齐妃是无辜的,甚至也是个受害者,她怎么迁怒也迁怒不到齐妃的身上去。 而且她跟聿凛成亲这一年以来,和齐妃相处得不错,齐妃对她也颇为疼爱。怎么说都有这一段相处的情分在,她对聿凛是恨不得他滚得越远越好,对齐妃却有些硬不下心肠来。 更重要的是,她现在一直被困在太子府里面,太子府中层层看守包围,每次逃跑连这院子的院墙都逃不出去。要是能出太子府的话,人在外面,逃跑起来兴许能更容易一些,从皇宫里回太子府的那一段路上就有机会。 她咬着嘴唇,像是犹豫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应下来。 “好,我就去这一次。” 虽说答应了,她也没给聿凛什么好脸色。两人一同进宫,一路上她就跟一具冰雕一样坐在马车里,距离聿凛远远的,正眼都不看他一下。 到了齐妃居住的玉漱宫中,两人一起走进大门,正碰到一个披着灰鼠斗篷的女子从里面出来。 那女子应该只是二八年华,却穿了一身暗淡老气的深色衣裙,也没有带任何首饰,一张面容本来长得十分秀美,现在看过去却像是一朵在黑暗中长时间不见天日的花,已经干枯萎缩下去,憔悴不堪,没有一点颜色。 她的前面和后面各自紧紧跟着两个护卫,面若冰霜,像是押着犯人一样,带着她往玉漱宫外面走去。 楚漓在看到莫秀容的时候,一股火气顿时冒了上来。 她上次见到莫秀容也是在玉漱宫中,那时候她还根不知道莫秀容是聿凛侧妃的事情,只以为莫秀容是因为坏了名节而落得这个样子,还有些怜悯莫秀容。 后来知道的时候,她失望和伤心的重点都在聿凛纳了侧妃却瞒着她大半年上面。这大半年内聿凛肯定已经在莫秀容身上想过无数方法,都无济于事,她就算去找莫秀容撕逼也没用。 但是现在见到莫秀容,她肯定还是愤怒的。 就是这个女人不要脸地插在了她和聿凛中间,用卑劣的手段,拿齐妃的性命来威胁聿凛。她和聿凛关系的破裂,这一切矛盾的起源,都是因为莫秀容。 莫秀容今天正好进宫给齐妃针灸,突然在这里见到楚漓,也是惊讶不已。 聿凛上次不是说楚漓已经知道她是他侧妃的事情了么?那他们应该已经分开了才对,为什么楚漓还会以太子妃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楚漓冷笑一声。 “莫侧妃,你现在还是太子的侧妃,我没叫错吧?” 楚漓身上的火气和杀气实在是太盛,莫秀容整个人一缩,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了一步。 聿凛性情冷静沉稳,即便是对她最愤怒最仇恨的时候,也能控制得住自己,不会因为一时冲动就对她做什么。但楚漓不一样,她以前在宫中见过楚漓那么多次,看得出楚漓是个火爆的烈性子。她跟楚漓可以算是仇人,楚漓在这里一见到她,肯定是恨不得掐死她。 第128章 内应非内应(2更) “太子殿下。”楚漓带着一脸讽刺的意味,朝聿凛转过身来,“现在时辰还早,应该不急着进去见齐妃娘娘吧?” 聿凛眉心一蹙。楚漓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招惹了她的人她从来没有一声不吭地放过的道理,之前没去找莫秀容算账,那是因为她没有那个心情。现在都这么当面碰上了,自然别不用指望她会当做没看见一样,就这么放莫秀容走过去。 他自己不敢动莫秀容,生怕她有个万一,就无法给齐妃针灸,但现在却不能护着莫秀容,不准楚漓动她。楚漓本来就已经憋了一肚子的气,能在莫秀容身上发泄出来也好。 楚漓虽然心大,毕竟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的人,应该也不会把莫秀容怎么样,最多是羞辱痛骂她一顿而已,那就让她去骂好了。 “不急。”聿凛给了她一个让她随意的眼神,“太子妃如果有话要跟莫家大小姐说的话,尽可以说完了再进去。” 莫秀容是聿凛侧妃的事情虽然被楚漓知道了,但聿凛拦截控制住了消息,还是没有在外面公开出去。不管在宫中还是在莫秀容住的宅子里面,所有人对莫秀容的称呼还是莫家大小姐,并不承认她是太子侧妃。 楚漓跟聿凛已经和离,但聿凛对她的称呼还是太子妃;莫秀容在皇家玉牒上有着聿凛侧妃的名分,但聿凛还是叫她为莫家大小姐。 楚漓哼了一声,对莫秀容道:“莫侧妃,我们也有段时间没见了,一起谈谈心如何?” 莫秀容有些害怕,但她也知道她是没有权利拒绝的。不过齐妃如今还是要靠着她来治疗,她容不得出一点差错,楚漓肯定不敢真的把她怎么样。 “不介意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楚漓不由分说,带着莫秀容往玉漱宫里面的花园角落走去。她本来是恨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莫秀容骂个狗血淋头,让这个不要脸的小三无地自容,但这样一来被聿凛听在耳中,就显得她还是在乎和聿凛的关系。她一点都不想让聿凛有这种感觉。 玉漱宫规模很大,花园角落里是一大片假山,离门口有一段距离,又有假山挡着,在这里说话那边是看不到也听不到的。 楚漓大剌剌地在假山中的一座小亭子里坐下了,莫秀容哪里敢坐,只能低着头站在她的面前。 “太子妃……” 她才怯怯弱弱地说了这一句,就被楚漓冷冷截断:“我已经跟聿凛和离了,不要叫我太子妃。” 莫秀容低着头:“是。” “你是有多喜欢聿凛?”楚漓讥讽地望着她,“喜欢到这么自轻自贱,不惜用这种手段,也要嫁给他当一个有名无实的侧妃?” 莫秀容还是默默低着头不说话。楚漓把她叫过来,反正打不得杀不得,不管什么样的斥责辱骂,她受着便是了。 从一开始的时候,她就做好了这种准备,怎么骂她都是她应得的。而且楚漓骂得也没错,就是她自轻自贱,不择手段。 只是她现在已经泥潭深陷,没有了退路。 楚漓本来想的是只要莫秀容敢顶一句嘴,她就能十倍骂回去,骂到她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但是看着莫秀容这种老老实实低头不语,像是锯嘴葫芦一般的模样,又感觉是另外一种气不打一处来的恼火。 刚要继续怒斥下去,突然听到背后似乎有轻微的响动传来,莫秀容睁大眼睛望着她的身后,一脸惊骇之色。 楚漓猛然转过身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情况,眼前便是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恍恍惚惚,那感觉像是要晕过去又不是晕过去。 视野中的景物全部模糊成一团,耳中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脑海里面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坐着还是站着还是躺着,所有的感知能力仿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种状态在她的感觉里仿佛只是持续了一眨眼的时间,然后便被耳边传来的一阵嘈杂的声音慢慢拉回了神智,有人正在用极其急切的语气,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并且摇晃着她的肩膀。 “楚漓!醒醒!……楚漓!” 楚漓眼前的影像慢慢地清晰起来,视野中是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正带着焦急的神色俯视着她。 她脑子里晕乎乎的,像是刚刚从一场极深的沉睡中醒过来一样,半天反应不过来。第一个感觉就是脖颈上一阵疼痛,像是被谁掐过喉咙一样。 然后才去看面前那张俊美面容,等到终于认清楚那是聿凛时,下意识地便伸手出去想要推开他,并且往后退去。 “小心!” 聿凛一把拉住她。楚漓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不在亭子中央的石桌旁边,而是到了亭子边缘。亭子是临水而建的,在玉漱宫里的一片池塘上面,她的脚下就是冬日里已经结冰的水面。只是那冰面上破出了一个大窟窿。 “怎么回事?” 楚漓还是感觉一片茫然混乱。刚才发生了什么? 聿凛定定地望着她,没有回答,那脸色十分怪异。 楚漓下意识地感觉不对劲,这时候她的视野已经清晰了起来,朝四周望去,周围全是聿凛的护卫,像是刚刚出了什么大事。 “莫秀容呢?” 她突然发现没有看到莫秀容,询问地看向聿凛,聿凛把目光转到了亭子下面的池塘岸边。 楚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倒抽一口冷气。 池塘岸边,全身湿透的莫秀容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两个护卫刚刚把她从冰面上被砸出来的窟窿里面捞出来,拖到岸上。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睛是睁着的,直直仰望着天空,喉咙上深深地插着一根簪子,在身上浸泅开一大片模糊的血色,很显然已经死了。 那根簪子正是楚漓进宫时头上戴的。 …… 西陵,皇宫,端华宫。 已是深夜时分,水濯缨就寝的隔壁房间里灯火明亮,即墨缺披了一身暗紫色锦袍,坐在桌前看奏折。 只要水濯缨醒着的时候,即墨缺一般都在她身边陪着她。不过这个时辰水濯缨已经睡下了,他有的时候没那么早睡,为了不打扰她睡觉,便会到别的地方处理政务,但总归还是在她的隔壁房间。 外面传来极轻的敲门声,即墨缺随身伺候的太监小鸣子走了进来,压低声音道:“皇上,皇后娘娘想见您。” 即墨缺待在水濯缨这里的时候,皇宫里那些妃嫔们都很识相,从来没有敢找上门来求见的,言皇后这倒是第一个。但她说有急事要禀报皇上,现在即墨缺又没有陪在水濯缨身边,宫人们还是进来通报一声,见不见那就要看即墨缺了。 出乎意料的是,即墨缺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站起身来。 “让她进来,去侧厅。” 即墨缺到侧厅的时候,言子衿已经等在那里,对他盈盈行了一礼。 “臣妾本不该在深夜打扰皇上,但皇上除了上朝,只有这时候不陪着夫人,而且臣妾有要事必须禀报皇上,望皇上恕罪。” 即墨缺平和地望着她,像是早就已经猜到她会说什么,只是等着她开口而已。 “无妨,你说。” 言子衿低下头。 “臣妾罪该万死,今天臣妾带进宫里来的那个太监,其实是东仪皇帝和五湖山庄庄主那边派过来的伽印族王族人,可以解开夫人身上的迷情幻术。臣妾在五湖山庄庄主的逼迫下,不得不带了此人进宫,但臣妾不愿意隐瞒和背叛皇上,所以特此来向皇上坦白。” 第129章 重重圈套(1更) 即墨缺仍然一脸平静,听言子衿全部说完之后,才笑了一笑。 “皇后愿意主动来向朕坦白,朕甚感欣慰。皇后可否再告诉朕,五湖山庄庄主是用什么来威胁的皇后?” 言子衿低着头,停顿了一下,才低声道:“臣妾……在进宫之前曾经失手误杀了臣妾的妹妹,没有被人发现,但是被五湖山庄庄主查了出来。” 言子衿是言家的嫡长女,但是无论容貌才情,都比嫡次女言子悠要逊色。言子悠在盛京名头更响,在言家更受宠爱,因而显得比言子衿耀眼许多。 即墨缺选皇后的时候,本来对言家姐妹都有意,但就在选后之前,言子悠在言府中意外身亡,这个皇后的位置便落到了言家唯一的嫡女言子衿身上。 言子悠出色受宠,性情自然也飞扬跋扈些,两姐妹并不和睦。言子衿当时确实只是和言子悠起了争执,一时失手导致言子悠身亡,但这事一旦说出去的话,没人会相信她是不小心的,只会认为她是恶毒地害死亲妹,抢夺皇后的位置。那她也就完了。 柳长亭手里握着她杀人的证据,告诉言子衿的时候,她已经被选为皇后,只待进宫,无路可退。她知道自己这个皇后当得如履薄冰,随时有可能会摔进无底深渊之中,所以也比其他任何人更没有奢望。 即墨缺温和的笑意丝毫不变:“看来朕原先对皇后的了解还远远不够,皇后和朕印象中相比……相去甚远。” 言子衿在外的名声一直是端庄贤淑,文静柔婉的大家闺秀,现在看来,在争执中失手误杀自己的亲妹,还能瞒着这件事进宫当了这么长时间的皇后,这也绝不是什么善茬。 言子衿跪了下来:“臣妾杀人在先,后又将外敌带入皇宫中,罪该万死,任凭皇上处置。” 即墨缺没有动,只是目光深邃地盯着她。 “看皇后的样子,并不是来任凭朕处置,而是来向朕投诚的吧?” 来自首任凭处置的,那应该是心如死灰,不抱着能活命的期望,根本不是言子衿现在的样子。 言子衿微微一惊,抬头望向即墨缺:“皇上……” “皇后放心。”即墨缺平和地说,“朕并没有说你不能向朕投诚,朕处置了你,除了得到一具尸体以外毫无意义,但你还有别的用处。” 言子衿再次低下头:“臣妾听凭皇上吩咐。” “暂时不需要你做什么。”即墨缺道,“你只要一切照常即可。” 这时,房间外面又有宫人敲门:“皇上,人带来了。” 即墨缺道:“进来。” 两个侍卫带着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进来,那人毫无生气地软绵绵挂着,嘴角流下一道黑血,却是一具显然已经死亡的尸体,只有面色仍旧如常。 言子衿往后退了一步,脸色隐隐有些发白。除了看见死人的恐惧以外,更多的还是对于即墨缺的惊骇。 原来在她来向即墨缺坦白之前,他早就已经怀疑上了她带进来的这个假扮成太监的伽印族人,如果她没有自首的话,现在必定也是一并被问罪的下场。 “属下无能。”两个侍卫在即墨缺面前跪下,“赶过去的时候,此人早就已经在自己的住处服毒自杀。” “倒是个反应快的。”即墨缺望着那具尸体的面容,“把他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来。” 侍卫上去揭下了那人脸上的一层薄薄人皮,露出下面的真面目。是一张俊美的面容,五官极有立体感,肤色比中原人稍微深一些,脸上有一道斜跨过大半张面容的细长疤痕。 即墨缺转向言子衿:“这是不是你带进来的那个人?” 言子衿不敢细看那张惨白发青的死人脸,点了点头:“是,五湖山庄庄主把这个人带来的时候,臣妾见过一次他的真容,就是这个人。” 即墨缺摆了摆手:“把尸体处理掉。在宫里另外找一个跟这人身形相仿,容貌也合适的侍卫或者太监,带上这张人皮面具,扮作这个人。” 言子衿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皇上是想让东仪皇帝和五湖山庄庄主那边仍然以为他们的人还在宫中?” “对。”即墨缺说,“这段时间里,你多带着假扮者去跟缨儿说话,靠得近一些也无妨,东仪皇帝和五湖山庄庄主在皇宫中都有眼线,会以为缨儿的幻术已经在解除。” 言子衿不说话了。那边以为水濯缨已经清醒过来,而实际上她仍然处于幻术当中,那么如果即墨缺借着她的名义传消息出去,东仪皇帝和五湖山庄庄主就会信以为真。这显然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一并对付那两人。 不过后面的计策即墨缺肯定不会告诉她,她也就识相地不再问。 …… 北晋,邺都皇宫,玉漱宫。 楚漓不顾聿凛的阻拦,跌跌撞撞地从亭子上冲到下面池塘岸边,在近处看清了插在莫秀容喉咙上的那根赤金镶嵌碧玺簪子。 那的确是她的簪子。她不喜欢在头上带太多首饰,簪子发钗一般只用单独一根,这一根便比一般簪子长些重些,否则压不住。 金簪簪尾锋利,用来扎进人柔软的脖颈绰绰有余,正刺破了大动脉和气管。莫秀容满身淡红色的血水,在寒冬腊月冰冷的空气里,很快便凝结出一层薄薄的血冰来。 楚漓微微颤抖着,回头望向后面跟着她下来的聿凛。 “我……不是我杀的她……”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眼前这一切迹象,都很明显地昭示着,莫秀容就是她杀的。 是她把莫秀容单独带到了这边来,而且还是一副要对莫秀容兴师问罪的架势,完全有这个杀人动机。即便她本意不想杀人,在争执中两人扭打了起来,扭打中她抽出自己的发簪,下重手扎进了莫秀容的喉咙杀死莫秀容,这也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唯一一点就是刚才众人赶过来时,她是神志不清的。但她的脖颈上有被掐过的痕迹,衣服头发散乱不堪,也可以理解成她是在打斗中被莫秀容弄晕了过去。 聿凛脸色很沉,紧蹙眉头望着楚漓。 他在玉漱宫门口等了足有半个时辰,还是没等到楚漓回来,觉得不对劲,走过去也没有听到楚漓和莫秀容说话的声音。到了亭子里一看,才发现楚漓倒在亭子临水一面的边缘,而莫秀容已经落进了池塘里面。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不是我杀了她……” 楚漓又是恐慌又是害怕,声音里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她以前也没少见过死人的场面,但看着别人杀人,跟自己可能刚刚亲手杀了一个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就算莫秀容死了没什么,但她一死,就意味着齐妃的病没有人治疗,最后也要跟着死。 “先别怕。”聿凛沉声说,“你冷静下来,把事情如实说一遍。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楚漓的声音还在抖,“我把莫秀容带到这个亭子里来,只说了一两句话,听到后面有响动传来,莫秀容一脸惊骇地盯着我的背后看,我一回头,就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什么都不知道了,刚刚你叫我的时候才清醒过来……” 从莫秀容看着她背后的反应来看,她背后十有八九是出现了其他人,就是这个人袭击了她,杀了莫秀容,并且制造出是她在打斗中杀害莫秀容的假象,把杀人的罪名栽赃到她的身上。 然而这终究只是她自己的一面之词,聿凛会不会相信她,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第130章 我相信不是你杀了她(2更) 聿凛深深地望着楚漓,一双瞳眸像是黑暗的深海,里面有无数股汹涌的暗流正在交织涌动,最终还是全部沉了下去,海面上恢复一片平静。也不知那些暗流是真正地平息了,还是只是被他强压下去,消失到了更深的地方。 他沉声开口道:“我相信不是你杀了她。” 有证据,有动机,有合理的案情,但他还是相信并不是楚漓杀了莫秀容,至少的确不是在她有意识的情况下。 楚漓知道莫秀容对齐妃的重要性,即便她再愤怒再冲动,也不会对莫秀容起杀心。她不动手的话,莫秀容更不会先动手,她们两人根本就不会打起来。 而且,楚漓属于那种不会撒谎也不屑于撒谎的性格,尤其在这种事上面,她会光明正大地站出来说就是我杀的怎么样,而不会编造谎言来推卸责任。 倘若聿凛不知道那个幕后者,大约还会怀疑楚漓,但她所说的也是合理的。刚刚出现在她身后的,很可能就是幕后者或者派来的人,杀了莫秀容,栽赃到楚漓身上,然后间接导致齐妃病发身亡。那么聿凛和楚漓之间的裂痕必然会变得更大,正合了幕后者想要拆散他们两人的目的。 楚漓微微睁大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望着聿凛。 她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聿凛还会这么快做出相信她的决定。毕竟刚才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人看到,现场的一切迹象都表明是她杀了莫秀容,她为自己分辨的理由听上去也十分拙劣。换成是她的话,她都不会轻易相信自己的话。 但聿凛还是相信了她。 这跟证据和逻辑没有多少关系,而是他对于她这个人的信任。 聿凛挥了挥手,周围众人暂时退了下去。 “有件事情,之前我去东仪找你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个。你离开邺都之后,我去找了一趟莫秀容,她招认有一个神秘人教了她这套针灸针法,让她进宫给母妃看病,甚至母妃的病恐怕都是这个神秘人造成的。我纳了莫秀容为侧妃的消息,也是这个神秘人派了人故意传到你耳中,导致我们和离。这个神秘人的目的并不在莫秀容和莫家身上,而在于拆散我们,这一次莫秀容的死也有可能是这个人所为。” 他在东仪抓到楚漓的时候正在气头上,后来回到北晋的时候又跟楚漓闹得势不两立,还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她谈这件事情。 楚漓被这么长的一大段话弄得有点懵。理了半天才理顺过来:“那就是说,莫秀容也只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真正的幕后主使者是这个人?” “对。”聿凛说,“莫秀容并不知道这人是谁,只能从声音听出来是个年轻男子,那么十有八九应该就是冲着你来的。这个人势力不小,而且医术又极高,跟你很可能还有过渊源。你印象里面有没有见过这种人?” 这不是一下子就能想得出来的。楚漓蹙眉凝神,搜肠刮肚地在记忆里面搜索了半天。 她这些年来为了经商走南闯北,遇见过的人不计其数,不过绝大部分都是生意场上来往的泛泛之交,跟她只能算是打过交道而已,并没有多深的渊源。她以前并不经常定居在一个地方,跟古代人也三观不合,不容易发展出友谊,唯一一个关系最好的朋友就是水濯缨,三观最合拍的就是绮里晔了。 “我想不起来有这种人。”楚漓摇摇头,“如果有的话,这人跟我肯定没有深交过。” 聿凛沉默了片刻。他自来不太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事情,没有跟楚漓深交过,那么这个人也有可能并不是冲着楚漓本身而来,而是想图她身上的什么东西,以致于要把她从他身边抢走? 可是楚漓有什么呢?她又不是那种看一眼就能把人迷得神魂颠倒的绝色妖姬,要说是图钱的话,更加不可能。 “那个……”楚漓终于弱弱地开口,“你母妃那边……怎么办?” 按照莫秀容的说法,如果齐妃没有了治疗,一个月内就会病发身亡。聿凛找了一年都没有找到治好齐妃的办法,在一个月内找到的希望实在是太渺茫了。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聿凛声音低沉,“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也只能……” 也只能听天由命。只是他不愿意说出这么残酷的事实。 其实早在一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齐妃无法病愈,甚至随时有可能病逝的心理准备,因为她受制于莫秀容的程度实在是太大了。 只要莫秀容稍微出一点问题,哪怕她自己生场病出点意外之类,不但无法给齐妃针灸,甚至都没法把针灸教给别人。齐妃的性命,这一年以来就像是被放在一层薄冰上面一样,随时都有可能碎裂沉没下去。 第131章 应该都知道出现的是谁吧 楚漓望着聿凛的面容,终于发现现在的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减了许多,脸色也不若从前。也许早就是这样了,只是以前他在她面前一直装作若无其事,以至于她一直没有注意到。 这一年以来,他大约也是独自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一边要担心齐妃随时有可能出事,一边又要担心被她发现纳侧妃的事情,一边还要一直寻找给齐妃治病的办法。但是她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因为他伪装得很好,让她无忧无虑地过了这大半年。 她为他的隐瞒而感到愤怒,但他的隐瞒其实也并不能说是错误的选择。如果他一开始的时候告诉她这件事情,她离开,他一个人面对着更加糟糕的情况,而她离开的时候也同样痛苦无奈。 他们之间发展到现在势同水火的地步,谁是谁非其实从一开始就说不清楚。只有他一怒之下强行把她带回北晋,那的确是打破了他的承诺,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错误。 但是如果她冷静下来换位思考的话,换做她看见他一离开自己就去调戏美少女,她也会火冒三丈,只是她的做法是立刻一脚踹了他,而不是把他硬绑回来。 这大约也是因为她爱他的程度,没有他爱她那么深。 她把她的原则排在他之前,而他却为了留下她而不守承诺,不择手段;她喜欢把一切都光明正大地坦白摊开来,而他却习惯隐瞒,把压力都揽在他自己一个人身上,用他认为最合适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他们的观念不同,行事方式不同,感情程度也不同,所以现在才会有这么多矛盾,并且不知道该如何消除,因为没有正确的标准答案。 “先去见母妃吧。”聿凛低声说,“莫秀容的事情不要让母妃知道,等过了这个年再说。” 如果没有办法的话,这也许就是齐妃能过的最后一个年了。 他瞒了齐妃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齐妃能尽可能过得安心,到最后才让她知道发生了这么多糟心事,齐妃最后的这段日子都不得安宁。 楚漓沉默地点点头。 等回去之后,她还是必须跟聿凛好好聊聊,哪怕能找到一条妥协折中的路,双方各自退一步也好。他们总不能像这样一辈子一直拧下去。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到了年夜宴应该开始的时候,再不去见齐妃就是出事了。聿凛帮楚漓稍微收拾一下,找了条毛皮围脖来遮住她脖颈上的掐痕,两人便进了玉漱宫的正殿。 因为刚刚发生的事情,楚漓对聿凛不像之前那么冷淡排斥,做做样子还是能做得出来,只是两人间的气氛仍然有些僵硬。 齐妃只以为夫妻小两口刚刚吵完架,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也不甚在意,年夜宴上一直在帮两人活络气氛,缓和关系。 年夜宴过后,第二天大年初一是北晋皇家惯例的祭祀天地祖宗的仪式。聿凛身为北晋太子必须去主持,但楚漓已经跟他和离,从皇家玉牒上除名,自然不能再在仪式中出场。齐妃反正现在病重不用再参加仪式,也不知道这些事情。 聿凛还跟以前一样住在宫中,但楚漓的和离身份不好在宫里留下来,聿凛便派了剑衣先送她回太子府。 已过午夜,大年三十最热闹的时候已经过去,守岁的人们都安歇下来去睡觉了。邺都街道上一片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皇宫距离太子府不远,只需要走过一条街道,街道两边都是王公权贵的高门大院。这个时辰所有的门户都是紧闭着的。路边挂着一排排大红灯笼,光芒比平时更足,照亮了满地烟花爆竹的纸屑,虽然是一片喜庆的颜色,但在这空无一人的半夜里却显出一种狼藉的冷清。 楚漓昏昏欲睡地坐在马车里面。前几天晚上她光顾着折腾逃跑的事情了,一直没有睡好,现在到了深夜,就觉得眼皮一个劲儿地往下沉。 “有刺客!” 外面侍卫的一声叫喊,猛然惊醒了她。 拉着马车的马匹长嘶起来,带得整辆马车一阵剧烈颠簸,外面传来激烈的兵刃相交之声。 “夺夺夺!” 楚漓刚刚才清醒过来,就听见马车壁上传来一阵密集的声音,很显然是一批射过来的箭矢钉在了马车外面。幸而这马车是太子府上特制的,车壁坚固厚实,一般的箭矢无法穿透。 “太子妃,外面有一批刺客袭击,关好马车门窗!” 剑衣掀开马车车帘,给里面的楚漓留下一句话,便反手关上了马车车门。外面的兵刃碰撞声越发激烈,箭矢钉入马车车壁的声音也络绎不绝,估计整辆马车都已经被扎成了一只刺猬。 “咴昂——” 突然又是一声马匹的惨嘶声传来,马车猛地往前一冲,差点把楚漓带得撞在后面的车壁上。随即马匹便开始拉着马车疯狂地奔跑起来,横冲直撞地往街道另一端冲去,楚漓在车厢里面被甩得滚成了一团。 “……惊马了!快拦住马车!” 太子府的护卫们大惊。剑衣跃上了屋顶,朝狂奔的马车追过去,然而前面又出现了一批蒙面黑衣人,截住他跟他缠斗在一起。 袭击他们一行人的刺客并非什么绝顶高手,只是数量不少,并且似乎也不是为了刺杀或者活捉楚漓而来的。见到楚漓的马车逃走,也不去追赶,只是缠着太子府的护卫不让他们追上去,倒像是故意要放跑楚漓一样。 等到楚漓的马车已经远远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看都看不见的时候,他们便不再恋战,自己纷纷退去,隐匿进了邺都城的黑暗中。 太子府的护卫们并没有什么伤亡,但也没工夫去追捕那些黑衣人,最重要的是已经不见踪影的楚漓。 “分头去找太子妃!一定要把人找回来!” …… 邺都城的街道上,一辆马车正在往前狂奔,后面的车厢被猛烈地甩过来晃过去,楚漓在里面连五脏六腑都快要被甩出来。 拉车的马匹显然已经不是普通的受惊,而大约是被那些刺客下了什么能够致使马匹狂躁的药,跟发了疯一样,半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丝毫不看到底往什么地方跑。几次险些撞上路边的建筑物,刚刚通过一座桥的时候,还差点冲到河水里面去。 这样跑下去肯定得出事。楚漓听马车外面已经没有什么人声,估计那些刺客都被她甩在了后面,顶着车厢剧烈的颠簸摇晃,打开马车车门,抓住马车经过一户人家大门门口的时机,看准了大门上方的斗拱,从马车往上一跳。 “咔嚓!” 她的双手虽然抓住了大门上的斗拱,但那斗拱大约已经年月久远,承受不起一个人猛然吊上来的重量,断裂了下来。 楚漓摔在地上,疯马拉着的马车还在往街道另一端狂奔而去,马蹄声和车轮声飞快地远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哎哟……” 楚漓落下来的时候扭伤了脚,而且扭得似乎还不轻,脚踝上一阵钻心的剧痛。她咬着牙,扶着大门门框,用一只脚撑着身子站起来。 “姑娘怎么了?” 后面传来一个音色柔和悦耳的声音,楚漓转过身去,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站在她身后的街道上,手里提着一盏光线朦胧的风灯。 这年轻书生穿了一身朴素的浅灰色棉袍,脸长得很普通,丢进人堆里面就找不出来的那种类型,但是一眼看过去让人十分舒服。 第132章 缨缨快要恢复了!(2更) 楚漓警惕地望着那灰衣书生:“没事,只是脚扭伤了而已。” 她自从跟聿凛扯上关系之后,想要对付她或者利用她的人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所以现在她在外遇到主动来跟她搭讪的陌生人,都是满怀戒备的。 灰衣书生在她转过来的时候,像是这才认出她一样,先是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笑了一笑:“太子妃不认得我了?” 他往大门上挂着的灯笼底下走了一步,灯光更清楚地照亮他的面容,楚漓这才勉强感觉这张脸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了半天总算想起来:“你是宫里的太医?” 这灰衣书生是太医院里面的一个年轻太医,去年刚进的太医院,资历尚浅,在太医院里地位也不高,没什么存在感。 去年年初齐妃刚刚病倒的时候,一位老太医过来给齐妃看病,他也跟着一起过来了,楚漓就是在那个时候见到的他。不过当时他没有开口说过话,又长着那么一张见过就忘的普通大众脸,楚漓对他没什么印象,连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叫延止。”灰衣书生道,“太子妃……” 楚漓摆摆手打断他:“我跟太子已经和离了,你又不是太子的下属,不用再叫我太子妃。” “好。”延止从善如流,“楚姑娘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的目光往下落到楚漓扭伤的那只脚上,楚漓的脚脖子扭得很厉害,现在连落地都没法落地,只能半悬在那里。 “楚姑娘好像扭伤了脚?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不用……” 楚漓刚要摇头,突然脸色微微一变。隔壁街道上远远传来说话声,正是太子府的那些护卫,已经追到这边来找她了。 她离开太子府的时候,本来是打算趁着这个出来的机会,从聿凛手中逃走的。这次袭击正好给了她一个绝妙的机会,现在她只身一人,聿凛不在身边,延止虽然是宫里的太医,但是又不知道她跟聿凛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现在不抓紧时机逃,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逃? 只是,她真的就这么一走了之么? 楚漓正在犹豫的时候,远处街道上传来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延止看她一脸矛盾挣扎的表情,又一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问道:“楚姑娘是在被人追赶么?” 楚漓转过头看他。 她能听得出太子府护卫的声音,但延止肯定听不出来,也并不知道现在正在寻找她的是太子府的人。她的脚扭伤了,如果没有人帮助的话,只靠她自己恐怕连半条街都走不出去。 “是。”她当机立断,几乎是立刻回答道,“能不能帮我躲藏起来?” 她终于还是做出了先逃走的决定。 不管聿凛有多少无奈之处,被他像囚犯一样一直关在太子府里面,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即便她原本是打算回去好好跟他谈一谈,但他们之间的矛盾实在是太难以调和了,谈了恐怕也很难谈出什么结果来。而逃走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要是再谈崩了,下次想逃走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她跟聿凛现在闹得水火不容不共戴天,现在先离开一段时间,双方都沉下来冷静一下,以后等时间长了事情淡化了,到时候她再看情况回来,也许还会更好一些。 “好。”延止倒是也没有多问,“我家就在这条街上,走过去很快就到了。” 他朝楚漓伸出一只手来:“楚姑娘走路不便,不介意我扶一把吧?” …… 西陵,盛京,皇宫。 已是正月月末,天气晴好,阳光渐暖。御花园中,即墨缺扶着穿了一身绒毛锦色披风的水濯缨,在石板铺的小路上缓缓地散步。 水濯缨已经临近生产,现在即墨缺上朝的时间已经缩到了最短,一回来就是陪着她。太医和产婆们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番守在宫中,就怕她随时出事,有个万一。 言子衿也在御花园中,和即墨缺水濯缨碰上,三人在花园里的亭子里坐了一会儿。 她还是跟之前一样,带着两个宫女和一个太监,经常来御花园里面。每次碰到即墨缺和水濯缨的时候,都会停下来给即墨缺请个安,闲谈上几句,即墨缺和水濯缨都没有排斥她的意思。 宫里其他妃嫔看着自然眼红。她们也想效仿言子衿,天天有事没事就在御花园里面晃悠,但是毫无用处,连即墨缺的身都近不了。一个个暗自惋惜,被言子衿抢了先机,早知道她们就也去跟那个水夫人套近乎,跟她走得近了,还愁没有接触皇上的机会。 水濯缨现在不宜走太长时间的路,在御花园里面逛了一圈之后,即墨缺便带着她回到端华宫里面去了。 进宫的时候,正碰到也被传唤到端华宫里来的季连超,站在宫门口等着他们回来。 “你先回房间去。”即墨缺摸了摸水濯缨的头发,柔声对她说,“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进去。” 水濯缨眼中一片茫然之色,但乖巧地点了点头,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之下,进端华宫正厅里面去了。 季连超看了水濯缨一眼,突然微微一停,上去拦住了她:“请稍等。” 他的目光对视上水濯缨有些空洞恍惚的目光,停了一小会儿,便往旁边让开一步,退到边上:“夫人恕罪,是属下眼力不好,刚刚看错了。没有事情,请夫人慢走。” 水濯缨懵懵懂懂地看了季连超一眼,大约也不明白他在干什么,没有露出什么反应来,继续往大厅里面走去。 即墨缺和季连超去了旁边的侧厅里面。季连超虽是即墨缺的心腹下属,但并不像暗卫一样长时间跟在即墨缺身边,人住在宫外,即墨缺有需要的时候才会传唤他进宫。 “朕上次问你,能不能用幻术改变人的情绪,你试验出结果来了没有?” 上一次即墨缺传季连超进宫,是想让他在水濯缨生产之后,再给她用一次幻术,不至于让她因为失去孩子而悲痛。 水濯缨到西陵的时候,肚子里的双胞胎已经七个月大,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把胎儿流掉。即墨缺的打算是让她好好地把这两个孩子生出来,然后处理掉孩子,再告诉她孩子是生产的时候难产而死。 但水濯缨即便是中了幻术迷恋即墨缺,也并不怎么影响到她对于肚子里孩子的母爱。她关心的除了即墨缺以外,就只有这两个孩子,不管走到哪里,习惯性的动作都是护着她的肚子,经常充满爱怜地在上面轻轻抚摸。 要是告诉她她肚子里的孩子难产的时候死了,不知道她会有多难过,所以即墨缺才问季连超有没有能用的幻术。 季连超知道有能够改变认情绪的幻术,只是伽印族幻术一般情况下是不可重叠的,怕被施术的人精神上承受不住。水濯缨已经中了一种迷情幻术,也不知道再中第二种会是个什么后果,所以即墨缺让他回去先在别人身上试验,确认没有问题了之后再给水濯缨用。 “回皇上,属下已经在一个同样刚刚生产完的产妇身上试过了,没有事情。只是……” 季连超欲言又止。即墨缺扫了他一眼。 “你刚才在缨儿身上看出了什么问题,直接说。” 季连超犹豫了一下,道:“属下不敢妄下断言,只是属下刚刚跟夫人目光对视的时候,发现夫人身上的幻术作用已经没有那么稳定了。至于这作用到底到了哪个程度,夫人是不是已经恢复了清醒,属下看不出来,也无法断定。” 第133章 永远一起躺在这里,好不好? 即墨缺目光微微一沉。 “你确定?” “幻术不稳定这一点,属下刚才特地和夫人对视了一眼,绝对确定。”季连超说,“皇上最近可是不经常待在夫人身边?” “除了上朝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在。” “那恐怕就是有别的原因导致了夫人身上的幻术被解开。”季连超说,“解开迷情幻术一般都需要目光的对视,夫人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即墨缺沉吟了片刻,突然眸色一变,做了个手势,外面落进来一个暗卫。 “去把皇后身边那个近几日来一直跟着她的太监抓过来。” “是。” 那暗卫领命而去,片刻之后回来,语气不安地禀报:“皇上,那个太监已经失踪,延清宫里无人知道其去向,应该就是在片刻之前不见的。要不要封锁皇宫,把人找出来?” “动作倒是够快……” 即墨缺眸色更深。季连超刚刚才注意到水濯缨身上的不对,那边人转眼间就逃了,看来对方在皇宫里的消息极为灵通。 “要。人应该还没来得及逃出皇宫,抓紧搜查,把人找出来。” 这个暗卫出去了,即墨缺又叫进来另外一个暗卫。 “几天前处理掉的那个伽印族族人的尸体,埋到什么地方去了?” 暗卫露出惊讶之色,似乎是不明白即墨缺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一具尸体,回答道:“尸体并非属下处理的,属下需要去问问才知道。” “问清楚了就把尸体挖出来,带到这里来。” 暗卫更加不解,但还是领命而去:“是。” 半个时辰之后,一具刚刚被简单清理过,包裹上白布的尸体被送进了端华宫的侧厅中。现在是冬天,天气寒冷,尸体埋下去几天时间,还未高度腐坏,只是皮肤发绿发黑而已,看过去十分可怕。 但尸体上有唯一一处地方没有任何腐败,就是那张脸。脸上肌肤状态一如生前,连颜色都没有变,和脖颈下面满是绿斑黑斑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墨缺看见尸体的时候,没有露出丝毫惊讶之色,仿佛这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把尸体脸上的易容卸下来。” 暗卫们把尸体挖出来的时候,早就知道了不对,仔细检查了尸体的脸,果然,这张已经被撕下过一层人皮面具的“真容”,仍然是易容上去的。用的并非人皮面具,而是一种肉色胶状物,也是易容术里面常用的材料。 底下露出来的一张脸,才是这具尸体真正的真容,但这张脸的脸皮已经被削了下来,很显然是被做成了另一张人皮面具。 这一来,事情已经很清楚了。 绮里晔和柳长亭让言子衿把那个伽印人带进了皇宫,但是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过言子衿,也预料到言子衿可能会去向即墨缺坦白。 所以在即墨缺第一次见到言子衿主动接近水濯缨之后,那个伽印人就找了皇宫里另一个跟他身形相仿的侍卫,剥了侍卫的脸皮做成人皮面具,然后把已经没有脸皮的侍卫易容成他的模样,再罩上一层人皮面具,假装成服毒自尽的样子。 也就是说,这具尸体是有两层易容的。一般人揭开第一层人皮面具的时候,心理上会习惯性地认为下面露出来的就是真容,而不会去检查还有没有第二层易容。 然后这个伽印人便可以伪装成宫中的侍卫,只要不太接近水濯缨和即墨缺,皇宫里数百上千个侍卫,不可能天天清点检查。就算遭到怀疑,伽印人会幻术,也可以很容易蒙混过去。 在尸体被发现之后,即墨缺让人去宫中找一个身形跟这具尸体相仿的侍卫,假扮成太监跟在言子衿后面。这个时候便很容易找到那个伽印人的头上,因为他们的身形本来相似度就很高,也最适合戴人皮面具,实在不行再用点幻术,肯定能保证自己被选中。 结果就成了,本来想找一个假太监用来迷惑绮里晔和柳长亭,结果却把原本是真的那个人又给重新找了回来,而且还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跟着言子衿,接近水濯缨。 从真到假,又从假到真,这中间的虚虚实实,被对方滴水不漏地玩弄于鼓掌之中。 照这样算的话,这个伽印族人跟着言子衿已经有好几天时间,能与水濯缨对视的机会恐怕也不少,难怪季连超会发现水濯缨身上的幻术效果已经开始不稳。 只是,水濯缨现在到底已经恢复清醒了没有? 那个伽印族人接近水濯缨的时间,大概就是这几天来言子衿在御花园中碰到水濯缨的那一会儿,说多也不算多。但季连超没有试验过,不能确定解开迷情幻术到底需要多长时间,也不知道现在幻术被解开到了什么程度,因为这一点主要是靠中了幻术的人的表现反映出来的。 但水濯缨是天生的戏子,即便是已经从幻术中清醒过来了,她也能伪装得滴水不漏。甚至刚刚那个伽印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觉察到危险而逃跑失踪,就是因为她的通风报信。 即墨缺的目光中一片不见底的深邃幽暗,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往水濯缨房间的方向走去。 水濯缨和以前一样,坐在垫了无数丝绸软垫和迎枕的矮榻上面,望着窗户外面淡蓝色的天空发呆,目光空洞而茫然。即墨缺不在的时候,她一般都是这个模样。 即墨缺走到她的身后,把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水濯缨转过头来,看见是他,才露出一个恍恍惚惚的笑容来。 “你回来了?” “嗯。”即墨缺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把她扶起来,声音温柔,“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不管说什么,水濯缨都是毫无异议地顺从的,带着一种懵懂而又乖巧的神情,跟着他往端华宫外面走去。 即墨缺带着她走到了他居住的交泰宫。自从水濯缨进宫之后,即墨缺一直住在她的端华宫,交泰宫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来过了。 进了交泰宫的寝殿内间,即墨缺伸手在墙壁上镶嵌的一朵碧玉莲花上一转一按,碧玉莲花沉入墙壁。一阵轧轧的声音响起,面前的墙壁升起来,露出后面的一条密道口。 皇宫里经常会有这样那样的密室和密道,不过这个密道口修建得格外华丽,墙壁、拱顶和地板全部用上等的汉白玉砌成,上面有着精美繁复的纹路和浮雕,带有一种圣洁神秘之意。很显然并不是为了功能性的使用。 即墨缺也不点火把,带着水濯缨走下了密道。 进去之后才能看到,这密道里并没有灯火,两边墙壁上镶嵌着大量荧光石,投下幽幽的冷光,虽然光线很弱,但已经足够看清周围。 密道并不长,尽头是一片更大的空间,像是一个地下大厅一般。这里的光线更加明亮,因为大厅的穹顶上,镶嵌全是比荧光石更加明亮的夜明珠。大大小小,错落有致,排列成日月星辰的图案,还用夜明珠磨成的发光粉末绘制出了天空中苍茫璀璨的银河和百变千幻的云海。 柔和皎洁的光芒从穹顶上洒下来,照亮了整个地下大厅。大厅周围整齐地排列着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寒冰,堆砌成了四面的墙壁,就像是一座精心修建出来的冰宫一般。泛着森森寒气的坚冰,在夜明珠光芒的映照下,晶莹剔透,折射出幽蓝的光芒,像是巨大的淡蓝色水晶。 外面是冬天,这座地下冰宫比外面还要寒冷得多,两人呼出来的气息,在空气中都凝结成了弥漫的白雾。 大厅的中央,放置着一口棺材,比一般的棺材大得多,足以容纳下两个人并排躺在里面。棺材用一整块巨大的玉石雕琢而成,颜色是深深浅浅交织融合的墨绿和淡绿,略带透明,质地晶莹通透,细腻润泽,是最上等的美玉。单独一小块拿出去就已经品质不俗,这么巨大的体积,无法估量价值几何。 玉棺的质感看过去明明十分莹润,但却散发着比周围的坚冰更加凛冽的寒气,砭人肌骨。只要一靠近玉棺旁边,便能冻得人全身直发抖。 水濯缨被冻得连连往即墨缺的怀里钻:“好冷……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即墨缺温柔地揽住她,抬起她因为寒冷而微微有些发红的小脸,修长的手指缓缓地在她的面容上抚摸过去。 略有薄茧的指腹摩挲着柔嫩的肌肤,就像是在抚摸着一片娇嫩脆弱的花瓣,又像是在把玩一方晶莹洁白的暖玉,充满了爱意和怜惜。 然而却像是冰宫中央的那一具玉棺一样,给人一种全身寒彻骨髓,毛骨悚然的感觉。仿佛那只温柔的手,随时都会把花瓣揉成一团,把暖玉捏成粉碎。 水濯缨却像是对眼前的这个人有着绝对的信任,丝毫没有察觉到那种诡异的感觉,仍然抬着一张小脸,懵懵懂懂地望着即墨缺,漆黑的瞳眸里目光温顺,全是对他的依恋之意。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猫咪,窝在主人的怀里,正在惬意地迎接主人温柔的抚摸。 即墨缺终于开了口,声音比三月里拂过美人青丝的微风还要温润轻柔。 “缨儿,知不知道那具棺材是用什么做成的?” 水濯缨茫然地摇头。 “从极北之地的冰层下开采出来的苍玉。”即墨缺的手指温柔地落在她被冻得微微有些失去血色的嘴唇上,“钢铁不及其坚,冰雪不及其寒,人的尸体保存在其中,千万年不腐,仍然栩栩如生。” 水濯缨还是茫然地看着他,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跟自己说这个:“嗯……然后呢?” 即墨缺宠溺地望着她,眼中带着隐隐笑意,温柔得仿佛能让人从灵魂到肉体彻底沉没在其中。他的手从水濯缨的嘴唇上移下来,落到她的脖颈上,像是爱抚一般,修长的五指轻柔地,缓慢地扣上了她的喉咙。 “我们死了之后,永远一起躺在这具苍玉棺里面,千万年不分开,你觉得好不好?” 他的声音温柔而带着死亡一般的诱惑。指尖下就是她纤细的脖颈,隔着温热柔嫩的肌肤,可以感觉到里面的大动脉,正在充满生机地搏动,一下一下,那是生命最原始的韵律。 只要他轻轻一用力,这脆弱的脖颈就会被他折断,怀里的女子会彻底失去生命,变成一具尸体。 ——然而,也会彻头彻尾地,永远地属于他。 如果她现在已经从幻术中清醒过来,而又假装出这么一幅还未清醒的模样,那必然是在筹谋着如何从他身边逃走。 他已经用幻术让她失去了灵魂,即将面对的,可能是再失去她的躯体。 那还不如趁着现在,彻底把她留在这里,留在他的身边。 生不能同衾,死可以同穴,这是他在羌留族地下宫殿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有的想法。活着的时候得不到她,而死了以后,黄泉路上,忘川河畔……跟她一起走下去的人,只能是他。 他付出了迷情幻术的代价之后,只剩下一半的寿命。也许他原本的寿命有七十岁,八十岁,但打了一个对折下来,最多也不过是三四十岁。 他已经没有几年可活了。 死亡对他来说,不过是另外一种状态,另外一个开始,他把死亡看得平淡无比,毫无恐惧。 只要有她的存在。 水濯缨仍然依偎在即墨缺的怀里,像是一点也不知道此刻落在她喉咙上的手,温柔爱抚中带着何等诡异的杀气。她抬头望着即墨缺,对他露出一个天真懵懂的微笑来,仿佛只要听到能跟他在一起不分开,就是一件很美好很开心的事情。 “好呀。” 即墨缺眼神温柔似水,缓缓地收紧扣着水濯缨喉咙的五指。 “呃……” 水濯缨一下子无法呼吸,陷入了窒息,却似乎并不明白即墨缺在干什么,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会让自己这么难受。她紧皱着眉头,艰难地喘息着,双手下意识地抓住即墨缺的手,却丝毫没有挣扎和反抗。 即墨缺望着她充满痛苦的那双大眼睛。眼角因为窒息而渗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来,滑过脸颊,落到他扣住她喉咙的右手上…… 在她的目光渐渐开始涣散的时候,即墨缺终于还是低低叹息一声,放开了她。 水濯缨失去知觉,瘫软在他的怀里,被他紧紧抱住。 没有确认她真的已经清醒过来,望着她这一双对他充满依恋,眼看就要死在他手上也没有流露出抗拒之色的美丽眼睛,即便明明知道这是假的,他终归还是下不了这个手。 他把手放到水濯缨的后背上,送了一股温和的真气到她的体内,水濯缨身体一震,剧烈而痛苦地咳嗽起来。即墨缺的真气像流水一般,更加柔和地在她的体内游走,安抚平顺她的气息,很快便让她的咳嗽平息了下来。 “咳……怎么回事……” 水濯缨轻蹙着眉头,半睁开眼睛,茫然恍惚地望着即墨缺。 “……刚才你是在干什么?” “没什么。”即墨缺怜惜地抚摸着她脖颈上刚刚被他捏出来的红色指痕,“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做的,是我刚才冲动了。” 水濯缨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仿佛还是有点担心,又问道:“真的没事了么?” “嗯,我们出去吧。” 即墨缺揽着她,往地下冰宫的门口走去。 “我会有办法知道你是不是清醒的。” …… 北晋,邺都,一座不起眼的小宅院门口。 “到了,这里就是我家。” 延止扶着楚漓走到门口,门开着一条小缝,里面的门僮一见他回来,赶紧把两人迎了进去。 太医院虽然在皇宫中,但太医们肯定是不住在太医院里面的,各自在外面有自己的住所,不需要在太医院里轮值的时候便出宫回家。 延止在太医院里只是个刚进去不久的年轻太医,待遇大约也算不上多好,家境只能算一般。他这座宅子很小,里面一个两进的院子,普普通通,甚至有几分陈旧。 延止把楚漓扶到客厅里面坐下。楚漓的脚踝已经肿了起来,他以一个医者的习惯,先是让人去打冷水浸湿了毛巾,给她冷敷上之后,这才也坐下来问她。 “楚姑娘在邺都应该还有亲友吧?要不要我派人去通知他们?” “不用了。” 楚漓摇摇头。没必要把江氏和楚湘再扯进她的事情里面来,上次她把自己在东仪定居的地方告诉两人,聿凛恐怕就是从她们的口中问出了她的所在。 “对了。”延止继续问道,“刚刚在追楚姑娘的那些人是谁?是楚姑娘的对头么?” “也不算是……” 楚漓有些犹豫。她不敢直接说就是太子府的人在找她,延止是宫里的太医,也算是聿凛的臣子,保不齐知道之后就把她交出去送还给聿凛了。 但是太子府的人如果在外头到处都找不到她,很快就可能会封锁全城,挨家挨户地搜索。到时候延止一样会知道找她的是太子府。 “既然楚姑娘不方便说,那我就不问了。”延止倒是没有非逼着她说不可,“楚姑娘在这里先休息片刻,我去拿药酒过来。” “那个……”楚漓为难地叫住他,“天亮之后我就要出城,但是我现在行动不便,你能不能帮我?有重金酬谢。” 延止笑起来:“我带楚姑娘回来的时候,也没要什么重金酬谢。楚姑娘放心,能帮得上的地方,我一定会帮。” 楚漓在延止的家里过了一个晚上,整晚都是清醒的,没合过一下眼睛。第二天凌晨天不亮的时候,延止就准备好了马车,派了个小丫鬟进来叫楚漓。 邺都夜里封城,到了凌晨时分,城门就必须打开,放那些给城里早市送货的牛车驴车进来。这时候城门口人流量很大,来往车辆最多,马车混在里面,不容易引起察觉。 太子府现在还没有封锁邺都城,大约是那些护卫们两三个时辰内还没来得及找遍全城。封城并不是那么容易实现事情,总要等到外面都找过找不到了,才能封城继续细搜。楚漓就抢在这个时候之前,顺利地出了邺都城。 延止是陪着她一起出来的,问楚漓:“楚姑娘打算去哪儿?” “回东仪。”楚漓说,“我不能再留在北晋。” “那我恐怕就不能亲自送楚姑娘回去了。”延止一脸歉然,“我每月只有两天的休沐时间,后面便要去太医院,只能小送楚姑娘一程。” “没事,已经很感谢了。”楚漓说,“后面的路我自己走就行。” 延止道:“楚姑娘现在行动不便,一个人走恐怕不安全,这样吧,我派我家中的这个车夫老吴送楚姑娘回去,他为人忠厚可靠,楚姑娘尽可放心。” ------题外话------ 缨缨:求车票!后妈说再没有车票,她就让我永远清醒不了,跟即墨一起关玉棺里面去,关个千万年! 第134章 让他永远也不能带走你(1更) 老吴就是正在给他们驾车的车夫。楚漓想想自己现在走不了路,在北晋又不好找其他的熟人帮忙,一个人长途跋涉地回东仪确实麻烦,便答应了:“多谢延太医。” “不必客气。”延止说,“我送楚姑娘到大平镇吧,在那里应该能雇到马车回去。” 楚漓答应了。延止再陪她走了一段,到邺都城南边出来三十里处的一个小镇子上的时候,便下了马车。楚漓本来要出钱帮他再雇一辆马车回邺都,他坚决没要。 “药酒我就给楚姑娘留在车上了,每天晚上在扭伤的地方热敷,两三天后可以下地稍微走动走动,五六天后应该就能完全恢复。告辞了,楚姑娘自己路上小心。” 他态度十分友善,不过走的时候倒也走得干脆利落,一点没有拖泥带水。不像对楚漓有什么图谋的样子,只像是一时好心随手帮了她一个忙,帮过了就算了。 楚漓虽然并不想让延止留下来,但延止走了之后,她又开始头疼起来。 这次出逃不像上次,上次好歹她还做了充足的准备,乔装打扮,占着时间上的优势,还带着自己的人。现在只有一个给她驾车的老车夫,而且还不是她的下人,她自己脚又扭伤了无法行走。从邺都到东仪这么远的一段路,想不被聿凛的人抓到,实在是太难了。 外头那个老车夫大约生性健谈,之前驾车的时候就经常跟延止说话。这会儿楚漓沉默了好一段时间,老车夫像是不习惯这种凝固气氛一样,忍不住主动挑起了话头。 “楚姑娘,在后头追着你的人到底是谁哪?” “我不能说是谁。”楚漓苦笑了一下,“反正就是我现在不想见到的人。” “哦,那他们知不知道你要去东仪啊?” 楚漓一愣:“他们知道……” “那你还去?” 楚漓无奈:“但北晋是他们的地盘,我不可能留在这里,留在这里更容易被找到……” 老车夫摇摇头:“我不是说一直留在这里,你可以先在北晋的偏僻地方躲一段时间,等到追你的人过去了,然后再去东仪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啊。” 楚漓想想也有道理。她不回太子府,要么就是被人抓走要么就是自己逃了。如果是被抓,聿凛很快就会知道;一直谙无音讯,那就是逃了。 她逃走的话,聿凛肯定以为她要去的是东仪,会在去东仪的路上拦截她。而她现在这样去东仪,肯定会被拦下来。 “楚姑娘不如往东南方向走。”老车夫建议说,“那边比较荒僻,容易躲藏,以后去东仪也顺路。” 北晋的东南方向就是燕岭的十万大山,燕岭周围确实偏远荒凉,人烟稀少,像样的城镇都没有几个。因为靠着东海,也不需要军队驻扎在那一带。不像西南方向,和东仪、西陵、乌坦三个国家接壤,守着大量的军队。 楚漓点点头:“好,那就麻烦吴大爷往东南边走吧,到我的脚稍微有好转,自己能赶路就行了,感激不尽。” “行。楚姑娘不用客气!” …… 西陵,盛京皇宫,端华宫。 刚刚入夜,端华宫里灯火通明,即墨缺刚刚陪着水濯缨用完了晚膳,现在正坐在书桌前面,不知是在练字还是写信。水濯缨坐在旁边,一手托着下巴,怔怔地望着他,那目光痴迷而又恍惚,仿佛迷恋的是一个大雾里面自己都看不清轮廓的幻影。 即墨缺写完了一行字,把水濯缨叫过来,让她坐在他的身前,从后面伸出手臂轻轻地揽住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方,姿态温柔。 “缨儿,把我写的这行字抄一遍。” 水濯缨拿起那张纸看了看,茫然地回过头望着即墨缺:“这是写给谁的?” “别问,抄一遍就好。” 即墨缺从桌上拿起毛笔,放到水濯缨的手中,牵着她的手,落到另外一张又小又薄,明显是用来传信的纸条上面。 “写在这上面,字写得潦草一点,不过要全部写完。” 水濯缨一向是即墨缺让她干什么,她就乖乖地干什么,也没有再多问下去,依言把那几行字在小纸条上面草草地抄了一遍。 即墨缺把小纸条卷了起来,交给进来的一个暗卫:“照原先商定的,传到东仪皇帝那边。” 暗卫领命而去。水濯缨更加茫然不解:“为什么要传信给东仪皇帝,让他来救我?我不想被他带走啊。” “我知道。”即墨缺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但是他一直想把你从我这里抢走,所以我想了这个办法,让他永远也不能带走你,你说好不好?” “好。”水濯缨点了点头,往他怀里靠去,面容上的笑意朦朦胧胧如笼罩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我只想跟你待在一起,哪里都不想去。” 即墨缺温柔地把她揽得更紧了些,眼中同样带着笑意,像是怀抱着最心爱最疼宠的女子。 “那就好。” …… 盛京城里,一座青楼的内院深处。 “……主子,西陵皇宫中传信出来了,是皇后娘娘的信!” 房间门外响起一个急切的声音,里面一个正在桌前看信件的黑衣人影猛然转过身,艳丽妖异的面容上血色一下子褪下了去,瞳孔剧烈地颤抖起来。 “进来!” 玄翼急急地推开门进来,把手里的一小卷纸条送到桌前的绮里晔手上。 他们几天前就从东仪边境赶到了盛京城内。现在西陵战事紧张,加上水濯缨人又在盛京,盛京的城防比之前要严格得多。还是靠着柳长亭在西陵根深蒂固的势力,他们才能顺利地进入盛京,在这里暂住下来。 这座青楼也是五湖山庄的产业,虽然住在青楼里面喧闹不便了些,但这里鱼龙混杂,毫无疑问是隐藏身份的最好地方,不容易被人发现。 夙沙羽被言子衿带入皇宫之后,照着原来的计划,确实接近了水濯缨几天时间。但是现在整座西陵皇宫围得犹如铁桶一般,任何通道都把守得滴水不漏,连一只鸟一条蛇都无法轻易地进出皇宫,“雀网”在皇宫内部和对外的信息传递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上次“雀网”传信出来,只说夙沙羽正在解开水濯缨的幻术,后来夙沙羽那边便再没有音讯,“雀网”在延清宫中插不进眼线,也不知道他和水濯缨的情况如何。 现在这张纸条,就是隔了好几天时间,才从言皇后的延清宫那边过来的。字条是水濯缨所写的话,那就是她给了夙沙羽,夙沙羽传给“雀网”,然后才费尽周折地传出宫来。 绮里晔展开纸条,上面果然是水濯缨的字迹。他和水濯缨对彼此的字迹都再熟悉不过,就像是自己手指上的指纹一样,哪怕旁人模仿水濯缨的笔迹模仿得再像,他都能一眼从最细微的地方辨认出区别来。 这张纸条,确实是她亲手写的。 绮里晔看完纸条,凝神沉吟了片刻,目光犹如深海中的暗流,深邃变幻。 玄翼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纸条上写的……我们到底去不去?” 取下纸条的时候他也看过,写得很简短,字迹也十分潦草,像是匆匆之间急忙写成的。水濯缨让绮里晔在明天夜里亥时之初,想办法去西陵皇宫中的明乐宫,她会在那里等着他的援救。除此之外,没有写更多的东西。 明乐宫是西陵皇宫边缘十分偏远的一座宫殿,以绮里晔和柳长亭在西陵皇宫中安插的势力基础,想要进去并不算是难事。 但问题是,这张纸条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一个陷阱? 第135章 我们在这里杀了他(2更) 纸条虽然是水濯缨亲手写的没错,但根本无法判断是真是假。也许她还没有从幻术中恢复清醒,是在即墨缺的哄骗下写的这张纸条;也许她已经恢复了清醒,但即墨缺照样可以用其他的手段,强迫她写这张纸条。 如果明乐宫那里是即墨缺布置好的一个陷阱的话,绮里晔一进去,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但如果这张纸条真的是水濯缨费尽心思想方设法,好不容易才给他们创造了一个救援的机会,他们没有去,那也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救她出来。 现在他们跟皇宫中的“雀网”联系艰难,“雀网”里安插进去的眼线都是宫中地位卑微的宫女、太监和侍卫之类,难以探查到明乐宫那边有没有暗中布下埋伏。水濯缨纸条上的时间是明天夜里,他们想要让“雀网”先确认,根本来不及。 “当然去。”绮里晔沉声说,“不管这张纸条是真是假,哪怕只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孤都必须去。” 玄翼蹙眉:“主子,您还是别亲自去了。明乐宫如果有陷阱的话,您进去实在太危险,我们去就行……” 他话没说完,绮里晔凉飕飕扫了他一眼,扫得他整个人一激灵,连忙闭嘴。 他这是犯傻了。皇后娘娘需要援救的时候,主子什么时候管过自己的安危,更何况现在她被困在西陵皇宫里面,困在即墨缺的手中,怎么可能指望主子在外面等着别人救她出来。别说主子的武功比他们所有人都高,就算武功只是一般,也必定会亲自进去。 “在‘蛇信’里面再挑选三个身手最好的人。”绮里晔说,“包括我和你在内,不超过五个人混入西陵皇宫中,应该还不至于被发现。” “是。” 玄翼应了一句,又小心地问道:“要不要加上柳庄主?” 绮里晔停顿下来,玄翼这个问题问得着实是有些为难,让他犹豫了片刻。 从他的意愿上说,救水濯缨这种事情,他是一点都不想叫上柳长亭。最好利用完柳长亭之后就把他一脚踹开,没扔他进十八狱已经算是感谢他在救水濯缨时施以援手的恩情,恨不得他永远都别想见到水濯缨一面。 但不能否认的是,柳长亭的武功比“蛇信”的其他人都要高,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对西陵皇宫的熟悉程度肯定远远超过他们所有人。如果有柳长亭同行的话,他们的危险可以小很多,带出水濯缨的机会也大一些。 绮里晔一张美艳的面容黑得像是快要滴下水来,咬牙切齿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面挤出一句话来。 “把他也带上。” 玄翼唯唯诺诺地答应了,去找柳长亭。 他效忠的人虽然是主子,但对于柳长亭,一向也没有什么恶感。柳长亭虽然对皇后娘娘也存着心思,但不争也不抢,只在皇后娘娘有危险有困难的时候出手帮忙,一直都是在为了皇后娘娘好。 只可惜,柳长亭碰上的是主子这样的人……那只能算他倒霉。 …… 西陵皇宫,明乐宫附近。 已近亥时,夜色正深,一片黑云的夜幕中无星无月,照亮地面的只有宫殿屋檐下悬挂着的灯笼,在黑暗中摇曳出幽暗的光芒。 因为皇宫里这一片地方较为偏僻荒凉,稀稀落落的没有几盏灯笼,尽管那灯笼的光芒和别处一样是金红色的,却毫无喜庆之意,只觉得更添了夜色的幽深诡谲。 明乐宫不远处的另一座宫殿屋顶上,五六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黑影,在空中犹如幽灵和幻影一般一掠而过,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像是几片黑色的羽毛,被微风轻飘飘地吹过夜幕,再无声无息地落入黑暗之中。 明乐宫这片地方,距离皇帝皇后居住的那一片宫殿中心区很远,现在几乎无人居住,这里的守卫自然也最为松懈。几个人轻功全是登峰造极,一路潜进来,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绮里晔穿了一身全黑的夜行装,背靠明乐宫的宫墙,等着前面一队夜间在宫中巡逻的大内侍卫走过去。 这时候已经到亥时了。水濯缨并没有明说她会在明乐宫的什么地方,如果她真的已经到了这里,他们也不可能闹出动静来互相通知对方,只能在黑暗中各自悄悄地找。 明乐宫包括周围的园子,整片地方规模不小,全部搜寻一遍下来需要一段时间。绮里晔朝后面的五个人做了一个手势,让他们不必聚在一起,散开来分头去找水濯缨。 “呜——” 然而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尖锐锋利的哨声划破黑沉沉的寂静夜空,明乐宫靠近皇宫中心一侧的远处,突然腾起了一片熊熊的火把光芒! 无数道跟他们一样犹如幽灵般的人影出现在黑暗中,一看便知全是第一流的高手,沿着明乐宫排成一个半圆弧形,正在飞快地朝着明乐宫包围过来。 “果然有陷阱!”玄翼一惊,“主子,快退!” 他们六个人武功极高,耳力目力也属顶尖,刚才一路从皇宫外面过来,如果有人埋伏的话,不可能觉察不到。所以他们的来路上干脆就没有布下埋伏,而只是沿着明乐宫的另一侧围了一半,像是一张半圆形的大网一样,等着他们自己先进去,然后再收网口。 这时候沿着原路退回去的话,以他们的速度,应该还是来得及冲出明乐宫的。 然而绮里晔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只是望着远处火光最明亮的地方。像是一只被吸引的飞蛾一样,眼里只有那一片温暖明亮的火焰光芒,其他什么也看不到,不由自主地朝那边一步步走过去。 那里一片被大内侍卫们重重包围的空地上,缓缓地走出了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肚腹高高隆起。披了一身浅紫色羽纱面斗篷,带着边缘镶嵌白色风毛的兜帽,里面一张灵秀美丽的小脸上,是一种茫然而恍惚的神情,目光空空洞洞的,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 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着正紫色华贵锦袍的男子,面容温润如玉,气度优雅柔和,带着令人如沐春风般的浅浅微笑,一只手正温柔宠溺地揽在那女子的腰间。 “你看,那就是想带你走的东仪皇帝。” 即墨缺面对着远处的绮里晔,却是低着头对水濯缨说话,声音轻柔,而又带着死亡一样的奇异诱惑。 “你想不想跟他走?” 水濯缨恍恍惚惚地摇了摇头:“不想。” “那我们在这里杀了他,他就永远都不可能带走你了,好不好?” 水濯缨仍然恍恍惚惚地:“好。” “东仪皇帝,你也听到了。”即墨缺抬头直起身来,“朕的女人不愿意跟你走,而且为了你永远不来打扰我们,还想把你的命也留在这里。” 绮里晔全身翻涌出来的杀气和戾气,几乎充斥了整座明安宫,犹如沸腾的黑色雾气一般剧烈地翻滚涌动着。仿佛在这夜幕之下开辟出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第二重空间,撕裂出了通往魔界的入口,那里面更加黑暗,更加恐怖,只有地狱一般森然狰狞的群魔乱舞,尸山血海白骨骷髅,在浓浓的黑雾中不见尽头地铺展开去。 玄翼在后面看得暗暗心惊肉跳。 即墨缺果然够狠,被主子看见了这种场面,眼前即便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踩过去,绝不可能再有逃走撤退的念头。 他们今天,怕是真的出不了西陵皇宫了。 第136章 真不虐凉凉!真的!(1更) “西陵皇后宫有多少妃嫔来着?”绮里晔冷笑,“竟然也好意思宣称这是你的女人,你真正的皇后现在应该还在宫中等着你的宠幸吧?” “那不一样。”即墨缺平静地说,“后宫中那些妃嫔,朕一个都没有碰过,但对缨儿……朕已经什么都做过了。” 绮里晔知道他这话不可能是真的,因为水濯缨现在还好好地站在他的眼前,带着比一个多月前更大更圆的肚子,显然安然无恙。她被即墨缺带走的时候已经有了七个月的身孕,而且怀的又是双胞胎,如果即墨缺真的对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必然是轻则小产,重则丢掉性命。 然而他听到即墨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还是感觉周身的杀气疯狂地再次往上蹿了一大截,几乎要冲破天穹。 这时候,周围的大内高手和侍卫们已经完全包围了明安宫。绮里晔和几个“蛇信”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柳长亭也丝毫没有要逃走的意思。 即墨缺没有再多说下去,带着水濯缨往后退去,同时挥了挥手,周围大内侍卫们围成的圈子,开始朝中间的绮里晔几人缓缓地收聚进来。 这六个人的武功都是当世数一数二的存在,即便是西陵皇宫中,也找不出多少能与之匹敌的存在。只能靠着人多的优势,将他们拖死在这里。 “嗖嗖嗖嗖嗖……” 周围毫无预兆地响起一阵阵划破空气的锐利声音,无数的箭矢犹如暴雨一般朝中间的六个人激射而去,明安宫周围很显然还埋伏了大批的弓箭手。 “蛇信”的四个人全都围在绮里晔和柳长亭旁边,刀刃和剑刃在黑暗中交织成一片滴水不漏的光圈,咔嚓咔嚓的声音密密麻麻地不绝响起,一枝枝被拦腰斩断的箭矢从光圈上掉落下来。 中间的两个人都没有理会周围的箭雨,一人一边,飞快地朝即墨缺这边掠过来。速度快到连目光都追不上,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幻影,像是转瞬即逝的幻觉一样,在黑暗和火光中一闪而过。 即墨缺带着水濯缨再次往后退了一段,他们的面前数十个大内侍卫围过来,挡在他们和绮里晔柳长亭之间,那是西陵皇宫中武功最顶尖的高手。 绝顶高手在这种情况下过招,只是一瞬息之间的事情。根本看不清楚是如何动手的,只见重重身影伴随着兵刃的光芒眨眼间交错而过,分不清楚是谁的真气犹如爆炸一般骤涨而出,地面几个大内侍卫便横尸在了地上。 更多的侍卫围上去,把两人困在中间,缠斗成一团,两人已经无法再朝即墨缺和水濯缨这边接近。 即墨缺仍然揽着水濯缨,站在远处打斗波及不到的地方,安然观战。 他抬了抬手,旁边一个侍卫给他递上一架机弩。并不是战争中用的那种大型机弩,就是用来当做发射暗器的,构造精巧,重量不沉,单手就可以轻松举起来。 即墨缺让水濯缨拿着那架机弩,取过一支弩箭来,同样放到她的手中。姿势亲密地在身后半抱着她,握着她的手,帮着她把弩箭架上机弩,朝向人群中绮里晔的身影。 “杀了他。” 即墨缺在她的耳畔柔声开口,握着她右手的手温暖而又稳定,仿佛在手把手地教她怎么射箭。 “杀了他……他就不可能把你带走了。” 水濯缨死死地望着远处被大内侍卫们包围在中间,正在激战中的绮里晔,第一次没有立刻听从即墨缺的话,手中紧紧攥着那支弩箭,但就是不肯放到机弩上面去。她的瞳孔微微颤抖着,那种一直茫然恍惚的目光里,隐隐约约露出了恐惧和抗拒的情绪,像是黑暗夜色里一片茫茫大雾中透出的摇曳的火光。 即墨缺之前已经在季连超那里听说过,被施幻术的人如果碰到特别严重的事情时,本身原有的情绪还是有可能被激发出来,尤其是在幻术效果不太稳定的情况下。 这种时候不能加重刺激对方的情绪,所以他只是把水濯缨的脸转了过来,直视着她的眼睛,像诱哄一个不乖的孩子一样,温柔而耐心地哄着她。 “缨儿,听话,杀了他……” 水濯缨在他的目光直视下,瞳孔的颤抖渐渐微弱了下去,黑暗中的火光一点点地熄灭,再次只剩下一片茫茫的雾气。 “好……” “真乖。” 即墨缺握着她的手抬起机弩来,对准了人群中的绮里晔。这机弩的力道足以在近距离之内射穿一个人的躯体,又不用顾忌那些大内侍卫们的性命,只要瞄准就可以了。 即墨缺的后面又有一批手持劲弓强弩的弓箭手,弯弓射箭,同样瞄准了绮里晔和柳长亭两人。不管武功有多高,连续挡下第一批强劲的箭矢之后,任何人的内力都会因为一时跟不上而有片刻的停顿。这批弓箭手起到的就是这种作用。 “等到他们射完了这批箭,你再放箭。”即墨缺循循善诱般柔声说,“要是你不想离开我的话,肯定能射中他的,是不是?” 他知道水濯缨的箭法很好,虽然不是什么神箭手的级别,但他们距离绮里晔也并不算太远,机弩又容易瞄准。对方有这个本事挡下这支箭便罢了,但她这一箭如果是落空的话,十有八九便是故意的。 也就是说,她一定程度上已经从幻术里面清醒过来了,现在这个样子,不过是演戏而已。 水濯缨恍恍惚惚地应了一声:“是。” 即墨缺退开一步,把自己的身影隐藏到了旁边柱子后面的黑暗中,对那些瞄准了绮里晔的弓箭手示意:“放箭。” 比之前更加强劲的上百只箭矢,朝那些大内侍卫中间的绮里晔爆射过去,几个“蛇信”暗卫截下了这一波箭雨。 绮里晔朝这边转过身来,正看到水濯缨一个人站在明亮的火光中,手上拿着一架机弩,弩箭的箭头正不偏不倚地直指着他。 她端着机弩的双手平稳沉静,没有任何颤抖,望着他的目光也是在茫然中带着冷漠,像是望着一个跟她毫无关系,说杀掉就可以杀掉的无关紧要之人。 绮里晔的瞳孔猛然一缩,睁大了一双凤眸望着水濯缨,似乎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对着那箭矢也丝毫没有要躲避的意思,像是整个人突然凝固了一般,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就在这一瞬间,即墨缺在水濯缨身边低喝了一声。 “放箭!” 水濯缨应声一扣机弩上的机括,锐利的弩箭挟着剧烈的劲力,风声呼啸,疾射向绮里晔! “主子!” 玄翼刚刚截下之前弓箭手的一波箭雨,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喘过来,一眼看见绮里晔面对着一支激射过来的箭矢,竟然就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躲不闪,大骇之下连忙扑过去想要拉开绮里晔。 但他挡箭时运转的内力没跟上来,速度自然快不到哪里去。那支箭矢本来是对着绮里晔的胸口而去,在玄翼一拉之下,虽然偏了位置,但仍然没有避开。 “嗤!” 一声血肉被穿透的沉闷声音响起。箭矢先是射中了前面一个西陵大内侍卫,但力道实在是太猛烈,直接从那侍卫的胸口直穿而过,然后带着箭尾的血花飞出来,射进了绮里晔的右边肩膀。 鲜血四溅开来,犹如一蓬暗红的花朵般,艳丽地绽放在露出来的箭杆周围。 绮里晔身子剧烈一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整个人往后倒退了一步。周围的四个“蛇信”暗卫一见绮里晔受伤,顿时大惊,全都聚拢到了绮里晔的周围。 “主子!……快带主子走!” 绮里晔一手捂着被箭矢射中的肩膀,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淌下来,那血的颜色比一般的人血要深得多,几乎就是黑色的,箭矢上很显然淬有剧毒。即墨缺的行事风格,能少给对方留一点生机就少留一点生机,用的肯定是最致命的剧毒。 就连柳长亭一看这种状况,都无法再在这里留下去,退到绮里晔的身边:“……先撤退!否则我们都死在这里,谁来救濯缨?” 绮里晔没有回答他,因为他这时候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艳丽的面容上飞快地笼罩起一层隐隐的青黑之气,勉强撑着才不至于软倒下去。 他的内功极为深厚,本来绝大多数毒素都奈何他不得。现在才刚刚中箭,毒性竟然就发作得这么快,可见即墨缺用的剧毒毒性之烈。 “现在才想撤退,来不及了。” 即墨缺已经从阴影中再次走回了水濯缨的身边,带着平静的笑意,揽住水濯缨的腰身。 “缨儿,做得很好。” 水濯缨抬起头来,对他露出一个恍恍惚惚的笑容,像是在因为得到了他的赞扬而开心。 “嗤!” 又是一声利刃穿透血肉的沉闷声响,即墨缺只感觉到腹部上一阵冰凉,随即又是一阵温热喷涌而出。 他低头看去,一把泛着寒光的锋利匕首正插在他的小腹中间,那股喷涌出来的温热感觉,就是犹如涌泉般不断流出来的鲜血。 匕首的另一端,被水濯缨拿在手中,她抬头望着他,瞳眸中的目光已经没有一点对他的依恋之情,也不再是之前那种笼罩着大雾般的恍惚茫然。而是比插在他腹中的匕首还要冰冷,还要锋锐,还要寒光毕露,充满了厌恶和仇恨。 他张开口想要说话,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的鲜血正在飞快地从他身体里流失,跟着一起流出去的,还有他的体温,他的力气,他的神智。他的身体和手脚变得冰冷僵硬,不听使唤,眼前一点点地黑暗模糊下去…… “皇上!皇上醒醒!” 有人在急切地叫他,即墨缺猛然全身一震,像是从一个世界里突然被拉到另外一个世界里一样,眼前看到的景象和身体上感觉到的状态,全都彻底变了一个样。 眼前不再发黑,手脚也不再僵冷,他再次低头一看,自己的小腹处好好的,上面根本就没有插着什么匕首。 水濯缨正站在他旁边,用一种跟之前一样的茫然恍惚的目光看着他,里面带着不解,像是不明白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另一边是一个很年轻的大内侍卫,就是刚才急切地叫他的人。 “皇上,您没事吧?” 即墨缺脸色微微一变,没顾得上回答他,转头朝远处望去。大内侍卫的包围圈中,已经不见了那六个人的身影,包括受伤的绮里晔在内。 大多数的侍卫都像是醉酒一样,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陷入了某种幻觉中。疯疯癫癫,散乱地走来走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有的一脸绝望面如死灰,有的泪流满面嚎啕大哭,有的跪在地上仰天长号,众生百态,都是痛苦之相。 第137章 淬毒的箭矢(2更) 几乎只是一瞬间,即墨缺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些像是中了邪一样的大内侍卫,他们的那种神情和目光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就是中了幻术之后的样子。 之前言子衿身边假扮成太监的那个伽印族人,失踪之后一直没有找到,也不知道到底逃出皇宫没有。如果没有的话,眼下这应该就是那人的杰作。 季连超说过,伽印族幻术有很多种,其中就有能让人痛苦或者恐惧的幻术,只是他并没有学这些已。幻术最大范围地施展开来的时候,可以同时作用在大批人身上,不过当然,作用的时间和效果也会相应变短,只能维持一会儿。 但是这一会儿就已经够了。这么多大内侍卫们都变成了这副样子,一点战斗力都没有,足够他们六人逃跑的。 也有一部分人似乎是不怎么受幻术的影响,或者是很快就先恢复过来了,就比如说刚刚把他从幻术中叫醒过来的那个年轻侍卫。他们这边人多,所以对方才没能趁机冲过来,把水濯缨也给一并带走。 “可惜了……” 即墨缺暗暗叹息了一声。 那一箭没有射中绮里晔的致命位置,上面虽然淬有剧毒,不过对于绮里晔的深厚内力来说,一时半会儿不会危及性命。绮里晔那边有岑山诡医在,这种毒对岑山诡医来说,恐怕还不算解决不了的难题。实在不济,还有能治百病解百毒的优昙婆罗花可以用。 只要被绮里晔一逃走,死肯定是死不了的。 水濯缨在后面茫然望着即墨缺,懵懵懂懂地问道:“……他们逃走了吗?” 即墨缺朝她转过身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微微一笑。 “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以后还有机会……迟早会除掉他们的。” 只要她的幻术没有解开,绮里晔的性命就一直被挂在她的身上,等于是可以间接被他握在手中。他以后有无数的机会。 就算绮里晔死不了……他也会保证绮里晔活着比死了更加痛苦。 …… 盛京城,一座青楼的内院深处。 “快!去通知诡医!主子受伤中毒了!” 一行人好不容易才从皇宫里逃出来,这时候也顾不上后面有没有追兵,去的地方安不安全,先把绮里晔送到了原先他们藏身的五湖山庄开的青楼里面。 夙沙羽也跟着他们从皇宫中出来了。他这段时间一直假扮成身份低微的太监侍卫之流躲在皇宫的偏远地方,碰到人来检查的时候,就靠着小施一两次幻术蒙混过去,虽然无法再靠近水濯缨身边,但保证自己的安全还是勉强做得到的。 今天晚上他在明安宫附近,看到这边明火执仗大动干戈,过来看到绮里晔等人,不得不暴露自己,将他们救了出去。 刚刚他使用最大范围最大程度的幻术,迷惑了皇宫中的大部分大内侍卫,精神消耗过度。刚刚到青楼里面,就已经撑不住昏睡了过去,被“蛇信”暗卫们先送去休息,都没来得及见上晏染一面。 晏染没有去睡觉,正在青楼中等着他们回来,一见绮里晔伤成这个样子,也是暗暗抽了一口冷气。 “找地方让他躺下,准备清水过来,在房间里多点些灯烛。” 绮里晔这时候已经没有了任何知觉,紧闭着眼睛,原本妖艳的面容上布满黑气,毫无血色,像是妖异美丽而又诡异恐怖的鬼魂一般。满身都是汗水,染湿了鬓发和后背上的衣服,身体却冰凉得像是尸体一般。 晏染用剪刀剪开他肩膀上的衣服,露出来的肩膀肌肤不再是雪白皎洁如夜明珠般的色泽,而是像染了一层浓浓的墨汁,全都变成了一片漆黑。越靠近箭矢伤口周围,黑色就越浓,触手摸上去一片冰冷僵硬,像是黑色的大理石一样。 “主子怎么样?”玄翼在旁边焦急地问道,“这毒能不能解开?” 箭矢射中的是右边肩头,并不致命,最关键的就是这上面淬的剧毒了。 “可以,只是需要一段时间。” 晏染先是给绮里晔搭了一次脉,然后以极快极精准的动作,将数十根银针插入绮里晔肩头伤口周围,因为那里肌肉僵硬,针灸比平时多费了好一段功夫。 然后他抓住插在肩头上的箭柄,微微一用力,干脆利落地把整支箭拔了出来。一股犹如墨汁般浓黑的毒血从箭矢的血洞中喷涌而出,溅得满床满地都是,绮里晔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但仍然没有醒过来。 晏染在绮里晔的伤口上划了十字口,让毒血尽快流出来,然后又一次给他服了三颗解毒丹。这解毒丹是他现在手头有的最好的一种,不过没有针对哪种毒素的解毒特性,也只是用来暂时先稳定住毒性的发作而已。之后还需要真正的解毒药。 解毒丹服下去之后,绮里晔脸上的那层黑气总算没有再加重的趋势,甚至还隐隐消退下去了一些。肩膀上墨色般的一大片漆黑仍然浓郁,不过摸上去的触感已经不那么冷硬如石,有了一点正常人的温度。 晏染给绮里晔再搭了一次脉,这才略松一口气。 “毒性被暂时压下来了,不过还没有解开。这里没有解毒的药材,需要从问毒司或者五湖山庄那边送过来,我先查清楚需要哪些药材,列个单子给你们,你们马上传信出去。” 箭矢上淬的剧毒,有一个十分直观的名字,叫做“翻浓墨”。这种毒的原料和制作工序较为复杂,解毒的难度也在这上面,必须先弄清楚制毒的是哪些原料,否则无法配药解毒。 当然这对晏染或者问毒司的绯翼来说,都是能做得到的事情,只是需要费点工夫而已。 刚刚从绮里晔肩头拔出来的那支淬毒弩箭,染满了黑血,被晏染扔在旁边的盘子里面,这时被他拿了起来,仔细检查。 他的目光刚刚落到箭矢上面,就一下子停顿住了。 …… 北晋,一个距离邺都已经有近百里的偏远小镇子。 “楚姑娘,明天还得赶路,您今晚自个儿好好休息,我就在您隔壁房间,您有事就叫我一声啊。” 镇上唯一的一家驿站里,老车夫送楚漓进房间之后,自己去了隔壁的另一个房间。 楚漓在马车上颠簸了整整一天,这时候累得够呛,全身酸痛得像是要散架一样,简单洗漱之后就一头扑倒在了床上。 不过幸好,延止给她的药酒效果还算不错,一天下来,她就感觉脚脖子已经疼得没那么厉害了。照这样下去,几天后恢复正常应该没问题。 等过了片刻,房间里响起轻浅均匀的呼吸声之后,楚漓那个房间上方的屋顶上,有一道原本潜伏在那里的黑色人影,犹如暗夜中的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朝远处飞掠而去。 镇子另一边的河流上架着一座拱桥,有一人在积满白雪的桥上长身而立,静静地望着下面结冰的河面。北晋的一月,到处都笼罩着皑皑的冰雪,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清冷的光芒。 那人披的那一身月白色银丝澜边锦袍,像是和银白寒冷的月光融成了一体,整个人一动不动,又像是桥上一尊冰雕雪塑的雕像。 从驿站那边过来的那个黑影,无声无息地落到了桥上,在聿凛身后单膝跪下。 “禀报殿下,楚……太子妃,跟那个老车夫之间的态度很正常,不像被人劫持掳掠,应该是她自己请了这个老车夫送她离开的。” ------题外话------ 来猜猜晏染在箭上看到了什么? 第138章 杏花烟雨江南春(一更) 聿凛背对着那暗卫,一动不动,没有回答。 半晌之后才开口,声音像是沉在结冰的河底,深冷而黑暗。 “带她回去。” 他自从上次楚漓招呼不打一个,不声不响离开北晋前往东仪之后,为了防止万一真的被她逃走,又逃得不见人影,早就在楚漓的身上留下了可以追踪的气味线索。有点类似于东仪皇帝的“雀网”的追踪技术,利用嗅觉灵敏的蛇类,只要某个人身上带着这种特殊气味,又没有离得太远,都可以追踪得到。 楚漓这一次失踪,太子府的人在她离开邺都城后不久,就已经找到了她的位置。只是那时候他们不知道楚漓是被劫持的还是什么情况,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一路上跟着她过来。 从她跟那个老车夫之间的态度可以看出来,很显然那个老车夫并不是劫持她的人,只是被她请来驾车的。 她这是自己要离开他。 聿凛缓缓闭上了眼睛。这时候他已经连愤怒的感觉都没有了,一定要说有表情的话,就是一种森然而又苍凉的冷笑。 她既然怎么都不愿意留下来,那他也不用管她愿意不愿意。她不关心他的感受,他也不用关心她的,只要把她带回来就行,她永远也不可能从他身边离开。 “是。” 暗卫应声而去,回到楚漓住的驿站中,片刻之后,就无声无息地带着楚漓从驿站里面出来了。楚漓还在昏睡,一点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估计是被下了迷药之类。 等到楚漓被带离了驿站,消失在小镇上的夜色里之后,她的隔壁房间里,一片黑暗中,那个老车夫同样悄无声息地下了床。那模样极为清醒,像是之前根本没有睡着,只是一直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楚漓房间里的动静。 老车夫就着窗口照进来的月光,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一行字,然后把纸条卷成小卷,来到他们乘坐来的马车边,打开马车底下的一个夹层,从里面取出一只像乌鸦一样黑漆漆的鸟,把纸卷绑在鸟爪上,放飞了那只鸟。 …… 二月二,西陵的春龙节。 二月初阳气上升,大地解冻,万物复苏,春耕在即,正是一切开始的一年之计。中原各个国家都把这个节日看得十分重要,有很多相应的祭拜仪式和风俗活动,以望龙神赐福人间,驱凶纳吉。 西陵四季分明,气候不算温和稳定,有没有出现大涝大旱,直接关系到百姓一整年的生计,因而也格外重视这个日子。西陵皇室和文武百官会在这一天亲临盛京城郊外的田野上,举办盛大的敬龙祈雨仪式,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水濯缨如今临盆在即,本来以她的身份和情况,不必参加这龙抬头的仪式。但她和即墨缺分开的话,不管哪一边都需要严密的保护,守卫只有那么多,被拆成两部分就是各自削弱了一半,即墨缺把她放在宫里也不放心,还不如带上她一起去。 龙抬头仪式进行了整整一个上午,下午时分,皇室众人和百官们各自返回盛京城。 正是冬末春初的时节,郊野上吹拂的微风没有冬天凛冽刮骨的寒意,而是带上了一股湿润温暖的春天气息。田垄和坡地染上一层深深浅浅的绿意,草色遥看近却无,盛开得最早的花朵已经在解冻的河流岸边争奇斗艳。 队伍半路上经过一片山坡,山坡上是漫山遍野的杏花林,花开得正是繁盛的时候,皎白粉红,灼灼夭夭,一片烂漫锦绣之色。 盛京位处南方,今年的天气又暖和得格外早些,这些本来要到二月中旬才开的杏花,现在竟然就开了。这一大片杏花林也是有名头的,算是盛京附近的美景景点之一,先皇曾经在这里题词“杏花烟雨江南春”。二月里杏花盛开的时候,盛京城中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经常会来这片杏花林游春赏景,吟诗作画。 水濯缨和即墨缺一起乘坐在御辇上,整个人窝在即墨缺的怀里,御辇四周的帷幔都被拉了起来,可以看到周围的景色。 自从上次明安宫中发生了那场激战,绮里晔中箭逃离之后,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时间,没有再发生什么异常,皇宫里一片平静。 只有即墨缺对水濯缨越发宠爱到了极致,这种光天化日之下的皇家祭典仪式,跟他一起坐在御辇上的都只有水濯缨一个人,皇后和其他妃嫔只能另外乘车跟在后面。 仪式完成后回宫的路上,没有什么规矩限制,队伍最后面跟着的那些王公权贵家的小姐闺秀们,被山坡上大片的杏花林吸引,今天正好又是风和日丽的天气,适合踏春。这些名媛闺秀也不直接回盛京城了,三三两两地朝杏花林那边过去,顺路游玩一番。 “我们也过去走一走好不好?” 水濯缨望着杏花林那边,空洞恍惚的目光里都出现了一点朦朦胧胧的神采。那边的景色实在太好,一阵微风吹过,拂落无数杏花花瓣,犹如粉白的花雨一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十分梦幻唯美,引起那些贵女小姐们的一阵阵惊叹声。 即墨缺宠溺地抱着她换了个姿势:“好,晚点回皇宫。” 御辇也折转了方向,朝杏花林那边过去,后面的护卫和宫人们连忙跟上。 不过这种杏花林本来就是供少数游人赏玩的地方,又不是阅兵的广场,这么大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去,杏花林外头停满了车马,花树下面站满了人,顿时就把那种梦幻烂漫的气氛破坏得一干二净。 水濯缨有些不满意,拉着即墨缺从御辇上下来,往杏花林更深处走去:“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里面。” 即墨缺揽着她的腰身:“别急,慢慢走。” 侍卫们一部分走在前面,确认前路上没有问题了,即墨缺才带着水濯缨走过去,旁边和后面也跟着大批的侍卫。虽然仍旧破坏气氛,但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这样。 越往杏花林深处,里面盛开的杏花就越繁茂,花树也越来越高大。除了常见的白色以外,还出现了淡粉,水红等少见的颜色,一树树胭脂万点,繁花丽色,更加娇艳灿烂。 杏花本来只有几不可闻的极淡香味,这里的杏花树实在太多,花林中弥漫着一股清淡的幽香,跟春日里解冻的冰雪泥土气息混合在一起,倒是十分清新宜人。 水濯缨在一棵颜色最艳丽的桃红色杏花树下站住了,指着树梢最高处一支开得正繁盛,凝粉娇艳的杏花,对即墨缺露出朦胧的笑意来:“我想要那支花,回去插在房间里面好不好?” “好。”即墨缺微微一笑,“我折下来给你。” 那棵杏花树是棵老树,树型很高,他脚尖轻轻一点,在树干分叉处两次借力,飞掠上了树梢最高处,将那枝红艳欲滴的杏花折断下来。 然而折下杏花的时候,他这才注意到,杏花花枝旁边有一缕微弱银光一闪而过,像是有一根极细的透明丝线系在了花枝上面。 即墨缺脸色骤然一变,松开那枝杏花,但已经来不及了,透明丝线被他扯动,周围杏花林中的地面上,突然响起了一连串土层爆开的声音! “轰轰轰!” 地面上一处处泥土四下飞溅,掀起的气流刮起落满地面的粉白色杏花花瓣,在半空中纷纷扬扬地疯狂乱舞,像是下了一场初春里的大雪。 一个个原本藏在地下的人影,随着这漫天的杏花花雨,冲破地面表层的泥土和落花,出现在了杏花林中! 第139章 要生了要生了!(2更) “有刺客!保护皇上!” 周围众多西陵侍卫顿时大惊。 这些大内高手里面不乏武功高强经验丰富的江湖高人,见过许多布下埋伏的方式,把人藏在地下是最隐秘的一种,难以发现,防不胜防,发动袭击的时候也最为迅猛直接。 但是这种方法听起来玄乎,实际上很难操作,因为藏在地下就意味着无法移动,必须确保被袭击的人经过埋伏者所在的地面上方。而且藏在地下的人必须有足够高的武功,否则出来的时候,无法保证以最短的时间冲破土层,发起进攻。 此外就是藏在地下看不到地面上的情况,只能根据脚步声来判断上面是否有人经过,是什么人经过。要是判断错误,在错误的时机出来,不但埋伏全白费了,埋伏者本身还会遭到对方的反击。 从地下破土而出的这些人显然全是高手中的高手,出来的第一瞬间,那些西陵侍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齐刷刷倒下去了一片。 “嗖嗖嗖嗖!……” 随着即墨缺松开那根连着丝线的花枝,那棵桃红色杏花树上,一瞬间射出了无数细小的弩箭和其他暗器,全部朝着最高处的那一枝杏花而去。 繁花似锦的树梢上,原来装了大量的暗器机关,有的藏在浓密的花朵之中,有的则是伪装成干枯的树枝,一眼望去根本分辨不清。 即墨缺亏得反应极快,在树梢上猛然一个后仰空翻,整个人已经朝旁边另外一棵杏花树上翻了过去。树梢上随着他这剧烈一震,纷纷扬扬落下犹如暴雨一般的杏花花瓣,无数的弩箭暗器追着他的身影从花雨之中穿梭过去,数蓬血光在花光霞影里飞溅出来。 即墨缺落在不远处的另外一棵白色杏花树树梢上,又是一阵如雪的花瓣被震落下来。他这一下尽管躲避得极快,但仍然中了数枚暗器。这些暗器无一不是淬了剧毒,花瓣在空中还是粉白色,飘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染成了触目惊心的鲜血的黑红。 就这在一瞬间,最靠近杏花树的十来个人影,其中四五个人已经冲向树下的水濯缨,另外几个人则是朝着还在杏花树树梢上的即墨缺追过去。 “护驾!快护驾……” 侍卫们第一声喊出来的时候声音还很大,中气十足,但第二声就立刻微弱了下去,就像是音量被调小了,或者喉咙里破了洞漏风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与此同时,他们突然感觉全身一阵发软,内力半点也提不上来,身体像是不听使唤一样,甚至连举手投足都困难。 “……这周围有毒气!” 土层爆开的时候,空气中那种原本清淡的杏花香味,一下子变得浓烈起来,闻过去竟然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侍卫们纷纷捂住口鼻,但已经来不及了,那毒气吸进去顷刻间起效,众人一个个像是几天几夜没睡困倦得不行,又像是喝醉了酒只想睡觉,控制不住地软倒下去。 这些侍卫里面绝大多数都是男性,只有极少数一两个女侍卫,以及跟过来的宫女们安然无恙,很显然毒气的作用是分性别的,只针对于男性。 水濯缨身边近处有十来个人,其中七八个侍卫都没有了战斗力,还剩下两个宫女和两个嬷嬷,被这陡然生出的剧变吓得六神无主,在原地转着圈不知如何是好。 水濯缨早在周围土层炸开的时候,就已经抢上前一步,从面前那棵杏花树上面折下了一根还开着花朵的树枝。 自从她被即墨缺带走以来,即墨缺没有给她任何武器,甚至连末端尖锐的发簪都不让她戴。去那些侍卫手上抢武器显然太慢,她就用手中这根花枝,一口气连点了她身后那七八个侍卫的穴道。 一排人齐齐倒下,后面一道身穿玄色锦袍的人影一瞬间已经到了她的面前,一把将她抱起来。 “主子,带皇后娘娘先走!”玄翼在不远处喊道,“外面还有西陵侍卫和禁军!” 跟着即墨缺和水濯缨走进杏花林里面来的,只是一部分侍卫,没进杏花林的数千禁军都还在外面。现在这里的动静这么大,自然早就惊动了这些禁军,正在朝这边赶过来,已经有动作最快的弓箭手正在弯弓搭箭了。 他们在土层中埋藏的“醉英雄”毒香,是问毒司不久前刚刚研制出来的一种迷药,对女子和已经服过解药的人不起作用。这种毒香起效极快,但挥发得同样也很快,释放到空气中不一会儿就会扩散消失,等那些禁军冲到这里来,毒香早就毫无作用。 埋伏在杏花林中的人数并不多,远远比不上西陵侍卫和禁军浩浩荡荡出行的阵势,“蛇信”等人最多只能帮绮里晔拖到逃跑的时间,能脱身就算不错了。 绮里晔带着水濯缨往杏花林更深处飞掠过去,几个起落之间,树林里就出现了一条溪流,溪流边密密麻麻长着大片一人多高的枯萎芦苇,在芦苇丛里面露出一匹跟芦苇颜色差不多的透骨龙黄色骏马。 绮里晔直接落到了马背上,让水濯缨横着坐在他身前。这时候后面的杏花林中,已经冲出了不少追上来的西陵禁军士兵,纵马疾驰而来,飞过来的箭矢嗖嗖地落在他们的周围。 绮里晔一剑斩断拴着黄骠马的绳索,在黄骠马马臀上抽了一记,黄骠马长嘶一声,泼喇喇撒开四蹄,水花四溅地直接踩过溪流,往杏花林外面狂奔而去。 西陵禁军士兵们追得很紧,不断有箭矢破空呼啸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绮里晔一边策马疾驰,一边还要时不时地回身斩落一两支朝他们射来的箭矢。 黄骠马毕竟比那些西陵禁军的普通马匹神骏得多,绮里晔的骑术又好,尽管是两人共骑,片刻之后还是渐渐地甩开了后面的追兵,距离越拉越大。 出了这片长满桃树杏树的山岭之后,进入一片更加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这里地势崎岖复杂,黄骠马连拐了好几个急弯之后,那些西陵禁军士兵已经被甩得彻底看不到了。 绮里晔这才让黄骠马放慢了速度。这种地势险峻的地方不适合纵马疾驰,而且现在就算被追上了也没关系。 那些禁军士兵就算来几十上百个,他的身手也足以解决,只是因为之前在空旷的地方,无法带着水濯缨打斗,这才没有跟对方交手。现在这林子这么幽深,他大可以把水濯缨暂时藏在别的地方,先把追兵收拾干净再说。 绮里晔中的毒已经差不多清干净了,但肩头的箭伤是开了一个血洞,没有那么容易愈合。在这一番疾驰和挡箭之下,用力过度,伤口大约又崩裂了开来,肩头上的玄色衣袍变成一片更深的颜色,显然是有鲜血从里面渗透了出来。 但他现在没有工夫去理会,看也不看一眼,只是低头问怀里的水濯缨。 “有没有受伤?” 水濯缨在杏花林中没有事情,刚才又一直坐在他的身前,从后面来的箭矢肯定伤不到她,但他还是下意识地这么问了一句。 因为他们今天的埋伏和援救,风险实在是太大了,现在有惊无险地逃出来,他还是感觉一颗心脏在狂跳不止。 前几天夜里他在盛京城青楼的房间中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晏染就给他看了一截小小的透明薄膜管子,正是从那支射中他肩头的毒箭上取下来的,套在靠近箭头的地方。 那东西像是动物肠子上撕下来的肠衣,轻薄透明,跟箭杆差不多宽,套在箭杆上面几乎看不出来。是因为晏染要确认箭头上淬的是什么毒,把箭矢拿起来细看,才发现上面有套着这玩意儿。 肠衣上用细针刺出了一行行极小的字,不对着光看也完全看不出来。因为能刺字的地方实在是太小,上面简单寥寥数语,说到的正是二月二,盛京城郊外这片杏花林,里面一棵颜色最深的杏花树,树梢上最高的一根花枝。 水濯缨早就恢复了清醒,但即墨缺天天跟她形影不离,她根本没有其他方法传递信息出来。那天晚上她射他的那一箭,一半是为了消除即墨缺的疑心,让即墨缺以为她仍然在幻术控制中,还有一半就是为了将这支带有信息的箭传到他的手中。 水濯缨猜到即墨缺可能会让她来亲自对他动手,但她现在怀胎将满十月,即墨缺肯定不会让她去舞刀弄剑,最有可能用的就是这种不需多少力气也能发射的弩箭机关,所以她才做了这个刺字的肠衣套子,可以套在很多箭矢暗器上面。 弩箭的力道实在太大,所以她瞄准的时候,先射穿了一个西陵大内侍卫的身体,这样才能保证箭矢留在他的身上。即墨缺习惯在箭上淬毒,晏染要给他解毒就必须查看箭头,肯定会发现上面套的那一截肠衣。 然后他便命人在杏花林里布下了埋伏。地底下藏着数十个高手,土层中埋了“醉英雄”毒香,那棵关键的杏花树上也安装了大量的机关。 即墨缺去摘下最高处那一根花枝的时候,牵动连在上面的引线,地下的众人才破土而出。否则他们在地下什么也看不见,杏花林里面又有不少游玩者,很难判断出在地上走动的人到底是谁。但其他人去折那棵杏花树上的那一根花枝,这可能性就实在太小了。 这其实仍然是很冒险的布局,需要双方的高度配合,一旦出一点差错就全盘皆输。但这么费尽周折的埋伏总算没有白费,这从未有过如此漫长的两个多月之后,他终于还是把水濯缨从即墨缺的手里抢了回来。 水濯缨在绮里晔的怀里摇了摇头,闭着眼睛,没有说话。她的脸色不怎么好看,紧紧蹙着眉头,像是在凝神寻找一种什么感觉。 绮里晔干脆让黄骠马停了下来,把水濯缨从马背上抱下来:“怎么了?” 水濯缨还是没有说话,突然整个人一颤,全身缩了起来,猛然睁开眼睛,神色痛苦地咬紧了牙关。 “果然……是阵痛开始了……” 刚刚她在马背上疾驰的时候,就感觉腹部一阵隐隐作痛,但是马背的颠簸下感觉不分明,并且很快就平息下去了。那时候他们急着逃命,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她也没顾得上肚子如何。 现在又开始第二轮疼痛,而且可以感觉到小腹和大腿根处正在随着疼痛而痉挛,并且有发涨的下坠感觉,很显然这就是宫缩带来的分娩阵痛。 她恐怕是要生了! ------题外话------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让凉凉学接生了? 第140章 凉凉的野外接生 绮里晔脸色骤变,低头一看,水濯缨的裙子底下竟然已经是一片潮湿。 羊水破了! 幸好这羊水颜色还是清的,没有出血或者夹杂着其他杂质,她应该是正常情况下的即将临盆。白翼之前就预测她会在二月初生产,现在日子也差不多,刚才这一阵纵马狂奔,虽然他一直护着她,但那种颠簸仍然十分猛烈,大概就是因为这个而加快了羊水的破裂。 “忍一忍……这里不能生,我给你另外找个地方……” 绮里晔看着水濯缨眉头紧蹙,满脸痛苦之色,第一次只感觉慌得语无伦次,抱着她在原地转了一圈,双手都有点发抖。 产婆之前一直强调,女人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偏偏水濯缨竟然在这种最不合适的时候临盆。这鬼地方四周全是一片荒郊野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树林里的地面上全是腐烂的落叶,被融化的雪水浸泡成一片泥泞,连一块能躺下来的空地都没有。 他看过不少产妇在布置齐全,温暖舒适的产房里面生产,都还是像去地狱里面挣扎了一遭回来,痛苦不堪惊险万分,更不用说现在在这种地方生孩子。 水濯缨在东仪的时候,白翼几乎是天天给她检查,她肚子里的孩子情况一直很好,胎位什么的都很正。但那已经是两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 她落在即墨缺手中这么长时间,虽然在她中幻术的情况下即墨缺肯定不会伤害她,但对她的孩子就未必如此,现在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情况。 绮里晔不敢再让水濯缨骑马,亲自抱着她往树林深处奔去,只觉得手掌下裙底那块地方越来越湿,显然是羊水正在不断地往外流。他的一颗心脏也跟着被悬到了半空中,在胸腔里面疯狂地乱撞,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这里是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他刚才纵马过来的时候就没有看到一户人家,前方极目望去,仍然是一片苍莽无尽的山岭和森林,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碰到房屋和村庄。 后面远远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绮里晔以为是西陵士兵追上来了,暗咒一声,在手中扣了数枚暗器,转过身去。 树林深处,有两匹马朝这边疾奔过来,马是西陵禁军的战马,但上面乘坐的人却是“蛇信”的人,玄翼和另外一个暗卫。 “主子!皇后娘娘!” 杏花林那边现在已经乱成一团。西陵皇帝即墨缺受伤中毒,射向他的弩箭上同样淬上了问毒司研制出来的剧毒,并且和之前他在箭矢上淬的“翻浓墨”十分相似,赤果果便是对他的回敬。 即墨缺在失去知觉之前,命令西陵大内侍卫和禁军追杀绮里晔和水濯缨,但侍卫们仍然不得不先顾他的情况,留了一部分人在他身边守卫。绮里晔和水濯缨后面的追兵,大部分都被“蛇信”和五湖山庄的人给分散引开了,暂时应该还追不上来。 玄翼一见绮里晔怀里抱着水濯缨,水濯缨身穿的月白蓝藻纹绣裙上已经湿了一大片,也是大吃一惊:“皇后娘娘要生了?” “分头去周围找有人烟的地方!”绮里晔对两人疾声喝道,“没有人烟,随便什么破房子烂草棚都行!” 不管什么地方,也总比这满地泥泞落叶的树林里头要好得多,躺都躺不下去。生产的时候还需要不少东西,这里什么都没有,天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是!” 玄翼和那暗卫应了一声,朝两个方向纵马狂奔而去,顷刻间便消失在树林中。 水濯缨的第三轮阵痛又像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这时候的疼痛就跟她以前身体没好的时候来大姨妈,已经算是十分剧烈。痛得她全身微微颤抖,脸色一片惨白,不过总算还能勉强忍着不叫出来。 “撑住……” 绮里晔看着她紧闭着眼睛,咬牙强忍疼痛,只觉得手心里和后背上全是冷汗,往树林的深处疾行而去,但是又不敢真正奔跑,生怕颠簸震动之下更会加剧水濯缨的疼痛。 “没事……马上就到了……” 幸而片刻之后,玄翼就从树林中打马狂奔了回来。 “主子!那边树林中有一座棚屋!离这里不远!” 这座木屋其实只能算是一个小棚子,大概是供这片山林中打猎砍柴的山民们休息用的。用整根的木头草草搭建而成,上面盖了茅草的顶,十分简陋。里面只有两个用来坐的木墩子,角落里铺着一堆干草,估计就算是床铺。 但至少棚屋里面还算是干爽的,也不是很脏,已经比外面的满地泥水烂叶要好得多。玄翼和另外那个暗卫各自脱下了自己的外袍,连着绮里晔身上的外袍一起,干净的一面朝上,铺在那堆干草上面,产床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绮里晔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水濯缨放到地铺上,一边命令两人:“把你们身上的中衣也脱下来!” 两人不得不脱下了中衣,绮里晔嗤啦啦几下,将两件中衣撕成一块一块,放在水濯缨旁边,就算是当做毛巾。 “再去周围找!如果有村镇的话,叫一辆马车过来,再带上干净的白色细棉布、毯子、剪刀、红糖……一个人去找,另外一个人留下来!立刻就去!” 另外一个暗卫立刻翻身上了马,很快再次消失在远处。玄翼留在原地,在那里慌得手足无措:“主子……” “你去烧热水!我没有叫你,不准进来!” 绮里晔咬着牙,脱下水濯缨已经被羊水湿透的里裤和亵裤。他现在万分庆幸自己之前学了接生,不然这荒山野岭的,根本没处去找人。“蛇信”里绝大多数都是大男人,有极少数女子也是没生过孩子的,不可能给水濯缨接生。 而且更幸运的是,他看了不少产妇生产的过程,否则现在乍然看到水濯缨这个样子,肯定是慌得六神无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疼……” 宫缩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水濯缨躺在地铺上,紧紧攥住绮里晔的手,忍不住呻吟起来。 “没事……没关系的……我在这里……” 绮里晔给她擦掉额头上的汗水,调整她身下垫的干草和衣物,尽可能让她躺得更舒服些,一边不断地抚慰着她。 产婆说过初次生产的产妇,生产前的阵痛经常会持续五六个时辰,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产妇如果在这个过程中就耗尽了力气,后面生产的时候便会更加困难。 外面的玄翼也是急得团团转。主子让他去烧热水,但这里根本没有锅碗瓢盆之类,用什么东西来烧? 但他毕竟不愧有十佳护卫多面小能手的称号,原地转了一圈,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大片竹林,急中生智,连忙赶过去,砍了几条当年新生的大竹子回来,一截截砍成碗口大的竹筒。 水倒是不难找到。现在是化雪的季节,山里有很多积雪融化后的雪水流下来,形成一处处涓涓流淌的山涧,水质都很清澈。玄翼在竹筒中装了水,挂到篝火上去燃烧,新竹水分多不容易烧起来,等到竹筒外表被烧成焦黑的时候,里面的水也就烧开了。 他把热水送到棚屋门前,绮里晔开了一条门缝,把热水接进去,再把玄翼身上仅有的里衣的两截袖子和下摆都给撕了下来,又甩给他一堆已经弄脏染湿的布巾。 “布巾不够用,立刻去把这一堆洗干净烘干,再找点吃的东西来,容易消化的。” 然后便把棚屋门砰地关上了,进去喂水濯缨喝水。 只剩下一身破破烂烂的露脐小马甲,被关在门外寒风中的玄翼:“……” 算了,对方是主子,他是下属,认命吧。 他身上什么吃的都没有带,只能去打了一只野山鸡,洗剖干净之后剁成小块,也跟之前一样和水一起装进竹筒里面,熬个野山鸡汤。 换了不知道多少次竹筒,好不容易熬好了,把鸡汤和已经洗净烘干的布巾送到棚屋门前,再从里面换出一堆脏掉的布巾来,跟个保姆一样任劳任怨地拿去洗。 水濯缨中午的时候在野外吃过一点东西垫肚子,但是这种断断续续的剧烈疼痛很消耗人的体力,这么折腾半天下来,已经十分疲累。 绮里晔用竹筒喂她喝了点鸡汤,虽然什么调料都没有,但鸡汤里带着竹子的清香,倒也清淡鲜甜,没有什么腥味。喝下去之后,总算才缓过一点力气来,后面可能还要折腾上好几个时辰,现在必须保持足够的体力。 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傍晚之前,又有几个“蛇信”暗卫和五湖山庄的人赶到,包括白翼在内,身上的衣服同样也被绮里晔扒下来,当了水濯缨的产床被褥和布巾。 大部分人再次被绮里晔赶出去,寻找村子或者有人居住的地方,只留了几个下来给玄翼帮忙。 柳长亭在快入夜的时候也赶到了。他得知水濯缨即将在这荒郊野岭里生产,而给她接生的人正是绮里晔时,跟五湖山庄其他人的反应一样,整个人像是被天雷劈得外焦里嫩。 “他亲自接生?……他会接生?!” “会……”玄翼欲哭无泪地回答。这一下午他被支使得死去活来,忙得晕头转向,感觉就像是他自己生了个孩子那么累。 “主子以前在崇安的时候,自己去向产婆学了接生,而且还看过不少别的产妇生产,现在就跟产婆差不多……” 柳长亭:“……” 果然是丧心病狂。 但不能否认的是,要是没有绮里晔的丧心病狂,水濯缨在这荒山野岭生孩子而又没有人接生,真的就是从鬼门关走一遭。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棚屋里面和周围都点起了火把,篝火边挂着一块块被撕开的中衣里衣碎布,在那里烘烤,远远望去就跟破衣服做成的招魂幡一样,又是诡异又是滑稽。 没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还能睡得了觉。其他人都是大老爷们儿,就连已经继承了岑山诡医大半医术的白翼,对接生也没有一点经验。除了在刚到的时候进来给水濯缨搭了一下脉看了一下胎像,确认她的情况虽然不算太好但也不是太差,应该可以顺产,然后就也做不了什么了,只有在外面干着急的份儿。 绮里晔在棚屋里面不断发号施令,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把所有人支使得像陀螺一样团团转,连柳长亭都被打发去了不远处的山涧中取水。 一直熬到下半夜的时候,水濯缨的阵痛终于开始陡然加剧起来,第一产程已经过去,婴儿马上就要开始出生了。 