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炼成凰》 第一章 被退婚的长公主 泰岚大陆,燮国三十三年,大寒。 一身鹅黄色俏丽宫装的少女久久凝视着地上早已跪了一排的宫人,她低垂着头,颈子上环绕着的一簇簇雪白的白绒,随着她轻微的呼吸,伴着腮边的两串流苏耳珰,齐齐无声颤动。 若看得仔细些,不难发现,那宫装的裁剪款式和绣制的花纹已是三年前燮国后宫所流行的,如今,就连一些风头正劲的管事嬷嬷,或者各宫的掌灯女官都不屑将其穿上身。 尽管她藏在袖笼之中的双手掌心中还托着个小巧的手炉,那手炉乃八角型紫金铜所铸,炉盖上雕刻着喜鹊绕梅,一看便知用了多年。此刻,手炉正温吞地散发着暖意,可少女的全身还是止不住一阵阵地生寒。 视线挪移,她看向长案上的那封尚未拆开的信笺,勉强让自己的嘴角微微上扬,心头却溢满了苦涩。 一众人等大气都不敢喘,任谁也想不到,长公主此刻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女子出阁前,遭遇夫家退婚,无论是在燮国还是在宁国,都是天大的丑事,哪怕她是皇帝的女儿。 “真的将我轻慢如此么?连正式的诏书也无,只这薄薄信笺。即便是市井人家娶媳嫁女,也该有三媒六聘,更何况是两国联姻,事关国体,怎的宁国连退婚这种大事都做得如此草率?” 清亮的声音响起,倒是令没有点起火盆的冷寂宫殿显得更为空旷瘆人。 “长公主……奴才不知,奴才只是前来传话的……求您饶了奴才!” 面前的宫人顿时磕头如捣蒜,嘴上求饶,心头却暗暗骂道,一只失了势的没毛凤凰,还耍什么威风! 被称作“长公主”的少女似笑非笑,伸出手,任由冰凉的指尖触摸到那同样冰凉的信封的一角。 三年前,母妃云氏被父皇以“谋逆”大罪处死,娘家九族被诛,受牵连者达上千人,曾经显赫多年,出过三后九妃的韶光郡云家自此彻底覆灭。 长公主赵岚免于一死,却被敕令禁足于其住所拾云殿,而其由于其母之死,当夜呕血不止,自幼所学尽数丧失,十年苦学灰飞烟灭,她的功力已经不若燮国垂髫小儿。 此后月余,宫中传言,几近癫狂的长公主因对神明不敬,遭遇天谴,一张俏丽容颜尽毁。据说,她的左右脸颊生出紫红疤痕,粗如拇指,长如蜈蚣,狰狞可怖,一左一右,极是丑陋。 曾经名动燮国三十六郡的长公主,自此后深居简出,在宫中几乎销声匿迹,甚至连一些新入宫不久的宫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直到今晨,宁国退婚的消息传来,在后宫中不胫而走,众人才恍然,哦,还有位待字闺中的长公主。 而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这位早已失去皇帝宠爱,一身功学尽废,甚至连美色也不再拥有的长公主的笑话。 赵岚扭过头,打量着面前唯唯诺诺的宫人,片刻后,她挥挥手,懒懒道:“都走。” 说罢,她作势要抬起头。 而这个小小的动作,却吓坏了众人,见赵岚已经发话,几个人立即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拾云殿,像是生怕见到她的可怕容貌,甚至连赏钱都忘了讨要。 显然,他们是害怕她的那张丑陋至极的脸。 赵岚但笑不语,直到偌大的宫殿重归宁静,她才扬起头来,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两侧脸颊上那两道狰狞凸|起的紫红疤痕。 “嘶。” 口中轻响,她的指甲已经抠入皮肉内,很快,一层人皮被她剥落。 面具之下,皮肉光滑白|皙,毫无瑕疵,泛着淡淡光泽,犹如牛乳。 一双凤眸此刻蓄满熠熠光彩,缓缓扫过长案上的那封信,赵岚冷笑,染了丹朱色的薄唇勾起一道魅惑的弧度。 退婚?很好,因为我也不想嫁。 掌灯时分,拾云殿重归寂静。 虽不是冷宫,但胜似冷宫,宫里的人嫌此处晦气,平素少有人来,自然清冷。 赵岚原本侧躺在矮榻上看书,这会儿天色已暗,她颇为眼干,便随手放下,轻哼了一声。 片刻后,大宫女采苓悄然而至。 她十六七岁的模样,然而眉宇间不见少女的青涩,反而有一抹宫中女子少有的坚忍。只见采苓微微俯身,轻轻开口禀告道:“今夜子时,有贵客到。” 赵岚闭着的眼猛地掀开,似有惊色,但很快,她便咯咯轻笑出声,挥手道:“好啊,去传膳,吃完我要泡个澡。” 采苓应声,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 赵岚弯弯嘴角,慢慢起身坐起,此刻,她的脸上没有佩戴人|皮|面|具,光洁嫩滑的肌肤毫无瑕疵,吹弹可破,在微微闪烁的烛火的映照下,呈现出诱|人的光泽。 云氏女子无不美艳动人,且被岁月疼惜,即便是人到中年,也风情不减,所以才有一门“三后九妃”的佳话,是燮国皇室择偶的不二家族。即便是云氏的旁支庶女,也比普通女人要好命得多,能够嫁入世家大族,过上富足生活。 只是,这些都只是曾经的风光罢了。 晚膳之后,采苓带着采薇、采菲、采蕙等人,走进内殿,四人架起屏风,放好木桶,依次端出花瓣、角梳、猪苓、香油、皂荚等物。 采苓手上捧着个方形木质提篮,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有一圆形暗格,是八卦图阵的形状,里面又分成无数个小格。每一个小格上都刻着字,一眼望去,依稀可见着“杏仁”、“麝香”、“丹砂”、“滑石”等字样。 采薇手上也托着玉质的药碾,从小格中依次取了少许,又添入龙脑、胭脂等物,细细研磨成粉,最后才混合着玫瑰花瓣儿,加入木桶之中。 采菲则招呼着另外两个小宫女,从外间抬进来三桶热一桶凉,又伸手亲自试了试温度,才娇声朝赵岚道:“公主,水好了,请来沐浴。” 采蕙年纪最小,此刻捧着稍后赵岚要换的干净衣物,默默地将其放在一边。 这四个宫女,看似扶风弱柳一般,不过是燮国后宫随处可见的女奴,但其实,她们每个人的功力都比后宫中的御前侍卫还高。 ps:新文请多多支持! 第二章 深夜贵客 赵岚“嗯”了一声,脱去宫装和贴身衣物,踩着木凳,跨进木桶中。 她沐浴的时候一向不喜欢有人在跟前伺候着,所以,采苓见她不再说话,便立即带着其余的人撤下,很快,内殿里只剩下赵岚自己。 浴兰汤兮沐芳,华彩衣兮若英。 顷刻后,“唔……”懒洋洋的一声喟叹,酥骨媚魂,宛若女子娇柔的一声呻|吟,曼妙婉转地从屏风内溢出。 一旁长案上的一对蜡烛,烛火似乎摇曳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正常。 “来都来了,何必还等在外面。进来。” 赵岚扬起纤长的脖颈,撩起一捧水,浇在胸前,笑着说道。 没有人回应她。 “哗啦啦!” 随着水声响动,浅墨浓泼的屏风上,影影绰绰地印出一道美人的剪影,妖娆妩媚。 很快,一只手探了出来,素白如嫩葱,皓腕如雪,指间抓着一块水红色的布料,白红相衬,其姿态极是引诱。 赵岚手上一动,那肚|兜便如一把撑|开的伞一般,极快地朝着房梁上空飞去。 “啪!” 一道白影从空中飘然落下,落地后,他的手中赫然抓着她的肚|兜。 “呼,长公主的肚|兜儿,好香啊!只不过,不是人人都有命能够一亲芳泽呵。” 男人扭过头,作势在上面嗅了一口,淡笑着回应道。同时,他忍不住在心头暗暗庆幸,幸好自己反应快,否则,此刻手中的这片肚|兜,恐怕就是杀人的利器,而不是女子的温|软香衣。 说完,他踱步上前,一掌掀风,将自己面前的屏风震开,得以看清眼前。 趴伏在浴桶边上的赵岚,浑身湿透,墨黑的长发垂腰,一只右手托着自己洁白如玉,毫无瑕疵的脸颊,姿态懒散。 她的黑眸不悦地微微张开,红唇还粘着几片玫瑰色的花瓣儿,弯出一抹似嘲似讽的弧形,目光撩起,从下到上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视线停在他的脸上,一直不动声色的赵岚也不禁呼吸微微一滞。 第一眼看去,在这初雪晚晴的冬夜里竟令人有一种温暖,不过是最普通的一袭白袍,却将他的肌肤衬得如昆山雪莲,玉簪束起一头青丝,浓眉斜飞,却并无张狂之气。一双杏子形状的眼眸,犹如星河般灿烂璀璨,英挺的鼻梁下,他的薄薄红唇正微微挽出了一抹笑,乍一看温柔缱绻,其实却隐隐裹挟着嘲讽味道。 赵岚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仰面朝上,舒展着双臂,撩起水来,胸前的雪白丘壑隐藏在水下,片片花瓣遮挡着。 “世上居然还有这么美的杀手,真是暴殄天物。他们人人都说你是美男子,我还曾不屑。看来,当年我母妃瞬间心软,留你一命,也是看在你这完美无缺的一张脸。” 她咯咯笑着,像是在向他道歉似的。 男人微微低下头,像是被戳中了心底事一般。 不过,很快,他嘴边的笑靥加深,回应道:“岂止是长公主一人惊讶,在下也深为震惊,原来‘暗河’新任首领,是个这么年轻的女人。不,是女孩儿才对。” 男人阅人无数,眸光一闪,自然瞥见了赵岚手臂上的一点赤红,守宫砂。 他的话,显然未能取悦到赵岚。 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冷冷回应道:“怎么,我不能服众吗?这个位置我已经坐了快三年,在你之前,所有对我心生怀疑的人,现在都在阎王爷那里。你若也想挑战,大可以来试试。” 说罢,赵岚猛地一击水面,沉静的水面当即如油锅沸腾般,颗颗水珠炸起,每一颗都犹如炮弹,直直向男人的面庞快速袭去! 他步步后退,挥起袖袍,虽然全数避开,但气息已乱。 颇为狼狈地站定,男人眉宇间闪过一丝古怪,难道,五年的时间,自己竟然已如此不堪…… “别多想,你能避开已经实属不易,江湖上能做到的人,不超过十个。” 赵岚腾身而起,带起无数水滴,再落地的时候,她浸湿的身体上已经多了一件宽大的红袍。 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本不适合这样深的红,但对于她来说,却是个例外。 晕湿的红衣薄如蝉翼,紧贴在赵岚的雪肌上,被雾气熏蒸的小脸,如熟透的水蜜|桃,散发着诱|人的芬芳,湿嘟嘟的杏眸半眯着,唇上一抹艳红,烛火闪烁,更衬得她如妖似魅。 她赤足步步走近,娇躯几乎贴在了男人的身上,轻启朱唇,如兰似麝。 “我交代你做的事情呢?” 他垂下眼,尽可能地站直身体,平静道:“找到了。” 下一秒,从房梁上应声而落一个黑色的布袋,很重,“嘭”一声落在了地上。 听见巨响,一直隐藏在暗处的采苓不觉间探头,赵岚掀起眼皮,朝她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无碍,那身影便立即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幔帐之后。 男人转身,抽出背后的剑,剑尖儿一挑,黑布应声而破,露出一个年轻男人来,显然已经昏迷多时。 “就这个么?身体看起来倒是健壮,好像一头熊似的呢。他叫什么,哪里人?” 赵岚取过一盏烛台,走近了一些,伸出白嫩的足尖踢了踢地上躺着的男人,出声问道。 “不知道,我在燮国和宁国边界一带发现他的,当时,他好像在被什么人追杀,被我趁机截了下来。已经送到了出尘谷,谷主亲自施诊,金针封穴,过往的事情,他已经全都不记得了,武功也废了,现在就像是个稚儿一般。” 男人收起剑,小心地站在烛火照映不到自己的地方。 自从五年前,在楚国遭遇敌手以硫磺弹袭击,他便对火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直到今日,仍无法摆脱当日梦魇。 不错,这个深夜到访拾云殿的“贵客”,风度翩翩的白衣男人,便是“暗河”中有名的杀手之一,逍遥子。众人皆以为他已身死,却不料,他竟然还活得好好的,居然出现在了这戒备森严的燮国皇宫之中。 第三章 密谋与交易 赵岚没有在意白衣男子的不适,依旧擎着烛台,走近地上躺着的男人,歪过头仔细打量着。 地上的男人,年纪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紧紧闭合着双眼,却依旧能够令人看得出,这也是个风姿绝伦的英俊少年。他身高七尺有余,长得高大结实,然唇红齿白,鼻若悬胆,眉目之间粗看过去,并不像是穷困出身。 “还以为是个鲁莽男人,没想到长得还不错。只可惜他无名无姓,若是凡夫俗子一个还好,可一旦牵扯到了大家族或者大门派,就……” 赵岚站直身体,低声沉吟着。 “出尘谷上官老儿的手艺一向不错,既然他以针封穴,他万万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 闻听此言,她掩唇笑道:“上官拓一向只进不出,鸡贼得很。这次,他又向你讨要了什么好东西才肯出手?” 男人微微一笑,比出两根手指,淡然道:“两枚大衍生死珠。” “呵,好大的口气,也真贪得无厌了一些。” 赵岚精致的脸上终于显出一丝厌恶来,美目流转,片刻后又恢复正常,她浅笑道:“那正好,这次就从出尘谷着手。稍后,你先带着这头‘熊’返回出尘谷,三天后落日时分,我会在那里和他碰面。” 男人点头称是,须臾后,他又想起什么,不禁问道:“长公主,此人以后如何称呼,我们让他认为自己是什么人?” 赵岚已经移步走开,听了他的问话,足尖一点,她顿在原地,似在思索。 “长得人高马大,好像一头熊,就姓熊好了。倒是一张脸看来面如冠玉,有道是君子如谦谦美玉,‘昭彩藻与琱琭兮,璜声远而弥长’,依我看,就叫熊琱。至于身份,我暂时还没想到,等三日后再说。” 说罢,赵岚打了个哈欠,扬手道:“你可以走了。” 未料到,男人并未依言离开,迟疑了片刻,他才哑声道:“长公主,云贵妃可是葬在皇陵?” 乍一听见这句话,赵岚原本溢满疲惫之色的双眼猛地亮起,她急急回头,压抑着怒气,低低斥道:“这与你无关!” “长公主何必和已故之人争一时长短。‘暗河’上下如今以您马首是瞻,要不了多久,这整个燮国都是你的……” 男人眼波未动,淡淡回敬。 “燮国?不,远远不够,还有楚国,还有宁国,要知道,我今日可是刚被宁国退了婚呢……” 赵岚眸中闪着愤恨的光芒,手上用力,青铜的烛台刹那间弯曲变形,一滴蜡油滴落在她光滑的手背上,而她却好像丝毫察觉不到痛意似的。 虽不屑联姻下嫁,可是被退婚,简直是奇耻大辱,她不甘! “宁国的太子本就是一株病秧子,活日无多,长公主又何必委屈自己。倒是您的父皇,十二岁即位,三十多年过去,如今却正是春秋鼎盛,距离驾崩,恐怕还要等上许多年。” 白衣男人继续淡淡劝道,然而,言语间却似有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 赵岚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放好烛台,她走上矮榻,斜斜歪坐着,拨弄着自己的嫩葱指尖,似笑非笑道:“我如要他三更死,阎王不敢留他到五更。只不过,比起他死,我更想让别人先死……” 跟燮国的皇帝赵渊比起来,赵岚更想亲手杀死的人,是她的同父异母的哥哥,太子赵岑。 说完,她手一扬,一道弧线直直朝白衣男人飞了过来。 他下意识接住,回忆了一下,竟然想不到她是何时从另一边的桌案上将它握在了手里。恐怕,就是在放下烛台的那一刹那……快得惊人! “皇陵的地图。位置已经标注过,小心为上。皇家的地盘,没有那么简单。我一直用月华冰晶贮存着她的尸身,看起来与活着的时候并无二致。” 赵岚闭上眼,面无表情地说道。 男人愣了一下,双手抱拳,诚心实意地向她道谢。 然后,他一把抓起地上依旧昏迷着的男人,如来时那般,两具身体齐齐跃上房梁,霎时消失不见。 因前一晚有“贵客”前来拾云殿造访,故而,光华长公主赵岚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自然,并不会有任何的管事嬷嬷前来训斥,对于这个只差被褫夺封号,且无任何封地的,和被废为庶人已经毫无二致的皇室公主,宫中诸人唯恐招惹晦气,避之不及。 只不过,冷清中也偶尔会有例外。 比如,太子赵岑,个把月总会纡尊降贵地来此一趟。每次,他都会甩开众人,只带着一名贴身小侍慧然,避着各路人马的视线,专程来此探望赵岚。 他自然知道宫中对她的苛待,于是便经常差遣着慧然,逢初一十五,偷偷送些吃穿用度,或者新奇的玩意儿等到拾云殿,暗中接济着赵岚和她阖宫上下。 赵岑清楚,这个妹妹虽然看似坚忍,然而毕竟也不过十六岁出头,即便是在燮国三十六郡的各大世家族中,也是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纪。 太子迈进拾云殿的时候,采薇正伺候着赵岚洗了面,漱了口,还没有来得及梳发。 坐在梳妆镜前的赵岚昏昏欲睡,昨夜她做了一|夜的噩梦,此刻头脑发沉,尚且还不清醒。 “太子殿下。” 采薇躬身问好,赵岑略一挥手,让她先下去,自己想要和赵岚独处片刻。 直到瞥见赵岚递来的眼神,采薇才恭顺地退下,在燮国中,她只有一个主子,也只听从一个人的话,那就是赵岚。其他人,无论是太子赵岑,还是皇帝赵渊,都耐她不了分毫。 “太子哥哥不用读书吗,不用伴驾吗?总来这冷宫,殿下的贵气难免会折损,你又何必……” 赵岚原本在对镜梳发,见他走近自己,将手中的一弯牛角梳“啪”一声扣在案几上,她猛地站起来,转身对上赵岑。杏核般大小的双眼,犹如狐狸一般熠熠生光,死死盯着他,里面藏着太多的桀骜不驯。 第四章 欢愉背后的危险 赵岑似乎有准备,他并未被她吓到,反而抬起手,伸出一根食指,轻轻点在她未染任何丹朱柔|软红唇上,语声旖|旎地开口道:“做什么这么凶?你不愿看到我,可我却想你想得紧……” 说到最后,已近呢喃轻语,无比的暧|昧缱绻。 赵岚冷笑着挥开他的手,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赌气一般地坐回原位。 “你别恼,这几日父皇纳了位新美人,据说受尽恩泽,龙颜大悦。于是,今晨的时候,我便试着提了提你。” 她梳发的动作一顿,似听了进去,眉眼间泛起了淡淡波澜,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听你的语气也知道结果如何,最后,我还是要老死在这宫中。” 当年,云贵妃谋逆,皇帝大怒,曾当着一众群臣咬牙切齿道,朕要让你的女儿死在冷宫里。从此之后,赵岚便没有再踏出过拾云殿一步,一直到今日。 “不,不会!” 一直平静文雅的赵岑忽然抬高了音量,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他几步上前,一把拖起赵岚的手腕,低低咆哮道:“我不准许你这么说!等到他不在的那一天,我们总能长相厮守……” 赵岚看着他清澈眸底的自己的倒影,那么娇小无助,她忽地笑了,嘴角显出两个小小梨涡,没有佩戴人|皮|面|具的俏丽容颜上闪过一丝痛苦,喃喃道:“太子哥哥,放开我的手,我是赵岚,不是云雅。” 他一个激灵,幡然醒悟一般,目光中似有愧疚。 “那么大逆不道的话,千万不要再说了。行走宫中,你比我还晓得,隔墙有耳。父皇春秋鼎盛,赵氏王朝自然千秋万代。” 她揉了揉被捏得红肿泛疼的手腕,轻声提醒着。 赵岑的脸上逐渐褪去方才的狼狈之色,一点点恢复了正常,也点头道:“是我鲁莽。对了,最近前朝很热闹,十四叔夏天时治疫有功,礼部尚书联合诸位大臣齐齐上表,提议让父皇为十四叔加封。” 赵岚微微吃了一惊,下意识问道:“十四叔是父皇的嫡亲弟|弟,最最尊贵的当朝王爷,还要怎么加封?难不成,这些老东西脑子糊涂了,要加封他为皇太叔,等着父皇百年后让他继承皇位吗?” 据说,当年先帝弥留之际,原本是有心传位于皇十四子赵汾。然而受皇家传长不传幼的规矩,加之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王氏偏爱长子,所以最终,先帝还是将皇位传给了当今天子赵渊。 赵汾比嫡兄年幼许多,与如今的太子赵岑年纪相仿,颇受朝中大臣的敬重,身边也有诸多忠臣的拥戴。 如此说来,赵岑不得不忌惮几分这位才德兼备的小叔叔。 “我想,”听了赵岚丝毫不加掩饰的话语,赵岑也慢吞吞地开口道:“那群老不死的,恐怕是有这个想法。当初父皇立我为太子,已经引起那群外戚的不满,如今十四叔颇得人心,一切都是未知数。” 她冷笑,伸出手来,一下下敲击着案几,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对于赵岚来说,谁做皇帝|都不打紧,重要的是,不要来挡自己的路。 一个昏庸荒淫的皇帝,和一个励精图治的皇帝,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前者,因为方便控制,不会做出什么令自己费心神的事情。 “你放心,赵汾没有天子的命数。皇位迟早是由你来做,必须是你,一定是你,我还等着你登基的那一天……” 她边说边起身,纤纤玉指探向赵岑的领口,轻轻划过上面缝制着的精细花纹,声音柔美婉转。 只要稍稍一用力,她便能扼断他的颈子,但赵岚没有这么做,留着他,还有大用处。 赵岑却以为她已然情动,他的喉结快速滚动了几下,大手已经拢上了赵岚心口处的丰|盈。 她尚未换衣,此刻只着贴身内衫,自然轻薄。隔着薄薄的布料,他甚至能够感受到她的心跳,和带着幽幽馨香的体温。 方才退下的采薇,早已点燃了一炉香。 这香的味道极为罕见,各宫均无,只有拾云殿才有。据说配方复杂,一般的调香宫人别说调配,就连其中的几样药材听都没听过。据说,这还是当年云贵妃圣宠不衰之时领到的赏赐,在燮国的后宫中早已绝迹,有钱也求不来。 而赵岑每次来的时候,赵岚都会吩咐人,点上它。 他闭着双眼,轻柔地吻着她的嘴唇,就像是在亲吻一朵娇艳欲滴又无比柔弱的蔷薇,唇齿厮磨,辗转流连。 “小雅……” 情迷意乱之际,他迷蒙地喊着她,浑然不觉自己已经陷入了混乱。 当赵岑推搡着赵岚,齐齐跌入她的床,早已将自己脱得只剩下贴身肚|兜和亵|裤的采薇才从床的另一边,蹑手蹑脚地爬了上去。 赵岚一脸嫌恶地下了床,顺手拉下层层叠叠的床幔,她不惧寒冷,赤着脚,快速地逃离内殿。 不远处,一捧敞口的莲花炉中,残香袅袅,一丝丝渗入重重幔帐,隐约可见那后面的人影缠绕,翻滚起伏。 一声声淡淡低吟,时缓时急,赵岑似已魔怔一般,双眼赤红,手上托举着女人纤细白|皙的大腿,拉高到了极致,猛然挺|身,重重刺探。 女人猫一般地躬身,红唇之中溢出尖细的痛苦叫嚷,然而面颊染火,双瞳中犹有欢愉之色。 这是她在这深深的冷宫之中,唯一感到快乐的时候呵。 思及此,她娇|吟更盛,纤腰款款,极尽挽留,极尽承|欢。只不过男人却毫无怜惜,动作间满是粗暴,在她白|嫩的身躯上留下无数青紫指印之后,终于结束了一切,倒头沉沉睡去。 采薇静静地躺了片刻,轻轻起身,她知道,赵岑还要睡上一炷香的功夫。 她身上的内|衣早已被赵岑撕碎,捡起地上的碎片,采薇赤|身|裸|体地走出内殿。赵岚正斜靠在外面的软榻上,面无表情地在咀嚼着什么,而在她的手边,是一支已经没有花瓣了的光秃秃的花枝。 她的唇间有着几点绯红,细看才知,那是蔷薇的花瓣。 每次被赵岑吻过之后,赵岚都会忍不住吃下一整朵的花,好像只有那样,才能彻底去除他在自己口腔里留下来的味道。 “看清楚了吗?太子外袍上沾染的黑色颗粒,是什么?” 赵岚睁开眼,向跪在地上的采薇问道。 未着片缕的采薇垂着头,忍不住抬起手臂,抱住胸口,瑟瑟地答道:“看清了,是雷氏一门的火|药细末。” 第五章 救命的恩人 熊琱睁开双眼的时候,房间里的火盆烧得正旺,里面的炭条是新添的,猩红色的火苗贪婪地吐着舌头,间或发出“噼啪”的脆响,暖意融融。 他唯一记得的画面是,茫茫荒野上,白雪皑皑,漫无尽头,自己身上的黑衣已经被鲜血染红湿透,带着腥气,被猎猎的狂风吹得乱舞。 天和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了三种颜色:雪的白,血的红,以及属于死人的黑。 他丝毫都不怀疑,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徘徊良久,随时都可以被鬼差抓走,带到阎王爷面前复命。 没想到,当再睁开眼,他还能活着。 “水……” 熊琱嚅动着干裂的嘴唇,发出本能的呻|吟,他觉得快要渴死了,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烧。 眼前似乎有人影晃动,接着,传来倒水的声音,熊琱狼狈地不停舔着嘴唇,只可惜他现在还没有办法移动身体。 “他的肺呛被剑刺穿,你现在喂他水喝,等于要他死。” 一个清清冷冷的女声忽然响起,她一拂手,跟着,传来了瓷杯落地的声音,一杯水全洒在了地上,杯子也四分五裂,溅了一地的碎片。 “你!” 躺在床上的熊琱大怒,他猩红着一双眼,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九小姐,他怪可怜的,你看嘴唇全都裂了血口子,不给他喝水,渴死了怎么办?他可是您好不容易救回来的……” 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似乎很同情熊琱。 他一愣,难道,方才那女人救了自己?! 可自己究竟是为何受伤,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一想,脑后便剧痛不已,令他晕眩。 “不会,他命硬得很,死不了。你取些棉花,团成球,沾些水给他润润唇。记得,先别给他喝水。” 那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远,随着一声门响,似乎消失在了漫天风雪中。 很快,唇上传来一阵濡湿感,熊琱哼了几声,眼前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大雪停歇的那一晚,熊琱终于彻底清醒。 这场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 “采蕙姑娘,救我的恩人究竟是谁?她、她为何一直不现身?我想找个机会,当面向她道谢……” 熊琱的脸上虽然依旧没有血色,但已经能坐了起来,他靠着床头,胸前仍旧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上面隐隐有血迹透出来。 闻言,正帮他调药的采蕙咯咯一笑,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道:“你是想道谢,还是做别的?” 熊琱被问得一愣,呆呆地看着她,疑惑道:“做别的?” 在他的心目中,既然有人救了濒死的自己,那么自己的这条命就是恩人赐予的,是再世父母,他随时可以做好为恩人赴死的准备。 采蕙摇摇头,笑着回答道:“燮国上下,还有谁不知道我们出尘谷的九小姐美艳无双?可惜你来得早,每年三月初三那天,为了一睹我们九小姐的风采而打破头的武林才俊不知道要有多少个!看你也会个一招半式,行走江湖,怎么,竟然连‘红芍女医’的名号也没听过?” 说完,她将混合好了的药浆碗往熊琱面前一放,嘟了嘟嘴,脸色微红地吩咐道:“好了,现在你也醒了,我就不帮你上药了。男女授受不亲,好在医者父母心,你昏迷那几天,我也顾不得你是男是女了。” 采蕙连珠炮似的话语,听得熊琱阵阵发愣。 九小姐,美艳无双,红芍女医?他真的没有听过。 不过,回想起那天迷迷糊糊中听到的声音,虽然冷漠,却极其宛转悦耳,想必容貌更是令人过目不忘。一时间,在熊琱的心头,竟也生出来了些许罕有的旖旎。 “多谢姑娘,我、我自己来就好。” 不过,对方后面的话,熊琱听懂了,他连忙伸出手,吃力地拿起药碗,低下头去解自己胸前的绷带,准备换药。 采蕙看看他,动作虽然吃力,可也还算能应付,她便转身离开,不忘轻轻带上房门。 房门外,朔风呼啸。 白茫茫的天地间,不知何时站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女子,她身材纤细,风帽遮住大半的脸,让人看不真切,只是依稀露出一张红润的嘴唇,唇角微微上翘。 “醒了?可有什么异常?” 采蕙笑笑,压低声音,抿嘴答道:“回公主,一切都如您所料。那傻小子,还真的拿您当成了救命恩人呢。” 女子似是早已料到,微微颔首道:“上官拓的本事,确实不容人小瞧。这一手‘脱胎换骨’,据说他苦练了二十年,每年都要抓来活人亲自试验,如今倒是终于能够得以施展了。” 说完,她抬起手腕,拉下风帽,露出来一张绝世容颜。 这张脸,采蕙和三个姐姐看了数年,她同是女子,可每每见到,还是会不自觉地被惊艳到。 这张脸,和故去的云贵妃云雅有七八分相似,却又比她更加灵动,眉宇间还多了一抹英气,不似寻常女子的娇弱。 “采蕙,你可知道,为何这次出宫,我要带你?” 赵岚转过身来,呵了一口气,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指尖,如是问道。 “因为奴婢是四姐妹中最通医理的,公主这次来出尘谷,对外的身份是出尘谷九小姐上官岚,奴婢在一旁,能好好伺候。” 采蕙屏息,小心翼翼地作答。 赵岚抬起头,望望天空,原来,宫外的天空是这么的高远,这么的广阔,没有宫殿遮挡,也没有高墙掩映,站在天地之间,人是如此的渺小卑微。 “也是,也不是。你年纪最小,对我最贴心。采苓稳重,采薇细心,采菲聪颖,而你却最像我的小妹妹,心思单纯,不谙世事。我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不要骗我,更不要为了别的人,背叛我。” 她的话令采蕙面色大变,想也不想,连忙跪在赵岚的面前。 “公主,奴婢不敢!公主,二姐姐她、她并没有背叛你,她只是……只是……” 采蕙慌张地咬着嘴唇,她想要为采薇求得赵岚的原谅,然而,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 第六章 春梦 寒风瑟瑟中,主仆二人,一站一跪。 “她只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对不对?” 赵岚帮她说完后半截的话,然后亲手扶起了采蕙,伸手挽了挽她鬓旁的碎发,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不禁叹息了一声。 “他是我的兄长,我比任何人都还要了解他。为了那个皇位,他会不择手段,不会疼惜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女人。” 说起太子赵岑,她的眼中犹有杀意,喃喃地自言自语着。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自己还只有五岁,穿着云贵妃亲手缝制的花裙,在御花园中和一群宫女扑蝶。她人小腿短,怎么也跑不快,为了追一只遍体纯黑的蝴蝶,她向前一扑,抱住了一个人的腿。 “这便是父皇最疼爱的长公主,我大燮的明珠,光华公主啊。” 头顶传来温润好听的男声,跟着,一双少年的手,稳稳地抱起了赵岚,将她举到自己的面前。 四目相对,少年的眼神中满含笑意,只是在那背后,还掩藏着深深的欲念。 在后宫,觊觎皇帝的女人,是死罪。 哪怕,那个人是皇帝的儿子。 他注定得不到那个叫做云雅的美丽女人,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占有和她容色相似的女儿。 委身赵岑,是赵岚活下来的唯一方法。但她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怎么都做不出兄妹相|奸的事情来。 幸好,采薇配制出来了霓霞长春香,此香兼有催|情和迷惑心智的功效。为了赵岚的清白,她献上了自己纯洁的身体,甘愿一次次被赵岑玩弄。 只可惜,她爱上了他。虽然她仍旧没有背叛赵岚,但内心的天平却在一点点地倾斜。 这一点是赵岚无法容忍的,她要求的是,绝对的百分之百的顺从。 “不说那些事了,先让我想想,该怎么让‘这头熊’,彻底对我信服。” 赵岚收回手,眼神渐渐变得悲哀,她空有袅娜身段,秀美容颜,却要在最好的年华里,让这双手沾染上鲜血。 极北之地,即便是白昼,天色依旧灰蒙黯淡,太阳只露出一角,透着惨绝的白光。 难得今日无风,采蕙推开|房间的轩窗透气,一直养伤的熊琱终于得以透过那扇小窗,见见外面的世界。 “我现在在出尘谷?” 几日的相处下来,他与采蕙虽然依旧交流甚少,然而也算融洽。对于她的悉心照料,熊琱十分感激,只是他一向寡言少语,鲜少主动同她攀谈。 采蕙翻翻眼睛,她还以为这头熊一整天都不会和自己说上一句话咧。 “想得美,你以为出尘谷是那么容易进的吗?这里是谷主在最靠近出尘谷的地方建的一处庄园,平日里只有我们九小姐在此。” 她拿着一把鸡毛掸子,四处扫着灰,语气颇为得意地说道。 “出尘谷的九小姐为何不住在谷里?” 未料到,熊琱慢吞吞地问道,倒是一下子就戳到了问题的根源。 因为,九小姐是庶出。 上官家族嫡庶尊卑分得极为严格,即便是上官拓最爱的女人,也是妾,他们的孩子,也是妾的孩子。 据说九小姐的母亲,是谷内的一名采药女,地位十分卑贱,但却生得极美,她有一双能够令男人沉溺其中的深如清潭的双眸,上官拓一见便难以自拔。 而她生下女儿后,便因难产死去,红颜薄命。即便上官拓号称在世华佗,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只留下襁褓中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儿。 所以,上官拓很疼爱这个女儿,甚至特地辟出一块空地,为她修建闺阁。 “喝你的药,别多嘴,别让九小姐知道我把这些说给你听。不然的话……” 采蕙到底年纪小,忍不住将这些事情一股脑儿地倒给了熊琱,说完后才一再威胁他,不许说出去。 熊琱一愣,端起面前小桌几上的药碗,一口气灌掉,然后才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不会说的。” 他明明并没有做出什么赌咒发誓般的承诺,但那种笃定的语气,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九小姐又在喝酒了。” 采蕙转过身,将那扇窗推得更开一些,叹起气来。 熊琱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前方有一座凉亭,亭内的石桌旁似乎坐着个女人,她的上身伏在桌上,好像一点儿都不觉得冷似的,手边是一大坛酒。 在她旁边有一个小火炉,炉火正旺,上面温着一壶酒,从壶嘴儿里“呼哧呼哧”地正冒出一股股白汽儿,酒香四溢,就连这边好像都能嗅得到。 熊琱动了动鼻子,脱口赞道:“好香!” 采蕙狠狠地白了他一眼,伸手将小窗猛地关拢,皱起眉来不悦道:“酒入愁肠愁更愁,再香的酒也不是好东西,这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他有些错愕,愣愣地回答不上来。 只不过,一个在冬季雪地里喝酒的女人,那窈窕的曲线,纤秾有致的背影,却深深地印刻在了熊琱的脑海里。 说是报恩也好,好奇也罢,熊琱很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九小姐。 九小姐这个女人的形象,竟然就这么驻扎在了他懵懂的心中,整日整夜挥之不去。 当晚,他居然梦见了她,梦里的女人有一张看不真切,却令人确信的极其美艳妩媚的容颜,她慢慢靠近自己,吹气如兰,在他的耳畔呢喃,声音宛转柔美。熊琱只觉得浑身陷入酥|软,百爪挠心,痒得难受,他挣扎了一下,腿|间好似有一股激流狂涌而泄,无法控制。 少年前所未有的冲动,陌生,却也刺激逼人。释放后的满足感和疲惫感,令熊琱沉沉睡去。 第二天入夜,抱着自己满是血污的衣袍,还有偷偷藏起来的一条褥单,熊琱向后山的温泉走去。 醒来后他摸着湿漉漉的身|下,大为困窘,幸好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他便以想要清洗身体为名,向采蕙问清了此处的水源。 没想到的是,这里竟然有一处天然温泉,最适合在冬季泡澡,有助于疗伤。 熊琱顿觉自己何其幸运,他辨认了一下方位,隐约可以嗅到温泉水特有的硫磺味道,就在不远处,他连忙快步走去。 第七章 温泉交手 前方隐隐传来水流的响动,氤氲的白气就在脚下涌动,熊琱抱着衣物,小心翼翼地走在被白雪和枯枝覆盖着的地面上。 这是靠近出尘谷后山的位置,平素鲜无人至。 周遭一片静谧,松柏森森,雾霭袅袅,越靠近便越觉得温暖,熊琱不禁感到周身一阵热意融融,再向前两步,果然,一片巨|大的温泉出现在眼前。 他面露喜色,飞快地除去衣物,只剩下一层白色贴身内|衣,然后缓缓迈了进去。这温泉极深,熊琱刚一入水,便发觉热水没到了自己的小|腹位置。 此处对他的伤处恢复效果极佳,他来不及感慨,立即憋了一口气,深深地将全身没|入水中。 一个呼吸的时间里,熊琱“哗”的一声从水中探出头来,忽然,他看见在不远处缓缓地荡出了一道微波,层层推叠,仿佛是被微风吹拂而过,带起的阵阵波澜。 “什么人?!” 他低吼一声,全身肌肉绷起,生起戒备之心,警惕地看着前方。 温泉水极为清澈透底,熊琱眯眼望去,在水下隐隐见到一抹绯红,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飞快地游过来。 一尾鱼吗?!他瞪大双眼,刚要瞧个分明,那奇物猛地从水下翻腾而起,眨眼间便到了熊琱的面前。 “噗!” 一大口酒兜头落下,毫无准备的熊琱被淋了个正着,他立即抬起手,抹了把脸,这才看清眼前。 穿着红衣的女人,手上拎着一盏酒壶,正瞪着双眼看着自己。 她只露出了胸|脯以上的肌肤,盈白如雪,形状优美的两片锁骨上遍布着晶莹的水珠儿,下方隐约可见一片水红色肚|兜,包裹着两团丰满,随着一下下的呼吸,带动起周遭的水流。 熊琱立即嗅到一股属于女人的幽香,他的鼻端还残留着浓烈的酒味,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古怪的诱|惑气息。 他几乎想也不想,呆呆地出声道:“九小姐!” 一定是她,那样妖娆的身段,如墨的长发,还有那只柔若无骨的白嫩小手……熊琱下意识地望过去,很快便感到阵阵口干舌燥。 大概是,温泉水太热了,他动了动喉头,只觉得浑身滚烫。 “谁准你来的!” 化名为上官岚的赵岚立即怒斥一声,连忙又将自己的赤|裸身体向水下缩了缩,白|皙的双颊不觉间沾染上了点点嫣|红。 熊琱本想说出采蕙来,但又怕她因为自己的行为受到牵连,一口咬定道:“我、我闲来无事,在后山瞎转,无意间发现的这里……” 亲眼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熊琱满心感激,只不过,他却没想过,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二人男女有别,此刻裸裎相对,着实尴尬。 “不许说出去!否则我杀了你!” 上官岚猛地伸手一击,带起无数水花,口中狠狠地威胁道。 若是被出尘谷的人知道,自己沐浴的时候被这头熊看个光光,岂不是太丢人。 “抱歉,多有冒犯,我不是有意的!我下水的时候,查看了一圈,并未看到还有其他人在。” 熊琱急急地向她解释着,说到激动处,他忽然站了起来。 “啊,你不要过来!” 眼见着面前的男人彻底暴露在自己面前,上官岚尖叫一声,想要捂脸,已经是来不及。 那赤|裸的腰部,腰线起伏,年轻的男体精壮健硕,黑色散开的长发,就贴在腰间背脊,一路蜿蜒往下。 这个身材高大的少年,有一副令人脸红心跳的好皮囊,只不过看起来有些不谙世事。 薄薄的白色布料被水浸湿,熊琱的双|腿之间那凸|起处正对着上官岚,她再也受不住这种侮辱,素手一扬,带起一股猎猎掌风,直向他心口位置袭去!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亲眼看到熊琱躲过了自己这蓄满真气的一掌,上官岚还是颇为吃惊。盈满水光的玲珑大眼瞪圆,她看着他浑身一震,在水中连退数步,四周顿时激起无数涟漪,水花四溅。 为他治伤的时候,采蕙就告诉了自己,这个少年藏有一个惊天秘密——他虽然功力薄弱,甚至连自己身边的四个宫女都比不上,但却拥有着修道者们人人艳羡的天赋:在他的体|内,有一颗神奇的嗜魂空冥石,它可以源源不断地吐纳出大量的精元。 不过,对于这个傻小子来说,真是暴殄天物。 因为他并不懂得炼化这枚嗜魂空冥石,更不要说利用这些精元来提升自己的实力,最多,只是身体强健,反应敏锐罢了。所以,这次受伤,若是寻常人早就被抓去了阎王殿,而他不过用了半月时间,已经能够下地行走。 “杀了他,我把石头取出来炼化,你再去找个人来。” 得知这一点之后,赵岚飞鸽传书逍遥子,对熊琱起了杀意。 不料,逍遥子态度激|烈地反对,直说他是目前最好的人选,而且自己并无能力在最短的时间里,再去找个人来。 赵岚沉思了片刻,只好先放弃嗜魂空冥石。毕竟,对她来说,九道山庄和亲王府才是目前最大的障碍,必须抓紧时间除掉。 “九小姐,熊某并非有意冒犯!” 熊琱气喘吁吁,不敢再靠近,只想着马上离开此处。 上官岚仍旧是瞪着他,许久之后,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笑的时候,她用手掩着小嘴儿,饱满的前胸一阵剧烈地起伏,那湿透的绯色胸衣紧紧地包裹在雪白丰|盈上,也跟着轻微颤动。 熊琱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少年,乍一看这样的旖|旎春|色,当即面颊红透。他低下头假装咳嗽,拼命掩饰着心头的尴尬,然而身体的反应却愈发明显,他真恨不得能把整个人都藏到温泉水底。 “当日,我是在出尘谷山脚下见到的你。怎么,你也是来争着做上官谷主的关门弟子的吗?” 上官岚止住笑声,收敛起嬉闹的神色,正经地问道。 熊琱一怔,他努力地试图回想前尘旧事,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第八章 可操控的棋子 看着他认真思索的表情,上官岚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不禁感到有趣。这头熊想得起来就有鬼了,连“熊琱”这名字都是自己随口起的,他现在就像是初生的婴儿,告诉他什么就是什么。 作为棋子,这样好操控的棋子是最好不过的了。 “我……我也不知。” 最后,他无奈地叹气,一副无能为力的神色。 “应该就是了,最近一个月来,自从上官谷主向江湖放了消息,说自己打算收徒,出尘谷便来了许多想要拜师的年轻人。不过,他们大多死在了山脚下,比如你。” 上官岚轻笑一声,随手折下温泉边的一株翠草,在唇边吹了吹,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是说要收徒吗?为什么又要杀人?” 熊琱感到不解,天生的正义感又令他产生了一丝愤怒,莫名地对这位上官谷主有几分厌恶。 “因为上官谷主这辈子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会杀人的人,不配去救人。” 上官岚冷冷说道,眨眼间,换作了一副冷酷神情。 忽然,他意识到,九小姐虽然是上官谷主的女儿,却并不称呼他为父亲,而是也跟着大家一起叫他“上官谷主”,难道…… “我是卑贱的庶女,不配入族谱,也不被准许学医,所以我并不算是真正的上官家人。既然如此,又何必巴巴地喊人家为父亲,岂不是叫人笑话。” 像是看穿了熊琱的心思一样,上官岚微微眯眼,目露寒光,将手指间把玩的那株草猛地掐断。 “不过,你放心,既然我救了你,我们也算是有缘分。我会帮你的。” 她嘴角勾起,徐徐出声,语气温柔。 推开门,熊琱意外地看见,采蕙竟然还在自己的房中。 见到他回来,正用手臂支在桌上打瞌睡的小丫头猛地跳起,冲过来,一脸紧张道:“你回来了!你、你没遇到什么人?” 见她一副心虚的神情,熊琱掸了掸衣服的皱褶,状似无恙地回答道:“什么?” 采蕙刚要开口,忽然看见他身后还站着个人,顿时面露菜色,她怏怏地低声答道:“我忘了,九小姐每月初九都会去泡温泉……” 上官岚一脸平静,摘下风帽,在桌边坐下,出声吩咐:“去泡壶茶来,我好渴。” 采蕙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出去。 “你也坐,我要和你说一些出尘谷的事情,能记住多少,就是你的造化了。” 她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熊琱,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 他点点头,毕恭毕敬地在上官岚的面前坐下,神态表情里透着一丝拘谨,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样子。 毕竟,这个女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在一盏茶的时间以前,自己却还无意间冒犯了人家,看到了人家的半裸胴|体。 不多时,采蕙送来一壶茶,轻手轻脚地为两人斟满茶杯。 “上官拓是出尘谷的第十五任谷主,出尘谷已有近两百年的历史。这里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奇花异草众多,既有天然屏障,又有人工布阵,所以鲜少有外人能够进|入,这也是为什么擅闯者必死的原因。这次江湖中人得到消息,都想做出尘谷谷主的关门弟子,前来碰碰运气,不过十有八|九都已经丧命。” 上官岚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幽幽开口道。 熊琱略显局促,满眼感激道:“多谢九小姐的救命之恩,熊某无以为报,这条命便是你的……” 他自然是真情实意,毫不做假,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并无二致。只不过上官岚的眉眼微微一动,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你错了,命是自己的,给不得任何人。我若想要谁的命,必然也是自己亲自去取。况且,我救你,也不是全无目的,毕竟,我可并不是什么善良的女人。” 说到最后一句,她已经好似在自嘲一般,嘴角上翘,染了丝丝笑意。 熊琱有些呆愣地看着对面的上官岚,他的心头浮现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那就是,她笑起来真好看,他希望总能够看到笑着的她。 “上官拓有八个儿子,都是他的正室所出。那女人心狠手辣,他的几个小妾每次怀孕,都必然会中途小产。对此,上官拓并非一无所知,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这次他要收纳关门弟子,据说,他的几个儿子,各自手中都握有推荐的人选。” 上官岚微笑着转动着手中的茶杯,缓缓补充道:“我希望你能打败那些人,成为上官拓的关门弟子。” 即便熊琱再愚钝,他也明白了她说的这番话中的意思。 如今的出尘谷,表面上看起来一片和睦,实则不然。上官拓的几个儿子野心勃勃,都有心想要拉拢他的徒弟,建立自己的势力,只为静待时机。 “你想做上官家的继承人?” 熊琱大胆地问道,手中的茶水,未等喝掉,已然微凉。 “不,不是。我想让上官一氏,彻底消失。” 上官岚嘴角的笑意加深,双目盈盈地看着熊琱,一字一句道:“你也可以去把我的目的告诉上官拓,说不定,他为了感激你,直接收你为徒。” 他也笑了笑,摇摇头不置可否。 末了,熊琱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在桌上,站起身来,看向窗外。 冬日的夜晚,连月光似乎都带了一丝清冷。 她不解,不知道他在看什么,目光不由得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却发现他不过是在看月亮。 “你若仔细看,月亮的周围有几颗不起眼的星星。我愿意做你身边那颗虽不那么明亮,但却一直都在的星星。”熊琱微微笑,语气笃定而诚恳。 他是一个老实人,认定了谁,自然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第九章 进入出尘谷 腊月十五那日一早,面罩薄纱的上官岚穿戴一新,带着熊琱前往出尘谷。 她让采蕙守在别苑,只和熊琱两人出发,一路上轻车简从。两人一人乘坐一顶四人小轿,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进神秘的出尘谷中。 落轿后,上官岚给了八名轿夫不菲的打赏,然后走了出来。 熊琱一撩轿帘,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听见声响,他也连忙稳住心神,跟着迈出轿子。 虽是隆冬,可谷内却四季如春,似乎被一阵霭霭的白雾尽数笼罩着。随处可见奇花异草,芳香扑鼻,就连呼吸之间,似乎都能够令人精神百倍,元气大增。 “小心。你脚下的一根草,或者一块石头,都有可能是杀人的利器。” 见熊琱一副心驰神往,跃跃欲试的模样,上官岚轻声提点。然后,她俯首沉思了片刻,这才提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回头道:“记着我的步子,跟着我走,一步也不要差。” 虽然不明白上官岚为何如此谨慎,但熊琱向来少言寡语,自然更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追问不休。 等到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整片花圃之后,上官岚才松了一口气,她微笑着转过身,眯起眼来,看向来时的路。 “一百年前,当时的上官谷主救治了一个病人,对方精通奇门遁甲术,为了表示感激,他亲自将出尘谷的布局陈设重新调整。从那之后,擅闯出尘谷的外人,最后都成了这谷内花草的肥料。” 她将个中缘由解释给熊琱,似乎感觉到他不大相信,于是她随手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摊在掌心中,向前猛地一掷。 银锭落地,竟然眨眼间消失不见,像是钻进了土壤里一般。 “它并没有消失,只不过是在另一侧的花田里,你看到的并不是真的。” 上官岚轻声解答着疑惑,抬起手来,指了指旁边。 熊琱大惊失色,这才体会到这片花地的恐怖之处,不由得脱口呼道:“好险!原来这里处处都是幻境,一旦走错,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一身冷汗,连忙感激地看向上官岚。 她早已经收回了手,收拢在袖中,遮着面纱的脸上看不出特别的表情,只淡淡道:“走,时辰不早了。” 当二人正式踏入出尘谷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稀薄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透露出来,照得出尘谷的议事厅的琉璃屋檐一片光亮,初融的雪水滴滴答答地落下。 上官岚的出现既令人感到意料之外,又令人觉得意料之中,然而,上官拓没有发话之前,在场的众人只是流露出迥异的表情,却并无人敢率先开口。 “见过上官谷主。” 她盈盈拜倒,行了大礼,态度并不过分谦卑,但也没有任何的敷衍之意。 跟在上官岚身后的熊琱也立即行礼,低垂着头,向上官拓问过好。 “好好,都起来,起来。” 上官拓的声音有些颤抖,伸手虚扶了一把,口中连声说道。 两人起身,退到一边,站在末了的位置。 “父亲,您这是何意?为何让不相干的人来此?” 首先发难的是上官家的三少爷上官卿,他自然认出了上官岚的身份。虽然多年未见,又看不清脸,可这标志性的一身红妆,还是令他一眼就猜到了她的身份。 不过是贱妾的孩子,竟然也能被人称作是“红芍女医”?!他在心头暗暗不屑,表情已经显露在了脸上。 “老三,你闭嘴!她毕竟是你的妹妹!” 上官拓大怒,已经落座的他,狠狠地拍了一下座椅扶手,满座皆惊。 见父亲罕见地在人前动怒,上官卿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其他人更是面面相觑,却不敢多言。 但三少爷的性格一向有几分跋扈,顿了顿,他不禁忍不住上前两步,抬手一指上官岚,口中恨恨地说道:“父亲,今日在此,是为了您选拔关门弟子一事。此事事关重大,江湖各门各派无不翘首关注。她一介女流,又是贱婢所生,根本不配和我们几个兄弟站在一起,何故要让别人看了笑话去……” 上官拓瞪着他,脸色铁青,刚要开口训斥,不料,站在末尾的上官岚忽然发话。 “三少爷不必生气,我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在出尘谷山脚下救了个人,又听说他是为了拜师而来,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将他送了过来,并不会占用所谓的推举名额。” 一片寂静中,上官岚淡淡开口,声音清脆宛转,娇媚中不失温柔,听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相比之下,上官卿的语气则有几分恼羞成怒的味道。 “老三,你且退后。父亲早就说过,不管用什么方法,能在今日站在这里的人,都有资格参加最后的试炼,你又何必枉做小人,哼。” 发话的是站在最前面的上官家长子上官诚,他素来一开口便是几分阴阳怪气,只不过作为上官家的长房长孙,自然没有人敢对他说什么。 上官拓深深地看了上官诚一眼,终于没再说什么。 他私心里是想要维护上官岚,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总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 上官诚说的不错,上官拓确实是说过这样的话,江湖中人,无论是光明磊落还是偷鸡摸狗,但凡能够站在出尘谷议事厅的人,都可以参加最后一轮的选拔,有机会成为他的关门弟子。 “好了,都少说一句。时辰不早了,试炼开始。” 上官拓挥挥手,一锤定音。不过,他的话也间接地肯定了,熊琱可以参与关门弟子的选拔。 只不过,现在在议事厅的人,除了上官岚,根本不会有人多看一眼这个看似木讷,又少言寡语的高大少年。 随着上官拓的发话,立即走出来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人,蓄着山羊胡,一双眼透着精明。 这是出尘谷的总管赵之谦,他颇受上官拓的信任,多年来一直是他的心腹手下。 他清清嗓子,高声说道:“各位少侠,接下来便是我们出尘谷对各位的测验,第一轮一共有三个环节,每个环节的第一名胜出后,三个人再进行第二轮的……” 不等说完,从人群靠后的角落里,忽然传出一道低沉的男声。 “打扰一下。倘若,三个环节的第一名都是在下,那上官谷主岂不是只能选择我来做关门弟子了?”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大家都没有想到,竟会有如此狂傲的人! 第十章 敢挑衅?打! 就连上官拓也不禁皱了下眉头,循声望去。 说话的人站在一身红裙的上官岚身边,俊朗的面容上,嘴角微微含着笑,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好一个目中无人的小子,呵,一会儿就让你吃吃苦头! 上官卿在心头冷笑一声,转过脸来,正对上上官诚若有所思的神情。他一滞,很快想到,今天的试炼内容,恰恰是由上官诚辅佐赵之谦来准备的。 想到此,上官卿的笑意愈发加深,上官诚素来心胸狭窄,听闻这一次他亲自举荐了一个世家公子,而这个不识时务的臭小子居然敢当众口出狂言,稍后必然有他的好看。 “如果都是同一个人,那么老夫自然不会食言,一定会收他为徒。” 虽然心有不悦,但上官拓还是笃定地高声回答道。 沉默不语的上官岚终于几不可见地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等的就是这样一句话,以免出尘谷翻脸不认账。 人群中爆发出窃窃私语,无数道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了熊琱身上。 一开始,众人觉得他并不起眼儿,甚至在他和上官岚一起进门后,鲜少有人正眼瞧他。 结果,他狂妄的语气惹来了大家的关注,在场的人这才惊觉,这名少年竟然有一副丝毫不输世家公子哥儿的好皮囊。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此言不假。 这次准备进出尘谷,提前三天,上官岚便叫来了一个手艺不错的老裁缝,为熊琱赶制了一身新装。她还让采蕙将从宫中带出的极地雪貂的数块完整的毛皮裁制成一件裘衣,宽长曳地,衬得他更加修长。 受伤后的熊琱似乎面容清减了几分,也少了一丝肃杀之气,但一双乌黑深邃的眼眸依旧夺人心魄,如两点寒星,很有些凌云之气。 如此一来,原本满含不屑的人群又不禁不约而同地在心头犯起了嘀咕,不知这少年究竟是何种来头,好大的口气! 他既然和出尘谷的九小姐站在一起,想必,也不会是山野村夫。这么一想,大家轻鄙的目光顿时又有所收敛,甚至有几个一向做事八面玲珑的人,在同熊琱视线相碰时,还会主动地微笑颔首,彼此也算是打过了招呼。 对于这些,熊琱根本不在乎,他不卑不亢地回应着,却不会再进一步示好。 他唯一重视的,就是达成上官岚的目的,自己一定要成为上官拓的关门弟子。 虽然,熊琱并不知道,成了出尘谷的弟子,到底有什么好处,什么意义。 他也不想知道。 “第一个环节,是斩杀赤霄水雕。每人限时六个时辰,各位马上拿到的就是出尘谷后山春晖溪一带的地图。现在,就请各位少侠在这生死文书上签字画押。” 赵子谦捋了捋胡须,高声说道。 很快,出尘谷的一众奴役走出来,每人手上都捧着一卷卷轴,依次分发到参与试炼的人的手上。 熊琱接过,上前一步,在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刚一回头,却见到上官岚也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手中竟也同样握着卷轴。她在他身边站定,执起他刚握的那支毛笔,刷刷几笔,字迹娟秀。 “九小姐,你……” 熊琱大惊失色,他原本以为,她只是陪同自己入谷,却不料…… “怎么,你怕了?你功底尚浅,重伤又未痊愈,我时刻在你身边,必定可保你无忧。” 她红唇微动,声音极低,却清楚地传到了熊琱的耳中,他完全能够听清上官岚所说的每一个字。 “我不怕,我只怕拖累你,做你的累赘。” 他微微羞赧,语气里有一丝自卑。 傻小子,你体|内的那块嗜魂空冥石,就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大吃一惊了。今天和你一起试炼的十几个人,就算是逐个前来攻击你,你也死不掉,因为你的精元是源源不断的。只要你善加利用,那功效简直可怕,堪比百年难遇的武林魔头。 只不过,这些话,上官岚自然不会告诉他。 “抓紧时间,赤霄水雕是一种极其狡猾的妖禽,但它的内胆却是制作丹药的最佳来源。不要小瞧它,这些水雕甚至已经可以幻形为人,想要斩获并不容易。” 两人并肩,和其他人一起走出议事厅,准备前往春晖溪,一边走,上官岚一边轻声向熊琱讲述着。 “上官岚!” 忽然,背后传来一道阴鸷的男声,迫使上官岚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 竟然是大少爷上官诚,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也一脸敌视地看着她身边的熊琱。而在他们的不远处,三少爷上官卿也正在一脸凝重,低低同身边的一个俏|丽少女叮嘱着什么。 “贱婢果然是贱婢,竟然想用这种方式来偷学上官家的医术吗?” 上官诚斥骂了一句,一脸怒容,狭长的厉眸死死瞪着上官岚,那目光好像能够穿透她罩面的薄纱一般。 面对着上官诚的咄咄逼人,上官岚其实并不甚在意。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人,以为自己生来尊贵,恨不得时时刻刻将看起来不如自己的人踩在脚下,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殊不知,眼见不一定为实,看起来落魄的未必就是真落魄,看起来得意的也未必能一直得意下去。 “上官诚,像你这种人,可务必要一直保持着你的高人一等。否则,依照你的心性,若有一日跌下来,恐怕痛也要比一般人更痛一些。不过,那也是你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上官岚一言不发,只是保持着淡淡微笑,暗暗地在心头如是想着。 见她不开口,上官诚以为她是心虚,于是态度愈发的强硬起来,说的话也更为难听。 “别以为长了一张能吸引男人的脸就可以在出尘谷恣意妄为,父亲年纪大了,容易被你蒙骗,你就可以趁机回来霸占家业,败坏门楣,就像你那个狐狸精母亲一样!” 上官诚恶狠狠地咒骂道,连带着,他身边站着的少年,看向上官岚的眼神也带了几分鄙薄。 第十一章 杀鸡给猴看 虽然不在乎,但是听见这样的辱骂,上官岚平静的面容上,终于还是出现了一丝裂缝。 “大少爷,你见过我的脸吗?既然没见过,又凭什么说我是靠着一张脸来霸占家业?你错了,我会告诉你,如果我霸占了上官家的家业,靠的不是脸,是这里。” 说罢,她抬起手来,指了指自己的头。 “噗嗤!”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接着,走过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刚刚和上官卿讲话的那一个。 “这位姐姐说起话来好生有趣!我叫苏栩落,栩栩如生的栩,落落大方的落。姐姐要是不介意,稍后我们就一起前往春晖溪,一路上说说话,解解闷,相互做个伴儿如何?” 少女一边笑着一边说道,歪着头,等着上官岚的回答,看起来十分调皮可爱。 上官岚看似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立刻认定,这少女的身份绝对不一般——她手腕上系着两只银铃,看似普通,不过是装饰,然而上面绘制的特殊纹路还是泄露了她的真实身份。 泰岚大陆,燮国,清川郡苏家,著名的武学大家之一,整个家族的大宅依照地势走向,就建在清川山脉之上,处于南北之间的划分线上。 没想到,出尘谷竟然吸引到了苏家的后人。 从银铃上的图案来看,这个苏栩落应该是苏家的嫡女,不知何故,她居然会打算来拜上官拓为师。 “苏小姐说笑了,清川苏家的后人,我这种人怕是高攀不起。” 说话间,上官岚微微颔首,算是同她见过了礼。 怪不得刚刚上官卿谆谆教导了她许久,他这一次亲自举荐苏栩落,想必也从苏家那里捞了不少好处。 “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姐姐不嫌我聒噪就好。时辰不早,我们走?” 相比于上官岚的疏远冷淡,这个苏栩落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仍旧热情地上前,甚至试图去触碰她。 上官岚不着痕迹地向旁边一躲,但并没有出声呵斥。 “呵,真是无礼的女人!” 上官诚再一次出声,说的自然还是上官岚,见她抬起眼来看向自己,他忽然一阵心虚,后面的话也忘了继续说出口。 正说着,忽然,一阵凶猛的咆哮声从上官诚的身后响起,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头浑身银白的千机寒獒。 这头恶兽,正是上官诚的灵宠,此刻,它正拖着两道涎水,眈眈地盯着上官岚。 一直沉默着的熊琱,上前一步,挡在了上官岚身前。 他不喜欢和人逞一时口舌,何况又是别人的家务事,所以,之前上官诚说话的时候,他依旧保持着沉默。但此刻,这头畜生的出现,终于令熊琱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上官岚伸出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低声道:“我没事,你闪开。” 说罢,她猛地推开熊琱,然后足尖一点,整具身体轻盈如燕,腾空而起,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 “嘭!” 她的一只脚,快而狠地踢中了那千机寒獒的眉心正中! “嗷!” 千机寒獒一声惨叫,翻滚在地,地面上很快溅出了一道道血痕。只见它的额头上,一个红枣大的洞,正在疯狂地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 就连近在咫尺的上官诚本人都没有看清,上官岚这一脚,到底是什么时候踢出去的,又是怎么踢出去的。 獒一向凶残,又何况是已经幻化成灵宠级别的獒,这头千机寒獒,是上官诚十八岁那年,亲自前往漠北极地捕获到的猎物。此后,他一直悉心照料,用心培养,将其作为自己最钟爱的宠物,整个出尘谷上下皆知,大少爷爱獒胜于爱美人。 “你这个小娼|妇!敢杀我的獒!你……” 上官诚怒极攻心,说话间,整个人就要扑过来。 “你想说,打狗也要看主人是吗?不过,还有一句话叫,杀鸡儆猴。我这次敢动你的宠物,下次就敢动你的人,再下次,说不定就是你本人。你还要试试吗?” 上官岚一边说着,一边云淡风轻地整理着面纱。刚才在她跃起的那一刹那,真气涌动,带起一阵风,将她罩脸的面纱吹拂起来,而她并不想被人看见自己的容颜。 她曾自负于拥有无人可比的美貌,每每揽镜,心头难免总是沾沾自喜。 而身后的母亲则是大口大口喝着西北进贡的烈酒,眯眼瞧着她。 半晌,云贵妃幽幽叹息道,美貌是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比男人还要靠不住,你还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我要美貌,也要男人,我靠得住自己就行了。 赵岚“嗤”的一笑,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那时的她,只有十岁,分明还是个孩子。 上官诚被她问得愣在原地,一张脸上的颜色多变。 他知道,在这里,自己不能动手,父亲绝对不会准许他杀了她。 想到这里,上官诚狠狠一拂袖,转身要去救治他心爱的獒。 临走前,他用密音入耳叮嘱着身边的少年,一再吩咐道:“宋少爷,稍后只要你一找到机会,一定要杀了这两个人!” 少年脸色微变,还是点了点头。 不过,在他的心头,还是有一丝抗拒:他是宁国骠骑大将军宋思危的独子,做人做事一向堂堂正正,从不屑参与到政治的朋党之中,更不会关心这种家族内斗。 一句话就是,杀鸡焉用牛刀。 这一次,宋规臻被送到燮国来的目的,除了拜师学医之外,还有更重要的,那就是了解燮国的民生,顺藤摸瓜,弄清楚这个国家目前最为真实的实力。 也就是,传说中的细作。 虽然近年来,皇室的联姻使得两国获得了暂时的和睦,但连三岁小儿都知道,这一场战争早晚都要爆发,根本无法彻底避免。 “呵,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么凶残的畜生,就该教训一顿。哎呀,别人早就出发了呢,姐姐,我们也走,听说那赤霄水雕可不好抓呢。” 苏栩落用手掩着樱|桃小口,咯咯笑出声,淡淡地看了一眼上官诚的背影,然后亲亲热热地挽住了上官岚,主动说道。 这一次,上官岚没有闪避开。 第十二章 细作的身份 熊琱跟在两人身后,看了一眼同样迈步上前的宋规臻,发觉对方同样也在打量着自己。 一刹那,两个人似乎都在心头默默地掂量着彼此的实力。 不过,很快,宋规臻就卸下了警惕:眼前这个少年,只不过空有蛮力,不足为惧。 “在下熊琱,多多指教。” 熊琱双手抱拳,算是见过礼。 宋规臻也还了礼,惜字如金,轻声道:“宋规臻。” 听清他的声音,熊琱似乎一愣,下意识地犹豫道:“你是……宁国人?” 面对熊琱忽然而来的疑问,就连一直面无表情,满眼倨傲的宋规臻也不禁微微动容,再次打量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惊讶,也多了一丝警备。 他没想到,自己骗过了那么多人,竟然栽在一个看起来沉默木讷的少年身上。 这个叫熊琱的少年,看起来,也只比自己年长两、三岁而已,宋规臻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既然他方才能够口出狂言,那么,说不定在他的身上也曾有过什么奇遇,自己还是不应该完全放松警惕才对。 “不错,我的母亲是宁国人。” 宋规臻轻轻点了点头,又反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熊琱一怔,是啊,自己刚刚为何那么笃定…… 他想了片刻,才喃喃道:“臻,你说‘臻’的时候,有一点点像是‘争’。” 宋规臻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如此细微之处,居然都被他发现了。 “先走一步。” 他不欲同熊琱赘言,拱了拱手,朝着春晖溪的方向快步离开。 熊琱站在原地,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他忽然产生了一丝困惑,而这个问题却是连智者都无法回答的: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等熊琱赶上上官岚和苏栩落的时候,她们两人看上去感情好得已经俨然姐妹了。 他有些不解,不明白女人之间为何可以上一刻还冷眼相待,下一刻就能做到亲亲热热。 或许,这便是女人们的过人之处,她们的友谊产生得快,消失得也快,甚至可以毫无缘由,毫无道理。 “姐姐,我听说,幼年的赤霄水雕是要吃小孩儿的脑子的,真的这么恐怖吗?” 苏栩落眨着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上官岚轻轻点头,敛眉正色回答道:“这不是传闻,是真的。出尘谷能管得了人的进出,却管不了这群畜生。赤霄水雕繁殖得很慢,每年大概只有四到五只幼鸟出生,活下来的只有一两只。但它们生性凶猛,最喜欢吸食人的脑髓,特别是三岁以内的孩童。” 听她说完,苏栩落的一张俏颜已经变得惨白,就连一直镇定自若的熊琱也微微变了脸色,感受到了这次任务的危险。 “不过,它也有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它的腹部极其柔|软,只要刺穿那里,它就活不了。所以,想要捕杀赤霄水雕,就一定要在它化作人形之前下手,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上官岚说完这些,伸手一指不远处,声色平静道:“这就是春晖溪,小心,从此刻起,我们已经一脚踏进死亡战场了。” 她的警告,立即将苏栩落和熊琱的思绪,从赤霄水雕的身上,再度拉回现实中。 然而,眼前的春晖溪却美得令人窒息。 它虽然叫做溪,看上去,却更像是一座天然湖泊,犹如一块瑰丽的玉镜,沉静美丽,呈现在众人面前。 出尘谷内的白茫茫的雾气,飘荡浮沉,笼罩着整个春晖溪。 三人向前走近,只见溪中银波烁烁,波纹荡漾,水面碧蓝平静,倒映着四周的山峦,层层叠叠。 “好美呀!” 苏栩落忍不住出声低呼,发自内心地赞叹着。 熊琱的眼中也流露出惊喜之色,不自觉地扭过头,他偷眼看着身边的上官岚。 只见薄薄的面纱之下,依旧是一张平静的却极美的容颜,若仔细看,她的眼中似乎还有一丝隐忧。 她,应该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危。想到这里,熊琱的心头竟然流淌过一股暖流,整个人精神一振,他知道自己是个不足一提的小人物,可是为了九小姐,他愿意奋起直追。 “啾……嘎!” 忽然,远处一阵凄厉声响打破了溪边的宁静,就像是一道闪电滑过穹幕,撕|裂静谧的夜空一般。 “看来,有人已经比我们更早一步遇上目标了!” 上官岚微微眯起眼睛,判断了一下方向。 话音刚落,苏栩落已经抽出了背上的凤翎剑,紧紧地握在手中。 她的动作很快,身边的熊琱只听见一阵叮铃悦耳的轻响,跟着眼前白光闪过,他再一看去,面前的少女已经手握利刃,面色肃穆。 不愧是苏家的传人,他在心头自愧不如。 “苏小姐,先不要打草惊蛇。我们静观其变。” 见苏栩落如此紧张,上官岚微微一笑,说罢,她看向熊琱,柔声道:“我渴了,你去帮我找点儿水来。” 听见上官岚的吩咐,熊琱二话不说,立即转身,大步流星地去给她找饮水源。 见他走远,一旁的苏栩落才露出甜甜的笑容,语气依旧是亲昵可爱的,朝上官岚开口道:“姐姐,现在没有别人在了,你有什么要同妹妹说的,不妨直讲。” 显然,她看出来,上官岚说要喝水,不过是为了支走熊琱,方便和自己讲话。 上官岚笑了笑,微微颔首,轻声开口道:“苏小姐年纪轻轻便如此通透,真让我自愧不如。” 苏栩落笑意不减,似乎在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苏小姐是聪明人,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也不掩饰太多,徒增笑柄。” 上官岚上前一步,凑近她,红唇微启,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说道:“请放弃成为上官拓的关门弟子。或许,你也可以把这次选拔试炼当成一个小游戏,毕竟,这里要比刻板守旧的苏家大宅好玩多了。” 她的话,令苏栩落嘴角的浅笑,一丝丝地消失殆尽。 第十三章 以血吸引 还没有人敢这样和她这个苏家大小姐这么说过话,这么直白,又不客气。 不过,苏栩落并没有立即动怒,甚至,她觉得上官岚刚刚所说的话,还十分的有趣。 “哦?可是,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知道,你是庶出的女儿,按照上官家的家规,你是不能够学医的,更没有办法继承上官谷主的衣钵。但如果这次试炼胜出的是你,那其他人也无话可说。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替他人做嫁衣呢,自己拔得头筹岂不是更好?” 她轻咬着嘴唇,满眼的不解,说这些话的时候,苏栩落仍是一脸的天真无邪神情。只是握着剑的那只手,骨节泛白,足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小姑娘,确实很有些本事,上官岚心中暗道。 “你很聪明,连上官诚都以为,我是为了自己。所以说,他只是个蠢货罢了。我帮助熊琱自然有我的原因,这个你不需要知道。我和你说了这么多,是因为我觉得你很聪明,死了很可惜。如果你不清楚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可以帮你,放心,不会很痛苦。”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尖儿轻轻地在苏栩落的小脸儿附近流连。 苏栩落脸色一变,本能地要抽出剑来。 “最好不要,即便现在是你父亲站在我面前,他也接不下我三招。不信的话,就试试。” 远远地,看着熊琱已经朝这边走了回来,上官岚加重了语气。 苏栩落大为吃惊,她一向是苏家同辈人中的佼佼者。未料到,这女人竟如此狂妄,她被激得有些恼怒,刚要动,上官岚已经快了一步,在她的耳畔轻声道:“你连‘白虹贯日’这一招都尚未练得出来,还是省省。” 说完,她松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一脸震惊的苏栩落。 “九小姐,水来了,我喝过了,很甘甜。” 说话间,熊琱已经走了过来,手里握着一个牛皮水袋,里面接满了甘冽的溪水。 上官岚随手接过,轻声道谢。 熊琱徐徐展开手中的地图卷轴,根据周围的景物辨别着方向,他一边看着,一边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走。 远处,一声声凄怆的雕鸣此起彼伏,有些瘆人。 接近晌午,发白的强烈阳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上官岚喝了口水,站在原地,仰起头看着天色,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苏栩落一反之前的活泼,此刻也一言不发,看不出来她此刻到底有何想法。 片刻后,上官岚将水袋扔给熊琱,然后,她从袖子里拿出一截小手指长的精致匕首,向不远处的草丛一甩。 茂密的足有半人高的草丛中,立即响起轻微的叫声,唧唧吱吱,跟着,一团白色翻滚出来。 原来,刚刚被那枚精巧绝伦的小匕首射中的,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 熊琱大步上前,提着兔子的两只耳朵,将它捡了回来。 “割断它的喉咙,再把血挤到溪中。” 上官岚轻声吩咐着,说完,她以手遮眼,看了看天色。要不了多久,就是赤霄水雕每日固定出来觅食的时辰,它们性喜血腥,只要闻到味道,一定会循着找过来。 熊琱依言照做,把一整只兔子的血,全都挤到了溪水中。 原本澄澈的溪水,立即多了一条条血丝,空气中也多了一抹浓重的血腥味道。 “姐姐,这出尘谷里,一共有多少只赤霄水雕,你可知道?” 沉默良久的苏栩落靠近上官岚,敛眉垂目地轻声问道,不知为何,她盯着面前渐渐染红的溪水,一颗心忽然悬了起来。 “至少有二十只的成年雕。不过你放心,它们不会一起出现,差不多,会来七八只左右。” 上官岚不动声色,已经开始暗暗地在手掌心内蓄满真气,她身上的绯色裙袍,已经飘起一角,犹如一面鲜明的旌旗,猎猎作响。 熊琱将兔子的尸体扔到一边,在溪边洗净了手上的血渍,站起身来,眼神复杂地望着天际。 他们都在等待。 也唯有等待。 其他的参加试炼的人,为了抢先一步,猎杀到赤霄水雕,甚至不惜孤身犯险,向春晖溪深处的密|林走去,以为这样就能拔得头筹。 但他们错了,这样一来,没有开阔地面和水面作为攻击的依托,普通人类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更不要说,其中一些成年水雕已经能够幻化成人形,甚至具有人类的思考能力。 “来了!” 熊琱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他的眼力极佳,十分过人。 苏栩落还没有看到,而上官岚也和熊琱差不多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天边的那几个小黑点。 黑点的速度极快,几乎是两个呼吸之间,就已经到了不远处。 “嘎!啾!嘎!” 赤霄水雕的叫声透着一股沙哑哀戚的味道,带有猛禽特有的尖锐,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小心!” 上官岚脸色遽变,猛地冲上前,一把将站在距离溪水边最近的熊琱拉了回来。 “突突!” 像是一阵飓风扫过,一扇黑色的羽翼铺天盖地擦着熊琱的眼前飞了过去! 一般的鸟禽,翅膀扇动,最多只能带起一股气流。 但赤霄水雕挥舞翅膀的时候,简直能够掀起滔天巨浪,当它们的羽翼完全舒展开来,几乎能够遮天蔽日! “快退后!” 也看出一丝门道的苏栩落连连后退,同时握紧手中凤翎剑,一脸凝重地盯着天空,准备击杀猛刺这些随时都可能俯冲下来的水雕。 “它们很聪明,先逐个攻击,等到发现敌人受伤或者难以支撑之后,就会一哄而上,马上瓜分胜利果实!” 苏栩落大喊一声,提醒着熊琱和上官岚。 刚刚逃过一难的熊琱惊魂未定,一低头,正瞥见上官岚的袖子上,已经多了一条半尺多长的大口子。 透过破碎的布料,隐隐可见一道血痕。 她的皮肤本就白|皙,因此那伤口看起来就格外的触目惊心。 第十四章 无穷无尽的真气 “你受伤了!” 熊琱的心顿时揪起来,那种感觉令他感到无比痛苦,看见上官岚被水雕击伤,他简直后悔不已,为何刚刚没有将她拦在身后,反而让她为自己挨了这么一下。 “告诉我怎么做,才能杀死这群畜生!” 他握紧了拳头,低声问道。 如果说,在此之前,对于通过出尘谷的试炼,他还有那么一丝的犹豫,那么现在,亲眼看见上官岚受伤,熊琱心头的怒火和战意,已经彻底被激发了起来。 因为疼痛,上官岚轻轻抽着气,听见熊琱的问话,她急急调整着紊乱的呼吸,然后抬起另一只未受伤的手,指向了面前的春晖溪。 熊琱有些不解,顺着上官岚的手看过去,急急追问道:“溪水?” 他只知道,用血腥味道把赤霄水雕吸引过来,但却不明白,现在真的已经吸引过来,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上官岚强忍着手臂伤口的疼痛,回头唤过苏栩落。 “熊琱,你催动体|内的精元,化为源源不断的真气,一点点循序渐进地注入溪水中。这样一来,血腥味道就会变得更加浓郁,这个时辰的赤霄水雕刚好饿了一整天,它们会忍不住喝水。溪水越来越热,在它们的胃里会不同翻搅,令它们的飞行速度大幅下降。苏小姐,这个时候就要看你的了,相信你的凤翎剑此刻也已经准备好了。” 熊琱和苏栩落二人听得清楚明白,顿时明白了上官岚的计策。 “可是,要把这一整片春晖溪的水加热,这要用多少真气才行?熊少侠他……” 苏栩落一脸为难地看向熊琱,这个沉默的少年也不过比自己年长两三、岁的样子,看起来又是一副废柴模样,似乎只能跟在上官岚身后,他真的会有如此大的能耐嘛?! “九小姐,我……我可以吗?” 就连熊琱自己也感到一丝难以置信,有些怯懦地问道。 “你可以,如果连你都不可以,我们所有的人都要在这里等死了。” 上官岚冲他浅浅一笑,她抬头看看天空,立即又收敛了笑意。至少有七八只赤霄水雕正从远处赶来,这一片是它们平时的觅食地,现在被外人擅自闯入,这些畜生马上展示出了凶残的本性,结伴而来。 “你先跟我退后,熊琱,快,坐下来催动真气!” 事不宜迟,上官岚当机立断地拉起苏栩落,和她走到身后的灌木丛中藏身。 熊琱走到溪边,盘腿打坐,闭目冥神。 须臾,他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下,正对着溪水。 水面平静无波,但很快,表面出现了一丝一丝的波纹,波纹越聚越多,很快,从小波纹汇聚成更大的波浪,范围也从溪边的一片,逐渐蔓延开去,向一整片溪水扩大。 “天啊,熊少侠真的是在用真气给这春晖溪加热!就像是用一尊大鼎在烧沸水一样!” 苏栩落惊讶地用手捂着嘴,小声惊叹着。 上官岚也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等到溪水渐渐开始沸腾的时候,她伸出纤纤素手,指尖一弹,一枚纯白的丹丸飞出一道弧线,落入溪水之中。 顿时,空气中,原本那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道变得无比的浓重,甚至有些呛人。 “是血莲丹!这味道一定会把这些畜生全都引下来的!” 苏栩落一脸欣喜,仰起头看向天际。 就在此时,从远处传来一声辽远的长嘶,正在不远处盘旋的四只赤霄水雕立即扑扇着翅膀,尖声和着。一时间,整个春晖溪附近,犹如杀戮战场。 “这说明,已经有试炼者死了,刚才那声音,就是它们胜利的暗号。这么一来,剩下的水雕受到鼓舞,就会变得更加凶猛。” 上官岚握紧双手,满眼肃穆。没想到这些赤霄水雕比她想象得还要恐怖,能参与试炼的均是江湖各大显赫世家的优秀后人,功力并不弱。 与此同时,在熊琱的真气催动下,溪水变得血红,气泡滚滚。 浓烈的血腥味道,就是赤霄水雕的心头最爱,尤其对于饥饿的它们来说。 头顶的赤霄水雕似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诱|惑,其中几只开始试探着降落,长而尖利的喙开始啄着溪水中的鱼虾,而另外几只依旧戒备地在半空中盘旋。 熊琱闭目打坐,丝毫不受影响似的,一动不动。 只要上官岚不让他停下,他就不会动。 表面上,一张俊脸毫无表情,然而,熊琱的心头却是陷入了狂喜之中:自己竟然有如此充沛的真气,好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样! 他像是不相信,非要印证自己的猜测一样,愈发释放出大量纯粹的真气,面前的溪水开始发出“咕嘟嘟”的响声。 眼前的景象,如果是出尘谷以外的人看到,一定会惊讶地合不上嘴—— 只见平日里幽静瑰丽的春晖溪畔,此刻血雾弥漫,一股股浓郁的腥膻味道传来,而溪水沸腾犹如滚水,嘟嘟冒泡,一个个血泡足有成年人的手掌大小,膨胀又破碎,看起来极为瘆人可怖。 溪畔的少年,闭目运功,源源无止境的真气就从他的手掌心中传入溪水之中。 原本盘旋在半空中的赤霄水雕,此刻已经饥肠辘辘,它们受不住诱|惑,纷纷降落到溪水上空,啄食吞吃着因水变热而濒死的大量鱼虾。 上官岚和苏栩落一直缩在草丛中,隐藏着杀意。 “看来,它们果然很聪明,轮番派出一只,在上空戒备着。” 苏栩落握紧手中凤翎剑,压低声音说道。 上官岚看看天空中那只并不去觅食的赤霄水雕,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它们还没有完全放下警戒,但又不得不先填饱肚子才能作战。 “再等等,等它们吃下足够的鱼虾,再不知不觉喝下混杂了血莲丹的溪水,行动力就会大幅减弱。” 她其实也十分紧张,并没有十成十的胜算。 眼看着整片春晖溪的水都翻滚起来,上官岚不想让熊琱过度浪费真气,她探出头来,小声喊道:“可以了!只要稍微释放一丝真气,暂时维持这个温度就可以。” 闻言,熊琱撤回绝大部分的真气,回过头来朝她轻轻颔首。 第十五章 猎杀赤霄水雕 尽管体|内真气充足,但是他的额头上还是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上身的衣袍也隐隐显露出一片湿痕,原本身上那件貂毛大衣早就被他脱掉,整齐地叠放在一旁。 没过多久,赤霄水雕捕食完毕,它们用尖尖的喙梳理着胸前的羽毛,吃饱喝足,看上去十分的惬意。 “就是现在了!” 上官岚静待时机,忽然,她一声低呼,和身边的苏栩落默契十足,一左一右,两人腾身而起,直直朝水面上飞去。 一红一黄,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她们就来到了沸水滚腾的溪水之上! 直到这一刻,熊琱才看清,上官岚手中所使用的武器,是一条两指宽的软剑,通体银亮。 他有些疑惑,一路上自己并未见她携带武器,这剑又是从哪里来的。想了一下,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平时她将其缠在腰上,作为配饰,并不惹眼,动手的时候才会抽出。 她给他的惊喜,真的太多,太多。 熊琱收回手,站起来,紧张地盯着面前的人影。 苏家剑法,素来以快见长,苏栩落尽得真传,虽然有些招数尚未完全练就得出神入化,但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来说,也已经实属难能可贵。只见她的凤翎剑上下飞舞,瞬间就击中了一只赤霄水雕的腹部,狠狠刺穿。 “嘎!” 那扁毛畜生吃痛,粗声嘶吼,用力地拍打着两扇翅膀,终于还是没有抵得过洞穿的力量,从空中堕入溪水之中。 苏栩落抽回剑,眼中露出一丝欣喜。 “姐姐,这些畜生不知不觉间喝下了热水,果然飞得很慢!” 上官岚咬着牙关,顾不上回答她的话,以一敌四。 她的软剑如长鞭,如舞蛇,快速地上下游动,见缝插针地不停刺着赤霄水雕的要害之处。 赤霄水雕耐寒惧热,知道这一点的人很少。 而上官岚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才特地在它们引以为傲的高速飞行上大做文章,以血腥做诱饵,诱使它们误服热水,无异于剪断它们的翅膀。 但是此刻,一口气对付四只赤霄水雕,她还是应付得有些吃力。 而另一边的苏栩落也有些自顾不暇,她刚刚斩杀了一只赤霄水雕,简直成了这些畜生们眼中的死敌,另外三只一拥而上,将它团团围住。 而天空中,那只负责侦查瞭望的赤霄水雕一直盘旋着,却怎么都不肯下来,似乎在伺机而动,趁机偷袭。 熊琱眯眼望过去,他担心的是,这一只随时会去搬救兵。一旦它招来了剩下全部的赤霄水雕,单凭他们三个人,情况将会相当棘手。 想到这里,他果断地催动体|内真气,将它们全都凝聚在自己的右手上! 和上官岚以及苏栩落不同,熊琱很茫然也很尴尬地发现,自己不会御剑飞行。 而且,他甚至也没有一把剑。 这一点,令他无比沮丧,也有些无措。 他这才意识到,其实上官岚让自己过来参加试炼,就已经做好了由她自己来解决一切麻烦的心理准备,而他不过是享受胜利果实的一个废物。 想到这里,熊琱握紧了拳头。 虽然过去的事情他统统全都记不得,可他不希望自己被人轻视,更不希望,自己成为上官岚的包袱,累赘,一个躲藏在她身后的胆小鬼。 第一次,熊琱意识到了,自己也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他想要变强,强大到足以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比如上官岚。 “小心!” 半空中忽然传来上官岚的一声娇呼,原来,那只一直盘旋着的赤霄水雕发现了地上的熊琱似乎是个可攻击的对象,嘎嘎怪叫着俯冲了过来。 她杀出一道缝隙,从几只水雕的包围中探出半截身体,软剑一抖,上官岚一剑击打到那准备偷袭熊琱的水雕的爪子上,痛得那畜生一缩,向后弹开,却并没有飞远,依旧在伺机而动。 “熊大哥,接着!” 同样注意到这边情况的苏栩落一个鹞子翻身,从背上又拔出一把剑,向熊琱投了过来。 熊琱运气,跳起来,一把接住了宝剑。 奇怪,剑一在手,他胸前立即荡漾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顿时蔓延在体|内各处,如水流四处涌动。 熊琱大喝一声,声若擂鼓。 远处的林间也依稀传来隐约的打斗声音,渐渐地,归于平静。 而这边,战斗刚刚才开始。 熊琱握着剑,原本忐忑的心情此刻已经一扫而光,他觉得,自己从前是握过剑的。这种自信令他欢欣鼓舞,立即跳起来击杀着那只此前试图偷袭过自己的赤霄水雕。 原本围攻着上官岚和苏栩落的赤霄水雕,体|内的热水和血莲丹逐渐发挥了作用,只见它们飞翔的速度越来越慢,一双羽翼也慢慢地耷拉下来,像是体力不支的模样。 两人乘胜追击,双双刺穿它们的腹部。 霎时间,“噗通噗通”几声此起彼落,春晖溪中落入了好几只水雕的尸体。 最后,半空中只剩下那最后一只放哨的赤霄水雕,它并没有喝水,所以此刻战斗力顽强。 熊琱独自对付着它,情况有些艰难。他的束发已经散开,披在肩头,上臂和胸前衣衫上,也遍布着多处血痕,明显是被水雕的爪子抓破留下的痕迹。 “姐姐,让我上!” 苏栩落提剑就要冲过去解围,方才杀了三只水雕,她也有些狼狈,尖尖的下巴上已经溅到了一溜儿血痕。 “不必。” 上官岚看了看熊琱,摇头拒绝。她微微喘|息,从怀中掏出一枚瓷瓶,在伤口上撒了些药粉止血,又抽出条丝巾,紧紧地缠上。 熊琱咬紧牙关,奋力挥剑,一人一雕的体力都在逐渐下降。 余光瞥见上官岚和苏栩落都已无事,他心头一松,不用分心挂念,熊琱的全身顿时又有了力量似的。 “哈!” 他大喝,索性伸手,猛地一把抓住赤霄水雕的爪,任凭它怎么挣扎扑腾,就是不松手。 第十六章 宝剑赠英雄 为了活命,水雕不断扭|动挣扎,尖尖的喙不停戳刺,试图逃脱。 “噗!” 熊琱看准头顶那白花花的肚皮,剑尖一挑,斜着刺|入。他生怕它不死,稍稍拔出剑,又是狠狠向上一刺,直统统地从雕背上穿透。 大量的鲜血和几根羽毛兜头落下,猝不及防的熊琱被淋了一脸,看起来极为骇人。 他全身摇摆了一下,松开手,死雕立即跌入溪水中。 时间彷佛静止了一般。 天与地的界限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分明了,空中似乎只有浓郁的腥膻血腥气息,伴随着出尘谷内的山岚之气,袅袅飘散。 熊琱的心跳一声重过一声,心脏几乎都要从他的胸腔里蹦跃出来。 他的喉头干渴得简直要冒烟,泛着铁锈一样的腥味儿,熊琱只能靠着不断做出吞咽的动作来缓解这一窘境,直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凭着一己之力,斩杀了一只赤霄水雕。 脸上滴滴答答地滴下粘|稠的雕血,他抬起手抹了一把,指间的粘腻告诉他,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他喃喃自语道,忍不住回头看向上官岚。 她的面纱上沾染了点点血渍,此刻已经干透,犹如朵朵桃花盛开在三月里,让她本就绝美的容颜看上去似乎多了一丝妖冶。 “恭喜你,熊大哥,你真厉害。” 一旁的苏栩落由衷地赞叹道,两只熠熠大眼此刻闪动着钦慕的光芒。 她一向自恃甚高,生来又是家族嫡女,受尽宠爱,功力在同辈人之中也是遥遥领先,但是让她伸手去抓那水雕的利爪,打死她也不敢。 “我、我什么都没做……” 听见赞美的熊琱反而感到一丝惭愧,他讷讷地回答道,相比于上官岚和苏栩落,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微不足道。 “没有你的真气,我们三个恐怕早已成为这些水雕的腹中餐。” 上官岚淡淡开口道,一句话就肯定了熊琱的功劳,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掷地有声。 这话,既是说给熊琱听的,也是说给苏栩落听的。 这小丫头还没有给自己任何的承诺,如果她非要做一头拦路虎,那么上官岚不在乎下手杀了她。 “姐姐,你说得对。” 苏栩落走过来,反手将凤翎剑插|进剑鞘之中,笑吟吟地看向熊琱手中的剑。 “熊大哥,你手中的这把龙鳞剑,和我手中的凤翎剑,是我父亲在我出门前赠予我的。这也是我们苏家的传家|宝。” 熊琱连忙将沾满血污的剑身在自己的前襟上擦拭了两下,双手奉上。 “多谢苏小姐,如果没有这把剑,我早就没命了。” 说罢,他上前一步,要将剑还给苏栩落。 没想到的是,苏栩落却伸出手,轻轻一推,浅笑道:“熊大哥不要这么见外,我看你手上似乎也没有合意的冰刃,不如就先凑合使使,等以后遇到合适的再换下来。”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脸颊变得粉红,好像十分害羞。 “虽、虽然这两把剑,名字上是一龙一凤……不、不过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意思,我拿你当自家大哥,就当是兄妹剑好了!” 她很豪爽地拍拍自己的胸口,结结巴巴地说完,一张脸已经彻底红透。 上官岚只是站在一旁,并不插话,一直浅浅笑着。 熊琱一顿,心里本想拒绝,可也知道苏栩落是好意,加之这次试炼刚刚过去三分之一,接下来更会艰险,自己手里一件武器都没有,也确实为难。 左思右想,他决定收下。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推辞。谢谢苏妹妹,我熊琱会记着你这份恩情,将来必定亲自去府上向令尊致谢!” 苏栩落脸红红,低声道:“宝剑赠英雄,我……” 不等她说完,忽然,从远处的灌木丛中忽然传来一阵“沙沙”的响声,打断了她的话。 上官岚抢先一步,她比熊、苏二人的反应都要快,红色的衣角一动,身影已经落在了几步开外的草丛前。 她的手轻轻搭在腰间,随时都能抽|出软剑抗敌。 “什么人!马上出来!否则我就动手了!” 上官岚低喝一声,话音刚落,熊琱和苏栩落也赶了过来,一左一右,三个人呈现出三角包抄的趋势,全都紧盯着面前的草丛。 “哗啦!” 那人一拨一人多高的蒿草,艰难地探出头来,他的脸色惨白,身上多处血痕,显然是受了伤,还不轻。 乍一看见有人从蒿草中走出来,三个人都愣了一下。 等再看见此人的面孔,三个人显然又全都松了一口气,还好,是个人,是个活人,不是已经能够幻化成人形的赤霄水雕。 熊琱愣了愣,率先脱口道:“宋少侠?” 宋规臻勉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熊琱脸上都是雕血,还没有来得及清洗,看上去也带着十足的狼狈相。 两个少年,半斤对八两。 宋规臻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应声,他艰难地回过身,手上像是拖着什么东西似的。 “噗通!” 他用了浑身的最后一丝力气,勉强把手里的东西拖到自己跟前,然后眼前阵阵发黑,满是金星,整个人向前重重地栽倒。 上官岚皱皱眉,看清宋规臻手里抓着的,正是一只赤霄水雕的尸体。 “果然是上官诚推举的试炼者,看来还不错,竟然也杀了一只,还是单枪匹马。” 听不出她的话语里是赞扬多一些,还是挖苦多一些。 苏栩落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用脚尖轻轻点了一下宋规臻的四肢,见他仍旧没反应,不禁吐吐舌头,惊讶道:“这是死了还是昏过去了?” 她原本认识宋规臻在先,不过,这位宋少侠显然不屑于和周围的人有任何的交流,苏栩落主动向他示好了两次,他都面无表情,极少言语,她也就不再去自讨没趣。 所以,此时此刻,见他倒在地上,苏栩落的反应也是不咸不淡,不甚上心。 上官岚更是满不在乎,她不会在意任何人的死活。 第十七章 好心成了驴肝肺 熊琱走过来,一把托起宋规臻的头,比出两只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顿时惊喜道:“九小姐,他还有气!你快救救他!” 上官岚怔了怔,不答反问道:“我干嘛救他?救了他,下一轮试炼他还要做你的竞争对手,不如死了好。” 苏栩落也在一旁点头,应声道:“狗仗人势!他是大少爷的人,和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救了他他也不会领情道谢,何必费心力?” 说这话的时候,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三少爷的人,她和上官岚和熊琱,本来也不是“一条道”上的。 熊琱有些急,连忙起身,情急之下,他一把握|住了上官岚的手,紧紧地攥在手里。 “九小姐,我知道,你有一副好心肠!你当初救了素未谋面的我,现在何不救救他?这位宋少侠也不容易,他千里迢迢从宁国赶来,虽然他是……” 听见“宁国”两个字,上官岚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波澜。 “是吗?他是宁国人?” 她状似不经意似的,低头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宋规臻。 熊琱连连点头,将之前自己和宋规臻的对话转述给上官岚听。 “确实不容易啊,宁国距离此处,真可谓是路途遥远呢。” 上官岚沉吟道,顿了顿,她才稍稍用力些,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熊琱顿时大窘,自己为了救人,一时情急,竟然如此唐突,居然不顾男女有别,就这么粗鲁地抓住了九小姐的手,真是该死。 “我、我……我非有意……” 他这边还在支吾着道歉,那边,上官岚已经蹲下来,查看宋规臻的伤势。 “熊琱,帮我把他搬过来,脸朝上。” 说罢,上官岚从袖笼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药丸,掰开宋规臻的嘴,塞了进去。 看清他胸前的几道明显的伤痕,熊琱和苏栩落都是一凛,很明显,这些伤都是赤霄水雕的爪抓出来的。 上官岚指挥着熊琱,让他撕开宋规臻的外袍,露出胸前的肌肤,然后用方才给自己止血的药粉淋在了那些伤口上,又撕下来几条布,紧紧地缠绕在他的上身。 “他没什么事,只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赤霄水雕只是凶猛,却没有毒,要是有毒,那才真是倒霉。不过,要我猜,下一关,就是跟毒物有关了。” 上官岚站起来,吐出一口气,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几个人居然已经在这春晖溪畔消磨了几个时辰。 “熊琱,去洗把脸,然后把溪水里的死雕都拖上来。等剖完内胆,我们就回去交任务。” 说完,她走到一旁的空地上去打坐调息,苏栩落也耗费了许多真气,再折腾下去已是吃不消,所以她连忙也选了一处僻静处,坐下来趁机休息。 宋规臻清醒过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是在骑马,因为身体不停地在轻晃颠簸。 他疲乏地睁开眼睛,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是正在被人背着步行。 本能地浑身戒备起来,但,失血过多,宋规臻四肢无力,挣扎了一下,他发觉一切都是徒劳。 “喂。” 一开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嘶哑得像是垂暮老者。 熊琱抹了抹额头的汗,笑着微微侧过头,很热情地开口道:“宋少侠,你醒了?” 宋规臻“唔”了一声,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勉强把拼死斩杀的那只赤霄水雕拖到了面前,然后眼前一黑,彻底厥了过去。 “我的水雕呢?” 他忽然大声喝道,走在前面的上官岚和苏栩落都听见了他的问话。 上官岚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会。 苏栩落撇撇嘴,忍不住回头喊道:“早就扔啦!一只死鸟,难不成还要替你抱在怀里不成?” 她故意气他,就是看不过这个人趾高气扬的样子。 宋规臻简直险些再次昏过去,他这一次说什么也挣扎着从熊琱的身上爬了下来,跌跌撞撞地冲到苏栩落面前,提着一口气,恨声问道:“扔了?那可是我豁出命去杀的雕!你扔了!你还我,你赔我!” 说完,他就要伸手去抓苏栩落的肩膀。 一旁的熊琱连忙赶上来,试图拉开他,毕竟苏栩落刚刚一口一个“熊大哥”,又送了家中祖传的宝剑给自己,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挨欺负。 “你……你!” 宋规臻一口气没喘好,捂着嘴,大口大口地咳嗽起来。 “好了,吵什么!水雕的内胆我已经剖出来了,尸体完全没有用,拿上它只会拖慢我们的速度。距离六个时辰所剩不多,既然完成了任务,就要抓紧时间赶回去。” 慌乱中,上官岚忽然出声。 这下,她把宋规臻的注意力,从苏栩落身上成功地转移了过去。 “妖女!你一定是想趁机吞了我的水雕!看我不把你……咳咳,咳咳!” 亲耳听到上官诚辱骂着上官岚,宋规臻本能地把她当成一个貌美心黑的放荡|女人,张口就是“妖女”,别说熊琱,就连一旁的苏栩落,都霎时间变了脸色。 “宋少侠,我熊琱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但你若对我的救命恩人不敬,我……” 后面的话语,熊琱没有继续说,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什么救命恩人!我看,你也是被她的美色|诱|惑了!像她这种女人,咳咳,勾|引你这种乡下来的土包子,简直是剖瓜切菜那么简单!” 宋规臻本就眼高于顶,看不起熊琱,连带着对他也是一顿夹枪带棒地大骂起来。 “不只是我,就连宋少侠你自己,也是被九小姐救下来的,你何必把话讲得那么难听。” 熊琱动怒,双手握紧,格格作响。 宋规臻一愣,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救了自己的人,竟然是上官岚。 “姐姐给你服了一颗这么大的丹药,我虽然不认识,可那药丸芳香扑鼻,一瓶里只有一枚,足可见有多么珍贵!真是个小人,就不该救你!要不是熊大哥求个不停,你当我们吃饱了撑的!” 苏栩落再也忍不住,用纤纤小手指着宋规臻,完全视他为白眼狼。 “苏小姐,走。” 上官岚淡淡开口,完全没有再看宋规臻一眼。 第十八章 挫挫锐气 苏栩落立即快步跟上,熊琱也摇摇头,经过宋规臻的时候,轻轻开口道;“我们三个人,一共斩获了八只赤霄水雕。宋少侠又是何必,既然已经受伤,就不要再动怒。等到了议事厅,九小姐一定会把你那颗内胆还给你,你稍安勿躁。” 说完,他又是摇摇头,快步离开。 宋规臻愣在原地,完全被“八只赤霄水雕”给震惊到了。 他拼了半条命,才勉强杀了一只,而人家三个人,就杀了八只……这…… 唉!真是莫大的羞辱! 无奈地站了片刻,宋规臻只好也沉默地迈步,幸好,此处距离出尘谷的议事厅,只剩下一炷香的路程,他慢慢挪蹭着,和上官岚一行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六个时辰并不短,然而对于想要顺利完成第一轮挑战的试炼者们来说,却好似弹指一挥间。 随着截止时间的推进,出尘谷的议事厅内,断断续续地回来了一些试炼者,而还有一些,他们则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上官拓端坐在高位上,表面上在饮茶,其实心中却是无尽的担忧。 直到,从远处走来了一抹红色,他脸上紧绷的表情才终于微微松弛了下来,站在一旁的赵之谦也抬起手来,捋了捋胡须,眼神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 他知道谷主的心思,虽然是私生女,但到底是挂念的。 上官岚和苏栩落一前一后地踏进了议事厅,两人身后是熊琱,他又将那件貂毛大氅穿在了身上,走起路来步伐轻盈,丝毫没有疲惫之色。 相比于其他跌跌撞撞地走回来,又或者捂着手臂拖着断腿的试炼者来说,他看起来简直就是完好无损! 上官诚眯着眼睛,在人群中搜寻着宋规臻的身影。 这可是他的一张好牌,足以令父亲对自己刮目相看,而且,宋规臻家境优越,岂是一般的山野村夫能够相提并论的!想到此,他看向熊琱的眼神,更添了一抹轻蔑。 然而,在找遍了人群,却没有见到宋规臻的时候,上官诚有一丝惊惶。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宋规臻缓缓地在人后走了进来,他看上去还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脚步稍显虚浮。 上官诚提起来的心顿时又放了下去,哈哈,看来,宋规臻今日的收获颇丰。 他二人之前曾交过手,他清楚地知道宋规臻的底子,能令他受伤,显然不是一只半只畜生,搞不好,他这一次能斩获两只! 于是,上官诚再次看向众人的眼神里,更多了些高傲和鄙夷。 “各位少侠,你们辛苦了,请稍事休息,然后请把这一次斩获的赤霄水雕的内胆呈上来,由谷主亲自过目。” 赵子谦清清喉咙,抬起手来,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开口说道。 顿时,议事厅内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有几个试炼者甚至开始猛咽口水,来缓解着那股心头的忐忑。 “章无痕!” 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应了一声,走了出来,解下腰间的一枚瓷瓶,将软木塞打开,倒出来一粒鸽子蛋大小的红色丹丸。这,便是赤霄水雕全身上下的宝物,它的内胆。 “不错。” 上官拓看了一眼,轻声赞许。 男人笑了笑,脸上那道从眼角贯|穿到下巴的抓伤还在淌血,差一点儿就要被水雕的爪挖掉一只眼珠儿。 “舒秀蓉!”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慢慢地拖着一条血肉模糊的腿,也走了出来,她像是等待多时,早已将那颗内胆轻轻握在了手中,恋恋不舍地放到了赵之谦端着的托盘中。 “舒大小姐!” 见她伤得不轻,上官拓有所动容,连忙叫人来为她诊治。 “吕东临!” “彭阳!” “薛如意!” 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叫出来,回来的试炼者,已经大部分都交了内胆。 上官诚亟不可待,一心想着何时能够到宋规臻。 “宋规臻!” 听见自己的名字,宋规臻愣了一下,这才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瓷瓶,这是进门前,苏栩落塞给他的。 “喏,你的内胆,哦不,是赤霄水雕的内胆!还给你,别像个女人似的再揪着我要了!” 她一脸嫌弃,马上跑开了。 宋规臻握着瓷瓶,一步步走上前,当着上官拓和赵之谦的面,轻轻拔开了塞子。 一粒,很完整,丝毫没有破碎。 他手一抖,神色忽然大变。 因为瓷瓶中,明显没有变空。 再一颗。 一共两颗!居然是两颗赤霄水雕的内胆! 人群哗然,特别是之前那些刚交了内胆的试炼者,他们拼死拼活,才只得了一颗,还有的甚至是幼雕的内胆,或者刺杀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一点点,导致内胆有不同程度的破裂。 而这两颗,完完整整,表面光滑! “真是少年英杰!难得,难得!” 连上官拓和赵之谦也不由得相对一笑,交口称赞。 见到此情此景,上官诚再也忍不住,他洋洋得意地踱步而出,特地经过上官岚和熊琱,径直走到宋规臻的面前,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真是厉害!一次便是两只赤霄水雕,这一次,宋少侠赢得真是漂亮啊!哈哈哈!” 他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同时有意无意地用眼角不屑地瞥着熊琱。 呵,穷小子,看你这副样子,其实连一根水雕的毛儿都没碰到!之前竟然还敢当众大言不惭,现在就是你丢脸之极的时候! 众人之中,有几个一向同上官诚交好的人,此刻也不禁连连附声,对宋规臻赞叹不已。 然而,当事人宋规臻却一脸木然的表情,他心头暗道不好,却没有办法阻止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苏栩落!” 对宋规臻的震惊只持续了一会儿,毕竟,在场的还有几个试炼者没有点到名字。于是,赵之谦低下头,在名册上勾勾画画,记录下来,然后清清嗓,继续点名。 第十九章 当众扇耳光 苏栩落蹦蹦跳跳地走上前,很客气,先朝着上官拓鞠了一躬,俏皮地问候道:“上官伯伯,家父托我向您带好呢!” 说完,她又冲一旁的赵之谦甜甜地问候了一声,一句“赵叔叔好”,顿时也让后者立即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 要知道,苏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并不低于出尘谷,甚至更高。 而这一次,苏家把嫡女送过来参加上官拓收官弟子的选拔,本身也是一种主动示好的举动。 对长得可爱漂亮的小姑娘,世上几乎没有人能够做到冷眼,尤其,对方又是故人的女儿。 当即,上官拓也是微微一笑,柔声问道:“小落落,这一次有没有收获呀?” 苏栩落歪着头,害羞地笑着答道:“我也有。” 说完,她从袖笼里取出来个黑色锦囊,拉开绸带,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骨碌,骨碌。 也是两枚! 天啊,众人屏息,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栩落,她分明还只是小姑娘呢! 她的两颗内胆,顿时把大家全都震住,甚至,大家几乎都要忘了,之前的宋规臻也是两颗! 上官拓错愕地愣了片刻,直到确定自己不是幻觉,然后他才抚掌轻笑道:“好,好,江山代有人才出!不错,不错,我上官老儿真是有福气!” 相比于上官诚的得意忘形,此刻,作为苏栩落的引荐人,上官卿也觉得面上有光。他“啪”一声摇开了扇子,摇头晃脑,笑吟吟地刚要开口,一旁寒着脸的上官诚立即低斥道:“数九隆冬,你摇哪门子的扇子?你又不是出卖色相的低贱女人!” 上官卿顿住,虽没有开口,却不悦地瞪了他一眼。 接下来,是上官岚,她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一言不发,交上去一颗内胆了事。 上官拓自然看见她手臂上的伤,刚想要关切地询问一句,她已经转身走回了原位,根本没有给他任何的机会。 “最后一个,熊琱。” 赵之谦微微皱着眉头,喊了出来。 刚刚,就是这个少年口出狂言大放厥词,啧啧,赵之谦的心里,也不禁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熊琱淡笑着,上前朝上官拓深鞠一躬,然后从腰间的大氅中,摸出来一个金色的葫芦。 这葫芦不小,圆圆滚滚,上细下粗,全身都带着一股诱|人的光芒。 他把葫芦嘴儿对准赵之谦手中的托盘,轻轻往外倒。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足足四枚圆润硕|大的内胆! “没了,就只有这些。” 熊琱放下葫芦,抬起手,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揉了揉鼻头。 整个议事厅,此刻针落可闻,众人甚至屏息到了几乎晕厥过去的地步! 宋规臻负伤才只得两颗,苏家嫡女才只得两颗,这两个人一个是大少爷引荐,一个是三少爷引荐,来头不小,功底不弱。而这个看起来空有一副皮囊的没名没姓的狂傲小子,居然一出手就是四颗?! 大家不禁揉揉眼睛,都想上前一步,看个究竟。 就连赵之谦一直在捋着胡子的手也是禁不住一个用力,扯断了两根他无比爱惜的胡须,心疼得他直咂嘴。 上官拓是所有人最为镇定的,他早就料到,能让上官岚出手的人,必定非同小可。 这世上还有哪个女人,能比她还神秘莫测呢?上官拓想不到,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只要自己配合着她,按照她的计划行事,整个出尘谷就不会惹上祸端,更会在燮国里享受到其他武学世家、药学世家都无比艳羡的顶级待遇,甚至一跃成为武林的翘楚也未尝可知。 “少侠好身手,只是不知,你是如何击杀四只水雕的?” 上官拓微微一笑,轻声发问。 熊琱脸色依旧如常,周围投射过来的复杂眼光,以及窃窃私语,都没有影响到他分毫。只见他略一躬身,客气地应答道:“水。喝水。喝热水。” 这打哑谜一样的回答,令上官拓连连点头,赞叹道:“好谋略。” 众人还在不解,然而交任务的环节已经就此结束。 “各位辛苦,第一轮结束,天色不早,还请各位休息,用餐。客房在这边,请诸位跟我来。” 赵之谦彬彬有礼地在一旁引路,一部分腿脚还算麻利的试炼者们立即跟上他,至于那几位受伤的则是立即被出尘谷内的人接走去一旁诊治,处理伤口。 等人群走远,一直站在原地,双目赤红的上官诚愤愤地大声道:“父亲,这其中必然有诈!那赤霄水雕无比凶猛,他一个乡下小子居然能一口气杀四只,我不信!还不是那个小娼|妇从旁协助,她这次回来铁定没安好心,刚刚还重伤了我的獒……” 一旁的上官卿幸灾乐祸地火上浇油,慢悠悠道:“谁让你先去挑衅她?我在旁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人家这一次伤你的獒,下一次就伤你的人,再下一次就敢伤你!” 他说的话,刚好和上官岚的原话,如出一辙。上官诚一向心高气傲,怎受得了如此的奚落,立即幡然大怒。 “够了!诚儿,注意你的言辞!你是上官家的长子,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妹妹一口一个娼|妇一口一个贱|人?那你爹我又是什么?你的几个弟|弟又是什么?” 上官拓猛地一拍扶手,站了起来,径直走下来,站到他面前,一双虎目,灼灼瞪着他。 见父亲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气,上官诚立即瑟缩着唯唯两声,他虽然心头依旧忿忿不平,但嘴上确实不再言语了。 “那个少年,叫……熊琱是?确实不容小觑……不过,我自有安排,你们不用再多言了,都下去。” 上官拓一拂手,一脸肃穆地率先走出议事厅。 上官卿摇了摇头,当着上官诚的面,“唰”一声抖开扇子,闲适地摇了两下,这一次,故意就扇在他的眼前,然后也大摇大摆地离开。 第二十章 动了杀心 用过晚餐,熊琱一个人坐在出尘谷客房的床上打坐。 他也对自己体|内好似源源不断的真气感到惊讶和欣喜,燮国尚武,连四五岁的孩子都知道,充足的真气对于修炼者来说意味着什么。一个人就算天资再好,如若真气欠缺,想要突破也十分艰难。反之,即便一个普通人,若是有了大机遇,大仙缘,能够得到无穷真气,也能鲤鱼跃龙门,翻身做高手。 正在闭目养神,忽然,房门被人轻轻叩响。 熊琱连忙翻身|下床,亲自去应门。 不料,来人竟然是两只眼睛恨不得长在头顶上的宋规臻,但此刻,他浑身却散发着一股垂头丧气的味道。 熊琱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宋规臻会主动来找自己。 “宋少侠,请进。” 他侧身,将他迎进来,然后搬来把椅子请他坐下,转身又去拿桌上的茶壶,亲手倒了杯茶水,轻轻推到宋规臻的面前。 宋规臻一脸木然地坐下来,也不开口,也不喝茶。 熊琱在他对面坐下来,静静地等着对方先说话。 他知道,宋规臻今天承受的打击不小,他既是大少爷亲自保荐的人选,又素来自视甚高,恐怕这一次,自己是不小心得罪了人。 但是,熊琱并不后悔,毕竟,上官拓要的人选只有一个。 “我自知技不如人,可你们欺人太甚!为何要偷偷施舍给我一颗内胆?” 半晌,宋规臻忽然手握成拳,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他压抑着怒气,低低咆哮着开口质问道。 他显然是把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当成了熊琱。 对此并不知情的熊琱,愣了一下,他原本就寡言少语,不善言辞,被宋规臻这样一吼,顿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有些张口结舌。 忽然,门口传来一道冷冷女声,突兀地插了进来—— “是我要苏小姐这么做的,这是我的主意,你可以来直接问我。” 说罢,上官岚迈步走了进来。她刚刚沐浴过,还湿着的头发未挽起,随意披在身后,换了一件月白色的裙,脸上未施粉黛,也摘掉了白天里佩戴的薄薄面纱。 她不忌讳男女有别,径直在熊琱和宋规臻面前站定,扫了后者一眼,上官岚朱唇轻启道:“宋少爷不在将军府骑马射箭,为何要到这苦寒的极北之地来遭罪?你身娇肉贵,若是不小心出了事,战功赫赫的宋将军定要痛哭不已。” 一句话,就点破了宋规臻的真实身份。 宋规臻抿着嘴唇,并不说话,也不反驳,算是默认。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暴露了身份,看来,在燮国的日子,果然没有想象得那么平静,那么无聊。 一抬头,刚要说两句讥讽的话,没想到,自己直接对上了这女人的双眼。 宋规臻一直觉得,母亲才是世上最美的女子,未料到,眼前这个被骂做“小娼妇”的女人,竟然有这么一双锐利又不失柔美的双瞳! 少了面纱的阻碍,他终于得以看清上官岚的一整张面庞。刹那间,从未涉及过男女情爱的宋规臻,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些许痴惘,原本白净的脸颊上居然也透出一股淡淡的红色。 “咳咳。” 熊琱心口莫名一酸,连忙抬起手,在嘴边咳了一声,唤回了宋规臻的神思。 他大窘,同时在心中对着上官岚大骂不已,妖女果然是妖女,她竟然敢迷惑自己!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斤两,接下来的两轮试炼,就请宋少爷不要太勉强,以免害人害己,最后却闹了个落魄的下场。” 上官岚冷笑着出声,做着善意的提醒。 宋规臻咬牙切齿地怒喝道:“要是我非不这样呢?妖女,你奈我何?” 话音未落,他已动手,手掌带起一阵风,指尖已经触到了上官岚的喉咙。只要他再向前一步,宋规臻就可以戳穿她的颈,此乃宋家绝学中的一招,名为“仙人指路”。 她微微一笑,毫不闪躲,柔声道:“动手,宋少爷。我保证,在我尸身未寒之前,令尊必定身首异处,且死得无声无息。别忘了,我虽是庶出,可也是出尘谷的人。出尘谷,能救人也能杀人,能看病,也能要命。” 上官岚的话,令宋规臻脸色一变。 “你这妖女,竟然敢威胁我?信不信我……” 话音未落,他的肩上已经多了一把利刃,寒光锋芒,戾气迫人。宋规臻不由得用余光顺着剑身向上看,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正紧握着剑柄。 “你若再执迷不悟,和那大少爷沆瀣一气,就不要怪我下手。纵使我现在功力与你相差甚远,但一个人若是要拼死,那力量也是很可怕的。” 熊琱一脸平静地看着宋规臻,剑刃锋利,削铁如泥,只一眨眼间,骇人的剑气已经将他肩头的衣料破出了一道裂痕来。 宋规臻抿紧嘴唇,虽不甘心,但此刻自己孤军作战,以一敌二,落了下风,他只能狠狠地收回手。 “我不懂,你已经是上官拓的女儿,又何必多此一举,和我们外人争夺这个名额!” 来到出尘谷拜师并非是他的主要目的,事实上,宋规臻只是按照宋思危的要求,到了燮国落脚以后,尽快找到一方能够暂时依附的势力,这样便于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 所以,当上官家的大少爷广发英雄帖的时候,宋规臻便主动上门,谎称自己出身于官宦家庭,并许诺了上官诚不少金银财宝的好处,最后终于得以脱颖而出,成为了他亲自推举的试炼人选。 “这是我的事,不需要告诉你。第一轮试炼你已经是勉为其难,接下来两轮更加凶险,何不与我做个顺水人情?再者,宋少爷千里迢迢来到燮国,目的也并非是到出尘谷过着寄人篱下的学徒生涯,还是尽快去做自己的要紧事。” 上官岚点而不破,镇定自若,三言两语便暗示他,自己早已弄清楚了,他来到燮国那不为人知的阴谋。 第二十一章 第二轮试炼 “你!” 宋规臻气得冒烟,一张俊脸由红转白,他刚要发火,余光瞥见靠在门边的苏栩落,想到就是她亲手把装水雕内胆的瓷瓶交到自己手上,也算是大半个帮凶,他立即跳脚,怒吼道:“还有你!” 苏栩落歪着头,把玩着手指头,不缓不急地说道:“吼什么吼?技不如人就老实呆着!你明天要是再敢逞强,死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可别指望我们给你收尸!” 一句话,她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从旁协助,不抢名额。 达到了目的的上官岚,以手掩口,秀气地打了个哈欠,转身走出熊琱的房间。 剩下三个人,依旧站在原地,互相你瞪我我瞪你,最后也都散了。 第二天天色还未大亮,赵之谦便召集各位试炼者,大家吃过早饭后,齐齐等待着第二轮试炼。 第一轮刚过,众人便大多受伤挂彩,却无人舍得中途退出。 只不过,所有人的脸上,都不已经不复昨天正式开始试炼前的那种轻松和自信。没有人预料得到,一个治病救人的山谷中竟然豢养着如此多的凶禽猛兽。 “各位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各大家族的翘楚,第二轮试炼,危险程度较之第一轮,更甚。老夫在此劝一句,请各位量力而行,切莫不顾自身安危。试炼事小,性命事大。” 赵之谦捋着胡须,谆谆叮嘱。 他虽如此善意提醒,但无人退缩。 很快,两个出尘谷的家丁抬着一扇好似屏风似的东西走了出来。这“屏风”看似单薄,可两个健壮家丁的脚步却是踉踉跄跄,像是极为吃力一般。 坐在主位的上官拓伸出手来,在虚空中轻轻一挥,“屏风”上立即出现一块光彩夺目的晶面,一行行一列列,依次出现在了在场试炼者的名字。 众人还在啧啧称奇,紧接着,议事厅内走进两列侍女,每人手上的托盘中,都静静地安放着一串玉石手钏。 “请各位将玲珑宝钏佩戴在右手手腕。” 赵之谦发话,众人依言照做。 很快,所有戴上手钏的试炼者都惊奇地发现,面前的巨|大晶面上,自己的名字上方,全都出现了一个金灿灿的“战”字。 面对着众人不解又惊奇的神色,上官拓缓缓开口解释道:“经过昨天的第一轮试炼,诸位也能体会到试炼的残酷。今日为大家所看见的这‘玲珑画屏’与诸位手腕上的‘玲珑宝钏’乃子母神器,画屏为母,手钏为子,相互联系,不受时空阻碍。” 他的话让在场的人纷纷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大家相互低语,交头接耳,暗自比对着自己和他人手上的宝钏可有什么不同。 “家父曾说起过,这‘子母玲珑’很是稀奇,不管为子的宝钏离开多远,为母的画屏都能捕捉到它的气息,就像是有生命一般。” 苏栩落重重点头,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这传说中的宝物。她扬起手腕,甩了甩那宝钏,只见一排琉璃色小珠,颗颗通透澄净,乃是上品无疑。 “九小姐,上面那个‘战’字是怎么回事?有的亮,有的暗。” 熊琱对这种女人似的饰品并不在意,戴上去后便不再多看,只是,他一直皱眉盯着那画屏上的一排排名字之首的“战”字。 这些字,乍一看起来无不相同,都是黄澄澄的金色,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有的明亮耀眼一些,有的则稍微黯淡无光一些。 所以,他忍不住靠近上官岚,在她的耳边轻声问道,不想被其他人听见。 这一接近,熊琱立即嗅到来自她身上的淡淡香气,如兰似麝,令人如微醺般迷醉。他几乎一瞬间产生了一种心旌荡漾的感觉,想要不自觉地再靠近,甚至还想伸出手臂紧紧地拥她入怀。 “你看得很细,的确如此,那是生命值。但凡昨日负伤的人,此刻的金字就会稍显晦暗。你且看那位伤了一条腿的舒大小姐,她的字最暗。依我看,她怕是撑不过这一关。” 上官岚并未察觉熊琱的异样,也轻靠过来,在他耳畔低语着讲解。 忽然,她一抬头,对上他痴迷的眼神,上官岚立即反手在他手背上一扎,指间的银针扎进了熊琱的肌肤中,刺得他一个激灵,立即从旖|旎的幻想之中挣脱出来。 “抱、抱歉。” 他大窘,脸皮涨红,连忙站直身体,聚精会神地听着赵之谦为众人答疑解惑。 “……如果名字前面的“战”字颜色变浅,光芒变淡,到了一定的程度,我们就会派人去接应。为了避免没有意义的伤亡,各位试炼者一旦感觉到自己难以支撑下去,或者决定中途放弃,就可以扯断手腕上的‘玲珑宝钏’……” 赵之谦耐心地说道,由此可见,第二轮试炼确实比第一轮还要艰险数倍。 “好了,说了这么多,各位如果再有疑惑,稍后再问,我先说一下第二轮的试炼内容。” 他清清嗓,看了眼时辰不早,连忙抓紧时间。 “第二轮是击杀鬼母地蛛,数量不限,越多越好。不过,各位请千万小心,此蛛体|内含有剧毒,一旦被毒针刺到,务必要马上返回此处,及时救治,因为它的毒性会在四个时辰之内发作。过了四个时辰,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命来。而且,除了我们出尘谷,世间再无第二个地方有此解药。” 听见赵之谦这么一说,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惊恐的表情。 毕竟,赤霄水雕虽然凶猛,但只要避开它的利爪,尚且不至于丧命,而这鬼母地蛛,一听名字便知其狰狞可怖,且有剧毒,着实不好对付。 “妈呀,单单一个蜘蛛就够恶心了,还带个‘鬼’字,我怎么觉得浑身毛毛的。” 苏栩落抱紧双臂,吐吐舌头,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一旁的宋规臻冷哼了一声,似乎在嘲笑她的胆小。 说来也奇怪,宋规臻从早上开始就不知道发什么疯,一直对上官岚三人亦步亦趋,就连吃早点的时候,他都挨着他们坐在同一张桌上。 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很不像是这位大少爷的一贯风格。 “小心,那蜘蛛毛茸茸,八条腿,跳到你身上去!” 宋规臻故意吓唬着苏栩落,后者“啊”的一声一蹦三尺高,险些跃到高高的房梁上去,把正在纷纷低语,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对付鬼母地蛛的大家全都吓了一跳。 众人不约而同地朝这边投过来视线,苏栩落顿时大窘,向后缩了缩娇小的身体。 上官拓微笑,拱手道:“各位,既然如此,若无其他疑惑,就请按照各自手上最新的地图,前往出尘谷中的虚已洞,斩杀鬼母地蛛!切切注意自身安危,倘没有十足把握,老夫建议诸位可以自行结伴组队,在此等着大家的好消息。” 说完,他一扬手,身旁的“玲珑画屏”顿时金光大炽,熠熠生辉,刹那间将冬日里有些稍显昏暗的议事厅照得亮亮堂堂。 经过第一轮的试炼,众人大多沉稳了许多,三三两两离去。 熊琱看看上官岚,与她并肩一起跨出了门槛,身边跟着蹦蹦跳跳的苏栩落,一旁的宋规臻立即快步跟上。 “跟屁虫!你干什么从早上开始一直跟着我们?你想趁机捣乱还是偷袭报复?” 苏栩落毫不客气,娇喝一声,凤翎剑尚未拔出,带着剑鞘一起指向了宋规臻的心口位置。 “不干什么。方才上官谷主也说了,这鬼母地蛛凶恶得很,建议大家相约结伴一起前去击杀。” 宋规臻振振有词,丝毫不惧。 “嗤,你愿意跟我们,我们还嫌你累赘呢!” 苏栩落抽回凤翎剑,重新插回背上,一脸不屑。 一直未开口的上官岚却忽然微微颔首,出声道:“既是如此,那便一起。鬼母地蛛委实不好对付,宁可杀不掉,也不要被它刺到。虽说出尘谷内有解药是不假,可这东西的毒性太强,哪怕服了药也要昏迷上几个钟头,得不偿失。” 见她发了话,熊琱更加不会反对,和她走在前列。只剩下苏栩落,拼命朝着宋规臻吹胡子瞪眼睛,颇不友善。后者假装看不到,立即迈步跟上。 虚己洞相对于春晖溪来说,距离近得多。 它是一处天然洞穴,位于地下,绵延数里长。洞口并不显眼,但进去后却别有洞天,极其宽广。 洞内常年伸手不见五指,上官家历经数代地挖掘,已经在洞内安置了数百盏灯,每隔十余步便有一盏防风油灯,将整个虚己洞照得亮如白昼。 一走进去,四个人便忍不住轻轻掩住了口鼻,洞穴内特有的潮湿味道并不好闻,从远处隐隐传来水滴击落在石头上的“叮咚”声音似乎也显得无比渗人。 “一人一粒,压在舌下,不要咽下去。” 上官岚迅速掏出四粒白色药丸,轻声吩咐着。 “这洞里虽然没有毒气瘴气,但以防万一,还是要小心为上。” 说罢,她将药丸用舌根用力压住,其他三人见此,也立即接过药丸,纷纷照做。 第二十二章 鬼母地蛛 在此之前,谁也没见过鬼母地蛛是什么样子,所以,越往洞穴深处走,几个人便越发瞪大眼睛,四处寻找着。 洞内分岔路极多,好在之前赵之谦说过,这里的路口虽多,但却不存在死路,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怎么样走都能找到出路。于是,众人放下心来,一进来就各自分散开,很快就全都不见了踪影。 熊琱从怀中摸出一枚火折,抖了抖点燃起来,尽量用大半身体护着身后的上官岚。 她虽然武功远高于他,且并不惧怕所谓的鬼母地蛛,可这体贴的动作还是令上官岚的心头一暖。 正走着,忽然,落在最后的苏栩落结结巴巴的声音从三人身后响起。 “姐、姐姐……熊、熊大哥……还、还有那个冷脸讨厌鬼……你、你们看、看看这个……是不是这个……” 闻言,三人齐齐回头,只看见苏栩落已经吓得浑身僵硬,满脸惨白,她伸着一只手,正指着他们身后的一处小小岔口。 苏栩落是苏家嫡女,而苏家又是武学世家,在这样家庭里长大的女孩子,绝对不会文文弱弱,胆小如鼠。 可是,此刻,在苏栩落的脸上,却写满了惊恐,难以置信,以及浓浓的厌恶。 上官岚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慢慢接近,以免打草惊蛇。要知道,鬼母地蛛在这地下洞穴生存多年,其行动敏锐,反应迅速,实非一般的蜘蛛可比。 苏栩落浑身僵硬,想逃,又不敢动,只能瞪着眼睛,直直看向眼前。 宋规臻觉得她不过是弱质女流,胆小怕事,大步一迈,三步两步走到她身边,也借着洞内灯火,向前看去。 这一看,他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在前方十步左右远的一块嶙峋巨石上,蹲着个足有水缸口那么大的毛茸茸紫黑色的蜘蛛,更骇人的是,它的腹部微微向上抬起,乍一看起来,俨然像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老妪的脸庞! 丑陋,而且透着一种诡异的妖异感! 宋规臻以为,蜘蛛是没有眼睛的,但是此刻,在那如人脸一般的腹部上,却好像有一双毒辣阴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随着他的动作而跟着缓缓移动! 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 宋规臻也倒吸一口凉气,待反应过来,他本能地将苏栩落拉远一些,以免这蜘蛛真的像他之前开玩笑那样,一跳跳到她的身上。 他这一动,带起一股掌风,将身边的一盏灯芯吹得晃了几晃,在地上拖下一道摇曳的暗影。 “小心!” 上官岚抢先一步喊道,有意提醒。 但显然,似乎有些慢了一步,蹲守在怪石上的那只鬼母地蛛,察觉到陌生的人的气息,感受到一阵风带起,它立即敏|感地向前一跃! 一股带着潮湿味道的微腥又有些尸臭的味道传来,令人作呕。 离得近一些,站在最前面的苏栩落和宋规臻这才彻底看清,原来,这鬼母地蛛浑身长满了根根坚|硬的毛刺,八条腿每一条都有成年人的大腿那么粗,行进的时候一起移动,而那难闻的味道就是从它的腹部中央散发出来的。 一根手指粗细的白丝,猛地从它的口中射了出来! 宋规臻推开苏栩落,反手抽剑,一剑将其砍断。 确定一旁的上官岚无事,熊琱也及时挥剑,冲上去同他一起抵挡着这第一只鬼母地蛛。 苏栩落惊魂未定,手脚发软,几乎要栽倒,幸而一旁的上官岚扶住她,口中厉声道:“苏小姐!不要丢了你中原武林世家的脸面!这不过是只稍大些的蜘蛛,有什么可怕的!何故让你竟然连剑都忘了拔出来?” 她连骂带训,终于及时地唤回了苏栩落的神思。 见苏栩落恢复了正常,上官岚的手搭向腰间,用力抽出软剑,却没有急于上前。 因为她知道,鬼母地蛛性喜群居,一般十只为一个家庭,有老有幼,而眼前这一只,显然是年纪稍长。此刻,它已经同熊琱和宋规臻交手,腹部会分泌出浓烈的味道作为警报,要不了多久,其余的几只也会快速赶来。 一想到十只同样丑陋的鬼母地蛛一起涌过来的画面,上官岚也有些作呕,全身发麻。 “只要它不死,就能一直吐丝,你掩护我,我先去对付它的口!” 宋规臻边砍断白丝边大声向熊琱喝道,他看出他的吃力,挥剑的姿势也不算娴熟,为了速战速决,他决意以身犯险,先斩了这鬼东西再说! 明知此举危险异常,但熊琱知道,宋规臻是出于好意,而且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急于找回颜面,便立即重重一点头,应道:“好!你且小心!我从旁掩护你!” 说罢,他调动起浑身真气,精元涌动,刹那间力量大增,胸前似乎有一团旺火在熊熊燃烧。 在踏进出尘谷内之前,上官岚曾用半天时间传授过熊琱一套最为基本的剑法,这剑法并无明显归属的派别,只要是燮国的少年,十岁之后都会由长辈教习。 熊琱上手得很快,所以,上官岚断定,在此之前,他一定会武,且功底不弱。 只是,上官拓的金针着实厉害,能够另一个人彻彻底底忘记过去,犹如初生孩童一般,不仅抹杀掉过去的记忆,就连武功都尽废。 现在想来,这一步似乎有些做过头儿了,倘若留着他体|内的部分记忆和功力,如今必将事半功倍。只可惜,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上官岚只好释然,接受这一现实。 此刻,熊琱手持着苏家的龙鳞剑,招招式式,虽不算十分的纯熟,但也像模像样,在虚己洞内划出道道银白色剑痕,剑痕密布,竟好似织下一道密密大网,将他自己和宋规臻齐齐笼罩住。 “喝!” 宋规臻看准时机,双|腿腾空一跃,身体犹如跃龙门的鲤鱼一样向前舒展。 眼看着蹲在巨石上的那只鬼母地蛛也要跃起,腹部对着他的头,一股带着腥臭味道的白丝猛地射出!宋规臻不躲,堪堪迎上去,头一歪,身体向左一转,手上握紧,剑尖重重前戳,毫不犹豫地插|进了它的一只眼睛里! “哇啊!” 鬼母地蛛发出一阵又像是老妪又像是婴儿一般的啼哭声,全身抖动,试图将宋规臻的剑逼出去。 他咬着牙,抽出剑身,又猛地刺进去。 与此同时,鬼母地蛛发了疯一样地从腹部各处里喷出无数道白色银丝,道道朝向宋规臻的周身大穴! “宋少侠,小心!” 熊琱及时上前,手中的龙鳞剑舞动起来若光似影,剑花点点,气势逼人,帮他切断那藤蔓般缠绕过来的毒丝。 一旁的苏栩落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恐惧,她拔出剑来,娇喝一声,腾身上前。 她寻了一处洞中头顶的凸|起处,一手抓着那岩石,身体晃荡在半空中,好似在荡秋千似的,看准空隙,在熊琱后面二次补剑。 一只上了年纪的鬼母地蛛,虽丑恶却并不算难对付,三人同心协力,眨眼间就将它钉死在了巨石之上。 满地的黑色血水横溢,一股尸臭般的臭味儿传来,首当其冲的宋规臻,被溅了一脸,收回了剑,此刻他满脸嫌恶地用袖子在不停地擦拭着脸颊。 “不要动!它们来了!这次……可能有五只,甚至更多!” 眉心重重一跳,四人之中,耳力最佳的上官岚立即变了脸色,之前一直搭在腰上的手,也“唰”一声抽出了软剑,抖出一串剑花,她警惕地回头,小步小步向前逼近。 “熊琱,手里的火折子,朝我这边扔过来!” 上官岚大喊一声,熊琱反应迅速,用力向前一掷。 她立即用剑尖刺去,火折子“呼”的一闪,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前面的空地上,劈啪作响燃烧着,照亮了前方。 一只,两只,三只…… 六只体型大小不一,长相外形却同刚刚那只已死的鬼母地蛛一模一样的恐怖生物,正快速地挪动着八条腿,向着它们爬行过来! 这一幕,世上有机会见到的人,想来并不多。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都感受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恶心,令人想要呕吐的欲|望。 熊琱紧紧地用舌根压着上官岚早先给大家分发的那一粒药丸,犹如它是一颗定心丸一般。 一行人之中,唯有他的功力是最浅的,眼看着六只鬼母地蛛来势汹汹,熊琱自己也暗暗有了算计:倘若一会儿其他三人既要杀敌,又要分神照顾自己,那他一定不做累赘,唯有率先退出这一轮试炼! 上官岚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站在最前面,示意众人退后,再退后一些。 “哗!” 她素手一扬,一片黄褐色的烟雾炸裂开,紧接着,一股淡淡的植物清香弥漫开来,并不浓郁。 但不知为何,此物一出,原本还拼命向前移动的鬼母地蛛也纷纷向后退缩,一双双黑黑的眼珠儿惊恐地乱转,八条腿不停在原地画圈儿,却不敢攻击。 第二十三章 山人自有妙计 见上官岚如此,又看见面前的几只鬼母地蛛吸入药粉后立即表现得无比异常,在场的人本能地屏息,以免不小心吸入烟雾。 “放心,它对人无害,这是专门对付这些爬虫的药粉。不过,虚己洞里的鬼母地蛛成了精,连肚皮上都能长出人脸,这种药粉根本就杀不死它们。看着,要不了一时片刻,它们就还能活蹦乱跳!” 上官岚无奈,恨恨说道。毕竟,眼前这些八只脚的畜生不是那些山野间常见的小虫小蛇,只要随便撒一把药粉,它们就吓得慌忙逃命去了。 看来,四个人误打误撞,还真的招来了一个小地蛛家族! 其余的试炼者们抢先一步进洞,此刻早已四散开,想要求援,已经是不可能。 这一仗,要是打赢了,那就是收获丰富,要是打输了,那就是前功尽弃。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故而,每个人的脸上,表情都是格外的凝重。 眼见着因为上官岚的那一捧药粉,方才还张牙舞爪的鬼母地蛛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住了一样,在原地艰难地舞动着腿,腹部的鬼脸也呈现出狰狞扭曲的表情。 但它们并没有倒下,只是行动变得迟缓凝滞,正因为如此,这群畜生的目光里更添一丝毒辣,只等着药粉的效用挥发殆尽,就马上将这几个胆大的人类一口吞噬掉! “还等什么?难道要等它们活了之后,过来咬死我们吗?一群胆小怕事的家伙!算了,大不了我一个人上!” 宋规臻见其余人都还站在原地,大怒之下,他爆喝一声,提起手中的剑,足尖一点,从熊琱的头上高高跃起,不由分说地冲了上去。 “你等……” 上官岚急得跺脚,试图伸手拦住他,却是晚了一步。 “这莽夫!难道以为我们都是胆小鬼嘛!” 苏栩落连声娇|呼,她生来尊贵,一向是被家族中的长辈们宠爱着长大,哪里能受得了这种侮辱。 听了宋规臻方才的话,她的眼睛里冒出两小簇火苗,横起凤翎剑,一声清啸之后,衣带飘舞着也冲了上去,同宋规臻并肩立在了一处凸|起的石头上,两人居高临下,挥剑就刺。 六只鬼母地蛛团成一个圈,脸向前,尾朝后,正处于二人的下方,此刻被动挨打,它们自然愤怒,一对对长有硬毛的腿拼命撕扯挣扎,不断亮出鼓鼓|胀|胀的鬼脸腹部,伺机吐丝,袭击着宋规臻和苏栩落。 “小心,不要让它们盘成一个圈!” 上官岚大声提醒着,眼看着两只鬼母地蛛就要首尾相连,急忙又是一捧药粉撒去。它们忌惮着烟雾,各自退后一步,身体之间多出一道空隙来。 宋规臻手疾眼快,从石头上跃下,恰好落在那空隙上,挥剑继续又是唰唰两下,斩断了离自己最近的一只鬼母地蛛的半张脸。 “哇!呜哇!” 那垂死的蜘蛛全身颤动,立即发出尖细可怖的哭叫声,见同伴受伤,其他的鬼母地蛛更急切地抖动腿肢,趁着药粉的药效将过,开始愤怒地攻击着宋规臻和苏栩落。 “九小姐,这样下去,他们两人根本支撑不了多久!这六只蜘蛛盘在一起,就像是个八卦卦盘,四面八方皆可攻击我们,倘若被那蛛丝缠住身体,还不知道会如何……” 熊琱手握龙鳞剑,一脸焦急。 他并不愚笨,站在一边,将此刻的局势看得清清楚楚。显然,宋规臻和苏栩落二人年轻气盛,着实太急躁了一些。他们此刻站在蜘蛛阵之中,二人无法联手,只能各据一方,早晚要被耗尽真气,双双败下阵来。 话音未落,苏栩落的身后徐徐爬动过来一只试图偷袭她的鬼母地蛛,上官岚凤眼一眯,右手急速一扬,一道银光从她的袖笼中闪出,“啪”一声将一根手指粗细的蛛丝狠狠地钉在了石头上! “好险!谢谢姐姐!” 苏栩落一个回身,猛地踢中那恶蛛的腹部,将它踹翻的同时,将剑身刺进它的后背,眼看着那汩|汩流出的浓黑脏血,心头一阵阵的后怕不已。 两人折腾许久,然而只是一人各杀死一只,还剩下四只鬼母地蛛。 看得出,剩下的四只均是壮年,两公两母,似是配|偶,行动起来颇为默契,倒有几分事半功倍的味道。 苏栩落气喘吁吁,看准一个空当儿,她虚晃一剑,飞身从蛛群之中跃出。 几步踉跄,好不容易站稳后,她以剑拄地,大声喘|息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无奈地朝着仍在奋力搏杀的宋规臻大喊道:“喂!你先出来!我们这样杀,没等杀死它们,自己就先累死了!你……你出来,我们商量商量对策……” 也难怪苏栩落不得不妥协,之前宋规臻斩杀的那只落单的鬼母地蛛,显然已经到了耄耋之年,战斗力低下。而他们两人刚刚杀死的那两只,也不过是刚刚幻化出人脸不久的年幼地蛛,尚且如此艰难,接下来,这四只年富力强的成年地蛛,绝对不好对付! 宋规臻本想一口拒绝,然而,情况不如他原想的那样乐观,他抿唇用力一挥,一道剑气将欲扑上来的那只鬼母地蛛逼退几步,他也趁机跳了出来。 虽然额头上几乎没有汗珠,但他也是一脸的狼狈,站稳的时候,呼吸紊乱。一旁的上官岚一听即知,宋规臻此刻也是在硬撑而已。 “你二人太过急躁,我本想温水煮青蛙,分三次投洒药粉,令它们慢慢松懈,再一举攻击。现在可好,它们全神戒备,誓要同我们几个人报那杀母杀子之仇!” 上官岚不怒自威,也难怪她会发火,宋规臻这一次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她怎么能不生气! “我……是我错了。” 宋规臻本想辩解,然而回头一看,那四只鬼母地蛛确实杀气腾腾,跃跃欲试,他只好咽下没说完的话,改为道歉。 “姐姐,我不该那么莽撞。我、我错了,是我害了熊大哥,要是你们完不成这一轮的试炼……” 苏栩落顿时红了眼眶,声音如蚊蚋,越说越低。 说完,她就要去摔掉自己手腕上的玲珑宝钏,作为谢罪。 “你干什么!” 熊琱上前一步,按住她的手,忽然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妥,他连忙被烫了一样快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偷眼看向身边的上官岚。 上官岚微微拧眉,似乎在思索着接下来的对策,并未在意这些。 苏栩落握着那串手钏,泫然欲泣,默不吭声。 宋规臻看不下去她这样凄苦落寞的神态,也粗着喉咙,声音沙哑地劝道:“你别这样!怎么就完不成了?起码,我们还杀了三只。大不了,你们三个人一人一只,回去也算是交了差!” 经过昨晚和上官岚的对话,他回房后也思索了良久,拜入出尘谷门下,成为上官拓的关门弟子,和继续留在燮国,为父亲打探消息比起来,后者显然更为重要。 因此,宋规臻暂时并不打算与上官岚为敌,他看得出来,这女人对这个名额势在必得,一定会铲除一切可能的竞争者,为熊琱铺路。自己倘若这个时候不知好歹地迎上去,只能徒增敌手,反而影响了大计。 “交差不够。这洞里绝对不止这么一只老弱病残的鬼母地蛛,我们能遇到,其他试炼者运气好也能遇到。既然,这七只大大小小的地蛛不怕死地找上了我们,就一只也不能放过!” 上官岚语带杀意,微微眯起了眼睛,坚定地说道。 说罢,她低下头皱眉思索。 其他三人均不开口,生怕打扰了她的思路。 片刻后,上官岚抬起头,一双眼中已经有了奕奕神采。 熊琱松了一口气,他了解她,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对策。 果然,就看上官岚走上前,看了看不远处那面朝四个方向据守着的四只鬼母地蛛,她冷笑一声,开口道:“好一个东西南北,以为这样就能大吃四方吗?” 说罢,她再次抽|出腰间软剑,同时左手捧起一团药粉,纵身一跃。 三人眼前一花,却见到上官岚的人影已经落在了几步开外。只见,她将那药粉纷纷扬扬洒在剑身之上,然后快速地围绕着鬼母地蛛飞了一圈,药粉画了个圆圈,等同于将它们彻底困在了圆圈之内。 “苏小姐,你身形敏捷,负责将它们赶往一处,向中间聚拢。注意你自己的体力不要耗费太多。” “宋少爷,当它们向你吐丝的时候,你尽量不要太早斩断蛛丝,让它们往中间吐。蛛丝黏稠,遇到空气却会凝结,越积越多,要不了多久,就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团。到时候,它们拖着这巨|大的一团,行动必然会吃力!” 上官岚剑尖一指,说出心头的计策。 “这主意甚好!” 苏栩落眼睛一亮,不再沮丧,就连宋规臻也连连点头。 “那……那我呢?” 熊琱等了半晌,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由得向上官岚好奇地问道。 第二十四章 意外中毒 见熊琱似乎有些着急,上官岚微微一笑,抿唇不语。 若他一直坐享其成,且不说别人,当着宋规臻和苏栩落的面,岂不是颜面尽失。 若将重任委于他身,他功力尚浅,一旦受伤退出,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 既不能让熊琱毫无建树,又要保证他的安危,对此,上官岚可谓是煞费苦心。虽然这一切,不过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将他送入出尘谷,她自有盘算,然而不得不说,她在他的身上,确实已经投注了太多的心血,早已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熊琱,你的真气源源不断,这一点最为珍贵。所以,稍后你就站在宋少爷的下风处,一旦鬼母地蛛反抗,或是偷袭他,你就用真气逼退它们。切切注意,一定要配合着苏小姐,将它们赶往一处,万不要令它们找到机会,站稳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你们三人可听懂我的意思了?” 最后一句,她一边问道,一边看向另一旁的苏栩落和宋规臻。 三个人齐齐点头,为今之计,唯有如此。若是单凭一时的孤勇上前打斗,要不了多久,就会气竭身亡。 “好,我亦会从旁协助。” 上官岚轻轻颔首,眼中射|出凛冽锋芒,说罢,她剑指前方,低啸一声,如清凤出谷,又如风过秀林,率先投身于蛛群之中。 熊琱、宋规臻和苏栩落,三人对望一眼,各自的眼神中都有着一抹不易表述的激动。此刻,他们摒弃前嫌,齐喝一声,风雷电动一般,也杀了过去。 上官岚料想得果然不错,这四只鬼母地蛛也甚是聪明,见两子已死,它们再无顾忌,索性尾朝外,头朝里,八足相连,紧紧地围成了一个四方阵。 无论受到哪一方的攻击,只要它们彼此据守好自己的方位,就能相互照应,不落死角,首尾相顾。 “哈!喝!” 苏栩落首当其冲,娇喝连连,不断以剑挥斥。四只鬼母地蛛双目如豆,紧盯着她的娇小身躯,似乎随时都打算将她一口吞噬掉。 她很聪明,仗着体型娇小,轻功过人,在蛛群上空来回穿梭,令人眼花缭乱。 四只鬼母地蛛也迟缓地跟着转动着头部,想要看清她到底在哪里,不由自主地偏离了各自原本占据的位置。而宋规臻更是配合得当,不断以剑挑逗着它们从腹部喷射|出蛛丝,待那白丝将要碰到自己的时候,灵活地躲闪开。 多股白丝先后射|出,大部分都落在了地面上。 没过多久,空气中便弥漫起了浓重的腐臭味道,鬼母地蛛的腹部高高隆|起,里面不知道积存着多少蛛丝可吐。见蛛丝并未将最中间的宋规臻捆绑住,它们愈发愤怒,拼命地喷射,甚至完全忘了去袭击在自己上空飞舞着的苏栩落。 苏栩落见状,缓缓降低了速度,暗暗积攒着真气,以待不时之需。 与此同时,熊琱一直守候在与宋规臻相对的方位上,他往东,他便往西,既能为他作掩护,又能从相反方向施力,将不明所以的四只鬼母地蛛逐渐向中间聚拢。 “熊琱,你可敢听我的话,舍身冒一次险?” 眼见着眼前的情况虽有好转,但却不能一直这么放任下去,上官岚急急开口,看向熊琱。 他毫无迟疑,点头道:“只要是你说的,我万死莫辞。” 她微微笑,嘴角露出小小的梨涡,不由得轻声叹息道:“我怎舍得你去死?” 上官岚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极低,只有他们彼此才能听见,像极了情|人之间的细语呢喃,直听得熊琱全身发热,心头似乎洋溢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愫。 “你说,我要如何做?” 熊琱虽感念万分,却也清楚,此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连忙主动出声发问。 闻言,上官岚收回软剑,飞至他的身边,在他耳畔轻声说了几句,把自己忽然想到的主意交代清楚。 “好!” 熊琱毫无犹豫,立即朝蛛群中的宋规臻和苏栩落大声喊道:“宋少侠,苏妹妹,你们二人快快下来!” 他二人一愣,连忙撤回剑气,腾身飞来。 见他们已经安全,熊琱朝上官岚看了一眼,猛地跃到蛛群之中,落地后,他将手中的长剑牢牢地钉入地面,大吼一声。 四只鬼母地蛛立即迈动八足,快速地朝他移动过去。 “这……” 苏栩落大惊失色,就要冲上去。 宋规臻一把拉住她,急急道:“不要!你且等着看……” 他果然聪慧,一见此景,立即反应过来熊琱这么做的原因,不由分说地拉扯住要上前的苏栩落,以免她坏了计谋。 苏栩落并不知情,见宋规臻拦着自己,她反手一剑劈下,大怒着质问道:“我看什么?看我熊大哥被这些鬼蜘蛛活活咬死了不成!早知道你心地居然如此之坏,当初就不该救你!白眼狼!狗畜生!王八蛋!” 堂堂将军之子,宋规臻哪里被人如此当面狠骂过,就见他一张白净的脸红了白,白了红,薄唇嚅动几下,气得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不要骂他,是我让熊琱这么做的。” 上官岚走到二人前面,咬了咬嘴唇,一脸凝重。 不得不说,这一次,熊琱是真的在冒险—— 只见四只鬼母地蛛发了疯一样,不断将蛛丝喷射在熊琱的身上、四肢,不多时,他浑身就缠满了一道道手指粗细的白丝,一圈圈将他牢牢缠住。 渐渐地,熊琱感觉到一阵呼吸困难,身上的蛛丝好似越缠越紧。 他连忙想起上官岚对自己的叮嘱,立即运气,无穷的真气立时在体内的四肢百骸疯狂游走,像是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一样。 熊琱的脸涨得通红,他闭上眼,抬头猛地一挣,大喝一声。 “啊哈!” 随着他的咆哮,原本紧紧缠绕在身上的白色蛛丝竟然齐根断裂!蛛丝弹|性极佳,不易撕断,然而此刻,它们却犹如一根根软面条似的,垂挂在熊琱的腰间。 苏栩落大吃一惊,惊愕地看着眼前,而宋规臻却好似早就料到了一般,并不怎么惊奇。 见到此景,之前还志得意满的鬼母地蛛立即又像发了疯一样,纷纷将腹部对准圆圈正中央的熊琱,拼命吐丝,试图将他缠得窒息而死。 “等着看,要不了多久,它们的丝就要吐光了!” 上官岚的嘴角渐渐展露出一抹微笑,能够抵挡得住鬼母地蛛疯狂射丝的人,四个人之中,恐怕也就只有熊琱自己了。若非他肯同意去冒这个险,连她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降服这几只妖怪。 “原来如此……” 后知后觉的苏栩落终于恍然大悟,眼里带了一丝愧疚,尴尬地看向身边的宋规臻。 然而,宋规臻却并未看向她,只是一脸紧张地盯着蛛群之中的熊琱,生怕他下一秒抵挡不住,被活活勒死。 白花花的蛛丝一次次缠上熊琱的身体,又一次次被他凭借充沛的真气挣裂,虽是如此,但他却耗费了大量的体力,此刻,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贴身衣物早已汗湿透,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上官岚表面上依旧平静,然而双手却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她也在担心,如果四只鬼母地蛛的蛛丝还未吐净,而熊琱已经没了力气,那又该如何。 想也不想,她立即做好了准备,宁可自己没有完全的把握,也要先把他救下来再说。毕竟,这是自己和逍遥子耗费多日才找到了的一枚棋子,一枚足可以在未来决定自己大计成功与否的棋子,上官岚绝对不许在熊琱的身上出现任何的差错。 幸好,就在她思索这些的时候,只听见宋规臻一声惊喜地喝了一声:“好了!” 上官岚立即凝神,投去视线,右手也下意识地搭在了腰间。 果不其然,只见那四只鬼母地蛛刚刚发疯一样喷射蛛丝,此刻,它们扭动着腹部,任凭八足如何乱动,然而在已经变得干干瘪瘪的腹部上,那小孔却只能喷出一段一段细小的白色泡沫,毫不成丝,显然是已经耗费光了。 “好个鬼母地蛛,不会射丝,我看你还能如何!” 苏栩落再次拔剑怒吼,和宋规臻对视一眼,双双|飞落在熊琱的身边,切菜剖瓜一般,招招式式,如雨点般纷纷落在了那四只已经无丝可吐的鬼母地蛛身上。 上官岚也不迟疑,立即跃入蛛群,上前一把搀扶住熊琱。 她的手落在他的背脊上,摸|到他的衣物已经被汗水浸透,一时间不免动容,柔声道:“你怎么样?” 熊琱本能地抓|住上官岚的手,喘息着应声道:“无碍,只是这蛛丝又韧又紧,勒在肉里,着实不大舒服,幸好,我做到了……” 他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微笑来,是否能够做上官拓的弟子,他并不在意,只是不想令她感到失望。 “是的,你做到了……” 上官岚重复着他的话,也冲着熊琱露出微笑。 话音未落,她的脸色忽然突变,猛地一把推开摇摇欲坠的熊琱,硬生生挡在了他的身前! 第二十五章 恶心的嘴脸 这一幕来得实在太突然,没有人预料得到,那只位于东南西北中北方方位的鬼母地蛛,竟然在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能凭借残余的力气,一跃到熊琱的背后,试图咬中他的肩膀! 上官岚手疾眼快,一把推开了不明所以的熊琱,然而,她自己在躲闪的时候,还是慢了一步,硬是被这强弩之末的鬼母地蛛在临死前,重重地咬上了一口! “噗!” 宋规臻一剑刺穿了这可恶的怪物,与此同时,苏栩落也将西面的那只彻底绞杀,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姐姐!” 她怎么也没有料到,最后关头,四个人里,竟然是上官岚中了蛛毒。 熊琱回过神来,一把拖起上官岚,将她抱在怀中,甚至连地上的死蛛尸体都不顾,就要沿着来时的路,奋力向洞口冲去! 他还记着临出发之时,赵之谦对众人的叮嘱:鬼母地蛛毒性很大,世上只有出尘谷有解药,而且,如果中毒的时辰太久,就是有解药也难以保证一定能救回性命。 一想到上官岚可能会有性命之虞,熊琱顿时有种发狂的冲动。 他好恨,恨自己怎么能够如此的麻痹大意,居然没有发觉背后的危险,害得她居然为了自己而中了这剧毒无比的毒,他怎么能不自责,怎么能不懊恼! “熊少侠!等等!如果不把鬼母地蛛的内胆剖出来,上官小姐岂不是白白中了毒!” 宋规臻大声喊住他,苏栩落也连连称是,赶紧蹲下来,用剑尖挑破其中一只鬼母地蛛的腹部,果然在里面找到一枚乌溜溜圆润润,大小如鹅蛋那么大的内胆,比之前的赤霄水雕的内胆还大了好几倍不止。 她扯下一片裙裾,包裹住双手,将它捡拾起来,兜在裙摆上。 “我没事,宋少爷说得对,要是空手而归,我岂不是白挨了这一下子?” 上官岚被熊琱抱在怀中,她伸手抓|住他胸前的衣襟,轻声说道。 话虽如此,但她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眼前好像多了无数只色彩斑斓,不停飞舞的小虫,它们上下翻飞,乱花迷眼一般,让她的视线渐渐地变得模糊不清。而且,她的嘴唇似乎也开始麻痹了起来,令她在说话的时候,两片嘴唇开始不受控制。 闻言,熊琱只好抱着上官岚,静静地等待着宋规臻和苏栩落手脚麻利地将七枚内胆全都搜罗完毕。 “走,我在前面开路,你小心脚下。” 宋规臻低头瞥了一眼熊琱怀中的上官岚,暗道不好,只见她已经阖上了双眼,原本红|润的嘴唇此刻也带了一抹妖冶的深紫色。他立即知道她中毒不轻,事不宜迟,再不能耽搁,于是甘心情愿地举着火把,在前方领路。 苏栩落也绷紧了一张娇俏的小|脸,她一手兜着内胆,一手提着凤翎剑,跟在熊琱身后,小心提防着断后,以免再遇上其他的鬼母地蛛。 幸好,一路上,他们再也没有遇到出来觅食的其他鬼母地蛛,或许是被其他试炼者击杀,或许是它们也感知到了危险,于是躲藏着不敢出来。 三人加快脚步,沿着来时的路,迅速朝着出尘谷的议事厅方向狂奔而去。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每隔一段时间,巨大而精致的玲珑画屏上,那若干个金光灿灿的“战”字,就会有一个,或者是几个,颜色黯淡下去。 那意味着,对应的试炼者已经失败,被鬼母地蛛袭击,或死或伤。 因为早在试炼之前,众人已经亲笔签下了生死文书,所以,无论在试炼中是死或是伤,对此,出尘谷和上官家,无需负起任何的责任。 端坐在主位的上官拓拿起侍女送上来的一杯参茶,刚掀起茶盖,轻轻吹了吹,就听见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赵之谦忽然颤声道:“谷主,谷主……” 他不悦地皱眉,放下茶杯,轻声道:“怎么了?何故惊慌?” 赵之谦俯身,压低声音道回答道:“九小姐,九小姐怕是出事了……” 上官拓立即大惊,手一颤,竟将刚放下的茶杯拂落到了地上,上好的白瓷杯顿时摔得四分五裂,碎片四溅。 他比谁都清楚,现在这个“上官岚”的真实身份。 若长公主真的出事,莫说是出尘谷,怕是整个武林都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后果简直不敢设想! 上官拓颤抖着,伸手让赵之谦搀扶着自己,亲自走到了玲珑画屏前细看。 果然,“上官岚”三个字上面的“战”字已经变得晦暗不堪,近似于透明色,不复之前的金灿灿亮闪闪。 “之前舒大小姐亦是如此,她被鬼母地蛛咬了一口,加上前一天已经受了重伤,所以……” 赵之谦摇了摇头,眼中也流露出一丝遗憾。 舒大小姐在半个时辰前被出尘谷中的家丁抬了回来,虽然及时服下了解毒药丸,但失血过多,还是没能挺过来,香消玉殒。 听他这么一说,上官拓的双手颤抖得更加厉害。 赵之谦并不知其中隐情,只当他是爱|女心切,连忙将他搀扶回座位,又连忙叫人再端来一杯茶,把脚下的狼藉赶快收拾了。 这边,赵之谦正安慰着上官拓,那边,看时辰越来越近,几位上官家的少爷们纷纷也赶往议事厅,查看结果。 有了玲珑画屏,孰生孰死,一目了然。 上官卿扇不离手,快步上前,眯着眼睛在画屏上找到了苏栩落的名字,见她头顶的金色大字熠熠生光,他顿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轻哼了一声,退到一旁。 上官诚慢悠悠踱步进门,落在了最后面。几个兄弟之中,他今天看起来最为沉稳,其实,是因为昨天的试炼结果,令他不敢太过提前张扬,以免再次被当众打脸。 看到宋规臻名前的金字并无变化,上官诚长出了一口气。 只是,在看见熊琱的金字同样闪烁光亮的时候,他的脸上不禁又呈现出一丝狰狞。 刚要开口,忽然,上官诚瞥见,上官岚名字上的金字竟然已经淡到接近透明,他立即凑近了,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下子,他烦闷的心情顿时一扫而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畅快,畅快啊,真是畅快! 那小娼|妇毫无自知之明,以为凭着自己的雕虫小技,就能名动江湖,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入出尘谷学医?! 痴心妄想! 贱|人生的孩子,也是贱人!不配成为自己的兄弟姐妹,更不配学习上官家的医术! 想到这里,上官诚愈发得意,笑得胸膛一阵起伏。 众人最初不解,待纷纷看清玲珑画屏上的结果,也都依稀猜到了大少爷缘何竟会这样的开怀,不禁立即交头接耳,窃窃低语起来。 上官拓大怒,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你这蠢材!还笑得出来!大祸临头尚不自知,蠢材,蠢材!咳咳!” 说到最后,他已经剧烈地咳了起来。 一想到,赵岚若是出事,要不了几个时辰,“暗河”的人就会踏平整个出尘谷,数百年家族的基业就要毁在自己的手上,上官拓几乎险些当众老泪纵横。 “父亲竟为了那么个小妖女几次三番训斥我,难道这便是为人父的表率吗?” 上官诚手握成拳,受不住父亲的责骂,以下犯上,也呛声起来。 “你,你……逆子!” 上官拓伸手指着他,想要大骂,一口气憋在胸口,老脸涨红。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雷鸣般的大吼声。 “来人,快来人!解药!快把鬼母地蛛的解药拿出来!” 这急迫的声音,分明正是熊琱不假! 上官拓连忙站起,冲到门口,看清熊琱怀中抱着的女子确实是上官岚,他立即让他将她先抱到议事厅后面的暖阁里去。 “之谦,速速取药,快,千万不要耽误!” 他急急吩咐着,赵之谦连忙前往药库取药。 一见到宋规臻也快步跟在熊琱的身后,迈进了议事厅,上官诚不由分说,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着急地大声问道:“你杀了几只那毒蜘蛛?” 宋规臻此刻根本不在乎自己能分到那七枚内胆之中的几枚,闻言,更是憎恶上官诚的冷血,忿忿开口道:“大少爷,中毒的人,可是与你同父的亲生妹妹!” 连他这个外人都担心不已,然而,在上官诚的脸上,却丝毫不见任何的忧色。 “哈,妹妹?你开什么玩笑?一个贱|人生的贱骨头怎么是我的妹妹?宋少爷,快告诉我,你这一次……” 上官诚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的,哈哈大笑,笑完之后,仍是心心念念,这一次宋规臻的收获如何。 落在最后面,负责断后的苏栩落刚好在此时,一脚迈进了议事厅的门槛。她听见了上官诚的问话,不禁气愤地回答道:“问问问,问什么问!他这一次啥也没有!这些都是熊大哥得到的!” 她从来都没有独吞内胆的意思,只不过实在看不惯上官诚那恶心的嘴脸,故意气气他罢了。 没想到,宋规臻也一口咬准,挑衅似的对上上官诚吃惊的双眼,口中笃定地说道:“没错,我有命活着,还是多亏了九小姐不计前嫌,出手搭救。这七枚内胆,皆是熊琱一人所获。” 第二十六章 用身体为她取暖 听了苏栩落和宋规臻的一唱一和,原本志得意满的上官诚险些昏厥过去。 他原本在宋规臻身上投注了巨大的希望,其一是为了能够在父亲面前显示一下自己招揽人才的能力,其二也是为了将来出尘谷的弟子们听令于自己。 此刻,他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天赋异禀的宋规臻险些丧命,不名一文的臭小子得了七枚内胆?! 这到底是他刚刚听错了,还是他没睡醒,依旧在做梦?! 不料,一个恍惚,他再要问什么,眼前的一男一女已经快步走向了议事厅后面的暖阁,他们都挂怀着上官岚的伤势,想要守候在她的身边。 上官诚勃然大怒,握紧拳头,自言自语道:“一群疯子!不过是个贱婢,伤了如何,死了又如何!” 可是,没有人理会他,身边的家丁们都在来回穿梭,照料着其他受伤的试炼者,而上官拓和赵之谦等人,也早就前往暖阁,查看上官岚的伤势。 整个出尘谷,顿时弥漫着一股严肃紧张的味道。 上官拓依坐在床畔,手指轻轻地搭在上官岚的手腕上,屏息凝神,仔细查看着她的脉象。 不多时,赵之谦取来了解药,熊琱立即扶起已经陷入了昏迷的上官岚,亲手喂她服下。 “上官伯伯,这鬼母地蛛的毒,竟然真的这么恶毒吗?姐姐她怎么……怎么都晕过去了?” 站在不远处的苏栩落一脸急色地问道,踮着脚尖朝床榻上看。 “废话,如果不恶毒,怎么能有这么恐怖的名字。你我二人没有中毒,多亏了上官小姐,只是她自己却……” 关键时刻,宋规臻还是忍不住和苏大小姐拌了句嘴,只不过,说到最后,他也满眼的感慨,既是后悔自己的鲁莽,又是懊恼自己早先受那上官诚的蛊惑,也一口一个“妖女”地骂着上官岚。 此刻,见她为了大伙的安危,自己身受剧毒,宋规臻一向不愿意欠人情,此刻,他的心头自然难受纠结。 “别这么说,倘若你二人还要自责,那我岂不是自责死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熊琱忽然开口,他向上官拓及赵之谦道了谢,委婉地表示,想要单独陪一会儿上官岚。 “九小姐服了药,一刻钟左右才会醒。不过,蛛毒是极寒的毒,她可能会感觉到很冷。来人啊,再搬两个火盆进来,注意捡些银丝炭头,不要有烟味儿。” 赵之谦吩咐着下人,又亲自去查看了一下暖阁里的火,见几个火盆全都烧得正旺,这才放下心来。 出尘谷位于极北的寒地,谷内虽然四季如春,然而谷外却是天寒地冻,呵气成冰,再加之地势崎岖,依傍天险,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武林之中一个神秘的所在。 众人依言散去,上官拓忧心忡忡,他担心的是赵岚会不会因为自己中毒而苛责自己,继而牵连整个出尘谷。 “爹,爹,那妖女死了没有……” 刚走到门口,迎面刚好是上官诚快步走来,他得知上官岚中了那鬼母地蛛的毒,当即心花怒放。 殊不知,上官拓此刻心如火烧,又听得他这幸灾乐祸的声音,气得抬起手掌,当下就是一掌,狠狠地扇在了上官诚的脸上。 “给我滚!来人,把他给我拖到祠堂,思过!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让他出来!” 他爆喝一声,招招手,立即有两个强壮的家丁走过来,将上官诚一左一右架起,口中连声道:“大少爷,得罪了!” 走在后面的宋规臻看见这一幕,无奈地摇头。 他虽然是通过上官诚举荐,得以进来出尘谷参与试炼,然而倒也不算欠他的人情,毕竟,这位大少爷见钱眼开,也从宋规臻的手里捞了不少好处。 只不过,刚刚他的嘴脸,倒是彻底恶心到这位小将军了。 宋规臻的性格,一向如此,恩怨分明,就好比之前他厌恶上官岚,也是表现在脸上,如今他觉得自己欠了她的人情,故而也想要找机会还给她。 “熊大哥说了,他想单独陪着姐姐,我们俩也先出去。” 苏栩落走近宋规臻,低低开口,说完,正好见到他手腕那里有一道小伤口,许是被剑气划伤,她立即从腰间掏出一张手帕,按在他的手上。 “你这里有伤,走,我带你去用水冲洗一下。” 她不由分说,拽着宋规臻就走出了暖阁。 很快,暖阁里重归寂静。 熊琱一言不发,只是靠在床头,抱着上官岚,让她枕在自己的怀里。 服下了解药之后,她原本已经呈现出深紫色的嘴唇,开始一点点地恢复了红|润,只是,一张绝色容颜上,脸色还是苍白得吓人。 熊琱心头苦涩,除了紧紧地抱着她以外,觉得自己渺小得可怜,什么都做不了。 在他的心中,原本,是并不怎么看重成为上官拓的弟子。只是上官岚一心执意如此,他便也顺应她的意思。 而经过这两天,眼看着周遭的事情,遇见的人,在熊琱的心中,也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在这个世界,武力即是强权,没有人在意你的过去,你是什么出身,只要你能够拿出实力来。 上官诚原本在众人面前奚落上官岚的出身卑微,而她一脚险些踢死他的灵宠千机寒獒,当即令他再没话讲。 宋规臻原本瞧不起上官岚,字字句句针对她,但眼见着她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对她也一扫之前的误解。 苏栩落乃是大家千金,骄纵高傲,不过却甘愿一路追随,看中的自然也是上官岚的实力强劲。 没错,实力,只有实力才是一切! 脑子里想通了这些问题之后,熊琱顿时感到自己的眼前豁然开朗,之前的日子里,他浑浑噩噩,浪费了天赋,辜负了上官岚的一片苦心,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体内好像有无数力量,瞬间膨|胀,令他急于想要施展拳脚,做出一番成绩来,向上官岚证明:我,熊琱,可以保护你! 他刚一动,怀里的女人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嘤咛。 熊琱急忙去查看上官岚,却愕然发现,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个不停。就连两道细长的眉毛上,也多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原本白|皙的脸,此刻透着青色。 想起赵之谦临走时的话,他明白过来,鬼母地蛛的毒,寒性极强,中毒的人会觉得无比的寒冷,入坠冰窖。 而此时,暖阁的地上,放置着四五个火盆,盆中的银丝炭烧得正旺,熊琱自己已经热得额头冒汗,但怀中的上官岚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好冷……冷……” 上官岚尚未完全恢复意识,只是本能地抱紧了熊琱,他的身上格外温暖,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蜷缩在他的怀中。 “母后……岚儿好冷……” 她喃喃自语,说的话含糊不清。 依稀又回到了小的时候,那时候的云贵妃使得六宫粉黛无颜色,皇帝专宠于她一人,拾云殿刚刚落成不久。 那一晚,是云贵妃的寿辰,后宫喜庆无比,赵岚却因为贪玩,少穿了一件罩衫而夜里生了风寒,咳嗽得小|脸通红,烧得全身火烫。 云贵妃抱着长公主,整夜未眠,衣不解带地照料。第二天一早,刚刚得到消息的皇帝下了早朝,便匆匆赶来。 彼时,皇家亲情尚在。而今则是荡然无存。 熊琱将耳朵凑近上官岚的嘴唇,想要听清她在说什么,然而她的声音太过微弱,他侧耳听了半天,也只听得一句“岚儿好冷”。 此岚非彼岚,然而熊琱并不知。 双手抱紧上官岚,他思索了片刻,低低在她的唇边说道:“得罪了,九小姐。” 说完,他伸长手臂,一把将勾在床头的床幔给扯了下来。 层层叠叠的白色床幔落下来,熊琱咬着牙,将上衣脱掉,露出赤|裸精壮的胸膛,犹豫着将蜷睡如孩童般的上官岚轻轻纳入了自己的怀中。 他的身体有着青年人特有的温暖,一贴上去,上官岚就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呢喃。 她自动地在熊琱的怀中调整了一个最为舒服的角度,冰凉的脸颊紧紧地贴着他的肌肤,获取着人体源源不断的暖意。 熊琱强忍着砰砰的心跳,他红着脸,闭上眼,努力不去看上官岚。 然而,即便是闭上了双眼,但是她的面容,似乎依旧能够出现在眼前似的,弯的秀眉,妩媚的眼,樱桃般的小|嘴,无一不是一种强烈的诱|惑。 熊琱喉咙发干,拼命地做着吞咽的动作,试图压下心头的火。 然而,越压抑,越狂妄。 他不敢亵渎了怀中的女人,小心地移开双|腿,尽量不与上官岚有更多的肢体触碰,只是温柔地抱住她的身体。 为了让身上更热,熊琱福至心灵,想到上官岚说过,自己体内的真气源源不断,他试着像是那日在春晖溪畔那样,催动真气。 果然,如此一来,他的体温升高,也正因为此,上官岚眉宇间的冰霜消融得极快,很快融成了几滴水,沿着眉心滑落。 熊琱心生怜爱,不由自主低下头,轻轻吮去了那水滴。 奔波一日,他也疲乏不堪。靠着床头,闭上眼,很快,熊琱也睡着了。 第二十七章 暗中动手脚 第二轮试炼之后,原本二十余个试炼者,尚未遭遇不幸,还留有体力,能够进到第三轮试炼的人,只剩下八名。 这八名之中,除了熊琱、苏栩落、宋规臻以外,其余五人,也都是燮国各大武林世家的优秀后人,平辈人之中的佼佼者。 尽管如此,经过前两轮试炼的“摧残”,这些人目前也做不到毫发无损。 这样一来,相对来说,目前,反而是熊琱等三人,实力最强,因为他们三人都没有明显的伤势。 吃晚饭的时候,宋规臻见熊琱未曾走出暖阁,料想他肚子一定饿了,便从出尘谷的厨房那里拿了几样糕点,放在盘子里,独自避开众人,悄悄走了进去。 刚一进门,宋规臻就觉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地上摆了好几个火盆,炭火烤人。 他抬起手来擦擦脸,再向前走两步,见到床幔曳地,整个人忽然愣住了。 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宋规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明明知道上官岚中毒,体寒难忍,想来,熊琱这么做也是为了给她取暖,并没有其他淫|邪的意图。 可是,他还是觉得胸口闷闷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刚想把糕点放下,蹑手蹑脚地退出去,不料,宋规臻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吓得他险些把手里的盘子扔出去。 一回头,正对上苏栩落那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好奇又戏谑地盯着自己。 宋规臻气个半死,连忙放下盘子,气鼓鼓地扯着她快步走出了暖阁。 “你干什么来?” 他压低声音,恼怒地斥责她。 苏栩落举起手里的提篮,笑眯眯道:“你来做什么,我就来做什么咯!” 她的脸上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倒显得宋规臻反应过激了。 他看了看她手上的食盒,鼻孔里哼了一声。 “喂,明天的第三轮试炼,你打算怎么办?姐姐已经这样了,只剩下熊大哥一个人孤军奋战,想必他也不能专心致志……” 苏栩落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 宋规臻讥讽道:“孤军奋战?他身边不是还有你这么个跟屁虫嘛?” 苏栩落瞪大眼睛,气得狠狠跺脚,涨红着脸辩解道:“你才是跟屁虫!要不是今天你从一大清早就跟着我们三个,姐姐也不至于中毒,你才是扫把星……” 不料,刚一听见“扫把星”三个字,宋规臻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了。 他阴沉着脸,一把推开苏栩落,迈步就走,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冷冽的味道。吓得她竟然没敢追上去问问,他为何如此生气,自己只是随口说说,同他开玩笑而已。 “真是个神经病!” 苏大小姐咬着嘴唇,又急又气,望着宋规臻的背影,小声嘟囔着抱怨道。 尽管,宋规臻没有回答苏栩落的问话,但是,关于第三轮的试炼,所有的人都在隐隐期待着。 前两轮,先是赤霄水雕,接下来是鬼母地蛛,这两轮的试炼内容都十分艰险,不知道第三轮又是怎么样的刀山火海等着众人。 翌日一早,剩下的八个人,都站在了议事厅内,包括熊琱。 他自然挂念着还未完全清醒过来的上官岚,然而,此刻的他已经与三日前的心态大为不同。 摘取试炼优胜者的名次,才是对她最好的关怀。 倘若自己为了这一时片刻的儿女情长,误了大事,那才是真正的懦夫行为。 想到这一点,熊琱自然不需要任何人的劝说,他早早梳洗,和众人一起吃了早饭,安静地等待着第三轮试炼的到来。 片刻后,上官拓和赵之谦缓缓走了出来。 上官拓的脸色有几分疲惫,不复前两天的神采奕奕,他朝众人招招手,然后坐了下来。 “各位,只剩下八名试炼者,老夫先向各位道喜,恭喜诸位进|入第三轮试炼。” 赵之谦微微躬身,清嗓开口说道。 在场的八人也躬身还礼,静静地等待着试炼的内容,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微微的期待和紧张之色。 “第三轮的内容是,一对一的挑战。” 赵之谦说完,稍稍侧身,立即有一个俏|丽侍女走上前。她的手上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垫着一方红色丝绸,丝绸上则整整齐齐地摆着八个小圆球。 “八名试炼者,每个人将要挑战上官家族的一位公子。众所周知,上官家刚好有八位公子,正好每人迎战一位。至于谁和谁一组,则要凭借抓阄来决定。” 赵之谦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微笑着说道,眼神扫过面前的众人。 此言一出,八名试炼者难免颇为吃惊,互相对视着,低低讨论起来。 “这是什么嘛,我宁可去打什么飞禽走兽,也不想和上官家的人打……打赢了没见得怎么风光,打输了岂不是还多了个仇家?” 苏栩落心直口快,苦着一张脸,将众人心中的隐忧一口气全都吐了出来。 “怎么算输,怎么算赢?点到即止,还是要杀人?” 宋规臻双手抱胸,懒洋洋开口,语气不善。 赵之谦回头看了一眼上官拓,见谷主神色未动,这才客气地答道:“宋少侠,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刀剑无眼,性命攸关。这个嘛,自然是点到即止。” 宋规臻不为所动,冷笑道:“点到即止?那你们出尘谷怎么不事先让那些畜生们也学会点到即止,再出来和我们比拼?” 此话一出,已经带着挑衅的味道。 赵之谦被顶得说不出话来,正发窘之际,忽然,门口响起一道响亮疏朗的男声。 只听那人高声应道:“少侠不必忿忿,在我出尘谷,只要上官家的人愿意,绝对不会有人躺着出去。前两日受伤的试炼者,至今全都尚在人世,只不过有几位受伤比较严重,还要留在谷内静养,加以时日就会无虞。” 说话的人,正是三公子上官卿。 见他出来解围,赵之谦也松了一口气,连连称是。 很快,抓阄开始。 每人上前,轮流拿起一枚圆球,交由赵之谦手上,再由他当着众人的面捏碎圆球,露出里面的纸条。 八位上官家的公子,按照长幼次序,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和自己配为一组的试炼者。 等到熊琱上前,他没来由地脚底一阵生寒似的,下意识地回过头,正对上了大公子上官诚那流露出阴森狠辣目光的双眸。 他微微皱眉,转身,拿起托盘上的一枚圆球,交到了赵之谦的手上。 赵之谦接过来,抬起脸来,似乎向前方看了一眼,这才捏碎,抖落掉指间的碎屑,展开里面的字条。 “熊少侠,挑战的是,大公子上官诚。” 他朗声说道,然后又说道:“请下一位试炼者上前。” 熊琱皱了下眉头,没说什么,后退两步,站到了一旁。 跟在他后面的宋规臻同样皱眉,但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随意挑了一个,也交到了赵之谦的手上。 片刻后,八名试炼者,全都逐一找到了今日需要挑战的人选。 “请各位稍作休息,第三轮试炼将在半个时辰之后|进行,请大家稍安勿躁,待我们布置好场地,试炼马上开始。” 赵之谦一扬手,同身边的侍女一起走了下去。 苏栩落抽到的是最年幼的八公子上官景,宋规臻抽到的是二公子上官忠。这两个人自从听见熊琱要对决的人选是上官诚之后,都对他充满了同情。且不说上官诚最为年长,功力最为扎实,单说他对上官岚的恨意,也注定了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比斗。 “熊大哥,你真的要去和那个家伙一对一单挑?相由心生,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苏栩落将熊琱拽到一旁,压低声音说道。 宋规臻踱步而来,站到他面前,想说什么,又止住了,最后只吐出两个字来:“小心。” 熊琱点点头,微笑道:“我知道你们关心我,可哪有众目睽睽之下认输的道理呢?好歹,我也是个七尺男儿,否则,岂不是辜负了九小姐的一番苦心。” 话音刚落,一个侍女模样的人快步走来,对着熊琱恭恭敬敬道:“熊少侠,小姐醒了。” 三人一听,连忙迈步,朝暖阁奔去。 果然,上官岚穿着白色中衣,靠在床头,她的面色虽然虚弱,却已经恢复了正常。 她发丝微乱,垂在肩膀,看起来楚楚可怜。 宋规臻连忙错开眼去,想到昨晚自己来的时候,床幔垂下,罩得严严实实,只知道她和熊琱在里面,却不知他二人做了些什么,他的面色立即有些不自在,泛着可疑的红晕。 “姐姐,你可好些了?吓死我了!” 苏栩落扑倒在床尾,一脸关切地问道。 上官岚微微颔首,声音带了一丝沙哑,柔声道:“还好,只是有些乏,恐怕要养上两天才好。第三轮的内容是什么?” 听见她发问,苏栩落将刚刚发生的事情向她简明扼要地描绘了一遍。 上官岚边听边冷笑,她懂了,看来,是赵之谦为了不得罪上官诚,答应了他,在抓阄上暗中做了手脚。 她虽看穿,却不便说破,叮嘱了苏栩落和宋规臻几句,让他们小心应战。之后,上官岚便让熊琱单独留下来,她有话要告诉他。 第二十八章 步步紧逼 出尘谷内,计时一向精准,说半个时辰以后开始,就真的是半个时辰以后开始。 议事厅朝南,再走百步,就是一处宽敞无比的大广场。此广场之大,千人练兵也足可以容纳。 此刻,原本空荡荡的广场上,已经拓出一个巨大的圆圈,等分为八块区域。 八块区域,依次标号,从一到八排列。 八位上官公子,八位试炼者,一共十六人,此刻,他们全都已经准时站到了各自的区域之内。 上官全身着白,试炼者全身着黑,一白一黑,煞是分明。 “试炼为一炷香的时间,点到即止。各位切记手下留情,刀剑无眼,切莫伤了人。” 赵之谦站在高台上,走上前,朗声宣布。 说罢,他手中的红旗一抖,试炼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场上的十六个人,纷纷动了起来! 不,其实,还有一个人没有动。 那就是站在上官诚对面的熊琱,他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一脸怒容,杀意腾腾的大公子。 甚至,那把苏栩落赠给他的龙鳞剑,还稳稳地插在他的背后,并未从剑鞘之中拔|出。 上官诚原本欲扑过来,见熊琱一动不动,他担心有诈,硬是在半途之中收回了脚步,定定地站住,瞪着他,大喝道:“臭小子,你是故意的!你想着拖延时间是不是?” 他本就看不起他,此刻,见到他如此藐视自己,更是勃然大怒。 熊琱的嘴角扯起微微的弧度,微笑着答道:“我拖延时间做什么?一炷香之后,即便你我二人平手又如何,我还不是会被淘汰掉?” 他说的是实情,为了防止试炼者们故意拖延时间,在开始之前,赵之谦就说得清楚,若是时间到了,二人还未分出胜负,那么,就算是试炼者输,无法进入最终的对决之中。 上官诚被反问得一愣,他倒是把这一点忘记了。 意识到自己的话问得不对,上官诚更加恼羞成怒,扬起手中的金背刀,朝着熊琱重重劈下。 熊琱看准,立即闪躲,上官诚这一刀劈空,他愈发愤怒,唰唰又是两下,连四周的空气都响起阵阵嗡鸣,足可见他用了多少力气。 这把金背刀,纯金打造,近百斤重,一般人别说挥动,就连举起都会有些吃力。然而,看似瘦弱的上官诚却能将其舞得虎虎生风,足以见得他也不是徒有虚名。 “他确实并不文弱,只不过性格阴郁,一张脸又生得白净些,所以很多人以为他是个病弱书生。其实不然,那把金背刀,据说是他的成年礼,这十多年来他从不离身,包括吃饭睡觉,已经将其练得无比娴熟。” 想起刚才上官岚同自己说的话,熊琱不免将眼神又落在了上官诚手中的刀刃上。 “哈,看什么看?怕了没有?还不过来乖乖受死?若你听话,我或许还能发发善心,饶了你一条狗命!” 上官诚将手中的金背刀横在胸前,面色狰狞。 熊琱看看他,依旧微微笑,缓缓地抽|出背后的龙鳞剑,轻声道:“我没有狗命,怎么让你饶?难道说,大少爷的命是狗命,所以看别人也都是狗命?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说罢,他足尖一点,一招最简单的“穿云”,竟然将毫无准备的上官诚逼得连连倒退了两大步。 “你找死!” 上官诚原本胜券在握,所以难免大意,如今他一身狼狈,自然更添恼怒,大喝一声,又是刀刀致命,疯狂地向熊琱凌空劈来。 而坐在高台之上的上官拓,正在密切地关注着场上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上官诚和熊琱这一组的对决。 “诚儿今日为何如此鲁莽。” 上官拓不解,摇摇头,昨晚,他盛怒之下扇了儿子一个耳光,又将他送到祠堂悔过。然而,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难免心疼,晚饭后,私下里又叫赵之谦去将他从祠堂带了出来。 本以为,上官诚能够稍微收敛,专心准备今日的比斗,未料到,他一上场,便显露出种种破绽,虽气势略胜一筹,然而愤怒已经令他不辨方向,自乱阵脚。 旁观者清,所以,上官拓心中隐隐担忧,不由得微微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下首的上官岚。 虽然依旧虚弱,上官岚还是执意要来此观战,她穿了一件崭新的红色皮毛斗篷,脖颈以下被一圈白色的绒毛包裹住,更衬得脸色莹白。三千青丝如黑缎般披落在她的肩头,微蹙的眉尖处沾染上了淡淡的冷清,似乎对周遭的一切并不甚在意。 但事实上,场上的分毫变化,都逃不过她的眼。 论武力,论实战经验,熊琱都不是上官诚的对手,她很清楚。 所以,刚刚她细细叮嘱了熊琱,切记不要同他正面交锋,要耗下去,金背刀一百多斤,即便上官诚使起来得心应手,可他毕竟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不知疲惫。 只有待他体力不支,真气消怠之际,一举刺杀,才会有赢的可能! 熊琱对上官岚言听计从,自然无比信赖她,听取她的话。 因此,此刻他完全以退为进,看似好像被上官诚逼得无处可逃,一再退后,其实却一直静待机会,不时以剑穿刺,见缝插针。 只不过,当局者迷,正和他交手的上官诚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熊琱的诱敌之策,反而越战越勇,以为能够马上将他的人头斩落。 正因为如此,他像是不知疲惫一样,将沉重的金背刀舞得飞快,刀刀致命。 一时间,熊琱的处境,可谓是险象环生。 他不得不一再运气,调动全身的真气,让自己能够反应灵敏,急速地闪避开上官诚的招式。 “大少爷,哎,此刻怎么如莽夫一般急躁!” 连站在高台上的赵之谦都急得直捋胡须,几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昨晚,他奉上官拓之命,去将上官诚从祠堂领出来。 不料想,上官诚趁机向赵之谦表明了心迹,一定要他在第二天的抓阄过程中,将自己和熊琱安排在一组中。 “大少爷,这……谷主信任我,将此事委托于我,我怎好……” 赵之谦一脸为难,虽说试炼是上官拓交由自己和大少爷一起筹办,但此前,上官诚从未过问过此事,全部都是自己来安排部署。而现在,他却提出如此的要求,岂不是强人所难。 “我说这样做,就一定要这样。难不成,你要帮着外人来对付我不成?别忘了,这出尘谷姓上官!” 上官诚甩出一句狠话,最后,赵之谦不得不应承下来。 所以,此时此刻,眼见着场下的情势,他无比紧张,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坐在下首位置的上官岚只是沉默地坐在她的位置上,双手捧着一个精致的暖手炉,歪歪斜斜地靠在软垫上,冷眼旁观似的,只是不时抽|出手来,喝一口热茶暖暖身体。 蛛毒并未完全清理干净,她仍会不时颤抖一下。 昨夜,她一开始毫无知觉,但后来,有那么几次,她从昏迷之中醒了过来,每次只是短暂的几秒钟而已。 所以上官岚知道自己是贴着熊琱取暖,她再胆大,也不过是个少女,就这样亲密地躺在一个上身赤|裸的男人怀中,不可能不惊恐。只不过,确定他并没有趁机占自己的便宜,只是用体温和真气来为自己驱散寒意之后,她又抵不过倦意,沉沉睡去。 还真是个罕见的正人君子,一般的男人,见到她的美|色,即便不神魂颠倒,怕也会心生邪|念。而熊琱却并没有趁人之危,这一点,多多少少让上官岚感受到了一丝意外,也让她对他再一次莫名地产生了些许的好感。 “你除了躲,还有什么本事!” 上官诚猛地一回头,见到一炷香已经燃得只剩下三分之一,这才惊觉时间过去了大半,而自己却并没有对熊琱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他不由得大怒,提起金背刀,喝了一声再次冲了上去。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握着刀柄的手,已经开始了微微的颤抖。 虽然刀法娴熟,但这刀本身太过沉重,杀伤力巨大的同时,对于使用者的体力也要求极高,所以,使用金背刀的武者只适合快速出击,不适合长时间的作战。 这些,上官诚比任何人都清楚,只不过,他现在被愤怒蒙蔽了双眼,只记得杀杀杀,忽略了自身的短处。 熊琱的眼眸落在他的手上,看到他手背上青筋暴起,手腕轻|颤,不由得沉稳一笑,挥起手中的龙鳞剑,快速一跃,迎头赶上。 “这就来了!” 他等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 本在喝茶的上官岚,也立即眯起眼眸,紧张地放下茶杯,屏息注视着场上的形势变化。 “呼……哈!” 熊琱长啸一声,全身的真气全都集中于手上,龙鳞剑势如破竹,当头袭来!快,狠,准,锋利的剑身直直朝着上官诚的头顶斩下,丝毫没有任何的犹豫和迟疑! 而上官诚刚刚使出一招,此刻正在收势,奈何刀身沉重,他已经来不及闪躲! “住手!” 坐在高台上的上官拓心头大呼一声“不好”,他连忙站起,似乎准备出手,意图要阻止熊琱的杀招。 第二十九章 敢挑衅?杀! 就在上官拓起身的那一刹那,一抹红衫翩跹而至,跃到他的面前。 他一怔,待看清自己眼前站着的女子是上官岚,立即变了脸色,吞吞吐吐道:“长……不是,能不能,能不能饶了……” 上官拓想说的是,能不能饶了犬子,但他无论如何,在上官岚如炬的目光下,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只是微笑着凝视着他,遗憾地摇摇头,仍是平和着回答道:“我不能。” 三个字,便轻易地判了上官诚的死刑。 上官拓面如死灰,嘴唇嚅动了几下,瞬间险些老泪纵横,但他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想要从上官岚的身侧冲出去,跃下高台去救自己的儿子。 “你最好不要。” 上官岚手一扬,从袖笼中射|出一枚银亮小刀,“嘭”一声,深深地钉在了上官拓的鞋尖前,不足一寸的位置,若他方才再上前一步,就会被扎透脚面。 话音未落,从不远处的广场上,此起彼伏地传来了惨叫声。 那是不同的人发出的声音,其中一个,便是出自于上官诚的口中。 原来,在上官拓与上官岚对峙的那几秒钟的时间里,只几个呼吸的起落之间,熊琱已然扭转了之前的颓势,他用着最简单的,甚至连十岁孩童都会的剑法,竟然将上官诚逼得步步后退,险些跌倒。 任谁都料想不到,在他的手中,原本能够轻易夺他人性命的那把金背刀,在他自己体力不足的时候,竟成了要他自己性命的杀人利器! 与其说,上官诚是被熊琱的剑逼得无处可逃,还不如说,他是被自己的刀逼得入了死角。 如果在此之前,他没有过分浪费自己的体力,此刻,他尚有反抗的余地,可上官诚被仇恨蒙蔽了心智,比斗一开始便是猛杀猛冲,早已把气力消耗殆尽。 “啊!” 熊琱瞅准时机,整个人高高跃起,手臂舒展于半空之中,俨然一只雄鹰从高处急速飞落,两只手死死握着龙鳞剑,朝着上官诚用力劈下。 “诚儿!” 上官拓一声惨呼,不忍再看。 这一剑,熊琱使了十成力,犹如泰山压顶一般,几乎活活将上官诚劈死。 他仍是挣扎,试图用刀身抵挡住熊琱的格杀。只是,双手一软,往日里单手即可随意托举的金背刀,此刻却沉重到令他窒息的地步。上官诚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仍旧没能完全举起刀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熊琱的剑落了下来。 上官岚转过身来,正好见到这一幕。 对此,她似乎早有预料,脸上平淡如水,并不若周围其他人脸上那样吃惊,骇然。 所有人都在心头惊呼:天啊,堂堂上官大少爷竟然被一个无名小子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刀都举不起来,只能瞪着眼受死! 这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只是,众人除了知道,他是由上官谷主的私生女带进来的以外,对熊琱根本就一无所知。 他就像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孙猴子一样,没人知道他的背景! 但是现在,从这一刻起,所有人都知道,他叫做熊琱,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见熊琱那一剑劈下来,上官岚的眉头皱了一下,但随即就又立即舒展了开来。 他没有做到完全听她的话。 她告诉他,最后一剑,要直接杀了上官诚。 熊琱虽然未拒绝,但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来,他不明白,为何上官岚一定要他杀了上官诚。 所以,到了这一刻,他还是有所保留,剑尖偏了三寸位置,没有直接插|进上官诚的心口,向旁边错开了些许。 不要小瞧这一点点的差距,对于此刻的上官诚来说,这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果然,连站在高台上的上官拓也瞧得清清楚楚,他松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用手摸着额头,双|腿发软,一下子跌回了原位,连连唉声叹气。 “上官谷主何故至此,你有八个儿子,即便死了一个,还有七个为你披麻戴孝呢。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上官诚有今天,是他自找的。你可知道,他昨晚威胁赵之谦,令他务必在今日作假,硬是把他自己和熊琱分到了一组,试图借试炼的名义,趁机杀了这个眼中钉肉中刺!多行不义必自毙,熊琱于他,无冤无仇,他却只因为厌恶我,便迁怒于他人,要取人性命,你说他该死不该死?” 上官岚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不怒自威,厉声说道。 一旁的赵之谦连忙也走近上官拓,将昨晚的原委,老老实实地讲了一遍。 至此,上官拓终于无话可说。 不远处的香案上,一炷香刚好在此刻燃烧殆尽。 一声锣响,第三轮试炼,就此结束。 出尘谷的家丁纷纷跑上前,将各个区域里受伤的试炼者,抑或是自家的少爷抬起,连忙诊治伤势,或清洗包扎伤口。 这其中,受伤最重的,自然是对阵熊琱的上官诚。 他胸前中剑,虽然伤口的位置不算致命,然,剑身穿过皮肉,贯穿背脊,也足以令他在床榻上躺上个把月。 此刻,上官诚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熊琱收起剑,站直身体,朝着高台上望了一眼,正好遇上了上官岚的目光。 因为没能忍心按照她刚刚的吩咐,趁机一剑杀了上官诚,所以,他难免有些心虚,不太敢同她对视,急忙收回了视线。 与此同时,刚赢了对手的宋规臻和苏栩落也快步走了过来。 适才,他们各自迎战对手,全力以赴,根本无暇顾及他人的状况,所以一结束,马上就走了过来,向熊琱询问着,他可有受伤。 到底是一群年轻人,说也奇怪,两天前,他们还相顾两相厌,彼此话不投机的模样。 然而,此刻,他们说话的语气神态,却似乎成了相识多年的老友,亲切而自然。 “熊大哥,我就知道,你一定没问题的!” 苏栩落听得了上官诚的惨状,高兴地说道,顿时眉开眼笑。 碍于宋规臻和上官诚之间有私交,在他面前,熊琱有所收敛,并未流露出任何的沾沾自喜,生怕令他感到为难。 “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对于仗势欺人的人,我宋规臻一向是瞧不起的。” 宋规臻淡淡开口,脸上依旧是一副略显傲慢的神韵,只不过,在他看向熊琱和苏栩落的眼神里,已经多了一丝真诚。 “太好了,这下,岂不就是熊大哥,我,你,还有个什么人,进了最终的决选?有趣,有趣。” 苏栩落咬着手指,一双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像是在想着什么鬼主意。 熊琱微微颔首,轻声道:“不错。” 话音刚落,上官拓、赵之谦一行人已经下了高台,走到了他们的身边。 “咳,熊少侠,你倒是丝毫不懂何为‘点到为止’,亏了老夫之前一再提醒,大少爷这一次,恐怕是要卧床多日了!” 赵之谦装模作样地说了一句,他是上官岚的人,眼见着熊琱打败上官诚,心头同样欣喜,然而在上官拓面前,却还不得不做做样子,假意训斥着熊琱。 熊琱并不怒,一拱手,淡淡道:“刀剑无眼,在下虽有心,却无力。另外,医者虽善心,但却不代表不杀人。只不过是医可医之人,杀该杀之人罢了。” “好一个‘医可医之人,杀该杀之人’!这么说,在少侠眼中,犬子乃是该死之人?” 上官拓分开众人,走到了熊琱的面前,隐忍着心头的哀伤与愤怒,开口大声质问道。 熊琱并无惧色,略一施礼,想了想,平静地答道:“正所谓,凡事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大少爷的心如何,在下不知,然而他的迹,却是无数双眼睛都看见了的。熊琱无能,胸无大志,只想活命罢了。” 一席话,看似软弱,却把上官诚的卑鄙行径全都说了出来。 上官拓哑口无言,半晌,他才灰白着面色,艰难地吐出几句话来。 “好,好,好!犬子伤人之心在先,确实该杀!多谢熊少侠手下留情!来人啊,速速把场地重新布置过了,最后的决选,稍后|进行!” 说罢,上官拓转身即走,毫不停留。 赵之谦立即带着几个手下人去布置场地,临走前,他意味十足地看了熊琱一眼。 呵,真没看出来,这小子倒也不算笨口拙舌嘛,看着憨厚老实,其实一张嘴里说出来的话语,倒也句句字字如刀剑般锋利呢。这么奇葩的人,还不知道长公主究竟是从哪里掘地三尺,把他挖出来的! 一直站在高台上的上官岚依旧沉默着,裹紧了身上的红色斗篷。 北方的朔风将她未束起的一头青丝吹得随风舞动,似妖如魅,风姿楚楚。 她也设想过,如果有朝一日,熊琱一旦变得强大起来,超过了自己的控制,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今日的小小违抗,在将来的某天,会不会变成激烈的抵抗,抑或者,他会不会成为自己的敌人呢? 上官岚不由得未雨绸缪起来,不,她绝对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绝不! 第三十章 笑话一样的对决 一盏茶的功夫以后,有人前来禀告,场地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进行最终的四人对决。 上官拓一心挂念着长子的伤势,又知道上官岚势必要保住熊琱,此事断然无有任何变动的可能,所以已经是心不在焉,挥挥手,表示可以开始了。 除了熊琱、宋规臻和苏栩落以外,第四个试炼者名叫薛如意,同样出身于武林世家之一的薛家。 据说,薛公子出生的时候,一只手攥得紧紧的,接生婆使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扒|开这孩子的掌心,结果其父轻轻一碰,婴儿便张开了五指,手中赫然抓着一枚玉如意,故而起名为“如意”。 当然,此事的真假,无人可知。 但这位薛公子自从出生后,便集家族中人的万千宠爱于一身,却倒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一声令下,对决开始。 对决的区域相对于刚刚的场地,变得小了一圈,而且,在打斗中,如有人不甚被对手击打出了圈外,或是自己无意跌出了圈外,就算是输。 宋规臻和苏栩落反应极快,两人福至心灵,同一时间对视一眼,然后不由分说,丝毫也不犹豫地一起冲到了薛如意的面前。 薛如意刚刚赢了上官六公子,此刻尚未完全缓过劲来,乍一见到这两人朝自己猛扑过来,心里不觉间阵阵打鼓,从气势和心理上看,还未交手,他已然便是输了。 宋规臻和苏栩落经过虚己洞一役,如今竟然也达到了配合默契的地步,两人的武器都是长剑,银光飞舞之间,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薛如意几乎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束发散开,披散在肩头,十分狼狈。 宋苏两人虽然势头强劲,然而招式之间却极有分寸,看得出,他们谁也没有杀人的意思,只是想要将对手赶出圈外。 片刻后,薛如意也看穿了他们的意图,加之自己确实体力不支,即便胜了他二人,也实在难以再去赢了熊琱。 他的心头一松,动作便迟缓了许多。刚好,苏栩落一剑逼来,薛如意躲闪不及,险些被她刺穿肩膀,剑气带起整片衣袂飘动,他重重地向后跌倒,身体已经彻底跌了出去。 见薛如意已经出局,苏栩落举起手中的凤翎剑,作势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抹,当众大喊一声“我已经死啦”,然后便“噗通”一声倒地不起,开始装死。 一旁的宋规臻忍俊不禁,一张常年严肃的脸上,竟然也闪现过一丝孩子气似的顽皮的笑容。 只见他抬起脚,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走了五步,正好跨出了圆圈。 “我也出局了呢。” 宋规臻微笑着说道,将长剑反手插回背上,收入剑鞘之中,昂首看向众人。 原本等着一场严酷厮杀的人们,此刻已经彻底跌碎眼镜,愣怔怔地盯着他们两个,以及一招未出,满脸无奈的熊琱。 真是两个活宝一样的人啊! 江湖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只是没想到,这两个人才,却也还是顽劣之才! 任谁也万万没有想到,宋规臻和苏栩落两个小家伙,竟然活脱脱地把一次引得整个江湖观望瞩目的危险试炼,玩成了一场小儿女般的家家酒! 熊琱无奈,作势拱了拱手,忍笑道:“承让,承让。” 就连不苟言笑的上官岚,此刻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绽放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 熊琱恰好看向她,只见女子的一张素颜上,妩媚迷人的双眼里蕴含|着罕见的笑意,看上去竟然令人不自觉地深受迷惑,好似想要永远溺在她的双眸之中,就此沉|沦。 “好了,结果已经出来了,恭喜熊少侠。” 上官拓起身,一锤定音,宣布了最终胜利的人,即是熊琱。 此话一出,躺在地上装死的苏栩落立即爬了起来,高高跳起,雀跃地喊道:“太好了!我们终于完成任务了!” 她童心未泯,只觉得这几天的试炼都是任务,如今虽然没有拿到成为上官拓弟子的资格,然而此事到这里总算是告一段落。苏栩落顿时感到如释重负,她等不及想要好好放松一下,尤其是想要仔细地欣赏游玩一下,这四季如春,到处充满奇珍异宝的出尘谷。 “女孩子家家的,又蹦又跳,成何体统。” 宋规臻忍不住呛声,泼她冷水。 “我本来就不是体统,干嘛要成体统?再说,我又不逼着你娶我,用得着你多管闲事?” 苏栩落斜着眼睛,回击道,哼了一声,立即跑去找上官岚了。 宋规臻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被她噎住了,气得抿紧薄唇。 “宋兄,苏妹妹就是这样口无遮拦,别在意。走,我们先去喝一杯!” 熊琱走过来,微笑着拍了拍宋规臻的肩头,主动邀约道。 “我才不在意,只是奇怪,这苏栩落和上官小姐两人只差半岁,为何两人天差地别,如此之大。” 宋规臻憋着闷气,忍不住摇了摇头,口中抱怨道。 说完,两人说说笑笑,一笑泯恩仇,不再顾及其他纷扰,并肩向前走去。 腊月下旬,眼看着,旧的一年又要过去,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试炼结束以后,众人即将离别,难免依依惜别。 不料,几个人在临别前又有了变动。 苏大小姐接到她的侍女的密函,说是苏老爷子打算在为她招婿,就在过年那些日子里让几位门当户对的少年亲自登门相看。她看完了信,立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逃家! 对,逃,绝对不能回去,回去就要嫁人! 苏栩落把收拾好的包袱又打开来,一屁|股坐在床榻上,大喊道:“我死也不回去!” 宋规臻双手抱胸,斜眼看看床上散落的几件衣服,不小心瞥见她的肚|兜,连忙把脸扭了过去。 熊琱则是一脸担忧地问道:“苏妹妹,这样……不太好?起码,你也得写封信通知一下家人,就说你在出尘谷想要多住些日子……” 苏栩落一指自己的鼻尖,大喊道:“我疯了才会告诉他们我在哪里!不出三日,不对,不出一日,我爹就会派人把我捉回去!” 宋规臻哼道:“就你这副样子,确实该捉回去,好好读一读《女则》才对!” 她大怒,跳脚要回击。 正在此时,上官岚刚好进门来,原本也脸红脖粗的宋规臻忽然首先安静了下来,低咳两声,不再开口。 “你们在说什么?” 她瞥了一眼,离很远就听见从苏栩落的房中传来吵嚷声音,她好奇之下才来看看。 熊琱大致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不料,上官岚倒是很支持苏栩落似的,颔首道:“苏小姐可以到我的住处小住几日,只不过冷清简陋了一些,比不得出尘谷。” 苏栩落一听这话,一蹦三尺高,转身又把包袱皮儿四下一抓,抱在怀里,乐颠颠地跟在上官岚身边,这就准备去她的别苑了。 因为上官岚的特殊身份,所以,她不愿,也不能留在出尘谷内过年。 “熊琱,过了年上官谷主就会举办拜师仪式,你大可以留在这里,熟悉一下环境,也可以去翻阅一下医书,做好准备。宋少爷,你是出尘谷的贵客,自然也可以多留一段时日,不必急着离开。” 上官岚慢声细语地说道,不料,两个男人齐声说道:“我也要去你那里!” 说完,两个人都愣了,他们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都有着些许的尴尬,只不过,彼此的眼神里,全都蕴含|着不容妥协的坚定。 “呵,说的我那里好像是什么金山银山似的。若不嫌弃,就来,空屋子还是有几间的。” 上官岚淡淡地瞥了他们两人一眼,说完,她便挽起了苏栩落的手,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熊琱有些尴尬地低咳一声,也连忙快步跟上。 宋规臻站在原地,快速地思考了一下,其实这两天他也一直在考虑,下一站要去哪里。 如果说想要打探关于燮国的消息,那么最适合的地点自然是燮国的都城,即颖城。 不过,颖城距离此地并不很近,日夜兼程赶路,怕也要日。如今接近年关,颖城的守卫势必更加森严,能不能顺利混入还是未知数。所以,宋规臻暗自打算着,等到这个年过完之后,自己再另作打算。 如此一来,先到上官岚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再好不过。 四人各有各的算计,从出尘谷出来,乘坐着轿子,辗转一路,回到了上官岚的红芍别苑。 原来,她之所以被江湖中人称作“红芍女医”,除了她常年身着红衣之外,还因为在她的住处里,栽种着全天下最美艳最动人的红芍药花。 一直留在别苑的侍女采蕙,对于自家小姐这一次从出尘谷回来,除了熊琱,又带回来了两个客人,感到万分惊讶,不过,她还是立刻手脚麻利地再去准备了两间房,请苏栩落和宋规臻住下。 飞雪迎春到,当晚,雪下得极大。而新的一年,也在众人迥异的心情之中,即将到来了。 第三十一章 除夕夜,撩拨 转眼之间,已到了腊月三十,除夕之夜。 两天前,宋规臻以采办年货知名,下山了一趟。他本想独自前往,奈何苏栩落一定也要跟着,他无奈,只好答应下来,于是二人拿着上官岚给的盘缠,去买了许多东西回来。 上官岚知道宋规臻想要下山的真正目的是同他父亲传消息,但却故作不知,并未戳穿。 虽然人少,但毕竟是年关,大家也都在热热闹闹地庆祝。除夕夜里,几个人各露一手,每人都下厨做了几样小菜,围坐在一起,自然也是十分温馨。 越接近午夜时分,外面的雪下得越大,纷纷扬扬,如鹅毛,如羽扇,簌簌落下,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欲饮一杯无?” 上官岚低声吟唱着,素手一挥,让采蕙去将自己珍藏着的一坛酒搬来。 采蕙很快折返回,手中捧着一个不大的坛子,拍开泥封,众人一嗅,全都面露惊诧,连呼好酒。 宋规臻和苏栩落都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家中也多有好酒,然而如此甘洌醇香的美酒,却并不多见,尤其,闻其味,品其香,两人皆尝不出,这到底是什么酒。 “我跟着我爹喝了这么多的酒,却着实不知道这是什么酒。看来,天广地阔,未知的事物真的还有许多,有待于我们去见识。” 宋规臻放下酒杯,咂摸着口中滋味儿,无限感慨。 “文绉绉的说了那么多,还不是一句废话,就说你不知道,不就行了吗?” 苏栩落翻了个白眼儿,重重放下酒杯,出声嗤笑。 这些天来,她真是受不了和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朝夕相对。然而,熊琱每日都要跟在上官岚身边学习武功,采蕙则是准备一众人的吃食,忙碌个不停,又不同意她来帮忙。于是,苏栩落和宋规臻两个游手好闲的客人,自然而然地就落了单,她又是怕寂寞的性格,只好抓着他排解无聊。 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他一言不发地看书。 红芍别苑的书房不大,里面的藏书却颇为丰富,而且,大部分书籍都是关于泰岚大陆的风土人情,地貌山川等等,宋规臻如同发现宝库一样,日夜啃读,形同入魔。 上官岚喝酒一向豪放,比男人尤甚,她极少用那种秀气的小酒杯,而是选用那种男人们喝酒用的稍大一些的杯子,斟满后,一饮而尽,点滴不漏。 一口气喝下一杯,她托腮,眉目之间尽显风情。 咯咯一笑,上官岚笑道:“你知道才有鬼,这是我自己酿的。喏,原本就一直埋在门外那株红芍下面。” 她的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真的是这酒的确是她所酿,不假他人之手,假的是原本它被埋在燮国后宫拾云殿的凤仙花下,而不是此处。 半真半假,想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够听出这其中的玄妙。 闻言,众人都不免交口赞叹,连忙又满上酒杯。 “来,祝我们友谊长存!” “祝愿我们事事如意!” “干了!干了!” 几个人的酒杯碰往一处,口中也说着吉祥的话语,度过了一个温馨的除夕之夜。 饭后,宋规臻主动提出来,要去放烟火。 苏栩落立即同意,也凑了上去,直嚷着要由她来放一个最大的。他们两人在山下的集市里买了好几串炮竹,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都是火|药制造的。 上官岚乘着酒兴,和他们一起走出门,刚要回头去找熊琱,他已姗姗来迟,手中却拿着一件她的裘衣,他伸出手臂,轻轻将她裹住,在她耳边温柔低语道:“可不要着凉了。” 她耳边一热,只觉得他的呼吸吹拂得自己又酥又痒,一股奇怪的感觉弥漫全身。 或许,是刚刚的酒喝得有些多,头晕而已,上官岚如是想着,刻意忽略掉心头的那种淡淡的怪异,以及莫名的一丝悸动。 宋规臻和苏栩落两人经过一番“搏斗”,终于各自抢了心仪的焰火和炮竹,纷纷点了起来。 “啾……嗖!” “嘭嘭!” “乒乓……乒乓!” 一声声隆隆响声震破天际,五颜六色的花朵儿接连在黑色的穹幕之中绽放开来。 “好美呀!” “哈哈,真的好看!你看那边……” 五个人纷纷仰着头看着天空,欣赏着这难得的美景。 采蕙暗自抬起手,抹了抹微红的眼睛。这些年来,她还是第一次离开三个姐姐,独自在外过年,不知道她们三个人,在宫中可还好。 上官岚一扭头,刚好看到这一幕,连忙用眼神示意她,不要被人看出端倪。 采蕙点点头,连忙垂下头,走回房默默地收拾着一桌子的残羹冷炙。 很快,焰火全都放完了,玩了一整天的苏栩落忍不住打起了哈欠,嚷着要回去睡觉,不守夜了。她一向是这样,玩的时候最投入,等到玩完之后,第一个倒头就睡的也是她。 宋规臻看了看上官岚,似有话要说,但最终也保持了缄默,转身独自回房。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上官岚和熊琱两人。 他们对坐着,桌上的杯盘碟碗已经全都撤走,只留下一壶茶,几碟子小食在手边。 上官岚让采蕙先去睡,她应了一声,又将火盆里添了新炭,这才无声无息地退下了,轻轻带上门。 熊琱微笑着,亲手为她倒了一杯茶,轻轻推到上官岚的面前。 “怎么喝了那么多?” 一坛酒,她自己就喝掉了一大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贪杯的女人。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坐在屋外的凉亭中,也不畏冷,独自一人喝着热腾腾的酒,那身影窈窕迷人,却显露着一丝令人心疼的孤独寂寞。 或许,就是从那一眼开始,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要替她分担些什么,好让她从今以后,不再如此凄苦孤寂才好。 “高兴,高兴的人,就难免贪杯。” 上官岚伸出手,刚要握|住茶杯,不料,熊琱比她快了一步,也伸出手,包住了她的手。 尽管喝了这么多的烈酒,她的手,依旧不算滚热,甚至,还有一些冰凉的感觉。 熊琱握着她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包裹着上官岚的小手。 “九小姐,我……” 他酝酿了一肚子的话要说,然而,在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一再地吞吞吐吐,陷入语塞之中。 “你要跟我说什么,嗯?” 上官岚忽然生出一种逗逗他的心理,不仅没有马上抽回自己的手,反而抬起另一只手,径直抚上了熊琱的侧脸,充满挑逗意味地轻轻擦过他的皮肤。 她分明能够感受得到他的战栗,连肌肤都在颤抖,整个人僵直着,一动也不敢动。 愈发觉得有趣,上官岚上半身倾近他,越靠越近,几乎要贴向熊琱的胸膛。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以至于,他完全能够嗅得到来自她身上的淡淡香气,那股味道不似女人们使用的任何一种普通的胭脂水粉。上一次,他为了给她取暖,将她整夜抱在怀中的时候就发现了,这香气更像是女子的体|香,在微微出汗的时候,香味儿反而会更加浓郁,撩人心魄。 熊琱有些把持不住,喉头快速地上下滚动,一双眼睛也微微变了颜色,漆黑中似乎透了一丝血红。 “九小姐,你、你离远一些……” 终于,他忍不住沙哑地出声,试图伸出手将她推开一些。 没想到的是,熊琱出手轻轻一推,上官岚故意挺起胸,他的掌心便触到了一种奇异的柔|软。等到他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什么,他好像不敢确定一样,动作已经快于了意识,还握起了手掌,捏了两下。 “嗯……” 上官岚被他的掌心磨蹭得浑身软酥,喝过酒的身体好似异常敏|感,口中不禁溢出一声柔媚的呻|吟。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她并非不懂,只是生平第一次体验到,所以舍不得喊停,而是带着好奇心似的,想要看看接下来会是如何。 宫闱之事,她很小|便听说过,偶尔也能撞到小宫女们的窃窃私语。然而听说只是一方面,亲身体会又是另外一种滋味儿,此刻,她终于隐约体会到了情动为何物。 熊琱比她更为痛苦,一张脸几乎有些变形,大颗的汗珠从鬓角处滴落。 他强忍着想要将上官岚压在身|下的冲动,而且,他发现自己发了疯一样想去亲吻她的嘴唇。 几秒钟后,熊琱再也按捺不住,伸手一把捧起上官岚的脸颊,一只手扣着她尖尖的下颌,他灼|热的身体分明在战栗着,然而动作却依旧温柔地吻了上去。 她只微微挣扎了一下,便不动了,任由他火|热的唇落在了自己微凉的唇|瓣上。 第一次被男人亲吻,上官岚难免也会有几分手脚无措,她紧张地瞪大双眼,紧抿着嘴唇,除了仰着头,这一刻,她不知道还要做什么。 “闭上眼,张开嘴。” 男人果然天生都是掠夺者,比她还要单纯的熊琱却在这一刻无师自通,声音沙哑地在她的耳边亲昵地低语着。 第三十二章 耳鬓厮磨夜 熊琱充满男性味道的命令,让陷入了迷|情之中的上官岚微微一震,她的手本能地抓着他胸口的衣襟,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她刚一张口,“不要”两个字尚未说出,他的舌头便趁机递进了她的樱|桃小口,经过最初短暂的探寻,他很快便掌握了诀窍,开始不断地吸吮挑逗着她的舌尖。 上官岚忍不住发出细微的呜咽,被这陌生的折磨惊骇到,她曾被太子赵岑这样吻过,但当时只觉得满心的恶心,好像全身爬满了蛆虫一样的恶心,恨不得整个人立即昏厥过去才好。 但是,此时此刻,被熊琱吻住唇|瓣,他甚至还放肆地舔|吮着自己的舌,吸取着自己分泌的甜津,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不恶心,而且还……很舒服。 是因为喝多了酒吗,为何自己的头脑此刻晕晕沉沉,却不是不省人事的那种,而是略带微醺。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初春的桃树下,小酌一杯桃花酒,午后小憩,任由漫天的桃花瓣洒落全身,醒来时一身清香扑鼻。 上官岚绞眉思索着,浑然不觉自己已然失神。 忽然间,唇上传来微微的刺痛,她猛地睁开眼睛,对上熊琱满含笑意的双眸。 他轻轻松开她的唇,却并不离开,只是轻轻用自己的唇贴着她的,吐出一口带着淡淡酒香的热气,似抱怨一般轻喃道:“我吻你的时候你还在想别的事情,我生气了,我嫉妒你刚刚在想的那件事。” 带着一股撒娇似的口吻,说完之后,熊琱自己都讶异,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能说出如此矫情的话语来。 上官岚错愕地瞪圆了眼睛,等反应过来之后,她才微微勾唇笑道:“我刚才在想,你是个蠢货。原来,你还嫉妒你自己是个蠢货呀?” 熊琱被她的温言软语逗得一愣,有些傻呆呆地笑了起来。 她就是这样,严肃的时候面罩冰霜,令他甚至还会有些小小的惧怕,然而不经意间也会流露出些许小女儿的姿态,妩媚调皮,让他惊喜之余不知不觉地跌进了她的温柔网之中。 于男人来说,这不就是最想要的女人嘛?令他敬畏,令他爱慕,令他疼惜,又令他神魂颠倒。 如良师,如挚友,如女儿,又如情|人。只要她一人,便满足了他对女人的全部幻想和要求,觉得此生得此一人足矣。 熊琱忽然出手,再一次地捧住了上官岚的脸,掌心滚热,他满眼虔诚地凝视着她,犹如凝视着女神像。 “九小姐,我知道自己现在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穷小子,一穷二白,一无所有。可我愿意去拼,去学,你能不能……” 他本想说,你能不能等等我,等我功成名就那一天。 然而这样的话语,对熊琱来说,真的说出口,却并不容易。他本就是寡言的人,这种承诺,毕竟听起来太过虚无缥缈,他挣扎着,依旧没有完全说下去。 上官岚盯着他的双眸,看见里面自己的倒影,忽然莞尔一笑。 “说什么过去以后?只有当下才是最最重要的,莫要忘了,这一刻,只我和你……” 说罢,她起身,主动相迎,投入熊琱的怀中。 上官岚的樱|唇馨香红|润,吻上他紧紧抿着的薄唇,辗转厮|磨,流连吸吮。 熊琱又惊又喜,喜出望外,颤抖了一下,继而用双手紧紧地抱住她的柔|软|娇|躯。他抱得那样用力,像是要把她纳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一般,直到上官岚承受不住,低低嘤咛一声呼痛,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连连道歉。 “熊琱,抱我出去,我想吹吹风。” 上官岚觉得有些气闷,尤其喝过酒之后,头脑微微发沉,刚刚又被他亲吻得阵阵眩晕,所以她立即找了个理由,想要出去透气。 事实上,她是担心,再和他在房间里独处下去,说不定他血气方刚,忍耐不住,兽性大发地把自己压在身|下,凶猛掠夺。 “好。” 果然,熊琱沙哑地应了一声,艰难地站直了身体。 他深深吸气,努力让脑子里那不断闪过的旖|旎画面散去,他虽然年轻,未经人事,可这毕竟是人类的本能,无师自通,不用学即会。 看向上官岚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欲|望,以及淡淡的羞怯。熊琱既想要得到她,又生怕亵渎了她,内心中天人交战得十分厉害。 他取来上官岚的红色皮氅,为她穿好,系好风帽,将颈边的那一簇白色绒毛也轻轻拍开。 此处不比出尘谷,虽然距离并不算远,但天寒地冻,算是苦寒的朔北之地。 又找到一个暖手炉,塞在上官岚的手中,让她捧在袖笼里,装备完毕,熊琱这才推开门,牵着她的手臂,和她一起走出别苑。 原来,雪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停了。 触目所及,天地间一片银白,空气里无比清冽,似乎也并不很冷。 上官岚甩开了熊琱的手,雀跃着跑向雪地中。她专门去找着大|片大|片的雪地,在上面踩出一行行脚印。 “看,这上面只有我的脚印,只有我的啊!” 她回首,举起手向着熊琱挥了挥,一脸兴奋地大喊道。 多年以后,他仍记得这一幕:年幼的长公主红衣黑发,站在茫茫雪地之中,恣意奔跑,放声大笑。 未来的她拥有这一片大陆,至高无上,是大陆的唯一主宰,然而熊琱却多么想要问问她,是否还记得这样一个凄冷中又不乏温暖快乐的除夕之夜。 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有人无声地站立着,事实上,是他先来此的,只不过,后来的两个人此刻眼中只有彼此,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每逢佳节倍思亲,难以入睡的宋规臻独自走了出来,拎着一小壶酒,未料到,只喝了两口,便听见了上官岚的笑声。他也不知为何,找了一株参天松柏,躲在了树后,并未现身,只是远远地注视着她和熊琱二人,渐行渐远。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他从一开始,便只能这样远远地守望着他们…… 除夕夜后,又过了两日,初二一早,出尘谷派人来信,请上官岚和熊琱初五进谷。 “知道了。” 上官岚看了信,随手打赏了来报信的人,她虽然和上官诚等人交恶,但却向来不为难下人。 原来,经过十多日的救治,上官诚性命无虞,已经好了很多,如今只需要静养上一个月即可。只不过,他心胸一向狭窄,此次当众败给熊琱,难免心头愤恨,不利于身体的恢复。 “哼哼,要不是我熊大哥心慈手软,他早就去见阎王爷了,还在这里摆大少爷的谱!我大哥也没向他这么牛气哄哄呢……” 苏栩落低低嘟囔着,发着牢骚。 “你大哥苏正平年少成名,江湖人称‘玉|面公子’,据说其人正直无私,当然不是上官诚那种人能够相提并论的了。” 上官岚将信折起来,压在一边,微笑着接口道。 “那是,我大哥真是个好人,才貌双全,而且他至今尚未婚娶。姐姐,若不是我猜你看不上我大哥,我原本还真想把你打晕了,一路拖回我苏家,让你做我大嫂呢!” 苏栩落洋洋得意,歪着头,振振有词地说道。 上官岚只觉得好笑,这小姑娘分明是被家人保护得太好了一些,不知江湖险恶。 “既然你把你大哥说得如此好,为何还会觉得我看不上你大哥呢?不如改天我也去见见,说不定,还真就看对眼儿了呢……” 她故意逗逗苏栩落,不料,话音未落,一旁的熊琱已经皱眉截断道:“不许!” 众人一惊,全都齐齐看向他。 熊琱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脱口而出说了什么,一时间颇为尴尬,连忙解释道:“上官谷主还健在,正所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可以自己私下就去定终身呢?”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十分心虚,毕竟,他是担心上官岚真的看上了那个什么苏正平,若果真如此,自己岂不是错失良机了。 “好了,不要开玩笑了。来谈谈正事。” 上官岚收敛起笑意,伸出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桌面,沉声道:“我这里你二人大可以一直住下去。只不过,初五我就要和熊琱进|入出尘谷,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不知道你们二人有何打算,是在此留下来,还是……” 宋规臻和苏栩落对视一眼,这里虽然俨然世外桃源一般清幽,然而两人毕竟只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心里还是喜欢热闹,上官岚和熊琱一走,只剩下他们两个和采蕙,外面天寒地冻,整日缩在屋子里,也着实无聊。 “你不是说,你们苏家很厉害吗?能不能带我去见识一下?” 一直没开口的宋规臻忽然朝着苏栩落开口问道,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这几日,他仔细研读了几本描述泰岚大陆地理风貌的著述,了解到苏家所在的山脉正处在燮国南北交界,地形险要,实乃天然屏障。 若将来有一日,两国交战,此处必为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宋规臻有心亲自前往,探个究竟。 第三十三章 依依惜别 宋规臻挑衅的口吻令苏栩落一蹦三尺高,两手叉腰,她翻着眼睛看向他。 他也不惧,就那么微微低着头,回看过去。 “你刚刚那是什么口吻?你觉得我是假冒的苏大小姐?我们苏家当然很厉害!我们是武学世家,燮国可以排得上号的几大家之一!你是哪个山头钻出来的无名小辈,居然敢质疑苏家?” 说罢,苏大小姐用怀疑的眼光,将宋规臻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嗤之以鼻地说道。 熊琱和上官岚眼见着这一对活宝又互相顶上了,两人也不开口,就坐在一边,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两个,就当看耍猴了。 宋规臻鼻孔里哼了一声,没开口。 苏栩落原本正在得意,忽然想到什么,一张脸又垮了下去。 “要是以前,别说带一个朋友回去,就是带上十个八个也不打紧!但是我现在没法回去啊,他们说我爷爷鬼迷心窍,非要把我嫁出去!我一露头,说不定就会被五花大绑,你们说,他会不会真的把我卖给那个山下杀猪的屠户啊?我小的时候不听话,我爷爷就说,以后把她卖给山下的屠户……” 她吓得满脸惨白,自言自语。 宋规臻瞥了她几眼,放下手,掸了掸衣服上的灰,高傲道:“这样,我勉为其难地陪你回去,你就说,我是你这一次下山,自己遇到的如意郎君。这样一来,你|爷爷就不会逼你嫁给别人了。” 这话一出口,苏栩落差点儿没被自己的一口口水给活活呛死! 这男人到底有没有脸皮啊?他,如意郎君?还勉为其难?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苏栩落毫不掩饰,先是错愕,继而是哈哈大笑,伸手指着宋规臻,笑得花枝乱颤,几乎说不出话来。 “就你还……还……如意郎君……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别逗我了……你浑身上下的银子,能买一匹马跟我回苏家吗……哈哈哈!” 倒不是她嫌贫爱富,而是宋规臻的语气,太令苏大小姐感到心头不爽了。 一旁的上官岚忽然插口道:“我觉得宋少爷还不错,可以考虑。” 她明明知道宋规臻的真实身份,但却故意不点破,反而好像很愿意他和苏栩落走得近一些似的。 “姐姐!” 苏栩落又羞又气,急得直跺脚。 没想到,熊琱也插|进来,点点头道:“男才女貌,不错,不错!” 宋规臻先是被苏栩落奚落一番,又听见上官岚和熊琱这么一说,心口堵得厉害,气得一把从怀中掏出几张纸,往桌上一拍,怒道:“一匹马而已,做什么那么瞧不起人?” 他的力气有些大,那几张纸纷纷扬扬落下,有一张落在了苏栩落的脚边。 看清上面的图案,苏大小姐也难免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弯腰捡了起来,凑到眼前,左看右看,半晌才惊愕道:“这个……这个是……十万两银票?” 她吓得不轻,又去看另外几张纸,也都是十万的银票。 宋规臻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是五十万两啊! “五十……万两……” 苏大小姐咽咽口水,满脸期许,喃喃道:“这得吃多少好东西才吃得完呐……” 不只是她,就连上官岚和熊琱也是相视一眼,彼此的眼中都带着吃惊不小的神色。 “好好看看,全国银号都能兑现的,别说我造假银票,这罪名我可担待不起!” 宋规臻一拂手,板起脸来,冲着苏栩落说了一句。 苏栩落攥着银票,如梦初醒,连忙冲到他眼前,好奇地问道:“冷面讨厌鬼,你一出手就是这么多钱,你家是干什么的?你是哪里人?” 这些天,她把“冷面讨厌鬼”挂在嘴边,宋规臻最初是暴跳如雷,险些和她打一架,到后来听得也习惯了,虽然还是生气,不过也算是默认了。 “你想干什么?” 他本能地戒备起来,担心她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 苏栩落笑得一脸谄媚,换了个方向,还是堵在他眼前,笑嘻嘻道:“那个,你不是我这次下山自己找的那个……那个如意郎君么!我总得知道一些你的事情啊,不然,我爷爷一问,咱们不是双双露馅儿了嘛……” 她猛掐了一把大|腿,硬是忍着恶心,把“如意郎君”四个字给挤了出来。 五十万两啊,就算是再恶心肉麻一些的话,只要银票拿在手,苏大小姐也会强忍着寒毛倒立的感觉,逼着自己说的! 有了这笔钱,以后,要是她再离家出走就有盘缠了! 武林儿女,不拘小节,可是功夫再强,也得吃饭,没钱怎么走遍天下! 眼看着眼前这位一出手就是五十万,如此阔绰,再说也算是有了点儿交情,苏栩落脑子转得飞快,说什么也不能放过这个土财主啊! 宋规臻见到她服软,哼了哼,学着她刚刚的语气,报复似的回答道:“我叫宋规臻,是从一个不知名的山头蹦出来的无名小辈,苏家的大小姐不认识我,也很正常。” 苏栩落小心地赔着笑,但却把银票攥得死死的,且有偷偷往自己的怀里塞进去的趋势。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别斗嘴了。原本我想着,要是你们愿意留下,那就留下。不过现在看来,宋少爷倒是很想陪着苏小姐回趟家。回去也好,你出来也快一个月了,早些回去报个平安,别让家里人担心,我们日后总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上官岚站起来,一锤定音,终止了两人的斗嘴。 当晚,几个人又是吃了顿丰富的晚饭,只是一想到离别在即,众人止不住全都红了眼眶。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来,我们干掉这一杯。” 熊琱起身,大家重重地把手中的的酒杯碰撞到一起,仰头喝掉。 这样自在惬意的同桌饮酒,下一次,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第二天中午,天气晴好,前两日停停下下的大雪,终于彻底停了,天空放晴,阳光也十分的灿烂。 上官岚和熊琱亲自送宋规臻和苏栩落二人下山,四人站在出尘谷的山脚下,依依惜别。 离愁别绪,霎时间袭上了彼此的心头。 “姐姐,等熊大哥去学医,你若一个人闲来无事,就来找我。” 苏栩落一边说着,一边借下自己右手边的一个铃铛,塞进上官岚的手中。 “只要你到了秦岭一带,找任何一处店家,给掌柜的拿出这个,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接你上山。” 她吸吸鼻子,把苏家的信物留给上官岚,以备不时之需。 上官岚握紧铃铛,想了想,她着实没有什么可送人的东西,便从手腕上取下一枚玉镯,套上了苏栩落的手腕。 “我母亲留给我的,你且戴着。” 她一向性格清冷,能如此待人,已经是着实不易。 苏栩落“哇”的一声哭出来,又憋了回去,看了看熊琱,一脸委屈地扁嘴道:“熊大哥没有什么要送我的吗?” 熊琱有些尴尬,他身无长物,连这些天的衣服都是上官岚为他准备的,何来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 不过,他昨晚连夜赶制了件小礼物,只不过,有些拿不出手罢了。 “他有,我见他房中昨夜一直亮着光,想必是准备了一|夜。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上官岚掩口轻笑,这么一来,熊琱就是不想拿出来也没有办法了。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小布包,包裹得严严实实,犹豫了一下,熊琱还是一层层打开来,众人好奇地望过来。 一个巴掌大的木偶人,年轻女子,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是由一整块原木雕刻而成,刀功极好。 “时间仓促,只来得及刻好,却苦于手边没有漆喷上。若下次再见,我一定帮你涂上层漆。你不要嫌弃,我实在是没有其他可送的……” 熊琱结结巴巴,脸上露出十分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不嫌弃!” 苏栩落一把夺了过去,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低下头细看,只见那木偶人的眉眼神韵,简直如活人一般,连细小的头发丝都清晰可见。 “好刀法。” 宋规臻凑近,看了几眼之后,也不由得脱口赞叹道。 上官岚的眉眼一动,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了那木偶人身上,很快又收了回来。 这样的刀功,绝对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有的。 想到逍遥子说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熊琱原本的身份,她便也一直没有起疑。然而,此刻熊琱拿出这件小玩意儿,却让上官岚一直平静的心头,突兀地泛起了一丝涟漪。 难道,他是…… 不可能,上官岚很快又否决了自己刚才的大胆猜测,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不切实际,自己真的是想得太多了。 “路上多多小心。趁着时辰尚早,你们现在走,天黑之前,还能找到落脚之处。” 她正想着,耳边响起了熊琱的谆谆叮嘱,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宋规臻和苏栩落二人已经收拾好了各自的东西,牵上马匹,准备即刻启程。 第三十四章 情动,埙声袅袅 两个人,两匹马,一路向南,即将远离这朔北之地。 苏栩落一个利落的翻身,轻巧坐上马背,然后正了正头上戴的皮帽,那是采蕙得知她要走,生怕她受不了寒,连夜赶制出来的。 “姐姐,熊大哥,再见!” “后会有期!多多保重!” 宋规臻双手抱拳,向站在路边的二人道别,最后一句,他是看着上官岚的眼睛,轻轻道出。 上官岚脸上的薄纱轻舞,她微微点头,轻声道:“保重。” 虽然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过,这并不是她现在需要过于在意的事情。宁国与燮国,十几年前开始靠联姻等方式来获取短暂的和平,然而两国都清楚,这种和平只能是暂时的。 如今,宁国单方面悔婚,不愿意迎娶燮国长公主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一旦街知巷闻,那么战争一触即发,根本不可避免。 燮国尚武,武林人士众多,如此失颜面的事情,想必一定会把大家的仇恨勾起来。 所以,至今为止,燮国皇朝仍是将这个消息压了下来,尽可能不散播出去。 上官岚清楚,一定是因为宁国人也猜到了在不久的将来,两国有可能交战,所以,宋思危才将独子送来做细作,先打探一下燮国的消息。 如果燮国真的覆灭……她站在原地,望着宋规臻和苏栩落远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 “走,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们也回去。” 再往前走不远,便是山下的集市,熊琱原本有心下去逛一逛,但眼见着上官岚似乎兴致不高,于是他主动提议,两人一道回红芍别苑。 “是这个道理。我看你一直往集市那边看过去,恐怕也是想去买些东西,走。” 上官岚观察细致,看出了熊琱的心思。 他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似的举起手揉了下鼻尖儿,诚实道:“我只是想去凑凑热闹。” 其实,熊琱是有自己的想法,但他现在还不想告诉上官岚,而是想要给她个惊喜。 上官岚微笑着,整理好自己的面纱,率先朝集市的方向走去。 正好是除夕之后的第一次赶集,按理来说,正月里不该这么早有集市,只因为这两年燮国和宁国之间的局势紧张,就连这北方小镇都感受到了战争的威胁。所以,大家全都抱着早早出售货物,换取足够粮食和必备品的心理,趁着天晴赶往集市。 虽说是小地方,但是也算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熊琱小心地护着身边的上官岚,一只手微微拦在她的身前,以免她被一些扛着麻袋的莽夫撞到。 两人随着人潮走走停停,见到路边一些有趣的物件,都会驻足瞧上一会儿,看个稀罕。 熊琱暗暗地握紧袖子里的银两,小心地打量着上官岚的神色,每次看见她拿起一样东西,他都会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看看她可否喜欢。 昨晚,他特地去私下里找了宋规臻,向他借了些银两,虽然不多,但买几样小玩意儿算是够了。 和上官岚相识这么久,自己吃她的喝她的用她的,连身上从里到外穿的衣服裤子都是人家的侍女帮忙准备的,再不表表心意,熊琱觉得自己都该羞愧而死了。 虽然她衣食无忧,不一定看得上自己买的东西,可毕竟也是一番心意。 只可惜,上官岚虽然走走停停,不时地看看摊位上的东西,然而每次都是拿起来打量几眼,又很快放下,似乎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似的。 这也难怪,这种小镇集市上出售的胭脂水粉,头花首饰之类的东西,大多粗制滥造,普通人家的姑娘媳妇用用还可以,她能看得上反而才是稀奇事。 “你……可看到了什么喜欢的?” 终于,熊琱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上官岚微微一笑,澄净的双眼不带一丝波澜,假装不知道他的心意似的,淡淡道:“不是你要来逛逛的吗?我什么都不缺,你要是想买什么,就随意去看。” 熊琱讪讪,又不好意思明说,只得沉默着四下里看看。 上官岚也不点破,在一处摊位上流连了片刻,试了试几样还算胭脂,后又放下。 熊琱趁她转身之际,赶紧把碎银子递给小摊的摊主,顺手一抓,将那胭脂藏进袖子里,快步离开。 忽然,他注意到,在上官岚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小摊上,角落里摆着个似葫芦不是葫芦,似梨子又不是梨子形状的朱红色圆肚子形状的陶土制品,上面还有着几个孔洞。 眉眼一动,熊琱上前走过去,看了看摊主,伸手就指了指这奇怪的玩意儿。 “呦,公子,好眼力呀!” 摊主打量了一下熊琱,见他衣饰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子,于是言谈之间也颇为恭敬,语气中带着一丝讨好的味道。 “这个是……” 熊琱好奇地看了看,忍不住伸手拿了起来,凑到眼前细细把|玩。 上官岚本想要阻止他,毕竟,这种地方的东西,大多是假货,摊主见他如此,势必要哄抬价格,趁机向他要个高价。 “公子,一见你气质出众,就知道你必定会识得此物。这是埙,上古就有名的乐器,其音典雅高贵,雍容不凡,就连圣人们都非常喜爱它。” 摊主连忙向熊琱讲述着此物的不凡,同时,忍不住在心头盘算,想着这次能卖出多少钱。 熊琱把|玩着,忍不住皱眉。 “我要了,一两银子。” 他掏出一两银子,轻轻放在摊位上。 这价格已经比摊主原定的价格要高出不少,但他太贪心,还想提价。 “你若要再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我就把你的摊子掀了。” 熊琱压低声音,露出背后的一截剑鞘,同时,将那朱红色的埙揣进怀中。 摊主看了一眼他的剑,咽了咽口水,虽然不甘心,但却不敢招惹会武之人,只好嘟囔着挥了挥手。 上官岚跟着熊琱一同离开,走远了一些,她才低声道:“真没想到,你看了这么多东西,最后买了这么一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她没见过此物,在宫中少不得经常见到宫廷乐师,琴瑟琵琶都是常见的,然而这个小东西,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你没听摊主说嘛,它叫埙。” 熊琱笑了笑,也感慨着自己的一时兴起,他平时连曲子都没哼过,却脑子一热,买了这么个上古乐器。 “先拿出来试试,说不定,还真能吹响呢?” 上官岚不禁取笑起他,打死她也不信,这黑里透红的陶土烧的东西居然还能吹出来曲子。 两人双双走出集市,朝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很快,他们便沿着被皑皑白雪覆盖着的那条小路,重新上山。 小径极其安静,间或有几只归鸟飞过,发出一阵鸣叫。 熊琱从怀中掏出那只埙,细细转了一圈,试着用手指的指肚按住上面的小孔,两边嘴角轻轻收缩,用力一运气,居然还真的被他吹响了! 他试着一个个按住小孔,又一个个松开,很快,便弄清楚了几个音阶上的不同。 “你看,还真的没有浪费银子,起码能吹出声音来!” 熊琱难掩兴奋,一路上边走边试着练起来。 上官岚也颇为意外,她注意到过,这埙看似简单,但想要吹响却并不是件十分容易的事情。若是此前从未碰过,想来初次接触,大多数人都无从下口。 没想到,等到快要回到红芍别苑的时候,熊琱已经能够吹出简单的曲子来了。 “真奇怪,就好像是以前吹过似的,容我再想想……” 他站在原地,不解地自言自语,又低下头沉思片刻,上官岚也不打扰他,静静地站在一边。 片刻后,她朝着远方,张口唱了起来—— “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1] 山间响起女子空灵的歌声,一开始还是只有她的声音,但很快,便有一阵浑厚低沉的埙声相合起来。 上官岚的声音清脆甘洌,而埙声则是幽深哀婉,绵绵不绝,两者互相弥补,互相映衬,在这无人寂静的山间里飘忽流淌,宛若天籁。 “……万顷波中得自由。” 鱼儿有自由,花儿有自由,而她,何时能够自由……怕是,永远也不能…… 上官岚唱完最后一句,脸颊上莫名凉凉的,抬起手一抚,原来,自己竟然在不自觉间落下了泪。 惊讶之余,上官岚急忙拭去眼泪,一抬头,发现熊琱正站在对面,两眼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埙还放在嘴边。 “你看什么?” 她难掩尴尬,急忙整了整面纱,不想被他看穿自己的脆弱。 “还是第一次听你唱歌,唱得真好听。” 熊琱回过神来,由衷地赞叹着。 刚才,她置身在白雪堆积的无人山间,衣袂翩跹,红衣衬着斜阳,这景象本身就是一幅绝美的画。 注[1]:为唐李煜所作《渔歌子》 第三十五章 新仇旧恨 熊琱直白朴实的赞叹,倒是令上官岚蓦地红了脸颊,心跳似乎也变得有些不受控制。 她原以为,自己这样的人,现在根本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产生异样的情绪,没想到,倒是在这个男人面前一再破功。 不,甚至他还算不上男人,只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而已。 “是母亲曾经哼唱过的,她通晓音律,而我却是个半吊子,她常常说,‘对牛弹琴’这四个字放在我身上最贴切不过。” 上官岚自嘲地笑笑,她口中的母亲,自然是云贵妃云雅。 云家的女孩儿,自幼就会被当做未来皇后或嫔妃的候选人来悉心调|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云雅更是先帝在位的时候内定的佳媳人选,然而,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皇太后却嫌她狐媚,不足以母仪天下,所以她错失凤印。然而进宫后,云雅却得到了宠冠六宫的待遇,诞下长公主赵岚以后,越级晋升为皇贵妃,成了后宫多少女人欣羡不已而又咬牙切齿的对象。 “是吗?如果她还活着,想必,上官谷主也会待她极好。” 熊琱不明所以,以为上官岚说的母亲,是那个得到了上官拓青睐的贫苦采药女,于是顺口说道。 上官岚嗤笑一声,明白他永远不可能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想到此,方才心头那涌上来的淡淡哀愁尽数散去,她重新换上了原本的冷淡表情,开口道:“走,时辰不早,我也倦了。” 熊琱一怔,不明白为何她变脸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上一刻还如小女孩儿般无助,这一秒却又冷若冰霜,不近人情。 或许,是因为自己太过笨嘴拙舌了,本想安慰她,却又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 哎,都是自己愚蠢,不仅不能为她排忧解难,甚至连最简单的聊天都做不好。熊琱暗暗叹息,一再地自责,觉得自己真没用。 尽管如此,他还是十分听话地把那支埙贴身收好,快步跟上上官岚。 两人一进门,采蕙便送来热茶,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焦虑,然而碍于熊琱在场,故而只能欲言又止。 “我乏了,想去温泉那里泡一泡。采蕙,你去收拾了东西跟我来。” 说罢,上官岚瞥了熊琱一眼,后者立即想起上一次在温泉的相遇,忍不住俊脸一红,快速地低下头。 “那个,我、我去练剑……” 他飞快地回到自己的房中,好像不敢再看上官岚似的。 确定熊琱彻底离开,上官岚解开斗篷,随手交给采蕙,坐下来喝了一口热茶,这才不疾不徐地问道:“可是宫里来信儿了?” 算算时间,她离宫也有月余,按理来说,来信也是应当。 采蕙挂好斗篷,拍掉上面的雪粒,急急将放在袖中的信笺双手递给上官岚。 她接过,抖开,细细阅读,片刻后,也是面色微变。 这些日子,她为了悉心培养熊琱,整日里都在这近乎与世隔绝的出尘谷附近生活,对朝中和后宫的情况并不知晓,故而一看到信上的内容,上官岚不禁勃然大怒。 “啪!” 她重重地将信笺反扣在桌上,手边的茶杯摇摇欲坠,挣扎了几下,还是滚落在地,摔得粉碎。 “还真是狼子野心!我还没打算下手除他,他倒是抢先一步想要对付起我来了!” 上官岚咬牙,恨不得将手里的纸立刻撕得粉碎。 不过,她还是隐忍住了,微微眯起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这些日子,赵岚离开燮国皇宫,化名上官岚,而在皇宫的那位长公主,则是由她的替身所扮。平日,这个替身与她吃住一起,已经将她的举止动作模仿到了九成相似,加上有人皮面具的掩饰,更是多了一层保障。而且,这几年来,赵岚身居冷宫,深居简出,宫里的新人甚至未曾见过她,基本上,无人能够察觉宫里的长公主乃是他人假扮。 信上的内容是,宁国悔婚的消息传至宫廷各处,除夕夜,皇室家宴上,十四王爷赵汾竟当众提议,既然长公主被废多年,且又遭遇了盟国的退婚,不如就由皇帝随意分封,远离都城,带上些赏赐,开春以后,到封地去生活。 这种荒谬而又有失皇家尊严的提议,不想,竟然得到了不少大臣,和宗室宗亲们的附和。 由此可见,赵汾如今在朝中和后宫的势力有多大。 不仅是这样,原本那些在云贵妃在世时受到冷落的妃嫔,如今也趁机碾压这位不得宠的公主,一听十四王爷发话,她们纷纷响应,竟然以民间“女大不中留”等言语,不断在御前挑拨离间。 这其中,唯一反对的人,便是太子赵岑。 他虽力谏,然而毕竟孤掌难鸣,而且,朝中那些支持他的臣子也认为他不应该插手此事,为了一个废公主,万一惹得龙颜大怒,实在是得不偿失。 此事虽然尚无定论,然而皇帝赵渊那里,到底是动了心思。 看到这些消息,上官岚气得简直想要立即返回颖城,亲手杀光赵汾一家! 她知道,赵汾一直对自己颇有戒备。 这种戒备,冰冻三尺,并非是一日之寒。 想当年,便是赵汾联合几位朝中重臣,弹劾她的外祖父云霆勋通敌国外,有谋反之意,更与后宫相互勾结,云贵妃狐媚惑主,独占龙宠数年,导致皇家子嗣稀少,将种种罪名都扣在云氏一族。 此种血海深仇,赵岚一直牢记于心。 然而,赵汾在燮国朝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又位居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就连太子赵岑都忌惮他三分,赵岚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以免错失了一次机会,此生便再没有为云家报仇的机会。 “长公主,大姐姐偷偷告诉我说,这一个月来,太子去拾云殿去得很勤。所以,所以二姐姐她……” 采蕙瞧着上官岚的面色不对,原本并不想说,但又怕采薇因为一时的鬼迷心窍,真的做出什么傻事来,她只好咬牙,硬着头皮说道。 “所以她怎么了?把我不在宫里,把我一直骗赵岑的事情全都说了是吗?” 上官岚冷笑连连,伸手又捞起一只茶杯,自己倒满茶水,猛地一口全都灌下。 “不不不!二姐姐她断然不敢这么做!我们四个姐妹绝对不敢背叛长公主,为长公主万死莫辞!” 采蕙吓得急忙跪下,拼命叩头。 咣咣几下,再抬头,她洁白的额头上已经显出一个血坑来。 见到此情此景,上官岚并不阻拦她,依旧托着茶杯,慢悠悠地咬着杯沿。 她虽然一向很少苛责宫人们,然而做主子的脾气太好,底下人渐渐地难免也会心生反意。因此,恩威并施才是唯一的办法,在后宫中生活多年,眼见着云贵妃和那些寂寞的女人斗了半辈子,她自然也深谙此道。 见上官岚不开口,采蕙继续又磕起了头。 又等了片刻,她才缓声道:“起来,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又干嘛磕起来没完没了的?快起来,地上可凉着呢。” 闻言,采蕙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谢过上官岚,站到一旁,偷偷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血。 见状,上官岚站起身,放下茶杯,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塞到她的手中。 “你们四个之中,采苓最大,跟着我的时候,也不过才八岁。而我那时候也只有九岁多一点点而已。我们五个人,可以算是一起长大的。这宫里的人,我都信不过,说来说去,能说几句真心话的人,也只你们姐妹四人。” 她叹口气,用手揉了揉额头,一时间说不下去。 采蕙眼眶通红,咬着嘴唇不开口。 “二姐姐她……也是个痴人……我早就偷听见过大姐姐骂她,可她偏偏……执迷不悟……” 采薇多次同太子赵岑翻云覆雨,每一次都是暗暗使用了霓霞长春香,此香迷惑人的心智,又兼具催|情的功效,天长日久,她对赵岑动了情,倒也不是一件稀罕事。 毕竟,赵岑相貌上乘,十岁那年即被早早地立为太子,对于宫中的女人们来说,他确实是一个能让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上佳人选。 “我现在且顾不上她,她执迷不悟也好,幡然醒悟也罢,好坏都是造化。倒是这个赵汾,却是我的心头大恨,简直是一刻不能忍!” 上官岚猛地一拍桌,之前那张薄薄的信笺,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 她沉吟片刻,让采蕙去取来笔墨纸砚和小竹筒,又将一直豢养的一只白鸽抓来。 上官岚草草落笔,写了两行字,将纸条折起,塞进竹筒,仔细地绑在了白鸽的脚爪之上,又亲手喂了它几粒苞谷,这才将它放了出去。 白鸽扑棱着翅膀,绕着红芍别苑的上空盘旋了一圈,然后便轻车熟路地飞远了。 “希望山庄那边,能够一切顺利,出尘谷这边已经差不多了。下一个地方,就该是九道山庄了。呵……” 她喃喃自语,透过窗望向远方。 第三十六章 蠢蠢欲动 转眼间,正月初五一早,上官岚和熊琱再次收拾妥当,前往出尘谷。 而采蕙也听从上官岚的吩咐,等他二人一离开,就放了一把火,让红芍别苑彻底从这世上消失得干干净净,犹如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然后,她也迅速赶回燮国皇宫,同其他姐妹汇合。 一路上,熊琱难免有几分紧张,但是这种紧张感,却和上一次前来参加试炼的时候截然不同。 他紧张的是,自己对医理一窍不通,这些日子也不过是粗粗浏览了几本最浅显易懂的医书,连医家最基础的“望闻问切”都不懂,又该如何成为上官拓的关门弟子。 他不知道的是,漫漫前路上,等待自己的,并非是治病救人。 不多时,两人乘坐的轿子停下,与上一次一样,上官岚走在前面带路,熊琱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追随着,唯恐走错一步,便会触发那可怕的奇门遁甲的种种陷阱。 而这一次,显然,出尘谷对待两人的态度也与曾经迥然不同。 二人穿过花圃,立即有小厮模样的人前来接应,指引,将他们带往议事厅。 上官拓早已稳坐在主位,一副久等的样子。 而在他的下首边,则依次坐着七位上官家的公子,缺席的那一位,自然是被熊琱重伤的上官诚。 上官岚走在前,熊琱跟在后,两人一前一后跨进议事厅的门槛。 “见过谷主。” 上官岚口中并不称父亲,只是微微躬身问好,上一次,她亦是如此,在座的各位恐怕对此也已经有了一些见怪不怪。 倒是熊琱,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礼数周全。 “行了,不需要多礼。今儿叫你过来,也是因为你通过了试炼,我上官拓自然要说到做到,所以,今日便收你为我的关门弟子……” 上官拓眼色复杂地说道,他虽然忌惮着赵岚,但是对于熊琱伤了自己的爱子这件事,还是心存芥蒂。 “慢着!” 不想,话音未落,上官岚却忽然打断了上官拓未说完的话语。 “熊少侠年纪尚幼,且武学修为需要精进,学医只不过是为了辅助修为。若今日奉茶叩头,正式拜了你为师,今后又该如何继续学武?” 上官岚出声阻止道,微微蹙眉,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上官拓。 因为赵汾,她不得不临时改变了计划,原以为,将熊琱送到出尘谷,以学医为名,暗中调|教即可。却不料,事出有变,如今十四王爷蠢|蠢|欲|动,她只好也主动出击,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上官拓一怔,不明白长公主为何忽然改变了原本的心意。 但他反应极快,知道她既然这么做,必定是有她自己的道理,自己只要配合便是。 “如此说来,倒也颇有道理……” 不等上官拓说完,坐在下方的三公子上官卿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拱手道:“父亲,此事不妥。若是如此,一旦传到外人耳中,岂不是会说我们出尘谷出尔反尔,挂羊头卖狗肉?尤其,这一次选拔,如此兴师动众,前来试炼的又大多是武学世家的后人……” 上官岚冷冷截断,微扬起下颌,平静地开口道:“何须在意那么多?哪个不服,倘若有异议的话,就让他到出尘谷来和我讲道理好了。” 她的语气,已经带了一丝的不耐烦。 上官拓生怕惹怒她,连忙阻止上官卿继续说下去。 “好了,拜师的事情,就先从长计议。熊少侠今日起,便暂时住下。从今往后,他也是我们出尘谷内的一份子,任何人不得怠慢。” 说完,他又偷眼去看上官岚,暗暗揣测着她的心意,见她面色稍霁,这才继续往下说道:“岚儿也住下,之谦,去派几个手脚麻利,口齿清楚的侍女来,好生照顾小姐。” 见上官拓已发话,在场的人虽有不服不忿的情绪,然而也不敢忤逆。 更重要的是,他们也忌惮着上官岚和熊琱。 毕竟,他们两个,一个是一脚飞去,便险些踢死了大公子的灵宠,而另一个则是击杀了赤霄水雕、鬼母地蛛,又重挫了大公子本人,无论其中的哪一个,武力都不容小觑。 这是一个凭实力说话的世界,即便心头再不爽,但实力不足以击败对方,也毫无意义。 就这样,上官岚和熊琱住了下来。 两人的住处毗邻着,相隔不远。 熊琱的住所叫做揽翠苑,栽种着许多的毛竹,放眼望去,郁郁葱葱,十分葱茏。 而上官岚所住的摘星阁则位于揽翠苑的北面,两地离着大概百余步远,因小楼前栽种着的植物每到春夏之交便会绽放出大量细密又小巧的白色花朵,故而起名为摘星。 出尘谷内的摆设布置都极为精致奢华,自然要比之前的别苑要强上许多倍。 然而,经过最初的短暂欣喜之后,熊琱又很快冷静了下来。 他细细思索着之前上官岚所说的那一番话,不明白为何她又试图阻止自己拜上官拓为师。而在此之前,她却异常坚决地要为自己争取到这个珍贵的名额。 可是,现在已经拿到了,她却又不想要了…… 还真的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女人啊……熊琱不解,但却告诫自己,务必要按照上官岚的意图去做。 他正暗自想着,忽然,鼻前一阵香风细细,来人正是上官岚。 “九小姐,坐。” 揽翠苑的婢女立即端来茶水,小心伺候着两人。 在人前,熊琱在面对上官岚的时候,总是十分拘谨,态度上也格外恭敬,丝毫不敢对她流露出任何的爱慕之情,以免落人口实。 他倒是不在乎这些,但她毕竟是一个还没出阁的女孩儿家,他不得不为她的名节考虑。 等到下人们都散了下去,上官岚拿起茶杯,在手指间把|玩着,并不急于喝茶。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出尔反尔,一开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千辛万苦地想要拿到这个资格,现在却又拦着你去拜上官拓为师?” 不用问,熊琱此刻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如果他不奇怪,那才是真的奇怪。 熊琱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点头称是。 不过,他很快又补充道:“但我知道,你做这些事,一定都是有理由,有原因。若你愿意告诉我,我一定试着去体谅你的难处。若你不想说,我只管去做,不问便是。” 说完,熊琱一脸真挚地看向上官岚,他的眼神里一片澄澈,毫无做作之态。 因为说的是真心话,所以,听起来丝毫不显得虚伪,或者是肉麻。 我只管去做,不问便是。 这句话,彻底令上官岚愣在当场。 这些年来,她见了太多的尔虞我诈,阳奉阴违,或者趁机讨要好处,为了一己私欲斗得你死我活。 就连当初逍遥子将熊琱带到这里,上官拓还不免狮子大张口,向他要了两枚大衍生死珠作为给熊琱消除记忆的报酬。 唯有眼前这个男人,他居然全心全意地相信着自己。 他究竟是太愚蠢,还是太聪明? 难道又是以退为进,想要先博得自己的信任? 上官岚盯着他,微微出神。 “九小姐?” 见她只是看着自己,许久未曾开口,熊琱不禁有些担忧,口中连连轻唤了几声。 上官岚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立即低头装作喝茶。 她喝了一口茶,这才低声说道:“我确有理由,只是却不能在人前与你诉说。” 熊琱面色也变得有些紧张,他本能地朝门外看看,确定这里只有他们二人。 “我也是刚刚得知,不久之前,上官拓私下里和人打了一次赌。这些年来,他一直自恃神医,华佗在世,扁鹊第二。所以,治疗普通的疑难杂症早已不能令他有成就感,于是,他便四处寻找那些患了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病症的病患,以此挑战自己。” 上官岚微微蹙眉,轻轻摇了摇头。 “结果,还真的让他遇到了一个束手无策的病人。” 熊琱听到关键之处,见她不再说下去,不免着急地追问道:“是谁?” 想不到,就连神医上官拓竟然也会遇到治不好的病症。 上官岚看看他,半晌后,红唇轻吐:“这个人,就是九道山庄的庄主,李大善人。” 熊琱的表情里透着不解和迷茫,他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李大善人是谁,也未曾听说过。事实上,他就像是一个初生婴儿一样,醒过来之后,除了上官岚,根本谁都不认识,一切都是新鲜的。 “那……上官谷主若是治不好这个李大善人,会怎么样?为何,这件事又和你不让我现在拜他为师有关系?” 熊琱充满不解地问道,直觉里,他猜到这件事,似乎有几分棘手。 上官岚微微颔首,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 “当初,他和人打赌,说天底下没有自己治不好的病人,若真的治不好,就拿自己的命去陪葬。而现在,我听到一丝风声,李大善人的病,的确是无人能治。所以,上官拓注定会输,既然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我又怎么能够眼看着你投入他的门下呢?” 说话间,她一脸愁容,好像正在为熊琱感到一阵深深的担忧。 第三十七章 武学的层级 对于熊琱来说,无论是上官谷主,还是什么李大善人,在他看来,都是一些与己无关的人。 然而,因为有了上官岚的存在,她从中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所以,此刻的他,也和这些人有了千丝万缕的奇妙联系。 “这么说来,上官谷主的情况,岂不是也很危险?毕竟,与人打赌,就要愿赌服输,若他真的没法子医治好那位……那位李大善人……” 熊琱犹豫着,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才好。 上官岚微微颔首,面色凝重。 “所以,我不想让你在这个时候正式拜他为师。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坏处远大于好处。” 见她态度坚决,熊琱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点了点头。 可是,如果不拜师,自己似乎就没有了继续留在出尘谷的理由。 这么一想,他便坐立不安起来,总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同自己格格不入似的。而且,熊琱没有忘记,出尘谷里还住着一位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上官诚,虽说刀剑无眼,可毕竟他在自己的手下受了重伤,难保不会心怀仇恨,伺机报复。 “九小姐,我们去找上官谷主把话说清,然后,我们便离开这里。我知道,你也不想留在这里,不如我们……” 熊琱眼中冒出炽烈的光芒,他想说,不如我们回红芍别苑,冬夜煮酒,夏夜观星,不用寄人篱下,亦不必瞧人眼色,岂不快哉。 只要她愿意,他可以一辈子都陪着她生活在山上,永远不涉足复杂的江湖恩怨。 “离开?谈何容易,我们现在进来了,想要出去可就难了。” 上官岚幽幽叹息,且不说出尘谷内家丁众多,单说那奇门遁甲的精巧,就鲜有人能破。自己不过是凭着些许小聪明才能安然走进来,可若要硬闯,无论是进还是出,都是痴人说梦。 她将自己心头的这些担忧和顾虑倾囊相告,熊琱听了之后,也不免陷入了迷惘之中。 这种时候,他很希望自己能够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告诉上官岚,无需担心,一切有我,我会保护你,你只要在我身边,静观其变即可。 然而,熊琱也很清楚,现在的他,尚未有这等的实力。 “九小姐,你如果现在无事,就同我讲讲武学修炼上的事情。我……我不想一直受制于人。上官诚三番五次地欺我辱我,不过是因为笃定了我打不过他。倘若,以后想要行走江湖,这等人物必是少不得相见,我能躲得了一次,躲不了两次、三次,唯有尽快提高自己的修为才是正道。” 熊琱郑重其事地开口说道,生平第一次,他如此渴望长进实力,变得强大。 这不是心血来|潮,其实,从通过试炼之后,他就意识到了,如果想要和上官岚并肩站在一处,那就首先要和她达到一致的高度。 “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上官岚眸子一亮,显然,她对熊琱的话还持有几分疑虑。 “要知道,以你现在的这个年纪,已经晚了年,若想要迎头赶上,就等于要比别人多付出倍还不止的努力,你可想好了?” 她不是危言耸听,学武自然是要从小抓起,如今熊琱刚刚成年,虽不老,然而相比于其他武学世家的孩子,起步已经晚上了一大截。 “是,想好了。我虽然资质不算好,又年长了些,然而勤能补拙,亡羊补牢。” 熊琱笃定地凝视着上官岚的双眼,沉声回答道。 上官岚略一沉吟,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书桌前,铺开一张纸,拿起笔架上的一支狼毫,蘸了蘸墨,在纸上飞快地写下了几行字。 熊琱好奇,也凑过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来—— “化凡境、灵气境、元丹境、羽化境……” 读完,他一脸吃惊,喃喃道:“这是……是境界?” 上官岚放下毛笔,将袖口卷下来,平静道:“不错,这便是燮国习武之人的境界划分,当然,这四个只不过是最粗浅的前四个境界。传说中,三百年前的轩辕大将军突破了羽化境,一举成神。至于再高一些的境界,恐怕就不是你我这等人物能够参透的了。” 她没有夸张,每个境界又分为七层,每一层都需要大量的修为和真气进行逐层突破,一旦失败,功力则可能一连倒退数层,当真是不进则退。 熊琱微微皱眉,眼睛死死盯着那宣纸之上,益发好奇。 “那,九小姐如今是在哪一境界的哪一层?” 他直白地问道,并不觉得这问题会有多么的突兀。 上官岚微微一顿,连“暗河”的人都不清楚她的具体修为,而这傻小子却张口就问,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忌惮似的。 不过,她还是如实相告。 “当今武林人才辈出,然而适逢乱世,许多高手藏而不露,所以也弄不清楚如今有多少人已经脱灵。不过,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我只到达了灵气境第二层,如今尚在灵泉境而已。” 听到上官岚这么一说,熊琱惊愕地张了张嘴,他原以为,前三个境界应该不难突破才对,未料到,连她都只是第二个境界中的第二层,那自己岂不是到死都做不到羽化…… “我……” 他顿时有些泄气,呆呆地看着“化凡境”三个字,不知道自己要在此处辗转多少年的日月光阴。 “不过,每个人天资不同,先天造化,后天机遇都不尽相同,你又何必早早地就对自己失望?若是如此,不如不练。” 上官岚吹了吹宣纸上的墨汁,作势要撕掉。 熊琱如梦初醒,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太过幼稚,连忙正色道:“我绝对不会放弃!” 她笑了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虽然只是灵泉境,但上官岚很清楚,如今放眼整个燮国,如果是正面交手,能够打败自己的人,应该不超过十个才对。 她之所以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的修为,其原因是,云雅在临死前,除了将“暗河”的首领之位留给爱你,更是将一生功力都传与她,并留下了十枚雪参丸助她吸收融汇。 所以,上官岚不过十六岁,然,已经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之中。 “习武之事,急不得,亦不在一朝一夕。在此之前,我已经把最基础的一套剑法告知于你,这剑法在燮国不过是入门,任何人想学都不难,也算不上师承传授。以后,若是遇到高手,你大可以去拜师学艺,不必有所顾忌。” 她将书案上的宣纸折起来,压在几本书下,以免被婢女们瞧见,去禀告上官拓。 “这几日,我尽力去拖延一下。你什么都不用在意,只要抓紧时间,打坐,练剑,提升心法即可。要知道,你比起别人,已经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那便是你的真气。或许,你现在还体会不到它的妙处,以后突破的时候,就知道了。” 上官岚笑着,模棱两可地说了一句。 她原本十分觊觎熊琱体|内的那块灵石,原因就在于,她之所以不敢冲击灵河境,就是因为真气不足。 越是高一级的境界,就越需要大量的真气。 每升一级,灵气甚至要翻上数倍还不止。 就好比,一开始只需要一杯水,接着是一桶水,接着是一缸水,到最后,连一池水都还远远不够。 所以,对于熊琱的体|内有一枚嗜魂空冥石,而他自己却毫不知情这件事,上官岚简直感到又好气又好笑,又隐隐地充满了嫉妒的情绪。 “好,这几日我一定潜心练习。只是,上官谷主那边……他不会难为你?” 熊琱乖顺地回答道,不过,一想到上官岚要独自去应对上官拓一家,他又忍不住阵阵担忧。 “不会,他没有这么闲。谁想找我的晦气,最好先看看黄历。” 上官岚并不惧怕,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远在颖城的十四王爷赵汾,还有太子赵岑。 如果皇帝真的听信了赵汾的建议,将自己遣送到所谓的封地,那样的话,事情就真的糟糕了。颖城是燮国的都城,又是正片泰岚大陆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这里汇聚了无数的能人异士,奇珍异宝,是任何其他城市都比不上的,一旦去了鸟不拉|屎的什么狗|屁封地,那真是到死都回不来了。 见她如此,熊琱不再说什么。 将赵岚送走,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刚刚的书案,从几本书下面找到那张宣纸,展开来,上面是娟秀却不失力量的几行字。 “化凡,灵气,元丹,羽化……化凡,化凡,我现在,一定要用最快的时间,先把化凡的前三层通过,绝对不能一直都是现在这种被动挨打的局面!” 熊琱紧紧地握拳,取下挂在墙上的龙鳞剑,抓在手中,目光如炬,暗下决心。 而从揽翠苑走出来的上官岚,谨慎地回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立即前往上官拓的书房,有要事同他商量。 第三十八章 度厄 上官拓在书房中走来走去,一脸愁容。 他愈发看不透这位长公主的心思,自从上一次,逍遥子将那个没名没姓的男人抓来,吩咐自己用金针封住他的要穴,令他想不起来过往之事,他就好像惹上了大麻烦一样。 “真是悔不当初,悔不当初啊!只为了那两颗大衍生死珠,一时贪心,让我沾上这么多的麻烦……” 上官拓正在自言自语着,忽然,房门被人轻轻推开,红影一闪,来人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身后的门板也轻声自动合上。 他吓了一跳,看见是上官岚,这才放下心来,连忙跪下来,恭恭敬敬地叩拜。 “见过长公主。长公主,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小老儿。诚儿不懂事,冒犯了您,现在已经丢了半条命……” 上官拓战战兢兢,口中不停求饶着。 上官岚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微微扬起下颌,满脸的倨傲,面纱下的容颜,如罩冰霜。 “之所以给上官诚一点儿苦头吃,我不是为了自己,我是为了真正的上官岚。毕竟,我现在占用她的身份,害得她整个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总要给她些补偿才好。” 她冷哼一声,实在是看不惯上官诚的那副嘴脸,偏偏,他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来招惹,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是是是,我替九儿谢谢长公主。” 见赵岚面色不善,上官拓不敢再为上官诚求情,生怕惹怒了她,为自己也招来杀身之祸。 “长公主,不知道您为何忽然变了主意?原来不是说,要让那少年投入我门下……” 上官拓小心翼翼地问道,实在不懂上官岚的心思。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你且起来说话。” 上官岚一扬手,皱皱眉头。 原本,她让逍遥子去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主要是想要将他培养成一个用毒高手。众所周知,武林内最擅长使用武器和毒的是蜀中唐门,但唐门太惹眼,她只能弃而不用。 然而事有突变,不等她筹备妥当,赵汾竟然已经先下手为强,她几番思量,加之近来又将熊琱的表现看在眼里。于是,上官岚临时决定,改毒为武,要将熊琱训练为一等的杀手。 既然下毒太慢,风险又太高,那就索性一剑封喉! 想到这里,她的眼中射|出杀意,看得刚刚站起来的上官拓浑身一阵哆嗦,不敢言语。 “就在刚才,我已经告诉了他关于李大善人的事情。现在,你可知道自己该如何去做了?” 须臾,上官岚收敛了眼神,转向上官拓,将自己的最新计划说给他听。 上官拓面露惊讶,情不自禁地喃喃道:“李大善人……江湖之人,谁都知晓李大善人,然而,却从未有人见过他……” 上官岚微微一笑,臻首轻点,应和道:“不错,李大善人的确便是如此神秘。‘如於初问,终於九道。一曰道德,二曰阴阳,三曰法令,四曰天官,五曰神徵,六曰伎艺,七曰人情,八曰械器,九曰处兵。’这九道山庄里,据说,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宝,还有着整片大陆最杰出的的能工巧匠、杂耍艺人、能人异士、美女娇|娘、武林高手。只要你想得到,没有李大善人得不到。对于他喜欢的朋友,他可以献上金银珠宝,赠送佳妻美妾,所以,大家都叫他大善人。” 难得听见上官岚对自己说出这么多的话,上官拓难免有些受宠若惊,连连称是。 “不知长公主是想和李大善人做什么?可否告知一二……” 他有些好奇,也有些不解,不清楚上官岚和这李大善人之间还有着什么样的交易。 上官岚噙着笑容,低声道:“你凑近一些。” 上官拓立即俯身上前,脸上的笑容犹如一只哈巴狗,不,比哈巴狗还要哈巴狗,一般的哈巴狗也做不出此刻他这种谄媚的笑容。 “不能。要是你再多问一句,我就让你的脑袋在地上滚几圈。” 她依旧带着笑容,温柔地开口说道。 真是稀奇,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明明是那么的温柔可亲,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是像要杀人一样。 上官拓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吓得连滚带爬,伸手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脑后,似乎下一秒,他的项上人头就真的会落在地上一样。 “呵。怕什么,你是神医,就算是脑袋掉下来,你也有本事接上去,对吗?” 上官岚大笑一声,袖口抖动,一道银光再次射|出。 “噗!” 银亮的小刀割破空气,将身后书桌上的香炉打翻,灰白色的香灰立即洒了一地,白色的烟雾蒙蒙,袅袅的烟四散,渐渐熄灭。 “解药。” 她也不废话,伸出手,手心向上。 上官拓大惊失色,连忙冲过去,捻起一点灰,涂在舌面上尝了尝。 他顿时连声调都变了,颤抖着“噗通”一声跪下,“长公主,真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干的……” 上官岚面无表情,“当然不是你,要是你,你还能活着吗?快一点儿,我现在舌头都麻了。” 上官拓连忙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拔开塞子,颤抖着递了过去。 上官岚一把接过,瓶嘴对着嘴,一仰头将里面的解药吞了下去。 “管好你的那几个儿子,虽然八个不少,但要是全死了,你还是没人养老送终,披麻戴孝!” 虽然服下了解药,然而心口一阵剧烈绞痛,上官岚还是立即离开。 她捂着左胸,一闪身出了书房,身形一动,快速地前往自己的摘星阁。 等到上官岚从窗户飞入自己的房间时,她的半边身体都已经陷入了麻木,她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发现得早,若是在书房里再多待上一阵子,怕是整个人都要变得无法挪动,到时候就只能被人宰割。 她恨恨,立即打坐。 然而,这毒忒是歹毒,她稍一运功,尚且不足一个小周天,上官岚只觉得浑身的五脏六腑搅作一团,经脉剧痛,上官岚浑身一抽|搐,身子一歪,倒在了床铺上。 嘴角泌|出一丝黑色的血丝,缓缓滴落,她皱皱眉,又是一口黑血。 吐出来之后,她长出一口气,觉得好受多了。 下毒的人并不是上官拓,那么,会是谁呢?难道是正在养伤的上官诚怀恨在心,指使他人去做,还是另有其人,一直藏在暗处,不动声色地趁机下手。若是不小心被发现,也可以顺势嫁祸在上官拓的头上? 慢慢地坐起来靠着床头,上官岚闭目养神,脑中却思考个不休。 看来,自己的决定是对的,这个出尘谷,已经不适合再久留下去,早一点离开,就能够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不多久,夕阳西沉,冬日的天黑得早,很快,窗外陷入了墨色之中。 窗边似乎响起了“咄咄咄”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下啄着窗棱。 上官岚一个激灵,从昏睡之中清醒过来。 嘴角的血渍已经完全干涸,她抬起手来擦了擦,飞快地穿鞋下床,轻轻推开了窗户。 果然,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正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一见到上官岚,它立即用嘴啄了啄羽毛,又把头靠了过来。 上官岚伸手抚|摸了两下,这才将绑在它爪子上的小竹筒拆下来,放它离开。 确定四周无人,她急忙关上窗户,点上蜡烛,借着光亮,展开手中的小纸条。 上面只有一个字,妥。 这是事情已经办妥的意思,上官岚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来,沉思了一会儿,这才将纸条沾着蜡烛的火舌,将它烧成灰烬。 看着跳跃的小火苗彻底吞噬了那纸条,她才浅浅露出了一个笑容。 晚饭的时候,上官岚自然没有去前厅用餐,上官拓安排了厨房,让他们每日将三餐单独送来。 她刚坐下,准备用餐,不想,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本以为首先来找麻烦的会是大少爷上官诚,但出现在摘星阁的却是三少爷上官卿。 上官岚纹丝不动,吩咐婢女上菜,一副完全视对方为空气的态度。 上官卿也不恼,笑嘻嘻地站在一旁,半天也不见她让自己坐下,他索性用脚勾来一张凳子,就在上官岚的对面坐下来。 “妹妹。” 他眉眼含笑,语气里都是亲昵,也不嫌肉麻。 上官岚慢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再放下,神态不变。 “妹妹中了毒,却还能这般镇定自若,做兄长的真是好生佩服。” 说完,上官卿装模作样地举起双手拱了拱。 “说出你的目的,然后滚。” 上官岚连和他磨牙都懒得,直接一句冷冷的话甩出去。 她知道,自己能瞒住其他人,但是中毒一事,却瞒不住上官家的人。这是他们家的毒,他们家的人一眼便能识得出。 “妹妹还不知道,这个毒,叫做‘度厄’。当然,不是肚子饿的那个肚饿,是佛家用语。《心经》有云,‘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便是这个‘度厄’。” 上官卿“唰”的一声展开手中的折扇,摇头晃脑地说道,一副学究模样。 第三十九章 你到底是谁?! 上官岚知道,上官卿专门来找自己,绝对不是为了来讲经布道的。 这是一个笑面虎似的人物,既然他开诚布公地直接提到了自己中毒的事情,那说明他有话要说,何不给他一个把话说清楚的机会? 想到这里,上官岚将双臂搭在桌上,似笑非笑地说道:“三少爷难道吃斋念佛?怎么忽然说起佛经来了?佛经我一窍不通,唯一听过的一句话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过,我却想问问三少爷,放下了屠刀,就一定能成佛么?成了佛,就可以假装没拿起过屠刀么?” 上官卿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眯眯地看着上官岚,轻声答道:“成不成佛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中了‘度厄’的人,如果不及时服下解药,一定能成鬼就是了。” 说罢,他袖子一动,手中多了一个织锦缎盒,半个巴掌大小,四四方方,上面的刺绣五只蝙蝠,寓意为“五福临门”,看上去十分精致。 闻言,上官岚垂眸看了一眼,似乎并不打算接受上官卿的好意。 “令尊给了我解药,不劳三少爷费心。” 她和上官卿虽无冤无仇,却也无恩无惠,他主动前来示好,不知道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上官卿摇头,一脸凝重之色。 “妹妹有所不知。你前些日子才中过鬼母地蛛的寒毒,而这‘度厄’却是热性毒药,一凉一热,是个人的五脏六腑都受不了。一般人以为,只要服下解药即可活命,但你不同。你前有寒毒做引子,这热毒再一攻心,四肢百骸里冷热交融,气息凝滞,只要运功便会痛不可挡。” 上官岚虽然不动声色,然而却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怪不得,自己刚才打坐调息的时候,总觉得有一股气在四处乱窜,上不去下不来,胡乱地游走于体脉之中,只要一触到重要穴位就会痛得她眼前发黑。 原来如此!下毒的人,还真是好算计! “这是聚气修髓丹,转为中毒受伤之人调理内息所用。不过,我要实话实说,此丹并非出自父亲之手。因此丹的炼制极其耗费时间和材料,父亲已经舍弃掉,是我照着炼丹古方,自己琢磨着炼出来的。虽说不一定保证有效,但绝对死不了人,不知道妹妹敢不敢试试。” 上官卿微笑着,将手中的锦盒轻轻推了过来。 上官岚打开盒盖,只见两枚月白色,闪耀着柔润光泽的丹丸静静地躺在盒内,紧接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多谢三少爷美意,既然是有聚气修髓的功效,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打算收下,也打算服用,因为她知道,他不会害自己,起码现在不会。 上官卿似乎没有料到,她这么轻易就相信了自己,脸上流露出些许的惊讶之色。 “怎么?难道我该拒绝吗?” 上官岚合上盖子,作势要递还给他。 上官卿回神,连声否认,合上扇子,以扇柄轻轻推回来,连忙解释道:“怎么会。只是……” 他皱皱眉,只是没想到她居然如此胆大,毫不犹豫地接受。 “无功不受禄,我拿了这么大的好处,不知道自己能还给你什么呢?” 眼看见婢女们穿梭而来,将一碟碟精致的小菜端上桌,上官岚也不避讳,拿起筷子,随意捡了两口菜,轻轻咀嚼着品尝,似乎并不在意上官卿就坐在自己的对面。 “味道不错,给三少爷布菜。” 她招手,指了个身边的小丫头,口中吩咐着。 “虽然有借花献佛之嫌,不过我这里难得有人来,你便也一道用了饭。” 上官卿见她这么说,便也不再客气,他看起来胃口不错,将婢女给自己夹的菜一样样吃下去,甚至自己又夹了几次菜。 拿起手边的丝帕,他擦擦嘴,表示吃好了。 “你知道,父亲年纪大了,”上官卿慢条斯理地说道,皱皱眉,一副极为心痛的神态,“年纪大的人,难免脾性就会变得古怪一些。似乎,父亲有意将出尘谷交给老六打理。妹妹,你怎么看待此事?” 他推心置腹的口吻,令上官岚嗤笑一声。 “自古嫡庶有别,既然你们都是出自一个娘肚子,那就没什么嫡庶之分,只有长幼之分了。” 她叫人将一桌子的菜都撤下去,独独留了一壶花茶,端着茶杯,上官岚轻酌着,斜眼看向上官卿,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就算你有心,你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呢。 “大哥那个人,你也见到了,咳……至于二哥,他是个医痴,若论起医术,那八个兄弟之中,他必须是这个。” 上官卿正色着,比出大拇指,表示赞叹,但他立即话锋一转,叹气道:“可是,若要让二哥持家,我真担心,出尘谷早晚要被人压过了头去。如今,恰逢乱世,连皇帝老儿都不敢保证,自己能把江山坐得稳,又何况是我们刀口舔血的武林中人呢?” 上官岚挑挑眉头,不置可否。 她又不是真正的上官岚,怎么会有闲心去管他们一家人的死活,对上官一氏的家族内斗更是不屑过问。 但是,若未来的出尘谷谷主能够真心为己所用,那么,情况似乎又不一样了…… 这么一想,她又微微坐直了身体,伸出手,用手指轻轻|撩|拨着茶壶的侧面,幽幽开口道:“这么一说,倒也是,出尘谷确实需要一位年轻,有野心,有能力,又有手腕的领导者了……” 上官岚故意把语速放慢,余光偷瞄着上官卿的表情。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上官卿的双眼之中,隐约地流露出了惊喜的光芒。但他很擅长掩饰,低咳一声,立刻又恢复了常色。 “实话实说,妹妹虽是女子,然而魄力不输男人。若是有妹妹能助我一臂之力,想必,我也能够得偿所愿。” 上官卿索性挑明,他原本打算试探一下上官岚,却没想到,对方倒是很识趣。 “呵,我什么本事都没有,自幼也不在出尘谷内长大,又能对三少爷有什么帮助?” 上官岚不以为然,撇撇嘴说道。 “你何必妄自菲薄?这些年来,父亲对你心怀愧疚,一直想要弥补你。若你我手足情深,父亲百年之后,必定是将你托付于我,而为了确保你能够衣食无忧,我这谷主之位,也算是十拿九稳了。” 上官卿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些日子,他已经观察了上官拓好久,发现父亲似乎对于这个私生女很有些忌惮,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绝对会选择走一条和上官诚截然不同的道路,先要好好地巴结拉拢一下上官岚。 “也许,谁又知道以后的事情呢?” 上官岚勾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没有把话说得太死,留有一丝余地。 如果,下一任出尘谷的谷主真的是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那么,势必要比上官拓老实听话一些,这倒是不假。 “假如,我是说假如,我助你得到你想要的,那么我有什么好处?” 她想听听他能够给的酬劳,继而去比较一下付出的和得到的之间的关系,绝对不做蚀本的生意。 “若真如此,我一定让你进族谱,做名正言顺的上官家的女儿,你的母亲也会被承认是父亲的妾侍……” 上官卿不假思索,笃定地说道。 “嗤!” 上官岚不屑地耻笑出声,站起身来,慢慢踱着步子。 “进族谱又如何?名正言顺又如何?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也说了,连皇帝|都不能保证自己的家国天下千秋万代,我一个女人要那些虚名做什么?上官家的女儿,在饥荒之年还比不上一个馒头对活命有帮助!如果你的诚意就只有这些,那你还是省省!好走不送。” 她抬手一指门外,送客的意图再清楚不过。 上官卿碰了个钉子,没有想到她如今竟然不稀罕这些。犹记得当年,她可是跪在外面一整天,希望上官拓能让母亲葬在出尘谷内,得到个名分。 “你……” 他本想说,你变了。 整个人猛地一惊,上官卿的脑子转得很快,怪不得,这一次上官岚回来之后,他总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再联系她刚刚整个人的反应,难道说…… 上官卿腾地站起身,以手指着上官岚,结结巴巴道:“你、你是……” 上官岚立即甩过去冷冷的一个眼刀,示意他,两人的身边还有婢女,让他千万要注意自己说的话。 上官卿板起脸来,一扬手,冷声吩咐道:“你们都下去,我们兄妹要说些知心话,机灵些,要是有人来,提前通报一声。” 两个婢女乖巧地应了一声,立即走出房间,还小心地带上了房门。 “看来,我猜对了,你根本不是上官岚!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混进出尘谷!有什么图谋!” 上官卿压低声音,厉声喝道。 话音未落,他就惊恐地看见,一柄软剑搭在了自己肩头,他甚至没有看清楚,对面的女人是何时拔|出剑的。 第四十章 凤凰泣血令 上官卿的眼神闪了闪,片刻后,他辨认出来,上官岚手中握着一柄软剑。 他恍惚了一下,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她究竟是什么时候拿出了这把剑,她又是怎么样把它握在手里,最后,她又是怎么样把它架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的。 “我不喜欢被人用这种语气来问我的话,所以,如果你还想要留着这条小命,就注意你的语气,小心你的措辞。否则,命要是没了,只有好奇心也就没什么用了。” 上官岚的语气十分凉薄,她原本就没什么心思同上官卿假意寒暄,现在见他率先翻了脸,更是索性毫无顾忌。 既然,如今看来,出尘谷这个地方,暂时对自己的作用已经不太大,那么,她也不在意再去杀个个把人。就看这个上官卿到底有没有眼色,会不会固执地要做一条拦路狗。 “好,我只是好奇,好奇而已。你能否,把它……拿走,拿走一些……” 上官卿的武功一向只是马马虎虎的水平,自由练武不甚刻苦,倒是对炼丹制药比较感兴趣。所以,面对上官岚的强硬,以及她手里的这把剑,他一点儿也不敢随意造次。 上官岚抿着嘴唇,冷冷地觑了上官卿一眼,将软剑收起,但并未立即盘回腰间,依旧牢牢地抓在手中。 “谢谢你送来的聚气修髓丹,不过,这并不是你来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本。你还不够资格。” 莫说是上官家的一个儿子,就算是他老子上官拓在自己面前,不也还是老老实实像是一条狗一样! “你、你真的不是……不,你绝对不是她!” 上官卿摇头晃脑,语气却是十分肯定的。 其实,上官家的八个儿子,谁也没有近距离地见过上官岚,不仅是因为男女有别,更因为她常年面罩薄纱,影影绰绰令人看不甚清。而且,她是上官家的耻辱所在,他们厌恶她,更加不会和她有什么接触。 所以,当一个年纪、外貌、身材都相符的少女站在众人面前,自称她便是上官岚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会对这一点感到怀疑。毕竟,谁会吃饱了撑的去假扮一个不受认可的私生女呢?! “看来你们上官家还不全都是蠢货。” 听见上官卿如此笃定的话语,上官岚口中冷哼一声,反而收起了软剑,掸了掸袖子,重新坐了下来。 “怎么,我在某些方面和她真的差了很多吗?只见了一面,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脾气性情,反正那也不怎么重要,无所谓。” 她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眼见着上官卿犹如一个犯错的孩子那样,小心谨慎,微垂着头站在自己面前,不由得有些好笑。上官岚挑挑眉,指了指对面,语气凉凉道:“坐啊,怎么敢让三少爷站着,不合礼数。” 上官卿一脸紧张,连连道不敢。 他虽然尚不清楚这女人的真实身份,但眼见着这些天,父亲对她毕恭毕敬的样子,此时也猜到了对方的来头儿不小。 “姑娘掩盖身份,想必必然有自己的道理,在下不好多问,但也知道姑娘定是不凡之人。先前多有冒犯,还请赎罪,不要同在下一般见识。” 说罢,上官卿躬身行了大礼,态度神情,确是煞有其事。 上官岚喝光了手中的茶,却是不放下茶杯,手指灵活地转着那小小的瓷器,每次眼看着小茶杯似乎要从手中跌落,然而细长白嫩的手指立即又稳牢地握住,再转到另外的手指上。 一脸冷汗涔涔地看着那只命运未卜的茶杯,上官卿觉得自己的小命儿就像是它一样,全都握在了上官岚的手上。 说也奇怪,这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儿,按理来说,这年纪还应当是天真烂漫的季节,比如,像是苏栩落那样。即便是宋规臻少年老成,可似乎也没有给人这么强烈甚至近似于窒息的压迫感。 假以时日,要是再过个三年五载,这女人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敢想,简直可怕! “看你说话办事,倒是比你那不成材的大哥强多了。” 上官岚冷笑,想起上官诚她就心生厌烦,那人的嘴脸,简直太令人憎恶了,想想就反胃。 “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是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办事最省心,因为一点就透,不需要浪费口舌。你也知道,我中了毒,这说明,出尘谷之中一定有人想要害我。” 她沉吟了片刻,轻声说道,既然上官卿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上官岚,那么此刻只能选择和他合作,各取所需。 “难道是大哥怀恨在心?” 上官卿思考了一下,怀疑地问道,想了想,他又摇摇头,否决了这一猜想。 “大哥的性格虽然有些阴郁,但却一向很讨厌施毒,他曾说过,论下毒解毒,我们怎么样都比不过蜀中唐门,既然如此,又何必在这上面多费心神,还不如研究一下怎么治病救人。所以,我觉得下毒的一定另有其人。” 上官岚不了解上官诚,但听见上官卿这么一说,他的话,也算是从侧面印证了她的猜测。 她也觉得,这件事,不是上官诚所为。 因为上官诚一向很孝顺,甚至有些愚孝,他若是在上官拓的书房中下了毒,那么不仅只有她会中毒,上官拓自己也逃不掉。就算能够及时服下解药,但上官拓毕竟也是花甲年纪,稍有闪失,谁也难保一定不会出事。 这样一来,就不会是他才对。 “至于我另外几个兄弟……不瞒你说,正所谓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我们八个人虽然是一奶同胞,但却并不如外人看起来那般亲密。平时在这出尘谷中,各自有各自的院落,虽然各自都还未有成家立业,但平日里也是各忙各的,互不干扰。” 上官卿正色道,将手足之间的情况,简单地介绍给上官岚听。 她微微颔首,照这么说来,那么,反而是谁都有可能,谁都有动机,谁都有嫌疑。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而我想要的,就是调查清楚到底是谁想要害我,而且是用下毒这么卑劣的手段。只要你帮助我知道了我想要的,我也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你,听懂了吗?” 上官岚放下那命运可怜的茶杯,伸出手指,轻叩着桌面,歪着头看向上官卿。 既然他做了出尘谷的主人,对自己还是有利的,那么她可以考虑,将他收为己用。 “这个……我、我……我懂了……可是、可是我……” 一向口齿过人的上官卿却忽然结巴了起来,他知道,此事必定是谷内的人所为,不管是谁,都是上官家的人。他要做的都是把自己家的人揪出来,献给这个女人,讨好她。 一想到这一点,他顿时有些泄气。 “别可是了,成大事者没有一个是遇事裹足不前,犹犹豫豫的,你要知道,我可以找你,也可以找别人。倘若你不想要做这出尘谷的主人,我大可以让你的其他兄弟,随便哪一个,反正都能够坐上谷主之位。” 上官岚一脸无所谓地掰着手指,轻声说道,眼底倾泻出似笑非笑的神韵。 出尘谷这里,要是情况不妙,那就彻底弃掉,她已经做好了这个心理准备了。 只要九道山庄那里布排得足够完善,这里的确鸡肋,无需顾忌太多。 “那你要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否则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你是否能那个本事帮我达成所愿?” 上官卿壮着胆子,硬着头皮大声问道。 瞥了他一眼,上官岚也不多说废话,直接伸手入怀,掏出一枚小巧的玉牌,丢了过去。 上官卿连忙伸出手,一把抓住。 只见手中是一块只有拇指长短的整块羊脂玉雕琢成的令牌,虽然小,然而上面所雕刻着的图案却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细看才知,竟然是一只翩翩翱翔的凤凰! “凤凰泣血令?!” 上官卿的声音都变了,握着那上好羊脂玉的手竟然在颤抖。 江湖有云:凤凰一出,势要泣血! 这是“暗河”的最高等级的召唤令,持此令者,唯有组织的高级长老及首领人物。作为一个杀手组织的令牌,凤凰泣血令的唯一指示就是两个字,杀人! 此令一出,无论你是皇亲国戚,抑或是武林至尊,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你是……你是‘暗河’的长老?” 上官卿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如斯年轻的女孩儿,竟然能够在武林一等一的杀手组织中担任长老,怪不得她轻易就能取自己的性命! 长老?呵呵,亏他想得出来,上官岚在心头冷笑,当然,她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暗河”的首领,从三年前开始。 夜枭,是“暗河”首领的代号,无论男女老幼,无论继位时的年岁,只要做了首领,就统统代号为夜枭。外人甚至不会知道,现任的首领到底姓甚名谁,平时是用什么样的身份掩饰。 从前的夜枭是深居皇宫的云贵妃,如今则是长公主赵岚。 第四十一章 神秘人 上官岚掀掀眼皮,不置可否,仍旧面凉如水,瞥了一眼站在自己的面前,握着令牌,全身筛糠一样的上官卿。 还真是可笑,他错把自己当做“暗河”的长老,已经吓成了这副德行,若是告诉他真实的身份,怕是要尿裤子了。 “三少爷,拿着这块令牌走好,不送。想必,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你的心里自当有数才是。” 她淡淡开口,扬起手,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上官卿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口中说着知道知道,然后忙不迭地快步离开了摘星阁,好像生怕上官岚会反悔似的。 见他离开,上官岚这才看了一眼桌上的聚气修髓丹,细长的手指将锦盒抓起,“啪”一声又打开来。 她细细端详了片刻,拿起一枚,塞入口中,然后将其余的纳入怀中,迅速盘腿坐下,仔细调息。 有了丹药的辅助,这一次,上官岚觉得五脏六腑之间的郁结似乎渐渐打开,之前那股凝滞的气息也似乎开始了缓慢的游走。 两个时辰之后,她的额头微微见汗,但整个人的脸色已经红|润了许多,一扫之前的晦暗。 “究竟是谁要害我,是上官家的人,还是……” 上官岚自言自语,腾身而起,下了床走到桌前,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 窗外忽而一抹黑影闪过,上官岚微微蹙眉,一甩手,空杯飞出去,击打在窗棂上。 然而,那杯子并未就此落下,而是滴溜溜打了个转儿,又沿着原来的路线,飞回了她的手掌心中。 “深夜来访女子闺房,若再不现身,岂不是太失礼了一些?” 她扬起声线,确保窗外的人能够听得见。 “冬夜酷寒漫长,长公主何故还不早早休息呢?难道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外面传来一道略显尖细的男声,听起来犹如桀桀的夜鸟擦过晚寂的林梢,令人没来由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前辈说笑了,奔袭千里十分辛苦,岚怎敢不扫榻相迎。” 上官岚微微一失礼,态度倒是十分客气。 她一向倨傲,然而不知道为何,对这个一直没有出现的神秘人倒是十分的敬重。 “哎,一晃你都这么大了。若是雅妹妹能够见到……哎,哎,哎!” 窗外的人忽然慨叹起来,他口中的“雅妹妹”,自然就是云贵妃云雅。 “母亲故去已久,难得您还如此记挂。只不过,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更要好好地活。” 上官岚低低出声说道,语气虽然略显伤痛,然而,眉宇间却是一片坚忍平静,似乎早已走出了丧母之痛。 “你这孩子,怪不得你母亲在世的时候便说过,你是能成大事的人,连她都比不得。今日一看,你果然如此!” 尖细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又再次响起,说的这番话不知道是夸赞,还是责备。 上官岚默不作声,垂首站在窗边。 “遥想当年,你的母亲也是你这般的年纪,谁都知道,韶光郡云家的小女儿生得极美,是燮国首屈一指的美人儿。云家出过三后九妃,所有人都等着她成为第四个皇后,光耀门楣。咳,可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跨进那道深似海的宫门?” 那人越说越急,越说越怒,最后,他似乎用拳头击打了一下窗户。 整间屋子似乎都跟着颤动着,持续了片刻,这才好不容易停了下来,上官岚向后一闪,靠着墙壁,以免被房梁上落下来的灰尘迷了眼睛。 “前辈不必动怒,母亲并非无情无义之人,只不过,她不能负了整个家族。女子生在云家,是世上最可悲的事情。好容貌也不过是一副臭皮囊,百年之后都是尘土,然而却要付出一生的代价。” 上官岚急急出声,生怕窗外的人因为愤怒而忘记了正事。 “最可悲,最可悲,是呀,我的雅妹妹便是最可悲……” 那人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然带了一丝哭腔。 “活着的人,更不应该让死去的人白白死去才对。前辈,今晚你特地来此,想必也是决意与我联手。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愿意献上大内至宝之一,祝前辈早日突破瓶颈,更上层楼。” 说罢,上官岚一转手,手心向上,掌中赫然出现了一朵通体碧绿犹如翡翠般的莲花。 “这便是传说之中的极阴涅槃九瓣莲花,我从大内之中偷来,特地送给前辈,愿前辈早日得偿所愿,功力大增。” 她笑盈盈地运气,手轻轻向窗外一送,只见那煞是可爱的绿莲花儿便像是会飞了一般,沿着窗户打开的一条缝隙,飘飘而出。 “极阴涅槃九瓣莲?真的在大内皇宫?天呐……” 窗外的尖细声音一瞬间变得更尖,突地拔高了几度,充满了疑惑和震惊,又蕴含了太多的惊喜,不,是狂喜! 眼看着一只骨瘦如柴的白得诡异的手抓|住了那花朵儿,像是不敢用力似的,他小心地托着,另一只手的手指尖儿轻轻地触了一下其中一片花瓣,察觉到温润的真是感觉,整个人都在轻微颤抖。 “涅槃,涅槃!有了九瓣莲,我就可以做女人了!” 似男非女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恐怖,上官岚皱皱眉头,看来,传言非虚,此人已经走火入魔,心理变|态,放着男人不做,非要做女人。 “雅妹妹,雅妹妹,虽然你不在了,但是我一定要成为你的样子,代替你好好活下去……嘤嘤嘤嘤……咯咯咯咯……” 那人带着狂喜,小心翼翼地捧着九瓣莲,哭哭笑笑,形如疯癫。 “前辈,用了九瓣莲之后,你可是要打算进宫……” 上官岚静静地等待了片刻之后,轻声问道。 她专门偷出这宝物,自然要让它帮助自己达成心愿,可不是平白无故就大方地拿来送人的。 “我自然清楚该如何去做,咯咯咯咯,雅妹妹死得冤枉,若不给她报仇雪恨,又怎能对得起我同她二十年的感情。咯咯咯咯!狗皇帝,我要让他断子绝孙!哈哈哈!哈哈哈!” 疯子开怀大笑,纵身一跃,已经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上官岚凝视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楼前空地,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赵汾,你以为只有你会进谗言吗?别忘了,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忠臣再忠心耿耿,对于皇帝来说,他们的谏言也不如妃嫔们在龙床上的温言细语来得美妙顺耳! 虽然云氏一族遭人陷害,但她知道,赵渊对云雅的感情深厚,若是见到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不用想,也会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会享受到至高的荣宠,冠绝后宫! 至于这个不请自来形色癫狂的人,他的功力,如今绝不在母亲之下,既是助力,难免,也会是以后的阻力。 想到这里,上官岚脸上的微笑又有些凝滞,可以说,这一次,为了对付十四王爷赵汾,她将此人招来,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虽是冒险,却也是一步好棋。兵行险招,只要能赢,我不在乎。” 她关上窗,喃喃自语,确定四下里无人见到这一幕,这才连忙扬声叫进来婢女,让她们打来热水,自己要沐浴就寝。 时间飞快,一转眼,距离上官岚和熊琱二次踏入出尘谷,已经过了十天。 两人是正月初五进的出尘谷,如今一晃,已经是正月十五。 在这十天的时间里,二人不再像以往那样煮酒赏花,继续过着闲聊小酌的悠闲日子,而是双双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上官岚将自己中了“度厄”这件事瞒了下来,也不许上官拓说出去,自然,熊琱对此也是一无所知。 他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太好,而上官岚只谎称自己夜里着了凉,有些风寒而已,并不告诉他实情。 而熊琱则是日夜练剑,除了吃饭睡觉,他几乎毫不松懈,完全进入到了一个忘我的境界。 偶尔,上官岚也会从旁指点一二。 她的话不多,也很少做到细心耐心,大多数时候,只是在熊琱练完一两个时辰以后,轻声说上句话而已。 不过,习武一事,一看天赋,二看勤奋,三看机遇,这三者缺一不可。 至于身边若是有高人能够稍加点拨,那更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幸而,这三|点,熊琱目前可以说是尽在掌握。所以,时间虽然短暂,但他的变化却是十分巨大,无比惊人的。 首先是气质上的更改,他原本也是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一个,然而看上去多少还欠缺一些武学子弟的英武之气。 如今,熊琱看上去目光炯炯,眼神果敢,眸中聚光,即便只是站在一旁,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便不容人小觑。 可以说,如果当初在试炼的时候,他是以现在这种状态踏进出尘谷,那么从一开始,便无人敢小瞧了他。 由此可见,他身上发生的脱胎换骨的变化。 这一切,都落在了上官岚的眼底,她感到十分的满意,之前悬着的一颗心,此刻也微微落下了一些。 第四十二章 和白高兴打赌 正月十五,无论是皇族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在这一天都要好好庆贺一下,出尘谷之内自然也不例外。 今年,谷内因为多了两个人,所以,上官拓早早地就已经吩咐下去,让下人们准备得更加细致用心一些。 等到了上元节的一大清早,出尘谷的一众奴役仆人们便操办起来,整个谷内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家宴在夜幕中进行着,不知道上官拓使出了何种法子,居然能够令上官夫人默许了上官岚和熊琱坐在主桌旁,就连上官卿和他的几个兄弟,也只能坐在旁边的饭桌。 多日未曾出现的上官诚与熊琱之间隔着两个人,近一个月以来,他因受伤而深居简出,如今看起来,他的脸色有些不同寻常的苍白,而且十分沉默寡言。 熊琱原本有些担忧会同上官诚发生冲突,又或者他会有意为难上官岚,当众给她难堪,不料,这顿晚饭却是吃得异常的安静和谐。 席间为了活跃气氛,上官卿倒是有意想要出几个灯谜对子,只不过,众人的面色看起来都有几分古怪,他只好作罢。 “好了,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过了十五,这个年就算是彻底过完了,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从现在开始,各位都要格外珍惜才是。” 上官拓作为家族中的大家长,不免叮嘱了几句,众人点头称是,这才散开去,各自回房。 而他则是邀请上官岚和熊琱到小花厅中继续喝茶聊天,三人落座,上官拓推开花厅中的一扇窗,从他们落座的地方,只要稍一抬头,就刚好可以欣赏到皎洁的一轮圆月。 婢女端上一碗碗热滚滚的核桃酪汤圆,看上去比元宵个小一些,圆溜溜一颗颗盛在了糖水之中。 因为上官夫人是楚国人,她的故乡将这种食物称之为汤圆,并非燮国人常吃的元宵,她特地教了家中的下人,以白糖、桂圆、桂花、藕丁、蜜饯为佐料做出了“珍珠汤圆”。 上官岚此前在燮国皇宫之中听御厨说起过,但一直无缘尝试,今日一见,亦心生好奇,不禁用汤匙舀了舀,吹凉了后咬了一口。 “果然,虽然乍一看上去很像,但仔细端详就会发现两者还是有区别。这个口感更甜软一些,不过,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我们燮国的元宵,汤浓皮软,馅料嚼劲十足。” 她说完后,放下瓷碗,拿丝帕擦了擦嘴。 熊琱虽不喜甜食,但毕竟适逢佳节,做样子也要吃两口。他低下头,闷头咬了两口,不过实在是提不起兴趣,讪讪地放到了一边。 “哈哈,的确如此。这两个东西确实很像,说起来,好多人恐怕都还弄不清它们之间有何区别。不过,就好比魑魅魍魉这些小鬼儿,看起来嘛好像差不多,但其实各有各的不同。” 上官拓微笑着开口,喝了一口茶,咽下去的时候,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上一次,在他的书房,有人暗中在香炉之中下了毒,他和上官岚同时吸入烟雾,双双中毒。 虽然,上官拓在上官岚离开后也匆匆给自己服下了解药,但他毕竟身体老迈,恢复起来不如年轻人那么容易。 “上官谷主真是风趣,竟然能够从这吃食上面说到小鬼,大晚上,听到这些还真是十分瘆人呢。” 说罢,上官岚咯咯一笑,抬起手来遮掩了一下红唇,只是,她的笑意浮在嘴边,并未到达眼底。 “上了年纪的人,比较容易唠叨罢了,勿要见怪,勿要见怪。” 上官拓略显尴尬地念了两句,然后便以低头喝茶作为掩饰,那神态看起来,似乎有几分心虚。 向来敏感的上官岚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偏过头来,用眼神示意熊琱,不要放松戒备。 今晚,上官谷主特地摒弃左右,专门留他二人到此处,想必绝对不只是吃些东西,闲话家常那么简单。 果然,见婢女们送来果盘茶水之后全都走了下去,上官拓轻捋胡须,沉吟了片刻出声道:“实不相瞒,你二人在谷内也住了十天有余,我虽然愿意你们能一直住下去,但毕竟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你们今后有何打算呢?” 听了上官拓的话,上官岚和熊琱不由自主地各自转过头,飞快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他们听出来了他话语里的无奈,想必,这些日子,上官夫人,以及那八位少爷都在频频向他施压,让他赶走这两个不速之客。 “上官谷主,其实我有意……” 熊琱到底面皮薄,不想等着对方直白地下逐客令,他立即站起来,双手抱拳,打算先谢过他,然后便辞行离开出尘谷。 至于上官岚,他几番细细思量,都觉得她若是留在谷内,起码能够得到亲生父亲的照拂,总比孤孤单单一个人和采蕙住在山脚下相依为命要来得好些。所以,熊琱并不打算让上官岚和自己一起下山吃苦,他本就孑然一身,拼了命先去闯荡个三年五载,等有了资本,一定回来找她。 只是,他尚且不确定她能否等着自己那一日功成名就。 像是上官岚这样的女人,即便是庶出,也会有大把的世家子弟追求爱慕的,她也到了该有媒人上门提亲的年纪。 一想到这里,熊琱顿时又有些烦恼。 自己现在什么都没有,穷光蛋一个不说,最重要的是,行走江湖,或许连自保都成了问题。上官岚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可一个男人总不能时刻活在女人的荫庇之下,他想要保护她,怜惜她,让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咳,熊琱啊熊琱,你真是配不上这样天仙似的人……他不由得连连在心中暗自嗟叹着。 “熊少侠,你不要误会,老夫并没有下逐客令的意思。只要你愿意,大可以住下去。出尘谷虽然位置偏僻,不比皇都的热闹,但至少清净无争,算是个能够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见熊琱似乎误会了自己,上官拓连忙摆摆手,打断他的话,不让他继续说出离开的话语来。 “这……” 熊琱一怔,他确实没有弄明白上官谷主说那些花的意思。 “哎,只怪我年纪越大,心气越高。这些年蒙江湖上的朋友们抬爱,说我是神医,说我能和阎王爷抢人,渐渐地,我也就目空一切起来,撂下大话,说自己一定能够治好那九道山庄主人的病。可惜我……哎,果然做人不能太自负……” 上官拓长叹一声,将整件事向上官岚和熊琱二人娓娓道来—— 原来,大概在一年之前,有人送来了一张帖子。 发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九道山庄庄主,李大善人。 就如同之前上官岚告诉给熊琱的那样,这位李大善人可谓是声名显赫,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仗义疏财,豪爽热情,所以十多年来,整个山庄之内,群英荟萃,人才济济,俨然成了一处天下豪杰们的心之向往所在。 “正所谓好人不长寿,这位李大善人突生恶疾,一病不起,传说就快到了药石无效的地步。九道山庄内能人异士众多,医者也不缺乏,但就是束手无策。于是,李大善人的亲眷广撒英雄帖,希望能够汇聚天下名医。” 说到这里,上官拓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跟着,他口中的叹气声也一声接着一声。看得出,现在回想起来,他无比后悔。 “我向来仰慕李大善人的为人,出谷下山也并非是为了那高昂的悬赏金。到了九道山庄,我和几个同行为他做了全面的诊治,也尝试着下了几帖药先服下试试。结果,有奸人从中挑拨,我一时心傲,便与那奸人打了个赌。” 上官拓不禁伸出手擦拭了一下眼睛,强烈的激愤之中,他有些潸然。 上官岚和熊琱面面相觑,没想到,整件事中,居然还有奸人从中撺掇,怪不得上官拓这么轻易就上了当。 “那奸人便是臭名昭著的‘白高兴’,此人在十年前杀人无数,被仇敌追杀,后来他走投无路,拜入九道山庄门下。对李大善人赌咒发誓说此生再不杀人,只求李大善人庇护一条贱命。” 这白高兴还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在整个九道山庄都在为李大善人的病情奔走忙碌的时候,他却瞧准了这些名医们的自负心理,趁机打赌,以间接杀人为乐。 “李大善人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为何这么多神医汇聚一堂,大家都没有对策?” 熊琱实在按耐不住心头的好奇,主动问道。 上官拓摇摇头,也是一脸的惶然,口中犹豫道:“说来也奇怪,我们开了药,服下去内一两日,必有效果,就在大家松了一口气,觉得终于对症的时候,他就又会病得更重,再用原来的药剂无异于要命,众人只能重新诊治,重新下|药。周而复始,这种情况在我留在九道山庄期间,一直重复着。” 这种情况,对于大家来说,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可是那李大善人得罪了什么人?” 上官岚忽然出声,毕竟,这种病听上去实在邪恶。 “不知。不过,李大善人如此行善积德,为何还会有仇家?” 上官拓一脸不解地问道,上官岚的话,令他感到无比的困惑。 第四十三章 嗜魂空冥石 若说是行走江湖,别人有仇敌,那么,或许上官拓会相信。 可李大善人几十年来宽以待人,建了九道山庄,如菩萨般善待他人,又怎么会有人对他下此等毒手?! “呵,如今的世道,修桥补路的断子绝孙,杀人越货的吃香喝辣。你以为对别人施以援手就会得到感恩吗?不尽然,或许,有些人一边得着恩惠,一边还想着怎么去算计恩人。” 上官岚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端起手边的茶杯,吹了吹水面的浮沫儿,话里有话。 她是在有意点着上官拓,上一次书房中毒,固然他对此事事先有所不知,可若是他足够小心谨慎,又怎么会令有心人得逞。 听了上官岚别有用意的话,上官拓冷汗涔|涔,连声说是。 冷寂了片刻,熊琱打破二人的沉默。 “那现在怎么办,上官谷主,这一次你打赌输了,可是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面含担忧地问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上官岚的父亲,自己多多少少也要考虑一下她的将来。 “具体还不晓得,只是不知道那白高兴要怎么对付我们几个。如今,眼看着一年之期即将到来,我十分犯难。然而,做人要有起码的诚信,我既然答应了和他打赌,那么下个月月初,说什么我也要亲自再去一趟九道山庄。” 上官拓苦笑着摇了摇头,按说,白高兴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即便躲躲风头,在这出尘谷之中足不出户,仗着此处的天险地势和奇门遁甲之术,也无人能够奈何他。 可上官拓虽不曾自诩为正人君子,也不愿意做那缩头乌龟,既然技不如人,那就认栽。 “上官谷主,既然白高兴是个人人除之而后快的大恶人,那你就算打赌输给他,又何必听信他的奸计,中他的圈套呢?” 自然,熊琱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十分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些武林中人全都眼高于顶,自认为都是英雄豪杰,怕被人耻笑。所以,就算把一条命搭进去,也要捍卫自己的名声。” 一旁的上官岚抢先出声回答,一脸的不屑。 她不在乎什么正道魔道,正道的伪君子,往往不比魔道中的性情中人要少。所谓的出身名门有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一张狗皮膏药,幌子而已。 上官拓流露出尴尬的神情,被上官岚这么一呛声,他也不好反驳什么,只好点头,喃喃自语道:“我是行将就木之人,可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可是我出尘谷数百年基业,绝对不能毁在我的手中啊……” 他的话听在上官岚和熊琱二人的耳朵里,分明有着截然不同的意味。 熊琱善良且心软,涉世未深,自然感慨万千,心里甚至对上官拓顿时有了些肃然起敬的味道,觉得他说得出做得到,算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人物。 至于上官岚则是冷笑不已,果然,对于这些人来说,名永远比活着要重要。但她偏不这么想,她从来不在乎身后事千古名,活着的时候的每分每秒永远比万世千秋要真实得多。 “说得不错,出尘谷是你上官家的百年心血,不过你怕什么,你有八个儿子,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能继承你的衣钵。听闻,上官夫人偏疼大少爷和三少爷,一直想要你早早把谷内的大小事宜交给两位少爷去做。要我说,上官谷主你可以安心去赴死了!” 冷笑完毕,上官岚闲闲地说道。 相比于上官诚,她还是觉得上官卿方便操控一些,而且,上官卿的武功相对薄弱一些,若有朝一日|他坐上谷主之位,只要在他身边安插几个武功高强的妻妾即可。 “你……” 即便上官拓再忌惮着上官岚的身份,听她说得如此直白,也不免涨红了老脸,只不过不敢发作而已。 熊琱见状,连忙打圆场,出声劝道:“这些先不急,我们还是来说说打赌的事情。那白高兴不是什么好人,难道我们就真的束手就擒,彻底着了他的道儿?” 他狠狠皱眉,心里想的却是,原来这江湖竟然如此险恶。 其实,险恶的不只是武功,更是人心啊。 “说了这么多,你下个月月初要去九道山庄?” 上官岚捕捉到了上官拓口中的重要信息,皱了皱眉,她主动问道。 上官拓微微点头,又是长叹一声。 熊琱小心翼翼地看向上官岚,在他的心中,已经暗暗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只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想,所以他并不敢轻易说出来。 “你那么看着我做什么?你想说什么?别告诉我,你想去九道山庄。” 上官岚敏|感地察觉到了熊琱的视线,他一直胆怯怯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又充满了兴奋好奇的光芒,实在令人难以忽视掉。 “我……其实我是想说……” 熊琱有几分吞吞吐吐,生怕自己的话惹来上官岚的不悦。然而,不说的话,他又实在压抑不住,满心都是“九道山庄”四个字。 上官岚微微眯起眼眸,眼神一闪,立即明白了过来。 她拧眉,一边思考着一边问道:“你是说,你也想去九道山庄?” 此言一出,上官拓顿时再也坐不住,口中连道不可。 “不可,不可,熊少侠,你有所不知。九道山庄虽然是天下豪杰心生向往的地方之一,然而,那里也算得上是龙潭虎穴。要知道,一山难容二虎,更何况是那么多的人才汇聚一堂。众人虽然都对李大善人心生仰慕,然而各人脾性不同,平日里也多有摩擦,私下里的械斗比武也不在少数……” 听他这么一说,熊琱更为不解,满脸疑惑地问道:“难道,我老老实实做人,客客气气做事也不行吗?不瞒您说,我是想要拜师习武。这些日子以来,我在出尘谷内吸收日月灵气,天地精华,每日勤学苦练,可也不过是化凡第二层的境界。咳,并非我生性急躁,只是,上官谷主,一个男人若是没有武力,何来保家卫国,何来保护妻儿?我……” 他急急剖白心迹,为的也是能够得到理解。 听见熊琱如此坦白,上官拓沉吟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上官岚。 她正喝着茶,右手之中,细长的小指微微翘|起,似乎对此事并不怎么在意似的。默然旁观。 但是,上官拓看出了她给的手势,于是,他立即知道自己该如何做了。 “既然如此,好,熊少侠,我便带你同去。下个月初一,一大早我们便动身,路程大概是一天一|夜,初二早上就可以抵达九道山庄。” 上官拓一副妥协的语气,倒是令熊琱十分开心。 “好,多谢上官谷主。” 他作揖感激,转身看向上官岚,激动道:“九小姐,待我拜师归来后,我一定……” 不等熊琱说完,上官岚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开口道:“我也一同前去。要知道,九道山庄之内不只是一个白高兴,比白高兴还要恶毒的人千千万万,我怕你还没找到师父,已经被那群饿狼给撕碎了。” 熊琱有些尴尬,顿了顿,不过,他也承认,上官岚说的是实话,自己确实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穷小子。 “我、我是怕你太辛苦了……若我能早一点升到高的层级,你便不会如此为难,我……” 他欲言又止,脸色带了一抹羞愤。 “你知道就好,习武并非一日之寒,万万不能急躁,否则就容易走火入魔,堕入魔道。” 上官岚的语气稍微柔和了不少,站起身来,走到熊琱的面前,伸手为他整理了一下前襟。 “若是走火入魔,形同疯魔,杀人如麻,那时候,武林之人人人得而诛之。你即便到了再高的层级,又能如何?所以万不可焦躁,循序渐进即可。我叫人送了一枚九转筑基丹,此刻已经在你房里。” 她的白|嫩小手在熊琱的胸口略略停顿了片刻,感受到他的心跳骤然加急,这才满意地撤离开。 “九转筑基丹?他现在用,恐怕太早了些!” 一旁的上官拓听见上官岚的话语,不由得吃了一惊,疑惑地看向熊琱。 “普通人如果现在使用筑基丹,当然会元气翻腾,血管爆裂而死。但是熊琱并不是一般人,他的身体里有嗜魂空冥石,真气源源不断,又收放自如。再不善加利用,浪费还是小事,若有人打上这块石头的主意,你就凶多吉少……” 上官岚的话令熊琱有些脸色发白,此前,他也只是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有小小的区别,比如真元充足,元气不竭等等。但是,她没有详细说过,他也就没有过分追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而今,乍一听见她口中说的“嗜魂空冥石”,熊琱也不禁结巴起来,犹犹豫豫地问道:“这是、这是什么古怪东西?嗜魂……空冥石?为何听起来这名字好似有些邪恶?” 不只是熊琱,就连活了这么大年纪的上官拓,听说他拥有嗜魂空冥石,也不禁惊惶得浑身颤抖了几下,这才站稳。 第四十四章 雪地逐情 怪不得,上官拓擦擦额头的汗,依稀明白过来了,为何上官岚如此器重眼前这位年轻人。 嗜魂空冥石的发现,在武林数百年的历史长河之中,算上这次,一共也只有三次而已。 第一次,是出现在五百年前的大魔头九命星君的身上,传说九命星君自幼多病,孱弱不堪,后自愿上山修行。无意间经高人指点,他发现自己的体|内居然有奇石护身,遂日夜修炼,最后却不慎堕入魔道,杀人如麻,靠生吃人心来养护修为。 第二次,便是赫赫有名的威武大将军,他凭借这枚嗜魂空冥石,一举到达了羽化境,占据了成神榜上的一席之地,而且其保家卫国,快意恩仇的心志,也是武林中众人效仿学习的典范。 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这亦正亦邪的奇石,居然出现在了熊琱的体|内,怎不令人惊愕! “难道,这块石头,真的有这么稀罕吗?” 将上官拓的反应尽数收纳在眼中,又见上官岚久久不言,熊琱迟疑地挑挑眉,面色也跟着凝重起来。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他很清楚。 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小,忽然有了至宝,对于本人来说,或许也并不是一件什么好事。毕竟,贪婪的是人心,他如果不能做到捍卫自己的宝藏,那么对于别人来说,他只是一个被掠夺者而已。 “是。” 上官岚言简意赅,一个字就证实了熊琱的猜测。 想了想,她又微微颔首道:“而且,如果有人真的想要抢走它,也并不如何吃力。只要将你杀掉,在你尚未咽气的时候,剖出这块嗜魂空冥石便可。” 她的话令熊琱顿时感到冷汗涔|涔,汗如雨下。 这……这也可怕了! 放眼整个武林,别说是高手中的高手,就连一般的武林中人,若想撂倒自己,都非难事。要是真的被人制服,活剖出奇石,自己岂不是当场丧命! “所以我说,我必须跟着你才行。不过你也无需太过惶恐,该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世间万物皆是如此。想当年,多少所谓的正派人士合力围攻九命星君,名义上是剿除魔头,实际上还不是觊觎他身上的宝物?” “嗤!” 说到这里,上官岚鄙夷地冷笑出声,想起野史上记载的那些故事,不禁更加鄙薄那些自诩的名门正派。 “此话不假,虽然嗜魂空冥石人人觊觎,都想得到,不过,只要熊少侠你能够尽快将其炼化,让它逐渐融入到你的血脉之中,就算是杀了你,那人也夺不走这宝物。或者说,夺到手也没有意义,再者,等你炼化了嗜魂空冥石,放眼武林,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杀得了你。” 上官拓的脸上已经恢复了正色,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口中笃定地说道。 闻言,熊琱才终于稍稍镇定了下来,看向上官岚。 “如是说来,我必须马上炼化它,否则,不仅自身难保,说不定还会牵连于你。在我能够自保和保护你之前,我一定不能被人知道这块嗜魂空冥石的存在!” 他握了握拳头,面色凝重。 上官岚笑着摇摇头,觉得熊琱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一些。 炼化嗜魂空冥石,不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更重要的是,要看人与物之间的因缘造化。此物之所以被称作是宝物,除了它能令习武之人拥有源源不断的真气之外,更重要的是,它具有自己的灵识,不是一个无生命的死物。 当它想要觉醒的时候,其强大的力量任何人都压制不住,而当它对于寄主的身体和思想存有不满的时候,即便用外力强制性地催育,它也不会有任何的反应。 而这个最为重要的契机何时到来,无人知晓。 每一块嗜魂空冥石都各有不同,比如,九命星君十五岁即扬名武林,年少成名,而威武大将军则是大器晚成,五十岁知天命之年才跻身神位。 不知道熊琱体|内的这一块,何时何地会迸发实力。 “好,行走江湖,不知深浅总归是要丧命的,还是低调一些为妙。” 上官岚暂时不欲多说,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她不想说的太多,反而会造成熊琱的困扰,令他产生迷茫的心理。 她看看窗外的圆月,轻轻起身,踱步到窗前,伸手彻底将小窗推开。 一股凄冷的气息吹进来,伴着淡淡月光。 整个出尘谷悬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照得连房前屋后的皑皑白雪地上都呈现出五彩的颜色,煞是好看。 “月圆,人却难团圆,此乃人生一大憾事。” 上官岚发出幽幽的一声叹息,精致的眉头微微蹙起,中间凝了一抹愁绪。 在宫中的生活虽然日复一日的枯燥,然而,往年的这个时候,在冷宫之中,自己起码也有几个侍女围坐左右,大家喝酒聊天,倒也不觉得那么孤单。 不若此时,身边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时辰不早了,上官谷主,请早些回房歇息。下月初一,我必定会早早准备好,剩下的这半月,我会勤练剑术。” 熊琱起身,朝着上官拓拱了拱手,稍微转过头,眼角偷偷打量着上官岚的背影,他的心跳忽然有些加快。 不知道,稍后约她出去走走,她可会同意? “好,熊少侠,早些回去休息,老夫精力不济,也要早些安置了。” 上官拓起身,招来两个婢女,扶着自己离开小花厅。 很快,小花厅之内,只剩下上官岚和熊琱二人。 “本来就有些受了风寒,还站在窗前吹风,一会儿头就更疼了。” 熊琱摇摇头,不由得伸出手将窗户关上。 上官岚双眼亮晶晶的,看向他,心里忽然玩性大发。 “熊琱,你会堆雪人吗?以前我堆过,你陪我出去试试,怎么样?” 她的话令熊琱微愣了一下,堆雪人,这似乎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不过,她提议,他自然没有说“不”的理由。 仔细地为上官岚系好风帽上的束带,两人走出房间,来到屋前的空地上。 前一天下了大雪,此刻,地上堆积着厚厚的白雪。 两人伸出手,玩得不亦乐乎。 熊琱不畏寒冷,也不想让上官岚受寒,所以自告奋勇地要做雪人的身体,只让她负责雪人的头和脸的那一部分。 上官岚捡了两块炭条,又叫婢女送来了几根青菜,分别做出了雪人的五官。最后,她走远了一些,端详许久,索性又把自己身上的斗篷摘了下来,系在雪人的脖子上。 白的雪,红的衣。 熊琱站直身体,看着两人通力合作完成的“杰作”,有些哭笑不得。 平日里极为严肃冷漠的女人,其实在私下里,也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令他十分的意想不到。同时,熊琱的心中又不禁无比的窃喜,这样的上官岚只有自己能够看到,是其他人绝对不知晓的一面。 有种知道小秘密的窃喜感,这令一向没什么特殊情绪的熊琱也不禁喜上眉梢,嘴唇向上|翘|起。 “你傻笑什么呢?” 忽然,一个雪团儿飞过来,正打在他的左肩头。熊琱一个激灵,猛地回神,全身不自觉地绷紧,运气。这些天他不停地打坐练功,面对外界的打扰,这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反应。 见到是上官岚朝自己扔了个雪球,熊琱微微一笑,掸掉肩膀上的碎雪粒,顺势弯下腰,也捻了个雪球,手臂一抡飞了出去。 “好啊,你居然还敢还手!看我的!” 上官岚娇|呼一声,脸颊被风吹得有些发红,她一口气攥了个雪球,齐齐向熊琱投掷而来。 他比之前身形灵活得多,几次避开,有了第一次的教训,熊琱不敢大意,闪得很快,几个雪球竟然没有一个打得中他。 反倒是上官岚,有些气喘吁吁。 “该我了!” 熊琱也被她带动起来,像个孩子似的,一边快速闪躲,一边在雪地上捞起一团雪揉搓几下。他好像没玩过雪,十分兴奋,发出一声声长啸,向上官岚扔过去。 她东躲西闪,身影灵活。 高高悬挂着的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原本连脚印都没有的雪地上,很快便是一片狼藉。 一个没注意,“啪”一声,一个雪球打在了上官岚的背脊,只听她“哎呀”一声,整个人忽然向前栽去,倒地不起。 正暗自高兴偷袭得手的熊琱猛地一回头,发现上官岚已经倒下,吓得他脸色煞白,慌忙朝她跑了过去。 “怎么样了?可是打到哪里疼了?” 他后悔不已,只怪自己下手没个轻重,若是误伤了她…… 熊琱一把抱起上官岚,只见她双目紧闭,气息也十分的微弱,像是受了伤一样。 他正欲起身,忽然,一股大力让他不得不向下坠去,双|腿一软,熊琱跪在了雪地上。 “你……” 他反应过来,怀里的女人咯咯一笑,睁开眼,双手环住他的颈子,微微施力,眨眼间就把他推到了雪地之上! “敢偷袭我!看我不讨回来!” 上官岚咬着嘴唇嬉笑,不停地把身|下的白雪用手撮起来,扬在熊琱的脸上,双|腿一迈,跨|坐在他的腰|际,令他动弹不得。 第四十五章 你又轻薄我 上官岚只顾着将适才偷袭自己的熊琱压在身|下,却没有意识到,此刻她坐在他的小|腹之上,细长的腿紧紧地夹着他的腰,这姿势有多么的暧|昧。 “看你还敢不敢!” 她畅快地笑着,恨不得把他的一张脸都用白雪掩埋住。 熊琱老老实实地一动也不敢动,任由上官岚蹂|躏着自己的一张脸,碎雪扬扬,纷纷落下,耳边是她的笑声,对他来说,竟然也别有一番快乐的滋味儿。 她纤弱的身体对他来说几乎算不上什么重量,只是,在这耳鬓厮|磨之间,熊琱难免心旌荡漾,他是个健康的男子,而上官岚就这么不着痕迹地跨|坐在他全身最脆弱的地方,他再拼命隐忍也有了反应。 尤其,随着她的动作,熊琱嗅到一股熟悉的淡淡香气。那味道萦绕不绝,幽幽入鼻,他情不自禁地连连抽|动鼻子,恨不得将这专属于她的幽香全都吸入身体|内。 “你用了什么?好香……” 熊琱情不自禁地贴上去,追随着上官岚的手腕,发觉在她的脉搏处味道更加浓郁馨香。 她愣了一下,低头也嗅了嗅,莞尔笑道:“是幼年时坚持用香膏的缘故,女子香闺之中的小玩意儿罢了。” 说罢,上官岚将手腕伸到熊琱的鼻前,轻轻地蹭了蹭他,好像是在抚|摸一只乖巧的狗。 香气馥郁,熊琱张口,轻轻|咬住她的肌肤。 上官岚吃惊,不禁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声音未落,她就察觉到股后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抵住了,火烫,坚|硬,烧火棍一般。 脸颊瞬间变得微红,她迟疑着要从熊琱的身上爬下来。 他却不许,将她搂得更紧,另一只手伸进怀中,掏出一个红色圆盒,轻声道:“给你。” 生平第一次主动送心仪的女孩儿东西,熊琱简直羞得面红耳赤。 上官岚的眸光微闪,认出来,是上一次在集市上自己随手拿起又放下的那盒胭脂。他以为她没有看到他偷偷买下来,可其实,他的一切举动都早已落在了她的眼底。 原来,是送给自己的,她心头猛地窜起一丝喜悦。 “是什么?” 她佯装不解,伸手接了过来,握在手掌心里。 那胭脂的铁盒因为一直被熊琱贴身收藏,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暖暖的,熨帖在手中。 上官岚掀起盒盖,用小手指挑了一点点,飞快地抹在了熊琱的嘴唇上。 “哈哈哈!看你现在,嘴唇红红,就像个小姑娘似的!” 她合上盖子,作势起身就要逃。 没想到,熊琱的反应很快,一把扯住了上官岚,用力坐起,翻身,顺势将她压在了自己的身|下! 一瞬间,情势逆转,男下女上的姿势,一下子变成了男|上|女|下! “唔……” 上官岚惊喘不已,酥|胸起伏,她瞪着双眼,眼神复杂地看向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两个人此刻身上的体温都有些火烫,丝毫也不觉得躺倒在雪地上有多么冷。 “小姑娘?你见过我这种小姑娘嘛?看来,我一定要证明一下自己不是个小姑娘……” 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熊琱伸出手,拨开上官岚额前的碎发,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酡|红的面颊。 平日里,她极少极少会流露出这种含羞带怯的表情,此刻,他恨不得把她此刻的灵动神态印刻在自己的脑子里。 “我、我不是说……” 上官岚结结巴巴,想要从熊琱的身|下挣脱出来。 他按着她的手,不许她逃。 一低头,熊琱将嘴唇印在她的唇上,轻轻地,然后再稍稍施加力气,辗转,厮|磨,吸|吮。 过了好久,他才抬起头,看见上官岚的嘴唇上也沾染了点点红痕,他这才勾起唇角,满意地笑了。 “这胭脂还是你涂起来好看。” 熊琱舔舔唇,意犹未尽地赞叹道。 孰料,上官岚眼眶一红,哽咽着开口:“你又轻薄我……” 她一边是真情流露,一边也有故意夸张的成分,想要吓唬一下熊琱。 果然,一听她带了哭腔,熊琱吓得手足无措,慌忙爬起来,想要伸手将上官岚拉起来,可又怕她生气,不敢随意再碰她,只好愣在原地。 她忍着笑,扁扁嘴,假装哭出来似的,抱怨道:“我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也是个登徒子,臭流|氓!枉我三番五次地救你于水火,结果你却恩将仇报……” 熊琱头皮发麻,简直冤枉得快要一头撞死。 “不不不,我不是有意要这么做……我刚刚……我是忍不住,我……你打我骂我……” 他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拼命想要解释,却又说不清楚。 上官岚快速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雪,哼了一声,身形一闪,已经朝着摘星阁的方向飞去,不给熊琱任何再说下去的机会。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鼻息间似乎还缠|绵着属于她的那股淡淡香气。 “哎……” 熊琱抬起头,望望头顶的那一轮皎洁圆月,苦笑连连。 上官岚快速地返回自己的卧房,关上门,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居然十分的急促,嘭嘭响个不停。 手心展开,那盒胭脂还紧紧地攥在手里。 皇宫大内里最多的就是女人,花花草草胭脂水粉,什么样的好东西她没见过,没用过,独独因为这么一样破烂货色而颤动了心神。 “啪!” 上官岚说不上来此刻是什么情绪,随手一丢,眼看着胭脂盒子滴溜溜在地上转了几圈,滚到了角落里,不见了。 她咬着嘴唇,唇上似乎还有着那男人的味道。 愣愣神,她像是魔怔了一般,快步走到墙角,伸长了手臂,又从案几下面把胭脂盒给掏了出来。 罢了,虽说不是好东西,可毕竟是份心意,自己就先留着。 自从十五赏月之后,上官拓便再没有露面过。 对外他说的是,自己年老体衰,需要闭关静养。但是上官岚知道,他是因为中毒不轻,又不愿被人知道,所以私下调养。 而她因为服下了上官卿送来的丹药,加之毕竟年轻,所以恢复得很快,七天之后,便已经彻底驱散了毒性。 这段时间内,熊琱的武学修为又上层楼。 这同他的勤奋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其中,当然也有上官岚的不少功劳。 她素来冷淡,但是在助他提升境界方面,却可以说是做到了不遗余力,从旁协助。 “皮肉之躯,自然还是人人都有,若想要得到真正的突破,就务必要从练皮练肉的层面,上升到练筋练骨,继而练魂练魄,练神练仙。” 眼看着这些天来熊琱的进步,上官岚心头也不禁松了一口气,但她知道,不能放松警惕。 幸好,出尘谷内适合习武的地方众多,上官拓又有过吩咐,无人敢轻易打扰他们二人。 谷内四季如春,同谷外相比,别有一番景色:姹紫嫣|红,繁花似锦,随处都可见珍奇植物,争芳斗艳。 一片竹林之内,是大|片的空地。 空地之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不同重量的石锁、石墩,分别从轻到重地排列,二十斤、五十斤、一百斤。再旁边,则是一排排的木人,石偶,粗略地数了数,足有十五六个之多。 这里,便是熊琱平日里的修炼之处。 基础的剑法,他早已烂熟于心,然而再想要进一步精深,却是犹如登天。 无奈之下,他想了个笨办法:一心一意锻炼着自己的体力。 熊琱虽然天赋不差,然而毕竟从零开始,他不敢有半分的侥幸心理,只能稳扎稳打。 不远处的凉亭中,上官岚斜躺在亭中的石桌上,翻开了一本志怪小说,随意翻翻。没多久,困意袭来,她索性闭上双眼,把打开了的书本扣在脸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然而,她的耳力惊人,单凭着风声,就能够分辨得出熊琱此刻的状态。 这一边,熊琱脱去了上衣,赤膊上阵,拳拳生风,拼命击打着面前的木人,一拳比一拳重。 他这两天正着重练习着臂力,如今,他可以不费劲地一口气左右两手各提起百斤的石锁,可谓是进步惊人。 上官岚听了片刻,皱皱眉头,没有睁开眼,懒洋洋开口道:“空有一身蛮力又如何?对方若是有意和你耗下去,最后累死的是你自己。要动动脑子,使出巧劲儿,看准关节再去打。” 熊琱停下手,认真地听着她的教诲。 可是,他试了一下,还是有些不得要领。站在原地,熊琱汗如雨下,晶亮的汗水顺着结实的胸肌上缓缓滴落。 “哎……” 看出他还是不懂自己的意思,上官岚无奈地摇头叹息一声,盖在脸上的书籍滑落在地。 她一抖衣袖,闪身从凉亭之中飞出,轻飘飘落在熊琱的面前。 “仔细看好了,我不会手把手教你。看懂多少,学会多少,就是你的造化了!” 她并没有故弄玄虚,“暗河”的武功向来不传外人,她虽是首领,亦不能轻易破例。 说完,上官岚伸出右手,五指纤纤,在阳光下显露出肌肤的柔润光泽。 下一刻,她的手已经快若闪电,击破空气,实实在在地碰到了面前的那个木人。 第四十六章 四十年前的罪孽 上官岚的手,比任何女人的手还要白|皙,还要柔|软,指尖如青葱如嫩柳。 但就是这只手,在触碰到木人的躯干之时,几乎毫不费力地就从整块木头之中穿了过去! “咔咔!” 木人发出清脆的断裂的声响,四分五裂,轰然倒下,只剩下一地的碎木屑,四下飞扬。 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等到木屑全都落下,这才扭头看向熊琱,轻声问道:“你可看清了?” 熊琱大窘,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我、我看不太清楚,你的手……你的手太快了!” 上官岚似乎早已猜到了一般,踱步走到旁边的另一个木人前,伸出手,手心朝上,摊开来。 “你的手是肉,面对着木头,在出手之前,你就已经害怕。无惧就会放肆,害怕就会克制。一旦克制,你的力就只能释放出一部分,而缺失的那一部分,会让你在真正对敌的时候落于下风。” 说完,她轻轻转过头,看着那比自己还要高出一截的木人,冷静地说道:“所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怕,不要躲,不要有所保留。” 话音刚落,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上官岚的下手更重,之前的木人只是倒下,而这回的木人则是瞬间爆开,全身炸飞,无数的木屑飞舞着,成为齑粉。 强大的气流将她的衣袂吹得猎猎,如红色的旌旗一般,在风中舞动。 熊琱情不自禁地抬起手遮挡了一下眼前,但见上官岚一动不动,只是微微眯着眼,下颌扬起,脸上丝毫没有任何一丝的惊惧神色。 他不知道,在这个女人的身上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才能够让现在的她镇定得像一个耄耋老人。 太不可思议。 “你是说,其实,我也能做到像你刚才那样?只不过,是因为我心生恐惧,所以在出手的时候才有所收敛?” 想到上官岚刚刚所说的话,熊琱回过神来,双眼一亮,不禁大声问道。 她颔首,沉吟片刻才回答道:“你的臂力已逾百斤,按理来说,不至于打不散几个木人。我观察了片刻,发现你出拳之前气势虽已足够,然而出拳的一刹那,浑身的气就已经散开来,所以笃定你是心头害怕。” 熊琱低下头,看看自己的两个拳头,陷入沉思。 她说得对,他确实是担心用力过猛,导致皮肉受伤。毕竟,下个月初就要出门,自己本就修为浅薄,若是身上有伤,岂不又成了累赘一个。 “可是我……” 他又想说些什么,不想,上官岚已经抢先一步截断他的辩解。 “木人也好,石人也罢,他们都是死的,不足为惧。真正令人感到恐怖的,是真的人,是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活人会老老实实地站在你的面前,让你揍,让你打,让你杀。你若是连死物都害怕,以后又该怎么对付活人?” 她一拂袖子,转身就走。 熊琱以为上官岚生了气,连忙去扯她的手臂,急急道:“你不要生气,我……” 她回头,美|目流转,平静道:“你以为我生气?怎么会。修为在你的身上,别人抢不走也夺不来,我不过是以旁观者的角度说两句。该如何去做,还是要看你自己的心思。” 说罢,上官岚轻轻推开熊琱的手,离开竹林。 眼看着月初出行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她也愈发着急起来。 临走前,对于上官卿,上官岚觉得还要再叮嘱几句。 她派了个婢女去通知上官卿,约他到小花园一聚。 等到上官卿赶来的时候,上官岚已经坐在了园中的凉亭之中,面前的桌上摆着酒和菜,她还让两个通晓乐曲的婢女在一旁弹起了琵琶,一副享乐惬意的样子。 “你找我。” 碍于有不知内情的下人们在场,上官卿踟蹰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上官岚,只好清清喉咙,低声开口道。 “都下去。” 上官岚垂眸,吩咐了一声,身边的婢女们立即离开,凉亭之中,顿时只剩下她和上官卿。 “坐。特地来谢谢你,你的聚气修髓丹对我的帮助很大。” 上官岚一边说,一边将上官卿面前的空酒杯斟满了酒,口中客气道。 他受宠若惊,连声道谢,伸手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过那件让你查的事情,目前查得如何了?出尘谷内,也不算很多人,就算是逐一排查,想必也该有眉目了。” 上官岚用一只手撑着头,侧着身子,朝上官卿微微一笑,含笑的眼底有一抹洞察的精|光闪过。 果然,他的脸上立即呈现出一丝慌乱,握着空杯的手指暗暗收紧,骨节泛白。 上官岚瞄了一眼,立即收回了视线,沉默地喝着酒。 基本上,她已经知道是谁了。 能够随意出入谷主的书房,又能遣开下人,偷偷将毒药放进案几的香炉中的人,在这谷中,原本也不多。 “你、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上官卿声音颤抖地问道,猛地把手里的酒杯按到桌上,双眼猩红。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等着三少爷来告诉我。” 上官岚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浅笑出声。 “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些别的事情,当做等价交换。” 说罢,她径直起身,走到上官卿的面前。 “四十年前,有一对兄弟,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两人相差不多,自幼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学医,都想要做一代名医,扬名杏林。只不过,没多久以后,他们的父亲病故,家中的百年基业急需要有人来继承。弟|弟知道长幼有序,家主之位是万万轮不到自己,可他又不甘心,论手腕论能力自己都不输,为何只因为晚出了娘肚子两年,就要一辈子位居人后?” 说到这里,上官岚故意停下来,微微俯下|身,凑近上官卿的脸,小声问道:“你说,如果你是他,你该会怎么办呢?” 上官卿的一张俊脸此刻已经变形,他的两只手握成拳头,全身不停地颤抖,像是在勉强压抑着某种可怕而强烈的情绪。 “算了,我还是直接告诉你。于是,一直和哥哥同吃同住的弟|弟选择了先下手为强。他翻遍医书,亲手配制了一味毒药,给哥哥下了毒。果然,三天后,哥哥睡醒之后,发现双|腿不能挪动,紧接着,他的手也不能动了,整个人像是被冰冻住了一样。最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哥哥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就是眼珠儿了。” 上官岚口中啧啧,末了,她继续感叹道:“哎,真是心狠啊,一奶同胞也能下得去手。不过,这也没什么,毕竟,一时的心狠手辣,却换来了四十年的富贵名利。没多久,弟|弟娶了妻生了子,家主之位坐得更加稳牢,所有人都夸他年少有为,至于那个和妓|女私奔的哥哥,则成了大家唾骂责备的对象。” “啪!” 一声脆响传来,原来,上官卿因为控制不住,径自站起身来摔了酒杯。 “你胡说!全都是一派胡言!你是故意编排了这个故事,你这个可恶的……” 他跳起来指着上官岚,狂怒地低吼着。 显然,上官卿对于她刚才所说的话,并不相信,甚至迁怒于她。 上官岚不以为意,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伸出芊芊玉|指,一把抓|住上官卿的前襟,将他提了起来,他的双脚甚至不受控制地离开了地面。 “我胡说?我编排?你怎么不亲自去查看一下上官家的地牢?那里一直关着一个人不人鬼不鬼不成|人形的囚犯,就是你的亲生伯父!你父亲担心他逃出去能够有机会求医问药,所以多年来一直囚禁着他,以防万一!” 她猛地一松手,上官卿双|腿发软,立刻栽倒在地。 他浑身都在哆嗦着,像是不愿意相信她的话。 上官岚微眯着眼睛看着他,脸罩寒霜,追上前去,抬起一只脚,抵着上官卿的喉咙。 “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对最亲的人下手,这就是上官家的传统!背叛至亲,只不过是一时的心狠手辣,却能换来四十余年的荣华富贵,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吃亏。你要不要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等着上官卿的回答,足尖时刻都能踹断他的喉结。 当日是谁下的毒,此刻,上官岚已经心中有数。 她不过是在等着上官卿来告诉自己,只要他能够说出是谁做的,那么,就说明他知道以后该怎么做。而她也能够对他放心,尝试着让这位上官家的少爷开始为己所用。 “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上官卿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女人的鞋尖,依旧嘴硬,结结巴巴地开口。 上官岚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悯和鄙夷,收回脚,她站在原地,双手倒背着,转过身,看向远处。 “她并不疼爱你,最喜欢的还是上官诚。此去九道山庄,令尊凶多吉少,若稍有差池,这出尘谷就要变天。到时候,今日还同你亲如手足的兄长,就成了家族首领,动辄便要叩首问安。你考虑一下,到底想不想要过这种日子。” 她知道,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要什么,一点就透,无需逼|迫。 果然,就看上官卿的手握紧了又放松,嘴唇嚅动,片刻后,他叹息一声。 第四十七章 借刀杀人 上官岚知道,自己这是在逼着上官卿走出这一步。 只要走出了第一步,到后面就容易多了。要不了多久,上官卿就会成为一个六亲不认,为了自己的名利而不择手段的冷血麻木的新一任出尘谷谷主。 对于上官岚来说,她更喜欢这样的一个傀儡。 上官拓已经太老了,而且,人越老就越容易心软,就越容易在关键的时候犯糊涂,她想要让他卸下沉重的责任,去过清闲日子。 “想好了再说,因为你只有一次机会。” 她的嘴角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眸光凉薄,好心地提醒着上官卿。 他叹气,终于还是敌不过强烈的诱|惑,咬咬牙,以一副豁出去的口吻压低声音笃定道:“是母亲,她借着给父亲送茶点的机会,偷偷在香炉里下了毒。她以为,父亲一开始就能有所察觉,不会中毒。没想到那天,父亲刚好有些鼻塞,他没有嗅出异常。” 这个答案,上官岚倒是一点儿也不吃惊。 出尘谷内的所有人,除了后来才生疑的上官卿,大家都以为她就是真的上官岚,上官夫人自然也这么以为。 作为正室,丈夫居然同一个下|贱的采药女产生了私情,这对于出身大户人家的上官夫人来说,无异于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而那个贱女人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女儿,貌若天仙,越长越美,女儿越大就越会像娘|亲。上官拓原本将她安置在红芍别苑,距离出尘谷还有不近的距离,而他们两人也鲜少见面,上官夫人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现在,这女人居然堂而皇之地住了进来,她怎么能够不怨恨! 尤其是,当得知上官岚带来的熊琱在比武场上重挫了爱子上官诚,上官夫人更是怒不可遏,她要亲手为最疼爱的儿子报仇! 所以,她特地让贴身婢女去偷了“度厄”。因为事先知道上官岚中了极寒的蛛毒,同样粗通医理的上官夫人知道这两种毒夹杂在一起,会令人痛苦不堪,治了这个治不了那个,总归是会让这个小贱人吃吃苦头,搞不好还会命丧黄泉。 “确定吗?你就那么肯定,不是其他人,而是上官夫人?” 上官岚坐下来,表情反而变得平静,她拿起筷子,随意地戳着盘子里的精美菜肴,却没有胃口吃下。 “确定,我已经私下去拷问了母亲的婢女娉珠,她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供认不讳。” 上官卿咬牙说道,既然已经开了口,后面的也就自然多了。 很快,他将自己这些天来调查的事情一股脑儿地全都告诉给了上官岚。 “你可知道,令堂宠爱长子,已经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你们八个兄弟虽然都是一母所生,但是老太太也委实太偏疼了一些。” 上官岚抓着筷子,在空中虚点了一下,忍不住啧啧有声地说道。 “遥想当年,曹孟德的两个儿子曹丕曹植乃一母所生,然而卞太后却独独钟爱幼子。史料记载,曹丕妒忌曹植的才华,处处猜忌提防他,即位之后,对曹植备加迫害。此后,七步诗的故事,妇孺皆知。” 说到这里,上官岚微微侧了一下头,看向上官卿。 “众人皆称魏文帝妒贤嫉能,连自己的亲生手足都要残害,真不知道他是用何种手段才坐上了皇位。但你可知,曹植的下场分明是他自己造成的。他任性而行,饮酒无节。赤壁之战后,驻守襄阳的曹仁被关羽围困,曹操特地任命曹植为中郎将,带兵前去救援,可是曹植正好饮酒大醉,根本不能去执行任务。曹操大怒,从此对曹植大失所望,曹植也就失去为皇嗣的机会。”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有母亲的宠爱,又有一身才情,这样的人确实难以敌对。如今你是要学学那曹丕,就算落得个后世骂名又如何?起码做了皇帝的是曹丕,不是曹植!至于身为帝王的落寞,不过是文人骚客杜撰出来的牙疼病,你若是真的怕当孤家寡人,也要先等自己坐上了那位置再说!” 这一番话,可谓是大逆不道,离经叛道了极点。 跌坐在地上的上官卿吃惊地张大了嘴,他没有想过,这样一番话,是从一个女子的口中所说出。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上官岚实在太令人感到震撼。 “你是说、说……要我除掉我大哥?!” 他连连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有这种打算。 “你们一奶同胞,不存在嫡庶,但却存在长幼。上官诚不死,这个家轮不到你来说得算。实话告诉你,这一次,你父亲离谷,亲自前往九道山庄,我不打算让他再回来了。” 上官岚站起身,掸了掸袖口,淡漠地开口。 上官卿大惊失色,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你、你要……你要……” 后面的话,他不敢说,也不忍说。 “他若不在,谷中便是你母亲做主,依照她的性格,势必要让你大哥做谷主。父亲刚刚离世,何人敢忤逆母亲?你且好好想一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上官岚不动声色地转着手上的玛瑙戒指,不动声色地循循善诱。 无论如何,既然她现在借用了上官岚的身份,那么多多少少也要为她做些什么,权当做答谢。既然如此,那就替她报了杀母之仇。 众人都以为上官岚的母亲是死于难产,然而,大内密探查到的消息却是,在那女人怀|孕到六个月之后,上官夫人便收买了她身边的婢女,暗中为她下|药。 这药十分歹毒,即便上官拓三不五时前来号脉也察觉不到,而且药物对腹中的胎儿并没有明显的影响,反倒是对母体伤害极大。日积月累,女人生产之时,便是丧命之日。 上官夫人担心她会生儿子,所以万万留她不得,一旦生了儿子,毒死母亲,自己则来亲手抚育这孩子,对于上官拓来说,也是个牵制。 没想到,居然是个女儿,她不稀罕,便由她自生自灭去了。此后,上官拓暗中建造了红芍别苑,作为上官岚的栖身之所,上官夫人倒也不甚在意,只要不威胁到她的儿子,一切都好说。 “你、你要我怎么做?” 上官卿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出声问道。 他现在隐约懂了上官岚的意图,只是还不十分确定。 “令堂养尊处优了四十余年,什么样的好日子也都享受过了,是时候到西天极乐世界侍奉佛祖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不应该插手太多的,你说是不是?” 上官岚扭头朝他嫣然一笑,心头已经有了主意。 出尘谷内注重养生之道,佛家有戒规,过午不食,但普通人家还是需要一日三餐来果腹。因此,上官家折中,晚饭吃得比寻常的大户人家还要早一些。 除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全家人要齐聚一堂,其余的日子里,众人都是各吃各的,厨房将做好的饭食让各房的婢女小厮们送过去。 作为家主的上官拓,偶尔会在自己的房中用餐,但大多数时候,会在他的两个小妾那里吃过饭,顺便休息。 这两个小妾膝下无所出,又都老实本分,所以,上官夫人倒也不算刁难她们。加上她年纪大了,清心寡欲,也懒得招呼上官拓,于是随他去。 不过,今晚的上官拓倒是一反常态,特地到了夫人房中用餐。 他跨进上官夫人的院落之时,婢女娉珠和娉婷刚好把几样精致的菜肴端上桌,一见到上官拓,两个人都是一惊,连忙躬身问好。 上官夫人刘氏也欠身问好,倒是十分讶异。 “老爷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快坐。娉珠,去温酒。” 刘氏熟稔地吩咐着,虽然惊愕,见到丈夫倒也欢喜。 两人毕竟是年少夫妻,多年来虽有罅隙,可正所谓老来是伴,刘氏还是关切着上官拓的。 “一时嘴馋,想尝尝糯米珍珠鸡,想来夫人这里一定有,就信步而来。” 上官拓笑着说道,顺手抓起桌上的一副筷子,夹了一口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这么多年来,这味道还真的是一点儿都没变啊。” 他闭着眼睛,似乎十分感慨地说道。 这道菜,是刘氏年轻的时候常常下厨为丈夫烹制的,如今听他这么一说,她也不禁泪湿于睫,连忙抽|出丝巾擦拭着眼角。 “可是,菜不变,人却变了……蕊蕊,年轻时候的你,是那么的善良,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不舍得……” 上官拓的眼中也有泪花在闪烁,想到不久前上官岚告诉自己的那件多年前的惊天秘闻,他整个人犹如被雷劈中一般,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再到后来的沉默不语。 他早就怀疑,按理来说,上官岚的生|母虽是难产,却不至于死。 而且自己也曾救助过许多产妇,当时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心爱的女人,全身的血都流光了,死不瞑目。 第四十八章 报仇就要报到底 闻言,刘氏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放下丝帕,仍在试图负隅顽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佯装不解道:“老爷,你在说什么?我每日在佛堂祈祷……” 上官拓打断她的话,站起身来,厉声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你竟然把我蒙在鼓里!” 眼看着上官拓的神态有变,出身名门的上官夫人反而镇定了下来。 她慢条斯理地拿着丝帕擦了擦眼睛,重新又掖在前襟中,淡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相伴了四十余年,共同孕育了八个儿子的丈夫。 “听你话语中的意思,你大概是知道了。是,是我做的,当年那小贱人有了身孕,鬼鬼祟祟地瞒着我,等我知道,都已经五个多月了,打胎也打不下来了。我就想了个办法,让她即便能够生下孩子,也活不成!” 说到这里,刘氏阴冷地笑了起来。 听见妻子亲口承认,上官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出一只手指着她,不停颤抖着,几乎说不出来话。 “你、你、你这个毒妇……亏我这些年来同你相敬如宾!柳眉是我的挚爱,她不求名分,只求能在我身边侍奉,可你竟然容不下她……” 说到激动处,上官拓不禁老泪纵横。 他这一生有过许多的女人,逢场作戏有之,一时兴起有之,唯独对于出尘谷内的这个采药女柳眉又爱又怜,一辈子难以忘怀。 或许,女人都需要仰慕男人,而男人都需要怜惜女人。 只有温柔如水,又无依无靠的女人,才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望,让他们产生一种做了大英雄的满足感。 所以,刘氏永远只能是上官拓的妻子,却做不了他最爱的女人。 “相敬如宾?呵呵,说得好听!当我为了一家老小费心操持的时候,你和那女人你侬我侬,当我大腹便便行动不便的时候,你却为了栽种她喜欢的花而几天几夜不合眼,更不会对我嘘寒问暖一句!上官拓,这就是你所谓的相敬如宾?那个女人,她本就该死!一个下|贱的采药女,妄想和我平起平坐,做这出尘谷的女主人吗……” 刘氏说到激动处,不禁落下泪来,但她因为愤怒,所以同样的全身颤抖。 一扇窗之外,静静站立着的上官岚不发一言。 她面前的窗户上,窗纸已经戳了个小|洞,通过这个小|洞,上官岚能够将上官夫人房中发生的一举一动全都收入眼中。 而在她的脚边,跪着两个婢女,正是刚刚从房中走出的娉珠和娉婷二人。她们两个已经吓坏了,此刻正眼泪汪汪地看着上官岚,只可惜双双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来。 上官岚从上官卿口中得出了给自己下毒的真凶,她自然不会咽下这口气。 再加上,通过大内密探的汇报,多年前,正是这个上官夫人杀害了上官岚的生|母。如今既然她借用对方的这个身份,说什么也要做些什么,聊作回报。 所以,从花园之中和上官卿分别之后,上官岚直奔向上官拓的住所,将上官夫人下毒一事,以及毒害上官岚生|母柳眉之事,一并告诉给他。 他先是不信,然而,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他对刘氏的性格十分清楚,知道她妒火攻心,确实能够做出这种事来。 而且,上官拓本人对于当年柳眉的惨死,也一直心存怀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现今听见上官岚如此一说,他的心头也不禁完全地了然。 “造孽,真是造孽啊!” 上官拓老泪纵横,抹了一把脸,他语带哽咽地说道。 “上官谷主,就连后宫妃嫔也不得干预前朝政事,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上官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这种糊涂事,杀死丈夫的爱妾,又纵容溺爱儿子,甚至还要毒害于我。这些,全都犯了七出?” 上官岚玩着手上的戒指,低着头,慢悠悠地开口问道。 正陷在悲伤之中的上官拓蓦地一怔,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迟疑地嗫嚅道:“长、长公主,您的意思是……让我、让我休了她?” 他虽然不满于发妻所做的这些事,然而,多年夫妻,老来是伴,自己已经一把年纪,如何能够做出休妻这种事。 “上官夫人年事已高,娘家也没有什么长辈在世,能够庇护她,我又怎么能够让你休妻呢?” 上官岚闲闲地说道,一副不认同的表情。 听她这么一说,上官拓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声说是。 “所以,还是让上官夫人去另一个世界颐养天年,那里没有女人之间的嫉妒,也无需抚育子女那么辛苦,对于她来说,正是再好不过了。” 上官拓几乎晕厥过去,等清醒过来,上官岚已经飘然离开他的房间。 “择日不如撞日,今晚便是她的死期。你若不动手,我便亲自去,如果真的要我下手,恐怕连一具全尸都不留。你自己好生权衡着。” 正因为如此,所以,此刻,上官拓特地来到了刘氏的住所。 眼看着二人对质,上官岚不由得蹙了下眉,觉得上官拓办事实在拖拉,她已经有些厌烦。 正想着,一低头,她瞥见了脚边跪着的两个小丫头。 “你们两个,哪个是娉珠?是的那一个,眨两下眼睛。” 上官岚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其中一个着翠绿袄裙的少女连忙眨了两下眼睛,杏眼,瓜子脸,看上去十分灵俏。 上官岚看看她,叮嘱道:“我有话问你,先解了你的穴|道,不过你要是敢大声喊,我就立刻杀了你,明白了没有?” 娉珠虽然说不出话来,但是以眼神作答,示意听懂了。 上官岚这才解了她的哑穴,只见娉珠身子一软,跪趴在了地上,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惶。 上官夫人身边的婢女,都是普通人,并不会武功,故而上官岚一出手,就把两个丫头吓得不轻。 “我问你,可是上官夫人让你去偷了一种名叫‘度厄’的毒?” 上官岚一把抓起娉珠的肩头,捏着她的下巴,直直盯着她。 娉珠哆嗦着,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刚要回答,忽然,不远处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上官岚狠狠皱眉,松开她,站直身体,向后看去。 这个时候,究竟是谁这么不长眼,居然跑到这里来! 这一看,她倒是有些吃惊,居然是熊琱! 只见他大概是刚练完功,沐浴过,头发还有些微湿,换了一身新的衣袍,正快步朝这里走来。 很快,熊琱也见到了站在上官夫人屋外的上官岚,还有她脚边的两个婢女。 “你来这里做什么?” 上官岚先发制人,语气不善地问道。 熊琱明显还对居然在这里见到上官岚而心存疑惑,听她这么问自己,不禁也是一怔,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是来找上官谷主,有事想要求教,他身边的小厮告诉我,说是谷主今晚到夫人这里用餐。我便想着,在一边等着看看,能不能和谷主说两句话,说完我就走。” 见他这副样子,似乎不像是在撒谎,上官岚眉目稍缓,回头看了一眼窗户,又快速扭头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现在不合适。” 她原本想着,快一点儿把熊琱给打发走,以免横生枝节。 不料,就在此时,屋内忽然传出一声痛苦的尖叫。 听见这声音,熊琱本能地抬脚想要冲进去查看,但,上官岚抢先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摇头,郑重其事地警告道:“不要妄图去掺合别人家的私事,否则,别说我对你也会不客气。” 熊琱一愣,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样杀气腾腾的上官岚,只觉得眼前的她,冷酷得几近陌生,让他几乎感到一丝怀疑,自己是不是都快要不认识她了。 两人正僵持着,门被人从房里推开,上官拓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他的胸前,有喷溅的血渍。 很明显,这血渍来源于上官夫人刘氏。 在上官岚来到这里之前,他特地取了一小瓶万骨穿肠散,此药服下之后,两个呼吸之间便会令人断气,死的时候会喷出一大口鲜血,但由于发作极快,所以服药的人其实并不会感受到太大的痛苦。 出尘谷的人,既救人,也杀人。 “她已经死了,你可以放过我们了……” 上官拓神情木然地走到上官岚的面前,形似痴|呆一般,愣愣地说道。然后,他也不等她的回答,又直直朝着院落外走去。 虽然为心爱的女人报了仇,可毕竟杀死的是自己的妻子,此刻,上官拓的心中,充满了难以诉说的复杂情感。 尤其,还是受人所迫。 听他这么一说,熊琱不由分说地闯入了上官夫人的房间,果然,她已经断了气,躺在地中央,嘴角上都是血。 熊琱手足无措,探了一下呼吸,确定她已经离世,这才慌忙又走出房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此刻,他无法压抑心头的惊愕和不解,口中大声质问着上官岚,第一次,在面对她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指责的味道。 第四十九章 真的生了气 熊琱的质问,并没有令上官岚感到一丝丝的恐惧。 她只是对他的这种语气十分不悦,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自己? 嫌恶之情已经挂在了脸上,上官岚扭头看向跪在脚边的两个婢女,她还没有问完话,此刻懒得去回答熊琱的问话。 “你不是那样的人!可你为什么要逼着上官谷主杀了他的夫人?难道,就因为她是正妻,你觉得这样就能够为母报仇了吗?” 这是此刻的熊琱唯一能够做出来的猜测,他根本还不知道上官岚和上官卿之间的私下交易,所以一心只觉得,上官岚做了这么多的目的,不过是在为生|母报仇,出一口恶气罢了。 上官岚冷笑,她一向最厌恶自作聪明的人。 用脚尖踢了一下瑟瑟发抖的娉珠,她冷声问道:“上官夫人已经不在人世了,此刻没人能够保你,除非你肯和我说实话,或许我还会留你一命。” 一旁的娉婷不过才十四岁,刚才见到上官拓一身是血地走出来,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此刻又从上官岚的口中得知刘氏已死,她双眼一翻白,彻底晕死过去。 娉珠一把抱住妹妹,哆嗦着磕头如啄米。 “小姐,小姐行行好!不要杀我们姐妹二人!三年前,我们家乡闹了饥荒,爹娘把唯一一块饼子给了我们姊妹,我们这才活下来,最后逃到这里,又被人贩子抓|住,卖到这里来做了婢女……” 娉珠不住地求饶,不停地磕头,不停地流泪。 “只要你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了,我不会为难做下人的。” 上官岚冷着一张俏颜,掷地有声地说道。 她虽然一向心狠,但是在宫中也是素来如此,赏罚分明,更不会无缘无故拿身边的人来撒气泄愤。 一听上官岚这么说,娉珠停了下来,咽了咽唾沫,抬起手来抹了把脸,抽噎着开口回答道:“是夫人听说了大少爷受伤,心里难受,连着两宿都没有睡好,亲自到大少爷床前照顾他……后来,她听说小姐和熊少侠又要进谷来,就叫我……叫我……” 她生怕上官岚责罚似的,吞吞吐吐不敢说下去。 倒是一旁的熊琱上前一步,惊愕道:“夫人叫你做什么?你说清楚!” 上官岚中毒一事,他并不知情,因此,此刻当他听到了娉珠所说的话,熊琱无比震动。 “她叫我去老爷专门存放各类毒药的房中,偷一种毒。我不识字,夫人便特地悄悄把毒药的名字绣在了一方丝帕上,让我藏在袖子里。我进去之后,就把丝帕掏出来,逐一和药瓶上贴着的字条上对比,最后把毒偷了出来。” 说完,娉珠不敢隐瞒,低下头,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了一条崭新的丝帕,亲手交到了上官岚的手上。 她接过来,一抖开,果真,在丝帕的一角,绣的是两株兰花,附近则有两个小字,正是“度厄”。 “呵,夫人还真是有心了!” 上官岚大怒,看来,刘氏为了要让她中毒,处心积虑,早有谋划。幸好自己没有一时心软,觉得她不过是个无知妇人,故而手下留情。 否则,以后还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枝节来。 若是上官卿坐不上谷主之位,自己一番心思,岂不是白费! “这东西本该用完就一把火烧了,为何你一直还揣在身上,难道是早就想着,以后要对主子反咬一口不成?” 没想到,熊琱的脑子却转得十分快,他的双目炯炯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娉珠,想从她的话语和神态之中找到些许端倪。 他毕竟还是个传统的人,骨子里不能接受这种事。尤其,当他亲耳听见上官拓问上官岚,杀了刘氏,她可还满意之后,熊琱难免觉得上官岚实在太过冷血,那毕竟是她亲生父亲的结发妻子。 “不不不,小的不敢!只是……只是夫人她一贯精细,平日里对我们虽然也算是和颜悦色,可惜一年到头便只有过年时候的微薄赏赐。娉婷愈发长大了,我也想给她一条好些的丝帕,夫人让我烧掉,我见这料子难得,便偷偷藏了下来,想着等过了个把月,夫人忘记了,就暗自里把那绣花拆掉,重新绣上几朵花,送给娉婷……” 娉珠连声解释着,顷刻间,又是泪如雨下。 听见她哭,方才昏厥过去的娉婷幽幽地转醒,一时间,姐妹二人又惊又怕,再想想以后的去路,不禁抱头痛哭起来。 亲眼见着这一幕,熊琱还是稍显糊涂,他疑惑地看向上官岚,不禁再次发问道:“上官夫人为何要指派自己的婢女去偷毒药?她要向谁下毒?” 这愚蠢的问题简直就快要逗笑了上官岚,她冷冷一瞥,厉声答道:“除了此刻站在你面前的这个冷血又无情的下|贱女人,你猜还能有谁?” 熊琱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握|住她的双手,一脸关切道:“你中毒了?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上官岚不假思索地甩开了他的大掌,眉头蹙了一下,飞快地舒展开,口中轻描淡写道:“你不需要知道。” 他急急上前,再次伸手,但又扑了个空、 “我怎么不需要知道?你中毒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一无所知,而我又天天和你见面,却丝毫没有察觉。你叫我怎么过意得去……” 熊琱顿时从愤怒转为了深深的自责,他不知道上官岚居然被人下了毒,这些天来,她又从没有表现出来过,甚至还在一旁指点自己练武。 “没什么好说的,毒已经消散了,何必要说?难道还能换来谁的同情,谁的可怜不成?” 上官岚的嘴角泛起了一丝冷笑,她永远也无法忘记,就在刚刚,熊琱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愠怒,甚至还带了一丝怨恨似的。 或许是她脸上的笑容太明显,熊琱明显看得一滞,刹那间,他的口中讷讷,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上官岚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到了娉珠姐妹二人面前。 仔细看了看这两个小丫头,年纪都不太大,倒是蛮伶俐乖巧的样子,上官岚沉吟了片刻,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塞到了娉珠手中。 “你们两个收拾了东西,马上下山去。到了山脚下的集市里,先去富顺钱庄,把银票换成碎银,记得零碎着用,以免被人惦记上。” 听见上官岚这么一说,姐妹二人都是面面相觑。 她们原以为自己连命都要没了,没想到,还能拿着银票下山去。 “谢、谢谢小姐……” 娉珠和娉婷终于回过神来,不停叩谢,然后两人相互搀扶着,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即刻离开出尘谷。 上官岚依旧面无表情,亲自走进刘氏的房间,查看了一下她的尸身,确定她已经咽气,这才准备离开。 上官拓会将这件事处置妥当,一切无需她来操心。 “你……” 见她要走,熊琱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了上官岚的手臂。 “放手!” 她不由分说,轻轻一拂袖子,一股大力便立即缠上了熊琱的手,他整个人就跌了出去。 这一次,上官岚是真的动了气。 她直接回了自己的摘星阁,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气得唤人端来了一大坛的酒,拍开泥封,连下酒菜都不需要,上官岚一个人坐在桌边就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匆匆追来的熊琱担心她会生气,并不敢敲门进来,只是独自一人,愣愣地站在摘星阁楼前的院落空地中央。 他知道自己几乎酿成了大错,在尚且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情况下,便对她心生猜忌。 只不过,熊琱一直到现在都觉得,关于上官夫人之死,上官岚还是有些太过心狠了。 然而,他只是敢在心里想想,却不敢真的表现在脸面上。 上官岚并不知道熊琱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门外,她心里不畅快,便借酒浇愁,这已经成了多年来的习惯。 殊不知,酒入愁肠,愁更愁。 能够轻易排解的,便不是真的伤感。 此刻,她由人度己,只想着刚刚自己算是为了真正的上官岚报了杀母之仇,然而自己的大仇血海深仇,又有谁能够帮她来报?! 想到这里,再回想起方才熊琱看着自己的眼神,她一阵心酸不已。 杯中酒,眼中泪。 泪眼婆娑之间,好像能够忘掉伤痛一般,上官岚幽幽叹息,忍不住轻声唱起来。 还是那首曲子,她曾当着熊琱的面唱过的,《渔歌子》的旋律哀伤婉转,如泣如诉。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得自由,得自由……去他的自由!我不稀罕!我才不要自由!我要权力,我要名望,我要男人,我要富贵,我要武力,我就是不要自由!” 凝视着杯中的酒,上官岚打了个嗝,眼神模糊地又唱又叫。 摘星阁前的空地上,久久地伫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熊琱微微扬着头,他不敢贸然闯入,又担心上官岚会因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而伤心难过。一时间,他徘徊犹豫,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够做什么,只能傻呆呆地站在她的门外。 第五十章 酒醉 摘星阁前,月明星稀。 皎洁柔和的银白色月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地被拉长。 熊琱十分懊恼,如果这世上真的有后悔药,那么他一定会买来,毫不犹豫地服下去,只求自己之前没有说出那样的话才好。 遥遥地,似乎传来了熟悉的歌声。 他蓦地一怔,连忙侧耳细听,辨认出那是上官岚的声音。 她一定是又在喝酒了,这样醉意缠|绵的歌声,只适合在微醺之际轻声哼唱。熊琱暗自想到。 一股更加复杂莫名的情绪蔓延上了心头,他忍不住抬起略显僵硬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向前迈步。 他想见到她,现在,向她道歉。 自己不该那么苛责她,毕竟,这里虽然是她名义上的家,可她却没有享受到一天家的温暖。 刚走了两步,熊琱发觉,那歌声突兀地止住了。 房间内,上官岚猛地一拂手,手边的几个空茶杯全都打碎在了冰凉的地面上。 闻讯匆匆赶来的两个婢女面面相觑,眼看着一地狼藉,全都说不出话来。她们一向忌惮这个庶出的九小姐,觉得她虽然不算为难下人,却也冷漠得紧,并不是个好相处的主子。 “小、小姐……” 其中一个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问道,另一个则是慌忙蹲下来,捡拾着地上的茶杯碎片。 “没有我的准许,谁也别来打扰!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叫他给我滚出去!” 上官岚借着胸腔之中渐渐翻腾起来的酒意,大声呵斥着,说罢,她伸手一指房门的方向。 “是是是,奴婢们知道了。” 两个婢女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再不敢说一句话,急忙打扫干净了地面,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呵呵,我就这么吓人吗?你们谁都怕我,但是有几个人是打心眼儿里关心我尊敬我呢?不就是怕我杀了你们吗……哈哈哈哈……” 上官岚自言自语着,脸上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最后,她索性捧起那坛酒,不顾形象地往嘴里大口大口地灌了起来。 酒液滑落,混合着眼泪。 不知道多久,她的手一松,酒坛跌落在地,而她整个人则是晕眩不已,伏倒在了桌边。 而站在摘星阁外面的熊琱发觉歌声猛地停住,他的心也不觉间跟着狠狠地一揪,他再也忍不住,迈步走进去。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熊琱就被两个婢女拦住。 “小姐说了谁也不许进去,熊少侠不要难为我们做下人的。” 圆脸婢女一脸紧张地乞求道,另一个也是伸出手臂,不许熊琱再继续往里面走去。 熊琱虽然担忧上官岚,却也不敢乱闯,正在踌躇着想要说服眼前的两个婢女,耳听见房里传来一声脆响,他想也不想,连忙抬脚冲了进去。 原来,是上官岚喝醉了。 他四下里看了一圈,发现她在刚刚那么短的时间里,竟然一个人一口气喝下了一整坛上好的纯酿,不醉才怪。 猛地将伏在桌上的上官岚抱起,熊琱试图将她平放在床榻上。不料,她虽然醉了,却有本能的反应,伸手就打了过来。 毫无准备的熊琱眼眶上挨了一拳,霎时铁青了起来。 他强忍着疼痛,小心翼翼地帮她把鞋袜除掉,这期间,上官岚依旧是又踢又打,嘴里也嘟囔着熊琱听不太真切的话语。 “别碰我……赵岑你这个畜生……别碰我……唔……采薇,我要喝水……” 朦胧中,上官岚忘记了自己此刻身处在出尘谷,而她的身份是上官拓的女儿,并不是那个失宠的冷宫公主。她因为口渴难忍,所以不自觉地喊着大宫女采薇的名字,想要让她来伺候自己。 刚帮她摘除了鞋袜以及外衫,正在帮她盖被子的熊琱,则被她错当成了是要对她动手动脚的太子赵岑。 熊琱一愣,他没有十分听清楚,不知道上官岚口中喊的是谁。 好像,是个男人的名字,她说不要碰她,还要喝水。 眉头狠狠地皱了皱,熊琱虽然弄不清楚上官岚说的人究竟是谁,但是,从她的口中竟然出现了其他男人,这一点,令他极为不爽。 他们每天|朝夕相对,怎么还会有其他的男人趁虚而入?抑或是,那人认识她在先,是她的青梅竹马不成?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可有私定终身,那个男人现在在哪里? 一连串的问题,刹那间涌上了熊琱的心头,令他百转千回,心头很不是滋味儿。 都说酒醉吐真言,那她现在十分明显是喝醉了。 所以,熊琱想了想,忍不住小声对她试探道:“你在喊谁?你在说我吗?我只是帮你把鞋子脱了,想让你睡得舒服一些……” 他解释的话语似乎并不起任何的作用,只见上官岚紧紧地闭着眼睛,一脸嫌恶,虽然醉得不轻,她却依旧用双臂遮挡着自己的胸前,呈现出防备的姿势来。 “滚开,滚开……赵岑,你……就是个畜生……不要过来……” 她细语呢喃,额头上浮现出一层密密麻麻的汗水,睫毛也在不停地颤动着,好像十分的恐惧。 熊琱这次依旧没能听清她口中的名字,但却看出了上官岚此刻的恐惧。 他有些懵了,看来,在她的身上,有着太多自己还不知道的秘密。 熊琱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去招呼人拿来温热的解酒茶。 茶水送到,他亲自喂了上官岚喝掉一杯茶,希望酒醉的她能够好受一些。 之后,依旧不放心离开的熊琱坐在她的床脚下,靠着墙壁,呆呆地坐了下来。他并非鲁莽之人,知道女子名节的重要性,所以唤来之前那两个婢女,就叫她们也守在外间,等待着随时召唤。 天快亮的时候,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声。 正坐在地上打瞌睡的熊琱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看向床上的上官岚,哑声问道:“你怎么样?头疼吗?” 她挣扎着坐起来,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倒还完整,上官岚松口气,摇了摇头。 “你等着,我给你倒水。” 熊琱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脸颊,快步走到桌边,伸手摸了一下茶壶,里面的茶水还是热的,他倒了大半杯,小心地送到上官岚的嘴边。 她乖顺地张开嘴,就着他的手,把一杯解酒茶喝了下去,喉咙里果然舒服多了,不再紧紧黏黏的。 “坐过来一些,地上很凉。” 上官岚轻轻抬起秀眉,定定地看着熊琱刚才坐着的地方,片刻后,她轻声如是说道。 自己昨晚喝醉了,应该又是他照顾了一整夜,这份心意,却也难得。 如果没有他,或许,自己死在这房里也没人敢进来看一看,毕竟出尘谷内的人,根本没有一个是真心关心她。 熊琱犹豫了一下,挨着上官岚的腿边坐下来了。 “昨天……是我不好,我……” 他犹豫不决,到底是男人,道歉的话语总是很难说出口,总觉得好像难以启齿似的。 “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是嫌我逼着上官谷主杀了他的结发夫人,觉得我这个人冷血无情。不过,这些年来,除我之外,上官家的后代全都是她一人所生,她手上沾染的血腥可不比我少,只比我多。那几个小妾,为什么生不出孩子?你可知道?” 上官岚阵阵冷笑,咬着嘴唇,把刘氏这些年来做的,让上官拓所有的姬妾早产小产的那些事情一一告诉给熊琱。 不仅如此,她还杀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生下了孩子的情敌。 听到这些不为人知的真|相,熊琱又是惊诧,又是扼腕,他从来不知道,女人们之间的战争也是如此血淋淋的,他忍不住一阵咂舌,连道不可思议。 “这有什么,女人之间一向不少鲜血和计谋,或许不比男人们的真刀真枪,但是流血死亡一个不少。” 上官岚呷了一口茶,淡淡一笑。 生活在后宫里,每一天都可能是生命的最后一天,穿的一件衣服,吃的一口菜,都可能是夺掉你性命的罪魁祸首,无人不战战兢兢,步履维艰。 即便是当年荣宠无双的云贵妃,也不能幸免。生活在母亲身边的赵岚,自幼便见惯了太多的勾心斗角,你争我夺,女人们一旦发起狠来,恐怕连男人见了也要自愧不如。 “这件事就此为止,毕竟是你的家事,我不好置喙。” 熊琱摇摇头,顿时觉得这出尘谷阴森得可怕,他七尺男儿都觉得后背发凉。 “我们……马上就要去九道山庄了,若上官谷主此行无恙,能够平安归来,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虽然有些迟疑,但是他还是把这两天一直盘桓在心头的疑惑给问了出来。 老实说,熊琱不希望上官岚还要回到这里来,虽然衣食无忧,可他总是能够感受到她不快乐,似乎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令她整个人都变得烦躁焦虑。 然而他又心存顾虑,自己一无所有,真的要跟她浪迹天涯,她是否会同意,毕竟,他不愿意见她吃苦受罪。 第五十一章 九转筑基丹 上官岚轻轻蹙了一下眉头,她倒是没想到,熊琱也会有如此细腻的一面,竟然有早作打算的念头。 不过,她很快又将紧皱的眉心舒展开,朝着他莞尔一笑。 “怎么,还没去,就想着离开了?” 熊琱见她微笑,心头不禁一暖,也咧嘴笑道:“只要和你一起便好。只不过……” 只不过,我或许暂时没有能力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身为一个男人,这样的话,熊琱实在有些说不出口,总觉得心有惭愧,甚至在上官岚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笑了笑,没继续挑明这个话题。 上官拓这次去九道山庄,无论他能不能医治好李大善人的病,自己都不打算让他活着回来。 刘氏已死,上官诚重伤,只要上官拓也命丧黄泉,那么整个出尘谷就是上官卿的,他来做新一任谷主,无人敢置喙多言。 这么一来,出尘谷也能真正为己所用,成为“暗河”的一个私有产业。以后再有什么需要出尘谷出面的,就不用担心再被人趁机讹诈。 上一次,上官拓从逍遥子那里要了两枚大衍生死珠这件事,彻底恶心到了上官岚。 一个太贪心的人,就该送他去找阎王爷讨价还价。 “马上就该启程了,到时候再说。还不知道,九道山庄那边,会是如何的光景儿。对了,你最近觉得自己提升得如何?可有上了一层次?” 上官岚眸光一闪,落在熊琱的手臂上,只见肌肉|紧|致,筋脉虬龙一般起伏,足可见力道惊人。如果她没猜错,此时的他已经到了化凡境中的第二层,身体进一步强壮,力量变得更大,五六个人不是对手。 若是假以时日,到了第三层,那便是又上了个层级,普通的刀剑砍在皮肉上,也不会造成太大的伤痛。 “我虽然不太懂,但是却能够肯定,自己的功力一定是有了进展。我听你的话,在你走后,试着放下心里的包袱,再去击打木人,效果果然大不相同!” 说起这件事,熊琱的眼神立即熠熠生光,似乎也有了很大的自信。 上官岚微微颔首,满意地开口道:“这样就好。不过练武之事,欲速则不达,急不得也。” 熊琱能够在短短的时间内达到这种层次,已经令她感到十分的欣喜,毕竟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 “至于你刚才问我的,从九道山庄出来以后要做什么。说实话,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这个人一向自由散漫惯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上官岚幽幽说道,其实,她是有自己的计划,暂时不想告诉熊琱罢了。 他以为她是在委婉地拒绝自己,不觉间脸上已经带了一丝尴尬和失望,只好低声地“哦”了一句,便再也说不出其他的什么。 “在这里照顾了我一|夜,你也乏了,回去休息,我也要起来梳洗一下。还不知道,这里的丧事要怎么办。想来,刘氏暴毙的消息也已经传出去了。” 上官岚话音未落,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接着,走进来的是一直照顾她饮食起居的那个圆脸婢女。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她上气不接下气,要把刚听见的消息告诉给上官岚。 上官岚立刻板起脸来,佯装生气地训斥道:“胡说八道什么,一大清早谁不好了?我哪里不好了?” 圆脸婢女一头是汗,连连摇头道歉。 “小姐,是我说错了。是夫人,夫人她……去了!” 婢女慌忙将从外面听到的消息告诉上官岚,大概是被她训得有些害怕,说完这些,她连忙低下头。 上官岚假装吃惊,面色有变,整个人也从床上跳了下来。 “消息准吗?哪里听来的?” 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竟然可以装得这么像,好像真的是才知道似的。 婢女忙道:“是谷主房里传出来的消息,夫人急病去了,现在各房里都乱成一锅粥了!几个少爷都已经赶过去了,小姐你要不要……” 上官岚穿好鞋子,眼珠儿转了转。 “不去,你们快去烧水,我要洗澡。昨晚喝多了,现在浑身难受得紧。” 死了才好,她才不去掺合上官家的事情。 婢女犹豫了一下,上官岚立即瞪了她一眼。 “还不快去?你是我房里的,要是也急着去嚎丧,马上就滚!” 婢女吓得马上连滚带爬地去烧水了。 看着她的背影,上官岚这才咯咯地笑了起来。 真畅快啊。 熊琱看着她嘴角的笑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自己大概是爱上了一个长着天仙容貌的恶魔,这个女人,她到底有多善良,又有多邪恶…… 刘氏的丧事,办理得迅速而低调。 按理来说,依照出尘谷在江湖之中的地位,当家主母去世,上官家族势必要大肆操办一下才合情合理。 但是这一次,上官拓几乎秘而不宣,只有家族中人才知道这个消息。 对此,上官家的八个儿子们几乎愤怒得想要造反。 无奈的是,他们在家中并没有话语权,出尘谷内,上官拓说的话就是王法,他一手遮天,其他人的意见微不足道。 八位公子之中,也唯有三少爷上官卿才知道母亲离世的真|相,在平静的死亡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腌臜。 因重伤养病的上官诚,一向最受刘氏的疼爱,母亲驾鹤西游,他悲恸得难以自持,几次扶棺昏厥过去,更有三次大口吐血,见者无不感慨。 相对来说,只有上官岚和熊琱算是比较平静的两人。 刘氏出殡之后,又过了两天,便是上官拓准备启程出发的日子:二月初一。 对于上官拓执意要离谷,他的儿子们再一次强烈反对。 “父亲,母亲尸骨未寒,你便要离谷,你叫伯伯叔叔们怎么看?那可是你的结发夫妻,三四十年的感情,你怎么能……怎么能……” 上官诚重伤未愈,又添新仇,如今形销骨立,一张脸看上去更加凶恶阴森,说起话来咬牙切齿,说什么也不同意上官拓亲自前往九道山庄。 “大哥说的是!若那几个阴险小人非要父亲履行赌约,有胆子,就让他们闯进谷里来!大不了杀他们个有来无回!” 其他几个兄弟也纷纷如是说道,如今,上官拓无法隐瞒,只好将自己当年一时冲动同白高兴打赌的事情一一交代出来。 无奈,上官拓为一身盛名所累,做不得缩头乌龟,毅然决然地要前往九道山庄。 “这些日子我闭关,翻看医术,炼制丹药,说什么也要拼了老命,赌上了这一把。以免外面的人,说我上官家的人说话不算数,百年基业都是靠嘴皮子换来的。” 上官拓重重地摇头,叹息,无人能够说服他改变决定。 临行前的一晚,熊琱拿着几日前上官岚命人送到他房中的那颗九转筑基丹,心情忐忑地前去找她。 “我犹豫良久,还是不敢轻易服下,生怕自己暴殄天物。可是,明天我们就要前往九道山庄,一路上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我初入江湖,不仅不能保护你,或许还会成为你的累赘。若是此物能够助我更上层楼,那么即便冒着风险,我也要试一试不可。” 熊琱一板一眼地说道,说罢,他将装有丹药的木盒轻轻打开。 一阵扑鼻的清香顿时钻入上官岚的鼻中,她拿起木盒简单地查看了一下,确定无误,点头微笑道:“你或许是被之前我们说的话给吓到了。一般人确实不能鲁莽服用,搞不好就会暴毙而亡。而你却不同,我不会害你,放心,今晚我便为你护法,帮你彻底消化掉这枚九转筑基丹,确保你筑基成功。” 听到上官岚这么说道,熊琱立即感到又惊又喜。 两人在房内的空地上面对面盘膝坐下,上官岚吐纳自在,很快便和熊琱一同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她伸出手,在熊琱的眉心处轻轻一点,一股细微却绵绵不断的真气立即钻入他的体|内,仔细地在各个大|穴之处缓缓地游走,查看。 这股稀薄的真气一进|入到熊琱的身体中,便犹如涓滴流入海洋,虽然渺小,但却并没有消失。它一路前行着,将他身体的状况反馈给上官岚。 仔细地探究了一遍,上官岚确定,在熊琱的身体|内确实有着丰沛惊人的真气。这些真气好比是一个巨|大的潜藏的矿藏,虽然丰富,却没有被开采,甚至只开采了一点点,就足以效果惊人。 “跟着我一起,排除杂念,尽可能地摒弃心中的一切想法,进|入无我境界。你越快剔除杂念,九转筑基丹的效果就会发挥得越好。” 上官岚幽幽出声,她轻轻离远了一些,因为感觉得到,自己稍微一靠近熊琱,他的气息便难免会有一丝紊乱和急促。 听到她的话,熊琱脸上一红,他的心头此刻确实很难做到完全的清净。 “好。” 熊琱咬咬牙,费力地驱散脑海里的关于上官岚的影像。 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眼前似乎变得一片空白,犹如刚刚下过大雪的无人经过的空地一般,触目所及,皆是茫茫的白色。 第五十二章 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然而,熊琱的心头却酝酿起一团火,一大簇火苗越烧越旺,中间的火舌里,好像正在上下翻滚着一枚硕|大圆|滚的丹药! “起!” 上官岚冷声喝道,紧接着,她白净的手指一捻,那颗九转筑基丹在半空中团团转得飞快。 熊琱顺势将口一张,整颗丹药轻松地飞入他的口中,喉头一动,他咽了下去。 原以为入口即化,没想到,此物一落入胃中,如同火烧。 熊琱大惊失色,差点儿以为自己吞下去的是一块火炭,慌得他差一点儿就要睁开眼,把那丹药硬生生吐出来才好。 “别害怕,也不要走神,马上调动全身的真气,吸收它,彻底吸收转化。” 察觉到他的慌乱,上官岚连忙一把将掌心贴在熊琱的胸前,迫使他迅速地冷静下来。 这种时候最为关键,一旦熊琱的心思散乱,轻则功力倒退,重则走火入魔,甚至吐血身亡! 她的手心冰凉,和他的火|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熊琱浑身一震,算是得到了些许的清醒。 他知道,此时若是自己一再的心猿意马,不能提升功力倒还是其次,落下残疾或是丢了性命却是最可怕的! “喝!” 熊琱立即敛神,大吼一声,声音震破空气,发出一阵阵嗡鸣声。 上官岚收回了手,不自觉地皱皱眉,被他的大吼震得耳膜都在疼痛。 不过,她总算是放下心来,所谓孺子可教,如果他真是蠢笨如牛,自己再怎么悉心调|教,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显著的进展。 虽然不知道熊琱的身份,就连把他救下来的逍遥子也搞不清楚这个男人是何许人也,不过,上官岚知道,此人绝对不是乡野村夫的出身,弄不好,他甚至是…… 一想到那种可能,她顿时又有几分焦躁,担心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如果真的是那样,情况会复杂许多。 为今之计,只有尽量隐瞒,拖延,幸好,上官拓的金针封脑之术尚且没有失去作用,熊琱根本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姓甚名谁。 只要能够维持住这种状态,上官岚不信自己不能把他培养成手中一枚得利的棋子。 一炷香的时间里,熊琱的身上,已然是汗如雨下。 大颗大颗的汗水,从他的鬓角滑落,顺着脸颊往下淌个不停,浑身的衣物也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地贴在肌肤上。 不仅如此,他因为体|内的九转筑基丹所带来的大量热度,甚至从头顶都开始在冒出白花花的热气。 上官岚不敢松懈,一直紧张地注视着他的表情。 一颗九转筑基丹对于普通的习武者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丹药,伐毛洗髓,脱胎换骨。但是对于熊琱来说,仅仅只是个入门的货色而已,当他吸收了这一颗之后,体|内对于高效丹药的渴求就会变得更加浓郁。 道理很简单,源源不断的真气被发掘出来,它们得到了一丁点儿满足,自然不愿意浅尝辄止,还想要更多。 唯一让上官岚稍稍放下心来的地方是,她收买了上官卿。 只要上官拓一死,上官卿成功地执掌了出尘谷,那么出尘谷就好比成了“暗河”的一个分舵。他可以为熊琱提供大量的丹药,就算是一个废柴,用无数的丹药也能堆出来一个强|健的体魄,更何况是一个拥有着可怕的先天优势的练武奇才。 上官岚早已计算好,哪怕是要拿整个出尘谷为熊琱去铺路,她也认了。 “呼……” 又过了片刻,一直紧闭着双眼的熊琱忽然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上官岚的错觉,她瞬间便有一种,他的眼睛变得愈发明亮的感觉,灼灼的,眼神之中透着一股凌厉,与刚才大有不同。 “已经都吸收掉了。之前凝滞的地方,此刻也已经畅通不少。” 熊琱冲着上官岚微微一笑,如是说道。 她立即凝神,再次用之前那股细微的真气去体察详情。 这一试,就连上官岚都吃惊不小,她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 “真的如此,此前我感觉到,你的真气虽然丰富,但是却有在四肢百骸胡乱游窜的征兆,不容易控制。这么看来,今晚的这颗九转筑基丹,确实效果惊人。” 看来,上官家的丹药,确实是他们引以自豪的一项资本。 “不知道,我现在有没有突破到下一个层次。” 熊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只不过,上官岚知道,他恐怕要失望了。 体|内拥有源源不断的真气,这固然是一件天赐的机遇,但是同时,也意味着升级的艰难。就好比一个茶杯想要用水填|满,十分容易,但想要装满一只木桶,一个水缸,却变得愈发吃力起来。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熊琱还是明白了过来。 “是我太急躁,急于求成不好。不过,我现在确实有一种通体舒畅,身体变得轻|盈的感觉。” 熊琱抬起手臂,只见上面的肌肉虬龙一般盘结,看起来无比的孔武有力,晶莹的汗水在烛光下闪烁。 “确实如此,这虽然只是辅助你基础修为的丹药,但效果却不容小觑。我叫人来给你打水,你冲洗一下。” 上官岚嗅到他身上的汗味儿,不禁脸一红,连忙起身。 说也奇怪,一般男人身上的汗臭味都会令人作呕,但是熊琱虽然也出了汗,却并不怎么难闻。 如此一来,上官岚更加肯定,他的出身不会太过低微卑贱。 “哎呀,我、我赶紧去洗一洗,一身臭汗,太唐突了。” 熊琱顿时大窘,自己大汗淋漓地面对着佳人,实在过意不去。 “我也回房早些安置了,明日一早出发,耽误不得。” 上官岚站起身,轻声说道,飘然离去。 第二日一早,天色还未亮,两辆马车已经在出尘谷入口处备好,车夫小厮等十几个人等在一旁,等待着主人的出发。 尽管上官拓的儿子们全都反对父亲在母亲的服丧期出门远行,但见他心意已决,无人能够扭转,只好全都保持缄默。 上官拓换了一身新衣服,踱步走出来上了马车。 在他的身后,是熊琱和上官岚,他们也上了第二辆马车。 “男女共乘一车,成何体统,不要廉耻!” 上官诚恨恨地说道,说罢,又低头咳了几声。 说来也奇怪,他自从那日在试炼场上被熊琱所伤,此后便一直病痛缠身,药石无效,精神愈发不济。 众人甚至听大少爷房中的婢女私下说道,上官诚一睡便是一整天,醒来后要不了两三个时辰,他就会嚷着说困乏,还要休息。 大家心有怀疑,却无人敢说破。而且,上官诚的汤药都是由上官拓的心腹,赵之谦来亲手负责,哪里有人敢轻易质疑。 站在一边的上官卿轻轻笑了一声,没有搭茬。 他知道,上官拓这一去,必定是回不来了。 而这偌大的出尘谷,已经即将要归属于自己了。至于身边这个脾气古怪的大哥,他如今已经是半个废人,不足为惧,如果以后上官诚敢不听话,那么自己可以随时要了他的命。 无毒不丈夫,恨小非君子。 他想起父亲曾做过的事,不由得不露声色地牵动起了嘴角。 马车缓缓前行,绕着山脉,很快下了山,两辆车一前一后,沿着既定的路线前往九道山庄。 出尘谷距离九道山庄并不算太远,日夜兼程,一日一|夜即可到达。 只不过,沿途没有什么风光,多是空无人烟的地方。 车夫着急赶路,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了一处不大的县城。 县城虽小,却有驿站,有客栈,人和马匹都能落脚,稍作休息。 “好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一下,明日一清早上路,再有两个时辰就能赶到九道山庄。” 上官拓面色微有疲惫,挥挥手如是说道,然后让小厮去要了几间楼上的客房。 客栈不大,房间也稍显狭小,不过众人赶了一天的路,此刻又饿又累,在一楼狼吞虎咽地吃了饭,便都回房休息。 上官岚虽不矫情做作,但毕竟是女儿家,这里条件艰苦,她却总要洗把脸才能睡得着。 唤了小二打来一壶热水一壶冷水,她悄悄塞了几个铜板,那小二顿时眉开眼笑,又递来一把皂角和一条干净毛巾,这才离开。 上官岚关好门窗,除掉外衣,只穿着贴身的中衣,倒了些水在脸盆中,弯下腰刚要掬水洗脸。 忽然,她看见,面前的水波纹似乎荡起了一圈涟漪。 好像有一粒灰尘落入了水面,原本平静的水面不复平静,但很快便重归平静。 眨眼之间,上官岚原本正要伸入水中的手忽然一扬,一大捧水顿时从她的手掌心里飞出去,犹如一条挥舞在半空之中的白练! “什么人!” 她娇喝一声,话音未落,身体已经向后弹开,一手抓起挂在一旁的外衣,转了个身,上官岚将自己的身体遮了个严严实实,这才看向来人。 第五十三章 西厂 尽管上官拓和熊琱等人就在自己隔壁的房间,但是此刻,面对不知情的不速之客,上官岚的手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了汗。 只在眨眼间,她就确定了一件事。 对方的武功不弱。 起码,自己做不到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其撂倒。 真是稀罕事,在这么一个穷乡僻壤的小县城,这么一间不入流的小客栈里,居然能吸引到如此这般的武林高手。 想到这儿,上官岚莞尔一笑,收回手,手指揪着前襟领口,站在原地,定定地看向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个人。 看不出男女,老幼,因为对方的脸上戴着一张完全遮住整张脸的银质面具,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个黑灿灿的眼珠子。 对方的身材适中,可男可女,一身黑袍,从头到脚都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标志。上官岚打量了几眼,这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完全看不出来此人是什么来头,怀揣着什么目的。 “长公主,得罪了。” 那人站稳之后,一拱手,声音有些尖细。 上官岚明白过来,此人乃是宫中宦官,她的心头顿时一惊,难道,这是赵岑的人不成?! “公公远道而来,辛苦了。” 上官岚索性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她笑了笑,足尖一点,勾起一把有些松散摇晃的木椅,施施然在那人的面前坐了下来。 这样的身手,来无影去无踪,神秘之中又带着点儿阴邪,难道是锦衣卫? 上官岚暗自腹诽,拼命在脑子里搜索着宫中的相关信息。 “杂家出身西厂,是陛下的人。” 面具之后,传来波澜不惊的声音,解答了她的疑惑,也似乎在暗示上官岚什么。 东西二厂如今的地位,要远高于锦衣卫,直接听命于帝王,不受朝中任何机构和大臣的约束,简直堪比皇帝御|用的杀人机器。 所以,听到来人的话,她果然有些微微吃惊,不,确切地说,是有些慌。 皇帝赵渊居然知道自己不在冷宫|内,那他还知道什么?! 他是否知道自己此刻现在假扮上官岚,想要混进九道山庄,他是否知道自己是现任的“暗河”首领,他是否知道自己的全套计划…… 这些问题,一刹那间,齐刷刷地全都涌到了上官岚的脑子里。 她发现,自己有些晕眩,似乎有点儿承受不了这个可怕的认知。 “父皇他……可还好?” 上官岚勉强维持着一丝镇定,咬了咬嘴唇,迟疑地开口。 此言一出,也就等于,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皇上龙体安康,此乃天下人的福祉。” 黑袍公公拱手,做了个毕恭毕敬的手势,依旧尖声尖气地说着。 上官岚扯出一点点笑容,应声道:“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对方见她如此,等了等还不见她开口,只好主动说道:“陛下特地叫奴才过来,是为了跟长公主说一句话。” 闻言,上官岚挑挑眉毛,还是没有说话。 那人咬牙,声音微微提高了一些,于是听起来便有些瘆人似的。 “陛下对长公主说,很多事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简单,人活于世,不畏浮云遮望眼才是真谛。” 上官岚“嗤”的一声笑了,她立即站起来,对着京畿的方向下跪行礼,平静地说道:“多谢父皇教诲,岚自当谨记于心。不畏浮云遮望眼,不畏浮云,呵。” 见她如此,那黑袍公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连忙搀扶起上官岚。 “还有其他的吗?若没有的话,就不耽误公公连夜回京赶路了。” 上官岚不动声色地拂去对方的手,冷冷地说道。 对下人,她一贯是赏罚分明,但是现在,她却一点儿都不想打赏。 如果不是生怕惊动了住在隔壁的上官拓和熊琱,说不定,上官岚此刻早已出手,将这个该死的阉人掌毙于此,作为发泄。 她好恨,那个诛灭云氏九族的暴君,居然还有脸来对自己说,不畏浮云遮望眼! 哈哈,她才不管什么浮云,她只想替云家上上下下千口人报仇雪恨。 云家世代忠良,为先祖皇帝打下这片千里江山,百年来亦出过数位贤后掌管后宫。没有人想到,他们居然会沦落到这个下场。 云雅的父亲云霄在行刑前老泪纵横,仰天长叹,直道此生未能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实在愧对列祖列宗,无颜下地去见祖辈英灵。 行刑当日,赵岚被禁足于冷宫之内,这些场景,乃是由乔装打扮悄悄混出宫去的采苓为自己描述的。 主仆五人,抱头痛哭。 而云雅本人因为是后宫妃嫔,被赐毒药赐白绫,因赵渊知晓了她会武功,为防止她诈死逃脱,先灌下大剂量的鹤顶红,然后再命令太监将她勒死在房梁之上。众人担心她不死绝,足足让尸体在梁上挂了一天一|夜,这才将她放下来。 据说,云雅入棺的时候,大半截舌头还露在嘴唇外,怎么都塞不回去。 想起这些,赵岚心口都在剧痛,呼吸似乎都带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没有了,长公主早些安置,杂家告退。” 那人虽说是个奴才,然而态度却有些倨傲似的,面对赵岚的时候也并不怎么过分卑微,想来,必定是赵渊身边的红人。 上官岚暗自握拳,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她知道,自己现在还要忍耐,如今天下本不太平,各地祸事纷起,皇帝的几个兄弟又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到处都是对皇位的威胁,也难怪赵渊会疑神疑鬼。 据说,两个月前,皇帝梦中梦见了一尾白狐,这白狐颇通人性,竟化作人形,将深处险境的皇帝救了出来。赵渊醒后,便下令全国各地寻找白狐,一旦找到,马上送|入京城。 白狐之说并不可信,甚至还带着些妖魔鬼怪的味道,故而朝中大臣多次上谏,最后甚至闹到了吃斋念佛,不问政事的太后那里去。 没想到,太后听了之后,沉默许久,最后却说,自从云贵妃死了之后,皇帝身边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若那牲畜真的没有害人之心,就算是养在宫中整日里好吃好喝,又有何不可。 大臣们错愕,只好退散,背地里却全都叹息,说连老太后都疯魔了,居然连妖怪都愿意放到宫里来。 这些宫闱秘事,乃是留在宫中的人通过飞鸽传书,告之给离宫许久的上官岚的。 她虽然离宫已久,但耳目众多,宫里的事情,几乎没有她不知情的。 不过,上官岚偶尔也会怀疑,已然对太子赵岑动情的宫女采薇,会不会临时倒戈,被他收买了去,转过头来对付自己。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事情恐怕就有些难办了。 采薇和她的其他三个姐妹跟在自己身边多年,是当年云雅从娘家那边挑选出来的,四姐妹一母所生,各自相差一两岁左右,性格虽各有不同,但各个做事麻利头脑聪明。 所以,云雅这才放心有她们来照顾赵岚的饮食起居,甚至在有空的时候,还会私下对姐妹四人指点一二,确保她们的武功足以能够保护爱|女的安全。 可以说,这四个婢女对于赵岚来说,十分重要。 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头疼。 面前的水盆里,水已经凉了,她伸手掬起一捧水,勉强洗干净了手和脸,又漱了口,这才上|床就寝。 熊琱就睡在她的隔壁房间,两人的房间之间,隔着一道薄薄的木板。店家为了多开辟出几间客房来,索性只用木板作为简单的隔断。 若非刚才上官岚和那个西厂公公说话的时候全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想必,周围的人怕是会听见。 上官岚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脑子里全都是赵渊说的那句话。 什么叫做很多事情和想象的不一样?她只知道,她的母亲全家族都被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给杀了。不念夫妻情分,不念老臣忠心,竟然说云氏一族里通国外,意图谋反。 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冤枉! 全燮国的臣子们都反了,云家人也不会造反。当年天下大乱,云氏老祖宗明明有机会称帝,却一心拥戴先祖登基,这才有了赵氏王朝,又何必顶着谋逆的罪名冒这么大的风险! 两行眼泪顺着眼角缓缓落下,想到家族中上千条无辜的性命,她泪如雨下,却又不敢发出声响。 就在此时,旁边的木板忽然发出了轻微的响动。 叩叩,叩叩叩。 一开始是两下,接着是三下,像是什么暗号似的。 上官岚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回回神,那轻轻的叩打声又响了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把眼泪抹干,也伸出手,在木板上敲了几下,模仿着刚才听到的那个节奏。 但这次,那边却没有声音了。 她等了一会儿,决定睡觉。 没想到,就在这时,房门被人轻轻敲响。 上官岚紧张地坐起来,压低嗓音,质问道:“是谁?” 居然是熊琱,她连忙披上外衣,下地去给他开门。 一打开门,他立刻抱住了她,然后一转身,飞快地关上了房门。 “我想你了,睡不着。” 他红着脸,十分羞赧地小声说道,同时将一个无比轻柔的吻落在了上官岚的眉心。 第五十四章 寒夜诉情 上官岚肩头的外衣顺势滑下,熊琱连忙帮她拉上来,然后握|住了她稍显冰凉的双手。 她遗传了云雅的偏寒体质,所以手脚总是冰凉,熊琱攥着她的手,搓了几下,又凑到嘴边帮她呵着热气。 “好些了吗?火盆熄灭了?怎么房里这么冷,好像比我的房里还冷。” 熊琱松开手,转身去查看炭火,拿起火钳戳了戳那就快要熄灭的几块木炭,火苗这才旺了一些。 上官岚坐在床沿,看着他忙碌,沉默着,并不开口。 她自幼身边围绕着无数的宫女太监,天生就不知道该做什么活,习惯了被人伺候。 “听上官谷主说,天亮之后,要不了两个时辰,我们就能到九道山庄了。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 熊琱擦干净了双手,走回上官岚的面前,低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很少有害怕的时候,但是越接近九道山庄,心头的不安就越发加重几分。 好像等在那里的,是一种莫名的危险。 “是的,其实这座小县城已经是九道山庄的管辖范围了。九道山庄虽然在名义上只是一处私人的庄园,但是江湖之中无人敢把它小瞧,这附近方圆百里,都归那位李大善人所有,这里的人,也无不仰他鼻息生活。” 上官岚坐在床沿上,轻轻摇晃着双|腿,思考了片刻后,她开口说道。 熊琱露出十分吃惊的表情,他原本只以为,那传说中的李大善人不过是个富甲一方的大户。未料到,他竟然堪比土皇帝,坐拥着这么一大|片的土地,简直关起门来有一方自己的小国家一般。 “当然,就连一般的黄胄宗亲,恐怕也没有他这般富庶。” 像是看出他的心头所想一般,上官岚莞尔一笑,歪过头打量着他,明知故问道:“你为什么过来找我?难道真的想我想得睡不着?可我们吃过晚饭之后才分开,各回各的房间。” 她的话令熊琱当即臊了个大红脸,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才诚实地点头。 “古人诚不欺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恐怕说的便是如此。” 他的坦白似乎取|悦到了她,就看上官岚托腮一笑,整个人的脸色好像都跟着明媚了起来,如三月春桃,带着一缕桃色的芬芳。 “我记得你问过我,若是离开九道山庄之后想去哪里。我思考了许久,现在有了答案。要是真的能够一切顺利,我答应你,我们就回你的家乡生活,你意下如何?” 听到上官岚这么一说,熊琱的双眸立即亮起,两点寒星一般,熠熠生光。 但很快,他眼底的光亮又渐渐熄灭,转而浮上了一层隐含的忧愁。 家乡?家乡在哪里?他对于自己的过往,完全是一无所知,费尽心力也想不起来了。 他无措地抬起手,下意识地触摸了一下自己的脑后。 一种隐隐的疼痛从后脑处传来,熊琱苦笑着摇了摇头,连忙放下了右手,迟疑道:“我……我不记得了……你救了我之后,虽然你从来没有过问过我的事情,但是我并不是故意有所隐瞒。我是确实……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了……” 熊琱慢吞吞地说着,总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浑浑噩噩蒙昧不明的样子,更加配不上上官岚。 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切却正是她亲手设计的。 上官岚轻轻一笑,从床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也握着他的双手,笑盈盈说道:“管他呢,等我们先出来再说。到时候,天高地远,世界辽阔,尤其是江南,风景好,美人多,说不定你都会看花了眼……” 熊琱面上一红,立刻摇头反驳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就算我再没见过世面,也断断不会一见到女人就失了魂。更何况,这世上还能有女人比你美不成?”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分明是一本正经的神色。 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听恭维话,尤其,还是针对自己的美貌的赞美。 上官岚自然也不例外。 她扯动嘴角,微微笑了一笑,虽然仍是十分镇定,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话语还是令她感到了一丝愉悦。 “那是因为你醒来之后,根本也没见到几个女人。不过,我偏偏喜欢你这种‘见识短浅’。” 上官岚轻轻依偎着熊琱,半真半假地笑着说道。 她知道,这个男人虽然内向,可也是个寻常男人,多多少少,自己总要给一些甜头儿才行。 无论到了何时,美色和眼泪,都是女人永远不该放弃的两样绝学。 果然,见上官岚如此,熊琱心头的惴惴不安减退了许多。他试探着伸手揽过她的肩头,感受着那种令他血脉贲张的软香入怀的悸动。 情|人间的絮语,永远是最甜蜜动人的,哪怕只是寥寥数语,又或者根本只是沉默而已。 天快亮的时候,尽管熊琱和上官岚都有些困意,但他们二人却都知道,马上就要上路了。 “我去给你打水洗漱,准备出发了。” 听着隔壁传来的行走说话的声音,熊琱小心翼翼地离开了上官岚的房间,确保无人见到自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 很快,一行人在客栈的一楼会合。店小二端来热气腾腾的包子和稀饭,众人趁热吃了,又牵出来喂饱了的马匹,带上东西,再次出发。 即将抵达九道山庄,一路上,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放松。 毕竟,这一路上还算顺利,既没有遇到马贼,也没有任何的突发|情况。这些对于出远门的人来说,无异于是一种天大的幸运。 不到两个时辰以后,车马来到了晏城。 相比于位于苦寒之地的出尘谷,晏城则相对繁华多了,这里距离京城也不算很远,又连着出关的要塞之路,所以在经济上也较为发达,来来往往的商人尤为众多。 加之有李大善人的九道山庄坐镇,无人敢在此滋事,众人无论贫富,全都老老实实地生活,因此此处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 据说,朝廷原本十分忌惮着九道山庄的存在。因为此处富可敌国,又养贤纳士,汇聚了不少亦正亦邪的武林人士,所以朝廷中有官员多次纳谏,说要派兵镇压此处,或者招安。 不过,多年来,不知道李大善人用了何种手段,这九道山庄不仅一直屹立不倒,反而呈现出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来,居然无人能够撼动分毫。 坐在马车里的上官岚轻轻挑起一截窗帘,向着车外看去。 一行人正穿过热闹的集市,朝山庄快速地行进。 九道山庄并不在晏城的城中,而是位于城郊,相比于其他山庄处在山中,它却极为特殊,因为它是在凹地之中,四周高,中间低,整个山庄就坐落在凹陷的最中心,依照地势而建。 远远地,众人下了车,按照这里的规矩,任何人进|入,都必须步行。 没有人问过,倘若是皇亲国戚,又或者将来某一天,皇帝来到这里,是不是也得靠两条腿走进去。 这样的问题,没有人敢问。 又或许,敢问这样问题的人,早就不在人世了。 幸好,上官拓等人一路上轻车简行,每个人也仅有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袱,都不算重。他们让马夫将马匹全都收整好,然后便各自拿好东西,正式前往九道山庄。 穿过一道巨|大的石门,石门上是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九道山庄。 石门两边绘有形状繁复的图案,远远地,众人都看不大清。等走近了一些,他们才惊愕地看见,那上面绘制的竟然是地狱之中的景象,有烈火,有刑具,有油锅,有拔舌鬼,等等等等,异常恐怖逼真。 已经来过一次的上官拓对此并不算吃惊,虽然早先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也被这些图案狠狠地吓了一大跳。 “都说地狱有十八层,做了恶事的人,死后都要下地狱。可是,依我看来,这人间有的时候,比地狱还要恐怖一些不止呢。” 一向话少的熊琱却一反常态,摇了摇头,低声地和身边的上官岚说道。 她一愣,倒是觉得他说的无比正确。 活在这世上,任谁不是千疮百孔,百转千回。 大概是这个下马威来得有些太过突然,随行的两个小厮已经面色惨白,腿肚发抖地跟在上官拓等人的身后,继续向前走。 和爬山刚好相反,九道山庄内建有一圈圈的盘山路,只不过是越走越往下。 这里因为地势凹陷的缘故,所以气候竟然比四周还要高一些,山庄内和出尘谷颇为相似,都是四季如春,花团锦簇,更为特别的是山庄之中栽有几十种不同的竹子,品种各异,青翠欲滴。 “嘎……” 有人出现,惊起无数的飞鸟,扑簌簌的翅膀拍打着从众人的头顶飞过,显得四周无比的寂静。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上官岚的心头猛地滑过这十个字来。 就在她细细思索的时候,忽然,前方不远处,乍然出现了一个白影,似乎正穿梭而来。 “领路人来了!” 走在前方的上官拓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却有着浓浓的掩饰不住的喜悦。 第五十五章 九道山庄 他回头看向众人,耐心地解释道:“若没有这位领路人,我们是别想活着走进九道山庄了!” 上官拓的话音未落,前面果然就传来了一阵“吱吱吱吱”的叫声。 一只成年的白色长臂猿正抓着一根根竹子,飞快地荡过来,那“吱吱”的声音,正是从它的口中传来。 只见这白猿有近一人高,手长脚长,通体雪白,迎着阳光看过去,竟然一根杂毛也无,极是漂亮。 它出现得有些毫无预兆,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跟着就看到了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几乎是本能地,熊琱一把握|住手中的龙鳞剑,将身边的上官岚拦在了自己的身后,同时压低声音急吼道:“小心。” 然而,白猿似乎并无意伤人,只是歪着头,一条手臂搭在竹子上,好奇地看向来人。 “白先生,在下上官拓,烦请带路,有劳了。” 站在最前面的上官拓大概是早有准备,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朝着白猿拱了拱手,态度十分的恭敬,说完以后,上官拓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块用油纸包好的糕点,轻轻朝着白猿的方向用力一托。 白猿灵巧地伸出手一把接住了,熟练地撕开外面的纸,咬了一口,这才叽叽嘎嘎地从竹子上落下来,它率先走在了前面,一扭一扭地朝着小路的尽头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这才明白过来,这白猿不仅颇通人性,还是个嘴馋的畜生,得了好处才能指路。 强忍着惊奇和好笑,大家连忙快步跟上。 走了快一炷香的功夫,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红|润,功力稍差的两个小厮已经是气喘吁吁。 “还要走多久?这路怎么好似没有尽头似的?两边都是成片的竹子,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区别,若说是一直在原地转圈,我也不会吃惊。” 上官岚实在忍不住,一边抬起手来给自己扇着风,一边忍不住低声抱怨着,一张小|脸上已经出现了微微的红晕。 上官拓年事已高,此刻也不禁有些狼狈,他喘了喘气,这才说道:“的确不假,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以为自己是原地走错了路。哎,跟着那白先生,必定不会错的。” 见他如此信誓旦旦的样子,众人这才多多少少地解了疑惑。 好像是要验证上官拓的话一样,一直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跳跃攀爬着的白猿回过头来,朝着大家一龇牙,似乎对他们怀疑自己略有不满。 几个人只得认命,低着头继续向前走,虽然不甚明显,但众人都能感觉得到,地势是越来越低,好像走到了一个盆地的中央。 果不其然,不多时,众人终于见到了九道山庄的真颜。 这座山庄整体望过去,气势恢宏,颇有几分皇家园林的肃穆和古典,颜色沉稳大气,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股凛然之气。 就连出身皇家的上官岚也不禁微微屏息,她打量了一下四周,皱了皱眉头,觉得这里的规模似乎有些逾矩。 看来,这位李大善人还真是坐拥一方天地的土皇帝。 她在心头冷笑一声,不知道,那位得了天下人拥戴和喜爱的皇叔,有没有上表过,要把这里清缴一下。 “终于到了。” 上官拓的额头上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擦擦脸,长叹一声,如释重负地开口说道。 一直在前方领路的白猿“吱吱”几声,扭过身朝着众人搔了搔腋下,然后跳跃着消失不见了。 绕过高耸入云的大理石柱,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则是九条岔路。 九条岔路的路口,每一个路口都有一块巨石。 巨石上,则是分别刻着不同的两个字。 道德、阴阳、法令、天官、神徵、伎艺、人情、械器、处兵。 而这九个,恰恰正是古人对于九门学问的描述。 除了刻有不同的文字,字旁边还绘有相符的图案,笔法细腻而精美,一看即知出自于名家之手。 “九道山庄内皆是高人,除了武者,也有隐退的大书法家等等。哎,真不知今日一去,还能不能……” 上官拓若有所思,想到自己和白高兴打的那个赌,再想想自己用了一年时间钻研出来的药方子,前途未卜。 “九条路,我们走哪一条?” 熊琱逐一看过去,亲自把九块巨石全都细细瞧了一遍,然而,一时间,他的脑中也是毫无头绪。 眼看着,九条路绵延消失在远方,不知道那尽头等待着他们的又是什么。 “你说呢?你走哪一条,我就走哪一条。” 一直没有开口的上官岚笑吟吟地说道,倒是令熊琱有几分受宠若惊。 “道德、阴阳、法令、天官、神徵、伎艺、人情、械器、处兵……这是九门学问……倘若只能选择一个的话……不同的人一定会有不同的选择……有的人想要执掌法度,有的人想要拥有兵械……” 他冷静下来,细细思考,脸上呈现出严肃的表情。 上官岚则是歪着头站在一边,笑着不说话。 不只是熊琱,其余的随从们此刻也都在费力地思考着,九条路,若是走得对了尚可,若是走错了,难不成要丢掉性命吗?! 想到这里,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我想,我还是要留下来道德,不做人,便不能做事。我选‘道德’这一条路。” 熊琱思考了片刻,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上官拓微微点了一下头,似乎是在表达着赞许之情。 “我早就是猜到了,你就是这种迂腐之人。乱世出枭雄,管它什么道德不道德?我们自己都只能苟延残喘,哪里顾得上天下苍生?可毕竟这是你选的,罢了,‘道德’便道德。” 上官岚叹息一声,立即伸手正了正脖间的系带,将帽子拉低一些,遮住了半张脸,举步便走。 见她如此,熊琱回头看向上官拓,征询着他的意见。 上官拓轻轻地颔首,并不反对。 一行人马上再次前行,走到第一条小路那里,经过巨石,走向远方。 奇怪的是,之前走了那么久,没想到,这才走了几十步而已,众人的眼前便豁然开朗,似乎眨眼之间就来到了九道山庄的腹地。 几个人正啧啧称奇,面前立即走来两个家丁打扮的年轻人,出来引路。 “小哥,叨扰问一句,老朽去年曾来过贵府,还记得那一路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不知为何,今日怎么觉得走得这样快?” 上官拓惴惴不安地开口问道,那家丁却是笑了。 “家主说过,浮生贪婪,道德之士少之又少,故而走了那条‘道德’的侠士是最快能够来到府内的,其余那八条路,各有各的艰难,有的曲折,有的颠簸,有的坑洼,更有的埋伏着陷阱,不一而足。” 上官拓连连点头,说道:“我当初走的是阴阳,想的是阴阳乾坤,不料那路却极是不平,险些把我的鞋底磨穿。” 家丁也点头笑道:“这便是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被家丁引领到了一间宽敞明亮的茶亭。 “各位稍事休息。” 九道山庄的家丁也与别处不同,说话做事之间,不卑不亢,脸上的表情虽然恭敬,却也是淡淡的,并无一丝谄媚之色。 很快,有侍女送上热茶,毛巾等物,几个人一开始稍显拘谨,但毕竟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此刻一坐下便倍感疲乏,连忙擦拭干净手脸,喝茶休息。 上官岚一边默默地喝着茶,一边无声地打量着这间茶亭。 片刻后,她只好放弃,因为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墙上的字画,都是真迹,没有临摹前朝的珍品,看来主人并不是附庸风雅之徒。亭内的桌椅摆设,也都是燮国大户人家的规格,既不算过度奢靡华丽,也不会有半分的寒酸不雅。 一时间,上官岚有些迷茫,这九道山庄的外面,建造得无比骇人,没想到里面还相对普通低调。 真不知道这位庄主是个怎么样的人,竟会有如此大的反差。 歇了一会儿,上官拓的脸色好了很多。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刚要要和上官岚以及熊琱说几句话,叮嘱一下,不料,就在这时,从门口走来一个人。 人还未到,有些尖利的嗓音却传了进来。 “哎呀,上官谷主,我以为,你万万是不会来了呢!哪里会有人巴巴地前来送死呀,你说是不是?” 上官岚和熊琱齐齐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身褴褛,正跨进门槛,笑嘻嘻地大声说道。 说也奇怪,这人明明长得不丑,但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令人厌烦的味道。 而且,能够长期住在九道山庄的人,必定不会穷困至此,但他却偏偏从头破烂到脚。 上官岚一眼就辨认得出,这一定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白高兴了。 果不其然,只见上官拓微一拧眉,似乎在克制着情绪,尽量平静地开口道:“老夫岂是那言而无信之人?一年之期今日已满,我当然会来。” 第五十六章 闹鬼 听了上官拓的话,白高兴嘿嘿一笑,没有再说话,而是将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落在了坐在下首边的上官岚和熊琱身上。 他们两个人都是生平第一次涉足武林,没名没姓的小新人,别说是隐居在九道山庄多年的白高兴,即便是江湖之中耳聪目明的人士,恐怕也没有听闻过他们的存在。 就看白高兴用一种赤|裸|裸丝毫不加掩饰的目光,将上官岚和熊琱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然后,他的语气依旧是那令人作呕的尖酸刻薄的味道。 “呦,上官谷主,你这是打算做什么?难不成,是要用美人计给我们庄主看病吗?” 因为此行目的特殊,所以上官岚并没有佩戴面纱,一张脸白净如玉,不施粉黛,为了不显得面色苍白,她只是在唇上薄薄擦拭了一点淡粉色的口脂作为映衬,更显得眉目如画。 白高兴挑衅般的话语当即令上官岚感到怒不可遏,显然,这个腌臜的男人是把自己当成了上官岚献给九道山庄庄主的一个玩物了。 “白高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是我的女儿,你放尊重一些!” 上官拓重重一拂袖,脸上的怒容尽显。 听了这话,白高兴脸上的表情顿了一顿,但他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鄙夷,悠然道:“上官谷主不是只有八个儿子么?哪里又来个姑娘呀?” 上官岚瞧瞧他,冷漠地开口道:“我是妾生的,怎么,妾生的孩子,就不是人了吗?” 大概是她的语气实在太过冰冷,就连一直嬉皮笑脸的白高兴也不禁脸上一怔,说不出话来。 上官岚倒是没有觉得此话有什么不妥,依旧狠狠地用眼神死盯着面前的白高兴。 当年,云雅没有坐上皇后的位置,那时候,她便对着自己的父亲幽幽叹息一声,说,再受宠又如何,不过是个妾。 这天下的男人,可以有千千万万的爱妾,美姬,但却只能有一个妻。 做不了妻,做再风光的妾,也是妾。 然而为了云氏一族,她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去做一个九五之尊的妾。 “嘿嘿,我们何必一见面就这么不愉快呢?你说是不是,上官谷主?” 一番眼神的较量之后,白高兴终于还是落下阵来,率先服软,一脸谄媚地看向上官拓。 “一年之约已到,我是为了庄主的病情而来。请问老兄,李大善人如今的身体如何?你生活在山庄之中,想必定是了解。” 眼见着白高兴已经说了软话,上官拓暂时压下心头的火气,也温言细语地问道,想要弄清楚如今李大善人的情况。 白高兴嘿嘿一笑,抬起手来,抓了抓自己的下巴,那笑容里有着说不出来的奸诈。 “你问的正好,你不问我也要告诉你,你大可不必那么紧张,庄主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你没发现吗,你这次来,山庄内的气氛已经不那么紧张了。嘿嘿,我们的日子也好过多啦……” 他一边洋洋得意地笑着,一边凑近上官拓,出声说着。 上官拓微微一愣,似乎没有想到。 但很快,他便也感到胸前一阵舒畅,不禁也开怀抚掌笑道:“好好好!好人自然有好报!老夫也真是开心,开心啊!” 坐在一旁的上官岚和熊琱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有灵犀,同时都察觉到了一丝古怪。 说来也真是奇怪,那李大善人之前生病,无数神医齐聚一堂,都束手无策,怎么说好就好了,听起来实在蹊跷了一些。 果不其然,两人心里正犯着合计,那边,只见白高兴贼眉鼠眼地四下打量了一下,见没有其他人,他压低声音,小声开口道:“我告诉你,如今我们这山庄里,闹鬼了!” “闹鬼”两个字一出,在场的人,全都神色大变。 上官拓正色地退后一步,满脸严肃地斥责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不要再胡说!朗朗乾坤,哪有什么鬼神之说!” 话虽如此,但是很明显,上官拓也十分忌惮这种事。 白高兴扁扁嘴,似乎早就料到他不信自己的话。 “嘁!你爱信不信!我只是好心好意告诉你罢了!你不信我,还反过头来教训我!庄主这大半年来,已经娶了六房姨太太,只不过这六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在新婚之夜里全死了。这不,庄主派人四处找第七房呢!” 说罢,他的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了坐在旁边的上官岚身上,似乎正在暗示着什么。 “什么?死了六个?新婚之夜死了?” 这一回,连上官拓的声音也变了,脸上的肌肉也在微微抽|搐。 白高兴鼻孔里“哼”了一声,这才施施然走到一旁的空座上,姿态不雅地坐上去,翘|起一条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你当我撒谎?庄里上千人,大家都知道,不过是不说罢了。啧,庄主莫名其妙地得了怪病,差点儿一命呜呼,却忽然讨起姨太太们来,这里面的古怪,难道你看不出来?姨太太们都死啦,庄主却一天天精神起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自己也忍不住打起了个激灵。 明明是响晴薄日的好天气,但一屋子的人,却莫名地浑身窜过了一阵寒意,似乎都感受到了弥漫在九道山庄之中的阴森气息。 “这……既然,既然庄主身体大好,我、我也没有必要多做停留,就不打扰了……我们,我们这就告辞了!” 或许是从白高兴的话语里窥测到了危险的味道,上官拓略一犹豫,立即转身拿起放在桌上的包袱,朝着上官岚和熊琱一招手,带上身后的两个小厮,迈步就要走。 还没等迈出门槛,从外面已经走进来几个人高马大的家丁,将一众人团团围住。 “上官谷主,何故要走啊?家主正准备见您呢,请跟我们来。” 为首的一个家丁身材魁梧,声若洪钟,足足比上官拓高出一头还不止,身形也几乎是他的两倍,虽然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容,可语气里却是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身后的几个人,也明显都是练家子,手臂上青筋如虬龙般爆起,一个个面色不善地盯着上官拓一行人。 “烦请小哥在前面带路,带路。” 见逃脱不开,上官拓只好拱手假笑,同时,他暗暗用余光瞥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上官岚,不知道此刻她有何感想。 上官岚一脸的坦然,似乎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并不恐惧。 她倒是想要看看,这位声名显赫的李大善人,究竟是有什么样的三头六臂,才能把这些江湖上的刺儿头、人渣、怪癖、魔头们收入麾下,为己所用。 几个人跟着九道山庄的家丁缓缓走出茶亭,每个人的脚步都显得有几分沉重,熊琱也不例外。 他凑近上官岚,轻声开口道:“要不要我抓一把土,在你脸上遮一遮?我怕那李大善人见了你,若是起了歹意可如何是好……” 刚才白高兴说得明白,这九道山庄上下,如今正在找寻妙龄女子,做庄主的第七房姨太太。可谁做了他的女人,过不了夜就要一命呜呼,要不然,山庄里怎么会有关于女鬼的传闻呢。 “咯咯,你担心他会执意娶我做小妾吗?他要是敢娶,那我就敢嫁,看看到时候死的究竟是谁。” 上官岚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掩着口轻声笑道。 熊琱无奈,连连摇头,不同意道:“太危险了。何况,他的事情,和我们又没什么关系,就算查清楚,那又如何……” 不等说完,他发现,上官岚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己。 熊琱不禁住了口,有点儿迟疑地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吗?为何你这么看着我?” 上官岚颇为吃惊,也摇了摇头,眼睛里全是不可思议地开口说道:“我以为,你一直都是喜欢管闲事的,心系天下一般,先天下之忧而忧的那种人。没想到,你也会说‘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这种话。” 熊琱面上一红,听不出来她这是褒扬,还是贬损,只得实话实说道:“若是与你无关,我便是顺手做了,也无所谓。可若是涉及你的安危,别人的事一比,那就完全不叫事了。” 她浅浅一笑,心头顿时泛起一股融融暖意。 这憨厚的蠢人一旦说起情话来,倒也比那些油腔滑调的公子哥多了一些特别的味道。 “好了,不说这些,我们先去看看,那闹鬼的传言,到底是真的,还是有心人故意放出来混淆视听的。” 上官岚抿唇一笑,说完,她示意熊琱快步跟上。 走在最前面的小厮,面不红气不喘,走了近二里路,这才把一行人带到了李大善人如今用来修养的别苑门前。 别苑门前栽种着大|片大|片的矮竹,这样的竹子在中原地区很是少见,一丛丛矮墩墩的,和常见的修长的枝竿那种截然不同。 众人正在称奇,上官岚已经仰起脸,看向那别苑门上悬挂着的牌匾。 “糊涂斋。” 她稍微辨认了一下上面的字,不由得脱口念出来。 真有趣,哪里会有人把自己住的地方,起名叫做糊涂的。 人生固然难得糊涂,然而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世上又有几人?! 第五十七章 沉溺于女色的老淫物 上官岚这边正在暗自腹诽着,不想,一旁的熊琱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 他心头想的,其实和上官岚刚刚所想的,差不多。 但是,熊琱想得更深远一些,那就是,一个能把无数令江湖人士闻风丧胆的魔头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人,又怎么会真的糊涂呢? 一个不聪明的人装成聪明人,这只是劣等的聪明。而一个聪明的人装成糊涂人,这却是上等的聪明了。 他不自觉地收敛起眉头,总觉得,这九道山庄,比想象之中的不简单,还要不简单。 领路的小厮顿足,回头说道:“几位稍等,容小的进去禀报一下。” 说罢,他便消失在了回廊的尽头。 几个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总觉得今日之行凶多吉少,而这山庄之中,处处透露着诡异与阴森。 “一会儿,你切记低着头,不要讲话,以免……” 上官拓忽而转过头来,轻声叮嘱着站在身侧不远处的上官岚,生怕真的被白高兴那乌鸦嘴说中,万一李大善人看中了她,非要娶她做第七房姨太太,那可如何是好。 俗话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对方的手下中又有无数杀人如麻的武林人士,一旦真的动起手来,自己这一边必定是吃亏。 “以免被人抓去做小老婆?嗤,你还不如掏掏口袋,看看有没有随身携带什么能够让人口吐白沫的药丸,就说我是个病秧子,嫁不得人的。你放心,我可不是什么手无寸铁的弱女子,被男人看上了,就要伺候他给他生孩子,最后还得死于非命。” 上官岚一脸讥讽地开口说道,上官拓顿时被她的话噎得面红耳赤。 这毕竟是上官家的家务事,一旁的熊琱也不好插话,可上官拓毕竟是长辈,不该如此被顶撞,他只好暗暗地轻轻拉扯了一把上官岚的袖子,示意她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气氛正尴尬着,幸好,之前前去通报的小厮回来,说李大善人刚睡醒了,叫几位这就进去。 上官岚无声地翻翻眼睛,这都是什么时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看来,这是典型的富贵病。 闻言,上官拓连忙整理了一下仪表,迈步上前。 其他人也赶紧快步跟上,每个人都对这位传说中的李大善人充满了好奇,上官岚和熊琱也不例外。 一进门,上官岚便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和之前的那间茶亭完全不同,这座别苑内里的奢华程度,完全无异于是皇宫。不,甚至在某些地方,比皇宫大内还要奢靡豪华。 内室里不见一根蜡烛,所有的照明都来自于一颗颗硕|大如成年人拳头那么大的南海夜明珠。这样的大小,这样的通透,一颗就足以价值连城,千金难求,但是在这里,无数颗夜明珠只不过是取代了烛台而已,被镶嵌在了纯金的梁柱上,安静地散发着柔和润泽的光芒。 几个人怀揣着激动不已的心情,继续走向内室的深处。 终于,一扇半透明的珠帘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珠帘后方,是由一整块玉石打磨出来的太师椅,上面平铺着一块完整的虎皮褥子,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正靠在上面,打着哈欠。 他好像很困的样子,不过片刻,便一口气打了四五个哈欠。 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 上官岚忍不住也想打哈欠,但是她还是勉力地忍住了。 其他人,也是如此。 为了让自己不做出任何不雅的举动,上官岚努力地看向珠帘的后面,试图看清这位行踪隐秘的李大善人。 据说,他很少出现在江湖上,虽然,何为江湖,恐怕问一千个人,一千个人也给不出一个具体的回答。 什么叫做江湖?其实,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答案。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李大善人是个十分低调的人。他没有一般富人惯常的那种盛气凌人或者为富不仁,基本上,在他生病以前,众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善良而神秘。 所以,此时此刻,上官岚更加好奇了。 只可惜,那珠帘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乍一看起来,薄薄的,但其实,却云山雾绕似的,叫人看不真切。 只是依稀能够辨认得出来,这位李大善人四十余岁,身材瘦削,脸色似乎有些苍白,他靠着太师椅,一副懒洋洋的惬意模样。 在他的身边,正跪着一个婢女,手里捧着一杯茶,旁边还放着一小碟盐。 李大善人伸手慢条斯理地捻了一点盐,含进嘴里,又用茶水漱了口,吐在了一旁的痰盂里,这才用手帕擦干净了嘴巴,轻声开口道:“几位远道而来,辛苦了,多留几日好好歇一歇。” 他虽然语气有些冷淡,但是说也奇怪,这番话说出来,却能够令人有种暖心的感觉。 恐怕,这就是他身为李大善人的魔力。 果然,就看上官拓露出一脸的感恩戴德的神色,上前拱手道:“庄主,一年不见,您可还好?” 他还记挂着这位李大善人身上的奇怪病症,然而,这一年的时间里来,任凭上官拓翻遍医书,甚至就连祖辈留下来的行医手录都翻了不下几十遍,也没有找到任何对症的描述,更不要说具体的药方。他只能硬着头皮,凭借经验,写出了一剂方子,这才来到这里,以免被同道中人说自己贪生怕死,和白高兴打了赌,输了之后却做起了缩头乌龟。 上官拓的问话,似乎令李大善人正在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 只见他歪头想了想,这才有几分迟疑似的回答道:“多谢上官谷主挂念,实不相瞒,在下实在是有难言之隐。” 说罢,李大善人使了个眼色,屏退左右。 见状,上官拓也立即轻轻挥手,让身边的几个随从先退下。 不多时,内室之中只剩下四个人。 “这两位是……” 见上官拓留下了上官岚和熊琱,想来他们的身份应该不是出尘谷内的下人,李大善人有些好奇地问道。 “是小女岚,以及在下的关门弟子熊琱。还不快见过庄主。” 上官拓谄笑着,对身边的一男一|女连忙使了个眼神,尤其担心上官岚会出言不逊,所以拼命朝她眨眼。 上官岚像是没看见一样,一脸平静地低头问好,头微微低垂着,没怎么抬起来。 熊琱倒是不卑不亢地施了礼,问过好之后便继续沉默地站在一旁,一如刚才。 “哈哈,自古英雄出少年,我看这位熊少侠,气度不凡,假以时日,必定是个武林奇才……哈哈,咳咳咳咳……” 李大善人一边赞叹着一边绽出来个笑容,然而话不等说完,他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上官拓顾不得其他,慌忙上前,伸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细听他的脉象。 “咦,怎会如此……” 片刻后,他有些吃惊,看向李大善人。 后者此刻面色微红,不知道是因为咳嗽,还是因为羞赧。 “哎,这便是我的难言之隐。实不相瞒,我已近知天命之年,然而最近半年却如弱冠少年一般,对那房中之事甚是痴迷……” 众人一听,立即明白过来,为何这李大善人一觉睡到这个时辰,还是一副睡不醒的惺忪模样。 原来,他这是夜夜笙歌,纵|情声色,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架势。 “可是,你的身体……” 上官拓微微不解,他又仔细号了号脉,似乎对此感到十分的不解。 “庄主,你的身体如今并无大碍,只是有些虚乏而已,已经同去年大相径庭,不知道是哪位神医如此药到病除?” 他此刻是真的好奇,想要知道是哪一位同行,医术竟然如此的高明。 孰料,那李大善人却是哈哈一笑。 “哪有什么神医?想我的发妻二十多年前便因难产故去,我膝下无子,也对女色不感兴趣。半年多以前,有朋友便送来几个美姬供我享用。原本我是从不动心,然而想到自己时日无多,人生乐趣更是寥寥,我便欣然接受。没想到,居然有了意外的收获……哈哈哈!” 说到这里,李大善人也是颇为自得,大声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中气十足,听起来也不像是个病入膏肓的人所能发出来的。 上官岚和熊琱不动声色地互相看看对方,都从彼此的眼神里读出来了一丝这其中必有猫腻的味道。 然而,上官拓却似乎并不做多想,他放下手,笑吟吟地向李大善人道喜。 “庄主的身体无碍,便是最大的福气了。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未尝不可啊!呼朋引伴固然快乐,但若能够有儿孙承|欢膝下,也是一种别样的滋味儿。庄主正值春期鼎盛,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有子嗣来承继家业,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一番恭维话,上官拓说得是无比连贯流畅,好像练过很多次一样。 上官岚不禁暗骂道,不过是个沉溺于女色的老淫|虫一条,居然还能够在江湖上享有如此高的赞誉,实在是多事之秋,竖子当道! 第五十八章 第七房姨太太 只要是个人,就都爱听恭维的话,这一点,李大善人自然也无法免俗。 上官拓的一席话,显然令他感到十分的受用。 毕竟,就算他的财富多么雄厚,只要一想到没有子嗣来继承,李大善人的心头还是会泛起一股惆怅之情。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虽然行|事洒脱,但百年之后,这九道山庄总不能拱手让给别人。 “借你吉言,但愿如此。不过……” 李大善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眉宇间多了一抹愁绪。 他知道,如今,关于山庄之内闹鬼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上官拓一行人虽然刚刚进庄,但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人的嘴最难保密,想必,他们已经有所耳闻。 与其避而不谈,故弄玄虚,还不如主动提出来,掌握了先机。 “哎,不知道究竟是天灾还是,这些日子以来,我的那几房小妾,全都暴毙身亡……一觉醒来,身边的佳人变成冷尸,还不止一次,这感觉实在是……” 李大善人不停地摇头,同时,口中也不住地叹息。 对于他主动说到这个话题,上官岚和熊琱都不免有些吃惊。 他们原本以为,对于死了六个姨太太这件事,他要么会避而不谈,要么会含糊其辞,却没想到……竟是会这样。 上官拓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敛,闻言,他顿时有些不知道该做如何的反应,一时间张嘴结舌,支支吾吾起来。 相比之下,他反倒成了尴尬的那一个。 “人命关天,庄主可否想过去报官,请官府的人过来查一查这几条命案?” 一片寂静之中,熊琱忽然出声,打破了沉默。 他心思单纯,只觉得无缘无故死了六个女子,此事关系甚大,总不可不了了之,否则,同草菅人命又有何区别?! 李大善人略一眯眸,眼底忽然间涌|出点点寒光,但又很快褪去,转而点头微笑着开口回应道:“熊少侠说的有理,看来,还真的应该去请官府的衙役们来一趟才好……” 不等他说完,终于回神的上官拓立即插口道:“小徒初出茅庐,又是自幼长在山野之中,对江湖之事知之甚少,请庄主千万不要见怪!” 说罢,他扭头朝着愣怔中的熊琱大声斥责道:“兹事体大,哪里轮得到你一个黄毛小子来置喙多嘴!再多说话,便给我滚出去!” 话语虽狠绝,然而,上官拓的眼神之中,似乎却并无恶意,只是蓄满了浓浓的忌惮之色,似乎另有隐情。 熊琱再愚钝,也知道此刻自己不能再多嘴,连忙拱手致歉,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他心头不明,只好暗暗地用余光看向身边的上官岚。 上官岚的面上波澜不惊,可是心里却了然:看来,九道山庄这一年来,已经彻底同朝廷交恶。 但同时,她又感到一阵高兴,如此说来,招安一事已然是行不通,野心勃勃的十四王爷也别想再拿收归九道山庄作为自己的赫赫功绩,以此再在朝廷之中炫耀德行,拉拢人心。 反正,她赵岚得不到的,赵汾也没得到,谁也没占到便宜,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如此甚好。 “哎,不知者不怪,上官谷主何必如此对爱徒苛刻。我这一年多来,缠|绵于病榻,对外界知之甚少,然而外界对我的传言却是甚嚣尘上。朝廷想要趁机吃下山庄,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没什么不能说的。” 李大善人一脸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似乎对于方才熊琱无意识的顶撞,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确实小小地动了一下怒气,虽然很快就压制住了。 或许,是因为疾病的长久纠缠,令这位心胸宽广的仁者也不禁变得有几分暴躁易怒。 上官拓依旧小心翼翼,只是一想到闹鬼的事情,他也不免心有余悸。 “听下人们说,有人在夜里见到了穿着白衣的女鬼,在花园里飘来飘去,还不停地哭泣,甚至还有人吓得晕了过去。我给了那人半年的俸禄,打发他回了老家,原本以为这样就能平安无事,没想到……唉……” 李大善人表情复杂地摇了摇头,说话间,他又把话再次扯回到了这个话题上。 “山庄之内不乏高人,总会有解决之道?” 虽不信鬼神之说,但亲耳听到这些,上官拓也难免感到一阵阵背脊发凉,头皮发麻。 只不过,这九道山庄之内,鱼龙混杂,尽管也有一些混吃混喝的顽劣之人,但也有许多高人,想要清除一些妖孽倒也并非难事。 听了上官拓的问话,李大善人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 半晌,他才艰难出声道:“确实有人给了解决之道,然而想要做到,又谈何容易?” 一听说有解决之道,莫说是上官拓,就连上官岚和熊琱也不禁立即竖起耳朵来听,生怕落下一个字。 他们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办法。 李大善人顿了顿,倒像是故意在卖关子一般。 片刻后,他低声却清楚地说道:“有术士为我占卜,说只要找到合适的女子人选,便可以逢凶化吉。” 合适的女子人选?上官拓眉目一动。 “只可惜,这样的女子,放眼天下,怕是也难以寻觅得到。此女八字需身旺,土生辰月,又需要得比肩、正偏印相助,行金、木、水运,且又需格局清纯,尤以地支安静相助,天干帮身为最佳。” 李大善人摇头晃脑,一脸的遗憾,缓缓托盘而出。 上官拓愁眉深锁,听罢后忍不住轻声重复了两遍他刚说的这几句,不由得冷汗涔|涔,大惊失色道:“有这样命格的女子,不是正宫娘娘恐怕也是公主郡主,上哪里去找?!” 李大善人点头称是,亦是满目愁容。 “若是找不到呢?鬼怪之说,可有下文?” 上官拓拍了拍脑门,惊魂未定。 李大善人再次眯了眯眼睛,淡定地吐出一句话来:“找不到的话,吾命休矣,此地亦将成为荒山野岭,恶鬼盘踞!” 此话一出,上官拓硬生生地倒退两步,浑身打了个激灵,面色煞白。 他脑子里正在拼命思索着,该如何告辞,却不料,一旁猛地响起一道娇俏的女声。 “父亲说笑了,什么娘娘公主,八字而已,哪里有那么样的故弄玄虚。” 一直静静地站在旁边的上官岚上前走了一步,站定后,淡笑着看向对面珠帘之后的李大善人。 “庄主,若不嫌小女无知多事,就请去传来一位高人,待我报上自己的八字,请他来掐算一番。” 上官岚微微扬起脸来,好让对方能够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容貌。 这样的姿色,别说是个男人,就算是个女人,也未必把持得住。面对如此的绝色,没有男人不会神魂颠倒,哪怕她的命里克夫克子,恐怕也会一往无前地想要占有她。 果然,阅人无数的李大善人眼中,也不禁流露出惊诧和痴恋的光芒。 “不可!上官小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如此儿戏……” 熊琱脑中“嗡”一声,待他意识到,上官岚想要以身饲虎,不由得脱口阻止,急得额头冒汗,双手都在颤抖。 上官岚瞥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上官拓,冷淡道:“父亲不就是在这里么?哪里没有父母之命了?至于媒妁之言,想必这九道山庄之内,也少不了腿脚勤快嘴皮子麻利的老婆子,随便找一个来,也不算是失了礼数。” 说起来,她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笃定了自己一定能够做成这九道山庄内的第七房姨太太似的。 “上官小姐真乃女中豪杰也。来人,去找‘算生死’过来,叫他马上过来!” 李大善人合掌拍了两下,从外面立即走进来一个下人,领了命令这就走了出去。 不多时,一个干枯瘦弱的老者,拄着一根竹竿,“笃笃笃”地跟着那下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已经老得快一脚踏进棺材了,走起路来也是颤颤巍巍,更可怕的是,这老者竟然没有眼珠,两只眼睛那里,眼窝凹陷下去,似乎只有一层薄薄的眼皮遮挡着。 据说,这些算命的大多是瞎子,因为身为凡人却窥测了天意,所以受到了老天的谴责和惩罚。 “见过庄主。” 算生死哆哆嗦嗦地行了礼,站在一边,双手拄着竹竿,像是风中一片枯朽的落叶,看起来行将就木。 “老爷子,这里有一|女子,你且听听她的生辰八字,算上一算可好?” 李大善人依旧温言细语,听得算生死一脸的受宠若惊。 “请说,请说。” 他不胜惶恐似的,满面堆笑。 上官岚也不同他客套,一句废话不多说,直截了当地报上了赵岚的生辰八字。 算生死人虽老得掉牙,但记性却极好,她只说了一遍,他便记了下来,又重复了一遍,确定没有听错。 然后,这老瞎子便翻着空洞的眼窝,捻起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地轻声叨咕了起来。 第五十九章 帮我杀了他 忽然间,算生死整个人一个哆嗦,手中原本紧握着的拐杖也重重地在地面上一顿。 他原本就枯干老迈,这么一抖,更显得落叶一般,瑟瑟凋零。 算生死的反应落在了众人的眼底,令几个人的心头顿时泛起一阵阵的诡异,他们不禁全都好奇:他算出来了没有?算到了什么?上官岚的生辰八字,可有什么稀奇的? 一连串的问题,让众人面面相觑,陷入了深深的不解之中。 “算生死,有什么话,快快如实说来,不要故作神秘。” 坐在珠帘后面的李大善人终于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皱了皱眉头,他加快语速,压低声音吩咐道。 上官拓同样不明所以,他虽然知道上官岚的真实身份,然而对于这些阴阳数术,八卦五行之类的还存有疑虑,不敢相信这算生死难道真的能够凭一个时辰,就算出来她的出身。 这其中,真正不知道内情的人,恐怕就只有熊琱了。 不过,他以为上官岚是一时口快,不见得真的能那么巧合,她会正好符合李大善人正在寻找的女子的要求。 所以,一开始,熊琱其实并不担忧太多,只可惜,随着算生死所表现出来的一系列古怪的反应,他立即感到了一丝惴惴不安。 如果真的是……熊琱有几分不敢想。 听见李大善人颇不耐烦的催促,算生死也不敢再耽搁,他勉强站直了身体,手里的拐杖在地上“笃笃笃”敲了几下,这才翻着没有眼珠的眼睛,长长舒了一口气似的。 “恭喜庄主,老朽虽不敢轻易妄言,但面前这位小姐确实是千万人之中难得一见的贵人,大贵人啊!” 说罢,他竟然朝着上官岚站立的方向,拱了拱手,弯腰躬身。 算生死早已过了耄耋之年,比上官拓还要年长许多,如今他却对着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施礼,这确实令人吃惊,也让人愈发好奇起来。 “贵人?” 一直坐得笔直的李大善人,听了这番话,忍不住向前探了探身体,透过珠帘,他用一双利眸紧紧地盯着站在对面的上官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少女。 无疑,她是美丽的,少有的美丽。 就连阅人无数的李大善人也不得不承认,和她一比,山庄内那些所谓的人间绝色,立即成了庸脂俗粉,残花败柳。 不,甚至不能比,两者云泥之别,连放在一起相提并论,都会辱没了她的美貌和气度。 难以想象,出尘谷内,竟有如此一朵美艳又孤傲的娇花,好像是牡丹和兰花的结合体,融合了各自的优点,完美地呈现在世人的眼前。 “是,是贵人。这位小姐生于辰月,四柱土厚,得辰中癸水滋润,辰申拱水,水气暗旺。又得巳中丙火照暖,年上甲木松土。可谓是五行流通,生生不息。此八字寓意文武全才,能屈能伸,以武力起家,有王者之相。” 算生死摇头晃脑,一边说着,一边捋着自己已经彻底全白的胡须,又不禁连连摇头。 “可惜,可惜呀!小姐乃是女儿身,若是男儿,必将自立门户,改朝换代……” 他口中喟叹,不知不觉间,已经说出了满口的大逆不道的话。 算生死刚刚所说的那些,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再加以添油加醋,拿去告官,足够砍他的头! 不过,幸好此处是九道山庄,天高皇帝远,加上又有李大善人这个土皇帝坐镇,万事安稳。 这边,算生死还在不顾旁人地摇头感叹着,但其余人已经全都脸色大变。 首先是李大善人,他为了续命,命人四处去搜罗面相好八字好的年轻女子。原本能够做九道山庄庄主的小妾,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新娘子在成亲之后的第二天离奇失踪,女人们吓得再也不敢做任何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结果就是,方圆几十里,一听见是李大善人找女人,有女儿的家里都恨不得把女儿藏起来,谁也不敢随意对那十斤的黄金聘礼动心。 此刻,李大善人闻听见上官岚的生辰八字居然如此之好,堪比帝王,想到自己的恶疾有救,他不禁喜上眉梢。 “此话当真?这八字真的这么准吗?” 李大善人急得甚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在虚空中一抓,面前的珠帘来回晃动,叮当作响,令他的面容看起来模糊不明。 算生死一怔,似乎对他怀疑自己的话感到一丝不快,但又不敢表现出来。 “小老儿铁口直断,这么多年来,还没有走眼过。庄主若信不过我这个土埋半截的老头子,大可以再去找其他高人算上一算,看看是不是吻合。” 他拄着拐杖,再不停留,一路“笃笃笃”地敲打着地面,从内室里走了出去。 上官拓也颇为吃惊,他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却没想到竟然这么神奇。 而这其中,最惊讶的就是熊琱,最淡然的就是上官岚。 熊琱扭过头来,看向身边的上官岚,喃喃道:“帝、帝王命?真的是……是这样吗?” 她不置可否,淡笑道:“江湖术士的话,只可信那么两三分,其余的七八分,就都是胡吹了,可听可不听罢了。” 但是李大善人却似乎并不这么想,如今,上官岚就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怎可能放弃。 “上官小姐,我也不绕弯子了,你可愿意……” 李大善人压抑着心头的狂喜,眉毛一动,直直地看向上官岚。 她上前一步,不答反问道:“那岂不是要我死?” 一听见“死”字,熊琱顿时头皮发麻,忍不住上前一步,拉扯住上官岚的手臂,口中焦急道:“不要答应他!前面六个都死了,要是你也……” 不等他说完,李大善人已经面色一沉,呵斥道:“熊少侠!你多虑了!上官小姐八字极好,刚好能够破解在下|身上的顽疾,一旦我平安无虞,她自然也不会有事!” 他担心,熊琱的话,会令上官岚拒绝自己。 “哦?难道我不用死了?” 上官岚美|目流转,盈盈生光地注视着李大善人。 他心头一动,竟然有些结巴起来:“这……按照算生死所说的……你我都会无事……以后……你就是这九道山庄的女主人了!” 想了想,李大善人的语气愈发笃定起来。 “我身边并无其他姬妾,我可以让你做我的继室,也是正妻的身份,山庄之中的其他人绝对不会轻慢于你。你意下如何?” 虽然,她口口声声说她是上官拓与小妾生的孩子,这种低贱的身份完全不配成为自己的妻子,但毕竟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能救自己的,唯有这样八字的女子,且不论她的出身如何,先保住了性命再说。 上官岚弯了弯唇角,似乎看穿了李大善人的心思,她冷笑着问道:“女主人?我这样的出身,不会辱没了您的英名吗?小妾生的女儿,难道不还是应该继续做别人的小妾吗?” 她的冷嘲热讽令站在一旁的上官拓老脸无光,他上前一步,低低斥道:“不要乱说!还有,你真的……” 他本想问她,是否真的愿意答应李大善人,不料,熊琱抢先一步,大声说道:“不!她不愿意!既然庄主如今已经渐渐恢复不需问医吃药,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这一刻,熊琱唯一想的是,马上带上上官岚,速速脱身,离开这里。 李大善人极少被人如此呛声,脸上的颜色当即几变,若非此刻有所忌惮,他甚至可能在一怒之下,马上要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的命! “熊少侠,你的胆子倒是很大嘛!上官小姐尚未开口,你就在这里上蹿下跳,成何体统!” 他不悦地眯眼,一拍扶手,眼中精芒立显。 熊琱隐忍地握了握拳头,他知道,自己此时还不足以同九道山庄为敌,但他无论如何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上官岚往火坑里跳。 “我答应你,不过,我想要和庄主单独谈一谈。” 上官岚略略扬起下颌,眼神里带着一丝丝挑衅似的桀骜不驯。 李大善人愣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何要屏退左右。 但他还是示意上官拓带着熊琱先出去,因为李大善人实在好奇,想要听听上官岚会和自己说什么。 熊琱心有不甘,然而上官拓频频向他递去威胁的眼神,他只得认命地随着他一起走出了内室,到隔壁去等待。 很快,内室中,只剩下上官岚和李大善人。 “有什么话,现在可以放心说了。” 上官岚走上前,一把撩起面前的珠帘,扬起声音清楚地开口道:“我喜欢看清盟友的真实面目,敌人亦是如此。” 珠帘之下,出现了一张中年人的清秀的脸。 或许是因为疾病缠身,李大善人的面庞看起来有些清癯,但精神很好,一双眼睛闪着世故与通透的光芒。 “很好。我的条件是,帮我杀了上官拓,只要他死了,我就嫁给你。” 上官岚放下手,珠帘叮叮作响,掩饰了她语气里的冰冷杀意。 第六十章 生死轮,阴阳道,天地轨 弑父杀母,无论在哪朝哪代,都是一件罪无可恕,罪大恶极的事情。 在泰岚大陆是这样,在燮国自然也是这样。 这样惊心动魄的话,从一个妙龄少女的口中说出来,怎么样都会令人觉得大逆不道,不可思议。 但李大善人并非浪得虚名,在他的眼里,世上只分两种人,成功的人,以及失败的人。并不分为善良的人,和邪恶的人。虽然,他被无数人称赞为,天底下最大的善人,比起皇帝老儿,清廉官员,更要体察那人间疾苦。 上官岚早就猜到,李大善人在听完自己的话之后,并不会大吃一惊。 如果是那样,他又如何做到,彻底收服了那么多的大奸大恶之人呢?一个人能做到如此,他要么是真的善,要么就是,真的恶。 在伪君子和真恶人之间,她或许更喜欢和后者合作。 “想要一个人死,有很多种方法。不知道上官小姐,想要令尊以哪一种方法死去呢?是平静的,还是痛苦的,是体面的,还是落魄的?” 李大善人清癯的脸上闪现过一丝好奇,他也想知道,这么一个看似柔弱貌美的少女,究竟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有着怎么样的深仇大恨,居然要找一个外人杀死他。 上官岚的目光微闪,里面似乎涌动着一丝挑衅的味道。 她稍稍再走上前,抬起手,宽大的袖口顺着一截皓腕松垮垮地滑了下去,露出凝脂般的雪色肌肤,螺蛳骨凸起,一种我见犹怜的味道。 有些凉的手指,指尖细腻地轻轻点上了李大善人的脸颊,他微微一皱眉,却也没有闪躲。 淡淡的馨香落入鼻翼,上官岚凑近,呼吸清浅,如兰似麝。 “那就要看你……你都有什么样的本事了……” 她明明靠得很近,但浑身上下,却没有任何部位真正贴到了李大善人。精致的脸蛋,妖|娆的身体,妩媚的姿态,这些,全都近在眼前,触手可及,令男人血脉贲张,心旌荡漾。 那股诱人的体|香令阅人无数的李大善人也近乎把持不住,他有些迷惘,忍不住用力地咬了一下舌尖。 刺痛感令他猛地回转过神,微微眯起眼,他的脸色冷了下来。 “你和韶光郡云氏有什么关系?怎么会云家的媚|术?” 眉目间,李大善人的全身已经蓄满了真气,保持着强烈的戒备,以免中了上官岚的道儿。 就在刚刚,他猛然间意识到,对面的小女子,竟然在不声不响,不知不觉间,对自己实施了媚|术。虽然,只是极浅层的功力,可若是一般的男人,恐怕也早就把持不住,动摇了心神。 “雕虫小技,学的本事不到家,倒是让您见笑了。没错,是云氏,我的娘|亲,乃是云氏旁系一族之中的庶女,后来家道中落,又恰逢天灾,便同奶娘一路流落到出尘谷一带,摘采草药,换些米面谋生。一日,她上山采药,遇到了野兽,刚巧被路过的上官拓救下来,为了报恩,这才做了他的女人。” 这样的说辞,她早已准备好,真假之间,几乎无人能够戳穿谎言。 果然,听到上官岚这么一说的李大善人面色稍霁,显然是相信了她的回答。 “所以,你这是要替你的娘|亲杀了他是吗?唔,世上多有负心郎,你又何必如此执着,何况令堂已经仙逝多年。” 李大善人故作姿态,模棱两可地劝了两句,醉翁之意不在酒。 上官岚浅笑,继续追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听她这么一说,李大善人神秘地笑了一声,然后,他低下头,把原本那只随意搭在扶手上的左手轻轻向下一按。 “轰轰轰……轧轧轧……” 一阵机械的响动声从他的背后响起,上官岚猝不及防,满是一惊,脸上的浅浅笑意来不及褪去,凝滞在眉梢眼底。 原本悬挂在墙上的那幅山水画,竟然一分为二,从中间裂开来。 整面墙壁上,不期然地出现了一个黑呼呼的大洞,从里面隐隐透出光亮。 上官岚偷眼看去,只见那黑洞不知道通往何方,她眯眼再看,发现那里面竟然深不见底,森森然透着一股莫名的可怕。 “你不是问我,都有哪些杀人的方法吗?口说无凭,不如,我来带你亲自见识一下,未来的娘子。” 李大善人自负一笑,站了起来,朝上官岚伸出了手。 这一刻,他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那种睥睨天下般的笑容,令他看起来气势逼人,与刚才那种文弱书生的气质截然不同。 上官岚终于明白了,为何连白高兴那样的人,都会觉得如今的九道山庄阴森得可怕。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递到了李大善人的掌心。 一触到他的手心,上官岚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她以为自己的手就算冷的了,没想到,李大善人的手更加冰冷。 不像是活人的手,她的脑子里猛地闪过这个念头。 “走。” 李大善人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来一枚鸭蛋大小的夜明珠,将它轻轻托在手心上,用来照明。 随着二人走进黑洞,身后的墙壁“轰”一声合上,不留一丝空隙。 上官岚这才明白,为何在此之前,尽管她打量了好几眼这间屋子,可也没有发现任何的端倪。那面墙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机关,一般的人或许永生永世都不会发现其中的蹊跷。 短暂的不适过后,伴随着李大善人手中夜明珠倾泻|出来的柔和光芒,很快,上官岚得以看清这洞内的一切。 这并不是一个粗糙的洞|穴,而是一条人工挖掘的地道。 地道内,丝毫没有潮|湿感和古怪的味道,更没有四下乱窜的老鼠、蚊虫,干净得很,连脚下的砂砾都被清理干净,走起来十分平稳。 经过第一个弯道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每隔十余步就会路过一盏由夜明珠制成的小灯,光线柔和,明亮。 “这里通往哪里?” 上官岚惊恐的心情稍稍缓解,却也不敢掉以轻心,她瞪大双眼,疑惑地看向身边的李大善人。 他噙着微笑,似乎等待她的发问,已经等待很久了。 “很快就到了,最前面是生死轮,然后是阴阳道,最后则是天地轨。你不是问我,都有哪些杀人的方法吗?接下来就是了。” 说罢,李大善人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上官岚表面上不动声色,然而,她的心已经止不住地在狂跳。 生死,阴阳,天地。 这样的字眼儿,本身就带着一股浓郁的恐怖味道。 见她不动,李大善人主动拉紧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上官岚忍不住侧耳细听,想要确定,前方是否有声音。她想知道,那些濒死的人,是否会哭号,是否会呻|吟,是否会求救,是否会…… “九道山庄的地牢,是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一个乐施好善的人,怎么会建造一座地牢呢?所有人都以为,九道山庄就是世上最后的桃花源,这里只有平静。殊不知……” 行进中的李大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捏了一把上官岚的手。 她忍耐着,并没有呼痛。 “其实,这里才是人间的地狱。只不过,无人知道罢了。” 他桀桀地大笑了起来,夜明珠的光影投射在他惨白的脸上,带出一圈圈晃动的晕环,无比凄然可怕。 上官岚头皮发麻,她张了张嘴,喉咙里一阵紧绷。 “那你为何要带我来这里?现在,我不是已经知道它的存在了吗?难道……你打算杀了我灭口?” 极大的恐惧之下,她反而镇定了下来。 李大善人收敛起恐怖的笑,伸出手,用手背轻轻蹭了蹭上官岚的面颊,半真半假地说道:“怎么会?你是我的贵人,我即将迎娶过门的娘子。夫妻一体,我的秘密,自然也就是你的秘密。” 她屏住呼吸,就好像有一条蛇正在她的脸上缓缓爬动。 幸好,很快,他就把手拿开了,上官岚松了一口气。 “好了,再走二、三十步,马上就是生死轮。” 李大善人说完,率先迈步,继续向前。 上官岚快步跟上,他说的不错,二人一前一后又走了二十几步,只见李大善人踩中一块圆形的地砖,用力一踏。 两人的脚下,顿时悬空,一股强烈的吸力从下而上冒出。 “啊!” 上官岚一声短促的叫声还未从喉咙里完全地喊出来,她就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站稳了。 慌乱之中,她竟无法得知,这是一条什么路。 不等她开口询问,耳边已经响起了令人牙酸脑胀,绵连不断的痛苦的哭号声。那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一刻不停地涌进耳朵里,让上官岚的耳膜嗡嗡作响。 身边的李大善人却即为淡然,他收起夜明珠,信步走向前,姿态闲适,就像是在皇帝的御花园里散步一样,脸上甚至还挂着恬淡舒爽的微笑。 待看清眼前的景象,上官岚这才终于明白过来,这里为什么叫做“生死轮”了。 第六十一章 油锅炖人肉 与之前走过的那条稍显逼仄的地道不同,此刻,二人面前的空间,异常空旷巨大。 一个大得可怕的巨轮,在半空之中缓缓地旋转。 这是一个精妙的设计,亦是一个可怕的杀人机器—— 无数男女,被赤身裸|体地绑在了巨轮之上,他们无法挣脱,只能够随着慢慢转动的巨轮,从下至上地按着圆形轨迹转动着。 而在这巨轮之下,是同样大得可怕的一口盛满热油的大锅。 十几个赤膊的壮汉,每人手里都撑着一根粗|长的木棍,在用力地搅动着锅里的液体,那液体像是一层厚厚的油,表面已经凝成了乳白色的脂。 当巨轮旋转到正中央,那些人身上的绳子就会忽然断掉。 于是,一个个的活人就像是饺子一样,落入大锅之中。 他们不会立刻死去,几乎每一个人都会在油里面扑腾一会儿,大声尖叫,不停哭号,但是没有人能够逃出来。 因为站在锅边的壮汉,会不时地用手里的木棍击打他们的头部,直到他们咽气,彻底跌入油锅的最深处。 “啊!” “哇啊!” “救命……” 然而,更多的人,甚至只来得及发出几个微弱的音节,就再也发不出声音,更不要说大声呼号,拼命求救了。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这样恐怖的人间地狱之中,却充满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儿。那是……人肉的香气。 上官岚动了动鼻子,她自然也闻到了这味道。 等她反应过来,锅里炖着的是人的肉,那锅油也是从人的骨髓里炼制出来的人油之后,上官岚再也忍不住,以手掩口,猛地转身,找了个角落,剧烈地呕吐起来。 一旁的李大善人好整以暇地把两只手交叉着放在宽大的袖子中,似笑非笑地看着面色惨白的上官岚。 等她差不多吐完了,他才稳步走上前,好心地递上了一条干净的手帕。 “不要因为觉得自己胆小而羞愧。有些七尺男儿第一次进来,也直直地厥了过去呢。” 他眼底含笑,似乎很满意自己亲手炮制的这座人间地狱。 上官岚接过手帕,捂住口鼻,一手按着自己的心口,努力平复下来。 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位李大善人绝非善类,但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真实的他竟然如此的扭曲变|态。 “炖、炖这么多的人肉,到底要做什么?” 深吸一口气,上官岚强忍着再次呕吐的,不解地问道。 总不会有人真的以杀人作为爱好,如果是那样,就太恶心了,自己实在无法和这样的人合作下去。 李大善人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真讽刺,这样的人,居然还信奉佛祖。 “自然是有用。你可知道,宁吃飞禽二两,不吃走兽半斤。但即便是最好吃的飞禽,也比不上人肉的香嫩。” 说罢,他伸手指了指那口油锅。 “只需要一小勺,就一小勺而已,倒进油壶里,再做菜的时候,取一点点,无论是鱼还是肉,都会无比的入味,再好的厨子也比不上。而九道山庄名下的产业之中,最多的便是酒楼,足有百余家。这些年来,在北六省一带,还没有任何的酒肆茶楼,能同我名下的相抗衡。” 李大善人轻笑一声,似乎对此很是自得。 上官岚当即错愕不已,愣在原地,等她反应过来,才明白了原来这才是九道山庄日进斗金的奥秘! “你、你……” 不等说完,她用余光看见,又一批赤身男女被绑上了巨轮,很快,要不了多久,一场新的杀戮,即将再次上演。 而原本那十几个落入油锅的人,此刻早已彻底地沉到了锅底,成为了一锅肉汤的材料。 上官岚立即捂住口鼻,转身欲走。 “还有阴阳道,天地轨……我保证,剩下的两个会更加精彩。” 李大善人喊住她,脸上露出一丝急迫的神情,让他看起来好像是一个想要炫耀的孩子似的。 上官岚不停摇头,抽噎道:“不、不必了。我想上去,透口气……” 她再坚忍,亦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眼前的景象太过骇人,上官岚双|腿发软,几乎要迈不动步子。 “也好,反正,来日方长。你若做了我的娘子,这些东西,日后都要慢慢同你再来观赏的。” 上官岚越是排斥越是恐惧,李大善人便越是喜爱她眉间眼底的表情,他益发开心,挽着她的手,沿着来时的地道,重又回到了之前的房中。 双脚一踏上切实的地面,上官岚终于长出一口气,她后怕得全身酸|软麻痹,几乎栽倒在了李大善人的怀中。 他扶着她,又按下机关,将一切再次恢复原样。 “怎么样?现在可是相信我了?” 李大善人跃跃欲试,双眼泛光地紧盯着面色惨白的上官岚。 她只好点了点头。 看来,把上官拓那老狐狸交到这样的人手上,自己也能放心了。 “既然你有如此把握,那我自然也不会食言而肥。只要你杀了他,我就是你的了。” 话虽如此,但上官岚却有自己的算计,她自然不会轻易把自己乖乖送上李大善人的床,任他凌|辱,不过是假借他的手,清除掉充满贪欲不便重用的上官拓,再扶持上官卿坐上出尘谷谷主之位罢了。 这样一想,上官岚胸口的积郁,终于一点点消褪。 她的唇边浮起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轻轻用身体主动贴向了李大善人。 “我当然相信你……” 上官岚柔声开口,伸出小手,在他的胸口处轻轻拍了两下。 同样心有戒备的李大善人也不禁扯了扯嘴角,在他眼里,杀死上官拓,就像是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也相信你,你的八字,能让我摆脱病痛,哈哈!” 他顺势抓|住上官岚的手,轻啄了几口,态度暧昧。 从房里出来,上官岚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想到地道之中的所见所闻,她仍有几分惊魂未定,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一直等着她的熊琱立即快步走上前,一脸紧张地问道:“你没事?他有没有对你……” 上官拓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微微闭着眼,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熊琱见上官岚不说话,已是急了,脸色骤变,连忙检查她的领口和头发,担心她被李大善人所侵犯。 “没有,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只是闲聊了几句,他担心我别有图谋,混进九道山庄来,于是刺探了我几句。” 上官岚摇摇头,伸手握住熊琱的手,轻声安抚。 听她这么说,他多多少少放下心,然而还在纠结于上官岚要嫁给李大善人这件事。 那分明就是个火坑,他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她往里跳呢? “呵,傻小子。” 一直没出声的上官拓却忽然出声,嗤笑了一句,然后依旧半闭着眼睛,置身事外的样子。 熊琱一怔,面色涨红,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人家是一庄之主,富贵无边,连本地的官员见到了都得点头哈腰。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一穷二白,拿什么跟人家比?老夫只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要把她交到一个吃喝不愁的好人家手上。你嘛,就先跟着老夫回出尘谷,先学学本事再说,哼!” 他一拂袖,率先离去。 两个早就等在一旁的小厮连忙跟上,伸手指引,其中一个客气地说道:“庄主请三位小住几天,请跟我来。”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三人终于到了客房,每人一间,相互挨着。 小厮将三人领进房中,又说道,每餐饭可以去前厅吃,亦可以叫下人单独送来,在房中用餐也可。 客房里十分干净,布置也十分考究。 上官岚迈进自己的房中,环顾了一圈,将身上的小包袱随手放在了床|上。 她这次出来,只带了两件换洗衣服,浑身上下也无半点儿出众的首饰,看起来简朴得甚至有些寒酸,甚至还不如这九道山庄里比较得宠的婢女。 “嘭。” 上官岚摇了摇桌上的茶壶,里面是空的,她有些口渴,只得讪讪放下,准备一会儿去叫人,给自己送些热水来。 她靠着桌子坐下来,一手撑着腮,想要仔细理一理脑中纷乱的思路。 九道山庄,果然没有外界传闻得那般美好,这一点,上官岚猜得不错。 只可惜,越深入了解,她就越觉得这里的可怕,还有那似人非人的庄主李大善人,表面上像是菩萨转世,其实呢,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 单单一个生死轮,就令上官岚呕吐不已,剩下的那两个,她连看也不想看。 正想着,房门被人轻轻叩了两下,上官岚刚刚没有关上房门,白天都是大敞四开着的。 她猛地抬头,同时暗自责怪自己毫无警觉,一个人靠近自己,却无知觉,真是该死! 眼前一个妙龄少女,梳着双髻,一身丫鬟的装扮,正含笑看着上官岚。 “小姐好,我是来伺候小姐日常起居的。我叫绿染,已经在山庄里当值一年多了。” 上官岚打量着面前这个一身翠绿的小丫头,见她说话的时候不卑不亢,口齿清楚,当即有些心生好感。 她招招手,示意绿染走过来一些。 不料,绿染笑了笑,转身反手轻轻地关上了房门,然后才一步步走近上官岚。 第六十二章 太子的心腹 其实,早在绿染转身的那一刹那,上官岚就已经心生戒备。 她知道,如果不是一个有武功的人,走起路来,不可能那么轻|盈,无声无息,以至于自己都没留意到对方的接近。 “长公主,出宫多日,你可是乐不思蜀了呢?” 绿染微微一笑,莲步姗姗,走到了上官岚的面前。 说罢,她行了个宫中的大礼,从姿态上看,她也是一个受到了完整皇室礼仪教导的宫人。 上官岚皱皱眉,显然,她没有料到这是哪一宫的人。 “奴婢是太子的人,长公主可以信任我。” 绿染唇边带笑,见上官岚不语,又补充道:“就算长公主不信我,那也没有办法,如今九道山庄是由奴婢来做接应,除了我,您也找不到其他的人。” 她站直了身体,眉宇间倒也没有太过卑微的神态,想来,这个绿染也是赵岑信赖的得力手下之一。 “绿染姑娘,坐。” 上官岚伸手招呼了一下,语气淡淡,丝毫没有被戳穿身份之后的慌乱。 她早有预感,自己出宫几个月,时间太久,想要让赵岑不起疑心,几乎是不太可能的。再加上,身边的宫女采薇倾心赵岑已久,两人多次欢好,她早就心神不宁,一旦赵岑起了怀疑,只要稍微试探,必然能够从她的口中得到些线索。 上官岚内心暗暗叹息一声,果然,做人不能有丝毫的犹豫,当初若不是念及这四姐妹跟随自己多年,有了感情,她早就把采薇直接交给“暗河”的人去处置,免除后患。 现在再想这些,已然是晚了。 “不敢,长公主面前,奴婢怎么敢造次。” 绿染欠了欠细软的腰|肢,言笑晏晏地回答道。 上官岚本也不是真心相让,见她婉拒,便也不强邀,挪动了一下|身体,她坐得更舒适了一些。 “太子哥哥叫你来同我讲什么?此时无人,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她伸手想要拿茶杯,蓦地想到茶壶里并没有热水,手便只好顿在了半空中。 绿染保持着微笑,柔声回答道:“殿下十分思念您,希望您早日回宫。她托奴婢给您带一句话,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说完,她移步上前,伸手从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一样物事,轻轻放在上官岚的手边。 “上官小姐稍等,奴婢这就给您打热水来。” 绿染扬起声音,大声地说道,然后,她转身走向房门,推开门,迈出门槛,缓缓走了出去。 确定她离开,门外也没有其他人,上官岚低头,瞥向手边。 那是一朵云锦杜鹃,嫩粉色,娇|媚动人,花朵大如手掌,瓣片上还盈盈滚动着几颗露水,看上去鲜美可爱。 上官岚双手捧起,凑近轻嗅几口,顿时感到一阵的清香扑鼻。 云锦杜鹃,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几种花之一。因为名字里恰好也带了一个“云”字,而且此花盛开后富贵美艳,所以受到了云贵妃的特别青睐。 此时再次见到,她的心绪顿时有些复杂。 赵岑恋慕母亲这件事,世上知道的人很少很少,甚至,或许只剩下了自己。他看似宽容温和,其实,这些年来赵岑铲除异己,培植党羽的手段,一点儿也不比任何一个残暴的君主来得更加收敛。 如今,十四王爷赵汾在民间声望很高,就连朝堂之中,也有些不怕死的大臣委婉地提议,希望当今圣上能够将皇位传给自己的弟弟,而不是自己的儿子。 对此,赵岑极为恼怒,却甘愿保持低调,为的就是积蓄实力。 “哈哈,赵汾倒是想得美,可放眼整个泰岚大陆,有几个皇帝死后让弟弟继承皇位的?他也不想想,就算我再扶不起来,父皇正值盛年,大可以再去生几个乖巧懂事的皇子培养,怎么会让他来坐江山!” 一次酒醉,赵岑当着赵岚的面,吐露出心声。 他知道,早晚有一天,赵汾会死在他的声誉上,因为,皇帝不会允许有任何人受到的百姓的爱戴,超过自己。 “赵岑,不要逼我,不要逼我亲手杀了你……” 上官岚注视着手中盛放的杜鹃,久久,她猛地收紧手掌,内力施展,原本娇|嫩的花朵刹那间像是被灼烧一般,迅速凋谢枯萎,花瓣蜷曲,变成黄黑色。 她一掸手,花瓣化作一小捧灰烬,被清风一带,向门外飘洒而去。 上官岚站起来,余光中瞥见门外走来一个提着热水壶的小厮。 小厮为她沏了一壶茶,又送来了两碟点心,告诉她,庄主特地吩咐下来,她可以在自己房中用餐,有单独的小灶,无需走到前面去。 因为李大善人的亲自关照,九道山庄的一众仆人在伺候起上官岚的时候,格外的小心翼翼,而且还带着一股巴结讨好的味道。 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的风声,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当天晚上,山庄之内就传遍了这一消息。 庄内的人全都得知,李大善人派人遍访整片大陆,终于找到了一名奇女子,只要同她阴阳和合,他便会彻底痊愈。 而今,上官岚就是众人口中的奇女子,能够救活李大善人的灵丹妙药。 入夜后,山庄之内,万籁俱寂,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或更鼓之声。 客房一带,更是无比的安静,上官拓和熊琱早已睡下,而上官岚的房中,也是漆黑一片。 她静静地坐在桌旁,像是在等人。 果然,三更刚过,门口便传来了两声布谷鸟的叫声,没多久,她虚掩的房门被人轻推开。 “笃笃笃。” 一阵轻响传来,上官岚坐在暗处,勾起嘴角笑道:“你是真瞎还是假瞎,大半夜何必拄着个拐杖到处乱走呢?” 沙哑的笑声响起,一个佝偻干瘦的人影站在她的面前,正是白日里见过的算生死。 算生死翻着那一双可怕的眼睛,他一笑起来,整张脸像是老树皮一样,沟沟壑壑,竟有些骇人。 “有的人瞎了,还能看清人心,有的人没瞎,可什么也看不到。” 他抿着没有牙的一张嘴,笑得古怪。 上官岚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朝空中扔了过去。 没想到,老迈的算生死竟然一把接过,极其稳准。 看到这一幕的人,绝对不会相信,这是一个老得快要进棺材的瞎子所展示出来的身手! “老大,怎么才一锭,小老儿不够花呀。” 算生死扁扁嘴,似乎有些不满。 “以前的老大,出手要更阔绰一些……” 他说的,自然是云雅,曾经的“暗河”首领。 上官岚眉目一转,神色微微有变。 她放在桌上的手轻轻|握紧,眨眼间平复了心头的怒火,悠然道:“以前的老大已经死了,你若怀念她,我可以送你下去陪她。” 算生死一听这话,立即连连说不是。 “当年你有胆子叛变,就该晓得,自己现在的这条命就是捡来的。她放你一马,饶你不死,把你送到九道山庄来,不代表我也一定会有同样的仁慈。老先生,你老了,都糊涂了,居然把这么重要的往事都忘记了啊。” 上官岚站了起来,口中啧啧有声,绕着算生死,缓缓地踱步,走了一圈。 说完这些,她轻轻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两下。 算生死浑身颤抖犹如筛糠一般,被上官岚这么一拍,他险些腿软坐在地上,幸好还有一根拐杖支撑着身体。 “不、不敢,不敢……” 他急忙出声,就差伏地求饶。 十五年前,“暗河”里野心涌动,有人不甘心受一个女人的领导,密谋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叛变和刺杀活动。 云雅逃过一劫的同时,也抓|住了叛变的组织者,就地正法。 但那次叛变,牵连众多,甚至牵扯到了无数个组织内的高级首领,其中,就包括了逍遥子。 众人都以为逍遥子等人已死,但其实,云雅私下里放过了几个她认为还可以相信的叛变者,她将他们分别安置在不同的地方,为的就是将来有一天,这几个人能够派上用场。 所以,在见到绿染的时候,上官岚并不算吃惊。 她知道,像是九道山庄这种兵家必争之地,必然会有各方人马的眼线。赵岑有,她也有,其余的人,一定还有。 “你不是不敢,你是不能罢了。如今你已经风烛残年,只求安度晚年,自然也就不会去冒险。如果你现在年富力强,你早就还会像当年一样,放手一搏。她相信你们会迷途知返,我可不信,我会随时随地防着你们,以免被咬一口。” 上官岚冷冷地收回手,在半空中轻轻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好像随时都能把算生死的颈子拗断一样。 这一回,算生死连求饶都不敢了,以免自己说错话,招来杀身之祸。 “好了,你坐下,把这段时间九道山庄里的事情,和我说一遍。” 上官岚用脚勾过来一把椅子,径直推到算生死的面前,让他坐下说话。 算生死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下来。 紧接着,他一股脑儿地把近来几个月,山庄里发生的大事小情,捡着紧要的几件,向上官岚述说了一遍。 第六十三章 揭开闹鬼真相 越听下去,上官岚秀气的眉头就拧得越紧。 真是画皮画骨难画心,这个表面看起来祥和平静的九道山庄里,竟然藏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龃龉。 “之前的那六房姨太太,到底都去了哪里,是死是活,闹鬼的传闻又是怎么出来的?” 上官岚想了想,脑子里还是不时地闪现白高兴说起山庄闹鬼一事的时候,脸上露出来的惊恐表情,那神态,倒不像是作假。 算生死摇了摇头,手上不疾不徐地捋着花白的胡子。 “那几个女人都不会武功,应该是死了……至于李大善人的病,小老儿不懂药石,也看不出来个究竟。闹鬼的说法嘛,也不知道何时在山庄内传了开来,传得是有鼻子有眼儿,一开始很多人不信,但没过多久,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了山庄里有鬼。半夜三更,一个女鬼,东飘西荡,脚不沾地,白衣服,长舌头,七窍流血,越说越夸张,也由不得人不信。”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响起一道凄厉的鸟鸣,跟着,似乎有一道黑影快速地划过。 上官岚没有防备,也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将全身的内力汇聚在右手上,左手也搭在了腰间,随时都能将那柄软剑抽|出来御敌。 等到她意识到,那只是一只迟归的鸟,这才放松警惕。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 上官岚知道,想要深入地了解九道山庄,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事情,她不能急于求成,那样反而会引起李大善人和其他人的怀疑。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还要防备着上官拓。 至于熊琱……想到他,上官岚不免有些头疼,自己来此,必须带上他,可他在身边,又有些掣肘的感觉,碍手碍脚,让她不得施展。 算生死并不知道此刻上官岚心头的这多番考虑,听她发话,他如蒙大赦,连忙行礼,如来时那般,安静地离去。 房门轻轻“吱嘎”一声,算生死佝偻干瘪的身影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很快,和夜的黑融为了一体。没人知晓,他于今夜,悄悄来过上官岚的住处。 客房之中,重归寂静。 上官岚喝了一口凉掉了的茶,茶里加了一点点薄荷,提神醒脑。此刻茶水冰凉,滑过唇齿,微微发涩,让她的舌尖都有些麻。 她轻|咬了一下舌尖,疼痛令她的头脑更加清醒,只是,方才算生死所说的闹鬼一事,上官岚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难道,真的要相信那鬼神之说吗? 无稽之谈!她不信鬼神,只信自己。 然而,就像是算生死说的那样,一开始许多人不信,可随后,有越来越多的人声称自己在夜里见到了白衣女鬼,那么多双眼睛,那么多张嘴,也由不得其他人不信。 上官岚决定亲自去打探一番。 她静静地等待了片刻,确定整座山庄的人,差不多都应该已经睡下了,这才将头发扎起,又换上了一双轻|盈的薄底短靴,轻轻从窗户那里一跃而出,直奔房顶。 小心地踏在房顶之上,避开脚下的屋瓦,上官岚身轻如燕,快速移动。 没多久,她便停在了山庄门客们的住所区域。 九道山庄乃是许多大奸大恶的江湖人士最后的栖息地,避风港,早在建庄之时,李大善人就颇为有远见,造了许多间空房。之后,每一年都有人前往九道山庄,寻求庇佑,只要他们愿意洗心革面,在此生活,每个人都能分得一间单独的小院。 久而久之,这些小院连成了一片,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区域,所占面积也十分惊人,足足占去了整个山庄的三分之一。 而这些人也确实信守承诺,在山庄之内无人惹事,每人按照各自所长,或种田或打铁,安心营生,互不相扰,也都乐得个平静度日。 上官岚快速地走了一圈,发现这些人大多已经睡下了,舍弃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腥风血雨之后,他们日落而息,日出而作,像普通人一样。 但也有例外。 一个是之前见过的婢女绿染,她在灯下绣花,看起来就像是熬夜在做着普通的手艺活儿。 但上官岚在房顶上默默窥视了片刻之后,就明白了她在做什么。她是在利用手帕上的图案,来向外传递消息,至于她究竟是不是向赵岑做汇报,上官岚就不得而知了。 另一个是刚刚摸索回自己房中的算生死,他呆呆地坐在床沿上,拄着拐杖,不知道口中在念叨着什么,或许是被上官岚刚才的话吓到了,又或许是想到了当年的往事,他的脸色死灰。 还有一个,则是白天的时候同样见过的白高兴。 上官岚小心地掀开一块瓦片,俯视着屋内的景象。 白高兴站在房间正中央,和之前的一身褴褛迥然不同,此刻,他换上了一身明黄色的帝王常服,伸出手来,得意洋洋地说道:“众爱卿平身。” 上官岚感到一阵好笑,这么一个要饭花子似的人物,在夜里竟然也会做着当皇帝的梦。 她怕自己真的笑出声,连忙伸手捂住嘴,继续看下去。 谁料,白高兴忽然转了个身,朝着自己刚才站立的方向跪下去,然后口中念道:“谢陛下!” 说完,他又站起身来,退到一边。 紧接着,他快速走到之前的位置上,沉声道:“江南水患,如今已经如何了?挂念百姓,寝食难安……” 白高兴显然在这夜深人静之时,做着他的春秋美梦。 上官岚摇了摇头,准备将瓦片盖好,不想继续看下去。 没想到的是,白高兴自娱自乐地演了一会儿,忽然一声大叫,捂着脑袋,在地上打起滚来。 他不住地哀嚎,像是一只野兽一样,在冰凉的地上滚着,同时,口中也模糊不清地嘶吼着什么,听不太清。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到……没有金子,没有地道……庄主……求你饶了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正要离去的上官岚大惊,急急俯身,继续听下去。 只可惜,白高兴口齿不清,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她侧耳细听,总算听明白了几个词。 地道,金子,庄主。 上官岚皱眉细细思考,难道,白高兴无意之间,也发现了山庄之内的那条地道,也就是今天李大善人带自己走的那条地道? 如果是这样,那他就是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李大善人势必不会轻饶了他。 不过,她不明白的是,李大善人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了他灭口呢? 想了一下,上官岚明白了。 他是故意要借白高兴的嘴,把山庄里闹鬼的事情传扬出去,这样一来,每个人都怕得要命,天黑之后便不敢四处乱转,早早入寝。 但他又担心白高兴把地道的秘密说出去,于是,他一定是用了什么药物,把白高兴弄得疯癫痴傻,就算有一天他告诉别人,山庄里的人恐怕也当他是被吓傻了,胡言乱语而已。 果然,没一会儿,白高兴捂着脑袋的双手松了开来,大概是不疼了,他停止了嚎叫。 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只见白高兴把身上的“龙袍”扒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一身白衣,接着,他又把头发松散开,胡乱抓了几把,走到门口,推开门走出了自己的小院。 原来,这就是山庄里的“女鬼”,上官岚放低身体,整个人都贴在屋顶上,看着白高兴歪歪斜斜地走出去。 离远看,还真像是一个飘忽不定的女鬼。 她勾起嘴角,自己无意间竟然获知了九道山庄闹鬼的奥秘,这不得不说,是今晚的一个意外收获。 虽然,这里闹不闹鬼,和她没什么关系,但确定了此事乃是无稽之谈,上官岚还是感到了一丝轻松。 眼看着天色不早,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自己不在房中,她决定马上返回去,至于其他的事情,天亮再说。 仔细地把掀起来的瓦片放回原位,上官岚四下张望了一圈,确定无人,这才弓起身体,快速地在屋檐上行走着,然后纵身一跃,足尖一点,无声落地。 忽然间,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上官岚本能地转身,带起掌风,袭向身后。 “呃……” 一声闷|哼响起,声音有些熟悉,她飞快收回手,定睛看向来人。 等看清是谁,她不禁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被她打中的人,恰是熊琱。他身上的衣服完好,依旧是白天穿的那一套,看来,他同样也是尚未就寝。 一脸担忧的熊琱捂着肩膀,吃痛地皱了皱眉,刚才那一下,上官岚没有犹豫,也没有收敛,出了重手。 “我、我睡不着,听见从你的房门口传来了细小的响动,于是前去查看。没想到,你竟然不在房里,我担心你出事,就到处找你。” 他咬着牙,强忍着疼痛,开口说道。 上官岚一怔,难道有人去了她的房里? “快走!” 她来不及同他解释前后经过,一把握住熊琱的手,上官岚带着他匆匆返回自己的房间。 第六十四章 梦暹罗 上官岚的身手本就轻|盈,轻功造诣又颇深,而熊琱武功虽弱,但体内真气充沛,近日来又有突飞猛进之势,所以,二人行动迅速,眨眼间便回到了客房。 熊琱走在前面,伸手就要去推开房门。 “等等!” 落在后面几步的上官岚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指了指门前的台阶。 “嗯?” 熊琱身形顿住,顺着她的手看过去。 他一向粗中有细,这一看,果然也看到了台阶上似乎有几粒细小的淡黄色粉末。 若非上官岚事先提醒,加上今晚的月色皎洁,否则,根本无人会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她见他看见,立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左手搭在腰间,上官岚慢慢移步,小心地挪到那扇房门前。 熊琱冲她点点头,伸手从前襟处撕了一条布,递给她,然后退开几步,站远了一些。 他知道,自己此时不宜多问,不宜多说,免得添乱。 上官岚接过来,捂住口鼻,抽|出腰间的软剑,用剑身轻轻穿过门缝,向房内探进去一截。 须臾,她又轻轻抽|出软剑。 月光之下,原本通透银白的软剑上,剑尖处已经变得灰白一片。 她脸色遽变,果然有毒! 熊琱亦懂得这是什么意思,他后怕不迭,连忙冲上前,一把将上官岚搂入怀中,然后带着她快速离开,直奔自己的小院。 他的房间就在隔壁,很快,二人进了房中,熊琱确定无人跟着,急忙合上门板,去查看上官岚有无中毒。 她拿起火折,将烛台点上,这才摘掉捂住口鼻的那块布,就着火苗,将它烧了干净。 “是谁要下毒害你?” 熊琱无比震惊,想不到,九道山庄之内,竟有人如此狠毒。 上官岚将布条的灰烬小心地用纸包好,扔到窗外,这才摇了摇头,轻声答道:“不知。” 她是真的不知,这世上想要她命的人太多,谁知道今晚的是哪一个。 而且,还是用了下毒这么烂的招数,令她不齿。 虽然口中说的是不知道,但上官岚心中闪过的第一个怀疑的对象,自然就是同样住在隔壁的上官拓。 难道,是他知道了自己想要扶植上官卿上|位,又忌惮自己有了李大善人作为靠山,所以,上官拓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熊琱盯着眼前那张娇|媚容颜,似乎看穿了上官岚的心思。 “并不是上官谷主。实不相瞒,我刚才……一直在他的房里,同他闲聊。从他房里出来之后,我才发现你不见了。所以,我觉得,并不是他做的……” 他摇摇头,虽然也知道这对父女之间心有罅隙,可此事重大,他务必不能有所隐瞒。 上官岚一愣,若熊琱没有撒谎,那么上官拓确实不是今晚下毒的人。 那药粉的名字她虽然不知,但这种下毒的方式,云雅曾经说过,需要用风筒小心地透过房门的缝隙,吹入房中。如果吹得太快,会把药粉吹散,只能一点点散入,至少需要一刻钟的时间。 而她刚才用剑一试,发现药粉已经在房中扩散开来。 从时间上推断,差不多是她前脚刚走,下毒的人就动了手。 “幸好我睡不着,见夜色不错,就出去走了走。” 上官岚同样感到后怕,若她早早睡下,岂不是在睡梦中就被人夺了性命。 不过,她没有把自己从白高兴身上见到的那一幕告诉给熊琱,也没有把地道一事透露给任何人。 “李大善人性命无虞,上官谷主也可以全身而退,我们为何不能马上离开?难道,你真的是贪图九道山庄里的财富,想要做他的姨太太?” 见上官岚沉默不语,熊琱心中的不安如涟漪一般一圈圈荡漾开来,越来越大,形成了滔天巨浪,他焦急地伸出双手,分别按住了她的两个肩头,不自觉地用力收紧。 她微微吃痛,皱紧眉头,却并没有推开他。 只不过几日没交手,没想到,熊琱的真气又足了许多。大概是因为他此刻的情绪激动,上官岚甚至能够感受到她体内的那股浩荡绵厚的气息,而这正是无数人求都求不来的。 九转筑基丹的功用即是如此,刚服下之际,或许还不显山露水,但随着它在体内与嗜魂空冥石相互作用,真气被频频催动,任何人也无法阻碍它们想要喷薄而出的能力。 “我不信你是那样的人。我见过你一个人喝酒的样子,你的背影告诉我,你不屑那样的生活,虽然锦衣玉食对你来说,分明是唾手可得。” 按在上官岚肩膀上的双手,无力地渐渐滑落,熊琱垂下双眸,眼底分明涌动着一种浓浓的悲伤情愫。 他并不怨她,只是恨自己,为何没有足够强大的能力。 当日赢了上官诚,凭的只是一腔孤勇,还有些许的侥幸罢了,若论及真才实学,或许,自己甚至连宋规臻和苏栩落都不如。 想到这里,熊琱的眼眶泛红,他松开手,狠狠地将手掌用力地砸在了身边的那堵墙上。 “你做什么?” 上官岚愕然,眼看着雪白的墙壁上,霎时多了一缕红色,血顺着他的手掌缓缓淌下来。 她急忙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一把抓过熊琱的手,按了上去。 眼见着止住了血,上官岚摇摇头,轻声叹息。 “你非要逼着我么?可我生性本就如此,你越是追问,我便越是不要说。这样的我,你可还受得住么?” 儿女私情,本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又太过单纯无暇,上官拓金针封脑,封住了他过往的记忆,同时也令他不知世事的纷繁复杂,总是会用最善意的心思去揣测别人。 熊琱抬起眼皮,好像感觉不到手上的伤口一样。 他不懂,自己现在究竟还能做什么。 “你就是你,我从未想过要去改变你。可我也希望,有些话,你能愿意同我讲,这样我才会知道,你对我,和对别人是不同的。” 他的态度,已经卑微得不似男人了,但他心甘情愿,为她如此。 上官岚伸手轻抚着熊琱的脸颊,许久,她只得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什么都没说。此时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违心的话,都是虚伪的话,还不如不说。 他满怀期待地等待着,最终,并未等到她的任何承诺。 那只温软的小手从熊琱的脸上拿开,上官岚转身,向房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 他大惊,连忙喊住她,三更半夜,她自己的房间已经没法回去,她一个女子,山庄之内又是处处险恶,熊琱自然不放心上官岚独自离开。 “我去隔壁上官谷主的房里将就一宿,你今晚就睡在我房里。” 熊琱追上去,说出自己的打算。 上官岚摇头婉拒。 “山庄里耳目众多,你我更是特殊‘关照’的对象,如果天亮之后,我从你房里走出来,到时候,我们两个恐怕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了。你不必担心我,昨天有个叫绿染的婢女同我打过照面,我见她口齿伶俐,也不像是个拎不清的人,我去找她,也好做个伴。” 听她这么一说,熊琱也稍微放下心来,他问清了绿染所住的佣人房的位置,发现那里距离此处的客房不远,他将她送出门,目送上官岚离开。 果然,当上官岚赶到绿染的住所时,她发现,为防止被人怀疑,绿染已经吹熄了蜡烛。但她并没有立即上床休息,而是在黑暗里,默默地整理着刚刚绣好的手帕,按照图案,依次排好。 “绿染姑娘的手绣真是好看,就连宫里的刺绣姑姑,恐怕也比不上你的好手艺。” 上官岚再次从屋顶翻下来,站稳的同时,软剑已经抵到了绿染的喉咙处。 剑尖上,因为沾了药粉,还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味道。 “怎么会?” 被人顶着要害,可绿染并不慌张,她只是动了动鼻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长公主的剑上为何会有‘梦暹罗’的味道?此物有毒,能令人神智不清,长公主多加小心。” 说罢,绿染素手一勾,将面前的一张手帕带起,不由分说地按在上官岚的软剑剑身上,从里向外一带。 “嗤啦!” 手帕裹着剑身,像是被烧到了一样,白色的帕子迅速变黑,犹如被炭条擦到,留下一道丑陋的印迹。 亲眼见到这一幕,上官岚的眉头皱紧,不发一言。 “‘梦暹罗’是什么?可是那暹罗国的暹罗?” 她松开手,任由绿染帮自己把软剑收拾干净。 绿染擦拭着剑身,点头轻声答道:“不错,正是暹罗国的暹罗,暹土地贫瘠难以耕种,罗土地平衍每种必获。两地虽弹丸之地,却种植了许多我们燮国,甚至宁国和楚国都没有的神奇作物。而那些植物,也是制作毒药的最佳材料。” 说罢,她抬起手,将那条手帕举高一些,让上官岚看清上面的淡黄色颗粒。 “之所以叫‘梦暹罗’,是因为中毒之人嗜睡多梦,梦境逼真,要不了天,就会神思恍惚,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虚幻,一些习武之人甚至会走火入魔,经脉倒错而死。” 绿染的话,令上官岚不禁产生了一丝后怕。 第六十五章 走水 上官岚不自觉地咬了咬嘴唇,即便她的性格刚硬,比起一般女子毫无矫揉造作之态,但是发觉自己同阎王爷擦身而过,还是难免一阵阵的胆战心惊。 而绿染这才后知后觉,不明白上官岚是从哪里沾到的这种罕见的毒药。 “长公主,长公主?” 见上官岚许久没有出声,像是没有听见自己的问话一般,绿染忍不住提高音量,又喊了两声。 “啊?你说什么?” 上官岚如梦初醒,这才回过神来。 绿染见她的神思果然是在九霄云外,只好又问道:“奴婢是想问您,究竟是从哪里弄到的‘梦暹罗’?此物罕见,可为何在长公主的软剑上有少许的粉末,可是您遇到了什么古怪?” 上官岚见她的样子不似假装,心里暗暗断定,绿染应该同此事无关。 想到白天的时候,绿染口口声声和自己说,她负责九道山庄,或许,从她的口中会探听到什么新消息,也说不定。 当即,上官岚将今晚发生的事情向绿染说了一遍,自然,她把白高兴那一段给省略了,并没有提及金子和地道。 金子的事情,她不知情,也不太感兴趣,倒是李大善人带她走过的地道,令上官岚直到现在也是心有余悸。 听她讲完,绿染也是沉思不语。 “按理来说,燮国不应该出现‘梦暹罗’才对。奴婢之所以知道此物,还是因为,几十年前,先帝的后宫中曾有一位来自暹罗的宠妃。后来,她的宫中曾有多名宫人离奇消失,还闹出有鬼的传言,先帝勒令彻查此事。最后才知道,原来是那位宠妃的身边有一名她从家乡带来的侍女,那侍女一心也想获得龙宠,百般算计也不得先帝的青睐,这才把仇恨转移到了自己的主子身上。” 绿染说到这里,幽幽叹了一口气。 “因为此物狠毒,所以,在各国的后宫之中也算得上是禁物。无论是妃嫔还是宫女,一旦查出藏有此物,重则丢了性命,轻则逐出宫去。奴婢刚入宫伺候的时候,因为粗通医理,也识得几样药材,所以管事嬷嬷曾特地叮嘱过,以免我年纪小,糊里糊涂地被人指使,做了错事,成了冤死鬼。” 上官岚听得很认真,倒是说不上同情,在后宫中,每个女人都有一本辛酸帐,宠妃也有,宫女也有,各有各的命。 “你觉得自己没看错,一定是‘梦暹罗’吗?” 她还是想要再确定一遍,毕竟,此事关乎她自己的性命安全。 没想到,绿染低下头,轻声道:“没有看错,其实,我的母亲就是暹罗人。她是逃出家乡的,正好被家父所救,成了他的小妾,生下了我。” 上官岚微微一怔,怪不得,绿染的眉眼乍一看去,同寻常的燮国女子不同,起初,她还不甚明白,此刻一听,她便明白了之前那种古怪从何而来。 “原来是这样。恐怕,也正因为是这样,你没法留在后宫,所以太子把你派出来,让你在这里办事?” 她灵光一闪,明白过来。 在燮国人眼中,暹罗乃蛮夷小国,两国子民互不通婚,而有着暹罗血统的绿染便低人一等,她能够进宫,想必也是隐瞒了身份。事情败露以后,赵岑将她收为己用,又担心她的身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特地将她安排在九道山庄,充当在自己在宫外的耳目。 绿染泪眼闪闪,点了点头,默声承认了。 上官岚对她的身份并不怎么感兴趣,倒是一想到刚才自己险些中毒,她又是后怕又是恼怒。 曾在出尘谷里遭过一次毒手,现在到了九道山庄,居然又有人想要害自己。 是李大善人,还是上官拓? 前者似乎不至于,不管是真是假,起码,他暂时还需要自己给他“冲喜”。难道是后者,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所以也想要先下手为强?可有熊琱信誓旦旦地作保,自己不信任上官拓,也要信得过熊琱。 难道还有其他人想要加害自己吗?上官岚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见她脸色几变,绿染试探着小声道:“长公主,此事事关重大,一时间恐怕也没有头绪,要不,今晚您便在奴婢这里安置,先歇息了,天亮再说?” 上官岚只好点点头,她也知道,一时半刻是绝对揪不出下毒之人,还不如静观其变。 绿染从箱子里又拿出一床新被,让上官岚睡在自己的床|上,她则在隔壁的小姐妹房里将就了一宿。 上官岚辗转反侧,天快亮的时候才真正睡着。 当她再次被绿染叫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上官岚瞧瞧天色,顿时有些羞赧,起得这样迟,恐怕要被山庄里的人耻笑。 “不会,奴婢这里少有人来,庄主昨天又让管家吩咐过,其他人不敢随意去您的别院打扰。恐怕,这会儿还没有人知道,您已经不在那边了。” 绿染一边说着一边为她递上热毛巾和漱口水,侍候上官岚梳洗穿衣,动作倒是十分的麻利,和宫里的采苓等人不相上下。 上官岚静静地坐在镜子前,一言不发,闭目养神。 不一会儿,她听见似乎有人正在一步步走近绿染的房前,不自觉地浑身戒备,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 “请问,绿染姑娘是住在这里吗?” 上官岚一愣,原来,是熊琱找来了,他昨晚将自己送到这里,为避免节外生枝,又回去了,此刻估计是一直没见到自己,特地找来了。 不禁心头一暖。 绿染察言观色,连忙放下手里的木梳,前去开门。 “原来是熊少侠,快请进,你是来找上官姑娘的?” 她知道赵岚隐瞒着身份,所以脑子转得极其灵光,改口改得很快,不露丝毫的马脚。 熊琱面上一红,连忙说是,等了一会儿,确定上官岚已经起来了,他这才跨进门槛。 上官岚依旧坐在镜子前,拿起木梳,自己一下下地梳着披在肩头上的长发。 “熊少侠,我去倒茶,你坐。” 绿染飞快地看了一眼熊琱和上官岚,找了个机会连忙溜走,还不忘悄悄带上了房门。 “昨晚,没事?” 熊琱看着眼前的女子,她虽然刚睡醒,可脸上还稍带着一丝倦容,脸色微微苍白,想必定是昨夜的事情,令她没法安然入睡。 “无事,我只是在想,一会儿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给李大善人。还是说,我要继续装傻,当成一切都没发生过?” 上官岚放下木梳,握在手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熊琱站在原地,通过镜中看向她的无暇的脸,本想要再次劝说,又怕她觉得自己啰嗦,像个女人。所以,他只能沉默不语。 见他似乎依旧不太赞同自己要“嫁”给李大善人这件事,上官岚也不再多说,刚想要换个其他的话题,却不想,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吵嚷。 熊琱立即绷紧了身体,纵身一闪,站到了房门前,将手小心地按在了门板上,侧耳细听。 如今的他虽然暂时还达不到武林高手那般的境界,但已经皮肉结实,加上有体内的嗜魂空冥石和九转筑基丹打底,又有源源不断的真气辅助,一般的人想要近身也不容易。 “走水了!走水了!来人,来人啊!” “哪里,是哪里出事了?” “客房,客房,快来人……” 门外一阵大呼小叫,熊琱听了片刻,一把把门拉开,迈步走了出去。 他随手抓了一个小厮过来,问了几句,再一抬头,熊琱凝神远眺,不远处浓烟滚滚,烧得正旺。 一看见竟然是上官岚住的那间客房失火,他松开手,一把将小厮推开,返身折回了房内。 “果然,下毒不成,就要‘毁尸灭迹’了。” 上官岚听了熊琱的话,似乎早有准备,略一颔首,倒也不感到十分的意外。 “不错,想必,那人现在也知道你没死,不敢留下那间屋子,毕竟里面到处都是痕迹。” 熊琱点点头,不知道接下来能做什么。 “走,去看看。这么好的一出戏,没人欣赏,岂不是浪费了!” 上官岚“啪”一声将木梳按在桌边,快速起身,伸手将挂在一旁的那件大红色的披风一抖,罩在身上,大步走了出去。 熊琱无力阻止,又担心她的安危,只得也立即跟上。 二人急匆匆地赶回早先上官岚住的那间客房,果不其然,虽然下人们拼命抢救,但整间房子还是被烧得黑黢黢,不见原样,房梁也快断了,摇摇晃晃地悬挂在屋子中央。 火已经灭了,此刻,山庄的王管家正指挥着下人清理打扫,见到上官岚,他连忙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赶紧走上前,躬身赔礼。 “上官姑娘,您无事就好,都是我们伺候不周,险些让您出了大事……” 上官岚环顾四周,心头阵阵冷笑,过了片刻,她才绕过王管家,径直走上前。 房门已经被烧得不见踪影,上官岚踢开一截被烧成炭样的门板,跨过门槛走进屋子里。 一股烧焦的味道直冲鼻翼,想必,任谁都闻不出来,这里还有“梦暹罗”的味道了。 第六十六章 上官岚的要求 上官岚看了看四周,确认房间里果然没有再留下一丝的蛛丝马迹,她转身想要走出来。 没想到,就在这时,原本站在原地的王管家忽然冲了进来。 他连哭带嚎,大声喊道:“上官姑娘,屋里危险,您快出来呀!有什么要看的要拿的,吩咐一声,小的这就去帮您……” 上官岚厌恶地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脚边的男人,不明白他唱的这是哪出戏。 不过,这房间里烟熏火燎,她着实也不想久待。 挣开腿,上官岚迈出了门槛,走了出来。 等到看清不远处那顶缓缓被人抬过来的八人软轿,她算是明白了,王管家刚刚为何冲进房里,大声哭喊。原来,他是担心闻讯赶来的李大善人责骂,急忙在众人面前做做样子罢了。 见李大善人的轿子来了,之前还全都围在一起的人迅速分开两排,空出一大|片空位,然后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再造次。 那场景,令上官岚不禁想起了皇宫大内之中,皇帝乘着龙辇经过,妃嫔宫人们跪了一地,山呼万岁的样子。 李大善人乘坐的轿子,从规格和气派上看,也确实并不比皇帝的相差多少,在这九道山庄之中,他便是万万人之上的土皇帝。 八人步调一致,齐齐停下脚步,稳稳当当,轿子徐徐落下。 等了半天,也不见里面的人出来。 上官岚有些好奇,侧了侧头,心想着,这李大善人好大的派头。 她正疑惑着,没想到,一旁的绿染悄悄凑近,极轻极轻地开口解答了她的不解:“庄主几乎从不在人前露面,山庄里,只有极少数高人才能见得到他本人。自从一年多以前,庄主患了怪病,他就更加很少出来了,这还是第一次呢。” 听了绿然的话,上官岚更加想要冷笑。 看起来,自己的面子倒是不小,住的客房被大火烧了,居然还惊动了李大善人亲自来查看。 思索之间,只见轿帘子被扇柄轻轻挑起了一角,里面的人,似乎正在朝外看了看。片刻后,扇柄缩回去,轿帘子也放下来了。 显然,这里所发生的事情,李大善人已经亲眼见到了。 “王守道,过来。”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轿子里传出,众人不禁全都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下去,想要听听庄主会怎么说。 “庄、庄主……” 王管家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地到了轿子前,双|腿发软,跪在轿帘子前面,犹如小鸡啄米一般地叩着头。 他原本以为,发生此事,庄主最多将他召唤过去,亲自查问一番也就罢了。 却没想到,一年多足不出户的庄主居然乘着轿子赶了过来,这不禁令他吓得半死,生怕因为客房走水一事,牵连到自己。 “只是问你两句话,你哭个什么劲儿?话都说不利索,以后有事还怎么交代给你?” 稳坐在轿子里的李大善人玩着手上戴着的玉扳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不过,这句话也给瑟瑟发抖的王管家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抹了一把脸,好不容易镇定了下来。 “庄主,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上官姑娘住的这间房忽然冒起火来。小的,小的这就派人去调查……” 王管家战战兢兢,率先下了保证。 李大善人拨|弄着玉扳指的动作忽然一顿,他眯了眯眼,反问道:“哦,忽然?那还真得好好查一查。这好好的房子忽然着火,今儿着火的是客房,明儿说不定就烧到我的房子里来了!” 他并没有刻意地提高音量,但是在场的人全都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王管家首当其冲地打了个哆嗦,只道不敢不敢,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明明白白,水落石出。 李大善人没开口,一众人就只得继续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过了好半晌,轿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开怀的大笑。 谁也不知道李大善人究竟在笑什么,虽然疑惑不解,可也没有人敢打断他的笑声,都在暗自揣测。 “这么大的火,上官姑娘却躲过一劫,毫发无损,这样的命格如果都不是尊贵的命格,还有什么人能够当得了鄙人的贵人呐?看来,真是老天眷顾我,哈哈,哈哈哈哈!” 李大善人边说边笑,喜悦至极。 关于上官岚即将成为李大善人的第七房姨太太的消息,昨晚已经传遍了整个九道山庄,所以,在场的人都知道上官岚的身份。此刻,又亲耳听见李大善人如是当众肯定她的存在,众人偷眼看向她,心态已然是各不相同。 不过,大部分人都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巴结讨好她了,以免落于人后,得不到好处。 一群人之中,例外的,可能只有绿染和王守道。 一个是知道上官岚的真实身份,另一个则是把今日当众受训的耻辱,尽数归罪于她的头上。 李大善人说完,便吩咐轿夫起轿,离开了。 他一走,众人才恢复了正常,没了戏看,也都散了。 人群之中,自然也有一直住在隔壁的上官拓,他与其他人不同,知道此事必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所以,他再次看向上官岚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复杂。 “我这次前来,一是关心庄主的病情,二是前来赴约,免得被江湖之人诟病。如今两件事全都圆满,我也没什么可挂心的了,稍后我便启程回出尘谷。你二人自己决定以后的去路。” 上官拓将上官岚和熊琱全都召唤到了自己的房中,坐下来之后,他端起一杯茶,想了想,放下又没喝,沉声说道。 熊琱看向上官岚,她的决定,他自然是知道的。 “上官谷主,你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原本应该同你回谷,好好侍奉您。只可惜,小姐独自在外,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 他一脸为难,但语气却是无比坚定的。 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上官拓微微一笑,掀起茶盖,徐徐吹了吹滚烫的茶水,别有深意地说道:“我当然明白你是怎么想的,只是,岚儿留下,是要做别人的女人。一个男人,会允许一个觊觎自己女人的男人,留在身边吗?” 上官拓说得直白,毫无保留的余地,别说是熊琱,就连坐在一旁静默不语的上官岚,也是神色微变。 熊琱低下头,承认他说的话有道理,而这也正是他担心的。 虽然,上官岚一再暗示他,她并不会真的成为李大善人的女人。可这九道山庄里,高手云集,机关众多,她一个弱女子,就算有些功夫和小聪明,又怎么能够逃得出这里的天罗地网? 气氛,陡然间变得凝滞起来。 正僵持着,门外忽然走过来一个人,正是刚才还一脸奴才相的王管家。 他迈进门槛来,朝上官拓打了个招呼问好。 “上官谷主,小的奉庄主之命,特来转达他老人家的意思。庄主说,请人看过黄历了,明日宜婚嫁,是个好日子,就请上官小姐明日过门,晚上在山庄里大摆喜宴,招待宾朋。” 话音刚落,上官拓和熊琱异口同声地答道::“不可!” 二人对视一眼,各怀心思,却又都觉得将婚期定在明日,实在太过仓促。 “怎么?二位对我们庄主的意思有想法?” 王管家斜眼看向上官拓和熊琱,此刻的态度,与之前在轿子前痛哭流涕,截然不同,很有几分狗仗人势的味道。 “不敢,不敢。只不过,婚姻大事,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虽然是庶出,但毕竟也是在下的如珠如宝,怎能如此便过门了呢?于理不合,于理不合呀……” 上官拓一脸为难,瞥了一眼依旧端坐在座位上的上官岚。 她倒是十分沉得住气,一声不吭。 熊琱也急得不行,可有上官拓在,这里又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哦,原来上官谷主是担心这件事,不妨事。庄主已经派小的全权负责和上官小姐的婚事,这些小的必然都会记在心上。您放心,我们九道山庄能人众多,五花八门,三教九流一个不缺,什么喜婆稳婆,多得是,该有的排场路数,一个也不会缺,更不会委屈上官小姐。否则,我们山庄的名声传出去也要受到影响,您说是不是啊?” 王守道双手插在袖子里,嘴上虽然客气,然而却是一脸的倨傲。 听他这么一说,上官拓唯有连声说好。 “既然此事全权由王管家负责,那么小女子就当面提一下我的要求,不知可否?” 忽然,一直没有出声的上官岚轻声开口,吓了其余三人一跳。 “您说,您说。” 王守道愣了愣,想听听上官岚究竟想要提什么样的要求。 会不会狮子大开口,索要很多的彩礼?王守道的脑子里转得飞快,可脸上又不敢流露出半分的不快。 上官岚自然猜到他正在想什么,她款款起身,走近他,微笑着说道:“第一,我希望我和庄主的喜宴,只邀请庄里的人,不要请江湖之人,人多我不高兴。” 这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甚至,还更加省事,省力,省钱。 省下的钱,还能溜进自己的钱袋,王守道简直高兴死了。 “上官小姐如果不喜欢大操大办过分铺张,那是我们做下人的福气。这个好说,好说,还有吗?” 他的脸顿时笑得如同一朵花,这句话倒是真情实意的,毕竟有大把的好处可捞。于是,在王守道的眼中,上官岚似乎也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这第二点嘛,恐怕王管家就不会答应得那么痛快了呢……” 上官岚嘴角的笑靥加大,她怎么不明白王守道的那点儿小算计。 第六十七章 我要九窍菩提丹 王守道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地褪去,他十分好奇,不知道接下来,上官岚还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 其实不只是他一个人好奇,旁边的上官拓和熊琱,自然也是同样的好奇,只不过不便插嘴询问罢了。 上官岚没有继续卖关子,直接说出来自己的第二个要求。 “我虽然是庶出,但也是娘|亲十月怀胎拿命换回来的,如今我即将嫁做人妇,夫家又富贵甲天下,权倾一方,想必也不希望将来有人拿我的出身说三道四。巧得很,父亲的原配夫人驾鹤西去,那我便希望在我过门的时候,能够以父亲继室夫人所生的嫡女身份,嫁给庄主。这样一来,他的面上也有光,更不会辱没了整个九道山庄。” 谁说庶女一辈子只能是庶女,她偏不信,要来个大|逆|转,庶女变嫡女,只在她的股掌之间! 此话一出,王守道暂时还没有太大的反应,因为和他无关,但是上官拓整个人的脸色却大为惊变。 他的身体晃了晃,伸手指向上官岚,瞪大双眼,不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 真的上官岚如今下落不明,自从赵岚要借用“上官岚”这个身份以后,她就派人将上官岚带走,秘密安置妥当。 作为假的上官岚,上官拓实在想不通,赵岚即将功成身退,为何还要为真的上官岚讨一个嫡女的身份不可。 他不知道的是,作为妃子的女儿,上官岚最恨的就是嫡庶之分。 所以,就算和自己无关,她也要为冤死的上官岚的娘|亲,和上官岚本人,报仇雪恨之余,顺便帮她正正名。 这样一来,等到上官拓死了,她再回出尘谷,也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哪个敢随便不敬。 “父亲大人,女儿即将出阁,如今离家在外,嫁妆之物我一概不要,只讨要这一样东西,您该不会不舍得?就算不为了女儿,不为了娘|亲,您也要为九道山庄考虑一下啊,毕竟声名这东西,有时候比性命还要值钱呢……” 上官岚上前一步,微笑着看向上官拓,她柔声细语,却特地在“性命”两个字上稍稍咬重了音,像是在暗示着什么。 上官拓指着她的手,在半空中颤抖不已。 半晌,就在王守道都意识到此事有些古怪,忍不住想要出声询问的时候,上官拓率先败下阵来。 他垂下手臂,颓然地喃喃开口道:“罢了,就如此,我这就去修书一封,还请王管家为我快马加鞭送到鄙人的家中。如果脚程够快,想必明天落日前就能返回山庄,赶在小女同庄主拜堂之前。” 上官拓说完,便认命地走到书桌前,拿起笔筒里的一支笔,蘸了蘸墨盒,沉吟了片刻,铺开纸,快速地落笔。 见他写信,上官岚转过头来,再次看向王守道。 “王管家,这第二点,您是听见了,该怎么和庄主说,您是有数的?我想,他应该也不会回绝了我的这个要求?” 这第二点,基本上和李大善人毫无关联,他既然答应娶上官岚为妻,自然不会掺合她娘家的琐事,尤其,还是顺水人情,他必然会做的。 王守道想通这一点,立即连连点头。 “这个自然,小的跟在庄主身边多年,知道庄主的脾性,他断然不会拦着上官小姐得偿所愿的。况且,小姐的容貌性情必然是像极了夫人,想必夫人在天之灵也会得到告慰。” 他的马屁拍得飞快,这会儿,就开始一口一个“夫人”了。 身后正在写信的上官拓听到了,只得叹息,暗自摇头。 他一时糊涂,这才酿成了今日的大祸。 “说好了前两点,最后,第三|点,就请王管家为我带话给庄主。我想要江湖中传闻许久的九窍菩提丹。据说,这东西现在就在九道山庄之中,若是庄主肯把它拿来做聘礼,我便是再高兴不过了。” 上官岚娇羞一笑,露出小女儿的情态,以免被王守道看去端倪。 可尽管如此,王守道在听见“九窍菩提丹”这五个字的时候,还是一瞬间就变得脸色惨白。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九窍菩提丹乃是今年并州进贡给朝廷之物。不想,在运送途中,却遭到了一伙不明身份的武林人士的打劫,护送队伍无一人活命,宝物被夺,下落不明。 此后,江湖之中流出传言,说九窍菩提丹辗转到了九道山庄里。 但此地并不比阎王爷那里更好闯,于是,无人敢来确认,这个消息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进贡物品被劫一事,传到朝廷,当场引得龙颜大怒,赵渊气愤不已,将并州相关的涉案官员一贬再贬,险些贬回了姥姥家去。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九窍菩提丹,乃是千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宝物。 将它说是千百年难得一见,此话并不夸张。 传说,商纣王暴政,比干劝谏,妲己进谗。于是商纣王说,人都说你有七窍玲珑心,我今天就要把你的胸膛剖开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么样! 比干有七窍之心,尚且聪明到连妖精都要忌惮,更何况是九窍。此为其一。 其二,便是此物乃是出自于并州境内的一颗千年菩提树的树干内。一日,天有异色,正午之时,天色血红如残阳落日,晴天之中忽有闪电惊雷劈下,将千年菩提从中一分为二,树干屹立不倒。 等到天色恢复如常,周围的人才敢壮着胆子,凑上前去看。 不想,只见树干之中,赫然漂浮着一枚通体血红的元丹,周围异香扑鼻,虫鸣鸟叫,一片祥和静谧。 百姓不敢造次,连忙请示当地官员,官员亦不敢怠慢,层层通报。 发现了此等好物,又是天降祥瑞,并州刺史立即上报给朝廷,并且要送到颖城,献给皇帝。 却不想,这九窍菩提丹运送中途竟被人劫走。 此事一出,赵渊更加厌恶这些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士,原本,朝廷与武林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但他已经在心头暗自决定,要对这混乱不堪的武林进行一番围剿,彻底清理一番。 “上、上官小姐,这、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那东西怎会在山庄里……” 王守道急忙否认,朝廷通缉了大半年的打劫之人,如今这上官岚一口咬定九窍菩提丹在九道山庄,岂不是就等于说是,和朝廷作对的人,其实和山庄有着密切的关联! 他哆哆嗦嗦,脸色煞白。 上官岚满不在乎,云淡风轻地朝他一笑,安抚道:“你且别慌,就照着我的原话,去同庄主讲,他定然不会责罚你的。只要明晚,我顺利过门,成了他的妻子,成了山庄的女主人,我断然不会忘记王管家今日对我的多番照拂。” 她的这些话,听起来是拉拢,其实也是一种威胁。 王守道并不蠢,如今,上官岚嫁入九道山庄已经是板上钉钉,无可否认的事实,眼看着庄里的下人们都在绞尽脑汁地想要巴结这位新主母,自己当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这个……这个……小的……我去禀告给庄主,看他老人家怎么说……” 王守道擦擦额头上的汗,支支吾吾的,却还是抵挡不住有好处的诱|惑,只好硬着头皮回答道。 剩下的,就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山庄管家能够决定的了。 上官岚也清楚这一点,不再为难他,转而从袖笼里掏出一小锭银两,不动声色地塞进了王守道的手里,又把他的手指合拢,不让他说出来。 “如此甚好,就辛苦王管家了。” 她抽回手,笑吟吟地说道。 王守道接也不是,退回去更不舍得,哪里有从嘴里吐出肉的道理来?顿了顿,他咬紧牙关,攥紧手掌,道了一声谢,就离开了上官拓的房间。 确认他已经带着小厮离开,熊琱快步将门关上,又连忙折回来,走到上官岚面前,一脸忧心忡忡地问道:“九窍菩提丹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那王守道一听就变了脸色?可是什么古怪之物?” 别说是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就连上官拓,也只是听说过,并没见过九窍菩提丹。所以,听到上官岚指名道姓地要这个东西,刚刚写好了家信的上官拓不禁连连摇头。 他拿起信纸,吹了吹,待上面的墨迹干透,这才折了几折,塞进信封,封好封口,拿出去交给站在门外等着的一个小厮手上,请他送到出尘谷中,快马加鞭。 等做完这些,上官拓才叹了一口气。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即便你真的得到了,你可有把握能够不因为它而惹上新的麻烦吗?哎……”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上官岚,似乎对她刚才所提出的第三个条件,有些不满。 “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我拿得到,自然拿得住。明晚拜堂成亲之后,父亲就可以回去颐养天年了,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就都烦不到你了。” 上官岚浅笑着,微微欠了欠身。 其实,她心里想说的是,明晚之后,你就可以永远阖上眼,不用再担心任何事了。 对于打打杀杀了一辈子的江湖中人来说,这岂不是人生之中,最轻松的时刻吗? 第六十八章 流水缎 前两晚都没有睡好,心里的包袱放下来,上官岚在新的房间里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绿染早早地就在外面守着,喊了一次,上官岚让她别吵,她就乖乖地退下了,在旁边的耳房里坐下,安静地做着手里的针线活儿。 在九道山庄的人眼中,绿染是一个稍有些内向,但做事勤快麻利的好姑娘,而且她的绣工一流,看见什么都能绣出来,缝缝补补更是不在话下,为人也亲切,经常帮着山庄里的单身汉们补衣裳。 时间一长,暗地里,也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托人去传话,却都被绿染客客气气地给回绝了。 她说自己暂时还不想嫁人,现在这样子,已经很知足了。 次以后,就没人再去讨嫌骚扰,毕竟,能和这么善良这么单纯的姑娘做朋友,已经是十分幸福的一件事了。 只不过,长久以来,没人知道绿染的真实身份,她用柔弱和勤劳将自己掩饰得极好。 绿染坐在门边,一边绣着手里的丝帕,一边不时朝房里和门外张望着。 也不知道庄主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从一大清早开始,她就来来回回地打探了好几次。 这婚事……绿染心里想着,一个走神,针尖儿扎到了手指上,立即涌|出一颗血珠儿来。 她连忙吸吮掉,手指含在嘴里,皱了皱眉。 正想着呢,远远地看着王守道带着两个小厮,满脸是汗地朝着这边赶了过来。 绿染心头一喜,连忙站起来,整了整裙子,迎上去。 “王大哥,事情怎么样?” 她娇滴滴地开口,伸手捋了一下鬓旁的碎发,这一声“王大哥”叫的王守道浑身骨头都酥了。他原本脸上就喜不自禁,这一高兴,笑得更是眼睛都快瞧不见了。 “绿染,你这回可有好差事了。上官小姐这两天一直都是你照顾的?她要是成了山庄的主事奶奶,身边总要有个心腹丫头?可她自己一个人来的,娘家没带丫鬟,必然是要把你提拔到身边。你说是不是大好事?” 王守道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水,仰头喝掉。 听着他话里的意思,事情是成了! “那……王大哥,这么说来,九窍菩提丹,真的是在我们九道山庄里了?要不然,庄主他怎么会……” 绿染压低声音,好奇地问道。 “嘘!不要命啦,不要讲,做好你的本分!” 王守道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这才把茶杯放下,转而去摸了摸绿染的手背。 “这话我可是只告诉你一个人呐。庄主这回还真的是要江山不要美人啊,答应了,真的答应了……” 他的眼睛里直放光,好像即将得到那颗九窍菩提丹的人不是上官岚,而是他王守道似的。 说罢,他凑近绿染,嘀嘀咕咕又说了几句。 大意便是,昨天,他从上官岚那里,听到了她提的三个要求之后,立即到庄主那里去禀告。李大善人沉吟了片刻,居然没怎么犹豫,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而那绝世珍宝九窍菩提丹,此刻不在别处,就在他的袖笼里! “什么?在你……” 绿染大吃一惊,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一个人人争抢的宝物,就被李大善人轻轻松松地交给了王守道,再让他给长公主送来! “嘘!小声点儿!” 王守道急得直跺脚,拉扯着绿染的手,生怕她张扬出去。 “妇道人家,果然什么都不懂!越是别人想不到的才越是安全!谁能想到,那宝贝就在我这里呀……” 他得意洋洋地摸了摸自己的袖子,趁机还想继续再去摸绿染的小手儿。 绿染回神,不动声色地把手抽走了,假装调整了一下耳|垂上的耳环,让王守道扑了个空。 “等着,上官小姐在睡觉,不许人喊她。” 听了她的话,王守道一怔,把头探出去,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觉……” 忽然,他看见面前一道白影闪过,再联想起之前山庄闹鬼的传闻,吓得王守道一个哆嗦,差点儿摔倒在门槛上。 “做什么?青天白日的,还能有鬼不成!” 上官岚刚醒,听见隔壁有说话声音,披了件外袍就走了过来。 “是是是,小的冒昧了!上官小姐请移步说话。” 王守道擦擦额头上的汗,向绿染使了个眼色,让她去把房门关上,然后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通体乌黑的小木盒。 上官岚见房中只有一把椅子,径直走过去,坐了下来,脸上犹有倦容。 她的睡眠很浅,而在九道山庄中,无法彻底进入深度睡眠,所以,她一直休息得不好。 王守道四下里看了看,这才把手中的木盒“啪”的一声打开。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是,当看清眼前的景象的时候,上官岚还是吃惊地微微张开了嘴。 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九窍菩提丹,然而在并州官员早先呈上来的折子里,她已经先一步看过了它的样子。 一颗圆丹,上有九孔,纵向分布,环绕着整颗丹身。 木盒打开的一刹那,似有一团柔润的雾气从盒内散开,徐徐上升,形成一个八卦图案,九窍菩提丹从中缓缓地跃起,停在八卦之中的圆心处,静止不动。 “这个,这个就是吗……” 站在一旁的绿染已然是看呆了,轻吐红唇,喃喃地说道。 王守道嘿嘿一笑,探头看向上官岚,笑着开口道:“庄主说了,上官小姐只要是亲眼看过了,准保能够判断出此物是真还是假。小的一句谎话也不敢说,从接过来这宝贝,差不多连喘气都不敢,连茅房都没敢去,生怕玷污了……” 眼看着王守道又要长篇大论地献媚,上官岚微笑着起身,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把东西收起来了。 王守道张张嘴,还想说什么,不过生怕惹得上官岚不悦,还是老老实实合上了嘴巴,又把木盒打开。 之前的雾气好像有灵性一般,木盒一打开,立即再次缓缓地汇入,九窍菩提丹也随着雾气的消失,“咚”一声落了进去。 上官岚伸手接过乌黑木盒,贴身收好。 “有劳王管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一边说,一边从手腕上退下来个纯金打造的沉甸甸的龙凤镯,塞到他的手里。 王守道见钱眼开,假意推辞了两句,忙不迭地收下。 上官岚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声,这镯子是昨晚她让绿染帮自己准备的,除了镯子,绿染又拿了几样,一起交给上官岚,留给她放在手边打赏身边的下人。 而这些东西,说来好笑,都是绿染趁机从九道山庄的库房里拿出来的。九道山庄太过富庶,以至于拿几个金银物件,年都不会有人发觉,只要没人主动去细细地查,甚至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库房里丢了东西。 羊毛出在羊身上,上官岚出手大方,笼络人心,反正她也不心疼。 拿到九窍菩提丹的过程,远比她想的要简单许多。 上官岚庆幸之余,又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稳。 她要这颗丹药,既不是为了长生不老,也不是为了武功精进,而是为了找机会扳倒十四王爷赵汾。 如今的赵汾气焰更盛,据说,在朝堂之上,也敢对反对自己的臣子出言不逊,甚至对皇帝也敢明褒暗贬几句。他的党羽、学生众多,又遍布朝中各部及军中,根基庞大。 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上官岚拧紧了眉头。 她知道,把赵汾作为敌人,并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但她不得不这样,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赵汾如果做了皇帝,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这世上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最适合的身份,有的人适合为官,有的人适合求学,而有的人,天生就该去做皇帝。 赵汾正是这样的人。 看出上官岚在失神,担心被人看出端倪,绿染连忙提醒着。 “上官小姐,今晚就要拜堂,看看时辰,差不多您的喜服也该送来了,我扶您回房梳洗一下。” 她口齿伶俐,说完后,主动上前,搀扶住上官岚。 听见绿染的话,上官岚连忙收敛了情绪,确定木盒已经随身收好,这才同她走出耳房,重回自己的房间,漱口洁面。 果然没等片刻,两个喜婆子带着山庄里的裁缝匆匆赶来。 新娘子的衣服昨夜已经连夜赶制出来,用的料子是最好的,燮国有名的流水缎。据说,整片泰岚大陆之中,唯有燮国的一处叫“流水镇”的小地方产这种绸缎,每年的数量少得可怜,仅有的几匹也都送到了皇宫之中,给皇后贵妃们裁衣。 旁人不识得,上官岚却是识得的。 犹记得那一年,下面进贡了四匹流水缎,比往年还少了一半。说是因为大旱,天干物燥,蚕不吃食也不吐丝,绸缎的产量大减。 皇后本以为自己位居中宫,六宫表率,无论如何也会分得一匹。 没想到赵渊手一挥,小太监便抬着这四匹价值连城的缎子,送进了云雅的宫殿。 五六岁的赵岚跑上去,小手摸着那在阳光下真的如流水般闪亮光滑的绸缎,啧啧称叹。 没想到,时隔多年,如今她要“嫁人”,虽然仓促,但竟然也能有这宠妃的待遇。 第六十九章 不拜堂了 原本心不在焉,面无表情的上官岚在见到了流水缎之后,也微微有所动容,站起身来,伸手轻轻拂过那光滑的喜服料子。 随着指尖的移动,她彷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那时候的云雅是宠冠六宫的贵妃,虽无皇后名号却有皇后之荣宠,后宫中无人可以与他分庭抗礼。 那一年的四匹流水缎,云雅故意全都叫人裁了,三不五时换上一件,皇后看得眼热,却隐忍不发。其他妃嫔更是只有干瞪眼,羡慕的份儿。 所以,当云雅被抓的那一天,皇后专门到了她的宫中,命人将箱子里的几件用流水缎做的衣服全都翻出来,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红色的火舌上下翻滚,烟尘之中,皇后美艳的脸上带着浓浓的寒意。 赵岚躲在粗大的宫柱后面,偷偷看着这一幕。 直到现在,她依旧记得皇后当时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了嫉妒、哀伤、快意和胜利的复杂的表情。 “小姐,来试一下,哪里不合身,还能叫裁缝师傅赶快改一下。” 见上官岚久久地望着面前的大红喜服出神,绿染缓步上前,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她猛地醒悟,此刻是在九道山庄之中,自己的身份是上官岚。 这里不是燮国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她亦不是先尊贵后卑微的废弃长公主赵岚。 “好。” 上官岚连忙伸直手臂,任由绿染帮她穿上崭新的喜服。 十分合身,见状,喜婆子和裁缝都松了一口气。 这婚事来得太过仓促,山庄里的人全无准备,一夜之间备好这些,已经是实属不易,如果哪里又要多处返工,想必那才是真的要逼死活人。 试好了衣服,接下来的金银首饰,就简单多了。 喜婆子把一份大红的名单交到绿染的手上,请她拿给上官岚过目。 李大善人待她着实不错,所下聘礼的规格,比颖城之中的朝中大员恐怕都还要高上半个等级,堪比一些稍显落魄的皇亲国戚了。 绿染展开名单,从前往后开始读。 刚读了两句,上官岚就制止住她了,摆手示意停下。 “什么金钗子红珊瑚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仔细看一遍,差不多就可以了,把东西收好。” 一旁的那个矮矮胖胖的喜婆子插话道:“小姐,东西已经提前一步,送到庄主的别苑之中了。因为太重太多,足有一百零八口箱子,若是一样样跟在您坐的轿子后面走,恐怕要走到明天早上咧。” 上官岚本来也不在乎,听喜婆这么一说,倒是忽然对李大善人的别苑有了一丝好奇。 她这几天,趁着夜里,也在住所附近来回走了几圈,却根本没有摸|到李大善人住在哪里。 上官岚本想迂回地向王守道打听,可暂时还没有腾出时间来。 山庄里有喜事,最忙的自然是这位大管家。 能在这九道山庄里做到掌事的管家,足以见得,这个王守道也不完全只是个会溜须拍马的蠢货。 “好,衣服首饰都看完了,接下来抓紧时间,你们说说晚上都需要我做什么。我还是第一次出嫁呢。” 上官岚坐直身体,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随意地说道。 喜婆子“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见过许许多多的新娘子,可如此不拘小节的倒是没见过,不仅没有即将为的羞涩,竟然还主动催促。 至于那“第一次出嫁”的话,更是令人无可奈何。 两个喜婆对望一眼,只好把晚上拜堂的流程细细地向上官岚讲述了一遍。 太阳下山之后,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整个九道山庄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充斥着浓浓的喜庆气息。 九道山庄虽然名为山庄,其实占地广大,山庄内的人也并非聚集在一处,而是平日里各有营生。今晚,众人得知李大善人再次迎娶一名女子,初听得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又像是之前那样纳妾,等得知是娶妻,都感到有些意外,也不禁好奇是哪一家的千金小姐。 因为上官岚提出的第二个条件,如今,她已经是出尘谷的嫡女了,是上官拓第二位妻子所生的女儿,同上官诚上官卿等人一样,平起平坐。 她这样的身份,嫁入九道山庄,才算是门当户对。 夕阳落下,山庄内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 换了一身新衣的王守道抹了抹头上的汗,一张脸笑得已经有些僵硬,他口中一边仍旧无意识地说着感谢的话,一边双手抱拳,将眼前那些认识的不认识的人迎进大门。 作为九道山庄的大管家,他要做好一切的接待事宜。 幸好,今晚并无外人前来道贺,九道山庄并未派发出去哪怕一张喜帖,来的人都是自己庄内的人士,只是聚在一起喝喝喜酒,闹闹洞房罢了。 时间仓促,一切从简,李大善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大红喜袍,在上面朝着到来的宾客拱手致谢。 他的身后,则是一顶八抬大轿,轿内坐着的,正是微垂着头,头上盖着喜帕的上官岚。 喜帕之下,她一脸平静,双手交叠地放在腿上,坐得笔直。 人群之中不时地响起祝福恭喜的话语,热闹之极。 李大善人今晚看起来神采奕奕,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之前脸上隐隐约约的病容也不见了,倒好像是年轻了十岁一样。 他这边正和来宾们寒暄着,就看见站在轿子旁的喜婆忽然俯身,似乎是新娘子把她叫过去,正在低声吩咐着什么。 果然,喜婆站直身体,直接朝着李大善人走了过来,她踮起脚来,也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大善人愣了愣,翻身下马。 他原本想走到轿子前,去亲自问上官岚,只见喜婆急忙上前,又说了一句什么,李大善人这才停住了脚步。 他招招手,把王守道喊了过来。 “什么?先不拜堂直接把新娘子送入洞房?这是什么道理?这么多人都看着呐……” 王守道抬起手来,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听了李大善人的话,他大吃一惊。 “就这么办,哪儿那么多废话!直接让人把新娘子带到湖心别苑,快!” 他的迟疑引起了李大善人的不满,他一挥手,直接打断了王守道的啰嗦。 王守道吓得一欠身子,连忙退下去了,跟轿夫头子指了指方向,又去和乐队领头的说了一声,叫他们别停,继续吹拉弹唱,跟着轿子一起穿过前面的大门,直接往里走。 前来道喜的人群之中,还站着个刻意把头低着的年轻男人,正是熊琱。 他的眉头紧皱,一开始,上官岚向他再三保证,他还能多多少少相信她。可是此刻,她都已经穿上嫁衣,坐在了轿子里,马上就要和别的男人拜堂成亲了,难道,自己真的能够做到无动于衷吗?! 握了握拳头,熊琱几乎忍不住就要冲上去,强行把上官岚带走了。 只可惜,他不能,也更加清楚地知道,单凭自己一人,是绝对做不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高手如云的九道山庄里,和上官岚全身而退。 可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了别人的女人! 正犹豫不决着,忽然,熊琱看见,八个轿夫相互说了几句话,紧接着,已经停下来的轿子又继续往前走了,一直跟着的乐队也重新开始吹奏起来,一行人徐徐向前,朝着前方的拱门走了过去。 众人也察觉到一丝蹊跷,这新娘子为何还不下轿,一对新人为何还不拜堂?只可惜,每个人也只是心里好奇,没有一个敢真的张开嘴巴问一问。 和心头的好奇比起来,性命还是更珍贵一些。 只不过,眼见着李大善人还站在喜堂之前,也没有敢跟着轿子往后院里走,一探究竟。 耳边的喧闹嘈杂声渐渐变小,跟在轿子旁边的喜婆轻声道:“已经往庄主的湖心别苑走了。” 端坐在轿子里的上官岚眉心一拧,追问道:“湖心别苑在哪里?” 喜婆抿嘴一笑,嘻嘻道:“等到了您就知道了!老身也未曾去过,今儿可是借了您的大光了,能去见识一番。” 上官岚没再开口,只是咀嚼着喜婆所说的话。 湖心别苑,不会是…… 熊琱隐匿在众人之中,眼看着那顶喜轿渐渐远离了人群,他也不着痕迹地向轿子前行的方向跟过去,不时留意着身后,确定没有其他人注意到自己。 上官拓一开始就被邀请到了喜堂里,坐在高位上,恐怕此时还等着女儿女婿上前奉茶。 但新娘子已经一反常态地往后面走了,看样子,暂时是不打算拜堂了,而李大善人居然也纵容了她的任性,直接让人把她送入洞房,真是蹊跷古怪。 一路穿过小院,就渐渐没有了前来祝贺的宾客,衣着精美鲜艳的奴仆往来穿梭,都在准备着今晚的喜宴。 熊琱也特地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服,鞋面上纤尘不染,乍一看上去好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一路上,仆役们见到他也只当是山庄里的人,并没有上来询问或者阻拦。 远远地瞧见了喜轿的一角红色,熊琱连忙拔腿追上。 第七十章 女人的心思 虽然是冬末,但九道山庄内却一如春夏,青石路板两旁,栽种着大颗大颗的石榴树,翠绿生烟,葱葱茏茏,虽然尚未开花结果,但一眼放去已经令人心脾沁凉。 熊琱无暇多看,快步跟着花轿,但却又不敢跟得太紧,他只好停停走走,急匆匆穿过拱门。 一道月牙形的拱门之后,并不是想象中的恢宏庭院,而是一片浩瀚碧蓝的湖水,而湖中央,坐落的是碧树环绕的小小孤岛。 孤岛周围并无其他建筑,也无桥,无路。 熊琱见前面的轿子停下来了,便迅速躲在拱门旁,以免被人发现。 不远处,停着几艘看似小巧的木船。 喜婆撩|开轿帘子,扶着上官岚下了轿,二人率先走上船,站在船头。紧接着,其中一名轿夫也跳上去,站定后,单掌运气,小船荡起一串串鳞波,缓缓行驶。 其余的人停靠在岸边,面面相觑,为了节省时间,李大善人已经叫人将一百零八箱聘礼提前送到了别苑,但为了场面漂亮,这里还有特地挑出来的十八箱金银珠宝。 这些人都不知道,如此沉重的东西该如何运到小岛之上。且不说木船轻巧承受不住,单说这几十个人和十几个箱子,即便是来回倒,也不知道要倒腾到何年何月。 就连躲在拱门后的熊琱也有些好奇,之前那些聘礼,又是怎么运过去的呢?! 很快,他得到了答案。 顺风顺水,那艘木船行驶得很快,转眼间就停到了小岛边的小码头上。 领头的轿夫用脚撩起船绳,一跃而下,动作轻|盈,单手拉着纤绳,就将小木船牢牢地拴在了木桩子上。 接着,他在码头边的栏杆上敲敲打打,摸了几下,只听一阵“轰轰”的巨响从湖底传来。 这声音忒大,站在岸边的人们迅速地向后躲,唯恐从湖水深处钻出来什么庞然大物的妖怪。 熊琱眯眼一看,很快明白过来,水底有机关。 果然,只见碧蓝色的湖水似乎从中间被劈成两半似的,一条宽有一丈左右的黑黝黝的铁板从湖底缓缓抬起,一点点上升。 “轧轧”的机杼声传来,当铁板差不多升到和湖面平齐的高度时,终于停了下来。 这样一来,湖面之上就多了一条堪比平路的桥面。 众人顿时恍然大悟,连忙将十八个箱子抬起来,走上铁板。 眨眼之间,这些人便都到了小岛之上。 领头的轿夫四下里瞧了瞧,见周围无人,便也懒得再收起铁板,反正稍后他还要带人离开这里,一放一升,着实麻烦了一些。 他跟在最后,和其余人一起登上小岛。 隐藏多时的熊琱知道,再不抓紧机会,他恐怕就难以登上这座岛了。 怪不得平日里李大善人丝毫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原来,他的住所如此特别,易守难攻,别说是低手,就是高手,也不见得能够完全凭靠一口真气,从湖岸上飞到小岛之上。 他赶快加紧脚程,确定没人跟踪,足尖一点,踏上铁板,也匆匆上了岛。 情况特殊,虽然此刻的熊琱根本毫无心情欣赏岛上的景致,但是为了尽快地摸清方位和布局,他不得不收敛心神,快速地审视了一圈。 精致得府邸中林楼错落有致,一栋栋楼宇在密林之中若隐若现。小岛远看虽小,此刻踏在地上,倒也不觉得怎么小。 天色暗了,看不大清楚,熊琱只好眯着眼,小心地让自己不暴露在外,缓缓前行。 在巍峨的主楼旁,还有一栋绣楼,高径华盖,屹然特立。 看起来,李大善人似乎不打算和新娘子婚后同住,特地为妻子又盖了一栋单独的住所。 今晚成亲的地点,却必须是主楼了。 熊琱伏低身体,尽量不发出声音。 奇怪的是,他不懂,上官岚为何不拜堂,又是以什么样的理由说服了李大善人。 真是匪夷所思,成亲不拜堂,那和根本没成亲有什么两样?何况,上官岚言之凿凿地答应嫁给他,恐怕也不在乎真的拜堂,那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熊琱想不通。 果然,主楼亮了起来。 一共三层,逐层亮了起来,应该是有人掌灯了。 隐隐约约有人声传来。 是上官岚在讲话,她让这些轿夫先下去,只留了喜婆和几个侍候的婢女。绿染和另外几个丫头是提前几个时辰就过来的,负责布置喜房,铺好了床铺以后,又将合卺酒和各式糕点布置妥当。 绿染把提前准备好的碎银子交给领头的轿夫,请他们先回去喝酒,那轿夫拿过来,掂量了一下,立即满脸堆笑,道了谢就领着人放下箱子,沿着原路回去了。 远远地,熊琱看见那轿夫等着手下全都走回了岸边,将铁板机关又收了起来,独自乘着来的时候那艘小木船离开湖心别苑。 他不禁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没有耽搁,否则,这会儿还上不了岛,恐怕只能在对岸干着急。 眼看着上官岚身边只有喜婆和婢女,熊琱稍微放下心来,找了个安全的藏身处,静静地等着。 “绿染,你让丫头和喜婆先去隔壁吃点糕饼,庄主在前面招待客人,他们男人要喝酒,恐怕一时片刻来不了,都别干站着,累了一天,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顺便,把打赏也给了。” 上官岚坐在喜床边上,没掀盖头,悠然出声吩咐着。 站在门口的喜婆刚想说一句,这恐怕于理不合,一旁的几个小丫头已经喜滋滋地福身谢过,又从绿染那里一人领了个小元宝。喜婆舔舔嘴唇,唯恐自己去晚了拿不到,到了嘴边的话只好咽下去,也乖乖地走到绿染跟前,拿了赏赐就跟着去了隔壁。 等到她们都走了,绿染这才轻轻关上喜房的门。 上官岚听见房门轻响,一把扯下了喜帕,狠狠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活动了几下早已酸胀不堪的脖颈。 “放心,隔壁的糕点和茶水都‘香’着呢。” 四下无人,绿染轻轻抬起秀气的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对面的上官岚,让她放心。 上官岚微微颔首,头上的装饰压得她脖子都要断了,她想了想,还是忍着,没取下来,以免一会儿李大善人来了,看着自己这副样子恐怕要生疑。 “长公主是如何说服庄主不拜堂的?” 绿染也感到十分的不解,现在,李大善人一个人在前面招待宾朋,上官岚独自一人来到别苑,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呵,没什么,说了点儿他感兴趣的事情罢了。” 上官岚并不打算浪费唇|舌,讲给绿染听,后者只好作罢,倒了杯茶水,拿了两块糕点,拿来给她垫垫胃。 忙了好几个时辰,上官岚也确实饿了,小口吃掉,喝了茶润润嗓子,然后,她便站起来,让绿染把事先准备好的山庄地图铺开在桌子上。 九道山庄究竟有多大,恐怕,连李大善人自己都说不清楚,更遑论外人。 上官岚匆匆扫了几眼之后,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这边湖心别苑上,这也是她今晚能否顺利达成目的的所在。 只不过,谁也不清楚,上官岚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李大善人不知,绿染不知,上官拓不知,熊琱也不知。 这世上恐怕只有女人自己才知道自己的心思。 上官岚站在桌边,手里端着一柄烛台,仔细看着地图,绿染就站在门边上,给她放风。好在,从小岛的主楼里向岸边看,一目了然,只要李大善人过来,无论是乘小船,还是放铁板,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看过了湖心别苑的位置,上官岚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第一次见到李大善人的那间茶厅,她记得,地道的入口就是在那里。只不过,从地图上看,暂时不太好辨认地道究竟在哪里。 “绿染,你在山庄的时间久,可知道这里是否有暗道?” 她收回烛台,放在一旁,不动声色地问道。 绿染是太子赵岑的人,是敌是友,现在还很难确定。所以,上官岚暂时并不打算把自己去过山庄地道的事情告诉她。 只见绿染秀眉一拧,似乎在谨慎地思考着。 “别说是九道山庄,就是普通的大户之家,想必也有些不为人知的门路和地道。实不相瞒,我在这里几年,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摸清楚这里的密道。只不过,我觉得自己发现的那几处入口,都是有人故意让我找到的。” 说罢,绿染快速地把几个位置,指给上官岚看。 上官岚看后,也觉得绿染的猜测是对的,想必,是有人听从李大善人的指派,特地修了几处假入口,专门用来打发山庄里那些意图打探消息的人。 只要有人真的进去了,他们就能够趁机将这些怀有二心的人一网打尽。 或许,疯疯癫癫的白高兴,也是因为误入了某处假暗道的入口,所以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上官岚拿捏不准,沉吟片刻,她还是将那晚的所见所闻,简单地讲给了绿染听。 听到“金子”二字,绿染顿时神色大变。 第七十一章 婚礼惊变(上) 上官岚眸色一转,看似不动声色地拂了拂袖子,她手边的烛台上,烛火似乎也跟着摇晃了两下。 绿染见她以为自己有所隐瞒,吓得连忙上前一步。 她压低声音,小声乞求道:“长公主,奴婢是太子殿下的人,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请您不要过分难为奴婢……” 上官岚更加断定,绿染知道关于金子的事情。 “这几天以来,我可有难为过你的地方?” 她沉声,不答反问。 绿染摇了摇头,咬紧嘴唇。 “只说你能说的,其他的我一概不问。” 上官岚看了一眼时辰,耽误不得,李大善人若是听懂了自己的意思,想必在前面敷衍片刻,就会匆匆赶来。 绿染犹豫了一下,还是据实以告:“太子派奴婢来这里,所为的,就是金子。两年以前,他查到,每个月十五,都有一笔数目不小的金子被人偷偷运到宫中。一开始,他以为是有宫人暗地里出售宫中物品,中饱私囊。可一连查了几个月,他发现月月如此,而各宫中也并未传出有丢失贵重物品的消息来。最后,那金子的来路,应该就是九道山庄。” 一听这话,上官岚笑得险些岔了气。 “什么?我堂堂燮国的皇宫,千秋万代的赵氏王朝,难道竟要一个武林人士云集的山庄来供养吗?真是笑话,滑天下之大稽!” 显然,她对绿染的话并不相信。 绿染露出焦急的神色,急急辩白道:“这种时候,奴婢岂会拿瞎话欺骗长公主?只可惜奴婢不中用,在这里多年也未曾亲眼见过有金子从山庄内流出,想必,这里一定是有不为人知的密道。” 见她再三保证,上官岚这才挑挑眉,半信半疑地开口道:“真的?真的有金子流入宫中?太子可有查到,那些金子最后到了谁的手上?” 或许是她的问题涉及到了赵岑的秘密,绿染微微抿紧了嘴唇,不再开口了。 “罢了,反正我不在乎什么金子不金子的。我只是想要借李大善人的手,把出尘谷清理了就好。还有,那颗九窍菩提丹也是我的,得到这些就够了。至于今晚嘛,我不过是想看看,这位李大善人背后的大老板究竟是谁。你记住,我和你的太子殿下虽然不是盟友,可也不是敌人,你帮了我,我不会不记得你的好。” 上官岚没有强求,说完后,她转身,将铺在桌上的那份地图快速地折起来,下叠成一小块,羊皮做成的地图又轻又软,还防水。她贴身收到怀里,为了稍后能够顺利出庄,少走弯路。 绿染急忙向她道谢,又帮着将喜房里收拾一遍,确定没有一丝不妥,这才又走向房门。 远远地,她看见湖对岸出现了两盏灯笼,似乎有人正要乘船过来。 “庄主要来了。” 绿染小声说道,推门去隔壁看了看,果然,那几个婢女和喜婆吃了有迷|药的糕点,都已经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了。 绿染手快脚快,把她们几个拖到主楼后面去,拍拍手,站到喜房门口。 没一会儿,李大善人带着王管家,已经走到了主楼门前。 “上官小姐呢?” 他沉声问道,语气里并不见一丝喜悦。 绿染的眼皮跳了跳,急忙福身,恭敬道:“上官小姐在里面等着庄主,奴婢怕人多打扰,已经叫其他人先退下了。庄主有什么要奴婢做的,请吩咐。” 李大善人见绿染也有些眼熟,依稀记得庄里是有这么一个丫头,便没有多问,让她跟自己进去。 王管家提着灯笼,一个劲儿地朝绿染使眼色,绿染假装没看见,合上了房门。 “这小妞儿,切,攀上了高枝儿就不理会我了,等爷我治治你……不过,长得可真水灵啊……” 吃了个闭门羹的王管家嘬着牙花子,自言自语地说道。 李大善人进了喜房,看见上官岚老老实实,蒙着喜帕坐在床沿边上,心里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上官小姐,哦不,应该是叫娘子了。虽然我们还没拜过天地,可聘礼你也收下了,婚事也经过你父亲的同意了,我们应该也算是夫妻了?” 他似笑非笑,慢慢地踱步,靠近喜床。 上官岚依旧不动,一张精致无暇的脸蛋儿隐匿在大红色的喜帕之后。 “庄主,请您掀起新娘子的盖头。大吉大利,称心如意。” 绿染递上喜秤,笑吟吟地说道。 李大善人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秤杆,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再加上福、禄、寿三星,寓意着好彩头。 他近来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小妾,自然对这些步骤并不陌生。 随手抓过来喜秤,李大善人掀起了上官岚头上的红盖头。 后者暗暗长出一口气,这喜帕密不透风,如果他迟迟不肯揭开来,那可真要憋死她了。 李大善人打量着面前的美娇|娘,只见身着大红喜服,浓妆淡抹之后的上官岚更加可人,他身为男人,自然也无法免俗。 “下去。” 他挥挥手,示意绿染先退下。 绿染有些迟疑,却也明白此刻不能忤逆,以免引起李大善人的怀疑,只好福了福身,轻手轻脚地退下了,顺便掩好了喜房的房门。 房间里重归寂静,上官岚微微低垂着头,脸上平添一抹娇羞。 “你刚才派人告诉我,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单独说,现在已经没人了,说。” 李大善人转身,卷起袖口,见桌上有着各式糕点,还有一壶酒,他拿起酒壶,把旁边的两个印有“囍”字的酒杯注满。 上官岚用手扶着头上的装饰,小心翼翼地从床沿上站起来,险些跌了一跤。 她“哎呦”一声,李大善人回过头来,见到她有些狼狈的样子,也微微一笑,满不在意地说道:“既然只有你我二人,就摘了,看样子很重。” 上官岚等的就是这句话,她立即三下五除二,把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原本的一头长发早已被盘成了一个发髻,用精致的发簪固定住,看起来也别有一番初为人妇的妩媚风情。 “我知道是谁想要对我下毒,并且事发之后,一把火烧了我住的厢房了。” 她吐出一口气,站在李大善人的身边,徐徐开口道。 他把两个酒杯倒满之后,放下酒壶,随手拿起其中一杯。 “哦?怪不得你说是重要的事情,确实很重要,关系到你在山庄之内的安危。我已经派王管家去查了,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没想到你已经知道了。那你说,究竟是何人所为呢?” 李大善人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手擎着杯底,一脸好奇地问道。 上官岚也不同他打哑谜,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语气自然地说道:“当然就是李大善人您啊,除了你,这山庄里还有谁能够想要谁的命,就要谁的命,而且,又有‘梦暹罗’这种世间罕有的毒药呢?” 被她戳穿,他却并不慌张。 “哦?怎么是我呢?我如此信任你,如此爱慕你,还要娶你过门,怎么会想要害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摇摇头,露出很受伤的表情。 上官岚冷笑一声,自然不会被他过人的演技轻易骗到,继续说道:“可能,你也没打算真的要我死?我猜,你大概只是想要吓唬我一下,以免我真的顺着白高兴那条线继续查下去,所以当你派人下毒失败之后,就收手了。至于我为什么那么笃定此事与你有关,是因为我侧面了解过,这些年以来,你一直鲜少在人前露面。不出现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身体不好,也可能是不想被人见过,但每次成亲你都是亲自迎宾,所以我猜……” 她忽然在这里停下来,伸出一截皓腕,轻轻拿起桌上的烛台,举到李大善人的面前,晃了几下。 “……所以我猜,你不是不肯见人,你是不肯在阳光下见人。传说,暹罗有一族人生来瞳有异色,置身暗处与常人无异,若是在日光下,两只瞳孔犹如琉璃琥珀,熠熠夺目,令人无法直视。” “再说……就连‘梦暹罗’都出动了,我想不多想,都很难了啊。” 上官岚放下烛台,歪头笑着给出了结论。 被人当面拆穿了隐藏多年的身份,李大善人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面带赞许地说道:“真是不容易,那么多人都未曾想通的事情,你一个小丫头居然想清楚了,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看来,你们燮国的能人果然有许多,不能让人小视。” 上官岚摇摇头,并不打算接受他的赞美。 “并非我聪颖无双,只不过是你这些年来都从未露出过马脚,你也觉得寂寞了,所以这一次就没有那么太过谨慎,偏巧,遇到了我。” 李大善人看着她,片刻后,举起手里的酒杯。 “娘子好口才,为夫自愧不如。良辰美景,千金,我们喝了这交杯酒,再好好聊。你说怎么样?” 上官岚用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酒壶,以及酒杯,这些都是绿染亲手准备的,也都拿银针反复试过,保证没有毒。 但她还是有些恐惧,在犹豫。 “哎,难道你是怕酒里有毒吗?” 李大善人叹息着,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重新又倒了一杯。 上官岚看看他,也把手伸向了桌上的那杯酒。 第七十二章 婚礼惊变(中) 拿起了酒杯,上官岚并没有急于送入口中。 她不着痕迹地把右手的小手指向酒液里探了探,如果里面有毒,她涂有红色蔻丹的指甲就会颜色变浅。 手指移开,上官岚借着身边的烛火,瞧了一眼指甲。 酒里没有毒。 她猜也应该没有,因为这壶酒是她亲眼看着绿染倒的,中间没有经过第二个人的手,而且事先也检查过,不存在酒壶有两个壶嘴,或者里面有隔层之类的。 那样的雕虫小技,后宫里见得多了,倒也不觉得稀奇。 “娘子如此谨慎倒也有道理,毕竟世道险恶。你可是检查完毕了,可以来共饮这交杯酒了?” 李大善人并不生气似的,微微笑着问道。 上官岚也没觉得羞愧,她都已经指明了他想要让自己死,怎么防范都不过分。 “叫‘娘子’恐怕还为时尚早,也要等你我正式圆了房再说。” 她没等他,也没和他交杯,而是自己用袖子挡了唇,一仰头,把被子里的酒一口气喝掉,放下手,将空杯给他看了看,表示喝下去了。 李大善人挑眉,反问道:“你这是笃定我没法得到你,是吗?有趣,除了皇宫里的娘娘,这燮国里,怕是还没有我得不到的女子。你觉得呢?” 上官岚放下酒杯,嫣然一笑,回眸接口道:“我觉得怎么样不重要,你觉得才重要,我又不是男人,得到女子做什么?” 他哈哈大笑,虽然连上官岚自己都不明白,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 李大善人笑了半晌,似乎把房梁上的灰尘都笑得震落了下来,这才收住笑声,眼神充满玩味地看向上官岚。 “我已经带着你去看过地道了,如此大的秘密都没有对你隐瞒,你为何又执迷不悟,非要去打探其他的消息?难道你不知道,白高兴是怎么样才变得如此疯癫的吗,嗯?” 到了最后一句话,已然是杀气四伏。 由此,上官岚确定,绿染所说的运到宫中的金子,必然是出自九道山庄,此事和李大善人一定脱离不了干系。 要不然,他不会如此紧张,只因为自己听到了一点点不确定的风声,就要对自己下手。 “我只是好奇。如今你我夫妻一体,自然荣辱与共,可你如果有事情瞒着我,我自然不开心,疑神疑鬼。这九道山庄不比寻常小门小户,上千条性命,吃喝拉撒,花钱如流水,我这个当家主母自然也不好做。你说呢?” 上官岚眉眼之间隐隐带着委屈,轻轻贴向李大善人的胸前,手也搭上了他的前襟,无意识地用手指拨|弄着衣服上的盘扣,语气无比的哀怨。 “哈哈哈,你这媚|术根本就学得不到家,还敢又拿出来献丑吗?不过不要紧,这脸儿,这腰是真的便好。” 李大善人反手抓|住上官岚的手,用力一带,她一个踉跄,眼前有些发黑,彻底栽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次,李大善人的手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抚上了上官岚的胸口。 前几次见面,他的举止还相当的规矩,但这一次,带着十分浓重的有恃无恐的味道。 凭自己的身手,上官岚完全不会惧怕任何的江湖上的敌手,包括眼前的李大善人,但是,如今她的身份是来自出尘谷的出身卑微的上官小姐,她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同他虚与委蛇,尽量不让他占到自己的太多的便宜。 没想到的是,见她如此,男人的手反而更加的肆无忌惮。 主楼外,隐藏在草丛之中的熊琱,分明能够透过窗纸上的人影,大概揣测出李大善人正在对上官岚做什么。 两个人紧挨着,想必正在烛火之下亲昵,享受着难得的一刻。 他暗自握紧了拳头,不知道上官岚是否真的会随了那李大善人,既然她已经拿到了那颗绝世珍宝,却又为何一直留在这里,熊琱是真的不解。 无论他怎么问,她也不肯吐露半句,毕竟,金子的事情牵连太多,又同燮国皇室有关,她不想贸贸然将他牵扯进来。 熊琱愤怒地握了握拳头,想要站起来冲进门去,忽又想到,小不忍则乱大谋,只好又伏低了身体,藏在猫咪漆黑的整片树丛之中,尽力等待着适当的时机。 房内的上官岚已经被李大善人连拖带拽,拉扯到了床边。 她极力推挡着,无奈,眼前竟然有些发黑,一开始,她以为是他吹熄了蜡烛,然而强撑着回身一看,桌上的那对粗如儿臂的龙凤大红喜烛燃得正旺,不时发出“噼啪”的脆响,上官岚这才暗道一声不好。 中毒了吗?! 难道是蜡烛里有问题?!她疑惑又恼怒地盯着那对蜡烛。 “不是蜡烛。” 李大善人顺着她的视线,也回头看了看桌上的蜡烛,微笑着否认。 说话间,上官岚的额头已经泌|出一层细密的汗水,她拼命摇晃了两下头,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目光已经很难聚焦了。 不远处的蜡烛摇摇晃晃,一会儿是两根,一会儿是四根,很快又变成了八根,团团旋转起来。 “是……是什么?” 她靠着床头,汗如雨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仔细回想从李大善人踏入喜房之后的每一个细节,再小也不放过,可上官岚怎么都想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身边的男人伸出手来,摸向她的娇颜。 她本能要躲,却被他狠狠地掐住了脸颊和下巴。 “想要知道是什么吗?哈哈,很简单,只要是女人都抗拒不了的东西,不是钱,也不是权,而是漂亮的首饰,华丽的衣服,不是吗?” 李大善人的手,从上官岚的脸,徐徐下降,最后落在了她的领口上。 “流水缎,别说是燮国,即便是整个泰岚大陆也是千金难买,没有女人能够对它说不。这匹缎子我拿出来给你用,自然是要好好地准备,你说是不是?” 上官岚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毒性果然已经开始发作了。 她艰难地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的喜庆的红色。 果然,她从未怀疑过,是自己穿着的这件喜服出了问题。毕竟,哪有一个新娘子会怀疑身上的衣服上淬满了毒药呢? “不,就算你怀疑也没用,不喝酒,这衣服上的毒是不会被诱发的。所以,酒本身并没有毒,只不过是一个引子罢了。” 李大善人似乎很清楚她心里的每一个想法,耐心十足地解释着。 他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衣服,把皱褶拍开。 “好了,进来为小姐擦擦汗,这副样子可真是不美了呢。” 李大善人朝门外喊了一声,立即有人推门进来。 是绿染。 她见到李大善人,马上福身。 “庄主,一切都按照您吩咐的做好了,送箱子的几个轿夫也已经解决掉了,尸体丢在后山喂狼。至于那位熊少侠,他还蹲在外面的草丛里,一直没动过。” 说这些的时候,绿染面色平静,毫不慌乱。 听到她开口,倚靠在床头喘息着的绿染猛地瞪大了双眼,无力地抬起一只手,指向绿染。 “你、你居然……你居然背叛……” 后面的话,她没法开口说下去。 站在门口的绿染看向床头,一点儿都不害怕似的,微微一笑,淡然道:“上官小姐,你倒是说啊,奴婢背叛谁了?奴婢在九道山庄多年,自然要听,也只听庄主一个人的话,不是吗?” 她算准了上官岚不敢提到太子赵岑,因为只要她提到他,就等于把自己的真实身份也暴露了,所以,她根本不可能说出来。 这一次,上官岚是真的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 她狠狠地瞪着绿染,无力地垂下了手臂,毒性无法再被压抑,上官岚的体内犹如有成千上百只虫子在疯狂地噬咬,她恨不得用头去狠狠撞墙,试图缓解这份痛苦。 “去把她捆起来,嘴也堵上,免得她自残。” 李大善人回头瞥了一眼,冷冷吩咐道。 绿染称是,快步上前,见上官岚还瞪着自己,她沉下脸来,一掌击向睡穴,迫使她昏睡过去。 “我这是为你好,睡过去岂不是就不知道疼了?” 她喃喃自语,快速用绳索绑紧上官岚的双手双脚,顺手把怀中揣着的一块丝帕塞进了她的嘴里,以免她醒过来之后咬舌自尽。 虽然,绿染怎么样都不相信,堂堂长公主真的会自尽,她在冷宫熬了那么多年,也未曾听说去寻死,反而在无数的流言蜚语中活了下来。 “好了,庄主。” 做完了这些,绿染转身,向李大善人说道。 他点点头,看向窗外,冷笑道:“外面还有一个蠢货呢,倒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蠢货,我看他虽然武功弱了点,不过吞吐呼吸之间,倒不似常人。这几天你可打听清楚了?” 绿染知道他说的“蠢货”是熊琱,上前一步,颔首轻声回答道:“知道了一些,据说,他早先在上官拓的帮助下,服下了一颗九转筑基丹。” 李大善人面色一变,觉得难以置信,随之十分不信地摇了摇头。 第七十三章 婚礼惊变(下) 虽然鲜少亲自在江湖上走动,可李大善人也清楚,九转筑基丹是什么样的丹药,什么样的人能够服用它。 一般的人,如果在自身条件尚且不够的情况下,即便凭借机缘巧合得到了它,贸然服用,也会因为承受不了,轻则筋脉受损,重则暴毙身亡。 而那姓熊的小子,武力甚弱,年纪也还轻着,怎么会服下九转筑基丹之后,还安然无恙?! “你从哪里听来的鬼话,怎么,绿染现在也没法得来准确的消息了吗?” 李大善人佯怒着开口,吓得绿染脸色惨白,立即跪下,连连自责。 “庄主不必难为绿染姑娘,她说的,的确不错。” 房内忽然走出来一个人,竟然是此刻应该还留在前厅待客的上官拓,原来,喜房内有一道暗门,他应该是从隔壁那栋楼穿过密道,没有经过房门,直接到了这里,所以才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见上官拓绿着胡须,面露笑容地走到了李大善人的面前,俯身拱手。 “多谢庄主的不杀之恩,老夫没齿难忘。这小贱人竟然想要除掉我,却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任凭她如何算计,也算不到庄主愿意留老夫一命,请庄主受老夫一拜。” 说罢,上官拓还真的拜了下去。 李大善人也不客气,等他拜完,才皱眉问道:“那小子是怎么回事儿?他身上可有什么过人之处,还是有什么大奇遇不成?” 上官拓站直身体,简单地把他体内有嗜魂空冥石,真气蓬勃过于常人之事讲给李大善人。 在场的李大善人和绿染都是一惊,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自然清楚真气的作用,也明白拥有无穷无尽的真气意味着什么。 “呵呵,看不出来啊,傻小子竟然有如此的好命。不过,嗜魂空冥石在他那里,真是可惜了,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李大善人别有深意地叹息道,一旁的上官拓立即明了他的意思,主动巴结道:“庄主,老夫倒是能够……” 他想说,我有把握能够从他的身体内逼出来那宝物,献给您。 不料,李大善人伸手制止住上官拓,不许他继续说下去。 “江湖之上,谁不知道我慈悲如菩萨在世,那些毁我清誉的事情,我怎么能够让人去做呢?上官谷主,您说是不是?” 他眼中精光毕现,暗示着他。 上官拓立即明白过来,连道自己真是糊涂,心底却立即有了算计,知道该怎么做了。 同时,他也忍不住暗骂了一声,这李大善人可是十足的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自己明明为他做事,还要做出一副主动求着他的模样! “行了,捕兽夹子布置了那么久,也该抓一只出来了,不要再耽搁了。” 李大善人看了一眼,时辰不早,夜长梦多。虽然此刻上官岚已经没法再反抗了,但不同的人对于毒药的适应力不同,毒性持续的时间也是有长有短,他不想冒任何的险。 见他发话,绿染立即走到门口,朝着天空学了一声鸟叫,等了等,又学了两声,等了等,又是三声。 暗号刚落,只见从天而降一张巨大的密密麻麻的网,“嘭”一声从高处落下! 大网刚好落在了熊琱藏身的地方,紧接着,从黑暗中窜出无数道人影,齐齐围在大网的四周。 草丛之中,果然发出了几声痛苦的闷|哼。 就在网落下来的时候,熊琱发现,他的脚边不知何时冒出来数个铁制的夹子,同捕兽夹有着些许的区别,他刚要移动身体,小心地避开,只见那些夹子忽然张开,将他的腿脚全都夹住。同时,他的身体也被整张大网彻底盖住,令他动弹不得。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活捉,对方显然早有准备,一直知道他藏在这里。 “哈哈哈哈哈!瓮中捉鳖!” 房门被人重重地推开,李大善人率先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绿染和上官拓,三个人脸上自然都是带着满满的笑意,像是看耍猴一样,看着被围在中间,全身包裹着密网的熊琱。 “你们!上官小姐现在在哪里……嘶……” 他大声喊道,刚一挣扎,脚上的伤口却钻心地疼了起来,令熊琱几乎站不稳。 尽管如此,熊琱还是强忍着,一身的戾气却被逼了出来,饶是他孤身一人,身边的那些高手,在没有得到李大善人的发令,暂时也不敢欺身上前,真的对他怎么样。 “还真是情真意切啊,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挂念着别人。这位……熊少侠是,我劝劝你,你还是先管管自己。那架子上,可是有毒的啊。” 李大善人一脸的悲天悯人的笑容,好心劝道。 “闭嘴!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熊琱一直躲在外面,并不清楚喜房里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却清楚,上官岚一定遭遇了危险! 此刻,他真恨,自己刚才为何要瞻前顾后,如果冲了进去,即便不能确保她平安无事,可也不会让她在危急关头,独自面对! “她是我今晚娶的新娘子,我把她怎么样,轮到你来管吗?来人啊,把他的嘴堵上,然后把他给我拖进来!” 李大善人收敛起笑容,一扬手,立即有人得令,大步上前,先抬起手来,左右开弓,给了熊琱四个耳光,这才把他的嘴撑开,塞进去一团破布。 跟着,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捆了起来,绑了无数道绳子,像是绑粽子一样,十足的五花大绑。 眼看着手下人把熊琱也抬进了喜房中,李大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熊琱被人扔在冰凉的地上,他虽不能开口,但却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床头的上官岚。 登时,他目眦欲裂,口中拼命呜呜作响,然而已经昏睡过去的女子却是不可能给他任何的回应了。 熊琱看见她的胸口还在微微地起伏着,知道上官岚暂时还没有死,心中一缓,两行泪顺着眼角淌了下来。 有生之年,他从未如此渴望想要变得强大! 我要变强,我要变强,我要杀人,我要做人上人,我要任何人都不能再欺侮我,和我想要守护的人! 他在心头无声的呐喊,全身的青筋暴跳,两只眼眶几乎都在滴血! 喜房外,站在门口的李大善人活动了几下颈子,双手放在袖子里,抬起头来,无声地看着头顶的夜空。 月明星稀,凉风徐徐,真是个不错的夜晚。 他微微眯眼,谁也看不出李大善人此刻究竟在想着什么。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身边的上官拓露出谄媚的笑容,上前拱手道:“恭喜庄主,了却一桩心事。” 李大善人收回视线,看向远方的湖水,平静道:“哦?何喜之有呢?我又有什么心事呢?” 上官拓没有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悦,继续讨好道:“庄主身体康健,又收回了九窍菩提丹,而且,嘿嘿,那傻小子体内的嗜魂空冥石,放在他那里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正所谓宝剑赠英雄,好东西自然应该由强者来享用,不是吗……” 他越说越得意,眉飞色舞起来。 