分娩时的剧痛是人类最高的疼痛级别,根本不像一般情况下能忍受的那种痛,水濯缨尽管并不是忍不了疼的人,这时候还是痛得控制不住地惨叫起来。 “疼……啊……啊啊!——” 二月初春寒料峭的天气里,绮里晔全身的衣袍都被汗水湿透了,他这时候其实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只是在旁边一直跟水濯缨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 “放松,深呼吸……慢慢地用力,不要太快……已经可以看到孩子的脑袋了,慢一点,先喘一口气……” 水濯缨这时候痛得眼前一片黑暗,整个世界只剩下了那个翻江倒海的肚子,身体像是要从下面被活活撕裂开来,全部的意识都被那种剧烈的疼痛占据,听见了绮里晔的话也跟没听见一样。只有在听到已经可以看到孩子的脑袋时,才稍稍恢复了一点清醒的意识,但是随即又被新一轮可怕的剧痛浪潮淹没。 生产的时候因为疼痛而大喊大叫,虽然是正常的反应,但容易延长产程时间。水濯缨已经竭尽全力强忍着,不让自己喊叫得太厉害,但无法控制的时候还是会叫出声来。 这简直是一种漫长得永无止境的酷刑,她也不知道到底持续了多长时间,叫到后面,声音哑了也没力气了,满身大汗淋漓,身下垫的衣物湿成一片,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绮里晔这时候简直是恨不得捏死水濯缨肚子里的那两个小兔崽子。他以前的确没少看过产妇生产的过程,但那些产妇跟他又没关系,事不关己,他听着再惨厉的叫声,也没有切身的感受。不像现在,水濯缨哪怕是强忍疼痛的一声低微呻吟,听在他的耳中,都像是狠狠一刀割在他的心脏上。 这两个生出来之后,不管是男是女,他绝对不会再让水濯缨生孩子! 外面的所有人都没有见识过女人生孩子的场面,对这可怕程度也没多少概念,这时候只听得一个个脸色煞白,冷汗直冒。 水濯缨刚才一路在马背上颠簸过来,终究还是影响到了分娩的过程,这剧烈的疼痛持续了足有一个多时辰,比一般的产妇要长得多,虽然不是难产但也并不算顺利。到了后面,她的喊叫声慢慢弱下去,突然又爆发出一声高亢的惨叫。 绮里晔提高声音,又是焦急又是激动,在这惨叫声中仍然清晰可闻。 “孩子的头出来了!稍微用点力……” 水濯缨在一片黑暗疼痛的世界里,听见绮里晔的声音仿佛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本能地一用力,就感觉下身突然一松,像是有什么一大团温暖的东西冲了出来。 “第一个孩子出来了!” 刚刚从产道中滑出来的小家伙,全身红通通皱巴巴的,满是湿淋淋的鲜血和羊水,很有几分吓人。但绮里晔之前已经见过多次,这时候也毫不慌乱,抱起宝宝,用已经在火焰上烤过的匕首刀刃割断脐带,先清理干净宝宝的口鼻。 这是个男孩子,出来之后还是闷声不响,没有哭出来,绮里晔照着之前产婆教过的,一巴掌拍在宝宝的小屁屁上。 他这时候对这小兔崽子正是一肚子的怨气,而且又急着去顾水濯缨那边,下手虽然不重,但对于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来说算是有点力道了。清脆响亮的“啪”一声,宝宝在他这一巴掌下,顿时哇地哭了出来。 这哭声嘹亮有力,中气十足,充满了新生儿的勃勃生机。能这样哭出来,就说明孩子没有问题,绮里晔立刻将哇哇大哭的宝宝就这么光溜溜地送了出去,像是塞一个刚从泥里挖出来的地瓜一样,塞到刚刚过来接宝宝的白翼怀里。 “把这小兔崽子洗干净了,包裹起来。” 然后就回头继续看还在地铺上的水濯缨去了。 抱着宝宝站在门口的白翼:“……” 这是主子的亲生骨肉啊!生出来连看都不多看一眼的吗! 水濯缨生出第一个孩子,就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已经被耗光了,下身的疼痛稍稍有所缓解,只感觉一阵疲累不堪,想不管不顾地闭上眼睛睡过去。 “先别睡!”绮里晔急切的声音仍然像是在极远的地方叫她,“继续用力,还有一个孩子!” 模糊的意识中,肚子里的疼痛又开始加剧起来,水濯缨这时候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全靠意志力在硬撑着。然而在绮里晔的喊声下,不得不咬着牙再次开始用力。 幸好,第一个孩子生出来之后,产道已经被撑开拓宽,第二个孩子再出来就容易得多。这一次的时间比上次短了一些,但仍然极其难熬,水濯缨第二次感觉有东西从身下冲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已经虚脱了。 第二个孩子一出来,疼痛一下子就减弱下去,后面是娩出胎盘,不过相对刚才那种像是撕裂身体般的剧痛,这已经连疼痛都算不上了。 水濯缨用尽了最后一点意志力,昏昏沉沉地半睁开眼睛,依稀可以看到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手里抱着一团东西,半跪在她的地铺旁边。棚屋里面和外面全是哇哇的婴儿哭声。 “我要看孩子……”她发出来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见,“抱过来给我看看……” 绮里晔这时候刚刚给第二个宝宝割断了脐带,用湿布巾擦干净宝宝皱巴巴的小脸,连着外面那个已经被包裹进干净襁褓里的大宝宝,一起抱到水濯缨的面前。 “这个是大的,男孩子,这个是小的,女孩子,都是活蹦乱跳的,一根胳膊腿不少。” 水濯缨听得哭笑不得,但这时候她已经没有力气露出什么表情了,扭过头去,看到了那两个正在哇哇大哭的小宝宝。 其实这时候她的视野里已经是一片模糊,也看不清这两个孩子的模样,但就是非得看一眼不可。看过之后才安下心来,精神一松,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的昏睡中。 第141章 醋海宽无涯,生娃需谨慎 水濯缨这一觉睡得死沉死沉,也不知道睡了多长时间,醒来的时候,刚刚半睁开眼睛,就是一片明亮的天光映入眼帘,刺得她赶紧闭上了眼睛。 “醒了?还疼不疼?” 旁边传来一个带有些许沙哑,因而显得磁性格外重的声音,水濯缨再次慢慢睁开眼睛,这才看清了她上方那张面容,美艳妖异得摄人心魂,只是略带着苍白之色。 绮里晔之前已经让白翼给沉睡中的水濯缨把了无数次脉,反复确认过她没有事情,只是生产的时候体力消耗过度,所以才会睡得这么沉,但他还是一直守在她的床边。 这时候见水濯缨醒来,总算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把水濯缨扶起来,在她后面放了几个迎枕垫子让她靠着。 水濯缨现在已经一点都不疼了,下意识摇摇头,扫视周围一眼,这里已经不是那处林中棚屋,而是一个布置颇为富贵讲究的房间,她正躺在一张挂着藕荷色蝉翼纱帐子的床铺上面。初春时节清冷中微微透着暖意的天光,从外面透过窗棂照进来,现在很显然已经不是晚上了。 她已经被洗过了澡,满身的汗水污渍都被洗掉了,现在穿的是一身干净柔软的里衣,感觉很舒适。之前那种酷刑一般的疼痛和折磨,这会儿好像都已经离她很遥远了,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一样。 听宫里老一辈的嬷嬷和那些产婆们说,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肚腹皮肉松弛,最好用白绸一层层裹起来,防止松垮下垂,免得以后身材走形。绮里晔连这个都亲自学了,现在水濯缨腰腹上就也裹着这么一层层白绸,好在现在是冬末春初,天气仍然寒冷,裹着这么多还挺暖和的。 “孩子呢?” 水濯缨从沉睡中刚刚醒来,脑子里茫然空白了片刻,这时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发觉周围少了什么,猛然转向绮里晔。 她的孩子在哪儿? 绮里晔的脸一下子就黑了。醒过来之后第一句话不是问他,也不是她自己在哪里怎么样了,居然开口就是孩子! “在隔壁。”他没好气地说,“哭声太大,怕吵到你睡觉。” “快把他们抱过来!” 水濯缨急得一下子就要下床。她之前听说婴儿出生之后,为了培养宝宝和妈妈的感情,刚出生就要让宝宝跟妈妈在一起,也应该由妈妈亲自来喂奶。绮里晔倒好,居然把宝宝抱到其他地方去了! 她刚刚生产完,身体还虚得很,这一下差点没栽到床下去。吓得绮里晔赶紧拦住她。看他那表情,要不是她现在还虚弱着,他似乎恨不得把她的屁股打开花。 “我这就让人抱他们过来……你别动!” 两只被裹在襁褓里的小包子很快就被两个嬷嬷抱了过来。因为是双胞胎,这俩包子显得比一般的新生儿要小一些,小脸还没有半个巴掌大,抱在手上就像是抱着两只小猫咪一样。 刚出生的小包子长得实在是不怎么样,红通通皱巴巴的,跟猴子差不多。但水濯缨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一颗心简直像是要融化一般,眼里的温柔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绮里晔在旁边看着水濯缨以前只有在整他的时候才会故意对他表现出来的温柔,这会儿全部都放在了两个小兔崽子身上,只觉得像是一大坛陈年老醋打翻在了火锅里面,一大锅的酸水沸腾得咕嘟咕嘟直冒泡泡。 “有什么好看的?”他的语调格外阴阳怪气,酸得不行,“长那么丑,一点都没继承我们的容貌。” 水濯缨像是没听到一样,根本不搭理他,伸手便要把两个小包子从嬷嬷的怀里接过来,绮里晔又被她吓了一跳,赶紧一下子拦住她。 “干什么?……看看就可以了,你现在身体这么虚,还敢抱孩子?” “我生个孩子又不是把身体变成了棉花。”水濯缨无语,“孩子这么小,也不重,抱一下没事的。” 绮里晔不敢真的动手上去跟水濯缨抢,毕竟孩子跟她现在都脆弱得很,无论哪个他都伤不起,只能黑着一张快要滴下水来的美艳面容,眼睁睁地看着水濯缨把两只小包子一边一只抱进怀里。 小宝宝那种暖暖软软的触感,只有抱在怀里才能真正感受得到,水濯缨被萌得不行,很想上去亲上一口。不过她前世里听说新生儿免疫力很差,父母身上如果带着病菌的话,很容易感染给宝宝,开始的时候不能随便去亲。只能按捺了下来,但还是忍不住在两只小包子的脸上各自隔空啵了一下,爱意溢于言表。 绮里晔的那一锅酸水沸腾得都要冒出来了:“不准亲!” 水濯缨还是当做没听到,看见两只包子都睡得正香,问他:“我睡了多久?孩子出生后喂过奶了没有?” 绮里晔没好气:“没多久,现在是第二天下午。当然喂过了,不然能睡这么香?哭得跟杀猪一样。” 水濯缨:“……” 有这么形容自己孩子的? “那我怎么还感觉这么……涨?”之前到了怀孕后期,她就感觉乳房在渐渐发涨,现在更是涨得有些难受。 “不是你喂的。”绮里晔理所当然,“请了两个奶娘过来,够这两个小兔崽子吃的。” 他们这时候在盛京城郊外的一座庄子上,这里是绮里晔在盛京附近的别业之一。现在盛京城全城严守,天天搜查,在城内待得不安稳。五湖山庄的那些据点虽然安全些,但不是青楼就是赌坊之流,太过嘈杂混乱,不是给水濯缨坐月子的地方。 水濯缨昨天凌晨生完孩子,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出去的那些“蛇信”暗卫才回来。他们在离这里二三十里远的山林里,总算找到了一个村子,从那村子里找来了水濯缨需要的各种东西,以及一辆像是快要散架的马车。 这时候条件有限,也顾不上讲究那么多,绮里晔给还在沉睡中的水濯缨喂了一碗红糖水,让人把被褥之类铺在马车里面,抱着水濯缨躺上去。为了减少颠簸,马车走得跟乌龟爬一样,走了一个上午,才总算是走到盛京郊外的庄子上。 水濯缨坐月子期间要静养,现在不可能长途跋涉回东仪,只能在西陵过完这一个月再说。 “请奶娘我也必须亲自喂奶。”水濯缨蹙眉,“奶娘跟自己的亲生娘亲能一样?” 中原的官宦富贵人家,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家里一般都会给孩子请个乳母。因为古代没有奶粉,也基本上没有喝牛奶的习惯,当亲娘的奶水如果不够,就只能靠着奶娘来补足。等孩子长大了,奶娘也就成了这些少爷小姐们身边重要的下人之一,地位在下人里面算是最高的。 水濯缨不知道为什么,对奶娘就是有种反感和排斥。大概一半是因为她以前听过的各种后宅故事里面,大多数奶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自己以前喂过几口奶就作威作福;一半也是她自己的宝宝,她就是不乐意交给别的女人来喂,要是以后宝宝跟奶娘亲不跟她亲了怎么办? 还有,母亲的初乳里面含有极高的免疫球蛋白、生长因子、溶菌酶、维生素等等,对新生婴儿有很大好处。以前的人因为看初乳颜色发黄观感不佳,以为这东西不干净,都是把初乳挤掉丢弃,实际上是巨大的浪费。水濯缨是从现代过来的,自然知道这一点常识。 请来的奶娘都是早就开始正常分泌乳汁的,初乳早就没了,也就是说宝宝如果只靠奶娘来喂奶的话,就少吃了这一道初乳。 水濯缨说着便撩起自己的里衣下摆,准备给小包子喂奶,她的乳房早就涨得不行了。 绮里晔这一下简直是醋火锅都要爆炸了:“不准给孩子喂奶!我之前早就说过,你的这里只有我能碰!” 水濯缨瞪他一眼:“不喂给孩子,那我这么多的奶水怎么办?” 绮里晔理直气壮地:“当然是我来喝!” 水濯缨:“……” 两个抱孩子进来的嬷嬷在旁边表情都扭曲了,一副恨不得把自己耳朵刺聋的样子。水濯缨简直想掐死绮里晔。 “神经病啊!你都什么年纪了!居然还……还……” 咬牙切齿半天,还是没那个脸皮说出口。彻底不想理绮里晔,径直抱起一只小包子,靠在怀里开始喂奶。 绮里晔要发神经就让他自个儿发去,她绝不奉陪,正常人跟这种丧心病狂的变态没法沟通。 绮里晔在旁边也是咬牙切齿地看着,醋火锅早就炸成一片沸腾的汪洋大海,酸气冲天,又不敢上手去硬抢。他的脑子里其实一瞬间已经闪过了不知道多少种不让水濯缨亲自喂奶的办法,但就是不敢用。 之前听产婆说过,女人刚生完孩子坐月子的这段时间最为重要,如果不保养好的话,落下的会是一辈子的病根。这庄子上的条件本来就没有崇安皇宫里那么好,他已经觉得很委屈了水濯缨,水濯缨对自己喂奶的事情这么执着,要是非跟她对着干,一个弄不好,气坏了她的身子怎么办。 水濯缨先抱起来的是妹妹。小包子这时候大约也有点饿了,小嘴一碰到熟悉的触感,立刻含了进去,吮吸得吧嗒吧嗒作响。 绮里晔看得一双凤眸里面都快要喷出火来,在心里的小本本上暗中给这两个小兔崽子记上了不知道第多少笔。这会儿是两只包子太小,打又打不得骂又听不懂,等到稍微长大一点后,有的是帐跟他们好好算。 水濯缨尽管感觉乳房涨得难受,但小包子在那里吮吸了半天,愣是一点奶水都没吸出来,不高兴了,松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 水濯缨心疼得不行,连忙抱着小包子哄,一边问旁边的那两个嬷嬷:“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孩子吸不出奶水来?” 绮里晔在旁边挑眉插口道:“因为这小丫头片子识好歹,知道那是她父皇的东西,不敢抢。” 水濯缨抓起一个枕头砸过去让他闭嘴,旁边一个嬷嬷小心翼翼地赔笑道:“皇后娘娘,这是因为您的乳腺还没有通,小殿下刚出生不久,力气不够,所以吸不出来。” 水濯缨一听这话,就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下意识问道:“那该怎么办?” 那嬷嬷不敢直说,只是往绮里晔那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绮里晔这种时候的理解力绝对比什么都敏锐,一下子眼睛就亮了,像是要冒出闪闪的绿光来,对水濯缨得意洋洋地一笑,那笑容要多妖魅有多妖魅要多变态有多变态。 “怎么样,关键时刻还不是要靠我?这可不是我硬要跟孩子抢。” 水濯缨的脸顿时就红了,狠狠瞪了绮里晔一眼,朝那两个嬷嬷甩了个眼色。两个嬷嬷根本都不用她示意,早就忙不迭先带着两只小包子躲了出去,带上门在房间外面候着。 然后,房间里面很快就响起了水濯缨又是羞耻又是恼怒的声音。 “……行了!还不停下来!” “……死变态,你有完没完!” “……你……都快没了!等会儿孩子吃什么?!” …… 过了足有一盏茶时分,绮里晔才从里面把门打开,一副尝到了久违的甜头,但是又没满足的那种欲求不满的表情。两个嬷嬷胆战心惊地抱着小包子进去,水濯缨的乳腺已经通了,脸红得像是快要烧起来。 两只小包子一只扒住一边,吃得很香。绮里晔在旁边看着,一脸回味无穷的模样。 “这味道的确不错,看来以后还是要跟这两个小兔崽子抢,就这么丁点大的两只,能吃得了多少。” 水濯缨:“……滚!” …… 在庄子上坐月子,虽然肯定没有在凤仪宫里那么舒适,不过跟之前在荒郊野岭里生产,已经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了。 按照古代人的说法,坐月子的时候是一个月不能洗头洗澡的,到现代很多老一辈人还是遵循这种传统观念。其实这也有一定道理,但重点并不在不能洗头洗澡上面,而是在不能让产妇着凉。只要不受凉的话,洗头洗澡都是可以的,否则一个月不洗,头上身上油腻污垢堆成山,皮脂炎都得给捂出来。 水濯缨作为现代来的人,又比较爱干净,真让她一个月不洗头不洗澡她肯定得疯。绮里晔带她来这里的时候已经帮她擦洗过了一遍身子,生完孩子几天之后,她又让绮里晔在房间里面烧上足够的炭炉,关紧门窗不让外面的寒风灌进来,把室内保持在一个比较暖和的温度上,就这么在里面洗头洗澡。 因为喂奶喂得频繁,而且坐月子期间各种下奶的食物流水不断,水濯缨的奶水一直很足,自己喂奶绰绰有余,绮里晔请来的两个奶娘都快要下岗了。 不过这两只小包子出生的时候,虽然因为是双胞胎的原因而弱小一些,现在倒是特别能吃,一天要喂上七八次甚至十来次奶。 每次喂奶的时候,绮里晔就在旁边用一种狼见了肉一样的幽幽目光,盯着水濯缨和两只小包子。盯得水濯缨毛骨悚然,估计他这会儿肯定是给她和小包子各自记小本本,以备将来丧心病狂的报复。 并且这死变态说到做到,说要跟自己孩子抢食就真能干得出来,并且越来越不要脸没下限。水濯缨每每是被他缠得实在没有办法,偶尔妥协,让他抢一两口去,不然她和两只小包子全都不得安生。 这段时间里她除了坐月子和喂孩子以外没有什么事,绮里晔也只是陪着她,保证这座庄子不被即墨缺的人查到就行了。 即墨缺在杏花林里中了毒箭之后,很快便被送回盛京皇宫,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那些箭矢上淬的虽然同样也是剧毒,但又能迅速发作又完全无药可解的剧毒实在是太少,即墨缺麾下的太医院医术也并不差,解绝大多数的毒都不成问题。 皇宫里至今没有传出消息来,说明即墨缺至少性命肯定无碍;但人一直没有露面,也没有加派人手出来搜查抓捕他们,说明现在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自顾不暇,没有那个工夫找人抓人。 西陵和东仪边境上的战事,随着双方的帝王都无暇去顾及,现在稍微有所和缓。隔段时间传一次战报到绮里晔的庄子上面,也没有什么紧急重大事情,是需要他亲自赶过去处理的。 柳长亭在这期间来到庄子上几次,但是一次也没见到水濯缨的面,都是被绮里晔的人挡了出去。水濯缨一直待在内室里面,对此一无所知。 绮里晔是典型的卸磨杀驴,要柳长亭帮忙的时候利用得一点都不客气,现在不需要对方了,连大门都不乐意放人家进来。他自己还觉得自己心胸已经够宽广了,没扔柳长亭进十八狱,就算是他深明大义,感念之前柳长亭相助之恩。 两只小包子长得非常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子,刚出生时还丑得跟两只没毛猴子一样,现在小脸已经略微长开了。原本红通通皱巴巴的皮肤,现在水灵灵白嫩嫩的,跟嫩豆腐差不多,像是一碰就会冒出水来。 到这时候,小包子的眉眼也能看得清楚了。绮里晔和水濯缨本来就是极出色的容貌,兄妹俩充分继承了父母容貌上的一切长处,这么一丁点大的时候,就能看得出将来会出落成何等盛世美颜。 两只小包子虽然是双胞胎,但龙凤胎是异卵双生,容貌不会一模一样,就跟一般的兄妹差不多。只有一部分相似之处,不过各自的容貌特征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哥哥长得比较像水濯缨。眉目精致灵秀,五官偏于柔和,有一种水墨晕染美玉雕琢般的朦胧美感。这种长相放在女子身上,是那种钟灵毓秀的类型,气质比外貌本身的美感更加出众;要是放在男子身上的话,十有八九就是风华绝代清逸出尘,皎皎如月飘然如风的谪仙一款。 妹妹倒是长得像绮里晔更多一些。一双眼睛已经有了那种眼尾上挑的丹凤眼形状,睫毛极长,像是两片黑羽般浓密地覆盖下来,容貌浓丽美艳得多。偶尔半睁开眼睛看人的时候,虽然应该还根本认不得人,但居然就已经有了一点绮里晔那种懒洋洋的魅惑影子。照这种容貌去长的话,将来长大了,多半是个勾魂夺魄祸害众生的绝代妖姬。 第142章 终于回想起被十九狱支配的恐惧 水濯缨庆幸还好儿砸长得像她,绮里晔下手整治他的时候说不定还能留点情,不然本来男孩子就更招他不爽,要是再没有这道护身符的话,小包子的屁屁没准会天天被绮里晔打开花。 东仪这边的习俗,一般人家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只会取一个小名,越低贱越好,据说这样不会压着小孩子的命格,好养活。到了活过三岁的时候才会起正式的大名,或者起不出像样大名的,这小名长大后就直接变成大名了。 不过那是平民百姓的做法,在权贵世家,尤其是王公皇族里面,有些嫡长子很小的时候就会有封号,授予封号的时候总不能还管小世子小郡主叫做铁栓牛蛋二狗子之类。所以大部分贵族的嫡子嫡女在满月之前就会定下大名,甚至有些人家在孩子没出生的时候就起好了。 水濯缨和绮里晔以前在得知肚子里是一对双胞胎的时候,也讨论过名字。不过还没有定下来,水濯缨就被即墨缺给带去了西陵,一去两个多月,这期间谁也没那个心思去管孩子名字的事情。 现在孩子已经出生,一男一女,名字也是时候定下来了。 水濯缨之前早就领教过绮里晔取名的方式。那个丧心病狂无耻下流的“上熙”年号现在还在东仪堂而皇之地用着,朝臣和百姓们要是知道了这个年号的寓意,也不知道是会举国崩溃还是揭竿造反。 所以这一次她坚决不让绮里晔来取名字。孩子是她生的,姓跟了绮里晔也就算了,她总该有个命名权吧? 最后给两只小包子起的大名是绮里蔚和绮里蓁,水濯缨之前就提过的两个字。绮里晔一副有意见的样子,大约是觉得这两个字太正经不够惊世骇俗,然后被水濯缨勒令,有意见可以,请保留。 起完了大名就是小名。官宦皇室里孩子的小名,同样也是以俚俗丑贱为原则,叫什么的都有。现代人已经很少有这种传统了,所以这小名水濯缨就有点想不出来,问绮里晔:“要不小名给你取算了?” 绮里晔随手一指两个小包子:“男孩子叫小蹄子,女孩子叫小妖精。” 水濯缨:“……滚!” “起小名本来不就是这么起的么。”绮里晔一脸无辜,“随口一起就行了,要是也跟大名一样讲究,那还有什么用。” 水濯缨简直要吐血:“那你也不能管一个男孩子叫小蹄子!不知道的以为我们家开妓院呢!” 绮里晔还是理所当然:“这有什么奇怪的,多少男子的小名都是叫‘奴儿’、”妹儿“、‘妞儿’的,还不是照样这么喊。” “那又不是什么好寓意。” 水濯缨白了他一眼。古代确实有男人女名的做法,唐朝将领李君羡的小名就叫“五娘子”,这其实是男尊女卑的观念在作祟,视女性和牲畜同为卑贱之物,于是偏给男孩子起个女娃名儿。不过绮里晔肯定并不是这种想法就是了。他纯粹是变态。 “算了,还是我自己起。” 最后小名也还是水濯缨起的。大宝宝起的小名是墨墨,因为眉眼长得像是水墨晕染一般,墨是黑土,又跟“末”同音,也不算是什么尊贵名称。二宝宝的小名叫妖妖,自然是因为容貌跟绮里晔一样带着几分妖艳之意,起小名本来就是为了保佑孩子平安,叫妖妖正好可以避开妖鬼索命。 水濯缨在这庄子上一住就是一个多月。她坐月子期间养得很好,身体恢复得也快,等完全变回跟以前一样了,就准备出发回东仪。再在这里待下去总是不安全。 最近盛京附近巡行搜索的西陵禁军越来越多,大约是即墨缺已经恢复了过来,猜到水濯缨即将生产,不会走得太远,所以搜索的重点仍然是在盛京周围。 他们住的庄子也被搜查过了两次,但庄子地下建有密室,禁军万一实在闯进来的话,往密室里一躲就可以了,禁军的搜查还没有到挖地三尺的程度。 绮里晔和水濯缨带着两只刚满月不久的小包子,从盛京郊外到东仪边境,这一路其实还是很难走的。“蛇信”和五湖山庄的人早就在他们之前出发,提前在他们行进的路上做好了准备,以保证他们每天晚上停下来的时候,都不至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悬在半路上过夜。 两只小包子过了满月之后,不再是一天到晚呼呼大睡,醒着的时候变多了,越来越生动有趣起来。 满月后的婴儿已经可以完全睁开眼睛,会看人会分辨声音,对外界的事物有了一定的感知能力。除了哭以外,也有很多小动作小神态来表现情绪和喜好。 墨墨的眼睛像水濯缨,很大很黑,极为清澈明亮,像是两颗晶莹剔透的黑玛瑙一般,纯净无暇,看着人的时候简直能把人的一颗心都看化。性情也比较像水濯缨,很文静,哭起来都是那种细声细气的哭。如果哭是婴儿的语言的话,那他这就是很淡定地跟爹娘说话:“我想用餐了,我感觉有点热,我想解手了,我想出恭了。” 妖妖就闹腾得多,整个一绮里晔的小包子翻版,绮里晔之前的小妖精一点都没叫错。那一双眼尾上挑的大大丹凤眼,只要睁开的时候就没有一刻是闲着的,滴溜溜到处看来看去,一点也不像是新生儿对世界的打量,而是在冲她看到的一切东西抛媚眼。 哭声比墨墨响亮不知道多少倍,要是没得到想要的回应,就一个调一个调地往上加,加到震耳欲聋,哭起来一两个时辰不带停的。像是冲着爹娘大喊大叫:“我要喝奶奶!我要麻麻抱!我要去嘘嘘!我要拉粑粑!我什么都不要就是想听点响儿!” 这妖艳小贱货一路闹腾回去,把所有同行的暗卫和下人们都闹腾得脑袋比原先大了两倍。从来就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孩子,不过也好,能折腾就说明小公主健康活泼,生气勃勃,以后一定出落得特别聪明伶俐。 只有水濯缨一个人能镇得住这小妖精。妖妖一闹起来谁哄都哄不住,水濯缨过来一抱,哭声戛然而止,撒泼模式一秒钟切换成撒娇模式,乖得跟只小猫咪一样。 并且特别喜欢对着水濯缨笑,也只对她一个人笑,笑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般婴儿那种傻了吧唧的瞎咧嘴,而是隐约带着一点点勾人魂魄的妖艳魅惑之意,屁大点的小包子居然就已经有这种风情,简直跟成了精一样。 水濯缨根本招架不住,一天到晚大部分时间都是陪着妖妖的,各种逗着她玩儿。满月的婴儿已经很会抓东西,她一把手伸到妖妖的面前,小包子就咯咯笑着张开胖乎乎的粉嫩小手,去抓她的手指,抓到了紧握在那里不放,不到睡着了坚决不肯让水濯缨抽出来。水濯缨对着她吐舌头,她也冲着水濯缨吐舌头,噘嘴皱眉,喜怒哀乐,什么表情都能模仿出来。 一边赶路一边亲自带孩子,本来应该算是有些辛苦,不过水濯缨一腔爱意,再辛苦在她的眼里都是其乐无穷。 最不爽的人是绮里晔。他吃素吃了将近整整一年,千等万等苦苦煎熬,现在总算等到水濯缨坐完了月子,可以开荤。但一路这么长途跋涉回去,路上本来就不是亲热的好时候,水濯缨的心思精力又全花在了两只包子身上,直接就把他给撇到了一边。 他们乘坐的马车已经算是规格最大的一种,但道路就那么宽,再大也不可能大到哪里去。本来绮里晔和水濯缨两人坐在一辆马车里面还是很宽敞的,但两只小包子一进来,再加上尿布衣服之类的一大堆婴儿用品,把马车车厢里挤得满满当当,绮里晔再待在里面,一下子就显得逼仄了。 “太挤了,你下去,坐后面那辆车。” 水濯缨毫不客气地赶人。马车里面都快要转不开身了,她还没事,但两只小包子不能被挤着,必须有足够的空间来活动和通气。 绮里晔一下子炸毛:“凭什么我下去?把这两个小兔崽子送出去不就不挤了?” 水濯缨坐月子的期间也就算了,现在到了路上,以前在马车里面,至不济他还是能调戏调戏水濯缨稍微过下眼瘾手瘾的。现在两只包子插在中间,隔两个时辰就要喂一次奶,一哭一闹水濯缨就赶紧过去哄,他连抱一下水濯缨的机会都没有。 水濯缨瞪他:“两个孩子那么小,怎么自己坐车?” 绮里晔瞪回去:“不是还有好几个嬷嬷和丫鬟跟着么?怎么就是自己坐车了?” 这种旅途中,水濯缨一个人照顾两个刚满月的孩子肯定是忙不过来的,其他随行的暗卫又不会带孩子,所以他们出发时把也庄子上的几个下人仆妇也给带上了。 水濯缨坚持不肯:“她们又不是孩子的亲娘,哪有我照顾得好!” 这话其实就没有道理了。那些嬷嬷都是生过孩子的,照顾婴儿的经验比水濯缨多得多,水濯缨还得向她们学,根本不存在带不好孩子的问题。但水濯缨不管这个,她就不乐意把自己的孩子给别人带,现在是宝宝对外界建立认知的最重要时候,肯定要亲自照顾,跟宝宝培养感情。 两个人针锋相对地顶了半天,还是没顶出个结果来,谁也不肯让步。最后仍然是一家四口挤在一辆马车里面,绮里晔不由分说地非要抱着水濯缨不可,两只小包子都被他挤在一边,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还没过一炷香时间,大包子墨墨醒了,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咿咿呀呀地就哭起来。 水濯缨立刻一把推开抱着她的绮里晔,动作之干脆利落,差点没让绮里晔的后脑勺在马车板壁上磕出个包来。一秒钟就已经到了墨墨身边,抱起来一边检查是不是该换尿布了,一边哄:“乖……不哭……” 绮里晔:“……” 这日子没法过了。 墨墨的尿布没有湿,而且刚刚才喂过奶,肯定不是肚子饿了,可能就是自己躺在那里觉得空虚寂寞冷,哭两声吸引一下爹娘的注意。 水濯缨对付大包子远没有二包子那么得心应手,抱着儿砸哄了半天,小家伙就是没有要停下哭声的意思。绮里晔终于忍无可忍,过去像是以前拎肚兜一样,一把揪着墨墨的后衣领把整只包子拎起来:“哭什么哭!” 水濯缨被他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去要把墨墨抢回来:“你干什么!” 绮里晔把墨墨举高了不让她抢到:“你就是太宠着这两个小兔崽子,哪有娇气成这样的,动不动就哭,还是不是个男人!” 水濯缨:“……” 人家当然不是男人,人家只是个满月没多久的小宝宝好么!不哭才怪了! 伸直了手臂继续去抢:“你先把墨墨放下来!”哪有这样拎着孩子后衣领挂在半空的,那是他的亲生骨肉,不是一只小哈士奇! 绮里晔举得更高:“不给!这小兔崽子归我管教一次!” 水濯缨快要急死:“快放他下来!你看他都哭成什么样了!” 这话一出口,她才突然注意到,墨墨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这会儿根本没有在哭。抬头一看,这小家伙被挂在半空中居然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非但不哭,居然还笑了起来,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 水濯缨:“……” 平时她无论怎么逗墨墨,他都很少笑,她以为墨墨是天生性格没有妖妖那么活泼,或者表情显露得比妖妖要慢一些。现在一看,这笑起来的生动程度,跟妖妖也没有什么分别。 绮里晔本来是想整治这小兔崽子一顿的,结果看见墨墨笑得那么开心,他一下子就不开心了。哼了一声把墨墨放下来。 结果墨墨居然还不乐意,小胳膊小腿在半空中一个劲儿胡乱挥舞,十分灵活地一下子抓住了绮里晔的衣袖,然后就死也不肯撒手,而且还是两只手一起抓着,像是坚决不让绮里晔离开的样子。 水濯缨看得目瞪口呆。这时候妖妖被这边的动静吵醒,也哇哇哭了起来,水濯缨不得不先过去抱妖妖,给绮里晔丢下一句:“你先看着点墨墨。” 绮里晔哪里想管这小兔崽子,然而墨墨就是一直抓着他,一只小胖手从他的衣袖上下来,握住了他的一根小指头,同样也是紧紧不放,样子显得更加开心了。 水濯缨抱着妖妖过来,嘴角微抽:“我们的儿砸好像很喜欢你啊?” 绮里晔都嫌弃他嫌弃成这个样子了,居然还黏着绮里晔,这是什么眼光,难不成跟她一样都有受虐体质? 绮里晔也抽嘴角,随手从腰间摘下一个价值连城的紫玉环,塞进墨墨的小手里,就想把自己的手指拔出来。反正小孩子只要有东西抓着就可以了,管它是什么。 结果他一抽出手,墨墨哇一声就哭了出来,水濯缨不由分说地一把抓起他的手,塞回到墨墨的小手里,墨墨一下子停了哭闹,破涕为笑。 “不准抽出来。”水濯缨瞪他,“你好歹也是孩子他爹,偶尔也要陪陪孩子吧,他喜欢你就让他多抓一会儿。” 绮里晔:“……” 没人稀罕这小兔崽子的喜欢!这样一直抓着,他跟他心肝宝贝儿之间的酱酱酿酿要怎么办! …… 在西陵的地界内,一行人因为要躲避和应对西陵军队的搜查,加上又带着两只小包子,一天走不了多少路,行程很慢。这一路走了足有十来天,好不容易有惊无险地进了东仪的国境,众人才松一口气下来。 东仪边境上的战事现在是胶着状态,绮里晔在燕州只短暂地停留了一天,还是先送水濯缨和两只包子回崇安。 到了东仪国境内就自由得多,旅途条件好了,行程也快了不少。四月初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安然无恙地顺利回到崇安。 水濯缨在刚刚进入东仪地界的时候,就给水今灏传了信报平安。她被即墨缺带走的事情,水今灏在夏泽早就知道了,但是那时候齐望月也已经怀胎六月大腹便便,水今灏分身乏术,没法离开。 也就是在他们到崇安的当天,夏泽那边传来回信,齐望月已经临盆,生的第二个宝宝还是男孩,起名叫水清昊。 这简直就是老天眷顾,虽然水濯缨并不重男轻女,也还是为他们生了个男孩而更高兴。第一个小皇子水清晏失踪,十有八九已经早夭,夏泽至今没有皇嗣,齐望月回来之后,水今灏夫妻两人仍然承担着很大的压力。现在生的还是个小皇子,他们应该就能轻松很多。 当时水濯缨刚刚到凤仪宫中,接到信的时候,路上的行装都还没有换下来,兴冲冲地把水今灏的信给绮里晔看:“我又当姑姑了!” 绮里晔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草草瞥了一眼,敷衍地:“嗯,很好,恭喜,以后等那小子长大了,早点把这里的两个小兔崽子一并娶走,我们就清静了。” 水濯缨:“……” WTF? 孩子他爹你确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绮里晔已经根本不想跟她多说,一把将她横抱起来,不容分说地就往凤仪宫的寝殿里面走。 水濯缨“哎哎”地叫着想挣脱出来:“干什么!放开!……我还没给孩子喂奶!” 绮里晔不理会她的挣扎,停也不停地走进了寝殿内的房间:“宫里有一群奶娘在候着,会带孩子的嬷嬷也多得是,他们吃个三五天别人的奶水又不会被毒死。” “……三五天?” 水濯缨一转头,一下子就看到了房间最里面那扇雕刻着百子石榴和鸾鸟朝凤的一本正经的华丽房门,一瞬间整个人都惊悚了。 “怎么?”绮里晔戏谑的声音从她上方传来,“是不是都快忘记十九狱长什么样了?” 水濯缨全身的冷汗直往外冒,头皮发麻,寒毛都炸了起来。安逸美好的日子过了快一年,太长时间没来过这里,她真的差点没想起来还有十九狱这个么地方。 现在看到这扇门,一下子让她想起了当年被里面无数SM情趣用品和眼前这个丧心病狂死变态支配的恐惧。 “忘了也没关系。”绮里晔推开十九狱的房门,“回来之前我特地让下人把这里整顿了一番,保证以最好的面貌迎接你。” 他凑到水濯缨的耳边,语气温柔暧昧,而充满了极度的邪恶。 “……我会让你一件一件想起来的。” 第143章 爹娘和孩子的骨肉分离久别重逢 北晋,邺都,太子府。 楚漓被关在这里,已经快一个月了。 那天她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镇子上的驿站里,而是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当初囚禁过她的太子府的房间。 当时她都快要疯了。聿凛能这么悄无声息地把她抓回来,说明他很可能早就已经发现了她的行踪,只是一直跟在她后面。她头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自由,结果第二天一睁开眼睛,发现又回到这个她最不想待的地方,那种心情简直无法言喻。 这一次聿凛对待她显然跟以前已经截然不同,是彻底把她当成了一个囚犯。无论她在房间里面怎么闹腾,外面的守卫理都不理一下,就跟看不见听不到一样。门窗全部被木板和铁条钉死,房间里只有最基本的家具,没有任何能用来逃跑的工具,也没有给她留下能放火的火种,到晚上就只能靠着窗子外面透进来的灯光照明。 每天给她送食水衣物的人,都是她不认识的侍卫,进来之后放下东西转身就走,绝不会多停留一秒钟。这些侍卫武功极高,她的任何招数把戏,在这些人面前都犹如蜉蝣撼树一般,毫无作用。 她不知多少次要求见聿凛,然而聿凛仿佛是根本不想见她,或者认为即便见了她也毫无意义,一次都没有露面过,甚至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话,任何信息。 楚漓开始时简直要被气炸。然而到了后来,发现她跟外界几乎已经没有任何联系,愤怒到了极点,又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发泄,试过无数种办法都逃不出去,这种愤怒渐渐就变成了恐惧。 聿凛这是想干什么?连见都不见她,他这是打算把她关到什么时候? 会不会……一直这样关下去? 一想到这一点楚漓就觉得浑身发凉。以前聿凛关着她的时候,他们还只能算是吵架闹别扭的级别,至少聿凛还会关心她,顾念她,对她放低姿态,因为那时候他仍然打算挽回跟她的关系。 但现在他这种态度,似乎是已经对她彻底绝望了。他没有指望她能回到他身边,所以也不再考虑她的感受,只要她无法从这里逃出去就行。 那么,他很可能真的会关她一辈子,她永远都别想从他的囚禁中离开。 她现在要怎么办? 有很长一段时间,楚漓都不吵不闹,一直表现得特别老实。然后就发现不久之后,一天三次给她送东西进来的除了侍卫还有丫鬟,会伺候她片刻时间,帮她打理一下房间之类,虽然这四壁空空的房间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打理。 再后来房间里面又添加了一些家具用品,都不是能够帮助她逃跑的,不过住着总是更舒服一些。 这说明聿凛还是有关注她的情况,因为这些丫鬟只可能是聿凛派来的,她们自己根本没这个权力。这大概是看她这段时间表现好,所以提高了她的囚犯待遇,给她升了牢房的等级。 意识到这一点,楚漓丝毫没有觉得安慰,而是再次由恐惧变成了无比的愤怒。 这叫什么事儿?真把她当成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野狼,野性未驯的时候就饿着渴着皮鞭抽打着,老实一点了就换个大笼子关着,给根肉骨头奖励一下? 那她想要从这里出去的话,是不是就应该从野狼变成一条家狗,向聿凛摇尾乞怜,主动跟他说她愿意死心塌地地留在他身边,以后像条狗一样,走到哪里都跟着他? 第一她没有那么好的演技,假装不出心胸宽大不计前嫌,愿意跟他重修旧好的态度。更何况聿凛这么关着她,按她的性格只会更加对他更加怨愤,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原谅他。她即便装得出来,聿凛也不会相信。 而如果她只是因为囚禁而勉强屈服,那她心里还是想着逃跑的,聿凛仍然不会给她自由,最多不过是把她从笼子里放了出来,在她的脖子上拴一条狗链,牵着她到处遛遛。这跟被关着也没什么两样。 想办法逃跑是她唯一的出路,可是她现在插翅难飞。 第二天楚漓喝茶的时候,手不小心被茶杯划了一个大口子。聿凛连瓷做的茶杯都没有给她,因为打碎了之后的碎瓷片太锋利,是可以当做刀子使用的。她现在用的是古藤雕的茶杯,虽然打不碎,但这玩意儿大概是年代有点久远了,上面翘起一道尖尖的木茬子,还是划伤了她的手。 伤得并不算重,只是鲜血流得哗哗的十分吓人,一下子就染满了她的整只手。 房间里面能用的东西太少,也没有药,楚漓咬牙捂着手,准备找一条帕子出来包扎的时候,外面看守的侍卫大约是闻到里面传来的血腥味,总算头一回在三次送东西进来的时间之外,打开了房间门赶进来看她是怎么回事。 侍卫给她送进来了上好的金疮药和纱布绷带,又派了丫鬟进来帮她处理好伤口,仍然是全程不多说一个字,完事了之后马上退出去。 但楚漓却像是看到了一线希望。聿凛把她扔在这里面,总算并不是全然不管她的死活。 以前她再怎么闹腾,也没用过自残这种手段,因为她就不是那种能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的人,这会儿手被划破一个口子都疼得她龇牙咧嘴了好半天。 不过虽然不能自残,但她可以装病啊。病得重了,一来聿凛不可能一直把她关在这房间里面,二来对她的警惕性也会放低一些。 当天晚上,外面看守的侍卫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一阵阵被压着的痛苦呻吟声,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声音,还间杂着一两声干呕声。片刻之后,楚漓从里面有气无力地拍打着门,那声音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像是难受得厉害。 “能不能帮我去叫个大夫……我肚子疼……” 楚漓身体一直很好,即便在这里被关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病没痛的。这是她第一次喊生病,外面的侍卫一时都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不像之前手被划破一个口子,他们自己就可以处理,生病必须请大夫来看,但是没有殿下的允许,他们哪里敢擅自做这个主。 “请太子妃稍候片刻,属下立刻去禀报殿下。” 楚漓并不是很担心大夫来了之后诊脉诊不出她得病,古代的中医诊脉毕竟只是看病方法的一种,很多病症其实看得并不分明,或者甚至根本诊断不出来。她笼统地说她肚子疼,病因可能有几十上百种,大夫又不可能剖开她的肚子检查。 然而片刻之后,来的并不是大夫,而是聿凛亲自来了。 算起来,楚漓已经有整整一个月没见过聿凛了。从房门外走进来的时候,她第一眼看见他的面容,竟然感觉一阵陌生。 聿凛穿的一身暗青色银纹锦袍十分宽大,也不知是被衣袍衬的还是的确清瘦了,身形显得比以前单薄了许多。只是周身那股冰冷的气息比以往更甚,面容上像是寸寸冰封霜敛,凝结着一层寒气逼人的寒冰。 这是他以往对她从未有过的神态。即便是他们以前刚刚认识,还没有感情的时候,他身上那股冷意也只是因他性格使然的那种一贯的冷峻。而现在这种森冷冰寒……楚漓只在他面对他的敌人的时候,才见过他有这种神态。 她一个月以来无处发泄的怒气,在终于看见聿凛的时候一下子就腾地蹿了上来,第一个反应就是上去抓着他的领子大吼大叫一顿,质问他凭什么这么对待她。 但一想到自己现在在装病,不可能表现得这么生龙活虎,只能忍了下来,捂着肚子摆出一副痛苦的表情,但又不去看聿凛,仿佛就算是肚子痛死了也不会去求他。 聿凛淡淡地望着她,半晌后开口:“别装了。” 楚漓的动作一下子僵住:“……” 他怎么会一眼就看出她是装的? 聿凛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他从记事起,就是在这种尔虞我诈人心沉浮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以前的那些对手手段比楚漓高了不知道多少倍。久经磨砺的眼光,再加上自己也有着一流的伪装能力,要是连楚漓这点最拙劣的演技都看不穿,那他也活不到现在。 更重要的是他对楚漓的了解。她从来不是在他面前能藏得住心事的人,就是皱一下眉头他都知道是个什么意思,她心里在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想冲我大喊大叫,就尽管放开了喊,忍着也没用。” 楚漓尴尬地停在那里。没想到聿凛连她愤怒的心思都看得出来,这会儿被他一说,她自然不可能真的大喊大叫,然而这戏也演不下去了。 “听说你之前一直闹着要见我,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楚漓一下子转过身来,火气冲天地瞪着他,那目光像是能把人扎个对穿。 “你到底想怎么样?要关我关到什么时候?” “关到你想通了,不再有逃跑的心思为止。”聿凛倒是回答得十分干脆直接,“骗我也没有用,你的演技我不用眼睛都看得穿。” 楚漓咬牙切齿,一股怒火憋在胸腔里,憋得都快要炸开来。 她之前想的果然没错,聿凛真的是拿她当作一只野物,关在笼子里来驯服! “想通个屁!你这么关着我我怎么可能想得通!你先放我出去,我们说不定还有商量的余地……” “但我没兴趣商量了。”聿凛淡淡地站起身来,“想不通也没关系,只要你绝了这个念头,也是一样的。” 他说完便往外面走去:“没有其他要说的话,我走了。” 楚漓在他后面,脑海中还停留在他说的前一句话上面,只觉得脊背上一阵发寒。 想不通也没关系,只要绝了这个念头……这意思是,要关到她彻底绝望,心如死灰,断了逃跑的念想,只能听天由命的时候?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她前世里看过那些被拐卖到深山中的女性的新闻,那些女子一开始的时候也会像她一样百般想着逃跑,但一个月逃不走,一年逃不走,三年逃不走……日复一日活在囚禁和折磨中,最后迟早会万念俱灰,失去所有的希望,老实温顺不再逃跑,然而也已经变成了行尸走肉般的存在。 聿凛难道也想让她变成这样? 房门关上的声音一下子把楚漓惊醒了过来。她一抬头,聿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被关起来的门外,外面传来咔哒咔哒咔哒一连串的响声,门上落的三排锁再次被全部锁上了。 楚漓怔怔地坐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只觉得这空荡荡静悄悄的房间里冷得出奇,寒气直透骨髓,让她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 东仪,崇安皇宫,凤仪宫。 水濯缨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天以后了。 全身酸软酥脆得像是每一块骨头都变成了酸枣千层酥,一动都动不了,稍微用力就发出咔嚓咔嚓的轻微脆响。只有身体被折成了无数个姿势摆布过来摆布过去,精疲力竭累到极点之后,又睡了很长的时间,才能睡得出这种效果来。 尤其是下半身,之前她刚刚生完两只包子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可怕的感觉,现在就像是刚刚生了一支足球队一样,身体似乎都不是她自己的了。 艰难地转过头,绮里晔就躺在她旁边,紧紧地把她抱在怀中。她一醒来,他就也已经醒了,不过没有睁开眼睛,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一只手下意识地就往她身上他最喜欢的地方游过去。 “绮、里、晔!” 水濯缨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面挤出来的。要不是她现在实在是连动一根小指头都没有力气,早把他一脚踹到床底下去了。 绮里晔这才不紧不慢睁开了眼睛,手还是停在那里没有挪开,懒洋洋地:“心肝宝贝儿醒了?” 水濯缨忍着想捏死他的冲动:“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在十九狱里肯定已经是过去好几天,所以她还是直接问日期好了,不然时间都弄不清楚。 绮里晔朝床上的幔帐外面望了一眼,外头有微微的天光,应该是早晨:“四月十五。” 水濯缨:“……” 他们回到崇安皇宫的时候是四月初六,一回来她就被绮里晔拖进十九狱去了,所以说她这一次是在十九狱里待了九天时间? “禽兽……”水濯缨咬牙切齿,“你之前明明说只有三五天的……” 三五天的话她其实还不是不能接受,就是因为绮里晔说的只有三五天,所以那时候她才没有誓死反抗。 他禁欲了快整整一年,已经憋得快到极限,现在终于回到皇宫,再不给他开荤恐怕就要爆炸了。孩子虽然重要,也不能不匀一点时间给丈夫,很多家庭就是因为当妈妈的有了孩子之后,眼里心里只有孩子,把老公抛到九霄云外,结果出现各种家庭矛盾。 然而这“一点时间”根本不是一点啊! 一进十九狱水濯缨就没有时间概念了,只剩下一片天昏地暗,死去活来。绮里晔像是要把这一年里欠他的债全部收回去一样,无止尽地往死里折腾她,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狠疯狂,淋漓尽致。十九狱里面的道具全部都被他温故而知新了一遍,水濯缨到后面已经几乎没有意识,就像是被玩废了的破布娃娃一样任由他摆布,哪里还顾得上在里面待了几天的问题。 “我只说至少三五天而已。”绮里晔理所当然地说,“一想就知道了,你让我吃素吃了快一整年,三五天怎么可能补得回来。” 水濯缨:“……” 这是怪她理解力不够咯? “帮我起来!”水濯缨怒道,“我要去看孩子,都多少天没见了!” 她现在才知道,要匀点时间放在绮里晔身上这种想法有多么天真可笑,就算她根本没这个打算,绮里晔也会用各种手段占着她不放。要是她再主动去匀时间的话,两只小包子恐怕就没妈了。 “我怎么帮你起来?”绮里晔懒洋洋地随口回她,“只有你能帮我起来。” 水濯缨:“……” 能好好说话吗? 绮里晔这些天下来在十九狱里,总算把之前将近一年内的亏欠给补回了那么一丁点,虽然仍然觉得远远不够,但心情还是不错的。宽宏大量地没跟水濯缨计较,扶她起了身,梳洗之后,宫里的嬷嬷把两只小包子送了过来。 墨墨和妖妖刚刚喂过了奶,这会儿都是醒着的,不哭不闹,正在好奇地四处打量这个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地方。 水濯缨一见两只包子,竟然有种长时间分别后终于得以见面的泪目之感。啪啪一场居然都能啪出骨肉分离久别重逢的感觉来,她觉得她肯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新生儿长得很快,就这么几天时间里,两只小包子看过去似乎都大了一圈,两双大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的,表情比以前更加生动灵活了。 跟墨墨妖妖过来的,居然还有肚兜。这只肥兔子一样的所谓灵兽,这段时间里似乎跟两只小包子玩得很好,成了墨墨和妖妖的第一个小玩伴。 只是两只包子现在实在是太小了,除了咯咯笑和胡乱挥舞着两只小手乱抓乱敲以外,什么也不会。以致于肚兜十分鄙视,逗两只包子逗不动的时候,就经常把脑袋撇到一边,傲娇地用屁股和那团毛茸茸的尾巴球冲着两只包子——愚蠢的人类,本尊这么英明神武,就不该跟你们两个小屁孩儿玩,赶快长大了给本尊铲屎! 妖妖睁着一双眼尾上挑,明明清澈明亮但就是像带着几分坏水的丹凤眼,看到了肚兜屁股上那一团蓬蓬松松的白色尾巴球,伸出一只小手就过去揪。 肚兜猝不及防,被抓个正着,嗷地叫了起来——放肆!小屁孩儿好大胆子,居然敢揪本尊的尾巴!还不放开! 婴儿的手抓握力量其实是很强的,肚兜拼命一甩尾巴,妖妖紧抓着不放,结果就听到嗤啦一声响,肚兜尾巴尖儿上面的一大撮毛就这么被揪了下来,抓在妖妖的小手中,而那团原本蓬松圆润完美无缺的毛团儿,中间缺了一大块…… “嗷!” 肚兜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一下子蹦出了足有一丈开外,不敢置信地颤抖着抬起它的屁股一看,又是“嗷”地一声惨叫。 ——本尊的尾巴!本尊的尾巴秃了! 而在水濯缨的怀中,妖妖正拿着小手里面那一撮白毛,得意洋洋地冲着肚兜挥舞,一边开心地咯咯笑着,像是在对它炫耀。 水濯缨:“……” 这娃儿再大点的话,绝对是个能把天都捅翻的混世小魔王。 第144章 凉凉的让步千万不能信! 水濯缨下不了床,只能在床上逗墨墨和妖妖玩了一会儿,两只小包子现在醒着的时候仍然不多,很快就玩累了,呼呼睡了过去。 绮里晔立刻赶人:“抱出去抱出去,孤跟皇后有正事要谈。” 水濯缨白他一眼:“什么正事?” “蚩罗墓的事情。”绮里晔说,“燕岭附近很快就到了下雨最频繁的时候,差不多是时候去莲花峰了,不然还要等到明年。” 蚩罗墓线索图上面的文字已经全部破译完毕,去年三四月份的时候,绮里晔本来就准备带领军队去燕岭,但那时候他刚刚拿到优昙婆罗花,当做生日礼物送给水濯缨,水濯缨服了之后又很快怀孕了,他当然优先陪着水濯缨,蚩罗墓的事情便被退后了。 之所以要选择雨水量最大的时候进入蚩罗墓,也是线索图上面提示的。 蚩罗墓是由几乎整座莲花峰挖空而成的,规模庞大无比,里面的无数墓道和墓室犹如迷宫一般交错纵横,星罗棋布。画这张线索图的工匠只负责修建其中极小一部分的墓道,自然不可能了解里面的全部布局,只能尽可能给出知道的所有信息作为后来人进入的提示。 其中就提到蚩罗墓最重要的核心部分,也就是黄金宝藏和泥黎阴兵所在的地方,是整个陵墓中心地势最低的地方。进去之后只要一直往低处走,最终总能走到中心位置。 但是这个所谓地势最低,人进去是不容易判断出来的,因为里面规模太大,地势过渡缓慢不明显。最简便最直观的方法是灌大量的水进去,水往低处流,跟着水流走就可以走到最低处,不容易迷路。 莲花峰附近没有河流湖泊等水源,想引水也引不过来,要大量的水只能等到春夏交际燕岭一带的雨季,下暴雨的时候灌雨水进去。所以必须在三四月左右就开始挖墓,先把莲花峰里面工匠们修出来的那条未完成的墓道挖通,作为进水口。 水濯缨也知道这事已经拖了一年,不能再拖下去了。东仪和西陵现在战事处于胶着状态,加上了乌坦和罗胤两国,双方军事力量也还是势均力敌,不相上下。 且不论泥黎阴兵到底有没有传说中那么天下无敌,战争最消耗的就是钱财,这么一直僵持下去的话,哪一方的国库先支撑不住,军资后继无力,往往就决定了战败的是哪一方。蚩罗墓里面的黄金宝藏,据说买下一整个国家都绰绰有余,对于现在的东仪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那就准备出发。”水濯缨说着就没好气,“你都打算要去了,还把我折腾成这个样子?” 绮里晔蹙眉:“谁说你也要去了?那地方那么危险,你去干什么?” 这一趟去蚩罗墓肯定要相当一段时间,把水濯缨留下来跟两只包子一起,他自然是一肚子不爽。但从线索图上看,蚩罗墓里面机关重重,凶险四伏,实在是太危险,他自己去就够了。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去。”水濯缨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然墓里那么多机关,只靠那一张线索图怎么破得了。” 她的透视能力现在已经能看穿将近一米厚的不透明物体,可以说正是各种机关陷阱的克星。再精妙的奇技淫巧,也是在未知的情况下才有最大的杀伤力,只要能一眼看得清清楚楚,毫无神秘可言,威胁自然就弱了许多。 绮里晔当然知道水濯缨透视能力的作用,她去的话,他们进蚩罗墓不知道会容易多少倍。水濯缨既然坚持要去,那他也就不再拦着她,他的原则一向是只要她愿意的话,就算下地狱他也能毫不犹豫地拉着她一起下去。 从莲花峰外面挖通墓道进去是一件浩大的工程,需要大量人力。绮里晔也没有指望这么大的动作能不引起注意,索性不遮遮掩掩,直接光明正大地派了一万军队去燕岭,一批进去挖山,一批在燕岭外面和莲花峰附近把守。 等于是直接昭告天下,蚩罗墓已经被东仪朝廷发现了,闲杂人等自己掂量着有没有这个本事跟东仪军队对抗,没本事就别打这个主意。 绮里晔和水濯缨自己没必要这么早去燕岭,就先在崇安这边准备。绮里晔的麾下有精通机关技巧的人,也全都召集了过来,毕竟水濯缨只能看,破解机关肯定还是要靠别人的。 水濯缨还吩咐准备了一些在蚩罗墓里面可能会用得着的东西。蚩罗墓再富丽堂皇也是一座墓,据野史记载,里面埋葬了大批的蚩罗族人,再加上那个时代稀奇古怪的异术,天知道这么多尸体在数千年之后会是什么个鬼样子。 水濯缨前世里看过一些盗墓小说,什么古尸可能会起尸变成僵尸啦,黑驴蹄子可以辟邪压住僵尸啦,中了尸毒可以用糯米拔出来啦,虽然都是小说里面虚构的,而且这里的古墓跟小说里面的恐怕根本不是一回事,不过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好。 最重要的还是一些实际性的物资和工具。比如说她让人自制的简易照明弹,用镁粉、铝粉加上松香作为粘合剂,做成拳头大小的球体,使用的时候点燃抛出去,就可以照亮很大一片地方,而不用人带着火把亲自过去涉险。 还有加工处理过的荧光石,相当于现代的荧光棒,也可以抛出去使用,虽然光线比照明弹弱得多,不过是持久稳定的光源。 五月初的时候,燕岭那边按原计划准时传来消息,当年工匠开出来的那条墓道已经被挖通了。往莲花峰内部引雨水的工程也已经修建完毕,现在军队正守着莲花峰,等着绮里晔和水濯缨过去。 水濯缨觉得很有点对不起墨墨和妖妖。两只小包子现在刚刚满三个月,越来越活泼可爱,本来正是她应该陪着他们的时候。她这一趟去燕岭,少说又要一个月时间见不到两只包子,宫里的宫人们照顾得再精心再周全,跟亲妈也仍然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她就是放心不下。 临行前的头一天晚上,水濯缨一直守着墨墨和妖妖,绮里晔怎么拖都不肯走。 这段时间以来,水濯缨本来是很想跟两只小包子一起睡觉的,但绮里晔在这一点上面坚决不肯妥协。 古代王公权贵和大户人家里面,本来就没有孩子跟父母睡一张床的,就算水濯缨是从另一个时代来的也没用。现在睡一起睡习惯了,以后再想分开就难了,必须把隐患杜绝在源头上。 睡一个房间也不行,那两个小兔崽子哼唧一声,被水濯缨听到了都要紧张地爬起来过去看,这样他还有什么福利可言。 于是墨墨和妖妖都只能睡在他们隔壁的房间里,并且为了保证水濯缨晚上睡眠质量更好,不会轻易被吵醒,绮里晔每次拉着她做的睡前运动强度都十分之高,保证她运动完之后累得闭上眼睛一秒钟就睡着,一觉睡到大天亮,天塌了都吵不醒。 水濯缨抱着两只包子小床边的柱子不放,可怜巴巴地对绮里晔:“明天就要走了,这一走说不准又要一两个月,今晚就破例让我陪他们睡一晚不行么?” “可以啊。”绮里晔笑得万分邪恶万分妖娆,“我们就在这里做,做完了你想睡哪里都没问题。” 水濯缨:“……” 就算两只包子还太小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当着他们的面在他们天真懵懂的目光下啪啪啪,他确定他能举得起来? ——不对,他肯定是能举得起来的,这死变态就是这么重的口味,越丧心病狂他只会越兴奋。 “这个不可能……”水濯缨捂脸,“能不能退一步,在别的地方……完了之后我回来跟墨墨妖妖一起睡……” 绮里晔支着下颌,意味深长地扫视了她一眼,慢悠悠道:“那倒是可以。” 水濯缨暗中松一口气。有让步就好,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最怕的是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绮里晔把她的神情心思尽收眼底,嘴角微勾,挑起水濯缨的下巴。 “那心肝宝贝儿最好快点,现在不开始,过来就得到后半夜了。” 水濯缨抽了抽嘴角,不得不跟着他往他们自己的房间里走。按充足的时间计算的话,两个时辰应该也就差不多了,那她还能陪两只包子睡一个晚上。 结果她乐观预估的这两个时辰,被绮里晔拖进十九狱里之后,就像是进入了另外一个不平行的扭曲时空,根本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到最后脑海里记得的,就是她一头倒在床铺上,天昏地暗,什么意识都没了。 等到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一片明亮的阳光从窗棂里照进来,绮里晔在旁边笑眯眯地叫她:“心肝宝贝儿,再不起床,出发去燕岭的时辰就要晚了。” 水濯缨猛然睁大眼睛,像是被电到了般,一骨碌从床上坐起身来,目光在满房间的阳光上停了三秒钟,转过来瞪着绮里晔。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绮里晔凤眸中带着笑意,显然是心情极好:“不然呢?” 水濯缨抓起一个枕头朝他砸过去:“你答应我让我去陪墨墨和妖妖睡的!” “这又不能怪我。”绮里晔一脸无辜,“你完了之后倒头就睡,一睡一整个晚上,中间一次也没醒过,我叫你都没有反应,那我把你带过去有什么用?” 水濯缨:“……” …… 北晋,邺都,太子府。 楚漓整个人蜷缩在床铺深处,能盖的被子毯子全都盖在了床上,但还是瑟瑟发抖地打着寒战,上下牙关都在咯咯相击。 她之前只是装病,但自从上次聿凛来见过她一面之后,愤怒加上恐惧加上焦急,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现在这种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天气又热别容易生病,连着几天没穿好衣服盖好被子,本来身体一向健康,这一次竟是真的病倒了。 她属于那种平时不容易病,但一病就是病如山倒的类型。这次生病来势汹汹,全身像是打摆子一样,一会儿感觉发冷一会儿感觉发热,冷的时候穿多少衣服盖多少被子都还是直发抖,热的时候全身像是火烤一般,恨不得被冻在冰里面才舒服。 之前装过一次病,聿凛大约已经吩咐过看守她的那些侍卫不用管她玩的这些花样,以至于她现在真的生病了,也没人相信她。中午给她送饭的侍卫看见她缩在床铺上抖成一团,只是多看了一眼,就照常放下东西出去了。她现在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去叫喊吵闹,闹了恐怕也不会有什么用。 到了下午的时候,发冷的感觉消失了,又开始发起高烧来。楚漓把房间里面的所有凉水都倒进浴桶里面,整个人泡了进去,才勉强好受一些。虽然她感觉她现在的体温已经算是高烧,只凭物理降温根本不够,但她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晚上送饭的侍卫和丫鬟进来,见中午的午饭楚漓一口都没动,在浴桶里面泡着凉水,一张脸还是烧得通红,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终于意识到她这一次不像是在装病,连忙去禀报聿凛。 聿凛来了之后没有进去,只是面无表情地在房间门口看了片刻,一双冰冷的眼眸幽深得看不见底,沉声吩咐道:“去请个太医过来给她看看。” 说完便转身走了。 太医很快便到了太子府上。楚漓这时候只勉强留着一点意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人时,不由得一怔,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 “是你?” 来人竟是延止。她记得之前延止只是一个资历尚浅的小医官,但现在延止身上穿的竟然是太医院品级最高的官服,而且太子府能叫他过来看病,说明他的医术在太医院里已经是首屈一指的了。 “是下官。”延止低头恭敬地道,“承蒙太医院的栽培和提拔,下官如今已经是太医院正五品提点,请楚姑娘放心。” 太子府的侍卫这时候仍然站在门口看守,还有一个丫鬟正在楚漓身边伺候,延止说这段话,算是在给这些人解释楚漓看到他时候的惊讶反应。他之前只是个品级最低的小医官,现在却能来太医院看病,楚漓有这么一问,是很正常的反应。 楚漓一下子明白过来,不再露出之前认识延止的模样,要是被聿凛发现延止曾经帮过她逃跑的话,恐怕还得连累延止。 “请楚姑娘的脉。” 楚漓伸出手来给延止把脉,延止把完脉之后,对旁边那丫鬟道:“劳烦去取一些冰块过来,楚姑娘发热严重,需要冰块降温。” 太子府上修建有冰窖,冰块直接让人取过来就行,那丫鬟依言出去了。 延止背对着门口的侍卫,一边打开他的针灸包,一边用口型无声地对楚漓道:“那天追你的人就是太子殿下?” 楚漓一怔,没料到延止会问她这个,不过现在她这种跟囚犯一样的处境,明眼人一看也猜得出来。 她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延止之前不知道她是被聿凛追捕,所以才帮她,现在肯定没有为了她而跟聿凛作对的道理。 延止朝她使了一个眼色,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公事公办的:“下官冒犯,楚姑娘的病情需要针灸,请背朝上躺好。” 楚漓又是微微一怔,延止这意思,是还想问她的事情? 她虽然不明白延止何必要多管这个闲事,但翻过身子的时候,还是不着痕迹地挪了一个位置,正好跟延止和门口的侍卫在一条线上,让侍卫被延止挡住而看不见她的脸。 延止开始给她针灸,一边用口型问道:“你是不是想从太子殿下这里逃走?” 楚漓苦笑了一下,摇摇头,也用口型对他道:“多谢上次帮忙,但现在你帮不了我的。” 就算她想要向谁求助,肯定也不是向跟她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延止。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御医,而聿凛是北晋太子,他根本惹不起。 延止一边给她针灸,一边微微蹙起眉,像是有些看不过她这副模样。 “有没有其他人能帮得上你,我去给你带个信也好。” 楚漓自然知道有谁能帮得上她,很早她就想过了,只是一直没有真正去考虑过。水濯缨的身份和能力,想把她从太子府救出去应该能做得到,以她们之间的关系,如果她向水濯缨发出求救的话,水濯缨也肯定会来帮她。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水濯缨的身份太特殊,东仪皇后代表着东仪一国,一个弄不好的话,会从个人间的恩怨情仇上升到破坏东仪和北晋关系的程度。她不愿意这么消耗她和水濯缨之间的友情。 而且她和聿凛闹成这个样子,她只希望越少人知道越好,一半是因为那一点可笑的好强心作祟,一半是她就是不想让事情扩大化,闹到天下皆知,因为到了那个时候,她和聿凛也许就真的变成仇家了。 她跟聿凛虽然已经不可能回到过去,但还是不希望闹到这步田地。 楚漓还是摇了摇头。延止叹息一声,大约是见她这个样子,也没有什么办法。 这时候去拿冰块的丫鬟已经回来了,两人便不再说话。延止给楚漓针灸完之后,就收了银针,开了一副药,对门口的侍卫道:“楚姑娘的病情颇重,好转恐怕需要一段时间,如果可以的话,下官明天再来针灸,恢复应该会快上一些。” 侍卫点了点头。聿凛只吩咐了让太医来给楚漓看病,也没别的什么限制,那自然是好得越快越好。 延止出了房间之后,另有下人带他出府,然而还没走两步,不远处的走廊上,一道犹如黑夜中雕塑般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的人影,静默地挡住了他。 “她怎么样?” 聿凛的声音很冷,听不出多少情绪,只是那种冷漠的下面藏着太多的情绪,仿佛湖面冰层下看不见的深黑湖水。 延止低头道:“微臣无能,楚姑娘的病并非全是因为受寒而起,心病怕是占了大半。忧思惊惧,夜不安眠,闷气郁结于胸,自然导致寒邪侵体,且病情容易反复,缠绵难愈,长此以往对身子大有损害。解铃还须系铃人,微臣只能治得了身体上的病症,却治不了心病,还是必须由太子殿下解了楚姑娘的心病,才是根本之道。” 第145章 进入蚩罗墓 聿凛半晌没有说话。 延止也不敢退下,就在那里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聿凛才挥了挥手:“知道了,延太医先回去吧。” 延止离开后,聿凛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仰头对着无星无月的黑暗夜空,却是闭着眼睛,什么也没有在看。夜色把他的身影消融在深深的庭院之中。 第二天早上,楚漓醒过来时,虽然高烧退下去了些,但仍然昏昏沉沉全身难受。口渴得要命,眼睛也不睁开,伸手出去在床边乱摸,想摸个茶杯过来喝水。 一个茶杯被送到她的手中,她拿过来一口气把整杯水都灌了下去,缓过一口气来,然后才感觉不对。这茶水是温的,而早上这个点侍卫丫鬟们还没有进她的房间,放了一晚上的茶水肯定不可能还有温度。 楚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半天才看清楚站在她眼前的聿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醒了就起来。”聿凛淡淡说,“我带你出去走走。” 楚漓呆呆地望着他,感觉像是昨天的高烧把脑子给烧坏了一样,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两个丫鬟已经照着聿凛的吩咐,上来给她梳洗更衣了。 踏出这一个多月没出去过的房间时,久违的阳光直照在楚漓的脸上,那过于明亮刺眼的光线刺得她一下子闭上了眼睛,眼泪都流了出来。 走到外面的院子里,以前早就看习惯的地方,这时候竟然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空旷平原,巨大得恐怖,让她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几乎摔倒下去。 她以前听说过人被长时间关在一个狭窄的空间里之后,突然走出来到开阔的地方,会因为视觉上的不习惯而无法保持身体平衡,果然是真的。 聿凛扶了她一把,楚漓没有挣脱开他,主要是因为她现在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 讽刺地对着聿凛勉强一笑:“今天大发慈悲,牵我出来遛一圈?” 聿凛没有理会她的态度:“不愿意的话,就回去。” 楚漓并不觉得在这院子里能好受到哪里去,不过是空间大了一点而已,她仍然是被囚禁着的,就像是从小笼子换到了一个大笼子里面,本质上毫无区别。 她在房间里被关了一个多月,闷都闷坏了,以前望眼欲穿地想出来,但现在真出来了也没有任何心情和兴致。只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就真的自己回房间里去了,反正又逃不走,看着外面那一片开阔自由的天空平白受刺激。 聿凛看她整个人都是恹恹的,状态低沉萎靡,毫无生气,跟以往判若两人,似乎连跟他闹的精神力气都没有。延止说她的病大部分是心病,心情郁结忧思过度,看来的确没有说错。 一般人被不见天日地关在斗室里关一个多月都不好受,更何况她的性子一向是跳脱活泛,受不得拘束的。以前为了生意满天下地跑,从北到南几千里都不在话下,习惯了这么自由自在,对她来说最难受的应该就是被困在一个地方动弹不得。 “我把你房间周围的守卫撤了。”聿凛说,“想出来的时候就自己出来,只要不出太子府就行。” “谢太子殿下恩赐,但还是不用了。”楚漓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自顾自地躺回床上去休息,“这房间就够住的,现在我也没有力气在外面走动。” 聿凛站在她的床边,望着她朝里躺着的背影,像是对她想说话,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外面有下人来报:“延太医来了,需要再为楚姑娘针灸。” 聿凛点点头,也不再在房间里面停留,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延止从外面进来。 楚漓的病情虽然比昨天好了些,但精神却似乎比昨天还差,延止来了她也只是闭上眼睛躺着,根本不想说话。 延止看得暗暗叹气摇头,也没有多说什么,给楚漓针灸完,又开了一副药,就收拾起东西出去了。 聿凛还是在外面等着他出来,这次延止还没等聿凛询问,就摇了摇头。 “殿下,请恕微臣说句不好听的话,楚姑娘倘若仍是这种状态下去……微臣无能,只能一时治标,实在是治不了本。” 聿凛正要说话,旁边过来一个侍卫,在那里等着,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他禀报。聿凛做了个手势让延止先退下,问道:“什么事?” 那侍卫指了指不远处楚漓早上待过的院子里,低声道:“那边发现了楚姑娘的一条帕子。” 聿凛走过去,楚漓之前坐过的亭子座位底下,果然露出了一角白色的棉布帕子,像是急匆匆之间被塞在里面的,没有塞好,所以才露出来了。 侍卫们没有把帕子拿出来,也能认得是楚漓的,因为太子府里面只有她一个人用的是棉布帕子。稍微大户点的人家做帕子全是绫罗绸缎,不会用棉布这么寒酸的布料,只有楚漓坚持觉得棉布舒适吸水性好,而且用的一般都是不染色的白帕子。即便她现在被囚禁着,太子府里给她送来的这些用品也还是按照以前的习惯。 聿凛把帕子抽出来,上面潦草地写了几行字,正是楚漓的笔迹。楚漓的房间里面并没有笔墨纸砚,从那暗红发黑的颜色来看,应该是用鲜血写的,刚写完不超过半天时间。 因为字写得很大,一张帕子面积有限,上面只写了寥寥几个字:“送到东仪皇后手中。我在北晋太子府,被囚,求救。” 聿凛拿着那张帕子看了片刻,缓慢地将帕子在手心攥成一团。松开的时候,整条帕子已经变成了一堆齑粉般的棉布纤维,从他的手掌中簌簌地飘落下来。 难怪楚漓出来后没多久就回去了,既然已经送了她需要送的东西出来,那她也没必要再留在院子里。早点回去,和她接头通气的人就可以早点把这张帕子取走,送出去求救。 楚漓被关在房间里的时候,跟外面几乎没有任何交集,送东西进出的只有那么几个人,无法传递消息出去。但院子里不一样,太子府里几乎所有下人都有可能经过她刚才坐的亭子,从那里取走东西也不容易引起注意。 她生这场病,应该就是为了能从房间里出来,不仅是这一次,以后她能在太子府里随意走动的话,这种机会也更多。 她自己没有办法逃出去,就退而求其次,送信出去求别人来救她。东仪皇后是她的好友,得知她被囚禁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也有那个能力救她出去。 倒是他小看她。为了逃走,她终于也开始下得了狠心,藏得住城府。 生的这一场病倒是不假。病得越重,就越是能让他不忍心,再加上什么忧思惊惧,心病难除,无非一个目的,就是让他放她出来。 只是这太子府里面居然还有人能跟她接上头,愿意偷偷给她传信,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太子府里下人很多,不过能接触到楚漓的都是他的心腹,除此之外就只有刚刚来过的延止了。延止每次从太子府外面进来的时候,都要经过院子里的亭子旁边,现在一天来一次,也有可能拿得到亭子里的东西。 延止跟楚漓素不相识,本来没那个交情帮楚漓,但此人在太医院里的名声一向是菩萨心肠烂好人,看见路边一只鸟受伤都忍不住要去救治。 医者父母心,这放在民间本来无可厚非,还能得到赞扬和称颂,但对于一个在皇宫中生存的御医来说,多管闲事并非生存之道。 聿凛把刚刚离开太子府的延止叫了回来,一问之下,延止倒是很快就承认了。楚漓昨天确实就有拜托他传信出去,但他十分为难,没有答应也没有一口拒绝,楚漓在院子里藏求救信的事情他也知道,只是还在犹豫,这次没有去取。 “太子殿下,微臣知罪,您要处置微臣,微臣绝无怨言。但楚姑娘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她的心病只会越来越重,身体也永远好不了……” 延止苦苦劝谏,但聿凛没等他说完,就挥手冷冷地打断了他。 “本宫不处置你,但你不适合待在太医院,从今天开始不用再来了。” 延止的话头被截断在半空中,看过去有一肚子话要说,但又不敢继续说出来,终于还是咽了回去,低头应了一声“是”,便退出了太子府。 …… 楚漓在延止离开之后,躺在床上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昏暗,她第一个反应是自己怎么睡了这么长时间,一睡就睡到了晚上,天都黑了。 但她随即就发现不对,她已经不在之前那个房间里面,现在所处的是一间几乎完全密闭的石室。 石室长宽不到一丈,地面和四壁都是用坚实平整的青石砌成,没有一点缝隙。门是一扇沉重严密的铁门,没有窗户,光线是从靠近天花板的一个小窗口那里透进来的。那小窗口只有两尺来宽,上面还装了铁栅栏,透进来的明明是天光,在这斗室之中也显得阴森冰冷。 楚漓下意识地一阵恐惧,从床上撑起身子来,往窗户外面看去,外面连天空都看不见,不远处就是一堵墙,判断不出是什么地方。 石室里面空空荡荡的,几乎什么都没有,楚漓靠墙站着,望着眼前几乎全封闭的一片狭窄空间,只觉得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前世里她小时候掉到一口很深的枯井中,在里面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获救,几乎吓掉半条命,从那以后就有了幽闭恐惧症,待在电梯、车厢和机舱之类的地方就会感觉到严重的恐慌焦虑。 后来这幽闭恐惧症随着她的长大,慢慢有所缓解,但仍然一直都在。穿越到古代来,这里的封闭空间很少,她坐马车的时候一般也都要多多少少地开着车窗,否则就感觉很难受。 “来人!我不要待在这里!给我换个地方!” 楚漓顾不得自己病还没好,扑到门前,拼命拍打着那扇沉重的铁门。 聿凛这是又抽了什么风,好好的莫名其妙把她关到这种地方来,她到底什么地方招他惹他了,还是说他只是今天心情格外不好,所以又把她从大笼子移到了小笼子里面? 在恐惧的驱使下,楚漓这一次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去拍打叫喊,在里面喊得声音都哑了,手也拍得又红又肿,但外面仍然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任何回应。 太子府里大多数地方不会安静成这个样子,现在关着她的,恐怕是非常深远偏僻的角落了。 楚漓本来就在病中,身体虚弱,喊到实在没有力气的时候,才无力地贴着铁门滑落下来,跪坐在地上。 神经质地全身颤抖着,尽可能把整个人蜷缩起来,不去看周围的空间。 “啪。” 一件东西从她的袖子深处掉了出来。 楚漓的脸埋在膝盖和臂弯之间,半天才缓缓地抬起头来,看向地上的那东西。 那是一个弹丸大小的纸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在了她的袖子里,她身上这件衣服是今天早上穿的,那就应该是今天之内。 楚漓伸手把纸团捡起来,一下子就感觉到纸团里面有包裹着什么球状的东西,打开纸团一看,纸团本身是一张写满字的信纸,里面包裹的,则是一颗黑沉沉的药丸。 她的目光在那张信纸上浏览下去,越往下看脸色越白,看到最后的时候,已经是毫无血色。 …… 东仪北部,燕岭。 东仪军队在燕岭挖掘蚩罗墓的事情,早就已经在东仪传开,吸引了大批江湖人士之类来到燕岭附近。但燕岭在东仪境内的这一边,已经被东仪军队戒严,所有进燕岭的道路全都被守住,燕岭里面全部成了东仪军队的地盘。 这些人现在只能眼馋地在燕岭外面转悠,即便进得了燕岭,也肯定接近不了莲花峰。莲花峰附近现在被重重东仪军队围得犹如铁桶一般,山峰附近的谷底都被开辟出来,做了军队驻扎的营地。 水濯缨和绮里晔到燕岭的时候,正迎来燕岭一带的雨季。山中阴雨连绵,山上随处可见雨水汇集而成的山涧小溪滚滚奔流下来,在山谷中形成一条条翻滚咆哮的河流。 这些河流都是只有雨季才会出现这么大的水量,到了天气干燥的夏天就会慢慢干涸下去,有的缩成涓涓细流,有的干脆就断流消失。 莲花峰上打墓道进去的地方,是半山腰的一片峭壁。这地方险峻陡峭,人沿着峭壁上下艰难,而且峭壁上能待的人数有限,导致施工十分缓慢。东仪军队的效率已经算是很高,又有准确的位置,提前了一个多月开始挖,也是到了不久前才刚挖通。 走到莲花峰附近的时候,就可以在雨帘中看到峭壁上挖出来的那个洞穴。洞穴前面是用木料临时搭建起来的一处平台,用来站人和放置物资,上面可以站数十个人。从莲花峰上面引雨水下来的水渠管道也已经搭建好了,就等着绮里晔到的时候再接通,灌水进莲花峰内部。 莲花峰下面本来是树林,现在被开辟出了一大片空地,负责挖墓等工程的东仪军队就驻扎在这里,空地上全是一座座油布帐篷。 “皇上和皇后娘娘到了!” 水濯缨和绮里晔带着箬笠披着雨披,骑马进了营地,营地里的军队将领早早便出来迎接。 “禀报皇上,引水的设施已经全部准备就绪,现在这场雨雨势正在减弱,如果皇上赶时间的话,最好是今天之内就进莲花峰,山上水量最多,引进去的时候水流应该也看得最分明。” 绮里晔和水濯缨对视了一眼,绮里晔道:“那就今天进去,来的人现在立刻开始准备,中午午时灌水进洞,我们延迟半个时辰再进去。” 那将领领命而去:“是!” 众人先在帐篷里面整理了带来的物资。这些物资都是进燕岭之前就打点停当的,只要用绳索和滑轮吊上平台去,直接带入山洞就可以了。 物资主要分三种,武器、食物和工具,刚刚进洞的时候不需要带太多,因为洞内的人会一直跟外面保持联系,不够的话再送进来即可。 中午午时,原本的瓢泼大雨开始变小,但莲花峰上倾泻下来的雨水水流却到了最为汹涌猛烈的时候,哗啦啦地犹如一条条瀑布般,从山壁上悬挂下来,飞珠溅玉,水声震天。 东仪士兵们把数十条大竹子制成的引水管接到了半山腰的洞口上方,数十条水流顿时朝这边汇聚了过来,灌进山洞之中。 按照线索图的说法,蚩罗墓为了防止燕岭雨季大量降水时出现水涝灾害,在莲花峰下面修建有精妙的排水系统,也就是说他们不用担心灌水进去会把里面的墓淹掉,尽管灌就是了。 水濯缨、绮里晔和其他第一批进洞的人,都已经到了洞口外面的平台上,等过了半个时辰之后,估计里面的水流已经流出一段路程了,再进入山洞。 他们这头一批进洞的有二十多个人,打头阵的人最重要,所以全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 除了水濯缨绮里晔之外,还有“蛇信”和“雀网”里面的十来个人,包括玄翼和白翼在内。其余人要么身手最好,要么就是有特别擅长的本事,比如说箭法精绝,轻功一流,听觉非凡,嗅觉极佳之类。在蚩罗墓这种地方,有时候不见得是武功高就行,能起到更大用处的往往是这些特殊的能力。 还有两个机关师,一个是白须白发的老头儿,一个是文士一样的中年人。这两人一个精通大型重型机关,一个精通各种攻击性的陷阱机关,在蚩罗墓里最有可能出现的就是这两种机关。 然后就是几个体力好耐力高的士兵,主要是为了背负他们需要的大部分物资,因为其他人基本上都是不能负重的。不过蚩罗墓里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考虑到队伍分散的情况,所有人还是各自背了一个小背囊,里面装有少量食物、药品、武器、工具等应急性求生物资,免得一分开就成了孑然一身。 进山洞之后,前面一段都是东仪士兵们挖出来的通道,通道两边点着火把。众人走得很快,这一段路也不算长,很快便到了线索图上修建蚩罗墓的工匠挖出来的那条墓道道口。 从这里进去开始,才算是真正进了蚩罗墓。 第146章 墙上的无数只眼睛 狭窄封闭的斗室里面,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饭菜馊味。房间的铁门上有一个可以上下推动的活板门,现在那活板门的附近,放着三四个装有饭菜点心的托盘,但上面的食物一口都没有动过,有些已经开始变质了。 房间的角落里,一个人影紧紧地裹着被褥,缩在床铺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只能看到一双单薄的肩膀在轻微地颤抖。 聿凛接到侍卫的禀报,说楚漓已经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过来开门进入石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副景象。 铁门打开的时候,发出了很大的响动,楚漓被这声音惊醒,缓慢地抬起头来,半睁着眼睛望向房门的方向。 仅仅两天时间,她整个人就消瘦了一圈下去,下巴一下子尖了起来,脸色苍白得像是幽灵一般。目光开始时竟然完全是空洞涣散的,没有一点光亮,犹如两个空虚的黑洞。好半天才慢慢地聚焦起来,但仍然一片茫然,毫无反应,仿佛已经认不出聿凛是谁了一样。 聿凛站在原地望了她片刻,提着手里的一个食盒走过去,把里面的一碗粥拿出来。 “吃饭。再不吃东西,后果只会比现在更糟。” 楚漓根本没有听他的话,或者说听见了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一直盯着他看,终于认出他来,突然扑上去抓住了他的袖子,一下子哭出声来。 “让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我害怕这个地方……” 她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人,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哭过,但这个地方真的压垮了她的意志。对于幽闭空间本来就固有的恐慌焦虑,要被永远关在这里的极度恐惧,再加上身体上的病症还没有完全恢复,重重叠叠堆在一起压下来,她的身心都已经濒临崩溃,再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什么自尊。 聿凛抓住她的手腕,免得她打翻粥碗,淡淡道:“让你出去,你再往外传信求救?” 演技都是被逼出来的,在真正需要的时候,再不会做戏的人都能变成戏子。 上次她出去的时候,那种已经死心的样子跟现在一样逼真,连他都没有看出端倪。要不是她藏的那条血书帕子被发现,延止再一个滥发好心,她的求救信现在早就被传出去了。 第一次喊狼来了,人们上来救人,结果发现被骗,第二次再喊,就没有人相信了。 楚漓根本不知道聿凛在说什么,她的脑海里现在只剩下一片浑浑噩噩的混沌,唯一清晰的就是她只想离开这个简直能把她逼疯的封闭石室,其他的什么也不关心。 “我不会求救的……我也不逃走了,保证不会再逃走……求求你,让我出去……” 她哭得整个人都痉挛了起来,聿凛抓着她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但这颤抖终于还是被他压了下来。 “先吃饭。”他的语气终于还是缓和了下来,“吃完饭之后再说。” 楚漓一听他口气松动,立刻带着满脸的泪水接过了他手里的粥碗,一口气往下喝。她喝得太急,第一口的时候就被呛到了,但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喝,一边喝一边剧烈地咳嗽,弄得衣服前襟全是米汤和粥粒,一片狼藉不堪。 聿凛即便知道她是装的,也实在是看不下去,接过粥碗喂她喝:“慢一点。” 楚漓只恨不得现在立刻就能出去,根本不听聿凛的话,每一口粥都是连咀嚼都没有就直接吞下去的。她的胃空了很长时间,食物这么急地一进去,立刻引起胃部的剧烈收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刚刚喝下去的粥全吐出来。 一想到吐出来还得耽搁时间,又硬生生地把那股反胃的感觉压了回去,难受得捂着胸口直皱眉,但最终还是把一碗粥全喝了下去。 她喝完之后就眼巴巴地望着聿凛,手仍然抓着聿凛的袖子不放:“我吃完了,带我出去……” 聿凛收好粥碗和食盒,站起身来,俯视着她。 “从现在开始好好吃饭,不准再闹,我再看情况要不要让你离开这里。” 楚漓睁大一双泪眼。这是还不打算让她离开这里的意思? 聿凛转过身往门口走去,她这时候怎么可能让他走,死死拉着聿凛,像是溺水的人抓着最后的一根稻草不放,被他带着踉踉跄跄地朝门口那边追过去。 “求你……现在就带我出去……我真的受不了这里……我害怕……再待下去我会疯的……” 她哭着拼命地求聿凛,聿凛回头望着她,目光一片淡漠。 “疯了也好,至少不会再想着逃走。” 楚漓一下子停住,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呆呆望着他。聿凛在她呆愣的这一瞬间,手在衣袖上面一划,嗤啦一声,半幅衣袖被他割裂了下来,留在楚漓的手中。他则是转身往房间外面走去,关上了房门,外面传来咔哒咔哒落锁的声音。 楚漓整个人像是所有力气被一下子抽空了,无力地跌坐下去,脸上还带着泪水,双眼已经是一片空洞灰暗。 她缓缓地伸手进怀里,这时候的动作已经不带任何颤抖,然而却有着一种死气沉沉的绝望,像是已经彻底走投无路心如死灰的人,即便眼前就是地狱,也是犹如行尸走肉般毫不犹豫地跨进去。 被她取出来的是之前从她袖子深处掉出来的那颗药丸,在她的手指间泛着乌金色的光泽,犹如地狱中死亡凝视的眼睛。 …… 东仪,燕岭,莲花峰内部。 水濯缨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蚩罗墓工匠们挖出来的墓道口,那里有两个将士正在那里看守。外面士兵们挖出来的通道很宽,但里面的墓道是工匠们偷偷挖出来的,又低矮又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人并排就不够走了。 这一段墓道士兵们没有擅自进入,也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一行人在墓道口都是小心翼翼的。 闭塞了数千年的地方,里面的空气太长时间没有流通,除了腐臭变质以外,往往还含有各种有害有毒气体,尽管洞口已经打通了这么长时间,还是不能保证里面的空气质量。水濯缨让“雀网”的人先放了几只鸟飞进墓道深处,等片刻后鸟儿安然无恙地飞回来,确保里面的空气没有问题,众人才相继进去。 刚一进墓道口,众人就看到墓道中散落着一堆堆的灰白色尘土,中间夹杂着骨殖碎片、布料纤维,一些看不出原本是什么的灰渣,唯一完整保留下来的就是一些人的牙齿,不过也已经朽化发黑了。 “这应该就是当年那些挖墓道的工匠,死在了这里,墓道被挖通,外面的空气一进来,尸骸就变成了灰土。” 解说的是“雀网”里面的一个人,名叫角鸮,原本是个盗墓贼,进过不少年代久远的古墓。此人天生听力极高,对声音的敏感度比平常人高得多,有顺风耳之称。后来盗墓被官府抓住,“雀网”看中他的听力,把他捞了出来,此后便一直在“雀网”里负责搜集情报。 这次进蚩罗墓,自然把有经验又有绝活的他给带了进来,蚩罗墓的线索图也给他看过了。 工匠们挖出来的这条墓道,比之前的通道要长得多,其实他们当初只要能再坚持一段,就可以挖通到莲花峰外面了。但命运如此,这些人最终还是死在了这不见天日的大山腹中,令人唏嘘。 墓道实在是太窄,虽然几根火把就能把周围照得一片明亮,但众人走在里面还是感觉十分压抑。工匠们挖墓道的时候只求效率,自然不会去管这墓道挖得平整不平整好看不好看,洞壁上开凿的痕迹都是一环一环的,看上去像是走在什么巨大动物的肠道里面一样。 墓道地面是弧形的,外面灌进来的雨水就在墓道中间流过去,众人的脚只能踩在水流的两边,走起来十分别扭。 墓道并非笔直,往里面走了一段之后,洞口外面照进来的天光很快就彻底看不见了,前面后面都是一片黑暗。墓道里除了流水的哗啦啦声音以外,什么也听不见,流水声在狭窄的空间中听起来显得格外怪异。 水濯缨走在一行人中间,各人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有突发状况的时候可以转得开身,不至于挤成一团。走着走着,最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伸手拦住后面的队伍。 “等等!” 走在队伍最前端的也是“雀网”里的一个人,名叫夜鹰,视力极好,在黑暗中也看得比一般人清楚,所以让他走在了最前面。 在他后面两位的是玄翼,问道:“怎么了?” 夜鹰不是很确定地道:“我刚刚好像看见,墓道的洞壁动了一下……” 那种动不是震动,而是柔软的蠕动,就仿佛前方的这一段墓道是活物一样。 但是现在就着火把的光芒去看前面的墓道,墓道里并没有什么异样,四壁上都是跟这边差不多的灰扑扑的土层,中间偶尔夹杂着一两块岩石。 “是不是看错了?” 墓道里有空气流通,众人手中的火把时不时地会摇曳,晃动的火光照在墓道四壁上,很容易造成洞穴在动的错觉。 “我觉得不是错觉。”走在夜鹰后面的就是角鸮,这时候也是一脸凝重,“我也看到了,一般不会两个人同时看错。” 众人面面相觑。这墓道不可能是活物,他们现在所在的洞穴四壁,就是实实在在的土层,但前面的墓道怎么可能会动? “我上去看看好了。”水濯缨说。她人在中间,前面还有十来个人,墓道太窄,看不到最前方的情况。因为这段墓道是工匠们挖掘的,肯定不可能有机关陷阱之类,所以水濯缨没有浪费精神力开她的透视能力,也没有走在前面。 她的透视距离已经达到将近一米,能看穿这墓道的话,应该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众人都知道水濯缨的眼睛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东西,只是绮里晔和她没有直说那是透视能力。水濯缨从众人旁边挤到队伍最前面,开了透视能力,往前方望去。 狭窄的墓道黑森森的,像是某种怪物幽暗深邃的食道一般,火把的光芒只能照亮一小段墓道,这段墓道四壁是实实在在的土层,没有问题,但再往深处光线就太暗了。透视能力也必须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才能看得清楚,水濯缨穷尽了目力,也还是没法从那一片昏暗中分辨出什么来。 “不行,我看不清楚,需要射几支荧光箭进去照明。” 荧光箭就是上面带有荧光石的箭矢,可以射出比直接抛掷更远的距离,并且容易固定住。 队伍里一个名叫亥的神箭手上来,弯弓搭了一支荧光箭上去,嗖地一声把荧光箭射到了前方三丈多处墓道的地面上。 就在荧光箭射入地面的那一瞬间,队伍前面的几个人都看到,那片原本看过去毫无异样的泥土地面,竟然围绕着那支荧光箭起了一片柔软的波纹,就像是在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激起一片涟漪般,飞快地朝四周扩散开来。 “快后退!” 水濯缨惊叫起来。荧光箭照亮墓道的时候,她就已经看清了是怎么回事,这墓道的四壁上根本不是泥土和岩石! 众人不需要透视能力,这时候也都看明白了墓道里的东西。在荧光箭微弱的光芒下,墓道的四壁都开始蠕动起来,那竟是无数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的巨大甲虫,大概足有鸡蛋那么大,甲壳上呈现出泥土和岩石的灰黑颜色和肌理,形成一种酷似周围环境的拟态。趴在洞壁上的时候,跟洞壁几乎融为一体,所以在远处根本分辨不出来。 水濯缨前世里看过的电影里面,埃及古墓中的圣甲虫几秒钟之内就能把人啃成一具白骨,以至于她在这同样是古墓的地方,看见无数的甲虫犹如潮水般朝他们涌过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全身毛骨悚然,脊背上一股凉气直蹿上来。 “用火油!泼上火油去烧!” 前面的角鸮以前在盗墓的时候碰到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倒是还有些经验,这些甲虫被惊动了之后,不但不逃跑,反而还朝他们涌过来,说明它们肯定是有攻击性的,甚至本身就全是些食肉甲虫。 但这种甲虫在不见天日的古墓中可能生活了数千年,长期习惯在黑暗中活动的昆虫,往往会畏惧强光和火焰。 在这古墓里面光源和火源很重要,他们有带着大量的火油,但背着火油的士兵在队伍最末尾。墓道太过狭窄,两名士兵冲到最前方把火油泼到四壁和地面上的时候,最前面的少数甲虫已经越过火油,爬到了其中一个士兵的身上。 “全部后退!” 玄翼顾不得那士兵手忙脚乱地想把自己身上的甲虫拍下来,一把拉住他往后退去,角鸮点燃了一个火折子,往前丢到地上那一滩火油里面。 “轰”地一声,墓道中腾起一团巨大的熊熊火焰,填满了整个洞穴,猛烈的火舌在狭窄的空间中朝两边扩散开去。众人早就已经退得老远,但还是感觉一股炙热的气浪滚滚扑面而来,所有人都不得不趴在地面上,尽量减少和热浪接触的面积。 除了最前面的几只以外,后面涌过来的甲虫群全被裹进了大火中,被烧得吱吱乱叫,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墓道里全是甲虫被烧焦之后的焦臭味。 片刻之后,火焰慢慢熄灭下去,满地焦黑在余火中显露出来,甲虫被烧焦后的灰烬和残骸铺了一地,焦臭扑鼻。墓道中间的水流里也有甲虫,但火油能浮在水面上燃烧,所以水面上同样漂浮着大量的甲虫残骸。 墓道更深处还有不少甲虫是没有被裹进火中的,但也被因为这场大火而受到了惊吓,往墓道深处四散奔逃,消失在黑暗中。 绮里晔早在大火燃起的时候就护着水濯缨,把她压在了墓道的地面上,水濯缨在众人之后抬起头来,借着余火的火光往墓道深处望去,那里已经连一只甲虫都看不见了。 那个身上爬了甲虫的士兵腿上被甲虫咬伤了。这甲虫果然是食肉的,在他的腿上撕了一大块皮肉下来,并且伤口像是被腐蚀一般,有融化溃烂的迹象,正在不断地流出血水,只是没有任何痛感。这甲虫显然还带有毒性。 那士兵已经不能走路,白翼给他处理了伤口上了药,另外一个士兵送他出去。两人背负的物资先留在原地,再从外面派一个士兵进来替换,追上队伍。 “大家小心一点。”角鸮说,“蚩罗墓里的这些甲虫,可能是当初修建者豢养来守卫蚩罗墓,抵御入侵者的。里面肯定不止这么些甲虫,它们现在被大火吓跑了,难保后面不会再来围攻我们。最好每人都带一根火把,火光亮一些,应该能起到震慑作用。” 还没有进入真正概念上的蚩罗墓,只是在工匠们挖掘出来的墓道中就遭到了第一次攻击,里面还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更可怕的危险,众人对这蚩罗墓都是心有戚戚然。 这之后队伍的行进变得更加小心。每次都是由亥先把荧光箭射到墓道的最深处,照亮四周,水濯缨看过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众人才走过去,然后再继续射箭,这么周而复始下去。好在荧光箭是可以反复利用的,只有箭矢被磨损的时候需要更换。 这样前进速度很慢,但是可以保证安全,再往前走了片刻之后,工匠们挖的墓道就到了尽头。 墓道尽头用一块石板挡着,众人站得远远的,由亥一箭射裂了那块石板,石板崩落下来,露出后面的一片黑暗。 众人在那里等了半晌,见没有什么东西突然冲出来,先是放了鸟儿进去确认里面的空气没有问题,然后又射了荧光箭进去。 不过这一次,荧光箭只照亮了周围的一片地面,四周仍然是一片黑幽幽的,看来这里面是一片很大的空间,应该是一个墓室。工匠们的墓道就是从墓室角落里挖进去的。 荧光箭的照明能力有限,无法照亮这么大的地方,玄翼再投了一个简易照明弹进去。照明弹燃烧起来,炽白明亮的光芒一下子照亮了整个墓室。 “嘶……” 站在墓道口的几个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倒退了一步。 他们面前墓室墙壁上,竟然有着无数只血红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题外话------ 一秒钟变成恐怖盗墓文…… 第147章 楚漓死了你们开心了吧 照明弹的光线十分明亮,墓室墙壁上的那些血红色眼睛在强光的照耀下,像是随时会流出鲜血来一样。这些眼睛都没有眼睑和睫毛,只是一颗颗裸露在外的眼珠子,镶嵌在墙壁上,仿佛所有的眼睛都在以一种狰狞怨毒的目光望着众人,极度的诡异。 水濯缨正在墓道口,看见这无数只眼珠子的时候也被吓了一大跳,立刻开了透视能力去看这些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它们似乎就只是单独被镶嵌在那里的,后面是坚实的墙壁,并没有其他东西。只是光凭这些眼珠子本身,就已经够诡异够恐怖了,显得墓室里面鬼气森森。 这么妖气冲天的地方,没有人敢轻易进去,但墓道只通往这个墓室,他们除了这条路以外别无选择。 第一颗照明弹只燃烧了几秒钟就熄灭了,众人的注意力全在那些眼珠子上面,都没来得及去看墓室周围的情况。玄翼只能再投了一颗照明弹进去,这一次水濯缨才看清楚这个墓室的全貌。 墓室很大,足有将近两丈高,下半部分呈四四方方的正方形,但上方的穹顶却是圆弧形的,对应天圆地方的概念。从方形逐渐过渡到弧形,两种空间形状连接得天衣无缝,完美无缺,线条柔和圆融,没有一点生硬转折的感觉。 这种构造无疑是极难建成的,水濯缨在前世现代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室内空间,古人的建筑技术着实是不可思议。 墓室里除了两边各自一排两人才能合抱的金丝楠木柱子以外,没有多余的摆设,十分开阔空旷,也正因为此,显得更加宏伟大气。 墓室的布置极为奢华,地面和墙壁全部用华贵的各色大理石砌成,巨柱上缠绕黄金雕塑的神兽,饰以大量明珠异宝,华光辉映,金彩闪耀。 墓室的一端摆着一具巨大的棺椁,外层的椁是用水晶雕琢成的,晶莹剔透,里面一层的棺倒是不透明,不过从映照出来的颜色和纹路来看,应该是某种珍奇木料。 棺椁边上有数十个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人俑,有男有女,都是侍者侍女模样。人俑是上等石料雕刻而成,身上本来应该穿有整齐的衣服,在数千年的时间里早就腐朽殆尽,散落成了一地的灰尘。不过从那些灰尘里夹杂的大量金银丝线、珍珠宝石,就可以看出衣服的华丽程度。 除了墙壁上那些不知道为什么镶嵌在那里的血红色眼珠子尤其诡异恐怖以外,整个墓室恢弘华丽,奢侈程度丝毫不逊色于东仪皇宫。若是把里面数千年前的东西都当古董来算的话,拿出去价值简直无法估量,单是那些金丝楠木黄金雕塑的柱子都不知道要值多少钱。 照明弹燃烧的时间很短,水濯缨没来得及看细节,只确认了墓室里面的两处机关。 一处在他们对面的一扇门前面,是安装在门内的一块千斤巨石,开门便会落下,砸在进门的人头上,同时堵死门后的墓道。 另一处是在墓室尽头的那具棺椁周围,是一圈陷阱,陷阱中装满暗红色的半固态物质。原本应该是有剧毒或者有腐蚀性的液体,在漫长的岁月中已经蒸发凝固了,但效果估计还在。 这些机关看似很粗笨,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其实正是这种古墓中最应该使用的机关。因为无论什么样的精妙机括,用钢铁和木料制成的话,在以千年为单位计算的漫长时间中早就已经锈蚀腐烂殆尽,现在根本无法使用。只有那些最原始的石头、流沙、陷阱之类,才能从数千年前一直保存到现在。 这两处机关只要不走过去都没有事情,水濯缨说明了两处机关的位置,让众人小心不要靠近,队伍就打着火把一个接一个地进了墓室。 棺椁前有一座边缘镶嵌着黄金的巨大石碑,上面刻满了上古文字。水濯缨和绮里晔研究了这么长时间的上古文字,现在也算是半个专家,从碑文记载的内容来看,棺里葬的应该是蚩罗族的一位旁支皇亲国戚,血缘关系很偏远,按照现在的算法,都已经出了五服之外了。 蚩罗墓里葬的都是王族,这种七大舅八大爷的皇亲国戚,也只能葬在靠边的地方。但这里的墓室就已经有这等规模和财富,蚩罗墓中心地位更高的那些直系王族安葬的地方,简直不敢想象。 水濯缨最好奇的是墙壁上那些血红色的眼珠子,走近了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些眼珠子尽管极为逼真,有着黑色的瞳孔,血红色的虹膜,周围甚至还有惟妙惟肖的细细的红血丝,但并不是真的人的眼球。 它的内部没有晶状体和玻璃体,而居然有保存完好的胚芽和子叶结构,似乎更像是……一种果实或者种子? “这应该是古籍上记载的赤血鬼目。” 绮里晔走过来,在水濯缨后面开口说道。 水濯缨被他一说,这才想起来他们之前在一卷翻译出来的上古文书上,看过一段叫做赤血鬼目的果实记载。 这种果实是由南疆密林中一种名叫鬼血藤的藤蔓结出来的,外观酷似人的眼球,其实是一种罕见的药材。内服止痛,外敷止血,迅速治愈重伤,虽然不像优昙婆罗花那样能治百病解百毒,但药效也已经算是十分强大了。 关键是赤血鬼目并不像优昙婆罗花那么难得,在上古时期,算是一种很多人在受伤危急时都能用得上的救命药材。 不过鬼血藤在上古时期就已经越来越少,赤血鬼目也随之再难寻觅,随着稀缺而越来越珍贵。后来鬼血藤灭绝,上千年没有在大陆上出现过踪影,早就几乎被遗忘了。 这里竟然留存着这么多赤血鬼目,看四面墙壁上密密麻麻一直镶嵌到天花板,少说也有三五百颗。 赤血鬼目是果实而不是丹药,没有保质期,这种果实能像古莲子一样历经数千年到现在而完好无损,药效恐怕也还在。 “传令出去叫一批人进来,先把这些赤血鬼目都挖下来,其他的财宝都可以靠后。” 水濯缨再三确认过墙壁上镶嵌的赤血鬼目后面没有任何机关,挖下来也不会牵动任何危险,这才下令让莲花峰外面的士兵们进来。 财宝还是次要的,蚩罗墓里面多得是,但这种能救命的赤血鬼目,比财宝更重要。 因为蚩罗墓的探索可能会经历一段很长的时间,所以绮里晔和水濯缨也不打算等到全部探望完了蚩罗墓再让人进来,探过哪些地方就先搬运哪些地方的东西,尽量提高效率。 这一处主墓室的旁边还有两个规模小很多的耳室,四个配室,里面葬的是这位皇亲国戚的亲眷。这些耳室配室不如主墓室那么恢弘奢华,不过也是金碧辉煌,里面珍宝无数。不过大部分木料制成的家具都朽烂了,一碰就化作灰土崩落一地,能保存下来的除了金银宝石以外,就只有陶瓷铜器。 但这众多墓室里,加起来总共有五个门,每个门都一模一样,后面都是一条黑漆漆的墓道。蚩罗墓的迷宫构造在这里就已经开始了,这五条墓道里面只有一条是通往墓中心的,其他的都是死路。不知道走哪条的话,就只能冒着风险,一条一条地去试。 开凿墓道的工匠们负责修建的就是这片地方,所以那张线索图里面,有标出应该走的是主墓室里面那条带着巨石机关的墓道。 两个机关师靠着水濯缨的透视能力,挖开墓室墙壁上合适的位置,先破坏了千斤巨石上的机括,保证巨石不会砸落下来,众人才打开门,继续往墓道深处走去。 …… 北晋,邺都,太子府。 聿凛快步穿行在幽暗阴冷的地道中。在石室外面看守楚漓的侍卫刚刚过来向他禀报,楚漓又是整整两天什么都没吃,从昨天起甚至连送进去的饮水都没动过一口。 一般人两三天不喝水就活不下去,眼看着事态严重,怕是得闹出人命来,他们才赶紧又去禀报聿凛。 聿凛听到的时候,估计是楚漓又在闹绝食来逼他放她出去。这个绝食应该也不是真的绝食,因为她根本没有那么狠的性子,对身体也从来十分顾惜,不会让自己受一点委屈,更不用说活活挨饿挨个两三天。 即便她真有这个绝食的念头,也不可能绝食得了。 只是她现在闹的花样越来越多,他正在考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冷处理,把她一个人单独关在房间里,干脆带在身边可能还更好点。尽管两人之间的矛盾冲突也许会更激烈更尖锐,但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至少还放心一些。 到了石室的铁门前面,刚刚打开铁门的一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里面扑面而来。 聿凛在原地猛然停住脚步。 这时候是晚上,外面的地道里点着火把,石室里面却没有灯烛,一片黑暗。他的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看不清石室内的景象,心脏却骤然冲到了喉咙口。 怎么会有这么浓的血腥味? 他在那里只站了一秒钟,转身夺过后面一个侍卫手上的提灯,大步走进石室里面。然而只跨出一步,就再次停了下来。 他的脚下,靴子踏着的青石地面上,是一大片黑红色的血迹。 血迹已经干涸了,在提灯的光芒下泛出粘稠的猩红光泽,从石室的角落里流淌出来,蜿蜒过整个石室。犹如黑暗中伸出一只死亡的血手,以一种痛苦挣扎的姿态,伸到他的脚下。 “砰!” 聿凛手中的提灯一下子跌落在地面上,灯油从里面泼洒出来,在地面燃起一片熊熊火焰,照亮了石室角落里的景象。 楚漓仰面躺在石室角落里的床边,身上全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床上浅黄色的被褥床单更是几乎被染成了黑红的颜色。从血迹来看,她似乎是床上摔下来的,在地上仍然流了很长时间的血。更多的鲜血在她的身下汇聚成一大片黑红的血泊,流过大半个石室的地面,沿着地砖的缝隙渗透开去。 到处都是惨烈无比的干涸的鲜血,到处都是触目惊心的黑红色。 聿凛微微张开嘴巴,却像是嗓子眼里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空气一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他想动,却完全无法动弹哪怕一步,四肢百骸都像是结了冰一般,死死地凝固在原地,只有透骨的寒意渗透进他的全身,冻结住他的血肉。 “殿下!” 外面的侍卫见石室里起火,连忙赶了进来。但石室的地面是整块冰冷沉重的青石砌成,不可能起火燃烧,泼出来的灯油不多,地面上的火焰很快就熄灭了下去。 侍卫们的声音像是惊醒了聿凛,但他根本没有理会后面一脸惊诧的侍卫们,而像是终于有了动弹的能力,一步步朝楚漓走过去。 脚步像是踩在棉花上面一般,软得没有丝毫力道,似乎动作很急,然而实际上缓慢得出奇。 那些血是从楚漓的左手手腕上流出来的。石室里面没有任何能用来切割的锋利东西,她手腕上的伤口参差不齐,看上去也并非利器切割,而竟然像是一点点磨出来的。 她的嘴角和脸颊上同样沾满血迹,似乎被来回蹭了很多次,蹭得到处都是。手腕上的伤口,应该是她用牙齿硬生生地咬开,咬一次的口子太小,所以她咬了很多次,才会咬成现在这个样子。 自己咬开自己的手腕,跟割腕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割腕一刀下去干脆利落,不过是眼一闭心一横的事情,然而要一点点地亲口把自己咬成这个样子,忍着钻心的剧痛,感受着自己的血肉在牙齿下崩裂开来,单是想象一下都觉得汗毛倒竖。 她以前那么怕疼怕受伤的一个女孩子,那时候是有多崩溃多绝望,才能对自己下得了这种狠心? 聿凛的手抖得几乎抬不起来,落到楚漓的脸上,触手已经是一片冰凉。 他剧烈地颤抖着手,去探她的呼吸,试她的心跳,摸她的脉搏……什么都没有。 她死了至少有两个时辰了,身体已经僵硬,他把她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甚至看到她的后颈处出现了一片片紫红色的斑纹,那是人死后尸体上的尸斑。 她死得并不平静,苍白染血的脸上,还留着那种痛苦的表情。因为嘴角和脸颊上都是血迹,上面清晰地留下了泪水冲刷开血迹的泪痕,她应该是一边流着泪一边死去的,也许是因为痛苦,也许是因为恐惧,也许是因为绝望。 聿凛跪在地上,全身似乎没有了任何力气,却偏偏死死地抱着楚漓,仿佛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从他的怀里把楚漓夺走,包括死亡。 可是她已经死了。 上一次他进石室的时候,她哭着求他放她出去,说她受不了这个地方,再在这里待下去她会疯掉。那时他以为她不过是在做戏,冷硬着心肠,毫无留恋地甩开她的拉扯,只给她留下半幅撕裂的衣袖,关门而去,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个黑暗幽闭的石室里面。 她并不是做戏,她表现出来的都是真的,没有人会用自己的性命来做戏。 她是真的受不了,这里把她逼到了崩溃,逼到了发疯,逼到不得不选择这般惨烈的死亡。 不,不是这里,而是他。 是他把她强行囚禁在这里,在她痛苦到极点,连自己的自尊心和好强心都抛在一边,苦苦哀求他的时候,仍然残忍地对她置之不理。 他冰冷地从石室里转身离去时,已经掐断了她的最后一线生机。 是他逼死了她。 以前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爱上她之后,为她一再地付出,一再护着她,宠着她,让着她,结果换来的却是她一再的逃离。