巴结到了九道山庄的庄主,对于自己来说,也算是意料之外的莫大好处。 一想到此处有着无数的奇珍异玩,上官拓的心顿时痒痒起来,恨不得俯下|身体,尽情地让李大善人对自己心存好感,将他重用。 “你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啊,不愧是百年出尘谷的谷主,见解果然独特。” 李大善人面露微笑,轻轻颔首。 上官拓听见称赞,难掩得意之色,只不过并不敢太过表现出来。 “你且站过来一些,我有话要交代给你。” 李大善人忽然出声说道,上官拓一听,喜不自禁,立即上前两步,靠得更近一些。 “噗!” 只见一只保养得当的手猛地穿过他的胸口,竟然从背脊上伸了出来! 上官拓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他分明能够看见,李大善人的手,正在缓缓地从他破碎的胸腔里掏出来一团血红。 那是……那是他的心脏! “啊……” 一声惨叫之后,随着李大善人用力地猛地一拉扯,上官拓口中狂吐鲜血,猛地栽倒在地。 他死不瞑目,怎么都不敢相信,竟然有人练成了如此歹毒的功夫,一只手出手一招,便能掏出人的心脏,活活要了人命! 那颗滚烫的心脏甚至还在跳动着,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 李大善人一松手,它“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溅起来的鲜血落在了他的裤脚和鞋面上。 他举着手,一旁的绿染快步走过来,一言不发,脸上也无惧色,她轻轻把一条干净的手帕放在他沾满血污的那只手心里。 “庄主,房里那两个人……” 李大善人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间的血,低声吩咐了一声。 绿染虽露出有些惊诧的神情,但多余的话一个字未说,立即点头,应声道:“知道了。” 他把手帕扔到一边,继续交代道:“去写一封信,告诉上官卿,他爹已经死了,出尘谷就是他的了。至于以后怎么做,那就要看他的了。” 杀死上官拓不过是顺手而已,既然杀了他还能笼络住一个出尘谷,得到好处,那么,他也不在乎多杀一个人。 第七十四章 恐怖的牢房审讯 滴答,滴答。 不知道从哪里正在一滴滴地落下水滴,发出一声声响,那声音本不大,但由于四周极其的安静,所以令人无法忽视。 一片茫茫雾气之中,熊琱看向四周,他发现自己无法张开嘴说话,耳朵里似乎只能听见那水滴落下的声音。 “上官小姐!” 他拼命地大喊,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伸出手去,除了白花花的雾,什么都没有,他怕极了,担心找不到她,熊琱急得满头是汗,却又手足无措,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霜降鬼哭路无途,离人哀萧寻归处。人来隔纸尸隔山,莫徙黄泉恋尘间!” 忽然,茫然见,耳边响起一道沙哑的吟诗声。 熊琱猛地一个激灵,居然醒了过来。 等到睁开眼,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在雾气之中,而是在一间牢房里。 熊琱身上的绳子都还在,嘴里的那团破布已经被人拿走了。 见到上官岚就在自己的身边,熊琱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醒醒,上官小姐,快醒醒啊!” 危急之际,他也顾不得许多,因为手脚都被绑着,他只能用肩膀去顶了顶上官岚的双|腿。她还在昏睡着,胸前微微起伏,显示着还有呼吸,不知道是不是毒发的缘故,她全身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其实那些水都是她身上出的汗。因为脱水,她的嘴唇已经干得起了皮,像是龟壳,皲裂得吓人。 “喊什么?嫌活得不耐烦了吗?” 有些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熊琱一愣,他听了出来,这是王管家的声音。 果然,王管家慢悠悠地踱步走了进来。 他显然刚刚吃饱喝足,嘴里还叼着一根牙签,眼神不屑地上下打量着熊琱。见熊琱也在看着自己,王管家大怒,伸出脚来猛地踢过来,口中也在呵斥着:“别拿你的狗眼看爷爷我!” 这里没有其他人,有了李大善人的交代,他就是这里的老大。 熊琱愤懑,但也清楚,人在屋檐下的道理。 想到这,他只好忍耐着,尽量语气客气地问道:“王管家,这是哪里?” 熊琱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以为只要把事情全都说清楚,李大善人就会把自己和上官岚放了,大事化小。 没想到的是,只见王管家嗤的一笑,“呸”的一声吐出牙签,顺势又是一脚。 这次,他故意踢的是熊琱脚上受伤的地方,熊琱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险些昏死过去。 “不知天高地厚!这里是哪里?这里是阎王殿!臭小子,来了这里,你就别想活着出去!就算是死,也得留下一层皮再死!说,九窍菩提丹到了哪里?” 原来,之所以李大善人派王管家来到这里,为的就是打听出来九窍菩提丹的下落。 他为了打消上官岚的疑虑,竟然将真的九窍菩提丹给了她,没想到,经过昨晚,他派人仔细搜查了上官岚、熊琱和上官拓三个人的住处,发现那宝物却是不见了。 至于他们的身上,更是没有。 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李大善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王管家奉了他的意思,来到这里,不管用任何办法,也要撬开这两个人的嘴,问清楚九窍菩提丹的去处! 熊琱一脸茫然,忍着疼痛回答道:“我连见都没有见过,又怎知那东西会到哪里去?” 见他的表情不像是撒谎,王管家冷冷一笑,顺手拿起手边的一个水瓢,盛了满满的凉水,兜头就往上官岚的头上浇去。 她的手指头动了动,蜷缩的身体似乎也动了动。 王管家又盛了一瓢水,浇上去。 这一次,上官岚终于醒了,她渴得要命,拼命地舔|着嘴唇,吸吮着上面沾到的水珠。 “你怎么样?” 熊琱艰难地挪移着身体,尽力贴向上官岚。 她同样有气无力,喘了几口气,这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昏迷之前的事情终于一点点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上官岚的嘴唇翕动几下,吐出两个字:“没事。” 又怎么会真的没事,她现在身上连一点点力气都没有,甚至没法试着坐起来,连每一次吸气呼气都好像耗费了全部的精力似的,整个人软|绵绵的,只想阖上眼永远地睡去。 见上官岚要睡,熊琱不由分说,张开嘴就在她的手背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果然,疼痛令她掀开了眼皮,困意也稍稍褪去了一些。 她知道自己真的不能睡,也许,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想到这里,上官岚只得勉强打起精神,环顾四周,以此来缓解注意力。 这是一间看似普通的牢房,斑驳的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恐怖的刑具,那些暗沉的颜色,大概是陈年的血渍。如果她没猜错,这里应该是紧连着地道的一间房,专门用来审讯山庄里的人,一旦进来了,问完了话,恐怕就会直接被丢到生死轮那边,永远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一想到这里,她比熊琱还要惊恐。 因为熊琱并不知道那些所在,而她却是,亲眼见过的。 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油锅,人肉,哭号,以及奇异的香味儿……一切的一切,似乎又出现在了眼前,鼻前,令上官岚忍不住又是一阵的干呕。 熊琱忧心地看着她,他还以为这是毒药的作用,并不知道地道的秘密。 “装什么死!爷爷在问你的话!” 王管家在一旁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想要的回答,他勃然大怒,上前两步,抓起熊琱的头,朝着他身后的墙就是一顿猛砸。 熊琱被磕得视线失神,有些聚焦不到一块,两只眼珠在眼眶里来来回回转个不停,散乱的眼光扫过牢房,整个牢房都在摇晃,扫过身前笑得得意的王管家,他也在摇晃,扫过上官岚,她精致却惨白的脸也在摇晃。 他不由对着上官岚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我没事,别担心。放心,我们一定能够出去。” 上官岚凝视着他,嘴唇微动,并没有发出声音。 熊琱一怔,依稀看见,她在对自己说,调息。 调息,调息,调息…… 这两个字像是鼓点一样在他的心头敲打,他猛然间醒悟过来,自己从醒来之后一直在浪费时间,为何不赶快调理内息呢?! 他咽了一口唾沫,忍着伤痛,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暗自里慢慢吐纳起来,缓缓地调动起来全身各处的真气。 似乎有一条蛰伏沉睡的巨龙,正在他的胸腔里静卧,一动不动。 眼看着熊琱的表情逐渐淡定下来,上官岚松了一口气,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现如今她中毒,几乎成了废人,如果他再把精气浪费在其他地方上,那两个人还真的是必死无疑了。 王守道在一旁看不过去,伸出手指,在下巴上挠了挠,充满讥讽地说道:“呦,你们两个这眉来眼去的,原来早就勾搭上了?我说的呢,一个千金大小姐,身边没有个贴身丫鬟,教导嬷嬷什么的,怎么竟然跟着个龙精虎猛的小伙子啊!原来是天天当新娘,夜夜入洞房啊!怪不得居然想着办法不和我们庄主拜堂,你也是怕露馅!” 一番淫词浪|语,惹得上官岚睁开眼,愠怒地看向他。 “狗奴才罢了。” 她轻声骂道,然后缓缓闭眼,嘴角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 “哈!我是狗?你才是千人骑万人睡的母狗!” 王守道发起怒来,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上官岚一个人的身上,反而不再去看旁边的熊琱,自然也就没有发现,他的呼吸越来越均匀这个细节。 而这也正是上官岚激怒王守道的目的,她在为熊琱争取更过的时间。一旦被他发现,熊琱正在慢慢地调息,在一旁故意下毒手打断他,后果不堪设想。 骂了一句还不解恨,王守道阴恻恻的目光落在了上官岚纤秾有致的身材上。 “嘴倒是很硬啊。不过,爷爷我是男人,只要我硬就够了,小娘们你嘛,当然是越软乎越好啊。既然庄主已经把你交给我处置了,我也不要浪费了眼前这张漂亮脸蛋儿,还有这小|腰儿,小|腿儿……你先让我捏捏,摸|摸,睡一睡怎么样啊?” 他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越靠越近。 上官岚冷着一张脸,眼底都是厌恶,却没有明显的恐惧。 倒是一边的熊琱听了他的话,气息微乱,整个人因为担心上官岚可能会被王守道侮辱,而微微颤抖起来。 上官岚察觉到,立即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两人已经共同生活多日,彼此间自然心意相通,一瞬间,熊琱就明白了,她是在让自己放心,她不会有事,同时,也在告诉他,不要受到干扰,快速调息。 幸好,经过这一阵调息,熊琱虽然还是有些虚弱,可是力气早已恢复了七八分。 至于他脚上的伤口,却并没有什么中毒的迹象,他明白过来,李大善人昨晚是故意在吓唬自己,捕兽夹子上并没有淬毒。 这个发现令熊琱稍稍放心了许多,只不过,一旁的王守道却好像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上官岚。 第七十五章 等着受死吧 区区一个狗奴才而已,上官岚并没有将王守道放在眼里。 只不过,他满口污言秽语,着实令人觉得恶心。 上官岚因为中毒,知道自己此刻没有办法将他怎么样,但这笔账,总归是记在心里了。 “王守道,收回你的爪子!你最好弄清楚,我现在还算不上虎落平阳,除非你一定要做狗!你就不怕,等到明天,庄主忽然改了主意,又要见见我,却发现你动了他的女人吗?” 尽管声音嘶哑,但上官岚神色里透着凌厉,质问的话语,倒是令满脸淫|欲的王守道明显一滞,即将碰上她酥|胸的那只手,也怯怯地缩了回去。 虽然明知道这女人色厉内荏,可她的话也不免有几分道理。 万一,庄主睡了一觉,明天天亮,忽然又想起这女人的好来,那自己岂不是给庄主活生生地戴了一顶绿帽子?! 不妥,万万不妥。 见王守道害怕了,上官岚冷笑了一声,鄙夷地看着他。 这种狗就是仗势欺人惯了,稍微强硬一些对待他,果然他就不敢轻易放肆。 熊琱死死地咬着牙关,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绪。 一个男人,如果不能保护喜欢的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这道理他早就明白,然而,功力摆在那里,却是不争的事实。 就像是刚才,那种好像即将要失去上官岚,失去一切的感觉,他再也不想感受第二次了。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摒除脑中的一切杂念,将凌|乱的气息一点点调理顺畅,尽快让身体恢复到正常。 至于那些皮外伤,倒是不大碍事,他毕竟年轻体壮,只要稍微养上几天,伤口愈合了就好说。 被上官岚笑得有些挂不住颜面,王守道的一张脸由白转青,透着愠怒。 忽然,他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站直了身体,把手慢条斯理地探进衣襟里。再拿出来的时候,王守道的手上已经多了一个不大不小,外观上看起来像是掏耳勺似的东西。 “啧啧,小娘们嘴巴倒是不饶人。以为爷爷我怕了?哼!” 他拿着那铁制的小勺,一直伸到上官岚的脸颊上,徐徐移动着。 “知道这是什么嘛?” 一股浓重的铁锈味道,混着血的腥气,齐齐从那勺子上传来。 这倒没什么,真正令上官岚皱起眉头的是,有恐怖的煞气从这物件上透出,鬼哭狼嚎,凄惨尖利,毛骨悚然。 她分明可以感觉得到,上面似乎有无数条冤魂在挣扎在咆哮,令人遍体生寒。 见上官岚露出了一丝厌恶和惊惧的表情,王守道得意极了。 “别小瞧这个,只要我把它放在你的眼睛上,轻轻地一抓,你的黑眼珠子就会从眼睛里被抠出来,只剩下一片眼白!怎么样,想不想试试呀?” 王守道捏着那铁勺,语气阴沉,同时,他移动着手指,让勺子从上官岚的脸上,一点点向上,再向上…… “住手!” 旁边的熊琱猛地睁开了眼睛,虽然仍旧被捆得牢牢实实,无法动弹,但脸色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之前那么惨白,狂冒虚汗了。 上官岚瞥了他一眼,确定他调息完毕,也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一个废人,总比两个废人好一些。 “住手?你让爷爷我住手,我就住手?好啊,你先学几声狗叫,我听得高兴了,说不定会考虑把手收回来。” 王守道哈哈大笑,开始耍弄着熊琱。 熊琱听罢,他白净的脸上呈现出愤怒的红晕,虽然,他不在乎因为上官岚而受辱,但他也再清楚不过,王守道这种小人根本毫无信用可言。 就算他真的学了狗叫,他也可以说,自己不满意,不高兴,或者,他干脆就是毫无诚意,耍着自己玩罢了。 “狗叫这种事,也只有你这种狗才会!” 他恨声说道,不打算顺从。 再次被骂作是狗,王守道气得跳脚,把手里的铁勺朝地上猛地一摔,咆哮着就冲熊琱冲过来。 他不会武功,此刻,抓着熊琱的衣襟,王守道拼命地把拳脚朝他身上招呼着。 虽然力道并不重,但是对于身上有伤的熊琱来说,这种疼痛也是没法完全忽视的。不过,见王守道全力对付自己,没有再去威胁上官岚,他还是感到十分庆幸,于是一言不发地默默承受着不断落在自己身上,犹如暴风骤雨般的拳头。 “怎么不吭声了?不是很能骂吗?说谁是狗,谁是狗?” 一边打着,一边气咻咻地大骂道,王守道满脸是汗,身材有些矮小的他比熊琱挨了一头,虽然是在打他,可他也累得不轻。 见熊琱还是不肯求饶,王守道松了手,把熊琱扔在地上,站在一边兀自粗喘着,豆大的小眼睛狠狠地瞪着面前的熊琱和上官岚,同时暗暗地在心里咒骂,好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上官岚嗤的一笑,好像会读心术一样,缓缓开口说道:“不错,真是狗男女。” 王守道一愣,被她说中心事,他有些慌。 不过,挺清楚她说了什么,他无比得意地回应道:“呵,你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你们是狗男女!” 没想到,上官岚摇摇头,颇不赞同似的。 “我是女,熊琱是男,你是狗,我们三个在一起,才是狗男女。” “你!” 王守道这才反应过来,上官岚这是拐着弯在骂自己,他被耍了! “妈的!臭娘们!看我不挖了你的眼……” 他弯起腰,一把捡起来地上的铁勺,不由分说,伸长手臂就要去挖上官岚的一只眼睛! 熊琱脸色煞白,脖子上的青筋全都爆起,他用力一挣,竟然将上半身的绳子硬生生地给撑断了,两只手腕的皮也磨破了,鲜血直流。 但他根本顾不上,伸手就要去夺王守道手上的铁勺,生怕上官岚的眼睛受到丝毫的损伤。 眼睛,眼睛啊! 一个要夺,一个要挖! 太迟了,来不及了,上官岚甚至已经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牢房外响起轻轻的一声咳嗽声。 就见王守道似乎打了个激灵,丢了魂儿一样,手臂也垂了下来。 只听外面有人轻声说道:“王管家,庄主要你把人带到天地轨那里,至于其他的,就不需要你再费心了。” 他说的话明明很客气,但是语气里却并没有一丝客气,甚至,还带着一点儿颐指气使的味道。 这个人是谁?! 听声音,似乎不辨男女,比男的声细,又好像比女的声粗,听起来大概是故意不让人知道他到底是谁。 然而,王守道却好像很是惧怕这个人。 只见他马上点头,一副恭顺的样子,只不过,眼角的恨意一闪而逝。 看得出,这个前来传口信的人,在九道山庄的地位,应该在王守道之上,而且,还是李大善人的心腹,十分信赖的得力手下之一,完全能够差使得动王守道这个山庄管家。 然而,无论怎么说,上官岚的眼睛是保住了。 熊琱后怕至极,闭了闭眼睛,刚才那一刹那,他全身的血都朝着头顶涌上去了。 上官岚已经睁开了眼睛,也有些后怕不已。 牢房外的人,传完了口信,似乎就立即离开了,没有多做停留。 但是无论是来,还是走,即便是上官岚也没有听见任何的声音,哪怕只是轻微的脚步声。 她很是怀疑这个人到底是谁,武功不弱,身份神秘,看来,这九道山庄里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一个套着一个,没有尽头! “哼!算你们命大!不过,到了天地轨,即便不死,也要掉层皮,哈哈,哈哈!” 王守道侧耳细听,见外面没了声音,他也恢复了得意。 重新将手里的铁勺收进怀里,王守道大笑起来。 天地轨,他知道,但是没进去过。 不过,王守道是见过生死轮的,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他足足呕吐了一刻钟,而且三天没吃肉,光喝粥,一闻到肉|香味就阵阵干呕。 不知情的人,见到了这一幕,还以为他患上了什么奇特的怪病。 呵,进了地道,无论是哪里,就等着受死! “天地轨怎么了?我不信自己会死得比你这条狗早!” 上官岚出声骂了一句。 哪知道,这一次,王守道却没恼怒,仍旧笑嘻嘻的。 “这话你就是胡说八道了。天地轨,天地轨,只见天地不见轨,见了轨就要做鬼。你不知道也不要紧,反正,你马上就要见识到了。哈哈哈哈!” 王守道说了一句很是拗口的话,然后便笑个不停。 上官岚和熊琱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心头全都有了不妙的预感。 不过,她仍旧不想把九窍菩提丹的下落轻易地说出来。 “你也别得意,我做了鬼也要把你一起拖下去!” 熊琱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喘息不已,看了一眼王守道,他恨声大骂。 王守道露出浑不在意的表情,向外面喊了一声,立即又冲进来了几个下人,他们的手里拿着全新的绳子,七手八脚地把熊琱和上官岚重新又绑了一遍,唯恐两个人再次挣开。 第七十六章 打入地牢 对于自幼在皇宫中长大的上官岚来说,她根本不惧怕任何形式的严刑逼供,或者深牢大狱。 虽然后宫里,只有一个真正的男人,其余的都是不完整的男人,以及一群一群的寂寞得快要发疯的女人,但是那里根本不缺乏折磨和算计。 冷宫,或许,要比这片大陆上的任何一座监狱都更加恐怖。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上官岚并没有特别的害怕。 只不过,王守道的反应还是令她多多少少地提起了警惕,再加上,曾经亲自见识过生死轮的壮观场面,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至于熊琱,则是无知者无畏,在他的脑子里,什么天地轨,都是说起来吓唬人的,无非就是些拷打之类的,自己皮肉结实,还是能够受得住,只是苦了上官岚。 所以,他一边走着,一边担忧地看向身边的女子。 王守道没有资格进入天地轨,所以,走到一处看上去像是入口的地方,他就止步不前了。 紧接着,有两个下人过来给熊琱和上官岚系上了眼罩。 眼罩不透光,十分的厚,戴上去之后,视线全黑。 看得出,这里的人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所处的具体|位置,而“天地轨”三个字,也只是个虚无的名字,不起任何的作用。 两个人挣扎了一下,但是根本无法把眼罩退下来,加上双手被绑着,只好作罢。 有人推着他们继续前行,熊琱和上官岚只好摸索着往前走。 虽然看不到,可他们能够感觉得到,前方的路越来越窄,空气也越来越干燥。 奇怪,这种地下的密道,不是应该潮|湿才对吗,怎么会这么的干。上官岚好奇地动了动鼻子,觉得四周也没有任何的风,就像是完全静止一样。 她拼命在脑子里回想着在喜房里见到的山庄的地形图,仔细搜罗着哪怕任何一个细节。 忽然,上官岚想到了。 在山庄的西北角,确实有一处山脉,上面做了标记。 因为这里并没有建造任何的房屋楼宇,四周也空落落的,所以,当时她也没有特别的留意。地图上也只是寥寥数笔,勾画了大致的轮廓而已。 此刻,上官岚经过再三思考,确定应该就是这里,自己处于这座山的下方。 至于再详细的位置,那就不得而知了。 地道很长,两个人足足走了一盏茶的功夫。 虽然路不宽,但修得却极为平整,只有偶尔的时候,上官岚才能踩到一枚小石子。她默默地记在心里,没有把这个细节当做是偶然。 如果,只是一条普通的通往地牢的道路,何苦要建得这么平呢?被扔到地牢的人,都是不被在意死活的人,即便在路上跌倒了又能如何?! 这么平的路,难道只是为了进出方便吗…… 上官岚沉默不语,身边的熊琱同样一声不吭,两个人并肩走着。 很快,那两个人把他们拉住了。 “到了,站着别动。” 接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好像是有人在从怀里向外掏着什么。 熊琱顿时紧张起来,生怕他们也跟王守道一样,拿出什么古怪的刑具,来折磨他们二人。 没想到,“咔”一声响起,好像是开锁的声音。 就在熊琱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眼睛上蒙着的眼罩被人取下,然后,他被人猛地一推,踉踉跄跄地向前扑去。 他身边的上官岚,也同样如此。 等到好不容易站稳,眼前终于重见光明,熊琱才得以打量眼前。 他顿时吓了一跳—— 这是一间牢房,却又不是一间普通的牢房。 相比于那些污水横流,虫鼠乱窜的牢房来说,这里实在是太干净了。干净得可怕。 地面上,甚至连一粒砂石都没有,异常的平整,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光滑。 这一点和来的时候的路面,差不多。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间房只有三面。 在上锁的牢门的对立面,是空的。 也就是说,牢房里面的人,可以走到前方去,虽然,此刻的熊琱并不知道前方究竟是通向哪里。 黑乎乎的,看不到尽头,他极力眯眼,想要看清楚,却是不能。 上官岚站在他的隔壁,也置身在一个一模一样的牢房里,她也同样在默默地打量着四周。 很快,之前带路的人走进来,帮他们两个把身上的绳子都摘掉了。 “这里是哪儿?” 熊琱忍不住问道,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虽然干净又安静,但他分明感受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 原以为那人不会回答自己,没想到,对方却诡异一笑,淡然道:“这里就是天地轨呀,只见天地不见轨,来了就自求多福。” 和王守道差不多的说法,说了也等于没说。 解完了绳子,那人就离开了,任凭熊琱怎么喊,也没有人再出现了。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随意在衣襟下面擦拭了几下,然后便向墙壁上敲了几下。 “你还好吗?” 熊琱要率先确定上官岚的安危,他宁愿和她关在一起,彼此间也有个照应。 “我还好,你呢?” 等了一会儿,从隔壁传来上官岚的声音,熊琱知道了,她在自己的左手边的那间牢房。 右手边呢?可有人? 他试着敲了敲那边的墙,没有反应。 “我没事,气息已经调匀了,剩下的皮外伤不要紧。” 熊琱朝着左边大声喊道,许久,才听见上官岚“嗯”了一声。 “不要讲话,抓紧时间休息。我想试试,能不能解毒……”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因为实在没有力气在这种时候说些毫无意义的废话。 熊琱盘腿坐下,也继续恢复精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靠着墙壁,悠悠睡过去了。 一觉过去,等到熊琱猛地被一阵嘈杂声音吵醒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几个时辰。 “糟了!” 他急忙站起来,无奈,牢房里不见日头,也根本看不出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只见牢房外走来一群人,挨间拍打,口中也大喊道:“起来了起来了!一群死鬼!别想偷懒!赶紧起来干活!” 听到这话,熊琱立即大吃一惊。 什么?除了自己和上官岚,难道这里还有别人?! 从他进来,到现在,除了听见上官岚和自己说了两句话之外,其余的,任何一丝一毫的人声,他都没有听见过! 原本,熊琱还以为,这里只有自己和上官岚两个人! 就在他无比诧异的时候,他看见前方似乎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了人影。 原来是,不断有人从自己的牢房里走出来,走到那个没有封闭的,原本应该是第四面墙的位置。他们沉默着往前面走,谁都不开口。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不是人,而是一具没有灵魂的一样……非常骇人! 熊琱大惊,往前走了几步,终于也见到了上官岚。 她依旧憔悴,面色发白,但是嘴唇已经稍微恢复了些许的血色。 “我没有办法解毒,只能稍微让自己好过一些。” 上官岚主动开口,声音还是有些喑哑。 熊琱也猜到了,李大善人费尽心思下的毒,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被解开。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他压低声音,靠近上官岚,轻声问道。 没等上官岚开口,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暴喝:“不许说话!往前走!想死是不是?” 一根鞭子猛地甩在地上,带起一缕烟尘,毫无防备的熊琱吓了一跳。 上官岚抿紧了嘴唇,用眼神示意他,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跟着身边这些行尸走肉往前走,看看前面究竟是什么。 越往前走,他们就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原来,他们刚才呆着的牢房,只是无数牢房区域中的一个。这里就好像是蜂巢一样,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许多的牢房。但是所有的人都通向一个地方,那个未知的地方。 看不到太阳,无人知道此时是什么时候。 事实上,也根本没有人讲话。所有的人脸上都呈现出一种死灰的颜色,那是经常晒不到太阳所特有的灰白色。还有,熊琱还注意到,他们的双手也都形态奇怪,应该是常年干活导致的畸形,像是用什么工具在刨打着什么留下来的痕迹。 “我懂了,是金矿。” 他正好奇着,身边的上官岚忽然凑近,轻声开口说道。 熊琱一懵,顿时也觉得很有道理。 看来,他们之前来的时候,走的那条路,还兼具着将金子运出去的作用,否则不会修得那么平整,那是为了防止金块被颠簸得掉出去。 好像是要验证上官岚的猜测一样,又走了不一会儿,走在最前面的人停在了一道大铁门前。 有人从里面,把门拉开。 那道门极其的重,数十个壮汉一起用力,这才勉强把它打开了。 “快进去,一群畜生!” 为首的一个彪形大汉满脸横肉,手里拿着一个铁锤,随意在空中一挥,然后砸向一个石狮子,那狮子应声而碎,几乎成了齑粉。 这些麻木的囚犯们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全都不约而同地瑟缩了一下,他们纷纷穿过铁门,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第七十七章 一物换一命 上官岚和熊琱被身后的人推搡着,也随着人潮,穿过了铁门。 铁门后面,是一个巨大的仓库。 里面堆放着许多工具,铲子,竹筐,锤子,扁担,等等等等,应有尽有。 那些人不用吩咐,自动自发地拿取着需要用的工具。 而且,熊琱还注意到,他们两人一组,似乎早就分好了,两个人拿好了各自的工具,就自发地组成了队,往地道的深处走去。 “喂,你们两个!再愣神老子给你们一锤子!” 满脸横肉的大汉注意到熊琱和上官岚似乎站在原地不动,大声喝道,举了举手里的铁锤。 上官岚急忙转身,装作拿扁担的样子,顺势在地上抹了一把灰,低下头蹭在了脸颊上。乍一看,好像是脸上长了块紫黑色的胎记一样,让她看起来丑陋不安。 熊琱见状,放下心来。 在这种地方,美貌不会带来任何的好处,只会引来侮辱和伤痛。 他赶紧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弯着腰,把需要的工具全都拿在手里,和上官岚跟上众人。 向深处继续走,他们终于见到了金矿的真面目。 当然,现在采到的只是金砂,还不纯,没有进一步加工过,更不要说是金条金块金首饰了。这些奴隶们要做的,就是在坚硬的矿石壁上,把含有金子的那一部分砸下来,放在竹筐里,运到一处更加隐秘的地方,进行提纯和熔炼。 所以说,他们做的是最苦的那一部分工。 熊琱和上官岚跟着大部队,在一处山壁边停了下来,其他人十分机械地开始砸石头,从山上砸下来一大块,再把它们砸碎,看看里面可有金砂,有的话就留下来,没有的话就扔掉。 他们完全不会做,只能看样学样。 没一会儿,上官岚娇弱的手掌上就磨出了好几个大血泡,一握紧手心就钻心的疼,几乎就要握不住手里的锤子了。 熊琱比她稍微好一些,毕竟是男人,虽然也肩膀酸痛,手心红肿,但他在咬牙硬撑。 “你做做样子就好,我来。” 他趁着把石头捡进竹筐的机会,凑近了上官岚,轻声说道。 虽然几百个人在同时干活,可这里除了砸石头的声音,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安静得可怕。 上官岚轻点了一下头,但是手上也不敢停下。 不知做了多久,似乎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齐刷刷的,周围的人全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站起来往后边的空地上走去。 原来是吃饭的时候到了。 熊琱和上官岚互相对看了一眼,看来,现在恐怕应该是中午了。 他们猜得不错,很快,有人抬着大桶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桶里的食物,说是泔水也不足为过。 但,即便是这样的饭食,还是令周围的人纷纷吞咽起口水来,他们死鱼一般的眼睛里,透露出骇人的饥渴和贪婪,甚至有人在舔嘴唇,神态恐怖。 上官岚不自觉地靠近了熊琱,在这里,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熊琱不动声色地握住了上官岚的手,无声地安慰着她,让她不要怕。 虽然,他也怕得要命。 开始有人分发食物,得到食物的人立即跑到角落里,一边大口吃着,一边警惕地看着别人,唯恐被抢。 是的,即便是连猪食都不如的饭菜,一旦吃得慢了,也有可能一口都吃不上。 看透了这一点,领到了自己那一份之后,上官岚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还是憋着气,用手抓着,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她知道,只要自己稍微一犹豫,就会有人一哄而上,而她只能饿着肚子,再去干好几个时辰的活,而那,是会出人命的。 熊琱也同样如此,不给其他人任何冲过来的机会,边吃边护着自己和上官岚的食物。 “妈的,说你们是畜生,还真的是畜生,哈哈哈哈!” 满脸横肉的大汉手里抓着一只完整的烤羊腿,一边骂着,一边哈哈大笑。如果有人因为太馋,而抬起头来嗅了嗅,就会被他狠狠地踹上一脚,直中心口,倒在地上直哼哼。 很快,一顿“饭”吃完了。 熊琱看见,很多人吃完了饭,倒头就躺在地上,抓紧每分每秒休息。 他们到底在这里多久了?难道,已经完全习惯了吗?甚至,也丝毫不抗争? 上官岚的眼中,也露出同样的惊诧。 熊琱慢慢靠近一个男人,小声道:“大哥,你在这里多久了?” 那人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一样,若不是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珠儿也偶尔转一下,眨眨眼,熊琱怀疑,他分明已经死了。 上官岚拉了熊琱一把,不让他再问,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很明显,这里的人,已经变成采金机器了,他们已经不是人了。或许,一开始,也是有人抗争过的,逃跑过的,但是无人成功,全都送了命。 所以,剩下的这些人,只能继续苟延残喘,过着蝼蚁都不如的生活。 没一会儿,随着又一声哨响,这些人全都爬起来,继续走到山壁前干起活来。 熊琱无奈地和上官岚也走过去,一旦休息过,疲乏不堪的身体就好像更加疲乏似的,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 甚至,有一次,熊琱差点儿砸到自己的手指,要不是他反应还算快,两根手指就要断了。 这下子,他就更加明白了,为什么之前看到的那些人的手,都是畸形的,应该是断掉后,骨头慢慢长好了,又重新接上的。 才半天而已,就生不如死,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好不容易,拖到了太阳下山。 这些人慢吞吞地往回走,重新回到了牢房。 晚饭是在牢房里吃的,看起来,似乎比中午的泔水好一些。 而且,各人在各人的房里,没有人敢跑到别人那里去抢,可以静下来,慢慢地吃。 握着手里带着点儿馊味的馒头,上官岚微微闭着眼,一点点把呼吸调整得安稳一些,回来的时候,她险些跌倒,整个人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嘭。” 熊琱刚吃完饭,忽然,从左边飞过来大半个馒头,他急忙接住。 “你吃。” 上官岚的声音轻轻传来,她知道,他一个大男人,根本吃不饱,所以掰下来一大半丢给他。 熊琱是真的没吃饱,他捏着馒头,没有推让,一小口一小口嚼着,只觉得整个口腔里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晚饭之后不久,有人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黑漆漆的袍子,从脖子以下,到脚面以上,全都被袍子罩住了,还戴着面具,好像一定不许别人看见自己似的。 他站在牢房外,一出口,熊琱和上官岚就知道他是谁了。 是昨天传话的那个人,因为他的嗓音实在很独特,一张嘴就等于是暴露了。 “想好了吗?庄主让我问你,九窍菩提丹在哪里啊?” 似男非女的嗓音隔着牢房的门,传了过来。 他问的是上官岚,听见声音,熊琱也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门边。 “在哪里?当然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你转告他,宝贝好得很,请他不要再记挂了,我当然会把它放在一个稳妥的地方。” 上官岚沙哑着开口回答道,摆明了不想交出来。 “是这样啊……采金矿还好玩吗?上官小姐细皮嫩|肉的,恐怕遭不了这种罪?” 那人见她不老实交代,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和身上。 “哪里的话,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我这边遭罪不会有事,恐怕,李大善人那边享福却不一定顺心呢。” 她扬起下巴,厉声说道。 见上官岚不肯合作,那黑袍人狠狠地一拂袖,转身就走。 第二天,第三天,都和第一天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第三天早上的时候,熊琱手脚的伤口化脓,不断地冒出脓水和血水来。而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因为伤口的缘故,他发起热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要去干活。 这里,不存在生病就可以休息。 当天晚上,黑袍人又来了。 这一次,上官岚沉默了很久。 “我交出九窍菩提丹,换一条人命。如果他答应的话。” 黑袍人点点头,微笑道:“虽然没有问过庄主本人的意思,但我想,他会同意的。上官小姐,请,我送你出去。” 上官岚摇摇头,伸手指向隔壁。 “我不走,让他走。请大夫给他治伤,只有确保他活着,我才会交出来。否则,谁也别想知道东西的下落!” 黑袍人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走到熊琱的牢房门前,向里看去,发现他竟然已经昏迷了。 “他要是问起,我实话实说吗?” 上官岚思考了一下,摇摇头。 “你就说,九道山庄忌惮出尘谷,李大善人生怕此事传出去对自己的名声有影响,所以把我放了。就说……我不告而辞,先走了,让他好自为之,从此大家各奔天涯。” 黑袍人笑了笑,对她的话虽然感到意外,但还是颔首道:“我会转告庄主的。请他定夺。” 说罢,他招招手,来了两个人,一起把熊琱抬出去。 “我会让大夫来看他的。只要他活着,东西就得交出来,你可不要说话不算。” 黑袍人匆匆离去,想必是找李大善人复命去了。 上官岚在原地盘膝坐下,闭上眼,须臾后,她脸色一变,吐出了一口乌黑的血来。 她知道,体内的毒,似乎愈发难以压制了。 第七十八章 王府提人 第二日一早,像是如前几天一样,天色微亮的时候,就有人到牢房门口,招呼着地牢里的人起来去干活。 上官岚站起来,刚要迈步,牢门外的一个男人喊住了她。 “你,不用去了,老实呆着!” 她略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自己昨晚已经答应同李大善人做交易,想必,他已经没有理由再继续折磨自己了。 原地盘膝坐下,上官岚一语不发,闭目养神。 晚饭的时候,黑袍人又来了。 “不过一日不见,上官小姐似乎清减了许多,看来,这地牢的日子,着实是不太好过呀……” 黑袍人口中啧啧有声地说道,打量着不远处的上官岚。 她一动不动,只是微微掀起眼皮,平静地问道:“他可无事了?” 一天一宿过去,如果只是一般的伤口化脓导致的发热,那么这么多个时辰过去,熊琱应该没有大碍了才对。 黑袍人颔首,回答道:“当然,请的是最好的大夫,妙手回春。而且,熊少侠毕竟年轻,身体强|健,只要稍微休养上个日,必将龙精虎猛,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听他这么一说,上官岚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不过,从面上来看,她并不相信他的话。 “口说无凭,你现在就是把他杀了,曝尸荒野,再过来告诉我,他身体无碍,我也分辨不出来是真是假。你说呢?” 她转过头来看向黑袍人,眯了眯眼,不怒自威。 对方似乎被上官岚问得一顿,想了想,才反问道:“那你如何才会相信呢?” 她静静地想了一会儿,给出答案。 “眼见为实。” 黑袍人不说话,似乎在考虑着上官岚的要求。 她见他有所犹豫,补充道:“第一,我身上毒素未消,功力大减,不是任何人的对手。第二,我只要求看一眼,确定他无事,就会再次回到这间牢房里。第三,你若不肯答应我,大不了我也不管他的死活,拒不交出九窍菩提丹,大家一起双双到阎王爷那里。到时候,宝物下落不明,你也没法完成任务,不是么?” 上官岚的话很有些道理,所以,一时之间,黑袍人也想不出反驳她的理由。 “这……我考虑一下。” 他拂袖而去,但话语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份斩钉截铁。 又过一日,有人前来,将上官岚重新五花大绑,眼睛上又戴上了眼罩。 “不好意思,上官小姐,得罪了。不过,你也知道,此处是山庄的机密要地,你是怎么来的,这次就还得怎么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也还要戴上眼罩。” 黑袍人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果然,他没法拒绝上官岚开出来的条件,前来接她。 上官岚十分配合,再加上,她如今也确实十分的虚弱,不想做无谓的反抗。 她点点头,像是来的时候那样,又沿着原路被带了出去。 这一次,上官岚走得有些慢。 她故意喘息不停,好像走不动似的,这么一来,连黑袍人也不好太过催促。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期间,上官岚不小心,脚下一绊,还跌了一跤。 她的手心都被地面磨破了,疼得她不停地连连吸气。 走在前面的黑袍人回过头来,打量了上官岚几眼,没有说话。 耗费了不短的时间,她终于被带到了湖心别苑的喜房。 原来,之前王守道折磨上官岚和熊琱的那间牢房,就在喜房的地下,紧连着地道的入口。 被取下眼罩的那一刹那,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上官岚不由得阵阵苦笑。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穿过了大半个山庄,没想到,其实并不太远,一直是在地下打转。她默默地回忆了一下来时的路线,基本上已经做到了心中有数。 而熊琱暂时就被安置在那间喜房里。 窗户上还贴着大红色的喜字,看起来真是无比的讽刺。 上官岚稍稍走近床沿,见熊琱正在沉睡,虽然脸颊有些凹陷下去,脸色也有些发青,但到底还算是平安无虞。 她两只手被绳子绑在一起,行动不便,但她还是勉强地把两只手伸出去,探了探他的额头,确定熊琱不再发热。 又检查了一下他脚上的伤口,全都洒上过止血的药粉,也缠上了干净的纱布,想必,只要假以时日,不碰水,皮外伤就能渐渐地痊愈。 “这下你可是放心了?” 一直守在门口的黑袍人忽然出声问道,上官岚收回两只手,慢慢转过身,朝他点点头。 于是,她再次被戴上了密不透风的眼罩,沿着刚走的路线又被送回了地牢里。 按照之前的约定,是等到熊琱差不多恢复好了的时候,上官岚就要交出九窍菩提丹。 这期间,她每日在牢房中静静地打坐。 最初,上官岚体内的毒素,每隔四个时辰会发作一次,毒发的时候,她浑身会冒出大量的冷汗,从头到脚都是汗,衣服从内到外全都湿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再后来,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三个时辰,两个时辰。 等到熊琱趋于康复,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每隔一个时辰就要遭受一次巨大的痛苦。 他醒来之后,问的第一句话也是,上官岚在哪儿?! 侍候熊琱的婢女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他的问话,站在床边两腿发软,脸色惨白。 见状,熊琱大怒,一跃而起,一把掀了她手里捧着的水盆。然后,他像是疯了一样冲出房间,只可惜,刚到了门口,就被四五个强壮的家丁给死死按住。 他虽有武力,然而毕竟大病初愈,竟然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被这群人又抬回了床|上。 见熊琱闹得太凶,立即有人前去禀告。 须臾,黑袍人缓缓而至。 “你想知道上官岚的去向吗?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最好在床|上躺好。” 他扯动嘴唇,两句话便令处于癫狂之中的熊琱彻底安静了下来。 见他不动,黑袍人这才照着上官岚之前告诉自己的说辞,淡淡道:“没什么,就是你在地牢中晕倒了,所以,先把你接出来在这里治伤。至于上官小姐,她身上并无大碍。我们庄主生性善良,加上又考虑到出尘谷在江湖之中的地位和影响,九道山庄和出尘谷前世无怨,近日无仇,也不必交恶。于是,庄主就把上官小姐放走了。这会儿,想必她已经回到自己的家中了。” 听了他的话,熊琱吃惊地张大了嘴,半晌,才哑声道:“不、不可能……她不可能自己走的……”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说上官岚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从李大善人的手中讨得了一条性命,于是甩下自己独自离开九道山庄,打死熊琱,他也不会相信。 凭她的身手和聪慧,如果是自己一个人,怎么也不会落得如此的田地。 她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一走了之,对自己不闻不问呢?! “你撒谎!” 他大声咆哮,带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挣扎着想要再次下床。 慌乱之中,熊琱脚上的伤口再次挣裂了,新鲜的血液涌|出来,将雪白的纱布再次染得通红。 “你们几个,快,上去按住他!去喊医生过来,他若再不老实,就给他喂药……” 黑袍人大怒地喊着,本以为这个熊琱十分好操控,所以,他才答应了上官岚的要求。没想到,这个少年又倔又硬,也是块难啃的骨头! 跨出喜房,黑袍人心中恼怒不已,立即派人去通知上官岚,无论如何,今晚三更之前,一定要交出九窍菩提丹。 否则,死! 收到最后通牒的上官岚并不感到意外,她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拖上更久的时间。 与此同时,李大善人正斜躺在矮榻之上,闭目养神。 绿染跪在他的脚边,细嫩的两只小手,正在帮他捏着两条腿,力道适中,看得出,李大善人很是受用,唇角微微上|翘,眉心舒展。 “庄主,王府那边,今天派人来庄里提人了。这一次,他们说多要一些,免得不够用,特别是身体强壮些的。” 绿染一边捶着腿,一边轻声汇报着。 李大善人脸色未动,口中淡淡地“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王府那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山庄要一批奴隶。 至于做什么,李大善人是从不过问的。 只要银讫两清,即便有人从九道山庄里买了活人,领回家去杀着玩,他也是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见状,绿染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庄主,听说那熊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如,就把他……” 后面的话,她暂时还没有胆子敢继续说下去,因为实在揣摩不清楚李大善人的心思,绿染亦不敢随便冒险,以免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果然,见她一提到熊琱,李大善人原本微闭着的眼睛,睁开了。 那个少年,确实是自己的心腹大患。 最重要的是,凭什么他那种一看就知道愚钝不堪的人,却有如此的好命格,体内居然有着一颗无数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嗜魂空冥石! 顿时,李大善人感到有些后悔,自己杀上官拓似乎杀得有些早了,不如等他帮忙把石头取出来,再杀也不迟。 第七十九章 逃跑 这么一想,李大善人平静的心情,立刻犹如被投下了一颗石子的湖面,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来,有些恼怒,也有些惆怅。 绿染自然也感受到了庄主的情绪异动,她稍微靠过去一些,把脸贴在李大善人的胸口,柔声安慰着。 “庄主,何故忧愁呢?先解决掉那个熊琱,把他丢到王府里去,管他是生是死。至于地牢里的那一个,已经中了毒,又拖了这么多天,到时候您想怎么玩弄就怎么玩弄,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她柔美的眼睛里流淌出恶毒的光芒,红|润润的小|嘴里吐出了吓人的句子。 李大善人低笑一声,摸了摸她柔顺的发丝,笑道:“你倒是狠辣。” 绿染撇撇嘴,有些羞怯又有些恨意似的回嘴道:“既然他们燮国人从不拿我们当人看,我们干什么要以德报怨?” 她的母亲是暹罗人,在府中毫无地位,只比奴隶稍好一些罢了。私下里,她不知道对着这唯一的女儿流下过多少泪水。 所以,绿染的心中根本不在乎他人的生死。 “好啊,就按照你说的办。挑选些合适的人选,既然要健壮的,那就去找健壮的,把熊琱也一起送过去,是死是活,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李大善人沉思片刻,也做了决定。 绿染立即站起来,着手去办这件事。 她让王守道帮着挑选了若干个体貌康健的囚奴,这些人对于自己被选中,似乎也并没有特别的讶异。因为,只要在山庄待得时间稍微长一些的人,都会知道,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幸运地离开地牢,被带到地面上,去做其他的不那么辛苦的工作。 时间一长,他们也明白了什么样的人会被选中逃脱苦海,那就是,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看上去很壮实。 这也是为何,除了劳作之外,大家全都抓紧一切时间休息的原因。 没有人不想离开地牢。 不过,他们这些人却不知道,王府并不是天堂,而是另一个地狱罢了。 但是有希望,总归是好的,不是吗? 湖心别苑,喜房。 黑袍人静静地站在房中,看着躺在床|上的熊琱,他的双手双脚都被捆了起来,而且,由于担心他胡乱挣扎,请来的郎中强行地给他灌下了一碗药。 服药之后,熊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绿染莲步姗姗,悄声而来。 “王府来人,我奉庄主的命令,要把他带走。” 说罢,她就要上前。 没料到,黑袍人伸手拦住她,绿染不解,皱眉看向他,反问道:“怎么了?你还要违抗庄主的命令不成?” 黑袍人冷笑,放下手来。 “黄毛丫头,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能迷住他。我跟在他身边做事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拖着鼻涕呢!现在,居然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活腻了你!” 说罢,黑色的袖子飞舞出去,一只手从袖口伸出,猛地击打在了绿染的肩头上。 她连连后退,像是停不下来一样,一直到背脊撞到房间的一张木桌桌沿,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一缕红色的鲜血从绿染的嘴角边缓缓淌了下来。 “只是略施小戒罢了。你如果继续没有自知之明,别怪我下重手。” 黑袍人收回手,低垂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脸,只能隐约瞧见下颌的弧度。 绿染愤愤地看着他,抬起手来,擦拭了一下嘴角。 “我打不过你,不代表我会顺从于你!同样是做奴才的,难道你就高人一等么!” 她站稳身体,怒视着黑袍人,忽又咯咯地笑了。 “不管怎么说,庄主已经发话,要把熊琱送到王府去。对了,他从现在起,已经不再叫熊琱了,这次一共选了十几个人,从一号开始数,他排第八个,以后,他就叫八号了呢。” 绿染笑得无比的得意,抽|出一条丝巾,姿态妩媚地把嘴角的血渍拭去。 关于王府时不时就要到九道山庄提人的事情,黑袍人也是知晓的,他虽然觉得把熊琱送到那里有些不妥,但此事是李大善人应允的,所以他也不会横加干涉。 “随便,他还有半个时辰就醒了,到时候你们爱把他带到哪里去,就带到哪里去。只要我今晚拿到九窍菩提丹,就算是完成任务了。以后,你我各走各的。” 黑袍人冷冷说道。 绿染看看他,轻哼一声,嘀咕道:“若不是我去解除了那女人的戒心,你以为整件事会那么顺利,哼……” 不过,她没再拖延,叫人把床|上的熊琱直接扛了出去。 不多时,被选好的十几个奴隶全都洗过了澡,也换了一身新衣裳,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出无比期待的表情,原本麻木的眼神里此刻也渐渐灵动起来,终于有了人的模样。 熊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记得,自己原本是躺在床|上的。 但此刻,他是坐在地上。 身上的绳子还在,不过绑得并不紧,熊琱动了动双手,慢慢地把手上的绳子解开,然后又把脚上的绳子也解开了。 外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熊琱一惊,猛地从地上弹起,夺门而出。 外面的太阳刺得他眼睛生疼,险些流出眼泪。 熊琱本能地抬起一只手,挡住眼睛,从指间的缝隙看出去。 门外站着一排人,全都是二十岁出头,身材高大的壮年,此刻,他们站得笔直,齐刷刷地看向熊琱。 “你是八号,去,站过去!” 一个神色肃穆的中年男人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另一只手提着毛笔,正在册子上勾勾画画。 这是王府派来领人的主管,姓范,行走江湖人人都要尊称一句“范总管”,每次王府来九道山庄提人,都是他亲自出面。 “八号?你是谁!” 熊琱瞪着眼睛,惊诧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范总管翘着小|胡子,将熊琱上下打量了一遍,冷笑道:“以后,你就是八号,至于你以前是姓什么叫什么做什么的,可以全都忘了。老实听话,到了王府之后,好好替王爷做事,保证你吃好喝好,如果你敢有二心,就别怪我们……” 他没往下说,但话里的威胁意味,已经十分强烈。 熊琱发懵,环视四周,周围果然一个面熟的人都没有。 “这里,这里还是九道山庄吗?” 他不确定地问道,附近的景象完全陌生,而且也没有见到山庄里的下人,难道自己睡了一觉,就被人抓到别处去了?! 范总管又看看他,阴沉着脸色,呵斥道:“闭嘴!一个奴隶,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来人,把他的手脚都给我拴上铁链子,让他清醒清醒!” 话音未落,站在范总管身后的几个壮汉立刻把熊琱团团围住,像是对待犯人一样,把熊琱的手脚全都拷上了。 熊琱自然挣扎不已,八号,什么八号,他们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去? 站在旁边的其他奴隶们,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也根本不在乎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行了,把这十三个人带走,先到山庄的大门口集合,然后再一起下山。” 范总管合上手里的小册子,清点完毕,大声说道。 还不知道上官岚的去处,熊琱自然不想轻易离开九道山庄。 然而此刻,他也不愿意再被黑袍人抓|住,或许,先离开这里,去那个什么王府,再找机会混进来,弄清楚上官岚究竟在哪里。 这么一想,熊琱只好随着其他十二个奴隶,一起向山庄的大门走去。 九道山庄实在太大,这十几个人虽然脚步不慢,但走了三刻钟,仍旧还在山庄里打转。 好在,范总管来了多次,熟门熟路,不存在绕远,否则,如果是初次来这里,没有人带路,恐怕走到天黑也走不出去。 熊琱手脚都有铁镣,一开始还不觉得,走了一会儿之后,铁镣不停地摩擦着皮肉,涌|出血来,再被铁镣反复磨着,有种钻心的疼。 尤其是脚上本就有伤,还没完全好,沉重的铁镣拖在地上,他每迈一步都觉得十分的耗力。 就这样,熊琱和其他十几个人一起向前走。 他看看天色,大概已经是下午了,日头最烈的时候。 就在熊琱忍着阳光,抬头看向太阳之际,忽然,一声尖锐的轰鸣穿入云际,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一起抬起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穿云箭! 那声音绵延不绝,在辽远的天空中嗡嗡作响,许久不散。 走在前面的范总管也用手挡在眼睛上方,看着天空,半晌,他才摩挲了两下人中处的小|胡子,十分意外地感叹道:“多少年没见过穿云箭了?来了这里的人,居然还有想孤身逃跑的?真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呀!” 他啧啧有声,把手放下,低下头,看向身后的奴隶们。 “看什么看!快走!” 听见范总管的大声训斥,众人连忙把头耷|拉下来,继续排成一队,默默地向前走着,犹如一具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只有熊琱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人逃跑了?是从天地轨跑出来的吗?难道,是…… 第八十章 速战速决 范总管果然是老江湖,他说的不错,刚才那支破云而出的箭,正是九道山庄里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穿云箭。 山庄里的老人儿都知道,这箭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了,而新来的人却都疑惑不解,纷纷询问这是什么。 只不过,知道地牢、密道、金矿的人,却是少之又少,而且,知道的人也根本不会说出去。 有的是不敢说,比如绿染;有的是不能说,比如白高兴。 当穿云箭的嗡鸣终于结束的时候,李大善人抓起床尾的衣服,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匆匆起身。 身后的绿染掩着胸口爬起来,一脸慌张地问道:“怎么了?” “有人逃了。” 他不知道是谁想要逃走,但是,无论是谁,只要被他抓|住了,他的下场就必定是死。 而且,还会死得很惨。 说话间,李大善人已经穿好了衣服,正在弯腰穿鞋。 绿染急忙滚下床,不顾自己还赤身裸|体着,赶紧伺候他,帮他把外面的披风也从衣架上取了下来,给李大善人披上,系好带子。 很快,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几十个人同时赶来。 为首的人,穿着黑袍,足尖轻点,眨眼间已经走到了房门前。 “是谁?” 李大善人慢条斯理地拿起桌上的茶杯,里面的茶水还温着,他喝了一口,漱漱嘴,然后吐在一旁的脸盆里。 “上官岚。” 黑袍人微微顿首,虽犹豫,但还是给出了回答。 “啪!” 李大善人将手里的茶杯用力一摔,剩余的茶水全都溅到了站在旁边的绿染的小|腿和脚面上,她吓得“啊”一声退到一旁,不敢再言语。 “丹呢?” 他缓了缓,那女人是死是活他不在意,但九窍菩提丹是他费了无数周折才拿到手的。此前,为了打消上官岚的疑虑,李大善人这才忍痛拿出来,不料,却被她藏了起来,下落不明。 “还……还不知道。” 黑袍人终于低下了头,低声回答。他 知道这一次是自己办事不利,理应受到惩罚。 “嘭!” 李大善人按捺不住,一脚踢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房外的空地上,站着数十个九道山庄的精兵,统一着装,武器精良,无论是气势还是数目,看上去都丝毫不输给皇家近卫。 “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他用力地挥挥手,吩咐下去。 “是。” 黑袍人俯首领命,然后迅速带着人离开,四散到山庄的各个角落,前去捉拿逃跑的上官岚。 重新回到湖心别苑,黑袍人走进主楼,打量着充满血腥味道的喜房。 因为上官岚逃出地牢之后,是从这里回到地上的,所以,黑袍人仔细在此处寻找着任何可疑的地方,试图找出线索。 血腥味道中,似乎还隐隐带着一股花香。 黑袍人抽了抽鼻子,这就对了,据说,那一晚拜堂之际,李大善人给上官岚下的毒名为“花阴醉”,用其中罕见的花草淬炼出来,毒发之时会令中毒的人遍体生香。虽然,这种毒听起来极其的唯美,但却十分的折磨人,它每隔一段时间发作一次,然后,间隔时间越来越短,直到毫不停歇,让人彻底死去。 他掐指一算,脸上的表情似乎稍微放松了下来。 按照中毒时间,上官岚现在恐怕已经每一个时辰就会毒发一次,而距离她逃出地牢已经有近半个时辰了,给她半个时辰,她绝对走不出这九道山庄! 只要能够在剩余的时间找到上官岚,不给她下一次间隔的时机,她就是笼中鸟,瓮中鳖,死也要死在这里! 黑袍人在喜房之中缓缓踱步,皱眉思考。 一个人,一个女人,一连几日被关在了地牢之中,她是会怎么样跑出来的呢? 他闭上眼,仰起头来。 如果他是她的话,首先,一定会摸清楚地牢里牢头们的交接班时间,以及都有哪些东西需要运出去,和运进来。 因为地牢内空气不畅,所以,倒夜香就成了一件紧要事。 否则,成千上百的奴隶们每天的排|泄就足以把牢房搞得臭气熏天,即便他们忍得住,那些负责看守他们的人也受不了。 猛地睁开眼睛,黑袍人想到了,上官岚是藏在了夜香木桶里,被人抬了出来! 她的隔壁,也就是熊琱原本住的那间牢房已经空了,暂时没有人住进去,所以,夜晚的时候,她很轻松地就从自己的牢房进入了他的牢房。而倒夜香的人在经过她的牢房时,见里面无人,自然就会稍微停下来,歇口气,又或者直接跳过去,到下一间。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上官岚都能找到一个机会,跳到其中一个不满的夜香桶里。 只要是想了想,黑袍人就觉得恶心得想吐。 一个妙龄少女,居然跳进大粪里,如果不是为了活命,恐怕谁也做不出来这种事。 然后呢? 黑袍人继续踱步,继续思考,甚至把自己当成上官岚,如果自己是她,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当然是洗澡。 可是她既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 湖?! 对,是湖,湖心别苑的湖! 她跟着倒夜香的人一路走上来,在小岛上跳下夜香车,然后直接跳进湖水里,既能洗去一身的脏污,又能游到湖水的对岸,重回九道山庄。 想到这些,黑袍人终于想通了,上官岚是怎么逃出来,此刻又会是在哪里了。 从时间上推算,她现在应该是刚上岸不久。 因为穿云箭的缘故,山庄之内已经严令封锁,尤其是几处入口的位置,都有多人把守着。可湖心别苑这里,因为自从拜堂那晚,李大善人就已经不住在此,所以这里几乎已经没有再留下几个人看管,最重要的是,李大善人亦不想被人知晓,这就是天地轨通往山庄的必经之路。 所以,上官岚才有机可乘,从这里被带走,又从这里逃出来。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啊,只要你交出来九窍菩提丹,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呢……” 黑袍人喃喃自语,同时忍不住心头一阵恨意。 上官岚跑了,九窍菩提丹又在哪里?偌大一个九道山庄,她究竟能够藏在哪里,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正思忖着,忽然,从外面似乎隐隐传来了一阵不小的躁动。 黑袍人神色一动,立即从喜房里跃了出去。 等他站定,果然,就看见有人从小船上跳起来,满头大汗地冲过来,急急道:“在九岔路旁见到了她!还在反抗!几个人都没法近身!” 黑袍人大惊失色,追问道:“不是中毒了吗?” 那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点头道:“确实如此,小的亲眼见到她还吐血了,可还是不肯束手就擒!” 愤怒地看向远处,黑袍人一招手,喝道:“上!” 说罢,一道黑影急速地掠起,足尖轻点几下,他已经站在了船头,用掌力向湖面一推,小船儿快速前行,眨眼间就到了湖的对岸。 他立即带着手下前往距离九道山庄入口处不远的九岔路。 没想到,中了毒的上官岚脚程竟然如此之快,居然从湖心别苑逃至了九岔路口,要知道,过了九岔路口,虽然还是属于九道山庄的范围,但那边已经几乎无人打理,也不会有人特地去那里守着。 黑袍人迅速带着人抄近路赶往九岔路口。 一路上,他也不禁有些疑惑,上官岚是怎么用最短的时间赶到的这里,除非,她也曾看到过山庄的整个地形图,知道怎么抄小路逃跑。 不过,此刻,他顾不上这些。 因为在距离九岔路口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他便听见了有人在痛苦地哀嚎。 而那声音,完全不是女人的声音。 黑袍人运气,提身飞至岔路口,定睛看向前方,只见数十人将浑身湿透的上官岚围成一团,却无人敢上前,而在他们的身边,已经倒下了横七竖八十几具尸体。 “可恶!” 他暗骂一句,眯了眯眼,先不着急出手,只是透过人群,找到了上官岚的身影。 她只穿了贴身的衣物,大概是为了方便逃跑,此刻已经完全的湿透,衣服黏在身上,勾勒出玲珑的曲线,身边的男人们虽然对她有些惧怕,但双眼却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胸脯和大|腿。 这一幕,印证了黑袍人的猜测是准确的,她果然是从湖下游过去的,恐怕,也因此而耗费了大量的体力。所以,上官岚此刻握着软剑的手,才微微有些颤抖。 她已经气竭,却依旧在苦撑。 或许,她还不知道,熊琱已经被李大善人转手卖到了王府去,黑袍人沉思着。 算下时辰,他们也快要走过来了,这里是下山的捷径,范总管带了十几个人离开九道山庄,下山后还要乘坐车马,势必要走这条路。 速战速决! “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活捉之后立即杖毙!” 黑袍人咬咬牙,大声喝道。 他心里清楚,上官岚是断然不会再把九窍菩提丹的下落说出来,索性将她彻底铲除,以绝后患! 第八十一章 天人永隔 黑袍人一声令下,原本只是围着上官岚,但却裹足不前的数十人只好硬着头皮,口中呐喊着,齐齐挥刀冲了上去。 这些人都是九道山庄的精兵良将,正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原本,他们的存在是为了提防朝廷的,毕竟,九道山庄在江湖中地位超群,又有大量的武林人士充斥其中,它的存在对于燮国的王权来说,确实是一种不小的挑战。 再加上,十四王爷赵汾几次曾上书朝廷,建议皇帝派人出兵,彻底剿灭九道山庄。 只不过真|相却是,他却同这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没人知道罢了。 “杖毙?有本事捉到我再说!” 上官岚虽然中了毒,但行动依旧毫无迟缓之态,一柄软剑飞快,剑花四溅,即便是数十人一同冲上去,也没能近得了她的身。 黑袍人在一旁观察了片刻,同时在心中暗暗地算计着时辰。 根据他的估算,要不了几个呼吸间的时间,上官岚就会撑不住,要知道,一次毒发比一次时间间隔缩短,发作持续的时间却更长,而且痛苦更加深重。 果然,就在此时,原本在半空中挥剑猛刺的上官岚忽然间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也如断线的风筝一般,软|绵绵地落下来,“嘭”一声地摔在了地上。 见状,原本还忌惮着她惊人剑法的一众人霎时愣在原地,有几个胆大的,战战兢兢地提着刀上前查看,见上官岚的口鼻忽然涌|出鲜血,身体也在不停地抽|搐,为首一人这才大喊一声:“上啊!她不行啦!” 此言一出,其余人立即一拥而上,将倒地不起的上官岚团团围住,有人手疾眼快,立即拿绳子将已经无力反抗的她捆了个严实,然后拖到了黑袍人的面前。 “等着,庄主马上就到。” 黑袍人看着地上的上官岚,挥挥手,让手下们先退下去。 他们立即收起兵刃,将倒在地上的尸体快速抬走,转眼便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很快,九岔路口再次恢复了寂静。 风吹过树林,叶子徐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空气中,似乎还涌动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黑袍人站着不动,果然,等了一会儿,李大善人的轿子出现了,轿子的旁边,还跟着一脸焦急的绿染。 轿子停下,尚未停稳,李大善人就从轿子里冲了出来。 他几步奔到上官岚的身前,上前便是一脚。 “快说,九窍菩提丹现在在哪儿!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半晌,一直紧闭着双眼的上官岚终于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她未语先咳,不断有血沫从嘴角泌|出,染红了整片嘴唇。 “在哪儿?咳咳咳咳,你过来……我、我告诉你……” 她强忍着咳嗽,艰难地挤出来一句话。 李大善人不知有诈,立即上前,凑近了一些,想要听清楚她的话。 “就在……在地狱里,你去……哈哈哈哈哈!” 上官岚大笑起来,她根本就是在耍着他玩罢了,根本不打算把九窍菩提丹的下落说出来。 “你!你这个娼妇!贱人!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我看皮开肉绽之后,她到了阴曹地府,还会不会这么狂妄!” 李大善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弄了,他恼羞成怒,气得跳脚大骂。 手一挥,立即有人赶过来,将上官岚拖走,带到旁边的树林里去行刑。 “这……” 站在一旁的黑袍人皱了皱眉,只说了一个字,后面却又什么都没有继续说下去。 “绿染,去,看着她!” 李大善人把头扭向站在一旁的绿染,冷声吩咐着。 “是。” 绿染清脆应声,然后有些挑衅似的看向面前的黑袍人,眼睛里闪着一抹寒光,这才一扭身,袅袅娜娜地走向旁边的密林之中。 林中树木森田,灌草丛生。 不多时,只听里面似乎传来了一声女人的惨叫声。 接着,惨叫声变成了闷|哼,似乎,有人把上官岚的嘴给堵住了。 再然后,就是隐隐约约的一阵阵棍棒打在身体上的声音,沉重而可怕。 风继续呼啸而过。 李大善人把双手放在袖子里,抬头望天,沉默不语。 不多时,远远地,骑着马的范总管出现了,他的身后跟着十几个刚刚从九道山庄买来的奴隶。他们按照编号,从一到十三,排列成一队,跟在范总管的马后,老老实实地走着。 这其中,身材最高大的那个,也是十几个人唯一带着手铐脚镣的奴隶,就是熊琱。 他走得并不慢,因为,一旦走慢了,他身后的九号,十号,等人就会用力推他一把,有好几次,他都被推得一个踉跄,却倔强地没有跌倒,也没有吭声。 熊琱把背脊挺得很直,头也没有低垂着,虽然手脚行动不便,但他的样子看上去犹如一个贵族,就连在前面坐在高头大马上的范总管和他一比,也犹如蝼蚁一般渺小,猥琐。 李大善人几乎不费什么劲儿地就看到了人群中的熊琱。 他抿了抿嘴唇,扭头看向身边的密林。 闷|哼声似乎消失了。 很快,有人拖着一个女人的身体朝这边走了过来。 俯卧着的女人皮开肉绽,后背上几乎看不到一块完整的皮肉,穿在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打烂了,一条条碎步缠在身上,早已被鲜血染红,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发黑发紫了。 上官岚的头发散乱地绞在脑后,血迹斑斑,血从头皮上渗出来,把头发黏得一团一团。 她被人拖出来,地面上赫然多出了一道血痕。 “呵呵,第八百七十一个逃跑的,还是死。” 李大善人摸了摸下巴,这个数字已经维持很久不变了,今天终于增加了一个,从八百七十到八百七十一,他等了很久,可惜,下场还是死。 他早就说过,被囚在地牢的人,想要跑出来,唯一的结果就是比在牢里死得更快更惨一些罢了。 没有其他。 范总管和他的人渐渐地也走了过来,一行人走得并不很快。 在九岔路口前方停下来,范总管连忙下马,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地问候道:“范知鱼见过庄主。” 那神态举止,似乎并不太像王府的外务管家。 李大善人略一抱拳,口中回礼道:“范总管,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范总管放下手,满脸堆笑:“有劳庄主惦念了,范某惶恐。王爷一直挂念着庄主,只可惜不能亲自前来,所以让小的向您问好。” 李大善人冷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说道:“王爷莫不会是想要带兵,铲平我九道山庄?” 范知鱼大惊失色,失声道:“庄主这是什么话?王府多次前来,心意已经表露无遗,庄主怎么能够听信那些外人的谗言,他们恨不得挑拨我们王府和九道山庄的关系……” 李大善人摆摆手,打断了范知鱼的话。 “算了,你是个奴才,我不为难你。不过,你们家王爷在朝堂上几次奏明圣上,说我九道山庄是江湖异类,如果不能为朝廷所用,就该早早围剿。这话,不是我胡编乱造的?” 范知鱼被问得张口结舌,老脸煞白。 忽然,原本已经昏死过去的上官岚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 她被拖在轿子的后方,被挡住了,因此,站在范知鱼后面的那些人,并未看见上官岚。 然而,熊琱的耳力较常人好上许多,他又对上官岚十分熟悉,这痛苦的声音并未逃过他的耳朵。 只见熊琱大步迈出,双脚上的铁镣被他拉扯得哗哗直响,摩擦在地上极其刺耳,他似乎毫不在意身体上的痛苦,只是倔强地朝着轿子后面的那块空地上走去。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范知鱼听见声音,脸色一变,急忙朝着自己的人大声喊道。 李大善人冷冷开口:“不必,让他看看,让这些在场的人都看看,想要逃出去的下场是什么!相信只要看过了,你们就都会明白,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一个瞎子,什么时候该做一个聋子,什么时候该做一个哑巴!如果不知道,就去向阎王爷讨教!” 话音未落,熊琱已经用肩膀撞开了一个挡着自己去路的人,将他撞翻在地,执拗地走到了轿子后面。 只一眼,他就确定了,卧在地上的女人是上官岚。 她甚至已经没有人形了。 腰部以下,两条腿,几乎已经被打成了血泥,不成形状。 她的脸已经扭曲变形,肿得有两个人头那么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嘴唇、鼻子、耳朵等都已经快要不见了,脸颊上是充|血的紫红色,连着一层薄薄的皮,有鲜血在皮下涌动,似乎只等着皮肤一破,就要从里面狂喷出来。 “上、上……” 熊琱双|腿一软,脑子里好像有炸雷暴起,将他炸得魂飞魄散,体无完肤。 他翕动了几下嘴唇,跪在她的面前。 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从上官岚已经彻底扁平的鼻子里缓缓吐出,气息四散开,她终于一动也不动了。 第八十二章 真相是什么你们都不知道 一阵风起,吹动两旁的树木,叶子沙沙作响。 原本,这声音听在耳朵里,还有些令人愉悦惬意。 但此刻,由于空气里满是刺鼻的血腥味道,所以连带着,这声音似乎都带着一丝瘆人的味道了。它们像是来自地狱的哀嚎,绵延不绝,声声入耳。 有那么一瞬间,熊琱觉得自己的脑子很空,里面像是已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抓空了似的,变得空无一物。 他甚至还觉得,时间好像静止了。 所有的一切,全都停留在,上官岚最后用尽力气吸进去的一口气的那一刹那。 他分明看见她在挣扎,她想吸气,想把肺里的那口气提起来,再咽下去。 但她终究是不能。 她的鼻孔几乎都已经被血块黏住了,鼻梁骨早已断裂,歪斜地耷|拉在脸的中央。 不知道过了多久,熊琱才机械地伸出手。 他的两只手被锁链紧紧地拷在一起,他只能同时伸出两只手。 当熊琱的手指尖触到上官岚的脸上的一刹那,他像是被火烫到了一样,急忙地缩回来,整个人的脸上带着无法言说的狰狞表情。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仰天长啸。 那恐怖的声音掠过树木,掠过山谷,撕破长空,撼动天地。 甚至,在场的奴隶们不得不捂上了耳朵,不敢再去听,生怕把耳膜刺穿。 就连李大善人都皱了皱眉头,范知鱼早就靠在了马背上,紧紧地捂着自己的两个耳朵,脸上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唯一还算镇定的人,就只有一直没有开口的黑袍人了。 他低垂着头,袍子外的风帽遮住大半张脸。 忽然,上一秒还跪在地上的熊琱猛地从地上跃起来,整个人带着一股浓浓的杀意,以一种可怕的速度扑向了身后的李大善人!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身上系着铁链的人,还能够有这么快的速度,以及强大得可怕的爆发力! 熊琱好像把自己十八年来,身体内的全部力量都爆发了出来! 上官岚死了,上官岚死了! 这五个字犹如一道魔咒,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在他的脑子里回荡。 就像是山呼海啸,将他的整个人都捆绑起来! 她死了,她被害死了! “嘭!” 在没有任何武器的情况下,熊琱索性用两只并拢的手掌,用力去拍了李大善人的胸口一掌! 他并没有以为自己能够真的袭击到他,而今却意外地发现成了,熊琱顿时大受鼓励,稳定身形,又要出掌。 李大善人似乎没有料到熊琱会忽然跑出来偷袭自己,竟然没有躲过这一掌。 他被熊琱击中胸口,虽然不至于一招毙命,但也受伤不轻,向后退出六、七步,这才勉强站稳。他用手捂住胸口,苍白的脸颊上已见汗水,嘴唇鼓动几下,然后从口中猛地喷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躲在一旁的范知鱼探出头来,眼见着熊琱打中了李大善人,李大善人居然当场吐血,他眯了眯精明的眼睛,暗暗将这一幕记下来,打算回到王府之后,马上向赵汾汇报。 按理来说,李大善人不该被一个毛头小子打中,即便打中,也不该吐血这么严重。 难道,真的如外面所说的,九道山庄闹鬼,李大善人得了不治之症,只能通过和女子欢好才能勉强拖延,苟延残喘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或许,这对于王府来说,是个大好的机会…… 范知鱼迅速地又把头缩了回去,以免受到牵连。 而他身后的那几个随行的王府手下,和十二个奴隶,更是事不关己,站在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唯一确定的是,这些奴隶们,再也没有人敢动任何的逃跑的念头了。 他们都是从天地轨那里选出来的,当然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居然有人能够从天地轨逃跑,一直逃到这里,已经算是惊人了,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活活打死,一棍子一棍子,直到咽气。 对于这些人来说,此刻,他们麻木的内心早已经变得更加麻木,连疼都不会疼了。 所以,尽管他们隐约对死去的上官岚有那么一丁半点的同情,但眼看着熊琱动手反抗,他们依旧不会选择一拥而上,去换取那微弱的,能够获得自由的可能。 李大善人怒视着熊琱,自然不会轻易饶恕他。 “今天你别想活着跨过这九岔路口!” 他大喝一声,就要上前。 蓦地,一直没有开口的黑袍人忽然跃身上前,挡住了李大善人。 “庄主。” 李大善人的面色更加狰狞可怖,咬牙切齿道:“怎么,你要拦着我?” 黑袍人垂首,“自然不敢,你是庄主。” “知道就好!” 李大善人冷哼一声,就要出手。 但黑袍人根本不为所动,似乎还是没有要让开的意图。 熊琱并不在乎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扑身飞至,带着手铐的两只手无法分开,他便合在一起,以掌做拳,重重出击! 李大善人欲伸手去挡,不料,黑袍人掌心运气,用一股醇厚的真气将他轻轻推移开,然后反手击向了熊琱的小腹! 李大善人平安无事,但却被那股看不见的真气逼得不得不退后连连,让开了空间。 但熊琱却没有避开黑袍人的手,硬生生挨了这一拳! 他的身体对折着飞出去,谁也不知道,这一拳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只见,熊琱的身体重重地撞上了九岔路口九座巨石上的一个。 他撞上的巨石上,刻着“人情”两个大字。 熊琱口中狂涌的鲜血,刚好全都喷在了“情”字上,将整个字染得血红一片。 人世间,所有的爱与恨,都逃不过这个字。 “你打不过我。” 黑袍人收手,平静地说道。 熊琱的嘴角还在涌着鲜血,他喘息着,眼神明显变得涣散起来。 “我、我不会认输……不、不会低头……” 他倔强地说道,不等说完,熊琱的头一歪,昏死过去,身体靠着巨石,一点点滑下来。 “你居然饶他一命?” 李大善人吃惊地大声问道,他看出来,黑袍人并没有真的想要取他的性命。 此刻,熊琱只是暂时地昏过去了。 “他不能死。” 黑袍人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然后便不再开口了。 李大善人的脸上犹有不甘,但他只是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范总管。” 片刻后,李大善人恢复了平静,忽然喊了一声。 范知鱼急忙走出来,应声说是。 “把他继续带回王府去,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范知鱼愣了一下,转了转眼珠儿,答道:“是,小的清楚。” 说罢,他转过身,朝一号和二号指了指,吩咐道:“你们两个,过来把他抬走。后面的,两个人一组,半个时辰换一组,抬着他走!” 一号和二号虽然不情愿,但无人敢违逆命令,只好上前,一人头,一人脚,把熊琱抬了起来。 “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了,小的告退。” 范知鱼有些胆小,眼看着地上都是血,还有尸体,他一刻也不愿意多做停留,带着人迅速地离开了。 不多时,九岔路口再次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风渐小,依旧吹拂着树木,有些干枯的叶子簌簌落下,又被风卷走,飘向远方。 李大善人和黑袍人站在原地,两个人谁也不开口。 有人从密林里走了出来,脚步很轻,几乎不发出任何的声响。 是一个女人,身材纤细,身上的衣裳也轻巧飘逸,是显眼的水绿色,宽袖窄腰,走起路来袅娜生姿。 “我告诉过你,他不能死。” 话一出口,就带着训斥的语气。 李大善人明显不服,猛地抬头,看向女人,辩解道:“他打中我的心口,我吐的那口血,可是真的!” “那又如何?在我的心里,你还不如一只狗。而熊琱,却比一只狗重要多了。” 女人冷笑起来,斜睨着站在自己的对面,满脸惨白的李大善人。 “还有,别忘了你的身份,注意你同我讲话的语气。不要以为做了两年李大善人,就真的以为自己是九道山庄的庄主了。要知道,在你之前,可是有好几位庄主的,只不过,他们有的不听话,有的自以为是,还有的贪婪,都已经进了油锅炼油去了。你呢,你是想进油锅,还是去挖矿?” 女人掰着白|嫩的手指,笑着问道。 李大善人再也不敢出声了,惊恐地看着她。 一旁的黑袍人皱皱眉头,轻声劝道:“好了,接下来怎么办?” 女人看看他,颇为赞许地点点头。 “果然,真的就是真的,看来,母亲让你建立这座山庄,做山庄的主人,确实有她的远见。” 原来,这位黑袍人,才是真正的李大善人,九道山庄的庄主李步蟾! 多年来,他一直是以山庄庄主身边护卫的形象出现,然而,没有人知道的是,他才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李大善人。至于他每日保护的那一个,不过是棋子,傀儡,替身罢了! 第八十三章 女人就要狠 有人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其实也不一定。 如果所有的人都认定某一个地方最危险,于是齐聚于此,以为那是最安全的地方,反过来,那岂不就是真正最危险的地方了?! 所以,李步蟾从来都不认为,九道山庄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所以他宁可守在一个草包身边,做他的侍卫,让所有人都以为那个人才是赫赫有名的九道山庄的主人,以此来帮他分担可能的危险。 “属下不敢当。只是……不知道您接下来打算如何?现在,所有的人都当上官岚已经死了,今后……” 李步蟾皱了皱眉头,拱手上前,轻声问道。 原来,站在这里的这个绿裙女子,分明就是上官岚! 她在被人拖进密林之后,便同绿染换了衣服,对调了身份,让绿染做了棍棒下的冤死鬼! 而此刻,穿着绿染衣裙的,正是燮国的长公主赵岚! 显然,她早已经决定好,彻底抛弃上官岚这个用了几个月的假身份了。 “上官岚嘛,这个不需要担心。上官拓夫妇现在都已经死了,出尘谷如今只有上官诚和上官卿两个还算是平素说话有分量的,不过上官诚那个家伙现在已经自顾不暇,上官卿又有了我的扶持,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正式执掌出尘谷。上官小姐毕竟于我有恩,她以后若是想留在谷内,我也会让上官卿好生照顾她,如果她想要隐姓埋名地过安静生活,我也会让‘暗河’的人从旁协助,让她如愿以偿。” 赵岚沉吟了片刻,她此刻最为担心的,除了真正的上官岚,自然还有熊琱。 李步蟾点头连声称是,对于首领的安排,他向来是心服口服,没有任何的异议。尽管,眼前这一位年轻的少女,是前任首领的女儿,年纪尚幼,但在他的眼里,首领即是首领,与年龄性别无关。 对于李步蟾来说,即便面前站着一个黄口小儿,只要他是按照“暗河”组织的选拔方式,合情合理地成为了首领,他就会俯首称臣,绝无二心。 “是,再有一个时辰,派去出尘谷的人就会回来了。依我看,上官家的人对于上官拓这一次的意外暴毙,也不会说什么,再加上有三少爷从中主持大局,想必他们也不敢跑到九道山庄里来讨要个说法。” 他分析了一下,觉得出尘谷不足为惧。 赵岚冷笑,缓缓开口道:“他们如果敢来的话,我就要让出尘谷彻底在这片大陆上消失好了。不过,想来上官卿也不是那么拎不清的人,他想做谷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岂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时机?那边就让他去处理,接下来我们主要对付的是赵汾。” 李步蟾笑着取下遮住头和脸的风帽,露出一张极其普通的面容来,点头道:“赵汾几次上书朝廷,不知情的外人还以为他同九道山庄势不两立。其实呢,他私下里从我们这里买奴隶,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呵,这个老狐狸!” 赵岚皱皱眉,一个问题藏在她的心头许久,只是一直想不出答案来。 “他买这么多人回去做什么?按理来说,王府里的佣人足够,即便缺失了,只要上报一下内务机构,上头自然会送过来人,再说,还有那么多的家生子。赵汾怎么会特地派人,不远千里地跑到九道山庄来买人呢?” 这个问题,一开始李步蟾也想不通,不过同范总管打过几次交道之后,他就想明白了。 “原因很简单。” 他微笑着,上前一步,指了指身后的整座山庄。 “因为,这里是九道山庄,选择来到这里的人,从此都会正式离开这个武林,与江湖无关,与任何人无关。他们以前的身份和生活全都会被忘记,被抹杀,即便以前是杀人恶魔,仇家也不能来这里继续追杀他们。所以说,来到此处的人,就好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赵岚眉头顿时舒展开,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奥秘。 “我懂了,他想要找的是,无名氏,或者说,是燮国的透明人。这样一来,无论那些人的下落如何,是生是死,都没有人去追究,更没有在乎。” 解答了一个疑惑,随之而来的,便是下一个疑惑。 “他要这些人做什么?他们是生是死,恐怕也没有人知道了。如果真是这样,那熊琱他……” 赵岚不禁为熊琱的命运捏了一把汗,虽然,整个计划是她亲口应允的,可如今真正面对了,她还是有些迟疑,担心他的好运气恐怕无法延续到王府。 李步蟾的笑意敛去,他自然清楚,首领是在为那个少年感到忧心。 “虽有危险,但不得不如此。您寻找这样的一个人选,不也是为了将目标指向王府之中吗?这些年来,十四王爷一人做大,虽无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何况,他屡次与组织背地里抗衡,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我们都必然不能留他。” 听到他的话,赵岚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毋庸置疑,赵汾不死,我大燮一日不得安宁。坦白说,抛开一切势力与关系不谈,我钦佩他这个人,有胆识有谋略,他有皇帝的能力,却没有天子的命数罢了。” 赵岚仰起头,看着渐渐变黑的天空,陷入了沉思。 她希望,在不久的将来,燮国赵氏王朝彻底从泰岚大陆上消失,而不是一统天下,千秋万代。 云家几百口的性命,百年来对燮国的忠诚,完全抵不过几个佞臣的谗言。 而帝王的宠爱,更是尘世间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前一天,赵渊还在抱着云雅恩爱缠|绵,颠|鸾|倒|凤,而第二天,面对着从她的宫中搜出来的所谓的龙袍,他勃然大怒,一脚踹中她的心口,连一句解释都不肯听。 以她的武功,以及“暗河”首领的身份,原本,云雅别说是自己逃出宫,就算是领着云氏一族离开燮国也并非难事。然而,云家人却宁愿用一死来换取清白,说什么也不肯在尚未洗脱冤屈的情况下一走了之。 几百口人的性命,只为了一句“忠君爱国”,赵岚怎么能够不恨。 她永远也无法理解云雅,那样武功超群的女子,怎么会为了赵渊那样一个男人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她完全可以逃离深宫,不需要和一群女人去争夺一份宠爱,而且,那份宠爱和江山社稷比起来,永远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可以忽略不计。 “其实,属下不懂,您何必要让熊少侠以为,您已经死了呢?上官岚那个身份,其实一直用下去,倒也无妨。上官拓死了,那孤苦伶仃的小庶女也不敢贸然出来揭穿你,用她的身份想必行走江湖也安全一些。” 李步蟾弄不清楚,为什么赵岚在把熊琱送到王府之前,又要想尽办法伪造自己已经死了的假象。 他一个外人,都能体察到这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赵岚不可能不知道。 听了李步蟾的问话,赵岚轻轻低下了头。 她再强悍,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初涉情场,又遇到熊琱这种痴情少年,说不心动自然是假的。可赵岚也知道,自己永远只能是赵岚,而不是上官岚,她不同于一般人,她是皇室中人,而且还是被贬到冷宫的失宠公主,更重要的是,她有她的复仇大计。 作为一个母亲,云雅其实是不太称职的,她没有教会唯一的女儿太多东西,比如燮国的名门淑女们都要学习的琴棋书画,女红舞蹈,赵岚全都不感兴趣。但是,从母亲身上,她却学到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女人不能心软。 女人心软,就成不了大事,就完不成自己的预期计划。 在她全部的计划里,没有熊琱这个人,只有一个又一个的杀手。 而熊琱,正是她亲自调|教的那一个。 他可以什么都不懂,甚至武功低下,但是一定要忠心耿耿,只为她一个人所用。 “不用担心,我自然不会傻到以‘赵岚’的身份示人,只不过,做上官岚这个人我已经做腻了,想要换换而已,你不用担心。” 李步蟾点头称是,侧头看了一眼那个假的李大善人,两个人讲话一直没有防备他,所以,这些可以算作是惊天消息的话,他也全都听到了。 赵岚挑挑眉,看了看天色,幽幽地叹息道:“好了,都该上路了。” 说完,她猛地出手,一掌击向李大善人的心口。 他原本就被熊琱打中一拳,伤得不轻,此刻,被赵岚这么用力一拍,五脏六腑瞬间化为了齑粉,在他开口呼痛的时候,满口鲜血从口中狂涌,几颗牙齿混着唾液和血丝向外飞溅。 “啊!” 李大善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身体像是毛虫一样蠕动了几下,再也起不来了。 “他知道太多事情了。当然,这不是我要杀他的原因。我杀他,是因为,他对我的人动了杀心。不管他是蓄谋已久也好,一时冲动也罢。” 赵岚毫不在乎地把手在裙裾上擦拭了两下,抬头看向李步蟾,平静地说道。 第八十四章 奴是奴,主是主 就算是李步蟾一向镇定自若,但亲眼见到赵岚将自己的替身杀死这一幕,他还是感到了微微的吃惊,眼神之中流露出了一丝浅浅的恐慌。 赵岚挺直了身体,微微一笑,没有对这一话题继续多言。 “我这次出来得够久了,要不然,太子殿下也不会专门让绿染来提点我。那是他布置了好几年的一枚棋子,派出来对付我,他一定心疼坏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玩着手指,神态之间看似悠闲,然而眼睛里却分明有着浓郁的杀意。 李步蟾面露惭愧之色,欠身致歉道:“是属下办事不利,居然没发现她是太子的人。一开始我也怀疑过,不过却没有联想到东宫那边……” 绿染行|事足够谨慎,这么多年来,她虽然偶尔也会被人怀疑,但总能够巧妙化解,任谁也没有想到,她居然是赵岑派到这里来的。 “不怪你。如果不是为了想要取得我的信任,绿染也不会对我说出她的真实身份。不过,单凭太子殿下能够查到你是暹罗人这一点,就不得不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了。” 说完,赵岚蹲下来,伸手把倒在地上的那个替身的脸扳过来,用手指把他的眼皮撑开,指腹一捻,从那死人的眼珠儿上取下来一小片薄薄的膜状物。 李步蟾点头称是,他常年身着深色的衣袍,从头顶到脚面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也小心地戴上风帽,只露出一段下巴的目的,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眸色。 “看来,我们把注意力全都放在赵汾的身上了,却忽视了赵岑。不过,太子那边态度不明,我暂时也不想和他为敌。绿染死了,他很快就会得到消息,不过,我想他还不至于为了一个眼线就同我翻脸。” 赵岚站起身来,把那薄膜弹开,拍拍手。 “好了,山庄的事情,都由你来善后,我知道你的替身不止这一个,今天发生的事情我不希望传出去。至于金矿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白高兴那种人死不足惜,你无需心软。以后,我们需要的钱财恐怕比现在还要多上十倍百倍,花销太大,所以金矿的意义就更加非凡,你可知道了?” 她面色肃杀,语气凝重地开口说道。 李步蟾上前一步,行了个“暗河”内部的领命礼,单腿跪地,口中恭敬称是。 “您身上的毒……” 他起身,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青色瓷瓶,双手交给赵岚。 “虽然毒性已经抽走了一半,但关乎身体,千万马虎不得,还请切记,一日三次服下解药。初次服下之后,毒发的时候疼痛会加重,不过不碍事,只要挺过去了,就会慢慢清除掉体内的残毒。” 李步蟾送上解药,为了不被上官拓、绿染、王守道和熊琱等人看出端倪,赵岚确实已经中了毒,这几天已经被体内的毒药折磨得面容憔悴,形容枯槁。 她接过来,轻声谢过。 “你去忙,我一个人走回去即可。这些天住在地牢里,好久没有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了呢。” 赵岚将瓷瓶收入怀中,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口腔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 李步蟾立即领命,悄然退下,带着藏在暗处的人迅速离开。 赵岚独自在原地站了片刻,然后走到石块前,用手抚摸着上面几乎已经干掉了的血迹。 那是熊琱的血。 眼神一瞬间变得有些迷离,赵岚喃喃自语道:“你怎么那么傻?一切都只是一个计谋,不,是无数个计谋,串在了一起。你和我都是计中人,逃脱不开,又何必夹杂那么多不该有的感情……” 天色终于彻底地黯淡了下来,今晚的星星很少,而且并不明亮,藏在云层后面微微地闪烁着,似乎在叹息着一样,半明半昧。 赵岚收回指尖,眼神再次变得凌厉起来。 她知道,无论是皇帝赵渊,王爷赵汾,还是太子赵岑,没一个是好对付的。在此之前,赵渊已经派了西厂的人,过来探自己的底子,不过,赵岚清楚,皇帝只是怀疑,但还不知道自己就是“暗河”的新任首领,否则他早就先除之而后快了。而赵汾也在蠢|蠢|欲|动,在朝堂之上树立朋党,更在民间百姓之中大肆为自己歌功颂德,宣扬造势。唯一淡定的似乎就只有赵岑,赵渊正值盛年,如果不出意外,再坐二十年的皇位也未尝不可,他的地位如今很是尴尬,上有父皇,下有皇叔,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丢掉东宫储位。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岚哪里还有心思纠结于儿女私情。 想到此,她立即返回绿染的房间,闭门不出,盘膝调理身体。 将浑身的真气运行了一个小周天以后,赵岚才觉得五脏六腑的气息终于畅通了一些,每次呼吸也没有那种滞缓粘腻的感觉。 她看看手边的瓷瓶,抓在手里,一时间有些恐惧李步蟾和自己说过的话。 初次服用之后,反而会把残毒全都逼出来,那样一来,发作的时候极其恐怖,生不如死,一定会比在天地轨的时候还要痛苦更多。 赵岚犹豫着,究竟要不要服下去。 正想着,房顶上似乎传来了几声轻响。 “长公主!” 头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呼唤,跟着,一道身影从上面跃下,姿态虽然不算优雅,但也好在十分轻|盈。 待她一落地,紧接着,从上面又跳下来一个人。 两个少女齐齐站在赵岚的面前,上前一步,不约而同地跪下来行礼。 “奴婢采薇,见过长公主。” “奴婢采蕙,见过长公主。” 两姐妹全都穿着浅灰色的斗篷,风尘仆仆,神色疲惫,显然是从颖城匆忙赶来的。 赵岚依偎在床头,抬了抬手,让她们站起来说话。 “辛苦你们了,坐,先喝口水,再讲话。” 她刚刚调息,此刻浑身乏力,脸色恹恹地打量着站在面前的宫装少女,许久不见,年纪最小的采蕙的身量似乎又拔高了一些,脸也从原来圆圆的渐渐拉长了鹅蛋脸型,已经出落得很有些大姑娘的样子了。 采薇却已经有了几分女子的韵味,举手投足间十分沉稳端庄,只是看向赵岚的眼神,带着一丝闪躲和惧怕。 只不过微微一打量,赵岚就得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采蕙依旧不谙世事一般,上前几步,笑着道:“奴婢们坐着马车来的,哪里会辛苦,要辛苦也是马儿们跑得急才最辛苦。” 采薇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挂在一旁,然后倒水,端给赵岚。 “长公主,请用茶。” 她的手指纤长细腻,指甲上涂着淡淡的凤仙花汁,更衬得一双手莹白如玉。 赵岚扫了一眼,接过茶杯,似不经意般地开口问道:“看来瑶光茯苓玉露的功效果然很好,我记得,往年采薇的手一到冬天就要干裂出|血,今年倒是又白又嫩,让人好想一亲柔荑呢。” 听她这么一说,采薇吓得面色遽变,“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凉的地上。 “请长公主恕罪啊,奴婢并非有意偷用宫中之物,只是奴婢担心因为双手粗糙而泄露了身份,这才求着大姐开恩,让奴婢私下里用了两次贵妃留下的玉露……” 采薇连连叩首,口中不停解释着。 瑶光茯苓玉露,乃是后宫之中罕见的美颜保养的圣品,之所以罕见,是因为它不是由地方州县进贡到朝廷的,而是在邻国大楚十年前同燮国联姻的时候,派使节送来的无数珍奇瑰宝中的一样。据传闻,大楚的太后年过四旬依旧美貌如二八佳人,正是靠着此物的滋养。当时云雅正值恩宠最盛之时,赵渊将其中一瓶玉露送给远嫁楚国的琳琅公主,另一瓶则赏赐给了拾云殿。 云雅在世之时,美艳逼人,有燮国第一美人的称号,她得了这瓶玉露之后,亦是知道它的珍贵,只是嘱咐贴身宫女仔细收好,但因自恃美貌,所以并没有去用。 她死后,这些好物便一并留给了赵岚,赵岚虽然失宠,但皇后之流倒也不敢如市井泼妇一般,前去拾云殿大肆敛财,只是在日常的用度上私自苛刻着罢了。 赵岚曾经因为好奇,所以叫采苓把云雅留下来的东西全都拿出来把|玩过一番,自然知道这瑶光茯苓玉露。那次她刚巧手上有道疤痕,便用指甲挑了一些涂在上面,第二日清早,疤痕消失得干干净净,不仅如此,肌肤更见光滑柔嫩。 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采薇是用了此物来呵护双手。 “有什么恕罪不恕罪的,起来。” 赵岚喝了一口茶,眯了眯眼睛,声音里并没有怒气。 采薇战战兢兢地谢恩,在采蕙的搀扶下站起身。 “我不在宫里这段时间,多亏了由你来假扮我才能蒙混过关。你我身形相似,再加上有人皮面具的遮掩,外人也看不出来什么。你能在细节上留心,小心地不露出马脚,不仅没有罪,反而还有功劳。” 赵岚把茶杯捧在手中,幽幽说道。 采薇和采蕙松了一口气,然而,赵岚话锋一转,再次开口。 第八十五章 出现了叛徒 正所谓“听锣听声,听话听音”,赵岚的上半句话刚说完,下半句就已经出来了。 “不过,主是主,奴是奴,主不在,奴也不能上了天。所以,虽然情况特殊,但这个风气不能有了先例。否则,以后拾云殿的奴才们都知道了,只要是为了我这个主子好,那么他们做什么都有了借口。” 听她这么一说,采薇立即再次跪倒,连呼不敢。 “奴婢绝对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还请长公主明鉴。” 赵岚低下头,不言语,只是把|玩着手里的瓷杯,从这只手,又转到那只手,嘴角噙着一丝古怪的笑容。 “长公主,二姐姐不是有意要用你的东西的,求您开恩啊!” 采蕙不明所以,还以为赵岚是因为采薇用了她的瑶光茯苓玉露而在生气,一股脑地在地上磕了四五个头,不停地求饶着。 “你起来,不要叫嚷,难道还想要把其他人引来么!” 赵岚不怒自威,低声呵斥着。 采蕙吓得立即噤声,低垂着头,再不敢出声。 “你是不敢,可如果是太子殿下呢?有他在,你也不敢有任何的非分之想吗?太子尚未大婚,除他以外,东宫无主,侍妾也不过寥寥。做太子正妃是不可能了,可是做个受宠的妾,或者肚子争气,生下个皇帝的小孙孙,母凭子贵成为侧妃,也是大有可为的。你难道真的从来没想过吗?到时候,你就是主,不再是伺候人的奴了。” 赵岚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松开手,手里的瓷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采薇再不明白就是傻|瓜了,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哽咽道:“长公主若是不肯相信奴婢的忠心,就把我的心挖出来看一看!奴婢在拾云殿长大,是云贵妃生前便指给长公主的奴婢,又怎么会因为贪图富贵,背主忘恩……” 说罢,她把头磕在地上,嘤嘤地啜泣起来。 采蕙也觉得内心委屈,不免抱着采薇,同她一起放声大哭。 赵岚皱皱眉头,这是怎么了,采薇女大不中留,况且又是对太子赵岑有了私情,如果情况尚且能控制,自己何苦要棒打鸳鸯,还不如索性成全了这桩好事。但眼见着现在这一幕,倒好像她是个大恶人一般,要可劲儿欺负着手里的下人。 “究竟是你们委屈,还是我冤枉了你们?我出宫的消息,又是如何传到赵岑的耳朵里,你们可是心头有数?他派了他的人来对付我,我险些命丧于此,若不是九道山庄李步蟾是我的人,你们现在过来,就是帮我收尸!” 赵岚冷声质问,她越想越后怕,如果没有赵岑的旨意,绿染又怎么敢对自己痛下杀手? 听了她的话,跪在地上的姐妹二人面面相觑,眼中全都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 “长、长公主……难道你是说,太子已经知道您不在宫中了?” 采薇率先反应过来,惨白着一张俏|脸,声音沙哑地问道。 采蕙琢磨了片刻,也吓得全身发软,紧紧地抱着采薇的一条手臂,哆嗦个不停。 赵岚微微颔首,皱眉不语。 三个女人,一起陷入了思考和恐惧之中。 赵岚出宫以后,拾云殿无主,然而好在这里是冷宫,又有皇帝的禁令,鲜有人来。甚至有些新进宫中的妃嫔和宫女都将此处视为不祥之地,远远避开。所以,暂时不会有人发现赵岚已经不在宫中,不过,赵岑却是每隔半月便会来一次,每到那个时候,都是由采薇事先算好时辰,提早在内殿里点好霓霞长春香,然后躺在帐内之后,等着他的宠幸。 原本以为,这样能一直欺瞒到赵岚回宫,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但赵岑却已经知道了她在九道山庄,并且派出绿染,来将她除之而后快! “长公主,奴婢绝对没有对太子泄露半分。每次他来,奴婢都是事先就点好了香,还担心剂量不足,特地用了比原来更多的量。” 采薇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膝行两步,急切地表白着。 如果,赵岚真的将此事归罪于她,那么她一定会没命,就连跑去向赵岑求情的机会也不会有。而且,四姐妹中的其他三个,都会因为她的背叛而遭到严厉的处罚,此生再无可能在赵岚身边侍奉左右,只会被贬到更苦的地方做最低贱的活计。 “奴婢也从未想过,让太子殿下知道是奴婢伺候他,更加不敢妄想去东宫,求长公主查清楚真|相,也让奴婢能继续留在拾云殿啊……” 采薇说罢,又是俯身一阵猛叩首,生怕赵岚定了他的罪。 “你们两个,都起来。如果我真的认为是我身边的人做的,你们觉得,我还会让你们走进来,和我说上这许多的话吗?” 赵岚起身下了床,说完,她捂着口鼻,又是一阵的咳嗽。 听她这么一说,跪在地上的两姐妹这才急忙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采蕙急忙又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赵岚。 赵岚轻轻挥开手,她现在必须抓紧时间服下解药。 “马车准备好了吗?” 看看天色,如果现在离开九道山庄,一路加紧脚程,赶回颖城,那么在熊琱到达王爷府的时候,她差不多也能回到宫中。 采薇点头,回答道:“准备好了,都在外面。长公主,事不宜迟,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如果真的如您所说,太子早已知道这一切,那么他就是在奴婢面前装成蒙在鼓里罢了。若他想要前去故意发难,拾云殿如今只有大姐和三妹,我怕她们根本应付不来。” 想到自己每一次的承欢,赵岑都是知道她根本不是赵岚,采薇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来。原以为他是因为迷|药才会对自己那么温柔缱绻,不料想,他早就知道她是假的,却还是如约而来,是不是说…… 止不住的心旌荡漾,采薇有些不敢再想下去。 而这边,采蕙早已将自己的披风披在了赵岚的肩膀,又把塞在怀里的一个暖炉放到她的手中。九道山庄太大,她们担心被人发现,因此让车马停在一片密林外面,走出去还要约莫一盏茶的工夫。 三人一起出门,直奔马车。 果然,主仆三人从客房区域一路飞奔至密林,远远地便看见了一辆马车,车门上挂着厚厚的棉布帘子,密不透风。 “就是那里了,长公主。” 采蕙气喘吁吁地说道,一指马车,脸上露出轻松的微笑。比起这里,她还是喜欢拾云殿,虽然清冷了一些,但姐妹一起,也并不觉得孤单。反倒是这莫大的江湖,令人有种无处安身的感觉。 赵岚用手死死地攥着暖炉,步伐渐渐慢了下来。 体内的毒素再次发作了,她试着压了一下,像往常一样,根本压制不了。 “我、我没事,先上、上车……” 赵岚看着不远处的马车,摸了摸放在怀里的瓷瓶,心里盘算着,只要上了马车,她就立即服下解药,哪怕再痛苦,身边有两个人照应着,恐怕也能硬捱过去。等到了颖城,她的毒就会清理得差不多,除了赵渊和赵岑,没人会发现她偷偷离开皇宫几个月,一切都会和从前一模一样…… 马车近在咫尺,采薇和采蕙一左一右地扶着几近昏迷的赵岚上了马车。 和普通的马车不同,这一辆足有普通大小的两倍,里面的空间无比宽敞,还铺着厚厚的棉被和软垫,里面还有小小的炭火盆,烟囱直接通向车外,车里的小桌上摆放着各式糕点,还有茶水和汤羹等等。 赵岚的脚好不容易才踩上去,浑身无力,她只能用手扒着车门,勉强咬牙要俯身坐进去。 一只手从门帘里伸出来,扶了她一把。 赵岚喘息着跌进车里,额头全是汗,睫毛上也似乎沾了一层冰霜似的。 她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车里还有人。 吃力地睁开眼,赵岚看向那个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不禁一惊。 居然是赵岑! 他?! 她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想要逃下马车,但有毒在身,赵岚的手动了动,掌心里的暖炉滑了出去,她的身体却是动弹不得。 “二姐姐!殿下他怎么……” 车外传来采蕙惊诧的喊叫声,接着,她的声音就消失了。 很快,一脸肃寒的采薇拖着已经昏迷过去的采蕙,也艰难地上了马车。 “殿下,都处理好了。” 采薇恭敬地开口,然后她撩起门帘,朝车夫吩咐了一声,马车立即飞快地驶了出去,向山庄外狂奔而去。 赵岑盘膝坐在马车的后方,神态自若,不时地端起热茶,喝上一口。 他穿着异常华美的淡蓝色棉袍,金丝银线,脖颈边缝着两层柔软滑顺的黑色貂毛,袖口两边也是同色的貂毛,更衬得太子的肤色如玉。 “怎么了,见到你的太子哥哥,不开心吗?” 面对着赵岚充满恼怒和愤恨的目光,赵岑放下茶杯,伸出手来,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拂过。 赵岚不由分说,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死死地不松开牙齿。 第八十六章 太子出马 赵岑当即吃痛,白净的面皮上闪现过一丝不自然的红晕,额头上也隐隐见汗。 一旁的采薇心疼不已,急忙上前,欲帮忙撬开赵岚的牙齿,让她松口。 “滚!” 赵岑见她靠过来,不由得低低骂了一声,采薇吓得一动不敢动,跪在原地,小|脸煞白地看着他,眼眶渐渐地泛红。 赵岚死不松口,但却按捺不住体内汹涌蓬勃的毒素,她汗如雨下,一张脸白得几近透明,终于还是浑身无力地倒在了一边。 “解药,解药,解药呢!” 赵岑大惊,一连三声,四处寻找着解药。 赵岚已经昏厥,当然无法回答他的话。 颤抖地伸出两根手指,赵岑在她的人中处试了一下,见她还有微弱的呼吸,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他一扭头,见到身边跪着的采薇,一把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 “公主的解药,你们可见到了?放在哪里?” 采薇被迫平视着赵岑,这个男人,是她一心一意喜爱着的男人,为了他,她甚至背叛了自己的主子,欺骗了自己的姐妹。 有那么一瞬间,采薇想要说她不知道,只要赵岑找不到解药,那么赵岚说不定就会死了。 她死了,她死了……那该多好,那该多好…… 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她是唯一一个和那个女人最像的女子,也是那个女人留在世上的唯一的骨血! 她死了,那个女人也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占据太子殿下的心了! 采薇甚至想要冷笑,可她最终还是垂眸敛目,柔顺地低声回答道:“殿下,解药在长公主的怀里,奴婢亲眼看见她放进去的……” 不等她说完,下巴上的手已经撤回去了。 采薇苦笑着把头低下去,不用看,也知道,那个男人正在疯狂地为他在乎的女人寻找着解药。 赵岑两只手伸到赵岚的怀中摸索着,终于摸|到了那个小小的瓷瓶,他惊喜不已,急忙一把掏出来,却不经意地触碰到了她柔软的双|峰。 昏迷中的赵岚并非完全没有知觉,她仍旧有着非常人所有的感知力,此刻,她意识到有人正在抚|弄自己的身体,所以她咿唔两声,下意识地用手推拒着赵岑。 他顺势握住她冰凉的手,自己靠着马车的一侧,将赵岚的身体完全地抱在怀里,为她做人肉靠垫的同时,捏开她的嘴唇,将瓷瓶里的解药尽数倒进她的嘴里。 用力一压,赵岚的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那颗药丸滑了下去。 赵岑终于长出一口气,他紧紧地抱着她,将自己的下巴支在赵岚的头顶上,静静地等待着解药产生作用。 毒性渐渐地被催发出来,怀里的女人颤抖得比之前更甚,大量的冷汗从肌肤里渗透出来,一点点地打湿|了贴身的衣物。 赵岚的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吟,秀气的一双眉头狠狠地绞紧,无声地宣告着她此刻正在承受着多么强烈的痛苦。 从她的脸色上来看,服下解药之后,反而比服药之前更加的苍白!而且,她脸上的汗如豆大,正沿着额角不停地滴落,身体各处摸上去却又冰凉无比,犹如浸泡在冰水之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是我不好,是我胡乱喂你吃下去的,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赵岑并不知道这解药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将体内残留的毒素一股脑儿地全都逼|迫出来,他以为,自己不小心错将毒药当成了解药,不禁连连自责起来。 他抓起之前被自己随手放在软垫上的瓷瓶,用力捏紧。 清脆的响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从赵岑的手指间,缓缓地泌|出了汩|汩的鲜血。 他以此来发泄着内心的愤怒和担忧,浑然不觉得疼似的。 然而,一直跪在一旁的采薇却心痛不已,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声啜泣道:“殿下,长公主中毒和您无关,您何苦要伤了自己。请让奴婢帮您包一下手上的伤……” 这一次,赵岑没有推开她,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取走瓷瓶的碎片,然后用丝帕小心地擦拭着手心里的血渍。 怀里的女人依旧冷颤个不停,马车里暖意融融,正常人丝毫也不会觉得冷,但赵岚看上去却面色发白,两片嘴唇发紫,微微翕动。 “好冷,冷……不要……不要把我丢进湖里……” 她好像魇住了一样,口中说着胡话。 采薇将赵岑的手包扎好,他看也不看,立即重新拉过一床锦被,盖在赵岚的身上。见她还在发抖,他摸了摸她身上已经被冷汗湿透了的衣服,冷声吩咐着:“去拿一套亵|衣过来。要棉的不要丝的,记得在火盆边上烤热了些再拿来。” 紧接着,他便把手伸进锦被中。 很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赵岑在给赵岚脱着衣服。 他把她穿在外面的斗篷除掉了,然后是外面的裙子,再一伸手,里面都已经湿透了,内衣贴着冰凉的肌肤,摸起来湿漉漉的。 怪不得她一个劲地嚷着冷,出冷汗是一个原因,湿衣服一直贴在身上,也是一个原因。 赵岑长叹一声,强忍着体内的躁动,把赵岚浑身上下全都脱|光,然后拿着浸过热水的毛巾,给她仔细擦拭了一遍,稍稍用力,直到皮肤都透出浅浅的红色,他才住手。 “殿下,还是让奴婢来。这种活怎么能够劳您的手……” 采薇惊慌不已,说罢连连叩首。 赵岑瞥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睡在一边无知无识的采蕙,冷笑一声,反问道:“你的亲妹妹还昏睡着,你都不去查看一下吗?算算时辰,她也快醒了,你想好等她醒来之后,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一切吗?” 他的话令采薇一怔,她也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采蕙。 刚才上马车的时候,采蕙听见赵岚的声音不对,跟着里面又多出来一只男人的手,她一下子就懂了。因为她们姐妹二人来的时候,车上只有她们和车夫,现在凭空多出来一个男人,她再愚蠢也猜得到,出事了。 采薇知道事不宜迟,所以直接劈了采蕙的颈子一掌,把她劈晕过去,又拖上了车。 现在,她差不多也快醒了。 “我……我会和她说清楚的,不会连累了殿下。” 采薇把头低低地埋着,小声说道。 赵岑轻哼了一声,不再开口,将烤得暖呼呼的亵|衣仔细地帮着赵岚穿上,重新抱住她。 果然,用热水擦拭过,又换了干净衣服的赵岚似乎不再那么痛苦,尽管她依旧还在出冷汗,但是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抖得厉害了。 因为是在昏迷中,她没有抗拒赵岑的亲近。 而同她的耳鬓厮|磨,对于此刻的赵岑来说,既是甜蜜又是折磨。 他压抑不住那种对她的渴望和冲动,年轻的身体充满了罪孽的燥热,残存的理智又使他清楚,这是罪恶的,不道德的,违背人伦的。 第一次的时候,赵岑尚未发觉身下的女人并不是赵岚,他回到东宫,彻夜未眠,长跪至天明。他暗暗告诫自己,再也不去拾云殿,再也不碰她。 可他做不到。 第二次,第三次,渐渐地,他变得麻木,甚至习惯了每隔一段时间就去那温柔乡里体会极致的快乐。 直到那一次,他受了风寒,鼻子发堵,太医特地送来了一盒清凉油,让他不时地在人中那里擦拭一点儿,用来缓解症状。没想到的是,药油里的薄荷竟然使得霓霞长春香的作用损失了大半,所以,当采薇主动推倒他的时候,赵岑还是清醒着的。 他惊诧地看着这个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印象的宫女穿着赵岚的衣服,梳着赵岚的发型,跪在床|上主动逢迎着自己。看着她熟练的取|悦动作,赵岑明白了,一直是她,而不是赵岚。 那一瞬间,他既愤怒,又觉得松了一口气,遍体舒畅。 所以,他一个翻身,狠狠地压住采薇,在她的身上狂野地发泄着。 最后的时刻,他甚至流出了泪水。那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泪水,那是对命运无奈之后的妥协的泪水。 当马车停到了驿站的时候,赵岚终于停止了颤抖,身上的冷汗似乎也消退了。 采蕙早已经醒了,从她醒的那一刻,她就没有开过口,对于采薇对她的嘘寒问暖,还有充满内疚自责的道歉,这个四姐妹之中年纪最轻的少女,一个字也没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她是在用行动表达对采薇的不满,甚至是怨恨。 采薇先行一步,下了马车,前去询问是否还有房间,然后要了几间房,重新折回来,禀告给赵岑。 赵岑将自己的斗篷裹在赵岚的身上,然后抱着她,缓缓地走下了马车。 他原本打算,全速赶回颖城,反正马车里足够豪华,晚上亦可以在车内休息。但眼看着赵岚生死一线,赵岑只得放下速度,先在此处安置一夜,明早再加紧脚程继续赶路。 几个人走进驿站,赵岑低着头,抱着赵岚走上楼梯。 一楼的大堂里还坐着不少商贾人士,他们都是走南闯北贩卖货物的,途经此处,便在这里打尖住宿。此刻正是晚饭的时候,因此驿站之内格外的热闹。 “这位少爷,小店的酱牛肉鲜嫩可口,几位不如先在楼下坐坐,吃饱喝得,再上楼休息也不迟啊!” 肩膀上搭着白毛巾的小二热情地招呼着,他见赵岑一行人衣着不凡,想必出手阔绰,于是更加卖力地想要做成这单生意。 第八十七章 无人知是飞镖来 听见店小二的招呼,赵岑转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只一眼,甚至没有开口说一个字,那小二就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了两步,口中讷讷说道:“少、少爷……不吃就不吃……您、您歇着……” 孰料,赵岑并未发怒,而是扫视了周围一圈,看完之后,他收回目光,反而折返着下楼。 “小二,挑你们店里的几样好菜端上来,快一些,吃完我要休息。”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偏巧能够令在大堂里的人听得真切。 店小二愣了一下,然后急忙应声,这才反应过来,立即把肩头上的白毛巾拉下来,将空余的一张桌上掸了掸灰,请赵岑一行人坐下。 赵岑的怀里依旧抱着赵岚,她的脸贴着他的胸膛,身体又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是以在外人看来,只隐约可见一人型,至于年纪长幼则根本分辨不明。倒是他身边的两个少女,形容面色上一看便知,定是姐妹二人,一俏|丽一灵巧,直看得周围的人羡慕不已,认为这位衣着华贵,气质不凡的男子乃是富家少爷,坐享齐人之福。 “你们也坐下,吃些东西再上楼。” 眼见着四周投过来无数道视线,赵岑压低声音,率先坐下来,伸长手臂,取了副筷子抓在手中,同采薇采蕙二人说道。 她们两个相视一眼,沉默着齐齐坐下。两个车夫也已经把马喂饱,从马厩里走进来,捡了旁边一张空桌坐下。 驿站虽小,但在这里停脚歇息的往来客商却并不少,大堂里此刻几乎已经坐满了人,成群,或吃饭或饮酒,好不热闹。 很快,店小二便端上来了四样招牌菜,几碗牛肉面,还有一壶温好的酒。 赵岑动筷,夹了一块酱牛肉,放入口中细细品尝,果然劲道十足,酱料入味。他赞了一声美味,然后就招呼着大家快吃。 赶了一天的路,采薇采蕙姐妹,以及两个车夫此刻也已经饥肠辘辘,见赵岑发话,他们也不多言,全都低下头来默默地吃饭。 相比于他们这两桌的安静,其余桌上倒是热闹非凡,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说着江湖上的趣闻,南北各地的见识,一时间,偌大的大堂里好不喧腾。 “哎,你们可曾听说了,朝中已经有多位大臣上书,请皇帝把皇位传给十四王爷……” 一个白面书生般的人物边说边抖开手中的扇子,摇头晃脑地说道,唇上的两撇小|胡跟着一颤一颤。 “胡说八道!那皇帝老儿又不是太监,他凭啥要听这帮狗官的话,不给儿子给弟弟!” 一个虬髯大汉把酒碗在桌上重重地一放,大声质问道,说罢,不等众人反应,他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果然也惹来了一片哄堂大笑。 那白面书生的脸皮有些挂不住,立即失声反驳道:“你个粗人懂得什么!这乃是朝堂之事,如今十四王爷颇得民心,又有一票臣子拥簇,况且兄殁弟承的先例从前又不是没有过!” 他的话,顿时引来了不少附和的声音。 “此言差矣。太子并未失德,吾皇又乃春秋鼎盛之年,早早奏请更换储位之人,怕是别有用心之徒,觊觎江山社稷罢了。” 正喧闹的时候,角落里忽然又有一耄耋老者出声,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沉闷,然而话一出口,在座的人又全都听得清清楚楚,足可见这老头儿也是很有些功力的。 于是乎,又有许多人点头赞同。 众人吵吵嚷嚷,各说各的道理,却又争执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作罢,各自吃好了饭,酒足饭饱之后,有人上楼睡觉,有人继续赶路。 等到四周的食客逐渐散去,差不多只剩下了赵岑这两桌,还有角落里那个独自吃着一碗素面的老者,他一直背对着众人,只能让人看见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 其他人的桌上大多有酒肉,老者的面前却只有一碗加了葱末的素面,看起来未免有几分寒酸。 赵岑招招手,唤来小二,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不多时,小二端了一大盘新切好的酱牛肉片,旁边是一小碟酱油、蒜泥、芝麻等佐料,送到了老者的手边。 “老爷子,隔壁那位少爷请您尝尝,特地叫厨子给您切的整头牛身上,最嫩最嫩的那块肉!” 店小二边说边有些羡慕地看了看那盘肉,心里暗道这老儿真有福气。 老头也不推辞,甚至连问一句是哪位少爷都不曾,提着筷子三下五除二,便将那一盘子牛肉吃了个精光,又将剩下的半碗面连汤不剩吃了个精光。 赵岑微微笑着,并不怎么吃,只是小口慢饮着小酒盅里的烧酒。 这里是北方,虽已是初春,但入夜还是有些微寒,喝了些酒,整个人便一点点地暖了起来。 食客们大多已经离开,几个店小二开始忙碌着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冷炙,杯盘碟碗,一时间,大堂里似乎只剩下了几个人。 赵岑出手阔绰,自然无人敢催促他。 采薇采蕙,车夫等人早已吃好了,但赵岑不起身,他们自然也不敢离席。 几个人都有些不明所以,明明都已经无人再动筷了,为什么还要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呢?! 最后,采蕙按捺不住,轻声问道:“太……不是,公子,我们为何不上去早点儿歇息?明天一大早,还要起来赶路呢?” 采薇急忙握住她的手,轻轻攥了一下,示意她不要多嘴,以免惹来麻烦。 可在她的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也分明有着满满的疑惑和不解。 赵岑低着头,伸手温柔地将赵岚额头上的刘海轻轻拂去,确定她的呼吸浅而平稳,似乎已经睡熟了,他这才抬起头,微微一笑,轻声开口道:“等。等人。” “不错,可等人的是我,公子何必也等?” 自从说了之前那一句话之后,角落里的老头儿便再也没有出声,此刻,他忽然突兀地接了一句话,众人都颇为意外。 他在等谁?赵岑为何也要等? 门外响起了呼呼的风声,似乎是起风了。 一个店小二嘟嘟囔囔地走上前,试图把店门再关严一些,以免夜里漏风,掌柜的夜里吹了风受了风寒,明早一定会骂人。 “哪儿来的一股邪风,还转着圈儿刮,他……” 店小二口中一边嘟囔着,一边向外探出头去。 话音未落,一阵风呼啸而过。 “噗通!” 众人齐齐望过去,只见那小哥半个身子已经跌到了门槛外面,双|腿还在房门里面,显然是摔倒了。 “这个王六,做事磨蹭,手脚还不麻利了!” 在柜台后面扒拉着算盘的掌柜连声大骂,快步走过去,一把揪起王六。 “你这懒鬼,莫要偷懒……啊!死、死人了!” 杀猪般的尖叫声响起,掌柜的手一松,腿一软,跪在地上,全身发抖。 只见王六的眉心上,赫然有一枚纯黑色的飞镖,镖身几乎已经全都扎了进去,一股暗黑色的血从飞镖周围缓缓溢出,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来。 所有在场的人全都神色一敛,坐在桌边的两个马夫顿时起身,一左一右站到了赵岑的身边,他们两个是大内高手,但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已经接近了驿站,因此他们此刻既惊恐又汗颜,唯恐太子责罚。 “等的人来了。” 赵岑并未生气,反而淡淡一笑,用一只手拿起酒壶,给自己的空杯重新斟满了酒,然后拿起来握在手心里。 谁来了?没有人进来。 但是已经死了一个人。 王六已经死了。 偌大江湖之中,喜欢使暗器,擅长使暗器的,唯有蜀中唐门。 唐门暗器,弹无虚发。 所有人都在盯着那扇门。 只有一个人例外,角落里那个老头,仍旧佝偻着身子,他的面已经吃完了,赵岑请他吃的那盘酱牛肉也已经吃完了。 空碗,空盘,空碟。 老头儿在剔着牙,姿势很风雅,虽然这事儿和风雅毫不沾边。他虽然看上去已经很老了,但一双眼睛十分明亮,一口牙也是白净齐整,一颗不缺,着实不像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头子。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没有一个店小二能够说清楚。 只有赵岑知道,他就是因为见到了这个老头,才决定在此处用餐。 就在无数眼睛盯着那扇虚掩的门的时候,它忽然“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没人进来,门却开了。 外面传来一阵嘻嘻哈哈,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声。它们似远似近,让人分辨不真切,听不清正在笑的人是在远处,还是在近处。 赵岑右边的眉毛轻轻一挑,他把酒杯轻轻放下,稍微将怀里的赵岚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让她的脸埋在自己的怀中,同时,又把她身上裹着的斗篷紧了紧,以免灌进去寒风。 此刻,或许唯一一个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人,就是已经昏迷了的赵岚。 “嗖!” 一声清啸过后,夜风似乎被某种利器撕破,发出微弱的哽咽。 “笃。” 从门外射|进来一枚飞镖,狠狠地楔进了大堂的横梁上! 镖身尽没。 “阁下不妨现身,出来小酌一杯。天寒地冻,热酒暖身。” 赵岑微笑着,朗声邀请。 一旁的采薇立即又重新暖了一壶酒,端了过来。 “你走阳关道,我过独木桥。我们唐门的事情,无需旁人插手。这位公子,好意心领了,带上你的人,速速离开。” 外面遥遥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显然不买赵岑的帐。 第八十八章 剑气夺命 对方的话,并没有起到意想中的效果。 赵岑甚至没有丝毫的生气,他还在淡淡地笑。 但是,如果有人以为他是个好脾气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而且,如果这个人因此敢去挑战他的脾气,那个人一定会死得很惨。 原本,采薇也以为,太子殿下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脾性温和,待人宽容。直到有一次,她见他养的那只鹩哥不小心啄了他一口,便被他一点点捏断了喉咙,折磨致死。 那鹩哥是他平素的爱物。 自此,她再不敢视他为一个好脾气的人。 然而现在,被人顶撞之后,赵岑却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悦。 “不好意思,阳关大道虽然畅达,但走得久了,难免无趣又腻歪。在下倒是对您的独木桥很有些兴趣,不如您去死一死,让我来走走如何啊?” 赵岑扯着嘴角,一脸的平静,好像说的不是生死,而是吃喝。 不如,您去死一死? 这句问话,真是令人忍俊不禁。 只可惜,现在这种时刻,没有人敢笑,也没有人笑得出来。 王六的尸体还倒在地上,已经渐渐地冷了。 赵岑有些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他认出来,这个小二,就是主动和他搭话的那一个。 真可惜了,原本,他还打算结账的时候,给他一笔可观的打赏。现在看来,他只能送他一口好一些的棺材了。 “哼哼哈哈!” 外面又响起了一阵笑声。 声音未落,几个人从房顶用力跃下,众人抬头,只见头顶上顿时出现了四五个大窟窿。楼上是客房,这群人几乎把几间空着的房间全部踏碎,整个驿站摇摇欲坠。 掌柜的和几个小哥躲在后厨门口,瑟瑟发抖。 “再说一遍,无关人等,快滚!” 为首一人大声喝道,眼睛却是一直盯着背对着大门,坐在角落里的老者。 见他发了话,掌柜的和店小二立即连滚带爬地猫着腰溜了出去,转眼之间已经是走得一个不剩,全都逃命去了。 很快,就只剩下赵岑和他的人还未走。 见状,那人冷笑,咬牙切齿道:“拦路狗!爷我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后悔多管闲事!” 话音未落,十余柄飞镖已如密豆一般朝着赵岑飞射而去。 “砰砰砰砰!” 半空之中忽然飞起一个空碗,碗口朝上,歪歪斜斜地向着那一串密密麻麻的飞镖兜头飞了过去。 只见那碗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不停地在空中旋转着,眨眼间就把所有的飞镖装进了碗里。 “咣啷!” 面碗落地,只不过,此刻里面装的不是香喷喷的面,而是取人性命的镖。 “上!” 为首那人见自己竟然失手,脸色顿时变得狰狞起来,一挥手,招呼着手下,齐齐出手。霎时间,百余件暗器如蝗虫过境一般,疯狂地射|出。 一直背对着众人的老头儿还是没有转过身来,然而,谁也没有看清,他究竟是怎么出手的。 他的武器,就是他手边的盘子,装蒜泥和陈醋的平碟,以及一笼筷子。 这些东西全都飞上了天,再落下的时候,带着无数暗器。 唐门以暗器和毒见长,其门下暗器种类繁多,单种类就不乏镖、飞石,弹丸、弹弓、匕首等等。其中,单独“镖”一项就分为带衣镖、袖镖、简镖、钱镖等多种,又根据出手方式分为阳手镖、阴手镖和回手镖,不一而足。 眼前这一个,就是个使镖的高手。 但他没想到的是,那老头儿只用了一只破边的瓷碗,竟然就化解了他的十二发连镖。 镖似流星,飞石如鸡卵,爪牙勾刺,袖箭茫茫。 小小的驿站之内,刹那间犹如鬼泣之地! “小小年纪不学好,仗着自己是唐门弟子,便在民间肆意采花,糟蹋姑娘,老朽不知,有何不可杀!” 老头儿缓缓转过身来,在无数道目光注视下站起身来。 看清他的模样,采薇采蕙忍不住同时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原以为是个鹤发童颜,神采奕奕的老者,然而,眼前这一个,面色枯槁,皱纹遍布,除了一双眼一口牙显示出他的特别以外,完全就是和山间田地之中的农夫野叟毫无二致。 “我唐门的弟兄血气方刚,不过是和几个姑娘家玩玩闹闹,你一个死老头多管闲事,居然打死我唐门的人!今日我唐烈要是不好好教训教训你,此事传了出去,江湖之中岂不是人人都敢骑到唐门头上拉|屎撒尿!弟兄们,上,收拾了他,今晚我请大家喝花酒!” 叫唐烈的男人冷喝一声,大手一挥,下了命令。 老头儿站在原地,丝毫不惧。 “哼,我以为杀了几个杂碎,你们就该幡然醒悟,没想到居然一路追到这里。就别怪我这个老头子对小辈痛下杀手了!这样也好,就当我今日为唐门清理门户,为民除害!” 刚说完这番话,老头儿的手中赫然多了一把剑。 在此之前,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身上到底有没有这把剑,也没有人注意到,他又是怎么把这把剑拿出来的。 就好像,这把剑就是他的手,而他的手,就是他的剑。 老头儿没有拔剑,对于唐烈这种人,他连拔剑都觉得是对自己的羞辱,对自己的剑的羞辱。 之所以拿出剑,是因为,他手边已经没有碗筷了。 “哈,好大的口气!死老头儿,你不怕闪了舌头吗?敢教训唐门,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唐烈大笑不已,说话间,已经从袖子里射|出细密如牛毛的袖箭。 袖箭,顾名思义,藏在袖中,突发制人。 如果仅仅只是寸的小箭倒也不打紧,问题是,这是唐门的袖箭,就意味着,它不只是暗器,还是淬了剧毒的暗器。蜀中唐门世代居于四川唐家堡,以暗器和毒药雄踞蜀中,他们的毒,和他们的暗器一样有名,令人望而却步,闻风丧胆。 唐烈的袖箭上,自然也有毒,还是最恐怖的那一种毒。 只要沾到,如果没有独门解药,不消片刻,中毒的人就会化作一滩血水,阳光一照,彻底蒸发,连尸骨都不存。 “前辈小心!” 赵岑忽然出声,说罢,他整个人|弹开,抱着赵岚向后飘飘然而去,然而双脚却顺势在木桌上一蹬。木桌立即飞起,团团旋转,颠倒过来,底面朝上,如一柄撑开的大伞一般,向着唐烈飞去。 唐烈人如其名,性格火爆如熊熊烈焰,众人皆知,他一向是个嚣张跋扈的愣头青,就连生活在一起的师兄弟们也尽量不去招惹他。 现在,他已经盯上了这老头儿,带着手下一路追来,抱的自然是必须杀死对方的想法。 “小心?还是先小心你自己!等我解决了这老头儿,下一个就是你!哈哈,真是天上掉馅饼,居然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妞儿,看来,大|爷我今晚倒是不用去喝花酒了,这两个小妞儿好好伺候大|爷我,保准让你们舒舒服服……哈哈哈哈!” 唐烈满嘴的污言秽语,色|眯|眯的眼神落在采薇和采蕙二人的身上。 赵岑冷笑,并不同他废话。 伺候?等你有命再说! 果然,他想得不错,电光石火之间,站在角落里的老者终于出手了! 他甚至还没有把剑抽|出剑鞘! 赵岑微微眯了眯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那老者只是拿起手中的剑,朝着唐烈的方向用力地劈了下去! 他们二人之间,还有数步的距离,即便是高手中的高手,想要从唐烈的位置行走到老者的位置,至少也需要一个呼吸起落的时间。 然而,有一样东西,要比整个大陆,不,甚至整个宇宙间最强的高手还要快。 是气。 剑气。 气是无形无色无味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但是在这一刹那,赵岑却分明看到了这股剑气。 平生第一次,他见识到了一个人可以把剑用到这种程度,可怕的程度。人已经不是人,剑,也已经不再是剑。 幸好,自己不是用剑之人,赵岑微微松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任何一个练剑的人,在见到这股剑气之后,恐怕都不想承认,自己会用剑。 和这老头儿比起来,他们手里拿的不是剑,是枯树枝儿,他们的剑术也不是剑术,是烧火丫头在往火塘里添柴火。 就连一直在赵岑的怀中昏迷不醒的赵岚,似乎都察觉到了这种慑人心魄。 她不安地动了动,藏在斗篷下的两只小手也抓紧了赵岑的衣襟,似乎想要躲避这未知的危险。 他低下头,安抚似的抱紧了她。 再一抬头的工夫,赵岑见到了他活了二十多年来,最为可怖的一幕! 唐烈和他身后的手下们,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忽然出现了一道一道交织如蛛网的红痕。那些红痕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密密麻麻地遍布全身。 紧接着,所有人都听见了“噗”的一声! 采薇和采蕙不约而同地尖叫出声,吓得抱在了一起,就连两个大内高手也微微侧目,赵岑急忙转过身,唯恐赵岚看见。 唐烈的全身都爆裂开来,鲜血齐涌如喷泉,又像是一个被扎了无数下的水袋,在疯狂地向外溅着鲜红的血液。 其他人,亦是如此! 第八十九章 我要带她走 这样血腥的一幕,在这僻静的驿站中上演着。 其实,早在唐烈刚闯进来的时候,在楼上客房休憩着的客人们便听见了声音,只不过,一听到对方是唐门的人,这些人便全都不敢贸然下来多管闲事。 只是没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头儿,居然一出手就杀了人。 一,二,三,四,五。 算上唐烈带着的手下,他们一共是五个人。 此刻,全都死了,身体被剑气割成无数块,鲜血喷涌,残骸遍地。 这样的杀人方式对于许多人来说,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采薇和采蕙二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早已吓得脸色惨白,腿如筛糠。 赵岑等到哀嚎声结束,这才抱着赵岚转过身来,他微微皱着眉,看向依旧站在角落里的白须老者,不由得扯了扯嘴角。 “果然是江湖上一等一的杀手,在下佩服。这样的杀人方式,爽快是爽快,可这一地的血,倒是令本宫觉得十分的瘆人。逍遥子,怎么,现在的你行走江湖,居然还要靠乔装打扮了?” 他重重一挑眉头,当众戳穿面前老头儿的身份。 在场的人不禁全都看向那老头儿,只见他哈哈一笑,从脸上撕下来一张薄薄的人皮,捏在手里,又在下巴上扯了几下,扔掉了雪白的胡须。 “太子好眼力。” 逍遥子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任谁看见这张脸,也绝对猜不到,他已经是个四旬的中年人了。 赵岑摇了摇头,一脸认真道:“并非我的眼力好,而是以气御剑,以气杀人的人并不多。这个姓唐的太狂,活该他早死。不过,就这么泄露行踪,你觉得合算吗?” 逍遥子乔装,目的就是掩饰自己的身份,如今他在这里杀了唐烈一行五人,想要做到完全不露痕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今晚在场的人全都保守秘密,可唐门必定不会不闻不问自己的弟子被人杀害,绝对会追查下去。 到时候,不可能查不到是谁做的。 江湖本就没有秘密。 逍遥子正色,把手里的东西随手扔掉,走近一些,他才开口道:“合算,只要心里觉得合算,就没有什么事是不合算的。” 赵岑再次大笑,把身边的那条长凳向前一踹,稳稳地将它踢到了逍遥子的面前。 “前辈,快请坐下。难得你我相遇,本应把酒言欢,只可惜,本宫要事在身,稍后便要启程。” 他说得十分诚恳,倒像是仰慕逍遥子已久一般,言辞热切。 逍遥子露出本来面目,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嗜血的杀手,反而好似一个翩翩文人,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书卷气,毫无江湖匪气。 他落落大方地坐下,两腿微微岔开,是个让自己很舒服的姿势,也没有行礼。 倘若是一般人,见到了当今的太子殿下,即便没有吓得屁滚尿流,恐怕也要俯首帖耳,诚惶诚恐。但逍遥子却不是一般人,他神态自若,就像是和老友叙旧一般,自然闲适,甚至十分的放松。 他的态度和反应,令赵岑的心头暗暗一沉。 当然,他并不是因为对方不够尊敬自己,而是觉得,此人深不可测,恐怕不好对付。 尽管如此,赵岑却还是笑吟吟地看向坐在对面的逍遥子,暗中打量着他。 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是巧合,还是布局? 难道,真的是为了等待唐门的人,所以,他才在这里歇脚吗? 赵岑忽然有些不确定了,在没有弄清楚逍遥子出现在这里的真实的原因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选择笑脸迎人。 他知道,逍遥子是江湖上赏金最高的杀手。 杀手,就意味着杀人不眨眼。但是同时,也意味着,只要给出足够的钱,他就能为你做事。 这种人应该不会喜欢惹麻烦才对。 这么一想,赵岑的心情,顿时又不像之前那么沉重了,他轻松了起来。 因为他知道,想杀他的人虽然多,但却没有人会和这些江湖之流扯上关系。就算对方真的赏金杀人,他也有把握给出更多的酬劳,三倍,五倍,不成问题。 “太子殿下不在颖城,为何会出现在这种穷乡僻壤?” 逍遥子指了指赵岑斗篷下露出来的一角锦袍,上面绣着一圈淡金色的龙纹,丝线本来是缝制在袖口处的,如果不是对着光,或者眼力极佳,普通人根本留意不到这种细节。 但偏偏,坐在这里的人是逍遥子,他也不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斩杀了五个唐门的好手,而且,自始至终,他甚至都没有把自己的剑拔|出来。 “山珍海味吃腻了,总要出来尝尝鲜,听说此处的鱼鲜美,尤其是初春季节,所以过来打打牙祭而已。前辈您呢?” 赵岑一手托着赵岚的娇|躯,另一只手朝旁边挥了挥。 惊魂未定的采薇采蕙两姐妹立即到灶边上去,添了些柴火,又端来一壶热水,沏好茶,放到两人的面前。掌柜的和店小二全都逃命去了,这些粗活只好由她们来亲手完成。 “太子殿下所为何事,在下就所为何事。” 逍遥子拿起茶杯,吹了吹,微微抿了一口,如是回答。 赵岑心头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 “哦?我为了什么事呢?” 他问得有些古怪,好像故意刁难着逍遥子一般。 不料,逍遥子却握着茶杯,伸手一指赵岑怀中的女人,平静道:“我要带她走。” 那语气,不像是商量的口吻,倒像是寻常不过的知会一声。 赵岑微微一滞,眸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杀意。既然对方说得这么明显,就意味着,逍遥子已经知道了他怀里的女人究竟是谁。可赵岑不明白,他为何会要把赵岚从自己的身边带走。赵岚虽然绝色,可毕竟养在深宫人未识,况且,江湖之中从未有过逍遥子好女色的传闻。 反倒是,因为他仪表堂堂,气度非凡,倒是有不少女采花贼想要对他下手,只不过因为他的武功十分高强,她们无处下手罢了。 他要赵岚做什么?恐怕绝对不是出于肉|欲的需求。赵岑的脑中飞快地思索着,想要得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不过,他不是逍遥子,自然不会知道逍遥子在想什么。 “如果我说不呢?本宫的东西,若是别人想要就能拿走,一旦传了出去,那天下苍生又该如何看待本宫?本宫岂不是成了天下的笑柄?” 虽然没有发怒,但赵岑的语气已经同刚刚截然不同了。 同时,他原本松松握着茶杯的几个手指,此刻也已经握紧了,骨节凸起,指腹泛白,无声地显示出,他正在压抑着内心的情绪。 赵岑是在暗示逍遥子,要他懂得知难而退。 “你知道她是谁吗?” 手指松开,茶杯轻放,赵岑忽然笑了,出声问道。 “知道。” 逍遥子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哦?” 赵岑表示怀疑,追问道:“知道你还想要带她走?” 他倒是忽然生出来一份浓浓的好奇了,究竟为了什么,能令多年来销声匿迹的逍遥子重出江湖,而且不惜同当朝太子,甚至是整个燮国的皇室为敌。 “是的。” 逍遥子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他的态度,有些惹怒了赵岑。 “说,她是谁!” 他咬牙切齿,瞪着一脸平和的逍遥子,从牙关里恶狠狠地挤出来了几个字。 “皇宫中的婢女,名叫采薇。” 逍遥子趁着茶水微凉,大口喝了几口,把一杯水喝光,放了下来。 他的回答令赵岑无比吃惊,他愣了愣,不懂逍遥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 “你是太子,你说她是谁,她就是谁。你说她是一个叫采薇的婢女,那她就是婢女。” 说罢,逍遥子抬起手来又指了指赵岑身后的采薇,悠然自得地继续说道:“你说她是当朝公主,她就是当朝公主。这天下将来都是你的,更何况一个女人呢?你是谁是谁,谁就是谁。” 他的话听起来有些像是绕口令,但是赵岑懂了。 可是,他懂了,不代表他愿意照着别人的话去做。 “话是这个道理不假,但太子就是太子,天下不是太子的,是我父皇的。所以,我说谁是谁,谁也不见得就一定是谁。” 赵岑摇摇头,似乎不太赞同逍遥子的话。 “如果是这样,那恐怕我只能硬抢了。” 逍遥子也摇摇头,十分的遗憾。 他们看起来像是朋友一样在聊天,但所说的话题,却绝对不是朋友之间会说的。 “如果我不让你硬抢呢?” 赵岑好奇地摸着下巴,低头看了一眼有些要醒过来的赵岚。 正所谓关心则乱,一开始,他不明白为何吃下瓷瓶里的解药,她反而会那么痛苦,后来则想通了,那解药的原理是将赵岚体内的所有积存的残毒一起逼发出来,再一起解掉。 此刻,算算时间,她差不多也要醒了。 所以赵岑明白,他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一旦赵岚醒过来,她即便不想被逍遥子带走,可也万万不会允许自己将她带走。两者相较取其轻,搞不好,她宁可选择逍遥子,都不会选择自己。 这么一想,赵岑的脸色便冷了下来,如罩寒霜。 “如果我不让你硬抢呢?你会像刚才杀死姓唐的那样,杀了我和我的人吗?” 赵岑冷声问道,双目直视着逍遥子。 逍遥子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道:“不,我会拔剑。” 第九十章 背叛者,该死 逍遥子的实话实说,并没有取|悦到赵岑,事实上,鲜少被人如此顶撞的太子殿下在听见他说出这句话以后,已经有些生气了。 但他是个很会克制自己情绪的人。 有能耐的人有脾气,和没能耐的人没脾气,两者相比,或许还是前者更能令人接受一些。 恰好,赵岑就是第一种人。 他有多大的能耐,就有多大的脾气。 “逍遥子,你觉得,我会像唐烈一样被你杀死吗?” 赵岑抬起一只手,轻轻地伸到了空中,五指张开,然后紧紧|合拢,握成了拳头。 他没有兵器,他的兵器就是他的手。 极少极少有人知道,太子也是会武功的,而且练的是硬派拳法,掌掌如风。 逍遥子用双眼直视着他,片刻后,他浅浅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语气笃定地回答道:“第一,我不会杀你,更不会杀死你。第二,堂堂的燮国太子,不会为了一个婢女丢了性命。我说过了,太子殿下说她是谁,她就是谁。而她究竟是谁,根本不重要。” 赵岑挑挑眉,不解地反问道:“不重要?那你说什么才是重要的,我的命,还是你的命?” 逍遥子笑而不答。 怀里的女人咿唔一声,似乎要清醒过来。 赵岑顿时有些紧张了起来。他比谁都清楚,赵岚骨子里对自己的厌恶,一旦被她发现了逍遥子在此,她必定会利用一切可能的因素,想尽办法逃离自己。 说不定,赵岚在情急之下还会彻底抛弃燮国长公主的身份,永远不回后宫。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赵岑太了解她的个性。她像极了她的母亲,就像是云雅,她有无数个理由,无数种方法活命,但她没有,而是慨然赴死,就好像根本就不在乎生与死一样。 那样的女人,令人爱慕,也令人不敢爱慕。 就在赵岑思索着这些的时候,逍遥子出手了。 他的出手一向很快,这次更快。 身边的两个乔装成马夫的大内高手,在他出手的一瞬间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逍遥子没有取他们的性命,单单只是点穴,让他们在一个时辰内不能动而已。所以说,他还是手下留情,没有用对付唐烈的方法来对付赵岑的人。 不过,赵岑却并不会因此而感激他。 反而会更加恼怒,恼怒于他竟然敢挑衅自己! 赵岑猛地一拍长椅,掌中发力,身下的木椅猝然炸裂,成为一片木屑。 他腾身跃起的同时,已经将怀里的赵岚轻轻推出去,采薇连忙伸手搀扶住了她,连退几步,确保不会被他的掌风|波及到。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逍遥子,今日是你找死。” 赵岑口中恨恨,他没有想到,龙潭虎穴一般的九道山庄没有拦住自己,反而是在这个小小的驿站之中遇到了拦路狗,这怎么能让他不愤怒到了极致。 逍遥子步步后退,似乎不愿出手。 很快,眨眼间,他就已经退到了墙边,身后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的手里没有剑,那把剑就背在他的身后,好像是一只收敛起翅膀的高傲的天鹅,沉静而端庄。 “怎么,不是要拔|出剑对付我吗?现在又成了孬种,不敢出手了?” 赵岑的身形虽然瘦削,但出手却无比凌厉,招招带着杀意。 相比之下,逍遥子的表现倒是十分值得玩味了,他既要从赵岑的手里抢人,却又不出手,似乎充满了矛盾。 不过,他自己却清楚,他是在等。 驿站门口,空无一人,甚至连一片枯树叶都没有。 晚饭的时辰早就已经过去了,此刻,外面黑漆漆的一片。 “太子殿下好身手。” 逍遥子微笑着,伸手同他拆了几招,但没有一招是带着力道的,只是堪堪化解开而已。 这样的几个来回之后,赵岑大怒。 他用力一个手刃劈开一道,呵斥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马匹的长嘶,在这夜色里极为清晰,吓了众人一跳。 逍遥子的眸中却在同一时间闪过两道亮光,左手朝着背后用力一抽,再收回手的时候,他的掌中已经赫然多了一把长剑。 每一个剑客都极为爱惜他们的剑,比疼爱妻子、儿女更甚,恨不得时时擦拭把|玩才好,逍遥子也不例外。他爱他的剑,就像是爱他的女人。但他的女人已经死了,所以他更爱他的剑,把双倍的爱都投掷在了这把剑上。 因此,他很少拔|出剑来。 那感觉就好像是把自己喜欢的美人叫出来,让其他男人一起欣赏一样。 虽然,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但世间总有一些快乐,是不足以为外人道也的。 按照惯例,逍遥子出剑,敌手必死。 但事情总有例外,比如今天。 他只是用剑尖抵住了赵岑的喉咙,距离还有三寸,不远不近,向前一步就是死,向后一步就是生。生与死之间,一念之差,全在人心。 “马是你叫来的?你想走!” 赵岑丝毫不慌,尽管,他的性命都在被人威胁着。 “骑马总是比用腿走路要快一些。快一些的话,活下来的机会就大一些。所以,我喜欢骑马。太子殿下难道喜欢步行吗?” 逍遥子歪了歪嘴角,讥讽地问道。 他皱眉不答,懒得在这种事上和对方浪费唾沫。 见赵岑不开口,逍遥子扭过头,看向一旁的采薇,她半抱半拖着仍在昏迷的赵岚,明显是一脸的担忧。此刻,她担忧的对象,自然是内心里一直爱慕着的太子赵岑。 为了得到他的垂怜,她甚至可以背叛赵岚,欺骗姐妹,在所不惜。 “你拦不住我,加上你的两个婢女,你们也拦不住我。” 逍遥子淡然地下了定论,眼睛里有着浅淡的轻蔑。 赵岑冷笑,一挥手,只见采薇的手中赫然多了一把精致的短柄尖刀来! “是吗?我也没想拦你,我只想杀人而已。你说了,那女人是本宫的婢女,本宫说是,她就是。那么,身为太子,本宫杀了个犯了宫规的婢女,又有何妨?” 像是在配合着他的话一样,一向都是以温温柔柔形象示人的采薇忽然举起手中的短刀,刀尖儿对准了赵岚的心口位置。 她看向逍遥子,颤声道:“别、别逼我!我随时都能把这把刀插|进去!” 对自己的主子下手,是一件十分考验人性的事情。 只可惜,对于此刻的采薇来说,赵岑的命令,比赵岚的性命更重要。 她不想一辈子都做下人。她有女人最好的武器,美貌和乖巧,为什么要在最好的年华里,做一些侍奉人的杂活累活?为什么不能入主东宫,做主子做妃子,去指使别人来伺候自己? 每个人都有野心,而当女人也有了野心,她们的野心往往比男人还要大。 “卖主求荣,小丫头,你真是个果决的人啊。” 逍遥子微笑着,不知道是赞叹,还是嘲讽。 采薇的脸色白了一白,眼底飞快地滑过一丝赧然,但她很快咬紧了嘴唇,将手里的短刀抓得更紧了一些,刀尖也逼得更近,眼看着就要刺到赵岚的肌肤里去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但你不是我,更不懂我,凭什么来对我的所作所为妄下评断!” 她向着逍遥子低吼出声,两只眼圈微微泛红。 像是等急了不耐烦一样,站在门外的马朝着夜空又是一声嘶鸣,犹如催促。 逍遥子冷笑,他用剑比着赵岑,而采薇用刀比着赵岚。 四个人僵持不下。 逍遥子知道,不能再耽搁了,就在他下定决心要把剑身向前刺去的一刹那,一声女子的低呼打断了他。 赵岑也是一惊,他以为采薇没有听自己的指令,擅自行动,对赵岚下了手。 但他很快就看见,采薇缓缓地倒下,手里的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她一直抓着的赵岚也有跌倒的趋势。 几乎是同一时间,逍遥子收回手里的剑,飞身而至,将快要倒地的赵岚抱在了怀里。 接着,他的身形起落,足尖点地三两次,眨眼的功夫就飘到了驿站的门外。 赵岑迈步欲追,但眼见着采薇受伤,倒地不起,他心中一个犹豫,就已经晚了。只听得门外一声马嘶萧萧,一阵烟尘带起,逍遥子已经带着赵岚翻身上马,向南边离去。 “你!” 面对着一脸木然的采蕙,赵岑大怒,质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她是你的亲姐姐!” 采蕙的手中还握着一把用来切牛肉的薄片刀,那是她在厨房里找到的,原本正放在菜板上,烧水的时候,她便留意到了,刚刚趁着无人注意,她悄悄溜过去,将这把切肉刀攥在了手里。 “好、好痛……” 倒在地上的采薇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她的伤处虽然不是要害,在背部下方,但因为刀子插|进去的时候,牵动了皮肉,流出了大量的血,此刻,她只觉得浑身发凉,眼前发黑。 她的声音令呆若木鸡的采蕙回过神来。 采蕙赶紧把刀子扔到了一边,急急蹲下,她轻托起采薇的头,眨眼间泪如雨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叫我怎么跟大姐和三姐说……不要怕,我帮你把伤口包好……” 她一边哭一边质问着采薇。 四姐妹中,采蕙虽然年纪最小,但因为自幼对药理和医理很有天赋,所以也是四个人之中粗通医术的一个。在刚刚下手的时候,她已经尽可能地避开了采薇身上的要害,只是让她受了皮外伤而已。毕竟,赵岚是她的主子,而采薇是她的姐姐。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她万万也想不到,她的姐姐成为了一个背叛者。 不料,因为疼痛而满脸都是冷汗的采薇却因为愤怒,用残存的力气,她狠狠地推开了欲上前来帮自己包扎的采蕙。 第九十一章 成功脱险 赵岑冷冷地看着眼前,对于采薇的意外受伤,他虽然也隐约有些心疼,但这些情绪,完全没有赵岚被逍遥子带走这些事来得更让他在意。 以及愤怒。 他狠狠地踹了一脚倒在地上的两个手下,口中怒喝道:“真是废物!我堂堂大燮的大内高手,居然连一个江湖杀手都解决不了,还被人家点了穴|道!” 赵岑一边骂,一边用脚踢打着,算是给他们二人解了穴。只见两个人一脸羞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又急忙双双跪下,口中不停地请罪,连呼该死。 “该死?你们确实是该死!” 他看了一眼,这个时候即便冲出去,也已经于事无补了。且不说不知道逍遥子带着赵岚朝哪个方向走了,就是面对随时有可能赶过来的唐门的人,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 这一次,动静闹得这么大,唐烈死了,唐门不可能做缩头乌龟,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必定会派出更强的人出来,给同门报仇雪恨。 所以,如此一想,赵岑倒也不急了。 他只需要静观其变,坐山观虎斗即可。依照唐门的本事,想要揪出来逍遥子,恐怕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到时候,他在一旁,稍加推波助澜,逍遥子即便有通天的本事,也跑不了了。 “处理一下,连夜回颖城,此地不宜久留。” 赵岑左右看了看,客房的人已经偶有几个胆子大的,朝下面来张望了。 唐烈等人的尸体还在原地,血肉模糊,地上是一滩滩的血迹,半干未干,触目惊心,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浓重的腥膻味道。 尽管采薇不愿意采蕙触碰自己,但听得赵岑已经发话,她也不敢拖延时间,只好任由小妹为自己简单处理了伤口,然后和她一起上了马车。 上车之后,赵岑便一言不发,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 采薇采蕙在另一边,也不敢开口说话。 赵岑表面上十分平静,然而内心早已波涛汹涌,趁着这难得的安静时间,他把全部过程在脑海里重新梳理了一下。 自己得知赵岚偷偷出宫,也不过是这月余的事情。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打听到了她的去向,甚至动用了不少身边的暗线。 然而,令赵岑感到吃惊的是,她居然出现在了赫赫有名的九道山庄中,还摇身一变成了出尘谷的人。看见绿染传给自己的信笺,赵岑初开始并不敢相信,然而消息经过核实,确定是真的,他便立即着手计划,想要尽早将她带回宫。 只可惜,这里面出现了一点儿连赵岑本人都预料不到的变故。 绿染委身李大善人,而且并不知道他不过是个替身,竟然暗暗地动了和他厮守终身的念头。她见赵岚假戏真做,要嫁给李大善人,心生妒恨,见李大善人想要对赵岚下毒,她便顺水推舟,想要在九道山庄内趁机杀死赵岚,以绝后患。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李大善人不过是个傀儡,只是用来吸引外人注意力的,而真正的李大善人,却是赵岚的人,一直在为她做事。 绿染为自己的错误行为付出了相等的代价,赵岚在最后的关头没有给予她足够的怜悯,让她替代上官岚,死在了九道山庄。 被打得面目全非,任何人也看不出来,她不是上官岚。 接到绿染最后一次的汇报,赵岑就已经猜到了她的决定,他自幼生活在一群女人中间,一群皇帝的女人,见多了女人间的争斗,甚至,他早已习惯了女人的思维方式,因此,绿染的心思没有瞒过他,他几乎是立刻就做了决定,马上赶往九道山庄,试图阻止她这个愚蠢的想法。 然而,还是晚了。 想到这里,赵岑倏地睁开了眼睛。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之前,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此刻,他终于想到了。 “你们找到长公主的时候,四周可有九道山庄的人埋伏着?” 赵岑并不知道赵岚会武功的事情,但是却知道,她身边的这几个婢女都是些会武功的,虽然算不上一等的高手,然而对付十来个一般身手的却是足够了。所以,他才会放心让她们两个下了马车,去接赵岚,当然,也是为了打消她的戒心。 如果只有采薇一个人去,赵岚恐怕会有所怀疑,但是再加上一个最年幼,不谙世事的采蕙,事情就简单多了。 听了赵岑的问话,采薇采蕙两姐妹疑惑地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摇了摇头。 “不曾,我们直接找到了长公主,和她一起走出来,上了马车,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什么人,更没有人拦我们。” 采薇虚弱地开口,认真回忆了一下。 听她这么一说,赵岑的眉头皱得更紧。堂堂九道山庄,戒备竟然如此松懈吗?连他们三个外人闯进去,都无人前来拦阻,实在太奇怪了。 还是说,这是因为,有人故意要让他带走赵岚? 是谁,九道山庄的主人吗?可是,他应该只知道上官岚,不知道赵岚才对。 上官岚是上官拓的女儿,而赵岚却是一国公主,比较而言,还是后者的利用价值更高。 赵岑思索着,看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是他还没有查清楚,完全不知情的。 “快,速速回颖城,不要有任何的耽搁,我怕颖城有变!” 他低吼一声,吩咐着。 两个马夫轮番驾车,将手中的鞭子甩得啪啪直响,催促着马匹急速奔跑前行着。 赵岚幽幽转醒,看见身边的人是逍遥子,她似乎松了一口气,嘴角略有笑靥闪过,很快又疲惫地闭上了双眼。 “我睡了多少个时辰?” 她轻声问道,声音里还透着浓浓的沙哑。 “从驿站里出来,又睡了两个时辰,我刚把了你的脉象,毒素差不多已经清除了。不过,长公主,恕我多嘴问一句,你最近半年,是不是中过好几次毒?为何你的体内,有寒毒,有热毒,几种毒素全都有所残留,交织在一起,它们虽然暂时压制住了彼此,可若将来一起爆发,后果不堪设想。” 逍遥子缓缓地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一碗热汤递给赵岚,不解地问道。 他不知道的是,这段时间以来,为了行|事顺利,她确实主动被动地中了多次毒,虽然及时解毒,可体内到底还是落下了残留物,难以根除。 “是好几次。罢了,先不管他们,生死有命,要是哪一天老天爷瞧我别扭,非要收了我,我也不抗争,随他去。” 赵岚接过汤碗,小口吹了吹,凉了些之后喝了下去,不多时,她的身体也跟着暖了过来。 她一边喝着汤一边打量着四周,不知道这是哪里。 看出来了赵岚的疑惑,逍遥子轻声答道:“这里是你母亲年轻的时候住过的地方。” 她顿时一惊,抬头看向他。 “这里是韶光郡?” 想想也不对,两个时辰,即便是骑着汗血宝马,也不可能到达韶光郡。韶光郡在燮江以南,距离颖城也有几日的路程,相隔甚远。 逍遥子摇头,看着眼前那张与故人有几分相似的容颜,叹息一声。 “你母亲进宫之前,女扮男装,独自离开家,行走江湖足有大半年的时间。那段时间,她大多数时间都是住在这里。后来,她进了宫,我便将这里买下,布置陈设,全都没有变过,还以为若有机会,她还会来到此处……” 说到这里,他忽然噤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听见这些陈年旧事,赵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把碗中的热汤全都喝完,把空碗放到一边。 “你可见到她了?所有人都说,用月华冰晶来保存遗体是最好的了,据说连肌肤都能保持着活着的时候的弹|性,看上去整个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永远都不会腐烂。” 她将皇陵的地图也给了逍遥子,就是为了成全他,让他再去见她一面。 逍遥子点点头,算是回答。 虽然和在世的时候一模一样,但是水晶棺中的女人,却是再也不可能朝着自己浅笑低语,呢喃声声,也再也不可能忽然就抽|出剑来,非要同自己比试一番了。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的哀戚神色来。 “你可以觊觎任何人的女人,唯独不能肖想皇帝的女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连你脚下的一寸地都是皇帝的,你又怎么能够想要他的女人呢?” 瞧了片刻逍遥子脸上的表情,赵岚忽然咯咯笑起来,出声反问道。 听她这么一说,逍遥子很快恢复了平静,脸上再也没有任何的情绪。 “你怎么猜到赵岑一定会来?幸好这几日我一直在燮国,倘若我去了楚地或者西域,事情就难办了,可能不会如此迅速地就赶到那里。” 想到几个时辰之前在驿站发生的事情,逍遥子不禁有些心有余悸。 原本,他不应该在这种关键时刻多管闲事,但实在看不过去唐门的人欺压百姓,仗着江湖地位欺男霸女,于是逍遥子出手教训了几个唐门的渣滓,没想到竟然把唐烈也引到了驿站。 “不是猜到,是确定。我太了解他了,他想要的东西,他就一定要得到。他不想要的东西,他也一定要自己亲手毁掉。我想,这一次,他也是带着破釜沉舟的心态,如果我乖乖听话便罢,若是我敢忤逆他,不从了他,想来,他就要亲手杀了我了。” 赵岚微微地笑着,眼睛眯了眯,语气笃定地说着自己的猜测。 幸好,她想得没错,逍遥子赶来得也足够及时,这才顺利将她从赵岑的手中抢走,助她成功地脱险。 第九十二章 燮国宫中的两股势力 一个时辰后,赵岚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尽管看上去还是要比正常人虚弱一些,但毒性几乎已经散了。 逍遥子烧了很多的热水,又找来了一个大木桶,倒入大半桶的热水,方便赵岚在房间内沐浴。 她发现,尽管这里很多年无人居住,但四周却无比的干净整洁,甚至桌上连薄薄的灰尘都没有,可见平时是有人经常来清扫的。 逍遥子提着两桶热水走了进来,见赵岚站在地上打量着,知道她在想什么。 “附近有个哑巴大叔,这些年我都是给他些钱,让他每过几天就来打扫一下,屋子里的摆设也要维持原样。所以,这里和十几年前相比,几乎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说完,他把水桶提起来,把里面的热水倒进了大木桶之中。 赵岚看着逍遥子熟练的动作,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怎么会没有变化,物是人非,斗转星移,她已经不在了,这就是最大的变化。” 她刚说完这句话,逍遥子的手一颤,险些没有握住水桶的提手。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就像是寒冬的冰层在初春时节,终于被风吹出来了一丝裂痕,一寸寸扩大,带着令人心疼的味道。 “我先出去了。” 片刻后,逍遥子提着两个空桶,有些踉跄地走出了房间。 看着他的背影,赵岚的嘴角轻轻地扯出来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她知道,逍遥子是云雅的无数恋慕者中的其中一个,若不是因为云雅,自己也很难能够成功地让他为自己做事。 原本,逍遥子已经在江湖销声匿迹多年,这一次,他再次出山,不是为了“暗河”,也不是为了她这个年轻的首领,而只是为了云雅。 作为风华绝代的燮国第一美人,她的死让无数男人痛苦,逍遥子对她用情颇深,如今得知她的女儿承袭了组织首领之位,他自然有一种责无旁贷,亲自辅佐的。 赵岚褪去衣衫,轻轻迈入了木桶之中,用热水浸泡着冰凉的身体。 她闭着眼,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出赵岑的那张脸。 一种令人作呕的感觉浮上心头,赵岚很清楚赵岑只是将自己当做了替身,母亲云雅生前与他并不熟悉,皇帝的妃嫔与太子原本就是十分微妙的关系,而她更清楚后宫的生存法则,故而云雅一直都是客气而疏远地对待这位八岁就被立为皇储的少年。 宫中女子多寂寞,而太子的生|母早逝,因此各宫的妃嫔包括皇后本人都在偷偷拉拢着他。这其中,以皇后的表现最为明显,她仗着自己是太子的嫡母,经常将他召到宫中嘘寒问暖,以示亲近。太子并不愚钝,表面上极为恭敬,然而却并不同她真正亲近。 他真正想要投靠的人是多年来独得圣宠的云贵妃,然而云贵妃不知道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一直对他不近不远。 最后,云家被满门抄斩,只剩下赵岚一个。 赵岑曾经试图为云雅求情,哪怕多救下来一个人也好。只可惜,盛怒中的赵渊根本谁的话也不听,加之有一众老臣在旁撺掇,誓要将韶光郡云家彻底从燮国抹去,云家人根本不可能留有活口。 若非赵岚自幼受尽父皇的宠爱,恐怕也会小命不保。 思及往事,她的脸上尽是一片的恨意。 从木桶中掬起一捧水,任由它们从手中自上而下地落下,赵岚喃喃,自言自语道:“赵氏王朝,千秋万代吗?没有一个朝代能够永远存在,国家亦是,燮国不能,任何一个国家也不能,甚至就连这整片的大陆也在不停地变化着。只有变化才是永恒不变的。” 赵岑已经知道自己离宫,不过,既然他敢从九道山庄把自己带走,就说明,燮国后宫中暂时还没有人知道她的秘密,除了皇帝。 西厂的人……很难对付,赵岚知道。 还有锦衣卫,锦衣卫的现任指挥使吕轻尘是皇后的亲外甥,而皇后一贯又与太后亲近,婆媳二人倒是相处得极为融洽。锦衣卫原本听命于皇家,但由于最近十几年,其指挥使多为外戚,渐渐地,赵渊开始转而培植东西二厂,尤其是西厂近些年来颇有压制住锦衣卫的趋势,令实力大减的吕轻尘极为不悦。 锦衣卫听命于皇后太后,西厂则是赵渊的亲信,这两股势力在宫中相互交织,各有牵连,又相互暗斗。稍有不慎,自己这种任何一方都不打算依附的中间人就会被彻底铲除掉,赵岚十分清楚自己的命运。 所以,她不想回宫。 原以为还要回去再谋划上个把月,没想到,半路杀出来的赵岑反而成全了她。 她自己逃出后宫是一码事,赵岑带着她回宫,反而被人将她劫走,又是一码事。 想到这里,赵岚不禁笑出声来,她伸出手,撩着木桶里的热水,很是得意。 这么一来的话,赵岑就和她的“失踪”脱不开干系,他既然敢把她从九道山庄里带出来,就得对她的消失负责。那么,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他会继续让采薇来扮演自己,如果有人发现拾云殿少了个小宫女,随便搪塞几句也不会引起外人的怀疑。 “赵岑啊赵岑,你这一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作茧自缚罢了。不过,我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我还得重新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从那囚笼似的鬼地方逃出来。” 她咯咯笑着,回忆起赵岑凝视着自己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来的那种表情,不禁感到一阵阵强烈的反胃。他令她恶心,因为他的不为人知的秘密。 太子竟然觊觎皇帝的女人,儿子暗恋着父亲的妾侍,这简直应该千刀万剐! 沐浴完毕,赵岚重新换了干净的衣服,她一手推开窗,一手轻轻梳理着脑后的长发,惬意地欣赏着这处别院里的景色。 逍遥子正在院子里练剑,他练剑的方式同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剑客都不同。 他不拔|出剑,也不操练任何的剑法,只是站在阳光下,闭着眼睛,一副冥思苦想的神态,看上去十分的古怪。 赵岚觉得有趣,便一边梳着头发,一边靠着窗站着,想要看出来个究竟。 逍遥子像是没有察觉到这道好奇的目光一样,仍旧伫立在院子中央的那块空地上,双手握着剑柄,剑身自然地垂下来,剑尖指着地面。然后,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双眼一直紧闭着,嘴唇也微微抿紧,一动不动。 此刻,是一天之中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 阳光还并不算炽烈,而且,风拂面而过,还有些初春的料峭,这里毕竟是比颖城更北的北面,春日总是姗姗来迟,而且极为短暂。 “你就是这样练剑的?那你打算站上多久?”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赵岚已经把垂在腰间的长发全都梳理好了,但见院子里的男人还是站在那里,木桩一般,站得笔直,甚至好像连表情都没有变过。 她不禁有些好笑,这便是天下第一等杀手的日常修炼吗?看起来不仅不吓人,还让人想要喷饭。如果不是有好几次亲眼目睹了逍遥子出手杀人,赵岚此刻都要怀疑眼前这一个男人,到底会不会武功了。 逍遥子并不回答她,似老僧入定一般,听不见任何他此刻不想听见的声音。 赵岚觉得无聊,转身走到桌旁,她拿起桌上的糕点和水果,眯着眼品尝起来,不时朝窗外看看。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一直到了午时三刻,太阳悬挂在天空中央的时候,逍遥子还是一动不动。 他的额角已经冒出来了汗水,沿着脸颊缓缓淌下来。 这个时候的阳光,已经和早上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变得毒辣,白灿灿,照在皮肤上,要不了多久,就会令人吃痛。 “疯子!” 赵岚嘟囔了一句,拿起茶壶,晃了晃,里面已经没水了。再看看旁边的点心水果,也都吃得差不多了,她忍不住站起来,迈着大步冲了出去。 “你这是练的什么功?发疯功吗?难道就因为我让你收熊琱为徒,所以你现在就发神经给我看,想要让我打消主意是不是?” 她径直走到逍遥子的面前,和他近得甚至能够看见他脸上的晶莹汗珠。 此刻,只要赵岚伸手轻轻一推,她怀疑自己就能够把逍遥子给彻底推倒,向后栽去。 但她没有这么做,她还想要听听他到底会怎么回答。 “他不适合修炼我的剑法。人和人之间需要缘分,人和剑法之间也需要缘分。他和我的剑法没缘,即便我教了,他也未必学得会。” 逍遥子的眉心微微一个抽|搐,接着,他睁开双眼,平静地看向和自己近在咫尺的赵岚,不疾不徐地开口说道。 她嗤笑,不以为然,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不适合?你错了,适合不适合不是你说的算,也不是他说的算,更不是老天说的算!是我说的算。我说适合,就是真的适合!逍遥子,别忘了,你是死过一次的人,如果我想,你随时可以永远地真正地死了。” 赵岚的语气略显狂妄,但无论是她自己,还是逍遥子,全都知道,她的话里绝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说到做到。 第九十三章 尸兵 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这样的字眼儿,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个妙龄少女的身上。 但是逍遥子却很清楚,赵岚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天真烂漫的少女。 或者说,皇室里的孩子,没有一个是单纯的。 尤其,除了燮国长公主这样的身份以外,她还是云雅亲手培养的“暗河”的首领。没有人知道,在云雅死去之前,她究竟是如何训练着自己的唯一的爱|女。 那是组织的秘密,更是江湖的秘密。 就像是当年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那样美丽柔弱的女子会是比自己还要强大的高手一样,如今的逍遥子也不敢相信,赵岚的野心和能力都足以颠覆这一片大陆。 “我知道,所以我从来没有把我的这条命继续当做是我自己的。我不怕死,只是不喜欢无意义的死亡,无论是我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逍遥子放下了剑,把它重新插|进背后的特别缝制着的一个剑套之中。 那个剑套已经很老了,小牛皮被磨得发亮,但是却连一丝血渍的痕迹都没有,想来应该是主人细心呵护,勤于擦拭的缘故。 赵岚扫了一眼,立即断定,那是出自于云雅之手。 因为那样的针脚很特别,燮国女子大多精于刺绣缝纫,然而云家女子的针法却与别处不同,针脚的收尾暗含玄机,所以赵岚一看便知。 真是个长情的男人啊,她在心底微微叹息,如今的他依旧也是看在云雅的面子上,才同自己联手,俯首称臣地为她做事。 只是,赵岚不知道,云雅这道金子招牌究竟还能够用多久。 她明显能够感受得到,逍遥子已经越来越不好管束,他对自己的做法似乎也稍有微词,特别是在对待熊琱的问题上。 “不怕死?你错了,没有人不怕死。有人说,未知生焉知死,其实恰恰相反,是未知死焉知生。我们都是没有死过的人,所以我们连活都是活不明白的。别以为你多活了二十多年就见惯了风月,参透了生死,其实你和我一样,在生和死面前,我们都还嫩得很呢。” 赵岚退开一些,噙着笑容注视着面前的逍遥子。 他像是被她的话震慑到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岚,似乎在微微发怔。 “长公主为何一定要让他学习我的剑法?组织里三教九流,十八般武艺样样都有高手精通,而剑在兵器里并不是十全十美的……” 赵岚打断他,皱眉反驳道:“不,是没有一种兵器能做到十全十美。既然如此,我为何不选择一种看起来潇洒飘逸的?难道我非要让他用铁锤用斧头?” 逍遥子无语,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他的剑已经练了三十几年,自幼家传,十几岁的时候已经崭露头角,逍遥子初入武林不久,被一位神秘的老者带到山中指点。五年后,老者故去,甚至连姓名都不肯告知这唯一的徒儿。 “他资质尚可,然而毫无根基,想要参透剑法的奥秘,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成的。所以我才建议他去借助外力而摒弃内功心法,取巧杀人。” 逍遥子还想说服赵岚,主要的是,他不想收徒。 收徒就意味着给自己找麻烦,而他不想自找麻烦,尤其,这个徒儿还是别人硬塞给他的,逍遥子私心里想着,能拒绝就拒绝。 只可惜赵岚并不是一个好说服的人。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逍遥子,以不容反抗的态度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也知道,那个姓范的已经把人都带到赵汾家中去了。给你的时间不多,你应该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闻言,逍遥子的眉头皱得更紧。 赵汾是王爷,他的府邸岂是一般人能够随意进出的?何况,熊琱那群人被带到何处无人知晓。自己接下来的这个任务根本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我知道你不愿意。不过,组织里的人七零八落,剩下的都是精英,我不舍得贸然让他们出去露面,只能培养新人。就算是死了,也不至于对我们以后的计划有什么根本的影响。我这么说,或许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近人情,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赵岚叹了一口气,幽幽出声。 她知道,把熊琱送入赵汾的地盘,是很大的冒险。可是如果不这样,就根本查不到赵汾最近究竟在密谋着什么。 有传闻说,赵汾武功高强,只是从不轻易出手。 这个说法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证实,因为,据说见过他出手的人都成了死人,而死人是不会出来向别人证实传闻的。 “赵汾是你的亲叔叔,你对他就没有任何的了解吗?” 逍遥子细细思索了片刻,和赵岚一前一后地走回了房间,外面的阳光太毒辣,他早已习惯了,但是细皮嫩|肉的赵岚却根本无法适应。 赵岚一愣,说到赵汾这个人,她的确不甚了解。一方面是因为,她自幼长在深宫,仅有的一些皇家宴席上,按照她的辈分,坐席距离赵汾也相对较远。另一方面更是因为云贵妃被赐死,她成了冷宫废主,多年来无人问津。 若不是因为这些,恐怕,依照当年云雅在宫中的受宠程度,她死了,那些活着的嫔妃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唯一的女儿。如今一想,因受母亲牵连,长公主赵岚被废,封号封地一律被褫夺,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起码,能够在尔虞我诈的深宫中安然地活命。 “我只知道,他心机很深,但又时时刻刻做出来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来。记得小时候,他偶尔也会来拾云殿走动,不过母妃都任何人都是表面客气,内在疏远,他几次碰了软钉子,见拉拢不到皇帝的宠妃,也就只得作罢。不过,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谁也不会先得罪了谁。我对赵汾的印象,就停留在每一次他进宫,都会给母妃带一些各地的新奇小玩意儿。比如,会说话的鸟,一碰就萎|缩的草之类的这些。深宫多寂寞,他知道,这些东西比金银更能讨得了妇人们的欢心罢了。” 赵岚努力回忆着往事,赵汾做事面面俱到,当时的皇后与贵妃两人势同水火,互不相容,而他却能在两宫面前逢迎得当,足可见他的八面玲珑。 逍遥子听得十分认真仔细,不错过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按照我们这里拿到的情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范知尧来九道山庄选一批男性|奴隶进入王府。这些奴隶大多在十六岁到三十岁之间,身体结实,多少还有一些武力,元气充沛。我在想,他要这些人一定不只是单纯地为了在府里做粗活,要知道王府里的下人多得是。他怎么会舍近求远跑到九道山庄要人?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要的那些人,是生是死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他的说法,和赵岚猜想的几乎不谋而合。 “最近江湖上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赵岚托腮,皱眉问道。 她这几个月辗转于出尘谷和九道山庄,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 逍遥子脸色凝重,想了一会儿,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他该不会是在修炼‘尸兵’?” “尸兵”两个字一说出来,赵岚的表情也变了。 别说是燮国,就连整个泰岚大陆的历史上,能成功训练出尸兵的人,据史料记载,也不过五六人而已。由于这是极其凶残的一种修炼,又丧失人性,故而被许多名门正派视作妖邪之术,极其不齿。 传闻,尸兵训练成功之后,修炼者可以撒豆成兵,几百尸兵可以幻化为成千上万的尸潮。这些尸兵在临死之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因此死后怨气极重,再加上被修炼者辅以各种珍贵的药材保持身体不变腐烂,灌入修炼者自身的精血和真气,所以他们半人半鬼,极是恐怖。 更可怕的是,这些尸兵没有知觉,即便受伤也不会有丝毫的退却,只要身为主人的修炼者不喊停,他们绝对不会后退,会同敌人战到躯壳灰飞烟灭为止。 “赵汾乃是我堂堂燮国的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怎么会做这种损阴德的事情,难道就不怕报应吗?” 赵岚大惊失色,怎么都不敢相信赵汾会这么做。 而且,尸兵威力虽然巨大,可对于修炼者来说也是一种潜在的危险。他们没有七情六欲,也没有任何道德上的认知,一旦反噬主人,后果不堪设想。 逍遥子缓缓地摇了摇头,沉吟着开口:“报应这东西毕竟看不见摸不着,现世报又来得太少,活人只在乎眼前的荣华富贵,谁管以后下不下|阴曹地府?你可知道,史书上有记载,五百尸兵挡得住十万大军,如果十四王爷已经有了反意,那么他最头疼的,恐怕就是驻守在踏雪关的那十万燮国的精锐部队。” 踏雪关,位于燮国和楚国相交界的地方,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 第九十四章 造反的资本 曾经,赵岚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因为她很想要知道,赵汾会不会反。 多年来,赵汾一直有太后撑腰,宫中遍布他的眼线,而他又一直在民间传扬有关他勤政爱民的一面,不知情的百姓都对他赞誉有加。更重要的是,他笼络了许多朝中的要臣,形成了“王爷党”,与“”多年来一直在朝中明争暗斗,彼此角力。 对于这些,皇帝赵渊并非不知道。 但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一方面他不愿意将江山送给弟弟,哪怕是亲弟弟,但另一方面他也不愿意看着太子的势力日益膨|胀,威胁到自己的位置。要知道,纵观历史,逼|迫父亲禅位给自己的皇子亦不在少数。 因此,赵渊乐得见到这两派互相斗得欢快,他趁机还能用他们彼此克制着双方的势力,以免一头独大。 赵岚思来想去,她觉得赵汾会反。 因为无论是从能力和野心上看,他都有做皇帝的资本,只不过是先皇没有把皇位传给他罢了。他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位极人臣,他要做的是自己去做九五之尊。 所以,他一定会反。 但是赵渊拥有皇家的二十万禁卫军,就算其他各地的兵力全都集中在了赵汾的手中,踏雪关那里常年有十万精兵驻扎,他根本不可能攻破踏雪关。 而且,踏雪关不仅连接着燮国的南北两地,还接壤着楚国的一小段,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赵汾一旦反了,反的不只是燮国,而且还会引来楚国的偷袭。他既要应对赵渊的精兵禁军,还要对付背后的楚国大军,到时候腹背受敌,他的胜算也并非绝对。 “所以说,他要想办法对付那十万大军,甚至不惜……” 听到逍遥子头头是道的分析,赵岚也不禁头痛不已。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搪,如果赵汾四处招募军队筹集兵力,那么他找到的也无非是一些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但是现在,他若是用这些邪魔外道,事情就很难说了…… “你可见过那尸兵?那些东西真的很厉害吗?” 赵岚托腮,好奇地问着逍遥子。她毕竟只有十六、七岁,就算早年有云雅悉心教导,可也见识有限。对于听起来就充满阴邪鬼魅的尸兵,她自然知之甚少,只是从古籍之中稍有涉猎,然而书籍之中关于尸兵的叙述也不过是寥寥几笔,所有人似乎都在不约而同地极少触碰这个话题。 “当然没有见过,如果见过的话,我恐怕也没有命站在这里同你讲话了。那东西极其的阴邪,恐怕是不会留活口的,只要被派出来就会杀光一切能杀的人,据说,一旦他们陷入疯狂,很可能连自己的主人都会杀死。” 逍遥子一脸严肃地回答着,同时,他也在为赵汾捏了一把汗。 “这么说来,岂不是风险很大?他修炼的时候,恐怕也不是次就能够成功的?” 赵岚明白过来,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赵汾就会让那个姓范的总管去九道山庄提人。那是因为,赵汾在炼制尸兵的过程中需要大量的活人来做材料,他一定是在不断的失败中找寻突破点,试图一次次地改进。 “是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搭进去自己的性命。但是,这就是他造反的资本,不是赢了天下,就是输了性命。所以,我猜测,在赵汾的身边,一定有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在为他护法,一个是防止他走火入魔,一个则是避免那些尸兵训练失败的同时,胡乱伤人。” 逍遥子又给出来了自己大胆的猜测,看着赵岚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他不禁轻笑出声,反问道:“怎么,你觉得我在胡说八道?” 她这才收回了眼神,颇为尴尬地回答道:“不,我不认为你是胡说八道,我只是在好奇,当年她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走了之,非要入宫做什么?” 在赵岚的印象中,中年男人都是贪财好利而且性格无趣的,比如赵渊,比如李步蟾等人,逍遥子对她来说,是一个全新的中年男人的形象。他甚至令她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错觉,好像他生来练功只是为了锄强扶弱,而不是杀人拿钱的。 “因为我是一个杀人,杀手是不需要女人的。” 逍遥子看清楚她眼中的疑惑和炙热,扭过头去,淡淡地说道。 赵岚忍不住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踮起脚来,逼|迫他看向自己。 “只是不需要,但是你却想要。不是吗?说到底,不是你不敢,就是她不敢,你们两个胆小鬼罢了。” 她挑衅一般的语气有些刺痛了逍遥子,只见他抿紧了嘴唇,冷冷地反问着:“你呢?你对熊琱岂非也是这样?你怎么就不能放下仇恨,和你想要做的那些事,和他一起找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说完,逍遥子就知道,他说错话了。 不过他并不后悔,世上也根本没有后悔药可买。 很明显,赵岚的脸色变了,变得很难看。 她这种年纪的女人,本就是强装着成熟罢了。现在,被人这么直白地捅到了弱处,自然气得要跳脚不可。 好在,赵岚到底还是压制住了自己心头的怒意。 “不,你们是不敢,我是不愿。不敢和不愿,还是有区别的。我不会为了任何一个男人忘记自己的使命,我活在世上的唯一意义,就是亲眼看着赵氏王朝走向覆灭,将来随便谁来做皇帝,只要不是姓赵的人就好。至于泰岚大陆上的其他国家,若是有心来吞并,能够一统大陆,那我更是乐见其成……” 她把双脚放平,站在地上,倒背着双手,幽幽说道。 “那百姓呢?你有没有考虑过燮国的百姓?” 逍遥子不敢相信,就连他这个冷血无情的杀手都会为天下苍生感到一丝悲悯之情,眼前这个妙龄少女说起王权的更迭,却好像麻木到已经一丝特别的情绪都没有了。 “百姓?你不懂吗?王朝的兴亡,对于百姓来说没有任何的区别,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没有一个统治者是真心为百姓着想的,能不说出‘何不食肉糜’的君主,在史学家眼中就是个好君主了。从皇帝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国家有一个明君身上,还不如祈祷自己家的那块田地里多长些粮食!” 赵岚愤愤说道,眼睛里闪过一丝恨意。 逍遥子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话会从一个皇室公主的口中说出。以此,足可见这些年来她在冷宫之中度过了多少委屈的日子,才导致她会如此的仇视皇权,蔑视天子。 “不要再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题了。对了,这些日子你行走江湖多方打听,有没有查到熊琱的身世?他总不可能莫名其妙地被人追杀?而且,这么久以来我查看他的行为举止,觉得他一定不是出身穷苦……” 这个事情一直悬在赵岚的心上,让她觉得是个潜在的危险。 倘若熊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那么他是生是死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这样的人才适合做杀手,身为杀手,就该无名无姓无过往才对。 逍遥子皱皱眉头,这个问题也一直困扰着他本人。 毫无头绪,是他目前唯一能够给出来的回答。 “本来我以为,那些人还会继续追杀他,可是……并没有,他们好像不再找他了,又或者,受命要杀他的那伙人已经放弃,或者伪造了他已经死的假象,回去领命了。” 这是他的猜测,虽然还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恐怕已经是最有可能的一种可能了。 赵岚无奈地点点头,她现在还不适合抛头露面,这些事情只能交给手下去做。 至于做得好坏,就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了。 “我会在这里短暂停留一段时间,好好计划一下接下来的事情,无论是出尘谷还是九道山庄,我们行|事都太急躁了,如今想来,留下了不少破绽,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将各个细节联系起来,恐有危险。” 回想起这三个月来所做的事情,赵岚微微有些担忧。 上官家那边暂时还没有什么异动,一切都按照着她的计划在正常推进着,上官卿已经拿到了出尘谷中的大权,对于上官拓和其夫人的暴毙,谷内的人虽有微词,然而却无人敢说什么,就连上官诚也几乎成了个废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三弟成为新一任的谷主。 “你留在这里,可会有什么危险?既然熊琱早晚都会加入‘暗河’,何不早早把你的身份告诉给他?这样一来,他也会安心为组织做事……” 逍遥子不是很理解赵岚的做法,在他看来,这个女人年纪不大,心眼儿却太多,要是再过个十年,活脱脱就是第二个云雅在世。 可他不希望看到,她唯一留在世上的骨血成为她那样的女人。 他只希望她的女儿能够快乐地活下去。 然而凡人活在世,万般苦厄难度,又怎么会有真的快乐。 所以,赵岚如他猜想的那样,轻轻地摇了摇头。 第九十五章 人,蛇,尸 夜早已深,王府的一处隐秘的地牢之中。 死寂之中,哔啵的燃爆音中混淆着细微的滴答声,那滴答之声却是被悬挂起来的人形身上滴落的红色液体,溅落到地面上发出的声音。 裸|着的男人的牙槽,深深地镶进了口中的一截咬木之中,尚未凝结的嘴角血流再次流了下来,身体上混合着冷汗与血液。 他低垂着头,看样子应该是昏了过去。 不远处的另一个华服男人收紧了指间的锁链,被挂着的男人的皮肉被长时间勒紧,显出一种瘆人的紫红色。 被折磨了大半个时辰,男人终因体力不支,而昏死过去。 冷笑一声,华服男人扔掉了手中那小指粗细的精钢锁链,转身去取火炉上烧得痛红的铁钎。 被烧得通红的铁扦透过高高|凸起的锁骨就带出了段暗哑的黑色,焦糊的气味儿,“滋滋”不休的声响在铁钎被抽|出来之后依旧在荡漾在空中。 被水浸过,单股有大拇指粗细的麻棕绳子,硬是随着抽|搐的人形崩裂了几层! 两条带钩的锁链,刺入男人的体内一绞便结出了一个纽,随后未定的人形就被吊到了空中,鲜血从崩裂的灼疤处从半空挥洒下来。 “哈哈哈哈……” 猩红的眼,森森的笑,华服男人桀桀的笑声在肮脏湿冷的地牢里,格外恐怖骇人。 就在此时,一个高挑的人影慢慢从楼梯上走下来,衣角甚至没有沾到半粒灰尘。 他穿着不合时宜的宽大袍子,宽宽的帽檐将整张脸都遮住,身材也掩在并不合身的衣服之中。 “啪啪啪……” 来人轻轻地鼓了鼓掌,戴着面具的脸,在昏暗的地牢里,看不真切。 止住笑,华服男人顿了顿,眼中闪过一抹不甘,似乎有那么一霎那的哀怨,紧接着,便是单膝点地。 “师父!” “起来。” 来人扬了一下手,刻意发出尖细的嗓音,叫人难辨男女老幼。 华服男人恭敬地顿首,这才起身抱拳,“不知师父大驾光临,徒儿未能……” 神秘男人却是打断他,眼中射|出玩味的兴致,目光灼灼地看向空中被绑缚的男人。 “这个人骨骼不错,是个好料子!” 华服男人一怔,似乎未曾料到,当即摸不清师父的喜恶,只得提着自己的剑,随在他后面,默不出声。 神秘男人上前一探裸|体男人的脉搏之后,伸手挑开,又看了看他的眼皮。 只见男人眼中黑色的眼仁已经完全翻了上去,整只眼睛只能看到布满血丝纹路的白色。 不知是赞赏,还是责备,被唤作“师父”的人瞟了一眼身边的华服男人。 “也许昏过去对他是好事……” 来人幽幽开口,冰冷的话语,使得周身似乎也降了温。 “师父说的是!” 此刻的华服男人,宛若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 “好好看着罢!” 神秘男人依旧用着那一副奇怪的嗓音,似乎有意隐藏起自己的身份,他伸出手,只见那手上居然长满了古怪的肿块。 几个不清晰的字节,似咒似言一般的话语从神秘人口中刚一咏颂出,双手上十个诡异的肿块突然凸了起来,这十个肿块刚刚一突起,整个地牢中就似乎有数十个冤魂发出了一声齐齐的嘶叫一般! 华服男人明显感到四周湿寒了几分,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按在手边的一张木桌子上,内力全灌注进去,激烈的火花溅射起来。 若不是周遭太过湿寒,那木头早就能燃起来,然而此刻只是冒出几缕青烟儿。 这种感觉很怪异,冥冥之中,华服男人感觉到似乎有无数只看不到的眼睛在窥视着他,直到他将内力贯通全身,游走循环了一个小周天后,这些无端出现的窥视才化作声声嘿嘿怪笑,好似“咻”的一声没有了。 神秘男人的指尖肿起,迎风就长,一直长到二三寸长短的时候,它们动了! 它们动得很快,似跑似跳一般,自他的手掌跳向胳膊,再由他的胳膊跳向后背与前胸,像是一簇簇的小火苗,星火燎原。 所过之处,来人身上的黑色袍子好似被某种无名的能量点爆了一般,碎裂成了一片一片,就这般盘旋在空中迟迟不落于地! 跳至前身后背的那些肿|胀又大了不少,在他体内似乎有着不知是虫,还是蛇的东西在不住地撕咬,吞噬着。 那些久久飘落不落的衣衫碎片也开始起了变化…… 它们似乎被一些奇怪的风裹挟在了一起,无数“叽叽”的厮杀拼鸣声响起,那些被裹挟在一起的碎片居然相互吞噬了起来?! 华服男人几乎不敢相信的眼睛,布片怎么会相互吞噬? 可这些布片明明就是在相互吞噬! 相互吞噬之后的布片最终化成了或赤或白或青的九条单角飞蛇,每三条一种颜色! 这九条单角飞蛇聚在一起,吐出或白或赤或青的信子,齐齐向那人身上的肿块飞去! 那些肿块则仿佛突然遇到了生死仇敌一般,齐齐放下了在神秘男人身上的撕咬,而齐齐向头顶聚拢。 九条单角飞蛇嘶叫着向这些肿块追去,两方争斗起来,一个个肿块在颈上发出猛烈的嘶吼,不时地向围着颈部盘旋的飞蛇发出挑衅的跳动。 透过他脖子上的皮肤,华服男人终于看清楚了那些肿块的真面目! 它们居然真的是蛇! 一张张猛然张开的巨口,上下两颗锐利的长獠,豆大的眼睛似充满了仇怨,嘴里吐着血红的信子,不是蛇又会是什么?! “来!” 华服男人听到师父的口中喊出一句,紧接着,一些古怪的咒语响了起来,那人右手一招,九条飞蛇仿佛收到什么命令了一般,不再嘶叫,规规矩矩缠绕到了他的右臂之上。 一条、两条、三条……一共九条,三种颜色,缠在胳膊上,就如同色彩斑斓的手镯。 他双手捏了个万字诀,忽而低低地诵道: “天!” “地!” “冥!” “人!” 双手猛地合十,他暴喝了一声:“万物归宗!” 原本伏在他右臂上的九条有角飞蛇,化作了九道和它们原本颜色一致的火链,手腕一挥,九条火舌向半空中的男人飞去! 地牢的高处,开了扇小窗。 窗外飞过一只老鸹,风吹得窗户上鬼影森森。 那九条光影,在距离昏迷男人的身边不足一尺的地方忽然停住了,首尾相衔,缓缓地绕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渐渐停止了,定在半空中不动。 “可惜他晕过去了……” 神秘男人似乎有些惋惜,披着的黑色袍子早已在一炷香前成了满地碎片,此刻的他只穿了一身深黑色锦袍,周身透着寒意,宛若一座未消融的暗色冰山。 精干敏捷的身姿,整个人亦没有一点多余,或一点缺憾。 只是那泛着金属光泽的半张面具,严丝合缝地遮挡住了人中以上的面容,露出的嘴唇薄而泛着妖冶的蓝。 他的眼中明明有着孩童般的清浅水雾,却散发着一种异常的光彩。当他目不转睛地露出玩味地神色,就会产生一种令人眩晕的恐惧的美。 “弄醒他!” 华服男人领命,上前一步,把手探到不远处的水缸中,舀了满满一瓢水。 瓢中的水“哗”得泼了出来,打在囚犯的身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悬挂的人形在冷水的刺激下一阵惊悸,尖锐的惨嚎,也随之在地洞中四处激荡弹射起来! 登时血流如注! 男人在半空之中扭曲了几次才又平复下来,一阵嘶哑喘息,他吃力地抬起头,望向来人。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此刻透着一种濒死的光芒! 神秘男人转身从地牢的角落里,取来一个酒坛,掌心一用力,拍开那酒封,径直放在他的脚下,他身上不断滴落的血珠子,一滴滴落入佳酿之中。 血红的火焰在酒坛的坛口翻腾了出来,原本静止了的九条蛇如同疯了般,疯狂地摆着蛇尾,逐一飞入酒坛之中。 坛中立即发出了沉闷的“咝咝”声,飞蛇似乎在其中凶猛厮杀起来,坛身不断晃动,坛口甚至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响,紧接着出现了几丝浅浅的裂痕。 “主人,我会听你的话……” 低沉的犹如秃鹫悲鸣的声音带着不甘,愤懑和怨恨低了下去,男人的身体上慢慢浮现出了幽蓝的浅光,在空中簌簌而落的血雾飘落得更为滞缓了。 似乎过了半柱香的时辰,酒坛坛口的火焰已经完全消散去了,只有诡异的青紫色光芒在坛中闪烁不定,一如久置的骷髅头骨之上的磷光般,妖异,鬼气森然的青光! 酒坛开始剧烈地晃动,整个坛身“啪”得摔成了碎片,一只遍体暗红鳞甲的四脚独角毒|龙从碎片中蜿蜒了出来。 那九条飞蛇……不见了……消失了…… 附在男人身体之上的幽蓝光芒,一见这毒|龙,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嚎叫。 那声音,是从男人口中发出的,尽管此刻,他已经再次昏死过去。 幽蓝的光芒震颤着,就想从他的身体中挣脱出来,那毒|龙却是更快一步。 一道红色的闪电在空中一划,就射|入浮荡在男人的上方,那还未完全掉落下来的血雾当中,炸作了一团青紫的火焰。 第九十六章 废物就该死 火焰燃尽,无数蚂蚁一般的黑色尘烬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向他的身体飞去。 那些想挣脱出来的蓝色光芒,被那些黑色尘烬一起压进了身体深处。 男人满头的黑发,开始一点一点褪去了颜色,取而代之的是凄寒飞雪般无尽的白色! 神秘男人这才收拾起笑意,眸子晶莹,转过头,向早已陷入愣怔的华服男人开口道:“你觉得如何?” “实在是过于血腥了些。” 华服男人说出心中的所想,饶是见惯风浪,他仍是皱了眉,掩下那一丝翻腾的恶心。 对面男人的凤眼,忽然泯灭了孩子般欢乐的光,了无生气,脸色也跟着阴晴不定起来。 华服男人见他蹙眉,急急忙忙地再次开口道:“师父神力,天下自是无人能及!徒儿只是不明白,这样还不算成功吗?我们究竟还要练到什么时候呢?” 问这话时,他的眉宇之间,还是有一种阴暗而明亮交织的光,依稀能看出一股皇室的风姿。 不错,此人正是当今的燮国王爷赵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能想到他此刻看起来是如此的一脸讨好,卑躬屈膝的模样。 而那神秘的男人,正是他的师父,一个谁也不知道姓甚名谁,年方几何的人。 不,甚至他是不是男人,都无人知晓。 “你问我练到什么时候?呵呵,怎么,现在已经开始心急了吗?当初你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态度啊。徒儿,你这心口不一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一改呢?” 神秘男人慢条斯理地用一块丝帕擦拭着双手,那些手指上的肿块好像消退下去了,就像是得到了满足的孩子一样,暂时安静了下来。 赵汾一听这话,立即单腿跪下,连声道歉。 那样子活像是一条走狗,哪里还有身为王爷的半点儿威风?! 神秘男人厌恶地看了赵汾一眼,忍不住讥诮着开口:“你可知道,训练尸兵是极其耗损阴德的事情?如今我看在师徒情分上,助你一臂之力,若你不知道好歹,那我也可以把这些全都毁掉!” “是是是,徒儿不敢,绝对不敢不敬师父!徒儿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是师父您赐予的!” 赵汾瑟缩着接二连三地磕起头来,口中连呼不止。 神秘男人从他身边走过,仔细查看着悬挂在半空中的赤|裸男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已经就是尸兵了。此人来自秦岭一带,看他身上的装束,应该是苏家的弟子,所以根基不错,身体骨骼都是上好的人选。 “你这次怎么一反常态,居然开始去外面抓人了?不怕出事么?尤其这一个。” 神秘男人一边说,一边用脚尖踢了踢墙角边那一堆染血的衣服,衣襟上绣着特殊的花纹纹路,是苏家的标识。 赵汾见师父的脸色稍缓,这才起身,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师父,这个不妨事,这个是被苏家赶出来的一个弟子,恐怕他失踪了,外人也会以为他是无颜活在世上,自杀了而已。” 神秘男人忽然产生了一丝兴趣,好奇地问道:“被赶出来?他犯了什么过错?” 赵汾嘻嘻笑了笑,很不屑似的回答着:“据说,是偷看苏家大小姐洗澡,不过,被苏大小姐早早发现,设了个套收拾了他一番,又被赶下了山。” 神秘男人冷笑一声,这才放下心来。 “昨天是不是又到了一批奴隶?在哪里?养上几天,壮实一些才好。” 说罢,他伸手,用力拍打了几下|身边的那个尸兵,见他还没有什么反应,知道时辰还不够,还要再等上几个时辰,尸体凉透了,才能把它从半空中解下来,泡在特制的药水中,四十九个时辰以后,再次作法催动。 等到那个时候,一旦它睁开眼,就是真正的尸兵,不人不鬼,极其强悍,杀伤力惊人。 赵汾陪着笑低低道:“是的,师父,又派人去九道山庄提了一批奴隶过来,都是些人高马大的壮实汉子,这几天好好喂养他们,吃壮了些,才好让我们的尸兵大发神威……” 原来,他们去九道山庄要人,并不是要他们做尸兵,而是要他们做尸兵的训练对象! 因为在赵汾师徒二人看来,那些奴隶根本就不算做是人,要他们做尸兵,还完全不够资格。与其耗费时间在这些奴隶的身上下苦功,还不如让这些活物来试验尸兵的威力,毕竟,奴隶虽然是奴隶,但多少还是会有些功夫防身,而且身体健壮,用他们来做试验品,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而李大善人并不在乎这些人被带走之后会遭遇什么,在赵岚的授意下,他甚至还同赵汾保持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供需关系。 “对了,你每次都同九道山庄合作,他们那边可有生疑?如果被他们顺藤摸瓜的话……” 神秘男人沉吟了一下,有些担忧似的开口问道。 赵汾笑得谄媚,直道不会。 “师父大可不必担心,这一点徒儿早有准备。一方面,我已经打探清楚了,那九道山庄的庄主李大善人是个伪君子,他只要钱,不管其他,他的山庄里想必也有不少腌臜事,所以呢,只要我把金子一分不少地送上,他就会源源不断地把这些江湖上没人关系也没人在乎的奴隶全都送给我。另一方面,我在朝堂之上几次参奏,说要带人清剿这些武林匪类,所以外人都以为我同九道山庄势如水火,万万不会有人把我和他们联想到一起。” 说起这些,赵汾的脸上充满着得意之色。 善弄权术一向是他引以为傲的资本,不过武功嘛,赵汾倒是算不上一等一的高手,可他知道如何扬长避短,如何利用手中的资源,让别人为自己做事。 只要是人,就都有弱点,只要知道了别人的弱点,加以利用,就可能获得难以想象的回报。 他的师父是个几乎没有弱点的人。 他的弱点就是,没有弱点。 这样的人往往最为自负,最受不了别人说他做不了某件事。 所以,赵汾就是利用这一点,成功地说服他帮自己训练出千百年来只有史书上记载着的尸兵。尸兵世间罕有,以一敌百,不,甚至是以一敌万,只要有了几百尸兵,几万精锐也不是它们的对手。 原本,踏雪关是赵汾最大的忌惮,但现在则不同,他即将会拥有一支最为强大的军队,一支由尸兵组建的军队!人挡杀人,神挡杀人,完全不在话下。 想到这些,如今暂时所受的委屈和日后的荣耀相比,便不值得一提。 赵汾一向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他经常用越王勾践的事例来作为自我安慰,只希望自己的卧薪尝胆能够带来不久以后的巨大胜利。 “是吗?能这样的话,当然是最好的了。” 神秘人哈哈大笑,转身便走。 赵汾的眼中闪过一丝压抑的愤怒,但他很快掩饰过去了,依旧恭恭敬敬地微微低下头。 “师父慢走。” 等到那人彻底离开,地牢里又恢复了原本的死寂。 充满死亡的寂静。 身边是一个已经死掉的人,等待着四十九个时辰以后被做成尸兵,脚边是各式各样的刑具,上面还沾染着未干的鲜血。整个地牢里,充斥着浓重的腐尸的臭气,以及血液的腥膻。 赵汾抽了几下鼻子,他发现自己好像已经爱上了这股独特的味道。 只有这股味道,才能让他产生一种除了在朝堂之外的满足感。 那种感觉,就如同轻易决定朝中那些大臣们的生死,看着他们求饶,甚至主动变成自己脚边的狗一样,令人十分的快乐。 正想着,外面匆匆走来一个人。 “王爷,有太子的消息。” 赵汾的脸色一变,“嗯”了一声,示意下属说下去。 “太子出现在虞城,已经朝着颖城的方向来了,似乎是连夜赶路,除了马夫,还有两个婢女。不、不知道他是去了哪里……” 下属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他们查不到赵岑的目的地是哪里。 “所以说,你们这群废物,前一日的时候,连跟人都跟丢了,是吗?” 赵汾勃然大怒,声音顿时高了八度。 下属立即吓得瑟缩不已,只好跪地求饶。 赵汾冷冷地看着他,很快平静下来,继续问道:“他去的时候不是独自一人吗,为何回来的时候乘坐马车?” 根据之前的汇报,赵岑趁着夜色降临之时单人单骑,独自出了颖城,朝北一路而去。 没想到,自己的人跟丢了不说,连他为什么会在回程的时候换了马车都没有摸清,真是一群光吃饭不干活的废物! “王、王爷,小的、小的不知……只是查到,他在距离虞城四十里的驿站处同几个武林人士动了手,驿站内死伤不明,此后太子并未停留,继续赶路,大概是想要在今天落日之前回到宫中……” 赵汾算了一下时间,确实,如果路上再无意外,想必要不了两个时辰,赵岑就已经能够安然地在他的东宫享用晚膳了。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在路上伏击,然而这样做的风险毕竟太大,稍有不慎,便会被赵渊瞧出端倪。所以,赵汾并不敢轻举妄动。 “呵,什么都不知,什么都是大概,本王要你们这群蠢货何用!” 赵汾一声怒吼,说罢,他一把拿起火炉上那把烤得炙热的铁钎,猛地向前一戳,直中那人的左胸口。 铁钎刺入心脏位置,赵汾向前用力递去,又反手一抽。 “废物,就该死!” 地牢之内,回荡着他的厉声大笑。 第九十七章 男儿有泪不轻弹 熊琱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住在一间虽然不算华丽,但却干干净净的房子里,东西两间,中间一个小跨院连着,每间房都是长长的铺席,所以这里大概能住上十来个人。 虽然稍显拥挤,可每个人的铺盖都是叠得整整齐齐的。 但是现在,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撑着头艰难地坐起来,熊琱一边打量着周围的陌生环境,一边一点点地想起来了之前的事。 脑子里猛地闪过“上官岚”三个字,熊琱的后脑骤然猛地一痛,令他险些从床铺上重重地跌了下去! 他急忙捂住后脑,然后身体一歪,重新倒了下去。 九道山庄里发生的一幕幕,天旋地转,在熊琱的面前一遍遍重放,那刺痛他的画面怎么都停不下来,逼得他抱住自己的头,在厚厚的被子里发出无声的悲鸣。 “啊!啊啊啊啊啊!” 熊琱无法接受上官岚已死的这一事实,只要一闭上眼,他的眼前就犹如血雾漫天,令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下来。 好似一条受伤的孤狼,他在无边的旷野之中迎风咆哮。 然而,不管他多么痛苦,多么无助,老天爷都不会改变那个残忍的决定,都不会把他的最爱还给他! 此时此刻,熊琱的脑子里唯一闪过的念头,不是报仇,不是逃跑,而是死。 他并不肯承认自己真的是个懦夫,然而当他不得不面对上官岚已经不在人世的这个残酷的事实的时候,熊琱忽然发觉,除了她以外,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没有其他的寄托。 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是个怎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背景,从何处来,到何处去。 但他却是个异数。 熊琱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有着怎么样的曾经。 而且他并不愚蠢,他甚至怀疑,就连“熊琱”这个名字也不过是个虚拟的代号。因为,上官岚救下他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如果她根本不认识他,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呢? 原本他只是没有过去。 但是随着上官岚的死亡,他同样也没有了未来。 就如同是雏鸟一样,从蛋壳里孵化出来,见到人世间的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她,所以他就认定了她是自己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不,不只是亲人,也是爱人。 熊琱松开手,瞪大浑浊酸痛的双眼,试图在这间屋子里找到能让他死去的工具。 房间里并不破烂,桌椅板凳,应有尽有,而且十分干净。 他正在想着,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伴随着稍显嘈杂的脚步,似乎是几个人正在朝这边走来。 果然不错,房门被人推开,从外面走进来了六七个年轻人,乍一看上去,熊琱觉得他们有些眼熟,不禁有些迟疑地看着他们。 “哈哈,八号,你居然醒了!一连睡了三天,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为首的一个方脸男人大声说道,他声音洪亮,面色也透着一股健康的红|润。 而熊琱分明记得,就在九道山庄里的时候,他的脸上还带着萎靡不振的蜡黄,看上去像贴着一张纸一样,面无表情的同时,麻木得令人惊恐。 听他的话,自己难道昏死过去了三天?! 熊琱猛地坐直了身体,呆愣愣地看着走进来的这群人。 “三号,我看他就算没死,人也傻了。你看看,我们哥几个都进来半天了,他也一个字都没吭声,这不是傻的是什么?” 另一个圆脸男人调侃地说道,然后看了几眼熊琱,口中啧啧有声。 熊琱吃力地看着眼前的这几个高大的男人,他艰难地拱手做了个揖,客气道:“几位,几位大哥,请问这里是……” 方脸大汉拿过来一张椅子,坐在他的对面,摆手道:“这里是王府的一个别院,距离颖城不过三十里,很近了。” 熊琱一听见“颖城”两个字,心头倏地一跳。 自己昏迷了几天,居然已经从九道山庄到了燮国的都城,颖城?! 别怪他此刻的大惊失色,毕竟,两地之间相隔并不近。 见他吃惊,其余的人七嘴八舌地把这几天的情况向他简单地讲述了一遍。 很快,熊琱明白了自己此刻的处境—— 他和其他十二个奴隶,被王府的范总管从九道山庄的地牢之中挑选出来,然后离开山庄,来到了这里。此地并不是王府大院,而只是隶属于王府的一处别苑,平日里,有本地的一个王姓员外打理日常。这次选中的一共十三个人,包括熊琱在内,全都是以数字作为名称,从一号到十三号,而他正是八号。 “你倒是舒服了,我们兄弟几个轮流抬着你,一路走到了这里!” 一个络腮胡子哼哼着,显然对于这些天多付出来的辛劳感到无比的不爽。 熊琱一听,只得再次作揖,向他道谢。 看得出,这群人之中,都很敬佩那个“三号”,也都很信服他说的话。 只听得三号朗声劝道:“十一号,既然都到了这里,大家就都是手足兄弟了。我们大难不死,还能到这里来,就是缘分,就是福气,以后有难同当,说什么见外的话!”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连声附和,十一号不再开口了。 十三个人住在这处小院中,东西两间,空间虽然不算十分宽敞,但相比于原来在九道山庄里度过的非人生活,这里对于大家来说,已经无异于是天堂了。 “八号,你这几天都在昏迷,所以不知道。我们到了这里之后,好过了许多,每天三顿饭,顿顿都有肉不说,饭食也是足够吃饱的。不怕兄弟笑话,我第一天足足吃了六碗饭!” 三号转过头来,把这几天的见闻耐心地讲给熊琱听。 周围的人也兴奋不已,纷纷表示,十四王爷果然如外界传言的那般仁爱,就连王府别苑的下人也能吃饱穿暖,过上这般的好日子。 熊琱听了之后,并没有马上高兴起来。 他的心思一向缜密,再加上这段时间同上官岚在一起生活,耳濡目染,见识也增加了许多。所以,听了这些人说的话以后,熊琱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带着一股无法言说的惊异和不解。 犹豫了一番,熊琱还是装作不经意似的问道:“哥几个可曾晓得了,我们被带到这里来是做什么?我见几位哥哥气色好转了不少,这几日应该是没有做苦工?” 他想的是,堂堂一个王爷绝对不可能去别处找下人,他千里迢迢派人去九道山庄选了这十几个人,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用处,断断不可能是挑水劈柴这一种。 听他这么一问,几个人纷纷主动说道:“叫你猜对了,还真的没有什么活。我们十来个人,每天饭后就到前院的空场里,活动拳脚,打打沙包,或者两人一组对练。反正,大家身上都是有些功夫的,权当锻炼,十分惬意!” 熊琱听罢,面上也露出淡淡微笑,好像在为自己和众人的前途感到欣喜。 然而他的心里却是一下子就沉入了寒池之中一般。 没有人会养一群废人,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就越不会这么做。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想通,但他却没法|像其他人那样,早早地高兴起来,以为自己上辈子积了德,到这里享起福来。 这些人说的不错,到了晚饭的时候,熊琱挣扎着起来,和大家一起用了晚饭。 有菜有肉,还有汤,一碗碗的米饭是足够吃的,众人喜气洋洋地吃肉喝汤,好不快哉。 熊琱味同嚼蜡,脚腕手腕上的伤口虽然已经不再化脓,也已经结痂,但还是在隐隐地作痛。他不说话,沉默地嚼着饭菜,众人只当他是个怪人,自然也就不去理会。 酒足饭饱之后,各人打来水洗了手脚,纷纷爬上床铺,躺下休息着。 熄了灯,房间里渐渐地安静下来,陷入黑暗之中。 熊琱睡不着,听得旁边人似乎也没有睡着。 “你们说,我们吃了睡睡了吃,像不像圈里养的猪猡哦!” 一向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的十一号打了个饱嗝,忽然大笑着开口说道。 大家也都没睡,听了他的话,全都笑骂开来。 “放你屁!如果这就是猪,老子情愿一辈子做猪!好吃好喝不用干活,美着咧!” 角落里传来一声骂,众人纷纷笑开,连声说是。 想死的念头不得不推后,这么多人睡在一个屋子里,熊琱知道,自己想死恐怕也死不成了。 可他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和上官岚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睁着眼睛,盯着房梁,熊琱的眼泪顺着眼角缓缓地滴下。然而,他不敢发出声音,生怕被旁边的人听见看见他在流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她的俏,她的娇,回眸浅笑,历历在目,熊琱甚至不敢闭上眼。 没一会儿,笑声散去,众人带着满足的心情,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辗转反侧的,唯有熊琱一个人。 他睡不着,最后只好轻手轻脚地起身,捞过衣服披在肩头,想要去院子里走走。 第九十八章 诡异的死亡 熊琱披着件单衣,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来到了院子中央。 有些凉,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整个人终于清醒了一些。昏睡了太久,在房间里整个人都感到头重脚轻,有种半生不死的错觉。此刻,熊琱才勉强地找回了一些活着的感受,可他又不想这么苟活于世,于是不停地思考着,自己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解决生命。 一阵风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今夜似乎有些降温,空气中也多了些湿|润粘腻的味道。 熊琱动了动鼻子,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儿。 他想了想,打算转身回房。 不远处似乎响起了轻轻的低低的吟唱,那声音就像是夜里的山林中,树枝摇晃发出来的沙沙响,但又不完全一样。 熊琱有些懵住,因为他记得,白天的时候,和他一起来到这里的那群人说过,这里距离颖城不远,是王府在此地的一处别苑。 既然是王府的置业,想必一定不会建在荒郊野外才是。 但是刚才那声音……却令人好像置身在山林之中,空旷里带着一丝瘆人的寂静。 熊琱朝着周围环视了一圈,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看出来了,此地的地势有些低洼,所以常年被雾气笼罩,尤其到了夜里,凉气更重,空气潮|湿,很不适应在外面久待。 熊琱转身要走,然而想了想,心中却好似有一只挠人的小手儿一样,勾得他痒痒的,非常想要再向外面走几步。 王府的别苑,自然不会只有这么一处院落才对。院子外面呢,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番天地? 熊琱感到一阵的好奇,好像受到了一种蛊惑一样,迈步就朝着院外走去。 院子外面有一条窄窄的小路,没有守卫,他几乎不费什么劲就沿着这条小路走了出去。 一路上,熊琱满是疑惑:这里毕竟是隶属于王府,可为何此刻这么安静,似乎连一丝人气都没有,按理来说,即便平日里王爷不住在此处,也会有下人,护院,婢女之类的留在此处。 雾气越来越重,熊琱的脚步也变得有些虚浮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小路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又走了几步,熊琱感到头皮发麻,想了想,他打算沿着原路返回去,不敢再往前走了。 哪知道,他一转身,来时的那条小路似乎早已被蒙蒙的白雾阻断了似的。 向前也不是,向后也没法,熊琱急得脑门冒汗,一时间没了主意。 “咕咕,咯咯……” 远处传来了轻微的阵阵鸟鸣,听起来,应该是几只迟归的夜鸟,它们的叫声不大,听起来更显得周遭静谧。 熊琱只好继续向前走,亦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忽然豁然开朗了起来! 小路变宽,依稀可见大路,只是路上依旧不见一人。 他懵住,心里却清楚,自己怕是已经从别苑走到了外面来。 前面影影绰绰,似乎有座小楼,隐约可见灯光。 熊琱目力过人,见到那豆大的星光,不由得脸上一喜,加紧了脚程走过去,想要问问清楚,自己现在究竟走到了何处! 待他走得进了,才看清,两盏摇摇欲坠的白纸灯笼,透着微弱的光,照不透层层的浓雾。两个大大的黑字刻在高高的牌匾上——义庄! 老旧的两层木质建筑,从里面吹出森森的寒气,让人打了个哆嗦。 已是午夜时分,这里本就偏僻,这会儿更是见不到半个人影儿。 只有偶尔一两声狗吠和扑棱扑棱的鸟飞过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遥遥望去,风中摇晃的两盏灯笼却是白色的。 黑漆漆的木质牌楼森森然的挺立在那里,灯火处似乎正映着两个字,许是有灯火缭绕的缘故,那里雾气比他处薄弱些,仔细去看应该能看清楚。 熊琱的龙吟剑早在九道山庄就被扣下了,如今他暗自懊悔,手中竟没有一件能防身的物件! 他动了动鼻子,嗅到了一股咸而的微臭,突地,一只站在他头顶树杈上的猫头鹰叫了,犹如猫被踩到尾巴般,发出撕裂,干哑的声音! 两点幽冥的光,那是猫头鹰的两只眼! 那只猫头鹰桀桀得怪笑着盯过来,熊琱心神一凛,也本能地回望过去,同那两点光对上! 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 一滴冷汗爬上了熊琱的心尖。 猫头鹰,一种任何人都不喜欢也不想看到的鸟。 它是不祥之鸟啊,是逐魂?还是报丧? “有人吗……人吗……吗……” 熊琱忍着心头的惊恐,朝着茫茫的白雾放声大叫起来,可没有人回答,只有他越来越长的回声,无比骇人。 那只猫头鹰古怪地笑着,两只闪着冥火的巨眼在滴溜溜地盯着他转。 熊琱大着胆子向它走过去,一直走到很近很近了,这才发现这只猫头鹰原来是背对着他,只是把脑袋扭转了一百八十度来看她。 他吓得倒退两步,怎么会有鸟能够把脑袋扭成了这个样子?! 见熊琱渐渐地靠得近了,那猫头鹰尖利地鸣了一声,哗哗地一拍翅膀飞走了。 迎人报丧,后背逐魂。 再次咬了咬牙,熊琱硬|起头皮,继续在雾里摸索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无边的清白混沌的雾气中,终于透出了两粒昏黄。 有烛光,熊琱的心中一阵欣喜,加快了脚步向火光处奔去。 时不时有细微的刺痛从他的肩上或是脸上、颈上传来,或许这里是一片林子,脚下总是磕磕绊绊的。 “有没有人?” 话音刚落,义庄之内腾得冒出两溜清白的鬼火,影影绰绰地向着熊琱游荡而来! 就在这时,里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恐怖的尖叫。 “是谁?” 一愣神之间,熊琱便被鬼火给团团围住了! 一团团的鬼火之后,依稀粘着一条条黑色的人影。 “掌灯!” 随着一声冷森森的号令,义庄内亮起了更多清白色的光团。 熊琱这才看清了,那一拥而上的团团鬼火原来一盏盏灯笼,被提在一个个全身皂衣的汉子手中。 眼见这群人有把自己押进义庄的意思,他没有做无谓的反抗。 冷冷冰冰的白色铺盖出一个个凸出的人形。 上了灯火的义庄依旧比外面还要阴寒。 义庄的正中,一个鬼里鬼气的枯瘦男人正抛洒着纸钱。那些纸钱一落地,就向着他围了过去。 那男人居然在这里穿了一身血红的褂子,红的若血,若血的红,让人只是看上一眼,就不由的心中猛的一抽。 似乎感受到熊琱惊奇的视线,这高瘦的男人缓缓转过头来,似乎长叹了一声,弯着嘴角,沙哑的嗓音像是许久未磨的刀。 “县令大人,这个时候来的人,就一定是凶手了!” 话音未落,旁边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矮胖男人立即迎了过来,俯首帖耳,恭恭敬敬地开口道:“多谢大师!若非大师指点,小的们怕是没法破了这桩悬案……” 什么?凶手? 被人按着的熊琱一阵阵发懵,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当地县官,古怪男人,尸体,义庄…… 这些东西之间恐怕有什么可怕的关联,而这一切居然还指向了他! “你胡说!我只是刚来这里,怎么会是凶手!青天大老爷,你要调查清楚,不要冤枉好人!” 纵然平时沉默寡言,但不意味着熊琱会坐以待毙,他急着看向那个县官大人,大声喊道。 他刚说完,就看到一只蝙蝠啪嗒啪嗒,忽闪着翅膀从古怪男人的衣袖里钻了出来,身体一绕,栖在了他的肩头,咧出森森的细牙,居然是个和他的面上一模一样的笑容! 熊琱看着蝙蝠细亮如两粒黑豆的双眼,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古怪男人正在透过蝙蝠的眼睛在看着她! 他轻微移动了一下|身子,果然看到那只蝙蝠的头颅在随着他的动作而轻微地移动了! 小蝙蝠在片刻不停地拿眼睛扎着他! 他轻|颤了一下,被看得寒意顿生。 县太爷看了看熊琱,不禁回想起这两天发生的怪事—— 时间倒退到昨天早上。 “大人!” 仵作擦了擦手,招呼手下给死者盖上白布,起身朝县太爷拱了拱手,脸上有着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大人,小人验过不下百余具尸体,可这回……” 他蜡黄的脸上肌肉有些抽|动,细长的眼睛向周围瞄了瞄。 太爷明白他的顾忌,挥了挥手,周围的几个下属连忙躬身退下。 “说!” 仵作沉吟了一下,“恕小人放肆,大人,这……这……不是人干的!” 县太爷大怒,腮上的肌肉直哆嗦,猛地一拍长案,再也压不下怒意,“混账!不是人干的,难道是牲畜不成?” 义庄之内本就空旷,他这一吼,回声荡漾,老旧的墙上竟簌簌落下灰尘来,那逼仄的楼梯也跟着“嘎吱嘎吱”作响,听着叫人牙齿都酸了。 那仵作头上见汗,忙上前安抚,小声提示着,“大、大人,死者脸上那森森的白骨,连小人看了都遍体生寒,那尸体的血洞,像是利爪生生抓出来的,还有那黏糊糊的液体……” 县太爷闻言,咽下一口恶气,抬眼看看四周阴冷的环境,也说不出话来了。 第九十九章 难道都是梦?! 就在县太爷和仵作衙役等一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义庄内走进来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看不出他的年纪,有些年轻,又有些老迈。 他穿着一身红艳似血的的褂子,告诉县官,他可以帮忙抓|住杀人凶手。 于是,他们从天亮等到天黑,就在众人以为今晚不会有收获的时候,熊琱主动送上了门来。 懵懂的熊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因为了无睡意,这才从奴隶们居住的小院里一路走了过来,不想正落入县太爷的手中,还莫名其妙地成了杀人凶手?! “青天大老爷,不是这样!你听我解释……” 他刚欲抬脚上前,押解她进来的捕快们齐齐一顿手中的水火棍,口中也跟着暴喝起来。 熊琱只觉得自己的耳边仿佛突然打了雷一般,再看时,却是满庄停放的尸体都被震的嗡嗡作响,个个都似要跳将起来一般! “住手!” 阴恻的嗓音响起,原本在撒纸钱的红衣男人已经将手里最后一片纸扬出去,直起身子,朝两边大声喝斥着。 一众衙役,迅速地低下头,收回棍棒,默不作声,像是…… 没有意识的魂灵。 红衣男子没有言语,只是侧了一下头,义庄内突地就兴起了一阵阴风,所有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幔随着这阴风一下子鼓荡起来,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漫堂鼓荡的白色宛如一只只潜伏的白色幽灵,在突然嗅到了生人血腥以后,顷刻就兴奋地嘶吼着想要扑过来撕人而噬! 他们在渴望着生人的血肉! 熊琱不能动了,他只觉得一阵阵天旋地转! 阵阵不知名的声音在他的脑子里不住的嚎叫! 那是他从未听过的声音,他从未听过如此的声音。 但,他却无比怪异的发现自己知道那声音是什么——鬼在哭?! 刺骨的寒气顺着熊琱的脊柱象四肢发散而去,指尖、脚尖冷痛如针刺一般,整个身体似乎全然没有了感觉,不,是只剩下了一种感觉,刺寒! 没有光,没有暗,只有无穷无尽,细碎细碎的白色小点,簌簌而落,没有重量,没有质量,只有刺寒! 他好像依稀想起来了,当日上官岚和自己被囚禁在九道山庄的地牢里,王守道对他们二人施暴的时候,也似乎就是这种感觉! 熊琱艰难地向四周环顾而去,在天地之间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之前,他隐约开始怀疑起王守道和眼前这个红衣男人的关系! 他们二人的手法,如今看起来,如出一辙! 他想喊,嗓子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丁点儿的声音来,甚至是连嘴唇都张不开了,手,脚,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被冻住了,动不了! 愈是着急愈是无法动弹!连冷汗都冒不出来! 那不断在脑海里嚎叫声音,果然是鬼哭! 心脏里好像有一百只鬼爪在挠,一般怎么也静不下来,慌乱的感觉在心里膨|胀,不间断,无止境地膨|胀! “哈哈,你不是要解释嘛?你倒是解释啊!还是说,你根本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红衣男子尖细着嗓音大声质问道,熊琱只能艰难地掀起眼皮,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自己的确说不出话来。 县太爷一招手,旁边一个师爷模样的中年男子急急上前,手里摊开来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来,还抓着一根|毛笔。 “签字画押,认了,认了就不必受那皮肉的痛楚!” 师爷的下巴上长着一撮山羊胡,走过来,把毛笔硬生生塞进熊琱的拳头里,好言相劝着。 一想到就是他杀了这么多人,师爷也不禁客气了些,生怕他从衙役的手中挣脱开,对自己不利。所以,说完这一句话之后,他迅速退后躲远了一些。 熊琱愤怒不已,这不是屈打成招的节奏吗?他猛地一用力,毛笔的笔杆被他捏碎。 “呦,不会写字也不怕,莫急莫急,我去拿印台……” 师爷一见他果然力气惊人,找了个借口急忙开溜了。 县太爷大惊,转头看向红衣男人,惊慌失措地问道:“怎么办?怎么办?他不认……” 红衣男人冷笑连连,一步步朝着熊琱走来。 熊琱难以挣脱,身边的衙役牢牢地按着他的四肢,那力道不像是人发出来的一样。 “不要,不要!” 熊琱瞪着两只眼睛,拼命摇头。 然而,红衣男子还是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眼看着,他的手就要伸过来了。 离得近了,熊琱看见了他的右手,上面的指甲足有三寸长,手背上长满了奇怪的肿块,一个个相连着,凸起在皮肤的表面,看上去极其可憎。 “不要……啊……啊!” 熊琱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双眼。 一只手似乎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本能地出手。 “八号,你做什么?” 一声大喝,将神志不清的熊琱唤回了现实。 他吃力地睁开眼,对上几张不算熟悉但也绝对不算陌生的脸。 几个人见他醒了过来,全都松了一口气,双双伸过手,要把熊琱从地上拉起来。 熊琱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躺在了冰凉的地上,还是在小院中! 他借着其他几个人的力,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他摸了摸胀痛不已的后脑勺,疑惑着开口问道:“我、我在哪儿……我怎么了?” 自己不是在一个阴森森的义庄里,旁边的地上满是盖着白布的尸体,还要被冤枉成杀人凶手吗?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见他似乎还没清醒似的,旁边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没看出来啊,八号,你这壮小伙子居然还有半夜发梦的毛病!” “是啊是啊,要不是三号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大叫,你小子非要冻死在外面不可啊!” “还问你在哪儿,要我说,你在阎王殿,阎王爷招女婿,看你小子有福气把你招去了!哈哈哈哈哈!” 众人一起大笑起来。 熊琱疑惑地看着众人,不等说话,先打了个哆嗦。 他记得自己出门的时候,身上还披了一件衣裳,这会儿也不见了,全身上下只有单衣单裤,不冷才怪。 “走走走,回屋烤烤火,冻死了冻死了!” 几个人抱着手臂,拉着他一起走回了房中。熊琱还有些茫然,但毕竟外面太冷了,也就跟着大家一起回到了房里。 大家好奇,自然要问他发生了什么。熊琱很感激他们把自己喊醒,可又清楚梦里的事件太过诡异,多说无益,只好随口扯了个谎,就说自己做了噩梦,不知道怎么就跑到外面去了。 “这倒是可能的。以前我家村子里,有一户人家的婆娘就是。白天好好的,一到了夜里,就从炕上摸下地,又拿锄头又拿犁的,说要下地去干活。唤她嘛,她也不晓得,等醒了再问她,她啥也不知道嘛。” 大家不信,然而有个人却把自己老家里的事情讲出来,一群人只好半信半疑,把身子烤热,又都钻进被窝里呼呼大睡了起来。 熊琱偎在被窝里,反而没了睡意。 好像,只要他一闭上眼睛,义庄里发生的事情,点点滴滴,每一个细节就全都又出现在了眼前一样,令人不寒而栗! 就这样一直捱到了天微亮。 鸡叫三遍之后,众人纷纷起来了,穿衣,打水洗脸漱口,动作都很麻利。 “八号,你也差不多好了,今儿就跟我们兄弟几个一起去校场。活动活动手脚,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多吃几碗饭,再过几天就没事了。” 三号看了一眼熊琱,好心地说道。 熊琱急忙称是,和其他的人一起收拾妥当。 就在此时,忽然从外面走进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人,熊琱认识,正是之前去九道山庄提人的那个范总管。此刻,他换了一身衣服,走起路来威风凛凛,很是得意的模样儿。 “哎,你们几个,都过来。隔壁屋里的那几个,也过来。总管大人有事情要宣布。” 范总管身边的小厮大声喊道,朝着众人招了招手。 很快,隔壁屋子里的那七个人也过来了,熊琱细细一数,算上自己,刚好是十三个人。 十三个人按照从一到十三的顺序全都站好,这几日的好菜好饭把这些年轻人养得白胖了起来,也壮实了许多,一个个像座小铁塔似的。十来个人的个头儿都差不多,站得笔直,一溜儿齐刷刷地站在小院里,小院儿顿时显得拥挤了不少。 范总管翘着胡须,很满意地打量着这群人,他踱着步子,一张张脸看过去,心想着,这一次抓来的人还算不错,想来王爷会十分的满意。 他走到熊琱面前,愣了一下,然后颇有几分心有余悸地看了看他的手脚。 范总管还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个八号,从一开始就是个刺儿头,不服管教,最后竟然还胆大包天地同九道山庄的庄主李大善人动起手来,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他撇撇嘴,瞪了几眼熊琱,这才从他眼前走过去。 第一百章 王员外的寿辰 范总管足足把眼前这十三个人全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退后两步,沉吟了片刻,这才朗声开口道:“这几日|你们过得如何?” 众人无人敢应声,最后还是一号上前一步,鞠躬道:“多谢范总管照拂,我们十几个兄弟吃得饱穿得暖,过得好极了。” 其余人急忙附和。 熊琱没有开口,只是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个范总管把自己这些人抓来以后,没有大开杀戒,反而好吃好喝地照顾着,很有可能是在“养猪”。 等猪仔已肥,就可以杀了吃肉了。 那才是最令人感到可怕的事情。 只不过,身边的这群人暂时还没有察觉到熊琱的异样,全都喜笑颜开着,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范总管会说什么。 果然,范总管做了个“停”的手势,众人立即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出一声。 “各位,你们这些天也该知道了,此处呢,是我们王府的一处别苑。说老实话,王爷他老人家已经十多年没有来此了,这里的房屋和田地,一直是他的一个远方亲戚在打理着。这位老爷姓王,人称王员外,论起辈分来,王员外还是我们王爷的表舅老爷。这个月十五,也就是后天,是王员外的八十寿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我们王爷是个孝顺之人,所以特地从颖城赶来,为这位寿星贺寿。诸位,老夫的话,可是说得明白了?” 众人听得清楚,纷纷点头说是。 范总管满意地点点头,又打量了一圈,见此处并无问题,这才带着几个家丁和小厮离开。 见他们一走,十几个人有的回房打算继续睡大头觉,有的打算去院子前的空地上再活动活动筋骨,锻炼一下手脚。 “哼,只可惜这里没有趁手的兵器,否则我那铜瓜锤舞起来,定让王爷对我钟意,把我调到他身前,做个二等侍卫不可!” 络腮胡子,十一号率先大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懊恼和忿忿不平。 见他如此,众人纷纷围过去,问他何出此言。 十一号见状,有些得意,大声地说出自己的猜测来。 “你们也不想想,堂堂王爷啊,身娇肉贵!此处距离颖城虽然不远,可他老人家总要顾及自己的安危?大内高手虽多,可不见得能够一路跟过来,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说不定,这范总管把我们弄来,就是为了负责照应王爷的安全!你们再合计合计,从我们来到现在,每天三顿九碗饭,有鱼有肉,还不干活,图的是啥?图的就是我们有力气,能保护王爷!咳咳,我不说了,我去练练拳脚,说不定选上个一官半职,后半辈子老子我就发达了……” 十一号洋洋得意地说完这一番话,迈步就朝着前面的空场走去。 听他说得颇有些道理,几个人不甘落后,也急忙跟着十一号,前去舒展拳脚去了,只等着在那王员外寿辰那一天,被王爷看中,也跟着回去颖城,在王府里谋个差事做做。 见他们一群人走远了些,熊琱才摇摇头,准备回房去。 他不打算去凑这个热闹,也对在王府里做事没什么兴趣,如今上官岚不在了,他百无聊赖,万念俱灰,想想真要是死了,也对不起她当时费尽心思将自己救回来。 昨晚,他想了半宿,最后的决定是,找个机会逃出去,再回到出尘谷脚下,就在她当初住的那里了却余生。 “八号兄弟,你不过去伸伸腿脚?” 见熊琱转了身,一向稳重的三号主动走过来问道。 “你身子才刚刚见好,见见太阳对你恢复起来有好处,不要总在屋子里呆着。走,和兄弟们活动活动多好!” 三号很关心熊琱,一边说一边搭过他的肩膀,就要把他带出小院。 “大哥,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十一号他说的并不对。哎,我真是忧心,不知道接下来等着我们的,会是怎么样的命运……” 熊琱微微叹息一声,露出一丝愁容。 听他这么一说,三号微微一怔,然后将他拉到一旁的僻静处。 “兄弟何出此言?我们能从那人间地狱到了这里,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无异于再世为人。你又何故如此担心呢?” 熊琱直视着他的双眼,想了想,坦白道:“我总觉得,我们命不久矣。王爷岂会真的为一个表舅老爷贺寿?十四王爷如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想要离开颖城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更何况,一表三千里,难道这位王爷居然如此念及亲情,从颖城赶来……” 听他质疑,三号急忙做了个不许他再说下去的手势。 “八号兄弟,我知你是人中龙凤,千万不要再说下去了!你我兄弟,加上其余的兄弟,我们十几个人好不容易离开九道山庄,为的就是这一条贱命。不管是黑是白,这些事我们都切莫再管了。活着,只要能活着就好。” 三号一脸紧张也是一脸认真地看着熊琱,在他的眼中,流动着强烈的对生的渴望,以及对命运的妥协和无奈。他也是个聪明人,焉能看不出这里面的蹊跷?然而,有的时候,不知道恐惧,要比知道恐惧,幸福得多。 见他如此,熊琱也摇了摇头,知道多说无益。 两人落了单,站在角落里,立即引起了门口守卫的注意。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干什么呢?” 其中一个王府守卫走了过来,大声呵斥着。 熊琱一愣,脑子里拼命回想着昨晚的情形:昨晚,他走出小院之后,一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瞧见。那时候,他还心里纳闷,为何偌大个别苑,连个守卫都没有。 然而,眼前的小院门口却是实实在在站着两个守卫。 “你们晚上可有人守在这里?” 推开三号的手,熊琱直勾勾地迎上去。 那守卫愣了一下,立即骂道:“你这个兔崽子,意思是说我们爷几个夜里偷懒了?两个时辰轮换一次,你哪只狗眼看见门口没人了?” 说罢,守卫就要抬脚踹人。 熊琱本能地全身戒备,他现在不比当初,是个随便谁都能欺负的无能小辈,如今虽然无法单独对抗高手,可也不再任人欺凌。尤其,上官岚的死,对他来说打击太大,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处境和心态。 原本无欲无求的性格,在此刻发生了变化,这个世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而一个软弱的人,注定要被淘汰。如果自己足够强大,那么在上官岚受虐的时候,他就可以一招毙命,把整个九道山庄彻底铲平,让它从此消失得干干净净! 眼看着,守卫的脚都要踹中熊琱的心口,而熊琱也在暗暗运气,他的胸膛此刻无比坚硬,那守卫毕竟是血肉之躯,这一脚若是真的踢下来,到时候吃亏的就是他,整条腿恐怕都要骨碎肉裂! 熊琱已经抱着彻底毁灭的心态,而就在这时,三号急忙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守卫的腿。 他满脸赔笑地讨好道:“守卫大哥,大哥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这位小兄弟计较。您看他也有几分面生是不?这几天他一直在里屋躺着,外面的事情不知情。前几天他摔倒了脑袋,现在这里有些不灵光。您总不好和一个傻|子计较是?消消气消消气。” 说罢,三号还伸手给守卫裤腿上掸了几下,拼命赔礼。 “哼,总算有个会说人话的。罢了,爷今儿心情好,懒得和你们一群蠢货计较!” 守卫骂了几句,转身走出了小院。 两人望着他的背影,三号叹了一口气,拍拍熊琱的肩,和他认命地对视一眼。然后,两个人谁也不再开口,默默地跟上别人,并肩前往空场。 一整天的时间,熊琱都在脑子里反复地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情。 每一个细节,他都不肯放过,从头到尾,他越想越确定,那绝对不是一个梦。 虽然,所有的人都认定,他是发了噩梦,又或者是被鬼压床,魇住了而已。可他清楚,绝对是真实发生的。等到晚饭之后,他忽然响起了什么,连忙往水盆里倒了点儿水,凑近了之后,一把扒|开自己的衣服领子。 他记得,在大雾中走着的时候,不时有树杈树枝划过脸和颈,所以他想要确定一下,脖颈脸颊等处可有刮痕。 然而,任凭熊琱怎么对着水盆照,里面倒映出来的一张脸都是好端端的,并无任何痕迹。 洗了把脸,熊琱心事重重地把水倒掉,无声地爬进被窝。 按照那范总管白天所说的话,王员外的寿辰眼看就要到了,也就是说,十四王爷马上就要从颖城来到此处了。他为什么要从九道山庄里提了十几个奴隶的原因,也终于即将大白天下了。 这些事情令熊琱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他思考了许多,然而,他发现这些线索全都卷成了一个毛线团儿,剪不断,理还乱。 如果上官岚尚在人世的话,她一定能够想清楚这其中的奥妙,她是那样一个冰雪聪明的人……熊琱不禁无声地握紧了拳头。 有朝一日,他想,他一定能够杀回九道山庄,为她报仇雪恨! 第一章 舞娘 天色逐渐暗下去,月光终于悄无声息地笼罩住了整个王府别苑。 和平日里的安静有所不同,别苑内,流光溢彩,华灯高悬,一片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因为王员外八十高寿,乃是少有的大喜事,所以王爷特别开恩,准许王员外一家在自己的别苑内举办寿辰。 这对于无官职无军功的王员外一家,可以算得上是天大的恩赐,一家老小照例排成几排,叩头谢恩,然后便筹办开来,只等着今晚在这里热闹热闹。 赵汾此次出行,并未过分铺张,轻车简从,然而算上侍卫、婢女、太监等一众下人,也足有五六十人,算得上是浩浩荡荡。当他进入此地之时,县太爷带着县衙内的大小衙役早已在城门口跪了四、五个时辰,两个膝盖都乌青乌青,却谁也不敢叫一声苦。 也难怪县太爷冷汗涔|涔,此地靠近颖城,自来是皇城底下好乘凉,鲜少有凶杀大案发生。平日里最多有几个偷鸡摸狗的,抓|住了打一顿板子关几天打牢了事。没想到,如今一发案便是死了十几个人,他要是不能尽快抓|住凶手,恐怕头上的乌纱不保。 可恨的是,早不来晚不来,王爷偏偏这个时候来! 县太爷又急又怕,面上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暗暗地掐大|腿,恭迎王爷进城,为表舅老爷贺寿。 寿宴之上,一切准备妥当。 门口的小太监四下一瞄,尖声宣唱道:“吉时已到,开宴。” “今日乃是本王的舅老爷八十寿宴,正所谓百善孝为先,孝敬长辈乃是我大燮的美德,今日请来诸位,也是希望大家都来沾沾喜气儿。愿我们大燮的子民都能长命百岁,福寿绵长!” 赵汾长身玉立,言笑盈盈,率先举酒,一饮而尽。 顿时,厅内一片热闹,能把当今王爷请来为自己祝寿,这可是天大的面子,难怪今晚的王员外高兴得已经是合不拢嘴,端坐在赵汾的身边,两只眼睛笑得都快看不见了。 其余在场的人莫不是赶快举起酒杯,齐声恭贺,同时心中羡慕不已,直道王员外是个有福气之人。毕竟,他不过是宫中太后的表亲,据说当年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回娘家省亲的路上,因忽然间天降大雨,所以在表舅王员外家住了一宿,王员外一家伺候得很是用心。没想到,这样的善因便种下了这样的甜果,如今王员外年事已高,还能请来王爷,真是令人啧啧称道。 众人饮过了酒,放下酒杯,因为有皇亲贵胄在,所以在场的各位难免有几分拘谨,平日里说笑不停,此刻也几乎无人敢随意交谈了。 底下跑来一名小太监,凑到赵汾的面前请示道:“王爷,歌舞可否开始了?” 他心情甚好,含笑点头道:“准了,开始。” 喜庆的丝竹之音响起,异域风情霎时充盈整间宴厅。 从侧门,鱼贯而入两队婀娜的舞姬,纤臂长|腿,腰|肢柔嫩。 为首一人,青丝高高,梳成远山发髻,黛眉细长,乌黑直入云鬓。 眼角下,黏着一颗小小的花钿,别出心裁地没有贴在眉间,却是在眼梢处,宛若一滴清泪。 妩媚,多情,像极那天山脚下的冰雪妖女。 一身裁剪得当的霓裳衣,勾勒出那舞娘优美有致的线条。 赵汾眯起了眼,酒杯凑到唇边,忘了饮下。 他毕竟也是男人,见到此等妖|娆的尤|物,而且比起宫中的女子来,更加热情奔放,实属少见,所以一时间,赵汾也有些出神。 下面一众人的目光都早已被吸引过去,窃窃私语顿时响起。 早就听说十四王爷是皇亲之中最为显赫的一位,不想,连王府中的舞姬,都这般美艳动人,果然是先皇最疼爱的儿子啊,这位殊荣,连当今圣上都不能夺去。 在场的男人们的目光都随之凝聚在这位舞娘的身上,有些携带女眷的倒还好,夫人女儿在,不便多分,而有些单身男人的眼神,便已经开始有几分赤|裸裸了。 这样的舞蹈,是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好像是西域那边传来的,不是燮国本土的乐曲和舞姿,因为少见,所以更加诱人。 众人正在陶醉,只听得那颇有些急促的异域靡靡之音,忽而拔高了一个调子。 为首的那个舞娘,舞动着宽广的云袖,几个灵巧的转身,腰|肢细若无骨,长袖善舞地舞出极多的花样来,快得令人目不暇接。 其实,宴席上的人,盯着的,莫不是她的面庞,身段,有几个细细品味那舞蹈?! 却不料,随着那鼓点的愈发急促,其余舞娘均是有着各自的造型,而她却踩着那节奏,步步上前。 朱红的长毯,从宴厅中央,一直铺排到高高的上座。 她便轻|盈地踏着,摇摆生姿,旖旎蜿蜒,一路舞到那主位上。 众人皆是屏息凝神,不知这舞娘要弄出什么千奇百怪的节目来。 只见舞娘冲着赵汾而来,一个旋身,竟是径直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人群中,有低低的,压抑不住的惊叹声响起,却又骇极,慌忙收声。 舞娘坐定之后,朝着赵汾挑衅般地一笑,风尘气极浓重。 她手上戴着几支璀璨夺目的金甲,捂住自己那精致无暇的脸颊,咯咯笑道:“王爷好风姿,奴家心生爱慕,便这么直直过来了。” 说完,舞娘堪堪垂下面容,做出一副娇羞的姿态来。 在座的众人松了一口气,尤其是王员外本人,和他一家,生怕王爷大怒,因此而迁怒于王家。 然而此刻,见到赵汾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他们这才放下心来。 王员外虽老,人却并不糊涂,他使了个眼色,站在一旁的管家立即点点头,率先走了出去,想要查清楚今晚请来的戏班子的底细。王员外的长孙媳妇如今刚当家半年,也此情此景也有些微微恼怒起来,老爷子的寿宴,是谁请来的这些不三不四的女子,一看便知是花街柳巷的货色。王少奶奶沉着脸色一扭帕子,也叫上两个嬷嬷,紧跟着走出去问个明白。 这边,坐在主位上的赵汾面不改色,反而伸出手,用手背轻轻地贴了贴舞娘的脸颊,姿态说不出来的风流倜傥。 “你这样的女子,本王倒是初次见到,胆子够大。哈哈哈哈!” 他大笑几声,于是,一直憋着的众人便也只好陪着干笑,一时间,整个主厅里,笑声不断。 舞娘的手指伸了出来,轻轻地戳刺着赵汾的胸膛,好像同他调着情一般,她的神色极其的妩媚动人,两只眼睛上涂抹着亮晶晶的粉晶,每一次眨动双眼,都显得无比迷人诱|惑。 赵汾顺势搂紧舞娘柔软的腰|肢,然后低头在她的肩窝狠狠一嗅,笑得愈发开怀。 舞娘见状,转过身来,兰花指一拈,捡起一粒葡萄,这是西番呈上来的贡品,赵汾特意叫人送来的。 她缓慢地剥着那青紫色的皮儿,小手指高高翘|起,神态自若。 晶莹的果肉,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肉嘟嘟的肉儿,捏在她细长白净的指间,显得憨态。 “张嘴。” 她附耳轻叹,状似。 赵汾第笑笑,果然顺着她的意,眼含深意地吞下那粒葡萄。 虽然这些无伤大雅,但考虑到赵汾的清誉,坐在一旁的王员外还是轻声劝道:“王爷,王爷……” 赵汾松开手,只见那舞娘也不过多纠缠,福了福身,打了个旋儿,底下的乐师立即又吹拉弹唱起来,于是,舞娘便同其他女子,边舞边下了场。 众人虽稍显遗憾,不过全都清楚,这种场合还是应当庄重些,无人敢轻易造次,所以尽管恋恋不舍,但全都收回了视线。 咂摸着那颗葡萄的滋味儿,舞娘手指的柔嫩触感尚自在唇边流连,鼻息间都是她自然的淡淡体|香,赵汾不禁有些神思飘渺。 借着主厅明亮的灯火,舞娘出门后,随手抓了一件翻毛斗篷,罩在娇小的身体上。 有人皮面具的伪装,她并不担心有人会认出来自己,此刻,她只是一个跟着戏班前来献舞的一个歌姬而已。 方才不觉得冷,这会儿出来,那风才真的是丝丝入骨。 只是被这风儿一吹,原本纷乱乱的脑子,竟清醒了,罩在身上的那斗篷倒也厚实,于是,她便随意走走。 府内地方宽敞,只是这会儿,人都在前面伺候,她捡着一条石径,蜿蜒向前。 一直走到池边,见到大团的冰,覆着有些污秽的雪,她这才想起,此时还未融水,哪里有波光粼粼的池水呢。 “舞娘”信步走走,绕着那水池边的台阶上踏了几步,见到那白玉般的护栏旁,竟落了一片还算绿的叶片。 不远处传来丝竹的声响,她不禁有些跃跃欲试,弯腰取来那枚叶子,一折二叠,贴在唇上,缓缓运气。 先只是“噗噗”的空气声,她有些懊恼,重新定了心神,终于慢慢地吹出了调子。 她只是随着脑子里的旋律,信马由缰地吹,刚开始,还是极生涩的,断断续续,停停走走。 缓缓地放下那叶子,她的脑子里浮现出那一日和熊琱下山送走宋规臻和苏栩落的旧事,记得熊琱慧眼独具,在集市的摊位前买了一支埙,二人回出尘谷的路上,他便吹了一段极其悠扬的曲子。 第二章 月夜诉情 暗夜,厚重的云层里,几乎看不到月的影子。 思及往事,女子的脸上多了一丝凄怆。 那是属于上官岚和熊琱的回忆,并不是她的。 她的耳中似有钟鼓声长鸣起来,眼前有些昏暗,身子晃了晃,她赶紧扶住手边的栏杆,稳住自己。 可是那曲调,和自己脑中的旋律渐渐重合,一时间竟挥之不去。 她试探着,将手里的叶子夹在唇|间,顺着记忆中的曲调,慢慢吹起来。 这一次,竟极是流畅。 这调子在清冷的月夜里,倒也不失一抹亮色。 一曲终了,莫名的有些惆怅,风吹来,树上残余的几片枯叶簌簌,她一惊,该离开了。 有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传来,她不敢回头,手死死地攥着栏杆,自己刚刚真的是太不小心了,有人接近,她居然都没注意到! “姑娘,请问,你是在哪里听到的这曲子?” 十分熟悉的声音传来,那人似乎顾及着男女有别,所以没有再向前走来。 女子一惊,这声音她太清楚了,是熊琱! 她知道他就在此处,然而却没有料到,真的会在此地遇见! 赵岚无奈,只好暗暗运气,将自己的嗓音变得低沉黯哑,她用手抓着斗篷的系带,低垂着头,应声道:“小女子自幼跟随着戏班长大,走南闯北,无意间听别人吹过的这曲子,便偷偷记在了心里,并不曾知道是跟谁学的。小女子患有喉疾,貌丑声哑,不敢冒犯公子,请公子万万不要走过来了。” 听她这么一说,熊琱叹了一口气,连忙道:“你不要害怕,我只是这家买回来的奴罢了,既不是公子也不是少爷,不会害你的。” 说罢,他眯起眼来,细细地看向不远处那道身影。 赵岚其实并不怎么害怕,她的容貌声音此刻都已经改变,身体又缩在宽大的斗篷下面,只能瞧出来个囫囵大概,所以熊琱无论如何都不会将现在的这个她和上官岚联想起来。 见不远处的女子不开口,熊琱也四下里寻找,好半天终于也找到了一枚绿叶。 他捡起来,折了折,也学着女子的样子,放到唇边,轻轻地吹了起来。 熊琱的真气充沛,吹起来毫不费力,调子更加的精准,调子也更加的悠扬悦耳。 因为主厅里各式乐曲交杂,想来那边也听不到这边会有人吹着树叶,所以,赵岚并没有阻拦他,而是站在原地,细细地聆听着。 他以为两人已经天人永隔,却不想,此刻是近在咫尺! 熊琱并不知晓对面的女子竟然就是本已经死去的上官岚,如今闻乐思人,心头自然百转千回,惆怅满腹,就连吹出来的曲子也沾染了一丝痛苦的寥落气息。 一曲罢了,赵岚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就站在这里,然而却不能与他相认,寸步之间,已经是隔了生与死的距离,无法逾越。 熊琱放下那枚叶子,握在了手心里。 “这曲子我只吹给过一个人听,今日与姑娘也算是有缘,就当是你我萍水相逢,我送你的一样礼物。姑娘天资聪颖,想必听过一遍便能记得清楚,你刚才吹得很好,只是偶有几个音不准。在下献丑了。” 说完,熊琱微微一躬身,遥遥地朝着赵岚行了个礼。 见他要走,赵岚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忽然叫住了他。 “那个唯一听过你吹曲子的人,一定很幸福。” 话一出口,她便暗自后悔,但同时也忍不住,想要听听,熊琱对着外人,是如何说起他自己和上官岚的关系。 这恐怕就是所有女人的通病,因为再聪明的女人,偶尔也要犯一下矫情。 听了她的问话,已经迈步要离开的熊琱整个人猛的一震。 似乎,她的话令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思考。 片刻后,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不,她不幸福,她是世界上最孤单最可怜的人。我以为,我能陪伴着她,其实我也做不到。” 熊琱的话令赵岚一怔,最孤单最可怜?他为什么会这么看待她? “你……” 她不禁上前一步,迟疑地开口,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硬生生地顿住。 熊琱并未看她,只是仰着头,朝着天空无声地看着。正片天幕之上,不见月亮,一如他的梦里再也见不到她。 “她是那么的高傲,可也是那么的寂寞。没有人能够走进她的心里,所以她注定是不属于我的,是我不自量力地想要把她留在我的身边。最后,反而是害了她。如果我当时能够放弃自己的私心,让她先走,离开我,不要管我,或许……或许今日便不是这般光景儿……” 熊琱长叹,语带哽咽地说完这些之后,他朝这边拱了拱手,然后便走了。 他不敢在外面耽搁太久,今晚是王员外的寿辰,就连平时守在小院外面的几个守卫也忍不住偷溜了出来喝酒吃肉,趁着无人看管,熊琱便大着胆子,在别苑里四处查看了一番。 他的心里对那一晚的事情还是充满怀疑,因此到处寻找着线索,想要追查下去,看看能有什么收获。如今他已经出来了有半个时辰,那几个守卫估计也快吃饱喝足了,随时都能回去,为了避免麻烦,他必须马上赶回小院里去。 见熊琱走得匆匆,转眼之间已经消失了,赵岚这才将头上的风帽取下,朝着他离开的方向又看了几眼,这才也马上转身离开。 她今晚贸然来此,并不是为了见熊琱,而是亲自来打探,赵汾是不是真的已经离开了颖城,前往此处。 要知道,赵汾是个狡兔三窟的人,传闻他甚至有一个替身,和他长得极像,平日那替身就生活在王府,整日里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模仿着赵汾。无论是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走路说话,全都需要学了个几乎一模一样。 外人几乎分不出来他们的真假,可赵岚却知道一个属于赵汾的秘密,这个秘密属于皇家的私隐,很少有人知道,知道的人也不敢往外说。 那就是,赵汾有狐臭。 他这个隐疾自幼便有,看了许多御医都无法根治,平时只能靠频繁沐浴,擦拭香粉等方法来掩盖。赵岚之所以今晚扮作舞娘上前,就是为了嗅一下赵汾身上的味道。 就算他能找到和自己一个长相有八|九分相似的人,可不仅相似还患有狐臭的,恐怕在这个世上并不会有如此高度的巧合。 而赵汾从颖城赶到此处,路程虽然不长,但一路上一定也会出汗,所以身上的味道会加重。他虽然极爱干净,却不便在晚宴开始前就沐浴,最多更衣,因此,赵岚等的就是这个绝佳的时机。 等到她乔装成了舞娘,找机会凑近了一闻,在香料的掩饰下,果然有淡淡的臭味儿,她就确信了,今天来此的人,是真的赵汾无疑。 赵岚也不会傻到,以为赵汾真的会为一个表舅老爷的寿辰就巴巴地从颖城跑来,他来到这里,必定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如果她没猜错,一定就是为了“尸兵”。 这几日,她辗转联系到了“暗河”的几个分堂主,平日里他们守着各自的堂口,接受上级指令,但鲜少来往,从前也没有见到过赵岚。如今赵岚亲自露面,向他们打听最近几个月来的江湖异动,武林见闻,他们都十分的惊讶,同时也一扫之前对赵岚的隐隐怀疑,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颇有其母的风姿,当下心头中对赵岚也信服起来。 赵岚委婉地向这群人探听着关于“尸兵”的消息,却见他们的反应几乎和逍遥子一样,先是大骇,然后便是吃惊,最后则是面露恐惧。 从他们口中,赵岚知道了关于“尸兵”更多的信息。 传言,从“尸兵”训练之初,就要用活人来提升他们的战斗力,一开始,“尸兵”就像是野兽一样袭击敌人,撕,扯,咬,抓,无所不用其极,此时的“尸兵”威力虽强,但却不懂得杀人的艺术,还停留在野蛮的层次上。而等到随着实战次数的增多,它们的能力也越来越强,杀人的时候讲究一招毙命,快,狠,准,尽量不拖泥带水,越来越适合大规模的作战要求。 这也就是古书上记载着的,几百“尸兵”即可破十万百万大军的缘由。 听了这些之后,赵岚不寒而栗。 为了进一步摸清赵汾手中到底有没有这群骇人的家伙,她决定亲自走一趟。 对此,逍遥子自然是一百个不同意。 “你刚从赵岑的手中逃脱,怎么还要如此冒险?一旦赵汾或者他的人认出来了你,他绝对不会像赵岑那么好说话,或许,他会……” 逍遥子摇着头想要阻拦住她。 “他会杀了我。不过,我相信,凭着我的易容术,他还没那么容易就能辨别出我是谁。况且,自从我被废,打入冷宫之后,他也好多年未曾见过我了,即便怀疑,也只是怀疑而已。如今他不在颖城,是不是私自出城还未尝可知,他不会轻举妄动的。” 赵岚自然有她的一番算计,见无法说服她,逍遥子只得同意。 于是,便有了今晚,赵岚混入戏班中,化妆成舞娘上台献舞,确认赵汾是否是本人。 但是现在,她虽然确认了赵汾的身份,却依旧不知道,他的“尸兵”藏在哪里。 所以,离开水池后的赵岚,扔掉披风,身着一身夜行衣,她飞快地在此处绕了一圈,试试看,能否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第三章 原来竟是他 半个时辰后,赵岚找到一处角落,停了下来,微微调理着呼吸。 一无所获。 甚至,她发现,和熊琱在一起来的那十三个奴隶也都还活着,被安置在后院,活得好好的,看起来面色红|润,身强体健,显然这些日子养得不错。 照她看来,这些便是给“尸兵”准备的上佳的饵料了,怪不得要往后才会用到,早早拿去送死,真是白白浪费了。 她看得出来,这十几个人都是有些拳脚功夫的,到时候为了活命,他们一定会全都使出看家本领,正好能够测试一下,“尸兵”的真正威力。要知道,皇家禁卫军可都不是吃素的,尤其守在踏雪关那里的精兵强将,是燮国的国之栋梁,也是守住国门的希望。 几百年来,泰岚大陆上并不宁静,各国边境之间偶有摩擦,然而其他国家之中,并没有一个敢贸然同燮国发动战争的,原因就是边关的精锐部队,作战彪悍,实在令敌人闻风丧胆。 她喘息了片刻,然后迅速拉高面罩,一个飞身,高高跃起,想要离开这里。 不料,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如旋风一般从远处盘旋着靠近了赵岚。 她“啊”一声短促的叫声,后半截尚未来得及发出,就被来人击中了两处要穴。只见赵岚在半空中摇摇欲坠,如一只断翅的蝴蝶一般,翩然落下。 不甘心地睁大了两只眼睛,赵岚十分吃惊,也十分的难以置信。 放眼整个武林,自己的功夫即便不在前三,也在前十,怎么会如此轻而易举地就被这个人给偷袭得手?她甚至还未看清对方的路数,就被一招撂倒! 带着这份疑惑和不甘,她的眼前一黑,沉沉睡去。 原来,那人刚好点中了她的黑甜穴,令她直接昏睡过去,省了不少的麻烦。 借着昏暗的月色,只见偷袭赵岚的人缓缓地将自己的帽子除下。 一张面具遮挡着看不见他的面容,然而那一身血红色的衣袍,在黑夜中却是带着触目惊心的色彩,令人不敢直视。 “呵呵呵呵……” 那人将倒在地上的赵岚扛在肩头,发出了一阵桀桀的笑声,然后几个纵跃,便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暗室,终年不见日月。 这是一个连蛇虫鼠蚁也不愿接近的地方。 噼啪作响的松枝每燃烧一段就发出一声爆响,浓重的松烟把本是土黄色的天顶熏烤的比最深重的黑夜还要漆黑。 松枝不完全燃烧所散发出硫磺臭味,总让人置身其中第一时间就嗅出死亡的幻象来。 这个不详的空间到处充斥着热浪与酸臭的味道。 黑色的汁|液,一半是松枝燃烧之后混杂了水汽松脂的烟油,一半则是人血浇灌之下,层层叠嶂腐烂在一起,无穷无尽爬满了各处出的血痂,无论哪一样都是仿佛无数黑色虫子一样四处蜿蜒纵横着死气。 地洞上方发出了哗啦啦一阵碎响,一块木板被拉起了一道缝,一丝风切了进来,松木上燃烧的火焰一荡,无数阴影如同地狱中探出的鬼爪般在四处贪婪而疯狂地抓挠了一阵,才不甘心地回复了死寂。 地洞的中央,摆着两个巨大的火炉,火炉之上暗蓝发紫的火焰中是烧得通红的烙铁,镣锁。 火炉靠后的地方摆了一个巨大的水缸,水缸中用一个大葫芦破开而成的舀子随着无风而动水波微微起伏。 水缸前一些是一套桌椅,一些瓦罐摆放在上面,极为奇怪的是那瓦罐的内侧都在暗中露着幽幽的红色。 一个朱红色的瘦削身影,提着一盏白色的纸灯,摇摇晃晃地前行,推开面前的门,吱嘎一声。 房间极小,进门便是圆桌方凳,左手边一扇小小的假窗,前行几步,来到床边。 一只枯瘦的手,慢慢抚上床|上人冰凉的脸颊,淡淡了叹了一声,手忽地下移,在她胸前点了两下。 出手迅疾,快如闪电! 随着一声淡淡的像是叹息的呻|吟,床|上的人儿悠悠转醒过来…… 赵岚眨了眨眼,像是不适应周遭的黑暗,动了动已经微麻的胳膊,待看清眼前的人,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 男人凑得近了些,挑着灯笼照向她。 “醒了?” 面具下,是小半张脸,青白的脸色在纸灯笼的映照下,愈发狰狞,随着说话,腮上的薄薄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清晰可见。 赵岚本能地瑟缩了一下,她虽然胆量比一般的女人要大一些,然而面对丑陋的事物,还是本能地排斥和厌恶。 “咦,你竟然是不识得我了吗?” 似男非女的嗓音里,好像带了一丝诧异。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自己应该认识他一样,赵岚这才忍着心头的厌恶,仔细地借着灯笼里的光,细细地看过去。 看了好一会儿,她的眼中才恍惚地露出了些许的惊喜,失声喊道:“原来是你!” 见她果然认出了自己,红袍男子的嘴边这才出现了一丝笑纹,然而,他笑的时候,还不如板起脸来,因为他的笑容更加恐怖骇人。 他摸着自己戴着面具的脸颊,眼中带着些凄苦。 “哎,哎,可惜我的功力还是不足,只能保证在那皇帝老儿面前做个女子,除此之外的时间里,都只能这么半男不女地活着,真真是令人气恼呀!” 他明明是个男子,然而说话的时候又会不自觉地露出女儿家的姿态,看上去令人不禁有些作呕,难以适应。 好在,从认出来他是谁的时候,赵岚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或者说,从她将极阴涅槃九瓣莲花从大内国库里偷出来,交给这个人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此刻她根本也并不感到惊奇。 “前辈舍生取义,已经令晚辈十分感动了,像您这种至情至性的人,如今已经太少,太难得了。” 赵岚压抑下心头的恶心,嘴上还在讨好着他。 听她这么一说,他的眼睛有些发亮,在床头坐下,挨得近一些,难以置信地追问道:“至情至性?真的吗?” 赵岚尴尬地笑了笑,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是啊,若是母亲在世,她也会这么说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把云雅提出来,权当做挡箭牌。 果然,一听见云雅,这个人顿时又哭又笑起来,像个疯子。 “雅妹妹,雅妹妹,你看我可是那有情有义之人……我对你这些年来从未变过……待我找到机会,定杀了那皇帝老儿……为你报仇……嘤嘤嘤……” 看着他手舞足蹈,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模样儿,赵岚不由得在心中感慨着,看来,又是一个为情所伤的人。 眼前这一个,还有云雅,逍遥子,他们都是世间难得的少有的聪明人,然而终究逃不开一个“情”字,生生世世为情所困。 所以,她不要变成他们,她不要有情,也不要被“情”捆住了手脚! 想到这里,赵岚的目光顿时又变得冰冷,不带一丝|情感似的。 见她的神色发生了变化,红袍男人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很快,他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又成了之前那副阴森森的瘆人样子。 一只蝙蝠藏在他的袖子里,不时地探头探脑,然而得不到主人的命令,却又不敢轻易飞出来。 “岚儿,如今我在宫中,宠冠一时,据说已经有如你母亲在世的时候一般。只是,我总觉得,现在下手杀了赵渊,时机尚不成熟……” 他皱皱眉头,声音依旧尖细,但说的话却令人不得不动容。 赵岚眉目一敛,也是一副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和肃杀。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 “前辈你在宫中要多加小心,虽然你武功高强,但是三不五时地离宫,难免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千万不要被一些后宫妃嫔们抓|住把柄,她们会以‘私通’为名,到皇帝和太后那里告你的罪。到时候,恐怕有太后在,父皇也难以做主,将你保全。” 此前,从自己的几个宫女口中,赵岚已经知道,赵渊如今极其宠爱一个白狐托梦找到的女子,她的受宠程度不亚于当年的云雅贵妃。想必,那名女子,便是眼前这位,通过服下了极阴涅槃九瓣莲花而改换性别,而且将容貌改变得几乎和云雅不差毫厘的武林高手了。 红袍男子桀桀笑起来,伸出手来,反复在眼前比了比,神态中又多了几分女子的娇滴滴。 “呵呵呵呵,那些长舌妇,有好几个都已经被我拔了舌头,再也没法嚼舌根了。不过呢,你放心,这些事当然不是我去做,只不过她们遭了报应,一觉醒来,舌头就不见啦!呵呵呵呵……” 就连自己都轻易中了他的招,更何况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后宫女子,对此,赵岚十分相信,也清楚他完全做得出来这种事。 “如此,便好,你在宫中多多小心便是。不过……” 赵岚蹙了蹙眉头,还是十分不解。 “不过,前辈,岚不知,您为何要帮着赵汾训练‘尸兵’?我想,单凭他自己,必然没有这能耐,刚刚你一出手,我就晓得,真正能做这件事的人,必定是前辈无疑。” 说罢,她一拱手,再一次表示尊敬。 此刻的赵岚,并不惧怕这个不人不鬼,不男不女的家伙。因为她知道,自己是云雅在世上的唯一骨血,就凭此人对云雅的滔天爱意,他也绝对不会伤害自己的。 第四章 疯狂的杀戮 听了赵岚问自己的话,红袍男人冷笑起来。 他站起来,走到那扇假窗前站定,翘|起兰花指,那样子看起来竟然也有几分的妩媚。 “我可不是帮他,我是想要看看他究竟会不会‘狡兔死,走狗烹’,和我斗,他还嫩着点儿!不过呢,他以为‘尸兵’马上就要练成了,其实还差了些火候呢。若他老实一些,我还能给他些好处,反正他和皇帝老儿,兄弟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鸟,互相斗死了谁我都高兴。” 听了他的话,赵岚若有所思,她想了一会儿,忍不住大胆猜测道:“怎么,赵汾对您不敬?” 红袍男人嗤笑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她。 “暂时还不敢,但我知道,他绝对不希望我能一直留在他的身边。因为我知道太多他的龌龊事了,他现在一口一个师父,只不过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但是等到‘尸兵’都练完了,恐怕他就有胆量做一些不齿之事了!” 赵岚点点头,凭她对赵汾的了解,他做得出来这种事。 “前辈既然心中清楚,那更加要多一些小心才是,不要中了这种小人的圈套。不过,想来,他的小把戏还入不得前辈的法眼。” 赵岚观察出此人喜欢听奉承话,于是自己也不在乎多送他几顶高帽戴戴。 果然,听了她的话,红袍男人似乎心情大好。 “岚儿,你且受受委屈,在这里待上一天半日,不要动,此处安全,不会有人来。我把吃食和水都给你备好了,你不要出去。” 红袍男人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食盒,不知何时放在那里的,估计是早就准备好的。 赵岚一惊,疑惑不解。 “前辈,为何我不能出去?可是有什么变故了?” 红袍男人笑而不语,一脸的神秘。 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的计划却已经成形。既然赵汾有意先下手为强,那么他也不会坐以待毙,索性就先上一碟小菜,让他开开胃再说。 见红袍男人避而不答,赵岚知道,自己只好先留在这里,再作打算。 她身上的穴|道已经解开了,只是因为昏睡了几个时辰,身体此刻还有些乏力,喝了几口水之后,赵岚试着调理内息,半个时辰后,她的脸色恢复了正常的红|润,肢体的力道也渐渐找回来。 见她无碍,红袍男人离开了地牢。 他走了之后,赵岚起身,四处打量着。 这里的环境实在不敢恭维,地上还有一滩滩干涸的血渍,不知道是谁的血,从新旧程度上看,应该不是一次留下来的,看来,恐怕他们就是在这里炼化“尸兵”。 想到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赵岚打了个冷颤。 她本不想再看,然而却在角落里瞥见了一个稍有些眼熟的东西。于是,赵岚快步走上去,屏住呼吸,从一堆恶臭里翻出来一截布料。 布料上满是血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但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看见布料上绣着一个很是眼熟的花纹。 赵岚将布料举起来,放在眼前,左右端详。 片刻后,她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到这种花纹了。 是苏栩落袖子上见到的。 据她说,这是苏家堡特有的纹路,类似于族徽一类的东西,传承了百来年。只要是苏家人,或者拜师苏家门下的入门弟子,一年四季的衣服上,都会在袖口这里缝制着这种花纹,行走江湖,以示身份,既是一种荣誉,又是一种约束。 苏家的人落在赵汾他们的手里了?! 赵岚有些吃惊,反复又看了几眼,确认无误。 本以为,赵汾只是派人去九道山庄抓一些无名无姓的健康奴隶,没想到,他已经开始向武林中各大门派的青年弟子下手了! 这样实在太丧心病狂了,要知道,秦岭苏家并不好招惹,就连朝廷都要忌惮几分,更何况武林人士。若苏家人发觉自己的入门弟子失踪,加以追查,难保不会查到赵汾的头上。 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故意挑起武林门派同朝廷开战吗? 赵岚犹豫了一会儿,复又把手里的布片放了回去,以免被人发觉她拿起来过。 她静静地在这地牢里站了片刻,似乎已经适应了这里的味道和光线,整个人渐渐地也平和了下来,开始打坐,养精蓄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赵汾先一步离席去更衣,他因为患有狐臭,所以每天都要沐浴多次,以此来掩盖体|味。 此刻,他因为喝了酒,体温升高,所以体|味变得有些明显,这令赵汾十分不悦,所以他早早离开,去了别苑之中他的卧房,叫下人打水沐浴,更衣。 喝了一碗醒酒汤之后,赵汾让随行的婢女为自己宽衣解带。 想起寿宴上那个美艳火辣的舞娘,他不禁也有几分蠢|蠢|欲|动,一低头,但见正在伸着两只小手帮自己宽衣的婢女一张小|脸雪白娇|嫩,赵汾当即心浮气躁,拉着那婢女,一起跌入床幔之后,共赴温柔乡去了。 床幔舞动,牙床轻震。 就在赵汾闭着眼睛,在脑海中不断回味着那舞娘妖|媚的面容之时,从外面隐隐传来了一阵骚|动。 婢女正婉转承欢,不知道是谁要坏了自己的好事,生怕赵汾受到惊扰,她心里一横,便立即嘤咛一声,长|腿一盘,似挽留着赵汾。 见她主动,赵汾更加激狂,似乎并未注意到外面的异样。 窗外忽然亮起了一盏盏的灯笼,有人在喊叫,在疾奔。 不知道过了多久,连赵汾都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刚要从婢女的身上爬下来,不料,从外面“噔噔”跑进来一个侍卫,猛地扑开了门板,倒在了门槛上。 “王、王爷……不好了……有人在大开杀戒……我、我们挡、挡不住……请王爷随小的先行离开……” 这个正在说话的侍卫身边,还跟着一个已经没有了右臂的侍卫,两个人都受了伤,但还不至于一命呜呼,他们从前院一直跑到这里,为了将赵汾平安护送出去。 赵汾大惊,从衣架上扯下来一件衣服胡乱地穿在身上,连床|上的女人也不管了,套上靴子大喝一声:“走!” 两个侍卫立即跟上,只剩下那呼天抢地的女人。 一出门,赵汾看向灯火通明的前院,就在刚刚,他还和一众人在那里庆贺王员外的八十寿辰,然而此刻,白色的台阶上遍布着大滩大滩的血渍,随处可见残骸四肢,一些人被撕扯得七零八落,随意倒在地上。 他瞪眼看向四周,目眦欲裂。 这样的杀戮场景,赵汾虽然没有看到过,但却是渴慕已久的。 他训练“尸兵”就是为了这样的一天,可却不是用来对付自己的人!而是去做更重要的是! 赵汾一眼就认出来,能造成如此杀伤力的,除了“尸兵”,再无其他人! 而“尸兵”都寄放在距离此地不远的县城义庄里,平日里伪装成死尸,因为义庄里阴气重,平日里极少有人到那里去,所以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没有被人发现,赵汾也十分放心。 未料到,偏偏在今晚出事! “王爷快走!此地不宜久留!前厅的大梁已经断了,一旦打翻了火烛,随时都能着起来大火,太危险了!王爷速速随小的们离开……” 两个侍卫,还有个侥幸活下来的小太监小宫女等人高声劝着,话音未落,果然,前面的房屋似乎发出了一声巨响,半个房顶已经陷了下去,紧接着,一大股火舌冒了出来,浓烟滚滚。 大火的响声中还伴随着无数人的惨叫,听起来无比瘆人。 半个时辰之前,还一片张灯结彩的府邸,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人间地狱! 到处是血,是残肢,是尸体! “这东西的威力……着实不小,哈哈哈哈哈哈……” 赵汾凝目看向不远处,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一众随从不知何故,以为王爷疯了,一时间谁也不敢上前,可又着急逃命,见赵汾一动不动,这些人又急又怕。 “罢了,今日就当是我赵某失策,走为上!” 说罢,赵汾快步朝着府邸后方跑去,后面的人立即跟上,唯恐身后的那些杀人恶魔追赶上来。 他虽然早有准备,然而今日亲眼见到,还是心下骇然。 脑子里想象的场景,毕竟还不够真实生动,眼看着面前的华庭美院成了修罗场,赵汾说不上来心头是恐惧还是畅快。 恐惧的是,师父哪里去了,为何会任由这些“尸兵”到处乱跑?又或者是,根本就是师父操控它们,对自己痛下杀手的? 畅快的是,这样的杀人威力,即便是燮国的禁卫军或者东西二厂,乃至是锦衣卫都比不上。将来到了需要它们出现的时刻,必定会让天下人傻了眼。 眼见着整座别苑就要被大火吞噬,赵汾也不再耽搁,从一道倒泔水的小门冲出去之后,直接爬上一匹马,带着仅剩的几个下人,乘着茫茫的夜色,飞快地策马离去。 第五章 各自逃命 别苑出了事,最靠后面的小院里,一开始是无人知道的。 毕竟,这里距离前厅有着不短的距离,熊琱等十几个人是奴隶,根本没有权利走到前面去,惊扰到了贵客。 几个偷溜出去吃肉喝酒的守卫也纷纷回来了,先确定了一眼两间房中的奴隶们都老老实实地在里面,没一个偷跑,他们这才骂骂咧咧地到门口继续去守着去了。 几个奴隶守着地上的一个炭火盆,在烤着手取暖,说着闲话。 “怎么今年这么冷?过了春这么久了,还一点儿都不见春天的苗头。冷天穷人难过啊。” 十一号大着嗓门吼道,他虽然长得壮实,却有些畏寒,说完,又往火盆这里凑了凑。 众人连声称是,算算时节,往年的这个时候,放眼望去,早就叶绿花红了,偏偏今年直到现在,外面的积雪还没完全消融,端的是无比古怪。 “是啊,这么冷的天……” 三号也出声感叹,只是不等他说完,忽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骚乱。 很快,众人都听见了,倒在床榻上的也急忙跳下地来,快速地穿上鞋子。熊琱等原本蹲在地上的几个人更是急匆匆地走到了两间房之间相连的空地上。 果然,隔壁房间里的那六个人也走了出来,十几个人面色严峻,但都知道,出事了。 他们刚把房门打开,就听见外面传来了不似人般的惊恐的尖叫声和呼救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直冲鼻翼,刹那间令人几乎都快不能呼吸。 “莫不是寿宴上出了事?” 所有人的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来了这个想法,他们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原本守在小院前的几个守卫,此刻也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是前厅有事,被上头调走了,还是也仓皇逃命去了。 “怎么办?” 大家都陷入了无助和惊恐之中,这样的味道,只能说,前面死了好多的人! 正在犹豫着,空气中又飘来了一股呛人的烟熏火烧的味道。 熊琱动了动鼻子,面色大变,他大声惊呼道:“不好,前面烧起来了!怕是整个主屋都要烧光了,火才能停!没人救火!” 其他人不晓得,然而他却是知道的,因为就在一个时辰以前,熊琱曾偷溜出去,在别苑里快速地察看了一圈,他清楚整座别苑的格局:前厅后面是主人卧房,以及厨房,储藏间,下人房等等,中间隔着一大|片空地,也就是这些奴隶们白天去锻炼拳脚的地方,最后面才是他们的住处。 所以,即便前厅着火,也很难烧到他们的住所这边。 “着火了,死人了,是不是就等于说,我们可以跑了?” 其中一个白净面皮的男子率先反应过来,然后拔腿就朝外面跑去。 他这一跑,其余的人全都反应了过来,除了十一号还抱着去王府为王爷当差的美好幻想以后,大家一眨眼的工夫,全都从小院逃了出去。 十一号眼见众人全跑,也气得低声咒骂了几句,跟上他们跑走了。 转眼间,就只剩下了熊琱和三号。 “大哥为何不走?” 熊琱一直都觉得这个三号不简单,虽然三号的话不多,人也沉静,但他总觉得,这个人不一般,绝对不是普通的乡野匹夫。 三号微笑着看了看熊琱,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兄弟,我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日后若是有缘再相见,莫忘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兄弟多多保重,我先走一步!” 话一说完,三号一个飞身,从高墙上空跃起,几个跳跃便消失不见。 熊琱微微吃惊,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个三号一直是在隐藏着实力,他竟然是个真正的高手! 他的心头顿时迷惑不解起来,即便在九道山庄无法逃脱,但凭借刚才展露出来的身手,这个三号从这里逃脱简直是易如反掌,可他为什么一直不逃,偏要留在这里呢? 还有,刚刚他临走的时候,说的那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是什么意思呢? 是不是,他在向自己暗示着什么?! 熊琱越想越无头绪,眼看着远处的火焰烧得熊熊,直入云天,他也清楚此地不宜久留。 走,走去哪里? 猛然间,熊琱的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义庄! 今天王府别苑的杀戮,会不会也和义庄有关系?那里停着无数具尸体,死状可怕…… 想到这里,熊琱立即腾身跃出,逃离了别苑。 一路上的景象令人震惊,到处都是残肢,到处都是鲜血淋漓! 他跌跌撞撞,不小心就会踏到支离破碎的尸体,熊琱好不容易跟着逃命的众人跑了出去,来到了府外。看着完全陌生的周围,他有些懵然,一把抓|住一个路过的小哥,熊琱急急问道:“这位小哥,敢问义庄在哪里?” 小哥一把甩开他的手,恐慌道:“活人尚且顾不过来了,哪里还顾得上死人的?你愿意去就去,朝西走,走两条街就是了!” 说罢,小哥头也不回地逃命去了。 熊琱无奈,只好辨别了一下方向,加快脚程一路向西。 小哥的话不假,走了两条街,人烟渐渐稀少,来到了郊外,一路上,长满了叫不出名字的树木。此时树枝上不见一枚绿叶,只有勾缠相连的枯枝不时地擦过脸颊和身体。 熊琱精神一震,看来果然就是这条路了,他那晚上真的没有做梦,而是真的来过这里! 他摸索着,两只手拨开遮挡的枝杈,一路上走得飞快。 远远地,熊琱看见了白纸灯笼,又隐约看见了“义庄”两个大字。 他心头一喜,刚要上前,忽然脚下一绊,整个人向前扑去。 明明只是跌了一跤而已,但熊琱眼前一黑,竟然晕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脑子里,又开始回荡起那鬼哭狼嚎的声音来了! 依旧是火把在灵堂前燃烧着跳动昏黄的火焰,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爆音,鼓噪啸动的裹尸布已是静寂了下去,干瘪地勾勒出一个个冰冷的身形,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冷清的空气中渗了出来。 熊琱吃力地张开眼,依稀又见到了那个诡异的红袍男人! 以及,他肩膀上站着的那只面目可憎的小蝙蝠! 不待熊琱细看,自大门口方向突然射来一把精钢长剑,挟着冷冷剑风呼啸而来,所及之处,只见两旁的烛火不灭反旺! 那剑“噗”地一声扎向在空中漂浮的,几乎烧成灰烬的纸钱儿,在落地之前狠狠将其中几片灰烬钉在不远的柱子上,剑尖入得颇深,剑身兀自抖动几下,看来力道不小。 倒在地上的熊琱本能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懒懒靠在门边上。 他大概还很年轻,面色白净,五官出众,然而却透露出一丝风尘仆仆,身上的衣服不脏,十分整洁,只是那一双眼睛,透着狡诈,亮得惊人。 还未等熊琱回过味儿来,就听到了红袍男人那森然而又有些尖利的嗓音再次地响了起来:“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不要多管闲事!” 话音刚落,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一把匕首,三寸长短,血槽,锯齿,剔骨环,刀身一层幽暗的绿芒,几滴鲜血随着刀身一晃,滴落下来。 “江湖事,江湖之人管,哪里算得上是闲事?” 来人依旧靠着门边,背后还背着一把剑,看来,刚才那把剑,只是他顺手扔过来的,并不是他本人的兵器。 红袍男人有些恼怒,他舔|了舔刀尖上的血珠,舌尖伸得老长,拧着一双似女子般的娥眉。 “阁下何人?你走你的阳关道,何必来这趟浑水!” 突然冒出来的那人倒是没理会红袍男人,左手抖了一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符来,手指微动,五指张合之间,那符竟在他手掌之中自燃了起来。 他左手急急一挥,口中喝道:“速速,起!” 那燃着的符如同之前的长剑一样飞出去,碰到剑尖,整柄剑一下着得通红。 火舌吐出了数尺长,马上又熄灭了,火光转瞬即逝,照得剑身上用朱砂字画着的一道符像是凸出来一样。 同时剑身由缓到疾,剧烈地抖动过后,像是有生命一般绕了个圈,重新稳稳回到他的手中。 他将剑收到眼前,抓过一道符在剑身随手一抹。 剑身上此时仿佛涂了许多粘粘|稠稠的黑水,符纸一过,却重又露出雪亮的剑身,以及上面的朱砂符字来。 男人按住剑,细细查看几眼,快速将剑归鞘。 眼睛一抬,竟然一扫刚才的懒散神色,霎时变得凌厉逼人。 他冷冷朝熊琱一瞥,一本正经地抿了抿嘴唇,开口道:“你看不出这义庄被人布下了结界?” 事情处处透着怪异,难道还是在梦中?难道自己做了个梦不成? 熊琱在心中茫然地自问道。 “这可不是梦。我们有缘再见。” 耳边突然响起来了红袍男人的轻声,声音很轻,轻的好像是被他靠近了耳边吹风一样,粘腻而又冰凉刻骨。 这种感觉令熊琱感到一阵的恶心,却又说不出的难受。一低头,他才发现自己的手臂受伤了,还在哗哗淌血。 第六章 做我徒弟,有个条件 陌生男人不再开口,径直走到熊琱的面前,他蹲下|身来,拉过他的手臂,在上面一捋之间,手指犹如弹琴一般,七点八戳。 只是片刻,熊琱就看到,自己的手腕处不再流血了。 控穴止血?! 他曾听上官岚谈起过。 冷眼看着这一切,红袍男人的嘴角游荡着一丝似奸似讽的笑意,只是脸色似乎比先前更为苍白了。 那只栖在他肩头的蝙蝠用双翼笼住了脑袋,不住地骚首,似乎刚刚被男人的剑气伤到了一般,口中嘎嘎呱呱直叫。 “哼,若不是有要事在身,我还真想同你过上几招!” 红袍男人说完这一句,身形一闪,眨眼间就消失在了义庄之中。 熊琱大惊,环视了一圈,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他已经走了,穷寇莫追。” 身边的男人淡淡开口,站直了身体。 熊琱这才回神,急忙跪倒,深深地叩首。 “多谢恩公!我愿拜恩公为师,学习剑法,还请恩公收我为徒。” 男人正在擦拭着他的剑,闻言一怔,似乎没有想到,熊琱竟然会主动提出拜自己为师,这倒是令他十分意外。 不过,既然他主动提出来了,事情似乎又简单多了。 逍遥子的心中,忽然松了一口气。 不错,前往义庄救下熊琱的人,正是逍遥子。 他受命前来,在王府别苑出事的时候,将熊琱救出去。 既然赵岚已经确定了“尸兵”的存在,那么熊琱就没有必要在此地受伤或者丢掉性命,别苑刚一开始着火,她便离开了地牢,迅速联系上逍遥子,让他按照原计划行|事。 逍遥子杀手出身,方圆二十里以内的任何人事物都逃不开他的双眼,从前夜开始在此守候,他毫不费力地将目光聚焦在了这处义庄内。 “救你一命已经是我多管闲事,我为何又要收你为徒,我有什么好处。” 逍遥子把剑身擦拭干净,慢条斯理地说道。 熊琱一顿,是啊,自己又有什么资本求人收了自己做徒弟呢? 可是,他又再清楚不过,继续这么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只能任人欺凌,此生一事无成! 想到这里,熊琱又是“咣咣咣”将三个响头狠狠地叩在了地上。 “恩公,我自知现在给不了你什么好处,但我必将全心全意跟您学本领,全心全意地侍奉您。” 说罢,熊琱抬起脸来,满眼希冀地看着逍遥子。 逍遥子倒背着双手绕着他走了一圈,没有开口说话。 片刻后,他站定,抬起头来看了看外面的夜色,径直问道:“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 熊琱懵住,他确实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年龄,门派,甚至连他的武功路数都瞧不出来,只是依稀觉得,像他这样的身手,恐怕早已脱离了化凡境,已经能做到以气杀人了。 逍遥子见到他茫然的表情,觉得一阵阵有趣。 “我是个杀手,杀手你懂吗?” 熊琱本能地点点头,但是一对上逍遥子的眼神,他又有些心虚,摇了摇头。 逍遥子哈哈大笑起来。 “杀手就是,无论对错,无论好坏,无论善恶,只要拿了钱,就要替雇主做事。有的杀手有三不杀,老人不杀,儿童不杀,女子不杀。而我没有禁忌,给钱就杀。这么说,你懂了吗?” 熊琱极为吃惊,他没想到,一个这样风度翩翩的男子,居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 “你……你难道……都不分好人恶人的吗?” 他忍不住将心头的怀疑,脱口而出。 一说完,熊琱便后悔不已,自己这么说了之后,恐怕是别想拜师了。 没想到的是,逍遥子并没有生气,反而正色回答道:“好人恶人?要看你怎么看,对于猪来说,屠夫就是恶人,对于老鼠来说,猫就是恶人,对于贼来说,捕快就是恶人。你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是好人多,还是恶人多呢?” 他的反问,彻底令熊琱说不出话来。 原来,这个世界果然如上官岚曾对他说过的那样,绝对不只是黑和白,还有大块的灰色地带,还有分辨不出来颜色的区域。曾经的他,凡事都要去分个对与错,是与非,真的是太幼稚太年轻的做法了! 熊琱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好人,恶人……好人多,恶人多……多谢恩公指点,我觉得自己现在的脑袋里,似乎比从前清醒多了!” 说完,他起身,鞠躬后就要离开。 “你不是要拜我为师吗?怎么这就要走了?” 逍遥子见他抬腿就走,不由得一脸惊讶地问道。 原本已经不抱希望的熊琱头皮一紧,急忙回头看向逍遥子。 “做我的徒弟,要勤快,每天早晚都要给我打水,洗脸洗脚。” 说完这一句,他便率先走到了义庄的楼上。 熊琱愣了愣神,回过神来,急忙跟上。 两人在义庄的楼上,找到了一处空地,和衣坐下。 楼下就是一具一具排列整齐的尸体,只要是正常人,在这种环境下都睡不着。 逍遥子并不睡,但是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熊琱的话本来就不多,也习惯了几个时辰不说一个字。这一点,逍遥子很满意,他从来不是个聒噪的人,一个聒噪的人也做不成杀手,所以他更加不会想要收一个聒噪的徒弟在身边。 一个时辰之后,逍遥子忽然站了起来,沉声道:“下去和我检查一下尸体。” 虽然,赵岚已经确定了“尸兵”的存在,但是逍遥子觉得,他有必要再去检查一下,亲自过目,了解一下,赵汾的“尸兵”如今已经训练到了何种程度,是初初开始,还是已近收官。 两人踩着木质楼梯,缓缓走了下来,四处查看。 义庄内放置了大量的冰块,还挖了冰窖,丝丝寒气从地面上渗出,可是还是阻拦不住尸体腐烂的速度。 逍遥子此刻只能不作他想,拉着熊琱穿梭在尸体之间,不时地俯身查看。 熊琱紧皱着眉毛,没再说话,但是他并不认为那是尸体的腐臭,那不是臭,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叫人浑身不舒服的味道,好像硫磺,又好像带点儿酸气…… 死人的头上,都戴着挽边的黑帽,帽顶上缝着红布做的小红疙瘩,他本想去摸|摸,又觉得对死者不敬,只好收回了手。 灵灯一直点着,风吹来,摇摇灭灭,闪烁间有些妖异。 熊琱刚要开口说话,义庄的大门忽地被一阵惊天的爆炸声炸开,一众全身甲胄的黑衣人鱼贯涌|入,一片刀光剑影显现在他和逍遥子的眼前! “上!抓活的!” 为首的一个高壮男子一挥手,数十人冲上来,每个人都是帽儿盔、圆领甲的打扮。 难道是锦衣卫?! 来不及多想,逍遥子已然从身后拔|出剑,挡在熊琱的身前,率先冲出。 熊琱毕竟缺乏对敌实战经验,此刻难免有些慌乱,但眼见着逍遥子镇定自若,他很快也冷静了下来。 锦衣卫是听命于朝廷的,而且直接受命于皇室,此刻他们出现在这里,是个不妙的兆头! 来不及多想,衣袂翻动,逍遥子和熊琱,已经劈开了对方五、六人的阻拦,生生向大门杀开一条路。 手指在口中嘬出一声响,逍遥子向来平静的脸上显出一丝异动,他回过头冲熊琱大声叮嘱:“跟紧我!” 出了义庄向北,是大|片的空地,此刻亦有大|片如潮水的黑衣人奔袭而来,双拳难敌四手,逍遥子和熊琱,似乎是无论如何突破不了重围。 眼看那首领已经近身而来,高声喊道:“速速就擒,我可保你二人一条生路!” 这声音听起来似乎有几分耳熟。 熊琱愕然,愣在原地,三号?! 原来,这群人的首领居然是三号?! 怪不得,临分别之前,他对自己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要带人来抓捕自己了! 一时间,熊琱心头无比的激荡起伏,难以平静。 “愣着干什么,你想死在这里吗?” 逍遥子怒喝一声,眼眸一眯,向西北角望了一眼,须臾之间,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飞驰而来。 竟然是一匹纯黑的烈马,鼻孔喷着气,一声高亢的嘶鸣,四蹄带起狂暴的灰尘,头高高昂起,颇有一种桀骜不驯的神采。 足下一点,逍遥子腾身上马,手一捞,提起熊琱,一收手,二人已稳稳坐好。 “抓紧了!” 话音刚落,黑马带着两人风驰电掣般冲出人群。 黑夜中,好像一时之间起了无数的烟尘,奔腾的马蹄席卷着地狱里的呼啸,从黑夜里的各个方向涌来。 一轮残月,似乎变成了红色,好像是沸腾的鲜血。 第七章 逃命,一路向南 逍遥子在后,熊琱在前,此刻乃是逃命的危急关头,两人也顾不上其他,他们相互依靠着,乘坐在那匹矫健的黑马之上,不断扬鞭,催促马儿快快奔跑。 身后响着缭乱的呼喊声,落在熊琱的耳朵里,令他心惊肉跳。 然而,此时此刻,根本来不及多想,一切的一切,都是出自于人类求生的本能渴望。 “小子,赶快坐稳了,不要回头张望!” 见熊琱忍不住频频回头,逍遥子不由得大喝一声,同时将手中的马鞭摔得更加用力,身下的坐骑吃痛,一声长嘶,四蹄狂奔。 “师、师父!他们人太多了!” 熊琱话音刚落,毫无预兆的,头顶哗啦啦落下豆大的雨滴来,连老天似乎都在哭泣一般。 “糟了!师父你看,居然下雨了!” 他抹了一把脸,大声喊道。 “傻小子,这是老天爷在帮我们!驾!” 逍遥子忽而仰天大笑起来,从小腿的绑腿那里摸出来一把小巧的匕首,用力扎了一下马的后臀! 狂奔中的马匹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阵急促的悲鸣,然后跑得更快,犹如一支离弦的断箭,在下着瓢泼大雨的黑夜之中,迎着疾风,嗖嗖而去。 不断有液体落在脸上,不知是雨还是血,熊琱的脸上不断被湿漉漉的东西所黏附。 一开始,他还能抬起手,用袖子擦拭几下,后来则是完全顾及不上了,任由它们挂在自己俊俏的面颊上。 来不及恶心厌恶,熊琱只能听见那减弱的呼喊和呼呼的风声,偶尔夹杂着箭羽划破空气的“嗡嗡”声,一时间,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原来一个人可以距离死亡如此之近。 身后是破空的箭鸣和喊杀之声,似乎也有达达奔腾的马蹄声,有人在不断接近了! 毕竟是皇家的禁卫军,效命于朝廷,赫赫有名的锦衣卫,并不那么好甩开。 逍遥子不停地挥剑砍杀,只是敌众我寡,锦衣卫迎头赶上,越追越近,已经有好几匹马同他们二人齐头并进。这些人犹如濒临死亡的溺者,生生要拖他们二人陪死殉葬一般。 “你来拉紧缰绳!我负责解决掉后面那些!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松手,让马继续朝南跑!” 逍遥子果断地松开手,把缰绳扔到了熊琱的手中。紧接着,他夹紧马腹,狠拍了一下马臀,让那匕首再刺入得深一些。 黑马愈发吃痛,却彷佛通晓人性一般,只见它不怒不忿,四蹄几乎腾空,奔跑得又急又稳。 “师父,你千万小心呐!” 熊琱大喝一声,心头惊起,然而,不等他一句话说完,身后背脊已然一凉,感觉到逍遥子似乎离远了许多。 他担心逍遥子掉落下去,急急回头,见他还在,只是脸色凝重,一张白净面皮此刻更添凝重,漂亮的狭长凤眸此刻已经好似燃火一样。 “坐稳!” 熊琱不敢再开口,只是狠狠地鞭策着身下的黑马,双腿用力裹紧马腹,努力固定好上半身,尽可能伏低身体,以免被流箭射中。 雨渐渐大起来,湿冷的雨丝裹挟着浓稠的鲜血。 二人的身后,不断传来有人落马的声音和断续的哀嚎之声,而逍遥子原本规律浅淡的喘息,也逐渐变得重了起来。 “坚持住,一直往南……” 雷霆怒吼,山雨已来。 熊琱奋力策马,逍遥子则以一己之力对付着身后百余锦衣卫的高手,已经渐渐有些体力不支。 不多时,身后传来逍遥子的一声闷哼,声音极低,与这雨夜的嘶喊与雷啸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可熊琱却听得真切。 然而此刻,他别无选择,无法回身去查看恩师是否受伤,伤得重不重,只能奋力策马奔驰。 颇通人性的黑马已经濒于体能的极限,“噗噗”地喷着粗气,马嚼子处勒得一片白沫儿。 当黎明前最深重的那一抹黑暗降临时,熊琱这才惊觉,身后居然已经再没有了任何的声息。 滔天的喊杀声,刀刃相撞的脆响,马蹄踏过土地的声音,全都消失殆尽…… 锦衣卫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的最后,他只隐约看见了三号脸上不甘的表情。 这一次行动,他亲自卧底,又从颖城带来了三百高手随行,本以为能够一举擒获,立下大功。没想到,却损兵折将,根本无法抓住逍遥子师徒。眼看着手下死的死,伤的伤,他只得恨恨作罢,再谋他法。 又奔出去十几里路,确定身后再无追兵,熊琱狠狠地勒紧了缰绳,刚要停下马,身后的人已经重重倒在了他的身上。 若不是黑马一声长鸣,颇通人性地缓缓弯下前腿,跪下,两个人几乎就要翻滚着跌下来,不死也残。 “师父,师父……” 熊琱连滚带爬地从泥水地上站起来,一把扶起逍遥子。 只见他的肩头上,正陷着一支翎羽长箭,箭头已经深深扎入皮肉之中,伤口处泛着鲜红的血,随着熊琱抬起的动作,伤口挣裂,腥膻的鲜血顿时狂涌得更急。 而逍遥子原本白皙的脸,此刻透着带着青色的惨白,他双眼紧闭,两只眼窝凹陷进去。 熊琱不敢随意再挪动他,他抬起头,慌乱地打量四周,就在刚才,他们穿过了大片的旷野,然而大方向并没有错。 他记得,师父刚才说过,要一路向南。 虽然,他并不知道,南边有什么,而他们又为什么要往南边去。 现在唯一要紧的,就是活命。 只有活下去,才能去思考别的事情。 远处苍茫天地,远远望去,像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此时此刻,熊琱更加思念上官岚,如果她在这里,凭她的医术,还有她的聪明才智,淡定镇静,一定能够想得出一个周全的办法来。 “师父,醒醒!” 熊琱忍着心头的苦痛,重新低下头,呼唤着逍遥子。 那匹救命的黑马则一直持着跪立的姿势,马首晃了晃,伸出有些粗粝的舌头,也在不停地舔舐着逍遥子冰凉的脸颊。 “师父啊!” 熊琱的心里一紧,许久都未滑落眼眶的热流仿若决堤,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和无力将他瞬间击垮。 上官岚已经不在人世了,若是新拜的师父再撒手人寰,他该怎么办,又能怎么办…… 面前传来一连串咳嗽,熊琱止住眼泪,呆呆地瞪大眼睛,一张虽然惨白,却风姿俊秀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任凭愈发滂沱的雨浇在自己的身上,逍遥子咳嗽了好一阵,才艰难地开口道:“我还没死,你哭什么?” 说罢,他伸出手,从一棵树下的草丛里,摸出一小段树枝,含在口中,一闷声,将那箭硬生生拽了出来。 血喷了一下,逍遥子连忙控穴止血,这一手他之前在义庄用过,算是驾轻就熟。只是可惜了一身的白色长袍,此刻已经被血水泥水污染了一身,前襟与下摆多处撕裂,颇为狼狈。 见他无恙,熊琱急忙站起,握着缰绳,牵过黑马。 逍遥子扯下一块还算干净的衣襟,随手在伤口处包扎好,用手撑着剑,站了起来,走到黑马前,他伸手摸了摸马首。 此马果然神奇,晃晃头,立即打了个响鼻儿,前蹄不断踏着,似在催促二人。 “它跟随我也有几个年头了。” 说完,逍遥子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在前方披荆斩棘,这一处地势不高,不过杂草丛生,又因着大雨滂沱,两人的脚下十分泥泞。 熊琱牵着绝影,踏着逍遥子的足迹稳稳地跟在后面,两人的脚印重叠,一路蜿蜒向前。 “师父,为何锦衣卫的人会盯上我们?他们究竟是为你而来,还是为我而来?我看得清楚,为首那个,就是跟我同吃同住了多日的一个奴隶,想不到,他为了任务,竟然也能熬下来那非人的生活……” 侥幸逃过一劫,此刻,熊琱极为不解。 他从来都没有和朝廷打过交道,也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不明白为何会被这群人追杀。 难道,是师父和朝廷有过节,引来了杀身之祸? 熊琱在心头暗暗思索着。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冷笑,一直在朝着前走的逍遥子猛地收住脚步,转过身来,一脸古怪地看着熊琱。 “怎么,怕了?若我说,跟着我做徒弟,今夜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你可后悔了?倘若后悔了,你走便是,喏,大路朝天,你我各走一边。就此别过,如此最好!” 他提起长剑,剑尖一指。 熊琱懵住,没想到自己无心的一句话,竟然令师父如此不悦,甚至还说出了这种话。 他急忙跪下,连说不是。 “师父,你是我的大恩人,我一定会永远跟着你,学成剑法,为心爱的人报仇!” 熊琱目眦欲裂,说到此处,已经是声音哽咽,眼圈发红。 逍遥子不为所动,仍旧斜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熊琱,慢条斯理地问道:“报仇?说来听听,这天下之大,你的仇家又是哪一个?” 他猛地抬头,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九道山庄!终有一日,我发誓,我要屠尽此地,一把大火,烧它个三天三夜!” !! 第八章 九华山 听着熊琱誓言一般的回答,逍遥子一脸不屑地大笑起来。 “师父,你、你笑什么?” 熊琱懵住,慢慢地从泥水地上站了起来,不解地看着面前的逍遥子。 就连他手中牵着的那匹纯种良驹,此刻也不禁略显无奈地用前蹄刨了刨的泥地。 “我笑,是因为你不自量力,蚍蜉妄想撼动大树!我瞧你年纪轻轻,虽然真气比同龄人要绵厚一些,可也不过是化凡五层,就连到达六层都需要一年半载的时间。然,你可知道那九道山庄的庄主,李大善人,李步蟾他已经是何种层次了?哈哈哈,还屠尽山庄,一把火烧光,你可真是痴人说梦!” 说罢,逍遥子重重地一拂袖,看起来似乎有些生气。 熊琱呆在原地,眼睛里的神采一点点消失殆尽。 半晌,就在逍遥子以为,他差不多已经放弃复仇了的时候,熊琱却忽然仰起头来,一脸正色地问道:“师父,你说,他究竟到了什么层次?我不知晓,还请师父明示。” 逍遥子顿时感到又好气又好笑,摇摇头。 “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啊!偏偏,当今武林就是少了你这种痴人!倘若狠下心来,倒也不见得完全不成啊!” 他自言自语道,说着熊琱听不大懂的话。 “如果我没有记错,李步蟾已经到了化凡七层,他只差一点点便可到达灵气境。但你要知道,从低层次进阶到高层次,有的时候不只是需要勤奋努力,更要有机遇,有运气。或许,他缺少的东西,便是这么一点儿好运。” 说完,逍遥子上前一步,拍了拍熊琱的肩膀。 “既然你偏要一条路走到黑,那么好,你便随我上九华山,我们师徒二人且试上一试。倘若不成,到那时候,你我的师徒缘分便算是尽了,你下山自奔前程去。” 他将丑话说在前面,听得熊琱一怔,有些不能理解,为何师父对自己是如此的不假辞色。 不过,他还是立即一口答应下来。 九华山,是逍遥子这么多年来,避世隐居的所在。山顶上终年烟雾缭绕,自古只有一条路可上山,处处天险,一个不防便会坠|落山崖,尸骨无存。 然而此地距离九华山,尚有不短的距离。 师徒二人不再说话,冒着大雨,继续踽踽前行着。 “不妥,雨势太大了,恐怕一两个时辰内都不会停,这么走下去,你我非要脱力倒下。” 逍遥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极目远眺,很快说道。 哗哗的雨声,险些将他的话音掩盖。 如今雨势大得骇人,无论是逍遥子还是熊琱,两人早已全身湿透,落汤鸡一样。 逍遥子四处巡视,终于在不远处找到一所口狭腹宽的低矮洞穴,可供两人藏身。 他借着洞口斜照的光线,细细打量全洞,只见洞里散置着一堆枯枝,里面的空间还算富余。 回身拍拍黑马的头,逍遥子低低喝了一声:“好马儿,自己找地方,去!待雨停了再回来!” 黑马恋恋不舍地用黑眼仁儿瞟着他,又舔了舔他的手心,这才一甩尾,扬起四蹄,离去了。 逍遥子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抖开外面的那层油纸,只见里头的草纸早就被雨水打透,湿嗒嗒黏成一团,已是不能用了。 “生不了火了,你运功,用真气将身上的衣服烘干。” 交代了一声,逍遥子一弯腰,率先走进洞穴,找到了一处空地,将树枝向旁边理了理,盘腿坐下,闭目调理起来。 熊琱依样学样,也在他的身边坐下来,催动内力,将体内的寒气一点点逼出去,试着将衣服弄干。 师徒二人谁也不再开口,只是抓紧每分每秒,休息,调理,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有追兵袭来。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逍遥子率先睁开了双眼,他的头顶上不停地涌出蒸汽,那是身上的雨水被蒸发掉,冒出来的。 他的身上还没有完全干透,但已经不那么冷了。 伸手从怀里掏了一阵子,逍遥子摸出来一个布包似的东西,把外面的布一层层展开。 听见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熊琱也睁开了眼。 很快,他嗅到一丝肉香。 “师父。” 逍遥子看了他一眼,将原本扎在马臀上的那柄匕首握在手里,给他割了一块风干的牛肉,顺手一抛。 “慢慢嚼,不要急着咽下去。多嚼一会儿,你的胃就会上当了,以为自己吃了很多,就不会觉得饿了。” 熊琱一把接住那块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牛肉干,有点儿为难。他一个堂堂男儿,此刻饿得能吃掉一头牛,这么点儿一口肉怎么能够吃得饱。 像是看出来他的心思,逍遥子悠然地叮嘱着,然后撕下一块肉,塞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师父,你懂的东西可真多。” 熊琱也学着他的样子,用后槽牙用力地嚼着坚硬劲道的牛肉干。 “哈哈哈,不是懂得多,而是我想要活,不想死。我说过,我是个杀手,杀手就是,你拿了钱,就要杀人。要么杀掉对方,要么被对方杀掉。有今天,不一定有明天。” 逍遥子不以为然,满不在乎地说着。 “那师父有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或者人?” 熊琱忍着腮帮传来的酸痛,试探着问道。 闻言,逍遥子的脸色微微一变,不再开口了。 熊琱知道,自己多言了,即便再问下去,他也不会再说什么,恐怕,还会生气。 于是,他慢慢地把手里的小块牛肉吃光,又把头探出去,喝了几口雨水,然后靠着山洞里一块凸起的石头,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雨已经停了,熊琱早早醒来,想到还要和逍遥子一同赶路,此处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可自己也要想办法去准备一些路上的吃食。 他爬出洞穴,刚要四处远望,忽然,熊琱听见一阵似远似近,夹杂着铃响和吟唱的声音! “肉身已死兮……魂魄归来……阴阳调和兮……莫盼来生……” 熊琱听了一会儿,急忙回头,有些慌张地看向身后的逍遥子。 只见,他仍是在闭着眼调理内息,兀自吐纳周转着,似乎并未听见任何的声响。 难道,是自己的幻听吗?熊琱疑惑地摇了摇头,继续向外爬出去。 “安魂……伏尸……” 熊琱爬出洞外,浑身蓦地一抖,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双眼直直望向对面的山头。 巍峨的群山上,只见一片鲜明的红色衣角,慢慢出现在视线中。 长发披在身后,那人将双手笼在宽大的袖中,走得悠然自得,口中念念有词。 他身后,跟着一队人,大概十几个,高矮竟是一般齐,看上去应该是年轻男子,不超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令人奇怪的,是他们走路的样子。 虽然隔得极远,但望过去,那步子,每个人都是一般大小,脚下却是虚虚浮浮。 蜡黄的脸上,个个双眼紧闭,脸颊铁青,嘴唇乌灰。 那是……死人的样子呵…… 熊琱顿时感到眼前眩晕一片。 那最前面的红袍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转过脸来,向他的方向略一颔首,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来。 他没有停下,只是继续念叨着那符咒一般的话,继续带着那一队人,向着远方前行。 熊琱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可又抑制不住心头的好奇,不清楚这究竟是一群什么人。而刚才朝他笑的那个人,看起来像是男人,但五官眉眼却又好似女子,妩媚至极。 不知何时,逍遥子已经走了出来,就站在熊琱的身边。 他也朝那对面的山头望去,但是什么都没有说。 逍遥子很清楚,那便是已经训练成形的尸兵,之前王府别苑的一场杀戮,就是它们的实地训练。 而现在,它们又将被带往何处呢……江湖之上,是否又即将迎来一场新的血雨腥风?朝堂之内,是否也会被野心家们趁机颠覆皇权,改朝换代? “走。” 他把手指嘬进口中,吹了一声,不多时,昨夜那匹黑马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小跑了出来,嘴里还叼着几片树叶,正在咀嚼着。 “傻小子,你真的决定要学我的剑法?” 逍遥子向身边的熊琱问道,不等熊琱回答,他牵着黑马,率先向南走去。 “师父,等等我。” 熊琱急忙跟上他,挺直胸脯,一脸的坚决,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九华山在哪里,逍遥子的剑法又有多难学。 一切都是未知,可他不想退缩。 雨后的空气极为清新,此刻,熊琱也明白了昨夜,逍遥子为何会说,下大雨是老天帮忙。雨水将两人沿途的气味,血液全都冲刷得干干净净,就连马蹄印子也都不复存在了,即便追兵不放弃继续追来,也很难觅到他们二人的行踪。 尽管如此,两人也依旧不敢打尖住店,一路风餐露宿,辗转了三天两夜,终于来到了九华山的山脚。 “一年,我只给你一年的时间。如果你一年之后还不能领悟我的剑法,那么,今日|你怎么上山,那日|你就怎么下山。” 上山之前,逍遥子冲着熊琱说道。 他点头,忍不住又朝身后望了一眼,好像在同曾经的自己,彻底告别。 !! 第九章 师父,这是……石头 山顶之上,烟岚缭绕。 九华山雨雾较多,自熊琱上山以来,十晴八雾,雨水亦是不少,与出尘谷一带差别迥异。一开始,他还稍稍有些不适应,不过,很快熊琱便习惯了这种天气,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来此,并非休憩玩耍,而是拜师学剑。 逍遥子在山顶的空地上建了一座茅屋,简陋之极,偶尔下山购买一些米面油,日常便吃些后山菜地里种着的蔬菜,不见一点儿荤,看起来,就连燮国的寻常百姓都要比他过得好。 熊琱来了之后,便在逍遥子的茅屋旁又搭了一间相似的茅屋,屋子里两条木板拼成的简易的床,他还用秸秆给自己扎了一把椅子,此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按理来说,一个杀手,不应该如此清贫,简直一贫如洗了。 住的地方简陋,对熊琱来说,倒也无所谓。他唯一觉得有些难捱的是,吃不饱。 青菜米饭下肚,要不了一个时辰,他便饿了,更何况,熊琱每日还要去半山腰挑水浇菜,练剑,打坐,体力消耗着实不小。 一次饭桌上,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你平日里不饿吗?” 逍遥子夹了一根青菜,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他吃东西一向慢条斯理,秀气得像个女人,饭也吃得很少,一小碗足矣。 咽下去之后,逍遥子才轻轻点头。 熊琱不解,放下筷子,正色道:“师父,那我以后多放些米下锅可以吗?” 他后来才知晓,九华山是佛教圣地,这里僧侣众多,在此避世隐居,自然也要入乡随俗,所以饮食上要茹素,不能沾荤带腥,以免扰了他人。 可是,肉不能吃,饭总要吃饱?! 眼看着,来到此处已经十天有余,可别说剑法,就是一句剑诀,逍遥子也没有传授给熊琱。如果不是他亲口说过,带他上山学剑,熊琱恐怕真的要怀疑,自己是被他给耍了。 谁知,逍遥子却摇摇头,并不赞同。 熊琱傻了,米并不是很贵,师父何以如此拮据。 “不,我并不是没有银子。” 逍遥子往嘴里扒了一口饭,咽下去,缓缓道:“吃太多,身体就会沉重,而一个杀手,如果身体沉重,就做不到灵活,如果做不到灵活,就离死不远了。” 熊琱显然有些发懵,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在思考这句话里的含义。 “不过,最真实的理由是,人只要一饿,就会睡不着觉,饥饿导致清醒,清醒方能警觉。” 说完,他吃掉最后几粒米,把碗筷向前一推。 “吃完去刷碗。” 熊琱看着逍遥子的背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把剩下的菜汤都倒进自己的饭碗里,大口大口吃起来。 三天后,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从一大早上开始,金灿灿的阳光就非常耀眼。 穿好衣服,熊琱把自己盖的被子拿出来,找了一处有阳光的地方,打算晒一晒。 他犹豫着,要不要帮逍遥子也晒一下,这样夜里能睡得舒服些。 所以,熊琱走到他的茅屋前,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他有些奇怪,这些天,总是自己先起来的,烧好了早饭,再去喊师父的。 又喊了一声,屋子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熊琱这才明白过来,师父恐怕已经起来了。 他转身,往后山走去。 那里有一块空地,旁边种菜,据逍遥子说,其余的地方则是用来练剑。虽然,自从上山以来,熊琱从来没见到他把剑拔出来过。 熊琱生性纯良,想法简单,他只是觉得,师父是个世间罕见的高手,所以才不轻易显露功底。 倘若换了个心思活络的徒弟,这么多天过去了,见逍遥子丝毫没有任何的表现,恐怕早就怀疑他不过是徒有虚名,装神弄鬼罢了。 熊琱一走过去,就看见师父逍遥子背对着自己站着,剑握在手上,剑尖向下。 他有点儿好奇,又不敢随便上前惊扰。 正踟蹰着,听见声音的逍遥子已经转过身来,双目炯炯地看向熊琱。 “你来了。” “师,师父……今天天气很好,哈哈。” 熊琱有些窘迫,只好抬起头,看了看天。 逍遥子轻笑出声,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巴掌大的用丝绸包裹着的东西,他将一层层上好的丝绸打开来,里面原来是个精美的朱红色小木匣。 这一切,逍遥子都是当着熊琱的面前做的。 人都有好奇之心,熊琱也不例外。 所以,他也有些好奇,这东西是啥,师父为何要贴身保管,而且从外面的丝绸,和木料上来看,还很贵重。 “你过来。” 没想到,逍遥子招招手,示意熊琱上前。 他不禁有些意外,但还是走了过去,看着逍遥子手中的东西。 “你看,这个是什么?” 逍遥子把手向前一递,这样,熊琱就能看得到,木匣里面究竟放着什么。 木匣的里面还垫着一块崭新的红绸布,上面躺着一个似灰似白,圆咕隆咚,大概有红枣那么大的东西。 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凑上前,又看了几眼。 “师父,这是……是块石头。” 熊琱有些迟疑,但语气却相当确定。 他就算再没见识,也不可能不认识石头,而且,还是那种很常见很普通的石头,道边随手就能捡到几块。 “你看清楚了?我一直放在身上,又保存在这千年红木制成的木匣里,怎么能是不值一文的石头呢?来,你再拿起来,好好看清楚。” 说罢,逍遥子不容置疑地把手里的木匣往熊琱的手里一塞,让他重新给出判断。 熊琱一脸为难,可师命不得违背,他只好拿起来,凑近了,迎着光,又仔细地看了看那石头。 逍遥子站在旁边,看着他,也不说话,表情里带着一丝高深莫测。 又看了半天,熊琱忍着双目刺痛,把石头放了下来。 “师父,徒儿愚钝,但我还是觉得,它就是一块石头。我们上山下山的时候,山路两边都能见到,所以我认得。” 他说完,一脸怯怯地把手里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放回了逍遥子手中的红木匣中。 “哈哈哈哈!天意,真是天意!” 逍遥子忽然转过身,然后毫无预兆地仰天大笑了起来,笑个不停,前仰后合的样子吓坏了站在他身后的熊琱。 “师父!” 逍遥子笑了半天,终于止住了,只是白皙的脸上带着红晕,他抬起袖子来擦了擦眼角,原来是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这几年,机缘巧合之下,我也遇到了几个资质不错的后生晚辈。” 他忽然幽幽开口,看向一脸紧张的熊琱,平静地说道。 “每一次,我都把它掏出来,问他们说这是什么。他们有的说,是未加工的翡翠,有的说,是刚从南海里采回来的蚌珠,还有的说,这是女娲娘娘补天的时候落下来的神物。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因为他们见我贴身保管着它,又用整片泰岚大陆上都昂贵稀少的流水缎来裹着红木匣,所以就认定,这里面的东西必定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说完,逍遥子把手一抖,木匣连着绸缎一并随着他的手势,跌进了山谷之中。 “师父!” 熊琱大惊失色,不明白他为何要丢掉。 “你说的不错,它就是块石头,我在山上随手捡的。我本以为,我恐怕还要捡一辈子,没想到,你让我不用再捡它了。熊琱,你准备好了吗?” 逍遥子微微眯着眼,厉声问道。 熊琱一愣,还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见他傻傻地看着自己,逍遥子摇摇头,或许,自己这辈子注定要收这么一个毫无生趣的徒弟了。 他摇着头,把手里的剑朝熊琱抛来。 剑气迎面而来,熊琱本能地伸手接住。 他这才发现,逍遥子的这把剑,要比之前苏栩落送给自己的那把龙吟剑,重了很多很多。 龙吟剑乃是苏家的传家宝贝,自然是燮国乃至泰岚大陆上难得一见的宝物。但是此刻,经过熊琱的暗自比较,他不得不承认,逍遥子的剑,要比龙吟剑好上太多太多。 熊琱“噗通”一声跪下,双手把剑举高。 “师父,徒儿不敢要您的剑!” 他吓坏了,以为逍遥子要把这把剑送给自己。 逍遥子愈发无奈,背着手,他走过来,用脚尖踢了踢熊琱的膝盖。 “我看你是做梦还没醒!拜了几天师父,就想要我把我的剑送给你!拿着,你口口声声要跟我学剑,其实手里连一根烧火棍都没有,你拿什么学?这是我年少时练剑时用的,给你使使而已!” 说完,逍遥子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熊琱这才回过味来,但还是连连道谢,然后捧着剑站了起来。 “饭呢?” 逍遥子收回了目光,扭头问道。 “啊?饭、饭还没烧……” 熊琱如梦初醒,尴尬地说道。 “还不滚去烧饭,你要饿死为师我!” 逍遥子每一餐都吃得很少,此刻已经前胸贴后背,飞起一脚踹向熊琱的后背,他立即连滚带爬地朝茅屋奔去。 重新又仰头瞧了一眼头顶上方,那渐渐升起的太阳,逍遥子这才慢悠悠地走回去。 !! 第十章 怎样成为一个高手 早饭吃过之后,熊琱的心头愈发惴惴不安,以为接下来,师父就要传授自己剑法了。 谁料,逍遥子丝毫没有任何的说法,继续回茅屋打坐了。 午饭吃过之后,熊琱本以为这回总算等到了,没想到,逍遥子还是像往常一样,倒下来睡午觉。 他再蠢,也明白过来,是自己想多了。 洗好了碗筷,熊琱拿起剑,准备自己去后山比试比试。他的剑法虽然不如逍遥子那种顶尖高手,可以一对几,力求自保,目前来说也是完全能够做得到的。 刚要走,从茅屋里又传来了逍遥子的声音。 “过来给我捶捶腿。” 熊琱无奈,只好折回去,把剑放在一旁,蹲到一旁给逍遥子捏腿。 很快,头顶上传来了逍遥子的鼾声。 熊琱刚一停下来,他的鼾声就停了,吓得他赶紧再继续,鼾声果然又响起来了。 就这样,熊琱一刻也不敢偷懒,给逍遥子捶腿,捏脚。 幸好,他只睡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就醒过来了。 而熊琱的两只手已经无比酸痛了。 逍遥子从木板床上猛地坐起,套上鞋子,急忙奔出茅屋,看着外面的天色。 确定自己没有睡过头,他才松了一口气。 “小子,拿上我给你的剑,再把我的剑也背上,马上跟我到后山来,快点儿,别磨磨蹭蹭!” 不等熊琱反应过来,逍遥子的身影一闪,已经几乎不见。 熊琱急忙站起,只可惜蹲得有些久,双腿发麻,东倒西歪得几乎站不住。 想到逍遥子的催促,他赶紧扶着床板,龇牙咧嘴地活动了一下四肢,然后提上自己的剑,又拿起逍遥子放在床头的那把剑,紧紧地绑在背上,这才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茅屋,大步流星地朝后山跑去。 等到熊琱气喘吁吁地赶到了后山,他看见,师父逍遥子正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上的太阳。 “师父。” 熊琱站稳之后,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从一大清早,太阳就毒辣得狠,跟前些天截然不同。 半山腰上有树,枝叶茂密,遮天蔽日,所以也不觉得怎么暴晒,可这里却是山顶,鲜有人来,别说遮挡,就是连一片瓦也不见。人站在大太阳底下,要不了一盏茶的工夫,就要被晒得皮肤冒油,一碰就疼。 熊琱觉得自己的胸口都在哗哗淌汗,把身上的衣服都快打湿了。 见逍遥子没理会自己,他不禁又喊了一声。 半晌之后,逍遥子才收回了视线,看向熊琱。 熊琱赶紧把背在身后的那把剑解下来,递到逍遥子的手上,恭恭敬敬地说道:“师父,你的剑。” 然后,他又把早上逍遥子给自己的那把剑也握在了手里,剑柄抓得紧紧的,手心里一片汗津津。 是激动,也是紧张。 他想,自己恐怕马上就要看到这么一个高手,就在这里,展示他毕生的绝学,然后传授给自己了。 一想到这里,熊琱就忍不住兴奋得想要长啸,想要呐喊,想要用力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奋力拼刺! 逍遥子接过熊琱递到自己手里的剑,他没有着急马上动,而是满眼玩味地看着面前这个唯一的徒儿。 “你发现我的剑,有什么特别之处了吗?” 他伸出手,剑身在阳光的照射下,依旧透着森冷的寒气,十分逼人。 熊琱愣了愣,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平静下来,然后眯着眼睛,在阳光下去打量着,他的师父的剑,和别人的剑究竟有什么不同。 看了半天,他也没有看出来什么异常,直到…… 直到熊琱到处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剑鞘。 “师父,你的剑鞘呢?” 他这才意识到到,平日里,逍遥子只是拿布随意往剑上一缠,然后摆在床头,晚上就当着枕头枕着睡觉。 “扔了。” 逍遥子似乎很满意,熊琱或许还不蠢,发现了剑的奥秘。 “为啥要扔了?” 熊琱想不通,他知道逍遥子拿着的剑,是一把绝世好剑,可是剑没了剑鞘,就好比马没了马鞍,那怎么能行呢? “扔了剑鞘,出剑才能更快。遇到对手,在他还没有拔出剑的时候,已经杀掉他了。这就是原因。” 对于逍遥子的解释,熊琱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却不敢完全苟同。 他虽然尊敬师父,但不见得,每一件事都觉得他做得对。 比如师父的挑食,洁癖,还有比女人还柔美的一张脸。 在熊琱的心目中,他的师父应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一个粗犷不羁的大汉,霸气得犹如东北山林中的老虎一样。 这就好比,在逍遥子的心目中,他的徒弟应该是一个聪明伶俐,能说善道的翩翩公子,和自己并肩走在一起,就像是风|流倜傥的两兄弟,走到哪里,都像是阳春三月里下江南的富家少爷。 两个对彼此都暗含不满的人,就这么成了真正的师徒。 “师父,怎样才能成为一个高手?” 咬咬牙,熊琱还是恭敬地问道。 连日的相处下来,他对于逍遥子对自己的嘲讽,几乎已经免疫了。 还记得那个逃命雨夜之后的清晨,逍遥子曾说,他是痴人说梦,蚍蜉撼树。 这个评价,熊琱一直记在心上,每到夜晚,辗转反侧的时候,它们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成为一个个会动的字符,和上官岚的面容交替着,在自己的眼前反复地闪过。 他并不怨恨逍遥子,相反,他还觉得他说得很对,但他不想放弃。 “熊琱,你知道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才下定决心,把你带上山来的吗?” 平日里寡言少语的逍遥子,不知道为何,今天却有些话多。 熊琱重重地顿首,沉声回答道:“徒儿不知。” 逍遥子浅笑起来,握着剑转过身。 “就是从你说出来,想要做个高手,打败赫赫有名的仇家那一刻开始。我要让你知道,我不是侠,亦不是英雄,我只是个行走江湖的杀手,卑贱,冷血,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怎么说我。倘若我是一教掌门,当你说出来你想要成为高手,想要杀掉仇人,我一定会大骂你是好高骛远。可惜,我既不是一教掌门,也不是名门正派,那些条条框框,对我来说,连能浇菜的粪都不如!” 说罢,他看看跪在地上的熊琱,微笑着追问道:“现在,挺直胸膛,来,再问我一遍,你刚才的问题是什么?说!” 熊琱一愣,但却觉得自己的胸腔里激荡着一团涌动不休的真气,犹如一团火,将他全身都烧得滚热,让他不自觉地充满了力量。 他挺直上半身,深吸一口气,大喝道:“师父,怎样才能成为一个高手?” 他的声音太大了,又朝着前方的空谷,所以,话音未落,一阵阵回音就从四面八方里传了过来。 师父,怎样才能成为一个高手…… 怎样才能成为一个高手…… 成为一个高手…… 一个高手…… 高手…… 这些声音几乎要把人的耳膜给穿透,嗡嗡作响。 一口气吼完,熊琱有些忐忑地看向逍遥子,却见到对方正满意地看着自己。 “你拔出剑,刺向太阳。” 逍遥子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却都说得清清楚楚,也让熊琱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完,手臂一动,手里的剑,已经准确无误地刺中了天空中的太阳,尽管,四周全都是刺眼的阳光。普通人别说瞄准,就连抬头看一眼,也会急忙低下头,以免闪瞎了眼睛。 虽然不得不承认师父这么做的动作极其潇洒,但是,熊琱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剑,还是有些迟疑。 就一招? 没有剑诀? 没有心法? 没有七十二式变化,三十六路口诀? 就这么……像个傻子似的朝天上刺? 熊琱迟疑了。 确切地说,他是怀疑了。 “师父,你确定,要我这么做?” 他第一次,对逍遥子的话,有些不敢信从。 逍遥子看看熊琱,挑眉反问道:“你觉得这么做有些傻是吗?” “呃……” 他不敢说出真实的想法,但他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不碍事,看起来是有些傻。不过,你本身看起来也傻乎乎的,所以没关系。” 说话间,逍遥子收回了手,又毫无预兆地再次刺向太阳,整个过程,快得令熊琱几乎看不清他到底是怎么出手的。 “师父,可是,可是……怎么拔剑,又怎么刺,朝哪里刺?这些,你统统都没有告诉我啊!” 熊琱无奈了,眼睛都快花了,可还是一头雾水。 “你不需要知道怎么刺,你只要不停地刺,刺着刺着,就知道怎么刺了。从过程里得到结论,就是这样。” 逍遥子说话一贯都很玄妙,现在也依旧如此。 “就这么……朝着太阳刺?” 熊琱动摇了,开始试着拿起剑,朝天空中挥舞了一下。 阳光太过炽烈,怪不得逍遥子一直在看天色,从早上开始就故意拖延着时间。 原来,他是要等到一天中最热的这个时辰,再来带他领会何为剑法。 就好像是一个厨子,要等到客人饿得受不了的时候,再把一碗美味的牛肉面端上来。 !! 第十一章 一剑刺向太阳 逍遥子平静地点点头,看着熊琱。 “就是这么刺。” 熊琱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的复杂,混合着不解,难以置信,怀疑,等等之色,他注视着逍遥子的眼睛,大胆得已经近乎挑衅了。 “师父……” “早上从东边开始,刺朝阳;中午从头顶开始,刺艳阳;傍晚从西边开始,刺夕阳。不过,你也不用太害怕,九华山上多云雾,像今日这般的好天气,一年三百多天,怕是只有一、二百天。” 逍遥子看了看天色,一脸郑重地说道。 熊琱的嘴唇嚅动了几下,他还有一个问题,但是,有些惧怕逍遥子,所以暂时还不太敢问。 “你有什么话,最好一口气问完,不然,每天挤一点儿出来,我终有一天会被你烦死的。虽然,我今天说的话,已经赶上平时一个月说的话那么多了。” 逍遥子虽然有些烦,不过,他更青睐一次解决掉熊琱的所有问题。 见师父已经如此直白,熊琱只好硬着头皮问道:“师父,我要刺多少下,才算是完成了任务?” 逍遥子眯眼看了看他,笑了。 “十二万下,只多不少。只要你刺够了十二万下,你现在心里不明白的那些问题,就全都迎刃而解了。在此之前,即便我给你说什么,你都还是不会明白的,只能靠自己。别忘了,十二万,刺的时候,自己记着点儿。” 说完这些,他重新把手里的剑用落在地上的那块布包好,系在背上,一路优哉游哉地走回茅屋了。 熊琱一个人,独自站在空地上。 他的身边没有任何能够遮挡阳光的东西存在,事实上,他现在也不能遮挡着自己。因为,一旦遮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也没有办法做到,用手里的剑,去刺向挂在天空正中的那一轮圆圆的太阳。 低下头,熊琱看着手里的剑,沉默了片刻。 他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 唯有学会逍遥子的绝学,他才有可能杀掉仇人,替上官岚报仇雪恨。 人死不能复生,可是仇恨,他却不愿意随便放下。 该杀的人,必须要杀。 该解决的事情,不管多难,也都必须要解决。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他提起手里的剑,一剑刺向太阳! 一下,两下……十八,十九……三十七,三十八……九十四,九十五…… 就在熊琱试着刺第九十九下的时候,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还是轰然倒下。 因为在日光下暴晒太久,熊琱整个人都已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汗水从前襟处一滴滴淌下来。不仅如此,他白皙的脸颊已经变得红彤彤的了,而且两片嘴唇像是龟裂的土地一样,裂出了好多口子。 倒在地上的时候,他的手里还在握着剑,没有松开,也没有把剑扔掉。 身下的土地也被晒得热烘烘的,带着一股干燥的土腥味道。 他试着抓了一把,五指并拢,但是只能抓起来一捧同样干巴巴的沙土,然后从他的指间一点点流出去。 熊琱吃力地转了转眼珠儿,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滋润着几乎快要冒烟的喉咙,他强忍着,没有去用舌头舔嘴唇,以为他知道,这个方法只能是饮鸩止渴,会越舔越干。 他翻了个身,仰面倒在地上,双腿叉开着,忽然大笑起来。 因为干,他笑的时候,不太像笑,而像是咳嗽。 于是,在这个炎热的午后,一个男人躺在九华山的山顶空地上,像个傻子一样,在朝着头顶的太阳大笑着。 熊琱闭了闭眼睛,脑海里不禁回忆起几个小时前,逍遥子站在这里,和自己说过的话。 他问他,那是什么。 他没有受到他的蛊惑,说了两次,这是石头。 而石头的外面,包裹着价值连城的丝绸,还装在千金难买的红木木匣里。 但这些,都改变不了,它就是一块石头的事实。 他咽了咽唾沫,忽然好像懂了什么。 熊琱并不是一个愚蠢的人,虽然,上官岚和逍遥子都曾善意地嘲笑过他,可他真的并不傻。 他只是,还保存着很多人已经主动抛弃的那颗赤子之心罢了。 正因为这颗心在江湖之中少有,罕见,所以,那些早已没有它的人,才会觉得奇怪,才会拿起来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石头还是石头,石头就是石头……” 熊琱眯着眼睛,任凭发际线那里的汗水缓缓流下,都快流进自己的眼睛里了,他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太阳。 眼前开始发花了,旋转,旋转。 他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居然看见了上官岚正在朝着自己微笑。 “上官小姐……” 熊琱喃喃自语,嘴唇一动,从裂开的口子里泌出一丝鲜血,他尝到了血的味道。 “石头是石头吗?石头不仅是石头。” 她的红唇微启,似乎正在跟自己说着话,语气还是和曾经一样,只是比记忆里更加温柔。 “那石头还是什么?杀手和石头,有什么关系?” 他想要坐起来,身下的土地烫得他的背脊发烫,可是他使不上力气,只能把手里的剑握紧,再握紧。 上官岚笑得更加动人了,她缓缓朝着熊琱走过来,风姿绰约,身上的白色纱裙近乎透明,在她行走的时候,裙裾随风飘扬。 熊琱贪婪地看着这张自己思念已久的脸,他只恨自己此刻不能拥她入怀,与她长相厮守,无论是人间,还是地府。 “杀手就是杀手,杀手就是为了要杀人。你以为,杀手是变戏法的吗?杀手的剑,永远和华而不实沾不上一丝半毫的关系。它最不需要的就是那些漂亮的剑法,艰涩拗口的口诀,抑或是用来骗骗人的内功心法。熊琱,你只要记住,如果你能抢先在对方拔出剑来之前就杀死他,那就是你的荣耀,一个身为杀手的荣耀。至于你是怎么拔剑,怎么刺杀,那就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 上官岚的语速并不快,可熊琱觉得,她所说的话,犹如天书,令他费解,又隐约明白,她的话,对自己来说,至关重要。 “那师父呢?师父他已经明白了吗?” 熊琱晃了晃有些沉重的头,朝着天空问道。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早上起来得太早的缘故,他忽然间觉得好困,可他又完全不想睡过去,一旦睡过去,或许,就再也见不到上官岚了。 她走了那么久,日日夜夜,这还是第一次,他见到她。 所以,此刻的熊琱,根本就不在意,这是梦境,还是什么,他只求能够见到她。 就在此时,他发觉,上官岚的身影似乎已经距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他想要伸手去抓住她,却是徒劳。 “我说过了,这些事情只有自己知道。他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不管他知道不知道,他都没法替你知道。你师父已经刺了十一万多下,等你到了他这个时候,不就都清楚了吗……” 她的声音,终于被风吹散,彻底消失不见了。 熊琱敌不过困意,也带着不甘的心情,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之后,熊琱看了看天色,从太阳此刻所处的位置来看,他断定,自己没有睡很久,可能只有一刻钟。 但是对他来说,却像几年,十几年那么漫长。 他甚至已经恢复了体力,一觉醒来,也不困,也不饿,也不累,忽然间好像不知道了何为疲惫。 几乎毫不费力地,熊琱撑起身体,站了起来,他一扭头,看见那把剑还握在自己的手中,未曾分开过。 就好像,从开天辟地之时,他的手,就在握着他的剑一样。 熊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 逍遥子刺向太阳的那一剑,画面缓慢地在他的脑子里回放。 这一次,他并没有像刚刚那样,使出蛮力,胡乱地刺剑。而是先回忆了一下逍遥子的动作,分析了一下他的手势,然后猛地睁开眼,毫无犹豫,毫无凝滞地也朝着天空挥剑而去! 他甚至,能够听见风被撕裂的声音! 风被撕裂,而阳光,同样可以被斩断! 一瞬间,熊琱忽然明白了逍遥子为何要让自己刺向太阳。 因为太阳太耀眼,就像是一个已经活了万万年,而屹立不倒的一个强大的对手。它的存在是天理,是正道,无人敢质疑,无人敢挑战,好比是江湖中人人恐惧的第一号强手。 输给他,不是输给他的功力,而是输给他的气势。 从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就已经输了。 更何况,在他的身边,还有那么多扰乱你视线的光芒万丈,他们刺痛你的眼,烤烂你的皮,耗尽你的汗。 只有把这一切,全都从眼前,从心底抹去,才能刺得中那高高在上的太阳! 石头永远都是石头,不会因为装着它的盒子是什么而改变! 而杀手也永远都是杀手,不会因为这一次要杀的人强大而退缩! 他从前是个奴隶,而现在是个杀手。 他想通了这一切,然后一剑就刺向了太阳! !! 第十二章 废后 一转眼,又是春去夏至,骄阳似火,六宫之中,只要是主子稍微得宠的宫殿,全都早早地换上了水清碧色窗纱,一眼看去便透着清爽宜人。 这其中,也不乏原本就得宠的胡淑妃。 胡淑妃入宫很早,算是和云雅一起入宫的老人。这些年来,眼看着当初的姐妹一个个死的死,疯的疯,病的病,废的废,而她却能一路青云直上,位列四妃,足可见她是个聪明的女人。 一清早,胡淑妃刚刚梳妆完毕,便有殿内的内侍太监在外请示道:“娘娘,吴美人来给娘娘请安来了!” 正收拾着妆奁首饰的贴身婢女凝香噗嗤一笑,眉眼灵动。 “要说这宫里,嘴巴最是快的就要数这吴美人,品级低,后宫的消息却传得快,不知这回,她又来给咱们娘娘讲些什么陈芝麻烂谷子!” 胡淑妃啐了她一口,假意嗔怪道:“就你多嘴!” 然而,她的脸上也是盈盈的笑意不减——皇帝如今独宠一女,她们这些宫妇端得是无聊,若是听听一些张家长李家短,也怪有趣儿,权当打发时间。 吴美人得了通传,一脸火烧火燎地进来,草草向胡淑妃躬身问了安,连多余的客套也不管了。 “妹妹做什么这般着急,坐下来,喝口茶,慢慢说。” 吴美人接过凝香递过来的茶,越想越气,喝不下去,她重重地将茶杯往桌上一置,愤愤道:“娘娘您还不知道么?皇上要废后,立新后了!就是那个狐狸精,她要做皇后啦!” “立新后?” 胡淑妃生在朝中重臣之家,自幼见惯了前堂和后宫之间的一荣俱荣,一败俱败。 她思量一番,疑惑地追问道:“皇后乃是陛下做皇子的时候迎娶的正妃,皇帝继承大统以后,她掌管中宫,行事并无差池,六宫之中,各位姐妹也克己守礼,除了偶尔有些个不省心的。况且,本宫更是未听皇上说起此事,这‘立新后’一说,妹妹倒是从哪里听来的?” 言语之中,倒好像是暗示吴美人在乱嚼舌根了。 果然,吴美人的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她涨红了一张俏脸,辩白道:“娘娘这是不相信妹妹我么?娘娘若是不信,便等着!若真的废后立后,这宫里……这宫里就要变了天了!” 说罢,吴美人到底年纪尚小,又仗着父亲兄长都是立过赫赫战功的,自然娇宠些,见胡淑妃不肯相信自己,她也不耽搁,起身一福,带着两个婢女,如同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娘娘?” 凝香小声地试探一句,却见那胡淑妃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她不说话,手指紧握,指甲上嵌套着的金甲,都狠狠地扎到掌心的肉里。 去年冬至,赵渊带着亲信随从,前往皇家围场打猎,回来的时候,却带回来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皇帝宠幸民间女子,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然而,这一次,却是令整个后宫产生了巨大的恐慌:此女子,和已故的云雅云贵妃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十多年前的刚进宫的云雅! 众人无不清楚,云雅在赵渊心中的地位,当年她独宠一身,令六宫诸女粉黛尽失,几乎无法得见皇帝龙颜,就连皇后也无法与她分庭抗礼。 谁也没想到的是,最后她却因为谋反一事,被赐了三尺白绫,悬梁后唯恐不死,又被人灌下了毒酒。 尽管如此,赵渊却并没有夺去她的封号,而且竟然将她葬入皇陵。 所以,宫中的人都明白,他还爱着她,他只是不能容忍她活着而已。 如今忽然冒出来一个同云雅如此相像的女子,谁都知道,她接下来会受到多么大的恩宠,只要她不生谋逆之心,就算坐到当年云雅的那个位置上,也是轻而易举。 只可惜,这些女人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帝居然要为了她废后,真是荒谬! 皇后是他的发妻,年少便成婚,彼时赵渊还是个普通的皇子。皇后的娘家同样显赫,祖上出了十余位太傅少傅,一门博学,世代文官,在这样的家族里长大的女子,自然知书达理,温婉可人,生来就被教育成为皇室女眷。 只是,多么善良单纯的女子,在后宫中度过了漫长的十余年,都不可能再继续天真烂漫下去,皇后更是如此。 皇后娘家姓许,后宫中多称呼她为许皇后,她也算是后宫之中女子中,最为年长的一个,已经三十有五。十三岁嫁与赵渊,她育有两子三女,太子赵岑便是她所出。许皇后虽然保养得当,但毕竟已是人到中年,细看之下,眉梢眼角已经隐约可见浅浅皱纹。 尽管如此,这么多年来,赵渊同她还算是年少夫妻,一路扶持,两人虽然算不上多么恩爱,但也相敬如宾,许皇后多年来打理六宫,甚少令他费心。 她原本以为,云雅已经死了,这辈子,自己就永远都能过上舒心的日子了。 直到那个女子的出现,许皇后才发觉,云雅根本就是阴魂不散。她死了也要留下来一个女儿,就算她的女儿被废被毁容,也会有另一个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出现,夺尽帝王的宠爱。 她别无他法,只能四处去打探,皇帝是如何在围场和这个女子相遇的,然后,编造了一个关于她是狐狸精的谣言。偏偏,就在狩猎之前,赵渊还真的曾梦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灵性白狐,许皇后便趁机牵强附会,很快便让宫中的下人们把这些传了出去。 只要有皇帝的宠爱,单凭一句谣言,根本不能耐那女子如何。她甚至反而自称是白狐转世,前来报恩,将赵渊迷得更加晕头转向,如今竟然起了废后的心思! 许皇后怎么能够不恨。 就在吴美人匆匆离开了胡淑妃的住所处不久,胡淑妃也带着心腹宫女,前来拜见许皇后。 许皇后正在喝黑芝麻糊,她从今年年初开始发现自己长白发了,听御医说,将黑芝麻碾碎,熬成糊,和其他的珍贵药材一起服用,能够让白发变黑。 胡淑妃快步走进来,嗅到一股食物的甜香。 “给你也来一碗?” 许皇后笑眯眯地说道,招招手让贴身婢女菀芝也给胡淑妃盛一碗过来。 “皇后娘娘,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喝得下去吗?难道您还没听说……” 饶是一向镇定的胡淑妃,此刻也有些坐不住,火烧眉毛顾眼前,她必须要来探探许皇后的口风,到时候自己站在哪一边,也好早做定夺。 “怎么喝不下去呢?生老病死,五谷杂粮,这天底下,出了再大的事情,也要吃饭。” 许皇后放下汤匙,认真地说道。 见她如此,胡淑妃连芝麻糊都没有喝,直接告退了。 “娘娘,她当您是要被废了,连句好话都不愿意多说。我猜,她这就要回宫,收拾些些压箱底的宝贝,给那狐狸精送去,早早地讨好巴结去了。” 菀芝索性把那碗芝麻糊随手倒掉,讥诮地说道。 许皇后对着镜子,轻抚了几下鬓角的头发,见到原本泛白的地方果然渐渐恢复了黑色,她的心里当下愉悦起来。 连冠绝后宫的云雅都能斗得死,一个无靠山无权势的女子,她又怎么会怕。 “让她去,我虽然讨厌那个姓白的小贱人,可也不得不承认,她倒是个不喜欢拉帮结伙的主儿。胡淑妃要是去了,也得碰一鼻子灰,她那副灰溜溜的样子,让人想想就会觉得好笑。” 许皇后浅笑着说道,想了想,似乎更觉得好笑,不由得捂着嘴唇笑起来。 那女子同赵渊初相识之际,据说懵懂如儿童,亦不记得自己的过往和身世,只是穿着一身白裙,在冰天雪地中冻得瑟瑟发抖。皇帝心生怜爱,亲自将身上的玄色大氅脱下披在她的身上,带她回宫,又给她赐名“白宸”。 宸,北极星所在,也是帝王的代称,足可见赵渊对她的恩宠。 所有人都相信,如果此女诞下龙子,必将一步登天。 自从“狐狸精”白宸入宫之后,赵渊便不大再见其他的妃嫔了,每月初一会到皇后的宫中宿一|夜,其他的时候大多与白宸共度良宵。这么一来,后宫之女气愤不已,纷纷使出各路宫斗招数,只想着把这个妖女置于死地。 偏偏她总能轻松化解,还会把那些送来的有毒之物,再用到对应的嫔妃的心爱宠物或是婢女太监的身上,令她们又惊又怕。 “娘娘,那我们……难道真的要坐以待毙吗?您刚写的那封信,奴婢已经派人送出去了,只等着老爷那边的消息……” 菀芝一脸担忧,此刻,她们唯一能够信赖的就只有许皇后的娘家了。 “不,父亲和哥哥注定只是我的娘家人而已,必要的时候,他们也许会舍弃我,要知道,许家的女孩子一年年长大,太多太多了。我已经嫁入皇家,这种事自然只能自己去面对。菀芝,你可还记得,拾云殿的那一位?” 许皇后一边说一边套上护甲,轻轻地拂过自己的面颊。 自从云雅死去,往日盛极一时的拾云殿,早就成了废弃的冷宫了,没人愿意靠近。据说,已经疯掉了的长公主还住在那里,度过属于她自己的漫漫青春。 !! 第十三章 赵岚归来 拾云殿一向清冷,冬有冬的冷,夏有夏的冷。 除了采苓四姐妹,这里原本也是还有一些其他的管事嬷嬷,粗使宫女,和小太监的。只可惜,云贵妃被赐死,赵岚被废之后,这里不是冷宫胜似冷宫,稍微有些野心,巴望着想往上爬的下人就纷纷动起了脑筋,借着各个机会离开拾云殿。 赵岚知道后,也不拦阻,把宫里的十几个宫女太监召集到一起,告诉他们,是走是留全凭自愿,想走的一人分给五两银锭,也算是替云雅给的赏赐,从此以后再无主仆情分。不想走的那就留下来,有她一口吃的,也不会饿着底下的人。 见她这么一说,众人拿了银子一哄而散,除了采苓四人,肯留下的只有一个老嬷嬷,姓张,还有个面貌稍有丑陋的年长宫女芳华,以及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太监小藤子。 听说他们三个不肯走,都想留下来,赵岚也没说什么,只是偷偷叫采苓拿了云雅留下的一些首饰,私下里到宫外换了银子,塞给他们几个。 由此,拾云殿从主到仆,上下也不超过十个人。 平日里,一些不得不来此处的宫人都互相推诿,谁也不愿意来此地,就连浣洗了的衣物也都是装进一个盆里,往宫门外一堆就草草了事。 次数一多,采苓便告诉浣衣的人,往后拾云殿里的衣服,都不用她们来拿了。 渐渐,除了每个月去领例常的银子,拾云殿的人几乎从不出现在后宫中,许多人甚至都快忘记了这里。 也正因为如此,一连几个月,赵岚不在宫中,都无人发觉。 自从她在驿站被逍遥子掳走之后,赵岚便一直在云雅当年住过的那间小院之中疗养身体。她的天资过人,只可惜年纪轻轻,多次中毒,练武之时又难免心焦气躁,一味求快,体内已经受到了不轻的损伤。 逍遥子为她仔细把脉,然后开了几张药方,叮嘱她务必要每日按时煎药服药,如此方能无虞。 “若是我不喝呢?” 她皱眉,看着宣纸上的墨迹一点点干掉。 赵岚平生最讨厌的东西之一,便是中药的苦味儿,闻了简直令人头皮发麻,连隔夜饭都要呕吐出来。 逍遥子看看她,浅浅微笑道:“不喝也不要紧,最多活到第二个本命年而已。这花花世界如此美好,你要是看够了,可以等死。” 赵岚立即不开口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她不想死,起码不想现在死。 逍遥子离开,按照她的命令,去找熊琱,并且要把他带到九华山上,二人约定好一年之后,再做其他打算。 接下来的几个月,赵岚一直留在这里,照着逍遥子留下来的方子,抓药煎药,外敷内服,清除掉体内积存的余毒。 夏至那天一早,赵岚吃过了早饭,四处看了一圈,然后将之前准备好的几坛白酒从地窖里搬出来,洒在房前屋后,然后点燃了火折子。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将火折子投向前方。 火星碰到白酒,当即蹿得老高,熊熊大火很快吞噬了整个小院。 赵岚在一片火海之中离开,一路前往燮国的都城,颖城。 她回到宫中的时候,宫灯初上,徐风阵阵。 离开的时候还是严冬,而今已经是初夏,拾云殿虽然破落已久,但毕竟老天还是对这里有着一丝垂怜,当年云雅亲手栽下的那些奇花异草,经过漫长冬季的蛰伏和枯损,在阳光雨水的滋润下,竟然一年年活了下来,反而长得愈发好了。 赵岚缓缓地踏进宫中,她的身形灵敏,脚步轻盈,自然没有惊动到任何人。 “采苓,我要院子里新开的白玉兰,一定是完整的一朵,开得刚好的那种。待水温不那么烫了,一片片投进来。这么简单的话,你难道听不懂吗?” 门内,传来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听得赵岚一愣。 “是,长公主,奴婢这就去取来。” 说话的是采苓,赵岚的大宫女,也是她最为信任的人。 赵岚立即明白过来,之前说话的女子是采薇,她在自己不在宫中的时候,一直扮作赵岚,以免被人怀疑。 一阵脚步匆匆,从里向外传来。 赵岚急忙一个跃身,快速跳上房顶,小心地伏低身体。 房门被人推开,走出来一个女子,自然就是被派出来拿白玉兰花的采苓。 她走出来,没有马上迈步,而是狐疑地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才径直走向前院的玉兰树。 赵岚屏息,她知道,采苓的功夫很好,她刚才在门前驻足,就是因为隐约察觉到了这里有人。 等到采苓走远了,赵岚才轻轻地挪开一片瓦,低头看着屋子里的动静。 采薇果然是在洗澡,和她以前一样,都选在这个时候沐浴更衣,或者说,几个月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模仿着赵岚的一切习惯和喜好。 可是,只有赵岚知道,采薇早就已经不是曾经的采薇了。 从她能够为了赵岑,将自己骗上马车的那一刻起,她就只是一个叛徒而已。 如今,这个叛徒就在这里,穿着她的衣服,戴着她的首饰,指使着她的下人,或许,不久的将来,这个女人还妄想着染指属于她的命运。 赵岚再次把瓦片重新放回原位,然后跳下来,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谁?谁让你闯进来的?” 屏风后面,传来女子惊讶的喊声。 透过屏风,赵岚看见,采薇快速地把身体下沉,把脖子以下都缩进了热水中,以免被人看见。 “我没有闯,我是大大方方走进来的。” 赵岚一扯嘴角,讥讽地回答道。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采薇大惊,急忙从木桶里钻了出来,她不顾自己的身上还没有穿着衣服,还在向下滴着水,朝着赵岚“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长公主,奴婢不知道是您,请您饶了奴婢……” 她光着身子,从热水里乍一出来,全身都瑟瑟发抖,说不出的可怜,以及诱人。 赵岚没开口,只是绕着她,缓缓地走了一圈。 大概是这几个月来,采薇过得不错,而且,因为有了赵岑对她的爱抚,她的身材比之前更加玲珑有致,曲线凹凸,胸前的浑圆轻轻摇晃着,荡出一圈圈白色的乳波,红色的玫果挺立着,像是正在等人采撷。 赵岚口中啧啧,收起脚步,在原地站定。 “几个月不见,采薇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啊,成了大姑娘了,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我差点儿都要认不出来了。” 她轻笑着出声,不怒自威。 采薇吓得连连叩首,面色惨白。 她原本以为,赵岚不会再回来了。那一日,她被那个古怪的老头强行带走,恐怕凶多吉少。 当回宫之后,度过了十几个惴惴不安的日夜之后,采薇忽然松了一口气。 或许,赵岚真的不会回来了。 那样的话,自己就能一直假扮她了。她再也不是拾云殿里无人问津的小宫女,而成了一个和太子有了私情的女人,说不定,有一天,他还会将她接到东宫,成为他的妾侍,一旦生下了儿子,母凭子贵,成为主子也并非难事。 采薇越想越开心,越想越得意,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了赵岚,她模仿她说话的嗓音,模仿她走路的姿势,模仿她皱眉,叹气,微笑时候的每一个表情。 可她没有想到,就在今晚,赵岚忽然回来了,而且,她看起来,毫发无损,甚至脸色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健康。 采薇顿时慌乱不已,她知道,赵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就是自己的死期。 “嘭!” 房门被人撞开,几个人影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 赵岚转过头,定睛一看,身前齐刷刷地跪着三个人。 采苓,采菲,采蕙。 刚刚赵岚在外面的时候,采苓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只不过等她出门之后,看了一圈,并未见到她的身影,只好苦笑是自己多疑。 直到她采好了一支盛开的白玉兰花,重新回来,才发现,赵岚是真的回来了。 这也就意味着,采薇曾经做过的那些事,都不会被原谅。 身为长姐的采苓觉得,她没能约束好自己的妹妹,是她的无能是失职。 背叛主人,这是任何时候都不能乞求原谅的,可是,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采薇去死,她还那么年轻…… “长公主,奴婢求您看在这么多年,我们四姐妹伺候您的情分上,饶了采薇……” 采苓失声痛哭,险些晕倒在地。 采菲一向最为寡言,她只是咬着嘴唇,依旧不肯说话。 采蕙被采苓拽着,跪了下来,但她很快就站了起来,不想为采薇求情。 她深知二姐做的事情有多么的令人不齿,尤其,她还算计了自己! 而且,这一次出宫归来,采薇便好像笃定了赵岚不会再回来了似的,行事作风完全换了个人,真的摆起了主子架势,常常把自己的三个姐妹折腾得团团转,就连赵岚本人也不曾这么胡乱指使过她们! 听见采苓如此求情,赵岚的脸色彻底寒了下来。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们跟了我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性格吗?采薇,是你太贪心,若你肯等一等,或者若你肯对我说实话,我必不会阻挡你的姻缘。可你偏偏要对我下手……” 不等她说完,赵岚的身后,忽然有一只手无声无息地靠近了她! !! 第十四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 原本,赵岚是背对着跪在地上的采薇,面朝着同样跪着的采苓和采菲,而早早站起来的采蕙则站在他们的身侧。 由于事发突然,当那只手几乎就要贴上赵岚的后心的时候,在场的其他三个女子,全都无法上前阻拦。 采蕙只能低低地“啊”一声,想要冲过去推开赵岚,但是动作慢了一步。 浑身赤|裸着的采薇,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站起,朝着赵岚率先动了手! 采苓四姐妹,每个人都是自幼习武的,云雅在世的时候,平日里,也会偶尔对她们指点一二。所以,她们四个人,虽然比不上武林高手,但是在这深宫大院之中,也是完全可以自保,不会被人任意欺凌。 无人料得到,采薇居然会先发制人,对赵岚痛下杀手。 她的掌心,穿破空气,贴到了赵岚的背脊上。 早在众人惊呼之际,赵岚就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比那还要早。 从采薇从地上跃起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了。 不过,她想要看看,这个叛徒到底想要做什么。 赵岚的私心里,甚至还藏着一丝侥幸,也许,事情败露,采薇会心生耻感,想要自裁来谢罪,索性撞向身边的那根柱子,求一个全尸。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实在是太幼稚了。 一个早就背弃了她的人,是不可能有任何的内疚和羞耻感的,她唯一伤心难过的就是,她失败了。 所以,赵岚几乎是同一时间就绷紧了身体,同时将体内的真气全都聚集在背脊正中央,等待着那一掌的落下。 她并不是完全无情的人,她给了采薇机会,回头的机会。 如果她及时收手,她或许不会赶尽杀绝,就像是采苓所说的,念及旧情也好,一时心软也罢。 只可惜,采薇执迷不悟,那一掌终于还是硬生生地落下了。 当她的手掌心碰到赵岚的那一瞬间,跪在地上的采苓和采菲齐齐地失声喊出来,她们既担心赵岚的安危,同时心头也再清楚不过,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咔,咔咔,咔咔咔……” 一阵清脆的断裂声传来,采薇愣了一下,然后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臂。 她确定,自己已经击中了赵岚。 可是面前的赵岚并没有呼痛,更没有倒下,甚至,她的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之色。 忽然,房间里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尖叫声。 “啊!我的手……我的手!你这个贱人……啊啊啊啊啊啊……” 采薇用一只手握着刚才出掌的那条手臂,她惊恐地发现,无论她怎么用力,整条手臂就是软绵绵地无法抬起来,而从里面正传出一阵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尖锐的疼痛传遍全身,很快,她的脸上,胸口,就满是因为疼痛而产生的冷汗,让她全身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支撑不住,只能倒在地上。 而那条手臂里面,还在不停地传出骨裂的声音。 每一次,只裂开一条缝,而每一条缝,是紧紧相连的。 可以想象,她的这条手臂一共要裂开多少次。 骨头虽然裂了,可是外面还有皮肉筋裹着,所以,采薇的手臂,软乎乎地挂在肩膀上,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我自认对你不薄,当初也是同你商榷过的,你点头同意,我才让你替代我同赵岑欢好,从未对你有过一丝一毫的逼迫,而你也没有在我的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甘。我赵岚生来就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强逼。即便你真的同他有了私情,我也不会横加阻拦,大不了走出这道宫门,你我权当不认识对方便罢。可你竟然联络外人来陷害我,谋算我,背叛我,现在更是亲自对我下毒手!再留你,我妄为皇族赵氏!” 说罢,赵岚上前一步,伸出一条腿,直直踹向了采薇的心口。 她向后倒去,倒下的时候,是那条受伤的手臂先着的地,顿时疼得她又凄惨地嗷嗷狂叫起来。 “长公主!” 采苓和采菲同时扑过去,想要抱住赵岚的腿。 就连一直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采蕙也不禁有些动容,眼看着采薇快要没命,虽然清楚她是咎由自取,可也不觉间红了眼圈儿。 赵岚拧眉,她原本不怎么生气,因为不值得为这种人动气。 可是,现在她却有些恼怒,因为采苓等人的反应,令她觉得,好像杀了采薇,就是她心胸狭隘,而只有饶了她,才能体现她身为一国公主的大度和仁慈似的。 做不做,怎么做,是她的事情,凭什么要因为他人的态度,而改变她的决定? 赵岚偏不想把这个面子卖给采苓姐妹三人。 而且,这也不是单单只涉及面子,那么简单的事情。 “放开我,我说了,她今天必须死。” 赵岚冷声说道,然后用力一挣,采苓和采菲齐齐飞了出去,跌向一旁,再也不敢贸然冲过来了。 采薇赤身裸|体地倒在地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不复刚刚的气焰,反而说起求饶的话来。 “长公主,求您饶了我……我做牛做马报答您……以后再也不敢痴心妄想了……呜呜……” 如果,她只是犯了小错,赵岚必定不会如此严苛。 她冷冷地看着面前这张姣好的容颜,上面挂着两道泪痕,看起来还有几分的楚楚可怜。 赵岚刚要再出手,忽然,自门外传来一声男人的大喝:“住手!” 来人竟然是赵岑。 这么晚了,他居然进宫,想必是早些时候,赵渊急召他入宫,有要事商讨。此刻,待处理完了正事,赵岑便偷偷来此处,未料到,一切竟如此巧合。 他见小藤子守在外面,脸色惊惶不定,于是抓来他,问个了清楚。 得知宫女采薇不知为何得罪了长公主,正在房内受着惩罚,赵岑立即快步赶来,一把推开了房门,正看见赵岚欲亲手杀死采薇的一幕。 闻声,赵岚快速扭头一瞥,不期然见到了赵岑。 好,好,真是好,一起全来了,不需要她多费心思。她不禁在心头冷笑。 说时迟那时快,赵岚不由分说,一把将地上的采薇提起,挡在自己的身前,向前一步,看向赵岑。 “太子哥哥,你是想要把她救下来吗?你可想好了,她要是死了,你我还是兄妹,她要是不死,我们就成了敌人。” 说完,赵岚冲他微微一笑,眼神里却多了一丝阴冷。 而今正是赵岑和赵汾两人明争暗斗的最紧要时机,表面上看,赵岚只是一个久居冷宫的被废公主,但其实,她对赵渊来说有多么重要,恐怕也只有皇帝自己才清楚。任何人如果敢真正蔑视她,侮辱她,下场必然是只有更惨,没有最惨。 这么多年来,赵渊将她困在拾云殿里,不闻不问,也不许别人为她求情,看似无情,实则有情。 他只是用这么一个蹩脚的方法,来保护他和最爱的人所生的孩子罢了。 所以,赵岑比谁都清楚,起码现在,他对赵岚得罪不得。 尤其今夜,赵渊召自己匆匆前往御书房,同他说的,居然是废后一事!他是太子,又是许皇后所出,废后对于他这个太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甚至不敢想象。 赵岑几乎是立刻换上了一副笑容,轻松地回答道:“我还当是何事,岚儿你回来便好,不枉我|日日夜夜苦苦思念你,挂心你的安危。我们自然是两兄妹,从前是,现在是,千万不要让这些无关人等,伤了你我之间的情谊。” 话音未落,被赵岚抓在手里的采薇已经彻底地变了脸色。 她之前因为手臂骨裂而惨白的脸色,此刻已经透着死人一般的青白,两只眼睛的神采也在一瞬间内消失殆尽,像是死鱼的眼睛一样,变得乌突突,毫无光亮。 哀莫大于心死。 她能够为了所爱之人,背叛主子,欺骗姐妹,可是他却视她为敝履,说抛弃就抛弃,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噗!” 采薇哀恸,上身一歪,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溅湿一地。 看到她如此,采苓姐妹三人无不为她感到悲伤,又替她感到不值。 “是吗?看来是我想错了,我以为,你要为一个无关人等,伤了我们之间的和气。不是这样便好,那么,这个人交给你处理了。” 见状,赵岚忽生怜悯。 说完,她把怀里的女人向赵岑一推。 见她如此,采苓等人不禁眼前一亮。 显然,由于她们在赵岚的身边侍奉多年,都很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这么说了,那么采薇就有可能逃过一死。只要赵岑将采薇带走,安置在东宫,或者其他隐蔽的地方,养上个把月,她就能一点点恢复。 只可惜,她们想错了。 帝王之家,无人有情。 只见赵岑忽然出手,看上去似乎像是要把采薇接入怀中一样,其实,他的手掌心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小巧而锋利的匕首。 一只手圈住她的腰,赵岑俯身,嘴唇慢慢贴近采薇的脸颊。 !! 第十五章 拉拢 采薇的嘴角还带着一抹残余的血渍,半干未干。红色的血挂在惨白的脸上,更加鲜明。 她愣了,没想到赵岚居然决定饶自己一命,就在刚刚,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有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眼看着情郎一手环抱着自己,采薇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娇羞,唇边也带起了幸福的微笑。 然而,一直站在旁边的采蕙,却一眼就见到了赵岑的手心里好像多了一截银亮,她定睛一瞧,脸色顿时大变。 “二姐姐,小心!” 采蕙大喊一声,却是晚了。 赵岑用嘴唇贴着采薇的脸颊,柔声道:“你知道了我的太多秘密,你必须死。我知道,你爱我,那么,就用这种方式来好好爱我,只有这样,你的性命才有意义……” 话音未落,他已经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进了采薇的胸房。 采苓和采菲也已经飞身而至,眼看着采薇从赵岑的怀中徐徐倒下,嘴角泌出一缕鲜血,她似乎还无法相信,她最爱的男人亲手杀死了自己。 采薇往日里美丽的一双大眼睛,吃惊又费力地盯着胸口那把已经没入了三分之二的匕首。 她还想再说什么,只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没有人知道,一个人在濒死的时候,脑子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就像没人知道,此刻,在采薇的心中,是后悔,是不甘,是满足,还是……而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赵岚同样一惊,她没有想到,赵岑如今已经到了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她已经决定放过采薇,念在主仆一场,相伴多年,所以打算让他带走她,从此以后,彼此恩断义绝,形同陌路。 未料到,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却杀了她。 “你……你好狠的心……” 赵岚死死盯着赵岑的双眼,脱口而出道。 他只是扯过一旁的丝帕,擦了擦手,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求仁得仁,她一心为我,总说愿意为我去死,那我便成全了她,她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 赵岑的话,令抱着采薇尸身的三姐妹,齐齐地抬起头,怒视着他。可无人敢说话,忤逆太子,同样是死罪,还要株连家人。 在宫中行走多年,三个人都知道,何时该闭上嘴,静静地做一个哑巴。 “是奴婢教妹无方,如今采薇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多谢太子殿下成全。” 采苓重重地磕头,低泣着,垂首向赵岑“道谢”。 她日夜担心的事情,终于在今晚发生了,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她的二妹,为自己愚蠢的爱情,付上了生命的代价。 这便是宫中的爱情,这便是爱上一个禽|兽的下场。 赵岑丝毫不理会采苓的话,他只是在意,在废后这件事上,赵岚是什么态度。 “岚儿,我有要事同你商量。” 他笑吟吟地看着赵岚,心中满是久别重逢之后的喜悦,而对于采薇的死,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她蹙眉,不悦地答道:“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 赵岑似乎早已料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难道你真的想一辈子做一个被废的公主?眼下便有一个机会,能让你走出这里,洗刷掉多年来的耻辱……” 赵岚的眉眼微微一动。 她想了想,让采苓把这里收拾了,然后让赵岑和自己前往内殿,并吩咐,不许其他人打扰。 皇后中宫,为了避暑,一到夏天,每过两个时辰,便有两两三三的小太监提来大桶的冰块,为宫中降温。 是以,外面虽然艳阳高照,可许皇后的宫殿里却是凉爽舒适。 宫里的冰块并不多,每日也有限,所以,能不能用冰块,能用多少冰块,都是各宫是否得|宠|的证明。 后宫之中便是这样,越好,才越好。 赵岚自从走进来,便信步由缰地打量着皇后宫中的陈设。 她记得,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大概她当时只有六、七岁跟随着已经是贵妃的云雅,一起来给皇后请安。 不知何故,那天,云雅挨了皇后的一个耳光。 皇帝得知之后,龙颜大怒。 他的贤淑皇后,竟然亲手打了他最|宠|爱的嫔妃,这在赵渊看来,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所以他虽然愤怒,却还是亲自过来,问明原因。 哪知道,一向温柔的皇后只是跪在地上,只肯领罪,却不肯多说一句其他的话。 以至于多年过去了,许皇后因为什么动手打了当时风头正劲的云贵妃,无人得知。 或许,只有她们两个自己才知道。 也是从那一次开始,赵渊特地免了云雅每天早上去给许皇后请安的这一项规矩。其实就算不免,云雅贪睡,也动辄不去,众妃虽私下里不悦,可也无人敢说什么。这一回皇帝亲口发话,其余人等更是无人再敢赘言,只是好奇,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再一次来到许皇后的宫殿,赵岚也不禁想起了这一段尘封的往事。 她原本甚至早已忘了这件事,如今,睹物思人,难免又拂去了记忆上蒙着的那一层厚厚的灰尘。 可是,任凭赵岚怎么回想,她都不记得当天的经过是什么样的了。 正想着,许皇后已经搭着菀芝的手,从内殿里走了出来,在赵岚的身后站定,似乎正在打量着她。 赵岚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连忙转身。 一对上她的眼睛,许皇后就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急忙伸手,抓着菀芝的手,方才站稳了。 “你的脸……” 须臾,许皇后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伸出手指着赵岚,尖尖的黄金指套对着她的脸颊。 赵岚摸摸脸,声音哀戚道:“夜里被烛火烫到了,留了疤。” 她表面上期期艾艾,其实心头却感到无比的畅快:看来这人皮面具果然好用,这么近的距离,又借着光,连心细如发的许皇后都未能看出来端倪,还真的以为她毁了容呢。 许皇后口中啧啧,半真半假地嗔怒道:“这些个太医院里的都不想活命了吗?连长公主被烫伤了都无人去应诊,当真该死!你们这些底下人也统统不要伺候了,居然没有一个来禀报本宫的!” 一旁的菀芝立即跪倒,连呼“娘娘饶命”。 赵岚不动声色,只是看着她主仆二人演戏,许皇后一见面便这样,急于撇清,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想当年,云雅获罪,一向宅心仁厚的皇后可是连半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说,还唯恐她不死绝,特地嘱咐太监,又给还没彻底咽气儿的云雅灌了一碗毒药,硬生生让她痛苦地死去。 “不要怕,本宫有生肌玉露膏,只消多涂抹上十次八次,定然能让你的肌肤恢复如初。” 许皇后见赵岚不说话,故作亲热地拉了她的手,往一旁的矮榻上走去。 因为当年云雅太过得|宠|,赵岚同其他妃嫔所生的皇子公主不同,从未称呼过许皇后为“母后”,见面只称她为“皇后娘娘”,与其他人无异。 许皇后心有不悦,几次在赵渊面前装作不经意地提起。听得烦了,赵渊便道,她还只是一个奶娃娃,你身为一国之母,万民表率,难道还要同个孩子一般见识不成? 于是,赵岚长到如今,哪怕生母已死,却依旧不喊她一声“母后”。 许皇后坐下,挥退伺候的众人,就连最为心腹的菀芝也遣散出去,她这才勉强稳定心绪,看向赵岚。 看得出,这几年的囚禁生活,她过得有些寒酸。一袭八成新的葱绿色纱衣,罩着月白色长裙,虽是清清爽爽,可也着实不符合燮国公主的身份。 再看赵岚的头上发间,几点零星装饰藏于青丝之中,即便是各宫主子身边的心腹宫女,怕是也要比之再珠光宝气一些。 许皇后心里明白,上面的态度,决定着下面的态度。 云雅因谋逆罪被赐死,她的女儿虽然活下来,可风头却已不再,那些管事嬷嬷太监,少不了要落井下石,吃穿用度上,必定是百般苛刻。 这么一想,许皇后忽然对自己要做的事情,充满了把握。 而赵岚只是佯装什么都不知,沉默地立在一边。 她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耐性。 在拾云殿里度过了那么多个孤寂清冷的夜晚,她不信,如今已经快要自身难保的许皇后,能够捱得过自己。 果然,见赵岚一言不发,等了一会儿,许皇后坐不住了。 她再次拉过赵岚的手,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一样,将她再次端详了一遍,这才柔声开口道:“去年,宁国退婚的事情,你受委屈了。本宫虽是六宫之主,然而前堂的事情,毕竟不容我一个女子置喙。大燮和宁国近年来虽然表面交好,可两国边境摩擦也一直不断,为此,你父皇一直头痛……” 说罢,她像是怕赵岚不相信一样,还抽出丝帕,沾了沾眼角。 赵岚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为人子女,不能替父母排忧解难,着实是不孝。若是能让父皇展眉,岚便没有什么委屈受不得,皇后娘娘言重了,退婚之事,我且忘了,就当做了个梦而已。” 听她这么一说,许皇后连连点头,一再夸她懂事。 “好孩子,不枉我今日把你叫来。实不相瞒,本宫的亲二哥央求本宫,给他的儿子指一桩婚事。本宫思来想去,这宫中适龄未嫁的公主郡主们,都不及你的聪明伶俐。所以……” 许皇后抿唇一笑,点到为止。 赵岚却是在心头冷笑,想让我管你叫姑母?以为让我招了你许家的驸马爷,我就能甘心情愿地帮你保住后位? 做梦! !! 第十六章 病来如山倒 因为昨夜赵岑已经抢先一步告诉了自己,皇帝有废后的打算,所以,此刻的赵岚很清楚,许皇后召自己来,并不是简单的拉拢示好那么简单。 再说,她一个罪妃所出的废公主,着实也没有什么能够帮上忙的。 这么一想,赵岚反而平静了。 她盈盈拜倒,垂首轻声回答道:“多谢皇后娘娘的美意,岚乃戴罪之身,又损了容貌,无法侍奉良人。更何况皇后娘娘的外甥,必定是人中龙凤,万不可被委屈了。拾云殿虽破落,想来容我住上二三十年,就此老去,也是可以的。” 许皇后银牙暗咬,没想到这个赵岚,小小年纪倒是耐得住寂寞。宫中的几位公主,比她年岁小的,如今也都一年年地被赵渊指了婚,偏她反而是被退了婚,如今看起来,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岚儿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还年轻,或许不在乎,可是再过个年,你便要向往着相夫教子的生活了。” 许皇后还不死心,伸手将跪在地上的赵岚搀扶起来,拉她到自己的身边坐下。 “你父皇他不过是碍于前堂那帮老臣,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不放你出来。你若信得过本宫,本宫就去向陛下求情,借着重新指婚的名义,恢复你的封号,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人。你说可好?”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许皇后的皇后之位已经岌岌可危,此刻,赵岚说不定还真的就相信了她的拳拳盛情。只可惜,她不是傻子,许皇后泥菩萨过江,她要是能说动赵渊,就不会在此一味拉拢自己了。 赵岚垂下眼睛,想了想,这才缓缓地开口道:“皇后娘娘,我记得,父皇曾说过,不许我踏出拾云殿一步。今日是娘娘派了大总管亲自来通传,我不得不来。若是父皇知道了,说不定,你我二人谁都逃不过责罚。如今后宫风声鹤唳,还望娘娘好自为之,我已经是没什么好被夺去的了,而娘娘却不一样。岚告退。” 说完,赵岚一刻也没有再耽搁,直接走出了许皇后的宫殿。 许皇后收紧了手指,脸色骤然大变,伸手一拂,将桌上的茶碗用力挥到了地上。 听见声音,一直守在外间的菀芝急忙快步走来,关切地问道:“娘娘?” “不识好歹的东西!和她的娘一样下贱!该死!我早就该一并除了这小的,不留后患!” 许皇后大怒,索性将桌上的小物件小摆设全都推倒,任凭它们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 其他的当值宫女和太监们则齐刷刷地跪了一地,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许皇后终于发泄完了心头的怒气,头上的凤钗颤动不停,她抬起手来,轻抚了一下鬓发,冷笑道:“以为本宫要倒了是吗?这么多人都等着树倒猢狲散是吗?好啊,本宫就让你们看看,我这二十年来是如何行走后宫而屹立不倒的!” 说罢,她猛地转身,朝菀芝呵斥道:“还愣着做什么,本宫要换衣服,去见陛下。” 凤眸一眯,许皇后一贯娴静的面容上,早已布满了肃杀之色。 不知道是不是邪性作祟,从许皇后的宫里归来后不久,赵岚便病倒了。 赵岚躺在寝榻上,整夜迷迷糊糊,全身都如同在烈火中焚烧一般,不停地冒出虚汗来。 人说凤凰浴火,若要重生,便要遭此一劫。 难道,她也要浴血重生吗? 赵岚昏睡着,然而脑海里都是隆隆雷声,雨丝繁密如牛毛,浓烟滚滚,火海滔天。 多么奇怪,一边下雨,一边着火。 她便好像是被雨淋着,被火烧着,受着双重的煎熬。 虽然神志恍惚,梦中的人影幢幢,可是,赵岚却很清楚,在她昏睡的时候,赵岑一共来了三次—— 第一次,他不语,和衣卧倒在她的床榻边上,紧握着她火烫的手儿,用自己的微凉身躯冰着她。 第二次,他的眼中已隐隐有暴风雪在酝酿,凝视着她酡红的双颊,一遍遍低喃道:“快些好起来,岚儿,快好起来……” 第三次,天已微亮,她烧了一|夜,额头依旧滚烫,冰凉的毛巾覆上去不过片刻,就会变得温热。赵岑终于遏制不住满心怒气,面对着跪了一屋子的太医,疯了一样咆哮。 “她若不好,你们全都给她陪葬!本宫要砍了你们的脑袋,还要砍了你们妻子儿子的脑袋!” 就在赵岑要大开杀戒的时候,小藤子大胆上前,试了试赵岚的额头的温度,颤声惊喜道:“殿下,退了,长公主的热退了呀!” 赵岑大步奔至床前,抱住她激动不已,“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快点醒过来,不要再睡了……” 然而,此后三天,无论宫中的太医们用尽各种法子,赵岚依旧是浑浑噩噩,烧虽然退了,却不曾醒来,甚至,连一句呓语都不曾,睡得像是已经死去,唯有浅浅的呼吸。 她的脸色发出死灰一样的惨白,唇瓣也已干燥起皮,赵岑无法,便只能一遍遍用棉球蘸着糖水,给她补给脱水严重的身子。 熬好的药汤,乌黑难闻,他却毫不嫌弃,每每自己灌下一口,这才托起她后颈,轻柔地口渡口,喂下去,不假他人之手,衣不解带地在病榻前侍候着。 这期间,除了赵渊会召他去御书房议事,偶尔离开几个时辰以外,其余的时间里,赵岑一直留在拾云殿。 幸好,拾云殿里的人本就不多,连主带仆,不过七八人。平日里,其他的宫人嫌弃这里晦气阴森,宁可绕路,都不到这里来,以免沾染了霉运。 “殿下也请保重身体啊……” 黑压压跪了一屋子人,一群太医无不磕头如捣米,惴惴不安地求着赵岑。 他却置若罔闻,眼看着双颊陷下去,双眼却依旧有神,亮得如同南海进贡的明珠,灼灼闪光。 “你若不醒来……你又要怎么报复本宫呢……呵!呵!” 赵岑抓着床上女子柔若无骨的小手,在唇边摩挲。 她恨他!她一定是恨他的! 她恨他的,他的无情,他的不择手段。 高低垂悬的宫灯,将四壁映得亮亮堂堂,不时有神色焦急的宫女,频频出入。 采苓最为担心的,一是赵岚的安危,二是赵岑久留于此,于理不合,一旦被皇帝知道,恐生疑窦。 她悄悄走到赵岑的身侧,低语道:“殿下,您还是回东宫。这里虽然人少,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子久留后宫,万一陛下知道了,恐怕也会龙颜大怒啊。” 赵岑如今已经弱冠之年,后宫又多是年轻妃嫔,一旦有人故意传些闲话,后果不堪设想。 他岂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割舍不下她罢了。 “那好,喂她喝完这碗药,本宫就先……” 赵岑点点头,话未说完,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个尖细的嗓音传来:“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一惊,猛地抬头,这才发现,原本守在外面的芳华和采蕙,耷拉着脑袋,被几个高大的宫女按着,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采苓和在场的太医等人急忙跪倒,向许皇后问好,头也不敢抬起来,心中擂鼓,都不清楚她此刻不请而来,是为了何事。 很显然,芳华和采蕙都已经被许皇后的人给制服了,芳华年长却不会武功,而采蕙胆子再大也不敢在皇后面前动手。于是,拾云殿外,连个能报信的人都没有,许皇后就这么带着她的人,大摇大摆地直接闯了进来。 她看见,自己的儿子,手里端着一碗黑黢黢的中药,显然是要给床上的那个小狐狸精服下的。 许皇后两步走上前,“啪”手一扬,将赵岑手上的药碗给打落了。 她不舍得打儿子,于是便只能拿这些死物件出气罢了。 “荒唐!堂堂的太子殿下,燮国未来的皇帝,身为皇储,居然做这些下人们做的事情!你可知道,就连寻常百姓家也要遵从一个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更何况是天子皇家!你太让母后失望了!” 浓浓的中药味道,弥漫开来。 赵岑微微低垂着头,亦不开口。 “都滚下去!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你们谁都没在这里见过太子,听见没有!” 许皇后厉声喝道,脚边的那群人立即点头如啄米,逃也似的退下了。 即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此刻看起来,也像是一只护着蛋的母鸡。 “母后,儿臣明白,只是见她可怜……” 赵岑当然不会让自己的母亲知道自己的心思,他先是爱慕云雅,又将这份感情偷偷转移到了赵岚的身上,所以这么多年来,才一直私下里偷偷照拂着拾云殿,以免她过得太凄惨。 要知道,活在冷宫,就像是活在地狱。不,比地狱还惨。 “可怜?她的母亲抢走了你的父皇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你的母后可怜?你的弟弟尚在襁褓便夭折,那时候你的父皇却抱着她在御花园里采|花扑蝶,你怎么不觉得你的母后可怜?这燮国的后宫,哪个女子不可怜,而你也要一一照顾不成?” 见只剩下自己和赵岑,许皇后不禁大声责问,涕零而下。 !! 第十七章 求自保,谣言乍起 拾云殿内,灯火半明半昧。 许皇后美丽的脸上多了一丝沧桑,再温柔包容的女子,也无法忍受二十多年来一直和其他的女人共享一个丈夫。 而无论是后宫里,还是各大门阀世家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年轻漂亮的女子。 她们一年年长大,被送到这里来,取悦着皇帝一个人,得到或多或少的宠幸。而她作为皇后,皇帝的正妻,要成为后宫表率,便要允许他拥有更多的妃嫔,甚至还要亲手为他挑选和教导貌美的女子。 这其中的甘苦,除了她自己,无人晓得。 “母后,儿臣,儿臣只是……” 赵岑微窘,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在许皇后面前,他只是个儿子,多年来,对她又爱又怕,从来不敢顶撞忤逆。 “只是什么?我看你只是鬼迷了心窍,猪油蒙了心!她是皇帝的女儿,她是你的妹妹!就算陛下宾天,你继承大统,贵为九五之尊,就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道你还能染指自己的亲妹妹不成?” 许皇后见赵岑迟疑,索性冷笑着将这一层窗户纸捅破。 听见她的呵斥,赵岑忍不住冷汗涔涔,连连退后,直道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可不敢的?你是东宫,却在这冷宫里一待数日,你以为瞒得严实,外人不知吗?若非本宫为你隐瞒,恐怕太子留宿后宫这件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你可知陛下最忌讳什么?我来告诉你,一个是,有人觊觎他的天下,另一个便是,有人觊觎他的女人!” 许皇后怒不可遏,抬起手来,就照着赵岑的面颊扬了下去。 只可惜,还是下不了手。 她恨恨放下手,扭头不再看他,努力平复着心头的怒火。 二子三女,最后只活下来两女,其他三个全都是在未足月的时候夭折,这同她多年来忧心自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赵岑八岁被封为太子,其生母品阶低微,又早逝,故而他由许皇后抚养长大,也是许皇后如今唯一的希望和依靠。 她绝对不允许,有人牵绊他,祸害他! “母后,你不许我接近她,可你却要把岚儿嫁给二表哥!” 想到此事,赵岑亦不禁有些愤愤。 许皇后的大外甥许轻尘乃是锦衣卫统领,年少成名,二外甥许轻逸则擅长书画,不碰刀枪,兄弟二人一文一武,也算是颖城少有的青年才俊。 锦衣卫如今侧重太后皇后两宫,关键时候甚至能够同东西二厂制衡,因此,许皇后绝对不允许赵岚和许轻尘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她又想要拉拢这个皇帝的女儿,便只好抛出许轻逸这个二外甥来做诱饵。 赵岑对赵岚心存私念,自然不愿意她随意出嫁,当初若不是他故意向宁国使节散播了一些谣言,宁国的太子也不会如此果断地要求退婚。 如果可以,他倒宁愿赵岚一辈子不嫁,等到他坐上皇帝之位,便给她改头换面,让她永生永世做自己身边的禁脔。 “一个毁了容的失势公主,难道你风度翩翩的二表哥还配不上她么?不识抬举的东西罢了!” 一想到赵岚拒绝了自己,许皇后不禁又恼怒起来。 “母后,儿臣劝您还是早些回宫,这几日不要出来走动。要知道,并非所有的臣子都反对父皇废后。” 犹豫再三,赵岑还是决意出声提醒。 他不到三岁便由许皇后抚养,虽不是她亲身所出,然而由于他的生母不过是个负责给赵渊穿衣的使唤丫头,又早早病逝,她膝下无儿,便待他如亲生一般。这些年来,两人虽也不时地为了各自的利益相互算计,可毕竟也有一丝真情尚在。 而且,赵岑知道,这种时候,一旦皇后被废,自己的地位恐怕也就不再那么稳牢。 皇帝正值盛年,再生几个儿子也并不是难事。 若先废了皇后,难保说以后不会也废了太子。 闻言,许皇后一怔,似乎没有料到一般,反问道:“居然还有臣子同意废后?此话怎讲?真是反了这帮老东西!” 自古以来,皇后无德行过错,皇帝因宠爱妃嫔而动了废后的念头,大臣们都会据理力争,甚至死谏,可这次为何如此蹊跷,竟有人会同意,甚至从旁协助? “母后一族里才人辈出,多掌握着大权,故而有些臣子担心外戚势力过大,会削弱皇权。所以,他们在废后这件事上,并不力劝。至于原本就同许家有些过节的大臣,此刻更是欣欣然矣。” 赵岑简明扼要地将最近几日,朝堂上的纷争,讲给许皇后。 后宫之中,许皇后的耳目众多,但这些爪牙毕竟没法渗透到前堂去,故而,很多事情,她也无法得知。 “呵呵,难道陛下废后的念头,当真是不会再有转圜余地了?怪不得我那日去见他,竟进不去御书房一步,呵呵呵呵……” 许皇后的身体轻晃了几下,喃喃自语。 赵岑看着她好似一瞬间便衰老下来的容颜,立即喊来菀芝,让她先送皇后回宫休息。 “母后且放宽心。儿臣自当清楚该如何做。不过,母后这几日还是稍安勿躁,千万别让其他人抓住短处。” 他好意提醒着,同时也是在暗示她,要继续帮着自己隐瞒,不要让自己也受到风言风语的牵连。毕竟他们两个现在是一荣俱荣的关系,哪一个都不能先慌了阵脚。 第二日一清早,赵岚终于清醒过来。 短暂的迷蒙之后,她似乎想起了什么。 守在一旁的采苓欣喜万分,急忙问她想要吃什么,喝什么,让小厨房马上去做。 赵岚不语,只是微微拧眉。 她知道自己一连发了几日的高烧,可发病的原因,连御医都无法诊治出来,只说这病来得又急又凶,让人束手无措,只能先开几副药房,先试试。 幸好她终于好了过来,一群人不由得暗自庆幸,自己的脑袋保住了。 赵岚想了想,伸手将采苓叫到跟前,在她的耳边轻轻嘀咕了几句。 采苓露出了微微吃惊的表情,但是很快就微笑着点了点头。 很快,几乎是隔天的时候,宫中就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传闻。说几天前,许皇后派人将幽禁在拾云殿的公主叫到自己的宫里去,哪知道公主刚走出皇后宫中便晕倒了,得了怪病,高烧昏迷,一病不起,御医束手无策,又无法查出病因。 据说,公主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呓语,连说“皇后娘娘饶命”,还大喊着什么“放过我”、“我不要”之类的话,其声惨烈,闻者惊心。 拾云殿多年来消失在后宫众人的视线里,别说传言,平日里就连个消息都没有。哪知道,这下子居然传出来如此的惊天内幕。 很快,经过一宫又一宫的宫女和妃嫔的口口相传,关于皇后宫中有东西“不干净”的传闻,不胫而走。 自然,它也传到了许皇后的耳中。 许皇后正在用一把精美的小剪子修着她最爱的牡丹花,听见菀芝战战兢兢的转述,她气得用力剪掉了一根花枝。 “胡说八道!本宫的宫里怎么会有不干净的东西?若是有,我们这几十个人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她自己身体柔弱,干本宫何事?这些贱人的嘴要是再敢乱说,就给本宫把她们的舌头拔了!” 菀芝犹豫着,上前一步劝道:“万万不可啊娘娘,若是拔了舌头,或者是责罚那些人,岂不是让人觉得我们心虚?” 许皇后深吸了一口气,也冷静了下来。 “清者自清。先观望着,看看是哪里最先传出来的。胡淑妃,吴美人那几个,也不是省油的灯,没发现吗,她们除了早上过来请安,稍作逗留,平日里也不来坐坐了。若是往常,我这宫里的门槛可是都要被踩烂了呢。” 她用手掐着那朵刚开花不久的牡丹,恨声说道。 谣言无脚,却传得飞快,最后,竟然也传到了九五之尊的耳朵里。 听着身边心腹太监的转述,赵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阴晴不定,而他的怀中,正卧着一个绝色女子,正是宸妃白宸,如今最得宠的后宫女子。 她既不为他磨墨,也不同他捶肩,反而枕着皇帝的大腿,自顾自地吃着一串西域运送过来的葡萄,不时吐出几颗籽儿。 “嘻嘻,真有趣。这是什么公主,宸儿从来没听过。是不是她得罪了皇帝,你不认这个女儿了?” 白宸嘻嘻笑着,把剩下的两颗葡萄一并塞进赵渊的口中。 她在赵渊面前也是“你”、“我”的说个不停,连行礼都极少,可偏偏从来不会惹得龙颜大怒,反而盛宠不衰,一年多来,羡煞旁人。 此女子,便是从赵岚手中得了天下间罕见宝物的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前辈,也是多年前便暗恋着云雅的痴心人,更是练了一身诡异功夫,私下里收了赵汾为徒,并帮助他训练“尸兵”的那个红袍男人。 如今,她成功地变成了一个年轻女子,还有着一张同已故的云贵妃极为相似的一张脸,自然能够横行后宫。 !! 第十八章 德音不忘 听了心爱宠妃颇为幼稚的问话,被塞了一嘴葡萄的赵渊哭笑不得,咽了下去,这才低头看向怀里的女子。 他伸手,轻抚着她光亮柔顺的长发,爱不释手似的。 白宸不开口,只是抿着唇浅笑。 赵岚啊赵岚,可真有你的,不愧是云雅的女儿,居然率先向皇后发难,可见你也是早就不甘寂寞,想要掀起这后宫的血雨腥风了。 许久之后,赵渊才叹气,哑声道:“那是朕的第一个女儿,她出生的第二天,便被封为了‘德音长公主’。朕在书房,翻遍了古书,最后在《诗经》里翻到了这一句——‘彼美孟姜,德音不忘’。你可知朕当时有多高兴……” 白宸佯装不解,一咕噜爬起,好奇道:“奇怪,那你怎么又把这位公主给打到冷宫了?拾云殿又是哪里,怎么我身边的奴才们从来没说过,也没带我去玩过?” 她平素说话便是如此,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即便是面对皇帝。 赵渊无奈地摇摇头,似乎不想再多说这个话题。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谣言,被他刻意忘却了的公主赵岚,似乎再一次深植在了皇帝的脑海之中。 他甚至感到好奇,多年不见,自己和云雅的女儿已经长成什么样子了,可会像她的母妃那般,出落得楚楚动人? 还是说,真的像那些宫人们私下说的那样,她已经容颜尽毁,形如鬼魅,形状可怖? 很快,赵渊就打消了第二个想法。 他派出去的人见过赵岚,虽然她一直佩戴着人皮面具,扮作上官岚。可是,据那人回禀,公主身形纤细修长,声音清丽婉转,面具下的皮肤平整细腻,绝不像是有疾在身。 这么一想,赵渊的心中更加翻腾起来。 “你不说罢了。等我改天,也去会会那个公主。不过,我的宫里倒是无比的干净,她绝对不会再发烧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忽然高烧好几天,还说梦话?不是被人吓到,就是被什么东西沾到了。之前不也有人说我是狐狸精吗?可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不也没事?真是挨说的没事,说人的倒是自己先摘不清了呢。” 宸妃咬着手指,一双美目滴溜溜转着,趁机把此事彻底落实在许皇后的身上。 她当然知道,自己刚进宫的时候,是谁在散布谣言。 即便再宠爱宸妃,但此事重大,牵连甚多,而且又涉及到鬼怪巫蛊之说,所以,赵渊也不由得立即板起了脸色,低低斥道:“宸儿,不许胡说!这件事尚未有定论,任何人都不许再讨论!来人,传朕的口谕,后宫之人,再也不许议论这件事,也不许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如有违者,杖毙!” 他一说完,太监立刻领旨,立即前往各宫各殿,逐一传达陛下的口谕去了。 见赵渊这么一说,白宸一扭身,抬腿便走出了御书房。 难得的,平时对她百般宠爱的赵渊居然没有唤住她,宸妃在门口故意耽搁了几秒,身后也没有任何的宫女太监追上来。 她转了转眼睛,立即明白了什么。 叫上身后的贴身宫女,宸妃东转西转,确定身后无人跟着,这才悄悄前往拾云殿。 虽然采苓平素里鲜少在后宫中走动,也不同其他宫殿里当值的宫女太监私下交好,但是,当她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女子时,还是立即反应过来,这位就是宠冠六宫的宸妃。 更何况,这个宸妃,和她的旧主云雅,还有着九成的相似。 所以,当跪下来之后,采苓甚至禁不住全身轻颤,她有一种错觉,好像云贵妃又回来了一样。 “起来,我找你家主子,起来了吗,还是在床上躺着呐?” 宸妃转了转手指上的扳指,又吹了口气,慢悠悠说道。 然后,她不等采苓回答,径直朝里面走了进去。 赵岚已经起身了,正坐在铜镜面前,自己梳理着长发。透过面前的镜子,她看见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进来,不禁一怔。 两个月前,她还见过他,不过那个时候,他穿着一身血红的斗篷,头压得低低的,又刻意把嗓音弄得不男不女。 而此刻,眼前这个则是不折不扣的温柔女子了。 看来,他已经将极阴涅槃九瓣莲花的功效吸收到了极致,可以做到将性别转换到随心所欲的地步。 “嘻嘻,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 宸妃走过来,毫不客气地倒在赵岚手边的那张矮榻上,伸出纤纤玉指,将她放在一边的一本书捏起来,瞧了几眼。 “呦,在看治国之道啊,看不出来嘛。” 赵岚笑了笑,转过来朝着宸妃,细细打量着她。 果然,已经和母妃很像了呢,只可惜,他到底曾是一个男人,眼神上偶尔也会闪过一丝阳刚,和真正的女人不太一样。 “我原本还担心,前辈经常出宫,会引来祸端。但见你现在的荣宠如此隆重,便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赵岚微微颔首,果然,赵渊已经被迷得晕头转向了,竟然动了废后的心思。 “呵呵,你也不差啊,很快就要翻身了。我刚从御书房那里过来,他气坏了,嘴上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所以,我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帮你。” 宸妃把手里的书扔到一边,笑着抿嘴。 御书房,看来,父皇还真的非常信任她,已经将她带在身边了,处理政务,批奏折之类的想必也没有防备着她,此事甚好。 “还是为了废后的事情吗?” 赵岚淡淡,让人送茶上来。 “粗茶一杯,不要嫌弃。” 她站起身,亲手把茶杯递到宸妃的手中。 宸妃接过来,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据说我宫里的茶很好,她们都眼馋得要死,可我没觉得喝进嘴里有什么不同。改天我就去煮上一锅茶叶蛋,叫她们心疼而死。” 赵岚失笑,没再说什么。 宸妃在拾云殿里没有停留太久,一刻钟后,便带着贴身宫女无声息地离开,没有人知道她一个正得宠的妃子,居然主动来探望一个早已没有任何势力的公主。 夜深,御书房。 赵渊正在看着最新呈上来的奏折,他看得很快,只可惜,手边没阅的奏折还是堆得如同小山一般高。 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手边放置着的朱笔,也迟迟不愿意提起来。 “宸妃呢?怎么还不来?” 几个月来,每晚上,宸妃都会来此陪伴着他,批奏折,看书,赵渊几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 而今晚,晚膳过后,便一直没有见到宸妃,赵渊不禁大声问道。 守在门外的太监立刻小跑着进来,回复道:“启禀陛下,刚宸妃差人来说了,娘娘身上不爽利,今儿就不来伴驾了。” 赵渊猛地一抬头,目光炯炯道:“不爽利?可找御医瞧过了?” 太监笑道:“娘娘只是最近累着了,歇歇就无碍了。陛下,要不要老奴把其他几位娘娘的牌子拿来,您看一下,今夜是召哪位娘娘……” 赵渊闻言,竟有些尴尬,毕竟,他连日来同宸妃夜夜好眠,却不料她竟因为承恩太多而小有微恙。 “不必了。朕看折子。下去。” 他连忙摆摆手,重新低下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渊手边的奏折终于看了个七七八八。 也不怪他烦心,这上百本奏折里,翻来覆去,颠来倒去,说的都是同一件事,那就是废后。 朝中大臣意见分为两派,有支持废后的,也有反对废后的。 双方各有领头的臣子,背后也各有门阀世家作为靠山,朝堂之上,各自有理有据,针尖对麦芒,朝堂之下,文采斐然,洋洋洒洒,动辄便是上千字的折子。 废后,废了之后,就得立后。 至于立谁,众人自然心知肚明,当然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赵渊想要废后,并不是一时色|欲迷心,他有他的考虑。初登基之时,他根基尚浅,需要许皇后的娘家来支撑自己,借他们的手除去朝中的一些异心臣子。 但是这些年来,许家的人已经渐渐地渗透到了朝廷的各处,赵渊的皇位也坐得稳牢,他便开始想要收回许家的诸多特权,以此来加强皇权,以免被外戚干涉过多,掣肘难做。 废掉许皇后,不过是给许家一个下马威而已。 许家的门生众多,此次废后危机之下,众人纷纷上书纳谏,便是手边这些了。 赵渊不禁有些犯愁,还有些犯困,晚膳只吃了几口,甚至又有些饿得慌。 他刚要喊人拿些点心宵夜来,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叮当环佩的声音来。赵渊抬起头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婀娜少女正朝着自己走来,手中还捧着一个黑色的茶盘,正中央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 “你是……” 他正迷惑不解着,那少女已经走得近了,可她并不下跪,只是站定,向他勾唇一笑。 赵渊忍不住从龙椅上慢慢地站起,上半身前倾,似乎想要把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少女的嘴唇微张,声音如出谷黄莺一般婉转动听。 “父皇……” !! 第十九章 臣服 赵岚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然后,就那么微抿着嘴唇,用一种又像是浅笑,又像是嘲笑的笑容,看着眼前这个已经隐隐显出老态的男人。 他是九五之尊,他是天子,他是这片大陆之上,最为富庶的国家的君王。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逃不过岁月,已经不惑的年纪,让他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露出蜿蜒的皱纹。 赵岚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何年何月了。 大概,是在母妃被处死之前的半个月。 他怒气冲冲地一脚踹开拾云殿的大门,一路上踢烂无数花盆,脆弱的花枝被黑底金丝的龙靴狠狠碾碎,狼藉一地。 “父皇。” 赵岚又喊了一声,没有行礼。 她不想跪下,即便所有人见到他都要跪下,可她不愿委屈自己的两个膝盖。 这个男人杀死了她的母亲。 赵渊的嘴唇动了动,眼神也闪烁起来,终于是明白了眼前的少女是何人。 燮国的后宫之中,皇子并不多,但公主却多如牛毛,一开始赵渊还能在心情不错的情况下,亲自为女儿们起名,比如赵岚的“德音公主”。 后来,随着云雅的离世,以及诸多公主的降临,他忽然不耐烦起来,于是公主们只好一个个按着长幼次序排下去,十三公主,十九公主,二十五公主……有些母妃还算有地位的,便求来个动听的小名儿,日常里喊一喊,只等着女儿及笄指婚后,再去求得封号。 也难为了他,在这么多参差不齐的女儿之中,还有一个能让他记住的。 “德音……” 赵渊伸手,似乎朝着赵岚招了招。 她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很显然,这个名字已经太多年没有听过了,足有好几年。 以至于,它响起来的时候,振聋发聩,让她几乎无法站稳。 “夜深了,明日再看好了。” 赵岚依言走过去,微微垂首,动作里有着一丝柔顺。 她甚至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到了赵渊的身边。 放下手里的托盘,赵岚伸出手,轻轻地把放在上面的那碗云吞面轻轻端了起来,撤走托盘。 云吞面,燮国常见的民间食物,甚至有些拿不上台面,宫廷里是没有人主动要求御膳房去做的。 “趁热,凉了的话,里面的虾子肉就腥气了。” 她依旧柔声说道,那语气不太像女儿,倒有几分像恋人。 这一刻,赵渊才幡然醒悟,这么多年来,自己四处寻找同云雅相像的女子,虽然也找到了不少,有的眼睛像,有的嘴唇像,有的身材像。 可是,那些的相像,都只是皮像肉像骨像,心却一丝不像。 而最像的,是眼前这一个,她唯一的女儿。 赵渊忍不住出手,一把攥住了赵岚的手腕。 一碰到,他才惊觉,她竟然如此纤弱,就连云雅也没有这么细的手腕,羸弱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怎么,出去了一趟,吃不饱吗?” 他心神一凛,语气却已经恢复了冷漠。 “还好。” 赵岚挣脱开,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回来。她毕竟已经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被一个男人,即便是自己的父亲如此抓着手,那感觉还是令人不太舒服。 “谁教你做的云吞面?” 赵渊并没有强留她,抄起筷子,他挑起碗里的面条,吹了吹,眼前顿时弥漫开阵阵雾气,那味道一如记忆之中的香,好像没有任何的变化。 赵岚俯身,拿起另一双筷子来,帮他又夹了几块酸笋,放到碗中。 “一个人若是总饿着肚子,他一定能学会下厨烧饭。” 说罢,她轻轻将用过的筷子重新放下。 赵渊轻笑出声,齿间咬破了一只云吞,鲜香的虾子肉滑进口中,还带着一股爽口的劲道,混着笋的微酸和微辣,丝毫的腥气都没有。 “学得很像了,只可惜,似乎还少了一点儿什么。” 他吃了一只,便不再碰了,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嘴,皱眉不语。 赵岚心下失望,她早知自己的厨艺一般,别说和云雅比,就算是和采苓等人相比也要稍逊一筹。 拿食物来讨好赵渊,这办法……似乎太蠢了。 他什么好吃的没吃过?燮国的宫廷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各类的珍馐佳肴,山珍海味,自己真是自取其辱了。 正思忖着,原本坐着的赵渊却忽然腾身站了起来。 面前投下一道阴影,赵岚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还是怕这个男人的,因为他是皇帝。 “你可知少了什么?” 他沉声发问,赵岚摇头,答曰不知。 他却笑了起来,胸前一阵的起伏,半晌之后,赵渊才忍着笑意,平静地回答道:“每次你母妃下厨做了云吞面,都是亲自喂我吃的,她不是用筷子喂的,那味道柔情蜜意,自然你是学不来的。” 罢了,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偏巧赵岚抬起头,于是,就正对上了他的双目。 她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顿时羞红了面颊,一阵气血冲上了头顶。 他是在羞辱母妃,同时也在羞辱自己呵。 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攥紧了。 赵渊不知道是没有察觉到,还是察觉到了并不在意,重新在龙椅上坐下来,将手边的奏折朝着赵岚的方向轻轻一推。 “好多年没见你了,一转眼竟也这么大了。这几天,宫里有谣言,说皇后见了你,害得你烧了好几日,怪不得下巴尖尖,一张脸上好像只剩下了两个眼珠儿似的。” 他说得固然有些夸张,但赵岚这一病,确实病得不轻,缠|绵病榻多日,再起来的时候,脸色白得几近透明,毫无血色不说,整个脸部轮廓似乎都小了一圈。 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装病,也是十分辛苦的。 这一次,把祸水引到皇后的身上,赵岚自然也有她的理由。 皇帝废后,举国震惊,皇后并无失德之处,而皇帝因为宠爱美人便要移位凤主,这即便是在官宦人家,也要被称之为宠妻灭妾,是被人不齿的行为。 皇帝有了过错,上天必将降临不详。 臣子们拼命纳谏,当然也是怕触怒天威,只是不敢说得如此直白罢了。 “不关皇后娘娘的事情!是我,是我自己……不关她……” 赵岚急忙打断赵渊的话,好像急着撇清关系一样,连声说道。 他玩味地勾起嘴角,眯眼看她。 此刻,少女脸上的表情,就同多年前,云雅看向自己的表情一模一样。彼时的她,虽已经为人母,但却依旧柔美纯真,就连撒谎的时候,也是如此的动人心魄。 他知道当年的她在撒谎,就好像知道现在的赵岚也在撒谎,是一个道理。 女人在撒谎的时候,其实是很好看的。 “是吗?朕也觉得,许皇后并不是那样的人,朕与她年少夫妻,如今已经二十几年。唔,她的脾性,朕多少也是清楚的。” 不知不觉中,赵渊已经不再说“我”,而是说“朕”了,这说明,他恢复了理智,已经从最早的看见赵岚时候的激动之中走了出来,又变成了往日的高高在上的帝王。 “父皇说得是,千万不要受小人的挑唆和蒙蔽。” 赵岚终于盈盈跪倒,她屈服了。 她不能让自己今晚的到来,一无所获。 果然,看见赵岚跪下,赵渊的嘴角终于多了一丝真正的笑容。多少年来,他一直等着那个女人的真正的臣服,到她死都没有等到,现在,他等到了她唯一的女儿的臣服。虽然这两者之间不可同日而语,可是还是令赵渊舒心了许多,好像已偿了多年的夙愿。 “起来,德音。” 他第二次称呼她为“德音”,而在此之前,这个封号已经被夺走了。 守在外面的老太监听得真切,嘴唇微抿,皇后是不是要被废掉,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自今晚起,宫中将要多了一位能够呼风唤雨的人儿…… 第二日清晨,各宫各殿都知道了前一晚,德音长公主赵岚面圣,就在御书房,陪伴着殿下批阅奏折。 后来夜深,她太困了,陛下便让她在御书房旁的暖阁睡了一|夜。 早上上朝的时候,赵渊还特地叮嘱伺候的宫女,不要喊醒她,就让她继续睡,起来了之后,吃过东西,再乘辇回拾云殿。 这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的举动,但是对于一个已经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好几年的公主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以至于,很多这两年刚入宫的低品阶年龄轻的妃嫔们,立即前往胡淑妃、吴美人的宫中,千方百计地想要问清楚,这个“德音长公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赵岚一路优哉游哉地回到了依旧清冷的拾云殿,采苓等人已经跪在宫门那里等了好久了。 “都起来了,精神精神,先把宫里打扫干净。说不定再过几个时辰,还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她自信一笑,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下了朝之后,就有传旨的老太监捧着圣旨,身后带着几个年轻太监,几个人一路向着拾云殿的方向,小跑而来。 !! 第二十章 忍字头上一把刀 赵岚一眼就认出来,那太监是跟随在赵渊身边的大太监张喜公公,能劳他前来,自己这一次的面子果然是不小。 谁不知道,后宫生存法则的第一条就是,锦上不嫌添花多,雪中送炭太难得。 她昨晚只不过是在御书房旁边睡了一宿,今天宫里的风向都变了。 据芳华说,她在前院打扫的时候,拾云殿宫外的那条石子路上似乎莫名其妙地多了好多路过的人,一个个不急着经过,好像都在探头探脑似的。 “幸好奴婢面丑,稍微凶一点,那些人便也不敢多做停留了。” 芳华笑着说道,惹来采苓众人的一阵嬉笑,都知道那些人的目的为何。 芳华并不很丑陋,她只是不如其他宫女那么纤弱白皙罢了,因为身段粗实,皮肤又有些黑糙,多年来经常受到其他宫女的欺侮。后来,她因缘巧合,被派到拾云殿里来,总算是不再孤苦。所以,当初赵岚遣散的时候,芳华也留了下来。 “芳华姑姑可知道,那些人是想来巴结又不敢,怕太早了冒险,可又着实不放心,怕太晚了挤不进来。真真是难为她们了,草鸡一样的脑子里,还指不定想着多么凤凰的事情呢。” 赵岚轻笑着开口,然后便继续看起手中的书籍,间或抿一口清茶。 她猜得不错,一下早朝,赵岚就派了心腹太监来传旨。 拾云殿内,稀稀落落跪了几个人。 采薇死了之后,这里又少了个人,看起来更加清冷了。 张喜传完了圣旨,亲手把圣旨递到赵岚的手中,让她搭着自己的手缓缓站起。 “有劳张公公,进去喝杯茶再走,天儿正热着。” 赵岚收回手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把一枚上好的夜明珠顺着张喜的手腕,塞进了他的衣袖中。 他自然察觉到了,虽然没见到是什么东西,但见到赵岚如此小心,财不外露,便猜得到定是好东西,于是一张老脸笑得开花。 “长公主客气了,这是老奴的分内事。倒是恭喜长公主,否极泰来,往后自当是越来越好。” 张喜收回手,抓好袖子,笑着说道。 “借公公吉言。公公好走,采苓,去送送。” 知道张喜是赵渊身边的心腹,还要急着回去复命,所以赵岚也没有多做挽留,叫人送他出去。 至于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如果赵岚真的以为赵渊因为昨夜见过自己,就把她立刻又捧在心尖上,那她就太单纯了。 没有那么多的花哨,只是告诉她,不再禁足她,以后可以适当在宫中走动,但也要时刻牢记着谨言慎行。唯一比较令拾云殿上下感到舒心的一点就是,以后赵岚的衣食用度,又恢复了早些年的长公主级别。 有了圣旨,那些狗眼看人低的管事太监,也就再也不敢随便克扣拾云殿的月例了。 赵岚知道,自己恢复了长公主的身份,那些后宫妃嫔必会借着各种各样的名义,前来拾云殿造访。赵渊的一道圣旨,让拾云殿这个众人眼中的“霉运所在”,顿时又变作了“喜气之所”。 她懒得同那些聒噪的女人们虚情假意,索性带上了嬷嬷宫女,加上小太监走出去,宫门紧闭,让那些前来讨好的人先尝尝闭门羹的滋味儿。 “长公主,咱们这是往哪儿去?” 采蕙好奇,追着问道。 “要钱去。要钱的是大爷,今儿天气好,我们也做做大爷。” 赵岚笑着回答道,一脸神秘。 她是去要银子去了,这么多年,她只是被禁足在拾云殿,但是无论是皇帝还是皇后,都没有一个人说过,夺走她的日常月例。然而,墙倒众人推,云雅死了,赵岚被禁足,后来又有毁容疯癫的传言,一些太监便开始中饱私囊,想尽办法克扣下拾云殿的东西和银两。 反正,她见不到皇帝,也见不到皇后和其他妃嫔,就连告状都无门无路,这些阉人便开始变本加厉起来。 先是少给一篮银炭,接着便是私自扣下两匹缎子,再然后就是少给银子了。 若非云雅早有安排,拾云殿的人怕是要饿死冻死,无人知晓。 几个太监正围在一起赌钱,眼看着被几个宫女簇拥着走进来一个女子,面生得紧,好像从来没见过。 但她脸上的那股神态,一看便知是主不是奴,再加上她浑身上下虽然没有穿金戴银,却别有一股皇室气态,为首的一个年长管事太监立即明白过来,急忙迎上去。 “不知这是哪一宫的主子?怎么会到小的这里来?缺什么要什么,派个人来吱唤一声便可……” 他满脸堆笑,习惯性的全身都散发着奴性。 既然不是妃嫔打扮,那搞不好就是公主,后宫中几十位公主,去除几个爱走动的,其他的大多没人见过,可不能随便得罪了,此太监心里暗暗想着。 “吴公公,几日不见,是不记得我了吗?” 站在赵岚身侧的采苓淡淡开口,就在十天前,她眼见着天气炎热起来,其他各宫都已经换了新的纱窗,便也来此讨要。就是这个吴公公,不仅不给,还将她一顿侮辱,说她不知好歹,也敢来要娘娘才能用的水清纱。 听见声音,吴公公挑眉一看,认出来是采苓,再看看赵岚,他也反应过来,原来这少女竟然是拾云殿的那位。 不过,确定了身份,吴公公反倒是不害怕了。 这里是小地方,很多新消息传到这里都是几天后,所以他还不知道赵岚已经恢复身份,也不再被禁足一事。 “呦,我道是谁呐,原来是采苓姐姐啊。那这位一定就是长公主了,哎呦,不是禁足了吗,怎么又到咱们这里来了呀。” 说完,吴晓明一回头,给那几个呆在原地的小太监一使眼色,他们几个赶忙放下手里的牌,齐刷刷跑过来站在他的身后,像是在壮胆儿似的。 “来了当然是有事。来要钱的。” 赵岚对他言语中的不敬并不怎么生气,倒是转过头,平心静气地看着吴晓明。 吴晓明莫名地被她看得有些发愣,想到这些年从拾云殿那里捞来的好处,他不禁又有些心虚。 “要、要什么钱。还、还没到发月例的时候呢……” 他的眼神闪烁起来,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去找吴美人救救急。吴晓明是吴美人娘家的亲戚,也正是攀了这层关系,他才能在宫中谋得了个职位,几年来也贪了不少的油水。 “你的意思是说,没钱,是吗?” 赵岚还是不急不恼,慢悠悠地问道。 见她语气并不凶,吴晓明忽然又不再害怕了,特别是身后又有一群手下在为他助威,他立即扭扭脖子,得意地说道:“是,就是没钱。长公主请回,下个月到了日子,再叫你的人来拿……” 话音未落,采蕙已经等不及了,闪身上去,一扬手便是“啪啪啪啪”四个响亮的大耳刮子。 她的动作太快,别说是其他人,就连挨了打的吴晓明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脸颊处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他才跳起来,捂着脸颊大喊道:“反了你了,你敢打我!兄弟们,上!” 采蕙双手掐腰,大笑道:“打你?我还要打死你呢!你算是什么东西,连个男人都不算,也敢这么在宫中说话!今天,姑奶奶就打死你这个贪得无厌的狗奴才!” 她早就对后宫里的人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只可惜,云雅死之前,她们姐妹四个发过誓,除非赵岚彻底离开燮国,否则,她们不能随意离开这后宫。 因此,多年来姐妹几个受了不少气,凭她们的身手,别说打死几个太监宫女,就是对付锦衣卫也不是不可能。只可惜,为了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这么多年来,拾云殿的人都是忍气吞声。 采蕙说完,足尖一提,照着吴晓明的小腹就踹了过去,一脚踢中,将他踹到了之前他们赌钱的那张桌子中央,按着他又是一阵耳光。 其余的人,采苓,采菲,芳华和小藤子也开始收拾起吴晓明的爪牙来。 只有年岁最大的嬷嬷,一直陪在赵岚的身边。 “你母妃刚入宫的时候,不少人也暗中给她使绊子,她忍了两次,觉得忍字头上一把刀,不杀人也要杀己。所以,她不忍了,一直坐到了贵妃,距离皇后,只差了一步,一步而已啊。” 嬷嬷眯着昏花的老眼,看着眼前的一切,自言自语着。 “是啊,忍一时得寸进尺,退一步变本加厉。有些人天生不配要脸皮,你给他,他都要自己扔掉……” 赵岚的话还没说完,倒在八仙桌上,被采蕙打得口鼻出血的吴晓明居然还强撑着坐起来,朝她大骂道:“赵岚!你一个皇帝都不认的废公主居然敢打我!我堂姐是吴美人!我伯父是大将军!你等着……” 采蕙抬起脚,一脚踩在他的心口上,怒喝道:“死阉狗!公主的名讳岂是能从你的狗嘴里喊出来的!别说你伯父是大将军,就算你是大将军,我今儿都要把你打成一条死狗!” 说罢,她不再收敛,下了狠手。 “姑姑你来,去找找账目,再和我们拾云殿自己的账目对一对。” 赵岚不再理会嗷嗷大叫的吴晓明,扭头唤来芳华。 芳华一脸为难,嗫嚅道:“公主,奴婢,奴婢只是个手脚笨拙的粗使丫头,奴婢不识字呀……” 赵岚莞尔一笑,倒也不怪罪她的藏拙。 “别说笑了,我知道你不仅识字,还过目不忘,去。” 她早知道,云雅当年选中的人,绝对没有一个是废物。而这个芳华多年来隐忍低调,等的就是一个识人善用的机会。 !! 第二十一章 打人先打狗 果然,听见赵岚这么一说,芳华再无顾虑,朝她一笑,快速朝后面放账簿的架子边走去。 被采蕙按着扇耳光踹裤裆的吴晓明此刻嘴里冒血,门牙都掉了一颗,哭喊的时候不停地漏风。 “你……你们知道我是谁……等我去找我、我爹……我妹妹去……” 采蕙一点儿都没有被他的威胁吓到,一把提起吴晓明的衣领,冷笑道:“别在这里大放厥词了!你要是在家里真的受宠,你们家老爷子老太太能准了自己的大孙子切掉了命|根儿到宫里来当差?我看你也是个没眼力的,只能断了后来做阉狗!行啊,本姑奶奶就留你的一条小命,一会儿咱们双双到吴美人那里,且看她为不为你做主!” 果然,听她这么一说,吴晓明的脸上一惊,不敢再说话了,咬着嘴忍着挨打的疼痛。 与此同时,小藤子等人也把其他几个小太监给制服了。他们大多是新人,平时唯吴晓明马首是瞻,如今见他都被打得不敢再吭声了,自然一个个全都老实了,跪在地上,排成两行,连连喊着饶命。 赵岚向旁边走了两步,挑了一块整洁的空地上站着。 过了一会儿,芳华手中捧着两册厚厚的账簿,快步走了出来。 “公主,这里面有关咱们拾云殿的记载,我都已经挑出来了,拿笔也做了标记。至于给我们的,和缺我们的,我现在手上没拿咱们自己的帐,不敢说一个子儿都不差,但是七七八八总不会记错的。” 说罢,她恭恭敬敬地把账簿递给赵岚。 赵岚伸手接过,果不其然,芳华不仅记忆力惊人,看起账目来也是一目十行的速度,这才没多久,就把该挑出来的都拿笔圈出来了,一目了然。 “成了,就算不拿拾云殿的帐过来比对,明眼人一看也能明白,这几年来,这群畜生究竟贪了我宫里多少的银子和东西,还不算过年过节的时候上头的赏赐。我现在就想弄清楚,银子嘛,自然是大家分了,那绫罗绸缎,珠花首饰,你们一群太监,难道还能自己穿了戴了不成?” 最后一句话,赵岚的声音忽然拔高,怒斥着面前的太监们。 他们连连说不敢不敢,完全没见过那些给各宫的娘娘公主们的赏赐,只是偶尔能领到一些碎银子,兄弟几个去喝喝小酒,打打牙祭。 “陛下当年下旨,公主被禁足在拾云殿,收走封号,却不曾将她废为庶人,更不曾将她赶出宫中。你们趁着我家公主遭难,便私下吞了她的俸禄,真是该死!” 嬷嬷颤巍巍地上前,指着这群狗仗人势的奴才,厉声骂道。 “嬷嬷,不和他们废话,走,咱们去找能管得了这事儿的人理论去!” 采蕙喊了一声,从八仙桌上一把提起吴晓明来。 采苓出去看了看天色,又打问了一圈,很快回来,走到赵岚的耳边低语几声。 她听罢,莞尔一笑,自语道:“这回好了,人全在,也省得耽误时间,一个个去召唤。走,把这几个人都带上,咱们去见皇后娘娘。” 采蕙愕然,她以为,应该带着这个姓吴的去找吴美人理论才对。若是没有那个吴美人撑腰,这个畜生敢哪么嚣张嘛?! 赵岚不理会,只是走在前面。 众人急忙跟上她,又把七、八个小太监带上,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中宫。 难得今日天气好,各宫妃嫔都在许皇后这里喝茶聊天。 自从赵渊动了废后的心思,后宫众人对许皇后的态度便变得十分微妙。胡淑妃、吴美人等人平时都是要来坐坐的,最近也甚少露面了。 只不过,今天情况特殊。关于赵岚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六宫,女人们听说之后纷纷坐不住了,于是前后赶到许皇后这里,想要一探虚实。 毕竟,皇后废不废,未尝可知,而云雅的女儿却真的要翻身了! 她们各怀心思,而许皇后也故意不点破,依然如之前那般,客客气气地招待着各位姐妹。 正说着些不痛不痒的闲话,一个守在外面的宫女快步进来。 “娘娘……那个,公、公主求见……” 她年纪轻些,资历也浅,对赵岚其人一无所知,于是只道外面等着的人是个公主。 “真是的,话也说不利索,那么多公主,哪一位公主?娘娘,奴婢去看看?” 站在一旁的菀芝斥了一句,然后俯身问向坐着的许皇后。 “她、她说她叫赵岚……” 站在地上的宫女急忙说了一句,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吴美人率先洒了杯中的热茶,慌慌张张地问道:“她、她不是病了吗?” 茶水溅在新做的裙子上,留下一片污渍,吴美人又气又怒,急忙让身边的宫女给自己擦拭干净。 胡淑妃吹了吹手里的茶,悠悠道:“估计是好了,要不然怎么能去御书房伴驾呢?咯咯。” 她说话一向是这个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的,其实暗藏杀气。 其他的妃嫔们也面面相觑,不知道赵岚此时来见许皇后,究竟是为了什么。 “竟然是稀客。请她进来,来人,搬张椅子来,公主体弱,要好生歇着,不可再病倒了。” 许皇后泰然自若地吩咐着,似乎,前两天后宫中的传言并没有影响到她。 很快,赵岚就昂首走了进来,身后依旧跟着那一群人。 他们一进来,原本空旷的殿内,立刻就显得满满当当了。原本端坐着的妃嫔们,全都颇不自在地拧了拧身体,也全都不喝茶了,坐得笔直。 “见过皇后娘娘,各宫娘娘。” 赵岚略一行礼,至于下跪,那是不可能的。 见她这样,许皇后并不生气,还是一团和气地让她坐下来,还笑着问她,最近几天恢复得如何,可还有继续服药,等等。 赵岚平静地一一回答了,不卑不亢,语气正常。 听着她们二人闲话家常,众人不禁有些失望,原还以为,能有一场好戏看。 吴美人扭头一看,人群中,居然还有个熟悉的人。 采蕙事先得知吴美人也在许皇后这里,便把自己的手帕塞进了吴晓明的嘴里,怕他大吵大嚷。所以,此刻的吴晓明虽然拼命朝着吴美人张望,迫切地希望她能看到自己,却没法发出声音,脸憋得猪肝一样,又紫又红。 待看清那人真的是吴晓明,吴美人坐不住了,“哎呀”一声,伸手指着他。 众人听见声音,自然齐刷刷地朝她的方向看去,紧接着,自然也就看到了跪在地上,嘴里塞着手帕的太监吴晓明。 胡淑妃的眼神闪了闪,没言语,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抚着茶杯的外壁。 见状,采蕙也不躲躲闪闪,她拉着吴晓明上前两步,直接跪倒,清脆地出声道:“皇后娘娘,请恕奴婢惊扰之罪。将这种人带到皇后娘娘的面前,污了各位娘娘的眼睛,还请娘娘饶了奴婢。” 听了她的话,许皇后依旧是微笑着,先打量打量她,又打量打量她旁边的吴晓明,只见吴晓明的脸颊高高肿起,显然是被扇了不少的耳光。 “大胆贱婢!你敢打我的堂兄!皇后娘娘,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不等许皇后开口再问,坐在稍后位置上的吴美人已经提着裙摆,冲了过来——她的品阶比较低,按照尊卑,只能坐在后面。 她冲到采蕙的面前,作势就要扬手抽人。 “放肆。” 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的赵岚冷冷喝道,这一声说高也不高,但不知道为何,原本还气焰嚣张的吴美人竟然浑身一个激灵,恍惚间她甚至以为,刚才那一声,不是赵岚发出的,而是皇帝赵渊的声音。 她虽不甘,却只能讪讪地放下手,转过身,一脸悲愤地看向许皇后。 “这个公公有几分面熟,没想到竟然是吴美人的亲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许皇后的最后一句,却是问向跪着的采蕙。 采蕙年纪虽小,说起话来却是清楚伶俐,三言两语,就把前后因果说了个明明白白,也不添油加醋,也不推卸责任,脆生生一口气说完了。 “对,就是奴婢打得他,即便皇后娘娘在这儿,他要是再对奴婢的主子不敬,奴婢还是要打他。做奴婢的要是连主子都不护着,那真是和狗没什么区别了。奴婢虽是奴婢,却不愿意做狗。皇后娘娘,来龙去脉,采蕙都说完了,绝对没撒谎,各位娘娘也都听见了,可以做个见证。” 采蕙说完,又磕了一个头。 许皇后听完,半天没有开口。 “这小丫头,嘴皮子还挺利索的。都是岚儿调|教得好。” 她扭头看看喝着茶,除了那一句“放肆”便再也没有说话的赵岚。 赵岚不疾不徐地品了一口茶,闭上眼咂摸了一会儿滋味儿,这才有些遗憾地说道:“娘娘的茶不错,可惜是去年的陈货了。” 她一说完,许皇后的脸面便有几分挂不住了。 因为赵岚说得对,宫里今年的新茶,全都送到宸妃那里去了。 !! 第二十二章 捉贼捉赃 听见赵岚这么丝毫不加掩饰的话语,在座的妃嫔们都有些忐忑,但与此同时,也都竖起耳朵来,想要听听许皇后会怎么回答。 一个是皇后,不过皇帝已经动了废后的心思;一个是宠妃诞下的公主,因母获罪受牵连,今日才恢复封号。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十分的微妙。 也因此,一开始还在心里念叨着,这一趟好无趣的女人们,此刻一个个兴奋得连手心里都快泌出汗来了! 只不过,她们表面上还要维持着端庄冷静,也着实是忍得辛苦。 “岚儿真是行家。不瞒你说,本宫这里,今年真的是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好茶,委屈各位妹妹了。” 许皇后抿唇一笑,看向众人。 妃嫔们急忙欠身,连说哪里,还要多谢皇后娘娘的招待。 “岚儿一尝便吃新茶旧茶,不愧是我大燮金枝玉叶的公主。” 许皇后大概是想到了日益得宠的宸妃,好东西源源不断地送到她那里去,其余人更是连见都见不到,当下也隐约心生不悦,于是便故意讽刺着赵岚。 不料,赵岚岂是会因为两句话就当即翻脸的人。 她要的就是许皇后主动提到这个话题,若是自己先说,反倒显得沉不住气。 “娘娘谬赞。岚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说出来不怕各位娘娘笑话。莫说是旧茶,就是连茶叶梗子也是不见一钱半两的。前几日我病倒,需要服药,哪料想,整个拾云殿连四个一样大小花色,不缺边儿的碗都找不出。古书上说,五百年前的文帝初登基之时,国家贫弱,他的马车凑不到四匹一样颜色的马。岚不敢自比明君,可如此潦倒的公主,想必别说是大燮,就是整个泰岚大陆,恐怕也只有我一个了?” 赵岚一说完,缓缓地看了一圈面色迥异的女人们,又收回了目光,看向许皇后。 她不信许皇后不知这些,多年来,她视云雅为劲敌,表面上却要做得温良谦让。其实,若非她的默许,拾云殿又怎会如此落魄,好歹也是住着一位皇帝的女儿。 “啊呀,怎会这样?岚儿不说,本宫竟然不知。都是底下的奴才们办事不力,竟让我们的公主受了这样的委屈,该死,该死啊!” 许皇后佯装大惊,再联系到之前采蕙所说,一指地上的吴晓明,大喝道:“你这个狗奴才,欺主竟然欺到了公主的头上!来人啊,把他拉出去!不是说他当面侮辱公主吗?先把他的舌头拔了,看他还不敢乱说话!” 立即有人上前,眼看着就要把吴晓明拖走。 吴美人急得小脸泛红,见拦不住,索性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娘娘!娘娘饶命啊!他是臣妾叔父的儿子,和臣妾乃是堂兄妹,平日里要是有个什么错处,也是无心之举啊……” 话未说完,坐在前面的胡淑妃忽然插口道:“好一个无心之举啊,顶撞公主可是死罪,再严重一些的话,诛九族也不是不行啊,咯咯。” 吴美人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这种紧要时候,胡淑妃居然落井下石。 她瞪了一眼胡淑妃,当然更恨的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凭空冒出来的赵岚,这个什么狗屁公主,一出来就要杀她的人! “淑妃说得是,这事儿还没有传到陛下的耳朵里,公主这些年受了苦,这些奴才们难辞其咎。吴美人,我知你护兄心切,可是,不责罚奴才,公主的恼怒何处去消散呐?” 许皇后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奈,好声劝道。 赵岚握着茶杯,嘴角微微上翘。 这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把脏水泼到自己的身上。吴晓明今日一死,吴美人谁也不怪,唯独会恨死了自己。她的娘家同样不容小觑,死了个在宫里当值的儿子,这口气咽不下去,一定要找机会还回来。 吴美人的娘家,据说是支持废后的,可一旦在这事儿上寒了心,说不定也会在朝廷上临阵倒戈。 赵岚快速地在心头谋算着。 眼看着,许皇后的人要把吴晓明带下去了,赵岚终于将茶杯放下,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慢着。” 所有人都一愣。 胡淑妃心头“咯噔”一声。 赵岚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吴晓明的跟前。 他以为她要打他,瑟缩了几下,想要躲。 赵岚看看他肿得像猪头似的脑袋,再联想他之前说的话,不由得微微颔首,厉声问道:“怎么会和小太监们一起耍钱?平日里压榨的油水还不够多吗?” 吴晓明没料到她会问这种问题,又怕又气,脱口道:“不耍钱怎么有钱喝酒?你当那些钱都进了我的口袋?我就是奶娘抱孩子,抱来抱去都是人家的……” 说到这里,他反应过来,脸色多变,急忙住了嘴。 果然,和自己想得一样,赵岚微笑,更不能让他这么糊里糊涂地死了。 “芳华,把账簿拿给娘娘过目。” 她站在地中央,背着手,站得笔直,轻声吩咐道。 站在人后的芳华应了一声,上前行礼,然后把捧在手上的几本账簿呈给了菀芝,由她再拿给许皇后。 许皇后秀眉微蹙,接过来一页页翻过。 她颇有学识,加上芳华也都做了记号,所以看起来并不吃力,没一会儿,许皇后便把这几年来拾云殿的吃穿用度的记录看完了。 把账簿放到一边,许皇后拿起手帕,假意揩了揩眼角。 “公主的委屈真是无人能及,看得本宫的心中好不忍啊。都怪这些奴才们,连皇帝的旨意都能曲解,故意作践公主。如今有证有据,快快拉去杀了,死有余辜……” 她摆摆手,声音哽咽地说道。 众人虽没有亲眼见那账簿上的来往,却也猜得出来,赵岚失了宠,拾云殿荒如冷宫,底下人自然能欺便欺,拜高踩低,而这也是宫里的一贯风气。 连同皇帝有着血脉的公主都能如此下场,再想想靠着恩宠在宫中艰难度日的自己,几个平日里就不免情绪敏感的嫔妃当场默默垂泪。 吴美人顿觉孤立无援,这吴晓明怕是必死无疑了,她也嘤嘤哭起来,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娘家交代。 “他是该死。不过,若是这么随随便便地就拔了他的舌头,要了他的性命,那岂不是便宜了那个占尽一切好处的背后主使?” 赵岚忽然冷笑一声。 众人一愣,不明白她的意思。 吴美人脸色更白,眼睛转了转,似乎明白了赵岚的话,立即高呼道:“你血口喷人!” 吴晓明的主子,岂不就是在说她?! 当年家里人送他入宫,便决意让他们二人相互搀扶,好在这宫里站住了脚跟,也为家族做出贡献。 赵岚又笑了笑,平静地看着吴美人,淡淡道:“我要是你,我非得气死不可。明明是自己养的一条狗,三不五日就要来讨些甜头儿,结果一掉头,他就去朝着别人汪汪献媚去了。吃你的喝你的,得了好东西还从来不孝敬你。你说,你气也不气?” 吴美人被问得一怔,美丽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她低下头,看了看跪在自己脚边的吴晓明,他咧着掉了牙的大嘴,脸肿着,眼睛只成了一条缝。 “你,你!” 吴美人气得说不出话来,眼看着就要伸手去打吴晓明,赵岚使了个眼色,一旁的采蕙急忙拦住了她,将他二人拉开。 “皇后娘娘面前伸手踢腿,成何体统。吴美人,注意你的言行。” 胡淑妃厉声喝道,声音里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赵岚转身,看向她,点头赞许道:“淑妃说得不错。果然啊,父皇给的封号都是极恰当的,淑妃果然贤淑。” 听见她夸赞自己,胡淑妃只好勉强一笑。 不等她的笑容收起,赵岚又说道:“就是不知道,人前贤淑的淑妃,人后是不是也是这样。” 话音刚落,一直没出现的采苓忽然悄无声息走了进来,朝着赵岚点了点头。 她照例先下跪行礼,见过许皇后和诸位嫔妃。 “皇后娘娘,奴婢是拾云殿的宫女,刚才已经去过了淑妃的宫殿。根据账目记载,奴婢亲眼见到有一十五件原本不属于淑妃的摆设五件,还请娘娘下旨,将这些同宫里的账目一一比对过,看一下那些东西,原本都是属于哪个宫哪个主子的。” 原来,早在没来皇后中宫的时候,芳华就凭借着自己过人的记忆力,将那些原本赏赐给拾云殿,但拾云殿却并未领到的珍贵东西逐一告诉给采苓,至于那些银两或是小件儿,便忽略不提了。 采苓身手敏捷,行走迅速,半个时辰之内就把各个宫殿跑了一遍。最后,她查到,吞掉好东西的人竟然不是吴美人,却是胡淑妃。 不过,比起少的东西,胡淑妃宫里的也不多,看来,还有一部分,不知道哪里去了。 几年的时间里,不知道这群吸血鬼从拾云殿扒了多少层皮!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胡淑妃登时大怒,起身便要冲过来掌掴采苓。 “淑妃这是已经不要贤淑了吗?打狗也要看主人,何况你的人是狗,我的人是人。你不妨试一试,这巴掌要是落下去了,我会怎么样,你会怎么样?” 赵岚站在一旁,也不上前,只是闲闲地开口问道。 !! 第二十三章 这里真是好热闹 胡淑妃的气急败坏,相比于赵岚的淡定,就显得格外令人玩味了。 正所谓清者自清,她若是心里没鬼,大可以与跪在地上的采苓一句句对质清楚,顺便拿出自己宫中的记录,把那几样东西的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既反驳了赵岚的污蔑,又洗脱了自己的嫌疑。 可偏偏,她没有这么做,而是想要上去让采苓闭嘴。 倘若真的行事光明磊落,话无不可对人讲,她何必如此着急惊惶? 一时间,在座的几个妃嫔快速地交换着眼色,各自的心头全都有了判断。 “你、你血口喷人!本宫贵为四妃之一,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腌臜事?难道陛下给本宫的赏赐还不够多,用得着去贪你的东西嘛?” 胡淑妃捂着心口,收回手之后,大怒着看向赵岚,只是眼神却不像语气那么理直气壮。 赵岚看看她,蓦地笑了。 “我没有心情和时间喷你。何况你也不容易,恐怕已经几个月没见到父皇了?你拿了我的东西不要紧,自己偷偷留着就好,又何必一转身又把东西拿出去孝敬别人……” 她故意说得很慢,想要看看身后的许皇后可有反应。 果然,不等赵岚说完,许皇后已经厉声打断了她。 “淑妃!你可知罪!竟然敢私下里做出这种事!枉陛下如此宠信你,连本宫这么多年来同你情同姐妹,此事都一直被蒙在鼓里。今日,若非公主把一切查清楚,你的这些丑事岂不是还要继续瞒下去!” 许皇后大怒,凤眸里满是震惊。 其余的妃嫔急忙从各自的座位上起身,全都跪下来,口中连呼着“娘娘息怒”。 赵岚不动,心想着,这许皇后还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给胡淑妃定了罪,还把自己摘干净了,表示她不知情。更为重要的是,最后的最后,她还把一盆脏水又泼了回来,把这件事归结为赵岚自己没事找事。 她暂时还没有证据,因为大家都在这里,采苓没有办法暗中把中宫查一遍。不过,根据赵岚的猜测,胡淑妃联合吴晓明,侵吞了自己和其他一些不太受宠的妃子公主的好处,自己留下了一部分,也拿了一部分讨好巴结许皇后。 许皇后或许知情却不点破,或许不知情被她欺骗,但无论如何,赵岚很明白,她现在还不足以单凭这些就扳倒这个六宫之主。 那么,就先让她的爪牙胡淑妃尝尝苦头。 “淑妃,你犯下如此大错,本宫不能不罚你。即日起,一个月内不许出宫半步,面壁思过,再停你宫中上下六个月的月俸,以示小惩大诫……” 许皇后的惩罚,相对于胡淑妃的所作所为,着实是太轻了一些。 众人不禁互相对视,暗自皱眉,心道这算什么惩罚? 不许出宫,她照样可以在自己的宫里差使着众人供她取乐,至于停半年月俸,更是可笑,那才多少银子,堂堂淑妃还能因此吃喝不上? 许皇后似乎自己也觉得有些说不过去,抬起眼来偷瞥了一眼站在地上的赵岚,想要从她此刻的表情里看出来点儿什么。 赵岚的嘴角浅浅勾起,什么都不说。 倒是一旁的胡淑妃心有不甘,她原本跪在地上,一听此话,连忙膝行几步,口中求饶道:“娘娘,您怎可偏听偏信,就这么断了臣妾的罪?臣妾入宫十几年,一心伺候陛下和娘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娘娘您就看在……” 许皇后秀眉一拧,听不下去似的喝止道:“住嘴!这宫里的哪个女子不是一心侍奉陛下?若每一个犯了错都以此来为自己开脱求情,岂不是人人都处罚不得了!” 赵岚心里偷笑,这胡淑妃也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平日里那么聪明的人儿,此刻竟然还以为,许皇后能够在关键时刻救自己一把。 可她也不想想,拔出萝卜带出泥,这件事如果真的彻查下去,许皇后岂不是自己也难逃干系?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草草发落了胡淑妃,就算到此为止,牺牲一个胡淑妃,总比两个人都拖下水要好。 宁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便是此刻许皇后的最为真实的心理了。 一时间,赵岚也在心头思量着,究竟是见好就收,暂时到此为止呢,还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也把许皇后拉下马呢? 她忽然间有点儿拿不定主意了,收手,犹有不敢,继续,却没有十足胜算。 正犹豫着,忽然,外面传来了张喜的尖细嗓音——“陛下驾到!” 众人无论是坐着的,站着的,还是跪着的,全都急忙跪倒,连呼万岁。 一身常服的赵渊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常年着白的白宸,还有张喜和随行的几个宫女。 他坐下来,叫众人平身。 “皇后这里好热闹啊,人都齐了。” 赵渊环视一圈,见后宫常见的一些妃嫔都在下面,居然还有赵岚,不由得感慨了一声。 而胡淑妃、吴美人则是面色有异,想来在自己来此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赵渊很快明白过来。 “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他沉声,看向许皇后。 许皇后本已起身,闻言又立即跪倒,泣涕涟涟地说道:“是臣妾无能,未能管理好后宫众人,让德音公主受了委屈。好在臣妾已经查清了此事,定会还公主一个公道。” 说罢,她避重就轻地把整件事说了一遍,着重说了吴晓明克扣拾云殿月俸和赏赐的事情,到了胡淑妃那里则是轻描一笔,匆匆略过不予多说。 “真是放肆!小小的奴才,欺负到了主子的头上!” 赵渊龙颜大怒,猛地一拍扶手,吓得众人噤若寒蝉。 就在一片死寂中,忽然有人轻声一哂,显得极为突兀。 “真好玩,妃子让太监去偷公主的东西,自己享用。可是,那么多东西呢,自己一个人用得过来吗?有没有分给要好的姐妹,或者拿去宫外换钱呐?” 一个声音响起,两句话就把这个看似复杂的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只是没人敢这么明确地说出来罢了。所以,宸妃一开口,众人都不禁吃惊地向她看去。 整个后宫,也就只有她如此胆大了,当着皇帝的面,就敢这么直截了当,不给其他后妃面子。 赵渊的眉眼皱了一下,低低训道:“宸儿,不得放肆。” 虽然是训斥的话语,但是语气却并不怎么重。 白宸依旧笑着,柔声说是,可又补了一句:“再放肆也放肆不过天,如今天子就在这里坐着,谁对谁错,总能分辨清楚的。人家说皇帝女儿不愁嫁,可别让人说,皇帝女儿也不愁被人欺负!” 赵渊无奈,摇头道:“你就不能少说一句?” 众妃嫔眼见着这宸妃当着帝后二人的面前说了一句又一句,而皇帝却不生气,顿时便更加清楚了如今这宫里的风是在朝哪个方向刮。 吴美人满脸是泪,吴晓明好歹也算是她的堂兄,却胳膊肘向外拐,平日里拿了不少她的好处,如今犯了事,自己还要受到牵连。 她大哭一声,跪着上前。 “陛下,臣妾虽年轻,但大事上却不糊涂,这件事臣妾也是今天才知道。陛下千万不要把臣妾和他们当成是同伙啊!” 她向来说话不经大脑,这会儿生怕被诬陷,急忙撇清关系。殊不知,这会儿根本没人在意她,注意力还都在胡淑妃,以及胡淑妃私下里讨好的那个人身上。 不需多想,贵妃之位自云雅死后便一直空缺着,她若是需要巴结人,那也只需要巴结许皇后一个人。 然而,谁也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 “朕原以为,朕虽然不算明君,可朕的后宫却应该是被后人称道的。没想到……呵,皇后掌管六宫,此事便由她处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需要再来烦朕了。宸儿,陪朕去花园散散步,这宫里真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赵渊沉着脸色,站起来就向外走。 他虽没有当场发火,可是谁都能听出来他已经在生气了。 白宸应声说是,然后带着人快步跟上。 经过赵岚的时候,她朝她看了一眼,眼神里很有一丝得意。 两个人全都清楚地知道,处罚胡淑妃不是目的所在,令皇帝再次对许皇后一流不满,才是关键。 而赵渊的反应,也确切地表明,他已经对这些女人起了反感。如果说,之前想要废后,他或许还会对发妻稍有亏欠之情,那么现在,这股情已经淡了很多。 因为,赵岚用事实告诉他,就在这个后宫中,他的妻子可以做到一手遮天,联手嫔妃,收买宫人,任意处置他的子女。 或许赵渊对这些事也早有耳闻,但是他不确定,或者只是不愿意去直视而已。 看着赵渊远走的背影,许皇后身体一软,忽然向着外面大喊了一声:“陛下……” 这声音凄惨无比,闻者几乎落泪。 菀芝急忙将她搀扶起来,其余妃嫔面面相觑,无人敢随意上前,纷纷告退。 赵岚微笑,也躬身行礼。 “皇后娘娘公正严明,乃六宫表率,母仪天下,相信定能为岚做主。” 说完,她带上自己的人,昂首走了出去,至于胡淑妃、吴美人之流,赵岚根本就是丝毫不甚在意了。 !! 第二十四章 赵岚的担忧 很快,许皇后宫中发生的事情,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便在六宫之中传遍了。 尽管各宫的妃嫔都被告知,胡淑妃一事在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许后宫之人乱嚼舌根。然而人的一张嘴,毕竟是世界上最为厉害的武器,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消息。 所有人都在观望着,下一步会是如何。 但不管怎么样,任何人都不敢再小瞧拾云殿里住的那位公主了。甚至有人猜测,这位长公主继承了云贵妃的美貌和手段,要不了多久,就会横行后宫了。 然而赵岚却让她们失望了。 她依旧极少踏出拾云殿一步,其他的妃嫔和公主前来拜访,也经常是推说身体不好,避而不见,但是待客的礼数又是极其周全的,叫人挑不出半点儿错处。 可赵岚越是这样,宫里的女人们便越是对她充满了一种复杂的情感。 废后的事情,朝中大臣仍在争执不休,这件事就好像是早朝上的必备话题似的,每天都要拿来说一说。似乎,皇帝说服不了臣子,而臣子也无法令皇帝回心转意。 一时间,双方僵持不下。 最后,是礼部侍郎提出来的一个问题,难住了赵渊。 这个问题就是:陛下,请问许皇后若是被废掉,您打算立谁为新后?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后,皇后母仪天下,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此位必然不可长久地空缺着,还应早作打算。 赵渊被问住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立最受宠的宸妃为后,但这又于理不合,恐被天下人嘲笑。若是立后宫老人淑妃为后,论资历论家世,原本倒也未尝不可,然前几日后宫刚刚曝出她的丑事,如今这个当口儿,怕是不能服众。至于其余的妃嫔,要么是年纪轻入宫时间尚短,要么则是出身卑微,不足以担此重任。 于是,赵渊也觉得头疼了。 加之最近几日,同许皇后一向交好的太后也在频频向他施压,他只好挥挥手,说择日再议,便匆匆下了朝。 听闻此事,赵岚并不惊讶。 她早知,许皇后自身和娘家的势力,在后宫乃至整个燮国盘根错节,必然不是一两件小事就能令其轰然倒塌的。只可惜,最近一段时间,她同十四王爷赵汾走得是愈发近了,再加上太后,三个人的力量叠加在一起,实在强大。 就连赵渊,都隐隐感到无力抵抗。 所以,赵岚打算等一等。 这天午后,她正在小睡,采苓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放下东西,她便想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哪知道,赵岚没睁开眼睛,却张口问道:“手里拿的什么?” 采苓知道,自己的身手在赵岚眼中就如几岁孩童一般,于是笑着回答道:“公主好耳力,是从出尘谷回来的信笺,刚把白鸽喂饱,放回去了。” 赵岚懒洋洋起身,长发如黑色锦缎般流泻在肩头背后,莹白柔润的脸颊上已经不再佩戴假的人皮疤痕了。自从赵渊已经恢复了她的公主身份,她也就不再恶心自己,哪有少女不爱美。 就连身为女人的采苓,见到这一幕,都不禁有些怦然心动的感觉。 她上前几步,把手中的细小竹筒递给赵岚。 赵岚接过,手心一贴,用内力将竹筒震成粉末,里面的纸卷呈现出来,完好无损。 徐徐展开纸卷,是上官卿写来的,向她汇报了一下这大半年来,出尘谷的大小事宜。上官拓死后,三子上官卿继承出尘谷,一开始的确步履艰难,但谷中已无长者,加之上官卿手腕强硬,且有赵岚安排了“暗河”的人从旁协助,基本上,如今那里已经完全是他的天下。 看到出尘谷一切都好,赵岚也不禁放下心来。 她用刚才的方法,同样将写满字迹的纸条震碎,然后拍了拍手,挥去那些粉末,再一抬头,赵岚发现采苓似乎还是有话要说。 “还有什么事?” 她眯眼,轻声问道。 自从采薇死了,身为长姐的采苓就愈发寡言沉默了,虽然她办事依旧稳妥,可是脸上却再也不见平日里的欢喜。 采苓微微一怔,这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小沓信笺,有些迟疑地看向赵岚。 “公主,这些是……是宁国大将军之子宋规臻写给上官小姐的信……都是最近几个月寄到出尘谷的,上官谷主托人送来的。宋少爷他、他好像还以为……上官岚已经回到了出尘谷。” 她摸不清赵岚的心思,也不晓得她对宋规臻抱有什么样的情绪,未免惹她心烦,所以万分的小心。 “哦,烧了就可以。” 赵岚满不在乎地说道,要不是这会儿有人提起,她早就忘了宋规臻那个冷脸少年了。 别人拿他当大将军之子,她可不在意。还记得初相识之际,宋规臻就是个一身龟毛,傲娇别扭的少爷,虽然后来改了不少,可是骨子里的那份骄傲还是戒不掉的。 “公主,还是……还是拆开来看看,大不了不回复,谁知道他的信中写到了什么呢?” 采苓看着信封上那几行端正隽永的字体,不由得心生好感。 赵岚听她这么一说,招了招手,把几封信拿过去了,盘腿坐在矮榻上,逐一拆开了。 采苓转身帮她倒了一杯沁凉可口的酸梅汤,放到赵岚的手边,让她边看边喝,消暑降温。 赵岚一封封看下去,不禁笑出声来。 这宋规臻真是好笑得紧,说是给她写信,其实呢,倒像是写日记,今天几时做了什么,读了什么书,有什么感悟,几时练了剑,哪里有进步,哪里是瓶颈,等等,事无巨细地写了一大堆,洋洋洒洒几百字,全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几封信,全都是这些,看得赵岚昏昏欲睡。 看到最后一封,她直打哈欠。 不过,这最后一封倒是与前几封大有不同,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与君一别,至今杳无音信,不知你现在是否安好。明日一早,我便要随父离家,去往何处暂且不知。还望你平安顺遂,若有缘,定能再见。” 赵岚又看了几眼,把这些信笺折了折,让采苓拿去烧掉。 不过,看了宋规臻的来信,赵岚知道了他跟随苏栩落在燮国境内待了几个月,然后又回了宁国。至于他们二人因何分开,他在信中只字未提,外人也无从得知。 她有些好奇,苏大小姐眼见着要被家人逼婚,所以要拿宋规臻做挡箭牌,按理来说,两人现在还应该在一起才对。 而宋规臻说,他和父亲在一起,将要出发,不知前往何处…… 是不知,还是……不能说?! 难道是,宁国已经做好了同燮国开战的准备,所以现在正在调兵遣将,先不动声色地把兵马安排到边境各处,伺机偷袭? 这么一想,赵岚整个人又兴奋起来。 因为废后一事,整个朝廷已经鸡飞狗跳,大臣们意见不一,针锋相对,借着后宫一事不断争斗,步步升级,此乃内忧。而宁国、楚国等邻国又蠢蠢欲动,不断挑起边境摩擦,整片大陆上的宁静岌岌可危,战争早已一触即发,此为外患。 内忧与外患联合夹击,燮国的明天…… 赵岚翘起嘴角,她期待毁灭,她渴望毁灭。不要说什么战乱年代,百姓苦不堪言,即便是太平年间,百姓难道真的也过得好吗? 云雅死后,接手了“暗河”组织的赵岚每个月都会独自离宫,见到的燮国子民的真实生活,远比赵渊和其他皇族要多得多,也更清楚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都说赵氏王朝多出明君,然而真相真的如此吗? 如果是明君,怎么会被人挑拨去怀疑最忠诚的臣子。如果是明君,怎么会在没有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就杀死心爱的女人。 说其他人是明君,赵岚可能不会说什么。 但是如果有人说赵渊是明君,她绝对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采苓,告诉二长老,就说是我的命令,派几个人去踏雪关留意情况,注意不要打草惊蛇。还有,再派人去一趟秦岭苏家,看看苏家大小姐苏栩落近来情况如何,有消息立刻直接报给我,不得耽搁。” 赵岚沉声吩咐着,采苓领了命令,立即下去了。 原本还有些困意,经过这两件事,赵岚却怎么都睡不着,她站起来,走到窗前。 拾云殿的院子里栽种着各式奇花异草,即便是前些年,宫中冷落不堪,然而每到盛夏,这些生命却依旧生机勃勃,丝毫不受到影响似的。 赵岚看着它们,便更有感触,禁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看着它们叹气做什么?它们又不会同你聊天解闷儿。”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雅的男声,赵岚听见了并不惊讶,也没急着转身。 “我不要聊天,我也不闷。他呢,怎么样了,可有天赋?” 她伸出一只手,越过窗棂,在半空中悬住,然后用两根手指轻轻托起一颗花苞,动作之间透着少有的少女柔情。 逍遥子倒挂在房梁上,并不下来,双手倒扣在脑后,看着赵岚的背影。 眼前的女孩儿,渐渐地和记忆中的那个女子重合,其实赵岚和云雅长得并不算十成的相像,但她却继承了她身上那股冷冽肃杀的气质,往往令男人有种千里之外的疏远感。 结果就是,有的男人望而却步,而有的男人却非要得到她不可。 !! 第二十五章 要不要试试我酿的酒 逍遥子一脸悠闲,两只脚勾着房顶上的那根横梁,身体前后轻轻地荡来荡去。 他听见了赵岚的问话,但却没有急着回答。 事实上,作为徒弟的熊琱还在九华山上勤奋地练剑,而师父却一个人偷偷溜下山这种事,着实不怎么光彩。 不过,逍遥子有任务在身,不得不隐瞒着熊琱,亲自过来一趟。 “他好与不好,我说的不算。你问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叹息一声,似乎很同情熊琱似的。 如果单纯作为熊琱的师父,那逍遥子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不满足的。要知道,世上没有百分之百完美的人,有天赋的容易流于懒惰,而勤勉的又往往天生愚笨,凡事总是难以两全。 熊琱虽然不够油滑灵光,但胜就胜在,听话。 如果换做别人,听见逍遥子告诉自己,成为一个杀手的办法就是对着太阳刺上数十万次,恐怕掉头就会下山。 可是熊琱没有,他甚至没有再问第二遍。 在逍遥子看来,这个徒弟简单得简直粗暴。 从第二天开始,说来也奇怪,一向多云雾的九华山忽然一连七天都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尽管山上温度偏低,可在强烈的阳光照射之下,别说是练剑,就是站在空地上片刻都会皮肤灼痛,头昏眼花。 做好了早饭,招呼逍遥子吃过,熊琱便独自提着剑去了后山。 中午的时候他回来,依旧做了饭,招呼逍遥子吃过,再去后山。 等到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以外,熊琱再次回来,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力气做饭,一头扎在木板床上,鼾声震天。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连七天。 第八天的早上,逍遥子捧着饭碗,看了看茅屋外面的天色,是阴天。 他原本以为,熊琱会来问自己,师父,今天阴天,我是否能够休息一天。 哪知道,草草把饭扒完,熊琱提着水桶把锅碗瓢盆冲洗干净,拿起剑马不停蹄地又走了出去。 “哎,干什么去?” 逍遥子端坐在床上,哼了一声。 听见他问自己,熊琱迟疑地转过身,抬起手指了指天空,不解地回答道:“我去刺太阳。” 逍遥子又哼了一声,“阴天,太阳在哪儿啊?” 他阴阳怪气地问着熊琱,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谁料,这个一向少言寡语的徒弟却一本正经地说道:“即便是阴天,太阳也还在天上啊,早上在东边,正午在头顶,傍晚就又到了西边。我看不见它,不代表它就不存在。师父,你怎么了?” 逍遥子被问得一愣,他掀起眼皮,看向站在茅屋外的少年,把他刚刚说的话,反复地咂摸了几遍,忽然仰天大笑起来。 “好一个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好啊,真好!为师我自认为天资过人,想通这句话也用了十年,而你呢,才七天就懂了这个道理!果然是越简单的人就越是聪颖,我信了,我信了!” 说罢,逍遥子伸出两手,掌心朝身下的木板轻轻一拍,整个身体腾身而起,在空中一个起落,顺手抓起放在床头的那把被布包缠着的剑,然后犹如一道闪电般从茅屋里射了出去。 熊琱来不及反应,只看见逍遥子就这么“飞”过自己的身侧。 “我去办点事,你好好在山上练习……” 最后一个“习”字已经不甚清晰,想来,是他已经离远了。 “好一个越简单就越是聪颖。怎么样,你现在应该不后悔听从我的安排,收他为徒了?” 静静地听逍遥子描述完熊琱初上九华山的情形,赵岚微笑着,在桌边坐下,然后叫采菲将她亲手酿的酒端来一壶。 逍遥子说完,从房梁上悠悠荡下来,在她的对面坐下。 “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我相信,每一件事情的发生,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就如同我未死,还能在这里喝到公主的酒一样,也是有它的玄妙。” 赵岚嘴角的笑意更深,她伸出一截皓腕,轻轻地将他面前和自己面前的两个酒杯斟满了酒,柔声道:“是三年前我亲手酿的,一直埋在外面的那棵老银杏树底下。虽比不得绍兴女儿红,可也不差,试试。” 逍遥子轻点头,伸手端起,不急着喝,而是深深地嗅了一口。 他并不贪杯,没有人知道他的酒量有多少。 这个世上,见过他酒醉的人,就只有一个。 一个女人。 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 是云雅。 他这辈子,只有一次,在她的面前,喝醉了自己。 酒醉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你想醉的时候,往往不能醉,可你想保持清醒的时候,也未必就能如愿。 那一|夜,逍遥子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喝醉,不能醉。 可他最后还是倒下了。 因为,酒太香,人太美。在醉在酒杯里,和醉在美人怀中,他毅然选择了前者。 所以,他醉了。 醒来的时候,逍遥子已经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但他很清楚,他做了一个十分美好的梦,虽然梦的内容,在醒来的那一刹那就早已遗忘。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喝酒了。” 嗅了一口之后,逍遥子感慨地说道。 他的眼睛里有着深深的渴望,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想喝下这杯酒,可是,他还是把酒杯放下来了。 “为什么呢?” 赵岚浅浅啜了一口,用手撑着头,歪着脑袋问道。 “因为喝酒容易误事。商人误事,可能会蚀本;军人误事,可能会战败;杀手误事的话,就很有可能把命丢了。” 逍遥子摇了摇头,一脸的懊恼。 她愈发好奇起来,不由得追问道:“这么说来,你是深有体会喽?” 他被问得有些难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似的。 赵岚仿若没有察觉一般,她伸出手指,随意捻了一片酸笋,放在桌上拨拉着,左一下,右一下,口中闲闲道:“我很想知道,多年以前,母妃为什么会饶了你呢?你不是背叛了组织嘛?全‘暗河’上下,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想饶你不死,其余的长老,听说都恨不得把你除之而后快。” 逍遥子明明没有喝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脸颊却是微微红了。 他是个皮肤很白的男人,也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人。 不知道的人,永远猜不出来他的年纪。 不知道的人,也永远猜不出来他的职业。 这就是逍遥子比起其他的那些二流杀手,最占优势的一点。那些普通的杀手,恨不得在大白天也要穿成一身黑,脑门上刻着“惹我找死”四个大字,令人距离二里地外就要敬而远之。 而他不是。 但他的剑已经刺进一个人的身上,或许,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究竟是谁要了自己的性命。 “我……我没有背叛组织。” 逍遥子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声音干涩地说出一句话。 赵岚点头,见他不再说话了,继续追问道:“这个我晓得。然后呢?她为什么不杀你?就因为你是一个顶尖的杀手,她爱才惜才吗?” 逍遥子艰难地点了点头。 他的脸颊更红了,而他刚才明明没有喝酒。 而且,他还开始出汗了。 拾云殿明明很凉爽,因为殿内放置了好几个大冰桶,里面都是冰块,融化掉就再放新的进去,不限数量。这是皇帝给赵岚的特权,所以她不必像其他的妃嫔,领了几块冰回宫中降温,便要在人前炫耀半天。 “真的是这样吗?” 赵岚不甘心似的,又问了一句。 她端起酒杯,将杯子里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重新给自己满上,重新喝光,再满上。 “我已经喝了两杯了,你一口都没碰,真的不打算试一试吗?这酒没毒,我只是想让你尝一尝,我酿的,和她酿的,到底有什么区别……” 赵岚的眼神忽然迷茫起来,端着酒杯的手也跟着摇晃了几下。 酒倒得太满,洒出来几滴,溅在桌面上。 “你喝得太急,先不要喝了,坐下来。” 逍遥子一脸紧张地看着她,耐心地说道,然后伸出手,想要扶赵岚坐下。 她却顺势反握住了他的手,眼神似火般热烈,又似水般妩媚,趁着逍遥子因为吃惊而一愣神的工夫,赵岚好像站不住一样,整个身体已经不着痕迹地向他贴了上去。 他察觉到,倏地一惊,本能地向后退。 赵岚见逍遥子闪躲,眼神一动,反而逼得更近。 “你喝醉了。” “你是说我的酒太浓了,两杯就醉吗?” 她对着他轻柔地吹气,一只手已经戳在了他的胸膛上。 “对我来说,你似乎老了一些。不过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而且,看起来也似乎没有那么老……” 赵岚上下打量着逍遥子,柔声说道。 听了她的话,逍遥子的脸颊由红转白,有些泛青。 他抬起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的手用力地甩开,口中冷冷呵斥道:“请公主自重!” “自重”两个字一说出来,赵岚立刻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喝了酒,脸上灿若桃花,两只眼睛亮得好像里面燃烧着两小簇跳跃的火焰。 !! 第二十六章 身世 一个步步后退,一个步步紧逼。 不知道是不是借着酒意,总之,此刻的赵岚既张狂又妩媚,危险得犹如一头狂野性感的母狮一样,让一向镇定自若的逍遥子无所适从地退后了两步,脚步看上去竟有几分踉跄。 她见他如此,笑意更甚。 “他们都说我长得最像她,你觉得呢?让我想想,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爱上了自己的女首领。为了帮她巩固自己在组织中的地位,甚至不惜佯装叛变,为她引出真正的叛徒。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这么做了,代价是让自己一生都蒙羞,江湖之中大多以为你已经死了。” 赵岚像是看不出逍遥子的躲避一样,又贴了上去,还试图用手臂环住他的肩头。 他大窘,似乎手足无措起来。 忽然,赵岚停下了全部的动作,放下手,还主动退后了几步,坐回了原位。 “好了,不逼你了。我们还是敞开天窗说亮话。” 她的语气,同刚才的妖娆妩媚截然不同,以至于听起来还带了一丝冷漠。听清赵岚的的话,逍遥子一怔,藏在心头多时的那份隐约的担忧不由得在心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他终于开始不安起来。 “说什么?我这次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一声,熊琱一切都好,我会尽力教导他。我已经老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江湖自古便是如此,一代新人换旧人。以前我从来没想过,何时收手,何时隐退,现在想想,再做完最后一件事,我就可以全都放下了。” 逍遥子叹了一口气,神情愀然,看上去似乎老了十岁。 赵岚的眉头轻轻一蹙,很快又舒展开。 “咦,你还在记挂着那件事?我听人说起过,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 她以前听“暗河”里的老人们提过逍遥子的一些往事,其中便包括这一桩。早已为他已经忘记了,没想到他其实还藏在心里,这么多年不曾放下。 逍遥子勉强一笑,算是承认了。 他伸出手,重新端起赵岚为他斟满的那杯酒。 “难得喝到公主亲手酿的美酒,属下当然要破例一次,希望公主能够一切顺心。此外,在宫中行走,万事小心,切莫大意。” 说完,逍遥子双手举杯,一饮而尽。 赵岚转了转眼珠儿,没有说话。 他放下酒杯,忽然间尝到舌尖处有些微涩的口感。 逍遥子怔了怔,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岚。他虽然不懂她为何要对自己下药,下的又是什么药,可毕竟行走江湖二十多年,不至于没有感觉。 “别害怕,并不是什么歹毒的药。此药名叫‘解千愁’。你可知道,这世上最苦的事情之一,便是心中藏着秘密,无法对人言说。所以,我来帮你解愁了。” 赵岚走过去,双手按着逍遥子的肩头,迫使他坐下来。 她站在他的身后,悠然地开口说道。 逍遥子的神色忽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无话可说。 因为对她,他从不设防。 “你上次来宫中,问我要了皇陵的地图,而我也已经给了你。所以我猜,你已经去过皇陵了,也见过她的尸身了,对嘛?” 赵岚慢条斯理地说道,她晓得,“解千愁”还要再等上片刻,才能发挥药效。 而且,逍遥子不是一般的人,他要比寻常的人有更强的抗药性,恐怕反抗得也更激烈一些。 没想到的是,他却似乎没有太明显的抵抗。 “你问这个做什么?” 逍遥子猛地一挑眉,不答反问道。 赵岚笑了笑,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而且她也清楚,逍遥子不见得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地和自己完全坦白。 她有耐心,只要药效发作,他就算是不想说,也做不到了。 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抵挡得了“解千愁”。 服下此药的人,会乖乖地回答别人提出来的任何问题,无法撒谎。 “我问它,一定有我问它的理由。你知道了也未必有意义,一定要问吗?那好,我告诉你,因为,有些话,我希望能够从你的嘴里亲口说出,这样才比较有说服力。” 赵岚围着逍遥子,缓缓地走了一圈。 他明白了,脸上立即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 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着不愿意说出来的污点。而那些看似完美的人身上,当然也存在。甚至,越是看似完美,污点就越严重。 这就是所谓的,反差。 又等了片刻,赵岚冷冷问道:“我是你的什么人?” 逍遥子闭上眼睛,面露难堪。 但是,他没有办法撒谎,或者假装没听见。 “你是我的……女儿。是我和云雅所生。” 赵岚的嘴角牵动,显出一丝狰狞的笑容。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当我到达皇陵,按照你给我的地图,找到了她的棺材,见到她的尸身,在她的手心里看见了那块玉佩。” 逍遥子虽然缓慢,但却肯定地说道。 赵岚的眼神微闪,既已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可她还是难以平静。她在原地站定,不自觉地手握成拳,继续追问道:“何以单凭一块玉佩就认定了血缘?你说这话,难道不觉得太过草率吗?” 听了她的问话,逍遥子低下了头,用双手捂住了脸,发出低低的哽咽。 他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却无法不说出实话。 “因为……那不是普通的玉佩,那是我家的传家玉佩,乃是有灵性的至宝,传子不传女。只要是我家的男子,与妻子成亲后,在洞房花烛,水融之后,妻子方能持此玉。待生产之时手握此玉,可保母子平安。” 赵岚皱皱眉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稀罕物。 “如果不是妻子呢?你刚才的意思是说,只有与你同床共枕的女人,才能拿这块玉?” 她明白过来,为何逍遥子方才那么笃定,她自己仅仅只是怀疑,而他却是异常的肯定,一看便知,她是他和云雅的女儿。 闻言,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狼狈之色。 “如果两人没有欢好,女子一碰此玉,手心便犹如被火炙烤过一般,肌肤发黑,留下痕迹。而我一直怀疑,那一晚她把我灌醉,其实是早就存了特别的心思,就是……” 逍遥子再也说不下去,伸出手,自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大口灌下去,被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至此,赵岚终于明白了,为何年幼之时,云雅常常凝视着自己出神。 其实她只是希望通过自己的脸,看到一个她朝思暮想的人罢了。 “你们早就认识,而她芳心暗许于你,为何你不带她远走高飞呢?而是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入宫,和那些女人一起争|宠|夺爱,就为了一个那样的男人!你于心何忍!还要让她生下了我!你可知道,我现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后又该在宫里如何自处?我要叫一个完全没关系的男人为‘父皇’,我要在他面前低头下跪!而我的母亲,不过是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丈夫,还与老情|人偷|情生下了一个野种的!” 恐怖的真相迎面袭来,令一向坚定的赵岚亦不免无法接受。 她疯了一样尖声嘶叫,根本不在乎这些话会不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幸好,采苓早有准备,平日里,她不许不相干的下人靠近内殿,更不许她们在拾云殿里任意走动。她知道赵岚会在这里见逍遥子,所以早早地就把其他人都远远地支走了,以便他们放心说话。 “啪!” 原本坐在座位上的逍遥子忽然极快地站起,猛地给了赵岚一个耳光! 随着一声脆响,两个人都愣了。 逍遥子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因为用力过猛,他的手心里现在还有种麻酥酥的热热的感觉。而赵岚则是捂着脸颊,同样呆愣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我不是要打你……但你不能那样说她,她毕竟是你的母亲,她生你养你……” 逍遥子率先反应过来,口中急急解释道。 赵岚放下手,朝他冷笑。 “那你呢?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她生我养我,而你呢,你有对我负过一天的责任吗?你甚至不如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至少他还对我有过几年的慈爱!” 她猛地一抬手,指了指御书房的方向。 逍遥子顿时面露痛苦神色,他承认,她说的是事实,身为赵岚的生父,他的确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可他也清楚,只要自己能给的,无论她要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 “我知道你的身份之后,其实并不愿意你知道。我宁愿你一直不晓得,这样或许你才会快乐……” 他喃喃,低声说道。 不料,赵岚听罢,却是冷笑连连。 “你当然不愿意我知道!平白无故多出来一个女儿,你也是觉得很累赘?呵。” 她满脸不屑。 逍遥子急忙辩解道:“我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难过,后悔没有早一点儿知道!我在你母亲的棺材旁枯坐了三天三夜,我甚至在想,如果不同你相认,你是否就能像从前那么快乐?” 赵岚掀起眼皮看看他,幽幽道:“快乐?快乐早就不属于我了。从我不得不为云家报仇的那一刻起,从我跪下来答应接手‘暗河’的那一刻起。你爱的女人其实是全天下第一号自私鬼,她累了,倦了,所以一心赴死,扔下这么多烂摊子让我去收拾。你可知道,她死的时候,我只有十二岁!” 说罢,她伸手将整张桌子掀翻,身形一跃,从敞开的窗户里飞了出去,连续几个起落,赵岚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 第二十七章 一年之期 见赵岚因为从自己的口中得出真相而大受打击,逍遥子也不禁失魂落魄,他呆坐在原位上,久久没有改变过姿势。 如果可能,他很想把这件事隐瞒一辈子。 虽然,逍遥子也无比渴望,能够同自己这唯一的骨血父女相认。 可他也清楚,一个是行踪不定的杀手,一个是九五之尊的皇帝,究竟哪一个对于赵岚来说,是更为合适的父亲人选。 只要他不说,就不会有任何人怀疑,赵岚就依旧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燮长公主,她是皇帝和曾经最宠爱的妃子所生的尊贵无比的公主。 只可惜,在“解千愁”的作用下,他刚刚不得不说了实话。 而从赵岚的表现上来看,她同样也是早早就有所怀疑,不过是趁机从他的口中说出了实话而已。 逍遥子叹息一声,将桌上酒壶里剩余的酒液一口口喝光,然后静静地离开。 赵岚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到何处去。 她只是不停地向前。 后宫她不熟悉,只是本能地掠过一座座宫殿,而当赵岚气喘吁吁地停下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停在了一处无比华美,但却十分陌生的宫殿前。 她抬头,打量着紧紧闭合着的那道朱红色宫门。 就在赵岚查看的时候,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有个小宫女探出头来,见到她之后,小宫女一怔,但却很快行了个礼。 “奴婢见过公主。” 赵岚讶然,没想到,才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这整个后宫,上至皇后,下至宫女,竟然都认得了自己,看来,以前那种与世无争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这是谁的地方?” 她轻轻颔首,轻声问道。 “回公主,这里是宸妃娘娘的凤宸宫,奴婢春鸢。” 春鸢轻声回答着,将宫门打开,把赵岚迎了进去,然后急忙去禀告。 赵岚随着她走进去,向四处打量着,她是第一次来此,原本只是听说宸妃的恩宠令六宫黯然无光,却不想竟然已经到了如此鼎盛的地步:只见整座宫殿巍峨华丽,内有奇花异草,满园芳香扑鼻,蜂鸣蝶舞,好一派夏日胜景。 白宸正在凉亭里小睡,一柄双面绣的团扇遮在她娇美无暇的脸上。 赵岚跟着春鸢和其他几个宫女,轻轻走上凉亭的台阶。 “我说今天怎么一直睡不着,原来是有贵客上门。公主驾到,快去看茶,把那些个小东西都拿上来,看看公主喜欢哪一样。” 白宸取下团扇,笑嘻嘻地坐直身体,招呼着赵岚。 她见赵岚脸色有异,立即轻声遣散一众宫女,等到凉亭里只剩下她们两个,她才笑着问道:“你已经重新拿回了公主的封号,第一步已经如此顺利,为何还闷闷不乐?” 赵岚坐下来,沉默不语。 白宸歪了歪头,笑意不减,继续追问道:“难道是因为废后的事?我听说了,赵汾一直没有表态,其实,陛下也是在等他的意见?毕竟,十四王爷在朝中的势力,完全可以用一手遮天来形容了。他的存在,确实是我们现在最大的绊脚石。” 赵岚终于有了点儿反应,扯扯嘴角,漠然道:“太后和皇后虽是婆媳,但却已经结为一伙,她们两个的娘家自然也是要沆瀣一气,扶持各自在后宫安插的棋子。不过,赵汾和赵岑这一对叔侄却有几分相像,那就是两个人都十分的沉得住气,到现在都没有表现出特别明显的倾向。” 听了她的分析,宸妃用丝帕掩着樱桃小口,咯咯笑了起来。 她早就看出,赵岚今日的心情十分低落,但想必却不是为了这些事。小姑娘总有些小姑娘的心事,说来说去,也无非是为了一些男女情爱。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就为了这些吗?要知道,从我决定服下你给我的极阴涅槃九瓣莲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宫中之路必然是一路崎岖。我从一个正常的男人,变成了如今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女人,为的就是让该死的人去死。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听了宸妃的话,赵岚多了一丝愕然,可是同时,心头似乎也开阔了一些。 她知道,眼前这个人,曾经深爱着自己的母亲。为了给她报仇,他不惜让自己阴阳转变,改头换面,混入后宫,成为赵渊的宠妃。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心中的信念从来没有动摇过。 “我不如你。我不像你那么坚定。” 赵岚痛苦地摇了摇头。 她是母亲同其他男人偷|情生下的孩子,并不是皇室的金枝玉叶,她不是赵渊的女儿,更加不是燮国的公主。一直以来,她所执着相信的东西,在今天轰然倒塌,碎成一团齑粉,让她抓不住,也舍不得彻底放弃。 “没有什么如还是不如。我已经想好了,既然现在没有办法杀死他,我就先对他的儿子下手。想必,太子无德,东宫被废,一定是很精彩的。” 宸妃放下丝帕,幽然开口。 听了她的话,赵岚不禁悚然一惊。 难道,她已经有了计划? 宸妃朝她眨了眨眼,不再说什么,只是让宫女送上茶水点心,邀着赵岚和自己一起欣赏着眼前的美景,闲话家常。 一个时辰后,赵岚回到拾云殿。 见她回来,采苓等一众人不禁松了一口气,她们见赵岚冲了出去,又不敢贸然去追,只能在宫中等了又等。 “公主,他、他走了……” 采苓小心翼翼地禀告着,在赵岚冲出去之后,逍遥子一个人将一壶酒都喝光,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只留下了一句话。 “什么话?” 赵岚坐下来,面色沉静。 采苓看着她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他说,请公主一定放心,明年期满之日,他一定会把熊琱培养成一个最优秀的杀手。” 赵岚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算是知道了。 众人退下,她一个人独自坐在桌边,久久不动。 一年之期,是她和逍遥子早早定下的,如今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还不知道明年那日,究竟会如何。熊琱究竟会不会真的成为一个优秀的杀手,也未尝可知,可是,事到如今,赵岚也只能再去放手赌一把。 翌日一早,拾云殿再次迎来了几批前来造访的贵客。 这其中,有吴美人,还有其他的几位妃嫔,都是从许皇后那里请了安,就径直到了拾云殿,希望能够见上赵岚一面。 层层叠叠的床幔之内,赵岚懒懒翻了个身,让采苓去把她们打发走。 大概是听说,昨天她到了凤宸宫,和宸妃喝茶聊天,这些女人就都等不及了。一个失宠又复得的公主,一个恩宠正盛的宠妃,这两个人要是联手,可不得了,一定能够横行后宫。她们生怕巴结得晚了,将来讨不到好处,所以一个个早早从许皇后那里告辞,再急匆匆地赶到这里来。 想到这里,赵岚不由得有几分同情起这些后宫的女人来。 幸好,她不是皇帝的女人。 想到这里,赵岚一惊,困意全无,禁不住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她想的是,自己并非赵渊的亲生女儿一事,万万不能被人知道。一来,欺君乃是杀头死罪,二来,万一得知二人并无血缘关系,赵渊一旦对自己起了邪念,那她岂不是要成了皇帝的女人,也成了门外那群女人中的一个。 想了想,赵岚还是飞快起身,穿衣服梳妆,打算去见见吴美人等人。 等她快速地收拾妥当,这才姗姗走了出去。 吴美人等人早已被采苓邀请进来,几个女人分散着坐开,采蕙正在为她们上茶。 “诸位早,不好意思,久等了。” 赵岚微笑着招呼道,然后在主位上坐下来,众人急忙欠了欠身,依次问好。 这其中,她只对吴美人有些印象,其他的妃嫔,此前在许皇后那里匆匆一面,赵岚几乎没有什么印象。 赵岚打量了几眼吴美人,大概是因为上次那件事的影响,她看起来低调了几分,衣着上也不那么鲜艳张扬了,而安静下来的她,似乎也比平时多了一丝女子的娴静端庄。 怪不得,听说这几日,赵渊都是宿在她那里。 六宫之中,容不得独宠,赵渊登机数十年,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此前,他因为思念云雅,所以在宸妃身上移情,所以打破了这一个规矩。如今,他冷静下来,正在一点点让后宫的一切回归到正轨。 宠爱吴美人,也等于是间接地打了许皇后和胡淑妃的脸。后者还禁足在自己的宫中,而前者所谓的调查,也成了无头公案,恐怕到最后要不了了之,就像是这后宫中并不少见的一桩桩悬案一样。 见赵岚客气周到地接待着,众人不免有些诚惶诚恐,但又全都笑着同她闲聊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很快,就聊到了后宫中的生活。 “哎,听说燮国后宫,每年夏至那天都要举办后宫赏花宴。我们几个都是初入宫的新人,还没见识过那等风光。只可惜,不知道今年是谁来主持了……” 坐在末端的一个低品阶的妃嫔,又好奇又遗憾地说道。 !! 第二十八章 大肆操办 燮国乃是整个泰岚大陆之上,历史最为悠久的一个国家,其中,赏花文化也极为被文人墨客们推崇。 燮国女子大多温婉动人,尤其是世族名门中的女子,她们自幼习得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而及笄之后,一些闺中密友们便会在夏至这一天聚在一起,赏花对诗。 起初,这些只是民间女子的一些自发的聚会,渐渐地,这股风雅之气也传入后宫之中。 对于赏花宴,赵岚也是有些印象的。 犹记得,当年云雅还在世的时候,每年的赏花宴大多都是她和许皇后轮流主办。二人一贵妃,一皇后,一得宠,一尊贵,乃是后宫中两个最为翘楚的女子,可以说,赏花宴正是她们二人拉拢人心,显示实力的一个大好机会。 许皇后身为六宫之主,最喜欢的花自然是牡丹,她称赞它乃花中之后,雍容华贵,当得起是百花之中的表率,于是派人从各地搜罗牡丹品种,姚黄魏紫,争奇斗艳。而云雅却不以为然,不知道是故意同许皇后唱反调,还是出于内心的喜好,她每一次主办赏花宴,都会挑出一种罕见而美丽的花卉品种来与后宫妃嫔一同欣赏,称之为百花齐放,各有颜色。 就这样,一直到云雅离世,此后,许皇后有心无力,独自亦难撑大局,于是赏花宴就一年年衰落下来,渐渐竟有了名存实亡的趋势。 加之今年,因为胡淑妃一事受到牵连,许皇后在后宫之中的势力一落千丈。所以众人纷纷猜测,或许,她就会趁着这个机会,宣布取消赏花宴。 此事乃是宫中女眷们的盛会,即便赵渊得知,也不会过问太多。毕竟,后宫之事,一向皆是许皇后做主。 听见面前的女人叽叽喳喳,众说纷纭,赵岚只是浅浅微笑,等她们都说完了,她才拿起手边的茶杯,寒暄道:“大家边聊天边喝茶,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一点好,说话自在些,不用顾忌宫里的那么多条条框框。” 众人都是刚刚从许皇后那里出来的,在皇后面前自然要谨言慎行,来了拾云殿,又说了半天的话,自然都渴了累了。 她们见赵岚又不像是外面传的那么冷淡倨傲,于是纷纷端起茶杯喝起茶来,神色眉宇之间都放松了许多。 “赏花宴一事,我猜想,皇后娘娘自然有她的安排。往年办得简单,不见得今年也会简单。” 赵岚放下茶杯,笑着说道,语气笃定。 她只能说这么多了,至于其他的,就要这群女人们自己去领悟了。不过,能够在后宫之中生存下来的女子,也不会愚钝到哪里,果然,一听赵岚如此肯定,女人们很快都明白了什么,纷纷告辞离去。 “奇怪,来的时候一个个挤破头,怎么才喝了一杯茶,就都走了?” 采蕙前来收拾着茶杯茶盘,口中不禁疑惑地自言自语起来。 赵岚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悠然自得地回答道:“因为她们都有要紧事去做啊。” 采蕙更加不解,不禁放下手里的东西,上前两步,歪头追问道:“什么要紧事?难道她们着急回去梳洗打扮,打算在赏花宴上吸引到陛下的注意,以此获得宠爱?” 一旁的采苓冰雪聪明,早已想通这其中的奥妙,听见采蕙如此孩子气般的想法,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傻妹妹,我有妹妹,难道那些娘娘们没有吗?许皇后今年一定会大肆操办赏花宴,却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给太子殿下选太子妃。东宫至今还没有一位女主,要知道,当年陛下在太子现在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许皇后乃是太子的嫡母,虽不是生母,然而却胜似生母,当然要为了他的婚事操心。” 听到采苓头头是道的解说,采蕙这才恍然大悟。 “啊,我懂了,她们这是赶紧回去跟各自的娘家通风报信,好选出来一些年轻漂亮的女子,借着赏花宴的机会来到宫中。反正,每年赏花宴都是女眷们的盛会,那些命妇啊,世族夫人啊,都可以带着女儿前来。” 赵岚笑意不减,轻轻地颔首。 宸妃定然也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才决定将目标从许皇后的身上,转移到赵岑的身上。毕竟,许皇后乃是许家的女儿,但赵岑却不是许家的亲外孙,许家人会为了自己家族的前途,而不得不去力保许皇后的皇后之位,却不见得一定会拼死保住赵岑的太子之位。 而如今朝中最为大权在握的十四王爷赵汾,几日以来,对于赵渊打算废后一事并不表态,他只是打着马虎眼,说此事乃是皇帝的家务事,自己不好插手,其余的便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他如此悠闲,是因为谁做皇后,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只在乎,谁是皇帝,谁是太子。 如果赵渊动了废掉太子的念头,那他才会真的坐不住了。 事不关己,自然高高挂起。可事一关己,那就如坐针毡。 赵岚等的就是赵汾的如坐针毡,只有逼急了他,他才会真正地展开行动。 当年,如果不是他一手捏造了云家“谋反”、“里通国外”的证据,也不至于令这个赫赫有名的百年大族在一|夜之间,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太子选妃可是大事,想必,宫中有的忙了。不过,奴婢倒是很奇怪,宸妃如今在宫中的势头,也是直逼许皇后的。按照她如今在宫中得势的迹象看来,众人说不定还暗想着,宸妃会不会冒出来,主动请缨来承办这赏花宴。现在看来,这些人恐怕要失望了。” 采苓想得深远一些,可再一想,她也了然了,赏花宴这种事,办好了无功可论,办砸了却是有罚要领。宸妃那么伶俐的人儿,自然不会主动去找这份不痛快。 当然,这其中还有一个更为主要的原因,不过,赵岚没有说破罢了。 她要置身事外,坐等好戏。 果然如赵岚所想的那样,又过了一天,从许皇后那里放出风来,说今年的赏花宴上,要为太子赵岑挑选一位家世显赫,姿容上乘,重要的是德行一流的女子作为太子妃人选。 此消息一出,颖城内的诸多适龄贵族女子纷纷看见了一丝曙光,将欣喜的目光投向太子东宫。 她们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为自己的家族担负起了嫁入豪门世家的责任。 至于那些小女儿般的梦幻心思,私下里,她们自然也是偷偷有过的,但是,更多的女子则是保持着一颗清醒的头脑,知道自己未来要成为一家主母,甚至是,一国主母。 于是乎,她们在母亲和嬷嬷们的带领下,仔细准备着进宫那一日的衣裳、首饰、发型,乃至口脂腮红的颜色,力求能够获得许皇后和太子的青睐,在不久的将来,飞上枝头,入主东宫。 整个颖城的贵族世家们,顿时陷入了一片紧张和期待之中。 朱红色的城墙外,是一番景象,而墙内的后宫里,则更是一番特别的热闹。 许皇后果然一反前几年的低调朴素,似乎把攒了几年的劲头都使出来,调兵遣将,不仅将每年都要举办赏花宴的烟波浩渺池重新修葺了一番,还在池中建了一座精美的石舫。 不仅如此,她这一次还早早地让各地进贡了许多罕见的牡丹品种,不同种类不同颜色,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许皇后生怕这些花中之后来到颖城水土不服,特地派了多名宫人日夜看守,绝对不允许碰坏了哪怕一颗花苞。 皇后如此大张旗鼓,其他各宫也不好不闻不问,胡淑妃因为依旧被禁足在自己的宫中,不方便露面,更没法从旁协助。 而宸妃向来如闲云野鹤一般,对这种事情完全不在意,据说,她听到了关于赏花宴的事情以后,咯咯一笑,转头就忘了。 所以,到最后,能够帮助许皇后操持一系列琐事的,居然也就只剩下了吴美人和其他几个资历尚浅的妃嫔。 也难怪吴美人如此尽心尽力,她的家族是武将出身,武将战死沙场,却不擅长在官场上游刃有余,所以多年来,吴家虽有战功,但在朝中却很难如同那些文官一样拥有强硬的话语权。吴美人的父亲思考良久,终于决定将长女送入宫中。 事实证明,这一步棋确实走对了。 因此,吴美人受父所托,她也希望将自己的嫡亲妹妹送入东宫,成为赵岑的太子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这样的目的之下,吴美人协助起许皇后自然更加卖力,希望能够博得她的喜爱,更是为自己的妹妹增加些许好的印象。 夏至那一天很快到来。 不知道是不是老祖宗的节气果然有着无法言说的玄妙在其中,夏至,夏天到了,这一天果然从清晨开始,便透着一丝炎热。 宫中女子盼望了多日,终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赏花宴。 于是,众人早早地换好了清凉的夏装,成群,呼朋引伴,纷纷前往位于御花园内的烟波浩渺池畔,而宫外的贵妇也偕同亲眷,带上许皇后分发的请柬,乘坐车辇,准时入宫。 !! 第二十九章 救命 赵岚特地计算着时间,等到她带着几个宫女赶到烟波浩渺池的时候,刚好是既不太早,也不太晚。 太早了,就要不停地和那些女人寒暄絮语。 太晚了,又容易抢了别人的风头,而且难免会让人觉得自己是故意姗姗来迟,太过拿乔。 所以,她把时间算得刚好,等到后宫妃嫔和大臣命妇成群地坐了大半,她这位已经多年不在宫中走动的公主也十分适时地出现了。 众人见面之后依例行礼,然后在各自的位置上坐好。 赵岚坐下,轻轻一瞥,已经将在场的人瞧了个清清楚楚:胡淑妃仍被禁足,据说前几天,许皇后特地去面圣,为她求情,反而被心情不甚很好的赵渊狠狠呵斥了几句。所以,胡淑妃在未来几个月里,怕是很难再在人前露面了。 许皇后这一手玩得很高明,多年来,她一向以温柔敦厚的形象示于人前,所以,她又不负众望地前去为胡淑妃求情。可惜,因为陛下的缘故,胡淑妃没能解禁,出现在赏花宴上,而许皇后却因此还受到了一番训斥,难免令人为她委屈。 然而这么一来,后宫之中,除了宸妃之外,她的对手之中,就又少了一个胡淑妃。至于那些其他的妃嫔如吴美人之流,许皇后根本不甚在意,并不看在眼里。 这样的结果,赵岚是早有预料的,她很清楚,单凭胡淑妃和吴晓明之间的勾结,是不足以用来扳倒许皇后的,她的根基毕竟太稳牢,又有娘家作为依靠,能在后宫中行走二十几年的人,绝对不是好对付的。 正想着,不远处传来一声:“皇后娘娘到!” 赵岚回过神来,和周围的人一起起身行礼。 许皇后的脸上依旧挂着如平时那般亲切和蔼的笑容,只不过,因为今天是赏花盛会,所以她的打扮十分隆重,发髻上的凤尾头饰极为夺目耀眼,加上一身皇后级别的礼服,更是衬托得她愈发雍容,光彩照人,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她已经是年近四旬的中年妇人了。 即便此刻的烟波浩渺池畔,站了数十位比她更加年轻貌美的女子,可是她们却都没有她身上的那种浑然天成的国母气质。 “大家快免礼,都坐。时间真快,又是一年,人比花娇,果然又见到了许多张漂亮的新鲜面孔,一会儿本宫可要好好地逐一认识一下。” 许皇后伸手招呼着,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向主位,坐了下来。 赵岚留意到,吴美人站在她的身边,神态里透着一股得意,很显然,这几日她在许皇后身边忙前忙后,大概也得到了她的赞许和赏赐,如今俨然已经成为了许皇后身边的红人了。 想想也是,胡淑妃那枚棋子已经是近乎无用了,许皇后势必要拉拢新人。如今宸妃来势汹汹,甚至大有动摇她后位的危险,她怎么能不急于给自己寻找新的帮手。 吴美人心直口快,虽不够稳妥,可也略有作用。 赵岚想通了这些以后,便收回了视线,只是低头喝茶,以免他人起疑。 “诸位姐妹似乎都到了……咦,怎么宸妃还没有来?再去叫人请。” 许皇后环视一圈,疑惑地开口,然后扭过头,微笑着朝身边的菀芝吩咐道。 菀芝应了一声,立即走出去,喊了一个小宫女,让她快去凤宸宫看看,宸妃可有朝这边来了。 因近来从旁协助赏花宴,吴美人得以坐在了许皇后的手边,若是按照品级,她是断然坐不到这里的,这也算是一种荣耀了。 听了许皇后的话,她原本喜滋滋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嫉恨,冷笑道:“这宫里的哪一个人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偏要人三催四请,端的是什么娘娘架子!” 吴美人本是一句自言自语,没想到,坐在斜对面的一位夫人也笑着接口道:“早就听说宸妃娘因为受宠,在宫里很是威风,没想到果然如此……” 不等她说完,坐在主位上的许皇后面色一变,厉声呵斥道:“枚芳!你乃二品诰命夫人,怎可如市井妇人那般乱嚼舌根!你的女儿侄女都坐在旁边,就不怕丢脸么!” 众人立即噤若寒蝉,再不敢随意评判。 被训斥的女子乃是许皇后的手帕交,今日特地带着长女和侄女来参加赏花宴,希冀着能够雀屏中选成为太子妃,不料因为自己的一句多嘴,竟惹来如此祸端,要是影响了女儿侄女的前途,她怕是要被自家老爷和哥哥骂死了。 不想,之前那宫女去而复返,匆匆行了个礼,小声答道:“启禀娘娘,宸妃娘娘宫里的人,宸妃早就出宫前来了,算算时间,似乎已经有出来快半个时辰了。” 凤宸宫距离烟波浩渺池并不远,即便散步慢行,也早就该到了。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许皇后给了菀芝一个眼色,后者立即离开,应该是去打探消息。 毕竟赏花宴是后宫的大事,如果宸妃有事,身为主办人的许皇后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她也很担心宸妃有事。 一直低头喝茶沉默不语的赵岚,轻轻抬起头,朝着不远处的那座石舫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 石舫是建在池边的,探出池岸,空间很大,天黑之后,就可以坐进去喝茶赏月赏花,晚风徐徐,花香四溢,很是惬意。 不过,此刻还是白天,所以众女子只是坐在这里,无人前往石舫查看。 赵岚正想着,菀芝匆匆回来,弯腰附耳对着许皇后说了一句什么。 就看一向雍容端庄的许皇后骤然间变了脸色,原本随意搭着座椅扶手的那只纤纤玉手猛地朝桌面上一拍,金色的护甲都险些翘了起来。 “胡闹!他的胆子也太大了,放肆!” 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亦不知道许皇后究竟是为了谁在动怒,不由得纷纷起身,请她息怒,不要扫了雅兴。 一旁的吴美人眼珠儿转了转,似乎猜到了,许皇后生气,必然是和至今还未露面的宸妃有关。 她立即暗暗高兴起来,有好戏看了,说不定经过今天的赏花宴,许皇后和宸妃就要当众撕破脸了,那样的话,无论对哪一方都是元气大伤,也许自己的春天就要来了……再加上,最近几天,皇帝频频临幸自己,更是个好兆头。 “不行,本宫要亲自去看一下,以免有些人不顾廉耻,做出什么有违宫规,伤风败俗的事情来!” 许皇后起身,不由分说地走下赏花台,后面的几个宫女急忙快步跟上。 众女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见到皇后已走,自然也坐不住了,一个个放下茶杯团扇,拎着裙角赶快也跟了过去。 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竟然是朝着池边的石舫走去。 许皇后走在最前面,心跳若擂鼓,她的直觉一向很准,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两只耳朵里嗡嗡直响,上一次发生这种情况,还是云雅被赐死的那一天。 而现在…… 她不敢多想,只是加快脚步,朝着石舫走去。 还不等许皇后真正走到石舫的台阶上,就已经听见里面传来了女人凄厉的尖叫声——“太子殿下,我是你父皇的女人!你若无礼,我便在此自裁!” “哈哈哈哈!你死了做什么?还不如同我逍遥快活!等我做了皇帝,封你个宸贵妃如何?加个‘贵’字,就完全不同了哈哈哈哈哈!” “啊!你走开!” “来让我亲一口,小美人……” 许皇后愣了一瞬,不敢相信这样的污言秽语,竟然会是出自于太子赵岑的口中! 石舫四周,已经按照她的旨意,在前些天就布置了半透明的轻薄丝帘,上面又浸透过凤仙花的花汁,所以呈现出浅浅的绯红色,又带着一股自然的花香气息。随着一阵阵轻柔的风吹过,丝帘随风舞动,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丝帘后面,隐约可见两道人影,影影绰绰,看不大清晰。 许皇后几步上前,一把扯下了挡在面前的重重丝帘,用力扔开。 面前的一幕,是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看清眼前,许皇后倒吸一口凉气,身形一歪,再也站不住,脚下一空,竟然险些从台阶上滚落,幸好她身后的菀芝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失声喊道:“娘娘!” 这么一喊,石舫中的女子听见声音,一抬头看见许皇后惨白的脸,顿时朝这边哭喊道:“娘娘救命!” 众人再次被她的声音所吸引,纷纷看去。 竟然是宸妃! 许多命妇都是第一次见到她,但无需有人告诉她们,她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女人一定就是如今搅得整个后宫大乱的那个狐狸精! 可是,她们又有些难以置信,印象里,此女子必然浓妆艳抹,珠围翠绕,不料想,却是个一袭白裙,脸上只涂了一点点口脂腮红的清雅丽人。 此刻,宸妃已经哭得梨花带雨,手中赫然握着一支长柄银质的汤匙,尖尖的一端正对着自己的喉咙。 !! 第三十章 何人指使 见到众人,宸妃眼前一亮,她试图扑过来,但却被身边的赵岑一把拦腰抱住,眼看着就要被他压在了石舫的石桌上,桌上的水果点心等顿时落了一地。 “娘娘救我……” 为求自保,不被侮辱,宸妃手中的汤匙已经刺入了自己的颈中,她十分用力,很快,肌肤上的一抹殷虹顿时刺痛了众人的眼睛。 “畜生!还不放手!” 已经站稳了的许皇后大怒,一把推开菀芝,冲过去拉起赵岑,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哗!” 见赵岑的双眼里满是丑陋的之色,许皇后低头一看,石桌上还有一壶茶,她也不管是凉是烫,拿起来就浇到了他的头顶! “啊啊!烫死我了!” 赵岑松开手,急忙去捂住头皮,大声咆哮起来。 宸妃顺势逃脱,跌跌撞撞地跑向石舫唯一的出入口,脚下一软,眼看着就要瘫软在地,幸好为首的几名女子将她抱住。 只见,宸妃的颈子上已经多了个洞,正从里面汩汩地流着鲜血,瞬间就打湿了胸前的衣襟。 “天呀,有血,有血!” 女人们尖声叫起来,几个胆小的已经蜷缩到了角落里。 “还不快派人去传御医!你们要眼看着娘娘流血流干了吗!” 危急之中,赵岚一声大喝,随手一推身边的一个小宫女,喝道:“快去!叫御医过来看看!” 经她这么一喊,众人才回过神来,七手八脚地搀扶着宸妃,先让她坐下来,以免拉扯到伤口,引出更多的鲜血。 足足过了一刻钟,石舫内混乱的场面才平静下来。 赵岑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也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从宫外赶来的那群命妇和小姐们都已经被送走了,这毕竟是后宫之事,又涉及了太子和妃嫔,有她们在,说话做事都不方便,于是,许皇后下令,请她们改日再来宫里小聚。 至于赏花宴,戛然而止,甚至尚未正式开始。 御医匆匆赶来,为受伤的宸妃上药,包扎,又开了一些凝神静气的补药。原本,许皇后是要让人送宸妃回宫的,但她执意不肯,说要把整件事当众说清楚再离开石舫,否则有辱自己的清白。 于是,众人只好将石舫一分为二,宸妃在里面由御医诊治,其余人则继续留在靠在入出口处的石舫内,等待结果。 宫女收拾干净了满地的狼藉,又将石桌重新清理过,请许皇后坐下。 毕竟,当事人乃是太子和宸妃,兹事体大,在场的人虽然心生好奇,却一个也不敢多言,只等着许皇后来问清楚整个过程。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宸妃怎么又会来这儿和你见面!” 许皇后一拍桌面,厉声问道。 赵岑跪在石舫中央,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吴美人仗着这几日在许皇后身边伺候,此刻大着胆子上前说道:“娘娘,您特地选了今日为太子选妃,殿下一时好奇,想过来看看各位佳丽,也是情有可原的……” “本宫没问你!滚到一边去!” 马屁拍在了马蹄上,吴美人反而被骂了一顿,只好悻悻地退了回去。旁边的几个年轻妃嫔不由得翻翻眼睛,轻轻嗤笑了一声。 赵岑终于缓缓抬起头来,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但表情里却带了一丝诧异。 “不是母后要儿臣来此一同选妃么?今日一早,便有个宫女过来传话,说母后为儿臣的婚事操心,特地在赏花宴上邀请了不少皇亲国戚家的未婚女子,要儿臣一起过目。” 许皇后愣了愣,脱口道:“是哪个宫女?本宫没有派人去找你。赏花宴本就是女子的聚会,我怎会叫人去请你过来?” 赵岑也微微吃惊,仍是照实回答道:“母后,我大燮后宫的宫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儿臣怎么能够记得住是谁?只依稀记得,十六、七岁,身材纤细。” 符合这样条件的宫女,后宫足有几百人,更何况,若是有心人陷害,那宫女此刻必定已经不在人世,即便去挨个宫里搜查,怕也是竹篮打水罢了。 许皇后明白,太子是被人陷害了,还是打着自己的旗号。 正想着,两个御医已经提着药箱走了出来,跪在地上向许皇后禀报着宸妃的情况。 幸好,因为抢救及时,她颈子上的伤已经没有大碍,这段时间只需卧床静养,按时服药即可。只是因为受到惊吓,所以她此刻还有些虚弱,不宜伤神。 许皇后挥挥手,让他们先下去。 事情闹得这么大,想隐瞒也隐瞒不住了,她想了想,叫人去通知皇帝。 “那宸妃呢?你们两个人怎么会在石舫里遇见?还闹出此等丑事……” 许皇后声音一沉,继续追查下去,不过,她的话却故意说得十分含糊,明明是赵岑侵犯宸妃,但是被她这么一说,听起来就像是二人私会一般。 “我是冤枉的!” 丝帘被人用力挑开,面色惨白的宸妃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换了一身衣服,颈子上还缠着一圈白布,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裹着黑色的药。 宸妃走出来,并不下跪,只是站稳了。 “我原本还不清楚,为何已经到了赏花的时辰,你们却都不来。如今,我算是懂了,我是故意被人骗到这里来的!” 她声音虽然不大,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掷地有声,令在场的人无不感到吃惊。 话音刚落,宸妃身边的一个宫女便立即跪下,赵岚认出来,正是那一日和自己说过几句话的宫女春鸢。 “奴婢凤宸宫宫女春鸢,见过皇后娘娘,各位娘娘。我家娘娘确实是一早就从宫里出来,来参加今日的赏花宴。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去凤宸宫里随便找几个人问问。我家娘娘怕来晚了不合礼数,一清早就在准备了。”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再联想起之前那小宫女说的话,也都确实肯定,宸妃没有迟到,的确是很早就出来了。 “既然你早早就到了,为什么没有见到你,你却来了这里?石舫距离赏花台,尚有一段距离,本宫刚才急急过来,也走了片刻。” 许皇后看了看仍旧跪在地上的赵岑,心头的疑云更大。 “那就要问问娘娘你了。” 宸妃一脸不善地看着端坐着的许皇后,下颌微微扬起。 然后,她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春鸢,一字一句地吩咐道:“春鸢,怎么样,我早说过,皇后娘娘给的东西,自然是顶顶好的,不要轻易丢掉,要收好。诸位娘娘公主都在,把皇后娘娘派人给我送来的请柬拿出来!” 春鸢点头称是,然后小心地从怀里掏出来赏花宴的请柬。 今年的赏花宴,许皇后是倾尽心力,任何一个细节都务必做到十全十美。即便是小小的请柬,她也下了不少的心思,摒弃了一般的纸质请柬,而是标新立异,用一块四方锦缎,再命宫中绣娘将赏花宴的时辰地点都绣在上面。一面是字,一面是牡丹图,采用的是燮国最有名气的双面绣绣法。 春鸢双手呈上,菀芝接过,又递给许皇后。 许皇后将锦缎拿在手中,看了一眼,浑身一震。 果然如宸妃所说,在其他人收到的请柬上,写的都是“烟波浩渺池赏花台”,唯有她的请柬上,写的是“烟波浩渺池畔石舫”,与众不同。 而且,就连时辰,都比别人早了半小时。 宸妃一向独来独往,来参加赏花宴也一定不会与人结伴而行,更不可能让人去问一问其他妃嫔收到的请柬与自己有何不同,被骗到石舫,也是合情合理。 “皇后见过了,自然知道我所言不虚。请柬乃是娘娘的人制作的,也是娘娘的人送来的,今日之事,到底是何人指使,大家恐怕已经心中有数了!” 白宸立在石舫中间,大声说了一句,环视一圈,眼见着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她的心头暗道畅快。 “大胆!你是在暗示,本宫设计了这一切,好让、让太子轻薄于你吗?” 许皇后大怒,拍案而起。 “我不是在暗示,我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至于太子,我不知道他何故出现在这里。我来的时候,这里空无一人,我便叫人摆上茶水点心,等着各位姐妹。太子顷刻后到来,我自知无法回避,便隔着丝帘同他见了礼。天太热,太子口渴,便问我能否给他一杯茶,我就叫人给他倒了茶。没想到……” 宸妃指了指被扔到角落里的那一套茶壶茶碗,直截了当地说道:“皇后若是不信,不如找人验一验,看看里面有没有不该有的东西,我和太子喝的是一壶茶。只是没想到,喝完了茶他还不走,竟然闯进石舫里,对我意图不轨。”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纷纷再次看向跪在地上的赵岑。 他沉默不语,对于宸妃的话并不反驳,显然是默认了。 “还有,我入宫不久,对于宫里的人和事都不甚了解。不过,太子对我百般纠缠之际,口中一直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我听不大真切,依稀好像是什么雅。白宸在这里敢问一句,我大燮后宫里,可是有名字里带‘雅’字的女子?” 宸妃把头高高扬起,看向众人,高声问道。 “逆子!” 石舫外,一声低沉的暴喝响起,女人们心惊肉跳,立即认出来这是赵渊的声音。 !! 第三十一章 双双失势 虽然,众人都知道许皇后已经派人将赏花宴上的事情禀告给了赵渊,但是大家都没有想到,他居然赶来得如此之快。 阳光之下,赵渊的额角一片晶亮,胸前微微起伏,身后的太监宫女们也是一个个气喘吁吁。 所有人都明白过来,皇帝是匆匆赶来,因为走得太急,天气太热,他已经浑身是汗了。 “陛下,臣妾有罪,是臣妾有所疏忽……” 许皇后急忙从座位上站起又跪下,率先自我请罪。 赵渊瞥了她一眼,脸上的余怒未消,又看了一眼身边的赵渊,他冷笑了两声,恨声道:“你有没有罪,很快就知道了!” 说罢,他掀起龙袍一角,迈步走进石舫,在原来许皇后坐着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阴沉着脸色,将在场的人全都逐一看了一圈。 见到赵岚,赵渊的眼神微微一动,但很快又看向其他人。 “宸妃,你颈上的伤如何了,御医怎么说?” 他毕竟偏爱宸妃,此刻见她衣衫单薄,孤零零地站在石舫的地上,颈上还缠着厚厚的一圈白纱,愈发心疼起来。 “我没事,若是真的有什么事,你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就是死了,我也不会玷污自己的名节和你的名声。” 宸妃平素向来如此和赵渊说话,他倒也习惯了。不过,周围的妃嫔却是一个个脸色大变,她们哪里敢在天子面前互道“你”、“我”,这乃是大大的不敬,会被砍头的。 但眼见着赵渊并不生气,女人们不禁又气又妒,神态各异。 听她这么一说,赵渊原本稍微缓和的脸色,遽然又笼上了一层寒霜。 很显然,刚刚宸妃所说的话,询问是否有女子的名字里带一个“雅”字,他是已经听见了。 赵渊没有想到,云雅已经死去多年,竟然还有男人对她念念不忘。 而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身为人子,竟然惦念着父亲的女人,身为人臣,竟然惦念着天子的女人! 不孝,不忠!该死! 赵渊愤怒地瞪着跪在面前的赵岑,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一向喜爱的太子,竟然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岑儿,你抬起头来。你告诉父皇,这个女人,她长得很像云贵妃吗?” 他抬起手,一指身边的白宸。 赵岑瑟缩了一下,依言抬起头来,却不敢再次看向白宸。 他也不清楚,自己刚才为何会做出那样的举动,然而薄纱之后的那张脸,确实同记忆里的那张脸几乎一模一样,令他难以把持。 云雅,真的像云雅啊,不,甚至那就是她! 一团熊熊火焰燃烧在年轻太子的胸前,烧得他理智尽失,冲进石舫,在宫女们的尖叫声中,一把抓起坐在桌旁饮茶的宸妃。 时间刚刚好,就在他同她百般纠缠之际,许皇后带着人匆匆赶来,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父、父皇……儿臣……儿臣……” 一行冷汗从赵岑的额角处缓缓滑落,他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畜生!你竟然敢觊觎朕的女人!放肆!” 赵渊一怒而起,跟着,一道寒光闪过,他的手中已经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剑!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来的时候,居然腰间佩戴着一把剑! 看来,在听见太子对宸妃无礼之后,赵渊就已然对他动了杀意! 在场的女人纷纷发出一阵惊呼和尖叫,离得最近的许皇后甚至被剑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吓得身子一歪,险些一头撞在地上。 “陛下!陛下息怒……” 不知道谁最先反应过来,众人跪倒一片,不停地磕头求情。 周围的人全都跪着,站着的只有两个人,赵渊和宸妃。 宸妃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赵渊,唇角上扬,微启出声道:“我为何会来此处,太子为何会来此处,两件事加在一起,难道还不如一个我长得像谁更重要吗?” 她的问话令赵渊一顿,愣在原地。 “把整件事,原原本本,老老实实地给朕讲一遍,一个细节也不许漏过!” 说完,赵渊把剑重新插回剑鞘,气汹汹地看了一眼跪在脚边的许皇后,低低斥道:“一个赏花宴也能闹出如此是非,你这皇后究竟是怎么当的!” 许皇后一愣,满眼凄苦,刚要辩白,一旁的宸妃已经朗声开口。 “我收到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请柬……” 她三言五语,将整件事言简意赅地向赵渊说了一遍,然后又让春鸢将请柬呈给他。 他正低头看着,一旁负责去验茶壶茶杯的御医也有了结果。 “启禀陛下,宸妃娘娘所用的茶壶茶杯,和太子殿下所用的茶杯里,经过臣等仔细地查看……无毒也无药,只是普通的茶水。” 御医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闻言,许皇后面色更添一丝死灰,她转头看向赵岑,喃喃轻语道:“岑儿,岑儿你好糊涂哇!” 若是茶中混有迷情之物,她还能够为太子求情,查出幕后下药的人究竟是谁,还他一个清白,证明他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冒犯了宸妃。 如今,人证物证均在,即便他是被人骗到此处,可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无数双眼睛都看见了,他对宸妃大不敬,意图侵扰。 “母后,我……我不……” 赵岑百口莫辩,他被热茶兜头一浇,风一吹,此刻整个人彻底清醒,也说不清楚自己方才究竟是怎么了,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呵,事到如今,你们两个还有什么好在这里互相推诿的!皇后,你的请柬可真是别出心裁啊,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请柬,你真是给朕开了一回眼界!” 赵渊一把将那四方锦缎拍在了石桌之上,力道之大,石桌的表面已经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纹,足可见他此刻有多么的愤怒。 “陛下息怒!臣妾是被人冤枉的!所有的请柬都是宫中绣娘统一缝制的,怎么可能独独宸妃的时辰和别的人不一样!陛下,求你让臣妾去把整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许皇后哭着用手拽住赵渊的龙袍一角,拼命为自己求情。 “水落石出?呵,皇后,上一次胡淑妃那件事,你还没有查清楚呢。还是说,皇后毕竟也上了年纪,同朕一样精力不济,忘记了一些事?朕记得,你宫里的那柄翡翠如意,应该是几年前朕赏赐给几位公主的。你的两位公主都已经许了驸马,出宫居住,自然不在赏赐之列。那你来给朕说说,你的那个是怎么来的?” 赵渊冷笑着质问道,而他的话也就等于是亲口指认了许皇后和胡淑妃沆瀣一气:胡淑妃买通吴晓明,将各宫的赏赐克扣下来,特别是一些不大受宠的妃嫔和公主皇子之类的,然后自己从中挑出一些精贵之物,再去讨好许皇后。而许皇后身为六宫之首,本应询问这些赏赐的来路,但她却放任胡淑妃中饱私囊,为的是自己也能趁机得利。 如今,胡淑妃落马,许皇后自然不会搭救她,还会想办法除掉她。 “陛下,臣妾冤枉,臣妾不知啊……” 许皇后大惊,不顾形象地膝行几步,想要去抓住赵渊的手。 而他则是一脸嫌恶地推开她,径直站起身来,怒斥道:“你与朕是年少夫妻,自当携手一生,相互支撑。若我堂堂大燮,连一国之母都如此贪婪,勾结妃嫔,侵吞后宫财物,可见人心不足蛇吞象!朕真是无颜见天下苍生!无颜见列祖列宗!市井小民尚且知道何为家丑,不可外扬,如今朕的家事怕是要被全天下人嘲笑!我的妻子欺侮我的女儿,我的儿子欺侮我的妾侍!还不知道有多少张嘴等着取笑我,挖苦我……” 赵渊越说越怒,反手提起那把剑,连剑鞘都没有退去,直接朝着身边的石桌猛地一劈! “啪!轰……” 一声巨响,石桌应声而裂,一分为二,摇摇晃晃地从中间向两边倒下,带起一地的烟尘。 “父皇!父皇你听儿臣解释!一定是有人暗中陷害儿臣!儿臣自入住东宫以来,无一天不想着为父皇分忧解难,绝无任何不敬之心……” 赵岑眼见许皇后失势,自知如今只能力求自保,于是痛哭流涕,一把抱住了赵渊的靴子。 “你是无一天不想着早日登基!” 赵渊并不承情,一脚踢开他,带着人走出了石舫。 临走下台阶之前,他猛地回头,朝着一众面色惊恐的妃嫔们看了一眼。 赵岚清楚,他是在看自己,而他的眼神里,似乎还带着一丝玩味,以及考量。 她并不闪躲,也与他四目相对,注视了两秒钟后,她这才微微低下头,露出了驯服的表情。 虽然低着头,看不见赵渊的表情,但是她知道,他还是在看着她。片刻后,他才终于收回了视线,掉头离开。 “散了,全都散了,好好的赏花宴,哎呦准备了那么久,我可是累了,回去睡我的大头觉好了。” 吴美人见众人神态各异,不顾形象地打了个哈欠,朝跪在地上的许皇后瞥了一眼,口中发出“嗤”的一声。 !! 第三十二章 假小产,真脱身 吴美人这几天没少辛苦,当然也是有所图谋,希望能够讨得许皇后的欢心,一是为了自己以后在后宫走得顺畅些,二也是为了自己亲妹妹的前途。 如今眼看着皇帝对她大失所望,选太子妃一事自然也就成了泡影,她可还记着刚才许皇后对自己的呵斥。 “吴美人这些天确实操劳得都清减了呢,瞧这下巴都尖了,啧啧。” 几个平时看不上她的妃嫔顺势取笑了她几句,一行人结伴走远了。 转眼间,刚才还跪满了人的石舫里,就显得空荡多了。 许皇后和赵岑还跪在地上,前者在菀芝的搀扶下,艰难起身,踉跄了几步方才站稳,一张脸好像转眼间就老了十岁还不止似的。 “你这个废物!废物!你看你做的好事……你怎么对得我这么多年在你身上耗费的心血……” 许皇后一把推开菀芝,冲到赵岑的身边,用两只手拼命捶打着他。 而他依旧是一动不动,双眼盯着前方,像是根本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一样。 赵岑的心头,此刻有一个声音大声地咆哮着——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你是父,我是子,可那又怎么样! 你说对了,我就是每天都在想着登基!这龙椅你坐得太久了!早该交给我了! 而站在一旁的宸妃,似乎被风吹得有些难受,她披上一条柔软轻薄的丝巾,遮住受伤的颈部,然后招呼着身边的几个宫女,准备回宫休息。 赵岚拉着两三个尚未及笄的小公主,吩咐着宫人将她们分别送回去。皇家的儿女大多早熟,小公主们虽然只有十岁,可却都不再调皮捣乱,她们再过年便会被皇帝指婚,嫁给各地的皇亲国戚,以联姻的形式来巩固赵氏王朝。 “去,都回去。” 她站在石舫前,看着她们走远,就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身边的采苓似乎也颇有感触,想了想,她还是小声地问道:“公主,您难道不担心宁国那边知道您没有毁容,而且又重新获得了陛下的|宠|爱……” 去年冬天,宁国修书一封,表示要退婚。此外,连一切应有的礼节都不曾安排,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就把同燮国德音公主的婚事给取消了,正因为如此,赵岚也就成了整个燮国的笑柄。 “不担心,我为什么要担心?我被毁容,只不过是人云亦云的猜测,没有任何人敢肯定我确实毁容了,他们之前愿意相信,那是他们的事情,和我无关。至于陛下的宠爱,呵呵,我倒是觉得,帝王爱是这个世界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渴了的时候,不如一杯茶,饿了的时候,不如一个馍。既然不当喝也不当吃,那我不要也罢。” 说完,赵岚径自迈步,朝着拾云殿的方向,孤独地一个人前行而去。 采苓急忙跟上。 赏花宴一事,原本是后宫众人最喜欢的谈资,但因为涉及了许皇后、太子、宸妃,甚至还有皇帝本人,而变得多了一丝欲说还休的味道。 太监宫女们只敢在私下里窃窃私语,唯恐因此带来杀身之祸。 然而各宫的主人却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她们都能感觉得到,这宫里确确实实要变天了。 无数的珍稀药材被源源不断地送到了宸妃所住的凤宸宫,赵渊甚至一连五天都宿在这里,据说他甚至亲手为宸妃喂药,担心太苦,太烫,还会亲口尝一尝。 而宸妃每日的汤药和餐饭,也有专人负责试吃,以免被趁机下毒。经过赏花宴上的风波,赵渊似乎感觉到了有人要对他心爱的妃子下手,他无比担忧,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保护她。 三天之后,早朝之上,赵渊旧事重提,又要废后。 而这一次的反对之声,明显没有之前那样强硬。 许家人自知近来许皇后的行事颇为令人诟病,亦不好再如从前那般咄咄逼人,而一些原本摇摆不定的臣子,此刻也知道自己该如何站队,如何取舍。 赵渊虽然没有明说,却也同样已经动了废太子的念头。 除了赵岑之外,目前已经成年的皇子,还有睿王赵岕,泰王赵岩,齐王赵岂,他们三人皆已经在成年之后前往各自的封地,平日里不得皇命,不许擅自离开封地,更不许随意入颖城。 除泰王赵岩以外,另两个皇子的出身都相对微贱,基本上,赵渊是不予考虑的。 而赵岩,虽然年轻有为,无论是气魄还是胆识都极为过人……可赵渊顾忌的是,他的母亲是宁国公主,在二十年前来到了燮国宫廷,成为了赵渊的贤妃,已于五年前病逝。 贤妃虽死,但她的儿子毕竟有一半的宁国血统,赵渊并不愿意将燮国的江山交到他的手上。他也清楚,如果自己提出废掉赵岑,立赵岩为储君,朝中大臣必定会有十分强烈的反对之音。 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难道,只有那个人才行吗? 思及此,赵渊的心头忽然冒出一股怒气来。 难道他的江山,只有交给赵汾,方能堵住这群文臣的尖牙利齿么! 他重重地一拍扶手,顿时满堂皆惊。 “陛下……” 身边的太监轻声问道,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赵渊深吸了一口气,怒道:“朕要做什么事,难道一件件一桩桩都要通过你们的同意吗?你们平日里纳妾生子,宠这个爱那个,朕可有过问?这是朕的家务事,轮不到你们来指手画脚!不是要死谏吗?好啊,一把把老骨头要是不怕死,就去跪着!要是不想死就闭嘴!” 说完,他再也不去看底下人的表情,站起来就走。 “退朝!” 张喜急忙喊了一声,慌慌张张地跟上。 臣子们面面相觑,更有个别的老臣老泪纵横,匍匐在地,大声哭喊着,继续为许皇后和太子求情,希望赵渊能够打消废中宫废东宫的打算。 赏花宴之后,赵岚终于过上了几天舒服日子。 许皇后、胡淑妃等人不敢来找茬,吴美人等妃嫔也不敢随意前来登门拜访,各宫各殿噤若寒蝉,人人自危,六宫之上,整日里浮动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她知道,宸妃一出手,必然会有效果。 不知道这一次,情势急转直下,会不会逼得赵汾狗急跳墙? 然而,平静只是短暂的,很快,采菲带来了一个令人紧张的消息——太后今日午后召见宸妃,并且惩罚她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 此时已过夏至,烈日当空,别说是两个时辰,就是一刻钟,在大太阳底下晒着,也会叫人昏头涨脑,更别提罚跪。 赵岚担忧,正犹豫着要不要前去解围,又传来一个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宸妃小产。 她一听,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摆手示意不要出去了。 宸妃的来历,赵岚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靠着那枚极阴涅槃九瓣莲,才从男变成女,外形虽然已经成了女人,却根本不可能像真正的女人那样,怀孕生子。既然如此,她的“小产”也不过是个脱身之计罢了,既能打消了众人见她独宠一身却迟迟不受孕而产生的怀疑,又能趁机栽赃太后谋害龙嗣,可谓是一举双得。 太后和皇后的关系,后宫人尽皆知,甚至有人戏称,她们两个应该是天下最和睦的婆媳了。不过,即便是这样,她们两个人同样也是各怀鬼胎:太后想要扶持赵汾上位,这样她可以继续做太后,而不是太皇太后;皇后则力保赵岑的太子身份,将来自己也能以皇帝嫡母的身份参与政事。 宸妃小产的消息,顿时传遍六宫。 据说,当张喜颤颤巍巍地把这个消息禀告给赵渊的时候,皇帝手中的毛笔滚落,蹭了他一手的墨汁,而皇帝浑然不觉,穿着内衫便向外跑去。 当赵渊赶到太后寝宫的时候,宸妃已经被临时安置在偏殿,御医和宫女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是紧张和恐惧。 他们一见到赵渊,吓得面无血色,一个胆小的宫女甚至打翻了手中的水盆,血水四处溅落。 赵渊沉着脸色,不顾阻拦冲了进去。 太后在许皇后的搀扶下,站在床边,同样也是一脸担忧。 见赵渊赶来,太后的嘴唇嚅动了几下,颤声道:“哀家……” 他并不理会,只是冲到床畔去查看双目紧闭,面色死灰的宸妃。 “启禀陛、陛下……宸妃娘娘怀有近二个月的身孕……微臣已经尽力……还、还是没能保住……龙、龙胎……微臣无能……请陛下恕罪……” 御医战战兢兢,头上都是冷汗,说完之后就连连磕起头来。 赵渊恍若未闻,只是握着宸妃的手。 片刻后,他猛地回头,目眦欲裂,瞪着太后和许皇后,大声吼道:“是你杀了朕的孩儿!朕要你偿命!” 说完,他冲过来,一把卡住了许皇后的脖子! 太后吓得扑倒在地,一旁的宫女尖声叫着,却不敢上前拉开赵渊,张喜一见,大惊失色,急忙上去抱住赵渊的大腿。 “快把皇后娘娘拉开!来人啊,来人啊!” 偏殿之内,一片喧闹。 !! 第三十三章 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短暂的混乱之后,一切重归寂静。 许皇后的颈子上已经多了一圈手痕,片刻之后,呈现出令人触目惊心的淤青。她呼吸不畅,被菀芝搀扶到一旁的空地上,又把她的领口解开一粒纽扣,好方便她吸进新鲜的空气。 太后吓得手握佛珠,连连低声念着,不敢同皇帝有任何的眼神接触。 毕竟,今日是她将宸妃召了过来,又训了她几句,说她妖颜惑主,蒙蔽了陛下的心智,是整个皇族的耻辱,然后又罚她去外面跪着,自己则和许皇后在殿内喝茶,闲话家常,没有再去管这个狐狸精。 哪知道,一向桀骜不驯的宸妃,这一次竟然真的老老实实跪在外面。 颖城地处燮国北方,夏日炎热,阳光炽烈,就算是身强力壮的男子也扛不住两个时辰的暴晒,何况是后宫女子,一个个细皮嫩肉,更是无法承受。 赵渊虽松开了手,没有硬生生地掐死许皇后,但他到底意难平,被众人拉开之后,还是怒视着太后和皇后二人。 “毒妇!说,你是不是知道了宸妃有孕,所以故意跑到太后这里乱嚼舌根,借太后的名义惩罚宸妃,想要趁机除掉她腹中的龙嗣!” 赵渊用力一把推开拉扯着自己的两个小太监,朝着许皇后所在的方向怒目而视。 许皇后奄奄一息,艰难地看向赵渊,嘴唇翕动,无法说话。 她身边的菀芝跪地叩首,口中不停地求饶道:“陛下饶命!娘娘真的不知!娘娘只是来同太后闲话家常……” 赵渊冷笑,眼睛一眨不眨地反问道:“不知?这宫里的事情,有哪一件能够逃得出你家娘娘的眼睛?她的眼线遍布整个后宫,别以为朕一直蒙在鼓里!朕不过是念及年少夫妻,二十几年的时光不易,不同她计较罢了!偏偏她不识好歹,非要害朕的孩儿!”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微弱的一声呼唤——“陛下,陛下救我……” 是躺在床上的宸妃,在昏迷中不停呓语着。 赵渊急忙转身,一把握住她的手,以为她即将醒来。 “宸儿!你醒醒,只要你醒了,朕什么都答应你……” 原本正在持珠念经的太后,听到赵渊的话,猛地睁开眼,她手上一用力,108颗佛珠当即从手指间滚落,洒了一地。 “皇帝!你这是要做什么!宸妃迷惑了你的心智!更何况,她平时对哀家的话置若罔闻,何故今日倒是如此听话!哀家让她跪,她便老老实实地跪,这其中难道没有蹊跷吗?也许她早知那孩子没法儿存活,便故意如此,陷害皇后,陷害哀家……” 太后毕竟是在大燮的后宫生活了四五十年的女子,又是踩着无数妃嫔尸首上位的成功者,女人们勾心斗角的把戏,她见得多了。尤其,又是宸妃这么精明的女子,为何早没有身孕,晚没有身孕,偏偏在皇帝想要废后的这个节骨眼儿上小产了? 赵渊怔了怔,露出难以置信的爱表情。 “母后……为何你能说出这等残忍的话语?你也是为人母的人,怎么能够如此揣测宸妃,将她想得这么恶毒?她之所以今日老老实实罚跪,难道就不能因为想要同你搞好关系,获得你的喜爱吗?那毒妇是你的儿媳,难道宸妃就不是朕的女人!母后因为一己之私,便如此偏袒自家人,太过分了!” 他愤怒地一拂袖子,朝张喜吩咐道:“去备朕的龙辇来!记得多铺几层褥子,朕要带宸妃离开这里!” 说完,他又指了指跪在脚边的几个瑟瑟发抖的宫女。 “给宸妃穿好衣裳,记得把头和手都遮住,不要吹风。” 赵渊发话,在场的太监宫女立即全都行动起来,太后的偏殿顿时重现喧闹。 许皇后由菀芝搀扶着,艰难站起来,一直走到赵渊的面前。 “陛下认为,一切都是臣妾撺掇设计的,是吗?” 她因为刚刚被赵渊扼住了喉咙,此刻说起话来,声音依旧有些嘶哑。 赵渊看着她,片刻后,平静道:“希望皇后能够真心悔过,不枉费你我二十多年的感情……” 话音未落,许皇后立即尖声嘶吼起来:“你也知道是二十多年!我在你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做了你的妻子!这么多年来,我可曾阻拦你有别的女人!可是你为什么从来都不肯爱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够好!我只是太端庄太贤惠,比不得云雅那样的骚|媚放|荡,她能做得出来在你面前扭腰摆臀像个青|楼妓|女,而我却永远也不可能那么下|贱!” “啪!” 一掌重重的耳光,打断了许皇后的歇斯底里。 赵渊放下手,狠狠咬牙:“不许你提起她。你不配。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 许皇后的脸颊眨眼之间便高高肿起,她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地无声滚落,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却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爱她……你爱她……你爱她你还是杀了她……你好狠……你好狠心啊……” 她喃喃自语着,然后双眼一翻白,整个人昏死过去。 翌日一早,太后便以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为由,主动提出前往秀饶郡。秀饶郡是燮国三十六郡之中,距离颖城较近,且环境极为清幽的一处胜地。多年来,皇室中人几乎每年夏天都会来此地避暑,所以,太后前往秀饶郡一事,看起来并无任何出奇之处。 只不过,因为宸妃是在太后的宫里晕倒小产,所以众人都清楚,这一次是太后愧对皇帝,主动请辞罢了。 自那以后,许皇后闭门谢客,后又传出她大病一场的消息,只不过无人能够证实这传言是真是假,因为连许皇后身边的人也极少在宫中走动,更不要说她本人。 一切好像是颠倒了过来,如今的许皇后便是曾经的赵岚。中宫渐渐从曾经的热闹,变为如今的冷清,死寂,好像成为了第二个拾云殿。 对于这一切,众人的反应不一。 赵岚在两天之后去探望了宸妃,后者自从出事之后便不见除了赵渊之外的任何人。 屏退左右,宸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这装病也够累人的,还有各种汤药,真是臭不可闻。” 她低低抱怨着,语气神态已经和真正的女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赵岚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前些日子没有机会问你,现在我着实忍不住了,那些‘尸兵’现在究竟在何处?自上次一别,如今已有几个月,我派人出去打探消息,但是却没有人查得到他们,可是你私下里另有安排了?” 白宸是赵汾的师父,一直帮他训练大批“尸兵”,很显然,赵汾早就起了反意,只是暗暗地在等待机会罢了。 “赵汾将他们送到了碎月城。” 宸妃眯了眯眼,媚态立显。 赵岚一惊,右眼猛地跳了几下。 碎月城距离踏雪关仅有八十里路,人口稠密,是各国商贾荟萃云集的一处所在,其战略地位毋庸置疑,一旦交火,同样是兵家必争之地。 “前辈,你是‘暗河’的功臣,亦对我母亲有恩,我相信,你断然不会做出任何伤害我,或是伤害组织的事情。可我不懂,这一次你为何又要频频出手帮助赵汾?前辈阅人无数,不会看不出来,赵汾其实是个过河拆桥的小人,你……” 一想到“尸兵”的威力,赵岚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她知道,白宸不会与自己为敌,起码现在还不会。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谁有说得准呢,这世上根本没有永恒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利益在,盟友才在。 白宸依旧眯眼笑着,听了赵岚的话,她伸手摸了摸颈子,那上面还缠着白纱,只是已经不用再继续敷药了。 “哎,我这伤就是为了他才受的。东宫易主,他必出手。你说,我是在帮他,还是在逼他?” 听她这么一说,赵岚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暗河’交到你母亲的手上,已经是强人所难,雅妹妹其实是不愿意做首领的,她知道自己年轻,又是个女人,那些长老势必要反。果然,没多久‘暗河’就迎来了第一次小规模的内斗,你母亲也遇到了第一次刺杀。” 白宸眉宇间还是呈现出一抹男人才有的刚毅神色,可她一提起云雅,语气里却不免多了一丝柔情。 “刺杀?是组织里的人做的吗?” 赵岚大惊,她从来不知道,身为首领,云雅居然也会遭遇这种事,甚至还不止一次。 “第一次遇到刺杀,你母亲很慌张,那时候她刚刚入宫,尚未见到狗皇帝的面。她也分不清,到底是组织里的人做的呢,还是后宫的女人们做的。幸好,逍遥子救了她。我原本以为,他们是那个时候才认识的,后来你母亲告诉我,其实她入宫以前就认识了他。我真恨,恨自己不能带她走,也恨别的男人不能带她走,让她只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一天天心伤而死!” 白宸太过用力,牵动了颈上的伤口,不禁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赵岚急忙上前,轻抚着她的胸前,让她先不要激动,慢慢缓一缓。 !! 第三十四章 不敢 赵岚知道,白宸虽不男不女,行事极端又诡异,但她对于云雅的感情却是真的。 要不然,他也不会舍弃掉能够名扬天下的机会,变成女人,潜伏在燮国的深宫之中,伺机接近赵渊,杀之而后快。 休息了片刻,白宸冷静下来。 她知道,云雅对待自己唯一的女儿不算亲近,那是因为,她知道,她的孩子迟早要接手“暗河”。而冷漠淡然,甚至是不近人情的性格,或许会让她过得不那么痛苦。 因为善良,单纯,温暖的人,在那样的地方,根本无法生存。 “我不知道在你的母亲短短的一生中,她到底逃过了多少次暗杀。我只知道,十多年的首领生涯,将她彻底改变,她早已不再是韶光郡那个美丽动人的少女,而是一个杀手组织的老大,变得冷血无情。” 白宸浅浅地咳嗽了一声,嘴唇有些泛白。 说完,她又看向神色凝重的赵岚。 “看你的表情,你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我之所以把这些事情告诉你,就是想要提醒你,你身在‘暗河’,表面上看,是你统领着一大群杀手,但其实,这些杀手或许也会反过来杀你。要知道,杀手的原则就是钱,只要雇主给足了钱,他们谁都能杀,谁都敢杀。” 经过白宸的一席话,赵岚心中原本那隐约的怀疑,便有了切实的证据。 从她出宫,化身成为上官岚潜入出尘谷,其后的几个月,她便多次中毒。 而那几次意外,无论是事先设计也好,还是横生枝节也罢,最终的结果都是赵岚中毒,而且毒性不弱,她甚至直到现在也没能把体内的残毒完全彻底地逼出来,只能靠着时间的推移,将其一点点地清除。 燮国之人大多尚武,女子也不例外,尤其是皇室贵族,更是自幼便有高手指点。当然,云贵妃死后,关于拾云殿的传闻很多,赵岚毁容、武功尽废等谣言也是数不胜数,这些,她本人自然懒得去解释,甚至乐见其成。 但传闻是一回事,如今她却真的因为体内余毒而影响了功力,又是一回事。 “你有多久没回总堂口了?” 见赵岚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白宸便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什么。 赵岚微微蹙了蹙眉头,显然有些担忧,迟疑了片刻方才答道:“一年有余。” 这一年来,她都在布局,想办法如何将杀手派到赵汾的身边,重心全都放在了燮国的朝堂和后宫之上,对于组织内部的事情,赵岚鲜少过问,大多都是交给采苓,让她每个月去查办,再回来禀告给自己。 见她似怀疑了什么,白宸笑了笑,不再开口。 赵岚却顺着脑中那微妙的一丝疑惑继续思考下去,半晌,她有些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道:“难道是采苓……” 采苓四姐妹跟了自己多年,几乎是一起长大的。 采薇已经为背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难道说,就连四姐妹之中最为年长,最为稳重的大姐采苓其实也是对自己阳奉阴违吗?! 赵岚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了。 白宸见她脸色不妙,立刻转移了话题。 但无论怎么样,赵岚的心中已经确确实实地多了一根刺,就算她可以假装不在乎,但她没法装作它不存在。 从凤宸宫走出来,赵岚满腹心事。 采蕙守在一旁,见她出来,立即迎上来,好奇地问道:“公主,你怎么了?宸妃伤得很重吗?为什么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对上采蕙那双不谙世事般清澈的眸子,赵岚勉强地一扯嘴角,摇摇头。 “没事。我只是照例来探望她一下而已。至于伤得重不重,那就是太医们需要考虑的事情了。我们快走,一会儿太阳下山,地面的暑气更重了,我不想一身汗。” 赵岚说完,率先迈步,采蕙愣了愣,急忙跟上。 晚膳后,赵岚屏退众人,独自将一张地图悬挂起来,手持烛台,仔细地端详着上面的山川河流,各国边境。 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踏雪关和碎月城上。 一旦踏雪关失守,敌军便可顺势攻破碎月城。碎月城物资丰富,方便补给,完全可以作为战争中最为重要的一处中转站。而且它的地理位置重要,背对燮国,面朝宁国,最西边又同楚国有一段不短的边境线,到时候,一旦宁国和楚国联手,燮国大军应付起来,显然会极为吃力。 烛火闪烁,轻轻跳跃,将地图上哪弯弯曲曲的河流和山脉映照得清清楚楚,一览无余。 看来,宋规臻父子已经前往了踏雪关一带,带军驻扎在那里,早做准备。 如果宋规臻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写那些信笺的,更不可能告诉上官岚,他和父亲已经一起出发,离开了宁国的都城凉城。 虽然,宋规臻没有明确地说出他们去向何处,但只要稍微有心,都可以推测得出来。 赵岚持着烛台,看了半天,不禁有些头痛。她转过身,在桌旁坐了下来,轻轻放下烛台,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门外,忽然响起一道宛转女声——“奴婢给公主送莲子银耳羹。” 赵岚一惊,她此前特地吩咐过众人,今夜不要来打扰自己。 不过,这声音却有些许的耳熟。 赵岚暗自戒备,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抬起来搭在了腰间。 “我说过,不要来打扰我,听不懂话么!” 她故意斥责了一声,若是普通宫婢,被赵岚这么一呵斥,必然会吓得不轻,急忙离开,不敢再擅自打扰。 没想到,那宫女却娇笑一声,不等赵岚发话就推开了门。 “哎呦呦,这宫里有什么好的?左一句奴婢,右一句奴婢,我平日里在家可是耍尽了大小姐威风呢,结果一进宫,反倒成了使唤丫头!” 少女径直走进来,不忘顺手把门带上,然后把手上的托盘放到赵岚面前的桌子上。 “你来得倒是比我想象得快一些。” 赵岚瞥了一眼桌上的莲子银耳羹,不由得笑道:“居然进了御膳房,怎么,你苏家的本事就这么一点儿?” 来人正是秦岭苏家的大小姐,苏栩落。 二人在出尘谷脚下一别,至今已有近半年的时间。 “公主以为呢?不知道为什么,如今进宫,难于上天,我可是杀了两个人才混到了这个身份。哦,对了,我现在的名字是,是什么来着……” 苏栩落伸出手,敲了敲脑门,思考了一下,她才想起来,“……叫锦屏。” 赵岚失笑,拿起托盘上的调羹,搅了搅碗里的羹,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看来,关于她东山再起,咸鱼翻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后宫,要不然,怎么大晚上的,御膳房还会派人主动给自己送甜汤呢?要知道,以前那些年,别说是零食点心,就是冷饭凉粥也没有半碗。 “我找你来,是为了想要弄清楚,宋规臻原本不是要在燮国逗留一段时间吗?为何他又回宁国去了?你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竟然足足有三个月没有给我消息。我甚至以为,以为你叛变了。” 赵岚吃了几口,放下调羹,拿起丝帕擦了擦嘴,这才正色地问道。 她虽然没有明显地发怒,但是眼底已经多了一丝厉色,看得苏栩落忽然好生害怕,吓得急忙退后一步,面对着赵岚单腿跪下。 “是属下无能,请首领饶恕!属下绝对没有叛变之心,还请首领明鉴啊!” 苏栩落垂下头,眼圈泛红,声音里也带着几分哽咽。 堂堂苏家大小姐,一向骄纵,此刻却在对着一个只比自己大了一两岁的女子跪下,连连道歉。这一幕如果落在其他人的眼里,恐怕他们一定会感到无比的惊讶,难以相信这真的是赫赫有名的苏家堡的嫡长女,未来苏家堡的主人。 不过,既然她跪的人是赵岚,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们分开之后,他可有跟着你一路前往苏家堡?” 赵岚忽然间有些疑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因为宋规臻的出现,完全不在赵岚的计划之内,所以,她将他丢给苏栩落之后,便不甚在意了,也没有再费心力去跟着这一条线。以至于,过了几个月之后,赵岚才意识到,苏栩落并没有按照组织的规定,及时地把关于宋规臻的消息传递回来。 “我们确实是朝着苏家堡的方向在走,但是……” 苏栩落欲言又止,怯怯地看着赵岚,似乎有些不敢继续往下说。 “说。你知道,我讨厌吞吞吐吐。” 赵岚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多了些许的不满。 苏栩落这才咬咬牙,不再迟疑,一口气将四个人分开之后所发生的事情,跟赵岚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不敢有任何的遗漏。 “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没有直接到苏家堡,而是在荣华郡落脚,然后你被迫同他前往皇陵?!” 燮国三十六郡之中,荣华郡乃是皇家领地,主要用来修建皇陵,赵氏王朝的皇帝和后妃们,死后皆葬在此处,包括云贵妃。 “是,我们从出尘谷一路南下,本来荣华郡距离苏家堡只有一百里路,他提议在此处稍作休整,再和我一起上山,我想了一下这样也好,便没有提防。谁知道……” 苏栩落一脸为难地说道,露出悔意。 “出了这种大事,你为何不马上告诉我?!” 赵岚拍案而起,当即恼怒。 就在此时,她身后传来一声清清冷冷的声音:“因为她不敢,她中了毒,要是敢透露一个字,她就死定了。” 赵岚觉得自己的脖颈后方正中央的位置,有一个冰凉而尖锐的东西在抵着。 她不能动,因为那个东西随时都能穿透她的颈子。 !! 第三十五站 良禽择佳木而栖 赵岚站在原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不是她不想动,而是她不敢动。 她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微反抗一下,身后的那个人势必要在自己的脖子上捅出来一个血窟窿才肯罢休。 赵岚嘴角上扬,看着面前化名为宫女锦屏的苏家大小姐苏栩落,眼神中带着一抹了然,她低低出声说道:“所以,这个就是你没有及时汇报的原因咯?” 苏栩落面露痛苦之色,浅浅地点了一下头。 赵岚轻哼一声,没有再开口。 她在后悔,后悔自己之前几个月把精力全都放在熊琱的身上,却没有过分留意,苏栩落能够对付得了宋规臻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危险人物。 “久闻燮国长公主乃是贵妃所生,而韶光郡云氏女子百年来一直独步后宫,想必长公主也是继承了娘家的智慧与美貌。在下今日能有幸亲眼见到长公主,乃是宋某的荣幸。不过,公主最好还是缓缓地转身过来,刀剑无眼,毁了公主的美貌就不好了。” 身后的少年沉声说道,故意压抑着的声音里似乎也带了一丝期待。 一旁的苏栩落满脸紧张,想要上前劝说,却又不敢,此刻她体内还有余毒未清,贸然出手只能赔上自己的性命,而她苏大小姐豆蔻华年,还不想轻易死去。 “苏小姐,我一直很好奇,你的首领为什么会是一个女人?” 宋规臻侧过头,微笑着说道,眼神里却是充满了挑衅,他的意思是说,难道你们燮国的男人都死绝了,或者无论如何也找不出来一个能者,竟然要靠女子来挑大梁。要知道,“暗河”不仅仅是在燮国闻名,即便是在整片泰岚大陆上,也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 他没料到,是一个这么年轻的皇族女子在统帅着这个神秘组织。 “因为,女人在智慧上永远不逊于男人。” 话音未落,赵岚一摆头,任凭自己的长发发尾在刀尖上缠绕了一圈,纷纷落下,而她则是顺势扭动脖颈,成功地让自己远离了宋规臻的剑,而且两脚在原地挪移几步,转过身面朝着他站定。 全部动作发生在一瞬间,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楚。 她的长发发梢部分被锋锐的刀锋削下去一缕,发丝纷纷扬扬地落在了两人的脚边。 宋规臻眼前一花,就看见背对着自己的女人转了过来,他急忙抬起手,试图将手中的剑再向前逼近一些,然而腰间一麻,他急忙低头,发觉在自己小腹右侧那里已经多了一把软剑,剑尖同样正抵着他。 “现在,我们扯平了。” 赵岚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宋规臻,半年不见,他似乎又拔高了一些身量,肤色也深了不少,看来是在外历练的成果。 “宋公子,堂堂将军之子,来我燮国后宫的方式也太见不得人一些了?” 她确定自己无事,率先收回了软剑,重新搭在腰间,径直在原来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伸手一拿茶壶,里面的水已经凉了。 “去倒些热茶,不要被人说我不懂待客之礼。” 赵岚将茶壶随手一抛,苏栩落急忙捧住,又看了一眼宋规臻,这才无声地出去了。 见身后的少年站着不动,赵岚冷笑一声,伸出腿用脚尖一挑,将旁边的那把椅子拉过来,下颌微扬,冷冷道:“是要站着还是要坐着,随你。” 宋规臻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手中握着剑,上身挺得笔直。 “怎么……怎么会是你?” 他咬牙问道,显然感到难以置信,宋规臻怎么都没有想到,上官岚居然就是赵岚,而赵岚又是“暗河”的最高首领! 她到底有多少个身份?这些身份中,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怎么不会是我?众生芸芸,表象虚幻,美人终究只是一把枯骨,是你太在意外在的那一层皮囊罢了。所幸,我一直是这么一张脸示于人前,否则,我敢打赌,你就算站在我的面前,还是照样认不出来我是谁。” 赵岚浅笑,和她玩心术,这个少年还是太生嫩了一些。 “说,你为什么要对苏栩落下手?还有,你到燮国皇陵去做什么?别告诉我,你一个宁国人,却想要拜祭一下燮国的历代皇帝!” 她猛地收住脸上的笑意,厉声喝问道。 此时的宋规臻,已经从方才的巨大惊愕之中渐渐清醒过来,他并没有被赵岚的语气吓到,只是一脸肃然地看向她,拼命地想要将脑子里的多个线索理清,弄清楚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 看来,从出尘谷所谓的选拔开始,一切就是她在布局谋篇了! “燮国皇陵的地下,藏有绝世宝藏,得宝藏者得大陆,这个说法,你不会没有听过?” 片刻后,宋规臻冷静下来,淡淡开口。 对于他的说辞,赵岚当然不信,甚至对此嗤之以鼻。 “绝世宝藏?呵呵,连我这个燮国公主都不相信的谣言,竟然惹来宁国的人来探查。不过,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或许我会相信,而你,宋大将军的爱子,怎么可能想要通过得到这些宝藏去夺得天下呢?人人都知道,宋氏一门代代忠良,你不会反的。” 她虽然是女子,但是对于大陆之上,其他各国的名门贵族,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 宋规臻一牵嘴角,冲她拍了拍手,以示赞许。 “你知道的确实不少,但是你说错了,不是我想要夺天下,是我表哥,宁国太子宗广。他希望得到燮国皇陵的宝藏,休整军队,前去逼宫。” 赵岚的表情微微一变。 宗广是宁国太子,据说自幼体弱多病,经过高人指点,说要娶一位命数极佳的女子为妻,才能活过三十岁。宁国皇帝宗治最终选择了燮国长公主赵岚,主动提出来同燮国联姻,却不想,因为云氏的罪名,加上各种谣言甚嚣尘上,宗广去年叫人送来一纸书信,悔了同赵岚的婚。 “那你应该知道,我和他原本是有婚约的。只不过,他早就提出来了婚约废止。” 她淡淡开口,神色里看不出忧伤。 宋规臻看了看赵岚毫无瑕疵,可算完美的一张脸,苦笑道:“我也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国后,对他形容一下你的绝世美貌。恐怕,他是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这些事情,赵岚是根本不在意的,但是真正令她惊愕的是,宁国太子的野心。如果宋规臻说的话属实,那么很有可能,他是故意装出体弱多病的假象,麻痹皇帝和其他大臣,却在私下里集结军队,收买人心,打算随时发动宫廷政变,将他的父皇赶下台,自己做皇帝。 “宋公子,宋家可是满门忠良,你做这些,你的父亲可知晓?” 赵岚把两只手放在桌上,轻轻用指尖在上面敲着,歪过头,一脸好奇地看向宋规臻。 “父亲已经老了,这么多年他驰骋沙场,想法太单纯,他没有留意到人心的变化。正所谓良禽择佳木而栖,我相信表哥的能力,所以愿意辅佐他。至于我父亲……” 宋规臻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他的意思也已经很明显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皇帝和太子兵戎相见,那么父子两个也只能各为其主。 “做皇帝,不只要看能力,还要看运气。” 赵岚对他的话似乎并不赞同,以她在皇室生活了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皇族之中,有资格做皇帝的人大有人在,可是最终能够坐在龙椅上的人,却只有那么一个而已。 “所以我到皇陵碰碰运气。很可惜,我一无所获。” 宋规臻无不遗憾地说道。 “那你为何又要找到苏栩落,跟她进宫来见我?你是刚刚才知道我是上官岚的,我也看过你给上官岚写的书信,所以我敢肯定,你要找的人,只是‘暗河’的首领,不是她。” 赵岚有点儿好奇,按理来说,宋规臻利用苏栩落作为掩护,掩饰他乃是宁国细作的身份,一路潜入到了燮国皇陵,无论找不找得到宝藏的下落,都属于已经完成了任务。可他为何还要以身犯险,在今夜冒着巨大的危险,再次踏入燮国后宫? “是,当初,我用毒逼迫她说出她的真正身份,得知她是‘暗河’的人。所以,我此次前来,是为了见到‘暗河’的首领。” 宋规臻思考了一下,缓慢地回答道。 不等赵岚再问,苏栩落已经捧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茶壶,茶杯等物件。她轻轻走到二人的身边,为他们将各自的茶杯注满茶水,再一一递到赵岚和宋规臻的面前。 “对于已经叛变组织的人,我连她倒的茶水都有些不敢喝了呢。” 赵岚伸手,拿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笑着说道。 一听她说这话,面色惨白的苏栩落吓得急忙跪下,连连求赵岚恕罪,说自己不是有意,只是被宋规臻下了毒,为了苟活人世,只能据实交代。 赵岚不改脸色,伸长手臂,将已经凑到唇边的茶杯递远了一些,让里面的茶水从苏栩落的头顶缓缓浇下去。 “我要是你,我就不会爱上一个这样的男人,被他利用,还为他叛变。” !! 第三十六章 疑人不用 滚热的茶水顺着苏大小姐的脸颊上缓缓滴落。 苏栩落紧紧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任由赵岚如此这般地羞辱着自己。 但是如果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而她的两只手,也已经紧握成拳,指甲都深深地嵌在了手心里,足可见她此刻一定是在隐忍着情绪。 “或许你觉得,自己并没有错。是啊,爱上一个人,本来是没错,只可惜,你爱上了一个并不爱你,只想着从你身上获取情报,得到好处的男人!” 随着赵岚说完了话,她手里的一杯热茶,也已经倾倒干净,一滴不剩地全都浇到了苏栩落的头顶。 “醍醐灌顶。至于你能不能懂,那就是看你的造化了。” 她反手把茶杯扣在了桌面上,语声冷冷,令苏栩落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抬起眼皮,偷着看向端坐在一旁的宋规臻。 男女之间,本是很微妙的。明明他对自己下了毒,可自己却对他恨不起来,甚至渐渐地对他言听计从,毫无保留。 “我来见‘暗河’组织的首领,原本是为了想要杀一个人。可是在这里见到了你,我想,我也就无需那么做了。” 宋规臻将长剑收起,重新插回剑鞘。 “哦?”赵岚拧了拧眉,似乎有些好奇,不由得追问道:“杀什么人?” 他冲她浅笑,缓缓道:“我以为上官岚已死,所以想要雇一个杀手去要了九道山庄李大善人的命。如今看来,一切是我太天真,想必李大善人也是你的人,陪你演了一出好戏。” 赵岚怔了怔,原来,宋规臻是想要为自己报仇。 这一点,倒是和熊琱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他们一个是打算亲自去手刃仇人,一个是打算雇佣杀手行动。 眉毛一挑,赵岚露出了一丝浅笑,轻轻颔首。 “宋公子有心了,只不过我还活着,很多事情也就可以当做不曾发生了。倒是你,千山万水跋涉,路远迢迢,难道……就为了这么一件事?” 赵岚眼波流转,咯咯一笑。 宋规臻顿了一顿,似乎被她看出了心思,脸上露出了一抹尴尬的神色。 倒是一直跪在地上的苏栩落微垂着头,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死死地抿着嘴角,一张漂亮的脸蛋儿乍一看上去,甚至有几分扭曲变形。 “我知道,宋将军已经带人去了踏雪关。宋公子,你我生在不同的国家,就注定了没法做真正的知心好友。就如你刚刚所说,各为其主,身不由己罢了。燮、宁两国,早晚都会爆发一场战争,胜负暂且不论,只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千万别忘了提防楚国。几国之中,楚国弱小,然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若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合纵连横,夹缝生存,也未尝不是一种手段。” 赵岚缓缓说道,随着她的话,宋规臻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你是说……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已经到了踏雪关?” 他沉吟片刻,不答反问。 不等赵岚回答,宋规臻想起自己曾经给上官岚写的那些信笺,不由得反应过来,点头道:“我知道了,是我告诉你的。不过,我只说我们离开了凉城,去踏雪关应该是你自己猜测出来的。” 赵岚点了点头。 如今情况非同一般,宁国将军自然不会轻易离开都城,若是离开,势必要到局势最为紧张的边境。宁国同燮国之间,踏雪关为最,他当然会带兵驻守在那里,准备着时刻开战。 “不错,楚国地方小,野心大,更加可恶。” 说到楚国,宋规臻不免露出了一丝厌恶的神色。 “我们在出尘谷也算是同生共死过,这份情谊我牢记在心。宋公子,你请便。但是别忘了,跨出这道宫门,你我仍是敌人。至于下一次见面,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就交给老天。” 赵岚一指门外,掷地有声。 宋规臻虽然心头还有无数个问题,但他知道,当上官岚变成赵岚,一切的一切都成了不可能,他只好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至于你,我从不用废棋,棋子一旦废了,便无用,若是留恋不舍,早晚要束手束脚,毁了整盘棋。这道理,你不会不懂。苏家堡多年来一直为‘暗河’做事,自你的祖辈那一代开始,至今已经有几十年,作为首领,我很感恩。但是,感恩不代表放纵,苏小姐,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正式与‘暗河’无关,与我无关,你可懂了?” 对于苏栩落,赵岚一直寄予厚望,否则,她亦不会将她早早地安排在出尘谷。 只可惜,她终究是败在了男女感情上。 赵岚知道,苏栩落就像是一面镜子,对她自己也有着强烈的警示作用。她绝对不能允许自己变成第二个苏栩落,功亏一篑。 “懂。” 苏栩落翕动着嘴唇,吃力地吐出了一个字,然后,她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玉牌,双手交给赵岚。 赵岚伸手,催动内力,玉牌周身闪现出一圈温润的光,越来越亮,最后,整个玉牌化作一捧齑粉,被风一吹,彻底消失,就像是不曾出现过一样。 “从这一刻起,你再也不需要为我做事了。就算以后再见,亦可装作从不相识。” 她平静地说完,然后拍了拍手。 “你们走。” 赵岚起身,走向内室。 她虽然一直强迫自己保持淡定,但是转眼之间,失去了一个原本忠心的手下,赵岚的心头还是有一丝不舍。 “暗河”的人遍布整个泰岚大陆,不只是在燮国,在宁国、楚国等地也有许多组织内的人。平日里,他们与普通人无异,贩夫走卒,种田打铁,开商铺,做酒楼等等,私下搜集着情报,最后统统汇聚到赵岚这里。 不过,经过白宸的好心提醒,赵岚的确是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去“暗河”的总部了,平日里都是由采苓代劳,再由她向自己汇报。 这样虽然轻松了很多,可也会有一些潜在的风险。 采薇一事之后,赵岚对于手下的人已经没有办法做到像是之前那样的信任,再加上今晚,就连苏栩落都因为爱上宋规臻而不惜背叛自己,她不得不早做提防,不敢掉以轻心。 宋规臻和苏栩落对视一眼,两人一时无话。 “你也听见了,我已经被组织驱逐,苏家堡我也不想再回去,我只能跟着你。” 苏栩落掏出丝帕,擦干净了脸颊上的茶水。 宋规臻皱眉,不悦道:“不妥,我要马上赶往踏雪关,同我父亲会合。你一个女孩子,不适合去那里。何况……” 苏栩落接口道:“何况,我还是燮国人,你担心我泄露军情,是不是?” 宋规臻沉默不语。 她冷笑,为自己为了他而背叛了赵岚感到不值。 “我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你到现在居然还在防着我!早知如此,我……” 苏栩落眼眶微红,注视着一脸淡漠的宋规臻。 “规臻,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你和我说的那些话,和我做的事,难道都是假的,都是早就设计好的吗?” 她一把抓住宋规臻的手腕,摇晃几下,语气放软,甚至带着哀求的口吻。 “苏大小姐,请你自重。若你还是不懂,你不妨回想一下,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候,我可有对你说过一句暧昧的话语,可有对你许下过任何的承诺?” 宋规臻轻轻抽回手,后退一步,身形一晃,几个起落之间,消失在拾云殿中。 苏栩落双腿一软,呆呆地跪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她两眼呆滞,一开始还能哭得出来,后来就只剩下了呜咽,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赵岚本不想理会她,只是苏栩落一直不肯离开,她无法休息。 “你何必那么傻,他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绝情,你为了他脱离了‘暗河’,又没法回苏家堡继续做你的大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她微微恼怒地质问着。 赵岚已经脱了外袍,只着内衫走出来,看着继续瘫坐在地上的苏栩落。 苏栩落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一样,只是默默哽咽着。 “你想去踏雪关?” 赵岚看了看她,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 果然,一听见“踏雪关”三个字,苏栩落的眼睛猛然间亮了。 “长公主,我知道你有办法,你让我去踏雪关……我想和他在一起……真的……” 苏栩落几步爬过来,一把抱住了赵岚的腿,口中乞求道。 赵岚双手抱胸,沉吟了片刻,冷冷道:“你已经不是我的人,也不是‘暗河’的人,我想不出什么理由,一定要帮你,而且,还要冒着巨大的风险。” 苏栩落仰着头,呆呆地看着她,任凭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滑过了眼角。 “只要你能让我顺利前往踏雪关,就算我不再是‘暗河’的人,我也愿意臣服于你,为你效力,我这条命完完全全交给你。” 赵岚等的就是这句话,眼下,她确确实实真的需要派一个可信的人,前往踏雪关一探虚实。 !! 第三十七章 再次出宫去 故意沉思了片刻,赵岚才坐下来,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苏栩落。 苏家堡在燮国的地位不容小觑,而作为苏家嫡女的苏栩落更是身份尊贵,虽然她生来便是女孩儿,但是苏家并不重男轻女,甚至苏家老爷子决定为孙女招赘上门,让她将来做苏家堡的主人。 赵岚也是有心拉拢苏家堡,所以才决定让年少的苏栩落早早行走江湖,加强历练。 “你已经将‘暗河’的玉牌交出来,我也说过,你不再是‘暗河’的人。如果我让你去踏雪关,将来是生是死,你都与我无关,我不会对你负责,你明白了吗?” 听出赵岚的话里有话,苏栩落冰雪聪明,立即点头称是。 她现在只想尽快赶到踏雪关去,这样,她才能见到宋规臻。无论他将如何对待自己,她唯一想要做的都是和他在一起。 “我明白。” 苏栩落站起来,平静地点了点头。 “那好。御膳房宫女锦屏的身份你可以继续再用几天,先不要着急赶往踏雪关,至少不急这两天。踏雪关乃是几国边境,那里的情况很复杂,我会让人搜集一些必备的情报,你看完了之后再去。” 赵岚的心中已经有了个粗略的计划,既然苏栩落一心想要去踏雪关,她便成全她,不过,也要做到物尽其用,让她的价值发挥到最大。 “好。那奴婢锦屏先退下,长公主若有任何吩咐,可以派人到御膳房来传唤奴婢前来伺候。” 苏栩落深吸一口气,将桌上的托盘和空碗收拾整齐,端了出去。 赵岚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暗处,轻轻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采苓轻轻走近。 “长公主,苏大小姐她怎么……” 她望着刚才苏栩落跪着的地方,迟疑着出口问道。 赵岚伸手搭在桌上,轻轻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似乎也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采苓,你有喜欢的男人吗?” 她忽然问道,采苓一怔,继而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轻声回答道:“奴婢没有。” 赵岚恍惚地看着前方,伸手撑着自己的头,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什么女人和男人在一起,就会想要付出,想要牺牲,想要一味对他好,却不曾问问,自己的付出究竟值得不值得……采薇是这样,苏栩落也是这样,她们一个一个都被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猛地听见她提到了采薇,采苓不禁露出愀然的神色。 她想了想,低低道:“或许,一切的一切,她们都是甘心情愿的……我宁愿相信,采薇到死都是幸福的,就算她是因太子殿下而死,但是依照她的性格,能够死在他的怀里,她不后悔。” “愚蠢!” 赵岚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浑身轻颤。 “我有多么看重你们四姐妹,你们不会不知道!采薇为了赵岑而死,我甚至比你们还要难过。她太蠢,如果不是为了那个男人,她可以得到更多的东西……” “长公主,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像你那样。” 采苓面露痛苦之色,忍不住上前一步,出声打断了赵岚的话。 多年来,她从来都不会忤逆赵岚的任何一个命令,哪怕是在外人看来不符合情理的命令,她也不曾质疑她的任何一个决定,只要是赵岚所说的话,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去照做。 但是这一次,她却破例。 “采薇是我的妹妹,我了解她,她内心向往的只是和心爱的男人共同生活。我虽然不认识苏大小姐,可她也未必如外表看起来那么强势,或许在她的心中,能够和一个自己所爱的人隐归山林才是最美好的生活。” “为了爱情,值得吗?” 赵岚默然。 “那熊琱呢?他值得吗?” 采苓自知失言,立即闭上了嘴。 但是赵岚却听清了她的话,神色陡然一变。 “请长公主降罪。” 采苓跪下,低着头主动请罪。 “没什么可降罪的,你我随便聊聊罢了。若是说了几句心里话就要受罚,那岂不是太跋扈了,我自认还没有如此不近人情。” 须臾间,赵岚已经恢复了神色,淡淡说道。 “你下去,我要歇了。” 她挥挥手,面露疲惫。 采苓站起来,她还想要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默默地退下去。 赵岚一阵阵失神,因为采苓所说的话,她不得不又一次想到了熊琱,也不得不又一次直面自己和他的关系。 采苓说得对,熊琱何尝不是第二个采薇,因为爱,所以不顾一切,甚至违背自己的做事原则,一次次破例,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那她自己岂不是和赵岑一样,只是对他利用,又何尝有资格去埋怨他呢? 这么一想,她更加惆怅。 许皇后、胡淑妃等被禁足,宸妃小产,太子失德,东宫之位岌岌可危。 整个炎夏,燮国后宫之中似乎笼罩着一片愁云。宫中之人无不谨言慎行,唯恐惹祸上身,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紧张度日。 相比之下,拾云殿则是照旧那般安静,众人原本以为,赏花宴后,赵岚会抢尽风头,却未料想,她一如从前那般避不见客,深居简出,和几个宫女太监离群索居。再加上拾云殿的位置较偏,她又不好客,所以六宫中人很快又把注意力从她的身上撤离,不再关心这个没骨气的长公主。 天气渐凉,采苓带着采菲采蕙芳华等人,趁着午后悠闲,正在缝制秋冬衣服。 前几年她们不得不自力更生,而今虽然不必亲力亲为,但已经成了习惯,加上后宫女子勾心斗角,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自己做衣物也能确保赵岚的安全。 几个人正在说说笑笑,低头缝衣服,忽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清秀女子,穿着一身鹅黄长裙,在这晚夏季节,看起来极为柔和婉约。 “你是……” 采苓急忙放下针线,吃惊地看着这名女子,不知道她究竟是何时进入拾云殿的。 “你说我是谁?怎么,这张人皮面具真的这么好用,让你们这些和我形影不离的人都分辨不出来么?” 女子浅笑盈盈,歪头看向众人。 “长公主?!” 众人面面相觑,若不是声音一样,她们还真的辨认不出,原来她就是赵岚。 “可是,长公主的声音……” 采蕙快人快语,抢先问道。 赵岚笑了笑,低低咳了一声,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彻底变了。 “天啊,怎么做到的?” 芳华姑姑不会武功,眼看着赵岚已经彻底地变成了另一个人,所以她吃惊地看着这一切,连手里的针扎到了手指,都没注意到。 “用气,抵住喉咙发声处,若是高手就能操控自如,用不同的气流发出不同的声音,男女老幼,都可以变化。” 采苓思考了一下,她到底年长一些,所以很快明白过来。 赵岚露出赞许的笑容,点头笑道:“说得对,就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么一来,说话的时候就要多多留意,要时刻记着,开口的时候就要使用体内的真气,虽然不辛苦,却比较麻烦。” 这一次,她用回了自己原来的声音。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我要出宫一趟,多久回来暂时还不知道。芳华,这几日你去找一个可靠的太医,让他帮忙开一些治疗麻风症的药方。采蕙你说话伶俐,时不时地就传一些我可能得了麻风病的消息出去。还有,拾云殿内要紧闭宫门谢绝访客。总之,就要做出来一副我生了病,还是传染病的样子。” 采薇死了,暂时没有人能够模仿赵岚,可是众人皆知拾云殿内住着一位公主,赵岚长久不出现,总归是会令人怀疑。 无奈之下,她只好想出来一个这样的办法,虽然蹩脚了一些,但是周旋个把月,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要去哪儿?” 采蕙将手里没做完的衣服一扔,急急跑过来,央求道:“能不能带我去?” 赵岚微笑,摇头拒绝。 “我这次既不是豪门千金,也不是世族小姐,我只是个落难少女,身边没法再带着一个侍女了。你乖乖地留下,记住,凡事都要听采苓的话。” 她伸手,摸了摸采蕙的脸颊。 采苓上前,把采蕙拉开,她知道,赵岚的决定,无人能够改变。 “熊少侠在九华山练剑已经几个月,想来也该有一番成就了,公主想出宫看看,也在情理之中。奴婢会留在这里打点好一切,请公主多多放心。” 采苓说罢,略一俯身。 赵岚露出了一个稍微不自然的表情,她很想说,自己不是为了见他。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有些心虚,以至于没有办法把反驳采苓的话语轻易说出口。 是啊,她也该去验收一下,熊琱跟着逍遥子到底学成了多少,看看他能否在一年之期到来之时,准时出师了。 “公主此次不做上官岚,那要做什么?” 采蕙还是好奇,歪歪头问道。 “唔,我想想看……夏天很快就要过去了呢。那我就姓夏好了,留住这个夏天。” 赵岚沉思片刻,笑着回答道。 !! 第三十八章 齐聚清丰县城 一过秦岭,连空气都湿润了很多,清新的草木香气,带着有些许孤冷的味道。 幽静的山中,一座静谧的村庄,在鸡鸣声中,迎来一天的晨曦。 草垛旁躺着个人,纤细的身体看不出来是个女孩儿,还是个瘦削的男孩儿。 鸡叫三遍,天已大亮。 小人儿骨碌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是个少女。 一张清秀的面庞上,五官只能算得上是端正,只是一双大眼睛倒是十分的引人注意,不仅格外的黑白分明,而且透着一股少女的灵韵。 她简单地梳理了一下头发,站起来辨认着方向。 再走出二里地,就是清丰县城。 清丰县城隶属于广宣郡,县城虽小,但因为泰岚大陆上最为知名的广宣书院就建在此处,所以清丰县名扬海外,也是许多读书人一心想要来此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许皇后的娘家便是广宣郡许家,许家出了一个太后,一个皇后,打破了百年来皇后皆出自于韶光郡云家的这门殊荣。因此,最近五十年来,无论是许家还是广宣郡,在整个燮国都成了无法忽视的所在。 最近,清丰县更是热闹。 清丰县县太爷是许皇后的表侄,他的儿子即将迎娶广宣郡太守的嫡女,这桩婚事是太后亲自指的,所以整个清丰县的人都知道这是一段佳话。 随着拜堂日子的接近,县太爷许绍忙碌不已,亲自操持,甚至从各地运来珍奇宝物,大肆搜刮。 仗着太后和许皇后二人为自己撑腰,许绍虽只是一个小小县令,但府内私藏甚至堪比颖城要员。 这也是他为何甘于在此做个九品芝麻官,一做就是十几年的原因,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在清丰县,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土皇帝,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呼,继续赶路,很快就能到清风县了。” 少女伸手,在额头前搭着,看了看天色,自言自语说道。 等到她气喘吁吁地站在清丰县城内最为繁华的一条大街上的时候,少女才发现,小小的县城里竟然到处可见像她这样的外地人。 奇怪,这么一个小县城,为何忽然涌进来这么多人? 少女吃力地穿过人群,走进一家客栈,踮着脚朝掌柜的喊道:“老板,老板,还有没有空房间?我要一间!” 她说完,就低下头,想要从钱袋里取出住店用的碎银两。 “小姑娘,别急着掏钱,没有空房啦,你去别家碰碰运气好了。要是去晚了,估计就真的没有了。” 掌柜的拨拉着算盘,一边说话,山羊胡一边跟着一翘一翘,看上去煞是好笑。 少女一惊,猛地抬头,见他不像在开玩笑,一脸惊诧地问道:“大叔,清丰县的生意这么好做?我来的路上,发现好多人往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掌柜的笑了笑,摸了摸胡子,低头一看,原来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儿,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连把剑都没有。 “小姑娘,你不知道吗?县太爷的儿子三天后娶亲,这是太后娘娘指下来的一门亲事,县太爷可是皇后的侄子呢。要不然,在我们这个小县城里,除了每年广宣书院入学的时候,平时还真没这么热闹过。” 听他这么一说,少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要娶新娘子呀,怪不得这么热闹。大叔,没有空房也不怕,能不能让我在厨房或者仓库里睡一宿?我急着赶路,明早就走。而且,你看,这天看起来怕是要下雨呢。” 少女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外面。 掌柜的随着她的手向外一瞧,可不是,早上还阳光晴朗,这会儿居然有些变天了,虽然一时片刻倒也不会下起雨来,但是这么一个小姑娘孤孤单单地露宿在外,倒也可怜。 他捋捋胡须,沉吟片刻,从台子后面走出来,把少女拉到一旁。 “这样,小姑娘,你今晚就和客栈的几个大婶在后院的屋子里对付一宿,也不用给钱了,一会儿晚饭的时候,客人多,你帮着在后院添添火,刷刷碗,等忙完了和她们一起吃饭,怎么样?” 有吃有住,还有了落脚的地方,少女立即面露喜色。 “谢谢大叔,我这就过去!” 少女把小包袱往身上一背,径直朝后院走去。 掌柜的笑着摇摇头,重新站回去,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 没一会儿,又有客人走进来。 掌柜的没抬头,刚要说一句“小店客满”,忽然,来人将一个东西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边。 是一枚小小的令牌,很小,只有小孩子的巴掌那么大,通体血红。 掌柜的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手一伸,将那令牌收入掌中,握了一会儿,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又过了片刻,他的脸上呈现出笑意,殷勤地问道:“二位是要打尖儿还是要住店?” 为首的白衣男子微微颔首,轻声答道:“先吃饭,再休息,两间上房。” 掌柜的连声说好,急忙招呼过来一个口齿伶俐、腿脚麻溜的店小二,让他将眼前这两位贵客迎到里面去。 看着他们二人在靠里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掌柜的这才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摊开手掌,之前抓在手心里的那枚令牌已经彻底地融化,成为了一滩红色的水,然后完全蒸发不见了。 “暗河”的人遍布整个大陆,各个国家都有,而且从事着不同的行业。这种令牌则是平日里他们确定彼此身份所用,一旦使用完毕,立即消失,连仿造都无法仿造。 二人坐下来,店小二先上了一壶热茶,然后问他们吃什么。 有师父逍遥子在,熊琱自然无需操心太多,所以他一声不吭,只是给二人面前的茶杯倒满了,拿起茶杯,一边喝着一边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逍遥子接过店小二递来的菜单,点了几样小菜,又点了两碗面。 “麻烦小哥儿快一点上,我们赶路累了,想早点儿休息。” 他一边递回去,一边在手心里夹了一串铜板当做赏钱。 店小二一并接过,自然连声说好。 等他走了,熊琱这才压低声音,小声对逍遥子说道:“师父,很奇怪,这里只是个小县城而已,却不知为何,几天之间涌进来这么多人。而且,这其中很多人还都是有功夫在身的,看起来不像是善类,只是……我看不出他们的来历。” 逍遥子端起茶杯吹了吹,笑而不答。 熊琱见他不开口,便也不多问。 和逍遥子在九华山上共同生活了大半年的时间,他也多少摸清楚了师父的脾性和癖好,知道他不是个多话的人,更不会多管闲事。此次师父肯让自己下山,是因为他说,他接了一个任务,要带着自己一起来历练一番。 熊琱自然是一百个愿意,每日在山顶苦练,他也想要见识见识真正的江湖是什么样子,再确定一下自己的剑法,究竟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所以,师徒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离开了九华山,一路到了此地。 没多久,店小二将他们点的吃食端了上来。 赶了一天的路,两人都饿了,全都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不过,吃饭的时候,逍遥子一直留意着身后那桌人在说什么。 从他一进门来,逍遥子就听见,客栈里有不少食客正在高谈阔论,说的自然是县太爷家的公子,即将迎娶郡太守女儿的事情,这也是本地如今最大的一个消息。 “听说了没有?太后娘娘从宫里特地运了一批宝贝,由锦衣卫亲自护送,要在成亲那日送到县太爷的家里……” 一个络腮胡大汉仰头干了一壶酒,打了个酒嗝,大声说道。 “丁老三,你平时吹牛也就罢了,如今还在满嘴胡说。锦衣卫那是什么人?杀人不见血,居然能跑去押镖?吹你!” 眼见着被人质疑,丁老三大为不爽,猛地把酒壶用力砸在桌上,发出“嘭”一声响。 “你懂个屁!说我胡咧咧,你可知道如今锦衣卫的头儿是许家人?人家自家人为自家人做事,用得着找外人?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我呸!” 丁老三骂完,又叫店小二继续上酒。 周围的人这才不再说他撒谎,一个个都缠着他,让他说得仔细些。 哪知道丁老三见众人好奇,反而不愿意再说,哼哼唧唧的一个劲儿地绕圈子。 正吃面的逍遥子放下了手里的碗,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一旁的熊琱正擦着嘴,见他正在笑,不禁小声问道:“师父……” 难不成,师父这一次的任务,就是同那个县太爷有关,或者说,和太后派人押送的这批宝物有关?熊琱暗自思忖着,却又不敢肯定。 