幕后者杀了莫秀容嫁祸到她身上,他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她,而她却是毫不犹豫地再次离开他。 所以他愤怒,心寒,觉得她从来就没有爱过他。既然对她好她不领情,那他也没必要再宠着她,她想逃,他就用强硬手段驯服她再也不敢逃。即便死,她也只能死在他身边。 现在她真的死了,永远不会再逃跑,永远会留在他身边。 聿凛的喉咙里发出一道含糊不清的声音,那是痛到了极点,不受控制而发出来的呻吟。 仅仅在几个月之前,她还是个健康,活泼,快乐,充满生机的女孩子,是跟他两情相悦的妻子。晚上在太子府等着他回来,跟他一起吃晚饭,经常拿着一些她新做出来的点心和菜式非要他品尝,在床上的时候玩出无数种千奇百怪的花样来,把他调戏得面红耳赤。每天早上醒来,她一定会把他扑在床上,在他嘴唇上落下一吻,她说那是表现夫妻恩爱的早安吻。 而她现在躺在他的怀里,已经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对他说话,对他欢笑。 她只有惨烈而可怕的未来,并且在不久之后,就会以最残酷的方式呈现在他的面前。六个时辰后身体大片变色,十个时辰后彻底冰冷,二十四个时辰后开始腐败,一个月之后开始骨化,最终化作一具森然腐朽的白骨。在黑暗死寂的地下,与棺木和蛆虫为伍,渐渐变成尘埃。 聿凛的手颤抖着抚摸上楚漓的头发、后颈、脊背……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触碰的是什么地方,动作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和恐惧。 每一次碰到她,那种冰凉僵硬的触感就再一次地向他确认她已经死亡的事实。然而他现在多碰她一次就是一次,时间流逝得冰冷无情,他以后再也碰不到她。 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让时光倒转回她还活着的时候,他一定会打开石室的铁门,敞开太子府,让她想走出去就走出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走到他永远找不到的天涯海角,哪怕他一辈子看不见她都行。 因为那时她至少还是活着的。 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有无数的可能,死了却什么也不会再有。 她即便一次次地离开他,除了他的感情以外,终究从来没有伤害过他。而他对待她更加残忍百倍,夺走了她的自由,夺走了她的健康,夺走了她的理智,最终夺走了她的生命。 她死了,也用最狠绝的手段报复了他。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世上,留在没有止境的悔恨和痛苦之中,日日夜夜忍受煎熬,永远得不到解脱。 ------题外话------ 楚漓:你们一个个看我这么不爽,我如你们的愿翻车挂了,是不是该给点车票奖励一下肇事者老司机?这几天投月票有翻倍活动哟~ 第149章 阴间和泥黎阴兵(一更) 东仪,燕岭,莲花峰内。 探索蚩罗墓的时间比众人想象得还要长得多。蚩罗墓的规模实在是太大,他们看过六个墓室群之后,线索图上面的路线指示就没有了,后面的路都不得不自己摸索着走。 迷宫的岔道简直像蜘蛛网一样密集,有时候一个墓室周围就有七八条墓道。从外面灌进来的水流可以帮他们排除掉一部分错路,但大部分墓道仍然是往低处走的,不知道走哪一条的时候,就只能一条一条地去试。 除了墓室以外,墓道里面也装有大量的机关,为了安全起见,走的时候速度不得不放得很慢,破解机关有时候也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水濯缨的精神力也不是无限的,透视能力一直开着,隔一段时间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蚩罗墓里面不见天日,昼夜不分,不过从众人的生物钟来算,走完一整条墓道少则一整天,多则要三五天时间。 队伍也不能分开走,毕竟有透视能力的只有水濯缨一个,在这种地方两眼黑瞎摸索的话,简直就是去送死。而且分开之后互相之间也没法联络,“雀网”里面平常使用的蛇类和鸟类,在这种复杂黑暗的地底空间中根本就认不得路,不可能往来传信。 这样慢慢走下去,花上几个月时间甚至都有可能。好在因为谨慎,队伍一直没有碰上什么危险,也没有伤亡。 不过这么长时间倒也不是全无收获。一路走过来的墓室一个比一个巨大华丽,里面的奇珍异宝也越来越多,简直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有些现在拿到外面,是无法估量的无价之宝,足以震惊整个中原;有些是跟赤血鬼目一样,现在早就已经失落,只记载在古籍中的不可思议的上古之物;有些众人甚至根本叫不出名字,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能留待以后带出去了慢慢研究。 众人看得目不暇接,开始的时候还大惊小怪,像是一群初次进城的乡下人一样,看见什么都觉得惊奇。到后来看得多了,眼界开了,也就淡定了,只剩下对蚩罗族这个上古氏族的感叹。 前面的那些墓室里面,布局和装饰都是大同小异,到第十二个墓室群的时候,终于出现了一点变化。 这个主墓室比之前的都要庞大,仍然是天圆地方的造型,不过墙壁上不再是金粉涂饰出的繁复华丽的花纹图案,而是一幅幅巨大的壁画。 蚩罗墓里面雕塑和人俑之类倒是不少,不过这是他们进墓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看见壁画。壁画比起一般的装饰品来,更有重大的纪念意义,想来应该是只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能用的,这里应该已经开始接近蚩罗墓的中心了。 蚩罗族的时代,已经有了很高的壁画技术。这一幅幅足有一丈多高的壁画,用的有点像是现代的厚涂画法,没有线条勾勒,直接用色块和明暗来表现画面的内容。光影对比强烈,色彩鲜明夸张,虽然并非精描细画,但有着极强的表现力。 根据棺椁前面碑文上的记载,这个墓室的主人果然是蚩罗族亲缘关系比较近的王族之一,不过他的墓室里面能拥有这些壁画,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 上古语言里面对这种身份有一个特定的名词,翰林院那边之前在古籍中并没有碰到过这个词,水濯缨从碑文的上下文来看,大约可以把这个词翻译成“通灵师”,也就是能通阴阳两界的奇人异士。 墙上的壁画,画的就是这位通灵师一生中最重大最震撼的事迹。 第一幅壁画上画的是两军交战的场面,上古时期人口没有现在多,但显然也不少,从壁画上看那漫山遍野的军队,少说也有个几万人,在那个时候已经算是很大的战争规模了。 这一边的军队前面是个虎背熊腰的魁梧巨人,以周围站的其他人作为参照,如果其他人身高一米七一米八的话,那这巨人的身高足有将近三米,也不知道是不是艺术上的夸张。 巨人穿着一身华丽丽的金黄色盔甲战袍,大约是个王族或者将军之类,手里擎着一把丈八长矛,没有骑马,直接站立在三军的最前方,顶天立地,威风凛凛。 水濯缨去碑文里面找了找,找到一个出现次数比较多的名字,戈穆王。 这位戈穆王的大名,她和绮里晔在查蚩罗族的历史时有见到过,传说中就是这个身长一丈的巨人,有着一身铜筋铁骨,水火不侵,刀剑不伤,可力举千钧,可开山碎石,战场上横扫千军天下无敌,在蚩罗族历史上叱咤了数十年风云。 当时她还怀疑格罕族的大王子拓跋焱就是这戈穆王的后人,也有这一副刀枪不入的身体,以及不可思议的天生神力。 不过戈穆王并不是这个墓室的主人,他旁边站着的一个体型正常,甚至有些偏瘦长的黑袍人估计才是。之所以能判断得出来,是因为壁画上其他所有人物都是用简单的色块来表现的,只有这两人的刻画明显比较细致。 第二幅壁画画的是戈穆王在跟对方的军队厮杀。这里用了大量的血红色来表现战争场面的惨烈,戈穆王的周围是无数敌军的尸体,光是他一个人就杀了不知道多少敌军,血流成河,尸积成山。 画面上,戈穆王一抬手就能把敌军连人带马扔到数十丈开外,这一点水濯缨倒是相信壁画没怎么夸张,因为拓跋焱也有这么变态的力气。 而墓室主人,也就是那个通灵师,正用那些被杀死的士兵们的鲜血,在戈穆王的周围画一种巨大的圆形阵法,阵法上有大量看不懂的图案文字,可能是某种符咒之类。 第三幅壁画画面跳转得就有点快。地面上的阵法已经消失不见,包括满地的鲜血血泊也都没了,天空中却出现了一大片血红色的浓云,仿佛就是由地面上的鲜血组成的。戈穆王站在血云的下方,而血云上面,竟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黑暗。 壁画上画的这场战争的时间是白天,周围都是明亮的天空,那么这一片混沌的黑暗,代表的也许是另外一个时空。 而这幅画上的戈穆王,画法跟之前完全不一样,形体没有什么变化,但不再是色块填充,而只用线条勾勒出轮廓来,而且这线条的颜色也很淡,就好像在浓墨重彩的油画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用淡淡的水墨勾画出来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绮里晔问道。 “看不懂。”水濯缨说,“不过这壁画上所有人物都是用色块画的,画法都很写实,只有这里的戈穆王用的是虚画法,可能是想表达现在的戈穆王已经不是实体,而是一个影像之类的?” 墓室周围只有四面墙壁,也只有四幅壁画,最后一幅的画面跳跃度就更大了。 这幅画上已经没有戈穆王,场景也不再是发生战争的那个地方,而是一片苍茫无尽的冰原。冰原远处矗立着一座座雪山,天空中的太阳距离地平线很近,光线也很暗淡。 大陆上有这么广阔的冰原和雪山的地方,只有极北地区,也就是比北晋以北的几个小国更北面的北域。那里类似于水濯缨那个世界的南北极地,长年酷寒,寒冰不化,甚至有极昼和极夜,所以才会有壁画上距离地平线那么近的太阳,以及跟一般早晨和傍晚不一样的暗淡光线。 冰原中有一支军队,看装束像是蚩罗族的军队,为首的一批人穿得全身金灿灿的,后面带着一大堆奢侈华丽的仪仗,壁画上没有画出细节,不过从那规模就可以看出,气派得不行。 从蚩罗王族对于黄金装饰和宏大排场的喜爱程度来看,这批人应该是地位很高的王族人,甚至在最前面的那个人就是蚩罗王本人。 在他们面对的方向,苍茫的冰原深处,有另外一大群人正在朝他们走过来。画那群人用的颜色全部是灰色的,画得很含糊,只能基本上看出是人形,其他的特征完全看不出来。 这对于表现力强烈的壁画来说,也是一个例外。不过有可能是因为那群人距离太远,看不清细节,所以无法描画。壁画是没有近大远小的透视关系的,不管远近,人物的大小都差不多。 水濯缨和绮里晔看得一头雾水,只能再去棺椁前面的碑文上寻找解释。 碑文上倒是有记载壁画上的相关事迹,两人看完以后,全都被震惊了。 后面两幅壁画,说的竟然是戈穆王在战争中一举杀死了三千个人,而那个通灵师用这些死人的鲜血画出一个“三千生杀”大阵,三千死者的鲜血和阴气汇聚在一起,打开了从现世通往阴间的大门。 那片血云上的一片混沌的黑暗,代表的就是未知的阴间。而杀死这三千人的戈穆王本人,在阴间大门敞开的时候被卷进了阴间,所以他的画像是一个只有轮廓的虚影。 最后一幅壁画,则是蚩罗王族在极北冰原上,收服一批“从阴间来的士兵”。 这个世界上确实是有这种传说,通往阴间的入口,在极北冰原深处,没有白昼永远黑暗的地方。不过这种传说类似于夸父追日女娲补天之类的神话传说,人人都听过,但基本上没人会去真的相信。极北地区又寒冷又黑暗,一年到头几乎照不到阳光,自然给人一种像是到了黑漆漆冷森森的阴间的感觉。 “这个世界真有阴间?” 水濯缨前世里并不相信有什么阴间和灵魂,但是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而且还是魂穿,她就不敢再那么肯定了。而且这个时空跟她来的那个时空相差太大,她不能用前世的常识来判断这个世界。 “不清楚。”绮里晔摇了摇头,“关于幽冥鬼怪的传闻一直多得是,只是没人知道是真是假,知道的应该也不会在这个世上了。” 水濯缨又去看那碑文,目光落在“从阴间来的士兵”这几个字上,这次一下子恍然反应过来。 “这一批人就是泥黎阴兵!” 传说中泥黎阴兵里所有的将士都是无血无魂,无痛无惧,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之身。再怎么特殊训练,普通的活人也不可能变成这样,只有已死之人才做得到。 水濯缨以前觉得,如果泥黎阴兵真的存在的话,应该是像引荒楼楼主那样,用更加复杂精妙的赶尸术驱使的一群经过处理的尸体。 照这壁画上看,泥黎阴兵竟然真的是从阴间来的,或者赶尸术的存在就跟阴阳两界的互通有关系,不过引荒楼的赶尸术只是最原始最浅薄的一种。 壁画上的内容无从判断到底哪些是忠实的场景重现,哪些是夸张的艺术处理,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碑文上的记载也太简单,只有寥寥三两行字,同样无从推断真实性。 但有一点现在可以肯定,那就是传说中的泥黎阴兵是真实存在的,或者至少存在过,否则不会这样出现在记叙墓主人生平事迹的壁画上。再夸张也不会虚构出一支军队来。 那么泥黎阴兵还保留在蚩罗墓中的可能性,恐怕相当大。 这一发现让水濯缨和绮里晔顿时觉得更有动力了。如果泥黎阴兵真的在这里的话,那价值比多少黄金宝藏都要来得大。 …… 北晋,燕岭,蓼花村。 这个小村子在燕岭脚下,坐落在深山老林中,是北晋最偏远的村子之一。村子里稀稀落落数十户人家,对外主要只能靠河流水道通行,几乎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 不过风景倒是十分优美。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河边长着大片的芦苇和红蓼,鸡犬相闻,炊烟袅袅,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楚漓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这个村子里,到现在已经待了十来天时间。 她并没有死,或者说是死了一次,又活了过来。 在石室里的那张信纸和那颗药丸,都是延止给她看病的时候偷偷塞到她袖子里的。 药丸是一颗能让人假死的药,吃下去之后人会进入一种龟息状态,探不到呼吸,听不到心跳,摸不到脉搏。江湖上的习武之人也有这种龟息大法,可以假死,这种药丸就是让普通人也能随时进入假死状态。 跟用龟息法的假死比起来,药丸增加了更加逼真的效果,能让人的脸色像尸体一样苍白灰败,身体僵硬,皮肤上出现尸斑,甚至几天后还能从体内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道,只是自然不会真的腐烂。 一颗药丸的效果可以持续七天,七天内人不用吃饭喝水,因为几乎没有呼吸,也只需要极少量的空气,就算被封进棺材埋了也没事。 但是,把一个活人变成高度近似死亡状态,之后再变回来,并没有那么容易,服用这种药丸是有巨大风险的。效果因人而异,运气好的情况下,假死七天之后就会醒来;而运气不好的话,也许假死就会变成真死,也许能活着但是像植物人一样永远醒不过来,也许醒过来之后整个人也废了。 延止在那封信上把这些情况都跟楚漓说明了,他只是提供这颗药丸,用不用的选择权在楚漓。如果楚漓假死了,聿凛又在七天之内埋葬了她的话,他就想办法在满七天之前,挖墓开棺把楚漓救出来。 楚漓其实别无选择。死亡是她唯一能够逃出去的办法,也只有她“死”了,聿凛才会彻底放弃她,她才能真正地逃离。 延止在信上建议她,最好在服药之前,就把自己的身体弄得尽可能虚弱,这样假死药能发挥最逼真的作用。 比较合适的做法是割腕放血。一来人体失血过多的时候,心率下降,脉搏放慢,各种生命体征都会减弱;二来她也必须做出点样子来作为她死亡的原因,否则她好端端地就这么倒在地上死了,难免会引起怀疑。 自己割开手腕放血,其实是很难死人的。因为在人失血过多之前,手腕上的伤口早就自己凝固了,除非割破的是动脉,那才会引起大出血。但是动脉埋在手腕上的尺骨和桡骨之间,很难够得到,要切还得斜着切或者竖着切,横着切只能切到静脉。如果把动脉完全切断的话也不行,血管受刺激会痉挛收缩,加上人体的凝血机制,很快就可以止血,死亡率相当低。 楚漓没有可以割腕的利器,只能用牙齿咬,人的牙齿就那么点大,怎么也不至于不小心咬到动脉,只要咬破静脉,有放血出来就可以了。 那时候她已经被逼到了极限。以前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在心理几乎崩溃的时候,竟然也能下得了这个狠心。血流到一半的时候,已经吃下去的假死药药性开始发作,她很快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外面,邺都城郊的皇家陵墓附近。 聿凛把她的名字重新刻上了皇家玉牒,以北晋太子妃的名义,安葬在皇陵之中。据说葬礼极为盛大,举国服丧,百官停舞乐嫁娶一百日,军民一月,规格与皇后薨无异。 延止在江湖上有以盗墓为业的朋友,很早以前就开始打盗洞通往皇陵中,在七天时限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头七之后,总算把楚漓从皇陵中带了出来。 楚漓属于运气不好的情况里面运气最好的一种,醒是醒了过来,身体却已经几乎垮了。延止带着她离开邺都的一路上,她都是昏昏沉沉的什么也不知道,连醒都没醒过来几次。 直到到了这个叫蓼花村的偏远村子,延止给她精心调养了一段时间,她才慢慢开始有所恢复。开始时连坐着都感觉头晕眼花,现在总算可以下地走上几步,但身体仍然极为虚弱。 延止说这里是他的故乡,上次那个老车夫本来也是打算把楚漓带到这边来的。他已经不再是太医院的太医,现在又带着楚漓,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都得在这里住下去。 楚漓对他颇为歉疚。延止本来是太医院的青年才俊,有大好的前程,现在却因为她而被困在这偏远的小村庄里,要是被发现的话还得连累他。 延止只是笑笑:“我本来就不喜欢当太医,皇宫也不适合我,在外面逍遥自在的还好些。” 楚漓就没再说什么。 自从她醒过来之后,整个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沉默寡言,一天下来难得开口说上几句话。不喜欢待在屋子里,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外面,也不干什么,就是对着天空发呆,那模样死气沉沉的。 ------题外话------ 楚漓:不好意思,我木有死,老司机又把我复活了……所以是不是该给点车票奖励一下? 第149章 王族之血(二更) 延止对楚漓很有耐心,蓼花村里面本来条件简陋,但他照顾楚漓照顾得十分周到,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换做以前的话,楚漓对他一定感激涕零,只是她现在像是已经用一层厚厚的外壳把自己包裹了起来,木木呆呆的,对于外界的感知远不像常人那么敏锐。感激还是知道感激,但什么表现也做不出来,连表情都很少有,仿佛三魂七魄已经缺失了其中的一部分,随着她的“死亡”,留在那个幽闭的石室之中。 延止也不介意。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就是怎么把楚漓的身体养好,至少是好上一些。楚漓天天喝下去的药比吃下去的饭还多,早中晚都要针灸,但她似乎也不知道什么是苦什么是疼,一声不吭。 直到大半个月后,楚漓已经好了不少,至少之前的失血过多养回来了,延止才跟她谈起,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差,想要完全恢复健康,他的医术不可能做得到,只有可能存在于蚩罗墓里面的优昙婆罗花或许还有点用。 这段时间里,东仪皇帝率领军队去燕岭莲花峰开挖蚩罗墓的事情,早就在中原传了开来。燕岭坐落在东仪和北晋两国之间的国境线上,一半归东仪,一半归北晋,在东仪境内的南边东仪军队还能把守住进山的道路,但北晋这边根本没有人管。 大批北晋的江湖中人听说蚩罗墓的事情,纷纷朝燕岭这边蜂拥而来,指望着说不定能碰上好运,至少捡点落。这些天来,蓼花村里就常常有这些江湖人士经过,都是向燕岭深处进发的,一路上高谈阔论蚩罗墓里有什么什么好东西,引得村子里的人也一个个心痒难耐。 楚漓根本不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能不能恢复都无所谓,对什么蚩罗墓和优昙婆罗花也没有半点兴趣。 但延止听说蚩罗墓里面有很多上古时期留下来的奇异的药方药物,很想进去看看。他对楚漓的说法是优昙婆罗花被摘下来之后就会迅速失去效用,无法带出来,只能楚漓亲自进去。 他费了这么大周折把楚漓救出来,还是希望她能够恢复健康,否则他也觉得心里不舒服。 楚漓本来就对他心怀歉疚,也不好拒绝他的一片好意,他既然想进燕岭去蚩罗墓,那她就当做陪他去一趟好了。 延止在当太医之前,也算是个江湖中人,悬壶济世,交游广阔,很多江湖人都承蒙他治过伤救过命,在江湖上人缘似乎很不错。 这次进燕岭,就是一群杂七杂八的江湖中人带着他们两个,结伴一起进去的。延止对蚩罗墓里的财富没有兴趣,只想要药方药材,本身又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这些人自然乐意带这么一个同伴。 “这位是我的朋友。”延止把楚漓介绍给他们,“身体病弱,进蚩罗墓也是为了寻找灵药治好痼疾,无意于金银财宝。她不会武功,体力也不好,请各位尽量照顾照顾她。” “好说。”那些江湖人很痛快地答应,“延公子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燕岭里面本来是一片原始森林,浓密幽深,荒无人迹,现在已经被进山的人们开辟出了小道,走进去倒是不难。楚漓的身体现在很差,爬山十分吃力,尤其是这种崎岖陡峭的地形,走不上多长时间就要停下来歇口气。 不过那些江湖人果然很照顾她,没有嫌弃她走得慢,她停下来的时候就也跟着她停下来。有几段路实在是难走,还是他们当中轻功比较好的人轮流带着她走的。 莲花峰附近早就已经被东仪军队层层严守,没人能接近,众多江湖人士只能在周围望洋兴叹。 据说东仪帝后已经进了莲花峰内部大半个月,还没有出来,只有一批接一批的东仪士兵,像是蚂蚁一样,不断在莲花峰半山腰的山洞里进进出出。 从里面搬运出来,再从半山腰以吊篮下放到地面的,都是一个个已经被封起来的大木箱子,看不见里面装的是什么。不过从士兵搬运时小心翼翼的样子,以及那些箱子沉重的分量来看,箱子里面装的肯定是大量极为贵重的财宝。 这么一大箱一大箱地往燕岭外面运去,看得那些江湖中人一个个都眼馋得不行。但他们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纵然其中有些武功高有本事的,也不可能跟几千上万的东仪军队对抗,只有在远处看看的份儿。 楚漓跟水濯缨的关系,她靠近过去的话东仪军队肯定不会伤害她,但她不愿意在这里露出自己的身份,因为跟她同行的还有一群并不熟识的江湖人,总不可能把这些人一起带过去。她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是很希望见到水濯缨,给水濯缨添麻烦。 她本来以为同行的这些江湖人也就是进来凑凑热闹,莲花峰周围东仪军队把守得这么严,怎么可能闯得过去。结果这些人的本事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他们没有硬闯接近莲花峰,而是上了距离莲花峰最近的另外一座山峰的山顶。这两座山峰都是那种犹如刀劈斧削的笔直峰峦,两片绝壁之间隔着一道五六十丈宽的山谷,山谷中全是驻守在那里的东仪军队。 有两个大汉把一架巨大的机弩给运上了山峰顶端,机弩极重,需要两个人合力才能拉开,但上面安装的箭矢倒并非那种重型箭矢。箭矢尾部系着一条长长的黑色细绳,绳子卷成一大圈放在地上,长度估计足够跨过这道山谷,只是这么细的绳子肯定是不能用来走人的。 趁着凌晨时分天色最黑暗的时候,那两个壮汉用这架机弩把箭矢射到了莲花峰上,钉住靠近山顶处的一棵古松的树干,莲花峰很高,山顶上的声音被风一吹,底下山谷里的东仪将士们根本就听不见。 然后众人当中的一个老头儿叫出了自己养的一只小猴儿,再次把一根更加粗大结实的绳索拴在小猴儿腰间。那条细绳人没法走,但是身体轻盈灵活的小猴儿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从绳子这头溜到另一头,也就是到莲花峰上面。 小猴儿显然是事先经过出色的训练,把腰间的绳索解下来,系在那边的古松树干上面。它来回了三次,就在这边的山峰和莲花峰之间连接了三条绳子,形成一个倒三角形,上面两条,下面一条。 然后人才能走上这三条绳子。其中一个轻功最高的小个子女人,身上带着绳索和一组类似于滑轮一样的构件,像是高空走钢丝一样,率先从这三条绳子上面走了过去。 然后在莲花峰那边和这边之间,又添加了两条绳子,建立起一个由绳索拉动的滑轮组。不能自己从绳索上走过去的人,就可以坐在绳子下的网兜里面,由莲花峰那头的人借着滑轮组拉过去。 看得出来,这些人只为了上莲花峰,就已经做了大量的准备。 “你先过去。”延止对楚漓说,“我就在你后面。” 楚漓摇摇头:“我还是不过去了,东仪皇后是我朋友,现在他们就在蚩罗墓里面,碰到他们难免尴尬。” 她原本没想过这些江湖人真能上得了莲花峰,现在看他们准备这么齐全,没准真的也能进得了蚩罗墓,顿时就不太想去了。 蚩罗墓是上古陵墓,所有权不属于任何人,谁能进得了墓,谁能从里面拿到东西,都是各凭本事说话。这些江湖人想要去分一杯羹,自然没有问题,这是他们的权利。但她实在是不怎么想在这种情况下碰到水濯缨和绮里晔。 延止失笑:“这一点不用担心,听说整座莲花峰内部都被挖空成了蚩罗墓,那么大的地方,东仪帝后的队伍至今应该才只走了其中一小部分。他们从半山腰进入,我们从山顶上下去,很难碰到一起的。而且我这些朋友们大都是单枪匹马,进去搜罗宝物也搜罗不了多少,见好就收,又不是要把整个蚩罗墓据为己有。” 楚漓不好一再严辞拒绝他,终于还是被他说服了,也上了莲花峰。 莲花峰的峰顶形态十分特殊,分成九个峰尖,而且分得十分整齐,像是九片花瓣一般,整座山峰形似一朵半开的莲花,所以得名莲花峰。 九个峰尖中心,也就是莲花花蕊的位置,是一片凹陷下去的圆形小盆地。这莲花峰在亿万年前可能是一座火山,爆发后峰顶留下了一个长白山天池一样的火山口,然后火山口边缘不知为何又被侵蚀出了多个缺口,才有现在这种奇异的模样。 然而,他们刚刚登上莲花峰峰顶的时候,就看见下方不远处出现了多处晃动的火光,传来一声暴喝。 “峰顶上有人!” 众人大惊,莲花峰峰顶上竟然也有东仪军队在这里驻守! “快逃!” 延止拉着楚漓往峰顶中央的盆地里飞奔而去,后面已经有无数的箭矢唰唰地朝这边射了过来,挟带着呼啸的劲风声,落在他们的身后。 这种黑漆漆的夜里,而且又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箭矢密密麻麻地飞过来,楚漓根本没机会向东仪军队说清自己是谁,就算说了对方肯定也不相信,现在只能先逃再说。 峰顶中央是凹陷下去的盆地,可以积水积土,不像莲花峰的四壁上大部分地方都是光秃秃的山石。盆地里面长着茂密的草木,因为最近是雨季,所以地面十分潮湿,满地都是坑坑洼洼积蓄的雨水,一脚踩下去溅得满身都是。 延止带着楚漓逃到一处狭窄的石缝里面,后面东仪军队的火光和喊声总算是渐渐离得远了,其他的人也不知道逃到了什么地方。 两人都是一身的泥水,十分狼狈,延止一脸歉意。 “楚姑娘,对不住,我不应该把你拉过来的,现在倒是连累你了。” 楚漓摇头,简短地道:“没什么。” 延止走到石缝的另一边去看东仪军队离开了没有,走到一半却突然停了下来,叫楚漓:“楚姑娘,过来看看这里。” 楚漓走过去。他们没有带火把之类,石缝里面光线很暗,只能勉强借着一点天光看清,巨石石缝中一面平整的石壁上,有一片繁复华丽的花纹雕饰,只是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积满泥土长满青苔,花纹模糊不清。 延止伸手擦掉上面的泥土和青苔,一片灿烂的金光从下面显露出来,这片复杂的纹饰竟然并非石雕,而完全是黄金雕刻成的。 雕饰的内容是外面一个圆形,里面一个方形,圆形代表天,里面有日月和五十星图,方形代表地,里面有海陆山川和人兽草木。雕工极为圆熟精美,上面还镶嵌着硕大华贵的宝石,根本不像是在这种荒山野地里会出现的东西。 “天圆地方,这应该就是蚩罗王族的族徽,而且是血统最纯正的直系王族。” 延止的语气里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激动,声音都有点发抖了,想来也是,在燕岭上发现这么重大的线索,任谁都会激动。 楚漓却没有多大的感觉,心不在焉地站在旁边,看着延止在那里研究那个蚩罗王族的族徽,目光漠然,没有表情,仿佛对眼前的事情毫不关心,只是自己在那里发呆而已。 在族徽的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黄金凹槽,里面镶嵌一个透明的水晶漏斗。漏斗做得同样极为精致,造型也是外圆内方,里面是空的,不知道用来干什么。 延止看了半晌,转过来,有些为难和歉疚地望着楚漓。 “楚姑娘,这漏斗是一个机关,需要女子的血滴进去才能启动,但是你现在身体还没好……” “没关系。” 楚漓看那漏斗才一丁点大,怎么也不需要放多少血,便走了过去。她欠着延止天大的人情,别说是还他一点血了,更大的代价她也愿意付。 “应该只要一滴就好。”延止把一种类似于采血针一样的银针递给她,“对不起,我本来不应该要楚姑娘来帮这个忙的,但是现在周围没有别的女子,而我实在是想进去……”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一副显然是迫不及待,已经忍不住等不及的模样。 楚漓点点头表示她理解,用银针在自己的小指上轻轻扎了一下,挤出一滴血来,滴进那个水晶漏斗的底部。 开始的时候,水晶漏斗、黄金族徽和面前的巨石都没有一点反应,静悄悄的,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然而数秒钟之后,就听见他们脚底下极深的地方,传来了一阵低重沉闷的轧轧声,仿佛是有什么庞然巨物正在缓缓地移动。 随着这低沉的轧轧声响,眼前镶嵌在巨石中央的圆形黄金族徽,开始往里面缓缓地退去。原本浑然一体,高有长许,重达万钧的巨石,不知在什么样的巨大力量驱使下,竟然朝两边分了开来,巨石顶上的泥土灰尘簌簌而落。 巨石分开的地方,露出了一个气势宏伟的门洞,高约六尺,宽约四尺。分开的两块沉重巨石,在两边形成门洞的轮廓,巨石原本互相咬合的地方,上面全都雕满了精美华丽的花纹,饰以金粉和金箔。 轧轧的机关转动声仍然没有停。门洞里面是一截地道,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也就是在他们脚下两丈远的地方,还有两块原本合在一起的巨石,这时候也正在缓缓地朝两边分开。 这大概是为了防止外面的一重巨石被蛮力强行破坏,比如说被砸碎或者被砸碎,虽然要破坏那么大的巨石本身也难如登天。上面的巨石就算被打碎了,塌落下去掩埋住下面的巨石,下面更加难以打开。 第二重巨石分开之后,后面没有屏障了,才露出地下真正的景象。 那竟然是一条完全由黄金打造成的甬道。 ------题外话------ 国庆中秋双节福利,从今天开始,连续十天万更。求车票! 第150章 幕后者的真相(一更) 甬道很深,并不像一般地道那么狭窄,而是足有将近一丈宽,六尺高,一路向下延伸而去。地面上的台阶,两边的墙壁,全部都是一块块色泽纯净的黄金砖块砌成。跟大门一样,上面也浮雕着浅而华丽的花纹,镶嵌着琳琅满目的珠玉宝石。 墙壁上靠近顶部的地方,镶嵌着一整排的夜明珠,绽放出皎洁的光芒。跟甬道中大片大片黄金的灿烂光辉相互辉映,满目金彩辉煌,灼灼的金光照得人眼花缭乱,犹如置身于刚刚升起的耀眼朝阳之中。 楚漓即便一直都心不在焉,这时候望着这条常人闻所未闻的黄金甬道,眼中也露出了惊叹的神色。 延止这时候倒是显得比较淡然,仿佛他对于这些黄金并不怎么热切,进了门洞,把楚漓也扶下来。 “这应该就是通往蚩罗墓的地道,我们下去看看吧。门口的两块巨石可以重新关闭起来。” 第二重巨石后面果然还镶嵌着一个水晶漏斗,楚漓再往里面滴了一滴血,沉闷的轧轧声音再次传来,甬道口的那两块巨石果然缓缓地合了起来。 楚漓的幽闭恐惧症在她假死之后,达到了最严重的程度,在蓼花村养病的那段时间,她连房间里面都不愿意多待。这种完全封闭的地下空间,本来足以刺激起她精神上的最大恐慌感,但此刻她却连一点恐惧和焦虑的感觉都没有。 也许是这条铺满黄金,华丽壮观的甬道具有太大的视觉震撼力,能让人忘记掉是置身于一个密闭空间的事实。不过楚漓感觉并不是这个原因。 前世里她见过的人工景点多了去了,真的跟假的视觉上看过去也没什么两样,看见这条甬道的时候,她不过只是第一眼震惊了一下。而且现在的她,对于黄金和珠宝毫无感觉,这并不足以改变她的心态。 她的感觉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里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冥冥之中似是有无数和她同类的声音,从极遥远的时空传来,在她的耳边亲切地低语。 就好像落叶归根,自幼流落在外的游子终于第一次回到故乡,尽管早就已经不认识这里,但血脉深处的那种归属感还是让她下意识地知道,她回到了她的家。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延止走进这么一个幽深莫测的地下空间,还是一座数千年之前的大型陵墓,而一点都不觉得畏缩害怕。她的直觉,这个地方不会对她有危险。 甬道里面有夜明珠的照亮,光线很充足,两人沿着台阶往甬道深处走去。 走了一段之后,前面的甬道突然开始变得狭窄起来。原本并排走五个人都没问题,到这里却一下子收缩成了只有半米来宽,勉强刚够一个人走过去,体型稍微大点的人都得缩着肩膀或者侧着身子。 这一段狭窄的甬道很长,尽头是一扇黄金的门,不知道有多厚。门上也有宝石明珠组成的天圆地方的图案,中央镶嵌一个水晶漏斗。 楚漓询问地望了延止一眼,延止给她一个没有问题的眼神,她便朝甬道内走过去。 这段甬道地上铺的地砖也是黄金的,跟前面看过去一模一样,但楚漓的脚一踩上去,立刻就有种不同的感觉。那种感觉不像是脚踏实地,而像是踩到了什么机关上面,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金砖在她的踩踏下极其轻微地一沉。 但是什么事也没发生。楚漓走过去,再次朝水晶漏斗里滴了一滴血,狭窄的甬道缓缓地开始扩大,墙壁朝两边后退,变成了之前的一丈左右的宽度。 面前那扇黄金大门也升了起来,露出后面继续往下的黄金甬道,深深地直入地底,一眼看不见尽头。 瑰丽灿烂,气势恢弘,像是一座无与伦比的地下城堡,正在依次打开它的一扇扇大门,一段段通道,迎接它的主人回家。 …… 四月中旬,北晋光顺帝在卧床不起两年多之后,终于驾崩西去。太子聿凛登上北晋帝位,年号元景,封生母齐妃为太后,下面其余皇子各自封王。 齐妃在莫秀容死后,一直没有接受针灸治疗,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又开始嗜睡,身上也冒出了之前的淤血斑点。但到二十天之后,并没有像莫秀容说的一样出现肌肉萎缩,那些淤血斑点反而开始消退下去,嗜睡的症状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可能那个幕后者一开始时告诉莫秀容的病症就是危言耸听,也可能莫秀容长期的针灸意外地治好了齐妃的病。总之齐妃一个月过后仍然没有事情,到现在都三个月了,人还是好好的,也没出现其他问题。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聿凛已经渐渐把北晋的统治权力都收归到了自己手中。排行在他下面的那些皇子,无论是之前有众多重臣支持的,还是母家势力强大的,现在都已经被他打压下去,无一能成气候。如今不过是各自封个王位名号而已,既无封地,也无多少实权。 即位的那一天,在立后大典上,聿凛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把一尊墨玉雕琢的灵位放上了本该是皇后坐的位置,宣布那就是他的皇后。 他在位一天,就不会另外立后,也不会纳任何妃嫔。偌大三公六院,唯一的主人,就只有这尊灵位。 下面朝臣们自然是百般抗议劝谏,被他毫无余地地一一压回,最后重罚了两个闹得最厉害的大臣,众人终于不敢再出声。 当初的丞相府莫家,据说就是因为用某些手段强迫聿凛纳莫秀容为侧妃,现在莫家被定罪判了满门流放三千里,到极北酷寒之地做苦役。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如今君权势强,皇上刚刚没了唯一的女人,正是最为悲痛的时候,短时间内无人再敢触这个霉头。 …… 邺都,皇宫。 烛光在空旷的灵堂中轻微地摇曳,暗影憧憧,仿佛有再多的光芒都无法照亮这个幽暗冰冷的地方。无数重素白的纱幔垂落在窗前门后,有风穿过灵堂,拂动起重重纱幔,在空中无声地漂浮,像是弥漫着一层清冷的雾气。 北晋皇后的灵位前面,一道全身素白的人影犹如雕塑一般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摇曳的烛光和拂动的微风落到他的身上,都像是凝固了一般。 仿佛直到地老天荒,他也会一直在这里站立下去。 “楚漓……” 男子张开了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口型缓缓地唤着这两个字。 不过是大半个月的时间,原本俊美威仪长身玉立的男子,已经消瘦得犹如一张纸片一般。面容憔悴不堪,白得近似透明,没有一点血色,一眼望去竟然已经有几分不像是活人,而像是一半踏入了阴间的尸体和幽灵。 修长苍白的手指伸了出去,像是想要去抚摸墨玉雕琢成的灵牌,却在快要触碰到灵牌的时候停在了半空中,最终只是隔空虚虚地抚摸下来。 她在被他逼死的时候肯定恨透了他,不会愿意他再去触碰她。 甚至追封她为皇后,他知道她也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但他不能放任她这么跟他毫无关系地离去。 北晋的民间传说中,前世的夫妻,后世还有缘法。哪怕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夫妻关系,也许还有可能在她去往阴间,转世为人的时候,跟她之间连着一条线一缕关系,来世能有机会再遇到她,向她赎罪。 敞开的灵堂大门外,同样一身缟素的剑衣急匆匆地赶过来,刚刚走进灵堂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毫无起伏波动的“出去”。 那声音像是半个月没喝水的人发出来的声音,又像是喉咙里面满是熄灭的灰烬。 剑衣停住了,不敢再往里走。 皇上这些天来除了上朝和处理政务以外,一直待在皇后的灵堂中,不吃饭也不睡觉,谁劝也没用,像是要把自己活活折磨死的节奏。 他们这些当下属的,一路看着皇上皇后走过来,也知道皇上这一次恐怕是永远也放不下。皇后殁了的时候,要不是因为还有太后在,皇上并非毫无牵挂,肯定就是当场随着皇后一起去。 聿凛下过命令,他在灵堂里的时候谁也不准打扰他,但剑衣这一次敢闯进来,自然是因为有原因。 “皇上,属下不是来劝您休息的,是有事情必须跟您禀报。刚刚有我们的人传来消息,十二天前在燕岭附近的大河镇上,有人看见了一个酷似皇后的女子。那人以前只见过皇后一次,对皇后的容貌不熟悉,不敢确定,不过看见的那个女子面色苍白憔悴,像是生病或者大量失血的样子,所以……” 聿凛猛然转过身来, “十二天前?为什么不早来禀报?” 剑衣背后冒冷汗:“那时候皇后的事情还未传到大河镇,那人是后来听说,回想起来有异,才告诉我们的人。而且天下人容貌相似者并非没有,皇后她已经……” 已经死了。下葬的时候,身上的尸斑都已经很明显了,甚至还能闻到淡淡的腐臭味。也正是因为这个,皇上才不得不让她赶紧下葬。现在天气已经暖和起来,尸体腐败得很快,要是在入土之间就已经开始腐坏,那景象实在是惨不忍闻。 当时是皇上亲手把她放到荫沉木棺椁里面,看着她被葬入皇陵中的,她总不会从陵墓里活过来爬出去吧? 不过,皇后是割腕自尽而死,看到的那女子也是一副身体虚弱失血过多的样子,容貌相似也就罢了,巧合到这种程度,实在是令人起疑。所以他才会一接到消息就连忙赶过来禀报。 聿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步朝灵堂外面走去。 “不用摆驾,直接备马,去皇陵!” …… 北晋皇室的陵墓在邺都城以北的郊外,坐落于重峦叠嶂风景秀丽的安岭中,是一片规模巨大的陵墓群。本朝皇室中薨殁的皇帝妃后,王公贵族,大部分都葬在这里。 这个时代讲究入土为安,动人坟墓是极大的忌讳,皇陵中从未有过安葬之后还挖墓开棺的事情,但这一次却破了例。 北晋皇后的墓建在一片风景优美开阔的山顶上,墓室不是在地下的,而是特意在地面上修建了一座华丽恢弘的墓宫,周围遍植奇花瑞草,松柏长青,丝毫没有一般陵墓的阴暗幽深之感。 封住墓门的石板被移开之后,沿着通道直走进去,里面就是停放棺椁的主墓室。主墓室也完全脱离了一般陵墓的规制,建得跟一般的起居室无异,门窗明亮开敞,因为是在山顶上,一天到晚都有充足的天光照进来。 主墓室里跟之前没有什么两样,中央那具荫沉木的棺椁也是好好地盖着放在那里,聿凛暗中咬紧了牙关,吩咐道:“开棺。” 他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倘若楚漓仍然躺在里面,那他就是又惊扰了她一次,在她死后还不让她安宁。 但这次他必须开棺检查,活人比起死人来,要重要百倍千倍。 剑衣和两个侍卫上去开棺,刚刚上手,立刻就感觉到不对,惊呼起来:“这棺椁被开过了!” 下葬的时候,棺椁都是用木榫严丝合缝地钉起来,然后才停放到这里的。但现在棺椁上的木榫很明显已经被起出来过,然后又松松地插回去,放在那里做个样子,看过去没有什么异常,只有去开棺的时候才会发现。 侍卫们话音未落,聿凛已经大步走到了棺椁前面,一掌直接破开外层的椁,打断木榫,推开棺盖。 棺材里面赫然是空的! 楚漓下葬的时候,棺材里面放了很多她生前使用的小件东西作为陪葬品,包括大量的金银首饰,珠宝玉石之类,但这些东西一件都没有被动过,连包裹的绸缎都好好地留在那里,只是中间的尸体消失了踪影。 聿凛整个人剧烈地一晃,几乎倒下去,旁边的剑衣连忙上去要扶他,被他挥手推开。 他的脸色比之前还要白得可怕,像是无法呼吸一般,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胸口,声音沙哑颤抖得不成音调。 “去……检查墓室周围……” 侍卫们很快就在墓室的地板上发现了一个用石板遮盖住的地洞,可以容一个体型较大的人钻过去。地洞极长,一直通到这座山头下面的谷地中。 看守陵墓的士兵都在山上,山谷中草木森森,人迹罕至,地洞从这里挖上去,等于是绕过了守墓军队的防线,很难被人发现。守墓士兵也只是在半山腰驻守,一般情况下不会去接近山顶上的墓宫,主墓室里面发出一点轻微的动静来,他们根本就听不到。 这条地道很长,根本就不是楚漓下葬后的那几天之内就能挖成的,至少得提前好几个月时间开始挖。 北晋各朝代皇帝的陵墓所在的地方,都是很早就由风水相师选定的,墓宫也会在每一任皇帝在位期间就提前修建好,以保证皇帝驾崩后能及时下葬进去。皇后一般是跟皇帝葬在一起,当上太后之后再薨毙,也会葬入先皇的皇陵。 楚漓以前说过她死后不愿意被埋在黑漆漆的地下,聿凛就特地让人建了这座地上墓宫,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比较少见而已。 这条地道是几个月前就开始挖的,也就是说,挖地道的人早在几个月之前,就预料到了可能会发生今天的事情。 楚漓根本就没有死,她在太子府石室里的时候应该是服了幕后者给她的某种能够假死的药物,然后割腕放血,做出自尽的样子。等到她被葬入陵墓之后,幕后者再挖通地道,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带走,让她活过来。 而那段时间里,最有可能给她这种假死药,教她这么做的人,只有延止。 延止就是那个幕后者。 延止是在一年多以前进的太医院,刚进去的时候还籍籍无名,后来因为医术高明,在太医院里的位置很快就升了上去,也有更多的机会在皇宫中出入。在齐妃的玉漱宫中杀了莫秀容,恐怕就是他的手笔。 院子里座位底下塞着的那张求救的血书帕子,应该也正是延止模仿楚漓的字迹,写了一张放在那里的,因为延止那两天来给楚漓看病的时候,来回也都要经过院子里。 正是这张帕子,再加上延止一直强调说楚漓有心病,导致聿凛不再相信她,认为她是为了逃跑而做戏,把她关到了石室中,这也是击溃她精神意志的地方。 或者就算不是那个石室,她迟早也会在囚禁中无法忍受,而延止这个时候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给她一颗假死药,给她一条唯一可以走的路,她迟早会选择自己走上去。 如果她被顺利救出来了,那么她就是真的落进了延止的手中,甚至还会感念延止帮她得到自由的恩情,也更容易被延止所利用。 十多天前她在大河镇出现过,那地方是在北晋的东南方向,燕岭脚下一个很偏僻的镇子。现在想起来,上次她从宫里出来后逃跑,走的也是这个方向。当时她的脚扭伤了,有人用上等的药酒给她治疗过,恐怕那个时候她的离开,延止在其中也插了一脚。 最近燕岭最大的事情,就是东仪军队正在莲花峰开挖蚩罗墓,据说现在已经有大量的宝藏从里面被运出来,蚩罗墓的存在确凿无疑。 延止处心积虑,花了这么长时间布下这么大一个局,把楚漓带到那里去,跟蚩罗墓肯定脱不了关系。 聿凛还是想不出来延止到底为什么需要楚漓,楚漓跟蚩罗墓又有什么关系,但这时候这些都可以先放在一边。 最重要的是楚漓没有死,现在在延止的手中,延止还不知道要利用她来干什么。以前他以为幕后者是看上了楚漓,所以才处心积虑地破坏他跟楚漓的感情,想要拆散他们。但现在看来,延止的目的在蚩罗墓上,那应该就不是感情原因,他利用完楚漓之后,楚漓的下场很有可能就是被他杀了灭口。 他已经失去一次楚漓,这一次无论他还能不能再拥有她,无论她愿不愿意原谅他,他哪怕付出一切代价,都不能再让她出任何事情。 “传令下去。”聿凛往墓室外面走去,“去查清楚延止的来历,跟他有关的一切消息统统都挖出来,越详细越好。另外,让宫里和沿路驿站立刻准备快马,朕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燕岭!” 第151章 有谁在别人坟墓里干这种事的! 幽暗深邃的墓道像是某种巨大怪物的咽喉或者肠道,向黑暗中无尽地延伸进去,火把的光芒只能照亮其中一小部分,两端都是幽深得不见底的漆黑,仿佛那墓道的尽头总有一只鬼怪隐藏在那里,在暗处幽幽地盯着走向它的人。 然而在这墓道里面,响起来的却是跟这种阴森恐怖的气氛完全不搭调的声音,像是恐怖片里面错加了爱情动作片的配音。 一行人或躺或靠在墓室里休息,带着满脑袋的黑线,听着墓室边缘墓道里头传来的一阵阵不可描述的声音,只觉得早就碎成渣渣的三观,现在彻底被碾成了粉末。 “绮里晔,你够了没有!” “没有,我还没喝完……” “地上有的是水,要喝多少有多少!” “那哪有心肝宝贝儿的好喝……” “滚!……你能不能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有谁在别人坟墓里面干这种事情的……” “就是因为没有人干过,所以我们第一个尝试才更有意思啊,不觉得这种环境下很刺激么?” “刺激个毛!……唔……” 外面一脸生无可恋表情的众人:“……” 过了足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发出这些声音的两个人才一前一后地从墓道里面走出来,两人都是头发散乱,衣饰不整,很显然是刚刚做过某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水濯缨走在前面,身上裹着一件大大的披风,把里面所有痕迹都包住了,一张脸红得快要烧起来,低着目光,不敢去跟正在墓室里休息的众人对视。绮里晔走在她后面,眼中带着一种刚刚吃饱喝足的又邪恶又饕足的笑意,胸前还十分可疑地湿了一片。 “应该都休息差不多了吧?”绮里晔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轻描淡写再自然不过地对众人道,“差不多了就起来准备出发。” 他们睡觉的时候一般都是在墓室里睡,虽然跟死人棺材睡在一个房间里感觉不是太好,不过总比狭窄的墓道里面要舒服一些。墓道是给某些丧心病狂的人做某些丧心病狂的事情用的。 众人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从刚才的三观粉碎状态中出来,一个个假装刚才都睡得死沉死沉的什么也没听见,这会儿才刚醒过来。 “都醒醒!别睡了!出发了啊!” “哎呀,这一觉睡得真好!” “连梦都没做!” 这一个个表情做作演技浮夸的样子,简直是欲盖弥彰,水濯缨的脸一下子又更红了两个度,更是头都不敢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绮里晔鄙视地望着众人:“哪来这么多感叹,不会说话就都闭嘴!” 众人委屈:“……” 这不能怪他们啊,他们真的是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重口味到在这种黑森森的千年古墓里还有性致,还不忘记跟皇后酱紫酱紫酿紫酿紫……他们现在还没崩溃,还能坚持着这么做作的表情和这么浮夸的演技,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水濯缨是真的崩溃了。她怎么就找了这么一个……这么一个……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的变态! 现在他们在蚩罗墓里面走得比较稳定,已经探索过了将近二十个墓室群,就算只有这些墓室里的财宝,搬运出去也绝对已经算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蚩罗墓里的宝藏简直到了无法想象的程度,难怪数千年来无数人做梦都想找到它,为它前赴后继。 他们把这一路走过来的直线路程大概估算了出来,根据莲花峰的直径来看,现在已经很接近中心区域,也就是安葬着蚩罗族直系血脉王族的最重要的地方。 越是到了这里越要小心谨慎,因为前面可能会有更加危险更加难以想象的机关。众人这一路走过来都是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体力的消耗也很大,所以绮里晔决定在这里先好好休息一下,略作放松,等众人恢复到最佳状态之后,再继续往前攻下这最关键的一块地方。 ——而对他来说,最好的放松对象就是水濯缨。 玄翼控制着嘴角的抽搐,从旁边递上两杯开水:“主子,皇后娘娘,要不要喝点水?” “都给皇后吧。”绮里晔意味深长地望了水濯缨一眼,“孤刚刚已经喝过东西了,倒是皇后,需要多补充点水分。” 水濯缨:“……” 她在生孩子之后三个多月来的燕岭,那时候还在哺乳期,正是乳汁分泌最旺盛的时候。这一趟下来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本来还很纠结,要是想办法回乳的话,泌乳会彻底停掉,而她又想回去以后继续给两只小包子喂奶。但是如果不停下来的话,天天涨奶涨得难受,也不是个事儿。 她一说这事,绮里晔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她,理所当然地:“这有什么纠结的?不是还有我在么?” 水濯缨:“……滚!” 绮里晔最后还是没让白翼给她开回乳药方,本来属于两只小包子的美食,全都便宜了这个死变态。 以至于这一路上走过来,两人动不动就要避开众人找个地方“解决一下涨奶的问题”,其他人在那里习惯性一脸生无可恋地等着。 水濯缨喝完水,正在吃早饭的时候,有一批从莲花峰外面进来的士兵进了墓室。 现在他们每探索过一个墓室,后面立刻就有士兵跟进来搬运,反正蚩罗墓里面距离莲花峰外的出口,路程其实远不到哪里去,只是他们作为前锋探索的时候特别慢而已。 其中一个士兵上来对绮里晔和水濯缨禀报:“皇上,皇后娘娘,北晋皇帝带人来了莲花峰附近,有一封信托我们转交进来,给皇上皇后过目。” “北晋皇帝?聿凛?” 水濯缨前不久刚刚从进来的“雀网”人员那里得到消息,北晋光顺帝驾崩,太子聿凛继承了北晋皇位。消息上也就这么多内容,聿凛当太子的时候反正就已经手握北晋统治大权,现在即位了也不过是换一张御座坐着而已,没什么两样。 聿凛这会儿来这里干什么?总不会是看见蚩罗墓也想要分一杯羹吧?莲花峰在东仪境内,先开挖进去的也是东仪军队,他不像是这么没眼力见的人啊。 水濯缨接过那份信拆开,跟绮里晔一起看起来,看得她越来越震惊,到了后面气得差点没把信给撕碎。 去年年底之前,楚漓跟她还是隔三差五地有传信,但后来她被即墨缺带去西陵,两人的联系自然也就断了,后来她一直没有楚漓那边的消息。前几天刚知道聿凛当上北晋皇帝,她还以为楚漓自然也当了皇后,没想到当是当了皇后,竟然是这么个当法! 聿凛也真是好本事,跟楚漓和离之后又强行把她带回来,囚禁了楚漓那么长时间,活生生把她逼到割腕自杀,假死逃跑。 水濯缨一开始就觉得聿凛和楚漓并不合适,尽管后来楚漓对聿凛也有了好感,两人终于还是在一起了,也远远没有磨合到真正能风雨无阻地走下去的程度。 但是不管他们之前的矛盾是因谁而起,到底谁对谁错,聿凛这种做法简直令人发指,再多的原因借口都没用。 这封信的重点并不是这个,现在也不是谴责聿凛的时候,水濯缨只能暂时把这事先放一边,忍着气继续往下看。 聿凛在信上说,他已经查到昨天晚上,延止带着楚漓上了莲花峰的峰顶,跟延止一起来的那些江湖中人,大都已经被东仪军队抓住,从莲花峰上赶出去了。但延止和楚漓一直不见踪影,莲花峰上没有找到,东仪军队以为他们已经逃了,也就算了,没有再继续寻找。 延止费了这么大周折和心思,才带楚漓来到蚩罗墓,绝不可能就这么逃走,他们肯定还在莲花峰上,只是藏在了东仪军队没有找到的地方。 所以聿凛请求他亲自带人上莲花峰峰顶搜索,他对蚩罗墓毫无兴趣,只要能找到楚漓就好,不会跟他们抢蚩罗墓里的任何东西。 水濯缨虽然对聿凛极其不爽,但现在楚漓在敌人手中,肯定是楚漓的安危更重要,一口答应下来,还派了自己这边的军队帮聿凛在莲花峰上寻找。 至于聿凛之前对楚漓的虐待,等找到了楚漓之后,这笔账她再帮楚漓跟他慢慢算。 …… 莲花峰深处。 楚漓和延止已经在黄金甬道中往下走了很长一段路,通过了足有五六重带有水晶漏斗的金门。这些金门上面全都带有各不相同的机关,不过每次都必须是楚漓一个人走过去开门,而延止只能站在距离她很远的地方, 越往下走,黄金甬道的构造就越来越复杂和华丽。开始的时候只是最简单的一条通道,后面越来越宽阔,几乎就像是大厅一样,两边出现了大量黄金构筑物,包括雕像,神龛,围绕着神兽的立柱等等。 最后出现的,是两扇前所未见的黄金大门,足有一丈多高,将近两丈宽,气派无比。上面镶嵌三个水晶漏斗,距离隔得很远,显然是开门的操作比之前的更加复杂。 这两扇大门一打开,就连楚漓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大门内不再是甬道,而是一个巨大高旷的空间,不像是人工挖出,而是山腹里面本身就有的山洞,但经过开凿和修整,上方形成一片气势恢宏的巨型圆弧状穹顶。 穹顶下方,是一整片黄金的宫殿。 那不是缩小的模型雕塑,就是一比一的真正建筑物,人完全可以住进去。宫殿的建筑风格跟现在十分相近,也是双坡屋顶,方正严整,只是比构造比现在要简单一些,大约是那个时候的建筑技术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 但看过去比现在的建筑要华丽气派上千百倍,因为它们的尺度非常庞大,而且上面有无数繁复的装饰雕塑和纹样。最重要的是,整片宫殿完全是由黄金打造而成的,屋顶、墙壁、廊柱、地面、台阶、栏杆……所有地方都闪烁着黄金的色泽和光芒。 不同于蚩罗墓里其他地方,喜欢在黄金上镶嵌各种珠玉宝石,这一片黄金宫殿上没有任何嵌饰,就是完完全全的纯金。在极度的单纯中体现出极度的华贵,以最单一的色彩来表现最辉煌的景象。 跟这一片黄金宫殿比起来,之前已经很奢侈的黄金甬道,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看这黄金的色泽,纯度应该极高,蚩罗墓王族安葬的地方,肯定不会做出只在外面包一层黄金撑撑场面这么没品的事情,宫殿所有地方应该都是实打实地用黄金建成。 如果这样的话,现在整个大陆上所有已经开采出来的黄金,全部加起来,恐怕都比不上这里的储量。 黄金宫殿上方的穹顶上,以无数颗大大小小的夜明珠镶嵌排列出日月星辰的图案,包括一条贯穿穹顶的璀璨银河,以及里面各种星座。明亮的星辰用的是大颗的夜明珠,黯淡的星辰用的是小颗的夜明珠,朦胧的星云则是细小的明珠碎屑铺洒而成,跟真正的星空丝毫不差。 皎洁而耀眼的光芒在穹顶上交织辉映,甚至真的有星光那种闪烁不定的感觉,下方的黄金宫殿在这珠光的映照下,折射出万千瑰丽辉煌的光彩,灼灼耀人眼目,有着无与伦比的视觉震撼力。 无法估量这么多黄金和明珠的价值,如果把这座黄金宫殿搬到外界去的话,恐怕会颠覆现在世界上黄金的价值体系。 楚漓和延止两个人都看得呆了,在那里对着黄金宫殿怔怔地站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去看黄金宫殿以外的这个地下空间。 地下空间虽然十分庞大,但为了凸显出黄金宫殿的宏伟壮观,周围倒是并没有多少其他东西来干扰人的视线。周围的四壁上只有一排排一模一样的门,也不全是黄金制成,材料各不相同,有金属的,有石材的,有玉质的,有木料的,还有各种说不出名字的材料。 这些门边大部分都有对应的水晶漏斗,但也有些是没有的,楚漓试着打开了其中一扇有水晶漏斗的木门,里面是一个像图书馆一样的大厅,大厅里面以石板制成了一排排高高的架子,架子上放置着无数捆玉简,都是薄薄的长条状玉片上面刻以文字。系玉简的绳索在数千年的时间早就已经腐烂殆尽,但玉简却完好无恙,只是上面的文字楚漓一个也看不懂。 “楚姑娘,这扇门。” 延止在外面叫楚漓,楚漓走出去,看见延止正站在一扇黑色的大门面前。 这扇门是用一整块琢磨光滑的黑曜石石板制成的,比其他的门要大很多,门上刻的不是蚩罗墓里随处可见的族徽和装饰性的纹饰,而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的符号图案。蚩罗墓里的所有雕刻用的都是阳刻,也就是浮雕,只有这里用的是阴刻。 那些符号很怪异,似图画非图画,似文字非文字,感觉更像是某种符咒,把某种恐怖的妖魔鬼怪封印在这扇黑曜石大门的后面,莫名地给人一种阴气森森的感觉。 “这扇门怎么开?” 楚漓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这扇黑曜石大门就是一面光光的门板,上面没有水晶漏斗,什么机关都没有,完全看不出要怎么打开。 “楚姑娘把后背贴在门板上面就可以了。”延止接口回答道。 楚漓朝他转过身来,像是要把后背贴到门板上面去,却并没有后退那一步,只是站在原地,淡淡地看着延止。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第152章 蚩罗王族的血脉传人 之前楚漓一直心不在焉,这一路走下来,大部分注意力也都在看到的蚩罗墓的景象上面,并没有去多想延止有什么问题。 但现在他这句话一出口,她就是再神游天外,也感觉到了不对。 蚩罗墓千年来一直存在于传说中,以前就连它是否真的存在,都没有人敢肯定。延止一个大夫,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蚩罗墓的事情,甚至连里面的各种机关要怎么打开,他都一清二楚? 水晶漏斗需要用血滴进去打开,这一点他知道也就罢了,毕竟进入蚩罗墓的第一道大门就是这种机关。这扇黑曜石大门在蚩罗墓这么深的地方,而且还是这么多门其中的一扇,而他好像是对蚩罗墓里面的每处地方都已经了如指掌一般,脱口就说出了这扇门应该要怎么打开。 她敢在蚩罗墓里面一路往下走,是因为她有那种熟悉亲切的直觉,断定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并没有危险,就连幽闭恐惧症在这里都没有任何发作的迹象。 但她不相信延止也有这种跟她一样的直觉。他只是大夫,不会武功,而正常人看到蚩罗墓这么深这么神秘的地方,里面又机关重重,肯定是不敢随随便便跟另外一个同样没有武功而且还身体病弱的女子一起,就这么毫无准备地走下去的。 还有,他说让她把后背贴在门上就可以让门打开,这是什么机关? 之前他说水晶漏斗只认女子的血,难道现在这扇门还能认得出女子的后背来? 还是说,她能一路打开这么多机关进来,其实跟她是不是女子毫无关系,而是因为,她是她。 黄金甬道中的每一扇门,开启的时候都是只容一个人站在门前,那其实就是给她一个人的位置,只有她有这个能力打开这些门。 那么,延止带她进蚩罗墓,其实是早就预谋好的? 她现在走到这一步,就是拜他所赐? 这样一想下来,楚漓突然感觉到一阵透骨的寒意,从她的脊背上像一条嘶嘶吐着信子的毒蛇般,缓缓地爬上她的身体。 原本扑朔迷离的事情真相,一下子变得清晰而可怕起来。仿佛有一张巨大到她从未想象过的大网,从黑暗中缓缓地浮现在她的眼前,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知不觉地走进这张大网,现在已经在大网的中央。 聿凛之前在皇宫中跟她说过,有一个处心积虑的幕后之人,给齐妃下了毒,又教了莫秀容那套针灸方法,把聿凛纳侧妃的消息透露给她,后来又杀了莫秀容把罪名栽赃到她的身上,从头到尾的目的都是想要拆散她和聿凛。 聿凛后来从莫秀容那里逼问出,这幕后之人是个年轻男子,而且医术极为高明。但是刚开始的时候延止表现出来的医术并不算多高,所以她一直先入为主,没有想到延止的头上。聿凛恐怕也是如此。 但是如果延止就是那个幕后之人的话,帮着她从聿凛手里逃跑,给她假死药引诱她假死,又把她从陵墓中挖出来,带到燕岭莲花峰,这一切全都对得上。 之所以要费这么多心思,拆散她和聿凛,让她信任他,是因为他逼迫着她带他进蚩罗墓太危险。蚩罗墓不但不会伤害她,里面甚至还有无数针对她的保护性机制,就比如那些只容许一个人站在前面的黄金大门,倘若她当时多加注意的话,一定有办法出其不意地除掉他,或者至少是把他截断在后面。 只有作为她的同伴而不是敌人,他才能最顺利地进入蚩罗墓。 楚漓看着站在她对面的延止,一下子感觉他那张普普通通的面容陡然变得阴森而诡异起来。 倘若真是如此,这个人简直就是她见过的最可怕的人。 从齐妃生病,也就是前年年末的时候开始,这么长的时间,这么大的一个局,一步步滴水不漏地地走到今天,这是深到什么程度的心机和手段? 延止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的脸色不断变幻,没有直接回答她刚才的那句问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 “我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我之前了解过蚩罗墓。” “你了解过蚩罗墓……” 楚漓蹙眉,本想问他是从哪知道的这么多关于蚩罗墓的事情,毕竟蚩罗墓一直以来这么神秘,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什么关于它的记载。 突然脑海里犹如电光石火般一闪,想起了前年在燕岭有过蚩罗墓出世的传言,那时候据说是出现过一张蚩罗墓的地图,只是看过去一片空白,没人知道怎么让上面的字迹显形。地图本来是西陵五湖山庄的,后来经过多方辗转,最后落到了玉山派前任掌门程昭雪的手中。 程昭雪因为使用卑鄙手段抢夺这张地图,被玉山派门人追杀,那时候在瀚州附近跟她还打过一次交道,拿她当做挡箭牌,害得她被连累刺了一剑。后来聿凛帮她去追查过,听说程昭雪最后还是带着那张地图逃了,就此消失在江湖上,再没出现过。 她的血能够打开蚩罗墓里的各种机关……而那个时候,她受伤时也溅了一大片血到程昭雪的身上! 楚漓猛然睁大眼睛。 “你就是程昭雪!” 程昭雪身上带着那张蚩罗墓的地图,而她的血让地图上的字迹显露了出来,所以延止才会知道这么多蚩罗墓的事情,并且盯上了她! 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无比清晰地展露在楚漓的眼前,就像一块块破碎的拼图被拼成了巨大而完整的图案。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想起延止刚才说只要她的后背靠在那扇黑曜石大门上面,就能让大门打开,连忙往大门旁边挪了一步。延止对这扇门这么重视,门后想必有他最想要的东西,这时候知道了他的居心,自然绝对不能让他得到。 延止把楚漓的动作尽收眼底,但并没有阻拦她,目光落在那扇黑曜石大门上面,暗中叹了口气。 他终究还是太沉不住气了一点。 这扇黑曜石大门后面就是整个蚩罗墓里面最大最重要的宝藏——泥黎阴兵,传说中天下无敌的死亡军队。跟这种能够征服天下的力量比起来,墓中的那些黄金珠宝全都是次要的。 这一路上下来他的表现都恰如其分,有适当的惊诧和震撼,又没有露出狂热贪婪的模样,一直保持着清醒冷静。 但刚才眼看着即将见到蚩罗墓里关键中的关键,他梦寐以求的泥黎阴兵,他终于还是没按捺住心里的激动,脱口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如果他当时费点心思编一个理由,或者制造一场意外让楚漓后背撞到黑曜石大门上把门打开,楚漓大概都不会起疑心。 不过现在后悔已经没有用了,错一步就是满盘皆错,楚漓已经把全部真相都猜了出来。 “楚姑娘,你既然明白了,那我也就不解释了。” 延止的语气仍然是客客气气的,也没有要对楚漓动手的意思,很平静地望着她,像是心平气和地在跟她商量事情。 “楚姑娘跟我并没有仇怨,我的目的只是蚩罗墓而已。以前的事情我们暂且放在一边,现在蚩罗墓里面只有我们两人,我们先来谈谈当下,楚姑娘觉得如何?” 楚漓暗中冷笑。她跟聿凛本来过得好好的,这一年多来闹成现在这样,经历了无数痛苦受了无数罪,全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而起,他们之间简直可以说是不同戴天之仇,这会儿他居然敢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以前的事情暂且先放在一边? 换做以前,她的火爆脾气早就炸了,但这次却什么也没有表露出来。人总是只有在挫折中才会成长,经历的痛苦磨折并非全无用处,至少她现在已经懂得不能再那么冲动,因为冲动完全于事无补。 延止只是个大夫,但程昭雪曾经是玉山派掌门,并且以武功造诣名动江湖,而她只是个病怏怏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现在跟延止硬着来对着干,没有任何好处。 楚漓淡淡道:“当下怎么样?” “当下我们自然应该合作。”延止说,“我有武功,并且知道关于蚩罗墓的很多信息,而楚姑娘能够打开蚩罗墓里的机关,我们两人一起才能走完这整个蚩罗墓。” “为什么我能打开蚩罗墓的机关?”楚漓插口问道,“我跟蚩罗墓有关系?” 她对蚩罗墓一无所知,就算本身能打开机关,很多地方她也不知道怎么操作,所以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尽可能地从延止那里套问出信息来。 “你是直系蚩罗王族的后代,也是蚩罗王族唯一的血脉传人,所以蚩罗墓给了你从正门直接进来的权力。” 这一点延止倒是并没有什么不能告诉楚漓。蚩罗墓这条黄金甬道,为的就是迎接它的主人,蚩罗族的血脉传人进来。这是最短也最安全的一条路。其他任何人从莲花峰的外面挖进来,面对的都是无数墓道墓宫组成的迷宫,以及数不清的机关陷阱。 楚漓终于明白她进入蚩罗墓的时候,听到的那些仿佛来自于冥冥之中的低语都是什么声音,那也许是她的先祖的声音。难怪她到这里的时候会有那么强烈的亲切感和熟悉感,那是来自于她血脉深处的传承,与生俱来,无法抹去。 蚩罗王族实在是年代太过遥远的种族,现在早已失落在大陆上,她也不知道她这王族血脉到底是从哪传承下来的。蚩罗族的血脉传承不分男女,楚家那群极品实在不像是能有这种血脉,可能是她那个身份不明,她早就已经没什么印象的生母那一边。 “这蚩罗墓里面的宝藏,我们可以谈谈怎么分。”延止却不跟她多说了,“楚姑娘想要的话,所有的黄金财富和其他各个门里的奇珍异宝都可以归你,我只需要这扇黑曜石大门后的东西。” 楚漓没有问这黑曜石大门后是什么,问了延止肯定也不会告诉她实话,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延止根本没打算跟她瓜分蚩罗墓里的宝藏。这黑曜石大门后的东西,很可能是整个蚩罗墓里最重要的关键,就算她分走了其他东西,最后也会被延止夺过去。 但她还是假意答应了:“可以,现在需要我打开黑曜石大门吗?” 延止犹豫一下,道:“稍等,我有一件东西需要先取,请楚姑娘跟我过来一下。” 他朝后面那座黄金宫殿走过去。楚漓顺着他的目光,仰头望去,才注意到黄金宫殿的最高处一座塔楼尖顶上,有一座飞天舞女的雕像,雕像手中托举着一个黄金托盘,里面是一颗只有拇指大的白色珠子。 这是整座黄金宫殿里面唯一不是由黄金打造成的东西,而且是放在这么显眼的最高的地方,肯定也有着非凡的价值。 “这是……”楚漓想起之前延止跟她说过的话,“……优昙婆罗花?” “对。”延止站在一朵黄金莲花前面说,“请楚姑娘把手放到这里来,按住中间的花心。” 楚漓衡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还是走过去,把手放进了黄金莲花的花心中,按住里面那个小小的莲蓬。 黄金莲花感应到她的手,花瓣一瓣一瓣地朝中间合拢起来,把她的手连着手腕包裹在了里面。她注意到这些花瓣看似打造得极为精美华丽,其实边缘都锋利得犹如刀刃一般,倘若是别人的手放进来,花瓣轻而易举就能把整只手割断下来。 黄金莲花片刻之后就再次绽放开来,松开了她的手,与此同时,上方的黄金宫殿也传来了动静。放置优昙婆罗花的那座塔楼,一截一截地缩进地面,越来越低,最后完全缩得不见踪影。地面上只剩下了塔尖最顶上那个飞天舞女,仍然托举着手中的托盘,朝着他们这里缓缓地平移过来,最后停在他们面前,呈现出一副献上宝物的恭敬姿态。 可以想象,如果不是楚漓来启动机关,把优昙婆罗花送到面前的话,其他的入侵者倘若想靠近塔楼取下优昙婆罗花,黄金宫殿中必定有其他致命的陷阱,将入侵者置之于死地。 这一路走下来,蚩罗墓里的机关设置越来越精妙,越来越不可思议,在数千年前竟然就已经有了这种技术,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延止看了楚漓一眼,这才走过去,伸手去取那个托盘上的优昙婆罗花。 就在这一瞬间,仍然站在黄金莲花旁边的楚漓,再次把手伸进了黄金莲花的花心中! “咔哒!” 延止的手刚刚落到装着优昙婆罗花的托盘上方,那个本来浑然一体毫无缝隙,分明是整体铸成的黄金托盘,竟然犹如怪物一下子合起来的血盆大口一般,瞬间分成六瓣,朝中间包拢围合了起来。托盘边缘一下子暴长出一排排锐利的黄金尖角,紧密地咬合在一起,将中间的优昙婆罗花牢牢保护起来。延止要不是缩手缩得快的话,半只手都会被截断在里面。 与此同时,那个举着托盘的飞天舞女脚下,黄金地砖铺就的地面上,旋开一排围绕成圆形的缺口,从里面嗖嗖激射出数十支黄金箭矢,朝着站在飞天舞女前面的延止而去! 延止的武功的确不低,反应也极快,在托盘变形合起的时候,就已经猛然一个后空翻,朝后面跃去,千钧一发地堪堪避开了那数十支黄金箭矢。 其中一支箭矢几乎是相差毫厘地贴着他的后背穿过去,把他背上的衣服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要是再慢哪怕那么一丁点的话,整条脊椎骨都会被剖开出来。 黄金莲花这一次并没有包裹住楚漓的手,她也是在延止动作的同一瞬间,趁着他正在躲避那些箭矢,抽身拼命地朝后面距离她最近的一扇大门跑去。 那扇门是一扇玉门,比黑曜石大门要小一些,门上也镶嵌有一个水晶漏斗。楚漓冲过去想要往水晶漏斗里面滴血,但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往外挤血,手指指尖上的伤口早就已经凝结了,挤了两下一滴血也没有挤出来。 她正要拿出采血针再次刺血,那边延止已经落下地来,一见她正在门前,手一挥,就是三枚飞镖朝着她这边投掷过来。 他落地的时候,地面上仿佛能感应出落下来的是敌人一样,一下子露出了一个陷阱一样的空洞。延止不得不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再次扭身而起,跃到旁边,免得落进陷阱里去,投出来的那三枚飞镖也因此而偏了准头,叮叮叮三声打中了楚漓旁边的墙壁。 楚漓被吓了一跳,根本来不及拿出采血针刺血,邻近的几个同样镶嵌着水晶漏斗的大门她也进不去了,只有几步开外那扇黑曜石大门是不需要滴血的。眼见不远处延止正在朝她这边追过来,她别无选择,冲到黑曜石大门前,转身把后背往上面一靠。 这机关的启动立竿见影,她刚刚靠上去,就感觉黑曜石大门一下子开了。她因为靠上去的力道太猛,没想到大门开得这么快,结果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了一步,摔倒在门后的地面上。 延止已经到了她的面前。楚漓躺在地上一看周围,这个地方不像外面有那么多夜明珠照亮,光线很暗,至少她一眼望去,边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供她启动的机关。 “楚姑娘。”延止叹了口气,“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我是真不想杀你。” 他之所以要费那么大的周折,把楚漓拉到他这一边,自愿带着他进蚩罗墓里面来,而不是简单粗暴的逼迫或者要挟,就是因为眼下这种状况。 蚩罗墓里面保护蚩罗王族后人的机制,实在是太多了,简直就是一步一个机关,百变莫测,防不胜防。只有楚漓有心,在任何地方随便动动手,就可以把他灭掉而让她自己被保护起来。 他刚才想要去拿优昙婆罗花,就是为了防备等会儿拿到泥黎阴兵的时候,万一中招受了重伤或者中了毒,优昙婆罗花至少可以救他一命。没想到放置优昙婆罗花的地方就已经有机关,楚漓动手也比他预料得要更早。 他得到的那张地图上,提到泥黎阴兵在蚩罗墓中处于被封印的状态,只能由拥有蚩罗王族血脉的人来启动它们。至于后面谁能作为它们的主人统率它们,那倒是没有限制,否则的话他也不用肖想这泥黎阴兵了。 第153章 天理昭昭,自有公道 延止用眼角余光朝周围望了一眼。黑曜石大门后面是一个比之前黄金宫殿所在的地方更大的空间,不过里面没有光源,他手上又没有拿火把,只凭着门外照进来的那一点夜明珠的光芒,看不清里面的详细情况。 只感觉一阵阵阴风迎面而来,鬼气森森,站在这门口都觉得全身毛骨悚然,寒彻骨髓。仿佛那里面一片幽深的黑暗,连接着另外一个不属于生者的世界,有无数鬼魂幽灵的眼睛,从那黑暗中幽幽地窥探着外面的人。 这里果真是泥黎阴兵所在的地方。 他都已经到了这里,现在杀了楚漓的话,得到泥黎阴兵的夙愿就功亏一篑,但是他至少可以得到蚩罗墓里的黄金宝藏。 如果逼着楚漓去启动泥黎阴兵,又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因为她只要一动,不知道又会启动什么防御性机关,很可能会要他的性命。 到底是现在就杀了她,还是冒险再赌一把? 楚漓知道延止现在的一转念间,决定的就是自己的性命,这会儿再保证说她不会再对他动手,他也绝对不会相信,所以她干脆就不说话了,大气也不敢出地望着正犹豫不决的延止。 两只手却藏在背后,悄悄地用一直藏在手中的采血针一口气在两只手掌上划了好几道,感觉到手掌上满是温热的鲜血时,就把沾满血的手掌贴在地板上面。 她的血能打开蚩罗墓里面大部分的机关,现在延止就在她的面前,趁着他还在犹豫的这几秒钟时间,她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蚩罗墓里面的机关果然是做到了极致,她刚刚把手掌贴下去,竟然真的就感觉到身下的地板微微一震。站在她面前的延止脸色一变,意识到不对,楚漓身下的地板已经变成了一块活动的翻板,她整个人一下子往底下的空间里落去! 延止虽然没想到楚漓在这里竟然还能启动机关,但他自从进来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警惕的状态,这时候已经容不得他再犹豫,出手朝楚漓一掌拍了过去。 “砰!” 地板上铺的是石板,终究没有金属板那么坚固结实,在他这运足了力道的一掌之下,瞬间被击得四分五裂,石屑飞溅。 延止的内力十分深厚,这一掌的力道尽管足以开山碎石,尽管大部分都被石板挡住了,但边缘的一点掌风带到楚漓身上,也已经足够把她震得整个人在半空中身子剧烈一晃,撞到了底下空间旁边的板壁上,然后才摔到下方的地面上。 楚漓被震得四肢百骸都像是散了架一般,尤其是被掌力扫到的后背,好像已经不再是她自己的身体,连剧痛都感觉不到了,一片麻木。胸口气血翻涌,喉咙里一股血腥味直往上冒,耳朵里面嗡嗡作响。 但现在没有时间给她缓过来,她落下来的地方石板已经被打碎,没法挡住延止,她眼前视线刚刚恢复清晰的时候,就看见延止已经从洞口上面落了下来,吓得她连忙一下子爬起身,连滚带爬地摸黑往前面逃去。 这里大概是蚩罗墓中给后代建造出来的一处躲避敌人的地方,里面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也看不见是个什么情况。楚漓就只是像个瞎子一样,一边伸着双手在面前乱挥一边往前跑,时不时撞到墙壁上,她就在上面到处乱拍血手印,撞到哪里拍到哪里,指望着能碰巧打开更多的机关。反正只要有她的血在,蚩罗墓认得她,打开的机关都不会伤害她。 地下的空间很小,也的确是有机关被她打开,狭窄的甬道中回荡着机关启动的轧轧声音,混杂着她奔跑的脚步声,一片混乱,她已经完全无从去分辨后面的延止追到了什么地方,只顾一个劲儿地往前逃。 这一路走的全都是陡峭的上坡,好半天之后,前面突然撞上了一堵结结实实的墙壁,没有路可以继续逃。楚漓在上面到处拍了半天,一面墙壁终于升了起来,外面的光芒一下子照进来,虽然其实并不算多明亮,但还是刺得楚漓闭上了眼睛。 等她缓了片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才看清楚外面居然就是她和延止刚刚进来的黄金甬道,正在快要到黄金宫殿的那一段。她绕了一圈,居然又回到进来的地方了,难怪刚才一路都是往上走的。 楚漓停下来听了一下,后面并没有延止追上来的声音,想来她启动的机关已经把他截在了后面,也不知道有没有置他于死地。 就算还没死,那也没什么,她只要从来时的入口离开蚩罗墓,关上大门,把延止关在里面,没有她的血无法打开大门,延止就不可能追出来。 楚漓这一路跑上来,完全是强撑着一口气的,这时候一停下来,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后背和胸口一片剧痛,嘴里全是不断往上涌的浓烈血腥味,估计自己已经受了内伤。本来身体就病弱,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 不得不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等到情况稍微缓和一点之后,才咬牙撑着墙壁,缓缓地往黄金甬道里面走去。 她人踏出来的那一瞬间,只见眼前光影一闪,一个人影从她不远处的立柱后面,朝她扑了过来! 延止刚才只是从上方落了下来,在楚漓往地道深处逃走的时候,就放弃了追赶她的打算。蚩罗墓里的机关实在太厉害,不会伤害楚漓,但对他却是招招致命。地道里面没有光线照明,楚漓可以一路横冲直撞地往前跑,但他要是这么跟着追过去,完全就是在找死。 下面的是一条地道,而不只是一个用来躲藏的空间,而蚩罗墓设这个机关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蚩罗族的血脉传人。从蚩罗墓的设计者的角度来考虑,在这个血脉传人跟敌人相比处于弱势的情况下,这条地道应该会把她带往安全的地方,最有可能的就是蚩罗墓的出口处,让她可以先逃出蚩罗墓,远离敌人,甚至把敌人关在墓里。 所以延止在楚漓往前跑了之后,就又上到了地面,回到刚才进来的黄金甬道中,在里面仔细听有没有机关启动的声音。也算是他运气好,竟然真的就在这附近被他等到了。 延止这一掌带了十成十的力道,完全是最重的杀手。他这时候已经下了决心,不再指望借着楚漓得到泥黎阴兵,蚩罗墓对楚漓的保护实在是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他冒不了这个风险。 贪心不足蛇吞象,能得到蚩罗墓里这么多宝藏已经够了,要是再非要泥黎阴兵不可的话,反倒会导致楚漓逃走或者他丧命于机关之下,那更加得不偿失。 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楚漓完全没有料到延止根本没有在她的后面追她,而是提前到了这里。她以前状态最好的时候,也不可能比得过延止的速度,更不用说现在连走路都勉强,也完全来不及开启什么机关。 “砰!” 一声血肉被击中的沉闷声响,楚漓全身被传来的力道震得猛然一晃,但那力道只像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一样,根本没有想象中被掌力打中的疼痛传来。 她睁开眼睛,刚刚来得及看清眼前另外一个身影在她的侧前方,随即便听到“哇”的一声,一大口温热的鲜血喷到了她的肩膀和胸口上。 “你……” 楚漓像是不认识一般望着眼前的人,嘴巴微微张开,眼睛睁得极大。 聿凛一只手带着她把她从原地拉开,另一只手跟延止只对了半掌。他的武功本来应该比延止还要高些,但刚刚从远处赶过来的速度太快,又只顾着去拉开楚漓,这一掌对上去没有对准位置,只卸掉延止的一半掌力,另外一半掌力则是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他自己的身上。 然而就算是一半掌力,对于常人来说也已经是致命的。这半掌要是落在楚漓身上,她只怕是当场就会毙命,聿凛内功修为虽高,在这一掌下也受了沉重的内伤。 他带着人上莲花峰寻找,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石缝中那个已经从青苔泥土中露出来的金光闪闪的蚩罗王族族徽,以及巨石不久前刚刚被打开过的痕迹,知道这里肯定有端倪,但就是不知道要怎么再次打开这块比一栋房子还要巨大的岩石。 在那里磨了几个时辰,地底下极遥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轧轧机关声,巨石竟然自己缓缓地朝两边分开,露出了里面的门洞和深处的黄金甬道,但里面却并没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出来。 聿凛顾不得许多,带着人直接进了黄金甬道,一路走到最深处,一眼就看到了楚漓和延止。 延止一见聿凛竟然也到了,眸光骤然一寒,非但不退,反而比之前更加猛烈地攻了过来。 聿凛来这里不可能一个人来,后面肯定还带着更多的部下,刚刚受了他一半掌力,已经身受重伤,他这时候不趁机抢先解决了对方,那就是真的只有一败涂地的下场! “走!” 聿凛把楚漓往甬道出口的方向一推,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佩剑,挡了延止当头朝他砍下来的一剑。 他现在身上带伤,手臂酸软,力道比延止这一剑要弱得多。两剑相交,碰撞出的声音远没有想象中那么震耳欲聋,聿凛手里的剑竟然一下子就被震了开去,哐啷一声落到地上,虎口也被震裂了,鲜血泉涌。 楚漓被聿凛这一推,推到了进入黄金宫殿的倒数一重大门前。她冲到门外,往水晶漏斗里面滴了一滴血,大门开始缓缓落下,隔开她和延止聿凛两人。 延止哪里会容她逃走,眼见大门开始落下,不再跟聿凛缠斗,一掌逼开聿凛,与此同时飞快从腰间抽出一条极长的软鞭。鞭稍犹如灵蛇般长长一卷,卷住楚漓的腰身,在大门落下来的那数秒钟之内,千钧一发地把楚漓从大门下的缝隙中重新拉了进来。 大门在楚漓的身后轰隆一声沉重地落下,聿凛朝楚漓抢过去,延止的长鞭却松开了楚漓,方向一转,啪地一声,一鞭将门上的那个水晶漏斗给打成了粉碎。 聿凛把楚漓护在身后,他在刚刚的片刻交手中,身上又受了几处伤,身上到处倒是血迹,刚才持剑的右手上虎口震裂,鲜血正从手上一滴滴地往下流淌,滴落到黄金的地板上。 延止打碎的那个水晶漏斗,他猜测就是开门的机关。现在门已经被关上,机关又被毁,他们三个人无法从这里出去,外面他带来的那些下属也无法进来帮忙了。 大门一落下,等于是把他们三人给单独关在了这里面,延止这时倒是不慌不忙地停了手。 “见过太子殿下,不,见过皇上。我本来没有指望皇上也能来这里,不过既然来了,那更好。” 聿凛仍然护着楚漓,他的嘴角边全是鲜血,脸上也溅得到处都是血迹,目光却是尖锐而锋利地望着延止。 “你跟我也有仇?” “算不上跟你有仇。”延止说,“我只不过是跟北晋的天家有仇而已,你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包括你在内。” 聿凛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是……顾砚之?” 延止本来一直表现得很淡然,但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终于还是隐隐变了,突兀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显得有些尖锐。 “皇上好眼力。这个名字,我自己都快要忘记了,难为皇上竟然还能记得。” “你倒是命大。”聿凛冷冷说,“现在这张脸应该是你易容后的脸吧?” 顾砚之从自己的脸上缓缓地撕下一张极薄的人皮面具,露出来的真容跟他刚才的五官脸型轮廓基本上相近,只是要俊美许多。只是左边半张脸上有一条极深的疤痕,跨过左边眉眼,一直挂到了下颌处。尽管看过去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伤疤,但当初大约伤得极重,现在仍然显得十分可怕,破坏了容貌的英俊。 他缓缓地抚摸着那道疤痕,声音低沉。 “当初顾家满门被灭,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只是变成了这副模样。” 顾家是前朝北晋的一个藩王家族。光顺帝刚刚即位的时候,实力不够稳固,顾家意图造反,在争斗中杀了宁远侯楚家满门,也就是聿凛当初给楚漓伪造身份时用的那个有忠烈之名的楚家。后来等到光顺帝坐稳了皇位,就给顾氏定下了反叛的罪名,满门抄斩,连诛九族。 顾家世子顾砚之,当时在邺都也是个惊才艳绝的人物,容貌俊美聪明绝顶,号称第一公子,尤其因为一手精湛的医术而名满北晋。结果因为顾家的反叛罪名而被连累,少年才俊,前途无量的顾世子,最终落了个死无全尸的结局,引得邺都不少人之扼腕叹息。 顾砚之冷冷笑了一声。 “顾家人全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顾家根本没有反叛,只是光顺帝忌惮顾家和楚家一家主军一家主政,权大势大,想要除掉这两家。楚家满门是光顺帝命人放火所杀,然后把这个罪名栽赃到了顾家的身上,以便再有理由灭顾家满门。”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冷戾起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顾家分明对北晋江山一片忠心耿耿,却背着叛国杀人的罪名被满门抄斩,顾家历代列祖列宗在地下永远蒙受不白之冤,无法翻身,这个臣不得不死,我偏偏就不认。我在玉山派中用的那个名字,程昭雪,便是沉冤昭雪。天理昭昭,自有公道!” 第154章 人心真是瞬息万变的奇异存在 顾家被灭满门的时候,顾砚之还只有十六岁,后来的十多年时间,他唯一想的事情,唯一做的事情,就只有为家族洗清冤屈,向北晋皇室报仇。 顾家没有出事之前,他本来已经被当时江湖上最有名的神医收为弟子。他的天赋不在他师兄岑山诡医之下,就连师父都说,假以时日,他的成就甚至也许能超过晏染。 但顾家满门被灭,他的所有身份都随之成为过去,甚至连存在都被彻底从这个世上抹消。他作为一个本来应该已经死去的人,就这么活了下来,顶着一张又一张的面具和一个又一个的假名,以无数种不同的身份,出现在世人的眼前。 开始时他没有根基,不敢去触及北晋的朝局。等到后来有能力的时候,偏偏光顺帝又已经败落,北晋的统治大权落到了聿凛手中,更难插手进去。一直到了现在,他最主要的势力仍然都在江湖上,只是和朝堂有盘根错节的关系。 蚩罗墓的存在,远远超越了朝堂和江湖的概念。本来前年的时候,他参与到蚩罗墓地图的抢夺中,对蚩罗墓抱的期望还十分有限,但后来楚漓的血让那张地图显出上面的笔迹来,他才知道他有机会得到的是一份何等庞大的宝藏。 顾砚之这番话说完,聿凛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容也同样在冰冷中带着嘲讽。 “原来如此。所以你费尽心机手段,想得到蚩罗墓里的财富和军队,是为了伸冤和报仇?” 顾砚之这时候的语气里却多了一分漠然。 “不需要把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你觉得我是以伸冤报仇为幌子,实际上只是渴望权势,狼子野心,那也随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家满门无辜,被我杀死的那些人又何尝不无辜,我做的只是和光顺帝一样的事情。对,我知道他们无辜,但为了给顾家报仇,我甘愿当这个滥杀无辜的恶人,世人爱如何说,便让他们尽管去说。” 聿凛敛了冷笑。 “难得顾公子有这种觉悟,倒是省了不少口舌。但顾公子有冤屈也好,有野心也好,在这与世隔绝的地底深处都毫无意义,何必把我们三人都关在蚩罗墓里?” “这一点不劳皇上担心。”顾砚之的目光落到聿凛身后的楚漓身上,“你后面的那位楚姑娘是蚩罗王族的血脉传人,蚩罗墓不会关住她,她总能找到方法出去的。实在不行,东仪帝后也正在开挖蚩罗墓,听说进展颇为顺利,能挖到这里也未可知。” 楚漓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没有出声,聿凛微微侧过头,分出一点眼角余光去看她,脸色顿时一变。 楚漓虚软无力地靠在大门边的墙角里面,眼睛已经闭了起来,脸色苍白如纸,脆弱得像是半透明的琉璃般,一碰就会破碎。 她现在的身体本来就差,刚才受了不轻的内伤,更是支撑不住。 聿凛退了一步,站到楚漓的身后,伸出右手贴在楚漓的后背上,缓缓地给她输送真气进去。 他自己受伤更重,现在也没剩下多少真气,能给她多少就给她多少。她既然是蚩罗的血脉传人,在这座蚩罗墓里面,存活的机会应该比他要大得多。 顾砚之一步步朝他们走了过来,楚漓在真气的支撑下,缓缓睁开眼睛,聿凛把最后一点真气输进她的体内,把她推到了黄金宫殿所在空间的那个大门后面。 “关上门。”他低声说,“想办法逃出去。” “她也走不了的。” 顾砚之手中的长鞭一甩,朝楚漓卷过去,聿凛往楚漓身前一挡:“快!” 楚漓手上全是鲜血,滴了一滴在门后的水晶漏斗里面,大门再一次缓缓地关起来。 这一次顾砚之的长鞭也甩到了她这边,却没有卷到她身上,她的视线被门扇挡住,看不见门那边发生的情况,只在大门关上之前,听到了那边传来一声声血肉被撕裂的可怕声音。 然后大门落下,严丝合缝的沉重大门,隔绝了门后所有的声音,巨大空旷的墓室里,只有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楚漓站在门前,浑身微微颤抖着。 她现在可以很容易地另外找到离开蚩罗墓的路,离开这里。没有她打开两边的大门,顾砚之和聿凛两人被关在里面,永远都不可能出来。 从皇家陵墓里被顾砚之带出来,在外面醒来的时候,她就像是真的重新活了一次,过往种种,恍如前世,大梦三生。 连愤怒和怨恨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想着永远也不要再看见那个人,永远不要再触及那段过去。 没什么可怨恨的,过去的就过去算了,他们之间最好是永无交集,再也没有任何关系。她实在是太累太累,不想报复什么的,能跟他一刀两断就已经是万幸。 她自然也想过,如果这个世界就这么大,她实在躲不过去,还是再见到聿凛的时候该怎么办。她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他如果真的爱过她的话,总该对她哪怕有那么一点恻隐之心,应该不至于再像以前一样,又要把她逼死。 但她也不可能再回去。她谈不上怨恨不怨恨,也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就算他跪在她面前求她,她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然而,聿凛来这里救她,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别的话,只是一门心思地护着她,帮她离开。从他刚才的模样来看,他就是打算把自己的性命留在这里,根本没想过要活下来。 楚漓在门前静静地闭上眼睛,两行眼泪终于还是划过脸颊,一下子流了下来。 她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没有哭过,因为她已经没有那个哭泣的力气,但这两行眼泪落下,却像是根本不需要什么力气一样,再自然而然不过。 人心真是瞬息万变的奇异存在。 …… 大门的另一边。 一个全身是血的人影,靠着大门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血从他已经完全被浸透成暗红色的衣襟上,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一大片血泊,朝周围蜿蜒开去。犹如黄金的地面上盛开一朵垂丝曼长的曼珠沙华,妖艳诡丽之中,透出森森的死亡之气。 “都说垂死之人的爆发力不容小觑,看来果然不假。” 顾砚之叹息了一声,收起了手中的鞭子。大门一落下,他就知道再对聿凛动手已是无用,杀了对方也毫无意义。 靠在大门上的人缓缓抬起头来,他的面容上全是披面而下的鲜血,看不清神情,声音也像是喉咙里含着大量的鲜血,含糊不清,但语气里还能听得出略带嘲讽的笑意。 “顾公子现在也是垂死之人,不知有没有那个爆发力打开这重逾千钧的大门出去?” 顾砚之正在检查那个被他一鞭打碎的水晶漏斗,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他。 “皇上还能笑得出来,是因为觉得自己舍命救了楚姑娘,所以心情不错?” “那是自然。”聿凛闭上了眼睛,“我们两人都要葬身于此,而她能活下来,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顾砚之也嘲讽地笑了一声。 “你觉得楚姑娘能活下来?” 聿凛猛然睁开眼睛。 “她活不了的。”顾砚之像是惋惜一般叹了口气,“她服下去的那颗假死药,对人的身体有很大的损害,就算假死后能醒过来,身体也已经垮了十之八九,来日无多,能再撑个一两个月就算很不错了。这一点我没有骗她,在信上都跟她说得清清楚楚了,但她还是因为不堪忍受你的囚禁而服下了药。所以说到头,仍然是你逼死了她。” 聿凛张开口要说话,却被胸腔里骤然涌上来的一大团鲜血堵住了喉咙,竭力地咳嗽着,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砚之快意地望着聿凛的模样。他记得当初顾家被灭满门的时候,来杀他们的禁军统领,为了让顾家满门死心,不再负隅顽抗,也是这么残忍地告诉他们最可怕的真相,告诉他们就是他们一心效忠的皇帝要灭他们满门。他年迈的祖父并非死于刀下,而是仰天悲愤怒吼一声,吐血数口,而后活生生气绝当场。 他这么多年下来,早就磨炼出了过人的心理素质,即便被困在这种绝境之中,也不会完全放弃希望。甬道出口的那一边还有聿凛带来的人,现在肯定在想方设法地打开大门,楚漓从泥黎阴兵所在的那个墓宫中逃上来的那条密道,出口处也正在这一段黄金甬道里,从那里说不定可以回到泥黎阴兵和黄金宫殿的墓宫中。 不过他还有机会,聿凛却已经没有了,他现在的伤势,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撑不过去。然而在聿凛临死之前,能夺走他的一切希望,看着他在绝望和悔恨中死去,更加痛快。 “其实楚姑娘跟我的确是无冤无仇,我把她利用成这样,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她。要是我没有被关在这里的话,出去后凭着我的医术给她好好调养,让她多活个三年五载应该也做得到。可惜,她也只能比我们迟个把月,也不知黄泉路上来不来得及碰上面……” 他恶意地说着,望着聿凛一口接一口地吐出鲜血,想说话却说不出话来,看不清那张被鲜血覆盖的面容上是什么样的神情,但一定是极度的痛苦。 “轧轧……” 聿凛的后面突然传来了机关启动的声音,那扇黄金大门竟然再次缓缓升了起来,聿凛本来靠在门上,猛然转过身去,大门的后面,楚漓正站在他的面前。 “你……” 他终于不顾满喉咙堵在里面的鲜血,冲出一个字来,等到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声音却再次被堵在了喉咙里。 顾砚之也没有动,只是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楚漓的后面,那样子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震撼的景象。 楚漓的身后,是一排排身着黄金甲胄的士兵,身材极其魁梧,全部比平常人高出至少两个头。全身严严实实地披挂着金黄色的华丽战甲和战袍,没有一点地方露在外面,头上戴的也是一整个铸造精美的黄金头盔,遮住了脸,只露出两边的眼洞。 那眼洞中看不到眼睛,只是在黑暗中有着两点幽幽的绿色磷光,就像是夜晚在墓地里看到的鬼火一般,阴气森森。明明没有眼睛,却像是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人的视线一接触到那两团鬼幽幽的绿光,霎时间只觉得一股森寒的阴气从脊背上直冲天灵盖,全身冰凉,毛骨悚然。 泥黎阴兵! 在黑曜石大门后的墓宫中的泥黎阴兵,已经被楚漓启动了! 楚漓面无表情地站在两个泥黎阴兵后面,一指黄金甬道中的顾砚之:“抓住他。” 她话音刚刚落下,旁边的两个泥黎阴兵立刻大步朝顾砚之走过去,顾砚之脸色大变,猛然朝后倒退,手中长鞭卷向其中一个泥黎阴兵的头颅。 那个泥黎阴兵连动都不动一下,只是抬起戴着黄金甲套的右手,凌空一抓。手法没有任何花哨的取巧性,就只是那么硬生生地直接一抓,竟然就把那条来势汹汹的长鞭抓在了手中,整只右手稳如泰山,连抖都没有抖一下。 顾砚之早就知道泥黎阴兵的厉害,天下无敌的传说并非虚传,知道哪怕只是其中一个,自己也根本不是对手,眼见长鞭被抓住,立刻撤了鞭子,朝楚漓逃上来时的那条地道里面逃去。 然而他还没有到地道的门前,楚漓旁边的另外一个泥黎阴兵,便已经以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速度,金黄色身影一晃,到了他的面前。 那动作实在是快得连看都完全看不清楚,远远超越了一般人类的概念,就算武功再高的高手,恐怕也达不到这样的速度。 顾砚之来不及收势,险些一头撞上去,还没来得及后退,那个泥黎阴兵就已经以同样不似人类般的可怕速度和力道,一把抓住了他,一瞬间将他按在地上。他的武功也算是极高,在这泥黎阴兵简简单单的一抓之下,竟然犹如手无缚鸡之力一般,毫无还手的余地。 楚漓没有去看那边泥黎阴兵和顾砚之的交手,而是在聿凛身边蹲了下来。 聿凛尽管微微张着嘴,竭力想要说话,但这时候的他真的已经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更不用说动弹,还能睁开眼睛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他的目光死死地望着楚漓,仿佛想把他所有想说的话都放在了目光之中,但那目光只有一片剧烈的颤抖,无从分辨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楚漓并不看他,从怀里取出一颗小小的白色珠子,正是她刚刚从黄金宫殿里面拿出来的优昙婆罗花。 她拿着花停顿了一下,望了聿凛满身的重伤一眼,不知道这优昙婆罗花到底要怎么用。最后没办法,只好让泥黎阴兵从顾砚之的身上解下一个水袋,直接把花放到聿凛的口中,给他喂了一口水,让他把花吞下去。 聿凛不知道她喂自己吃的东西是什么,但楚漓喂的,哪怕是能让人肠穿肚烂的毒药,他也是毫不反抗地吃下去。 楚漓等了片刻,估计优昙婆罗花在他腹中差不多已经化了,聿凛身上的无数伤口本来一直在流血,这时候流血竟然开始渐渐停止,这优昙婆罗花的效果果然是立竿见影。 聿凛本来以为楚漓对他恨之入骨,喂他吃的一定是毒药之类,但吃下去之后非但没有更加痛苦,反倒感觉体内的内伤竟然在以极快的速度缓和平息下来,并且开始有好转的趋势。 第155章 泥黎阴兵的传承 聿凛立刻意识到不对,一张口,发现刚才堵在他胸口让他说不出话的那种闷痛已经消失了,冲口发出了声音。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优昙婆罗花。”楚漓说,“我不知道具体要怎么用,不过有效果就好。” 自从两年前蚩罗墓现世以来,越来越多关于蚩罗墓中的宝藏的消息流传出来,聿凛也对优昙婆罗花的大名有所耳闻,知道这是一种能够生死人肉白骨的奇药。 只是他以前也并不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这种花,但现在他的伤势能好得如此之快,已经远远不是服药之后伤口好转的那种概念,而简直像是一股神力在他的身体里游走,在飞快地抚平他的创伤。没有第二种东西能有这么不可思议的能力。 这一下,简直比楚漓给他吃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毒药更加让她震惊。 “你……这花还有没有第二朵?” 他不敢去想楚漓为什么会让他吃这个,但现在这不重要。优昙婆罗花既然真的存在,也有传说中治愈伤病的效果,他的身体都重伤成了这个样子,本来恐怕连一盏茶时分都撑不过去,服下优昙婆罗花之后竟然就立刻开始好转,楚漓的身体再差也不会把他差到哪里去,优昙婆罗花肯定也能救她的命。 楚漓这次没有回答他,只是站了起来,朝那些泥黎阴兵招了招手:“接替者过来。” 聿凛一见她这个反应,顿时就明白过来,优昙婆罗花恐怕就只有这么一朵! 已经给他吃了,那她怎么办? 她为什么会这么对他? 他拼命地想把腹中的优昙婆罗花吐出来,但它的起效起得再快,能让他开口说话就已经算很不错了,根本没有给他做这么大动作的力气。更何况优昙婆罗花入口即化,这时候都已经起了药效,怎么可能还吐得出来。 泥黎阴兵里其中的一个在楚漓的召唤下,走了出来。所有的泥黎阴兵,高矮体型,服饰装束,看过去都是一模一样的,这一个也没有什么特征。 “别吐了。”楚漓说,“那就是给你的。” 聿凛艰难地望着她,尽管他能感觉到他身体内的重伤正在被优昙婆罗花飞快地愈合,但他只觉得比刚才还要痛苦百倍,煎熬百倍。 “为什么……” “自然是还你的命。”楚漓说,“这次你救了我,我也救你一命,我们扯平。” “先不说这个……” 聿凛咬牙。他知道楚漓的意思是要跟他撇清关系,不想亏欠他什么,但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楚漓并不知道她自己也已经来日无多,否则刚才肯定不会这么毫不犹豫地把唯一的一朵优昙婆罗花给他。 她要跟他撇清关系,肯定不会让他再管她的事情,所以这一点他必须告诉她。她能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话,也许会自己去想办法,总比一无所知的好。 “顾砚之刚刚说过,你的身体受那颗假死药的影响,已经垮了,现在可能撑不到一个月……”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只觉得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 她的身体被毁成现在这样,归根结底是他害的,是他把她逼到了这步境地。 他得知她还活着的时候,本来以为哪怕拼尽了全力,也一定要护她周全。然而这终究还是他一厢情愿,他又夺走了唯一能救她性命的优昙婆罗花,再次把她推上了死路。 楚漓微微一怔,却并没有露出多惊讶的神情。 “我已经猜到了。”她淡淡说。 她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最清楚不过,从陵墓中出来之后,她的身体已经差到了极点。尽管在顾砚之的调理下,后来好了一些,但底子已经完全垮了。就像水濯缨以前的先天不足一样,根本不是调理能调理得回来,能多活一天就是一天的运气。 那时她不在乎,现在也不怎么在乎。所以她把唯一的一朵优昙婆罗花毫不犹豫地给了聿凛,就当做是还清欠他的命,而她的生死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聿凛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他本来以为楚漓会怨恨他,他也没有指望她的原谅,只希望她能好好地活下去。可是现在的状况似乎更加糟糕,她愿意救他的命,却对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已经没了兴趣。 “那你……” 聿凛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朝着楚漓移过去,像是想要去拉她,仿佛这样就能把她的性命拉回来一样。 楚漓朝后倒退了一步,看聿凛的伤势恢复得太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恢复行动能力,不再跟他多说,走到了她刚刚叫出来的那个泥黎阴兵面前, “这是泥黎阴兵的接替者,是三千泥黎阴兵其中的一个,只有泥黎阴兵的主人才能把它叫出来,否则完全无从辨别。泥黎阴兵的主人应该不只限于蚩罗族后人,不让顾砚之也没必要为了它费这么大力气,泥黎阴兵前任主人和下一任的传承,就是通过这个接替者来进行。” 楚漓的手上刚刚已经被采血针划出了不少口子,这时她拿过一个泥黎阴兵的佩刀,在手掌心里面深深地划了一刀,把手掌放到那个接替者泥黎阴兵的头顶上方,让鲜血淋淋漓漓地滴落在它的黄金头盔上。 鲜血沿着黄金头盔流淌了下来,然而那光滑的金属表面,这时候竟然就像是海绵一样,将流下来的鲜血完全吸收了进去,消隐无踪。 然后楚漓又走到聿凛的身边,拉起他的手来。聿凛在听到她说泥黎阴兵前任主人和下一任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她想要干什么,拼命往后缩去想躲开楚漓。 但他这时候重伤未愈,没有任何反抗能力,楚漓的情况至少比他好得多,最终还是也在他的手上划了一道,接了一捧他的鲜血,也滴落在那个泥黎阴兵接替者的头顶上。 “不要……” 聿凛竭尽全力想要过去阻拦她,但根本没有阻拦的能力,他的血同样完全被黄金头盔吸收了进去。 紧接着,他很快就感觉到一股彻骨的阴气和寒意贯穿了他的全身,游走到四肢百骸和每一条经络血管之中,就像是刚刚有一个幽灵鬼魂附着到了他的身上一样。代表着死亡和幽冥的冰冷阴气,森森地笼罩着他整个人,让他陡然间一个寒战,剧烈地颤栗起来。 但这种阴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刚才这种感觉在顷刻间就消隐藏无踪,只是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缕淡淡的阴气,几乎感觉不到,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存在。 楚漓刚刚闭着眼睛,这时候终于睁了开来,没有去处理手掌上那道鲜血直流的伤口,但大约也是她现在并没有什么力气去处理,因为她的身体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聿凛下意识地想要过去扶她,但他根本站不起身来,身体只撑起来一半,就再次重重地摔了下去。 “我已经把泥黎阴兵给你了。”楚漓的声音听上去已经十分虚弱,“你要把泥黎阴兵传承给下一个人的话,也是像现在这样,叫出接替者,把你的血和下一任主人的血滴在接替者的身上,泥黎阴兵的归属权就会从你身上转移到下一个人的身上……里面的墓宫里有一扇黑曜石大门,大门后就是泥黎阴兵原本所在的地方,那里有很多关于泥黎阴兵的壁画和文字,你想知道更多的话,可以自己去那里……”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微弱得几不可闻,只说了一半,话音就断在半空中。整个人身体一软,无力地软了下去,扑通一声倒在地板上。 聿凛一点一点地朝她爬过去,终于爬到她的身边,伸出剧烈颤抖着的双手,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的一只手上流着鲜血,身上也到处都是血迹,脸色苍白如死,闭着眼睛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地躺在他的怀中。 恍若时光倒流,眼前的景象,就像是那天他走进那个石室,把她从满地的血泊中抱起来,颤抖着双手去探她的呼吸和脉搏,摸到的却只有一片冰冷僵硬。 现在她尽管还活着,但他抱着她脉息越来越慢,温度越来越凉的尸体,却比那个时候还要痛楚,还要绝望。 那时候他以为她已经死了,是他活生生逼死了她,后来知道她其实还活着,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想护她周全,但现在她仍然像当时那样躺在他的怀中,一点一点地失去生机,他却救不了她。 他要优昙婆罗花有什么用,要这些泥黎阴兵有什么用,他想要的只有她能安然无恙,能好好活着。 可她偏偏不如他的愿。 她是不是其实知道,这才是对他最狠的报复,让他连最后的想赎罪的愿望都实现不了,只能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慢慢地,永远地承受痛苦的煎熬? “轰!” 黄金宫殿所在的墓宫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破声,周围四壁上那些门里面,其中一扇石质的大门被炸成了四分五裂,塌落下来,石板溅得到处都是。 