一见他的神色,逍遥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夹了一片肉放进嘴里轻轻咀嚼着,等咽下去了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不求财,我只杀人。” 熊琱一愣,杀人,杀谁? 正想着,一道身影从客栈后厨的帘子后闪现出来,那人手里端着一大碗汤,边走边喊:“让一让,让一让,上好的鲫鱼汤!” 是逍遥子刚才点的,他喜欢喝鱼汤,尤其是新鲜的鲫鱼熬制的鱼汤,味道鲜美极了。 只是,这次来上菜的却不是之前的店小二,看身形模样儿,应该是个少女。她的脸上沾着不少灶灰,脸上东一块黑,西一块黑,估计是干活的时候流了汗,顺手一擦,把手上的灰和土都蹭到了脸上。 少女把鱼汤放下,咧嘴一笑:“客官慢用。” 说完,她转身,像条泥鳅似的又消失在了门帘后面。 熊琱拿起一只空碗,帮逍遥子盛了一碗鱼汤,放在他面前,“师父,趁热喝。” 一抬头,他看见逍遥子一脸若有所思,似乎在想着什么,竟然微微出神。 “师父?” 熊琱又喊了一声,逍遥子这才回神,拿起碗来,慢慢地喝着鱼汤。 !! 第三十九章 静静等待 师徒二人迅速地吃完了桌上的几道菜,和各自的一碗面,但是不知道为何,逍遥子没有急着离开大堂,而是继续坐着,还让店小二上了一壶清茶。 熊琱环顾四周,发现不只是这一家客栈呈现出客人爆满的迹象,这一条街上都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广宣郡虽然因为广宣书院而大有名气,但是并不是每一天的清丰县都是如此的热闹,所以足可见,县太爷儿子的婚事,在当地确实是一件隆重的大事。 “师父,我们也要去凑热闹嘛?” 直觉里,熊琱觉得,逍遥子这一次下山,和这件事一定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你看我可像是爱凑热闹的人?” 逍遥子把玩着茶杯,茶杯在他的指间转来转去,然而满满的一杯茶却是滴水不漏。有邻桌的客人瞧见这一幕,便知道他也是江湖中人,而且功力不弱,于是快速收回视线,低头吃饭。 熊琱露出为难的表情,他当然知道,逍遥子不仅不爱凑热闹,而且还很反感人多事多,如果有可能,他宁可在深山老林里过活。 但是不可能,因为他是个杀手,杀手一旦接到任务,就要去杀人,而不能去计较这个人在哪里。 “我们不是去凑热闹的,我们是去送礼的。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去给银子,然后上楼睡觉。” 逍遥子一口气把杯里的茶水喝掉,然后起身上楼,脚步轻盈。 熊琱无奈,只好招来店小二,把饭钱付了,赶紧也快步追上师父,和他一起上了二楼的客房。 他们两个人的房间挨着,都是正房,推开窗就是外面那条街,虽然白天的时候会有些吵,但视野不错。 逍遥子进了房间,环视一圈,然后就叫人打来热水,洗脸洗手,换了件衣服,坐在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熊琱只好依样也照做,不过他实在没有逍遥子的那份淡定,于是换了身衣服,下楼在街边转悠着。 他慢慢走着,沿途经过一家看上去十分雅致的胭脂水粉店,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进去。 “这位公子,随便看看,这里有上好的货色,送人绝对大方得当。” 他身形挺拔,面如冠玉,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下山之后,逍遥子请人帮他量体裁剪的,十分合身。所以,此刻的熊琱看上去也好似一个世族公子一样,令人不敢小觑。 绝对没有人想得到,如今,他的身份是一个杀手,一个还没有完全出师的杀手。 果然,店老板热情地招呼着,还把几样新到的胭脂拿出来,一一摆在熊琱的面前。 他不是很懂这些女子用的东西,最后,熊琱选了两样贵的,叫老板用油纸包起来,然后默默地付了银子,拿起纸包,小心地塞进了怀里。 还记得,自己唯一送过上官岚的礼物,就是一盒胭脂,他偷偷买下,想要给她个惊喜,只是犹豫了很久,不知道怎么拿出手,最后还是两个人在雪地里打打闹闹的时候,他壮着胆子掏出来送给了她。 然后,他还吻了她。 往事历历在目,刺得熊琱眼睛微痛。 正想着,身旁不远处,一个摊位传来大声喧哗的声音,熊琱一惊,全身绷紧,下意识地回头看过去。 原来,是一个买东西的人正在和一个小贩起了争执。 “黑心商人,卖这种破烂货骗人!什么狗屁乐器,根本连个调子都吹不出来,呸!” “这位客官,我可没有骗人呐!这是埙,能吹的,能吹!” 小贩手里抓着个东西,一脸着急地解释着。 偏偏,围观的人之中也不认识这是个什么东西,全都在看热闹,指指点点。 熊琱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拨开众人。 “怎么卖?” 他问着小贩,小贩无奈至极,爱答不理地回道:“卖什么卖!又要说我骗人!你要是能吹出来,大不了我送你!” 熊琱微微一笑,弯腰在他的摊位前挑了一个朱红色的,和之前他买下的那个有八成相似。 他托在掌中,掂了几下,然后便凑到唇边,轻轻运气。 此处人多眼杂,熊琱知道自己不宜过于醒目,所以他故意没有吹曲子,而只是吹了几个调子,宫商角徵羽,依次吹过去。 “看看,我说我没有骗人!能响,能吹!这位公子,多亏了你!送你,送你!” 小贩激动得脸都红了,搓着手高声说道。 熊琱握着那支埙,没说话,只是顺手将手心里的一小块碎银扔进了他的钱盒子里,然后便走出了人群。 众人望着他,自然都对这个陌生的少年啧啧称奇。 逍遥子坐在客房的窗前,依靠着窗户,一边品茶,一边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埙,乃是楚国的国宝级乐器,非贵族不能演奏,普通百姓更是连碰都不能随意触碰。而这个熊琱把它拿在手里,很轻松地就吹奏出来,说明了什么? 自己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倒在了山脚下,昏迷不醒,浑身是伤,似乎正在被人追杀。 那他到底是谁,追杀他的人,又是谁? 这些未解之谜是否和他的身世有关?若他真的是人中龙凤,他消失了这么久,为何江湖之中没有听见任何寻找他的传闻?还是说,自己真的想得太多,这一切不过是巧合而已,没有任何过多的意义…… 逍遥子想了想,伸手取过茶壶,将面前的茶杯缓缓注满。 少女倒掉最后一盆污水,将厨房里的空碗全都摞在一起,又用抹布把灶台附近都擦拭得干干净净,这才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挂在一边。 她伸了个懒腰,这才发觉,干了几个时辰的粗活,整个人四肢酸痛无比。 一边往外走,少女一边用力地伸手踢腿,活动着身体。 掌柜的确实没有骗她,客栈里果然都已经住满了人,而且,从她走进后厨帮忙的那一刻起,整个客栈的人都忙个不停,最后万不得已,连她都得亲自去前面上菜。 少女走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就在一边洗了洗脸和手。 她的脸颊上沾了好几块灶边的灰,把原本清丽的一张小脸弄得脏兮兮的,加上她胡乱地把头发变成了一条辫子,又围着后厨大婶的一条花布围巾,乍一看上去,还真的像是客栈打杂的小丫头。 哪有女孩儿不爱美,但她不在乎,要不然,客栈里的客人来来往往,难保不会遇到个把登徒浪子,万一有人动手动脚,她不保证自己真的能忍住。 此刻,天已经黑了,许多客人都已经睡下,她终于能放心大胆地把自己洗干净,露出本来的面目。 人皮面具虽然轻薄透气,但是却要精心保养,不能沾到太多的污渍,所以她认真地把脸洗干净,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丝帕,小心翼翼地把上面的水珠擦干。 做完这些以后,她抱着随身的小包袱,走到后厨大婶们睡觉的那个屋子里,在旁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靠着墙,闭上眼。 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多久,但是,最多只要等上两、三天,就能有结果。 因为,县太爷的儿子要娶亲,那个人一定会来,他绝对不会错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十年前,有人出高价,雇佣逍遥子杀一个人。 他接下了这个任务,也杀了那个人。但是,直到十天之后,他才知道,自己杀的只是那个人的替身而已。 这是一次成功的失败。 因为这次失败,他甚至失去了自己的一个朋友。不,不是朋友,只能说是搭档。杀手是不会有朋友的。 从那以后,逍遥子的性情大变。虽然,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人,但也从不是目中无人,张狂自大的性格,可是没多久,他就变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从头到脚都透着古怪。 也因此,云雅亲自下令,不许逍遥子再杀人,无论是组织内的任务,还是他自己的私人恩怨。 这还是数百年来,“暗河”的首领第一次下令,不许自己的手下去杀人。 一个杀手组织的头儿,禁止自己手下的杀手杀人。 真是可笑。 少女靠着有些凉的墙壁,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但是她没有。 她在想着这些陈年旧事。 逍遥子没杀掉的那个人,就是县太爷许绍。 至于逍遥子为什么杀他,原因有很多,比如,他贪得无厌,搜刮民脂民膏,鱼肉百姓,比如他好|色成性,强抢民女做小妾,玩腻了就卖到青|楼妓|院,比如他仗着有太后和皇后撑腰,成为了清丰县的土皇帝,只手遮天,无法无天,等等。 可是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有人出钱。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逍遥子一贯的做人原则。 但他还记得自己对云雅的承诺,不杀人。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有徒弟了。 他的徒弟继承了他的衣钵,学习了他的剑法。 徒弟替师父杀人,既能不破坏自己的誓言,又能完成自己对雇主的承诺,可谓是一举两得。 所以,她知道,就算逍遥子没有告诉过她,但他一定会带着熊琱来这里。 她只要静静地等待,就可以了。 !! 第四十章 只是萍水相逢 清丰县的夜晚,不若白日里那么热闹,一入夜,薄雾冥冥,四下寂静。 小小的客栈住满了人,然而旅人行路疲惫,大多数人都是头一沾枕头就呼呼睡着了。 客房里不时传来阵阵鼾声,更显得安静。 少女缩在墙角,睁着眼睛却毫无睡意。这间房里住着几个在客栈里做粗活的大婶,睡着了之后,鼾声比起男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吵得人根本没法合眼。 她说得不错,夜里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细细的雨丝给这个初秋时节带来了些许的寂寥和凉意。 一场秋雨一场寒。 少女不觉间裹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裳。她出门的时候,还是晚夏季节,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天气就转凉,让她措手不及。 一声悦耳的声响,破空而出。 先是裂石穿云一般,继而如潺潺水泉,那种缠绵悱恻的乐声,恍然间令她好似来到了一个气蒸云梦泽的地方。 伴着迟归的鸟儿几声鸣叫,那曲声起起落落,由远及近。 少女不由自主地被那美妙的声音吸引,她原本就没什么困意,这么一来,更是缩在角落里,环抱着自己,侧耳倾听。 这个吹着曲子的人,似乎好忧愁呢—— 那样悲戚的调子,却这般撩人,心底的某一处,都跟着酥软起来,柔情漾满。 好像是带着某种魔力,不停催促着她,出去看看,出去看看。 她似乎被牵引着,放下怀里的包袱,穿着单薄的衣服起身,但她却丝毫不觉得冷,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向外走去。 那曲声似乎有灵性一般,知晓她在寻觅,索性又扬起了一个音调,丝丝缕缕送入她耳中。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拉着她,一直走,走出柴房,走到客栈后面的院子里去。 她仰起头,看见有人站在客栈的屋顶。 太高了,她没法上去。 眼前一亮,少女看见墙边立着一架梯子,她快步走上前,试着踩上去,很稳。她不由得心头一喜,立即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终于也站到了屋顶上面。 客栈并不高,三层小楼。 摊开双手,她试着张开手臂,在细雨霏霏中调整着身体的平衡。 终于站稳了,少女露出了一个笑容,两只眼睛似乎都在流转着动人的神韵。 她小心地走近那人,那人背对着自己,还在吹着。 忽然,曲声倏地停止了! 她原本正陶醉在其中,此刻,乐曲戛然而止,她整个人一慌,险些坠了下去。 “姑娘,是在下惊扰到姑娘休息了么?” 冷不防,传来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那人一边说,一边缓缓地转过身来。 少女猛地抬头看去,原来,一个男人就站在前方不远处,双手还握着一个奇怪的东西。看样子,他刚才就是用这个吹的曲子,可是,这东西既不是笛子,也不是箫,她看了几眼,表示不认得。 不过,见他如此斯文有礼,她也不好不以礼相待,略略地福了福身子。 “公子言重了,您吹得很好听。” 面上一红,少女轻轻柔柔地应答着,听上去与寻常的羞涩的闺中女子没有什么不同。 偷眼望去,这男人勾着笑,一双泛着诡魅的犀利眸子,正灼灼地盯着自己。 “是么?今晚下着夜雨,我原以为大家睡得深沉,不会有人听见。既然你不觉得这是打扰,那我再为姑娘献上一曲。” 说完,那男人将手里的乐器凑到唇边,凝气丹田,悠悠吹响。 余音响绝,如行云流水。 涟涟的夜色中,她站在高处,衣袂翩跹,听他的曲声悠扬。 一曲罢了,少女微微蹙起了眉—— 她不懂音律,可是,那原本应该欢快喜畅的韵律,听起来,却暗藏着止不住的哀伤。 “好听么?” 他依旧含着笑,声音温润沉稳,一身淡蓝色长衫,将如玉的身姿勾画得愈加修长。 少女恍然回神,口中说不出,只是将唇边不知何时溢出来的笑容敛起来。 “你是谁?也是外来人吗?” 她不答反问,忽然想起客栈掌柜说过,清丰县近几日有喜事操办,所以涌进来许多外地人。眼前这个男子,差不多应该也是一路赶来的。 熊琱一挑眉,他本想实话实说,但是转念一想,不可不防人。 于是,他浅笑着收起手里的埙,淡淡开口道:“我只是路过这里,见天色不好,落脚休息一夜而已。姑娘你呢?我见你有些面熟,好像是客栈里的人?” 从她走出柴房,一路踩着梯子爬上来,熊琱就认了出来,这个便是吃饭的时候,那个端着鱼汤跑过来的小伙计。 没想到,洗干净了手和脸,露出本色来,她竟然是个相当标致清秀的小姑娘。亏着他自己一开始还把她当成了一个小少年。 “我只是个干粗活的。公子既然还要赶路,那就早些歇息。” 少女轻轻回了一句,转身就要沿着来时的路走下去。 刚才,她一定是被曲声迷失了心智,这么高居然也敢独自一人爬上来。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后怕,两腿发软呢。 夜深了,她还只穿着夏装,晚风一吹,便有些通透的凉意来。 “阿嚏!” 她走了两步,鼻头一痒,忽然打了个喷嚏,寒意一下拢上身,浑身的肌肤都战栗起鸡皮疙瘩来。 一个人影纵身而跃,御驾凌空而来,身形轻然翩飞—— 原来是那男人靠近了她。 “你?” 听到声音,少女回身,不想,她的脚底一滑,身体向一旁倒去,整个人像一只断翅的蝴蝶一样,跌了下去。 “救、救命啊……” 她大惊,吓得叫起来,脸色惨白,两只手和两条腿在半空中奋力扑腾着。 熊琱顿了一秒,见她不像是有功力在身上的样子,这才急急向下一跃,将正在坠落的少女抱在怀中,两人一起站在了地上。 幸好,还是接住了她,他心头庆幸。 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少女,刚刚从屋顶上摔下来,一定会受伤。 少女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着气,她的脸色都白得像纸,浑身轻颤,看起来不太像是假装,熊琱微微一蹙眉头,很快又舒展开。 或许,是自己太多疑了,她只是一个在客栈后厨帮忙的小丫头而已。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松,卸下了之前的冰冷伪装。 “你怎么样,没事?” 熊琱轻声问道,语气像个慈爱的兄长。 少女好不容易才回转过神,艰难地咽了几口唾沫,这才哑声道:“吓、吓死我了!如果真的掉下来,我非要断了手脚不可!没法干活,掌柜的肯定要打发我赶紧走了!” 熊琱觉得可笑,她此刻最担心的,居然是怕自己受伤而无法劳作。 “你是本地人?” 他抓着她的手,忘了松开。 “不是啊,家乡闹了蝗灾,我来投奔远亲,不过……所以我现在就在这里落脚,帮忙干活的话,就不用交房钱了,还能吃饱饭呢。” 少女没继续说下去,不过熊琱也明白了过来。 忽然间,他对她产生了几分怜惜,还这么小的女孩儿,就要为了生计而如此辛劳,令人不忍。 少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眼前这个男人抓在手里。 她立即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只是没来由的,自己忽然好生眷恋那种温暖,甚至能温暖到心底的感觉。 她有些闪躲地,犹犹豫豫地还是对上了眼前男人的眼睛。 深炯的目光,全然没有陌生人的自觉,一双黑瞳如静谧的深海,澄澈透明。 她的眼,一对上他的眼,顿时有一种窒息般的晕眩感,胸口发闷,积郁的感觉,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 “你放开我……” 她浑身的力气,似乎都从两个人握紧的手上,被他吸走,这样的拒绝,声音微弱,像极了少女的娇嗔。 “手这么冰,我帮你捂暖些。你是不是没有厚衣裳?下雨了,明天一定会更冷,你穿得这么薄,一定会着凉……” 男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这有什么不妥,依旧攥着她的手,将她的一双手,都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唇边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看着少女,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妹妹。 心口一痛,她被那眼神震撼到,原本发凉的身体,顿时微热起来。 “那个,公子……你放手……” 男人动作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似乎有些逾矩。 “姑娘,在下唐突了。请问芳名?” 少女咬了咬嘴唇,轻轻开口道:“萍水相逢,何必问名字。” 说完,她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一次,熊琱适时地松开了,低咳一声,转过头去,掩饰那淡淡的尴尬。 “你等等我。先别急着回去。等着,千万别走。”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反复叮嘱了好几遍,让她在原地等着自己,然后转身回了房间。 很快,熊琱再次走出来,手上多了一床被子。 “可惜你是姑娘,我的衣裳你穿不了。被子你拿去,盖在身上别着凉。明日我会跟掌柜的说明,买下这条被子。所以,你无须担心,尽管拿去用。”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被子塞进少女的怀里。 说完,熊琱转身就走。 握紧拳头,少女站在空地上,凉凉的晚风吹散她的碎发,让她的脸颊微痛。 看着他的背影,她抿了抿唇,隔得远远地喊道:“公子,怎么称呼啊?” 声音颤抖,她满心忐忑,期待着他的答案。 “萍水相逢,何必问名字。” 听见她的声音,他也转过身来看向她,眼中似乎有一闪即逝的光彩滑过,他淡淡地浮出一丝笑容,也微微颔首。 “我叫熊琱。” 不过是那么短短的片刻相对,可是,她却真切地记住了他的模样—— 白如冠玉的一张脸,棱角分明,眉宇间都是怡然,额前的几缕碎发,不时掩映着纯黑的眼。 那是上天的杰作,少女止不住一阵阵失神。 熊琱看着她发呆的样子,轻轻一笑,再次转身要走。 “熊公子,我叫岚,山风岚!” !! 第四十一章 县城外 熊琱原本已经下定主意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是,听见少女所说的话,他浑身一震,硬生生地收住了脚步,整个人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一样。 他没有立即转身,定身了似的,只剩下两只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熊公子,你……” 身后的少女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古怪,她试探着,朝着前方,小声呼唤了一遍。 熊琱的喉头动了动,在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片刻后,他松开了双手,转过身来。 “是吗?你叫岚,上山下风那个‘岚’吗?” 他按捺着心头的巨大惊讶,努力平静地问道,只是声音里,有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叫岚的少女莞尔一笑,并没有留意到熊琱的异常,她点点头,俏皮地歪头答道:“对呀,我刚刚都说了,山风岚,就是这个字呀!” 熊琱强忍悸动,微微颔首,继续追问道:“那你姓什么?” 她看着他,双眼一眨也不眨,认认真真地回答道:“我姓夏,夏岚。” 他忍不住口中轻轻重复:“夏岚,夏岚……就是,夏天的山风……这名字很好听,也很配你的人。只不过,夏天快要过去了……” 夏岚似乎没有留意到熊琱声音里的古怪,继续笑着开口:“不怕呀,今年的夏天过去了,明年的夏天还会再来。只要我们喜欢夏天,就会一直盼着它的到来。” 她的话,令熊琱心口一痛。 他明明那么喜欢上官岚,但是上官岚却不会死而复生了。就算他再希望见到她,一切也都成了泡影。 “嗯。夏姑娘,时辰不早了,我要回房了,你也早点儿休息。” 熊琱知道,自己今晚的一举一动,已经大大超乎自己一贯的行事作风了,他不能再耽搁下去。天一亮,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这一次下山,是逍遥子对他的历练,自己不能错失良机。 “谢谢熊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夏岚抱着怀里的被子,上前一小步,她满脸感激之色,对着熊琱的背影,轻轻说道。 熊琱回到房间,坐在桌旁发呆。 不知道坐了多久,他才解衣上|床,听了一会儿淅淅沥沥的雨声,终于阖上眼,疲乏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熊琱穿上衣服,洗漱完毕,一开房门,见到依旧是穿着一身白衣的逍遥子已经站在了他的门外,似乎也正要来喊自己。 “师父。” 熊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口中喊了一声。 逍遥子略一点头,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走下楼梯,到一楼去吃早饭。 客栈的一楼大堂里坐着稀稀落落的几个人,都在吃着早饭,相比于昨晚,此刻这里安静了许多。 师徒两人坐下来,点了两碗素面。 从一坐下来,熊琱就四处张望,打量了一圈,也没见到夏岚的身影。 他似乎有些失望,但又不好当着师父逍遥子的面,把客栈里的人叫来打听她的消息,只好保持沉默。 面端上来,他猛地一抬头,本以为送来的人是夏岚,没想到是昨晚招呼他们的那个店小二,并不是她。 熊琱脸上的欣喜一闪而逝。 身边的逍遥子侧过脸来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从筷笼里抽出一双筷子,擦了擦,低头吃面。 熊琱也低下头吃面。 坐在周围的食客里,大多面生,而昨天那几个高谈阔论的食客已经不见了。 熊琱还记得那个丁老三,正是从他的口中,他们才听到关于锦衣卫押送太后赏赐的事情,虽然不知道真假,但目前来看,却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 吃完了面,逍遥子擦擦嘴,没有马上起身的意思。 “师父,我们今天有什么打算?” 熊琱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对了,师父,我昨天出去转了一圈,看见县衙就在这条街前面的那条街北。许绍和他的家人,全都住在县衙旁边的那栋大宅子里,他儿子娶亲也在那里。” 整个清丰县的人全都知道了这桩喜事,多年来许绍在此地作威作福,搜刮民脂民膏,早已令人怨声载道,他的儿子娶亲,百姓几乎无人想要恭贺。但是许多乡绅和商贾却想要趁机大肆贿赂,借着这次的喜事送上种种厚礼。许绍本人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敛财的好机会,早早就放出风声,暗示这些人准备礼物。 “是,他儿子娶亲,据说要摆三天的流水席。许绍那个人虽然贪财,但却一毛不拔,这笔钱他万万不会舍得自己出,一定都是用百姓的钱。” 逍遥子喝了一口茶,在手里把玩着空茶杯,口中冷冷地说道。 熊琱亦点头称是。 “那我们……” 他不知道下一步应该要如何做,而逍遥子似乎也没有打算要把接下来做什么事,详细地告诉他。 本以为吃完了早饭,师父会带着自己四处转转。 没想到,他返回房间,一头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熊琱无语,没有想到竟然会这样。 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白天睡大觉,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又感到无聊,不期然的,熊琱又想起了昨晚遇到的少女夏岚。 犹豫了一会儿,熊琱走下楼,绕到客栈后面,想要看看她在不在那里。 后厨的人进进出出,都很忙碌地在准备着住店客官的午饭,然而看了好半天,熊琱都没有见到那道纤细的身影。 最后,他忍不住问了一个大婶。 “我们这里都是些干杂活的粗人,哪有那么年轻的小姑娘……哦,你说的是昨晚住了一宿的丫头?干活倒是麻利,不过,她不是客栈的人,本来是来住店的,可惜没有客房了。我们掌柜的见她可怜,就让她帮帮忙,晚上跟我们几个挤一挤睡一宿。今天一大早,她拿了个馒头就走了,说要继续赶路。” 另一个正在择菜的大婶听了熊琱的问话,探过头来,插口说道。 熊琱一怔,没想到自己和那位夏姑娘竟然只有一面之缘,虽然昨晚聊得投机,然而彼此之间的缘分也就到此为止,他不禁也有几分感叹,造化弄人。 谢过了后厨大婶,他颇为遗憾地转身离开。 到了中午快吃饭的时候,逍遥子奇迹般地准时醒过来。对于他诡异的作息时间,在九华山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熊琱其实也有些见怪不怪了。 吃了午饭,逍遥子说,要出去转转。 熊琱不禁又紧张又兴奋,连忙跟上他走出客栈。 没想到的是,这一转,两人就来到了距离清丰县二十里的地方。 这里人烟稀少,相比于清丰县县城街上的热闹,此地偏僻得多,一条不算宽阔的官路两边,都是杂草,几乎不见炊烟和农舍。 逍遥子和熊琱二人运气飞奔,脚程很快,没多久就到了。 “昨天晚上,客栈里的那个丁老三确实没有吹牛,这一次许家有喜事,太后的的确确下了懿旨,也给了不少的赏赐。负责护送赏赐来清丰县的也是许家的人,是许皇后的侄子许轻尘,他也是锦衣卫的现任指挥使。表面上看,锦衣卫是燮国皇帝的近身侍卫,但其实,这些年它已经被外戚所渗透。皇帝对此并非一无所知,所以,很多时候,他已经不再授命锦衣卫。而这些人,也几乎成了许家专用。” 他们选好了一个稍微隐蔽的地方,埋伏好之后,逍遥子轻声对熊琱说道。 他恍然大悟,之前,熊琱对于这些事几乎一无所知,现在听到师父这么一说,他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师父,你要那批赏赐吗?” 想想也不准确,逍遥子一向对于身外之物满不在乎,这一次应该也不会为了所谓的皇家赏赐,特地下山,匆匆赶到这里。 “我不要钱,我只要命。” 他轻笑一声,对徒弟的猜测予以否认。 “那你……” 熊琱想不明白了,既然不是要财物,那他们守在这里,又要做什么呢? 逍遥子神秘莫测地摇摇头,不再开口了。 等了一个小时,官路上,远远地似乎有烟尘飞起。 逍遥子的神色微动,他伏低身体,听了听地面。 “有人来了。” 熊琱也察觉到一丝异样,急忙打起精神,按了按背上的那把剑。 “你紧张什么?” 逍遥子笑出声来。 熊琱顿时有些窘迫,连忙说没有。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差点儿尿了裤子。所以,我没有嘲笑你。都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罢了,只不过有人需要的时间长一些,有人短一些。是长是短,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逍遥子平静地说道。 熊琱收回手,脸上一红,支吾了几句,还是问道:“师父,你还记不记得,你杀的第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被他问得也是一怔,不过,逍遥子很快地摇了摇头。 “那时候我还年少得很,没有加入‘暗河’,只是一个自恃甚高的剑客。有人找到我,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把一个酒肆老板杀死。我拿了钱,在他的店里打烊之后,一剑杀了他。至于他长什么样子,我已经没有印象了,大概是一个矮矮胖胖的中年人。” 逍遥子看向远方,喃喃自语。 官路上的烟尘更多了,很显然,有大队人马从远方朝这里赶来。 !! 第四十二章 我去杀了他 眯着眼睛,看着远处那飞扬的尘土,熊琱放低身体,还动动鼻子,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昨夜那场细雨,并没有让清丰县一带变得湿润,经过一中午的阳光照射,周围的土地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干燥,马蹄重重地踏在地面,将泥土和灰尘全都扬了起来。 逍遥子轻笑一声,脸上依旧是闲适自在的表情,和平时一样。 看着由远及近的人马车队,熊琱思考了片刻,似乎明白了逍遥子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也微微一笑,默默地将自己的一只手搭上了背后那把长剑的剑鞘,以确保自己随时都能将剑拔出来。 没多久,大批人马来到了此处。 为首一人,骑着高头大马。那匹马通体纯黑,不带一根杂毛,而且像人一样,连头带身都佩戴着全套的护具,看起来威风凛凛。 坐在马上的人,自然就是这一次负责护送太后赏赐的锦衣卫指挥使许轻尘,也是许皇后的亲侄子。 他的脸上佩戴着纯银面具,身上则穿着统一的服装,身后跟着数十手下。 而十余个大木箱就整齐地摞在四辆马车上,处在中间位置,被他们一路保护着。 “马上就到清丰县了。大家打起精神来,不要掉以轻心!” 许轻尘勒紧缰绳,骑在马上,原地踏步,他观望了片刻,确定周围没有危险,一挥手,带着众人继续赶路。 长长的队伍立即开始前行,似乎没有发生任何的异样。 一直等到许轻尘彻底带着手下离开,官路旁才出现了两具尸体,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人扒掉,倒在了一旁。 而原本守候在此地的师徒二人,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没多久,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许轻尘带着人,趾高气昂地进了清丰县城。 得到消息的县太爷许绍,早早地就带着家人和手下,一起在城门口那里迎接他们的到来。 许绍年近五旬,是个干瘦的中年人,并不脑满肠肥,虽然这么多年来他搜刮了无数金银财宝,但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吃胖了一些。他的嘴唇上方有两撇黑黑的小胡子,让他看起来十分的狡诈,好像一只细长的灰老鼠。 他的身边站着清丰县的师爷、捕快等人,以及他的夫人和即将娶妻的长子许名显。 这群人的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远远地看见了许轻尘等人的到来,他们急忙下跪,迎接着太后娘娘的赏赐。 大队人马就在百姓们的注视下,缓缓地走进城内。 稍微靠后的两匹马上,两个锦衣卫打扮的男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他们齐刷刷地望向笑得一脸谄媚的县令许绍。 这两个人,正是方才趁着车马停下,而不声不响地杀死了两个锦衣卫,并且扒下他们身上的装束的逍遥子和熊琱师徒。 他们两个乔装打扮,一路跟着进了城,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多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恩赐!多谢许大人一路辛苦!” 许绍带着家人连连叩头谢恩,然后将许轻尘的人马带到了一处别苑,请他们在这里休息。 众人下马,先将马车上的木箱卸下,在仓库里摆放好,然后各自牵着马走向马厩。 逍遥子和熊琱跟着其他人,也把刚才骑着的马匹送了过去,顺便添了一把草料,拍拍马头,让它们休息。 “各位兄弟,大家先各自休息去!晚上会有酒宴给各位兄弟接风洗尘!” 许绍的师爷大声招呼道。 众人散开,逍遥子和熊琱也趁乱走到一旁。 见四下无人,熊琱压低声音,向逍遥子问道:“师父,你看到没有?那些箱子里都是金子!一共有十箱呢!” 逍遥子点点头,想了想,开口道:“贪官吃饱,百姓挨饿。这两天来到清丰县,我发现这里的百姓过得更苦了,甚至比多年前更苦。人命我要,金子我也要。” 熊琱明白了师父的想法。 “你先找个地方,我去看一下……” 逍遥子不确定熊琱是否能够适应,所以暂时先让他躲起来,不打算带着他一起行动。 “师父,你说过,这次下山,就是为了让我历练一番。躲躲藏藏,又能历练什么?我知道我并不聪明,但是我自认为不会拖你的后腿,所以……” 见逍遥子想要独自行动,熊琱不禁有些着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他想要尽快让自己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识一番。 逍遥子见熊琱如此坚决,只好点了点头,同意带着他一起前往。 天色渐渐黑下来。 当天晚上,许绍特地包下了清丰县内最有名的“醉飘香”酒楼,专门用来招待许轻尘,以及他的手下,为他接风洗尘。 酒楼内,人声鼎沸,酒菜飘香。 论辈分的话,许绍虽然比许轻尘大了一倍,但二人却是平辈人。再加上,众所周知的,许轻尘如今可是许家这代人之中的翘楚,又是许皇后跟前的大红人,所以,许绍格外谄媚,拼命巴结这位堂弟,频频主动为他斟满美酒。 至于许轻尘带来的那些手下,也坐在楼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他们从颖城赶到这里,一路很是辛苦,再加上护送着太后的赏赐,所以责任重大,连日来不得休息,如今任务完成,大家都放下心来,所以极为放松,高高兴兴地喝起酒来。 为了不被人发现,逍遥子和熊琱也混在众人之中,走进了酒楼。 不过,众人落座之后,他们两个就快速地换下了锦衣卫的服装,而改为打扮成酒楼里的跑堂小哥,不断地穿梭在楼上的包间,和楼下大堂之间。 等酒菜都端上来之后,逍遥子便躲到一旁,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仔细听着许绍和许轻尘等人的谈话。 很快,他们谈到了那十箱金子。 “太后的恩赐实在太丰厚了,微臣惶恐,惶恐。许大人,请喝酒,请喝酒。” 许绍笑得整张脸像一朵花似的,躬着身体,再次帮许轻尘倒满了酒。 “许大人,你一路辛苦,十箱金子我必然不能自己留下,你我三七分开,算是我聊表心意。你看如何……” 他很清楚,没有人不爱钱。 倘若自己这一次装聋作哑,把金子全都独吞,那么表面上看,自己算是得利的一方,但其实,得罪了许轻尘才是大大的后患无穷。毕竟,他在颖城为官,经常能够面见太后和皇后等人,若是他心有不甘,在她们二人面前将自己诋毁几句,那才是真正的危险。 所以,许绍眼珠儿一转,想要堵住许轻尘的嘴。 听他这么一说,许轻尘露出满意的微笑,他觉得,这个许绍虽然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儿,但却很上道儿,比起有些不懂事的京官还要明白规矩。 所以,许轻尘哈哈一笑,和他碰起杯来,两人推杯换盏,称兄道弟,很是快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许绍叫来一个手下,和他递了个颜色,那人立即点头称是,然后走出包间。 很快,那手下回来,只不过不是自己回来的,还带了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 只不过,这几个姑娘虽然打扮得花哨,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最后面那个还在偷偷地抽泣着。 “老弟,吃饱了喝足了,就该开开心了。哈哈,来,你们几个好好地伺候许大人,要是伺候不好,我挨个是问!” 许绍打了个酒嗝,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说道。 几个姑娘面面相觑,又惊又怕,只好点头说是。 “老哥,不怕你不高兴,在颖城,我什么样的花魁没有玩过,你又何必费心准备这些。” 许轻尘淡淡一笑,继续喝酒。 “老弟你有所不知……呃!她们几个可不是青|楼女子,而是我找来的黄花大闺女……哈哈哈!一、二、三、四、五!一共五个,全都是!哈哈哈哈!你今晚可要玩得尽兴啊!隔壁那间房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许绍又打了两个酒嗝,得意洋洋地说道。 果然,一听见她们都是清白姑娘,许轻尘的眼睛一亮,这才继续打量着面前的几个女子,嘴角的笑容里多了一丝兴味儿。 躲在暗处的逍遥子浑身绷紧,垂在身侧的手也立即握成了拳。 站在他身边的熊琱立即察觉到了逍遥子的变化,他不明白,为何师父的情绪会忽然间变得这么激动,这和他一贯的性格完全不同。 他紧张地看了一眼逍遥子,想要确定他没事。 “师父……” 熊琱见他的脸色还是那么的难看,不由得轻轻地说了一句。 逍遥子深吸几口气,还是不能平复情绪。 听见许绍让许轻尘带着几个姑娘前往隔壁逍遥快活,他朝熊琱看了一眼,两人立即离开——他们一直就躲在这间空房间里,注视着隔壁包间里发生的一切。 两人快速离开,在酒楼后厨外的一扇小门那里,继续等待着时机。 “师父,你也听见了,那个县太爷实在禽|兽!他居然逼迫良家去伺候那个当官的!他简直畜生都不如!我这就去杀了他!” 熊琱一阵恼怒,想到许绍刚刚的嘴脸,他怒不可遏。 !! 第四十三章 杀人 熊琱毕竟鲜少行走江湖,此刻眼看着许绍雄霸一方,无法无天,他真恨不得能够替天行道,马上亲手干掉这个仗着自己是皇室宗亲,所以就横行霸道的禽|兽。 逍遥子伸出手,按住徒弟的肩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这股冲动,当年的自己也曾有过,甚至,他比熊琱还要愤怒。 若不是因为太过愤怒,他也不至于失了手。 逍遥子成名很早,而那一次失败,可以说是在他整个杀手生涯中,都留下了一个不能除去的污点。 偶尔,他也会回想起自己杀过的人。很多时候,他都强迫自己不去思考,那些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因为好与坏,在这个世界上并不绝对,他也很清楚,死在自己手里的人,也许也并不该死。 但是许绍这种人,即便是死上一万遍,也还是不够偿还他所做的那些恶事。 “你听过豆腐西施的故事吗?” 逍遥子挑挑眉,忽然问道。 熊琱一脸的不解,他不知道,在这种时候,师父怎么还有心情给自己说故事。 他勉强地摇了一下头,现在别说是一个故事,就是圣旨到,也不能令他打消心中那个想要马上冲进楼上的包房,一剑杀死许绍那个混蛋的念头。 “豆腐西施当然是个像西施一样美的女人,她年轻的时候就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后来她嫁给了村子里的一个朴实的庄稼汉。成亲的第二年,豆腐西施就生了个大胖儿子,一家三口,做豆腐卖豆腐,过得很幸福。可惜,在她儿子八岁那年,村里的人忽然染上了一种怪病,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她的公婆和丈夫也都死了,豆腐西施只好带着儿子逃出村子。” 逍遥子的身后,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醉飘香酒楼,人影幢幢,周围不时传来诱人的酒香、肉香。而他的眼睛只是定在面前的一只红灯笼上,许久都没有收回视线,平静地叙述着。 “豆腐西施成了寡|妇,一个人带着儿子逃难?然后呢?” 熊琱忽然被勾起了兴趣,他很想知道后面的事情。 “她带着唯一的儿子,到了清丰县,就是这里,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县城。她很庆幸,这里的人都平安无事,没有传染病,也没有死人。豆腐西施想,她做了二十年的豆腐,所以她还想要做豆腐。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的豆腐摊,靠着两只手,凭本事吃饭,母子两个相依为命,总是能活下去。” 逍遥子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熊琱也点点头,接口道:“我原以为,女人都是脆弱的,但其实,做了母亲的女人才是天底下最坚强的人。为了孩子,她们可以……” 逍遥子摇头,似乎不太同意他的话。 “坚强不坚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的时候,穷人的命运总是格外的坎坷。豆腐西施的豆腐摊子还没有摆起来,她就已经被清丰县的一个恶霸看中了。这个恶霸乃是屠户出身,靠卖猪肉赚了不少钱,成了城里有名的富人,买下了半条街。他骗豆腐西施,可以少收一些她的租金,同时却叫人绑架了她的儿子,逼她做自己的小妾。豆腐西施不肯就范,可又怕儿子出事,只能忍辱偷生,生生被恶霸给糟蹋了。” 顿时,熊琱脸色大变。他本以为,这只是逍遥子随口说说而已,但见到他神色凝重,便知道这一定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盯着逍遥子的双眼,喃喃自语道:“然后呢?那个恶霸可有遵守承诺,把儿子还给这个可怜的女人?” 凭着他的直觉,他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更不会到此为止。 “我暂时不想说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上去看看。” 逍遥子收回视线,故事讲到一半,忽然戛然而止,令熊琱觉得很无奈。 他很想要一把抓住师父,请他痛痛快快地把结局讲出来,是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偏偏他却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不想说,真是让人扫兴,火大。 不过,先做正事要紧。 熊琱快步跟上逍遥子,两人继续扮作酒楼里的跑堂小厮。 一路上了二楼,果然,一上楼,师徒两人就听见从包房里传来女子的哭叫声,还有男人酒醉之后的胡言乱语。 很明显,许绍将几个黄花大闺女送到了许轻尘的嘴边,他焉有不吃的道理。俗话说,吃惯了大鱼大肉,难得能吃到清淡小菜,他一定不会错过。 这些女子都是受许绍的胁迫,自然全都不情愿,此刻眼看着许轻尘兽性大发,借着酒兴精虫上脑,所以一个个都吓得尖叫不已,想要逃脱。 五个女子之中,有个最为纤弱的,却并不尖叫,只是不停地往角落里退。 许轻尘之前和许绍喝了很多酒,此刻已经醉醺醺,连站都要站不稳了,他摇摇晃晃地朝眼前的女子扑去,试图将她们一个个压在身下,发疯一样狎昵着。 “师父!你去解决那个姓许的县太爷,我先把这些姑娘救下来!” 熊琱咬牙,他最看不惯这种事,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逍遥子探头看了一眼,他本来不想插手,毕竟,只要不除掉许绍这种人,像今天这种事就不可能彻底消失,还会再发生。 他不可能每一天都来这里解救良家妇女,唯有想办法把这种作恶一方的人从这个世界上除去,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源所在。 “你去,注意不要留下线索。” 逍遥子点了点头,闪身去寻找许绍。许绍将几个女子留给许轻尘亵玩,恐怕自己也去找了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逍遥快活去了。 事不宜迟,他必须抓紧时间。 目送着师父离开,熊琱握紧手中的剑,在包房外平静了一下,然后一脚踹开了虚掩着的门! “砰!” 房门赫然应声倒下,里面的人全都惊讶地朝这边看来。 许轻尘睁着迷蒙的眼睛,双颊泛红,一看便是一副醉酒的样子。他被巨响声吵得眯起眼,露出不满的表情,口中立即骂道:“哪个小畜生敢来打扰我的好事?滚出去!” 他从圆桌上直起身,被他压在身下的一个姑娘立即大哭着,趁乱跑了出去。 见她跑走,其他几个姑娘也立即尖叫着跑出了包房。 许轻尘站起来,他的目光落在熊琱手上的剑上,酒意立即醒了大半。再见到他身上的跑堂小厮的穿着,知道他是假扮着混入酒楼,许轻尘立即全身绷紧,反手一扯,将自己身上的那件深蓝色的袍子撕开,露出里面的金丝罩衫。 金丝罩衫,物如其名,乃是用上等黄金制成金丝,再由燮国最好的制衣师傅亲自编织成罩衫,整个燮国只有两件,都是在百年前制成,另一件已经没有了下落,而这一件则穿在了许轻尘的身上,足可见他有多么受皇后娘娘的宠|爱。 “无胆鼠辈!” 许轻尘有金丝罩衫傍身,加上他年纪轻轻就担任了锦衣卫指挥使一职,春风得意,自然不会把熊琱这种无名小子放在眼里。 他环视一圈,见许绍送过来的几个女孩儿全都趁乱跑了出去,一腔无处发泄,这使得许轻尘更是怒上加怒,恨不得把半路上杀出来的这个臭小子生吞活剥来解气。 “哼,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没想到啊,小小的清丰县里,居然还有人敢来破坏我的好事!” 许轻尘大怒,咆哮着用力刺剑,身形快如闪电,疾风骤雨一般向着熊琱站立着的方向冲去。 熊琱微微一眯眼,许轻尘的动作确实很快,但是对于前者来说,这种速度,简直不值得一提。 再快的剑法,所带来的阵阵寒光,也不如耀眼的阳光那般刺目。 所以,熊琱根本连躲都没有躲。 他只是站着,轻轻抬起手。 许轻尘狂妄地大笑起来,笑他的不自量力,只要自己这一剑用力地刺下去,这个不开眼的家伙必死无疑! “哈哈哈哈!等杀了你,我再去爽快一番!” 他邪狞开口,身体从半空中急速地落下,口中大喝一声。 熊琱闭起双眼,将手中的剑身横着挥出去。 “乒!” 两剑相撞,发出脆响,一串火花随之飞溅,落在二人的脚边。 许轻尘的脸上忽然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似乎没有料到,眼前这个毫不起眼的少年,居然能够接下来自己的一剑! “臭小子!还敢接我的剑!” 他低声咒骂着,迎头又是一劈! 熊琱依旧不开口,手腕转动,让横着的剑身立起来,正面迎敌。 从他举起手中长剑的那一刻起,许轻尘就在观察,想要看出来,他到底是师从哪里,学的是什么门路派别。只可惜,一剑之后,他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根本瞧不出来这个家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如果单从手法上来看,他更像是个杀手! 没有手法,干净利落,不求花哨,不求漂亮,出剑就是为了要人命。 难道是…… 许轻尘的脑中忽然闪现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就在他还来不及去求证这个猜测的时候,一股前所未有的痛感从他的心脏处传来。他愕然而缓慢地低下了头,吃惊地看着那把已经插入了自己胸口的剑。 “我已经给了你一剑的时间去后悔。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以后,我绝对不会再有任何的犹豫,哪怕只是一剑的时间。” 熊琱面无表情地说完,将已经深入的剑又用力刺进去一些,然后用力拔出。 鲜红的血狂喷而出,许轻尘心口上的血洞一寸寸扩大! !! 第四十四章 救她 许轻尘年少成名,更何况,锦衣卫指挥使一职,若非高手,必然无法胜任。 他自幼习武,身手了得,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姓许,乃是如今整个燮国赫赫有名的许家嫡长子。 既有太后的怜爱,又有皇后的荫庇,许轻尘行走在颖城,多少年来,不知道有多么的风光。 然而现在,他瞪着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把剑穿透了自己的胸膛! 而握着剑鞘的人,名不见经传,甚至,他只是个完全没有听说过的小人物! “你……你杀我……” 这不是一个陈述句,而是一个疑问句。 漫天的血雨纷纷扬扬地落下,粘稠腥膻的血液溅了熊琱一头一脸。 他没有躲,甚至带着一丝享受的心理,沐浴在这片血雨之中。 原来,杀人,是这种感觉。 没有预料之中的恐惧,也没有想象之中的惊惶,甚至也没有特别刺激的感觉,有的,只是一种满足感,一种平静的满足。 甚至就在刚刚,在熊琱的眼中,许轻尘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就好像是一个发红的圆点,站在自己的面前,熊琱就跟平常一样,对着天上的那个发红的圆点,用力地刺过去。 一个连太阳都敢杀死的人,难道不敢杀人吗? 熊琱把剑完全地抽出,而许轻尘,就瞪着一双不敢置信的眼睛,缓缓倒下。 把滴着血珠儿的长剑反手在许轻尘的衣服上来回擦了几遍,确定擦干净了,然后,熊琱才把剑重新插回剑鞘。 他抬脚要走,忽然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熊琱剑眉一挑,急急转身查看。 难道,这房间里还有其他人?不会是许绍? 他皱着眉头,紧张地查看。 床下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熊琱慢慢走近那张床,站住不动。 那声音立刻消失了。 果然,是床下有古怪。不知道是人,还是老鼠? 熊琱把剑握在手里,慢慢地靠近,再靠近。 “谁?出来!” 他猛地大喝一声,寒光一闪,剑尖已经对准了床下。 里面十分安静。 熊琱勾起嘴角,冷冷地喝道:“我再说最后一遍,出来!不然休怪刀剑无眼!只要你没做过恶,我不会杀你!” 他已经认定了,一定是许轻尘或者许绍的手下,藏身在这里。他见许轻尘已死,所以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怕被熊琱一剑杀死。 “不、不要杀我……” 一声低低的求饶从床下传出,听起来,依稀是个少女。 熊琱一愣,女的? 他看见许轻尘拉拉扯扯着五个少女走进了这间包房,刚才自己闯进来,那几个女子趁乱跑了出去。 不过,熊琱没有在意,跑出去了几个,难道,床底下还藏着一个? “出来!” 他把手中的剑向后撤了撤,不过没有完全收起。 一阵静默之后,有人手脚并用,战战兢兢地从床下爬了出来。 “大、大侠饶命啊……” 少女哭泣着,伏在地上,不住地叩头。 熊琱微微一皱眉,他总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熟悉。 “你是……” 大概对方也觉得他的声音很耳熟,那少女一边哭着,一边壮着胆子抬起头来。 “你是……熊、熊公子?” 少女抽泣着,泪眼朦胧,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熊琱把剑收起,疑惑道:“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听客栈的大婶说,你天一亮就离开了,为什么会在这儿?” 一见是他,她立即爬起来,一头扎进他的怀中。 “熊公子!真的是你!我没有看错!” 夏岚伸手将脸上的眼泪抹掉,见到面前的男子真的是在客栈曾有一面之缘的熊琱,欣喜不已,一张清秀的面庞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惊喜。 “是我。你是被许绍抓来的?” 想到许绍所说,他特地准备了五个黄花闺女供许轻尘享用,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寻常人家自然不会同意,一定是他用武力胁迫。 “我天一亮就离开客栈,想着趁着白天多赶路。哪知道还没有走出清丰县,就被几个大汉抓住,我以为他们要钱,就把身上的盘缠全都掏出来,不料他们是到处抓年轻女子……” 夏岚越说越害怕,不等说完,她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熊琱这才意识到她竟然抱着自己,一时间,他十分的尴尬,毕竟男女授受不亲,虽然燮国经济发达,民风较为开放,可被一个少女这么紧抱着,他还是相当的手足无措。 “夏、夏姑娘……你别怕,已经没事了。不过……你先、先站好。” 他支支吾吾地说道,伸出手,按着夏岚的肩头,轻轻推开他。 她这才反应过来,脸颊绯红,急忙向后退了两步。 “多谢熊公子的救命之恩,我……” 夏岚行了个礼,刚要再说什么,忽然外面的走廊上传来一阵兵械打斗的声音。 熊琱一惊,急忙向外看去。 不好,也许是许绍的手下发现他已经死了,再加上许轻尘这次来清丰县,手下带着几十个锦衣卫,他们各个都不是吃素的,一见事有反常,必定不会坐以待毙。 正想着,房间上方传来几声鸟叫。 熊琱抬头,只见屋顶的瓦片已经被人掀起来了一块,而鸟叫声就是从那里传来。 “发生什么事了?熊公子,外面到底怎么了?” 对面的夏岚吓得面色阵阵发白,怯怯地问道。 熊琱刚要回答,鸟叫声再次响起,而这一次的鸟叫声和方才的迥然不同。 这是逍遥子和自己事先早就定好了的暗号。 一旦事情有变,情况危急,听见鸟叫,马上撤退。 “夏姑娘,放心,不会有人再来抓你了,你自己多小心。” 熊琱拱手一抱拳,将手中的长剑插回背后,身形一跃,双脚踏向圆桌借力,眨眼间已经从房里跳到了房梁之上。 果然,一袭白衣消失在不远处,赫然是逍遥子的身影。 熊琱不敢耽搁,立即跟上。 师徒二人快速离开醉飘香酒楼,在茫茫黑夜之中,前往清丰县县城外。 动手之前,逍遥子已经告诉了熊琱,一旦自己能够杀死许绍,就和他一起在郊外汇合,确保无事以后,两个人再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熊琱本以为,一切都在师父逍遥子的掌握之中,所以,他并不怎么担心。 只不过,死了一个县令,又死了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后者又是颖城的要员,特地来此运送太后的赏赐,现在居然死了,上头必然会派人追查。 “师父,已经够远了,没事了?” 一口气奔到白天的时候等待锦衣卫的地点,熊琱回头望去,见后面并没有追兵赶来,不禁朝着逍遥子轻声喊道。 话音刚落,远远地忽然有无数火把亮起,喊杀声也遥遥传来。 逍遥子转身,定睛细看,确定那些应该是许轻尘的手下。 “一定是他们已经发现许轻尘死了,所以追杀而来!若死的只是许绍,锦衣卫一定袖手旁观,不会搅合进来。” 他一脸平静地分析道。 熊琱顿时暗自自责起来,他刚刚一时冲动,见许轻尘要欺侮良家女子,按捺不住,一剑杀了他。虽然他的确该死,可是自己杀了这样一位朝中大员,又是带着手下的指挥使,如今想来,泄愤之余,却惹来了更多的麻烦。 “师父,都怪我,要是没有杀掉那个狗官……” 熊琱握紧拳头,不停地自责。 逍遥子摇了摇头,这种时候责怪熊琱,没有任何的意义,何况人已经死了,再去后悔也没有用。 只不过,几十个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对付起来着实棘手。 杀手擅长的是取人性命,而不是以一敌众。 就算自己的身边有熊琱做副手,可两个人想要杀光几十个高手,做到全身而退……还是太冒险了。 “师父,怎么办?他们追上来了!” 远处的火把形成一道长龙,越来越近了,而喊杀之声,也愈发清晰。 熊琱顿时捏了一把汗。 “咦?” 逍遥子忽然发出一声疑惑的叹息,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师父,怎么了?” “有个女人在逃跑,向我们这边跑来。” 熊琱眯眼一看,果然,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子正在跌跌撞撞地向前奔跑着。只是,天太黑,她不时回头看,以至于没有留心到脚下,一个趔趄,当即摔倒在地。 “是她?” 他一惊,忍不住上前几步。 “就是那个客栈里和你说过话的少女?” 身后传来逍遥子冷冷的问话。 熊琱身形一顿,点头称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颊有些发热,似乎因为师父的话而尴尬起来。 “你要救她?我们现在已经自顾不暇,更何况,她是什么身份,你可清楚?” 逍遥子面色沉重,似乎并不想要出手相助。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古道热肠之人,尤其还是在这种紧要关头,生死一线,哪里管得上别人的死活。 “师父,她只是个可怜人而已,逃难到了此地,想要投奔亲戚。结果,今天一早,她被许绍的人抓来,见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就把她献给许轻尘……” 熊琱急急说道,在他的心里,非常想要救下正在逃命的夏岚。 只不过,许轻尘已经完全没有机会问出心头的疑惑了。 !! 第四十五章 别让她跑了 逍遥子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他的唇原本就生得薄,每当他专注于思考一件事,或者想要掩饰自己的情绪时,他都会露出这个表情。 和他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熊琱知道,这是师父不悦的信号。 可是,要他见死不救,还是一个和自己有着一面之缘,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他是真的做不到。 熊琱知道,事不宜迟。 他咬牙,上前一步,继续请求道:“师父,不如你先走,我记得再往北五里路上,有一处破庙,你到那里等着我!我办完事,马上去找你会和!” 看得出,熊琱心意已决。 逍遥子一拂袖子,什么都没说,身形一闪,眨眼间已经消失在远处,正是朝着北边的方向。 熊琱不禁立即松了一口气:师父外冷内热,他既然已经往北走了,那意思就是同意自己去救下那姑娘,他则是先行一步,到破庙等着。 这么一想,他立刻浑身充满了力气。 才刚走了两步,天上忽然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来。 熊琱怔了怔,他竟然不知道,这个季节的清丰县的雨水居然这么充沛,昨夜已经下了一场缠缠|绵绵的秋雨,今夜又下了起来。 下雨虽然麻烦,可也有它的好处——熊琱忘不了,自己和逍遥子就是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从锦衣卫的手中逃出来,策马奔袭几十里,终于脱险。 这一次呢,自己可还能保持住这份好运气?他不敢完全保证,可必须亲身一试。 就在熊琱的思考之间,远处的火把长龙已经越来越近,喊杀之声也变得益发的清晰。 “抓住她!重重有赏!” “许大人死了!我亲眼看见她从房里跑出来!” “兄弟们护送的金子不见了!上!逮到这个小娘们再说!大家伙儿不能白跑一趟!” 远远地,传来一阵阵嘶吼声音。 熊琱侧耳细听,暗道不好,原来,许轻尘的手下错将逃命的夏岚当成了杀人凶手,开始追杀她,要为许轻尘报仇。 看来,自己的确应该救她,于情于理都应该。 只不过,他想不通,金子哪里去了?! 师父说过,那些都是不义之财,理应分给多年来备受搜刮之苦的清丰县百姓。可是,熊琱看得真切,师父的手上什么都没有,别说金子,就是一个铜板都没有从醉飘香里带出来。 难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有些愤怒,咬紧牙关,将剑拔出,快速朝着来时的路冲过去,在雨丝之中,身形快得犹如闪电。 在九华山的日日夜夜里,熊琱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懈怠。 他就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样,从早到晚,除了睡觉,种菜,煮饭以外,其余的时间,全都在练习刺剑,以及运气,试着调动起体内的蓬勃真气。 以前的熊琱只是觉得,自己身体里的真气要比寻常少年丰厚一些。 但是当逍遥子心情不错的时候,就会对他指点一二,他似懂非懂,却也受益匪浅。听从师父的吩咐,熊琱静心凝气,尝试摒弃一切杂念,彻底与自身的真气融为一体,合二为一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何止是藏着一条大江般的真气,完完全全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 终于,熊琱懂得了嗜魂空冥石的威力,也倍加珍惜它的存在。 “师父,为什么我能有这块石头?我记得,出尘谷里的药书上有记载,这个东西,千百年不出一次。” 有一天,他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地向逍遥子问道。 逍遥子看看他,似笑非笑:“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想知道。不想知道的话干什么还要问出来?当然,这些只是熊琱的心理活动,打死他他也不敢把这种话当着逍遥子的面说出。 熊琱执拗地看着他,用眼神回答着逍遥子。 逍遥子哈哈大笑起来,慢条斯理地答道:“因为你够笨啊。之前的嗜魂空冥石找的主人都太聪明了,聪明人都爱走捷径,贪图一个‘快’字。他们一发现自己的身体里居然有这么一个大宝贝,不是走火入魔,就是陷入心魔。所以我猜,这东西也吸取前几次的教训了,这回干脆找了个木头疙瘩,就是你。” 对于师父三不五时对于自己的嘲笑,熊琱几乎已经麻木了。 听了他的话,熊琱默默地提着剑前往后山,继续刺着太阳,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不过,逍遥子有一点说得对,那就是,熊琱从来没有想过,一蹴而就。 他老老实实地练剑,老老实实地运气,甚至是老老实实地种菜,老老实实地煮饭,老老实实地刷碗,看起来不像是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倒像是一个七老八十的长者,平静得吓人。 夏岚一边向前跑,一边忍不住不停地向后看。 每一次回头,她都觉得,追自己的人距离自己似乎更近了一些……于是她更加害怕,脚步变得更加虚浮。 雨水让脚下的土地泥泞不堪,鞋底踩在泥水里,又滑又黏。 就在夏岚又一次忍不住回头的时候,她的脚下一滑,整个人彻底摔倒。 她的脚狠狠地崴在一滩泥水之中,脚踝处甚至发出了一声脆响。 “糟了。” 夏岚咬牙,试着伸手搬动了一下左脚,顿时,一阵钻心的刺痛从脚踝骨那里急速地传来,让她完全没办法从地上爬起来。 这种时刻,喊救命的话,是不是连老天爷都不会理会自己? 雨越下越大,然后身后的那些火把竟然没有被浇灭,反而越来越近了。 “在哪儿?在哪儿?刚才还在前面呢!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有人举着火把,大声喊道。 夏岚心头忽然一喜,原来,她身上的衣裳是浅色的,在黑夜里比较醒目,尤其是跑动的时候,就算离得远一些,远处的人也能看见。 但是刚刚,她不小心摔倒,跌在地上,加上整个人纤细瘦弱,这么一卧,就是小小的一团。追她的人全都骑着高头大马,只顾着前方各处,自然很难留意到。 想到这里,夏岚立即毫不犹豫地就地一滚,把身上的衣裳全都浸在泥沙之中,又坐起来。 她不是脑子坏掉了,而是现在只能用这个办法,让自己和地上的颜色接近一些,甚至是融为一体。 两只手撑着身体,强忍着左脚踝上传来的痛楚,夏岚艰难地往一处草丛爬去。 她想先躲躲,等他们离开再说。 忽然间,一道人影飘至夏岚的身前。 她吓得几乎要尖叫出来,待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整个人才又惊又喜,小声呼唤道:“熊公子,你又回来了……” 刚才在醉飘香,他先行离开,夏岚不敢在包房里继续和许轻尘的尸体大眼瞪小眼,急忙离开。不想,就在她慌慌张张跑出去的时候,被人无意间看见。那人冲进去,见到了许轻尘已死,立即跑到楼下,把这个消息告诉给正在大口吃肉喝完喝酒的弟兄们。 与此同时,又有许绍的人焦急跑来,声称太后的赏赐不见了。 这群人立即上马,前来追杀唯一的可疑人物,夏岚。 “嘘。快起来,和我走!” 熊琱顾不得和她多说其他,伸手就要抓过夏岚的手。 她摇摇头,一脸焦急道:“熊公子,你快走!他们就要赶过来了!我、我走不了了,我的脚刚刚扭到了……” 夏岚一边说着,一边瑟瑟发抖。 她刚才故意把身上的衣服弄脏,虽然起到了隐蔽的作用,但是从里到外全都湿透了,风一吹,冻得她直打哆嗦。 熊琱急忙蹲下,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伸手一探,搭在了夏岚的两只脚上,飞快地摸了一下两个骨头。 “还好,没有断,只是扭到了筋,要是有药酒,揉一揉就好了。” 他感到一丝庆幸,要是骨头断了就糟了,这种时候上哪里去给她接骨,一旦照料不好,这么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可能就要一辈子跛脚。 夏岚也一喜,她之前还担心,这只脚会废掉。 熊琱不再说话,直接在她的面前蹲下来,低低命令道:“情况特殊,夏姑娘,得罪了。” 说完,他大手一伸,直接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背脊上。 “搂紧我的脖子!” 眼看着她要从背上滑下去,熊琱又是一声,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夏岚迟疑了一秒,眼看着身后的火光冲天,再不走的话,两个人可能都会死在这里。想到这儿,她不再拘泥于什么男女有别,毫不犹豫地用两只手用力地抱紧了熊琱,小声说道:“我抓紧了,熊公子,有劳了!” 见她如此,熊琱站直身体,像一匹骏马一样,在雨幕之中狂奔向北。 夏岚只觉得雨彷佛下得更急了,也更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她的头顶,脸上,背上,她几乎快要睁不开眼睛,只能勉强眯着眼,试着看清眼前的路。 “小心啊。” 眼看着前方的土路上坑坑洼洼,一个又一个的小水洼,她连忙担忧地叮嘱道。 就在两个人向北跑出一段不近的距离之际,忽然,身后那群人之中,有一个眼尖的,远远地看见一个小点儿在雨中快速移动,他立即大喊道:“快!向北!她往北边跑去了!追!” “追!” “驾!驾!别让她跑了!” !! 第四十六章 夏姑娘 一片喊杀之声从身后远远近近地传来,此种情况之下,熊琱一个人脱身倒是并不算吃力,但此刻,他的身边还有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夏岚。 夏岚全身湿透,瑟瑟发抖,她用两只手臂紧紧地环抱着熊琱的颈子。 逃命要紧,在这种危急关头,谁也顾不上有什么羞涩,或者是产生什么杂念。 熊琱调动起全身的力量,背着夏岚继续向北。 他和逍遥子约定好,在北边的破庙里碰头。 “熊公子,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去?你心里可有决定了?” 夏岚频频吸气,腾出一只手来,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在熊琱的耳边大声问道。 她知道,整个清丰县城是绝对回不去了,那里面的人一定正在寻找着杀死许轻尘的凶手,回去就是一个死。 不回去的话,又能去哪里?夏岚心头害怕,只能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背着自己的这个男人的身上。 熊琱气喘吁吁地指了指前方,言简意赅地回答道:“前面有一座庙。我师父就在那里等着我。” 见他还有同伴,夏岚不禁稍稍放下心。 但是,身后的锦衣卫快马加鞭地朝着他们奔驰的方向追来,距离已经越缩越短,眼看着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追上。 “熊公子!这样不是办法!就算你跑得再快,也拼不过那些宝马良驹!熊公子,你放下我,一个人先走!” 夏岚回头看了一眼,连忙捶打着熊琱的肩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熊琱没有回答她,在他看来,那么做是不可能的,要是留下夏岚一个人,自己先逃走,那还不如杀死他。 “我知道你心善,可是要是被他们追上,我们两个都得死!你先走!” 夏岚已经急得哭出声来,呜呜地说道。 熊琱的身体猛地绷紧,似乎因为她刚才所说的那句话而萌发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被他们追上了又如何,难道就一定会死吗? 他飞快地在心头算计了一下,顿时想到了一个计策。 熊琱的脚步不停,还是背着夏岚,不停地向北狂奔而去。 远远地,他在夜色之中看见了庙宇的轮廓,对了,那一定就是之前自己看到过的那座破庙,师父逍遥子就在那里等着自己! 一咬牙,熊琱有意把步伐放慢一些。 “在那边!我看见了人影!在那边!跟我来!” 其中一个领头的锦衣卫眼力惊人,似乎看见了熊琱和夏岚的身影,他大喝一声,晃了晃手中的火把,然后向这边策马而来。 听见他发话,身后的人立即响应,他们也举着手中火把,跟随着他赶来。 雨夜中,天黑得可怕。 前方就是一处断崖。 “熊公子,快、快停下!前面没有路了!快停下啊!” 夏岚定睛一看,她和熊琱正在朝着那处断崖逼近,依照他现在的速度,要不了多久,他们两个人就会一起从断崖上掉下去,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夏姑娘,你怕死吗?” 没料到,一向少言寡语的熊琱却忽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她怔了怔,死……她没想过,一个这么年轻的少女,不去想死的事情,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这就好比一个顿顿都能吃饱的人,又何必摸着鼓鼓的肚皮,去思考一下何为忍饥挨饿呢? 不过,见熊琱询问自己,夏岚还真的咬紧了嘴唇,想着他的问题。 “怕,我怕。但是……能和熊公子这样的人死在一起,我也没什么遗憾的了。只可惜,是我拖累了你……” 她哽咽着开口说道,顷刻间已经是泪如雨下,大颗大颗的眼泪落在熊琱的肩膀上,伴着雨水,彻底打湿了他的衣衫。 “别怕。” 见夏岚哭出声,熊琱咬牙安抚了一句。 他在断崖前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眼看着锦衣卫已经越来越近,他们几乎已经能够看清他和夏岚了。 “有本事继续来追!我在阴曹地府等你们!” 熊琱大喝一声,背着夏岚,从断崖上一跃而下! “追!” 为首那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男人居然背着那个嫌犯女子,二人双双一起跳下了山崖! “嘶!” 他座下的宝马长长地嘶鸣了一声,马蹄不前,频频在原地踏着,好像知道再往前一步就是悬崖,掉下去便会丢了性命,所以说什么也不再向前走,只是长嘶不已。 它一叫,其他锦衣卫的马也扬起马头,叫个不停,前蹄高高跃起,腾空着想要后退,任凭主人如何勒紧缰绳,或是挥舞鞭子,也不肯继续上前。 “从这里掉下去,必死无疑了。想必,他们是死士,杀了指挥使大人,见顺利完成任务,便选择自尽,以免被人抓住了之后,严刑拷打,供出背后的主谋!” 为首那人伸出手,做了个“停”的手势,然后说出自己的推测。 其余人纷纷点头附和,认为他的分析很有道理。 “我们马上连夜敢回颖城,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禀报给陛下和太后娘娘!一定要请他们为大人做主,定要出兵铲平这清丰县城!这里的刁民居然敢偷窃皇家的赏赐,还敢行刺指挥使大人,背后定有人做靠山!” 他说完,又伸长脖子,朝着深不见底的黑黢黢的断崖下方看了看,然后带人离开。 马蹄声达达,渐渐地远了。 黑夜重归寂静,只剩下阵阵雨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干净的靴子踩在断崖前方的泥水地上。 “上来。已经走了。” 温和的男声响起来,赫然是逍遥子。 听见师父的声音,已经用双臂抓着陡峭悬崖良久的熊琱顿时毫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低吼一声,将体内蓬勃的真气尽数调动而起,至全身的四肢百骸。 “啊!” 他向上跃起,如大鹏亮翅,如老猿展臂,稳稳地从下面重新跳了上来。 夏岚还和刚才一样,一直紧紧地抱着他的颈子。 就在刚才,熊琱用双手支撑着自己,以及她的身体重量,但是这么一来,夏岚的身体完全腾空,悬挂在半空之中,所以她吓得脸色惨白。此刻,虽然她的双脚是确确实实踩在地面上,可她还是惊魂未定,喘息不已。 “师父,您怎么来了?” 他感到十分惊讶,原本以为,师父还在破庙之中,没想到他特地赶了过来。 “没什么,过来看看而已。既然他们已经回了颖城,我们也要趁夜赶路,尽快离开清丰县城,免得朝廷得知了消息,派重兵前来此地,全城戒严,封锁掉所有出口,那样的话,我们就更加无法脱身了。” 逍遥子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眼夏岚,郑重地开口说道。 熊琱一听,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毕竟,死了的许绍和许轻尘都是朝廷命官,而许家因为太后和皇后的缘故,权倾朝野。现在,他们两个死在这里,此事一定不会到此结束。 “好,师父,我们马上离开清丰县。” 他说完,立刻扭头查看着身边的夏岚,想要确定她平安无事。 夏岚抿紧嘴唇,点点头,示意他不要担心自己。 “等等。敢问这位姑娘是要去往何处?若是不着急,便去前面的破庙里歇息一晚,刚刚追你的那群人不会再回来了,你不用害怕。若是着急的话,我们就在此地分别,后会有期。” 逍遥子风度翩翩地拱了拱手,客气地向夏岚说道。 “我……” 夏岚嗫嚅了几声,一脸无措地看了看旁边的熊琱,她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逍遥子的问题。 “师父!她一个弱女子,孤苦伶仃,又举目无亲的,就让她和我们一起走!至少,也等我们先离开广宣郡再说啊!” 见逍遥子好像不太待见初次见面的夏岚,熊琱不禁感到有些着急,他上前一步,急迫地说道。 虽然和夏岚认识的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天的时间,可是,不得不承认,熊琱对她的印象很好。本来,他认识的女孩子也不多,在夏岚之前,他也只和上官岚和苏栩落两个女子有过比较多的接触。 苏栩落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妹妹,骄纵,可爱,又带着一点儿任性调皮,虽然令人不时感到头疼,可也会心生喜爱。而上官岚,神秘,妩媚,甚至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感,熊琱面对她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痴恋。 夏岚不同于她们两个,她不会武功,不是侠女,老家遭灾,她侥幸活下来,一个人出来逃命,她的遭遇实在令人心酸。 此刻,看着她楚楚可怜的神色,熊琱心头的怜惜之情更重了几分。 “师父,破庙也不见得安全啊,她根本没法保护自己!我们带上她一起走。” 熊琱挡在夏岚的身前,语气虽然是哀求的,可表情却是十分坚定的。 逍遥子直视着他的双眼,许久之后,他点点头,表示应允。 熊琱一喜,转过头来,夏岚也正一脸笑容地看着他。 “师父,这位是夏岚夏姑娘。夏姑娘,这位是我的师父,他叫……” 他正要为两人做着介绍,不料,逍遥子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没看出来,原来我的徒弟这么喜欢交朋友。既然你们有话要说,就随你们,我先走了。” 他扫了一眼夏岚,转身就走。 熊琱见逍遥子面露不悦,立即噤声,不敢再说。 带上夏岚,他也快步去追赶逍遥子的脚步。 !! 第四十七章 不安的感觉 原本,熊琱以为,师父会带着自己和夏岚连夜赶路。 但是,从断崖走到破庙上,不过短短数百步路,夏岚就打了十几个喷嚏,听得走在最前面的逍遥子连连皱眉。 眼看着三个人就要走到破庙前,而雨势并没有变小的趋势,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而刺骨的凉风也在呼呼刮着,吹得人脸颊生疼。 就在夏岚打了第十五个喷嚏之后,逍遥子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算了,等雨停了再赶路。先去庙里避一避。免得还没走出清丰县境内,就有人先受风寒倒下了。” 逍遥子转过身,冷冷地瞥了夏岚一眼,语气不善地说道。 夏岚捂着鼻子,瑟瑟发抖地看着逍遥子,眼神里带着一丝畏惧。或许,在她的眼中,这个看似俊美的男子,其实骨子里十分的凶神恶煞,若非熊琱为自己求情,他刚刚就要把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黑灯瞎火的城郊了。 “这样也好,雨不停,赶夜路既危险,也走不快,还不如先养精蓄锐,在这座破庙里歇上一晚。等天亮了,估计雨也停了,我们马上再离开这里。” 熊琱率先点了点头,见夏岚摇摇欲倒,急忙一把搀扶住她。 逍遥子微微扬起下颌,走进了破庙。 “熊公子,你的师父他……是不是很讨厌我啊?我总觉得,他似乎不想我跟着你们。我是不是应该马上离……” 夏岚也扬起小脸儿,一脸忧心忡忡地看着熊琱,无助地咬了咬嘴唇。 熊琱无语,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夏岚先不要多想。 “走,你打了这么多喷嚏,要是不烤烤火,暖和起来的话,很容易受了风寒,那就糟了,到时候没法赶路,怎么办?” 听着熊琱温和的话语,夏岚惴惴不安的心情终于缓和了不少。她也点点头,快步跟上他,两人一起跟随着逍遥子,走进了那座破败的小庙。 逍遥子先进来环顾了一圈儿,他掏出怀里的火折子,抖了抖,好不容易才点着了。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果然,这是一座废弃已久的破庙,案几上满是灰尘蛛网,一看便知,很久没有人来到这里了。 墙角里堆放着好几个干燥的草垫子,上面看起来有人躺过的痕迹。 “师父,我们今晚就在这里对付一|夜。” 熊琱也从怀里掏出准备多时的火折子,鼓起腮帮吹了吹,又抖了抖,把它点亮,抓在手里快速地照了一圈。 说话间,夏岚已经把墙角的一摞干草堆到了破庙的地中间,又找到了几块碎砖垒了起来。 “熊公子,用你的火折子把这里点起来。我们烤烤火取暖,还能烧点水喝。” 说完,她四处查看,果然又在原本供佛的那条案几下面,翻出来一个黑黢黢的大铁锅,这口锅虽然缺了一只锅耳朵,但是锅里却不脏,锅倒扣着,里面还有几个缺口的破碗。看来,这些应该是被偶尔在这里过夜的流浪汉们专门藏起来的。 夏岚虽然瘦弱,但还是举着手里的锅,去外面接了半锅的雨水。 熊琱也把火堆点起来了,干草烧得啪啪直响。 两人齐心合力地把盛着雨水的破锅架在砖块上,看着里面的水一点点地烧起来,他们一左一右地坐在火边,搓着双手取暖。 “师父,快来烤烤火,很暖和啊。先把身上的衣服烤干再说。” 熊琱见逍遥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的草垫子上,脸色严峻,一言不发,他不由得开口大声招呼道。 说来他也奇怪,师父虽然一向孤傲,不愿与陌生人过多接触,可也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但为什么这一次他在面对夏岚的时候,很有几分不留情面的意思。关于这件事,熊琱怎么都想不通。 “不用,内力即可烘干衣裳,不必烤火。” 逍遥子冷冷说道,似乎并不想靠过去,挨着熊琱和夏岚一起取暖。 熊琱“哦”了一声,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夏岚搓了搓手,托着两腮,呆呆地看着锅里的水一点点沸腾了。 “我来盛水。熊公子,多喝点儿热水……阿嚏!” 淋了大雨,夏岚冻得鼻头发红,锅里正冒着热气,直直地被这股热气熏了一下,她立即再次打起喷嚏来。 “披上。” 逍遥子站起来,从角落一直走到破庙中间的地上,顺手把手中已经烘干了的那件斗篷抛给了蹲在铁锅旁的夏岚手上。 她捧着斗篷,有些发呆。 “快穿上,师父已经把衣服烘干了,别拒绝他的一番好心。” 熊琱急忙开口,向夏岚使着眼色。 还真没看出来,师父外冷内热,表面上看,他对夏岚不假辞色,其实心里对她还是有着些许的关心。 “哦,好,好,多谢大侠。” 夏岚急忙站起来,把逍遥子的披风裹在身上,连连道谢。 刚才介绍的时候,逍遥子不让熊琱多说,所以夏岚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但见他身上佩剑,知道他是江湖之中,所以喊他大侠。 这称呼令熊琱感到一阵好笑。他笑着摇摇头,用热水涮了涮破碗,给逍遥子、夏岚和自己各自盛了一碗水。 “给,师父。可惜没有米,不然就能熬点粥,垫垫肚子。” 熊琱无奈地再次环视,这里别说米,就是连老鼠也没有一只。 逍遥子一向不忌惮自己身边的环境如何,他习惯了风餐露宿,也不排斥锦衣玉食,有吃的时候就吃,没吃的时候就不吃,怎么样都是一副淡然的态度。 即便是在用一只破口的碗来喝水,他也依旧优雅得如同一个王公贵族。 穿着逍遥子的斗篷,又喝了一碗热开水,夏岚终于不再瑟瑟发抖,她两只手抱着破碗,面朝着破庙的门,呆呆地发愣。 雨不仅没停,还越下越大了。 雨丝顺着风刮进破庙里,门口的地上湿了一大片。 “熊公子,你说这场大雨……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啊?明天一早,会不会停呢?” 夏岚喃喃自语地说道。 靠着火堆取暖的熊琱微微一怔,也伸长脖子,他朝着门外看了看,摇摇头,表示不知。 “不管停不停,天一亮我们就要继续去赶路了。夏姑娘,到时候我们就此分别。” 逍遥子放下手里的破碗,平静地说道。 今夜,他已经是第二次提到各自上路的话题了,夏岚不禁微微蹙了蹙眉头,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虽然看起来神秘莫测,但脾气也着实太古怪了一些,自己又不是狗皮膏药,赖着不走,他又何必几次三番地下逐客令呢? “师父,夏姑娘她……” 就连熊琱都觉得师父今天的表现十分反常,和平时截然不同,说的话也让人有些下不来台,所以,他也连忙站起身,出声劝道。 “没什么好说的。你闭嘴,难道要反抗我的命令吗?” 逍遥子猛地开口呵斥了一句,熊琱只好立即噤声,不敢再说。 说完这句话以后,逍遥子便转身又回到了之前坐着的墙角里,沉默地坐下来,闭起双眼,打坐调息。 不知道为什么,熊琱总觉得,师父今晚似乎心事重重。 夏岚无奈地看了一眼熊琱,把锅和碗重新放回案几下面的远处藏好,然后她把几把干柴填进砖块里,看着火烧得很旺,于是蜷缩在一旁的草垫子上,也阖上了眼睛。 熊琱见他们两人都开始休息了,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只不过,他不敢睡,也不敢闭眼,一直紧紧地盯着破庙唯一的那扇门。 不知道多久,夏岚睡熟了,发出轻微的呼吸声,像是一只小猫。 “熊琱。” 调息良久的逍遥子忽然睁开了双眼,双目灼灼,轻轻喊了一声。 熊琱立即坐直身体,应了一声。 “师父,我在。” 逍遥子喊了他一声之后,忽然就不再开口了。 熊琱觉得古怪,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师父,你喊我了?” 他又追问了一句。 逍遥子叹着气,定定地看着他。 “我今晚一直无法静心,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一开始,我也觉得自己多疑,一定是想太多,但是已经几个时辰过去了,这种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还加重了。熊琱,你觉得呢?是不是师父真的太疑神疑鬼了一些?” 他放慢语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熊琱眉心一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确觉得今晚师父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况且,身为徒弟,随意品评师父的言行也是不恰当的事情,熊琱寡言嘴笨,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逍遥子不高兴。所以,面对逍遥子的问话,他只是摇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对了,师父,你还没有把豆腐西施的故事讲完呢?既然那个许绍都已经死了,你也可以把整个故事都讲给我听了?雨夜听故事,简直是再好不过了。” 熊琱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果然,见他提起了豆腐西施,逍遥子的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丝愀然。 “许绍死了,我的一桩心事也了了。忽然间觉得,人生已经圆满了,没什么遗憾了的感觉。既然你要听,我也不妨告诉你。屠户用豆腐西施的孩子威胁她,逼她就范,占了她的身子以后,却并没有按照承诺,把孩子还给她,而是将她送给了县令,以此讨好。那个县令,就是许绍。” 许绍和豆腐西施有关,这一点,熊琱倒是早就猜到了。 但他真正感到疑惑的却是,许绍明明是许家的人,有太后和皇后撑腰,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都只是清丰县的县令,没有一路高升呢? !! 第四十八章 了结心事 逍遥子阅人无数,加上同熊琱朝夕相处,知道他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所以,他几乎不费什么气力地就猜到了他的内心想法。 笑了笑,逍遥子看着他,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许绍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在清丰县做个芝麻官?他怎么不去颖城谋个一官半职?那样的话,岂不是品阶更高?” 见师父猜中自己的心事,熊琱略显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逍遥子见怪不怪,缓缓颔首道:“其实,这里面的曲折很好懂。你要知道,在天子的脚下做官,其实并非一件易事。何况,许绍毕竟不是许家嫡亲的那一支,真的到了颖城,就算他上下打点,四处活动,也未必过得会比在这个清丰县更滋润。在这里,他是真正的土皇帝。话说回来,他早就垂涎豆腐西施的美色,见屠户把她送了来,淫心大炽。偏偏,他又故意想要做出一副好官的样子来。所以,单纯又无助的豆腐西施竟然相信了他,以为他会为自己做主。” 听到这里,熊琱不禁愤怒地握紧了拳头。 从强抓民女,用来讨好许轻尘一事,他就知道,这个许绍必定是个淫女的恶霸。既然,他能做出来拿黄花闺女来送给上司的事情,那么在清丰县为官的这么多年里,他一定也从别人那里享用过无数的弱质女流。 “豆腐西施轻信了他,以为自己能够守得云开见月明,让儿子平安无事。哪知道,许绍比那个屠户更阴损,他一次次用豆腐西施的儿子作为诱饵强占她,最后,他玩腻了,就随便编造了个罪名,把豆腐西施送进关押着死刑犯的大牢里。没几天,那些人就把这可怜的女子致死。那些犯人将她折磨得死去活来,有人曾亲眼看见她的尸体,说她从头到脚,身上几乎不见一块好肉……” 逍遥子说不下去,声音已经有些微微的哽咽。 虽是堂堂七尺男儿,可是耳听着人间如此悲惨的遭遇,熊琱也不禁有些红了眼眶。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两个拳头也握得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时间无法压抑着心头的愤怒和恨意。 他真后悔,在醉飘香的时候,师父去杀许绍的时候,自己光顾着去杀许轻尘,而没有和他一起前去,先宰了许绍那个畜生再说! 就应该和逍遥子一起去,将许绍大卸八块,不,这么死真的太便宜他了,应该在他身上割上九百九十九刀,每一个刀口上都洒上盐粒才行! “师父!你到底是给他了个什么死法?千万别便宜了那个狗杂种才好!” 熊琱暗地里想着,要是许绍跟许轻尘一样,都是一剑毙命,什么罪都不受,那还真是太便宜他了。 逍遥子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找到许绍的时候,这该死的家伙正在和妓|院里的几个小娘们倒在大床上,淫词浪语说个没完。逍遥子有备而来,破门而入,用石子点了许绍的穴道,让他躺在床上一动都动不了,然后丢给那几个妓|女一人一把钝刀子。 “每人割上一百刀,数够了一百,就放你们走。少一刀也别想活!” 六个花枝招展的青|楼女子吓得尖叫连连,可又不敢逃跑,只好面面相觑,颤抖着伸出手捡起面前的钝刀子。 钝刀子割肉,更疼。 “你、你是谁!来人,来人啊!” 许绍无法动弹,倒是还能出声,他红着脸,大声喊道。 逍遥子再次出手,点了他的哑穴,以免他大吵大嚷,惹来手下。 几个女人平时没少受到许绍的亵玩侮辱,此刻见逍遥子出手不凡,心知许绍今天必死无疑,她们咬咬牙,拿着刀子便开始在他的身上左一刀右一刀地戳了起来! 许绍疼痛难忍,却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凸着眼球儿,张着大嘴,任人宰割。 第一刀下去,妓|女们还颇为害怕似的,犹犹豫豫,但随着四五下之后,她们心头的仇恨和愤怒全都被激发出来,围成一团,拼命地把手里的刀子向许绍招呼着。 逍遥子站在门口,双手背后,至始至终,他的剑都没有拔出来过。 在他的心里,许绍这种人,根本不配死在自己的剑下,他的血会玷污自己的手,自己的剑。 许绍永远也想不到,他居然会死在一群妓|女的手中。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讽刺! 不过这些,他不打算告诉熊琱,以及其他人。 “师父,你认得豆腐西施吗?多年前,你接了这个任务,是谁找上你的?可是她的儿子?” 其实,在熊琱的心中,他一直偷偷以为,逍遥子是豆腐西施的儿子,他从屠户的手中跑出来,得知娘亲的死讯后,决定为母报仇,拜师学剑,终于成为了武林高手,返回清丰县杀死许绍。 不过,他又想了想,觉得不对,因为时间上对不上。 逍遥子已经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虽然他看起来翩翩风度,犹如二十多岁的青年,不过熊琱却清楚他的年纪,这么一想就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不知道,我只负责拿钱,不去管雇主和死者之间的恩怨。我之所以对清丰县念念不忘,执意要回来杀死许绍,只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失手。” 逍遥子叹了一声,似乎不想再多说。 熊琱不敢再继续问下去,怕引来师父的不悦。他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蜷缩在草垫子上枕着手臂在睡觉的夏岚,眼神里倒是充满了怜惜。 “这个小丫头,是在客栈和你认识的?” 见熊琱在凝视着夏岚,逍遥子冷笑一声问道。 他见师父似乎对她颇有误解,连忙再次解释道:“师父,夏姑娘因为找不到客栈落脚,所以才求掌柜的允许她去后厨帮忙,在后院里对付一|夜,打算今早继续赶路。哪知道,一出客栈,她被许绍的人发现了,见她还是个黄花姑娘,就掳走献给了许轻尘玩弄。” 熊琱生怕逍遥子误以为夏岚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女子,急忙把自己和她的相识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逍遥子瞥了一眼夏岚,见她缩成一团,睡得香甜,脸上露出了十分复杂的表情。 一个女子,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才能让大批的锦衣卫来追杀她?! “师父,对了,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问你呢。” 熊琱浓眉一挑,忽然想起来了一桩要紧事:那就是,太后娘娘派许轻尘来护送的金子,究竟哪里去了?! “金子?我还没来得及取走。” 逍遥子也觉得颇为意外,他原本想要把那些黄金拿出来,仗义疏财,分送给清丰县的百姓。但是由于许轻尘的手下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他没有百分百的胜算,能够和熊琱二人携手打败他们,所以打算先离开,等风头过去了再返回清丰县,处理掉这批金子。 “不对,师父,我听见他们说,他们发现许轻尘死了,金子也不见了,所以才立即从醉飘香出发,一路追赶过来。” 熊琱听得清清楚楚,当他只身返回,想要救下赵岚的时候,身后的那群人就举着火把,嚷嚷着许大人死了,金子也已经不见了之类的话。 “你也听到了,金子是太后娘娘的赏赐,何况又是几十个锦衣卫从颖城一路护送过来的,数量不会少。我记得白天数过,一共是十箱,即便没有十万两,也不会差太多。” 逍遥子敛眉沉思,十万两黄金,无论放在哪里,都不是个小数目。 清丰县的钱财,大多被许绍捞进了自己的口袋,百姓过得虽然不算苦,可也没什么富余,如今十万两黄金消失不见,到底去了哪儿。 “说不定,就被她拿走了。” 他伸手一指,指尖对着卧在火堆旁的夏岚身上。 熊琱一惊,急忙摇头。 “不不不,师父,她真的只是个小丫头,什么都不懂,身上也没有功夫。那群人抓不到我们,就把她当成了杀死许轻尘的凶手,一路追杀……” 他把之前自己和夏岚被锦衣卫追赶的过程描述给逍遥子,想要打消他的疑虑。 “一群高手犯得着去追杀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吗?熊琱,你还真是幼稚啊。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岂不是随随便便就被别人耍得团团转?真是不敢想,亏我还自诩为是个聪明人,怎么会收下了你这个蠢徒弟……” 逍遥子无奈地摇头,咂咂嘴,不再说话了。 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熊琱对于这些话已经感到习以为常了,师父骂自己蠢,他不觉得生气,反倒觉得十分的亲切,每次听他念叨这一句,心里都有几分好笑。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师父今晚上的话,好像比平时多了很多。 以前在九华山上,他可以一整天不跟自己说一个字,只是发呆,睡觉,好像心里藏着很多很多的秘密。 “师父,你了了心里的这桩心事,以后有什么打算?” 熊琱一边问,一边掰断了手里抓着的几根干草,把它扔进火中,让火堆烧得更旺一些。 !! 第四十九章 霹雳堂 听了熊琱的问话,靠着墙角端坐着的逍遥子依旧一动不动,他微微阖上双眼,似乎叹息了一声。 心事已了了吗? 不,他还有一桩更大的心事。 而且,还是难解的心事。 一桩比杀人难得多的心事。 逍遥子几次把视线落在蜷缩在火堆旁的夏岚身上,她睡得很香,暖暖的火光把她的小脸照得红扑扑的,煞是可爱。 熊琱见他这样,还以为他是动了杀机,不由得全身戒备起来,生怕师父会等自己睡了之后,对夏岚下狠手。 他嘴上不敢问,只好坐得笔直,用内力烘干自己身上湿透了的衣服。 破庙之中,只是偶尔能听见火苗吞噬干柴的噼啪声音,以及哗啦啦的大雨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熊琱也终于有了一丝困意。 可他不敢睡。 靠在角落里的逍遥子忽然睁开双眼,目光看起来有些骇人。 “怎么了,师父?你要喝水吗?” 熊琱以为他口渴,连忙起身要去烧水。 “等等!别说话!注意听!” 逍遥子形容肃穆,伸手阻止了熊琱的动作。 熊琱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浓眉一皱,侧耳细听了片刻,不解道:“我并没有听见什么啊?师父,你是不是听错了?那些人已经走了,估计是连夜回颖城复命去了。许轻尘和许绍都死了,他们肯定要回去禀告太后……” 不待熊琱说完,逍遥子慢慢站起身,一直走到了破庙的门口,站住了。 从杀死许绍的那一刻起,他就察觉到一股说不出来的浓浓危机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让他有一种陷入陷阱之中的恐惧。 难道,是有人算准了,自己一定会来清丰县,一定会杀掉许绍,所以一直在这里等着自己自投罗网吗?! 想到这个可能,逍遥子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细密的雨丝被风吹斜,一阵阵落在他的前襟和下摆上。 熊琱快步上前,急忙冲上前,一把把破庙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关上,关切地说道:“师父,风大雨大,你快进去,别站在这里……” 他的话,忽然被一簇爆炸在空中的烟花打断。 那朵烟花硕大而灿烂,在黑漆漆的夜空之中绽放开来,爆发出五颜六色的花瓣,火星四溅,连空气中似乎都多了一股火药的味道。 奇怪,爆竹烟花遇水必湿,无法点燃,为何这一朵却燃得如此夸张盛大?! 熊琱仰着头,眼睁睁地看着被烟花照耀得亮如白昼般的夜空,嘴都快合不上了。他看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师父,好奇怪,今日既不是除夕,又不是十五,为什么有人会冒着大雨放烟花……” 说完,他一回头,却惊愕地发现逍遥子不在了,熊琱再一看,原本睡在火堆旁的夏岚居然也不见了! 熊琱吓得不轻,急忙插好门闩,转身去找他们二人。 绕过案几,原来在佛像的后面还有个一人见方的小空间。逍遥子一手拎着夏岚,一手飞快地在她身上点了几下。 “师父!不要啊!” 熊琱以为他要对夏岚下狠手,飞身而去,就要拦下逍遥子的手。 “你以为我在做什么?有人来了,把她藏在这里好了!点住哑穴,免得她一会儿醒过来大喊大叫,被人发现!” 逍遥子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 熊琱的脸上立即一红,讪讪地应了一句。 不过,他立即反应过来,师父刚才说,有人来了?什么人?是敌是友? 安顿好夏岚,两人从佛像后面一跃而出。 他们的眼前,还是那扇摇摇晃晃的木门。 熊琱轻轻地把惯常使用的那只右手按在剑柄上,双眼进盯着门板。而逍遥子站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神情凝重。 他的剑还在背上。 从九华山下来之后,熊琱还没见过他把剑握在手里过。 一个剑客,却很少握剑。 这是为什么? 因为在他看来,他的手就是他的剑。 一个人出门在外,行走江湖,可能会没有剑,也可能会来不及拔出剑,但他不可能没有手,除非他的敌人抢先一步,割掉了他的手。 所以,逍遥子根本不在乎拔剑还是不拔剑。 相反的,如果不拘泥于手中的武器,反而能够在电光石火之间,抢得先机,先发制人,获得一招毙敌的可能! 只不过,关于这些,逍遥子暂时并没有传授给熊琱。因为,这就好比是面对一个刚学走路的孩童。跑,固然要比走更快一些,可是,对于一个连走都没有学会的人来说,让他跑,无疑是害了他。 “你不是问我,今晚外面怎么会有烟花吗?那就要问问外面的人了!” 最后一句话,逍遥子运足了气,大喝一声,整座破庙似乎都跟着摇晃了起来! 熊琱已然反应过来,有敌人在暗中接近着这座破庙。刚才那一串烟花,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接头的信号! 正想着,面前的木门“吱嘎”一声,缓缓打开了,而门后,却并没有一个人影。 “有本事就出来,何必偷偷摸摸,装神弄鬼!” 熊琱大怒,双眼紧盯着前方,已经唰的一声将背后的剑抽了出来。 “哈哈,说得好!我也好生奇怪,堂堂江南霹雳堂,怎么说也是一门宗派,做事怎么会如此的鬼鬼祟祟?还是说,自从雷厉行死了之后,霹雳堂就全是一窝鼠辈了么!” 逍遥子背着双手,朗声说道。 大雨倾盆,然而雨声却丝毫无法遮盖住他的声音,如此洪亮,震人发聩。 “住口!我们霹雳堂也是你这种将死之人能够妄加评论的吗?今夜,就让我们雷家人送你上西天!” “还和他费什么口水!杀进去,炸平这座小破庙!”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打断之前那个人的话,紧接着,一声爆破巨响从门口传来,将地上的泥水全都炸起,四处飞溅! “哈哈哈哈哈!就让你们两个乡巴佬尝尝我们雷氏火药的威力!弟兄们,再来一个!” 一阵狂妄的笑声从头顶传来。 熊琱一惊,他光顾着盯着前面那扇破碎的木门,却忽略了破庙的屋顶上也早已潜伏了霹雳堂的人! 幸好,逍遥子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早就看出来,破庙门前只是佯攻,而霹雳堂真正的几个高手却是趁着雨声遮掩,悄悄地落在了他们的头顶上。 “砰砰砰!啪!” 一阵火药味道弥漫开来,烟尘阵阵,浓雾滚滚。 “雷氏火药,当然举世无双。只不过,到了你们这一辈,只学到了皮毛,等你们死了,还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逍遥子毫无惧色,哈哈大笑地嘲讽道。 “敢瞧不起我们雷家?” “找死!” “上!送他见祖宗!” 雨夜之中,愤怒的咆哮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声势逼人。 “单凭你们这几个毛头小儿,就想来取我逍遥子的性命,痴人说梦!” 逍遥子面不改色,挥手一扬,带起一圈滚滚剑气,剑气如同有形一般,呈波浪状,一从破庙的地中央向前推动,至庙前空地,大股大股的剑气“呼”的一声叠成一面滔天的大网,向几个霹雳堂的高手裹挟而去! 剑气兜头而下,无形之中又有形,有形之中又无形,漫无边际,无头无尾,一波之后还有一波,好似绵延不绝,又好似天罗地网。 几个手持雷管火药的雷氏门徒不禁大惊失色,霹雳堂乃是以火药火器见长,身上的功夫却不见得出类拔萃,眼见着逍遥子的剑气朝自己逼来,几个人顿时慌张无比,下意识地想要向后逃开。 “轰!” “砰!砰!砰!” “轰!” 然而他们却慢了一步,剑气穿透他们的身体,又引爆了他们手中的雷管火药,几具身体霎时被炸飞,成为齑粉,肉酱,魂飞魄散。 痛苦的呻|吟和尖利的嘶吼从爆炸声中隐隐透出,彻底撕裂了寂静的雨夜。 原本还志得意满的雷家人,顿时不敢再靠近破庙一步,他们身着黑色的统一服装,头戴斗笠,雨滴沿着斗笠纷纷落下。他们站在远处,手握火器,双目咄咄地看着逍遥子和熊琱二人。 “前辈如此看不起我们霹雳堂的后人,难道是和霹雳堂有旧识不成?” 血雾纷飞之中,一个高大的年轻人缓缓走了过来。 说来也奇怪,他并没有戴着斗笠,但雨水落在脸上,却令他丝毫不见狼狈之色,只见他悠然走来,犹如在阳光明媚的春日郊野上散着步,满是闲情逸致的味道。 逍遥子眯眼看去,他没见过这个人,不过见他气度不凡,所到之处,雷家弟子均低下头无声行礼,便断定此人便是霹雳堂的现任堂主雷慎行。 雷慎行今年不过三十岁出头,乃是上一任霹雳堂堂主雷厉行同父异母的弟弟,二人相差近三十岁。原本,雷厉行故去之后,本该由他的嫡子来接手霹雳堂,但因为雷慎行野心勃勃,一口气杀了兄长的三个儿子,又铲除了几个长老任务,终于坐上了堂主之位。 正因为如此,他虽然行事果敢,一手重振了霹雳堂的声威,可是又因为他手刃亲人,只为一己私利,而一再被江湖之人诟病。 所以,逍遥子极为不屑此人,连带着,他觉得霹雳堂也不过是个藏污纳垢之所,如有机会,必定让它消失! !! 第五十章 暴雨惊雷 逍遥子负手而立,冷笑一声,依旧满脸平静地看着从远处缓缓走过来的雷慎行。 江南霹雳堂雷家,精制炸药和擅于指法,几百年来都屹立不倒,虽然也偶有衰颓之势,不过一直不可小觑,同秦岭苏家堡、蜀中唐门等,并列为泰岚大陆之上,赫赫有名的三大家族式帮派。 没想到,霹雳堂的堂主居然会亲自来到县城郊外,一座罕有人至的小破庙前。 见状,熊琱不禁握着剑,快步走到了逍遥子的身畔。 “师父,霹雳堂是什么?” 他初涉江湖,对于所谓的各大门派知之甚少,“霹雳堂”这名字一出现,熊琱只觉得耳生得紧,更不知道,眼前的这一群人又是从哪里忽然之间冒出来的! 逍遥子扭过头来,对这个无知无畏的徒儿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怎么了,师父?他们怎么手上既没有刀,也没有剑?难道……他们擅长的是拳脚方面的功夫?” 熊琱一副敏而好学的表情,拧着眉,继续问道。 逍遥子只好循循善诱:“江南雷家建立了霹雳堂之后,子弟辈出,人才济济,他们精修指法,又将祖宗留下来的炼制炸药的方法予以拓展创新。现在,霹雳堂横行江湖靠的就是这两样,指法,火药。” 熊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过,他仍旧不敢懈怠,手握利刃,眉目凝重。 “哈哈哈哈!前辈知道的果然不少!晚辈雷某在此有礼了。” 雷慎行的笑声穿过一阵阵雨声,清晰地传了过来,足可见此人的功力,与他的年纪相比,十分深厚惊人。 果然,他一出口,熊琱就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应该是遇到了一个罕有的旗鼓相当的对手,这个叫做雷什么的家伙,可要比那个许轻尘厉害多了。 “我怎么敢受你雷堂主的礼?不敢当。据说,雷堂主的兄长就是在受了你的一个大礼之后,命断黄泉,我逍遥子可还没活够。” 逍遥子把双手藏在袖子里,笑吟吟地说道。 熊琱本以为,听了这话的雷慎行会勃然大怒,当场发火,但他没想到的是,雷慎行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前辈真是幽默风趣,把雷某听得好生想笑啊!” 雷慎行居然还真的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他的身后,站着数十个雷家的子弟,诚如逍遥子所说,他们的身上,不见一刀一剑。可熊琱清楚,绝对不能小瞧了他们,在他们的头发里,衣服上,甚至是靴子夹层中,都很有可能藏着威力十足的火药,火器,甚至是炸药。 刚才那一朵绚丽的“烟花”,想来就是霹雳堂的人用来联络彼此和传递消息的工具之一,仅仅是个信号工具,便如此令人震慑,若是雷家人拿出杀人利器,那效果简直不敢想象。 熊琱握紧了剑柄,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不敢掉以轻心。 “闲话少叙,不知道雷堂主雨夜前来,有何贵干?” 逍遥子拱了拱手,暂时还保持着一丝客气,但他的眸光灼灼,浑身充满了戒备,根本没有把这个凭空冒出来的雷慎行当成朋友。 可是,对方还没有说出来意,逍遥子也不想早早地把他当成死敌。 “不敢当,贵干倒是没有,小事儿倒是有一桩呢。” 雷慎行笑着,也拱拱手,客客气气地回答道。 “什么小事儿?” 逍遥子剑眉一挑,眼中含笑。 雷慎行依旧那么平静,薄唇微启:“取你的性命而已,不足挂齿。” 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夺人性命的事情说得如此无足重轻,简直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逍遥子没有发怒,甚至连表情也没有变。 “取我的性命,的确只是小事儿。可我要是不让你取我的性命,那这件事就麻烦了。你想要,而我不想给,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他歪头,一脸认真地说道。 雷慎行似乎也陷入了思考之中,微微皱眉,有点儿费解似的。 想了片刻,他看向逍遥子,再一拱手,郑重其事地说道:“要是那样的话,雷某不才,却也只好得罪了。” 话音刚落,一串小鞭炮似的“噼里啪啦”的响声从雷慎行的手脚四肢各处,纷纷响起,热闹得犹如像是在过年。 “哈!” 原本站在雷慎行身后的数十雷家子弟,动作同样齐刷刷,与他完全一致,也是从身体各处爆发出一阵阵巨响,犹如一串串活动着的小鞭炮。 “什么鬼东西!” 熊琱大惊,他活了十八年,还未曾见过这么可怕的场景。 本能地提着长剑,闪身而去。 “熊琱!” 逍遥子没想到,熊琱的身形居然如此之快,与自己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甚至没法彻底拦住他。 熊琱抿紧嘴唇,手中的剑不偏不倚,正正地刺向雷慎行的头颅! “嘭!” 可怕的一幕发生了:雷慎行的头,居然像是一颗西瓜一样,变得又大又圆,鼓鼓胀胀,在熊琱的剑尖触碰到的一刹那,他的头彻底爆炸开来! 没有血腥味道,只有火药的味道! “小心!” 身后的逍遥子大喝着,提醒着熊琱,他知道,熊琱的剑法虽然不落下风,但是实战经验不足,而且,霹雳堂的人指法了得,更在全身各处藏着火器火药,随时可以爆炸伤人,威力不可小觑。 在逍遥子大喊的一瞬间,熊琱也意识到眼前的“这颗人头”有诈,他以剑撑地,借助着剑身的长度和弹性,身体一蜷,在半空中连连翻滚了两圈,逃脱开去。 “轰轰轰!” 那颗人头威力巨大,第一次爆炸之后,还能在半空中快速旋转,虎虎生风。 第二次爆炸随之而来! 这一次,甚至比之前还要恐怖! 熊琱逃也似的重新退到破庙之中,呼吸已然有些凌乱,脸颊上还沾着一丝火药燃烧时飞出的灰烬,他吃惊地看着身旁的逍遥子,气喘吁吁地问道:“师父!那霹雳堂的人呢?你可瞧见了,他竟然拿自己的人头做火药!岂不是疯了!” 此武器虽然霸道,可一辈子只能用一次,难道这个雷慎行是抱着与自己和师父同归于尽的心理,所以才不顾一切地豁出性命?! “你以为他死了?怎么会?哈哈,能亲眼见到江南雷震天亲自设计的‘暴雨惊雷’,我也觉得自己很有眼福呢!” 逍遥子站在原地,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熊琱眯着眼,穿过雨帘,果然,雷慎行再次出现了。 不仅如此,他身后的那些人,也再次出现了。 他们的头还好端端地长在他们的脖子上面,毫发无损,眼耳口鼻,也是一个不缺。 看来,这一招着实骇人,若是寻常人亲眼见到,一个人的头就在自己的面前真切地爆炸,说不定已经吓死了。 “‘暴雨惊雷’失传已久,雷某幸运,能够令它能够重见天日。” 雷慎行得意洋洋地说道,语气里颇有一丝自负。 他之所以敢手刃亲人,就是因为自幼天资聪颖,不仅小小年纪指法过人,就连对于制作各类火器,也是手到擒来。他从十八岁起,就一直致力于复原“暴雨惊雷”的配方,并且加以改进,让它看起来更加的恐怖。 “小子,在你这个年纪,能有这份能力,能有这种野心,确实很令我佩服啊。但是你以为,单凭你雷家这些人,就能把我置于死地吗?” 逍遥子冷笑,大声质问着。 说完,他走出破庙,站在庙前的空地上,环视着雷慎行身后的那群雷家子弟。 看得出,这些都是雷氏的精锐,这一次雷慎行带着家族精锐倾巢而出,可见他还是相当重视今晚的这一次伏击行动。 听见逍遥子的质问,所有的雷家子弟都一起发出了愤怒的狂吼。 “啊!” 吼声地动天摇,在雨夜中极为可怖。 其实,在雷慎行出现的一刹那,被逍遥子藏在佛像后方小空间里的夏岚便幽幽转醒了。她本能地想要出声大喊,但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办法发出声音了! 夏岚捂着喉咙,用力发声,还是无法说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应该是被点了哑穴。 艰难地坐起来,夏岚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无比狭小的空间里,甚至没有办法挪动身体。 幸好,眼前的那面墙因为年久失修,缺了几块砖,于是有了个空洞,夏岚凑近,把一只眼睛贴上去,刚好能够看见外面的情况。 破庙外埋伏着的,居然是江南霹雳堂雷家的人,这一点,夏岚倒是没有想到。 霹雳堂地处燮国南方,活动范围自然也在江南一带,很少出现在这里。今夜暴雨,他们一路奔袭,专程赶来,说明针对的就是逍遥子和熊琱二人。 难道,这一座小破庙里,即将发生一场高手之间的对决吗?夏岚暗暗地想到,她不禁有些害怕,伸手抓紧了身上那件温暖的斗篷。 那上面,似乎还带着逍遥子留下来的温度和味道。 “哈哈,雷某虽不才,却也有自知之明。我知道,对于前辈来说,你是断然不会把我们霹雳堂放在眼里的。所以,雷某今日也有准备,叫来了几位伙伴一同玩耍,前辈意下如何?” 雷慎行笑着说道,然后右手一伸,他的指尖上忽然跃动起一小簇火苗。 !! 第五十一章 唐门 此物一出,就连原本神色淡漠的逍遥子都不禁脸色大变。 雷慎行的手指上,跳跃着一小簇火苗,这小东西乍一看丝毫不起眼,但其实,它却是霹雳堂之中,等级最高的召唤物——赤灵火诀。 赤灵火诀除了用来召唤门派中人,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作用:用来召唤盟友。 霹雳堂很少与人结盟,它与唐门、苏家堡等家族门派齐名,至于其他的各大派,在雷家人眼中,不足一提,所以霹雳堂一向独来独往。 没想到,今天晚上,雷慎行为了一举对付自己,居然特地破戒,还专门找来了盟友作为帮手。 “这东西很厉害么,师父?” 见逍遥子表情有异,熊琱不由得低声问道,他对霹雳堂一无所知,更不晓得雷慎行是什么人,只是觉得他刚才那一招叫什么“暴雨惊雷”的,以人头假作引爆物,着实骇人。 逍遥子皱皱眉,看着雷慎行手指上的火诀越烧越大,小火苗终于从指尖跳跃而起,窜入天际,炸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血红烟花。 “啊哈哈哈!唐门的朋友们,出来!” 雷慎行洋洋得意,大声朝半空中吼道,声如雷震。 话音未落,一群黑色劲装男子犹如天兵天将,从暗处跃出,眨眼间便齐刷刷地围绕住了整座破庙,密密麻麻,足有二三十人。 唐门?! 蜀中唐门的人,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广宣郡距离蜀中尚有一段距离,他们出现在此,就是专程赶来。 逍遥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动声色,依旧负着双手,笔直地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几十个忽然冒出来的人。 他自认为和唐门没什么过节,而现在,霹雳堂和唐门的人勾结在一起,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自己当初化装成一个白发老人,在客栈杀了一个唐门败类的这件事,彻底得罪了唐门。 那个姓唐的小子,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仗着自己是唐门弟子,在当地横行霸道。逍遥子无意间路过,得知此人的恶行,直接将此人杀死。未料到,他这一举动引来了更多的唐门弟子前来寻仇,其中领头的那个便是在唐门之中辈分比较高的唐烈。 逍遥子出手,唐烈一招毙命,惨死在客栈。他知道,这个仇,唐门的人迟早要报。只是没想到,唐门居然联手霹雳堂,只求稳妥,在此伏击自己,确保万无一失。 “一个霹雳堂,一个唐门,哈哈哈哈,我们师徒二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居然来了这么多人!惊喜,惊喜啊!” 他仰天大笑,无惧亦无忧。 暗处之中,又走出来一个人,此人身材修长,面色如玉,风度翩翩,粗粗一看,竟然同逍遥子有三四分的相似,都是十分的儒雅。 “前辈真是令人惊叹,身处砧板,已是鱼肉,还能如此镇定自若,谈笑自如,真的令唐某佩服,佩服。前辈请多多放心,稍后唐某必定会给前辈一个痛快。明年的今日,唐某也定会三柱清香敬上。” 这个人踱着步子走出来,远远地站定,笑着开口说道。 他的语气,似乎已经笃定了,今晚逍遥子必死无疑。 “放肆!想杀我师父,你就要先踩着我的尸体!” 熊琱大怒,逍遥子是他最敬重的人,而今竟然有人大言不惭,他立即一个鹞子翻身,跃至那人的面前。 “哦?少侠面生得紧,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哦,你说到了师父,啊哈,原来你是逍遥子的徒弟!” 那人自说自话,自问自答,实在令人厌恶。 熊琱冷笑,喝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记好了,听清楚,我叫熊琱!” 他虽然不知道此人的路数手段,但见他穿着唐门的服饰,确定他也是唐门之人,而且,熊琱留意到,刚才他走出来的时候,站在两侧的唐门弟子全都低下头,默默行礼,以此足可见,他的身份地位,一定是过人一头。 果然,熊琱说完,那人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英雄出年少,不错,不错!我唐锲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有胆有识,敢作敢为的后生晚辈了。真可惜,你已经拜入这个将死之人的门下了,算是没有给自己找对前程。这样,难得我如此赏识你,你过来给我磕三个头,喊我一声师父,我就不计前嫌,收你做个关门弟子,如何呀?” 说罢,唐锲哈哈大笑,忘形至极。 而他身后的那群人,一听这话,全都露出了又气又妒的表情。要知道,唐锲在唐门之中,辈分极高,是掌门的小师弟,他的徒弟自然也是高人一等。如果熊琱真的被唐锲收为徒弟,那他回到唐门,就成了一堆中年人的师伯师叔。 这种天大的好事,怎么会落在眼前这个臭小子的身上?! 听了唐锲的话,熊琱勃然大怒,自己怎么会做出如此欺师灭祖的事情来! 此物一出,就连原本神色淡漠的逍遥子都不禁脸色大变。 雷慎行的手指上,跳跃着一小簇火苗,这小东西乍一看丝毫不起眼,但其实,它却是霹雳堂之中,等级最高的召唤物——赤灵火诀。 赤灵火诀除了用来召唤门派中人,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作用:用来召唤盟友。 霹雳堂很少与人结盟,它与唐门、苏家堡等家族门派齐名,至于其他的各大派,在雷家人眼中,不足一提,所以霹雳堂一向独来独往。 没想到,今天晚上,雷慎行为了一举对付自己,居然特地破戒,还专门找来了盟友作为帮手。 “这东西很厉害么,师父?” 见逍遥子表情有异,熊琱不由得低声问道,他对霹雳堂一无所知,更不晓得雷慎行是什么人,只是觉得他刚才那一招叫什么“暴雨惊雷”的,以人头假作引爆物,着实骇人。 逍遥子皱皱眉,看着雷慎行手指上的火诀越烧越大,小火苗终于从指尖跳跃而起,窜入天际,炸开了一朵又一朵的血红烟花。 “啊哈哈哈!唐门的朋友们,出来!” 雷慎行洋洋得意,大声朝半空中吼道,声如雷震。 话音未落,一群黑色劲装男子犹如天兵天将,从暗处跃出,眨眼间便齐刷刷地围绕住了整座破庙,密密麻麻,足有二三十人。 唐门?! 蜀中唐门的人,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广宣郡距离蜀中尚有一段距离,他们出现在此,就是专程赶来。 逍遥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不动声色,依旧负着双手,笔直地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几十个忽然冒出来的人。 他自认为和唐门没什么过节,而现在,霹雳堂和唐门的人勾结在一起,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自己当初化装成一个白发老人,在客栈杀了一个唐门败类的这件事,彻底得罪了唐门。 那个姓唐的小子,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仗着自己是唐门弟子,在当地横行霸道。逍遥子无意间路过,得知此人的恶行,直接将此人杀死。未料到,他这一举动引来了更多的唐门弟子前来寻仇,其中领头的那个便是在唐门之中辈分比较高的唐烈。 逍遥子出手,唐烈一招毙命,惨死在客栈。他知道,这个仇,唐门的人迟早要报。只是没想到,唐门居然联手霹雳堂,只求稳妥,在此伏击自己,确保万无一失。 “一个霹雳堂,一个唐门,哈哈哈哈,我们师徒二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居然来了这么多人!惊喜,惊喜啊!” 他仰天大笑,无惧亦无忧。 暗处之中,又走出来一个人,此人身材修长,面色如玉,风度翩翩,粗粗一看,竟然同逍遥子有三四分的相似,都是十分的儒雅。 “前辈真是令人惊叹,身处砧板,已是鱼肉,还能如此镇定自若,谈笑自如,真的令唐某佩服,佩服。前辈请多多放心,稍后唐某必定会给前辈一个痛快。明年的今日,唐某也定会三柱清香敬上。” 这个人踱着步子走出来,远远地站定,笑着开口说道。 他的语气,似乎已经笃定了,今晚逍遥子必死无疑。 “放肆!想杀我师父,你就要先踩着我的尸体!” 熊琱大怒,逍遥子是他最敬重的人,而今竟然有人大言不惭,他立即一个鹞子翻身,跃至那人的面前。 “哦?少侠面生得紧,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哦,你说到了师父,啊哈,原来你是逍遥子的徒弟!” 那人自说自话,自问自答,实在令人厌恶。 熊琱冷笑,喝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记好了,听清楚,我叫熊琱!” 他虽然不知道此人的路数手段,但见他穿着唐门的服饰,确定他也是唐门之人,而且,熊琱留意到,刚才他走出来的时候,站在两侧的唐门弟子全都低下头,默默行礼,以此足可见,他的身份地位,一定是过人一头。 果然,熊琱说完,那人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英雄出年少,不错,不错!我唐锲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如此有胆有识,敢作敢为的后生晚辈了。真可惜,你已经拜入这个将死之人的门下了,算是没有给自己找对前程。这样,难得我如此赏识你,你过来给我磕三个头,喊我一声师父,我就不计前嫌,收你做个关门弟子,如何呀?” 说罢,唐锲哈哈大笑,忘形至极。 而他身后的那群人,一听这话,全都露出了又气又妒的表情。要知道,唐锲在唐门之中,辈分极高,是掌门的小师弟,他的徒弟自然也是高人一等。如果熊琱真的被唐锲收为徒弟,那他回到唐门,就成了一堆中年人的师伯师叔。 这种天大的好事,怎么会落在眼前这个臭小子的身上?! 听了唐锲的话,熊琱勃然大怒,自己怎么会做出如此欺师灭祖的事情来! !! 第五十二章 斩杀狂徒 逍遥子迎战唐锲,显然不如熊琱迎战雷慎行那般轻松。 毕竟,雷慎行只是徒有虚名,这些年来他拼命铲除掉家族中年轻有为的子弟,用强硬手段迫使雷家上下信服自己,但他本身的功夫却十分的有限。 而唐锲则不同,他身轻如燕,尤擅腿功,身形跃动之际,藏有无数的杀机。 逍遥子亦是用剑的高手,二人旗鼓相当,一时间两道身影痴缠在一处,难分难舍,更加无法轻易判断出高下优劣。 “还愣着干什么,上,给我上!把这个臭小子给我团团围住!看他还要往哪儿跑!” 雷慎行眼看着自己已经落入下风,他手一扬,大声吼道。 话音刚落,数十个霹雳堂的人一拥而上,从四面八方涌来,围成一个圆圈,彻底将雷慎行和熊琱围到一起。 “哈哈,真是小人之心!今日不杀了你个痛快,我怎么会跑?要跑,依我看,恐怕也是你姓雷的跑!要不然,怎么会让这么多人前来帮你挡死!” 熊琱声音平稳,足可见他此刻并不慌乱。 相比之下,雷慎行就有些微微喘息了,甚是狼狈。 “黄口小儿!少在那里大放厥词!” 被熊琱的一席话骂得又羞又怒,雷慎行环顾四周,恨声说道。 熊琱哈哈大笑,懒得同他赘言废话,剑花一抖,他抬起一只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双眸如两道寒光,亮如星子,在暗夜之中璀璨夺目,令人一眼望去,不禁心生寒意。 他已经瞧出来,雷慎行外强中干,其实并非是高手,自己应该马上除掉他,马上去帮师父去对付那个姓唐的高手。 熊琱虽然一直在和雷慎行纠缠打斗,但他用余光瞥见,师父逍遥子那边的情况,并不见乐观。 他的笑声彻底激怒了雷慎行,只见他袖口挥动,从袖子里连连飞出若干枚小型火器,密如雨点,飞向熊琱。 熊琱闪躲得虽快,但衣袂飞舞之间,还是有几点火星溅到了他的身上。 他急忙用袖子去扑打衣服上的火星,说来也奇怪,明明雨还在下着,但那火星遇到雨水,却并没有马上熄灭。不仅如此,他越是扑打,火星就燃烧得越旺,眨眼间已经把他的一片前襟全都烧得破烂不堪。 “哈哈哈哈哈!臭小子!知道雷家火器的厉害了!一般的火,遇水则灭,但我雷家的火,越是越烧越旺,活活烧死你!哈哈哈哈!” 雷慎行笑得狂妄,他一脸得意地看着熊琱的身上烧起火来。 熊琱咬紧牙关,猛地抬头瞪了他一眼,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在地面上打起滚来。 雷慎行的笑声忽然顿住,他狠狠地瞧着不停地在地上打滚的熊琱,果然,熊琱翻了几滚,就已经把身上的火星给压灭了,只剩下一团团黑色的灰烬,从他的衣服上落下来。 虽然十分狼狈,但他到底还是免于被火活活烧死。 “你好狠毒!竟然放火烧人!” 熊琱大为愤怒,他鲜少在江湖之上走动,又向来单纯,原本,他一直以为,人人都是勤学苦练,靠真本事来行走。殊不知,雷慎行这种宁可走歪门邪道的人其实才更多,而且他们的心地往往更加狠毒,下手更加凶狠无情。 “少废话!我不信烧不死你!” 一次不成,雷慎行再次出手,投掷出更多的火器。 这一回,熊琱已经有了足够多的经验,他熟知了雷慎行每一次出手的特点和规律,所以应付起来,再不像之前那么手忙脚乱,而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 果然,雷慎行见状大惊,他不得不使出杀手锏——雷氏的传家之宝,五雷九变! 五雷九变,就如同字面意义上一样,一次发射出五颗雷,而这五颗雷会在一瞬间变幻出九种阵势,将敌人彻底控制住,令其毫无逃脱的可能。 至于是哪九种阵势,它们又是怎么样的排列组合,那就要看使出这一招的人本身的特点和功力。就算两个人都是雷家的传人,但是同时使出五雷九变,所产生的威力和效果也大不相同。故而,此术有千变万化,奇幻莫测的神奇之处。 熊琱后退一步,眼看着五颗惊雷从天而降,他不禁也有瞬间的慌乱。 五颗雷斗转星移一般在天空中高速旋转,眼看着就要排列为奇怪的形状,熊琱猛地咬牙,举剑便是奋力一刺! “噗!啪啪!嘭!” 熊琱握着长剑,一剑刺穿惊雷,令其在半空之中爆炸。惊雷坠下,他只觉得好像天际都被撕裂了一角,原本那种兜头而来的窒息感大为减弱,熊琱不禁整个人精神一震,他大喝一声,手中的剑向右一偏,又是一剑。 “噗!嘭!” “啪啪啪!” “嘭!” “啪啪啪!嘭嘭嘭!” 又是几声爆炸脆响,天空中爆起五朵彩云,眨眼功夫,雷慎行引以为傲的五雷九变就这么被熊琱一举攻克。 甚至,五颗惊雷都还没有碰到他的一根毫毛! “啊啊啊!臭小子!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喝了你的血!” 雷慎行大怒着咆哮起来,额头上和脖颈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熊琱令他在众门徒面前如此狼狈,下不来台,等他先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一定也要把在场的这些人斩杀干净,以免他们回到霹雳堂之后泄漏消息,实在有辱他的威名。 熊琱把剑在自己的裤子上抹了两下,将剑身上沾染到的火药粉末擦拭干净。 听了雷慎行的咒骂,他抿唇一笑,冷冷道:“是么?既然你都已经这么说了,那我就更不需要手下留情了,这就送你上西天!” 他到底还是有几分心慈手软,原本只是想要制服这个雷慎行,现在,熊琱亲眼见到他如此的狂妄凶狠,知道他已经无可救药,索性再也不犹豫。 “哈!” 熊琱抬手再刺,整个人已经化身一道寒光,在雨夜中劈开一道缝隙,硬生生刺开面前的空气,剑尖直逼雷慎行的印堂! “啊!啊!” 一声惨呼从雷慎行的口中传来,他的两只眼睛几乎已经对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熊琱用他手中的那把剑,插进了自己的额头中央。 剑身从他的头骨中穿进去,将雷慎行完全钉在了他身后的那棵老树上! 熊琱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屏住一口气,他大吼一声,将长剑又向深处送了送。 然后,他运足了全身的真气,衣袂都在飘动,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手上的那把剑上。 “啊!” 熊琱赤红着双眼,狂吼连连,地动山摇。 “救……救我……” 雷慎行的声音微弱,两只眼睛里变得血红,眼球凸出,而且,他的鼻孔里也开始缓缓地滴出鲜血,整个人的五官几乎都已经皱在了一起。 身边的雷氏子弟几乎都已经懵住,情况突变,他们愣愣地站在原地,刹那间,居然没有人敢轻易上前,更不要说阻止熊琱杀人。 “救你?哈哈,真好笑,我真不敢相信,这两个字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你杀死那些无辜的人的时候,他们有没有向你求饶过,而你又没有手下留情过?所以,你也必须去死!而且,就!在!今!天!” 熊琱紧紧地抿着嘴唇,狂吼着宣布了雷慎行的死期。 说罢,他长啸一声,那气势犹如游龙出海,更如大鹏展翅,他将体内的全部真气都集中在手中的剑上,毫不犹豫地左右两边一分,再向上一提,将雷慎行的一颗脑袋完全地从中劈开!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还没有完全从雷慎行的口中喊出,他的头颅就已经一分为二,成了一块血豆腐! 鲜血和脑|浆一起迸裂而出,溅落一地。 头颅以下的部位,呈现出一个可怕的缺口,向上喷射出红红白白的粘稠液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其中还有一些,溅在了熊琱的脸上,和身上。 “堂、堂主!” “堂主被人杀死了!” “逃啊!” 见雷慎行一死,霹雳堂的数十人顿时群龙无首,鸟作群散,他们原本还气焰嚣张,此刻见熊琱一出手,他们的老大就身首异处,死无全尸,顿时吓得尖叫连连,四处逃命去了。 今晚的任务,是秘密进行的,雷慎行没有告诉霹雳堂的任何人,只是带了数十个人赶到此处,埋伏着等待时机,对逍遥子下手。 顷刻间,霹雳堂的人四下逃窜,跑了个精光。 见雷慎行已死,其余的手下逃命而去,唐门的人不禁也大为惊愕。 他们本以为,今夜,逍遥子和他的徒弟已经成为瓮中之鳖,哪知道,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居然一出手就杀死了霹雳堂的堂主! “哼,果然是扶不起的阿斗!我就知道,霹雳堂的人都是一群窝囊废!早知道这个姓雷的如此软弱无能,我就不该答应和他合作!” 正在和逍遥子恶斗的唐锲,分心瞥见了这边发生的事情,雷慎行的死,令他怒火更炽,招招狠辣无情,身上的暗器如过境蝗虫,密密麻麻地向着逍遥子的身上招呼着。 “你的盟友已死,你也就快去向阎王爷报道了!” 逍遥子不禁咬紧牙关,奋力将迎面而来的暗器逐一打落,淡笑着说道。 !! 第五十三章 一生逍遥 刁冉冉看了眼时间,打算抓紧把手头的工作做完,然后提前离开公司。 没想到,她一抬头,看见吉诗雪还站在门口没有走,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儿奇怪,刁冉冉不禁把手里的笔放下。 “还有什么事吗?” 她主动问道。 吉诗雪看看刁冉冉,忽然转身,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然后,走到她的面前,脸色十分的诡异。 “刁小姐,其实……其实我是有一件想要跟你说的。但是又不知道你听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所以一直不太敢说。我犹豫好多天了,再不说,我就要憋死了。” 吉诗雪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而她的眼神,看起来确实痛苦万分。 “坐下说。” 刁冉冉做了个手势,示意她在刚刚邱艺白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慢慢说不要着急。 吉诗雪低头坐了下来,努力平复着情绪。 再抬头的时候,她已经好多了。 “我出生在一个大家族,旁支很多,到了我这一代,家里还是有很多的孩子,而且孩子们的年纪相仿。每到逢年过节,家里几十口人齐聚在一起,除了东家长西家短之外,他们就是攀比各自的小孩儿。读书的时候,我的成绩不错,可惜爸妈都是普通人,不能帮我找一个可以向人吹嘘的好工作。后来,我的一个表姐找到了我,说能给我介绍个不错的工作,在中海,她可以照顾我。我们全家都很高兴,因为我那个表姐很厉害,年纪轻轻,收入就很可观,而且她平时都是和一些权贵富商打交道。” 她吸了一口气,然后飞快地说道,丝毫不敢有所停顿,好像只要一停下来,就再也没有勇气说下去一样。 刁冉冉静静地听着吉诗雪的话,没有出声打断她。 虽然,她差不多已经知道,她到底要和自己说什么了。 见刁冉冉一直在耐心地听着,吉诗雪顿了顿,喘了一口气,休息了两秒钟,继续开口说道:“我的这个表姐,你是认识的,她就是白诺薇。老实说,她姓白,我姓吉,一表三千里,我们小的时候也不是很亲密。不过,后来我上了大学,渐渐地就和她走得近一些,因为她人漂亮,我一直很羡慕她,刚开始学穿衣服,学化妆,都是向她求教的。” 说到这里,吉诗雪颇为忐忑地看了刁冉冉一眼。 后者故作惊讶,挑了挑眉,算是回应她刚才所说的那些话。 毕竟,刁冉冉不能表现得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一样,要是那样,岂不是太打自己小助理的脸了吗?! 所以,就算吉诗雪到现在都没有说出来什么新料,她都不能有任何的不耐烦。 “后来我才知道,她把我一手安排到这里工作,其实也是有她的目的的。这个目的就是,她让我把公司里发生过的,还有你的一些事情告诉她。一开始我也不愿意这么做,后来,她对我一再保证,说她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搞好关系,因为你是她男人的独生女,她怕你不接受她,所以想要进一步了解你,讨好你。再加上,我那个时候刚刚上班,手里没有什么余钱,又有些爱慕虚荣,她就时不时地给我买一些衣服首饰,于是我就……” 吉诗雪一脸羞惭地看向刁冉冉,她也承认,自己当初的做法确实有些丢脸,为了这些小恩小惠,蝇头小利,就答应了白诺薇的要求,曾经多次把公司里的大事小情告诉给她。 “我很感谢你把这些告诉我。不过,我很好奇的是,你都告诉她什么了?” 刁冉冉等她说完,才歪了歪头,认真地问道。 其实,她也想不通,白诺薇究竟都从吉诗雪的口中打听到了什么事情?而刁冉冉在纽约被人故意推到车前这件事,是否和白诺薇,以及眼前的吉诗雪有关系呢? 见她发问,吉诗雪立即坐直了身体,急忙回答道:“刁小姐,并非我撒谎,推卸责任,我只能坦白地对你说,我告诉我表姐的事情,其实都是一些无足重轻的消息!那些事情就算我不说,她也是能够从别人那里打听到的!至于一些比较的事情,比如你喜欢去哪一家吃饭,或者去哪里订花之类的,我觉得并不重要,所以她问了,我也就一一回答了。” 吉诗雪生怕刁冉冉不相信自己的话,她急得脸色都有些涨红,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向对方证明自己绝对没有撒谎。 “本来,我也没有觉得她打听到了这些消息,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直到……一直到我听说你在美国出差的时候,被一辆车撞到,还被送到医院抢救!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就出事呢?可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我表姐!因为机票是我订的,酒店也是我订的,如果你真的有什么意外,第一个就会怀疑我!” 其实,在这件事上,吉诗雪也有自己的私心:她不想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白诺薇虽然是她的表姐,可不管怎么说她也只是刁成羲的情人,而刁冉冉却是他唯一的女儿,是名正言顺的刁氏继承人,而且,她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无论怎么样,吉诗雪都不敢彻底得罪了她。 “既然你主动提到了这件事,那我们就好好地聊一聊。那一次,我出发去美国之前,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刁冉冉托着腮,好奇地向吉诗雪问道。 她很想知道,那一次去纽约出差,究竟只是例行公事,还是别有隐情?好端端的,刁冉冉怎么会忽然出国呢?毕竟,在那个时间段,当地并没有举办产品展览或者是召开行业会议,她选了那个时候前往各大百货公司进行实地考察,确实有些古怪。 被她这么一问,吉诗雪也不禁仔细地回忆了一下。 “特别?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似的……我就是按照你的要求,订了酒店,又订了机票,还查了一下地图,把沿途的十几个大型商场都标注出来,方便你出行……” “等一下。那个……我记不太清了,我当时和你说,我是打算哪一天回来?” 刁冉冉按了一下太阳穴,故意装作不记得了这件事的样子。 反正,她在国外意外撞车,不小心撞到了头部,从那以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记性变得不太好了,不仅以前的事情记不太清,就连现在的很多事情都糊里糊涂的了,而且整个人好像也不像之前那么严肃,对于员工偶尔犯下的小错误也能容忍。 吉诗雪错愕地看着她,很惊讶地开口回答道:“你没有和我说哪一天回来啊,连我问你买哪一天的返程票,你都说不用了。我记得我当时说了一句,纽约飞中海的票不太好买,如果不提前预订,恐怕不一定能买到,你还嫌我多话……” 说到这里,吉诗雪不免有些委屈,她是为了上司着想,想为她提前订好返程的机票,以免到时候买不到头等舱或者商务舱,或者压根连机票都买不到,自己又要挨骂。 因为当时刁冉冉还训了自己几句,所以她印象深刻。 听了吉诗雪的话,刁冉冉点点头,看来,果然是这样没错了,整件事从一开始就不是完全的巧合。 刁冉冉并不是真的去纽约考察,而是为了去和冉习习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为了方便和她调换身份。 而突如其来的爆炸案,可以说是上天赐予她的绝佳的机会。所有人都以为,冉习习在那次爆炸案中意外死亡,而她就得以用这个已经不存在的身份继续过着隐形人一样的生活。 怪不得,她要想办法抹去和冉习习有关的一切的信息,而且任由她一直假扮着自己。 她的目的就是暂时和她对调身份。 那之后呢?对调身份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躲避那几个男人的桃花债吗?不可能,以她周旋在男人之中的功力,原本就把他们耍得团团转,想来继续把他们玩弄在股掌间也不是难事,可她为什么忽然躲起来了呢? 一切都太奇怪了。 所有的证据汇聚到这里,又戛然而止了。 “刁小姐,刁小姐?” 见刁冉冉神色有异,又半天不说话,吉诗雪有些着急地喊了她几声。 她立即反应过来。 “你能和我坦白你的秘密,我很感激。既然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也不想再揪着它不放。况且,你都已经说出来了,我猜你现在也有了自己的考虑,是吗?” 就算吉诗雪不说,其实刁冉冉也察觉到了,她最近很不安,做事的时候也经常会走神儿,估计是一直在说与不说之前犹豫着。 “是。我觉得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再继续留在公司,也有些良心不安。我上周末参加了母校ba的宣讲班,忽然很想再回去继续读书。” 吉诗雪想着,按照刁冉冉的性格,必定是不会允许自己这样的“内奸”再留在她的身边了。 !! 第五十四章 死,太便宜你了 熊琱的悲鸣,气韵惊人,声彻天地。 别说是唐门中的一些弟子,此刻已经再也站不稳,只能拼命用两只手堵着耳朵,就连唐锲也面露惧色,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他刚刚偷袭得手,佯装在攻击熊琱,引起逍遥子的注意,趁机射出袖中大量的淬毒短箭,将他杀死。 只可惜,还来不及高兴,眼前这个少年就如同发了狂一般。 “姓唐的!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失去上官岚的刻骨悲恸被再一次勾起,熊琱的双眼赤红,气息凌乱,他已经失去了心爱之人,为何上天竟然要如此残忍,又要将这世上最后一个真心对待他的师父夺去! “师父,师父!” 熊琱仰天长啸,身上的衣衫被风吹起,忽然全都鼓了起来,然后最外面那一层衣衫尽数爆破成一片片碎布,就连他束着的头发也猛地散开,形如鬼魅。 唐锲和他保持着距离,全身紧绷,神态严肃。 他看得出来,这小子恐怕已经疯了!而且,疯得还不轻!最重要的是,寻常人受了刺激会六神无主,萎靡不振,可眼前的熊琱却分明不是这样,他看上去犹如来自地狱的阎罗,一定要拿自己索命! 这种人惹不得!唐锲不禁在心头暗自惊呼,然后他不得不向一旁已经彻底呆掉了的手下们挥挥手,低喝道:“逍遥子死了,我们先走!改天再来收拾这个臭小子!” 在他眼里,熊琱不足为惧,何况,逍遥子已经死了,他的门下走狗又能做什么。不过,眼下里,这小子形似张狂,衣衫破碎,长发狂舞,看起来不人不鬼的,能不招惹还是尽量不去招惹为妙! 随着唐锲的一声令下,数十个身着统一黑色劲装的唐门弟子已经快速撤退。 “想走?纳命来!” 熊琱看出唐锲的怯懦,不禁怒意更炽,就是眼前这个小人,用计谋骗自己上当,进而杀死了逍遥子!他恨自己的无知和鲁莽,但更恨此人的阴狠毒辣!如果是正面的单打独斗,放眼整个燮国,也没有几个人能够近得了逍遥子的身,偏偏是唐门,是唐门的独门暗器! “唐门”两个字,已经牢牢地刻在了熊琱的心上!这笔血债,自然要以血来偿! “啊啊啊!” 他仰头咆哮,任凭雨水全都落在自己的脸上,原本俊俏的五官已经变得无比的狰狞恐怖,一双眼睛竟然在滴血! “师叔,师叔我们先走!太吓人了,他、他的眼睛在冒血啊……” 一个唐门弟子大着胆子定睛一看,不由得吓得头皮发麻,头发直竖,站在唐锲的身边连连尖叫。 唐锲虽然心中恐惧,但多少还忌惮着自己的身份,他与逍遥子的年纪相仿,又是唐门之中辈分较高的一个,他不禁飞快地在心头盘算着,自己今晚若是真的就这么走了,传出去一定令人笑话。何况,眼前这小子虽然看着吓人,却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家伙,就连他师父逍遥子都死在自己的手里,一个徒弟又何足为惧,何足挂齿! 这么一想,唐锲立即改变了主意,他要先杀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 “走?好啊,我早就让你们走了!前方十里路左右,有一个小酒馆,夜里也不打烊,你们就先到那里等着我,喝杯酒吃碗面,暖暖身子!待我送他上了西天,就去找你们,一起回蜀中!哈哈哈哈!” 唐锲大笑着一挥手,他的手下立即走了个精光。 细雨霏霏中,转眼之间,破庙前就只剩下了熊琱与唐锲二人。 而远远的天边,渐渐出现了一丝铁锈般的暗红色,雨下了几个时辰,虽然有渐小的趋势,却总是眷恋地不肯停下,似乎连老天都在为逍遥子的死而感到遗憾和悲恸。 “啰嗦!” 熊琱眼角和嘴边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耳听着唐锲如此狂妄的话语,他只淡淡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两个字,然后便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里的剑。 过去的几百个日夜,他整日整夜与这把剑相处,醒的时候握着它,睡的时候也要把它垫在脑后,万事万物皆有灵气,剑客的剑更是灵气之物,这一刻,熊琱甚至觉得,连它都在自己的手中不停轻颤,发出对于血液的饥|渴咆哮。 “就让你的血,来祭奠师父的在天之灵!” 熊琱的目光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大喝一声,身形如闪电,跃到半空之中! 与此同时,半空之中忽然硬生生地劈开了一道银色的闪电,就在他的身后,看起来就如同熊琱的背上猛然间多出了一双巨大的翅膀! 这样的景象,令唐锲不自觉地后退了两大步。 “这是,这是……” 他觉得心惊肉跳,因为这一幕,太像是百年以前,那个恶魔横空出世的样子了!就同书上记载着的一模一样! 暴雨,闪电,银色的翅膀,血红的双瞳! 天呐…… 唐锲面色煞白,一直到熊琱的咆哮声再次响起,他才赶紧将一连串的暗器飞了出去,试图击中他! 熊琱身体自然地垂挂在天空中,体内绵延不绝的醇厚真气令他毫不费力地保持着这个姿势,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仍在负隅顽抗着的唐锲,眼看着他的表情越来越惊惶,熊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而唐锲所甩出的那一串又一串的暗器,却全都无法击中他的身体,不,甚至是连他的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因为在他的身上传来的浓浓的杀气,混着他体内的蓬勃真气,已经强大到足以改变这些暗器的飞行路径,这股气完全压制住了它们,让它们只要一靠近,就会软趴趴地失去了准头,彻底飞偏而去! “什么?你小小年纪,怎么会有这么强悍的真气?一定是入了什么邪魔教派!我说的呢,早在十几年前,就有人声称看见逍遥子死在楚国了!没想到其实他一直活在世上,鲜少露面,一定是去修炼什么见不得人的武功,弄得走火入魔了!今天,我就代表正义之士,铲除你们这两个走上歪门邪道的师徒二人,为武林除害!” 唐锲如同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一口咬定,熊琱必然是练了什么邪门功夫,要不然,他一个毛头小子,怎么会如此的内力深厚,居然能够凭空让自己的身体停留在半空中这么久,却脸不红,气不喘! 这么一想,他愈发得意,所谓斩草要除根,杀了这师徒二人,不仅能为死去的门下弟子报仇,还能为唐门带来除去武林害虫的名声! “你杀了我师父,与我有血海深仇,如今你还要满口胡言,临到死期也不悔改,还在做着春秋大梦,受死!” 熊琱的心头好似激荡着一团火,烧得他眼前只剩下一片骇人的血红之色。 说完之后,他发觉眼前的唐锲一瞬间好像已经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小小的圆点,就好像在九华山巅,每一日所刺的那一轮红日一般! 于是,熊琱再无犹豫,他的眼里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武器,他不受任何外物所累,用力地向唐锲的心口猛刺而去! “噗!” “啪啪啪啪啪!” 数百枚暗器毫无章法地朝着熊琱袭来,而他的身边却似乎有一层无形的罡气一样,任由那些暗器飞近,然后纷纷落下,没有一枚能够打中他! 而那一声沉闷的“噗”声,则是他手中长剑插进唐锲左胸口的时候,发出来的。 熊琱用力极重,以至于他的剑一刺进唐锲的身上,就直接地从他的后背穿了出去!他松开手,任由那柄剑插着他,像是一串肉串一样飞出去,最后直直地把他钉在了不远处的一棵老树的树干上! “嘭!” 连人带树一起飞到了半空之中,老树的树根盘根错节,在地下盘亘着数十年,忽然被这么连根拔起,尘土混着雨水,散发出一股呛人的味道! 唐锲没有死,只是他不敢动,因为剑身穿过他的身体,而且距离心脏的位置极近。 只要熊琱过来把剑拔出来,他就会立即咽气。 他的嘴里冒出来一片的泡沫,被鲜血染红,此刻的唐锲如同一条上岸多时的鱼,随时都会死,但却又没法彻底死去,只能艰难地断断续续喘着气。 “杀、杀了我……” 唐锲心知自己难逃一死,只求个痛快。 熊琱慢慢地走近他,他当然也知道,只要自己把剑拿回来,他就会立即没命。 “你这种人,不配死个痛快。” 说罢,他还从怀里掏出来一小瓶止血药粉,洒了一些在唐锲的伤口上。 “不,不要!杀了我!杀了我!你这胆小鬼!” 唐锲忽然鬼哭狼嚎起来,奋力挣扎着,并且试图抬起手把剑拔出来。 熊琱二话不说,转身拾起了逍遥子的剑。 他快步折回,手起剑落,飞快地斩断了唐锲的两只手和两只脚! “我要你慢慢地死,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是怎么死的!你想要个痛快,做梦!好好地尝一尝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滋味儿!” 熊琱一阵狞笑,雨夜中,他活像个恶魔,被激发出无穷的仇恨! !! 第五十五章 陷入火海 眨眼之间,唐锲就被熊琱砍去了四肢,而他的躯干,被他的剑钉在倒在地上的老树树干上。 这一幕,看起来无比的血腥,诡异! 熊琱站在雨水之中,他的脸上、胸口全都溅到了唐锲的血,血水混着雨水,从他的肌肤上滑过,而他岿然不动,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师父的剑,此刻就在自己的手中。 他知道,师父爱护这把剑,就如同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日日夜夜,逍遥子都同它寸步不离,就连睡觉的时候,也是抱在怀里,或者枕在脑后,时刻保持一个作为杀手的警觉。 而原本,他完全可以避开唐锲的偷袭,只是,只是为了救下鲁莽的自己…… 熊琱越想越恨,忍不住再一次张开双臂,仰天长啸。 “啊啊啊啊啊!” 他的嘶吼声,完全掩盖住了唐锲痛苦的呻|吟。 唐锲几乎已经晕死过去,但他又无法彻底昏迷,伤口处的极度疼痛让他恨不得一口咬断舌根自尽而亡。 “还想死?” 熊琱停下咆哮,挥手一闪,将唐锲的嘴唇连带着半根舌头都割了去! 这么一来,他就完全没有办法咬舌自尽了,只能硬生生地体验着这令人生不如死的痛苦。此刻的唐锲几乎已经不见人形,他只剩下一半身子,就像是一块发臭的腐肉。 “姓唐的,我记住了,你是唐门的人,蜀中唐门。我熊琱在此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杀你唐门九百九十九人,为我师父报仇!你便是第一个,还有九百九十八个!你们等着,你们等着!” 熊琱立在雨中,发丝飞扬,面上染血,好像是刚刚从地狱里爬上来一样。 唐锲正处在垂死挣扎之中,别说回应他,就连呼吸都变得极其的微弱,眼看着就要断气了,喉咙里发出“呼哧呼哧”的轻响。 片刻之后,他翻着白眼儿,带着满心的不甘,终于前往阴曹地府报道。 熊琱收回手中的剑,上前一步,探了探唐锲的呼吸,确定他的确已经死了。 环视一圈,他找到了雷慎行的尸身,霹雳堂的人见堂主已死,仓惶逃去,竟连他的尸身也不曾带走。此刻,他倒在泥水之中,身体已经渐渐僵直了。 熊琱在他的身上摸索了几下,找到了几枚还来不及引爆的雷管。 他眯着眼,打量了一圈,拉开雷管,一股脑儿全都掷到了唐锲的尸体上, “砰砰!” 几声沉闷的巨响,火光冲天,火舌吞噬到树干之上,不见熄灭,反而越燃越旺,很快便烧到了唐锲的尸体上。 凝视着面前的大火,熊琱的嘴唇翕动着,两只眼睛红得好像是要滴血。 他转身,一步一步机械地走到逍遥子的尸身旁,跪下来,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师父!” 熊琱发出阵阵悲鸣,如丧考妣,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两个人,全都不在了,他又一次成了孤家寡人,天地之间,他不得不再一次踽踽独行,与这个冷漠无情的整个世界为敌! 不远处,隐隐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熊琱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炬,看向通往清丰县城的那条官路。 身后的熊熊大火,将他的侧脸照得无比清晰,连他嘴边和眼角不停抽搐的细纹都映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他拄着剑,缓缓地站了起来。 原本应该寂静的雨夜郊外,此刻,却好像忽然间涌来了千军万马。 熊琱眯着眼,极目远眺。 终于,他看清了,来人是几个时辰之前就已经离开此地,返回颖城的锦衣卫!他们居然去而复返,再次赶到此处! 熊琱不禁有些疑惑,按理来说,许轻尘死在此地,他们作为许的部下,必然要马上返回颖城,向上头禀告许的死讯。哪知道他们却在清丰县滞留了这么久,而且还朝着这边再次杀了过来,究竟是为什么! 他不知道的是,这群人是为了那消失的十箱黄金而来! 就在刚刚,这群人返回清丰县,想要给马匹填满粮草再启程,哪知道从醉飘香酒楼的几个跑堂小哥的口中听说,就在他们走后不久,那些原本装着金子的木箱被扔到了酒楼门口,而金子却不翼而飞。 还有人言之凿凿地说,几个时辰以前,他们亲眼看见了一个年轻女子离开,牵着好几匹背上驮着重物的马。 于是,他们为了十箱金子,再次赶来此处! “搜!仔细地搜!我们一共十个人,要是找到了金子,一个人至少能够分一箱!到时候就跟上头说,金子丢在了清丰县……” “大哥说得对!兄弟们奔波劳苦了这么多天,当然要拿到些好处才行!” “走!找到那女人!快!一定就是她!刚才跑着跑着怎么不见了!” “不怕,下着大雨,又是个女人,她跑不远的!哎,前面好像有个破庙,她一定在那里躲雨!走!来两个人跟我去看看!” 喊杀声阵阵传来,被雨声衬得更加凶恶无情。 在金子的巨大诱|惑之下,这一小撮人离开了赶回颖城的大部队,悄悄地返了回来,希望找到那神秘女子的下落。 熊琱很快意识到,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女人”,一定就是夏岚。毕竟,几个时辰里,从清丰县一路跑到这里来的女子,就只有她一个。 他握紧拳头,一时间有些犹豫,究竟是要同这些人正面碰撞,还是先想办法带着夏岚偷偷脱身,离开这里。 联想到夏岚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且刚刚又被大雨淋透,此刻估计已经是浑身无力,熊琱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知道,自己想要离开很容易,但是要带着她一起全身而退,却并不是一件易事。 时间紧迫,他马上弯下腰,将倒在地上的逍遥子一把抱起,直接返回破庙之中。 地上的火,因为缺乏柴草已经变得很微弱了,破庙里再一次变得清冷,靠着木门的地上全都是随着风刮进来的雨水,湿泞一片。 熊琱将逍遥子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快步跑到佛像后面。 见到夏岚还在远处,他立即松了一口气。 她早已醒了,这也很正常,外面发生了一场鏖战,又是暗器又是火药,响声震天,就算夏岚原本在熟睡,也早已会被惊醒。 可惜她的穴道被逍遥子点住了,无法发出声音。 夏岚躺在那狭小的地方,吓得脸色惨白,瞪着一双大眼睛,正在瑟瑟发抖。 一见到熊琱,她几乎一跃而起,伸出双臂一把将他抱住!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环抱住她。 事不宜迟,熊琱等她稍微平静下来,就立即拉开她,出手给她解了穴道。 夏岚的身体轻晃了两下,终于站稳了,她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哽咽道:“熊公子,到底怎么了?你师父呢?外面到底来了一群什么人?是来找你们寻仇的吗?” 一连串的问题,令熊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他帮她把身上的披风整理好,把兜帽也帮她戴好,系好了带子,将夏岚裹得严严实实。 “许轻尘的人追来了!他们已经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又折了回来,还嚷着什么金子?你有没有见到他们口中所说的金子?” 虽然相信夏岚的为人,可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熊琱还是严肃地问了一遍。 她懵住,惊讶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才一脸茫然地反问道:“什么金子?在哪里?” 见她如此,熊琱立即放下心来,他再次蹲下来,让夏岚趴在自己的背上。 “夏姑娘,你记住,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怕,也不要抬头向四处看!” 熊琱冷声吩咐着,夏岚吓得呆住,他见她不开口,顿时大声地又喝了一声,她连连答应下来,两只手缠紧他的脖子,并且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脊背上。 他背着夏岚,重新走回破庙的地中央。 熊琱缓缓地跪下来,向逍遥子的尸身叩了三个响头,他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师父,徒儿不孝,不能将您好生安葬。来世做牛做马,徒儿也要报答您的恩德!” 说罢,他站起身,将脚边的火堆拨拉了几下,又重新加了一把干柴,火舌贪婪地吞咽着一把把柴草,很快便燃烧旺盛起来。 熊琱在佛像前找到了一碗干涸的香油,他把一根木棍用力在那碗里搅了搅,沾满了香油,然后径直扔进火堆里,火势立即更旺。 “师父,来世再见!” 熊琱忍痛,将火堆里燃烧着的柴草向四面八方扬去,很快,小小的破庙便陷入了一片火海。 “着火了!破庙着火了!里面一定有人!” “弟兄们,上!” 正在到处找寻夏岚的锦衣卫蜂拥而至,将破庙团团围住。 熊琱四下望了望,低声吩咐了一句,让夏岚抱紧自己,然后他快速地从一扇窗之中腾身飞出,冲出火海! 他浑身上下好像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而这股力量在他的体内变得越来越疯狂,熊琱惊恐地发现,自己好像就快要控制不住它了! 用力地摇了摇头,熊琱发现自己的视线变得一片血红,眼前的世界似乎都浸泡在鲜血之中,他快速地眨眨眼,腾出一只手去揉眼睛。 哪知道,即便他这么做了,却丝毫没有任何的作用。 !! 第五十六章 赌上一条命 夏岚伏在熊琱的背上,紧紧地贴着他,所以,他的任何一个举动,她都能轻易地感知到。也因此,她察觉到,他似乎伸出手在揉着眼睛。 她自知这种时候不应该打扰他,可又着实担心。 最后,夏岚不得不轻声在熊琱的耳畔低声问道:“熊公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老实说,刚刚他独自返回破庙的时候,第一眼看见他,夏岚已经吓坏了,因为他最外面那一层的衣服已经不见了,里面的衣服也破烂不堪,遍布血污。这还不止,他的头发全散开了,上面滴着血水雨水,还沾着不少的灰烬。 她不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也不需要问,就算她没有亲眼看到,但也能想象得出,就在刚才,破庙外面进行着一场血腥的杀戮。 熊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摇摇头,咬牙硬撑着,身后是熊熊火焰,烤得他皮肉都有些发痛。 一出来他才发现,雨竟然停了。 破庙前仍旧是一片湿泞,只要从这里走出去,势必要留下一行行脚印。 熊琱艰难地晃了晃发沉的脑袋,呼吸愈发粗重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觉得眼前血红一片,胸前也烧得难受,那种感觉就如同是三九天喝下了一坛烧酒,令人产生强烈的晕眩和炙热。 夏岚偷偷伸出手,在他的手腕上搭了一下,暗道不好。 原来,他刚才力克雷慎行和唐锲两人,又受到逍遥子之死的强烈刺激,整个人体内的嗜魂空冥石此刻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平静了。它就彷佛是有生命似的,对主体的感知十分精准,在巨大的震动之下,它像是知道熊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和痛苦,所以,它不甘于在他的身体里蛰伏,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就在刚刚,它已经释放出了强大的威力,这股威力对于敌人来说,无疑是惊人的。然而,熊琱的身体暂时还不足以消化吸收这股异常恐怖的力量,碗小水多,势必要溢出来! 夏岚正暗自思忖着,去而复返的敌人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二人的身影! “在那里!” “上!别让他们跑了!” “敢同我们作对,敢拿我们的金子,不想活了!” 咆哮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被激怒的锦衣卫显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他们扬起手中的武器,喊杀而来。 “熊公子,怎么办,他们冲过来了!” 夏岚忘记了熊琱对他的叮嘱,忍不住抬起头来,向后看去,眼看着那群人骑着高头大马,正在快速地缩短和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话音刚落,熊琱的膝盖一软,眼前由红转黑,他再也支持不住,踉跄了几下,终于还是摔倒了。 两人齐齐跌倒在泥水之中。 熊琱吃力地睁大双眼,还想着用最后的力气挣扎一下。 转瞬间,十个身着统一飞鱼服的锦衣卫已经到了眼前,他们纷纷跳下马,一柄柄锋利的刀齐齐对准了他和夏岚。 “还想跑?哈哈!” “说出金子的下落,赏赐你个痛快的死法!要不然,爷几个有成千上百种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办法来!” 他们面带狰狞地呵斥道,所言并不虚,东西二厂自建立起来,无不用惨烈手段获取情报,斩杀敌对分子。身为锦衣卫,自然精通严刑逼供,他们专程为那十箱金子赶来,务必要打听到它们的下落。 夏岚不由得惊声尖叫,她是亲眼见到熊琱跌倒在地的,而她同样也摔得不轻,从他的背上活活掉了下来,此刻两个膝盖都已经铁青了。 “你们是什么人!我们不认识你们!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她挡在熊琱前面,虽然瑟瑟发抖,但还是大声问道。 不等那群人回答,夏岚急忙转身去探熊琱的呼吸,见他的呼吸虽然微弱,但还一息尚存,她又怕又喜。刚才见他吃力地闭上双眼,她甚至还以为他承受不住那石头的反噬,已经一命呜呼了。 “找错人?小六,你去把她的脸照一照!看看是不是那个店小二说的女子!” 为首一人冷冷地吩咐着,旁边一个人领了命,立即大声说是,手中点燃了一根火把,他走近了,冲着夏岚的脸面晃了晃。 “大哥,这荒郊野岭的,凭空哪里会有小姑娘出没?一定就是她没错!而且她要不是心虚,为什么一见到我们就要跑?就是她,就是她!” 其余的八个人也立即大声附和。 “哼,说的也是。快说,你把太后赏赐的黄金藏到哪里去了?别以为嘴硬就能扛得住!你要是不说,哼哼……” 被称作“大哥”的人眯着眼,上下打量着纤细柔弱的夏岚,虽然这女子只能称得上是清秀而已,可却胜在皮肤白皙,在这黑夜里看起来也是吹弹可破,柔嫩无比,而且瘦瘦弱弱的身段很能令男人产生一种征服欲。 “哈哈,大哥这是馋了!大哥,我们先把她身边这个相好的宰了!等会儿干起事来也方便些!不过,等你爽完了,可别让我们兄弟几个干看着啊!” 拿着火把站在一旁的小六满脸邪笑,又伸长手臂,照着夏岚,好让身边的兄弟们把她看得清楚一些。 众人顿时一顿哄笑,打量着夏岚的目光变得肆无忌惮,好像只用两只眼睛就能把她身上的衣裳全都扒光了似的。 “胡说什么!先做正事要紧!你,说不说!我保证,只要我们拿到了金子,我可以不碰你一根毫毛。” 大哥显然淡定很多,和夏岚商谈着。 “大哥……” 小六急了,眼看着嘴边的肉就要飞走,他十分不甘心。 “闹什么?拿到了钱,到了颖城,什么样的天香国色你品尝不到?现在黑灯瞎火,跟你一头母猪,你都觉得美!没脑子的东西,滚到一边去!” 见大哥发火,其余人等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全都退到一旁,死盯着夏岚,看她怎么说,到底把金子运到哪里去了。 夏岚抱着熊琱的头,跪在泥水地里,她微微仰着头,目光如炬地看着那个领头的人。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如果你拿到了金子,却又要杀了我,那我岂不是人财两空?” 听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她的话,就等于是间接地承认了,她的确知道金子的下落。 十箱金子! 十箱货真价实的金子! 只要想想,就会令人双手都要止不住地颤抖! 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全都贪婪又紧张地凝视着夏岚的脸。 “为什么相信我?哈哈,除了相信我,你别无选择!如果你不说,信不信我一刀杀了你们两个人?于我们来说,我们最多就是拿不到金子,回颖城继续做我们的差事。倒是你们,就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这里是郊外,说不定还有野兽出没,要不了两天,你们的尸身就会被吃得一干二净!” 大哥狞笑着,大声恐吓道。 果然,夏岚的表情微微有变。 “那好,我姑且相信你。这样,我不能一口气把十箱金子全都给你。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 她思考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大哥不禁嗤笑一声,这个女人还真的不简单,死到临头了,还敢和自己讨价还价。不过,他倒是产生了兴趣,想要听听她到底要说些什么,又是用什么计策来自保的。 “什么交易?” 夏岚镇定下来,将面前的十个人环视了一圈,这才轻轻开口道:“很简单,我不会一口气把十箱金子的下落全都告诉你。你也知道,十箱金子意味着什么,为了掩人耳目,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把它们放在一起。所谓‘狡兔有三窟’,这道理你不会不知道?” 大哥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他可以跟你们走,我会把前三箱金子的下落最先告诉你,你派人去取也好,自己去取也好,我保证你不会空手而归。但是在这期间,无论是你,还是你的人,都不可以杀掉我们两个。等你拿到了三箱金子,确认无误,我再给你三箱金子的下落,你再去取。剩下最后四箱,则要等我们两个安全离开之后,我才会告诉你。你说怎么样?” 听她说完,大哥哼了一声,略有不悦地回答道:“那要是你吞下那四箱金子呢?” 夏岚不答反问:“那你要是直接拿到了十箱金子,不守诺言杀了我们两个呢?” 两个人四目相对,全都在揣测着对方的想法。 而这个时候,各人的心理素质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夏岚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哈哈,真有趣!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胆子这么大的女人,居然敢和我们锦衣卫在这里有商有量!要不是你杀了朝廷官员,我还真想和你好好聊聊!罢了,你说得对,其实我们都是在赌博。不过,你别忘了,我们赌输了,不过是每个人少分一点儿金子,而你如果赌输了,可是搭上两条性命!” 见他松口,夏岚不禁微微一笑,她低下头,看了一眼怀中的熊琱,冷静开口:“所以,我们最好都要信守各自的诺言。你求财,我保命,两者之间其实并不冲突。” 大哥点头,一扬手,喝道:“把他们两个带走!” !! 第五十七章 走火入魔 不知过了多久,熊琱终于幽幽转醒。 他其实是被渴醒的,整个人像是被扔到熊熊大火里烧着,全身的骨头好像也变成了一根根的干柴,被烧得“咯吱咯吱”直响。 干裂的嘴唇发出低低的呢喃——“水、水……我要喝水……” 他以为自己发出了响亮的呼喊,但其实,那声音低得和蚊子哼哼没什么两样。 蜷缩在熊琱身边的夏岚听见声音,她立即睁开了眼睛,先侧耳听了听周围的声音,确定没有异常之后,她这才手脚并用地朝着他爬了过去,依偎在他的身畔。 “你醒了吗?感觉怎么样?” 夏岚轻声唤着,等了半天,都不见熊琱回答,她不禁伸手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这才发现熊琱的脑门滚烫如火烧,显然是发了热。 她也明白过来,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苏醒,只是依照本能的需要,发出了呓语。 看着他干涸裂皮的嘴唇,夏岚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外面大声喊道:“来人!来人啊!有没有人!我要水,我要喝水!你们不能渴死我!” 她不停地大喊着,果然,没一会儿,从外面走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之前拿火把照着夏岚的那个小六。 小六和另一个兄弟奉命留在这里看守着熊琱和夏岚,他们两个正在外面吃肉喝酒,猛地听见她在里面大吵大嚷,生怕她闹着要死,所以赶快过来看看。 “吵什么?活得不耐烦了吗?” 小六嘴里叼着一根牙签,一脸不悦地吼道,两只眼睛还是不停地在夏岚的身上打转儿。 “我没有吵,我只是想要两碗干净能喝的水。这里什么都没有,没吃没喝,你们难道是想要饿死我们两个吗?别忘了,我要是真的死了,你们的老大就只能拿到三箱黄金!三箱和十箱之间究竟差了多少,你自己掰着手指头算算!” 夏岚丝毫不惧,扬着头,大声反问道。 “臭娘们!你敢威胁我?” 小六一向横行惯了,乍一听见夏岚的话,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他撸着袖子就要上前去教训她。不料,他身边的那个同伴却拉扯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他迈步上前。 “六哥,你消消气。何必和她一介女流过不去呢?既然大哥让我们看着他们两个,这两个人可千万不能出事啊。你也知道,兄弟们都是为了金子才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留在清丰县,万一出了岔子,咱们两个岂不是什么都分不到?” 那人苦口婆心地劝道,然后他上前一步,指了指夏岚,喝道:“要水和吃食是?你等着,一会儿送过来。” 说罢,他拉了拉小六的胳膊,和他一起离开。 夏岚看着他们两个,面色凝重,确定他们走远了,她才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小的白玉瓷瓶,打开塞子,从里面倒出来一枚小小的半透明药丸。 托高熊琱的头部,她用手把他的下颌掰开,将手中的药丸丢了进去,确定它顺着喉咙落入胃中,夏岚才把他的嘴又合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因为发烧而死掉。 做完了这些,又等了一会儿,之前那个劝阻小六的人又返了回来,手里拎着一个水壶,还有两个干巴巴的馒头。 “就这些?你们两个在外面吃肉喝酒,就给我馊馒头?” 夏岚微微愠怒,果然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之前和自己达成协议的那个男人还算是个汉子,而这两个留下来负责看守自己和熊琱的手下,就显得混账多了! 那人走近些,把水壶放在地上,上下打量着夏岚,啧啧有声:“呦,还嫌弃上了?要不是我好心劝着六哥,你们连馊馒头都没有!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大牢!坐牢的人要是还能顿顿吃上大鱼大肉,外面岂不是人人都要以身犯法了?” 说完,他把两个馒头扔进来,头也不回地离开。 夏岚紧紧地抿着嘴唇,怒不可遏,但她知道,这种时候发怒,于事无补,不存在任何的意义,她只能等,等一个机会,一个只有一次的机会。 她匍匐着上前,把两个馒头捡起来,紧紧地抓在手里。 馒头摸起来很冰很冷,硬硬的。 壶里的水摸起来倒是温热的,旁边还有两个破了边沿的瓷碗。 夏岚倒水涮了涮瓷碗,然后又倒进去一些水,搀扶着昏睡中的熊琱,喂他喝了一些水。没多久,大概是药效开始发挥了作用,他的额头上不停地冒着汗,四肢也不时地轻轻抽搐了几下,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 强迫自己也喝了几口水,又掰了小半个馒头吃下去,垫饱了肚子,夏岚这才开始仔细打量四周—— 那人说的不错,这里是大牢,是清丰县县衙的大牢。 许轻尘死了,许绍也死了。许绍是清丰县的县太爷,身为这里的父母官,他死了,这里的百姓并无任何一丝的悲恸,相反,人人恨不得买肉加餐,放鞭奏乐来庆祝。只可惜,许绍的身后毕竟有太后和皇后两座靠山,清丰县的人担心他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故而依旧只能过着道路以目的日子。 不过,许绍忽然暴毙,整个清丰县县衙乱作一团,无人做主。许绍的师爷裹挟着县衙里剩下的一些金银细软,趁乱连夜带着许绍的一个小妾连夜离开。几个平时跟着许绍作威作福的衙役也不知道闹了什么邪,全都装聋作哑。 于是,那伙人将熊琱和夏岚带回来之后,思考了一番,就把他们两个丢进了清丰县的大牢,还派了两个人看着。这样一来,就不需要担心他们两个跑脱,能专心去找那三箱黄金。 夏岚按照事先的约定,将前三箱黄金的地址,告诉了领头那人。 “小姑娘,你要是敢骗我们,等我们回来,你就死定了!” 大哥冷哼着说道,用充满威胁的眼光打量了一番夏岚。说完之后,他就带着七个兄弟,一夹马腹,快速地向目的地狂奔而去。 夏岚将大牢的四周打量完毕,这才收回视线,她重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来,尽可能地保持自己的体力。 身边的熊琱依旧陷入在昏迷之中,不过,他的情况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糟糕了。夏岚撕下来一截裙摆,用布擦拭着他额头上的汗珠,不时地探探上面的温度。 大牢之中,黑黢黢一片,不见天日。所以,她也算不大清楚,自己和熊琱被带到这里,到底已经多少个时辰了。 不过,按照那伙人的骑马速度,距离他们回来,应该也不需要太久了。 只要让他们先拿到了那三箱黄金,就等于尝到一点儿甜头,到时候,就比较容易取得他们的信任,也比较容易拖延时间了。 可惜,熊琱居然在发烧,这一点倒是出乎了夏岚的意料,令她颇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觉。 而且她观察了片刻,怀疑他并不是单纯的发烧,她刚刚搭了搭他的脉象,发现他体内的真气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激增。这些骤然间狂涌而出的真气无处发泄,也不知道要前往哪里,只能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想要找到一个口子似的。 这种情况,像极了走火入魔。 而这也是夏岚最为担心的一点。 倘若熊琱真的因为逍遥子之死,受到了强力的刺激,导致他身体里的嗜魂空冥石彻底被挑衅,释放出可怕的威力,那么,只要他无法消化吸收掉这股可怕的真气,他就很有可能全身爆破而死! 千百年来,真正能够被嗜魂空冥石选中的人极少。而能够做到人石合一,不受石头的反噬,能够驾驭掌控石头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史书上记载的,都是那些最终获取了成功的人,而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因为它而死的人却如流星一般,匆匆坠|落。 她累极困极,却不敢睡去,只能不停地在心中犹豫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帮熊琱疏导体内的真气,将它们捋顺,引到四肢百骸去分散、消化。 然而,这么做的危险性实在太高,其一,她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够做到,毕竟嗜魂空冥石的力量太过庞大,非常人所能掌握。其二,这里的环境太糟糕,甚至找不到人护法,如果忽然有人闯进来,中途打断,别说熊琱可能会真气泄尽,就连自己都可能气绝而死。 夏岚不敢轻举妄动,她只能盼望着,熊琱乃是天命所归之人,他能够度过这一次的难关,彻底获得嗜魂空冥石的全部力量! 而她也确信,只要他能够熬过去,他必将不再是籍籍无名之辈,这江湖上,必然会有他熊琱的一席之地! 到那个时候,他就再也不是随随便便的化凡资质,而是完全有可能超越自己,达到令人羡慕的更高层级! 她默默祈祷着。 外面守着的那两个人,喝了许多酒,没一会儿,他们就伏在桌上,发出了一阵阵鼾声,显然是睡熟了。 而整个清丰县的大牢,就只有熊琱和夏岚二人,其余的那些囚犯,都在他们两人刚被带回来的时候,就被那群锦衣卫给放走了,以免被他们得知十箱黄金的秘密。 !! 第五十八章 爱慕 大牢之内,潮湿,阴暗,唯一能够取暖的东西,只有一堆堆散发着异味的干稻草。 原本被关在这里的囚犯都已经被放出去了,整座牢内,就只剩下了熊琱和夏岚两个人,愈发显得空空荡荡,冰凉的地面上传来腥膻的血腥气息,似乎四面八方都响彻着一阵阵痛苦的哀嚎。 许绍作为清丰县的县令,多年来一向鱼肉百姓,掌握着他们的生杀大权。他除了大肆敛财之外,更是随意杀戮,制造了一出出冤假错案。他的手下更是草菅人命,屈打成招,惨死在牢里的人不计其数,这其中,更有许许多多枉死的可怜人。 环顾着四周,夏岚不觉间感受到一股阴寒,这股阴寒之气,甚至令她瑟瑟发抖。 她裹紧身上的披风,而这件披风,是逍遥子留下的。 直到现在,她也不敢相信,逍遥子真的已经死了。 可是,她亲眼看见,熊琱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放了一把火,将逍遥子的尸身火化掉。 若非逍遥子死在了敌人的手里,熊琱也不会如此悲恸。哪知道,在强大的刺激之下,他体内的嗜魂空冥石受到前所未有的震动,猛然觉醒,彻底爆发出全部的威力,让他根本无法承受,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消化掉那股磅礴的真气,以至于他双目充血,浑身如火烧,昏厥过去。 就在刚刚,夏岚为他把脉,亲自查看过,她惊愕地发现,熊琱体内的真气,堪比于一个绝世高手一百年的积累! 而他不过刚刚成年而已,得到这么惊人的真气,不知道是福气,还是祸事。 夏岚暗自思忖着,不时地伸手去摸一下熊琱的额头。 他身上还是十分的滚烫,就像是一个小火炉,她觉得很冷,于是一点点不自觉地朝着熊琱靠了过去,依偎着他,汲取着他的体温。 果然很暖。 她喊了他几声,而他依旧双目紧闭,看起来还是丝毫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夏岚伸出手臂抱住熊琱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一时间,她猛地产生了一种泫然的感觉。 她当然感受得到他的痛苦,几个月来,熊琱与逍遥子朝夕相处,对于他来说,逍遥子不只是师父而已,他又像是父亲,又像是朋友,是他如今唯一的依靠。 而今,这个亦师亦友的人死了,熊琱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是孤零零的一个了。 也难怪,他会在一瞬间绝望到了这种地步。 贴着熊琱的胸口,夏岚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从他的身上传来的暖意,令她感到温暖无比,整个人紧绷着的神经也一点点地松弛了下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她好像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泡在一处天然温泉之中,温泉旁栽种着一棵棵桃树,桃花开得正盛,花瓣粉红,一阵微风袭来,片片滑落,落在她的一身冰肌玉骨之上。 全身暖洋洋的,似乎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汲取着水中的温暖。 撩起一捧水,浇在手臂上,她咯咯地笑起来。 忽然,她察觉到,好像有一只手在自己的身上游走着,胸口,小腹,腿间……那只手一开始还略有迟疑,后来便越来越放肆,越来越恣意。 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分明是一只男人的手! 她猛地一惊,吃力地掀起沉重的眼皮。 不是梦! 夏岚记得很清楚,刚刚她只是靠在熊琱的身上,贴着他,汲取着他的滚烫体温为自己取暖而已。但是现在,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已经翻了个身,顺势将自己压在了身下,当然,他没有把全部的身体重量都压在自己的身上,可单单只是一条男人的长腿,就让她无法轻易挪动了。 她轻声喊着熊琱的名字,想要把他唤醒。 但他仍旧紧闭着双眼,看起来,根本还是在昏睡之中,并没有彻底醒过来。 他的全部动作,都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而已。 夏岚微惊,她用了吃奶的力气,都没有办法把神志不清的熊琱从自己的身上推开。他重得可怕,而且听不到自己的话,任凭她如何挣扎,都逃不开他的桎梏。 她不停地扭动,反而把熊琱的征服欲给调动起来,他虽然没有清醒,可本能尚在,受着欲|望的驱使,他愈发变本加厉,那只手开始更加放肆地在夏岚的身上抚摸着。 而且,他已经开始用身体不停地蹭着她的身体了。 熊琱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只是觉得自己的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爆炸了,只可惜没有出口,他亦无法寻找到一个发泄的途径。 可是,他只要一碰到她的身体,就会觉得又快乐,又痛苦。 快乐的是,那具纤细柔嫩的娇躯让他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柔情缱绻,而痛苦的是,身体更加胀痛紧绷,他太想要找到一个爆发口,马上得到痛快的释放。 “熊琱,你醒醒,你放开我!” 夏岚察觉到,他已经开始用手胡乱地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了,她急得不停地喊着他,想要让他恢复意识。 可是,他根本不听她的话。 大牢里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夏岚拼命昂着头,透过那扇小窗户,她看见外面的天色,似乎一点点正在变亮。 应该即将迎来黎明了,而现在就是黎明前最为彻底的黑暗。 外面的雨,似乎又下起来了。 夏岚只不过稍一分神的工夫,熊琱已经将她的领口给完全撕扯开了,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散发着一阵少女特有的馨香。大牢之内,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难闻的酸臭气息,而这股淡淡的、令人心旷神怡的幽香,足以令一个身体健全的男人为之神魂颠倒。 果然,熊琱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上去! 夏岚痛得几乎快要流出眼泪,她本能地扬起了手。 但她很快意识到,此刻的熊琱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着什么,他就像是一个中了毒的人一样,只能完全受着体内那块嗜魂空冥石的驱使。而在这股强大的真气之下,再加上他淋了雨,受寒发烧,变得羸弱不堪,完全无法抵抗真气的诱导。 真气通往他的四肢百骸,不断打通着周身大穴,令他精力旺盛充沛,导致他现在产生了前所未有的萌动。尤其,夏岚就躺在他的身畔,甚至还把一张小脸埋在他的怀中,她的呼吸如兰似麝,幽香阵阵,无异于是一种撩动心弦的催情药物。 所以,夏岚忍耐再三,还是把举起的手又放下来了。 她的退让并没有让熊琱收手,反而让他变本加厉起来,他时重时轻地啃咬着那片柔嫩的肌肤,喷出的呼吸热气不断洒在夏岚的脸上、胸口,令她也渐渐地变得浑身酥软,双腿无力,不自觉地发出犹如蚊蚋一般的低吟声。 “放、放开我……不、不可以……” 夏岚毕竟未经人事,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轻薄,如此的近身厮磨,已经令她气喘吁吁,而来自熊琱身上的灼热体温,更是令她的头脑一阵阵发空,几乎快要不能正常思考了。 熊琱发出沉闷而粗重的喘息声,像是一头野兽。 他根本不在乎夏岚的求饶,对她所说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依从着自己的本能,继续对她上下其手。 夏岚伸长脖子,朝外面看了看。 那两个负责看守他们的人,因为喝醉,所以伏在桌上,一直呼呼大睡,完全没有留意到这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 她咬牙隐忍,不敢去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又不想伤了熊琱。 “岚儿……” 忽然间,头顶传来了一声模糊的呓语,夏岚一怔,正在挣扎的动作全都停下来了。 熊琱发出一阵轻喃,牙齿间挤出来几个字,他眉头紧锁,脸颊透出明显而不自然的潮红,额头上再次浮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她知道,他刚刚说的“岚儿”不是夏岚,而是上官岚。 “岚儿……别走……” 熊琱哼了一声,一头栽进夏岚的怀中。 她一惊,以为他再次昏厥过去,没想到,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发出一阵阵痛苦的抽噎,口中不停地喊着上官岚的名字。 很显然他把眼前的这个女子,当成了心中的爱慕之人。 察觉到胸口一片濡湿,知道他是在哭泣,夏岚想要推开他,不料他的力气大得惊人,而且动作莽撞得可怕,甚至已经开始动手去扯拽她的裙子了。 “我要……我要……” 他不停地呓语,按着夏岚的腰肢,顺势一挺自己的腰。她被他的动作吓得连连抽气,同时又忍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熊琱虽然懵懂,却并不蠢笨,他试了几次,终于知道该怎么做了。 一声闷雷轰然响起,夏岚疼得脸上一白,她猛地咬住自己的手指,以免叫出声来,吵醒外面那两个守卫。 熊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他只觉得体内的真气不再杂乱无章,它们好像忽然之间被理顺,正在统统朝着同一个方向,快速地奔涌着,流淌着。 他本能地加快动作,体会着那前所未有的快乐。 !! 第五十九章 苏醒 小窗外,骤雨停歇。 大牢外的青砖墙缝里,不知何时挤出来一根嫩绿色的幼苗,被雨水滋润过后,显得更加翠绿油油,煞是可爱。 夏岚将手指从自己的嘴里抽出来,发现上面已经布满了深深的牙印儿,连指骨都隐约可见了,她的口腔里充满了浓郁的血腥味道。 为了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吵醒外面的守卫,她只能这么做。 伤口疼得已经麻木,夏岚艰难地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推开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一次愉悦的释放过后,熊琱的体温渐渐地降下来,他的额头也不再那么滚烫,一点点恢复了正常人的温度。不仅如此,他的呼吸也从刚刚的紊乱无序,变得和缓、轻淡,看得出,他睡得十分香甜。 夏岚微微叹息,她浑身无力,某一处极其的疼痛。 她强忍着坐起来,卷起外面的衣服,把最里面的内|衣撕下来一片布条,然后蘸着瓷碗里的水,仔细地擦拭着自己腿间的湿处,之后再把手指上的伤包扎好。 等到她做完这些,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而完全还在昏睡中的熊琱,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夏岚凝视着他,半晌之后,她才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颊,自言自语道:“我已经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你……就算是你我扯平了……我终于不欠你什么了……” 不等说完,她的眼眶已经微微泛红。 熊琱似乎察觉到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夏岚以为他会醒来,吓得急忙收回手。 哪知道,他好像只是在做梦而已,毫无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之后,熊琱就又继续睡过去了。 夏岚松了一口气,重新搭上他的手腕,查看着他此刻的脉象。 还好,还好,她默默地沉思着,看起来,他的脉象已经趋于平稳,而他体内的那股原本极其可怕的真气也似乎安静了下来,犹如百川归入大海。 经过这一次,他应该已经跨过那道生死关了。 正想着,夏岚忽然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远远地从大牢外面传来。她的耳力惊人,虽然那些人还没有走近,但她却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也能判断出他们距离这里有多远。 “操!我们兄弟连夜奔波,小六和小八两个家伙居然在这里喝酒睡觉!” “把他们弄醒!浇凉水!” 大牢外面响起一阵吵嚷的声音,紧接着,外面传来哗哗的浇水声,一桶凉水下去,两个人全都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嚎。 “哪个用水浇我?不想活了……” “大、大哥……你们回来了?我、我们……” 小六破口大骂,而小八看清面前的人,吓得结巴起来。 领头大哥懒得同他们两个人废话,快步走进牢房,想要确认夏岚和熊琱在不在里面。 一见到他们两个人还老老实实地在牢房里睡着,大哥的脸色这才稍微和缓。 听见声音,一直在装睡的夏岚一骨碌从冰凉的地上爬了起来。 她揉了揉眼睛,好像刚睡醒似的,还打了个哈欠。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们?看你的表情,三箱黄金你们已经拿到了?” 夏岚盘腿坐在地上,问完之后,她捂着嘴又连连打了几个哈欠,看上去很困似的。 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用来迷惑眼前这些人,让他们觉得,她已经完全放弃了逃跑,只求他们在找到那十箱黄金之后,能够按照之前的约定,放了他们两个。 “是,你没有撒谎,我们的确已经找到了那三箱黄金。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这么多的金子分散着放到各个地方?从许大人被杀,到我们抓住你,这期间只过去了几个时辰而已。” 大哥微微颔首,挑了挑眉,好奇地问道。 夏岚扬起头,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回答道:“大人,黄鼠狼偷鸡,老鼠打地洞,人活一世,总得有一样活命的本事,才能吃饱饭,你说是不是?我也就这么一点儿傍身的本事,你要是都打听清楚了,以后我还怎么活?还是说,你现在已经不打算让我活了?” 她歪着头,一副半真半假的表情。 大哥干笑了两声,摇摇头,开口否认:“你想多了,我只是好奇罢了。不过你说得对,我们都只是想要吃饱饭而已。你们想要活命,我们想要黄金,这两者其实不冲突。好了,都别废话了,接下来那三箱在哪里?” 因为顺利地拿到了前三箱黄金,知道夏岚没有在撒谎,大哥现在的心情变得轻松了许多,看来,这小姑娘的脑筋还是很清楚的,不至于为了钱而丢了命。 至于她杀死许轻尘这件事,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反正许轻尘死了,还会有其他人成为新的锦衣卫指挥使,而且新任指挥使八成还会是许家人,他们不会轻易放弃这个重要的职位,更不会随随便便将其拱手让人。 夏岚微微一笑,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 她只是随手一指,示意大哥看向牢房的一角,“大人,并非小女子娇气,可这冷水馊饭,吃起来真的艰难。何况,我的这个朋友又因为淋雨受了风寒,我想给他喝口热水,都成了奢望。” 听夏岚这么一说,领头大哥不禁面露不悦地回头看了一眼他的两个手下,目光又扫过桌上剩余的那些好酒好菜。 “去拿些热饭热菜,再烧壶热水过来。” 他脸色严峻,口中大声命令着,身边立即有人着手去办。 “姑娘,多有怠慢了,你不要生气。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第二个三箱黄金在哪里了?外面的天已经亮了,我们要抓紧时间,越快越好。” 夏岚自信一笑,伸手让他走近一些,自己也站了起来,走到牢门前。 她轻声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说完之后,夏岚后退两步,微笑着注视着他。 “哈,果然是一个很妙的地方。佩服,佩服!” 他一抱拳,立即带上人离开。 不过,这一次,留下来的人不再是之前的小六和小八,而是换了两个稍微老成持重的人,他们随便吃了一些东西以后,就坐在外面,一动不动地守着。 夏岚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知道现在这两个人可比刚才那两个人的警惕性强多了。但她并不害怕,也不担心,因为她一开始也没有打算现在就离开这里,她需要等待熊琱彻底醒来,借助他的力量才能顺利脱身。 面前是一壶热水,还有些热腾腾的米饭和四道小菜,散发着香气,虽然不算什么大鱼大肉,可也干净美味。 夏岚盛了一碗米饭,快速地填饱了肚子。人是铁,饭是钢,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里等待多久,所以她不打算和自己的胃口过不去。 到底心里有事,夏岚只吃了一点点,剩下的都放在一边,留给熊琱。 她默默地算计着时辰,按照熊琱的脉象来看,要不了半个时辰,他应该就会醒过来。虽然不知道他醒过来之后会发生什么,但他一个大男人,肯定会饿,一定要吃东西。 吃饱了才能有体力,有体力才能有机会离开这里。 “水……饭……我饿……” 果不其然,睡梦之中,熊琱居然还舔舔嘴唇,说出一连串的梦话。 夏岚感到一阵好笑,她知道,没有半天时间,那群人是不会返回来的。黄金的诱|惑太大,他们又已经尝到了甜头儿,所以一定会快速地赶往她所说的那个地方,去拿到第二个三箱黄金。 她靠在墙角,紧张的精神一点点松弛下来,而且腿间还有些痛楚,夏岚闭上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居然又睡着了。 而这一次,她是被一阵咀嚼声音给吵醒的。 夏岚一惊,猛地睁开眼。 她看见,熊琱居然已经醒了,他的头发散乱着,脸上也脏兮兮的,身上只剩下贴身的衣物。此刻,他就坐在距离她不太远的地方,狼吞虎咽地吃着夏岚给他留下来的饭和菜。 他似乎饿极了,大口大口吃着,几乎不怎么嚼,死命地往肚子里咽,就像是个饿死鬼一样。 看起来,为了吸收真气,他的身体已经疲乏到了极点,此刻胃里已经空空如也,迫切地需要添补食物。 “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你现在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你慢一点儿吃,不要急,又没有人和你抢!慢点儿,别噎到了!” 夏岚伸手,按住熊琱的手臂,十分关切地问道。 他置若罔闻,继续低头疯狂地吃着碗里的饭菜,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一样。 夏岚懵了,急忙伸出手,在熊琱的面前挥了几下。 他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她急得脸色都白了,情急之下,她只好伸出手,一把夺去了熊琱手中的筷子。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理我?” 夏岚抓着他的筷子,急急问道。 不料,一见她夺走了自己的筷子,熊琱猛地抬起头,满脸阴沉地看向她,目光极其的骇人恐怖,阴寒得令夏岚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 第六十章 绝地反击 看着眼前一副凶神恶煞表情的熊琱,夏岚不禁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他、他该不会真的是走火入魔了?! 手一松,她握着的那双筷子“嗒”一声掉了下来。 熊琱的眼珠儿跟着动了动,他一把把筷子从地上抓起来,握在手里,继续像刚才那样,发了疯一样地扒着碗里的饭菜。 他吃得太急了,呛了一口,之前塞在口中的米饭和菜叶一起喷出来,撒得遍地都是。 见状,夏岚连忙帮他倒了一碗水,亲手递到他的嘴边,让他先喝几口水,慢慢吃,不要这么着急。 “给你……” 不等她说完,熊琱已经把盛水的碗夺了过去,大口大口灌着。 喝完了水,他丝毫不理会夏岚,再次端起饭碗,把她留下的饭菜全部吃了个精光,连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扔掉碗筷,熊琱打了个饱嗝,靠在墙边,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 “你吃饱了?要不要,要不要站起来活动一下?” 夏岚见他神色有异,不由得凑近了一些,轻声问道,同时,她悄悄地把手伸过去,想要把一下他的脉象,看看他体内的真气现在是否正常, 只可惜,她的手还没有碰到熊琱的身体,就察觉到了一股极其强烈的气息。这股气息就好像是一层坚硬的铠甲,包裹在他的周身四处,令她完全没有办法再把手往前伸过去,哪怕只是一寸的距离。 熊琱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一样,双目依旧呆呆地看着某一处,浑身一动不动。夏岚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又没有办法摸到他的手腕,她只能焦急地跪坐在旁边,脑子里拼命地想着办法。 难道说,他真的受到了那块嗜魂空冥石的反噬影响,因为真气太磅礴太汹涌,他承受不住,无法消耗更无法代谢,最后筋脉逆行,导致熊琱成为了一个傻子?! 这种可能性虽然低,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 一想到这一点,夏岚不由得冷汗涔涔,连后背都要湿透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熊琱这个人就算是废了,即便他能忍过这一次,他也绝对忍不过下一次! 嗜魂空冥石一旦控制了寄主,就会成为主宰,它的力量太庞大,甚至也有自主意识。当它意识到寄主的力量弱于自己,一定会慢慢吞噬掉他!反过来,只要让它承认寄主的主人地位,它才会真正臣服,将全部力量贡献给主人。 这便是这块石头的神奇之处,正因为它的力量已经强大到了令人感到恐怖的地步,所以,整片泰岚大陆的人,无不想要得到它。 得到了它,就有可能征服这一整片大陆,不是某个国家,也不是某个地域,而是全部大陆! 夏岚越想越害怕,冲动之下,她忍不住出手,纤纤玉指急速地向熊琱的左手手腕上搭去! 相比于一般的高手,她的动作已然是快得惊人,此刻,若是有第三个人在场,恐怕只会觉得眼前一花,还不等看清楚,夏岚便已经出手了! 但是,令她意想不到的却是,原本看起来呆愣茫然的熊琱并没有完全的无动于衷,他的出手甚至比她的更快,更急,好似一道闪电! 在夏岚的手触碰到他的手腕之前,熊琱便出手,阻止了她! 他的手死死地扣着夏岚的手腕,而且还在不停地用力! “啊!” 夏岚一声惨叫,五官皱紧,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的叫声,令熊琱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扭过头来,看了看她。 “熊公子,放手,放手啊!我、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要看看你还热不热。之前你整夜一直都在发烧,浑身滚烫啊!” 夏岚说完,不禁扑簌簌地落下眼泪,熊琱的力气大得可怕,她只觉得自己的腕骨几乎都要被他给捏碎了。 熊琱看着她,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不太相信夏岚的话。 但是,见到她哭得满脸是泪,他忽然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心痛,萌生了一股对她的怜惜之情。犹豫了一下,熊琱还是迟疑地松开了手,放开了夏岚。 夏岚原本是跪坐的姿势,重心不稳,他一推开她,她立即浑身软绵绵地向旁边栽倒。 一边揉着自己红肿起来的手腕,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查看着熊琱的脸色。 他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疯了?傻了?痴了? 好像都不对。 正想着,外面的两个守卫听见夏岚刚才的呼痛声,立即快步赶来。 “大喊大叫想做什么?找死吗?” 其中一个人提着刀走近一些,语气不善地问道。 见原本一直在昏睡着的熊琱已经醒了过来,那人不禁好奇地向他多看了几眼。 大概是他的眼神之中,杀气太重,坐在墙角处的熊琱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向对方。 那人被他看得头皮一麻,忍不住把手中的刀举高一些,怒喝道:“看什么看?老实一点儿!最好不要找麻烦,你们两个全都是!如果你们识时务的话,等我大哥他们回来,就老老实实地把其余那些金子的下落全都交代清楚,或许我们还能大发善心,放你们离开清丰县!要不然的话,哼哼……” 他冷笑了两声,目光里带了一丝阴毒。 站在他身边的同伴也摸着下巴,发出阵阵的冷笑。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夏岚,忽然看见她的领口松开了,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还有一小片雪白的胸口,不禁贪婪地咽了咽口水。 他们从颖城出发,赶到清丰县,一路上快马加鞭,风餐露宿,别说是美女,就是母猪也没见到几头。此刻,眼看着夏岚这个清秀小佳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这人立即起了邪念,开始宽衣解带。 “喂,三哥,你要干什么?大哥让我们在这里好好地看着他们!出了事的话,我们哥俩儿可担待不起啊!” 之前出声训斥的那个人急忙阻拦着,不料,被唤作“三哥”的男子却丝毫不以为意,满不在乎地回答道:“怕什么?老七,你胆子可真小!玩玩而已,又不会弄死她!要是怕她自杀,等一会儿咱哥俩爽完了,往她嘴里塞块布条,再把她绑起来不就好了嘛……” 他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一阵得意,不由得哈哈大笑着劝道。 听他这么一说,老七也不禁觉得有几分道理,但他还忌惮着坐在角落里的那个蓬头垢面的男子,他总觉得,这个臭小子似乎不简单,他看人时候的目光,实在太可怕,像是一匹饿狼,又像是一头猛虎。 刚才被他看了那么两眼,他竟然有一种自己置身在十八层地狱的阎罗殿,正在被判官审阅似的错觉。 很是奇怪,看他年纪轻轻,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老七正想着,身边的老三已经把自己上身的衣服脱光光了,朝着监牢走了过去。 “三哥,你别……” 他本想劝几句,不料,老三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 这个女人,今天他睡定了!先爽上一爽再说! 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普通的铁锁根本毫无作用,只见老三手起刀落,那做做样子的门锁已经应声落地,他推开铁门,一弯腰走了进去。 夏岚拼命地向后缩着,警惕地注视着他,步步后退,转眼间,她的背脊已经贴到了冰凉的墙根儿。 “你、你别过来!你们领头大哥说过,不许你们乱来!” 她惨白着脸,伸手指着那人,结结巴巴地说道。 “哈哈哈,我真把你睡了,难道我大哥还会杀了我不成?当年我们一起进入锦衣卫,十几个兄弟形同手足,比亲兄弟还亲,你以为我们之间会为了一个女人翻脸,嗯?” 老三一脸邪笑着逼近她,眼看着他的手已经抚摸上了夏岚的脸蛋。 “啊!你不要碰我!啊啊啊……” 夏岚失声尖叫,她面无血色,生怕眼前这个男人用他肮脏的手,触碰到自己的身体。 “唰!” 一道闪闪发亮的银白色光从天降下,晃得令人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等到夏岚睁开双眼,她发现自己的脸上已经被溅满了温热的血!一滴,两滴……沿着她的脸颊落下! 她吓傻了,好半天才去看向前方。 “哇啊啊啊啊!我的手,我的手!” 原本打算轻薄她的那个男人,此刻正发了疯一样的嚎叫着,他用左手死死地握着自己的右手手腕,而他的右手,已经不见了! 那只手,此刻正躺在大牢的杂草堆上,手指还不时地抽动两下。手腕处,边缘异常的整齐,一看就知道,是被锋利的剑刃一剑砍下来的! 夏岚捂着嘴,双腿一软,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她歪过头,剧烈地干呕起来。 “是谁,是谁!我要杀了你!啊啊啊我的手……” 老三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疼得在原地连连转圈,他手中的刀已经落在了脚边,犹如一块无用的废铁。 牢房里,除了他和夏岚,就只有熊琱一个人了。 他的手中握着逍遥子的剑,但他并没有站起身来,他还是呆呆地坐在草堆上,除了那把剑,他看起来和刚才几乎是一模一样,好像根本没有动过似的。 “老三!臭小子,纳命来!” 一直等候在牢房外的老七听见声音,急忙冲进来,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拿起手中的武器,就被一柄长剑抵住了喉咙。 !! 第六十一章 高手,横空出世 那只被一剑砍断的断手,还在地上不时地抽搐。 老三捂着手腕上齐刷刷的横切面,倒在地上哀嚎连连,任凭他怎么用力地捂着,大股大股如喷泉般的鲜血还是在疯狂地喷射着! 夏岚瘫软在冰凉的地上,她呆呆地抬起一只手,摸了一下脸颊,然后就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 “啊!” 女人尖利的声音打破了牢房的寂静,再加上这一幕实在有些骇人,就连闻声赶来的老七都不由得有些腿软。 尤其,熊琱的剑,已经抵在他的喉咙前方,不足三寸的位置上。 “你、你要干什么?你不、不要乱来啊!我们的几个兄弟很快就要回来了!你要是敢动我们俩,等他们回来了,你也跑不了!” 老七见老三已经疼得满地打滚,口中阵阵哀嚎不已,心知他的一只手算是彻底废了,又眼见着面前的熊琱气势逼人,他不由得有些恐惧,色厉内荏地大声吼道。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此言一出,熊琱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多了一抹骇人的厉色! “我也没有打算要跑。先杀了你们两个,然后,等他们回来,我再继续杀,方能彻底地斩草除根。” 熊琱沉声回应道,嘴角的肌肉轻轻抽动着,双眼之中蕴含着浓浓的杀意。 夏岚就倒在两个人之间的地上,她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们各自脸上的表情,也能感受得到那股紧迫恐怖的死亡戾气! 她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喉咙处犹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胆战心惊地注视着熊琱。夏岚不知,熊琱这一次醒来之后为何会如此的异样,就在刚刚,她不小心拿走他手中的筷子,他死盯着自己的那一刹那,连她都有一种后背发凉,汗毛立起的感觉。 虽然没有和现在的他交手,然后,来自他身上的那股气势,已经非一般高手所能拥有。 高手过招,功力自然是关键所在,但斗气也不容小觑,动手之前便对敌人产生怯懦情绪的人,往往也会真的一败涂地。 所以,夏岚隐约觉得,熊琱似乎哪里不同了,她说不上来,可分明能够感受得到。 他成为人中龙凤,无疑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她比谁都渴望见到这件事的发生。只有熊琱变得真正强大,他方能成为一名可用的棋子,为整个计划锦上添花。 只可惜,逍遥子死了。 夏岚微微仰起头,强迫自己把这个人从脑子里快速地除去,不,她不要想起他,更不要为他的死感到难过。 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能够让他死去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死,只是因为他想死。如果他不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真的能做到让他死。 或许是因为已经亲手杀了许绍,为自己当年不小心犯下的小过错做出了补救。又或许,是他觉得自己已经对熊琱倾囊相授,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教给他的。再或许,他只是厌倦了这个世界,想要下去陪她而已。 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逍遥子这一次是真的死了。 云雅当初让他活下来,大概是因为她知道,他们的女儿尚且年幼,还需要父亲的保护和照顾。而现在,长公主已经重获封号,复得圣宠|,亦不再被囚于拾云殿,而且她也将母亲留下来的“暗河”打理得井井有条,俨然成为泰岚大陆上最为声名显赫的杀手组织。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逍遥子能够做到安心离开了。 “无名小子,真是太狂妄了!既然你如此的不识抬举,那就先领教一下我锦衣卫的威力,让老子好好教训你一顿!” 老七而听得同伴的痛苦呻|吟,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他恢复了镇定,手中提着刀,上前一步,便抬起手向熊琱用力劈下! 锦衣卫之中,各人所使用的武器,可谓是十八般武艺不尽相同,有剑有刀,有枪有镖,不一而足。而这其中,老七的刀法以“快”著称,最为有名。他曾奉命前去杀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之内,他狂斩一百零八人,刀刀断颈,收刀时,连原本全新锃亮的刀刃都砍得卷起了边儿。 这样一个高手,他的出手,并不会弱。 何况,他看得出来,熊琱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所以,这一刀,他也使出了八成的力气,不敢保留太多。 锋利的刀刃,在空气中被摩擦得几乎发烫,甚至发出轻微的嗡鸣声,那是刀在对血发出强烈的渴望,它想要品尝敌人的血! 就连夏岚都不得不承认,这一刀劈过来,威力确实不弱,别说是在燮国的锦衣卫之中,就是放眼整个泰岚大陆,他也能算得上是用刀的好手。 如果是以前,她会为熊琱捏一把汗。 但是现在,她有一种预感,这一刀绝对绝对不会砍在熊琱的身上。 下一秒,她的预感就得到了确实的印证。 老七的刀原本是奔着熊琱的左肩胛劈下去的,沿着心口处一道贯穿,按照他预想的,这一刀下去,他的半个肩膀就会被活活砍断,连着一半的心脏都会跟着爆裂成齑粉! 可是,他想错了,不仅如此,想象和现实,大相径庭。 两根手指,熊琱只用了两根手指,就轻而易举地捏住了整片刀刃。锋利无比的刀刃在他的指间,就像是一片树叶那么轻,又像是一块豆腐那么软,丝毫不具有任何的杀伤力! “你、你……” 老七瞪大了双眼,“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想他二十岁年少成名,顺利加入锦衣卫,多年来走遍大江南北,死在他刀下的人成千上万,别说赤手空拳挡住他的刀,就连能够轻易躲过的人都寥寥无几! 眼前这个脏兮兮满身是尘土的年轻男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儿?! 就在老七发愣的时候,熊琱已经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那表情里分明透着一股浓郁的嘲讽味道,他轻轻勾起薄薄的嘴唇,轻声问道:“就这些了吗?这,就是你全部的本事了吗?如果只是这样而已,你又是如何拥有那么狂妄自大的本钱的呢?” 他的问话,一字一句,充满了不屑和威严,犹如来自阴曹地府的审判! “你敢小看我!” 老七大怒,他活到现在,还没有受到过如此的侮辱,任何人也不能看不起他手中的这把卧龙宝刀! “啊!啊啊啊啊!” 他一声怒喝,真气从丹田向上用力,顶出几声骇人的咆哮,连整座牢房似乎都在微微颤抖了,有灰尘不断地从房顶落下,扑簌簌的。 夏岚向后退去,用袖子捂住口鼻,不停地咳嗽着。 而倒在地上的老三,被活活砍去了一只手,又因失血过多,显然已经昏死过去了。 “你最好拿出你所有的本领,看家本领,因为这是你最后一次用刀!” 熊琱松开手指,让老七能够顺利地把手中的刀抽出去。 他不过是想要让他死得瞑目罢了! 给他一次机会,只是为了更好地把他送上黄泉绝路! “噗!” 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那是剑刺透身体所发出来的声音,算不上多么悦耳,但也着实并不难听。 而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能够听见对方的身体上发出这么一声,甚至应该算是一种享受。它说明了,死的是别人,活下来的是自己。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在杀手的世界里,只有这么两个可能,非黑即白,不存在任何的灰色领域,一次小小的失误就可能导致丢了性命,而一瞬间小小的仁慈,更可能让自己死于对方的手中。 熊琱的动作静止了片刻,很快,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然后毫不犹豫地把手中的剑用力地向后抽了出来! 漫天血雨,蔚为壮观。 牢房之内的血腥味道更为浓重,不仅浓郁,而且还在不断地挥发,熏得人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一直到死,老七都没能闭上眼睛。 他也不知道,杀死自己的人,究竟叫什么名字,又是什么来路。 这个人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无声无息,又强大得可怕!他杀人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屠夫在杀猪,动作之间毫无怜悯,毫无迟疑,也没有任何的套路和章法,只有四个字。 一剑毙命。 熊琱走过去,一脚踩在老七的尸体上,慢慢地弯下腰。 他在擦拭着逍遥子留下来的那把剑。 他的神态充满专注,好像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充满了仪式感。熊琱手上的动作十分认真,直到把剑身上的血,擦拭得一滴不剩,以确保上面不留下任何的痕迹。 作为师父的唯一徒弟,他想,他唯一能做的,除了为师父报仇以外,就是保护好这把师父生前异常看重的剑了。 剑在人在,人在,就能报仇。 但是在为师父报仇之前,熊琱清楚地知道,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你杀了他。” 背后传来一声颤抖的话语,熊琱刚好已经把剑擦拭干净,徐徐插入剑鞘之中,听见声音,他缓缓回过头,看向夏岚,脸上早已恢复了之前的淡漠,根本不像刚刚才杀过人。 !! 第六十二章 分道扬镳 熊琱默默地把手中的剑收起,重新插回背后,慢慢地转过身来,看向地上的夏岚。 他的目光看起来异常骇人,但又不像是一个猥琐之徒那样令人觉得不堪,只是冷,阴冷,毫无感情,漠视一切生灵。 “我杀了他。” 又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薄唇微动,从齿间挤出来这几个字,然后就不再说话了,彷佛在等待着什么。 夏岚抿紧嘴唇,甚至连喘气都变得小心翼翼,她不敢用力深呼吸,因为牢房里的血腥味道太重,腥膻得让她几次都想呕出来。 “我昏迷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就在她以为,熊琱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却忽然又问了一句。 夏岚头皮一麻,犹豫了片刻,用力地摇摇头。 她不会告诉他那件事,那件事只会是一个永远不见天日的秘密,永久地埋藏在她的心中。而且,和他在一起的女子也永远只是那个叫夏岚的少女,她不会武功,面容清秀,甚至有些胆小怕事。 “真的没有?” 他似乎有些怀疑,不禁再次追问了一句。 夏岚扬起头,与他双目对视,依旧轻轻摇了摇头,她舔舔干裂的嘴唇,哑声道:“熊公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你杀了这个人,其余的那些人,一定会来继续找你的麻烦的!” 没想到,熊琱不答反问,看着她问道:“你知道九华山吗?” 九华山距离此处并不算很远,如果稍微加快脚程赶路的话,大概只需要三天的时间,就算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最慢也不会超过五天。 “九华山?知道,那是佛教圣地。” 夏岚不解,轻声答道。 熊琱点点头,朝她再次吩咐道:“既然知道,那就好办多了。你听好,我只说一遍,稍后我们两个就此分别,你尽快赶往九华山,由西路上山,在那里等着我。如果我一个月之内没有出现,你就速速前往秦岭苏家堡,投奔苏家的大小姐苏栩落,就说是我的朋友。她若问起,你便把和我怎么认识的描述一遍,她要是还不信,你只要说出‘木偶娃娃’四个字,她就一定会照顾你。” 他的语速很快,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清楚,力求让夏岚听得明白。 可她的脸上还是露出了惊诧的神情,因为夏岚没有想到,熊琱竟然会让自己一个人离开这里,她原以为,他会带着自己一起逃出大牢。 他的话,令她立即产生了一丝惶恐。 “不、不要!熊公子,难道你不能带上我一起走吗?我保证自己绝对不会拖累你,我会照顾你的衣食起居,还……” 夏岚急迫地膝行几步,怯怯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衣角。 不料,熊琱好像很害怕似的,急忙躲开了她的手。 “夏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何况,熊某有要事在身,恕我不能继续和你一起离开清丰县了。不过你放心,那些人不会找到你的,我会想办法引开他们,而且他们也万万不会想到,你会只身前往九华山。” 他垂着头,不再看她,然后蹲下来,把老七身上最外面的那件衣服扒下来,胡乱地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做完这些以后,熊琱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牢房。 夏岚想要喊住他,可是喉咙一阵阵发堵,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熊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确定他的确已经离开了此地,夏岚慢慢地从地上坐起来,再次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 就在这时,她听见脚边传来一阵微弱的低吟声。 是断了手的老三,他还没死,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晕死了过去。即便如此,在昏迷之中,他也不时地发出几声痛苦的单音节,足可见那一剑的威力有多么的可怕,这比直接杀死他还令他难受。 夏岚还记得他刚才对自己所说的那些淫秽下流的话语,她冷冷地看着面无血色的老三,走过去,一只脚狠狠地踩在他的手腕上! 鲜血从切面上再次疯狂地涌出,甚至染红了她脚上穿着的绣花布鞋。 “有些事,哪怕你没有做,只是想一想,就已经该死一万遍了。这些年来,许氏把握大权,就连原本直接受命于皇帝的锦衣卫也沦为外戚的玩物。如果今天你调|戏的女子不是我,那岂不是要让一个可怜的女子丧命于你的魔爪之下?所以,你这种人,真是死不足惜!” 夏岚咬牙冷笑,一口气说完,她出手疾如风,掐上老三的颈子,活活地把他的喉骨捏碎! 他不会马上就死,而是一点点地无法呼吸,最后窒息而死。 而这个过程,往往需要一炷香的时间,而越是高手,挣扎的时间就越长,所受的痛苦也就越多。 她冷漠地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然后走出清丰县的县衙大牢。 夏岚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再次前往那座位于城郊的破庙。 一场大雨,将昨晚留下的痕迹冲刷走了大半,她审视了一圈,看见雷慎行的尸体已经不见了,而唐锲的身体早已连同那棵老树,被霹雳堂的火器烧成了团团灰烬,只剩下一副黑黢黢的单薄骨架,贴着树根,歪歪斜斜。 她踩着泥泞的地面,走到破庙里去。 破庙尽毁,几乎已经只剩下残垣断瓦,半截土墙,就连佛像的头都断了,孤零零地立在缺了一角的案几上。 夏岚站在破庙的门口,并没有迈步,也不打算走进去。 她知道,逍遥子的尸身就在这里面,恐怕已经完全化为了灰烬,人活一世,无论生前多么显赫,或者多么低贱,当死了之后,除了一副棺材,便是一捧骨灰,再无其他。 又站了一会儿,夏岚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继续往回走。 很快,她遇到了两个健壮的农夫,她出了银两,请他们两个跟随自己返回破庙,让他们把地面上的那些灰都铲了起来,放在一个大麻袋里。 “这、这是骨头啊!” 其中一个农夫看见了一小段没有完全烧成灰的骨头,不由得大声惊呼道,吓得连手里的铲子都快飞出去了。 “是的,有个人死了,无处下葬,就把他烧了。继续铲,等都做完了,我会再给你们一些银子的。” 夏岚冷冷地回答道,依旧是面无表情。 燮国的人,死后大多是土葬,极少有火葬或水葬的仪式,他们所信奉的是,人死之后要入土为安,如果故去的人不能早早下葬,连灵魂都会不安,无法投胎转世,进入下一个轮回。 两个农夫见夏岚语气不善,而且出手阔绰,不像是本地人,立即不敢多问,只是忍不住叨咕了几句,继续干活。 很快,他们就把地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地都装进了大麻袋之中。当然,这里面有柴草烧成的灰,也有砖块瓦砾,以及逍遥子的骨灰。它们都已经混在了一起,再加上有雨水,湿湿腻腻,一团团,早已无法分辨清楚了。 谁能想到,赫赫有名,风|流倜傥的逍遥子竟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间。 而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夏岚付了丰厚的银两给那两个农夫,因为她知道,做这种事是很伤阴德的,极少有人愿意去做。她拉扯着那个大麻袋,走出破庙,一直走到官道上,她站在官道旁,又等了一会儿,看见从远处驶来了一辆马车。 四匹完全洁白,不见一根杂毛的白色高头大马,齐头并进,它们的身后拉着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正快速地朝着夏岚赶来。 这样的马车,即便是在颖城也不多见,更遑论是在这偏僻少人的城外。 一个面色白净的小哥驾驶着马车,缓缓地在夏岚的面前停下。 他跳下马车,暗暗地施了一礼,然后伸手把她脚边的那个大麻袋扛到了马车上,放到一边。然后,他又跪在地上,让夏岚踩着他的脊背,也上了车。 “去皇陵。” 马车内,响起女子平静的声音。小哥得了命令,立即应声,他一甩马鞭,驾着马车,沿着官道再次疾驰起来。 马儿虽然跑得极快,车内却并不摇晃,人坐在靠垫上,稳稳当当。 夏岚伸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掉,立即露出一副绝色容颜,只消看上一眼,便会令人神魂颠倒。 她捏着那薄薄的人皮面具,不由得苦笑出声—— 熊琱认识了上官岚,也认识了夏岚,却唯独不认识赵岚,而他或许将永远不会知道,她们其实只是一个人而已。 上官岚救了他,夏岚让他变成了真正的男人。 可是,赵岚却只是他的首领而已。 她不允许自己做出任何有违这个身份的事情来,就算上官岚为熊琱动情,夏岚为熊琱献身,但她绝对不会让赵岚对他有一点一滴的私情,这是她唯一能够对他做的。 收起那张人皮面具,夏岚在车内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用湿手帕擦干净了手脸,然后便靠着软垫,闭目小憩。 与此同时,熊琱也踏上了再次前往九道山庄之路。 !! 第六十三章 再回九道山庄 第二次来到九道山庄,熊琱的心境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 从前,他什么都不清楚,懵懂无知,就像个山野村夫一样,走到哪里都会被人耻笑,只有上官岚真心的为他好。虽然她永远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但他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冷漠无情的女人。 甚至,她内心的情感要比一般人还要丰富得多。只是由于出身和过往的经历,她不愿意向外人展示自己的内心罢了。 想到这里,熊琱的眼眶再一次变得温热:她那么好,他却失去了她,因为他的无能。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发誓,他豁出性命也要保她周全。 可是即便他真的拼出性命,依照当时的情形,她就一定能活吗?熊琱忍不住自己问着自己,片刻后,他颓唐地摇了摇头。 答案是不能。 因为当时的他,根本微不足道,根本还没有拥有能够保护心爱之人的力量。就算是死了,也没有任何的价值和意义,还是不能改变当时的情势,上官岚依旧会死。 恨只恨,他的力量,到来得太晚了。 熊琱仰天长啸,发出一阵阵地动山摇的咆哮声,他把逍遥子留下的那柄剑紧紧地握在手里,整个人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看起来犹如野兽一般。 离开清丰县以后,他日夜兼程地前往九道山庄,为了节省时间,熊琱甚至没有前往任何一个城镇投宿,困极的时候,他会随便找个地方睡上两三个钟头,醒来继续赶路,犹如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所以,此刻的熊琱,看起来浑身脏污,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爬出来似的。 但他根本不在乎,他现在已经完全不理会其他人的眼神,也不需要仰仗别人的鼻息生存。 一路赶到了九道山庄的脚下,熊琱终于放慢了脚步。 他抬起头,远远地望着,心里思考着自己该如何进入山庄里。当初是有上官拓领路,老马识途,一行人很是顺利,如今上官拓早已死了,而熊琱几乎不记得上山的路,也没有办法找到之前那只颇为聪颖,很通人性的白猿。 静静地站了足有一刻钟的工夫,熊琱做了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决定:一路杀上去。 其实,他这么做,十分冒险,因为九道山庄的地势特殊,又在多处藏有机关暗道,一旦踏错一步,都可能带来性命之忧。 但是熊琱已经别无选择,他知道,复仇的机会难能可贵,他也不可能站在这里等待老天主动给他一个机会,帮助他顺利进入高手如云的九道山庄,一切都要靠自己。 想到这里,熊琱抹了一把脸,脸上的脏污令他原本白皙俊俏的面容不复存在,精致的五官也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在复仇欲|望的强烈驱使之下,他的双眼倒是像野狼一样,无时无刻不在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只需看上一眼,就会令稍微胆小的人胆战心惊。 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看上去究竟有多么的可怕,也不在乎,如果看一眼就能令敌人闻风丧胆,那他倒是宁愿如此。 低下头,熊琱看了看自己握着剑的右手。 逍遥子留下的那把剑,有一个非常好听,又略显奇怪的名字——裁云。 他生前既不喜爱珠宝,也不贪恋金银,只是极为看重自己的剑。熊琱虽然感到一丝好奇,但心中总是觉得,一个剑客看重手中的剑,倒也没有什么稀奇的,所以他并没有多问,只是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让师父多给自己讲讲他这些年和这把剑的故事。 没想到,他此生却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然而,熊琱不知道的是,这把剑之所以叫做“裁云”,是因为传言它的刀锋极快,极利,只要使剑的人拥有足够的剑术,他甚至可以用这把剑去剪裁天上的云彩。 当然,这把剑究竟能不能够剪裁云彩,世上根本无人知道。不过,单单只是因为这样的美名,就足以令人对这把宝剑垂涎三尺了。 犹记得当初,云雅在得知这把剑的名字的时候,她曾笑说,这名字不好,裁云裁云,岂不是要把她这个姓云的人给裁掉,怕是连命都要没了。只是她也未曾料到过,自己的玩笑话,居然一语成谶。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虽然没有真正死在裁云剑下,却因为逍遥子这个男人,而一再破例,终于引来了杀身之祸。 如今,这把剑留下来了,没有随着主人的离世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师父,等我报完了上官小姐和你的仇,我就下去陪你们。这把剑当然也会永远地在地下陪着你。你放心。” 熊琱极目远眺,朝着远处喃喃自语道。 待自己下定决心之后,他便开始马不停蹄地沿着小路,由北取道,一路前往九道山庄。 不知道是不是熊琱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次前来,路上的车马行人少得可怜,和不到一年前的光景大相径庭。犹记得年初之际,上官拓带着他和上官岚一路赶到此处,沿途随处可见商贾走卒,甚是热闹。 中间隔着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难道说,九道山庄发生了什么大的变故?熊琱一边加快脚程,一边暗自思忖着。 原以为会遇到重重困阻,没想到的却是,熊琱凭着不算深刻的记忆,简单地辨别了一下方位,就成功地走到了那熟悉的九岔路口前。 绕过高耸入云的大理石柱,后面则是九条岔路。 九条岔路的路口,每一个路口都有一块巨石。 巨石上,则是分别刻着不同的两个字。 道德、阴阳、法令、天官、神徵、伎艺、人情、械器、处兵。 熊琱记得,当初第一次来到九道山庄之时,上官拓曾指着这九块巨石,告诉众人,它们是古人对于九门学问的描述。 熊琱喘着气,抬起手擦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迈步走到“人情”那块巨石的面前。 他伸出手,抚摸着那块巨石,经过雨水的冲刷,上面的鲜血早已不见,只是依稀还能够看见一抹淡淡的绯红色。很显然,血渍已经浸透到了石头的纹理之中。 犹记得当日,李大善人身边的黑袍人气力惊人,只一拳就将自己击打得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到这块石头上,令他口吐鲜血,昏死过去。 熊琱并不是一个自负的人,但他也知道,他不是一个弱者,能用一拳就把自己打飞的人,只能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还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这一次,他再次前往此处,必然少不了和那个黑袍人的二次交手。 “来!统统放马过来!若我不死,必将铲平此处!” 熊琱以手遮眼,仰天长啸,他的声音将隐匿在树枝之中的鸟儿震得四下乱飞,啁啁直叫,把静谧的山林又吵得热闹起来。 “道德?哈哈,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不会再相信道德和人情了!唔,我看看这一次我该走哪一条路……” 他收起声音,绕着九块巨石走了走,沉吟道。 “此行一去,不知阴阳,就选阴阳!” 熊琱直奔“阴阳”的岔路口,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走了数十步,眼前的景象已与之前迥然不同——阴森森,凄惨惨,林间几乎不见日光,不时从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十分瘆人。 想来,前往九道山庄的人,大多也都不会选择这一条路。 熊琱的脸上并无惧色,因为他相信,所谓的九条岔路口,不过是利用了“奇门遁甲”之术,用来迷惑那些想要闯进九道山庄的人们,并且是专门为其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令一些宵小之辈不敢贸然前来罢了。这九条路,无论怎么走,都会通往九道山庄,若论起诡秘奇特,此地尚不如出尘谷内的机关重重。 何况,在出尘谷的时候,上官岚已经将一些简单的破解之术教给了熊琱,这些障眼法之类的小术法,此刻已经不能轻易地将他迷惑。 他望了望四周,继续向前走。 又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熊琱的神色忽然一变,因为他听见,从不远处似乎传来了一阵刀剑相碰的打斗声音。 他定了定神,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才大步向前,朝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疾速敢去。 果不其然,空地之上,的确有两伙人正纠缠在一起,彼此间厮打得难解难分,刀光剑影,晃得人眼睛发花。 熊琱眯眼一看,其中一伙人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身上也穿着极为眼熟的黑色袍子。而另一伙人则形貌各不相同,只是全都颇为狼狈,其中两个他却是认识的,一个是白高兴,一个是算生死! 白高兴依旧是衣衫褴褛,然而动作也不迟缓,手中舞着一对瓜形铁锤,和两个黑袍人打得不亦乐乎。他边打边骂,口中叫叱着,哇哇不停,似乎很有些胡言乱语的味道。 对此,熊琱倒也不觉得惊奇,因为白高兴此人原本就是疯疯癫癫,平日里说着一嘴别人听不懂的胡话,若不是李大善人收留他,他早就被山庄里的其他人给赶出去了。 倒是算生死的出现,令他颇为惊奇,这老头儿老得好像连路都走不动了,但此刻,他挥着拐杖,以一敌三,倒也不落下风,可见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武功高手。 !! 第六十四章 好白菜被猪拱了 乍一看见白高兴和算生死,熊琱难掩一丝激动之情。 无论如何,他们也算是他在这里仅有的几个认识的人之二。但很快,熊琱就清醒过来,因为,他颓丧地意识到,无论是白高兴还是算生死,其实他们和自己都没有什么关系。 和自己有关系的人,全都不见了。 无论是师父逍遥子,还是上官岚,甚至是那个半路上遇到的孤女夏岚,他们……全都已经不见了。 之所以说是已经不见了,那是因为,熊琱极端地厌恶那个“死”字。 是的,他觉得这个字,简直是世间最讨厌的一个存在,就好比有了白昼,为何要有黑夜,有了炎夏,为何要有寒冬,有了生,为何要有死。 熊琱正在幽幽地思考着,冷不防,远处传来算生死那沙哑的,犹如发钝的刀子不断地磨在砂石上的声音—— “喂,那个谁,快来帮帮小老儿!你我可是有一面之缘的!咳咳……” 算生死的声音虽然沙哑,而且话未说完还咳嗽了起来,不过,之前那几句话,说得倒是中气十足,连贯得很,丝毫听不出来有任何的狼狈,足可见,他还是能够对付眼前那几个黑袍人的。 不过,远远看见了默然地立在一旁的熊琱,他还是大声疾呼着,招呼他前来帮忙。 熊琱掂了掂手里的剑,发现它也在轻轻颤动,尤其是剑刃那里甚至发出了一阵细小的嗡鸣,有点儿像是蜜蜂在叫,又像是海螺里面传来的波涛汹涌,总之,它在不断地暗示他,去,去。 自从逍遥子死后,这把剑和他就寸步不离,他甚至觉得,师父的肉身没了,可魂魄还在,而且就寄居在这方寸之间。剑身虽短,可师父的魂却能充斥着整个的天与地,宽广得触不到边际,恣意游荡。 得到了师父的“首肯”,熊琱不再犹豫,他紧握剑柄,提着一口气,足尖点地,几个起落之间,已经到了算生死和白高兴的身畔。 算生死一手挥着拐杖,另一只手居然还腾出空来捋了捋那白花花的胡须,笑道:“嘿,这年轻后生,看着倒是不像之前那么愣头青了呢!” 熊琱皱皱眉,这话听在耳朵里,可不像是赞美之词。 然而,不等他回答,面前的黑袍人之一显然已经将他当成了算生死的同伙,口中怪叫着,向他袭来。 熊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原本是没打算出手的,起码,也要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再决定插手,还是不插手。可是,对方显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连问都没有问,直接朝着他的面门下手。 “死老头,你要是那么闲,就过来帮帮爷爷我!” 不等熊琱出声,手边传来白高兴尖利的喊叫,他看起来还是灰蒙蒙的,脏兮兮的犹如一只灰色的大老鼠,獐头鼠目,就连对敌的时候,两只挥舞的手臂都好像是老鼠的前肢,矫健而发达,却总是透着一股鬼鬼祟祟的味道。 正看着,面前率先出手的那个黑袍人猛喝一声,唤回了熊琱的神思。 很显然的,他不合时宜的走神,彻底惹怒了这个黑袍人,令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对于武者来说,这是一种莫大的侮辱。 “啊!” 黑袍人怪叫着,手中的剑直直劈向熊琱的额头。 他以为,熊琱会想办法躲开这一剑,然后再伺机向自己进攻。 没想到的是,他却未躲,站在原地,像个傻子似的,看着那把剑。 黑袍人桀桀怪笑,就在刚才,耳听着算生死招呼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过来帮忙,他还以为这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哪料想,只不过是个傻子罢了! “让老子送你上西天,自不量力的臭小子!” 黑袍之下,那人狂吼一声。 熊琱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多了一丝讥诮的笑容,但其实他并没有笑,就连腮边的肌肉都没有动,就连嘴唇都没有向上扬。 他只是用眼神在表达他的蔑视罢了。 那人忽然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没有然后了。 无声无息地,他死了。 如果不是熊琱的剑上有血,任谁也不敢相信,他刚刚杀人了。 一剑。 不对,连一剑好像都没有,因为没有人看到他怎么拔剑,怎么杀人,又是怎么把剑收回来的。 等到身边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擦拭着剑刃上的血渍了。 熊琱的嘴唇翕动着,新鲜的血液是鲜红而粘稠的,并不是很好擦干净。他好不容易才把血都擦到,然后把剑举起来,对着阳光照了照,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 离他最近的算生死却听见了。 他说的是,师父,我对不起你呀,居然拿着你的剑,杀了这么一个废物,你老人家一定很不开心,就好比鲜花插到了牛粪上,好白菜却叫大蠢猪给拱了。我下回一定好好挑个人,最起码也不能白白脏污了你的剑才好。 听清了熊琱的话,算生死硬是打了个寒颤。 这个无名的小子,他居然说九道山庄的高手,是个废物。 要知道,九道山庄里,从来不养废物。 即便废物能够侥幸走到这里来,也活不下来。所以,活下来的人,都不会是废物。 算生死自问手上功夫不差,再加上一个白高兴,他们两个人联手,都没能杀掉一个黑袍人。而这个只见过一次的年轻人,却如同剖瓜切菜似的,放倒了一个。 为此,他还不乐意,嫌对方太差劲,杀了他简直是有辱师门。 算生死不得不一边舞着拐杖,一边分神回忆着,这小子到底是谁,可他只能隐约想起来,这是那个跟着上官拓一起来的无名小辈。 他到底是深藏不露,还是扮猪吃虎? 这么一分神,算生死手上就慢了,硬生生挨了一剑。 剑气割破他的衣襟,衣服一破,往日里那种仙风道骨的味道也就不复存在,算生死虚晃一招,向后连跳几步,气喘吁吁地站在一块嶙峋的大石头上,瞪着眼睛,看起来好像是一只退了皮的癞蛤蟆,肚皮朝上,一鼓一鼓地注视着敌人。 刚刺了他一剑的黑袍人刚要乘胜追击,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沉闷却清晰的号声。 号声还未停止,那群黑袍人已经快速地消失在了远处。 他们的行动极其的迅速,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没有丝毫的恋战,尽管,另一个黑袍人的剑,已经对准了白高兴的喉咙。 号声一响,他就收回了剑,虽然,只要再向前一点点,他就能要了这只灰耗子的命。 但他没有。 白高兴的两只瓜形铁锤东倒西歪地落在地上,他已经闭上了眼睛,等着受死。没想到,再一睁开眼睛,眼前就只剩下了算生死和熊琱,再也没有一个黑袍人了。 他飞快地转了转眼珠儿,那神情也像极了肮脏贪婪的老鼠。 “那是九道山庄的‘沉沙折戟’号。此号声一出,表示全败,要马上返回,不得有任何的恋战行为,刺出去的剑也要马上收回来,倘若收不回来,就反手杀了自己,也不用再回去复命了。” 蹲在大石头上的算生死,半眯着眼睛,望着天空,悠悠说道。 “嘿嘿,这岂不就是说,那姓李的承认自己输了?好,好,好!” 闻言,白高兴几步跳过来,连说了三个“好”字,难掩兴奋之情。 算生死没搭理他,转而看向熊琱。 “少侠,”这一次,他没再说“小子”之类的话,倒是换上了一副凝重的表情,“你回来有何贵干?” 熊琱也仰起头,看着天空上一团团的白云,以及湛蓝湛蓝的天空。 他抱着怀里的剑,声音低而清晰:“杀人。” “杀谁?” “杀想杀的人。” “想杀的人是谁?” “该死的人。” “该死的人是谁?” “我想杀的人都该死。” 一问一答,几个来回之后,算生死问不下去了。 他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成了一枚孕育着珍珠的蚌,嘴巴严得很,任凭自己怎么撬,他也不肯多说就是了。 一旁的白高兴早已按捺不住,他捡起自己的铁锤,在肩膀上一扛。 “喂,老头儿,行了,别和这傻子废话了!既然走过前面就算踏出了鬼门关,你我也就别耽搁了,就此分别,后会有期!” 说罢,他作势要走。 算生死急忙喊住他,他刚要说话,瞥了一眼旁边的熊琱,欲言又止似的。 “咳咳,我岂会不知道你那点儿小九九?你老头子算了一辈子别人的生死,得了,等拿到了金子,安生过几年快活日子,找上两个小娘子,说不定还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 白高兴咧着臭烘烘的大嘴,露出里面焦黄的牙齿,一脸淫笑着。 算生死懒得和他废话,确定了自己的那份金子还在,摇摇头,拄着拐杖,也向山脚下走去。 顷刻间,他们两个就全走了。 熊琱站在原地,他们的话,他一个字不落地全都听在了耳朵里。 别人不知道黄金的秘密,但他却知道。因为他曾和上官岚被抓到地牢里,每天都要和一群奴隶一起,手脚并用地从金矿里挖索着,用血,用汗,用生命,去换取一点点带着金砂的矿石。 一直到脖子都酸了,他才低下头。 那具穿着黑袍的死尸,就倒在熊琱的脚边。 !! 第六十五章 鹰眼 近来诸事不顺,李大善人的气色,较之往常,也显得不那么红润,整个人似乎变得恹恹,有气无力的样子。 大多数时候,他都坐在那张描金的大椅子上,随手一搭,呆呆地看着窗外。 而在他的身边,那个神秘的黑袍人仍是不时地出现,然后又飞快地消失。九道山庄里的人,大多知道他的存在,但是对于他的身份来历,却完全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是完全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任谁都不会觉得他的出现是一件蹊跷的事情。 这个人就如同李大善人的左膀和右臂,严格地执行着他的每一个命令,忠心耿耿。 没有人猜得到,这个沉默的好比哑巴一样,而且完全看不出年龄的男子,才是这座山庄的真正主人,才是真正的李步蟾。 此时此刻,他站在假的李大善人的身边,垂手而立。 十几个同样身着黑袍的男人,跪在李大善人面前的空地上,分成四列。 “跑了就跑了。反正,就那两个老不死的,任他们两个连偷带抢,又能拿走多少金子?呵呵,不用担心,反正他们是不会把这个秘密说出去的,除非他们有把握,能够找到一下子就把我九道山庄彻底铲除的大人物,否则老东西舍不得让别人也来捡便宜!” 李大善人喘着粗气,虽说嘴里说着不生气的话,但白皙的脸还是瞬间就涨红了,搭在扶手上的手也重重地拍了两下,显示了他此刻的真实情绪。 为首的一个黑袍人,拱着双手,唯唯诺诺地应着,额头上已经冒出来了一层冷汗。 “是是是,庄主教训的是……那两个老不死的,即便偷拿了金子,也不见得有命享福。若是出了山庄的地界,稍微露白,怕是也要被土匪强盗盯上,让他们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其他人全都不敢作声,低着头,沉默地跪在地上。 最后一排,同样跪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的黑袍也是从头遮到脚,因为低着头,所以无人能够看清他的面容,只觉得他的脸色灰蒙蒙的,如果再仔细看,就会发现,那是泥土的颜色——这便是杀了那个黑袍人,又伪装成他,混进九道山庄的熊琱,他担心被人认出,索性沾着那死人的血,又混了点儿泥,在脸上抹了几把。 此时此刻,听着李大善人和黑袍人小头目的对话,熊琱把事情摸了个七七八八。 原来,那算生死和白高兴是从九道山庄逃走的,临走之前,两个人发现了山庄地下金矿的秘密,并且趁机偷走了一些金条。 白高兴一直疯疯癫癫的,他说山庄里闹鬼,又声称自己见过吐着红舌头的白衣女鬼,说得绘声绘色,着实吓坏了不少人。从那以后,众人就把他当成个疯子,对他的话浑不在意。不料,算生死阅人无数,他竟然和白高兴暗中打成了一片,并且二人合力,还找到了金矿的一个出口。 山庄之内,有无数的金矿出口,主要是用来运金条的。 熊琱和上官岚走的那一个,只是规模最大的一个,却不是唯一的一个。其余的出口,规模都更小,位置也更为隐秘,输送出来的金条也都是以比较小块的居多,每次数量也相对较少。 李大善人是个很有算计的人,山庄脚下拥有一座天然金矿,每天都有无数的奴隶开采着大量的金砂,经过剔除杂质,熔炼,模具成型等一道道复杂的工序,最终成为货真价实的金条。而这些金条,按照李大善人的吩咐,都被做成大小不等,重量不同的一块块,那些小的金条,就从小的出口送出去,相应的,看守出口的人也少很多。 因此,算生死和白高兴秘密地联手,两人果然一击即中,一鼓作气,杀了四个出口守卫,成功地抢下了五十块小金条。 没有人知道,他们把那些小金条藏在了哪里。 大家唯一知道的是,李大善人得知这个消息以后,雷霆震怒,派了十数个黑袍人去击杀这两个叛徒。 但是,由此一来,山庄之内确有金矿的事情,也从侧面得到了证实——其实,早在白高兴之前,就有人私下里传着这个谣言。毕竟,能够在这里站住脚的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一边享用着李大善人的善心善举,在此躲避着仇家的追杀,一边又忍不住内心蠢蠢欲动的渴望,想要继续烧杀抢掠,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 所以,关于九道山庄里藏有金矿的秘密,其实并不是白高兴最先发现的。只不过,他和算生死是第一个敢鼓起勇气,打李大善人主意的人。 “少在那里放屁!十几个人出去,连个疯子连个老头都抓不回来!我是怕你们死的太难看,所以才叫人召你们回来!” 李大善人并没有因为那小头目的话而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宽慰,他声音更添一丝暴怒,大声喝道。 小头目吓得一颤,他原本还想汇报给李大善人,他的手下好像死了一个,因为当他带着几个人围剿白高兴的时候,余光中似乎看见,有个人忽然冒出来,把他的一个手下给砍倒了。不过,等到刚才清点人数的时候,他却并没有发觉少人。看来,是他眼花,一时看错了。 见李大善人发火,他更不敢提这件事,索性就把这件事咽回肚子里,继续装傻充愣,能活着就好。 “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老弱病残居然都对付不了了!滚下去!每个人罚俸半个月!都把嘴巴闭严实了!要是让我听见,山庄里传出什么我不乐意听的话,我就把你们丢进池子里喂鳄鱼!” 李大善人大声骂道,伸手一指后方,众人不禁战战兢兢,全都变了脸色。 后院新挖了一方池塘不久,只可惜里面没有鱼也没有虾,倒是有一对凶恶无比的鳄鱼。也不知道李大善人是从哪里搞回来的,弄回这两条鳄鱼之后,他便让赵瘸子和刘哑巴一起照看它们,每天按时三顿饭,喂活鱼活虾。 有的时候,山庄里有人犯了大错,李大善人便叫瘸子和哑巴把那犯错的人剥光了衣服,直接往池塘里一丢。人还在半空中,两条鳄鱼就早早地伸长了脖子,相互撕咬着,把活人撕咬成两半,铺天盖地的血雨,甚至能够染红池里的水。 小头目“有幸”曾亲眼目睹过一次这样的死刑,此刻,一听这话,他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 一听李大善人说滚,小头目立即带着手下人快步离开,一秒钟也不敢多做耽搁,生怕他忽然改了主意,要拿自己去喂鳄鱼。 眼见着一屋子的人,瞬间走了个干净,坐在椅子上的李大善人瞬间瘫软下来。 他脸上的红晕,一寸寸地褪下去,又恢复了平时的惨白。 见周围无人,李大善人喘着粗气,呼噜呼噜的,像是一条无力的老狗一样。他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地开口问道:“药,药,给我药……我好困呐,我要吃药……” 见身边的那个黑袍人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睛里很快流露出一抹凶色,但马上,那抹凶色顿时又转化为一种哀怨的神色,他翕动着嘴唇,哀求道:“求你了,快给我,你看刚才我都是按照你说的那样,一个字不差地都说完了……” 身为傀儡,他又可笑,又可怜,又可恨,而且还被李步蟾下了药,只要八个时辰不服药,就会浑身无力,像是一只软脚虾似的,提不起一点点的力气。 就像现在,他还要求着他! 真正的李步蟾轻轻走过来,手腕向上一翻,原本空空如也的手心上,赫然多了一颗洁白芳香的药丸。 傀儡李步蟾立即恶狼一样扑过去,张着大嘴,用手抓着那药丸,吞入口中。 很快,他的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闭上眼睛,慢慢地,他从椅子上一点点地滑下来,靠在地上,好像已经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黑袍人瞥了他一眼,眼中显出明显的厌恶。 缓缓地抬起头,他看向门口的方向,自言自语道:“你看到没有?” 稀泥一样倒在地上的男人嘴角含笑,迷迷蒙蒙地接口道:“看到什么?” “他回来了,跪在最后一排的那个,一直低着头,没抬起过,走的时候迈步也很快。呵呵,别人或许瞒得过,但是我……” 黑袍人转过来,面向着李大善人,微微抬起下颌,脸上的表情是倨傲的。 “但是我是瞒不过的。因为我有一双老鹰一样的眼睛。老鹰飞在天上,就算鱼躲在水里,也逃不过老鹰的眼睛和爪子,你懂吗?” 他得意地说道。 半晌,没有得到回应,他低下头一看,发现那稀泥一般的男人,竟然已经睡着了。 黑袍人抿紧嘴唇,面罩冰霜,快步离开了房间。 他已经厌恶透了当一个影子人,偏偏,赵岚一直不许他以真面目示人,只能一直以守卫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熊琱怎么又回来了?! 难道……他真的还想报仇?! !! 第一章 情人难过鬼门关 农历七月十五,是夜,鬼门大开。 夜已深,虽是夏夜,也渗出一丝丝寒意来。 泰岚大陆,楚国境内,夜来听雨阁。 月光清冷,透过一扇窄窄的半开的高窗洒下,地上的投影绰绰,勾勒出窗棂的轮廓,看上去犹如一幅泼上浓墨的百鬼夜行图,一眼看去,难免不会被那交错的线条吓到。 暗处里缓缓走来一个人,脚步极轻,提着一盏小小的白纸灯笼,烛火摇曳,灯纸忽闪。 说也奇怪,明明是封闭的回廊,那烛火却一跳一跳,半明半昧——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股一股的风。 黑暗里看不清来人的脸色,依稀是个女子的模样。 走得近了,才看清,那女人穿着一身浅紫色纱衣,彷佛丝毫不畏惧深夜里的凉,兀自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腰|肢,白花花扭得令人眼花缭乱。 她走得不疾不徐,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小巧的薄底绣鞋踏在光滑的地面上,软软的声音轻响。 拐角处,忽然扑啦啦一声巨动,角落里腾地扑棱起一只黑色的活物,用一双圆咕隆咚的小黑眼睛恶狠狠瞪着来人。 一见是她,它这才不耐烦地“嘎嘎”两声,缩回了头。 空空的走廊,霎时间回荡起来一阵凄切哀怨。 原来,是一只巨大的黑色鹧鸪。 美艳女子不为所动,她叫段媚|娘,脸上笑得果然妩媚,只是,此时此刻,她脸上那双原本含笑的眼儿,立时瞪了起来。 “啐,死畜生!想吓死姑奶奶啊?!” 她恨声开口,随手从发鬓边摸了一根细细的金簪,狠狠向暗处一掷。 “嘎唔……” 紧接着便是一阵翅膀拍打声,终是慢慢静下去了。 而段媚|娘手上的托盘仍是托得稳稳,上面却不过是几根长长的丝线,一把精致小巧的银镊子,还有一个封口的白玉瓷瓶。 径直走到一扇厚重的雕花门前,段媚|娘站定,却不急着伸手推门。 腾出一只手,段媚|娘抚了抚鬓边散落的几缕发丝,细长的眉眼弯了弯,娇艳欲滴的红唇抿成好看的形状,当真是媚色入骨。 她转过脸来,侧耳细听,果然,有低低的、断续的吟叫声传来,似痛苦似欢愉,遥遥地从屋里传出来。 这声音,在如此静谧的夜色里,好不撩人心弦。 段媚|娘似乎早已料到这些,脸上不动声色地浮出一个了然的淡淡笑容,她用细长白净的手指无意识地拨拉几下盘里的物件儿,嘴边噙着一丝嘲讽。 雕花大门内,一室氤氲,长案上的铜香炉冒着缕缕白烟,将近燃尽,灰白色的香灰洒在案上,幽幽地散发着浓郁醇厚的香味儿。 若是仔细嗅嗅,空气中,还漂浮着一种独特的味道,那是男人和女人缠|绵着的味道。 几步不远,宽大的床|上丝帘半扯,两具肢体交缠。 动作之间,男人忽而抬起头,额上已见汗,眼中却是冷冽清明一片。 因为动情,女人的十根青葱玉|指已经泛白,紧紧地抓着下|身的黑色床单,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几欲断掉。 看着那刺目的红,男人眼色一深,似有暗流涌动,沉沉一笑,腰间猛地一动,将她顺势推上云霄。 段媚|娘站在门外静静等了一会儿,待那声音静止了,她这才轻轻推开门。 一刹间,刺鼻的血腥味道混合着浓郁的熏香充斥着鼻息。 她轻轻皱眉,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幕,脚步毫不迟疑,段媚|娘轻车熟路地向床边走去。 揉皱了的丝质床单被扔在地上,皱巴巴破布般一团;薄纱衣服被撕扯成碎片,跌落在地上。一股鲜红的血液像蜿蜒的小河,嘀嘀嗒嗒从床边流下来,早已汇成了个小小的晕圈儿,不断扩大着外围。 不多时,地上已是一片血红。 浓稠鲜红的血漫过白色的绣鞋鞋帮,脚底一黏,段媚|娘不禁脚步一滞,行走间似乎也不复轻|盈。 “哎,这又是何苦……” 她轻叹一声,向床里探寻。 那个方才与女人纵情的男人,此刻缩成一团靠在床脚,他浑身颤抖,嘴唇不停哆嗦着,唇|间泛着一抹诡异的淡蓝色,夜色中闪烁着盈盈的亮光。 他刚才还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这一刻却变得神情呆滞,连段媚|娘走近他,他亦没有反应。 男人的手边,是刚才还在吟叫的女子,在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迷|情,只是此时早已没了生气儿。那大而无神的眼睛直直望着天,眼球突出,从眼眶周围汩|汩地流出泛着蓝光的血来,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勒痕,指印清晰。 段媚|娘再次叹了口气,不再看,而是拍了拍女子尚有余温的脸颊。 她下手毫不留情,啪啪两声,死人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现红痕。 确实是死了。 段媚|娘用半悬的床幔擦了擦手,嗤笑道:“还以为爬上了主人的床?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完,她素手一伸,托盘上的丝线已经被她抓在手里,没等看清她的手指如何动作,那丝线已呈十字状勒紧女子裸|着的前胸。 段媚|娘手上暗暗使劲,那线好似活了一般,吱吱一声进入了肉,由于动作太快,竟是一点儿血也没流出来。 皱皱眉头,她指甲一弹,如同弹琴,柔软的丝线像是韧性极佳的琴弦,被她的内力一震,铮铮作响,更深地钻入肉里。 只片刻功夫,女尸胸前的肌肤已被割开,伤口的边缘齐整,四四方方。 一颗鲜红柔软的心脏,顿时暴露在眼前。 血腥气息又重了几分,角落里,男人无神的眼睛略略转了一瞬。好似被那股味道吸引,他不自觉地抽抽鼻子,妖|艳的蓝色唇|瓣也随之向上勾了勾。 丝线被段媚|娘扔在一旁,她执起那镊子刚要上手,斜刺里一只苍白的手却快过她,掀起的掌风把她逼退几步。 她只好收了手,无奈地静立在侧。 此刻,男子不知何时已经褪去了呆滞胆小的外衣,出手敏捷有力。 明明是夏夜,他的眉毛和发鬓却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雾,令他原本妖|媚的五官平添了一抹煞气。 五指弯曲成掌,直向那心脏抓去,他出手快且准,没有带动其他内脏器官,连血,也仅仅是喷了一下,便止住了。 有些急迫,男子立即捏住了那一颗拳头大小的心脏,而它尚有余温在掌中。 段媚|娘不禁有些急了,出声阻拦道:“主人……耽误不得啊……” 男子闻言神色一缓,默默点头,将东西置到她双手高举的托盘中。 由于牵动了内力,他的嘴唇更加发蓝,冰霜也重了几分。 段媚|娘不敢多言,连忙扭开那白玉瓷瓶的软塞儿,半晌,一只小小的遍身黑亮的虫子一跳一跳钻了出来。 那虫子也似乎有些着急,直直奔向旁边的心脏,头上的一对触角晃来晃去。 待爬到上面,黑虫抖了抖身子,一扭身钻入心脏中,不见了。 寂静的房间中,只有“滋滋”的响声,那声音听得人身上阵阵发麻。即使是段媚|娘,也不由得轻|颤了两下。 只见那颗原本饱满的心脏渐渐收缩变小,不多时,就变成了一块干瘪抽巴的肉干儿。 一对尖尖的触角刚一露头,段媚|娘手执镊子,手疾眼快一下卡住了它瞬间变大的身子。 黑虫不乐意地挣扎了几下,就放弃了抵抗。 段媚|娘恭敬地举着镊子,向男子递去。 他微闭着眼睛,靠着床头,嘴一张,也不去接,就着段媚|娘的手,将那虫子吞了进去,脸上明显现出一丝厌恶来。 见状,段媚|娘松了一口气,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主人的旧疾便会复发,寒气从心脏渗入,如果不服下此虫,要不了一个时辰,寒气就会游走于周身大|穴,封住内力,最终侵入四肢百骸…… 她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抬眼看看已经开始打坐运气的男子,见少许毒素虽然还在他唇边逗留,但气息已不像方才那般缭乱,这才准备退下,打算过一会儿叫人来收拾房间。 呵,每个月,都会有一名“好命”的美貌女子得到主人的“独宠”,殊不知,却是一宠,便宠到了西天极乐。 可是终究没人怀疑,只当一个又一个的美人儿从此过上了众人艳羡的生活,朝朝暮暮伴在主人身侧,主人想必对她们疼爱得紧,生怕外人见了觊觎,起了贼心。 要不,怎么那些美女,谁也没再露过面?! 思及此,她几乎要乐出声来,女人啊,都是这么的愚蠢么。 可是,段媚|娘忽然愣住,倒有一个例外…… 刚要抬脚,一抹沉沉的声音沙哑着响起。 “她什么时候回来?” 段媚|娘顿了一顿,咽了口唾沫,她自然晓得这个“她”是谁,这可是主人心尖儿上的人呐…… “回主人,已经走了十天,到今天刚好是第十天。” 她弯腰,恭敬地答道,手心却微微渗出了汗。 方才临来时,二少爷冷冷的叮嘱似乎尚萦绕在耳畔。 “若是大哥问起,你便回答说,她仍未归来。大哥此时的身子要紧,孰轻孰重,你应该拎得清!” 二少爷那阴鸷的面容浮在眼前,段媚|娘冷汗涔|涔,不敢对上面前男人闭合的鹰目,无声地垂下了头。 许久没有再出声,男人的额头、鬓角的寒雾化成水,流到脸颊,像是一滴滴泪滑落。 他不伸手去擦,由着它落下。 “唔,居然已经十天了,这次还真是久了一些……” 他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再也不开口了。 !! 第二章 风月难掩心底事 人道江南好风景,此言虽不假,但毕竟有诗文云:“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 然而美人儿,却总是值得一看的。 一艘华美的画舫泛舟湖上,琴瑟之音隐隐传来,男女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舫中正中央主位上,一个面目硬朗清晰的男子斜躺在铺了水竹,怀中赫然拥着一个年纪尚轻的女孩儿。 女孩儿似乎极怕羞,只肯缩在男人怀里,并不欣赏着那动人的歌舞,却不时抬起头,用那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儿,含情脉脉地注视着眼前的情人。 那双眼睛,不仅亮,似乎还含|着水儿,圆圆的,明明是再纯真不过,可她无意间瞟过一眼,再瞟过一眼,又蕴含了太多风情似的,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媚|态。 相由心生,并非是无道理的话。 “冯老大,您可真是艳福不浅啊,这一趟您亲自下江南,不仅摆平了和南八省的生意,还遇上这么个大美人儿……” 席下不远,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哈哈笑着,说完自己主动灌了一大口酒。 众人也跟着哈哈大笑,频频举杯畅饮起来。 冯乾和面目含笑,示意大家开怀,不要拘束,说罢,又低头给了女孩儿一个温柔至极的宠溺笑容。 诚然,以他才二十六七的年纪,就能够坐上北方黑|道第一把交椅,冯乾和凭的不仅是幸运,自然还有他残暴的手段和刚硬的性格。 但是最血性的男人也有弱点,这个弱点,往往就是女人。 特别是漂亮的女人。 此刻被他拥在怀里的女人,就是一个他爱的漂亮女人。 这是个从未动过情的男人,也因此,一旦动情,便无法收拾,来得较之常人,更加汹涌。 所以,当他挚爱的相府千金刘蓁蓁小姐,也就是他怀里的女人,用那小鹿一般充满期许的眼神询问他,可否带她去游一游那只在书中戏里听过的西湖时,他虽然犹豫,但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蓁蓁那时惊喜的笑容,还有她羞怯地将双手环上他的颈,红着小|脸,娇柔地在他耳畔说出那三个字。 吹气如兰,撩动着他。 “我爱你”,听起来多么俗气。 可是除非你听过,除非你说过,要不然你怎么知道,这三个字中究竟包含了多少无奈,多少心酸,多少甜蜜和多少痛苦? 此刻的冯乾和,满心满眼都是她,满心满眼都是爱。 蓁蓁剥了一粒葡萄,小心地去掉籽儿,往他嘴边递。 冯乾和一时怔住,毕竟自己从未和女人如此亲密,他甚至耳根发热,一时间没有动弹。 众人再次爆发出粗狂的笑声来,他们起哄着、大叫着,狂笑着,催促着年轻的大当家快快享受美人恩。 “我这又不是毒药,只是一颗葡萄,你为什么不吃?” 蓁蓁歪着头,笑意从眼角渗出来,盈盈地望着他。 见他仍不语,蓁蓁撅起红唇,“你不吃,那我自己吃啦!” 说罢,她的眼儿一横,小手一拐,就要往自己嘴里送。 “唉唉,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冯乾和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攥|住她的小手,顿时觉得掌中滑腻一片,他的心头一动,用自己略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捏着她,惹得蓁蓁吃吃地娇笑起来,拼命向后躲着,口中不依。 “小妖精,惹了我,还想跑?嗯?” 他哪容她逃开,大手一圈,困住她,叫她在自己膝上坐好。 蓁蓁拧着细眉儿,不舒服地动一动腰,却正顶上他跃跃欲试的下面,当即小|脸儿绯红,媚着眼儿回头望他。 冯乾和的心登时就乱了,像被一只温柔手轻搔慢撩着。他头一低,唇张开,舌一卷,就去叼她手里那颗已经去掉皮的葡萄。 温热的唇含上她柔嫩的指头,明明已经吞下了多|汁甜香的葡萄,可他就是不肯松口,依旧细细地舔|舐|着,灵活的舌在她指尖上打着圈儿,慢慢勾画着,品尝着她细嫩柔|滑的纤长手指。 比起水果,她倒是更加甜美一点儿呢。 “嗯哼……” 敏感地娇|哼了一声,蓁蓁再也忍不住,转过头,深深地把脸埋在他怀里,立时,两个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吸吮着,冰凉的内心深处,蓦地泛出一抹温情,突然觉得再也不想放开她。 蓁蓁淡淡地羞怯地笑,十根手指被他逐一吮|了个遍,痒痒麻麻直到心底。 蓦地,冯乾和一把按住蓁蓁,腾地起身站起来,他冲着一群状似在饮酒,实则是在观赏活春|宫的手下们沉声道:“你们继续。” 说罢,他打横抱起已然娇滴滴一身瘫软的蓁蓁,向内室走去。 一扇小轩窗半掩,湖上沁凉的微风拂过,一进了里间,蓁蓁从冯乾和的怀中一扭,柔柔挣脱开来。 此刻的她眉目如画,一双翦翦大眼说不出的温柔多情,小手在发尾处一挑,一勾,那流云般的乌发霎时倾泻,洒落肩头,显出一抹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动人。 一双大手绕住她的纤腰,蓁蓁侧过头,俏巧地甜笑着。 冯乾和的吻已轻轻印上她的小口樱|唇,舌头轻轻滑入,此时乌丝飘洒在她的脸旁,更增一分秀色。 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她仍感受到自他身上传来的灼热体温,似乎有些害怕,她微微闭上眼睛,不确定地轻轻开口:“别、别……” 不舍地在她的香甜唇畔上忘情游移,冯乾和模模糊糊地回应她:“蓁蓁,给我,给我,宝贝,我一定会一生一世对你好的……” 一生一世?哈哈,男人的话,就是狗屁。 然而,此时此刻,她温顺得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娇小的身子柔若无骨,轻倚在他身上,少女特有的丝缎般柔|滑肌肤和清冽的幽香,诱|惑得冯乾和越发忘我起来。 “蓁蓁……蓁蓁……” 他一声声低唤着她的闺名,一时间情难自已,明知她年岁尚小,可就是按捺不住想要她。 肆虐的吻一路蜿蜒向上,他用舌尖细细地品味着她小巧的耳廓,成功地诱发她的一阵战栗。 他的一只手握在蓁蓁细细的腰|肢上,大手随之用力箍紧,把她完全纳入自己的掌控里;而另一只手,则轻轻覆上她。 还没等冯乾和收紧手下的软香细腻,蓁蓁敏感的娇|躯已经感到一阵阵酥|痒的感觉,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非常微弱,却又娇慵撩人的轻叫。 “呜呜……” 她羞得不行,整个娇|躯都偎依在他怀里。 好似被她的轻吟鼓励到,冯乾和顺势带着她一闪身,两个人已翻滚在手边的一张软榻上,他火烫的身子已然压在她身上。 “蓁蓁,给我……” 他哑着嗓子,眸底已是一片暗红之色,虽是如此,却还是硬撑起上身,极认真地盯着身下的少女。 说罢,重又低下头,狠狠地吻住她嫣红的小|嘴儿。 “我……我怕……” 蓁蓁似乎有些窒息了,她呢喃着,脸颊上惊人的烫,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她想,她的思想,她的呼吸,她的一切的一切,似乎都要被眼前的这个霸气的男人吸走了。 不由得伸出一只白|嫩小手,她春葱般的玉|指轻抚冯乾和结实的胸膛,“你……我……” 她好像极其的害羞,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纵横北六省多年,冯乾和早不是什么毛头小伙子,只是,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女人如此亢奋过。 他只感到刘蓁蓁湿|润微启的红唇像一汪温润的湖水,比船下的西子湖更澄净,更清澈,更像一种危险毒药,燃烧着他。 他激烈地纠缠着她,掌下的细腻肌肤也同他一样,开始变得滚烫,手劲儿越发大了起来。 蓁蓁紧紧|咬住唇,脑子里顿时蹿过一阵微疼和酥|痒,难受得她伸出手来想阻止他的大手,一张俏|脸也跟着仰了起来,她甜蜜的呼吸掠过两个人的脸颊,蓁蓁害羞地紧闭双眸,却是丝毫亦不抗拒他的热情。 她的小|舌尖在冯乾和的引导下与他热烈纠缠,鼻息轻哼着。 突然,她轻轻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小小的身子下移,一颗臻首轻点,湿|滑香甜的舌就冲着他脖子拂了上去。 “唔!” 快|感直冲脑门,他猛哼了一声,难以置信她的善解人意与无师自通,当即微眯上眼,享受她的舔|舐。 轻柔的舌尖触上他的肌肤,湿漉漉别有一番滋味儿。 冯乾和满足地长叹一口气,再也忍不住,一把捞过她的一只小手,就往自己身下摸去。 蓁蓁柔软的身子颤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愿,然而,她被他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她冲他笑笑,明亮的眼里,一抹奇异的光流转。 她欲支起身子,冯乾和有些疑惑,粗声道:“蓁蓁,你做什么去?” 刘蓁蓁一努嘴,唇边还沾着一丝晶亮银丝,看得他喉咙一紧。 “你听,外面好像是下雨了呢,我要去把那扇窗先关起来,以免我们两个着凉……” 她浅笑着,用手捂着小|嘴儿,眼波流转,朝彼此身上早已凌|乱的衣衫上瞟了几眼。 !! 第三章 阎罗殿前美娇娘 西子湖畔楼外楼。 骤雨初歇。 三千里莺歌燕舞,三千里流水小桥,三千里万花红遍。 三千弱水,吾却只取一瓢饮。 他抚着下颌轻念。 一声长啸,年轻男子一袭白衣出尘,足下一点,已然从岸边径直飞到湖中央。 男人面容英挺,虽是一双笑眼弯弯,但一打眼便知武功不凡,特别是周身在散发着浓浓书卷气的温柔气息之外,更有一种自相矛盾的阴狠毒辣。 眉一挑,他敏感地嗅到了空气中那丝熟悉的甜腥味道,看来自家那小家伙儿进展得颇为顺利呐。 不再犹豫,他极目远眺,远处湖光山色美不胜收。 一想到要看到朝思暮想的人,他眼里精光乍现。 抿了抿唇,他提了一口真气,身影晃动。 掀起鸳鸯戏水的绣帘,男子轻轻皱眉,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悦,那寒光却是一闪即逝,他几步走向内室。 果然不出所料,遍地都是残肢断骸,几个濒死的人兀自在地上翻滚呻|吟,脸上痛苦的神色叫人不敢逼视。 可男子只是抬了抬脚,免得鞋底上沾了血。 这鞋可是他专程在杭州城里一家百年老店里专门订购的,沾了血,不仅霉气,更是难看。 真是个有着洁癖的男人呢,时时刻刻都绝不能忍受不完美的事物。 “莲儿,还没玩够么?” 他掀了掀眼皮,有些不快,声音虽不大,但因为内力深厚,出口便是掷地有声。 许久没有人应答,男子居然出奇的好脾气,面容不改,声音里反而加了一丝无奈和疼爱。 “莲儿,我可是好想你呢,快出来,别叫我亲自找你出来,到时就不好玩啦。” 话语虽然亲切,但是如果仔细去听,却是透着威胁。 眼里一沉,他的怒气已然隐隐上窜,如果可以,他更想抓|住她,好好地在床|上“惩罚”她一番。 这回果真起了效果,男子口中的“莲儿”忽然从某个角落里闪身而出,快得惊人。 男子笑弯了眉眼,手一动,将她抱住,细细地打量着,伸出食指轻点她的额头,状似生气道:“贪玩,该打!” 说完,大手下移,覆上她的胸,重重地握了一下。 少女眼睛一眯,咬着唇,痛得轻哼了一声,可听在男子耳中,不异于世上最动听的音乐,当即凑到她耳畔轻问:“可叫他碰了你?” 虽是疑问,可他眼里那抹肃杀,看得人不禁一愣。 原来,这个“莲儿”不是别人,便是先前的“谭蓁蓁”! 真正的相府千金刘蓁蓁,现在应该还在京城内的某家客栈里,因为中了迷|药,所以睡得正香,怕是急坏了相府上下。 “回三少爷,莲儿不敢,那种事情……自然是没有的。” 步莲华垂下眼睑,万分乖巧的样子,和此前的妖|媚可人儿大不相同。 郁家三少爷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再没说话,很显然,他十分满意这个答案。 他盯着她眼下那淡淡的青色晕圈儿,想是多日没有睡好的结果,心里一疼,吻了吻她的脸颊,亲昵道:“跟我回去,大哥二哥都想你了。” 步莲华点头,由着他去亲,像个牵线木偶,眼里的生气一点一点褪去。 想我么?是想我的身体还是想我的功力? 她想不明白,于是也就不去想。 给她整了整衣服,拥着步莲华瘦削的肩,郁骁迈步就要往外走。 轻微的响动在身后响起,那么轻,估计一百个人里,几乎会有九十九个人听不见。 但是,郁骁就是那唯一一个。 他暗自运气,右手飞快地一把推开怀中的步莲华。 步莲华被他的大力推出,一个踉跄,几步退到角落里,她的脸色顿时煞白如纸。 原来,还是救不了别人,就算是自己有心饶他一命,还是不行…… 冯乾和吃力地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一对男女。 “蓁蓁,你……”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刻钟前还在自己怀中缱绻的娇人,居然转身就成了武功高强的女魔头。 她几乎是在弹指间就杀了自己带来江南的全部手下,还一掌击中自己的几处胸前大|穴。 然而不足一刻钟前,她还用自己的唇|舌,给他带来无上的快意! 步莲华别过脸去,不说话,也不看他。 对不起,她心里小声地道歉。 我也不想杀你,可是我没有办法。 每个人都有事情要做,才能活下去,而我活下去的方法,就是叫某些人活不下去。 我是一个自幼被郁家收养的孤女,而我唯一能够回报他们的,就是杀人。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走南闯北,只做一件事,杀人。 郁骁早在冯乾和起身的那一刹那,就转过了身子,云淡风轻地对着他弹了弹自己修长的手指。 “冯大当家的,抱歉,有人要取你的性命。具体是谁,恕我不能说。大概是这几年你赚得太多了,手伸得太长,导致有人吃不饱,所以一定要杀了你才能过活。” 他说得那么自然,就好像是在说,有人今天要请你吃饭,那么自然而然。 就在冯乾和的脸色猛地一青时,一直微微含笑的郁骁已经动手了! 他没有使用任何的武器,只用一只手,右手尚且放在身后不动。 然而这一行为显然激怒了冯乾和,即使他此刻重伤在身,也丝毫承受不住这种耻辱。 身子一晃,面前郁骁的杀气太过浓重,还未近身,冯乾和已然额上冒汗,但他仍是握紧双拳,气沉丹田,试图奋力一搏。 只是,稍微一提气,冯乾和的小腹处便隐隐作痛。 他皱眉,不禁暗呼不妙。 看来那女人刚才那一掌,别有洞天。 郁骁身形迅速,只这一刹那,便欺身而上,眼看一掌便要拍在冯乾和的身上。 就在这时,他眼角不自觉地一瞄,余光刚好瞥见了站在角落里的步莲华。 步莲华的脸上,恰好浮上一抹悲戚,却不是为了冯乾和,而是为了她自己。 杀人者终被人杀,这道理,她想她懂。 但这种神色,看在郁骁的眼里,就成了一种情意,一种女人对男人的情意。 心里一沉,他急速收手,微微抬了抬下颌,眼里冷冷闪过一种恨意。 “莲儿,杀了他,用‘裂帛’。” 是痛还是嫉妒? 郁骁实在分不清,也不想分清,他只是受不了步莲华对任何一个除他们兄弟三人之外的男人露出一丝一毫的关心和在意。 一直陷在自己情绪世界的步莲华,猛然间听到“裂帛”时,惊得抬起头,她的眼睛睁得大大,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居然让她用这一招杀人,看来,三少爷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她想替那个叫冯乾和的男人求情,毕竟这几日,他待她实在极好,对她说的话不疑有他,全心信任着,爱着。虽然他真心实意待着的,应该是那个叫“刘蓁蓁”的女人。 也许她这样的女人,不配得到爱…… 冷情如步莲华,此刻也有一丝心痛了。 是以,刚才她第一次独自出手时,没有完全要了他的命,希冀着他能躲过这一大劫。 只是她一时糊涂,主人要杀的人,怎么可能活?! 闭了闭眼,她无声地在心里默默为他流了一滴泪。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死了,会有人给她流一滴泪么? 我不贪心,我只要一个人的一滴泪…… 多年的习惯,使她的动作,往往快于思想。 所以没等想完,她就已经出手了! 步莲华抿着薄薄的嘴唇,白净姣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起伏。 她飞快地一个旋转,将自己贴上冯乾和的身体,素净的纤长手指快速地在他的手腕、脖颈和大|腿动脉处点了若干|穴|道。 迅疾如闪电,没等冯乾和反应过来,步莲华已经一个起落,同样迅速地返回原处。 冯乾和略略茫然地抬手,看向刚才被她触碰过的地方。 手腕处,一丝非常细微的淡绿色痕迹在他的注视下,慢慢浮现出来。 若不是一直认真盯着,他怀疑常人根本注意不到。 他看向另一只手,待发现另一只手上也慢慢显出一丝绿线,脸色突地大变! 无助地按向自己的脖子,冯乾和惊惧地几乎要大喊出声,然而,此刻的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现在,即使没有镜子,他也能猜到,自己的脖子上和其他关键部位,一定也有了绿线。 重新垂下头,面对恐惧的冯乾和,再也没有一点儿情绪波动。 步莲华垂手站好,呼吸浅浅,似乎周遭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此时,郁骁终于露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抚掌轻笑道:“莲儿真是大有进步,回家我一定叫大哥好好奖赏你。” 步莲华静静地听完,终于掀起眼帘,瞄了眼冯乾和脖子上的绿痕越发深重起来,叹了口气,转身便走。 她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那声音,比过年时城里的炮竹还要响! 接着,就是一阵跟爆竹声几乎一致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空气里顿时涌现出一股古怪难闻的味道。 郁骁摸着下巴,淡笑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个“人”高高弹起,无火也能自燃,像碎片一样,一片片爆裂开来,最后落在地上,形成一堆粉末状的肉糜。 这景象,实在是太过刺激,他可舍不得错过一分一秒。 毕竟,这样的一幕可不是天天上演。 谁能想到,叱咤北方六省多年的大当家,就这样死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手里,毫无还手之力。 真的是人间险恶。 她不是美娇|娘,她是阎罗王。 她渡得了别人,渡不了自己。 !! 第四章 步步惊情步生莲 泰岚大陆,楚国,弃命山庄。 四个烫金大字匾额高悬,冷森肃严。 弃命山庄处于楚国境内的险要之地,依傍山脉走向而建,易守难攻。 名字叫弃命,寓意就是,来到这里的人,都应该舍弃自己的性命,不再惧怕死亡。 心里一紧,脚步顿了那么一瞬,然而,步莲华终究还是撩起裙摆,在郁骁的搀扶下,小心地跨过了那道朱红色的门槛。 那些文人怎么说,一入侯门深似海么? 可惜,这不是侯门,这是世人闻之色变的秘密所在。 步莲华苦笑,她不愿杀人,可每次外出杀人,都是她唯一能短暂离开这里的理由。 身为郁家的杀手之一,她相信,论武功,自己绝对不是最顶尖的,只不过,她有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以及永远也长不大的身段,令人不易设防。所以,每每有些普通杀手难以完成的任务,主人都会交到她的手上。 扬起那张尚未褪去稚|嫩的脸,步莲华望了望北面那一处高耸庄重的楼阁--夜来听雨阁,她的眼睛里有着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怎么,不愿意回来?” 见她脸上没有期盼中的神采飞扬,郁骁含笑询问,只是声音里明显地带着一丝阴郁不满。 步莲华微微一笑,小手仍被他握在掌中,她顺势回手反握住他的手,用微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火烫的掌心。 怒意一下熄灭,他有些错愕,一向淡漠的步莲华,何时会这般讨好自己了? 郁骁不免喜出望外,大力拉过步莲华,用双手圈住她,力道大得惊人。 眼底目光灼灼,他低头欲去亲吻她。 步莲华只略一挣扎,便彻底放弃,因为多年的经验告诉她,每一次反抗,都只会给自己带来更深重的惩罚。 除此之外,别无他。 自己什么时候,竟成了这么逆来顺受的人了。 苦笑,她慢慢合上眼,长长的睫毛如受惊的蝶儿轻|颤。 预料中的深吻却没有来,因为不远处,响起了一道微扬的声线,有惊喜,更有愠怒。 “莲儿?回来了怎么不先找我?” 男人的眼里,满是怒意。 步莲华惊讶地慌忙睁开眼,脸上一白,局促地从郁骁的怀里挣出来。 郁骁闻言,眸色一深,居然也由着她逃离自己的钳制,只是将右手搭在她肩上,亲昵地把下巴支到她的头顶,无声地用动作宣示着占有之情。 几步来到靠近的两人身前,男人昂起下巴,倨傲地盯着步莲华,然后伸出手,卡住她的脸颊。 痛,她被迫抬起头,对上那双有神而残酷的眼。 “又瘦了,你都不吃饭吗?” 说完,他猛地松开捏着她脸颊的手,步莲华的泪差点飞飙出来,尖尖的下巴已经|痛红一片。 不消说,一定红肿破皮了。 “回、回二少爷,莲儿有按时吃饭。” 她强忍住痛感,故意绽开一抹笑颜,避重就轻地回答他,生怕说错一个字,就会激怒这个阴晴不定的二少爷。 郁骐比郁骁还要高出半个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扫过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目光一凛。 “老三,这一趟你也辛苦了,我已经叫下人准备好了,快去洗洗风尘,休息片刻。” 郁骐的脸色稍缓,不动声色地想要支开郁骁。 步莲华刚放下的心又再次提起,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郁骁,后者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 “二哥,我这就去。莲儿刚回来,你可别吓到她。” 说罢,郁骁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摸了摸步莲华下巴的伤痕,转身大步朝自己房中走去。 “二少爷,我、我也回……” 不等说完,郁骐不耐地打断她:“你就是不愿同我在一起,哪怕只是说说话也不可以吗?嗯?” 似乎被说中心事,步莲华不敢看他,嗫嚅了半天也不敢再开口。 郁骐在兄弟三人中最为高大强壮,练的武功路数也属硬朗派,自然给人的压迫感更重。 见她不语,他原本就暴躁的脾气这会儿更炽。 步莲华再次被抬高下巴,只是这一次,郁骐放轻了力道,改用了一根食指挑着她,这姿势看起来说不出的轻佻。 “咝……” 她痛得眉眼一缩,因为男人用略带粗糙的指尖故意摩挲着那创伤处。 这是个警告,无声的警告。 郁骐的眼里有流光飞过,弯下|身,贴近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问:“有没有想我?” 步莲华轻|颤了一下,终是不敢躲,压下心里的惶恐,她淡淡回答道:“自是想的。” 任谁,也能听出她话里的不情愿与违心。 可郁骐似乎并不觉得她有半点儿敷衍,眼看着他的神色缓和了不少,甚至连薄唇都微微上扬起来。 步莲华暗自松口气,刚想请求他让自己回房,一股不期然的大力猛地将她单薄的身子拉扯过去。 不等她去看,那道黑影已经牢牢压下来。 “唔……” 她唇上一麻,却是已被他含入口中。 郁骐刚练完功,身上还有淡淡的汗味,不难闻,但是男人的气味太过强烈。 步莲华有些害怕,在他怀里扭动起来,因为口唇被他封住,连带着她的呼吸都微薄起来。 “别动!” 他哑着嗓子呵斥她,大手一把按住她的细|腰,放开了对她红唇的攻略,却舍不得般地,又轻啄了一下,这才拉开了一些距离。 步莲华慌忙地侧过脸,生怕他再来一次。 心底隐隐有丝奇怪的感觉浮上来,可是环顾四周,并没有其他人啊。 她茫然,似乎有道视线,一直胶着在她和二少爷的身上。 一片片撕下摊开在掌心里的花瓣,步莲华斜倚在小厨房的门框上,眼里似有清潭流动。 “媚姐姐,还是你念着我,我一回来,就有小点心吃。” 她小声地谢着,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回房后,她只简单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便直奔此处。 只因这里,还是有一个人,心里牵挂着自己。 段媚|娘高高卷起袖子,一双葱白玉手正在揉|捏着小块面团儿,笑意渐渐在脸上凝聚,扬起面粉就假意往步莲华的身上扬去,嘴里还碎念着:“小没良心儿的!小白眼狼儿!你若是不在,这山庄上下哪个不挂心你……” 笑嘻嘻地躲开,步莲华不退反进,上前就给了段媚|娘一个拥抱,还用头在她肩上来回蹭蹭。 “但是这其中,媚姐姐是最好的啦。而且对我一好,就是这么多年呢。” 唯有这时的步莲华,才终于有了一丝正常少女的举动。 闻言,段媚|娘清亮的双眼里,也跟着浮现出一抹伤感,“莲儿,你来山庄也有十年了呢。十年,真的是很漫长了呢……” 听了这话的步莲华,手一松,无声地落下,掌中原本盛开的花瓣,被她一捏,尽数化为粉末,徐徐飘散。 “是啊,十年了,可我还是这个死样子,或许永远也都是这个死样子。” 步莲华将手掌举到眼前,见还有些细微的粉末在掌心,轻轻吹了口气,看着它们悠悠飘远。 段媚|娘后悔自己的一时感叹,知道勾起了步莲华的哀愁,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的多嘴,然话已出口,只好低下头继续揉着面。 世人皆想长生不老,容颜永驻。 有人说,那只是梦想,不过虚妄。 可是,步莲华是真的做到了,从服下那贴药,到现在,她真的再也没有变过。 不管时光怎么变,她看起来永远都是一副十四岁少女的娇俏模样儿,以后也不会再变。 像是一朵初绽的花|蕾,一阵严寒风霜,此后,便不再盛开,亦不会凋零。 步莲华摇摇头,不欲再想,她默默地看着段媚|娘用灵巧的双手将雪白的面团揉成各种栩栩如生的小动物样子,再依次放入笼屉上去蒸,不多时,小厨房里已经飘出一股面香。 步莲华原是位于楚国北方的燮国人,她最喜面食,不待晾凉,她就一手抓起一只,吹着热气,慌慌往嘴里送。 段媚|娘见此,嗔道:“怎么这般饿死鬼托生的样子!怎么,这一次出门,外面的吃食不合口味?” 步莲华边吃边点头,嘴里咿唔道:“太寡淡,要不便是太甜。着实是吃不惯。” 段媚|娘拿了一方干净帕子,擦了擦她嘴边,心说即使是一个杀手,也不过是个未长成的女孩儿罢了。 世事弄人,害人不浅啊。 段媚|娘摇头,刚想转身倒杯水给步莲华,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靠在灶台旁的步莲华神色一动,跟着侧耳细听,竟是自己的影卫之一,天厌。 天弃、天厌、天妒,三兄妹是一母所生,在弃命山庄里,担负着步莲华的影卫一职。能够拥有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影卫,这也是身为高级杀手的象征之一,这是令无数普通级别的杀手艳羡的一件事。 恭敬地一弯腰,天厌沉声禀告,“主人,庄主有请,请随属下到夜来听雨阁。” 他们三个,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步莲华。山庄里的其他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命令他们,包括庄主本人,故而,他们称呼众人口中的“主人”为“庄主”。 步莲华原本含笑的脸色一凝滞,放下点心,她擦擦手,同段媚|娘告别。 她转身欲走,段媚|娘在身后急道:“莲儿!” 步莲华疑惑地回头,迷茫道:“媚姐姐,怎么?” 段媚|娘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主人最近身子不舒适,心里难免不痛快,要是说了你什么,你可莫要顶撞他。” 步莲华闻言也是一愣,半晌才点头:“我晓得了。”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段媚|娘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她长叹一声,望着灶上的蒸笼兀自出神。 !! 第五章 夜来听雨思华年 这一段长而幽暗的走廊,常年阴影森森,每每走得步莲华心惊胆颤,只是她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因为,这里是山庄主人的私人领域,不得传召,禁止擅入。 刚一过拐角,就听得前面有“扑棱扑棱”的声音响起,一双大翅膀拍得欢快,迅速地带起了一片细小的灰尘来。 步莲华摇摇头,张开手,上面赫然躺着几枚小小的浆果,来之前她在花园里亲手摘的,再新鲜不过。 “拿去,馋嘴的阿布。” 她话音刚落,那叫做“阿布”的鹧鸪鸟就三跳两跳地奔过来,喙一啄,尽数吞下肚,这才“嘎唔嘎唔”地叫了两声,拼命向步莲华示好。 只是个扁毛畜牲,却也知道去讨好人。 一旁的天厌见怪不怪,抱着胳膊,斜眼看着阿布难看的吃相。 这一人一鸟,可真算得上是相看两相厌,虽然都是给各自主人做护卫的,但相互之间却丝毫没有惺惺相惜之感。 绕过看门鸟阿布,步莲华径直走到那一扇厚重的门前,脚步却是顿了一下。 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波动,天厌上前一步,轻声安慰道:“主人,我就守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步莲华无声地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仍是那股熟悉的熏香味道,只是淡了一些,步莲华不适应,一时没忍住,还是轻轻打了个喷嚏。 她心里不断数落自己,吓得慌忙用袖口掩住口鼻,生怕自己再做出不敬的举动。 “你来了?” 一道低沉但不失悦耳的声音响起,是来自房间中央那道半透明的帘子后面。 说话的人,就是弃命山庄这一代的庄主,郁骥。 他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却能够一手撑起纵横整个大陆的世家,还秘密打造了武林中神秘莫测的杀手组织,难怪江湖对他传言诸多。 步莲华忙收拾好心情,弯腰欲拜。 对面的郁骥抬手,示意她不必行礼。 步莲华也不多做客套,站直了身子。 毕竟,她在山庄走动,一向极少对人行礼,山庄里的规矩虽繁杂,她却是个例外,似乎一切繁文缛节都于己无关。 “回主人,冯乾和已经死了。” 她言简意赅,只用最简短的话语来报告。 不过,她心里也慌张,毕竟一开始自己是手下留情的,若不是郁骁插手,也许自己会第一次忤逆主人的命令,到时候,死的可能就是自己了。 