聿凛却像是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一般,只是死死地抱着楚漓,一动不动,像是两个人已经凝固成了这蚩罗墓中一尊永恒的雕像。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之后,他才感觉到极遥远的地方似乎有声音在叫他,还有人在摇晃他。他过了很久之后才做出反应,缓慢地抬起头来,又是好半天之后,才一点点地看清眼前的这些人。 “你放开楚漓!” 水濯缨这句话已经叫了不知道多少遍,但不管她怎么摇晃聿凛,他都不肯松开怀里的人。而他抱得实在是太紧,她又害怕生拉硬扯的话,会伤到本来看上去就很虚弱的楚漓。 “她现在情况很不好,你这样抱着她有什么用?存心耽误救她的时机么?……放手!我让白翼给她看看!” 水濯缨的语气又尖锐又急促,恨不得一脚把聿凛踹到一边去,因为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楚漓现在的状况有多糟。 他们花了这么长的时间,终于走过整个像迷宫一样的墓宫群,到了这蚩罗墓最中心的地方。刚刚爆破了门进来,她还没来得及为眼前宏伟壮观的黄金墓宫而惊叹,就先看到了正在黄金甬道口的聿凛和楚漓。 他们两个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闹成这个样子,但现在也没时间问那么多,楚漓看过去气若游丝,像是随时都有可能断掉最后的一点生息,抢救都不知道能不能抢救得回来。 第156章 千钧一跪(一更) 聿凛终于醒过神来,放开了楚漓,水濯缨立刻让白翼上去给楚漓把脉。 白翼只探了一下楚漓的脉息,脸上就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立刻取出银针开始给楚漓针灸。 这一套针灸下来花了一柱香不止的时间,楚漓尽管没有醒来,但脸色已经比之前稍微有所缓和,呼吸也平稳了一些。白翼再包扎了她手上的伤口,那些都是很轻微的皮肉伤了。 “她怎么样?”水濯缨问白翼。 白翼微微蹙眉,摇了摇头:“很不好,她的身体底子已经完全垮了,照现在这样下去的话,最多能撑一两个月,就算精心调理,也不过是拖上三年五年。” 如今他的医术已经快要赶上晏染的水平,即便是晏染来治的话,也是相差无几的结果。总有一些事情是人力所不能及的。 白翼说的话跟刚才顾砚之说的一模一样,聿凛本来还抱着一线极微弱的希望,白翼的医术能比顾砚之好上一些,但这时候听到白翼也是这种说法,眼里的最后一点光芒也熄灭了下去。 水濯缨本来一向好脾气,现在看着聿凛也是恨不得上去踹他一顿,楚漓本来那么健康活泼的一个女孩子,竟然被他害成了这个样子。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也是顶着一具病怏怏的身子,但还没到活不下去的程度,楚漓却已经来日无多了。 “优昙婆罗花应该可以救吧?”水濯缨问道。 白翼点头:“可以。” 便是危在旦夕,命悬一线的人都可以被优昙婆罗花从鬼门关拉回来,治好楚漓肯定是没什么问题。 绮里晔在旁边忍不住提醒道:“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朵优昙婆罗花了……” 他们从即墨缺那里夺来的三朵优昙婆罗花,一朵给了水濯缨服用,一朵按照之前的承诺给了晏染和夙沙羽,最后一朵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他和水濯缨两人的身份,注定过不了太平日子,现在还要再加上那两个孩子,谁知道今后还会遇到多少危险,能有一道保命符放在那里以防不测,自然是最好。 聿凛一听到这句话,猛然抬起头来,眼里迸出亮得灼人可怕的光芒。 “你们还有优昙婆罗花?” 他这时候终于可以起身,一下子踉踉跄跄地朝绮里晔和水濯缨这边扑了过来,那满身满脸都是鲜血的样子着实是有些可怕,绮里晔立刻警惕地拉着水濯缨往后一退。 “你们能不能……把这朵花给楚漓……”聿凛低微的声音里充满了祈求之意,“要我用什么跟你们换都可以……” 水濯缨倒是一眼就看出了聿凛是什么意思。其实就算聿凛不说,她也会先把这最后一朵优昙婆罗花先给楚漓救命,毕竟他们现在没有用得着这朵花的地方,楚漓是她在这个世界最好的朋友,她不可能现在眼睁睁地看着楚漓去死,以后他们碰上什么事情以后再说。 那朵优昙婆罗花上面虽然还有即墨缺下的幻术引子,但这个倒是不碍事。即墨缺不是手段那么低的人,用过一次的招数,不会再用第二次,更何况他也不会把迷情幻术用到楚漓身上去。 但水濯缨这时候对聿凛着实是没什么好气,聿凛来求他们,她反倒是不愿意这么轻易把优昙婆罗花给出去。 故作冷漠地道:“我们也只剩下这最后一朵,要是给了出去,以后我们也碰到要命的重伤重病怎么办?” 聿凛也知道他求他们给出这么重要的东西,本来就强人所难,但他不能不求。这是楚漓最后一线活命的希望了。 他在原地停顿一下,竟是双膝一弯,毫不犹豫地朝绮里晔和水濯缨跪了下去。 “求你们……救她一命……以后你们需要任何帮助,我都会尽全力帮你们,你们想要什么作为交换,我都可以给……” 贵为九五之尊的男人,原本挺拔的身影此时跪在地上,卑微地低着头,放弃了自己所有的自尊和威严,为了女子的性命而苦苦祈求。 水濯缨被聿凛吓了一大跳。她根本没想到聿凛这种身份,竟然会说跪就跪,不惜这样来求她和绮里晔。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师。聿凛如今身为北晋的一国之君,身份至高无上,只有天下人跪拜他的份。他这一双膝盖,有千钧之重,朝任何人下跪,都是无法想象的奇耻大辱。 但他还是跪了下来。 水濯缨纵然之前对聿凛一肚子的不满,在他的这一跪之下,也有些不好再发泄出来。在那里停顿了片刻,语气生硬地道:“你愿意用什么来换?” “什么都可以。”聿凛毫不犹豫地回答,突然想起来:“楚漓把泥黎阴兵交到了我的手上,你们进蚩罗墓,为的应该就是泥黎阴兵,我可以把泥黎阴兵再交给你们。” 水濯缨和绮里晔对视了一眼,疑惑道:“楚漓把泥黎阴兵交到了你的手上?” “楚漓是蚩罗王族唯一的血脉传人。”聿凛低声说,“她启动了泥黎阴兵,这蚩罗墓里面本来还有一朵优昙婆罗花,但是她把优昙婆罗花和泥黎阴兵都给了我……” 水濯缨看聿凛身上全是本来足以致命的重伤,刚刚还在奇怪为什么他这么重的伤势,现在竟然还能起身说话,一副没多大事情的样子,原来是已经服了一朵优昙婆罗花。 再一看不远处被泥黎阴兵按在地上的顾砚之,大概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楚漓被顾砚之带到蚩罗墓里,聿凛大约是为了救她而受了重伤,所以楚漓才会把优昙婆罗花给聿凛,反正她自己已经命不久长,干脆把泥黎阴兵也一起给他了。 “除了泥黎阴兵以外,你们想要北晋我也可以给,还有这座蚩罗墓……虽说楚漓是蚩罗王族的后人,但她……她连自己的性命都不想要,想来也不会对蚩罗墓有兴趣……” 其实有泥黎阴兵就已经够了,这支军队才是关键中的关键,以泥黎阴兵天下无敌的战斗力,想要北晋,想要蚩罗墓,都不是什么难事。 水濯缨和绮里晔进蚩罗墓里来,为的主要目的就是泥黎阴兵,不过倘若泥黎阴兵现在归楚漓所有,他们肯定不会动手去抢夺。既然现在在聿凛手上,而聿凛愿意以泥黎阴兵来换楚漓的性命,他们自然是顺水推舟。 “可以。”水濯缨说,“不过这泥黎阴兵是不是只能归一个人所有?” “我不知道。”聿凛摇头,“楚漓说里面有一间墓宫,四壁上有关于泥黎阴兵的壁画,你们可以先去看看。” 水濯缨和绮里晔到了黑曜石大门后的那间墓宫里面。泥黎阴兵的总数有三千左右,楚漓叫出来的那些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剩下的绝大部分都还在这里面,主人没有命令,它们都是在巨大空旷的墓宫中整整齐齐地排列成一片方阵。 队伍简直比水濯缨前世里看到的阅兵典礼上的军队还要整齐,横平竖直,没有一点歪斜偏差。再加上所有的泥黎阴兵全是一个高度,一个身形,金光闪闪的甲胄战袍也全都穿得一模一样,一眼望去气势非凡。 只是弥漫着一股像是来自幽冥地府般的森冷阴气,尤其是它们眼洞中的那些幽幽的绿色磷光,犹如无数点陵墓中的鬼火,在黑暗中森然地闪烁着光芒。明明看不见它们的眼睛,却像是有无数幽灵在阴恻恻地盯着他们,看过去十分恐怖。 水濯缨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刚才在黄金甬道里看那一小部分泥黎阴兵的时候,只觉得是些全身穿得金灿灿的大块头,除了看不见面目以外,也不觉得如何。现在看到这么多泥黎阴兵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这里,才感觉到阴森可怕的气氛,不愧是号称从阴间来的军队。 能站下三千泥黎阴兵的墓宫,空间比黄金宫殿所在的那处墓宫还要大得多,几乎能赶得上一个足球场的面积。墓宫周围的四壁上,果然画满了关于泥黎阴兵的壁画,因为墙壁很长,壁画数量也很多,基本上是以叙事的风格来说明泥黎阴兵的情况。 泥黎阴兵本来是被封印在这里,只有蚩罗王族的血脉传人能够启动,启动之后就可以一代代传下去。泥黎阴兵的主人只能是一个人,它们只听从主人的命令,倘若主人死了,而死前没有决定下一任主人,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把它们封印起来的话,泥黎阴兵就会失去束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回归阴间。 “你来当阴兵的主人吧。”绮里晔对水濯缨说,“就算不一定把它们全部用在战场上,需要的时候由这些阴兵保护你也好得多。” 水濯缨一点也不矫情,点了点头。这是她和绮里晔之间的高度信任,两人一体,不分什么你我。东仪的军队固然都是绮里晔的,但也等于就是她的,她从来没有去培养属于自己的军队,现在泥黎阴兵也是这样。 “其他的条件以后再谈。”绮里晔转向聿凛,“你先把泥黎阴兵交给皇后,我们出去之后,立刻就传信回崇安,让人把那朵优昙婆罗花送到你们手上,白翼会告诉你们怎么服用优昙婆罗花效果最好。” 他是一国帝王,身份摆在这里,自然是言出必行。楚漓又是水濯缨的朋友,聿凛没有犹豫,立刻便照楚漓之前说的,把泥黎阴兵中的接替者给叫了出来。 这一次的接替者并不是上次那个,似乎每一次泥黎阴兵的主人更换时,接替者都是不同的一个泥黎阴兵。 这大概是保护原主人的一种机制。因为如果没有原主人叫出接替者的话,所有泥黎阴兵都一模一样,根本无从分辨谁是接替者。就算有人抓住了原主人想要抢夺泥黎阴兵,三千个泥黎阴兵,一个一个地滴血试过去,可能还没等试出谁是接替者,原主人和抢夺者的血都已经先流干了。 聿凛照着楚漓之前的做法,先把自己的血滴到了泥黎阴兵接替者的身上,然后再让水濯缨也划开自己的手,同样滴血上去。 两人的血先后都被泥黎阴兵的身体吸收了进去,水濯缨立刻也感觉到了聿凛之前感觉到的那种彻骨的森冷阴气,贯穿浸透她的全身。不过这阴气在片刻之后就消失了,只有一点点阴冷的感觉,像是影子一样停留在那里,不凝神去感觉的话几乎感觉不出来。 水濯缨松了一口气。他们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费了这么多的工夫,为的就是这批泥黎阴兵,现在总算到手,她在蚩罗墓里行走时一直悬着的一颗心脏终于落了下来。 聿凛也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对于这蚩罗墓和泥黎阴兵都丝毫不放在心上,能拿到优昙婆罗花,楚漓有救就好。 她宁愿放弃她的性命把优昙婆罗花给他,那是因为她的身心已经千疮百孔,受了太多磨折,活得太苦太累,自然是不再在乎生死。 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她又没有真的走到绝路上,他总会把她的心态拉回来,让她继续好好活下去。 “这个人你要不要带回去处理?” 水濯缨指了指已经被打晕了的顾砚之。泥黎阴兵在主人更换的时候,前任主人留下来的命令已经失效,所以没有再制着顾砚之,“蛇信”的人便干脆打晕了他。 聿凛虽然过分,但这个人才是一开始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要是搁在她和绮里晔这边的话,肯定不是直接杀了那么痛快,妥妥的十八狱首席主位。 “要。”聿凛沉声说,“我的人还被关在甬道入口处的那一边无法进来,劳烦东仪帝后帮我带他出去。” 黄金甬道那边的出口,门上的水晶漏斗已经被顾砚之打碎了,聿凛的人被关在大门的另一边没法进来,现在也没法从这边出去。只能从水濯缨和绮里晔进来的原路返回。 众人整顿了一下,就准备出去。蚩罗墓最中心的部分已经到了,水濯缨和绮里晔也就没有必要再待在蚩罗墓里面了,剩下的事情就是让军队进来接手,把墓里的宝藏慢慢搬运出去。 泥黎阴兵跟着水濯缨出了蚩罗墓。尽管数量只有三千,其实算不上多,但这一支军队走出来却有着巨大的震撼力。 到莲花峰外面的时候,三千泥黎阴兵从莲花峰上下来,整整齐齐地在山谷中排列成一个方阵,在初阳的映照下闪耀着灿烂的金黄色光辉,顿时惊呆了莲花峰周围的所有人。 这传说中从阴间出来的军队,竟然真的存在!而且还被皇上皇后收到了手中! 燕岭里面没有空地让这三千泥黎阴兵待,往那里一站,就已经把整个山谷挤得满满当当,原本驻扎在莲花峰周围的东仪军队都转不开身了。 水濯缨立刻让泥黎阴兵先撤离莲花峰,在燕岭里头等着,她和绮里晔离开的时候再一起回崇安。 这些泥黎阴兵就跟现代科幻片里的终结者一样,只有她的命令在,不管距离多远,过了多长时间,都会毫不动摇地严格遵守她的命令,不需要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地看着。 而且它们根本不是活人,也不在乎环境的恶劣,燕岭中没有可供它们站的空地,它们就站在树林里,灌木丛中,甚至泥泞的积水和山间的溪流里面。就那么直直地站着,也不坐也不躺,一动不动,可以一直这么站下去。 水濯缨和绮里晔则是仍然留在莲花峰外,安排从蚩罗墓里面运东西出来的事情。 蚩罗墓里的宝藏规模实在是太庞大了,已经不是凭空发了一笔横财的概念。单凭里面那些黄金,恐怕就顶得上现在大陆上已经开采出来的黄金数量的总额。 物以稀为贵,黄金能作为货币流通,主要是因为它的稀少。如果把这些黄金全部都运出来,流通到市面上去,会导致黄金大额贬值,市场动荡,那么这批黄金也就没有了作为财富的意义。 所以他们并不打算立刻把黄金全部运出来,而是把这里作为一座矿山一样的存在,慢慢地开采。黄金本身在战争中并没有多高的使用价值,说白了就是买不到东西的话搁在那里也没用,由黄金作为货币换来的物质资源才最重要。 这些黄金主要将会被用来购买物资,发展生产,并由此尽快扩充东仪的军事力量。 现在蚩罗墓已经彻底公之于世,里面的巨额黄金和泥黎阴兵也都暴露了出来,整个大陆,甚至包括海外的国家和势力,都会盯上这一块巨大的肥肉,蠢蠢欲动地想来抢夺。 拥有财富的同时也必然会带来无数的觊觎和麻烦,这一点是肯定的,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有足够的武力来守住这笔财富。 绮里晔调了更多的军队来燕岭,打算把莲花峰周围开辟出来,建立起守卫蚩罗墓的防线防阵。然后就是从燕岭外面,也就是瀚州那一带,修建一条正式的官道通往莲花峰,方便军队的行动和物资的运输。 之前他们不知道在蚩罗墓里面能得到多少东西,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准备,现在既然有这么大一笔宝藏在这里,暂时又不打算运走,自然是要先把这里建成另外一座国库,严加防守。 莲花峰周围开始大兴土木,蚩罗墓里开挖出巨额宝藏和泥黎阴兵的消息也飞快地传了出去,整个东仪包括邻近的北晋都为之轰动。 只有一个人对此毫不关心,就是聿凛。 绮里晔和水濯缨信守承诺,一出蚩罗墓就传信回了崇安,让人把优昙婆罗花送到燕岭这边来。因为楚漓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长途跋涉,还是在这里等着为好。 聿凛完全不去理会莲花峰周围犹如沸腾一般高涨的气氛,尽管置身其中,却仿佛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般,一门心思全都放在楚漓的身上。优昙婆罗花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送到,这段时间里,他要做的就只有照顾好楚漓。 楚漓的情况已经被白翼稳定下来,在出蚩罗墓的当天晚上,就醒了过来。 她醒来的时候,正在莲花峰下营地的帐篷里面,帐篷里只有两个陌生的侍女,在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 楚漓完全弄不清楚状况,看了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 “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们又是谁?” 两个侍女恭恭敬敬地回答:“这里是莲花峰脚下的营地,现在是七月初十,我们是皇上派过来服侍姑娘的。” 第157章 凉凉和泥黎阴兵的对决 楚漓昏睡了太长时间,刚刚醒过来,整个脑子都是空白迷糊状态,还是没反应过来:“皇上?哪个皇上?” 侍女显然素养良好,眉眼都不动一下,低头道:“北晋皇帝陛下。” 楚漓在那里怔了一下,终于慢慢回过神了:“聿凛?他怎么……不对,我怎么从蚩罗墓里面出来的?” 侍女摇摇头:“奴婢只是皇上派过来伺候姑娘的,姑娘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奴婢也不知道。不过皇上就在外面,可要奴婢去请皇上进来,姑娘亲自问皇上?” 皇上明明人就在外面守着,一步也不肯离开,却就是不进来。她们壮着胆子请皇上进来等,皇上只说楚姑娘醒来后肯定不想第一眼就看见他,他没必要守在跟前。 楚漓犹豫了半晌,终于点点头:“让他进来吧。” 换做以前的她,肯定不想再看见聿凛,让他有多远走多远最好。但如今她经历过这么多,心态已经跟以往完全不一样,放开了很多。在蚩罗墓里,她可以把优昙婆罗花和泥黎阴兵都给聿凛,现在也不再非要一门心思躲着他。 侍女出帐篷通报,聿凛很快就进来了。 他的一身重伤在优昙婆罗花的效果下,伤势已无大碍,但距离完全恢复自然还远,现在看过去十分虚弱,脸色苍白,略带憔悴。 其实楚漓现在的身体状况,看过去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优昙婆罗花已经在送来燕岭的路上,等到了给她服下就没事了,所以聿凛并不担心,只是问道:“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楚漓摇了摇头:“我们是怎么出蚩罗墓的?” 聿凛把水濯缨和绮里晔两人赶到的事情简单跟她说了一下。 “……现在我们就在他们军队的营地里面,因为你的身体不好,不宜走动,所以在这里等他们的优昙婆罗花送过来。” 楚漓不解道:“优昙婆罗花?” “他们从西陵皇帝那里夺来了三朵优昙婆罗花,还剩下最后一朵,正好给了你。” 聿凛说到这里,觉得还是有必要跟楚漓交代一声:“对不起,你给我的泥黎阴兵,被我转交给了他们……” 楚漓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是用泥黎阴兵跟他们换的那朵优昙婆罗花?” 优昙婆罗花是救命的奇药,就算她是水濯缨的朋友,他们也没那个义务要把它给出去。但是跟泥黎阴兵相比的话,泥黎阴兵还是完全有资格来交换优昙婆罗花的。 “我……”聿凛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来,“必须让你活下去……” 楚漓淡淡地望着他:“必须让我活下去……你还是不肯放过我?” “不。”聿凛摇头,“等你服过优昙婆罗花,身体好了之后,无论你想去哪里,想干什么都行,我保证不会限制你的任何自由,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这一点,他在石室里抱着楚漓的“尸体”时,就已经在心头反复过百遍千遍。他不是反复无常的人,尽管现在楚漓没有死,但当初既然做下了决定,现在也不会因此而反悔。 楚漓沉默了。 她在蚩罗墓里的时候,知道自己已经来日无多,当时真的是没有多大的感觉,只觉得是生是死,顺其自然便罢。 然而,人本能的求生意念总是占着上风。她并非真的被逼到了绝路上,有活下去的机会时,也仍然希望能活下去。 聿凛见她不说话,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要不是抱着寻死的心就好,她可以不在乎生死,但并不意味着她就不想活。人经历过磨难,只会变得越来越坚强,经历过一次就被打垮的人,只能说心理太过软弱,楚漓也并非这么没出息的人。 楚漓坐在那里,怔怔地半天没有开口。聿凛看她也没有要他出去的意思,不像是对他极为抵触的模样,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能不能派人跟在你后面保护你?都是暗卫,保证不会影响你的生活,也不会向我汇报你的行踪,只在你有危险的时候出现。” 否则的话,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他的语气很卑微,是那种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前所未有的卑微。只为了这么一件想要保护她的事情,他几乎是在祈求她,仿佛她能答应下来,就是对他莫大的恩赐。 楚漓突然觉得眼睛微微一酸。 就像是在蚩罗墓里面,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哭泣的力气,但是对着那扇把聿凛隔在后面的大门,还是不知不觉地一下子流下了眼泪。 他没有求她的原谅,只是以自己的性命来保护她,或者可以说是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她的性命。 泥黎阴兵是传说中天下无敌的军队,得泥黎阴兵者得天下,这是什么样的概念,世上有多少人为了得到这支阴兵费尽一切心力手段,就比如那个顾砚之。更何况他这样的一国之君,得到这支阴兵,一统天下可能未必敢说,但至少意味着无人再能侵犯北晋。 而他得到泥黎阴兵还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毫无留恋地把它转手交了出去,给她换回来一朵优昙婆罗花。 她以为还他一条命,再给他泥黎阴兵,就能跟他算清关系,两不相欠。但如今他们应该算是扯平了,她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以前那种非要跟他撇清关系,老死不相往来,连见都不想见到他的感觉。 他这样卑微地求她,她答应下来,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楚漓没有说话,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聿凛悬着的一颗心脏这次是真的落了下来,刚刚他几乎是屏着呼吸在等楚漓的回答,到这时候才长长地透出一口气来。 还好……这已经比他预料的要好太多。 刚刚他一直在害怕,要是她不答应接受他的保护,他真的是不知道要怎么办。以前的他也许会无视她答应还是不答应,暗地里偷偷派暗卫到她身边,但是现在他不敢,或者确切是说应该是他不愿再这么做。 那他就只能一直为她提心吊胆,不知道她过得如何,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出事,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也根本帮不了她。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煎熬太可怕,光是想想就让他觉得无法忍受,真的能把他逼疯掉。 “你先出去吧。” 楚漓这时候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心头像是打翻了无数调味瓶一样,什么滋味都有,终于还是打发了聿凛出去。她现在只想静一静。 “对了,帮我去濯缨那里带一句话,她什么时候有空的话,我想跟她聊聊。” “好。”聿凛站起身来,“优昙婆罗花预计两天后到,这两天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 他出去之后,楚漓靠着床头,仰头闭上眼睛,一滴眼泪终于还是从眼角划落了下来。 …… 水濯缨自从得到了这支泥黎阴兵之后,终于有了当女王的感觉。 虽说绮里晔跟她两人一体不分彼此,他的下属就是她的下属,但毕竟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就比如说六翼护卫,除了玄翼看她被绮里晔欺负得太可怜而对她起恻隐之心,偶尔站在她这一边以外,其他人都是绝对服从于绮里晔,以他的命令优先,助纣为虐。 但泥黎阴兵就不这样,这是一批绝对服从于她的下属,她说往东绝不往西,她说举手绝不抬腿。而且关键中的关键是……这些泥黎阴兵的武力值实在是太特么高了! 还在蚩罗墓里没走出来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半路上停下来休息,绮里晔照例上来给她“解决涨奶问题”,解决完了还在那里磨磨蹭蹭没完没了地缠着她,大有又让外面墓室里众人等上一个时辰的趋势。 以前也就算了,这次聿凛跟他们同行,水濯缨实在是没有那个脸皮在外人在场的时候,也让人家因为这种事情在外头心知肚明地等这么久。 突然想到她刚刚收了一批自己的下属,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于是隔着墓室门,朝墓室里面跟他们出来的泥黎阴兵叫了一声:“进来,给我把这个死变态拉走!” 立刻有一个高大魁梧全身金甲的泥黎阴兵打开墓室门,走了进来。也不知道这些泥黎阴兵是怎么“听”东西的,不过听力比一般人类高得多,水濯缨就是隔着好几重门叫它们,它们也能听得到。 绮里晔冷笑了一声,放开水濯缨,站起身来。 “好啊,刚刚收的军队,倒是第一个用在我身上了。也好,我顺便试试看这传说中天下无敌的泥黎阴兵,到底是什么样的段位。” 水濯缨立刻缩到墓室的角落里,找了一具看着比较结实的棺椁在后面躲好,冒出个脑袋来,一秒钟变成吃瓜群众,满怀期待地等着看这两人——不,其中有一个根本不是人——开打。 一个是来自阴间的非人类,一个是人类当中武力值最高的存在,这一场打起来,绝对精彩。 结果让她大失所望,她根本就没看出个道道来,因为这两人的速度实在是快到超越了她的视觉。她只能看到墓室里面无数金色残影和玄色残影无数次地碰撞在一起,交手的具体招式则是转瞬即逝,连一招都看不清。 金色的人影身形更稳,一直在地面上,而且移动的范围不大;玄色的人影就灵活得多,到处游走飞掠,百变千幻。泥黎阴兵身上穿的是看似黄金,其实不知是什么金属制成的甲胄,不断有掌力拍在金属上的沉闷声音传来,每一次都带着金属开裂的刺耳声音,但那个金色的人影一直连晃都不晃一下,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顶级高手之间的对决本来大都是三招五招之内定胜负,但这场打斗持续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也没有分出个结果来。水濯缨最后眼睛都花了,看得直打呵欠,没耐心再看下去,终于还是叫停了那个泥黎阴兵。 停下来的时候,她才看清楚那个泥黎阴兵身上的甲胄已经几乎完全变形了,七歪八扭的,上面全是一道道裂缝。裂缝里面还是一片幽幽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 绮里晔的掌力之可怕,她老早以前就领略过,泥黎阴兵身上的甲胄都被打成了这个样子,要是刚才的掌力落在人类的血肉之躯上面,只怕有一百个人都被打成了肉泥。 但泥黎阴兵也就只是甲胄损坏了而已,本身仍然好好地站在那里,安然无恙。 “有意思……” 绮里晔大约是太长时间没有碰到他打不倒的对手,这一场打下来,倒是被激起了好胜心。目光仍然灼灼地望着那个泥黎阴兵,对水濯缨道:“你再给它下个命令,我还没有打完。” 第158章 一统天下还有什么时间收拾你? 水濯缨头疼:“还打什么,这又不是人类,你就算再打上个十年二十年,把自己累死了也打不倒它的。赶紧出去,外面的人都等好久了。” 她看了这么久也算是看出来,泥黎阴兵其实根本不会所谓的武功招式,它们靠的是纯粹的力量和速度。虽然远远超越一般人类,但对于绮里晔这种极高的武功来说,倒也不是压倒性的存在。 这样一对一地打,短时间内固然奈何绮里晔不得,但关键是泥黎阴兵永远也不会被打倒,不会疲倦,不会停下,只要命令没有撤回,它就会一直缠斗下去。但绮里晔却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躯,武功再高,迟早也会有体力耗尽的时候,到最后赢的必然是泥黎阴兵。这才是它们真正可怕的地方。 绮里晔饶有兴致地盯着那个泥黎阴兵甲胄裂缝中露出来的黑暗:“你说它身上这层甲胄下面是什么?” “你该不会想把人家剥光了看吧?” 水濯缨一阵毛骨悚然。从那个通灵师的墓室里的壁画来看,泥黎阴兵刚刚从阴间走出来的时候,全身灰扑扑的,估计是因为没人看清楚过它们,所以画师才会用这么虚的笔法来画。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它们那时绝对不是现在这副金光闪闪的威风模样,身上的甲胄应该是蚩罗族后来给它们装上去的。 这可是传说中从阴间来的东西,天知道甲胄下面长的是什么鬼样子,如果只是一团黑暗还好些,就怕比想象中更恐怖或者有危险,那还是别看为好。好奇心害死猫。 “罢了。”绮里晔终于还是放弃了,“现在没时间,以后再慢慢看。” “那个……” 水濯缨十分别扭地转向那个泥黎阴兵,那感觉就像是在跟一具尸体说话一样,给它下命令的时候还不觉得,但这种人类的正常交流,就感觉很奇怪。 “你身上坏掉的甲胄应该会自己修复吧?” 所有泥黎阴兵身上的甲胄都是金光闪闪崭新完好的,蚩罗族以前没少让它们出去征战,就算泥黎阴兵本身不死不灭,但这么多年下来,身上的甲胄也应该破烂不堪了才对,不可能是这么一副崭新的样子。 那个泥黎阴兵居然真的有跟人交流的能力,微微地点了点头。 “还知道点头啊。”水濯缨觉得十分有趣,“来,给我跳个舞看看?” 泥黎阴兵:“……” 虽然绮里晔跟泥黎阴兵打了一场,没分出个胜负来,但水濯缨至少知道了绮里晔也奈何不得泥黎阴兵,顿时胆气就壮了许多。 这还只是一个泥黎阴兵,双方就打得不相上下,她可是还有三千阴兵呢,一起上的话,压都能压死他。以后她一定要留一小部分阴兵在自己身边,绮里晔再把她在十九狱里面一关就是好几天,她就让泥黎阴兵拆了十九狱,把他也扒光了衣服绑在那些丧心病狂的道具上面,拿根小皮鞭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 这场面,想想就有点小激动呢。 原路返回出蚩罗墓很快,几个时辰后就到了外面,水濯缨和绮里晔分头忙碌,到了晚上的时候,才有人过来向水濯缨禀报,说楚漓已经醒了。 水濯缨立刻便去了营地里楚漓的帐篷。在门口看见聿凛守在那里,她现在对聿凛也生不起气来,看他那副憔悴不堪的模样,只能叹了口气,没对聿凛说什么,先进去跟楚漓聊聊再说。 楚漓正披着一身薄薄的衣裳靠在床头,怔怔地盯着帐篷里面不知道哪个点,在那里发呆。水濯缨进了帐篷,楚漓才反应过来,勉强对水濯缨笑了一下,脸色十分苍白。 “你现在是不是很忙?要是没空的话,还是等闲下来了我们再说话吧。” “我没什么要紧事。”水濯缨摇了摇头,“先过来看看你。” 楚漓真的是整个儿变了一个人。水濯缨其实还是更喜欢她以前的样子,那才是她真正的性格,但人终归是要成长的,不可能永远不变,在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就注定会同时失去另外一些东西,比如年少时的飞扬意气和如火性情。 “你要是愿意的话,能不能说说你跟聿凛是怎么回事?” 水濯缨最想知道的,就是这半年以来楚漓跟聿凛都发生了什么。聿凛上次的信上虽然有提到,但说得太过简略,他们的事儿肯定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看了更加一知半解。 楚漓在那里沉默了半天,没有回答,水濯缨以为她不想说,正要换话题,楚漓却终于开了口。 她说得很慢,从前年过年时齐妃生病开始说,一直说到现在。说的时候语调一直很平,像是在叙述一件跟她毫不相关的事情,不带什么感情,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直在压抑着感情。 但说到她被聿凛囚禁的时候,却是一句话带过去的,而且语速很快,仿佛那段往事她根本不想提起,一说到就是勾起她最可怕的回忆。 这些话说了很长时间,水濯缨听完之后,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叹了一口气。 这两人的事情,果然纠结。 一开始的时候,聿凛对楚漓苦追不舍,用尽手段,楚漓后来对他有了好感,或者可以说也爱上了他,只是爱得远没有那么深,但是因为聿凛的一片真心,最终还是答应了嫁给他。 他们的感情是不对等的,而楚漓又太有原则,这是他们开始时矛盾的原因。 换做是她和绮里晔的话,他们两人彼此深爱彼此信任,也都不是太在意什么名分的人。哪怕绮里晔继续当皇后她当贵妃,顶着这种奇葩名分继续过下去,她都没什么不能接受。绮里晔纳个妃嫔什么的,她只会为那女子落到魔鬼的手中而满怀同情怜悯,就比如那次乌坦可汗萨尔勒送了四个美人给绮里晔,她就是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 但楚漓不像她近墨者黑,跟不正常人士待得太久,自己也变得不正常起来。楚漓的观念还是一般现代女子的观念,绝对不能容忍丈夫跟别的女子有名分,哪怕只是有名无实。 这一点他们其实都没有错,这时候他们的感情还没有破裂,如果齐妃和莫秀容的事情能解决的话,楚漓肯定愿意回去,他们还是可以继续在一起的。 但到了他们和离之后,聿凛因为看见楚漓要豢养其他美少年,一怒之下毁了承诺把楚漓强行带回去,才是真的导致了他们的感情走上岔路。 其实照聿凛的观念来看,他是一个传统古代男人,就算是和离了,也无法容忍曾经属于自己的女人一转身就投向别人的怀抱,尤其是在他们对彼此都有感情,只是被客观情况所阻的情况下。他会觉得楚漓是背叛了他,因而愤怒失控,这也不奇怪。 然后这条岔路便越走越远。在莫秀容被顾砚之所杀,并栽赃给楚漓的时候,聿凛相信楚漓,但楚漓这个时候遇到机会,还是选择逃离聿凛,更是加剧了聿凛对她的心寒和愤怒。 楚漓当时不外是两个选择,一是留下来把顾砚之的问题解决了,但她跟聿凛之间的感情问题还没解决,她没有原谅聿凛还是想摆脱他,而聿凛还是要强行留她下来,他们的矛盾还在;二是她直接逃走,至少可以避免她被关起来,至少她当时是这么认为的。 以水濯缨的性格,肯定会选择第一种,但以楚漓的性格,肯定会选择第二种。她是那种脾气爆性子烈,受不得拘束也忍不得一时的人,在对聿凛一肚子怨气的情况下,跟他一刀两断是她最迫切的愿望。 但是说来说去,不管谁更占着理些,聿凛后来囚禁着楚漓,甚至把她关到她最恐惧的幽闭石室之中,逼得楚漓割腕假死,那是实实在在太过分的行为。 她说不准绮里晔会不会有一天也这么对待她,毕竟绮里晔的丧心病狂天下皆知,占有欲和控制欲比聿凛更加疯狂百倍。但是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那也是踩到了她的底线,她绝不会轻易原谅绮里晔。 自然,聿凛现在是在赎罪,而且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极致,至于他这赎罪有多大的用处,那就看楚漓自己了。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水濯缨只能问这个,“优昙婆罗花两三天内就能送到,你的身体很快就可以恢复了。想留在东仪的话也可以,我们还能经常见面。” 东仪有她在,肯定是会照应着楚漓的,虽说楚漓也不是那种要她护着的人,但需要的时候帮帮忙总没有问题。 “我想到处去走走。”楚漓摇摇头,“去哪里都有可能,过一段时间再看看要不要回到东仪来定居。” 经历了这么大的事情,现在心里肯定又堵又乱,出去散散心也好。水濯缨问道:“要不要我借一些暗卫给你?” “不用。”楚漓说到这里,脸上微微露出不自然的神色来,“聿凛说要派暗卫跟着我……” 水濯缨这一下倒是有点意外。虽说聿凛现在肯定不会再囚禁和监视楚漓,但身边跟着他的人,总还是会感觉膈应。楚漓既然答应了,这就说明,她对聿凛并没有那么抵触。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个错误能不能被原谅,因人而异。楚漓能把优昙婆罗花和泥黎阴兵给聿凛,并不只是为了还清聿凛救她性命的恩情,她对聿凛其实并非毫无感情,只看聿凛能不能解得开她心里这个结。 “那也好。”水濯缨趁势加上一把火,“他派给你的暗卫肯定不比我们的差。在蚩罗墓里的时候,他为了向我们换最后一朵优昙婆罗花,都向我们跪了下来,把你的性命看成这样,要他派什么样的高手在你身边他都能做得到。” 她不会故意去撮合他们两人,但总还是希望他们能好起来。楚漓这种性格,在明知道有一个人在她背后默默守护和付出的情况下,让她心安理得地抛弃聿凛去寻找第二春,不但她够呛能做到,水濯缨也不能这么劝她。 聿凛有不好的地方,但人非圣贤,世界上的人哪儿有完美的呢。绮里晔鬼畜变态成那样,他们之间也不是从来没有过摩擦,可是有摩擦才有磨合,感情总是在相互之间的谅解、包容和妥协中一路走下去,夫妻之间,甚至人跟人之间的相处本来就是如此。 她把事实叙述出来,至于对此要怎么想,那就是楚漓的事情。 楚漓在听到聿凛对水濯缨两人下跪的时候,微微一震,随即沉默下来,又是半天没有说话。 水濯缨把话说到这里就够了,再多说下去反而过头,站起身来:“时辰也不早了,你好好休息。这里现在实在太乱,不是养病的地方,优昙婆罗花会送到燕岭外面的一个小村子里,那里比较清静。你明天出燕岭,到那里先把身体养好了,以后想出去走走再出去。” 其实这些事儿都不用她来操心,有聿凛在,他自会照顾好楚漓。 楚漓答应了,水濯缨再嘱咐了伺候她的侍女两句,便出了帐篷。 聿凛仍然在帐篷外面。他一直跟帐篷隔着一定的距离,没有去听帐篷里面的声音,不过那副样子,一看就是极为牵挂帐篷里面的情况。 水濯缨本来想回去的,见到聿凛,还是过去说了一句:“北晋皇,我在楚漓面前可是帮你说好话了,她现在至少不抵触你,你以后表现好些,跟她和好也并非全无希望。要是再错待她的话,不说她如何,我先带兵踏平了你们北晋。” 聿凛低声道:“多谢东仪皇后,我不会再犯第二次错。另外,我答应过可以用任何东西来交换最后一朵优昙婆罗花,你们想要北晋的话,随时可以拿走。” 这还真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北晋臣民们要是听说他们的皇帝就跟送一颗大白菜一样,拱手就把整个国家随随便便送了出去,估计全都得揭竿造反。 水濯缨大概能猜到聿凛是个什么想法。人被身份所累的时候,身不由己,总是会受到很多限制,失去很多自由。聿凛作为北晋太子的时候,为了只娶楚漓一人就已经费尽周折,现在成了皇帝,更是无数人盯着他后宫的位置,更是百般艰难麻烦。 他现在一门心思都在楚漓身上,自然觉得这皇位就是个累赘,巴不得干脆甩脱出去算了。 这其实也没什么,坐在天下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是一种活法,归隐江湖逍遥自由,无名无利一身轻又是另外一种活法,并无优劣之分。 不过水濯缨不像聿凛,现在没法同样随随便便地做这个决定:“这个之后再说,你先把楚漓照顾好了,我们也没说非要你的北晋不可。” 一个国家吞并另外一个国家,就算那个国家是人家皇帝甩包出去不想要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聿凛愿意无条件投降,北晋底下的臣子百姓未必全部愿意,到时候必定会引起起义、反叛和动乱,甚至可能仍然会引起战争,东仪作为征服者一方,这边的局势也会跟着一起动荡。 东仪现在自己的事情都一大堆,蚩罗墓需要处理安顿,还有西陵那边的战事也已经僵持了很长一段时间,这时候本来就忙得要死,哪有空去吞并北晋。 水濯缨回到她和绮里晔所住的营地里面,一问绮里晔这事,绮里晔的想法跟她也是一样的:“现在肯定先不用,以后我们跟西陵交战的时候,向北晋借一批军队过来倒是有必要。” “那以后还要不要?” “以后以后再说吧。”绮里晔回答得很随意,“其实我是没有多大兴趣,北晋的疆域有东仪两倍大,人口也比东仪更多,又不是说吞就吞的小国,麻烦得很。就算最后吞并下来,东仪一个国家的政务就已经够多了,再加上一倍的量,要多花我多少时间精力。” 水濯缨鄙视他:“你每天批奏折的时间最多也没见你超过两个时辰,我们那个世界里还有八小时工作制呢,你一个当皇帝的,多这么点工作量就不乐意了?” 绮里晔懒洋洋地:“那对我又没有什么好处,我为什么要乐意?” 水濯缨失笑:“这怎么叫没好处,古往今来当皇帝的不都有最中二的野心,毕生梦想就是一统天下征服世界,你难道就不想?” “不想。”绮里晔理所当然,“我要是去一统天下,还有什么时间收拾你?” 水濯缨:“……滚!” …… 楚漓在第二天离开莲花峰,两天后优昙婆罗花就送到了燕岭外面的村子里。水濯缨让白翼过去教楚漓怎么服用优昙婆罗花,直接吃下去固然是可以,但配合其他药物一起服用的话,效果会更好更稳妥。 水濯缨和绮里晔在莲花峰也没有待太长时间。主要是水濯缨实在太想她的两只包子,尽管只分开了两个月,感觉就像是二十年一样。宝宝这么小的时候就长时间离开他们,已经让她觉得十分愧疚,再拖下去的话,她感觉自己简直不配当妈。 蚩罗墓这边的事情,之后就靠传信了,实在不行,大不了再把绮里晔赶过来一两趟,反正她是绝对不要再丢下两个宝宝。 他们离开燕岭的时候,经过燕岭外面楚漓养病的那个村子,楚漓这时候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准备离开,只是在等着他们出来向他们告别。 “你自己保重。”水濯缨说,“在外面游荡累了就回东仪,这里一直是你的故乡。” 楚漓笑了一笑。她的气色已经完全恢复到了健康的样子,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却完全不一样了,比以前沉稳得多,不再是那种没心没肺的大条感觉。 “放心,我只是出去散散心而已,没打算一辈子浪迹天涯,会回来的。你们也保重,下次我再去看你们的两个宝宝,到时候给他们带礼物。” 她就带着一个丫鬟和一个车夫,离开了村子,走的是南边的方向。水濯缨没有见到聿凛,想来这种场合他也不会出现,不过以她的眼力,还是看到了几个顶尖身手的暗卫,在后面跟上了楚漓的马车。 水濯缨要走的是东边,跟楚漓不顺路,就在村子外面目送她离开。 以她对楚漓的性格了解,楚漓这一去应该不会去很久,但是回来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情况,那就看聿凛了。 第1章 也该轮到我调教调教你了 七月中旬,水濯缨和绮里晔终于回到崇安。 泥黎阴兵被水濯缨留了三百在莲花峰。它们也可以听从除水濯缨之外的人的命令,但必须水濯缨当着它们所有“人”的面,进行一次很清晰的授权,在她再次给它们命令之前,让它们暂时听从另外一个人的命令。而且只能是一个人,否则命令就会出现混乱。 留在莲花峰守卫蚩罗墓的负责人是青翼,所以水濯缨把这个授权给了青翼,现在留下来的那三百泥黎阴兵就归青翼指挥。 其余两千多泥黎阴兵跟着水濯缨回了崇安。这支军队实在是太高调了,想不吸引人注意都做不到,一路上行进过去,轰动大半个东仪,路上不断有百姓们闻风过来围观。 尤其是进崇安城的时候,崇安城万人空巷,泥黎阴兵行走的街道两边挤得人山人海,众人都挤破了脑袋,想看这传说中来自阴间的军队是什么模样。 水濯缨不管这些,她现在想的就只有早点见到墨墨和妖妖。都已经两个月没给他们喂奶了,到崇安的前一天起,她就坚决不让绮里晔再“帮她解决涨奶问题”,要留着充足的奶水给两只包子。宝宝们都已经五个多月,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准备开始断奶,她喂奶也喂不了多长时间了。 绮里晔这段时间以来吃新鲜的吃上瘾了,哪里肯让水濯缨留着奶水回去喂包子,回去的路上还是缠着她不放。水濯缨被他逼得急了,只能再次出动泥黎阴兵:“进来给我……” 话没说完,绮里晔就一把将按在客栈的床榻上,堵住了她的嘴唇。 水濯缨呜呜地说不出话来,客栈房间门外面进来两个泥黎阴兵,就只听见了她命令的开头四个字,不知道进来干什么,就直挺挺地站在客栈房间里面。金色头盔的眼洞里面,四团绿幽幽的荧光,阴森森地盯着在床上滚成一团的两个人。 泥黎阴兵虽然强悍勇武而且绝对忠诚,但也有一点很要命的问题,就是它们没有像人类一样的思考能力和判断能力,说白了就是缺心眼。 它们在看见主人遇到危险的时候,会在主人无法发出命令的情况下,保护主人的安全。但是无法判断水濯缨被按在床上的时候是真的有危险还是在啪啪啪。 第一次她和绮里晔在瀚州城里停下来过夜的时候,两人在一个浴桶里洗澡,绮里晔弄得她忍不住小小尖叫了一声,结果房间外面十来个泥黎阴兵哗啦啦撞破房门冲进来,把赤身裸体压在她身上的绮里晔拖了起来,差点从窗口扔出去。 整个客栈都被惊动,水濯缨尴尬得简直要飞起来,幸好赶紧命令这些泥黎阴兵围住客栈房间,堵住了已经被它们撞坏的房门和墙壁,否则她和绮里晔还得光溜溜地给闻声赶来的众人围观。 这之后水濯缨就不得不赶紧给它们下命令,对绮里晔要特殊对待,不管绮里晔对她干什么,没有她另外的命令,都不得伤害绮里晔。 否则以绮里晔的鬼畜变态,啪啪啪的时候动不动就捆绑play镣铐play囚笼play皮鞭play,搞得像是在凌虐她一样,还隔三差五地把她折腾到昏过去。她要是不下这道命令,绮里晔早就被泥黎阴兵弄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没想到现在这混蛋竟然正利用上了这一点。她给泥黎阴兵下命令要开口说话,那很简单啊,抢先一步把她的嘴唇堵上不就行了,反正现在不管他怎么对她,泥黎阴兵都只能站在一旁干看着。 水濯缨嘴唇被绮里晔封着,给他压在下面,旁边两个人高马大的泥黎阴兵直勾勾地盯着她,盯得她简直想吐血。就算泥黎阴兵不是人类,但是这么两个玩意儿一动不动在那里盯着她被绮里晔压,这也很让人崩溃好么? “给不给我喝?” 绮里晔的嘴唇终于移开了,但是又紧接着移了一只手掌过来,捂上她的嘴,仍然不让她开口说话。 “给的话就点点头,不给的话,我就当着这两个泥黎阴兵的面跟你做,它们不是分辨不出这档子事儿么,正好给它们认识认识。” 水濯缨:“……” 这死变态还敢不敢再重口味一点? 英雄不吃眼前亏,赶紧点了点头。绮里晔真能干得出来这种事,但她要是真当着这些泥黎阴兵的面啪啪啪了,死了以后估计都没脸去阴间。 绮里晔伸过另一只手来要点她的哑穴,水濯缨唔唔地挣扎了两声,眼睛一个劲儿往那两个泥黎阴兵那边转,意思是先把这两个家伙打发出去。 “别耍什么花招。”绮里晔警告她,“只准让它们出去,不然下次我堵着你的嘴,把你在十九狱里关一个月。” 水濯缨拼命点头,绮里晔刚刚松开捂着她嘴巴的手,水濯缨猛然深吸一口气,以她生平最快的语速喊出了三个字: “抓住他!” 绮里晔:“……” 房间外面泥黎阴兵又是哗啦啦一拥而入,一下子把绮里晔卷到中间,一大群金光闪闪的魁梧身影,顿时就彻底淹没了绮里晔。 水濯缨拢着衣服,从床上下来,退到泥黎阴兵的后面,一脸冷笑。 “我本来还心软,没禁你的荤,不让泥黎阴兵动你,你倒好,很有手段是吧?……也该轮到我调教调教你了,去拿条绳子过来,把他绑起来!” …… 西陵,盛京皇宫,端华宫。 这座宫殿在去年冬天,曾经有过两个月的生机,那也是整座皇宫最有生机的时候。只因为来了那一个女子,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有那两个月里,皇宫中才像是住着众多的活人,才有人气和暖意。 现在端华宫里面的那个女子已经不在了,偌大的皇宫又恢复成一片寂静,犹如死气沉沉的坟墓,灰暗荒凉的空城。 端华宫的正殿房间里,一身正紫色皇袍的俊雅青年坐在案几前面,正在批阅奏折。房间里灯烛明亮,火光摇曳,所有的东西都没有被动过,包括一卷书一支笔在内,都仍然一如几个月之前的景象。 只是少了那个依偎在青年身边,目光空洞茫然,但是带着一脸朦胧的眷恋依赖之色的女子。 西陵皇帝即墨缺自从二月二在盛京城外的杏花林中受伤,回来之后养伤是在端华宫中,伤好了之后也仍然一直住在这里,既不回自己的交泰宫,也不去皇后和其他妃嫔的宫中。 似乎只有这里是他想待的地方。 “皇上。” 门外传来一个被压低的声音,即墨缺头也不抬,道:“进来。” 一个侍卫进了房间,向即墨缺禀报:“皇上,引荒楼的回信到了,是口信。” 即墨缺的声音平静而温润:“怎么说?” 那侍卫面露为难之色:“引荒楼楼主的回答是,赶尸术是引荒楼代代相传的秘密,也是引荒楼最大的底牌。无论皇上开出什么样的条件,他们都不能透露赶尸术的弱点,没有商量。” 即墨缺的目光仍然平静,仿佛这个回答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肯说也没关系。派人混进引荒楼中,接近引荒楼楼主,或者以其他一切手段,探查出这个秘密。引荒楼楼主不肯说,引荒楼里其他人未必也有这么严丝合缝的嘴巴,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能探查到多少就算多少。” 那侍卫低头领命:“是。” “另外,传令下去,发动情报网,在整个西陵,包括其他任何能搜寻的地方,尽全力搜寻有通灵能力的人。” 那侍卫抬起头,显然是有些惊讶和疑惑:“有通灵能力的人是指……” “能通阴阳两界的人。”即墨缺说,“不是那些神棍巫婆道士法师之类,真正的通灵师如果存在的话,必定藏得极深,不那么容易找到。朕不给你们时间限制,但是这一点非常重要,优先等级排在情报网内所有任务的第一位。” 那侍卫这时候已经明白过来,皇上又是联系引荒楼,又是寻找通灵师,想必就是为了前不久东仪那边从蚩罗墓里出世,现在已经在整个中原传得沸沸扬扬的泥黎阴兵。 那泥黎阴兵传说是从阴间来的军队,里面所有的将士都是无血无魂,无痛无惧,不老不死,不伤不灭之身。引荒楼的赶尸术,能够操纵尸体活动,跟泥黎阴兵有相近之处,赶尸术的弱点和泥黎阴兵的弱点可能也有关系。 至于有通灵能力的人,蚩罗族存在的上古时期倒是曾经有过,现在谁也不知道世上到底还有没有。不过,倘若真有人能通阴阳两界,说不定会知道该怎么对付泥黎阴兵这种从阴间来的东西。 泥黎阴兵号称天下无敌的军队,东仪和西陵势如水火,如今得了泥黎阴兵,第一个恐怕便是用在西陵的战场上。 西陵的军事实力本来和东仪势均力敌,所以战局上才会僵持了这么久,不分上下。但有了泥黎阴兵插进来,即便听说那泥黎阴兵只有三千之数,西陵军队也根本没法抵挡这支代表着死亡的不可思议的军队。 他们不能硬拼,也没有退路,自然只能寻找别的办法。皇上说寻找通灵师的任务排在情报网内第一位,的确是十万火急。 “是。”侍卫脸色一下子凝重下来,“属下立刻去传令。” 侍卫离开之后,即墨缺放下手中的朱笔,转向案几旁边的一张美人榻。 现在已经是盛夏七月,那张美人榻上仍然铺着厚厚的锦缎垫子和柔软蓬松的华贵皮毛,温暖暄和,仿佛人一坐上去就会沉下去一样,很显然是冬天时的铺设。 软垫和皮毛上都留着清晰分明的印子,仿佛有人刚刚在上面躺过,而且是一直朝着即墨缺的这个方向。 在端华宫中的那两个月,即墨缺经常在这张案几上批奏折,阅公文,看书卷,水濯缨就半靠在一旁的美人榻上,带着朦朦胧胧的依恋目光,一直在那里看着他。她估计也不知道看他干什么,反正就是看着就好,仿佛满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到。 尽管明明知道是假的,可现在,这是他唯一能够去回忆的景象。 即墨缺修长白皙如玉雕般的手指,落到美人榻的一个迎枕上,挑起那上面一缕长长的黑发。 发丝是纯正的黑色,坚韧而光滑,泛着幽幽的光泽。很柔软,缠绕在手指上的时候,让人感觉到一种缠绵依恋的绕指之柔。 余温尤在,幽香尚存,美人却已经在千里之外。 第2章 永无止境的相互调教战争 回到崇安皇宫里之后,水濯缨别的什么都顾不上,第一件事情就是赶紧先去看两只小包子,给他们好好喂了一次奶。 墨墨和妖妖现在已经五个多月了,整个儿又比两个月前大了一圈,变得越来越活泼,也越来越可爱。 水濯缨不在的时候,照顾两只包子的主要是她在夏泽的旧仆钟嬷嬷和白芨,水濯缨身体的原主,就一直是钟嬷嬷从小照顾到大的,交给这两人她还比较放心。 其实皇宫里面奶娘、嬷嬷、宫女之类要多少有多少,但毕竟不是两只包子的亲人,只能保证包子们生活上绝对没有任何不周到的地方,对于宝宝的教导就负责不了多少。不过,四五个月之前宝宝大部分时间也只会吃了睡睡了吃,现在跟父母的互动才慢慢多起来。 两只包子已经会在床上滚来滚去,自己翻身,前后移动。因为被照顾得极好,就跟两只圆滚滚小玉精一样,粉雕玉琢的小腿小胳膊,像是嫩生生水灵灵的莲藕一样,小脸更是可爱,肉嘟嘟的,仿佛一捏就能捏出水来。 在床上打滚的时候,一边扭着小屁股,挥舞着小胳膊,一边用黑葡萄一样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着人。一会儿滚到这边一会儿滚到那边,但就是天真好奇地看着人不放,简直能把人的一颗心萌化。 肚兜现在是两只包子最好的玩伴,摆着一副“愚蠢的人类,本尊一定要调教你们长大了给本尊铲屎”的模样,其实尽是给两只包子欺负。 妖妖最喜欢的玩具就是肚兜,动不动趁着肚兜不注意的时候去揪它那一小团毛茸茸的尾巴,肚兜的尾巴都快要给她揪秃了。每次被揪成功,肚兜都是扭着自己圆滚滚的小屁股,如丧考妣般嗷嗷乱叫,气得一溜烟跑走,去不知道哪个大胸美貌宫女那里寻找安慰,然后过不到一个时辰又屁颠屁颠地回来,继续跟两只包子玩儿。 水濯缨最高兴的是,两只包子尽管跟她分开了两个月,但并没有不认识她,仍然跟她很亲昵。尤其是妖妖,看见她的时候简直高兴坏了,咯咯地一直笑个不停,被她抱着就一直摸她的脸,抓她的头发,怎么也不肯下来。 墨墨的性格一向没有妖妖那么奔放,看见水濯缨,淡定地上来表示了一下跟她的亲热之情,然后就开始扭着小脑袋,左顾右盼,到处看来看去,像是在寻找什么。 白芨在旁边笑道:“小殿下大概是在找父皇呢。” 一看绮里晔不在,诧异道:“皇上呢?没跟皇后娘娘一起回来吗?” “他还需要接受一点教育。”水濯缨没好气地说,“免得现在过来带坏了两个孩子。” 她尽情地陪两只包子玩了好一会儿,等他们都玩累了睡着了,白芨和钟嬷嬷安顿他们去睡觉,她这才慢悠悠地来到她和绮里晔住的寝殿房间后面,进了十九狱。 十九狱里面有一张很大的床铺,四角各有一根柱子,上面连着各种镣铐、铁链、绳索之类。本来被锁在这张床上被翻来覆去折腾的都是水濯缨,但现在被金丝牛筋绳索五花大绑在上面动弹不得的,却是绮里晔,嘴里还塞了一个以前都是他给水濯缨带的口塞。 衣衫敞开头发凌乱的模样,像是一只原本能够毁天灭地的千年妖魔,落难后被蹂躏了百八十遍,却还是无法挣脱。那种明明无比强大却龙困浅滩的感觉,更是撩人无比,引得人心底最深处的犯罪欲望都在蠢蠢而动。 两个全身金光闪闪的泥黎阴兵犹如门神一样,虎视眈眈地站在大床两边,一动不动,尽职尽责地看守。 水濯缨在还没到崇安的时候,就已经让泥黎阴兵把绮里晔绑了起来,一路带进皇宫,直接绑进了十九狱。 她优哉游哉地走到大床前面,绮里晔嘴巴被塞着没法说话,现在的表情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要是人的怒火能变成实质的话,估计整个宇宙都得发生毁灭级的大爆炸。 水濯缨伸手把绮里晔嘴里的口塞取了下来,坐在床边用手支着下巴望着他,笑眯眯地:“被绑在这张床上的感觉如何?” 绮里晔一声冷笑,那声音尖锐得几乎都变了调,听上去像是厉鬼妖魔的笑声一样,极其的恐怖。 “你有本事一辈子把我绑在这里,只要一放开我,我立刻把你活活做死在这张床上!” “哦,好可怕啊。” 水濯缨仍然是笑眯眯地,从旁边墙壁上拿了一条皮质的鞭子下来,惟妙惟肖地学着绮里晔以前的样子,坐在床边,把皮鞭卷成一圈缠绕在手上,用皮鞭的手柄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手心里面轻轻地敲打。 “那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就应该开始调教你,调教到你乖乖听话了,没法把我做死为止?” 绮里晔:“……” 一张妖异美艳的面容都扭曲了起来,一时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听到一种像是牙齿快要被咬碎的声音传来。 他之前顾及水濯缨的安全,觉得她也应该有自己的军队,所以把泥黎阴兵主人的身份让给她,简直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一失足成千古恨! 水濯缨一点也不管他后悔不后悔,展开手里的皮鞭,啪地一声抽在绮里晔身边的床头上。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见这个死变态做这种姿态见得多了,她现在也学得有模有样。只不过他身上那种变态鬼畜攻的气场是与生俱来的,而她一点也没有,所以她表面上只能做个样子。 而且他能控制得住力道,就算鞭子落在她身上也不会真的弄伤她,她就没这个经验,只好抽抽床头撑个场面。 但是不得不说,这种感觉真是只能用一个爽字来形容,尤其是以前天天被绮里晔压着蹂躏,现在终于翻身在上,跟个女王一样拿着小皮鞭在他面前调教他,别提有多扬眉吐气了。 “来,保证你不报复我,我就放了你,不然的话这鞭子可就真的往你身上招呼了。” 绮里晔冷笑:“你有胆子试试看?还记不记得上次马背上的那半个时辰你是怎么过的?” 水濯缨现在明明占尽上风,但是听到“马背上”三个字的时候,还是一下子全身一个激灵,那一次终生难忘的噩梦一小时顿时浮现在了她的眼前,刻骨铭心。 这跟她脑海里的思想毫无关系,而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就跟条件反射一样。充分说明了绮里晔以前欺负她欺负得有多狠。 不过她总不能一辈子这么被欺负下去吧,泥人还有三分脾气呢,要是真的被他调教成功了,她这辈子就再也没机会翻身了。像是被关在水缸里的青蛙一样,一次次跳起来想逃出去,都撞到盖在水缸上面的玻璃板,最后即使把玻璃板撤走了,青蛙也永远不会再往上跳。 反复给自己做思想建设,告诉自己现在有天下无敌的泥黎阴兵了,不用再害怕绮里晔。她不能这么怂,被他一句话就吓怕了,以后更没好日子过。 水濯缨下定决心,带着一脸无所畏惧的笑容,用手里的皮鞭柄,晃悠悠地挑开了绮里晔身上衣袍的前襟:“啧,一点都不听话,看来得剥光了衣服打屁股才行。” ——不行,他那种邪恶妖魅的强调她真是学不来,太毁她的人设。 绮里晔:“……” 果然是得到这泥黎阴兵,以为有对抗他的能力,就开始反了天了。 “好,只要你放了我,我保证不报复你便是。” 水濯缨的鞭子一晃一晃地就在他的眼前,绮里晔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突然改了口。 这一下倒是大出水濯缨的意料之外。她本来以为绮里晔这种性格,根本不可能退让,她还想着真的扒了他的衣服,把他翻过来打一顿屁股,好好满足一下她偶尔的恶趣味呢。 这一下子就服软了,让她很没成就感啊。 绮里晔这人脾气一向傲得很,他不肯答应的事情,就算是屁股真的被她打开花了也不会答应,但是只要答应的,就一定会说到做到,说不报复她就真的不会报复她,从不屑于欺骗和反悔。 小皮鞭和这满十九狱的道具都没有派上用场,水濯缨有点小失望,不过她答应过的事情同样也会做到,绮里晔既然都已经保证了,她放了他倒也不是不行。 因为绮里晔内功深厚,一般的绳索水濯缨怕他一下子就挣断开,绑他用的是金丝牛筋索,而且是一圈又一圈地绑了无数重,打了个无数个结。并且命令两个守在旁边的泥黎阴兵,只要绮里晔一逃脱,就立刻重新抓住他。 这会儿不需要两个泥黎阴兵了,水濯缨便把它们打发了出去。十九狱这地方实在是太变态,就算泥黎阴兵不是人类,两个全身甲胄的大家伙正儿八经地站在满地的SM情趣道具里面,也是辣眼睛辣得慌。 没有别人,水濯缨只能自己一个个地解开绑着绮里晔的那些金丝牛筋索。绮里晔躺在那里不说话,一张美艳的面容绷得死紧,闭着眼睛,嘴角都成了一条直线。估计是刚刚向她服了软,觉得太没面子,不想搭理她。 “先说好,这个不报复我包括任何形式的报复,并且是永久性……的……” 水濯缨还在那里补充条款的详细内容,话说到一半,突然感觉喉咙处一阵不对劲,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里面,又像是声带毫无预兆地麻木失去知觉,发出来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嘶哑低沉,破音变调,随即干脆连声音都彻底断了。 “……” 水濯缨惊愕地怔在那里呆了一秒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却看到绮里晔睁开眼睛,望着她的目光就像是一只巨大恐怖的妖魔望着曾经不知死活地挑衅过它,现在却躺在它爪下无处可逃的猎物,满是极度的得意、嗜血和邪恶。 水濯缨猛然反应过来,站起身朝十九狱的门口冲过去,后面传来一阵木板四分五裂的喀喇喇声音。 绮里晔身上绑着的金丝牛筋索虽然坚韧无比,单靠一个人的人力无法挣断,但身下躺着的床板却并非多坚硬的木材制成。他之前躺在床上的时候,后背上一直在暗暗运着内力,床板在内力的挤压下,暗中已经有了开裂和细缝,只是无法察觉。到这时才猛然向下用力一震,床板顿时尽数被震断,把他绑在床上的金丝牛筋索顿时也全都松了。 他挣脱出一只手来,一掌把半张床打成了粉碎,身上虽然还挂着一大堆的金丝牛筋索,但床都已经散架了,自然不怎么影响他的行动。 这张大床离十九狱门口有点距离,绮里晔的速度比水濯缨快得多,水濯缨刚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开门出去,绮里晔已经到了她的身后,一把将她抓进他的怀中。 那两个泥黎阴兵刚刚被水濯缨打发出去了,现在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更不用说下什么命令。 绮里晔把她压在门口旁边的墙壁上,扣着她的双手手腕,整个人顶在她的两腿之间,面容上带着看上一眼就能让人毛骨悚然做一辈子噩梦的温柔美艳的笑意。 “心肝宝贝儿,你刚才说要扒光了我的衣服打屁股,嗯?”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在进宫的时候,找到机会悄悄让白翼给水濯缨下了暂时让人喉头麻痹无法说话的麻药,虽然发作比较慢,但总算还是赶上了时间。 水濯缨这一下简直是三魂都被吓飞了七魄,说不出话,只能一张一合地用口型:“你……你答应过不报复我的!” “那也是在你放了我的情况下。” 绮里晔笑得妖艳无比魅惑无比,一只手从她的脸颊上,下颌处和脖颈边缓缓地游走抚摸过去,指尖摩挲着她柔嫩的肌肤。那感觉就像是想要活生生地剥掉她的一层皮,正在打量着从哪里下手,才能剥得最完整最漂亮。 “但我刚才是自己挣脱出来的,不算是你放了我,所以我也没必要履行不报复你的条件。” 这听着像是强词夺理,但又没什么错,水濯缨也无从反驳。其实这时候跟绮里晔讲理已经毫无意义可言,他一开始时就没存着答应她的心思,那么现在只会启动蛮不讲理模式,谁的武力值更高谁就有理。 绮里晔的身上还挂着一大堆的金丝牛筋索,被水濯缨拉开的衣袍里面还敞着一片肌理分明的胸口,水濯缨刚刚想用来打他屁股的那条小皮鞭还丢在床头。这般前所未有胆大包天的造反行为,想都不用想也知道,等着她的将会是何等可怕的下场。 这是关系到自己小命的事情,水濯缨脑海里电光石火间一瞬间转过了无数种脱身的办法,但是现在能用得上的似乎只有一种。 她非但不挣扎不逃跑,反倒是立刻眉头一蹙,身子一软,倒在了绮里晔的怀里。脸色一下子变成一片苍白,额头上也以反人类的速度一下子沁出了细细的汗珠,满脸的痛苦之色。 “我……突然肚子疼……” 绮里晔:“……” 敢不敢再假一点? 这演技倒是顶尖一流,但是长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她是装的好么? “真的好疼……”水濯缨一副疼得快要哭出来,眼泪汪汪,痛苦不堪的样子,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那眼睛里分明清清楚楚地写着:“就算你知道我是装的,你忍心一边看着我这么痛苦的样子,一边下重手收拾我吗?” 绮里晔:“……” 这小蹄子现在果然是出息了,越来越知道抓准他的软肋下手,用个苦肉计用的还不是真的。以为她就这么含着两汪眼泪,装出一副一看就知道是在演戏的苦相,他就会下不了手而放过她? 一狠心,冷笑了一声,本来是想把水濯缨抓起来直接扔到旁边的一匹木马背上去的,结果目光一落到水濯缨一脸痛苦满是汗水面色苍白的模样上…… 艹! 特么他竟然还真的下不了手! 绮里晔口中又传来了那种像是快要把牙齿咬碎的声音:“够了,别装了,运气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难道很好受?” 水濯缨一脸委屈地用口型:“我真的肚子疼……” 开什么玩笑,这会儿不装,他还能因为看着不忍心而对她下不了手吗?别说运个气出点汗对她来说小事一桩,就算再不好受,也没有他的惩罚那么可怕啊。 绮里晔简直是恨不得掐死她:“你难道还打算装一辈子不成?” 水濯缨继续委屈,继续低着头含着一包眼泪:“真的……” 绮里晔实在是拿她没辙了,本来刚才一肚子都是想把这小妖精活活剥皮拆骨生吞下去的残忍嗜血冲动,这会儿也被她磨得所剩无几。 没有办法,即使明明知道她是装的,他就是看不得她这个样子。 “算你狠……这次我不收拾你也可以,但你绑了我这么长时间,在十九狱里陪我同样的时间,这总是应该的吧?” 水濯缨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望着他:“你保证,就七个时辰的时间,就只在十九狱里?” 她是昨天晚上把绮里晔绑起来的,到现在也就差不多七个时辰的时间,跟绮里晔动不动把她在十九狱里一关就是十来天的丧心病狂比起来,七个时辰已经是转瞬即逝的浮云了。 绮里晔没好气:“别以为这七个时辰你就有多好过,就算不出去,十九狱里就已经够我把你收拾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其实水濯缨并不担心这一点,大不了到时候她再说她头疼背痛腿抽筋之类就行,既然知道绮里晔招架不住,那她还怕什么。 但她还是朝绮里晔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用口型向他诉苦:“难受,给我解开这麻药。” 绮里晔哼了一声:“你也保证这八个时辰里面你不对泥黎阴兵下任何命令,我就让你恢复声音,不然在床上没法浪叫,也少了那么点情趣。” 水濯缨一边暗暗骂他变态,一边只能先答应:“好,我保证。” 绮里晔从十九狱里面放置酒水的架子上面,倒了一杯酒给她:“这种麻药的解药就是酒,喝下去很快就恢复了。” 水濯缨喝下一杯酒,嗓子果然渐渐恢复了知觉,她清一清嗓子,果然发现自己已经能正常发出声音了。绮里晔能给她下的药也肯定不是药效有多厉害的药。 然后还没等绮里晔做出下一步动作,紧接着又是深吸一口气,以生平最快的语速喊出了三个字:“有危险!” 十九狱外面十来个泥黎阴兵又是哗啦啦一拥而入,这次是顷刻间把水濯缨围在了中间,保护得严严实实。虽然没有把绮里晔怎么样,但是一下子就把他跟水濯缨分隔开来,挤到了一边。 水濯缨站在泥黎阴兵中间,一脸的无辜:“你看,我只是喊了一声有危险,并没有给泥黎阴兵下命令,只是它们忠心护主,主动冲进来保护我而已。” 虽然她可以装病,但是她就不乐意啊。 绮里晔:“……” …… 东仪,东部沿海地区。 山间的小道上,一个身披斗篷戴着箬笠的女子骑着一匹马,缓缓地行走在夕阳下。马背上搭着不少褡裢行李,颇有风尘仆仆之意,显然这女子在外面已经游历了相当一段时间。 这些天来,楚漓已经从东仪北部的燕岭走到了东部的海岸线上。因为东仪东部靠海的地方比较荒僻,人烟稀少,也没有修建相互贯通的官道,马车在乡间小路上难以行走,楚漓被颠簸几天之后,还是弃了马车,直接骑马还来得舒服些。 东仪沿海地区虽然经济人口并不繁盛,但风景十分开阔壮丽,跟内陆大相径庭。尤其是海边,曲折的海岸线上可以看到无数种风光,有临海而立的陡峭悬崖,上面怪石嶙峋;有柔软洁白的大片沙滩,点缀着海边生长的美丽花草;有深深嵌入内陆的宁静港湾,有向外突出的奇形怪状的半岛,偶尔在海上还能看到一座座草木葱茏的岛屿,掩映在白纱一般缥缈朦胧的云雾之中,像是传说中居住着神仙的蓬莱仙岛。 所谓散心散心,人在心情郁结的时候,出去走走就是有好处。在这种辽阔的地方,满目尽是优美的风光,的确是能让人眼前为之一明,心胸为之一旷。 楚漓这一路下来走得很顺利。本来有一个丫鬟和一个车夫跟着她,后来觉得太累赘,她本来也不是那种娇生惯养走到哪里都需要锦衣玉食伺候着的人,一个丫鬟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反而显得麻烦。在舍弃马车转为骑马的时候,把丫鬟和车夫都打发走了,现在就是一个人走在路上。 为了避免麻烦,她有简单化装了一下,现在顶着的是一张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有点丑陋的面容。不过即便如此,仍然有人看到她一个女子孤身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行走,而且又不像是身有多厉害武功的江湖中人,对她起觊觎之心。 能盯上她的这类人,一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毛贼之流,不会是厉害角色,楚漓也完全不担心。 聿凛派来护着她的暗卫果然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她就算走在最空旷开阔的地方,也完全感觉不到有人正在跟着她。但是这一路下来,她没有遇到过任何危险,一个女子独自一人在外,又大多是在荒郊野地里,不可能走得如此顺利,想来是那些暗卫在危险还未冒头的时候,就已经替她掐灭了。 第3章 凉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生活! 楚漓的打算是先沿着东仪的海岸线往南走,走过夏泽,然后去她从来没去过的南疆逛逛。到时候如果还想继续走的话,西陵跟东仪现在正在战争时期,肯定是去不了了,但是可以北上,穿过北晋去乌坦,见识一下大草原的风光。 沿海地区比较偏僻,人烟稀少,有时候走一两天才能碰到一个小村镇,在这里想天天住什么客栈显然是不可能的。 晚上要是走到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天色又暗下来了,楚漓就跟野外生存的驴友一样,找个安全又避风的地方,生一堆篝火吃点干粮,把马背上带着的自制睡袋拿出来,铺在地上睡觉。幸好现在是夏天,天气不冷,东仪的雨季也已经过去了,在外露宿还不算太艰苦。 几天后,楚漓已经走到东仪的东南角。这里地形崎岖,山势陡峭,陆路比之前更少更难走,不过倒是有一条最主要的水路,就是从东仪贯穿到夏泽的端水。 端水是东仪和夏泽境内最大的河流之一,水深岸宽,水势和缓,适合船只通行,承担了这片地区的大部分南北交通量。端水两岸因为交通便利,倒是零零散散地分布着一些村子和小镇,算是东部比较繁荣的一片地区了。 楚漓本来就是要南下的,到了端水岸边的一个小村子,便叫了一艘乌篷船,沿着端水顺水向南漂行。 她上船的时候是傍晚,乌篷船出发的那个小村子里,有几个乡下农户人家打扮的汉子和农妇,在村子边临水的岸上,凑在一起,像是蹲在地头闲聊,其实眼睛都在偷偷望着在河面上渐渐远去的乌篷船。 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道:“她上船了,现在怎么办?” 另一人道:“等一会儿,我们也叫几艘船追上去,现在就跟着显得太可疑了。到了水面比较急的时候再动手,跟着她的那些暗卫在河面上跟我们交起手来,肯定不如在陆地上那么容易。” “说得有理。我跟端水上的白龙帮帮主交好,这就去跟白龙帮说一声,向他们借几个水里讨营生的兄弟过来,到时候在河上凿沉了他们的船,看他们武功再高,在水上有什么用。” 这几个假扮成农夫农妇的人,正是当初跟着顾砚之和楚漓一道,去燕岭莲花峰上的江湖中人。 顾砚之在江湖中有很深的势力,这些江湖中人都是旁门左道,并非什么正派人士,但各自都有不小的本事。 这一伙人对蚩罗墓已经觊觎了很长时间,做梦都想着得到蚩罗墓里的宝藏,所以当初才会被顾砚之纠集起来,为了上莲花峰而费尽心思手段。 结果现在顾砚之不知所踪,蚩罗墓又已经整个被东仪军队控制起来,再想靠近莲花峰已经难如登天。他们又怎么也不甘心这么大一座宝藏摆在那里,他们连一点边都沾不到,仍然在打着蚩罗墓的主意。 东仪军队在莲花峰上抓住这些闯上来的人之后,并没有杀他们,只是把他们赶了出去。他们仍然不死心地在燕岭中转悠了一段时间,直到其中一人偶然打听到,莲花峰的峰顶上打开了蚩罗墓的正门,据说是一条极为气派的黄金甬道。 这处正门肯定不是东仪军队打开的,否则东仪军队也不用在半山腰大兴土木地挖墓道进莲花峰内部,而且莲花峰峰顶上只有一小批东仪军队,只是为了防守的。 之前上过莲花峰峰顶的,只有顾砚之和楚漓不知所踪,有聪明的人便起了疑心,顾砚之之所以带着病怏怏而且又没有武功,明显是个累赘的楚漓一起上莲花峰,肯定有他的目的。说不定这蚩罗墓正门的打开,就是跟楚漓有关系。 找不到顾砚之,他们中有人便去找了当时跟绮里晔水濯缨一起进蚩罗墓的一个机关师,想打听蚩罗墓里面发生的具体事情。 在黄金墓宫里面的一行人,其他人都是“蛇信”暗卫、“雀网”人员、军队将士之类,他们肯定奈何不得这些人。但那两个机关师并非真正的绮里晔的下属,只相当于他请来的两个顾问,出了蚩罗墓之后,就各自回了自己原来的地方。 这些江湖中人找到了其中的一个,稍加手段威胁逼迫,那个机关师不得不吐露出当时在墓宫里面发生的事情,他们这才知道,楚漓竟然是蚩罗王族唯一的血脉传人。 然后他们便开始寻找楚漓。楚漓既然在蚩罗墓里面有那么大的本事,说不定还能打开其他进蚩罗墓的通道,或者用其他的方式获得蚩罗墓的掌控权。他们若是有办法把楚漓弄到手的话,一来可以试试看能不能通过楚漓再接近蚩罗墓,二来楚漓似乎跟东仪皇后关系不错,有这么个人质在手上,对他们也有好处。 楚漓是在刚离开燕岭之后不久被他们盯上的。然而楚漓身边似乎有不少神秘高手在暗中严密保护,他们前几次想要对楚漓下手,还没靠近楚漓就被截下了,跟了一路过来,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端水的源头处还比较狭窄,流到靠近夏泽边境上的时候,越来越多的支流汇合进来,水面已经变得越来越宽,河面上行驶的船只也越来越多。 楚漓的乌篷船周围,很快便出现了三艘和她一样顺流而下的船只,两艘是货船,船上都装载着货物,一艘是客船,船上加船夫有七八个人,看样子似乎都是在东仪和夏泽之间经商的商人。 夜色已深,端水宽阔的水面上一片寂静,这一段的水流流速非常缓慢,几乎听不到流水的声音。几艘顺流而下的船只上面都是静悄悄的,没有灯火,似乎船上的人早就已经睡下了。 夜空中只有一钩极细的弯月,月光十分微弱,漫天星光倒是十分璀璨明亮,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上。只有顺水缓缓漂下去的船只尾部,往外荡漾出一道道细细的波澜,把水面上的星月倒影揉成一片细碎闪烁的光芒。 楚漓不赶时间,没有让船家半夜开船,乌篷船只是在水面上静静地漂着,船上的人都睡着了。 船边的水面上本来一片平静,此时却有几道细细的波痕,正在朝乌篷船悄无声息地靠近,像是是水下有东西在悄悄地潜行过去。 另外一艘货船一直跟乌篷船保持着时远时近的距离,乌篷船开得快的时候它也快,乌篷船停下来的时候它也停下来,这时候一见那几道波痕靠近乌篷船,货船便也朝乌篷船靠了过来。 货船上没有出现人影,却从上面无声无息地射出几道微弱的银光,朝着那几道波痕的最前头而去。 那几道波痕一下子在水面上消失了,与此同时,货船的船底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响动,整艘货船轻微地摇晃起来。河水灌进船底的咕嘟嘟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木板在水压之下开裂的声音,很显然船底在刚才已经被弄破了。 “船破了!走!” 货船上响起一声低喝,船上一下子出现了六七个人影,都是很普通的渔民和船夫打扮。货船距离乌篷船这时还有三四丈的距离,但这些人似乎都有着一流的轻功,接二连三地从货船上掠到了乌篷船上。 乌篷船本来就不大,上面站四五个人已经差不多了,一下子上来这么多人,顿时往下沉了一截,摇晃得厉害。他们的后面,货船底部传来的咕嘟嘟进水声越来越大,整艘船已经在渐渐下沉。 楚漓正在船篷里面睡觉,被这一阵震动和摇晃惊醒了,刚刚坐起身来,还没来得及出船篷,外面已经有一个人影闯了进来,压低声音急道:“楚姑娘,得罪了,有歹人正在打姑娘的主意,请姑娘立刻离开这里!” 聿凛派来的这些暗卫,本来是从不出面显露自己的存在的,否则暗中跟着也没有意义。但是现在情况实在紧急,对方敌人为数众多,而且显然是长年在这端水上混的,水性极好,已经在水下凿沉了他们乘坐的那一艘货船。 他们武功虽高,却没有那么好的水性,在这河面上不占一点优势,所以不得不暴露出身份来,以楚漓的安全为优先。 楚漓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一头雾水:“这些人是谁?” “我们也不清楚。”那暗卫说,“看着都是江湖中人……情况紧急,请楚姑娘先走再说!” 这时候乌篷船外面睡着的船夫也已经被暗卫们叫了起来,乌篷船船底下再次传来轻微的震动,竟是又有人在凿船底。众暗卫下水的话更加没有优势,只能一边用船上削尖了一头的竹竿,不断朝船底下乱扎,或者投暗器下水,一边催促那船夫迅速把乌篷船朝端水岸边划去。 “又有两艘船过来了!” 楚漓这时已经出了船舱,一抬头,另外一艘货船和那艘客船也在飞快地朝乌篷船靠近,上面全是人影,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这时候最关键的就是不能落水,一旦落水的话,以他们这边的水性,在水里跟对方打斗只有死路一条。 眼看那艘客船距离乌篷船已经不远,楚漓旁边的两个暗卫道一声“得罪了”,一把共同拉起楚漓,仗着自己轻功比对方高,抢在对方过来之前,先飞掠上了客船,其他几个暗卫也随后跟了过去。 客船上的地方就大得多,几个暗卫顿时跟船上的人缠斗了起来。这些江湖中人的武功倒也不低,人数上又站着优势,一时打得难解难分,客船上一片刀光剑影。 乌篷船上空了,只剩下一个船夫,乌篷船周围原本藏在船底下河水中的人立刻朝这边游过来。结果楚漓身边的两个暗卫,一看乌篷船那边已经没有包围,从客船上扔下一张木桌,浮在客船和乌篷船之间的水面上,再次带着楚漓从客船上落下,在木桌上一借力,越过五六丈的距离,又到了乌篷船上面。 乌篷船这时候朝岸边划去的速度已经很快,河水中的人水性再好速度再快,再追赶过去也已经根本来不及。客船和另一艘货船上的人,也都被那些暗卫缠住了,分不出身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乌篷船载着楚漓,飞快地靠近端水的岸边。 “放冲天炮!让岸上我们的人过来接应!” 一发红色的烟火冲上天空,在夜幕下砰一声爆炸开来。那边楚漓和两个暗卫刚刚从乌篷船上下来,上了岸,就看到岸边一行十多骑人马正在朝这边疾驰而来。 那两个暗卫一口气接连射落了最前头三匹马马背上的人,将三匹马夺过来,他们和楚漓一人一匹乘坐上去,朝着远离端水岸边的方向狂奔而去。 “别让她逃了!” 后面密集的马蹄声得得不绝,追赶的人紧紧咬着不放,而且数量似乎还越来越多。 “去通知主子求援!” 其中一个暗卫一勒缰绳调转马头,折了方向,脱离道路朝着另一边疾驰出去。 聿凛尽管答应过楚漓不会再阻碍她的自由,也的确是做到了这一点,但他怎么可能做得到只派几个暗卫跟在她旁边,自己就能安下心来留在北晋邺都。 楚漓走得这么远,位置又一直在变,不在一个固定地方,她这边出点事情,暗卫们千里迢迢地传信回北晋禀报聿凛,还不知道要传多长时间,聿凛根本忍不了。 这段时间以来,其实聿凛一直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跟着她从燕岭附近到了端水这一带。只不过跟楚漓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要能及时知道她的消息就行,从来没有露过面。 本来所有人也都跟楚漓一样,觉得她这么游荡在外,不会有什么厉害角色盯上她,派了六七个暗卫在她身边已经很多了,总不可能派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跟在她后头。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次打她主意的,竟然有这么多江湖中人,而且还并非全是三流小角色。 楚漓知道暗卫们的存在,却一点也不知道聿凛竟然也在附近,吃了一惊,转过头去想要问跟在她后面的暗卫,马匹在这时候纵身跃过前面道路上倒下来的一根树干,她在马背上被剧烈地震了一下,这一句话就被堵了回去。 两匹马一前一后,在树林中的小道上狂奔,后面追来的十来骑人马,越逼越近。 …… 东仪,崇安皇宫,凤仪宫。 自从水濯缨把泥黎阴兵带回来之后,再加上两只包子,凤仪宫基本上就没有安静过,天天鸡飞狗跳。 以前水濯缨天天被绮里晔压,是因为那时候她没有足够的实力与绮里晔抗衡,只能忍一时之耻。现在泥黎阴兵的武力值已经妥妥够了,她怎么可能再继续忍气吞声,自然是翻身而起,揭竿反抗。 然而绮里晔一向鬼畜变态攻习惯了,一直都是他在上面欺负水濯缨,这会儿更加不可能让水濯缨反过来调教他。 于是两个人天天压过来压过去,斗智斗勇,计策百出,今天你在上明天我在上,这次我赢了你半式下次你报复回来一招,谁也制服不了谁,几乎没把凤仪宫给整个掀翻。 周围的下属和宫人们一开始时看得十分之崩溃,从来没见过哪个国家的皇帝和皇后能斗成这样的,简直是没一天安生。 后来看着看着也就习惯了,不管是谁满身痕迹地从十九狱里面被送出来,他们都能十分淡定地进去收拾乱七八糟像是刚刚发生过地震的房间。 甚至后来宫里还偷偷发展起了赌局,那就是赌这一次皇上跟皇后谁能在上面。其实按经验来说,皇上赢的次数应该跟皇后赢的次数差不多,但皇后毕竟远远没有皇上那么变态凶残,所以每次皇后输了,后果都惨得多,在十九狱里被关的时间也长得多。以致于宫人们把赌注押在皇上身上的仍然会多一些。 水濯缨其实也很崩溃,父母之间这么又黄又暴力的相处方式,她觉得对墨墨和妖妖的成长影响很不好。但如果不是这么又黄又暴力的话,某个银河系级醋王恨不得一秒钟也不让她接触两只包子,她根本就没有给包子们影响的机会。 随着墨墨和妖妖的一天天长大,她必须把越来越多的时间花在包子们的身上。包子们的学习能力越来越强,会准确地抓东西,会分辨眼前的东西和耳边的声音,会用表情和声音来跟别人交流。这时候对他们的陪伴和教育也是至关重要的。 宝宝对于母亲的依赖本来都会更重一些,最早认识的也是母亲,不过在水濯缨这里,只有妖妖跟这一点符合。妖妖特别喜欢黏着水濯缨,水濯缨在的时候,乖得跟什么似的,特别开心。动不动就咧着刚刚开始出牙的小嘴咯咯地笑,眼尾上挑的丹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儿,一张小脸上像是都能开出花来。 妖妖既然喜欢,水濯缨自然会花多得多的时间陪着她,以致于绮里晔看妖妖尤其不顺眼。然而妖妖是女孩子,他对女孩子毕竟顾忌一些,又不能下重手教训,更不能直接拎起来揍,简直是无从下手。 偶尔一次水濯缨申请到机会,夜里陪着妖妖一起睡觉,他趁着母女俩都睡着的时候,想偷偷地把妖妖抱走。结果水濯缨没被他惊醒,他的手都还没有碰到妖妖,妖妖居然像是能感应到他的不怀好意一样,居然突然就醒了过来,跟拉警报一样张开嘴开始哇哇大哭,水濯缨一下子也被惊醒过来,最终的结果就是水濯缨继续陪着妖妖睡觉,而他被绑在十九狱里面绑了一个晚上。 墨墨跟妖妖完全不一样。水濯缨一直无法理解她这个儿砸到底中了什么邪,要不是知道绮里晔嫌弃两只包子嫌弃得要死的话,她真会怀疑是绮里晔给墨墨灌了什么迷魂汤。 妖妖缠着她要跟她一起睡觉,墨墨就缠着绮里晔要跟他一起睡觉。开始的时候水濯缨坚决不同意——就这个估计天天都在心里算计着怎么收拾自己孩子的小心眼父皇,把墨墨放在他身边睡觉,第二天能不能全须全尾地醒来都不知道。 绮里晔也坚决不同意——水濯缨愿意他还不愿意呢,他身边的位置永远都是留给他心肝宝贝儿的,谁要跟那个小兔崽子一起睡! 然后墨墨就开始哭,这孩子的哭一向是十分理智的,完全就是属于他的一种语言,绝不会毫无道理地随便乱哭。但这一次哭了一个晚上,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可见他想跟绮里晔一起睡的意愿是何等强烈。 水濯缨心疼儿砸,最终的结果就是绮里晔又被绑在十九狱里面绑了一个晚上,水濯缨把墨墨放在他的旁边,墨墨心满意足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4章 我从来没有其他事情可干 绮里晔简直连肠子都悔青了。两只包子放在那里本来就已经够添堵的,他还偏偏作死地把泥黎阴兵给了水濯缨,地位和福利顿时一落千丈。 每次缠得水濯缨实在是烦了,水濯缨都是把他一通毫不客气的教训,然后往外赶:“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就这么闲得慌吗?泥黎阴兵我大部分也都派到战场上去了,有这么天下无敌的军队在,西陵还没攻下来,你还有这个闲工夫跟墨墨和妖妖抢口粮?” 泥黎阴兵总数只有三千,被水濯缨留了三百在燕岭莲花峰帮助看守蚩罗墓,她在皇宫又留了三百下来,其余的两千多全部派去了西陵的战场上。 泥黎阴兵果然不愧于得之可得天下的传言。前不久第一次上战场,只派了五百阴兵上阵,对上西陵三万大军。五百阴兵犹如摧枯拉朽一般,直冲西陵大军的最中心,仿佛一支锐不可当的黄金长枪,气势汹汹威猛无比,顷刻间挑破了西陵军队布下的阵法,把对方军阵冲得七零八落。 泥黎阴兵一个就能单挑当世武功数一数二的绮里晔,如今五百同时上阵,又不惧任何伤害,刀砍枪刺,箭雨水火,油泼石砸,毫无半点用处。跟西陵将士的血肉之躯交战,根本不存在胜负一说,完全是单方面的碾压。 西陵军队一开始就被冲得溃散开来,此后只有往后节节败退的份,一场原本应该十分激烈的大战,在一个多时辰之内就尘埃落定,东仪军队大获全胜。 东仪和西陵之间原本胶着的战局,因为泥黎阴兵的加入,一下子打破平衡,变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千羽精骑的大统领白洛原本是东仪军队的元帅,现在也是战场上这些泥黎阴兵的授权命令者,将两千多泥黎阴兵分成了五支或大或小的队伍,在东仪和西陵间的战线上分开来,用在战略上最关键的地方。 泥黎阴兵完全不需要消耗军资,也不需要休息,任何时候都保持着最佳的战斗状态和最高的战斗力,随时可以配合东仪军队的行动。它们的行进速度可以是普通军队的好几倍,一夜之间就能跨越数百里的距离,在步行的情况下,甚至比轻骑兵还要快得多。 短短几天之内,带着泥黎阴兵的东仪军队犹如巨浪狂潮一般席卷过战场,西陵和东仪之间的边境战线已经全面溃败,并且攻下了西陵边境上的三个城市。 整个西陵为之惊悚震撼,西陵军队军心大乱,甚至在战场上只要远远一看到代表着泥黎阴兵的金黄光芒,西陵军队便已经惊慌失措,全无士气。两军还未交战,军队里往往便已经有大批的士兵在惊恐下四散奔逃,甚至于全军望风投降。 绮里晔本来还打算从北晋那边借军队过来,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有泥黎阴兵就已经够了。 “战场上的事情不需要我操心。”绮里晔懒洋洋地回答,“攻下西陵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泥黎阴兵都给了他们,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好的话,那我就是白养了那些将领。” “照这样下去的话自然没有问题。”水濯缨说,“但我不相信即墨缺会一点应对的办法都没有。” 以前西陵安然无恙的时候,即墨缺一心痴迷于别国的皇后虽然荒唐了些,臣子百姓们还不至于如何。但现在东仪为此而疯狂进攻西陵,眼看着西陵一路节节败退,那些反对即墨缺的声音便越来越激烈响亮起来,都传他为了一个女人而导致西陵亡国在即。 即墨缺要是不想办法挽回局面的话,别说东越军队很快就会攻下西陵,他的臣民们可能都会先反了他。 这段时间以来,“雀网”一直在盯着即墨缺,但一直没有发现即墨缺对此做出什么应对措施,甚至连逃走保命的意思都没有。他仍然跟以前一样,在皇宫中该做什么做什么,只是越来越少出去,一直待在他和水濯缨以前住过的端华宫内。 水濯缨和即墨缺这么些年交手下来,深知此人的可怕,城府深沉,手段狠辣,谋略机变,多智近妖,而且对她的执念又深到了疯魔的地步。一支泥黎阴兵就让他束手无策,放弃抵抗,怎么想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泥黎阴兵代表的固然是绝对的实力,然而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一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泥黎阴兵尽管是从阴间来的,也必定会有对付它们的手段。 “论实力他的确是很难跟泥黎阴兵硬碰硬,他如果要想办法的话,只能从那些异术秘法上面去找。”绮里晔说,“就比如蚩罗墓壁画里面记载的那种可通阴阳两界的通灵师。” 蚩罗墓里面果然保存有大批的上古术法,不过很可惜,这里面大部分术法当年都是书写在竹片、木材和丝绸上面的,在数千年之后,基本上都已经腐烂朽化殆尽,只有一小部分刻在石头上的才得以留存下来。 书写的文字都是上古文字,翰林院那边如今已经破译出不少上古文字,大致上能看懂这些术法的记载。但是看懂了也没有多大用处,因为能实现这些术法的往往必须是大陆上特定的种族,就比如说只有伽印族王族才能使用幻术。 如果世上已经没有这个种族,那么就意味着这个种族相应的术法也失传了。普通人就算有理论指导,也几乎不可能学会这些术法,不过是多了解到了这些信息而已。 水濯缨诧异道:“那都是几千年以前的人了,现在还有这种通灵师?” “不知道。”绮里晔摇摇头,“不过还有类似于这种人的存在。” 水濯缨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是说引荒楼的赶尸术?” “对。”绮里晔说,“泥黎阴兵是从阴间来的不死军队,引荒楼赶尸术驱使的是已经死亡的尸体,也有能够发起攻击的战斗力,这两者之间一定有相通之处。” 水濯缨之前就已经猜测过,赶尸术应该是通灵术里面最低端最浅薄的一种,只是现在这片大陆上已经看不到真正的通灵术,至少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赶尸术也是引荒楼的独门秘技,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绮里晔继续道:“即墨缺不会放过这条线索,肯定会派人去联系和搜寻引荒楼楼主,我也已经派了人出去,谁先找到引荒楼楼主,那就各凭本事和运气了。” 水濯缨两年前被引荒楼楼主霍沉抓走一次,带到燕州一带的引荒楼总坛,格罕大王子拓跋焱救了她出来。后来绮里晔率领军队赶到,引荒楼总坛被摧毁,但是引荒楼里的绝大多数人早就已经闻风而逃,这个组织并没有消失,而估计是另外换了一处总坛藏起来。 引荒楼总坛之前在东仪,现在既然跟东仪皇室结了仇,新的总坛估计会移到其他国家,不过也不排除霍沉会反其道而行之。引荒楼是杀手组织,要不断地对外承接任务收取报酬等等,跟外界往来很多,真要找起来的话,应该并不困难。 水濯缨:“然后呢?就这样了?你就没有其他事情可干了吗?” 绮里晔:“我从来没有‘其他事情’,只有你可干而已。” 这个“干”字咬得特别意味深长,水濯缨第一瞬间还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在那里愣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这个死变态是什么意思。 “……滚!” …… 东仪,端水岸边的树林中。 夜色下,树林里的小道上马蹄声响成一片,疾如骤雨。前面三骑马上各坐一人,正在纵马疾驰,后面一行人马足有十多骑,正在追赶前方三人,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 这主要是因为楚漓的原因。双方的马匹都差不多,能分出速度快慢的就是马术的高低,楚漓来古代这么长时间,本来马术也早已练得不错,日常的骑马完全没有问题。但是跟后面那些个个身有武功的江湖中人比起来,还是有些不够看,尤其是在这么狭窄弯曲的林间小道上,让她越来越力不从心。 两个暗卫只能跟在她后面,她的速度慢,他们自然也不可能快到哪里去,结果就是渐渐被后面的人马追了上来。 为首一个喇嘛打扮的壮汉,已经靠近其中一个暗卫的后面,举起手中大刀,砍向那暗卫的后背。那暗卫避无可避,只能猛然一勒缰绳,马匹骤然减速,他身子一矮,手中的短剑从那喇嘛的肋下顺势一划而过,喇嘛的腰侧顿时被划开了一半,鲜血内脏哗啦啦从豁口处涌出来。 这样一来,这个暗卫已经无法再继续往前疾驰,不得不停下来跟追兵们交起手来。另外一个暗卫也因为跟后面的人靠得太近,座下的马匹中了暗器,只能落下马来,同样加入缠斗。 “楚姑娘!继续往前跑!殿下的人在前面等你!” 两个暗卫一停下来,首先便是一口气废了后面一行人的五六匹马,尽可能地拖住更多的人,但还是有六七个人一下子越过他们,继续向楚漓追去。 楚漓从来没有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疾驰和颠簸,全身上下已经被颠得近乎麻木,速度越来越慢。后面的追兵们刚才被两个暗卫一拖,稍微拉开一点距离,这时候又再次渐渐地追了上来。 前方的小道上,斜刺里突然冲出四五匹马来,直朝着楚漓而来。楚漓被吓了一大跳,以为又有敌人在前面拦截,但最前方马背上的一人抬手一挥,楚漓后面两匹马上的人顿时应声而倒,从马背上栽落了下来。 “过来!” 最前方的那人着了一身黑衣,正是聿凛。他乘坐的马匹旁边还带着另外一匹明显品相好得多的骏马,马背上是空的,他驱马上来和楚漓并骑而行,手臂一伸,一把将楚漓从她乘坐的马上拉到了那匹骏马的马背上。 跟着他的三四骑人马都是他的人,迎上去缠住后面的六七个人,他和楚漓的两匹马速度快得多,这下终于跟后面的追兵拉开了距离。再往前疾驰出一段,已经彻底将那些人甩在了后面。 楚漓这时候早就被颠得全身没了一点知觉,双手又酸又麻,几乎握不住缰绳。聿凛想把她拉过来跟自己共骑,几次都伸出了手去,但终于还是不敢贸然做出跟她如此亲密的动作,又把手收了回来。 这时候他们已经出了树林,聿凛看楚漓实在是没法再坚持下去,干脆便让马匹放慢速度,他引着楚漓的那匹马,偏离小道的方向,走进了一片乱石荒草的野地之中。 后面已经没有人追来,聿凛找了一片草木茂盛,能藏住人马的地方,靠着一块巨大的山石,让两匹马停下来。 “对不起……” 他有些慌张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跟楚漓解释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答应过不会再干涉楚漓的自由,虽然也的确是没有干涉,但楚漓肯定知道他这一路都在附近跟着她,否则他是北晋的皇帝,怎么可能会如此凑巧地出现在东仪境内的这种荒郊野岭里面。 楚漓这时候完全没有力气跟他计较他跟不跟着她的事情,她全身没一处地方听她的使唤,马匹一停下来,几乎就是从马背上滚下来的。 聿凛终于没忍住,伸手过去想接住楚漓,楚漓微微让了一下身子,避开他的手:“不用。” 聿凛就像是被火烫了一样,手一下子缩了回来,往后退开两步,跟楚漓之间拉开距离。 楚漓不想他想象中的那么抵触他,但也没到愿意像以前一样那么亲密地接触的程度。 周围只有一片黑暗的荒野,寂静无声,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尴尬。 楚漓这时候既走不动路也骑不了马,只能坐在一块石头上,缓慢地揉着自己又酸又麻毫无知觉的双手和双腿,背对着聿凛,眼睛就是不往后面看。聿凛站在距离她几步开外的地方,望着她的背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何是好。 前半夜的天气还十分晴朗,但到了后半夜,夜空中的乌云渐渐浓密起来,遮住了星月的光芒,到现在已经是漫天阴云密布,又厚又沉,翻滚不息,犹如天幕上堆满了被泼上漆黑浓墨的棉花团。 空气陡然间变得沉重而闷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重量压迫在人的身上,无论怎么呼吸都感觉透不过气来。一切都在表明,一场夏季里的暴雨即将来临。 东仪的雨季在四五月份的春夏之交,现在已经是八月份,盛夏时节雨水不多,但一旦下起来,往往就是凶猛滂沱的瓢泼大雨。 滚滚的乌云里突然闪过一道长长的亮光,犹如漆黑的天幕一下子被撕开,露出后面透出来的炽白光芒,照亮了四野。随即便是轰隆隆的雷声响起,犹如无数巨大的车辆在天幕上的云层中疾驰过去,震耳欲聋的声音惊心动魄。 这雷声终于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和尴尬,聿凛先开口道:“你现在能不能骑马?快要下大雨了,最好找个地方避雨。”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头,上面大部分地方都是乱石嶙峋的荒地,生长的草木不多,这种雷雨天气也不能躲在树木底下避雨。 楚漓没有回答,勉强咬牙站起身来,上了马,两人骑马往山下走去。 夜空中的闪电一道比一道炽白明亮,贯穿天幕直劈至地,像是云层中倒垂着生长出了一棵棵亮白色的树木枝桠。雷声也一阵比一阵巨大可怕,很快已经有豆大的雨点从夜空中砸落下来,打在人的脸上,一阵阵生疼。 但两人的运气还算不错,在雨势真正大起来之前,总算在山头底下的一条河流边,远远见到了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河神庙。 这时候两人身上都已经被雨淋湿了,再小再破的庙也比没有好,正要下山赶过去,后面在雷声和雨声中又模模糊糊地传来了人的喊声。 “……看那边山头上!” “……对!就是他们两个!” “……快追过去!” 山头下的小道上,十来骑人马正在飞快地朝山上追过来。在后面追楚漓的那些江湖旁门左道,似乎还纠集了不少人,这会儿追过来的又是新的一批。 “你先下去躲雨,这里我来解决。” 聿凛策马转过身去,拔出腰间的长剑。他身上的衣服早就完全湿透,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发梢不断地往下流淌,手中长剑剑光雪亮,在闪电光芒的映照下凛冽无比。 楚漓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微微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聿凛已经转过身去对着山下,楚漓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来,一甩缰绳,座下的马匹往山头下面的河边奔去。 这座河神庙至少是十年前建起来的了,破破烂烂,上面的瓦顶都漏了半边,里面只有半边能够避雨。而且小得要命,楚漓把里面供奉的早就看不出模样的神像和供桌都挪到一边,好不容易才挪出一块淋不到雨的空地来,蜷缩在角落里。 夏季的暴雨来势汹汹,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像是整片天空都变成了雨水,轰然朝地面倾倒下来,仿佛能冲垮世界上的一切。 楚漓在河神庙里面,耳中除了哗啦啦的滂沱雨声和轰隆隆的巨大雷声以外,别的什么都听不见。从后面墙壁上的缺口望出去,也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片,偶有闪电亮起的时候,天地间便是一片白茫茫的雨帘,仍然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其实能想象得出来,在这样的雷鸣电闪和瓢泼暴雨中,聿凛正在跟那些人交手的景象。然而却不敢去想。 聿凛的武功她很清楚,但对方有十多个人,而且也都是武功不低的江湖中人。 那景象一想起来便知是何等惨烈,即便只是在想象中,她都下意识地不愿意看到。她不知道这一刻她是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脑子里就仿佛充斥着外面的暴雨和雷声一般,一会儿像是有巨大的响动回荡在她的脑海中,一会儿又像是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盛夏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色还仍然是一片漆黑的时候,雨势就已经渐渐小了下来。 雷鸣电闪也不再出现,雨虽然没有停,周围却似乎安静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河神庙外面河流的滚滚波浪声中,听不到一点其他的声音。 楚漓不知道第多少次从墙上的缺口往外望去,这时外面的雨帘已经小得多,天光似乎也因为天空中乌云的散去,而显得明亮了一些。 借着这微弱的天光,她第一眼就看到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站立在河神庙外面的不远处,被吓了一大跳。 第5章 潜水好久的小公举和楼主! 那人影穿了一身被雨水淋得湿透,紧紧贴在身上的黑衣,正是聿凛。光线太暗,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只见一道身影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中三尺剑锋映出猩红而又清冷的光芒。 即便是在这么暗的光线下,也能看清他身上被雨水冲刷下来的鲜血,在地面上汇聚成了一道道红色的小溪,从山坡上蜿蜒下来,流进下面汹涌的河水中,被滚滚浊浪瞬间吞没。 不知道是受了多重的伤,才会有那么多的鲜血。 但聿凛只是手持长剑站在那里,面朝着河神庙这边的方向,像是在守着这座又小又破的庙,却一步也不敢靠近过来。 外面的雨势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猛烈了,只是仍然没有停下来。风声呼啸,水浪汹涌,黑暗夜色下的大雨,犹如一层茫茫的灰色纱帐笼罩天地,纱帐中浸透出浓浓的血色。 楚漓怔怔地半跪在河神庙墙上的破洞边,望着外面雨中守在小庙前的人影,仿佛忘记了一切动作。 直到那人影终于站立不稳,在雨中轻微地摇晃了一下,手中的剑尖插入地面,靠着长剑的支撑,才堪堪再次站住。 然而这也并没有支持多长时间。很快,人影剧烈地一晃,插在地面上的长剑随之倒下,人影毫无知觉地倒在了满是血水泥泞的地上,啪一声溅出大片裹挟着鲜血和泥水的暗红色水花。 哗啦啦不绝倾泻而下的雨水,冲刷着脸朝下倒在地上的黑衣躯体,再无动静。 楚漓只觉得脸上不知何时一阵温热。她的全身之前早就在雨中淋得湿透,脸上也全是雨水,本来就是湿的,然而雨水透凉,此刻却有带着温度的水滴从脸上流淌下来,那温度甚至似乎很高,几乎能让她感觉到眼睛被灼烫得极其难受。 她终于一下子站起身来,出了河神庙,踉踉跄跄地朝倒在雨中的聿凛奔过去。 聿凛穿着黑衣,被雨水一淋,紧紧地贴在身上,只闻到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看不清身上到底带着多少伤。 楚漓拉起他的一只手臂,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半背半拉地把他拖起来。聿凛的个子高出她不少,身躯也颇为沉重,重量全部压在楚漓身上,她几乎是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弯着腰咬着牙,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回河神庙。 聿凛不敢靠近她待的地方,站立的地方跟河神庙有一段距离。楚漓本来就不是习武之人,平日里背着一个大男人的重量能走上几步就已经算好的,这一段路走过去,到了河神庙里的时候,累得几乎已经虚脱,双腿一个劲儿地打颤发抖。 但她不敢停下来。她抓着聿凛的手腕时,能感觉到他的脉搏已经很弱,体温也已经很凉,仿佛没有一点生息。 河神庙里面只有一半的地方是干的,幸好一张供桌放在没有漏雨的地方,还未被雨水打湿。楚漓出去把聿凛的长剑捡回来,将已经半朽化的供桌劈成一块块木板木条,又把供桌前面那个破蒲团里面的干草扯出来当做引火之物。 聿凛身上的火镰是不怕浸水的,仍然可以打火,只是木材和干草的潮气太重,不易点着,楚漓费了好半天劲才生起一堆篝火来。 她拿长剑割开聿凛湿透的衣裳,露出他身上满身大大小小的伤口来,果然是伤得极重。致命伤倒是没有,否则也不可能支撑到现在,但这么多的伤口,光是失血过多便能要人的性命。 那些伤口里,浅一些的已经不再流血,皮肉翻起,在雨水的冲刷浸泡下边缘发白。深一些的因为没有止血,现在还在不断地渗出鲜血来。 楚漓撕下自己身上干净的衣服,在篝火上烤干了,把聿凛身上的伤口包扎起来。以前和聿凛在一起有一段时间,惊险之事也没少经历,这时候倒是做得有模有样。只是聿凛的伤太多,河神庙又实在是太小,几乎转不开身来,她这一包扎,便是一连一两个时辰。 外面的雨势渐渐地更小下去,从淅淅沥沥的中雨变成疏疏落落的小雨,最后终于彻底停了。 天空中的阴云并没有完全散开,夜晚却已经过去,仍然缭绕着一片朦胧云雾的东方远山之上,透出了第一缕灰蒙蒙的天光。天色越来越亮,在天地之间弥漫的雨云和雾气掩映下,显得有些清冷,却十分静谧。 剑衣带着十来个侍卫,在这附近的山头上搜索了整整半夜,终于看到河边这座河神庙。急忙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河神庙空间狭小的角落里,一男一女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睡得正沉。 两人并未亲密地相互依偎,只是因为没有多余的地方才这么紧紧靠着,然而那睡着的姿态和神情,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宁静,仿佛他们本来就该如此。 …… 西陵,蓟州城。 蓟州坐落在西陵中部,贯通西陵南北的最主要一条道路正穿过蓟州。作为西陵的交通枢纽城市和重要商业城市之一,蓟州兴起虽然只有短短十来年,却发展得十分繁荣。 规模虽比不上西陵王都盛京,不过人流量倒是不小。每日里南来北往经过蓟州的商人旅客们数不胜数,也使得这里鱼龙混杂,可以说是西陵人口流动性最大的一个城市。 蓟州西面的一条小巷子,狭窄逼仄,阴暗混乱,巷子两边全是看过去平平无奇,有些破烂老旧的房屋。住在这里的人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市井小民,摆摊的,打铁的,杀猪的,没有穷到衣食不继,不过也富足不到哪里去。 小巷子深处的一处院子,尽管从外面看进去,院子里面乱七八糟,堆满了杂物,还有一群鸡鸭在院子角落里悠闲地觅食。但倘若有人往里面走的话,绕过院子,走过两重破旧的院门和一条走廊,推开一扇褪色的房门,就能看到在这院子的最深处,有着一个布置装潢十分讲究的房间。 房间里光线很暗,尽管家具之类都极为华贵,然而也不知是房间格局本身的原因还是里面布置的原因,一重重沉重的深色帷幔半遮半掩,只显得房间里到处暗影憧憧。而且院子深处又隔绝了外面小巷和院门口处传来的嘈杂人声,一片幽深寂静,看过去就是有一种阴森诡异的气氛。 在这破旧的院子深处,这个阴暗的房间跟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只觉得更加恐怖。就像是鬼片里面那些破旧的老宅里,庭院深深,绕过一条条长廊和一个个门洞,在一片破败废墟中突然出现一个华贵富丽的房间,像是从幽冥和黑暗中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弥漫着森森的鬼气。 这种鬼屋一样的房间,本来给人的感觉是里面住的怎么也不像是活人,然而从那一重重阴森森的帷幔后面,传来的却是一个一秒钟就能把周围恐怖气氛冲得一干二净的声音。 “艹!老子警告你,再不放了老子,老子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大床上挂着重紫色的锦缎床帐,黑色底上绣满深红色妖异花纹的被褥上面,本来应该躺一具脸色惨白鬼气幽幽的美貌女尸,才跟周围的阴森布置合衬。现在上面躺的人倒也美貌,不过却是个鲜嫩嫩水灵灵,容貌犹如娇花照水,身段犹如弱柳扶风,如花似玉般的……少年。 拓跋焱大喊大叫的骂人声音中气十足,那动静大得简直像是能传出几条街去,但人却躺在那里动弹不得。 他的全身被不知道多少重锁链绕了无数圈,绑在下面的大床上,上面还覆盖一层结结实实密密麻麻的大网,裹得跟一只茧子差不多,连一根小指头都伸不出来。锁链并非一般钢铁铸造而成,而是带着一种紫色的光泽,大网的丝索也闪烁着隐隐的金芒,看过去虽细但是坚韧无比,显然绝非一般的材质。 他旁边的床上,一个白衣男子正坐在那里,手上拿着一团同样闪烁着隐隐金光,跟拓跋焱身上大网材质似乎有所相似的布帛,这布帛是刚刚从拓跋焱嘴里取出来的,之前他一直被牢牢地堵着嘴巴。 “你有这个本事就试试看。” 白衣男子丝毫不在意拓跋焱的威胁,抛接着手里那一团金丝球一样的布帛,尖利地笑了一声。 他的音色偏于阴柔,但十分幽诡怪异,稍稍带了一点尖利,像是地狱里的幽魂用尖尖鬼爪捏着嗓子说出来的话,又像是无数指甲在玻璃上刮过去的声音汇聚成了语句,听着便让人感觉脊背发寒全身发毛。 这白衣男子才是跟周围阴森环境搭调的存在。好好的白衣穿在他身上,就跟穿在尸体身上的裹尸布一样,说不出的冰冷怪异。五官其实十分英俊,但皮肤白得出奇,质感也十分怪异,没有血色和生气,跟鬼魅一般,不像活人的模样。 这便是引荒楼的楼主霍沉。 其实他现在的样子已经比之前好得多。以前在他左边眼睛的下方,有着一大片蛛网一般的黑色纹路,似乎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毛细血管汇聚而成,蔓延到了小半张面容和额角上。显得他那张脸犹如鬼魅一般,极为阴森诡异,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不过现在那一片繁复诡谲的黑色纹路,已经基本上消退了下去,只在眼角下还留有一点点。 因为没有了这片黑色纹路的衬托,他的皮肤也显得没有那么阴诡煞白,生硬僵冷。已经不再跟以前一样,像是一具灵堂上摆放的白色瓷偶,看着直瘆人。 霍沉完全不理会拓跋焱在那里破口大骂,草字头满天乱飞,从袖中取出一把玄水寒铁的匕首,在拓跋焱的手腕上轻轻划了一刀。 拓跋焱的身体刀枪不入,但也不是所有刀枪,这把玄水寒铁的匕首是引荒楼代代传下来的至宝神兵,活人的血肉之躯再怎么特异,终究还是抵受不住玄水寒铁的刀刃。在这一划之下,拓跋焱的手腕上顿时被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血珠一下子渗了出来。 霍沉弯腰俯身下去,嘴唇凑上那道血口,伸出舌头来,轻轻舔掉了上面的鲜血,然后像是吸血鬼一样开始吮吸起来。那一脸享受的表情,看过去变态无比,让人毛骨悚然。 “艹!滚开!老子告诉你,老子一个月没洗澡了!你特么也不怕把自己毒死!……” 拓跋焱全身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草字头都快要把屋顶掀翻,那边霍沉充耳不闻,等到吸够了血,才缓缓抬起头来,闭着眼睛,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嘴唇周围的鲜血,一脸满足的模样。 就这短短片刻的时间,他眼角的那片黑色纹路又比刚才退下去了少许,现在几乎已经消失了,像是一片稍微重些的睫毛阴影,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他的脸色也不再惨白得怪异,尽管还是没什么血色,不过至少基本上趋近于正常人而并非尸体人偶一样的脸色,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平日里看见他的模样,总是只注意到那种阴森恐怖的感觉,真正的容貌都被掩盖了。现在这么看过去,他的容貌其实极为俊美,只是仍然有些阴阳怪气而已。 “我怕什么。” 霍沉睁开眼睛,露出一个鬼气盎然的怪笑,慢悠悠地伸过手去,像是调戏一般勾住拓跋焱的下巴。 “没有毒比我身上的更重,你就算满身都是砒霜钩吻鹤顶红,让我皱一下眉头都不够格。” 他和拓跋焱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还得从一个多月前说起。 引荒楼在燕州的总坛前年被东仪皇帝带来的军队摧毁之后,引荒楼全部人不得不转移,把新的总坛建在了西陵的蓟州城中。大隐隐于市,蓟州城人流量大,来往者多,引荒楼的人员混杂在其中,很容易隐藏身份,进出行动。 西陵跟东仪的关系那时候就已经十分紧张,引荒楼为避免引起东仪皇帝注意和追杀,行事比以前低调得多,在西陵躲了两年多,倒也安然无事。 只是今年来东仪和西陵两国真正开战,虽然之前一直处于僵持状态,但东仪挖出了蚩罗墓,算来恐怕还是东仪的胜算更大些。 东仪大军一至西陵,引荒楼在西陵自然没法再躲藏下去,西陵亡国不亡国引荒楼管不着,但天下杀手第一楼的生意仍然照样要做,所以又得趁早换总坛的位置。 现在的中原,东仪和西陵都待不了,夏泽和东仪是姻亲友邦,北晋跟东仪的关系同样不差,选来选去都不是合适的地方,引荒楼便把目光转向了地广人稀的南疆。最早的时候,引荒楼就是南疆出身,只是后来很多年一直定居在了中原而已。 霍沉为此而去了南疆一趟,就在路上,碰到了第N次被格罕王逼婚的拓跋焱。 拓跋焱现在也已经二十出头了,虽说因为身子骨不够高大,长得又太过水灵娇嫩,现在看过去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少年,但年龄摆在那里,格罕王下面的二儿子三儿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就他还是光棍一条,怎么可能不着急。 拓跋焱开始时迷恋天下第一美人绮里晔,一口一个女神,后来跟绮里晔比了一次大小被比下去之后,深受情伤,在失恋的悲痛中陷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挣扎出来,碰到二号女神玉花璇。结果因为本身学渣得不能再渣的属性,玉花璇给他提出的第一个基本要求都没有做到,于是第二段女神追求史又被生生砍断。 这两年来拓跋焱一直没回过南疆格罕族,一直在外头躲避格罕王的逼婚。他自认是个铁血柔肠的多情汉子,要追求自己向往的感情,坚持自由恋爱,抵制包办婚姻。 格罕王给他安排的姑娘们虽然也都是漂亮姑娘,但跟绮里晔和玉花璇这种级别的一比,那就天差地别。他见过真正的美人,看见这种自然不来电,不来电的就不想将就凑合着娶。 霍沉见到拓跋焱的时候,是在东仪南方锦州城里的一座客栈中,拓跋焱正在躲避到处追杀他的格罕王。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他这个比他还要火爆的老子有几分忌惮,他老子怒气冲天地扬言说要把他五花大绑回去送到人家姑娘的床上成亲,他虽然武力值够高,但是也不敢跟他老子正面对着干,只有躲的份儿。 两年前霍沉把拓跋焱当做漂亮姑娘抓过一次,带回了引荒楼总坛,拓跋焱带着水濯缨逃走,后来又被霍沉抓了回去。虽然最终还是因为发现了拓跋焱的戈穆王后人身份,霍沉不得不放走他,但拓跋焱早就把霍沉列为了记恨上的仇人之一。 这时候一见霍沉,拓跋焱一想起这变态之前对他的侮辱虐待,尤其是居然还把他当成了女人,顿时火冒三丈,霍沉周围又没有跟着引荒楼的下属,拓跋焱上来就是冲着霍沉一顿穷追猛打。 霍沉的武功很高,本来其实跟拓跋焱是有得一拼的,但引荒楼里的规矩,世世代代不得伤害蚩罗王族的后人,霍沉当初不得不安然无恙地放走拓跋焱,现在也不敢还手。 光天化日下的锦州城里面,他又不能暴露身份,以赶尸术召唤尸体过来帮忙,结果被拓跋焱打得狼狈不堪。 拓跋焱其实没有真正概念上的武功,他的武力值主要来自于他的刀枪不入和天生神力,跟人打架都是最最简单粗暴的肉搏,没两下子就跟霍沉缠在了一起。 两个人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一会儿这个在上一会儿那个在上,你压我我压你的。客栈里面乒乒乓乓,稀里哗啦,几乎半座楼都被拆了。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追着拓跋焱而来的格罕王到了。一打开客栈的大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里面一片狼藉的景象。 他一直引以为傲但就是不肯结婚生娃的大儿子,居然跟一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滚在地上,两人都是衣衫不整头发散乱。 而且最最关键的是,拓跋焱居然还是在、下、面、的! 当时格罕王一出现,拓跋焱整个人也是懵逼的,但他也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脑子进水,做出了他生平反应最快的一件事情。 非但不推开霍沉,反而还跟八爪鱼一样缠着对方,并且冲着格罕王大吼一声:“看见没有!别再逼老子娶女人了!老子喜欢的是男人!” 格罕王:“……” 霍沉:“……” 第6章 父皇跟子女的争宠要从娃娃抓起! 格罕王作为一个想抱长孙的爹,一见大儿子宣布出柜,一颗威武雄壮的汉子心都碎了,无法接受,上来就要揍拓跋焱,想把儿子掰直回来。 拓跋焱的武力值虽然碾压他老子几条街,但是不敢真的跟他老子打起来,只能逃跑,并且为了证明他的真爱是男人,在逃跑的时候还不得不顺便拎走已经被他制服的霍沉。 他逃了一路,霍沉就这么被他拎了一路。 再后来,拓跋焱总算甩掉格罕王,这时候引荒楼的杀手也追上了霍沉。 见到霍沉当时的模样时,引荒楼杀手们集体寒毛倒竖。世人印象里神秘诡异阴森恐怖的引荒楼楼主,他们心目中不可超越的存在,现在就跟一只小鸡崽一样被拓跋焱拎在手里。因为霍沉的个子比拓跋焱还高出足有大半个头,拓跋焱这么拎着他,他的双腿还是拖在地面上的,以致于那画面变得更加辣眼睛。 霍沉简直想去买块豆腐撞死。杀手们把他救下来的时候,他脸上的黑气和身上的戾气已经恐怖到极点,翻滚得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快要把天空捅出一个洞来。 但是这个时候,他身上的尸毒也已经发作了。 从他幼时开始修习赶尸术,这种邪恶禁忌,逆天而行的术法,就让他付出了同样惨重的代价。他的那一身长年累月和尸体骨殖等阴邪之物打交道,而深深浸染进身体的尸毒,比世上任何烈性的剧毒都要来得可怕。 倘若没有活饮人的鲜血来压制的话,一旦发作起来,会把他变成神智全失,状若癫狂的行尸走肉,见人就会犹如疯狗一般扑上去狂抓乱咬。而且人还未死,身体就会犹如尸体一般渐渐腐烂,烂到见骨还不得一死。世上最可怕的下场,莫过于此。 霍沉少年时身上的尸毒还十分轻微,但赶尸术这种邪恶术法,一旦开始修习,就没有回头之路,只会往黑暗的地狱中越走越远。 这么多年下来,他中的尸毒已经深入骨髓,以前不过是每隔数月需要饮一次活人血来压制,现在则是变成了一天一人,甚至是一天两人。原本俊美的容貌,也因此而变得惨白诡异,犹如尸体鬼魅一般。 当时他们在野外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引荒楼杀手们抓住了拓跋焱,却已经来不及再去给霍沉另外找活人来。 霍沉对拓跋焱满怀盛怒,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根本顾不上什么引荒楼不能伤害蚩罗王族后人的狗屁规矩。他都被人折辱成了这个样子,再忍气吞声的话,简直就不是个男人。 再加上这会儿正好尸毒发作,自然是磨牙霍霍,直接冲着拓跋焱而去。引荒楼杀手们在旁边也不敢提什么规矩不规矩,霍沉要是不对拓跋焱下手的话,送上去给霍沉饮血的可就是他们。跟规矩比起来,自然是自己的小命比较重要。 霍沉的牙齿一咬上人的脖颈,本来是从不留活口的,但就是这个时候,他发现拓跋焱的血竟然能解他身上的尸毒,至少在很大程度上能把尸毒压下去。 这大约是跟拓跋焱身上的戈穆王血脉有关系。霍沉百毒不侵,是因为他身上的尸毒比任何剧毒都来得厉害,一般的毒在他面前根本不够看。拓跋焱对于毒药迷药之类的抵抗性也高得出奇,但他那就是因为他天生的血脉原因,不怕这些毒素。 拓跋焱因此才留了一条命下来。要是一口气把人的血喝干了,尸毒未必见得能完全解,但以后想要再喝血就没地方找人了。要是让拓跋焱活着,养在那里就相当于养了一只活生生的药罐子,什么时候尸毒快要发作了就上去喝一口,自然要好得多。 于是,拓跋焱从此便开始了他的悲惨命运。 他被带到蓟州的引荒楼总坛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也幸好他的血解毒效果强大,霍沉只是开始时天天需要他的血,后来就变成了隔个三五天,现在已经十来天才过来一次,其间都不再需要饮其他活人的鲜血。照这样下去的话,霍沉身上的尸毒可能会慢慢被完全解开。 “等我的毒完全解了之后,你说我要拿你怎么办好呢?” 霍沉带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变态笑容,一只手勾着拓跋焱的下巴,像是在调戏一个宠姬一样。拓跋焱大怒,张开嘴就朝着霍沉的手指猛然咬了下去。 霍沉早有防备,反应极快地猛然一缩手,拓跋焱的牙齿咬了个空,相撞出响得出奇的咔嚓一声。那声音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霍沉刚才要是没有收回手的话,估计整根手指都被咬了下来。 “这么生猛啊。”霍沉啧了一声,“似乎还是杀了来得安全些。” “艹!”拓跋焱破口大骂,“你有种放了老子跟你单挑!靠着一堆下属帮忙把老子绑在这里算什么本事!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人!” “哈……” 霍沉突然一声怪笑,猛然朝他倾下身来,几乎跟他鼻尖碰着鼻尖,一手挑开他胸前的衣襟。 “我是不是个男人,你要不要亲自试试?看你长着这么一副跟女人差不多的脸和身材,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还真以为你是女人,估计扒光了在床上也跟女人差不多。” 拓跋焱:“……” 换了平时有人说他长得像女人这种大实话,他早就已经爆炸了,非把人揍到姥姥都认不出来不可。 但这时候他是真真正正地被霍沉吓到了。他的衣襟还在霍沉的手中,衣领处被挑开,露出一大片色泽莹白的胸口。睁着一双水灵漂亮睫长若羽的大眼睛,微微张着一张红润饱满柔嫩诱人的樱桃小口,竟是一个字也不敢再说,更加不敢动弹。 霍沉像是对他这副反应十分满意,又是怪笑一声,放开了他的衣服。 “这才像个样子。一直这么乖的话,我留着你一条命玩玩也不是不可以。” 拓跋焱终于还是忍不住炸了:“……艹!乖个屁!谁稀罕你留老子的命!老子操翻你祖宗十八代!” “有本事尽管来。” 霍沉玩味地微微扬起一道眉毛,这次却没有再把拓跋焱如何,阴阳怪气地一笑,把那一团金丝球重新塞回拓跋焱的嘴里,堵住拓跋焱滔滔不绝的草字头,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 …… 东仪,崇安皇宫,凤仪宫。 今年夏天的天气反常地格外凉爽,最热的七月也没热到哪里去,到八月就像是往常九月初秋凉意初至的光景,甚至不需要去湘山行宫。 花园中临着湖水的水榭里面,霞影纱帐在湖面上吹拂而来的凉风中缓缓拂动,门口一排翡翠珠帘相互轻轻撞击,叩出清脆的声响。 傍晚的阳光已经不像午时那么强烈刺眼,倒映在湖面上,碎成万点粼粼金光,璀璨闪烁。而从挂着白玉风铃的屋檐下,透过窗棂斜照进来的那一部分阳光,则又在水榭里面映照出温暖的色泽。一半夕晖流转,一半水光变幻。 绮里晔不喜欢正儿八经地待书房,只要是在花园里的话,最习惯在这间水榭里面批阅奏折。水濯缨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就是在这里见到的他,那时候他还是皇后,她还是贵妃,但现在已经完全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水榭里头设了一张很大的凉榻,上面铺着厚厚的柔软垫子,周围四角尖锐的地方都被谨慎地包了起来,还设有护栏。两只小包子穿着一身小褂子小裤子,正在上面滚来滚去,水濯缨坐在凉榻旁边正逗着两只包子玩儿。 墨墨和妖妖现在六个多月,已经能够自己坐在那里,甚至会像两只小虫子一样扭啊扭地匍匐爬行。跟同龄的孩子比起来,他们似乎更早地表现出了身体的灵活性和协调性,表情也丰富得多,并且会十分强烈地表现他们的态度。 水濯缨让宫里给两只包子做的都是纯棉布的衣服。不管这个古代怎么认为绫罗绸缎才是高档富贵,她一直都坚持这一点,就是棉布比绫罗更加清爽吸汗,适合贴身,尤其是给小宝宝穿。 不过两只包子在对衣服的喜好上,现在就有了自己的选择。墨墨喜欢清淡的颜色,稍微鲜艳一点花哨一点的绝对不要,最偏爱的就是白色系,很符合他那种淡定的性子。 妖妖则是跟她爹一个癖好,就爱穿那些浓墨重彩的艳丽颜色,而且还喜欢金光闪闪的华丽刺绣和五光十色的珠玉宝石,一看见这些东西一双丹凤眼就闪闪发亮。 水濯缨本来觉得小孩子穿衣以简单舒适为原则,颜色太艳太华丽的衣服对宝宝来说不太好。但给妖妖穿墨墨那一类颜色素淡没有花纹的衣服,妖妖就不高兴,一边哇哇干嚎一边乱踢乱蹬,非得看到了华丽衣服和漂亮首饰才罢休。 好在进贡到凤仪宫来的衣服和布匹,染料都是最上等的天然染料,比现代那些化工染料健康得多。而且天下绣坊最好的绣工都汇聚在皇宫中,刺绣手艺精妙绝伦,衣服上就算绣花再繁复再华丽,摸过去照样柔软如水,飘逸轻薄,几乎觉察不出有绣花。贴身里衣穿白色纯棉的,这些华丽的料子当外衣穿,倒是没什么问题。 水濯缨不敢让妖妖玩那些珠玉宝石,生怕这些小件的东西,小家伙一不小心吞下去就麻烦大了。妖妖喜欢首饰,她就打造了一个古代小孩子经常戴的黄金平安锁,连着一串宝石璎珞,外加一双手镯,一双脚镯,都是轻便精细适合宝宝带的,在这个基础上怎么璀璨华丽怎么来。给妖妖带上之后,把这个臭美的小妖精高兴得对她笑了好几天。 这些事情基本上是由水濯缨来操心,绮里晔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但他做的大部分就是给水濯缨捣乱。 水濯缨专门设计并打造璎珞手镯之类送给妖妖,绮里晔看着眼热,觉得水濯缨从来就没有这么精心地给他准备礼物,送过他一件最有意义的生日礼物还是你若不举就是晴天的油纸伞,又大吃干醋,缠着水濯缨非要也设计一套首饰送给他。 水濯缨被他缠得实在是无可奈何,恶作剧地给他打造了一套只有民间暴发户更年期大妈才会戴的首饰。又粗又大的金链子,能砸死人的花里胡哨的巨大红宝石祖母绿,外加头上一朵比碗口还大的红艳艳亮闪闪的牡丹花。就算没戴起来,只是摆在首饰盒子里面,都能感觉到强烈的辣眼睛。 结果第二天绮里晔就大大方方一脸坦然地戴着这些玩意儿出去了——效果十分惊艳,看呆了宫中一众宫女太监,一个个眼里都是痴迷的大红心。 没办法,他的那副盛世美颜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压住这些大红大紫珠光宝气而生的,穿戴在别人身上画面美得不忍直视的衣裳首饰,到了他身上那就是真正美得不敢直视。就连那朵本来是戴在头上的大红花也被他别在了胸前,下面一袭绣满火红赤金维桑花的玄色朝晖锦长袍,竟是仿佛这如火般热烈的花朵本来就该这般盛开在他身上,衬托他那张摄人心魂的美艳容颜一般。 水濯缨对这妖孽的颜值也是服气,送了他这套首饰也就认了。但绮里晔却还是不依不饶,成天见她对墨墨和妖妖如何疼爱,他就也非要插一脚进来,要求水濯缨给他同等的待遇。 水濯缨给两只包子喂奶,他也要吃,并且必须要相同的姿势;水濯缨亲自去御膳房,给两只包子准备蔬菜粥、水果泥、鱼肉汤、蒸蛋羹之类的辅食,他也要一份,导致御膳房里的宫人们都用一种看蛇精病的眼神偷偷看着每次无可奈何地吩咐他们一大一小做两份的水濯缨;水濯缨喜欢在天气好的时候抱着两只包子去御花园里玩儿,他也要求水濯缨这么陪着他,只不过换一个位置,由他来抱着水濯缨,然后抱着抱着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就在御花园里面滚成了一团。 此人脸皮厚度一向天下无敌,全无节操可言,那么大个人跟两个六个月大的小宝宝争风吃醋也不嫌害臊。因为水濯缨有了泥黎阴兵,他不能每次都像以前那么强硬蛮横又黄又暴力地对待水濯缨,于是又发展出另外一个必杀新技能——蛮不讲理,死缠烂打。 弄得水濯缨每每以为自己生了三胞胎,除了照顾两只真正的小包子以外,还要哄着这个一把年纪还各种求亲亲求抱抱求啪啪,不亲不抱不啪就开始耍无赖缠着她死活不放的巨婴。 绮里晔终于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把朱笔扔到桌上,转过身来,看到水濯缨正托着墨墨的两条小胳膊,扶着墨墨在床上学走路。 墨墨两条胖胖的小短腿现在还用不上力,两只白嫩嫩光溜溜犹如白玉雕成的小脚丫子都悬在空中,但在水濯缨的帮助下,已经在十分努力地学着自己迈开双腿,像模像样地在那里跨步。 妖妖坐在旁边,一双大大的丹凤眼里充满兴致,跃跃欲试地望着水濯缨和墨墨。时不时地哇哇叫两声,朝水濯缨挥舞着两只小胖手,像是在表示她肯定能比墨墨学得更快更好。 水濯缨感觉到某道充满酸溜溜意味的目光,转过头去,正看到绮里晔望着她一副想开口说话的样子,挑了挑眉。 “怎么,这你也要看,还要我来教你怎么抬腿走路吗?” 绮里晔也挑眉:“我的第三条腿倒是只因为你才会抬起来,但是不需要你教。” 水濯缨:“……滚!” 第7章 实在得不到,那也只能毁了 这时,水榭外面蓝翼进来,送上几封书信:“主子,西陵那边过来的战报。” 绮里晔接过来拆开,水濯缨把墨墨放到榻上,让他自己去跟妖妖打滚玩儿,走过来问道:“怎么样?” “战况顺利。”绮里晔把已经看过的纸条给她,“东仪军队已经攻破柳州,照这种速度下去,半个月之内可以到盛京。” 这简直是闪电一般的速度。西陵好歹也是一个泱泱大国,之前跟东仪僵持了将近半年之久,结果现在在短短十几天之内全线溃败,历史上从未有过任何一场战争是这般压倒性的局面。 “即墨缺那边现在有什么动静?” 战况越是顺利,水濯缨就越是悬着一颗心。她仍然坚决不相信即墨缺会这般束手待毙,眼看东仪军队都快要打到家门口了,即墨缺这时候要是还能沉得住气,那必定就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那边三天前传信过来的时候,即墨缺正准备出宫,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绮里晔说,“皇宫内外他的下属进出十分频繁,但‘雀网’无法探听出即墨缺命令他们做的是什么事情,从表面动作来看,应该是在寻找什么人。我们之前猜的没错,要么是在找引荒楼,要么是在找通灵师。” 通灵师在世上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出现过了,即墨缺想在半个月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通灵师,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要找到引荒楼楼主却不难。 他们这边也在找霍沉,不过前几天“雀网”那边传来消息,现在的引荒楼总坛应该在西陵境内。对方的地盘,即墨缺要找起来比他们有优势得多。 “对了,乌坦那边我们也要派人过去探探口风。”水濯缨说,“即墨缺不是把赌注全都押在一个地方的人,引荒楼和通灵师能不能找到都两说,他不会把指望全部放在这种不确定因素上。这么多天来总算出宫,很有可能就是冲着乌坦去的。” 乌坦本来是东仪的盟国,双方联手对敌西陵和罗胤,东仪进攻西陵的西面,乌坦进攻西陵的北面,同时应付乌坦以北的罗胤,不至于腹背受敌。 但现在东仪有了泥黎阴兵,短短十几天内犹如风卷残云般席卷西陵,根本用不着乌坦军队,乌坦顿时陷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局面。 按照之前的结盟约定,东仪和乌坦军事实力相当,共同攻打下西陵的话,西陵国土由两国瓜分。结果现在西陵基本上是东仪攻下来的,没有乌坦什么事儿,西陵北部边境上的军队也全部转移到东面来对抗东仪军队的进攻,就直接把乌坦军队撇在那里,尴尬地晾着。 乌坦军队这时候继续向西陵进军,已经没有意义,就算想争也不可能争得过东仪。所以前些日子,西陵边境上的乌坦军队都在北上转移,先去把罗胤打下来,西陵只能放弃了。 乌坦和东仪本来是联盟关系,然而现在因为泥黎阴兵的出现,几国之间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动,现在乌坦对东仪是什么态度,很难说。 “说得对。”绮里晔把纸条扔回到桌上,“我传令到前线上,让白洛再加快进军速度,给即墨缺的时间越少越好。” 水濯缨嗯了一声,转头看见墨墨和妖妖在榻上自个儿玩累了,已经睡着了。 墨墨规规矩矩地睡成一只可爱的虾米状,白嫩滚圆得跟莲藕一样的小胳膊小腿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肉嘟嘟的小脸上睡颜安静。 妖妖就嚣张跋扈得多,整个儿摊开成一个“大”字,四仰八叉,一条小短腿气场十足地伸出去,压在墨墨的小屁股上面,脚丫子在半空中翘得老高。小嘴儿睡着了还是微微张着的,嘴角边挂一个亮晶晶的口水泡,还时不时地吧唧一下嘴。 这两只睡觉时候的样子也格外萌,每次都看得水濯缨的小心脏受到一万点可爱暴击,感觉像是要被融化掉。 她让白芨和钟嬷嬷进来,把两只包子带回房间里面去。现在天色快暗下来,水榭里四面透风,待在这里还是有点凉意的。 包子们坐的是水濯缨自己设计的婴儿车,跟现代的婴儿车有点像,只不过轮子是木头的,可以在宫里平整的地面上推行。婴儿车里面铺了精细的棉布软垫,舒适而且安全,上面还有可以开合的遮阳篷子。 因为之前盛夏时节天气太热,水濯缨在御花园里遛两只包子的时候,一直抱着他们,感觉黏在一起不清爽也不方便,所以就做了这辆两人婴儿车。 绮里晔眼光锐利,一下子就看到婴儿车里面搭着一叠白色的棉布,眼疾手快地抢过来:“这是什么?” 抖开来,是一件还没有做出样子来的小衣服,只是裁剪了一下而已,虽然剪得歪歪扭扭,但勉强看得出是一件贴身穿的小褂子。 绮里晔望向水濯缨,挑起眉:“你亲自给他们做衣服?” 这裁剪得跟狗啃的一样,皇宫里手艺再差的宫女都不至于做成这个样子,只可能是水濯缨自己做的。 水濯缨干笑:“没有……我也就是一时手痒,想试试看……” 她看见两只包子穿的那些小衣服小裤子小袜子觉得可爱得不行,这些贴身衣服全部由内务府来采办,她从来没有自己动过手,总觉得不甘心,很想亲手做两套给包子。 这一套就是刚刚裁剪完,还没有上针线的,随手搭在婴儿车里面没拿出来。她的女红水平简直惨不忍睹,才裁剪完就有点打退堂鼓,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做下去。 绮里晔不由分说地:“我也要一套。” 水濯缨:“……” 就知道这家伙会说这句话。 不过也好,她正愁自己的手艺太差,给包子们做的衣服根本没法穿,正好拿绮里晔的衣服来练练手。 于是两天之后,绮里晔回到寝殿中,一眼就看到床铺上放了一堆白色布料,像是歪歪扭扭地被缝起来,上面被剪开了几个洞的大布袋子。 问水濯缨:“这是什么?” 水濯缨笑靥如花:“我亲手做给你的里衣啊,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绮里晔:“……” 费了半天时间,崩开了上面的好几处线头,绮里晔终于把那两个布袋子套到了身上。水濯缨一看效果,十分满意,终于有一套衣服能够拉低天下第一美人的颜值了,她觉得这也算是她的本事。 “来来,换好了衣服就睡觉。” 水濯缨十分热情主动地把绮里晔拖到床上,手脚并用,跟八爪鱼一样故意往他的身上缠。 她给绮里晔做的那套衣服,用的是那种最毛糙的粗棉布,缝线用的也是最生硬的黑皮线,缝得又歪七扭八,里面到处都是戳出来的线头,穿在身上简直就跟穿着一件荆棘做的衣服一样,又硬又刺又痒。 绮里晔被水濯缨这么一抱,简直像是有几百根牛毛细针扎进了他的全身,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第一次跟她在床上缠在一起而生不起任何欲望,只有一种要抓狂的感觉,尤其是动的时候,一动就像是能痒进骨子里。 “咳……心肝宝贝儿……要不我还是以后再穿这套衣服好了……” 水濯缨缠着他不放,反而还抱得更紧了些,一脸伤心哀怨:“你是不是嫌弃我做的衣服不好穿?我第一次做针线活就是为了你,你看看我这手上都被扎出多少个针孔来了,我这么辛辛苦苦做出来的衣服,你居然不穿……” 绮里晔:“……” 水濯缨心满意足抱着他,安心睡觉。 这衣服看来比拘束衣还管用,以后这死变态要是再在晚上乱发情的话,就让他穿上,保管让他一动都不敢动,她可以放心安安静静一觉睡到大天亮。 …… 西陵和乌坦的交界处,朱石城。 这里曾经是西陵和乌坦之间贸易往来的交通枢纽,但随着两国之间关系破裂,开战为敌,昔日繁华的城市如今已经变得萧条冷清,处处可以看见战火留下的痕迹。 朱石城的城墙高处,设了罗盖,摆了案几,西陵皇家的仪仗排列在两旁。案前一位正紫色衣袍的男子正襟端坐,容貌温润气度优雅,正在持杯品茶。对面设了一个位置,还是空的,似乎正在等着什么人来见面会谈。 “乌坦可汗到!” 下面传来一个拖得长长的通报声,一个身着色彩斑斓的草原衣袍,带着鲜艳的珠串首饰,身形高大魁梧,双目锐利似鹰,看过去精悍威武的粗犷汉子走了上来,正是乌坦可汗萨尔勒。 萨尔勒走过来,大马金刀地往即墨缺面前一坐,开门见山,不带什么好气地道:“你把本汗叫过来,有什么事情要谈?” 萨尔勒本来已经离开了乌坦和西陵的战场,正在率领乌坦军队北上,然而就在这时接到即墨缺的信,请他来会面一次。 如今西陵和乌坦虽然已经不再交战,但仍然是势如水火,萨尔勒跟即墨缺之间的仇怨也一点没有减弱。西陵都快要被东仪军队打下来了,即墨缺这会儿找他,能有什么可谈的。 即墨缺慢悠悠地放下茶杯。 东仪军队已经逼到距离西陵王都盛京不到五百里的地方,西陵军队如今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一直在节节败退。西陵的臣民百姓们恐慌万状,四处奔逃,举国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激烈反对即墨缺的声音,斥责他是亡国之君,为美色而一朝尽毁西陵数百年江山。 然而即便在这般十万火急混乱不堪的境况下,即墨缺坐在这长风拂过的城墙高处,在空旷高远的朗朗天穹之下,举手投足之间仍然尽是优雅平静,犹如闲来无事赏景品茶一般,不紧不慢,没有半点焦急之意。 这份从容气度,看得萨尔勒都不由得暗暗心中感叹。换做是他的话,绝不可能现在还这么淡定地端坐在这里。 即墨缺开口道:“可汗是不是打算先攻下罗胤?” 萨尔勒粗声粗气地:“是又怎么样?” 罗胤的国力本来就比乌坦差些,在西莲娜女皇那个草包的手上,一年比一年弱,乌坦没有了西陵这个后顾之忧,若是调集全部兵力去进攻罗胤的话,攻下罗胤也不是什么难事。 即墨缺摇了摇头:“可汗可曾想过,西陵亡在东仪的手上,乌坦也攻下罗胤之后,还剩下东仪、乌坦和北晋,这三个国家的局势会如何发展?” 萨尔勒哼了一声:“这三个国家都是友邦,还会如何?” 即墨缺叹口气:“可汗太天真了。国家与国家之所以能成为友邦,是因为没有相互侵略的必要或者是实力,所以相安无事。东仪皇帝狂妄恣意,野心勃勃,如今手上有了泥黎阴兵,灭西陵都只需个把月时间,转头攻下乌坦也不费吹灰之力。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何不做?得泥黎阴兵者可得天下,换成是可汗自己的话,只要有了足够强大的军队,难道不想一统天下,四海臣服,名入史册,传颂千载?” 他一番话说得很慢很平淡,然而字字清晰,萨尔勒开始时还不觉得如何,每多听一句便更加心惊一分,到了最后,已经满身都是冷汗。 他自己是个有野心的君王,自然明白即墨缺所说的意思。泥黎阴兵既然有这般可怕的实力,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无法匹敌,天下唾手可得,东仪皇帝为什么还要跟他们保持友邦关系?为什么不一举连着他们一起征服? “西陵一亡,东仪下一个目标也许就是乌坦或者北晋。”即墨缺慢慢说,“唇亡齿寒虽然是我们中原人的典故,想来可汗也明白其中的道理。” 萨尔勒这时已经镇静下来,冷笑了一声:“你跟本汗提这个,是希望本汗为西陵做什么?” 他也不傻,西陵总归要灭亡在乌坦的前头,即墨缺自顾不暇,又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提醒他这一点。 “拖时间。”即墨缺回答得很干脆,“但这时间却不是为西陵或者朕而拖的,而是为了你们自己。朕的目的是泥黎阴兵,泥黎阴兵一灭,各国自然回归原本的实力平衡。” 萨尔勒挑眉:“难道你有对付泥黎阴兵的方法?” “自然是有,不然朕也不会这么悠闲地坐在这里。”即墨缺平静地说,“世间万物都有弱点,泥黎阴兵也不例外,只是朕需要更多的时间。” 萨尔勒并不相信:“泥黎阴兵有什么弱点?” “泥黎阴兵是有唯一一个真正主人的。”即墨缺说,“此人一死,泥黎阴兵处于无主状态,又没有像当年在蚩罗墓里一样封存起来的话,就会消失在阳世上,重回阴间。东仪帝后当初进了蚩罗墓,泥黎阴兵的主人必然是他们其中一个,以东仪皇的性格,应该会把泥黎阴兵给东仪皇后。” “这有什么用?”萨尔勒嗤了一声,“东仪皇后既然是泥黎阴兵的主人,身边必然也留有泥黎阴兵,再加上东仪皇对她的保护本来就滴水不漏,难道你还杀得了不成?” “这世界上没有滴水不漏的事情。”即墨缺的声音仍然从容,“朕自有朕的办法。东仪皇后有身孕的时候,崇安皇宫围得犹如铁桶相似,朕照样能在她七个月身孕的时候,把她从东仪皇的眼皮子底下带回西陵。更何况这次不是活着带走她,只是杀了她而已,自然更容易得多。” 萨尔勒在这一点上倒是相信即墨缺。当初即墨缺不知用什么手段,从东仪深宫中带走怀胎七月的水濯缨,闹得天下皆知,绮里晔就是因为此事才决意和乌坦联盟,对西陵开战。 他突然转念想到一点,眯起眼睛,猜疑地望着即墨缺。 “不对,你不是明明对东仪皇后心爱得很么?据说当初在西陵,你可是把那美人儿宠上了天,西陵如今落到这个境地,就是因为你非要得到东仪皇后不可。这时候怎么倒是舍得狠下心来杀东仪皇后了?” 即墨缺笑了一笑,那笑容温柔得犹如冬日里的飞雪,轻柔宁静地飘落在大地上,覆盖出一片纯净柔软的洁白。 洁白的下面,却是冰封三尺,灭绝生机。 “本来的确是非要得到不可,但如今实在得不到,那也只能毁了。” …… 东仪,白沙镇。 镇子坐落在端水岸边,因为沿河一带有大片美丽的白色沙洲而得名。这里算是东仪东部比较繁荣的一个城镇,镇前的端水河面上,不断有大大小小的船只划破倒映在水中的朝阳艳影,往来穿梭。 因为过往的商人和旅客不少,白沙镇上有一家颇为像样的客栈,这几日,整个客栈都被包了下来。 聿凛被剑衣等侍卫送到客栈中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他那一身的重伤,根本不是养个三五天就能痊愈。开始时昏睡了两天,后来又发起高烧来,好不容易烧退下去,又昏睡了一整天,到现在才堪堪醒过来。 众侍卫们一直团团转地守着他,他醒来的时候,正是剑衣侍立在他的床头。 “皇……主子,您终于醒了!” 剑衣大喜。聿凛艰难地想要撑起身子来,剑衣连忙上去扶他:“主子伤重,先别急着起身……” 聿凛没理会他,第一句话便是声音沙哑地问道:“她呢?” 他在那个雨夜里杀光了所有追杀楚漓的人,既然他被侍卫们救回来了,那她应该无事才对。 他明明答应过放她自由,明明知道会惹她恼怒厌恨,却还是在附近一路悄悄跟着她。她根本不想看见他,如果没事的话,现在肯定又已经远远离开了他。 聿凛的嘴角泛起一缕隐隐的苦笑。哪怕是这样在暗中护着她,这一点对他来说似乎都是奢望。本来他不应该让她知道他的存在,然而只要他跟在她附近的话,她一遇到危险,他就不可能忍着不出现。 没想到,剑衣的回答一句话脱口而出:“楚姑娘正在给主子煎药。” 聿凛的苦笑之意还停留在嘴角,猛然抬起头来,不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这句话,一时间以为他出现了幻听,要么就是剑衣脑子不清楚了在胡说八道。 紧接着,客栈房间的门被打开,一身淡蓝布衣布裙的楚漓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装得有些太满的汤药,眼睛还望着手上的碗免得药泼洒出来,就那么低着头走进来,道:“药好了。” 她跨进房门,抬起头,正对上聿凛睁大一双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手一晃,手中的药碗终于还是泼了一点药汤出来。 第8章 老子跟这种女人的衣服哪里相配! 剑衣一看见这两人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地对视,气氛蜜汁尴尬,呆了一下,赶紧往门外溜。不管楚漓和聿凛会怎么样,这种场合他最好都别留在这里,只会更尴尬。 楚漓像是受了惊一般,堵在门口不让他走,把药碗一个劲儿往他的手里塞:“我把药拿来了,你自己去伺候你主子……” 剑衣的动作比楚漓灵活得多,一闪身从她旁边的空隙里钻了出去,瞬间人就已经到房门外面,砰一声把房门关了起来。外面传来飞快地遥遥远去的声音:“属下去给主子再请大夫过来,劳烦楚姑娘帮主子吃一次药……” 后面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 楚漓追到门前,发现门居然已经打不开了,也不知道剑衣是不是在外面落了锁。她一回头,又对上聿凛呆愣愣地望着她的目光,关着门的房间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人,顿时尴尬得简直像是要飞起来。 聿凛在呆了半天之后,终于做出反应,但仍然是一副恍恍惚惚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样子,挣扎着想要从床上下来:“剑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放肆了……我没有要把你关起来的意思,你等等,我帮你把门打开。” 他那一身的重伤连坐起来都难,更不用说起身下地,才半撑起身子靠近床边,险些从床上滚下来。楚漓连忙先把手里的药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眼疾手快地过去扶他,让他躺回床上。 “不用了……你先吃药。” 剑衣其实根本没有走远,就躲在房间门外,正在偷听里面的动静。旁边有其他侍卫疑问地走过来,他就一个劲儿地摇头使眼色,让人暂时先别进去。 皇上这大概是睡了太长时间,睡得有点儿傻,楚姑娘要走的话早就走了,怎么可能他一醒来就急着要躲着他离开他。她既然留在这里陪他陪了这么多天,还亲自去给他煎药,就说明对他分明是有心的,从她照顾他时候的那种神态和眼神就能看得出来。 之前皇上没有醒的时候,她就经常坐在他的房间里面,侍卫们全退出去,悄无声息地带上门,把地方留给她,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 现在关个房间的门,哪里是囚禁她的意思,不过是给两人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罢了。 聿凛像是不认识了一样呆呆望着楚漓。楚漓被他看得不自在,扶着他半坐起来靠在背后的枕头靠垫上,从桌子上端过来那一碗已经被泼得只剩下一半的药汤。 “能自己喝就自己喝。” 聿凛左手还是能动的,下意识地接过药碗来,一口气喝了下去,也根本没去注意喝的是什么,喝完了又是呆呆盯着楚漓看。 他只觉得他肯定还没有真正清醒过来,现在还在梦中,才会见到她这般留在他的身边照顾他。 既然是梦,自然要在能看的时候多看几眼,否则梦醒了,便再也看不到了。 是个正常人,被他这般直勾勾地盯着看都受不了,楚漓本来就已经浑身不自在,终于实在是忍无可忍,走到房门前拍门:“让我出去!” 门外的剑衣不敢违逆,赶紧打开了门,楚漓绷着一张表情怪异的脸出来,瞪剑衣一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剑衣赶紧进房间,聿凛这时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有了那么一点反应过来的模样,问剑衣:“刚才是楚漓在这里?” 剑衣无语。敢情人家搁这儿待了半天,又是端药又是照顾的,您就当是在做梦? 难怪半天没听见吭声,楚姑娘也要出去,本来气氛就尴尬,谁能受得了这么一直不说话只盯着人看的。 恨铁不成钢地:“那就是楚姑娘,您在这里已经六天了,楚姑娘也一直在这里陪着您,刚刚端进来的药就是她去煎的。” 聿凛仍然一脸不敢置信:“不可能……她怎么会……” 剑衣暗中叹口气。皇上为楚姑娘都伤成了这个样子,就算以前犯了再大的错,也不是毫无原谅的余地。人的心都是肉长的,楚姑娘本来也不是什么冷心冷情的人,看见皇上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不可能无动于衷。 “楚姑娘现在还没有走,就住在隔壁房间。主子还是赶快好起来,多跟楚姑娘在一起待一待,说不定还不只是现在这个样子。” 只可惜皇上是个不擅长说话的,一句甜言蜜语也不会说,没法指望他去哄女子回心转意。不过可能也正因为如此,楚姑娘才真正看得到他的心意。 聿凛又养了几天的伤,这几天里楚漓一直没有离开客栈,只是也不大在他面前出现。 偶尔会在侍卫们各种装模作样的催促下过来露个面,但聿凛以前在楚漓要离开的时候还能说几句话,现在她人留在这儿,他反倒是每次见了她都什么也说不出来。两两相对沉默,楚漓在他面前也待不了多长时间,看得众人暗暗焦急得不行,都替他们操碎了心。 到聿凛终于能够勉强起身,已经是住进客栈半月之后。 这天夜里楚漓在自己的房间里正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地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醒来半睁开眼睛一看,第一眼就看到房间窗户上面赫然有一个站立的人影。 客栈走廊上的屋檐下挂着灯笼,光芒投过来,把人影映照在窗纸上,十分清晰鲜明。那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外,分明是在隔着窗纸直勾勾地望着房间里面。 “谁!” 楚漓这一下心脏都被吓得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睡意被冲得一干二净,猛然从床上坐起身,一把拿起了床边用来防身的匕首。 “砰!” 窗子一下子被直接打破,外面站立的人其实看不见房间里的景象,显然也是被楚漓突然冒出来的反应吓了一大跳。 破开的窗口处露出聿凛慌乱焦急的身影,像是想要冲进来看楚漓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楚漓的那个“谁”字,说的就是他自己。 楚漓看清窗外的是聿凛,这才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把手中的匕首放回到床头上。 “你……有事?” 走廊外面,在客栈里守夜的侍卫听到这么大的动静,都赶过来看是怎么回事。剑衣距离楚漓的房间最近,已经看清站在楚漓房间外的就是聿凛,赶紧拦住那些侍卫:“回去回去,是主子在那里,没你们的事儿。” 皇上现在能够下床,终于可以自己过来找楚姑娘,只是这找的方法也实在是奇葩。哪有这么半夜三更一动不动站在人窗户外面的,跟扮鬼一样,楚姑娘没被吓死就算是不错了。 “没有……”聿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他只是不由自主地想过来看看她,哪怕是隔着窗纸看看也好,结果在那里一站就忘记了挪步,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而且还吓着了她。 楚漓无语地揉了揉眉心,叹口气,下床过去给他开门。 “进来吧。” 聿凛又是呆在那里,一时反应不过来,半天也没有动作。剑衣在走廊屋檐上看得只恨不得一巴掌把聿凛推进屋里去。楚姑娘都让您进房间了,您倒是动啊! 但幸好聿凛终于还是动了,像是做梦一般,恍恍惚惚地往房间里面走去,脚下犹如踩着两团棉花,步子都走不稳。 楚漓回到床上,自己躺到床铺内侧,留了一半的位置出来给聿凛。床上只有一个枕头,被她拉过去自己枕着,背对聿凛,头也不回地道:“你自己去拿个枕头进来。” 聿凛像是没听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望着床上的楚漓,又望着她让出来的那一半空床铺,在那里站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外面的剑衣早在听见楚漓说让聿凛自己去拿枕头的时候,就已经以媲美光速的速度冲回聿凛的房间里拿了个枕头出来,然而他回到这里的时候,聿凛才刚刚转过身来。他又不敢进门送到房间里面去,看着聿凛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从里面慢吞吞呆愣愣地一步一步走出来,急得他眼里火星都快要冒出来。 聿凛还没走到门口,剑衣已经把枕头往聿凛的怀里一塞,对着聿凛拼命使眼色。只是聿凛现在整个人都处于反应不过来的状态,根本看不见他的眼色,看见了估计也明白不了什么意思。 剑衣只有暗中叹气,指望皇上自己能表现好点,退出房间,带上了门,找人来先解决一下楚漓房间窗户上的那个大洞。 聿凛抱着枕头走到楚漓的床前,把枕头并排放在她的枕头边,望着那一半留给他的空床铺,一瞬间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虚幻感觉。 他有多久没跟她躺在一张床上睡过了? 他在床上慢慢躺下来,客栈里的床质量并不是太好,躺下的时候有轻微的嘎吱声。楚漓背对着他,身子有片刻的僵硬,但并没有动。 聿凛望着她的背影。夏夜里微微有些凉意,她只穿着里衣,身上便搭了一条薄薄的夏被,能看出明显的身形轮廓。 这半年来她瘦了太多。肩膀单薄脆弱如蜻蜓翅翼,脊背上肩胛骨清晰地突出来,侧躺在那里,腰身的线条往下深深凹去,细得好像一碰就会折断。 聿凛望着她很久很久,楚漓的呼吸虽然微弱却一直很乱,显然是根本没有睡着。他伸出手来,缓慢地,试探地,小心翼翼地揽上她的肩头。 楚漓全身一颤,像是因为他的触碰而引起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本能地微微一缩肩头,却并没有躲开。 聿凛的手在她那一颤的时候,抬起来悬在半空,也没有缩回,见她并无其他反应,又再次落了下去,这一次楚漓没有再动。他朝她更靠近些,以一种缓慢而柔和的动作,将她整个人揽进怀中。 这一夜,剑衣守在房间外面,起初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后来便传出了女子啜泣的声音,开始时低微压抑,后来越哭越大声,几乎便是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然而那哭声里并没有带着痛苦愤怒悲伤绝望之意,似乎只是纯粹的发泄情绪,把心里憋的一切全都哭出来。 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到了后半夜,才似乎是因为哭累了,渐渐平息下去。其间没有夹杂其他任何声音,从那一点点弱下去的哭声里,却仿佛能感觉到有一个心疼,愧疚,充满了歉意和温柔的怀抱,在一直默默地抚慰着这哭声。 在这之后的后半夜,便是真正的安静,再无声息。 …… 乌坦,王都库里城。 “可汗竟然要帮西陵?” 一个惊愕无比的声音在王帐群中的一座大帐里响起。汀兰一身紫红相间的可敦正装,本来正在陪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玩耍,一听到萨尔勒的话,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那小男孩正是她一年多以前生下的儿子,现在是萨尔勒唯一的孩子,也是乌坦唯一的王嗣。 萨尔勒多年来妻妾无数,然而大约是老天也看不过他玩弄这么多女人,偏偏让他子嗣稀薄。以前有两三个女人好不容易怀过身孕,在他庞大后宫团的明争暗斗中都没有活下来。只有汀兰的这个孩子,虽然自怀孕起也是一路艰难坎坷,但终于有惊无险地生了下来,并且安然无恙长到现在。 萨尔勒这么多年盼星星盼月亮地终于盼到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健康壮实,聪明伶俐的儿子,自然是对儿子疼爱至极。 汀兰也母凭子贵,自从生下这个小王子之后,萨尔勒对她百般宠爱看重,她在这个可敦的位置上坐得简直是稳如泰山。在后宫之中,子嗣才是女人最大最坚实的倚靠,萨尔勒那么多姬妾美人,便是有倾国容貌万种风情,现在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 萨尔勒刚刚去朱石城和即墨缺会面回来,进了帐篷,两位侍妾帮他脱下身上的大氅和佩刀,挂到一边,又替他端上酒来。 “不错。”萨尔勒的语气有些低沉,“本汗知道你肯定会不高兴,即墨缺那厮肖想于你,本汗也一直恨不得杀了他。但现在本汗并不是要放过即墨缺,而是不帮西陵的话,乌坦也会有危险。” 汀兰微微蹙眉:“可汗是说东仪?” “跟西陵比起来,东仪的泥黎阴兵威胁要大得多。”萨尔勒沉声说,“西陵能存留下来的话,经此一战已经弱了很多,不会是乌坦的对手,以后再灭掉也没什么大碍。但泥黎阴兵却必须先除掉,否则紧接着西陵,下一个被东仪打下来的就是乌坦。即墨缺有对付泥黎阴兵的办法,但需要时间,乌坦必须先帮他这一次。” 他把语气放缓和了一点:“即墨缺污辱你,本汗一定会帮你报这个仇,只是要再过一段时间。这事关系到乌坦存亡,你是乌坦的可敦,自然应该懂得把乌坦放在前头。” 汀兰默然不语。 萨尔勒至今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即墨缺的阴险和狡诈,跟这种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即墨缺说有办法对付泥黎阴兵,这一点想来不会是假的,以他的能力,也应当找得到这个办法。 但是他利用完乌坦之后,她敢肯定事情不会如萨尔勒想象的一般,西陵大伤元气,而乌坦可以轻轻松松地灭掉西陵。 即墨缺的城府比萨尔勒深上百倍,若是谁看轻了即墨缺,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这话不能由她来跟萨尔勒说。萨尔勒最讨厌女人插手过问政事和战事,能跟她说这些,是看在她被即墨缺“侮辱”过的份上,给她的一个解释。萨尔勒一向不把女人当人看,她算是个例外,能给她这个解释已经很不错了。 她可以潜移默化地在不自觉中改变他的一些态度,但是绝对不能去反驳和质疑他已经做出的决定,这是大忌。 汀兰心中暗暗冷笑。男人就是男人,君王就是君王,固然她被即墨缺污辱是假的,但萨尔勒并不知道这是她演的戏。他明知自己的正妻受辱,但是在跟乌坦的安危起冲突的情况下,他绝对是选择以江山为先,替她报仇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桩而已。 不过她也并不在乎这个。萨尔勒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早就一清二楚,从来没对他有过什么指望。她在乎的只是,萨尔勒如果决定帮即墨缺的话,即墨缺这一次可能真的能够逃过一劫。 她步步为营地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不是为了当乌坦可敦,更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乌坦的江山存亡,只是为了报仇。倘若就连这次传说中天下无敌的泥黎阴兵出世,都奈何不得即墨缺的话,她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报仇的机会。 这一次绝不能让萨尔勒帮即墨缺。 汀兰抬起目光来,对萨尔勒微微笑了一笑,那笑容跟她以往一样,温婉柔顺,善解人意。 “可汗放心,我自然知道以乌坦为重。忍这么一时不算什么,我相信以可汗的本事,以后总有一天会帮我讨回公道的。” 萨尔勒哈哈一笑:“可敦果然还是这么懂事!好了,天也晚了,伺候本汗休息!” 汀兰低眉顺眼地站起身来,上去伺候萨尔勒更衣,无人看见她眼中划过的一道冰冷光芒。 总有一天,萨尔勒不会有这么一天了。 她不能指望任何人帮她讨回公道,只能靠她自己。 …… 东仪,蓟州城,深巷中的引荒楼总坛。 “艹!你他妈居然敢让老子穿这种衣服!老子扒了你的皮!” 本来大隐隐于市,在城市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幽深而又神秘的引荒楼总坛,近日来上空总是漫天横飞着无数中气十足的草字头,直听得院子里的引荒楼中人一个个嘴角直抽眉心直跳。若不是这院子实在是太深,声音再大外头也不可能听见,这么多草字头早就已经扬名整个蓟州城了。 “没有其他衣服了,你要么穿这个,要么就光着身子。” 霍沉手里拎着一件粉嫩嫩俏生生的桃粉色少女襦裙,靠在房间里的大床边,把那件漂亮的襦裙展示给床上的拓跋焱,一脸恶趣味的戏谑之意。 这几日来,他以前那种毫无人气的惨白脸色又缓和了几分,眼角的黑色纹路已经完全消失。现在的容貌俊美得简直不似真人,只是带着浓重的邪气和恶意,像是从幽冥地狱深处出来的慑人妖鬼,美丽而又邪恶,看着仍然有几分心惊肉跳的感觉。 “这衣服怎么了,你长成这个样子,这裙子应该跟你正好相配才是,或者我再给你弄一套钗环来?” 拓跋焱快要被他气炸:“放你他妈的狗屁!老子跟这种女人的衣服哪里相配!你他妈要穿自己穿去!” 第9章 是不是有能让男人无法生育的药? 霍沉对拓跋焱的大叫大骂充耳不闻,带着一脸戏弄的笑容朝拓跋焱走过去。拓跋焱这时候被五花大绑在床上,真的想要给他穿上那件桃粉色襦裙倒也不容易,霍沉便只是把裙子盖在了他的身上,像模像样地拉好。然后就站在那里歪着头,伸出一只手摸着下巴,欣赏他现在的样子。 “啧啧,不错,虽然是个男人,但还真没有几个女人能有你这种容貌。” “放屁!” 拓跋焱气得脸都涨红了,于是那一张本来就宜喜宜嗔的漂亮小脸,就更显得色若春晓,娇艳欲滴。 “你眼睛有病啊!老子明明长得这么威风凛凛,威武雄壮,你他妈才像个女人!” 霍沉:“……” 这要是谁看着拓跋焱能说出威风凛凛,威武雄壮这八个字,那已经不是眼睛有病,而是眼瞎了吧? 外面院子周围的引荒楼杀手们只听得满头黑线。引荒楼本来是个杀手组织,虽然隐藏在喧嚣嘈杂的市井之中,但不管在哪里,内部的气氛一直是神秘而又肃杀,充满了死亡血腥气息的。但现在基本上跟外面真正的市井没什么两样了,那些大吼大叫的草字头和三字经传得整个院子都听得到,比市井里的泼妇骂街还要凶悍几分。 这些天来楼主身上的尸毒解得差不多,其实已经根本不需要经常饮血,但还是几乎天天去格罕大王子那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跟逗一只宠物一样恶趣味地逗着人玩儿,仿佛是看见格罕大王子被他气得半死,他就格外开心。 他们在引荒楼里这么多年,从未见过霍沉对任何一个活物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致。作为引荒楼楼主,霍沉大部分时候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很少待在引荒楼总坛内,做的事情也是极为神秘诡异。引荒楼杀手们对他的了解有限,总是存着满腔畏惧心理,就像是对待一只行踪莫测而又强大恐怖的鬼怪。 现在因为拓跋焱被困在总坛,霍沉就也经常在总坛出现。大约是因为心情好,而且身上的尸毒解得差不多了,不需要再靠活人鲜血来压制,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有杀过一个少女,霍沉身上的那种血腥气息和阴森之意都淡去了许多。 这般故意去逗人玩儿看人生气,虽然也十分恶劣,但跟他以往的残忍嗜杀邪恶变态已经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而且总算有了几分活人的烟火气息。 至于那位格罕大王子拓跋焱,生命力着实旺盛。一般人被绑上这么长时间,人都得废了,拓跋焱还是生龙活虎,每天的草字头音量高亢,底气充沛,一个比一个响亮。 每次霍沉让人把他拖起来洗澡换衣服之类,都得提前一天下药,中间有一次不慎没有做好准备,拓跋焱就接二连三地拿人当锤子在墙上撞出了一排的大洞,又把一堆人扔得满天乱飞,屋顶都差点给他掀翻,后来还是引荒楼十几个杀手集体出动,才重新把他制服住。 按照霍沉以往的行事风格,哪会容得拓跋焱这么活蹦乱跳。他要的反正只是拓跋焱身上的血,又用不着拓跋焱完好无恙,只要挑了拓跋焱的手筋脚筋,任凭拓跋焱再怎么天生神力都再也翻不起风浪来,省事得多。 但霍沉就不。宁愿留着拓跋焱把引荒楼总坛闹得鸡飞狗跳,费上不知多少倍的心思力气拘束着拓跋焱,也没有干净利落地把人废了了事。仿佛看着拓跋焱这般闹腾,也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不过,以霍沉的心性,这么个玩物恐怕只是一时新鲜,不可能留得太久。等到身上的尸毒彻底解了之后,这位格罕大王子的小命大概也就到头了,所以引荒楼里的众人现在倒是还忍得了拓跋焱。 跟引荒楼总坛隔着两条巷子的一处院子里,有一座破破烂烂的两层小楼,其实也就是在一层上面加了个小阁楼,却比周围的简陋平房高出许多。小楼边长着两棵香樟树,枝叶繁茂,树梢跟小楼差不多高,把小楼二层大半都遮了起来。 二层房间的屋顶上面,架着一个像是望远镜一样的长长圆筒,整个儿是藏在屋顶里的,只在层叠的瓦片下面露出了一个玻璃的镜头,在香樟树枝叶的掩映下,远远望去根本看不出来。 以前中原也有望远镜,不过镜片都是由纯净透明的水晶打磨而成,十分珍贵难得。自从水濯缨在夏泽造出玻璃之后,望远镜这东西的应用倒是越来越广,也出现了越来越高的倍数。 那望远镜的镜头,正是对着引荒楼总坛的那个方向,在这里隐约可以远远看到拓跋焱所在的那个房间的门口。房间里的景象虽然看不见,但每次有人出入房间,倒是都能看得到。 一个身穿市井百姓粗布衣服的人正坐在屋顶下的横梁上,看着望远镜里面,下面房间里又走进来另外一个同样身着布衣的人。 “主子的命令传来了,把格罕大王子抓过来。” 屋顶上的人吃了一惊:“现在?我们才监视了没多长时间……” “对主子来说已经够了。”下面那人冷淡道,“主子判断他有用就是有用,我们难道还要怀疑主子不成?” 屋顶上那人便不说话了,只是应了一声:“是。” …… 东仪,崇安皇宫,凤仪宫。 “皇后娘娘的身体没有问题,只是大约最近有了忧思,导致泌乳有所减少。” 白翼给水濯缨诊过脉后,顶着旁边绮里晔不善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说。 现在已经是九月初。这段时间以来,水濯缨感觉自己的乳汁分泌越来越少。尽管下奶的食物一直流水不断,喂奶的次数也一直没有减少,但就是越来越不够墨墨和妖妖吃的。 幸好她在五个多月的时候就开始给两只小包子增加辅食,实在不够的时候就请奶娘过来补充,肯定不会饿着两只小包子。不过她还是固执地喜欢自己喂奶,所以让白翼过来给她看看。 白翼说的没错,心情可以影响新妈妈的泌乳量,最近她确实操心得有点多。 东仪和西陵之间的战事开始时一帆风顺,但是前几天从西陵那边刚刚传来消息,即墨缺抢在他们的前头,去见了乌坦的可汗萨尔勒。 果然如他们所料,萨尔勒已经被即墨缺说动,决定帮西陵。现在西陵军队已经根本不和东仪军队正面交战,一直在东躲西藏地后撤,并且也摸索出了应对泥黎阴兵的办法,那就是尽可能地把军队分散开来。 泥黎阴兵不可战胜,但是问题在于它们不容易分散开来行动。水濯缨把泥黎阴兵的命令权给了东仪军队的兵马大元帅白洛,也就只是白洛一个人而已,战场上除了白洛以外没人还能指挥得动泥黎阴兵。这在一方面上虽然保证了泥黎阴兵的绝对忠诚,但另一方面,也使得命令的效率变得相对低下。 白洛把泥黎阴兵分成了五支队伍,这五支队伍不在一个地方,但是只能由他一个人来亲自指挥,命令有变更的时候,他就只能来来回回地跑。他又不敢使用信物来传达命令,比如说见信如见人之类,泥黎阴兵都是些没脑子缺心眼的,一旦信物落到敌人的手里,或者被敌人仿制,泥黎阴兵也来个见信如见人,那就麻烦了。 西陵军队十分敏锐,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就开始分散行动。 哪怕有几十万西陵大军同时上阵,也不是两千多泥黎阴兵的对手。但如果这几十万西陵大军不凑在一起,而是分成多支,像打游击战一样这里一晃那里一晃的话,就意味着泥黎阴兵也要相对应地分成多支,这样东仪军队这边的行军速度就成倍地慢了下来。 以至于绮里晔和水濯缨原本预估半个月内可以攻破西陵盛京,现在半个月已经过去,东仪军队距离盛京还有数百里,而且这数百里肯定也没那么快攻下来。 乌坦那边帮助西陵,则是给西陵军队提供了大批的粮草,让西陵军队把这绕来绕去的时间拖得更长,并且接纳西陵的大量流民进入乌坦国境内。 东仪军队攻入西陵国境内之后,虽然从未有过屠杀平民的事情,但几十万大军深入西陵国土,距离东仪太远,粮草军资一时跟不上的时候,难免要以战养战,直接从西陵人的手里抢。而且百姓们一听说泥黎阴兵天下无敌,西陵迟早会被东仪所灭,恐惧和惊慌肯定少不了,大都拖家带口地提前出逃。 这时候乌坦接纳这些流民,给了流民一个安身之处,避免在西陵内部引起暴乱,对西陵来说也是一种缓解局势的重要举措。 即墨缺既然和萨尔勒谈过,那么这肯定就是即墨缺的意思,他现在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既然要拖时间,说明即墨缺肯定有了某些办法,这才是水濯缨最担心的地方。 她现在心里总有种隐隐的不好预感,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大概就是一种对于危险的直觉。她现在已经完全无法用正常的思路来揣度即墨缺,即墨缺这次要做的事情,肯定不会是轻描淡写的小动作。 绮里晔在旁边,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一点也不喜欢看见水濯缨亲自给两个小兔崽子喂奶,但水濯缨泌乳少了,就更没有他的份,偶尔抢一两口估计都抢不到。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还在产后哺乳期,听宫里的嬷嬷说,女人在产前产后本来就是心理比较敏感脆弱的时候,不比往常,这么忧心忡忡的,对身子总是不好。 “你不用想那么多。”他沉声对水濯缨说,“西陵的事情有我在,不需要你担心,你安心喂孩子就行了。” 水濯缨也知道她现在这样不好,但她就是会下意识地去担忧,可能生产后的女人本身的确处于一个比较特殊的时期,情绪不像往常那么容易调节。 白翼想了想,插话道:“其实皇后娘娘也不用担心泌乳减少的问题,现在两位小殿下也已经满了七个月,可以开始准备断奶了,就这样顺其自然下去正好。” 一般孩子断奶大概在八个月到一周岁之间,循序渐进地减少喂奶量,完全断奶可以到一岁多。水濯缨的乳汁如果在这个时候开始减少,倒是也没什么,没有必要再刻意去催乳,不然到了以后还得回奶,多添一番折腾。 白翼再犹豫一下,觉得还是借着这个机会说出来比较好,鼓足勇气,硬着头皮开口:“还有……皇后娘娘如果要开始给两位小殿下断奶的话,以后也会更容易怀孕,主子如果不希望再有孩子,最好早做决定。” 一说到这个水濯缨就头疼。 绮里晔禁欲将近一整年,根本忍不了更长的时间,在她坐完月子之后不久就开始跟她啪了。女子在刚生育完的那一段时间,如果是母乳喂养孩子的话,进行哺乳时产生的催乳素会抑制排卵,受孕的几率很小,不过也不是全无可能。而万一怀孕的话,哺乳期怀孕对女子身体的伤害很大,更不可能把孩子流掉。 白翼很早就警告过绮里晔这一点,而且这段时间内不能靠喝药来避子,否则对母子双方都有影响。所以绮里晔那段时间里虽然跟她啪得十分疯狂,到了最后关头却总是小心翼翼,从不释放在她体内。就这样安然无事地过了几个月下来。 但总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水濯缨已经生完孩子七个月,上个月月事都已经来了,也意味着开始正常排卵。绮里晔这样做还是会有怀孕的风险。 水濯缨试探地问绮里晔:“你真的不打算再要孩子了?” “不要。” 绮里晔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这两个小兔崽子就已经够他受的了。没出生的时候一整年不能开荤,出生之后又要分走水濯缨的心思疼爱和时间精力,简直就是两个专门跟他对着干的冤家。而且亲眼看过水濯缨生产时的痛苦和凶险,他就觉得这种事情她经历过一次都已经太多了,绝对不能再有第二次。 “那怎么办?” 水濯缨也很无奈。古代又没有避孕套和避孕环之类的东西,唯一能够避孕的避子汤绮里晔也不让她喝,她现在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像以前那样怎么啪都不会怀孕。她年纪才刚满十九岁,以绮里晔啪啪啪的丧心病狂的频率,如果不避孕的话,以后生一支足球队来估计都不成问题。 绮里晔沉吟了一下,突然问白翼:“是不是有能够让男人无法生育的药?” 白翼:“……” 水濯缨:“……” “问你话。”绮里晔见两个人都是一副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表情,不耐烦道,“孤听说过那些深宫后宅中,女人为了争斗而给男人下绝育药,不让男人再有子嗣,这绝育药应该是真的有吧?” 白翼艰难万分地:“咳咳……是真的有……” 但那绝育药都是用心险恶狠毒阴险的女人偷偷给男人下的啊!一旦被发现的话,男人知道自己断子绝孙,都是毫无例外会雷霆大怒的好么!什么时候有男人主动想要给自个儿下绝育药的! 绮里晔完全不理会他内心的咆哮,思索了一下,继续问道:“这绝育药除了让男人无法生育以外,有没有别的影响?” 白翼一见他居然还是在认真地考虑这件事情,顿时感觉回答得更加艰难了:“那不一定……应该要看这绝育药本身的药效,有的影响大些,有的影响小些……不过是药三分毒影响肯定是都会有影响的!”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就是加重了语气赶着说出来的,就想让绮里晔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同时拼命给水濯缨使眼色: 皇后娘娘,赶紧劝劝主子啊!吃绝育药这种事真不是开玩笑的! 水濯缨刚刚才从天雷滚滚的懵逼状态中清醒过来,只觉得整个人晕得厉害,绮里晔的惊世骇俗和丧心病狂她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领略到了,但每一次都在刷新她的下限。 “那个……”她说话也说得十分艰难,“还是别了吧……绝育还是谨慎为好,我们也就生了两个孩子而已,说不定以后还想生,到时候生不了怎么办……而且你想想看,要是影响到你的能力什么的,那不是……” 说到这里突然愣住。 那不是正好吗? 那她就不用天天被这个死变态往死里折腾了,你若不举,便是晴天,她送那把油纸伞可不是完全在开玩笑的! 立刻改口:“这是你的自由,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我尊重你的意愿。” 本来按道理来说,她确实应该劝绮里晔不能做这么丧心病狂的决定,但一想到既不用忍受生孩子的痛苦,又不用天天被收拾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前景实在是太美好,所以她干脆还是不说话了。 绮里晔怎么可能不知道水濯缨在打什么主意,阴恻恻地看了她一眼,对她眼里因为憧憬于美好幻想而冒出来的闪闪光芒冷嗤一声,没理会她,继续问白翼: “绝育药会影响男人的能力吗?” 白翼:“有一些会,不过也有不会的……” 天知道他有多想撒谎说都会,但这显然不可能。后宫深宅中那些女人给男人下药,要是会导致男人身体出现太大异常,甚至是不举的话,男人肯定会怀疑,请大夫来一看,很容易就看出问题了。 水濯缨眼里的幻想光芒一下子被哗啦打碎。 为什么会有这种药?吃下去不会生孩子但又不影响性能力,那像她这种嫁给了禽兽的女性要怎么办?这不是不给她活路么? 绮里晔又冷飕飕地瞪她一眼。 好啊,欠调教了,居然还敢幻想着让他不举,等到以后他不用再担心生孩子的问题,可以尽情地收拾她的时候,她才知道什么叫做不给她活路! 水濯缨:“……” “就这样。”绮里晔转向白翼,“给你一个月时间,你给孤弄出一种男人用的绝育药来,害处要尽可能最小,尤其不能对那方面的能力有任何影响。而且不能是永久性的,以后停药的话,还必须能生得出孩子。” 其实他觉得就算是永久性的,也没什么问题,但终究还是要考虑水濯缨。虽说他们现在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但万一以后有个变故,到时候她还想再生的话,他不能生不出来。 白翼:“……” 水濯缨:“……” ------题外话------ 科普一下,也是有男性口服避孕药的,只是现在还在实验阶段,没有临床使用。理论上说男性避孕药的副作用比女性小得多,也不影响啪啪啪,停药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恢复生育能力。 古代没有TT,也做不了输精管结扎手术,凉凉又舍不得让缨缨吃药,所以只有这样了〒▽〒 第10章 在马车上好好补偿一下心肝宝贝儿 西陵,蓟州,引荒楼总坛。 最近西陵烽火连天,东仪军队已经快要逼到蓟州城附近,蓟州百姓们开始恐慌混乱,四散奔逃,引荒楼总坛在这里也快要躲不下去了。 引荒楼在西陵南边的南疆已经选好新的总坛位置,现在就等着搬迁过去,霍沉为此去了一趟南疆,三天后才回到蓟州,率领众人迁移引荒楼总坛。 他回来后第一件事情本来就是去气气拓跋焱,然而这一次一踏进院子,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满院子狼藉不堪的景象,像是不久前刚刚发生过一场极为激烈的战斗。 院子里,引荒楼一众人齐刷刷地站在那里等着他,一个个俯首弯腰,如履薄冰。 “楼主……格罕大王子……被人劫走了……” 霍沉的脚步骤然停顿在门口,一动不动,一双狭长妖异的眼睛俯视着众人,微微眯了起来。 “被人劫走?” “是属下等人无能……对方的人实力高出我们太多,是直接杀进这里来的,开始时我们不知道对方的目的,以为是要围攻引荒楼,但是他们只劫走了格罕大王子……” 为首的一人说着说着只觉得全身发寒,汗毛倒竖,声音越来越弱,竟是说不下去。 站在他面前的霍沉尽管并未有什么动作,但全身都在弥漫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气息,仿佛有遮天蔽日的黑暗在他的后面升起,幽冥地府的大门朝他们缓缓打开,里面白骨千里,无数幽灵恶鬼正在森然狞笑。 这段时间以来霍沉实在是太有活人味,以致于他们都快要忘记了他恐怖起来是个什么样子,现在看来丝毫没有变化,只不过是他在格罕大王子面前不一样而已。 “对方可有留下什么话?” 霍沉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沉静,但里面那股森然恐怖的感觉,直让人连骨髓深处都像是浸透了阴气。 “有!”为首那人连忙应答,“他们让楼主独自去蓟州城西二十里处的庄子上一趟,格罕大王子正在那里,需要楼主在明天之内亲自把人带回去,过时不候。” 霍沉冷笑一声。 他大概已经知道了劫走拓跋焱的人是谁,八九不离十便是西陵皇帝即墨缺。 即墨缺在一个多月前就联系过他一次,想从他这里得知赶尸术的秘密,他想开什么条件都可以。但这是引荒楼世世代代的最高机密,他当然不可能说出去,也并没有什么迫切需要即墨缺做的事情,便一口拒绝了即墨缺。 没想到即墨缺倒是神通广大,不但查出了引荒楼总坛的所在,甚至还劫走了拓跋焱。以拓跋焱作为人质,来逼他说出这个秘密。 即墨缺凭什么认为,区区一个拓跋焱,就能用来交换引荒楼最为重要的核心机密? 霍沉本来是一脸的冷笑,然而想到这里时,脸上的笑容却是不自觉地凝滞了下来。 他随即才像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变化,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更是沉了下来,猛然转过身,朝院子外面走去。 后面的人急道:“楼主,您真要去……” “废话,当然要去!” 霍沉的声音里带着一点他自己也控制不住的恼怒,还有一种微妙的生硬和尴尬,像是生怕被人识破,因而急急忙忙地强行解释。 “我身上的尸毒还没有彻底解开,不把那小子带回来,我怎么办?” 后面那人心说这有什么怎么办的,又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以前楼主靠着饮活人鲜血,身上的尸毒不也压制了这么长时间,只不过效果没有那么好罢了。 但他不敢说话,霍沉也没有理他,人已经消失在了院门外面。 …… 九月中旬,乌坦传来消息,乌坦可汗萨尔勒在战场上身中流矢,当场身亡。 萨尔勒在位期间,统治手段极为强硬,没有留下多少能够争锋的隐患。乌坦前一任可汗留下的子嗣本来众多,但在这些年里渐渐被萨尔勒残害殆尽,现在能够名正言顺继承乌坦可汗之位的,就只有可敦汀兰生下的那个一岁多的小王子。 小王子年纪实在是太小,虽然乌坦也有不少臣子将领表示反对,这么个连牙都没开始长的小小孩童怎么可能当乌坦的可汗,但实在是没有其他的选择。乌坦之前并非没有过年幼稚儿坐上可汗位置的先例,只不过年纪比小王子稍大一些,其实也差不上多少。 经过一番激烈的动荡和争执之后,支持小王子的一派终于还是力排众议,扶持小王子当上了新可汗。由萨尔勒在位期间的一批忠心的老臣,与现在已经成了太后的汀兰一起,暂时先代理政事,辅佐小王子长大。 而乌坦政权更替的这段时间,原本被萨尔勒接纳进入乌坦的西陵流民和军队,却做出了鸠占鹊巢的事情。强占乌坦村落,劫掠粮草物资,驱赶和欺凌乌坦百姓,甚至是奸淫乌坦妇女。 这一下顿时犯了众怒。乌坦接纳这些西陵流民和军队,本来是在帮助西陵,不料西陵竟然如此过分,得寸进尺,恩将仇报。简直无法容忍。 乌坦为首的几位重臣和汀兰商议之下,决定撤回萨尔勒对于西陵的帮助,将乌坦境内的西陵人全部驱逐回西陵,并且不再给西陵军队提供粮草。 消息传到东仪这边的时候,乌坦的局势已经尘埃落定,水濯缨和绮里晔得知乌坦发生这么大的变故,都吃了一惊。 水濯缨并不相信萨尔勒的死真的是意外。这一切,恐怕都是汀兰在后面一手谋划的。 乌坦的男尊女卑程度比中原重得多,但汀兰是个例外。她生下小王子以来,在乌坦的地位一直很高,萨尔勒对她百般重视宠爱,这也给了她做很多事情的机会。这一年多里,她的手中肯定有她自己培植起来的势力,并且还不浅。 她对乌坦和萨尔勒根本没有感情,唯一的执念就是向即墨缺报仇,自然不会容许萨尔勒在这种时候帮助即墨缺。 所以她干脆杀了萨尔勒,扶持自己年幼的儿子坐上可汗之位,自己成为摄政太后,把乌坦的统治大权渐渐地抓到手中。进入乌坦国境的那些西陵人所谓鸠占鹊巢,想必也是她自己精心布置的假象,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让乌坦不再帮助西陵。 自从被即墨缺送给萨尔勒之后,汀兰就丢弃了所有作为女子的娇柔和情意,一路披荆斩棘地拼杀上来,满心只有复仇的念头。 现在连杀夫扶子,夺权篡国这种事情都能干得出来,她的心性也的确是越来越狠。这一次简直就是破釜沉舟,根本不顾乌坦的未来,只要能报仇,其他的什么也不在乎。 被仇恨淹没的女人,着实是又可悲又可怕。 不过她的所作所为,对东仪来说自然是好事。因为最近西陵军队对泥黎阴兵的拖延越发得心应手,从来不与泥黎阴兵正面交战,只保存实力。泥黎阴兵到哪个城市就把哪个城市拱手相让,提前撤走所有粮草军资,然后分散成小股队伍,绕到东仪军队的背后不断骚扰。 泥黎阴兵虽然不知疲累不怕奔波,但是没有自主机动性,指挥不便。而东仪军队虽然足够灵活,却只是血肉之躯,经不起这般来来回回地奔波。西陵军队有粮草为继,东仪军队在千里之外对方的国土上,主要只能靠掠夺,粮草来源不稳定。照这样下去,这场战争的时间会被一直拖长。 即墨缺本人仍然在皇宫中安然不动,仿佛即将逼至眼前的东仪军队不值一哂,丝毫没有要逃离的模样。 盛京城里虽然也有恐慌的百姓开始出逃,但倒是有一大部分臣民眼看东仪军队的攻势被拖慢,而且又被即墨缺这种从容沉静,稳如泰山的气度所触动,以为他必有力挽狂澜的办法,情愿也和国君一起留在盛京城中,守到最后。 “我觉得我要亲自去西陵一趟。” 水濯缨放下信件,沉吟道。 如今汀兰撤回乌坦对西陵的帮助,这对东仪是个大好的时机,必须趁早抓住。否则以即墨缺的本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拉了另外一个垫背的过来,或者更糟糕的是找到了对付泥黎阴兵的办法。 她是泥黎阴兵的主人,亲自去战场上,指挥泥黎阴兵比白洛这个授权者容易得多。之前舍不得这么快又离开墨墨和妖妖,所以一直没有离开皇宫,但现在实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这场战争不能再往下拖了,时间拖得越长风险就越大。 “去吧。” 绮里晔也清楚这一点,没有拦她。 “我也要去跟乌坦那边见一次面,让他们不用担心东仪的下一个目标就会是乌坦,集中兵力先去把罗胤灭了,免得罗胤那个蠢货女王再被即墨缺利用。” 两人商议停当,也不多耽搁,第二天就准备出发。 出发的时候是早上,水濯缨好不容易才等到墨墨和妖妖醒过来,满心愧疚地向他们道别。之前因为蚩罗墓而离开了他们两个月,现在他们才七个月,她又要离开他们,真是没有比她更不称职的母亲。 墨墨和妖妖仿佛也能明白就要和父皇母后分开一样,醒来之后就开始哇哇大哭。妖妖一个劲儿抓着水濯缨的衣服不放,小手攥得死紧死紧,水濯缨抱着她哄了她半天,又给她喂了一次奶,好不容易才把她哄安静下来。 墨墨那边就简单粗暴得多。他也是黏着绮里晔的,但比妖妖淡定一些,就是委屈巴巴地抓着绮里晔的手指,小小声地在那里哭。然后就被绮里晔一下子抽出手,凶巴巴地教训:“这么大个男人了,哭什么哭?再哭把你屁股打开花!” 水濯缨:“……” 这么大个男人?多大?七个月大? 墨墨更加委屈地把眼泪吞回去,在那里可怜巴巴地吸溜小鼻子,看得水濯缨心都疼了,抱起墨墨,强行塞到绮里晔的鼻子底下: “你一个当爹的,好歹也抱一抱哄一哄孩子,出生到现在你数数看你抱过他们几次?” 绮里晔一脸嫌弃:“抱他们干什么?” 水濯缨满头黑线:“让他们感受一下你这个父皇的存在感,不然他们都感受不到父爱,要是有另外一个高富帅男神来对他们好一点,他们转头去喊别人爹,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绮里晔的脸色唰地一下就黑了,咬牙切齿地:“……他们敢?” 他嫌弃这俩小兔崽子,但是绝对不能容忍他们去跟别的男人亲近,他的孩子把别人当爹,那他跟他心肝宝贝儿的关系算什么? 水濯缨凉凉地挑眉:“所以你就该跟他们多亲近一点,至少得有个当爹的样子吧。小孩子跟一张白纸一样,哪懂那么多,谁对他们好他们就跟谁亲。” 只除了墨墨这个奇葩,绮里晔都把那么大的嫌弃两个字写在了脸上,他还是黏着绮里晔,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绮里晔黑着一张脸,终于不情不愿地把墨墨和妖妖都接了过来,水濯缨赶紧过去护着两只小包子,免得绮里晔一个失手把俩孩子掉地上:“小心一点,托着他们的屁屁……哎,不是让你拎他们后衣领!” 妖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父皇,到了绮里晔的怀里就又开始哇哇大哭,倒是墨墨难得一次被父皇抱,高兴得不行,咯咯地笑得极为开心。两只包子一人一边,一个哭一个笑,形成鲜明的反差,看着让人无语。 这么一折腾,出发的时间便晚了足足一个时辰,走的时候都已经是中午了。 水濯缨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绮里晔在旁边看得十分不爽:“我们也是分开,为什么你一点都没有不舍得我?” 水濯缨白他一眼:“你又没有两个孩子讨人喜欢,我干嘛要舍不得你一个死变态?” 绮里晔的妖艳面容上表情停滞了一瞬间,然后露出一个温柔无比美艳无比,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哦,看来是我最近陪着心肝宝贝儿的时间不够,导致心肝宝贝儿心生不满。我们出崇安城之后反正也是一个方向,要同路走上许久,就在马车上好好补偿一下心肝宝贝儿怎么样?” 水濯缨:“……” …… 西陵,蓟州城西二十里处,一处不起眼的小庄子上。 霍沉来到庄子上时,天色已晚,庄子上灯火闪烁,炊烟袅袅,偶有鸡犬之声遥遥传来,看过去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农庄。 他一身犹如裹尸布般的全素白衣,尽管俊美容貌已经和常人几乎无异,不再是犹如尸体和瓷偶般的怪异模样,但终归比一般人多了满身的阴森鬼魅之气,仍然显得十分恐怖。 这种怪人出现在一个小农庄上,本来足以引起惊动和恐慌,但农庄门口的家丁见了他,却毫无惊诧之色,平静道:“霍楼主到了,主子正在里面等您。” 霍沉冷冷扫了那家丁一眼,抬脚走进农庄。那家丁把他引到农庄里的正厅上,厅里一位温雅男子正端坐品茶,穿了一身暗紫色的素锦衣袍,容貌温润如玉,气质沉静从容,只是眉目之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幽幽的死气。 霍沉自己天天跟死亡和尸体打交道,对于这种气息再熟悉不过,那是距离死亡已经很近的人才会散发出来的气息。 眼前这个西陵皇帝,不知为何,恐怕已经命不久长了。 但他不关心这种事情,只是冷冷开口问道:“人呢?” 即墨缺微微抬手,后堂内两个人抬着被五花大绑,差不多裹成一个蛹模样的拓跋焱出来。拓跋焱的嘴被堵了起来,愤怒地吚吚呜呜着,听不清在说什么,不过想也知道不外乎是满天飞舞的草字头。 霍沉脸色微变,不自觉地朝拓跋焱走上了一小步,随即又立刻停下来。 他的动作被即墨缺看在眼里,微微笑了一笑。 “霍楼主应该也知道朕想请教的是何事,朕之前已经传信问过霍楼主一次,那时霍楼主不肯回答,不知现在意下如何了?” 霍沉把目光从拓跋焱身上收回来,暗中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开口。 “西陵皇想知道的,我其实也没什么可回答。引荒楼用赶尸术驱使的尸体,除了通灵师的能力以外,就只有彻底毁坏了尸体才能让它们停下。” 即墨缺若有所思:“那通灵师会怎么做?” “尸体之所以能动,是因为赶尸术给它们放进了假的‘魂魄’,让它们拥有行动的能力。通灵师能够以术法让这假魂魄消失的话,尸体自然就重新变回普通的尸体。” 即墨缺望着他:“霍楼主应该不算是真正的通灵师吧?” “不算。”霍沉说,“引荒楼有通灵师的一小部分血脉传承,才能使用赶尸术这种浅薄涉及连通阴阳的术法,但距离通灵师还差得很远。真正的通灵师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出现在世上了。” 即墨缺的目光微微一紧,语气却仍然平静。 “听霍楼主话里的意思,这世上其实还有通灵师?” 霍沉沉默。即墨缺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还请霍楼主告知。” 他这话说得很客气,霍沉却下意识地望了旁边的拓跋焱一眼,押着拓跋焱的那两人尽管身穿粗布衣服,但看得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加起来实力绝对在他之上。 更不用说这看似平静普通的小庄子里面,还隐藏着无数在暗处的气息。即墨缺一国之君在外,身边自然带着无数的暗卫。 他回过目光来,望向即墨缺。 “我可以告诉西陵皇,但西陵皇必须把人还给我。” “那是自然。”即墨缺微笑,“朕要格罕大王子并无其他用处,何必与他多加为难。南疆格罕族和中原第一杀手组织引荒楼,这得罪起来麻烦也不小,西陵如今岌岌可危,朕不会给自己增加敌人。” 霍沉冷冷一笑。敢抢他的人,从现在起就已经是引荒楼的敌人,谈何增加之说。 “我只知道一脉通灵师所在的地点,是引荒楼里代代传下来的信息,但我并没有亲自去看过,也不知道通灵师是否仍然存在,或者还在不在那里。” 即墨缺道:“无妨,你说。” “在西陵南面的南疆山中。”霍沉说,“拓桑一族的领地往西大约百里处,西陵皇派人去一找便知。” “多谢霍楼主指点。”即墨缺站起身来,“朕会先派人去南疆山中寻找,格罕大王子便先留在朕这里做客几天,若是找到了结果,自会还给霍楼主的。” 第11章 让朕和她一起死 十月初,水濯缨到达西陵境内。 这段时间里东仪军队并没有推进多少,但是水濯缨这个泥黎阴兵的主人一来之后,泥黎阴兵的指挥效率一下子成倍上升。再加上乌坦不再提供粮草给西陵,反而是给了东仪军队,又把西陵的大批流民从乌坦境内赶回,西陵的局势便一下子紧张艰难起来。 西陵军队再没有打游击战的余地,又开始狼狈不堪地节节败退,东仪军队的行进速度加快,一天比一天更逼近西陵盛京,三百里、两百里、一百里…… 这般迫在眉睫的大军压境之下,盛京城内大部分臣民百姓终于还是顶不住压力,拉家带口地出逃,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留下来。 盛京城内从开始时的恐慌骚动,到后来百姓们纷纷逃散的混乱不堪,原本繁荣鼎盛的西陵王都,现在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大街小巷上狼藉不堪,不复以往的车水马龙,街道两边的铺子商店十家关了九家。随处可见一脸慌乱焦急的百姓,急着变卖家产,收拾行李,大车小车地往盛京城外驶离。整个城市都透出一股大厦将倾,亡国前夕的衰败之意。 盛京城中央的西陵皇宫里面,虽然也笼罩着一股恐慌不安的气氛,但仍旧井然有序,和城内的混乱景象截然不同。 西陵禁军仍然和往常一样,严严实实地守着皇宫,皇宫内的宫女太监们也知道自己一入了深宫,便不可能像百姓一样想逃就逃,他们的命运只有留在这里,和西陵皇宫共存亡。因而恐惧归恐惧,却仍然不得不尽职尽责,平日里该干什么照样干什么。一国之君都还稳如泰山地坐在皇宫中,哪轮得到他们先开始乱。 端华宫里,一袭正紫色衣袍的青年站在窗前,眉目温润,静静地望着窗外的一株梅树。 西陵如今即将灭亡,政局被颠覆,朝野乱成一片,前不久甚至还有将领率军造反,想抓了他向东仪投降,但被他压了下去。除了战况上的禀报以外,已经几乎没有政事需要他处理,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大把大把地花在了端华宫中。 窗外的那株金丝红梅,冬天的时候开得极好,灼灼满枝灿烂而艳丽的火红,似锦如霞,一树便成一道夺人眼目的美丽风景。 那两个月里,水濯缨一个人在端华宫中的时候,经常坐在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争繁吐艳的红梅花树,等着他上朝回来。他踏进侧厅,她听见动静便会转过身来,脸上绽开比红梅还要热烈美丽的笑容,像一只蝴蝶一样飞扑过来,投进他的怀里。 而现在,那棵红梅树早就已经繁花凋零,残红褪尽,上面全是茂密的叶子。夏季里青翠葱茏,现在已是十月深秋,叶子显出了枯败的黄色和棕色。再过不久,树叶落去,红梅树上就又会长满深红的蓓蕾,开出繁艳的鲜花。 可是他已经等不到那个时候,就算能等到,这里也再没有那个美丽的女子了。 端华宫院子外面一名侍卫急匆匆地进来,在房间外面禀报道:“皇上,人已经带来了。” 即墨缺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温和。 “就在这里见吧,带进来。” 那侍卫领命而去,片刻之后,一个小女孩跟着那侍卫,被带进了侧厅中。 那小女孩形容稚嫩,身量未足,看过去至多不超过十岁。赤着双脚,身上穿的不是中原人的服饰,大红大绿大黄大紫,颜色对比鲜明得像是有毒一般,扎人眼睛,最喜欢鲜艳色彩的南疆人穿得都没有这般夸张。 身上挂了大量式样怪异的银器,头上、腰上、脖颈上、手腕上、脚腕上,到处都是一圈圈一串串,走动起来叮叮当当地作响,像是一个活的银器展示架子。 一张小脸长得倒也算是粉嫩可爱,然而诡异的是一双眼睛,大得出奇,里面的黑色瞳仁几乎占满了整个眼眶,没剩下多少眼白。而且那瞳仁的黑色黑得尤其幽暗阴森,没有丝毫光亮,一眼看过去,一双眼睛竟像是两个黑森森幽沉沉的黑洞一般,不带半点活人气息。 仿佛这两个黑洞直接通往幽冥地府,有无数的魑魅魍魉亡灵鬼魂,正趴在她的一对眼眶里面,像是透过窗户一样,往外幽幽窥探着这个生人的世界。对着那双眼睛哪怕看一眼,都让人觉得寒毛倒竖,瘆人无比。 领着小女孩进来的侍卫,跟在即墨缺身边多年,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识过。然而此时也不敢离那小女孩太近,一直保持着谨慎的距离,全身肌肉都是紧绷的。仿佛面对着一只索命的恶鬼,只要一不小心多靠近了她一寸,精气和性命就会被她活生生吸走一般。 他们一行十几个即墨缺的心腹下属,昼夜兼程地赶去南疆深山,在来到这位通灵师隐居的山中时,还未靠近,就已经折损了一半人。那时候碰上的景象之诡异,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至今一想起来,仍然让他彻骨生寒,心有余悸。 亏得他们在外面停下,跪地苦苦解释,对方才留了他们之中的三个人,进去见面传话。而他们死掉的那些同伴,在他离开的时候,他看到那十来个人已经全都变成了泥塑木雕一般的人像,站在道路两旁。 路边还有无数个男女老少模样各异的这种人像,不知是多少年之前保存下来的,尽管身上的衣服都腐烂了,躯体还是完好无损鲜活如初。脖颈和眼睛随着他们的行走而缓缓转动,面带微笑,目送他们离去。 小女孩带着那一身叮叮当当作响的银器,走进侧厅,也不向即墨缺行任何礼节,直直地站在那里,望着即墨缺开口。 “你就是西陵皇帝?” 她一开口的声音,足以把人吓一大跳,谁也想不到这个看过去只有八九岁年纪,稚嫩幼小的女童,发出来的竟然是粗嘎嘶哑犹如八九十岁老妪般苍老的声音,而且带着沉沉的死气。 一下子更让人感觉像是有一缕邪恶老妖婆的鬼魂,附着在了一个年幼女童的身上,更增三分阴森鬼气。后面侍立的那个侍卫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她的说话声,但这时候听着,还是直觉得头皮发麻。 然而在小女孩面前的即墨缺,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仍然温和而从容,眉目平静如水。 “是。正是朕请你出南疆的,请问怎么称呼?” 他的措辞很客气,也没有一国之君的架子,像是对待一个年纪长他许多的长辈。这小女孩的通身气度,神态举止,根本不像是真正的八九岁稚童,声音又如此苍老,实际年龄不知道都已经有多大了。 小女孩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这才淡淡道:“我是通灵血脉的第三百六十四代传人,贺兰魑。” 即墨缺客客气气地道:“贺兰大师,幸会。” 贺兰魑眯起一双犹如黑洞般诡异的眼睛,扫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道:“你快要死了。” 即墨缺从从容容地一笑:“朕知道,所以才请大师出山,在朕死前成全朕的一番执念。” 贺兰魑嗤了一声,那表情出现在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脸上,格格不入,只觉得怪异。 “你的手下说泥黎阴兵已经现世,可是真的?” “这一点何必欺骗大师。”即墨缺说,“去盛京城中随便打听一下即可打听到,或者大师仍然不信的话,东仪军队如今已经逼到距离盛京一百多里处,战场上可以亲眼看到泥黎阴兵。” 贺兰魑停顿了一下。 她隐居在南疆深山中不问世事,极少踏足外界,中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可能及时得知。即墨缺派来的那些下属,就是因为提到了泥黎阴兵,才把她从隐居数十年的地方请了出来。 作为通灵师一脉的传人,她对泥黎阴兵再熟悉不过,这是从古至今通灵师最伟大的成就。通灵师的祖师爷,也就是在数千年前蚩罗族的那个时代,以三千生人之血画三千生杀大阵,打开阴间和阳世的通道,从阴间召唤出了三千泥黎阴兵。 从那个时候起,才奠定了通灵师至高无上的尊贵地位。通灵师的祖师爷并没有蚩罗王族的血统,但是在亡故之后也得到了葬入蚩罗墓中心的机会,这在当时已经是极大的殊荣。 在蚩罗王族消亡之后,泥黎阴兵被随之封印治安蚩罗墓中,上古时期的繁荣渐渐衰败。通灵师也在漫长的时间和无数的变故里退出历史舞台,转入隐世而居,不复以往的风光。 后世的数百代通灵师,十个里面有八个最大的愿望便是再次唤醒泥黎阴兵,复兴通灵师一脉。然而通灵师本身并不知道蚩罗墓的所在,就算知道,找不到蚩罗王族的后人,不但进入蚩罗墓难如登天,也无法唤醒泥黎阴兵。 即墨缺道:“泥黎阴兵现在已经有了主人,但朕听说泥黎阴兵可以认任何人为主,主人可以把这个身份传给另外一个主人,这可是真的?” 贺兰魑点头。即墨缺继续道:“朕请贺兰大师出山,为的便是杀了现在这个泥黎阴兵的主人,她死之后,泥黎阴兵归大师所有,朕不感兴趣。” 贺兰魑冷冷一笑:“哪有西陵皇说的那么容易。倘若泥黎阴兵的主人死亡,而没有把泥黎阴兵传给下一个主人,又没有被封印起来的话,泥黎阴兵就会在阳世上消失,重新回归阴间,” 即墨缺道:“贺兰大师难道不会这封印之术?” “会又有何用?”贺兰魑不耐,“封印之术是由上古时期的通灵师祖师爷流传下来的,那时候便是专门为了蚩罗王族,而发明出的这种封印之术。泥黎阴兵一旦被封印,只能由蚩罗王族的后人来唤醒,我拿着一批不能动的泥黎阴兵干什么?” “那就让蚩罗王族的后人来再次唤醒即可。”即墨缺丝毫不在意她一点也不恭敬的语气,反倒是笑了一笑,“泥黎阴兵既然现世,就说明蚩罗王族的后人也已经出现。而且这位后人并不是什么藏得极深的隐秘之人,就是北晋皇帝的心上人,很容易便能找到。只要找得到人,可用的手段便有无数种,总能让她再次唤醒泥黎阴兵。” 贺兰魑再次沉吟,这一次过了很长时间,最终才开了口,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冷硬和不屑。作为数千年下来通灵师复兴的希望,泥黎阴兵对她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而即墨缺所说的,的确有实现的可能性。 “你是西陵的皇帝,要杀一个人难道还做不到,为何需要我来帮你杀人?” 即墨缺微微一笑:“做是做得到,只是她被保护得太好,现在又有泥黎阴兵在,朕想对她下手需要很长时间的筹谋布置。而现在东仪大军即将兵临城下,已经来不及了,只有大师的通灵术法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得了她。”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而且,更重要的是,朕还希望贺兰大师帮朕做另外一件事情,这也是请大师出山最主要的原因。” 贺兰魑眉头微微一蹙:“什么事情?” 即墨缺的目光平静如水。 “让朕和她一起死。” …… 十月中旬,乌坦四十万大军挥师北上,攻破罗胤王都米利斯,罗胤亡国,西莲娜女皇死于乱军之中。 绮里晔这一趟去乌坦,本来就是想说服乌坦先灭掉罗胤,断了即墨缺的最后一条援助之路,结果这一趟等于其实是白跑了。汀兰的动作远比他和水濯缨想的要快,他才刚到乌坦王都库里城,罗胤那边就已经传来了米利斯大捷的消息。 既然来都来了,绮里晔还是去面见了汀兰。汀兰对他没有一点敌意,似乎是毫不担心东仪的泥黎阴兵可能会对乌坦造成的威胁,她关心的只有即墨缺。 “东仪皇放心,我不在乎东仪会不会攻打乌坦,这之后也会想办法说服下面的臣子们,帮东仪尽早攻下西陵,但有一个条件。” 绮里晔微微挑了挑眉:“你想要即墨缺?” “对。”汀兰笑得温婉,“我知道东仪皇的十八狱也在等着即墨缺,但是我保证,不会让他比在十八狱里好过多少。东仪皇想做的事情,我不过是帮东仪皇代劳而已。” “这个好说。”绮里晔倒是相信她这一点,“既然太后如此明理,孤也不跟太后抢这个人。东仪军队现在已经到了盛京附近,皇后正在军中,孤这便告辞回去了。” 汀兰一笑:“东仪皇好走,我派人送东仪皇出城。” 绮里晔离开之后,乌坦小可汗从王帐外面跑了进来。这孩子才一岁多,刚刚学会走路不久,跑起来还是跌跌撞撞的,扑向汀兰,奶声奶气地叫:“母后——” 汀兰抱起小可汗,笑容在温柔和蔼之中,带了一分几不可见的黯然。 她其实也并不相信绮里晔,作为一个如此张狂肆意的君王,有大好的一统天下的机会,很难想象他会放弃。这次一旦没有阻止东仪灭掉西陵,东仪下一步灭的如果就是乌坦,他们哪有即墨缺那种本事去找通灵师什么的,乌坦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就只有等着灭亡。 乌坦的臣子百姓们如果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会把她当做千夫所指的罪人。她唯一的孩子,才一岁多大,也会成为乌坦最后一个亡国可汗,以后再没有安稳的生活,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跟着她亡命天涯。 然而她已经没有退路。她这些年来活到现在,支撑着她的唯一念头就是报仇,甚至连孩子都被她排到了后面。 汀兰黯淡的目光中再次燃起一簇幽暗的火焰,灼灼燃烧,那里面带着近乎疯狂的执念。 不是恨意,不是愤怒,就只是执念而已。 …… 西陵,盛京城外。 东仪军队在踏破西陵国境两个多月之后,终于逼到了王都盛京城。虽然一路上被拖了不少时间,但在三个月之内攻破西陵这般规模的泱泱大国,这种速度在中原历史上已经前所未见。 十来万大军整整齐齐排列在盛京城高耸巍峨的城墙之下,气势恢宏,雄伟壮观。无数旌旗在风中飘扬,一排排长枪齐刷刷地林立,雪亮的枪头映照出锋锐的光芒。 大军最前面是两排身着金黄色甲胄的将士,全是一模一样的魁梧身形和华丽穿戴,至少比常人高出两个头,戴着严严实实的头盔。头盔眼洞里面闪烁着两点犹如鬼火一般的黄绿色磷光,在正午的太阳光下并不显眼,但那一身的黄金甲胄被阳光一照,却是辉煌灿烂,耀眼无比。 水濯缨乘坐在一匹照夜玉狮子战马上,正在泥黎阴兵队伍的中央。为了能够以最高的效率给泥黎阴兵下命令,这些天来她一直都是亲自在战场上来回奔波,泥黎阴兵到哪里她就也必须跟到哪里。 战场毕竟刀剑无眼,虽然有泥黎阴兵的保护,但还是谨慎为上。她在衣服里面贴身穿了一身银丝软甲,这还是从蚩罗墓里面出来的宝物,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制成,柔韧无比,水火不沾,刀割剑砍都无法在上面留下半点痕迹。外面套的是简单利落的玄色战袍,也随身带了弓箭、长剑、匕首和暗器等武器,全副武装。 在她旁边的是三军统帅白洛,策马走上来道:“皇后娘娘,后方军队整顿已毕,可以开始攻城了。” 水濯缨仰头望着盛京城高高的城墙。 残余的西陵军队大部分都已经退进了盛京城中,盛京城是西陵的王都,再无退路,只能背水一战。城墙上早已做好了抵御攻城的准备,人头攒动,剑戈林立,气氛极为高涨,看得出西陵守军孤注一掷的巨大决心和勇气。 尽管明知在天下无敌的泥黎阴兵面前没有任何胜算,但还是抱着一种不坚守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的姿态,誓死捍卫西陵的王都。 水濯缨微微蹙眉。一个国家将要灭亡之际,总会有最忠诚的臣民将士坚守到最后,只是西陵守城将士们给她的这种感觉,并不仅仅是因为忠诚而坚守,而仍然像是在尽可能地多撑一秒是一秒,为某件更重要的事情拖延时间。 她从东仪这一路过来,西陵皇宫中的“雀网”仍然有不断传信给她禀报情况,即墨缺这些天一直待在皇宫中,也不像是有什么大的举动。但对方越是平静,她心头的那种危机感就越强烈。 ------题外话------ 正文进入完结倒计时,这个月内结束正文,然后开始更新番外。列车即将抵达终点,请各位乘客整理好随身物品,尤其是车票,务必要留在列车上! 还有,终点站附近道路状况比较坎坷,后面的剧情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第12章 长相思,摧心肝 盛京城,西陵皇宫。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巨响从皇宫大门的方向传来,随之而起的便是冲天的火光,以及滚滚升起的浓黑硝烟。远处的喧闹嘈杂声更大了几分,一片混乱中,响起无数人的惨叫和惊呼: “宫门被攻破了!……快逃啊!……” 东仪军队从正午开始攻城,仅仅在两个时辰之内就攻破盛京,杀入皇宫,现在连皇宫大门都被攻破了。 泥黎阴兵无疑是攻城战中最为无坚不摧的利刃。它们每一个都堪比轻功第一流的绝顶高手,甚至不需要借着绳索和云梯,只靠着手脚就可以直接攀爬上笔直高耸的城墙。城墙墙头上无论是射箭下来,还是投石、泼油、点火……对它们都没有任何用处。 后面的东仪军队未动一兵一卒,只有泥黎阴兵作为前锋,先攻上了城墙,然后从城墙上落下去,从里面打开城门。西陵守城军队根本阻拦不住,东仪军队几乎是无一伤亡,就冲进了盛京城中。 盛京城一破,城内仅存的臣民百姓们也终于无法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留下去,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整个盛京城里到处都是惊叫声、高呼声、哭喊声…… 在泥黎阴兵的带领下,东仪军队一路摧枯拉朽般朝盛京皇宫过来。城墙和城门都只不过花了两个时辰攻下,更不用说皇宫宫墙和宫门,一下子便被炸开了。 西陵一国,亡于今日。 最后的西陵军队如鸟兽般溃散,也没有人再理会皇宫里的宫女太监,任由这些人四处奔逃。宫里的那些妃嫔,在东仪军队逼近盛京的时候,其中一部分家里有人的,早早便被家人接走了,而那些家里无人问津的,无处可去,就只能留在宫中,这时候也惊恐万状地跟着宫女太监往宫外逃。 平日井然有序,沉静肃穆的整座皇宫里,四处都是跌跌撞撞乱成一团的身影,回响着一片恐慌的哭声。 端华宫。 混乱不堪的皇宫里,只有这座宫殿仍然是一片平静。最最忠实的将士、侍卫和宫人们仍然守在端华宫中,维持着西陵皇家最后的尊严。 在历史上,这个地方本来应该是最能代表皇帝身份一国之尊的金銮殿,然而现在却只是这座皇后居住的端华宫。 即墨缺也并未身穿皇帝在正式场合穿的正紫色华服和冠冕,只是穿着一身平常的皇袍,安然站在御案前,正提笔在宣纸上作画。 那纸上是两个相互依偎的男女,只有身形轮廓,细节还未画出。背景却已经勾画渲染了十之八九。并非常见的景色,而是一片不见尽头的幽幽黑暗,大片大片的火红花朵在河畔盛开。花瓣垂丝漫长,略带卷曲,犹如一簇簇以诡异姿态盛开的赤红火焰,妖异冶艳中带着幽冥般的沉沉死气。 忘川河畔,彼岸花繁。 即墨缺一笔笔落下,不疾不徐,韵味盎然,眉目间尽是平静从容之意。不像是等待最后一刻来临的亡国之君,而只像是一边作画,一边等着见一个期待已久的阔别故人。 在他旁边,近身伺候的几位宫人已经全部被他打发了出去,只有皇后言子衿还站在那里,像以前一样,正在帮即墨缺研墨。 她身上穿的却是一身十分隆重的皇后正装,龙凤珠冠,正紫翟衣,外披绣有九尾金凤的霞帔。衣饰极为繁复华丽,显得仪态万方,华贵而端庄。 这些场面上的穿戴装束,倒是从来就没有缺过她的,尽管她这个皇后的身份尽管不过是一个可笑的虚名。 东仪军队已经进了皇宫,端华宫外面妃嫔宫女们逃跑的尖叫声和哭喊声不绝传来。即墨缺手中大白云羊毫笔缓缓在纸上一顿,两个人影身上的衣袍晕染出大片的正紫色和淡蓝色,袍角逶迤蜿蜒于火红盛开的曼珠沙华丛中,交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放下大白云羊毫,换了一支笔,抬头看到言子衿仍然站在御案边,道:“东仪军队已经快到端华宫了,你也可以跟着妃嫔宫女们自行离开,不必留在这里。” 言子衿并不抬头,继续缓缓磨墨,语气平静。 “臣妾毕竟是西陵的皇后,皇上既然在皇宫中留到了最后,臣妾也理应陪皇上到最后才是。” “不需要。”即墨缺的语气很温和,然而听得出来,毫无辩驳转圜的余地,“朕并不是为西陵江山才在这里留到最后一刻,皇后不必陪着朕。” 言子衿的脸色微微一白。 即墨缺的意思,她怎么可能不明白。率领泥黎阴兵攻进来的是水濯缨,即墨缺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他是西陵皇帝,在亡国之际守着西陵的天家和江山,而只是为了等着见水濯缨一面而已。 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她留在这里,根本就是多余的。 即墨缺已经换了另外一支狼毫小笔,开始勾勒纸上人物的轮廓线条,没有再跟言子衿继续说话的意思。 旁边两个大内侍卫朝言子衿走上来一步,那意思很显然是让她离开。言子衿目光一黯,几不可见地苦笑一下,对即墨缺行了一礼。 “臣妾告退。” 她一向都很识相,否则也不可能在即墨缺身边当这么长的皇后。这时候仍然如此,不必对方做出更多的举动,便自己朝端华宫的门口走去。 原本在身边的宫人要么已经逃散,要么早早被她打发走,即墨缺的人自然不会去理会她,皇宫里又乱成这个样子,这时候也没有人跟在她身后了。 言子衿走到门口的时候,终究还是回过头来,望了一眼仍然在御案前作画的即墨缺。 他的姿态优雅而从容,望着画上人的目光温润柔和,带着深深的情意。那是真正的温柔,并非他对所有人都会展露出来的那种客气态度,就比如说刚才他对待她。 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次,她在旁边静静地研墨洗笔,看着他执笔作画。他的画工很好,然而画的永远是那一个女子,也只有在面对那个女子的时候,才会露出那种深沉的温柔。 他真正见到那个女子的机会少之又少,不过是那两个月而已,在那两个月里,他几乎就是世上最温柔宠溺,体贴入微的男人。而更多的时候,美人远在天涯海角,他就只能以那种温柔的目光,望着笔下虚幻的画中人。 开始时进宫的时候,她因为失手误杀了自己的亲妹妹,把柄又被别人抓在手中,终日如履薄冰,惶恐不安,只求能保住秘密和性命,没有一点奢望。即墨缺爱的是谁,把谁当做真正的皇后,她一点也不关心。 然而后来在宫中的那么长时间,她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他笔下一张又一张的画,画出那个女子的喜怒娇嗔,一颦一笑,无数种姿态,无数种神情,无数种装扮。因为笔下倾注了不知其深几何重几何的情意,纸上的美人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然而,画得再像,也只是一张薄薄画纸,永远不会变成真正的那个人。 后来那个女子在皇宫里短暂停留了两个月,这期间她便很少再能见到他。那两个月,仿佛是他一生中过得最幸福的两个月,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只有那时,他才真正像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意有灵魂的人,而不是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躯壳。 但不是他的终归不是他的,那个女子最终还是逃了出去。 在那之后,她才能像以前一样经常见到他。他一直住在端华宫中,每次她去见他的时候,都是看见他在他们曾经一起待过的地方,带着一种深沉的眷恋和怀念。仿佛那个女子曾经触碰过的事物,停留过的所在,哪怕是斯人已去,余温已散,对他来说都是唯一的温暖源泉。 她顶着这个皇后的名头,知道他做的很多事情,她从来想象不到,一个人的感情能如此极端,执念能如此深沉。 温润平静的表面下,是比任何人都要可怕的如痴如狂,如疯如魔。 他望着那个女子的背影,而她也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那个绝望、孤独、疼痛、疯狂的背影,不知从何时起,便深深地烙印进了她的眼中。 这是何等讽刺。她因为他的心中装着一个得不到的人,而把他也作为一个得不到的人装进了心中。 言子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转过身去。 皇宫里嘈杂混乱得犹如一锅粥,到处都是奔来跑去的妃嫔、宫女和太监,除了端华宫里面仍然维持着平静以外,外面早已是狼藉不堪。东仪军队正在朝这边逼近,众人自顾不暇,哪里还有人去理会从端华宫中走出来的这个一向毫无存在感的所谓皇后。 言子衿在一片混乱中缓缓而行,穿过周围四散奔逃的宫人,走上端华宫外那条汉白玉铺就的笔直大道。 一步一步,都仍然谨守着作为一国之母的规矩,双手交叠,肩平背直,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仪态端庄而优雅。 身上环佩轻响,华服曳地,织金锦缎的衣角飘拂而过。象征着西陵皇后身份的正紫底色上,华丽的九尾金凤仿佛要从衣上浮起,游进苍茫的暮色中。 在一片恐慌混乱的环境中,她的平静和优雅,和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恍然间竟有种隔开了一层无形屏障的感觉,仿佛在半明半暗的暮色中静静行走的这个女子,已经不再是这个阳世中的生者。她走向的,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的前方,是和端华宫仅有一墙之隔的交泰宫。 …… 最后一缕暮光从天际隐去,深秋的天色已经暗得很快,夜空中无星无月,不见一点天光,仿佛是从暗淡苍茫的黄昏,一瞬间进入了黑暗寂静的夜晚。 以往这个时候,西陵皇宫中早已华灯初上,灯火辉煌,然而现在的整片皇宫仍然是一片漆黑。只有面前的端华宫,仍然像以前一样,点着一排排大红的灯笼,明亮的宫灯,烛火的光芒从窗户里透出来,勾勒出宫殿华丽庄严的轮廓。 东仪军队已经占领了西陵皇宫中的其他地方,只剩下这座即墨缺的端华宫,现在泥黎阴兵和最精锐的千羽精骑都围在端华宫周围。 越是到了最后关头,众人的警惕心就越高,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戒备。人人都知道即墨缺的阴毒狡诈,不知对方会出什么样的招数,在没有最终把人拿下之前,谁也不敢放松。 水濯缨站在端华宫的大门前,周围全是泥黎阴兵,把她护得严严实实,一排排的黄金甲胄在火把和宫灯的光芒照耀下,闪闪发光。 这座端华宫,对她来说也已经不陌生了。第一次被即墨缺带到这里来,是三年之前,那时即墨缺让她住在这座西陵皇后居住的宫殿里,穿的也是西陵皇后规制的服装,决意要让她当他的皇后。 第二次,他已经处于疯狂扭曲的边缘,给她下了迷情幻术,把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一样带到这里来,关在他的金丝笼子中。 那两个月她过得恍恍惚惚,似真似幻,想来对他来说其实也是如此。只是当时的很多事情她在从幻术中清醒过来之后,都已经记不得了,而他……从这端华宫几乎连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化的模样来看,他似乎一直活在那段比现实更真实的虚幻记忆之中。 水濯缨说不清对即墨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大概对于一个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的人,无论对方是善是恶,都不可能像对待彻底的仇人一样,抱着那么纯粹的厌恶和仇恨。 虽然即墨缺想要害她和绮里晔的次数远远更多,但他毕竟也救过她的性命,以致于那时候在乌坦山林中的沼泽里,她尽管也想着要杀他,却一直无法把太狠毒的心思加诸于他的身上。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带领着东仪军队,逼到他最后所在的宫殿之前,他们之间牵扯纠缠了好几年的恩怨爱恨,今夜终于要做一个了断。 层层围着端华宫的军队外面,有一骑传令兵人马飞快地奔过来,分开人群,进来向水濯缨禀报。 “皇后娘娘,皇上的人马也已经赶到盛京附近了。皇上传话过来,请您暂时先不要攻打端华宫,等皇上到了一起再说,不然皇上放心不下。横竖也就只有一小会儿了。” 绮里晔从乌坦那边回来,路上六七天时间,现在差不多正赶到盛京。水濯缨本来已经打算命令泥黎阴兵开始进攻端华宫,被绮里晔这么一传话过来,想想也还是等他一会儿。即墨缺实在是太危险,绮里晔肯定是觉得他不在身边,不放心她一个人自己去和即墨缺交手。 水濯缨点点头,下令道:“所有人留在原地,暂时先不要进攻,等皇上进盛京皇宫跟我们汇合。” 然而她话音刚刚落下,吱呀一声,端华宫的大门竟然在她面前打开了。 众人悚然一惊,泥黎阴兵立刻更加严密地护到了水濯缨的身前,后面一层层围住端华宫的弓箭手,手中弓箭齐齐拉满,对着端华宫的大门,蓄势待发。 水濯缨抬起一只手拦住众人。端华宫的大门门口,两排侍卫和宫人鱼贯而出,身上都没有带武器,竟是一副要投降的模样。 门口正中央,缓缓走出来的,正是一身正紫色衣袍的即墨缺。 他的容貌仍然犹如往常一样,俊雅温润如美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仿佛有似水月华宁静地映照其上,嘴角噙着一缕优雅的微笑。