思及此,她有些后怕,有些后悔自己的一时仁慈。 郁骥没有接话,只是观察着步莲华的神情。 他看人一向颇准,但是面对她,终究是不能以寻常眼光来对待。 沉吟了一下,似乎将段媚|娘好意提醒的话抛在了脑后,步莲华忍不住好奇,再次开口,“主人,我不懂,为什么要杀了冯乾和,他和我们似乎没有一点儿关系。” 话已出口,步莲华才意识到这话说得有多么不合时宜,只是毕竟已经出口,覆水难收。 她虽站立着,但已经做好了随时跪下,领取责罚的思想准备。 意料中的暴风雨竟是没有到来,帘后的郁骥忽然咳嗽起来,闷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极为刺耳。 步莲华没有领到命令,不敢上前,主人素来是不允许他人随意近身的。 她伸长了脖子,想去看看郁骥到底怎么了。 咳了好一阵,郁骥才平息了气息,脸颊显出一抹不自然的红|润。 “他不得不死,因为有人出钱要他死。我们拿了钱,就要替人消灾。就这么简单。” 他慢慢开口,声音虽低,但是不容忽视的威严。 步莲华再不敢多问,垂手站在一侧。 许久,那低低的声音再次响起,“莲儿,你穿这身衣服真好看,看来我没有选错。” 郁骥淡淡笑了,那笑里却隐含了太多暧昧不明的意义。 衣服是他事先选好,再叫侍女送到步莲华的房中。 步莲华甚至有些无措,她不知如何接话,逃似的匆匆拜别了郁骥。 出了夜来听雨阁,步莲华沿着青石小径飞快地走着,绣鞋上沾了少许泥土和草根,若是被天妒看见,她定要慌慌张张地劝阻着自己的主人,要谨言慎行,要缓行慢步。 步莲华却毫不在乎,径直踢着一块儿圆润的小石子,一路追逐着蹦跳的它。 她的房间,要穿过山庄里的花园,绕过假山和蜿蜒的道道回廊,在最西面。 正悠闲地走着,步莲华心里暗自盘算,这一次回来,却不知道下一次下山,又是多久以后呢…… 可是,自己一下山,就意味着,一定会有人死。 想到这儿,她的精神不免有些萎靡,连带着罕有的落落寡欢起来。 夏日的午后晴光,闪烁得令她头晕,眼前的池水泛着微澜。再也不想多走半步,她微眯着眼睛,靠着假山歇息, 冷不防,假山的另一面,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猛地拉住她纤细的手臂。 步莲华惊得立刻睁大眼,刺眼的光顿时泄在她水润的眼上,刺痛感传遍神经末梢,危机感登时启动,她下意识地反手打向来人。 内力一碰到对方身上,立刻被绵绵地弹回,步莲华反而被自己的出掌之力反噬地后退几大步,这才站稳,看清来人。 是,郁骐。 郁骐虽面带不善,但毕竟知道自己这一掌下去力道不小,击在她身上,不伤也疼,当即快步上前,急声道:“莲儿,哪里痛?可是伤到了?” 步莲华忍住痛,轻摇头。 说与不说,痛与不痛,有什么分别。 要知道,在弃命山庄,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 前一天还与你把酒言欢的兄弟,第二日便可能只是一具发臭的死尸。 前一晚还同你被翻红浪的尤|物,再见面便或许只是一捧森森的白骨。 郁骐伸出左手,抚上步莲华的右手腕,活动了两下,知道她没有伤到筋骨,这才放心了。 “大哥跟你说了什么?”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是一副冷冽残忍的模样,沉下了脸。 步莲华惊讶,主人能跟她一个小小的杀手说什么。 她的心里虽然纳闷儿,但嘴上还是乖乖回答:“主人说接下来暂时没有任务,叫我在庄里好好练功。” 郁骐“哦”地一声拖长了尾音,精明的眼在她身上四下肆虐,里面包含了太多超越主仆的情愫。 步莲华不是看不出,只是有些受不住他眼底的炙热,再一次下意识地想要躲。 他却是快一步看出她的小心思,执了她的手,将她一顶,顶到假山处。 薄薄的衣料后是冷硬的石头,顶得她后背发痛。 郁骐不肯放过她,手指灵活地触上她的领口,在她细嫩的颈子上轻划,逗得她发|痒。 “二少爷……我……” 步莲华几乎说不出话来,恐惧和担忧一齐浮上心头。 “咦?” 郁骐的手指一顿,点在她白|皙肌肤上一点红痕不动了,眼里嗜血的残暴再次酝酿,怒道:“这是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步莲华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全身血液都上涌,心里暗叫不好。 这是之前,她假扮刘蓁蓁时,缠着冯乾和去游西湖,好方便她杀人那晚,冯乾和在她脖子上深吻了一口的证据。 当时的她,根本就没法子拒绝,只好随着他,演出一场郎情妾意的好戏。 可是此刻看在郁骐的眼里,那就是自家小宠物不安于室的最好证据,怎么,自己和郁骁两个人,还是填不饱这个小东西么? 不由分说,步莲华刚要逸出口的解释变得那么微不足道,在她的一声惊呼中,郁骐手上用力,将她打横抱起,抬腿就往自己房间走去。 “二少爷,我……” 她蜷缩在他怀里,宛如婴孩儿,小小的柔嫩身躯像是抖动的秋叶。 “闭嘴!” 他恶声开口,一个怒目,将她噤声。 步莲华任命地合上眼,兀自在心里祈祷着,希望接下来的时间,不要太难熬。 一路上,下人经过二人身旁,都是低眉顺目地弯身问好,却没有一个敢出声,或是多看几眼。 二少爷的残暴乖张,在庄里是出了名的,偏庄主郁骥又对他疼爱得过分,于是乎,郁骐、郁骁两位少爷自然是变本加厉。 走到门口,“嘭”,郁骐一脚踢开门,裹挟着一股风,快速地进了屋,再一提脚,将那门合上,咣的一声,将怀中的人震得睁开眼。 “莲儿,你说也没用,还是我亲自检查一下,比较放心。” 他邪佞一笑,腾出一只手把桌上的细瓷茶壶茶碗大力扫掉,将步莲华平放在屋子正中那张大桌上。 “不要……” 她慌张地想翻过身,试图下地,却被他一手按住,箍得紧了。 “唔……” 步莲华抽痛,忍不住吟叫出声。她被他抓得生疼,郁骐常年练武,又是至刚至阳的路数,手劲儿极大,捏在她柔若无骨的娇|媚身体上,无疑是种折磨。 “痛?痛就不要乱动,乖乖躺好。” 郁骐冷酷的声音里几乎不带一丝|情感。 奇怪,大哥常年不出听雨阁,自己又事先告诫了段媚|娘,那他究竟是怎么知道莲儿已经回来了,并且还第一时间召见了她呢?! !! 第六章 男强女媚云雨缠 郁骐不禁握拳,牙关咬得铮然作响。他早知晓,自家的大哥郁骥,对于眼前这个小女人,有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感情。 难道冷清淡然如大哥,也被这个天生媚骨的小东西给迷住了? 这个念头一闪过,他顿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嫉妒。 是的,嫉妒。 见他神色多变,步莲华多少猜到了郁骐的心中所想,她慌忙掀开一截衣袖,急急伸到他面前,眨着大眼,无辜地看着他。 洁白莹润如藕的一截小臂上,赫然是一颗朱红的守宫砂。 郁骐眼神一滞,低头看去,那颗泪一般的小红点,不偏不倚地点在她的手臂内侧,宣示着清白无瑕。 “唔,这样啊……” 说不高兴是假,郁骐眼中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不少。 心里一动,他捞过半趴着的步莲华,抓|住那截光滑的手臂,向自己怀里带。 “二少爷,我真的没有……我、我只是执行主人的任务,其他的一步不敢越雷池……” 步莲华轻声辩解着,因为激动和害怕,她白|皙的脸上显出娇粉色,眼里委屈得几欲落泪。 看着她垂泪欲滴的模样,郁骐也有些不舍,只是再次确定自己更不能轻易放开她。 这么一朵还没绽放的花|蕾,哪个男人看了不眼馋? 更何况那人是和自己打小一起长大的弟弟郁骁。 郁骁的小心思和小手段,他岂会真的不知? 也许只有早一步,让她成为自己的人,做她的第一个男人,才能断了他人的念头。 一想到这儿,他手上力道更大,将她牢牢困在桌上。 半跪着的步莲华,一颗小脑袋刚好到他胸前的高度。 郁骐一低头,伸出舌,细细在步莲华的柳眉上吸吮着。 她大惊,去扯他的衣摆,想要推开他。 但男人女人的力道差距本就是天壤之别,她越挣扎,越是被他亲吻得更激烈。 他气咻咻,将晶亮的唾液不断抹到她细长的眉上。 呼出一口气,徐徐喷在刚被他唾液打湿的眉毛上,只见一根根|毛发并不竖立起来,仍旧是熨帖地贴在眉骨之上,没有化妆,但眼眉都是黑亮黑亮的。 这是古书里,判断女子童真的一种方法,郁骐也是第一次试验,心里不免略微紧张。 直到确定步莲华还未被破|瓜,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挣扎间,步莲华的领口被他大力扯开,露出锁骨以下大|片莹白肌肤,郁骐个子高,顺着那凹凸,甚至可以看见红色胸衣的边缘,郁骐忍不住火气上涌,眼底墨黑墨黑的。 步莲华惊慌失措,但不敢反抗,只能认命,连眼睛都闭上了。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炽烈的阳光立刻涌进来,面对着房门的步莲华一时间睁不开眼,赶紧用手去挡,那高高挽起的袖子顺势滑下,露出大半手臂胳膊,粉|嫩白|皙。 “大白天的,二哥真是好兴致啊……” 郁骁一袭淡蓝色的长袍,俊秀飘逸,“哗”地扬起手中的折扇,优哉游哉地扇了几下,只是脸上的笑意并未直达眼底。 见到了郁骐身后的步莲华,郁骁才露出一个惊讶的神情,故意道:“原来是莲儿啊,我以为……” 干笑两声,他却没有往下说,而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郁骐和郁骁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年轻男子,虽没有娶亲,但是山庄里貌美女子众多,他们实在没必要过于隐忍自己的。 背对着他的郁骐猛回头,原本紧绷的肌肉暂时松弛下来,只是那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杀意一闪而逝。 “老三,你来得刚好,咱们的莲儿,好像有些不乖呢。”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跪在桌上的少女,对郁骁笑脸相迎。 郁骁两步上前,“唰”地收了扇子,用扇背轻轻挑起步莲华的下巴,笑意不减,“哦,莲儿究竟做什么坏事,叫二哥动怒了?” 步莲华僵着脖颈,不敢乱动,一双大眼雾蒙蒙,娇弱的样子看得郁骁一愣,心里像钻了条虫儿,痒痒的。 顺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锁骨往下看,在被郁骐扯开后,一直大敞着的领口处,那抹惹是生非的红痕,终于进了郁骁的眼。 他了然地轻笑,原来是这小东西在外“偷吃”,被善妒的二哥抓了正着。 掩下自己心中也在不断翻腾的怒意,郁骁收回手,对着郁骐笑道:“我当二哥为何生气,小孩子嘛,不懂事,闹够了,总要回家的。就像风筝飞远了,可这一头的线,不还是握在放风筝的人的手里。” 郁骐微一颔首,摸着下巴思索道:“老三说的不错。只是,若是这风筝不知好歹,我也不介意掐断那线,叫它折断掉!” 步莲华听了,不由自主地跟着打了个寒颤。他说的,不是什么风筝,而是她…… 见郁骐似乎消了气儿,郁骁忙向步莲华递了个眼神,暗示她赶紧道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步莲华自然明白他眼神里的含义,挣扎起身,向郁骐赔不是。 “二少爷,莲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唔……” 不等她说完,妖|艳欲滴的红唇已经被泛着浓烈男人气息的唇狠狠叼|住,辗转着在她的红唇上点火、肆虐。 “别……痛……” 她伸出手去推他坚硬的胸肌,却被他一手握住,带着她的小手,一起固定在她脑后,加重了这个吻的力道。 不仅如此,他还咬着她的下唇,在她欲开口呼痛的那一瞬间,成功地将自己的舌迫入她口中,逼|迫她与自己的唇|舌勾弄着,共舞着,吸着她口内香甜的津|液。 一股屈辱感浮上心头,步莲华的眼眶一酸,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一时竟是收不住,大滴大滴地落下来,滴到两片黏合着的唇上。 像被那泪烫到一样,郁骐蓦地睁开眼,诧异地发现怀里的人儿哭得凶猛。 “莲儿,别哭。” 他放柔了声音,用手指勾去她的泪。这才发现面对她,他竟是狠不下心来。 一旁的郁骁,用指节一下一下敲着扇背,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梨花带雨,梨花带雨,很好。 郁骁嫉妒得咬牙切齿。 上前一步,郁骁再次“唰”地展开了手中的折扇,细看之下才发现,他捏着扇柄的骨节,隐隐泛着白。 方才,郁骐那个霸占十足的吻,实在是刺激到了他。 “二哥,今儿做弟弟的心情甚好,不如你我兄弟乐上一乐?” 他缓缓开口,眼睛,却是斜睨着一旁瑟瑟发抖的步莲华。 “哦?难得老三这么有情致。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乐法?” 郁骐危险地眯了下眼,眼中俱是精光,好哇,你终于忍不住了是? 郁骁一赧,心道自己的心思到底瞒不住哥哥。 他邪魅一笑,忽然出手掐住了一旁步莲华白|嫩的小|脸儿,笑道:“哥哥难道就不想尝尝这小蜜|桃儿的滋味儿么?要知道,她可是凭着这张脸,这身段,杀了多少武林才俊呢……” 步莲华眼里一抹惊慌,三少爷刚不是还要救自己脱离苦海,怎么这么快就翻脸不认起人来?! 她不懂,男人的多变,有时比女人还要可怕。 郁骐听了这话,寒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就那样似笑非笑地盯着步莲华。 “嘶……” 她大惊,胸前一凉,低头去看,慌得差点从桌上栽倒! 那被郁骐扯松的领口,如今已被郁骁一把撕裂,步莲华身上细白的肌肤登时入了两个饥渴的男人的眼! “呜呜……” 她蜷着身子,试图掩住春光,不料一直不语的郁骐猛地出手,一把困住了她的两条胳膊。 他按着她,将她的胳膊反剪在身后。 步莲华紧紧闭上了眼,泪光盈盈,却也只是在眼角闪烁,再也不敢落泪。 胸上一痛,郁骁细碎的吻这次却没印上红唇,似是在惩罚她之前对冯乾和的心慈手软,他辗转啃咬,直到它染上浓重的艳红才稍稍餍足,喘息着松开了唇。 步莲华细白的手指狠狠掐住桌子的边缘,努力克制着几欲逸出口的吟叫。 又痛,又痒,又麻,又…… 热。 似乎感受到了她忍耐的辛苦,牢牢圈住她的郁骐“好心”地提醒,“莲儿,叫出来,乖,叫出来让我听听。” 他火上浇油地伸出食指,撬开步莲华那紧闭的唇|瓣,大喇喇地探入温热的小|嘴肆意搅动。 她媚着眼睛,水蒙蒙地看不清眼前。 郁骁抬起深黑的眼,注意着她的表情,用灵活的舌尖轻柔地打着圈,偶尔还故意重重咬一口。 柳眉轻蹙,看似痛苦,可体内却又好似舒服地紧,洁白的贝齿紧|咬下唇,步莲华拼命忍住那想要汹涌流淌的声音。 她现在的模样,那柔和曲张的线条不自觉地流露出诱|惑和性|感来,看上去既像个待字闺中的思春少女,又像个狐媚魔道的小荡|妇。 “都是你勾得我,害得我整日里抓心挠肝的!” 郁骐恨恨。 “我、我没有……” 步莲华痛得眼里一酸,浮上一层水汽,委屈地抬眼,对上郁骐那双阴鸷的眸。 他被看得一怒:“不许这么看着我!你这么看着我,只会让我,狠狠蹂|躏你一番!” 说罢,他将手绕过她腋下,像抱着婴儿尿尿那样,一把将她抱起。 “啊……” 步莲华吓得尖叫出声,只得牢牢攀住他的颈子,闭上眼。 !! 第七章 落雁峰下情意浓 她已经被汗水濡|湿的皮肤泛着淡淡光泽的红晕,加上害羞和央求的无助眼神,更大地刺激了这两个男人。 无助地抖着,双眸紧闭,密密的纤长羽睫在微微颤抖。 “咝……” 她再次痛得叫出声来。 “二哥,你倒是轻点儿,你看,莲儿都要哭出来了!啧啧……” 郁骁有些心疼,看着步莲华骤然聚紧的眉眼,劝着郁骐。 郁骐皱眉,颇为责怪地看了眼郁骁:“本是你提议的,这会子倒舍不得了!” “饶……饶过我……” 她断断续续地请求着。 郁骐眉一挑,“饶?我还没开始呢……” “咱们的莲儿,这么小就会勾人了。看来大哥当年是对的,这样的妖精,长大了还得了?” 拍了拍她的脸颊,他哼了一声,“这下知道,就属我最疼你了……” 郁骁在一旁继续煽风点火,手也不闲着,去抓步莲华蜷起的一双脚,三两下便除掉了那干净的白色袜子。 一双干净、秀美的香足突然展现在眼前,粉红色的脚掌泛着莹润的光泽,五个白净的脚趾整齐地并拢在一起,像是五朵妖|艳欲滴的花瓣。 她刚沐浴过,浑身上下,无一不是香气缭绕。强烈的耻辱感使她的脸色通红,愤怒和羞耻混和在一起,步莲华的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拼命地想夹紧双|腿,她紧|咬住下唇,双眸紧紧眯起,呵气如兰。柔顺的长发就像风中的柳枝,疯狂地飞舞着,披散在她的肩膀、手臂和前胸上。 她知道,他们要的就是让她慢慢地接受最残酷的凌|辱,自己每一次痛苦的颤抖,每一次无助的呻|吟都能刺激男人的神经。 郁骐忽然伸出手,一把拽住步莲华的脸颊边垂下的乌亮发丝,慢慢缠绕在手指上。 眼看着那黑色的乌丝密密麻麻地绕在指肚上,他佞笑着警告:“莲儿,离我大哥远一点儿。还有,接任务时,不要叫别的男人碰你,不然,我会叫你死得很惨,很惨。” 他眼中嗜血酝酿,不等步莲华有所回应,猛地一拉手指,那发丝带动头皮,痛得她一声惨叫。 似乎也是第一次见到郁骐如此残暴的一面,郁骁微怔了一下。 “你慢慢玩。” 郁骐在步莲华方才喊出声的瞬间便退后一步,他只留下一个诡异的眼神,便大步走了出去。 几乎是同时,步莲华好似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软软地跌坐在圆桌之上。 郁骁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打横抱起她,在她身上盖了件薄被,抬脚往她的房间走去。 落雁山,自古便以峰险而闻名,乃是燮国与楚国各自大江的天然分水岭。 落雁之美,在险,在奇,山峰高耸入云,峭壁笔直削落,是鬼斧神工的自然杰作。 登上落雁,自山顶北面极目远眺,黄河谷深急流,河水奔腾,黄龙涌动。 云雾环绕,宛若仙居的高峰之上,一条粗重的水流,自天际陡然飞坠而下,将墨绿的奇峰,生生凿出一道旷古的遗痕。 瀑布蜿蜒奔流而下,疑是银河落九天! 在这样无比巨大,轰隆声震耳欲聋的飞瀑之下,一抹小小的身影,如同垂死的鱼虾一样,狠狠扒在一块光滑硕大的磐石之上! 正是弃命山庄第一女杀手,步莲华。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种古怪的练功方式,此刻,她那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犹如茂盛的水草般,在水中四散漂浮。 而离得近些,便能发现,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已是煞白一片,她正在咬紧牙关,默默承受着飞瀑倾泻下来的巨大威力。 心里默数,一、二、三…… 待数到九十九,她气沉丹田,收紧手臂,将浑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一双手上,猛地提起身子,直直窜入天际! 好险! 她心里犹在暗自后怕,若是再慢一秒,也许就会被可怕的水流冲走,或是被那水流压扁! 步莲华站在一处峰顶,小心地拧着衣襟下摆的水,身后轻微的脚步声引得她转过身来。 “主人。” 尽管一身,活像一只刚下水的鸭子,步莲华脸色微红,还是微微躬身,向来人问好。 郁骥淡淡咳了一声,常年不出门的他,肤色异于常人的白|皙,瘦削的身上穿着黑色的宽袍,站在山顶,颇有衣带临风,飘摇欲飞之感。 “你这个练武的地方,风景不错,怪不得你经常要偷偷跑出来。” 郁骥细长的眼里夹着一抹笑意,无声地告诫着从山庄偷跑出来的步莲华。 步莲华微赧,说是偷跑,其实每次她都与段媚|娘提前打过招呼,故而,也不担心主人与两位少爷寻不到自己。 她刚想道歉,不料风一吹,湿凉的薄薄衣衫沾身,冷得她打了个喷嚏。步莲华这才想起,自己带来的换洗的衣服还放在山脚下。 步莲华用手捂住口鼻,再张开手掌时,那被水泡得发白发皱的手心,赫然是一滩血。 怪不得方才运功时,胸口一阵憋闷,连带着整个身子也不似先前那么灵活了…… 她不语,绞着眉思索,全然忘了身边还有一个郁骥。 见她表情多变,盯着自己的手,郁骥心里一紧,快步上前,扯过她的手,眼里讶异一闪而过。 不待步莲华抽回手,郁骥急忙出手如风。 郁骥连点她数处穴|道,并且从怀中掏出一个紫玉小瓶,倒出一粒大小有如龙眼,颜色金黄,异香扑鼻的金丹,塞进她口中。 同时,他单掌抵住步莲华的百会穴,将自身澎湃不绝的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向她的体内。 步莲华的身上顿时暖洋洋,原本有些阻滞的穴|道一经打通,内力涌动起来,喉咙里那股甜腥也被瞬间压制了下去。 甚至不消片刻功夫,她身上原本湿漉漉的衣服已经被烘干。 “谢谢主人。” 她赶紧叫郁骥收手,要知道郁骥刚才将内力传送给自己,本就是极耗费内功的举动,自己已经好多了,怎敢叫他继续? 郁骥撤回了手,额上已经微微渗了汗,将步莲华的脸色一再地看过,他这才后退了一步,放开原本圈住她的手。 “胡闹!身上带伤,还来这找死?” 郁骥动怒了,方才刚一搭上她的脉象,便知这次她外出执行任务,一定受了伤,她的身体已经严重透支了。 步莲华极少挨训,当下低头,喃喃不成语。 冯乾和的手下虽不乏酒囊饭袋,但自有高手隐匿。上次画舫一战,郁骁未到之前,她确实是被一个用刀的高手,以刀背顶上心口,却也在被击到的一瞬间,将对方送上了天。 见她不语,郁骥的怒意无处发泄,只得上前一步,将她头朝下大力抱起。 “主人……头晕……” 她倒垂着,双|腿被他箍|住,身子随着他的脚步摇摇摆摆,小声求饶着。 郁骥抱着她,空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揍了两下她的翘|臀,假意恨声道:“打死你算了,免得叫人操心。” 闻言,步莲华一双眉眼弯起,无声地勾勾小|嘴儿,“主人才舍不得打死我,打死我,还有谁有本事气你?” 郁骥哭笑不得地猛摇头,只有抱着她,举步朝向瀑布左侧,一栋以松木搭建而成,精致雅静的小屋走去。 步莲华心里一甜,冲着暗处的天弃比了个手势,叫他离开些。 偷得浮生半日闲! 屋内虽尚显简陋,但是生活用具一应俱全,颇为雅致。 轻轻将步莲华放在木床|上,郁骥转身去烧水。 如此孤傲冷绝的人,做起这般粗活来,麻利、稳当,倒也不含糊。 静静看着他的步莲华,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她斜靠在枕头上,一条薄丝被,犹若无物,却温暖地盖在她蜷起的身子上。 步莲华好似被那碎金般的阳光晒晕了,她眯着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神情慵懒。 只一会儿功夫,郁骥便端了碗姜汤,滚烫的碗里,点缀着几根细细的姜丝,犹自在水面浮着。 “趁热喝了。” 他走近,轻声哄着。 步莲华最不喜吃药,连带着汤药更是厌恶。 她吸吸鼻子,闻到那姜汤特有的甜辣味道,眉眼都皱到一处。 “我喂,你喝。” 他沉声,完全不给她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步莲华只好缩了缩脖子,无声地张开了小|嘴儿。 郁骥用修长的手指握着小银勺,舀起一勺,轻吹了两下,往她嘴里送去。 步莲华强咽着,看着郁骥不悦的眼神,她乖乖地再次张开嘴。 无声地全部饮下,精致的眉眼全都皱起来,小|嘴儿也跟着咂摸起来,步莲华的脸上满是愁苦无奈的表情。 “就那么难喝?” 郁骥吃惊,将那碗凑到自己鼻前,嗅了又嗅,并未闻到什么过于古怪的味道来。 “难喝。” 步莲华重重点头,眼中澄明一片,叫郁骥无论如何也不忍心拆穿她的谎话。 将碗置到床边的矮桌上,郁骥笑着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个锦囊,打开绊扣儿,倒出个话梅大小的丹丸来,递与步莲华。 她接过,问也没问,便放入口中。 果然,那似药非药的赤色丹,尝起来甜酸可口,还有股丝丝的凉意,将原本口中的辛辣一扫而逝。 她笑弯了眼,再苦也不觉。 这么一来一往,一小碗姜汤,足足喝了一盏茶的时间。 可步莲华还是觉得,时间流逝得太快…… !! 第八章 不见故人心神动 见她喝过姜汤后,小|脸不再那么惨白,身子也暖和起来,郁骥终于放下了心,径直起身。 “别走……” 她捏着他一片衣角,第一次鼓足勇气小声开口。 郁骥一怔,随即了然地淡笑,他弯下腰抚了抚她的小手,轻声安慰道:“我不走,我去把碗放下。” 步莲华浅笑,又将脸在他衣角处摩挲了两下,这才恋恋不舍地松手。 冷情如他,也有这般温和自然的时候。 步莲华的身上虽还是乏得很,可心里仿若涂了层甜蜜,从肌理骨缝儿都透出一丝满足来。 回身的郁骥,刚好捕捉到了她这抹神思,不禁也跟着笑道:“在想什么?还是,觉得要再来一碗?” 她惶恐,吓得赶紧摆手,吐了吐舌:“不要了不要了。” 郁骥坐在她身边,掖紧了丝被,轻笑:“怎么今儿这般像个孩子起来?” 眼前的男人,仿若一树桃花绽放,颜色极盛,搅乱她一池春|心。 “我想你。” 步莲华低低的声音里娇柔羞涩,她的手,不由自主地环住郁骥的脖子,温热的唇便停在他的耳畔。 郁骥的心跳好似漏了一拍,呼吸也骤然变得粗重起来,他的双眸一暗,手轻轻一拉,将两个人的距离适当拉开几分。 “不是天天见,想我作甚?” 假意听不懂她话中的深重情意,郁骥啄了她的鼻尖一口,宠溺地像是对着自家的金丝雀。 唇上还残留着她的柔软细嫩,郁骥表面淡淡,隐忍着内心的痛苦和挣扎。 步莲华忽略掉他的目光游移,亮眸一垂,眼中情动流转着,微微勾唇一笑,偏过头来,辗转地在他的侧颜上流连。 在男女情爱上,她不仅不是一无所知,反而在执行任务时一向选择大胆出击,主动挑逗。 然而这一次,她却紧张地轻|颤,双颊红似火。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郁骥肌肤的灼热温度,他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清新纯粹,带着淡淡的药香味道。 而那火热处,两个人的衣服摩擦、勾刮着,被撩动起他的痛苦紧绷和疯狂叫嚣的火气。 不能再这样了! 郁骥急急出手,在步莲华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点了她的睡穴。 她不甘,却躲不过,大眼眨了几下,终抵不过困意,皱着一双细眉,幽幽睡去。 屋子静下来,桌上燃着凝神的香,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周遭。 郁骥和衣上床,轻轻靠在步莲华的身畔,生怕碰到她胸口,侧过身来细细看她。 她的唇微微张着,鼻息间还残留着姜汤的味道。 眼前的人儿,和记忆中的她越发重合起来…… 郁骥止不住心底深处泛起的一阵痛意,凑近她看她睡中的眉眼,忍不住伸手去抚摸。 “烟儿,是……是你么……” 他喃喃,眼神渺远,彷佛眼前又出现了那个身着大红嫁衣的少女,她出身名门,姓玉,名笙烟。 他掌中有一层薄薄的茧,练武所致。步莲华的肌肤娇|嫩,被他的手拂过脸颊,她轻轻“唔”了一声,唇|瓣张得更开,左手抬起,欲拍开他。 郁骥顺势握住她的手,顿觉掌中滑腻温热一片,心里柔软,低下头压住步莲华的唇。 他一只手撑在她的身边,免得自己压到她,一只手仍握着她的手。 一吻绵长,他的舌灵活,钻入她的口腔,细细勾勒着她的贝齿,唇齿间沾满了她的味道。 许久,他略略仰起头,眼神变得悠远迷离,身下人儿唇色鲜红,娇艳动人,沾染了一丝他的口水,愈发显得饱满起来。 步莲华方才感到呼吸不畅,郁骥一离开她的唇,她马上急促了吸了几口气,胸前起伏了一阵子。 他二人之间只隔了一条薄薄的丝被,他自然感觉到了她身体的颤动,刚压下的火气又有些翻腾,触目皆是她的雪白肌肤,锁骨上方一颗小小的痣更是衬得夺目。 郁骥重眯起了眼睛,低头去吸吮那颗小小的痣。 他用牙齿轻轻啄起一小块肌肤,慢慢地在齿间摩擦,接着用唇来来回回地吸着。 那颗痣被他吸得微微发红,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 郁骥的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阵满足,顺着脖子继续往下|流连蜿蜒。 步莲华刚服的那颗丹药加了不少宁神安眠的药材,这一觉睡得实,她只觉得颈间又痒又疼,不禁轻声呜咽起来,说不出的难过。 那低吟声音虽低,郁骥还是听到了。 身子一震,似被拉回现实,他赶忙抬起头,注意她的神色。 看她绞着眉头,他赶紧轻轻翻下|身,老老实实躺在她身侧,只是不舍得收回两人交握的手。 睡,我的莲儿。 我的。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步莲华半醒半昧,卧在窗前,听着楼外的雨声落在荷上。 她摇了摇手边已经轻飘飘的银质小酒壶,已经再也倒不出一滴来,而那酒杯,空得久了,在初凉的夜晚,也生得出醇厚的香味来。 唤了声天妒,久久无人应答,步莲华这才想起,天妒方才被她支到山庄的酒窖寻酒去了。偏她又特性儿,年头久的不要,年头短的不要,茅台汾酒花雕女儿红等名酒一概不要,端得是叫人愁断了肠,每每选酒,天妒非要累得比耍上一整套拳脚辛苦得尤甚。 枕着桂花混着薄荷填就的一方绣枕,步莲华无意识地用手指刮着上面精致的图案,勾勒出那根根丝线的路径。 据说这是江南最顶尖的绣娘,苦心织就月余的上品,可她却只用来当做酒醉后的随手物件儿,当真是浪费。 残烛摇曳,那紫铜的小炉香减。她刚欲起身,门外的脚步声和缓,珠帘一动,琮琮作响,来人是郁骁。 想他必是穿了那悠长的九曲回廊,一身素净的白袍上只有少许雨丝印记,一张好颜色的脸上,只有鬓额处沾了几滴雨,衬得如玉的面色更胜。 “三少爷。” 她懒懒地问了个好,索性不动,扭着身子继续躺在窗前,垫在脸颊之下的手臂,如玉如藕,生出一丝媚|态撩人。 见她如此有情致独酌微醺,郁骁一掀衣衫下摆,也跟着随意坐下,原本不大的矮塌,登时显得有些小了;两个人挨得又劲,一坐一卧,却也不显得突兀,看上去只觉得原本浅浅的夜色都跟着深沉旖旎起来。 “何时动身?” 他抬手,拂过她未束起的发,状似无意地闲聊。 略略歪过身去,用一双单纯得几乎滴得出|水来的眸子对上他含笑的眼,步莲华将手指抵在唇畔,轻声道:“后天一早。” 最近这小半月,步莲华都跟着郁骥在训练“尸兵”。 这到底算得上是庄中大事,是以郁骐、郁骥贵为主子,也未有机会与那传说中的“尸兵”得以一见。 时间一长,连下人中都隐隐猜测,流言蜚语多指庄主有心藏私。 然而,郁骥闻言,不置可否,只说,“尸兵”尚未练成,恐伤了自己手足。加之众人那日又亲见步莲华的腰间呈现出骇人的一道抓痕,她武功远高于庄中一众杀手之上,从此自是流言止于智者。 “这次果真这么神秘,连我和二哥都不知。” 郁骁捞过那早已冰凉一片的酒杯,在掌中摩挲,出声询问。 却不料,步莲华那原本在唇上流连的手指突地并拢,捂住嘴,却是横了他一眼,眼中波光潋滟。 她大眼瞪他,咯咯笑道:“神不神秘,三少爷还不是早就知晓了?倒何苦来问我,偏要陷我个不忠不义?” 郁骁被她反问得脸上一哂,看起来甚是不自然,这山庄之中,他的耳目众多,的确是早些时候,手下便知会了他,这一次步莲华下山,不为别的,正是寻找最上乘,最合适的“尸兵”人选。 他握住她的手,朗笑一声:“这乃是大哥多年之愿,若你能助他一臂之力,诚是一件快事!” 步莲华面不改色,由着他去握,她故意拉长了尾音,“哦”了一声,摇头叹息道:“可是,这下三少爷以后就更难做上庄主的位置了呢。” 郁骁双眉一挑,眼中精光微闪,干咳了几声,被她一语道破心思,他却也未恼,嬉笑道:“我只要有了你,还想什么别的?!倒是这一次,大哥是看中了江湖中的谁,这么小心翼翼,一点儿风声也不敢走漏?” 步莲华轻轻从他手中掏过那杯子,不着痕迹地抹去他的指印,眼中的厌恶叫人丝毫看不出来。她偏过头,认真想了想,脑中浮现的,却是那一晚郁骥眼中罕见的温柔情愫。 她抬头,抿着唇,学着那晚他的样子,轻轻地挥了挥掌,五根纤细的手指在烛影下摇晃,深色的暗影映在墙上,拉长,好似一只仙鹤翩翩舞动。 郁骁大惊,失声出口:“难道是他?!” 她不理会他的大呼小叫,冷淡道:“三年前便已经开始谋划的事儿,这会子你惊什么?” 说罢,她破天荒地收起卑微与懦弱,不顾尚沉浸在巨大惊愕中的郁骁脸上纷繁多变的表情,第一次挑衅般地直视着他,一字一句:“三少爷,莫怪我这当奴才的没有提醒你,若真要同庄主斗,你尚且任重道远。何不学学二少爷,明明他也是个水晶心肝的聪明人,可假意糊涂,说不定才能保全。有道是假到真处也成真,您这般算计,终是少不得吃亏!” 一时间,郁骁愣在原地。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响起天妒略显紧张的声音:“见过二少爷……” !! 第九章 兄弟手足龙虎斗 “呦,两位真是好兴致啊……” 来人有些阴阳怪气,一扯脖子上的系带,抖了抖半湿的斗篷,甩给一旁躬身伺候着的天妒。 郁骐的眉眼本就生得硬朗,此刻他的脸上浮现薄怒,当真有些骇人,浓眉上沾染了几滴雨水,顺着眉峰一直滑到脸颊上。 步莲华微微仰起尖俏的下巴,含笑道:“下雨天,天留我不留。” “外面下着雨,我这心口有些堵,出来转转。” 郁骐不疾不徐说着,又转头看过去,眼光瞥到郁骁,他故作疑惑问道:“怎么?三弟能来,我便不可以?” 步莲华微垂下眼睫,不说话了。 很好,她明早便离开山庄,再一次下山,他二人如何明争暗斗,都与己无关。 郁骁的脸色笼上一层阴霾,只是稍显即逝,他轻轻拉过步莲华,柔声道:“你去温壶酒来。” 她嫣然一笑,转身去擎那小酒壶,经过郁骐的身侧,步莲华眸闪狡黠,低语道:“我不留你,可没说不给你酒喝呀……” 音量极低,想必除了他二人,连最近的郁骁也没法子听见。 郁骐愣怔,似乎被她一瞬间显露出来的灵秀给惊讶到。 印象中的步莲华,虽容貌明艳,在他与郁骁面前,永远是怯懦胆小,瑟缩恐惧的样子,这般坦诚伶俐,却是不曾。 他的神态,尽收郁骁的眼底,他目光一凛,眼底方才现出来的一丝温雅,再次荡然无存。 “二哥,心中何事烦闷,竟一路走到了这里,那九曲回廊长得很呐……” 郁骁慢悠悠地展开了扇子,却不扇,只是摩挲着扇骨的细纹,含笑问道。 郁骐低咳了一声,拈起了桌上的一块千层糕,放入口中咿唔道:“有些饿了,天又晚了,想着这里有吃食,就过来了……” 郁骁也不戳破,微微颔首,意有所指道:“弟弟我也是饿了,这才过来打打牙祭。肉吃不上,喝些汤也是好的……” 说完,两个人都是一笑。只是那笑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齐齐抬脚,两人一掀那层层缭绕的珠帘和绡纱,往里间走去。 正巧,步莲华回来了,捧着银托盘,酒壶酒盅,还有几碟样式精致的下酒小菜。 “真是的,我措手不及,只这几样小吃……” 她虚情假意地嘴里抱歉道,既然猜不出他们兄弟二人的心思,便只能端足架势,鸣鼓开锣地跟着唱上一出。 见他二人没有丝毫要动的意思,步莲华只得亲自伸出一双皓白的柔荑来,柔软无骨纤细手指握起酒壶,将杯子一一斟满。 她的闺房中点了两盏双罩红蜡宫灯,透过橘粉色的薄皮纸现出昏暗的柔光。 郁骐到底孟浪些,情不自禁地伸手按住她。 他只觉得,红烛摇曳之下,只觉得那小手儿搔得他心尖儿都酥柔了,鎏金双耳熏炉中缓缓燃的薰香入了鼻息,叫他不自觉地卸下了一天的疲惫。 “当年我也费解,看不透大哥让你去招惹他干什么,原来是这般用途。” 郁骐在她手腕处留恋了须臾,满意那微凉细腻的触感,稳了稳神,他这才悠悠开口。 步莲华掩口笑道:“不过是只闲云野鹤,怎地都这般认真?” 听到“闲云野鹤”,郁骁危险地一眯眼睛,刚要凑到唇边的酒盅被他果断放下,正色道:“莲儿,三年前你大半是侥幸得手,如今人心多变,你若是再不精细,小心失手……” “芈闲鹤?” 郁骐也变了脸色,坐直身子,微微摇头,脑海里闪过一个挺拔硬朗的身影来。 一时间,三人俱是沉默不语,各费心神,好生思量。 倒是郁骁不觉间动了动鼻子,将步莲华拉近,嗅了嗅她的宽袖,赞道:“这是什么香粉,好香……” 她展了展眉眼,由着他轻薄,淡淡道:“哪里是什么香粉,今儿白天在花园里待了一晌午,估计是花粉。” 被那熏香熏得眼角发酸,她待他探寻的目光撤走,给郁骐和郁骁再次把酒杯满上,自己落座。 她倚在竹编长椅中,碧色的衣衫,素净的颜色更衬得肤色莹白,仿若雨后的一只新笋。 冷眼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推杯换盏,步莲华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手边那铜制的莲花更漏,耳边只听见水声滴答。 一滴,两滴…… 借着几分醉意,郁骁腾地起身,揽过她的肩头,湿热的唇,带着酒气,便稳住她的耳|垂。 耳上一热,已被他含入口中咬噬,她欲躲,冷不防靠上一具结识火烫的身躯,回头一看,郁骐也已经靠了过来。 “两位少爷有些醉了,还是早些回房休息,明早莲儿起早动身,便不与少爷们辞别了……” 被困在两人之间,她有些进退维谷,灼热的气息从耳根和面前齐齐喷来。 大手扣住她的腰,前面的郁骁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带,可怜的细|腰被拗成夸张的姿势——郁骐亦在身后按住她。 周围的气温明明是湿热的,但她的手心却是冰凉,脸上依旧是无懈可击的笑容。 “我晓得,就因为如此,才舍不得就这么叫你走……” 郁骁离开她早已通红的耳|垂,将头埋到她颈窝,喃喃自语。 粗重的呼吸落在她鬓旁,郁骐的两手抚着她的细|腰两侧,修长的手指挑开衣衫的缝隙,指头不停地在步莲华的滑腻肌肤上来回行走,薄薄的指茧沿着肚脐滑过小腹,停在小腹下方一点,不动了。 他低头,伏近她细长的颈项,温热的呼吸洒在耳边细嫩的皮肤上,轻佻的舌头沿着耳背舔|弄,一只手搂着她后背,带着细茧的手掌顺着脊背,抚着滑腻的皮肤慢慢地不断向下摩擦。 “不要……好|痒……” 步莲华敛住笑意,迷人的眼睛半开半阖着,眼里的清明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滴得出|水来的猫眼儿,瞳孔缩成一线,说不出的妖冶和妩媚。 方才的酒,是陈酿,不怪他二人不过是杯,已有些醉了。 她刚要张口拒绝,郁骐的唇压下来,酒香扑鼻。 抵死纠缠着她的丁香小|舌,他用力吸吮,直到那可怜的两片唇|瓣娇艳欲滴,饱满得如同红色樱桃儿,丝丝血色泛在嘴角。 好久,他才放过她,眼中都是深沉的雾色。 “先饶过你,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 步莲华吓坏了,浑身软软,几乎要站立不稳。 郁骁亦是哈哈大笑,然后才松开手,和郁骐两个人重新坐下,两个人继续推杯换盏起来。 蜀地天府美誉自是不假,夏无酷热,冬无严寒,此时天高云淡,秋凉舒爽。 一片迷眼艳色倾城,锦绣四十里。 锦江之畔,修竹高耸,古木参天,一座三层小楼拔地而起,高踞江边。 抬眼望去,这楼台的名字倒也简单名了,“锦江阁”三个描金大字书在红木宽匾之上,虽不知出自哪位名家,字体看起来倒也一身风骨,清雅飘逸。 二楼多为雅座,占地广阔,十之六七的桌上已经坐了人。环顾四下,食客大都为当地达官显贵,凭窗小坐,俯瞰江流宛转,水鱼澄碧,笑语喧哗,人声鼎沸。 此刻刚好夕阳沉山,清风徐来,一声长啸自远处江边响彻云霄。 东南角坐了两个青年,身材修长,两侧的太阳穴高高隆|起,一眼望去便知武功高绝,就连跑堂的小二也媚颜巴结,是以他们一进得门来,便自顾挑了好位子,刚巧望得见江边美景。 其中一个率先开口,不过二十四五的年岁,然而神采奕奕,顾盼非常。 “师兄,看来消息果然准。” 被称作大哥的男子浓眉虎目,不怒自威,正啜|着上好的雨前龙井,咂摸了几下,任那甘美的滋味儿在齿间留了片刻,这才轻声应道:“小师弟说笑了,这可是师父给的消息,怎么可能不准?” 两人年纪尚轻,但因资质纯良,又出身名门望族,年少便投入武林大家之一的广宋山宋家学武,是以近年来,被江湖中人称作“广宋两公子”。 年长一些的正是宋家掌门人,宋规致的得意大弟子典越,另一个则是师弟范康,此次二人奉了师命下山,自是有一番心中算计。 江心一叶航船缓而稳,船头站着一男子,衣踞翻飞。 行得近了,眼看便要泊船,只见男子足下一点,衣袂浮动间,鞋面还未湿,便已经落在岸边,回首向那辛苦摇橹的艄公轻一点头,刹那风华。 典越和范康凭窗早已望见这一幕,两人强忍住惊叹,依旧不动声色。 眼看着,周围客人依旧吃喝说笑,似是没注意到周遭异变。 顺着那十里岸堤闲庭信步,之前落岸的男子径直走到了这家人声鼎沸的酒楼前,他抬头望了望锦江阁数十年的朱红匾额,就此驻足片刻,然后一甩衣摆,大步进来。 踏着那蜿蜒而上的楼梯缓缓而上,他的嘴角噙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一双眼如黑星,剑眉斜飞入鬓。 直直走向典、范二人,男子一撩衣衫,轻轻掸了掸那空着的一张高背椅子,这才坐下。 “宋家的诚意,本王觉得,是越发浅薄了。” 淡淡的一句话,说得方桌对面的典越与范康,顿时冷汗涔|涔,举箸忘食。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传说。 !! 第十章 闲云野鹤皇族血 关于芈闲鹤其人的传说,江湖上一直未断过。 他是当今圣上的第十三子,生|母为早逝的仁贤贵妃,传言生前极显贵,皇帝甚至动过为她废后的心思,无奈朝堂之上免不了与老臣意见相左,终是不能。 贵妃死后,这份荣宠,就自然转到了这个最年幼的皇子身上。 然而,芈闲鹤偏爱与江湖中人为伍,不屑朝堂勾心斗角,居然拜了燮国的丐帮长老,赫赫有名的“疯丐”蒋游龙为师,从此更加洒脱不羁。 皇帝劝说不过,堂堂九五之尊,连儿子的婚姻大事,都只得任他,当真是溺爱成魔。 “两位,千万别慌,我既然曾在师父的墓前发誓,与你家小姐这门亲,怕是无论是本王或是广宋山,不管愿不愿,这婚都要结了。” 此刻,那悠然自得品着热茶的男子,正是江湖人称“闲云野鹤”的芈闲鹤。 典越年长几岁,自然稍显沉着,方才那些许惊慌,被他压下去,当即赔笑道:“王爷所言极是,这个自然,此次我师父命我与师弟下山,便是心意如此。” 芈闲鹤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只是含笑不语,只是清冷的眉眼愈发阴沉起来。 众人皆艳羡这份龙恩浩荡,广宋宋家和朝廷关系匪浅,这无疑是在风雨飘摇的血雨江湖路上,抱住了一棵最强悍的救命草! 然而,宋规致却是出人意料,一而再再而三地拖延婚期,先是称小女抱病不宜婚娶,接着是他与夫人不舍独|生|女过早出阁,这次更是离谱,说是找了高人算过,今年少有黄道吉日,诸事不宜,尤其婚娶。 “只是,宋大侠也有些欺人太甚,本王等了又等,王府内至今空着主位,为免有些不成体统。” 话虽慢悠悠,可那一双狭长的凤眼,却是暗暗地压抑着翻腾的怒气,王者天生的慑人气势,毕竟不容小觑。 芈闲鹤人虽风流,因为婚约在身,所以府中留了一处净地,姬妾虽多,正妃之位一直空悬。 “王爷有什么好动怒的?这一次,师父便是派我和大师兄商量婚事的!咱们广宋山虽不是皇宫大内,可也不能委屈了山上唯一的小师妹不是?!” 范康有些急了,顿时口不择言起来。方才,芈闲鹤口中的讥讽,他自然是受不得,当即站起,声音也高了八度。 已经隐隐有食客不住向这边望来,眼中满是探寻,先前芈闲鹤径直入座,早有有心人投来了诧异玩味的眼神。 典越面露不悦,但师弟确实是说出了他的心声,故而,也只是象征性地呵斥了他一声:“康弟,坐下,成何体统!” 范康环顾了一下,也担心引起其他人的过分注意,他只好攥着拳,闷闷坐下。 而芈闲鹤却是竟然没有任何不悦的表情,倒好像是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出口询问:“哦?宋家如今是打算办婚事了?” 无声地按住范康的手,以免他再次冲动,典越颔首答道:“不错,还望王爷府上开始着手准备。宋家在江湖上的声望地位,同样也需慎重,各个步骤马虎不得。所以,王爷自是不必担心娘家这一头,广宋山庄不比皇宫大内富庶,但好歹是小姐出阁,万不能叫江湖之人看轻。” 一番话,倒也把武林儿女的骨气透了出来。 将那半凉的杯子置在桌上,芈闲鹤面不改色,浮上一个浅淡笑意的虚伪笑容来,点头应和道:“如此,甚好。” 十年前,蒋游龙周游各处,在广宋山与宋规致一见如故,于是自作主张向他提了亲,将自己的宝贝徒儿与宋家小姐宋雅芙捆绑在命运的红线之上。 关于这位宋家大小姐,江湖上传言甚少,只知道她被双亲保护得极好,也并不习武练功,而是如同楚国的大户千金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据说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而且承袭了其母,曾经的楚国第一美女玉笙烟的美貌。 只不过,这些对于芈闲鹤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尽快完婚,只不过是为了给皇室一个交代而已,以免他们随便再给自己塞来一个来历不明的王妃。相比之下,这位宋家小姐应该还是个不错的人选,起码,她出身江湖,甚少牵扯到朝廷党派,不会是其他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芈闲鹤如是想到。 川城往东北不过六七十里路,有一小县城名曰福至。 可是名不符实,这一带地势凹洼,常年雾气深重,却是与“福气”沾不得半分联系,说是“腐气”还来得更贴切些。 月黑风高的夏末之夜,后半夜倒有些凉气逼人,雾气笼罩中,遥遥的透着星星点点的黄色的光。 待走得进了,才看清,两盏摇摇欲坠的白纸灯笼,透着微弱的光,照不透层层的浓雾。两个大大的黑字刻在高高的牌匾上——义庄! 老旧的两层木质建筑,从里面吹出森森的寒气,尽管是八月份,可还是让人打了个寒战。 已是午夜时分,这里本就偏僻,不比城里,农家人睡得早,这会儿更是见不到半个人影儿。 半夜三更,只有偶尔一两声狗吠和扑棱扑棱的鸟飞过的声音,在静谧的夏凉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远处的一棵参天古树上,芈闲鹤正在闭着眼睛,躺在几根树杈之间。 他白色的衣角无声垂下,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反射着淡淡的月光,映出一片黯淡的投影。 芈闲鹤这一次出门,明里是同广宋山洽谈婚事,暗里则是,他敏感地感觉到,武林即将开始有异动,他异常灵敏地嗅到了一股血海腥风之前的气息,是以早在半年前,便开始暗中调查。 一些小有所成的青年高手,近半年来,竟是频频失踪,或是与人比武后身受重伤下落不明,芈闲鹤不信这巧合来得如此巧。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一路追到这里,旅途奔波,他亦不甚在意,天已晚,随处寻了棵老树,一个纵身便隐在树冠之间。 原本紧闭的眼,突然在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后,迅速地睁开! 来人应该有武功,只是气息尚浅,透着一股子狼狈的凌|乱。 只是芈闲鹤不敢掉以轻心,江湖不乏高手,掩盖实力,控制内息来伪装内功对于他们易如反掌。 一个翻身,落地轻|盈无声,芈闲鹤炯炯的眸子在暗处闪着兴奋的光,如同一只捕猎的黑豹! 远处山脉起伏的轮廓阴森,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声类似动物低咆的巨大声响,紧接着,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 “啊!” 芈闲鹤的神情一变,身形跟着闪动,向那声源疾奔而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同样极快地向这边奔来:一个女子边跑边不停地回头张望,直直撞向芈闲鹤。 他下意识地防备,一股内力汇聚,向面前奔腾着的一道黑影大力震去,力气之大,眼前那女子也躲闪不及,被真气扫到。 眼前,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闪了一下,只听得“嗷呜”一声野嚎,一匹跛腿的孤狼登时洒蹄逃命。 刚要去追,芈闲鹤余光瞟见那穿着杏黄衣衫的女子“哎呦”跌坐在地,惊恐地抬着一双含泪的眼儿望向面前的自己。 “阿步,怎么是你?” 芈闲鹤难以置信地盯着跌坐在地的女子,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再次询问出声:“阿步,是、是不是阿步?” 步莲华方才被他的大手正打在小腹之处,翻江倒海的痛意止不住,又听他问得蹊跷,语气里甚是亲昵,当下自然没有好气儿,她冷冰冰甩回去几个字:“你找错人了。” 那边,芈闲鹤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目光停留在她的脖领处露出的小块肌肤,眼神骤然火辣。 小小的如同夜畔的星子,那一颗痣显露无尽风情。 是,是他的阿步! 她没有死,他可怜的小徒儿,只有短短一年缘分的小小徒儿,聪颖灵动,娇憨纯真的阿步! 遥想当年,他从一群乞儿手中救出她,她瘦弱,苍白,无时无刻不用敌意的眼睛盯着他,抢过他手中的食物,在每次他想要触碰她时,用尖利的指甲划破他的肌肤。 只是当那样一双干净,在阳光下隐隐透出金褐色的眸子望着自己时,尽管眼神中尽是不相信与防备,他还是割舍不下了。 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童年时那一次次大难不死,还是眷恋上那和母妃极其相似的纯净笑容? 他将她带回自己的府中,悉心照料,在发现她颇有武学天赋时,破天荒地受她为徒。 私心里,他是想用一个牢不可破的身份,来留住那个未成年的孩子? 此时此刻,芈闲鹤甚至微微颤抖起来,他不顾礼节,出手如闪电,飞快地执起步莲华的手,摸着那有些凉,却是活生生的一双手时,他第一次感激上苍。 “你放手!” 步莲华大怒,奋力抽回双手,虽躲开了方才那匹饥饿的狼,可腹内的疼痛尚未褪去,自己又被这疯癫的男人又摸又碰,不禁羞恼起来,当即手上用力,一个“拈花指”就向芈闲鹤的双眼使去! !! 第十一章 师徒相见不相识 微微一侧身,芈闲鹤的头稍一摆动,轻松躲过。 他毫不愠怒。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狂喜,再次握住步莲华的手,颤声道:“果然是我的阿步,这一招‘拈花指’,还是我当初教你的第一招,你说它简单,不牵动内力,对付恶人最是管用。怎么,还在生师父的气不成?” 在他与阿步相处的近一年时间左右,那倔强而敏感内向的少女,曲曲折折地从下人口中打探到,芈闲鹤与宋家小姐的婚事将近。 一众仆妇与小厮,早就嫉妒她的好命,故意说些有的没的,她寄人篱下,偏生多疑敏感,自觉在王府中难以自处,便迂回地向他试探。 可惜,彼时芈闲鹤忙着和那一派老臣相斗,竟是不察她的一颗水晶七窍玲珑心的小嘀咕。这无心的冷落,造成了她的离开,以及,后来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步莲华出手极快,可收手到底慢了,第二次被这个奇怪的男人将手握住,除了后悔学艺不精外,她便是用一双如水大眼,恨恨瞪着芈闲鹤。 “放手!你这个登徒浪子!” 她挣不开,便开始大嚷起来,陡然拔高的声音陡然响在寂静的夜空中。 当真是流年不利,这一次下山,目标人物一个不见,她好不容易从郁骐火速送来的信笺中揣测到也许在蜀中会有收获,结果第一晚,便在这城郊,遇上了一匹孤独的饿狼。 狼还不算真的可怕,眼前这男人,才是真的难缠! 陷入狂喜的芈闲鹤哪管其他,一向的风流倜傥顿时不见踪影,见她美|目中几欲喷火,当即扯了扯嘴角,“不管你记得也好,装傻也罢,再说一遍,我是芈闲鹤,你的师父。你跟着我,就对了。” 虽是夜深,趁着清明的月光,不远处县城的西北城门已出现在眼前。 城门上书两个三个大字,“福至县”倒也富庶,建了如此雄伟大气的城楼,倒是叫人始料未及。 步莲华的腰仍被芈闲鹤死死地钳住,温热的体温竟然烫得她脸色微红,挣了几挣,反而被他捏得更紧。 “阿步,别乱动。” 他凑到她的耳畔,声音绷得极紧,像是要裂开的丝帛,他呼吸得极不规律,快得如同擂鼓般。 手上收紧,却将她搂得更近,娇弱的躯体,被他全数包围。 被他的呵气痒得一阵战栗,那柔柔的气息痒得她几乎要出声,步莲华顿了一下足,嘴角抿得几欲成一线,却是没再开口。 她缓缓侧过脸来,身子仍是偎在他身侧,眼中却忽然射|出妖|艳的艳光,如水波潋滟,如晴空浩渺,盯着芈闲鹤的双眼。 “我有话告诉你……” 如同黑夜中点燃明灯,她秋水般的大眼睛里蕴藏着燃烧的火焰。 而芈闲鹤似乎在一瞬间沉醉在她的刹那柔情的绽放中,竟现出一种懵懂茫然的神色来。 她等的便是此刻。 电光石火之间,她动手了! 她的手掌轻轻地按上他的肩头,未及按实,她嗖忽退后,两掌反按在芈闲鹤身后的树干上,一股绵长阴柔的真气顺树直上,震得满树乱晃。 芈闲鹤虽在第一时间重拾了警觉,同时抽身离树,但毕竟慢了一步,阴柔之极的真气瞬间攻到,几乎不可抵挡,他甚至来不及运气,只得硬生生受了步莲华的一击。 一口鲜血喷出,他身体一震,本来几近涣散的神思立刻拉了回来,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他却觉得刚才仿佛要陷入一个噩梦中。 步莲华微微退后了一步,那宽大的锦袖轻摆,好象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语气依旧轻轻柔柔:“怎么,您还是不信,认错人了么?” 他的阿步,只会武功的皮毛,莫说伤人,便是自保,在这人吃人的江湖之上,也颇为艰辛。 恨恨咽下一口积郁的血,芈闲鹤的脸上忽然显出一抹嗜血的颜色,看得面前的步莲华一愣,她蓦地害怕起来。 “如果我说,我不在乎认错呢?” 他忽然上前几步,一把钳住她的肩,力气惊人,似乎刚才那点伤痛根本没有动他分毫。 “怎么,怕了?” 他黑亮的眸中满是戏谑,大手从肩逐渐移到领口,从那缝隙中,缓缓探入。 咬住唇不语,她知晓他非但不是有意轻薄,而是趁机封住了她胸前几大|穴|道。 “哼……” 步莲华扭过头,鼻子里轻哼一声,满是不屑的样子,隐隐勾起他的怒气。 摩挲着她毫无瑕疵的雪肌,第芈闲鹤轻笑,圈住她的肩,柔声细语如同温柔的情人。 “我不管你是谁,是不是她,是不是真的不记得曾经的事情,我都可以不在意,但是……” 他卖了个关子,火热的掌心贴着她心口处的微凉。 他笑眯了眼,眉眼弯起,似是心情大好,连带着动作更加温柔。他生得好看,极像生|母,却只有男人的俊秀清朗,并不显得媚气。 “但是什么?” 步莲华等了许久的下文,他却不再开口了,而是再次抚上她的细|腰,将唇印在她的锁骨之上,吮|吸出淡淡的红痕。 她这么香,这么软,好像长高了一些,又好像没怎么变,在他灼热的气息下,还是只会哆嗦着咬住唇,无所依地只得抓紧他的衣袖。 指尖用力一按,芈闲鹤满意地看见怀中的娇娃娃轻|颤,却挣脱不开他的铁臂。 “但是我现在只想做点儿别的……” 听到他口中吐出这句话,步莲华的娇|躯一震,心说自己怎么竟被他的虚情假意给险些蒙骗,当即抬手抵住他结实的胸膛,媚声道:“您还真是爱说笑了……” 素手扬起,步莲华抚上他因为多日未曾好好休息而不断抽痛的额角,芈闲鹤顿时感觉到一股微凉的气附在自己的眼角,慢慢地渗入到肌肤,他立即舒服得抱紧她。 “你最近操劳,应该是累了,来,闭上眼……” 她低低地俯在他耳边,吹气如兰。 “嗯……” 芈闲鹤果真如她所说的,闭上眼,靠在身后那株需要两人合抱的高耸参天的古树。 细腻的指尖缓缓流转,从眉峰到眼睑,从脸颊到人中,按捏轻点着。 步莲华继续笑,夜色中,她的眼神勾魂荡魄。 芈闲鹤虽是依言闭着眼,可是手上的触感更加敏锐,停在她背脊的手收紧,沿着那挺直的曲线向上。 天热,她连中衣都选了最薄最清凉的款式,如今却是方便了芈闲鹤的偷|香,挑来系带,他再一次探入她的肚兜。 这是这一次,不复先前的轻柔和小心翼翼,带着狂风暴雨的力量,他白|皙的面庞有些狰狞,刚被她轻抚过的额角,也滴下汗来。 “痛……” 她呼痛,身子一缩,冷不防被他抓得更紧。 “阿步……吻我……” 男人沙哑粗嘠的声音响起,芈闲鹤急促地呼吸着,混乱浑浊,按住她的肩,将她往自己怀中压。 盈盈水眸一眨,少女调皮地笑了,心底那丝丝新鲜感逐渐消逝, 剩下的也仅仅是对于面前男子的嘲讽与可怜。 原来传言中的芈闲鹤,竟也这样的脆弱不堪一击,她有些失落,回顾这煞费苦心的图谋布局,她笑郁骥实在是高估了对手。 只是沉醉在情爱中的男人,根本没有预估到即将来临的危险。 因为动情,芈闲鹤的脸颊显现了一抹不自然的潮|红,紧紧地合着眼,他的大掌在她的身体上四处点火肆虐。 步莲华踮起脚尖,先是含|住他的下唇,轻轻吸吮,然后犹豫地吐出香舌,缓缓勾勒他的唇形。 “咝……” 他倒吸一口冷气,一口叼含|住她红|润的小|嘴儿,生怕下一刻她便消失不见。 鼻息间都是他的气味,步莲华的后脑被他的一只手托住,腰身亦被箍得紧紧,只得眨着睫羽,躲闪着他火烫灵活的舌。 口中的蜜津几乎被他尽数吸走,芈闲鹤不断地吞咽着她的香甜,竭尽全力,好似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终于寻觅到了渴望的绿洲。 “呼……” 见她几欲昏厥,他终于松开了钳制,步莲华重重吸了几口气,然后坏心地啃咬上他的下颌。 那种略带刺痛的啃咬几乎一下就将他焚身。 她像是调皮的孩童,在那刚毅的下巴上只停了片刻,便不肯再做逗留,湿热的舌尖下移,蜿蜒到他不断抖动的喉头。 一下,两下,舌尖触着他的喉咙,感受到他不自觉的颤抖,这不曾被人亲吻过的地方,竟让他有一种似喜似悲的感受,眼角都要湿|润。 “你……要玩死我……” 他躲不开她舔|舐的舌,哑声质问着。 她毫不带情|欲的眸对上他暗沉的眼,收回作乱的舌,步莲华天真无邪地舔|了舔嘴角。 芈闲鹤刚要夺回主动,想要狠狠吻上那妖|艳欲滴的嘴唇儿,颈上忽而一痛。 “你……” “我只要再用力一点,你的颈子上就会多出两个血洞来……” 步莲华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出谷黄莺般的童音悦耳,只是指尖已经戳到了他的皮肤上。 “我在想,你这样的男人,血喷出来,是不是都要比别人来得急,来得热些……” 剑眉之下,芈闲鹤黑白分明的眼中闪现过一丝狼狈,鼻孔中哼了一声,他终是不敢再动。 忽然,步莲华软软地栽倒,若不是芈闲鹤飞快地拦住她的腰,她怀疑自己就要惶惶地跌倒在地上。 “你……怎么可能……” 她明明已经占了先机,为何却被他逃脱?! “现在……轮到我了……” 他将她身子抬高,一个转身,将她顶到树干上。 “你是不是很不甘心,嗯……” 芈闲鹤修长的手指抚摸在步莲华的腮间,忍不住轻叹道。 被他紧紧地圈在怀里,背脊贴着粗糙冷硬的树干,她扭了扭,想要减轻背上的痛感。 “堂堂王爷,还是不要难为我一个弱质女流……” 眼微眯,外表温润的男人显出强势与阴狠来,多年来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使得他虽年轻,却极为擅长窥测人心。 “你是女人……可是……却不是个娇弱的女人……能徒手杀人的女人,还算弱女子么……何况,你若不认识我,为何知道我是王爷?至始至终,我都没有说过我的身份?” 他一只手撑在树干上,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心脉,只需一震,便能叫她立时心脉俱损,功力丧失九成。 深吸一口气,步莲华娇俏地笑了。 “那王爷想拿我怎么办呢?” 他被问得一愣,似乎没料到她问出这样的问题,霎时间竟是喃喃自语道:“阿步,果然是阿步……” 似乎每一次被抛弃的,都是自己。九重宫阙,他的母妃盛装袅娜,眼中却只有前来临幸的父皇;血雨江湖,他的严师还来不及带他四处周游,便驾鹤西去撒手人寰。 这一次,芈闲鹤绝对不允许,她的再一次离开! !! 第十二章 死人复活惊悚夜 “喂!闪开闪开!想吃牢饭不成?” 几个官差不耐地挥着手,将围观的人群往外赶,偏有好事儿的硬要往里探头探脑,小声议论著。 “啊呀,这赵老三死得可是古怪……” “你看到了没?那血流的……啧啧,可要了命啊!” “可不是,刚才大胆儿那小子上前凑了一眼,说是眼珠子被人挖了出来,在眼眶子上晃荡着,身上到处都是血洞,喷得周围满地都是……” “快别说了!我这都要吐了……” 义庄内,县太爷皱着眉头,额中间拧成一道“川”。 想他在这一片儿当职几年,虽然官阶不高,可到底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因着离蜀中不远,所以这芝麻官也做得顺风顺水,如今却死了人,还是死在义庄! “大人!” 仵作擦了擦手,招呼手下给死者盖上白布,起身朝县太爷拱了拱手,脸上有着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大人,小人验过不下百余具尸体,可这回……” 他蜡黄的脸上肌肉有些抽|动,细长的眼睛向周围瞄了瞄。 太爷明白他的顾忌,挥了挥手,周围的几个下属连忙躬身退下。 “说!” 仵作沉吟了一下,“恕小人放肆,大人,这……这……不是人干的!” 县太爷大怒,腮上的肌肉直哆嗦,猛地一拍长案,再也压不下怒意,“混账!不是人干的,难道是牲畜不成?” 义庄之内本就空旷,他这一吼,回声荡漾,老旧的墙上竟簌簌落下灰尘来,那逼仄的楼梯也跟着“嘎吱嘎吱”作响,听着叫人牙齿都酸了。 那仵作头上见汗,忙上前安抚,小声提示着,“大、大人,死者脸上那森森的白骨,连小人看了都遍体生寒,那尸体的血洞,像是利爪生生抓出来的,还有那黏糊糊的液体……” 县太爷闻言,咽下一口恶气,抬眼看看四周阴冷的环境,也说不出话来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 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年轻的衙役,屁滚尿流,慌里慌张,见到县太爷扯着嗓子大喊。 县太爷满腔怒火与寒意不得发泄,当下提起那衙役的衣领,怒道:“混蛋!话也说不利索,什么不好了?说不明白,本官就叫你不好了!” “尸体、义庄里停放的尸体……少了两具……” 那衙役哆哆嗦嗦,两腿打颤,拼了命挤出两句话来。 县太爷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手一松,可怜那衙役浑身力气都集中在嘴巴上,狠狠摔在地上,屁|股不觉得疼,只担心脑袋能不能留在脖子上。 “胡说八道!你……你们……会不会是弄错了?” 县太爷声音颤抖,分明是还抱有一线希望。 “属下、属下几个人……” 衙役咽了一口唾沫,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直咬牙,这才说出话来,“小的数了好几次,按着义庄的记录逐一比对,的确是……是少了两具尸体,都是外地人士,二十出头,年轻的男性,说是与人比武输了,昨天死后才置入义庄……” 县太爷两眼发黑,心道死了人,还丢了尸体,这……这叫他福至县可怎么跟上面交代…… 深夜。 遥遥望去,风中摇晃的两盏灯笼却是白色的。 黑漆漆的木质牌楼森森然的挺立在那里,灯火处似乎正映着两个字,许是有灯火缭绕的缘故,那里雾气比他处薄弱些,仔细去看应该能看清楚。 步莲华向来不擅长刀剑,如今却暗自懊悔,自己此刻竟没有一件能够防身的物事! 咸而的微臭,突地,头顶的猫头鹰叫了,犹如猫被踩到尾巴般,撕裂,干哑的声音! 两点幽冥的光,那是猫头鹰的两只眼! 那只猫头鹰桀桀得怪笑着盯过来。 “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 冷汗爬上了步莲华的心尖。 不祥之鸟啊,是逐魂?还是报丧? “有人吗……” 步莲华放声大叫起来,可没有人回答。 那只猫头鹰古怪地笑着,两只闪着冥火的巨眼在滴溜溜地盯着她转。 步莲华大了胆子向它走过去,很近很近了,这才发现这只猫头鹰原来是背对着她,只是把脑袋扭转了一百八十度来看她。 见她靠得近了,那猫头鹰尖利地鸣了一声,哗哗地一拍翅膀飞走了。 迎人报丧,背逐魂。 再次咬了咬牙,步莲华硬|起头皮继续在雾里摸索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无边清白混沌的雾气中终于透出了两粒昏黄。 有烛光!步莲华心中一阵欣喜,加快了脚步向火光处奔去。 时不时有细微的刺痛从她肩上或是脸上、颈上传来,许是这里是一片林子,脚下总是磕磕绊绊的。 心下惶然,半个时辰前,她被窗户边的声响惊醒,待醒来后,只在客栈的桌子上拾了一张字条,城外义庄,四个字触目惊心。 笔迹全然陌生,她不知道那是谁送来的条子。 本想去唤醒隔壁的芈闲鹤,可是稍一想,步莲华还是决定孤身前往。 “有没有人?” 话音刚落,义庄之内腾得冒出两溜清白的鬼火,影影绰绰地向着步莲华游荡而来! 就在这时,义庄内突然传来了一声她熟悉的呼声:“阿步?” “芈闲鹤?” 一愣神之间,步莲华便被鬼火给团团围住了。 一团团鬼火之后依稀粘着一条条黑色的人影。 “掌灯!” 随着一声冷森森的号令,义庄内亮起了更多清白色的光团。 步莲华这才看清了,那一拥而上的团团鬼火原来一盏盏灯笼,被提在一个个全身皂衣的汉子手中。 眼见这群人有把自己押进义庄的意思,步莲华没有做无谓的反抗。 冷冷,冰冰的白色铺盖出一个个凸出的人形。 上了灯火的义庄依旧比庄外还要阴寒。 芈闲鹤就被摁跪在义庄的正中,一个鬼里鬼气的枯瘦男人正抛洒着纸钱。那些纸钱一落地,就向着他围了过去。 那男人居然在这里穿了一身血红的褂子,红的若血,若血的红,让人只是看上一眼,就不由的心中猛的一抽。 似乎感受到步莲华惊奇的视线,这高瘦男人缓缓转过头来,似乎长叹了一声,弯着嘴角,沙哑的嗓音像是许久未磨的刀。 “你不认得我了么……” “冯乾和!” 步莲华发声喊了出来,声音无比震惊。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正想着,就看到一只蝙蝠啪嗒啪嗒,忽闪着翅膀从冯乾和的衣袖里钻了出来,一绕,栖在了他的肩头,咧出森森的细牙,居然是个和冯乾和面上一模一样的笑容! 步莲华看着蝙蝠细亮如两粒黑豆的双眼,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冯乾和正在透过蝙蝠的眼睛在看着她! 她轻微移动了一下|身子,果然看到那只蝙蝠的头颅在随着她的动作而轻微的移动了! 这个畜生,正片刻不停地拿眼睛盯着她! 她哆嗦了一下,寒意顿生。 “阿步,快走!” 步莲华这才看见,义庄里正中间的芈闲鹤,此刻一身白衣的王爷甚是狼狈,头顶的束发金冠跌落在脚边,满头乌发披了一身。 比起冯乾和的出现,这一幕给步莲华的冲击更大,以芈闲鹤的身手,怎么可能被一班寻常的衙役给制服? 他们两人交过手,她很清楚他的实力。 “你……” “轰轰……” 她刚欲抬脚上前,押解她进来的捕快们齐齐一顿手中的水火棍,口中也跟着暴喝起来。 步莲华只觉得耳边仿佛突然打了雷一般,再看时,却是满庄停放的尸体都被震的嗡嗡作响,个个都似要跳将起来一般! “住手!” 阴恻的嗓音响起,原本在撒纸钱的冯乾和已经将手里最后一片纸扬出去,直起身子喝斥着。 一众衙役,迅速地低下头,收回棍棒,默不作声,像是…… 没有意识的魂灵。 “冯乾和,你在这装神弄鬼做什么?!” 顾不得耳畔的蜂鸣,步莲华忍不住开口冲一身腐朽之气的冯乾和吼道。 奇怪,上次西湖一战,明明已经他杀死,他是怎么“复活”的? 这世间,真的有鬼不成?! 冯乾和没有言语,只是侧了一下头,义庄内突地就兴起了一阵阴风,所有覆盖在尸体上的白幔随着这阴风一下子鼓荡起来,从左到右,从前到后,漫堂鼓荡的白色宛如一只只潜伏的白色幽灵,在突然嗅到了生人血腥以后,顷刻就兴奋地嘶吼着想要扑过来撕人而噬! 他们在渴望着生人的血肉! 步莲华只觉得一阵阵天旋地转! 阵阵不知名的声音在她脑子里不住的嚎叫! 那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她从未听过如此的声音,但她却无比怪异的发现自己知道那声音是什么。 刺骨的寒气顺步莲华的脊柱象四肢发散而去,指尖脚尖冷痛如针刺一般,整个身体似乎全然没有了感觉,不,是只剩下了一种感觉,刺寒! 没有光,没有暗,只有无穷无尽,细碎细碎的白色小点,簌簌而落,没有重量,没有质量,只有刺寒! 步莲华艰难地向四周环顾而去,在天地之间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之前,她明了了为何芈闲鹤被他们抓在手里了! 是霜刀阵! 这乃是高手,利用内力所为,制造出来的一种阴寒之极的阵法! !! 第十三章 少年插手江湖事 步莲华想要嘶喊,可是,她的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来,甚至是连嘴唇都张不开了,手,脚,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被冻住了,动不了! 愈是着急,愈是无法动弹!连冷汗都冒不出来! 那不断在脑海里嚎叫声音果然是鬼哭! 丝丝缕缕的,瘆人…… 心脏好像有百只鬼爪在挠一般怎么也静不下来,慌乱的感觉在心里膨|胀,不间断,无止境地膨|胀! 步莲华感觉到现在已经不是一个自己了,要是一个自己的话是如此对立的情绪共存在一起又是怎么一回事? 惶恐,窒息;冷静,嘲讽! 见鬼,她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在溃散,可溃散的自己为什么会带有嘲讽的心态,那冻结在自己嘴边的一弯笑,怎么都是讥讽的笑容,自己在讥讽什么,又有什么好讥讽的,自己怎么看到了自己的脸? 见鬼,见鬼……见鬼! 怎么办?怎么办? 身体一下子不受控制向高空飘飞,一下子不受控制向深渊猛坠,什么都抓不住,怎么都稳不住! 虚脱,无力,却又偏偏要人意识这般清醒,想昏厥都无法昏厥! 郁骥……郁骐……郁骁……芈闲鹤……不管是谁都好,快来救我啊…… “霜降鬼哭路无途,离人哀萧寻归处。人来隔纸尸隔山,莫徙黄泉恋尘间!” 似咏诗似歌唱的声音自天边穿来,紧接着是一声如雷般的断喝:“天地万灵,以血为引!光来!破!” 步莲华的眼前猛然一亮,整个人又回到了义庄灵堂之上,那鬼哭狼嚎也跟着顿时消失了! 依旧是火把在灵堂前燃烧着跳动昏黄的火焰,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爆音,鼓噪啸动的裹尸布已是静寂了下去,干瘪地勾勒出一个个冰冷的身形,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冷清的空气中渗了出来。 刚刚在迷境中听到的梵唱,还有爆喝是谁? 不待步莲华细看,自大门口方向突然射来一把精钢长剑,挟着冷冷剑风呼啸而来,所及之处,只见两旁的烛火不灭反旺! 那剑“噗”地一声扎向在空中漂浮的,几乎烧成灰烬的纸钱儿,在落地之前狠狠将其中几片灰烬钉在不远的柱子上,剑尖入得颇深,剑身兀自抖动几下,看来力道不小。 众人齐齐向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懒懒靠在门边上。他年纪不大,尚有几分稚气,却是风尘仆仆的样子,衣服不脏倒也算整洁,只是那一双眼睛,透着狡诈,亮得惊人。 还未等步莲华回过味来,就再次听到了冯乾和那森然而又有些尖利的嗓音响了起来:“大胆妖人,在朝廷命官面前裹挟利刃,尔欲何为?” 不知何时,原本簇拥在步莲华背后的一众捕快全都护到了冯乾和身前。 月余前西湖上,硬朗俊秀的冯乾和此刻干瘦如干尸一样,全然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只见他脸色乌青,嘴唇暗紫,看起来十分的妖孽。 他的手上正把赏着一把匕首,三寸长短,血槽,锯齿,剔骨环,刀身一层幽暗的绿芒,几滴鲜血随着刀身一晃,滴落下来。 那……是芈闲鹤的匕首。 此时的小王爷已经再次被众多的衙役用水火棍锁定在了灵堂的地面上,他的左手手腕处还在冒着血,灵堂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就是从他手腕处飘出的。 他瞧准了时机,原来是想要偷袭冯乾和,只不过没有得手。 不知为何,看到他的伤处,步莲华的心跟着一抽。 那新来的小小少年,似乎对大家对自己的不关注感到了不悦,拍拍手,清清嗓子道:“江湖传言,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说罢,眼含讥诮地盯着再次被制服在地上的芈闲鹤,后者脸色已经惨白,看得出,早在步莲华到来之前,他已经尝到了霜刀阵之苦。 冯乾和果然被这声音吸引,舔|了舔刀尖上的血珠,舌尖伸得老长,拧着一双变得稀疏的眉,“阁下何人?你走你的阳关道,何必半夜三更来这趟浑水?还是速速离去罢!” 少年倒是没理会冯乾和,左手抖了一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符来,手指微动,五指张合之间,那符竟在他手掌之中自燃了起来。 他左手急急一挥,口中喝道:“速速,起!” 那燃着的符如同之前的长剑一样飞出去,碰到剑尖,整柄剑一下着得通红。 火舌吐出了数尺长,马上又熄灭了,火光转瞬即逝,照得剑身上用朱砂字画着的一道符像是凸出来一样。 同时剑身由缓到疾,剧烈地抖动过后,像是有生命一般绕了个圈,重新稳稳回到少年手中。 他将剑收到眼前,抓过一道符在剑身随手一抹。 剑身上此时仿佛涂了许多粘粘|稠稠的黑水,符纸一过,却重又露出雪亮的剑身,以及上面的朱砂符字来。 少年按住剑,细细查看几眼,快速将剑归鞘。 眼睛一抬,竟然一扫刚才的懒散神色,霎时变得凌厉逼人。 他冷冷朝步莲华一瞥,一本正经地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开口道:“你看不出这义庄被人布下了结界?” 听语气做派,俨然是个行走江湖的小道士。 事情处处透着怪异,难道还是在梦中?难道自己做了个梦不成? “这可不是梦。” 耳边突然想起来了冯乾和的轻声,声音很轻,轻的好像是被他靠近了耳边吹风一样,粘腻而又冰凉刻骨。 这种感觉令步莲华一阵恶心,她一脸厌恶地又退开了一步。 陌生少年再不开口,走到芈闲鹤的身前,他蹲下|身来,拉过他的手臂,在上面一捋之间,手指犹如弹琴一般七点八戳,只是片刻,步莲华就看到芈闲鹤的手腕处不再流血了。 控穴止血?! 她曾听郁骥谈起过。 冷眼看着这一切,冯乾和的嘴角游荡着一丝似奸似讽的笑意,只是脸色似乎比先前更为苍白了。 那只栖在冯乾和肩头的蝙蝠用双翼笼住了脑袋,不住地搔首,似乎刚刚被小道士的剑气伤到了一般,口中嘎嘎呱呱直叫。 就在步莲华以为,这个小道士会把自己和芈闲鹤从冯乾和的手中救走之际,他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师父说过,不要管闲事。” 他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竟真的大步离开。 顿时,步莲华原本悬着的一颗心,彻底跌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福至县的牢狱地下三尺处,有一终年不见日月的暗室。 那是一个连蛇虫鼠蚁也不愿接近的地方。 噼啪作响的松枝每燃烧一段就发出一声爆响,浓重的松烟把本是土黄色的天顶熏烤的比最深重的黑夜还要漆黑。松枝不完全燃烧所散发出硫磺臭味,总让人置身其中第一时间就嗅出死亡的幻象来。 这个不详的空间到处充斥着热浪与酸臭的味道。 黑色的汁|液,一半是松枝燃烧之后混杂了水汽松脂的烟油,一半则是人血浇灌之下,层层叠嶂腐烂在一起,无穷无尽爬满了各处出的血痂,无论哪一样都是仿佛无数黑色虫子一样四处蜿蜒纵横着死气。 地洞上方发出了哗啦啦一阵碎响,一块木板被拉起了一道缝,一丝风切了进来,松木上燃烧的火焰一荡,无数阴影如同地狱中探出的鬼爪般在四处贪婪而疯狂地抓挠了一阵,才不甘心地回复了死寂。 在那地洞的正中处,一个人形吊挂下来。 竟然是芈闲鹤! 围着这人形摆着两个巨大的火炉,火炉之上暗蓝发紫的火焰中是烧得通红的烙铁,镣锁。 火炉靠后的地方摆了一个巨大的水缸,水缸中用一个大葫芦破开而成的舀子随着无风而动水波微微起伏。 水缸略前一些是一套桌椅,一些瓦罐摆放在上面,极为奇怪的是那瓦罐的内侧都在暗中露着幽幽的红色。 芈闲鹤闭着眼,赤|裸|着上身,往日俊美异常的脸上几道血痕清晰可见,粗重浑浊的喘-息几步外便能听见。 他不敢想,也不愿想,被冯乾和带走的步莲华,会遭遇什么…… 天明前的那刻黑暗,最是刻骨漆黑。 一个朱红色的瘦削身影,提着一盏白色的纸灯,摇摇晃晃地前行,推开面前的门,吱嘎一声。 那房间极小,进门便是圆桌方凳,左手边一扇小小的窗,前行几步,来到床边。 一只枯瘦的手,慢慢抚上床|上人冰凉的脸颊,淡淡了叹了一声,手忽地下移,在她胸前点了两下。 出手迅疾,快如闪电! 随着一声淡淡的像是叹息的申银,床|上的人儿悠悠转醒过来…… 步莲华眨了眨眼,像是不适应周遭的黑暗,动了动已经微麻的胳膊,待看清眼前的人,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 男人凑得近了些,挑着灯笼照向她。 “醒了?” 冯乾和青白的脸色在纸灯笼的映照下,愈发狰狞,随着说话,腮上的薄薄的肌肉抽|动了几下,清晰可见。 一个美男子,怎么变成这般? 抓紧身上的被,她心里乱成一团,从十二岁第一次下山杀人开始,她都没有这般无助索然过。 !! 第十四章 情势反转恨当初 记忆中的西湖少女,薄如蝉翼的上衣,把骨肉匀称的身段衬得浮凸毕现,姿容秀丽,娇艳妩媚,樱|唇香舌,柳眉下一双眼睛水汪汪,含情脉脉,时时泛出勾魂慑魄的秋波。 这样的女孩儿,竟然是杀手?美色之间,已经将他的人击碎,心,击碎…… “今晚的夜色很美……你我共度良宵如何……” 话音刚落,冯乾和一掌劈向手中的灯笼,那烛火尚且来不及摇晃,便一下熄灭,整间屋子,顿时再次陷入黑暗,只有那淡淡的清冷月光,从窗边照进来。 黑夜中,他的笑容桀桀,更显得人不人鬼不鬼。 “你和我交过手,应该知道,我不会任你宰割。” 迷蒙月色下,步莲华咬牙硬撑,她怕黑,这种黑暗令她有种不确定感。 冯乾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握紧拳,凸出的骨节咯咯作响。 “你可是昏睡了一炷香的时间,你说这段时间,我会不会好好利用?嗯?” 他一掀衣衫下摆,干脆坐在床沿上,探着身子向她压来。 步莲华等的便是这个时机,她手一翻,将身上的被子猛地掀翻过去! 一声清啸,她就势一翻身,整个人翻转过去,双手往床铺上一拍,借助这股力气,腾身跃起。 那床被,被兜头罩在冯乾和的脸上,他的视线被挡住,一时间动作便慢了三分。 步莲华并非毫无准备,方才在被子下的手,已经探入袖笼,摸出了她生辰之时,郁骁送的那把扇子。 这原本就是一瞬间的事,啸声乍歇,她已出手。 右手翻动之际,折扇已划起一道精芒,有如巨轮般朝冯乾和的身前辗了过去。 这一片精芒,快得无以复加,凌厉无前。 “找死!” 他一掌甩开锦被,棉絮登时飞溅四处,鸳鸯戏水的大红被面霎时被击得粉碎,飞扬一地。 喝声入耳,只见原本朝向冯乾和飞去的折扇,划出的那一轮精光,原式不变,蓦地凌空飞起,向窗外飞去,去势之快,快若流星。 “你……怎么可能?” 一柄小小的刀,几乎就在同时便抵在步莲华的颈子上,血珠已经渗出来,在莹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那刀,仍是义庄之上,他从芈闲鹤手中夺过的,青铜剔骨刀。 冯乾和一只手执刀,冷漠得有如一座石像,对步莲华问的话,恍如不闻,只是一步步上前。 她被逼无奈,只得跟着一步步后退,脖子上凉意浓重。 一钩新月斜斜挂在天空,月淡星稀,夜色已深。 他敏捷得如同一只猎豹,瞅准猎物,伺机而动。 步莲华已经被他狠狠地压在了那张窄小的床|上,两个人的重量叠加在一起,单薄的床板“吱呀”一声,颤了两颤。 “我没死,还武功大有长进,你是不是很失望?小女人,我甚至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可是却差点死在你的手里呢……” 冷硬的语调,暧昧的姿势,灼热的眼神。 他口中喷着凉气,夏夜中,体温竟是如此冰冷。 步莲华虽然早已有了戒心,但仍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无形中似有一股压力,将她浑身笼罩。 那柄刀,随着他手的移动,从咽喉,往下,下移到她不断喘息的胸口,在那高耸上顿住,刀身冰凉地贴住她的柔软。 她明眸之中柔光一闪,轻启樱|唇,似冰冷,似含情地娇|声问道:“你当真要杀我不成……” 冯乾和心神一荡,手上一松,冰凉的刀似乎握得也不那么紧了。 步莲华的柳眉微微一挑,明眸妩媚地一瞟,她无声地笑了,小手一勾,伸出拇指与食指,捏住那薄薄的刀身,轻轻往旁边挪了挪。 “哼……” 他冷冷一哼,却是没有去阻止她的动作,虽然仍竭力镇定,但神志已有些恍惚。 嫩白如春葱般的纤纤玉手,轻巧地捏着那刀,那双极富撩|拨,醉人的媚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那张最具吸引力的鲜红樱|唇,含笑微合,充满了诱人的魅力。 他虽然明知对方在施媚|术,可仍是舍不得这片刻温柔。 晚风中,蓦然飘来一阵甜甜腻腻的香味。 他眼中一冷,似乎清醒过来。 他飞快地出手,按住她的手的同时,亦重新掌握了那柄刀,两只手一把刀,便停留在她腰间。 “唰啦”一声,锋利的刀刃划破她裙间的腰带。 冯乾和一扬手,衣衫上的裂缝猛然间扩大,整条裙子被他撕裂,她的身体,一寸一分地暴露在眼前。 她的身体温柔香|软,他如今再冷情,也是个正常的男人,没法子不动心思。 她摆动了一下腰,眼中似乎冒着两簇小小的火焰,双手一抬,拉过他的头,凑上娇艳欲滴的唇。 嘴唇儿擦过他的脸颊,贴近他的耳边,她分明听见了他低低的一声呻|吟卡在喉咙深处。 脸似桃花,媚眼水汪汪的,步莲华轻启朱|唇,“谦和哥哥……看来我们有误会……” 冯乾和冷笑了一下,大力地扒|开她的上衣,红色的肚兜霎时落入眼底。 一身雪白如凝般的肌肤,微透着红晕,美妙的曲线在他的掌中起伏。 “误会?” 他的手火热,一低头,噙|住了一枚红果,另一只手掐上另一枚,狠狠揉|捏着。 他的粗暴,似乎很快地点燃了少女的激情,她轻轻|颤抖着,眼睛失神,嘴唇微启,难耐地呜咽着。 “不要……” 步莲华绯红了脸,几乎羞耻地要哭出声音,稚|嫩的嗓音更加柔软,叫人有一种虐|待孩童的快|感。 她拼命扭动,这种徒劳无效的反抗,越发使她显得软弱娇小,凄楚动人。 她要的便是这种效果。 几乎是半分犹豫也无,刀“哐啷”一声跌落在地,听见声音的她,眼睫忽闪了一下。 冯乾和再也顾不上怜香惜玉了,暴喝一声,用力将她的柔软捏成椭圆,十个指头深深陷进了双|峰里。 “啊嗯……” 压抑含混的娇|吟,从她口中逸出,染上红晕的肌肤又浮起了一层薄薄的香汗,不只更加眩目,连少女香气也愈发馥然。 她的身子极为敏感,被他这般作弄,早已瘫软。 他低低地赞了一句,支起上半身,手向下,握住了那双小巧柔美的纤足,缓缓地想要向两边分开。 可是她的双|腿紧紧地绞在一起,竟使他一时之间无法得手。 “乖……不要挑战我的耐性……” 冯乾和将手挤进了她的大|腿内侧,大掌不断上下摩擦抚|弄着细腻的肌肤,等待她屈服于他的挑逗。 连脸上都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两个人的呼吸声都是清晰可闻,她喘得急,小|脸儿早已红透,不多时,夹紧的双|腿也渐渐松开了。 一刹那,他的两只手一起用力,成功地分开了她的双|腿。 “啊……” 在她的惊叫声中,冯乾和用膝盖把她的腿呈“大”字形,牢牢地顶在了两边。 “你的身子很喜欢,不是么?” 他严苛地指出她的弱处,引得她羞得想要落泪。 “很甜……跟我想象得一样……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有多甜……很好,没有叫我失望……” 他阴阴一笑,缓缓俯下|身,将脸埋在她腿沟之间。 寒气袭来,她惊得睁开眼,刚要低呼,他已经吻住她。 冰冷的唇,冰冷的身体,他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毫无温度,在这不算冷的夜里,把怀中的她也吓到了。 “我身上很冷,是不是……” 眼珠转了转,黑色的瞳仁衬着那骇人的眼白,他的唇抵住她的鼻尖,呼出一口气。 她点头,又摇摇头,往后缩了缩,反被他大力拉紧,牢牢圈住。 “现在的我……不生不死……人也好……鬼也罢……我只是好恨……你当日怎么下得去手……” 冯乾和远低低地怨念着,因为痛苦,他的整张脸抽|搐,早已扭曲。 一滴湿冷的泪,从他脸颊滑过,擦过她的唇。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发出像是动物受伤般的低吼声,随即含|住她的唇|瓣眷恋缠|绵。 向来以冷硬铁血手腕行|事的北六省大哥,难得头一次动情,便遇上了她,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女杀手,美丽的女杀手。 他将痛苦,悲愤,不甘,通通化作火热的吻,一股脑地纠缠着她。 似乎唯有这样,才能缓解自己心底的悲痛。 他果真如同受了伤的困兽,寻求依赖的慰藉,大手按住她的肩,整个人压了上去。 “你还是处子?” 见她瑟瑟,冯乾和压抑着,哑声问道。 步莲华点点头,被他冰凉的手包裹住自己的小手。他刚才说什么,什么人什么鬼的,他明明在自己眼前成为一团肉糜的! 郁骥从来没有说过,“裂帛”会留下活口,即便是她手下留情,什么人又能把那一粒粒的碎肉,拼成一个人?! 她蓦地打了个冷战,是真的怕了。 冯乾和却是仍陷在柔情蜜|意中,继续吻着她,不住地舔|弄着她的耳|垂。 “宝贝儿……那个男人……是谁……” 她一颤,终于等来重点了,不是么。 “我……不知道……我也是刚认识……” “好……既然如此……我便无所顾忌了……哈哈……” 冯乾和猛地抽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一个跃起,待步莲华惊醒,抬眼去看,他已经消失在门口,只余那朱红的衣角,在门槛处拖出了一道弧线。 “你要做什么……” 她大惊,喊出声。 “杀了他,再回来要你……不要逃跑……我下了药……” 森然桀桀的笑声,从远处传来,真切地如同在耳边的呢喃。 !! 第十五章 不识人间真绝色 步莲华抓过脚边的衣服,遮住自己的高耸柔软,赤着脚跳下床,刚一着地,不料,她的双|腿一软,“噗通”坐在地上。 全身发烫,毛孔张开,她觉得就连下|体也隐隐作痛起来。 尝试着内力运行一个周天,不仅没有压制下那股燥热,反而因为内功的推波助澜,而有燎原之势。 微微的凉风从半开的小窗吹进来,吹入股间,像是一只撩|拨人的小手儿。她抖了抖身子,反射性地夹紧双|腿,情不自禁地来回磨蹭着。 这时天空中的月亮已经只剩了细细一弯,在黑暗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你?” 听到响声,步莲华艰难地抬起头,见到来人,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夜色正浓,红湿处,春色无边。 小道士穿了件半新不旧的道袍,剑仍提在手中,方才的打斗令他整齐的束发此刻已有些凌|乱。 上前一步,不顾步莲华未着寸缕的光滑裸|体,叫云翳的小道士一把搭上她的右手手腕。 “他给你下|药了?” 她脉象虚虚实实,看实实虚,凌|乱无比,一股乱流,几欲把脉象冲散。 掀起酸涩的眼皮,她的瞳仁已有些赤红,神色迷离。 “如果没看错,他刚碰过你的耳孙穴?” 云翳反手探向她耳后,果然,耳根处一片绯红,手抚上,烫得吓人。 步莲华不置可否,抓着肚兜的手指暗暗用力,妄想用疼痛来压制住那可怕的情|欲。 “走!我带你去找我师父!” 说罢,云翳将手中的剑立即插|进身后的剑鞘之中,伸手将倚靠在床脚的步莲华打横抱起。 “不要碰我……” 少女尖利的一声叫,伴随着小腹的一阵哆嗦,再也忍不住,指尖狠狠掐上云翳的胳膊。 刺痛感传来,黑暗中,云翳感到的不是疼,而是二十年来前所未有的悸动! 怀中的女子是柔软的,轻得如同初雪的一片雪瓣,在他灼热的掌中快要融化掉。 掌心一热,原来匆忙间,他的一只手不经意抚上了她光滑翘挺的嫩|臀,那丰沛的汁水从蜜源里潺|潺渗出,蔓延到沟谷中,沾了他一手。 烫得他慌乱中一松手,怀中的人儿眼看就要跌落。 步莲华手一勾,圈住他的脖子,勉强站住,毫不犹豫地贴近他。 “你是……哪里来的小道士……什么人……要去哪里……” 她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并非有心勾引,只是体内的欲|火已烧得她浑身无力。 见云翳浑身一僵,步莲华凄然一笑,抠着手心强压燥热,呢喃道:“要是你不想后悔,就赶紧放下我……” 一双绵乳紧紧地贴着他的胸前,那薄薄的道袍下,少年的心跳快如擂鼓。 他没想到,这外表孩子般的女孩,竟是这样一副成熟诱人的身体,曼妙的曲线,柔软的蜜|桃,还有那湿|润的…… 云翳再不敢继续想了,他发觉,自己整个人好似同时泡在火焰和冰山里,一阵火热,一阵冰凉,全身都在叫嚣,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步莲华迷人的眼睛半阖着,眼里的清明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滴得出|水来的猫眼,说不出的风情和妩媚。 “你……能帮我么……” 她的手无意识地滑过他的胸膛,身高的差别,使得云翳身下的灼热刚好抵在她的小腹之上,来回的地蹭着她小巧圆润的肚脐,在那周围画着圈圈儿。 她痒得一缩,却是刚好将一双柔软的乳送上去紧贴,她甚至听见了云翳喉咙里低沉的一声。 “既然你中的是媚药,那我便来给你解……” 云翳将她再次抱起,吻了吻她的小|嘴儿,径直脱靴上了床。 因为药效,她身上蒸腾起一股异香,那味道犹如置身花海。 雪白细长的大|腿,再次被温柔分开,借着月光,看清身下妙人儿的云翳,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往一处涌去,陌生的快|感逼近大脑。 “快……告诉我要怎么做……” 他咬紧牙关,额上冒汗,可是自小生长在清修之地,男女情爱之事实在是懂得少得可怜。 步莲华轻笑,主动牵了他的手,往那幽深湿|润处摸去。 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他的大手泛着薄汗,任由她牵领着。 “哪里来的水?” 云翳哑着嗓子,不解地问。 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叫他问,主动昂起头去吻他。 香甜的舌尖轻撬开他的牙关,他的生涩叫她有些不忍,但更多的是期待。 云翳急躁,脸上已现狼狈之色,然而自小的修为使他此刻仍能噙着笑意,汗湿的大手不断撩|拨着。 步莲华被抚|弄得有些呼吸不稳,目光迷乱地看着眼前尚显陌生的男子,他叫云翳,是个道士。 就这样破了他的十余年清修,她忽地有些不忍,猛地睁开眼,按住他的手,“你想好了?我知你还是童|男子,可会后悔……” 云翳刚撑起身子,身形顿了一下,紧接着便以行动来回答。 食色,性也,饶是云翳常年住在盘龙观,从未与女性纠缠,可面对天然本性,他仍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子。 一股可怕的撕裂感传来,向四肢百骸侵袭着。 “啊唔……” 她一口咬住他的肩头,眼泪刷地流下来,脸色煞白,冷汗涔|涔。 看清步莲华脸上的痛苦,云翳一动亦是不敢再动。 “我……我要动一动……不然我要死了……” 他艰难地摆了一下腰,果然带出她淡淡的轻吟,额上的汗水落下来,打在眼皮上,云翳的脑子里轰轰作响,几乎一片空白。 步莲华急促地喘息着,他的动作放缓,她难受,可他真的动了,她更难受。 压住她想要闭合的双|腿,大大地分开,压在自己的身下,他俊美的面容闪过一丝不舍,“很疼是不是……” 淡淡的红线,缓缓滑过,在床榻上滴出一团殷|红。 “唔……唔……” 痛感还未完全消散,快意便猛地涌上,双重的折磨,步莲华小小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住,拼命咬着牙,绷紧全身,什么媚|术不媚|术的,早消失到九霄云外。 可就是这样生涩的反应,更是叫男人欲罢不能。 冷清如小道士,也早就欲|火沸腾,更何况道家一向注重养生和合,讲究补不足而损有余。 “不行……我慢不下来……” 第一次品尝到女人的美好,尤其身下又是这样的尤|物,云翳一张白|皙的脸憋得通红,艰难地吐出破碎的句子,他歉意地俯身吻了吻她的面颊。 师门典规,清修寡欲,这一刻,他全都抛之脑后。 不知是欢愉还是痛苦,她眼角一酸,竟是不能自持,流下大滴的泪水,心里有一种解脱般的快慰,而那原本噬骨的折磨,也得到了暂时的压制。 她的娇弱无助,极大地激发了他作为男性的心理,征服欲得到最大满足,一波一波的冲刺愈发野蛮霸道。 眼前花花绿绿,像是除夕夜山庄里燃放的烟火在眼前爆裂,她哀叫,哭喊着摇头,长发湿透,绕在胸前颈后。 一室暗香浮动,先前似乎燃了熏香,此刻混着他和她的味道,还有那粗喘轻吟,沉浮许久,终于平静下来。 初识情爱滋味的云翳却仍不愿退去,炙热的分身仍深埋在她体内,感受着那丝丝缕缕的余韵味道。 他将步莲华黏在小|脸儿上的墨发拢入耳后,细细亲吻着那略显疲倦的容颜,他的脸上却带着浓浓的满足。 她羞极,忍不住将一颗瑧首埋入他的怀中,抵在他火烫的胸怀上,一双美丽的眼睛里似愉悦似伤悲地泌|出泪水。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失了身。 对方还是个几乎陌生的小道士…… 步莲华的心中忽而升起一抹奇异的复杂情绪。 见她不说话,以为她难受了,云翳赶紧退出来,虽然发泄过了,可是年轻的身体还在叫嚣,若不是心疼她是初次承欢,他真的跃跃欲试还想再来。 要不够呢…… “好一点没有?” 他牵过她纤细的手腕,搭脉细细查看,直到感觉到脉象平和了许多,而她身上也不那么烫得吓人,云翳悬着多时的一颗心,算是多半放了下来。 步莲华点点头,霎时意识到自己还浑身光|裸|着,激情褪去后,她忽然害了羞,扯过他的道袍,想要遮住自己。 “怕什么,刚才我都看过了。” 他满不在乎,抓|住她的小手,整个人一翻身,好生躺下。再想想,他似乎不甘心,手一伸,将她圈在怀里,嗅着她淡淡的体|香。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他失笑,两个人发生了最亲密的关系,可他,却不知道她的闺名。 步莲华在他的怀中缩了缩,困意有些袭来,浑身处处酸痛不已,尤其是那娇蜜之地,透着火辣辣和胀痛。 她执了他的一只手,慢慢地用手指在云翳的手心中勾勒出自己的名字,“步,莲,华。” 他跟着念出声,弯眉一笑:“步步生莲,真是出尘脱俗的好名字,像个仙女。以后,我就叫你小仙女……” !! 第十六章 兔死狗烹杀无赦 冯乾和恭敬地顿首,这才起身抱拳,“不知恩公大驾光临,小的……” 那神秘人却是打断他的话,眼中射|出玩味的兴致,目光灼灼地看向被绑缚的芈闲鹤。 “这人骨骼不错,是个好料子!” 冯乾和一怔,似乎未曾料到,当即摸不清那人的喜恶,只得提着自己的剑,随在他后面,默不出声。 他上前一探芈闲鹤的脉搏之后,伸手挑开,看了看他的眼皮。 只见芈闲鹤眼中黑色的眼仁已经完全翻了上去,整只眼睛只能看到布满血丝纹路的白色。 不知是赞赏,还是责备,被唤作“恩公”的人瞟了一眼身边的冯乾和。 “也许昏过去对他是好事……” 来人幽幽开口,冰冷的话语,使得周身似乎也降了温。 “恩公说的是!” 此刻的冯乾和,宛若一尊没有生气的木偶,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 “好好看着罢!” 神秘人依旧用着那一副奇怪的嗓音,似乎有意隐藏起自己的身份。 几个不清晰的字节,似咒似言一般的话语从神秘人口中刚一咏颂出,双手上十个诡异的肿块突然凸了起来,这十个肿块刚刚一突起,整个地牢中就似乎有数十个冤魂发出了一声齐齐的嘶叫一般! 冯乾和明显感到四周湿寒了几分,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按在手边的一张木桌子上,内力全灌注进去,激烈的火花溅射起来。 若不是周遭太过湿寒,那木头早就能燃起来,而此刻只是冒出几缕青烟儿。 这种感觉很怪异,冥冥之中,冯乾和感觉到似乎有无数只看不到的眼睛在窥视着他,直到他将内力贯通全身,游走循环了一个小周天后,这些无端出现的窥视才化作声声嘿嘿怪笑,好似“咻”的一声没有了。 那人指尖的肿起,迎风就长,一直长到二三寸长短的时候,它们动了! 动得很快,似跑似跳一般,自他的手掌跳向胳膊,再由他的胳膊跳向后背与前胸,像是一簇簇的小火苗,星火燎原。 所过之处,来人身上的黑色斗篷好似被某种无名的能量点爆了一般,碎裂成了一片一片,就这般盘旋在空中迟迟不落于地! 跳至前身后背的那些肿|胀又大了不少,在他体内似乎有着不知是虫,还是蛇的东西在不住撕咬,吞噬着。 那些久久飘落不落的衣衫碎片也开始起了变化…… 它们似乎被一些奇怪的风裹挟在了一起,无数“叽叽”的厮杀拼鸣声响起,那些被裹挟在一起的碎片居然相互吞噬了起来?! 冯乾和几乎不敢相信的眼睛,布片怎么会相互吞噬,可这些布片明明就是在相互吞噬! 相互吞噬之后的布片最终化成了或赤或白或青的九条单角飞蛇,每三条一种颜色! 这九条单角飞蛇聚在一起,吐出或白或赤或青的信子,齐齐向那人身上的肿块飞去! 那些肿块则仿佛突然遇到了生死仇敌一般,齐齐放下了在那人身上的撕咬,而齐齐向头顶聚拢。 九条单角飞蛇嘶叫着向这些肿块追去,两方争斗起来,一个个肿块在颈上发出猛烈的嘶吼,不时地向围着颈部盘旋的飞蛇发出挑衅的跳动。 透过他脖子上的皮肤,冯乾和终于看清楚了那些肿块的真面目! 它们居然真的是蛇! 猛然张开的巨口,上下两颗锐利的长獠,不是蛇又会是什么?! “来!” 冯乾和听到他口中喊出一句,紧接着,一些古怪的咒语响了起来,那人右手一招,九条飞蛇仿佛收到什么命令了一般,不再嘶叫,规规矩矩缠绕到了他的右臂之上。 一条、两条、三条……一共九条,三种颜色,缠在胳膊上,就如同色彩斑斓的手镯。 他双手捏了个万字诀,忽而低低地诵道: “天!” “地!” “冥!” “人!” 双手猛地合十,他暴喝了一声:“归宗!” 原本伏在他右臂上的九条有角飞蛇,化作了九道和它们原本颜色一致的火链,手腕一挥,九条火舌向芈闲鹤飞去! 地牢的高处,开了扇小窗。 窗外飞过一只老鸹,风吹得窗户上鬼影森森。 那九条光影,在距离芈闲鹤身边不足一尺的地方忽然停住了,首尾相衔,缓缓地绕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渐渐停止了,定在半空中不动。 “可惜他晕过去了……” 神秘人似乎有些惋惜,披着的玄色斗篷早已在一炷香前成了满地碎片,此刻的他只穿了一身深黑色锦袍,周身透着寒意,宛若一座未消融的暗色冰山。 精干敏捷的身姿,整个人亦没有一点多余,或一点缺憾。 只是那泛着金属光泽的半张面具,严丝合缝地遮挡住了人中以上的面容,露出的嘴唇薄而泛着妖冶的蓝。 他的眼中明明有着孩童般的清浅水雾,却散发着一种异常的光彩。当他目不转睛地露出玩味地神色,就会产生一种令人眩晕的恐惧的美。 “弄醒他!” 冯乾和领命,上前一步,把手探到不远处的水缸中,舀了满满一瓢水。 瓢中的水“哗”得泼了出来,打在芈闲鹤的身上,发出“啪”得一声响。 悬挂的人形在冷水的刺激下一阵惊悸,尖锐的惨嚎,也随之在地洞中四处激荡弹射起来! 登时血流如注! 芈闲鹤在半空之中扭曲了几次才又平复下来,一阵嘶哑喘息,他吃力地抬起头,望向来人。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仍旧清亮异常! 神秘人转身从地牢的角落里,取来一个酒坛,掌心一用力,拍开那酒封,径直放在芈闲鹤的脚下,他身上不断滴落的血珠子,一滴滴落入佳酿之中。 血红的火焰在酒坛的坛口翻腾了出来,原本静止了的九条蛇如同疯了般,疯狂地摆着蛇尾,逐一飞入酒坛之中。 坛中立即发出了沉闷的“咝咝”声,飞蛇似乎在其中凶猛厮杀起来,坛身不断晃动,坛口甚至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响,紧接着出现了几丝浅浅的裂痕。 “我会记住你的……” 低沉的犹如秃鹫悲鸣的声音带着不甘,愤懑和怨恨低了下去,芈闲鹤的身体上慢慢浮现出了幽蓝的浅光,在空中簌簌而落的血雾飘落得更为滞缓了。 似乎过了半柱香的时辰,酒坛坛口的火焰已经完全消散去了,只有诡异的青紫色光芒在坛中闪烁不定,一如久置的骷髅头骨之上的磷光般,妖异,鬼气森然的青光! 酒坛开始剧烈地晃动,整个坛身“啪”得摔成了碎片,一只遍体暗红鳞甲的四脚独角毒|龙从碎片中蜿蜒了出来。 那九条飞蛇……不见了……消失了…… 附在芈闲鹤身体之上的幽蓝光芒,一见这毒|龙,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嚎叫。 那声音,是从芈闲鹤的口中发出的,尽管此刻,他已经再次昏死过去。 幽蓝的光芒震颤着,就想从芈闲鹤身体中挣脱出来,那毒|龙却是更快。 一道红色的闪电在空中一划,就射|入浮荡在他的上方,那还未完全掉落下来的血雾当中,炸作了一团青紫的火焰。 火焰燃尽,无数蚂蚁一般的黑色尘烬仿佛活了过来一般向他的身体飞去。 那些想挣脱出来的蓝色光芒,被那些黑色尘烬一起压进了身体深处。 芈闲鹤满头的黑发,开始一点一点褪去了颜色,取而代之的是凄寒飞雪般无尽的白色! 那人这才收拾起笑意,眸子晶莹,转过头,向早已陷入愣怔的冯乾和开口道:“你觉得如何?” “实在是过于血腥了些。” 冯乾和说出心中所想,饶是见惯风浪,他仍是皱了眉,掩下那一丝翻腾的恶心。 一听这话,那人的凤眼里忽然泯灭了孩子般欢乐的光,了无生气,脸色也跟着阴晴不定起来。 冯乾和见他蹙眉,忙再次开口道:“恩公神力,天下自是无人能及!小的只是不明白,费尽这般周折,究竟是为何?” 问这话时,他的眉宇之间,还是有一种阴暗而明亮交织的光,依稀能看出当年的风姿。 “因为……” 那人突然顿了顿,音量降下来,嘴唇却还在翕动。 冯乾和皱皱眉,前移一步,走近了些,口中疑惑:“恩公说些什么?” “我说……”那人笑意不减,“你做得很好,不枉费我让你重生一次……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想要碰那个女人……” 冯乾和干瘦的身子猛地一颤,脚下一虚,身形一个踉跄。 淡淡的粉色血痕,从他透着紫的唇角溢出。 那人慢慢将拳头从他的心口掏出,掌中捏着个拳头大的红肉。 赫然是人的心脏,冒着热气,甚至还在一跳一跳,筋脉尚且连着胸膛。 他将手从他身上撤去,瞬了瞬目,但并无一句话。 “恩公,这是为何……救我……杀我……” 冯乾和的五官都闪着血红的光泽,艰难地哑声发出最后一点儿声响,然后身子一软,跌落在他脚边,双眼瞪圆,竟是死不瞑目。 那人慢慢蹲下|身,满手血污,歪着头,将手在冯乾和朱红的衣襟上擦了又擦,似乎极厌恶那刺鼻的腥气。 “你,对我已经没有用了。” 一指头低垂的芈闲鹤,他眼中一抹激赏闪过,“我找到更好的人选了!” !! 第十七章 雨夜惊魂情愫生 芙蓉帐暖,软玉生香。 忆起几个时辰前的欢|爱,步莲华咬住唇,尽管此时浑身酸|软无力,然而人命当前,只得忍住双|腿|间刺痒的痛意。 鉴于福至县此季的白昼仍显炎热,义庄内放置了大量的冰块,还挖了冰窖,丝丝寒气从地面上渗出,可是还是阻拦不住尸体腐烂的速度。 云翳此刻只能不作他想,拉着步莲华穿梭在尸体之间,深夜再次探访义庄。 步莲华拧着眉毛,没再说话,但是她并不认为那是尸体的腐臭,那不是臭,而是一种说不清的,叫人浑身不舒服的味道,好像硫磺,又好像带点儿酸气…… 死人头上都戴着挽边的黑帽,帽顶上缝着红布做的小红疙瘩,她本想去摸|摸,又觉得对死者不敬,只好收回了手。 灵灯一直点着,风吹来,摇摇灭灭,闪烁间有些妖异。 步莲华刚要开口,大门忽地被惊天的爆炸声炸开,一众全身甲胄的黑衣人鱼贯涌|入,一片刀光剑影。 “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来这里,上!” 为首的一个高壮男子一挥手,数十精壮冲上来,每个人在左肩,都绣着大|片的赤色飞虎。 难道是名动京城的虎卫军?怎的跑到了这名不见经传的清风县里? 来不及多想,云翳已然从身后拔|出剑,扯过步莲华的右手,紧紧捏在掌中,率先冲出。 步莲华强自使自己镇定,被云翳攥在掌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虎卫军,京中皇族侍卫中的一支,向来以死忠闻名,难道是来保护芈闲鹤的? 可是现在,芈闲鹤又在哪里呢? 来不及多想,衣袂翻动,她和云翳,已经劈开了对方五六人的精钢剑,生生向大门杀开一条路。 手指在口中嘬出一声响,云翳向来平静的脸上显出一丝异动,回过头冲步莲华叮嘱:“跟紧我!” 出了义庄向北,是大|片的空地,此刻亦有大|片如潮水的黑衣人奔袭而来,双拳难敌四手,步莲华和云翳,似是无论如何突破不了重围。 那首领已经近身而来,高声喊道:“速速就擒,可保你二人一条生路!” 云翳哼了一声,风眼一眯,向西北角望了一眼,须臾之间,只见一黑色影子以惊人的速度飞驰而来。 竟是一匹纯黑的烈马,鼻孔喷着气,一声高亢的嘶鸣,四蹄带起狂暴的灰尘,头高高昂起,颇有桀骜不驯的神采。 足下一点,他腾身上马,手一捞,夹紧步莲华的腰,一收手,二人已稳稳坐好。 “抱紧!” 话音刚落,黑马带着两人风驰电掣般冲出人群。 黑夜中,好像一时之间起了无数的烟尘,奔腾的马蹄席卷着地狱里的呼啸,从小县里的各个方向涌来。 皎洁的白色月似乎变成了红色的,好像是沸腾的鲜血。 四处涌来的黑衣人们无一例外,左肩的赤虎栩栩如生,彷佛眨眼间就要将人生吞活剥,刺目的红犹如是燃烧的鬼火。 “快!追!他们有可能是乱党……” “太子爷说了,抓到十三王爷,重重有赏……” 两人一马,孤注一掷地向着城外的方向奔去,不断有密密麻麻的飞箭射来。 步莲华被紧紧地护在云翳怀中,身子颠得生疼,那缭乱的呼喊她听见了,心中顿时明了。 原来是当朝太子,欲诛杀皇弟,以求巩固东宫之位。 这群人应该是误以为他们和芈闲鹤在一起,所以追杀过来。 可是,既是太子,又何必惹火上身,传言皇帝极宠芈闲鹤,可太子并无过错,废储不过是朝堂下民间里的传闻罢了。 不断有液体落在脸上,不知是雨还是血,步莲华的脸上不断被湿漉漉的东西所黏附。 来不及恶心厌恶,她只能听见那减弱的呼喊和呼呼的风声,偶尔夹杂着箭羽划破空气的“嗡嗡”声,为生存的悲凉与渴望涌上心尖儿。 身后是破空的箭鸣和喊杀之声,似乎也有达达奔腾的马蹄声,有人在不断接近。 云翳汗湿|了一张白净的脸,不停地挥剑砍杀,只是敌众我寡,那虎卫军犹如濒临死亡的溺者,生生要拖他二人陪死殉葬一般。 “拉紧缰绳!我解决掉后面那些!” 云翳夹紧马腹,狠拍了一下马背,那黑马吃痛,却彷佛通晓人性,四蹄几乎腾空,奔跑得又急又稳。 “啊……我……” 步莲华大惊,身上一凉,只觉得云翳似乎离自己远了不少,猛回头,见他还在身后,脸色凝重,双眸燃了火一般。 她狠狠地鞭策着身下的马儿,双|腿用力夹紧,努力固定身体,尽可能地趴低上身。 雨渐渐大起来,湿冷的雨丝裹挟着浓稠的鲜血,身后不断传来有人落马的声音和断续的哀嚎之声,而云翳的喘息,也逐渐重了起来。 “坚持住,一直往东就能到盘龙观……” 雷霆怒吼,山雨已来。 这世间可有奇迹么? 若这天地只有她与他,是不是唯有一场激爱曾真实存在? 身后传来云翳的一声闷|哼,声音极低,与这雨夜的嘶喊与雷啸相比,实在微不足道,可步莲华听得真切。 她别无选择,无法回身去查看他是否受伤,伤得重不重,只能奋力策马奔驰,黑马已经濒于体能极限,“噗噗”地喷着粗气,马嚼子处一片白沫儿。 当黎明前最深重的黑暗降临时,她惊觉,身后居然已经再没有了任何声息。 滔天的喊杀声,刀刃相撞的脆响,马蹄踏过土地的声音,全都消失殆尽…… 步莲华狠狠地勒紧了缰绳,刚要停下马,身后的人已经重重倒在她的身上。 若不是黑马一声长鸣,颇通人性地缓缓弯下前腿,跪下,两个人几乎就要翻滚着跌下来,不死也残。 “云翳,云翳……” 他肩头陷着一支翎羽长箭,箭头已经深深扎入皮肉之中,伤口处泛着鲜红的血,随着她抬起他的动作,而挣裂伤处,血涌得更急。 原本白|皙的脸,此刻透着青的惨白,云翳双眼紧闭。 步莲华不敢再动他,慌乱地打量四周,他们穿过了大|片的旷野,然而方向并没有错,离这里不远,应该就是盘龙观。 远处苍茫天地,远远望去,像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她重新低下头,再次唤着他的名儿,不觉间嗓音已含了哭意。 黑马保持着跪立的姿势,马首晃了晃,伸出有些粗粝的舌不断舔|着步莲华的脸儿,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竟然落了泪。 “云翳……” 她心里一紧,许久都未滑落眼眶的热流仿若决堤,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和无力将她瞬间击垮。 唇上一痛,泪眼婆娑之际,她睁开眼,面前是一张虽然惨白,却风姿俊秀的脸。 辗转了好一会儿,任凭愈发滂沱的雨浇在两人身上,直到借着月色看见她唇已红肿,云翳才移开脸,叹道:“我还没死,哭什么。起来,我带你去避一避。” 说罢,从树下的草丛里,摸出一小段树枝,含在口中,一闷声,将那箭硬生生拽了出来。 血喷了一下,云翳连忙控穴止血,这一手他之前在义庄用过,算是驾轻就熟,只是一身蓝袍,被血污染了一身,前襟与下摆多处撕裂,颇为狼狈。 见他无恙,步莲华破涕为笑,脸上泛着热,自己站起来,握起缰绳,牵过黑马。 “绝影,怎么,有了新人,就把我这个主人给放一边了?” 包扎完毕的云翳走过来,笑着拍拍那骄傲的马儿,绝影神奇地打了个响鼻儿,前蹄不断踏着,似在催促二人。 云翳将背后的长剑抽|出,在前方披荆斩棘,这一处地势不高,不过杂草丛生,因着大雨,脚下十分泥泞。 步莲华牵着绝影,踏着云翳的足迹稳稳地跟在后面,两人的脚印重叠,蜿蜒向前。 “好绝影,方才多亏你神勇。” 步莲华回首,轻柔地抚着绝影脖颈上的黑色鬃毛,这马脚力神速,尤其在箭雨中毫无惧色,奔袭时并不颠簸。 绝影昂着头,哼了几声,饶是畜生,也喜那溢美之词。 “传说三国枭雄,曹操的坐骑,便名为绝影,以来彰奖它速度飞快,连影子都追不上。” 云翳抬手,用衣袖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头,不期然看见雨地里,一人一马的温情,不仅停住脚解释道。 盈盈的眼抬起,步莲华眼中夹杂着笑意,轻声道:“那匹绝影身中三箭仍能疾驰不辍,直到被流矢射中眼睛才倒地不起,可谓是护主良驹。” 他眼中射|出一抹惊讶与赞许之光,脱口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寻常女子!” 那来自大宛的纯种良马,后世的绝影望着主人痴痴望着牵着自己的黄衫女子,略显无奈地用蹄子刨了刨湿泞的泥地。 不多时,他们二人终于沿着那未曾有人走过的偏僻小径,来到了盘龙山山脚之下。 “雨太大,我们只有等天亮雨小些再上山,不然太危险。” 哗哗的雨声,险些将云翳的话音掩盖。 步莲华一开始还用衣服挡雨,如今雨势大得骇人,她早已全身湿透。 !! 第十八章 落花微雨燕双飞 云翳四处巡视,终于在不远处找到一所口狭腹宽的低矮洞|穴,可供两人藏身。 他借着洞口斜照的光线,细细打量全洞,只见洞里散置着一堆枯枝,里面的空间还算富余。 回身拍拍绝影的头,“自己找地方,去!” 绝影恋恋不舍地用黑眼仁儿瞟着步莲华,又舔|了舔云翳的手心,这才一甩尾,扬起四蹄,离去了。 云翳摸出火折子,草纸早就被雨水打透,湿嗒嗒黏成一团,已是不能用了。 “生不了火了,你来我怀里,不然受了风寒。” 他强制地一伸手,将边上的步莲华抱进怀里,两具的曲线紧贴。 “唔……” 她扭动了几下,只是他的怀抱确实温暖,实在是太过诱|惑,舍不得离开。 “那些是什么人?是你的仇家?” 静寂中,她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黑暗里,云翳眼睛里流转着奇异的光辉,他只摇摇头,安静地盯着她,眼神却穿透了步莲华,望向天际。 因为冷,她的嘴唇颤着,有些失掉血色,云翳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见她瑟瑟发抖,将一身功力运贯双掌,掌心紧贴她气海、丹田两处大|穴,把功力缓缓输送给她。 原本紧贴身子的衣服,因为受到热气烘烤,不多时,已经半干。 步莲华心里早已一团乱麻,理不出一丝一毫的头绪。 芈闲鹤不见,冯乾和也不见了,怎不使她慌乱? 一种大胆的设想浮上心头,她猛抬头,对上云翳的眼,“你为何会恰巧出现在福至县的义庄?!难道你……” 他的脸色暗沉了一下,不复明艳,因为扯动伤口,眉峰高高扬起。 “师父说山下妖气很重,派我下山查看。我一路追踪到义庄,后来的事情……” 无法抑制地回想起缠|绵,他眸底再次升腾起来。 “明早见到我师父,我就同他说你我的事儿,我要还俗,定要娶你……” 他声音里荡漾出一抹少见的温柔情愫,重新抱紧她,喃喃地承诺着。 那雨似乎涌到眼睛里来,眼窝竟然跟着突地潮|湿起来,这世间的男子,她遇上过形形色|色,可他是头一个,说要娶她为妻。 正想着,云翳已经吻上了她的唇,他的唇也有些微凉,辗转在她的唇|瓣上,如同挟着风雨般势不可挡。 他的舌尖已然寻觅到她的樱舌,热烈而果断,不断摩挲的手指宛若带了火苗儿,烧得她浑身发软。 他毫不迟疑,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的草垫子上,整具身体沉重地覆上来。 “刚才冲出来的时候,我便想,这世间女子,我只愿和你并排站在一处,我的剑,要传给你给我生的儿子……” 修长的手指插入她濡|湿的发丝,他双眸一暗,低低的声音传到她的耳中。 云翳顾不得自己已经湿透的衣衫,强硕的身躯直直压下来,胸前精瘦结识的肌肉|紧贴着她的胸口,宣示着男人的占有和力量。 轻微的喘息声和粗重的呼吸混在一起,湿凉的空气里,不断流动着暧昧不明的情愫。 她双手环抱住云翳的颈子,头扬起,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儿,娇颜上满是红晕,好一个妩媚羞怯的娇娃娃。 明眸一眨,笑他的略显僵硬,这一次,换她来做主。 内心的烦乱,令他忘却了温柔,她半干半湿的薄衫无疑成了二人的障碍,他一震,飞快地解开,抛在身边。 一片白雪绛裙笼,水骨嫩,玉山隆。 两团软腻赛琼缪,温如玉,腻比膏。 云翳邪笑着,此时此刻,安全温暖的山洞中,刚刚逃过命中一劫的他终于放下悬着的一颗心,怎么会放掉嘴边的甘甜?! 水红色的肚兜,白色的绢纱小裤儿,在他的大掌中转了个儿,落在了身边的草垫上。 “冷呢……” 步莲华蜷缩着,想要合拢身体,云翳解了自己的衣衫,火烫的身子压上。 “小仙女……好美……” 他沉醉地由衷叹着。 “小仙女等不急了?求求相公我……” 相公? 她心里一紧,有些清醒,想要挣脱。 这小道士真的是不想要活了,娶她? 弃命山庄的三个男人,非活吃了他不可! “小仙女,我真的喜欢你……你知道吗?” 步莲华眼中似有泪花滚动,伸手抚着他的脸颊,低声道:“若你因我而死……我……” 郁家三兄弟的性格,她是晓得的。 这一次,她怕是挑战他们的极限了。 云翳闻言,嘴角微微勾起,“若是那样,贫道做鬼也风流……” 云翳云翳,你这痴人坏人,非要如此这般地折磨我…… 她心底碎碎念叨,恼怨非常。 他确信,自己失控了。 体用不出于阴阳,造化皆因交|媾。 道生二气,气生三才,三才生五行,五行生万物。 小道士竟豁然开朗起来,师父往日的教导,竟好似游走在胸间,激荡起无数涟漪。 原来竟是这样! “谢谢你,小仙女……” 他不由分说地,熟练了些许,不费多少气力,重新埋入自己。 步莲华疑惑,这小道士疯了,感谢自己做什么。 “那里一定红肿了……呜呜……” “娘子莫怕,为夫颇懂医书,自会给你配得一副好药擦拭……” 一路拾级而上,盘龙观便在盘龙山的半山腰,常年雾气缭绕,郁树森森。 群峰巍峨,重峦叠嶂,整座山脉恰似平川卧龙,远远望去,逶迤盘恒,奇秀万千。 观者,于上观望也。 道也,凡人皆以仰望,故借观;观道,如同观察星象一样,深不可测,只能揣摩。 盘龙观已有近三百年历史,它的建观祖师,本是个游历天下的寻常道士,道号“灵元子”,尤善炼丹,凭借着精湛的道行,一路除妖降魔。 花甲之年,灵元子游历至盘龙山,见此处钟灵毓秀,天地灵气尽聚于此,当即决定安家在此,潜心悟道,建成道观一座,名唤盘龙观。 道观历经几任住持,如今是灵葆真人当家,道行精深,超凡脱俗,当世罕有。 其时,盘龙观弟子己近千,灵葆真人已一百二十岁,一生仅收三道一俗。 这一俗,便是火居小道士云翳。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终是停了。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入山十里,一片观宇映入眼帘,重重台阶之上,一人多高的石碑高高立起,上书“盘龙观”三个朱红大字。 观前打扫落叶的,是一群年轻的小道士,身着深蓝色道袍,乌黑的发高高束起,望着云翳与步莲华,竟是齐刷刷放下手中的扫帚,一同看得愣了。 从小|便长在观里的小师叔,竟有如此温柔如水的表情,即使仍是一脸静谧,但看上去却令人如沐春风。 还有那身后娇俏的女子,虽然云鬓稍显凌|乱,一身鹅黄夏衫沾了泥水,可面容清丽脱俗,再一细看,又透着逼人的妖|媚,令人不敢直视。 “小师叔,你回来了!” 一个年纪稍长的道士率先回过神来,扔下手中的簸箕,乐颠颠跑过来。 “师叔,我去告诉住持,他老人家一定高兴,这次你下山这么久……” 云翳淡笑着,回首唤着步莲华:“小仙女,你先去休息,我去见师父。” 语罢,他抚了抚她鬓旁的碎发,眼中温情脉脉。 看得众人又是愣怔,一旁的几个小道士,到底是年纪小,定力不足,竟是羞红了脸,扫把从手中跌落尚不自知。 步莲华十分好奇,毕竟是第一次来到这种肃穆庄严的清修之地,但觉周遭尽是烟火袅袅,钟声悠扬。 观内房舍林立,小路纵横,古树参天,真的有世外仙境之感。 只见云翳年纪虽不大,然而由于是灵葆真人的徒儿,辈分极高,一路上不论老幼弟子,见了云翳都主动问候,足见他的地位,极受人推崇。 这一次,换步莲华暗自腹诽,看她这次又招惹了什么大人物哦?! 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香味儿传来。 房间不大,布置得素净典雅,虽然多日未曾有人住过,但依旧一尘不染。 “这是我的房间,你先住下,我和师弟们挤一挤。一会儿我叫人给你打水来……” 关上房门,云翳将她往屋里带,左右看看,见四下里终于安静了,在她耳边轻轻偷了一个香。 “你疯了,这可是……” 步莲华呵呵地躲着,只是云翳说的“打水”,实在令她心动,一夜的折腾,浑身都脏死了,多想好好洗个热水澡啊…… 面色一红,她忍不住往外推他,“快走快走,免得叫人家胡乱猜测……” 众人暧昧探寻的目光,叫她浑身不舒服,生怕自己的存在毁了这里的清幽。 热气氤氲,室内春光,半人高的大木桶盛满热水。 《九歌》有云:浴兰汤兮沐芳,华彩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 此乃上古女巫用香兰沐浴后,遍体生香向神灵祭祀求雨的过程。 所谓兰汤,就是在加热洗澡水的时候,把天然兰草和香料投放到水中,经过一番细致的烧煮,兰草中的香精都释放到水里。 沉醉地将身子都埋入水中,水流冲刷过疲惫的身体,步莲华舒服地长叹一口气,感觉到那香气四溢的水像是情人的手,抚|慰着她柔嫩的身子。 “呼……” 她舀了一瓢水,仰起头,将那水浇下,水滑过她的细长优美的颈子,晶莹剔透,高高扬起的胳膊手腕洁白、细嫩,如莲藕般。 !! 第十九章 温泉水滑洗凝脂 文人笔下的美女理应“领如蝤蛴”,洁白如象牙,光滑如丝绒,长一分短一分便都成了缺陷。 水顺着脖颈继续滑过,便来到那一处高耸酥|软。 市井中有人将女子乳胸用杯子做比:小有丁香杯,中有夜光杯,大有水晶杯,依次十八种,无限风情尽在酒器之中,正是“乳品杯倾琥珀酿,我歌我舞兴欲狂”。 以酒杯喻乳,就是为了表示,乐于掌中把|玩,文人的情调,尽在于此。 步莲华的身子,还停留在十四、五岁,正是发育到了尾声的年纪,夹杂着少女与成|人的双重诱|惑,那两团柔嫩虽不大,却极白极嫩,呈现完美的圆锥形状,小小的红樱挺立,周围是淡淡粉色的晕圈儿。 绵|软、丰润、挺秀,洋溢着肉|香,,经过昨晚的彻夜爱|抚,宛若两朵含苞初绽的花儿,羞答答。 她忽然忆起他掌心的温度,小小的果实像是得到了水的滋润,慢慢苏醒,缓缓盛开。 按捺不住好奇,她想知道,那究竟是怎么样的感觉,偏偏叫男人们欲罢不能。 一双葱白玉手,犹豫了片刻,终是抵挡不住内心的渴望,按在了嫩白丰盈的乳上,模仿着昨晚云翳的动作,青葱般的玉|指不时揉捻着粉红色的果实。 “唔……” 她轻轻叫了一下,抑制不住般的,半是惊讶半是喜悦。 肌肤在热水中浸泡过后,质素纯洁,晶莹润泽,恍若凝脂肌肤中,透露出鲜嫩的红晕色泽来。 这样一副景象,足以叫人失魂落魄。 况且,她还在自己抚摸着,口中淡淡的轻吟…… 细眉一拧,她忽地睁开眼,一抹熟悉的气息涌动。 手儿一扬,抓过一旁云翳给她准备的一身尺寸稍小的道袍,她从木桶中腾地起身,身子在空中一旋。 还未来得及穿上,她的手腕已被一股大力擒住,那人嘴角含笑,讽道:“在这里美人出浴?你还真想得出来啊……” 赤|裸的身子离开温热的水,突地察觉到凉意,两枚红樱登时挺立起来。 他的大掌紧紧地包裹着她的小手儿,指腹擦过她因为纤瘦而凸起的手骨,无限温存的动作,却周身透出隐隐的怒气。 看着她一|丝|不|挂的站在面前,绯红俏|丽的面容,丰满圆润的胸房,纤细不足盈盈一握的腰|肢,修长得不可思议的美|腿,加上那迷人的幽谷,饶是气愤,郁骁的喉咙也不禁干渴起来。 步莲华眼中的慌乱一闪即逝,却又陷入一种失望,他和那人的气场,好像呢。 心口蓦地一痛,那轮皎洁明月离她越发地远了。 郁骥,你终是我遥不可及的梦而已。 见她不说话,亦不辩白,郁骁的欲|火和怒火大炽起来,将她从木桶边一把拖入自己怀中。 “莲儿,你都不想我么?” 强压着妒忌和恨意,他拦住她的腰,目光灼灼。 他的脸色是一种碎玉般的白,唇色微枯,修长的眉深凝着,像是承受了一路的奔波劳顿。 步莲华有些隐忧,预料来这做什么? 想到那有些单纯的小道士,步莲华顿时黯淡了一张桃花颜。 这一次,他不能因为她而死! “三少爷,怎么脸色这样憔悴……” 她深吸一口气,叹了一声,转身握住他稍显粗粝的大手,却明显察觉到他的手心有些汗湿。 他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溢出了一丝清朗的神情,将适才的狰狞一扫而空,换上一副她熟悉的精明神色。 “我一路赶来,跑死了三匹马,你说能不累?” 他擒着她的软腰,指肚儿擦着,微微闭上眼。 《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窈窕”,原本就是指女子的细|腰。 而步莲华的小蛮腰,令郁骁想起的,却是另一番景致。 床|上的景致,她软,她柔,她可以随意拿捏柔摆出各样的姿势,在他的掌中,指间,绽放。 郁骁爱风雅,即使和小丫鬟嬉闹,也从来自诩风流。至于什么闺房之趣,更是烂熟于胸。 《闺房宝镒》记载:“相女先相女腰,腰细而力强者佳。以腰为枕席,乐之关键也。” 步莲华的腰,便很迷人,细,且因为自幼练武,比寻常女子更添了一份健美,曲线蜿蜒,楚楚动人。 “莲儿,我有些倦了,扶我歇歇。” 郁骁轻声,看脸色,的确是疲乏至极的样子。 歇?到哪里歇?难道去云翳床|上歇?! 在床|上“歇”? 见她迟缓,郁骁不悦,扬起一边眉梢,提高嗓音道:“做什么慢腾腾的?我身子乏得紧,哪有空跟你玩心思?!” 说完,径直搂着她欲往外走。 “哎,不是说去歇歇……” 她大惊,脚底像是黏了胶,生生挪不开步。 外面都是盘龙观的道士,无数双眼之前都看见她与云翳一同归来,如今若是又见到她与郁骁形迹诡异,那岂不是太猖狂了些。 “我扰了你沐浴,理应赔你。” 郁骁笑得委婉,那笑里夹杂着期待与狡诈。 盘龙山海拔一千二百米,半山腰后山处,有一处天然温泉,终年热气缭绕,方圆一里之内,一年四季各类植物不凋不谢,实为一奇观。 步莲华被郁骁抱在怀中,他施展轻功,在盘龙观里俨然来去如风,在未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二人已经绕到后山。 一看之下她大惊,这里居然有三处泉眼,热气腾腾,烟雾缭绕。 泉水呈现出淡黄色,散发出特有的硫磺味道。 “在这里洗,要比在桶里洗舒服多了。” 郁骁放下她,凤眼一眯,径直宽衣解带起来。 “你……你做什么?” 步莲华失色,吓得四下观望,紧张地有些结巴,上前去抓他的手,却反被他握在掌中,一脸戏谑地凝着她。 “这么主动?看来那小道士把你调|教得懂事了。我还真该‘谢谢’他呢……” 只是那“谢谢”二字,已经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 她欲躲开,可是不成,转眼间,郁骁已经脱尽衣衫,绝世的好容颜顿时显露无遗。 几缕细碎的墨黑乌发,披散在他额前、眼前,脸上虽有一丝疲惫,却透着一股强烈的骁勇狂傲。 郁骁瘦削,却不孱弱,身躯健美,此时正用一双精光灼亮的眼,凝视着步莲华。 深重的暗不见底,汹涌澎湃地激起一的滔天浪,誓要将她席卷。 “别看了,眼睛都要跌出来了,我知道自己俊美无双。” 郁骁伸出一根指头,作势要推她入水。 步莲华一扭身子,撤离开来,却被他捏住一片衣角,“唰”地一声,撕裂了那轻薄衣衫的下摆。 “乖乖叫我给你脱掉,不然一会儿你光着回去?” 郁骁有些不耐烦了,语气也有些僵,一把扯开她身上看起来古怪至极的深蓝色道袍,露出一片雪肤来。 走得急,她连胸衣都未穿,登时,两团高耸柔软跳跃出来,在微光下,闪耀动人。 他明显地咽了一口口水,平素毫不隐忍自己的,可此时,他有些压抑不了。 轻轻拥她入水,他温柔得令人惊讶。 热气更盛,这种纯天然的享受确实是木桶无法给予的,蒸腾的热气包裹住两个人,氤氲袅袅。 他轻轻将步莲华娇小的身体翻转过去,让她双手抓着岸边一块凸起的石头,自己从背后搂着她。 却未料到,那石头的表面异常光滑,滑不溜丢的,她一分神,手抓空,半个身子直直跌入热腾腾的温泉水中。 “小心!” 郁骁眼疾手快地一把捞起她,口中惊道。 “咳咳……” 步莲华到底呛了两口水,不住声地咳嗽着,丝毫没有意识到,郁骁抓的,正是她胸前的柔嫩。 只是一想到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臭道士,他就满心的窝火,抬眼看向那因为猛咳而双颊红晕的步莲华,心底非想要好好蹂|躏她一番。 长臂一揽,郁骁将一阵猛咳的步莲华圈入自己的怀中,大手抚着她滑腻的脊背,为她顺气。 周遭的热气浮动,温存,撩人,他的眼神亦是幽暗,深不见底。 “我知道你恨我……” 他的眼中酝酿着风暴,危险地抿起薄唇,“可是你还是得待在我们三人身边,到死为止……不对,上天入地,你都逃不了……” 多么自信而冷酷的话语,听在她耳中,无异于最深重的侮辱。 “你最好还是乖乖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那小道士武功是不错,可若我非要取他性命,你也束手无措,别以为我会因为怕大哥责罚便不敢动你……” 她所有的心思,在他面前都会暴露无疑,一颗心,剔透得像是颗易碎的水晶。 “不要动他!” “莲儿,别试着跟我讲条件……现在的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取|悦我,我不嫌弃你这身子先给了那臭道士……” 目光灼灼,郁骁轻笑,修长的指尖在她的粉面上轻柔摩挲着,然而话中的寒意显露无疑。 “你……非要夺去我生命中的任何一丝温暖,是不是……” 她终于全然放弃了抵抗,垂下如蝶翅般的眼睫,脸上现了无比的落寞。 “只有我才能给你一切,我每时每刻都希望你无助,希望你无依无靠,这样你才只能蜷缩在我的身下,属于我一个人……” 晶亮的黑色眸子流转着妖异的光芒,郁骁含笑,说着无比残忍的句子,可那如沐春风的神情,却好似在说着情人间最温柔的情话儿。 !! 第二十章 万种柔情藏诡秘 滴滴的水珠儿落入滚烫的温泉中,泛出一丝丝涟漪。 步莲华掩面而泣,晶莹的泪水,不断从手指的缝隙间滑落。 好累,好倦,生而为人,为何这般辛苦。 她真的觉得疲乏至极。 “莲儿,莫再哭了,你知道我会心疼的……” 手一伸,郁骁无限爱怜地将她眼角不断渗出的泪水拭去,“我残忍,是因为我知道你想要逃。这世间千红万紫,可我郁骁不想放开你……你别想跑掉……” 低哑的嗓音,蕴藏了无限的情动,只是那精明的眼,看清她身上遍布的红紫时,再次暗下来。 原本灵动无双的熠熠大眼,如今已经变的生气全无,透着深深的倦怠。 她坚信自己在慢慢死去,只剩下那一身惹来无限灾难的美丽躯壳,在这污浊不堪的世界上苟延残喘着。 双手将她翻转,大|片的雪肌顿时暴露在他的眼底。 大|片大|片的痕迹,或青或紫的交杂在一处,白玉般的身子,那印痕便显得格外清晰刺眼。 云翳的味道,似乎还萦绕在她娇小却诱人的身体上。 郁骁狠狠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一路赶到了福至县,却只见到横七竖八的尸体,大|片的护卫队侍卫在雨夜的拼杀中死去,却惟独没有见到,本该在此的步莲华。 直到他费尽心思,才一路追踪至城外的盘龙观,而心心念念的人儿,却早已在他人身下承欢! 他好恨! 嫉妒的吻,落在步莲华的脖颈间,而她并不闪躲,冷着一张美颜,由着他恣意。 手往下,他拉开她的双|腿细细查看。 “看不出来,这小道士还真狠……” 听不出是赞叹还是讥讽,温热的水,被他在掌间撩起,轻轻地浇在红肿处。 男人与女人不同,男人未尝腥之前忍不住,女人却是食髓知味,被人爱过后,身子便愈发敏感,再也抵挡不住一丝一毫的魅惑。 她如同一朵迟开的花儿,虽然晚了,可一旦绽放,便是全然的盛开,无一丝压抑和迟疑。 步莲华是被吻醒的,嘴里那湿腻肆虐的长舌像一条有毒的小|舌,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她忽视。 “我怎么睡过去了?” 她错愕,望望天色,出来时还是清晨,如今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了。 “唔,你醒了……” 郁骁含|着她的甜香小|舌不放,口中含糊不清。 “你太累了,刚才睡了过去……” 她气急,羞极,张口就一口轻|咬住了他的舌,试图推开他。 那微微的刺痛感,反而使郁骁愈发兴奋起来,不但不松开她,反而搂得更紧,那吻也更狂放起来。 “你乖乖听话……我便允了你和那小道士,不然……” 他冷笑一声,气息缭乱,喷薄在她的耳|垂上。 “我就杀了你们俩这对奸夫淫|妇!” 狞笑中,郁骁俊美的容颜和这样邪恶放肆的话语极不匹配,他略带惨白的脸色此刻看起来犹如鬼魅一般。 “嗯……” 她老老实实地憋闷了一声,小小的脑袋被他控制在胸前,她垂着头,便无法看见他邪佞的胜利笑容,丝丝漾开在唇边。 这一次,温柔地捧起水,轻柔小心地洗着她的身子,为她除去一身的疲惫和酸|软。 丝丝的热气,呢喃的轻语,这一双璧人,各怀心思,却看上去如同天地间最契合的爱|侣。 郁骁瞥了一眼,笑得宛若一只狐狸似的,精明,骇人。 他想要她抛却一切迟疑和坚持,流露出最纯粹的本色来,与他共同沉沦。 倔强的步莲华听见了,可是就是死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低头,撤离了少许距离。 步莲华感觉到他离开了自己,动了动身子,猛地翻个身,试图躲开。 “你想往哪里跑呢……乖乖过来……” 郁骁飞快地凑到她的颈项间,用牙齿轻|咬细啄,低声地诱|惑着。 “嗯……我没有……” 她被抓|住,只得小声辩解着。 郁骁看她的神色,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眉眼中带了一抹自得和愉悦。 她大着胆子,挺着纤细的腰|肢,媚如如丝,呵气如兰地轻问他:“你不相信我嘛……” 委婉娇羞,亲昵挑逗,她想反客为主不成?! 按兵不动的郁骁,开始反击了,一手固定住她的后脑,舌已纠缠上来。 不放开,绕着圈儿,打着转儿,唇紧紧地吸吮着湿漉漉的小|嘴儿,不留半分空隙,两个人气息相闻,霸道,狂妄。 见她哭的梨花带雨,汲郁骁有些许不忍。 她推着他的胸膛,小手乱抓乱挠着。 “轻……” 哽咽的话语还未说完,身子一沉,步莲华差点被他按在水里,挣扎了两下,手臂被他抓|住,反手扭在身后,被他圈紧身体。 她轻轻扭动自己的腰,想要摆脱那种奇怪的感觉。 而她的这个姿势,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她强压抑着低泣,软软地求,她的媚,完全使不上作用。 “郁骁少爷,我可以回去了么……” “嗯?” 环住她的手臂,渐渐收紧,原本柔情蜜|意的眼底,也隐隐翻腾着暗含的怒意。 “郁骁,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还想怎样?你莫要忘了,我身上还有任务,耽误了,你也不好向主人交代……” 半哄半诱,步莲华主动凑上,将那水汪汪的粉唇贴向他棱角分明的脸。 她一开始便错了,每每遇到不公与虐|待,只想着凭借逆来顺受来应付,却忘了女人原本的优势。 步莲华终于懂了,原来上天还是给了她最大的眷宠,那就是她美,她媚,她可以用身体让男人神魂颠倒。 不是么? 柔柔一笑,她抬起粉|嫩的手臂,主动攀住他的颈子,带着一种娇羞的神色,主动地去啄着他的薄唇。 一下、两下、三下…… 郁骁的怒气,居然真的被压制下来。 他眼中一抹惊奇飞逝,却抵挡不住她的妖|娆,一把抓下她的手,将她顶到岸边,手捏住她的手腕,高高固定在头顶。 “你就是这样勾引男人的?看来我真得看牢你一些……” 他勾着唇,半真半假。 “郁骁……” 她嘴巴撅起,嗔着唤他的名字,说不出的委屈。 快速吻了下她的锁骨,在上面已经布满痕迹的地方,又重新烙下了属于自己的痕迹。 郁骁歪过头,似乎在思考。 “让那个傻小子跟在你身边,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不放心……” 他故意慢悠悠的,留意着她的神色,一字一句,带着常年以往的狡黠和戏谑。 “郁骁,我觉得那个云翳在这个观里地位不低,我刚好可以用来掩护身份……” 郁骁笑着,不应声,只是那样盯着她,似乎能看破她的全部心思。 步莲华嘟了嘟嘴,手臂滑开一圈涟漪,见他不出声,就要游走。 “慢着!” 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将她抵在自己胸前,悠声道:“我没有责罚你与他偷|情,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你还想放一头狼在身边不成?” “我不管!” 步莲华趁机耍赖撒娇起来,眼儿媚,脸儿娇,“你若不答应,我就……我就……” 他目光灼灼,在她身上流连,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你就如何?” 他的温度好烫,似乎比那喷涌着热水的泉眼处还要烫上几分,她躲着那游移在胸前的唇,嘻嘻地笑着,躲着。 “我就……我就……就不给你了……” 越到最后,声音越轻,她害羞,脸上飞过红晕,这样羞人的话,她还是无法理直气壮地说出口。 用自己来做砝码,她是第一次主动,有些忐忑,却也有着莫大的信心。 他刚才,不是好享受的模样?! “莲儿,你说了什么?声音太小,我没有听清呢……” 郁骁笑着,诱哄着,就是要逼她再说一遍。 他的莲儿,也会主动勾引了呢,这是件喜事,还是件坏事? 他不敢肯定,可是,这一刻的缱绻缠|绵,饶是他一向精明多疑,也不想平白无故地放过温存。 “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她趁他不备,挣脱开来,一转身,像一尾灵动的鱼儿,游远了。 “跑?你跑得了?” 郁骁不急,看着她游到温泉的那一头,一低头,将身子埋入水中。 “嘿……小东西,你别想耍赖……” 一掌击在水面,激起无数浪花,犹如滔天的浪,郁骁身子还在水中,一股绵厚的内力彷佛是无形的手一般推动他,霎时接近了她。 从水中捞起她,扣住她的四肢,他邪笑,“你今天偏得喂饱我不可!” “郁骁!不要……下面还痛得厉害!” 步莲华惊慌失措,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能重整旗鼓,大惊失色,尖利地叫喊起来。 她不怕,只要有人接近,方圆几里之外,凭郁骁的功力,便能听见,而她完全有时间整理自己。 “这儿的温泉有活血化瘀的奇效,洗了这么久,不会有事的,叫我看看……” 说完,他扳过她的腿|儿,细细查看其间,说道:“你看,已经不那么红了,我可以弄了。” 步莲华羞愤,这样的闺房私话,他竟然说的脸不红气不喘的! “你……真是……” 说不出话来,她只好拼命想要夹紧双|腿。 俯身亲了亲,郁骁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眼中几乎要滴出|水来,妖孽的瞳孔叫人不敢逼视。 “莲儿,这次我先放过你,太久了,我怕那小道士生了疑。来,我帮你洗干净,送你回去……” 换了正经的神情,郁骁洗刷着她的娇|躯。 她将脸埋在他臂弯,笑意渐渐敛去。 身子做筹码,好人家的女儿,怕是要不齿的。 可是做一次,和做两次,又有什么分别,如果能够争取一丝一毫的自由,她不在意。 再次回到云翳的房间,步莲华已然浑身清爽,穿的还是云翳给她拿的那套小号道袍。 !! 第二十一章 蜜意点点君须怜 她没束发,一头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深蓝色的衣衫,袖口,脚踝处,长了一些,被她松松挽好。 肤儿白,身子软,五官灵动,活脱脱一个精灵古怪的小道士。 就连郁骁也有些讶异,他的小莲儿,还真的颇有些仙风道骨呢。 “好了好了,你快走,一会儿有人发现了就糟了。” 步莲华下着逐客令,小手往外推着他。 “呵,等不及会你的小道士了。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闷笑一声,郁骁一个纵身,消失在她面前。 窗棱颤了颤,她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刚想出去转转,打探下这盘龙观的地形,门忽然“吱嘎”一声开了。 步莲华惊得猛回头,见是云翳推门而来,不由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郁骁走了么,他们是否见到了? “小仙女,你怎么站着,不困么?要是困了,便去歇歇,过一段时间吃午饭了,我再来唤你……” 松了一口气,步莲华心中滑过一丝苦涩,这个少年,是真的关心自己呢。 毕竟是在清修之地,到处都是修行之人,云翳再不舍,见她无恙,也只得转身欲走。 她慌忙地冲过去揽住了他的腰,力气大得,云翳险些被她推开。 “云翳,不要走……” 嗓音里夹杂着哭意,她紧紧地从后面抱着他。 为什么,给了她无尽温暖的,却是一个刚刚认识的人,为什么,现在她只想抱着他大哭一场?! “小仙女……哭什么?” 云翳回过身来,有些诧异,却不由分说地紧紧拥住了她。 “你去见到你师父了?” 步莲华抽抽鼻子,带着哭腔,水盈盈的眼儿望着他。 云翳似乎震了一下,有些嗫嚅,他本不是生来会撒谎的人,这一迟疑,她明白了。 “他老人家……是不是……是不是……” 她猜得到,宝贝徒弟一身修行,本可得道,却被一个不知身份背景的女子给阻隔,无论是谁,怕是都不会愿意的。 几乎是同时,酸涩的眼眶中,似乎有晶莹在涌动着。 “不要乱想!” 云翳似乎急了,直直地吻住她的小|嘴儿,生怕她自己说出什么残忍的话语来。 云翳轻吻去步莲华不断滑落的泪珠,随即含|住她的唇|瓣眷恋缠|绵,一种略微苦涩的味道蔓延开。 “没有不同意……我说服他……我本就有下山的打算……想来,师父不会太为难我……” 她似乎放下了悬着的心,还未擦干泪,已是笑了起来。 “小猫撒尿,又哭又笑!” 他伸出食指,刮着她的小鼻梁,嘲笑着她的多变。 “哼……” 步莲华轻哼着,主动地探出小|舌回应他火热的吻,轻易叫他失控起来。 隔着衣衫,他的手已经来到她的胸前。 “等,等等……” 用力将他推开,步莲华轻|喘着气,有些含羞道:“不可以在这里的呀……” 老天!是他太好撩|拨,还是她天生媚骨,怎么光天化日之下,他就想在这里…… 她羞得简直不敢再想,这个道貌岸然的小道士,怎么狂浪起来,和郁骁郁骐他们没有丝毫的分别?! 确实,在这里亲热,太容易被观里的小师侄们看到。 云翳深吸口气,凭着最后的一丝理智,飞快地将她打横抱起,脚一勾房门,向内室走去。 室内燃着香,使人袅袅欲醉。 只有几步远的路,他因为动情,而险些踉跄。 步莲华被云翳一路抱着,乌发全都倾泻下来,缠绕在他的手臂,前胸。 “云翳……” 她高高扬起头,用尖细的小牙齿轻轻|咬着他青青的下巴,往下,依次是喉结、脖颈、锁骨…… 这是他和她之间的小秘密,云翳的敏|感|处,她记得很牢。 “娘子又心急了……” 他嘴上是笑着,可嗓子眼儿里忍不住轻哼着,她的小牙齿,力道掌握得刚好,不痛,却叫人心底直痒痒啊。 扯着他宽大的衣袖,步莲华貌似无辜而甜美地轻笑着,“谁心急啦?”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刚毅的侧脸,她有那么一瞬间的迷|情,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要来招惹自己,他难道不知道,她是个祸害…… 看着她一脸的稚气,云翳腾出一只手,点住她的小鼻尖,哼道:“小祸害!一见到你我就乱了方寸……” 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步莲华噗嗤一笑,小手顺着袖子往上拽,一直攀到他肩膀,借着力气,上半身紧紧靠着他的上身。 “你说我是祸害,难道我祸害你了不成?” 一双明眸,果真善睐,晶亮的眼仁儿,似笑非笑地映着他的瞳孔。 云翳不动了,定住脚步,大手从腰|际往下摸,用力捏了一把,低语道:“你祸害我了,我这二十年的童子功,都叫你给破了……” 半真半假的话,不知藏了多少深情。 步莲华吃痛地低低呜咽了一声,眸子里都是涟漪,像是炎夏里被日光照耀的水面,一片波光。 “还进不进房了……你怎么傻站着不动了?” 她娇|声催着,率先把头埋入了他的怀中。 他一定也洗漱完毕了,头发微湿,身上是淡淡的皂荚香气,像他一样,干净,清爽。 终于走到了床畔,这么短的距离,他和她说说笑笑,竟耽搁了这么久。 有些粗野地将步莲华摔在床|上,云翳假装做出凶恶的样子,猛地压上去,恶声道:“小娘子,你这般细皮嫩|肉,哈哈,等会儿我要好好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 她咯咯地笑着,东躲西藏着,却无论如何躲不开他的桎梏,最后慌慌张张地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投怀送抱是不是?小爷我洁身自好,不吃你这小妖精的这一套诡计……” 话虽如此,可他却嘻嘻笑着,凑上前,亲着她粉|嫩嫩的脸颊。 她被他青涩但多情的吻,吻得头晕目眩。 原来,吻,不仅要靠技巧,还要有情,需要动情才能品尝到甘美。 她不禁狠狠地抱住他的腰,仰起头,加深了这个吻。 他和她唇齿相依,彼此吸吮着对方口里的蜜津。 云翳清新的味道,在她的口中升腾,蔓延,她不知为何,有了落泪的冲动。 第一次,有了一种全新的,全然的,被人呵护,被爱着的感觉。 一滴泪,无声地滑落,滴到两片黏合的嘴唇。 云翳睁开眼,身子猛然间一震,焦急道:“是不是我弄疼你了……哪里不舒服?” 说罢,松开一些距离,担忧地上下审视,手也搭上了她的脉。 “没有……没有不舒服……” 步莲华抽噎着,泪眼朦胧中就看见他一脸担忧的神色,心里一动,主动贴上他的前胸,一双小手,狠狠地揪扯着他的衣服。 “咳咳,刚才还嫌我心急,这会儿又比我还急……” 见她无碍,云翳才放下心来,手指拂过她水盈盈的媚眼儿,云翳忽然莞尔一笑,一扫之前的阴霾。 “我想好了,我们一起去查这桩案子,你的师父还在那妖人手里,我们一定要救他出来!”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将步莲华拉回了黑暗冰冷的现实。 芈闲鹤,她心中隐隐地冒出丝丝涟漪。 他那样潇洒的人,一向风流不羁,况且武功盖世,可怎么就偏偏落在了冯乾和的手中。 天意不可测,造化弄人。 刚要逸出口的话,就这样生生憋了回去。 见她咬着唇,目光有些流连,云翳心疼了,忙抬起她的腿|儿,将她放平在床|上。 轻柔的指尖拂过她渐渐迷离的双眼。 看着她那令人心疼的表情,云翳原本清澈的眸子,已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雾霭和水汽。 “乖乖娘子,叫我好好疼疼你……” 不同于郁骁的霸道,他温柔得像是一阵风,夹杂着春天的花香与青草香,拂过她的面庞,将她的心底都融化掉了。 他唤着她,慢慢将那有些过于宽大的衣袍解开,玲珑的身段乍现,娇小的美|体在深蓝色的袍子里显得更加莹白。 衣衫被解开的一霎那,步莲华分明听见了云翳吞口水的声音。 “好美……”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边,又酥又麻的感觉传遍全身,让她轻|颤不止。 她感到一丝凉意,也感到体内奔腾的本能在流淌着,想躲,躲不开,想避,避不了。 就在云翳再次欲吻住她的小|嘴儿时,步莲华忽然仰起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 那原本清明的眼中,满是对她的欲念。 “云翳……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这美丽的皮囊……” 她睁圆了眼睛,清澈的双眼直视着他。 云翳撑起自己,生怕压疼了她,他皱眉,有些受伤般。 “你在说什么痴话?” 他抚平她紧皱的眉间,因为心里难受,而手劲儿加重。 “你怀疑我的心……” 她却只是笑,笑着,缓缓摇头。 “既然不怀疑,看来我要好好证明一下才可以……” 云翳低下头来,毫不犹豫地含|住她的耳|垂。 果然,她给了他回应。 感受着身下人儿的轻微颤抖,云翳狡黠地笑了。 “不要折磨我了……” 她嗫嚅着,唇儿抖着,求他。 “折磨?” 薄唇滑至她的耳边,他对她轻声低语着:“我才刚开始呢,娘子,你不喜欢么……” 他彷佛变了一个人,陌生,又令她害怕。 “不……不喜……欢……” 她摇着头,合上眼。 直到此刻,步莲华仍不知道,他是否爱她,还是,和其他男人一样,只钟爱着她诱人的身子? 眼前的男人,和方才在温泉与她痴缠的人儿似乎纠缠在一起,在眼前晃着,叫她辨不清。 她的失神被他发现,似乎在埋怨她的不认真,云翳嘟哝了一句。 “在想什么?” 男人的暗哑嗓音中,有一丝勉强压抑的不悦。 “没,没什么……” 步莲华回过神,温柔地回吻住他的喉结。 他一震,由着她的小|舌头来回洗刷着自己的喉结处,心底像是爬了一只蚂蚁。 “我们什么时候下山?” 她停住,忽然偏过头去问他。 云翳仍是沉浸在极大的快|感中,模糊地问道:“什么?” “我要去救我师父……” 他的眼睛突地睁开,里面盛着复杂的情绪。 “小仙女,在我的身下,你还要想着别的男人么……” 这个小气的男人,明明是他用救人来引诱她,却此刻又翻了脸。 原来男人嫉妒起来,和郁家那两位难缠的少爷,没什么分别呵。 脸色一白,她懵住,再一次想起了郁骁那张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来! !! 第二十二章 仙魔本就一线隔 梦醒时,已是正午,两个人竟是一晌贪欢。 “快起来,好丢脸啊,叫别人该怎么想……” 从云翳的怀里挣脱出来,步莲华红着脸,弯腰从地上拾捡起四处丢弃的衣服。 眼前一花,只见一截白花花软|绵绵的细|腰在自己眼前扭动,云翳不由分说地支起上身,双臂一揽,抱住她。 “哎……” 步莲华娇娇|媚媚地叫了一声,索性抛开满脑子的烦乱思绪,轻靠在他身上。 他干脆将她如婴孩般抱在怀里,双手一用劲儿,将她掉转身子,两人面对面。 托高她的小蛮腰,他刚好够得着她的粉颈,细细地噬咬起来,却小心地避开那领口处。 夏日里的衣衫薄透,她还未嫁人,他生怕露出爱痕,令她在外人面前不自在。 “小懒猪,不能再睡了。” 云翳吻吻她的脸颊,无限爱怜,“我知道你累,可是到了午饭时间了,大家都等着呢。” 他拿过她刚刚捡起来的衣服,一件一件,帮她穿上。 先是亵裤,然后是水红的肚兜儿…… 免不了,又是一番耳鬓厮|磨,脸热心跳。 刚要开口,云翳的眉头忽然皱起来,扬声道:“外面是谁?” 门口有慌张的脚步声,还夹杂着跌倒的声音,一个狼狈的声音响起:“小、小师叔……我……我来喊你用午膳……” 不用看,就能想到,那小道士一定是红了整张脸,慌里慌张地在门口绊倒了。 “知道了,去。” 这边,云翳仍旧是气定神闲,手上动作不停,将外袍的带子帮步莲华系好。 那边,步莲华大气也不敢出,一张小|脸儿绷得紧紧的,生怕被人听见了去。 “要吓死我了……” 她险险地开口,拍着胸脯,望向云翳。 这一抬头,她忽然怔住了。 云翳的额前,似乎有一团煞气,在隐隐流动,而他原本清明的一双眼,也彷佛透着一阵骇人的光芒来。 “云翳……云翳……” 她紧张,忙伸手在他眼前晃,唤着他的名儿。 “嗯?没事……” 他的脸色忽而和缓过来,那黑气也似乎在一瞬间消散了,眼中的妖光,收敛起来。 步莲华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午膳时,静谧的斋堂之内。 《道德经》有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道士们齐聚在斋堂内,按照规定献祭后,依次坐好,无不是细嚼慢咽,津津有味。 作为出世之人,不得沾荤腥,包括葱姜蒜一类,更遑论杀生。 故而饭桌之上,不过是清粥,馒头之类。 令步莲华真正惊讶的是,就连德高望重的仙人——灵葆真人,竟也同观中弟子一同用膳。 她被安排在一个极隐秘的角落里,因为毕竟男女有别,又不是观中之人,可是她仍旧被灵葆真人那目光震慑到。 仙风道骨,出尘入化。 他若有似无地向步莲华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并未开口,而是像寻常弟子一样,安静地坐下用餐。 寡淡的饭菜,步莲华食之无味,然而比起口腹之欲,她更担忧灵葆真人对她和云翳的态度。 到底是世俗之人呵。 放下竹筷,她擦了擦嘴,四下里偷偷望去,云翳在前面几排的桌子前,同其他人一样,默默不语地吃着饭。 偶尔一颗饭粒落下,他都会连忙拾起,放在嘴边吹吹,然后放入口中。 她默然,只觉得在盘龙观中的他,有些陌生。 她在这一刹那,竟有了罪过的念头,这样一个清修之人,难道她要拉他入魔不成? 正想着,忽然耳边响起一声脆响! “咣当!” 接着,便是瓷碗落地,碎成几片的声响传来! “小师叔!” “云翳!” 缭乱的脚步声,混着焦急的高喊,步莲华眼前一花,已经有不少蓝袍的道士冲上前。 等步莲华反应过来,冲入人群,挤到前面时,只见躺倒在地上的云翳一只手紧紧地掐着胸前的衣襟,一只手用力地按着自己的一侧太阳穴。 脸色泛白,嘴唇乌青,眼眶深陷,已是昏死过去! 不等她接近,细细查看,只见灵葆真人进抿双|唇,出手急如闪电,封住了云翳胸前几处要穴! 有两个年长的道长,手脚麻利地轻轻抬起云翳的身子,在灵葆的授意下,慢慢往外走。 “你们要带他去哪儿?” 步莲华再也顾不得其他人的眼光,拦在那两个道士面前,挣扎着出声问道。 “你也跟过来。罢了。” 灵葆幽幽叹息了一声,捋了捋雪白胡须,一甩拂尘,疾步向外走去。 踏入灵葆真人的寝房,那两个人将云翳请放下,虽不放心,凡无奈不能忤逆师尊,躬身退下。 房间正中,是一幅苍劲有力的书法,上书“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可惜步莲华没有心情欣赏笔法,她只忧心着云翳的生死。 “步姑娘,稍安勿躁。” 灵葆真人缓缓吐出一句话,转身向床边走去。 步莲华不敢多言,只得跟了上去,刚走一步,只觉得脚下一空,定睛一瞅,原来方才灵葆站立的地方,竟有了两个深深的脚印。 她心底一抽痛,知道这次云翳,在劫难逃。 那是方才灵葆站的地方,他站着时气定神闲,指挥若定,步莲华原以为他心境空澄,一尘不染,却不知他也已经在心中惊涛骇浪,以至于藏不住浑身的内力,将地上踏出两个深深的印记来。 她吸了一口凉气,暗道不好。 “道长,您快医治好他啊……” 走到床畔的步莲华,见灵葆真人,居然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心急如焚,止不住出声哀求。 “琳琅振响,十方肃清,河海静默,山岳吞烟……天无氛秽,地无妖尘……” 灵葆真人比了个手诀,低低诵道。 她听不懂,便愈发焦急起来。 “步姑娘,贫道给你讲个故事。” 灵葆真人一掀衣摆,缓缓坐下,微微合上眼。 步莲华虽满腹心火,但无奈并不懂医术,也暗自揣度,他是云翳的师父,应该不会害了他。 于是,她只好站直身子,恭敬道:“但听教诲。” 灵葆点头,瞥了一眼无知无识的云翳,慢悠悠道:“仙与魔,本就一线之隔。一旦走火入魔,修行之人立被心火反啮,马上会化成一团焦炭。” 走火入魔? 云翳是走火入魔了? 她不敢出声,屏息聆听。 “贫道当年,曾亲眼见过一事。师祖曾有一日,在松下修行时,见到一采桑女,心火一动,八十年苦修化为乌有。” 灵葆叹了一声,继续道:“贫道当时年幼,只见得眼前一亮,一棵方才还葱葱茏茏的松树立时被炼成了木炭。如今过去了已有近百年,偶尔想起,贫道仍然有些心悸。” 话音未落,步莲华已经脸白如纸。 “今日一早,小徒与贫道提及与你步姑娘的种种,贫道便已心生忧患,未曾料到,这劫数来得竟是如此之迅疾。” 步莲华摇摇欲坠,勉强扶住手边的木桌,颤声道:“是……是因为我……” 灵葆真人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将头转向一边,看了看云翳,这才轻声道:“与你无关,也与你有关。这是迟早的事儿,不过,你的出现,加速了这一恶果。” 还来不及问清这话里的含义,她只听得一阵沙哑的闷咳,从云翳的胸腔前闷闷地发出。 “咳咳……” 灵葆疾步上前,探着他的脉象,常年不动声色的脸上,也滑过一丝诧异与担忧。 “他……” 灵葆真人迅速地放下云翳的手腕,似乎颇有些难以抉择。 “步姑娘,贫道有个不情之请,还望你能……” “我愿意!” 她咬着唇,大声打断他的话。 若是她能使上一分力,只要能救他…… “今日之后,还望步姑娘,离开小徒。天大地大,再不相见!” 步莲华愣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好……我答应……” 灵葆真人似乎未料到她竟答应地这般轻松,也愣了半晌,这才继续道:“云翳年幼时,贫道在盘龙山脚下拾到了襁褓中的他,当时,他体内有一股奇怪的强大真气,贫道只好用内力封住,这样纯阳的真气,使得他天赋异禀,练功事半功倍……” 他停下,再一次一声长叹,“他与我提及你二人的事,贫道便忧心,你的至阴气血与他交融,会不会乱了他全身的气流,哎……” 不知从哪一句话开始,步莲华已经抑制不住满眼的泪水。 他为了救她,竟是连命也不肯要了么。 云翳,你好傻。 “我能做什么……” 纤细苍白的手指颤巍巍地伸出,拂过云翳已经变成青白色的脸颊,垂下眼睫,一滴几不可见地泪,滑落在他的眼角。 小窗半掩,暗香浮动,有幽幽的荷花香气传入鼻端,清香远溢,凌波盖翠。 传说道家创始人老子,一出世便能行走,一步生一朵莲,步步生莲,共为九朵。 步莲华见灵葆真人已走远,一个闪身从斜开的窗飞身而去,如飞燕一般。 足尖一点,她直直踏在那荷花池的大理石灯台。 !! 第二十三章 劫数难逃两别离 掠出去的时候带起一阵惊风,可随即便稳稳定住,灵巧的转身,裙裾还未扬起,素白的手儿一伸,轻微的“咔嚓”一声,一朵半开的蓓|蕾,被她折下。 兀自滚动着露珠的花骨朵,被她捏在手里,透明的露水沾在粉|白的花瓣儿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儿,终是落了下来。 滑入池中,伴着她的一滴泪,消失不见。 轻轻将手中的花|蕾放在案几之上,步莲华纤指一动,缓缓脱去衣衫。 如片片碎落的羽翅,生平第一次有了种发自内心的怯懦和伤悲。 一身凝脂般的玉|肤,似雪样白,月般清。 明明是轻|盈袅娜,一笑生春的少女,此刻却是眉挑不胜情,似语非语般的婉转。 她还记得他指尖的轻佻,皮肤的灼热,一热一凉的两具年轻身体贴在一处的心悸。 那轻|喘、微疼、酥|痒、和最巅峰的晕眩…… 床|上的云翳,突然从嗓子眼深处,咕噜了一声,接着便是一声骇人的吼声震天! “啊!” 原本清秀的一张面庞,此刻不仅布满汗水,额上更是高高突起着青筋,双目眦然,端的是吓人! 赤红的瞳孔中,步莲华惊恐地发现,居然,在他眼中,竟然找不到自己的倒影! “云翳!” “啊!” 两声同样尖利的叫喊,划破了室内的宁静安然。 红着眼的云翳从床|上跌跌撞撞起身,似乎浑身像是着了火一般,不停用手撕扯着全身,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粗喘声。 若他真的成魔,她该如何…… 明明是白昼,为何这般心寒起来? 眼前的男人,曾与她日夜痴缠,娇|吟暗哼,此刻,却像是一头失控的老虎般,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眼看着深蓝色的衣衫已经被他的大手撕成碎片! “我……给我……我要……我要什么……” 云翳烦躁地用双手挠着头发,束发的发冠早已被他一手甩开,发髻散乱开来,如墨般的发飘零在肩膀,更添了一丝妖冶。 他那双沉淀了幽深的眸子依旧深邃,可是流转的红色眼珠儿,似乎是两簇火焰,要将她和他自己,尽数燃成灰烬。 步莲华刚想上前拦住他的手,就被他不经意甩开的木簪子划破了手臂。 白|嫩的肌肤上,顿时出现一条一寸多长的血痕,血珠子渐渐渗出来,滴落。 “咝……” 她痛得倒抽一口凉气,那簪子的尖儿好生锋利,划开皮肉,几乎见骨。 云翳却好似没有看见一般,顺着她的声音,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气好大,她手腕上突起的螺蛳骨,几乎被他捏碎! “云翳,是我,是我啊……” 她见他已癫狂,不禁失声尖叫,试图唤回他的神智。 泪水凝聚在眼眶,她强忍着逼了回去,双手紧紧握拳微微有些颤抖,哽咽着声音唤了一句,“云翳,你认不出我了?” 那已然扭曲变形的俊美面庞,在听到她的声音后,似乎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即,变作更加急迫狰狞的容颜。 本是晴朗朗的天气,忽然飘来一大|片黑压压的云。 雨落得急且密,秋日的雨丝本就凉意十足,只听得屋檐被雨水一遍遍冲刷的声音,响彻天地。 斜风骤雨,满地落红。 不过须臾,云翳像是暑天大热之人,身上竟渐渐升腾起若有似无的白气儿来,额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儿,一颗颗黄豆大小,顺着刚毅的面部线条,滴滴落下。 那汗也奇怪,落入地下,“滋儿”的一声,化作一股青烟,带着古怪的味道。 灵葆真人所言不假,仙与魔,本就一线之隔! 云翳,云翳。 她奋力抓|住他不断自残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泪流如雨。 “我要你。” 话音未落,云翳摇摇欲坠的身子已经死死地压下来! 陡然间,好一阵天旋地转,仿佛炽|热的风暴将步莲华全身席卷。 熟悉的情潮,熟悉的气味,她已然晕眩。 全然陌生的云翳,粗暴,狠绝,满眼都是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怜惜的。 他竟然认不出她了?! 步莲华满心酸涩,只犹豫了片刻,便伸手环上他的脖颈,迎接着他激狂的吻。 丝丝血腥的味道,在两人亲吻的唇上蔓延开来。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吻,应该叫噬咬还差不多,牙齿啃着她柔嫩的牙床,连舌也不肯放过,吸住舌尖,狠狠往自己的嘴里吸裹着。 敏感的舌尖上传来剧痛,原来,云翳如一个饥渴的旅人一样,不仅用力吸吮,甚至在迷乱之际,用力咬着。 “好痛……” 步莲华再也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泪来。 她的低泣似乎叫他一愣,在她即将窒息那刻,他由她已经红肿的唇上移开,炙热的目光里有着不解与迷惑。 “你是……” 不等她开口,云翳一个旋身,已将她抵至冰凉的墙壁之上。 墙上的冰凉,使她打了个冷颤,还有丝丝的疼痛蔓延。 但是她圈着他颈子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在他红如艳血的眼中,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影子。 “是我……是我……” 步莲华喃喃自语,不顾疼痛,主动去吻住他。 纱帷清浅,曳地静垂。 她的味道和他的气息纠缠,混成一处。 他的温度惊人,比往日更炽|热,她遍体清冷,被他烫得连连往后缩,只是再退,便是墙,避无可避。 脚踝一痛,他已弯身执起她的一只足,一手捞起她的腰,她整个身子差点跌倒。 感受着皮肤上若有若无的摩擦,步莲华本能地由喉间逸出轻吟,淡淡的声响,伴着他浓重的鼻息。 她的反应不仅鼓励了他,更是刺激了他。 身上的道袍,早已扯得粉碎,二人之间,再无一丝隔阂。 云翳神志不清,可步莲华,异常清醒。 她有些着急,怕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与他周转全身的精气,令他陷入走火入魔的境地。 云翳癫狂地闷吼着,浑身紧绷,身体泛着晶亮的光,和隐隐的汗水。 肌肉强|健,体格匀称,他美得如同雕塑。 刚硬与水嫩,融合在一起。 颤抖的唇,从眉心到下颌,再到锁骨,再往下,往下…… 与曾经的温柔缱绻不同,这一次,他是在咬,在啃,在撕扯,在渴望着她的血与肉。 他的残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恐惧,娇小的身躯颤抖着,一个又一个深红、青紫的手印、唇印落在雪白无痕的身体上。 可是,云翳,看不见她的痛苦,也听不见她的痛苦。 他只觉得满脑子里有上百匹脱缰的野马,扬起无数尘土,咆哮着嘶吼着,将他的大脑生生撕裂一般的疼。 骨缝里,像是燃起无名的烈火,那宛若蚂蚁般的噬咬,就在那熊熊大火中,愈发清晰明显。 该如何?能如何? 眼前的软香在怀,令他失控,只想在那熟悉的地方驰骋。 这女人是谁? 为何她的香气,她的轻|喘,她的一切,都那么令他着迷,原本狂乱的身体更加疯狂。 步莲华的脊背,铿然摔向那厚重的墙,脊椎处传来剧烈的疼痛。 她不敢大声胡呼痛,生怕叫喊会引起云翳的魔性。 外面的雨,夹杂着风的怒吼,那一扇窗没关上,雨丝渗进来。 一池盛放的莲花,无论是全盛,或是半开,无不被那瓢泼大雨淋得乱晃。 乱红无数。 “云翳。” 迷茫的眼儿顿时清明,步莲华居然在这一刻冷静下来,轻轻开口。 “你爱我么?” 淡淡的句子,被他的一声吼压住。 她终究没能听到他的回答。 在他破体而入的那一刻,她所有的理智仿佛都已经被抽空,剩下的只有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充斥着体内的每一根神经。 屏住呼吸,她眼中滚着泪花儿,却强迫自己,全身全意地感受着他。 被心魔纠缠的云翳,眼见她痛得脸色惨白,心中居然有着前所未有的快|感,毫不留情地冲撞。 步莲华浑身都已经麻木,只是心里一片清醒,拼命地张着嘴大口呼吸着,只是发不出哪怕一个音节。 站不稳了,她被撞得散了架,一寸寸滑下去,却就在马上就能脱离他的一瞬间,被他再次狠狠拉回来。 他的汗不断,乌发甚至在冷冷拍进来的秋风中,高高地胡乱扬起。 好可怕。 他宛如来自地府的幽冥,又或是忘川之上的厉鬼,迟迟不肯忘却前世的轮回噩梦。 她已经到了极限,眼前都被自己额上落下的汗和碎发挡住,没有机会抬手去擦,就由着自己在那一片模糊中沉沦。 云翳的气息,凌|乱地可怕,挨着近,步莲华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体内的真气在四处流窜。 原本的至阳真气,因为那一晚和她的迷乱,而造成了无可挽回的错误。 就如同被破了一个洞的心房,再也补不齐。 她没有办法,她的内功,向来差得可以,怪不得望月曾不悦,说她偏爱那些花里胡哨的招数,却不肯苦练内功心法,早晚要自食恶果。 如今,却是真的有了劫数。 无休无止的动作,一次次重复着。 站着,坐着,躺着,跪着,她被玩弄成各种姿势各种形状,在他的狂风暴雨中,一次次交付着自己。 身上的男人,剧烈地粗喘着,可是那股乱流,彷佛蛰伏起来了。 她强撑着酸|软到极致的身体,抬手去探他的脉象。 虽然虚弱,可终于不再缭乱无章。 那妖异的眼珠,也渐渐褪去骇人的朱红。 云翳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 步莲华眼疾手快,飞快地点了他的睡穴。 睡,不要醒,而等你醒来时,一切都很好。 魔,被抑制住了。但愿你从此以往,安乐祥和。 她拉过床|上的薄被,给他盖好,再一次轻抚着他的脸颊,擦去那大颗的汗滴。 “云翳。” 她站在朱檐之下,望着眼前的万线银丝飘过,水汽倾洒在脸颊一片沁凉。 她像一个孩子,站在窗根儿,用手接着雨滴,洗去手上的污浊。 然后,再没有看一眼,转身走入雨帘中。 天地苍茫,孑然一身。 !! 第一章 倦鸟归巢魂欲断 钟灵地,毓秀山。 高山绝谷,形式险要,雁无痕山,自古便是险峰,乃泰岚大陆第一高山。雁无痕山山脉连绵,毗邻着孤峰落雁山,两座山峰一大一小,遥遥相望。传说此地甚险,落雁山尚能落雁,而雁无痕山则是连大雁飞过都很难留下痕迹,足可见人迹罕至。 如同一只雏鸟,在外扑腾多日,风吹雨打,一无所获,终是只能回巢。 从前回山庄,莫不是郁骁或者郁骐带路,步莲华只需蜷缩在他二人的怀中,不多时,便腾云驾雾般踏入上山那条小径。 夕阳斜照,山水明丽。 一个娇小的人儿顺着石阶攀爬,沿着那石子幽径,向半山处寻觅。 无限美景,却无暇赏玩。 手臂上的痛已经麻木,喉咙里干涩如火,阳光渐渐隐匿,如若不能在天黑之前上山,她实在不敢想象,自己会不会倒下。 眼前渐渐模糊,步莲华咬紧牙关,艰难挪步,三天两夜的奔命回程,已使她浑身再无半分力气。 一片半枯的旧叶飘零下来,落在她的脚边,远处似有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响动。 有人?! 就在她勉强支撑起身体,想要去看个究竟时,清脆悠扬的叶笛响起。 她神色一动,莫非…… 摇摇头,步莲华苦笑,怎么可能,这个时侯,郁骐必然在练功,或者,在哪处温柔乡销|魂窟里。 刚来弃命山庄时,她不记得过往,每日便是绞尽脑汁,想要逃出来。 那一脸冷酷的二少爷,逮到她,黑着一张俊脸,问她,可是想要出去玩。 她大骇,然而仍是倔强地点头。 他便真的带着她,光明正大地走出去,来到那山明水秀的地方,随手采了片树叶儿,吹响起来。 此时,她隐隐约约听见那熟悉又陌生的旋律,几乎以为自己是累极,睡在梦里。 摘一片肥厚鲜嫩的绿叶,含在唇中,少年时的郁骐轻松运气,一阵旋律悠扬而起。 “我怎么不会?” 小小的步莲华笨拙地抓着两片叶子,东吹一下,西吹一下,然而只有“噗噗”的闷响。 不屑地冷哼,郁骐从小|脸色便阴冷,暴躁地拍开她手里的几片湿漉漉的叶子,他大声骂道:“因为你笨!” 周围的乐音,越来越清晰,彷佛萦绕在耳畔。 步莲华艰难起身,四处摸索着,只这一会儿,天色便暗了许多。 起伏的音律,戛然而止,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近。 和郁骥的赤红,郁骁的雪白不同,郁骐的长袍莫不是藏蓝或皂色,背脊总是笔直,宛若这山中挺拔的树。 他身材修长,兼有北方人的伟岸和南方人的儒雅。 乌黑的发束起,面目俊雅,然而他目空一切的表情那般自然,好像生来便是这样,叫人不敢投去窥视的眼神。 “郁骐少爷?” 她嗅到他微醉的气息,淡淡的草香和酒香从他身上传来,秋风吹来,衣袂扬起,尽显韶华。 虽然暴躁易怒,可也是个俊奇的人。 “我当是窜出来一只野兔子,没想到是个大活人。” 郁骐哑然失笑,眸子里射着寒星一样的孤光,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她。 胸中有些憋闷,那戏谑的语气,令步莲华乍然想起小道士云翳。 她咳了几声,嗓子冒了火一般,哼唧了下,说不出话来。 郁骐向前一步,蹲下,看着靠在石头上的小人儿,从腰间,摘下个小小的水壶来。 拧开了盖儿,递到她的唇边,又生气般,硬掰开她的嘴儿,一股脑儿灌进去。 步莲华仰着头,有些急迫,那水又凉,滑入咽喉,便一路畅快。 “出去时光鲜亮丽的,回来就像个饿死鬼……” 一句笑语还未说完,郁骐手中的水壶便滑落,他惊愕地看着昏过去的步莲华。 冰凉甘甜的水滋润了口腔,可心底不由自主地痛得一抽,连日来的疲乏一齐涌来。 眼前一黑,她不省人事。 弃命山庄里,二少爷郁骐的别院,早已过了晚饭时分,却一片灯火通明。 不时有郎中打扮的人进出,丫头仆妇端水递药,好不忙碌。 有平素颇得郁骐喜爱的丫鬟窃窃私语,嘴上虽是怨着,可手脚不敢怠慢了。 “真是奇了怪了,这步小姐回来了,怎么就住到咱们少爷房里了?” “呵,还不是仗着好容貌……” “嘘,你不要命了?你不知道她杀起人来,可不留情……” “哎呀呀,我可不敢了,我这还煮着药呢……误了时辰,二少爷非剥了我的皮……” 低低的窃窃私语声响起来了又降下去了,步莲华在弃命山庄,本就是一个说不得碰不得的人儿。 传说她烟视媚行,比青楼里的花魁还要放|荡不羁,女人的优势被她拿捏得风生水起,不知江湖上多少青年才俊死在她的温柔乡里。 传说她将山庄的三位少爷迷得团团转,可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知道,庄主郁骥的小楼里,源源不断地被送入绝色美女,而二少爷和三少爷,时不时与丫头们狎|玩过夜。至于步莲华,却因为常年下山的缘故,鲜少出现在山庄里。 室内,长几上幽幽地点着凝神静思的香,缭绕的香气,淡淡,穿过层层的叠帐,隐隐可见床|上的人影儿。 地上摆着两双鞋,一大一小,他的祥云靴,她的鸳鸯绣鞋,都已沾了不少山上的泥土。 半掩的床幔,遮住了大半身姿。 郁骐的眸中漾着细细的波光,眉头紧皱,他一寸寸地凝视着怀中熟睡的人儿。 因为痛,她连沉睡都蹙着眉,不时淡淡地发出一声叹息,却未曾醒来。 良久,他缓缓抬手,轻轻抚平她的眉间。 这一次,他终于抢先,先一步,拥住了她。 可为什么,明明如此真实得触碰着她,心里还是这般的慌乱,不确定?! 郁骐紧握着步莲华冰凉的小手,面无表情。 静默间,连狂躁如郁骐,亦是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些什么。 掌下的人儿,却适时地幽幽转醒,干燥的唇张了一下,却好像禁不住般,复又紧紧抿起,一声低哑的呻|吟自唇角逸出。 梦中,她深陷泥淖与污浊的黑暗,抽不出躲不掉,却似有淡淡的叹息,止不住的哀愁。 “跟我走可好?” 看不真切的一张脸,轻柔的话语,令她心折。 “跟我走可好?” 那人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容颜愈发清晰起来。 郁骥…… 她几欲扑上去,牵住他的手,却不料,在指尖刚要触到他时,那张脸倏地一变! “为什么要离开?” 那人泫然欲涕,眉尖紧紧地坠着,眼中尽是伤痛,却是云翳。 她心口一疼,嗓子里甜腻得发腥,拼尽全力张张嘴,大口呕出来,终是醒了。 “莲儿,莲儿……” 靠着的温热身体倾身过来,紧张地顺着她的后背,擎着一方白巾,接着她的嘴。 红滟滟的一口稠血,霎时喷洒在丝巾上,宛若二月梅蕊。 她怔住,似乎还未意识到,那血是从自己口中吐出。 郁骐低头凝神细看,眼中似有潮汐起伏,口上没说什么,却只是将她拥得更紧。 步莲华转过神来,知道身边是郁骐,她不挣不语,只是埋首于他怀中,嗅着晕倒前闻到的那丝树木的清香。 “莲儿,以后哪儿也不要去,我去同大哥说,此后你只需在我这翠烟居,洗手江湖,此后羹汤女红,做我一人的莲儿,如何?” 他爱怜地抚着她的发顶,眼中罕有的柔情,徐徐说道。 步莲华的眼皮一跳,她本已习惯寄人篱下,郁骐的冷嘲,郁骁的热讽,早就已烙入骨髓,却不曾想,他也有这样晴朗温和的时候。 软软地重复着,她眼中片刻失神,嘴里噙着他的话儿。 “一个人的……一个人的……” 孑然一身已久,她早就以为,她只是一个人。 郁骐瞧着她喃喃,明知她身体正虚,不宜劳思费神,却抑制不住那股渴望,非要拔个头筹不可。 他瞧着怀中低垂着脑袋的步莲华,这样一个激狂二十余载的男人,此刻眉目之间竟有一抹战战兢兢的脆弱,仿若孤注生死般。 “郁骥……” 她却痴了一般,定定记起那名字,月白风清的人影儿登时溢满心肺。 面上一柔,眼中澄澈。 可是这一次,她到底没能完成他所交代的任务,反而折了自己的身子。 “他可还好?” 忆起走时,段媚|娘那一番苦口破心的嘱托,说是郁骥近来沉疴常扰,半夜常常惊醒,便再无眠,见天地消瘦下去。 郁骐脸色一变,猛地抓过她的手臂,将她向自己的方向按|压。 “啊……” 牵到痛处,那日云翳的木簪端的是可怕,只一滑,那伤口像是通了灵性一般,直到今日还未愈合,翻着皮肉,泛着血水。 只因她在他眼前倒下,又被衣衫盖住,直到现在,郁骐才发现,原来她身上,竟还有其他的伤处。 他拖着她的衣袖撸至肩头,整条手臂霎时毫无遮掩地曝露在他眼下。 他与郁骁,本是一奶同胞,然而郁骥却是由嫡母所生,故而和他们两人的情分一向凉薄,听得她只一味问询郁骥,郁骐心生不快。 眉宇一沉,嘴角紧抿,手上上药的动作恢复了往日的粗|鲁,带着恨意。 步莲华只觉得他的大手挠刮过伤处,钻心地疼,却不敢喊出来。 !! 第二章 隐秘泄露恨丛生 入了秋,天寒得极快,这才转过两日,竟然一推窗,满地凋零。 几个小奴,执了一人高的扫把,满头是汗地扫着小院里的落叶,刚一聚拢,风儿一吹,便又散了。 步莲华扒着窗儿,竟是笑了出声。 “您也不怕着了凉,穿着件单衣在这儿吹着风!” 天妒捧着刚浆洗好的衣服,撩|开珠帘,眼看着她在窗边低笑,便也跟着探出头去,咋舌道:“不过是几个下人在干活,您也能笑得出来?!” 步莲华回头一笑,随手掩了窗儿,“为什么不笑,只怕是哪天想笑,也笑不出了。” 说也奇怪,她回来,这口风儿不知是郁骐守得太紧,还是郁骥郁骁不上心,这几日,她都宿在郁骐的院里,居然无人来烦她。 甚至第二天一早,天妒便守在床边,照常伺候她日常起居,这忠心的影卫,一句没问,更是一句没说。 “用晚膳吗?我叫小厨房这就去做?” 天妒披了件袍子给她,见她居然弯下腰来穿好鞋子,惊讶道:“这都快掌灯了,上哪去?” 步莲华系紧了袍子的飘带,淡淡道:“我去上房等他,听这儿的人说,这几日山下的生意有些状况,二少爷休息得不好。你留下……” 话音未落,人已如柳絮般飞出去。 看见郁骐时,他的脚步已有些虚浮踉跄,隔得好远便嗅到酒味儿。 绕过回廊,灯光便有些暗了,他的房中还未上灯。 角落里不知从哪出来两个婢女,见是郁骐,畏缩了一下,还是迎了上去。 “二少爷……” 郁骐为人虽有些莽撞,但背地里,丫鬟们较之郁骁的温柔,更是欢喜他在床|上的威猛。 步莲华不知怎的,竟一个后退,隐在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淡淡看着。 只见郁骐手一伸,仰起头,执了个小小的酒壶,慢慢地往嘴里灌了一口,眉头皱起,不悦地猛推开粘上来的两具娇|躯。 “滚!” 女人们尖叫了一声,跌坐在地,慌乱地爬起,还来不及拍掉身上的灰尘,便拉扯着快步走掉了。 郁骐大步向卧房走去,步莲华这才悄悄跟在后面,怕他酒醉出事。 进了房,他连蜡烛也不点,摸黑跌撞到床边,身子一歪,就那么倒了下去。 他平躺在床|上,烦躁异常地扯着领口,凌|乱的衣袍在掌中揉搓|着,口中喃喃。 步莲华轻轻转身,合上他忘记关严的房门,小心地探着步子,生怕踢到什么,惊醒他。 一直走得近了,借着清冷的月光,看清他的面容。 因为酒醉的缘故,他的唇色如同擦拭了丹朱,眉峰高耸,蒙了一层倦怠。 眼前这个大醉的男人,和记忆中跋扈的少年渐渐重合。 低头认真地看着他的眉眼,步莲华心中泛起涟漪。 一定是不爱…… 可一定恨么…… 每每泥足深陷,每每狼狈不堪,首先出现在眼前的,必定是郁骐,带着那特有的张狂笑意,厌恶,鄙夷地看着她,继而轻佻地握住她的下颌,上抬,对上她的眼。 岂料,他忽地睁开眼,黑漆漆地看着眼前的步莲华。 她被他这动作生生吓了一跳,竟是忘了逃离,腰儿一软,被他抓|住,带到胸前。 不等她撑起身子,一只铁掌已扣住她的后脑,掌心火烫。 “我还未去找你……你便自己寻来……好……” 舌尖一痛,已被他的舌尖牢牢勾住,缠绕。 酒香和她口中的蜜津混到一处,任凭她如何挣扎,却只是将自己的衣衫也挣开,露出贴身的秋衫。 他的胸膛结识而灼烫,皮肉的肌理烫着她。 见她要躲,他的大手抚上她那一排钮盘扣子,轻松一拽,几个盘扣应声而落,散乱一地。 郁骐轻抚着步莲华的腰儿,指尖沿着背脊缓缓向上,绕过圆滑光洁的肩头,往下一扯,薄衫“咝”一声裂开。 手往下,他虚拢着那一处柔软,明明是他在下面躺着,可不知为何,喘不上气的是步莲华。 绷紧了足尖,步莲华推着他的胸膛,被那灼热骇到,自己的清明瞬间被蒸发掉,顷刻间天旋地转。 一个翻身,郁骐将步莲华压在身下,沉重的酒气扑鼻而来。 “好些了?” 他吐着气,带着酒香,唇如烈火般覆盖了上来。 火气一下铺天盖地席卷过来,可怕地笼罩她的全身,直觉里应该马上离开,可身体绵|软,使不上力。 “还好……” 她试图唤醒他,可刚一张嘴,他便趁机钻入她的檀香小口中,大力地吸裹起来,舌灵活得像是一条滑溜溜的小泥鳅,尝遍她嘴里的滋味儿。 一双大手,急切地探入她的裙底。 “不要!” 她一惊,扭着腰想要爬起来,上身刚一动,他便沉沉压住,胸膛抵着她的小腹,死死按住。 “不要不行!” 郁骐稍显粗|鲁,天知道,他想她想了多久,那些女人,全不对味儿。 唇被吸吮得红艳艳,连耳根处都泛着淡淡的粉,细汗已经从滑腻的皮肤里微微渗透出来。 他是床笫之间的个中老手,自然知晓如何最快地调动起她。 郁骐只觉得,两人身上的衣衫,煞是碍事儿,醉意窜过头顶,他微晕,不悦地扯住她最外层的那件袍子,一拽,连带着贴身的衣物,都被扔在床脚。 不着衣衫的皮肤裸|露在外,登时泛起凉意,满室春光。 “郁骐少爷……我……” 她的话被他截断,重重咬了一口那被他舔得湿|润的花尖儿,“叫我什么?” 步莲华不知是害怕还是怎么,眼中盛满了水意,掀起眼皮盈盈看着他,瑟缩了一下,才启唇道:“郁骐?” 他魅惑一笑,似乎满意起来,一张微红的脸色,终于不再那么冷硬骇人。 “啊……郁骐……疼……疼的……” 她不敢再交错,叫着他的名字,手不自觉地搂上他的脖子,不知是要推开,还是要紧紧搂住。 “疼?我比你疼……我疼了很久了……” 郁骐不为所动,反而捏住她的手腕。 “我都说了……别怕……我会轻轻的……” 她的手臂再次纠缠在他的颈间,两人赤|裸的身体几乎无一丝缝隙。 紧紧地抱住他,她纤巧的身子止不住地在抖。 郁骐还不知道! 郁骐还不知道她已非完璧,若是他知道了,以他那样自负又残暴的人…… 她不敢想了…… 意想中的那层阻碍呢? 酒醒了大半,郁骐红着眼,难以置信一般。 快十五了,星空晴好,夜幕蓝如墨色,硕大如圆盘的满月,被璀璨的几颗星子围绕,远近皆有,颗颗晶莹剔透。 步履匆匆,一身风尘,甫一进山庄,郁骁听得下人禀告,不等先去向大哥郁骥请安问好,他大步迈向郁骐所住的翠烟居。 绕过院中的一处人工湖,郁骐的卧房便近在咫尺,郁骁握紧拳头,半敛着眉眼。 去了又是如何? 可不去,便见不得她一面。 庄内的小厮们传的似真非假,说那步小姐被二少爷抱起来时面如金纸,气息奄奄,怕是要不行了。 听得郁骁皱紧了眉,放下缰绳,直奔郁骐独居的院落。 转过那曲曲折折的回廊,不知为何,郁骁心中滑过一丝落寞。 她回来了?那为何,是郁骐第一时间找到了她,又为何,在他的房中休养? 他与郁骐,一母所生,向来交好,只是这一次,关乎到这个女人…… 莫名其妙的烦躁,他不知怎的失了平时的镇定,抬脚便狠狠向院中的上房走去。 原本漆黑的房间,忽然亮了起来,霎时灯火通明。 凛冽的掌风将刚点燃的蜡烛几乎扇灭,那幽黄的烛芯儿颤了两颤,半明半昧,终是亮了起来。 柔若无骨的手指被郁骐抓在掌中,他眸中的阴霾越发浓厚,冷笑道:“步莲华,谁借给你的胆子?!” 隔着厚重曳地的幔帐,秋日夜晚清冷的光线稀稀疏疏投射|进来,空气彷佛都已凝滞,只是流动着浓浓的戾气。 姣好的面容黯淡,步莲华微微垂了头,半散开的乌黑云鬓上一只翡翠蝶儿流苏簪子轻|颤,低声道:“你听我说……” 郁骐额上的青筋在隐隐跳动,眼中射|出逼人的精光,截断她的话,“住口!你明知道我的心意!自你走后,我便不曾碰过这庄中任何一个丫头!” 他气急,竟把实话说了出来,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住。 他年少轻狂,本是浓重的年纪,也曾狎妓游玩,甚至叫上郁骁一同厮混,玩那双龙戏凤的游戏。 只是这次,自步莲华下山,他便对那情爱之事顿感索然无味。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少年时便已落下的种子,居然时隔多年,撕开了那层叫“戏弄”的外衣,一路生长起来。 以其摧枯拉朽之势,占据他整个心头。 十月间里,春夏之花早已凋零,而寒冬腊梅之类的花木也还未盛放,汲郁骁一踏入翠烟居,满院落的香果树,椭圆形的叶片随风落下,带着淡淡清香。 蓦地,郁骁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本就快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他推开门,扑面便是一股浓浓的酒气,还有那若隐若现的女子香气。 !! 第三章 兄友弟恭罅隙开 步莲华在这儿? 内室有影影绰绰的灯光,郁骁沉下气,向里面看去。 这一看,他大惊失色! “郁骐,你在做什么?!” 强自按捺下满腔怒意和心疼,郁骁冲上去,从不离手的扇子“啪”一声,叩打在郁骐的背脊上! 力气之大,他古铜色的背上立即显出一道狰狞的紫黑色淤痕! 他顾不得那跌落在地的扇子,大步上前,目眦欲裂。 步莲华此刻,衣不蔽体,她被嫉恨大炽的郁骐,用扯碎的床单,牢牢绑住双手,系在床头。 “我和她的事儿,不用你管!” 郁骐这一下,伤得不轻,背上的肉几乎裂开,隐隐有乌黑发青的血液渗出来。 郁骁顾不上询问缘由,瞪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去解步莲华手上的碎布条。 刚一松开,步莲华便软软地跌落下来,倒在一片凌|乱的床|上。 细嫩的手腕,已被勒出深深的红痕,胸前背后,尽是深浅不一的指印和印痕。 不消说,郁骁一眼便知,他们之前做了什么。 她这副样子,不仅不能叫人放过,反而会激发男人的毁灭欲,想要狠狠地虐|待她,凌|辱她。 强压下怒气和火气,郁骁眯细了眼睛,冷声道:“怎么回事?下人们都在传,山庄的第一杀手要死了,我怎么看到的,却是这么香|艳的一幅景色?嗯?是不是郁家的饭,养活了一堆闲人?!” 步莲华抬起头,看着郁骁深邃的眼睛,里面投出清澈的人影,那是已经泪流满面的自己。 “二哥,你若是知道,定然比我还要怒上几分!” 郁骐咬牙,心里痛极。 这么个尤|物,千忍万忍,竟是一个不小心,便宜了别的男人?! 郁骐不顾背上的伤,冲着郁骁一声暴喝。 郁骁到底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瞥了一眼步莲华,再看郁骐亦是只穿了贴身衣物,当即明白过来。 哼,终是还是为了这个! 他倒是刚从这泥潭中抽身出来,如今却是轮到郁骐了。 闷|哼一声,郁骁上前,俯身拾起跌落在地的扇子,掸了掸,轻轻合上,握在手里。 用那扇骨,托起步莲华的下颌,他丰神绝世的脸上透着诡异的笑容。 “你可是把我二哥惹到了?怎么,没伺候好?” 冰凉的触感从尖尖的下巴处传来,步莲华被迫抬起头,与他平视。 她反而镇定了。 宛若新生般,内心是前所未有的空明澄净。 不过是一副皮囊。 “是,莲儿没伺候好二少爷,请您责罚。” 她收住眼泪,平静道。 那握着扇子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郁骐听得郁骁的语气,稍稍一愣,望向两人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心中也隐隐一动。 郁骁的反应,竟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明明,也是对她在乎的啊…… “哼,责罚?罚你什么?今晚好好伺候他,还是好好伺候我?!” 话音一转,竟是将她的话儿堵死了。 徐徐转过头来,郁骁面色一缓,平添了一抹春-色,眉梢含情,淡淡道:“二哥,这次是三弟的错,还未来得及跟你说……” 尴尬地咳了一声,郁骁故意没有往下说。 但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郁骐脸色变了几变,终是煞白了一张脸。 无视周围瞬间冷冽下来的空气,郁骁撩起袍子,坐在床边,亲昵地抚上步莲华的肩头,调笑道:“莲儿竟然没跟二哥说?该罚!” 说罢,他又冲郁骐歉意地笑笑,“二哥,三弟错了,当日我被大哥派去下山巡查各地生意往来,与莲儿巧遇。一个没绷住,便先要了她。既然已经这样,二哥你还是大人有大量……” 长出一口浊气,汲郁骐未开口,只是一脸阴冷地望着被郁骁揽在怀里的步莲华。 他嫉妒,他愤恨! “既然如此,我就祝你二人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郁骐站直身子,强忍着心中的刺痛,违心地开口,声音沙哑。 这天地间,哪个人都好,他都可上天入地杀了他泄愤,唯唯是他郁骁,他不愿与他动手,为了个女人动手。 也许他一开始便输了,输给了郁骁的温柔宠溺,输给了郁骥的飘逸清秀,他不过是个粗人,便是爱意,也表露得仿若折磨。 想到从今以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却不再是个稚龄少女,而是他亲生弟弟的房中人,心头一阵苦涩。 郁骁方才下手忒重,而郁骐被突袭时正是怒意极盛时,一口淤血积在肺呛,如今有些感怀心乱,只这么一忧,喉头一阵甜腥,竟然是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二哥!” 看着汲郁骐瞬间瞬间僵硬的背脊,郁骁喊了出来,一个闪身,飞奔至他身侧。 “二哥,你这是在怪我么?” 郁骁手一伸,按在他的背上,细细查看着那道伤痕,一个激动,便要废了自己的手。 那双刚刚飞掷出扇子的手! 步莲华依旧靠在床头,冷冷地看着他们兄弟二人。 自残谢罪?! 的确是郁骁的风格,只是,她看不清,他有几分真心。 倒是郁骐,飞快地一把抓|住郁骁的手,喝道:“你要做什么?” 郁骁眼中有丝丝苦痛流窜过,哑声道:“二哥,不要怪我……我……” 郁骐按住他的手,淡淡地摇了摇头,这个一向简单直接的暴躁男人,竟也平静了下来。 “罢了……罢了……你便将她带出去……” 郁骁有些没反应过来,僵在原地,半晌没说话。 步莲华微微仰着头,借着烛火的微亮,再一次细细审视着这两个已经相识了多年的男人,竟有一种陌生感生出。 众人皆知,二少爷粗暴,三少爷温柔。 却不知,二少爷好歹待人一片真心,不若郁骁那般攻于心计。 她忍住手腕处的伤痛,心中竟是半分也怨恨不起郁骐来。 窗外的月光清冷,洒下片片月光。 她忽然睁圆了眼睛,看着他们俩的兄友弟恭,不耐地烦恶起来,却压制住心头的不耐,弱弱道:“莲儿便不能同时侍奉二位少爷么,可是嫌弃莲儿?” 两个男人同时愣住,只是郁骁,眼底忽然闪出欣赏赞叹的光芒来。 “还疼么?” 郁骐欺身过来,俊美健壮的身子小心地避开她娇弱的身体,那小心谨慎的样子令步莲华失笑,汲郁骐竟有如此温柔细腻的时候? 粗粝的大手轻抚着她的手腕,她一缩,背脊贴上身后的男人,是郁骁。 “呵呵,二哥,看来是真的疼了,你一会儿可要好好‘疼’莲儿一番……” 郁骁的鼻息喷打在她裸|露的脖颈,那张会说无数甜言蜜语的薄唇,游曳到她的脸颊上。 “唔……不要……” 步莲华想要闪躲,然而他的一张薄唇却紧|咬住她的舌尖不放。 啃噬着她娇|嫩的唇|瓣,吸吮地几乎红肿起来,将她小小檀香口的味道尝了个遍,嘬着那甜美的蜜津。 “嗯……疼她……怎么不疼……” 郁骐早已动情,手上动作更加温柔,粗重的喘息泄露了他的激动。 “对不起……我刚才是太生气了……” 他眼中流转着悔意,喃喃地吻住她。 磁性沙哑的嗓音,充满怜惜的话语,令步莲华有些失神。 “郁骁……那里……那里……不可以……” 破碎的话语从口中逸出来,她的舌,还蜷缩在他的口中,模模糊糊地吐出拒绝。 “哪里不要?这儿……还是这儿?” 戏谑的话语响在耳边,郁骁故意曲解她的话语。 “郁骁,轻一点儿,你下地去,我那柜子里有药膏,不要伤了她。” 郁骐从那柔软的白雪无暇中抬起头来,嘴角带笑。 步莲华眯着眼儿看他,原来,郁骐也很俊朗。 虽然他和郁骥郁骁不是一类,却更加硬|挺,尤其是侧脸,棱角分明,刚毅英秀。 郁骁点头称是,裸|着身子,赤脚下了地,躬身在床头不远的柜子里翻捡,终于摸出个巴掌大的小瓷瓶儿,小小的白色瓶,红塞子。 他拔开塞子,凑到鼻前嗅了嗅,笑了。 “上次就是这个,差点把那小丫鬟搞死,咱俩这回可得吸取教训,她还虚着呢……” 郁骁爬上床,手指灵活地在瓶口一转,一抹淡红色的膏体就抹在了手指肚儿上。 郁骐噙着笑意,点头道:“嗯,慢慢来,后面要多来一点儿。我对后面没兴趣,还是你来……” 郁骁亦不谦让:“好,我来便我来!” 那膏状物,一遇到温热的肌肤,立时化成了同一颜色的水儿,在他的挤压下,顺利地尽数滴入她的体内。 凉凉的,很润|滑,就好像是初春的小雨滴,进入到敏感的体内。 她闭上眼,叹了一口气,由着自己沉沦欲海。 “呜呜……” 被郁骐堵住唇|舌,步莲华便只能闷闷地叫着,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过,身子剧烈地抖动起来。 “该死!” 郁骐放开她,红着眼睛去看郁骁,见他也是一脸的汗,知道他亦是忍得辛苦,不过还是粗声道:“你那么急干什么?你刚进去那一下,她差点没把我给夹折了!” 郁骁虽无奈,可唇角勾着笑,忍耐道:“二哥,莲儿这里……哦……太紧了……” 郁骐握着步莲华的纤纤细|腰,将她往自己的方向移过来,顿了顿,不敢再动。 “莲儿?很疼?吸气……放松……” 长痛不如短痛,他再狠不下心,天都快亮了。 身体紧紧地收缩着,一次次被彻底贯穿,不给她任何喘息,冲刺。 她几乎要被他拆散浑身,上半身早已没有任何力气,软软地趴在床|上。 “二哥,一起来……” 郁骁眯着眼,大手从臀处往上抓,将她的上半身扳起。 郁骐一直看着他们俩的游戏,看着她的娇|媚和隐忍,早就抑制不住了。 步莲华的小手儿被面前的郁骐抓在手里,轻轻往背后反剪,胸便自然而然地挺起来。 不愧是亲兄弟,这般有默契,一个进,一个便退出,两尾活龙,简直要了步莲华的命! 她沉沉睡去,两个刚刚释放的男人,却精神十足。 郁骁掰开她的腿|间,细细查看。 郁骐无奈道:“这下可好,我酒都醒了,可这小东西受不住,睡过去了。” 兄弟二人相视一笑,齐齐看着她静谧的睡颜。 !! 第四章 剑气一出谁争锋 这是一个大雨滂沱的秋夜。 更深,露重。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雨滴从屋檐的瓦当上飞泻,溅起一地碎花儿,仿佛是一重厚密的珠帘,将弃命山庄的听雨楼,与整座山庄隔绝开来。 步莲华跪在地上,面前是一方小小的炉,温吞的小火儿,煲着一盅汤药。 她半倚着,慢慢摇着一柄小扇儿,边注意着火候,边揣摩着段媚|娘为何将她叫来。 “哎呀,你怎么做这个,我来便好。地上凉,快起来……” 一掀帘,段媚|娘迈步进来,却是看见这一幕,顿时大惊失色。 将步莲华扶起来,她叹了一声,向内室一扭头,眼圈微红。 “去看看他,不爱见人,早上二少爷三少爷都过来了,却被打发了。” 段媚|娘一张动人的脸,浮上忧思,攥紧了步莲华的手。 她愕然,不曾想郁骥竟到了如此地步。 夹着雨丝的夜风吹过,一阵压抑的低咳闷声响起。 “你病了?” 卧房中央,透明的纱帘轻摆,里面的人呼吸微弱,犹如那纱帘的淡淡起伏。 郁骥侧躺在云衾锦榻中,发簪早已除去,一头乌发随意散在身后,清秀绝伦的脸上透着惨淡的白色。 半阖着眼皮,他听到步莲华的声音,未动,半晌,才淡淡道:“回来了?” 她不知此刻自己是该上前,还是保持原地不动。 红烛高烧,燃得正旺,空气的倦意,叫人昏昏。 “伤得不轻……” 苍白的脸上乍现红晕,郁骥捂着嘴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她再顾不得礼数,闪身上前,托起他的背,同时,手毫不犹豫地搭上他的左手腕。 脉象沉细,如水,一股寒意不停地在郁骥体内乱窜。 若不是他自己用真气震住,想必那寒气定会顺着任脉、胆经、脾经三条经脉四处游走,终将占据全身各大|穴|道。 “你到底怎么了?这脉象……这脉象分明是中毒……” 步莲华惊骇,郁骥不是身体不好,而分明就是中了毒! 这世间,究竟还有谁能给郁骥下毒? 且不说他多年来从未涉足江湖,但说他高深莫测的武功,莫说下毒,便是近身的人,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住口!” 榻上的郁骥止住了咳,语调不高却自有一番威严肃穆。 “什么都没有,你看错了!” 步莲华被截断了话,连抓着他手腕的手,都忘了撤回来,脸色白了又白。 见她似被惊到,榻上的人缓缓舒出一口气,轻声道:“不碍事。你不信?” 叫她如何相信,她虽不懂医术,可那脉象无法唬人。 郁骥却好似陷入了沉思,只是侧着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眼神随之迷离,他似是沉入遥远的回忆之中。 静默片刻后,他忽而抬手,朝着步莲华的脸抚去。 步莲华一惊,下意识地侧过脸去,生生躲开了他的掌。 她在刚刚闪开的一瞬间,便有些后悔,他的触摸,为什么自己要躲开? 那皎皎月光,终于要照到自己身上的刹那,她竟承受不住一般,躲开了? “咳咳……” 郁骥颇不自然地扭过头去,适时地将手重新捂住自己的口,闷闷地咳了几声。 步莲华忽然惊醒,猛地抓|住他的手,急急道:“准我下山!我去找神医玉随心!” 玉随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却行迹难寻,众人皆知道他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闲云野鹤一般,常年采药,难寻踪迹。 却不料,郁骥的脸色,瞬间便变了! 他猛地回手,死死地攥|住步莲华的手腕,力气之大,几欲捏碎她的骨头! “你再说一遍,去找谁?!” 郁骥眯细了眼睛,脸上划过一丝阴狠,睚眦怒视着面前的女子。 她慌了,不知哪一句话惹怒了他,那声音如擂鼓,惊得她胸口尚且怦怦起伏,气息不定。 “玉……” 她刚瑟缩出一个字,便被他咬牙切齿地截断道:“除非我死!” 说罢,郁骥飞快起身,只着单衣的他,起得急,连身上的薄毯都被甩落在地。 “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步莲华,我们比试一下。” 他敛去了怒意,平静地站起身。 窗外的雨,丝毫不见小,明明是大雨,那雨落的声音,听上去却淅淅沥沥的。 她素知他的脾性,一向是说一不二,只是担忧地看着他,又向窗外看看,终是不能忤逆,转身去取郁骥的佩剑。 郁骥的剑,名唤“火精”,以名山神铁打造,剑光如霓虹,削金如泥。 步莲华神色恭敬,双手捧剑,递与郁骥。 “你的剑呢?” 郁骥接过,右手轻轻推开了剑鞘,只露出三寸剑身,只见明晃晃的剑光霎时撕裂了夜的宁静。 步莲华垂下头,立在一边,“我的剑,在房中,我这就去取。” 步莲华十五岁生日那年,郁骥松了她一柄上古宝剑,名唤含影,暗指要她多多内敛,游走江湖,切不可锋芒毕露。 郁骥却彷佛有些不耐,挥手道:“算了,你用我的剑!” 说罢,一甩手,将手中的火精剑,抛给步莲华。 “百丈外,先回听雨楼者胜出。” 郁骥说罢,再不看她,比了个叫她先走的姿势。 步莲华咬牙,反手握住剑柄,绞着细眉,身轻如燕地从小窗中飞射而出。 大雨倾盆,将她娇小的身体完全包裹住,苍茫的黑夜顿时吞噬掉她的身影,带起的一阵疾风,夹杂着雨丝,打在郁骥的身上。 他见她已飞出好远,才半弯下腰,将一直含在口中的一口血慢慢吐出。 慢慢擦拭干净嘴角的血渍,郁骥足尖一点,同样闪身飞出。 暗夜里,冰凉的雨打在郁骥身上,他暗暗运气,那细密的雨丝便仿佛浇注在无形的屏障之上,反弹出去。 他的衣衫,在凄风冷雨中,掀起一道飞扬的弧度。 百丈外一棵参天巨树上,步莲华已经踏在一根成|人粗细的树枝上,手里握着郁骥的火精剑。 她的轻功还不错,由于先行一步,故而早到,须臾间,郁骥也已闪身而至。 电光石火间,步莲华动手了! 她不能不尽全力,因为郁骥最恨,下不去手的人。 郁骥赤手空拳,只用一只手,已经与她拆了数十招。 风吹起他的发,妖冶,如鬼魅。 剑气逼人,他暴喝一声,以手背为刀刃,夺下了她手中的剑。 剑身在雨中闪烁着清冷的光,映着她的脸色。 “现在,是不是放心了?” 郁骥手持火精,冷冷地开口。“我死不了,你再提那个人,我便捏断你的脖子!” 火精,同体如水晶般剔透,剑身绯红,在蒙昧的雨丝夜色中,流转着清冷孤傲的幽光。 这绯红,衬得郁骥此刻鬼魅般苍白的脸色,也有了三分血色。 步莲华一手握着剑鞘,另一只手已经空空如也——剑,已经被郁骥夺去。 她是输了。 然而输赢并不能影响她的心情。 “郁骥,我们回去罢。” 她与他面对面,站在那棵老树上,雨丝渐渐打湿|了二人的衣衫。 她第一次喊出了他的名字。 是的,是的,那才是郁骥的脾气。 那样骄傲,那样冷淡,宁愿是死,也不可以被人看轻一丝一毫,他从不求助于人。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呢?步莲华美丽的眼睛里,有一种迷茫和痛苦纠结。 郁骥依旧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一张脸透着大病之人才会呈现的青白色,咬牙怒道:“你先回去!” 她讪讪,不知如何是好,这一场比试,本就来得蹊跷。 现在想来,倒仿佛是郁骥,为了打消她心中的疑虑和担忧,而故意提议的。 一向在郁骥面前乖巧柔弱的少女,咬紧了下唇,眼中似有光芒隐动。 “我们回去……” 雨幕中,一道如血的火光从眼前炸起,带动着逼人的剑风向她袭来! 恍惚之间,她竟然忘记了躲开。 其实,就算她想躲,她又如何避得开郁骥的剑? 快!疾!猛烈! 剑尖之上,似乎涌动着一簇火球儿,在她未看清之前,已经抵上她的左肩。 顺着那细长的剑身往上看去,郁骥脸色依旧苍白,神色安然,若非嘴角上一丝触目蜿蜒的血迹,那安详寂静之态,叫她以为,他是在教她剑招。 “走,还是不走?” 他的剑逼在她的肩角,因为动怒,而满脸煞气。 在他的周围,似乎形成了一个圆罩,雨丝落下,便纷纷弹开,偶尔有躲闪不及的雨滴,一沾到他的衣角,便顿时凝结成为透明的冰粒儿! 联想起他的脉象,步莲华终于反应过来,他这是寒毒。 郁骥执剑的手,在隐隐颤抖,那彻骨的寒,从尾椎处一寸寸升上来,沿着骨缝儿,一点点吞噬着他。 “走!” 他大喝一声,目眦欲裂,那破空的声音震得满树的残叶簌簌落下。 头顶上,赫然是一轮满月! 今天,是十五…… 郁骥的胸腔里,沸腾起一种渴望,一种对于温热的血的渴望。 发寒的身体仿佛死去一样无法动弹,然而神智却比平日更加敏捷,他盯着面前宛若一朵蓓|蕾的少女,他能看见她脸上的细小茸毛,像是颗鲜嫩的蜜|桃。 手一抖,那锋利无比的剑尖,挑破她肩头单薄的衣衫。 新鲜的血的味道,在雨的催化下,迅速地蔓延开来。 !! 第五章 主仆有别难诉情 步莲华惊愕,她不想,他竟真的下得去手。 她蓦地愣住,看着郁骥变得有些狰狞的脸,那样原本俊秀而淡定的眼眸,此刻只是充满了沸腾的杀气和欲孽。 闻到一直渴望的味道,他抽|动了两下鼻子,面上满是奇异的笑容,见她不动,他森森地咧开嘴,冷笑道:“那就不要走了!” 两个人,俱被雨水打湿衣衫,步莲华尚好,郁骥却甚是狼狈,收回内力后,雨滴落入身上,便凝结成一层厚厚的白色冰渣。 熬药的段媚|娘听到声响,循着声音进来房间,正看见郁骥将抱在怀中的步莲华摔在地上。 “段媚|娘,去准备热水!” 他咬紧牙关,刚一开口,丝丝的凉气就从口中冒出。 段媚|娘被眼前的景象骇到,她的脚像是在地上生了根儿一样,一向伶俐的口齿也斯艾起来。 “主上……今儿是十五……要不要……要不要……” 她瞟了一眼从地上慢慢坐起的步莲华,心里急若擂鼓。 方才段媚|娘熬好药,已经唤来了一个姿色不错的女人,打算稍后“伺候”郁骥的,现在那女人就候在外面,还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哦?” 郁骥漂亮逼人的瞳孔忽然凝聚,一个上挑的尾音,吓得段媚|娘噤声。 她跌跌撞撞跑过来,跪倒在他脚下,踉跄着抓|住他的靴,“主上……求求您……不要叫莲儿留下……” 弃命山庄里,除了她段媚|娘,再没有活人,能出得去庄主郁骥的寝房。 沉默许久,郁骥没有说话,只是用冷锐的眼睛打量着跪在一边的段媚|娘,唇角露出一丝刺骨的笑意。 “你还是去准备,太冷了……我要热水……” 四方的大理石,生生凿出个室内的浴池来,缭绕的热气,山庄里的仆人鱼贯而入,人人挑着两个硕大的木桶,桶内盛着滚烫的水,依次倒入池中。 身着锦衣的听雨楼小丫鬟们窃窃私语着,边把手中的花瓣投入水中,低声讨论着,这个月能入住听雨楼的,是哪个好命的姑娘。 那姹紫嫣红的各色花瓣,纷纷扬扬落入水中,飘荡在水面,在高温的升腾下,散发出一阵阵清丽的幽香。 郁骥已经换下了湿透的,冻得冷硬的一身衣服,仅着贴身衣物走进来,那修长的身躯,俊美的容颜,令一众丫鬟纷纷低下头颅,娇羞不已。 他扬了一下手,那些下人得了指令,齐齐退下。 “把她带过来!” 他冲着段媚|娘喊了一声,然后不等她回应,缓缓脱掉自己的衣物。 衣衫脱落,露出他精壮的身躯,骨节均匀,偏瘦削,却不单薄。 只是,那原本白|皙的肤色,此刻却好像是受了冻一般,露出可怖的青紫色,显出一种像是被酷寒冻伤的痕迹来。 一股若隐若现的蓝色光,在他不着衣物的身躯上不停流窜着。 他好像很冷,在这偌大的浴|室里,明明热气沸腾,那缭绕的热气,几乎要把人催晕,可他好冷。 薄薄的唇抿紧,不断轻|颤着,郁骥终于捱不过去,大步迈入水中。 刚一进水,只听得一阵“滋滋”的响声,那是冰冷的皮肤,乍一遇见高温的水,所散发出的声音。 郁骥只觉得被那热气一烘,胸口撕心裂肺的疼,虽然极力压住了咳嗽的声音,可那无声的咳却依然带出了一口口的血。 他狠命地压下去,那血便重新滑入喉咙,带起满腔的血腥味道。 段媚|娘解开步莲华身上的穴|道,她方才试图与郁骥动手,被他快了一步,牵制住穴|道。 “他呢?” 她忽略了段媚|娘眼中的盈盈水意,一把握住段媚|娘来不及收回的手。 段媚|娘动了动唇,却是说不出话来,她见识过郁骥发病时的阴狠,岂止是六亲不认,简直就是地狱恶鬼。 步莲华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容出现在一个少女的脸上,叫人心惊,也叫人惊艳。 “不会很痛苦的,不是么,他是当今世上,绝顶的高手。” 她望着段媚|娘远去的身影,那厚重的门,终于一寸一分地紧紧|合上,最后,惊起地上的粒粒尘埃。 她熟练地剥除自己的衣衫,小心翼翼地踏入池中。 被寒冷侵入过的身子浸入滚热的水中,白|皙肌肤上顿时显出细密的小疙瘩,浑身的毛孔都被熨帖地张开,水纹荡漾在她纤秾有致的躯体上,立时蒸发出红艳艳的颜色。 抬眼望去,浴|室不大,池子是人工凿开的,在最里面有隐蔽的通道,连着山上的河水。 下人刚才抬来的水,不过是为了填满池底,而更多的源源不断的热水,从池中涌上来,保持着温度和水量。 闭着眼的郁骥,如一尊上好的雕像,那水涌到他身边,就像是遇到一个漩涡,旋转着陷下去。 他察觉到她探寻和夹杂着关心的视线,体内的寒气彷佛又重了一分。 浑身的乏,似乎都被热水冲散,她不由自主地低低叹了一声。 听到身边的娇弱声音,郁骥猛地睁开眼,原本漆黑的眼睛似乎添了种海水一般的深蓝色。 “过来。” 他拼尽全力,才咬紧牙,发出两个单调的音节。 步莲华颤了一下,从池边摸|到了准备好的巾帕,慢慢挪蹭过去。 被水浸泡过的瑰色花瓣儿,黏黏地粘在她的白玉般无暇的皮肤上。 这一片,那一片,宛若朵朵腊梅盛放在雪地之上,点点红,似情人泪。 郁骥看着她向自己这边游来,瞳孔缩了一下。 “你看了大夫?他说的泡热水,便能解毒?” 步莲华拿起巾帕,撩起热水往郁骥身上浇去,低声问着。 她的软软的小手,擦过他骤然紧绷的身子,那略显僵硬的身体,浸泡在如此热的水中,果然还是如一块千年寒冰一般。 她全身都已被熏得发红,灿若三月桃花。 落入他的眼底,令他心中一痛, 少女泪眼朦胧,满面难以置信,用颤抖的指尖指着他,声音已然哽咽。 “你对我可曾真心?” 男子轻笑,云淡风轻。 “从未。” 然后看着她,如一片轻薄的柳絮,从那遥遥处落下。 艳如烟火,转瞬即逝。 往昔的回忆将他的心都冻起来,感受到有轻柔的手指擦拭着自己的背脊,郁骥猛地擒住步莲华的手。 “为什么不害怕?” 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我爱你啊。 从我懵懂的时候。 从我还记不得自己是谁的时候。 从你对摔倒的我伸出手指,对我笑的时候。 从你喂我吃下灵丹,为我输送真气,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的时候。 满心满怀汹涌的情思,被她的理智给压下,步莲华垂下眼睫,掩住哀戚。 现在的她,不能说,因为早已不配拥有。 “我害怕啊,可是我不想看着你死。” 她眼神有些涣散,喃喃自语,连带着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闻言一怔,郁骥再也忍不住,欺身过来,冰冷的气息,将尚不自知危险的步莲华,牢牢地包裹起来。 郁骥一伸手,将身边的步莲华整个人提起来,叫她面向自己,跨|坐在他身上。 娇小的女|体,被他牢牢圈住,因为惊到,那胸前的一双白玉般的酥|胸,惊慌失措地跳动了几下,尽落他深蓝色的眼底。 她的雪肌,在那夜和郁骐、郁骁的忘情厮|磨下,早已布满了指痕与吻痕,此刻虽然已经变淡,在摇曳的烛火下,依旧闪着淫|靡的淡淡色泽。 “是他们两个?” 冰冷的手指,滑过那滑腻无暇的肌肤,流连在那带着淡淡樱色的痕迹上,停住不动了。 步莲华原本温热的身子,忽然微冷。 她老老实实地坐在他的小腹上,直觉感到他凉得可怕,就连那逐渐昂扬起来的某一处,也是凉凉的。 大手环过腰|际,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不动。 “若是怀了孩子,你当如何?” 郁骥面无表情,刚刚静止的手,再次温柔地抚|弄着她的小腹,另一只手,搂紧了她的身体,肆意撩|拨着她。 “孩子?” 步莲华下意识地重复着,对他忽然而至的缱绻感到担忧,待听清他的问话,却是一愣。 孩子? 她从未想过,会有孩子! 她与云翳、郁骐和郁骁都曾过,一直没想到这一层。 看出她的惊骇,郁骥阴恻一笑,手上忽然加重了力道,在她耳边低语道:“你若是怀了他二人的孩子,我便杀了你……” 她被他可怖的语气给吓到,惊恐的大眼对上面前男人幽蓝的眼珠儿,她颤抖着。 郁骥似乎满意她的反应,居然俯下头,一张薄唇亲昵地轻轻摩擦着步莲华颤栗的湿|润唇|瓣。泛着寒意的指尖抚上她的背,一路蜿蜒而下,猛地按住她的腰眼儿,将她整个人,贴向自己赤|裸的胸膛。 “啊……郁骥……” 她大惊,口中失声尖叫,四肢扑腾起满池的水花,掌握不好平衡,跌倒在他的胸膛之上,慌乱中抓|住他的手臂。 他捏紧步莲华柔|滑的下鄂,犀利的眼睛凝视着她不断颤抖的长长眼睫,唇上勾起一道弧线。 “你叫我什么?” !! 第六章 共赴黄泉险丧命 她吃痛,手指逐渐收紧,她被迫被抬起下颌,与他对视。 “郁骥……我叫你郁骥……” 步莲华心中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面前的郁骥是她全然不熟悉的男人。 郁骥一向寡淡,对人对事,即使是这么些年,一直教授她武功,也向来是不轻不重,不咸不淡,极少流露出情绪。 可现在的他,带着一种狂风暴雨前的片刻宁静,美得惊人。 说男人美,似乎极不恰当,可是,放在此刻的郁骥身上,再合适不过。 柔和的面部线条,明亮的眼眸,像是被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郁骥年纪最长,却在三兄弟中看起来最为年轻。 “郁骥?你叫我郁骥?!” 一声冷哼,他猛地拉近她,带着一层冰霜的唇移到她胸前。 冰凉的舌尖,像是一尾毒蛇,细细地沿着那颗小小的粉色蓓|蕾舔噬了一圈儿。 热热的肌肤,被那冰凉刺激到,粉|嫩的花骨朵儿,立时竖立起来,在缭绕的热气中,战栗着膨|胀起来。 步莲华微微挣扎起来,胸前的刺痛令她紧紧皱起精致的眉,条件反射般立刻松开一直抓着郁骥手臂的手,用力地去推他的头。 “嗯呜……” 她细细地呻|吟,很快舒服起来,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察觉,而挺起了自己的上身,全身几乎都依靠在他的身上。 陷在情|欲中的少女,完全没有心思去分辨他话中的含义,也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眼中清冷的眼神。 见她已然动情,郁骥抬起头,嘴角是一抹亮晶晶的银丝,连在她的胸前与他的腮边。 妖孽的男人,仿佛是来自的地狱恶魔,已经悄悄地张开了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将她笼罩,吞没。 大掌顺着挺直的背脊往下,那毫无一丝遮挡物的娇|躯,尽在他的掌中盛放。 郁骥忽然大力起来,她痛,可莫名地在体内深处生出一种快意,连带着,那痛也就不觉得痛,反而好期待他的下一次用力按捏。 “嗯嗯……” 她不敢大声叫出来,怕郁骥不齿她,嫌弃她。 意识到步莲华想躲,郁骥快她一步,一只手卡在她的腰上,按住那凸起的盆骨。 郁骥不比她好受,他眼前已经开始斑斓一片,不时有紫色和蓝色的,宛若鬼火的光在眼前飞逝而过。 那是每次发病前的征兆。 他想撕开自己的身体,想要把自己的每一寸都浸泡在滚烫的水里,似乎唯有那样,才能暖和起来。 他无比渴望,渴望新鲜的血液! 整个人虚浮地泡在热水中,他们二人身边,是一波一波的水纹,冲击着两具赤|裸的身子。 “郁骥……” 她好像不记得方才他的质问,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唤着他的名字。 一声声娇|媚的呼唤,似乎要把多年来的情愫,一时半刻间完全倾尽表露出来。 他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扬起脖子,眼中闪烁过嗜血的光芒,照着她的嘴儿,尖利的牙齿重重咬下! “嗯啊……” 听着步莲华压抑不住的痛哼,郁骥心中升腾起止不住的快|感,此刻的他,已经被那体内的寒毒迷失了心智一般。 满意地伸出舌,舔干净嘴角沾上的她的血丝,那淡淡的血腥气,叫他得到了些许的满足。 那眼中可怕的嗜血的,看得她大惊,终于明白了,此刻的他,或许并不是想得到她的身子,而是…… 她的血! 这个认知,终于令她害怕起来。 一阵窒息般的眩晕过后,她可怜的身子,又再次被他牢牢钳制在怀里,挣脱不得。 他要她陪他一同下地狱! 郁骥重重地起身,眼前满是一簇簇的火花,几乎令他看不清周遭。 他凭借着过人的忍耐力和耳力,用力抱起无力地滑入水中的步莲华。 浑身的水,嘀嘀嗒嗒,蜿蜒了一路。 重重的身子,急促的喘息,男人胡乱地将少女压在重重叠叠的锦被之上。 两个人身上的水珠,瞬间打湿|了床单,开出一朵朵湮湿的花儿。 她轻叫着,因为他忽然而至的粗|鲁。 他铁青着一张脸,口中的寒气喷在她的脸上,胡乱地吻住她的眉梢、眼角…… 耳畔是他粗嘠的低喘,步莲华只觉得自己的眼睛热热的,酸酸的,强睁着眼看着他。 而她的身体,尽管被他冰着,却是越来越热。郁骥早已被寒毒逼|迫地说不出话来,此刻,他只想撕裂她,得到喷涌而出的热血,用它来温暖自己。 他要她,那颗,鲜活的跳动的心脏! “郁骥!郁骥!……” 步莲华终于察觉了身上男子的古怪,他此刻的狰狞面容,完全是要将她至于死地! 强大的真气,似乎在他身上冲撞开一个口子,四处流窜。 眉间,眼梢,他的肤色起了变化,原本白|皙的皮肤上,开始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泛着诡异的蓝色。 郁骥对她的呼唤,俨然未闻,只是用力地揉挤着她柔嫩的肌肤。 那吹|弹可破的娇弱,已经被他的口,他的手,折磨得泛红,出现淡淡的擦痕。 他仍是不饶过她,唇猛烈地咬住她的嘴儿! 一朵血腥的血花盛开在嘴角,丝丝鲜艳的红色痕迹连在二人黏合的唇|片上。 “啊……” 步莲华痛得想要坐起来,血珠儿挂在腮边,眼中涌动着泪花。 天啊,郁骥疯了! 他的毒,是疯子一样的毒! 她大骇,终于反应过来,那些女人不是被他金屋藏娇,而是…… 死了! 她开始慌乱地挣扎,然而越是挣扎,他的双臂就拥得越紧,重重的身子压住她的腰部以下。 她一个不小心,被郁骥抓|住两条雪臂,整个人用力一带,两个人堪堪,从床|上滚落在地。 郁骥已然是完全没有痛感了,也丝毫感受不到地上的寒意。 猝不及防,身子狠狠地跌在冰凉的地上,那地气,便顺着背脊,沿着尾椎骨,攀爬上来。 “郁骥!你疯了!放开我……” 步莲华低喊着,试图唤回他的理智。 却是徒劳。 她又怕,又担心,汹涌的泪水止不住,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 终于,他的手,覆上了她依旧温热的心房。 凝滞的眼珠儿,终于回神般地一转,泛蓝的颜色,深如海底,郁骥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来。 身下的步莲华,松了一口气,以为他终于认出自己。 他年轻时,一定是个美男子,不知迷倒过多少闺中少女,她暗自神伤。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他噙着那抹古怪的笑意,慢慢俯下|身,将身下那具温热的躯体压住。 力道吓人,好像要把她揉碎,渗入自己的骨肉之中。 听雨楼里,安静得,似乎一切生物,都已经死去。 只有那案上的更漏,仿佛不知疲惫的,一滴,一滴,一滴…… 郁骥素不喜熏香,然而每逢十五,必会要求下人,置上山庄里百年的铜香炉,单捡一小截上好的龙涎香。 他喜欢在满室的氤氲沉香中,用年轻的血,来温暖自己生寒的身体。 眼前早已遍布那丝丝缕缕的妖光,他再也忍不住,一双大手,卡住她细长柔嫩的颈子! “咳咳……” 她被那股可怕的力量钳住呼吸,顿时,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眼前的世界骤然扭曲。 视线朦胧中,只看见他扭曲的脸,低沉的粗喘,裹挟着嗜血的兴奋,时远时近地响在她耳边。 “呜……咳咳……” 她无力地抬起手,试图用自己的手,掰开他的大手。 那一双像是铁铸的手,死命地勒着她的脖子,不断收紧,收紧。 窒息般的晕眩,使她昏沉,眼白不断上翻。 原来濒死的感觉,就是有些飘飘欲仙,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轻飘飘的。 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还在,可意识好像已经不受控制,风一吹,就要散掉一样。 郁骥圆睁着双眼,粗重地喘着,每一次收紧手上的力气,都使他得到一种快意。 一种毁灭一切,也能重塑一切,更能把握一切。 他曾经弱小,曾经寄人篱下,曾经看人眼色,可是,那都只是曾经。 曾经是多久? 好多年前了……久的,他都以为自己会忘掉…… “唔……咳咳!” 一声近在咫尺的闷声尖叫,将陷在回忆中的郁骥唤回来。 原来,他刚才,竟然不自觉地松开了少许,步莲华便趁着他的略一分神,挣开了一些钳制。 却不料,郁骥极快地捏住了她的喉咙,像是捏一只小鸡一样,捏着她。 眼前的女子,却不是那一个。 同样都是娇|媚的脸儿,明亮的大眼,视线往下,同样有一颗痣,长在几乎完全一样的地方。 却不是那一个。 郁骥心头,蓦地,再没有一丝怜惜和迟疑。 步莲华黑亮的瞳仁,已经开始显出一抹绝望的深红色。 那是无法呼吸后,浑身的血液直冲入脑,在眼中呈现出的血气。 他额上凝结的一粒冰渣,动作之间,滴落在她的腮边。 她能感觉到,它慢慢融化成一滴水,然后顺着腮,流下来。 她决定,坐以待毙。 若就这样死去,也好。 若与你,执着一场梦,也好。 郁骥疼得皱起眉,身上的穴|道似乎都在逆转,每一个位置,都被寒气所占据。 那冷,变作一把把食肉的小刀,割着他的肉,一寸一分。 一股浊气涌上心头,郁骥猛地大力推开她,同时也松开了她的颈子。 手机请访问: 第七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 他试图站起,却只是重重地跌倒,哇的一声,一口污浊的血吐出来。 那血喷在地上,并不没入,却是慢慢地流淌着,夜色中,闪着乌蓝色的光泽。 他慢慢合上眼,全身的,退潮的海浪般,散去。 烟儿……玉笙烟……我对不起你…… 步莲华握着自己那一圈红中带紫的脖子,踉跄地起身,扑倒在郁骥的身上。 “来人啊……段媚|娘!段媚|娘……” 她不顾自己未着寸缕,失声尖叫。 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厚重的门外,隐隐约约响起缭乱的脚步声。 “吱嘎”一声闷响,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段媚|娘惨白着一张脸,奔过来,先抓起跪在地上的步莲华,飞快地扫视着她的全身,焦急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喉头里一阵苦涩,她死命地抓着段媚|娘的手,似乎这样,就能平复满心的害怕。 “他……他是不是要死了……” 郁骥蜷缩在地上,宛若初生。 段媚|娘目中盈盈,压住她的手,将她抱进他怀里,拍着后背,轻声道:“不会,信我,不会有事。” 说完,段媚|娘轻拍了一下手,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捧着个匣子走进来,轻轻放下后,飞快地垂着头下去了。 “她是个瞎子。” 段媚|娘转身取了一件郁骥的披风,为步莲华披上,望着她的眼,知她心中在担忧,怕郁骥中毒的消息传出去。 说完,段媚|娘翘着手指头,拉开了那不大的木匣。 步莲华抓紧披风,上前望了一眼。 干呕声响起,她方才差点被扼死,闻到那血腥气,满眼的红血,残破的器官,终于忍不住满心的恶心,俯身呕起来。 一颗热腾腾,尚自冒着热气的心脏! 段媚|娘脸上却是一丝波澜也无,早已见怪不怪,她摆|弄着那血滋滋的物事儿,喃喃低声道:“幸好主上晕了过去,否则,你若有个万一,他就算醒来,怕是也不愿意再活了……” 月净虫鸣的夜里,整个山庄都已陷入宁静,步莲华的脚步不由得加快。 夜风中,隐隐从后山传来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太轻了,等她停下脚步侧耳细听时,又不见了。 自怜自艾的低叹,听起来像是唱戏。 柔婉绮旎的唱腔,缠缠眷眷地随风飘散了。 推门而入,屋子里一片漆黑,她临走时吩咐天妒先去睡,不用等她。 “你去哪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险些绊倒在地,慌乱间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她的腰。 郁骐手上点燃了烛灯,在烛火的照耀下,他的脸色忽明忽暗,透着阴邪。 步莲华站直身子,眼睛被那突如其来的火亮照得一亮,看清郁骐脸上的阴沉。 “郁骐!” 她冲着刚才扶稳自己的郁骁点点头,便向面前的郁骐扑过去,在他怀中装痴撒娇。 戾气仍在,但是郁骐严峻的神色和缓了不少。 只是,看清她穿的是郁骥的披风,而那衣衫下,似乎是……什么也没穿?!他的眼神便再次残暴起来。 “你去听雨楼了?” 冰冷的语调扬起,郁骐和郁骁对视了一眼,飞快地交流了一下眼神。 郁骁慢慢转身,关上厚重的雕花木门,确认门外没有庄中的眼线。 微醺的灯光下,两个长身如玉的男子,唇边带着诡异的笑容,齐齐向她逼近。 步莲华抓紧了身上的披风,脑中乱作一团。 “嗯,主人派段媚|娘唤我过去,询问了一下这次下山……” 她的话,被郁骁慢悠悠地打断。 “不是说大哥不见客了?早上我和二哥过去‘请安’,还被打发出来了!” 说完,他紧紧地盯着她的脸色,似乎想从她脸上读出什么。 郁骐倒是依旧用那审视的阴恻眼神望着她,英眉一挑,邪佞道:“你嘴边沾了什么?” 不等她回答,修长的手指已经擦到她的唇边,指肚一抹,凑到眼前。 嗅到那血腥味道,他皱眉不悦,“郁骥吻的?” 可以忽略那被他触碰带动的疼痛,步莲华点点头,又添了一句,“主人染了风寒,比前几次还要重些。” 一声叹息,她低低地垂下头,心中如擂鼓。 “哦?” 郁骁走近,却没有追究她红肿的唇,含笑拥紧她,只是低低重复着她的话,“只是伤寒?竟会让大哥连兄弟都不见,可真奇怪……” 她淡笑着垂下眼帘,再抬起时,眸中竟有他从未在她眼里见过的盈盈柔波。 “面对亲手足,反而会敢于怠慢,或许主人就是这么想的……” 郁骁眼色一柔,波澜不惊地冲旁边的郁骐轻轻点了下头。 “莲儿,你身子还弱,不要到处走,去哪里,都要带着你的影卫,最近他们实在是太懒散了……” 郁骐走近,轻啄了一下她冰凉的鼻尖,声音里都是担忧。 “嗯……哪也不去……” 她适时地握住郁骐温暖的大掌,心上却泛起一阵冰凉。 “坏东西,老是叫我担心,可你对我一笑,我就气不起来……” 郁骐回握住她的小手,俯身亲吻她的樱|唇,与她厮|磨起来。 她离开听雨楼时,郁骥已经在段媚|娘的帮助下,服下了那一只喝过人血的黑虫子,看得她一阵恶寒。 “你当他愿意么?每月十五,遍体生寒,若不这样,寒气渗入骨髓,一寸寸损坏肌理,就算不死,也只不过是一口气在,拖延着命罢了……” 她为郁骥盖上被子,转身叹了一口气。 “他究竟中的是什么毒?是谁下的手?” 步莲华急急,想要探寻出究竟。 哪知,一向对步莲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段媚|娘,这次却是动了动唇,半晌没有出声。 “莲儿,等他愿意亲口跟你说的那一天,也许……不会太远了……” 唇上一痛,新伤叠着旧伤,她回过神来。 “小女人,你不专心……是我吻得不够深么……” 郁骐轻|咬了一下含在口中的小香舌,似乎在惩罚着她。 步莲华轻轻摇头,手无力地搭在他的脖子上。 身子一空,原来人已经被郁骐抱起,往内室里走去。 “我和郁骁等着你,都没用膳……你可得好好补偿一下……” 他轻笑,咬着她嫩生生的唇|瓣含糊不清道。 跟在后面的郁骁,眼中有一丝异样的光芒闪过,很快消失不见,抬脚跟上。 她陷在那层层柔软的大红色锦被中,身上的披风早已被郁骐随手扯开,扔在地上。 “郁骐……” 步莲华直起身子,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些信息,却被他压制住。 郁骐倾下|身子,将她嘴角的血迹舔|净,低沉道:“你让我们好生担心,适当地给你一点惩罚,也是应该的……” 她被他恐怖的声音吓到,连微张的小|嘴儿都忘记合拢了。 那长舌,顺势探入小|嘴儿,轻柔地吮|吸着。 上次晚上,他们二人一同要了她,还是在她身子骨极弱的时候,他其实早已愧疚不已。 还记得第二天清晨醒来,看见她身上的斑斑点点的淤痕,和股间一大团一大团半干的白液,他心疼得要命。 可是,他才不会像郁骁那样,将亲昵的话儿挂在嘴上,他只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 郁骐的呼吸渐变急促,大手游移着那妙曼的娇|躯,试图唤醒她的热情。 “郁骐……停下来……我有话问你……和郁骁……” 步莲华微微侧过头,眼角扫到,郁骁也脱去了靴袜,正在熟练地剥除着自己身上的衣物,心说再不问,就要没时间了。 她一把抓|住在自己胸前作乱的大手,急促道:“玉笙烟是谁?” 郁骥口中的呢喃,她听清了,那名字宛若烙铁,印在心尖儿。 却不料,身边的郁骐和郁骁,脸色俱是一变。 “你从哪里听说的?” 郁骁停下动作,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她不知道,这名字在弃命山庄,是绝对不能提起的么?! 那彷佛是个禁忌,被众人三缄其口,久而久之,乍一听,连郁骁都心惊肉跳。 步莲华慢慢往回抽回手,轻轻道:“郁骥昏迷时,自己说出来的……” 似乎松了口气,郁骁放过她,敛去惊讶的神色。 “莫要再问了,你就算知道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想多说,望着她好奇的双眼,试图打消她的好奇心。 脸上的失望一闪即逝,步莲华回头,想在郁骐那里得到答案。 “郁骁,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个女人……” 郁骐的手,从后面绕过来,覆在她柔嫩的胸前,笑着不以为然。 她捕捉到他话中的深意,哦,是个女人…… 联想起自己提到玉随心时,郁骥那奇怪的反应,难道,这个玉笙烟,和那个神医有什么联系? 果然,郁骐继续道:“玉笙烟是神医玉随心的独生爱|女,也是如今武林世家之一的广宋宋家的当家主母,宋规致的夫人。” 原来是江湖世家的主母,只是,郁骥那凄然的神色…… 她心中一动,退口而出:“他们曾经相爱过,是不是?” 郁骐却忽然踟蹰了,向郁骁投去奇怪的眼神,原本流畅的话语,居然凝涩了。 郁骁顿了一下,接过话茬,“莲儿,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费这心神做什么?你记住,千万别在大哥面前提起,更不要私下打听,记住了?” 手机请访问: 第八章 陈年旧事怎相忘 玉笙烟这个名字,他们听过,却是从不敢轻易提起。 因为,她是那个人啊…… 步莲华慢慢点了点头,他们的话,砸在心头,差点将她瞬间击晕。 见她乖巧,郁骐和郁骁心中却是一沉。 这两年,郁骥似乎有意在同广宋宋家作对,训练大批“尸引”,大量接受江湖上的买凶暗杀生意,用意实在是太过明显。 那就是,他要同宋规致作对,争夺他想要的东西。 他们二人飞快地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决定,还是先打消步莲华心中的好奇为妙。 “莲儿,要是我和二哥告诉你,你可要乖些,乖乖在庄里,不能乱跑……” 郁骁将她搂入怀中,双臂收紧,像是怕她消失一样。 “嗯……我听话……” 步莲华喘不过气,推了推他,他才意识到手劲儿太大,赶紧松开一些。 三个人调整了各自的姿势,偎在床|上。 “莲儿,我们和郁骥,并不是一个娘生的。都说大娘人长得美,爹很宠她。可是,她在婚前便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就是玉随心……” “玉随心年轻时,便时常云游四海,到处采药,大娘一度以为他死了,才嫁给了爹,没想到,就在大哥十岁的时候,机缘巧合下,大娘再次遇到了玉随心,并且,在一个大雨之夜,她偷偷从山庄溜走,打算去投奔玉随心……” 步莲华听得眼睛黑亮,心中竟遏制不住地怦然心跳,对这个故事莫名的好奇,忍不住插嘴道:“那个玉随心,也该成亲了,毕竟已经十年了……” 又是一个令人心折的爱情故事,红尘男女,总是逃不过一个“情”字呵…… 郁骐点头,接口道:“是啊,那时我和郁骁还小,很多事情,都是从下人口中拼凑得知的。只听说大娘找到了玉随心,有情人却终不能在一起。很快,大怒的爹找到了大娘,将她带回了山庄,却再也没有人知道大娘的下落……” 步莲华禁不住握住了拳,直觉里,她预感到,这个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果然,连郁骁也忍不住有些动容,“从那以后,爹就开始不大管理山庄了,直到有一天,大哥偷偷溜出去……” 她惊讶,瞪大了眼,脱口而出:“他去找了玉随心?!” 忍不住投来赞许的神色,郁骐点点头,“他固执地认为,是玉随心害了他娘|亲,于是扮作孤儿,制造了巧合,被玉随心收养,认作义子。” 可怕的少年,倔强得无以复加,心心念念里,都是复仇! 叹息一声,步莲华止不住心酸,女子的敏感和聪慧,使她多少猜到了那令人心酸的过往。 “郁骥只比玉笙烟小一岁,二人以姐弟相称,玉笙烟极美,是江湖第一美人,早早便与武林世家,广宋山的宋规致定下婚约。却不料,在成亲的三个月前,郁骥一步步,精心设计,引诱了她……” “可是,她还是嫁给了宋规致啊……” 步莲华不解,她如今不已经是大名鼎鼎的宋夫人了么? 郁骁苦笑,点着她的眉心,“哪有这么简单!那可怜的玉家小姐,一心想着和郁骥私奔,郁骥承诺,要在她成亲那日,亲自来接走她,二人从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她歪着头,“郁骥没去?” 他哑然,若是没去,还要好一些。 郁骐不肯卖关子,直接点破谜底,“郁骥信守承诺,果然在她和宋规致拜堂时出现,但却是主动对众人和盘托出,是玉家小姐诱|惑他,早已破|瓜,如今已非完璧。郁骥当时为的是重挫玉随心,为他的娘|亲报仇。” 却不料,羞愤难当的是玉笙烟,最重要的是,她被深爱的男人狠狠伤害,玉笙烟一心求死,却最终,被宋规致亲手救回。 “宋规致确实是个世间罕有的男子,他对玉笙烟的爱,并没有因为这些而有所改变,他们还是成亲了……” 说到此,连一向桀骜不驯的郁骐,也隐隐动容。 步莲华眼中,已有泪珠滚落,情难自已。 “可是郁骥他,不能逃脱心魔呢……” 她喃喃道,先前在他眼中看见的伤痛,却不是经过时间和空间能轻易消散的。 “他也算自食其果。” 郁骐冷哼,眼中流露出不屑来,却也承认道:“或许,过了很久,他才明白,或许他也是爱着她的。只是,郁骥不肯承认罢了,他认为那种爱,是对亲情的亵渎……” 他晃晃头,似乎要把这陈年往事都甩开,不料,待看清怀中人儿的神色,慌了。 他摩挲着步莲华的后背,安慰道:“别人的事儿,你哭作甚?” 她低低地哽咽啜泣着,只觉得喉头沙哑,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泪水不由自主地扑簌簌地往下落。 郁骐只当她小女儿心性儿,听到个缠|绵悱恻的故事,便禁不住泪水涟涟,忙将她拥进怀里。 生性多疑的郁骁,却隐隐不安起来。 这样的步莲华,是他没见识过的,多情得令他嫉妒。 “莲儿,听完了故事,你是不是,也要体谅一下我们为你整晚担心?” 他侧过头,将她的脸转到自己面前。敏感的耳|垂被他含入口中,轻|咬舔|舐。 有些心疼地抚上那红肿充|血的粉唇,先前被郁骐吻得湿漉漉的,像是涂着层晶莹的蜜霜。 “傻孩子,别人的事儿,你莫要担心了……” 郁骐一下下啄着她的唇|瓣,宠溺地说道,又抑制不住般地,缠|绵缱绻地在甜香的舌上流连。 这样刚毅跋扈的男人,竟也有这么温情的一面,真令人咂舌。 嘴唇被他吻的好疼,肺里的空气几乎全被抽空,步莲华难过地一声呜咽,他才回过神,轻轻松开了手。 她无意识地伸手,手指滑过唇,刺痛的感觉,却依旧沉默不语,只是沉着眼,看着面前的郁骁和郁骥。 郁骁亦不语,凝望着她沉静的面容,只是那双瞳蓦地缩紧,有些僵硬地开口:“莲儿……你……你可是在为郁骥心疼?” 他聪颖而敏感,心底的一抹猜疑,终于落了实,却没来由地一痛。 深埋已久的心事猛地被人戳穿,像是一根三月的绣花针,穿透薄薄的心膜,惊得她一愣,眼眶中温热的液体再也止不住,终于滚落出浅浅的眼窝。 静默,令人窒息的静默。 卧房中,除了桌上,烛芯断掉时发出“啪啪”的声响外,安静得连三个人的呼吸都几不可闻。 就在步莲华要被这难堪的沉默逼疯时,郁骁忽而闪过一丝狼狈,声音里也带了一丝颤抖。 “莲儿,答应我……不要,不要爱上郁骥……不要丢下我……” 身后靠着的男人,闻言也是一僵,原本火热的指尖霎时冰凉起来,捏着她柔软处的手,一紧。 “莲儿,莲儿……” 一声声低喃,令她怀疑,这还是那个郁骐么? 步莲华闭上眼,将头转向另一边,扬起脸,拼命忍住泪水。 她盈盈的泪眼,叫他们难受,可更多的是,涌上强烈的占有冲动。 便是她对郁骥心怀情愫又如何?如今,令她夜夜娇羞,温柔低喃的,是郁骐和郁骁! “莲儿,我要你……” 一只手猛地支起她的下颌,郁骥满眼虔诚爱恋地吻上来。 他是那样温柔,又那样绝望地吻着她。 终于,在她要喘不过来气的时候,他眷恋不舍地退开了唇|舌,嘴角处黏着一丝晶亮。 “你好甜……你是毒药……叫我上瘾……” 她泪眼婆娑,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心有所属,却总是沦陷在其他男人的高超技巧下。 身体的细微变化,逃不过两个男人深沉的眼底。 被他和他的气息笼罩得严严实实,步莲华觉得自己要窒息了,浑身酸|软得像是一滩水儿,提不起劲儿。 黑亮的双眸透着淡淡的水气,像是只小兔子般无助地望向他。 这样的脆弱眼神,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她还那么小,抓着郁骥的衣角,瑟缩地躲在人后。 这样的怯懦,更加激起他的,不能自持。 眼前有白光交替闪过,像是雨夜的闪电,步莲华一哆嗦,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床,身子深处狠狠地绞紧。 郁骁呼吸不稳,放纵地闭上自己的眼,狠命地冲了几十下,伏在她背上,撩起她汗湿的长发,见她死死闭着眼,知她是昏厥过去,这才笑着亲了亲她的耳|垂,抬眼对郁骐说道:“这小东西自己体力不支,可把我弄得,也这么快就完事,真是丢人……” 是谁?是谁在耳边轻声叹息? 无边际的黑暗,交叠模糊的影像,耳畔是温柔如水的声音,似情人的呢喃。 “小懒猫……外面都下雪了呢……今年的初雪……” 熟悉的深蓝色道袍在眼前绽开,少年小道士笑吟吟地伸过手来,“你怎么还不来陪我看雪?我等你好久了。” “云翳?” 步莲华的眼眶霎时被晶莹温热的液体盈满,人像顿时模糊起来,看不真切,她好想奔过去。 可是,脚下彷佛生了根一样,半步不得移挪。 手机请访问: 第九章 故人见面不相识 禁不住摇头大恸,她的泪水断线一般,砸在衣角上,氤湿一团。 少年笑得如初春新雨后,一指自己的胸口,笑着开口:“又说痴话!我们不是说好了,过阵子就成亲,再不分离。你哭什么?” 心头一阵阵绞痛,她只得跟着点头,甩落串串泪珠儿,却好像想不起自己究竟为何而哭。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继而是温热的手缠上来,似乎迟疑了下,那人终于抬起手,揩去她眼角的泪。 “莲儿?可是梦魇住了?” 喉咙处浮上丝丝的痛意,那是深秋燥热,体内虚火带起的灼痛。 步莲华终于被那声音唤醒,眨着眼儿慢慢睁开,对准焦距,眼前的人像逐渐清晰。 “莲儿,做了噩梦么?外面下了雪,好美呢,你小时候便最喜欢雪天,穿上衣服,我带你出去走走?” 男声响起,她蓦地一愣,才知晓,方才,只是个梦。 郁骐擎住她的一只手儿,被那凉意冰得连心里都一凉,他赶紧招呼丫鬟,早早搬来火盆儿。 阳光透过薄如蝉翼的鲛纱,稀稀疏疏地透进来。 “下雪了么?真快啊……” 她压下心头的一丝苦涩,轻轻地扭过头去,望着窗外。 “郁骐,我想下山,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原本细细摩挲着她掌心纹路的大手,猛地收紧,捏得她“啊”了一声。 面上一愣,郁骐长长叹息一声,粗糙的指腹来回抚着她蹙起的黛眉,而后,低头寻找她的唇,慌不择路地深吻了下去。 “我怕……” 他轻轻退开唇,这一次,他吻得极浅,只是用干燥的唇紧贴着她的,鼻尖顶着鼻尖。 “我怕你出去了,便再不肯回来了……” 不是杞人忧天,这一次步莲华肯回来,他很清醒,她就如同一只孤鸟,折翅之后,便只能回到这深深憎恶,又无法脱离的禁锢之地。 他身上的炙热,缓和了她身上的冰凉,那凉意便过渡到他身上。 可是心里却明白,她若真的想走,没人拦得住,也,不会有人真的肯拦。 三日后,山庄脚下的县城。 似乎有山川的荫庇,这座小城虽不是战略要地,却因为联系着南北交通,成了各地商人的中转之处。 这座县城,有上千年历史,民风淳朴,富庶平和。 街上熙熙攘攘,放眼望去,城郭楼台,大道平直,街路两边都是一排排齐整的商铺。 往来的商贩路人,乍一见那人群中的两男一女,俱是啧啧称奇,真乃三个妙人儿! 少女|体格娇小,被拥在二人中间,虽隔着适当的距离,但一看便知,身畔的两个男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正是步莲华、郁骐、郁骁三人。 虽然终于出了弃命山庄,但她仍有些怏怏不快,一方面是因着连月来的身子虚乏,莫说练武,便是多走上一时半刻,便额上见汗,小|脸儿惨白。 另一方面,自然便是身边的两位少爷,居然不知用什么法子说服了郁骥,推掉大小事务,陪她出来见识江湖。 郁骥…… 他们原本就多日见不上一面,自上次后,更是一次也未得见。 她哀哀一垂眼,把|玩着手上的那盒胭脂,忘了放下。 店主是聪明人,见他三人衣着华丽,又看步莲华半天不曾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堆笑解释着。 “姑娘好眼力,这可是从都城运来的,用石榴胭脂拧出汁|液,配合花露蒸馏而成,只需拿簪子挑出一点,加水融了,便可拍在脸上,颜色甚是滋润啊……” 步莲华被那刻意讨好的声音拉回现实,急忙低头,将那盒胭脂小心地放回去。 “喜欢就买下来。” 温热的气息从颈后传来,是郁骐,再一回头,见郁骁也含笑看着她。 这两个男人,最近是怎么了。 实施怀柔政策么?这般平和温柔,变得她都不认识了。 她仔细看那物事,确实精致,且不说里面的胭脂粉,单单外面勾勒着大团牡丹的银质盒儿,便叫人爱不释手。 “店家,有浅一些的颜色么?” 她比划着,选配着适合自己的颜色。 谁知,原本巧舌如簧的老板,待明白步莲华喜好的颜色时,却彷佛舌根打了结,支支吾吾。 “就按着她说的颜色,去取一盒来。” 郁骁微微扬起下巴,不怒自威的神态,令那店主有些瑟缩。 “抱歉啊,这位小姐,您说的那颜色,小店只进了一盒,早些日子,被……被一位……公子,给订走了,小的连预付金都收下了……这……” 步莲华听懂了,便去拽拽郁骁的衣袖,“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们走。” 他虽不悦,毕竟有先来后到之分,不愿仗势欺人,只好一点下颌,“再去别处转转。” 说完,步莲华冲那店主一笑,抬脚欲走。 被那风华无限的笑容晃得眼前一亮,店主呵呵傻笑了几声,再往店门口一打量来人,惊奇道:“这位公子来了!真是巧啊……” 私心里,这年轻店主,还是巴望着,将这一盒难得的精品胭脂,卖给眼前这位娇娇柔柔的大小姐。 三人伴着那呼喊,齐齐往门口望去。 来人高瘦,却不羸弱,这初冬的日子,倒也不畏寒,一袭白色长袍,上面半分灰尘泥土也无,看得出,这人极爱干净。 顺着衣角往上细看,一张英气逼人的脸,即使是面无表情,依然透着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拒人千里之外。 一撩衣摆,这男人走进来,皱着眉,似乎对狭小的空间有些不悦。 而最让人吃惊的是,如此年轻,如此郎艳独绝的男人,居然…… 早生华发?! 那白灿灿的一头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冬日的午后阳光,肆意地照耀着那一头银丝,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芈闲鹤?” 步莲华捂着嘴,险些脱口而出。 她还记得月黑风高的晚上,被他狠狠抵在树干上,强取豪夺,炽|热的吻落在腮边,呼吸浓重。 一双调笑的狐狸眼,情潮涌动。 温情仿若昨日,只是如今有些物是人非。 此刻面前的男人,白衣白发,衣发皆飘逸胜雪。 那样触目惊心的白,不仅不令人扼腕惋惜,反而有种遗世独立的风姿。 这些,都不惊奇,这样的风流,步莲华是识得的,只是…… 他眼中,闪动着一种似琉璃般的光芒,冷冷一扫,就令人遍体生寒。 “我要的东西呢?” 声音低沉,芈闲鹤向店家大步走去。 那稍显凌厉的眼神毫不迟疑地投向店家身前堆放的一排胭脂水粉,却是对身边的三个人,看也未看。 “在这、这呢……” 店家小心翼翼地双手捧上一个小小的锦盒,芈闲鹤从鼻孔中哼了一声,从袖中抛出一小锭银子。 原来芈闲鹤并没有死! 步莲华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她不信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人。 可是他那满头白发该如何解释? 可是他对她的陌生反应,又该如何解释? 她握紧拳,眼看芈闲鹤拿了东西就要走出铺子,刚要上前,一旁的郁骁察觉到她的异动,飞快地扣住她的手腕内侧。 传音入密,郁骁的声音淡淡,“他不愿应声,想必是有自己的原因。” 脚下的步子顿时一滞,她收回迷茫疑惑的探寻眼光,垂下眼睑,敛去自己明显已然动容的神色。 想起那个狂乱奔命的雨夜,和那群有备而来的军队,她终于有些理清了头绪。 能直接调动皇族近侍的人,除了当今天子,怕就只有太子东宫。 芈闲鹤深得皇帝的喜爱,废长立幼虽不合礼制,但自古到今并非没有过先例。 当朝太子,当真是要弑手足,保帝位么? 想起这一层,步莲华蓦地打了个哆嗦。 无情最是帝王家,为了那权势与皇位,亲情骨肉又算得了什么。 郁骁和郁骐,俱是拧着英眉,相互对视一眼,眼中含|着深深的疑问。 窗外白雪纷飞,冬日本就是梅花绽放争艳的时节,满树腊梅在飞雪中尽情怒放。 初冬的夜晚,外面已经极其寒冷,县城的客栈里,步莲华却被屋里热烘烘的暖炉熏得有些心烦意乱。 晚饭后,郁骁和郁骐像是商量好了什么,交代了几句,便急匆匆地出门了,只是叮嘱她不要乱走。 “这是做什么去了呢?” 她站在窗前,天早已黑了,却不愿意点上烛灯,只是呆呆看着客栈院落里栽种的一丛丛腊梅,喃喃自语。 只是陪她游山玩水,这理由为免有些太自不量力,郁家的三兄弟,哪个是吃素的。 闲逛了一天,虽然心里疑惑种种,但也身上乏了,步莲华脱了衣服,躺在床|上。 正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这味道甚是怪异,浓郁的香味里还混着淡淡的山茄花的味道。 迷香?! 这山茄花虽然长得艳|丽多姿,可是若把它的花瓣烘干后研成粉末,就成了极佳的迷|药,可以叫中毒者浑身乏力,昏昏欲睡,四个时辰之内任人宰割。 浑身一惊,难道是有人要杀她?或是要杀郁骐郁骁? 步莲华轻轻起身,只穿着贴身衣物,不敢点灯细看,只得蹑手蹑脚地往窗根溜去。 手机请访问: 第十章 夜半偷袭难得手 有人影掠过窗外,似乎并未多做停留,又到了隔壁房间的门外。 她侧耳细听,有个低沉的声音低低说道:“师兄,就是这间了,两边的客房我都已经用了药,不怕有人来坏我们好事。” 另一个也刻意压低了声音,说道:“还是小心行|事,这可算你我二人为小师妹唯一能做的了。” 步莲华心中一动,似乎松了口气,原来来人并非针对自己,她并非古道热肠之人,别人的恩怨情仇与她无关。 正想着慢慢退回去,那其中一个压抑的嗓音又响起,这一次,惊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说也奇怪,这芈闲鹤小王爷,为什么就是不肯退婚呢?” 只是这一次,另一人没有接话,外面的动静,却渐渐小了。 芈闲鹤? 难道,他今晚也住在这间客栈?而且,就在她房间的隔壁? 步莲华再也沉不住气,屏息等待着,估算着那两个人已经走得远了些,轻轻拉开房门,一个侧身,关好门,娇小的身影溜出屋来。 芈闲鹤么,我不知你白天时候为何装作不认识我,可是…… 心里一揪,她循着方才的那两个人的声响找去。 果然,她的房间和芈闲鹤,只隔了一条窄窄的不远的回廊,她蜷在拐角处,侧耳细听。 许久,都未听见任何异响,步莲华有些耐不住了。 几步走过去,房间的门虚掩着,她犹豫片刻,伸手一推,门无声地开了一道窄缝儿。 她仗着体态轻|盈,一侧身便挤了进去。 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幸好她一直有防备,下床前摸了一条丝帕捂住口鼻,睁着眼睛,她在黑暗中细细搜索。 房间不大,四周一扫,没有人? 床|上的被褥是散开的,手一摸,尚有余温,看来,芈闲鹤刚刚起身。 心里一惊,暗叫不好,步莲华猛地抬头,向屋顶望去。 一个黑影,霎时从半空中落下来,轻|盈地落地的同时,强烈的掌风便向她袭来! 步莲华被那强劲的风逼|迫得后退连连,惊恐地看向来人。 是芈闲鹤。 她恨不得硬生生受下这一掌,压低了嗓音急急道:“是我!” 那手,就离她面颊不远处顿住。 芈闲鹤大概也是半夜惊醒,他不复平素的神采,只着内衫,长发披散着,手持一把长剑。 眸中一动,他刚要说话,忽然面色严峻起来,猛地拉住面前的步莲华,一闪身。 原本被步莲华关紧的木门,忽然“嘭”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随即,两条人影齐齐跃进屋来! 浓重的杀气,顿时溢满房间,剑风带起地上大|片的尘埃。 芈闲鹤松开手,眼中满是深意地看了一眼暗处的步莲华,执起剑便迎了上去。 他的剑法娴熟,丝毫不显凌|乱,很快便迎上敌手。 那两个闯入房中的人,招招凌厉,同样以长剑相迎。 尽管他们配合默契,每次出手必是杀招,却也一时片刻占不到什么便宜。 三人的身影纠缠在一起,一时间难舍难分。 步莲华默不作声地死盯着面前的三个人,眉紧紧地蹙着,手抓|住领口,冬夜里她只穿贴身衣物,却因为紧张,而丝毫感受不到寒意。 剑花团团,三人出手俱是凌厉的招式,她看不清,只是寻着芈闲鹤的身影。 那闯进来的其中一个,个头不高,一双眼却即是灵活,四下一扫,居然在暗处看见了瑟缩一团的步莲华。 眉一挑,这男人浮上薄怒,冲芈闲鹤怒道:“芈闲鹤,你不肯退婚,却又在成亲前与其他女人风流快活!我范康今日便要替师父和小师妹,好好教训你一番!” 说罢,剑尖一抖,竟是向着步莲华的方向攻取! 原来,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宋规致的爱徒,广宋两公子——范康与典越。 他二人与宋家爱|女,宋雅芙青梅竹马,打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只是与小王爷的婚事,宋家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一再推迟,这次出人意料地主动嫁女,未料到,原本应该在一个月前便亲自上山拜访的芈闲鹤,竟然迟迟未出现。 两个人心中忿忿,难平不快,竟是瞒了师父,下山来为小师妹宋雅芙报仇来了。 这边芈闲鹤被典越缠住,无暇顾及范康的质问,只不过眼角一瞥,竟看见他身影向步莲华的方向移去。 高手过招,必然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只这一分神的功夫,便被典越瞅准了一个漏洞,往他胸口刺去。 这一剑使出了十分力,剑花发出诡异的光芒,芈闲鹤横过剑身,借力打力,避开锋芒。 但是这一剑来势汹汹,虽偏了方向,却也狠狠刺进了他的肩头! 一朵血花,霎时盛放在雪白的衣衫上。 闷|哼一声,芈闲鹤咬牙忍住,反手便是用力一刺,却不是冲着刚刚偷袭自己得手的典越,而是朝向范康。 出剑的刹那,剑势未至,他的衣袂仿佛被从大敞的门中灌进来的夜风一吹,微微抖动起来。 “叮!” 双剑并未真正有所接触,然而却发出了一声脆响。 “断!” 暴喝一声,芈闲鹤用力向对方刺去。 听见他的声音,范康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自己手中握着的长剑。 手劲儿一抖,只听得“咔嚓”一声轻响,通体银亮的剑脊上一条裂纹沿展开来,瞬间布满了整把长剑。 “范康,住手!” 典越大吼一声,以示提醒,眼看范康要与芈闲鹤硬碰硬,然而兵刃毕竟落得下风,若真的惹怒了芈闲鹤,他师兄弟二人联手,也未见得打得过。 虚晃一招,转移芈闲鹤逼人的视线,典越抓起范康的肩膀,猛退了几步。 “芈闲鹤,你好自为之!若再有意侮辱我宋家,广宋山千余儿郎定要你性命!” 话音刚落,他猛地掷出一个圆溜溜的物件儿,那东西一落地,便发出“嘭嘭”的两声巨响,随即,涌|出一团白烟。 两人借着那烟雾,人影一闪,如同来时一般,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芈闲鹤,为什么要惹怒宋家?他又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他为何面对自己时犹如陌路? 见步莲华垂着头思考不已,芈闲鹤扔下剑,大步走过来,将她一把提起,抵在冰冷的墙上。 他轻轻抚着她光滑的脸颊,黑眸清澈而悲凉,“你到底要做什么?!” 昏暗的房间里,一对年轻男女,身上俱是单薄的贴身衣物,身体紧贴,他浑身滚烫。 热烫的身子贴上来,逼|迫得她无处可逃,身后是冰凉的墙。 可是,步莲华心里更凉:芈闲鹤,这次是真的忘记了她? “你那日怎么逃出来的?杀了冯乾和?” 她一面好奇他是如何脱逃,一面担心他肩头处的伤势,伸出小手握住他的手,急急道。 芈闲鹤闻言只是摇首浅笑,似乎无限遗憾地长叹了一声,再抬眸时,露出一个阴邪的笑容。 “姑娘,你白日大声唤出我的名字,如今夜深,又只着亵|衣闯进我的房间,不就是想要跟我做个露水夫妻?嗯?” 低俗恶劣的话语越来越不堪入耳,步莲华简直不敢相信,这样的芈闲鹤,居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见她语塞,芈闲鹤越发变本加厉起来,手一用力,将她圈入自己的怀中,薄唇中再次说出挑逗的话语。 “虽然你这小姑娘忒大胆了一些,可本王玩过这么多姑娘,像你这样的绝色倒是少见……” 说罢,不由分说,长臂一圈,将呆愣的她抱起,便向床|上走去。 客栈的空间有限,还不容步莲华反应过来,头一晕,已经被芈闲鹤毫不怜惜地摔在了床|上。 芈闲鹤站在床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幽深锐利的黑眸紧紧盯了她好一阵子,才缓缓开口道:“我们在今天之前,有没有见过?” 思绪忽然破了个口子,一道光在步莲华头脑中闪过! 他,是不是被冯乾和那个妖人给操控了? 此时的步莲华,还不知那日在地牢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凭着种种细碎的表象,拼凑了个大概的认知。 思及此,她反而镇定了,目前的当务之急,是顺着芈闲鹤这根藤,摸出冯乾和的底细。 这世间,有什么人,可以叫一个死人复活呢? 她想不出,所以才万分的恐惧。 她抿唇一笑,妖|媚地慢慢翻过身,曲线玲珑的身体朝向他。 修长的大|腿,半|裸的酥|胸,薄如蝉翼的胸衣,被她“不经意”地挑断系带,一只手撑起额头,冲他轻柔地笑。 精致得令|女|人妒忌,男人痴狂的一张脸,媚且娇,眼神中明明有着蛊惑,但却如处子般清澈透明。 “你说见过,便是见过,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 她眨着眼,轻颦着两道细柳眉尖,咬着唇半嗔半羞地笑道。 芈闲鹤冷笑了一声,算是默认。 他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从他此刻的视线,刚好能看见她胸前的大好风光,大|片雪肌无声地诱|惑着。 他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紧,身上泛起火气,下|身也开始苏醒起来。 手机请访问: 第十一章 笼中囚鸟无处逃 空气中,还有着淡淡的花香气,混着他肩膀伤处的血腥气。 “我不缺女人,你可愿意跟我回王府?” 他慢慢俯下|身,伸手,撩起她鬓边的一缕青丝,眼梢眉间都是逗弄。 哪里不对? 芈闲鹤自然是风流倜傥,但风流却不下|流,如今面前的男人,轻佻随性得要将女人淹没。 她丝毫不敢表露出情绪,手儿一勾,抱住他的脖颈,蹙眉轻声道:“你都不会痛么,流了好多血……” 说罢,细长的手指在他肩头轻轻一抹。 桃花面上,她无比逼真的担忧神色,令他几乎信以为真。 珠圆玉润的手指肚儿上,是半干未干的深红色血迹。 步莲华将那手指在芈闲鹤面前晃了晃,然后,收起了魅惑的眼神,轻轻地将那染血的手指,轻轻放入口中吸吮。 看得他心里一紧,恨不得她吸的,是他的…… 芈闲鹤面上却淡淡,扫了她一眼,而后微微扯动唇角,冷笑了一声。 “姑娘,你是在勾引我么……” 水红的胸衣,应声而落。 那一双白|嫩的胸肉,像是两团绵|软的雪团儿,跳了两下,顿时落入他的眼底。 芈闲鹤是个正常不过的男人,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深邃的眸子忽然一暗,他的大手直接伸入她双|腿|间,想要去得到自己想要的。 却不料,她灵活地一扭身,向床里滚去。 步莲华吃吃地笑,像是再纯真不过的少女,跟着情郎在玩着躲迷藏。 “勾引?堂堂的芈王爷,是我这样的蒲柳之姿能勾引得了的么……” 她故意动作上慢了几分,被他牢牢抓|住手腕。 抽气,好痛,他的力量大得惊人! 而且,没有半分怜悯! 从前那个宠溺她到极致的男人,哪去了。 那个在她看着画书儿,无心吃饭,将她抱在膝上,耐心地一勺一勺喂下饭菜的温柔男子,不见了。 那个从不嫌她偷懒撒娇,一遍遍教她武功,却又怕她的小身子吃不消的男人,不见了。 那个在无数的夜晚,淡笑着陪她入睡,半哄半诱,说不睡觉长不大的男人,不见了。 此刻,从他的眼中,她只能看出,那种红尘中最赤|裸的,。 步莲华几乎没有犹豫,由着芈闲鹤抓|住她,眼看着,他慢慢地低头。 一张抿紧的薄唇,就要吻下来。 她这一次,难得的乖巧,顺从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翕动着。 芈闲鹤,就算你现在,假装,或者真的不认识我,我依然会重新找到接近你的机会。 思及此,她的笑靥越发妩媚诱人,主动阖着眼,向他温热的身子蹭去。 芈闲鹤身子顿时僵硬了一下,被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所吸引,随即搂紧了她。 他的坚毅下颌贴近她的耳鬓,与她热烈地厮|磨起来。 她的淡淡的呻|吟,混着他低沉的喘息,交接在一处。 两张唇叠合在一处,曾经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属于他的味道顿时盈满口腔。 她不讨厌,甚至内心深处,还有些怀念,忍不住伸出小|舌头,咬住他的舌尖。 芈闲鹤毫不在意由她来掌控,她的小|嘴湿|润温热,他忍不住想要一口吞下肚,直达喉咙,那种火热紧致的感觉,一定和她的另一张小|嘴儿一样销|魂。 “嗯……” 她轻轻睁开眼,哼了一声,刚要开口,腰上一麻。 步莲华惊恐地瞪大双眼,叫道:“你……” 他毫不在意地笑笑,手指抚上她湿|润的小|嘴儿,慢悠悠道:“本王决定了,带你走……” 后面的话,她听不清了,只觉得浑身好乏,困意袭来,抓着他的手,慢慢滑下去。 男人见她倒下,勾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将床|上的衣物抓起一件,盖在她身上,大手一抱,将她托起。 “趁着你那两位少爷出去调查我的好机会,我带你走。” 唇上一痛,酥|麻的噬咬将步莲华唤醒,她刚要张嘴呼痛,一条灵活湿腻的舌便飞速地撬开她的牙关,在她柔嫩的口腔黏|膜里好一顿舔|舐。 “唔……” 她终于悠悠醒来,眼前是一张放大的俊颜,却丝毫没有笑意。 男人似留恋地在她的唇上舔|了舔,带起一抹银丝,这才慢慢坐回去。 步莲华这才发现,他和她,现在是在一辆行进中的马车里。 车厢宽敞整洁,坐在软榻上,几乎感受不到车身的颠簸晃动,她下意识地向自己身上看去,虽然还只穿着贴身衣物,却披了件白毛大氅。 她垂下脸来,轻嗅,是芈闲鹤的淡雅味道。 “你要带我去哪儿?” 芈闲鹤盯着她的表情,不知为何,有一丝探寻,勾起嘴角嗤笑道:“你这姑娘倒是有趣,我把你掳来,你倒也不哭不叫,反而还有心思问我去哪儿。” 步莲华也不同他多话,只是侧过身子,撩起车帘,望向车外飞驰而过的风景。 凉风一阵阵窜进车内,饶是有皮毛覆身,可那寒风,霎时砸进骨缝儿里一般,她蓦地打了个哆嗦。 她识不出那宽阔的官道,究竟通往何方。 芈闲鹤不再理会她,只是调整了姿势,悠闲地呷了一口茶。 幽幽的茶香,钻到步莲华的鼻中。 她不知昏睡了多久,此刻又渴又饿,蹙着眉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瘦了些,线条更加冷硬,原本那丝丝温柔清朗的气息,不知飘散到何处,消失不见。 “渴了?” 透过氤氲的热气和淡淡的茶香,芈闲鹤轻启唇,执着杯子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修长。 不待她回答,他自顾自地取过一只新的杯子,缓缓斟了一杯茶。 步莲华是真的渴了,嗓子里火烧烧的,全身的水分好像都被蒸发殆尽,她伸出手,欲取过那杯子。 他却快她一步,按住那白瓷杯子。 “你……” 他笑了,当着她的面,缓缓饮下那杯茶。 她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背脊上窜过一阵凉意。 他……他……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气息忽然再次笼罩下来! 那只手,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这姿势真令步莲华反感,可那手上彷佛蕴含了强大的力量。 她挣了一下,下颌上立刻出现了一道红痕。 这男人,果真下得去手,略显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那细嫩的肌肤。 缓缓倾下的身子,在她的身上,投下一道暗影。 干燥的嘴唇,被他准确地寻找到,抬高,吻住。 一股清流,从他的口中,渡给她。 这样亲密,又带着无限私|密的动作,被他做得,自然娴熟,毫不生涩。 “嗯……” 步莲华挣扎,无奈手脚都被他按住,动弹不得。 原本因为冷而苍白的脸,因着他灼热的吻,而染上瑰丽的粉色。 茶香四溢,溢满口腔,她愤恨,却忍不住吸吮起那茶水来。 温热清香的水,顺着喉咙滑过,说不出的滋润可口,她禁不住,滑溜溜的舌如同一条小蛇,卷起来,嗓子里不再干渴火辣。 双|唇微微张开,露出细白的整齐牙齿,那是标准的美人贝齿。 她恼怒他的孟浪欺人,忍不住轻轻|咬住他四处作乱的舌尖,不许他逃开。 芈闲鹤闷声一笑,猜到她的小心思。 他原本也不想躲开,这么馨香的小|嘴唇儿,他舍不得放开。 身体里潜伏的烈火,被点燃,火星儿四溅,焚身。 他的舌上,有着清新的味道,还有浓郁的茶香,她喜欢。 短暂的分开,彼此的湿|润舌尖,拉出一条长长的银丝,说不出的淫|靡。 那丝线,拉长后,断裂开,黏在她的红|润唇边。 她下意识地,将那银线舔进嘴里,看得他眼睛冒火。 “好喝么?” 芈闲鹤气息不稳,沉声问道。 步莲华浑身的力气都要被吸走了,不渴了,可却更累了,懒懒地靠在软垫上,眯着眼儿。 不说话,只是点点头,她慵懒地裹紧身上的大氅,暖烘烘的皮毛擦过肌肤,痒痒的。 他气结,不知该怎么接下句,明明是他自己先惹的火,却好似被她气到了。 坐回原位,芈闲鹤执起茶壶,本想再倒一杯茶,可是想起方才她那糜烂的沉醉神情,手上一顿。 白色,明明是最纯洁的颜色,可是她眼中,看到的他,却越发像一个最彻底的恶魔。 步莲华暗暗捏住拳,私下腹诽。 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少女,笑容凛冽。 “我们现在,前往楚国的都城,我的王府。” 眼前浮现出森严的府邸,大批的下人,修剪整齐的花园,宽敞明亮的房间。 毕竟生活过好一阵子,步莲华这般寡情的人,也不禁有些陷在回忆里。 见她愣神,芈闲鹤突然靠近她,倾身凑到她的耳边。 马车突然极其应景儿地颠了一下,他满头的白发倾泻下来,与她的黑发纠缠。 黑白分明,三千烦恼丝缠绕,形成妖|艳又暧昧的画面。 “你好像,一点儿都不担心?” 他把|玩起一缕她的发丝,将它缠在手指上,似乎随时准备用力一拉。 手机请访问: 第十二章 晚来欲雪一杯无 步莲华抬起眼,眼中那一抹浅浅的水意来不及藏起来。 “我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作为一只鸟儿,我有担心的必要么?” 芈闲鹤讽刺地勾起嘴角,满脸显出讥诮的神情,手指不轻不重地拉扯着。 “你是不是还以为,郁家的那两个男人,会救你回去?” 她一愣,是啊,她半夜里不见了,寒烟和香川一定急得发疯,说不定会殃及池鱼,那客栈就惨了。 只是,这男人的表情,令她心寒,且不悦。 见她不吭声,芈闲鹤用复杂的眼神盯着她,“别指望了,那两个人现在说不定正在往相反的方向找你呢,呵,关心则乱,你应该明白。” 步莲华的脸色,霎时阴沉起来。 看清她的脸色,他的眼睛危险地眯起,阴冷的气息顿时散发出来。 “不管怎么样,既然你处处都表现出跟本王很熟的样子,那么,我就带你见识下都城的纸醉金迷,呵。” 她不愿与他逞口舌之快,昏睡了这么久,方才看见外面天色,竟然已经第二天傍晚了。 马车速度很快,看来早已驶出小县城好远。 想起那曾生活过的王府,她不禁有些隐忧。 尤其是面对现在的芈闲鹤,还有那即将入门的王妃。 这边,男人幽黑的眼眸变得迷离,她的话一字一句敲打在他的心上。 牢笼?她说他的府邸是牢笼? 好,真好,他不在意,用可怕的爱|欲,将她抓紧,藏好。 瓶插映山紫,炉添沉水香。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如今白雪皑皑,都城的冬日到底不比他处。 冬日的光,格外明亮刺眼,更兼有小院里的积雪反光,映得屋子里愈发透彻,窗棱上像是笼了薄雾。 抓紧了身上的雕花羊绒披风,袖笼里捧着小手炉,看看案几上的铜壶滴漏,步莲华叹了一声。 他又该来了呢。 身后有细微的脚步传来,清脆的声音响起,“小姐,您要的东西我拿来了,现在就去么?” 是芈闲鹤指派给她的婢女,昭儿。 昭儿的脸儿冻得微红,手中捧着个不大不小的双耳陶罐。 步莲华住在王府中的一处偏房里,少有人来,她也乐得清静。 院落中,有一株老梅,寒冷的冬天里,却也不畏寒意,颇有凛冽的美|感。 一丛丛的梅花,花瓣上呈现出一种单薄的质感,半透明的白色花片,梅蕊纤细。 昭儿捧着罐子,给步莲华围上一条兔毛的围脖儿,生怕她着了凉。 这小姐是何方神圣,昭儿不知,只晓得,王爷挂心得紧。 怕是王爷看上的人儿,可惜无法明媒正娶,只等着正妃过门,再收房纳妾。 一想到那即将入门的王妃,昭儿看步莲华的眼神,就不免多了一丝怜悯,妙人儿又如何,还不是在人家的眼色下讨生活? 正想着,只见步莲华已经推开房门,率先走出去,脚一踏上雪,半只靴就没入。 她伸手聚拢在唇边,笑着呵了一口气,搓搓手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呢。” 昭儿连忙跟上,笑吟吟道:“不知小姐要这罐子做什么?” 步莲华裹紧了披风,回身接过了那陶罐,捧在怀里,径直走到树下。 风吹过,簌簌的雪从树上落下,她小心地避开,不要那些。 素手一伸,白|皙的手腕露出,她擒住一枝半高的枝桠,让那一朵朵花瓣倾下来。 “原来小姐是要梅花雪!” 昭儿也是个伶俐丫头,很快明白过来,上前帮着步莲华压低树杈。 树上的,挂落的,皆不要,单只要那洁白瓣片上的雪。 自从她这次在山庄大病一场,不知为何,脑中总是有着各种流转的影像。 她几乎以为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可不知为何,每每梦魇般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都熟悉得令她有种想哭的感觉。 纤细的女子站在树下,弯下一枝含|着苞儿的枝桠,递给身边的孩童。 应该是个精致的娃儿,踮起脚尖,咯咯笑着,伸手够着那花儿。 步莲华晃晃头,试图将那纷乱的想象画面甩掉。 花瓣上的雪,数量极少,等到步莲华身上微微冒汗的时候,那雪也才堪堪铺满罐底。 抱紧陶罐,步莲华停下动作,慢慢擦净了额上的汗。 身子不那么羸弱,可许久没动弹过,到底是虚了。 “小姐是要做梅花糕?” 昭儿偏过头,大胆地猜测。 她有些弄不懂眼前的这个新主子,有些冷清,可对下人,倒也不摆架子,不欺负人。 步莲华只是淡笑,一身的浅烟灰披风,衬得娇小的她,添了几分修长。 三年前,她来王府时,还是初夏,过了几个月时间,走的时候,也不过是深秋。 这样的冬日,倒真的是她说的那般,第一次见到。 才片刻不动,她就觉得,脚下、指尖都有些麻了。 跺跺脚,刚要喊上昭儿继续,只听得身后一声清脆脆问好,“王爷!” 乍一听见,步莲华的手指头好像不听使唤了一般,一松,那罐子,“噗”的一声,栽进了雪中。 芈闲鹤冲昭儿一挥手,叫她退下,弯腰捡起那陶罐。 幸好,绵雪厚重,那罐儿安好无损。 芈闲鹤拍拍罐身上沾到的雪沫儿,微笑着递到步莲华手中,假意责怨道:“本王便这般可怕,一见到我,你连罐子都要扔掉不成?!” 一身儒雅,刚刚从宫里回府的芈闲鹤,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换下,直接来到她的小院儿,没料到,她竟在这冰天雪地里,玩得像个孩子。 她抬眼,无声地看向他,面前的男人,已经隐隐有了王者之势呢。 怪不得,怪不得那夜,有人要将他置于死地。 他身上的金色丝线,在晴好的阳光下,金灿灿一片。 熟稔的语气,记忆一下涌|向三年前,她曾用一个最孤苦伶仃的形象,抓|住他的脆弱,伺机接近了他。 三年后,她却马失前蹄,被他掳来,无法逃脱。 因果报应,环环相扣。 她原以为,可以在与他缠|绵的时刻,找到机会逃出来。 却没料到,他每日都来,却只是与她闲话家常,喝茶下棋,她没有半分机遇。 兴致被打断,步莲华接过陶罐,却再没有继续的,转身便往屋子里走。 芈闲鹤今日似乎故意要她不得舒坦,她的冷淡,丝毫没有影响到他,转身也跟着进屋。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他一撩衣袍,黑色的靴子,踏着她的小小足迹,一步步进来。 原本窗明几净的屋子,彷佛因他的到来,而显得狭小起来。 矮塌上,四方的小桌上,还有步莲华因闲极无聊,而研究的一局棋。 芈闲鹤自自然然地脱靴,身子倒在矮塌上,拈了片昭儿端上来的糕点,咿唔道:“用膳还早,下盘棋!” 步莲华一怔,却无奈,慢慢伸手,将那黑子白子,一一分拣出来。 “屋子里冷么?” 他忽然出声,她手一抖,幸好没掉,禁不住暗自嘲讽自己,怎么如今胆子这么小? “还好,炭盆燃得旺呢……” 她只是顺着他的话儿,一句也不肯多说。 步莲华习惯执黑,先落了一子。 他只是微笑,好像就是专程来下棋一般。 黑白子渐渐多了起来,逐渐铺满整张棋盘,眼看着密密麻麻。 “下个月初一,宋规致要带着他女儿来都城,虽说与礼制不合,但是那宋家小姐要进宫学礼仪,所以就先过来了,你准备准备。” 似乎思索了一下双方走势,芈闲鹤缓缓开口,拈着棋子儿的手,彷佛在空中顿了一下,这才落着儿。 步莲华平素最喜将棋盒抱在怀里,犹如怀揣糖果盒子般,落一子,拿一子。 这会儿,听了这话,惊得她差点扔掉手中的棋盒。 眉眼止不住一跳。 这算什么,正妻来了,她这个连妾都算不上的,又该怎么样? 她抬头,刚巧对上他灼烫的视线,避无可避,只得垂下头,将视线转移到棋局之上,却是已经要到被他赶尽杀绝的境地。 “准备什么?” 她见自己大势已去,反而镇定下来,将怀中的棋盒放在榻上,那黑玛瑙雕琢的一粒粒棋子,随着动作蹦跳起来。 “宴席啊,我这府中除了你,还没有旁的女人,这会儿大事小情,还得你操办起来。” 芈闲鹤若有所思,手指拨拉着一枚棋子,慢悠悠道。 步莲华扯了下嘴角,却是唤了一声:“昭儿……” 门帘儿一动,昭儿适时地捧上茶来。 吹了两下杯中的浮叶,芈闲鹤轻啜了一口,眯着眼慢慢在口中品味。 她竟然还不怒呢,这性子倒是较三年前,稳妥了不少。 步莲华也接过杯子,只是不喝,在手心里握着,见他喝了几口,这才淡然道:“王爷当真是说笑了,且不说我无法担起此等重担,单是有的没的闲言碎语,就够我吃够我喝了。您还是赏我几天舒坦日子,要不,便放我出府……” 话音一转,她把话儿拐到别处去。 他大笑,手中的一碧茶水泛起涟漪。 “本王说使得,就使得,便这么定了罢!” “你……” 步莲华又急又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芈闲鹤命步莲华操办宴席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偌大王府,下人们嘴上不说,可心里终究是犯了嘀咕。 然而,因着芈闲鹤的指令,没人敢忤逆步莲华。 第十三章 秦晋之好舞妖娆 说是好生准备,然而前后不过是数日时间,不等王府上下焕然一新,已经到了初一。 芈闲鹤娶妻,自然是大事,宫中早就安排了相应的人来教导礼仪,只等着那广宋山庄的庄主携爱|女拜访芈闲鹤之后,便有专人接进宫中。 步莲华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好一会儿,听着外面的喧闹,寒风阵阵袭来,吹得衣袂翩跹不已。 昭儿捧着新做好的衣裳进来,吓了一大跳,慌忙将她往里间拉。 “小姐,小姐您是心里不痛快么……” 步莲华掀起眼皮,有些疑惑,“我只是有些困,怕耽误了事情,吹吹风,精神一下……” 昭儿松了一口气,赶紧拉她坐下,准备梳妆。 束金腰带,紧紧地勾勒出腰身,水红色的广袖罩袍,灿若云锦。 颦笑顾盼间,眼波婉转,风姿嫣然。 铜镜中,步莲华瞥到昭儿手上选了几样配饰,翻来覆去地拿不定主意,便淡淡道:“拣个素净些的,戴上便是了。” 开什么玩笑,今天的场合,她根本不可能出席,便只是在后面催促下一众下人,何必浓妆淡抹? 一枝斜堕墙腰,向人颤袅如相媚。 三缕珠帘,坠在金色步摇的尾端,行走之间,摇曳生辉。 她在镜子前映了映,刚想说,这一身装束,是不是太显眼了,门帘被人掀开。 是芈闲鹤。 新裁剪的黑袍,下摆袖口,均用金线缝制,端得是奢华无双。 一张如玉的脸,愈发显得白净英武,只是眉间隐隐有着淡淡的凶煞之气。 芈闲鹤进门,视线黏着在步莲华身上许久。此时已是傍晚,冬日天黑得早,此刻天色浓黑得一如一碗墨。 他忽然开口,怒声道:“来人,将这贱婢拖出去,砍掉双手!” 步莲华错愕,见芈闲鹤愤愤望向昭儿,不明所以地张大了嘴儿。 他这是?! 只见昭儿忽然瑟缩一下,立时倒地,磕头如捣米般,口中连连:“王爷请恕罪!饶了奴婢!饶了奴婢……” 重重的声音响起,很快,白|皙的额上,便渗出|血来。 这边的步莲华,不知何故,赶紧上前去拉昭儿,不叫她继续磕头,可那婢女仍是口中求饶,磕头不止。 “你松开她!” 芈闲鹤沉声,一指昭儿,“你这贱婢,竟然给她做侧妃的装扮,居心何在?!” 步莲华骇得后退一大步,俯身到镜子前,再重新审视自己这一身行头,果然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王爷开恩啊,昭儿也只是伺候小姐多日,明知今日正妃过门,生怕小姐日后受气,这才出此下策……” 一张清丽的小|脸儿,此刻全是泪,哽咽的话语,倒也透着那么一丝主仆情分。 只是这份情,步莲华实在无法领。 芈闲鹤阴冷的表情,令屋里里好像更冷了几分。 “就姑且念她是好意,你就……” 犹豫片刻,她终是为那婢女求情,不为别的,只是这半月的悉心照料。 “好意?” 他鼻孔里哼出一声,不屑道:“她是什么心思本王还不知?无非是以为跟着你能有个好前途,哼!” “还是,你对做本王的侧妃,也感到莫大的兴奋?” 他忽然坏笑,凑得近了,细看她今日颇为雅静夺目的妆容。 “你!” 步莲华往后一退,愤愤转过头去。 “来人啊,将她的手给本王剁了!喂狗!” 他不轻不重地又喊了一句,昭儿全身都都抖起来了,不住地哭号求饶着,慌乱中一把抱住步莲华的腿。 “小姐……小姐……” 她无奈,只得再次望向芈闲鹤。 这男人,他千辛万苦,不就是为了,她向他服软,低头么。 “王爷,是我教导无方,这一次,您便饶了她,今儿是大日子,莫让客人久等……” 步莲华眼看便要跟着跪下。 芈闲鹤虚扶了一把,毕竟是趁了他的心意。 “叫我饶了她,也不难,不过……” 他的手指冰冷,不带一丝温度情感地挑开她的新衣。 那领口处的绊扣应声而落。 簇新的水红衣衫,针脚细密,用的是江南最好的云锦,一针一线缝进韶华。 “我要你,不穿这一件……” 芈闲鹤眼眸澄澈明净,贴近步莲华的耳畔,一字一句道:“我比较喜欢看你穿那种霓裳衣……” 霓裳衣,舞娘所穿,云袖宽广,周身以羽毛佩饰,胸前腰|肢处均呈现半透明的诱|惑。 他不待她反应过来,轻拍了两下手,马上就有一个小厮,躬身前来,双手捧着托盘。 盘中,赫然便是那薄如蝉翼的霓裳衣。 银线刺绣,串珠点缀。 这边,昭儿仍旧不停叩首求饶,眼前,芈闲鹤勾着嘴角等她抉择。 她只是走到那小厮面前,伸手细细触上那衣衫,喃喃道:“可真是‘情针意线’呢……” 芈闲鹤没听清,拧起眉头,颔首道:“你肯穿?” 他亦不过是堵了一口浊气,见她冷静自如地安排准备,对他即将大婚,竟是一丝波澜也无,心下难受。 若是此刻,步莲华哪怕一句娇嗔,或是一滴清泪,他便是进宫与父皇撒泼无赖,也定要悔婚。 可是…… “一件衣裳,换一双手,很值……” 她转身,慢慢扶起了地上的婢女昭儿,对上她满是泪的眼睛,用手帕擦掉她额上的血珠儿,悠声道:“你也不过是个赌徒,可惜,赌输了。” 天色逐渐暗下去,月光终于悄无声息的笼罩住整个京城。 王府内,一片丝竹。 因为尚未到大婚筹备之期,宫|内并未派人前来,这也是芈闲鹤本人的意思,说是岳丈一家并非王侯,勿以过分的宫廷礼节加以叨扰,以免伤及感情。 这是步莲华第一次见到名满江湖的宋规致。 他年过四十,极为高大,双目有神,给人以浩然正气之感。 虽出身江湖,然而并没有那种流寇之气,反而极为儒雅淡然。 她默然,看来,这宋大侠,还不知自己的徒儿,那晚刺杀芈闲鹤的事,否则,他此刻便会在众人面前,教训徒儿,以正视听。 宋家小姐…… 步莲华撩起珠帘,暗自打量站在宋规致身边的那个妙龄女子。 并非步莲华自恃貌美,只是那宋家小姐实在平淡素雅。 她早先知晓了宋规致与玉笙烟那旷世罕见的结合,自然心下好奇,眼下亲眼见到了,心里竟有些怅然若失。 宋规致气貌不凡,玉笙烟乃是当年轰动武林的第一美人儿,然而二人之女,竟淡雅如斯,颇令人意外。 皮肤倒也白|皙,五官倒也秀气,只是,少了那分令男人欲罢不能的灵动和娇|媚。 她心内五味杂陈,叹了一声,便转身去再次吩咐底下的人,一步也不可以出错。 毕竟涉及皇家威仪,又是当今朝廷与武林交好的第一步,错不得。 府内家眷极少,传说芈闲鹤早前曾有几房姬妾,只是当年步莲华一气之下离开王府后,他便遣散了那一众女子,至今不曾纳妾。 宴会开始后,主位上,便只有芈闲鹤一人,身边坐着远道而来的宋家父女。 芈闲鹤出来时脸上带着笑意,邀请的王公大臣们虽说都在传,那偏院儿里住着个令小王爷愠怒的主儿,不过大喜的日子谁也不敢流出疑惑,都笑吟吟地主动起身请安。 门口的小太监四下一瞄,尖声宣唱道:“吉时到,开宴。” “今日乃是本王宴请未来岳丈,父皇早年便为本王觅得宋家小姐,这门亲事,乃是朝廷与当今武林的一桩大喜事,今日请来诸位,也是希望大家都来沾粘喜气儿,本王大婚的时候,还望各位多多捧场,来吃碗喜酒可好?” 芈闲鹤长身玉立,言笑盈盈,率先举酒,一饮而尽。 顿时,厅内一片热闹,芈闲鹤乃是皇上极为宠爱的儿子,近年来又频频涉足朝政,早有耳目明朗的大臣,私下与其交好。 那边的宋规致,虽然向来不苟言笑,但毕竟是自家爱|女的亲事,也与芈闲鹤对饮起来。 “芙儿,从今后,你可要好好学习宫中礼仪,贤良淑德,好生侍奉王爷,切不可做出有失妇德的事情来,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好。” 宋规致擎着一杯酒,眼中对女儿的一片柔情尽显。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如此刚硬的男人,也有这般谆谆恳切的教诲,倒令芈闲鹤意外了。 宋雅芙面上闪过娇羞,然而毕竟是江湖儿女,仍是大大方方地向芈闲鹤敬了一杯酒,慢慢饮下。 他抬眼,对上面颊绯红的少女宋雅芙,她的安静素雅,他不讨厌,只是,没有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没有那种,高兴时想要掏心掏肺,愤怒时也想要掏心掏肺的极致感觉。 眼前蓦地浮现出一张俏颜,让他爱得痴,恨得更痴。 手一抖,杯中满满的酒液,洒出了一些。 芈闲鹤慌忙敛住心神,热情地同宋规致攀谈起来,再不敢随意泄露情绪。 底下跑来一名小太监,凑到芈闲鹤面前请示道:“王爷,歌舞可否开始了?” 他心情甚好,含笑点头道:“准了,开始。” 喜庆的丝竹之音响起,异域风情霎时充盈整间宴厅。 从侧门,鱼贯而入两队婀娜的舞姬,纤臂长|腿,腰|肢柔嫩。 第十四章 相思之苦难思量 众人的目光都早已被吸引过去,窃窃私语顿时响起。 楚国都城的显贵们都在传,小王爷家中藏了美眷,每日下朝后便匆匆回家,沉入温柔乡。 不想,连王府中的舞姬,都这般美艳动人,果然是皇上的爱子啊。 见男人们的目光都随之凝聚在步莲华的身上,芈闲鹤忽然有些作茧自缚的感觉。 他很不喜欢,男人贪婪明显的赤|裸裸,投射在她的身上! 身边的宋规致,颇有些忧心地看了一眼妖|娆的步莲华,又淡淡瞥了一眼芈闲鹤。 只有宋雅芙,颇有些新奇地盯着台下的一众舞娘,觉得她们美丽,舞姿迷人,这可是家里从来没见过的玩意儿。 那颇有些急促的异域靡靡之音,忽而拔高了一个调子。 步莲华舞动着宽广的云袖,几个灵巧的转身,腰|肢细若无骨,长袖善舞地舞出极多的花样来。 她并不曾苦心钻研过舞艺,只是曾跟段媚|娘学习过几招姿态柔美的招式,如今伴着音乐,仗着武学底子,倒也无师自通,展现出几个花样来。 其实,宴席上的人,盯着的,莫不是她的面庞,身段,有几个细细品味那舞蹈?! 却不料,随着那鼓点的愈发急促,其余舞娘均是有着各自的造型,而她却踩着那节奏,步步上前。 那朱红的长毯,从宴厅中央,一直铺排到高高的上座。 她便踏着,摇摆生姿,旖旎蜿蜒,一路舞到那主位上。 众人皆是屏息凝神,不知这舞娘要弄出什么千奇百怪的节目来。 只见步莲华冲着芈闲鹤,一个旋身,竟是径直坐在了他的腿上。 人群中,有低低的,压抑不住的惊叹声响起,却又骇极,慌忙收声。 她故意冲那宋家父女挑衅般地一笑,风尘气极浓重。 步莲华轻叹一声,转过脸来,直直望向芈闲鹤,手上璀璨夺目的金甲一晃,捂住自己那精致无暇的脸颊,哀声道:“王爷这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么?!” 说完,堪堪垂下面容,做出一副凄惨的姿态来。 芈闲鹤身上一僵,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他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要她配合自己,做出风流无情的假象,顺便杀杀宋家的威风。 谁知这步莲华玩兴大起,竟如此这般将他逼上风口浪尖啊。 “王爷!” 宋规致低低叫了一声,目中含|着不悦。 芈闲鹤抬头,变脸一般,面上噙着笑,“怎么?” 强自压着怒气,宋规致起身,淡淡道:“如今王爷与小女的婚事在即,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还望王爷有所收敛,即便是纳妾增房,姑且等到成婚之后。我的女儿,自然不是那拈酸吃醋的无知妒妇,这一点,宋某可向王爷保证。” 说完,他用那威严的眼神向众人一扫,慢慢坐下,人群中那窃窃私语声立刻消失了。 芈闲鹤依旧淡笑,玩着步莲华的发髻,闲闲道:“未来岳丈真是多虑了,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女子十四便及笄,可出嫁,可您老一直推脱,压了五年,才进京晚婚,是不是本王,就得一直过着和尚日子?!” 一席话,说得宋规致有些怔住,原本紧握的拳,也渐渐松开。 他无言以对。 有些担忧地看向身侧的爱|女,宋雅芙低垂着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大胆地托高她的臀|瓣,小王爷芈闲鹤,居然真的当着众人的面,要和这“舞娘”调起情来。 步莲华一僵,原只是一时兴起,玩得便有些过火,她可不想在众人面前上演活春|宫! “别动!” 他作势要吻她,唇擦过她的唇,低声阻止。 她难堪地扭了扭|腰,无它,只因他动情了,那一处不小的硬|挺,咯得她难受。 他低低地抽气,头上的束发紫金冠跟着晃了晃,因她的动作而欲|火翻腾,血气上涌。 见他忍得辛苦,步莲华转过身来,兰花指一拈,捡起一粒葡萄,这是西番呈上来的贡品,皇上特意叫人送来的。 她缓慢地剥着那青紫色的皮儿,小手指高高翘|起,神态自若。 她的戏码已经演得差不多,就差这最后一下。 身边伺候的一众太监丫鬟都有些讪讪,不明白自家的主子,何苦要来这么一出。 怕是捱不到明日,都城的街头巷尾,指不定又传出什么样的“小道消息”来。 若是传到皇帝的耳边,可就糟了。 年初的时候,龙体违和,朝廷上便隐隐暗流涌动,太子一派与芈闲鹤的拥趸们险些在朝堂争执起来。 私下的斗争,更是紧锣密鼓。 如今,整个王府,莫不是小心行|事,可谁知,芈闲鹤竟然…… 晶莹的果肉,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肉嘟嘟的肉儿,捏在她细长白净的指间,显得憨态。 “张嘴。” 她附耳轻叹,状似。 芈闲鹤笑笑,果然顺着她的意,眼含深意地吞下那粒葡萄。 大家均暗自叫苦,哪料到这是不折不扣的“鸿门宴”,芈闲鹤先礼后兵,在京城权贵面前,大大地损了一回广宋山庄的面子! 顿时,口中食之无味,再好的珍馐美味,也味同嚼蜡。 在丝帕上细细擦净手上的甜汁,这边,她的戏已经唱完。 优雅地从芈闲鹤的膝上滑下来,她适时地在他面前舞了几下,宽广的袖子,擦过他如玉的面颊。 “王爷,奴家这便退下了,祝您和王妃,恩爱百年,早生麟儿!” 宛若下堂之妻的辞令,好一番祝福话语,配着眼中滚动的泪珠,她那一副泫然的模样,令人心生怜爱。 步莲华面上哀戚,心中却似开出繁花点点,强忍着满腹的笑意,匆匆退下。 无数视线,胶着在她离去的背影上。 文武百官,皆有种卿本佳人的叹息,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妄图,想要问芈闲鹤将她要来,做自家姬妾的盘算来。 咂摸着那颗葡萄的滋味儿,她手指的柔嫩触感尚自在唇边流连,鼻息间都是她自然的淡淡体|香,芈闲鹤有些神思飘渺。 这一切,都看在宋规致眼中,这个游走江湖多年的侠之大者,抿紧了唇,眼中灼灼。 是他的错觉么?! 人老了,便容易产生错觉么?! 借着府内到处明亮的灯火,步莲华随手抓了件不知是谁的翻毛斗篷,罩在身上。 方才不觉得冷,这会儿出来,那风才真的是丝丝入骨。 只是被这风儿一吹,原本纷乱乱的脑子,竟清醒了,那斗篷倒也厚实,于是,她便随意走走。 府内地方宽敞,只是这会儿,人都在前面伺候,她捡着一条石径,蜿蜒向前。 一直走到池边,见那大团的冰,覆着有些污秽的雪,她这才想起,此时已经深冬,哪里有波光粼粼的池水呢。 信步走走,绕着那水池走了几步,见到那白玉般的护栏上,竟落了一片还算绿的叶片。 这次回弃命山庄,郁骥竟一反常态,耐心地教了她如何用叶子吹出曲子。 她有些跃跃欲试,取了那叶子,一折二叠,贴在唇上,缓缓运气。 先只是“噗噗”的空气声,她有些懊恼,重新定了心神,终于吹出了调子。 只是随着脑子里的旋律,信马由缰地吹,刚开始,还是极生涩的,断断续续,停停走走。 她放下那叶子,脑子里似乎浮现出古怪的影像来。 暗夜,厚重的云层里,几乎看不到月的影子。 她眼前,却是晴朗朗好天气,女子一身水蓝色锦衣,玉葱般的手指间,同样捏了一枚叶片。 她一笑,便露出两排编贝一样整齐的白玉牙齿,娇柔的声音扬起:“哎,怎么还是学不会?娘再吹一遍,就一遍哦……” 说完,将那叶片含入唇中,悠悠扬扬的调子随之响起…… 步莲华耳中似有钟鼓声长鸣起来,眼前有些昏暗,身子晃了晃,她赶紧扶住手边的栏杆,稳住自己。 可是那曲调,和自己脑中的旋律渐渐重合,一时间竟挥之不去。 她试探着,将手里的叶子夹在唇|间,顺着记忆中的曲调,慢慢吹起来。 这一次,竟极是流畅。 这调子在清冷的月夜里,倒也不失一抹亮色。 一曲终了,莫名的有些惆怅,风吹来,树上残余的几片枯叶簌簌,她一惊,该回房了呢。 有不高不低的掌声传来,她猛回头,真的是太不小心了,有人接近,她都没注意到! “你吹得很好。这首《苦相思》,世间已经少有人能吹出来了呢,更可况,是用树叶。” 来人目光灼灼,言辞恳切,听得出,是真心赞美。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 那人幽幽一声叹息,似乎在吟着什么。 步莲华几不可见地退了半步,藏在袖子下面的手紧握成拳。 “宋大侠谬赞,小女子的拙技让您见笑了。” 她笑吟吟地自谦着,然而眼中却是防备不减。 笑话,她刚在宴席上折损了宋家的面子,虽然不过是跑龙套,可是谁又说得准,这宋规致不会杀鸡儆猴? 见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步莲华福了福身,便要先行离开。 第十五章 一世周全轻言诺 “姑娘!” 看她要走,宋规致急忙一声喊,上前一步,截断她的去路。 “宋大侠……” 她脚下一停,不解地抬头,望望四周,他不会是要…… 杀她泄愤…… 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宋规致微微一笑,向后退了一步,留出了些许距离。 只是脸上,仍有着万分的焦急。 “姑娘贵姓?祖籍何方?家中还有何人?令尊令慈可还健在……” 一连串的问题,叫步莲华躲闪不及。 她拧起眉,有些不悦。 这宋规致好生奇怪,竟不是来兴师问罪,倒像是来攀亲戚! 一拂袖子,她冷下脸来,声音更是冷了几分。 “宋大侠,小女姓步,家在秦岭一带,父母均已仙游,不知您可还有疑问?” 他一怔,口中不由自主地重复道:“步……姓步……秦岭……” 几次之后,他猛抬头,眸中似有无数光芒,再次激动道:“那姑娘年方几何?” 步莲华愠怒了,然而毕竟不便发怒,只是圆睁着一双眼,冷冷望着面前的中年男子。 见她一味直视自己,宋规致忽然显得有些慌乱,匆匆低下头,并引袖遮住嘴,掩饰性地连咳两声。 看出他的迟疑,她忽而笑了。 这个男人,想要打探些什么,令他这般期期艾艾,无法说个痛快。 嘴角噙着一丝奇异的笑意,她微微低下头来,随着她的动作,长长的金子流苏荡漾在脸颊边上。 “宋大侠,你想问什么?询问姑娘的年岁,是不是有些失礼了呢?” 不对!不对! 她绝不可能只是一个舞姬,一个宠妾! 这样自负骄傲的笑容,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低贱的玩物脸上…… 他为自己瞬间的发现,而站不稳,晃了晃。 她惊奇地看着他面上不断变化的神色,在他险些栽倒的一霎那,弯身上前扶住他的臂膀。 “您……” 她和他的脸,凑得极近,可以清晰地看见宋规致眼角的细细皱纹,和鬓角隐约的白发。 然而这些,都不能使他的气概有分寸的失色。 他也曾是江湖有名的美男子呢…… 她愣怔地望着他的眼,他也正在望着她,四目相对,短兵交接。 “咳咳……” 宋规致率先反应过来,稳住身子,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站定。 步莲华也倾了倾身,收回自己的手。 “夜里凉,宋大侠先回宴厅,王爷怕是等急了呢……” 今夜的闹剧,已经透支了她的全部心力,不想再与这个奇怪的男人纠缠,她勉强地笑着。 宋规致点点头,举步欲走,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转过来。 “步姑娘,”他顿了顿,手伸进怀中,掏了好一会儿。 再伸出手时,掌心赫然多了一枚小小的玉玦,只有寻常玉玦的三分之一大小,然而质地非常,夜色中闪着凄冷的光芒。 “你我一见,亦是缘分,这个小东西,还望你收下。” 低低的,有些虚浮的话语,淡淡地从他的唇中吐出。 步莲华有些迟疑,思索了一下,还是伸过手,接过了那玉玦。 有些暖的玉,置在她温热的手心上,不多时,也跟着温润起来。 “宋大侠,可惜我身上,没有可与你回赠的物件儿……” 她攥紧手心儿,有些难堪。 浑身上下,莫不是珠宝首饰,可实在俗气,且无一是她的,都是芈闲鹤赠予的。 宋规致有些贪恋地看着她,摇手道:“不妨,步姑娘,若有机会,请到广宋做客,我宋家随时欢迎。这个,便当是你的回礼……” 说完,从她手中,抽|出了那枚蜷曲的叶片,纳于袖中。 多年前也有一张绝世的容颜,却不同于眼前少女的微笑,那滴着泪的眼,无情地望着他。 “致哥哥,你便叫我死了……” 宋规致一怔,待回过神来,眼前的步莲华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您……我去唤个小太监扶您回去罢?” 他摆摆手,又看了她一眼,沿着来时的小径,慢慢踱回去了。 步莲华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不知为何,蓦地生出一声喟叹来。 “又要下雪了……” 摩挲着掌心里那片单薄的玉,那是实在令人无法恭维的雕琢手法,粗犷的曲线,模糊的图案。 若不是玉料上乘,她真疑心,赫赫有名的江湖霸主,为何要把这一块破石头随身携带。 “宋规致……玉笙烟……” 她低低诵着这俩人的名字,说不出的揪心。 风卷起满地的残雪,发出低低的呜咽的风吼声。 “你对那老男人动心了?要知道,他可是我的岳丈……呃……” 男人立在不远处,指间掐着一杯酒,不知站了多久,那酒已经冷得彻骨。 他红着眼睛,鼻息间满是纯酿的味道,看得出,宴席上饮了不少酒。 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块玉玦收起,这才转过身,收拾好了满腹情绪。 步莲华走到他面前,见他要举杯,忽然轻轻伸手,拿走他的杯,一仰头,喝下那凉得冰齿的酒。 “怎么,那边结束了?” 放下杯,她眼中已有盈盈的光,被冻得发红的双颊更红上一分。 “那么,你该放我走了……” 望着她,芈闲鹤的眼中涌动出复杂的情绪。 他猛地将她往自己的怀中一拉。 慌乱间,她捏不住那杯子,任凭它“铛”一声,跌落在地。 “你便是非要离开我不可?!” 他一声叹息,浓重的酒气喷在她凉凉的颊边,烫得她下意识一抖。 不待她开口辩解,他便伸手堵住她红艳艳的唇,抢先道:“你听我说,在你心中,我便真的如此呆痴?你便真的当我不曾调查你的底细?” 他笑了一下,有些凄苦的脸上,丝丝涟漪荡漾。 她一惊,揽着他腰的手一收紧。 他知道?那为何不点破,情愿被她耍弄于鼓掌么…… “三年前,你走掉,我就猜到这其间有机密,派人暗中调查,果然知晓你来自武林中人人不齿的弃命山庄。你是给郁骥卖命的,杀手……” 他只顾絮语,却没有注意到步莲华渐渐苍白的脸色和明灭不定的眼波。 “然后呢……” 她垂着头,轻声截断他的话。 有些晕眩,果然是喝了太多的酒呵,他微醺。 “不要走,不要回去,我可以保你一世周全……” 多么诱人的一句承诺,保你一世周全。 可是,她的这一世,纠缠了太多的人和事。 轻轻推开他的肩膀,她覆上他冰凉的脸颊,手指拂过他英挺的眉眼,一字一句道:“王爷,你喝多了,我扶你回房。” 芈闲鹤忽然奋力地拍开她的手,双手按住她的肩,剧烈地摇晃着她。 “不许走!你走不了!我已经……我和魔鬼做了交易……他说你不会走……” 秀眉微微一蹙,似乎有一丝丝的痛楚钻入她空旷的心底。 他在说什么,什么魔鬼,什么交易。 “如今新妇将过门,你便不需留我做戏。明日全京城上下,无论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皆知你王爷大人有大量,既迎娶了王妃,又灭了宋家威风,且为朝廷招安,不失为一石二鸟。我纵是江湖一抹游魂,王爷又何必用这个华丽的金丝笼断我自由?” 原本低垂的眉眼暗暗一抬,她抽回自己的手,带着寒意的骨节,怎么暖,也热不起来。 见她躲开,芈闲鹤忽而暴躁起来,那手往下一拉,质地一般的斗篷,竟被他拽下一缕毛儿来。 她无奈,为这可怜的衣裳,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洁白的齿,咬着朱红的唇。 那是她常有的神情,有些寡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 熟悉的动作神情,让芈闲鹤顿时恼怒,一瞬间,有什么锋利尖锐的东西,狠狠扎入他心底。 “撕拉”一声响,接线处,已被他撕裂,帽子和衣裳顿时分开,摇摇欲碎,那几片毛皮,便落到脚下。 风,一下子灌进胸口处。 她身上,还是那单薄的霓裳衣,逗引,且裸|露。 半透明的丝纱群里,露出粉|嫩色泽的抹胸,那柔嫩的颜色,给纤弱的少女添了一分娇柔。 他咬牙,愤恨,一双本就暗红的眼,在夜色中,像极一头发怒的猎豹。 他想要伸手,扼断她纤细的颈子,这样,那张小|嘴儿就不会再吐出令他心痛的句子! 芈闲鹤想到做到,果断地伸手,掐向她的颈子! 她想要躲,但是显然没有他快,他一只手收紧,另一只手飞快地制住了她。 步莲华“啊”一声,精致的五官显出怒意来。 “跟我回房……” 他低语,在她耳边,见她没有反抗,手上的力气随之撤离。 她忽然眯起了眼,整个人向后面一挣,飞快地试图逃跑。 他勾着唇,看着她纤细的背影,破碎的宽大斗篷在晚风中一鼓一鼓,笑着一纵身,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她面前。 她一头栽进他宽厚的怀中,躲闪不及,鼻尖撞到坚实的肌肉上,痛得低呼一声。 “真没看出来,你比我还着急,这么急着回房,嗯?” 他低低笑着,对她先前的忤逆似乎也饶恕了,双手飞快地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动作利落干脆,一把将她整个身子扛到肩上。 第十六章 困兽之斗夜迷情 她怒,奋力挣扎,然而命门被他毫不留情地扣住,逃脱不得。 大手抚上她圆润的臀儿,他对她的愤怒视若无睹,心情大好地借着酒意摇摇晃晃道:“你还挺精神的,留着这份精神头儿,等一会儿回房的,我可是很久没碰女人了……” 她气得狠狠抽气,挥舞着手臂捶打他。 芈闲鹤只是笑,起落之间,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他的卧房。 富丽堂皇的装饰,只是屋内有着骇人的寂静冷清。 她犹记得当年,自己不肯睡去,只是留在他房中,哪怕等到午夜,固执地等他回来。 而今物是人非,再清醒时,人已被他丢入柔软厚实的被褥之中。 “你……无赖!” 她起身,撑起自己,愤愤指责。 他笑着,垂下眼看着她绯红的脸儿,在她扑上来之前,飞快地除去自己身上略显多余的衣物。 玄色蟒袍下,是无一丝赘肉的健硕身躯,比例完美,宽肩细|腰,臀|肉结实,四肢修长。 眼睛一瞥,不经意看见那腿|间的怒挺,她本就绯红的脸色更加红了几分。 “我无赖?!” 他反问,眸色渐深,扔掉衣衫,径直脱了鞋袜,上得床来。 “我还没开始无赖呢,我马上就无赖给你看……” 芈闲鹤阴笑着,一把抱住想要伺机逃脱的步莲华,手掌猛地撕破她身上比羽毛还要轻上一分的霓裳衣。 衣料破裂的声音响起,没有了那一丝恼人的束缚和隔阂,他的深色手掌,赫然开始在她的白|皙上缓缓移动。 她僵住,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此刻,她的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有可能引来这个男人滔天的。 “芈闲鹤,你别忘了,宋规致和你未过门的王妃,今夜可是宿在王府!” 步莲华压低嗓子,提醒着他不要乱来。 他满不在乎地继续动作,挑起一侧眉峰,“所以呢?刚才在宴会上,你不是表现得像是一个失宠的姬妾一样么?本王现在来宠幸你,你怎么还不情不愿的……” 她气急,看着他借酒气装痴作傻,一口咬在他肩膀上,死不松口。 “哦……” 他闷声,断断续续道:“你这是要给我打个印章么……” 说完,手一扬,抽走她束发的那根簪子,荡漾的金丝流苏晃了晃,已经摊开在他手心。 乌黑的发,顺滑地应声而落,倾泻下来,披散至腰|际,更衬得她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看着那发,他心思一动,大手转而一把抓紧那发丝。 她痛,自然便松开了嘴儿,口腔中已经开始蔓延起血腥的味道,再一细看,那肩头上两排整齐的牙印儿,血丝渗出来。 一低头,他果断地封住那蜜|桃般的唇,淡淡的血气在两人的唇中交换着。 激烈的吸吮,嫩生生的唇|瓣要被吸肿,他甚至稍稍用力,扯着她的下唇,迫使她张开嘴。 她吃痛,刚松开两排贝齿,他就强悍地将自己滚烫的舌探入,顶入她口中的最深处,逮住她的小香舌。 步莲华几近无法呼吸了,他的味道无形地笼罩着她,她愤怒地来回挣扎,可是不仅没有作用,反而将自己弄得气喘吁吁。 “你现在,就是四个字,困兽之斗。” 他满意她的急促喘息,手指揩掉她唇边的一丝晶亮的唾液,笑着挖苦她。 胸口处涌上熟悉的热潮,她被芈闲鹤一把擎住手腕,高高固定在头顶。 “真嫩呐……你是不是从小就泡在牛乳里……” 他吸住一侧柔软,由衷地赞叹道,手口不停。 晃晃头,可惜甩不掉那种虚乏,她本想抗争,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冻得冰凉的身体,霎时被灼热覆盖。 他坏笑,趁她不妨,舌尖向上那么一勾,窜过的酥|麻和极致畅快,令她禁不住弓起了身子,尖叫了一声。 “为什么?”她哑着嗓子,原本清脆柔软的声音添了丝丝魅惑,眨着眼,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不肯放开我?” 他微愣,支起身子,吐出口中的粉|嫩,长长睫毛下的眸子里闪过兴味。 “我说过了,不管你曾经做了什么,我不想放你走,留下来,我护你周全,不管是郁家,还是任何人,都不能动你分毫。现在,外面那两个蠢男人几乎要把江湖翻个底朝天了,可是我布下的人,足够他们头痛好一阵子了。” 她语塞,心中解开了疑惑,怪不得她安安稳稳地在王府中生活,原来是芈闲鹤早有准备。 否则以郁骐和郁骁的性格和身手,怎可能不来找她。 “你要和弃命山庄作对么?” 她双手抵着他的胸口,闷声问道。 他先是大笑三声,胸膛好一阵起伏,然而顿住笑意,意有所值地盯着她。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知为何,芈闲鹤忽然有些紧张,她会如何抉择? 她却只是认真地看着他,许久未说话。 终于,她弓起身子,双手攀住他宽厚的肩膀,满头的乌发笼罩住她与他,擦过他光|裸的肌肤。 “芈闲鹤,真到那时,再说……” 化被动为主动,她轻轻地吻上他。 却不是唇。 她细细地吻住他的眼睛,他顺从地闭上眼,她湿|润的舌尖,撮起来,慢慢舔|舐|着他柔嫩的眼皮。 芈闲鹤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紧张,亦是第一次有人亲吻他这里。 因为紧张,她能感觉到,他的眼珠在不停地转动,他的喉头在不断滚动,嗓子里发出类似野兽的呻-吟。 他迷乱,从未有过的新奇滋味美好得令他险些窒息,疯狂地贪恋着那股甜美的味道。 由薄唇到坚毅的下巴,到喉结,到胸膛,她辗转舔|舐。 这是个本就会取|悦男人的尤|物。 他顺势翻转过身子,将她轻松压到身下,覆盖住她的娇小。 他要放纵自己,彻头彻尾,全身心地爱她。 轻柔的吻,遍布全身。 快慰如电流般,从他的唇|舌,从他的身体每一寸,传递到她的肌肤,嵌入到她的血肉。 她在他的万般疼爱宠溺下,不可抑制地娇|喘着,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下的绫罗绸缎。 步莲华难耐,紧紧地攀附着他精壮的身体,看得见摸得到的欲|望要将她焚化。 她泛起的空虚使她无助,几乎嘤嘤地要哭出声来。 “芈闲鹤……呜呜……” 手缠绕着他的发丝,她无意识地眯起眼,眼中酸胀湿|热,喃喃地乞求着。 可他偏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再一次逼|迫着她。 “不要离开,答应我,不许离开,如果你偷偷跑掉,我会把所有帮助你逃离的人,都杀掉……” 他重重地一捏她的胸,痛感令她的神智回复。 她咬住自己的拳头,艰难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芈闲鹤低吼着,再不强迫自己忍耐,咆哮着强硬地占有了她。 他的皮肤滚烫汗湿,不断滴落下来汗珠,落在她脸颊,腮边。 她伸出舌尖,舔过,好咸。 霸道的男人,就是不肯让她睡去,一遍遍索要,一遍遍热情的呢喃。 激烈的纠缠,一次次,他用尽全身力气拥住她,临睡前,仍是不放心地叮嘱。 不要离开我…… 步莲华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刚硬的线条,长长的羽睫,便是睡着,也是如此的俊秀。 火烫的怀抱,紧紧地禁锢住她,她微微一挣,将他沉重的臂膀抬起,看见他皮肤上奇怪的纹路。 像是被火烫过,又像是被什么野兽噬咬过,从腋下,到后背,几乎没有完整的皮肉。 那伤疤,看上去,还很新。 她惊异了,芈闲鹤这一身伤处,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三年前,她常与他同床共枕,却不曾见识过。 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离开他的怀抱,那寒意便立刻逼上了身,她小心翼翼地下床,想要穿上衣服,赶紧离开。 被下人看见,不知道私底下,又要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脚一踩到地,腿|间的疼痛和酸胀立刻叫她险些站不稳,不由得抱怨了一下睡死的男人,再一低头,满身洁白无瑕的肌肤,此刻已经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青紫痕迹。 