只是眉目之间,那种犹如属于阴间幽冥般的沉沉死气,似乎比以往更重了三分。 水濯缨被军队护在后面,隔着两个泥黎阴兵之间的空隙,跟他两相对望。 他身上也是什么都没带,只有手中拿着一个淡青色的玉环,正是绮里晔送给水濯缨的青丝剑。 这把剑已经是第二次落到即墨缺手上了。上次他借着柳长亭的名义,把青丝剑送回水濯缨的手中,试图离间水濯缨和绮里晔。后来水濯缨中了迷情幻术再次被他带走,这把剑又被即墨缺留了下来,水濯缨逃走时也顾不上拿回它。 即墨缺目光温柔地望着水濯缨,仿佛对眼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全然视而不见,他的眼中只有水濯缨一个人。水濯缨和他很长时间没有见面,如今终于重逢,仅此而已。 “能不能走出来一点?”他柔声道,“我不会如何的。” 没人相信他,东仪军队的众人反倒是往前走了一步。所有人都知道西陵皇帝对他们的皇后心怀不轨,别说眼前这个人心机深沉诡计百出,就算他真的不会如何,他们也不会让水濯缨走出去给对方用那种目光打量。 水濯缨微微蹙眉,开了透视能力,把即墨缺整个人,包括他身边的所有侍卫宫人,统统从头到脚扫视一遍,什么武器也没有发现,甚至连一枚最小的暗器都没有。端华宫门口的地下,大门,两边的墙壁里,也没有任何机关陷阱。 她这边有上千人的军队围在端华宫周围,还有数百个泥黎阴兵密密麻麻地护着她,在这种情况下,她很难想象即墨缺还能对她下手。 铮然一声清越的嗡鸣声,即墨缺展开了手中的青丝剑,青碧的剑身犹如一泓泠泠的秋水般流淌开来,映光闪烁。 他拿的却不是剑柄,而是剑刃,剑柄对着水濯缨,像是要把青丝剑递给她。 “这把剑还给你。”他轻声说,“但是哪怕看在我救过你性命的份上,拜托你一件事情,杀了我,我不想落到东仪皇和乌坦可敦的手中。” 水濯缨微微一震。即墨缺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求恳之意,不用想也知道,无论他落到绮里晔还是汀兰的手中,他都会经历世上最可怕最惨烈的折磨,不可能有一个干干净净的痛快死法。 水濯缨往前走了一步,她旁边的四个泥黎阴兵仍然严严实实地护着她。 “皇后娘娘……” 水濯缨身边的白洛想要阻拦她,虽然他也觉得这种局面,即墨缺不可能再有机会害皇后娘娘,但总还是谨慎为上。就算要给对方一个痛快,弓箭手远远地一箭射死便罢了,何必皇后娘娘自己走过去。 水濯缨对白洛摇摇头,示意无事。 这次亲自出征,她把肚兜也给带了出来,这时正在她的衣袋中。肚兜是昆禹兽,有能够预知危险的能力,在乌坦草原猎场上已经提醒过她一次西莲娜女皇要对她下手,后来据说在宫中还提醒过带着墨墨和妖妖的宫女,抓出了一只藏在路边草丛中的大蜈蚣。 虽然说这个预知的范围很小,只是一定距离和时间内会发生的危险,但现在她随身带着肚兜,即墨缺也就在她面前,这个范围已经够了。 她往即墨缺那边走,肚兜没有反应,就说明应该无事。而且泥黎阴兵的反应速度比人类快得多,她已经下了命令,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先制住即墨缺。 即墨缺望着水濯缨在周围四个泥黎阴兵的保护下,一步步谨慎地走过来,目光里带着像是海水一般广阔而深沉的温柔,波光摇曳,明灭不绝。 水濯缨终于走到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他们之间仍然一左一右地隔着两个高大的泥黎阴兵,一伸手就能把即墨缺的脑袋捏碎,即墨缺只当做是全然看不见,目光始终落在水濯缨的身上。 青丝剑的剑柄静静地悬停在水濯缨的面前,她紧了紧手上戴的跟贴身软甲一样材质的银丝手套,确认没有露出肌肤之后,这才伸手接下青丝剑剑柄。 那边即墨缺已经放开青丝剑剑刃,于是便变成了水濯缨手中持着青丝剑,剑尖指着他胸口处的心脏位置。 他仍然是带着那种恳求的神色,深深地望着她,声音很轻,却无端地隐约带着一种像是能够蛊惑人心的意味。 他说:“杀了我。” 水濯缨望着他。 她对这个人的杀意从来就没有动摇过,只是她也跟他一样,不希望他落入绮里晔或者汀兰的手中,受尽折磨而不得一死。那实在是太惨烈。 即墨缺和绮里晔其实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地方,就是那一腔深沉,疯狂而又可怕的情意。她可以想象,如果她没有爱上绮里晔,而绮里晔对她也求而不得的话,他们大概也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他们都是一样的疯子,绮里晔是幸运的,不幸的是即墨缺。 她在即墨缺身上看到绮里晔的影子,同类之人,同病相怜,所以她会对即墨缺有这唯一的一点点心软。 如果由她来亲手结束他的性命,应该能解开他的一部分执念吧? 来世往生,不要再爱上一个不爱他的人了。 水濯缨往前走了一步,青丝剑的剑尖抵上即墨缺的胸口。 就在这时,肚兜突然从她的衣带中跳出来,落到地上,指着端华宫旁边的方向,指手画脚地哇哇大叫。 水濯缨猛然一惊,下意识地以为即墨缺有什么动作,第一个反应便是往后一退,回头一看即墨缺,即墨缺仍然好好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发生。 肚兜急得在原地又蹦又跳,一只小爪子指着远处,大喊大叫——不是那个人!是这边!这边! 水濯缨愕然地顺着肚兜指的方向望去,她记得端华宫旁边就是交泰宫,那边是交泰宫的方向,只是肚兜指着那里干什么? 再一回头,便看到即墨缺对她逼了过来。她刚刚后退一步,即墨缺距离她的剑尖其实只有一小段距离,这时见到即墨缺逼近,她根本来不及多想,随手便是她剑法中最快的一剑过去,轻而易举地刺进了他的心脏位置。 ——他并不是想对她动手,而是迎着她的剑尖撞过来的,所以两边的泥黎阴兵都没有上去阻拦他。 水濯缨呆呆地望着即墨缺,他缓慢地低下头,望着刺入自己胸口的那一剑,微微一笑。 “‘长相思’,好剑法。”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第13章 我去地狱,把她带回来 即墨缺的身体缓缓地在水濯缨面前委顿下去,滑落到地上,胸口处被青丝剑贯穿的位置涌出鲜血来,在他的身下缓缓地浸泅开一大片鲜红的血泊。 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以为即墨缺就这么走出来,肯定有什么后招或者埋伏,然而什么也没有。众目睽睽之下,一剑刺入心脏,不可能有存活的机会,他似乎真的只是来求一死的。 水濯缨也呆呆也站在那里,望着倒在地上的即墨缺,他闭着双眼,眉目安然,姿态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只有肚兜这时候已经急疯了,在下面拼命地拉水濯缨的衣角——这边!快点过来!不然来不及了! 水濯缨终于被它拉扯得反应过来。肚兜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这么焦急紧张,即墨缺也许是真的死了,但他的计谋关键根本就不在他本人身上! 她这时候也来不及向其他人解释,肚兜一溜烟地往前疾蹿而去,她就跟在它后面追过去。周围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到这一兽一人十万火急的模样,都不得不纷纷退开,给他们让出路来。 肚兜带着水濯缨冲出端华宫外面的层层包围,果然是朝着交泰宫而去。交泰宫是即墨缺的起居的地方,也有守在这里的东仪将士,见到水濯缨冲进来一脸惊讶,水濯缨没工夫跟他们多说,跟着肚兜一路直接冲进了交泰宫的寝殿内室。 肚兜在寝殿里的一面墙壁前急得团团转——就在这堵墙后面! 水濯缨进入交泰宫的时候就已经想起来,如果说端华宫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所以即墨缺最后留在那里的话,那么交泰宫里也有一个对即墨缺来说最特殊的地方。就是那个由无数冰块砌成墙壁,中间摆放着一口苍玉棺材的地下冰宫。 她中了迷情幻术之后刚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即墨缺怀疑她,把她带到了这个地下冰宫中。这里是他为她和他自己准备的长眠之所,他想让她和他一起,永远躺在那口可以让躯体永不腐败的苍玉棺中。 水濯缨冲到墙壁前,在上面镶嵌的一朵碧玉莲花上一转一按,碧玉莲花沉入墙壁。一阵轧轧的声音响起,面前的墙壁升起来,露出后面的一条密道口。 密道里没有灯火,两边墙壁上镶嵌着大量荧光石,投下幽幽的冷光。水濯缨冲进去,里面仍然是大块大块淡蓝色坚冰砌成的墙壁,犹如一座寒气砭人的水晶宫殿。 那口巨大的苍玉棺摆放在冰宫的中央,在荧光石和寒冰的光芒映照下流彩宛转,苍玉棺对面却多了一座犹如祭坛一般的石台。 那石台通体是由黑曜石打造而成,黑曜石里面有着无数极细小的晶砂,光辉熠熠,犹如漆黑夜空中的漫天繁星。然而仔细看去,它们折射出的光芒并不是银白色,而是犹如磷光一般的黄绿色,看久了便感觉更像是黑夜里墓地中闪烁的鬼火。 这些晶砂也不知是本来就有的还是后来人工镶嵌进去的,密密麻麻,排列成繁复而诡谲的不知名图案,像是符咒一般。再加上那磷火般的黄绿色光芒,飘忽不定,透出一种仿佛来自于幽冥地府的阴森死气。 石台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池子,同样以黑曜石砌成,只是上面没有那种细小的晶砂。池子有三尺多深,里面满满一池全是鲜血,因为冰宫里比外面冷得多,是数九寒冬的气温,鲜血早就已经凝结成了暗红的血冰,犹如巨大的深色红宝石。 石台上,悬挂着两绺绞缠在一起的头发,头发很长,从下面的末端开始,正在缓缓地燃烧上去,燃起来的是一种幽蓝色的火焰。跟普通的火焰不一样,燃烧的时候没有任何飘忽和摇曳之感,仿佛那火焰是幽蓝色的固体一般。 水濯缨脸色骤变。 她在蚩罗墓里面出来的文献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这是离魂术! 离魂术是只有通灵师才能使用的术法,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都能直接把一个人的魂魄拉出躯体,也就是没有任何原因的死亡。 离魂术需要这个死者身上的一部分东西,血、肉、骨骼、头发、指甲都可以。因为是违背生死规则逆天而行,把一个生者硬生生地拉向死亡,所以也需要相应的代价,就是至少另外一条人命。 她以前在西陵皇宫中住了两个月,在那两个月里,即墨缺想要留下她的一缕头发再容易不过。这石台上的头发,其中必然有一绺是她的,而付出的那条性命,便是即墨缺的性命。 在即墨缺死的那一瞬间,她的头发已经开始燃烧,等到头发全部燃尽,她的魂魄就会离开她的躯体。 她当时对这离魂术的记载也不过是草草瞥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文献中明确说了只有通灵师才能做到,而这个世上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出现过通灵师了。 即墨缺竟然已经找到了通灵师? 石台上有两绺头发绞缠在一起,这里除了离魂术以外,还有另外一种术法,结缘术。 这种术法是在人临死之前,或者刚刚死亡的时候使用的,专为那些今生无法终成眷属,指望于下一世,或者今生情犹未尽,下一世仍然想长相厮守的爱侣和夫妻。 按照文献里的说法,人死后魂魄不一定会马上进入阴间,有的会一直飘荡在阳世,时间有长有短。而结缘术能够将两个人的魂魄紧紧连在一起,同时拉入阴间,到了下一世,这两个人的姻缘也会被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石台上的另一绺头发,便是即墨缺的头发。 难怪他可以如此从容平静地赴死,死亡对他来说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他正在忘川河畔奈何桥上等着她,等着她也去往阴间,一起进入他们有姻缘的来世。 水濯缨冲上前去,猛然抓住那两绺绞缠在一起正在燃烧的头发。她手上戴的银丝手套不沾水不怕火,头发上燃烧的幽蓝色火焰只是很小一簇,被她这么一抓,按理来说本来应该熄灭才对。然而她放开手的时候,赫然看到那一簇火焰竟然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还在安安稳稳地燃烧。 怎么会灭不掉?! 水濯缨脸色一片发白,已经感觉到呼吸像窒息一般阻滞在喉咙中,心脏却仿佛意识到了它的时间所剩无几,开始疯狂而猛烈地跳动起来,一下下犹如擂鼓般轰然撞击着她的胸腔。 她这时手中还拿着青丝剑,一剑斩向正在燃烧的头发末端,一小截带着幽蓝火焰的头发倒是干净利落地被她斩断下来,飘落到石台上。 水濯缨望着火焰在那里燃烧,烧尽了那一小截头发后渐渐熄灭,然而还没等她松过一口气来,在石台上余火熄灭的一瞬间,上面悬挂的头发末梢竟然又开始凭空自己燃烧起来。还是那种幽蓝色的火焰,仿佛下面燃尽熄灭的火焰,转移到了上面一样。 还是不行! 水濯缨只觉得她心脏跳动的声音犹如一声声惊雷一般,在她的耳中被无限地放大,同样被放大的还有眼前那缕头发上的幽蓝色火焰,几乎成了遮天蔽日的幽冥之火,死亡之焰。 火焰燃烧得缓慢而又坚定,仿佛直到它彻底烧尽之前,无论如何都不会熄灭。水濯缨在这顷刻之间已经用了不知道多少种办法,分开头发,自己点火用普通的火焰先去烧头发,把头发夹到冰砖之中…… 然而毫无用处,那一簇幽蓝的火焰仍然毫不动摇地沿着头发不疾不徐往上燃烧,一点点烧尽她的生命。 交泰宫外面,已经有人跟着水濯缨追了过来,遥遥地从冰宫外面传来喊声:“……皇后娘娘!皇上也到宫中了!” 水濯缨听到最后一句话,猛然站起身来,回过头去。她的身后,那两股头发已经燃烧了一大半,只剩下尺许长的一截,在片刻之内就会烧尽。 她没有时间了。 水濯缨跌跌撞撞朝冰宫外面冲出去,步伐又急又乱,也根本没顾得上去关上背后冰宫的暗门。 在她出了房间之后,房间里的屏风后面,缓缓地走出一个女子来。头戴龙凤珠冠,一身西陵皇后的正紫色服饰,正是言子衿。 言子衿早在东仪军队闯到这里来之前,就已经到了交泰宫中。东仪军队进来的时候,整个交泰宫里已经逃得空无一人,即墨缺又确定正在端华宫中,所以将士们并没有仔细地搜查,被言子衿躲了过去。 言子衿望着冰宫的入口。这显然不只是纯粹只有使用性功能的一般密道口,修建得格外华丽,墙壁、拱顶和地板全部用上等的汉白玉砌成,上面有着精美繁复的纹路和浮雕,像是一座圣殿的通道。 可以想象,修建它的人,曾经把它看做何等重要的地方。 她朝着冰宫里面走进去,走到那个四面都是冰壁的地下大厅中,停了下来,目光缓缓地从大厅中央的那一口双人玉棺上,移到那个黑曜石石台上。石台上方,两绺刚才被水濯缨分开的头发仍然在各自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已经所剩无几。 言子衿只在那里停顿了一下,便从自己的衣袖中抽出一把小小的匕首,割断自己的一缕头发,同石台上即墨缺的那一缕头发绞缠在一起。 她和即墨缺在一起也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能辨认得出即墨缺和水濯缨的头发。水濯缨的头发纤细柔软但是很黑,带着一种坚韧健康的质感,极有光泽。而即墨缺在付出自己的一半寿命作为迷情幻术的代价之后,身上死气已现,头发虽然略微粗些,却显得干枯黯淡,毫无生命力。 言子衿的头发缠上去之后,也一下子带上了幽蓝色的火焰,两绺头发共同燃烧起来。而水濯缨的那一缕头发则飘落到石台边结冰的血池中,火焰没有熄灭,仍然在继续燃烧。 言子衿望着她和即墨缺绞缠在一起的头发,幽蓝的火焰倒映在她的眼底,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些年来,他尽管得不到水濯缨,至少一直在竭尽全力。而她也和他一样,一直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却什么都没有做过。 现在,便让她也疯狂一次好了。 …… 水濯缨冲到交泰宫的寝殿外,那里已经围着不少赶过来的人,她一踏出门口,迎面便撞上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刚才赶到这里来的绮里晔。 “怎么回事?”绮里晔一把抓住水濯缨的肩膀,“你冲到这里来干什么……” 水濯缨根本来不及跟他解释,手中青丝剑在他的手臂上一划,青丝剑剑刃锋利,绮里晔对她又没有丝毫防备,手臂上顿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涌出。 绮里晔脸色一变:“你……” 水濯缨没理会他,伸手到绮里晔的衣袖下面接了一捧流下来的鲜血,与此同时对交泰宫外守在那里的一众泥黎阴兵喊了一声:“接替者出来!” 一个泥黎阴兵从队伍中走出来,水濯缨挣脱开绮里晔,朝那个泥黎阴兵扑过去,把手中那一捧绮里晔的鲜血全部泼在泥黎阴兵的身上,那些鲜血立刻便被黄金甲胄光滑的表面吸收了进去。 绮里晔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水濯缨在干什么,她这是要把泥黎阴兵传给他! “等等……” 尽管不知道原因,但看到水濯缨那种决绝而十万火急的模样,他的心底还是下意识地瞬间升起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以及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极度恐惧,一时间整颗心脏都悬到了半空中,上去便要阻拦水濯缨。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水濯缨把他的血泼上去之后,紧接着同样以青丝剑便划开自己的手腕,把她的血也泼到了泥黎阴兵的身上。 绮里晔这时已经到了水濯缨面前,立刻便感觉到一股彻骨的阴气和寒意贯穿了他的全身,那气息代表着幽冥和死亡,就像是刚刚有一个幽灵鬼魂附着到了他的身上一样。 他已经成了泥黎阴兵新的主人! “水濯缨!” 绮里晔强压下一瞬间贯穿四肢百骸的那种冰冷阴气,心头的恐惧已经到达顶点,连名带姓地厉声喊水濯缨的名字:“你到底……” 水濯缨没有回答他,一秒钟也不浪费地朝着他扑过来,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双臂揽上他的脖颈,紧紧抱住他,吻上他的嘴唇。 那一抱和一吻,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最后的生命尽数倾注在其中,带着一种犹如投身于烈火般的疯狂和决绝,她过往的岁月,她所有的情意,她的眷恋,她的不舍,全都在那一抱一吻之中,像是铺天盖地的巨浪一般倾泻向他。 她的周围,一瞬间像是腾起地狱里冲天的红莲之火,将她包围在其中,把她从头到脚地吞噬。 她在地狱的门口,以这最后的一刻时间,向他做永远的告别。 与此同时,冰宫里面的石台上和石台下的血池中,三绺头发上的幽蓝色火焰都已经燃烧到了最后一点末端,终于轻微摇曳一下,缓缓地彻底熄灭。 水濯缨在绮里晔的怀里,稍稍离开绮里晔的嘴唇,绮里晔睁大眼睛,看见她的嘴唇在动,尽管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知道她说的是三个字。 “活下去。” 活下去。 “住口!不要说!” 绮里晔猛然一把捂住水濯缨的嘴,几乎是疾声厉喝,仿佛只要水濯缨不说出这句话,就什么也都不会发生。 但水濯缨也已经说不出话了。她的眼睛一直望着他,那双幽黑美丽的瞳眸里倒映的一直是他的面容,然而瞳眸中的光芒正在渐渐地黯淡下去,瞳孔也在涣散开来。她原本紧紧抱着他脖颈的双手,一点点地松开,整个人缓缓地往下滑去。 “水濯缨!起来!” 绮里晔拦腰抱住水濯缨,不让她滑落下去,对着她疾言厉色地大喊。他的双手连骨骼关节都已经绷成了一片煞白,正在剧烈地发着抖,抖得像是什么也都抓不住,却仍然紧紧地抓着水濯缨。 只是他怀里的人,已经再无声息。 “起来!” 他抓着水濯缨的肩膀,拼命地摇晃,声音一下子便已经嘶哑得破了音。听过去像是生锈的铁片在疯狂地撞击,在周围一片猩红的世界里撞下大块大块坍塌的血肉来,鲜血四处飞溅,残忍,血腥,惨烈,而又带着破碎的绝望。 “起来……不准给我装死……不然我把你关在十九狱里关一辈子,在笼子里面锁着镣铐,永远都别想出来……你身上的所有血肉骨头,会被我一片片地切下来,全部吃下去……” 没有任何应答。水濯缨的眼睛仍然睁着,目光却已经完全凝固,仿佛永远停留在她最后望着他的那一刻。 她的面容上也凝固出一种并不平静的神情,一半是在临死之前终于见到爱人一面的满足,一半却是极深切的渴望和留恋,仿佛竭力想要在这世上停留更长的时间,哪怕是再多一秒钟也好。 周围的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皇后娘娘这难道竟然是……没了? 怎么会好好地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刚刚守在交泰宫中的一批将士,看见水濯缨冲进交泰宫寝殿内间里,知道这肯定和里面脱不了关系,这时候哆哆嗦嗦地上前一步:“皇上……” “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绮里晔猛然转过身来,后面所有人都被吓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在他面前的一行将士更是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匍匐在地,全身抖得不可开交,连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结结巴巴地吐出来的。 “我们……我们刚才……看见皇后进了内室……是……突然……冲进去的……” 绮里晔回头望向交泰宫的寝殿,刚才水濯缨确实就是从那里冲出来的,他一把抱起水濯缨,朝寝殿房间里面大步走去。 被升起来的暗门还没有放下来,露出墙壁上那个通往地下冰宫的暗道口,绮里晔仍然抱着水濯缨,朝冰宫里面走去。 黑曜石石台上和血池中的头发,都已经全部烧成了细微的灰烬,但空气中并没有一般头发燃烧之后的焦臭味。晶莹剔透,冷光流转的冰宫里,只散发着比数九隆冬更加酷寒的冰冷气息,寒入骨髓,像是能把人从躯体到灵魂都彻底封冻。 绮里晔抱着水濯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对着黑曜石石台看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像是要站立成一座永恒的雕像。 外面的一部分人也都跟了进来,包括白洛和玄翼等人在内,然而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所有人都是全身冰凉,然而却并不是因为冰宫里的温度,而是一种极度的恐惧,比冰宫里那种酷寒之意更加深刻地渗透到他们的骨髓之中。 他们曾经不止一次地见过水濯缨出事时绮里晔的模样。那种戾气,那种狂暴,那种九幽地狱般的血腥和森然,那种只有恶魔和怪物才会有的遮天蔽日的滚滚魔息,像是要彻底毁灭这个没有她存在的世界。 那还是在水濯缨仅仅只是出事,并没有确认生死的情况下。而现在,水濯缨毫无生气的尸体就在他的怀抱里,她在最后一刻把泥黎阴兵传给了他,然后吻着他的嘴唇,死在他的怀中。 ——他们无法想象绮里晔会怎么样。 也有人注意到了冰宫中央那具玉棺的旁边,还躺着一具女子的尸体,身上穿着正紫色的华服,正是西陵皇后言子衿。 尽管她的尸体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但这时候也没有人敢去查问,这座地下冰宫是即墨缺修建的,西陵皇后也许因为某种原因,死在了这里为西陵或者即墨缺陪葬。 这时,交泰宫寝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不少人的惊呼声和叫喊声传来。 “……你是什么人!” “……抓住她!” “……不行!……快退!别靠近她!” “……该死……这是什么怪物!” 交泰宫里的前院中,东仪将士们在院子周围围了一大圈,圈子中央是一个身穿鲜艳异族衣服,全身挂满银器的八九岁小女孩,正冷冷地站立在那里。 周围的地上倒了十来个人,身上没有一点伤痕或者血迹,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众人都退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尽管仍然严严实实地围着那小女孩,剑拔弩张,但一个个脸上都是极为警惕戒备的神情,或多或少还有些恐惧忌惮。 而原本跟着水濯缨过来的泥黎阴兵,因为原来的主人已经死了,而新的主人没有给它们下达命令,所以它们并没有动作,仍然站在那里。 贺兰魑微微拧起眉头,一双几乎没有眼白,只看得见一片漆黑的眼珠,犹如无底黑洞一般的大眼睛,扫视了周围那些泥黎阴兵一圈。 她在完成了离魂术和结缘术的布置之后,仍然留在皇宫中,等着封印无主的泥黎阴兵。然而端华宫那边即墨缺明明已经死了,按理来说泥黎阴兵的主人水濯缨也已经死了,泥黎阴兵应该处于无主状态才对。 但她赶过来查看的时候,才发现泥黎阴兵仍然是有主人的,水濯缨显然是把它们传给了另一个人。而且交泰宫这边全是东仪将士,她这么赶过来简直就是自投罗网,躲藏的时候一个不小心,便被发现了。 刚刚从地下冰宫里面出来的玄翼看到了那小女孩对付周围东仪将士的手法,脸色一变,对白洛道:“看住她,别让她逃了,我进去禀报皇上。” 他说完便立刻赶回了地下冰宫。 绮里晔仍然站在那里,面对着石台,一动不动,像是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外界的一切都被他隔绝在了外面。 玄翼急急开口道:“主子,外面士兵们困住了一个女童,看她跟我们这边的人对战的样子,应该是通灵师,帮即墨缺害死皇后娘娘的人肯定就是她。” 绮里晔开始的时候没有动,停顿了一下,才转过身来。 玄翼看见他的样子时,又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一颤,往后倒退了一步。 绮里晔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犹如死一般沉寂,然而那种沉寂里面却像是蕴藏着这世间最为巨大可怕的毁天灭地的风暴。他的凤眸本来只有眼尾染着一抹绯红色,显得艳丽而妖异,然而此时一双瞳眸竟然几乎完全是赤红色的,犹如鲜血浸染而成,只剩下极度的恐怖。 他没有说话,仍然把水濯缨抱在怀里,仿佛那已经是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永远也不会放下一般,就这么一步步缓缓走了出去。 贺兰魑焦躁地被困在院子里上百个人的包围圈中间。她作为一个道行已深的通灵师,自然有着常人不敢想象的实力,但周围围着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院子里有百来个人,外面还有几千几万的军队,一起冲上来的话,压都能把她压死。 众人现在是忌惮她的诡异招数,不敢轻易靠近,但她也不可能逃出去。 “皇上来了!” 交泰宫寝殿门口处的众人纷纷朝两边分开,一身玄色衣袍,怀里抱着水濯缨的绮里晔出现在了包围圈的缺口处。 泥黎阴兵们这时候总算有了动作,齐齐转过身去,把它们身着金黄色甲胄戴着严实头盔的正面朝向绮里晔,那是它们对于它们新主人的反应。 贺兰魑暗中咬紧了牙关。绮里晔一来,能够调动周围这么多的泥黎阴兵,轻而易举便可以抓住她。是她使用离魂术害死了水濯缨,绮里晔绝不会给她留活路,甚至连痛快一死都得不到。 “你是通灵师?” 绮里晔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不带愤怒不带仇恨,只是淡淡地开口问了一句。他的语调很平,平得几乎不像是人类在说话,声音就仿佛烈火过后,被满地鲜血浸泡在其中的骨灰。 “是。”贺兰魑咬牙应道。 “那你会不会画三千生杀大阵?” 贺兰魑猛然抬起头来望着绮里晔。 三千生杀大阵……上古时期,号称为战神的戈穆王在一场史无前例的惨烈战争中,一人杀了三千敌军,通灵师师祖以三千人死亡的鲜血和阴气画阵,打开通往冥界的大门,戈穆王被卷入阴间,才从里面放出了三千泥黎阴兵。 “你……” 她纵然是通灵师留下的唯一传人,已经有近百岁高龄,见过无数的红尘变幻生死离合,此时的声音竟然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是想……” 绮里晔望着她,神情平静得毫无波澜,那一双凤眸却赤红如血染。 “我去地狱,把她带回来。” 第14章 三千生杀尽,喋血入冥间 贺兰魑睁大了一双黑洞一般诡异的眼睛,就像是望着一个疯子一样,不敢置信地望着绮里晔。周围的人也全部都是这种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表情。 “……主子!” 玄翼当初跟着绮里晔和水濯缨进过蚩罗墓,见过那四幅画着戈穆王在战争中借着三千生杀大阵进入阴间的壁画,最清楚绮里晔现在说的是什么意思。震惊得无以复加,忍不住走上前一步,下意识地想去拦绮里晔。 那是阴间!阴间是什么概念,是他们这个阳世之外的另外一个世界!是死者的魂魄才会去的地方! 从古至今,就只有几千年前的那么一个戈穆王,以活人的身份进过阴间,而且还不知道这其中有几分真实性,谁知道当年发生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更何况,就算是真的有那么万一的可能进了阴间,有谁听说过已经死去的人还能从阴间被带回来的? 主子真的是疯了! 绮里晔根本没有看玄翼,仍然对着贺兰魑,淡淡道:“这是你唯一的选择,要么你帮我画出三千生杀大阵,你也可以完成你的祖先当年做出的壮举;要么我保证你会在这个阳世上活过漫长到能让你发疯的时间,并且死后灵魂不得转世,永受煎熬。你是通灵师,自然知道有这种办法。” 贺兰魑那张女童的脸上,出现了犹豫的神情。 绮里晔说得不错。她想要泥黎阴兵,是因为泥黎阴兵是通灵师祖师爷留下来的最宏伟最有代表性的成绩,得到泥黎阴兵,可以振兴通灵师一脉。 但是如果她自己也有机会画出三千生杀大阵,打开阴间的通道,做出跟祖师爷一样的事迹呢?这难道不是更大的伟业,更大的荣光? 三千生杀大阵需要一个人以一己之力,亲手杀死三千个人来启动,这三千个人也并非猪羊一般被困在那里任人宰割,死亡时必须有强烈的怨恨、恐惧、愤怒……才有足够的力量打开连通阴间和阳世的大门。 古往今来,除了那个传奇中犹如鬼神一般强大的戈穆王以外,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所以在这片大陆漫长的历史上,阴阳两界就只连通过这么一次。 而眼前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毕竟她就算是再等上一辈子一百年,恐怕也不会碰到第二个想要一人杀光三千人,进入阴间的疯子。 “好。” 贺兰魑咬了咬牙,终于答应下来,其实她也的确没有其他选择。 “主子,您……冷静一点……” 玄翼只觉得这一切无比的疯狂,连声音都抖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劝绮里晔。 他自己一时都不能接受皇后娘娘的死,更不用说主子。主子对皇后娘娘的情意有多极端,他再清楚不过。这时必然是被刺激得太狠,一下子失心疯了,才会有这样的念头。 绮里晔仍然没有理他,转过身,抱着水濯缨继续往冰宫里走去。玄翼不得不跟上:“主子……” 绮里晔走到冰宫中央的那具苍玉棺前面,推开棺盖,把水濯缨的尸体放了进去。伸出一只手,缓缓地覆上她的面容,阖上她的双眼。 苍翠浅碧的玉石雕琢成的玉棺,散发出砭人肌骨的寒气,质地晶莹剔透,细腻润泽,有宛转的光泽在里面幽幽地流动。水濯缨静静地躺在那里面,从半透明的玉棺外面映照进来的光线清冷而又柔和,她灵秀美丽的面容在这样的光线下,显得宁静安然,长长睫毛犹如浓密的黑羽一样覆盖下来,像是正在静静地沉睡。 从极北之地冰原下开采出来的苍玉,钢铁不及其坚,冰雪不及其寒,人的尸体保存在其中,可千万年不腐,依旧栩栩如生。 “照看好她。” 绮里晔话是对周围众人说的,目光却望着水濯缨,声音仍然平得没有一点波澜。 “主子……” 玄翼本来还想再劝绮里晔,绮里晔直起身望了他一眼,顿时让他全身一颤,把本来到了喉咙口的话全部咽了下去,单膝对着绮里晔跪下。 “主子放心,属下等人一定会守好皇后娘娘,不让她出任何事情。” 绮里晔没有说话,盖上苍玉棺的棺盖,走出了地下冰宫。那背影比他身后寒气弥漫的巨大苍玉棺,还要冷凝,还要沉重,还要令人感觉寒入骨髓。 贺兰魑还等在外面,见绮里晔出来,问道:“你打算从哪里找这三千人来杀?你既然知道三千生杀大阵,应该也知道,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三千个人是没有用的。” 否则历代当皇帝的,抓三千个俘虏全部绑起来,一个个杀过去还不容易,通往阴间的大门都被打开不知道多少次了。 绮里晔沉默了一下,问旁边的白洛:“盛京城外是不是还有正在战场上的西陵军队?” 白洛一怔,回答道:“有,末将已经留了三万军队在盛京城外对敌。” 西陵大部分军队都已经随着王都盛京城被攻破而溃散,最后留下来的这一批,有三五万人左右,全是既不愿投降也不愿逃走,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要和西陵共存亡的。 自古战争无情,对于这等誓死效忠国家的将士,他们虽然敬佩对方的气节,但也不可能放过。既然宁愿为国捐躯,埋骨沙场,那他们便成全对方这一片赤胆忠心。战后自会收拾了这些将士的尸骨,好生安葬。 “让他们先暂时停战,拖住西陵军队。”绮里晔淡淡道,“等孤过去。” 玄翼明白绮里晔是打算把这些西陵将士作为要杀的三千人,又忍不住劝道:“主子,是不是换一批人……” 那些西陵将士全都抱着必死之心,人在把生死置之度外,连死亡都无所畏惧的时候,往往最为疯狂可怕。 绮里晔的武功再高,对方不是三个人也不是三十人,那是整整三千人的数量,一起冲上来堆都能硬生生把人堆死,怎么可能架得住这些人个个还都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比一般战斗中更加不顾一切的拼杀? “不必。” 绮里晔打断他的话,就只简短地说了这两个字,也没有解释更多,仿佛多说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是多余的。 他转向玄翼,道:“拿点吃的过来。” 玄翼呆了一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绮里晔在这种时候竟然还会要吃的。但还是下意识地遵从他的命令,让人送了一些食物上来。 西陵皇宫中有的是食物,但他们为了谨慎起见不敢动,送上来的都是东仪军队携带的随军干粮,自然较为粗劣,没有什么讲究。 然而绮里晔对这些食物看都不看一眼,似乎根本不理会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只是在交泰宫中坐了下来,就那么一言不发地开始吃。 他咬每一口干粮都是咀嚼固定的时间,然后喝一口水咽下去,再开始咬第二口干粮,周而复始,机械而规律,带着沉沉的诡异死气。仿佛不是活人在吃东西,而是一具人偶被设定好了固定的动作,一遍遍地重复这个“吃”的动作,不为别的任何目的,就是把食物以最容易消化的形式吃下去。 他这一顿饭只吃了平常五分饱的量,然后便恰到好处地停下来,走到交泰宫寝殿里的一张卧榻边,对白翼道:“点了孤的睡穴,三个时辰之后叫醒孤。” 玄翼在旁边只看得全身发凉。 绮里晔从乌坦赶回来,半路上接到东仪军队攻破盛京的消息,担心水濯缨,后面一半的路程都是没有休息地疾驰过来的,肯定不可能转头就去应对一场这般巨大规模的战斗。 这时候吃饭和睡觉,很显然是为了之后的战斗做准备,三千个人,天知道要杀到什么时候,所以必须要有足够的进食和睡眠来保证体力。 他现在仿佛已经把一切痛苦悲伤绝望软弱的情绪都压了下去,只是以纯粹的理智来判断他需要什么,应该怎么做。 极度的冷静,也极度的疯狂。 众人谁也不知道这时候该干什么,只能在一片死寂而诡异的气氛中,默默地在周围等着。 绮里晔在那里睡了三个时辰,白翼不敢违逆他的命令,到了时辰,便准时给他解开睡穴,叫醒了他。 绮里晔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凤眸仍然是沉静得没有一点波澜,仿佛不过是刚刚闭上又睁开一般。像是一具受到了召唤而醒过来的人偶,死气幽幽地坐起身来,再次吃了一点东西,然后便开始做准备。 他一贯的习惯,就算是在战场上,也仍然穿着那一身繁复华丽浓墨重彩的宽大衣袍,并且极少穿戴护身的甲胄,也几乎不随身携带真正意义上的武器。 这是对于他本身实力的自信,也是强大到了一定程度,对自己更高的要求。不需要依靠甲胄来保护,任何东西都能被用来作为武器,或者干脆便是根本不使用武器。 但现在他穿的,是一身轻便利落的战袍,窄袖束腰,便于活动。他自己没有准备这种衣服,这一身战袍还是从一个跟他身形相仿的将领那里临时拿过来的,他也丝毫没有在意。 战袍里面穿着跟水濯缨身上那一件相同的银丝软甲,这种银丝软甲在蚩罗墓里面被找出了一整套,大大小小总共有五六件。水濯缨虽然知道绮里晔一般不穿护甲,但为了以防万一,之前还是让玄翼帮他带一件在身边。 身上带了大量的暗器和毒药之类,都是从“蛇信”暗卫那里搜集过来的,能用这些就尽量用这些,可以节约体力。 他以前还没有到飞花拈叶皆可伤人的境界时,用得最顺手的长兵刃是长剑,东仪将领和“蛇信”的人身上都带有长剑,拿出来给他选,他只扫了一眼,淡淡道:“要更好的。” 众人只能去西陵皇宫里寻找,西陵皇家的底蕴也不浅,最后找出一批藏在宝库中的名剑。绮里晔挑了一把不够,又挑了第二把,双手上的两把剑一长一短,一刚一柔,都是堪称神兵级别的绝世宝剑。 三千个抱着必死决心的西陵将士,绝非儿戏,不是给他用来考验自己提高自己的时候。三千生杀大阵要的便是一个人杀尽三千人的死亡之酷烈,罪恶之极致,不能再有本来就来自于阴间的泥黎阴兵掺和在其中。无法命令泥黎阴兵在身边保护自己,再没有足够的准备,他根本连活都活不到最后。 众人在旁边看着,背后一阵阵寒意直冒上来。 平日里永远宽袍缓带,从来不穿护甲不带武器,却强大得仿佛无论什么也无法对他造成伤害的绮里晔,现在越是这般全副武装,就越说明他即将面对的凶险之甚。 绮里晔全部准备停当,上了马,朝皇宫外面走去。 这时已是凌晨,东方的天际最早升起了清冷的微光,一层层地冲淡原本漆黑如墨的夜空,远山的剪影在朦胧天光中渐渐地清晰起来。 深秋十月里的大地,已经褪去了鲜明艳丽的色彩,在半明半暗的晨光中,更是仿佛一切颜色都辨不分明,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灰黑。 盛京城外的莽莽荒野上,散着一些零零落落的篝火。火焰大都已经快要熄灭,只有灰烬掩映中炭火的余光在微弱地闪烁,在逐渐亮起的天光之下,显得更加暗淡。 最后一批仍然坚守在战场上的西陵将士,此时正围着零散的篝火,就在这荒野上休息。 他们今天本来已经被东仪军队包围,正在背水一战的时刻,但入夜的时候东仪军队突然停了下来,只是围着他们,却不再进攻。对方的说法是,念在他们誓死殉国的骨气上面,给他们一夜时间休息,然后再堂堂正正地战死沙场。 这些西陵士兵们都是抱着必死之心,也不在乎对方如何,多一夜的时间对他们来说正好。 东仪军队在距离他们数里远的地方,也已经就地扎下了营地,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大圈,截断了他们的退路,他们就是想临阵脱逃也没有地方逃。 晨光渐渐明亮起来的时候,在东仪军队的那个方向,出现了一骑人马。 那是唯一的一骑人马。马是赤色汗血马,人身上一袭玄色战袍,手中持了双剑,刚刚升起的晨光照在两把长剑之上,映出清泠泠的耀眼光芒。 “是东仪皇帝!” 这些西陵将士们征战沙场已久,大都在战场上见过绮里晔,一眼就能认得出来这个气场如妖如魔般的身影。众人猛然从地面上跳起来,刚刚还在睡觉的,也全都一下子清醒了。 绮里晔纵马缓缓地走过来。他的周围和后面一个人也没有,东仪军队们都停留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泥黎阴兵则是连出现都没有出现在战场上,没有看到那显眼的金黄色。 西陵将士们看着绮里晔一人一马越走越近,都有些疑惑不解。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东仪皇帝还徒劳地想要来招降他们?但那又何必一个人走出来,手上也不会这样拿着两把长剑。 绮里晔在距离西陵军队不到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以往妖异而艳丽得摄人心魂的面容上,这时只有一片寂静的沉沉死气,不带一点表情地开口。 “孤只有一个人,你们想杀孤的话,可以一起上。” 他的语气仍然很平,但就是那种没有任何情绪的语调,从骨子里面透露出一种无形的轻蔑来。 这种语气一下子便激怒了西陵众将士们。他们确实只是一群残兵败将,是西陵最后的军队,但也容不得对方这般轻视他们。他们这边有好几千人,对方不过区区一人一骑,竟然敢放出这么大言不惭的话来? 对方是东仪皇帝,而他们反正一心都是想要战死沙场为国殉葬,要是万一真能杀了东仪皇帝,那也是绝对够本。 “上马!东仪皇帝既然自己来找死,我们成全了他!” 西陵士兵们纷纷翻身上马,扬起旌旗,手提长枪,高呼着朝绮里晔冲过来。绮里晔手中的双剑横于面前,座下赤色汗血马嘶鸣一声,一对前蹄高高抬起,朝前方狂奔而去,冲入西陵军队的人群中。 双剑一左一右的剑尖从人群中划过,拉开长长一串汹涌飞溅的鲜红色血花,染成天际第一缕照亮苍穹的艳丽霞光。逶迤远山之上展开金色的万丈光芒,在群山之间拉出一道道光影鲜明的褶皱。滴血的锋利剑身之上,正承载着刚刚升起的朝阳,犹如那耀眼夺目的光芒透过了剑身,几欲磅礴而出。 …… 夜色已深,漆黑的夜幕中没有一颗星子,只有当空一轮满月,硕大得出奇,朦朦胧胧地悬挂在夜空中。 满月的颜色并不是银白,而是诡异的橘黄,周围一圈雾蒙蒙的光晕,赤红如血染成。月光也不明亮,苍黄而昏暗,仿佛笼罩着一层妖异诡谲的雾气。月亮因而显得更大更模糊,带着一种像是悬挂在人头顶上的压迫感,犹如天空开了一只巨大的妖魔眼瞳,近在咫尺地幽幽俯视着人间。 月色朦胧,光晕成赤,为妖鬼凶灵出没之夜,必现血光。 盛京城外的荒野上,满地鲜血如川如海,映照着夜幕中的赤月红光,那妖异而鲜艳的颜色更加浓重万分。 地面上全是一堆堆横七竖八的尸体,堆积成山,山下便是大片大片的血泊。大部分被压在下面的尸体都是完整的,身上只有唯一一处伤口,在脖颈处或者心脏处等地方,干脆利落,一剑致命,没有一丝一毫的力道浪费。 而在上面的尸体就远没有这般干净。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满身浴血,断手断脚,死得惨不忍睹的不计其数,身边的武器残缺不全,很显然死前经过了长时间激烈的拼杀搏斗。可以想象那时的场面,是何等血腥而惨烈。 尸体上插着的断刀断枪,倒映在犹如镜面一般静止的血泊表面,原本银亮的刃尖,也被染成了鲜血的颜色,镀上一层赤红的光芒。 犹如地底最深处的炼狱朝人间打开,刚刚发生过巨大屠杀的修罗场出现在这个世界之中,血腥之气和阴煞之气冲天而起。 在这一片惨烈无比的尸山血海之中,只有一个还站立着的人。 那是一个血人。 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是鲜血,像是刚刚从血池中捞出来的一样,早就看不清原本的衣服颜色,甚至连面容都彻底被浓浓的鲜血所覆盖。 鲜血之中,只露出了一双眼尾上挑的凤眸,同样也是血一般的赤红色。然而此时那双凤眸却像是无力睁开一般,阖上了一半,占着血珠的睫毛直往下沉。 绮里晔靠在插在地面的一把长剑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那上面,才能勉强让自己站着不倒下去。 他的身上,最外面一层玄色战袍早就已经破成了无数块碎布,散落在战场上的无数血泊之中。里面穿的银丝软甲,在开始的时候还能替他抵御刀枪,但在无数次的利刃加身之后,坚韧无比刀枪不入的宝衣终于还是支撑不住,系着软甲的带子被割断,软甲也落下来掉在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现在他这一身彻底被血染成暗红色的衣裳,是他本来白色的中衣。那些血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层层叠叠浸透衣服布料,染了无数重,早就分不清彼此。 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和猩红,尽管竭力地睁着双眼,却什么也看不清。干脆便闭上了眼睛,缓慢地从怀里取出一颗像是人类眼珠一样的球状果实,放入口中吞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上有多少处伤口,从好几个时辰前开始,他就已经数不清了。也不知道他到底流了多少血,要不是有能够强效止血镇痛,再生血液的赤血鬼目在,他早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从蚩罗墓里面带出来的那些赤血鬼目,后来由东仪军队带到了战场上,做紧急救命之用。因为有泥黎阴兵在,东仪军队的伤亡率很低,这些赤血鬼目没有被使用掉多少,全都被他一个人带上了战场。 他在这一整天里,几乎没有停过一分一秒,更没有吃过东西喝过水,就是把这些赤血鬼目当做糖球一样来吃。 赤血鬼目在他的身体里面,飞快地修复着他的伤口,补充着他的血液,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身体在发出到了极限的扭曲尖叫声。但无论怎么快,却总也跟不上他受伤和流血的速度。 他的灵魂像是在另一个高度上控制着他的身体,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每一个动作都只是凭借着本能和意志。本能的移动,本能的躲避,本能的杀人。 将近十个时辰的时间,他就是这样撑下来的。 十人、五十人,一百人、五百人、一千人……直至三千人的最后一人。 似乎是因为吞服了太多的赤血鬼目,他的身体已经对药效产生抗性,现在的这一颗吞下去,远没有之前一开始时的效果。他只是感觉摇摇欲坠的身体似乎稳了一些,睁开眼睛,眼前总算不是一片黑暗,但仍然晃动着血红色的阴影和光斑。 不过这已经没关系了,三千人他已经全部杀光,现在的身体状态如何,并不重要。 他望向远处,模糊的视野里,隐隐约约地看到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小的女童身影。 女童手中拿着一把巨大的笔,笔管是一根森然的长长白骨,笔尖不知是什么黑发毛发制成,看过去十有八九是人的头发,正以地面上那些血泊中的鲜血为墨,飞快地在地面上画着什么。 她每一笔下去,那些本来已经半凝固的鲜血,便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竟然自己哗啦啦地轻微流动着,随着她的笔尖落地,而自己跟随流淌过来,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时粗时细,时长时短的鲜血笔迹。 东仪的其他所有人,都站在这片修罗场的外面,一个个带着满脸的惊骇悚然之色,望着眼前的一切。 绮里晔禁止任何人靠近,以免影响三千生杀大阵的成形,所以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天空中血月的光芒,和地面上血海的浓色,映照在整个天地之间,把他们的全身也都映成了血一样的赤色。 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空旷偌大的荒野上,站立着数千个人,竟然只有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望着战场中间的绮里晔和贺兰魑。贺兰魑小小的身影,在一片尸山血海中显得极为渺小,但她笔下的三千生杀大阵,却正在飞快地成形。 围绕着在最中心的绮里晔,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里面的士兵尸体和鲜血血泊,被一道道血迹连缀在其中,显露出一个个远古的神秘符咒的形状,繁复而又诡异,透着越来越浓的冲天阴气。 贺兰魑终于画完最后一笔,三千生杀大阵完整成形,她迅速朝后退了开去。 随着这最后的一笔落下,三千生杀大阵里面所有的鲜血,突然像是无数有了生命的血色水滴一般,开始缓缓地悬浮到空中。围绕着圆形的大阵,由慢至快,由低至高,哗啦啦地旋转起来。 地面上的大阵形状彻底消失,刚刚还流淌了满地的血泊,现在地上连一滴血都没有剩下,全部被卷到了空中。 就像是蚩罗墓中壁画上画的一样,那无数的鲜血血滴,在绮里晔上方的半空中汇聚成一片巨大的猩红色血云,低低地压在荒野的上空,遮天蔽月,颜色浓得惊心动魄。 “后面的天空!” 有人指着空中惊叫起来。血云之后的苍穹,已经完全换了另外一种模样,不是一般的黑夜夜色,而是一种纯粹而诡异的黑暗。没有一丝一毫的光亮,与其说是一种颜色,不如说是一种状态。 就像是另外一个未知的时空,充斥着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的恐怖力量,天地交接的地方,景物和光线都出现了怪异的扭曲,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正在撕扯和揉捏这个世界。 血月黯淡,天象妖异,通往冥界的大门已经在阳世打开。 天空中的血云在聚集到最浓的时候,陡然间化作血红色的暴雨,倾盆而下。 绮里晔站立在血云的下方,朝天空仰起头,闭上眼睛,浓浓的血雨哗啦啦地倾泻在他的身上,一下子便淹没了他整个人。 血雨全部落完之后,地面上只余一片鲜血的血泊,倒映着夜空中朦胧的巨大满月,血泊里再无绮里晔的身影。 第15章 吾生吾爱,永葬忘川 无边的黑暗。 四面八方,头顶脚下,只有一片看不到尽头的混沌黑暗。没有天空,没有大地,黑暗中没有丝毫的光亮,不知道自己脚踩的是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踩”在什么地方。 绮里晔就站在这一片黑暗中。 周围是死一般的绝对寂静,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包括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还真实地存在。 黑暗死寂的空间中似乎也没有时间的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他才缓缓地朝前方走去。 随着他走出这第一步,周围明明没有光,却出现了朦朦胧胧的影像。那是一条极长的道路,往黑暗中蜿蜒延伸而去,看不见尽头。 他走上这条道路。脚下根本不是真正走在实地上的触感,落足处仍然虚无缥缈,就像是踩在了有颜色有形状的雾气之中,但奇异的是竟然还能像往常一样,一步步地往前走去。 道路的两边,混沌的黑暗中,渐渐地出现了一幅幅惨烈可怕的画面。 那是传说中十八层地狱的景象。拔舌地狱、剪刀地狱、铁树地狱、孽镜地狱、蒸笼地狱、铜柱地狱、刀山地狱、冰山地狱、油锅地狱、石压地狱、舂臼地狱、血池地狱、枉死地狱、磔刑地狱、火山地狱、石磨地狱、刀锯地狱…… 他自己设立的十八狱里面,有很多酷刑就是出自于十八层地狱的传说,但眼前的地狱,比十八狱里更加恐怖百倍千倍。 落入地狱的众生被地狱的狱卒拔下舌头、剪断手指、吊于铁树之上、投入蒸笼蒸煮、绑于炽红的铜柱之上、上刀山、下油锅、被石磨磨成肉酱,刀锯锯开身体……业风吹拂而过,又死而复生,刹那之间万生万死,永无尽头。 所有的画面都虚幻如烟雾,影影绰绰,随着绮里晔一路走过去,不断地出现然后又消失,随生随灭。也不知是这阴间冥世里真正的地狱景象,还是只是人心之中生出来的幻象,映照在了眼前。 不知走了多久之后,路边渐渐开始出现一簇簇血红色的曼珠沙华,花瓣卷曲,垂丝漫长,在黑暗中绽放着淡淡的红色幽光。 开始时曼珠沙华花丛不过是疏疏落落,这里一丛那里一丛。越往前走去,就开得越来越多,越来越盛,交织成大片大片的火红色。犹如鲜血铺成的地毯,在道路两边无边无际地铺展开去,在极遥远的地方消融在黑暗之中。 道路的尽头,黑暗飘渺的雾气中,出现了一条浩浩汤汤的大河。 河边的曼珠沙华开到了繁盛的极致,疯狂炽烈,灼灼其华,像是在大河两岸燃烧起冲天的血红色火焰。然而那火焰却没有任何热度,绽放出来的,只有无数幽幽的死气,犹如黑色大雾一般,阴沉沉地萦绕在花海的上空,扭曲出各种诡异的形状,不断地缓缓翻涌变幻。 河水全是浑浊的鲜血,赤浪滔滔,腥风扑面。河中有无数的亡灵,重重叠叠地挤在一起,在水浪之中影影绰绰地沉浮。 忘川河。 绮里晔杀过不知道多少人,那些在忘川河中漂浮的幽灵鬼魂,大都犹如烟雾一般看不分明,但其中露出来的一张张面容,却是触目惊心的熟悉,全是他所认识的亡者。 他并不全记得他们都是什么时候死的,也不记得他们死在了什么地方,但是他们现在都在这条忘川河里,漂浮在浑浊翻滚的血浪之中,幽幽地面对着他。 在这些亡灵里面,他看到了他的父母、他的族人、他的下属、他的仇敌……有些跟他曾经是骨肉至亲,有些是为了他而付出性命,有些被他亲手所杀,有些死在十八狱的折磨之中。 无数的爱恨纠葛,无数的恩怨情仇。然而这些人现在望着他,那朦胧缥缈如幻影般的一张张面容上,全是一种带着淡淡悲悯的微笑。 那是已经从世间解脱的逝者,对于生者的悲悯。 过往的爱恨情仇,都随着死亡犹如烟云一般飘散消失。如今的他们,无喜无怒,无爱无恨,无嗔无怨,无悲无惧。 他们站在冥界的血色河水之中静静地望着他,目光遥远而又苍凉,怜悯而又温和,就像是望着任何一个还在万丈红尘中苦苦挣扎的可怜人。 他没有看到水濯缨。 从忘川河的尽头,极遥远的地方,幽幽地传来一阵虚无缥缈的歌声。声音朦胧而渺茫,辨不明音色,也听不出喜怒哀乐,叠着一重重的回音,仿佛有无数缕幽魂正在共同歌唱,回荡在血浪滚滚的忘川河之上,河岸边盛放的曼珠沙华花海之间。 那来自于幽冥和亡灵的歌声,唱着这样的词: 北荒之野,燕岭之巅, 天地已老,海成桑田。 雾雨岚岚,沧浪汤汤, 行路迢远,何处归乡? …… 杏花之雨,曲水之南, 昔年相遇,颦笑如见。 容颜落落,青丝苍苍, 魂兮归去,永不复还! …… 彼岸之远,幽冥之寒, 不见斯人,慰我彷徨。 长歌漫漫,生死茫茫, 吾生吾爱,永葬忘川! …… 歌声越来越大,重叠的声音也越来越多,最后就像是彻底充斥了这一片虚无混沌的空间,回响在人的耳畔。一遍一遍地都是那最后两句: “吾生吾爱,永葬忘川!” “吾生吾爱,永葬忘川!” …… 绮里晔在这亡灵的歌声之下,像是置身于极度的寒冷中,整个人渐渐开始从轻微到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面容上覆盖的血迹,已经因为进入阴间而消失,但是无法描述那面容上此时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他往前一步,跳入了那血浪滚滚的忘川河中,在无数重重叠叠的幽灵鬼魂之中,像是发了疯一样地拼命寻找。 寻找那个他没有看见的亡灵。 在血色河水底下没有浮上来的无数厉鬼冤魂,像是一丛丛张牙舞爪的黑色水草,面目狰狞地缠绕住他的双腿,把他往水底下拖去。大张开一张张已经根本没有人类模样的血盆大口,撕咬着他的身体,吞噬着他身上作为活人的生气。 但他还是往忘川河的深处而去。一个个亡灵像雾气一般在他的冲撞之下飘散开来,然后又在远处再次凝聚成形,更加悲悯地在周围望着他,渐渐沉入忘川河的血色浪涛之中。 “竟然还有能够进入冥界的活人啊……” 河岸上突然幽幽地飘来一个声音,跟刚才吟唱的声音一样虚无缥缈,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叠着无数重回音,分辨不是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绮里晔在忘川河中猛然回过头去。在河水中缠着他的那些怨鬼,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驱散,飞快地逃离开去,消失在一片幽暗血色的河底深处。 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花丛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影,看过去像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全身披着看不出式样的宽大黑衣,袍角长长地一直拖到地上,在空中缓慢地漂浮着,微微有点飘散开来,那质感完全不像是布料,倒像是凝聚成固态的黑色浓雾。 不像忘川河里的鬼魂般只是虚幻的影子和雾气,这个人影看过去更像实体一些,但全身仍然笼罩着一层幽幽的微光,朦胧不清。那张脸上的眉目模样也看不太分明,飘飘忽忽,捉摸不定,给人一种仿佛随时都会变幻的感觉。 那人影招了招手,绮里晔刚刚还在忘川河中,下一瞬已经到了河岸上。在这个一切都显得朦胧虚幻的阴世里,空间感也被模糊,他和那个人影之间说不清隔着多远的距离,刚够他看见那个人影的模样,却又看不清楚。 绮里晔沉声道:“你是冥界的人?” 人影笑了一笑,原本是年轻男子的模样,竟然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小男孩,身上的衣服也随之变成了小孩子常穿的鲜艳明快的黄色。 “我是冥界之主,但并不是人。” 绮里晔朝小男孩的人影走近一步,一句话也不多说,直截了当地开口。 “我来这里,是为了把一个女子的魂魄带回阳世。她因为中了离魂术,魂魄离体而死,你们冥界既然真的存在,不应该容许离魂术这种禁忌术法收人性命。把她的魂魄还给我。” 小男孩的人影再次缓缓地变成一个风烛残年,头发花白的老妪,像是在打量着绮里晔,过了片刻之后才慢悠悠地开口回答。 “不错,为了爱人而闯进冥界里来的活人,这倒是我第一次见到。” 她轻飘飘地走近了几步,一边继续上下打量着绮里晔,一边转了话锋。 “不被容许的东西有很多,但你们人间的帝王号称九五至尊,坐拥四海,天下苍生莫不臣服于帝王的君威之下,还不是照样有臣民逆反,弑君篡位。无论阳世还是阴间,没有任何力量能控制一切,总会出现疏漏和失误。” 绮里晔冷冷道:“那你的意思是,即便有人使用了逆天的禁术,把一个原本应该还在阳世的魂魄拉入阴间,你也置之不理?” 佝偻着腰背的老妪变成了一个风情万种千娇百媚的女子,掩嘴一笑,似是觉得十分有趣。 “这话说的,你作为一个活人,能从阳世来到这里,用的还不也是逆天的禁术?我若要处理的话,首先应该做的就是把你变成真正的死人才对。” 绮里晔停顿了一下,语气低沉下去。 “那也没什么,你要处置我可以尽管处置,只要能放她的魂魄回去就行。” “这不是能做交易的事情。” 娇媚女子的语调中,也带着跟刚才那些亡灵一样的淡淡悲悯之意,指向不远处血浪滔天的忘川河。 “这条忘川河里困着无数因为各种原因而留下的亡灵,不到它们可以离开的时候,会被一直禁锢在里面。但即便是离开,也是转世投生重新为人,除此之外,已经进入阴间的魂魄,不可能再回到阳世原来的躯体中。死亡自有死亡的尊严,永远无法逆转,我虽然是冥界之主,但也做不到这一点。” 绮里晔猛然抬起头来,声音陡然间变得沙哑而艰难。 “如果转世投生的话,可还记得上一世的事情?” “当然不记得。”娇媚女子的声音遥远苍凉,“忘川河之所以被称作忘川河,就是因为它能让人忘尽一世浮沉得失,一生爱恨情仇,了前尘旧梦,断前因后果。来生相见不识,只如陌路。” 绮里晔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赤红的凤眸之中,一刹那间寒光暴涨,滚滚的戾气和杀气猛然冲天而起。 刚要开口说话,娇媚女子却抢在了他的前头,娇声一笑。 “年纪轻轻,倒是狂妄得很。你想毁了这个冥界,把里面的魂魄全部放出去,是不是?” 她抬起一只犹如青葱一般的纤纤玉手,绮里晔面前的曼珠沙华花丛中,出现了一扇悬浮在半空中的门。 那扇门样式十分简单,没有任何花样,仅仅是一扇长方形的黑色大门而已,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门的前后都是空空荡荡的,除了萦绕着一缕缕浓重的阴气以外,什么也没有。 “我给你这个机会。”娇媚女子的声音魅惑如妖,“你面前的这扇门,就是忘川河河水的闸门,一旦打开的话,忘川河里的全部鬼魂都会涌出冥界,回到阳间。你要是有这个本事,那便去打开试试看。” 她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又补充道:“在你之前,已经有一个人把这扇门打开过一条细缝,放出过里面的三千亡灵,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便是你们阳世所称的泥黎阴兵。” 绮里晔脸色一变。 娇媚女子慵懒地笑了一声:“你看,你的祖先既然已经做到过,你应该也能做到。不过你所要寻找的那个女子,也不知道在忘川河里的什么地方,要打开的话,必须把门彻底打开,让里面的阴魂全部出来,才能找得到她。” 绮里晔的手立刻便落到了大门上面,但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望着娇媚女子。 “你真的让我这么做?” “当然,你们活人的阳世如何,由你们自己来负责。” 娇媚女子又是一笑,放轻了声音,那语调里带着一种充满阴气的异样风情。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 她缓缓地走到那扇门的前面,站在绮里晔的旁边,身上的白色裙角漂浮在半空中,犹如烟雾一般翻涌不绝。 她伸出一只雪白的玉手,也落在那扇大门上,淡淡泛着幽光的手和黑色的大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打开这扇门的话,忘川河内亿万恶鬼,无尽死气,全都会涌入外面的人世间。自然法则被打破,天地平衡崩溃,冥界和人界间的壁垒将会坍塌,生死不再轮回,阴阳不再两隔,死亡这条最为亘古的规律将不复存在。届时的阳世,空中飘满不得安息的怨灵,墓地里的腐尸复活行走,没有草木枯荣,没有婴孩诞生,而只有被煮成肉糜还能蠕动的猪羊,衰老到只剩一团骷髅却仍然不能死的老人。只有生,漫长到永恒的、绝望的生……你能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吗?” 她的声音放得更轻,低低地压到了绮里晔的耳边,像是吹气如兰一般,却比亡灵的低语更加缥缈,更加诡异。 “你……有足够的准备去面对那个世界吗?” 绮里晔站在门前,手仍然落在大门上,保持着那个想要推门的动作,却一动也没有动。他低着头,只能看到那只落在门上的修长的手,颜色比鬼魂还要苍白,骨节处绷得死紧,手背上隐隐有一道道青筋浮现出来。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长时间,一动不动,像是要融进这冥界的黑暗死寂之中。 娇媚女子也不说话,一直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他的旁边。周围的曼珠沙华盛开得如火如荼,赤红的花瓣幻化成一片烈烈的火光,忘川河里血浪滔滔,河水中无数影影绰绰的亡灵随波沉浮。时远时近的歌唱声一遍遍渐渐响起,又一遍遍渐渐微弱下去,飘渺如烟。 终于,绮里晔在大门前抬起了头。 落在门上的那只手,慢慢地落下来。 他的面容同样一片苍白如幽魂,一双凤眸紧紧闭着,黑羽般的睫毛覆盖下来,流下两道血红色的泪。 那颜色极浓极艳,不知是眼泪还是鲜血,在苍白的面容上鲜明得惊心动魄,一眼望去,竟是椎心泣血般的惨烈。 然而,这时候他的面容上已经不再是毫无表情,而是闭着眼睛,露出了一个浅如雾气般的笑容。 分明是笑,却比这幽冥阴间更加死寂,更加黑暗,更加空洞而荒凉。 “那就算了吧。我在这里陪着她便是。” 他从大门前面离开,缓缓地往不远处的那条忘川河走去。 走得很慢,一步一步都像是踏在飘渺的黑色雾气之上,寂静得毫无声息,却坚决得仿佛任何力量都无法动摇他的脚步。 既然她在这条忘川河里无法出来,那他就进去找她,哪怕里面有数以亿万计的亡灵,他在里面找上千年万年,总能找得到。 找到了,便在这里陪着她。 如果转世的代价就是忘却一切前尘往事,他永远也不会去转世投生。他会留在这条忘川河里,如果她不去转世,他们就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如果她想去转世,他也仍然会在这里等着她,看着一世又一世的她死亡之后再度回归冥府,一次又一次地来到忘川河中。 生生世世,永无尽头。 走到忘川河边,绮里晔再度踏入了那满是幽魂亡灵,犹如鲜血般汹涌翻浪的赤红色河水之中。 这一次他走得从容平静,一步也没有停顿,任凭鲜血的河水一点点地淹过他的身体。那些厉鬼冤魂再次朝他包围过来,贪婪地撕咬着他的身体,吞噬着他的生气,但他丝毫不予理会。河水漫到了他的腿上,腰间,胸口…… 最终,是灭顶淹没。 然而,就在忘川河水彻底吞没他的那一瞬间,他周围的河水和水中的亡魂突然一下子便全部消失了。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花丛中,而忘川河还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滔滔流淌,就好像刚刚这段路他根本没有走过去一样。 他转过头,娇媚女子还在他的身边。 “什么意思?”他淡淡问道,“我连留在这里都不行么?” 娇媚女子叹了一口气。 “这里是属于亡者的阴间,你阳寿未尽,留在这里干什么。你的那位爱人,魂魄虽然离开了身体,但是并没有回归冥界,也不在忘川河中,你就算去找也找不到她。” 第16章 大结局(上) 绮里晔目光一凝,脸色微变,望着娇媚女子。 “她不在这里?” 娇媚女子再次变成了一个须发皆白,道骨仙风的老者,像模像样地捋了捋长长的白须。 “离魂术的确是违逆生死规律的禁忌术法,并不能真正终人阳寿,将人的魂魄拉进冥界。阳世里的通灵师知道这一点,所以你的爱人除了离魂术以外,本来还中了结缘术,可以让两人的魂魄共同转世投生。但是这结缘术被人破坏了。” “破坏了?” “对,有另外一个人插进结缘术之中,代替了你的爱人,所以被拉入冥界的是那两人的魂魄。” 绮里晔想起之前在地下冰宫中看到的,除了石台上那一片头发燃烧后的灰烬之外,下面结冰的血池之中似乎还有一片灰烬,但他当时并没有想到这灰烬是三个人的,只以为是石台上的灰烬飘落到了血池里面。 冰宫里还有一具女子尸体,是西陵皇后言子衿的,照这样来说,言子衿应该就是那个破坏结缘术的人。 “那水濯缨的魂魄在哪里?” 白须老者道:“离魂术从躯体中拉出来的魂魄,不再属于阳世,也无法回归冥府,现在正飘荡在阴阳两界之间。” 绮里晔立刻便抓住了他话里的意思:“你说已入冥界的魂魄无法再回归躯体,那这意思就是,没有入冥界的魂魄还可以回去?” 白须老者点了点头:“被离魂术拉出来的魂魄,只要躯体保存完好的话,我可以让魂魄回到躯体中。” 绮里晔整个人剧烈一晃,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软倒下去。 他在战场上的时候,受再重的伤,再流血再虚弱,都仍然站得笔直如剑。但现在白须老者的一句话,竟然便让他有种支撑不住的感觉。 她的魂魄……真的可以回去。 “你……”过了好半晌,他才缓缓抬起头来,咬牙道:“你既然早就知道,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本来就不是我该做的事情。” 白须老者无论外貌如何变化,望着他的目光里一直带着淡淡的悲悯之色。 “古往今来,无法回归冥府,飘荡在阴阳两界之间无处可归的魂魄不计其数,要是都回到躯体的话,岂不是天下大乱。你是第一个为了此事而闯入冥府的人,我念你不易,才为你破这一次例。” 白须老者转过身去,那扇黑色大门在他们的面前烟消云散,化作虚无。 “但你以活人之身入亡者之境,毕竟还是打破了阴阳两界的规则。人活在世,一生短短数十年,可以参不透勘不破生死,但不能不尊重生死。我化出这扇门来,便是在试你,倘若你刚才真的推开了这扇门,忘川河内的河水自然不会涌出,但我也不会帮你把你爱人的魂魄拉回去。” 绮里晔嘴角略微弯了弯:“没想到冥界之主还颇有人情味。” 白须老者悠悠一笑:“我曾经也是人类,只不过已经不记得是多长时间以前的事情了。但我的这人情味,大半是因为你。” 绮里晔露出不解之色,白须老者望向周围的曼珠沙华花海和远处的忘川河:“你可有注意到,你这一路走过来所看到的十八层地狱、曼珠沙华、忘川河、河中的幽魂,都和你想象中阴间的模样相差无几?” 绮里晔眉头微微一蹙:“你是说,我心里把阴间想象成什么样子,来到这里看见的便是什么样子?” 白须老者只笑不答:“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这个冥界,是真是幻,是现实是人心,从来没有人知晓。” 白须老者说话之间,已经再次幻化成一个中年男子。他的外貌百变千幻,然而始终虚无缥缈看不分明,的确是如梦如幻。 “还有一件事,我既然帮你拉回了你爱人的魂魄,你也该对我有所报答吧?” 绮里晔道:“你要什么报答?” “这说来也巧。”中年男子道,“当初那三千亡灵,是因为我的疏忽,才被放出冥府去往阳世,后来便一直被通灵法术困在阳世无法回归,也就是你们所称的泥黎阴兵。这三千亡灵留在阳世,终究是违逆生死天道的存在,现在你是泥黎阴兵的主人,来了冥府,正好可以把这三千亡灵也带回来,只是阳世里将不再有泥黎阴兵。你可愿意?” “可以。” 绮里晔回答得很随意,仿佛这有着天下无敌之名的三千泥黎阴兵对他来说,只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我要怎么把泥黎阴兵带过来?” “很简单。”中年男子朝他伸出一只手,“给你一滴你的血就行了。” 绮里晔划开自己的手,滴了一滴血在中年男子犹如笼罩着一层虚幻雾气般的手上。 那一滴血落下,便从那一点鲜红之中,一下子飘散出成百上千的影子来。像是原本困着这些亡灵的地方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所有的幽魂争先恐后地拥挤着从里面涌出来,阴风汹涌呼啸。 那些亡灵飘散到空中,纷纷朝着忘川河飘过去,很快便混入了忘川河的滚滚血浪和满河无数的鬼魂之中,消失无踪。 “好了。”中年男子道,“你爱人的魂魄,现在也已经回到躯体之中,你可以回去了。” 他一拂长袖,黑暗中出现了一片朦朦胧胧的景象。是一片大雪漫天的冰原,苍穹阴沉,寒风呼啸,极远处有一座座雪山连绵矗立。 周围冥界里仍然是一片黑暗,花海和忘川河都还在,那片冰原似乎在极遥远的地方,像是在黑暗中打开了一扇没有轮廓的门,门外通往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阴间的出口在阳世极北处的冰原之上,你以活人之身来到阴间,想要回去的话,就只有从这里走回去。” 绮里晔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多谢。” 他朝那片冰原走过去,还没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那种结缘术,是不是真的能把两个人来世的姻缘连在一起?” 他和水濯缨到了阳寿已尽的那一天,终归还是会死的,如果结缘术真的可以连来世姻缘,那他们死的时候,他一定会让通灵师给他们下结缘术。 中年男子幻化成了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微微一笑。 “说是这么说的,但也不过是有那么一分姻缘而已,至于这缘分的长短深浅,何去何从,最后能否终成正果,人世百态造化莫测,有无数种变数。问世间情为何物,情之一字,比生死更加难以参悟。倘若只靠一道结缘术下去,这么简单就能解决,那人界也不会有诸多恩怨纠葛爱恨情仇了。” 绮里晔沉默了片刻,才道:“说得不错,这一分姻缘已经够了,剩下的本该需要人自己去挣。” 少女望着他,似有似无地叹息一声。 “你用情太深,已成心魔,固然你和你的爱人全然不在意这心魔,但我还是提醒一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你们好自为之。” 绮里晔只是淡淡笑了笑,转过身,继续往远处的冰原走去。 “多谢提醒,但那又如何,天若有情天亦老,更何况是凡人。” 少女在后面,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喃喃地自语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么……” 绮里晔越走越远,背影融入冰原上苍茫的白光,越来越淡越来越飘渺,终于连着冰原的景象一起,完全消失在黑暗中。 少女一个人站在原地,周围的曼珠沙华花海和血浪滔天的忘川河都已经随着绮里晔的离开而消失,只有一片茫茫无尽的混沌黑暗,寂静无边。 她那张原本看不清五官的面容,再次渐渐变化起来,竟然幻化出了一张和水濯缨一模一样的面容,眉目灵秀,精致绝美。 不像之前那么模糊飘渺,而是清晰得多,上面是一种飘雪和雾气般朦胧的微笑,苍凉而又空茫。 “突然有点羡慕那个女子呢……什么时候,会有人也闯进地狱来,带我出去?” 少女朝着上空微微仰起头,那里同样是一片什么也没有的黑暗,虚幻而死寂。她就在这一片永恒的黑暗和寂静之中,仰望着虚无的天空,淡淡微笑。 “呵……可惜,我就是这个冥界的王啊……” …… 空旷的地下大殿之中,弥漫着清凌凌的透骨寒气,四壁都是以方方正正的巨大冰块砌成。大厅的穹顶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夜明珠,错落有致,排列成日月星辰的图案,以及苍茫璀璨的银河和百变千幻的云海。坚冰在夜明珠的映照下,晶莹剔透,折射出幽幽的光芒,像是巨大的淡蓝色水晶。 冰宫中央是一口巨大的棺材,比一般的棺材大得多,足以容纳下两个人并排躺在里面。棺材用一整块巨大的半透明玉石雕琢而成,墨绿和淡绿深深浅浅交织融合,质地晶莹通透,细腻润泽。周围寒气散布开来,更是砭人肌骨,比冰雪更加寒冷得多。 玉棺里面,有一身玄衣的美人正在静静沉睡。 夜明珠和寒冰的光芒投射下来,在玉中宛转流动,映照到美人的绝色面容上,显得那张面容同样犹如冰雕玉琢。尽管血色淡了三分,但仍是美得惊艳绝俗,醉人心魂。修眉美目,钟灵毓秀,如深黑浅黛的水墨晕染描绘而成,每一笔都是冠绝天下的书画名家,挥就一卷空山幽水。 冰宫里外,是一重重把守的护卫和将士,将冰宫中间那口玉棺守得密不透风,水泄不通。 水濯缨已经在这玉棺之中躺了整整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大部分东仪军队都已经返回东仪。但是这座地下冰宫里的苍玉棺不知道能不能移动,众人也不敢冒险。“蛇信”众人和一小部分军队东仪军队只能留在西陵皇宫里,遵从绮里晔之前留下的命令,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水濯缨的尸体。 即墨缺的尸体被汀兰带走。汀兰是紧跟在绮里晔不久之后到的,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等她赶入西陵皇宫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即墨缺的尸体。 她曾经信誓旦旦地决心一定要让即墨缺落进她的手中,也让他活得生不如死,以报她昔日之仇。然而在她真的看到已经死去的即墨缺时,只是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的尸体,看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无法形容她的面容上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没有愤怒,没有仇恨,没有疯狂,只有一种空茫的遥远苍凉之意,像是带着悲哀,又像是带着失落,像是在追悔,又像是在缅怀。 或者,其实什么情绪也没有。 她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向东仪军队请求带走即墨缺的尸体。绮里晔临走之前并未说过怎么处理即墨缺的尸体,总不可能一直放在那里,乌坦毕竟是东仪的盟国,汀兰提出这个要求,东仪这边便答应了。 此后汀兰便离开了盛京和西陵,谁也不知道她把即墨缺的尸体带去了哪里,怎么处置。 西陵灭亡,国土尽数并入东仪版图之中。尽管绮里晔不在,但他不在的时候本来就数不胜数,自有留下的下属和东仪朝中的臣子暂代处理政事。 被留在东仪皇宫中的绮里蔚和绮里蓁两位小皇子小公主,却落入了十分为难的境地。 父皇和母后在一夕之间,一个魂魄离体而死,一个惊世骇俗地孤身去了冥府阴间,也不知算是生还是死,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小皇子和小公主都只有七八个月大,无父无母,虽然占据着东仪的皇嗣之位,但长大到真正懂事还早得很。这以后前路茫茫,必定多舛,也不知该怎么走下去。 水今灏听说了水濯缨和绮里晔的事情,从夏泽赶到东仪,本来想把绮里蔚和绮里蓁接回夏泽去。但两个孩子是东仪皇嗣,身份特殊,夏泽和东仪关系再怎么紧密,毕竟是另外一个国家,不可能把一国皇嗣送到另一国去养大。 百般犹豫为难之下,最后也只得罢了,留了一批自己的心腹部属在崇安,尽量照应两个孩子。 柳长亭在水濯缨离魂后的第六天赶到盛京。他在东仪军队进攻西陵的这段时间以来,人正在南疆深山中,他的下属在十来天之前才联系上他,随后他便立刻来了盛京。 到崇安皇宫中,玄翼犹豫半天,终于还是让他去见了正在玉棺中的水濯缨一面。 他只是在那里对着玉棺静静地站了片刻,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随即便出来了。 此后一直也留在西陵皇宫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交泰宫边上的御花园中,独自一人,对着面前的景色怔怔出神。 泥黎阴兵在绮里晔进入阴间之后,尽管并没有消失,但就像是凝固了一样,一直站在交泰宫周围,一动不动,也没有人能命令得了它们。 虽然已经不能动,但泥黎阴兵的威名早就传遍天下,一大片金黄色光芒闪闪地站在那里,总还有威慑的作用。 然而,这天夜里,在交泰宫周围看守的东仪士兵,换班的时候走进交泰宫,却被吓了一大跳。 原本笔直整齐地站立在交泰宫院子里的那些泥黎阴兵,竟然全都不见了。地面上只剩下满地破烂不堪的灰暗金属壳,上面满是锈蚀,都已经腐朽残破得差不多了,像是几千年之前的古物。 士兵们大惊之下,上去查看那些破烂金属,发现这些分明就是之前泥黎阴兵穿戴的甲胄和头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腐朽古旧。而甲胄里面泥黎阴兵的神秘躯体,已经不知去向,像是在刚才的一瞬间莫名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忙去禀报交泰宫里面的玄翼,玄翼也是大惊。 泥黎阴兵在主人死亡,没有指定下一任主人,也没有被封印起来的情况下,就会消失在这个阳世上。绮里晔入了阴间,泥黎阴兵并没有消失,他也就没有让贺兰魑去封印泥黎阴兵。 没想到泥黎阴兵会消失得这么突然,那这就是意味着,绮里晔真正死在了冥界之中? “玄翼大人!” 交泰宫里面,一个士兵跌跌撞撞地从地下冰宫中冲出来,一脸极度的激动和震惊,语无伦次。 “皇后……皇后娘娘……醒了!醒过来了!” 这一声喊叫简直犹如惊天霹雳一般,炸响了整个交泰宫,周围所有人都猛然转过身来。玄翼惊得目瞪口呆。 水濯缨……竟然醒了? 她被绮里晔放进苍玉棺的时候,毫无疑问已经是一具尸体,这世上竟然真的有能够活过来的死者? 玄翼冲进地下冰宫,冰宫中央的那口苍玉棺,棺盖已经被众暗卫们挪到一边,在棺材里面缓缓坐起身来的玄衣女子,赫然便是水濯缨。 玄翼睁大了眼睛。水濯缨的脸色尽管略显苍白,但眸中有光,瞳孔已聚,外貌动作一如常人,既不是鬼魂也不再是尸体,分明是活生生的人。 她竟是真的活过来了。 只是水濯缨的神态却显得有些怪异,像是刚刚从一场极深极沉的大梦之中醒过来,目光空茫而恍惚。也不开口说话,从玉棺中慢慢地坐起来之后,就一直坐在那里,失神一般怔怔地望着前方。 玄翼在一旁看着,一颗心脏砰砰狂跳,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激动紧张。估计水濯缨是因为魂魄刚刚回到身体里,一时不适应,还没有恢复过来,所以才这副茫然的模样。 但玉棺里面寒彻骨髓,水濯缨没有活过来的时候躺在里面,自然可以保持躯体不腐,但现在是个活人,身体哪里守得住这种寒冷。 虽然忐忑犹豫,但还是上去准备扶水濯缨出来,小心翼翼地道:“皇后娘娘,玉棺里面太冷,您还是先出来吧……” 水濯缨缓缓地把眼眸转向他,目光中渐渐有了焦距,那目光看过去仍然有些空茫飘忽,直让人感觉像是来自于另外一个极为遥远的世界,然而瞳孔却正在轻微地颤抖。 “准备车马。”她轻声开口说,“我要去极北地区的冰原上。” 玄翼听她开口说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被吓了一跳:“您……去哪里干什么?” 极北地区是比北晋以北的几个小国更北面的北域。那里长年酷寒,寒冰不化,只有苍茫无尽的冰原和连绵矗立的雪山。气候极为恶劣,一年到头都刮着呼啸的寒风暴雪,是灭绝生机之地。 皇后娘娘才刚刚醒过来,去这么凶险的地方干什么? “那里是冥界的出口。” 水濯缨从玉棺中站起身来,没有看玄翼,目光望着前方,声音仍然很轻。 “他就要从冥界回来了,我要去接他。” 第17章 大结局(下) 极北冰原。 漫天的风雪苍茫呼啸,一眼望去,天地之间一片只有一片茫茫的灰白色。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铅灰色的天空中无尽地飘落下来,寒风里夹杂着密密麻麻的雪粒冰渣,刮到人的身上,像是无数冰刀割过一般,传来火辣辣的剧烈疼痛。 现在是十一月,过了北晋,天气越来越冷得滴水成冰。北晋以北是几个北方的小国,荒凉苦寒,人烟稀少。开始时还能看到针叶林,但越往北森林就越少,只能看到大片大片的草原、苔原和冻土,灰蒙蒙地在大地上铺展开去。 到了极北地区,已经是酷寒无比,所有的景色都消失了,唯有无边无际的平原,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天地交接的远方,是一重重连绵不绝的雪山,在风雪中依稀可辨,仿佛一条条银灰色的长蛇,蜿蜒于地平线上。 白色是这片大地上唯一的色彩,只有在风雪暂停,阴云散去,太阳短暂地照耀大地的时候,冰雪之上才会映照出瑰丽的金红之色。但这个季节里白昼很短,太阳永远是斜照的,从没有正当半空的时候,升起来不过两三个时辰便沉了下去,又是一片酷寒的漫长黑夜。 白茫茫的冰原上,有一行人正在铺天盖地的风雪之中,逆着凛冽刺骨的寒风缓缓而行。 大雪漫天的荒野,格外渺远空旷,无边无际,这一道由人划出来的痕迹,在其中显得无比的渺小。 水濯缨一行人,从西陵盛京出发,穿过北晋,再穿过更北方的小国,到达这片冰原之上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这里风雪不断,地面上的积雪深至膝盖,人在其中根本无法长时间行走。北方小国里有能够在雪原上行驶的雪车,其实就跟雪橇差不多,靠北方国度里特有的长毛巨犬在前面拉行,速度并不比马车慢多少。 水濯缨缩在雪车内的座位中,身上盖了不知道多少重毛皮和棉毯,把全身上下都遮盖得严严实实。头上戴着大大的皮帽子,周围一圈蓬松浓密的白色绒毛,脸上也带了几乎跟头盔差不多的厚厚面罩,几乎遮住整张脸,连一双眼睛都藏在玻璃的防风镜片后面。 因为冰原上风势太过猛烈,为了减少逆风时受到的阻力,以保证更快的速度,雪车上是没有车篷的。在车上的人只能尽量把身体往座位里面缩,藏在无数重厚实的毛皮之下,否则在这风雪中,片刻之间就会被吹成一根冰柱。 驾驶雪车的是十来个雇来的极北地区当地人,否则他们这些一直生活在温暖气候下的中原人,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地方,别说深入冰原了,在边缘就已经寸步难行。 这一场雪下了整整一天时间,他们停下来扎营休息的时候,才渐渐地平息下来。 因为黑夜比白昼漫长得多,雪车又不可能每天只走那么两三个时辰,一般都是天黑之后还要走很长时间才会停下来,然后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再次动身。 这一次的早晨,水濯缨从营地里的帐篷中出来,外面刚刚亮起蒙蒙的天光。 大雪早就已经停了,空气寒冷而平静,带着清冽的冰雪气息。太阳还未升起,天色虽然仍然清冷,却是难得的晴朗。天空中没有一丝云翳,地平线上连绵起伏的银白色雪山,在明净澄澈的淡蓝色天幕上,剪影显得格外清晰。 同样裹得跟个球一样的玄翼走过来,问水濯缨:“皇后娘娘,要不要准备出发了?” 水濯缨还在望着远方,片刻之后才摇了摇头。 “不用了,就在这里扎营。这附近应该就是阴间的出口。” 玄翼一看周围,远处雪山的形状似乎略微有些熟悉,他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在蚩罗墓里的壁画上见过这些雪山。壁画上那些蚩罗王族的人,就是在这个地方等待泥黎阴兵从阴间出来,看来这附近真的是阴间的出口。 他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水濯缨:“皇后娘娘,您怎么会知道主子要从阴间回来了?” 水濯缨望着远处雪山连绵的天际,轻声道:“因为我看见了。” 她在绮里晔怀里“死亡”的那一瞬间,并不像她想象的一样,从此沉入虚无的黑暗,离开这个世界,而是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那种不能称之为感觉的感觉,无比的奇异,她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游离于躯体之外的幽灵,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幻影,漂浮在尘世的上方,俯瞰着下面的一切。 她看见绮里晔抱着她的尸体,去了地下冰宫,把她放进那口苍玉棺中; 她看见绮里晔一身战袍银甲,手持双剑,座下一匹赤红如烈火的汗血马,一人一骑,独自站在成千上万的西陵军队之前; 她看见绮里晔被重重包围在西陵军队之中,双剑所到之处,鲜血飞溅,满地横尸,一具具躯体在他的周围像是割草一般倒下去,堆成一座又一座惨烈无比的山峦; 她看见绮里晔靠着长剑,站在犹如人间狱修罗场一般的尸山血海之中,满身是伤,重衣皆碎,鲜血覆盖了美艳的面容,沿着被浸透的衣角,一滴滴地落在地面上的血泊之中; 她看见贺兰魑在战场上画出三千生杀大阵,地面上的鲜血旋转起来悬浮到半空中,形成一片遮天蔽日的巨大血云,血云后面是诡异的黑暗。绮里晔对着天空仰起头,血云化作暴雨,哗啦啦地倾泻在他的身上,把他带往阴间; 她看见绮里晔走在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之中,道路两边盛开大片大片血红色的曼珠沙华,忘川河中血浪滔滔翻滚,无数的亡灵重重叠叠地在河水中沉浮,唱着遥远而又苍凉的离歌; 她看见绮里晔的手从那扇忘川河的闸门上缓缓地放下来,面容上划过两道极浓极艳的赤红血泪,一步步地走进忘川河中,怨灵恶鬼吞噬着他身上的生气,鲜血的河水淹没过他整个人; 她看见绮里晔朝黑暗中的冰原走去,走向阳世,走向她所在的世界。 然后她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上方浅碧色的玉棺棺盖,冰宫穹顶上投下来的夜明珠光芒在其中静静流转。 她回来了,他也要回来了。 冥界出口的极北冰原距离中原数万里之遥,绮里晔孑然一身,从冥界里面出来,根本不可能走过冰原,所以她必须去接他。 众人就在这里扎下了营地。没人知道绮里晔到底什么时候会回来,无论是在阴阳两界之间的虚无地带,还是在阴间里面,都没有所谓时间的概念,水濯缨对这一点也并不清楚。他们只能在这里等着。 来的时候,队伍无法携带大量的物资和干粮,如果要长时间停留的话,就只能靠后面跟上来的后续队伍带来补充。但是这片冰原上的环境实在是太恶劣,晴朗的天气持续不到一两天,就又开始下起暴风雪来。 若只是小雪,队伍还能在冰原上行进,但风势雪势一大,就不得不停下来,所以也不能指望后续队伍一定就能及时赶到。他们在冰原上其实是待不了太久的。 开始的几天,冰原上一直在刮着风雪,时大时小,几乎没有停息过。这种时候待在雪屋外面寒风呼啸大雪飘飞的露天里,简直就是一种酷刑的折磨。但每天只要天一亮,不管风雪多大,水濯缨必定要起身出去,站在雪地中遥遥望着远方等待。 其他人劝她她也不听,没有办法,只能天天陪着她在外面等。一直到天色全黑,实在什么也看不清的时候,她才会回到雪屋里。 直到一天晚上,深更半夜的时候,玄翼听到隔壁雪屋里面传来窸窣响动,出自己的雪屋一看,外面的雪已经彻底停了。 夜空中一钩上弦月挂在天际,漫天繁星迷离,犹如无数银沙,汇聚成一条璀璨的银河,光芒灿烂,闪烁不绝。皎洁的星光月色,像是水银一般从空中倾泻下来,泼洒在千里皑皑雪原之上,天地之间都是一片银白。 水濯缨正在雪屋门口,怔怔地望着面前被银色月光笼罩的雪原,神态凝重,目光却有些空茫,像是在凝神分辨遥远的雪原深处传来的某种声音。 玄翼也听了一听,并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以为水濯缨是想趁着月色好能看见周围的时候,又连夜在外面等着,劝道:“皇后娘娘,还是回去休息吧,我们的人彻夜都守在外面,主子只要回来,肯定能看见的。” 但水濯缨没有理他,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一样,仍然怔怔地望着雪原深处。 突然,她像是真的听到了某种声音,或者说是感知到了某种存在一样,脸色骤然一变,眼眸中一下子绽放出极为灼亮的光芒,转身便朝雪屋里面冲去。 玄翼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水濯缨已经抱着一领极厚极大的毛皮大氅,再次从雪屋里面冲了出来,朝远方的雪原上飞奔而去。 那奔跑的模样,就像是迎向她生命中刻入骨血最深处的至爱。 “皇后娘娘!” 玄翼大吃一惊,望向水濯缨飞奔的方向,那里分明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他朝水濯缨追过去,水濯缨比他个子小身体轻,在雪地上不容易深陷进雪中,奔跑速度快得多,一时竟然根本追不上她。 前方月色下出现了一片陡峭的雪坡,水濯缨到了雪坡前,竟然也不停下,就那么直接朝下方扑落下去,哗啦啦扬起一片弥漫的雪雾。 玄翼吓得一颗心脏差点跳了出来,冲到雪坡边,透过白茫茫的雪雾往下望去,却看到水濯缨正安然无恙地在下方的雪地上。 有一个人接住了她。 水濯缨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换一个姿势,再换一个姿势,怎么抱都嫌不够紧,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融进对方的身躯里面。 她身上原本穿着厚厚的毛皮衣服,这时候却竟然把最外面的斗篷和里面的棉袍皮衣统统都卸了下来,只隔着单薄的衣裳,拼命地往对方的怀里钻去,近乎贪婪地去感觉他身上坚实的肌理和暖热的温度。 “绮里晔……”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音,滚滚的热泪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从她的脸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来。开始的时候还压抑着只是哽咽,但很快就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绮里晔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他回来了。 从冥界回来了。 他怎么能这么疯狂?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世间有情人被死亡分离,悲伤欲绝者有,疯癫痴傻者有,殉情追随者也有。但是有哪个人会像他一样,血衣仗剑,孑然一人,踏着尸山血海万千死骸,杀进地狱去带她回来?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像现在这般哭得泣不成声。 她从来不喜欢落泪。除了作为女人的武器之外,那只是软弱无能的象征,而女人也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能力,才会需要使用这件武器。 但在他面前,她哭了一次又一次。在看见他为她一曲舞蹈赤脚踩过千百刀尖之时,在从即墨缺的手中死里逃生出来回到他的怀抱时,在无数次于床笫之间被他赐予极致的欢愉之时…… 她总是会哭。 似乎在他的面前落泪哭泣,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绮里晔紧紧把水濯缨搂在怀中,任凭她滚烫的眼泪落到他的胸口上和脖颈间,轻柔的一吻,抚慰地落在她的发顶上。 “别哭,我们都回来了。” 跟水濯缨不一样,除了在床上的时候,他终究还是看不得她哭成这样,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 水濯缨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带着满脸的泪水,伸出双臂揽住他的脖颈,吻上他的嘴唇。 极北冰原之上,夜幕下的冰天雪地之中,空气中的每一个粒子仿佛都寒冽无比,然而他的嘴唇却温暖无比,让人想起深冬里的阳光,寒夜中的篝火,黑暗死寂的冥府长路之上,唯一一道鲜活炽烈的生机。 她难得地吻得这么热烈,这么主动,像是索求一般不断地往里面深入,还挂在脸颊边和睫毛上的眼泪,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地凝结成一粒粒小小的冰珠子,晶莹剔透地滚落下来,在两人的紧紧相贴的嘴唇之间再次化成略带咸味的水滴。 嘴唇炽热,泪珠冰凉,便是犹如冰火两重天一般的触觉。 绮里晔从来都是习惯于强势主导的那一方,在水濯缨这般的深吻之下,回应很快就变成了主动。舌尖深深地探进她的口中,缠绕着她的舌头,吮吸,啃咬,舔舐,厮磨,吻得难解难分,缠绵而又疯狂。 在冥界里面,他没有时间的概念,不知道阳世中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遍回来,进入冥界之前发生的事情,已经恍若隔世一般。 那时她的一吻,是在临死之前扑到她的怀中,以最后的一瞬时间吻上他的嘴唇。那满含着死亡气息和眷恋之意的一吻,是他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但她现在终于活生生地在她的怀中。她的嘴唇温暖而柔软,像是半开的蔷薇花苞一般充满了诱人沉醉的甜美气息,像是过往的无数次吻她一样,一接触到她的嘴唇,便让他感觉永远也无法停下。 从他去乌坦时开始算起,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她了。全身的血液都随着这一吻而滚烫起来,像是有冲天的火焰从他的下腹处燃起,一路朝全身焚烧而去。他的手本来揽着她的肩头和腰身,这时也在不知不觉之中,游向了更加不可描述的地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水濯缨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绮里晔这才也随着全身一震,从这个缠绵无尽的深吻中猛然醒过神来,停下了手。 冰原上寒冷得滴水成冰,水濯缨刚才拼命往他怀里钻的时候,把身上的厚衣服全都脱下扔掉了,虽然被他抱在怀中,肯定还是极冷。他内功深厚,在这样的寒冷中还可以勉强抵御上片刻,但她就抵受不住。 尽管全身欲火如焚,不过想也知道,在这么冷的地方什么都不可能做。绮里晔只能强忍着停了下来,放开水濯缨,也离开她了的嘴唇。 水濯缨被他吻得迷迷糊糊的,刚才的颤抖完全是身体因为寒冷的本能生理反应,还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怎么了?” 绮里晔咬着牙,从地面上捡起衣物来,给水濯缨一件一件重新穿上,因为欲求不满而语气显得十分不善:“把衣服穿好,不然要冻坏了。” 分开了这么长时间,从生死之境中回来,一见面就脱了衣服往他的怀里钻,偏偏这种地方还什么也做不了,这小妖精就是存心来勾引他的。 水濯缨略带茫然地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绮里晔刚才是个什么意思,顿时就想把他整个人摁雪地里去。 怪她咯? 她死而复生归来,难得一次对他表示一下热情主动,鬼知道这禽兽在这么冷的地方居然还能点得起欲火来? 绮里晔拿起水濯缨带来的那件男式火狐毛皮大氅:“这是给我带的?” 水濯缨没好气地一把夺过大氅:“我看你既然身上火气这么旺盛,也没必要穿这大氅了,正好吹吹风冷静冷静。” 绮里晔理所当然地伸开双手:“帮我穿上。” 水濯缨白他一眼,抖开大氅,帮他套到身上,给他系紧了领口的带子。 “回去吧。这单件大氅还是不够保暖,营地里有其他衣服。” 玄翼刚刚看到绮里晔出现的时候,也是激动万分,不过他身为最善解人意的十佳暗卫,深知此时肯定轮不到他来表达对主子回来的惊喜之情,不去打扰绮里晔和水濯缨,自己回营地把所有人都叫了起来,做好出发的准备。 他们在这冰原上待了好几天时间,本来就已经很难再待下去,绮里晔既然已经回来了,现在天气正好又晴朗,趁着这个时候越早回去越好。 “我来的时候用了一个半月时间,现在沿原路回去估计还能快一点,到东仪用不了一个半月,抓紧时间的话,应该还能赶上墨墨和妖妖的周岁生日。” 水濯缨和绮里晔同乘在一辆雪车上,在那里盘算回到崇安的路程和时间,她离开崇安的时候墨墨和妖妖七个月,现在回去正好一周岁,古代人对孩子的周岁都看得很重,她一定得及时赶回去好好给他们过才行。 绮里晔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他们这一路上如果要急着赶回去的话,肯定没有时间,到了崇安之后又要立刻准备两个小兔崽子的周岁礼,那他的福利要什么时候补回来? 斩钉截铁地一口定下:“不行,回去之后先去十九狱里陪我两天,周岁礼之后再说。” “想得美,这由不得你说了算。” 水濯缨下意识地就想叫泥黎阴兵,一怔之下,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已经不是泥黎阴兵的主人,泥黎阴兵在绮里晔去冥界的时候,已经被他还给了冥界之主。 绮里晔一只手靠在雪车边支着下颌,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怎么,想叫泥黎阴兵?……可惜,现在已经没有泥黎阴兵能护着你了。” 水濯缨:“……你一定是故意把泥黎阴兵还回去的!” 绮里晔妖异艳丽的凤眸之中带着笑意,伸过一只手来,慢悠悠地捏住水濯缨的下颌。 “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刚才说这由不得我说了算?” 水濯缨:“……” “等到了十九狱里,你就知道由不由我说了算了。” 绮里晔靠近过来,修长的手指恶意地揉弄过她娇嫩的嘴唇,那笑容里充满了戏谑和邪恶之意。 “有泥黎阴兵的时候,你可是威风得很,把我绑在十九狱里绑了多少次了?……放心,我会好好地加倍绑回去的。” 水濯缨:“……” 她还是回地狱里去吧。 ------题外话------ 正文完。 明天开始更番外,番外有很多,应该还会更一个多月。番外内容不定,文里的大部分配角都会有 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最后两个月了啊!求车票! 包子番外1 墨墨和妖妖的抓周礼 二月初七,东仪崇安,凤仪宫。 这一天是东仪小皇子和小公主的周岁生日,东仪只有这么两个皇嗣,不可谓不重要。皇宫里早早就张灯结彩,布置得充满了喜气,凤仪宫中开出了极为盛大的周岁宴,王公勋贵和各国来客们正陆续进宫,参加宴席。 水濯缨一行人在四天之前回到崇安,一到皇宫,绮里晔果真就立刻把她拖进了十九狱,在里面一困就是三天。到了昨天晚上,才在水濯缨的寻死觅活之下,勉强把她放了出来。 因为这三天的大餐绮里晔吃得十分心满意足,所以法外开恩一次,让水濯缨抖着打颤的腿,捂着酸软的腰,去陪墨墨和妖妖睡了一个晚上——然而当时已经是深夜,墨墨和妖妖早就都睡熟了,水濯缨也是累得一倒下去沾枕头就睡得天昏地暗,都没来得及跟两只分别已久的包子说一句话。 绮里晔在门口看着里面睡得死沉死沉的一大两小仨人,表示十分满意。但还是不乐意回去自己一个人睡,半点也不客气地挤进了水濯缨和两只包子之间,把睡得根本醒不过来的水濯缨抱在怀里,拿自己的后脑勺冲着两只包子。 到了第二天被墨墨和妖妖闹醒过来,水濯缨都没力气冲绮里晔发火了,今天就是两只包子的周岁生日,她只能先赶着去准备周岁宴。 不过周岁宴的准备绮里晔之前早就吩咐下去了,已经准备得十分齐全,都这个时候了,水濯缨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墨墨和妖妖学说话和学走路都比同龄的孩子要早得多,现在才刚满周岁,已经会一个一个地往外蹦很多词。虽然奶声奶气,但只要是他们已经学会的,吐字都十分清晰准确,没有一般宝宝开始学说话时吐字不清的咿咿呀呀。 说话自然都是宫人们教的,这段时间绮里晔水濯缨都不在,钟嬷嬷和白芨不敢教他们乱喊父皇和母后,只能教一些常见的词汇。 以致于本来宝宝最早学会喊的爸爸妈妈,在他们已经连肚兜都会喊的时候,对爹娘的名称还是没有概念。看见绮里晔和水濯缨的时候只会高兴地挥着小手呜呜哇哇,就是不知道喊啥,让水濯缨心塞不已。 不过还好她和绮里晔都回来了,以后慢慢教就是。 一般周岁孩子可以自己站立,或者借着爹娘的手,扶着东西走上几步。但墨墨和妖妖在十个月的时候就已经开步,现在已经可以自己行走,虽然走得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时不时就会滚成一团。 但白芨和钟嬷嬷在水濯缨的交代下,很少去扶他们,大部分时候都是让他们摔倒了自己想办法爬起来,所以他们学走路学得早,身体协调性更好,独立性也格外强。 两只包子一大早起来,被好好地打扮了一番,带到周岁宴上来。 虽然是龙凤胎,但墨墨和妖妖从来就不肯穿戴一样的衣服饰品,连风格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墨墨喜欢素淡,小小年纪就嫌弃那些大红大紫,今天周岁宴,为了讨喜气才穿了一身白底正红镶边的小套装,戴着一个正红色金线刺绣的棉里缎面小帽子。 妖妖就是个妖艳小贱货。一身华丽丽的服饰跟个小型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展览架一样,两边手腕脚腕和脖颈上全都挂满了手镯脚镯璎珞项圈。要不是水濯缨觉得身上挂太多东西对小孩子身体不好,她还能挂更多。 两只打扮好的包子被抱到周岁宴上来,粉雕玉琢,玉雪可爱,萌得不要不要的。众人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纷纷围上来看个没完,交口夸赞。 两只包子都不怕生,看见这么多人也没有一点畏缩的意思。墨墨比较矜持,像是个国家领导人一样,面对众人的称赞喜爱,只是站在那里一脸淡定地蹦出一两个“嗯”“好”。妖妖则是活泼奔放得多,像是个大牌明星面对粉丝,朝众人挥舞着一只白白胖胖的小手,咯咯笑着,大方热情地打招呼:“嗨!……好呀!” 周岁宴上除了东仪的王公贵族以外,也来了不少他国的客人。包括跟东仪最交好的夏泽皇帝、北晋帝后,以及南疆一些小部族派来的使者。 水今灏和齐望月的第二个孩子水清昊比墨墨和妖妖晚出生三个月,现在也已经九个月,可惜现在年纪太小,而且天生身体偏弱,还不适合从夏泽到东仪千里迢迢的长途跋涉,要见姑姑和姑父只能等到再大一点了。 这次来东仪的只有水今灏,齐望月要留在夏泽照顾二宝宝,没法过来。 北晋那边倒是两个人都来了,已经登上皇位的聿凛和一个月前刚刚被封为皇后的楚漓。 水濯缨本来最担心的就是楚漓,楚漓离开燕岭之后就浪迹天涯去了,她也不知道楚漓去了什么地方,跟聿凛发展得如何。 现在看到楚漓跟聿凛以帝后的身份一起来到崇安,从两人之间的相处看来,关系早就已经恢复如初。甚至经过这段波折之后,似乎还更加亲密了些,患难和变故要么消磨人的感情,要么就是建立起原本没有的感情。 楚漓看过去稳重了很多,当然那是跟以前的她相比,要跟真正的古代深宫后妃比的话,还是一副能上天的模样。人的性格不会一辈子一成不变,但是只要人生没有发生翻天覆地的变故,也很难彻底改变,楚漓大概就是这个样儿的。 她很少见到小孩子,一看见墨墨和妖妖这么漂亮可爱的两只包子,简直喜欢得不行。回头就拉着聿凛:“我们回去也要生一对这样的!” 尽管周围都是熟人,但大庭广众之下被说出这种话,聿凛的耳后根还是微微红了,压低声音把楚漓拉回来:“好……你想生几个我们就生几个。” 楚漓继续兴致勃勃:“男孩子女孩子都要生,肥水不流外人田,以后我们的女孩子嫁给墨墨,妖妖就嫁给我们的男孩子!” 水濯缨在旁边笑而不语。北晋和东仪的皇子公主,身份地位上是肯定匹配的,对方状况互相都知根知底,楚漓又跟她一样是从现代来的穿越者,要是孩子们真的有感情的话,结个娃娃亲倒也不错。 绮里晔立刻接了一句:“那你们什么时候生?要生就早点,我们等不了太久。” 最好现在就生,尽快长大了,把这两个小兔崽子弄走。就算楚漓和聿凛生不出来,他还是打算等墨墨和妖妖一长到年龄,立刻让他们各自娶媳妇嫁人,他和水濯缨就清闲了。 不知道怎么回答的聿凛:“……” 水濯缨拽了绮里晔一把:“什么叫做我们等不了太久?生孩子哪是说有就有的?地里长个萝卜都需要时间的好吗?” “我们回去马上就准备。”楚漓接过去回答,“墨墨和妖妖我们先预定了啊,最多一年半的时间,我们至少生出一个来!” 以前她嫁给聿凛当太子妃的时候,觉得十几岁的年纪生孩子太早了点,而且也不想那么快有孩子。但现在她也有二十出头了,再加上看到墨墨和妖妖这么可爱,顿时让她一颗想要孩子的心一下子高涨了起来。 水今灏在旁边看得酸溜溜的。在水清昊刚出生的时候,他其实就想给自家二娃定下妖妖当媳妇,但水濯缨坚决不肯。虽然在古代表亲之间可以结婚,血缘关系实质上跟堂亲是一样的,遗传上的问题照样一大堆。水濯缨一个从现代来的人,自然不可能允许这种三代近亲之内结婚的事情在她自己的孩子身上发生。 来参加周岁宴的众人都带了丰盛的礼物。各种金银珠玉、奇珍异宝镶嵌的平安长命锁;出自南疆的特殊丝料制成的宝宝小衣服,冬暖夏凉,可防蚊虫叮咬,保百病难生;五花八门的小孩子玩具和日常用品,有些也说不上多贵重,就是表个心意,图个喜气。 周岁宴之后,就轮到周岁生日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抓周。 抓周就是在宝宝周岁的时候,把各种物品摆在宝宝的面前,任由宝宝去抓取,以预测孩子的前途和志向。古代人对这抓周是看得很重要的,红楼梦里贾宝玉周岁时只抓了脂粉钗环过来,就惹得父亲贾政对他不喜,并且长大之后,果然成日厮混于女儿堆中,以调脂弄粉为趣。 水濯缨当然并不迷信这个,只是把抓周作为一种取乐逗趣的游戏,以助孩子周岁生日的欢乐之兴而已。 抓周的东西是绮里晔准备的。笔、墨、纸、砚、印章、钱币、算盘、书籍、刀剑、珠宝、彩缎、吃食……等等,好像还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 水濯缨一把将绮里晔拉过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为什么还有鞭子?” 而且还不是那种玩具小鞭子,就是从十九狱里面拿出来的一根镶珠嵌宝的软鞭! 这种东西竟然也出现在抓周礼上面,绮里晔做的这是什么坑娃的准备! 绮里晔理所当然:“这有什么奇怪的,要是换做我的话,我就会去抓鞭子。” 水濯缨:“……” 换个鬼,她才不希望墨墨和妖妖长成他这样的死变态! 但是抓周的东西都已经被宫人摆出来了,周围一大圈客人们的众目睽睽之下,她又不可能把鞭子单独拿回来,那也太引人注目了些。 所有东西都均匀整齐地摆完之后,墨墨和妖妖就被抱到了中间,让他们自己去抓他们喜欢的东西。 墨墨的目的十分明确。他一开始的时候正好就是面对着摆放笔墨纸砚的方向,那里还放着东仪的传国玉玺——绮里晔直接把真的玉玺给摆了上来让他们抓周。墨墨的目光一落到玉玺上面,立刻就伸出小手过去,把它抓了过来。 墨墨身为东仪唯一的皇子,将来必定要继承东仪皇位,这毫无疑问是抓周最令人满意的结果了。周围宾客们立刻纷纷上来道喜,都称东仪皇家将来后继有人、气运兴盛、江山永驻、万古长青,等等等等吉利贺词。 绮里晔只是勉强哼哼两声。他跟水濯缨就只生这么一个儿子,墨墨皇位继承人的位置肯定是没跑的,就算抓了根草也是一样。 妖妖的目的同样明确,然而伸手出去一抓,水濯缨差点没晕过去——恰恰就是那根该死的鞭子! 而且妖妖对这鞭子还十分满意,拿到手之后眉开眼笑,小手抓着鞭子柄,就那么像模像样地在那里挥得啪啪响,笑眯眯地蹦出两个字:“喜欢!” 周围众人并不知道这根鞭子是从万恶的不可描述的十九狱里拿出来的,以为就跟那些刀啊剑啊弓啊匕首啊一个概念,是属于武器一类。又纷纷上来道喜,说小公主将来肯定是女中豪杰,红妆英雄,巾帼不让须眉之类。 水濯缨只想捂脸遁地。果然不愧是绮里晔亲生的,不但容貌完全遗传了他的妖冶艳丽,现在竟然连性格也要像他么? 难道妖妖将来真的也会长成一个妖孽总攻抖S污妖王?……不要啊! 绮里晔对妖妖倒是一下子看顺眼了几分。以前因为妖妖总是粘着水濯缨,还长了一张酷似他的面容,而且又是女孩子,他想教训都没法下手教训,所以对妖妖格外有意见。 这时候见妖妖抓了跟他最想抓的一样的东西,顿时好感度直线上升,觉得这个小兔崽子还有那么点可取之处,颇有一种知音遇知音的惺惺相惜之感。 抓周一般有两次,两个宝宝轮流抓,妖妖抓完了第一次又轮到墨墨。 这一次墨墨抓的是一整套的文房四宝,这倒是也在众人意料之中,因为墨墨平时就一直表现得十分文静。 水濯缨十分欣慰,总算自己这个儿砸说不定会比父母更有才华有文采。绮里晔虽然也有一手好书法好画工,但都是拿来写小黄文画春宫图的,跟书卷气这两个字连边都不沾。至于她自己,好像天生跟古代的毛笔犯冲一样,画个圆都能画成方,那就更不行了。 然后再轮到妖妖。水濯缨看她手里兴致勃勃挥来挥去的那根鞭子,只觉得头疼脑晕辣眼睛,上去想从妖妖手中拿回鞭子,趁早把这玩意儿赶紧藏起来:“妖妖乖,这根鞭子先给母后,再抓一次……” 不料妖妖小脸一板,动作十分干脆利落,一下子把鞭子藏到了身后,一脸坚定望着水濯缨,脆生生地:“喜欢!要!” 水濯缨:“……” 没法把鞭子从妖妖手里拿回来,水濯缨只能让她带着这根鞭子,继续去抓周。这次妖妖抓的总算是一大串艳丽灿烂的珠宝璎珞,一般情况下,她最喜欢的应该是这个才对。 