抬手轻轻触碰上左侧胸前,那怦怦跳动的地方,还留有他的齿痕。 这个狠心的男人,下得去口! 慢慢拾起凌|乱的衣服,早已被他撕扯得不成样子,胡乱地罩在身上。 她从他的衣柜里取出一件干净利落的蓝色袍子,覆在身上,想趁着天未亮,溜回自己的别院。 “吱呀”一声小心推开门,四下看看,并没有其他人,她长出一口气,一闪,出了门。 冬日天亮得晚,这会儿仍旧极黑,她手上没有灯笼,每一步都走得极慢,尽可能地挑着小路走。 沿着七扭八歪的小径走着,她心中恨这王府太大,走了片刻,还未走到。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粗嘠的叫声,步莲华吓了一跳,赶紧停住,手也揪住领口。 原来是一只鸟儿,不知是什么鸟,竟不怕这寒冬。 她松了口气,心中暗骂自己多疑,抬腿欲走。 一阵疾风吹起,她以为仍是些畜生作怪,不为所动,继续向前。 却不料,一只手,大力地拍在她左肩。 她下意识地回头,却不料腰间一麻。 惊恐地看向来人,待看清那张脸,她意外之极,动了动唇,身子一软。 那人轻轻接住她,将她抱在怀里,唇边绽出一个笑容。 “找、到、你、了!” 第十七章 是人是鬼分不清 一只大手重重地掐在粉|嫩的下巴上,如同一只铁箍,篏住她的下巴,往上一挑。 仍自昏睡的小女人,皱眉,白净无暇的脸儿被迫抬高。 男人捏紧手中纤细的下颌,那光滑细致的皮肤触感让他有股想捏碎它的冲动。 “是你抛弃了我!” 他恨恨地控诉,美丽的眼睛里流露出绝望。 没有任何人能够体会,当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后,醒来手边只是一榻冰凉的床铺。 “师父,到底什么叫,什么叫欣赏?” 灵葆真人抚着自己的白须,目光矍铄。 “你拥有的东西,你便不会产生。感情亦是一样,能够要来的,便不是感情。” 老人似是而非的话,令他怅然。 “我不相信,她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强忍住胸腔几欲撕裂的疼痛,他不再同任何人讲话,整日便是打坐调息,稍好一些,便整日整夜地练功。 云翳松开手,两道黑眉一蹙,两簇凌厉的眸光射向昏睡中的步莲华。 终是狠不下心来,他叹息一声,手,再次眷恋地探向她的脸颊,细细摩挲。 似乎被那灼烫的目光给逼|迫到,不得不醒来,步莲华口中咿唔了一声,悠悠转醒。 对上那黑若无底深洞的眼眸,胸口浮上钝钝的疼痛。 云翳,你无事便好…… 他将她的无言,理解为,心虚。 “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么?” 他冰冷的嗓音响起,令她瑟缩了一下,不禁打量起所处的环境来。 像是一间破败的庙宇,她竟未曾想到,都城之中还有这样的地方。 “不用看了,这是一个破庙,怎么,住惯了王府,锦衣玉食,这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云翳在她面前蹲下,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慢慢揉搓|着,一字一句。 “还是,你是不想面对我?” 他的浓眉纠起来,一把拉过她,不待她开口,粗暴地吻上她。 不,这不是他,他不会这么不温柔…… 步莲华慌张地伸手推搡他,却不料,只是将云翳的怒气勾弄出。 他以为,她是在拒绝他。 是为了那个芈闲鹤么? 嫉妒浮上心头,他要被恐惧和思念折磨致死了! 柔嫩的唇被他含在口中,吮|吸,噬咬,啃磨,那条灵活的舌,在她口腔里肆无忌惮地挑逗着,爱|抚着。 她要喘不过气来了,原本抵在他胸膛的手儿,无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全身重量似乎都在依附着他。 “不是的……不是的……” 她朦朦胧胧地辩白着,眼泪簌簌流下,泪珠儿纷纷跌落至两人黏合的唇角。 好苦涩,好咸。 许久,那火烫的唇,终于离开了她的唇。 步莲华喘息着,吸入那来之不易的空气,胸膛起伏。 不等她反应过来,那条舌,却已经来到了雪白修长的颈上,牙齿和舌,在她的锁骨处重重地一下一下啃咬起来。 云翳有些迷乱的眼,在看清她胸前那一片红斑后,变得凌厉。 他有些癫狂地撕开她身上原本就凌|乱的衣衫,那单薄的纱衣,根本不经他一扯。 “不要!” 她想要蜷缩起来,可是显然动作慢了一分,全身顿时暴露在他眼底。 斑斑点点的爱痕,在白|皙的肌肤上格外明显,叫人心疼,也叫人随之产生虐|爱的快|感。 那个男人,就是这样狠狠爱她,吻|遍她全身的么? 而她,也会在那个男人身下,婉转娇|啼,香汗淋漓么? 思及此,那黑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狼狈的伤痛。 风,从衰败的大门处,猛地灌进来。 步莲华有些怅惘,为什么每次,她和这个男人坦诚相对,都是在这样毫无景致的地方? 义庄、山洞、破庙…… “我看看……” 他抿着唇,伸手要抚上她的肌肤。 她吓得一闪,手臂交叠,护住自己,嗫嚅道:“不要……” 看着他漆黑的眼,她终究妥协,双手慢慢松下,平放在身子两边。 云翳解下|身上的狐裘大氅,平铺在她身下。 如今,他已知晓自己身世与过往的一起,盘龙观那般清净无为的地方,早已不适合他。 从今后,便要投身这恶俗污浊的红尘了…… 她任他摆|弄,云翳一向待她温柔,却固执倔强,若是不叫他看,怕是不成。 她全身赤|裸,纤细的身子宛若婴孩儿,葱一样细嫩笔直的腿|儿,被他掰开。 白|嫩的一条腿被抬高,露出有些红肿的地方,紧密地合着,几乎看不出那道细细的缝隙来。 他注视着那里,不发一言。 “……”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一侧手臂被用力握紧,然而耳边只有她细微急促的呼吸声,仿佛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来。 “疼么?”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大眼里一片水汽。 云翳一声轻叹,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药瓶儿,拧开软塞儿,手指挑了些膏脂。 在掌心晕开,抹在指尖儿,轻柔地涂抹在她身上。 指肚,分别擦在她的颈子、胸口、小腹,有些粗糙的练武的手,滑过细嫩的肌肤,她禁不住微微弓起身子。 步莲华红了脸,这个男人,在给她涂药,却是因为另一个男人酒醉后,大肆欢|爱弄伤了她。 最后,全身被啃咬过的地方,都被云翳细致地涂好了药。 便只剩下那一处。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上面,久久没有挪开眼。 “那里……不要涂了……” 她握住他的手,红了一张桃颜,轻柔地开口拒绝道。 真是羞煞人了。 云翳静静地注视着她,伸手捧住她滚烫的脸儿,唇再次凑上去,轻轻吸住她的唇|瓣,缠|绵地吻她。 因为光|裸,她的肌肤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不由自主地贴近他温热的身体。 “云翳……对不起……我……” 他伸手,噤住她未完的话儿,生怕她说出任何残忍的话语。 “我只想好好抱着你……什么都别说……” 他闭上眼,吸一口气,满怀的馨香温软。 她的两条纤细的手臂,紧紧地吊在他的颈后,上身靠着他,长长的两条腿,像是两株藤蔓,缠在他的腰间。 这样的纠缠,令他抑制不住。 手,滑向她的背,麻酥|酥的感觉立刻席卷了她。 敏感的肌肤,他的大掌所到之处,立即漫上细小的鸡皮疙瘩,她轻|颤。 她禁不住,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犹如幼兽的呜咽。 颤颤巍巍的,小心翼翼的叫声。 这样轻细的声音,听在一个正常的男人耳中,无异于一种邀请,一种召唤。 云翳只觉得浑身都要酥|软起来,唯有一处硬|挺起来。 他脑中清晰的理智就要被冲垮,热情想要像洪水一样决堤。 可是,垂下眼,看见她楚楚可怜如一只猫儿,他又狠不下心来。 “折磨人的小东西,不要再出声了,我不想现在要了你……” 他深吸一口气,用鼻尖蹭蹭她。 步莲华羞怯地笑笑,想要分散他的注意力,不禁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都城?” 连郁骐和郁骁,都被芈闲鹤误导了,寻不到她,云翳,是怎么做到的? 他抱着她,保持着姿势不变,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上。 “我是先找到的他,然后,才意外地发现了你。” “找芈闲鹤?怎么找的?” 她不解,抬起脸,眼中闪过点点星光。 云翳有些犹豫,到底,该不该告诉步莲华,告诉了,她又可会相信? 略一沉吟,他还是决定实情相告。 “当日,我下山,之所以前往义庄,是因为察觉到那里妖气颇重……” 略一停顿,他继续道:“所以,这一次,我也是察觉到,楚国都城内,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我一路追踪,竟发现,是在王府之中……” 步莲华的脸色白了白,抓紧他的袖口,急急道:“你说什么?芈闲鹤他……” 知道她还是一时不能接受,云翳也是一脸正色,截断她的话,认真道:“你仔细想想,当时冯乾和给人的感觉,是不是同样诡异?而他当时是如何从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冯乾和手中逃脱的?这段时日,你同他接触,可有感觉到有所不同……” 一连串的问题,犹如一支尖锐的利箭,狠狠扎入步莲华心头。 是啊! 每每问及当日,芈闲鹤莫不是含糊其辞。 而他不经意显出的那丝淡淡的戾气,却不是曾经的闲云野鹤。 难道…… 她揪住他的衣袖,闭上眼,不敢多想。 狭小破败的庙里,她的心渐渐下沉。 冯乾和的生死之谜,她至今为解开,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时机去求教郁骥,如今,连芈闲鹤也成了这样…… 忽然想起,他那一头毫无预兆的白发,还有昨夜那不经意看见的伤痕…… 难道,他之前一直忍耐不与她欢好,就是在隐藏那奇异的伤痕么? 也许昨夜醉酒,只是个他自己都未料到的意外? 见她脸上表情杂陈,云翳猜到,步莲华终究是想到了什么,并不开口,容她慢慢去拼凑。 “云翳,芈闲鹤他……” 她好像抽噎了一下,原本哭过的脸上,因为冷,那泪痕冰凉。 “现在究竟是人还是……” 她说不出口那个字,只是有些恐惧绝望地盯着他。 第十八章 江湖动荡一触发 云翳抓|住她冰冷的手,呵了一口气,暖着她。 步莲华尖细的瓜子脸上,脸色煞白,尽是慌张,细长的弯眉蹙到一起。 “你这样关心他,可是为他动了心?” 握着她小手的大手,紧了紧,云翳心底有丝担忧,不答反问。 动心么? 她黯然,她不知。 她有目的地接近,伺机引诱,令他深陷,又故意离开,叫他挂心。 凡此种种,他只是一句轻描淡写——“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她俨然一个戏台上的伶人,卖力演出,唱念做打,却不过是照着人家写出的戏文。 “我不知……我只是,莫名的有些担忧……” 说完,将自己深深埋入他的怀中,贪婪地吸着属于他的清新味道。 云翳圈抱住她,有点痛,却也无可奈何。 他的小仙女,开始为另一个男人担忧了,他,还是晚来了一步,不是么…… “云翳……” “嗯?怎么?” 怀中的人儿动了动,再次露出脸来。 “带我走,我们去查,看看这其中,到底隐含了什么!” 粉|嫩的花|苞一样的脸上,带了一抹坚毅。 云翳亲|亲她的脸颊,强忍住翻腾的欲念。 尽管他自小在道观长大,可是,男|欢|女|爱一旦开了闸门,就再也抑制不住。 这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耐的,如今拥她在怀,他…… 闭上眼,他默念,原来自己,真的是来自那污秽不洁的地方呢。 他忆起临走时,师父那番话。 “孩子,莫要抱怨自己的出身,一心向善者,必有善终。” 从那次莫名地发病,他便有些怀疑,自己自小身强体健,为何那日如入了魔一般。 他跪在殿前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终于求得灵葆真人的一席话。 “你来到山上时,还不足半岁,是你父亲的一名近侍,历经千辛万苦,辗转将你送来……” 二十多年前,武林正派聚集千余人,齐齐围攻当时不断进犯中原的西域魔教。 传说那教主武功路数神秘莫测,勃勃野心,生性放|荡,身侧有七十七顶尖杀手,八十八绝色美人,日夜笙歌。 终于,曾经不可一世的教主和他一手打造的帝国神话,在十数个杀手的联袂背叛,与众门派的大力围剿下,终于成为历史。 一个婴孩儿,却被一个忠诚的奴仆,偷偷带了出来。 “真人,求您给这孩子一个平凡的童年……如果可能……请他成|人后,回西域,为教主……献上一杯佳酿……” 那奴,说完,便挥刀自尽。 奔袭三千里托孤,这世上,他便再无留恋。 云翳闭上眼,似乎能看见,那金子包裹的雕廊画栋,那白玉铺砌的长阶,还有那手执权杖的男子,向他伸出手,朗声道:“我的儿子,回来,继承我的一切,自你成年,西域理应复兴……” 他情不自禁地一抖,眼中射|出渴望而有些嗜血的光芒来。 “云翳?云翳?” 耳边传来女子有些担忧的呼唤,云翳睁眼,见步莲华一脸关切地注视着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全身奔腾的,低头轻轻擦了擦她的唇。 “睡,这里距离城内有好些距离,不会有人发现的,天亮我们就起身。” 狂猛的飓风吹起盐粒大小的雪核,纷纷扬扬,打在面颊上,刀割一般,生疼。 正当晌午,然而日头已被那漫天的雪遮挡住,抬眼望去,天边仍是湛蓝,似乎触手可得。 步莲华靠着火堆偎着,掰着手里的枯枝,不时往火堆里添着。 耳边除了那呼呼哀号的风声,就只听得哔哔啵啵的火燃声,不多时,她和云翳容身的洞窟已经冒出食物的香气来。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洞口,随手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接着,只听脚下“咯吱咯吱”几声,云翳弯腰进来,手里抓着几只野兔子。 “回来得刚好,你看,熟了呐,一层油,闻着就香……哎……” 步莲华指着那烤得金黄的肉,笑着邀功。冷不防,云翳倾下腰,吻住她的小|嘴儿。 “唔,我饿了,但是我比较想吃了你……” 天地间苍茫,再无他人,他连说话,都毫无顾忌起来。 步莲华踮起脚尖,拍掉他发丝上的雪粒,垂眸隐去笑意。 云翳静静凝视着她,黑眸中有着温柔和宠溺,一把抓|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唇边细细吻了又吻。 “不用担心,我看了天象,这雪来得急,可是走得也急。最晚明天傍晚就会停,雪一停我们就动身,可好?” 她抬眼,对上他俊秀的面容,柔柔一笑,“快来吃东西。” 天似乎黑得愈发早了,才吃过午饭不久,阴沉沉的天幕便早早拉开,借着那月色,只有远处雾蒙蒙的雪山,像是白森森的怪兽,匍匐着。 不大的洞|穴,被云翳铺上厚厚的一层干草,最上面是他的几件厚实的大氅和裘衾,坐在上面,倒也舒适暖和。 步莲华靠着火堆,伸出双手烘着,暖暖的火将她修长白|皙的十指,徐徐涂抹上橘红色泽。 身后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拥上来,圈住她的腰|肢,一只手,则是不老实地覆上胸前。 她笑着一扭身,回头娇嗔道:“你做什么?” 男人将下巴支到她的肩窝处,喷出的热气染红了她白玉般的耳|垂,温柔的话语传来。 “你……还疼么……我……” 这个傻|子! 她轻笑,不说话,偏要他着急。 果然,手上抚|弄了没几下,男人的呼吸就加重了,清明的眼中,也掺了几分暗黑和浓|浊。 自从离开楚国都城,已经有了五六日,云翳怕她身子受不住,虽夜夜拥她入怀,可并未有其他。 索性靠着他厚实的胸膛,调整了下姿势,步莲华慵懒得像只猫,用发丝蹭蹭他的下巴。 就是叫你干着急……谁让你用那么不入流的手段打晕我…… 想到此,她绽出个极甜的笑容,贼兮兮地转着灵动的猫眼儿。 这笑,恰巧落入云翳的眼底。 倒吸一口气,这女人不知道这样的笑容会叫男人陷入疯狂么? 水眸闪着盈盈的光,樱|唇抿着完美的弧度,她的脸上是没有任何瑕疵的精致。 云翳看着她的目光,霎时间从柔情,转变为一种裹挟着狂野火焰的掠夺眼神。 他想撕开她,然后,埋入自己! 她不由自主地想要躲闪开,那眼神,她太熟悉了,寒烟、香川、芈闲鹤,都曾用那样赤-裸-露-骨的眼神盯着她。 脸颊瞬间升温,不知道是不是被火烤的,她顿时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你……” “嘘……” 他果断地用手指封住她要说话的小|嘴儿,待她噤声后,那手指爱恋地流连在面颊上。 步莲华轻叹一声,顺从心神,本能地闭上眼,眼角已经有些潮|湿,长长的睫羽颤动。 第二日清晨,步莲华早早醒来,刚要去准备些路上的吃食,听见远处声响,绝美的笑容凝滞在唇边。 那远远近近的熟悉声音! “肉|身已死兮……魂魄归来……阴阳调和兮……莫盼来生……” 她慌张地看向一旁的云翳,只见他仍是闭眼调息,兀自吐纳周转着,似乎并未听见任何声响。 是她的幻听么? “安魂……伏尸……” 步莲华蓦地一抖,不动声色地走远了一些,眼睛直直望向对面的山头。 巍峨的群山,已被厚实的雪覆盖,一片皑皑,冰棱反射着冬日的阳光,看久了,令人眼睛发痛。 她强忍着那强光,极目远眺。 只见一片鲜明的红色衣角,慢慢出现在视线中。 长发披在身后,那人将双手笼在宽大的袖中,走得悠然自得,口中念念有词。 他身后,跟着一队人,大概十几个,高矮竟是一般齐,看上去应该是年轻男子,不超过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令人奇怪地,是他们走路的样子。 虽然隔得极远,但望过去,那步子,每个人都是一般大小,脚下却是虚虚浮浮。 蜡黄的脸上,个个双眼紧闭,脸颊铁青,嘴唇乌灰。 那是……死人的样子呵…… 步莲华的身子晃了晃,眼前眩晕一片。 那最前面的人似乎感受到了她的视线,转过脸来,向她的方向略一颔首,露出个颠倒众生的笑容来。 他没有停下,只是继续念叨着那符咒一般的话,继续带着那一队人,向着远方前行。 是,郁骥! 记忆中,郁骥深居简出,并不曾出庄,看来这一次,他应该是听说了宋家与芈闲鹤的联姻,无法坐视了。 江湖的动荡,一触即发! 不知怎样,才收拾了纷杂的心绪,步莲华慢慢挪到云翳身边,等着他结束。 好一会儿,他额上出了薄薄的汗,这才睁开眼。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脸色不好……” 他担忧地抚着她近日来有些清减的脸颊,忧心忡忡。 步莲华挤出个笑来,抓|住他的手急道:“我们要动身了?” 云翳知她心急,灿然一笑,答道:“好,吃过早饭,我们就启程!” 翻过那经年不化的雪山,看清眼前,云翳和步莲华两个人都有些错愕,那是一片湖。 第十九章 插翅难逃相依依 这样寒冷的天气,湖水居然未曾结冰,清澈见底的湖水,犹如一块广阔无垠的玉石。 湖边,是缭绕的水雾,层层氤氲。 步莲华握紧了云翳的手,惊道:“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 云翳也极意外,打量了片刻,沉声道:“也许是上天的得意之作,就像我们盘龙山,后山也有一处天然的温泉……” 乍一听见“温泉”,步莲华心头一跳,那日不是与郁骁在那偷偷缠|绵? 只是,连郁骥都出来了,郁骐和郁骁,是不是也有可能在附近? 想到此,她有些窒息。 “云翳,我们……走……” 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一想到郁骥的存在,她就要喘不过气来。 却不想,云翳松开了紧握的手,回身卸下了随身带的水囊。 “我看这水极干净,不如装一些路上喝,你也可以梳洗一番,我知你极爱干净……” 说罢,牵了她的手,慢慢向湖边走去。 多日在洞中,只能用融化的雪水净身,确实有些不便,想到能好好洗洗手脸,步莲华心里也是一喜。 走得近了,那湖水果然是清澈甘洌,居然带着温热。 待云翳接满了两个水囊,步莲华掏出一方丝帕,沾湿|了,打算洗洗手。 十指尖尖,伸入水中,像极了一幅静止的工笔画儿。 他玩心大起,手指挑了些水,向她的脸上扬去。 步莲华不甘,同样扬起水滴,两个人竟是如孩子般玩起水来。 “哎哎……我认输……还不行么……一会儿衣裳透了……” 最终,她咯咯笑着讨饶,闪躲着。 “湿|了最好……湿|了就到为夫的怀里来……” 云翳假意狞笑着,要往她身上扑。 身后的湖水,隐隐波动起来,不知是因被二人搅动,抑或是…… 这边两人还在打闹,步莲华耳尖,忽然站定身子,止住笑颜,侧耳细听。 像是潮汐的声音,由远及近,一波一波…… 见她一脸正色,云翳顿住,也随之感觉到了。 两个人同时回头,却被眼前的景象骇住! 原本平静无澜的湖面,像极了沸腾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儿。 那清澈的水,霎时翻滚成血红血红的颜色,伴着那从湖底升腾起来的大小泡儿! 想起适才喝过那水,步莲华止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云翳的胃同样在抽|搐,然而他发现,那血水似乎有要漫过湖面,向他们二人涌来的趋势! “快走!” 他一把搂住尚在呕吐的步莲华的腰,极快地闪身欲走。 那血水来势汹汹,霎时已经漫到他的鞋面。 云翳只觉得脚尖一疼,接着便有些麻,心知不好,赶紧要飞身离开。 他回过身,另一只足尖一点,已经飞出几丈开外。 刚站定,身后就有淡淡的声音传来。 “就凭这样的人手,你能保护得了这个女人么?” 他从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这样美。 风姿绝代,气质神韵皆脱俗,可一瞧便知是男人,没有丝毫的脂粉造作之气。 一个灵性的男子,云翳竟看不出,他是多大年纪。 有着二十岁的清新,三十岁的稳重,四十岁的成熟。 可是再一细看,便全然不作数。 眉眼间,那种云淡风轻,那种超脱尘世…… 他看得一震! 竟然忘记了问来者何人,是敌是友。 随着那绯红的衣角飞速移动,云翳终于回神,再低头看怀中的步莲华,竟是昏了过去。 一颗小小的石子,跌落在他脚边,滚了几圈儿。 这般近的距离,他竟没有躲得开,任凭那男人,随手击中了步莲华的睡穴。 “你究竟是何人?” 云翳怒吼了一声,身侧那几棵老树,轻晃,随之簌簌落下几片残叶。 如若不是亲眼见到,云翳决不会相信,在如此天寒地冻的冬日,还能看见这样的景象。 十里红艳,明媚灿若朝霞。 细看,那朵朵花儿,均是绯红的花球儿一团团,花团锦簇,细小的花瓣,在瓣片的末端,蜷曲着向花心儿扣拢。 他心里一抽,蓦地竟想起一个妖冶的名字来,曼珠沙华? 似乎看出他所思所想,前面领路的男人回过身来,轻轻摇摇头,手掐上一朵蓓|蕾。 “咔”一声脆响,那柔弱的蓓|蕾被他折断,流出半透明的粘腻汁|液,粘在他的指间。 “不是。她没有那么妖|艳,她只是一种普通的花儿。” 他垂下眼,看着手上的花汁,说话的神情,那样寂寥。 寂寥到,令云翳,差一点忘记,自己鄂下,还被他胁迫着一把通体火红的剑! 他年少扬名,本就颇为自负,然而方才动起手来,连一招不到,胜负已分。 却不料,那男人叹了一声,逼着他的下巴,似乎好是失望。 “跟上我。” 他抱着昏迷的步莲华,跟在那片红色衣角,穿梭在好似没有尽头的花径之中。 身前的男人走过,那花香便似乎浓重几分,剑气一掠,细密纤小的花瓣,便洋洋洒洒地落下。 一地残红。 触目惊心的红,云翳的眼角都酸胀起来。 终于见到了一汪湖水,环绕着一处三层小筑。 那火红连绵到岸边,楼台前后。 水连天,天接水,一簇簇的火红花团好似烧在水里。 云翳语塞了,许久,才喃喃道:“这是哪儿……” 男子妖|媚一笑,推开面前的门,做出个让他先进的手势。 “这是敝山庄的分堂口之一,怎么,她没有告诉你,她是弃命山庄的人?!” 朱红色的门槛,抬高,正在抬脚的云翳,听见“弃命山庄”四个字,脚下一踉跄,堪堪站稳。 再看怀中的少女,睡梦中也蹙着一双黛眉。 弃命山庄,那个肮脏的,受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杀手组织? 这样纤弱苍白,一尘不染的小仙女,是……杀手?! 他糊涂了。 郁骥看着面前的男子,只见他垂首看向步莲华,眼中尽是爱恋与迷惑交织。 郁骥难得的情绪起伏,袖内的拳头紧攥,修剪得整洁圆润的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仍不觉分毫疼痛。 女子已经三十多岁了,保养得宜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然而每当展颜时,那眼角处细小的皱纹,还是透露了年纪。 “莲儿,你怎么还不明白他的心呢……” 段媚|娘半跪在窗前,握了床|上人的一只手,暗自叹了一声。 她看着这个孩子来到山庄,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她更看着那个男人,用往事作茧自缚。 可是,她不了解他,一点儿也不。 郁骥踏进房间,冷冷一扫,喝退了立在屋外的几个小丫鬟。 “她还没醒,你下手太重了。” 段媚|娘有些忧心,适才给步莲华号脉,这孩子出生时便先天不足,这半年来又极是折腾,身子好才怪。 森然一笑,郁骥挤出一丝浅浅的冷笑。 “重?” 不重,远没有他看见她与其他男人笑作一团,那感觉来得更重。 “你不肯要她,也不许旁的人要她,主上,你太自私了!” 眉眼一跳,郁骥的面色越发深沉,在墙上镶嵌的夜明珠柔和的光下,明暗不定。 “段媚|娘,你走开!” 他抬脚欲走向床边,冷不防被段媚|娘抓|住手臂。 她是太急了,竟忘了触碰郁骥乃是大忌,瑟瑟地收回手,然而她仍是劝阻道:“主上,别冲动啊,你难道还要毁掉一个女人的一生……” 不等说完,她好像咬到舌头一样噤声,再不敢开口。 郁骥听罢,却是一顿,眼神并未更加凛冽。 见他并未勃然大怒,段媚|娘扑通一声跪倒,哽咽道:“您明明是爱着的啊……为什么非要摧毁呢……” 他被猜中心思,默然许久,才甩开她的手,低声道:“我不爱,我不能爱。” 女孩儿难得找到了山中这一片静谧所在,树影婆娑,五月的味道清新又带点雨季特有的粘腻。 她抽抽小巧的鼻尖,回身望一望,那隐隐露出的朱红高墙,令她一窒。 那是爹的仇家找上门来了么? 她被乳娘藏到卧室,不许她离开屋子半步,遥遥的刀剑拼杀声,传入耳中。 她终于跑出来了,师兄弟常来玩的后山,她却未曾来过。 绣花鞋一滑,她差点跌下去,慌忙中,抓|住了一块顽石。 她奋力爬上来,惊魂未定的时候,看见了他。 她忽闪着眼睛,忘了呼吸——她一直以为,娘是这世上,最美最美的人儿,未想到,还有人,比娘还要艳|丽几分。 而且,是个男人呢! 女孩儿的粉面上顿时飞过云霞。 那人却并未看她,只是兀自喝着酒,他的金丝绣靴边,是大大小小的酒坛,已有了七八个。 她小心地挪过去,扯扯他的一片衣角。 “你要上山么?” 脆生生的童音响起,那人终于拧起好看的眉毛,看了看她。 风吹起他的长发,他苍白美丽的脸上,有一种界于男女的美,带着某种奇异的蛊惑。 她好像被击中胸口,她好像不能呼吸了。 “你愿意跟我走么?” “你愿意跟我走么?” “你愿意跟我走么?” “你愿意……” “你……” 第二十章 金针封脑忘前尘 声音从四面八方用来,像是潮汐一样,瞬间席卷了她。 她揪住胸前的衣襟,冷汗涔|涔,想要喊,但是无法出声。 而那迫人的声音,不断地询问着,可愿意跟“他”走。 他是谁,是谁? 她终于妥协,无法挣脱,只得顺从地动了动干燥的唇。 “我……愿意……” 一滴甘甜的水,滑入她的口中。 她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吸吮起来,那甜津津的水,令她满心贪婪。 她有些狠绝地咬着了,牙齿死死地扣住,不松开。 灵巧的小|舌,为了得到更多的滋润,不住地探入,纠缠在一个温热的湿|润空间里。 她像是在一个尽情肆意的梦里,醒不来,便放纵自己沉沦,不醒来。 尖锐的痛感,从下颌传来,她眨了眨眼,厚重干涩的眼皮在那疼痛的逼|迫下,终于还是掀开。 那是一张男人的妖|艳的脸。 “怎么是你……” 步莲华咳了几咳,眼前人影止住了晃动,看清后,脱口而出。 郁骥的神色,猛地一怔,手上还托着一盏温热的水,唇上仍残留着水润。 随即,他眸里原有的满满柔情,变成一种可怕的阴霾。 狭眸眯起,他盯着她的惊恐,嘴角扯动起来。 “你以为是谁呢?” 原本的柔情,已经消失殆尽。 步莲华嗫嚅了一下,眼前的郁郁骥,是陌生的,那种佞邪,她不曾见识过。 “云翳呢?” 她终于压不下心头的焦虑,禁不住抓|住他的手臂,急急道。 他的脸色,在听见这个名字后,更加阴兀。 郁骥的眼神,刀子般刻过她精美面容的每一分,肌肤白|嫩,五官完美,最后,那视线落在那刚刚缠在他唇上的嫣唇上,变得灼烫。 他的眸子转浓,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和那个雨夜的他极为相似。 她想要偏开头去,郁骥快了一步,钳住她柔细的脖子。 “你心疼那男人了?嗯?能耐长了不少啊,我的两个弟弟被你耍弄得团团转,你还在外面偷吃?” 连他自己都未注意到,他说这话的口吻,像极了善妒的夫君。 他一挑剑眉,冷冷地训斥。 “不是的……嗯……唔……” 她的拒绝,被他吞入口腹之中! 步莲华吓坏了,她从不知道,郁骥会在清醒的时候吻自己! 辗转厮|磨,反复缠|绵,她受不了,张开嘴咿唔着抗拒着,他顺势导入自己的舌。 霸道,逐渐加速地与她纠缠。 她无法出声,难以喘息,贴着他无谓地扭着自己,想要逃脱。 这种扭动,却让郁骥有些受不住,退开,低头看着那似火的娇颜,眸中笼了淡淡的浅色雾霭,薄薄的唇|片肿起,胸脯起伏着,无意识地蹭着他。 “你就是用这样的脸儿,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身子……” 他手指擦过她的脸颊,低喃着。 另一只手掌加重了力道,将她整个人困在怀里,又揉又搓起来。 “不要……” 步莲华蹙着眉,委屈的神色格外叫人怜爱,无助地应对他的粗暴。 一个吻,无疑是饮鸩止渴。 蓦地,段媚|娘的话彷佛又响在耳畔,“您明明是爱着的啊……” 身躯一震,爱? 他表现得,竟是如此明显么?这样陌生的字眼,竟真真发生在他身上么? 只是,方才那男人,令他的心里,扎了一根刺。 哼了一声,他缓缓启音:“那个男人,我看他资质不错,你说,要是做成‘尸引’,是不是会是一元猛将?” 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不可遏制地发抖,脸色煞白。 “求你,不要,不要动他!” 步莲华慌了,脱口求饶。 “哦?这么关心他?怎么,你爱上他了?” 郁骥步步紧逼,邪肆地勾起眉峰。 她湿漉漉的眼儿紧盯着他,不知该怎么答。 爱云翳?不爱云翳? 他是第一个真心待她,甚至对她的一切过往还不知的时候,就那么全身心爱她的男人呵…… 她的游移惹怒了他,郁骥笑得骇人,手指慢慢抚上自己的领口。 一颗颗繁复的扣子,缓缓解开,露出胸前的大|片肌肤来。 步莲华明白过来,一声尖叫,退着往床脚蜷缩而去。 她是爱他的,从那么久那么久以前,她也曾幻想过,把自己的身子,干干净净地给他。 如果他要,她绝不会拒绝。 可是,他却要她,用这样千娇百媚的身子,去杀掉那些贪恋她美色的男人。 她忍耐,如今,他肯要她,她却瑟缩了。 不对!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在这样憎恨的目光下,不该是这样没有任何的呢喃婉转,不该是这样的毫无怜爱! 她怕极,挥舞着手臂,不断推着他逼近的身体,拳头打在他的胸膛之上,泪眼婆娑。 郁骥心中也疼,疼的是她要逃开他了。 他一直以为,她就在他的手心里,无论如何翻腾,也出不来他的掌心。 可是,就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她就要和别的男人远走高飞了? 他,不甘心,更,不舍得。 他要留住她,哪怕,要她恨,要她怨。 “郁骥……走开啊……我不要……不要……” 步莲华抓着衣襟,声嘶力竭,不断地推搡着他,却无路可逃。 “你住口!” 他猛地吼了一声,震耳欲聋。 抓过她的手,力气大得霎时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道红痕。 “你是我打造出来的!你别想逃!别想和别的男人逃掉!不管是谁,我不允许再有任何一个女人从我的身边逃开!” 手一挥,将她的胸间衣裳撕裂,雪白莹润的一双|乳,完完整整地暴露在郁骥眼前。 从八岁将她带进山庄,他便找人亲自训导,教养,将她雕琢成一个柔弱慵懒的娇儿。 他不止一次地想,若是那人知道,这样一个风骚|媚骨的女子,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淫|娃儿,竟是他的亲生骨肉,岂不是大快人心? 眸光骤然转深,他的手覆盖上。 她的抗争,除了使他的怒气更炽,便再无他用。 郁骥连自己衣衫都未脱去,撩|开她的亵裤,便直冲进去。 步莲华晶亮纯黑的瞳孔一缩,咬住唇的牙齿用力扣住,一丝浅浅的血痕从嘴角滑下。 因为是他,所以,她无法忤逆。 干涸,颤抖。 她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死死地咬住唇,僵硬得好似木偶。 郁骥捧起她的脸儿,惨白得不带一丝血色儿,他叹了一声,手松开,掰住她的腿|儿,牢牢地固定在自己身侧。 放纵,痴狂。 很快,她止不住呜咽出声,那细细的哼叫,宣泄着从下而上的痛苦。 忽然升起一种可怕的占有感,那些许的愧疚不翼而飞,郁骥浑身强|健的肌肉骤然绷紧,渗出细密的汗水来。 步莲华受不住他这般疯狂,终是喘起来,淡若云烟的急促喘息,一遍遍回荡在他耳畔。 他被那高高低低的低吟要逼疯了,一偏头,含|住她的嘴儿。 “哎……别叫……” 吮去那腥气的血丝,却是他自己轻吟了一声。 黑眸半掀,清澈早已被情|欲替代,少女的轻|喘随着他的动作,转为声声求饶。 她的软语轻喃颤抖起来,听在郁骥耳中,却更想要用力压榨她,勾弄出更多的娇|媚来。 曾经温柔的男人,竟也有这样野蛮凶残的时候。 他简直是拼尽全力地折磨着她,放纵自己许久压抑的渴望。 筋骨好像都已被抽走,只剩一副敏感的皮肉,每一下都触到敏|感|处,她婉转娇|啼,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同时也享受着巨大的欢愉。 手指弯曲,用力地撕扯着身下的床单,指尖因用力而没有血色,可怖的青白色。 只是最普通常见的姿势,他甚至没有运用任何高超的床笫技巧,只是用那不断重复的力道,就叫她生而死,死复生。 郁骥甩去额上滑落的汗珠,眼眸落在那十根用力的指上。 他抓过她的小手,强悍地与她十指交缠,两个人的手心都是汗津津,湿|润的火热掌心黏合在一起。 “抓着我!” 话音未落,他的背脊已经贲起,全身力气都集中一点。 犹如瞬间被推上云霄,她不由自主地迎合着,微张的嘴儿里,啜泣起来。 眼角好酸,一滴热热的液体溢出,她叫了一声,收缩着自己,身子贴向他宽阔的肩窝。 意识,全然破碎。 “别想离开……” 耳边,是他的重重喘息,混着浑浊低哑的一句话。 酥|胸半|裸,在被中若隐若现,白的肌肤,红的锦缎。 白是白,红是红,煞是好看。 乌发流满床铺,两个人或重或轻的喘息交织。 下|身刺痛,她的心跳许久才平复,头晕沉沉,好想睡,可是…… 郁骥的手臂,霸道地缠住她的细|腰,手指轻柔地抚|弄着她的腰眼儿处,他知她那里此刻定是酸麻得紧。 暗沉的眸光,有些痴迷地盯着她光|裸的身子。 步莲华吸了一口气,鼻息间都是他和她的味道,低声哽咽道:“为何是我……为何是现在……” 她的拳,如雨点般落在郁骥赤|裸的胸膛上。 他不怒,任由她捶打。 终是累了,她无力地垂下手,缩在被子里嘤嘤。 第二十一章 无边花海起风云 脑后,似乎有针扎一般,隐隐地跳动着,那是人极重要的穴|道,她害怕,可不敢用力触碰。 “头疼了?” 郁骥手一托,抬高她的头,一只手,细细地覆过她脑后的发丝。 “啊……” 指肚摸|到一处并不明显的小小凸起,他略一用力,掌下的女子一声痛呼。 三根金针。 封住的过往记忆,她可有想起来? 他猜不出,皱眉不语,手指拂过那仅余的两根。 拔,或,不拔,他亦是迷茫了。 暧昧的凑近,趁着那白|皙的肌肤徐徐涂抹上的娇粉颜色还未散去,他再次吻上嘴边的一粒蓓|蕾。 已经变得柔软的花骨朵儿,在他有技巧的舔|弄下,因为受了那丰沛唾液的滋润,在他的口中再次坚硬,绽放起来。 脆弱敏感的身体,背叛起意志,妥协,沉沦。 弓起腰,步莲华贴近他的身体。 他火热而细碎的吻,游移,留下更多的红痕。 凡是他舔|弄的地方,都有他的专属气息,这个认知令他愉悦起来。 咬住手背,她想要扭起腰配合他,却被他用力压住,动弹不得,只能受着他的肆意妄为。 倾泻过一次的身体,敏感得哪怕和床单轻轻摩擦,都会引起浑身的战栗。 “再来一次!” 郁骥低笑着,看着她水汪汪的眼,俯下头再一次疼惜她。 步莲华哆嗦着,抓紧他后背的坚实肌肉,随着他的动作摇摆不已。 她羞得恨不得赶紧死掉。 “睡。” 他终于还是缓缓撤回了手,低低地念了一句。 步莲华忍住体内叫嚣的空虚,定定看着他比女人还艳|丽的一张脸,眼前却猛地浮现出另一张俊秀的脸。 顾不得全身乏力,头昏脑胀,她艰难启声。 “郁骥,你是在吓唬我,你不是真的要杀了云翳,是不是,是不是?” 男人狭眸微眯,微蕴怒意。 “原来那人叫云翳,听说……” 他转了转手上从不离身的玉扳指,慢悠悠道,“是盘龙观的小道士?你还当真勾人,连修行之人都不放过……” 窸窣几声,郁骥动了动身子,将她拉得更近。 他唇畔那若有似无的笑,令她遍体生寒,一股莫名的心悸。 “莲儿,我们来做个交易……你助我将宋家铲平之日,就是我给你自由之时……” 叶步莲华怔住。 宋家,宋规致么? 那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又赠送了她一块奇怪的玉石的男人。 郁骥,你的野心,难道真的是称霸武林么…… 细长的指头,一寸寸划过面前男人的刚毅五官。 硬|挺的眉,挺直的鼻梁,薄薄的唇…… 云翳低吟了一声,醒来后,发现步莲华锁着眉,坐在床边。 他挣扎起身,无奈后脑一阵巨痛,令他眼前黑如墨,手狠狠抓着床沿,许久才恢复。 “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 她毫不闪躲,径直对上他怀疑的目光。 “他就是郁家的大少爷,郁骥,目前弃命山庄的主人。” 云翳虽在道观长大,然而盘龙观毕竟盘踞一方势力,江湖传闻他自然听过不少。 眼眸危险地眯起,他急迫地抓|住眼前人的手,求证道:“就是说,你来自大名鼎鼎的杀手组织,我认识的小仙女,是个专门杀人的高手喽?” 他的眼神,是她不曾见过的。 闭闭眼,步莲华狠下心,点头认承道:“是,我是他豢养的一个杀人工具,只要出得起价格,我就可以替任何人卖命……” 眼中闪过一抹悲愤,云翳忽然捂住她的嘴,不许她再说下去。 指尖触到温热的液体,原来,是她哭了。 “既然只是主仆,那好,不妨让他出个条件,我赎了你自由,从今往后,你与郁家再无半点关系……” 他皱眉,如今他也已经下山,告别师父与道观,那么,自然也要保她周全。 步莲华微愣,她竟未想到云翳这般思量,一时语塞。 她多想变成一只鸟儿,就这么跟他飞走,到哪里都好,都好…… 可是。 “不行……” 她摇摇头,手儿覆上他的手,压下满心的苦涩,拒绝。 若是她走了,那郁骥不会放过他的,他手下的尸引,已经训练到了无比骇人的地步。 她不能叫云翳,也成为一个无知无识的杀人狂魔,一个没有思想和痛感的活死人。 见她拒绝,云翳眼前赫然浮现出郁郁骥脸上那片刻的迷恋神情,重重地一捏她的手,怒道:“你舍不得他?你爱郁骥?”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逼问她,她究竟爱着谁? 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不语,令云翳心颤起来,哑声道:“那我呢?曾经你和我说的话,便全都不作数了……” 他并不仅仅是愤怒,更多的是害怕。 郁骥眼中的混乱情感,他看明白了。 也许,这世上唯一还未明了的人,就只有眼前这个女人。 云翳自私地巴望着,她永远也不要懂,才好。 “我……” 她哽咽起来,红了眼圈。 眼下最重要的,便是说服云翳离开她,然后,她才能与郁骥一明一暗,铲除宋家。 这一处犹如世外仙境的地方,确实是弃命山庄的一处分堂口,只是知道它所在的人极少。 花海之中,有一抹娇小的身影,隐隐穿梭其中。 满山的红色花朵开得摧枯拉朽,像是蔓延起来的火焰,火舌吞噬着她。 恣意疯狂的花海…… 郁骥的衣袍,据说就是用这花的花汁,浸泡染制而成。 绯红。 “走。” 云翳伸出手,冲着不远处的女子。 步莲华静静站在火焰中,嘴边是薄如蝉翼的花瓣,持花的手指在阳光下,竟是和花瓣一样是半透明的,迎着光,能隐隐看见她手上青色的血管。 鲜红的花儿咬在唇边,一动一动。 她慢慢咽下去,才冲他莞尔一笑。 “咱们走。” 他却忽而有了欲念,似乎那花香里,隐隐涌动着不可思议的情潮。 阳光的照耀下,他白|皙的肤色透着浅浅的粉,伸出手,轻轻拨开她脸颊的一缕发丝。 手指滑过她挺翘的鼻梁,最后,落在她的小|嘴上。 他心底一抹柔软流淌,“我喜欢你。” 她有些涣散的目光收回,无比眷恋地停留在他脸上。 手指下的樱|唇微张,“云翳,我也是喜欢你的。” 温热的气息,喷在他指尖。 从指尖,到心尖儿。 他一把扯下自己的披风,空中一抖,再落下时,已经稳稳落在地上,平铺好。 云翳扯出个笑容,揽过她的细|腰,带着她慢慢躺下,自己顺势覆盖上她。 生怕压疼了她,云翳支起手肘,撑住自己。 “那就带上我,不管去哪里。” 他的靠近,令她几乎无法思考了,眼前是他的俊颜和不断张合的唇。 步莲华不安,浑身燥热起来,连原本湿|润的唇也变干了,不由自主地伸舌舔|着。 “我……要去广宋山……” 眼底变深了,他压低身子,低语道:“你在诱|惑我!” 不等她辩解,他抓过她身侧的两只手,固定在她头顶,“你要去杀人?宋氏一家么?” 她轻|颤,偏过头去。 却是方便了他,他低头,一口含|住耳|垂。 “是……” 他紧紧地压着她,两个人的躯体紧贴,不断舐|着那柔软的耳肉,他轻笑:“那你自己可不成,宋家高手太多,更要带上我……” 她低哼了一声,因为体内那不断被撩高的情绪,“不好……太危险了……” 云翳不理会她虚弱的拒绝,大手流连在她的细|腰,且不断向上。 唇,则是眷恋地在她胸口,隔着衣料,不断地轻蹭。 她握紧了拳,克制住全身的颤抖,酥|麻得好想蜷起自己。 满意地听到她的急|喘,他忽然抬起头,勾起笑,看向某一处。 很快,低头,重新吻上她的颈子。 “我不许,你再像从前那样,我陪你,光明正大地去杀人……” 她眼中雾蒙蒙,诱人,他真想一口吞下她。 温柔地再次伸出手,帮她整理胸前有些狼藉的衣襟,“你是我的,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谁也抢不走……” 撑起颀长的身躯,他一把将她抱起,朝着来时小径下山而去。 三楼的窗前,一身红衣的男子,抿紧嘴唇,看着外面,习惯性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女子叹息一声。 “主上,你明明是舍不得的,又何苦……” 她说不下去,转身整理着凌|乱的床铺。 那上面,还有属于某个离人淡淡的香气。 毫不意外地看见那被褥上的濡|湿和泥泞,段媚|娘正欲团起那床单扔掉,身后响起低哑的声音。 “留着,不要动。” 她乖巧地放下,重新铺好,想了想,轻手轻脚地出去了,掩上门。 郁骥脑中尽是方才那一幕,心底酸涩得要将他撕裂了。 那男人挑衅一般的眼神! 他怒极,却是笑了起来。 阴森森的笑,回荡在空空的房间里,待笑声停止了,他才颤抖着,半跪下|身子,靠在床沿,慢慢将脸贴上那早已冰冷的被褥。 嗅着她的味道,他没有表情的妖|艳面容上,终于现了一丝温柔。 “等着我……等我……” 第二十二章 父梦子圆魔教主 黑色的眼布被摘下,强烈的阳光顿时射|入眼底,刺得云翳一眯眼。 若不是那一剑犹如刺到他身上,以云翳的武功,尚不至于被那十几个黑衣对手生生围住。 目眦欲裂,他第一次感到无能为力,竟然令她受了这一剑!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一把扯下眼罩,还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明亮,怒声问道。 他暗暗运气,随时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又一场恶战。 尖锐的利刃一般的眼光,扫过面前的十几个敌人。 那个伤了步莲华的人,已经被他手刃,如今,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这些人,然后,重回广宋山的半山腰处。 那群黑衣人频频环顾,相视一番,竟然,齐齐跪下! “恭迎少主回教!” 云翳诧异,这才打量起四周,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金碧辉煌的大厅,一道汉白玉铺就的弯桥,从大门处一直延伸到玉座的脚下。 而他,此刻,就坐在金色的座榻之上! 十余个黑衣人,依次排列,在阶梯之下,单膝跪下。 见云翳不语,那些人似乎商量好了一样,提高嗓音,再次喊道:“恭迎少主回教!” 他是真的惊诧,虽然下山前,灵葆真人已经告知了他,他的真实身份。 然而…… 猛地站起,云翳手一挥,质问道:“是何人叫你们在广宋山暗算我?” 为首一人,似乎料到他会这样问,抬起头,一双眼里满是坚毅与渴望。 “少主!我们终于找到您了!我教已经沉睡多年,如今,是我们举起复兴旗帜的时候了!” 那人说得兴奋,索性站起,上前一步,继续道:“如今楚国老皇帝昏庸,燮国的小皇帝懵懂无知,宁国等小国不足为惧,整个泰岚大陆四分五裂,宋家投靠了朝廷,已经大大动摇了各门各派的信心,我们刚好可以……” 云翳扬手,那属下知趣地果断住口,眼神却是灼热无比。 底下的一众依旧跪着的人,同样炽|热地望着他。 真的要走到这一步了? 他却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疲惫。 是啊,他总该为以后考虑,为压根未曾见过的父亲了却心愿…… 这样想的时候,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了纤细的身影。 握紧了拳,云翳恼怒。 “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知不知道,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一想到脑中挥之不去的那一幕惨烈,他竟有些哽咽,说不出话来。 “少主!” 男人上前一步,毫不闪躲地迎向他可怕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属下早已查过那名女子的底细,她是弃命山庄的杀手,是郁家的人。这对您,对教中,都是一块绊脚石,务必要除去……” 云翳一瞬间怔住,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与步莲华站在对立的位置上。 见他脸上有迷茫,那男子冲手边人一个眼神递过去,那人手脚麻利,立即从玉座上捧起金杖,毕恭毕敬地递过去。 “还望少主不要犹豫,早日接受教主之位!” 声音如同潮水一般涌来,撼天动地,一遍遍响彻云霄。 云翳站在原地,胸口忽然心有灵犀般地感受到一阵巨痛。 手抚上去,那位置他记得,是她的伤处。 她……是死是活…… 不理会一众人的苦苦哀求,他将手中的权杖重重一落,顿时声音消失了,空旷的大厅,霎时鸦雀无声,只有那金杖与玉石地面相撞的回音。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若不然,我绝不会接手教中任何事物!” 是了,既然是命运的安排,那么,他接受,并且学会甘之如饴。 云翳站在窗前,冷冷地看着那个叫司命的黑衣头领,按部就班地部署着人手。 窗外的风裹挟着雪片,哀哀呼号,冰川折射着令人头晕的光芒。 此处的风雪,果然不同于他处。 “少主,人已经派出去了!” 不待须臾,司命已经进来,在他身后不远处站定。 云翳哼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根象征着权利的金杖。 司命并没有告退,反而有些欲言又止。 “您……是不是不愿意……” 司命踌躇着,脸上是一种复杂的表情。 云翳弯起嘴角,“你们找了我多久?” 司命正色,眼里流露出少许敬畏的表情。 “回少主,属下的家族世世代代侍奉教主,从当年西域与泰岚大陆一役后,家父便与同样苟且偷生的教中弟子一道,等待这个时刻。” 云翳身上笼罩的杀气忽然消散,他只觉得无穷无尽的疲倦,缓缓合起眼睛,唇角露出一个苦笑。 “是么?你们还真是忠心耿耿啊……” 司命在一侧望着,只觉得心惊——这算是少主对自己的赞赏么? 揉了揉不断抽痛的额角,云翳眼中有一抹突如其来的阴狠闪过。 “先去找到她。” “是!” 司命立即领命,转身退下。 三日后。 “怎么会这样?” 五大护法齐聚在教主的寝房外,面面相觑。 一个老者蹙眉捻须,叹了一口气道:“少主身边,可有女子?” 司命的眼神微微一变,率先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老者颔首,冲卧房里平躺昏睡的云翳看了一眼,这才开口道:“历代教主均习得男女双修之术,以促进武学,只是少主自小流落泰岚大陆,并未有护法提醒安排。可方才老朽请脉,少主居然机缘巧合之下,有过修炼,所以老朽才问,是不是少主自己已经选定了双修之人?” 众人噤声,均想起了那日在广宋山围剿的女子。 司命声音有了一丝不解,“你是说……” “还望大护法速速请来那名女子,令她尽早与少主双修,否则会误了大事!” 正说着,一个盛装侍女走到司命耳畔低语,司命的面色异常凝重起来。 “那个女子,被神医玉随心的后人,宋家主母带入了广宋山庄。” 眯细了一双如鹰隼般的眼,“双修合欢,便只能是跟同一个人么?” 老者额上渗出来细密的汗珠,被他盯得发慌,结巴道:“这……这个……老朽不知,还是要看少主是否愿意……” 司命点头,哼了一声,回首和其余四位护法低声商谈着什么。 寝殿里,满是飘摇的红纱,火焰和弯月的徽章悬挂在墙壁四处。 床幔上垂着响铃,铮然作响。 床|上的男人,面色潮|红,紧闭的双眼眼皮不住地颤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浓郁的异香传来,四名裸|体的少女赤着脚,轻轻走进来,环绕在他周围。 没有丝毫的羞怯和造作,她们开始熟练地匍匐在云翳的身上,用柔软的嘴,柔软的手,和柔软的身体,唤起他身体内的。 “啊……” 昏迷中的男人握紧了拳头,刚嘶吼出声,一张温柔湿|润的唇畔便贴了上来,吻住他的唇。 轻柔的吻逐渐加深,那女子颇会逗引,一条红艳艳的小|舌头顺着他的唇角就闯了进去。 其余的女人也不甘心,手口齐上。 “唔……” 尚未完全清醒的男人,被本性中的渴望席卷,低哑地出声。 几个女人相望一眼,吃吃地笑了,口上手上更加卖力讨好。 这可是未来的教主呵……若是能得到他的垂青,一定会功力大增啊! 女人们嬉笑着,使出浑身解数来侍候着身下的男人。 胸口好闷,小腹发胀,云翳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要把他撕裂了。 是谁的舌,谁的手,在他灼烫的皮肤上游移抚|弄? 顿了一下,他有些不确定,使出全力吼了一声:“小仙女?” 他以为是“吼”,然而,听在周围人耳中,不过是比蚊呐大不了多少的一句呻|吟。 众人有些愣住,听不甚清,倒是其中一个美人儿脑子飞快,转了转眼珠儿,如情人般呢喃道:“少主……是我呢……” 说完,得意地向同伴抛了个媚眼儿,她俯下|身,一口含|住他。 “呃!” 云翳发出一声闷闷的舒爽声音,忽然反客为主,一翻身,仍是闭着眼,将其中一个女人压在身下。 他死死闭着眼,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鬓角流下大滴的汗水,似乎忍受着极度的疼痛。 “啊……少主……爱我……爱我……” 女人颤抖的声音增加了他的欢愉,很快,另外三个女人也不肯示弱,轮番凑过来吻他。 女人们的舌,沿着他的背脊,一路向下,不住地舔|弄。 男人的神智趋于癫狂了,肌肉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小仙女……小仙女……” 云翳不断用手抚摸着狠狠压住的女人的弧度优美的裸|背,那种细腻的触感,令他再也不愿忍受。 女人像是蛇一样疯狂地扭动着,眼里闪烁着异样的情|欲。 男人原本紧闭的眼,忽然睁开! 变成红色的瞳孔,闪烁着愤怒和疑惑——待看清身下人的脸孔,云翳猛地一挥手,将那女人挥落在地! 怪不得,他被那种陌生的厌恶感惊醒,怪不得,鼻翼间闻到的不是那种熟悉的甜香味道! 强压下|体内的熊熊烈火,他咆哮着,冲着床|上其余三个瑟瑟发抖的女人。 “给我滚出去!叫司命给我滚进来!” 女人们还巴望着孤注一掷,有一个姿色最上乘的女子,不甘心地凑上来,娇嗲道:“主上……叫妾身来伺候您……”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捏住脖子。 云翳的手猛地收紧,红色瞳孔里迸发出嗜血的快|感来,他挤出个残酷的笑容来,如地狱恶魔般。 “好啊……你就用你的贱命来伺候我!” 说罢,耳边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 女人的头,软软地垂落,耷|拉下来,鲜红的血,从七窍里不住地涌|出来。 “啊……” 女人们尖利的叫声此起彼伏,她们慌乱地起身跳下床,手脚并用地跑出寝殿。 嫌恶地甩开手里的死人,云翳只觉得浑身都要裂开了。 他身上最脆弱也最强硬的地方,只愿意埋在她一个人的身体深处。 一直因担忧而守候在殿外的司命,听见那叫喊声,便心里暗呼不好,又听见云翳的怒吼,身上一颤,硬着头皮飞身进来。 “少主……属下……我……” 跪在地上,他垂下头,对床边的死尸不动任何声色。 云翳几乎到了忍耐的边缘,咬紧牙关,牙齿咯咯直响。 “我要……我要冰水……冰块……快!” 司命心里来回盘算,再抬头时,只见云翳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赤红色,连前胸和后背,都泛着可怕的红色,像是被火焰包裹住。 “少主!属下已经查到了,步莲华被宋夫人带入山庄,只是具体情况还未打探出……” 下一秒,他已经被一股大力给从地上拉起。 “带上你的人,我要去找她!” “少主……万万不可!您切不可为了私情,而辜负了教主多年的希望。称霸泰岚大陆是他老人家临去前的唯一愿望啊……” 正说着,手臂忽然钻心一痛,同时,从胸前传来猛烈的灼烫感。 云翳一只手,像是击打沙袋一般,击向他的胸口,同时,手腕一扭,扣住司命的右胳膊。 “不跟我走,我就一个一个全都杀掉,呵,听清楚了?” 此刻的云翳,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那种温和的气质,转而成为魔头一般的存在。 他低吼着,脑子里都是喜悦。 他就知道,他的女人,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 他等着,不是他去救她,应该是,只有她才能救他。 第一章 中年美妇出手助 寒冬远未过去。 大|片的雪瓣像是断翅的蝶,从烟灰色的云层飘洒下来,铺天盖地。 长青的松木上,树冠被白雪压弯了些,褐色的树皮上,似乎多了点儿什么。 红色的液体,还未冻结,一滴,一滴,落在厚厚的雪层上,冻出一个红色的小|洞来。 呼啸的风声,掩住了低低的痛苦呻|吟。 手指已经麻木,从伤处不断传遍全身的痛感,经历了最初的铺天盖地,席卷全身,到现在,彷佛忽而偃旗息鼓了。 满世界,除了微弱的心跳,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吃力地掀开唇,被冰住的唇畔,猛地被咧开,撕破后流出的血液,温热了整张嘴。 “云翳……” 只是发出两个音节,她身上贯穿的那柄剑,就似乎更深入一分。 她甚至有一种错觉,那冰凉的剑身,就贴着她的心脏。 寂静如死的天地,没有人来应答她。 眼神黯淡下去,脚下是横七竖八的死尸,均是黑衣黑裤,脸上罩着黑色面具。 步莲华不知,这是谁派来的人。 可是,她知道,他们是来抢人的。 一开始,她以为对方是冲自己来的。 直到最后,那一剑刺穿她的身体,将她死死钉在一棵树上,她才终于明白过来。 他们是要带云翳走! 最后的一眼,是他因为恐惧而变形的一张脸。 然后,她慢慢合上眼。 再次醒来,她不知过了多久,昏沉的天色,完全估计不出时刻。 而从她周身干涸的血渍来看,起码过去了一个时辰。 冷风灌入她破碎的衣角,发出呜呜的悲鸣。 步莲华试着运气,动一动僵硬的身子。 只一动,那种带动浑身经脉的疼,再次传来,脑后的灵台穴,也跟着一跳一跳。 殷|红的新鲜血液,从那里,渗出一大颗血珠,不等留下,便凝结成冰。 我要死了吗…… 眼前逐渐模糊,不只是雪花在飞舞,还有好多好多细碎的光。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火烫的感觉,血的腥气一经蒸腾,噎住整个肺腔。 白色,满世界的白色。 她咽下涌上来的血沫儿,沙哑地挤出单调的音节。 “郁骥,你在哪儿……带我走……” 一双红色的羊皮靴子踩在雪上,绵细的雪粒粘在鞋底,那靴子的主人似乎因为冷,狠狠跺了跺脚。 “没有人啊……夫人莫不是听错了?” 后面传来叽叽咯咯的笑,另一个娇俏的嗓音扬起,“你再好好找找,夫人总是不会错的。” 之前的少女嘟哝了几句,却果真向前走几步,睁大眼睛四处巡视着。 厚厚的金丝绿织锦缎织就的轿帘,被轿边的侍女轻轻|撩起。 双手拥在紫金雕的双耳铜手炉里,一个人轻轻迈出来。 白衣胜雪。 乌黑的发挽成髻,用一根碧玉簪子牢牢箍|住,耳上是一对儿色泽莹润的珍珠耳扣,除此外,发间身上再无其他赘物。 有些担忧地蹙起烟纱般淡淡的黛眉,那女子轻启朱|唇。 “朱儿紫儿,再去看看,我这心里,不踏实啊……” 话音未落,走在前面的朱儿一声尖叫,“啊……真的有人!”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去,无奈脚下的雪太深,等几个人拥着那中年美妇过去,又是片刻。 那女人伸出手,拍了拍树上人的脸颊,食指探在人中处。 因为重伤,步莲华再一次昏死过去。 “还有气儿!紫儿,快,封住她的心脉,喂她吃一颗续命散;朱儿,小心地把她胸口凝结的冰融化掉,试着把剑拔|出来,注意不要碰裂周围……” 虽然焦急,然而话语却是透着不慌不忙,女人从袖笼里掏出个锦囊,指尖一挑,再摊开手心时,已经多了一枚乌黑的药丸,递与一旁的紫儿。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女人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不复方才的明艳。 “慢一些,将她抬到轿子里,你们几个注意一定要稳,不然,她的胸腔会裂开……” 朱儿和紫儿点头,后面又上来两个手脚麻利的丫头,四人将步莲华从树上轻轻拉离,托起四肢和肩背,稳稳地抬起来。 重新将手放入手炉,女子随后缓缓跟上,脸色异常凝重。 她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彻骨的寒,渐渐消散,再睁开眼时,自己居然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影影绰绰一室灯火,映在对面的墙壁上。 不远处的圆桌上,支起一座小小的银灯,一个女子烧着手上的两排银针。 “你醒了?等一下,我把你体内的寒毒逼出来,还真是险呢,那剑离你的心脏,便只有那么一小段距离……” 声音轻柔,说不出的好听,如若不是对方一身妇人打扮,她都要以为,这女子不过双十年华。 步莲华想要挣扎起身,然而还不等她支起上身,那原本在眼前的女子已经一个闪身,瞬间到了她面前。 十数根被烛火淬过的细针,准确无误地封入步莲华周身的若干大|穴,银针扎入肌理,针身抖了几下。 那女子莞尔一笑,“别动,你现在乱动,一会儿身体就会碎了!” 剧痛过去,转而为四处流窜的淡淡麻痒,皮肤下的血液似乎流动得极快。 扎入身体的针尖开始轻轻晃动起来,在小小得几乎看不见的针眼儿处,渐渐浮现出浅浅的黑色印记。 那应该是她在雪地里待了太久,寒气渗入体内,引发的毒症。 女子轻轻抬起她汗湿的一张脸,仔细地审视了半天,在她眼前举起一根针。 “还有最后一根,说说你是谁,来广宋山做什么?” 步莲华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那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凑近了些,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都传入了步莲华鼻中。 “没有这根针,你会很痛苦的,说罢。” 她盯着自己面前近在咫尺的一张绝世容颜,慢慢启唇道:“我是一个杀手,我要见宋规致。” “咦……” 那女人极为惊讶,直起了身子,玩味的表情一闪而逝。 “杀手不是应该到死都不说出自己的身份么……” 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 她弯了弯眉眼,果然信守承诺,飞快出手,将那最后一枚银针扎入步莲华的眉心。 “我夫君下山了,你就安心在这住下,等他回来,我带你去见他。” 是……玉笙烟?! 她失声喊出这个名字。 玉笙烟似乎有些惊讶,半晌,她才拢了拢耳边的鬓发,一脸怅然道:“我有好些年,没有听见过自己的名字了呢。小姑娘,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虽然她在笑,可是,蓦地,步莲华的背脊窜过一阵凉意。 要不要说,可不可以说? 她这边正犹豫着,体内好像忽而出现了异动,只见身上的二十几根针齐齐摇动,发出金属特有的“铮铮”之声来。 “屏住气,不要妄动!” 玉笙烟忽然坐下,按住她的肩。 那浅浅的黑色印记,不断加深,扩大,最终,挤出皮肤表面。 丝丝乌黑发亮的血流,从各个针眼儿处缓缓流出。 松了一口气,玉笙烟的白衣已被那污血蹭脏,她慢慢脱下自己和步莲华最外层的衣衫,扔在角落的一个火盆里,点火烧了。 她的侧脸,映在对面的墙上,被那一跳一跳的烛火照着,极美的轮廓。 步莲华同为女子,也看得有些失神。 “是郁骥,郁骥他……他提起过你……” 那伸出的细长手指,好像被肆虐的火舌烧到了似的,急急缩回来。 最后一片白色的衣角,刚好被烧成灰烬,落入火盆中。 一个被冰封多年的名字,突然就这样轻易地从一个陌生人的口中说出来,玉笙烟有些百感交集。 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名字呵,这世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唯有她,被蒙在鼓里。 直到那最后一刻,残忍的谜题才揭晓,她的爱使她自己成了一个最大的笑话。 “你……他是你什么人?” 颤抖出声,还是压抑不住心底的渴望。 步莲华靠在床头,半阖着眼,脸色终于恢复了些许正常,不再那么苍白得可怕。 “我是个孤儿,被郁骥收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可是有太多不被人知的甜与苦。 “收养……收养的孩子……” 玉笙烟喃喃地碎念着,似乎累极,体力不支地靠在桌边。 “他经常……郁骥他提起……” “住口!” 玉笙烟美|目圆睁,似乎在强忍着什么,手指狠狠抠着桌子边缘,几乎要按出|血来。 “不管你抱有什么动机,要么,安安静静留在这里,要么,现在就下山!” 她一度温柔的嗓音里,也添加了一丝凛冽来。 步莲华情不自禁地噤声,这女人身上,有一种不怒自威,令她有些没来由地胆怯。 见她不说话,玉笙烟走近,平息了怒意,一根根缓慢地收回银针。 “朱儿!” 她扬声,唤着贴身侍女,“给这位小姐准备热水沐浴!” 步莲华看着她因为皱眉,而显现出的眼角细纹,有些怔然。 就是她,就是她啊…… 第二章 深不可测是人心 见玉笙烟要走,她不知怎么,忽然忍住全身的痛意,抓|住她的手腕。 扬起脸,步莲华鼓足勇气,吐出一句话,“我叫步莲华……” 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柔和,像个寻常母亲那样,抚了抚她额前的湿湿的发。 “真是好名字呢,你看上去,比芙儿还要小呢……” 步莲华咬住唇,不知为什么辩白道:“我其实……只是……” 她却忽地想起,自己的年龄是个秘密,服下毒药“挽风华”,就是永远保持着十三、四岁的模样,于是噤声。 玉笙烟不愧是神医的爱|女,医术同样高超,之前为她把脉,已经看出她服过奇特的药物,为的是抑制发育,一直保持着娇小如少女的样子。 浸泡着无数药材的巨大橡木桶里,热水滚烫,药香四溢。 身上忽然多了一个窟窿,距离心脏要害有那么近,步莲华怀疑,被热水这么一泡,她都要变成一团烂肉。 那个叫朱儿的小丫鬟见她迟疑,转身去架好了屏风,将换洗衣服揉成一团塞给她,撅着嘴巴道:“我家夫人要你死,你早就没命了,爱信不信!” 说完,愤愤一跺脚,走了。 看着那朱儿的背影,步莲华哑然失笑,只得踩着桶边的踏脚,慢慢将自己沉入水中。 一度冷到僵硬的身体,一进入热水中,先是下意识地紧缩,然后便是通体舒畅,浑身放松起来。 可怕的剑伤创口,被那药水一泡,居然立即收缩,以一种令人瞠目的速度愈合起来,最后,那创面只剩下一道肉粉色的疤痕来。 白|皙的肌肤渗起细小的小疙瘩,她撩起热水,浇在脸上。 为什么,自己和玉笙烟的见面,会是这样。 眼眶突然热热的,被那热气一熏,终于一滴热泪混入水中,却带不起一丝涟漪。 死,果然比生还难。 少女穿的并不算厚重,甚至有些单薄——织锦的淡蓝色棉袍笼罩住整个身子,探出一双纤纤素手。 她站在屋檐下,尖尖的冰凌就高悬在头顶。 接住一朵雪花,多瓣的雪花儿躺在手心,晶莹剔透。 她呵了一口气,便看见那雪花悄悄化成了冰水,融在她本就寒冷的手心儿。 “原来这么轻易就流逝了呵……” 她喃喃自语,扬起手,那水珠儿便毫不留恋地滴下,落在脚边,看得她有些微怔。 她此刻这样冰冷的身子,竟也能融化掉雪呢,真是惊奇。 四下看看,两个侍女皆有些贪恋屋里的火盆,对她这凭空冒出的“主子”不甚上心,懒懒地伏在桌边打瞌睡。 蓦地起了兴致,她轻手轻脚,撩起有些碍事的长裙下摆,跨出门槛,走到院落中央。 张开双臂,她扬起脸,温温热热的液体从眼中滑落。 沐浴在飞扬的漫天雪花中,一片片纯白色的花瓣旋转又落下,沾满她的鬓发和衣襟。 一圈圈旋转,她是自由行走的花儿。 大地是雪花儿的宿命,那谁是她的宿命? 这一刻,她是自由畅快的,什么杀手,什么宋家,她统统忘记。 雪衣乌发,她翩翩似仙。 看得男人心惊,因为眼前的步莲华,几乎要和那飞扬的雪片,一起飞走。 他有这样的错觉——在看见她淡蓝色裙裾随之飞扬的那一瞬间。 匆匆结束了楚国都城一行,回到家中的宋规致,听到玉笙烟的话,险些打翻了手中的茶杯,连衣服都没换,便赶往别院。 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 “步姑娘!快进屋去,会受寒的!” 他一个闪身,到她身旁,顾不得礼数,有些失控地抓|住她高高举起的手儿。 正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少女,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人近身,猛地被他擒住手,慌得猛然睁开眼。 满眼惊惧地对上眼前的中年男人,她顿了顿,这才有些不确定道:“宋大侠?” 低咳一声掩饰,宋规致轻放下她的手腕,“步姑娘,听说你找我?” 她愣住,那片自由无拘的天地乍然失色。 原来,还是要言不由衷地生活呢。 点点头,她搓搓有些发红的手指,“嗯,我在上山的途中,遇到了一伙黑衣人……” 宋规致抬手截断她的话,解开自己身上的黑色皮衾,披在她身上,这才沉声道:“进去再说,下次不可以穿得这么单薄就出来了,仔细着凉!” 她下意识地抚上还带着他的体温的衣裳,点点头,随他进屋。 听到声响的小丫头,看清进来的是庄主,慌得差点打翻手边的茶具,赶紧出去沏茶。 宋规致一向对下人温和相待,只是这次有些皱了眉目,却也没有多说苛责的话。 “上次在王府见了一次,可是第二天,就听小王爷说,步姑娘不见了?” 握着茶杯,宋规致率先开口,打破宁静。 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问,步莲华深吸了一口气,眼睛低垂,暗暗数着杯面浮着的几根茶叶梗儿。 叶片渐渐舒展,茶水呈现翠绿色。 “是,当夜我便离开了王府。” 她倒是答得坦然。 “哦?” 茶杯刚凑到唇边,见她这样说,宋规致反而不急着品茶,慢慢将杯子置到桌上。 “宋某自以为步姑娘是小王爷的宠姬,宋家虽嫁女,但小王爷的私事,我们是不管的。” 那言下之意,倒是颇有些予以成全的味道。只是…… “宋大侠客气了,如今我是不愿意待在芈闲鹤边的,走与不走,都只是一时权衡之计。” 她还不知道,玉笙烟是否将她的身份告知宋规致,故而只能似是而非,模棱两可。 宋规致与玉笙烟虽为夫妻二十载,但毕竟中间横亘着一个叫郁骥的男人,她不信,玉笙烟在这件事上,会对宋规致全无隐瞒。 这是她唯一的胜算可能。 果然。 宋规致听罢,皱紧了眉,重新去端起茶杯,吹开浮沫儿,啜了一口。 “你说的黑衣人,可有些特征?” 见他换了话题,步莲华也重新回忆起当日来。 只是她不断回忆,也看不出来,那些人来自哪儿,是什么功夫套路。 “你是说,你看不出他们是哪门哪派?” 步莲华点头,咬着唇在脑海中回放对手的每一招每一式。 “快的时候很快,像是一股风;慢的时候又极慢,你明明能看清他手上的每一个动作,可是,躲闪不及的感觉……每个人都是用黑色的面具罩住脸孔,只露出一双眼睛……” “快……慢……” 宋规致跟着重复她的话,似乎也陷入了一团谜中。 脑中灵光一现,一个黑衣人被她一掌击中后,手腕处的衣料被她顺势扯下,竟露出个奇特的标识。 “你可看清了?是个火红的火焰图案?!” 步莲华歪过头,慢慢闭上眼,浮想着,然后,她惊讶地睁开眼,忍不住脱口道:“是!是个火焰形状!” 闻言,宋规致竟是身子一震,眼中散发着危险的光芒! 难道是?! “步姑娘,你真的看清了?” 看着宋规致忽然凝重起来的脸色,步莲华再次确认,点点头。 “看清了,我确定。” 他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半晌,他才端起那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杯,慢慢陷入回忆。 “应该有二十多年了,当年我还尚未成亲。那时,我宋家在江湖上已经有了一席之地,何况我的亲叔叔又是宁国镇国大将军,官居一品,家父又是嫉恶如仇之人,武林几大门派有心铲除西域妖人,故而我同家父一道前往西域之巅……” 西域? 听见这个平素不曾被人提起而神秘的地名,步莲华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当年,有一名武林正派弟子潜入西域,成为魔教中人,身居高位,他策划了一场刺杀,并且成功杀死了野心勃勃的西域教主,中原人士方得以一举歼灭了这个众人眼中的邪恶力量。” 虽不过是寥寥数语,但显然把当年的血腥杀戮一笔带过。 宋规致抬起眼,眼中似乎仍有对当年惨烈的敬畏。 山谷里有风嘶吼过,黑色的巨大山鹰呼啸,四处横七竖八的尸体…… 还有那年轻教主临死之前的森森预言:我总会回来……会回来…… 即使是如今已经坐稳江湖第一把交椅,宋规致仍旧不能忘怀,那样杀戮尸横遍野的场景。 与其说是被泰岚大陆的武林势力所铲除,莫不如说是,那教主因自己的贪欲和杀伐而自取灭亡。 “可是,他们为何要来找上我?” 步莲华美丽的睫羽垂下,按捺住心里的焦急。 她还记得,上次在盘龙观,云翳像是入了魔一般。 不知为何,她一听见西域,女人的直觉,就把那个神秘的神教同温文尔雅的小道士云翳联系起来。 宋规致到底是见多识广,阅人无数,略一沉吟,他直奔重点。 “当时只你一人?” 亮晶晶的眼眸,深不可测。 “我……” 步莲华有些嗫嚅,心中左右思量。 没想到,这伙人,居然不是来自楚国都城,她一度以为,那是芈闲鹤发现她不见了之后,派人来追杀。 第三章 重见爱女挽风华 一咬牙狠下心,步莲华抬头,“不是,还有我的一个朋友,他是个道士,随我一同上山……” 说就说! 对上宋规致有些惊讶的眼神,步莲华继续说道:“我也很奇怪,他们竟然对我毫不留情,却是好像对我的朋友有些忌惮……” “忌惮,忌惮?” 宋规致重复了两声,也有些疑惑。 难道是西域在复仇,那小道士是当年围剿神教之人的后代? 摇摇头,不像,当年一役,死伤诸多,即便是有人要报复,也会先找上各大门派,不至于向一个年轻后生率先下手。 连宋规致,也有些想不通了。 刚要说话,忽然听到那小丫头有些带怯的脆生生问好声。 “夫人好,庄主正在里面和步姑娘说话……” 珠帘一动,香气四溢。 却不是那种令人反感的脂粉味道,而是那种淡淡的清雅香气,似乎还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药香。 “夫人来了?” 宋规致站起身,脸上尽显温柔。 步莲华早已起身问过好,抬眼刚好看到宋规致脸上的柔情,心里一软,这个男人,是真心地爱着玉笙烟呢。 这一点,是郁骥输了。 年少的女孩儿,当然为那刹那的心动,耳热心跳。 可唯有穿过岁月时间的情感,才显得那样历久弥新,不是么? “你连衣服也没换就跑来了,步姑娘可莫要见笑才好。” 玉笙烟笑着,见宋规致将自己的裘衣给了步莲华,从身后的紫儿怀里拿过一件簇新的薄袍子,轻轻递给宋规致。 不愧是多年的夫妻,宋规致接过,动作熟稔,毫无一丝做作。 这就是郁骥比不上的呵。 想到这,步莲华没来由地心口发闷。 “步姑娘,你就安心住下,方才那件事,我会派人去查。芙儿已经出嫁,过不了几日,王爷便要带着她省亲,山上难得热闹,你也跟着大家一同高兴高兴。” 当着玉笙烟的面儿,步莲华只能忍住苦笑。 芈闲鹤成亲了?也是,这是多年前就定下的亲事,怎么可能因为她这样无足重轻的人而耽搁呢。 但愿他从此不要来纠缠她…… 只是为什么,她有一丝落寞和不舍呢。 脑海里浮现出他坚毅的侧颜,三千华发,一张薄唇,调笑的话语和不羁的风流。 她一向以为自己并不曾为他动心,但是为什么…… 一想到他一身火红喜服,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进得洞房,心里竟浮上一股陌生的酸涩来。 又酸,又苦。 “步姑娘?你伤处又疼了么?” 一声关心的呼唤,将她拉回现实。 对上玉笙烟担忧的眼神,步莲华赶紧收拾了满腹情绪,挤出个有些惆怅的笑容来。 “宋夫人,多谢你的关心,我已无大碍了,只是方才有些心口疼。” 玉笙烟明媚的眼神中似乎滑过一丝疑惑,然而下一刻她便勾唇轻笑。 “无妨,一会儿我再给你针灸,调理一番。” 玉笙烟坐在黑暗中,特意嘱咐了紫儿不要掌灯,她就一个人,静静坐在步莲华的床榻上。 少女双手交叠,平放在胸前,睡得安详,呼吸绵长平稳。 “你真的是他养大的么……” 手指留恋地轻滑过步莲华稚|嫩的脸颊,她有些失神。 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呢,连她看得,也有些动容。 这样娇弱的,花一般的孩子,会是杀手么? 他豢养的杀手…… 像是生怕自己也被这美丽的容颜蛊惑,玉笙烟慢慢起身,亲手点了一壶香。 袅袅的熏香,沁入心脾,令人安定,同样也有精神一振的效用。 手指伸向她衣领的盘扣,上一次给她疗伤,玉笙烟已经见过她颈上的那一颗小痣。 真是缘分啊,她的手也无意识地攀上自己的颈子,在几乎是同样的位置,自己也有一颗那样的痣。 身子剧烈地一抖,一颗痣?! 她的宝贝儿,不就是同样有一颗那样细小的褐色的痣? 可是,眼前的女孩儿,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娇小得像是一朵还未完全绽放的花儿。 下意识地再次去搭上她的右手腕,这一次,玉笙烟几乎能听见自己剧烈的怦怦心跳了。 片刻后,她有些颓然,手无力地垂下。 是了,这孩子,被喂过药。 那是极阴冷极伤身的药,据说可以让人容颜不老,它有个极其好听的名字,挽风华,挽住风华。 可是,如果给年少的人服下,那么,也便等同于,抑制生长发育。 咬住下唇,女人恨恨,怪不得,她和宋规致倾尽所有,用尽全力,所有可能的地方都遍寻不到,原来,他们根本就是“找错”了人! 一年又一年,他们不断地改变要找的孩子的年龄,从八岁,一直找到如今,十九岁。 可是,唯一一种可能,他们不曾考虑过,那就是,这孩子,也许从未再长大过。 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床|上的人儿睡得颇香,一点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芙儿,是我的芙儿么……” 玉笙烟半跪在床边,垂泪轻语。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忽而起身,取来全套银针。 无论如何,不管是不是她的孩子,她都要救她! 盘膝坐下,手执银针,顺利刺入步莲华身上的七八处穴|道。 大概是针刺进穴|道,有了些感觉,被点了睡穴的步莲华,轻声呜咽了一声,却并未醒来。 玉笙烟俯下|身,轻轻地揉动她微微跳动的太阳穴,靠近她的耳畔,低声道:“步莲华,步莲华……” 步莲华早已被那具有安眠醒脑的熏香带入沉睡之中,那是一种深度的昏迷。 她的眼睛,在听见声音后,艰难地张开了一线,神智却仍然是游离不明的。 催眠!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轻轻柔柔的嗓音响起,叫人如沐春风。 “步莲华……” 她扭了扭脖子,似乎极不舒服,却是飞快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么?你确定,你叫这个名字么?” 她被这新的问题弄迷惑了,张开一线的眼睛,露出黑色的瞳孔,骇人地转了转。 身子猛地抽|搐起来,原本交叠在胸前的一双手,也开始乱舞起来,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不对……我叫什么?不是……我想不起来了……啊……” 原本低低的回答,忽然变作尖利的嘶吼,少女猛地半坐而起,差一点打到玉笙烟的身上。 这种温和的诱导,本该是既有效又不会伤害到病人的,怎么会这样? 玉笙烟变了脸色,避开步莲华挥舞的双臂,飞快地将手中隐藏的两枚银针刺入她耳后的穴|道。 终是安定下来了,步莲华软软地倒下,呼吸重新恢复了平和。 左思右想,她困惑之际,却忽的想起了什么。 手探入脑后,果真,有坚硬的金属物! 那是人最重要的穴|道。 妄动,只有,死! 她触到那封脑的金针,变了脸色。 郁骥,你好狠! 她拥住少女,忽然涌|出心酸的泪水:郁骥,郁骥……你可知道当年…… 广宋山上张灯结彩,一片火红喜气。 已经夜深,宋家的姑爷,同时贵为王爷的芈闲鹤,被灌了好几坛上好的女儿红,早已口齿不清,身子打晃了。 狠狠推开欲搀扶的小厮,他自己摇摇晃晃地离席而去。 男人如同一只悄无声息的豹子,逼近那漆黑一片的别院。 来到床侧,他靠近那熟睡中的,仍有些冰冷的娇|躯。 握住那一只不小心滑出被褥的小手,男人慢慢抬起低垂的睫羽,凝视着她的睡颜。 “我好想你……” 那夜他因过度欢愉而沉沉睡去,没想到醒来后遍寻不到她,他简直要疯了! 而那早就注定的婚礼,却不能取消——他要用这场婚礼,来固宠。 唯有成为天子,他才能和自己心仪的女人,牵手终生,铲除一切障碍! 其实,她是醒着的。 从他进门,那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中,她便不可能再睡着。 紧闭着双目,步莲华不知该怎么面对芈闲鹤。 恩怨往事,爱恨情仇,难道往事便真的无法随风而逝。 重逢的喜悦,抵不过心头那一抹哀伤。 他轻叹一声,浓浓的酒气。 “你就打算这样,一直不醒来么?” 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他已经成亲了,为何还要来招惹她?! 有温热的液体滑过嘴角,她偷偷伸出手捂住嘴,无声地抽泣起来。 她远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呵! 见她终于不再装睡,芈闲鹤轻轻脱去鞋袜,上床拥住她冰冷的身子。 “怎么还是这么冷……” 他喃喃,心疼至极——这泪,可是为他而流的么? 这个女人,只有在怀中,只有逗得她浑身颤抖时,才会热情起来,不是么。 照着她细嫩的脖子就是一口,唔,好吃,他先前空腹饮酒,此刻便愈发觉得饥饿。 “哎!” 步莲华没有防备,被他困在怀里,生生挨了这一口噬咬,睡意全消。 “我好饿……” 喷着浓重的属于他的男人气味,芈闲鹤的大手,带着一股略显灼烫的温度,摩挲起她的脊背。 第四章 新妇归宁诉衷肠 唇齿间,原本重重的啃噬,竟然逐渐变成了令人酥|痒轻柔的舔|吻。 “这么香,你抹了什么?” 不仅是熟悉的她的淡淡体|香,她身上,还有一股药膏被吸收后,残留的清香味道,让他心里痒得发慌。 感官被调动起来,手上的动作便有了不纯的目的。 她噙着泪花,满心都是薄怒,挥手想要拍开他作乱的手,却反而被他反剪在身后,挺起胸来。 “你想干什么?” 她大惊,收住眼泪,黑暗中,不得不对上面前男人含笑的细眸。 “你!当然是你……想干……你……” 他故意说着粗野的话语,不理会她脸颊霎时飞起的红云,低头便咬着她。 隔着衣料的摩擦,那感觉又真实,又虚无。 猛地推开身前那颗头颅,步莲华护住前胸,然而怕惊醒别人,只好压着嗓音怒道:“芈闲鹤,你太放肆了!这是你妻子的娘家,你怎么可以在这里轻薄我?!”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微怔住。 好一会儿,芈闲鹤才环住自己的臂膀,不怒反笑,低声道:“是啊,原来你知道这里是我妻子的娘家,那你为何又在此?难道不是守株待兔,知道我会陪新妇归宁,才在这里等着我同你幽会?” 那邪肆的话语,猛击向步莲华心头! 原来,他竟是这样想自己的?! “啪!” 一记清脆的脆响响起,划破夜的宁静。 未干的泪痕重新湿透,两行清泪扑簌簌落下,她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哆嗦着开口:“芈闲鹤,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这一下她用了全力,冷不防被打了一记耳光的男人,因为意外并没有躲开,很快,芈闲鹤俊美的一侧脸便微微肿起来。 森冷的眸光,霎时要将人撕碎一般,蛰伏在他体内的那股阴邪,破体而出一般。 “你敢打本王?” 声音冷了三分,芈闲鹤不自觉地眯细了眼,带著危险的气息,他忽然笑了。 笑得有些狰狞,他伸手,冷不防,攫住她小巧的下巴。 “从来没有人敢打本王,就连父皇也不曾,你还是第一个……” 盯着步莲华有些瑟缩的眼睛,男人的视线里,只剩下残忍,方才那片刻的温柔,消失殆尽。 这世间几乎再没有知道,芈闲鹤,早已不是曾经的芈闲鹤。 他有着过去的记忆和认知,却更有着全新的秉性和脾气,他活在两种不同的人格里,每每这不同的脾性,互相争抢,要将他撕碎一般…… “你……我不是……” 刚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胸前一凉,原来,芈闲鹤大掌下施力,已经用浑厚的内力,将她的贴身衣物震碎! “小野猫,本王就先拔了你的爪子和牙齿,看你怎么挠人?” 看见她胸口和右肩连绵的地方,那一道已经变浅的伤疤,男人冷笑着,用力在她的乳与腹中间的地方猛点了几下! “呕……” 步莲华一歪头,强烈的甜腥涌上喉头,推开他,扒向床头,她呕出一口浊血来。 “滋味儿不好受,你本来内力就浅,我这一下,恐怕你要个把月不能动武了……” 性|感的低音响起,男人缓缓从后面圈住她,用一种全然占有的姿势,将她纳入怀中。 “小野猫这下说什么都逃不掉了,以你目前的身子状况,根本下不了山,不到一刻钟,就会被广宋山漫天的大雪给冻死……” 芈闲鹤像是说着笑话一般轻松自若,这边的步莲华已经满心凉透。 他怎么知道,自己今夜要趁乱下山?! 这男人会读心不成? 见她不说话,只是眼中盛满泪水,他看得浑身一紧,是啊,他太久没尝到她的味道了。 就像是一种可怕的药物,一旦食用,便再也戒不掉。 那种甜美的,被全然包裹的味道,是除此之外任何女人无法给予的。 片刻之间,他已经含|着恶劣的笑容,毫不避讳地脱|光了自己的衣衫,露出布满伤疤的精壮身躯。 掰过她的下颌,芈闲鹤笑得云淡风轻,“女人,看着我……你欠我的,我要加倍索回来!” 垂死挣扎么? 虽然她的武功一向不如人,可是到底可以防身,如今毫无还手之力,她就如同任何一个娇弱无力的女子毫无二致。 极少有人知道,媚|术,也是以自身凝结的气场才能收放自如,这股气场,其实和习武之人的内力没有多少不同。 她刚要提一口气,那纷乱四窜的乱流一般的真气,就仿若一把把尖利的刀子,割着那被芈闲鹤击中的穴|道。 此刻,她只能看着他,被抓过纤细的脚踝,将她向床里的方向拉扯。 她好恨! 她用自己的身体,杀了那么多贪色的男人,可为什么,一遇到周围这几个男人,连自保都做不到,更别提杀人? 难道真的是,一物降一物,万物都是相生相克的? “芈闲鹤!你放开我!我要叫了……” 她挣扎着,胸前反而甩出美丽的景致,一纹路,看得男人口干舌燥起来。 他果然停下了动作,她松了一口气——他还是有所忌惮的…… “你叫啊……新女婿喝多了酒,不小心走错了房间,寄住在山庄的身份莫名的女人,顺势勾引了权势滔天的小王爷,你说……这个版本是不是很逼真……” 芈闲鹤笑着,一字一句凑近她的耳朵,轻轻地启唇。 “你!” 不顾她的气急,他轻易地将她拖到自己的身下,一双大手擒住她的两只如玉的皓腕,扣在她的头上。 他无赖般的话语,倒也是提醒了步莲华,这回,她死死咬紧牙关,死也不想发出一点声响。 见她明白过来了,芈闲鹤冷笑,俯身叼|住她。 “真软……好吃……” 他口中啧啧有声,不断发出令她羞愧难当的声音。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舌尖的形状和温度,濡|湿地来回移动着,叫她欲罢不能,生死一线。 “脑子还不清楚么?我要你,不管你有过谁,谁也想要你,那都是不可能的,你的心里,只能有我,你的身子,只能有我享用。” 芈闲鹤故意用一种无比性|感的粗喘,用低低的发哑的男音诱|惑着她,口中手上动作不停。 狂妄的话语,令步莲华皱紧了眉,咬住唇畔不语。 只能有他么? 好笑,这算是情话么? 好像,有好多男人,在她耳边这样宣布呢——那她到底是属于谁的? 她是他的,是他的,还是他的…… 她想不清楚了……头好痛…… 步莲华的分神,令芈闲鹤怒意更炽。 她一定是在想别的男人!那郁家的两兄弟,还有那生死未卜的小道士。 呵,她以为自己做得滴水不漏,殊不知,他芈闲鹤的眼线遍布都城。 他不急着抓她回王府,是因为,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动他的女人。 其实,骨子里,他也有一丝不确定——若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真的爱上别人…… 他不敢想了! 趁她有些恍惚,他猛地飞快出手,抓起他刚才胡乱解下的腰带,手一翻转,竟然捆住他方才抓|住的她的一双手腕。 “芈闲鹤!你松开我!” 步莲华乱|蹬着,双手不断地挣扎。 “第一,这腰带是用上好的蚕丝织就,你就算拧断手腕,也撕不裂;第二,这打结的方式,出自皇宫大内,专门用来捆绑那些不守宫规的女子,除非我愿意放开你,否则,你是解不开的……” 他完全颠覆了曾经的清雅,那种公子如玉的感觉,不知道世人若是看了他此刻的模样,是否还会赞一句:闲云野鹤。 他是堕入地狱的天使,翅膀已被染黑,脸上满是情|欲。 他的手,沿着她细嫩的肌肤往下抚摸,“恨我也好,总好过心里没有我……是不是……” 她在他的抚摸下颤抖,嘴上却不顺他的意,咬牙道:“芈闲鹤,我不恨你,因为,你在我心里,早已死了!” 是的,死了! 眼前的男人,根本无法和记忆中的影响重叠。 一身白衣,凤眸灼灼,宠她纵她,许她温情。 男人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黑亮的眼中,一丝悲痛稍纵即逝。 “你想激怒我?你的算盘,似乎打错了呢……” 两只腿被大力分开,白色的贴身亵裤“滋啦”一声裂开。 那腰带虽是上等的冰丝蚕织成,然而在步莲华反复的扭动摩擦下,还是将她原本雪白的手腕磨红,最严重的地方,已经开始渗出|血丝来。 “乖,我不想伤了你……” 男人用挺直的鼻尖蹭着她的小|腿|儿,一寸寸向上攀沿。 你不想伤我,可还是伤了我,你伤了我呀…… 闭紧眼睛,步莲华恨自己,最近自己的眼泪,好多,好廉价! 压住她不断动弹的腿窝儿,芈闲鹤腾出手来爱|抚着身下的人儿。 动作好轻,好像是怕弄疼了她,带着一种顶礼膜拜似的温柔细腻。 热,冰寒的身体再次热起来;痒,彷佛已经好久没有水润感觉的身体再次痒起来。 “魔……魔鬼!” 第五章 妖孽相对恨亦爱 她想要骂他,可是最后出来的嗓音,那样的娇,那样的媚,那样的柔,那样呜咽一般的嗲吟,好像是她对他的鼓励,对他的呢喃。 “骂得好哇……本王就愿意当魔鬼,当你的魔鬼,可好?” 芈闲鹤轻笑,伸出手指,在她的唇畔边搔|弄着,她一个不防,被他将手指纳入口中! “你……唔社么……” 变调的话语,她被他的手指搅|弄起丁香小|舌,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 无法合上的牙齿,叼着那一根频频翻|弄的手指,只能顺他的意愿,发出“呜呜”的声音。 步莲华愤恨,在他得意地大笑的同时,编贝似的小牙齿,用力扣上! 血的味道霎时蔓延在口腔,她咬得用力,两行牙狠狠嵌入手指上。 “解恨了么?” 芈闲鹤并没有抽|出手指,反而停下动作,认真地问。 她愣了——这男人,没有痛感了么? 似乎看穿她的心思,他阴阴一笑,“我受过比这个更甚千倍万倍的,你信么……” 那样凄惨冰冷的笑容,令步莲华不由得松开了口。 她不敢说出口——那样的笑容,令她想起那个夜晚,冯乾和压在她身上时,露出的那样一个既绝望,又悲怆的笑容来。 真的……好像…… 在这样可怖的笑容面前,她像是丢了魂魄一样,不由自主地点头,应和着他的问题。 怎么能不恨,她在他身边,他甚至容许她目的不纯;而再见面,她却只会一遍遍伤他的心! “乖,告诉我,你的心里都有谁……” 男人魅惑的嗓音再次响起,如玉的儒雅面庞强自压下可怕的狰狞,芈闲鹤诱着她。 都有谁…… 眼前是不断旋转着的不同男人的脸,他们狂傲,温柔,高贵,冷硬,邪佞…… 甩甩沉重的脑袋,她干渴难耐,嘤嘤啜泣,语不成声。 扶正她的下颌,他眼中射|出道道利光。 “我哪里不好?嗯?你还想着那些男人?!” 长|腿一伸,浑身无一物的男人已经下了床,赤足站在地上,将她顺势捞过来。 被缚的双手一扭,那腰带有些许的长度,刚巧将小巧的女子拉到床沿。 昏沉沉的脑中,忽然意识到他可能要做什么,步莲华吓得奋起反抗,不断踢着双|腿。 狎笑一声,他决心,要让这个长夜,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下|身被狠狠分成“一”字型,饶是步莲华自小习武,身体柔嫩,也架不住这样野蛮用力的撕扯。 “原来你今晚来这儿,就是为了羞辱我的!” 奇怪,她的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收回,转而变成,脸上稍显冷漠的表情来。 她痛,他比她还痛。 可是,除了狠狠地折磨她的身体,留下他的专属烙印,刻上他自己的味道,他对她,竟然没有其他的办法。 被她淡漠的话语险些逼疯,芈闲鹤面上,寒意四起。 “你错了……” 他俯下|身子,将她的腿|儿压到她的胸前,折叠出一副曼妙的姿势来。 “我不是来羞辱你的……我是来玩弄你的……记住了?” 是了,既然心无所属,那么,也要她的身有所属。 他要她软软地求他,只有他!只要他! 屈辱的姿势,邪恶的话语,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已经叫步莲华有些生不如死了。 “我真替你的新婚妻子感到恶心……” 她忽然放弃了所有挣扎,在他身下出声,果然,他闻言一震。 野蛮地用一只腿压住她的双|腿,他一只腿撑着自己,冷冷地看着她。 “不劳你费心……本王心里的妻子,不是她!” 说完,他腿上用力,将她压得更低,方便他接下来的强取豪夺。 是了,这一桩婚事,他根本未曾放在心上。 唯一的窃喜,是皇帝对他的完婚表示欣喜,除了叮嘱他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似乎也同所有普通人一样,有一种“先成家,后立业”的执着信念。 所以,今后,他作为皇帝最宠爱的皇子,终于能接触到更大的权力,不是么。 那个无能的太子,居然前走偏锋,想要杀了他,再嫁祸给窃尸贼,实在是蝼蚁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他冷哼一声,却是忽然想到,若是那夜,洞房花烛,红盖头下是她的艳|丽姿容,是不是就会真的像喜娘说的那般:请新郎挑起盖头,从此称心如意。 星眸在夜色中闪闪发亮,他像是只精力旺|盛的兽,随时要将她吞入腹中,剥皮拆骨不可。 若是寻常女子,这样平躺着,胸|部便几乎呈平状,而步莲华却不同。 即便是这样被放平,她的前胸仍是保持着美好的轮廓形状,而因为被自己的腿压着,某一处便压扁,而多余的嫩|肉便高高隆|起,引人入胜。 芈闲鹤,就要从这一处景致下手。 他的视线像是烧红的烙铁,她恐惧地缩了缩,然而手上被绑住,不能动。 她的磨蹭,只能叫他越陷越深。 “别动了!” 他咆哮起来,恨声出口,吓了她一跳。 “芈闲鹤!你这个疯子!你弄疼我了……” 他粗|鲁地压制着她,胡乱地吻着她。 这样霸道,这样无情,又这样……有情…… 步莲华毫不怀疑,她有可能被他弄死。 因为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她的唇,而是她唇边的所有肌肤,他胡乱地又咬又舔。 晶亮的唾液,一遍遍洗刷着娇|嫩的脸部肌肤,啃噬得她浑身都痒起来了。 “我就是疯了……你逼疯我的……小东西……” 他狂野地吸吮着每一块触到嘴边的肌肤,唇、腮、下颌、颈子、锁骨…… 芈闲鹤居高临下,又有自身的重量作为借力,欺负起步莲华易如反掌。 撬开她紧闭的牙关,那种感觉就好像攻下一座城池——艰辛,但同样,有着强烈的成就感和征服感。 搜到她不断向后躲着的兰舌儿,大力一吸,他的舌,卷缠住她的,用力翻|搅起来。 她疼了,没法子地小声呜咽着,眼泪儿再次落下。 舌尖又麻又疼,不消说,整张嘴,一定肿了。 “别拒绝我……我好疼啊……心疼,心口好疼……” 受虐的是她,可是,他也好疼,好累。 将头埋在她的肩窝,他不动了。 朝堂之上,整天都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步不得错,否则全盘皆输。 他是什么狗屁王爷?连自己的婚姻,都只是为了利益,利益! 他多想,与自己饮下合卺酒,缠好同心结的,是身下的小人儿,然后,生一堆孩儿。 男的若他,女的像她…… 他凄苦的声音,令步莲华忘了挣扎。 她无法撼动他分毫,犹豫了一下,腿|儿顺势攀上了他的腰。 “芈闲鹤?” 她的小心翼翼,和这温柔的动作,显然取|悦了芈闲鹤。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光芒,伸手拢了拢她鬓旁有些汗湿的细发。 “没事……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就好……” 他低喃着,瞬间叫她有些迷失方向。 这样一会儿狂狷,一会儿柔情的男人,她看不懂了。 果然,感受到她盘着腿|儿圈住自己,芈闲鹤斜着嘴角露出个邪肆的笑来。 “这么等不及,嗯,缠着我做什么?” 她蓦地惊醒,想要迅速收回自己,却被他双手猛地一夹,围了个紧实。 “盘着,别走!” 眼神再次阴鸷起来,彷佛刚才的脆弱,只是个梦幻般的剪影儿。 无法动弹,上下|身体都被桎梏住,步莲华只好扭着腰,试图滑下来。 “呵呵,”他闷笑,看透她的小心思,干脆站直身子,抱着胳膊,看着她的无计可施。 果然,这样是没办法滑脱下来的,只是消耗自己的体能,顺便令他看好戏罢了。 她抿紧淡淡樱色的唇线,终于不动了。 “咦,放弃抵抗了?” 芈闲鹤好奇地俯下|身子,故意凑近她的眼,与她四目相对。 步莲华等的就是这个时刻! “啊!” 男人的低吼响起,瞳孔几乎缩成一线,死死瞪着她。 “你这小野猫,难道要我把你的牙齿都拔光?你这是第二次咬我了……” 芈闲鹤抽着凉气,斜眼儿看着自己的胸口。 那上面,赫然是一个秀秀气气,两排小牙齿的齿痕,兀自还滴着血珠儿。 步莲华微张着小|嘴儿,牙上还沾着血。 他吼完,忽而笑了,不怕死地重新低头。 “我也要尝尝,是不是我的血,好喝,你才这么眷恋……” 说完,准确地含|住她的唇,与她的唇|片纠缠在一处,啜|着她牙齿上残存的血迹。 两个人的唇,都沾了血,红红的,两个妖孽般的妙人儿。 唇上原本的樱色,被他吻得变重,形成一种瑰丽的色泽,一道银丝,连接着他和她。 舔舔唇,她好渴,近来生病,每日因着苦涩的药汤,使她每每清晨醒来都口干舌燥,饮上一杯甘露才好。这会儿,口中的津|液又全被芈闲鹤吸走,她简直要干涸而死了。 不放弃那唇角的银丝,她贪恋地卷入口中,想要解渴。 这一幕,却成了最后的那一把稻草,最后那一粒火星儿——压塌了他的自制力,也点燃了他浑身的火。 第六章 当众纳妾难拒绝 她的眼瞬间睁大,被缚住的手指,指尖都疼得缩起来了。 毫无预兆地,他化身成了一头野兽。 不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却悍然地不住地动着,那一头彷佛都能感受到她的心跳,和他的心跳。 哭叫着,她的腿|儿无力地滑下,却被他再次抓|住,箍在腰上。 “我答应你……我不跑了……我今晚不会偷偷溜下山了……” 步莲华抽抽噎噎着,慌乱中竟然说出了实情。 动作一停,芈闲鹤危险地眯起狭长的黑色眼眸,重复道:“溜下山?” 看来,他没耽搁是对的,否则,就又要下山抓她了! 一想到她又要溜走,心里一恨,又是钻心地一痛,他决心不再怜惜。 “出去!出去……” 反复的折磨拉扯,令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子。 “出去?” 男人故作疑惑,放缓了节奏,“你是说,现在这副样子,还要出去,叫人看么?” 他的故意曲解,令她浑身抖了几抖——天啊,出去叫人看,还不如一把剑刺死她来得干脆! 他们是连接着的,她的反应,他自然感受到了。 他是感受得太逼真了! 呼吸都重了,脸色也严峻起来,芈闲鹤恨不得掐死她——她总是有办法,在不经意间,就令他混乱,迷失,沉沦! 低嘎一声,他不想再耽误时间了。 精壮的身子,泛着水痕,这般冷的寒夜里,他出了一身的汗。 可是,好不畅快! 他读了这许多书,总算明白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若是与她纠缠的这一刻死去,他也没有遗憾了。 身下的步莲华,咬着唇,努力不发出声音,然而只是徒劳。 “禽兽……你是禽兽……” 不想发出令他更激狂的呻-吟,她只好用辱骂来代替。 谁知,这样的话语,却令陷入快乐不能自拔的男人,更加兴奋。 “嗯……我是禽兽……你不喜欢……禽兽弄么……嗯?” “嗯”字罢了,他狠狠地,几乎是恶狠狠地的力道了。 她的青丝,和他的白发相纠缠,黑白分明,绵缠勾连。 眼前似有流光飞舞,她“啊”了一声,胸前的伤口泛过疼痛,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步莲华的手腕已经被解开,握在他温暖干燥的手心里,放在身体两侧,连姿势也变成正常了。 “醒了?” 满足过的男人嗓音低哑魅惑——如果不是后来她昏过去了,他会更满足一些。 歪过头去,她没有力气同他痴缠。 “你快走,等王妃找人,找到我这处小地方就不好了……” 黑眸眨了眨,他无声地笑了。 这是气话,亦或是——吃醋? “在吃醋么?” 抓过一缕她的头发,凑到鼻前轻嗅着,丝毫不在意这动作有多么轻佻。 步莲华忍住头皮的痛,猛地往回拽回自己的发,“吃醋?呵,小王爷您太自负了!” 奇怪,他已经得到她的身子了,也餍足了,为什么还赖在这里不走。 芈闲鹤哼了一声,在黑暗中簌簌穿衣,不到片刻,穿上衣裳的男人重新恢复气宇轩昂。 与之前邪佞诱|惑的感觉完全不同。 “我哪里是仅仅要你的身子——我要的是一颗心,你给么?” 一入深山,不知流年飞逝,慵懒起身,已是晌午时分。 屏退环侍的丫鬟,步莲华小心地用衣衫遮挡住胸前颈间的紫红吻痕——自从宋规致来过,下人们侍候得倒是尽心了。 人心难测啊…… 对镜梳妆,无声地叹气,高高的妆台镜,明晃晃映出一副绝世好容貌。 灵动且透着无邪纯真的眼儿,挺直的娇俏鼻梁,樱色点缀的菱唇不堪一点,一身艳骨妖娆。 插上最后一支玳瑁花簪,柔顺的长发松松挽起一绺,其余的发依旧分散在肩边腰后,行动间,露出纤细优美的一截脖颈。 在看清侍女奉上的衣裳时,步莲华平淡无波的脸色,终于起了一丝涟漪。 “花色太艳了。” 她挥挥手,拢起了黛眉。 又不是青楼的花魁,那样斑斓十色的柔软丝衣,即便是暗花雕纹,可垂地的裙裾也未免夸张了些。 侍女们忙不迭地开始翻检起衣箱,庄内裁缝连日来受庄主夫人的安排,为步莲华量身裁减了大量衣衫,怎不令下人们连番巴结讨好。 “步姑娘,这件可好?” 小丫鬟颇有些紧张地捧着一条月牙白的缎面长裙,期期艾艾地问着。 步莲华垂下眼,认真打量了几眼,还算素净,衬得脸色也好,当即点点头。 松了口气,刚展开那裙,只听得门外响起朱儿略微焦急的问候。 “步姑娘!步姑娘!夫人派奴婢来唤你呢,请您去前厅见客!” 真是巧,她这边刚梳妆罢,那玉笙烟便来叫她——究竟是所谓何事? 难道是昨晚…… 心底一惊,却是顾影徘徊,她提起裙摆,随着带路的朱儿,一路摇曳而出了独居的别院。 宋家前厅,上首坐着芈闲鹤与宋雅芙,下首坐着宋规致和玉笙烟。 当今权势为礼仪斟酌之首,宋家小姐归宁,父母居然不能按辈分落座,反而是芈闲鹤因出身皇家,而位居高位。 紫儿前来奉茶,趁机在玉笙烟耳畔附耳道:“夫人,朱儿已去别院唤步姑娘了。” 玉笙烟微微颔首,眼中别有深意,只见她拈起胸前挂着的一串佛珠,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来。 这边宋规致与芈闲鹤正言谈甚欢,细瘦的身影在门边晃了一下,继而,女子缓缓跨过门槛来。 走进厅来,步莲华盈盈拜下,“民女步莲华见过王爷,王妃,宋庄主和夫人。” 头上那根唯一的花簪晃了几晃,她将头低低埋下,恭敬叩首。 “起来。” 芈闲鹤状似悠闲地扬了一下手,并未将视线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其实,这一肚子坏水的男人,正在心中暗笑,他的女人特意穿了高领的上衣,可不就是为了遮住他昨晚的“印记”? 步莲华亦未格外客套,只是顺着他的言语,轻轻起身,恭顺地站在一旁。 眼角偷瞄,只见一身绯红宫装的宋家小姐雅芙,一脸端庄,倒是愈发有了皇家妇人的雍容高雅,只是不知为何,出于女子的敏感,步莲华隐隐觉得她似乎并不开心。 不仅没有新妇的羞与喜,眉间反而罩着一丝凄哀。 他待宋雅芙不好么? 这可真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可是,最是无情帝王家呵。 这边,宋规致从步莲华进来,便也跟着有些许不自然起来,只是碍于有芈闲鹤在场,不好过于外露。 “莲儿,来,到我这来……” 出人意料的,一向有些冷淡的玉笙烟,这次竟是啜着笑,伸手招呼她过来坐。 她身边,也刚好有人搬来一把酸枝高背椅,显然是玉笙烟早有吩咐。 “谢夫人。” 步莲华略一思量,便也展了笑颜,扯了扯裙角坐定。 “好了,人都到了,王爷也莫要嫌我妇道人家不知礼数,容贱妾说几句可好?” 玉笙烟起身,冲向芈闲鹤浅浅拜了一拜。 不等小王爷发话,宋规致终于忍不住,欲伸手阻止,“烟儿……你……” 芈闲鹤的目光,已被吸引过来,眼中闪过一抹玩味,“哦?夫人不必见外,有话请讲。” 玉笙烟美眸向着宋规致的方向望去,但见他不甚白皙的脸已经憋得发红。 半晌,宋规致只是叹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王爷,如今芙儿有幸能够跟随王爷,侍候左右,自然是我宋家几代修来的福祉。不过,做娘的,最知儿女的脾性身骨儿,芙儿自小体弱,这也是我家老爷和贱妾几次三番推迟婚期的原因。如今我宋家已同皇家完婚,可芙儿的体质,三年五载内,怕是难以为皇家开枝散叶……” 她适时地顿了顿,抬眼,打量着芈闲鹤的神色表情。 芈闲鹤不傻,知道这宋夫人必有后文,故而只是侧耳细听,并未表态。 倒是身边的年轻王妃,似乎不曾料到自己的娘亲会提及此,有些意外的脸上,添了丝丝惨白。 到底是泄露了心事,宋雅芙头上的鎏金冠边上的一缕流苏,跟着颤了颤。 可是玉笙烟,只是淡淡地微笑。一如平素的优雅高贵。 “是以,贱妾和老爷商量过了,不如喜上添喜,为王爷纳一名侍妾,若是能为王爷生个一男半女,倒也算是美事。芙儿自幼恪守《女戒》《女守》,懂得以夫为天,子嗣最重,自然不会做出市井女子那拈酸吃醋,耍泼卖疯之事。王爷意下如何?” 虽已年过三十,然而,玉笙烟风姿依旧绰约,她此刻站在大厅,缓缓道来,宛若天女下凡间一般。 此言一出,在座的,莫不是有些动容。 一旁伺候的朱儿紫儿,闻言都是一愣,手中续茶的茶壶险些跌碎——她二人乃是宋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可这话,夫人先前竟是一点儿口风也未曾露出过呀! 再看众人—— 宋规致之前未能阻拦,此刻自然说不出什么,只是不言语,亦不附和。 宋雅芙的脸色早在之前便有些发白,此刻已是白得有些惨淡,却也不发一言,只是抿紧了红唇。 第七章 心窍玲珑好事近 然而这一番话,在步莲华心里,像是投了一颗石子,泛起圈圈波澜来! 玉笙烟可是察觉了什么?怪不得她这个“外人”要被叫来,人家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她来做什么——莫不是…… 打了个哆嗦,看着那女人满含深意的眼,她不敢想了。 昨晚,芈闲鹤在她那里,拖拉了半宿,三更才离去。 在场的,似乎唯一看上去没有什么惊诧之色的,就要数芈闲鹤了。 仍旧慢慢品着香茗,似乎那茶水极得他的钟爱。 玉笙烟也不着急,就那么站着,噙着古怪的笑。 “夫人这么说,难不成是有了合适的人选要给本王推荐?” 忽而大笑起来,放下手中杯盏,芈闲鹤豪爽大笑出声,一把揽过身畔正襟端坐的新王妃,大手亲昵地圈住她圆润的肩头。 “王妃,要是本王纳个美姬,你可有什么怨言?” 宋雅芙轻|颤了一下,似乎非常不习惯这样当众的亲密,勉强咧了嘴角,“一切但凭王爷做主,妾身没有任何微词,自会好好料理府中一切起居,做好本分。” 这样的回答,显然在玉笙烟的意料之中,只见她盈盈向前踏了一步,继续缓缓道:“王爷,眼下便有一个极为合适的人选,这孩子体貌俱佳,虽然出身有些孤苦,然而我家老爷已经认了她做义女,倒也不算是辱没了王爷的威名。况且,只是做个妾,一些繁文缛节,自是可以免除,若是蒙王爷不弃,就许贱妾一切安排可好?” 一番话说下来,宋夫人脸不红气不喘,说辞有理且滴水不露。 就好像,这是一场排练多次的戏码。 她的表情,好像已经是胜券在握了。 一旁垂首的步莲华,却已经是背后冷汗涔|涔,手心冰凉一片了。 这玉笙烟,是在做什么? 自己亲生女儿归宁,她反而为新姑爷纳妾——不是她玉笙烟脑子坏了,就是她步莲华耳朵聋了,听岔了。 可惜,玉笙烟好像脑子没坏,她步莲华耳朵也没聋,一切都是真实,且刚刚发生的。 玉笙烟好像背后都长了眼,她忽然转身,朝着步莲华的方向一步步走来。 握紧冰冷汗湿的手掌心,步莲华的背脊挺得直直,几乎贴上了硬硬的椅背。 该来的,躲不掉…… 果然,玉笙烟在她面前站定,含笑牵着她的手,将她拉起,同自己并肩站着。 “王爷,便是这步姑娘,您还满意?” 她浑身有些僵硬,不是因为高高在上的芈闲鹤那戏谑的表情,而是耳边玉笙烟的话语,俨然是花街柳巷里,鸨娘在推销头牌花魁般一样。 男人抚着下巴,摩挲着唇上青青的胡茬,从上至下,将她从头到脚不停地打量。 眼神虽不淫|邪,可是那样炽|热,几乎要用眼神将她浑身扒光。 震惊,难堪,她若不是在心中来回念叨着稳住,稳住,恐怕要忍不住晕眩过去才好。 闹剧! 果然,宋规致再也受不了,站起身,敛去那先前的犹豫,转而散发出一股威严来。 “夫人!芙儿才与王爷完婚,你便为王爷选送姬妾,不仅于礼不合,又让芙儿如何自处?若是回到京城,又让外人怎么评说?你……” 然而,令宋规致有些意外的是,一向温顺谦和的玉笙烟,竟然当众与他驳斥起来。 “老爷,我知你心疼芙儿,为她考虑,可是皇家子嗣传承乃是大事,王爷深得皇上青睐,个中曲折想必您不是不知。步姑娘美貌动人,虽然出身卑微了些,但我朝历来是母凭子贵,若是以后诞下麟儿,自然是贵不可言。况且……” 她微微倾身,看向抿唇不语的宋雅芙,“芙儿,步姑娘乃是娘|亲与你爹爹认下的义女,是你的姐妹,你虽不能生养,可姨母也是至亲的,你姐妹共同抚养皇子,并不存在什么斗气争宠,不是么……” 一番话,竟是生生堵住了宋氏父女的两张嘴来。 当今太子只生养二女,皇族里孙辈并未有地位高贵者,芈闲鹤自然也想率先生育出皇长孙,为他未来的帝位之争添加砝码。 这一点,宋规致再清楚不过。 而那宋雅芙,虽然生性淡漠,然而宫闱斗争的血腥,也是有所耳闻。 与其与一众狐媚女子周旋费神,她听罢母亲的一番话,心中自然也有了些计较,这先前以舞姬打扮的女人,真的可以帮她巩固地位? 霎时,偌大的前厅里,竟然陷入一片寂静。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响起,芈闲鹤一撩紫色绣金蟒袍,竟是起身走下主座来。 径直走到步莲华面前,这男人审视一番,故意咂咂嘴。 “没想到,本王特意请来的京城舞姬,竟然是广宋宋家的义女,啧啧,本王先前还真是怠慢了……” 玉笙烟脸上的笑,有片刻的凝滞。 她并未同宋规致一道去王府送亲,故而不清楚芈闲鹤与步莲华的纠葛,这一下,心中了然,也不禁有些忐忑,无奈话已出口,只好孤注一掷。 “原来,王爷与步姑娘早先便有缘见过面,那更是缘分所至,看来这好事是要定下来了……” 玉笙烟不愧是冰雪聪明,心窍玲珑,本是劣势,然而只轻描淡写一句话,似乎就把芈闲鹤逼|迫得“不得不”接受这齐人之福。 他笑得奸诈,那笑里的含义,只有他和步莲华才懂。 呵,你看,不等我费思量,便有人将你推给本王呢。 步莲华将拳头蜷缩在宽大的袖中,握紧,再握紧。 只是面上,仍是淡淡,甚至在外人看来,有些不胜娇羞。 “既然夫人有如此美意,本王再不应允,就有些不知好歹了。如此,一切筹备,还望夫人多多费心。” 转过身来,他恭敬地冲面色阴沉的宋规致一躬身,“您放心,小婿定不会怠慢王妃,必将举案齐眉,待她如己。” 本来心中颇有些堵闷的宋规致,有些惶恐地起身回礼,口中喋喋不断:“王爷多礼,王爷多礼了……” 唯有玉笙烟,笑得是当真开怀,抚掌笑道:“王爷放心,妾身定当好生安排。” 说完,一双美|目,冲着步莲华眨了一眨。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竟然一直被这今天突然转了性子的宋夫人握着,不曾松开。 她望着面前的芈闲鹤,那狡猾如狐狸般的男子,在外人面前依旧温润清雅。 琉璃般的瞳仁,闪烁着利光,几乎要将她刺穿。 你还是逃不出本王的手心! 难得的一个温暖冬日,阳光如碎金。 风拂过裙袂,翩跹飘舞,翠绿色的裙如千尺碧水,给肃穆的灰色冬日里添了一抹亮色。 刚跨出门槛的侍女紫儿一怔,正对上眼前窈窕的身影,愣了一下,这才唤了句:“步姑娘?” 步莲华一双手收在袖笼,不知在玉笙烟的房门前站了多久,只觉得脚尖儿都有些微麻了。 略一颔首,她轻轻道:“紫儿姑娘,宋夫人可在?” 紫儿也压低声,冲着屋里一点头,“夫人向来亲自熬药,这不才刚叫我出来添把药材。走,外面冷,姑娘快随我进屋去。” 她本性良善,只是有时伶牙俐齿得过分了,这会儿子见自己主子对步莲华如此上心,也跟着移情起来,自然跟她熟稔了些。 步莲华也不多做寒暄,莲步姗姗随她进屋。 撩起珠帘,室内影影绰绰,药香四溢。 步莲华凝视着暖榻上熟睡的女人,犹如走进梦境般恍惚。 似乎记忆中,也有个这样温柔绮丽的女子,站在云霞似锦的花树之下,正在缓缓向她伸出手来。 玉笙烟似乎有些乏了,兀自枕着一条玉枕,在药炉边睡着了。 衣裳素净,云纹雅致,面目柔和宁静。 即使是已为人妇人母,这个女人依旧不失童真娇颜。 步莲华止不住一股莫名情愫,轻缓移步接近她。 久远的记忆自尘封的心底恣意蔓延,一粒种子好像绽出一朵花儿。 似乎仍有着浓浓的不确定,她的指尖眼看便要触到她的手,她呐呐开口:“夫人?” 声如蚊蚋,她并未醒来。 倒是从外面取了满怀药材的紫儿,一进来便看见药炉上的汤药不断沸腾,有些惊道:“哎呀,夫人怎么睡过去了?” 说罢,紫儿手忙脚乱地去扑那溢出来的黑色汤汁。 这一唤,将浅眠的玉笙烟唤醒了。 步莲华飞快地撤回手指,心跳得怦怦。 被吵醒的女人有片刻的失神,大大的眼中不复平日的纯黑,在阳光下显现出好看的淡淡琥珀色,好像那倾泻一地的碎金阳光,都被她吸入眼中。 “你来了,坐。” 玉笙烟并未起身,斜倚着一方矮塌,举手投足间,有一种特殊的娇|媚。 她真的好看呀,步莲华看得都有些忘情了。 细眉一挑,榻上的女人看她穿得甚是单薄,不由得抓|住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暖着,口中嗔道:“这孩子,穿得这样少,身子骨本就弱,伤还未好,这不是乱来么……” 纵是再美貌女子,也摆脱不了啰嗦和念叨。 步莲华怔怔地任由身畔的女人握住自己冰凉的手,再次失神。 第八章 母女相认泫然泣 这样的情景,好似在久远的过去,就曾上演过? “你这孩子,又乱跑,整日没个姑娘样子……” “莫要听你爹爹的,舞刀弄枪的,仔细伤了自己,留下疤,娘才不管你……” “……” “……” 那些穿过时空的碎碎话语,只字片段忽然如强大的潮汐一般,一浪一浪,将她席卷,击碎! 她怔住,说不出话来,感觉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片片破碎。 “好疼!” 她忽然叫喊出来,用力地握紧玉笙烟的手,指甲都深深地嵌入皮肉中,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强烈的力量。 “啊!啊……” 甩脱玉笙烟的手,步莲华忽然腾身而起,然而闪身还不到一丈,她便软软地倒下,双手无力地按在脑后。 “好疼……疼啊……” 她倒在地上,缩成一团,双|腿蜷曲,那姿势好似母体中的婴孩儿。 痛得泪水涟涟,失神的少女不住地哀号着。 玉笙烟惊得坐起,唤过吓傻在一旁的侍女,“还愣着,快把她拉起来!” 说完,也急急奔过去。 步莲华像是失了心魂般,不停瑟抖着,一张小|脸儿成了死灰色,嘴唇儿透着白,额上爆出大颗大颗的汗,十根葱白手指,死命地扣着后脑,似乎要将自己的脑袋分开! 紫儿和玉笙烟,两个人合力,这才吃力地拽起她,将她拖到床|上。 “取针来!” 玉笙烟面上也隐隐有惊惧闪过,只是片刻,她急急吩咐,然后随之脱鞋盘坐在步莲华身畔。 出手急如闪电,飞快地点住她的睡穴,不出须臾,原本扭动挣扎的少女,沉沉陷入梦乡。 “竟是这样急么?孩子,你想起了什么……” 这边,紫儿看出事态紧急,手脚麻利地取来银针,并且在烛火上淬过,这才一并交到玉笙烟手中。 “紫儿,去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包括老爷!” 紫儿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关紧了门。 说完,她飞快地除去步莲华身上的衣物,双手施诊,将那二十四根针,一针不差,分别刺入周身各大|穴|道。 即使陷入昏睡,然,步莲华还是在针刺入肌肤的瞬间,抖了一抖,针落后,她终于安静了。 璇玑、华盖、檀中……穴|道一一被刺入细针。 不过片刻,玉笙烟的脸上就已冒汗,施诊耗费体力,此外,她更是忧心忡忡。 床榻上的少女,双眼紧闭。 闷|哼一声,犹如一片不知所踪的羽毛,随风飘荡。 我死了?还是活着呢? 不知往何处皈依,这是前生,还是转世? 飘飘摇摇中,前方依稀有了一丝光亮,我奋力奔向那光明。 “芙儿……又淘气了,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芙儿快来!师兄带你去看那皮影儿戏……你可真笨,啥叫皮影都不知道……喏……那边那边……你太矮了,算了,叫大师兄举着你……” “芙儿,看着娘|亲,拿片叶子给你吹个曲子好不好……” “芙儿……” 好多声音涌过来。 谁叫芙儿,芙儿是谁? 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为什么都在冲着我笑;可是我不是芙儿,你们喊错人了! “芙儿……芙儿……我是娘|亲啊……还有爹爹……” “芙儿……” 都说了我不是! 那声声呼唤叫我好生难受啊,心中不知怎么变得酸酸涩涩的,眼看着那眼眶便撑不住涌动的热液。 我突地有了力量,想要挣脱! 果然,风景陡然一变,月夜下,虫鸣花香,好不惬意。 我正庆幸逃出那声声魔音,眼前却是立显火红一片。 那样的红,我却从未见过呵,忍不住伸手去抓,忘了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脚下一滑,险些跌下山崖! “呵,你是谁?” “我是……” 我顿住,翻翻还有些湿|润的眼睛,既然那些人叫我芙儿,那,我就叫芙儿。 “芙儿?” 那男人歪着头思索了片刻,自言自语起来,“这就是她的女儿么?” 我不知这人在说什么,只觉得他行|事说话有些颠倒狂乱,心下暗自嘀咕,可真是白白生了一副好皮囊。 却不想,身子一空,已经被他抓在手里。 “跟我走,你愿意么?” 我…… 我不愿意……我不…… 手脚乱挥着,可是丝毫不能撼动这男人一分一毫,我慌了。 “放开我……不要……救我呀……娘|亲……娘|亲救我呀……” “我是芙儿呀……娘|亲……爹爹……师兄呀……” 步莲华猛地坐直了身子,手脚并用地乱舞着,眼睛虽未睁开,口中却大叫起来! “娘|亲!娘|亲救我……娘|亲救救芙儿……” 哽咽的沙哑声音,从她口中流淌出来,好不叫人动情。 心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隐隐作痛,鼻中也酸楚起来,呼吸艰难。 一阵比先前更加难以忍受的剧痛传来,她的双手似乎被牢牢拽住,无法去触碰那疼痛的源头。 “啊!” 一声吼,似乎有什么东西,离开了身体…… 那细细的痛,一经离开,便好像有无数黑云般的记忆碎片,翻涌着,狂吼着,将她笼罩起来。 不要,我不要和你走! 我是宋家的少庄主,我是宋家大小姐,我是……宋雅芙…… 玉笙烟手中,是两枚沾着黑色污血的金针,针身已经弯曲变形,说明了它们曾被怎样,狠狠嵌入她的脑后大|穴,用来封存记忆。 颤抖着双手,她将那针置入手边的托盘,腾出双手,环抱住濒临崩溃的少女。 “芙儿……我的女儿……” 她奇异般的,再次在她的怀中,沉沉睡去。 紫儿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冲着坐在床边的玉笙烟比了手势,问她要不要用晚膳。 已经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的女人,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问道:“外面是下雪了么?” 乖巧的侍女点点头,几步走到窗前,斜斜开了半扇。 黑夜中密密麻麻飘洒着素净洁白的雪花儿,屋里的烛光映照在薄薄的霜雪之上,染了一层金黄色。 又是雪天,她的芙儿,就是在一个雪天出生的呢。 床|上的人儿咿唔了一声,玉笙烟赶紧收回视线,望向那苍白的脸儿。 紫儿聪慧,收拾了下床边凌|乱的药箱,又换了根新烛,用火剪挑了几下芯子,叫那烛火更亮一些,便再次掩上门离去。 “娘……娘……” 步莲华叫了几声,不自觉地想要抬手去摸|摸传来钝痛的后脑,冷不防被人握住手,一惊,睁开眼,醒过来了。 梦中的一张脸,和眼前的一张脸,渐渐重合。 她不确定,反手握住那人的手,犹豫道:“娘……” 几乎是同时,一串滚烫的泪珠儿,落在她腮边。 这泪像是一柄柄小刀,划得她脸颊丝丝缕缕地疼,她不忍,哑着嗓子又唤了一声:“娘?” 下一刻,她便被温柔地环保住,只听得柔柔的啜泣传来。 “芙儿……芙儿……我是娘|亲啊……” 玉笙烟哭着抱紧怀中的小人儿,那么小,让她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步莲华有些迟疑,终于还是抬起手,搂住她,有些贪恋地嗅着她身上传来的幽香,使劲抽抽鼻子。 和记忆中的,果然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娘!娘!” 她又哭又笑,控制不住的眼泪,因为笑着而落进嘴里。 她一遍遍喊着,喊也喊不够的样子,一声声,叫得玉笙烟心尖儿都软了。 步莲华一直喜雪,她终于想起来,当日为何在芈闲鹤的府中,执拗地要去采那梅花上的净雪,只因那是她儿时冬日里,最常做的事情。 “下雪了么?” 她听见外面的声响,收住泪,红着鼻尖问玉笙烟,说完,就要起身去看雪景。 玉笙烟拧不过她,只好取来最厚实的白色狐裘,里里外外将她包裹严实,这才允她下地。 雪势渐大,一片片,一团团,柳絮般飘散。 山庄之内,早已是白茫茫一片,银装素裹。 她眼前景致,和记忆中不断重叠,眼窝儿一热,手上一暖,原来是玉笙烟怕她着凉,又唤紫儿取来暖手炉给她煨手。 叹了一口气,步莲华转身,“娘,你干什么要我跟着芈闲鹤,他……” 玉笙烟不立即答话,只是伸手探探她的额头,生怕取出金针后她有异状。 “你想说,芈闲鹤不是良人?哎,可是,娘只看了一眼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们之间有纠缠,不是么……” 步莲华惊异,她不曾知道,自己的娘,对于男女情爱,竟有这样一双可谓毒辣的慧眼。 “只可惜,我们母女相认得太晚,芙儿她已经嫁了过去……” 她皱了下眉,一时还改不过口。 “就是你爹爹义兄的女儿,我们在你失踪后,生怕朝廷怪罪下来,所以封锁了消息,刚巧三个月后,你爹好友故去,剩下一个独女无人照料,我们便将她接来照料,也正好顶替你,好瞒住外面……” 原来是李代桃僵。 步莲华点头,握住玉笙烟的手,“她嫁了便是嫁了,您做什么要我去做小?我……” 玉笙烟摇头,直直望着她,一语戳破。 “难不成,你还想跟着郁骥?!” 乍一听见这名字,她颤了颤,差点站不稳,眼前也似乎暗了一下,像是突如其来的黑夜。 “芙儿?” 看出她的面色有变,玉笙烟吓得忙唤着她。 闭闭眼,步莲华猛呼了几口气,这才开口道:“我……不知道……” 一直感恩的对象,转眼间成了害她与爹娘失散的罪魁祸首——她怎不恨! 崇拜爱慕的男人,转眼间成了用尽毒辣手段困住她的恶人——她怎不怨! 怨恨之间,割不裂,碾不碎的,是,爱。 是了,她甘愿爱他,甚至用一种卑微的姿态,用一种下|贱的心态。 即使,他是她母亲的初恋情人。 看出她的纷杂,玉笙烟的秀眉紧紧蹙起,她好像,看不懂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了。 “芙儿,听娘|亲的话,跟着小王爷,远远离开,跟他回楚国都城,他会护着你。再不要和那个男人见面。听娘的,他是可怕的毒药,是毒药啊……” 像是重新回忆起可怕的梦魇,女人颤抖起来,声调都变了。 步莲华微红了眼眶,默念着,毒药,毒药。 似乎看出她的游移闪躲,玉笙烟紧了紧她的手,坚定道:“待你身子稍好些,娘就筹备你和小王爷成亲!” 第九章 惹怒三少火浇油 深夜,当整座广宋山庄再次陷入一片宁静的时候,步莲华轻轻下床,披上一件子袄,推开一扇紧闭的紫檀木小轩窗。 “呼……” 有些凛冽的北风扑面而来,她跟着呼出一口气,眼看着,那白色的雾气在眼睫上凝结成霜粒。 那朔风令她有片刻的喘不过气,可是胸口的闷痛仍不得减去半分。 “郁骥……” 天边那皎皎明月,看得她有些怅惘——寒风北吹,故人难寻。 他领着那一队“尸引”,如今又在哪里蛰伏着,等待机遇? 一股裹挟着风的力量,自窗根儿奔腾而起! 她敏锐地感觉到了,然而没有半分功力的身子,迟钝沉重,这眨眼间的空隙里,她竟然躲闪不及! 来人轻笑一声,高高跃起的身子在空中团了一团,高大的身躯霎时蜷缩得极小,双手撑在窗边,一用力,整个人已经从小窗里“挤”了进来! 手臂一紧,那人在落地的瞬间,将眼前的步莲华拉入怀里,熟悉的气息从上至下笼罩下来。 “莲儿?难道你我心有灵犀,你是特意守在窗前等我夜探香闺?” 突然而至的男人猛地一把搂住她的腰,低头在她耳边低语,“今晚你要好好陪陪我……” 居然是郁骁,他怎么来到这里的! 靠在郁骁滚烫的胸膛之上,步莲华想要用力推开他,然而全身都被禁锢,根本不能动弹,只好用力瞪着他。 这个男人,为何鬼魅一般,总是在不恰当的时机出现? 郁骁大笑,声音透着压抑的愤怒,两人挨得如此近,他的笑令她浑身肌肤泛起了战栗。 一个用力,带着怀中的人跌进软软的重重帷帐之中,倒抽一口凉气,想要叫,步莲华慌得自己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怎么能叫,若是引来了宋规致和玉笙烟,还有芈闲鹤,她要如何解释? 见她妥协,郁骁笑得愈发邪魅诱人,指尖也顺势拂过她的脖颈,一寸寸朝下,袭向高耸的酥|胸,隔着不厚的贴身衣物上下揉-捏。 他比女人还要红|润的唇,舔|舐着她的小小耳珠儿,热热的呼吸喷洒着。 她的心跳猛然加速,连自己都能感觉到,遑论大手正在她胸前作乱的男人。 “咦,莲儿你怎么这么紧张?” 男人动作骤停,食指挑向她的下颌,细细审视,“难道是太久没看见我,太兴奋……” 话音猛地一转,冷若寒冰,“还是心中有愧,不敢面对我?嗯?” 他不过是和郁骐趁着她熟睡,去打探一下江湖消息,为郁骥的总攻搜集线索,却不想,温驯无害多日的小宠物,居然跑了? 他就知道,即使她偶尔收起利爪和尖牙,她还是一只不肯安分的小兽! 招惹了那么多男人,连一向寡情的郁骥也无法坐怀不乱,看看他和郁骐,动心了一个什么祸害! 心里恨,手上的力道便有些控制不住。 眼看,那嫩如牛乳的肌肤,在他略微粗糙的手指的摩擦下,显现出可怜的红痕来。 “我没有!” 尽量保持着脸上的平和,步莲华出声反驳。 “哦?” 郁骁不置可否,只是用神炯可怕的眼光看着她,令步莲华没来由地心虚,好像自己真的在撒谎一般。 “当天夜里,我听见有人要行刺,按不下好奇心,这才出房间想要看个究竟,没想到遇见了芈闲鹤,原来他就住在我们隔壁……” 舔一舔有些干的嘴唇,她道出实情,“可惜我被他发现,不由分说,就击晕了我,将我带到都城,我在王府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脱,这才……” 郁骁俯视着她,目光闪过复杂之色。 “这才跟那小道士胡搞,又去勾引郁骥,还跑到宋家来,是么?” 步莲华百口莫辩,索性不再辩解。 只是,郁骁的话,令她醍醐灌顶—— 是啊,自己兜兜转转,费尽心思从一个男人身边,逃离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到底什么时候,有个终结…… 见她不说话了,郁骁心里隐隐疼起来—— 她,都不愿意同他辩解了,那是不是说明,她根本不在乎自己对她是抱着什么看法和态度了…… “莲儿,别这样……你不知道你这样我……我心里多疼……” “你……” 硬的不行,咱来软的! “你不知道我多想你……” 凑上来,有些可怜兮兮的表情在她眼前不断放大。 步莲华不理睬,扭过头去,可疑的红晕有着扩散的趋势。 无赖的话语,伴着“纯真”的表情,郁骁宛如一只幼崽儿,不断用头在她胸前磨蹭讨好着。 “谁稀罕你的想……” 她狠狠剜他一眼,纤纤素指一点门口,“快点出去,要是被人听到就糟糕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江湖上有多少人想除去汲家,若是被这些名门正派知道郁家的三少爷在这儿,我也没有法子助你!” 郁骁眨动眼睛,似乎在努力酝酿出眼泪,呜咽道:“这么冷的天儿,你叫我去哪?要知道,我爬了半宿的山,这会儿脚都冻硬了……” 说完,有力的修长双|腿就圈住她,不断在她身上蹭。 爬山? 她不信,他那样出神入化的轻功不用岂不可惜,她转过头,嗤之以鼻。 步莲华方才只站在窗前片刻,也被那刻骨的冰冷骇到,心下一软,只当他可怜,总不能出去冰天雪地,况且他在山庄到处晃悠,若是被巡夜的家丁撞见,就麻烦了。 于是懒懒开口道:“那你要保证,老老实实,睡觉,别的什么都不许?” 男人急忙狗腿地举起手指,假意发誓道:“好好好,只睡觉,睡觉!” 见她转身重新铺好有些凌|乱的被褥,郁骁立即换上邪肆自得的笑来。 睡觉?他的字典里,睡觉,自动替换为,和她“睡觉”! 侧过身子,脸朝向墙壁,步莲华只给郁骁留下个单薄瘦弱的背影。 闭上眼,有瞬间的空白—— 原来,她不是孑然一身,她有娘|亲,还有爹爹。 虽然娘说,有芈闲鹤在山庄,为了不被人抓|住把柄,她只能叫宋规致为“义父”。 可是,她还是压抑不住的满心狂喜—— 我不是孤儿!我有家! 只是,身在家中,她仍旧有千回百转的纷乱思绪。 郁骥指派给她的任务,是铲平宋家,可笑,她身为宋家的一份子,如今是万万不可能做出一丝一毫对家族有损的事情来。 可是,若是这一次,郁骥不敌她父而身首异处,她就真的不痛么? 不痛么? 迷离中,她揪住领口,强压心悸,沉沉睡去。 那边,终于有机会一亲芳泽的三少爷,窸窣几声脱去衣袍裤袜,撩起丝被便钻了进来。 “莲儿?睡了?” 呢喃着从后面搂住她,纤细的身子令他心疼,幸好他先前偷瞄过,那胸前的丰盈没什么变化。 热热的体温,那种温暖将半睡半醒的步莲华唤醒,她贪恋地往身后的热源处拱了拱,朦胧道:“嗯……好困的……” 手指顺着背后的衣料抚上去,热热地熨帖着她的脊背,不多时,那一把原本清凉的香|肌玉骨也渗出津汗来。 “汗湿的衣裳可不能穿,莫要着凉。” 身后的男人奸佞地笑着,灵活的手指在她脖颈上的系带上一挑,一勾,那系得牢牢的抹胸带子便松展开。 下一秒,水粉的胸衣便脱离了身子,光洁的胸被围拢住。 郁骁知道欲速则不达,不想惹怒了她,于是只是环抱着,并未有进一步的冒险。 他的小女人,明明被郁骥训导得杀人不眨眼,可是他笃定,面对他们三兄弟,她就是吃软不吃硬。 “郁骁……你太热了……退后一些……” 果然,受不了这种燥热,步莲华轻轻出声,那嗓音因为沾了睡意,而格外媚人。 他闷笑,“别乱动呀,好好睡觉!” 她艰难启声:“你食言!你不是说,只是睡觉,不做别的……” 见她说不下去,郁骁变脸极快,很快浮现出委屈的神情来,“床沿边太冷,我本想往里凑凑,好暖和下|身子,哪知你就又叫又挠的……” 她好不羞赧,只得低头不出声了——刚好没看见男人脸上的狡诈和志在必得。 “若是睡不着,我们就做点儿别的可好啊……” 他故意口中模模糊糊,在她雪白的肩膀上不断落下轻吻,印下来一个个月牙形的绯红的印记,就好像是打下戳章,烙下专属权。 “不好……当然不好……” 步莲华按住心口,克制地吐纳几下,可是呼吸还是急促起来。 “不好?哪里不好了?我忍耐这么久,今晚就要讨回来!” 狐狸尾巴露出来,男人没有耐心再与小东西玩游戏,干脆说出实话。 步莲华含恨地抿紧红唇,心里犹豫了一下,决心说出实情,逼他失去兴致。 “我已经认了宋规致夫妇为义父义母,如今他们做主,将我许给芈闲鹤做妾,就这几日便打算完婚。我身负重任,如今好不容易换取了宋家人的信任,你别动我!” 这话登时如爆竹,炸了开来! 郁骁的表情霎时狰狞起来,回想来时所见的喜庆气氛,他还以为只是宋家为嫁女而庆贺,没想到,没想到啊—— 她竟然把自己还搭进去了?! “你以为芈闲鹤也会把这个当做游戏么?那样狡诈的男人,他根本是会把你吃得连渣儿都不剩!” 气急败坏,眼中泄|出嗜血的红光,郁骁咆哮着。 步莲华面无表情,冷声道:“他早吃过,剩不剩又有什么关系?” 无异于火上浇油,她只觉得颈上一痛,男人已扼住了她。 “枉我念你想你,偷身而来,你居然想要嫁人?好,很好!” 他几乎要咬碎一口牙,恶狠狠。 步莲华也不反抗,反而闭上眼。 就在她以为自己马上要窒息而死的时候,郁骁忽然放开手。 “这么出人意外的消息,我可不能一个人独吞,我要告诉二哥,咱们的宝贝要嫁人了。呵呵……” 第十章 志在必得狠掠夺 屏风后,传来侍女轻柔的声音,“小姐,夫人请来的裁缝在外面等着,要为你量体裁衣。” 女子淡淡地“嗯”了一声,从木桶中伸出雪白一截藕臂,取来旁边的干净丝巾。 “哗啦”一声,她站起身,带起大|片水花儿,好一个美人出浴。 热水泡过的全身,晶莹润泽,恍若凝脂,光洁白晰的肌肤中,透露出鲜嫩的红晕。 骨骼纤巧,楚腰一握。 浸|湿的乌发,散开在腰间,女子轻抬皓腕,梳理青丝。 不假他人之手,步莲华还是喜欢自己沐浴穿衣,一切打点得当,轻微地蹙了下柳眉,对面前一个人影道:“你还不走么?我可要出去了,有外人在,你不要出来。” 原来,是那夜悄悄潜入的郁骁! 男人笑得无声无息,连走起路来也是无声无息,近身,执住她优美尖细的下颌,他微微一笑。 “是为了成亲做喜服么?” 步莲华无声地眨眨眼,算作回答。 他啜|着笑意不减,眼中满是期待,“好啊,做几身好衣裳,叫我也开开眼!” 有丫鬟领着步莲华步往待客的前屋,听丫鬟们说,这位裁缝有名满四方的好手艺,更是玉笙烟的专用裁缝,负责她一年四季的华服美衣。 “方才朱儿姐姐说了,夫人忙着盘点嫁妆,今儿就不过来了,赵师傅的手艺她放心,请小姐和裁缝师傅好好挑选,布料花样款式,都要最好的才行。” 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解释着,步莲华含笑听着,果然,一撩帘子,就看见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候在一边,桌上都是些剪刀、尺子、几本介绍花式和布料的册子等好多物事。 “见过小姐。” 那赵师傅不卑不亢地问好,只是一直垂着头。 “有劳赵师傅了。” 步莲华微微俯身,小丫鬟麻利地看茶招待。 “小姐,请让赵师傅给您量一下尺寸。” 小丫鬟灵巧地介绍着,同时,也对桌上摊开的一匹匹华美柔顺的绫罗绸缎艳羡不已。 “画眉,你叫上解语、铃兰她们,都去选几匹好布,回头也做几件衣裳换着穿。” 步莲华虽不是好主子,但是既然这些时日,下人们侍候得用心,她也需要打赏一番。 “谢谢小姐!” 到底是年岁小,叫画眉的小丫鬟一撩裙摆,高高兴兴地飞身出屋。 赵师傅执起尺子,忽然皱紧了眉头。 “小姐,请容小的说,冬日里衣衫臃肿,这样做出来的喜服过于肥大难看,还望小姐能够脱下外袍,这样的尺寸也精准些……” 步莲华皱眉,有些困惑—— 不是说这裁缝手艺高超,能做到望体裁衣么。 既然是玉笙烟指派的人,那应该不会有差错,况且,她自己也不愿穿着不合体的衣裳。 略一沉吟,步莲华一指旁边的一间暗室,轻声道:“赵师傅,那是我房内的一间储物室,本来平常是放些杂用,前几日我叫画眉收拾干净了,那我就去那里试试尺寸?” 赵师傅擦擦额上的汗,露出个憨厚的笑来,“多谢小姐体谅,小的先谢过了,还要谢谢宋夫人多年一直照顾小的的生意,这才得以糊口养家。” 步莲华笑笑,轻移莲步,走向那储物室。 一扇雕花木门,隔开里外房间。 这里虽然空间有限,但是当初设计得却极为奇巧,几排高柜,一方矮塌,能容纳不少杂物,而且经过丫鬟的收拾,干干净净,片尘不染。 她左右扫视了一番,没看出有何不妥,开始解开有些厚重的棉袍和夹袄。 很快,她便只剩一身嫩黄色的衣裤,里面便是亵|衣亵裤,再不方便脱了。 刚想唤来画眉,帮着自己量尺寸,即使穿着衣服,她也不能叫其他男人乱看的。 “唔唔……嗯!” 一只深色的大手,忽然从背后伸出来,准确无误地捂住了她红艳艳的小|嘴儿! 她的呼喊,都被牢牢掩住! 身后,是一具健壮异常的男体,步莲华吓得几乎要晕过去。 谁?是那个裁缝? 心里一激灵,她奋力转过头去,却看见郁骐满是的一张略显狰狞的脸孔。 是郁骐?他—— 他不是和郁骥在一起,训练尸引,伺机攻入广宋山? 耳边,是他的粗重喘息,两个人的曲线,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 郁骐面颊红透,重重喘着,一只大掌紧捂着她的小口,另一只手掐向她的细|腰,不住地往自己的方向拽着。 “嗯?不是要量体才能裁衣么?快叫我用手量量,是大了还是小了?” 将手里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扔在地上,伪装成裁缝进得山庄的郁骐邪笑着,大手罩上步莲华的胸前。 “嗯嗯……” 她用力扭动着,口中呜呜作响。 郁骁的消息送得太快,这才过了两日,竟真的将郁骐唤来。 一个郁骁,她早已吃不消,又来个郁骐,叫她如何能活?! 怀里的步莲华愈挣扎,郁骐手劲儿就愈大,粗暴起来。 那一身嫩黄色的衣衫,被他扯得破烂,上好的丝绸摩擦着娇|嫩的肌肤。 “郁骐,住手!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啊……你想干嘛?” 胸前一凉,她惊得低叫。 “想。” 男人乍一听叫她的问话,连思考都省下了,直接回答。 一听见“干”,男人浑身的细胞都沸腾了。 天啊,他就是完完全全地在曲解她的意思! 不等她再次拒绝,高大结实的身躯整个压下来,将她的脊背抵在那排一人多高的红木柜子上。 “我的莲儿,翅膀硬了,不仅懂得先安抚住我们,再逃脱,现在还学会抓个男人就成亲了?” 大手猛地拍向她的腰,痛得她一缩眉眼,郁骐冷冷地控诉着。 嫁人? 当他收到郁骁的消息,说找到了小宝贝,他是满心欢喜的,只是碍着攻取武林的大计,无法立即脱身。 再往下看,看到她竟敢嫁人,他几乎要杀人了! 等不及,郁骐连夜奔赴广宋山。 又狠又重地咬着她的颈子,在那里毫不留情地啃咬,像是要把她的肉咬下来一块儿似的。 郁骐一向较郁骁来得有些粗野不羁,如今又在气头上,更是不能叫她舒服。 捧着她的腰,唇|舌向上,来到下巴上。 又是一口,步莲华眼睛里已经有泪水在酝酿了,可就是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疼不疼?” 他看着自己弄出来的点点红紫,口气有些许软和。 郁骐好恨自己,为什么,这样粗犷的性子,只是面对她,就总是一再心软。 步莲华下意识地点点头,一眨眼,忍耐多时的泪珠滚落,砸在他的大手上,一串串止不住。 这是娘|亲说的,女子成亲前常有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么,那种焦躁,担忧,期待,喜悦,苦闷交织的感情么? 可惜,她不是抱有快乐的,只因那个人,不是,不是…… “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郁骐看出她的迟疑,不由分说,大手扳着她柔弱的肩,逼她正视自己。 “你可曾有些爱我?” 她被强迫,只能望着他深邃的眼底,深不可测,是那种全然的纯黑。 “我……” 她很想坚定地说不,可是,说不出来。 “你可曾有些爱郁骁?” “我……” “那你爱着芈闲鹤?” “我……” 一次比一次更迫人的逼问,要把她逼疯了,她慢慢滑下来,坐在地上,嘤嘤地哭起来。 一开始,还是压抑的低泣,到了后来,她索性放声大哭起来,恨不得将胸中多日来的忧闷,全都发泄|出来才好。 郁骐却仍是不放过她,步步紧逼。 将轻巧的她一只手提起,重新将她压制住,男人重重的鼻息喷在她脸颊。 郁骐本不想势态发展成这样,可是步莲华噙着泪咬着唇就是不肯说爱的样子,激怒了她。 此刻的他,是她温暖而热烈的桎梏,支离破碎的喘息,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 “爱我么?” 倏地停下全部动作,他隐忍着,眉眼愈加冷硬|起来,只是细细看过去,有神的眼中藏着深情刻骨。 她咬着自己的小拳头,梳好的头发全都散乱开来,流淌一肩,好多也缠在他的臂膀间。 “还不肯说实话么?” 喘不上来气,她白|皙的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让刚一低头的郁骐吓坏了。 “傻孩子,快喘气!” 郁骐的大手,赶紧拨拉开她死死堵着嘴儿的拳头,赶紧渡了一口空气进来。 “你想要在我面前憋死自己么?” 失笑,难道叫她承认对自己有丝丝缕缕的爱意,就那么难,令她想死不成?! 抽噎了几声,步莲华抬起湿漉漉的眼,望着他。 就被她这么一看,郁骐便有些受不住,自己伸出一只手,挡在她眼帘之上,低低道:“宝贝,别这么看着我,我……受不了……” 她小动物般的啜泣令郁骐有些焦躁,而那一直悬而未决的问题,依旧萦绕在心头。 “还是不肯说么?” 他冷笑,看着她脚趾头都蜷缩起来,不动了。 等了许久的女人,有些不解地抬起头。 强来的是他,不要的还是他,郁家的男人,为什么都这么霸道。 扁着嘴巴,步莲华自己擦干眼睫上沾着的水珠儿,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有一点,除了你特别粗|鲁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只是赌气的心理,可是真的说出这句话,她竟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好像是心头憋闷许久的一件事,忽然想通了,理顺了。 难道,原本住着一个人的心,还能住下第二个,第三个…… 步莲华小小地哆嗦了一下,不只是郁骐,还有郁骁、芈闲鹤、不嗔…… 她吓坏了,脸色比刚才还要惨白。 这边,满腹惆怅的男人阴沉着脸,像是没有注意到,钟爱的女子到底说了什么。 挑起浓黑的眉,“什么有一点?有一点什么?” 郁骐重复着,有丝不解。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蜜色的肌肤上乍现可疑的红晕,结结巴巴道:“你、你刚才、说了什么……” 步莲华要气晕了,刚要捶打她,无奈扯动了贴合的下|身,一阵扩散的疼叫她止住动作,改为用眼神怒视着他。 郁骐大出所料,又惊又喜的表情就像个孩子,尤其是在这窄小的空间里,他早就热得不行,两行汗正顺着鬓角淌下来,令他好不狼狈。 “噗嗤!” 她忍不住笑出来,继而哈哈大笑,止不住,只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强忍住一身狼狈,郁骐擦了把汗,嘟囔道:“哭了笑,笑了哭,死女人嘴巴真硬……” 忽然想起了什么,步莲华急急道:“那真正的赵裁缝,你把人家怎么了?” 郁骐撇嘴,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我叫他先睡一个时辰……” “你……” 她咬咬嘴,无语了。 “莲儿,不妨告诉你,有我和郁骁在这,你就是拜了堂,也进不了洞房,进得了洞房,也上不了喜床!” 男人笑得志在必得,一点儿也没有玩笑的意思。 第十一章 洞房花烛波澜起 一柄小巧的象牙梳子穿梭在乌发之中,梳子上作为装饰的一颗猫眼儿石,随着梳理的动作,在有小孩儿胳膊粗细的大红喜烛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为步莲华梳头的,是玉笙烟特意请来的“十全”妈妈——说是请这样生活美满的妈妈梳洗,是会沾染上好福气的。 “这新娘子的头发可真好,又黑又亮!” 妇人口中赞着,不住地念叨着吉庆话儿。 “一梳夫妻相敬如宾……二梳家中多子多福……三梳百年家业兴旺……” 大红的广袖对襟金缎袄衣,连看不见的衬里都是用江南织造最富盛名的月白雪纱制成,身下是同样大红的曳地裙裳,金丝银线,行走间步步生花。 一头青丝终于全部挽起,凤髻高挽,步摇与金簪错落有致,流苏晃动|欲迷人眼。 从未有过如此浓艳的妆容,艳|丽的脸上更是楚楚动人,额间一片花钿,衬着光滑没有碎发的额头,新妇的姿容叫人移不开眼。 无论是喜服,还是珠宝,在外人眼中,身为“义母”的宋夫人,实在是格外大方些,一切筹备,比先前嫁亲生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然而,妾,不得乘坐八抬大轿,此乃玉笙烟最大的遗憾,她禁不住美|目中泪水涟涟。 “委屈我孩儿了……” 步莲华倒不甚在意,都说女儿哭嫁,可她现在没有丝毫想哭的感觉——只是舍不得刚刚才相认的娘|亲,还有不敢相认的爹爹。 用丝巾沾沾眼角,玉笙烟往步莲华怀中塞了两个圆圆的红苹果,不住地叮嘱着可要拿住了。 步莲华天不亮便被拽起梳洗打扮,此刻连饭也不曾用过,只偷着喝了一碗燕窝汤,饥肠辘辘。 黄昏时刻才行礼,此时刚过正午,她已经疲乏不堪,只盼着快点儿到晚上。 “乖女儿,可知道要如何伺候夫婿?” 玉笙烟神神秘秘地把还未盖上盖头的步莲华叫到一旁,欲说还休,好不容易说出口,母女俩都有些羞涩。 “啊?” 步莲华微愣,这才想起自己母亲还当自己是不谙世事的少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拿着这个,一会儿没人时,私下好好看一看……” 四下无人,玉笙烟红着面颊,将一本精美的只有巴掌大小的薄册塞入步莲华怀中。 那画书很薄,外人倒也看不出端倪来。 她不放心,又掏出来,干脆塞到最里层才好。 “可要好好伺候小王爷,你幸福了,娘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眼看着玉笙烟又要垂泪,步莲华赶紧劝慰她,转身竟忘了取出那“启蒙读物”。 视线完全是被阻挡的,红彤彤的一片,仔细着脚下,牵着喜娘,步莲华走向拜堂的前厅。 好热闹,虽然看不清周围,可那不停道贺的声音和好多的宾客,看起来不像是纳妾,倒比大户人家娶妻还要热闹。 宋规致虽不大愿意这门亲事,但毕竟是芈闲鹤亲自同意的,难得这次在宋家操办婚事,自然马虎不得。 高高的男音扬起,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不长的几步路,却好像走了好久。 一直走到两个大红色的蒲团前,她被喜娘指引着停住,跪下。 头上厚重的红盖,随着动作轻晃,周围镶嵌的道道金线,便跟着晃动,她更看不清了。 只看见身边有个人跟着他一起跪下,胸前好大一团红花,有些好笑。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一声声,她随着那声音,不断叩首。 其实,芈闲鹤是有些屈尊的,虽然只是纳妾,可他还是愿以寻常百姓的礼数,叩拜宋氏夫妇。 这样一来,算是给足了宋家面子,也让那些对小王爷刚成亲便纳妾的种种不良猜忌,胎死腹中。 众人不禁艳羡——小王爷真乃坐拥齐人之福啊,娥皇女英亦是不过如此啊! “送入洞房!” 伴着无数祝福和问候的声音,她由新郎官牵着,一对新人被簇拥进婚房。 和寻常百姓到底有了些差别,试问,哪个人不要命了,敢去闹王爷的洞房,敢向王爷灌酒? 所以,外面的喜宴,就完全交给了宋规致和广宋山千余徒弟,自然有他们的不醉不归,把酒言欢。 画眉、解语和铃兰三个小丫鬟,是惯常里伺候步莲华的,早就被玉笙烟吩咐过多次,要好生伺候小姐和王爷,自然不敢怠慢。 握着如意秤杆的芈闲鹤,手心微微渗出薄汗,几不可见地在颤抖着。 “请王爷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向前走了几步,在步莲华面前站定,芈闲鹤深吸一口气,轻轻挑下盖头。 扇羽般的长睫眨动几下,原本一片红的世界终于明亮起来,又饿又累的步莲华,长吁了一口气,看向站定在她面前的男人。 两个人对视,都是微微愣神。 不得不承认,芈闲鹤是个好看的男人,好看,而且不失英气。 同样是一身红,可是这颜色穿在他身上,就显得格外高贵,有种凛冽的不可一世,气势逼人。 他早就知道她是个勾人魂魄的妖精! 那样妖|媚的一双眼,却可以盛着最清澈的目光,纯真且楚楚可怜,豆蔻花季的少女最难叫人割舍情怀。 一想到,终于将这个杀人于无形的小东西用媒妁婚姻“困守”住,芈闲鹤激动起来。 见他眼神过于炽|热,根本像是当一众丫鬟于空气,画眉赶紧清清嗓子,唱和道:“请新郎新娘喝下交杯酒!” 说罢,赶紧递上两只斟满佳酿的玉色瓷杯。 两个人同时伸手,手指不小心撞在一处,都有些脸红耳热,缩回手,又伸出手,这才各自擎了杯子。 “娘子,饮下合卺酒,你我同心白首。” 暗哑的嗓音,涌动情潮的眸子,芈闲鹤圈住她的胳膊,饮下杯中的琼液。 三个小丫鬟,互相对视,窃笑起来。 “咳咳,请新郎新娘就寝,奴婢们退下了,祝小姐王爷早生贵子!” 说完,几个人将远处的烛台熄灭,只余下离喜床最近的一对红烛仍旧热烈地燃着,轻轻退下,掩紧门扉。 刚要说话,忽然步莲华惊叫了一下,“这怎么绞到一起了?” 说完,弯下|身子去解那个结扣——原来,她的裙裾上有一圈飘带,和芈闲鹤腰上缠着的腰带不知怎么纠缠到一处。 单纯只是想解开结的步莲华,冷不防被早已按捺不住的芈闲鹤猛地抱住,两个人的衣裳扯到一处,借着力,直直滚到床里去了。 这……这洞房,就要开始了么? 郁骁呢,郁骐呢?不是说会来阻止,可是,堂也拜了,酒也喝了,这两个人怎么还不出现。 她弱弱地推搡着他的胸膛,刚饮下酒的小|脸儿,酡|红欲滴。 她酒量浅,一杯下肚,白|皙的肤色就会蒸腾起红|润,面似桃花,煞是好看。 手指爱恋地涂上她的肌肤,芈闲鹤有些痴醉了。 “真好,真好……你终于是我的了……名正言顺的了……” 他痴痴念着,没有留意到指下人的僵硬。 “芈闲鹤,等等!” 她急急地唤着他,想尽可能地拖延一下,毕竟,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享受这。 “嗯?叫我什么?” 不悦地瞪着她,男人的眼瞬间眯细,眉峰也高高挑起,原本轻抚她脸颊的手指,也骤然收紧,掐疼了她。 “呃……夫、夫君……” 忽然想起曾经在山洞和云翳缠|绵时,他也最爱她唤自己“夫君”,每每听见便难以自持,要她一遍又一遍不知餍足。 如今,她已嫁作他人妇,可是那清灵的小道士,生死未卜。 心,抽痛了一下。 被这一声甜蜜的称谓取|悦了,芈闲鹤翻身压制住她的娇小身体,大手不耐地解着她喜服上繁琐的双排暗扣。 盘扣的缝隙极小,他的手指又粗了有些,撕扯半天无果,芈闲鹤额上全是汗,急的,体内的火烧的。 “滋啦!” 还是逃不过被撕碎的命运,他将那一层层红衣撕碎,只留下贴身的衣物。 往床下一扔,他笑着吻住她的小|嘴儿。 真是没情调又急脾气的男人,步莲华说不出话来,只好在心中腹诽。 相比于她身上一层层的繁重,男人的衣裳倒是和平时没什么差别,只见他飞快地挺起上身,几下便脱个干净,精壮的身体在烛火映衬下,肌肉结实,骨骼匀称。 “等一下!” 再次被打断的芈闲鹤握住她的小手,凑到唇边亲了又亲,这才无奈地开口。 “娘子,你老是这么一惊一乍,为夫恐怕要被你搞得不举呀……” 她被这话臊得红了脸,却还是嗫嚅道:“熄了蜡烛好不好,太亮了……” 饶是与他欢|爱过多次,可是这么明亮如白昼,她怎么好意思。 “亮一点好,我才能好好看清你,看看你的……” 故意隐去剩下的话语,可是暧昧的笑容,早已透露了一切。 说完,他不顾她的反抗与挣扎,一口含|住那根根玉|指。 “你!” 都说十指连心,那样痒痒的,热热的,麻麻的感觉,从指尖,如同电流一般击中她的心肺,叫她浑身都酥|软了。 “唔,好香,好吃!” 芈闲鹤故意咂咂嘴,吃得津津有味,还不断地夸赞着。 “你……闭嘴!” 拼命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那的指间,满是他的口水,亮晶晶一片片,几缕银线,从她的手指,连接到他的唇角。 第十二章 情敌联手怎相争 看得步莲华有些喉咙发紧,这男人,可怕的妖|媚,勾人,她真怕自己沉沦。 他的双眸,璀璨明亮得骇人,一寸寸接近她。 感觉到那温热的呼吸喷上自己的鼻尖,知道躲不过,步莲华犹豫了下,缓缓闭上眼睛。 四片唇终于黏合到一处,两个人都被那软|绵甜美的滋味所征服,同时低叹一声。 “真甜呢……” 他模模糊糊地赞叹着,一遍遍用舌尖刷着她美好的唇形,将她的唇扫得湿湿的。 汗湿的大手,再也忍不住一般,往胸前探去。 “咦?这是什么,怪硬的,不咯得难受么?” 男人忽然惊奇一声,顿住动作。 好奇地往外一拽,方方正正的小册子“啪”一声摔出来,跌在二人怀中。 “《闺房手札》……这是……” 待看清是什么,芈闲鹤笑眯了一双狐狸眼,故意问道,还翻了翻,果然,里面图文并茂,生动详细,尽是一对对痴缠的男女,演绎着各种姿势。 燕飞、龙缠、鱼合,翅振…… 名目众多,新奇古怪,看上一遍,就真的让人大开眼界。 步莲华习得媚|术,对这个倒是不甚陌生,只是在新婚的夫君面前看春|宫,毕竟有些放不开,伸手欲夺。 “娘子真的是精通闺房之乐呀,看来为夫真的是有福了……” 合上小册子,男人开始侵扰起她软|绵绵的胸|部来,故意隔着丝滑的亵|衣,加重她的感觉。 芈闲鹤的心思,有些复杂,他自然知道,她不只他一个男人,可是,过了今夜,不管她之前有过多少男人,以后,便只能有他,只有他一个人,能长|驱|直|入她,在最深处给她皇家尊贵的种子! 一想到她来孕育他的子嗣,他便兴奋得轻|颤起来,一口含|住她,牙齿不断轻|咬。 娇|喘响起,一声叠着一声。 他忽然觉得体内,有着不同寻常的热流,烧得自己有些哆嗦。 那酒里,有古怪…… 他终于反应过来。 其实,是玉笙烟过于担心了。 她唯恐步莲华少不更事,不懂得取|悦芈闲鹤,这才特意配了一副无毒无害,又能强身健体的药。 这药若是用水服下,只是有保健养身的功用,可若是以酒调和,便有些类似春|药。 “芈闲鹤?夫君?” 他的样子,也令步莲华担忧起来,芈闲鹤床笫之上,除了发怒,倒也极少用强,现在这样子,不对劲儿。 搭上他的左手腕,听了片刻,她便明了,这男人被下|药了。 纠缠的男女,没有注意到,门口有了一丝轻微响动,而那燃得正旺的红烛,摇摇晃晃了几下。 “娘子……” “娘子……” 阴冷的声音遥遥传来,一遍一遍。 不知何时已经闭上眼的步莲华,听见了那声音,却是哑然失笑—— 这芈闲鹤,真是好黏人,她都在他身下,还一遍遍喊什么,怕她跑了不成?! 只是,片刻后—— 不对! 芈闲鹤正压在自己身上,用力地舔|舐着她的肌肤,双|唇根本没离开过,不可能发出声音! 难道有人进来了? 是…… 她吓得剧烈一抖,伏在她胸前的男人也感受到了,抬起燃着熊熊欲|火的眸子,哑声道:“怎么了,受不住了?” 步莲华答不出,只是大睁着眼,不停地四下打量着婚房之内各个角落。 察觉出她的异样,芈闲鹤撑起身子,转过她的肩膀,焦急道:“怎么了,娘子?” 一声闷|哼乍响。 这一次,芈闲鹤也听见了! 黑眸眯起,他暗自运气,护住一旁的小女人,拖过一床大红锦被,飞快地包裹住半|裸的她。 一个浑身透着冰冷的身影,从暗处缓缓踱出来。 “就凭你,也敢叫她‘娘子’?” 来人脸上净是寒意,声音夹杂着隐隐怒火。 俊秀的面,笼着薄冰一般,如火的眸,死盯着床|上的一双缠|绵的男女。 他的目光愈发暗沉,径直走向床铺。 步莲华怔怔地看着他,迎着那复杂多变,隐忍伤痛的目光。 掐着芈闲鹤的手,隐隐用了几分力气,似乎唯有那样,才能压下心头的悸动! 是他,是他! 芈闲鹤略扬起下颌,不愧是皇子,这样紧迫的情势下,他竟没有丝毫的慌乱,眼神中只有凛冽。 “原来是你。” 一抬手,抓过红色的袍子,罩在自己身上,并未束紧腰带,任由那蜜色的结实胸膛裸|露着,他冲步莲华露出个安抚的微笑,下床站直,与来人平视起来。 “你不在道观里炼丹修道,跑到我这来做什么,难不成云翳道长也动了凡心,要到这红尘里翻滚一番不成?!” 不怒自威,芈闲鹤周身同样散发着危险。 两个人,谁也不退缩,互相怒视着,不退却分毫。 云翳冷笑,目光含|着浓郁的寒气。 “小王爷,当日小仙女为了救你,差点被那妖人害死。不管你之前如何对她有恩,这份情,她早就报答完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你还是安心做你的王爷。” 依旧风雅脱尘的男子,说话间,负手立着,长身如玉。 明亮的烛火,似乎也感知了男人间可怕的暗涌,兀自跳了几下,摇摇欲灭。 “呵,桥归桥,路归路?” 故意重复着云翳的话,芈闲鹤嘴角一勾,笑得狂妄。 “你是瞎了还是聋了,竟看不到我们今日成亲么?如今,我才是她堂堂正正的男人!” 月色如水,红烛烈烈。 一瞬间的安静,似乎在酝酿等待着可怕的风暴。 果然,电光石火间,芈闲鹤和云翳动起手来! 芈闲鹤幼年起,便拜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疯丐”为师,疯子师父倾其一身武艺,毫无保留,又将一生研习的各种武功路数传授于爱徒,加之芈闲鹤武功天赋极高,故而他虽身在皇城,然而武功却不在话下,若是实打实地在武林大会上比试,定要摘取前十不可。 而云翳,因为身为西域教主之子,可怕的遗传令他在出生之时,体内便有不凡的真气,竟比寻常人二十年修为还要高出一截,如今他已彻底认祖归宗,这似邪非邪的功力,与自身原本的武艺融会贯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竟使他到达了可怕的高度。 这是真正的,高手对决。 眨眼之间,原本隔着几步远的两个人,已经拆过十余招。 快得根本叫人看不清,而且,是在两人都没有佩剑的情况下。 “你们!” 坐在床|上的步莲华万分着急,可是…… 芈闲鹤下床之前,快速地出手,点了她的穴|道——此刻,她再焦急,也动弹不得。 也许,他是怕她令自己分心;也许,他是怕她偏袒云翳。 他,还是不自信——遇上这样的女人,怕是任何男人,也自信不起来。 浓重的杀气,从他和他的身上,同时传来。 一句“小心”还来不及喊出,只见两人的掌风所到之处,红烛俱灭! 霎时,触眼所及都是喜庆红色的房间,陷入可怕的静谧的黑暗。 因为怕有人来打搅,玉笙烟早就将山庄的人都一一叮嘱过,今晚谁也不许接近婚房,巡夜的家丁更是包括在内。 谁知,这样一来,即使是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响彻别院,也没有人听见。 突然,云翳的眸色一深,退开一步,手抚上自己腰间。 像是有一条金色的蛇飞舞出来,原来,是一条布满倒刺的金鞭! 云翳用鞭? 步莲华惊讶,她怎么不知道——他先前并未常用武器,顶多是一柄普通的精钢长剑。 像是一条吐着毒芯子的蛇,那鞭,飞快地舞动起来。 气势如鸿,幻影凌波。 男人用鞭,似乎有些蹊跷少见,然而,云翳甩动鞭尾,配上那森然的面孔,就彷佛是从地狱里攀爬出的魔——招招致命! 从道堕入魔,也不过是一息之念罢了。 深夜,悄悄起了雾。 金光如点点碎屑,在那样迫人的攻击之下,饶是芈闲鹤武功高强,在黑暗中,也只能勉强躲开,不住后退。 “还不认输么?” 云翳唇边勾勒出淡淡的弧度,却没有半分笑意。 鞭子一扫,墙壁上原本挂着一柄长剑,那是之前宋规致求高人为芈闲鹤打造的一柄佩剑。 扬起那剑身,直直投入芈闲鹤的怀中。 “接着,你手无寸铁,免得你输了,说我胜之不武!” 芈闲鹤接过剑,步莲华眼前跟着一花,铿锵之声已在耳边响起,声声刺耳。 银光和金光交错,那是芈闲鹤的剑,和云翳的金鞭缠在一处,胶着不分。 “你带不走她的!” “呵,你错了,我今夜一定带得走!” 两个人步步紧逼,手中兵器相抵,互不相让。 脸色,是同样的凝重和阴沉;嗓音,是相似的沙哑和决绝。 心里好痛,步莲华流下两行清泪—— 她真的不要再看下去了! 原来,看见自己关心的人在互相残杀,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 视线渐渐模糊,她好像就在这一刻死去,永不超生,永堕黑暗! 身下忽然有“轧轧”的声音响起,低低的,像是机杼声响。 睁开眼,泪眼婆娑的步莲华以为自己听错了,侧耳细听。 很快,那声音,再次响起来,而且更清晰了,像是索道滑动的声音。 第十三章 螳螂捕蝉黄雀后 她害怕,想下床,可是被定住了穴|道。 原本四平八稳的床,像是风中的一叶扁舟,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 忽然,床板一动,登时露出个不大不小,刚好容一人通过的四四方方的黑洞来! 一个人跃出来,只伸出上半身,看见惊愕的步莲华,苦笑一声。 她失声尖叫起来! “我就说,这办法实在是笨得可以,可惜郁骐执拗,只好如此了,莲儿,郁骁来得晚了!” 话音刚落,他伸手去搂向步莲华。 听见她的声音,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同时回头! “郁骁!” “什么人?!” 顾不得一争高下,眼看着郁骁要把无法动弹的步莲华抱住,芈闲鹤和云翳连忙飞身而至。 “轧轧”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是在密道底下的郁骐,操纵起机杼,准备让郁骁和步莲华下来。 此刻,形势陡然紧张起来。 芈闲鹤和云翳飞快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一致。 先不管怎样,决不能叫郁家的两个男人带走步莲华! 眨眼间,他们同时向在密道入口边缘的郁骁发动攻击。 郁骁武功还要高于二人,然而,一手抱住步莲华,牵制了大半身体,加上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落了下风。 “郁骁!我要落下铁闸了,你小心,带莲儿下来!” 郁骐的声音,从下面清晰地传上来。 话音刚落,只见郁骁虚晃一招,逮住芈闲鹤和云翳配合间的一个漏洞,闪身再次跃入密道! 眼看着那黑色的铁门再次紧闭,顾不得其他,芈闲鹤和云翳也跟着,跃入黑暗之中。 身子像是不是自己的,轻飘飘,飞快地下落。 眼前是全然的黑,伸手不见五指,连模糊的轮廓都看不见。 若不是耳边传来郁骁有力的心跳,还有芈闲鹤和云翳焦急的呼喊,步莲华几乎以为,她已经死了,这是通往地狱。 “怕么?” 轻柔的声音响起,那是郁骁好听的声音。 摇摇头,忽然意识到他根本看不见,步莲华低声补了一句,“不怕。” 其实,她不怕死。 很快,脚下触到实物,原来,这幽长的通道,也是有尽头的。 耳边也传来落脚的声音,看来那两个男人,也无大碍。 松了一口气,眼前却忽然亮起来,忽然而至的光亮,令她微微眨了眨眼,看清周遭。 周围都是粗糙的石壁,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点起火把的人,是郁骐。 只见他用火把照亮眼前,见步莲华安然无恙,这才看向另外两个不速之客。 “怎么,还要在这里动手么?现在是二对二,若是不想死在这里,你们大可以试一试。” 郁骐高举火把,凝目冷冷望着芈闲鹤和云翳。 他们二人只是忧心步莲华,双双欲上前。 步莲华叹了一声,这究竟是什么冤孽! “我没事。” 被拥在郁骁怀里,她没办法走向他们,只得用语言先安抚他们。 果然,两个人都似乎松了口气儿,不复之前的焦躁。 “当下,还是先出去再说。” 芈闲鹤拧着眉,率先出声。 云翳看看步莲华,也跟着点点头,算是达成了共识。 郁骐哼了一声,转身在前面带路。 诚如郁骁所说,这其实本是个省时省力的妙招儿,然而他们进来的时候,在这密道的其中一个分岔口走错了路,耽搁了一盏茶的功夫。 就这短短的时间里,哪知道就发生了那么多事。 看时间,这密道应该是早在山庄修建之时就已建造了,只是年头久远,恐怕连吕家人都不知道,却被这几天在这里不断勘察地形的郁骁和郁骐发现了。 因他二人自小|便不断探索弃命山庄的构造,想来,各大山庄的建筑,都有些许雷同。 五个人一路无声,默默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只见前方不远处,有隐隐的光亮。 “那是哪儿啊?” 一直未出声的步莲华,忽然开口。 顿了一下,抱着她的郁骁淡淡开口:“是广宋山的后山脚下。” 心里揪起来,她就这么离奇古怪地消失了,不知道娘|亲和爹爹会有多着急。 而且,连同芈闲鹤也跟着“消失”,若是老皇帝怪罪下来,不知道会不会给山庄带来麻烦。 她好怕,她不怕死,可是,担忧双亲。 “怎么,莲儿,你不想离开?” 看出她的不舍和犹豫,郁骁脸上没有怒气,反而在唇边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无妨,哪日有空,我便陪你再来。” 说完,疼惜地擦了擦她泛起湿意的眼窝儿。 再来,那又是何年何月呢,他不知,一别就是永诀这道理么? 又是一阵沉默,彻底的沉默。 男人们都不再开口,只是比之前更加急迫地奔向那光明所在。 大口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漫长的密道里,无尽的污浊和黑暗,险些令她窒息晕眩。 她身上还裹着大红的锦被,有些可笑,在无边的黑夜中格外刺眼,可是暖和,她还是拥紧了那厚实的棉被,缩在郁骁的怀里。 周围的气氛,在大家鱼贯而出后,再次陡然变化。 很明显,四个人泾渭分明——郁骁和郁骐,云翳和芈闲鹤。 态势重新有些剑拔弩张。 步莲华的双手紧紧握拳,指甲已经深深嵌进了掌心。 若是这一场争斗真的不能免除,那她甘愿选择去死,也不愿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有事。 “呵,出来了就要打么?也好,我好久没舒展筋骨了。” 郁骐丢掉手中半灭的火把,声音突显凌厉之色。 郁骁退后一步,抱进怀中女子,他感受到了她的颤抖。 “也好,小道士,我们先联手,然后再解决我们的恩怨。” 芈闲鹤志在必得地露出笑容,冲云翳一扭头。 只见云翳不反对,亦不附和,只是也随之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来。 步莲华正对上他的笑,眼前的云翳,好陌生,可是,直觉里,她觉得事情不简单。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尚未来得及验证自己的猜想,白色的衣角忽然动起来! 是云翳,他不仅没有同芈闲鹤一起联手对付郁骁和郁骐,反而双足一点,身子轻摆,迅速地向后退了一丈开外! “你……” 她的话,被怒吼而来的北风,吞咽掉了。 头顶有呼呼的风刮过,惊人的呼啸声,此起彼伏。 三个男人同时反应过来,暗叫不好,闪身欲躲,可是,已然来不及了! 一张巨大的,似乎没有边际的网,从上而下,兜头罩了下来! 郁骁、郁骐、芈闲鹤、步莲华,无一幸免,全被罩入网中。 那网,像是有生命一般,一触到人身上,便不住缩小,直到完全将他们包裹住。 “云翳,你这是做什么?” 步莲华连连抽气,眼看着四个人越来越聚往中央,连芈闲鹤手上的剑,也无法劈开那网。 “别徒劳了,比这锋利一万倍的刀剑,也砍不断我西域的‘困龙鼎’!” 云翳缓缓踱步而来,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手一挥,从暗处忽然窜出数十个黑衣人,均是黑衣黑裤,面覆黑罩。 有些眼熟,步莲华眨眨眼,“啊呀”一声,这些人,装束不就是和上次来刺杀的人,一模一样。 她忽然有些想通了。 郁骁和郁骐,并未开口,似乎在盘算着什么,芈闲鹤收回剑,冷冷地冲着云翳:“呵,看来本王,是找错帮手了。” 站在网外的男人轻笑,有些嗤之以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王爷,失礼了,还有弃命山庄的两位少爷,如若不嫌弃,还是走一遭。” 顿了顿,他看向面色万分惨白的女子,深邃的目光凝望她许久,终于有些和缓。 “小仙女,你怎么能不守信用,成了别人的娘子呢?” 低沉的男声,说不出的悲痛欲绝。 感怀,感怀,思君十二辰,参商各一垠。 从今一别,两地相思入梦频,闻雁来宾。 云翳和他忠心耿耿的教徒们,在敦煌古城做了短暂的休整后,雇佣了当地的引路人,而且携带了足够的干粮和净水。 一路上,芈闲鹤和郁家两兄弟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在照料步莲华这件事上存在巨大分歧。 大概是水土不服,一过阳关,步莲华便有些虚脱,每天只能吃下一小块干粮,除此之外便只是喝些水,浑身无力。 “莲儿自小由我们兄弟二人照料,还是不劳小王爷了,您太尊贵了,我们倒是怕您压根不会照顾人!” 郁骁眨着狐狸眼,似笑非笑,夹紧马腹,喝令胯下的马原地踏步,不动声色地拦在步莲华的马车前。 一拂袖子,芈闲鹤扬起下颌毫不示弱,“三少爷这是什么话,自古夫君照料妻子便是天经地义,无论是王子还是平民,你说呢?” 他故意将“妻子”两个字咬重,果然引起郁骁的一脸怒气。 两个人还要再斗上几轮,车帘一动,郁骐探出头来,掩饰不住的焦虑。 “还有完没完?你们快去前面问问,那臭道士要把我们到底带到哪里?” 三个人,都被强制服下一颗药丸,被胁迫一同前往西域,那数十年前的神教宫。 男人站在队伍的最前端,手搭在眼前,向远处凝望。 “司命,还有几天路程?” 云翳沉声问向身边的大护法,面色有些凝重焦急。 小仙女怕是熬不住这冰天雪地的漫天风沙,他隐隐担忧,怕是到不了神宫,她就要枯萎。 “回少主,若是天公作美,还有三天,差不多就到了。” 司命跃下马,手指在口中沾了些唾液,然后比在风中,辨识着风向和距离。 “唔,三天……” 刚要说话,一阵朔风猎猎,扬起漫天黄沙,吹得男人睁不开眼睛。 第十四章 远赴西域做药鼎 风沙呼啸过耳,彷佛是那无数死在沙漠中的幽灵不甘地嘶吼着。 风停下的时候,司命已经返回来,牵了一匹骆驼前来,手中还端着个有裂口的陶碗。 “给她喝血,不然熬不住的,就算是熬到了,也是一把骨头,挺不住的。” 司命跪下,高举起手中的碗。 对于教中人来说,骆驼是神圣的生灵,它能带领迷途的旅人走向绿洲,负重托运,穿越沙漠,故而一向有着极高的地位。 云翳有些意外,他一向是认为,这个司命是极其厌恶步莲华的。 果然,似乎看出他所思所想,司命低头道:“属下只是在乎少主,如今她既然有幸成为少主的‘药鼎’,一定要助少主练就神功,是以司命现在看待那女子的命,比自己的更要精贵!” 略一沉吟,云翳下马,接过碗,从腰间拔|出一柄小巧的弯刀,刀鞘上布满星罗棋布的大小不一的宝石—— 那是他狂傲一世的父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他一把拉过骆驼脖子上的笼头,温柔地抚摩着这个温良的畜生,忽然猛地一刀刺入它的颈下,另一只手飞快地将破口的陶碗抵上伤处,接起温热的血来。 这骆驼果然是通人性,虽然痛得嘶鸣一声,巨大的蹄子也不断地翻腾起地上的黄沙,然而还是眨着有长长睫毛的圆眼睛,一动不动。 满满一碗血,兀自冒着热气,云翳将刀在嘴边舔|了几下,收回腰间,捧着碗向后面的马车走去。 闻着那腥气冲天的味道,车前的三个男人都一时愣住。 “这要给谁喝?” 芈闲鹤皱眉,他对血的味道很敏感,抽|动几下鼻子,闻出是骆驼的鲜血。 一撩下摆,脚下一点,云翳上了马车,一撩帘子,只见不大的车厢里,步莲华身上围着皮袄,包着厚厚的被褥,小|脸蜡黄,还在昏睡。 一回头,“她睡了多久了?” 郁骐看看天色,也跟着担忧起来,“快三个时辰了,东西也没吃……” 脸色更加难看,云翳钻进车里,一手将步莲华上半身撑起来,坐在她身后叫她靠着。 盛着血的碗放到她唇边,她似乎也被那强烈的膻腥刺激到,闭着眼歪歪脑袋,还是没醒。 云翳原本冷硬的线条忽然柔和下来,又恢复了曾经的那种温柔,他轻轻托起步莲华的下颌,低声哄劝道:“乖,小仙女,喝下去……” 等了好久,女子依旧皱紧眉头,不肯张嘴。 他端着碗的手都有些抖了,手绕到她的嘴上,一用力,捏开了她的牙关。 碗口凑上唇,他就这么灌了进去。 “唔……咳咳……” 睡梦中的步莲华似乎被温热腥膻的液体给呛到,满口都是粘|稠的腥,来不及睁开眼看看身边究竟是谁,她就被呛得咳起来。 一边是挣扎,一边是强喂,不多时,一碗血也灌进去了七七八八。 只是有不少血滴,落在二人的衣服上,星星点点,宛若梅花。 “这是什么?” 惊骇地用手掐住自己的喉咙,那味道吓死她了,她以为自己成了茹毛饮血的野人,睁着惊恐的眼睛瞪着云翳。 云翳看着那小鹿一般圆溜溜的大眼,放下碗,扬起下颌倨傲道:“是血啊,你那些男人们的血,我杀了他们。” 她不相信,原本灰蒙蒙的眼中射|出骇人的光芒,沙哑的声音登时尖利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我认识的云翳不会做这样的事,而且他们不可能被你杀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往后挪着,好像无比惧怕他的触碰。 “是么?” 身体强|健的西域少主不断迫近,半跪着居高临下地看着瑟缩一团的少女,眼中闪着邪恶的光芒。 “我带了四十九个高手随行,你也和他们交过手,你说,这些人就杀不了三个人么?何况,我还有你做砝码,他们不能不投鼠忌器……” 他恶意地吓唬着她,眼看着她蜷缩一团,眼泪簌簌落下,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 这女人,是为了那几个男人哭呢,她到底是舍不得他们么? 大颗的泪涌|出来,死了?他们死了? 温柔邪肆的郁骁,霸道又有些可爱的郁骐,还有对外人高贵收敛却对她百般宠溺的小王爷芈闲鹤,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气血不停地在胸腔里翻腾起来,那喝下去的一大碗骆驼血在胃里烧灼起来,激得她“哇”一口吐出来,不知是喝的血,亦或是自己的血。 手臂一揽,云翳紧紧抱住怀中女子颤抖的身躯,冰冷的唇,滑落到黑发围绕的白|皙颈部。 手指揩去她嘴边残留的血渍,他不忍再骗她,搂着不断颤抖的步莲华,他轻声安慰着:“没有,没有死,我骗你的,那是骆驼血,比人血腥膻,你想想,是不是……” 她挣扎了片刻,终于冷静下来了,啜|着泪,却止不住抽噎。 “为什么要骗我?” 她仰起头,四目相对,令她有片刻失神。 “我想看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他们……” 云翳直勾勾地盯着她憔悴的脸,苦笑出声。 原来,他到底不是唯一。 爱上这样的女人,他没有办法驱逐那些同样在她心上的强大情敌。 是放手,还是,认命? 一想到放她走,他猛地一颤,下意识收紧手臂,绝不可能! 被那大力勒疼的步莲华轻推着,那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胸肺,好像像是被扔进油锅里,翻来覆去地被烈火煎炸着一般。 “啊……” 她小声地叫起来,踢开原本围在身上的皮袄,从里向外不断渗透的燥热,熏得她晕乎乎,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就像是小时候着凉,受了风寒,夜里烧得额头滚热。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云翳急急唤着她,想要弄清怎么了。 听到声响,候在外面的男人们再也忍不住,推开守在车外的司命,几个人争先恐后地撩|开车帘,正对上满头是汗,双颊酡|红的步莲华。 “你做了什么?” “放开她!” “本王和你拼了!” 几声质问,被狂涌的风吼吹散,裹着黄沙吹远了。 云翳掀起眼皮,也不解释,只是抱着步莲华,不叫她乱动,以免伤了自己。 司命拦在三个人的面前,冷静地一字一句解释道:“少主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儿,只是那女人是纯阴的体质,骆驼血虽然可以给她养分,但是太热太燥,加上她体虚,一时片刻消化不了……” “那要怎么办?” 三个人难得的一致,异口同声,说完互看了一眼,都是说不出的紧张。 向车里淡淡地瞟了一眼,司命勾起嘴角,“无妨,我们少主刚好是纯阳体质,内力又绵厚,只要帮她运行一个小周天,对她无碍,只是……”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在最重要的地方停顿不说了。 三个人关心步莲华的身体,又是好一阵急声催促。 “三位急什么,她是我们少主的‘药鼎’,助我少主习得神功的重要关键,少主自然不会不管她。” 药鼎? 那是什么? 郁骁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忽然急速地阴沉下去,怒声道:“不行!” 芈闲鹤和郁骐还未想透,齐齐望向他。 郁骁压住怒气,解释道:“这男人的意思是,以后莲儿要不断与他主子交|欢,双方阴阳调和,帮着小道士修炼神功……” 果然,话音未落,那两人听懂后,毫不迟疑地向司命动起手来! 如惊鸿般飞快掠起,两个人闪电般击向司命。 司命早有防备,闪身躲开郁骐和芈闲鹤的偷袭,轻飘飘落在不远处,向车里一瞥,悠声道:“二位不管她的死活了么……” 三个人同时定住身形,果然…… 步莲华只觉得好烫,自己的血和骆驼的血,不知哪个,烧得她要死掉了,连呼出的气,都是热的,在这天寒地冻里,不断冒出白烟。 “云翳,云翳……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胡乱伸出手,抓|住云翳的手,急促地喘着,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是置身在火海里。 他笼着她,一边安抚着她,一边注意着车外四个人的一举一动。 “不会,我不会叫你死。” 说完,他扬起声,冲外面喊道:“都给我离远一点,如果不想她五经八脉都被烧断的话!” 果然,这一声吼掷地有声,惊得外面的人俱是一震! 不想她跟了别人,可是—— 也不想让她死! 对视一番,三个人顿住身形,面前的司命微微一笑,冲他们一颔首,“三位,还是随在下离开,少主不会叫她有事的,这点请放心。” 放下车帘,霎时,狭小的车厢,成了个封闭的密闭空间。 步莲华浑身好像都在散发着热气了,丝毫不觉得冷,连身上的裘衣,也被她自己拉扯开了。 叹了一声,手指眷恋地在她的容颜上摩挲着。 “小仙女,你为什么总要招惹那么多外面的男人,而且,还带走我一颗心……” 说完,他自己动手,褪去自己的衣衫,露出精壮布满肌肉的上半身。 第十五章 神宫教主凤还巢 自从回到教中,云翳的武功路数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本略显单薄的身体,也跟着壮硕起来。 自己覆在她身上,小心地撑起自己,以免压到她。 微凉的体温,一碰到她,步莲华就主动凑上去,将脸贴在他胸膛。 “嗯……” 舒服地叹气,她不断地用脸颊磨蹭着,不经意地擦过他胸前敏感的两个小点。 “呃……” 一声闷|哼,嗓子里发出愉悦的声响。 许久不见,这小东西叫人发疯的本事,还真的是精进啊! 一回头,撩|开一丝缝隙,云翳向远处吩咐了一声,“司命,叫人凿冰!要干净的!速速给我拿来!” 司命领了命令,闪身消失。 云翳回过身,不知何时,步莲华已经主动攀附在他身上,汲取着那令人舒服的微凉的体温。 “热!热!” 她哑着嗓子,嘴唇已经干得有些微微起皮,自己控制不了地,来回舔|着,想要解渴。 眼神暗下来,云翳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她迷蒙的双眼,低声诱|惑道:“想要凉快么?” 想也不想,步莲华重重点头。 他轻轻地挑起她的下巴,继续撒网。 “那你想不想一直跟着我呢,小仙女?” 好熟悉的称呼,步莲华歪着头,意识早已涣散了,想不通什么叫“一直”…… 可是她好热,好难受,只要凉快下来,一直就一直…… 她再次点点头,傻傻地展出个笑容来。 得到她的承诺,虽然不是在全然清醒的状态下,可云翳也有了丝丝满足。 “好,就给你舒服!” 有些粗|鲁地扒除着她身上厚重的冬衣,又怕她降下来体温后着凉,于是他并未全脱掉她的衣服,只是挑开亵|衣,衣物散开地挂在身上。 他自己,也是同样只光着上身,下面都是完好。 云翳吻住她,哺给她自己口中的津|液。 顿时,步莲华只觉得,浑身可怕的灼痛缓解了许多。 她本能地含|住那泉水的源头,像是吃奶一样,津津有味地吸吮着,不许他离开。 这样暧昧动情的勾引,有几个人能够受得了。 刚要低吟出口,外面响起司命不高不低的声音。 “少主,冰块。” 大手穿过车帘,云翳接过来一个小木桶,“下去。” 外面很快没有声响了,司命无声地离开了。 桶里,是大小相差不多的冰块,极其干净透明,不知道这司命是在哪里这么快就找到了。 “乖,小仙女,我喂你吃凉快的。” 说完,他含|住一块冰块,待那冰块在口中融化成毫无棱角的形状,才喂她,生怕那冰棱刮伤她的口腔。 “嗯!” 被凉凉的冰块一冰,好受多了,而且还解了口渴,步莲华大力地吸吮着冰水,闭着眼的脸也舒展开。 “还要?” 云翳忽然笑得危险,重新拈了冰块含入口中,却没有直接喂给她。 而是…… 在口中含了一会儿,他的唇便开始在步莲华的身上移动起来。 无休止的缠|绵之后,步莲华全身酸痛,无力地窝在云翳怀里。 一头青丝早已散乱开,铺洒在二人胸前。 云翳额上汗湿,闭着眼靠在衾枕之上,左手环着她的肩头,用力圈紧她。 步莲华很累,全身像是火烧过,水浸过,可是睡不着,满腹心事,只能陪着他靠在车边跟他一同沉默。 云翳的表情,是她没有见过的凝重压抑,剑眉拢在一起,阴沉得有些吓人。 那样的复杂,好像是心底有太多的秘密深藏不露。 “小仙女。” 他伸手捞起一缕她的发,在指间把|玩着那柔顺的发丝,眼神渺远。 他只是搂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又陷入一片沉默,本来就没定下来的思绪,似乎又开始远游了开去。 直觉里,步莲华知道,他要同自己说些什么。 果然。 “若我不是我,你还会待我像从前一样么?” 男人犹豫了一下,终于启唇出声。 我不是我? 那你是谁? 步莲华被问得懵住了,她不曾想过,单纯如一张白纸的男人,也会有这么复杂的心思。 为了打破这凝重的气氛,她挤出个无邪的笑来,一如往常。 “你不是你,那还会是谁,是妖怪不成?” 她伸出手指,点着他挺直的鼻梁,娇笑道。 哪知,男人一把握住她的手,正色道:“你都不想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 步莲华彻底愣住,她不傻,外面那几十个黑衣人,对云翳全都毕恭毕敬,透着敬畏和恐惧。 西域神教,宋规致跟她说过的。 只是,云翳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云翳不和她绕弯子,勾起唇,无奈地笑笑。 “我是他们的少主,也就是,西域神教,教主之子。” 好轻的一句话,然,却重重击在她的心头。 神教,那不就是泰岚大陆武林口中的那支邪恶的力量。云翳,他竟然来自那里…… 不再是不问世事,一心修道的少年道士,此刻,他已经背负了血海深仇。 “我要报仇,我要重新复兴我父亲的伟业。” 他平静地开口,就好像说着天气吃喝这样平淡无奇的话语。 这一点,他毫不迟疑,唯一令他有些裹足不前的,就是她。 她会怎么看他。 若他执意要和汲家作对,她会帮助哪一方。 若他不停杀人手染鲜血,她可会惧他恨他怨他。 若他…… 他不敢想,一想,就是彻骨的寒,钻心的疼。 “我、我不知道……” 双手捂住脸,步莲华无声地呜咽起来。 “我周围的人,为什么都要那么复杂……只有你,我以为只有你……可还是……连你也……” 她不住地抽噎,说不下去。 可是她的意思,他懂。 他是她残酷生命里少见的一抹亮色,如今,终是也黯淡下去了,不是么。 腰间一紧,他一个翻身,已将她压在身下,温热的气息有些许不自然的僵硬。 “你……可是后悔了?” 声音里有冷淡,也有……紧张。 步莲华脸上泪痕未干,一双眼哭过,更显得水汪汪得可怜见。 “我会是大麻烦的……” 她喃喃,眼中失神。 是啊,云翳如果要血洗大陆,那么郁骥和宋规致,都是他不可避免的对手。 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三面夹击,无处可逃。 闭上眼,好累,好苦。 抱紧她,他沙哑的声音响起。 他的眼底,满是挣扎与哀伤。 “我爱你。” 猛然一惊,这话,此前从未有人对她说过。 因为未曾,更显得弥足珍贵。 她视线模糊了。 其实,云翳还想说,我愿放弃一切,只要你在我身边。 可是,看着她哭泣,他说不出来。 三日后,果然如司命所说,已经到了天山山脉以北。 雪山之巅,便是神宫所在,在那一片白色缭绕的深处。 山脚下,大家齐齐勒住身下的马——纵然是汗血良驹,也是爬不上这样的山的。 猛烈的风,吹得步莲华发丝凌|乱,双颊通红,她抬眼,望着面前巍峨的高山。 与世间万物比起来,人,果真渺小。 日光刚刚照射|到山巅,雪山之上,冰川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千年不曾融化的皑皑白雪,在阳光下,几乎要将人的眼睛刺瞎。 “我们……要上去么……” 她低语着,唇|瓣翕动,早已被眼前雄浑气势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万丈绝壁,她只有那三脚猫功夫,如今跟废人没什么差别。 身边的人,纷纷下马。 “我抱着你!” 云翳勾着唇,挑衅一般看向身侧的芈闲鹤、郁骁和郁骐。 “我的三位贵客,想必您几位是可以上去的。” 云翳为了一路顺畅,缩短时间,不惜用给他们三人服下毒药,强迫他们与他一起回西域取解药。 这样一来,也能掩饰行踪,可谓一石二鸟。 三个人均是冷哼一声,同样有些震惊地看着面前的雪山。 他一躬身,将步莲华拦腰抱起,身形快如闪电,双足在地上用力一点,便拔高身子。 早有十余个黑衣属下,先他一步,同样高高跃向山风,左右分布,似乎在保护着云翳。 足下毫不停留,每一次踏上皑皑冰雪,很快便再次腾起身子,瞬间便飞掠出几十丈。 像是一只白鸟,飘摇飞翔,稳健的身体圈住娇小的她,不住地翱翔。 等到步莲华回过神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一处平坦的伸展出来的平台悬崖之上。 见她脸色有些惨白,云翳伸出一只手,贴向她的后心,缓缓输送着真气为她暖着身子,笑着说道:“飞的感觉喜欢么?” 步莲华点点头,很快全身温暖起来。 几乎是同时,司命、芈闲鹤、郁骁和郁骐,以及其他教中人,已经掠上来,只是各人武功底子不同,高手们依旧脸色不变,呼吸平稳,有些年轻的侍卫们,便显得气喘吁吁了。 情不自禁地往下望了一眼,她差点晕过去,再不敢往下看,视线保持着水平。 闷笑一声,云翳恢复了严肃的神情,脚下朝一处山体缝隙用力一蹬,只见那缝隙像是活了一样,发出沉重的声响,像是机关的声音。 第十六章 天人交战情两难 果然,厚重的山,好像被“劈开”一样,分开来,显出一条笔直的大道。 无数的黑衣男子,跪伏在地上,云翳的身影刚一出现,地动山摇的声音便齐齐响起,撼动云霄。 “恭迎教主!” 暌违了二十多年的西域神教,终于迎来新的主人。 站在不远处的司命,吐出一口气,望着天空,在胸口做了个教中特有的手势,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教主,您看见了么?愿您保佑少主,一统大陆,复兴西域!” 依旧被抱在怀里,见到处都是人,步莲华有些羞怯,觉得不成体统,挣扎了一下,想要自己走。 “别动。” 云翳没有看向她,淡然地接受着四周的恭敬膜拜。 她不曾知道,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还有这样一个神秘所在。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才轻轻将步莲华放下。 她抬起眼,再次震惊,原来,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座殿堂般的地方。 众人都有些称奇,饶是芈闲鹤出身皇家,也有些震惊,这样奢华金碧辉煌的地方,甚至比他父皇的宫殿,还要豪华。 “云翳,云翳你放开我……” 瞥见大家的惊奇神色,尤其是有一些服饰华美,一看就颇有地位的年长之人,不悦地盯着两个人紧握的双手,步莲华有些担忧,小声地喊着云翳。 谁知,他不为所动,反而握紧了一些。 他拉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金色的台阶。 台阶之上,是同样金灿灿的玉座。 眼看越来越近,步莲华一时乱了方寸,挣扎开他的手,不安与紧张,全都透露在脸上。 他要做什么,当着他的教徒,要做些什么! “教主,您……” 已经有几人看出端倪,瞧那装饰样貌,应该是和司命同为教中护法,或是长老。 为首一人,上前一步,寒了面孔,一指步莲华,“教主,请恕属下冒犯,这女子出身莫名,教主万不可被她迷惑……” 云翳淡淡,扯出个单音节的“哦”。 却并不理会,只是仰起头,冲着站在大门处的司命扬声问道:“大护法,请问顶撞教主,质疑教主,在本教,该当何罪?” 司命闻言,笑得如沐春风,恭敬地一拜,朗声答道:“回教主,以下犯上者,杀无赦。” 说完,他身形一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光一般,逼近刚才说话那人。 只听“噗通”一声,方才说话的护法已经倒地不起,血,慢慢从身下渗出来。 司命表情不变,随手用死人的衣裳擦了擦手,恭顺地站在一边。 “都看懂了?” 云翳含笑看完这血腥的一幕,环视周围,只见宫殿中,再无人敢与他对视,均垂头不语。 步莲华瑟瑟抖着,强忍下呕吐的。 他倒是脸不变色,撩起自己银袍下摆,率先坐在那权利之巅,冲她伸出手,“小仙女,过来。” 芈闲鹤等三人,焦急地看着金阶之上的一对男女。 他们不傻,不会选择在这里动手,太不理智,只求云翳不要伤害步莲华才好。 “不……不要……” 步莲华嗫嚅着,不停地小步后退,眼看着,就要退到第一级台阶之下。 见她退缩,云翳的脸色忽然极为难看。 他忽然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问道:“你不想要他们三个人的解药了么?你要眼睁睁地看他们死掉?” “呵呵,算算时间,这毒,也快发作了。一滩血水,哦不,是三滩血水呢……” 阴鸷的笑容,现在他的脸上,似乎笃定,她一定会屈服一样。 果然,她一惊,大梦初醒一般。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与他的右手交握,一步,两步,三步…… “不要!” “莲儿,别过去!” “别!” 立在堂下的三个人,同时出声。 她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果然看见三个人焦急的神色,她轻轻摇摇头,右手食指,点在唇上,做出个噤声的姿势。 我不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有事,否则,我会很愧疚,很愧疚…… 见她乖巧地落座,云翳笑了,这一次,是开怀的笑。 他凝视堂下的目光转到她的侧脸上,深邃的眸中透着摄人夺目的光。 “小仙女,和我看这江湖,看它究竟多险恶,多有趣……” 步莲华如坐针毡,心底似有万千小虫噬咬。 他俯身,她闭眼,温热的吻,落在她光滑的额头中央。 此生不换。 矢志不移。 半月后,雪山脚下的集市,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这里是中原和西域行走的必经之路上,一处繁荣的小镇子。 牵着骆驼包着头巾的商人,贩卖奇珍异宝的小贩,不断挑选商品的买者,穿梭其中,应接不暇。 初春的雪山脚下,早晚尚寒冷,正午时分却是阳光遍布,暖意融融。 人群中,不高的少女闯入人们视线中来,她的肤色极白,与这里的姑娘们都迥然不同,耀眼的及腰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脑后,只用一根末端系着两个银铃铛的丝带绑住其中一缕,随着行走间,清脆的铃音叮咚作响。 璀璨的双眸,在阳光的映射下,点点如星辰。 “莲儿,该回去了呢。” 身后温柔的男人搭上她的削肩,轻声建议着。 “夫君,你真是小气,出来这么一会儿,就要回去了?” 步莲华冲着芈闲鹤莞尔一笑,谁能想到,堂堂小王爷,蛰伏在此。 宠溺地摸|摸她的头,他抬起头,眯眼四下一望。 不对劲,这里本是集市,但为何出现了许多武林人士,难道是中原那边,发生了什么? 他们几个人,自从跟随云翳来到神宫,最近这几日,因为步莲华吵着要下山转转,云翳无法,这才同意。而这半月时间,他们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警惕地望了望四周,他循循善诱,“郁骁和郁骐还被当做‘人质’呢,其实我倒是不在意,不如为夫带着娘子跑了?” 果然,这法子一下拉回了步莲华的心思,咬住唇,她眼中原本兴奋的光芒收敛,点头道:“我玩够了,我们快回去。” 芈闲鹤苦笑,这小丫头,果真是舍不得那两兄弟。 牵了她的小手,两个人刚要走,只见不远处聚集了许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像是在听着什么。 走近几步,果然众人围着中央一人,那说书之人,此刻正说得口沫横飞,双手比划,神色飞扬。 “且说那弃命山庄的少庄主,就在十天前,前往广宋山。郁宋两家,当天夜里展开一场血战……诸位要说这少庄主是何人,这就要说到二十年前那段江湖情|事。想当年,那郁骥和宋家的少当家为了一名女子……” 步莲华的眼前一黑,耳边隆隆! 什么?! 郁骥果然动手了! 死一般的山上,冷硬的褐色土地,早已被血染红,只有无家可归的鸟儿,声声悲鸣。 重新踏上广宋山,步莲华的心头沉重得无以复加。 虽然早知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是,她不想,竟然来得这样快,这样急! 愈向上,血腥味道愈浓重,还未冻结的血脂,一脚踩上去,没过鞋帮。 山上,不时可见残破的肢体,叫人不忍逼视。 “若不是亲眼所见,真难相信,两大武林世家,竟然这样急不可耐地火拼了?!” 身旁的云翳,摇了摇头,长长吐出一口气。 从西域返回一路上,步莲华几乎不吃不睡不说话,只是在每日落日的时候,看着最后一丝阳光没入黑暗,会说一句“还有多久能到”。 至于郁骐和郁骁,毕竟手足情深,心系郁骥,同样迫切地返回楚国。 几个身世背景性格完全迥异的男女,再次因为命运的羁绊,而一同作伴回来。 眼前赫然出现一块石碑,“广宋”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就是出自宋规致之手。 此刻,那白色的石碑上,竟被染上了几个血手印,看得出,那是濒死之人在挣扎时按上去的。 过了这碑碣,就是广宋宋家的地界。 此时,广宋山庄主院之前,那座占地甚广,平坦开阔,以整块帝王石砌造而成的岭台之上,正在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激战。 只见数不清的灰衣人和黑衣人,到处追逐奔掠,地上早就躺满大批的横七竖八的尸体,不断还有人在倒下毙命。 双方轰隆的杀伐之声,足足传出十里之外,犹自清晰可闻。 拼命赶来的一众人,被那直入云霄的打斗讹喝声震惊到,再也顾不得,迅速上得岭台之上。 顿时,郁氏兄弟心急如焚,两人皆是仰天长啸,啸声如若龙吟,更隐含功力,震得岭下的松柏林,抖落一地的松针柏叶。 郁骐与郁骁加紧脚程,运功至十二成,瞬间,只是一闪,跟随其后的步莲华等人,就看不到他们的人影。 “你们!” 她与宋家人的真正关系,还未与两人说明,因此,他们还一直以为,她只是单纯地替郁骥担心。 而事实上,她从知道这消息开始,便陷入了巨大的天人交战。 她自然不会不孝,她是宋家人,可是,一想到郁骥也有可能战败惨死,她同样心痛难忍。 第十七章 仇恨驱使报血仇 一想到此生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正在对决,她同样发啸以应,在凤唤般的悠长啸声中,人似经天长虹,带起一抹流光般闪射向岭台。 其实,她分明已无多少功力,尤其一路上颠簸劳顿,别人不知,她是清楚自己的身体,早已强弩之末。 郁骁扑出岭下树林,便已见双方混战的人马,于是脚下不停,手臂罩向灰衣人,凡是他所经之处,身穿灰色衣裳的宋家儿郎,没有不应指而倒。 就在郁骁刚到达平坦的岭台之上,几个宋家的徒弟欺身而上,七八种不同的兵器,自各个方向,带起呼啸的劲风,蜂涌着向他招呼而来。 而他对敌人攻来的兵刃,仿佛未见一般,飞掠的身形,突兀地停刹于空中,宛若一朵盛开的浮莲。 那些人手中的兵刃,被一股莫名巨大的反弹力,震得脱手飞坠。 “郁骐,这边交给我,你上去找大哥!” 郁骐此时已随后赶到,郁骁扬声吼道。 郁骐点头,就势放倒几个围上来的宋家人,闪身继续向上。 待他终于在无数人中,寻到郁骥,不由得目眦欲裂,双眸急得泛泪,怒吼道:“大哥……” 只见郁骥的红色衣角,沾染无数斑斑血迹,手执着三尺半长的“火精”,剑身上不停地甩落着一溜子血珠。 此时的郁骥,发丝散乱,鲜血横溢,背后一道皮肉翻卷,几乎见骨的口子,血迹淋漓,随着他回旋飞掠,点点沥落地面。 然而,他虽是重创在身,脸上神情依旧淡漠,不露痕迹,好像这一身的伤,是在别人身上一般。 而他的对手,要比他更惨,很多早已去见了阎王爷。 “大哥,小心!” 眼看着郁骥后面又奔上来两人,郁骐双掌猛挥,手上夹着千斤之力,陡然袭向那偷袭的两人。 这边,芈闲鹤、云翳和步莲华也已追了上来,原本有些溃退的弃命山庄的人,乍一看见二少爷和三少爷的到来,似乎精神一振,颓势瞬间扭转。 只见越来越多的灰衣弟子倒下,惨不忍睹,血肉横飞! 步莲华焦急,随便抓了一个人,大声问道:“我爹……宋庄主呢?” 那垂死的弟子吐了几口血沫子,才气若游丝地回答道:“庄、庄主受伤多日,还在养伤……” 被这话一惊,她死死拽着那人的脖领,“那现在是谁管事?” “大师兄典越……” 拼命挤出几个字,那人脖子一歪,死了。 步莲华顾不得,只好扔下他,转头运气喊道:“典越?典越!我是宋大侠的义女步莲华!” 她喊了两遍,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瞬间而至,那人也甚是狼狈,头发散乱。 打量了她几眼,男人的眼中竟然冒出欣喜的光芒。 “小师妹?!” 身边的云翳和芈闲鹤,闻言皆是一愣—— 典越叫步莲华,小师妹?! 步莲华没有心思与多年未见的大师兄多做寒暄,抓|住他的衣袖,哽咽道:“我要见我爹……” 宋规致的寝居之外的一间花厅里,庄中地位较高的人物,或坐或立,都在焦急等待着。 终于,玉笙烟脸色疲惫地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因为疲惫,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夫人小心!” 几个年纪稍长的人赶紧搀扶,焦急道:“夫人,庄主伤势如何?” 此时的玉笙烟,脸色微现苍白,额前见汗,有些娇|喘,在朱儿紫儿的搀扶下,坐定在一张酸枝镶玉的太师椅上。 摇摇头,她幽幽叹息。 “‘尸引’的威力太可怕了,若不是有百年金丹强压着,我恐怕……恐怕……” 她顾不得一众人在场,竟是掩面而泣,浑身颤抖。 她好恨,为什么,为什么郁骥还是不肯放过宋家,她与他,早就结束了,为什么! 门外忽然奔进来一个人影,直直扑向玉笙烟怀中。 “娘!娘!” 步莲华看见玉笙烟失声痛哭,心中猛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难道她还未来得及和爹爹相认,就自此天人永隔? 不!她不要! 玉笙烟吃了一惊,待看清眼前的少女,又惊又喜,颤抖着抚摸她的小|脸,喃喃道:“天啊,芙儿……我是在做梦么……” 步莲华止不住地嘤嘤哭着,抱住玉笙烟,“娘,我、我回来了……” 母女顿时相拥着,哭作一团。 顾不得众人惊诧的目光,步莲华抹抹眼睛,问道:“爹爹如何了?” 玉笙烟的眼神忽然闪烁了一下,擦擦眼睛,忧心道:“我还是没法子救他……” 步莲华心里一沉,她娘的医术,她是晓得的,若是她都没办法,这天地之大,哪还有人能救得了宋规致。 她握紧了拳头,眼神忽然坚毅起来。 有。 郁骥一定会有办法。 想到这儿,她忽然站起来,什么都没有说,大步向外走去。 “芙儿!芙儿!” 玉笙烟似乎猜到她要去做什么,惊得急忙起身,却因为连日劳累,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步莲华急忙回身,见大家手忙脚乱地围住玉笙烟,强忍哀戚,克制地再次转身,向外奔去。 她有多久没见到郁骥了? 好像是好久了。 也好像没有多久。 她站在岭台的一端,穿过人海,一眼便看见了那个杀气狰狞,却仍旧不失美貌的男人。 即使衣衫残破,即使沾满血渍,眼前的男人,还是那样淡漠,只是每一次挥剑,都要取人性命。 是了,他有心魔,他要用宋家人的血,来祭奠母亲曾受过的屈辱—— 过了这么多年,他甚至有些记不起娘|亲的样子,可是,这种仇恨,一直在支撑着他—— 催促他,杀!杀!杀!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男人忽然用力一挥,剑气所到之处,哀嚎遍野。 郁骁和郁骐,各自解决了身边的敌手,已经开始向郁骥的方向聚合。 眼看着,这一场鏖战,就要现出分晓。 步莲华吸了一口气,双足一点,却不防,被一个人拦下来。 “芈闲鹤,不要拦我,这是我和郁骥的事……” 她的话,被他截断。 眼前的芈闲鹤,眼神好骇人,只见他的白发随风舞动,一双眼,黑得像是墨一般。 阴恻的声音响在耳边,“谁说,这是,你和他的事情……” 她蓦地愣住。 一种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眼前有破碎的画面闪过—— 他忽然一夜白头……他神奇地逃脱了冯乾和的天罗地网……他身上可疑的伤疤……既不是剑伤,也不是刀疤…… 还有云翳曾说过的话,芈闲鹤身上的气场,很诡异,透着妖孽…… 步莲华打了个哆嗦,恐惧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你想到了。” 芈闲鹤抓着她的衣领,咂摸着嘴巴,似乎在可惜着她的后知后觉。 “把她带过来。” 郁骥已经放下了剑,在风中遗世独立,只是不停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芈闲鹤闻言,恭敬地点头,将步莲华往怀里一夹,飞快地飞至郁骥身前。 “主人,刚才宋规致的大徒弟,叫她小师妹。” 此刻的芈闲鹤,哪里还有半分尊贵的样子,那恭顺的模样,好像只是郁骥身边的一条狗。 是啊,那夜,在昏暗的地牢里,原先的芈闲鹤,早已经死了。 他是,郁骥亲手打造的,比冯乾和还要出色的,一个傀儡。 他们有过对彼此的承诺:郁骥助他登上皇位,而他,给郁骥无以伦比的权利。 郁骥不说话,只是淡淡地打量着步莲华。 步莲华站定身子,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向芈闲鹤。 可怜、心痛、怨恨…… 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心,好疼…… 就好像是,一直熟稔爱慕的人儿,转眼间形同陌路,不仅如此,还成为了完全对立的两面。 “是啊,我弃命山庄的第一女杀手,其实是宋家的大小姐呢。” 郁骥轻轻开口,思绪好像回到了许久以前。 “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抓着我的衣角,像只猫,像只狗,我忽然想,其实养一个宠物,也不错……” 步莲华的眼眶,猛地涌|出一片热潮,不知是为谁心碎。 “郁骥,你、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么……” 她站在他面前,和他的距离不过咫尺,可是为什么,她觉得,眼前的男人,陌生得令她心悸。 “爱?” 他忽然好像被这个字眼给惊讶到了,只是重复了一遍,半晌不再出声。 步莲华等了许久,终于还是等不到一个答案,她抬手拾袖将脸上的泪痕抹去,只是那泪水源源不断,擦了半天,脸上终还是湿湿的。 一旁的芈闲鹤斜眼旁观,并不做声。 “郁骥,请你放过我爹爹,他不曾做过任何伤害你郁家的事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谈及儿女私情的时候。 “放过?” 陷在思索中的郁骥,终于回神,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大笑起来。 笑罢,他提起手中剑,剑忽然指向她的胸口。 “马上走,我饶你不死!” 眼中毫无惧怕,步莲华直视着他的眼,复又说了一遍,“放过宋家,我可以保证,你大可坐上江湖第一把交椅,武林盟主的位置,我爹爹一定会让位给你……” “让?” 他嗤笑,凤目中倾泻|出不屑。 “莲儿,你跟我这么久,难道不知道,我要的究竟是什么么?” 剑尖,已经抵向她的胸口。 “我要的是,和玉随心有关的人,全都死!” 说完,他像是承受不住一样,身子摇晃了几下,眼神愈发毒辣。 心里一惊,步莲华蓦地想起,今日,又是十五! 怪不得,眼前的郁骥如此陌生,如此嗜血! 她忍不住小小向前挪了一步,却听得郁骥暴躁地吼了一声:“站住,你再向前,我杀了你!” 疯狂流窜的嗜血渴望,他快要压抑不住了! 此刻,郁骥体内,俨然有两股力量,在不断拉扯着他—— 一个,在催促他,赶紧收手,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是步莲华;另一个,在怂恿他,快些结束,将宋家夷为平地,用新鲜的血液,压制住自己狂猛的渴望! “郁骥……” 她忧伤地望着他,那个雨夜,他所受的苦,她感同身受。 “别再过来!我从不曾爱过你!” 郁骥大吼一声,手上用力,剑尖已经没入步莲华身上的裘衣之中。 如不是她穿得厚重,此刻,火精剑一定已经割破肌肤! “郁骥!住手!你不可以……她是……” 尖锐的女声突地响起,那是玉笙烟! 第十八章 天人永隔黄泉路 只见柔弱的宋夫人,面色苍白,甩脱扶着自己的侍女的手,无视着周围无数双眼睛,缓慢却坚定地走向郁骥和步莲华。 像是护崽的母鸡一样,玉笙烟径直走向郁骥,伸出手,用力推开他手中的剑。 他们这一对曾经的恋人,已经有近二十年未见了。 再见面,却仍是只有仇恨,和复杂的情感交织。 “宋夫人,别来无恙。” 郁骥率先出言相讥,“你的女儿,果然很美……” 顿了顿,他故意提高声音,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也很下作,你不知道么,她可是我手下最好的杀手,可是你知道她怎么杀人么?哈,她靠的是她的脸,她的嘴,上面的,下面的……哈哈哈哈……” 他故意用最肮脏的字眼,最狂妄的笑声,来试图击垮面前的女人。 “啪!” “娘!” 清脆的声音响起,动作太快,如果不是那声音,众人都以为眼前的一幕,是幻觉不成? 玉笙烟哆嗦着,右手还来不及收回,停在半空。 力道之大,郁骥的脸,被打偏。 “哈哈哈哈!” 阴森森的笑容再次响起,郁骥难以置信地盯着玉笙烟,咬牙切齿道:“你敢打我?!” 长剑一偏,这一次,指向的是玉笙烟的胸口。 “我倒要看看,这一次,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剑快?!” 毫无惧色,女人扬起脸,对上他嗜血的眼神。 “我这一巴掌,是替我的女儿打的。郁骥,你从未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却又在她小的时候,将她掳走,如今你又这般下作地侮辱她,你简直不是人,禽兽不如!你根本不配做芙儿的父亲!” 玉笙烟红着眼,说到最后,禁不住泪水涟涟,口中恨恨。 天地间,似乎一下子寂静了。 有风吹过,四季常绿的松柏,发出唰唰的声音。 一切灰飞烟灭,周遭寂静如死。 似乎也被这忽然而至的死寂惊吓到,一只鸟儿,惨叫一声,扑打起翅膀,惶然地飞走了。 广宋山上,晴朗了多日,此刻,又开始下雪了。 那雪,下得不急,不徐,只是每一片雪花,都出奇的大。 每一片,都是完美的花瓣形状,似乎是到了生命的终点,无限风华,都在刹那绽放。 刹那,也是永恒。 “娘,你说什么?” 很轻,很轻的声音响起,少女眼神木然,用几乎要冻僵的双手,扯了扯身边的妇人。 玉笙烟转过头来,已经冷静下来的女人,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道:“芙儿,你听见了,郁骥,是你的亲生父亲……” 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能看见,娘的嘴巴在动,好像是在说着什么,可是,她已经听不见了。 僵硬地转过颈子,她看见,男人同样显露出惊愕的神情。 原来,不知道的,不是我一个人。 环视四周,大家的神色,都是那样的古怪。 她一一扫视过众人,将郁骐、郁骁、芈闲鹤等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 然后,她轻轻笑了。 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她看得仔细,笑得开怀,甚至连细白的牙齿都露出来。 “又下雪了,娘说,我出生的那天,就下雪了呢……” 说完,她再也不顾玉笙烟和郁骥,慢慢挪动身体,向岭台下方走去。 因为站得太久,她的膝盖已经不听使唤了,走得很慢。 玉笙烟“啊”一声,想要去拦住她,却被身旁的芈闲鹤阻挡下来。 “宋夫人,她已经听不进去了,你叫她一个人静一静……” 望着那娇小脆弱的身影,芈闲鹤低低地劝着。 唇|瓣已经被咬破,血腥蔓延了唇|舌间,步莲华口中不断喃喃:“下雪了,真好,好……” 天空中传来粗哑的低嘎声,嘎……嘎……嘎…… 步莲华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只黑漆漆的山鹰,在空中盘旋,向着她俯冲下来,不停地鸣叫,悲哀,焦急,伤痛。 “是……山鹰啊……” 她伸出手,摸着黑鹰背上粗|长闪亮的羽翼,失神的眼珠动了一动。 云翳呢? 想到云翳,她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露出一层柔软来。 是啊,还有云翳,他说,他爱我。 他说,矢志不移。 她慢慢暖起来,想要笑出来。 云翳说,小仙女,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笑给你看,好不好? 一片死寂的岭台,忽然,异动传来。 新的一批黑衣人涌来,潮水一般,他们动作极快,瞬间在原来的包围外,又重重围上一层。 在人群中,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郁骥,虽然你胜了宋家,可是,你未必能够胜了我。今日起,泰岚大陆的江湖不败,可以成为历史了!” 雪,簌簌落下。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那天神一般的男人。 是啊,她忘了,那个男人,最喜欢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前来,只是为了坐山观虎斗,一旦郁家和宋家都受到重创,放眼泰岚大陆,整个武林,就好像塌了天一样。 原来,原来无论是对谁,她,她都是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地相信,一厢情愿地爱…… 好傻,好傻。 忍了许久的泪,还是怯懦地滴了一滴,划过眼角。 缓缓阖上眼帘,她嘴角的笑意却蔓延着。 不用背负重任,不用看人眼色,不用刻意讨好,不用虚与委蛇。 真好,真好。 天与地,只有风和雪。 呼啸而过,那只鹰看看步莲华古怪的脸色,缩了一下脖子,抖抖毛,缩在一块背风的石头后面。 冷的雪,冷的风,冷的血。 一口血,溅出点点红,鲜艳如二月梅蕊,三月桃瓣。 二月绀香,三月桃良,很快便是好时节,可她等不到了。 已经崩到极限的身体,忽然好像不听她的心声了。 她想要抬起手,可是好重,抬不起来。 她想要呼喊,喊娘|亲,喊自己,可是,嗓子堵住了。 她用力,便重又呕出一口血来。 咽下去,咽下去——她慢慢直起身子。 身后,是不知什么时候再次开始的厮杀。 谁赢了?谁输了?谁死了? 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她拖着不断僵硬的身子,想要离开,却又舍不得,回首看了一眼。 不知过了多久,天与地,再一次陷入寂静。 然后,撼动天地的声音,纷纷响起。 “莲儿!” “芙儿!” “娘子!” “小仙女!” 郁骥看着步莲华在自己身前倒下,她面向自己,眼睛睁得很大,那一张苍白的脸已经变为可怖的青色。 她抓着他的肩,好不让自己轰然倒下。 她无声而急促地呼吸着,鼻翼翕动,唇边浮现出一个温暖的笑靥。 “郁……郁骥……” 是幻觉么。 天黑得好早,她好像看见天幕中央,挂着又圆又大的月亮,清冷的月光,温柔地将她笼罩。 好像恢复了全身的力气,她颤巍巍地伸出食指,指着天空。 流出一缕血丝的唇|瓣,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她的心口,是一把剑,自前而后,贯穿了她。 粘|稠的血,从身上的衾衣里,涌|出来,涌|出来。 滴答在地上,地上,已经积了好多雪。 这一次,她没有那么幸运,没有躲开心脏。 是啊,好运气,是固定有数的,用完了,就没有了呢。 她用完了。 握剑的人,早已两腿打颤,不敢松手,却软软地跪了下去。 这一场战役,死了无数人,而这个不知名的宋家家丁,没想到自己能看准一个空挡,刺向郁骥。 可惜他没料到,一只早已断翅的蝶,却用尽全力扑了上来。 那么弱小的力量,那么坚决的姿势。 扑住,那一柄,即将要插中郁骥的,剑。 雪不停地落下,有渐渐变大的趋势,有几片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她不敢眨眼了。 她怕自己一眨眼,那雪花就消失不见了。 就好像是郁骥偶尔的温柔,眨眼,就会不见了。 “莲儿?” 郁骥不敢用力,虚拢着她,随着她一起跌坐在地。 她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角,细微的呼吸声,越来越小。 是郁骥在叫我,叫我…… 我好想应答一声,说,我在这,在这。 只要不是你不要我,我就不会走。 可是,你说了,你不爱我,你推开我了…… 抱着我,你就不会冷了,我可以暖着你…… 不要再恨了,不恨,就不冷了…… 心暖了,身子就不冷了…… 你都装着满满的恨,要在哪里装暖呢…… 我喜欢你火红的衣角,让我带走…… 这样,它像火一样暖着我,我一个人上路,也不会再冷了…… 眼前,有大|片大|片的红色的花海,她素衣乌发,赤足穿梭。 和所爱的人,光着脚在花海里跳舞,她多么渴望啊。 然而,这个梦想,在八岁那年,就已经注定,不可实现,是奢望,不,连奢望都不是。 是梦境。 漫漫天涯路,我要去找我的梦境了。 “郁骥……” 郁骥跪下来,托住她的身子,他已经哆嗦得说不出来话了—— 十五,可怕的十五,夜色渐浓。 他比她还要冷,嘴唇泛着冰蓝色,眉梢鬓角,都是雪霜。 她动动唇,声音太低,他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 “天上地下,再不相见……” “不!” 几声如野兽般的嘶吼,从男人们口中爆发而出! 他们一拥上前,抢夺着郁骥怀中渐渐冰冷的身躯,摇晃着她,巴望着,她只是开个不好笑的玩笑。 也许下一秒,她就会眨眨眼,笑着慵懒地打个哈欠,媚眼如丝。 “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呀?” 等了许久,再无声响。 几双大手拼死撕扯着,可惜,她的手指已经僵硬,仍旧死死地扯着郁骥的一片沾血的衣角。 抓得死死,任谁也掰不开。 玉笙烟瘫坐在地上,她的泪,早已流干了。 云翳忽然疯了一样,击退众人,大力抱起浑身僵硬的步莲华。 她扯着衣角,云翳无奈,只好挥剑,剪下那片衣角。 手抚上她的后心,不住地将源源不断的真气输送到她体内。 就像是以前,她冷,他便用这个方式,为她御寒。 可是,她再也暖不起来了。 他癫狂地飞身,抱着她的尸体,她手里还抓着那一抹红,飞快地消失在茫茫雪地之中。 他悲痛欲绝的喊声,和黑鹰长长的悲鸣,震落一地松针和雪片。 郁骥坐在冰冷的地上,因为冷,他蜷缩成一团。 我从没有爱过你。 可我,撒了谎—— 我爱你呵,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因为你是我的女人。 止战了,落幕了。 凝香散,锦衾寒,梦残,心碎。 从此碧落黄泉,天人永隔。 第一章 陌上花开缓缓归 楚国都城的月色如洗,明月半星,空朦的月光照着禁城里的重重宫阙。 奉皇帝口谕的传令太监已经在宫门外跪了半个时辰,然而身如筛糠,面若金纸。 一遍一遍描画着精致的眉眼,华丽的梳妆台前,泛着冷光的铜镜里,映出一张美丽的容颜。 “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嗤笑一声,帝王爱真真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若不是她娘家有势,且她进宫后小心谨慎,懂得拿捏与皇帝相处的分寸,怕是早就被打入冷宫了。 “娘娘,虽然话是这样,可皇上……” 侍女为淡然冷漠的贵妃娘娘,捏了把汗,皇上,是那样阴晴不定又暴虐残忍的人啊。 树影婆娑,金杯银盏。 男人高大挺拔,端坐在主座之上,周围伺候的太监侍女均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小心得大气也不敢出。 胸前的金线织就的猛龙,随着呼吸间狰狞欲飞,男人手握着夜光杯,目色阴鸷。 从他登上皇位,已经两年多了。 坐拥江山,睥睨天下。 黑眸一抬,远处,走来个衣袂飘飘,翩跹生姿的人儿—— 有些呆板生冷的面容,霎时浮上淡淡柔情。 一只手,按上心脏的位置——它在跳动,但是,不暖—— 就好像,被挖了个深不见底的洞,填不满,补不上。 “妾身来迟了,皇上莫要怪罪。” 娇娇柔柔的声音,将一国之君的神思拉回现实—— 却,不是那人。 望着面前下跪的女子,华服美容,姿仪出众,宰相的千金,宠冠六宫。 “爱妃起来,陪朕说说话。” 难得,皇上竟然没有发怒,贵妃的眼神闪过一丝了然。 专宠这么久,她自然知道,自己是不同的—— 也许是长相,也许是气质,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总归是有什么地方,很像。 她款款落座,伸出一截雪白皓腕,亲自为帝王斟酒。 琵琶曲,霓裳舞。 琴瑟争鸣,歌姬妖|娆。 皇上忽然倦了一般,挥了挥手,霎时,周遭寂静下来,只有宫人们莲步姗姗快速退下,曳地的裙裾沙沙作响。 “爱妃,朕,累了。” 年轻的帝王,将头,埋在美貌女子的肩窝,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在她耳畔温柔呢喃。 “皇上究竟是所为何事忧心呢?” 葱细白削的手指,适度用力,揉着他的额角,皇贵妃淡笑着,但却好像并不在乎究竟是什么事,只是单纯地与他一应一答。 当今后宫,皇后乃是皇上还是当王爷时娶的正妃,虽然是少年夫妻,但帝后多年来相敬如宾,皇帝也只是每月初一,前往皇后的寝殿休息一夜。 皇后宋氏姿容寻常,生性寡淡,然而,皇上却从未动过废后的心思。 似是舒服,帝王哼了一声,将大半身子都靠在胡贵妃身上,闭目养神。 “还能有什么,就是那无往城!” 胡贵妃手上顿了一下,很快,便再无波澜,继续揉着。 无往城,说是一座城,听说,也不过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子。 无往无往,再无过往,红尘俗世,片染不得。 “哦,就是那个专门收留江湖恶霸的地方?听说,只要肯放弃过往的执念,哪怕曾经杀人放火,都可以受到城主的庇护呢……” 到底是女人,胡贵妃向来端庄内敛,然说起这天地间少有的地方所在,眸中也颇有些惊诧。 “就你知道得多!” 皇上抬头,似重非重地在她优美的脖子上咬了一口,低语道。 胡贵妃娇笑一声,假意躲着,口中娇嗔道:“还不是上回哥哥进宫来与我说着解闷的……” 胡贵妃的胞兄,乃是当朝的骠骑将军,放眼朝廷,胡氏一家,尊荣无人能及。 “是围剿,还是招安,朕,还不曾想好。” 重又闭上眼,芈闲鹤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年,他在郁骥的帮助下,明里修身养性不问朝堂之事,令皇帝宽心;暗里铲除异己大肆削减时为太子的力量,令老臣拥戴。 他仅仅用了不到半年,便登上了皇位——还不到那人的第一个祭日。 他踩着无数人的尸身,走到那最高处,蓦然回首,才发现,自己身边,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在他终于可以给心爱的人一切的时候,那人,却已不在。 改变他一生的郁骥,在他的登基典礼那天,便消失于茫茫人海。 他知道,他是为了完成他们的交易,才等到那一天。 郁骐和郁骁,独自支撑了弃命山庄近一年,终于遣散众人,去寻郁骥。 而野心勃勃的西域教主云翳,抱着步莲华的尸身,如同一滴水皈依大海,再未出现。 于是,可悲的是,天地间,又只剩了他自己。 胡贵妃聪明地没有开口,她是自幼就被父母寄予厚望,训教成标准的高贵宫妇的,何时出声,何时闭口,拿捏得最是好。 所以,她不必问,也不想问。 韶华的年纪,却守着一个男人,忍着一份寂寞,她独处的时候,也会怅然。 她进宫两年,却藏着个天大的秘密—— 他至今,还未碰过她,或者说,他还未碰过任何人。 无数个无眠的夜里,她睡不着,望着那洒进来的一地月光,听着枕边男人平稳绵长的呼吸。 她咬住唇,不敢发声,不敢吵醒他。 他总是翻身后,轻轻拢住她的肩头,灼热的体温暖着她,喊一句“娘子”,便沉沉睡去,连嘴角,都是勾着的。 心里一紧。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深处炸开来,酸酸涨涨,满嘴苦涩。 “朕,打算亲自去看看,那无往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皇帝猛地睁眼,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 窗外笼着深山中特有的薄薄雾气。 松木特有的清香,被山风袭来后连着那绵绵的香气,吹进房间。 这一处清寂孤幽的村庄,位于岭南不远,恰如世外桃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举止从容,手握羊毫,男人叹了一句,一个分神,手上的笔尖,淌下一滴浓墨,氤氲了雪白宣纸,化开来。 那一排纸上的字迹,虽污了大半,依稀可见,纸中央,有个女子的名字。 莲华。 男人二十几岁,不知为何,面容却那般宁静安然。 他望着窗外的秋景出神,浑然不觉,眼前好像又浮现出生动鲜活的一张脸来。 顿了好久,低头却看见那一片墨迹,他本想临一遍口中念叨着的诗,如今怕是不能。 正想着,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眉间尽是忧思,一张刚毅的脸上,眼中灼灼。 “郁骁,你这边倒是雅兴,我看,这朝廷都要出兵,来铲平这里了!” 男人听了,却只是歪歪嘴角,然而,兴致断了,干脆放下毛笔。 “朝廷还不知,是我们兄弟?” 郁骁不知朝廷为何,要将视无往城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个人,脾气愈发古怪了—— 是因为,永失我爱么? 面前的郁骐,有些暴躁地摇摇头,他们兄弟早已不理会江湖恩怨已久,只是当初在这里落脚,也想给那些和自己一样的人,一个回头的机会。 来到无往城,就要放下过往,放下执念,放下杀戮,放下一切。 “二哥,可有大哥的消息了?” 郁骁走到窗前,在清水里濯了濯手。 “我每个月都派人去找,可是,回来的都没有消息……” 郁骐也觉得怅惘,说完,叹了一声。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只是,有一张命运的网,要从天而降。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西域,面色沉静如水的神教教主,在同他最忠心耿耿的护法对弈。 “教主,属下承让了。” 司命落下一枚白子,轻笑道。 果然,年轻的教主,将眼神落在棋盘之上,他的黑子,已被吃得寥寥无几。 胜负已分。 “司命,你的棋艺,愈发精湛了。” 威严的教主略一颔首,毫不吝啬地赞扬着。 “教主,”司命眼神闪烁了一下,“只是因为您的心已经不在这盘棋上了。” 对坐的男人点点头,望向远处的雪山。 耳边是由远及近的驼铃轻响,叮铃铃,叮铃铃…… “是啊,我想她了,很想,很想。” 池上海棠梨,雨晴红满枝。 下过雨的天空,透着湛蓝,那种蓝实在过于罕见—— 蓝得如一汪水,浮波点点,涟漪丝丝。 密丛中,隐隐传来枝杈摇曳拖依的簌簌之音,紧接着,悠扬的声音响起,依稀是个少女的声音。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芬馨兮遗所思……” 声音柔嫩清脆,咬字清晰,曲声悠扬。 忽然,那歌声停了下来,顿了又顿,眼看轻柔的风,就要把那声音吹走的时候…… 一个少女从林影中|出现了。 十六、七岁的年纪,蕊黄衫,桃罗褥,额前几缕乌亮碎发,翠钗金作股,钗上蝶双舞,行动间,竟然真的有两只蝶儿,围着她打转儿。 第二章 撞破好事羞煞人 脑后长长的发,编成好多辫子,看样子,是妩媚多情的苗女。 她脖子间,晃动着一条串有五彩纹石的项链,上面还装饰着几颗兽牙,打磨得光润细致。 其中有一枚小小的掌心大小的玉玦,随着她的动作,跳跃在胸间。 只见少女默默地翕动了几下红滟滟的唇|瓣,似乎有些费解的样子。 “玄白,你说,我刚才唱的,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原来,这少女竟然骑着个通体雪白的吊睛猛虎! 那白色的畜牲,低低地“嗷呜”一声,见她懵然,居然前肢伏下,无比温顺地蜷了下来。 少女原本斜坐在白|虎的背上,它这一蜷身,娇小的女孩儿滑下来,双臂抱紧它的颈子,脸也顺势蹭着那洁白柔软的毛发。 玄白也不躲闪,像是极享受她的爱|抚,闭上铜铃般大小的泛绿的眼睛,喉间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你快说呀,我只是会唱,却不懂什么意思,好烦呐……” 说完,她蹙紧了眉,没来由地一阵心痛,抱着虎颈的双手用力,竟是毫无预兆地滴下一滴泪来。 《九歌》中的《湘夫人》一篇,她经常听圣女姑姑唱起,只是,那哀怨的曲调和听不懂的词儿,总叫她没来由地难受。 死生契阔,然而回合无缘,湘君一直等不来湘水女神,惆怅,惆怅,断肠,断肠。 有什么,触动了她的心底了? 白色的老虎不断地用耳朵蹭着少女,同样白色虎须,硬硬的,扎得少女轻轻闪躲着,咯咯直笑。 这样的景象,还真让人哑然失笑: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小孩子…… 抬起手腕,擦擦那不知为何滴下的泪,少女挪着身子窜到玄白的后背上。 举目再看,只觉得山中的碧色美不胜收,遍野花开红照水,鹧鸪飞绕青山嘴的景色,看得她兴致勃勃。 “玄白,我就说嘛,整日里待在寨子里,可真是闷得紧!” 苗疆古朴,人们生性纯良,至今还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虽然富庶,然而规律得令少女有些乏味了。 那白老虎依旧是嗓子咕噜几声,竟然像人一样,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连锋利的后槽牙都露出来了。 难怪它累成这样,清早还未填饱肚子,就被身上的小祖宗拖出来,天啊,它可是山中之王! 少女手中把弄着一把不知名的花儿,骑着白|虎,看看天色,一路悠闲地往回走。 遥远的苗寨,那是她的家。 玄白扬起头,晃晃硕大的虎头,撑起高大的身子,掉头,缓缓往来时的密林走去。 少女攀附在白|虎身上,闭着眼哼着歌儿,半睡半醒。 忽然,玄白的前腿顿住,警惕地向四周望着,原本眯缝着的大眼,猛然间睁得圆圆! 它的鼻子,嗅了嗅,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 “嗷呜!” 玄白低吼了一声,焦躁地晃着脑袋,这一叫,把身上小憩的少女也给叫醒了。 “玄白,你叫什么?看到野兔子啦?” 少女揉揉眼,拍着玄白的脖子,好似不满意它的震天动地的吼叫。 玄白却一反常态,虎爪不停地刨着地,来回地看向周围。 少女终于意识到,难道玄白听见什么,闻到什么了? 她眨着大眼,从玄白身上滑下来,赤着脚,踩在松软潮|湿的土地上。 纤细的脚踝上,各绑着一串小小的银色铃铛,随着踏步,舞出清脆悦耳的节奏来。 隐隐听见响动,她朝着那细微的声音走去,身边都是半人高的植物,茎绿花红。 耳边掠过急促的喘息,还有低低的轻吟,那声音听上去好痛苦,少女咬着嘴唇儿,心底担忧一片。 是采药的人不小心踏上捕兽的机关了么,上次寨子里有人险些被那机关咬掉一条胳膊,鲜血淋淋的景象骇死了她。 一想到这儿,顾不得害怕,她疾步向那声音尽头跑去。 铃铃铃……铃铃…… 脚上的银铃脆响,玄白呜咽一声,也撒开欢儿跟在她身后。 绕过几重厚重的不知名的绿色叶片,眼前赫然是一片开阔的平地。 少女跑得急,脚步止住,额前尽是晶亮的汗珠,微喘着,胸前的项链不住晃动。 待看清面前的景象,少女蓦地红了脸,下意识地双手迅速捂住双眼。 双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居然挪不动半寸。 这……这是……好羞人的事情呀…… 还不到月圆节,怎么就有人等不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可是,那纠缠在一起的人影,似乎并未受到影响,仍然是抵死拥抱着。 少女抑制不住满心的好奇,睁开眼,顺着手指缝隙,偷偷张望。 被压在身下的女子,全身赤|裸,只是胸前一抹绣罗红嫩的酥|胸,更衬得肌肤莹白如玉。 满面春色含情,她的眼角都染上一丝绯红,小手紧紧地攀在男人的背后。 那男人,倒是衣衫整齐,背对着误入欢|爱之地的少女,看不清面容。 “啊……公子……奴家不行了……” 那红唇里吐着少女有些听不懂的话语,却没来由地叫她脸上一热。 这,这就是姐姐们私下里偷偷说的,男|欢|女|爱么? “小骚|货,真是贪心……” 男人好听的声线扬起,同样说着令少女面烫如火的话,然而那样好听的声音,如同出谷的莺雀。 少女听得一愣,手不自觉地松开来,面红耳赤地盯着这一对天地间缠|绵的有情人。 身后的玄白,走到她旁边,口一张,咬住她的一片衣角,死死地往后拖着她,呼哧呼哧的。 少女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转身,抬脚欲走。 只是背后,似乎有灼热的视线递过来,焦灼地令她禁不住悄悄侧过头去,想再看一眼。 却不料,真的对上一双眼! 那样深不见底的黑色瞳仁,比她常去的水缘潭还要深,里面似乎涌动着什么。 有些阴柔的一张脸,白|皙,五官甚至比女人还要精致几分。 挑衅般的眼神里还夹杂着戏谑,没有丝毫被窥视的愠怒和惊慌,有的只是,对她的无尽嘲讽。 像是在问,小姑娘,你可看够了? 少女羞愤,本就红|润的脸颊,好像浸到了火堆里,连小巧的耳廓,都散发出樱色了。 真是没羞没臊! 少女心头暗骂一句,她狠狠跺了一下脚,银铃哗哗响起。 手忙脚乱地爬上玄白的背,不知为何,慌乱地好几次险些滑下来,气得少女揪住玄白的耳朵,用力坐上去。 玄白摇摇可怜的耳朵,驮着她消失在一片绿意深处。 人已走远,然而男子那道骇人的灼热视线并未收回。 感觉到身上的人产生了兴味,女子顿住了婉转的轻吟,也跟着往远处望了一眼。 “怎么,公子对她感兴趣了?” 男人起身,不显凌|乱的衣衫下,是修长的身姿,他缓缓走了两步,弯下|身。 再起来时,手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银铃。 是她落下的。 勾着嘴角,男人走回来,重又覆在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子上。 “怎么可能,那样一个生涩得还没长开的丫头,哪有你这小妖精会榨人骨血……” 女子吃吃地笑,拿一双湿漉漉的媚眼儿,横了男人一眼。 “呵,公子您还是别乱动春|心……那可是我们族中圣女的外甥女……怕是动不得呢……” 掩住小|嘴,女人又往那边递了一眼,眼神里有着一闪而过的敬畏。 男子并未接话,只是低头,审视着那因断裂,而遗落在地的小铃铛。 勾起唇角,他笑得淡淡。 原来,是苗疆,是个苗女。 桃花仙谷,触目所及,满是三月桃花。 山谷,是苗疆区域内常见的地势,三步一小谷,五步一大谷,深谷嵌浅谷,谷中有谷。 而眼前这样的,自然生长的万株山桃,却是得天独厚的,老天爷的恩赐。 萱草绿,桃花红。 谷内花海缤纷,满目绚烂,甚至还有小小的初成的果实掩藏在茂密的花|蕾之间。 一望无际,辽阔无垠的桃花,嫣红的花瓣,一重重,一簇簇,开得耀眼迷人。 花海之中,隐隐露出一截屋宇。 就在那无垠的花海下面,竟是幢幢交相比邻的石屋,倚谷而建,占地极广。 石屋粗粝,块块顽石堆砌,而那娇|媚的桃花,似乎遮掩了少许粗犷之气。 一条自山顶,旖旎而来,琮琮流淌的小溪,横着切过桃花谷底,成为桃花谷最重要的水源。 这条玉带似的小溪,恰巧在谷底深处,圈起一大块地皮,而地皮中间,座落着桃花谷内,最大的一栋石屋。 轻浅的小溪,用做石屋的护城河,韵味十足。 这幢巨形石屋,正是苗疆圣女乌玛的居所。 双颊的绯色还未完全散去,少女撅着嘴巴,从玄白身上滑下来,摸|摸它的头,一踮脚,从窗户边抓了一把朱红的果子,喂给玄白。 “玄白,你说……” 脸上红了红,少女呐呐开口,赧然的样子好不生动。 “怎么有这么坏的人儿呢?” 玄白饿得眼睛更绿了,眼看有吃的在嘴边,哪里还有心思管她的耳热心跳,喷着粗气就着她的掌心舔|起来。 “嘿嘿,臭白白,好|痒……好|痒……” 少女闪躲着,白|虎不甘心地绕着她转圈,不停地用头拱着她。 第三章 浪漫求爱月圆节 窗前,女人看着那一人一虎,就在石屋前的空地上,这么开心恣肆地玩闹起来。 她冷清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和暖。 一身宽大的白色丝袍,将她从头到脚,罩得严严实实,一把及腰的长发并不挽起,也不梳成苗女常见的辫子,而是简单地披散在身后,宛若一匹上好的绸缎。 素手推开窗,她轻启朱|唇,唤道:“锦霓,进来,姑姑有话跟你说。” 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少女,立即脆生生应道:“姑姑,我还以为你在睡觉,没敢进去呢!” 说完,拍拍玄白的头,她一个鹞子翻身,从那窗口跃进室内。 看着锦霓,圣女无奈地摇摇头,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发梢。 “你这孩子,整天出去乱跑,被族长知道了,怕是要好好整治你一番呢……” 话虽如此,可眼神却是温柔的。 锦霓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手一撑,坐在桌边,两条小|腿儿一翘一翘。 “姑姑,到底有什么事啊,您的脸色不太好。” 圣女将她从桌上轻轻拉下,正色道:“我要去龙潭走一趟,你自己在家,好好不许乱跑!” 龙潭…… 那是苗疆的一个神秘所在,传说,龙潭的主人是龙公子。 这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外界根本不知道他是多大年纪,长成什么样子。 在苗疆,他是比圣女和族长,还要权势滔天的存在。 “姑姑,我也要去!” 月圆节之夜。 静谧的夜空中,那天空似乎也比别处低一些,皎洁中透着柔嫩的淡黄的夜月,彷佛触手可及。 素来一片虫鸣婉转的桃花仙谷,却异常肃穆,似乎连空气中,都有着不同寻常的凝滞。 忽然,紧致的风,颤动了一下! “咚咚咚……” 低沉的鼓声,一声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那样缓慢低沉,却又扣人心弦,叫人止不住屏息的鼓声,砸在心头,响彻宁静的夜。 族人们,无论男女老幼,全部身披盛装,面涂油彩—— 红白蓝黄的颜色,被巧妙地点缀在全身,男人们裸|着上身,姑娘们则是穿着窄长裙。 头饰首饰,均由苗银打造而成,精致非凡,闪闪发亮,叮咚作响。 今夜,是月圆节。 这是苗人最重视的节日之一,传说这一天,是祖先们数千年前便定下来的祈福之日。 同时,也是族中青年男女们,表露心中爱慕之意,尽情交|欢约会的日子。 年轻的男人们,此刻,每个人都在敲着手中的皮鼓,一下下,沉稳有力。 女人们则是拥着怀里的孩子,跟着那节奏,吟唱着古老神秘的曲子,朦胧的歌词,犹如神咒一般,苍茫渺远。 “姑姑……” 锦霓今年刚满十六岁,刚到了正式参加月圆节的年纪,那只拽着圣女的手,微微颤抖着。 原来,苗族人生性浪漫开放,月圆节上若是有了心仪的对象,大可直接表露心意。 对方若是也心有灵犀,两人便可直接寻一处安静之地,好一番缠|绵欢|爱,次日再禀明长辈,安排婚事即可。 锦霓年纪虽小,然而出落得花容月貌,加上性子温软乖巧,族中好多英俊少年都早已摩拳擦掌,就等着今晚,求得她的青睐。 是以,看见那些平时待她极好的哥哥们与众不同的目光,锦霓无措地抓着姑姑不放。 今夜的圣女,比平时更加严肃端庄。 一身泛着银光的月白长袍,眉间是象征圣女身份的五色花瓣图案,圣女握紧锦霓的手,轻轻放到她自己的心口。 “锦霓,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听听自己的心的声音。懂了么?” 锦霓的手,被按在自己的左胸,掌下是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一动,一动。 她似懂非懂,再想说什么,可圣女姑姑已经转身,走向了祭台。 “我……” 仰起头,那轮圆月,叫她失神。 抬眼望去,平坦空旷的地中间,已经燃起熊熊的火堆。 烈焰冲天的橘色火舌,在微风中摇曳吞吐着,映在人们喜悦又带些肃穆的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彩。 巨大的火堆后面,架着高高的祭台,祭台正中央,高悬着全族的象征——金色的鸟状图腾。 圣女出现,原本低沉缓慢的鼓声,渐渐地急促起来。 她踏着鼓声,拖着长长的袍,穿过伏地膜拜的人群,走上祭台,盘腿而坐。 此时,月已高悬。 锦霓不敢怠慢,赶紧走向人群,寻了处角落,跟着其他女人们一起伏地,双手叠在身前,以额触及手背。 圣女缓缓向着天空,高举双臂,她的衣袖非常宽大,这样一来,袖子便滑到肩头,露出赤|裸光洁的双臂。 手臂上,两边都佩戴着十数个光泽不同,质地迥异的手镯,有粗有细,交错叠乱。 她的口中,开始发出一连串的声音,在向天神祈祷。 一种古老的语言,仿佛她此刻在与天神交流着,脸上一片圣洁敬畏的神色。 随着圣女所发出声音渐渐高扬起来,她开始剧烈地抖动起略显纤细的双臂。 手镯在她的手臂抖动时,互相碰撞,产生清脆的撞击声音,应和着圣女口中喃喃的祈祷之词。 鼓声在这时,已经变成急如密雨,沉如闷雷的暴响。 一声声,直直落入心底,震痛耳膜! 锦霓心中一动,禁不住好奇,想要偷偷抬眼,偷看眼前是什么景象。 突然—— 圣女舞动起双臂,如同中了邪一般,跳起族中特有的祈福舞来。 月色中,她的神情庄严肃穆,如同高贵的女神一般,紧闭着双眼,开始绕着那金色的图腾不断旋转舞动。 锦霓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圣女姑姑,这样与平素温柔和蔼极不相同的一面,不由得偷偷掀起眼帘,无声地望着她。 良久的一阵舞蹈后,圣女忽然转向图腾,屈膝跪下。 很快,连绵的鼓声再度响起,缓慢低沉。 圣女匍匐的身躯,如蛇一般,左右地晃动开来,她慢慢地直起上身,举起双臂,仰面向天。 朦胧模糊,又好似从遥远天际传来的声音,从她口中慢慢吟唱出来。 “天神啊,请赐我族人伟大的力量……伴随着月圆之夜……天地精华……繁衍不息……” 圣女吟唱着,双膝支起身子,额间的花瓣图案,似乎在隐隐涌动着神奇的光芒。 祈福结束后,便是全族青年男女期待了整整一年的月圆节。 很快,原本宁静的气氛一下热烈起来。 矮桌一张张,首尾相连,围成大大的圆圈,盖上整张红色的蜡染布,月光下,一派喜气洋洋。 整头猪牛羊,开始有族中的专人负责在火上烧烤,不时细细刷上各色调味作料,香飘四周。 “锦霓,快来!你总算到年龄了,你可不知道,这小伙子们都眼巴巴地盼着……” 热情的大妈们抓着来帮忙准备水果的锦霓,不停地念叨着。 “啊?不、不是……” 锦霓瞬间俏|脸红透,眼看着连杯碗碟筷都拿不稳了,还来不及说话,果然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个同龄的族中哥哥们。 “锦霓,你好漂亮!” “锦霓,一会儿和我跳舞……” “锦霓,这花儿送你,你别在发辫上肯定好看……” 锦霓赶紧笑笑,也不敢胡乱接东西,几乎是狼狈地落荒而逃了。 姑姑千叮咛万嘱咐说,月圆节上,可不能轻易许诺,一个眼神,一个表情,都会叫男孩们误会的。 而她还太小,懵懂无知,甚至还不晓得什么是心动。 走到一边坐下,眼看着所有的族人,已经围着大圆圈席地而坐,只留两处缺口,以便进出。 很快,篝火越来越旺,东方的主位上,铺着兽皮厚垫,端坐着老族长和圣女。 看着身边抑制不住兴奋之情的男男女女,锦霓眼前,好像忽然出现了两具赤|裸纠缠的身子来。 那一天,被她无意间撞到的……女人的低吟,男人的急|喘。 被扯碎压在身下的少女衣衫,男人完好无损衣服下隐约的身体轮廓…… 天啊,她不敢想了,不知是不是离火堆太近,只觉得小小的身子都滚烫起来,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可是,那样一双看好戏的黑色瞳孔,却好像一直在眼前…… 一阵激奋的鼓声响起,原来,在锦霓愣神的片刻,适婚的男子们已经走向圆圈之中,跃跃欲试了。 数十名族中的年轻男子,开始在圆圈之中组队摔跤搏斗起来—— 族人尚武,崇尚力量与健美,这样的表演,又能展示自身的男性美,为稍后的选择对象留下好印象和参考依据。 每组一对一,依次较量,败的一方即刻淘汰出局,没有商量余地。 获胜的人再自选对手,重新较量。 不多时,最后只剩下两人,将决定今夜的摔跤冠军了。 年轻的两个男人,互不相让,摩拳擦掌,互不示弱,各尽全力攻击对方。 一时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古铜色的肌肤,很快便都布满汗水,然而人们却愈发激动起来,不住地加油助威。 其中一个,忽然将已经筋疲力尽的对手高高举起,摔在地上,紧接着狠命地压上去。 今夜的冠军,由此产生! 第四章 天真少女思无邪 胜利者跃起,甩落一身晶莹的汗水,不住冲四周的人致意,接受着众人的欢呼—— 是老族长的幼子,沙卡。 他黑黝黝的眼,热切地在人群中扫视着,终于在找到一抹娇小身影时,闪动起光芒来。 沙卡恋恋不舍地望了几眼,大步走向族长的席位,接受祝福和礼物。 角斗完毕,乐声再次响起,热闹的曲调,欢腾的气氛。 霎时,从两边特意留出的缺口处,涌进两队青年男女—— 男的依旧是刚才那些摔跤的武士们,女子则是一群适龄的姑娘们,全身点缀着耀眼的饰品,叮叮咚咚。 柳眉黛色,樱|唇红|润,好一群漂亮的姑娘! 锦霓原本缩在角落里,抱着膝,她并不是那么希望早早嫁人,伴着姑姑,每天骑着玄白去玩,多自由! 可惜,族中的小姐妹不放过她,硬拉着她随着大家舞入圆圈中,她推脱不得,只好跟着。 熊熊的火光,照在一张张充满喜悦欢乐的脸上。 数十名青年男女载歌载舞,构成一幅壮观热闹的画面—— 男女分为两列,手牵手,面对面交错地围绕着中央的火堆,歌声响起,一唱一和,互相道出心声。 连绵的山歌,一浪一浪,大家脸上都是抑制不住的兴奋。 很快,一曲又一曲结束后,他们开始去找寻自己的意中人了—— 只见有的姑娘,害羞地主动将自己的花环摘下,套在喜爱的男人的脖子上,也有男人,主动跑到姑娘面前,诉说爱意。 一下子,身边的姐妹们都跑走了,锦霓一下子愣在原地,动也忘了动。 沙卡迈着坚定的步子,毫不迟疑地走到锦霓面前。 原本还有四五个男子也欲走来,只是看见沙卡,又定住了。 “锦霓!” 沙卡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竟然径直单腿跪了下来,将刚才赢得的冠军礼物——一把苗刀,双手捧着,递到锦霓面前。 “啊?沙、沙卡哥哥……” 锦霓手足无措,一下子慌乱了,她、她一向把他当哥哥啊…… 四周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这一对男女,人群中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无不是赞叹着这一双金童玉女。 她偷眼一望,只见老族长和姑姑都面含微笑地看着自己,心想是躲不过去了,又不好当众给沙卡哥哥难堪,只好心一横,伸手一把拉着沙卡,头也不敢回,飞也似地从缺口处往外跑!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叫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愣,待反应过来,都是会心一笑,继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来。 锦霓这孩子,还真是急性子,平时可没看出来她这么大胆! 互相选中的男女,就要到早早备好的爱巢里,共度美好的一夜呢。 听闻阵阵男女调笑呢喃,甚至还有人情不自禁地发出纠缠欢|爱的声音,似乎连月亮都害羞了,隐藏在云朵中。 一想到自己被族中未来的族长选中,甚至他还想跟她像他们一样,锦霓就慌了,只记得赶紧跑,赶紧跑。 一直跑出好远,锦霓才停住步子,转身,待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沙卡紧紧攥在手心里,突地像被火烫到,赶紧抽|出手来。 “锦霓?” 沙卡是个英俊的苗家少年,此刻正用一双黝|黑的大眼,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 灼热的目光,吓得情窦未开的锦霓,慌张张后退一大步,险些被脚下的一颗石子绊倒。 “啊!” 她往后仰,失声尖叫,下一秒,却跌入一个男性气味浓重的怀抱中。 沙卡的胸膛,坚硬且火热,灼得锦霓还未站好,就赶紧挣脱出来,拍拍裙子,垂头红着一张脸,小声地道谢。 还舍不得那娇小柔嫩的身子,沙卡犹豫了一下,怕吓到她,忍住想要重新搂住她的冲动。 虽然这个小丫头还蛮小的,而且有些“来历不明”,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她。 “沙、沙卡哥哥,我、我有话说……” 锦霓咬着唇儿,不动声色地退远了些,直到她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已经够远了,这才嗫嚅开口。 看着她离自己那么远,沙卡有些寒心,难道他平时太隐忍了么? 身为族长之子,沙卡本就有些高傲,然而方才,他都肯当着全族人的面,为她献上至高无上的荣誉作为定情之物,她应该懂得自己的心意的。 这么安慰自己,沙卡激动地上前一步,握住锦霓的小手儿,急迫道:“锦霓,我们成亲可好?” 被“成亲”骇到了,锦霓猛地一扬手,脱口而出道:“沙卡哥哥!锦霓只当你是哥哥!” 憋了半天的一句话,一出口,二人都震惊了。 意识到自己有些出口伤人了,可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锦霓咬咬牙,干脆一股脑都说出来,她不想再拖泥带水,引人误会了。 “沙卡哥哥,我知道你待我是极好的,可、可是我……” 锦霓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睫,不敢看向沙卡愈发难看的脸色。 “我没想过嫁人,也不想……” 沙卡顿时明白过来,额前的青筋暴起,眼珠儿也有些红了。 “锦霓,我以为,我以为你太小,一直不敢逼得你太紧,没想到……没想到啊……” 死缠烂打,并不是这个骄傲青年的作风,只见沙卡叹了几声,又幽幽开口道:“这把刀,还是要送给你,就算你只把我当哥哥……爹爹那边,我去跟他解释,你……不用担心!” 说完,沙卡也不多做留恋,手中的苗刀一把塞到锦霓的怀里,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是怕,再多看一眼,就下不了这个决心了。 毕竟,能在她身边,哪怕她只把自己当哥哥,也胜过,两人从此形同陌路。 锦霓“哎”了一声,到底是唤不回已经跑得远远的沙卡,只好呆呆地,捧着那把刀出神。 虽然是伤人,可是她不能欺骗他,也不能欺骗自己。 姑姑说,若是见到一个人,满心的欢喜,又没来由地带着点儿忧愁,只觉得自己的心,忽而上天,忽而入地,那,才是喜欢,才是爱。 可是面对族中的哥哥们,她好平静,小小的心,起不得一丝涟漪,一丝波澜。 正胡思乱想着,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故意的低咳! 是一个男人,不远不近地在一旁站着,见锦霓转过身,因为吃惊而张着嘴儿,他微微皱起眉。 飞扬的剑眉斜刺入鬓,使他的整张脸看上去并不是过于阴柔,黑色的瞳孔,在暗夜里看不甚清。 略显消瘦的下巴透着隐隐的坚毅,此刻,他抿紧薄唇,倒好像,他并不是个偷|窥者,反而是被打扰的那一方。 “你是谁?” 被人看见这样有些难堪的一幕,锦霓有些愠怒,眼看着面前的男人的衣着打扮,很明显,不是族里的人。 男人并未马上答话,而是伸手,从自己的袖笼里,用两个指头,拈出个东西来。 铃铃的清脆响,锦霓懵住,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脚踝上丢失的那颗铃铛。 那是她自幼戴在身上的,格外爱惜,前几天晚上发现丢了一枚,心疼得要命。 “是我的铃铛,还给我!” 锦霓几步跑过来,仰起头,无奈面前的男人比自己高出一头不止,她只得踮起脚,气喘吁吁。 一阵淡雅的清香袭来,是她到了自己面前,男人有些意料之中地勾起唇,扬起好听的声线来。 “是你的?这是我那天捡到的,你看完了好戏,就那么走了?!” 借着微薄的月光,锦霓这才看清,眼前的男人,赫然就是那个…… 不要脸的林中男人! 踉踉跄跄地退了好一大步,锦霓下意识地抓紧胸口,声音都颤了。 “是你……” 好邪气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空洞的眼神,叫她没来由地害怕。 细致的柳眉,清澈的水眸,肤如凝脂,面若桃良的锦霓,其实,和族中的少女,有很大不同。 眼前不断晃动着那天看到的一幕幕景象,锦霓紧|咬着自己不知何时变得干燥的樱|唇,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头脑中一片晕眩。 “哦,你说是,便是么?” 男人紧逼不舍,见她退后,反而直直跟上来,一把捏住她胸口处的手腕。 “你!你下|流!” 他用掌心摩挲着她的小手儿,还变本加厉,放到鼻前轻嗅着。 当他的手,坚决地握着她的手时,锦霓浑身上下,立刻窜过一阵陌生的酥|麻,她慌张无措,急得都要哭出来。 来自他身上清爽好闻的味道,似乎在衣衫上薰有淡淡的伽南香,幽香清冽,不断地钻入她鼻翼中。 胸腔震动起来,那男人的笑声,在她头顶上响起来。 “小女孩,你连什么是下|流,都还不懂呢?” 他盯着她气愤紧张而酡|红的一张俏颜,心里暗自发笑,好个小东西,这么气愤,也只能骂他下|流,还真是无邪。 直到被人猛地圈起腰|肢,锦霓才大梦初醒一般,“啊”一声,奋力挣扎起来。 她不过是个十六岁的苗疆少女,身弱力薄,如何挣脱出来一个男人的桎梏? 不仅如此,厮|磨之中,整个人几乎已经被人搂抱住,不得动弹。 第五章 独闯龙潭未卜知 倒抽一口凉气,锦霓的眼中扑簌簌流下泪来,她虽对那男女之事不清楚,可也知道自己是被轻薄了。 手中的刀,早就被男人一把夺去,看也不看,随手一扔,跌进附近的草丛中。 “我告诉你,什么才是下|流……” 男人笑起来,附耳在她耳畔低喃着,热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颈和耳后,烧得她一哆嗦。 “你卑鄙……下|流……” 锦霓泪眼婆娑地对上他戏谑的一双眼,朦胧中,只觉得那眼睛好像是两泉深潭,要把自己吸进去。 她想要骂他,可是她从未说过脏话,就连骂人,也是弱弱的,不等她多骂上几句,男人皱着眉,用力地掐上她的胸口处的高耸。 “唔!” 她瞪大眼睛,因为疼,小|嘴微张—— 男人便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舌,顶入那张叫人觊觎许久的檀口之中。 全然陌生和新奇的感受,竟然叫锦霓忘了闪躲和拒绝! 可怜的锦霓哪受过这个,几乎要窒息了,刚被他松开,就急促喘息,以至于咳嗽起来。 头晕目眩,泪光点点,他身上的味道像是毒药,叫她全身都禁不住松软了。 轻轻拍拍她好像喝醉的脸儿,男人笑得魅惑,颠倒众生的一张脸上,尽是渴望。 “你叫什么?” “不要……” 她弱弱地求着,一开口,又像是忽然想起,不能这么轻易屈服,赶紧闭上嘴,倔强地再不发出声音。 看出她的犹豫和内心的天人交战,男人乘胜追击,一面舔|着,一面故意低语着,让自己口中的热气,熏红了她的肌肤。 “告诉我,我就放了你……” 他继续轻声诱哄着,丝毫没有汹涌的逼|迫。 锦霓再也无力支撑自己,从未被触碰过的身体,缴械投降,瘫在他怀里。 “锦霓,我叫锦霓……放过我……” 她妥协,飞快地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闭上眼,滚落一串串泪水。 看她可怜的模样,他微笑起来,循序渐进要比强取豪夺来得更加刺激,不是么。 所以,他决定,暂时放过她—— 夜来皓月,魂销骨醉。 她裸|露在外的胸口皮肤极薄,在淡淡月光的掩映下,似乎连血管都隐隐可见。 陌生男人的危险气息,锦霓自然是领教到了,一刻钟也不敢再耽误,只想远远逃离。 然而下一秒,她已经被一双大手攫住尖俏的下颌,迫使她看向自己。 “锦霓?很好听的名字呵……” 刚想要大声呼救,邪魅的男人似乎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大手猛地捂住她欲呼喊的小|嘴儿。 “想好了,如果你现在喊出来,你的族人赶来,看到这样一幕,会怎么想?那个少年,是族长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未来的族长,呵,你想好了?” 盯着她灿若星子的眼睛,男人的语气是寡淡的,然而在这样无所谓的语气里,说的却是最残忍不过的话语。 “你!” 锦霓果然气结,却说不出话—— 因为他说的在理,她现在大吵大嚷,只能叫族人来看笑话,也许还会给姑姑带来麻烦。 看出她的犹豫,男人邪肆地勾着唇角,笑得开怀。 精薄的唇微微扬起,轻挑起一侧浓黑的眉峰。 这男人,连耍起无赖,都这么迷惑人的心智,叫人闪不开眼。 “我不会出去乱说的,你、你放过我……” 锦霓被他死死拢住,脱不了身,只好眼睛盯着脚尖,怯怯地承诺着。 男人失笑,原来,她以为,他是在拿这件事来威胁她。 “哦,是嘛……” 他故意拉长音,果然看见怀中的锦霓扬起脸,像小鹿儿似的大眼,盈着水意望着自己。 “可是,在我的字典里,把敌人变成盟友,才是最可靠的!” 说罢,他猛地收紧双臂,将她困得死死,重重的身子压下来,就地一按,将她压在一处大石后面的空地上。 “啊!” 锦霓只觉得天地都倒转过来,叫了一声,便被压制住,动弹不得。 “嘘,你听?” 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手指压在她唇上,侧耳细听,再次勾起笑。 果然,惊魂未定的锦霓循着他的眼神望去,也跟着竖起耳朵听,没多时,听清楚身边不远处的声音,她顿时羞红了整张脸。 月夜里,月圆节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一旦选好了意中人,双方自愿,便可在僻静的地方,私定终身。 锦霓无声地冲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张开嘴,“你恶心!” “这是你们族中的风俗,你说我恶心?” 没有不悦,只是觉得好笑,男人撑起半侧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俏颜,只觉得心都跟着柔软起来。 锦霓挣扎欲起,无奈对上他坚定的眼神,里面透露出,绝对不可能放过她的信息。 “你说过,我说了名字就放我走的!” 她试图据理力争,小声地提醒着他的食言。 “好,记住,我是龙公子。” 说完,男人松开了手。 锦霓和族中圣女乌玛,清早动身,如今日上中午,直奔苗疆山峰。 “姑姑,我们为什么要来龙潭?” 锦霓抬手,用手背擦擦额上的汗,她不会武功,一路甚是吃力,后悔没有骑上威风凛凛的玄白。 乌玛望望天色,素白的脸色中竟然有些焦急。 “锦霓,到了龙潭,切忌不要多说话,任何事都要三思,记住了?” 乌玛叮嘱着,虽然依旧慈爱,但是话语中却透着隐隐的担忧。 锦霓点点头,继续跟上姑姑的脚步。 走了半盏茶的时间,眼前通透起来: 只见古柏苍松间,在将近峰顶的地方,一片古地颇广,白墙红瓦的山庄呈现眼前,宛如人间仙境。 只见山庄大门上方,高悬着一块巨大横匾,黑底描金,龙飞凤舞地写着“龙潭”两个大字。 金字在阳光照射下,光耀夺目,气势不凡。 朱红的大门两侧,分别一条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金色巨龙,尖利的龙爪呼之欲出。 乌玛和锦霓刚在门前站定,那两扇巨大壮观的大门,伴着沉闷的响声,徐徐大开。 “我们进去。” 乌玛牵了锦霓的一只小手儿,她手心处微微汗湿,领她跨过高高的门槛,进入龙潭。 跨门而进,庄院之内,别有天地,处处姹紫嫣红,奇花异卉盛开,宛如另一处世外桃源。 处处雕梁画栋,建造惊奇,重重楼阁,隐在花红遍野处,巨石假山,点缀其间,好似人间仙境。 庄院中央,成品字形三座小楼,每座间相距二十丈开外,巍然耸立。 不知为何,锦霓一进来,便也有些紧张,不由得扬起脸,轻声问道:“姑姑?” 乌玛圣女刚要开口,只看得迎面娉娉窈窕走来十余个汉装少女,见了她二人,敛衽为礼。 千娇百媚,仪态万方,为首一人,天人之姿,只听她轻启朱|唇,柔声慢语道:“欢迎光临龙潭,婢女奉公子之命,特来迎接苗疆圣女。” 乌玛点点头,略冲她一颔首,“麻烦姑娘带路了。” 那汉女听了,好像如释重负般,嫣然一笑道:“就请二位随婢女等来!” 牵着姑姑,锦霓跟在那些美貌女子身后,绕过长廊假山,不知为何,山庄内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景,都隐隐透着些许古怪的熟悉感。 除了前面一队领路的女子,这偌大的庄园,竟然不见一个下人走动,好生寂静。 长长的回廊,皆是用整片白璧石砌成,雕镂阑槛,廊外假山嶙峋,花草芬芳,扑鼻而来。 走到那三座小楼前面,楼宇之间,赫然是一座不大不小的潭子,也许,这就是为何得名为“龙潭”。 潭水近似黑色,深不见底。潭的中央,却突出一座小岛,面积仅十来丈方圆,布满嶙峋怪石,光秃秃的一片寸草不生。 山峰之上,得见如此奇景,实在不可思议。 那十余名汉族侍女,已经停住脚步,为首那人朝向东边的那座小楼,深深鞠躬,恭敬道:“启禀公子,贵客已到!” 锦霓抬头一看,那座小楼足有十余丈高,七层,顶层的外廊上站着一个男子。 距离太远,她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却没来由地一阵心悸,握紧了姑姑的手。 楼上的人,居高临下,整个庄院内的情景一目了然,只听那公子下令道:“在下久等了,还请圣女移步楼上。” 听出了这公子口中的淡淡鄙夷,圣女乌玛哼了一声,松开锦霓的手,柔声道:“姑姑先上去,你跟上来,注意,手哪里都不要碰,小心有毒!” 说完,乌玛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色锦袍,人影翻飞,霎时已经纵身到了顶层。 “姑姑!” 锦霓伸手去抓,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未抓到,讪讪地收回手,只好跟着那领路的美貌女子,沿着楼梯一层层向上走去。 女子在前面,恭顺地替锦霓撩|开那一层层的薄纱门帘,请她进去。 揭开纱帘,锦霓缓缓踏入,那侍女恭敬地退下。 檀香阵阵,袅袅涌|出熏炉,余烟笼罩一室。 轩窗微敞,暖风袭入,吹散内室的一串珠帘,叮当作响。 第六章 苗疆有难寻庇护 一个影子蹿入锦霓的视线,她的呼吸立刻变得有些急促,是他吗…… 蓦地,那天的一幕幕浮现眼前,她瞬间红了脸颊,忽然想起他似乎耳语过,龙公子?! 男人坐着,听到她进来了,淡淡的神色依旧未变,只是用一双略显空洞,黑得不像话的眼眸盯着她。 锦霓站在门口,浑身僵硬,用满含戒备的目光,倔强地回视着他。 不知为何,她直觉里,觉得在自己上楼这短短的时间里,姑姑和这个龙公子,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 “锦霓,快见过龙公子。” 乌玛站在一旁,见锦霓只是咬着下唇远远地站着,不由得出声催促道。 传说在苗疆,最吓人的不是毒蛇,也不是蛊虫,而是一个叫龙公子的神秘人物。 传说他拥有着几世都享用不尽的金银珠宝,手下豢养着大批的武功高手,是这一片人迹罕至地带的可怕阎罗王。 却没想到,他就是那个被自己“不小心”撞破好事的男人,是那个在月圆节,耍弄了自己的男人! 一想到这儿,锦霓心中怨气隐隐,怪不得这男人那天如此放肆,原来他就是龙公子。 可是碍于姑姑在场,她无法发作,只好垂着头,眼睛盯着脚尖,声音低低地嗫嚅了一声:“龙公子好。” 他的目光很阴沉,和那晚最后流露出的温柔极不相似,那种放肆无忌惮的目光,好像要把她看穿一样。 “锦霓姑娘?” 他记得她的名字,启唇喊出来,声音极是动听,和那夜一样毫无二致。 锦霓点点头,不肯再说话。 等了片刻,那男人却勾着唇角,笑出声来。 “锦霓姑娘,在下是个瞎子,你若是不出声音,我也看不见你点头还是摇头。” 闻言,锦霓大惊,她竟不晓得面前这样丰神俊朗的男人,居然看不见! 不由得再次细细打量他,虽然是坐着,但依旧能看出身姿颀长,他并不很年轻,甚至在笑的时候,眼角有隐约的细纹,但不知为何,却莫名地诱|惑人的心神。 “是、是我……” 锦霓故意偷偷伸出手,没有理会乌玛递过来的阻止眼神,手掌在龙公子面前晃了晃。 “我猜,你在挥着手,看看我有没有反应?” 龙公子依旧温和地笑着,只是那笑意不知道为何,有些阴冷。 锦霓大惊,他不是看不见么,怎么能知道她在做什么? 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龙公子耐心地解释道:“你挥动手,会带起风,我感觉到了。” 有些紧张地吐吐舌,锦霓低下头,不知道还要在这个奇怪的龙潭呆多久,竟是有些后悔,吵着要跟姑姑一起出来长见识了。 这边,乌玛真的好像已经和龙公子谈妥了什么,已经准备起身了。 “圣女,这孩子,就留下,在下不会亏待的。” 锦霓见姑姑起身要走,去牵她的手,冷不防听见这么一句,等反应过来龙公子说的是自己,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去。 圣女的身子颤了一下,像是也出乎意料,然而略一沉吟,乌玛点点头,面露无奈,口中却道:“还希望龙公子说到做到,救我族人于水火之中。锦霓这孩子,就烦劳龙公子费心了!” 锦霓倒退一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姑姑的意思,是要把自己留下了么? 她大骇着,瞪圆了眼睛,慌张的视线,不住地在乌玛和龙公子身上穿梭着。 这,是要做什么? 耳边却悠悠响起龙公子的声音,含|着笑一般的柔和嗓音,“锦霓姑娘,在下,倒是很想你呢……” 清晨的龙潭山庄,鸟鸣啾啾,树影婆娑。 锦霓站在床边,看着那个熟睡的男人,他的五官有些阴柔的美,但是眉毛浓黑,鼻梁挺直,所以并不显得女气。 直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姑姑安置在这儿,又被这个诡异的龙公子随意指使。 只是,乌玛圣女走之前说的那句“救我族人于水火之中”叫她害怕,难道一向平静祥和的苗疆,要出事了么? 正想着,冷不防见床|上的男人,已经睁开眼。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可是被他那样看着,锦霓还是止不住心里一惊,愣了半天,这才将手里的水盆放下,轻声道:“请公子洗漱。” 说完,锦霓便回身,去一旁取干净的毛巾和皂角。 不料,她还没走回来,龙公子忽地起身,赤|裸|着上身就将她抵在墙上。 单薄的衣衫下,背上吃痛,心头的怒气不禁一闪而过,锦霓刚想要出声,男人的唇,居然那样准确无误地压过来。 辗转肆虐,不依不饶,先是带点儿野蛮,接着便化作满腔柔情,软软地吮|吸着。 扬手想推开,纤细的手臂却被制住,虽然他刻意放轻了力道,可锦霓还是一声低呼。 “唔!” 她甩着头试图躲闪着,想要后退,身后是坚硬的墙壁,她半步也无法退。 龙公子傲人的身躯贴着她的娇小,不给她任何闪躲的机会。 “你放……开我……” 感觉到情势危险,眼前的男人虽然看不见,但因为有武功在身,听音辨位,锦霓挣扎着。 闻到她手里清新的皂角味道,龙公子对她的请求恍若未闻,笑道:“来侍候我洗漱?” 好像终于抓到了救命稻草,锦霓赶紧讨好似的举高手中的巾帕,忽地又想起他看不见,赶紧应声道:“是啊,龙公子,快洗脸漱口,水凉了就不好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自将他骂了千百回—— 昨晚临睡前,上次领路的那个侍女来告诉她,龙公子指名叫她近身侍候,弄得她几乎一夜没合眼,现在他倒好象很惊讶一样。 近身,侍候,想起月圆节那晚上,她就吓得腿都要软了。 虽然最后,他温柔地帮她清理干净,穿好衣衫,还将她送回桃花谷的住处,可是…… 锦霓舞着手里的巾帕,希望将他的注意力转移,一边偷偷地往边上挪。 “别乱动!” 他忽地一声怒吼,不复先前的那般温柔体贴,吓得锦霓蓦地收声,微微地喘着。 他那虽然看不见一切,可情|欲高涨的眼睛,死死地看着她。 不知何故,总觉得,似乎在梦里,也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然而却不是像现在这样的无神。 锦霓一下子红了眼,那夜的抵死纠缠蓦地涌上心头,顿感屈辱,更是害怕自己再一次沉沦在那样陌生又新奇的感受里。 “龙公子,你、你放我走……我、我不会伺候人……” 她求着,转瞬间鼻尖也跟着红了,低低地泣着—— 虽然无父无母,可是姑姑身为族中圣女,地位高贵,将她照料得极好,锦霓性子虽然有些淘气顽皮,但也从来没被人说过一句重话。 “我不会放你走的,呵呵,你就死了这条心。” 龙公子在笑,似乎努力平息着自己紊乱的呼吸,男人暗哑的声音,一般,拂过锦霓的耳畔。 烧得她浑身一抖,他贴着她,自然感受到了。 “别怕,我不会害你……你姑姑也是怕你出事,才将你留下的……” 叹了一声,龙公子猛然将抽噎的锦霓拥入怀中,手臂收紧,她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捧起她的小|脸,男人将手指插入她的发中,一寸寸拂过她的头发。 吸吸鼻子,锦霓没有忽略他刚才的话,皱眉问道:“什么出事?我们苗家一向与世无争,能出什么事?” 将她的头深深按在自己怀中,龙公子吸了一口气,仿佛是极满足地,露出一个微笑,真好,这般真实地将她拥入怀中,不是梦境,真好。 “都说苗疆里有一枚赤血果,服下可以延年益寿,长生不老。当今皇帝听说了,要苗疆献给朝廷。” 猛地抬起头,锦霓蹙着眉,完全被他的话给吸引住,不禁反驳道:“胡说!我们族人从来没听说过!” 龙公子点点头,似乎料到她会这样说。 “可是皇帝并不这么认为,他以为这是蛮夷之地向朝廷做着无谓的反抗,也许,不久后,皇帝就会派兵……” 他松开了她一些,仍旧圈着她,将头转向窗外,外面繁花似锦,可惜他是看不见了。 锦霓哪知道他心中惆怅,听了这话儿,不禁咬唇怒道:“这个狗皇帝!欺人太甚!我们没有就是没有!就算他派兵来,杀了我们……” 这才意识到,这小小的一枚传说中的不老药,也许竟会给与世无争的族人带来灭顶之灾,锦霓说不出话来了。 是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老儿要他们死,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你骂当今天子?” 龙公子转过头来,莫名其妙地幽幽问了一句,语气古怪。 锦霓一愣,继而点点头道:“是啊,他这样逼|迫我们,但愿他早点驾崩!” 话虽如此,可一出口,莫名地有些烦躁,就好像她认识那皇帝一般。 “皇帝正值壮年,怎么可能驾崩?” 龙公子反问一句,接着说道:“所以,你姑姑代表族人找到龙潭,希望我能在危急时刻,给与你的族人一些荫庇。” 第七章 故人初见宛新友 锦霓听懂了,她的世界虽简单,却不是不明白好歹。 有些难受,原来,姑姑是要把自己当成“贡品”献给龙潭的主人呢。 感受到她瞬间的情绪低落,龙公子再次拥住她,诱哄道:“怎么,为你的族人做出小小的贡献,不愿意了?” 闻言,锦霓猛地抬头,甩落一串滚烫的泪珠儿。 似乎对他的猜测不满,她急急道:“如果我可以救我的族人们,我宁愿去那皇帝面前求饶,只求他放过我们苗疆!” 龙公子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她如斯坚决,然而听懂她的话之后,胸膛却剧烈地起伏起来。 怒火大炽,原本的温柔心境一下被她的话语搅乱。 她在说什么? 她难道要把自己给皇帝? 她是不是还不知道,如今的天下,就是芈闲鹤的?! 一想到她已忘记所有,但是潜意识里仍有这样的念头,他就不免心痛,丝丝缕缕的痛楚,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撕碎了! “傻|瓜,我不会让你走到这一步的!” 他一把将怀中的锦霓抱起,朝深深的帷帐内走去。 轻柔而细密的吻,不断落在她的脸颊,锦霓还陷在方才的神思里,尚未回过神来,等反应过来,早已跌入还温热的被褥之中。 瞪着朦胧的大眼睛,她刚要起身,逃离这满是他的味道的大床,就被龙公子扑住,宠溺的吻重新一个个落下。 “我是谁?” 迷茫中,耳边忽然响起轻柔的问话,他身上不断侵袭过来的好闻味道,几乎要把锦霓给包围住。 支吾着,她一边躲着那灼热的吻,一边说道:“你、你是……龙公子……” 似乎满心的失落,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声,寻着她的嘴儿,拿捏着力道噬咬吮|吸着。 奇怪的感觉,再一次袭遍全身,说不清究竟是冷,还是热。 好像是冷,皮肤上起了一片细小的疙瘩,毛孔都战栗起来。 好像是热,浑身上下像是要被焚化了,急需要清凉的水分来滋润。 就在她以为,这个男人,又要像上次那样折磨她,直到她几欲昏厥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了。 “锦霓,就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乖,想起我是谁……” 像是念咒一般,低哑,他止住了所有的动作,将头埋在她胸前的柔软,轻轻地开口。 快乐的犹如一只出笼的小鸟儿,锦霓多日未曾展露过笑颜的脸上,此刻尽是畅快淋漓的笑容。 “玄白,你好聪明哦,居然找得到这里,真是厉害!” 在龙潭的后花园里,坐在白色猛虎的背脊上,两条小|腿一颤一颤地,锦霓乐不可支。 这些天,她每日除了清晨侍奉龙公子梳洗穿衣,便整日无所事事—— 龙公子白天甚是繁忙,多半在书房里一待就是一天,而龙潭上上下下的人,谁也不敢指使锦霓做事,她也乐得清闲,四处走走玩玩。 “嗷呜……” 玄白晃晃硕大的头颅,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锦霓侧脸一下,痒得她一个不注意,滑下来,吓得她一把攀住它的脖子。 锦霓挣扎着爬起来,气得去揪玄白的耳朵,小声嚷嚷道:“臭白|虎!干什么舔|我?” 一想起那湿湿的、痒痒的触感,锦霓立刻不由得想起被龙公子舔|舐的情景来,登时心跳加速起来,恼得她只好向玄白撒气儿。 “呜呜……” 玄白委屈地直呼噜,却也不躲,由着她揪着自己尖尖的虎耳。 “这小老虎还挺好玩的,是你家的么,叫什么名字?” 陡然间,忽然传来一句问话,低沉的声音悠长而清冷,从不远处传过来。 锦霓一向最喜欢听人家赞扬玄白的乖巧可爱,立即眼睛一亮,想也不想的,回答道:“是我的,叫玄白!” 她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 前方不远处的一株老树上,似乎影影绰绰地倚靠了一个人。 锦霓好奇地往前走了一步,看清了那人的脸:是个二十几岁的男人,有一张清朗干净的面庞,鼻梁挺直,五官清秀,脸色有些恹恹的倦意,然而整个人却显露出逼人的气势来。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锦霓脑子里立时蹦出个姑姑曾教过的词语,叫“玉树临风”,蓦然红了脸,却不禁仍是出口问道。 那男人的眼里结出一层笑意,咳了一声,一直低敛着的眼角眉梢,都泛起笑纹来。 腾身一跃,他从半高的树上跃下来,霎时舞起一片雪白衣衫,如同清辉,流光飞舞。 见他不回答,反而一副洒脱的样子,锦霓有些急了,赶紧回身,护着自己的宝贝玄白,眼睛瞪着面前的人。 “小丫头,防备心还挺强的,我看上去,像个坏人?” 说完,他伸手就想摸|摸锦霓,被她灵巧地一躲,避开了。 男人有些失望地看着半空中落空的大手,略显尴尬地笑笑,这才收回手道:“我是龙公子请来的,带路。” 锦霓警戒地看了他一眼,那刀子般的小眼神几乎要把这人上下剜个干净,这才拍拍玄白的头,叫它去一旁自己待着,她去领路。 满腹心事地穿过重重回廊和座座假山,锦霓实在想不通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为什么要爬到树上去。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顿住脚步,后面的人没注意,冷不防就撞到她娇小的身子上。 “哎呦!” 她几乎要被那股大力撞飞出去,尖叫了一声,幸亏被及时站稳的男人搂在怀里。 “怎么了?” 灼灼的黑目望着她,那样专注的眼神,锦霓不敢再看,像是要被那目光烫伤一样,赶紧一手捂住眼睛,挣扎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站好。 “喂!我才想明白,你在树上多久了?是不是在偷看?” 锦霓气鼓鼓地双手掐腰,这个答案叫她愤怒,这人长得不错,不过这偷|窥的脾性可真不好。 龙潭里的侍女都是二八佳人,美貌娇俏,若是放进来一个登徒浪子,她可是第一个不答应! 看着比自己仍旧矮了一截的少女,男人苦笑,他不过是按捺不住相思之苦,得到消息飞奔而来,怎么就成了偷看了? 索性一摊手,摆出个极无辜委屈的表情,男人扁着嘴说道:“我本来在树荫里睡觉,谁知没一会儿就不知道从哪窜出个吊睛白|虎,吓得我不敢下去了,只好一直张望着。” 顿了顿,他又道:“我一直等到你出来,跟它又说又笑,这才放心,打算试探着下来……” 说完,他用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直盯着面前脸色有些古怪的锦霓。 哎呀,真是昏头了,她见到玄白一时高兴,竟忘了这里是龙潭,吓到人就不好了。 摸|摸鼻尖,锦霓嘿嘿一笑,主动伸出手来,“看来是我错怪你了,嘿嘿,那是我的白|虎,很乖的,不咬人,我叫锦霓!” 男人微怔了一下,这才跟着伸出右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哑声道:“我叫……郁骁……” 锦霓低低念了一遍,这才展颜赞道:“郁骁,真是个好名字呢!” 郁骁贪恋地看着她的笑容,恨不得时光在这一瞬间凝滞,好将这一刻成为永恒。 “是么?锦霓,你的名字我也喜欢……” 他压低了声音,说出“喜欢”二字时,心底猛地一抽痛。 她不记得了啊,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她曾经太苦了,就让她忘了,从今以后,再没有苦楚。 锦霓笑笑,松开手,打算继续带路。 郁骁有些怅然地看着那小手,从自己掌中抽回,那温暖细腻的感觉还缠|绵在掌心,留恋,挥之不去。 转过身朝前走了几步,锦霓只觉得头顶一暗,再抬头,果然,龙公子就站在面前。 不知为什么,他明明是看不见自己的,可每每一见面,心悸害怕的,反而是自己。 锦霓拍拍胸口,低呼道:“吓死我了!” 哪知道,在听到“死”这个字时,本来淡笑不语的龙公子,忽地变了一副神色! 只见他飞快地判断了一下锦霓站立的位置,用力将她纳入怀中,波澜不兴的脸上,溢满深深的恐惧之情。 “不要说死!不许死!听见没有?” 锦霓要被他的铁一般的手臂勒得喘不过气来了,不知道为何惹来他这样剧烈的反应,只好顺从着点头,又想到他是看不见的,连忙张嘴回答道:“好,不死,不死……” 其实,她缓过神来,只觉得说得好笑,生死哪里是凡人能够左右的。 而那个龙公子,也实在小题大作了些,好像她自己,就能操控自己的生命一般。 听见她的再三保证,龙公子才稍稍松开了手臂,伸出手,摩挲到她的脸颊,温柔道:“听说你一直都在花园里?玩什么了?” 他故意没有看向锦霓身后的男人,只是问着她,手指轻柔地拂过她的五官。 “嗯。对了,这里有客人,他说要见你!” 说完,锦霓扭头看向新结识的朋友,郁骁。 郁骁早已换上一副有些懒散的神情,抱着双臂,靠在一边,懒洋洋道:“大哥,你可叫我们好找啊!” 第八章 兄弟聚首齐谋划 站在小楼的顶层向桃花谷的方向眺望,那一片盛放的桃花熠熠如辉,赤若流霞。 锦霓赤着脚,苗家的孩子,自小|便是这般,静静地凝神望着眼前情景,她不禁有些迷惘。 身后有细微的响动,淡淡的伽南香如影随形。 果然,好听的男中音在背后响起,“锦霓,怎么又不穿鞋子,大小不合适么?” 说完,手抚上她的一侧削肩,掌心下是上好的绸缎裁制的衣衫,手工细腻,柔软丝滑。 绣鞋、锦衣,这一切都是陌生而新奇的生活,锦霓不自然地后退几步,她还是不适应龙公子的触碰。 “我、我忘记了……” 感觉到她的疏离,龙公子的眸光依旧是淡淡夹杂着哀伤,双|唇紧抿。 他手上抓着一双小巧的女子绣鞋,弯下腰去,一手执起她的右脚脚踝,自己则是单膝跪地。 “不,我自己来!” 锦霓意识到他要给自己穿鞋,红了脸,赶紧拒绝着,无奈,龙公子虽然看不见,但是已经准确地给她的纤纤玉|足套上了鞋子。 她无奈,只好拢住他的肩膀,站稳身子。 穿完右边,又穿左边,她赤-裸的小脚儿微凉,他在掌心里攥了好一会儿,捂热了才把鞋穿上。 再起身时,他的眸光早已温软下来,脉脉如一捧润洁的水。 虽然眼里看不见,可是,他的心里依旧有她。 “谢、谢谢你!” 心跳得好快,忽而上,忽而下,锦霓一下子懵住,耳边似乎响起姑姑的话来。 这,这就是喜欢么?! 想哭又想笑,为什么在龙潭不过待了几日,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原本安静如深泉的心,好像被谁投下无数石子,砸起水花片片,叫她不得安宁。 龙公子不知道她心中的百转千回,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吓到了她,赶紧辨认着她的位置,急急伸出手。 “我弄疼你了么?” 他以为是自己没有掌握好力道,叫她感到疼了。 锦霓瑟缩着,不是怕他碰到,而是怕自己被他一碰触,整个人就变得自己都不认识了。 “没、没有,不是,我……” 她用力摇着头,想把乱糟糟的思绪都甩出去,无奈,除了涌|出泪水,便再无他法。 感受到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手掌上,男人有些慌乱,只好一把抱住她,将她牢牢困在自己怀中,不住地问着。 锦霓抬起手背,擦擦眼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熟悉又陌生,只要一接近他,她就心中忐忑惴惴。 “龙公子……” 她只好随便找出个什么话题,不然自己要窒息而死了。 “你有喜欢的人么?喜欢,是什么感觉?” 锦霓只觉得圈住自己的双臂似乎用力收了一下,然后,他便松开了自己一些。 头顶上传来一声叹息,他让怀中的她,找到舒服的姿势,窝在他胸口。 “喜欢?我只是后来才知道,那是爱……” 她动了几下,然后静静伏在他胸口,这样太过亲密的姿势,可是他有力的心跳和淡淡的体温,叫她欲罢不能,放不开地眷恋着。 心尖儿有些发酸,原来,他是有喜爱的人的…… 抽抽鼻子,锦霓闷闷地问道:“那她现在在哪儿?怎么不在你身边?” 他很敏感,一下就捕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闷笑了一声,才悠悠道:“我把她弄丢了……” 锦霓忽而抬头,惊讶道:“弄丢了?那你还不去找?那……你的眼睛……” 直觉里,他的眼睛,一定那些过往有关。 问完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戳到人家的痛处了,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哪有这么直接问的。 锦霓吐吐舌头,庆幸他此时看不见自己的窘迫神情。 然而他却没说什么,只是不停地用下巴蹭着她软软的头发,吐出一口气。 “我中过毒,而且无药可救,终于失去了她。后来,我找到了一位故友,她提议我,若是舍得一双眼,就可以帮我将全身的毒,尽数攻到双眼里,然后逼出毒来……” 原来,他是这样瞎的。 想象不出,身边的男人曾经遭遇过怎样的苦痛,锦霓却忽而心疼起来,心底似针扎,钻心地刺痛。 手,抚上他的眼,轻轻地,怕弄疼他一样,沿着浓眉一路滑下,蜿蜒着抚摸|他的眼。 虽然失明,可是他的眼睛依然很美,没有丝毫的伤疤,甚至连瞳孔,看上去都是清澈的纯黑。 “为什么,我觉得,好像见过你的眼睛……好熟悉……可是……想不起来……” 锦霓露出困惑的神情来,这份茫然令她痛苦,赶紧要收回手,不敢再看他。 飞快地反握住她的手,他赫然闪现过激动的神色,口中喃喃:“你想起什么了?是不是?” 被他的急迫语气吓到,锦霓挣了一下,头痛欲裂。 可是,他依旧紧逼不放,死死地捏着她的手腕,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拗断。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弱弱地辩解着,害怕他突如其来的逼|迫。 “大哥!” 相持不下之际,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话音刚落,一双有力的大手,就将锦霓的手,从龙公子的手里解脱出来。 “你这样逼她,是没有结果的,万一她再跑掉,你还能找得到?!” 来人,是郁骁。 看清面前是郁骁,锦霓想也没想,赶紧躲在他身后,略显惊恐。 执起锦霓的手腕,上面已经红了一片,郁骁揉了几下,这才低语道:“一会儿我去取药膏,给你揉揉。” 郁骁的话,她听见了,可是,听不懂。 点点头,锦霓抽噎了一下,低着头小声道:“我先回房了。” 说完,她飞快地跑了。 郁骁叹了一口气,走向发愣的男人,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大哥,你操之过急了,吓坏了她……” 龙公子,或者说,是郁骥,神情萧索地微微颔首,并未言语。 “走,郁骐到了,多年未见,咱们好好叙叙旧……” 三兄弟,在那件事之后,还是头一次聚首。 锦霓红着眼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半闭着眼,沿着长长的楼梯往下跑。 木质的楼梯有些逼仄,只容一人通过,拐角处,她一个转身,撞上了人。 鼻尖好痛,将她忍了多时的眼泪都逼出来,锦霓吸着鼻子,眼泪汪汪。 透过湿漉漉的眼帘,看清面前的男人。 和龙公子及郁骁都不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阴柔美,是个充满阳刚的男人,浑身散发着危险和犀利。 他本来哼了一声,声音里充满不悦,然而待锦霓抬起脸来对上他,就看见他眼里射|出激狂的目光来。 “你!” 他刚要出声,郁骥和郁骁已经下楼了,见到郁骐,忙出声制止道:“郁骐,这是苗疆圣女的侄女,锦霓。” 郁骐性子急,说话冲,他嘴边那句“莲儿”几乎差点就要冒出来。 什么能比找到失踪已久的亲人更重要,什么能比知道心爱的人尚在人间更重要呢? 嘴唇不住地翕动着,眼前一黑,郁骐几乎站不稳,赶紧抓|住楼梯扶手,稳住心神。 闭闭眼,他几乎感觉到眼中有泪花滚动,不断看到郁骁暗示的眼神,郁骐敛住惊讶和欣喜,压下一肚子的话,淡淡道:“锦霓姑娘……” 锦霓用袖子擦擦眼角,觉得自己太莽撞了,撞了人还不道歉,赶紧低下|身子敛衽做礼。 “无妨。” 郁骐挥挥手,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她的一眉一眼。 她没什么变化,只是长大了。 不再是十四岁的青涩身子,而是十六七岁的婷婷少女了。 郁骥当年给她服下的药,似乎失去了效用,他们的步莲华,早已重生为另一个,叫锦霓的姑娘。 锦霓疑惑地看着三个男人之间的暗涌,他们之间交错的视线,灼得她有些害怕。 “龙公子,我、我先下去了……” 小声地知会了一声,锦霓一掀裙摆,噌噌地下楼了。 “她变了一些,是么?” 郁骐率先出口,幽幽地叹了一声,眷恋地看着那一抹人影飞出小楼。 郁骁点头,若有所思道:“是啊,而且压根不记得过去的事儿,一直以为自己生在苗疆,长在苗疆……” 没人注意到,郁骥抓着扶手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他看不见她,可是,他能感觉到她,正是这份心念相通,使得他在两年前找到这里,顺利地“取代”了龙潭的主人,暗中调查一切。 他好怕,怕太急,太快,吓到她,可是,若再不快些,芈闲鹤的军队驻扎到苗疆,他怕她就再一次离开自己。 “圣女将她照顾得很好,胖了一些,而且个子高了很多。” 郁骐感慨着,三年多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有些不以为意,郁骁淡然道:“她抛弃了自己的亲生骨肉这么久,难道身为人母,不需要尽责么?” 郁骐一脸惊讶,颤声道:“你的意思是说,莲儿是圣女的孩子,那为什么会流落在楚国……” 是啊,若不是当初,玉笙烟说出事实的真|相,步莲华也不会万念俱灰,亲身赴死。 “够了!” 郁骥终于出声阻止,打断了二人的话。 “趁着还有些时间,我们赶紧与她多相处一段时间,然后想法子,把她从这里带走。不然,我担心朝廷会有所行动,交不出皇帝要的东西,恐怕芈闲鹤会派兵来这里。” 三人齐齐向已经走到龙潭边的锦霓望去,看见她有些落寞地抓着玄白的脖子,不知在说些什么,一脸惆怅。 第十章 负心女情动三人 风儿缱绻,窗外的香气熏染,清晨的熹光照亮锦霓的卧房。 天已晨曦,她眼皮动了动,该起身去伺候龙公子洗漱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身子很沉,四肢懒洋洋的。 熟悉的伽南香的淡淡气息,忽然扰乱了一室的旖旎,风中的涟漪搅碎晨曦的静谧。 脚步轻巧,有人进来了,站定在床边。 锦霓想掀开眼帘,可是酸涩的眼皮始终睁不开。 就觉腰上忽然一凉,一个指尖上略有薄茧的大手,顺着她的脊骨,沿着那曼妙的曲线,来回轻抚着细滑的肌肤,动作小心且温柔。 心下一惊,锦霓一个激灵,猛睁开眼,一个颀长的身影闯入眼帘。 他的手,并没有因为她的醒来,而抽回,反而一路蜿蜒向上,来到颈后那一片柔嫩的肌肤上,轻轻地搔着。 “你……你怎么就这么闯进来了?” 虽然明知道他看不见,可是锦霓还是下意识地拽过被子,盖在自己裸-露的胸口上。 他微微笑着,没有回话,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察觉到锦霓在往床脚瑟缩,郁骥撩袍坐在床沿上,倾身去摸索锦霓的脸颊。 他看不见,只用一双手探寻着,锦霓不知为何,心疼起来,主动握住他的手,抚上自己脸颊。 “你找我来,有事么?” 满足地叹了一口气,郁骥抚着她的粉|腮,凑上去。 “唔——” 锦霓闪躲了一下,她还未梳洗,他就这样吻上来,她好羞。 “怕什么,你很香……” 他闷闷地笑了一声,看穿她的小心思,分开唇,嘟囔了一句,然后缠|绵地再度含|住她的唇|瓣。 他吻得很轻,很柔,像是被一片羽毛拂过唇,痒痒的,像是电流激遍全身,叫人欲罢不能。 男人修长的手指,温吞而又优雅地探进被里,握住锦霓紧紧拽着被角的手腕。 略用力一拧,少女的胳膊垂下,手指松开,身上大|片赤-裸白|皙的肌肤,从滑落的被子里现出来。 “还记得月圆节那天么?” 他停住这个悠长得几欲叫她窒息的吻来,掬起散在前的一缕青丝轻嗅着,温和地问着。 果然,锦霓脸一红,将头埋到他胸口处,不肯露出脸。 “虽然我不是苗疆的人,但是,入乡随俗。现在,我问你,你愿意么?” 他扬起笑靥,不知怎么,闪过一抹焦急的狼狈。 他好怕,怕她再一次拒绝自己,怕过了这么久,她面对已如陌生人的自己,无恨,亦无爱。 锦霓吞吞口水,抬起头,心中怦怦,好像骑在奔跑的玄白身上,一颗心都要颠出来。 终于,她点点头,小手捧住他的脸,直直地望进他已经失明的双眼。 “你,爱我么?” 好像是一颗炮弹,凶猛准确地击中他的左胸,直射心脏。 那是多久以前,清丽的女声响起在耳边,伴着漫天飞雪,呼啸而过。 “郁骥,你、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么……” 他闭上眼,他曾经心盲,故意看不到她的爱,也看不到自己的爱。 如今,他舍弃一双眼,忘却半生浮华,却可以将自己的心,看得更加清楚明了。 吸了一口气,他眼眶温热起来,全黑的世界蓦地裂开一丝缝隙一般,微微的光,叫他兴奋得颤抖起来。 他摸索着一把握住她的双手,凑到自己唇边,吻了又吻。 “我爱你,天上地下,我都跟着你。” 她曾说,天上地下,再不相见——因为她真的累了,默默地守候,苦苦地等待。 所以,这一次,换他,来找她,来等她。 他很想告诉她,朵朵,不要动,你就站在原地,我走过去。 锦霓瞳孔一缩,心底的某个地方,似乎松动了一下,漾出好多好多甜蜜和苦涩来。 她以为自己不懂得什么叫爱,原来,爱在来的时候,悄无声息,却能击得人毫无招架的能力。 姑姑说得对,那种上天入地的感觉,她感受到了。 她久久不回答,郁骥看不到她的神色,焦急道:“怎么不说话?” 手,连忙摸索着她的脸,却只是摸|到一行行泪。 “哭什么?你、你不信?” 郁骥慌神了,连忙举起袖子擦拭着,却猛地被她抱住。 满面红霞,锦霓拉着郁骥的手,贴向自己的胸口,喃喃道:“爱我,那就要了我……” 身子一震,他不曾想,如今的朵朵,竟是这样直接。 他不自在地低咳了一声,想要掩饰自己沸腾的—— 他怕自己再强来,吓坏了她。 哪知道,锦霓瞪大了眼睛,不解道:“怎么了?我们族人,只要相爱,就可以在一起私定终身,然后去求得长辈的祈福,再去成亲,你难道不喜欢我么?” 她在苗疆这么久,生活习惯完全都已经改变,在她眼中,男|欢|女|爱,只要有情,再正常不过,无须像汉人那般,遮遮掩掩。 说罢,她不解地望着他,有些委屈,有些忐忑。 “当然不是!” 郁骥急得赶紧否认,生怕这个小东西想歪了,双臂一收,紧紧圈住她。 舒了一口气,他白|皙的面上同样闪过绯色,低低地问:“你还质疑我,你难道感觉不到它?” 说完,故意用力,顶了顶锦霓。 锦霓“啊”地一声,自然是感觉到了,饶是她再多情妩媚,自然心性,被他这样毫无顾忌地赤|裸表白,也禁不住羞怯起来。 忽然,郁骥松开她,轻轻松松地除去鞋袜和外袍,刚要上床,忽然门“吱嘎”一声开了。 两个人一惊,都往门口的方向望去。 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郁骁和郁骐的面色都有些古怪,见他们都往这边看,郁骐最先沉不住气,大步走过来,直向锦霓。 “你爱他,那我呢?我呢?” 大手用力,将娇小的少女从被中拖起来,他赤目冒火,几乎要飙出男儿泪一般,湿|润着眼眶,低吼道。 锦霓慌了,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才只见过他几次,每次都是阴沉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瑟缩一下,她扬起下颌,对上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痛苦难耐的一双眼,疑惑道:“郁骐公子,您说什么?我、我和您不熟啊?” 她的话,终于将郁骐的泪水逼|迫出来。 疲惫地松开手,郁骐转过头去,哽咽道:“好!好!你不记得,便作罢,作罢!” 锦霓重软软地跌坐在一床的锦被上,视线来回在三个男人面前游移,满面狐疑。 好奇怪,为什么,明明应该是不熟悉的人,却有这样熟稔的感觉。 为什么他们每次见到自己,都是一副欲言又止,藏有心事的感觉? 手上一凉,郁骐身子一颤,顺着视线看过去,原来是锦霓,主动牵住他的手。 “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她蹙着黛眉,小心翼翼,心里的那股不确定,愈发浓重起来。 他猛地攥|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肩,大力地摇着她,“你想起来了,想起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锦霓被摇得头晕,慌张地去推他,无奈郁骐力气大得惊人,怎么也推不开,只好求道:“你先放开我……” 几乎是同时,郁骥出声阻止道:“二弟,松开她,莫要伤了她!” 眼角的泪光盈动,郁骐松开手,却将她大力地拥入怀中,再次哽咽道:“不要逃了,我发誓,再不伤害你,你若不愿意,我就再也不碰你,也不碰其他人,可好?” 锦霓身子一动,没有忽略他口中的那个“再”字,她心思细密,立刻便急急道:“你说什么?你和我……我们……” 她吓坏了,一想到自己竟是有过男人,慌得脸色“唰”地一声,就惨白若纸。 感受到她的惊恐,身后一双手抚上她的腰,郁骥淡淡的声音传进她耳中。 “别害怕,我们都是你的。” 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锦霓无异于被惊天的雷声骇到,吓得一指自己的鼻尖,颤声重复道:“我的?你们?” 说完,她惊恐地看看郁骥,郁骐,还有一直倚靠在门边,用一双黑眸死盯着自己的郁骁。 她听姑姑说过,在遥远的山那边,那个族里的女人,每个人都有好多的丈夫,她不属于任何男人,只要心里欢喜,她就可以拥有很多很多男人。 她那时还不相信,哪里想到,自己身边,居然一下子也冒出三个俊美无双的男人来。 听到她难以置信的问话,郁骁皱皱眉,也走过来,略显不悦道:“二哥,你太心急了些?” 话虽如此,他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宁愿她赶紧想起来。 “他说得对,你都招惹我们了,怎么可以装作忘了?难道你要做负心女?!” 郁骁的手捧上自己心口,幽幽地叹了一声。 结结巴巴的,锦霓脑子全乱了,若不是身前郁骐,身后郁骥,两双大手拢住她,她一定早就从床|上跌下去了。 “你……我……你们一定是认错人了,我……我忘了……” 心虚地低下头,她不敢说出来,她也有那样古怪的熟悉感—— 是不是说明,也许自己,真的是个霸占三美男的女魔头?! 天啊,她真的有一头撞死,或者挖个坑钻地底下的冲动。 第十一章 情窦初开忆当年 郁骐冲郁骁投过去一个赞许的奸佞眼神来,那里面叹着:老三,还是你厉害! 这边,锦霓咬着嘴唇儿不说话,只是小脑袋,越来越低,细白的脖子都要拗断了。 “其实你也不用难过,大不了,你就把我们一脚踢开,就当作不认识我们好了。” 郁骐也跟着,低低地念了一句,他原本眼眶就红了,说这话时,更加委屈难舍。 “哎,你别哭啊……我没、没说踢开你……” 锦霓被他用话一噎,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那你的意思是说,承认我们了?” 郁骁最精明,狐狸似的,故意曲解她的话,逼得锦霓摇摇头,又点点头。 “是么……” 睥睨着她的狭长眼眸弯弯,郁骐的眼中精光忽闪,让锦霓有些害怕,刚想往后躲躲,身子又挨上郁骥,耳边听得他一声闷|哼,知道自己乱扭的小屁|股,顶到了他。 “你干什么……这……这么多人你要干什么……” 他的眼神叫她有些害怕,也有些期待,少女的羞涩令她娇嗲出声,殊不知,这样毫无反抗能力的话语,只能叫三个人,选择趁热打铁。 就像郁骥说的,不能再磨蹭了,第五鹤的军队,随时有可能攻入苗疆,到时不能将她及时带走,就麻烦了。 可是,他们三人,都再不愿意强迫她,他们要她,心甘情愿地跟他们走。 “我们就是……想要重温一下,免得你说……不记得……” 郁骁如同耳语的呢喃,就黏在她的耳畔,烫得锦霓一缩,身子一歪,彻底落入身后的郁骥的怀中。 “呀!” 她急忙攀住郁骥的手臂肩膀,这才意识到,郁骥虽然看不见,可是,郁骁和郁骐,可不是瞎子! 自己从来都是习惯,怎么舒服怎么入眠,龙潭的气候比桃花谷还要怡人,她都是只穿着亵裤睡觉,连胸衣都不穿的。 想去捂住,已经晚了—— 郁骐笑着,擒住她的双手,举得高高,低头就毫不留情地咬住她。 半痛半痒,她呜咽出声,细细的低吟,反射性地倒抽一口凉气。 他的手,虚拢着她的柔嫩,将她托高,好方便自己的掠夺。 郁骁笑,看着郁骥调整了姿势,淡淡道:“总是二哥最着急……” 语气里,倒是说不出的满足。 哪怕她不再仅仅属于自己,哪怕她心已经分成了几块,总有属于自己的一方,不是么。 也许,这……就够了…… 总胜过她,在这个世上,全然消失…… 她还没收声,身子一空,满天晕眩,原来,已经被他压在身下。 “二哥,你别吓到她……” 暗哑的声音传来,郁骁强压住心头的火,因为他瞥到,郁骥瞬间落寞的神情。 “大哥,你要是不愿意,我这就……” 不等说完,郁骥一把拉住他,眼睛望着他,依旧是黑沉沉的,深不见底。 “你们受的苦,不比我少。她,需要你……” 一句话,两个刚毅的男人,都有落泪的冲动,双双移开眼去,只得用低咳掩饰。 看出少女的紧张,他温柔地贴近她不断呼痛的小|嘴儿,亲昵地点了一口,这才哄道:“乖,别怕。” 说完,他引领着一旁的郁骥,几个人都调整好舒适的姿势。 在找到她之前,他根本没有想过女人,那天与她的“偶遇”,根本就是他一手策划的,故意加深她对他的印象,哪怕是用自毁形象这个手段。 可是,一见到她,那种叫人钦佩的自制力,便全数瓦解—— 少年红粉遍风流,一晌几时休。 两身合一,好不风流快活,可也好不疲惫,一身香汗细细,柔风袭来,百媚生春。 锦霓微合着眼儿,枕在郁骥的胸膛上,懒洋洋的,连手指头都不愿意动一下。 他们餍足了,可她呢,红湿冒雨,肌酸骨销。 郁骁凑上去,想来个吻,被锦霓不耐烦地一掌挥开,杏仁般的大眼睛狠狠瞥过去,“不要!” “小东西是真的累了,许久没做过,这一来就是三个人齐上,也难怪不愿意了。” 他悻悻道,也算是给自己解围。 “吱嘎”一声门响,原来是郁骐打了水回来。 他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上,肌肉健硕,宽肩细|腰,十足的好身材。 眯细了眼睛,锦霓一眨不眨地看着,心中恨恨,就是这个男人最粗野了,弄得她最累最疼! “来,擦一擦。” 郁骐将毛巾浸泡在热水里,拧干,冒着热气儿的毛巾摊开在掌中,走到床沿,俯下|身子给锦霓擦脸。 她虽恼他方才做得过火,但是总不能不洗脸,浑身又乏得紧,干脆叫他来亲自伺候。 索性扬起脸,让他轻柔地细细擦拭着,很快,渗出的汗都被擦干,清爽了许多。 郁骐噙着笑,洗洗毛巾,再给她擦着脖颈、前胸、手臂、小腹,热烘烘的毛巾擦拭着疲惫的身体,舒服了很多。 “二哥哪里伺候过人啊,还挺熟练呢?” 郁骁抱着锦霓,口中打趣道,果然,郁骐脸上一红,不自在地低咳掩饰,转身去换水,赶紧借故离开。 “是啊,我们都变了很多。” 身后的郁骥,忽然幽幽叹息了一声,空洞|洞的眼神投向远方。 闻言,锦霓和郁骁都是一愣,不再开口。 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头,清醒过来的少女,也陷入沉思。 她不记得了,虽然他们口口声声一再保证,虽然她自己隐隐约约反复思量。 可是,对上性格迥异的三兄弟,她还是觉得,陌生但又透着熟悉,她的身体记得他们,诚实得叫她无法否认。 “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轻抚着她的脸颊,细腻的郁骁温柔地问道,其实他不敢说出来,那种怕她再次消失的患得患失,令他整夜不能入睡。 “我在想,我们怎么认识的,曾经的我,又是怎么样的人?”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整个人都蜷缩在郁骥的怀里,他沉稳的心跳,和那平和的呼吸,都叫她莫名地安心。 “唔,这要怎么说呢?” 郁骁故意笑弯了眉眼,拉长声音,卖了个关子。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小心地反复在心里措着辞,犹豫地不敢出口。 郁骥不说话,只是将下颌抵在锦霓的头顶,轻轻地摩挲着,痒痒的,嗅起来香香的。 锦霓嘟起嘴,斜眼看他,“怎么说,照实说呀,难道我以前是个坏人?” 说完,她瞪起圆圆的大眼,惊讶地瞅着郁骁,然后,自己都装不下去,“噗嗤”一声笑出来。 郁骁也笑,笑完摸|摸她的眉眼,“是啊,是个大坏蛋,不然,能叫我们三个绝世好男人都栽在你手里?!” 锦霓才不信,打了个哈欠,拍拍扁扁的小肚子,醒来后还什么都没有吃,倒是耗费了好多体力。 一眯眼,她伸手,“把桌上的红果子递给我,我要吃。”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水果,每个都是圆润润的,葡萄大小,都是珠圆玉润的,散发着红彤彤的光泽,咬一口,牙齿只要一咬破那薄薄的果皮儿,大量的汁|液就全都涌进口,甜滋滋的黏在牙齿和舌头上,滑入喉咙,好甜! 