妖妖拿着那串璎珞,噔噔蹬迈着两条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跑到水濯缨面前,像献宝一样,热情洋溢把璎珞送给水濯缨: “嗷!给你!” 妖妖认得水濯缨,但不知道要怎么叫,就只能用“嗷”或者“哇”来代替。水濯缨一颗心都要被她暖化萌化了,蹲下身来,笑眯眯地接过那串璎珞:“谢谢妖妖……” 然后又顺便试探着去拿妖妖另一只手里的鞭子,哄她:“……这个也给母后好不好?” 妖妖一秒钟变脸,又是小脸一板,鞭子一藏:“不给!” 水濯缨:“……” 妖妖噔噔蹬地再次跑到绮里晔的面前,对着绮里晔把那根鞭子甩过来甩过去,像是在表演给他看:“哇!” 绮里晔难得一次对妖妖有好脸色,也笑眯眯地蹲下身来:“等你长大了,父皇就教你用鞭子。” 水濯缨:“……绮里晔你敢教妖妖不该教的东西我跟你没完!” ------题外话------ 《天降萌球:傻妻拐进门》/秋囚囚 女主初时是颗用颜表情说话的长草萌球,从天而降,吓尿了男主,一不小心还咬了男主小叽叽。 男主:你长这么萌,我不生气。 女主:一见面就给你口了还想咋滴? 【多年后】 跑步机上沈易的好身材引起一片妹纸尖叫,白大胖翻了个白眼:“叫什么叫,他这是空有其表,下面不行的。” 沈易一颗心被扎成筛子。 特么的你身体用战神胶所制,刀戳都不疼!他那玩意儿又没带电…… 为了尊严,沈易当晚拼了老力。 终于换来白大胖一个明媚笑容:“今晚不错,明晚继续保持。” 沈易一口老血喷出来,总觉得‘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这句话是为他存在的。 正在PK,求小仙女们包养嗷,o(* ̄3 ̄)o 包子番外2 新一代抖S妖孽女王攻 “绮、里、晔!我说了不准教妖妖玩鞭子!” 御花园里扑啦啦惊飞一群鸟儿。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本来正在空地上把一条金线缠绕宝石镶嵌的长鞭甩得啪啪作响,周围可怜的花木全都遭了殃,被抽得枝折花残,飞红碎绿零零落落地散了一地。 听见远处传来的喊声,小姑娘极为利落地顺势一收鞭子,细细的长鞭甩回来一圈圈缠上她的小腰身,长鞭柄再塞进去藏起来,一下子就变成了一条精致华丽的腰带。 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颜色鲜艳明丽的大红底百蝶穿花蜀锦小裙袍,项中挂一个赤金盘凤红宝石璎珞圈,头发梳了两个小包子髻,腰间挂着价值连城的血纹玉佩和金银线刺绣的小荷包。这一条华丽鞭子变成的腰带缠绕上去,倒是搭配得天衣无缝,好像这一身衣服本来就该有这么一条腰带一样。 就在小姑娘收拾好腰带的同时,水濯缨也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一脸的恼火。 “母后!” 妖妖小脸上绽开一个花朵般的笑容,伸出两只小手,朝着水濯缨飞奔过去。完全无视水濯缨沉得快要滴下水来的脸色,一下子就扑到了水濯缨的身上,撒娇地蹭个不停,嘟着红艳艳的小嘴就往水濯缨的脸上亲。 这小妖精每次有什么心虚事情的时候,都是这么满脸笑容扑上来一顿撒娇,就算捅了天大的篓子,这么一亲上来,篓子基本就补上了一半,屡试不爽。 水濯缨被她这么一蹭,顿时就有一种丢盔弃甲的预兆,觉得总这样不行,硬着心肠把妖妖扯下来。 “母后说过多少遍你现在还太小,不能用鞭子这么危险的武器,等你大一点再学,你还让父皇教你?” 妖妖睁着一双大大的妖艳丹凤眼,抬着一张玉雪可爱的粉嫩小脸,一脸无辜地望着她:“没有呀……” 这小家伙遗传了绮里晔的容貌,但现在毕竟还只是个五岁的娃儿,没有那么重的妖气和邪气。用这种天真无辜的眼神,抬起头看着别人的时候,那种妖冶艳丽的风情和单纯懵懂的稚气混合在一起的模样,更是杀伤力爆表。 水濯缨顿时又觉得头有点晕:“那这一地的残枝落叶都是怎么回事?” 妖妖立刻一指后面的绮里晔,睁着眼睛说瞎话:“是父皇!父皇刚刚在给我演示武功!他都不用武器就打了这么多花下来,好厉害的!” 水濯缨朝绮里晔望去,绮里晔也是一脸无辜,表示确认,父女两个这时候的样子居然是出奇地相似。 妖妖朝水濯缨摊开两只小手,证明自己的清白:“母后你看,我都没有带鞭子……” 水濯缨狐疑地扫了她一眼,又扫了周围一眼,确实没有看到鞭子。但随即,她的目光就落到了妖妖的腰间,微微挑起眉毛。 “哦,那你腰上围的是什么?” 妖妖:“……” 一下子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边把鞭子解下来,一边鼓着两边跟包子一样的小脸,低声嘟哝:“为什么母后这么快就能发现……” 水濯缨心说你一个五岁大的毛孩子还想跟她一个成年人斗智商,这是要反了天不成。脸色一沉:“母后有没有说过小孩子不准跟父母撒谎?你还编得有模有样的,挺本事啊?” 妖妖低着头对手指,继续嘟哝:“我错了……” 水濯缨看她认错,也没再追究下去,抬起头来,把更猛烈的炮火对准罪魁祸首。 “还有你,绮里晔,妖妖现在才五岁,你让她学什么鞭子?就算学武要从小开始学,现在打好基础学些拳脚功夫也就差不多了,用武器要是伤到自己怎么办?” 绮里晔站在那里抱着双臂,悠悠地挑眉:“用武器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可能伤到自己,跟多大多小没关系,越小开始练反而学得越快。妖妖现在其实都已经会基本的鞭法了。” “就是就是!母后你看!” 水濯缨一看向妖妖,妖妖立刻抖擞精神,证明自己,鸡冻地从腰间抽出鞭子来,就在那里霸气侧漏地摆开阵式,噼里啪啦一阵乱舞,又是抽得周围的花木枝叶满天乱飞。 那条鞭子是绮里晔专门给她特制的,虽然装饰得华丽漂亮金光闪闪,但很细很短,也就是只适合五岁小姑娘用的鞭子。当然真的抽到身上还是会疼的。 妖妖的鞭法其实还不能算是鞭法,不过已经有模有样,掌握了不少鞭法上的基本要领。这孩子的运动神经从学走路开始就一直特别好,练武的天赋自然也高,学拳脚的时候特别快。现在才五岁,在崇安城街道上就已经能一个人赤手空拳地撂倒一个小混混了。 水濯缨只看得眼角直跳。妖妖现在的基础水平,要说学鞭法也不是不可以,但看着那被她甩得虎虎生风的鞭子,以及周围被砍了无数头的悲惨花木,总是觉得心惊肉跳。 妖妖演示了一遍鞭法下来,最后收尾时用了一个特别女王范儿的姿势,鞭子啪地一声打在地面上,一条腿踩上假山边缘。那小模样又是妖艳霸气又是风情撩人,活脱脱就是SM调教夜场里面穿着女王装手拿小皮鞭一脚踩在人身上的架势,攻得人一脸鼻血横流。 水濯缨:“……” 不行,这场面实在是可怕,她还是得想办法不让妖妖学鞭法,不然家里又要出现新一代抖S妖孽女王攻了。 就在这时,从御花园中又跑过来一个同样四五岁的小男孩。身上穿着白色暗金澜边的小褂子,一张粉嫩的小脸上眉目灵秀如水墨晕染而成,明明还稚气得很,却端着一种特别小大人的矜持表情。 “父皇,我的字练完了,给你看。” 墨墨跑到绮里晔的面前,把手里的一本宣纸簿子给绮里晔看,簿子上都是一行一行端端正正的行书。 一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能认全字就已经算很不错的,而墨墨不但已经学会了写正楷,现在都开始学行书了。 他的字都是绮里晔手把手地亲自教他的。水濯缨自己的书法烂得没法见人,不能祸害下一代,这个重任自然就落到了绮里晔的身上。 绮里晔在儿子女子一岁半之前,一直对他们抱着十分嫌弃的态度。但自从一岁半既能说话又能走路之后开始,态度就来了个一百七十九度的大转弯。 以前连甩都不乐意甩两只包子一眼,现在白天只要一有空闲就教他们读书识字练武功,并且教得十分勤快认真。墨墨和妖妖本来就智商极高,学什么都是突飞猛进,甩了同龄孩子不知道几条街。 这两样由他来教都比水濯缨教得好,水濯缨一开始还担心他这种死变态,近墨者黑,会把两只包子也教成不正常儿童。后来发现他教得着实还不错,也就由着他去了,本来那么嫌弃,现在愿意跟两个孩子培养培养感情自然是好事。 当然,后来她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写得不错。”绮里晔把墨墨练的字看了一遍,夸赞他,“这二十个字就先练到这里,可以开始练下面的二十个字了。” 墨墨嗯了一声,被父皇夸了也看不出他显露出多激动多高兴的表情,还是那种小大人一样的淡定模样,一本正经地把宣纸簿子收起来。 这孩子跟妖妖完全是两个性格的极端,从出生起性格就偏静,越长大越显得高冷,也没人把他教成这个样,只能说是天生如此。水濯缨自己小时候虽然并不皮,但根本没有这么稳重矜持,也不知道墨墨是像了谁。 不过非常乖巧懂事,而且对绮里晔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信任和听从,不管绮里晔给他布置多少任务,他都是认认真真诚诚恳恳地完成,什么样的高校学霸都没有他这种强大意志力和高度自觉性。 常常是水濯缨看不下去他一个才五岁的孩子就天天沉迷学习无法自拔,才会拦着绮里晔,让他有时间放松一下。 在她那个时代,幼儿园学龄的孩子都是不应该接触小学课程的,因为会影响孩子的思维能力发展。在这里环境不一样,而且墨墨又是东仪的皇嗣,唯一的皇位继承人,将来的东仪统治者,要面对的风浪和压力太多太大,她不能把墨墨当做普通的孩子来教养。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希望孩子能有孩子应该有的快乐,教育再重要,也不能没有童年。 水濯缨看见墨墨的小手上,白白嫩嫩的手指因为长时间抓着笔练字而有些发红,忍不住有点心疼:“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再继续练?” 墨墨很认真地掰手指头计算:“不行的,今天的字还有六十个没有练完,练完了下午还要学武呢。” 水濯缨又瞪向绮里晔,绮里晔凉凉挑眉:“看我干嘛,这又不算什么繁重的课业,晚上都是给他们玩儿的。再说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的孩子决不能是泡在蜜罐里娇惯着长大的废物,这点辛苦算什么。” 水濯缨对他这番高谈阔论只是鄙视地扫了一眼。 “你少来这么多大道理,你现在这么积极地教他们两个学文练武,还不就是因为想让他们尽早独立成人,然后就把他们赶出去自立门户?” ——这就是那一百七十九度转弯里面最后没转过去的一度。 绮里晔就这么大大方方地一口承认了:“本来就是好么,你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水濯缨:“……” 她竟然无话可说。 这时,一个人影从御花园的假山上落了进来,正是蓝翼,把一封信交到水濯缨的手上。 “皇后娘娘,给您的信,从夏泽过来的。” 水濯缨拆开信,是水今灏写给她的。齐望月在去年年底怀上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十来天前刚刚出生了,是个健康的小公主。这段时间他们正好无事,所以水今灏来信邀请他们去夏泽参加三公主的满月宴。 水濯缨和水今灏上次见面已经是去年了,也是水今灏一个人来的东仪,参加榴月宴。古代就是交通不便这一点不好,从东仪到夏泽千里迢迢的路程着实不是说走就能走,她这个当姑姑的,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见过她的二侄子水清昊。 不过现在墨墨和妖妖已经五岁,而且身体底子都很好,走这段路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们一直住在皇宫中没出过远门,正好带他们见见世面,两家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第一次聚一聚。 包子番外3 黑暗料理家族中的一股清流 绮里晔在旁边问道:“是不是夏泽的第三个皇嗣出生了?” “嗯,是个小公主。”水濯缨收起信,“哥哥邀请我们去夏泽参加满月宴。” 她转向两只包子:“母后带你们去舅舅舅妈的家里玩好不好?舅舅那边刚刚生了一个小表妹,还有一个跟你们一样大的小表弟,你们还没见过呢。” 因为身份的关系,墨墨和妖妖几乎没有同龄的玩伴,这时一听到有个跟他们一样大的表弟,都十分好奇。墨墨问道:“跟父……妹妹一样好看吗?” 妖妖这小妖精臭美得要命。水濯缨问他们觉得谁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妖妖回答自己,墨墨回答父皇。妖妖就不肯了,跟白雪公主里面的恶毒皇后一样,彪悍地把墨墨摁在地上非逼着他说世界上最好看的是妹妹,墨墨屈服于她的暴力淫威之下,后来就改了口,至少在妖妖面前是这样的。 水濯缨笑道:“当然好看。”她没见过水清昊小包子,但水今灏和齐望月的颜值都不低,生出来的孩子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妖妖关心的重点不在这上面:“他会爬树吗?会翻墙吗?会打架吗?” 水濯缨:“应该……会吧……” 妖妖刚出生不久的时候,她就觉得这娃儿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混世小魔王,果不其然。自从妖妖会走路开始,皇宫里就没有一天清静的,到处鸡飞狗跳。 今天御花园里树上的鸟窝被掏了个一干二净,明天御膳房里多出一堆的辣椒焦炭烤鸟蛋每个宫人必须一人吃一颗不吃不行,后天御厨庖长去拉肚子的时候珍藏二十年的状元红被偷去了给肚兜洗澡顺便附带脱毛。只差地皮没被翻过来。 因为墨墨每天沉迷学习无法自拔,没有什么时间跟妖妖一起玩,大部分时候陪着她的都是肚兜。但肚兜又傲娇又臭屁,而且尽管通人性,终究不是人类,跟一个同龄的小玩伴还是有区别的。 妖妖一声欢呼:“那我要去!我要带着表弟一起去打架!” “你们去收拾准备一下。”水濯缨说,“带上你们自己的东西,我们明天就出发了。” 墨墨和妖妖立刻撒腿朝凤仪宫的方向跑去。 被晾在一边的绮里晔:“喂,你们有征求过我的意见吗?” 水濯缨白他一眼:“你有意见可以,请保留。” 绮里晔:“去夏泽一趟来回至少要大半个月,墨墨和妖妖的功课怎么办?” 水濯缨:“墨墨已经那么用功刻苦了,放几天的假有什么大不了的,妖妖就更不用担心,在外面练武肯定练得更好。我那个世界里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还在上幼儿园,天天啥也不干全是在玩,七天里面休息两天,还有三个月的寒暑假,你算算看墨墨从两岁开始放过几天的假?再说了,孩子不出去见见世面,天天窝在家里死读书有什么出息?” 绮里晔哼了一声,一把将水濯缨拉过来:“去可以,但带着那两个小兔崽子,这一路上又是十几天没有空,今天晚上你必须先补给我。” 水濯缨:“……” …… 第二天,前往夏泽的马车车队在崇安城门口,准备出发。 这一行有四辆马车,其中的三辆是给随行伺候的宫人们乘坐的,水濯缨一家人则是共坐一辆大马车。 古代道路宽度限制,马车无法做得太大,如果是讲究的马车,里面要摆放诸多家具用品之类的话,就坐不下几个人。 他们以前全家出行的时候,每次水濯缨跟绮里晔都要因为谁跟谁坐在一起而吵得不可开交,水濯缨想跟两只包子坐一起,但绮里晔坚决不让。后来就干脆设计特制了这辆大马车,宽度跟最大号的马车差不多,但长度要长上一半,里面容纳四个人绰绰有余。 墨墨和妖妖长这么大,就只到过崇安附近的郊外,湘山行宫等几个地方,这是第一次出远门,都十分兴奋。妖妖在车厢里面上蹿下跳的,两边所有的车窗帘子都被掀了开来,她就从这个车窗扒到那个车窗上,一个劲儿地伸着小脑袋往外看。 “母后,我们要走几天?” “十来天吧。”水濯缨说。以前只有她和绮里晔的时候,从东仪崇安到夏泽徽阳要走上七八天,现在有两只包子在,速度肯定会慢上一些。 “那我们晚上住哪里?” “晚上能到城镇上就住驿站或者客栈,到不了就只能露宿了。”反正马车上所有生活用品都带得十分齐全,现在是春天,在外面露宿天气也不冷,不用为了投宿而特意每天赶路。 妖妖十分激动:“我们不要去住驿站和客栈好不好?我想露宿!” 绮里晔黑着一张脸:“不行,墨墨晚上还要做功课。” 他以前对墨墨和妖妖悉心教导,那是因为有长远打算,就是让他们尽快成长起来,短期内牺牲一些时间精力还是值得的。这会儿举家出门春游了,换做以前都是他在水濯缨的身边把她搂在怀中上下其手,现在却换成了两只黏着她叽叽喳喳又说又笑的包子,他顿时就切换回了没好气模式。 墨墨本来也很开心,那张一向高冷矜持一本正经的小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孩子的模样。再怎么淡定,毕竟还是个五岁的娃儿,出远门哪有不新奇的。 结果一听绮里晔说晚上还要做功课,虽然没有抗议,但那张小包子脸明显地一下子就垮了下来,眼里露出失落的神色。 水濯缨一见他这个样子,立刻把话截下来:“不要听你父皇的,出来玩就开开心心地玩,坐在车上颠簸一天本来就够累了,晚上停下来好好放松。” 她不喜欢前世里那些当爸妈的带孩子去春游去旅行,都带着功利性的目的,比如说去玩的条件是参加补习班啊,把作业带到外面做完才能玩啊,或者去玩回来还要写多少多少字的春游感想小作文。好像连最基本的放松和娱乐都要付出代价,孩子在外面玩得也不开心。 墨墨这才再次高兴起来,不过还是小心翼翼地看了绮里晔一眼,征求父皇的意见。 绮里晔哼了一声:“看我干什么,我说了又不算,听你母后的。” 自从生了这两个小兔崽子之后,他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貌似就越来越低了,连决定权都没有,也就只有在水濯缨的床上能找回一点场子来。 墨墨开心地过去,爬到水濯缨的身边,仰起小脸嘟起小嘴,吧唧一声亲了水濯缨的脸颊一下。 这是水濯缨教给两只包子的。古代皇家里父母子女之间规矩多得很,根本没有这样亲来亲去,但水濯缨不管那么多,骨肉至亲之间搞得那么生分干嘛,想亲就是要亲。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绮里晔也是坚决不肯,水濯缨只有他可以亲,其他人谁都不行。为此跟水濯缨在床上打了好几场架,但就跟以前的喂奶一样,最后妥协的那个总是他。 墨墨性格一向内敛,能这么主动地上来亲一口,说明今天真的是很高兴了。水濯缨被亲得满脸笑容:“过去也亲你的父皇一下。” 墨墨听话地爬到绮里晔的身边,绮里晔仍然黑着一张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在水濯缨威胁的目光逼视之下,没有办法,还是勉强俯下身来给墨墨亲了一口。 晚上天黑的时候,一行人在一个小镇外面的野地里停下来。本来上路头一天,他们把路程掐得很准,正好在这个小镇上过夜,但为了满足妖妖要露宿的浪漫愿望,众人干脆就不进小镇了。 四月里东仪本来多雨,但这天天气很好,晴朗的夜空中铺开一片灿烂闪耀的星光月色,找不到一丝云翳。 众人在野地里生了一堆堆篝火,露营自然是少不了烧烤的,水濯缨派人去小镇上买了新鲜的食材回来,就在这里吃晚饭。 以前他们在皇宫里也有吃过烧烤,不过那都是规规矩矩地放在炭炉上面烤,跟这荒郊野地里围着篝火完全不是一个气氛。 两只包子激动得不行,水濯缨串了两串肉,让他们自己在小火堆上烤着玩,小心别烫到手就行。 妖妖充分继承了父母的黑暗料理技能,两下子就把自己手里的那串肉烤成了焦炭一样的不明物质,对着焦肉串郁闷地看了两眼,一转头递给旁边正盯着火上的烤肉垂涎欲滴的肚兜:“兜兜,给你吃。” 那语气跟绮里晔以前把肉烤坏了就塞给肚兜时一模一样。 肚兜大怒——本尊要吃好吃的!才不要吃这种焦肉! 墨墨倒是坐在另外一边,认认真真地向玄翼学着怎么烤肉。绮里晔和水濯缨两人的厨艺都只能用来互相伤害,倒是玄翼,一直跟着这两位坑爹的主子,在荒郊野外的时候就只能指望他来负责弄吃的,所以倒是练出了一副烧烤的精湛手艺。 人家当护卫都是越当武功越高,他倒好,本来是一个冷酷杀手,现在武功提高了多少不知道,这些生活技能倒是越来越满点。已经从十佳护卫多面小能手,进化到了既能舞文弄墨写报告,又能洗衣烧水帮接生,还能铺床叠被做烧烤的居家贤惠好男人。 墨墨似乎比家里其他三口要好得多,看那烤肉的样子有模有样的,肉串上片刻后就传来了烤肉的诱人香味。玄翼看了一眼,赞许地道:“小殿下好手艺,烤成这样可以了,上作料就行。” 墨墨完成一串烤肉之后,献宝一样地拿过去给水濯缨和绮里晔:“父皇母后,尝尝好不好吃。” 水濯缨看那串肉烤得金黄油亮,香气扑鼻,光卖相上就甩了她和绮里晔和妖妖不知道多少条街,尝了一口,大感欣慰。 “很好吃!墨墨真棒!比你父皇母后厉害多了!” 不容易啊,她家就跟黑暗料理家族一样,现在终于迎来一股清流,出现一个有点厨艺天分的了。 拿过去给绮里晔尝:“你看看人家墨墨,才五岁大,烧烤比你好吃了不知道多少,你都不觉得羞愧?” 绮里晔嗤了一声:“你不也是一样,还敢说我?” “墨墨好样的。”水濯缨摸摸墨墨的小脑袋,“好男人就是应该会做饭,别跟你的父皇一样,做个蛋糕差点没把你母后毒死。” 绮里晔不以为然:“为什么一定要会做饭?我难道还有喂不饱你的时候?” 水濯缨:“……滚!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个!” ------题外话------ 下一章夏泽大皇子要回来了…… 包子番外4 居然敢往本尊的身上尿尿! 一行人南下走了六七天,进入夏泽的地界。 这个季节是东仪和夏泽的雨季,出发的时候天气本来还不错,后来便下起了一连多天的大雨。马车在道路上不容易行走,而且不能像开始时一样在野外露宿,行程便放慢下来。 走到夏泽境内的一片山岭,百眼山里面时,众人被截在了半路上。 这片山岭本来地势就崎岖险峻,多山多谷,因为连日降雨,山坡塌方一大片下来,堵住了穿过山谷的官道。 这塌方似乎已经是几天之前发生的了,道路被埋的地方,还有两三辆载客拉货的马车停在那里,也是过不去的。 这条道路是官道,已经有人去禀报了当地的官府,道路对面传来挖土声和说话声,显然是有人正在清理道路。 只是这路上塌方下来的土石量不小,要挖通肯定没那么快,他们不能在这里一直等,否则就要错过夏泽三公主的满月宴了。 赶时间的人都选择了绕路走。百眼山附近自然不只有这一条道路能通往南方,但只有这一条是宽敞平整的官道,其他都是山林中的小路,走不了马车。 水濯缨和绮里晔斟酌了一下,还是决定把马车留在原地,留人看守。他们大部分人带着墨墨和妖妖骑马绕路南下,反正出了这片山岭到前方城镇上,还能买到马车。 山中的小路并非官府修建,而是民众自己开出来的,自然难走得多。不过墨墨和妖妖都是从小就开始骑马,水濯缨和绮里晔在马背上一人带着一个,走起来倒也不成问题。 走到一片极为茂密,连天光都被遮得所剩无几,树底下黑魆魆的密林中时,走在前面的绮里晔突然拦住了水濯缨的马。 “等等。” 他凝神听去,水濯缨和玄翼等人也都觉察到了,密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微响动,有人正借着树木的掩护,朝他们慢慢包围过来,而且数量还不少。 “来者不善。”绮里晔压低声音道,“做好准备。” 他话音一落,密林中一片嗖嗖声响起,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飞出无数支弩箭来,惊起马匹一片长声嘶鸣。 “动手!” 一大群身着暗色衣服,披着树木枝叶作为伪装的人从密林中冲了出来,一个个手里都挥舞着寒光闪闪的大刀,扑向他们。 这显然是一群剪径大盗。百眼山这附近因为地形复杂,又有夏泽和东越之间重要的交通要道通过,所以山中盘踞着不少拦路抢劫的土匪帮派,剿了多次还是剿不干净。几年前,水濯缨和绮里晔在夏泽的时候,绮里晔就落到过百眼山的山匪手中一次。 这些山匪为数众多,武器装备也不弱,碰上的要是一般的行人,肯定没有幸理。但很可惜,他们遇上的是东仪武功最高实力最强的一帮护卫。 射过来的第一批箭矢被“蛇信”护卫们轻轻松松拦截了下来,围上来的山匪们像是割草一样,接二连三地倒下去,几秒钟之内地上就横七竖八躺了一堆的尸体。 对方反应倒也不慢,眼看自己的人一个个飞快地少下去,立刻知道这一次是踢到铁板了,招呼一声:“撤!” “蛇信”护卫们怎么可能容许山匪们这么轻松地逃走,分出一部分追了上去。但对方作为山匪,自然也有逃跑的准备。只听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啪啪啪几声轻响,随即便是大股大股的浓浓烟雾在密林里弥漫开来,完全遮蔽了视线。 山匪们熟悉这附近的地形,摸着黑也可以来去自如,他们在这密林中就不敢乱动,否则容易撞上树干或者被树枝扫下马来。既然对方跑了,现在也不急着追,到徽阳之后再让水今灏派兵来处理就行。 “所有人下马,把马牵过来聚集到一处,别分散了。” 山匪不知道还会不会来偷袭,在烟雾没散开之前,聚在一处比较好。 “你坐好,母后下去牵马。” 水濯缨对仍然坐在上面的妖妖吩咐了一句,从马背上下来,牵着马摸索着朝绮里晔那边走过去。对面传来人走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的脚步声,显然也有其他人下了马。 就在这时,她手中牵着的马匹一声长嘶,突然疯狂地挣扎起来。水濯缨猝不及防,手中的缰绳一下子被挣脱,她还没来得及阻拦,马匹已经撒开四蹄朝密林中狂奔而去。 “妖妖!” 水濯缨大惊之下,往前一扑伸手抓去,却抓了个空。与此同时,她的周围也响起了一片马匹的长嘶声,以及马蹄踏在地面上的急促狂奔声,一匹背上空着的马从烟雾中朝她这边冲过来,险些将她撞倒在地。四面八方都是马匹朝远处狂奔,飞快地越来越远的马蹄声。 “妖妖!墨墨!” 水濯缨这一下简直是急疯了,也不管眼前全是烟雾什么都看不清,不顾一切地朝前方追过去。 后面传来喊她的声音,但她没有理会,直到有人追上她,将她拉了回来,一头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绮里晔……”她猛然一把抓住面前男人的衣服,声音都干哑了,“……绮里晔!我的马突然惊了!妖妖被带走了!你那边的墨墨呢?” “也一样。”绮里晔沉声说着,给水濯缨看他手中一截断掉的缰绳,“我下马的时候,马匹突然挣断缰绳,自己狂奔走了,墨墨还在马背上。” 他朝四周浓浓的烟雾扫视了一圈:“其他人的马全都突然受惊发狂,几乎都挣脱缰绳跑了,这烟雾肯定有能够让马匹狂性大发的效果。” 山匪们放这烟雾,用心险恶。惊马本来就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而且又是在这茂密的森林里面,马匹狂奔的时候很容易撞上树干绊到树根之类,马背上的人摔下来不死也残。到时候山匪只要在树林里面直接搜寻这些伤残的马匹行人就行了,省不少力气。 水濯缨不管那么多,她现在关心的就只有墨墨和妖妖被疯马带跑了,简直快要急疯掉:“那他们两个现在……我要去找他们!” 墨墨和妖妖还那么小,要是从马匹身上被甩下来了,绝对是凶多吉少。就算能一直待在马背上,天知道那两匹疯马会把他们带到多远的地方去,会不会又碰上那些山匪。 “别急。” 绮里晔抱住她,他沉静的声音里尽管也隐隐透着焦灼之意,但是被他压了下去,只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墨墨和妖妖都会骑马,身手也不错,个子又小,只要趴在马背上,不会那么容易被甩下去。疯马在这种树林里面不可能奔跑太久,我们分头朝他们的方向去找,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 水濯缨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回忆和辨认妖妖乘坐的那匹马刚才逃走的方向。 这时候林中的烟雾已经开始渐渐散去,疯马在树林里狂奔的时候一路撞到塌折了不少树枝灌木,痕迹很容易就可以辨认出来。 墨墨和妖妖的两匹马并不是朝着一个方向,不过也很接近。众人分成了两队,沿着两个方向,朝林中搜索而去。 …… 深山老林中,一座小小的村寨。 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扛着一个看过去已经昏迷的五六岁小男孩儿,从树林中大步走进来,得意洋洋地高声吆喝:“兄弟们快来看啊!我这回是捡着极品马落了!” 这个小村寨就是山匪们的驻地。这些山匪们只要是碰上了直接对付不了的厉害角色,就经常在树林中放迷烟,让路上往来的马匹受惊发狂,在林中狂奔而亡,然后再去捡马匹和行人身上的东西,叫做“捡马落”。 寨子里的众山匪一看那壮汉,都哈哈大笑起来:“这有啥,我们刚刚在另一边捡到的那个小女娃儿,那才叫极品呢。他奶奶的,那全身上下穿金戴银的,这么多年就没见过穿得那么好的娃儿!” “另外一个女娃儿也被你们捡到了?”壮汉又惊又喜,“这下可发了!” “这男娃儿还没死吧?”有人上来看了看壮汉肩头扛着的墨墨,“……还好没事,不然死了就可惜了。穿得这么好,家里肯定大富大贵得不得了,让他们爹娘送钱来赎他们回去,两个娃儿,怎么说也得要个……三千两银子!不!五千两!” “呸!就你那点出息!”有人鄙夷,“那个女娃儿身上的行头我看都不止五千两!至少得要五万两!” “太少,一个五万两还差不多,至少十万两!” “二十万两我看都成!” “你们懂个屁,十万二十万两你以为是随便什么家里都能拿出来的?” …… 这边众山匪们为了赎金多少银子争论得热火朝天,那个大汉已经把墨墨送到了寨子边缘的一间柴房里头。 柴房角落里的一堆干草上,有一个小女孩儿正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身上只有一件穿在里面的小褂子,外面的华丽衣服和首饰全都被扒走了。 大汉把墨墨扔在妖妖身边,看看两个孩子都没有要醒的样子,就出柴房去把门锁上了。 墨墨在那里也一动不动地躺了片刻,周围没有再传来声音,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才慢慢睁开,看到了就躺在他旁边的妖妖。 “妹妹。”他压低声音,轻轻推了推妖妖,“醒醒。” 妖妖几乎是立刻就睁开了眼睛,小小声地:“我早就醒了。你呢?” 墨墨:“我也是。” 两个刚才还躺在那里睡得一副死沉模样的孩子,现在都一骨碌翻身爬了起来,扫视着周围这个柴房。 妖妖皱起小鼻子:“好臭!” 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怒气冲冲地:“居然敢扒我的衣服和珠宝!找死!” “等我们出去以后,哥哥帮你抢回来。” 墨墨很男子汉地保证。一边走到柴房门前,从门缝里往外看去。门是从外面锁上的,有一个瘦巴巴的男人正蹲在门口打盹,应该就是他们两人的看守。 柴房除了这个门以外,就只有几个透光的小洞,都在很高的地方,还不到人的脑袋大,肯定不可能从那里钻出去。 墨墨突然想起什么,在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只毛茸茸圆滚滚,耷拉着两只长耳朵的白色肥兔子来。 肚兜原本就是待在他怀里的,他从疯马马背上跳下来的时候,肚兜命大没有被甩出去,不过也被震晕了。 幸好他身上穿得没有妖妖那么华丽,那个壮汉没搜他的身,不然肚兜早就被搜走,说不准现在已经变成一只烤兔子了。 “兜兜,醒醒。” 墨墨捏捏肚兜的长耳朵,又戳戳它的小肚皮,肚兜一点反应也没有。 “哥哥你这样不行,太温柔了。” 妖妖上来就心狠手辣地拔了肚兜最重视的尾巴团儿上的一撮毛,结果它还是没有醒过来,可见真是被摔得不轻。 墨墨皱眉:“怎么办,我们还要靠兜兜帮我们开门呢。” 妖妖想了一想,灵光忽现:“母后说昏过去的人当头泼一盆凉水就能醒过来,兜兜肯定也一样。” 墨墨看了四周一眼:“可是这里没有凉水。” 妖妖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转,不怀好意地落到他的裤裆上,精光闪闪:“你可以尿尿呀,尿尿不也是水吗?” 地面上的肚兜在昏迷中全身一颤:“……” 墨墨受不了妖妖这种眼神,赶紧捂住自己的小裤裆,转过身去:“我……母后说过男孩子是不能当着女孩子的面尿尿的。” “那我转过去不看不就好了。”妖妖把肚兜放到他的面前,“你就对着兜兜尿,一泡尿下去,肯定能把兜兜弄醒的。” 墨墨还是有点犹豫:“要是兜兜醒过来生气了怎么办?” 妖妖一本正经地:“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把兜兜从昏迷中救醒,是为了它好,它肯定不会怪我们的。” 地面上的肚兜在昏迷中又是全身一颤:“……” 墨墨终于被说服,转过身背对着妖妖,解开小裤子,对准地下的肚兜。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肚兜终于醒了。 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泡尿哗啦啦地从自己的上空迎面浇下来…… “嗷!” 肚兜尖叫了一声,一个肥兔打挺跳起来,险之又险地躲过那泡尿。它叫得太大声,妖妖眼疾手快地上去,小手一把捂住它的嘴巴,把它抱到自己的怀里。 两个孩子一下子再次倒在干草堆上,一动不动,柴房的门咔嚓一声响,从外面被打开了,那个看守的干瘦男人睡眼惺忪地探头进来,见两个孩子还没有醒过来,以为刚刚那声尖叫只是自己在睡梦中听到的,又退了出去,重新锁上门。 过了半晌,墨墨和妖妖这才爬起身来,肚兜在妖妖的怀里拼命挣扎——放开!放开!本尊快要被闷死了! 妖妖赶紧松开肚兜毛茸茸的兔子脸,但仍然小心翼翼地捂着它的嘴巴,肚兜动弹不得又发不出声音,两只长耳朵愤怒地噼里啪啦乱扇——反了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了!居然敢往本尊的身上尿尿!本尊的身份有多高贵你们知道吗! 妖妖赔笑安慰:“兜兜乖,不生气,回去了我给你偷宫里最漂亮的宫女姐姐的肚兜送给你好不好?” 肚兜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妖妖放开肚兜,肚兜转头一看见自己的尾巴团儿上又秃了一撮毛,再次愤怒地要嚷嚷起来,妖妖不得不又捂住它的嘴巴:“……兜兜别叫,我们被坏人抓了,叫起来会被发现的。我们还要靠着你逃出去呢。” 肚兜:“……哼!” ------题外话------ 估算错误,大皇子还没出来…… 包子番外5 大皇子回来了 墨墨朝门缝外面看了一眼,回来压低声音:“兜兜,把你肚子口袋里面的那副毒针吹管拿出来。” 肚兜的口袋里面有一个衣柜那么大的容积,虽说不大,但也算个小小的空间容器了。水濯缨觉得这么好的资源浪费了可惜,以肚兜可以拿口袋的一部分收藏女人内衣作为条件,让它在口袋里带了一些必需品,以备在外的不时之需。 肚兜吭哧吭哧地从口袋里面拖出一个两尺来长的小箱子,墨墨和妖妖接过来放到地上,打开来。箱子里面装着钱财、武器、食物、药物之类,妖妖从中找出一个小小的木制圆筒,一端有个吹口。 “好啦,你们把箱子收起来。” 妖妖兴致勃勃地拿着吹管扒到门缝上,找好位置,把吹管对准外面那个干瘦男子的屁股。这吹管她在皇宫里的时候就已经玩得很顺溜了,不知道多少个宫人的屁股都被她暗中偷袭扎过,只不过那时用的是无毒的红穗银针而已。 “噗!” 妖妖鼓起腮帮子憋足劲一吹,毒针从吹管里激射而出,正中那个干瘦男子的左边屁股。这毒针上带的是药效最强劲的麻药,干瘦男子全身一僵,连脑袋都梗在那里没能转过来,就扑通一声脸朝下栽倒在了地上。 “兜兜!快!” 妖妖一把将刚刚收回箱子的肚兜拉了过来,一点不客气地把肚兜压成扁平状,从门缝底下塞出去:“柴房门的钥匙在那个柴火棒的腰上!” 肚兜哇哇大叫——嗷!不要挤!本尊的完美身材! 墨墨也过来帮忙,把肚兜的屁股都挤变形了,好不容易才把它从门缝里推出去。肚兜在外面哀悼了它身上被挤掉下来的毛三秒钟,这才悲痛地去把干瘦男子身上的钥匙拿下来,爬上门锁开门。 墨墨和妖妖立刻溜出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干瘦男子拖进柴房,然后把门照原样锁好。墨墨把一包已经打开的荨麻粉粉末夹在了门缝上方,只要门一打开,上面的药包就会掉下来散开。 “兜兜!快跑!” 肚兜一下子蹦上妖妖的肩头,两只包子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朝寨子边的树林中跑去。 …… 另一边的寨子里,山匪的老大刚刚回来,众山匪纷纷迎上去,拿着刚刚从墨墨和妖妖身上扒下来的金银珠宝饰品,兴奋地邀功。 “大当家的!快看兄弟们今天捡到的马落!这可是头一回!” 山匪老大倒是个有见识的,看见那一大堆金银闪闪珠光宝气的首饰,开始时也十分惊喜,但细看几眼之下,冷汗顿时就冒了出来。 他能当老大,自然比这些草莽手下识货得多,认得出来这些首饰都不是一般的首饰。那里面一颗颗硕大的东珠和宝石,有钱都没处买去,一般的富贵人家,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极品。那两个孩子,肯定是出身于王公权贵之家。 他们这些当山匪的拦路抢劫,做的虽然是没本钱的生意,也颇有讲究,不能随便乱抢。那种富得流油但又没多少权势的商贾自然是最合适的,跟当官的扯上关系,他们都得忌惮三分,王公贵族那是想都不要想。一群山匪哪有那个本事跟官府和军队斗。 “那两个娃儿呢?”山匪老大心惊肉跳地问道。 “关在后面的柴房里。”喽啰们没觉察出老大的脸色变化,还在那里喜滋滋地做梦,“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他们的爹娘了,让他们出钱把娃儿赎回去,大当家的觉得要多少钱合适?我们刚刚商量着觉得十万两银子也就差不多了……” “赎你奶奶个腿儿!” 山匪老大正头疼着,这群蠢货手下还在那儿絮絮叨叨烦个没完,一声怒吼打断众人,把他们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们知道个屁,那两个孩子肯定有身份有来头,不是我们能动得起的!你今天抓了人家,明天人家爹娘就带着官兵来端我们老巢了,你们有个几把的能耐去跟官兵斗?” 喽啰们被喷了一脸的口水,哆哆嗦嗦地:“那……那怎么办……我们已经抓了……” 山匪老大暴躁地抓了抓头:“现在把人送回去也不可能,只能带着那两个孩子当人质,我们赶紧离开这里逃走,要是被对方找到的话,有两个人质在手里,对方也忌惮上几分。” 喽啰们赶紧拍马屁:“大当家的英明!” “全是你们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饭桶!回头再收拾你们!” 山匪老大没好气地一脚踹开一个喽啰,朝寨子边缘的柴房走去。 老远就看见柴房前面空无一人,大怒:“操你奶奶的,你们把两个娃儿关在这里,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喽啰们一脸懵逼:“老棒头不是在这儿看守的么?说不定是拉屎去了?” 山匪老大不耐烦地大步走到柴房门前:“把门打开!” 一个喽啰上前打开了门锁,刚一推门,门上一包暗绿色的粉末就哗啦啦散落了下来,当头笼罩向门前的人。 山匪老大反应倒快,暗叫一声不好,一挥手把那个装着粉末的纸包打了出去。那粉末一接触到他手上的皮肤,顿时就跟被蜜蜂蛰到一样,一阵火辣辣的剧痛和瘙痒。手上顿时一片通红,并且飞快地肿胀起来,片刻之间就肿成了一个棒槌。 山匪老大还算是好的,除了手上以外,头上脸上只溅到了少许。在他旁边的几个喽啰就倒霉了,不偏不倚地正被飞过来的纸包打中,洒了一头一脸的荨麻粉粉末。整个脑袋就像吹气球一样飞快鼓胀起来,肿得跟猪头一样,痛得嗷嗷惨叫。 “那两个娃儿跑了!” 山匪老大顾不得满地打滚的喽啰们,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的那只手,冲进柴房一看,里面只有干瘦男子一个人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哪里还有两个孩子的影子。 “他们一定是朝树林里跑的!快追!” …… 密林中,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墨墨和妖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树根、草丛和灌木间跋涉,走得十分艰难。 他们虽然不是娇生惯养的孩子,但这树林里草木实在是太茂密,便是成人在其中穿行也不好走,更不用说两个只有半人高的五岁孩子。 “哎哟!” 妖妖突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她刚刚一脚踩进了地面上一个遮掩着落叶的坑洞中,坑洞很小,但对她的小脚丫子来说已经够深了。 墨墨本来走在前面,一听到妖妖的声音,连忙回过身来看她。妖妖一屁股坐在树根上,捧着自己的脚,大眼睛里含了一包泪水,哭丧着小脸:“我的脚扭了!” “没事,哥哥背你走。” 墨墨回头看了看后面,不敢耽搁,把妖妖拉到背上。 他的个子本来就跟妖妖差不多大,男孩女孩的力气差距在这个年纪也还没体现出来,这一背差点没把他给压趴下。但他还是咬着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条小腿直打颤,几乎就是一丁点一丁点地往前挪。 这一下速度就更慢了。不久之后,密林中的远处就遥遥传来了人的喊声。 “这边!这里有小孩子的脚印!” 随即便是人在树林中穿行的窸窸窣窣声和踩在满地落叶上的脚步声。墨墨心里着急,但又实在没法加快脚步,知道要逃肯定是不可能逃掉的了。在周围看了一圈,见到一棵巨大的枯木中间已经腐朽成了空心,赶紧跑过去,缩进了树洞里面。 “你拿着这个。” 墨墨把一把小匕首给了妖妖,自己拿着那个毒针吹管,对准树林里山匪们声音传来的方向。肚兜带着的武器都不是长兵刃,大部分是暗器,但以他们现在的功力还没法用暗器,能用的就只有这个毒针吹管。 山匪们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墨墨的心下就是咯噔一声。山匪的人数足有十几个,而吹管里面的毒针只有五根,刚才在柴房已经用掉一根,剩下的四根怎么都不可能对付这么多的山匪。 如果不能把所有山匪都解决掉,只射中四个人并没有用,只会提前暴露自己的位置。墨墨收起了吹管,跟妖妖一起缩在树洞里面,只能指望着山匪们别发现他们藏身在这里。他们知道肚兜有能够预测危险的能力,肚兜现在这么淡定,那说明他们还是有可能逃过一劫的。 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山匪们在这里发现小孩子的脚印中断,而这附近又只有这一棵枯木可以藏身,很快便朝这边走了过来。墨墨护着妖妖,一颗小心脏越跳越猛烈,都快蹦出了腔子之外。 “哈!果然在这里!” 一张满脸横肉的大脸突然出现在树洞的上方,咧开嘴带着大笑,把两个孩子都吓了一大跳。 被发现了! 墨墨立刻举起吹管,一根毒针波一声飞出去,正扎在那个山匪的鼻尖上。那山匪一声惨叫,捂着鼻子倒了下去,但这时更多的山匪已经朝他们这边围了过来。 “嗷呜——” 密林的深处突然传来一声粗犷而幽长的狼嗥之声,本来已经围到树洞前的山匪们一下子都站住了,脸色大变。 “有狼群!” 百眼山这片地方,古来除了盗匪盘踞以外,更是狼群成灾。森林狼大多成群行动,胆大凶残,敏捷矫健,人类也在它们的捕猎范围之内。尤其是在冬春两个食物稀少的季节,常常会成群结队地下山袭击村庄,叼走家畜和小孩,对百眼山这一带的百姓有严重的威胁。 从这附近通过的行人,晚上是绝对不能还在山林中行走的,百姓们一到天黑,也会回到家中紧闭门窗,以免遇上狼群。 这些山匪本来也不例外,但他们今天被墨墨和妖妖逃了,不得不天快黑了还要出来追。现在这个季节连日下雨,狼群捕食困难,因而也格外凶残。 一片黑暗的密林中,出现了一双双幽幽的黄绿色光点,那是狼群的眼睛。 众山匪虽然平日里干的也是刀口舔血的勾当,但很清楚他们不可能在这个季节里抗衡一群饥饿凶狠的森林狼,大部分人都吓得转身撒腿就逃。 在树洞边的两个山匪却不甘心,都已经找到这两个孩子了,怎么说也要把人带回去,不然一样没好果子吃。 伸手进树洞里,还想把墨墨和妖妖抓出来。就在这一瞬间,一声狼嗥,几头身形最大的棕黑色巨狼从黑暗中跳了出来,猛地将那两人扑倒在地,紧接着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血肉被撕开的声音。 黑夜里的密林中光线昏暗,只能隐约看到那几头巨大的黑狼把两人围在中间疯狂地撕咬,但清清楚楚传来的这惨叫声和撕裂声就已经够瘆人了。山匪们被吓得魂飞魄散,连尿都差点出来,哪里还顾得上落入狼口中的那两人,屁滚尿流地往树林中狂奔而去。 大部分的狼都朝他们追了过去,人的呼救声和狼的嗥叫声渐渐消失在树林中。留下来的几匹狼围在那两个山匪已经被撕扯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边,突然像是闻到什么气味,转过头来,走向了墨墨和妖妖所在的树洞。 两个孩子毕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在树洞里都是抖成一团。但墨墨还是举着毒针吹管,护在妖妖的前面,咬牙压住发抖的小手,看着朝树洞围过来的那几匹狼越走越近。 而且,森林深处还出现了更多的黄绿色光点,浮现出一个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更多的狼正朝这边围聚过来。 “哥哥……你看……” 妖妖颤着声音,小手戳了戳墨墨,朝树林深处指去。 墨墨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那里有一条体型特别大的狼,站起来比一个成人还要高,背上竟然坐着一个小孩子。 光线太暗,看不清楚那个小孩子的模样,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个小小的人形。个子比他们稍微大上一些,一头长长的头发乱蓬蓬的,跟个鸟窝一样顶在头上。身上大约是披着皮毛之类,看过去毛茸茸的,光着一双脚。 墨墨和妖妖都看呆了。他们只听说过狼是吃小孩子的,怎么会有个小孩子跟狼群在一起,而且还能像骑马一样乘坐在狼的背上? 这该不会是狼变成的小妖怪吧? 肚兜刚刚一直在妖妖的怀里挣扎,这时候妖妖的注意力被分散,它终于钻了出来,跳到那几匹狼的前面。它那巴掌大的小身板,在身形庞大的成年森林狼面前显得格外小,还不够一条狼塞牙缝的。 妖妖被吓了一跳,想去把肚兜拦回来:“兜兜!” 就在这时,肚兜张开嘴巴,朝着狼群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吼叫。 “嗷——” 它那张嘴平时看过去还没丁点大,这时候一张开来,竟然有种血盆大口般的恐怖感觉,嘴里的牙齿也是又尖锐又锋利,看着比狼牙还要狰狞,分明是凶残的食肉动物的利齿。那一声吼叫,更是能甩了狼嗥声不知道几条街。 墨墨和妖妖的耳朵都差点被震聋。就看到那些刚刚还杀气腾腾的巨狼,在这一声大吼之下,全部四条腿一软,直接趴到了地面上。一只只俯首帖耳的,一副臣服的模样,怂得不行。 墨墨和妖妖又看得目瞪口呆。肚兜得意洋洋地叉着自己的小肥腰,抬着小下巴,站在狼群的面前,俯视着这些即便趴在地上还是比它高的巨狼,全身上下都是帝王之尊俯瞰众生的王八之气。 ——知道本尊的厉害了吧?本尊是血脉最尊贵的灵兽!尔等凡间野兽见了本尊,不乖乖俯首称臣怎么行?……可把本尊自己给牛逼坏了,叉会儿腰! 那个狼妖怪一样的小孩子乘坐的巨狼也趴到了地上,小妖怪敏捷地从狼背上跳下来,望着周围趴了一地的狼,显然是有些疑惑不解。朝这边走过来,张开口,发出一阵嗷呜嗷呜的声音,估计是在叫狼群起来。 群狼都没有动,只有几条狼呜呜了几声,作为回答,但立刻就被肚兜的又一声大吼打断了——本尊还在这儿呢!本尊没说话,轮得到你们插口?放肆! 那几条狼立刻一肚子委屈地把脑袋缩了回去,乖乖闭上嘴,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这时候墨墨和妖妖终于回过神来。那个小妖怪已经走到他们的面前,他们现在也能看清楚对方的模样了。 这是个比他们大不了两三岁的孩子,虽然一身脏兮兮的,乱糟糟的长头发都纠结成了一团,身上除了披着一块毛皮以外什么也没穿,但仍然看得出明显是个人,不是妖怪。 只不过是个跟狼群生活在一起的野孩子。 墨墨以前听母后说过狼孩的故事。遗弃的婴儿被狼群收养,喝狼奶住山洞存活下来,狼群把婴儿看成它们的幼狼,婴儿也把抚养他长大的狼群当成父母,这样长大的孩子就是狼孩。 眼前这个狼孩,显然没有多少人性,一举一动模仿的都是狼的行为,那双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里透出来的也是纯粹野兽的光芒,正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狼孩是人类,肚兜作为灵兽的威压对他毫无作用,但看见身边的狼群一只只全都畏畏缩缩地趴了一地,狼孩对他们显然还是有些恐惧的。 “妹妹,不要看。” 墨墨连忙用小手遮住妖妖的眼睛。狼群中长大的孩子并没有人类的羞耻心,狼孩身上披着的那块毛皮纯粹是为了御寒,没有遮住下半身。母后说女孩子是不能看男孩子的小小鸟的。 妖妖不乐意:“可是我想看!” “那你等一等。” 墨墨纠结了一下,脱下自己身上的小袍子,过去想给狼孩披上:“别怕,我给你换一件衣服。” 虽然是个狼孩,但毕竟还是人类,不能在人面前这么明晃晃地遛鸟。 狼孩根本听不懂墨墨的话,充满了戒备和敌意地倒退一步,对着墨墨呲出他尖利的小虎牙,像狼一样凶巴巴地嚎了一声。 旁边的一匹狼赶紧用爪子拍了拍他,大意应该是,boss还在这里,不得放肆无礼。 狼孩一看周围群狼恭恭敬敬的模样,不得不收了小虎牙,只在嗓子眼里呜呜两声。墨墨拿着小袍子跟他比划:“这是衣服,把你身上那块皮毛换下来,不会伤害你的。” 狼孩警惕地盯着墨墨手上的小袍子,半天之后,才犹犹豫豫地接过来,不明就里地摆弄过来摆弄过去。 墨墨过去帮他拿下那块毛皮,套上了小袍子。他的外袍是东仪最顶级的贡品丝绸和锦缎制成,柔软光滑,轻薄温暖,比那块粗拉拉脏兮兮硬邦邦上面还粘着血块的毛皮舒服了不知道多少倍。狼孩穿上身之后显然也感觉到了,扭来扭去地看个不停,似乎十分满意。 妖妖这时才走过来,也好奇地望着狼孩,盯着他那张脏乎乎的脸看了半天,拉拉墨墨。 “哥哥,你觉不觉得他的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包子番外6 狼王少年 墨墨也盯着狼孩看了半天:“好像是。有点像……舅舅?” 狼孩的一张小脸虽然还是没长开的小包子脸,但脸型、眉毛、鼻子和嘴巴都隐隐带着英气,将来应该是属于阳刚俊美的那种长相,跟水今灏颇为相似。 两个孩子对这一点都没多想,只是觉得这狼孩居然跟舅舅长得像,十分有趣。妖妖从肚兜的口袋里再掏出一把携带的牛肉干来,递给狼孩:“要不要尝尝这个?” 狼孩这时对他们已经没有那么重的戒备心,略带好奇地接过牛肉干。这牛肉干是用精选的牛肉腌制风干而成,轻便而且不占地方,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古代牛肉极少,风干牛肉制作不易,算是很高等级的干粮了。御膳房的出品,味道自然又比一般的风干牛肉要好上许多。 狼孩嘎吱嘎吱嚼了一条,那样子就像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一样,一双眼睛都亮了。妖妖把剩下的牛肉干都给他:“慢点吃,母后说这个不好消化。” 肚兜在旁边不满意——喂喂!本尊还在这儿装着逼呢!怎么都没有人关注本尊了? 这时,树林中又遥遥传来了人声,还有隐约闪烁的火把光芒,但不是刚才山匪逃走的那个方向。 墨墨和妖妖竖起耳朵一听,同时兴奋地喊了起来:“是父皇和母后!” 欢呼雀跃地冲过去:“父皇!母后!我们在这里!” 水濯缨和绮里晔在树林中已经找了大半天时间。墨墨和妖妖的两匹马狂奔出去很远一段距离,中间蹄印和痕迹断了好几次,他们搜寻得也很慢。 几个时辰之前众人先后找到了墨墨和妖妖的两匹马,发现了他们被人带走的脚印,确认他们应该没有事情,只是落进了山匪的手中。 但他们也不知道山匪在这片山林里的驻地在哪里,刚才还是听到这边有狼嗥声和人的惨叫声,才循着声音赶过来的。 水濯缨远远便听见墨墨和妖妖的声音,又惊又喜,紧接着便看见他们从密林中冲了出来。她悬了大半天的一颗心脏终于猛然落下,扑过去一手抱住一只包子,把他们揽进怀里,一下子连眼泪都差点涌了出来, “墨墨……妖妖……” 她为两只包子操碎了一颗心,就怕他们出个万一,但两只包子却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意思,反倒是十分兴奋,在水濯缨怀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母后母后,我们碰到了好多的狼!” 水濯缨一惊:“狼?” “那边!” 妖妖朝树林中一指,肚兜还在那里摆着叉腰装逼的姿势,面前一大群体型硕大的森林狼,跟乖宝宝一样老老实实地趴在那里。 水濯缨一下子反应过来。肚兜是昆禹兽,灵兽的威压一放出去,普通的动物自然是万兽臣服。看来这只色眯眯就知道偷内衣钻大胸的肥兔子,还是有那么点用的。 “还有这个哥哥!”妖妖把那个躲在角落里的狼孩拉出来,“跟母后以前讲的故事一样,是在狼群里长大的狼孩!” 水濯缨虽然知道狼孩的故事,但真正的狼孩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孩子身上虽然穿着墨墨的小袍子,但那种神态和目光分明跟狼一样,最多只能算是比较通人性的野兽。 等等,他的这容貌…… 妖妖兴高采烈地:“母后觉不觉得他很像舅舅?” 水濯缨脸色一变。她第一眼看到这狼孩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的眉毛、嘴巴和鼻子跟水今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足有六七分相似。只有那双眼睛,酷似齐望月的眼睛。 她记得水今灏和齐望月的第一个孩子,水清晏,就是这副容貌。 水清晏七年前刚刚满月时被卑蒙军队掠走,在战场上落入火海失踪,没有找到尸骨。当时齐望月为此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坚持认为水清晏还活着,离开徽阳去到处寻找,当然并没有找到。后来过了很长时间之后,才解开心结,回到水今灏的身边。 但第一个孩子的夭折,对于他们夫妻两人来说,都是心底莫大的隐痛。 水濯缨上一次见到水清晏的时候已经是七年之前,那时他才刚刚满月,小脸还没有长开,跟现在有很大的区别。不过这孩子长得跟水今灏和齐望月实在是太像了,而且年龄又正好能对得上,难以想象能巧合到这种地步。 难道齐望月那时的直觉是对的,水清晏真的没有死,而是在战场上被狼群带走,活了下来? 以前即墨缺曾经找了一个跟水今灏有几分相似的男婴假扮成水清晏,以此把水濯缨支开,绮里晔险些葬身于金矿矿山之中。再碰到这种类似的情况时,水濯缨便更加谨慎,只激动了片刻便冷静下来。 她吸了一口气,走向那个狼孩,狼孩如临大敌一般,戒备地朝后倒退一步,退的却是墨墨和妖妖的那个方向。 人类毕竟有着亲近同一种族的本能,看来在这段时间里,这三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已经打过交道,有点熟悉了。 水濯缨对墨墨和妖妖道:“你们劝这个哥哥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他可能是你们舅舅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你们的表哥,母后要带他回去给舅舅舅妈看看。” 她不敢肯定,但水今灏和齐望月跟水清晏骨肉相连,他们一见到,一定能认出来。 墨墨和妖妖上去,巴拉巴拉地跟那个狼孩交流了半天,连说带指手画脚地比划。孩子们自有一种奇异的灵性,大人无法接近的动物,对他们来说都是可以互通心意的,更何况眼前这狼孩并不是真正的动物。 狼孩还真能弄明白他们的意思,嗷呜嗷呜了两声,扑过去抱着他刚刚乘坐的那条巨狼的头颈不放,显然是不愿意离开狼群。巨狼也用脑袋轻轻蹭着他,同样呜噜呜噜小声叫着,模样十分亲密。 水濯缨有点为难。本来就算这狼孩不肯回去,绑也得把人绑回去,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夏泽的第一个皇嗣,怎么可能流落在这种深山老林之中,茹毛饮血,与狼为伴。 但就算是狼孩,也是有自己的感情的,他现在就是完全把自己当成一条狼,把狼群当成了他的骨肉至亲。这时候强行把他带走,等于就是硬生生地把他和亲人分割开来,以后他如果变回了人类,不见得会忘记作为狼孩时候的事情,总会留下记忆的阴影。 “不舍得分开的话,让这条狼跟你一起回去好不好?” 狼孩恢复人性之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先让这条狼跟着一段时间,有肚兜的威慑力在,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肚兜朝那条巨狼哼唧了一声——喂,说你呢,本尊批准你站起来了! 巨狼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虽然也不愿意离开狼群,但狼孩对它来说似乎更重要。狼孩紧紧地靠在它的身边。 水濯缨一行人带着狼孩先出了这片百眼山,到达山外的一个镇子上,这期间巨狼一直跟在后面。到镇子上的时候还吓坏了镇上的不少百姓,水濯缨不得不赶紧把它带进驿站,不让它出来露面。 狼孩就像是一只到了陌生环境里,在陌生群体中的野兽一样,显得极为抵触抗拒,满怀的紧张戒备,一直跟巨狼寸步不离地靠在一起。 水濯缨和墨墨妖妖费了好大工夫,好不容易才哄着他帮他洗了个澡,理好一头乱蓬蓬跟鸟窝一样的头发,穿上崭新干净的小衣服。 现在开春不久,天气还有点凉,狼孩对衣服还是能接受的,就是死活不肯穿鞋子。他那两只小脚丫比一般的孩子宽厚强壮很多,脚底已经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显然是多年来赤脚在森林中奔跑活动磨出来的。 不过这孩子收拾干净打扮整齐之后,走出来惊到了所有人。那张小脸上的泥土草叶被全部洗掉,清清楚楚地露出来,粉雕玉琢,精致可爱,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澄澈明亮如黑色琉璃一般,分明是一副十分漂亮的容貌。 并且显得更加酷似水今灏和齐望月。水濯缨几乎可以笃定这孩子真的就是水清晏,没有第二个孩子能像到这种地步。 晏儿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之下,极为局促不安,一直往巨狼的身后躲。除了墨墨和妖妖之外,不喜欢任何人的靠近,发出的声音只有跟狼一样的嗥叫和呼哧呼哧的声音。仍然是只吃肉食,其他的东西几乎一口也不碰,吃的时候全是把东西放在地面上,用两只手和牙齿像野兽一样撕扯。 水濯缨看得又是欣慰又是心酸。流落在外七年的孩子终于被找回来,水今灏和齐望月失散的骨肉终于可以重逢,但晏儿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外面是人类孩子的躯壳,里面只有狼一样的兽性,无论哪个父母看了,肯定都是心疼无比。 不过找回来就好。晏儿还小,情况似乎也没有传说中的狼孩那么严重,只要好好抚养教导,应该还是可以恢复人性,回归社会的。 出了百眼山,距离徽阳就不远了。为了照顾晏儿的习惯,水濯缨特意放慢了这一路的行程,掐在夏泽三公主满月前一天,才到达徽阳。 水今灏和齐望月正在皇宫中等着他们,按原本的行程,水濯缨一行人早在三五天前就该到徽阳,他们早就等急了。 水濯缨这时才看到水今灏和齐望月的第二个孩子水清昊。昊儿跟墨墨和妖妖只差三个月,小的时候比较体弱多病,现在已经养好了,只是看过去稍微瘦小一些。性格倒是十分活泼开朗,第一次见到水濯缨和绮里晔,一点也不怕生,姑姑姑父叫得脆生生的。 三公主也被齐望月抱着出来了。小家伙正在睡觉,长得不像水今灏也不像齐望月,倒是跟水濯缨有几分相似,十分秀气。名字已经定下了,叫水晴柔,出自“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两句诗,这次是齐望月给她起的。 水今灏问道:“怎么迟了这么多?路上出事了?” “当然,而且是出大事了。”水濯缨笑了一笑,“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水今灏和齐望月对视了一眼,莫名其妙:“怎么了?” “墨墨妖妖。”水濯缨吩咐两只包子,“把你们的大表哥带出来。” 墨墨和妖妖噔噔噔跑出去,拉着晏儿从外面进来:“舅舅舅妈,我们在路上碰到了这个哥哥,母后说是大表哥。” 齐望月听见水濯缨说大表哥三个字的时候,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见到被领进来的晏儿,就像是被惊雷打中了一般,猛然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晏儿,嘴唇微张,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水今灏的反应也跟她差不多,只是终归比她要早回过神来,猛地朝晏儿扑了过去。 “……晏儿!” 晏儿这么多天下来,好不容易才习惯水濯缨和绮里晔等人的存在,这时陡然间又见到这么多陌生人,而且还是这么突然地朝他扑过来,被吓得不轻,连连往后退去。 水今灏的动作当然比他要快得多,一下子就抱住了他,把他揽进怀中。齐望月这时也扑了过来,又哭又笑地去抱晏儿。 “……晏儿!真的是晏儿!我就知道晏儿还在!” 晏儿真的是被吓坏了,拼命挣扎着,嗷呜嗷呜地直叫唤,没法挣脱开水今灏,便像狼一样一口朝水今灏的肩膀咬了下去。他现在正是换牙的时候,牙齿并不厉害,水今灏身上穿的锦袍又颇为结实,这一咬连衣服都没有咬破,却总算是将水今灏和齐望月从乍见亲生骨肉的狂喜中惊醒了过来。 “晏表哥,不能咬!”墨墨和妖妖跑了过来,安抚下害怕而又狂躁的晏儿,“他们是你的父皇和母后!” 水今灏和齐望月终于注意到晏儿的异常,再次呆住了:“晏儿……” “皇兄,皇嫂,你们最好还是先放开晏儿,他现在不习惯你们。”水濯缨走上来解释道,“晏儿不是在人类的抚养下长大的。当初在战场上的时候,他应该是被狼给叼走了,我们在百眼山的森林里面发现的他,他跟狼群生活在一起。” 她指了指跟着晏儿来的那条巨狼,因为肚兜在的关系,这条狼倒是一路过来都老老实实的。 “这条狼是跟他关系最亲近的一条。他现在的习性几乎就是狼的习性,对人类很抵触,要过一段时间才会适应。” 水今灏和齐望月刚一放开晏儿,他马上就缩回到了巨狼的后面,那紧紧依偎着的模样,仿佛巨狼才是他最亲近最依赖的亲人。 大殿上周围的宫人都看得目瞪口呆,齐望月不敢置信之下,更是哭了出来:“晏儿……” 她的晏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么多年来他在森林中跟一群狼生活,该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皇嫂先不用太担心。”水濯缨安慰道,“虽然晏儿现在像狼一样,但他年纪还小,以后慢慢教养,应该是可以恢复的。” 人类历史上发现过很多兽孩,其中一部分在被带回人类社会,接受人类的悉心抚养和教导之后,可以恢复人性,甚至最终跟常人无异,只是这个过程十分艰难缓慢。 水今灏和齐望月是晏儿的亲生父母,给他的必定也会是最耐心最细致的照顾,她相信晏儿一定可以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 “墨墨,妖妖,你们带晏表哥去玩。”水濯缨说,“把昊表弟也一起带上,互相介绍一下你们的新朋友。” 晏儿最早熟悉的两个人类就是墨墨和妖妖,对他们不排斥,那就可以让墨墨和妖妖作为接引的桥梁,把他一步步地带回到人类世界里来。 墨墨和妖妖拉着昊儿,给他介绍:“昊表弟,这是你哥哥,和他在森林里的狼伙伴;晏表哥,这是你的弟弟,也是我们的表弟哦。” 昊儿胆子一向大得很,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条巨狼被肚兜压了这么多天,又是一副温顺老实的模样,一点也不凶悍。昊儿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满是好奇地打量巨狼一遍,脆脆地叫了一声:“大狗狗~” 巨狼:“……”你才是大狗狗!你全家都是大狗狗! 小孩子跟小孩子之间总会更加亲近一些,在墨墨和妖妖的带领之下,晏儿和昊儿渐渐地也熟悉起来了。水濯缨让他们去御花园里自己玩,晏儿刚刚从森林里出来,待在跟自然环境比较接近的地方肯定会更自在。 四个孩子、一条巨狼外加一个肚兜,很快就玩成了一团。巨狼脑袋上顶着威风八面的肚兜,特别老实巴交,真的就跟一只大狗没什么两样。晏儿身上的兽性也因此而收敛了不少,墨墨、妖妖和昊儿三个人在玩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去追随和模仿他们的行为。 水今灏和齐望月一脸担忧和焦急地在远处看着,想上去好好亲近一下失散多年的亲骨肉,但是又担心引起晏儿的抵触。这种明明近在眼前,却又不敢接近的感觉,别提多煎熬了。 水濯缨安慰他们不要心急,改变总要有一个循序渐进的适应过程,晏儿能跟墨墨妖妖玩在一起,肯定也能跟昊儿玩在一起;能跟昊儿玩在一起,肯定也能容许水今灏和齐望月的接近。 果然,他们在徽阳皇宫中住下来的这十来天里,晏儿的转变突飞猛进。 从最开始时只会发出狼一样的声音,到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能发出好几个音节的人声;不再害怕水今灏和齐望月,甚至可以让人给他洗澡,帮他穿衣服;吃东西不再用野蛮的撕扯姿势,虽然还是用手拿着的,但已经会像其他三个孩子一样上桌吃饭,而不是在地上吃,也愿意尝试除了肉类之外的食物。 一般的狼孩,恢复人性是不可能这么快的。直到很长时间以后,他们才从晏儿自己的口中得知,他那七年来并非一直生活在狼群中,很小的时候被百眼山中村子里的村民发现,在村民家中生活了好几年,那段时间应该是他不满一周岁到三四岁左右的时候。 而开始时收养他的母狼一直记得他,反而当他是被人类抓走,又从村子里把他“救”了回去。后来他便一直生活在狼群中,忘记了在村子里生活时学会的人类语言和生活习性,不过用双脚行走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记忆里也还潜藏着人类的影子。 他回想起这些的时候,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英俊的少年,像是神话中能够统御万兽的狼王一样,带领着一群追沙踏雪对空啸月的巨狼,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史书之中留下无数传说。 ------题外话------ 包子们的番外到这里结束了,明天上小公举楼主番外,后面还有玉花璇,晏染和柳长亭的番外 小公举楼主番外(上) 我最近心情很好。 我是引荒楼的楼主,引荒楼是中原最顶尖的杀手组织,这个楼主我已经当了将近七年了。 在我刚刚记事的时候,我已经在引荒楼里,引荒楼里代代相传的赶尸术,我从幼时一直练到现在。这种术法能够驱使已经死亡的尸体行动,但修习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练深一层身上中的尸毒就深一层,如果不日日靠着喝活人血来压制毒性的话,发作起来便会神智疯癫全身腐烂而死。 三年前,手下给我抓来那些供我饮血的年轻姑娘时,误把格罕大王子拓跋焱当成个漂亮姑娘给抓了来。当然这其实并不能怪手下,因为我也是把这小子拖到床上去扒了衣服之后,才知道这长得如花似玉色若春晓水灵灵娇滴滴的小美人儿,竟然是个爷们。 当时我差点吐了一地,恨不得把舔过这小子胸口的舌头给割了,当然更想割的是他的脑袋。但这小子是上古时期戈穆王的血脉传人,按照引荒楼里的规矩,我不能动他,只能把人给放了。 两个月前再次狭路相逢,这小子落进我手中,我才发现他的血能够解我身上的尸毒。于是我顺理成章地把他变成了活人药罐子,以及无聊时逗趣的玩意儿——并且用得十分满意。这货当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玩的活人。 再后来,西陵皇帝抓了他去,作为人质用来交换通灵师的消息。 这在引荒楼里是最高的机密之一。其实我很奇怪西陵皇帝为什么会觉得这货有资格交换这么重要的机密,但他猜对了,我还是说了出来。 这其中的原因,我也不清楚。我对自己说,那是能解我身上尸毒的药罐,我最满意的玩物,属于我的东西,怎么能容忍被毁在别人的手中。 通灵师贺兰魑被请出了山,西陵皇帝也遵守之前的承诺,把拓跋焱放了回来。 贺兰魑替东仪皇帝画出三千生杀大阵,让东仪皇帝进入冥界之后,声名鹊起,通灵师一脉也由此开始复兴。 这本来是好事,但贺兰魑还是找来了引荒楼,来找我要说法。只有引荒楼知道通灵师的所在,而引荒楼历代楼主都发过誓,绝不泄露通灵师的秘密。我是引荒楼里第一个违背这个誓言的人。 当然,对西陵皇帝说出来的时候,我早就已经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引荒楼作为中原排名第一的杀手组织存在了这么多年,自有它的道理,其中之一便是森严的规矩和制度。违背规矩者死,破坏制度者死,像我这种触及最根本的铁则的情况,惩罚就已经不是死那么简单了。 我不可能退出引荒楼。一天是引荒楼的人,终生是引荒楼的人,进来了便没有退路。我只有在贺兰魑找来之前,以一个逃亡者的身份,离开引荒楼。 这是十分愚蠢的做法。我当引荒楼楼主当了七年,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引荒楼想要追杀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江湖上对引荒楼的评价就是如此。 不过我对拓跋焱提起的时候,这货呸了一声:“废话,这几千几万年来有哪个人能活下来的,追杀到一百岁的时候,没被杀自己也老死了,关你们引荒楼屁事,这也好意思拿出来吹。”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引荒楼虽然有虚假宣传之嫌,不过这些天来追在我后面的一大帮子杀手是实打实的。这短短的十来天里,我已经数不清被这些杀手堵截刺杀了多少次,以后也许还要这么一直被追杀下去,直到我死,或者更糟糕的是被活捉回去。 但我还是心情很好。 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把拓跋焱换回来,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跑他。在逃走之前,我把他也给拖上了:“我是为了救你回来才背叛引荒楼,你也得回报我的救命之恩吧?” 拓跋焱大骂:“放屁!回报你奶奶个腿儿,老子被抓走还不都是你害的!你被他们碎尸万段最好,老子到时候敲锣打鼓庆祝!” 于是我想了一想,给他喂了一颗梅干菜搓成的丸子,说:“那是我独门炼制的转阳化阴丹。男人服下去之后面白无须、终生不举、缩阳入腹、前凸后翘……只有按时服我的独门解药才能压住药性,保持男儿身。” 拓跋焱一下子就炸了:“艹!卑鄙小人!下作无耻!你他娘的就是嫉妒老子这么威武雄壮顶天立地,自己长了一张小白脸,看不过老子比你有男子汉气概,所以才用这么阴毒的手段对付老子!” 我:“……” 默默地找来一面大镜子放在拓跋焱的面前:“小美人儿,你这辈子都没有照过镜子吗?” 拓跋焱对着镜子里自己如花似玉娇嫩水灵的容貌看了十秒钟。 “艹!照镜子那是女人的事情,老子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好照的!照再多老子也是这么威风八面霸气侧漏!” 我:“……” 看来不是没照过镜子的问题,而是眼瞎。要么就是不肯接受残酷的现实,坚定地欺骗自己。 威风八面霸气侧漏就威风八面霸气侧漏吧。我笑眯眯:“你想要保持这么威风八面霸气侧漏的模样,那就得保证我的安全。我要是死了,你就只有进皇宫或者进小馆了,就你这长相,应该会很受宠爱。” 拓跋焱“艹”了一个时辰,终于咬牙切齿地:“算你狠,放开老子,逃亡的时候老子当你的保镖就是。” 然后我们就踏上了这逃亡之路。 我在引荒楼里待了这么多年,对引荒楼杀手的暗杀方式了如指掌,少有能够被暗算的时候,一遇上便是实打实的交手厮杀。这对拓跋焱来说较为有利,不得不说,这货的实力的确不低。追上来的杀手,有一半都是被他解决掉的。 但很多次还是凶险万分。我依然不得不使用赶尸术操控尸体来应付那些杀手们。赶尸术这种术法,一旦学了便没有回头路,身上的尸毒永远也不可能被消除干净。不用还没什么,用得越频繁尸毒发作得越快,以至于我也必须经常喝拓跋焱的血压下毒性。 这货每次都哇哇大叫:“艹!老子的血都快被你喝光了!” 我戏谑地:“你不是说你是大老爷们么?流这么两滴血就大喊大叫?” “老子流两滴血是没什么大不了,但你他娘的要喝就拿碗来喝,少用那么恶心的动作舔老子!” 我笑眯眯地伸出舌尖舔嘴角:“不爽你也来咬我啊。” 这货咬牙切齿,对我怒视一秒钟,居然真的扑了过来。我猝不及防,他那一身的天生神力根本没人挡得住,一下子就被扑倒在地。这货一口咬在我的肩膀上,咬得着实不轻,肩膀上一下子就冒出了鲜血。 我拼命踹开他:“你不想要解药想当太监了是不是!” “艹!老子忍你忍了够长时间了!再忍下去老子就算鸟再大也不是个男人!今天不废了你,老子他妈就跟你姓!” 当然最后他还是没废成我。引荒楼的杀手追到了,我们不得不暂停下已经滚成一团的打斗,先去对付引荒楼杀手。 这一批追过来的足有十几个人,但全部解决之后,我觉得这十几个人对付起来,还没有刚才跟拓跋焱打的那一场来得累人。 徒步跋涉了足有两个多时辰,甩脱了所有杀手之后,已经是深更半夜。我躺在山谷里的一片草丛中,对着天空喘气。拓跋焱照样精神抖擞生龙活虎站在一边,连大气都不喘一下,鄙视地望着我。 “才走这么几步路就累成这样,小白脸果然就是没用!” 我:“……” 看看夜空中月亮的位置,也鄙视地望着他:“你之前不是说今天不废了我,以后要跟我姓么?现在已过子时,昨天已经过去了,我还没废,你从现在开始是不是要跟我的姓?” 拓跋焱一下子就噎住了,那张漂亮得犹如娇花春晓一样的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在那里呆了好半天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理直气壮地顶回来: “老子那时候说的是老子他妈跟你的姓!老子的妈早就死了,她爱跟你姓就跟你姓,关老子屁事!” 我:“……” 不能跟二逼吵架,他只会把你的智商拉到跟他一样的水平线上,然后用他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从草丛里爬起来,去生火:“去打点猎物回来,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 拓跋焱哼了一声,转身朝山谷里的树林中走去。不出一个时辰就回来了,轻轻松松不费一点力气地在背后拖着一只硕大的野猪,就好像拎着一只小鸡崽一样。 我们在荒山野岭里面,身上又没有带干粮的话,吃饭总是很成问题。不是因为没有食物,拓跋焱每次打猎物都十分粗鲁,十个人吃都绰绰有余。而是我们两个的烧烤技术实在是惨不忍睹,就这么大一头野猪,最后烤出来能有那么几块肉能吃就很不错了。 拓跋焱在这一点上也很鄙视我:“你不是当杀手的吗?天天都在外面浪荡,怎么连个肉都不会烤?” 我当杀手的时候在外面都是有杀人任务在身,吃的全是特制的干粮,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味道如何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而且怎么可能有那个闲情逸致去烧烤。 同样鄙视回去:“你不是追过两个女神吗?据说会做饭的男人特别有魅力,你连这个都不学,难怪得不到美人的芳心。” 这一下大约是戳到了拓跋焱的痛处,就见他一下子炸毛了,愤然而起:“艹!老子追没追到女神要你管!现在坐在老子面前的如果是女神,老子保证精心给她准备美味佳肴,是你这张小白脸,老子就是没那个兴致!” 我挑眉望着他:“我长得不好看?” 拓跋焱嗤了一声:“好看也要分是男是女。女子也就算了,一个大老爷们,长成这么一张妖里妖气跟个娘们一样的脸,你都不觉得丢人?” 我:“……” 就你自己的长相,你他妈还好意思这么理直气壮地说我? 深深地觉得跟这货没办法交流,自己去烤自己的肉。在拓跋焱把他的那一半野猪烤焦了十之八九的时候,我已经烤出了好几串金黄油亮香气扑鼻的肉串。 我不会烧烤只是因为以前没怎么烤过,这些天来每次都糟蹋掉一头硕大的野物,本来手艺再差,练习这么多次好歹也练出一点门道来了。不像那个白痴,生来就是没这个天赋,哪怕把天底下的动物全烤了,估计也不会有什么进步。 拓跋焱把他那几小块不够塞牙缝的半生不熟的烤肉吃完了,就假装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一副吃撑的模样靠在那里消食。表情做作,略显浮夸,肚子里还在叽里咕噜地震天响。 这货的天生神力也不是凭空而来的,吃的比谁都多。到村子里或者镇子上的时候,我们买吃的通常要分开买好几家过去,否则就他的那个食量,肯定轰动全村全镇,引荒楼杀手一下子就能找到我们。 我拿过烤得最好的两串肉在他的鼻子底下晃:“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 拓跋焱就像是见了逗猫棒的猫一样,眼睛跟着那两串肉转过来转过去,都快要冒出绿油油的光来,嘴上倒是回答得十分硬气:“不要。” 我忍着笑继续诱惑他:“来,打个滚儿,我就把这两串肉给你。” 拓跋焱一下子跳起来;“老子不吃搓来之食!” 我懵逼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搓来之食是什么意思:“……是嗟来之食吧?” 拓跋焱:“要你管!老子就是饿死也不吃你的东西!” 我从怀里再拿出另外一颗焦肉干搓成的丸子:“这是转阳化阴丹的解药,既然你宁愿饿死也不吃,那我就扔了。” 拓跋焱:“……” …… 我被引荒楼杀手追了一路,跟拓跋焱就掐了一路。 我成为引荒楼楼主以来,就没有过这么颠沛流离,步步凶险的时候,但也没有过这么心情愉悦的时候。 当了这么多年的杀手,刀口舔血的日子再习惯不过,早就不当做这条命是属于自己的。而且又是从小开始学违逆生死天道的赶尸术,对于死亡,我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轻描淡写地一笑置之。 现在这般逃亡,不过是多活一天就多赚一天。 杀人之人,驭尸之人,本不该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分明已经不知多长时间没有幻想过什么,现在却总是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所谓幻想,便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这条杀机四伏,我却希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路,终究还是会走完的。 引荒楼的人知道拓跋焱作为格罕大王子的身份,在这段时间里,去南疆把拓跋焱的父亲格罕王给抓了来,作为人质威胁拓跋焱。 拓跋焱跟在我的身边,替我收拾了不少引荒楼杀手,但如果拓跋焱也变成我的敌人的话,局势肯定就会翻转过来。 当时我们正在一座山峰的山脚下,格罕王被引荒楼杀手们押着出来,看见我和拓跋焱的时候,表情十分一言难尽。 这当然怪不得他。毕竟上次他见到我们的时候,我正压在他儿子的身上,他儿子像八爪鱼一样四肢并用地缠着我,还口口声声地宣称他喜欢的是男人。 不过格罕王倒不是个鲁莽之人,也猜得到拓跋焱一直跟我同行帮着我,肯定有原因,沉着脸并没有出声。 引荒楼杀手们更是从来不多说废话,我们在山谷中两相对峙,一片沉默。格罕王望着拓跋焱,拓跋焱望着引荒楼众杀手,杀手们的目光则是在我和拓跋焱身上来回。 只有我谁也没看,望了一眼天空,对拓跋焱悠悠地道:“你跟他们一起动手吧。” 是我非要把他扯到我的危险中来,格罕王更是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该连累他们。 我杀过那么多人,包括那些数不清的被我吸血而死的无辜少女,现在也应该到了偿命的时候。如果能在打斗中痛痛快快地死最好,实在不行的话,被千刀万剐也是我罪有应得。 拓跋焱望着我:“喂,那你给我吃的转阳化阴丹怎么办?” 我笑笑:“你也信,那颗丹药是我用梅干菜搓成的丸子。” 拓跋焱呆了一下,咬牙切齿地大怒:“艹!我说怎么一股酸了吧唧的味道!你他娘居然骗我骗了这么长时间!” 一边吼一边就朝我扑了过来,一瞬间山谷里面天翻地覆,飞沙走石,木倒草折。 这家伙打起架来实在是太粗鲁太暴力了,惊天动地的,周围的引荒楼杀手们都没法插手进来,就在那里看着。以拓跋焱那种像是永远都不会枯竭的精力,这一场打下来少说也得几个时辰,铁打的人都撑不住,就算最后还是我赢了,他们再出手基本上也就是补一刀的事情。 拓跋焱一边把我往山谷的一侧逼,一边压低了声音道:“往山顶上逃!” 这声音极低,夹杂在我们闹出来的巨大打斗动静之中,刚刚听见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幻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这是想干什么? 拓跋焱却没有给我理解的时间,动作丝毫也没有放缓,我不用尽全身解数的话,还当真抵挡不住。到了后面就变成他追我逃,一路往山顶上去,引荒楼杀手也押着格罕王上来了。 这座山峰很高,一面是一片陡峭笔直的绝壁,刀劈斧削一般,上面生有不少旁逸斜出的松树,下面的深谷中云雾缭绕。 拓跋焱一上了山顶就把我往绝壁的边缘逼,我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杀手们追上来的时候,正看到拓跋焱一掌拍出,把我从绝壁上打了下去。 当时我觉得这货真是有病。在山谷里他想要杀我随时都可以杀了我,还大老远爬这么高的一座山上来,也不嫌累得慌。 或者说他总算还是有点恻隐之心,不忍心我死后尸身被引荒楼杀手们糟蹋,所以直接给我来个尸骨无存。不过这完全是瞎操心,引荒楼杀手们没有那么闲,看多了生死,人死了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具皮囊,再怎么折腾尸体都是毫无意义的。 可是我完全想错了。拓跋焱把我打下去之后,跟着我一起扑了过来,我们两人并没有分开,仍然拉扯在一起,从后面看过去,就好像我在落下绝壁的那一瞬间,孤注一掷地把他也拉了下去。 我听到格罕王发出一声惊叫,然后耳边便充斥满了呼啸的风声,云雾从我们身边飞快地掠过,我们一起落入了下面的深谷。 小公举楼主番外(下) 绝壁上有不少斜长出来的松树,拓跋焱在半空中一拉我,转了一个方向,他在下我在上,紧接着便是“砰”一声巨响,他的脊背撞上了一棵细细的松树。 “咔嚓!” 松树在这一撞之下,立刻便折断了。尽管树干不粗,但我们已经下落了相当远一段距离,这一撞上去的力道非同小可,就算这松树树干跟牙签一样细,也足够把普通人的脊梁骨撞断。 拓跋焱当然不是普通人,他那一身铜筋铁骨连刀都砍不进去,断的自然只有松树。只是我在他的上方,有他的身体作为缓冲,仍然被震得全身骨骼犹如折断般一阵剧痛,眼前漆黑一片,胸口气血翻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顿时从喉咙口冲了上来。 我是间接撞上去的,尚且被撞成如此,拓跋焱承受的力道之大,可想而知。 这时我已经知道了拓跋焱想要干什么,尽管不敢置信,但本能还是让我在那一瞬间猛然一掌拍出,落在已经折断的松树树干上,借着力道,把我们推向侧下方的另一棵松树。 然而这绝壁上只有岩石,没有泥土,扎根在这里生长的松树只能勉强生存,根本不可能长到多高大,刚刚那棵被撞断的已经算粗壮的了。这一棵还不到人的手腕粗,我的手刚刚抓住树干,树干又一下子折断了,下落的趋势根本没有减弱多少。 这一路落下去,也不知道折断了多少棵松树。眼看下方缭绕的云雾之中,已经隐隐出现了谷底,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以眼下这种速度落下去,还是不死则残,但这一段绝壁上,竟然连一棵可供减缓的树木和都没有,也没有凸起的岩石。 “哗啦!” 我们落进了繁茂的树梢里。拓跋焱仍然在我的下面,我的眼前飞快地闪过无数黄绿的树影,只听见接连不断的断裂声令人心惊肉跳地传来,不知道多少根树枝被我们一路撞断下去,身体除了剧震和疼痛以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最后只感觉重重地摔落在坚实的地面上,四肢百骸犹如砸在地上的烂泥般,仿佛一瞬间散落一地,失去了一切知觉。 …… 我醒过来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已经到了阴间。 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像是被无数的铁钉扎入,铁锤捶打,被巨大的钳子夹住了每一块皮肉和骨骼,用力地往四面八方撕扯……想要睁开眼睛,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暗暗苦笑。我这一辈子杀了那么多人,死后必定是下十八层地狱,现在这痛苦,应该就是正在刀山火海里面赎罪。 只是这刀山火海似乎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甚至还没有我以前尸毒发作时的痛苦那么令人难以忍受。倘若地狱只有这种程度,还不如人间苦难的话,那着实是有点讽刺。 很快,我就听见了说话声。 “好像醒了……” “总算醒了一个……” “给他把眼睛上的纱布拿开吧,他的右眼没受伤……” 这肯定不是地狱里那些牛头马面的声音。随即,便有人揭开了我右眼上的遮盖物,光亮刺得我一下子眯起眼睛。 眼前一张女子的绝色面容渐渐清晰起来,是我以前见过的东仪皇后,水濯缨。另外还有一个眉目清淡的男子,似乎是东仪皇身边的六翼护卫之一,正在查看我的伤势。 “你的左眼眼皮上被划伤了,眼球没事,不过这段时间最好先包扎着。另外身上断了十二处骨头,腑脏也有受伤,要躺上几个月时间。” 水濯缨的语气不是很好,显然是看我不太顺眼。不过这也难怪,毕竟我们上次见到的时候,我把她作为人质抓回了引荒楼总坛,还想把她的皮活剥下来用来易容。 我竭力开口说话,只是稍微一用力胸腔里面就一阵剧痛,说话说得十分艰难。 “拓跋焱呢?” “他伤得比你更重。”水濯缨更加没好气,“现在还没醒来。” 我想抬起头看拓跋焱在什么地方,但全身根本不听使唤,只能看到我的上方,似乎是在一间简陋的茅屋里面。 “这里是山谷底下?” “一个村子里面。”水濯缨说,“你们在这里待了好几天了。” “你们怎么会找到我们?”我记得这里是在崇安附近,但水濯缨是东仪皇后,没道理这么巧合地正好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格罕王从引荒楼杀手手中逃脱了,来崇安向我们求助,我们抢在引荒楼杀手之前发现了你们。” 水濯缨扫了我一眼:“当时拓跋焱是在你下面垫着的,他不想让你死,不然我们根本不会救你。” 我沉默。 我以为拓跋焱能干脆利落地杀了我就已经算是他心地善良,可是他不但帮了我,甚至还护着我。 当时的情形,拓跋焱不与我为敌,格罕王便有性命之忧。但他不想杀我,那便只有两人一起落入山谷中,两人都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引荒楼自然是把用来威胁拓跋焱的格罕王撇在一边,先去找我的下落。 这二货倒还没有蠢得彻底。 只是他为什么会不想杀我? 过了三四天后,我的伤势略微有好转,尽管仍然不能下地,但已经可以勉强起身,看到跟我在一个房间里的拓跋焱。 拓跋焱还是没有醒。他的伤势果然比我重得多,哪怕是再刀枪不入的铜筋铁骨,也经不起从百丈悬崖上摔落下来。白翼说他身上的断骨有将近二十处,砸落到树上的时候,肩膀和背部还被树枝扎出了两个窟窿。 这小子以前无论被怎么折腾,都是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种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模样,第一次见到他那么苍白的脸色,那么气若游丝的呼吸。 格罕王也来了。他在逃离引荒楼杀手的时候受了点伤,在崇安养了几天时间,不放心儿子,刚好转一点就来了。 有其子必有其父,拓跋焱的那性子十有八九便是这位格罕王教出来的,格罕王来见我,第一句话便是直截了当粗声粗气地:“喂,老子的儿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关系,只好简单地说:“我跟大王子有交情。” 格罕王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目光打量着我:“那上次在客栈里面……” 我耸耸肩:“那应该是大王子不愿意遵照格罕王的意愿娶妻,所以故意那么说的。” 格罕王骂骂咧咧:“这臭小子……都多大年纪了也不知道收心回来娶个老婆,比他小的几个弟弟孩子都会满地跑了……他娘的,老子白给他操碎了一颗心……” 倒也没有抓着我不放。想来也是,没有哪个当爹的会愿意相信自己儿子真的是喜欢男人,就连我也不相信。 白翼的医术很高,水濯缨说拓跋焱刚刚被救回来的时候,几乎是连最后一缕气息都没了,但现在伤势已经稳定下来,没有性命之忧。 又过了两天,拓跋焱终于醒了。 他醒来的时候,正是晚上,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醒过来看见我,又看了看周围屋里的烛光和屋外的夜色,在那里呆呆地怔了半天,第一句就是:“艹!你怎么还没死!” 还好,能这么中气十足地发出这个标志性的“艹”,就说明的确是没有大碍。 我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拓跋焱那张娇嫩嫩水灵灵,但因为重伤而显得十分苍白的面容,一下子就涨红了,又回到之前那种犹如鲜花春晓般的娇艳模样。 “艹!谁他妈救你了!老子明明是被你拉下悬崖去的!你居然还敢把老子垫在你下面!” 我:“……” 这货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简直炉火纯青。 拓跋焱想站起来,但全身都缠着厚厚的绷带和纱布,动弹不得:“艹!老子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全是你这小白脸害的!” 我忍不住笑:“好好,都是我害的。” 拓跋焱噎了一下,脸色更红:“你他妈笑个屁!等老子好了,老子拆光你身上的骨头!” 我还是想笑。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从来就没有像现在这么愉悦过,甚至比之前逃亡的时候更好。 拓跋焱随后就开始大叫大嚷:“老子要换地方!不要跟这个小白脸在一个房间里!老子看见他那张娘们一样的脸就眼疼!” 被他喊过来的人,听着他用的形容词,全都用一种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拓跋焱。拓跋焱理直气壮:“看什么看?老子说得有错?快给老子换房间!” 水濯缨叹口气:“白翼,我觉得你可能还得给格罕大王子治治眼睛和脑袋。” 拓跋焱闹得太厉害,众人不得不把他换到了隔壁的另一个房间里。我的双腿腿骨都骨折了,没法下床,然而到第二天的时候,隔壁又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喊声:“艹!老子咽不下这口气!把那个小白脸给老子弄过来,老子要揍他一顿!” 水濯缨像是在哄一个闹别扭的三岁孩子,语气又温柔又耐心:“大王子,别闹了,乖一点。虽然我理解你现在的矛盾心情,看见他觉得害羞,不看见他觉得想念,但你的伤势实在不适合经常移动,等你好了之后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啊?” 又传来拓跋焱震天响的大喊大叫:“艹!老子有个屁的害羞想念!老子只想废了他!” 没人再搭理他,水濯缨走到了我的房间里,关上门,把拓跋焱的叫声隔在外面。 “霍楼主好本事。” 水濯缨打量着我,敌意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浓了,倒是带着一种十分诡异的兴味,简直可以用兴致勃勃四个字来形容。 “什么时候跟格罕大王子搅和到一起的?” 我笑笑:“三个月。” “三个月……弯得够快的。”水濯缨一脸意味深长地自言自语,“不过我早就猜到,格罕大王子那个长相,真要给他追到了哪个女神那才是暴殄天物……你们其实也不错,可以发展发展,就是谁当攻可能没那么好决定,估计要打很长时间的架。” 我:“……” 为什么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水濯缨没理会我,继续说:“只可惜你的身份和处境实在是纠结了点,自己都朝不保夕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引荒楼的势力遍布整个中原,我在中原肯定是不能再待下去,如果能逃得走的话,自然是去其他地方。” 我不可能再当杀手,也不能再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中,最好的下场,应该就是在哪个遥远偏僻之地,与世隔绝,隐姓埋名地生活。只要不使用赶尸术的话,身上的尸毒不会发作,也不需要活人鲜血来压制毒性。 水濯缨道:“那拓跋焱呢?” 我摇了摇头:“拓跋焱的刀枪不入之身,这次都因为我而受了这么重的伤,东仪皇后觉得我还应该跟他牵扯在一起吗?” 对于拓跋焱,我并没有什么奢望。我们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关系,他应该像格罕王说的一样,娶上几位娇妻美妾,生一群的孩子,以后继承格罕王位,圆满走完一生。 这段时间已经像是从不属于我的别人那里偷来的,我不能太贪心。 水濯缨仍然意味深长地盯着我片刻,那表情和目光微妙得我全身不自在,最后总算是“啧”了一声。 “那你想去哪里?看在拓跋焱的份上,我说不定可以帮你这一次。” 我想了想:“乌坦吧。” 可惜引荒楼的总坛现在在南疆,我不能再去南疆。乌坦和格罕的国土都是在平原之上,民风粗犷,精擅马术,至少有很多地方颇为相似。 水濯缨又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可以,等你伤好了之后,我派人帮你离开中原,到了乌坦之后就是你自己的事情。至于拓跋焱,既然你要跟他斩断关系,那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我笑笑:“多谢。” …… 一年多之后。 乌坦的大草原上,天似穹庐,笼罩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双臂枕在脑后,躺在一大丛水令花中,仰望着上空犹如棉花般的大团大团白云,在微风的吹拂中悠悠而过。周围的草地上,一大群牛羊正在低头吃草,牧羊犬懒洋洋地在阳光下张着嘴巴打呵欠。 我似乎很有放牧的天赋。刚刚来到这里时的五六只牛羊,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就被我发展到了一大群,其中大部分都是今年刚出生的小牛小羊,全是一只只由我接生出来的。 用曾经杀过不知道多少人的手,帮助一个个新生命的诞生,竟也如此顺利,仿佛有些可笑,也仿佛有些苍凉。 那感觉是恍若隔世的沧海桑田。苍穹之上白云苍狗,前尘过往一场大梦。 远处有马蹄声疾驰而来。 我在花丛里坐起身,眯起眼睛朝远处望去。我现在所在的,是乌坦草原上很偏远的一个角落,最近的牧民聚居点离这里也有数十里路,平日里几乎不会有人来这附近。而这一骑人马的马蹄声,十分急促,分明就是目的清晰地朝着我这边赶过来的。 那是一骑白马,马背上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披了一条火红的毛皮斗篷,上面蓬松浓密的大毛领,簇拥着上面一张小脸,下面一截纤腰,更显得那脸蛋如花似玉娇嫩水灵,腰身弱柳扶风不盈一握。 白马疾驰到我面前,马上娇花弱柳般的美人指着我的鼻子,怒气冲天,破口大骂: “艹!你他娘的居然躲在这种地方!老子满天下找你找了一年多!” 我笑了起来。 “你找我干什么?” 拓跋焱噎了一下,理直气壮地:“老子跟你的帐还没有算完!小白脸,没出息,打不过老子就跑,有种你别再躲起来!” 我笑意更深,慢悠悠站起身,朝他走过去。 “好,我有种。既然你来了,我不躲就是,我们继续好、好、算、账。” 晏染夙沙羽番外 我最近心情很郁闷。 去过西陵一趟,帮绮里晔从即墨缺手中救出濯缨之后,我回到了我住的海岛上,还带上来一个让我很头疼的人。 濯缨中了幻术,需要作为伽印族人的夙沙羽混进西陵皇宫去帮她解开幻术,这个混进皇宫的过程代价有点一言难尽,于是夙沙羽趁机敲诈了我,以我半年之内不准甩开他作为条件,才愿意答应进宫救人。 濯缨离开西陵皇宫时,这个半年期限只过去不到一个月,后来路上走了一多个月,也就是说,夙沙羽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可以留在海岛上,我连躲着他都不行。 夙沙羽有了这个条件的保证之后,一下子变得十分嚣张。以前在崇安岐黄司时还比较收敛,现在反正我不能赶他走,那姿态顿时就不一样了,活脱脱一个无赖。 我喜欢清静,在海岛上一贯是一个人住一个院子里的,药僮和下人们住在外面。夙沙羽一上岛,二话不说就直进我的院子,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自己三下五除二地在我隔壁整顿了一个房间出来,布置得舒舒服服的,一屁股就赖在里面不走了。 我恼火:“这里的空屋子多得是,随便收拾出一座都可以给你住,别住在我院子里。” 夙沙羽坐在房间中央翘着个二郎腿优哉游哉:“你答应过不准甩开我,也没说甩开多远的距离,我就要住你旁边的房间,你不能赶我走。” 我:“……” 头疼地:“好,那你就在这里住着,不准再搬了。” 反正以前在岐黄司的时候也是跟他住在一起,区区四个月时间,我难道还忍不过去么。 结果还真是忍不过去。 在岐黄司的时候他不能走路,到哪里都要靠别人推着轮椅,但现在两条腿好好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全岛上没有比他武功更高的人,谁也拦不住他。 我这一趟去中原,带回了大量的药材原料,回到岛上便开始研制。岛上的房屋大部分都建造得很简单,只有这专门用来制药的药坊十分讲究,是很大的一个院子,里面有好几重房屋,规模跟岐黄司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夙沙羽也没什么事情干,天天就在我后头晃悠,表面上说是给我帮忙,其实就是在添乱。没话找话地缠着我问个不停:“这岛上就没有几个人,你在这里研制出来的丹药,拿给谁去试?” 我没好气:“这不是还有你么?反正你在这岛上也是光吃饭不干活,正好发挥一点价值,用来给我试药。” 夙沙羽笑吟吟地:“可以啊,你这些都是什么药?” 我说:“蛇蝎蛛蟾丹,腐肌蚀骨散,肠穿肚烂丸,你想先试哪个?” 夙沙羽毫不犹豫地张开口:“你说哪个就是哪个。” 我也毫不犹豫地随手拿起一颗抛进他的嘴里:“那就先试试肠穿肚烂丸好了。” 夙沙羽一脸满不在乎根本没当回事儿,一口就真的把那颗药丸吞了进去,结果片刻之后,捂着肚子弯着腰,咬牙切齿地冲出去找茅房:“你居然真的忍心下这个手……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我轻描淡写说:“竿影丸,巴豆为原料特制的,药效发作提到了最快,立竿见影。” 夙沙羽:“……” …… 药坊里面并不是天天都有事情忙,我的大部分时间其实都花在药田里面。这座岛上有各种各样的气候和地貌,可以种植成千上万种药草,几乎能做到自给自足,所以我可以隔几年时间才回一趟中原。 药田里种植和照料药草的活,自然是比较辛苦的,但我很愿意亲手做。并不是只是为了药材,而是享受那个栽种,培育和收获的过程,也算是一种乐趣。 夙沙羽对这药田也更加感兴趣。我以前见到的他,作为伽印族的王,总是一副慵懒、高贵、强悍、优雅的模样。从未曾想过他穿着粗布衣衫,戴着个斗笠,拿着个锄头,挽着袖子和裤腿踩在田地里面,身上沾满泥点的样子,倒是十分好笑。 夙沙羽觉察到我在看他,风流倜傥地站起身来,一拨脑袋上的斗笠:“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英俊潇洒的药农?” 我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目光最后落在他的裤裆处,微微挑起眉毛。 夙沙羽显然是没料到我会盯着他的这个地方看,下意识地一低头,没看到什么,怔了一下,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邪气起来。 “一直看我这里干什么?难不成是对我有所图谋?” 我说:“你刚刚挥锄头的时候动作太大,裤裆底下裂开了,你从上面看不到。” 夙沙羽:“……” 把锄头一放,朝我走过来,拉着裤子就要往下脱:“没关系,你给我补。” 我:“……” …… 这四个月,尽管我无数次被弄得无可奈何,头疼不已,烦不胜烦,然而时间竟然奇异地过得飞快。 以前我在海岛上的时候,毫无波澜的平静日子也同样过得很快,然而那时日期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岛上终年气候温暖,没有冬夏之分,我从来不记日期,只是从每天白昼黑夜的长短变化来大致感知四季。 而现在,我几乎是一天天地望着日子从我眼前飞掠过去,仿佛只是一转眼间,就到了八月。 我答应过夙沙羽的半年时间,很快就到了。 夙沙羽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倒是稍微老实了一些,只是要我带着他在海岛上走一走。 这座海岛不小,只有一小片地方被开辟了出来,其他地方都是荒山野岭,但风景极为旖旎绮丽。 八月里也有大片大片的鲜花盛开,草坡上和树梢头到处摇曳着灿烂繁盛的花簇,海风一来,花瓣漫天如雪。有一部分树木仍是随着秋季的到来而转变了颜色,金黄火红灼灼交织,如火燃烧,缤纷斑斓,与花朵的明艳色彩交相辉映。 我以前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在海岛上闲逛,有很多地方都被开辟踩踏出了弯弯曲曲的小道,一直通往海岛一侧那座山的山上。 我们从山脚下爬上去,到了接近山顶的地方,这里地势很高,已经没有森林和灌木,只有满山绵延起伏的草甸。草叶细长绵密,看过去柔软而毛绒绒的,青碧中泛出带着暖意的鹅黄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流转着丝丝缕缕的金光,像是大片上好的绒毯,在山野中铺展开来。 仰望青空一碧,远眺海阔潮生,俯瞰层林尽染。而在我们身边,长风浩浩,草海茫茫,漫山的长草在海风里簌簌地飘拂。 夙沙羽坐在草地里的一块山石上,折了一片草叶,开始悠悠地吹奏。 他吹出第一句曲调的时候,我就霎时间脸色骤变。 那是我在南疆伽印族里的时候,夙沙羽教我吹奏的第一支曲子! 他……不是已经失去关于我的记忆了么?怎么还会记得这支曲子? 夙沙羽仿佛没有注意到我的震惊变色,一直到把那首短短的小调吹完,才缓缓地转头望向我。 我哑着声音开口:“你……你记起来了?” 夙沙羽失去记忆,是因为幻术术法的反噬,但是这反噬终归不是真正的幻术,没有那么靠谱,也许被抹去的记忆能回来也说不定。 夙沙羽微微一笑。 “没有,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这支曲子是我五六岁时候就学会的,那时的记忆我一点也没少,并不影响这支曲子。” 我暗中松一口气。他五六岁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他,被抹去的只有关于我的记忆,这支曲子自然不包括在其中。 夙沙羽望着我,微微眯起了一双狭长的眼睛。 “但是……你刚才说我记起来了,那么说明你也知道这支曲子,而且它跟我们两人都有关系。” 我又是脸色一变。夙沙羽的目光紧紧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很早就可以肯定,虽然你否认了无数次,但你就是那个我忘记的人。” 我本来还想再找借口辩解,但转念一想,都已经暴露到了这个程度,夙沙羽刚才的语气那般清晰笃定,再死不承认也没有什么意思。最终只是默不作声。 夙沙羽继续道:“我不知道我们发生过什么,也不想记起来。即便我们之间有过仇怨,现在我不记得了,你对我也不再有怨恨,甚至连芥蒂都没有,是不是?” 我还是默不作声,因为这还是无可否认。 我对夙沙羽,曾经的确有过怨恨,在他抓走玉花璇,对我下药的时候,我对他简直恨之入骨。 但这世间没有永远只如当初的爱,也没有永远淡化不去的恨。桃李春风,江湖夜雨,花落去燕归来,世事茫如天水有云萍,聚散不知几何。 后来再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忘却了前尘过往,我也放下了愤怒怨恨。若我对他还有芥蒂的话,我们根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这是明明白白的事实,根本就无可反驳。 夙沙羽一见我默认,目光渐渐地灼烫起来,朝我走近一步。 “不……你何止是对我没有芥蒂,你分明是喜欢我的。否则你不可能答应半年不甩开我这种条件,也不会让我一路跟到这个海岛上来,这里是你避世隐居的地方,如果不是最重要的人,你根本就不会让人知道。我在这里天天缠着你,你表面上很烦,但其实心情分明很好……” 南疆人说话便是这么直白得让人吐血,我只觉得脸上像是有火在烧,现在的脸色想必十分精彩,实在没法再听下去,也完全不知道用什么反应来对他,干脆一转身就想走。 夙沙羽身形一动,已经到了我面前,拦住我的去路。 “你躲不开的,能躲得了现在,还能躲一辈子不成?” 我暗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已经翻涌成一片混乱的浪潮,极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 “没有什么一辈子,我答应你的半年时间已经到了,过两天你就离开这座海岛,再也不准上来。虽然我武功不及你,但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允许谁来不允许谁来,还是有本事做得了主的。” 夙沙羽脸色骤变。 “为什么?你明明是愿意我留下的,为什么还要我离开?” “我从来没说过愿意。”我转过头去不看他,“我也没理由非向你解释原因不可,你不能留下就是不能留下。你回你的伽印族去,我继续留在我的海岛上,一辈子不会踏足陆地,你不用想着再见到我。” 我的确没有必要回陆地。以前回去都是为了收集药材,研究医术制作丹药,但在这连人都没有几个的孤岛上,学医制药根本没有多大的意义,不过是我的消遣之一而已,想放弃就可以放弃。我的医术已经全部传给了白翼,白翼现在的医术应该已经不在我之下,中原那边也不需要我。 夙沙羽的眼里一下子就闪烁出了怒火。 “不行!你让我回去可以,但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我打发回去,连个解释都没有,你觉得我会甘心就这么离开?”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甘心。换做是任何人,在这种情况下稀里糊涂地被人赶走,连原因都不知道,肯定都不会心甘情愿,甚至是一肚子的怒气。 但我实在是没法告诉他这个理由。 即便已经放下了过往的恩怨情仇,纠葛不清,但并不意味着我就能对一切释然。 我那副怪物一样的身体,第一次在南疆被夙沙羽发现,抚养我长大的爷爷死去;第二次在玉家被玉家人发现,我杀光了来参加喜宴的几十口人;第三次在伽印寨被水濯缨发现,夙沙羽被埋在九寒洞中,阿璇与我决裂离我而去……每一次都伴随着变故、灾难和血光,每一次都带来了我一生中最大的波折。 这副身体,是我最深的噩梦。 夙沙羽如今已经忘记了我身体的事情,现在要我主动告诉他,我是一个天生畸形,受到诅咒的怪物,所以我不愿意他耽误在我身上,这怎么说得出口? 但我也不愿意随便捏造一个谎言骗他,沉默半晌,唯有再次转过身去离开。 夙沙羽一步追上来,猛然扣住我的肩膀,一把将我的身体转过来。 “不准走!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离开这里!” 我望着他落在我肩上的那只手,没有生气,只是轻声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情,我们当年的仇怨,也是因为像现在这样的原因而起。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被蒙在鼓里,但我也不喜欢被人强迫,那你能不能……为我退一步?” 夙沙羽在听到前半段话的时候,就已经一脸惊骇,像是被火烫到一样,一下子放开了我的肩膀。等我说退一步的时候,他真的赶紧朝后倒退了一步,整个人仿佛有些手足无措,略带慌乱地望着我。 “我……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没有想强迫你……” 我叹息了一声,摇摇头:“我也很抱歉。” 说完便第三次转身,朝山下走去,这一次夙沙羽没有再拦我。 我一直走到半山腰,草地与森林的交界处时,回头望去,夙沙羽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个地方。 暮色四合,长风过海,他的身影几乎消融进渐渐苍茫的雾霭之中。 …… 回到山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我完全没有胃口吃晚饭,恍恍惚惚地走到山坡另一侧的谷地里,那里有一处天然的温泉池子。因为岛上有一座火山,很多地方冒出来的泉水都是热的,岛上的人洗澡从来不用烧水。 我连衣服也懒得脱,直接扑进了温泉水池里面。 这里的池子水很深,我漂浮在水面上,对着上面星光迷离的夜空,闭上了眼睛。 濯缨以前劝过我,不必太介怀于我的身体,其实并不是人人都在乎,比如玉花璇,比如夙沙羽,比如她自己。 只是她劝的时候,那样子也不像是抱着太大的希望。她知道这具身体给我带来过多少痛苦和磨难,那么多年来刻入骨髓最深处的噩梦,怎么可能是她几句劝言就可以化解。 我知道他们不在乎,问题在我自己身上,是我太在乎,是我自己恐惧自己的身体,厌恶自己的身体。 而我现在才发现我竟然这么懦弱,我恐惧的,我厌恶的,我就不敢去面对。 夙沙羽……他走了之后,我真的就只能在这个海岛上,独自度过漫漫余生。 温泉水很温暖,然而我泡在里面,却只觉得一片冰冷,彻骨生寒。 我翻了一个身,深深吸一口气,让整个人沉到温泉池子深处去,任由泉水没过我的头顶。 “晏染!” 上方似乎传来一声疾喊,因为有水层的阻隔,声音十分微弱模糊。我还没来得及出水看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哗啦一声水响,有人也跳下了温泉池子,一把将我从水中拉起来。 这除了夙沙羽,不会有第二个人。 我乍然出水,头发全散了下来水淋淋地披在脸上,甩开头发才露出脸来,挣脱开夙沙羽的手:“你干什么!” 夙沙羽把我拉到温泉池边缘,把我全身上下扫一遍,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看见你连衣服都不脱,沉在水里一动不动,以为你出了事情。” 我没好气:“我只是想泡泡温泉而已,能有什么事情。你给我上去。” 因为刚才的事,夙沙羽似乎不敢再在我面前那么强横,放开了我,想到岸上去,但目光落到我身上,却一下子停住了。 “你……” 我也低头一看,骤然变色。 我站立的泉水里,竟然有一缕淡淡的血迹正在漂散开来。尽管是夜里,但星光月色十分明亮,我身上穿的又是白衣,鲜血在白色的映衬下,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我的月事来了! 这件最容易暴露我身体秘密的事情,我一向极为留意。自己是医者,这月事来的日子也把握得很准,每一次都会提前做好准备,严密遮掩起来。除了那次意外被濯缨发现以外,从未让人看出过蛛丝马迹。 但这几天因为夙沙羽的即将离开,弄得我心烦意乱,竟然连今天可能会来月事的事情都忘了。 夙沙羽的脸色也变了,猛然抬头望向我:“你受伤了?” “不……对,我是受了伤,但是没事……” 我在慌乱之下,语无伦次,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说我没有受伤,那怎么可能从那个地方冒出血迹来,但说我受伤了的话,夙沙羽绝对不会袖手不理。 “受伤了还在水里泡着,上来,我帮你看!” “不用你看!”我咬牙切齿,“我自己是大夫,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伤!” 夙沙羽倒是真的停下了动作。我赶紧往后退开几步,然而一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下更糟了。 他起疑心了。 “不对,你肯定有问题……我跟你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每隔一段时间,你身上就会有血腥味传来,以前我都被你蒙混过去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怪病,或者有治不好的伤?” 夙沙羽对气味很敏感,或者说对我身上的气味很敏感,不止一次地在我来月事的时候发现我身上带有血腥味。那时我跟他说我在动物身上试验伤药,沾了动物血的气味,对于行医之人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看我外表上好好的,倒是从来没起过疑心。 但现在他这么一说,我实在是没办法再编造理由解释,咬牙道:“我没有……这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 夙沙羽刚刚放开了我,这时候却再次朝我逼过来,目光里似有危险的火焰灼灼燃起。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让我留下的,是不是?这怎么不关我的事?” 我在水中一步步往后退去,语气也冷锐起来。 “没错,是有怎么样?但我不愿意告诉你!……你想如何?硬扒了我的衣服检查么?” 夙沙羽停下了脚步。 他刚才还咄咄逼人的神情,渐渐软化了下来,带着一种无奈而黯然的柔和,语气也从强硬变成了轻缓。 “我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但你身上有痼疾或者有伤病的话,我很想知道,即便我不懂医术,说不定也可以帮你找办法……就算没有办法,你也不用一个人担着。我想,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很痛苦的事吧?” 他把声音放得更轻更低,就像是我们初遇的时候,南疆密林里雾雨飘飞,白云离合,轻柔而苍茫地笼罩在群山之间。 “我真的不能知道么?”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他的面容,突然只觉得心底一阵无法遏制的冲动涌上来。 就算我是怪物,是妖鬼,是十恶不赦,肮脏污秽,被这个世界唾弃和诅咒的恶魔,他有什么不能知道? 我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 “那不是痼疾或者伤病。”我说,“那是月事。” 夙沙羽睁大眼睛。 “月……事?” “对。”我干脆一口气说了出来,“女子的月事。我既不是完全的男子,也不是完全的女子,明白了么?还不明白的话,我那里有医书,自己去看。” 夙沙羽呆呆地望着我,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大的反应,甚至连惊讶都没有多少。他的那种神情,让我想起他第一次发现我身体的异样时,也是现在这个样子,看不见厌恶,看不见恐惧,看不见抵触。 ——仍然是那种带着灼热温度的目光。 即便是失去了记忆,他现在的反应,仍然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 感觉像是过去了几千几万年那么漫长,夙沙羽终于笑了一笑,那笑意里带着纯粹的愉悦之意,似乎根本没把我刚才说了什么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了。” 知道了,仅此而已。 我一直紧缩着一颗心脏,在等待他的道歉,他的安慰,他表达他的不在意。这些尽管仍然让人很难以忍受,但我既然都已经把最重要的说出来了,其余的也没有什么受不了。 但他干脆连一个字也没提这些,他只是很高兴。 为我终于愿意告诉他而高兴。 我突然感觉全身就像是卸下了无数的沉重巨石一样,一下子脱去了我这一辈子无时无刻不压在身上的重量,整个人轻得像是要飘起来。 缠绕我一生的最大的噩梦,现在就像是挂在身上的一缕蜘蛛网一样,微不足道,仿佛随手一拂就可以拂去。 我把我最深的秘密告诉给一个人,他不关心这个秘密,只是因为我的坦白而如此欣喜。 以前夙沙羽不在乎,只是我在乎,我过不去那道坎,解不开这个心结。 现在夙沙羽仍然不在乎,而我……似乎也不在乎了。 这个海岛上只有我们,他不在乎这个秘密,就等于我身边的人都不在乎。 就算我回到了滚滚红尘茫茫人海之中,其他人都憎恶敌视我,但他们都是与我无关之人,他们的憎恶敌视又与我有何关系? 像是以往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冰化雪融,我也微笑起来。 “知道了就好。” 夙沙羽上了岸,对我伸出手。 “先上来吧,虽然是温泉,来月事的时候应该也不能泡在水里。” 我没理他的那只手,从旁边走上去:“这池子才多深,我来月事又不是废了,自己可以上去。” 夙沙羽却是嘴角一勾,直接伸出两只手来,猝不及防地一把把我抱了上去。 他个子比我高大得多,这一抱轻而易举,我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这种动作,一惊之下反射性地猛然一推他,但武功差他太多,根本没有推开。他猛然一拧身子,不让我再次摔到温泉池水里面去,结果两人一起摔倒在温泉边的山石上,他垫在我的下方。 夙沙羽躺在地上带着笑:“这么主动?” “放手!” 我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来,他倒也没有拦着我,只是含着笑意,慢悠悠地随着我站起身。 我来温泉池这边的时候,本来就不是闲情逸致特意过来泡温泉的,什么替换的衣服也没有带,这时候全身水淋淋的,衣服全贴在了身上,狼狈不堪。这海岛上虽然暖和,但现在是晚上,被带着凉意的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我回去穿衣服了。”我咬牙,“你离我远点。” 夙沙羽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我听说来月事时不能受寒,现在我们都没有干衣服可换,这里距离住处还远得很,你总不能这么一路吹风回去。” 我扫他一眼:“那你有什么办法?” 夙沙羽一下子扑了过来,往我的身上缠:“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我抱你回去,至少可以帮你挡挡风,贴在一起也温暖一点。” 我:“……” 玉花璇水铃兰番外(上) 我最近很清闲。 天璇教以前作为江湖上恶名远扬的魔教,麻烦事没完没了,现在一下子风平浪静下来了,大家天天闲着没事干,反倒似乎有些不习惯。 蚩罗墓的传言流出来的那段时间,江湖上是最热闹的时候,各方势力互相明争暗斗,较劲不休,都想比别人更早找到蚩罗墓,然后独吞据为己有。天璇教也被卷进了其中。 然而蚩罗墓被东仪朝廷大规模开挖了之后,江湖上交错复杂的汹涌暗潮一下子就少了许多。 以前所有人互相都可能是对手和敌人,现在所有人的敌人只有一个——东仪朝廷。众多仍然不肯放弃的黑白两道势力,都冲着这个方向汇聚而去。燕岭莲花峰附近,从莲花峰回崇安的一路上,有无数的江湖中人在这附近眼巴巴地埋伏转悠。 蚩罗墓里面的宝藏实在是太惊人了,他们不敢说从东仪军队手里夺过来,哪怕是能捡到从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点,也是极其惊人的财富。 我跟东仪帝后都打过交道,自然不会有去从他们手中抢东西的念头,所以天璇教一直脱离于这一波江湖浪潮之外,倒是格外的平静。 天璇教总坛在东仪南方的五指峰上,但我现在没有事情,不喜欢闷在总坛里,而是在外面到处游荡。 春游湖水碧,夏采莲花红,秋枕落叶黄,冬钓江雪白。随心所欲,恣意而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兴致一起,可以放舟千里而下,去看一片江南早春初开的杏花;也可以拾级百丈而上,去观一场悬崖绝顶破晓的日出。 在我十几岁充满幻想的少女时代的时候,曾经最想过的就是这种生活。当然,在我的幻想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与我一起,走遍这长川阔岭,锦绣河山,阅尽骏马秋风冀北,杏花春雨江南。 只是现在,在路上的只有我孤身一人。那个人,明明还在这世上,却永远也不可能与我同行了。 到夏泽境内时,我在路上碰到了三辆装满女孩子的大车,是被人牙子拐卖的少女。虽然天璇教定下的教规是教众不准干好事,但反正现在周围也没别人,我正好又有兴致,就上去插了一手。 赶车的有六个人牙子,全都被扒光衣服,光溜溜地吊到了路边的大树上。人牙子们身上搜出来几张银票和一些碎银子,被我分给了马车上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子们,让她们自己赶车去前面的城镇上向人求救。 这时我才注意到,其中一个女孩子,竟然是以前我在大谷村受伤时遇到的水铃兰。 “铃兰妹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惊讶地把水铃兰从马车上接下来。那时候我在水铃兰家里养伤养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虽然她现在因为被抓,模样显得十分憔悴,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水铃兰毕竟是个柔弱女子,碰上被人牙子劫走这种事情,估计是被吓得不轻。一看见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头扑进我的怀里。 “璇姐姐……我……我在镇上被人认出是女子……就被人牙子抓了……” 水铃兰以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一直扮成男装,我这才知道,她是去镇子上买东西的时候暴露了女子身份,被人牙子盯上。她当时只有一个人,人牙子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就把她迷倒带回来了,现在这可能是要转卖到东仪去。 “别哭别哭,没事了。”我拍着水铃兰的后背安慰,“姐姐送你回去。” 水铃兰眼泪汪汪地摇头:“大谷村附近现在应该都是官兵,我不能回那里去了……” 车上被抓来的女孩子足有十几个,都是来自于那一带,其中有好几个富家女儿,被人牙子拐走了家里肯定得报官。这么大规模的人口拐卖案子,在夏泽已经算十分严重,确实会引起官府的很大注意。 水铃兰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她是夏泽出逃的郡主,身份不能暴露,现在再回大谷村,的确是不合适。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孤身一人,另外再找安顿的地方,也没那么容易。 我笑道:“要么你干脆哪也别去,跟姐姐一起在外面游山玩水好了,我正觉得一个人走孤单得很,想要个游伴呢。” 这话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水铃兰是金尊玉贵的郡主出身,就算后来为了躲避婚事而逃出来了,也是安安稳稳地住在村子里面,哪能像我这种江湖女子一样,风餐露宿地在荒郊野外到处浪荡。 没想到,水铃兰一听之下,微微红了脸,又惊又喜:“……真的?我可以么?” 我说:“我得先提醒你,这可不是你们大家贵女坐在马车里一群丫鬟伺候着的那种游山玩水,山要自己爬,水要自己涉,晚上没有地方住宿就得幕天席地睡在野外,你愿意不?” “愿意!”水铃兰显得极为开心,“璇姐姐肯带我去的话,怎么样都可以!” “那就走。”我爽快地一挥手,“你先跟我共乘一匹马,等到了有卖马的地方,再给你买一匹。” 于是我们说走就走,先去了夏泽南边靠近南疆密林的附近,那里的山中有一座大瀑布,听说夏天水量多的时候,极为震撼壮观,我早就想去看了。 水铃兰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娇气,甚至可以说是个很好的游伴。我本来以为她会不习惯这样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地跋涉,但她这一路过来,心情一直显得非常好。 没带干粮也打不到猎物,只能啃半生不熟又酸又涩的野果时;晚上下大雨又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只能勉强躲在石缝里头时;走错了路,不得不绕上好几天时间返回时……她总是照样那么兴致勃勃,仿佛这些经历对她来说都是从未有过的乐趣一般。 这种兴致很有感染力,游玩的时候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兴致,本来没那么顺利的旅程,这样一来都变得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们到了南疆附近的山中,把马留在山外,一头扎进深山老林里面。水铃兰本来娇生惯养,在村子里待了两年,身体倒也并不娇弱,能上山能下水,只有在一些险峻陡峭,实在过不去的地方时,才需要我以轻功帮她一把。 我们找到数百年前古人遗留下来的山中小道的痕迹,千辛万苦地翻过一座座陡峭的山峰,然后沿着山里奔泻出来的河流岸边逆水而上,走了足有三天多,才终于见到那座大瀑布。 这座瀑布果然名不虚传,现在正是水势最为汹涌的时候,隔着好几座山,就能听到那犹如万马奔腾,惊雷滚滚一般的水声,震耳欲聋地从山中传来。 走到近处,数十丈开外就能感觉到一股凉爽湿润的水汽扑面而来。巨大的瀑布犹如银河垂落九天,从山壁上轰然倾泻而下,飞珠溅玉,直泄入下方碧玉一般的深潭之中。滚滚水雾腾空弥漫而起,犹如若隐若现的纱幔般,把整座瀑布笼罩在其中。阳光映照过来,瀑布上折射出淡淡的虹彩,更显瑰丽。 我在中原游历过很多地方,也从未见过这么雄伟壮观的景色,水铃兰更是被震撼得无以复加。我们站在瀑布下方,瀑布的水声实在太大,几乎听不见对方的说话声,退到了远处,才能正常地交谈。 “这瀑布好美啊……走了这么远的路,果然值得!” 水铃兰激动得两眼闪闪发光,我笑道:“看铃兰妹子这么高兴,早知道就早点去找你。把你一起带上了。” 水铃兰的脸色又是微微一红。 “我……让璇姐姐见笑了。我是不是显得很没见识?” 我说:“你以前是尊贵的郡主,哪有机会来这种地方,你看这瀑布在这么荒僻的深山老林中,一年到头也没几个人能来这里,连我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 水铃兰望着远处的瀑布,眼神悠远:“我小的时候喜欢看游记,总希望能亲自去游记上写的那些地方看看,但那时候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只能根据描写幻想一下那些景色。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实现的一天。” 她转过来,对我粲然一笑:“谢谢璇姐姐。” 我很理解她的感受。我的出身虽然比她低得多,但也是富贾之家的小姐闺秀,原本的一辈子,就是被家里送给一个能当我爷爷的小官老头当妾,或者给某个中年丧妻的猥琐鳏夫做填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着一个丈夫和一堆小妾姨娘庶子庶女,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把后半生耗在像是囚笼一样肮脏恶心,令人窒息的深宅大院里面。 我逃了出来,水铃兰也逃了出来。我是因为要当嫡姐的替罪羊,她是因为对家里给安排的亲事不满意,我们其实是一样的。 一样的勇气,一样的天生反骨,一样对于这种可悲命运的不甘和反抗。 所以我以前遇到她,那时就对她很有好感。偌大尘世,茫茫人海,能遇到几个这般有共鸣的知音之人。 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也笑道:“谢什么,铃兰妹子笑起来这么可爱,给我捏捏就行。” 水铃兰的脸更红了,拍开我的手,转过身去不接话。我在后面哈哈大笑。 我们后来又去了很多地方。栖息满了无数白色水鸟,被惊起时犹如漫天大雪倒飞上苍穹的苇荡;秋日里盛开着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像是融化的黄金泼洒开去的山野;怪石林立,千姿百态,有风吹来时能发出如诉如泣之声的石林……甚至还出了一趟东海,到达海上一座荒岛,那里的沙滩上到处都是海龟,海龟的蛋产在沙子底下,一窝能挖出上百颗圆溜溜白生生的蛋。 这段旅程实在美好,我走得简直上了瘾,都不想再回去管天璇教的事情。 最早的时候我需要天璇教的势力,是为了找那个人,后来一门心思扑在教中事务上面,是为了忘记那个人。而现在,这两者似乎都不需要了。 没有忘记,只是也不需要刻意去忘记。过往的记忆,就像是案几上一个看久了早就已经习惯的摆件一样,平平常常地摆在那里。目光偶然落到上面的时候,会在那里停留一下,但看见了也就只是看见了,想起来就只是想起来。最多不过是淡淡一笑,仅此而已,不会再激起什么波澜。 这世上没有时光无法淡去的事物。 一直到冬天天气寒冷的时候,我们没法像以前一样经常在野外露宿了,这才稍微安定下来,不再去那些荒山野岭里面。 有一天晚上雪下得特别大,我们在夏泽锦州城的一座酒楼里,我叫了一坛当地最有名的梨花白上来,给自己和水铃兰都倒了一碗:“尝尝看,下雪天喝点酒暖和。” 水铃兰笑着摇头:“我不会喝酒,会喝醉的。” “没事,这个酒不烈,喝一点应该没问题。”我朝她端起酒碗,“姐姐千杯不倒,有姐姐在这儿怕什么,醉了也没事。” 水铃兰这才也端起碗小小喝了一口,结果被呛得咳嗽个不停。我笑起来:“你难道从来没喝过酒?” 水铃兰苦着脸:“我以前只喝过果酒、花蜜酒、青梅酒这些……” “那根本就不算酒。”我摆摆手,一饮而尽,再给自己倒了一碗,“姐姐带你喝的才是真正的酒,继续喝你就知道了。不会喝酒可算不上混江湖的。” 水铃兰连连摇头,笑道:“我这点本事,也混不了江湖。” 我自斟自饮:“倒也是,你还是比较温柔贤惠的类型。姐姐在江湖上认识不少少年才俊青年豪杰,我们江湖中人比较重情重义,不兴高门大宅里头那一套勾心斗角的,应该比较适合你。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啊?改天姐姐给你介绍几个?” 水铃兰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以一种低着头的姿态停在那里,没有回答。 我看她脸色有异,估计是我刚才说的话刺到了她的什么地方,立刻转了话题:“你要是不想嫁人的话,自己一个人在外面逍遥自在的也挺好,江湖上不会有人说你什么的。” 水铃兰摇了摇头,勉强一笑,没有接话,却是直接端起刚才只喝了一小口的酒碗,这次竟然一口气全部喝了下去。 这梨花白虽然不算烈酒,但酒劲也不小,她一个不会喝酒的女子一口灌下去,感觉可想而知。 我看着她这喝酒的架势,暗暗后悔提起这个话头,只是现在再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这妹子以前应该是受过什么情伤之类,很可能就跟她的逃婚有关系,否则一个桃李年华,正值妙龄的女子,不会一听到嫁人的事情就这种反应。 “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总会过去的。”我试探着劝解她,“以前我也经历过很多,不过现在时间长了,渐渐就淡化了。人一辈子这么漫长,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这倒是肺腑之言。虽然我刚才说不想嫁人就不嫁,但其实那只是宽慰之言,别说她不是江湖中人,就算是真的江湖女子,除了尼姑道姑之外,也极少有一辈子不嫁人的。她现在还这么年轻,又是个温柔美貌的好姑娘,哪能真的孤独一生。 水铃兰还是不答我的话,只是摇头苦笑,一碗接一碗地给自己倒酒,像是喝白开水一样地往下灌。 我劝慰她也是毫无作用,看她这样子,像是有满腹的苦闷心事,却无法说出口向人倾诉,只有借酒消愁。索性便让她去喝个痛快,酩酊大醉一场,尽情发泄出来也好,憋在心里别憋坏了。 水铃兰的酒量果然不行,才堪堪喝到第五碗,眼神就已经迷离了,满脸的酒醉潮红之色。手上本来还拿着半碗酒,身子一歪,酒碗跌落在桌面上,淋淋漓漓洒了一桌子的酒水,她也昏昏沉沉地就势趴到了桌子上。 我看她不能再喝了,过去扶她起来:“走,不喝了,我们回客栈。” 水铃兰醉了酒,倒是不吵不闹也不撒酒疯,只是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抓住我的衣袖不放。 “不……我有话想要告诉你……” 玉花璇水铃兰番外(下) 我犹豫了一下。水铃兰在清醒时怎么也说不出口的话,对她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秘密,只有在酒醉的时候才会吐露出来。但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小儿女的情情爱爱,我好歹是她的好朋友,听听也无妨。 “璇姐姐,我其实……” 水铃兰即便已经醉得不轻,想要说的话似乎还是不能脱口而出,挣扎了许久,才咬牙断断续续地说出来。 “我那时候逃婚,并不是因为家里给我安排的亲事不好……亲事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我……我,我不喜欢男子……是那种不愿意嫁给他们的不喜欢,所有男子都一样……我喜欢的,是女子……璇姐姐,我知道这很恶心……这不可能……但我还是……我不想嫁人,只想和你……” 她这段话说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说了很长的时间。到最后的时候,眼神里带着浓浓的醉意,朦朦胧胧地望着我。 “璇姐姐……你明白么?” 我在这期间没有打断过她,一直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心里像是掀起了无数的惊涛骇浪。 我自然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天璇教里面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有,也不乏男人喜欢男人的断袖,我手下就有一对护卫。不过天璇教在江湖上号称魔教,里面的人十个有九个不受世俗礼法束缚,断袖也照样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地处在了一起,教里众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有喜欢男人的男人,自然就有喜欢女人的女人,这并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男人和男人的断袖常见,女人和女人我倒是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也许是因为这个世界,对女人本来就更加苛刻得多。她们即便有这种特殊喜好,也只能永远深深烂在心底,连说都不敢说出来。 难怪水铃兰要逃婚,我还以为是她的家里给她安排了一门糟糕的亲事,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即便换成是我的话,在清醒的时候,我都很难开口向别人说出这种事情。 我还是把她的苦恼想得太简单了,这比情伤更加麻烦。情伤终有一天可以痊愈,也能期望着遇到更好更值得爱的人,但水铃兰……她连这点期望都没有。 水铃兰望着我,因为酒意的上涌,那双秀丽的眼睛更加朦胧不清。然而其中却有滚烫灼人的光芒直透出来,像是在茫茫大雾之中也无法被遮掩住的炽烈火焰,仿佛要把一切燃烧殆尽。 “璇姐姐……你……你有没有可能……也喜欢女子?” 我看清了她的眼神。 她喜欢的是女子,而她跟我在一起待了这么长的时间…… 我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我并没有觉得恶心或者厌恶,只是极其不知所措,带着隐约的恐慌,下意识地朝后倒退了一步。 她对我抱着这样的心思,我要怎么办? 我曾经爱上晏染,那时候我一直以为他是个男子,尽管后来才知道并不完全是,但那时已经爱得惨了,他有什么缺陷都可以不在乎。而且至少他的心理和外表都是男性,我可以把他当做一个只是身体上有异样的男子,跟女子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我很清楚,我喜欢的是男子,至于女子……我一直把水铃兰当做好朋友,好姐妹,却绝不会有像她一样的心思。 我答不出话来,但水铃兰从我的神态和动作里,分明已经明白了我的回答。 她的脸上本来因为醉酒而一片潮红,此刻却像是一下子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死灰般毫无生气的惨白。她也朝后倒退了一步。 “对不起……” 她惨然一笑,酒像是已经完全醒了,那笑意极尽凄凉。我看见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微微地缩着,整个人仿佛比刚才小了一半,似乎恨不得缩小成一粒尘埃,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一转身,朝酒楼外面跑去。 我本来应该拦住她,但只朝前走了两步,便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一只手还未举到半空,竟然伸不出去。 我现在去叫住她,今后又要怎么面对她呢? 在她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之前,我们相处得很好,我也很喜欢她。但现在她把一切都说了出来,我已经无法当做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再用对待朋友和姐妹的态度来对待她。她想必也是如此。 两人再见面,只会徒增尴尬。 这段情谊,变了一种味道,就意味着恐怕已经走到了尽头。 我们在一起走遍崇山峻岭,览遍长川大河的这半年,明明如此美好,现在却只能成为回忆,埋在各自心中。 其实,如果她什么也不表露出来,就像以前一样,一直这么下去,我不想嫁人,她也不想嫁人,我们也许还能继续在外面游山玩水、逍遥自在很长时间。 但这是不可能的。她迟早会隐瞒不住,而我也迟早会发觉她的端倪,这一天总会到来。她也许就是清楚这一点,所以借酒壮胆,鼓足勇气赌了一把。 结果赌输了。 我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客栈,现在还只是下午,天色都没有黑,我却一头倒在了床上。 我很难受。 水铃兰……她应该比我更难受百倍吧? 我还有天璇教可以回去,而水铃兰无处可归,也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我甚至想不出她就这么一个人离开,还能去什么地方。 但其实,我们是一样的孤独。 我在床上不知道躺了多长时间,客栈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时我就看到她骑马一路狂奔过去,可吓人了,这不,果然出事了……” “我想起来了!我早上的时候看见那姑娘进过你们客栈!……” “这姑娘好像是和另一位姑娘一起来的,那姑娘现在还在客栈中呢……” 我打开了客栈房间门,正迎面碰到一群人正朝我这边赶过来,领头的客栈小二一看见我,立刻叫起来:“对对!就是这位姑娘!” 我心底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好预感,问道:“出什么事了?” 客栈小二一脸焦急地道:“姑娘和早上那个一起来订房间的穿浅绿色衣服的姑娘,应该是朋友吧?” 我的心脏开始猛烈地砰砰跳起来:“是,怎么了?” 客栈小二一顿足:“那姑娘……姑娘赶快去看看吧,那姑娘骑马到城里的飞虹桥边,大概是马蹄踩上路面上结的冰,滑倒了,连人带马摔了出去,现在已经……唉!” 我全身的血液也像是结成了冰。 跟着一群人,冲到锦州城内的飞虹桥边。飞虹桥是一座坡度很陡峭的拱桥,以青石板砌成,现在数九寒冬,桥面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十分容易滑倒。来往行人步行都要小心翼翼,骑马的绝大多数也要下马行走,纵马从这么光滑的冰面上疾驰过去,简直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飞虹桥下落满积雪的河岸上,围着一大群人,正在对中间的什么指指点点。我挤开人群冲进去,在雪地上见到了一匹摔断了脊梁,已经奄奄一息的枣红马。旁边不远处,是另外一个身穿浅绿衣裙的女子身影,正一动不动地躺在雪中,身上落满了厚厚的积雪。 我恍恍惚惚地走过去,把她从雪地上抱起来,她的脖颈软绵绵地朝下垂去,弯成一个无力的弧度。 我扶起她,看见她的脸上,有两道白色的冰霜。划过脸颊,一直挂到下颌处,在半明半暗的暮色和飞虹桥边刚刚亮起来的灯火照耀下,折射出清冷凄迷的光芒。 那是她的泪水凝结而成。 风渐起,大雪漫天。 …… 那之后,我带着水铃兰的骨灰,回了一趟天璇教总坛。 我把教主的位置传给教中最得力的一个下属,然后便宣布彻底脱离天璇教,并且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再不过问江湖上的事情。 后半辈子,我大约就是继续和水铃兰一起,走遍我们以前没有走过的天涯海角。 这段旅途,我本来是打算一个人走的,然而在从五指峰上下来后不久,我碰上了一个年轻男子。 他也是一副江湖游子的打扮,骑着马带着行李,戴着箬笠披着蓑衣,颇有风尘仆仆之意。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掀起斗笠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向我询问这附近可有投宿的地方,态度很客气,声音也很好听,身上自有一种文雅温润的贵族气质。 我给他指了路,他问道:“兄台可是也要远游?” 我已经退出江湖,不想招惹是非,现在做的是男装打扮,脸上也带了人皮面具,就是一副普普通通的容貌。 我说:“正是,我要去西边。” 他笑道:“那巧得很,我也要西行,同是天涯浪迹人,既然顺路,不如结个伴一起走怎么样?” 以前如果有年轻俊秀的男子在路上向我搭讪,我大都会顺竿子上去调戏两句,要是有心怀不轨的就恶整一顿,至于脸皮比我薄的,多半在我风情万种热情主动地贴上去的时候,就已经被我吓跑了。 但现在我已经没有了这种心情,而且对于这个男子,我似乎莫名地有一种好感。也许是因为现在我穿了男装又易了容,对方肯定不是冲着我的姿色来的,让人感觉舒服些。 我们并骑而行,我问那个男子:“你往西走,是要去什么地方?” 男子摇摇头:“我并没有某个特定的地方要去,不过是想游历天下,游山玩水罢了。兄台呢?” 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带在身边的骨灰瓶:“我也没有,只是我有一个好朋友,生前想亲自去看看游记上写的众多风景胜地,我现在带着她一起去,满足她这个愿望。” 男子叹息一声,赞道:“兄台真是情义深重。” 我们一路同行,一直到进了原本属于西陵的地界,现在这里已经是东仪的国土了。 这一路过来,我已经知道了这男子的名字叫蓝凌,是夏泽人,他也知道了我是女扮男装,以前是江湖中人,现在已经不再是了。 其他的蓝凌不愿意明说,我们都是有过去的人,我也不会贸然把自己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别人,自然同样不会追问。 不过,看蓝凌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文雅气质,应该是出身于王公贵族之家。他的年纪看过去大约在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也不算翩翩少年郎了,眉宇间隐隐有一种深远之色,想来应该是过去有一段故事,才会像现在这样孤身一人在外游历。 我们相处得很好。蓝凌当真是我见过的最温柔最细心最斯文有礼的男人,爱干净,会做饭,心灵手巧,脾气又特别好,跟我这种大大咧咧的性子正好相反。 我常常笑他,这性格能甩随便哪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几条街,他以后要是娶了老婆,他老婆一定过得很幸福。 蓝凌每一次也是笑:“我还没娶过老婆,你既然这么中意的话,那你嫁给我怎么样?” 开始的时候我都是当他开玩笑,但次数多了,我渐渐发现,他尽管语气像是玩笑,但目光都是认真的。 越是一路同行过来,我越来越能感觉得到他对我的感情。 我竟然也渐渐开始真的考虑,如果我嫁给他的话,会怎么样? 蓝凌是我很喜欢的那一种男子的类型。虽然不会武功,但我自己的武功已经够高了,不指望他在我上头替我撑着,甚至完全可以不用担心他欺负我。我可以预想,如果我们在一起生活的话,尽管平平淡淡,但一定会过得很温暖踏实。 温暖和踏实,是我现在最缺少的两样东西。 人终归不是浮萍,一直孤身一人在外游历,总会觉得寒冷漂泊,无根可依。但如果有另外一个喜欢的人一起同行,就不会有这种感觉,就好像以前我和水铃兰一起游历一样。 而且,不管是不是在外游历,我都冷了太久太久了。 很想有一个人的怀抱可以躲进去,很想有一个家可以属于我,很想在寒冷黑暗的夜里,风雨夜归的时候,有一间暖融融点着灯的屋子可以叩门而入。绿蚁醅新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尽管我现在对蓝凌也许还谈不上是爱情,但我这辈子最深最炽热,最轰轰烈烈的爱情,已经在我的青春时代,尽数耗在了晏染一个人身上。 人已经成长,作为少女时的那种感情,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重来。时光残酷,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在我们到一个小镇上的时候,我们在一个小酒铺里停下来歇脚,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蓝凌。我对他很有好感,现在能做到的,就是愿意为他付出忠诚,对他托付未来,至于将来会不会有爱情,这只能顺其自然。即便实在没有爱情,在一起天长日久地相处多了,也有不可替代的深厚感情。 他若愿意接受的话,我就真的嫁给他。 蓝凌听完后,似乎是早就预料到我会这么说,微微一笑。 “阿璇,能在一起平静温淡地厮守一辈子,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世间多少有缘无分之人,尽管彼此间爱得天崩地裂生死不渝,却连这一点都不可得。” 我也笑起来:“这倒是真的。听你的这语气,你也有过爱而不得的经历?” 蓝凌点点头:“有啊,不过我们今晚还是别提往事了,你答应嫁给我,这是高兴的事情,应该庆祝才对。” 他说着便把酒铺老板叫过来,要了一坛酒,给我倒上。 “你喜欢的梨花白,只是这里的酒铺太小,应该不是多好的酒,将就一下吧。” 我颇有点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梨花白?我好像没跟你提过吧?” 他只是笑而不答。 ------题外话------ 看不懂蓝凌是什么情况的,去百度一下太子妃升职记的主角,就知道咋回事了…… 快到月底啦,照例准备好车票以备老司机检查,下个月应该就要完结了嗷~ 柳长亭番外 我最近心情很复杂。 我是一个青楼女子。原本的名字已经不记得了,七岁时被卖到蓟州的一座青楼,在青楼里的名字叫小莹。因为才貌出众,是青楼的摇钱树,老鸨答应让我当个清倌人,若我在十五岁之前能攒够银子,就让我赎身。 在距离十五岁及笄还有几个月的时候,我的赎身银子也快要攒够了,本来以为很快就可以带着清清白白的身子离开这烟花之地,却是到这时才发现我想得太天真。 作为青楼的花魁,从我十二三岁开始就不断有客人盯上我,老鸨总是推辞说我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那时我还以为是老鸨遵守承诺,但其实是因为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年纪还太小,养到及笄的时候出落成大姑娘,元红才能卖出更高的价钱。这之前打着清倌人的名号,不过是为了吊足客人的胃口,待价而沽罢了。 老鸨根本没想过放我走。在我及笄的前几天,我积攒了多年的赎身银子被尽数偷走,不用想也知道是青楼的人干的。老鸨不理会我的哀求,已经为我准备了一场竞价,招揽全城的富贵客人上门,出价最高的就可以买到我的初夜。 我好不容易才抓到机会,在竞价的前一天夜里逃出了青楼,但并没有逃远,在城郊就被青楼的人追上。我知道青楼里的规矩,一旦被抓回去,等着我的会是生不如死的下场,与其这样,还不如在这里就死了干净。 但我没有自尽成功。有一个人在那时救了我。 我像是一个凡人仰望传说中的神仙一样,怔怔地看着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把我从枯井口拉出来,落到地面上。三下两下便收拾了青楼的那些打手,像是随手拂开几片落叶一样云淡风轻,我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出手的。 那天夜里无星无月,他的眉目在黑暗夜色里,却让人想起漫天星光月色,犹如长长河带一般流淌过苍穹。青色衣袍被夜风浮起,就像是在我的眼前展开一片叠翠成青的崇山峻岭,其间有茫茫白云雨雾,在一片郁郁碧色中弥漫浮沉。 他打发了那些青楼打手之后转过身来,一看到我的面容,竟然一下子愣住了。我呆呆地望着他,他也在呆呆地望着我,两两相对出神。 最后还是我先反应过来,连忙对着他盈盈一拜:“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也醒过神,但望着我的目光仍然复杂难言,伸手扶起我:“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 我本来并没有攀附他的心思。在我的感觉里,这种谪仙一般风华万千的绝世人物,是高高位于云端之上的存在,可望不可即,根本不是我这种女子所能接近的。偶尔跟我相遇这么一次,擦肩而过,已经是天大的缘分,救过我之后会就此离去,以后再无际会。 但他没有。我所在的地方是城郊,夜里城门已经关了,无法进城,他在郊外陪了我一个晚上,到早晨城门打开的时候带我进城,给我叫了一辆马车,亲自送我离开蓟州。 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叫柳长亭,是江湖中人,五湖山庄的庄主。我不知道五湖山庄是什么样的存在,只是他那么厉害,那应该也是江湖上很大很有势力的一个门派。 柳庄主送我到了和蓟州相近的岳州,问我想不想在这里安顿下来,要是愿意的话,他可以为我做安排。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对他的感激,在他面前跪下来,眼中含泪:“柳庄主救小女一命,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不敢再麻烦柳庄主为小女费心。小女孑然一身,无以回报柳庄主的大恩,求柳庄主允许小女为奴为婢跟随身边侍奉,赴汤蹈火,肝脑涂地,小女在所不辞。” 柳庄主摇了摇头,让我起来:“我不需要奴婢,你若是愿意跟着我的话,可以进五湖山庄。”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会跟江湖门派扯上关系,但只要柳庄主允许我跟着他,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顿时喜极而泣:“多谢柳庄主!” 我跟着柳庄主回到了五湖山庄,那片坐落在一片盈盈碧水上的湖中绿岛。我从来没有见过景色这么美的地方,像是人间仙境一样,只看得如痴如醉。 柳庄主……真是从天上下来的谪仙。 五湖山庄中已经有很多下人,杂活根本轮不到我来做,我进去之后,倒更像是山庄的弟子。柳庄主问我愿不愿意学武。 我惊讶:“我也可以学武?” 柳庄主点头:“你已经十五岁,本来早就过了学武的最好年龄,不过根骨还算不错。而且也不用练到多高的境界,只要有一点武功,能防身就行了。” 我自然再愿意不过。而且更让我开心的是,竟然是由柳庄主亲自来教我习武。 我在青楼里跳舞跳得很好,身体的基础还算可以,但年纪实在太大了,而且学武也实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每每柳庄主教我的招式,我怎么也练不会,常常暗中急得直哭,骂自己怎么就这么笨。 柳庄主对我却很有耐性,一遍不会就教两遍,教五遍,教十遍,不厌其烦。我忍不住偷偷哭的时候,一半是因为我的愚钝没用,一半则是因为他的温柔和耐心。 这世上怎么会有对我这么好的人? 那段时间是我过得最甜蜜的时光。每天早上醒来,我都不相信这么美好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总觉得是置身于一场不可思议的幻梦中,醒来时一切都会化作泡影。 然后在看到床边挂着的那把柳庄主送我的长剑时,一颗心脏才会从惶恐不安的虚空中慢慢地落下来,然后像是有温暖的春风吹拂过来一样,欢欣地开出很多很多美丽的花朵来。 我在山庄里有一个自己的小院子,天天就在里面练武,柳庄主几乎天天都会过来指点我。有时候他没有空,我远远地看见他在别的岛上,哪怕只是看到一个修长的青衣身影,在绿树碧影间一瞥而过,也觉得满心欢喜,连带着看周围的景色都美不胜收。 我知道我不该对他有这种念想。他什么都那么好,而我这么普通这么卑微,根本配不上他。但我根本止不住我的爱慕,在他救我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像嫩芽一样破土而出,迎风而长,现在疯狂地长成了遮天蔽日之势,将我整个人缠绕得密不透风,近乎窒息。 然而,越陷越深的时候,我也越来越深切地在甜蜜中尝到了刻骨的苦涩。 就像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那样,柳庄主常常会怔怔的望着我的脸出神,那目光的焦距并非落在我身上,不是真正在看我,而仿佛是透过我的脸,在看另外一个人。 充满了遥远的思慕,静默的渴望,无法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那个人对他来说,应该同样也是可望不可即的人。 我早就猜到,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对路上随随便便救回来的女子都这样,我能得到他的另眼相待,肯定有他的原因。 他的心里还住着另外一个女子,只是因为我这张脸像她,所以他才会对我这般特殊,才会让我跟随他回来,才会处处照顾我。 他对我的好,并不是对我这个人。 人是这么的贪心不足。一开始的时候,我只求能看到他,只求能留在他身边,便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但现在,我对着他那既是在看着我也不是在看着我的目光,却只觉得一阵阵剧烈的酸楚疼痛。 他和我之间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另一个女子,我不过是她的一个替身。 我不知道这个女子是谁,柳庄主从未提起,我也不敢去问他。 直到有一次我跟着他出五湖山庄,去东仪皇都崇安,我独自走在街上的时候,有一个老者看见我的容貌,扑通一声朝我跪了下来。 “皇后……皇后娘娘……” 我被吓了一跳,赶紧倒退几步:“这位大爷,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那老者大概是有点老眼昏花,旁边还有个小姑娘扶着他走路,这时候连忙将他拉起来:“爷爷,这位姐姐不是皇后娘娘,可别随便乱叫,会有麻烦的呢。” 老者凑近过来,盯着我的脸看了半晌,啧啧有声:“果然不是……不过长得真像!老朽两年见过一次皇后娘娘,姑娘的这张脸,跟皇后娘娘足有七八分相像。是老朽眼神不好,认错了人,还以为皇后娘娘微服出巡呢。吓着了姑娘,不好意思啊。” 我勉强笑了笑,摆手表示不在意,急匆匆地离开了。 心口的那股酸苦涩然之意,浓重得像是一个硕大的苦果般堵在我的喉咙口,嚼也嚼不碎咽也咽不下,让我几乎透不过气来。 皇后娘娘……东仪的皇后,夏泽的曦和长公主。 曾经帮助夏泽复国,东仪皇帝登上帝位,后来又率领泥黎阴兵灭了西陵。传言中有着绝色姿容,聪明绝顶,才智谋略远胜世间男儿。 柳庄主心中的,原来是这样一个女子。 的确是可望不可即。东仪皇后独占后宫,和东仪皇恩爱至极,集三千盛宠于一身,在去年又生了一对可爱的小皇子小公主,美满和睦,任谁都不可能插进去。 对我来说,也是可望不可即。 以前我还存着那么一点点渺茫的幻想,柳庄主心里的那个人,只是因为在他心里而特殊。我也许并不比她差,也许天长日久,柳庄主的心意会有所改变…… 现在才知道,东仪皇后这样的一个女子,跟我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我永远也不可能比得上她。 本来应该断了这份念想,然而人心从来不听人的左右,即便明明知道没有希望,我还是在黑暗的泥沼里越沉越深。 像是饮着香醇而又剧毒的鸠酒,一半剧烈的疼痛,一半醉人的愉悦。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夜以继日的苦练,我终于有了一点对柳庄主来说十分粗浅的功夫,但柳庄主说这在江湖上已经足够对付一般不入流的小角色了。我这个年纪,数年时间能练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他本来也不指望我练出多高的武功,能用来自保就行。 我却不关心自保不自保的问题。我这么刻苦的练武,在五湖山庄还学了很多东西,医术、药理、毒药、机关……不为其他,只是为了对他来说更有用一些。他麾下固然人才济济,高手如云,但总有用得上我的时候。我多一点本事,说不定就能多帮上他的哪怕一点忙。 就算实在没有用,只要能更接近他,能更配得上他一分……那也是好的啊。 因为我有了武功,出行方便,柳庄主把我带在身边的次数越来越多起来。有时候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办,也特意带我出去行走江湖,其实多半就是游山玩水。 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心酸。这些年来,柳庄主对我只有越来越好,我们在外行走的时候,就像是一对恩爱同游的神仙眷侣一般。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然而,每次我一想到他只是把我当做别人的替身,他所希望跟他一起并肩同行的,其实是另外一个女子,就止不住的心如刀绞。 我来到五湖山庄第三年的时候,我们去了南疆一趟。 半路上,柳庄主突然好好开始发起低烧来,一连好几天没有退下去,烧得越来越严重,却没有其他症状,也不知是风寒还是什么原因。 我现在也会一点医术,给他开了药,却没有一点效果。直到一次我让他泡冷水的时候,才在他的后背上发现了五颗排列成梅花形状的红色小点。 我的心脏顿时就是往下陡然一沉。我在五湖山庄的藏书阁里见过,这种梅花状的红点,应该是被南疆密林里的五出甲咬了。五出甲有毒,被咬伤的人会全身发热,仿佛高烧不退,最终被活活烧干而死。 要拔毒倒也简单,只是需要另外一个人把虫毒引出来,也就是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这时我只是万般庆幸我以前在五湖山庄的时候,学了不少医术药理,终于有一天可以真的派上用场。这南疆密林里面百里荒无人迹,周围没有第二个人,我如果什么也不会的话,柳庄主必死无疑。 柳庄主已经陷入了昏睡,我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给他彻底拔完虫毒。 虫毒移到我身上之后,我很快就会开始发烧,但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找到一个山洞把他移进去,把洞口遮掩起来,免得被野兽发现。然后又在洞里留了水和食物,这样他刚刚醒来身体虚弱时,暂时就可以就不用去洞外。 安顿完一切之后,我走出了山洞。 在我开始发烧之前,我不能再留在这附近,必须走得越远越好。否则柳庄主醒来的时候,看到我病倒在旁边,我替他拔毒说不定就白做了。 往森林深处走去的时候,我是久违的真正开心,就好像当初刚刚到五湖山庄的时候,看见什么景色都觉得是旖旎美丽的。 柳庄主救过一次我的性命,如今我终于也救还了一次他的性命。我所做的是他的心上人无法为他做到的事情,等他醒来之后,我在他的心中,应该不再只是一个替身,而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吧? 我一边走,身上一边渐渐地热起来,知道这是虫毒发作,开始发烧了。 刚刚开始时只是低烧,现在是数九隆冬,南疆的天气也有些寒冷,这样一烧,反而让人感觉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我站在密林中,朝天空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想象着这温暖是来自于他的怀抱。 真是很暖和啊…… ……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活着。 我的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的空白,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想,无论眼前看到的还是耳中听到的,都没有一点概念。只知道饿了要东西吃,困了就躺下去睡觉,其他的一切对我来说都只是一片模模糊糊的混沌。 我没有时间这个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地,我能听懂周围人说的一些话,尽管我不认识这些人是谁。他们说我是被高烧烧坏了脑袋,已经傻了。 高烧是什么,为什么会烧坏脑袋,傻了又是什么意思? 我不理解,也没法去理解,只要我一费神想些什么,脑袋就像是要裂开了一般剧烈地疼痛。 这时候,总会有一个人在我旁边温柔地抚慰我,哄我开心,让我不要去想。 我很喜欢这个人,那种喜欢仿佛是来自于我心底根深蒂固的喜欢,刻入了骨髓最深处,永远也磨灭不掉的感觉。我执拗地非要赖在对方的身边不可,无论他走到哪里,都紧紧跟着他不放,而他对我也是永远一如最初的温柔和耐心。 尽管那些人说我已经被高烧烧傻了,但不知不觉中,我感觉我似乎正在恢复。那时候我已经有时间的概念,似乎过去了好几年,也许还要更久。 我最早想起来的,就是天天陪伴在我身边,我最喜欢的这个人。 我记起了他是谁,明白了我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亲近他。我爱他爱了这么多年时间,即便在我变成一个傻子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动摇过。 当年我把他身上的虫毒转移到自己身上,此后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是老天垂怜我——不,这跟老天没有关系,也许是他醒来之后找到我,把我救了回来,我才保住这一条性命。 我想起了一切,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仍然装着那副痴痴呆呆疯疯傻傻的模样。 因为如今的这种日子,实在是太美好,美好得像是梦境般不真实。 我曾经希望柳庄主不再把我当做替身,而他如今望着我的时候,目光已经真正落在了我的身上,而不再是遥远而苍茫,仿佛在透过我看另外一个人。 他的确是把我当做我自己,那种温柔和宠溺,真真切切地是对我而来。 可我还是害怕,还是不相信。 也许正因为我现在的痴傻,他心怀愧疚,想要弥补,才会这么对待我。如果我恢复正常了之后,这一切就都失去了呢? 我无法接受,所以我宁愿装成没有清醒,像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一样,享受着他的宠爱和照顾。 可是我终究不是能够自欺欺人的人。随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越来越无法心安理得,大约也是我爱他爱得实在太深,我更加不能忍受对他这样的欺骗。 终于有一天,在他给我喂饭的时候,我拦住了他拿着勺子的手,一扫眼里那种呆呆傻傻的迷茫神色,以全然清醒的目光望着他。 我暗中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其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样子,都是我装出来的。” 他的手顿在半空中。 我鼓足了勇气和决心,只说出这一段话,便低下头去,再也说不出第二句来。只觉得一颗心脏像发了疯一样地狂跳起来,因为羞愧、紧张和恐惧。 我不敢去想象他的反应。像伺候一个婴孩一样天天事无巨细地耐心伺候着我,结果现在才知道自己被欺瞒了这么长时间,他会不会气得直接把我赶出去? 这停顿并没有停顿多久,随即,我便看见那把勺子继续送了过来,把一口汤喂进我的口中。 我愕然地抬起头,看见他放下勺子,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脑袋,微微一笑。 “我早就知道。” ------题外话------ @YingWu小莹,你的客串把柳长亭抱走啦~ 脑洞番外 假如凉凉和缨缨回到现代 某一次,水濯缨和绮里晔在十九狱里啪啪啪了N天后…… 早晨的天光照进来,绮里晔心满意足地搂着怀里的软玉温香,把人往里带了带,抱得更紧,然而动作却突然一下子顿住了。 不对,这气息,这触感……有问题! 他猛然睁开眼睛,在他怀中的,竟然是一张尽管同样绝色,却完全陌生的女子面容! 怎么回事?这女子是谁?怎么会在他的怀里?水濯缨呢? 他全身杀气陡然暴涨,一把掐住那女子的脖颈,把她提了起来,喝道:“你是谁?” 水濯缨本来正在沉沉熟睡之中,毫无预兆地突然被人捏着脖子提起来,一下子就惊醒了。被掐得连连咳嗽,艰难地半睁开眼睛望向绮里晔,一边挣扎着去抓他的手。 “咳……你干什么?……什么我是谁?” 绮里晔在对视上她的那双眼睛时,一下子停住了。 这双眼睛……尽管容貌完全是陌生的,这双眼睛的形状也截然不同,但眼睛里那种神态和目光,他再熟悉不过。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他认得出来,这的确是水濯缨。 可是这又是怎么回事? 绮里晔赶紧松开了捏着水濯缨脖颈的手,水濯缨揉着自己的喉咙,咳个不停。 “好端端的……咳……你这是干什么?” 绮里晔一脸惊异地望着她:“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 水濯缨莫名其妙地低头一看,赫然看到她身上穿的已经不是昨晚的梨花白流素绸寝衣,而竟然是一套现代的淡蓝色纯棉睡袍! 昨晚她被绮里晔折腾得死去活来,本来身上肯定会酸痛不堪,但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把双手伸到面前一看,那竟然也不是她在古代的双手,而是属于她没有穿越之前的身体! 她下意识地往周围看去,珍珠色暗花的墙纸,墙壁上的液晶电视,地面上的浅灰长绒地毯,白木纹床头柜上,放着一部手机,一个玻璃杯和一个遥控器。 这里竟然是她穿越之前,在现代的卧室! 她她她……又穿回来了? 水濯缨看向旁边,绮里晔穿着昨晚睡觉时的那一身月华锦交领寝衣,衣领敞开,长发披散,分明还是之前的样子。 水濯缨一时间只觉得整个人都懵了,天旋地转晕晕乎乎的,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绮里晔,我们好像碰上大情况了……” …… 毕竟本来就是这个时空的人,水濯缨很快就弄清楚了现在的状况。 她和绮里晔是穿越回了她原本所在的现代,时间上几乎没有偏差,就是她当初穿越到古代的那一天,也就是说她在古代过了三年,这里却没有时间的流逝。 她的魂魄回到了她原来的身体上,而绮里晔不知为何却是身穿,还保留着他们穿越过来之前相拥在一起睡觉的状态。 这穿越真是毫无征兆,突如其来,一夕之间天翻地覆。昨天晚上他们还在十九狱里面,今天就到了她的卧室中,还换回了她原来的身体。 但万幸的是,绮里晔竟然和她一起穿过来了。否则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回来,绮里晔仍然在那边的话,她肯定得疯。 古代那边,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水今灏。要是知道她和绮里晔双双失踪,水今灏应该会急得不行,但眼下也没有办法。 不管她当初穿越到古代,还是从古代穿越回来,都是没有一点契机起因的,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再穿回去。 眼下只能留在这里,看情况再说。 绮里晔一个古代人乍然间到现代,接受的速度就远比她慢得多。尽管水濯缨以前很多次跟他说起现代的事物,但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仍然是完全陌生的,他所看见的一切,都新奇得不可思议。 原来,水濯缨就是从这样一个世界来的? 指着墙壁上的液晶电视问道:“这个方块是什么?” 水濯缨给他解释:“这个东西叫电视,要打开才能看,里面有很多频道节目……” 说着就打开了电视,里面正在播放一部热带雨林动物纪录片,屏幕上正有一条足有小水桶粗细的巨大蟒蛇,昂着脑袋,从满是落叶的地上爬过来。 “小心!” 绮里晔一把将水濯缨拦到身后,广袖挟满了内力拂去,哗啦啦一声,电视屏幕被扫成了四分五裂,碎片落满一地。 水濯缨:“……” 望着已经变成一地碎片,电线接口处哧哧地冒着火花的电视,一脸懵逼的绮里晔:“……” 水濯缨费了足有十五分钟时间,口水都说干了,才向绮里晔解释清楚电视、液晶屏幕和电视节目是些什么东西。 以前在古代的时候,水濯缨说过电和电器的存在,绮里晔勉强还是能听懂的。听完之后,目光又落到了书桌上的一台笔记本电脑上面。 “那个方块又是什么东西?” 水濯缨:“……” 这是看到了什么不懂的都要问的节奏,电视这种简单的电器她还容易解释,电脑的原理和作用就算是说几个小时也说不完好么。 只能头疼地揉眉心:“那个也是电器,但更复杂,以后再跟你慢慢说……现在要先处理你的问题。” 她穿回了原来的身体,身份仍然是那个影星林樱,但绮里晔却完全是这个世界凭空多出来的一个人。必须给他一个现代社会里的身份,否则要是被人知道他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来的,从外壳到芯子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古代人,搞不好会被抓到科学研究院里面去。 现在是早上七点多,水濯缨先点了两份早餐外卖。不管有多少麻烦事需要解决,先填饱肚子总是最重要的。 她现在住的是一座小别墅,去年买下的,但以前她因为天天在外面拍戏,一年到头也住不了别墅几天。只是在她穿越之前,终于大仇得报,多年来久违地想放松休息一下,才推了一部广告片约,给自己放了几天假。 别墅之前有家政保洁阿姨收拾清扫过,但里面从来没开过伙,水濯缨那个厨艺,也不用指望自己做饭了。 她在那里拿着手机点外卖,绮里晔就在旁边探过头来看:“这又是什么?” “手机。”水濯缨说,“是一种通讯工具,可以用来联络,还有其他很多功能。” 她点完外卖之后,又去找出自己的另外一部手机,存下手上这一部的号码,给了绮里晔。 “这一部给你,我教你怎么用。” 现代社会,手机可以说是随身携带的最重要的东西。出门在外可以不带钱,不带钥匙,不带证件,但绝对不能不带手机。虽然这一段时间她肯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绮里晔在一起,但万一需要分开的话,绮里晔必须能随时联系得到她。 她教了绮里晔一遍怎么拨打电话。因为绮里晔不认识大部分简体字和阿拉伯数字,为了不让他混淆,水濯缨把联系人列表里的其他号码全都删了,只剩下她的一个。 “你自己试试看。” 水濯缨把手机递给绮里晔。绮里晔把手指按到主键上,指纹识别解锁屏幕,然后调出拨打电话的界面,按了联系人列表里的唯一一个号码,拨打过去。水濯缨在那边接通电话,然后绮里晔就听到手里这片薄薄的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方块里面,传来了水濯缨的声音。 从头到尾,他的表情就只有一个,就是不可思议。 “应该会用了吧?” 水濯缨突然觉得绮里晔这种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啥也不知道,啥都需要她来教的样子特别萌。同时升起一种作为现代人的浓浓优越感。 哼,在古代的时候威风八面,天天欺负她,现在风水轮流转,到了现代她的地盘上,还不是只能依靠着她,什么都得要她来指点照顾。要是没了她,估计他连这别墅的大门都走不出去! “好了,现在在家里,用不着手机,以后出门时记得随身带着就好。先下楼洗漱吧,早餐四十分钟内就会送到了。” 水濯缨带着绮里晔下楼,教他怎么用卫浴设备:“这是水龙头,开左边是热水,右边是冷水。你现在没有衣服换,就暂时先别洗澡了。” 两人洗漱完,水濯缨先出去换衣服,这时候外卖也已经到门口了。 绮里晔没有衣服可换,只能继续穿着他身上那一套寝衣,刚刚从卫生间里面出来,就看见水濯缨穿着一身刚过膝盖的白色半袖家居裙,露出了一双修长雪白的小腿,半截玲珑圆润的手臂,披散着一头长长的黑发,出去给外卖开门。外卖小哥站在外面,正在把纸袋递给她。 下一瞬间,绮里晔就到了水濯缨的面前,带着腾腾的杀气,一手直取门口外卖小哥的双眼而去! “绮里晔!住手!” 水濯缨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把他拉回来,绮里晔一点未中,顺势一回身,手里唰地展开一块原先放在沙发上的薄毯,一下子兜头盖住了水濯缨整个人。 水濯缨:“……” 外卖小哥:“……” 水濯缨一把扯下盖在身上的薄毯,对一脸懵逼的外卖小哥赔笑:“不好意思,他脑袋有点问题,看见生人就会发作,吓着你了。谢谢外卖,慢走!” 一口气说完,赶紧把门关上了。 外卖小哥呆愣愣地站在门口,半天才反应过来。 刚才的这是林樱吧?果然不愧是全民女神!好漂亮!好有气质!好讲礼貌! 但在她房间里的那个人又是谁? 看身材像是男的,但看那张脸……简直比女神还要惊艳几分,刚刚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都把他给看傻了。 不过就是脑子好像确实有点问题,穿得也奇奇怪怪的,还带着一种……很可怕的气息。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杀气吧? 能住在女神的家里,会是女神的什么人呢? 算了,他不追星,还是别管这么多八卦了,继续送他的外卖去吧…… …… 大厅里面,门一关上,绮里晔就杀气腾腾地一把将水濯缨按在了门上。 “胆子肥了,在别的男人面前穿得这么暴露?” 只有他和她两个人在家的时候,她穿得越火辣越好,但开门出去跟别人见面,而且还是个男的,居然也穿这种露出双臂双腿的衣服,简直是欠收拾! 要不是刚才她拦着,他早就废了那男人的一对招子! 水濯缨满头黑线。现在是最热的八月份好吧?外面满大街都是小热裤超短裙吊带背心,她不穿短袖裙子穿什么?而且现在多少人出去拿外卖都是蓬头垢面穿着睡衣出去,她穿着家居服已经很得体了好不好! 但跟绮里晔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她只能捂额:“好好好,我出门的时候换一套,这总行了吧?” 她好歹也换了一具身体,绮里晔对她这副陌生模样怎么也该有一段时间的适应期才对,怎么还是这么变态的占有欲? 绮里晔哼了一声。这个世界看来也没什么好的,陌生男子都能这么随随便便地来女子的家中,以前他不在的时候,水濯缨还不知道被人看了多少次。 他一点也不在乎水濯缨的外貌如何,不过是换了一具皮囊而已,只要她还是她,对他来说就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从头到脚只属于他一个人的。 两人这才坐下来吃早饭。水濯缨怕绮里晔这养尊处优奢侈腐败的一国之君,吃不惯太粗劣的东西,特地点了附近一家最上档次的广式早茶楼。虾饺、烧麦、叉烧包、肠粉、牛肉粥、豆腐花……丰盛地摆了一桌子,热气腾腾,鲜香扑鼻。 吃完早饭之后,水濯缨准备出去给绮里晔先买两件衣服,他总不能一直穿着那套寝衣躲在家里。 绮里晔威胁她:“不准穿暴露的衣服!” 水濯缨没有办法,只能去衣柜里找了一套最薄的白色长袖长裤套装,绮里晔这才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勉强表示允许。 这套衣服本来是秋天穿的,下面阔腿裤,上面七分袖短装,设计十分简洁,重点全在衬托人体本身的曲线,身形高挑凹凸有致的人穿着效果极为惊艳。尤其下半身线条被最大程度地拉长,一眼看过去下巴以下都是腿,身材好得不得了。 绮里晔看着看着又后悔了:“这套穿着太好看,不能穿出去,再换一套!” 水濯缨:“……你是要我裹着棉被出去才满意是不是?” 水濯缨像是一个出门的妈妈对待留在家里的熊孩子,再三叮嘱绮里晔什么东西都别乱动,她没回来谁来敲门也不开,有任何事情第一时间给她打电话。把能想到的都交代了一遍之后,才不放心地出门,开车去距离这里最近的商场。 她在商场里买了一套衬衫加牛仔裤,一套T恤休闲装,以及鞋袜之类,不敢把绮里晔扔在家里太长时间,买了这些衣物就急急忙忙往回赶。反正绮里晔喜欢什么样的现代风格的衣服,她也不清楚,只要有两套能穿出门的衣服就行了,以后带他去逛商场自己挑。 提心吊胆地赶回别墅里,看见绮里晔倒是一副十分大爷的样子,悠哉悠哉地架着两条长腿躺在沙发上,正在看电视,看得似乎津津有味。水濯缨一看电视屏幕上,放的是某部电影,正是男女主酱酱酿酿不可描述的画面。 绮里晔点评:“你们这电视倒是还不错,可惜里面这些人也太没新意了点,不是说你们的时代比我超前很多么?怎么花样还不如我们?” 水濯缨:“……” 不好意思,您在这一点上已经甩了时代不知道几条街了,没人追得上您。 拿出给他买的衣服,绮里晔一看就一脸嫌弃:“怎么这么丑?” 水濯缨无奈:“现代的男装都这样,你以为还能穿成你以前那个样子啊?先将就着穿一下,能出门就行,之后再带你去挑衣服。” 这要是再让绮里晔穿着他最喜欢的那种浓墨重彩华丽奢靡的大袖宽袍,走出去非被人当做神经病不可。 绮里晔不情不愿地挑了其中一套黑色休闲装穿上。为了照顾他作为一个古代人不穿暴露衣服的习惯,水濯缨给他买的也是长袖长裤,款式最简单的那种。现代虽然也有花里胡哨的衣服,但跟他喜欢的华丽古装根本不是一个概念,穿上身肯定会辣眼睛得没法看。 绮里晔以前穿的都是特别宽大繁复的衣袍,现在这简简单单修身合适的休闲装一穿上身,倒是把身材线条清清楚楚地勾勒了出来。 宽阔的肩膀,劲瘦的腰身,修长的双腿,随着动作隐隐显露出肌肉的轮廓。跟那种在健身房里塑造出来的肌肉不同,他的身材是长年累月练武而成的,多了一种自然而然的矫健、灵活和匀称。与生俱来的高贵气场,在身材的优势衬托下,以另外一种姿态淋淋尽致地展现出来,足以碾压水濯缨在T台上见过的所有超级名模。 只有那一头披散下来的长长黑发跟这身衣服不搭调。绮里晔不太喜欢正儿八经地束发,只要不是正式的场合,都是能把头发放下来就放下来,最多在发尾用发带随意一扎。当然,他以前穿着古装的时候,留着这样的长长头发自然是合适的,但现在就显得有三分诡异。 本来一身简单利落的装扮,跟他那张妖冶艳丽得摄人心魂的容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视觉上更有一种矛盾的冲击力。就好像一只活了千万年的妖魔,从远古来到现在,穿着一身现代人的衣服,幻化成人形出现在世间,却仍然满身带着遮掩不住的冲天妖气。 水濯缨直看得暗暗感叹。这种妖孽还是少放出去祸害人间的好,一眼就看得出不是普通人,就算衣服穿得再正常也没用。 去找了两个口罩出来,一个给自己,一个给绮里晔:“戴上,好歹遮一下脸。” 她作为当红的明星,出门时口罩墨镜一向是标配。绮里晔估计带不习惯墨镜,那至少也得带个口罩,否则走在街上绝对满大街的人都盯着他看。 她这次带绮里晔出去,主要是为了让他见识一下这个现代世界。毕竟她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穿越回去,如果回不去的话,他们可能就要从此在这里生活下去。 绮里晔跟着水濯缨来到车库,水濯缨教他坐上前排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绮里晔一直盯着她和车上的座位看。 水濯缨一边发动一边道:“看什么?” 绮里晔微微挑眉:“我觉得要是能在这车上来一场,倒是挺不错的。” 水濯缨:“……” 为什么对于车震这一类的事情,他就能无师自通? ------题外话------ 如标题,这是我开脑洞写的一段小番外,纯属娱乐,跟正文剧情线无关,可以当做一条平行世界的支线来看 现代番外2 颜值突破天际的男神 水濯缨开车出了车库,一边开一边给旁边的绮里晔解释汽车是个什么东西。 天知道以前坐着马车在路上颠簸的时候,她有多想念现代平整的道路和舒适的汽车。古代就算修建得最好的官道,搁在现代也就是乡下那种坑坑洼洼的泥土路。减震设计做得再好的马车走在上面,也是颠得要命,走一天下来五脏六腑都能被倒个个儿。 现在再在城市道路上开车,水濯缨只觉得平顺舒服得像是要飞起来。 结果刚刚开到小区道路上时,就被绮里晔一把捂住了眼睛。 眼前一下子被挡住,水濯缨吓了一大跳,一脚急刹车下去,车子一个急停在路边,险些冲到路缘石上面去。 “干什么!”水濯缨恼火地把绮里晔的手拉下来,“这样很危险的!” 绮里晔仍然挡着她:“不准看!” 水濯缨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小区人行道上,有几个身穿运动短袖短装的男孩子正在那里走过去。大概是刚刚运动回来,露出来的肌肉上满是闪闪发亮的汗珠,健美的身材在阳光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绮里晔不满地哼了一声:“你们这里的男人在外面也穿这么少?……伤风败俗!” 水濯缨:“……” 就他这种丧心病狂惊世骇俗的死变态,还好意思说别人伤风败俗? 无语地:“我们这里所有人夏天都是这么穿的,出去了你就知道,不习惯也得习惯。你要是非不让我看的话,那就只有把我的眼睛弄瞎了。” 这个时间点本来已经过了上班高峰期,不过水濯缨所在的魔都就没有不堵车的时候,车照样开得很慢。水濯缨本来就只是带绮里晔出来见见世面的,反正不赶时间,堵车时正好停下来给他做介绍。 “看见前面那个灯没有?红灯停,绿灯行,看见人行道上的灯变成绿色了才能走过去……” “这些人骑的叫做自行车,另外一种看过去稍微复杂点的,叫电动车……” “这一座大建筑是商场,里面有很多商铺,就跟崇安的东市西市差不多,之后再带你进去逛逛衣服……” “快看天上!那个就是飞机!……” …… 水濯缨开车兜了整整一个上午,开遍半个魔都,中午才找了一家高档西餐厅停下来,带绮里晔去吃饭。 没有穿回来之前,水濯缨和绮里晔在古代也吃过好几次楚漓酒楼里的西餐,绮里晔的接受度还挺高的。但古代的西餐毕竟只是模仿个形似,现在到了现代,水濯缨就想带绮里晔去试试正宗的西餐。 挑高档餐厅是为了人少安静,现在正是饭店,但餐厅里也只有寥寥几桌人。然而水濯缨和绮里晔坐下来点完菜,脱掉口罩墨镜的时候,隔壁桌上两个妹子一眼看见她,惊喜万分地叫了起来。 “快看,那边那个是林樱女神吧?” “真的!就是林樱!” 两个妹子立刻冲了过来:“女神,求合照!给我们签个名吧!” 水濯缨以前在这种场合被粉丝要求合照签名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除非特殊情况,很少拒绝。两个妹子立刻激动万分地一左一右靠到她旁边,勾肩搭背,拿着自拍杆在那里比剪刀手。 然后就一下子感觉到一股阴森森冷嗖嗖的杀气从后面袭来,齐齐一个激灵,紧接着便被拉着后衣领从水濯缨身边拖开了。 绮里晔一张妖艳面容黑得像是能滴下水来,冷冰冰地:“离她远点。” 这什么鬼地方,随随便便两个女的都能这么亲热地跟她靠在一起?要是有危险怎么办?……没危险他也不允许! 两个被拉开的妹子呆愣愣地望着绮里晔。水濯缨一手捂额:“对不起,他脑子有点问题,我们继续……” 结果那两个妹子根本没听她说话,像是发现一片铺满钻石的新大陆一样,更加激动地冲到了绮里晔面前,两个人四只眼睛睁得老大,里面都快要冒出饿狼一样的光芒来。 绮里晔本来只有他让被人恐惧后退的份儿,什么时候被别人吓到过,这时对着这俩妹子满眼闪闪发亮的绿光,竟然也不由自主地往后一缩。 现代的女人这么会有这么可怕的眼神! 两个妹子根本没注意他的态度,简直激动疯了。 “男神!这才是真正的男神!颜值突破天际啊!” “男神,我们能不能跟你也合个照?” “男神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就跟女神的名字签在一起!” “男神能不能让我拍一张照?……我的天,这正脸真是美得逆天……能不能再让我再拍一张半侧面的?……再来一张侧面吧!……360度无死角盛世美颜啊!哎我的小心脏……” 手机快门声咔啦咔啦此起彼伏,对着两个妹子的镜头,全程一脸懵逼的绮里晔:“……” 水濯缨在旁边也是一脸懵逼:“……” 俩妹子拍了不知道多少张,直到餐厅服务员送菜上来,才打断了两人,再拍下去估计手机内存都要爆炸了。 “女神和男神的菜来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对了女神,最后问一个问题,男神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水濯缨终于回过神来,微微笑了笑。 “他是我男朋友。” 虽然在古代她已经嫁给绮里晔了,但现代他们还没有婚姻关系,现在应该只能算男女朋友。 “喔!” 两个妹子又是一声惊叫。 女神虽然年轻,但出道已经很多年了,一直都是零绯闻。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点预兆都没有,竟然不声不响就有了一个男朋友! 关键是!还!这!么!美! 俩妹子跑回自己的座位上,立刻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突然发现的这个劲爆消息,一边打开手机相册看刚才拍到的照片,看那样子恨不得把屏幕舔一层下来。 绮里晔呆愣愣坐在那里,半天还没缓过神来,难得一次一脸我受到了惊吓的表情: “她们……这是干什么?” 水濯缨忍着笑:“给你拍照啊。几秒钟就收了两个小粉丝,还成了男神级别,看来你这张脸肯定火得起来。” 不管哪个世界都是看脸的世界,她之前在古代的时候,就觉得绮里晔这副艳绝天下的容貌要是放到现代来,绝对碾压圈内她知道的所有男明星以及女明星。果不其然。 “来来,我们也一起合个照。看着摄像头,就是手机上的这里,表情高兴点。” 水濯缨坐到绮里晔那边靠在一起,举起手机,给两人拍了一张合照。 绮里晔显然不习惯拍照,拍出来的那表情高冷得像是人家欠了他几百万一样。不过两人的极高颜值摆在那里,即便没有任何美颜处理,合照还是惊艳得动人心魄。 吃完午饭之后,水濯缨带着绮里晔刚刚回到家中,她的经纪人温秒就风风火火地打电话过来了。 “我的小姑奶奶,你一点声音都没有,什么时候突然交了一个男朋友?刚刚被爆料出来,现在网上都传炸了!” 温秒从水濯缨十四岁出道起,就一直是她的经纪人,当了六年时间。刚跟水濯缨合作的时候,温秒只是个二十二岁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的小经纪人,这么多年来,双方互有知遇之恩,相携之情,感情很是深厚。 因为要报仇,水濯缨几乎没有来往的亲人,也没有要好的朋友,温秒已经是跟她关系最紧密最亲近的人了。 水濯缨一笑:“就是昨天才刚刚交到的。” 她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手机上的围脖。上面的热搜榜里,赫然就是一条简单粗暴的“全民女神林樱新交男友”。 底下最热的两条围脖,应该就是中午在西餐厅里那两个妹子发的,配图是她们在餐桌上拍的照片,上面文字大同小异:“在餐厅里见到林樱女神,要了签名拍了合照,女神超级美超级有气质超级温柔可亲!更重要的是,女神有男!朋!友!了!亲口承认的!就是这位颜值突破天际的男神~作为一枚樱花粉,先哭晕在厕所,然后爬起来疯狂舔屏~” 这两条围脖发出来时间不到两个小时,转发已经破了万。对于非名人的普通账号来说,这个数据算是十分惊人了。 水濯缨一脸淡定。 刚才告诉那两个妹子绮里晔是谁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现在的准备。以绮里晔的脾气和醋性,她绝不可能一直把他藏着掖着,迟早要把他们的关系公布出去,那还不如早点见光。 温秒在电话那头大呼小叫:“不可能!姐姐前几天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一副不动凡心的修仙禁欲范儿,怎么可能这么快就交到男朋友!为什么姐姐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水濯缨心说她和她的这个男朋友都是从另外一个时空刚刚回来的,温秒能收得到消息就怪了。 抽了一下嘴角:“遇到了合适的人和时机,自然就有了。我怎么也有二十岁了,谈个恋爱有什么好奇怪的?” “哇哦,那就是一见钟情了?看不出来啊……”温秒更加激动,问个没完,“你男朋友叫什么?多大年纪了?是哪里人?做什么的?你们怎么认识的?……” 水濯缨很想回答她绮里晔是古代人,做皇帝的,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把一个美女扔去喂了鳄鱼。 “你现在有没有空?来我家里一趟吧,见见我男朋友。” 温秒立刻一口答应:“好!我马上就过来!等着我啊!” 挂断了电话,水濯缨对绮里晔说:“刚刚电话里的声音应该都听见了吧?等会儿我的经纪人要过来一趟。” 绮里晔挑眉望着她:“经纪人是什么?” 水濯缨给他解释了半天经纪人的概念,最后说:“温秒是以前我在这里关系最好的人,你表现好点,我不想让人知道我的男朋友是个变态神经病。” 绮里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温秒住的小区距离这里很近,二十分钟之后就到了。水濯缨一打开门,温秒就直接冲了进来,一眼看到正坐在沙发上的绮里晔,先是呆住三秒钟,随即发出了一声能把屋顶捅破的尖叫。 “我去!太逆天了!” 冲到绮里晔的面前,向他伸出两只手:“男神,很荣幸见到你!” 绮里晔一脸表情不善地盯着温秒伸到他面前的手,很显然是正常情况下如果有人敢这么把手伸到他鼻子底下的话,早就被他剁了。因为水濯缨刚才的告诫,现在这才没有动手,但要他无缘无故地去抓其他女子的手,绝对不可能。 水濯缨满脸黑线地上去把温秒拉回来:“别管他,他不知道握手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握手是什么意思?”温秒莫名其妙,“握手的意思应该是全世界通用的吧?他是哪国人?” 水濯缨:“……”这让她怎么说? 温秒没太在意这个,一边瞄着绮里晔的面容,一边抓着水濯缨的袖子晃个不停:“……我还以为围脖上发出来的那些照片都是精修过的,本人的颜值比照片高几百倍啊!快说!你到底是从哪拐来这么一个绝色美男的!” 水濯缨被她晃得头都晕了:“你先淡定一点……” “这让我怎么淡定!”温秒不理她,抓着她继续晃,“你男票现在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圈内人?……如果也是艺人的话,就凭这张脸,我敢打赌上元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他挖过来!” 上元就是水濯缨现在签约的集团,旗下有多个公司,影视圈、音乐圈、模特圈、综艺圈等都有涉猎,在国内是规模最大影响力最强的娱乐集团之一。 “他不是圈内人。”水濯缨有点头疼地说,“他现在……没有身份。” 温秒一怔。 “没有身份?什么意思?” “我需要动用一下关系。”水濯缨说,“他没有身份证和户口本,这些证件都得造一份出来。我之后把他的信息给你,籍贯就跟我一样,用我老家的地址。” “等等……”温秒的目光落到绮里晔身上,“你是说,你男票现在没有合法公民身份?……那他是谁?” “这个我没法跟你解释。”水濯缨无奈地说,“总之你放心就是,不是什么通缉犯之类的坏人。”虽然绮里晔在古代时干的事情,搁在现代不知道要被枪毙多少次了。 温秒就不问了。她和水濯缨合作这么多年,知道水濯缨并不是表面上作为一个艺人那么单纯,但很多事情跟她并没有关系,她就从来不问水濯缨的秘密。这也是为什么水濯缨能跟她合作得这么好的原因之一。 “好,我去联系。”温秒说,“尽快在你休假的这几天,把证件给你弄来。这段时间你别出现在公众场合,现在对你的关注度正是最高的时候,外面肯定有一堆狗仔记者等着堵你。要是被发现你男朋友身份来历不明,估计会有麻烦。” “这几天我尽量不出小区了,就待在家里。” 水濯缨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绮里晔现在对这个现代世界还有太多不了解不熟悉的地方,单是简体字他都不认识多少,等下带出去发现全民女神的男朋友居然是个文盲,那就好玩了。 这些天她正好充当一下扫盲班老师,不说让绮里晔习惯,至少要保证他走出去能稍微像个正常的现代人。 于是温秒走了之后,水濯缨就在客厅里面支起了一块小黑板,在小黑板前面放了一个好不容易从储物间里面倒腾出来的小马扎,然后去别墅底下的小花园里折了一根小竹枝,当做教鞭,“啪”地一声敲在小黑板上面。 “从现在起我就是老师,你就是学生。上课要坐端正了,乖乖听讲,不听话就打你手掌心!” 绮里晔:“……我弄死你你信不信?” …… 教绮里晔是一件很没成就感的事情。他学得实在太快了,几乎就是过目不忘的程度,说一遍根本不需要再重复第二遍,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水濯缨开始的时候还计划着他一天能认多少个字,要学几天才能初步扫盲,结果教了一个下午之后就懒得去数字数了,因为根本数不过来。 就以她学神级别的头脑,对繁体字又熟悉,当初穿越到古代的时候也是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看习惯古代的毛笔文字。但到了第一天晚上的时候,绮里晔已经能自己拿着平板在那里找书看,看的赫然是《金瓶梅》。 水濯缨:“……” 这家伙不管看电影还是看书,怎么总能找到这些东西看? “别看了别看了。”她催促绮里晔,“洗个澡准备去睡觉,明天再教你其他的。” 现在才九点多,以前她的睡觉时间比这慢得多,但这会儿已经有点困了。也不知道穿越有没有时差这一说,反正刚穿回来第一天,感觉不太习惯。 绮里晔放下手里的平板,慢悠悠地:“我不会洗澡。” “冷热水跟洗脸台的水龙头是一样的。”水濯缨带着他来到浴室,“在浴缸里放满水就可以了,实在不行我帮你放满。” 她自己在现代的时候比较喜欢淋浴,但绮里晔是古代人,肯定还是习惯泡在水里。 水濯缨说着便去开水龙头,结果绮里晔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两只手直接就往她的衣服里面伸,从她的身上缓缓游走过去。 “我还是不会,你陪我一起洗。” 水濯缨全身一僵:“……” 她在古代的那具身体,久经绮里晔的调教,已经完全习惯了他的爱抚和蹂躏。但现在这具身体,除了拍戏的时候,没有跟任何男性亲密接触过,完全是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的身体。 纵然她心理上三观和节操已经碎成了渣渣,身体也还是青嫩生涩的,没有任何经验,被绮里晔一碰到,下意识地就会僵硬和抗拒。 绮里晔立刻就感觉到了,嘴角勾出一道充满邪气的弧度,眼尾绯红色妖艳如魔花,手上的动作却是越来越暧昧露骨,放肆地挑逗着她。 不错,有这么青涩的反应,说明她以前的确没有接近过其他男人。 看在这一点上,而且这具身体又是第一次,他等会儿收拾她的时候可以稍微温柔那么一点。 他以前费了不知道多少工夫,才把她调教成一只勾人的妖精,一个床上的尤物。现在她的身体一换,一切回到了原点,又得重新开始。 不过没关系,他最喜欢这个过程了,来多少次他都乐意之至。 “心肝宝贝儿,这具身体好像好没习惯我?……没关系,我可以从头开始慢慢调教,总会调教成跟以前一模一样的。” 水濯缨:“……调教你妹!滚!” 现代番外3 大家好,给大家介绍一下 温秒的效率很高,四天之后,绮里晔的证件就被送到了水濯缨的住处。 证件上的籍贯跟水濯缨是一样的,详细地址都是乡下深山中的一个小村子。因为十年前的一场变故,这个村子里的人离开的离开,失踪的失踪,死亡的死亡,要了解村子里所有人的去向根本不可能。水濯缨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让绮里晔把户口落到那里,这样他的来历就很难被查清楚。 绮里晔看到他身份证上的照片,一脸嫌弃:“怎么这么丑?这哪里是我?” 水濯缨摸着良心觉得证件照有这种颜值已经很逆天了:“没办法,身份证照片的最大特征就是丑和不像,要是好看的话人家没准还怀疑你是假证。有证件就行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她的假期快要结束了,上半年她接了一部古装仙侠电视剧《徽山志》的女主角,过两天就是电视剧开拍的媒体发布会,剧组人员聚会以及开机仪式等,她必须去参加。 其实水濯缨并不喜欢娱乐圈,本来是打算在报仇完成之后就退圈的,更何况现在有了绮里晔这个变态在,估计不退也得退。 但退圈没法一下子说退就退,否则容易引人怀疑,只能慢慢淡出来。所以之前已经接下来的片约、广告和节目之类,水濯缨还是必须得完成。 这部电视剧的导演姓张,是个在影视圈里号称鬼才的老导演,刚刚从电影领域转到电视剧领域来。作品风格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绝妙的创意层出不穷。很多影视都是红极一时的经典,捧出了不少影坛巨星,水濯缨也算是其中之一。 张导最著名的特点之一就是背景能用实景就用实景,尽量少用后期特效,以求最真实的效果。电视剧在全国各地采景,一开拍剧组就是全国到处飞,可能几个月都要待在外面。 这么长的时间,水濯缨当然不可能把绮里晔一个人留在家里,只能把他也带上。现在绮里晔的身份已经没问题了,可以跟着她出门。 证件寄到之后,温秒就打来了电话:“小樱子啊,你男票的身份搞定了,现在你们的事情在网络上传得铺天盖地的,剧组那边的意思是,让你们趁着电视剧即将开拍,干脆把你们的恋情公布出去,正好也算是为电视剧炒声势。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水濯缨说,“你跟上元里面的相关部门说一声,我今天就发围脖。” 因为那两个妹子发的围脖,网络上各种惊叹、疑惑、猜测……已经沸沸扬扬地传了好几天时间,但官方并没有确认。不知有多少新闻媒体正等着抓全民女神恋情的第一手消息,水濯缨眼下只要一出现在公众眼前,就得给出回答,现在也是时候公布恋情了。 水濯缨先给绮里晔也注册了一个围脖,然后根据温秒的建议,在下午时间为13:14的时候,发了这么一条: “大家好,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绮里晔。” 下面的配图就是她和绮里晔的一张自拍合照。 前几天她和绮里晔的恋情传言已经发酵得很浓,她的围脖粉丝涨了数百万,这一条围脖发出去,瞬间轰动全网。 几个小时之内,她的这条围脖转发破五十万次,评论破百万条,点赞破两百万,绮里晔刚刚注册的围脖账号粉丝暴涨将近一百万……然后,围脖就崩溃了。 (本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没错不是巧合,我就是故意的→_→) 这个话题迅速占据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因为不知道绮里晔是谁,底下的评论主要分成两拨,一拨是:“哪路杀出来的混蛋抱走了我们的女神!”另一拨声势更大的是:“好美!男神!瞬间被圈粉!求男神更多照片,更多信息!” 搜索引擎上,“绮里晔”三个字已经成了排行榜第一位。但无论万能的网友们怎么搜索,除了刚刚爆出来的跟水濯缨的关系以外,竟然找不到关于绮里晔的任何信息,甚至连这个名字都从来没有听说过。 这个容貌美得如妖如魔,身份来历又一片空白的青年,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天外之人一样,神秘得让人连查都无从查起。 于是想象力丰富的网友们又开始猜测。有的猜他是某个跨国规模黑道组织的老大,爱上了全民女神,甘愿为她放下一切,洗白身份来到她的身边;有的猜他是建国之前修成道行的妖精,化成人形离开深山,来到人间谈一场浪漫悱恻的人妖恋;有的猜他是某个百年大家族的传人,容貌不会变老,在长白山深处的青铜门里待了十年刚刚出来;还有的猜他是从外星来的,已经用多个身份在地球上待了四百年,视觉和听觉是人类的七倍,还有念动力、瞬间移动、时间暂停等多种超能力…… 无数种猜测,在各个社交平台上讨论得热火朝天,有的甚至连有头有尾的剧情都编出来了,精彩程度堪比一部部小说,拿出来能拍不知道多少部电视剧。 上元集团那边,温秒已经去解释过,除了水濯缨以外,没有任何人认识绮里晔,也没人了解他是什么来历。而水濯缨并不打算公开这些信息。 上元并不介意这一点。从娱乐圈的角度来看,有这么一个来历成谜,身份神秘的人物,反而能创造出更大的噱头,引起更多的话题。简而言之,越容易火。 《徽山志》的开拍,借着女主角全民女神林樱的恋情公布,好好地烧了一把火。两天之后,电视剧的媒体发布会在帝都召开,水濯缨和绮里晔提前一天飞往帝都。 绮里晔的那张脸辨识度实在是太高,出门的时候水濯缨不得不也像她自己一样,全副武装地给他戴上墨镜口罩,用帽子藏起他那一头长发,否则一走出去恐怕就会被认出来。 但他们出现在机场的时候,还是被眼尖的粉丝给发现了,一路堵截他们到登机口,造成机场交通大面积拥堵。最后不得不出动大批保安到现场,疏导人群维持秩序,水濯缨、绮里晔和温秒三人好不容易才及时上了飞机。 绮里晔不是剧组人员,媒体发布会上没有露面,水濯缨让他留在了落住的酒店里面。然而发布会上众多来宾和记者最关心的都不是《徽山志》的开拍,而是绮里晔,十个问题里面就有五个问的是关于他的。 这还没有进入圈内,就已经火成这个样子,上元自然是看出了绮里晔身上的巨大商机。 发布会之后,剧组人员和一批主要演员自己聚会了一次,这次提名要求绮里晔跟着水濯缨一起来,资方、制片和导演都来见了绮里晔。 聚会之后,温秒就来找绮里晔和水濯缨商量,想让绮里晔也签进上元。 “不行。”水濯缨断然说,“我话说在前头,他不会拍戏,不会唱歌,不会走T台,不会录综艺节目……反正一句话,没法进娱乐圈。” 她自己还想退圈出来,自然不会让绮里晔进圈,况且他也进不了。绮里晔以前在古代当的可是皇后和皇帝,就他这个气质和性格,怎么可能拿着话筒在台上唱歌或者穿着时装在T台上走秀,那场面,想想她都觉得三观有摇摇欲坠的节奏。 温秒一脸疑惑:“那男神现在到底从事什么职业?总不会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妖精吧?来自星星的还要当教授呢!” 水濯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也考虑过绮里晔来了现代之后可以从事什么职业,想来想去都是情趣用品设计师最适合他。但这是绝对不能实现的,因为他真设计出什么产品的话,第一个被用来充分试验成果的人就是她。 “反正徽山志就要开拍了,要不到时候让男神也来片场试试吧。”温秒说,“张导跟编剧商量了一下,觉得妖神那个角色特别适合他的外貌和气质,反正先试试看也没什么。” 妖神是《徽山志》里面的一个隐形最大BOSS。《徽山志》是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原著里妖神从来没露过正脸,只靠侧面描写来烘托气氛。但电视剧不同,要靠画面来传达给观众直观感受,一般都必须直接表现。 然而这个角色的BOSS逼格实在是太高了,选角选不好,气场和颜值跟不上的话,很容易拉低整部剧的档次。之前张导一直没选到合适的演员,本来打算宁缺毋滥,干脆也不让演员露脸,挑战一下镜头上的侧面衬托手法。 现在见到了绮里晔,资方和制片对他的形象和人气都十分看好,张导也颇为满意,便想让他来试一试。 水濯缨看过剧本,妖神这个角色的确简直就像是为绮里晔量身定做的一般,也难怪张导眼光这么挑剔的人会看好。 这个角色跟绮里晔像得出奇,就是个性情诡谲恣肆邪魅的妖艳贱货,也喜欢穿着一身浓墨重彩的华丽丽宽袍。戏份不多,基本上就是露个背影侧影剪影甚至只是一片衣角之类,高高在上地在那里装逼。但因为是主角的敌人,在剧中起着关键的推动作用,包括开头和结局在内,每隔几集就要出场一次。 水濯缨想了一想,绮里晔接下这个角色也没什么不行。毕竟拍戏的这几个月这么长时间,她要随时照看着绮里晔,如果他也成为全剧性的演员之一,那两人待在一起就方便多了。 把情况跟绮里晔说了一遍,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绮里晔也翻了翻剧本:“演这里面男主角的,就是昨天在聚会上见到的那个小白脸?” 水濯缨:“……” 演男主的是时下的当红小生,宣奕,有着现在最受欢迎的小鲜肉外表,演技也十分出众,属于实力派的新生代演员之一。 《徽山志》作为仙侠片,重点剧情不在感情戏上面,感情线只是辅线。女主角跟男主角之间有隔阂,所以几乎没有亲密戏,只有几场拥抱,连接吻都没有。 水濯缨当时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敢来演这部剧。否则就绮里晔那个丧心病狂的醋性,她宁愿付巨额违约金,也得把临时这部剧推了。跟被做死在床上相比,损失点钱财算什么。 “你看,这里面男女主其实没有多少互动的……” 这份剧本是水濯缨给绮里晔的,里面连那几场拥抱戏都被水濯缨删掉了,到时候拍这几场戏时,她还得想办法把绮里晔支开。 ------题外话------ 今天闹肚子,晚上跑了趟医院,更少了点~明天尽量二更 现代番外4 为你们量身定做的剧本 绮里晔哼了一声。 “我接这个角色可以,但你拍戏的时候我必须在旁边看着。” 水濯缨一口答应:“这个没人管你,你爱看多久就看多久,只要别发神经不让我拍戏就行。” 结果第一场水濯缨和男主演宣奕的戏下来,她就后悔了。 这场戏主要是水濯缨和宣奕在高山之巅的对话,两人就并肩站在那里,都没有肢体接触。绮里晔果然没有不让她拍戏,但全程站在旁边阴森森冷飕飕地冒着杀气,明明是八月份盛夏的天气,周围的全部剧组人员都感觉像是在冰窖里面一样,全身毛骨悚然。 水濯缨顶着背后冰刀子一样往她身上扎的目光,只觉得背上寒毛倒竖,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这还是她久经绮里晔的磨练,尚且如此,跟她对戏的宣奕就更是一脑门子的冷汗。平时两人都以常常一遍过的高效率而出名,现在一场戏就被NG了好几次。 张导在旁边也被这气氛罩得压力山大,把水濯缨叫过来,悄悄跟她说:“能不能让你家那位先离开片场?他在这里,整个剧组都没法好好拍戏了!” 果然是身份来历不明的神秘人物,看着也就二十岁出头,比当下很多小鲜肉的年纪还小,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气场? 水濯缨干笑:“我去跟他商量一下。” 过去跟绮里晔咬耳朵:“你能不能先回去等我?我拍完这场戏立刻就回去!” 绮里晔扫她一眼:“不是说可以让我在旁边爱看多久就看多久么?” 水濯缨头疼:“但你站在这里,我们所有人都严重受你的影响啊。以前我们拍这一场戏分分钟就结束了,你在这里,估计拍到明天都拍不完。” 绮里晔微微挑眉:“我走了的话,谁知道你会拍些什么?” 水濯缨继续干笑:“剧本不都给你看过了吗,还能拍些什么,再说了到时候拍的剧也要播出来,你一看不就知道拍些什么了?”反正给绮里晔看的视频也可以是剪辑过的。 绮里晔还是没动,水濯缨不得已,只能出大招,把声音压到了最低:“你先回去等我,我今天的戏拍完回去之后,你可以……” 绮里晔斜眼瞥她:“可以什么?” 水濯缨狠狠心一咬牙:“……为所欲为。” 绮里晔立刻站起身来,往片场外面走:“记着你答应过这四个字,到时候再反悔的话,别怪我不留情面。” 水濯缨在他后面泪流满面。 她容易么她,白天拍戏,晚上还要为了能好好拍戏而献身喂饱某只禽兽。单凭这个演艺界就应该给她发奖,以表彰她为了演艺事业而做出的巨大牺牲。 还好这个地方她的戏只有这么一场,后面还有好几场戏都不是她的,应该需要拍个两天时间。绮里晔总不至于禽兽到让她两天都起不来床。 绮里晔的第一场戏在两天之后,水濯缨虽然还在床上瘫着,但放心不下绮里晔,怕他出什么乱子,还是扶着快要断掉的老腰跟他一起到了片场。 剧组人员帮绮里晔穿上了戏服。张导对于服装道具的要求很高,而且妖神这个角色又是最高BOSS级别,这戏服简直讲究得出奇。 跟他在古代时穿的那种浓墨重彩华丽奢靡的大袖宽袍很相似,只是款式更夸张,妖气还要重上许多。用的材料当然不可能是真的金丝银线珠玉宝石,没那么贵重,但这已经是整个剧里面造价最昂贵的一套衣服。服装设计师的才华弥补了衣服材质上的不足,使得整件锦绣华服看过去比绮里晔在古代的正装更加华丽,更加妖艳,更加出气质。 这一身戏服穿上去之后,还没上妆,剧组里的众人就已经看呆了。 难怪张导会点名请绮里晔过来演妖神,这简直就是妖神这个角色为他而生,他为妖神这个角色而生。像是黑色夜幕一般流淌下来的长发,不需要任何化妆就已经如妖如魔般美艳慑人的容貌,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强大、妖魅、慵懒、邪恶的气场…… 这种效果拍出来,绝对轰动! 张导更是满意。他本来在无奈之下还打算不让妖神露脸,现在看来,这脸不但得露,而且要露得格外讲究,毕竟这可以说是能拉起整部剧的颜值水平线。 绮里晔的第一场戏,是从云雾缭绕的山崖顶端飞掠下来,从湖面上登萍渡水而来。剧组实地取景,找的是一片风景极为优美的山下湖泊,而且是没有人工开发过的纯自然环境,拍摄十分不易。 剧组人员提前花了好半天时间,才装好吊威亚的装置,正要把钢丝索扣套到绮里晔的身上,绮里晔扫了一眼,说:“不需要这个。” 动作指导从业十几年来,只听说过演员不愿意吃吊威亚的苦,要求使用替身,从来没听说过演员不需要威亚的话。一脸懵逼:“……啊?” 绮里晔没再理他,直接从十来米高的山崖上飘了下去,浓墨重彩的广袖和衣袂在风中飘浮而起。足尖落到下方湖面上漂着的一块浮木上,轻轻一点,浮木沉入水中,在一平如镜的碧玉色湖面上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足上滴水未沾,顷刻间已经犹如一片从天而降的艳丽云霞般,飘然掠过整片湖面,凌波渡水而来,轻飘飘地落到了剧组众人所在的湖岸草地上。 剧组所有人众脸懵逼:“……” 这是什么情况?他刚才没吊威压吧?真的没吊威亚,就这么直接从十来米高的山崖上落下,而且还凭空从水面上飞掠过来了吧? 难不成这真是网上传说的,他其实就是从太空来的外星人,或者是修炼千年化成人形的妖精? 众人在集体的呆滞之后,又齐刷刷把目光转向水濯缨,水濯缨捂额:“……” 这众目睽睽之下的一飘一掠,让她怎么解释啊? “那个……轻功你们都知道吧?……真的存在,他就会……” 其实在这个世界应该是不存在的,但绮里晔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啊,她只能这么说了。反正世界这么大,未解之谜这么多,出现一个早就已经被人幻想出来的轻功,应该也不过分。 所有人又是众脸懵逼地望着她:“……” 绮里晔飞掠下来的时候,片场摄像机是开着的,把整个过程都拍了下来。然后,第二天的头条上就出现了:“全民妖神竟然会传说中的轻功!” 全民妖神,就是绮里晔出演《徽山志》里BOSS妖神的消息公布出去之后,广大网友们送他的称号。 这一波新闻又在网络上轰炸出了轩然大波。从视频里可以看到,剧组人员手中还拿着安全带,确实没有给绮里晔套到身上,他就是直接从山崖上落下来的。后来有记者专门来采访仍然一脸懵逼的剧组人员,也证实了水濯缨说绮里晔会轻功的说法。 众多网友们纷纷确认自己之前的猜测:“果然!妖神真的不是人类!……说不定还有其他的能力!……难道真的没人知道妖神是什么来历吗?” 真的没人知道。水濯缨仍然只说了绮里晔会轻功的事实,并没有说他的轻功是从哪来的。绮里晔虽然出演了《徽山志》,但并不算是真正的圈内人,也并非公众人物,这是他的隐私,又不触犯法律,自然没有非要公之于众的理由。 当然,也有不少人认为这是假的,不过是炒作电视剧和绮里晔本身的一种手段。反正现在绮里晔正在剧组里面,又不可能为此专门开个新闻发布会,来验证他会轻功到底是不是真事。 水濯缨私底下告诫过绮里晔,轻功已经暴露出来也就暴露出来算了,他的其他武功最好还是藏着,免得惹来麻烦。毕竟现代这个社会,什么居心叵测的势力都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她并不希望他表现出太多异于常人的地方。 《徽山志》因为取景讲究,拍摄时间用了六个月,从头年九月一直到次年三月。其中女主角的戏份其实不多,水濯缨的戏在一月底就拍完了,绮里晔跟她差不多,拍完最后一场戏,还能赶得上回去过年。 水濯缨接的片约,就是这部《徽山志》最大,其他的都是一些广告,很快就可以完成。她本来打算从现在开始就不再接新的片约,只出席一些必要的活动场合,在今年内就退圈。 有绮里晔在,她的演艺生涯没法继续下去,况且她本身也不太喜欢。她出道这么多年来,积累下的财产早就已经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下半辈子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尽管干点其他想干的事情。 然而《徽山志》在五月播出之后,收视率一路疯狂飙升,火得一塌糊涂,稳居各大平台热门榜首持续不下。水濯缨饰演的女主和绮里晔饰演的妖神成了人气最高的角色,到处可以看到他们的新闻、段子、表情包、某宝妖神同款披风…… 这么两个正红得如日中天的明星和准明星,今年竟然就要退圈,消息一放出来,众人都表示不敢置信不可思议不能接受。粉丝们好不容易找到舔屏对象,尤其是绮里晔,才拍了一部剧就要隐退,网络上成片的大呼小叫声,都求全民妖神留下来。 上元集团的人为了这事,只差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求两人留下,温秒跑来找他们都不知道跑了多少次。 “我们是真的不适合再拍戏。”水濯缨一脸无奈,“先不说我,你跟绮里晔现在也算挺熟了,你觉得他这个德行像是适合当演员的?徽山志那是撞了狗屎运,正好有一个角色跟他高度契合,但哪里是每一部影视作品里都有这么合适的角色?” 她也没法再拍戏。《徽山志》感情戏不多,换了其他电影电视剧的话,搂搂抱抱吻戏床戏肯定是少不了的,绮里晔绝对不会允许。 以前她就已经因为这个被绮里晔收拾得死去活来了,现在一想起来还觉得头皮发麻,她绝对不要再去找死第二次。 温秒一点也不在意,一脸兴冲冲地从包里掏出一份剧本:“放心,你说的这问题现在都不成问题。有一位笔名叫一襟晚照的老司机编剧,是你们的粉丝,舍不得你们退圈,这几个月里特意写了一部剧本,专门为你们量身定做,上元集团已经看上剧本了。你们在里面就是CP,各种酱酱酿酿不可描述的剧情,毁三观碎节操的场面,污破天际的段子,保证合适你们!” 绮里晔:“……我演!” 水濯缨:“……” 现代小剧场 凉凉给缨缨和包子的V信备注名 若干年后,水濯缨和绮里晔生了墨墨和妖妖,两只包子都上了小学。 有一天,学校里布置家庭小作业:“采访你的粑粑和麻麻”。 墨墨和妖妖从厨房拿了个胡萝卜当话筒,跑到绮里晔和水濯缨面前,把胡萝卜伸到两人的鼻子底下:“粑粑麻麻,我们要采访你们。” 水濯缨笑吟吟:“要问什么问题?” 墨墨一本正经地对着小本子上的问题念:“麻麻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 水濯缨想了想:“水果之类吧,清淡的东西。” 妖妖又把胡萝卜转向绮里晔:“粑粑呢?” 绮里晔毫不犹豫地:“你麻麻。” 水濯缨:“……” 墨墨眨巴着一双疑惑的大眼睛:“麻麻怎么能吃呢?” 绮里晔勾起嘴角:“不但能吃,而且还有天底下最好的味道……” 说到一半就被水濯缨赶紧捂住了嘴:“不要在孩子面前发神经!也不看看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孩子被你教坏了怎么办!” 然后赶紧拦住妖妖拿着笔就要往小本子上面记的手,干笑:“你粑粑是瞎说的,他最喜欢吃的是大蒜,晚饭的时候你们记得要多给粑粑夹一点,一定要让他全部吃下去,好不好?” 两只包子脆生生地齐声答应:“好!” 绮里晔:“……”他最讨厌吃的就是大蒜。 墨墨继续问问题:“粑粑和麻麻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水濯缨又想了想:“你们能健康平安地长大就是麻麻最大的愿望了。” 绮里晔:“能吃饱。” 水濯缨:“……” 墨墨继续眨巴着一双惊讶的大眼睛:“为什么?粑粑平时都吃不饱吗?” 绮里晔叹口气:“是啊,你麻麻从来就没有让我吃饱过。” 墨墨一脸严肃地转向水濯缨:“麻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粑粑是大人,要吃的应该更多,怎么能不让粑粑吃饱呢?” 绮里晔甚是欣慰。听听,听听,小孩子都懂这个道理。生下这两个小兔崽子这么多年来,就墨墨这句话让他听得最为顺耳。 水濯缨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咬牙切齿地:“……对,是麻麻的错,你们今晚给粑粑剥十头大蒜,让他好好吃个饱。” 绮里晔:“……” 水濯缨捂着绮里晔的嘴巴:“你们有什么问题问麻麻就可以了,不用管粑粑,他的回答全都不算数,由麻麻来代答。” 绮里晔那毫无节操三观尽碎的回答,要是写在家庭作业本上上交给老师,老师非得把他们两个家长叫去谈话不可。 墨墨和妖妖一路问下去,问到最后一个问题:“粑粑和麻麻给你备注的V信名字是什么?” 这个时代的小学生基本上都有自己的V信账号,两只包子学写字和打字都比同龄人快得多,玩V信早就玩得溜溜的了。 水濯缨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他们看:“就是你们的小名,墨墨和妖妖。” 两只包子又转向绮里晔:“粑粑和麻麻的一样吗?” 绮里晔也有V信号,但他至今不喜欢用这东西,多少年也没见在V信上说过几句话发过几条朋友圈。水濯缨还真不知道绮里晔给两只包子备注的名字是啥,就他的那个德行,大概应该就是小妖精、小蹄子之类。 拿过绮里晔的手机一看,开始时还没反应过来,随即脸色顿时一红,把手机藏到背后,斩钉截铁地:“粑粑给你们的备注名也是一样的。” 妖妖是个小人精,一看水濯缨这模样,就知道她说的肯定不是真的。立刻叫起来:“麻麻骗人!麻麻平时叫我们不准撒谎,自己不以身作则!” 水濯缨:“……” 她怎么就教出了这么个孩子? 绮里晔在水濯缨后面,趁她不备,一把将自己的手机夺了回来,递给妖妖:“对,你们麻麻就是在骗人,给你们自己看。” “不准看!” 水濯缨想要上前阻拦,一把被绮里晔抓住了,扣在原地,带着笑慢悠悠地:“急什么,他们反正也未必看得懂,你越急越是欲盖弥彰。” 墨墨和妖妖拿着绮里晔的手机,一溜烟跑到门口躲开水濯缨,这才打开手机来看。 粑粑给他们备注的名字都是单字,一个是“火”,一个是“因”。 两只包子一脸懵逼:“这是什么意思?” 再去看粑粑给麻麻的备注名,是“暖玉”,而粑粑自己的V信名是“蓝田”。 更加一脸懵逼。 火和因,暖玉和蓝田,跟他们和粑粑麻麻有什么关系?粑粑为什么会起这些奇怪的V信备注名呢? ------题外话------ 为什么呢?→_→前三位猜中的有奖哟~ 番外篇到这里也差不多结束了,全文真正完结,以后有灵感的时候可能还会更一两篇 新文这几天会先挖个坑,开始更文的时间不定,到时候会通知 还欠你们一个黄金囚笼福利,这几天也会补上,记得看评论区置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