许久没说话的郁骥,一听这话,蹙起了眉。 他听侍女们说,她爱吃这果子,便叫人日日采来新鲜的,洗干净送到她房里,可她现在早饭还没吃,胃口本就小,吃完了,就更加不肯吃饭了。 “不许吃,我叫下人把饭送来,吃完饭再吃果子。” 锦霓一听,立刻不高兴起来,好委屈呐,她是把三个野兽喂饱了,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吃几个甜果子,怎么了? “我偏偏要吃,郁骁,你帮我取过来,我不爱动弹。” 她撅着嘴,本来吃不吃都可以,这下脾气上来,偏要吃不可了。 为难的,却是郁骁,一边是兄长,一边是爱的人,两边都不好得罪。 “乖,吃了饭再吃,好?” 他小心地赔着笑,无奈锦霓一听这话,气鼓鼓地横了他一眼。 郁骐刚把水盆送出去,一推门进来,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是有说有笑的呀。 “怎么了?嘴巴撅得那么高,要我亲你啊?” 飞快地啄了一口,他笑嘻嘻地,丝毫不在意锦霓的白眼。 郁骁摊手,三言两语跟郁骐说了。 “吃,想吃就吃,来,我喂你吃。” 说完,郁骐痛快地端起果盘,坐在床沿,执起一颗,就送到锦霓嘴边。 少女眉开眼笑起来,也不犹豫,上去就咬了一口,甜水儿全浸在口中,眯眼直笑。 “就那么好吃?” 郁骐故意问道,死盯着她水汪汪的小|嘴儿。 “唔,甜的!” 锦霓不觉有诈,忙点头,咬着香甜的果肉。 “我也要吃……” 说完,他一手勾起她的下颌,见她嘴巴边上都是的红色果汁儿,未作停顿,直接吻上。 那咬了几口的红色果子,从她手中滑落,滴溜溜掉在地上。 “唔!” “真的甜呢!” 他笑着,低声赞叹着,口中不停,疯狂地掠夺着。 哪里够啊,刚才顾忌她的身体,才一人一次,他才没满足呢。 第十二章 身世大白狸猫换 锦霓刚刚凉下去的体温,又再次沸腾起来,心,跳得好快啊。 小手无助地抵着他的胸膛,若不是坐在床|上,她都怕自己腿脚发软得要掉下去了。 她不敢抬起眼帘,怕对上那弥漫着浓重的灼热眼神,生怕自己就这么沉溺在此。 好奇怪的三兄弟,居然能够同意,共享一个女人。 好奇怪的自己,居然也能同意,跟他们三个人在一起。 自己的过往,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半阖着眼儿,神思飘渺…… “小东西在瞎想什么,是不是我吻得不够重?” 郁骐看出她的失神,威胁着,不断落下狂野的吻,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温柔。 被果汁染成红色的唇,娇艳欲滴。 他的眼,蒙上雾霭般的迷蒙的光,锦霓心里一沉,他可真是精力旺|盛! 察觉到郁骐的欲起,锦霓想要躲开,她已经浑身无力了。 “要去哪?” 叫她手脚并用地往床里爬,郁骐一眯眼,故意眼露凶光。 还未来得及移动出多远,男人已经一把抓|住她细细的脚腕,往外拉扯着。 “还没吃完呢?这么甜,不吃了?” 可怜兮兮地将求助的视线投向郁骁,锦霓后悔了,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啊。 郁骁摇摇头,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谁叫你嘴巴馋,二哥拿的东西也敢吃。” 她无法,又推推郁骥的手臂,扁着嘴巴服软道:“我不吃了还不行么……” 郁骥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一想到还有皇帝,还有西域教主,他就心里酸涩懊恼,这小冤孽招惹了多少个男人啊! 可是,他们也一定不好过,这么多年,芈闲鹤宫中的女人越来越多,一个比一个年轻貌美。 同为男人,他懂,那是无法忘怀,只好纵情的表现。 而云翳,在步莲华身死那天,默默地带走了所有的人,从此蛰伏西域,再不踏进中原半步。 五个男人,都舔|舐|着各自的伤痛,躲在暗处疗伤,等着伤口愈合。 就在他和郁骁,几乎要放弃寻找郁骥,就要以为,她的离开,只是一个梦的时候,郁骥却神一样的,主动联系了他们。 她没有死。 只有这四个字,却让他们两个人,疯了一样,马不停蹄地从无往城赶来。 锦霓看着他忽明忽暗的眼神,委屈道:“我又不是狗,哪里会人家给点儿吃的,就跟着走了?” 郁骥已经决定,明日就离开苗疆,先去无往城落脚,再定以后的生活。 “你是我们的,就算离开这里,也不能不要我们,不要再抛下我们不管。记住了?” 低哑的嗓音,如火的眼神,男人向来冷峻的脸上,是郑重其事的表情。 心底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他为何有那么悲伤的神情? 就好像,曾经失去过她一样。 “好,我答应你,呜呜,不离开了……” 面色慵懒地看着郁骐的动作,郁骁温柔地亲了亲她的头发,暧昧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 “这可是你说的……” 擦净她的小|脸,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郁骥依旧温柔地望着她,攥紧了她的小手。 松鼠鳜鱼、金丝虾饼、葵花肉丁、麻辣肉脯…… 面对着金杯银盏,十几道精美的菜肴,锦霓走到桌子前,不由得吞吞口水。 “就我们四个,太浪费了?” 她扶着郁骥先坐下,转身望向郁骐和郁骁。 三人各自落座,执了碗筷,锦霓饿坏了,不说话,吃起来。 不断地为她布菜,三兄弟吃得倒是很少,只是每个人都笑吟吟地看着她在吃。 不一样了—— 锦霓和步莲华,不一样了:她很自在,虽然胆子颇小,但是好奇心很重,什么都想尝试,嘴巴很倔强。 她们,是不一样的女子,却同样地吸引着他们。 当日云翳抱着心脏已经停止跳动的步莲华一同消失,他是去寻找西域中的一种秘术,据说,可令尸体半月不腐烂。 途中,他发现了步莲华一直不离身的那块玉玦,因为样式古怪,看起来又极其贵重,所以他下令,教中人全部出动,打探这块玉玦的来历。 功夫不负有心人,原来,那玉玦,竟来自苗疆,是苗疆圣女的身份象征! 当他不远万里,带着如同睡着了的尸体,赶到苗疆,将那块代表了苗疆最尊贵身份的玉玦,呈给圣女乌玛时,他知道,他的女人,有救了。 经过七七四十九天天的毒虫噬咬,坏死的皮肤和器官,被那些恐怖的昆虫噬咬吃掉,在森森白骨上,终于,淬炼出另一个,全新的生命。 所以,锦霓是步莲华,锦霓,又不是步莲华。 她是另一个,怒放的鲜活的少女。 “都看着做什么,你们不饿么?” 意识到三道火烫的视线,锦霓夹了点青菜塞到嘴巴里,边吃边问。 真是奇怪的男人!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当日圣女乌玛,终于肯承认,她是她当年遗弃的女婴时,郁骥的那种激狂。 她,不是自己和玉笙烟的孩子! 原来,当日玉笙烟真的产下一女,然而因为怀|孕初期,她因为郁骥的苦苦相逼,这孩子在娘胎里便先天不足,产下后没多久,便夭折了。 宋规致怕爱妻过于悲伤,只好一直以她体虚为由,不让她看到孩子,暗中则是不断地寻找月份相似的婴孩。 步莲华,就是他捡到的弃婴。 十几年来,玉笙烟不知道这个秘密,而当日,重伤昏迷的宋规致还来不及告诉她。 真|相大白,才令人慨叹一句: 错!错!错! 沉默了好久,郁骥放下碗筷,慢吞吞地说了一句:“锦霓,稍后我们去找你姑姑道别。明日,我们去中原,可好?” 虽是商量的口吻,可是,那种坚定,叫她无法反驳。 张了张嘴,锦霓惊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要离开苗疆,离开姑姑,离开族人么? 她猛地砸下饭碗,手背抹抹嘴,猛晃着脑袋,“我不要!” 凭槛敛双眉,腰如细柳脸如莲。 一过秦岭,连空气都湿|润了很多,清新的草木香气,带着有些许孤冷的味道。 幽静的山中,一座静谧的村庄,在鸡鸣声中,迎来一天的晨曦。 “无往城……” 锦霓望着村口那高悬的牌坊,三个黑色的大字,喃喃读出来,眼神里透着不解。 看出她的疑惑,郁骁一边扶着郁骥下马车,一边解释道:“世人只要能够放下过往,便可得到内心的宁静,这也是我和二哥当初建立这里的初衷。” 听见有人回来,很快,里面走出很多人—— 他们大多长得彪悍,双目有神,看得出原本都是江湖高手。 然而,此刻,每个人都是粗布衣衫,穿着草鞋,甚至有几个拿着锄头、镐头,看样子就像是要下地做活的农夫。 “城主回来了,这一趟出去了好几天,累坏了?” 他们涌上来问好,言语神情里,说不出的尊敬。 锦霓有些害怕,小小地踮着脚往后退。 “还好,大家一切也还好?” 郁骐大步走上来,不动声色地将锦霓护在怀里,口中应和着众人。 “城主,那皇帝老儿……” 其中一个络腮胡子搔搔头皮,刚要说话,就被赶上来的郁骁截断。 “我们先进去休息了,今儿晚上大家好好乐一乐,丁老三,你酿的酒可最是醇香,到时候多拿来几坛好酒啊!” 丁老三嘿嘿一笑,一提到酒,立刻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乐呵呵地扛着锄头下田去了。 只是望着他的身影的郁骐和郁骁,眸色一沉,眼中似乎闪过凛冽的寒光。 锦霓听得糊里糊涂,抓着郁骐的衣袖,开口道:“他刚才说什么皇帝……” 如果她没听错,那个叫丁老三的男人,明明提到了“皇帝”,只是被郁骁用话题引开了。 直觉里,这个皇帝一定是罪大恶极—— 他要苗疆献出根本不存在的贡品,害得姑姑只好求助龙潭,自己也被迫离开族人,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中原。 难道,他还想逼着无往城,成为第二个苗疆么? 武德三年的春夜里,锦霓一个人在床|上,睡不着。 三兄弟果然言而有信,天没黑,就和无往城里的男女老幼喝起酒来,锦霓撒了个小谎,说累了,没去。 一是为郁骥接风洗尘,二也是要给大家宽宽心,朝廷的招降书,已经下了好几次,只是郁骐和郁骁,一直没有拿出一个主意来。 他们心里明白,那芈闲鹤,还不知晓,这无往城是他们兄弟俩打造的世外桃源。 无往城建在深山,上下高岭,深山荒寂,一到夜里,薄雾冥冥,远处滔滔的泉水,不知疲惫地流淌着。 她翻来覆去,睁着大眼,耳畔是汨汨的水流声。 锦霓住在一座尖顶的小楼里,一间宽敞的香闺,是当年郁骐和郁骁刚刚在此处落脚后,亲自建造的。 几颗龙眼大小的夜明珠,点缀在床头上,洒下柔和的光芒,根本无需点亮烛火。 水流飞溅,给这个暮春时节,带来些许寂寥。 一声笛响,破空而出。 第十二章 面如冠玉少年郎 先是裂石穿云一般,继而如潺|潺水泉,那种缠|绵悱恻的笛声,恍然间令她好似来到了一个气蒸云梦泽的地方。 伴着迟归的鸟儿几声鸣叫,那笛声起起落落,由远及近。 锦霓不由自主地被那美妙的声音吸引,她原本就没什么困意,这么一来,更是缩在被子里,环抱着自己,侧耳倾听。 这个吹笛子的人,似乎好忧愁呢—— 那样悲戚的调子,却这般撩人,心底的某一处,都跟着酥|软,柔情漾满。 像是带着某种魔力,催促着锦霓,下去看看,下去看看。 她好似被牵引着,一掀被子,身上只穿着单衣,但却丝毫不觉得冷,慢慢地,向那声响处走去。 那笛声似乎有灵性一般,知晓她在寻觅,索性又扬起了一个音调,丝丝缕缕送入她耳中。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拉着她,一直走,走出寝房,穿过珠帘,走向小楼的顶层。 摊开双手,她整个身子都探出高高的阑干,白色的衾衣飘飘欲飞。 笛声倏地停止了! 锦霓迷茫地眨眨眼,似乎那种摄人魂魄的声音一消失,她就清醒过来,待一低头,看见自己正在最高处,几乎都要跌下去了,骇得“啊”一声,连忙退后几大步。 踉踉跄跄地,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迷失了心智,看着自己方才站立着,那只差一步就摔下去的地方出神。 “姑娘,是在下惊扰到姑娘休息了么?” 冷不防,传来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 锦霓猛看去,原来,一个男人就站在她的楼下,双手还握着一根笛子,面含微笑冲她拱手致歉。 见他如此斯文有礼,锦霓也不好不以礼相待,略略将身子隐在暗处。 姑姑说,中土不比苗疆,那里的男人女人都是守着礼节的,女孩儿的身子让人见了去,是莫大的罪孽。 “公子言重了,您吹得很好听。” 面上一红,锦霓轻轻柔柔地应答着,听上去与寻常的羞涩的闺中女子没有什么不同。 偷眼望去,这男人勾着笑,一双泛着诡魅的犀利眸子,正灼灼盯着自己。 “是么?今晚夜色这么好,既然你不觉得打扰,那我再为姑娘献上一曲。” 说完,那男人将笛子凑到唇边,凝气丹田,悠悠吹响。 余音响绝,如行云流水。 涟涟的夜色中,她站在高处,衣袂翩跹,听他的笛声悠扬。 一曲罢了,锦霓微微蹙起了眉—— 她不懂音律,可是,那原本应该欢快喜畅的韵律,听起来,却暗藏着止不住的哀伤。 “好听么?” 他依旧含|着笑,声音温润沉稳,一身淡蓝色长衫,将如玉的身姿勾画得愈加修长。 锦霓恍然回神,口中说不出,只是将唇边不知何时溢出来的笑容敛起来。 “你是谁?是无往城里的人么?” 她不答反问,忽然想起,这城里的人,今日都在和三兄弟把酒畅饮,这个人,究竟为何出现在这里?! 男人闻言,白|皙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压抑的伤悲来。 “姑娘,在下是进山采药的郎中,今日傍晚迷路,哪知道兜兜转转,直到夜深,才走到这边,心里迷茫,这才掏出笛子,没想到吵到了你……” 男人一指地上的药篓,笑了起来。 原来是个迷路的过客。 心里一松,却又浮上淡淡的迷惘—— 这样飘逸俊秀的男人,原来只是无意间闯入这座城,却用一曲婉转,突地击中她的心。 “哦,那你还是明日天亮再下山。” 锦霓点点头,转身就要回房了,夜深了,她只穿着贴身的单衣,晚风一吹,便有些通透的凉意来。 “阿嚏!” 她走了两步,鼻头一痒,忽然打了个喷嚏,寒意一下拢上身,浑身的肌肤都战栗起鸡皮疙瘩来。 一个人影纵身而跃,御驾凌空而上,身形轻然翩飞—— 原来是那男人着急,竟然一纵身,跃上小楼来。 “你?” 听到声音,锦霓回身,不想,前一刻还在底下抬头张望的男人,此刻俨然已经到了自己面前! 看来,郁骁所言不虚:这座深山里,有着无穷无尽的高手。 无往城里,每个人看上去都是那么普通,甚至不外乎贩夫走卒,农夫小民,只是,他们每个人都有着或轰动或艰辛的过往。 有的是江洋大盗,有的是杀人狂魔,还有的在江湖上处处都有仇家,只是他们如今选择了在这里,隐姓埋名地度过余生。 郁骐说,这个世上,老天爷总要给那些做过错事,又想悔改的人,一次机会。 所以,他们要给这些人,一个机会,一个过上平静生活的机会。 “你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夜里凉,就这么出来了。” 他猛地拽住锦霓的手,用无邪的熠熠瞳光望着她,暖着她微凉的手儿。 锦霓惊骇,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只是没来由的,好生眷恋那种温暖,暖到心底的感觉。 她有些闪躲地,对上眼前男人的眼睛。 深炯的目光,全然没有陌生人的自觉,一双黑瞳如静谧的深海,澄澈透明。 锦霓的眼,一对上他的眼,顿时有一种窒息般的晕眩感,胸口发闷,积郁的感觉,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 “你放开我……” 她浑身的力气,似乎都从两个人握紧的手上,被他吸走,这样的拒绝,声音微弱,像极了少女娇嗔。 “手这么冰,我给你捂暖些。” 男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这有什么不妥,依旧攥着她的手,将她的一双手,都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他唇边勾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依旧站在原地,眼神痴痴地凝望着她。 心口一痛,她被那眼神震撼到,原本发凉的身体,顿时微热起来。 等一下! 他刚才说了什么? 你还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 还是,还是…… 锦霓一怔,这是什么话,难道说,自己真的把前尘往事,忘记的干干净净? 难道说,面前的这个男人,也曾是故人? “你、你认识我么?” 她艰难启音,却是不再挣扎着,想要收回自己的手。 男人动作一顿,似乎未曾料到,她会这么问。 “姑娘,在下唐突了,请问芳名?” 锦霓未料到,原来并非是自己所猜想,当即心头浮现一抹失落,咬了咬唇,“萍水相逢,何必问名字。” 说完,她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 这一次,男人适时地松开了,低咳一声,转过头去,掩饰那淡淡的羞涩。 只这一时片刻,锦霓已经返回房间,再出来时,手上捧着一床薄被。 “你说得对,夜里凉,你若是在无往城里过夜,还是盖上些,这是新的。” 她淡淡地将被子交给他,略一躬身,便想要袅袅回房。 男人不曾推拒,抱着那薄被,见她要走,也转身即将离开。 握紧拳,锦霓站在廊边,凉凉的晚风吹散她的碎发,脸颊微痛。 禁不住再次转身,看着他已经跃下小楼,正在弯腰拾起那药篓,顺手将竹笛塞入腰间。 看着他,锦霓蓦地心头荡漾,抿了抿唇,隔得远远地喊道:“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声音颤抖,她满心忐忑,期待着他的答案。 “没有。” 温和的男人已经直起身,将药篓背在身后,怀中抱着锦霓给的被子,闻言,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听到他坚决否定的声音,锦霓苦笑一声,手指抓在栏杆上,也摇摇头。 “好奇怪,可是,我好像见过你,不知道,是不是做梦的时候,见过……” 说到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确定起来,声音愈发低了下去。 他眼中,一闪即逝的光彩滑过,他淡淡地浮出笑容,也微微颔首。 “也许,我们有缘再见。” 锦霓望着那男人远去的背影,心跳得厉害,再次凉下来的双手,不自觉地纠结在一起,不知所措。 不过是那么短短的片刻相对,可是,她却真切地记住了他的模样—— 白如冠玉的一张脸,棱角分明,眉宇间都是怡然,额前的几缕碎发,不时掩映着纯黑的眼。 那是上天的杰作,锦霓止不住一阵阵失神。 并未是她贪恋男色,郁骥三兄弟皆是人中龙凤,身边有这样三个出类拔萃的男人,按说,她应该不惊奇这样的陌生人。 可是,她整个人,都要被这样的夜晚偶遇,给掏空了。 “真的,真的不认识么?” 锦霓喃喃,终于只是叹了一声,转身回房。 就这样,躺在床|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好几个时辰过去,她才朦朦胧胧地睡过去。 梦中,似乎有个蓝色的身影,温柔地向她伸过手来。 “小仙女……” 那样真实,那样真实,真实到,锦霓愈发坚信,那不是梦,而是曾经的记忆片段。 可是,那个人的脸,她看不真切。 原本只是温热的被窝,动了一动,淡淡的酒香袭来,还有熟悉的熏香味道。 “唔!” 她睡得本就不实,这一动,立刻醒来,蒙昧间,果然是郁骥。 “回来了?” 她眯着眼睛,咬着嘴,糯糯地开口,嗓音柔柔的。 “怎么还没睡熟?我吵到你了?” 男人摸索着,轻手轻脚地用房间里的水盆擦拭手脸,除去衣袜,上床将她紧紧圈在怀里。 第十三章 缱绻轻柔春意浓 本来宽大的床,因为多了一个人,立刻显得有些拥挤,可是也顿时暧昧丛生。 温暖的大手,率先拢上胸前的虚软,锦霓娇|哼了一声,翻过身去。 “困了,赶路也很累。” 委婉地拒绝着,她心头那个身影,竟然依旧挥之不去。 这样的心情,她实在是无法全身心投入,与他欢|爱。 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恍惚,他紧紧地搂住她,心中反复思量,要不要把这个漫长的故事,讲给她听。 “我刚才遇见了一个人。” 锦霓吐出一口气,转过身,抱住郁骥,将头,埋在他胸前。 闻言,郁骥的手一顿,僵在那里。 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凝重。 缓了一缓,郁骥浮上笑,依旧是带着宠溺,摸着她的发梢,问道:“怎么了?” 这样郑重其事的锦霓,是他不曾见过的,他若有所思起来。 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间,锦霓忽然换了话题,抬起眼,凑到他脸上嗅了嗅,“喝了酒是不是,为什么喝酒?” 毫不在意她的顾左右而言他,勾起铺洒在她胸前的一缕青丝道:“高兴,高兴了,所以喝了酒。” “有什么好高兴的?” 灵光一闪,锦霓回搂着他坚实的腰|际问道。 “我找到你,这还不够高兴的?” 难得地随着她一起孩子气,郁骥觉得自己都跟着年轻了很多。 脸上的笑意渐深,他那双空洞的眼里隐藏着太多她看不透的东西。 “我……找我……” 忽然间,锦霓慌了神,只得傻傻地念叨着,声音断了。 他唇畔的笑意更大,俯身在她的脸侧落下轻柔一吻,笑道:“你记不记得,我曾说,我弄丢了我爱的人?” 点点头,莫名地满足起来,原来,那个人,就是自己。 锦霓眨了眨眼睛,这才回过魂来,“那你为什么弄丢了我,是不是你伤了我的心,我不要你了?” 他没有让锦霓把话继续说下去,再次揽她入怀。 她挣了挣,可是他的手臂不仅没有放开,反倒是更紧了。 紧贴在他胸膛上,他的心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着,放弃了挣扎,锦霓轻靠着,听着他的心音。 “你想要听?” 她轻轻把|玩着他的右手,白|皙修长,比女人的手,来得还要美些。 “嗯,我总觉得,自己好像想起了什么,可是,又很模糊……” “想起了什么?” 他颇为意外地重复了一遍,怪不得她今晚有些失常,原来如此。 是和她刚才遇见的人,有关系么? 芈闲鹤在京城,云翳在西域,得到消息如此之快,会是谁呢? “我刚才睡不着,听见有个迷路的人,在外面吹笛子,可真是个奇怪的人呵……” 锦霓一想起那样略显熟悉的眼睛,不禁喃喃。 郁骥不出声,知道她还会再开口。 “他说自己是采药的人,可是武功却不赖,一纵身就跃起好高,尤其是他给人的感觉,明明像春天般温润,可是仔细看,又透着凛冽,那种威严,叫人无法小视。” 她回想着,玩着郁骥的指头,一下,一下,撩得他心|痒难耐。 压下那种渴望和悸动,他沉声道:“也许是个修行的人,无往城里,藏龙卧虎之辈很多。” 心里却不然,他已经肯定了,那人,是云翳。 作为西域教主,他显然在这三年时间里,令自己的武学造诣达到了新的巅峰—— 那便是练成了,一种能够使周身散发出和煦的春意,但招数却异常阴狠毒辣的功夫。 传说,只有每一代的教主才能修炼,修炼期间,教中护法|轮流辅助修炼,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 而云翳年纪虽轻,却已习得此功夫,实属难得。 看来,他已经开始动手了,当年他千辛万苦奔赴苗疆,将已死的步莲华救活,怕是也是舍不得放手。 如今,云翳千里迢迢寻来,想必便是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决心。 “也许。” 锦霓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个人,在自己的过往里,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只是那种心闷,和那种熟悉,令她不得不费思量。 “你可想过……” 郁骥突然出声,将陷在思索中的锦霓吓了一跳。 “其实,他也有可能,是你过去的恋人?或者说,你还有除了我们三个之外的,男人?” 她猛然惊醒,好似心事被人戳穿一样,惊恐绝望地对上他黑曜的眼。 天啊,已经有三个了,她到底曾是个怎样的人?! “你、你胡说!” 陌生的回忆,层层的难堪,如影随形,萦绕在抽痛的心头。 撕心裂肺的心酸,像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着心底。 “我……我不认识他……” 终于,潸然而落下眼泪,直到那咸|咸的,凉凉的液体,涌|出眼眶。 锦霓好憎恶这样的自己,原来她是这样的女人,一点儿都不单纯,一点儿都不可爱。 片刻也不耽搁,锦霓猛地双手勾住郁骥的脖颈,抽噎道:“你骗我,我不是……” 他不说话,只是环着她,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背脊,无声地安慰着。 头埋在他的肩窝,尖尖的下巴,一定把郁骥弄疼了,可是,他不放开她,反而抱得紧紧。 “锦霓,我知道,叫你想起过去,很痛苦,可是……” 可是,我不能再欺骗你,从我找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再不会欺瞒你一丝一毫,过去,现在,未来。 就算我说出全部实情,你不肯再要我,我,也不要再骗你。 当年那一句谎言,已经叫我付出了半生的代价。 闭上眼,他猛吸一口气,“可是,为了你的以后,你还是应该想起来。我问了圣女乌玛,她并没有给你下任何苗疆的蛊毒,你忘记,只是你心里深处,不愿意想起来罢了。” 她仔细地听着,眼泪一滴滴落下。 她是胆小鬼锦霓,她宁愿无忧无虑地活在桃花谷,有姑姑,还有听得懂她的话的玄白。 “郁骥……你别吓唬我……我不要想起来……” 就算她想不起来,他已经同意,用“龙公子”的身份,保住苗疆的老老小小,还有姑姑,一定会拼尽全力为族人,她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既然他说,是她自己不愿意想,那一定是很惨痛的过往,她不要! 这一次,没有再叫错名字,锦霓很清楚,自己面前的男人,是,郁骥。 他说,我是郁骥,我这几年到处寻你,所以,我才是神秘的龙公子。 郁骥,头顶一轮皎洁,是么。 他温热的手掌拂过她散乱的发丝,一声叹息脱口而出。 “好,那咱们不想了……” 她抱得太紧了,像是一只小狼崽儿一样,勒得他喘不过气。 轻轻将锦霓推开一些,抬起手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净。 他明明已经看不见了,可是,锦霓却觉得,他的眼里,仍有自己的影子。 郁骥忽然翻身,下床,穿上鞋,将她轻轻放平,又替她掖紧被角。 “我回自己房间,你好好睡,我就在你隔壁,有事情喊我。” 见他转身就要离开,锦霓慌了,忙从被窝里将手臂伸出来,一把拉住他。 “别走,你干什么去?” 郁骥回头,再次叹了一声,“我怕我在你身边,你睡不好。” 其实,他还是说了违心的话,他恨不得一天从早到晚,都守着她,听着她的声音,想象着她的笑容。 锦霓一掀被子,飞快地坐起来,紧紧地圈住他,脸儿贴着他的背脊。 “别走,我想要你……” 说完整句话,她已经是脸红得无以复加,只好闷闷地再也不发出声音。 男人的身体,猛然一僵,本来抓着她的手的自己的手,也停下了动作。 时间彷佛凝滞了,就在锦霓暗自后悔不迭的时候,身体一空—— 原来,他转过身来,将她打横抱起,又放下,自己也欺身上来大床。 “好主动的小丫头……” 郁骥的左手紧紧托着那不盈一握的小|腰儿,右手顺势将她的腿,缠到自己身上。 男人明显的突硬一下子抵过来,锦霓一下子想要退却了,想到他过人的尺寸。 他却拉得更近,喘道:“现在后悔了?怕了?” 撅起嘴巴,锦霓最受不住别人用言语激自己,当即咬牙道:“谁说的?” 才落音,只觉得身上一重,床榻颤动了几下。 天旋地转,再一睁眼,男人已经飞快地除去了贴身衣物,带着她滚落在床里。 细密的吻如轻柔的雨丝滑过,眉心,鼻梁,嘴唇,脖颈,锁骨,最后,停留在胸前的突起处。 若有若无的力道,使得锦霓本能地“嗯……”了一声,下|身一凉,原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褪去了她的小裤儿。 猛地颤抖,她条件反射地夹紧了自己,迷茫出声:“不……” 他的唇从濡|湿的胸口移开,用一个缱绻轻柔的吻,飞快地堵住了她未说完的话语。 “没有‘不’。” 男人霸道得可爱,唇和呼吸都纠缠着她,叫她大脑缺氧,思考不得。 “莲儿……” 他情难自已,忽地唤出她原来的名字,锦霓迷惘的眼神蓦地清明过来,推着他的头,“叫我锦霓……” 虽然知道,自己就是原来的“莲儿”,可是,没有记起过去,听他这么叫,还是觉得别扭。 郁骥笑,热热的掌心一遍遍摩挲着她的肌肤,“这么紧张做什么?” 锦霓合上眼,全身心地体会着,那种深入到灵魂深处的感觉,瞬间席卷吞噬了自己。 他见她没有不适,俯下头,在她无比柔软的唇上轻吮辗转。 “其实,我不在意了,只要你喜欢就好,哪怕,我只是几分之一……” 在即将带领她攀上最高峰时,郁骥吐出一句暗哑的话语,滚落一滴热泪。 第十四章 湮萝梦境见真爱 帐暖,一室旖旎,夜色朦胧,人儿妩媚。 “给我生个孩子?” 许久才平复心跳的男人,嘎声问着,将身边女子额前湿漉漉的碎发,拢到一边,温柔地轻吻着。 温热的气息,将她缠绕,心底的柔情尽数溢出。 如今她体内的残毒已经逼出来,这样的身体,是可以孕育子嗣的? “也许,也许现在就有了呢……” 锦霓握着他的大手,缓缓探向自己的小腹,那里一片平坦光滑,却是天底下最神奇的沃土,繁衍着生命,延续着希望。 郁骥有些倦了,眼底却含|着笑,神采飞扬,隐有醉意。 他们这边厢抵死缠|绵,却不知道,在遥远的楚国都城,正有暴风雨,在悄然酝酿。 一弯凉月,冷照九州。 连日来,年轻的帝王愈发沉迷酒色,长夜饮酒,杯盏高歌,左|拥|右|抱,美人在侧。 他甚至将大臣都夜夜召来,宫殿摆宴,舞曲助兴,文武百官看着龙座上的帝王,个个面有踌躇之色,却是终究嗫嚅不敢言。 彻夜歌舞,酒杯不空。 异域的舞姬身形柔美,丝竹悦耳,衣袂蹁跹,胡旋舞、兰陵舞依次登场。 然,皇帝却只是偏好一种叫做“霓裳舞”的表演,每每有身穿霓裳羽衣的伶人献舞,都会得到令人咂舌的奖赏。 “唔,很美,很美……” 芈闲鹤啜了一口身边美人儿递上来的葡萄酒,眯着眼,朦胧间似乎看到少女踏云而来,舞动双臂。 再一睁眼细看,又不见了。 他粗喘着,奋力夺来那酒盏,猛灌了一口,每秒的幻景,果然又出现了。 歌姬衣着霓裳衣,眉目斜飞,眼波流动,裸|着一截雪白腰|肢。 四周环绕着宫廷乐师二十四位,琵琶笙箫一一俱全,演奏着动人的乐曲。 芈闲鹤嘿嘿笑着,兴致却越发高了,手里握着一双犀角筷子,用力地敲着面前的金杯瓷器,不时与身边的宫妇们狎昵放|荡起来。 已有忠心老臣,看不下去,敛衽起身,苍老的声音在大殿响起。 “陛下恕罪,沉溺声色,并非贤德之君所为,还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保重龙体……” 年迈的臣子,胡须鬓发皆如雪,因为激奋,连带着老迈的身体都在颤抖。 芈闲鹤闻言,扬了一下手,音乐骤停。 宫人迅速离场,满座群臣,都为这老臣子,捏了一把汗。 “爱卿这是在说朕,不贤,不德么?” 老臣子吓得变了脸色,“噗通”一声跪下,哆里哆嗦地口中喊着“陛下恕罪,陛下饶命”。 满朝文武,顿时纷纷跪下,头狠狠磕在地上,无不恐骇。 这一句“不贤不德”,当真是吓坏了大家。 芈闲鹤推开腻在身边的宫娥嫔妃,挽了挽袖口,站起身来,踩着玉阶一步步走下来。 众人屏息,将头埋得更深,身如筛糠。 他走到那老臣面前,站定,忽然大笑起来,伸出手,将他搀扶起来。 “爱卿果然是谏臣,唐太宗有魏征,朕有爱卿,可喜可贺,国之大幸矣!” 说完,他抬手,亲自为那老臣抚平肩上的衣衫皱褶,眼中亮如鬼魅,叫人看了心惊。 “爱卿,如果朕没记错,你的小儿子已过弱冠之年,文笔斐然,名动京野。既然如此,朕有心提拔,前几日西北送来奏折,说是西北军中缺一名随军文书,便让小公子去锻炼锻炼!” 满堂哗然,芈闲鹤勾起嘴角,阴恻一笑,不等老臣子谢恩,转身重回龙椅。 僵在原地,老臣双|腿发软,再次跪下,口中谢恩,再抬头时已是老泪纵横。 天啊,谁人不知,他的幼子体弱多病,西北苦寒之地,这一去,怕是不复返,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皇帝这一次,当真是耍狠了。 众人心知肚明,除了暗暗压下心悸,再无人敢多说一句。 “对了。” 芈闲鹤重又端坐在龙椅之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闭上眼长出一口气来。 “既然诸位爱卿都赞同招安,朕也下达旨意,可那无往城城主实在是冥顽不灵,归降无果。朕,打算亲自去一趟,诸位以为然也?” 说完,他一拂龙袍,不等有人出声,大步离开宫殿,明黄色的身影一动,已经走出好远。 身后的宫女太监急急跟上,只余了跪了一地的王公贵族,群臣愕然。 旖旎糜艳的气息流荡在皇帝的寝宫,早有灵巧的宫女点亮了全部红烛,一支支,足有婴儿手臂粗细。 “都下去,朕一个人静一静……” 芈闲鹤一挥手,瘫坐在矮塌上,饮了太多的醇酒,昏昏然,可是脑子里依旧清醒。 金黄色的重重幔帐一动,从寝殿里,走出个人来。 “你喝醉了。” 那人毫无惧色,噙着笑,手上还勾着一个不大的银色酒壶。 芈闲鹤眯起眼,似乎并不讶异这人的出现,反而腾起身来,身形一晃,从他手中夺去酒壶,张开嘴仰脖便灌了一口,这才掷给他。 “我倒是想醉。” 他叹了一声,转身大喇喇地倒在矮塌上,伸直双|腿,倒是破天荒地没有自称“朕”。 “我以为,这才是你想要的生活,当年费了那么多思量,铲除异己,打压手足,不就是为了今日?” 来人闲闲地讥讽着,倒也不嫌弃,也跟着灌了一口酒,让辛辣的味道窜过喉咙。 此言不错,当年太子被废,确是芈闲鹤一手打造的,他不断收买朝中大臣,令其在先帝面前不断进言,反叫老皇帝疑窦丛生。 终于,在皇帝一句“奸柔成性”的定语中,太子一派终于再无回天之力。 而一直在民间拥有良好口碑,行|事谨慎的十三王爷芈闲鹤,在度过了漫长的韬光养晦后,登上大宝,改年号武德。 他叹了一声,眼神迷茫起来,喃喃自语道:“我想要的?” 他想要什么,他自己都不解了—— 他曾经想跟着师父,快意江湖;他曾经想娶自己爱的女子,生儿育女。 可是这一切,俨然已经回不去了。 心口一疼,芈闲鹤疲惫地捂上左胸,从袖笼里掏出一个淡绿色织锦缝制的小锦囊。 眼睛一暗,来人按住他的手腕,低声道:“你怎么还在吃这个?” 湮萝花,生在西域,一生只开一朵花,只结一粒果,故而极其珍贵。 将果实采下,晒干研磨成粉,和水调成药丸,湮萝丸晶莹剔透,呈淡淡朱红色,异香扑鼻。 服用过后,人就会立即陷入恍惚,呼吸低沉悠缓,仿佛进入霓虹仙境之中。 淡淡地挣脱回自己的手,芈闲鹤捏着一枚药丸,直直瞪着眼前的人,“我戒不了了,云翳,我戒不了了……” 说完,另一只手捞过酒壶,掀开壶盖儿,将那药丸一弹,药入酒中,登时化开,弥散出香气,他一饮而尽。 “云翳,我真奇怪,我们两个,不是应该打个你死我活么?怎么还能在我的宫殿里,喝着同一壶酒,还分享着一个帝王的秘密?嗤……” 芈闲鹤猛地将自己全身都摊在榻子上,微合着眼。 原来,深夜出现在皇宫里的男人,竟是西域教主,云翳。 “当年若不是看你可怜,我也不会把这湮萝丸给你,这东西是叫人上瘾的,多服等同服毒!” 一撩衣袍,云翳端坐在芈闲鹤对面,脱口而出。 “是么?这天底下,你还是第一个,说我可怜的呢,我最近,不服下它,就睡不着……” 徐徐吐出一口气,芈闲鹤唇角展露一丝笑意,声音渐渐低迷起来。 云翳几乎要喊出来,白|皙的脸上显出红晕,额上的青筋都跳起来了,“你说什么?每日服用?你……” 然而,芈闲鹤已经闭紧了眼,不再回答他,静静地躺着,随手抓过一条绒毯,将自己牢牢裹住,蜷缩如婴孩。 光明透亮的帝王寝宫,霎时陷入一片死静,偶有蜡烛的“噼啪”声音。 他竟然,渐渐地入睡了,呼吸舒缓,面色也恢复了正常。 梦中的他,忽然咿唔了几声,听不真切。 “你说什么?” 云翳站起来,以为他口渴,刚想要举步给他倒些水,就听得他猛然喘了一声,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句:“莲儿!” 传说服下湮萝丸,俨然进入极乐世界,所见所闻莫不是欢乐祥和,他眉一锁,不知道芈闲鹤梦见了什么,竟然这般痛苦。 “你怎么了?” 只见芈闲鹤双眼圆睁,不知何时睁开了一双眼,瞳孔缩成一线,泛着幽绿的光芒,云翳暗道一声不好,当即运气,猛喝一声。 他如今虽为西域教主,然而盘龙观所学的一身降妖除魔的本领仍在身,此刻芈闲鹤身内藏妖,加上长期服用湮萝丸,两方撕扯,在他体内纠结起来。 “为什么不叫郁骥救你?他修炼妖术多年,总有法子的?” 眼见芈闲鹤身上隐隐翻腾出淡绿色的烟雾,云翳掐指念诀,纳入口中,飞快地咬破了手指,在他的心口处,画了道灵符。 那明黄龙袍,一接触到云翳的血,立即滋滋冒烟儿,焚化起来,衣衫尽灭,露出芈闲鹤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来。 第十五章 雨帘一瞥惊心魄 暂时压制住了他体内的妖气,云翳擦擦额上的汗,心道好险,如若不是他在此,芈闲鹤这一晚,怕是要忍受噬骨的苦痛。 再一低头,芈闲鹤竟然好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面色平和,重又闭上眼,呼吸也柔和了不少,他翻了个身,喃喃地又吐出一句“乖……别走……” 这句话,像是一个魔咒,将云翳定在原地。 他懂,像自己的傻|子,这世间,不止一个。 他静静地退回座位,坐下,等他醒来,因为他有话要说。 帝都春无极,只是再好的月,在深宫里眺望,都笼着淡淡的雾霭,澹霭空濛,夜凉如水。 芈闲鹤并未睡了很久,不过是半个时辰,烛台上还只是聚集了浅浅的一圈赤色灯油,他就醒了。 再次醒来,他如玉|面上,寻不到半分疲惫和懒散,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特别是一双凤目,灼灼生姿。 云翳仍是一个姿势未动,他出生起便在盘龙观修行多年,回到西域苦练神功,定力早已非凡人可比。 “怪了,大半夜的,你从西域赶来,难道就是找我喝酒,看我睡觉的?” 他斜睨着云翳,对自己的龙袍烧了个大窟窿,好似没看见一样,起身掸了掸灰儿。 “说,到底为何而来?除了你要把中原武林铲平,别的都好说。” 芈闲鹤彷佛带了几分醉意,一扬手,满面豪情万丈。 云翳的脸色一冷,挥开他的手,正色道:“我没有精力跟你瞎扯,你现在,脑子清醒么?” 见他毫无开玩笑的模样,芈闲鹤径直起身,一挑剑眉,神态又恢复了往常的冷冽决断。 “说!” “我听说你最近要招安无往城,但是,城主丝毫没有向朝廷示好的态度?” “是。” 芈闲鹤微微点头,唇角浮起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来—— 无往城这两年,在江湖上的声明太大,以至于很多亡命徒为逃避官府缉拿,而逃入城中。对于这样的武林势力,朝廷的态度一向是,能招安最好,如若不能,便一定要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 “无往城……” 想起昨夜小楼上那人,云翳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道:“莫非,你要血洗无往城?!” 这样的猜测一出口,二人都是一惊。 芈闲鹤突然褪去懒散的外衣,一改先前的滑稽,用可怕的眼神注视着云翳,一字一句道:“你这是在揣测圣意么,呵,胆子不小。云翳,你我过招,胜负未尝可分!” 到底是君王心意难测,前一刻还把酒言欢,此时,他已经用要杀人的眼神,看向面前人。 “芈闲鹤,你如果想要自己后悔一辈子,那么,我祝你早日铲平那无往城!” 说完,他一拂袖子,足尖一点,从半开的窗中闪身而出。 只余下芈闲鹤一个人站在原地,怅然若失。 这么多年来,云翳与他,似敌非敌,似友非友。 他极少出宫,云翳则是神出鬼没,捕捉不到行迹,一年半载能来他这里一次,每次都是带来一些湮萝丸,以减轻他的痛苦。 “后悔一辈子?” 他长吁一口气,望着那朗朗夜空,低语道:“何止是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后悔,除了失去她,还有什么,能叫我再后悔的?!” 阴雨绵绵,少女伫立在阶前,望着雨丝飞溅。 无往城最近的气氛很压抑,颇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氛围,三兄弟不说,可是那种叫人窒息的紧迫,她能感受得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这一世活着,她自认为“不善良”,甚至有些超脱俗世的“痴傻”,苗疆的秀山净水,叫她看不惯这纷乱的中土和莫测的人心。 可是,她不能不为他们三人担心。 说她滥情也好,说她心软也罢,如今已经是骨中骨,肉中肉一般的亲密,叫她如何能那般冷眼旁观?! 轻叹一声,锦霓刚要回房,却见得远处隐隐有个身影,似乎在那边已经好久了。 “谁?” 她大着胆子喊了一声,然,那声音瞬间便被稠密的雨丝吞没。 不会是城中的人,那些已经想要过平静生活的人们,此刻都应该在家中,或小聚,或品茶布棋,绝对不会有人出来淋雨。 锦霓此刻心底好生担忧,她本来是不想做累赘,才连哄带骗地叫他们一起走,不用人留下的,郁骥一想,无往城高手云集,又特意联系到隐居山林的天妒来照顾锦霓,这才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三人最多一日一夜便回来。 郁骥没说的是,这一次他们是为了应对芈闲鹤随时可能派出的军队,无往城高手虽多,但毕竟都是血肉之躯,如何与朝廷的百万雄兵抗衡。 故而此次下山,三人为的是拜访蜀中雷家,求得火药火器。 会不会是趁着郁骥、郁骐和郁骁下山,有朝廷的探子摸上山来了? 一想到这,锦霓转身取了把油纸伞,便冲入漫漫风雨中。 “主子!主子!” 天妒急得直跳脚,刚想要跟上,却被锦霓冷冷一瞪,只得呆呆站在原地。 细密的雨水一阵阵被风吹散,斜斜地拍打在单薄的身上,将她的一头青丝打湿。 “到底是谁?不说话,我要喊人了!” 风遽起,原本暖融融的天气,此刻竟然有些冬日的寒意,她猛喝了一口,那凉风斜雨扑入口中,呛得她咳出来,弯下腰。 她越接近那人影幢幢的地方,便愈发有不好的预感,直起身子,再抬眼望去,那影影绰绰的人影,竟然,不见了?! 锦霓顾不得那风,眼看着就要将手中的纸伞掀翻过去,连忙四处张望着。 手紧攥着油纸伞柄,心绪突然乱得一塌糊涂。 为什么,只是那样不经意的一瞥,就让她忽然想起自己的梦境? 从离开苗疆开始,从她知道自己是个有过往的人开始,每晚深夜,神思就一直断断续续地萦绕在梦境之中。 一白一蓝,两双人影,衣袂飘飘似舞,同时向她伸出手。 “莲儿……” “小仙女……” 一开始,锦霓费解,后来知道自己曾叫“步莲华”,才终于明白那两个男人,是在叫自己。 她忽而恍惚地后退几步,呢喃着:“什么人,是谁……” 不敢再多想,锦霓转身,倾洒在伞上的水珠儿,划出一圈完美的弧度,沿着来时的路,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己的小楼里走去。 为什么,自己原本以为坚强而又乐观的心,突然就那么痛了起来。 站在石阶前的天妒,见锦霓回来,顾不得大雨倾盆,赶紧迎上来。 “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就这么冲出去了?天弃天厌不在,我担心死了!” 天妒赶紧把几乎要散架的纸伞收走,又搀住锦霓,带她跨进屋来。 拖着疲惫的身子,湿漉漉的身子已经被凉风吹得直打哆嗦,连脸色都渗出青白之色来。 “我没事,我只是好像看见一个人在外面……” 一路握着锦霓冰凉的手,主仆二人上了楼,天妒赶紧关紧房门,急急到橱柜里翻出干净衣裳。 “主子,可别瞎想了,快换上衣裳,不然非得染上风寒不可。” 伸手一探她的额头,已然是滚烫,悔得天妒几乎要咬掉自己的舌头。 扯开腰间的绸带,外衫,中衣,亵|衣全都脱掉,露出一身玉|肌,换上干爽的贴身衣物,锦霓已经是又冷又热,眼前发晕了。 “我困,我要睡……” 她烧得眼皮打颤,摸索着自己脱鞋上床,抓到被褥,便紧紧地将自己裹起来。 “主子,我去请大夫!” “不要!我喝碗姜汁就能好,我要睡一会儿……” 锦霓昏昏沉沉地翻了个身,咿唔了几句,天妒知道她有多倔强,当即跺了跺脚,轻手轻脚出去,下楼去熬姜汁。 她小心翼翼地倒退着出来,赶紧门扉,刚叹了一声,怎么庄主和两位少爷刚走,自己主子就病了,这可怎生是好。 身后忽然有微风响动,多年的习武生涯,使得天妒敏感地察觉,那不是风! 刚要运气回身,脖颈一痛,她眼前骤然一黑,憋着一口气,硬生生回过头来,非要看清来人。 那人透着温和,将她抱住,免得她摔落在地。 看清来人的脸,天妒昏迷前,倒抽了一口凉气。 可真是,冤孽啊…… 紫檀香悠悠,一缕一缕白烟袅绕逸出,弥漫着柔软舒缓的淡幽香气。 来人放缓脚步,似乎生怕吵醒屋里的人。 先是穿过一面水晶珠帘,接着便是宽敞的侧厅,最后|进到寝阁,半掩的床幔后,果然看见睡着的人儿。 坐在床边,他伸手,抚上她滚烫的额头,冰凉的触感,令她有些好受,反而向他这边偎了偎。 “哎,你呀你,瞎折腾……” 拉高被子,将她半露的手臂都塞回去,那热烘烘的高烧温度,叫他心疼。 他本想离得远些,看着她,哪知道这小东西眼睛这么灵,他不过是挪了一下地方,就被她发现了,他只好飞身藏起自己,哪知道她竟然跑出来淋雨。 “你非要让我挂心,操心,放心不下么?” 男人绞了绞浓眉,握了握她的手儿,忧心忡忡。 割舍不下,忘不了,靠不近,那三个男人将她护得密不透风,他好不容易逮住今天的机会,却害得她生病,他自责。 “嗯……” 浑身躁得难受,锦霓迷迷蒙蒙的,似乎察觉到身边有人,清凉的触觉从自己手上传来,她睁不开眼,却没来由地安心。 第十六章 不顾明朝一晌欢 云翳静静地看着她,一丝苦笑,在他的嘴角,蔓延出来。 怕她醒来,伸出一指,飞快地点了她的睡穴,好好睡一觉。 转身在水盆架子上取来一块干净的毛巾,细细地擦净她因为热,而冒出的薄汗,额头,鬓角,鼻梁,人中…… 动作轻,面色宠,云翳温柔地像是对着一尊琉璃娃娃。 他将她送往苗疆,在圣女面前立下誓言,为了不让她再想起过去,他发誓不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可是,她,居然被郁家三兄弟寻到,还离开了苗疆,重回中原。 “是不是,还在怨着我?不然,为什么,想不起我……” 轻柔地擦拭完毕,他放下毛巾,爱怜地抚上她光洁的脸颊。 许久未曾纾解的身体,在刚一碰到她的瞬间,醒觉过来。 他往床|上蹭了蹭,将她的上半身,圈在自己怀里,自己倚靠着床头,看她虽然脸颊红似火,但呼吸还算平稳。 儒雅的男人,好看的眼,同样很快燃烧起一簇小小的火焰,不狂野,却足以燎原。 “我要亲|亲你……” 探下|身,伸出舌尖,慢慢吮上她的一侧耳珠。 细腻的肌肤,如同一朵蓓|蕾,在温热的口腔中,悄然盛开。 淡漠谦和的西域教主,接手教主之位后,并没有同往届教主一般,拥有堪比皇宫那样多的宠姬,反而继续着清心寡欲的如同修行般的生活。 司命曾惴惴不安地在深夜送来美貌侍者,或男或女,无一不被云翳赶出寝殿来。 “美则美矣,然而,我不需要。” 年轻的教主站在高处,双手背拢,淡然开口。 他同郁骥他们都不一样,他明明知道她还活着,却要忍受刻骨的相思,这份煎熬,来得比谁都痛苦。 他抬起头,眼睛明亮得如星子,盯着她的睡颜,强压着自己的。 “其实,你对我,也并非毫无感觉,是不是……” “那夜我在你楼下吹笛,你最后问我,是不是我们见过,那时,你心底,一定是有感觉的,是不是……” “你可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才否认,为的是,叫你记着我,想着那晚上的见面……” 云翳喃喃说着,每说一句,吻就落下来一次,眉间发梢,樱|唇瑶鼻,锁骨脖颈。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 窗外树枝摇曳,那依旧不停的雨,“哗哗”地下着,像是屋内人繁复难平的心绪。 紧绷的神经,火烫的身体,渴慕的人儿就在自己怀中,可是,云翳不敢,他怕再一次伤害,就陷入万劫不复。 他毕竟,曾经欺了她,瞒了她,无心也好,故意也罢,那都是事实,他无法回避,无法假装忘记。 “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难道,这一生,就永远这样,在暗处,在人后,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才能这样拥着你……” 闻着锦霓身上传来的幽幽香气,云翳紧了紧手臂,侧过脸,贴在她的发间。 而他对自己的自控力没有信心,他不知道,这样的遮掩,自己能忍耐多久。 “若是我忍不住,哪一天,就在你的面前,和他们再次争夺起来。你,你会如何……” 他问着,明知道她睡得很熟,根本不可能回答自己,却还是痴痴地问着,眷恋着迷的眼神,胶着在她的容颜之上。 “唔……” 好似梦见了什么,锦霓皱皱眉头,因为燥热而有些干燥的嘴唇,让她不适,无知无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像是个贪吃的婴孩。 樱红的香舌,樱红的菱唇,都在无声地诱|惑着。 云翳赶紧松开一些,拉大两个人的距离,锦霓只穿着单衣,而他此刻,湿漉漉的衣衫,早被内力烘干,正从里往外,冒着热气。 缠绕的身体,纠结的心情,饶是他淡然,他清醒,他温柔,可此刻,他只是一个想爱,却又不敢的可怜男人。 “小仙女,你说,我和你,究竟是一场梦,还是,真实地爱过?” 他困顿地扒着头发,眼神里充满痛苦,他已经觉得,自己就在魔,与仙,之间。 曾经的单纯小道士,如今染了血恨,蒙了尘埃。 身世的打击,两难的徘徊,他也想完成亲生爹爹的遗愿,扫平整个泰岚大陆,成就西域的霸业神话。 可是,他知道,她,不会愿意看到那一天。 如今,弃命山庄已在江湖销声匿迹,德高望重的广宋山,曾经的武林盟主宋规致,历经那一场惊天战役,侥幸活命后,便宣布退出江湖,从此与爱妻玉笙烟神仙眷侣,游览山川。 明明是最好的时机,他,却愿意蛰伏在西域一隅,无他,只不过是为了她,袖手江湖。 若她不在,便是良辰美景,可与何人享? 得不到锦霓的回答,云翳忍不住,再次将她拥在怀里,呼吸愈发急促粗重起来。 令人心跳加速的炙热,暗自浮动的香气,静谧的房间,无一不是上佳的催|情剂。 闭上眼,云翳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涌上头顶,眼眶却酸胀难忍,久违的泪水,滑落出来。 “罢了,即便只是一场梦,只要是你,我也认了……” 他轻启唇音,语毕,滴下一滴泪,落在她的脸上。 晶莹的泪珠儿,在她的皮肤上滚动,缠|绵了好久,似乎也留恋不舍,这才顺着脸颊滑过,落下。 他开始亲吻她,带着膜拜一般,闭上眼,任凭着感官带动着自己,一遍又一遍。 那令一众属下都讶异的自制力,如飞蛾遇上烈火,消失殆尽,他烧得连自己都要焚化,片甲不留,灰飞烟灭。 她便是他的业障,她便是他的劫数。 他无法救赎自己,便甘愿永堕魔道,混沌不堪,再不轮回,只要有她,只要,她。 是谁在自己耳边喃喃,火热,轻微,细细的耳语,并不聒噪,只是叫人心生悲戚。 滚烫的身体,像是被桎梏住,无法动弹,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淡淡的好闻味道,正不断钻入自己的鼻端。 锦霓贪慕这一时温存,她的意志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困倦得好想睡去。 连绵如雨滴的吻,却不叫她安生,纷纷落下。 “哼……” 她娇|吟一声,想要推开,反而被搂得更紧,肌肤都跟着渗出汗意来。 不舒服,好粘腻,好想要清爽的感觉—— 她在梦中,也伸起手,烦躁地拉扯着衣物,想要透透气。 终于长出一口气,胸前的凉意,叫她舒服多了,长吁一口气,锦霓再次呼吸平稳起来。 “小仙女,你这是在考验我么……我……不是君子……我……忍不了的……” 云翳低低地嘲讽着自己,无奈眼前的春景,他移不开眼去。 松松垮垮的衣衫下,拥雪成峰,聚香作露,两点风姿,恰似红蕊含情。 云翳从不自诩文人,可如今,他真想赞一句:百媚生春魂已乱,玉|峰山前骨销融。 一张俊脸,也跟着泛起红晕,深沉的热切渴望,浮上心头。 “小仙女?” 他轻声唤了几句,却犹豫着,不敢给她解开穴|道,自己此时,在她心中,不过是个见过一面的“有缘人”,他不敢冒这个险,毕竟,机会难得。 在他没有平复好自己的心魔,在他没有完全的把握说服汲家兄弟之前,这样的独处,下一次,不知是何时。 他,不敢。 见她仍是睡得沉沉,他决定,放纵自己一次,就让她,以为这是个不真实的梦—— 醒来,便忘记,偶尔想起,也不过是深潭之上,一丝涟漪,载不起片刻哀愁。 褪去衣衫,他怕那绣有金丝图案的布料擦红她的娇|嫩肌肤,慢慢倾下|身体,撑起自己俯看着她。 冰凉的壮硕,贴近火烫的娇|躯,一个沉睡,一个迷离。 痴人梦话,星火燎原。 吻过耳后,吻过粉颈,细细地舔|着上面的动脉,唾液濡|湿,感受着她越来越快的心跳。 爱|欲交错,人消瘦,云翳只怕,这些伤,没有尽头。 “你,会原谅我吗……” 他品着她的甜美味道,在深入的一瞬间,彷佛听见了她的一声嘤咛。 多年未曾品味的快|感,毒药一样窜过尾椎骨,在结合的地方蔓延开,他忍不住加快。 他总算明白,为何芈闲鹤宁可染上瘾,也断不了那湮萝丸,原来,只有在那种飘渺虚无中,才能重温这种美好。 清澈的眼,沾染上狼一样的凶光,他顾忌她的身体,却更是无法控制自己。 风声狂,骤雨冷,而他,救不了他们之间的缘。 救不了,续不了,她忘了,他不敢…… 他一遍遍,用力要着她,却止不住肆虐的眼泪。 擦拭干净她身上的每一处,云翳拿捏着力道,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喂锦霓服下特制的强身健体的丹药,又打通她的周身穴|道,以助于药效的吸收,这一番下来,已经耽误多时。 他看了眼天色,那被他击晕的侍女天妒,再等半盏茶的功夫,就会醒来了。 “睡。” 他强迫自己,再不能回头,否则,便走不了。 第十七章 悲欢离合人静默 云翳静静地看着她,一丝苦笑,在他的嘴角,蔓延出来。 怕她醒来,伸出一指,飞快地点了她的睡穴,好好睡一觉。 转身在水盆架子上取来一块干净的毛巾,细细地擦净她因为热,而冒出的薄汗,额头,鬓角,鼻梁,人中…… 动作轻,面色宠,云翳温柔地像是对着一尊琉璃娃娃。 他将她送往苗疆,在圣女面前立下誓言,为了不让她再想起过去,他发誓不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可是,她,居然被郁家三兄弟寻到,还离开了苗疆,重回中原。 “是不是,还在怨着我?不然,为什么,想不起我……” 轻柔地擦拭完毕,他放下毛巾,爱怜地抚上她光洁的脸颊。 许久未曾纾解的身体,在刚一碰到她的瞬间,醒觉过来。 他往床|上蹭了蹭,将她的上半身,圈在自己怀里,自己倚靠着床头,看她虽然脸颊红似火,但呼吸还算平稳。 儒雅的男人,好看的眼,同样很快燃烧起一簇小小的火焰,不狂野,却足以燎原。 “我要亲|亲你……” 探下|身,伸出舌尖,慢慢吮上她的一侧耳珠。 细腻的肌肤,如同一朵蓓|蕾,在温热的口腔中,悄然盛开。 淡漠谦和的西域教主,接手教主之位后,并没有同往届教主一般,拥有堪比皇宫那样多的宠姬,反而继续着清心寡欲的如同修行般的生活。 司命曾惴惴不安地在深夜送来美貌侍者,或男或女,无一不被云翳赶出寝殿来。 “美则美矣,然而,我不需要。” 年轻的教主站在高处,双手背拢,淡然开口。 他同郁骥他们都不一样,他明明知道她还活着,却要忍受刻骨的相思,这份煎熬,来得比谁都痛苦。 他抬起头,眼睛明亮得如星子,盯着她的睡颜,强压着自己的。 “其实,你对我,也并非毫无感觉,是不是……” “那夜我在你楼下吹笛,你最后问我,是不是我们见过,那时,你心底,一定是有感觉的,是不是……” “你可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才否认,为的是,叫你记着我,想着那晚上的见面……” 云翳喃喃说着,每说一句,吻就落下来一次,眉间发梢,樱|唇瑶鼻,锁骨脖颈。 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几次细思量,情愿相思苦。 窗外树枝摇曳,那依旧不停的雨,“哗哗”地下着,像是屋内人繁复难平的心绪。 紧绷的神经,火烫的身体,渴慕的人儿就在自己怀中,可是,云翳不敢,他怕再一次伤害,就陷入万劫不复。 他毕竟,曾经欺了她,瞒了她,无心也好,故意也罢,那都是事实,他无法回避,无法假装忘记。 “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难道,这一生,就永远这样,在暗处,在人后,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才能这样拥着你……” 闻着锦霓身上传来的幽幽香气,云翳紧了紧手臂,侧过脸,贴在她的发间。 而他对自己的自控力没有信心,他不知道,这样的遮掩,自己能忍耐多久。 “若是我忍不住,哪一天,就在你的面前,和他们再次争夺起来。你,你会如何……” 他问着,明知道她睡得很熟,根本不可能回答自己,却还是痴痴地问着,眷恋着迷的眼神,胶着在她的容颜之上。 “唔……” 好似梦见了什么,锦霓皱皱眉头,因为燥热而有些干燥的嘴唇,让她不适,无知无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像是个贪吃的婴孩。 樱红的香舌,樱红的菱唇,都在无声地诱惑着。 云翳赶紧松开一些,拉大两个人的距离,锦霓只穿着单衣,而他此刻,湿漉漉的衣衫,早被内力烘干,正从里往外,冒着热气。 缠绕的身体,纠结的心情,饶是他淡然,他清醒,他温柔,可此刻,他只是一个想爱,却又不敢的可怜男人。 “小仙女,你说,我和你,究竟是一场梦,还是,真实地爱过?” 他困顿地扒着头发,眼神里充满痛苦,他已经觉得,自己就在魔,与仙,之间。 曾经的单纯小道士,如今染了血恨,蒙了尘埃。 身世的打击,两难的徘徊,他也想完成亲生爹爹的遗愿,扫平整个泰岚大陆,成就西域的霸业神话。 可是,他知道,她,不会愿意看到那一天。 如今,弃命山庄已在江湖销声匿迹,德高望重的广宋山,曾经的武林盟主宋规致,历经那一场惊天战役,侥幸活命后,便宣布退出江湖,从此与爱妻玉笙烟神仙眷侣,游览山川。 明明是最好的时机,他,却愿意蛰伏在西域一隅,无他,只不过是为了她,袖手江湖。 若她不在,便是良辰美景,可与何人享? 得不到锦霓的回答,云翳忍不住,再次将她拥在怀里,呼吸愈发急促粗重起来。 令人心跳加速的炙热,暗自浮动的香气,静谧的房间,无一不是上佳的催情剂。 闭上眼,云翳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要涌上头顶,眼眶却酸胀难忍,久违的泪水,滑落出来。 “罢了,即便只是一场梦,只要是你,我也认了……” 他轻启唇音,语毕,滴下一滴泪,落在她的脸上。 晶莹的泪珠儿,在她的皮肤上滚动,缠绵了好久,似乎也留恋不舍,这才顺着脸颊滑过,落下。 他开始亲吻她,带着膜拜一般,闭上眼,任凭着感官带动着自己,一遍又一遍。 那令一众属下都讶异的自制力,如飞蛾遇上烈火,消失殆尽,他烧得连自己都要焚化,片甲不留,灰飞烟灭。 她便是他的业障,她便是他的劫数。 他无法救赎自己,便甘愿永堕魔道,混沌不堪,再不轮回,只要有她,只要,她。 是谁在自己耳边喃喃,火热,轻微,细细的耳语,并不聒噪,只是叫人心生悲戚。 滚烫的身体,像是被桎梏住,无法动弹,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淡淡的好闻味道,正不断钻入自己的鼻端。 锦霓贪慕这一时温存,她的意志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困倦得好想睡去。 连绵如雨滴的吻,却不叫她安生,纷纷落下。 “哼……” 她娇吟一声,想要推开,反而被搂得更紧,肌肤都跟着渗出汗意来。 不舒服,好粘腻,好想要清爽的感觉—— 她在梦中,也伸起手,烦躁地拉扯着衣物,想要透透气。 终于长出一口气,胸前的凉意,叫她舒服多了,长吁一口气,锦霓再次呼吸平稳起来。 “小仙女,你这是在考验我么……我……不是君子……我……忍不了的……” 云翳低低地嘲讽着自己,无奈眼前的春景,他移不开眼去。 松松垮垮的衣衫下,拥雪成峰,聚香作露,两点风姿,恰似红蕊含情。 云翳从不自诩文人,可如今,他真想赞一句:百媚生春魂已乱,玉峰山前骨销融。 一张俊脸,也跟着泛起红晕,深沉的热切渴望,浮上心头。 “小仙女?” 他轻声唤了几句,却犹豫着,不敢给她解开穴道,自己此时,在她心中,不过是个见过一面的“有缘人”,他不敢冒这个险,毕竟,机会难得。 在他没有平复好自己的心魔,在他没有完全的把握说服郁家兄弟之前,这样的独处,下一次,不知是何时。 他,不敢。 见她仍是睡得沉沉,他决定,放纵自己一次,就让她,以为这是个不真实的梦—— 醒来,便忘记,偶尔想起,也不过是深潭之上,一丝涟漪,载不起片刻哀愁。 褪去衣衫,他怕那绣有金丝图案的布料擦红她的娇嫩肌肤,慢慢倾下身体,撑起自己俯看着她。 冰凉的壮硕,贴近火烫的娇躯,一个沉睡,一个迷离。 痴人梦话,星火燎原。 吻过耳后,吻过粉颈,细细地舔着上面的动脉,唾液濡湿,感受着她越来越快的心跳。 爱欲交错,人消瘦,云翳只怕,这些伤,没有尽头。 “你,会原谅我吗……” 他品着她的甜美味道,在深入的一瞬间,彷佛听见了她的一声嘤咛。 多年未曾品味的快感,毒药一样窜过尾椎骨,在结合的地方蔓延开,他忍不住加快。 他总算明白,为何芈闲鹤宁可染上瘾,也断不了那湮萝丸,原来,只有在那种飘渺虚无中,才能重温这种美好。 清澈的眼,沾染上狼一样的凶光,他顾忌她的身体,却更是无法控制自己。 风声狂,骤雨冷,而他,救不了他们之间的缘。 救不了,续不了,她忘了,他不敢…… 他一遍遍,用力要着她,却止不住肆虐的眼泪。 擦拭干净她身上的每一处,云翳拿捏着力道,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喂锦霓服下特制的强身健体的丹药,又打通她的周身穴道,以助于药效的吸收,这一番下来,已经耽误多时。 他看了眼天色,那被他击晕的侍女天妒,再等半盏茶的功夫,就会醒来了。 “睡。” 他强迫自己,再不能回头,否则,便走不了。 雨势渐小,地上的水花,变成一弯一弯的波纹,走出锦霓的小楼,他刚要离开,却动动鼻子,捕捉到了空气中,一抹不同寻常的腥味儿。 是,血! 第十八章 记忆重现暗谋划 很快,他沿着那气味儿,一直追踪到无往城山脚。 向前再踏入一步,就会走出无往城,那无形的地界,叫云翳收住了脚。 面前的巨石上,靠着个肮脏的少年,浑身都是干涸的血渍,破烂不堪的衣衫,隐约可见遍布全身的伤痕。 听到脚步声,那少年猛地抬眼,看得出,他已经没有了力气,然而,那一双眼,还是充满杀气,手一抬,那柄剑再次抬起。 “狗皇帝派你来的?呵,为何你是一个人?你的走狗呢……咳咳……” 少年不待说完,低咳起来,嘴角溅满血沫儿。 看得出,他伤得很重,不过十七八岁,只是身子很是孱弱的样子。 见来人不说话,少年恨恨擦擦嘴角,有些疑惑地打量着。 云翳修炼“碧海分香”,虽杀人于无形,却周身笼罩温和,加之年少修道,愈发沉淀起以柔克刚来。 他的身上,没有杀气,难道,不是狗皇帝派来的? “你被人追杀,所以想要来无往城?” 云翳忽然来了兴致,抱着双臂,含笑问着少年。 眼睛一亮,少年上前一步,“难道,你就是无往城城主?” 近年来,无往城美名传遍江湖,然而,城主神秘惊人,竟是半分消息,都泄露不出。 见云翳器宇轩昂,待人温雅,少年很自然地认错。 摇摇头,云翳依旧噙着淡笑,“你便要年纪轻轻,在此了却残生么?” 闻言,少年愣住,眼底的光芒,逐渐消散,握剑的手,握得紧紧。 “我自小便不如兄长,体弱多病,就是武功,也仅能防身,若不是家丁随从拼死护我,我定是走不到这里……” 惨白的脸色,低低的话语,少年无奈,道出实情。 “强者之所以为强者,不是因为,他能英勇地赴死,而是因为,他能为了所爱,所想,所追求,卑微地活。” 身形一动,云翳忽然消失在少年面前,他惊讶地四处看,这才发现,无数个云翳在自己周围旋转,紧接着,胸口、后背均被一股可怕的力道击中,少年绝望地闭上眼。 来不及自保,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在这一刻死去,却不料,再睁开眼,所见事物,无不比方才清晰,顿感耳聪目明。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只是,助你一把。现在,你还想在这里,锄地种菜,挑水浇园么?” 少年咬住牙,额上的青筋涌动蹦跳,一双眼里,射出慑人光芒。 “我、我跟你走!” 他吐出决绝的话语,那股坚定,倒叫云翳有些玩味。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 少年截断他的话,坚定道:“不管你是谁,请传授我武功,助我报仇,我这一辈子的命,都是你的。” 说完,他摇摇晃晃,先曲起一条腿跪下,然后再挪动另一条腿—— 原来,他的左腿膝盖处,正插着一柄小小的暗器。 “我叫良灿,方良灿,我爹爹,是朝廷一品方镜言,因在皇帝夜宴上直言进谏,被皇帝记恨在心,后以治水无功,下旨赐死。” 一挑眉,云翳继续循循善诱,“方公子,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良灿愣住,似乎未曾想到,对方会这般反问。 狠狠咬咬牙,孱弱少年拼命挤出一句:“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我能吃任何苦……” 任何,苦,是么? 双耳的铜熏香炉边,已经散出一些灰白色的香灰,空气中的味道却反而更醇厚。 天妒半跪在床边,听到响动,忙抬头起身,将挣扎起身的锦霓扶起,后背塞上枕头。 “主子,主子你醒了,我给你倒水,一定是渴了……” 天妒说话的声音很低沉,甚至不敢直视锦霓的双眼,赶快倒水。 摸摸额头,果然不那么烫了,虽然还很乏力,但之前那种晕眩已经没了,睡一觉,果然是好了很多。 “我都没事了,你看看你,眼圈怎么都红了?” 抿了一口温水,锦霓不解地看着天妒,以为她是为自己生病而担忧。 只是,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从醒来,就弥漫在周身,她以为是自己敏感,可是,又好像不是。 “没,主子,我就是担心,你饿不饿,我去端粥,喝完再喝点姜汁……” 说完,天妒给锦霓掖了掖被角,赶快下楼。 她是粗人,她瞒不住心事,她怕自己嘴巴一快,就要说出,那个西域魔教教主来过。 天妒单纯,坚信除了庄主和两位少爷,这世上的男人,便只知道欺负自家主子,垂涎美色而已。 天妒的古怪,更加剧了锦霓的猜忌。 她捧着水杯,闭上眼回想。 呢喃,喘息,泪水,汗水…… 哪个是真,哪个是梦? 属于男人的纯阳刚味道,属于男人的粗声喘息,属于男人的刚猛力道,属于男人的疯狂索要。 她惊得睁开眼,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胸口,放下杯子,锦霓颤巍巍地伸出手指,解开亵衣。 她看得仔细,视线一寸寸滑过自己嫩白的肌肤,果然,在腋下距左乳三寸位置上,有个浅浅的痕迹,像是牙印儿。 是了! 那个,不是春|梦! 虽然身上没有汗水,没有体液,可是,她确信,有一个男人在自己身上,肆意过,驰骋过。 微阖眼帘,心头蓦地涌上一个人影,那人含笑,将笛子凑近唇边。 人影晃动,重合,散开,头,好痛,像是有什么,要钻出来了。 “啊!” 她忽然捂住头,扑腾起双腿,放在床边的水杯,登时落地,脆响一声,裂成碎片! 绯色的素纱绕过藕臂蜂腰,趁着白皙的肌肤相得益彰,金丝的贡锦,裁剪成贴身的裙,长短适中,行动间翩跹若蝶。 眉似深黛,发丝高挽。 比起往日的素雅,今日的锦霓,多了一分妖媚。 “主子,身子还没好利索,就穿得这般单薄……” 天妒说着,将锦霓耳边的最后一缕发丝勾起,挽在脑后,其余的则是柔顺地披在背后。 “我没事。” 比照着高高的铜镜,左右看了看,脸上带着微笑,锦霓淡淡开口。 可那一双原本灵动的眼,此刻的空洞却让人觉得,这副身子如此纤细单薄,苍白的脸色平添了几分落寞。 “还是这样美艳脱俗的装束,适合主子。” 天妒发自内心地赞叹着,然而看见锦霓怅惘的神色,又不禁跟着目光凄哀起来。 为什么从那个雨夜开始,眼前的少女,就有些不同了,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是自己,太多疑了么。 “好了,我过去了。” 大雨依旧,这两日缠缠绵绵的雨,毫无停歇的预兆。 点点雨珠溅在半曳地的裙角,染上一层水渍。 鬓角的玉钗随着行走,而不断轻摇,恰似锦霓此刻摇摇晃晃的一颗心。 她亦是个聪慧的女子,之前的蒙昧,源于重生后的忘却,如今想来,是是非非,在脑中穿插,想来也能够猜透了几分。 书房门前站定,对着这紧闭的门扉,锦霓凝望了许久,竟是迟迟未有动作。 冰凉的指尖,擦过自己的脸颊,嘴角泛起嘲笑,她收拾了满腹心绪,曲起手指,扣了几下门。 许久,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郁骁见到锦霓,表情一怔,继而惊喜地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 不等说话,锦霓一踮脚,双臂勾住他的颈子,将头蹭在他胸前,撒娇道:“不是说了速去速回,害我好不担心……” 说完,她娇笑着在他耳边吻了一下,故意飞快地伸出小舌,舔了一圈。 低低的娇柔嗓音,似乎,呢喃了一句什么。 郁骁不防,被她偷亲个正着,待反应过来,俊面霎红,有些紧张地低咳了一声,不自然道:“快进来,别淋雨……” 锦霓被牵进屋来,眼目一扫,果然,郁骥和郁骐也在里间,连一个下人也没有,桌面上摊着大大小小的一堆物事儿。 “咦?” 走近了,锦霓好奇,眼看着桌上是雷管和火器之类的东西,刚要伸手去摸,被郁骐从半道截下。 “别碰!雷家的火药,威力可怕!你不怕死么?” 他见锦霓无所畏惧地就要用手去触碰,赶紧出声制止,生怕她无意拉响火药。 手一凉,锦霓咬了咬下唇,被他的粗声大气吓得眼中骤然涌出湿意来。 “郁骐,你凶我做什么?” 她吸了一下鼻子,楚楚可怜。 果然,跟上来的郁骁,和一旁默不作声,但一直听着声响的郁骥,听见“死”字和锦霓的哭腔,都是微微皱眉。 “二哥,她好奇也是自然,你吼她做什么?” 走到锦霓身边,郁骁轻轻拿起一只雷管,轻声道:“雷家素以制造火器闻名,这是他们的镇宅之宝‘霹雳雷’,只这一只,据传,爆炸时的威力,即可毁去半片山林……” 锦霓收住哽咽,禁不住细细打量起这不过巴掌大小,状如番薯的黑色物体来,不时地指指点点,发出疑问。 他耐心地解释道,故意忽略掉郁骐愈发脸色不悦起来—— 他本是好意,哪知道说话不过重了一些,就将兄弟和所爱之人,同时得罪了,不免心里犯堵。 第十九章 手足相残争不休 只有郁骥,依旧坐在原位,若有所思地听着郁骁和锦霓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晚饭后,三人处理了一些城中的大小事宜,又将各家各户管事的人召集起来,交代起目前颇为紧张的势态。 “咳咳,大哥,我有些倦了,先回房睡了。” 郁骁忽然开口,看向郁骥,郁骥正在同大家讲解着雷家火器的用法,点点头,“路上累了,你先回去。” 站起身,郁骁冲诸人一拱手,先行离开。 直到半夜时分,郁骥和郁骐才结束手头事务,二人听天妒禀报,锦霓昨日染了风寒,都有些放不下心,决定先去小楼一趟。 床头边,一只尚沾着露水的合欢花,悄然绽放,轻微颤动的宽大床铺上,欲染香,身缠双。 半散乱的纱衣,还胡乱地缠在腰间,只是胸前已经一片凌|乱,随着急促的呼吸,双|峰微动。 “唔……痒……” “小家伙,怎么想起来主动叫我来……背着大哥二哥……不好……” 原来,她趁着抱住郁骁,在他耳边邀欢,还只许他独自一个。 锦霓却不叫他胡思乱想,睁开原本有些蒙昧的大眼儿,咯咯一笑,主动亲上他的薄唇。 “好吃……” 她娇|吟着,过了许久,才犹豫不舍地松开他,舔舔唇角。 男人的黑瞳泛起深沉,幽暗深邃如无尽海底。 滚烫的男性气息,将她全部笼罩,身体由着他牵引,原本勾勒得细致的计划,险些就全盘忘记。 好半天,锦霓才艰难出声:“我们求了雷家那么多火器,难道,真的是要和朝廷对着干了?唔……” 他重重顶了她一下,拧着两道浓眉道:“是不是我太温柔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男人的事,你不用操心……” “郁骁……郁骁……” 她迷乱地叫起来,眼睛紧闭,脸色潮|红。 “在这……我在……” 轻吻一个个落下,在她的脸上重叠交织。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你一个……好么……” 身上的男人,忽地动作一僵,却被这样的情话刺激到,反应过来后,便是疯了般地索要。 不过是只离开了一日,不想,当郁骥和郁骐一踏入小楼,就察觉到那原本静谧安和的气氛,此刻已经有了很大不同—— 黑暗的尽头,映着依稀的淡黄色烛光,层层红纱,在空中飘舞,和着那斜射|入屋内的细细雨丝。 天妒与其他侍女一概不见,整座小楼,静得可怕。 越接近锦霓的寝房,空气中的香气便越浓郁,那是只属于春光里的甜腻气味。 两人已经到了门口,门扉未掩,悬着纱帘,影影绰绰中,烛光微照,锦床之上,男女痴缠。 女人像是暴风雨中的一朵浮萍,随风游荡,无辜,可怜,百媚横生。 一只手探出床幔,雪葱般的指,像是要抓着什么,泛起胭脂红,无奈身子被压得死死,它只能在虚无中,抓紧,收住…… “我的……我的……” 随着动作低吼的男人,和无助地承受着大力冲击的女人,竟是未曾发现,有人接近。 “你是不是只爱我……嗯……” 郁骁甚至是折磨着她了,大进大退,降下速度。 “是……是……就是你……我不要别人……” 锦霓无力地迎合着,眼角洒下屈辱的泪水。 她浑身好冷,可是再冷,也没有记忆里,那年的冬天冷,漫天雪花,血如朝霞…… 周身的血液倒流,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涌上心头,郁骐刚要动,郁骥突然出手,拦住了他。 “你……” 郁骐大恸,竟然连眼圈都红了,一个“你”字哽在喉头,说不下去。 郁骥失明的眼,就这样直直地看着他,再未看向床的方向。 好久,他才慢慢收回拦住郁骐的手臂,只字未提,转身下楼。 郁骐握紧了拳,手臂上青筋乍起,浑身都在颤抖,微闭上眼,再睁眼,同样迈着大步,跟着郁骥离开。 “郁骐,今晚夜色如何?” 兄弟二人在小楼前站定,沉默了许久,郁骥才淡淡开口,好像刚才的一幕,并未发生过。 郁骐不解,还陷在之前的情绪里,闻言一愣,抬头看看天,顿了一下道:“月亮很圆,星星也不少,围绕着月亮,那叫什么来着,众星捧月么……” 点点头,郁骥抿着薄唇,他的脸上,有疲倦,有失意,还有不易察觉的一丝衰老。 “是啊,众星捧月,我们是星星,她是月。月只有一个,而星星,却很多,很密。你说,我们怎么办呢……” 郁骐深黑色的眸子一动,衬着淡淡的月光,他的瞳孔变得如琥珀一般,深不可测。 “可是,我不甘心!哪怕是共同拥有她!我不甘心,她只要他一个!” 郁骥微微颔首,“好,郁骐,既然如此,我也不会轻易放弃。” 臻首埋在那汗湿的胸膛之上,小手儿若有似无地轻划着,男人终于无法忍耐,抓过她乱动的小手,嘎声道:“你这是还没吃饱呢,我们再来?” 慌得一缩,锦霓口中连连求饶:“不要了!我不乱动了!” 皱巴巴的纱衣碎成片片,环绕在身下、床边、地上,暗示着刚刚平复的激荡,空气中的欢愉味道,更加重了几分。 “锦霓,我们……成亲……” 一想到自己无法堂堂正正,连与她恩爱,都要避开手足兄弟,郁骁就头疼欲裂。 “那他们呢?” 她有一丝惶惑,轻轻地问。 郁骁想了想,一本正经道:“这就要看你了,我想,大哥二哥总不会强迫你的……” 其实,他也不敢确定,郁骥和郁骐,会轻易罢手,只是经历过生死,应该吸取教训,尊重她的选择了? 抿唇一笑,那笑容淡如浅墨,锦霓垂下眼帘,点点头道:“我,我当然是愿意的……” 手,不自觉地抓紧身下的被褥,狠狠,指尖几乎要掐出|血来。 春风又绿江南岸,缓缓坐下,锦霓靠着檀木的雕栏凭眺,唇角掀起一缕淡漠的微笑来。 身后的楼梯“咯吱咯吱”几声响,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 男人健硕的身体,包裹在深黑色的锦袍里,像极一座不曾消融的玄色冰山。 精干敏捷的身姿,无一丝赘肉或缺憾,五官凿刻得冷酷精湛,而面部细节,则是无与伦比的深刻俊美。 “你想要怎么样?” 男人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目光冷峻,声音却压得很低。 闻言,锦霓却笑起来,目光澄澈,满是无邪,腮边还显出含蓄的笑涡。 “郁骐,你这是问的什么话呀?” 眼中,如孩童般笼罩着清浅水雾,却流转着一种异常的光彩,她的目不转睛,令人晕眩,令人恐惧。 “你!” 心底隐隐有担忧,可是,郁骐自己也说不上来,他甚至有错觉,自己是在吃醋,而不是愤怒。 春雨渐歇,庭院中回荡着合欢花的幽香。 动了动嘴角,他的样子稍显苦涩,“锦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现在这样子,不好么……” 说到后来,甚至带了一点儿,求饶的意味来。 不想叫他难堪,锦霓扭过头,佯装看着小楼下栽种的大|片花草,指头掐在阑干上。 “我没想怎么,郁骁喜欢我,我也喜欢他,这怎么了?!” 咬着发尾,锦霓漫不经心,冷不防危险的气息笼罩上来,将她拥在怀里,打横抱起来。 她“呀”了一声,双手推搡着男人坚实的胸膛,面露讶色。 “你这是打算,一生一世一双人了?那我呢?” 心沉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深吸一口气,锦霓重新浮上微笑,“我要的是强者,不是强者,要不起锦霓。否则,谁来保护我,保护苗疆?” 他的脸色异常凝重,盯着她的目光闪过迷离与复杂,考虑很久才道:“你莫要忘了,无往城的城主,是我,不是郁骁。” 她曲起手指,一点点掰着他死死扣住自己腰|肢的大手,一字一句道:“你也莫要忘了,皇帝就要打过来了,朝廷的军队,不见得都是酒囊饭袋。到时候,无往城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一个未知数了。” 说完,她已经挣开了他的桎梏,轻松地跃下来,站稳在地上,拍拍衣裳皱褶,眸子里微含笑意。 “那你要我怎么样?” 郁骐眼中充满忧郁,怀里一空,逼得他沉淀了脸色,倔强地质问着。 她轻轻走上前,踮起脚,双手捧上他的脸。 “做最强的男人,然后,我就是你的……” 他懵住了,不是因为她忽然而至的温存娇柔,而是那句“最强的男人”! 骇得一把推开她,郁骐大惊道:“你说什么?他们是我的兄弟!你……你要我……” 脸色大变,他的声音不再忧伤,还夹杂着一丝丝紧张。 “你,听懂了。” 郁骐蓦地一怔,他的目光含|着的波动愈发剧烈,大掌紧掐着锦霓的双肩,激动道:“你是要我……” “嘘!” 她伸手挡住他翕动的唇,不叫他说下去,却只是柔柔一笑,“我等着你……” 第二十章 将错就错不留情 影踱回廊,风惊初霁。 雾阁悬窗,笼月半烛。 难得的又是一个人的夜,翻来覆去无法安眠,头顶的夜明珠的光,照着惨白的一张脸。 锦霓不敢睡,好像一闭眼,耳中就响起纷乱的声音,嚎叫、痛吟、杀戮的声音齐齐涌上。 “我从不曾爱你……” “他是你的亲生父亲……” “天上地下,再不相见……” 她捂住耳朵,将全身都藏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冷不防,一个温热的身子靠过来,大力将她的身子从锦被里拖出来,纳入自己怀中。 “锦霓。” 温柔中隐隐带着几分冷意,男人闭着眼,抱住她,不许她挣扎逃脱。 “如果你恨,你怨,都朝着我来,不要拖郁骐和郁骁下水……” 郁骥苦涩地挤出一句话,艰涩地终于道出内心的猜测—— 她是想起来什么了,还是在探求着什么,她本单纯,为何却一反常态地要故意挑拨? “我恨什么,还是你是在暗示我,我应该怨恨?” 锦霓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看清来人,冷笑一声,幽幽叹息道。 “你想起从前了,你想要报复,是不是?可是他们是我的至亲,你不能……你不能……” 痛苦地将头深埋在双手间,他低低地念叨着。 伴随着一声轻哼,锦霓笑了出口:“你是聪明呢,还是愚笨呢?你倒是手足情深,可我呢?” “你什么意思?” 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郁骥猛抬头,看向锦霓。 她索性爬起来,钻出被窝,直起身跪在床|上,平视着他。 “郁骥,你有多少年,没见过你|娘|亲了?你真的以为她死了?” 猛然间身躯一震,郁骥难以置信,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来。 目光一亮,他张口想说什么,却被锦霓用嘲讽的笑声给打断,“我想起来了,我在郁家的老宅,曾见过一个女人呢,疯疯癫癫,痴痴傻傻……” “你说……什么女人……” 忽然间,郁骥的口齿有些不清,像看鬼一般凝视着锦霓,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痛快极了,真痛快。 聪明的男人算计了一辈子,突然发现自己是个傻|子的滋味儿,一定是很复杂的?! “你的弟弟们都知道她的存在,我想,可能,是想留个杀手锏,将来跟你争夺庄主之位,只是他们没想到,你居然抛下家业,跑到苗疆去了,真是白费了多年的心思……” 一口气说出来,心中的积郁之气消散了许多,她咯咯笑着,边笑,边流出眼泪。 这世间,有谁不可怜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郁骥,总有不能掌控的事情,何况,是自己的亲娘。他一直以为她已死,半生都在筹划着自己的复仇大计,没想到,什么都是笑话,笑话而已。 “你、你胡说……” 他咬着牙,阴森的表情如恶鬼转世。 “我是不是胡说,你只需派个人回郁家老宅,翻天覆地地找上一番就可知道。哦,对了,她已经疯了,早就不认识人了,只在晚上出现,就像一抹游魂……” 锦霓垂下头,玩着手指头,捏过来,揉过去,无所谓地说着,语气轻松。 突然间的沉默,让房间显得异常安静,冰凉的空气中,弥漫着两个人的呼吸声。 “你想起来了,莲儿。” 她歪过头,眼神闪烁,“是啊,这样一来,我是不是要喊你一句‘爹爹’?” “你听我说……” 郁骥讶然,知道她还不知道这里面的曲折,刚要说出真|相,已经被她一声尖叫截断话语。 “郁骥,你住口!” 锦霓脸上淡淡的笑容蓦地收起,即刻转化为森森冷意,“我为什么要听你说?现在,你听我说……” 她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目光有熊熊的怒火。 “你大可以和你的兄弟们好生对峙一番,谁生谁死,我不在乎。呵,你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是不是后悔自己造的孽,太多了?” 郁骥浑身颤抖着,额头上渗出冷汗,一把抓过锦霓的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让你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我发誓,绝不缠着你……” 飞快地甩脱他的手,她露出鄙夷的笑,“我为什么要走?嘿嘿,我要和郁骁结婚,我要和自己的叔叔结婚,我要让郁家成为天下人的耻辱,我要给你们郁家生出一个傻|子来,一个乱|伦的傻|子!我要叫他成为郁家的继承人,我要叫郁家的百年基业,毁在一个傻|子的手上,哈哈哈……” 痛苦地闭上眼,郁骥喃喃:“好……好……” 手里握着那支通体碧绿的笛,少女片刻的失神。他,他来过了? “锦霓。” 远处传来郁骁的呼唤,锦霓迅速将其纳入袖中,含笑回首凝望着那个朝自己走近的男子,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怎么起这么早?睡得不好么?” 锦霓摇摇头,小跑到郁骁身边,还未站稳,手心已经被他的温暖大掌包围。 看着郁骁微扬的嘴角,她顿时一阵心虚。 他曾像对待任何一个卑贱的奴隶那样作弄过自己,但是也曾像呵护珍宝一样善待过自己。 默念一句“对不起”,再抬头时,已经无一丝蠢动的情绪。 “我是兴奋得睡不着……” 仰起小|脸,亲昵地在他胸前蹭蹭脸颊,那样子像极纯真少女,干净无瑕。 以郁骥的性格,他是不会把自己想起过往的事说出去的,更何况,他现在关心的,应该是找到自己多年未见的亲娘,哪有时间管自己。 锦霓在心中哼了一声,笑得愈发畅快。 “哦?” 郁骁心情大好,抚着她背后的发,戏谑道:“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嫁给我?哪有这样的姑娘啊……” 锦霓面上一冷,撅嘴不依道:“那好,不嫁了,不嫁最好,我乐得自在!” 说完,就作势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你敢?” 郁骁噙着笑,一个小擒拿手,稳稳地握紧她的手腕,将她重又搂在怀中,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 “我都在筹备婚礼了,你这是要落跑么?” 心里一惊,郁骁的动作好快,居然要趁芈闲鹤攻打无往城的间隙,要与自己成婚。 芈闲鹤,想起这个名字,她有些愣住。 果然,是他做了皇帝,他当皇子时,一向是霸气内敛,登基是迟早的事。 暗自握紧了手,这个和魔鬼做交易的男人,她,不会放过他的。 “怎么,你不高兴我现在筹备么?” 见她半晌不做声,郁骁担忧地催问道,低下头,弯着腿,平视着她。 “瞎说,我是在想象成亲是什么样子!” 她假装思索,白了他一眼。 “有什么好想的,你又不是没穿过嫁衣,上回在……” 意识到说漏了嘴,郁骁赶紧住口,将话题转移到别处,暗道一声好险。 锦霓与他对望一眼,没说什么。 好笑,还想瞒着自己到几时? 好虚伪的男人,口口声声地说着为自己好,可是三个人,都是避重就轻,对于自己做过的“好事”,倒是只字不提。 冷眼旁观,她倒宁愿将错就错,看着他们拙劣的表演。 “好啊,我就做个最美的新娘子,等着做你的妻……” 她主动圈住他的脖颈,将他的头拉低,吻上郁骁的唇。 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心跳如此之快,震得胸腔都在颤动。 一个缠|绵窒息的吻,将男人吻得乐陶陶熏熏然,原本心底那一丝浅浅淡淡的担忧和疑虑,烟消云散。 她,还是他的呢,还在这,在这,这…… 只是,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在角落里,有一双眼神复杂的眼,在暗暗注视着。 他握紧了手中的雷家火器,有一种现在就想要引爆它的决绝! 既然,她要的,是强者,那么,就别怪他,手下不留情。 锦霓和衣躺在床|上,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睡在楼下房间的天妒,今夜睡得很熟—— 锦霓在晚饭里,加了些凝神安眠的药,天妒不疑,混着饭香,那药又几乎无色无味。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她蹑手蹑脚地下床,也不点蜡,摸索着下楼,贴着墙往外走。 从山后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下去,那是极少有人经过的地方,虽然地势有些险,而且长满半人高的蒿草,但是,确实是一条很不错的逃跑路径。 将裙子的下摆拧成结,袖子也高高挽起,以便行动,锦霓选了今夜来探路—— 她本来不应当这般心急,然而郁骁已经开始着手准备,郁骐究竟会不会出手阻止这亲事,她还是不敢冒险,求人不如求己,她索性开始谋算婚礼当日如何离开无往城。 推开面前那茂密的植物,她顾不得脸上、手上都已被尖锐的叶片划伤,留下道道浅浅的红痕,只是不断地牢记着自己此刻的方位,不时看看月亮星星的位置,以便成亲那日能够只身逃离。 风吹过,发出“沙沙”的声音,在夜里听得格外清楚,骇人。 顾不得害怕,手脚并用,锦霓不断前行着。 等她好不容易,钻出那一片蒿草,时间早已经过去了很久。 “这么远,但愿天助我也。” 她喃喃了一句,抬起袖子擦擦满头大汗,便要沿着原路返回,生怕被无往城里的人发现自己离开了小楼。 第二十一章 寒气逼人复又见 顾不得欣赏这山中的夜色,锦霓停下稍作休息,便起身往回走。 这一次,因为对地势的熟悉,她走得顺畅,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若不是怕被人听见,她几乎要哼起小曲了,脚步不停,愈发轻|盈起来。 忽然,她停下来。 耳朵一动,她耳尖地听见在不远处,另一丛蒿草遍布的地方,也传来“沙沙”的响声,还有一种不知是人还是动物的喘息。 锦霓屏住呼吸,站在原地,那声音好像因为她的关注,而一下放大了。 “沙、沙……” 呼吸声更加急促,那是胸腔不断起伏,才能发出的声音。 她不敢动,也不敢出声询问,只想着等“这个东西”离开。 莫不是老虎?! 她虽然连玄白都敢当坐骑,可那毕竟是苗疆神兽,极通人性,若是其他山里的凶物,她是万万不敢碰的。 就在她暗下决定,下一秒就要迈步逃跑的时候,那声音忽然静止了! 等了许久,周遭都是寂静无声,让她以为,之前都是想象和错觉。 微微松了一口气,锦霓想,也许只是一只路过的,夜里捕食的野兽。 忽然,一只胳膊飞快地从那蒿草中传出来,迅速地来到她的面前,在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瞬间,准确地抓|住了她的左肩膀! 大力袭来,力道可怕,全身都被带着,向前猛地跌去,锦霓顿时失声尖叫! 一只大手,紧接着,死死地捂住她的嘴,一个男人喘息着,从草丛中冲出来! 男人急促地喘息着,双眼赤红,春夜凉爽,然而他却满身是汗。 男性的强烈味道扑面而来,清爽中还透着靡香,被他用力一拉,锦霓跌跌撞撞,只听“咔”一声,她疼得脑门顿时冒出汗。 脚踝,扭到了,剧烈钻心的疼,从脚踝处那块突起的骨头那里传来,令她几乎不能动弹。 “唔唔……” 她的口鼻被紧紧地捂着,再疼,也只能发出闷闷的声音,被那人半拖半拉,弄进他藏身的蒿草之中。 夜黑风高,锦霓看不清这个男人的面色,耳边尽是他的喘息—— 这男人,难道是受伤了? 看准时机,趁其不备,锦霓猛地张嘴,往那男人手心上奋力一咬,死死扣紧牙关! 他吃痛,闷|哼一声,抽回手的同时,也放弃了对她的钳制。 忍着疼,锦霓退了半步,冷冷地看向半垂着头的男人。 一眼看去,在无数绿色的蒿草中,男人一袭白衣,如一只清拔的孤鹤。 是他—— 竟然是芈闲鹤! 男人缓缓仰起脸,白|皙的脸上此刻无一丝血色,噙着一个如同梦游般的笑容。 锦霓看着他的笑容,隐约间,居然有一种触目惊心,陡然间有些窒息。 他不是已经当了皇帝,为何出现在这里? 很好,不用她自己去找,他便主动来了,这是天意?! 她重生后,相貌已经同过去只有三分相像,唯有一双眼和从前极为相似,锦霓不说话,眉间一跳一跳,和着那脚踝上的痛。 看着自己掌心的齿印儿,芈闲鹤又是一笑,颜色深沉,波光隐动。 “你是住在山上的?” 锦霓站在原地,准备伺机而逃,可惜她现在腿脚不便,芈闲鹤的功夫又极高,她不知能否全身而退,而唯一的优势就是,他,应该还认不出自己。 点点头,锦霓露出极端恐惧的表情,还好她今天穿得朴素,嫩黄衣,碧翠裙,活脱脱小家碧玉一般的风姿。 胸口翻腾起一股腥气浓重的血气,芈闲鹤颤了一下,大手掐向自己的胳膊,想用疼痛换来片刻的清醒。 从宫里出来,身上藏着药丸的锦囊,却在山脚的闹市里,被个高手偷儿给摸去。 “大半夜的……你要干什么去?” 仔细瞄了两眼面前的少女,冷睨着她格外精致而有些熟悉的眉眼。 他方才服下|身上的最后一颗湮萝丸,打算熬过今夜,能够在明日凌晨,与禁卫军汇合。 此时,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视线也跟着变得摇晃不定。 “我……” 锦霓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我逃婚!我……我打算溜下山去……” 不算捏造谎言,这也算是半个实情,她怕自己随口编一个理由,反而被比自己更狡诈的芈闲鹤当场戳破。 不断作用的药力,让一切都开始变得虚幻而缥缈,面前的所有,都按照着他心里深处的渴望浮现出来—— 甚至,包括眼前少女的模样…… 抬起手,虚无地朝着半空中拉了一把,芈闲鹤忽然踉跄了一下,整个人都向着不远处的锦霓栽过来! 她想躲,可是沉重的男躯压下来,直直地撞向她还来不及闪躲的小身子。 “你怎么了?” 看出他整个人的不寻常,锦霓大骇,看看月色,生怕自己的药量太少,若是天妒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去找郁骥他们,就糟了。 双手抱紧陌生的软|玉|温|香,男人忽而吐出一句低语,火热的气息就喷洒在她的耳边。 手臂收紧,将头埋在锦霓的胸口,芈闲鹤喃喃:“是你回来了么……莲儿……” 锦霓浑身一震,下意识地就要推他。 难道,他看出自己的身份了? 狐疑地死盯着这个赖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只见他的脸色上一秒还是骇人的惨白,这一刻已经透着诡异的红晕,双眼紧闭,口中喃喃。 朝着空气中嗅了嗅,那股不同寻常的香气,虽然陌生,但是她心中一动,也多少猜到了,他应该是服下了什么可怕的药。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奋力地一把推开芈闲鹤,锦霓顾不得脚踝的疼痛,这就要赶紧离开。 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就连他身边最宠信的胡贵妃,一颦一笑尽是他不辞辛劳地刻意指导,也达不到如此的神似! 又是唾手可得的镜中影,水中花么? 芈闲鹤被他推得摇摇欲倒,却飞快地从后面,一把扯住她的腰带。 一个男人一生中,总是要这般癫狂,这样神经一次,这样才圆满,这样才丰满。 一次,一次就够了,给了她,就够了…… 腰间一紧,系得颇紧的翠绿色腰带几乎是应声而断,锦霓倒退一大步,崴伤的脚一软,硬是被芈闲鹤再次生生地拖回去,她挣着,留下一道脚印,挣扎间,连一只绣鞋都落下。 “这次,我一定要抓着你,我替你挡那把剑……” 他脑子里,全都是她临死前那可怕的一幕,长剑裹挟着凛冽的寒光,从后背到前胸,全部没入,剑尖上是扑簌簌落下的大团红血…… “你放了我!你认错人了!” 锦霓不停地叫着,用尽全身力气推搡着,顾不得会不会被无往城里的人听见,此时此刻,她巴不得赶紧来人。 忽然,起风了。 男人的白色锦袍被吹起,记忆中的影像蓦地重合,同时,他脸上的复杂神情,叫锦霓看得一怔: 他现在,是不清醒的!她终于看明白了。 就像是一个吸食大麻、迷迭香的人,他们会忘记现实的痛苦,脑子里都是自己的臆想,在这个臆想的世界,没有苦痛,没有伤悲,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欢乐,见到想念的人,得到渴望的东西! “我没认错,是你……是你回来了……你知道我有多苦,所以可怜我……回来见我是不是?” 男人见她突然停止了挣扎,忽然眼珠儿一动,脸上浮现出兴奋之色。 猛地收紧她的腰带,顺势将她搂住,他不由分说,将她压住,两个人站不稳,双双跌在草丛上。 深陷幻境中的男人,固执得可怕,全然忘了自己率先上山的目的是摸清无往城的地势。 “你这个疯子!你放开我!” 锦霓愤怒地用手挠着他,在他脸上甚至划出道道血痕,俊美的脸上沾了血,更添了丝丝魅惑来。 芈闲鹤不再说话,血液中奔涌着湮萝丸带来的巨大幻想,对心中人的渴望和压抑多年的渴望,顿时倾泻而出,无法收回。 突然想起什么,他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断断续续道:“你早就是我的人,你还想嫁给谁……” 说完,猛地一个翻身,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叫她无法动弹。 芈闲鹤不复温柔,动作间甚至碰到她受伤的脚,痛得锦霓再也忍不住,终于啜泣出声。 火热的掌,摸|到她脸上的湿意,男人蓦地一顿,哑声道:“你哭了……为什么……” 连日来的压力和纠结,使得锦霓再也忍不住,索性摊平身体,放弃挣扎,脸上肆意地流淌着泪水。 为什么,明明是苦心设计,满心报复,自己的心却更苦,更累?! 她把手指咬在唇边,无声地呜咽着,泪水泉|涌。 男人窸窸窣窣地解着自己的衣裳,两个人离得太近了,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仿佛都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他双手撑于两侧,半俯身,已将小小的锦霓,圈禁在他结实的胸膛之内。 “我……愿意放下一切……”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脸上的苍白之色,渐渐转为寒气逼人的。 芈闲鹤伸出手,揽上那纤细的腰|肢,滚烫的吻,便落了下来。 锦霓立即收声,慌张地将头扭到一边,想要避开他的吻。 第二十二章 心魔难解花容貌 他涌上薄怒,单手将她的头固定住,顺利地吻到了红唇。 她未有半分犹豫,樱|唇微启,在那张把自己吻得密不通风的唇上,狠狠咬了下去! 然而,没有意料中的离开,那个吻,反而更加张狂,更加深入,血腥味道令人作呕。 绝望之感渐渐攀升,脑海中蓦然出现那一夜,她与芈闲鹤在广宋山成亲的一幕幕,他竟然在挑开喜帕的一瞬间,面含羞怯,灼灼地凝望着她的花容月貌。 恍惚间,一滴滚烫的泪水落下,烫伤了她的肌肤,他的喘息淡淡,就响在她的耳边。 他的泪水,叫她心惊—— 已经明显陷入癫狂的男人,在被强大无情的支配下,为什么还能哭出来。 这一岸,杂草丛生,那一端,繁花似锦。 止步,回首,你要带我离开,还是,随我轮回…… “冷……” 她颤声,不由自主地往芈闲鹤怀里缩了缩,他的皮肤滚烫,正好暖着她。 他以为这又是服下湮萝丸的虚幻梦境,完全想要释放自己,不用疼惜她,也不必压抑自己。 锦霓被含|住舌,无法说话,脑中混沌,朦胧惘然。 封闭的狭小空间,缠|绵柔和的月色,两具贴得极近的身体,那些透着淡淡幽香的熟悉气息,让锦霓恍惚。 “不要了……放过我……” 男人的身子,闻言,隐约地轻|颤了一下,漆黑中有些泛红的眼眸,掠过温柔,亦掠过悲伤。 “难道……梦里的你……也不要我了……” 酸楚的话语,暗哑的嗓音,此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只不过是一个凄哀的男人。 锦霓拼命忍住那一闪而逝的心痛,忽而抬手,拂去他停留在自己胸前的手指,拼命挣脱他的掌,歪过头去,不与他对视相望。 为什么,她竟然在心慌,她竟然在不忍! 面对身下人的沉默,男人深沉哀怨的目光没有离开,反而愈发暗沉,染上狂怒。 “我不信!我不信在梦里,你也不属于我!” 说罢,芈闲鹤再次用力,扳过她的头,重重地咬住她的颈子,像是吃人狂魔一般! “啊!” 锦霓吃痛,这一下噬咬,芈闲鹤用了全力,尖利的牙齿穿透过娇|嫩的皮肉,血的滋味,疯狂地涌|入口中。 她挥舞着拳头,不断地击打着他的胸膛、脸上、手臂、肩膀,浑身扭动着,想要远离他的身体。 眼睛涌|出湿|润感,为着一种莫名的情绪—— 说不想念,是假的;说不恨,也是假的。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在心底不断撕扯着她,叫她无法分辨,究竟是爱多,抑或是恨多。 她原本不想这样,然而那种揪心的疼,被所爱之人欺骗和抛弃的绝望,在她记起一切过往后,时时刻刻地折磨着她。 “真好……我就知道……你也舍不下我……” 芈闲鹤絮絮念叨着,他渴望这个梦,已经渴望得太久,他知道她应该怨恨,所以才一直不出现在他的梦中。 如今,这样真实的感觉,怎能不叫他兴奋莫名?! 略显粗粝的指尖,像是爬虫一样,慢慢地沿着少女的脖颈攀爬着。 “不许走!” 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男人忽地又一改先前的片刻柔情,言语中透着森冷的邪佞。 不能忍了,这湮萝丸不过是给人片刻的安乐,芈闲鹤很清楚,用不了几个时辰,药效一过,他就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冰冷,寂寞,被刻骨的思念笼罩住全身。 男人的爆喝一声过后,两个人都同时愣住。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 芈闲鹤眼角再次泛湿,他好乱,心乱,身乱—— 不知道这个梦为什么这么真实,真实得叫他却步。 极其相似的诱|惑眼神,同样雅致的秀气五官,似曾相识的幽幽香气,他真的分不清了…… “你后悔过么……” 锦霓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问着正在自己身上撩|拨点火的男人。 芈闲鹤尚未反应过来,口中模糊地应了一句:“后悔什么?朕从不后悔……” 于是,她的心魔,再也解不开了。 原来,他从未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有过忏悔,连半分悔意,都不曾有过。 他是不值得原谅的,他是没有什么不同的,他是必须要受到惩罚的…… 佛家有云:得不到,放不下最苦。 那,如果,得到了,放不下,是不是更苦? 她微眯了眼,娇柔地喘息着,为了她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而感到激动。 这一次,她既然归来,就注定要,华丽归来,她所受的伤,要一一,加诸于他们,每个人的身上。 许久之后,他趴在她身上,不断地用手摸着那滑腻的背脊,上面还都是他落下的汗珠。 “梦,好美……” 他低喃了一句,也沉沉睡过去…… 想要翻身,那因为被压制住太久而酸麻无力的感觉,一齐飞快地传遍全身,霎时叫昏睡过去的锦霓蓦地一愣—— 失神片刻,身后一凉,男人也醒过来。 “你叫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 没有缠|绵悱恻的轻喃,亦没有关切温柔的眼神,芈闲鹤很快明白过来,他服下湮萝丸,在太虚幻境里神游的时候,刚巧遇上了这个女人。 他懊恼地背过身去,拾捡着散乱的衣裳。 自己怎么会这样?难道真的是饥渴得饥不择食,跑到无往城里找女人了。 他飞快地穿好衣裳,站起来,看着身边的少女,垂着头,将胸前和股间的衣裳整理好。 奇怪,民间的寻常女子,遇到这种事,不是应该哭哭啼啼,寻死觅活才对么,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安静,不哭不叫的。 心思一动,芈闲鹤眼中忽而闪过一抹寒光,他飞快地蹲下|身子,查看二人身下那片草地,然后带着一丝懊恼,转身检查着自己的外袍。 下巴一痛,原来,是他攫住了锦霓尖俏的下颌,逼她抬起脸,与他对视。 “你竟然不是处子?” 莫名其妙地涌上怒意,他这么多年为心中所爱守身如玉,今夜却栽在一个荡|妇手里。 看她的样子,不过刚刚及笄的年龄,头发衣衫,还都是待嫁少女的模样,然而自己却并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连芈闲鹤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他在恼怒什么?! 难道,自己这是在生气,气她已经被别的男人捷足先登,先他一步,享受到她的甜美滋味儿了? 还是,他发现,自己此刻,竟然有了一种,想要为她负责的可笑念头? 笑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身为天子,御驾亲征的途中,临幸一个民间女子,这乃是天大的荣宠,这女人应该感恩戴德,三拜九叩才对! 一想到此,他恨恨地收回手,然而指头上,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和触感,温热,细腻,叫他忍不住偷偷拈起手指,反复摩挲。 春风一度之后,锦霓说不后悔,是假的。 这般放纵身体,贪恋享乐,又和过去的自己,有什么不同? 好生矛盾,她想脱离那失控的人生轨道,却又不能放开临死前的执念,便只好在可怕的泥淖里,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你还没有回答我!” 芈闲鹤隐隐透着帝王的傲慢和冰冷,站起身,眼神幽深而阴冷,叫锦霓毫不怀疑,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下一秒,他就会伸手扼断自己的脖子! 深吸了一口气,她强压下满腹的百转千回,冷漠道:“你很清楚答案,我现在可以走了?” 说完,她抓|住手边一棵矮小的灌木丛,不顾那尖利的叶片是否会划伤自己的掌心,就想要借着力,站起来。 哪料想,那崴到的脚踝上,钻心地一疼,锦霓“哎呀”一声跌坐回原地,原本抓着树叶的手,从上到下滑落。 每一枚绿色的椭圆形叶片,边缘上都生着倒刺,这一下,把她的手,完完整整地割出一道从指尖,到手腕的长长伤口来! 她“噗通”一声倒下,抬眼一看,顺着那灌木丛的枝杈上,还滴答着她掌心涌|出来的血,触目惊心! 锦霓口中“咝咝”,刚想要扯下一片衣角包扎,冷不防,黑影笼罩在自己眼前,芈闲鹤已经飞快地握住了她的手。 “这样死不了的,你还是上吊或者投井来得快一些!” 男人优雅的嗓音,丝毫不掩盖其中的冰冷和决绝,口中虽如此,他还是心惊,为了她那一声隐忍的呼痛,心底居然在同时,也跟着一抽。 从眼睁睁看着朵澜死在自己面前开始,每每想到那喷涌的血宛若瀑布,芈闲鹤就不可遏制地对鲜血,产生莫名的恐惧。 将她弯曲的五指摊开,月光下,一道深深的伤口皮开肉绽,鲜红的肉儿翻开,鲜血汩|汩。 他低下头,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伸出舌,将上面沾染的尘土和叶片碎末舔下来,一口口吐掉。 “放开!” 锦霓胸中郁闷,被他恶言相向,此刻又这般自然地做着这般“好意”的举动,他到底意欲为何? 听了她的话,芈闲鹤冷哼了一声,“你想死么?这里的一草一木,说不定都是有毒的,不吸出污血来,你连半里路都走不上,说不定就去见阎王了!” 第二十三章 三月廿八宜婚嫁 说罢,他恶狠狠地猛抓着她的手,再次低头大力吸吮起那血来。 半晌,他才松开她,自顾自地扯了一片他的衣角,特意选了干净的地方,这才给她草草包上。 “……谢谢。” 锦霓牵动嘴角,看了看被包成粽子样的手掌,实在是好气又好笑。 芈闲鹤也面上一红,不悦地嘟囔道:“朕哪里会给别人包伤口……” 仰起头,她稳住心神,故意道:“你说什么?” 一双黑色的眼,掠过锦霓苍白的小|脸,芈闲鹤不悦地挑起眉尖,双瞳中有着漩涡一样的邪魅光芒。 “你为何还未成亲,就已失|身了?” 他依旧在这个问题上耿耿于怀,咄咄逼人地问道。 其实,他自己也想不通,不过是一夜露水恩爱,何必非要问呢。 只是一想到,她也在别的男人身下婉转承欢,娇哝着其他男人的名字,他就气得想要杀人泄愤。 芈闲鹤也不想想,就算他是天子,他又有什么权利,来管教一个“陌生人”。 “我说过了,我马上要嫁人了。我和未来的夫婿恩爱,干卿底事?” 锦霓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的手,虽想笑,却忍住了,口中也是冷冷的调子。 想起郁骁自信满满地憧憬拜堂成亲的样子,她心底一紧—— 郁骐的性格虽然急躁,却并非痴傻之人,做事同样极有分寸,他可会因为自己一个轻描淡写的许诺,就和自己的亲生手足,反目成仇? 所以,眼下,她想要,再找到一条出路,多一分保证,才好。 果然,眼眸一冷,芈闲鹤忽然伸手,将她从地上一把提起来,像是拖着一只可怜的小鸡。 “嫁人?” 邪佞的眼神,落在她身上,灼烫的目光轻佻而放肆,他的清新气息,就恣意地喷在她脸上。 重复着她的话,故意将语调上扬,他冷冷一笑。 皇帝享用过的女人,这天底下,还有哪个男人敢要,还有哪个男人能要?! 即使是这样阴沉的阴鸷表情,也遮掩不住这个男人的霸气和英秀。 朦胧的月色中,对上眼前男人的俊逸轮廓,锦霓的双眼,忍不住涌上雾气。 往昔的宠溺浮上心头,他将她抱在膝上,一颗颗剥着莲子,将那苦涩的莲心抽|出,才喂给她。 莲子,怜子。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脑中忽然闪现这句无意间看到的诗,不知道为何,只看过一次,她便记住了,每每咀嚼,都是满腹酸涩。 “怎么,那又如何,管你什么事?” 锦霓掰着芈闲鹤的手,那脚上不敢用力,只好歪着身子挣扎着。 他先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然后,狂妄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关我什么事?” 他邪肆地瞥了一眼她还是有些凌|乱的胸口,眼神中透着复又升腾起的浓浓。 “你,不会是忘了,刚才还在我身下……” 他故意语气暧昧,用词下|流,誓要逼她承认,她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涨红了脸,锦霓咬住唇,逼|迫自己要隐忍,此时,决不可激怒他! 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妥协了,芈闲鹤渐渐放柔和脸色,手指轻轻探上她的脸颊。 粉心黄蕊花靥,黛眉山两点。一双眼,恰如雪后初晴的天空般澄净。 似曾相识,好生熟悉。 他情不自禁地俯下头,沿着那额间、眉峰,细细地吻着。 之前,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在梦里,脑子不清楚,那,现在,又是为何呢?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他就是随着自己的心迹,在做着自己想做的事。 抬起头,芈闲鹤看看天色,再有两个时辰,他派遣的军队就要到了,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抱歉地笑笑,他重新吻了吻她。 “你叫什么?” 心,停了一拍,他,终于问了,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了效果? 她垂下头,眼睛盯着脚尖,轻轻道:“我叫锦霓。” 全然陌生的名字,他念了几遍,没说什么。 狠狠心,她决心加一剂猛药。 “我的未婚夫,是无往城城主的亲弟弟,我们,我们要成亲了,就这几天……” 果然,听了这句话,男人的面色一变。 冷笑着,芈闲鹤抬头往山顶看了看,狞笑道:“那么,恐怕你只能当寡妇了!” 转过头,看着一脸惊慌失措的少女,他又加了一句,“或许,到时候,你愿意同我一道离开?” 锦霓大骇,拖着疼痛的脚,连连退了几大步,在芈闲鹤狂妄的笑声中,一瘸一拐地跑掉了。 这一次,他没拦住她。 无往城,呵,朕,叫你有来无往! 俗话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亲。 无往城里均是亡命天涯的江湖好手,却也不乏中年女子,这不,素有“铁面观音”的杜艳娘,此刻也是受人之托,成人之美,居然说起媒妁之言来了。 两张宣纸上,是二人的生辰八字,据说,是宜室宜家的好配对。 锦霓用胳膊支着头,一直微笑,终于,在杜艳娘口干舌燥之际,推过去一杯茶,笑着说:“我听说喜堂都搭起来了,要是我不同意,岂不是太不给大家面子了?” 幸好,成亲前的男女,按理是最好不要见的,否则,她脖颈胸前的吻痕,该如何跟郁骁交代。 昨夜,她摸黑回到房中,果然见到了悠悠转醒的天妒。 “主子,下回,下回再做什么,都带上奴婢……” 忠心耿耿的女影卫这样说道,而对于她究竟去做了什么,却是守着本分,只字未提。 说罢,便取来药箱,解开锦霓手上包得乱糟糟的衣角,给她清洗,上药,对外只说锦霓半夜起来,倒水喝,打翻了茶壶,不小心扎伤了手。 隔着珠帘,郁骁站在外面叹气,心疼道:“怎么这般不小心,这伤,怕是到了成亲那日,也好不了。” 他说这话时,正值晌午,骄阳犹如火球一般赤明透亮。 无往城豢养的一群群训鸽,爪上系着信笺,不知疲惫地在湛蓝天空中肆意飞翔,传送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 有温热的风吹来,空气又干又燥,四周愈显安静,整个无往城都笼罩在静谧之下。 锦霓正坐在左边,摊平手掌,叫天妒给她换药。 白色纱布取下,狰狞的伤口露出来,一道嫩红色的疤,贯穿了整个手掌心,叫人不忍睹。 “怎么,你怕新娘子不美?” 锦霓低头默了一会,过了片刻,抬头微笑道。 郁骁恨不得撩起珠帘,便冲进来抱住她,谁叫她这么胡说八道。 “纵使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会变的……” 他叹了一声,便嘱咐几句,赶紧去张罗成亲事宜了。 武德三年,三月二十八,天晴,微风,宜嫁娶,宜动土,不宜远行,煞北。 两世,果然要嫁两回—— 而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隆重多礼,郁骁誓要给她一个难忘的婚礼。 城里的裁缝李,成亲前夜,果然守时,送来了和徒弟们共二十人连夜赶制,做出的凤冠霞帔。 正红色嫁衣,堪比正宫娘娘的豪华奢侈,九只用黄金丝线缝制的凤凰,在云雾中穿梭,遍布整件嫁衣,行动间飘然欲飞,浴火展翅。 衣袖、襟前、袍角嵌着宽宽的金滚边儿,更有别出心裁的设计: 喜袍前襟曳地,后襟却是拖延出一截,正好是拖在地面,九只凤凰其中最大的一只,那凤尾便绣在曳地处,暗含着“凤凰于飞”,取“凤凰栖息梧桐”,婚嫁男女均是人中龙凤的喜庆之意。 那鲜红闪亮的缎子,据说是派人快马加鞭,从燮国直接运送而来,一匹匹布料展开后,竟将整个房间都映照得红彤彤,喜庆非常。 “天啊,这上面的珠子,抠下来一颗,怕是寻常百姓吃上一辈子美味佳肴,都够了?” 天妒手捧着那凤冠,咋舌道。 话虽有些夸张,可也说得不假—— 九龙九凤,盘绕在金灿灿的凤冠之上,象征着“长长久久”,均由金丝掐指而成,碧翠色的孔雀翎羽,制成凤尾,随着头部的晃动,也会跟着轻颤,而无论是龙眼,还是凤眼,都由一般大小的红宝石镶嵌而成,珍贵异常。 头冠两侧均已镂空,连接着十余串流穗,每一串都由南海珍珠制成,下接着各色松石珠穿编成的网帘,帘长及肩,刚好能半掩着新娘的面庞,叫人看不甚清,正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 锦霓笑,掐着她的脸颊假意生气道:“那好,等我拜完堂,便许你偷偷抠下来两个,拿到山下去卖,以后也算衣食无忧!” 闻言,天妒把脸烧得绯红,赶紧放下那凤冠,低声急道:“主子可是折煞奴婢了!” 说完,她赶紧洗净了双手,准备为她梳妆。 发髻低挽,为了是满头青丝,都隐在那千金难求的凤冠里,而额上的刘海,早已经梳了上去。 妇人便不可再留刘海,以区别未婚的少女,甚至连脸上的绒毛儿,也被请来的嬷嬷,细心地用丝线刮去,即是民间俗称的“开脸”。 如此一来,锦霓的皮肤便更显白腻异常,真如书上所言:肤如凝脂,就连大半生里,见过无数新媳妇儿的老嬷嬷也禁不住连声赞叹。 “那是,我们家主子,万里也挑不出其一呢!” 天妒虽这样说,但心中总是有着隐隐的担忧,挥之不去,然而她不敢乱说,便只好叫自己拼命忙碌起来,免得乱想。 第二十四章 凤凰于飞难合欢 挑来一点胭脂红,在掌心晕开,涂在桃花面上,便见双腮欲晕,粉|颊似染了火,不禁令人遐想,这样的胭脂烫,世间可有男子,在面对如此绝色时,能够把持住不春|心激荡? 一双眼睛如薄雾烟笼,隐约的媚意荡漾,即使是面色平静,嘴角也微微翘|起,红唇微张,叫人想要一亲芳泽。 锦霓穿戴整齐对着镜子照照,不曾想自己打扮起来,浑身上下竟这样妖|媚,竟是不像从前的自己了,不由得吃惊外带迷茫,略略闭起眼来。 眼看吉时便要到来,她和郁骁就要在无往城里拜堂,却为何,外面,一丝异动,也听不到? 难道,这场婚事,这一次,是命中注定,顺顺利利? 就在这时,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柔柔的。 她以为那是天妒,顺手抬起自己的右手,跟着覆住那只手,闭着眼儿娇|声道:“怎么了,手这么凉……” 话未说完,便意识到,那,那不是天妒的手! 她浑身一震,飞快地掀起眼帘,站起身,警惕地看向来人。 锦霓暗道自己怎么会如此大意,心想若不是她的闺房里,此刻均是脂糜粉香,怕是那股熟悉的伽南香,早就泄露了郁骥的到来。 “你……你怎么来了……” 她试图拉开二人的距离,他的靠近,令她有些耳热心跳。 “我只是……来看看你……” 郁骥探出手,在空中一点点,接近她的脸,因为看不见,便显得狼狈。 她看不得,便抓|住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 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在摸上她面庞的那一刹那,半晌,才低低道:“递我一只眉笔可好?” 锦霓不解,却依旧点点头,随手从梳妆奁里,取过一只青雀头黛,放在他另一只手心里。 “郁骁想得很周到,你什么都不缺了,我看不见,但是,一定很美……” 刚把嬷嬷送走回来的天妒,紧张地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眼睛紧紧盯着小楼的楼梯,生怕有人进来,撞见这一幕。 “郁骥,你其实不用……” 锦霓喃喃,眼眶发酸,却被他截断话语。 郁骥将她的身子轻轻摁住,拥着她的肩膀,“我只是来这里,看看你小楼外面的合欢花,这里高,看得远。只有在这儿,我才能像是看见一样,趁着它们还未凋零……” 合欢花,奇怪的花儿,暖春却要凋零,百花才要迫不及待地吐蕊芬芳,它却要先行凋敝了。 清风徐徐而过,掠得细碎花瓣纷纷凋落,好似凭空下了一场迷人的合欢雨。 “明知道不长久,可却还是这样恣意地绽放……” 锦霓看着一地落红,不由得感叹,再抬起头,见郁骥正将指头放入口中,用力一咬。 “你做什么?” 她大惊,却只听得郁骥唤过天妒,叫她拿来一方浅浅的白色瓷盘承接着,挤出几滴殷|红的血珠儿来。 “今日|你成亲,我便送你一朵开不败的合欢花……” 初唇未动,先觉口脂香。 男人凑得近近,两人呼吸相闻,口内香甜的味道交织勾兑。 露桃花里小|腰|肢,眉眼细,鬓云垂。 锦霓忽而羞怯起来,不禁垂下头,那凤冠上缀着的翠羽轻|颤了几下,便刮蹭在郁骥脸上。 “痒……” 男人像孩子般软哝了一句,靠得更近,两人的头顶都抵在了一处。 伸出修长手指,挑起她的下颌,将她的脸抬起,爱恋地拂过那欲滴的唇儿。 紧凑的躯体,锦霓的目光,刚好对上男人缓缓滚动的性|感喉结,鼻息中闻到的,是他的专属味道,撩|拨着,逗引着,迷惑着她…… 眼看,他摸索着探过来唇,虽然游移,却最终准确无误地吻上了她。 “主子!” 天妒捧着那滴了几滴血珠儿的盘子,直急得跳脚,这可如何是好,那边来领新妇去拜堂的仆妇随时都会来,这自家主子和庄主这般不正常,连她都感觉到了。 然而,亲吻的二人,都没有在意这一声饱含担忧的呼唤。 无奈中,天妒红了脸,只好放下瓷盘,转身放下门上的珠帘,走到门外去望风儿。 “她走了……” 听到声响的郁骥,轻松开唇,却不完全离开,不断地啄着她的唇畔,模糊道。 “嗯……” 锦霓无力地应了一声,浑身的力气仿佛都从胶着的唇上,被他吸走。 二人的口腔里,还残留着彼此的津|液,她的甜,他的一点血腥气,那是他刚刚咬破手指残余的味道。 他的手,已经探到她的颈后,习惯性地想去撩起她披散的柔顺发丝,手中一空,这才反应过来,她已要嫁人,盘起发髻。 “今日送君,此生诀别。” 郁骥吟了一句,涌上苦笑。 “待你与三弟成亲后,我便回苗疆,中原再无我挂心之人,此生我便老死龙潭,继续做我的龙公子去了。” 锦霓一惊,忙接口道:“你可寻到你|娘|亲了?” 两人皆是一顿,当日锦霓狠下心来,用此事来挑拨郁家三兄弟,到底是不光彩。 叹了一声,郁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展开来,教给锦霓。 锦霓匆匆一瞥,见那信中说道,当年三人离开弃命山庄后,疯癫多年的郁夫人,便在郁家一位老奴的帮助下,离开老宅,在半山腰的一处尼姑庵,落发为尼。 “从此她远离世俗红尘,青灯古卷,也可获得余生的宁静了。” 郁骥慢慢接过那信,信笺的边缘已经起了毛,看得出,他定是多次摩挲着那纸张。 “你,不去见见她么?” 锦霓不解,郁骥半生都在与玉家,与宋家作对,他一定深爱着他的娘,却为何,在得知她的下落后,竟不曾去见她一面。 “她已经不是她了,而我,也不是我了。” 他忽然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不再开口。 一缕夹着花香的清风袭来,徐徐吹散了一地残花,也吹拂过了陷在思索中,临窗凭栏的一对男女。 女子一袭红衣,面容娇俏,正是待嫁的灼灼桃花模样,男人同样尊贵,一身绯色长袍,云淡风轻,却明艳得叫人无法逼视。 那朗朗风姿,便当真是“黄金白璧买歌笑,一醉累月轻王侯”。 就连偷望过来的天妒,不禁一怔,心底不禁暗自想着,庄主和自家主子并肩站着,也是一双璧人啊。 郁骥已经不年轻了,可是,越老越有魔性,他如今,便知是这样站着,锦霓的心,就一点一丝地乱起来。 小手儿抓着那大红的喜衣,眼看着,那上好的料子,都要被她捏出皱褶来。 “差点忘了,来,你坐下。” 郁骥忽然勾起唇,向她肩头一按,叫她在瓜型的红漆凳子上坐好,这才捧起她的脸。 “三年前,我的毒解了之后,连带着,你口中的‘妖术’也跟着消失殆尽,如今,便只剩下这般小伎俩,你可不要嫌弃才好。便当做,我给你的贺礼也好。” 他的唇,就贴在她的唇上,一字一句,轻柔地说道。 说罢,他执起那支青雀头黛,边蘸着白瓷盘里的半干涸的血,在她眉间轻点。 那血,明明早该凉了,可是,一触到她的肌肤,便像是沸腾起来一般,冒起热气,还透着淡淡的香腻。 “唔!” 锦霓不敢乱动,口中轻叫了一声,咬住唇,不知郁骥在做什么。 他虽看不见,笔法却娴熟,如同作画一般,黛笔轻点,轻拉慢点,不过寥寥数笔,一朵娇蕊,便绽放在她黛色眉间。 他放下笔,似乎这几笔,耗费了半生心力般,长吐出一口气,顿了顿,才道:“看看,喜不喜欢。” 锦霓这才回身,对着那铜镜望去。 铜镜虽然打磨得十分光滑,然照上去仍有些模糊不真切,就像她此刻的心。 一朵鲜红芳蕾,就那样栩栩如生地盛开着,恰似三月合欢,艳若红锦,将她原本就美艳的眉眼,衬得愈发精致妖惑。 “喜欢。” 她发自内心地赞着,不由自主地伸手,往眉间探去,却在下一秒,浮现错愕的表情。 猜出她在做什么,郁骥站在她身后,情不自禁地圈住她,眼睛直直地望向镜中的两个人。 “擦不掉,水也洗不掉,是我留给你的。” 锦霓心下大乱,镜中的那朵血色合欢,霎时变得滚烫一样,灼着她的眉心,她慌张地一把抓|住他搭在自己肩头的手,急急道:“郁骥,你,你真的是我爹爹?!” 此时,夕阳西坠,远处的一轮落日,蔼蔼深沉下去,漫天的云朵绚烂,红霞漫天璀璨万分。 层层叠叠的红,混在一处,宛若重重颜料打翻在宣纸上。 身后的男人动作一僵,被她握住的手,下意识地往后一挣。 锦霓察觉到他的异样,再次起身,头顶的凤冠一颤,险些掉下来,她气急败坏地双手一扯,将那碍事的凤冠拽下。 “今夜我成亲!” 她直视着他,喊了出来。 郁骥垂下头,不语。 额间的花儿,愈发灼热,烧得锦霓心底都疼起来。 她往前迈了一步,攥紧拳头,又重复了一遍。 第二十五章 后山偷袭扰拜堂 这,便是你的决定么,看着我嫁出去,不欲阻拦,然后,远走天涯?! 郁骥,你连郁骐,都比不上! “不能拥有,我便只得忘记。” 郁骥俊美尔雅的脸上,尽是无奈。 他要如何告诉她,她的认知,是不对的。 那话,每每一涌到唇角,便泛化成无尽的苦涩,叫他无法言说。 她恨,她怨,他知道,却无法将那时光倒退,只因那伤害,覆水难收。 罢罢罢,她既然选了郁骁…… 鬓丝微乱,几缕调皮的发丝散乱在脸颊,锦霓死死盯着郁骥,明知道他看不见,可她还是直视着他。 “锦霓,容我放肆,最后一回……” 郁骥忽然轻巧地抱起她,横斜在一旁宽敞的梅花榻上,整个人也压上去。 修长的手指,如一只蝶儿,在她繁复的襟口处游着,灵活地捻开那几个盘扣,终于触及到了那大|片的白|嫩肌肤。 两个人的红衣,纠结到一处,仿佛,今日拜堂成亲的,就是他和她。 他急切地寻找着,因为看不见,手上唇上的感觉,便格外敏感清晰,一寸寸从指尖传达到,如电流几遍全身。 锦霓只觉得被他带着,身子一动,再睁开眼,人已经躺在他身下,顿了片刻,她温柔地靠在他的颈窝。 不在乎功亏一篑,她甚至想,若是现在,郁骁闯进来,那便是一了白了,她便再不用费尽心思,用尽手段。 她揪紧他的衣裳,眼泪汪汪。 男人的唇,擦过她的手心,闻到药膏的味道,这才呢喃道:“伤了手?疼不疼?” 磁性好听的男音,蛊惑着她的心神。 锦霓扬起受伤的那只手,轻扫过他的眉眼,面庞,嘴唇,细细地勾勒。 “疼,但是,没有死,那么疼……” 他的呼吸一滞,然后,随着她的手上的动作,很快急促起来。 寻到她的嘴唇儿,郁骥用力吸吮着,吃掉那涂抹得均匀的红色唇脂。 浓烈的男性气息,带着熟悉的淡淡清爽味道,他终于道出爱恋,一遍遍。 “我爱你……爱你……一直都是……” 她轻轻推开他,眼神热烈,“那你为何,袖手旁观?” 努力压下心底的苦涩,三年前,你为何不说,让我对这个世界毫无眷恋,你让我那样死去,你于心何忍! 郁骥,你好狠的心,莫怪我今日所作所为…… 他无语,良久,豁然起身,用极平静的声音朝外唤道:“天妒!” 门外惴惴不安的天妒赶紧进来,恭声等着吩咐。 锦霓歪在矮塌上,衣衫微乱,额鬓淡湿,面色如常。 “给你主子穿戴整齐,叫人做一碗安神汤来。” 绯色的锦袍拖曳而过,轻微脚步声过去,门前的珠帘动了几下,他已走下楼梯。 天妒这才发现,锦霓连凤冠都摘了,赶紧去取来,重给她理好发丝,戴正凤冠。 一个转身,却见她已经从榻上起身,重新坐在铜镜前。 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狠狠攥紧,牵动旧伤,也跟着渗出|血来。 玲珑的小阁楼下,茂密的枝叶绿得滴水。 天空中,皎皎明月,簇拥的繁星一闪一闪,月华笼着薄雾,照得无往城里一草一木,一花一果,都映着莹莹之光。 由远及近,喜庆的唢呐声,高低奏着,迎亲的队伍眼看便走近了。 锦霓的妆容,有些花了,天妒手忙脚乱,只得擦净了她的脸,先抹一层淡淡的胭脂,再用细白的珍珠粉轻轻扑满,一点点晕散开,好让那苍白之色被掩盖住。 “可见到了二少爷?” 她一把抓|住天妒的手,低语道。 天妒冷不防被问愣了,呆了一下,才喃喃道:“应该是在前厅跟三少爷一起跟宾客寒暄,今夜无往城里的人都来了,热闹至极……” 锦霓冷笑了一声,心中有了计较,一把扯过那红色的喜帕,自己往头上一蒙,搭着天妒的手,“我们这就过去。” 偌大的喜堂,果然聚满了人,无不是喜气洋洋,华衣锦裳,各色礼物摆满了侧厅。 触目满眼皆是红,重重红纱从数尺高的房梁上,铺天盖地地垂下来,窗前挂着的簇新红纱,随风飘起。 红烛高照,如婴孩手臂粗细的红烛一对对,一双双,嵌在金色的烛台里,拜堂的大厅,一片灯火通明。 此处原本就是由郁骁的房间改制扩建而成,两架截断的屏风绘着大团的富贵牡丹,镂空的黑色檀木为底座,一左一右,隔开外堂与内室,只等稍后新人拜过天地,便可直接送入洞房。 隐隐望去,果然,七尺宽的一张沉香木打造的大床,覆着双层的纱帐,半透明,内衬红色薄纱,金丝银线刺绣着鸳鸯戏水,火红的烛光照进来,那些缀着的小粒宝石便熠熠生光,好不闪亮。 床头的帐勾为纯金制成,是交|颈缠绕的天鹅形状,纤细弯曲的鹅颈上,勾着那半散开的床幔,清风徐来,摇摇晃晃,叫人心都跟着醉了。 抚着天妒的手,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跨过那一道高高的门槛,低垂的头,悄悄扬起一些,偷偷看向面前的人。 两边的人自动闪出一条道来,叫新娘子缓缓前行。众人身后,是滚着流苏穗子的红色帘幕,众人脚下,是绘着金色云纹的红色地毯。 此时的郁骁,一双凤目静静凝视,在摇曳的烛火映衬下,美|目之中流光溢彩,面色含|春。 长发束起,平日的紫金冠换做红宝石镶嵌制成的金冠,乌发映着他如雪的肌肤。 明知道锦霓盖着喜帕,瞧不真切,然而,郁骁依旧主动向她伸出手来。 天妒拉着她的手,将她的小手,放在郁骁的掌心里。 温凉的手儿,一触到那宽厚火热的大掌,便立即被包裹起来,令她无法抽|出。 年长的中年男子,见此,含笑高喊了一句:“吉时到!” 话音未落,那门外稍停的唢呐声、锣鼓声便又扬起一个调子,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众人已经开始恭贺新人,有仆妇手里拿着红色的蒲团,放在新人脚边,等着他们拜天地。 略略一扫视,郁骥不在,郁骐也不在,锦霓的手心开始冒汗,暗暗焦急起来。 察觉到她的不适,郁骁以为锦霓是在紧张,不由得凑过来低语一句:“莫紧张,拜完了天地,你我便是真正的夫妻……” 锦霓一顿,忽而想起上次在广宋山,自己不已经和芈闲鹤拜过了天地祖宗,这回不知算不算二嫁。 两人刚要掀起那碍事的前襟跪下,只听得喜堂门口处起了小小的喧哗。 很快,一个满脸是汗,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儿郎,见到郁骁,大惊失色道:“副城主,朝廷的军队,杀上来了!” 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 怒气在胸中升腾而起,郁骁忽然甩脱锦霓的手,上前一步,抓|住那男子的襟口,喝道:“胡说!城主已经率人在上山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好,怎么可能叫人攻上来?!” 那男子登时喘不过气来,结结巴巴涨红了脸道:“他们、他们是从后山绝壁上……爬、爬上来的……” 后山峭壁险峻,堪称是悬崖,又常年长满绿色潮|湿的苔藓,滑不溜丢,芈闲鹤的人,是如何上来的?! 郁骁猛地撤下手,推开那报信之人,冲着在场的人一拱手,朗声道:“无往城乃是我与家兄的心血,吾二人不愿做朝廷鹰犬,皇帝屡次招安,都被我兄弟二人推迟。如今朝廷恼羞成怒,誓要剿灭无往城。大家若是愿意一同抵御,在下在此先谢过了,若是有心离开,在下决不强求!” 说完,他转身从墙上摘下佩剑,握在手中,对蒙着盖头的锦霓低低道:“别怕,我马上就回来,等我回来,我们拜堂!” 众人士气大增,莫不是江湖儿女,一身血性,不多时,已经各自找回了多年不用的兵器,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出城。 天妒几步上前,一把拉住锦霓,担忧道:“主子,我们快些回小楼去,如今人多手杂,我怕待会儿顾不过来你……” 谁知,锦霓待听得那纷乱的脚步声走得远了,立即伸手摘下那遮眼的喜帕,四下打量起这喜堂。 顿了顿,她又取下那沉重的凤冠,弯下腰,牙齿一咬,撕下那过长的裙摆,顿时一身利落。 “回去?呵,回去,岂不是看不到好戏了!” 锦霓咬牙淡笑,望着一脸担忧的侍女,一字一句,说罢,不等她有所反应,也跟着走出去,消失在夜色中。 “主子!” 天妒大惊,急忙运功跟上。 果然,郁骁带着人,在半路上,便与郁骐相遇。 “二哥,芈闲鹤的人竟然从后山上来了!” 郁骐似乎已经知道了,淡淡地在人群中瞥了一眼,没有见到那期待的身影,眼神一滞。 “确实是我们疏忽了,只道那边是悬崖,没有增派人手。如今不知道他带了多少人,不过,无往城易守难攻,他既然敢来,我们就奉陪到底。” 说完,他回头吩咐了几句,果然,几个壮汉抬着几筐雷家火器,吃力地走过来。 “二哥,这火器,可靠得住?” 郁骁随便抓起了一个,他在雷家见识到这火器的威力,只需点燃捻儿,爆炸的力道足可摧毁一座小山。 “当然。” 郁骐下颌微动,淡笑一声,只是眼中一抹寒光闪过,飞快地消失了。 第二十六章 电光石火一交锋 夜色初绽,锦霓不敢提着灯笼,便深一脚浅一脚地避开众人,选了另一条偏僻的小路,往后山跑去。 跑得太急,满耳都是自己的喘息,喉咙处冒出一阵阵铁锈般的味道。 就在这时,她在寂静的荒野里听到了,其他的嘈杂声音。 锦霓喘着,站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往山下望: 一道蜿蜒长龙,火把和灯笼点缀其间,远远地从半山腰开始缓缓移动。 风里传来了刀兵的铿锵声和搜索的叱喝声,声势浩大。 这,应该就是芈闲鹤的人—— 无往城地势险恶,易守难攻,这样贸然前来剿灭,实在是有些古怪。 心里蓦地一惊,糟了! 锦霓不敢再瞧,掀起裙子便飞快地往后山悬崖处飞奔。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 在悬崖边站稳,锦霓抓着胸襟,喃喃自语道。 就在这时,崖壁底下忽然传来声音,锦霓吓了一跳,忙过去看个究竟。 铿锵的争鸣声音响起,在夜里愈发清晰,令人害怕。 不待锦霓退后几步,一只沾满了黑色泥土和绿色苔藓的爪子,扒上了悬崖边沿。 她按捺不住好奇,借着月色细细看去,居然,那是一只人的手! 一声闷响,一个人跃到了悬崖之上! 发丝上沾了几片树叶,脸颊上一点污泥,然一张如玉|面庞,剑眉凤目,妖|娆美绝,不似凡人! 芈闲鹤?! 锦霓“啊呀”一声,再也做不到视若无睹,慌得险些绊倒在地。 凤目一眯,危险的光芒一闪即逝,待看清面前人,眼神顿时清冽起来,笑纹在眼角绽开。 “是你,锦霓。” 他站稳,四下看了看,这才把手指放入口中,呼哨了一声。 半晌,再次传来铿锵的声音,这一次,那声音却比方才更响,也更纷乱。 不多时,悬崖边传来粗喘,很快,十几个人影,依次灵活地跃上来,像豹子一般,敏捷无声。 “你到底派了多少人手?” 刚才看的那些人,加上面前这些,锦霓不禁也眯细了眼睛,阴沉着脸,轻声问道。 “半山腰那五千禁卫军是装腔作势的,不然朝中老臣定是不许朕出宫,这十几个,才是朕的精锐。” 芈闲鹤得意地哈哈大笑了几声,见她蹙着眉,这才止声,重新打量她。 “你今日成亲?” 锦霓嘴角勾起一抹自嘲,“是啊,堂还没有拜,新郎官便跑出去杀人了。” 一身红衣,虽然残破,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在云雾缭绕的月色里,金线缝制的九凤,依旧熠熠生辉。 一双眼,依旧含|着笑意,眼底却遍生寒意,一眼看上去,明净清澈,灿若繁星。 腮边晕开的胭脂,因着一路奔跑,此刻更是艳|丽了几分。 看着面前的女子眸中波光流转,盈盈一笑,芈闲鹤不禁有些恍神。 等了许久,芈闲鹤身边的一个铁甲侍卫上前,小声探问道:“陛下?” 他飞快回神,低咳一声掩饰,冷声吩咐道:“你带人迅速和李将军汇合,务必要在最短时间内,将城主和其手下一网打尽,至于其他人,大多不成气候,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那侍卫立即领了命,手一摆,十余个人飞快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看着那些人消失,只余下芈闲鹤一人站在原地,锦霓故意歪了歪脑袋,气定神闲道:“原来你就是皇帝,当今天子。” 男人微眯双眼,散发出迫人利光,然而却不怪罪,只是微微弯起嘴角,含|着一丝揶揄的意味。 “既已知晓朕的身份,为何不跪,为何不惧?” 她略略扬起下颌,笑得委婉。 就在她刚刚要说话的时候,颈上一痛,原来,是芈闲鹤已经钳住她的颈子。 “如果朕没记错,你嫁的,就是无往城城主的手足?” 他手上不断收紧,果然,锦霓的脸色便飞快地涨红起来,她因呼吸不畅,而皱紧了眉,拼命挣扎。 见她不说话,芈闲鹤脸上添了一抹阴狠,冷冷道:“说话!” 锦霓早已说不出话来,只好点了几下头,作为回答。 芈闲鹤略略松了手,但依旧圈着她的颈子,逼近她,眼中尽是红血丝,看得出,这几天他都在研究地势,准备攻打无往城。 “很好,现在,你带我去找城主,或者他弟弟。” 说完,他松开了手,还退后了一步。 锦霓急|喘了几口,终于缓过气来,站稳了,不禁嘲笑地盯着他。 “原来,纵然是天子,也要胁迫他的子民。” 说罢,她转身要走,见他还在原地,回头道:“你不想知道,他们在哪儿?” 明明是随了自己心愿,可芈闲鹤头皮一麻,竟有一种,反进了她的圈套的错觉。 “既然如此,我们也只好狡兔三窟,二哥,你看这样如何?” 摊平地图,举着一盏油灯,郁骁手中握着一截木炭,在图上不停勾画着,与郁骐交换起意见。 郁骐平心静气地听着,不时开口,只是不知为何,有一丝心不在焉的感觉。 郁骁察觉到了,不禁浮上怒意,“啪”地一声掷开那炭笔,扬声道:“二哥!” 郁骐忽然间低下了头,感觉自己的内心,正在有什么东西翻涌着,似乎要从他极力隐忍的胸膛中,挣脱出来。 然而,他只是抓紧了衣衫,手指深陷,拼命让自己安定下来。 默不作声地深吸一口气,他淡淡开口道:“你说的都好,我这就带人前往后山悬崖。” 一抬头,郁骁看到郁骐的眼神,不觉一愣—— 那样悲悯、挣扎、痛苦,这二十年来,他从未见过郁骐,流露过那样的眼神,不觉心底一震。 他咳了一声,从胸臆深处,挤出一声苦涩叹息,拍了拍郁骁的肩,哑声道:“郁骁,这一世你我为兄弟,二哥很知足。” “二哥。” 郁骁只感觉到,胸口陡然一热,声音哽咽了一下,急急低下头去。 气氛一下凝滞,无往城里的男男女女都在不远处,等待着城主二人的指令。 “走,就让我们会一会,已经做了皇帝的,芈闲鹤!” 说罢,二人相视一笑,击掌鼓劲儿。 剑眉斜飞,凤眸赤红,芈闲鹤快步疾行,一片凋零的合欢花花瓣,飞沾在他的白发上。 寻常人若是无事披散着发,便显得狂野不羁,但芈闲鹤不同,登基多年,依旧倾泻着满头白发,反而异常清雅,毫无散漫。 只是,这样疏朗俊逸的人,今日却是来此杀人的。 他的甲胄上,染了不少的泥屑和草片,多日的奔袭,身上不免清减了几分,更显得瘦削挺拔。 手中的剑横了过来,走了约半个时辰,终于,芈闲鹤忍不住冷声道:“还要走多远?” 锦霓走得吃力,此刻已是香汗淋淋,急|喘吁吁,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她喘道:“不远了,前面便是!” 原来,她仗着芈闲鹤对山中地形不熟悉,走了一条最绕远的盘山路,其实,也不过是从后山,再次回到城内,那方才成亲的喜堂。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果然,芈闲鹤看见那红光乍现的院落,也跟着一怔。 门大敞四开,芈闲鹤执着长剑,劈开那到处飘扬的红色薄纱,凛冽的剑气,将残烛险些逼灭。 “你敢骗朕,哪里有人?!” 话音刚落,男人的剑,已经逼上了锦霓的胸口。 女子的脸色渐渐苍白,有恍惚和震惊交错而过,在她清丽无双的脸上。 紧紧|咬着嘴角,单薄的唇抿成了一线—— 这一幕,何其相似! 锦霓脸上,呈现出的骇人表情,看得芈闲鹤一怔,缓缓地,他收敛起杀意,然而冷锐依旧停留在他的眉梢眼角。 “我就当做你的无心之举,那好,现在,朕问你,你要说实话,无往城城主手下究竟豢养多少武林高手,他们此刻藏身何处,有多少武器工事?” 锦霓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秀眉微微一蹙,不禁将此时此刻,与当年的广宋山那一幕幕联想起来。 又一次,被自己的男人,用剑指着,呵! 她刚要拨开那剑尖,身后忽然响起一声轻喝,与此同时,一阵微风吹起,锦霓的身形便如同一只纸人儿般,轻飘飘贴着那剑身,远远飞出去! 脚尖刚一触地,一只手臂圈住她,将她轻轻托住。 居然是,拜堂前,就那样离开的郁骥! “是你!” 芈闲鹤看向来人,也不禁一惊—— 当年他被郁骥施以妖术,身为傀儡,却也与他达成协议,登上皇位,却不料,郁骥在步莲华死后,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芈闲鹤派去无数批人手,无一能够找到他的踪迹,却未想,在这里遇见他! “芈闲鹤,你的皇帝做得好好的,为何要多此一举?!” “废话少说,你若再加阻拦,莫要说朕不讲往日情面!” 芈闲鹤长剑一挽,咬牙恨声。 郁骥出现于此,他顿觉棘手,却不知,他与这无往城有何渊源。 本以为只是江湖草莽聚集于此,未料到,竟有如此高手蛰伏其中。 “你若要杀掉无往城城主,便先杀了我罢。” 说罢,郁骥将锦霓推向一旁,再转身时,已经抖开了多年未用的火精剑。 二人的交手,便在电光石火间,一触即发,不留一丝余地! 芈闲鹤率先震开了通体血红的火精,甫一交手,便立即感觉到,三年时间过去,郁骥的武功,并未有过多精进,反而有些倒退。 郁骥眼盲,便只是凭靠听声辨位,剑气流转,他身形飞快,游走四方,一时之间,双方高下难分。 然而,不过一刻钟,便是如今对武功丝毫不动的锦霓,也看出来,郁骥渐落下风。 来去如风的身姿,渐渐有些凝滞,多年来未曾动武,他的气息有些缭乱。 早在当日,玉笙烟为他将浑身的寒毒都逼|迫到双眼之时,便提醒过他,此生最好不要再与人交手,尤其是,芈闲鹤这般一等一的高手。 即便如此,郁骥的脸色,依旧是那样从容而冷静,挥剑抽身之际,率先一个跃身,跳出喜堂。 他是担忧锦霓,生怕照顾不到,芈闲鹤挟天子以令诸侯,若是他挟持了锦霓逼他认输,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置她于不顾。 第二十七章 四人共赴生死关 冷哼一声,看出他的心思,芈闲鹤清啸一声,足尖一点,飞身迎了上去。 两人的身影,在空地上纠缠一处,白衣与红衣团团舞动。 双剑相碰,“叮”的一声,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手,然后便是急速推开。 芈闲鹤眼中突显一抹狡诈,只见他伸出手指,在自己的剑上,用力弹了三声,那内力一接触到精钢长剑,便发出类似于琴弦拨动的“铮铮”之声,响彻天地。 果然,郁骥脸上滑过一丝异样,侧耳细听,却是无法分辨对手的精准位置。 “小心!” 原本抱着坐山观虎斗的锦霓,不禁脱口而出。 果然,郁骥一个空门,被芈闲鹤逮个正着,毫不迟疑地一转剑锋,漫天剑光中,一剑刺向郁骥颈侧,快得只叫人觉得眼前,银光一逝! 郁骥踉跄了几步,挥剑挡住自己,方才稳住自己,然而再一抬头,杀气已经逼到身前。 芈闲鹤的眼神,冷漠犀利,带着狠绝。 私心里,他一直认为,是郁骥,逼死了步莲华。 莲儿,今日,我便替你报仇! 那剑,准确无误,带着寒气。 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儿,锦霓喘不过气,双眼直直地看着不远处打斗的两个男人。 为何,这不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么—— 不费一兵一卒,不需要她亲自动手,便将他们一个个铲除! 可是为何,这般心痛,尤其是,看见郁骥此刻,脸上那苍凉的神情! 如同感知到她的心意,郁骥忽然向她站立的方向望过来,身形却是未动,俨然是在—— 决绝赴死! 他,他是知道她的恨意的,是不是? 他面色苍白,犹自带着孤傲与霸气。 就在锦霓以为,郁骥即将要被那一剑刺穿的同时,在耳中那“铮铮”的剑鸣消失的一瞬间,郁骥开始反击了! 月色中,他们两个人在同一刻,如同两只扑火的蛾子,极快地接近彼此,手中的剑,纷纷转出刺眼的火红色与银色光芒! 那是他的绝学,这一招与人交手时,郁骥还从未使出过。 “噗!” “噗!” 剑刺入,血涌|出。 两柄剑,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划破对方的体内,没入肌肤血脉! 这一夜,似乎格外长,也格外宁静。 三月雨缠|绵,原本晴朗的夜空,此时连月亮的边缘也朦胧起来,晕黄一片,那细密如绣花针的雨丝,便不知何时,淅沥起来。 “二哥,快!快叫人招来苫布!火器淋了雨,就糟了!” 郁骁抬头看看天色,知晓时间已过去良久,他担心依照锦霓的性子,断不会安安生生地在小楼待着,只盼着速速解决掉攻入山上的朝廷军队。 果然,随着他的一声喊,众人意识到下起雨来,不禁有喜有忧—— 喜的是,这样一来,不熟悉地形的敌人,便会更加陷入劣势;忧的是,下起雨,那雷家的火器,不知道还能否派上用场。 “不碍事,雷家的火器手艺是百年传承的,他们早就预料到战争时会遇到雷雨天气,故而在制造时,特意添加了一道工艺,绝不会影响爆炸时的威力!” 郁骐运气,将声音扩展出去,确保无往城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听见,以慰人心。 果然,那骚|动,便平静了许多。 无论是这一边,还是芈闲鹤带来的五千精兵,似乎谁也没有先动手的意思,双方僵持着,在这雨夜里,令人格外压抑。 郁骐面色沉重,这样的局面令他隐忧,无往城里多是三教九流之徒,平日厮杀比武不在话下,然而毕竟是未经一战,若与朝廷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过手,吃亏的必然是自己一方。 “郁骁,命人将十个雷管绑缚在一处。” 他忽然轻声吩咐道,郁骁闻言不禁一愣。 他立即反应过来,他是要做什么! “二哥!万万不可!你我皆知道,这雷家的炸药有多厉害,你这样一去,咱们谁都无法保证,你能全身而退!” 郁骁大骇,登时站起身子,握拳吼道。 郁骐不答,反而轻轻一笑,直视着他的双眼。 “三弟,你这几日,派人跟踪我的一举一动,你当我不知道么?” 郁骁一时语塞,抬头看见兄长的黑色双眸,陡然心头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与郁骐,一母所生,相差三岁,自幼一同拜师学武,一起长大,就连狎妓出游,调戏丫鬟,也都是合起伙来,从不曾少了彼此。 即便是后来,两人皆有心扳倒郁骥,登上庄主之位,也不过是暗斗,不曾明争。 如今,他二人,这是欲将话儿挑明了么?! 看着他的激烈反应,郁骐叹了口气,再度轻轻咳嗽了起来。 无往城里的其余人,均在远处,不知城主兄弟在商讨什么,然而,无人敢过来。 “你叫人无时无刻不盯着我,是因为我负责此次的火器保管与分发,你是怕我在你成亲这日,炸了你的喜堂,是也不是?” “二哥……你……” 被猜中心思,郁骁面上一红,不知道如何开口。 确实,他是有如此的猜测,故而才在郁骐身边,安插了许多人手,以备不测。 说到底,他是太害怕,在迎娶锦霓这日,出现意外。 他清楚地知道,也许锦霓愿意嫁给自己,只是一时的心动或者迷茫,她对大哥,对二哥,都是有情意的,只是,她不肯承认罢了。 就让自己,也做一次,自私的小人,只为,只为能够此生拥有她! “郁骁,你不必自责。也许,换了我,我也会恨不得将她藏起来,远走天涯,再不让别的男人,知道她的存在……” 叹了一声,郁骐用力一击掌,果然,有两个城里的壮年,早已经将那雷管细细用麻绳结好,并且淋上了油脂。 按住他的手,郁骁果断起身,“二哥,就算非要这样不可,要去,也是我去!” 他眼中的光芒坚定而纯净,看得郁骐几乎要以为,他们这是回到了过去,那年十七八岁的年少轻狂。 牵动嘴角,郁骐终于发自内心地大笑起来,笑声爽朗,然而不待笑完,他又连咳几声。 “这几日睡不好,夜里凉,染了风寒。” 他自嘲地笑笑,继而目光灼灼地望着郁骁,“你有这份心意,我就算是死,也值了。” 郁骁再要说什么,那边郁骐递过来一个严厉的眼神,怒声道:“我为兄长,便是我说了算,你若不听,便尝试着运一下气,再与我争辩也不迟!” 郁骁愣住,果然试着运气,这一下大惊失色,脱口道:“为何我的真气这般虚散?” 他忽而想起郁骐临走前,给他端的那杯酒来。 “来人啊,扶副城主好生休息!” 郁骐猛地站起身,又有些不舍地俯身低语,“来世,我们还要做兄弟……” 这场任何一部史书都未曾记载的旷世战役,便拉响在武德三年,三月二十八的深夜里。 据说这一场朝廷与江湖的对峙中,死者遍布满山,血流成河。 一方是朝廷精锐,一方是武林势力,双方交手,难分高下。 最终,在双方皆损失惨重,僵持不下,增援的朝廷军队即将赶到的时刻,无往城城主,那个在江湖上,被无数亡命徒冠以“在世父母”的绝顶高手,深陷敌军,引爆了携带的雷家火器。 郁骐握住郁骁的手,苍茫夜色中,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他的眼角滚落。 他已浑身是血,甲胄上沾满了敌人和他自己的血迹,手不断颤抖。 “替我,好好照顾她,许她个安稳的后半生……”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闪身,消失在正在厮杀的重重人影中。 手起,剑落,砍下对手的肢体,毫不留情,很快,郁骐便冲入朝廷的重重包围深处。 “二哥!” 郁骁想拦住他,无奈无法运功,截不住他。 二十几年的手足情在心底涌动,有如波涛层层推来,在他胸中翻腾如海。 “大哥,她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咬牙,不惜破功,硬生生地冲破了胸臆深处,那抹凝滞不前的真气! 顿时,五脏六腑犹如被强大的石块压制住,但却也在同时,令他得以运功! 郁骁握起佩剑,毫不迟疑地追随着郁骐,一个纵身,跃入阵势之中。 “不要!” 从喜堂赶至于此的锦霓,刚刚站稳,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幕,她失声尖叫起来! 身旁是均受了重伤的郁骥和芈闲鹤,高手过招,毫厘之间便取人性命,若不是他二人在最后一刻幡然醒悟,怕是此刻,已经在奈何桥上相遇。 就在锦霓叫出来的同一瞬间,远处,一片火海如瞬间绽放的蓓|蕾,在黑黢黢的天际中,爆炸开来! 顿时,哭嚎声、呻|吟声、叫骂声、求救声,不绝于耳,响彻云霄! 空气中,立即蔓延起火炮的燃烧味道,噼噼啪啪的响声笼罩天地,还有那熏人的,死人皮肉烧焦的味道。 郁骥惊呆了,他不知道郁骐和郁骁竟会选择如此惨烈的方式,难道,他们竟然从未想过,和芈闲鹤达成协议?! 他不知道的是,兄弟二人多年的默契,早已知晓彼此心中所想—— 这一次,哪怕是死,也绝不会,将心中所爱,作为筹码,作为资本,用来与人和谈! 郁骥忍住悲痛,眼神复杂地向锦霓的方向望过去。 他早该制止她,从他知晓她已经想起过往,从他知道她要报复那一刻,他就应该阻止她,而不是因为心中有愧,觉得对她有所亏欠,而放手不管! 他,失去了手足,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兄弟! “我们郁家,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他对着空气说了一句,然后,捂住伤处,运气一跃,口中发出悲伤的一声哀鸣,身形已经跃入那片越来越可怖的火海! “郁骥,不要去!” 锦霓惊恐地大叫,伸出手想要抓他,却已是来不及! 眼看着,她用力过猛,整个身子就要从山崖处栽倒,一股大力拉住她的后心,将她拖回来,圈在怀中。 “你要做什么?!” 是芈闲鹤,如今他同样受了重伤,刚吼出这一句,便咯出一口稠血来,挂在嘴角。 她看着他,忽而凄然一笑,“芈闲鹤,你知道我是谁么?” 男人忽地一愣,再一重新打量她此刻哀戚的眉眼,顿觉那熟悉感更加深重,手指抚上她的脸颊,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锦霓却打定主意,不告诉他,看着他愈发惊奇和喜悦的眼神,她挥落他的手,幽幽一声。 “我想死。” 说罢,她猛地一挣,尽数脱离他的怀抱,倒退着从高高的山崖,一跃而下。 第一章 凤凰浴火得重生 转眼又是春去夏至,骄阳似火,挽晴宫早早换上了水清碧色窗纱,看着便透着清爽宜人。 胡贵妃刚梳妆完毕,便有小太监在外请示道:“娘娘,刘美人来给娘娘请安来了!” 正收拾着妆奁首饰的贴身婢女兰芝噗嗤一笑,“要说这宫里,嘴巴最是快的就要数这刘美人,品级低,后宫的消息却传得快,不知这回又来给咱们娘娘讲些什么陈芝麻烂谷子!” 胡贵妃啐了她一口,假意嗔怪道:“就你多嘴!” 然而脸上也是盈盈的笑意不减——皇帝出宫多日,她们这些宫妇端的是无聊,若是听听些市井小说,也怪有趣儿,权当打发时间。 刘美人得了通传,一脸火烧火燎地进来,草草问了安,连多余的客套也不管了。 “妹妹做什么这般急,坐下来,喝口茶,慢慢说。” 刘美人接过兰芝递过来的茶,越想越气,重重往桌上一置,愤愤道:“娘娘您还不知道么?皇上要废后,立新后了!还说要做什么,后宫虚设,只要一个?!” “立新后?”胡贵妃在朝中重臣之家思量一番,疑惑道:“皇后掌管中宫,并无差池,六宫中姐妹也克己守礼,本宫更是未听皇上说起,这立新后一事,妹妹倒是打哪听来的?” 言语之中,倒是暗示刘美人在乱嚼舌根了。 果然,刘美人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了,涨红了一张俏|脸,辩白道:“娘娘这是不信妹妹我么?我家兄此次跟着陛下去围剿那江湖叛贼,自是知道些个中曲折,娘娘若是不信,便等着,听说还是个民间女子,与男人拜过堂咧!” 说罢,刘美人到底年纪尚小,又仗着父亲兄长都是立过赫赫战功的,自然娇宠些,见胡贵妃不肯信自己,也不耽搁,起身一福,也带着婢女风风火火地走了。 “娘娘?” 兰芝小声地试探一句,却见那胡贵妃脸色愈发苍白起来,手指紧握,指甲上嵌套着的金甲,都狠狠扎到掌心里。 “是她……一定是她……是她回来了啊……” 皇后中宫,为了避暑,一到夏天,便有小太监每过两个时辰,提来大桶的冰块为宫中降温,是以外面艳阳高照,宫殿里却是凉爽舒适。 挥退伺候的众人,就连最为心腹的婢女也遣散出去,年轻的宋后,这才勉强稳定心绪,看向来人。 “民女叩见皇后娘娘,娘娘金安万福!” 十七八岁的宫装女子,上前柔柔施礼,一袭簇新的葱绿色纱衣,罩着月白色长裙,清清爽爽宛若从水墨画里走出的一个妙人儿。 身上的装束,在这珠围翠绕的深宫中,可算得上清减,然而并不显得寒酸,反而有一种画中的“留白”意境,叫人咂摸回味。 宋后只觉得眼窝一热,一种莫名的情愫浮上心头,百味杂陈—— 面前这个女子,便是与自己纠缠十年的人,两人交错了命运,如今,又在这里相逢。 思及此,她忙赐座道:“免礼,起来坐下说话。” 言罢,那女子也不推辞,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宋皇后。 一头如云青丝,松松绾成倭堕髻,几粒小小的珠花在发间若隐若现,发髻中斜簪着一根碧玉长簪,与身上一汪碧水般的罗襦,相得益彰。 待她展露出面容,只见眉眼如画,瑶鼻樱|唇,心型的娇小|脸庞上,一双美|目水波潋滟。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年明明确认已死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饶是宋后端庄大方,位居中宫,却也不免身子摇了一摇,眼看要跌倒。 “皇后娘娘!” 那女子便只好不顾礼仪,上前一把搀住她,焦急低呼道。 宋后稳了稳神,站定了,拍拍她的手,清秀的脸上浮现一丝无奈。 “你回来,便是最好。这个位置,本就不是我的,我坐得累……” 重新坐下,她平静一笑,宋后手中的一盏浅碧茶水,微起涟漪,淡声道。 那坐在下手的女子,闻言侧眸想了想,摇头笑道:“我无意皇后之位,如今身无可取,便在这落脚数日。” 从皇后的寝宫归来后不久,锦霓便病倒了,躺在寝榻上迷迷糊糊,全身都如同在火中烧一般,不停地冒出虚汗来。 人说凤凰浴火,若要重生,便要遭此一劫。 脑海里都是隆隆雷声,眼前景象偏偏都是那夜,雨丝繁密如牛毛,浓烟滚滚,火海滔天。 虽然神志恍惚,梦中人影幢幢,可是,锦霓很清楚,芈闲鹤在夜里,共来了三次—— 第一次,他不语,和衣卧倒在她的床榻边上,卧着她火烫的手儿,用自己的微凉身躯冰着她; 第二次,他眼中已隐隐有暴风雪在酝酿,凝视着她酡|红的双颊,一遍遍低喃道:“快些好起来,朕的莲儿……” 第三次,天已微亮,她烧了一夜,额头依旧滚烫,冰凉的毛巾覆上去不过片刻,就会变得温热,芈闲鹤终于遏制不住满心怒气,面对着跪了一屋子的太医奴才,疯了一样咆哮。 “她若不好,你们全都给朕陪葬!朕灭了你们九族!九族陪葬!” 就在年轻的帝王要大开杀戒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大胆上前,试了试锦霓额头的温度,颤声惊喜道:“陛下,退了,热退了!” 芈闲鹤大步奔至床前,抱住她激动不已,“朕就知道,你怕朕再杀人,是不是?那你,快点醒过来,不要睡了……” 然而,此后三天,无论宫中太医们用尽各种法子,锦霓依旧是浑浑噩噩,烧虽退了,却不曾醒来,甚至,连一句呓语都不曾,睡得像是已经死去,唯有浅浅的呼吸。 她的脸色发出死灰一样的惨白,唇|瓣也已干燥起皮,芈闲鹤无法,便只能一遍遍用棉球蘸着糖水,给她补给脱水严重的身子。 熬好的药汤,乌黑难闻,他却毫不嫌弃,每每自己灌下一口,这才托起她后颈,轻柔地口渡口,喂下去,不假他人之手,衣不解带地在病榻前侍候着。 “陛下保重龙体啊……” 黑压压跪了一屋子人,无不磕头如捣米,惴惴不安地求着芈闲鹤。 他却置若罔闻,眼看着双颊陷下去,双眼却依旧有神,亮得如同南海进贡的明珠,灼灼闪光。 “你若不醒来……你又要怎么报复朕呢……呵!呵!” 芈闲鹤抓着她柔若无骨的手儿,在唇边摩挲。 她恨他!她一定是恨他的! 恨他围剿无往城,恨他刺伤郁骥,恨他不许她死,在她跌落悬崖那一刻,硬生生将她抱住…… 高低垂悬的宫灯,将四壁映得亮亮堂堂,不时有深色焦急的宫女,频频出入。 “陛下,若是不成,便请巫师来做法。” 闻讯而来的宋后,蹙着柳眉,忧心忡忡,她刚把这天大的好消息派人送往宋家,便得知锦霓已经昏睡多日。 楚国历来有巫师作法的习俗,如今药石无效,也只能寄希望于这些。 成婚多年来,芈闲鹤第一次细细打量他的结发妻子,却不知,他也不过是用一个华丽的牢笼,锁住了一个无辜女人的一生。 “一切都由皇后做主,朕累了……” 他僵硬着起身,十几个时辰偎在她身边不动,他浑身早已僵硬,从赶回宫中,便不曾有片刻合眼,他亦不是铁打的。 他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经过宋后身边时,那一向安静,总是叫人忽略的女子,却破天荒地一把抓|住他的臂膀。 芈闲鹤狐疑地抬起凤目,对上那平静的一张脸。 “陛下,人之一生,太多错过。她醒来第一眼,你还是要错过么……” 他一怔,像是从不认识她一样。 这是一个漫长得不可思议的梦: 一个是她,另一个也是她,两个她,都是自己—— 一个是清醒的,一个是慌乱的: 清醒的在不停地训斥着慌乱的,然而慌乱的自己,只知道在茫茫山野中奔跑,一次次跌倒,然后踉跄地起身,跑,跑,跑! 到了最后,她的世界里,便只有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嗓子里如有火在煅烧,煅烧的是自己的骨,自己的肉! 她想,郁骐必定也是这么的疼,这么的热,耳边是自己皮肉“滋滋”的响…… “我们郁家,再不欠你什么了……” 她一惊,倏地清醒过来。 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耳边是古怪的唱腔,铃铛手鼓哗啦哗啦响,眼前混乱,五六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男女正在床边又唱又跳。 刚要开口,耳边潮|湿温热,均匀的呼吸打在她耳后,灼热的鼻息令她不那么火烫的身躯,登时又烧起来。 “呵,果真是祸害遗千年,我还没死……” 她沙哑地挤出一句话,那几个巫师正好瞧见她醒来,赶紧口中“咿咿呀呀”地大唱起来,索性还跪在地上,伸直手臂不断叩拜。 在外间小睡的宋后,听见声音,带着婢女便奔过来,一见锦霓醒了,赶紧挥退巫师,叫他们去外面领赏。 怕吵到床|上睡着的芈闲鹤,她轻轻拖着裙摆,握住锦霓的手。 “想吃什么?喝水么?” 锦霓摇摇头,透过纱帐,依稀看见窗外的一轮新月,这才估摸出大概时间。 “那便睡,要什么,言语一声,外面有人守着。” 给她掖掖被角,皇后瞟了一眼即使在睡梦中,也依旧紧紧圈着锦霓的芈闲鹤,叹了一声,带上她的人,出了寝宫。 身后的人一动,似要醒过来,锦霓惶惶闭上眼,假装睡过去。 他却只是动了一下,将她搂得更紧。 第二章 巧取豪夺真心意 莲浣宫。 红砖瓦,琉璃墙,雕梁画栋,飞檐卷翘,只比照着皇后的凤鸾宫更是气派富贵些。 六宫中人,莫不是人人自危,只因皇帝登基那年,一次冬日酒醉,望着漫天大雪曾道出一句:“莲浣有主,必为中宫。” 是以,这宫殿是空了多年,如今有女子住进去,怎不哗然一片。 住进这金碧辉煌的地方已经有半月余,芈闲鹤再没有踏进来。 听侍候的宫女说,朝中大臣对于皇帝要废后立新后的做法颇有微词,其中尤以胡贵妃与刘美人的父亲态度最为强硬。 “宫里的女人果然都很美,就连伺候我的宫女都是这般天香国色,真是委屈你了。” 锦霓眯缝着眼,打量着面前长高了些的小宫女,只见“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哽咽道:“小姐恕奴婢多嘴,皇上,皇上的心思可都在您的身上……” 她没有封号,宫女自然不敢擅自称呼娘娘。 锦霓却只是冷哼,不做声了。 做皇后?她不稀罕。 锦霓这边正玩着手上尖利的指甲,将那十个嫩生生的指甲泡在凤仙花花瓣压榨出来的汁水里,不多时伸出来,迎着阳光看,果真染上了鲜艳的色泽。 原来这宫里的女子,闲极无聊,便百般琢磨着吸引龙宠的法子,如今一一试来,倒也有趣。 芈闲鹤自打进了宫门,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那刚要喊话的小太监一个激灵,便压下了嗓子,跟在后面。 珠帘一动,他进了寝阁,外间与寝阁仅有一架屏风与一排八宝如意阁相隔,上面都是些供人把|玩的小物件,林林总总,或有十几件。 但见眼前的矮塌上,斜倚着个淡妆美人儿,神色疏懒,眼如春水,正歪着头,看着十根葱郁手指。 “皇上!” 身边的宫女吓得忙跪下,冲后面的小太监一瞪眼,那意思是,平日姐姐我待你不薄,你怎么也不传一声! 可苦了那小太监,左右为难,抓耳挠腮。 芈闲鹤今日未穿龙袍,那种凌厉的帝王气便显得不再那样迫人,一身宝蓝色龙纹锦袍,配着金冠束发,倒也爽朗英武。 “叫朕看看?” 他几步走过去,笑吟吟地握住她的手指,凑到眼前细细看去,只见那十指纤细,蔻丹鲜红,修得整齐的指甲像是一粒粒红宝石,耀眼诱人。 那手被他抓|住,锦霓也不挣扎,忽然眯细了一双眼,趁他不防,手一转,那尖利的指甲,便按向他的一侧脸颊,猛地抓下! 众人一惊,却不敢出声,香扇飞快地捂住自己的嘴,连那一直握在手里的水色帕子都咬在口中,生怕发出一星半点的声音! 芈闲鹤吃痛,半面脸的肌肉都颤动起来,原本含笑的面容,此刻冰冷得可怕! “都给朕滚出去!” 他一字一句,冷冷出声。 片刻不到,整个莲浣宫,死静一般。 他的狭眸,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女子,薄唇轻启道:“你以为,抓花朕的脸,就算是消了恨意了?呵!” 他手上顺势一提,将锦霓整个人从矮塌上提起来,抓着她的手腕,将她一路拖到铜镜前,按着她的头,迫使她看着镜中的景象。 一男一女,均是俊美无双,若不是那触目惊心的血。 锦霓下手极狠,这一道血痕,从眼角下,绵延到下巴上,蜿蜒一路,血珠随着他说话,不断渗出来,滴落一地。 她的手指,还被他扣着,指甲里,有细细的肉屑和红红的血渍。 芈闲鹤捏住她的下巴,朝向镜中的她,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古有半面妆,你这是也在给朕,一个下马威么?” 他大笑一声,满是悲凉,继而冷冷道:“我知道,你想要死,可我偏偏不让你死,这宫里,没有任何你能杀死自己的东西,连喝水的碗,我都是叫人用木头雕的,你若是要报复我,也只能用一个法子……” 他毫不怜惜地抓|住她两只手腕,固定在头上,另一只手,胡乱地扯着她身上的宫装。 “榨出朕的种子,杀了朕的儿子,叫朕绝后,你便可以解了恨意了……” 清风徐来,晚香袭人。 莲浣宫殿内,重重帷幕随风扬起,一切都好似在幻景中。 男人沙哑邪佞的声音就在耳畔,脸上的伤口仍自汩|汩流血,不断涌|出,染红了他和她的华美衣衫。 “现在,朕就要好好疼你……” 当夜,她就那样,对人世间再无留恋一般,奋力一跃,追随着其他男人的脚步,连看也不看自己一眼。 如今,芈闲鹤很想咆哮,很想捏住她的脖子,狠狠地质问:“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那么多年自作聪明,用尽手段,交付真心,他究竟得到了什么! 江山?!权力?! 这世间,可有一个公平? 他对她,又哪里不如其他男人?! 他拱手给她真心,付诸一切,却只是换来灰烬,换来凋零,换来仇恨! 此时此刻,他只能可耻地,用一个牢笼,来困住她,即使只是身,拴住她的身。 忍住脸颊的疼痛,也丝毫不在意是否从此破了相,男人从身后圈起她,手腾出来,卡在她下颌上,抬起她的头,野蛮地吻住她。 “唔!不……” 反抗与挣扎全都被芈闲鹤吞入口中,锦霓发不了声,只能在他怀里扭动身子,整个人眼看着便要从桌子上掉下来。 芈闲鹤对她的花拳绣腿不为所动,身子不动,依旧吸吮着她的小|嘴儿。 “张嘴!” 无法撼动他的坚实身躯,锦霓只得放弃抗衡,却仍旧冷着眉眼,偏偏咬紧贝齿,倔强地扣着牙关。 看出她的无情,芈闲鹤忿忿哼了一声,将她从桌上扯下,扭着她的身子,直直将她压向旁边冷硬的墙壁。 “不要!” 锦霓后悔了,她知道这次是真的惹怒了他,后悔自己没有步步为营,后悔自己太过冲动,再一次勾起他的征服欲。 “不要?!朕,不许你不要!你总是不要我!你想要的,已经死了!他们全都烧死了!” 芈闲鹤口不择言,红着眼咆哮着,眼中不带一丝温情。 锦霓愣住,待那漫天大火真的在眼前弥漫,她终于忍不住,嘤嘤啜泣起来。 “你胡说!没有!没有火……” 她挥着手,不断落在他的胸膛上,芈闲鹤却纹丝不动,眼眸阴鸷。 “别喊了!在这里,朕让他们滚,谁敢进来?!” 他剧烈地喘着,顿了一顿,又补了一句,“我会叫你心里,只有我……” 春入行宫映翠微,玄宗侍女舞烟丝。如今柳向空城绿,玉笛何人更把吹? 从前不知帝王家是何种模样,总觉得书中那白头宫女颇有自怜自艾的幽怨,如今入得宫门,才知晓这宫妇们的悲哀—— 她们将满心的爱与期待,都系在那一人身上,然而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比帝王爱更加飘渺无踪,难以捉摸,无法操控的呢? 尤其是,芈闲鹤这样,喜怒无常的男人。 他的温柔,早就在那年的义庄,被人一掌挥断,不留半分情丝。 摸着自己遍布痕迹的身体,锦霓苦笑,只得唤来宫女香扇,专门捡些素净高领的衣裳来穿,好遮住那欢|爱后残存的印记。 从那日|她抓花了芈闲鹤的脸,每到傍晚,哪怕是叫小太监们搬来大摞的书籍奏折,他也要宿在这儿。 批折子常常是到了后半夜,然后他便脱衣上床,不知疲倦地要她,要她,清晨还能神采奕奕地去上早朝。 他不与她多说话,最多是清晨离开时,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呢喃一句“再睡会儿”,而她总是倦极,无法应答,唔一声,翻身睡去,醒来时总是晌午了。 正拥着锦被发呆,香扇已经捧了脸盆进来,为她梳洗,上妆,主仆俩有一句没一句的,一磨蹭,便总是到了下午。 “主子,刘美人求见。” 一个十几岁的小太监进来通报,他极聪明伶俐,嘴巴也甜,因为锦霓一直没有正式的封号,他便率先叫起了一句模棱两可的“主子”,莲浣宫上上下下的人,总算也都不用再愁称呼的问题。 锦霓正照着镜子,给自己插一根玉簪,不知为何,听到这一声,这心底一缩,手跟着一抖,没拿稳也不怎么,那嵌着猫眼儿的翠玉簪子便落在地上,脆响一声,碎成两半。 “呀,都是你个笨奴才,惊到主子了,讨打!” 香扇斜了一眼小太监,赶忙去捡起,脸上堆上一片惊惧,“可惜了这簪子,倒是主子最喜欢的……” 锦霓瞄了一眼那两截的玉,淡淡道:“也说不上喜欢,便只是近来觉得新鲜。你去妆台上那盒子里,拣个大小适中的金饰,赶明儿融了,把它镶上,自己留着。金包玉,有福气。” 说罢,她站起来,嘴边扬起惨淡一笑,裙裾逶迤在地,独自向外间走去,只留下一脸惨白的小太监和傻愣着的香扇。 刘美人,其父是武将,刘氏一族,便是当日对芈闲鹤出兵无往城,最为拥护的一派,不是么。 第三章 美人小产暗陷害 绕过山水屏风,小太监在前面打起水晶珠帘,却见那不请自来的刘美人,正端坐在主位的牡丹椅上,身后站着两个横眉冷目的丫鬟。 锦霓见她正摆|弄着桌上的珠花盆景,也不恼怒,自捡了一旁的椅子坐下,吩咐香扇看茶。 刘美人年纪轻,人又生得珠圆玉润一些,她本是挟着怒气来的,这会儿便有些气喘吁吁,额头上也冒出汗来。 “听说,皇上最近都宿在你这了?” 刘美人咬着嘴唇,柳眉微挑,哼了一声,“到底是不知廉耻的乡下村妇,连行礼的规矩都不懂?” 香扇正在上茶,闻言手上一顿,回嘴道:“娘娘这是什么话,我家主子……” 不等她说完,那刘美人身后的一个身材丰腴的丫头,便一闪身走近来,上去便推了香扇一把,口中教训着:“这是哪一家的奴才,这般不懂规矩……” 香扇双手奉茶,来不及躲闪,冷不防被那大丫头推搡在地,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 锦霓端坐在位置上,正掀开碗盖儿,徐徐吹了一口,那眉眼被热气一熏,似乎都跟着淡了。 香扇倒在地上,手被那热水一溅,登时起了一溜儿水泡儿,钻心地疼。 “香扇,”锦霓见那茶水太烫,便重又置在桌上,一扬手,手指着殿门方向,“去看看,那匾额上写的是什么?” 香扇愣了,还能是什么,可她不知自己主子要做什么,还是挣扎着起身,低低道:“可不就是‘莲浣宫’,主子的宫……” 锦霓抿嘴儿,却是对刘美人看也不看,悠然道:“是啊,是莲浣宫,你是这宫里除我以外,说话最算的。如今有奴才在这耍泼胡闹,你这丫头却好没眼力,难道还要娘娘|亲自教训?去,你手上有力,粗活做惯了,莫要脏了娘娘的手,狠狠替娘娘甩那贱婢几十个耳刮子,娘娘还要赏你呢!” 香扇反应过来,忍住笑,上前一步,“是,主子!” 说罢,她仗着个子小,身子一动,便转悠到那丰腴丫头前,手臂抡圆了,“啪啪”就是六、七个耳光。 这前前后后不过眨眼功夫,不管是刘美人还是她后面的两个丫头,任谁也没反应过来,生生看着那丫头挨打。 香扇倒是见好就收,待刘美人反应过来,她赶紧一闪身,回到锦霓身边。 刘美人大怒,她高耸的胸脯便不断起伏着,雪白的脸颊涨红起来,一指锦霓道:“你这个!你……” 不等说完,她“哎呦”一声,双手捂住下腹,弯下腰,说不下去。 锦霓冷冷,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只是心里加倍小心起来,心道这后宫的女子,果然一个个吃饱了没事做。 刘美人的丫头赶紧搀起她,方才那个挨打的,更是忿忿道:“你好大的胆子!我家主子可是怀有龙胎,若是动了胎气,你吃不了兜着走!” 好似惊雷乍起,锦霓眉一挑,龙胎?芈闲鹤的孩子? 呵,原来他都有妃子怀|孕了,他要当爹了? 冷笑一声,她站起身,懒懒道:“既然都要当娘的人了,还是小心点,莫要带着你那颗龙珠子到处跑,小心扎了某些人的眼……” 说罢,她便一手掩口,打了个哈欠,起身回房。 香扇觑了那主仆三人一眼,心里总是咯着不舒服,抬脚跟上。 自从上次巫师作法,锦霓得以清醒后,芈闲鹤便愈加信奉起这宗教巫术,经那巫师卜算,说是宫殿重修,原本的戾气便要尽早驱除,便定在今夜驱邪。 夜色初染,殿前栽种的玉兰花轻吐芬芳,微风阵阵,那缭绕的香气便传进殿里,和熏香混杂,叫人心神安宁。 锦霓立在整面的檀木铜镜前,一袭合身的杏色云纹轻纱宫装,下着粉霞藕丝绡纱裙,长发挽起,梳成迎春飞髻,斜插一只金丝步摇,三串赤色珠子叮当作响,依次是石榴石、芙蓉石、碧桃石。 她多日未曾出去走走,整日便是睡觉看书,脸色异常苍白,多亏了那蔷薇色的胭脂上妆,用来遮掩憔悴。 香扇替她罩上抽丝的同色披风,低声笑道:“我家主子可真是风华绝代,您看那刘美人的脸子,临走时甩得那叫一个长……” 后宫女子个个心思玲珑,这刘美人倒是有些莽撞沉不住气,锦霓眼波一动,只觉得有些没来由的头疼。 倒是那据说圣宠不衰的贵妃娘娘,真的是颇有大将风姿,忍到现在,她不免对那胡贵妃高看一眼,心道是狠角色。 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滴铜更漏,按说,这时间,芈闲鹤该到了。 一想到芈闲鹤,锦霓便不免有些隐隐的胸闷难挡—— 不是不在乎么,为何,听见别的女人,怀着他的孩子,她却这般难受,酸气沸腾,好似在吃醋一般。 手中无意识地绞着那丝帕,她静不下来,只得踏着鞋,走来走去,香扇虽不说,也跟着烦躁莫名,不时地向门的方向张望。 忽然,小太监连滚带爬地翻进来,脸上都是汗,大眼睛里都是惊惧,跌跌撞撞进得门来,见到锦霓,噗通就跪。 “主子!主子!皇上宣您去萱香阁,刘美人,刘美人小产了!” 主仆二人相视一眼,都是惊讶。 那小太监一抹脸,结结巴巴道:“刘美人说,今天、今天到了莲浣宫,喝了杯茶,这不晚上刚一掌灯,就腹痛难忍,叫、叫来太医一看,说是……说是……保不住了……” 这算是,宫斗么? 锦霓狐疑地向那萱香阁的方向望去,拿龙种来打压自己,这刘美人,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见小太监呆愣愣地伏在地上,香扇率先反应过来,出声训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前面带路?!” 锦霓嘴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等着看这一场闹剧,该如何收场。 她丝毫不在乎那刘美人胡贵妃,她倒是好奇,芈闲鹤会有怎样的态度—— 若真是龙种,她这次真的如他所说,“杀”了他的儿子! 裙裾旖旎,香扇无声地跟在身后,小碎步跟着,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笼,弓腰引路。 锦霓的目光,直直凝视着黑寂无边的苍茫暗夜,弯弯曲曲的游廊两侧,宫灯悬挂,随风摇曳。 这宫里,人吃人,有的是孤魂冤鬼,她如今是真的信了。 萱香阁在后宫的另一面,殿前花卉珍奇,小桥流水,比不得莲浣宫的华美大气,倒也奢华精致。 椒泥为墙,檀木拟梁。 清风一阵阵掠过,檀香木浓郁,直入鼻端,锦霓嗅了嗅,只觉得太香了,实在叫人无法承受。 未跨入门槛,便听见低声啜泣,窃窃私语,里面七嘴八舌,小丫头两三个一批,捧着热水毛巾进进出出。 轻皱眉,看来,这小产之事,是真的。 床|上卧着一人,头靠在芈闲鹤的怀里,她面色惨白,见到锦霓进来,不由得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就是你这个小贱人!你害死我麟儿……我要杀了你……” 只见阁内诸人,神色各异,或担忧或愤慨,亦不乏看好戏之人。 那边,刘美人扯着芈闲鹤的袖子不住呜咽,这边,锦霓冷冷地打量着那床|上的一男一女,默不作声。 “她下午,可是到了你那里?你的侍女,还打了她的侍女?” 芈闲鹤轻轻放下刘美人,穿鞋下榻,径直走到锦霓面前,冷声质问。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是要三堂会审么?” 锦霓扬起脸,四下一扫,人群霎时感受到她周身的寒意,几个妃嫔奴婢被她这么冷冷一瞪,竟是瑟缩了几下。 “放肆!朕在这里,跪下!” 锦霓眼珠一动,芈闲鹤这是拿出皇帝威严来发飙了么,不过是个美人,他竟呵护如斯。 “我不跪!” “你!” 芈闲鹤倨傲地站立着,眼底似有一簇一簇小小的火焰,与她对视半晌,扭头冲一旁的香扇和小太监招呼道:“叫你们主子,给朕跪下!” 两个奴才吓得一哆嗦,忙跪着蹭了几步,拽着锦霓的袖子,哭着求道:“主子,跪下啊,跪下……” 锦霓一扬手,挥去他们两个,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碾碎,痛楚与酸涩夹杂在一起,好不难受。 她直直望向他,低低道:“芈闲鹤,今日我跪了你,便不要再来招惹我!我没做过的事情,你别想屈打成招!” 周围的人,听她道出皇帝名讳,倒抽凉气,皆是一惊,齐刷刷跪倒一片。 说罢,锦霓轻蔑地看了一眼,跪了一地的黑压压人头,也不屈膝,就那样直直地跪下来,膝盖骨与冷硬的地相撞,发出“嘭”一声闷响。 香扇和小太监都听见了那声音,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无奈不敢出声,只敢双双抹眼泪。 芈闲鹤淡漠清凉的眸子里闪过清亮,目光在她低垂的脸上流连了片刻。 锦霓跪着,脸上却在笑,她笑那芈闲鹤关心则乱,平白地中了别人的圈套,如今,那真凶,怕是在心中偷笑,一石二鸟,不可谓不精。 “从今日起,除非有朕的手谕,莲浣宫不得有任何人进出,若有违令者,杖毙!莲浣宫上下,吃穿用度,一切从简。” 头顶响起他威严的声音,那明黄色的衣角便蜿蜒而去,男人回身,好言相劝着那流掉孩子的女人。 这是,关禁闭,如此甚好,倒是随了她的心。 第四章 打入冷宫遇刺客 锦霓惨笑着,毕恭毕敬地磕了一个头,由着香扇慢慢将自己扶起来,那酸疼的膝盖一抖,便“咯吱”一声,险些站不稳。 扬起下颌,她笑着,懒得看那诸人脸上似喜似悲的各色神情,大步走出萱香阁。 一道闪电从天际撕裂重重黑色的天幕,夏日傍晚憋闷了许久,终于迎来一场畅快淋漓的大雨。 烟尘乍起,那繁多的珍奇花木,雨打飘零,一地芬芳。片刻前还在枝头争俏的大朵花枝,瞬间折断。 “主子!主子慢点儿!” 香扇一边小跑,一边解下自己的袍子,想要给快步疾走的锦霓披上,免得她淋雨;小太监更是护着怀中的灯笼在前边疾行着,眼看着那烛火明明灭灭,生怕照顾不到,锦霓一脚踩空。 那滂沱的雨,哗哗下着,锦霓凝滞的心,竟跟着一宽。 是啊,从此后,他便是做什么,也跟自己无关,若不是为了…… 她颤颤伸出手,那道旧伤痕已经愈合,可是狰狞的疤痕,却是永久留下了。 宫中有那除疤消痕的药膏,说是不出半月,便可焕发新肌,锦霓不稀罕,情愿留着,做个念想。因为—— 我,不相信,你们,死了…… 想到这,她犹自一笑,将那手心,伸出连廊,感受那雨滴敲打在掌心的清凉。 那种超然的笑容,在半明半昧的纸灯的映照下,看得从后面跟上来的小丫头,心下一惊。 萱香阁内,红烛半残,灯座上已经聚了一圈深红色的灯油腻子。 “行了,都散了,刘美人要好生休息,叫陛下陪着,咱们先回。” 胡贵妃扫视了众人一圈,率先出口。 皇后在佛堂祷告,没有前来,此刻,后宫便是胡贵妃位分最尊,六宫自是看她脸色行|事。 于是大家各自告退,芈闲鹤挥挥手,倦容更添了几分。 “爱妃且慢。” 就在胡贵妃刚要踏出去的时刻,芈闲鹤突然出声。 “朕觉得这事蹊跷,爱妃能者多劳,替朕查清此事,免得六宫中人人自危。” 胡贵妃面上一顿,继而点头称是,领了口谕,这才领着自己的人,袅袅婷婷地离去了。 看着她走远,芈闲鹤这才推开怀中的人儿,眼眉一皱,冷声道:“你这唱念做打,要演到什么时候?” 刘美人抽噎了几声,脸上泪痕犹在,眨着一双圆眼,不解道:“皇上?皇上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一牵嘴角,芈闲鹤面色诡谲,淡淡道:“怎么你怀有龙种,太医院都不知道,也没人跟朕通报?难道那群人都是吃干饭的不成?来人啊,把太医院的那群酒囊饭袋,都给朕宣来!还有,这萱香阁的奴才们,都把脖子洗净了,给朕的‘儿子’陪葬!” 说完,他一把攫住刘美人的下巴,狰狞道:“爱妃,你看朕这样处置,可好?” 刘美人惊慌失措,只好咿唔几声,冷不防,他的大手却滑向脖颈,一把掐住她。 芈闲鹤笑得愈发动人,一双凤目微挑,流动着异样的光,“爱妃,朕却是糊涂了,朕是哪一次与你欢好,让你珠胎暗结的呢……” 这后宫女子三千,他芈闲鹤一个都没碰过!哪里来的孩子,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不成! 刘美人美|目流转,心中松了一口气,想他是为了这次,然她早就想好了说辞,不由得浮上媚|笑,娇|声道:“皇上,您吓坏臣妾了,您松开些……咳咳……” 芈闲鹤“哦”了一声,果然松开了一些,等着她。 “就是那次您在萱香阁同臣妾一同把酒赏月,之后……之后您醉了,要了臣妾……” 她故作羞怯,欲说还休。 芈闲鹤大笑,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扬手击掌,不过片刻,两个侍卫拖着一个人进来。 “你们刘家,倒真是为朕操心江山社稷!” 他哼了一声,踹了地上那人一脚,叫人抓起他的头,让刘美人看个细致。 待她看清眼前人,不由得“啊”一声尖叫—— 那人,不就是上次,她爹爹刘将军暗中送来的那个男人,与她连番,以求怀上“龙子”。 女人的反应不异于承认一切,芈闲鹤冷冷地拍了几下龙袍,慢悠悠道:“好好看着你们的主子,她刚小产,体质虚乏,就不要随意出去走动了,还有,她现在心情不好,朕体恤刘家几代忠良,故而不要叫你们主子和娘家联系,徒增刘爱卿一家伤悲,都明白了?” 外间的奴才们,唯唯诺诺地胡乱磕着头,心道这是变天了,萱香阁的天,塌了。 说罢,芈闲鹤一撩锦袍,松开紧握的拳头,豁然转身。 站在九重宫阙中,皇帝淋着雨,随行的太监宫女们一概不敢上前。 望着莲浣宫的方向许久,他挺拔的身躯微微一怔,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我会许你一生安稳,这一次,信我。” 远处各处宫苑明灯盏盏,照得庭院灿若白昼,唯有莲浣宫的楼阁皆是笼罩在一片黑暗氤氲之中,只剩下满园清香,如烟似雾。 因着芈闲鹤一句“吃穿用度,一切从简”,莲浣宫连蜡烛都配给得可怜,当然,一个皇帝不可能小气到这种程度,自然是底下人趁机报复罢了。 香扇忿忿,锦霓却满不在乎,索性每日早起看书,日落而息,只是笑称省了灯油钱。 “主子,别看了,伤眼睛。” 香扇灵巧上前,抽走了锦霓手里的书,口中念叨着。 “水放好了,去洗,这天热得简直不像话。” 髻绾青丝散,冠抽碧玉簪。 香扇抱来换洗衣裳,拉满屏风,室内放着一个半人高的木桶,足有寻常人家女子用的两倍大小,侍女穿梭,注满热水,洒遍花瓣。 椒兰焚烧,袅袅茵樨香。 撩起一捧水试试温度,锦霓挥退了众人,独自沐浴。 褪去层层纱衣,一只玉|足轻点,踏上那棉布包着的踏脚,身子一沉,便陷在热水中,顿觉得浑身的粘腻都洗去了。 蔷薇露,玫瑰水,这颜色鲜艳,种类繁多的沐浴物事,还是香扇先前领来的份额,若是现在,不可能有了。圣上的恩宠才是一切后宫女人生存状况的风向标,失宠的女子,必定是受尽宫人的白眼和挤兑。 “香扇,你去歇歇,我这用不到人手了。” 锦霓见外面似有人影晃动,扬了声音吩咐了一声,香扇慌忙应了一声,像是踢翻了凳子,然后慌慌张张地出门去了。 “这个香扇,手忙脚乱的!” 她笑了一声,便放下心来,撩水沐浴,玩得兴起时,甚至将一双颀长水润匀称的秀腿高抬起来,秀美的莲足“噼啪啪”地踩着水玩,还哼起随意编的小曲儿。 蒸汽如薄纱,丝丝缕缕,皂角的清新,花瓣的香甜,赤-裸的女|体,粉嘟嘟柔嫩嫩,热水滑过全身,微合上眼,听着窗外的虫鸣阵阵,难得的偷来浮生半日闲。 刘美人“小产事件”过去了三天,据说胡贵妃着手调查此事,然而查来查去,毕竟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指向锦霓,她更是懒得澄清解释,由着后宫女子胡乱猜测。 倒是自从芈闲鹤将她禁足在莲浣宫,似乎那些前一阵子时常来探头探脑的小丫头小太监少了不少,倒也少了些许困扰。 “谁?” 她忽然睁开眼,耳边似乎有奇怪的“沙沙”声音响起,惊得她一慌,手臂从木桶中胡乱伸出来,带出大|片水花。 不是她一惊一乍,而是,她确实听见了! 锦霓抓过桌上的毛巾,艰难地掩住胸前大|片春光,腰以下仍旧埋在水里,探着身子看向窗外。 “嘎咕!” 一只浑身五彩斑斓的鸟儿像是回应她似的,在她往外看的时候,扑扑翅膀,叫了一声直入黑漆漆的夜空。 锦霓暗笑自己大惊小怪,不过是只鸟儿,看来,真是进宫后,胆子也小了。 重新浸在热水中,肌肤变红,浑身舒畅,刚才那么一折腾,精神松懈下来,竟有些困了。 就在锦霓慢慢合上眼的一瞬间,半空中寒光忽而一闪! 一柄小刀斜斜飞过,割破静谧的空气,稳稳地扎向高高的木梁,紧接着,一个拇指粗细的半透明的丝绳,从窗外射|进来,一头打着结,牢牢地系在那狠狠深入木头的刀柄上。 一双足,猛地往窗台上一点,修长的人影一动,那人一手抓着那绳,一手提着长剑便荡了进来! 昏昏欲睡的锦霓,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杀气,起初,她还以为又是什么鸟畜,直到那剑气拂过裸|露的肌肤,才登时惊起她的战栗来! “别出声!” 那人压低了声音,发现锦霓是全|裸的,白|皙的脸上竟是一红,下意识别过脸去,只是手中的剑,卡在她的咽喉处。 锦霓咽了一口口水,识趣地点点头,用眼神保证她绝不喊人。 果然,那男人慢慢撤回剑,开始不断打量起四周。 “这里怎么这么暗?这是什么宫,狗皇帝在哪儿?” 男子皱眉,他一路为了躲开巡视的禁卫军,不想竟走到这里。 锦霓缩在已经微凉的水里,头皮一阵发麻,身子又往下压了压,这才轻声回答道:“这,算是冷宫,皇上不会来的。” 第五章 尤物应为英雄揽 闻言,他一怔,这才又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她,惊奇道:“你原来是个妃子?我、我还以为你是个宫女呢……” 他十五岁那年第一次随父入宫,只觉得记忆中的宫中女子,莫不是妖|娆妩媚,便是那些捧水献茶的宫女,也个个美若天仙。 如今对上眼前这个尤|物般的女子,年轻刺客竟有些怔忡了。 水遮雾绕,媚意荡漾,嘴角微翘,红唇微张,逗得叫人非想要一亲芳泽不可。 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下游移,水中的身子,肌肤胜雪,娇美无比,这一望,不得了,他几乎要吞咽口水了,嗓子发紧。 “算是,你快走,一会儿有人来了。” 锦霓只盼着眼前的刺客不要杀人灭口才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加了一句,“我早就失宠了,你就是绑了我,皇帝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心中忐忑,重如擂鼓,她生怕做了替罪羊,赶紧撇清关系。 男子索性收了剑,将那绳子也收起,盘腿坐在她旁边。 “等会儿守卫换班,我便趁着松懈的档口儿出去。” 锦霓语塞,未料到这“刺客”竟然说得这般轻松,如果此时芈闲鹤带人闯进来,她会不会被当做同谋?! 刚要动,那凉下去的水彷佛热起来,她正奇怪,自己身上怎么又热了,只觉得小腹处火烫烫,随着她移动,“哗啦”一声涌|出潮水来。 她以为是月事来了,没有多想,又不能当着陌生人的面儿宽衣,便想着在凉水里浸着,只是,那诡异的燥热却愈加升腾起了,烧得她片刻间便面红耳赤起来。 听见她拍打水波的声音,原本闭目养神的男子诧异地睁开眼,正对上双颊似火的锦霓。 “你怎么了?水太烫了?” 他好心地将掌心贴向木桶外围,不解道:“不热啊,你怎么脸那么红……” 不等他说完,只听“哗哗”几声,一个湿漉漉的人儿从桶中站起,不着寸缕的身子完全暴露在他面前。 灼烫的娇|躯,突然毫无预兆地扑过来,他无法躲闪,脑子里也干脆不想躲闪,就这么直直抱住跌下来的锦霓。 “热……” 她无措地呢喃了一句,恰如盲龟遇上浮木一般,眼睫翕动,无助地拥住他。 大殿内极为肃静,金鼎里燃着凝神醒脑的龙涎香,白烟袅娜,幽雅的香气叫人闻之一震。 愈向里走,光线便愈加幽暗,芈闲鹤正在御案前端坐,随意着了件白色的皱丝袍子,嫌热,襟口微敞,露出小麦色的胸膛。 右侧高高一摞奏折,堆放在一边,朱笔勾圈,看得出他已操劳多时。 “皇上,喝口茶。” 宫|内大总管李德康侍奉他多年,最会察言观色,就连奉茶时机,都掌握得刚刚好,芈闲鹤正随手合上最后一本折子,有些口干。 端起茶杯,他目中一闪,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便只得掀开碗盖儿,吹着茶水强压下心头的担忧。 “皇上,听说,莲浣宫的主子,今儿身子不太爽利……” 李德康心中直骂那香扇和小桂子这两个小崽子,你们两个不想要脑袋,关我什么事啊,可如今逼上绝路,他心一横,罢了,就搭上这条老命。 果然,芈闲鹤手上动作一顿,却状似无意道:“又怎么了?” 李总管赶紧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只把锦霓说得入西子捧心,他正抓心挠肝地搜罗词儿呢,却见芈闲鹤将茶杯一顿,连外袍也不穿,起身便是一闪,人消失在宫门外。 “啐,这两个小崽子,还怪有道道儿的,杂家也跟着胡闹了一把,那药可不要太邪性才好,龙体重要啊……” 李德康不敢耽搁,抓起皇帝的外袍,老胳膊老腿|儿赶紧跟上。 桶内大半的水,都随着锦霓的动作,洒出来,溅了一地。 “快点走!快!” 她伸出一只素手,颤抖着推搡着那刺客,口中焦急。 那沐浴的药汤,有古怪! “你、你怎么了?” 他万分疑惑,前一刻还好好的,现在怎么跟煮熟的虾子一般,浑身红彤彤的…… 他投过不解的眼神,却再也挪不开了,好像有一只小手儿,探入心底深处,挠着他的痒痒儿—— 他父亲为朝中重臣,家中舞姬美妾众多,他却罕有浪荡行迹,就是在京城公子哥儿圈中,也是少有的洁身自爱者。 可是此刻…… 摇摇头,他赶紧扶住她,但觉掌下触感细腻,心头更是一颤。 “听我说……你快走……马上就会有人来……” 联想起此前种种,香扇那点儿小心思,她岂会猜不出,锦霓赶紧催着他。 虽不过一面之缘,可她还是不愿有人死在这里,宫里的冤魂已经够多了。 他听了她的话,思索了片刻,“好,你多小心,我还会再来的,我一定要取下那狗皇帝的脑袋。若有缘,你我再见,我叫良灿,方良灿。” 良灿握了一把她的手,飞快地奔至窗前,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他没有惊动到宫中侍卫,锦霓才放下一颗心,然而,这一松懈,那可怕的灼热便铺天盖地袭来。 她一把扶住那木桶边缘,恨不得里面都是冰块,她就可以一头扎进去了。 眼窝一湿,外面突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有人一把推开门,接着便是香扇怯怯地唤了一声:“主子?主子?” 支开的锦绣山河的屏风忽然被扯到一旁,摇摇坠地,高大的男人冷着脸,出现在她朦胧的视线中。 她猛地转身,绵乳跳跃,面含惊恐,看得芈闲鹤呼吸一滞。 “大师,弟子愚钝,明知苦海无边,终是无法回头是岸。” 那执着剃刀的手一顿,年迈的方丈挥挥手,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毫无执念,也不说服。 男子跪在蒲团之上,面色平静,只是语气中透着凄哀。 “我放不下……” 寺庙的钟声恰在此刻响起,悠远绵长,一山寂静,那人,却是一身落寞。 年少时,他曾用爱情欺骗别人,如今,这个女子的一点爱,他以为自己抓|住了,也全心全意地回报了,可仍是承受不起—— 顷刻间,他泪流满面,山风呼啸而过,吹散他哽咽出的一个名字。 莫说“剪不断,理还乱”,莫说“东风恶,欢情薄”,莫说情深缘浅,情浅缘深! 他不知道的是,他爱的人,此时正在高高琉璃墙内,忍耐着噬骨的可怕。 摸着她滚烫的身体,芈闲鹤简直要砍人了,他咆哮道:“你们三个狗奴才!竟敢给主子吃……” 他恨恨,一句“媚药”竟是说不出口。 李德康、香扇和小桂子,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他们倒是忠心耿耿,以为这样一来,皇帝和锦霓便能“旧情复燃”,是以三个臭皮匠,偷偷弄来宫廷禁药,掺在洗澡水里。 “如果朕不能及时赶到,又该如何?嗯?你们打算,叫皇帝脑袋上,沾点绿么?!” 不等他说完,怀中的女子已经开始胡乱扭动身躯了,嘴里呜咽着,哼哼唧唧,好不难受。 面色潮|红,香汗淋漓,沐浴过的身体软得像牛乳|儿,满身透着红|润馨香。 若不是芈闲鹤知道,她现在是药劲儿上来了,还真想赶紧挥退奴才,拉下床幔就跟她被翻红浪。 “滚!” 李德康赶紧带着痛哭流涕的香扇和小桂子,连滚带爬地走了,还不忘把沉重的宫门带上。 “难受了?” 芈闲鹤摸了一把锦霓红彤彤的小|脸儿,一只手摩挲着她的下颌,眉微微一挑。 “总管大人……咱们……要不要进去瞧瞧啊……” 香扇看看天色,这都折腾到天亮了,眼看早朝了,可一点儿亮也没透出来,更没有起身的声音。 李德康尖着嗓子,忍不住打了她一巴掌,眼睛一瞪,“个小浪蹄子,你要害死我呀?你敢进去?!” 说完,也忍不住扒着门缝儿,往里瞧。 “李福康,进来!” 慵懒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三人一跳。 李福康赶紧弓着身子进去,却见床|上地上都是皱巴巴的衣服,空气中是淫|靡的气味,他也不敢往里瞧,耷|拉着脑袋听候吩咐。 “早朝免了,有事呈上折子来。” 李福康心中一惊,圣上自登基以来,纵是有个头疼脑热,也不曾耽误早朝,今儿个这是…… 他不敢妄自揣测圣意,眼角略略一觑,只见锦霓睡得沉沉,裸|露的臂膀几个深浅不一的牙印儿。 刚要再看,芈闲鹤已经冷冷出声:“看什么,朕还没治你们几个的罪,护好脑袋,赶紧滚出去!” 坐在高高的房顶,少年抹抹嘴角,暗道宫里的酒,果然醇厚,再摇摇手里的酒壶,却是空了。 脚边放着挪开的一块瓦片,隐隐地透出微光来,他只需一歪头,便能隐隐看见房间里的人儿。 她只是…… 不受宠的妃子么? 这儿,真的是冷宫? 抬起手,他看着掌心许久,轻轻放到鼻端嗅着,彷佛还残存着一抹属于她的幽香…… 若非他还未学得师父的武功精髓,若非今日只是初探皇宫,他真想,一剑杀死那个狗皇帝! 听着若有似无的呢喃娇|吟,心头竟然浮上一丝酸涩。 那是她的声音,叫人听了酥|酥|麻麻的,浑身都提不起力气。 他忽然身子一震,皇帝若是死了,那她…… 她那样年轻貌美,娇弱妩媚,是,应该有个强者,呵护着她的! 是啊,强者! 心中这般一想,少年方良灿忽然涌上无穷的动力,摇摇晃晃起身,一声长啸,跃出了宫墙。 第六章 故人旧物复又现 莲浣宫四面环水,一碧湖水波光粼粼,岸头是假山堆砌的石洞,潺|潺清水便涌|出那洞窟,溅出大朵浪花。 锦霓斜倚着栏杆,心思却不知向往何处。 几个邻近宫里,品阶稍低的宫嫔,近来常常到这湖面来喂鱼赏景,她见了,却也没说什么。 正望着湖面出神,身后响起热热闹闹的声音,莺莺燕燕,娇|声软语的好不欢快,锦霓回头一瞧,果然是那些个刚进宫的官宦之女,正嬉笑着扑蝶弄花。 其中一个个子高挑肤色略深一些的,正含笑看着众姐妹玩耍嬉闹,不由得展开一把小扇,掩住樱|唇。 金灿灿的光芒,刺得刚巧回过头来的锦霓眼睛一花,连忙用手去挡。 “主子,可要奴婢去说一声,以后莫要她们随便进来了,扰了你休息?” 香扇在后面,小声地问着,她看见锦霓脸色微变。 锦霓却并未开口,只是急急奔向那女子,走得近来,一把夺下那折扇。 宫嫔们一惊,有人刚要大声质问,早有消息灵通的,扯住同伴的袖子,几个人赶紧站好。 因为没有正式的册封,谁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便讪讪地垂手站着,尤其那个扇子的主人,更是惶惶然不知所措。 锦霓抓着那折扇,声音颤抖,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是在哪得到它的?” 那女子被她的反常惊吓到,嗫嚅了几声,说不出所以然,锦霓登时一挑柳眉,威严陡现。 “说!哪里来的?” 众人见她神色肃然,不禁齐刷刷望向她手中紧紧握着的扇子—— 薄如蝉纱的扇面,在阳光下映出点点碎金,隐隐约约地显出一龙一凤,好似在那金灿灿的扇子上腾云飞翔一般。 饶是宫中宝物繁多,大家也被这罕有的折扇晃花了眼,再加上锦霓的神色奇特,都暗自揣测这扇子有什么古怪。 “这是……是家父从别人手中购得……我……不清楚……” 在锦霓的慑人目光注视下,小宫嫔俨然要哭出来,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完整句子。 按捺住满心的焦急,锦霓强自一笑,放缓声量道:“你再想想,这扇子看着便新奇,令尊就没提过别的?” 她歪着头想了想,继而顿悟般点头,急急道:“对了,我爹爹说那卖扇子的是个傻|子,别人给他多少钱他都不要,却只是要别人替他画一幅画儿……” 傻|子?! 锦霓一惊,接口道:“什么画?” 被她这么一问,女子瑟缩了一下,喃喃道:“好像是一幅女子的画像,可那人疯疯癫癫,连说带比划,也说不出是何模样。只是不断地说是美人儿,美人儿……我爹爹见这扇子实在精美,便与他画了一幅画儿,换了这扇子……” 如雷轰顶,锦霓晃了一晃,赶紧扶住香扇的手,颤声道:“他可有说别的?” “倒听爹爹说,那痴人一直念叨着‘莲儿’、‘莲儿’的……” 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手背上,锦霓松开那扇子,任由它跌落在地,反手掩面,满手水痕,只能无力地倚靠在香扇肩上。 忽而忆起往昔,那年夏天,她在庄中无事,便被郁骁叫到他房中伺候。 郁骁嫌热,只着内衫,执着狼毫挥洒泼墨,她站在一边研墨,书案上铺着雪白的宣纸,眼看那美人图就要完成。 “莲儿,你看,我可是照着你的模样画的,可还喜欢?” 男人将毛笔置在笔架上,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拉着她的手一同赏玩着那墨迹未干的画儿。 她也笑,促狭道:“好啊,以后就看画,莫要看人了。” ——却不曾想到,如今是真的没有以后。 众人看出她的异样,不敢询问,便趁机福身告退。 其中一个脑筋快的宫嫔,转了几下眼珠,赶紧弯腰拾起那扇子,塞到香扇怀里,几个人推搡着赶紧走了。 这扇子,锦霓断断不会看走眼,世间只有一柄,便是当日|她生辰,郁骁送的扇子,名叫“乾坤”。 当日,她落入冯乾和的手中,二人纠缠之时,被他一把夺去,顺窗掷出。 后来她见到郁骁,惴惴不安地道出实情,谁知郁骁神秘一笑,从袖中掏出一把折扇,锦霓一瞧,可不就是那金丝银线的乾坤扇! “给我!” 她踮脚欲夺,可惜手臂不够长,碰不到。 “你丢三落四的,不给!等以后你嫁于我做娘子,洞房花烛夜再归你……” 洞房,花烛,夜…… 那个人,那被说成是疯疯癫癫的人,可是他?! 浑身的力气都好似被抽走,锦霓一把抓过香扇递过来的扇子,死死抓在手中。 刚要说话,忽然一阵烧心反胃,晌午那饭菜不合她的口味,便只是随意舀了几勺白粥,夹了几筷子小菜,没想到这才不多会儿,就涌上呕意。 抓着胸口猛地干呕了几声,却没吐出一点儿秽|物,直起身子,锦霓猛地想到了什么,不禁脸色一白。 “香扇,去找李总管,叫他帮我请来太医。” 香扇闻言,见她脸色苍白,抬脚就要走,却忽然想起什么,疑惑道:“奴婢去找太医不成么?为何烦劳李公公……” 锦霓微微颔首,头上的珠钗轻晃,“他现在,肯定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着。我乏了,在西暖阁歇歇,你把人带到那边就好。” 软缎薄底的绣花鞋走在连廊里寂静无声,风吹过,一树繁花落下点点细小花瓣,花雨般洒落在她的裙裾上。 锦霓远远望着那些远去的年少女子们,直觉得这后宫便是一把尺,测量着她们愈来愈稀薄的青春貌美,熬不过,便死在勾心斗角中,熬过了,也再挽不住风华。 手按上小腹,她暗下决心,不行,她不能留在这儿了! 西暖阁冬暖夏凉,窗下一弯活水安静流淌,几棵老树枝叶繁茂,窗根一片阴凉。 锦霓所料不假,不多时,一行人先后|进来,为首的正是刚从前殿匆匆赶来的芈闲鹤。 朝服还来不及换下,锦霓闭着眼靠在床头,只觉得眼前黄澄澄一闪,手儿就被一双大掌握住。 “哪里不舒服?” 她这才睁开眼,淡淡道:“还请太医给诊脉。” 芈闲鹤这才如梦初醒般,赶紧腾出地方,那一直跪在门口的中年太医便提着药箱,弓腰上前,将红线的一头缚在锦霓手腕,坐定后细细听脉。 好半晌,只见那太医额上渗出汗,抬袖擦擦,手都在抖。 “皇上,臣……” 太医“噗通”一声又跪下,叩头不止。 芈闲鹤眼中精光一闪,挥退众人,只余下太医、锦霓与他三人,无人说话,那暖阁里死静。 “是不是……” 芈闲鹤顿了一下,硬是咬牙说出口,“有喜了?” 太医刚停下磕头,闻言浑身一颤,汗如雨下。 谁不知道,榻上女子,是不到一个月前,皇上出宫看中带回宫的,如今却怀有两个月身孕,这…… “出去,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找李福康领赏去罢。” 芈闲鹤呆坐良久,方才大手一挥,声音艰涩。 那太医如蒙大赦,提着箱子便飞快出门,在门槛处险些摔倒也不敢多做停留,风一吹才察觉,原来背上的衣裳早已湿透。 西暖阁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就在锦霓甚至做好芈闲鹤要强迫她流掉这个孩子的准备时,他却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地出去了。 锦霓和衣靠着,几乎一夜没睡,直到天微微亮,莲浣宫里的宫女太监们起来,稍稍有了些动静,她才起身,将那铺得整齐的被褥,做出些乱蓬蓬的样子。 香扇进来,没想到锦霓已经下床,甚是惊讶,再一细看她眼底的倦意和苍白的脸色,险些惊呼出声,被锦霓先一步捂住嘴。 “不要喊!” 她淡淡,随即松开手,眉眼却严肃之极。 “听说,昨儿皇上批了一夜的折子,后半夜有个小宫女困极了,打了个哈欠,被皇上瞧到,龙颜大怒,竟是拖下去打了五十大板。” 香扇摆着碗碟,觑着锦霓的神色,小心地讲着方才听到的消息。 锦霓面上不动,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这孩子,是谁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郁骥,郁骐,还是郁骁? 额角抽痛,脑袋发|涨,她强忍住恶心,放下碗筷,擦擦嘴,便一口不动了。 “我要出去走走。” 广袖窄腰,一袭白衣,裁剪合身,在这楚国的深宫中,却是难得一见,香扇手巧,锦霓只大略形容了一下,她便真的缝制出来。 有孕两个月,根本显不出任何腰身来,腰带一束,那纤细的腰|肢,怕是再美的妃嫔看了也要嫉妒。 扑了一层薄粉,气色果然好了些,锦霓不许香扇和其他宫女跟着,说不过是近日常去的池边走走,她不喜前呼后拥。 靠在栏杆上,掰着手里的小块儿干粮,看着那十余条红色锦鲤摆尾争食,她有些失神。 正想着,风乍起,手中握着的丝巾飘遥遥一动,竟被那风带起,好巧不巧,竟挂在岸边的一截树枝上。 那是当日,她从无往城带出来的一方丝帕,心中不舍,锦霓赶紧踮起脚,伸直手臂去抓。 第七章 蹊跷溺水险丧命 抬起脚,她踩上那岸边护栏旁的一块假山,想着高一些正好够到。 却不料,踏上去,脚下一滑,重心一偏,整个人就从上面跌下去! 而那原本结实的护栏,此刻却好似朽木一般,在她身子撞上去的刹那,一下子“呼啦啦”倒了一片。 扎了满身木屑,锦霓团着身子在地上滚了一滚,停不下来,就这么直直跌入池中! 不放心锦霓一个人在外,刚刚偷偷摸过来的香扇,恰好看见这一幕,吓得她一颗心险些蹦出来,边往池边跑,边尖叫起来。 挽起的发松开,那墨色的长发在水中浮沉,白色的衣裙展开,如一朵绽放的雪莲。 锦霓水性还好,在弃命山庄时,还曾在瀑布下练功,这池子的水虽深,但到底没有急流。 她刚要换气游起来,左腿忽然抽痛,整个身子很快如绑缚了重石一般,咕噜噜往下沉。 糟了,抽筋! 若是从前,不过是一条命,可是现在…… 锦霓拼命护着肚子,试图控制住身体泅水,然而她越扑腾,就沉得越快,意识逐渐开始涣散。 孩子,连你也在恨着娘|亲,不愿意来到这个世界上么? 清凉的水,不断涌来,灌入口鼻七窍,锦霓似乎放弃了挣扎,慢慢吐出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 这样,也好。 碧波激荡,岸边似有无数人在奔跑,从下往上看,尽是五彩斑斓,她很自然地闭上眼,耳朵好像被堵住了,听不见任何声音,只余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 就在锦霓以为自己就这么踏上奈何桥的瞬间,忽然腰上一紧,有人紧紧贴上了她的嘴唇! 一口气,从那边的口,渡到她的口中! 虽然在前一刻,她还凛然赴死,然而求生的本能,使她忽然死死地抓|住眼前的人,并且拼命地吸着救命的一口气。 是谁? 锦霓疑惑地想要睁开眼,然而刚掀开眼帘,那四面八方的水立刻刺痛眼珠,令她再一次紧紧闭上眼,只是贪恋地吸着气。 “主子!” 下一秒,她已经浮出|水面,天旋地转后,耳边响起香扇哭咽的呼喊,而那有力的臂膀,却几乎在同时,脱离了她的身体。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落空,心中一涩,脑中隆隆作响,眼前一黑,便昏厥过去。 莲浣宫里的那位,游园落水一事,很快传遍六宫。 宋皇后遣了身边人来探望,送上了一株千年雪参,香扇虽不懂药材,但见那参有婴孩手臂粗细,白白胖胖,也知晓是贵重东西,赶紧谢恩不迭。 深居简出的刘美人听了此事,桀桀地笑,只道恨她的人原来不止自己一个。 恰巧来探望的胡贵妃,却是深锁眉头,担忧道:“这下皇上定要心疼坏了。” 身边的兰芝插口道:“可不是,听说皇上正赶过去呢!” 不等她说完,胡贵妃狠狠睨了她一眼,呵斥道:“主子们说话,哪有你做奴才插嘴的道理?该打!” 语毕,状似无意地斜瞟了气得涨红了脸的刘美人一眼,歉意道:“妹妹莫要多想。” 果然,刘美人腾地起身,鬓上的花珠都跟着颤了几颤,冷笑道:“呵,不过是呛了几口水,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我看是皇上鬼迷心窍了!” 胡贵妃急忙上前,作势要掩她的口,紧张道:“妹妹忍忍,她如今得了势……” 刘美人提起音量,秀眉一挑,不屑道:“哼,可惜没淹死她!反正她还没有封号,看我不找个机会治治她,我就不信,皇上能保她一辈子!” 胡贵妃握住她的手,脸上虽是同样的凄怨,眼中却亮起神彩来,嘴角含笑。 床|上安静地躺着个人儿,眉间的合欢花红得似血,细看却真是染了微干的血珠儿。 锦霓跌下假山时,头上的一根步摇滑落,上面细小的金色叶尖儿扎进肌肤,鲜血渗出来。如今擦了几次,还是不断地渗血,直骇得香扇和小桂子泪水涟涟。 莲浣宫的一众宫人此刻早已乱成一锅粥,打水,清洗,擦身,换衣,人人吓得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只听外面传来李福康的声音:“皇上驾到!” “混账东西们!连个人都照看不好,朕要你们何用?!” 芈闲鹤快步走进来,眼看着跪了一地宫人,遥遥望见床|上的人,又想她有孕在身,不免怒气更炽,冷冷骂道。 “都给朕滚出去,朕都赶到了,太医院的都是些死人不成?!” 话音刚落,大气不敢出的一宫人,瞬间退下。 芈闲鹤见殿里空了,这才压下火,疾步走到床边,手抚上锦霓火烫的脸颊,一惊,她在发热! 心疼至极,从昨日得知她怀着别人的孩子,他就陷入了天人交战,原本以为自己不在乎,可那一刻心是那样疼。 然而,方才听见她落水,芈闲鹤终于明白过来,他舍不得,他宁可,当那个孩子的父亲! 颤抖着伸出手,撩|开丝被,向她的下|身探去,生怕触到一丝异样。 半晌,他才松了一口气,那里干燥温暖,想必,孩子无事。 锦霓的手,还死死地扣着自己的小腹,他拉了一下,竟是不能挪动她的手臂,她在昏睡中,竟也是这么倔强地护着这个孩子。 “快些好起来,朕,定会疼他,视如己出……” 不知为何,心结在这一刻解开,那些陈年旧事早已不如她的安危来得重要,男人居然有些卑微地低低祈求着。 冷汗涔|涔的太医在门口跪着,不敢上前打扰,直到芈闲鹤察觉到,回过身来,他才前来诊治,多方思量,开出药方。 “来呀,宝宝过来,到娘|亲怀里来。” 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宝贝,胖乎乎俨然个林中的山参娃娃,白藕般的小胳膊,锦霓说不出的喜爱。 哪料到,那娃娃迈起小短腿|儿,跑得愈发远了,她急了,想要去追,却不论如何也使不上力,嘈杂的声音却环绕在耳边。 “你连我们的孩子都保护不好,你不配做娘!” “宝宝,到爹爹这里来,我们不要她了!” “这是谁的孽种?来人,端药过来,给朕拿掉那孽种!” “你们把孩子还给我!” 这梦实在太过真实,锦霓惊得甚至坐起来,睁开大眼,刚巧看见芈闲鹤端着药正往自己嘴边送来! “走开!” 她还沉沦在那个可怕的梦境中,眼看那一碗药汁黑乎乎味道难闻,吓得锦霓一把推开芈闲鹤的手,那滚烫的药汁尽数洒在他的龙袍之上! “芈闲鹤,你好恶毒!” 四溅的汤药飞溅到芈闲鹤手掌上,他刚要俯身查看她是否被烫到,闻言浑身一僵。 “朕……恶毒?” 芈闲鹤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句,对上面前小女人愤恨的眼神。 满面防备,锦霓后退到床角,抓过一床冰蚕丝锦绣薄被拢在自己身上,将肚子护得紧紧的。 看出她在害怕,芈闲鹤将那药碗扔下,长臂一揽,就要抱住她。 “你不要过来!” “我不会动他的!我只是……要抱抱你……” 叹了一声,芈闲鹤面含无奈,只得站在床边,伸出双手。 “他……不是你的孩子……” “朕,晓得。” 芈闲鹤微眯双目,收回手,双手背负在身后,深深地凝了她一眼,只见那苍白的脸上满是坚决。 他静默片刻,伸长双臂,缓缓环住她,“我给你时间,我也会,好好待他。” 锦霓被锁在那厚实的胸膛上,片刻不能动弹,鼻端是熟悉的他的气味,轻微的心跳就在耳畔。 没有为难,没有杀戮,反倒是体贴,关怀,可为什么,心底却反而是更加难过。 他对她越好,她就越发要怀念起别的人,这温柔便眼看着变成一种折磨,尤其是,当她知道,也许,也许他们还活着…… 明月如钩,清辉若水。 出门许久的香扇,轻轻走进来,听到声音的锦霓掀开眼皮,“看清楚了么?” 香扇握紧双手,低声道:“奴婢看得清清楚楚,那假山上被人早先泼了桐油,您落水后,定是有人趁乱擦净了,可惜还是在石缝儿里留下了些许。还有,那栏杆的接缝处,都有浅浅的划痕,想必也是被人动了手脚。” 果然和料想的不差,蹙起眉,锦霓不解道:“怎么算得这般准,就料定了我一定会去那儿。” 香扇恨恨,上前一步道:“就算不是您,都知道莲浣宫附近的景致好,近来赏景的人多,若是别宫主子出了事,正好往您身上推,借刀杀人!” 听罢,锦霓双眸间有星光闪烁,竟淡淡笑道:“如此一来,我就更不能叫我的孩儿,生在这般污闹浑浊的地方了。大人之间种种我可以不计,只是对着孩子下手,我实在不想容她。” “您已经知道是谁了?” 歪着头想了半天,香扇也想不出究竟是谁,敢这么明目张胆,“难道是掉了孩子的刘美人?” 锦霓只是笑,不语,忽然想到什么,笑容一滞。 “香扇,你和我说实话,救我的,当真是刚才那个领赏的宫中侍卫?” 六菱宫明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在女子莹白的脸上,却透着森森的寒意。 香扇“噗通”一声跪下,跪行了几步,哭咽道:“您莫要问了,就是他救的您,就是!” 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锦霓闭上眼,乏了,一招手,“那好,你下去,今日之事大家都劳神了,各自领赏去。” 第八章 长安寺内人不见 殿内是死一般的宁静,芈闲鹤阴着一张脸,只听“啪”的一声,绢绸糊皮的几本奏章就被猛地摔在地上,一旁伺候的李福康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一声冷笑,他勾起嘴角怒道:“什么于礼不合!什么江山社稷!不过是怕自己女儿失了宠!朕就要做这历史第一人,朕就要废了这后宫!” 想他不过是在昨日早朝提了一句另立新后,今日呈上来的折子便比三九天的雪片还要多,朝中的老臣个个忧国忧民奋笔疾书,哪一个却不是为着私心。 “李福康!” 李福康赶紧上前一步,低眉顺目道:“老奴在。” “把这些都给朕烧了!再有人敢大放厥词,就叫他进宫,跟朕当面说!” 说罢,芈闲鹤一拂袖子,愤愤跨出大殿。 脚步随了心意,转到莲浣宫,这是他初登基时,命人按照自己的设计建造的,空了这么久,如今住着心里的人,不是不开心的,只是…… “你倒是会享受,朕遍寻不到,原来你在这。” 芈闲鹤低笑一声,顺势抱起在凉亭中坐着的锦霓,只见她有孕后,体态反而更加清减,不禁担忧道:“是不是饭食不可口,怎么别个女人怀|孕后都见丰腴,你却愈发瘦了?” 心中本无波澜的锦霓,一听这话,冷不防想到那小产的刘美人,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那,是他的女人,他的孩子,他怎么还能抱着自己,说这般温情的话儿?! 见她脸色突变,芈闲鹤立即反应过来,自觉失言,却又不能跟她道出实情,只得讪讪一笑。将她圈得更紧了。 “听说,你要立我为后?” 锦霓却没有挣脱他的怀抱,在他腿上坐得安稳,说话的时候,只是轻轻用手指抚着自己裙裳上大朵大朵的白色木兰花。 “你可愿意?” 他灼灼地凝视着她,心中却是怦怦,生怕下一秒,她会吐出拒绝的话来。 有光在晶亮的双眸中闪烁,仿佛有什么话已涌到嘴边,锦霓最后却只是缓缓摇头道:“我只是怕繁文缛节劳烦人……” 他闻言,先是难以置信,继而露出欣喜,不觉间手上用力掐着她的手,急急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愿意留下来,跟我一生一世?!” 她被他捏痛,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淡淡道:“如今我还能去哪里,便在这里守着你,养大他。” 喜悦溢于言表,芈闲鹤腾地起身,抱着她便是好一顿旋转,朗朗大笑,直笑得胸膛好一顿起伏。 “别转了……头晕……” 锦霓胸中憋闷,这几日都未曾好好用膳,如今被他抱着一转,只觉得天地都跟着颠倒,不觉恶心想吐,赶紧弱弱地呼着。 “怎么了?想吐?” 这才慌张地停下动作,芈闲鹤将她轻轻放在石凳上,俯低身子轻声问,语气是曾经一贯的温柔。 说罢,他甚至伸出手,捧在她嘴边,“别忍着,吐。” 锦霓呕了几声,胃中空空倒是吐不出来,只是眼圈已经聚满泪水,看得芈闲鹤好不心疼。 “这小东西忒折磨人,等他出来,朕便要好好揍他一顿屁|股,然后就把这江山全都扔给他,我们出宫快活去……” 身子一顿,锦霓只觉得心底发痛,有湿|润水珠登时地溢出眼眸,低低道:“我只愿他健康平安地出生,不要做这世间人与人明争暗斗牺牲的产物罢了。” “朕能治理江山,自然更能保妻儿安康。立后之前,朕要扫净后宫,可好?” 他握住她微凉的手,眼中却是少有的澄净。 她想相信,却是不能—— 宫中哪个嫔妃,没有家族势力,这些势力盘根错节,怎可能说铲除,便铲除,芈闲鹤,我非不信你,只是不信人心,不信掣肘。 然而努力涌起一抹笑靥,她反握住他的大掌,柔柔道:“楚京之中,哪座庙宇香火最盛?我想去上香,为这小东西求个平安符。” “若论香火鼎盛,自然要属京西的长安寺。无妨,下月初一,朕陪你去上香可好?” 手上一紧,男人眼中闪了几下。 锦霓扯动嘴角,淡淡开口:“那样实在是大费周章,不如这样,听说胡贵妃为人和善,又素有初一十五吃斋食的习惯,我虽与她不熟,可也好做个伴,早晨去,午后便回,这样可好?” 说穿了,芈闲鹤不过是不放心,怕自己跑了,如今叫上他的妃子作伴,他才能心安。 果然,面色一缓,他刚要说话,却眼尖地看见李福康颠颠过来,脸色焦急,刚要禀报什么,又好像碍着锦霓在场,支吾半天,也未说清。 “有话直说!” “是,皇上,那个……” 李福康偷偷看了锦霓一眼,一咬牙,痛快道:“贵妃娘娘宫里来人,说是娘娘心口痛,唤皇上去瞧一瞧……” 果然,芈闲鹤面露不悦,喝道:“朕又不是太医!” 口中如此,然而还是起身,“朕去看看,也正好跟她说说陪你去上香的事,嗯?” 锦霓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暗影,乖巧道:“好。” 李福康讷讷地跟在后面,摇摇头,又瞧瞧折回来,在锦霓耳边低语道:“您可莫要怀疑陛下的心,如今胡家手握重兵,北边的燮国虎视眈眈,陛下还需安抚胡家。” 锦霓轻笑,从袖中掏出一小锭金子,不动声色地塞到李福康手心里,口中感激道:“多谢李总管提醒。” “您、您折煞老奴了!” 李福康老脸一红,却将那金子攥得紧紧,道谢后快步跟上芈闲鹤。 香风阵阵,凉亭里的纱帐随风舞动,犹如多情少女舞起手臂挽留情郎。 从袖口掏出那支碧绿的玉笛,安静地吹起,少了哀愁,多了相思。 锦霓敏感地感到身后有人在接近,却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了。 夕阳落下,金黄色的余晖洒在湖面,笛声幽幽,空灵高远。 他就在她身后,站了许久,两道目光就黏在她身上。 望着那波光粼粼的水面,锦霓收了笛子,藏于袖中,收拾了心绪,这才轻|盈地转过身来,那裙上绣着的白色的木兰花就柔柔一晃,贴在腿上。 “那天,是你下水救了我。” 她看着面前的英俊少年,语气里充满肯定。 “上次你救了我一次,这回我们扯平了。” 方良灿抱着剑,转过脸去,淡淡开口,故意做出冷漠的样子。 锦霓站起来,撩|开纱帐,走到方良灿的面前,这才发现,这少爷虽有些孱弱苍白,却仍是比自己高出一截。 她踮起脚,轻轻摘下他肩上黏着的一片绿叶,在掌心把|玩了好久,这才扬起脸,乞求道:“良灿,良灿,我还要求你一次。” 天还未亮,身边的人便轻轻动了动,从男人的怀中挣脱出来,准备穿衣。 “唔!” 男人的掌心触到温腻,下意识地摩挲了几下。 “别……” 她刚想拒绝,忽然身子不动了,乖巧地由着他去抚|弄。 既然就是今天,那么,就给他留下个美好的清晨,她淡淡地笑。 虽已夜深,然而挽晴宫一片灯火通明,细望去,黑压压跪倒一片人,莫不是瑟瑟发抖。 一向傲人的自制力,如今也不能使暴怒中的男人有丝毫的隐忍,将面前案几上的一众物件全都拂落,仍不能消去心头旺|盛的怒火。 芈闲鹤几步走下来,抓|住地中央跪着的一名纤弱女子,将她拖起来,咆哮道:“胡婉儿,你给朕说清楚!” 精心梳就的飞仙髻如今已经散乱,脸颊上的胭脂也被泪水冲出道道污痕,原本丰姿绰约的胡贵妃,此刻如疯婆子一般,被芈闲鹤狠狠推搡着。 “皇上,臣妾,臣妾都说了啊,绝没有半句假话……” 她泪水涟涟,浑身骨架几乎都要被这个男人摇散,双手被他捏住,骨节生生发疼。 “你当朕是三岁孩童,哪有人能活生生在那么多人面前消失?你说,是不是你为了皇后宝座,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借着进香的时机,想将她除去,是不是,说!” 已经夜深了,他派出去寻找锦霓的精兵强将还是一点消息也无,怎么不叫芈闲鹤发疯? 挑起一侧眉峰,芈闲鹤松开紧扼住胡婉儿的手,步步紧逼,面含杀意。 “臣妾没有,皇上不信,大可以叫来今日出行的所有官兵一一审问……” 心如擂鼓,贵妃胡婉儿眼中遍布惊悚,却是同样充满疑问—— 她确实安插了眼线在莲浣宫,也与父亲商讨了出宫进香的各个步骤,决定要将锦霓杀死在长安寺,并且不惜用苦肉计,哪怕自己也受些伤,以此撇清关系。 谁料,刚进入大殿,两人跪下祈祷,待她睁开眼,原本就跪在她身边的那个女人,不见了! 她任何异响都未听到,而那女人之前面色如常,也没有与任何人交谈接触过。 因此,莫说是芈闲鹤,就连胡婉儿自己,心中也疑窦丛生。 “事实究竟如何,朕会找人查清的!” 长笑一声,芈闲鹤已经将她逼至墙角,眼看退无可退,女子花容失色,眼泪也涌|出来。 “不要以为朕对你是不一样的!从现在开始,你给朕老老实实地等死!” 说罢,他狠狠一拂,转身离去,忽而又停下脚,想起什么似的,“好心”通知道:“今日吏部已经奏了胡家一本,罪名包括卖官鬻爵、草菅人命、贪污受贿等七条,朕准了。此时,应该正在查抄你|娘家的府邸。呵,念你进宫这么久,问斩前,朕准你们父女相见,别说朕不通人情!” 第九章 穿针引线续前缘 楚京的西郊,夏日的午后熏熏然,女子站在护城河边,缓缓张开双臂,扬起脸轻嗅了一口。 “好闻么?” 身后抱剑的少年学着她的样子,迟疑了一下,也微合上眼,嗅了一口。 “好闻。” 锦霓点点头,脸色柔和,静谧的神情看得方良灿一怔。 “谢谢你肯带我出来。” 她极真诚地道谢,伸手去握住少年的手,甚至开始向往有这样的一个弟弟。 方良灿像被烫到一般,急速地收回手,锦霓还未完全触到他的掌心,被他这样飞快一躲,两人顿时都是一愣,颇显尴尬。 “我只是觉得,你不适合那里。每个人,都要在适合自己的地方生活。” 良灿平复了先前的紧张,淡淡开口,脸上显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合的成熟哀伤来。 锦霓看看他,想了想道:“良灿,你说你姓方,是不是?” 方良灿点点头,薄唇一扯,“是。” “几年前,我曾与方大人有一面之缘。怪不得,我见你第一面,便觉得那眉眼有些熟悉。” 那还是三年前,她被芈闲鹤掳来,安置在王爷府,那次献舞,方镜言也是在场的朝臣之一,只因方家几代文臣,她便不免多看几眼。 果真是,文死谏,武死战呵。 面色微动,良灿不禁深深看了她一眼,提起严父,不觉眼圈一红。 锦霓生怕勾起他的伤心事,不禁赶紧住口,低下头,玩着手上的丝帕。 “走,你现在一个人,又有身孕,我带你见我师父去,看他有什么好法子。” 方良灿瞥了一眼锦霓尚平坦的小腹,脸一红,扶住她的肩。 出了京城继续往西,来到一处小镇,天气炎热,家家户户门窗大开。 二人穿过一条窄窄的小路,来到一处小院,大门半掩。 方良灿回身看了几眼,确定没人跟踪,这才一推门,将锦霓牵入院中。 “师父,我回来了。” 他站在院中,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 就听屋内些许动静,门“吱呀”一声从里推开,走出来一个年轻男人。 长衫飘逸,白丝透着水色,在这夏日午后,眼前好似突地出现一抹清凉。 男人身材修长,燮国人的伟岸,楚国人的儒雅,全都在这个人身上体现出来,恰巧热风起,一阵光华之气,随着他在风中的衣袂飘起,缥缈难逐。 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为何有这般超脱的道家仙气。 锦霓靠在方良灿的身上,只觉得要被他的光华晃疼了眼—— 又见面了,不是么。 云翳退后几步,似乎没有料到是她,哑然失笑道:“怪不得我昨夜观星,算到有故人前来,我还以为是去年那对鸽子夫妇。” 泪水夺眶而出,锦霓无力站着,只得握住了方良灿的手,却见方良灿露出笑容,安抚道:“这是我师父,他说每年都要来楚京小住几日,来见一位故人。刚好你可以先在这里落脚。” 锦霓点头,眼前一片朦胧,说不出话来。 察觉到她的异样,方良灿挑眉,刚欲开口,却见云翳已经走下台阶,将锦霓抱起,动作是那样熟稔,跨过门槛便向房中走去。 睡在陌生的床铺上,锦霓睡不着,忧心地覆上小腹,不过几天,她便早已习惯这个动作,好像在呵护着自己的命脉。 脚上有些疼,比平日多走了些路,小|腿变有些浮肿起来,连带着肌肤都跟着微痒。 门帘一动,外面有人清咳了一声。 “睡了么?我给你送些药膏。” 清清凉凉的声音,在这闷热的夏夜里,撩|拨着她纷乱的心绪。 她刚答了一句,人影一闪,云翳已经进来,手上果然托着个小瓶子。 “天气潮热,容易生疹子,千万不要用手去抓。” 他口中淡淡,眼睛却甚是贪婪地看着她的眉眼,怎么瘦了这么多。还有,她不是应该在无往城,怎么又会在楚京遇见,难道,芈闲鹤真的已经下手了? 云翳久居西域,只是每年这个时候来京城,配制湮萝丸给芈闲鹤,他竟不知,这短短的时间里,竟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手上掀开那瓶塞,一阵浓郁且不熏人的香气晕散开来,“涂上就好受了。” 锦霓手上原本紧紧抓着凉被,听了他的话,渐渐松了手,只是脸颊微红垂首不语,任他轻轻掀起单衣,卷起裤腿,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腿来。 云翳将那药露摊在手心,双手合着暖了一会儿,再认真地抹上去,口中笑道:“一刻钟后就不痒了。” “嗯。” 女子抬眸,声音细不可闻。 看着她眼中水光潋滟,云翳的眼神也跟着迷离起来,喃喃道:“我一定是做梦,怎么会在这遇见你,良灿怎么能将你带回来……” 彷佛置身在一处凉爽澄澈的山泉中,男人情不自禁地吻上她颤抖的红唇。 怀|孕,孩子,云翳心中一动,如果是时间相差无几,那么,这个孩子,也很有可能是自己的。 女子阖上双目,松开了拳头,受了蛊惑一般,莫名地心安,相信他的话,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 “你留下来的翠玉笛子,可惜我拿不出来,还在宫里。” 锦霓叹了一声,莫不遗憾,她不能引起芈闲鹤的怀疑,早上出宫时什么也没有带出来。 “不要紧,我给你取来。” 男人细细地啄着她的樱|唇,一字一句地承诺着,手指沿着胸前的起伏往下试探。 锦霓仍在天人交战,她不知道要不要道出实情,也不知道面前的男人是否知道,她就是…… 哎,罢罢罢。 她不知道的是,云翳当然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可是,他不戳破,心中暗道,不如就这么重新开始。 “那夜你我初见,你说你是采药的人……” 她小声说道,故意语出试探,扬起头,问着他。 云翳却毫不羞赧,正色道:“有什么不对么?” 锦霓笑笑,手指滑上他的前胸,感觉到男人身子一顿,连眼色都深沉了些许。 “那最好,可以帮我保胎。” 她不再流连,收回作乱的手指,明知这男人平素如一汪泉水,若是狂起来,也是一团火,她不敢再勾引他。 樱|唇被手指封住,男人魅惑的眼神看得她呼吸一滞。 这还是当年在义庄门口,仗剑走天涯,出手搭救却又面色冷淡的那个小道士么? 这还是当年在西域雪峰,跃身山顶,牵着她的手,接受千人膜拜的那个魔教教主么? 这还是那夜,站在小楼下,横起一只笛,为她吹一首凄哀动人旋律的那个采药人么? 她的心,混乱了…… 看出她内心的挣扎和犹豫,男人决定继续诱|惑她的神识—— “为什么要从宫里跑出来?方良灿怂恿你的?” 想起那个孩子,云翳脸色一正,怪不得这几日|他早出晚归,只说是去熟悉地形,却不想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其中。 摇摇头,锦霓轻声辩解道:“不是。我不能冒险,我一分也不敢冒险,那些女人在宫里要熬一辈子,我怕我熬不过。我不怕死,可我不能叫我的孩子死。” 想起刘美人、胡贵妃,还有许许多多的,念了怨了等了恨了一辈子的长门怨妇,锦霓禁不住后怕,蜷缩起来。 提起孩子,云翳心一揪,试探出声:“这孩子……你可知道……” 锦霓知道他要问什么,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是他是我的!” 说罢,她的双手再次按上小腹,那神色像极了怀|孕的母兽,提放而警惕,眼中都是戒备。 感受到她的紧张,云翳试着伸手圈住她,柔声安抚道:“是的,他是你的,没人要抢走他,我也不会允许有人伤害他和你的。” 男人的安慰成功地驱逐了她的不安,她放松下来。 锦霓靠在云翳怀里,他侧身玩着她的一缕头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还是有心事……” 熬不过他,只得她率先开了口。 眼角向那床角一瞄,男人幽幽开口道:“我那笛子,不见得就比这扇子沉重?” 嘿嘿一笑,原来,云翳是吃醋了?! 锦霓一个翻身起来,压到他的胸膛上,同他眼睛对着眼睛道:“这是郁骁给我的扇子。” 云翳一僵,垂下眼帘道:“我知道。” “云翳,我必须得找到他们。” 锦霓凑上前,嘬了一口他的嘴唇,同他额头抵着额头,鼻尖顶着鼻尖,缓缓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你也晓得我是怎样的人。你若是能接受,便同我一并去找,前尘往事譬如种种死;你若不愿,我亦是不多做勉强,从此再见不过是陌路。可是,我毕竟是舍不下你的……” 说到最后,她幽幽叹了一口气,微凉的甜丝丝味道喷在他鼻端,痒得他伸手掐上她的鼻尖。 他漆黑的发丝散乱,与她的纠缠在一处,眼眸如深潭,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忽然,他整个人都将她包住,贴得紧紧的,严丝合缝,呢哝响在她耳畔:“等他出来,你养好身子,我也要个孩子……” 第十章 当街疯癫心凉透 浩浩愁,茫茫劫,繁华如京城,终须一别。 锦霓起得很早,静坐在屋前的台阶上,直到天大亮,旭日升起。 夏日清晨,香雾缭绕,这一处小院,被云翳收拾得别有一番景致,她托着腮,想不通第一站应该去哪里寻找那个小宫嫔口中描述的“疯子”。 疯子! 心里一紧,翩翩若流虹般的郁骁,怎么会疯! 眼前顿时有些雾气缭绕,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她总是忍不住想哭。 直到方良灿无声无息,如鬼魅一般,出现在锦霓的视线里。 背上的长剑始终佩带着,剑不离身,锦霓眼中闪烁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何防备若此,许是父仇未报,是以这般谨慎小心。 “师父进宫了,给狗皇帝送药。” 幽暗的犀利眼眸落在她脸上,只一瞬,便飞快离开,神色木然。 朝阳就在他身后,映出似真非真的斑斓十色,照着他的阴冷神色,便更加明显可怖。 锦霓看着他的稚|嫩面庞,不解道:“良灿,你不舒服?” 说着,站起身,手就要去探他的额头。 哪曾料到,这孩子猛地一侧身,硬生生躲开了锦霓的手。 然而,就在锦霓思量,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时,他却主动问道,“你要跟我们走?” 锦霓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便继续自言自语道:“也好,离那皇帝远一些,因为我迟早要杀了他。” 她讪讪一笑,有片刻的恍惚,且不说芈闲鹤自己武功高强,便是那近身侍卫,哪一个又是好对付的,凭他方良灿一己之力,饶是他武功盖世,又能耐他如何。 看出她的怀疑,方良灿只是哼了一声,虽然面上淡淡,仍是回屋取了一件轻薄的干净衣衫,为她披上。 “师父说,叫我看着你,等他回来。” 对上她清澈的眼眸,少年情不自禁一怔,面上一红,呐呐开口,却不想,偏生有些此地无银的意味来。 锦霓嘻嘻一笑,主动挽了他的臂膀,转身回房准备熬粥,等着云翳从皇宫归来。 熙熙攘攘的市集,热闹非凡,每个月初五,都是楚京西郊赶集的热闹日子。 且说锦霓觉得身子无恙,又着急找郁骁,便拉着云翳和方良灿,想要去市集打探消息。 据说,有一种人,他们其貌不扬,做着最普通的小本生意,却是江湖中极为有效率和诚意的包打听。 左右看了看,见并没有人多做打量这一女两男,三人踏进一家米铺。 “老板,可有些上好的米?” 云翳率先出声,扬起手来,拦下一个正在搬米袋子的中年男子。 男子一愣,抬起眼,打量了云翳片刻,幽幽道:“好米自然是有的,不知晓客官要多少?” 说着,手里捏了个手势,不知情的人,却只会以为,他是不经意。 云翳眯细了一双眼,淡然道:“我要一粒米。” 锦霓失笑,这不是耍着人玩么?哪想到,那老板恭顺地一弯腰,向里间一招手,“三位里面请。” 泡上一壶好茶,那米铺老板双手奉上,这才垂手站在一侧,恭敬道:“不知教主有何吩咐。” 云翳接过那茶,看了身边的锦霓一眼,安抚地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伸出一根食指,蘸了蘸那茶水,在桌上慢慢地写了一个字。 米铺老板微微踮起脚,借着光去看,待看清,不禁有些动容,抬起袖子,擦擦脑门上的汗。 锦霓也侧首去看,只见那桌上的水渍,赫然是一个“郁”。 她有些感念地望了他一眼,这才知晓,这个男人是真心想要帮自己的,并非是那般拈酸吃醋的小气男人,不由得眼神愈发放柔起来。 然而,见那米铺老板许久未说话,她心底也是一沉,难道…… 果然,只听那人轻声开口道:“教主,实不相瞒,江湖中连知道郁氏兄弟这几年动态的人本就不多,而那知道他们便是无往城城主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属下也是派出无数人手暗中打听,才了解一二。” 手,一下子攥得死紧,连这样的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单凭她一个人,就如何能够理出头绪?若不是在宫中机缘巧合,锦霓真的不敢相信,郁骁还活着。 也许……不是他……不过是巧合…… 只一想,便有些眼眶发热,手上忽然重了一重,是云翳。 “当日大火之后,可有什么消息?” 云翳看着那桌上的水痕,渐渐干了,片刻之后,桌上已无任何异样,这才略略颔首,开口轻问。 男子有些踟蹰,不觉看了看锦霓和一直冷脸的方良灿,犹豫片刻不敢出声。 “但说无妨!” “是!教主,那日大火当真惨烈,小的也只是此前听说雷家的火器可怖,未想到威力忒得巨大。然而,却有人言之凿凿,赌咒发誓说自己看见,大火中有一道人影射|入火中,片刻后挟着另一人出来……” 男子小心地措着辞,不住地偷望面前人的表情。 “咣当”一声,茶杯跌落在地,只见锦霓脸色惨白,重复道:“出来?出来了?” 她双眼失神,猛地站起,一把抓|住那老板的手,喋喋道:“你确定?看见了?真的有人活着出来了?” 男子被她吓得连连后退,口中不住求饶道:“姑娘、姑娘您松开小的,小的小的……” 他看着眼前虽动人,行为举止却癫狂的少女,一时间自己竟是语无伦次,面如金纸了。 云翳起身,一脸忧色,将锦霓纳入怀中,安抚道:“别急,听他说完……” 好一阵子,她才缓过来,颤抖着在云翳怀中站定,眼睛却是死死地盯着仓惶失措的男人。 “您说……是有人说……看见有人出来?可是……可是郁氏兄弟?” 米铺老板再次落下涔|涔冷汗,咽咽口水道:“姑娘,小的也只是听说,不知道教主对这件事如此上心,小的还要去查,才能知道真假……” 眼眸一闪,云翳冷声道:“可以将其他事暂且都放一放,叫你的人都去查这件事,至于钱财人手,有任何需要,你可以去分堂口找我的人,明白了?” 男子赶紧垂手领命,却忍不住猜度这其中纷乱的关系,一直到把三人送出门,他也不晓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别急,你听我说,我一定会帮你找到……” 话还未说完,就看锦霓懒懒地挥了挥手,抬眸对上他的眼,“云翳,我自是信你的,可是,我现在心里好烦乱……” 说罢,泪痕在眼角一闪而逝。 刚要开口,却听得远处一片喧闹,略一望去,远处似乎人很多,指指点点,嬉笑怒骂一般。 “这里太乱了,我们先回去,一有消息他会通知我们的。” 圈住锦霓的肩,三人刚要离开,冷不防她开口道:“我想去看看,前面那么吵,究竟是怎么回事?” 跌跌撞撞,醉里乾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谁能想到,这是少年扬名的郁家三少?! 猩红的眼,透过油腻的长发,望着周围那人与景,眼前的世界已然变形扭曲。 狠狠灌了一口劣质的白酒,男人摇摇晃晃地行走在热闹的集市上,看着经过的人,莫不是对自己躲闪不及,心中不由得泛起冷笑。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可是,郁骁,你真的能够看得穿?! 你若看得穿,何苦这般,何苦……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往日非琼浆美酒不饮的三少爷,如今酒入愁肠,喝的竟是连脚夫都不屑于喝的酒。 脚步虚浮,耳边竟是喧闹的吆喝声,耳膜一阵刺痛,郁骁只觉得眼前缭乱,打了个酒嗝,泛上来酸气。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眸一闪,竟是看见个窈窕纤细的身影,他生生顿住脚步。 是她?是她么? 他再也挪不开眼,眼睛跟着那身影在动,可是却迈不出脚。 那夜她红裳美妆,烛影摇曳下,她是他的新娘。 却不想,一眨眼,沧海桑田还未见到,她却已化身修罗,誓要报复。 弯下腰,肮脏的状如乞丐般的男人捂住作痛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呕起来。 于是众人便更加指指点点,大声嗤笑起来。 “哪里、哪里去了……” 待郁骁浑浑噩噩地支起身子,头痛欲裂地想要再捕捉那抹身姿,他才惊恐地发现,她、她不见了! 发红的眼,贪婪而急切地四处寻找着,他要找到她,见到她之后,问个清楚,到底,她可曾有一丝真心! 抬起脚,那久未运动的身体浑身酸疼,可他顾不得,冷冽地在人群中扫视着,终于—— 他疯了一般,扑上去,大手死死地抓|住那女子的肩头,不顾一切地将那人扳过来,面向自己。 “啊!” 女人尖利的一声喊,彻底粉碎了郁骁的幻想。 却不是她,只是个背影同样妖|娆可人的少女,乍一看见如厉鬼般的郁骁,吓得失声尖叫,连手里买的东西都扬出去。 那女子身边是个身形粗|壮的庄稼汉,见自己的未婚妻光天化日之下被人非礼,登时涨红了一张圆脸,双眼圆睁,不问青红皂白,抡圆了胳膊便向那疯子的脸上招呼过去! 这汉子身强力壮,其实也不过是仗着一身蛮力,若是曾经,怕是连一片衣袂也碰不到郁骁,然而此时…… 一声巨响,他已重重跌落在地! 心,一下子凉透,原来,自己还是无法忘记,便将那寻常之人,看作是她罢了。 第十一章 嚎啕大哭惨相对 青石地面,被那响晴薄日照得滚烫滚烫,衣不蔽体的疯癫男子就那样,倒在地上,嘴角泌|出一丝鲜血。 “臭要饭的!敢动我媳妇,看我不打死你!” 庄稼汉铁青了一张脸,任凭那娇滴滴的少女在一边劝解着,仍是几步上前,抓起郁骁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几近破碎的衣领,上去便是一记重拳。 那丝丝血痕,便从鼻腔、口腔中蜂涌而出,原本黑黢黢看不出眉眼的脸上,霎时红黑交错。 赶集的人群顿时热闹起来,小贩和行人都自动自发地围起来,放下手头的活计,做起看客来。 已近晌午,若是平时,这集市早该散了,如今,却因为这一场热闹,而吸引了诸人的注意力。 锦霓不知为何,心中忐忑难安,明明听了那米铺老板的一席话,又有云翳的保证,应该心安。却不想,她走了几步,耳听着那人群中又是笑又是惊呼,竟有些揪心起来。 “慢一些,小心脚下!” 云翳一脸忧色,一边护着她,一边小心地提走路上的石块。 方良灿性子急,冲师父一点头,率先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先看个究竟。 “这里人多眼杂,你抓紧我。” 云翳叮嘱着,生怕一个不周,锦霓被路人刮了碰了,如今她肚子里还多着一块肉,可不能大意。 再走几步,方良灿已经看清了前方势态,抱着胳膊走回来,面无表情道:“不过是市井流氓打架斗殴,有什么可看的,小心你呕起来,本就吃得少!” 他虽是神色很冷,然那话语里仍是透着关切,听了他的话,云翳若有所思地望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可方良灿蓦地一怔,继而浑身不自在起来,彷佛那少年心事被人看穿一般。 “是啊,我们回,那边一有消息,我就会马上通知你。” 口中也劝着,锦霓点点头,刚要转身,忽然脸色一变,继而飞快地挣脱云翳的怀抱,向那人群冲去! 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就像是夏日午后异常闷热的天气,叫人难受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她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在下一秒就叫出来。 近情情怯么? 她不确定,一面是希望自己眼花看错,一面又恨不得前面的人,就是…… 他! 因为,刚才那不经意的一瞥,她透过人们脚下的缝隙里,看见一只握着画轴的脏兮兮的手! 画轴!画轴! 莫不是那个,用乾坤扇,换了一幅美人图的,那个人?!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敏感多疑,这世上的画轴又岂止万万千千,可是…… 奋力推开那面前围坐一团的人,锦霓看见那平躺在地上的人,说不出话来。 她垂下脸,想要认真分辨,然而却在这关键时刻,眼睛却模糊得紧,看不真切。 胡乱地伸手去擦,手背上顿时沾满水珠儿,越擦,那眼前就越模糊。 几步踉跄过去,她跌倒在那人身侧,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拂开他脸上的发丝,看得清楚一些。 手尚在半空,忽地腕上一痛,原来,那一直闭着眼平躺的男人,猛然间截住她的手腕,眼神骇人地瞪着她! 锦霓下意识地一缩,却在对上那双眸子的一瞬间,仿佛被定住一般。 “哎呀,这庄里,其实就属三少爷最难伺候,他那么爱干净,啧啧,上次听说二少爷房里的丫头,不小心溅上一滴清水,三少爷便好大不愿意,特特回房换了衣裳才出门……” “你还说呢,咱们三少爷那般出尘的人儿,怎么能和那凡夫俗子做比较……” “快别说了,这衣裳是三少爷最喜的白色,洗不出本色来可就糟了!” 彼时的步莲华刚巧在树上打坐调息,不想竟听见婢女们的谈话,不由得微微一笑。 郁骁,纵然总是欺负她,可毕竟,是那样好看的男子呵。 她咬住自己的手指,硬生生地不叫自己嚎啕大哭,可那眼泪却丝毫控制不住,大颗大颗连成串儿滚落下来。 郁骁圆睁着一双大眼,似乎看了这个跪倒在自己身边的女子一眼,挣扎着要起身。 而赶上来的云翳和方良灿,也被他二人的动作反应弄得一愣,方良灿飞快出手,止住了那个大汉的动作,只一只手,便将他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锦霓!” 云翳赶紧将她拉起来,怕她闪到身子,她原本被郁骁握得紧紧的手,此刻却突然无力一般,软|绵绵地松开了。 “不要!不要啊云翳!他是……他是郁骁……” 锦霓抽噎着,疯狂地挣扎着,就是不肯站起来,一把抓着郁骁的手,勒出深深的红痕来。 蓬头垢面的男子,傻了一般瞪着她,任凭她哭号喊叫,就是不发一言。 “郁骁你不识得我了么,我是莲儿,我是步莲华……” 终于,锦霓从云翳怀中挣脱,扑到他身上,拼命摇晃着他的肩。 却见郁骁许久未动的眼珠儿,闻言那么转了一转,视线对准了她。 锦霓含|着眼泪直视着他,巴望着下一秒,他便回魂,认出自己来。 可是,他却只是看了几眼,眼神一散,瞳孔剧烈地收缩成一线,胸腔剧烈起伏,“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郁骁少爷,为何您那般偏爱白衣?出门在外,与人动手,白衣难免沾血,换起来多不方便。” 少女托着腮,坐在船尾,轻轻地问。 白衣青年站在船头,风吹动他的白袍,猎猎作响。 “若是与人动手,他的血粘在我的衣裳上,我便有了快|感;若是我的血沾到我的衣裳上,我便想,技不如人,活该被砍,哈哈!” 少女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不以为然。 而此刻,他身上肮脏破烂的衣裳上,已经真的沾满了他自己的,斑斑血迹! 锦霓躲不开,也跟着被喷了一脸的血,血与泪全都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她不肯擦,仍是拼命抓着郁骁。 “呵、呵、呵……” 吐过血的男人,胸腔里发出闷闷的哑音,不断喘息着,血腥气沿着喉咙一路翻滚。 他喘息得极为艰难,双目失神,几乎叫人心生错觉,下一口气,就要倒不上来。 锦霓抹了一把脸,低下头猛地咬住他的嘴唇,明显感觉到他身体的悸动,却掐紧他的肩头,只管伸舌顶开他紧|合的牙关,探入他口中的同时,渡气给他。 腥热粘|稠的液体,沿着两个人的嘴角蜿蜒而出,那是他未吐完的血。 他却只是用黑得深沉的一双眼,用那无神的眼珠盯着她。 一口绵长的空气传给他,郁骁闷咳了一声,又涌|出一口血,却咽了回去,哑着嗓子爆喝一声:“滚!” 喊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额上的青筋不断绷起跳动,身子却沉了下去。 “郁骁!” 锦霓疯了一样托住他,然而她昏过去前,记得的最后一句话,是他的那一句,滚。 他叫她,滚。 爱恨情仇,生死依偎,到头来不过是一句,滚。 方良灿做好了饭菜,每一样菜都捡了一些,专门又盛了一碗,这才走向锦霓的房间。 她近来身子很不好,害喜的症状开始明显,吃了吐,吐了便不肯再吃,一日三餐,竟然连人家一餐吃得还少。 果然,她还是歪在床头,只是看着摊在床|上的那幅美人图。 方良灿见识过,画功倒是不错,然而只是形似,却未曾神似,那画卷边缘上是星星点点的血渍,看上去更是惨淡。 锦霓却当成了宝贝,和那把乾坤扇放在一处,不去看郁骁时,便看着这两个死东西出神。 “吃饭了。” 他敲敲门,咳了一声,对上她转过来的脸。 “良灿,你放在那里,我一会儿就吃。” 少年却倔强起来,抓了一把椅子,端着饭就坐在她床边。 “若他真的醒不过来,你便就是这么不死不活的过一辈子?” 他敛着眉眼,语气只是淡淡,看不出喜怒。 锦霓这才真正地望了他一眼,慢腾腾收起画轴,不发一言。 她不知道,他还能不能醒过来,哪怕是,醒来后,就跟她说一句,你给我滚。 她也会欣喜地涌|出泪水。 那日在集市上的不期而遇,她终于找到了他,可是,他晕过去后,便再也没有醒来。 “锦霓,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他先前伤得太重,这一阵子又是刻意寻死,风餐露宿,身体早就不行了,你……” 云翳忧心忡忡,却不得不道出实情。 虽是情敌,钟爱同一名女子,可他此刻心头沉重得难受,他宁愿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生龙活虎地蹦起来和自己比试,也不愿他这样,成为所爱之人心头最沉重的枷锁。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有没有?” 饭碗突地落地,少年铿然起身,一把抓过她的手,将她被迫提起来,她轻得像个孩子,不,她根本就是个孩子。 凄苦一笑,锦霓并不挣扎,启唇幽幽道:“他不会不醒的,我曾经很恨,死了都能活过来;他现在恨死我了,又怎么会不醒来呢?” 说罢,她一脸坚决地望着他,毫不闪躲,万分坚定。 第十二章 换血救人冒风险 丧气地收回手,将她抱回床|上,方良灿颓然道:“我再去给你盛一碗饭,你不吃,孩子总要吃的。” 果然,提到“孩子”,锦霓的眼亮了一下,闪动着一丝柔情。 “是啊,孩子,郁骁若是知道,一定高兴。” 她喃喃道,她不清楚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可是,也有可能是郁骁的,不是么? 方良灿拾着碎片的手一顿,那锋利的边缘便顿时扎伤了手指,他却未发一言,沉默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出去了。 一推门,却刚好是云翳站在门外,脸色疲惫,神情索然。 “师父?” 方良灿惊了一跳,刚要说话,云翳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拉到一旁。 两个人并肩站着,这几个月,方良灿的个子窜得很快,几乎要与云翳一般高了。 就怎么站着,两个人都不开口,直到云翳一脸慈爱地拍了怕良灿的肩,轻声道:“良灿,师父待你如何?” 良灿一挑眉,正色道:“师父为何这般问?” 云翳笑吟吟,不答反问道:“你倒是说说,如何?” 良灿这才道:“我跟随师父时间虽短,却是懂得分辨好赖,师父待我,自然是好的。” 云翳点点头,这才撤回放在他肩头的手,半晌未曾开口。 他们因为郁骁,而耽搁在京郊,除了一面要照顾不醒的郁骁,还要一面小心芈闲鹤遍布全国的天罗地网,师徒二人都有些疲惫不堪。 “我很爱她,他也很爱她。” 云翳冲着郁骁的房间一颔首,接着道:“我们都是为了她,能舍掉一切的人。所以,我们也算是惺惺相惜罢。” 良灿忽然心头浮起不好的预感,可他一遍遍安抚自己道,师父是极爱那女人的,他是不会放手的。 可是那样的眼神…… “郁骁,你那么要强的人,怎么会这般堕落,堕落到睡了一觉就不肯再起来了……” 锦霓打来一盆热水,沾湿|了毛巾,轻轻地擦拭着他的脸,他的手,边说边落下泪来。 “你再这么睡下去,等孩子出生,你也看不到第一眼,孩子满月,你也喝不到酒,你看你,怎么能这么无赖……” “你从来都不肯落于人后,可是你看这一次,不是我偏心,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怎么忍心睡下去……” “其实你当时冲出去时,我就后悔了,那一刻,我恨不得跟你们一起走,这样,黄泉路上,还有你们牵我的手……” “郁骁,快些醒过来,我好要问一问你,郁骥和郁骐,他们到底在哪儿……” 她就这样,边说边擦拭着他的身子,却不知道,一抹修长的身影,在门口,伫立许久。 近来锦霓极其嗜睡,白日里除了与昏迷不醒的郁骁说上半个时辰的话,此外的时间几乎都是拥被而眠,不分白昼黑夜的。 云翳说,那是怀孕症状,无需紧张。 可是,看着他因为不断打听郁骥和郁骐的下落,和每日照顾郁骁而逐渐凹陷下去的眼眶,锦霓心中一酸,手覆上去,便落下泪来。 “是我连累你了……” 她的手被他握住,细细在唇边蹭着,温润的男人轻笑,“你又是没睡醒,想必在说着痴话。” 被抱在怀中,像是珍宝一般的呵护着,锦霓不禁轻声啜泣起来。 “哭什么,跟个猫儿似的,孩子在肚子里,已经能感受到娘亲的心情了,总哭对孩子不好。” 云翳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哄着。 果然,抽了几声,她的眼泪止住了,像是怕被腹中胎儿知道似的,还赶紧用手背抹了抹脸。 “云翳,郁骁他真的醒不过来了?那我每日跟他讲话,他是听见听不见?” 锦霓忧心忡忡地,仰起头,边抚着肚子边问道。 事关郁骁的身体,云翳便再说不出半句哄劝之词,他垂首沉默半晌,低声叹道:“你知我必会全力而为,只是这一次,他自己不愿醒来,我也无法。” 锦霓刚要接口,不妨方良灿在外面喊了一声“师父”,声音里透着急切。 两个人都是一惊,方良灿这样失常,难道是…… 果然,待两人奔至郁骁的床前,只见干净的床铺上,满是浓稠的鲜血,再看躺着的人,嘴角都是残血,却仍是紧闭双眼未曾醒来。 “云翳,怎么可能?郁骁一直好好的……怎么会……” 锦霓看清眼前,慌得险些坐在地上,一把抓住云翳,死死掐着他的手。 云翳也是一脸吃惊,赶紧上前把脉,只见他脸色几变,终于显出一丝惴惴不安来。 “良灿,快带锦霓出去。” 说罢,云翳狠下心,急速出手,点了锦霓的昏睡穴,一把抱住她,将她送到方良灿的怀中。 “若我有任何事,记得送我回西域。” 他脸色冷峻,似是不舍,又伸手在睡过去的女子脸上轻柔一探,终是狠心收回来。 “师父,你?” 良灿眼神凌厉,在云翳脸上寻找着蛛丝马迹,听了这话,心下一沉。 “师父,你若有事,我一定不会管她。你自己的女人,你自己管!” 说罢,方良灿将锦霓打横抱起,踹开门便往外走。 一股酸涩的热胀感涌上眼眶,他知那是方良灿以此来告诫自己不可妄为,可,他没得选择。 若他散了一身武功,能将他救活,想必,她是高兴的。 锦霓是因心口的一阵绞痛而惊醒的,幽幽长叹了一声,憋闷得她急促地喘了几下,这才透过气。 听到响动,睡在不远处椅子上的方良灿醒来,几步走近,黑暗中,他的眸光暗沉,一手揭开纱帐,俯首地深深凝视着她。 “哪里不舒服?” 锦霓强忍,颤颤巍巍地伸手,握住他的手,他微躲了一下,然后包住她的手。 “郁骁,云翳他……” 他抿唇,那只空着的手,下意识地想要抚上她苍白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顿住。 “师父在救他。” 他的手上重了一重,似乎在叫她放心。 锦霓像是松了一口气,眼神却又恍惚起来,脑子里正混沌着,冷不防方良灿忽然开口道:“若是我师父与郁骁,只能选一人,你可如何抉择?” 只能一人,如何抉择。 她猛抬头,怔怔地看着他复杂深沉的目光,不由得喃喃道:“抉择?” 方良灿却忽而踟蹰起来,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自己的猜测,顿时也烦躁起来,松开了汗湿的手,懊恼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教中有一门奇术,说是如何救活那些半死人……” 半死人,意指只剩下半条命的人,他们或沉睡不醒,或命悬一线。 据说百十年前,西域神教当时的教主有一心爱之人,在一次教徒叛乱的内战中被人所伤,待那教主救下她时,堪堪只剩下一口气,只是男人不肯放手,竟不惜用教中未曾有人用过的换血术救之,竟然真的救活了爱人。 只是这奇术,在神奇的同时,也使救人者与被救者双方都承担了巨大的风险,弄不好,救不了受伤之人,连救治者也会被反噬,丢了性命。 “你是说,要么,都活,要么,都死?” 听完了方良灿的解释,锦霓的一张脸白得已经惨淡,透着青色,她握不到他的手,便用力地捏住床沿,直捏得指尖发青,也感觉不到疼。 “要么都活,就是死,师父也不会叫他死。” “他知你对郁家人有愧,拼了命也会替你治好他,权当做是报恩,免得你一世都活在愧疚中。这样一来,他怎么会让郁骁死,怕是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 方良灿冷笑一声,然而却无半分愤愤,面色倒是平静如水,像是早就想清楚了个中利害。 他每说一个字,她心便往下沉一分,待他说完,锦霓已经一把推开他,跳下床便要夺门而出。 看出她的心思,方良灿一把抓住她,轻易地将她制服,沉声怒道:“你现在过去,你要害死我师父么?” 在没有护法的情况下,已经是铤而走险的一步,若是她贸然闯进去,惊到云翳,后果简直不堪。 锦霓想通了这一点,动作一僵,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在他怀中无声地哭了出来。 “良灿,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少年眼眶一酸,却只得隐忍,犹豫片刻,终是将她搂在怀中,口中低低道:“信我,不会有事,不会……” 可是,他也捏了一把汗,眼底流露出一抹深深的恐惧。 少女柔婉绮旎的声音,和着夏夜的凉风,缱绻缠绵,风华绝艳。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懵懂少女时听这首《四张机》,只觉薄薄的轻愁也泛着诗意的美丽,艳丽的幽怨,而今早已脱胎换骨,再一次吟出声,心中不觉苦涩。 月净虫鸣,锦霓守在门口,不敢打扰,只因房中有两个她生命中极为重要的男人。 透过半掩的窗,那微醺的烛光闪烁了几下,她的心也顿时提了起来。 “师父!” 静了片刻,却乍然听见早先进去为二人护法的方良灿一声猛喝,锦霓再也顾不得,推开门便奔至床前。 第十三章 一命救回一命来 眼前的景象实在骇人,云翳和郁骁两个人都是的,汗早已湿遍全身,冒着热气。 只见云翳的左手指尖,正扑簌簌地拥着汩汩鲜血,蜿蜒了一地,聚满成一小滩。 而郁骁,虽然仍是昏迷不醒,脸色却红润如常,呼吸也甚是平稳,像极了平日里深眠的样子。 方良灿飞快出手,封住云翳周身几大重要穴道,以防他真气散尽后反噬到身体发肤四肢百骸,却又在手心贴上他后心的一瞬间,脸色一变! 云翳,此刻的内力修为,甚至比不上他离开盘龙观之前,一身武学天赋,就此湮灭。 想到教中那些暗涌,叵测的人心和不断的刺杀,如今的云翳,恐怕难以应付里里外外的挑战,如果教徒中有人起了二心,联合起来对付教主,怕是…… 他不敢再心生杂念,赶紧渡真气给他,许久才感觉到他冰凉的身体有了一丝热气。 方良灿不敢耽搁,但毕竟年纪尚轻,习武的时间又短,此刻的云翳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不停地吸着他不算深厚的内力,不多时,他也脸色煞白,浑身颤抖起来。 但是,他却不肯收手,只是任凭大颗大颗的冷汗,从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滑落。 “良灿!你住手!再这样你会出事的……” 锦霓俯身查看郁骁,待转过身看清方良灿的脸色,大惊道,赶紧上前便要拉开他。 “别管我!去烧水!” 他红着眼,低嘎一声,终于无力地撤回手,身子晃了几晃。 巨大的木桶之中,盛满滚烫的沸水,缭绕着白色的水雾,锦霓试着翘起指尖试试,却被那高温烫到,吓得赶紧缩回手。 “师父现在体内全是寒气,这换血术太过阴损,实施过程中要用全身的真气护住自己,可他却大半给了郁骁,因为他昏睡后,自己根本无法保护自己。我们如果不用热气逼出寒毒,他就会……” 方良灿低低地喟叹了一声,垂下头去,他不再说话,可锦霓明显地捕捉到他狭长眼角处的一抹水光。 “良灿,扶着你师父,他不会有事的。” 此刻,锦霓反而冷静了,不复早先的惊慌失措,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不害怕了。 云翳为了她能解脱,卸下心头的枷锁,不惜以命换命,她若还是没有半分改变,便是再也配不上他的这份情谊。 “你……” 对上她坚定的眼神,方良灿愣了一下,依言扶起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却尚有意识的云翳。 锦霓上前,手指灵活地解着云翳身上的扣子,却瞥见良灿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去,低咳了一声以作掩饰。 “将他放进木桶里就可以了?” 她将那沾满血污的衣衫一层层扒下来,面前的男躯虽然依旧结实健壮,仔细看去,浑身的肌肤都呈现青灰之色,雾蒙蒙的没有光泽,皮肤下的血管隐隐可见。 合力将云翳抬入热气腾腾的木桶中,不过几步,然而心中担忧手上脱力,两个人都气喘吁吁。 水花四溅,滚烫的水丝毫不见凉却,云翳的身子一进入水中,便立即泛红起来。 足足浸泡了半个时辰,每一次,不待水凉下来,就一次次不断往里添加沸水,男人的身体犹如煮熟的虾子,红彤彤,酣畅淋漓。 “差不多了。” 方良灿把脉后神色一缓,这才将云翳拉出木桶,将他背在身后,裹上外套,疾步向他的卧房走去。 锦霓收拾妥当,走近床边,犹豫再犹豫,这才颤巍巍伸出手,去探郁骁的人中,呼吸虽轻,却很稳,她终于松了一口气,将被角掖好,这才吹熄蜡烛。 “今夜,你便守着他,若是不好,有你陪着,师父也没有遗憾了。” 良灿似乎有些恼火,见锦霓已经进来,便转身就要离去。 锦霓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不知他为何又如此阴阳怪气,却不料他轻轻一躲,她的手便抓空了。 低低的声线,混着哽咽,少年在她不远处顿住身形,启唇道:“他那样高贵的人,却可以因为爱你而这般牺牲,你莫要负了他,不然,我全教上下,也不会饶了你……” 说罢,方良灿握紧了拳,猛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女子呆怔在原地,被他的话吓到,并非是那句“不会饶了你”,而是,没有遗憾。 许久,锦霓才找回双腿的知觉,挪到床边,只一眼,便落下泪来。 云翳,你叫我,如何还你这份情。 我知你并不想要我的感恩,只想帮助我获得解脱,可你却不知,若是以你的性命为代价,那我绝不会叫你去冒险。 十指连心哪个都疼,我忧心郁骁,你当我便舍得下你? 她不敢出声,咬着手指啜泣着,手抚上他不断渗出冷汗的额头,离了热水,他的身体再次冰凉。 静悄悄地除去鞋袜,她轻轻上了床,侧躺在他身边,环抱住他,以期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 正直酷夏,寻常人莫不是惧热,然她拥着他不多时,自己已香汗阵阵,云翳却依旧周身发寒。 狠下心一咬牙,锦霓下床翻出冬天的厚被,铺展开,自己紧紧抱住昏睡的男人,再将被子全笼罩在二人身上。 一刻钟不到,她便热得涨红了脸,贴身衣物全打湿了,刚要透口气,怀中的男人忽而蹙起眉,淡淡地了一声。 “云翳?云翳?” 锦霓大喜过望,眼看他眼皮不断颤动,喉咙里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不禁一声声唤着他,希冀他赶紧清醒过来。 就在锦霓泪眼婆娑,几乎要放弃,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他却哀吟一声,悠悠转醒,原本晶亮的眼,眨动几下,终是清醒过来。 剑眉飞扬,鼻梁挺直,五官如此精致,若不是有伤在身而显得双目无神,面容憔悴,男人定是朗朗风姿。 云翳醒了过来,然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对上锦霓哭泣的眼,吃力地抬起手道:“傻姑娘,哭什么,不是没事么……” 闻言,她的泪水涌得更急,嘀嘀嗒嗒落在他的胸口,小手抚上去,这才发现,他的体温已经趋于正常。 心里一缓,见他已经能够勉强出声,虽然猜到了他是怕自己担心,可毕竟胜过昏睡无知觉。 看着他的眉眼,锦霓禁不住盈泪哽咽,“你只当我怕郁骁死,你就真的不知,我更怕你有事?” 说罢,她再也无法隐忍,扑到他怀中嚎啕。 “佳人尚在,某怎敢死?” 云翳目光温柔似水,轻轻抚着锦霓腰间的散发,顺滑的发丝穿过手指间,轻声叹道。 “不会,我不会叫你有事……” 她飞快出声,执拗地否定着,甩落串串泪珠。 “咳咳……” 云翳忽而低咳起来,赶紧用手捂住口鼻,刚要说话,忽然望着掌心一愣,继而飞快地握紧拳,收在身侧。 “怎么了?我叫良灿去请大夫……” 锦霓见他咳嗽,就要起身,却被云翳揽在胸前。 “别去,芈闲鹤正在派人四处找你,不要打草惊蛇。而且,我现在只想抱着你。” 锦霓果然不动了,乖巧地伏在他身上,听着他的心跳声响在耳畔。 两人都不再说话,房中黑暗一片,朦胧一片,不知是今夜太过惊险,还是太疲惫,锦霓竟沉沉睡过去。 梦中眼前甚是模糊,锦霓站在树下,花瓣纷扬,落在裙裾之上,她刚要伸手去接,身后传来脚步声。 环佩叮咚,衣袂飘飞。 “我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男人含笑,眼底却是悲伤,锦霓大骇,发不出声音,眼看着那人影愈走愈远。 “啊!” 她尖叫一声醒来,嘴上一疼,一条滑溜溜的舌头喂过来,来不及区分是现实还是梦境,她呜咽着被狠狠吻住了。 “嗯嗯……” 锦霓先是吓一跳,然后口鼻中满是男人的专属味道,这才略略放下心,闭着眼儿回应着。 “怎么,做噩梦了?” 半晌,云翳才放过对她唇瓣的辗转厮磨,却不舍得离开,四片唇瓣仍是紧贴着,吁出一口气,喃喃问道。 依旧沉浸在梦中,一想到他说要走,锦霓吓得紧紧抱住云翳健壮的腰身,呜咽道:“嗯,不许走……” 他揽住她的薄肩,手在她汗湿的背上抚动,应声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咝……” 锦霓倒抽一口气,修长的指接触到自己光滑的肌肤时,她几乎能感受到,左胸房心跳如此之快。 “好美,有你在身边,我也舍不得死……” 沙哑的嗓音柔和,却蛊惑着一对情动的男女,男人的渴望毫不掩饰,锦霓抬起深埋在他胸膛的脸,娇怯道:“只是摸摸,不能做别的……” 她还有宝宝,他更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若是纵情欢愉,身子受不住,可怎生是好。 “小坏蛋。” 云翳坏笑,并不满足这些,他微微倾起身子,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按向自己,贴着她同样灼热的肌肤。 “云翳……答应我,再也不要像今晚这样……你知道我有多难受……” 她哽咽,拖住他的舌,惩罚性地咬了一口,疼得男人闷哼一声,却不闪躲,由着她发泄着。 第十四章 无人不冤有情孽 云翳伸出食指,慢慢地抚摩着她嫩生生的面颊,指尖的滑腻让他垂下眼,心中一暖,便觉得再累再痛也是值得。 “好,我再不会了,因为我离不开你。” 他故意皱紧了鼻子,担忧道:“除非你厌倦我,否则,我断然不会将你拱手让人。” 锦霓破涕为笑,捶了他胸口一拳,瞪起眼睛来,“你总说我说痴话,你这就不是痴话?” 他生生挨下这一拳,气血翻腾,脸色一白,吓得锦霓呼吸一顿,再次眼泪汪汪道:“我、我……” 云翳摇摇头,露出安慰的笑容来,“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方才良灿给我诊脉,我其实是有知觉的。这么跟你讲,龟之所以长寿,是因为它潜藏在水中,一口气绵长,分为多次吐纳。刚才我施以换血术的时候,因为没有高人在场护法,我生怕有人闯进来走火入魔,故而用了类似‘龟息’的吐纳之术,是以良灿和你一定是吓坏了,以为我真气尽散,是不是?” 锦霓听懂了大概,再细看云翳的脸色,虽然憔悴苍白,却并不像是弥留之人,这才最终长吁一口气,只觉得胸腔的积郁一扫而空。 “可是,毕竟是大不如前了……” 她想到他身为西域教主,那教中一向都是以武功衡量一切,跟中土的“以德服人”大不相同,良灿无意提起,每过年,便必有一些教徒勾结谋反,妄图夺位。 “你这是嫌弃我了?” 眼神一暗,男人露出些许悲戚,握着她的手也跟着一松。 是啊,她的男人,要很强很强,才能保护她,给她最舒适的生活,如今的他,确实是大不如昨。 锦霓不说话,就那样看着他,猛地主动吻上他,她不愿说那些飘渺虚无的情话,便只想用动作表达自己的心意。 我不知道,这世上其他的男人,面对心爱的女人时,会怎样。 我只知道,看着她的睡颜,这一刻我很满足,虽然这中满足中,也会透着淡淡的酸涩—— 只因为我不是她的唯一,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是我的唯一,那就好。 云翳直起身子,看着这个沉睡中的小人儿,青丝流泻,眼梢含笑,淡月弯眉,樱|唇点红, 他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着那水嫩的脸颊,像是不敢多施一分力,生怕在她的丝滑上留下印记。 “你知道我爱你,但是,你不知道,有多爱……” 云翳忍不住轻俯下|身,亲吻那嫣红的一张檀口,这么软,这么柔,女人轻柔的呼吸带着甜香,钻入他的鼻息中。 想要与她小|舌痴缠的狂热,瞬间席卷了男人,他明知道她累了倦了,好不容易才从令人战栗的快|感中抽身睡去,可还是抑制不住地想要吻她,哪怕将她吵醒,惹来她的好一阵娇嗔。 他克制着自己的,吻上她的眉心,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最终,才来到她美好的唇上。 他在慢慢采撷那一缕芬芳,太快了,便似乎怕亵渎了这份美好一般。 “嘤……” 不胜其扰的女子终于悠悠转醒,唇微张,便钻进来他的舌,只能发出一声低呼。 佛经有云,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就算他和她,他们和她,有那么多的纠缠和误会,有那么多的伤害和心碎,恐怕,今生也要注定捆绑相依了。 “你醒了?” 男人暗哑的嗓音泄露了他的渴求,锦霓双臂缠上他的颈子,嘟嘴道:“刚睡着,便又被你弄醒了。” 说完,她娇憨十足地张开小|嘴儿,打了个哈欠。 云翳怜惜地抱紧她,拉过来薄被,盖住两个人,这才轻声道:“醒了也好,我有事与你商量。” 他的眼在黑暗中如一双星子,面色却是郑重的,看得锦霓一愣,猜想他接下来的话,一定很重要,不觉乖巧地等着。 “郁骁的身子,还需长久地调养,这非一时之功,你要有准备。另外便是,我当年曾听师父提起过,南华寺有一朵名为‘万佛朝宗’的九十九瓣莲,只需用一枚瓣片,研成粉冲服,便可调养身体,尤其对习武之人有莫大的作用……” 不等他说完,锦霓已经激动地起身,面向他坐好,惊喜道:“真的有这个九十九瓣莲么?云翳,我们就去南华寺要来一片花瓣,好不好?” 云翳脸上虽笑,心里却笑她高兴的太早,那莲花可是南华寺的宝物,莫说只是寻常人,便真的是当今天子,恐怕也不是说要就能要得来的。 可他不能把这其中的实情告诉她,徒添烦恼罢了。 “好,我尽早起程,一是郁骁的身体最好不要再拖了,二是我担心,这地方早晚会被芈闲鹤发现,到时……” “你说什么?你尽早?你要自己一个人去?那我呢?” 吃惊地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方才听到的话,锦霓一把抓|住云翳的手,惊讶道。 “郁骁需要你照料,良灿这段时间,功夫精进了不少,人又细心,和你脾性又相投,他虽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他是欢喜和你相处的,有他在,你们的安全我也放心。我会随时和你们保持联系……” 深邃的黑眸中,满是浓浓的不舍和坚决,他这辈子全部的宠爱和柔情,都用到了怀中的女子身上,毫无保留。 “你别说了!” 一双美|目早已涌|出泪花,却强忍着不哭出来,锦霓抽噎一声,喊出来截断他的话。 “你又想自己一个人扛,你知不知道,这样子我会多担心,肚子里的孩子也会担心……” 痛苦地哽咽出声,她委屈地瞪着他,双手习惯性地护住肚子。 忍着泪,她再次将手抚上他的脸颊,痴痴地看着他,叹息一声。 “我当然想要那什么莲花,可是,若是去,便一同去,一同回。你不离我,我也不离你。” 看出她眼中的执拗,云翳握住她的小手,细细地轻啄,眉眼间还尚存犹豫。 “良灿留下,照顾郁骁,我们兼程赶路,想必用不了很久,速去速归,如今孩子的月份还小,我也不会行动不便。” 她继续劝说着,话语流畅得俨然事先练习过一般。 云翳点着她的额头,笑道:“偏你道理多,就是月份小,我才担心。等到害喜严重些,我真不知道这一路上你要遭多少罪。” 锦霓捂着嘴,咯咯笑道:“大不了你伺候我!” 他朗朗笑了,将她抱起,侧坐到他结实的大|腿上,“我恨不得伺候一辈子,就是怕情深不寿,我怕陪不到你走到最后……” 锦霓吓得捂住他的嘴,口里“呸”了三声,怨道:“不许瞎说!” 她抬手环抱住他的脖子,在他温柔的亲吻中闭上双眼。 今夜皇帝不知怎么,如此夜深了还不宽衣就寝,可苦了一众当差的奴才们,不敢走动也不敢言语,个个低头等着吩咐。 “猴崽子,咄,给杂家灵巧些,莫叫陛下看了龙颜大怒,手脚都麻利些!” 大内总管李德康扫着眼神,挨个训斥着,心里也叹了口气,自从那莲浣宫的主子去长安寺进香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宫里便人仰马翻,就连独宠后宫多年的胡贵妃,也被禁足于挽晴宫。 正说着,大殿里一声怒喝,紧接着便是芈闲鹤暴怒的吼声:“混账东西,给朕拖出去砍了!” 李德康暗道一声不好,赶紧颠颠地进去,弯腰一看,吓得也跟着那笨手笨脚的侍女一起“噗通”跪下。 一支玉簪,静静躺在地上,通体碧绿,如一汪泉水,精巧却不花哨,簪身上还刻着细密的花纹。 只是,已经碎成了两段。 锦霓在宫中,每日里不计其数的各色赏赐连番送到莲浣宫,就连皇后级别的金步摇,芈闲鹤也送去不下十只八只,可她偏爱插着这一簪,说是素净,喜欢。 如今她人找不到,芈闲鹤每每把|玩着物事儿,今夜刚叫那小婢女取来,哪知道一步没走稳当,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脚,跌倒了,自然也摔碎了。 “朕养你们何用?人找不到,取个东西也不行,都反了!反了!” 气急攻心的芈闲鹤身形摇了一摇,站不稳,一手按在御案上,惹来众人的忧呼。 李德康这才想起来,赶紧膝行几步,仍是不敢站起来,哆嗦着从袖笼里掏出一张薄纸,呈于圣上。 “皇上,这是……这是奴才刚才路过莲浣宫,香扇那丫头给奴才的,说是今儿收拾床铺,不经意发现的。” 一裁巴掌大的粉红纸笺,折成心形,凑到鼻端一闻,似乎还带着女子香闺的馥雅气息,熟悉的味道芈闲鹤浑身一颤,赶紧打开来。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大殿里龙涎香袅袅,一缕缕轻烟飘摇,周遭寂静得如一潭死水,却见帝王的手在颤抖,他反复读了几遍纸上的小字,忽然露出诡异的笑来。 “李德康,传朕的禁卫军统领来仅见,朕,要去抓她回来!” 第十五章 心智倒退变痴儿 方良灿很不喜欢这个叫做郁骁的男人,虽然他清俊硬朗,而且面容精致。 他走到他的床前,冷冷凝视他,就是这个男人,让他的师父和那个女人都乱了心神。 的确很英俊,即使是眼睛紧紧闭着,双颊苍白凹陷。 他,也是她的入幕之宾之一? 师父,狗皇帝,这个病秧子,她惹的桃花,还真是多。 愤愤一拂袖,方良灿转身便走。 却不想,在他关上房门的一刹那,床|上的男人,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晕眩中,黑暗的房间里,他看不真切眼前,他很怕。 “娘……” 郁骁瑟缩了一下,躲进被子里,将它拉高,直把自己的脑袋都蒙进去,浑身发抖。 闭上眼睛属羊,这是二哥教的法子,说是睡不着,一只羊两只羊一直数下去,就能睡着。 郁骁开始数羊,无奈越来越清醒,他只觉得这黑漆漆的屋子里一定藏了什么吃人的怪兽,吓得他一把掀开被子,光着脚一口气跑出屋。 整齐的院落,却不是自己熟悉的山庄,这是哪儿?! 郁骁慌了,脚下凉凉的,可是他顾不得了,惊慌失措地跑着,穿过厢房,向着正房的方向跑去。 紧闭的门,他不敢敲,爹爹脾气暴躁,若是夜里打扰他,一定会被狠狠教训一顿,饿上一天一夜不说,还要不停练功。 郁骁只穿着单衣,站在门外,眯着一只眼睛,从门缝里望去。 屋子里也是黑漆漆的,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床|上的白色床幔,被风吹得一鼓一鼓。 “嗯……” 有好痛苦的声音传来,听得他后背一麻,不由得心跳加快,这、这是娘的声音么?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郁骁分辨不出,便将耳朵竖得更高,仔细地听着。 “呜……” 天啊,又是一声,郁骁受不住了,悄悄推开门,露出一丝缝隙,探着脑袋往里看。 这一看,简直要把他的眼睛晃瞎了! 一个好漂亮的姐姐,伏在一个看不清面容,却百分百不是爹爹的男人身上,她光着身子,好小巧,好白|皙,比娘还美貌! 咦,她嘴里,她嘴里塞得满满的,一吞一吐的,好像很痛苦又好像很开心,那是…… 呀呀呀,那不是尿尿的小嘛,不对,她嘴里的是大…… 郁骁险些喊出声了,吓得他赶紧用手捂住嘴,心里怦怦地跳,却挪不开眼。 她嘴里含|着的,就是娘说的,男子汉的命|根子呢! 郁骁眨也不眨,只觉得浑身都燥热得紧,难受得要命,可怕的是,他自己的那里,也开始有感觉了! 床|上的陌生男女,投入得很,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探头探脑。 伸出手,郁骁发现自己的手怎么这么大,他疑惑地看看脚,好像脚也很大,他比量了一下门,自己长高了好多耶! 来不及高兴,听着不远处那娇滴滴的声响,郁骁睁大眼,只见男人的大手,正在揉搓一个小点儿,红红的,挺挺的,像是山庄里栽的红果树接的果子。 他又热起来了,手,不自觉地往裤裆里探去,这一摸,羞得他几乎要钻到地缝里。 郁骁吓坏了,他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死掉了,可是他再抬眼一看,那个男人还活得好好的,还挺高兴的样子,正把那个好看的女人的两条腿分开,按在自己的腰上。 郁骁撇撇嘴,紧盯着那两条白|嫩嫩的腿|儿,不知为何,他不高兴起来。 为什么? 他觉得心里酸涩涩的,不知道为啥,就是不高兴!尤其是看着,那个男人,竟然将自己那么大的东西,一点点地塞到漂亮姐姐的腿心里,听到她可怜的一声呜咽。 可是,他现在好兴奋,只觉得憋得难受,下面涨得发痛。 他脑子里都是刚才看见的那个女人,只几眼,却像是刻在脑子里一样! 郁骁看着的手掌,迷惑道:“我这是怎么了?那里面的人,又是谁?” 他想了好久,这才忐忑地将手凑到鼻子前闻一闻,被那股腥气吓了一跳,嫌恶道:“这是什么东西!” 说罢,他四下看看,这才将那白花花的一滩,蹭到门口的树干上,也忘了害怕,沿着来时的路,摸索着回去了。 “我去看看良灿起来没,买完东西就回来,给你带点吃的回来,想吃什么?” 一拉房门,云翳握着锦霓的手,亲|亲她的脸颊,温柔地开口。 “我要喝粥。” 锦霓也踮脚吻吻他,眼睛里亮亮的,“我去看看郁骁有没有醒过来。” 女子莲步姗姗,丝毫看不出有孕在身,临走之前,锦霓希望能看见郁骁醒过来。 她推开紧闭的房门,直直向床走去,一撩床幔,却见床|上被褥凌|乱,手一探,已经凉了,想必人已经起来多时了。 “醒了?去哪儿了?” 锦霓又惊又喜又怕,刚要出去寻找,左肩被人拍了拍。 她猛回头,正对上一脸困惑的郁骁,见她回头,胆怯地收回了手。 “郁骁,你醒了?怎么不去找我?” 锦霓抚着胸口,情难自已,一把握住他微凉的手,紧紧攥|住。 郁骁只觉得,随着她的转身,随着她握住自己的手,一股熟悉的幽香窜入鼻端,熏得他都要醉了。 “姐、姐姐,你很漂亮……” 郁骁羞赧,脸颊飞上红晕,长长的睫毛眨了眨,说完自己先羞得低下了头。 什么,郁骁管自己叫什么?! 姐姐?! 锦霓吓得松开手,连连退却了几步,瞪大双眼,惊恐道:“郁骁,你、你别吓唬我……” 手上一松,那软软的,嫩嫩的触感一下消失了,郁骁一怔,上前迈了一大步,主动抓起锦霓的手儿。 “姐姐,我、我好喜欢你,我……我昨晚……” 他脸上困窘羞涩,不自觉地猛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俊颜上布满绯红。 锦霓简直吓坏了,手上又挣脱不开,见他反常得厉害,不由得轻声安抚道:“郁骁,你、你哪里不舒服么?” 郁骁知道自己现在很不对,他试着将紧盯着她不放的视线收回来,可惜,他的眼睛像是有自己的想法似的,根本不听自己的,只是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他听了她的话,诚实地点点头,抓着她的小手,来到自己的腿|间,羞涩道:“姐姐,我一见到你,就、就这里不舒服……” 小手摸|到了条状的贲起,锦霓也红了脸,挣了几下,无奈他抓得死紧,磨蹭之间,那半软的物事竟然昂头挺胸,愈发骇人起来。 “姐姐,昨晚上我看见那个男人把他的大插到你的……呜呜……” 郁骁眨着眼,一脸天真无邪地想把昨晚他看到的讲给锦霓听,却是话没说完,就被锦霓一把捂住了嘴! 锦霓简直要疯了,踮起脚,伸长了胳膊便去堵他的嘴。 郁骁不懂她为何如此慌张,连白玉无瑕的耳|垂都发红了,赶紧要去挣脱她的手,这么一拉一扯之间,锦霓踮着脚站不稳,跌在他胸膛上,郁骁脚一绊,两个人双双向床里倒去! 顾不得两个人勾缠在被衾之间,锦霓心中快速地转了好几圈,郁骁,难道是傻了?! 这个大胆的想法,几乎令她昏厥了—— 风流英俊邪魅逼人的三少爷,先是成了街头行乞的疯子,醒后又变得疯疯傻傻,她、她怎么跟望月和寒烟交代? 而望月和寒烟,究竟又在何处…… 正想着,一只大手已经摸上自己的胸口,正胡乱毫无章法地揉搓|着,锦霓抬眼,对上郁骁清澈的大眼睛。 一扁嘴,郁骁很委屈地张口道:“昨晚你都会哼哼,你现在怎么不哼?” 天啊,这简直是荒唐! 锦霓怒目而视,撅起红唇,一把挥开他正在揩油的禄山之爪。 “郁骁,你……” 按捺住心中的慌张,锦霓柔和地低声问道:“郁骁,你跟姐姐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好不好?” 郁骁一愣,接着便很自豪地点头朗声道:“我叫郁骁,我是弃命山庄的三少爷,我娘是我爹娶的第二个老婆,我和我二哥是一个娘生的。” 果然,这些他还是记得的,可是…… 锦霓继续安抚着他,微笑道:“原来是郁家的三少爷,你这么好的孩子,怎么跑到这来了?” 郁骁也露出费解的表情,环顾了四周一圈,红了眼圈,低低地说:“糟了,我找不到家了,上个月大哥还说等我十岁生辰时给我送份大礼,还有三天,我得赶紧回去!” 说完,他将头埋在她胸口,很快,锦霓的胸前就被郁骁的泪水打湿一片。 十、十岁?! 郁骁的心智,停在了十岁?!怪不得这一切都这样反常! 刚想着如何抚|慰他,就看他猛地起身,擦了擦眼睛,哭过的眼儿更亮,黑黑的如同宝石两颗。 锦霓刚要说话,忽然,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 来人踩着一双黑色的靴,大踏步走近,裹挟着一身怒气。 她转过来,吃惊地瞪圆了眼,待看清眼前的人,不由得“啊”一声惊呼! 第十六章 遣散六宫为伊人 来人身着明黄色帝王常服,盘领窄袖,前后以及两肩均以金丝线绣有盘龙,栩栩如生,在祥云中穿梭,玉带黑靴,行走间威风凛凛,衣带生风。 他脚上的力道极猛,那门虽是木门,却也是上好的木料,一脚下去,竟将其从中间踹破,双手再用力一推,门竟轰然倒塌了。 “在外面守着,没有朕的旨意,妄动者,杀!” 男人一挥手,肩膀处的金龙似乎也跟着一闪,身后的禁卫军列成两队,无一不是恭顺地屈膝半跪。 竟然是,前来抓人的芈闲鹤! 极少束起的满头银发,此时也因为一路飞驰而有些松散,他恨恨扯下发冠,随手一掷,顿时,白得耀眼的长发便倾泻下来,因为愤怒,他的头发竟然在强大的气场下,而轻轻舞动起来。 他一步步走近房间内室,眼睛死盯着床上紧紧相依偎的一对男女,目眦欲裂。 “你就是在这里,开始你的新生活?” 芈闲鹤一字一句,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硬撑着,声调微微颤抖。 他一指自打他进门,便用一双大眼狠瞪着自己的郁骁,却在细细打量之际,发现端倪。 “他是……郁骁?” 不确定的语气,来自芈闲鹤,他与郁骁不熟,却也察觉了这个男人身上显露出的不对劲儿。 “你是谁?不许凶姐姐!” 郁骁一挺腰板,率先出声,双臂一揽,将锦霓揽到怀中,他如今心智虽只是十岁孩童,然自小在弃命山庄长大,气势仍是非常。 “姐姐?郁三少爷,你这又是玩的什么苦肉计?” 一挑剑眉,芈闲鹤噙着一抹残忍的冷笑,之前那一丝疑惑顿时荡然无存。 “我还真的是小瞧他们几个了,一个个为了博取你的同情,不惜自残。那朕呢,朕是不是也要废掉眼睛,断了手臂,或者痴傻疯癫,才能得到你,你才能甘心留在朕的身边,是不是?是不是?” 说到最后,一向骄傲的他竟然有些哽咽,上前一步,抓住锦霓的一只手臂,就要往自己的怀里带。 “芈闲鹤,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扯上别人……” 锦霓大惊,生怕拉扯之间伤到郁骁,他刚捡了一条命回来,不知道还有没有过去的一成功力,云翳和良灿不在,如今她只能拖延时间,哪怕一刻也好。 “我愿意和你谈谈。” 她连忙仰起头,一脸正色,漆黑的眼珠儿盯着他的眼睛,很是坚决。 看出她的真实想法是护着那个不知是真疯还是假傻的男人,芈闲鹤心中一痛,满嘴苦涩道:“我不过是爱你,你何苦要伤我如此之深……” 他颓然一叹,松开她的胳膊,竟浮现出忧戚之色来。 锦霓未料到他竟会如此,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二人视线交织,复杂难舍。 唯有郁骁疑惑地打量着这两个人,心头浮上诡异和烦躁,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和担忧。 “我姐姐不喜欢你,你快出去!” 说罢,郁骁捞过身边的被子,眼神充满挑衅,将锦霓包裹得严严实实,一寸肌肤也不得露出。 他的举动显然激怒了芈闲鹤,之间他飞快上前,大掌猛地击向郁骁衣衫微敞的领口! “不要!” 如此近的距离,但是由于芈闲鹤先发制人,出手又奇快无比,锦霓竟是无法阻拦,只是一声尖叫,眼看着他的掌心狠狠地拍向郁骁! “啊!” 郁骁不知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为何要出手,瞬间吓白了脸,他有些害怕,眼见无法躲闪,便只好也伸出手,竟是生生与芈闲鹤对了一掌! 掌心相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然后,便只听两声闷哼,两个男人都是双眸一眯! 郁骁尚好,他有些吃惊地收回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又惊又喜地喊出声道:“咦,我觉得自己身上充满了力气!” 再看这边,芈闲鹤却是倒退了一大步,手捂住胸口,脸色白了一白,嘴角抿了抿,终于没有忍住,竟然渗出一道血痕来! “你怎么了?啊,血!” 锦霓见郁骁没事,悬着的一颗心刚要放下,垂眸看向芈闲鹤,却惊恐地发现他有些站立不稳,嘴角挂着血丝。 顾不得穿鞋,锦霓赤脚翻下床,上前一把扶住他,大骇道:“怎么会这样?他、他昨晚还昏睡着,怎么可能伤了你?” 胸腔起伏,强压下喉咙里的腥气,芈闲鹤艰难启声道:“不对,他的体内有着绵厚的内力,甚至比常人三十年的内功修为还要高,可是……咳咳……太过蹊跷,就好像四经八脉挪了地方,那气息便游走得不同寻常。方才我们两掌相击,竟是想要吸走我的内力一般,胶着不堪……” 说完,他的眼神便放柔了许多,凝在她脸上,贪婪地看着她的眉眼,每一个表情都不放过。 “你在担心我,你是爱我的!对不对?” 看她着急得连鞋都没穿,便奔至自己身边,男人心头好像又泛起一丝希望来,热切地看了她一眼,竟缓缓蹲下身子,拾起她的一双绣鞋,跪下一条腿,为她亲自穿起鞋来。 “你有孕在身,不能着凉,咳咳……” 芈闲鹤轻轻捧起她的一只足,在怀中捂了片刻,待温热了,这才拂去灰尘,将手中的鞋为她穿上,再拿起另一只。 锦霓心中五味陈杂,不知该不该阻拦他,正想着,床上的郁骁已然下地,来到二人面前,皱眉道:“你这个男人好生奇怪,一直缠着她不放,你还想挨我一掌不成?” 说罢,他似真非真地举起手,便又要拍向芈闲鹤。 “郁骁!” 锦霓猛喝了一声,阻止他,这才勉强浮上一个笑容,哄道:“你先出去好不好,等会儿就有吃的了,你不饿么?” 一听这话,郁骁果然摸了摸扁扁的肚子,点头道:“是很饿,那好,我出去看有没有吃的,他若是敢欺负你,你便喊我!” 警惕的眼神在芈闲鹤身上凝视好久,郁骁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房门。 见他出去,锦霓这才幽幽道:“芈闲鹤,为何你不肯放我走呢,你可知道,你的后宫,是我的坟墓,你可知道,你的女人们,无一不把我视为敌手,她们会千方百计,除去我,除去我肚子里的孩子。” 芈闲鹤动容,刚要开口,锦霓示意他先不要说话,继续说道:“上次刘美人滑胎,你便认定是我所为,我不愿多做辩白,是非曲直自有老天评说,可你不信我,我心寒。而我怀孕的事情,又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那落水之事,必不是巧合,我派人去查,假山上早就有人淋了蜡油,岸边的栏杆,也早就被人暗中弄松动,这一切的一切,怎能不领我害怕?你有那么多女人,她们都巴不得取悦你,得到你的荣宠,你为何强留我呢?” 一口气说完,竟是毫无滞涩,锦霓自己都佩服自己这一套流利的说辞。 芈闲鹤僵住,竟然忘了起身,仍是跪着的姿势。 良久,他才喃喃自语,若有所思地开口道:“难道,我又错了?” 他猛地抬头,仰视着她,口气坚决道:“我绝对没有其他的女人,那些都只是官宦之女,我初登皇位之时,朝中仍有不少羽,无奈之下,我只好联合一众重臣,不得已将他们的女儿接到宫中以巩固势力。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我自始至终,都只是你一个,只要你一个!我……我对你,苍天可鉴……” 话未说完,君王竟有些哽咽,手指掐上她的裙裾,十指用力泛白。 “那次我自然晓得那贱女人小产与你无关,可我怕有宫人暗中对你下手,便借故将你禁足在莲浣宫,我也好派人对你暗中保护,而害你的人,我也查明,将她背后的势力一并铲除。如今,你还要我怎么做,你说,我都依你,我都依你……” 芈闲鹤此刻,竟像个孩子一样,满脸祈求,口中焦急。 锦霓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听了他的解释,内心更加纷乱,一时间不开口,只是由着他抱住自己。 “如若当时不知,何必如此惦念;如若当时不愿,何必如此痴缠;如若当时妥协,何必如此郁结;如若当时决断,何必如此空盼;如若当时另栖,必如此遗恨;如若今生悔意,何须如此执迷;如若今日清明,奈何如此不悟。芈闲鹤,我们回不去了。” 如果我从未遇见过你,如果我从未爱上过你,也许,我就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千言万语,万语千言,最终百转千回,惆怅满腹,终于也只是一句,我们回不去了。 是啊,这之间横亘着时间与空间,生与死,爱与恨,折磨与欢喜。 如今的你,不再是风流翩翩的俊秀侠者,如今的我,亦不再是那可怜楚楚受尽的乞儿,或是那以媚杀人的女魔头。 双手覆上小腹,锦霓的脸上漾出无尽的柔情,轻声道:“如今我只想着,叫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出生,健健康康长大,做个正直的人,最好永远不要涉足于官场和江湖,便打猎捕鱼地过一生。” 芈闲鹤难以置信地猛地抬头,失声道:“你当真不肯再与我共享这天下?我已准备好一切,只要你点头,我便凤冠凤袍与你,祭天祭地,你就是我芈闲鹤的皇后,我唯一的女人,唯一的后宫女主!” 他口中所说的,想必是世间女子共同的梦想罢,听在她的耳中,却像是一个令人流泪的悲剧。 第十七章 南华一行收获丰 微微浮上笑容,锦霓弯下腰,蹲下来,与他平视,右手轻轻地摸上他的侧脸,熟悉的线条,熟悉的眼睛,看得她也有些失神。 “其实,你是知道的,我要的不是这些。” 眼圈一酸,她觉得有泪水在酝酿,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只是含笑望着他。 曾经她追求什么,或许她答不出来,如今,那些身外之物,早已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你能给我的,仅仅是这些的话,那么,想我注定要负了你。” 她的手,覆上芈闲鹤的手,想要将他紧紧相扣的手指打开,无奈他按得死死,锦霓拼命一挣,将险些将他拽倒在地。 “别走!别走!” 失去重心的男人双手胡乱地抓着锦霓,冷不防一个趔趄,还是摔倒在地。 “不要走!只要你肯要,只要我有的我都给你,不要走……” 他哭出声来,牵着她的一片裙角,宛若孩童一般。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能容下他们,却不肯要我!” 芈闲鹤看着锦霓,目光迷惘而悲伤,这样的神色,是从未出现过在他的脸上的。 “我要什么……” 女子垂首,似乎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低喃了几声,幽幽道:“袖手天下,白发红颜,洗尽铅华,这些你可能给?” 终于,锦霓似乎用尽浑身力气,说出这句话来,她明知他不可能给。 男人紧紧抱着她大腿的双臂终于无力地滑落,泛着红的眼睛里,微微闪过一丝疼痛。 时光一下子大步倒退,好像又回到那年的楚京小巷,瘦弱的乞儿被人欺负,瑟缩在角落里,小王爷一身白衣,翻身下马,向她温柔地伸出手。 乞儿犹豫片刻,终于凝着一双充满戒备的眼,将肮脏的小手,纳入他的大掌中。 这一牵,便是一世情缘。 往昔的记忆一下与眼前的面孔重合,蓦地,脸颊上凭空落下的液体使女子一惊,锦霓用力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不许落下泪来。 针刺一样的痛在心底蔓延四起,她硬咽着声音,继续道:“芈闲鹤,如今你已不再是个闲散王爷,你为了登上皇位,费了多少心力,又死了多少无辜的人。既然如今江山在握,你便不要在做他想。你懂了?” 他望着她,满眼酸涩地,终于轻轻地笑了。 “我懂了。我……放你走……可是若有一天我真的做到了,到那时,你千万不要忘记今天所说的话,才好。” “好,我总会记得。” 锦霓咬着唇,点头,眼睛有些贪念地盯着他看,也许,这一别,便是天涯,便是海角,她要将他,印在脑海中。 “现在,可以带着你的人,离开了吗?” 目光看向窗外,那一片平静的小院里,隐隐有暗涌流动,皇帝的禁卫军便在不远处,等待着一声令下。 流连在眼眶中的泪水再也压抑不住,滴滴滚落,从来没有想到,割舍一段感情,心头竟然这样痛。 芈闲鹤追随着她的视线,也向外望去,偏巧,有一对鸽子飞回来,咕咕叫了几声,敛翅停在窝边,互相轻啄着羽毛。 “连这些扁毛畜生,飞累了都有家可回,朕的家,又在哪儿呢?” 他低低地问了一声,许久得不到她的回话,心底狠狠地揪起,疼得无以复加。 满心凄凉,明明在来的路上,便一遍遍安慰自己,可是真的面对她,竟是这般撕心裂肺。 他猛然夺门而出,冲到外面,双拳紧握,青筋暴跳,终于再也忍不住,仰天大喊道:“啊!啊……” 他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要一个人睥睨天下,孤独终老。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曹溪之畔,依山傍水,峰峦奇秀,朱红墙,琉璃瓦,宛若紫禁城大内皇宫般富丽堂皇。 一路奔波,来到南华寺不远处,两人做了短暂的休整,寻了一处平常客栈洗去一身尘土,换了干净衣裳,这才前去拜访。 “施主,请随小僧来,这位女施主,还请您留步,阿弥陀佛。” 待通报完毕,一个年轻的僧人领着云翳去见寺中主持,锦霓不便随同前去,便一个人在寺中走走,不觉间,竟是一路来到大名鼎鼎的九龙泉。 九龙泉畔,水松耸入天际,面前的一弯泉水清澈几乎可看见池底,于此不远,有一处小小的亭子,信步走过去,才发现,那只是外形像凉亭而已,其实别有洞天。 四四方方的小池子,四周是白玉雕栏,头上是尖顶,离远了乍一看,确实像是个普通的凉亭。 锦霓四下看看,并无人经过,索性几步走进,坐在那池边的长凳上,拨弄起清凉的池水来。 池中一朵盛开的莲花,却比寻常莲花要小一些,白色的莲瓣一片一片,很是繁密,只是没有馥郁的香气,连花瓣看上去都皱皱巴巴的。 池水一动,似乎有红色的影子在水里游动,锦霓先是吃了一惊,连手都忘了赶紧伸回来,指尖突然痒痒的,有滑溜溜的东西咬上来。 定睛一看,这方不大的水池子里,居然养了七八条锦鲤,肥肥胖胖的,红彤彤,正在游来游去,其中有一条最肥的,胆子也最大,居然正在用鱼嘴含着锦霓的手指头,一鼓一鼓的。 “嘿!原来是你在咬我,我的手指头又不能吃。” 锦霓呵呵笑着,从怀里掏出个干净的小布包,一层层打开,里面竟然是个不大的白面馒头,她最近怀孕,时常觉得饿,来到寺里又不能带荤腥,便随身带了个馒头。 仔细地撕下一小块来,在指间搓成细碎的小球,往水里一扔,果然引来那些馋嘴的鱼儿,争抢夺食。 只是原本含着她指头的那条鱼,却是不为所动,摆了摆尾巴,继续咬着她不放。 “这些馒头渣才能吃呢,你还不去吃,不饿么?” 像是饿坏了,这些鱼在水中扑腾着,锦霓的白纱裙子被池水沾湿,她咯咯笑着,继续喂鱼,只觉得有趣儿得紧。 或许是她太开心了,正笑着,忽然从远处跑来两个年轻轻的小僧人,一见锦霓坐在那池边,还笑嘻嘻地喂鱼,好像还在和鱼儿交谈,脸色刷的白了! “施主!这位女施主!” 小僧人气喘吁吁,吓得赶紧跑过来,却不敢贸然走进这凉亭,只在外面着急地喊着锦霓。 两个人近日轮值,看守九龙泉附近的白莲,此时烈日当空,师兄弟两人被晒得昏昏欲睡,偷偷溜到树荫下乘凉,哪里料到就这一会儿功夫,竟然有人闯进了亭子! “施主,您快出来,快出来啊!” 也难怪他俩慌张,这“万佛朝宗”乃是本寺的圣物,莫说是寺中人,便是住持本人,也需要沐浴净身,焚香诵经之后才能安然进入。 只因那池中豢养着守护莲花的鲵灵,乃是一种上古的凶兽,时刻守护着白莲。 眼见着这瘦弱的少女不仅靠近了池水,手还撩着池水,喂着馒头渣儿,两个小僧人吓得腿都在打颤了。 “师、师兄!快,快去请住持来,快啊!” 其中一个猛地推了另一个,结结巴巴。 “师、师弟,你忘了,住持在接待贵客,我、我不敢去打扰……” 两个人正在这边推推搡搡,锦霓却疑惑了,不知自己哪里冲撞了,只是讪讪地问道:“我……我……这里不能进么?” 正说着,那池中的“鱼儿”似乎不悦,忽然发出高亢的一声类似小孩儿啼哭的声音,嗷的一声,竟从池水中高高跃起,猛地扑向最近的锦霓! “施主小心!” “是鲵灵!” 原来,那红红肥肥的,不是鲤鱼,却是看守“万佛朝宗”白莲的上古凶鲵,锦霓竟然在无意之间,闯入了它的领地。 只见鲵灵张开了像鱼一样的嘴,长得大大的,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上的红色鳞片,片片竖起,令它看上去比在水中大了一圈,正摆动着鱼形尾巴,像锦霓怀中飞去。 锦霓吓得想要往后一躲,无奈闪得不比它快,看着这似鱼非鱼的东西一脸凶相,双脚有些发软。 她忘了身后便是几级台阶,只想着赶紧躲开,不要被它撞了肚子才好。 “嗷!哇!” 鲵灵又高叫了两声,声音瘆人。 “施主,小心脚下啊!” 那两个小僧人武功不济,须臾之间已经不能接住眼看着就要跌下来的女施主,吓得在一边连喊带叫。 灰色的身影一动,宽大的袍袖带起一股风,不知从哪里射出一道人影,冲着鲵灵便飞身而去,一把托住锦霓的腰。 来人动作如此迅疾,身手快如闪电,饶是南华寺见惯了得道高僧武功绝学的两个小僧侣,也吃惊地张开了嘴巴。 那个人! 一定是当日那个缠着住持许他进入寺中,却最终又不肯剃度的那个怪人! 整日如一抹游魂一样,行走在九龙泉附近的那个,瞎子! 却未料到,这个人竟有如此可怖的武学功底,十数丈开外奔袭至此,快如光,急如电! 第十八章 万佛朝宗红尘断 腰上一紧,有些后怕,锦霓轻|喘着,被那人托住身体,这才站稳,靠在那人的胸膛上。 那通体血红的像鱼似的东西,似乎对面前的人有所忌惮,发出类似于小孩儿啼哭般的声音,“哇哇”大叫两声,转头“噗通”一声,一摇尾巴,重新跃入池中,溅起大|片水花来! 一双手,试探地扶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朝向自己。 如此朝思暮想的一张脸,突然地出现在眼前,那种凛凛的威仪,和堪比女子的美好容颜,都叫锦霓的呼吸一滞! 郁骥! 一身灰色僧衣的郁骥! 你居然躲在这里! 你居然,想要遁入空门?! 锦霓猛地抓|住他的手,死死咬了一口下去,直到口中迸发出|血的味道,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从他飞身火海,她便再也没有梦见过他,或者是,他从不入她的梦,叫她即使是在梦中,也没有机会与他哭泣,与他忏悔。 “郁骥!” 锦霓哭出声来。手臂扬起,就要上前抱住他,冷不防,郁骥大退一步,避开她的手。 “施主,佛门净地,还请您自重。” 郁骥低低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俨然以出家人自居,冷漠的面孔,既看不出重逢的喜悦,亦没有对她的怨念。 “你……” 锦霓愣住,手顿在半空中,她幻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想不到,他已心如止水?! 原来,男女情爱,竟是这般伤人,无奈错过,再回首已百年身。 她的手落空,只好收回来,身边依旧站着那两个错愕的小和尚,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 半晌,其中一个才回过神来,眼睛一瞄,紧张道:“糟了,师兄,住持来了!” 几个人闻言,齐齐望去,果然,南华寺住持弘惠大师和云翳,已经向这边走来。 “住持,这、这位女施主闯进了亭子,还、还喂鲵灵吃了……吃了馒头渣儿……” 两个小和尚吓坏了,耷|拉着脑袋嗫嚅道,说完抬起头,手一指锦霓,面色冷峻。 弘惠大师乃是南华寺的住持,在当今享有极高的声誉,他一身袈裟,双眼囧囧有神,冲着锦霓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世间万物皆有缘有孽,这位女施主既然能够全身而退,自是有缘人。贫僧自是依照佛祖的旨意,便允诺,将这‘万佛朝宗’赠与施主一片,还望施主好自为之。” 后一句,弘惠大师是对着身边的云翳说的,说罢,他叫那两个弟子站到一旁,自己一拂袖子,身子跃起,未等众人看清,已经来到亭中的池边。 而此时,那原本已经沉到水中的鲵灵,似乎受到了惊扰,也一个摆尾,再次跃起,噬向弘惠大师。 弘惠大喝一声,般若掌裹挟万斤之力,狠命劈向池中,溅起大|片水花,出家人不杀生,他不肯直直劈向鲵灵,便借着水的力量,希望这凶物能够知难而退。 “阿……弥……陀……佛!” 弘惠蓦地双手合什,一声洪亮震天的唱喏,以“狮子吼”的方式出自口中。 唱喏之声有如敲钟,由轻震而逐渐激昂澎湃,直至“佛”字出口,声音有如来自九天的震撼,从四面八方轰然冲向那“哇哇”大叫的鲵灵。 九龙泉附近,顿时到处都回荡着洪亮的吼声,众人无不赶紧掩耳躲闪。 锦霓刚要抬手,忽然两边耳朵都被堵住,她急急抬眼,原来,身边的郁骥和刚刚过来的云翳,均是一人只用一只手堵着自己的耳朵,另一只手分别堵住她的。 她心里一酸,顾不得想别的,赶紧双手覆住小腹,那微微凸起的肚子里,小生命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动。 反观那之前来势汹汹的鲵灵,却在这吼声中,逐渐颓然萎靡,在水中躲着不出来了。 终于,弘惠收住唱喏,一时间,万物俱静,蓝湛湛的天空,阳光耀眼。 就在此时,那水中似乎着火一般,只见那原本貌不惊人的白色莲花,团团旋转,竟然膨|胀了数倍,变成一只巨大无比的莲,皱巴巴的莲瓣悉数伸展开来,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这便是万佛朝宗……” 锦霓喃喃,只觉得道道金光出现在眼前,白色的花瓣片片都是肥厚光洁。 一瞬间,周围的温度骤然上升,弘惠大师运起金刚护体,乾坤挪移功出神入化,双足一点,眨眼间已经到了“万佛朝宗”的上空,手掌倏闪,掌风一带,便摘下其中一片最为圆润的叶片来。 那莲瓣一脱离了母体,立即由白色变为火红,跟那鲵灵身体是一个颜色,边缘也有些打蔫儿。 “多谢弘惠大师!” 不嗔与锦霓均是无比感激,再三道谢,因为时间紧迫,二人务必要在半月之内日夜兼程,赶回楚京。 这边锦霓正在犹豫,她不知该怎么说服郁骥,正踟蹰着,不料一直安静的郁骥忽然唤住了欲离开的弘惠大师。 “住持,请您为我剃度。” 南华寺的阳光都比别处明媚些,云翳从禅房里搬了把椅子,要将锦霓搀过去晒晒太阳。 她不肯走,她怕郁骥真的出家了。 “云翳,我们再留一日,他若真的执意要此,我也算是对郁骁有个交代了。” 锦霓推开云翳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她胃口不好,愈发清减,除了肚子微凸,显示她是个孕妇外,那尖俏的脸,看上去比往日还要细。 晒了会儿太阳,她有些昏昏欲睡,云翳给她盖了张毯子,受弘惠法师相邀,二人去下棋了。 恍惚中,锦霓还做了个梦。 郁骥跪在蒲团之上,脑袋光溜溜的,上面烧着九个戒疤,听到她走过来,双眼空洞无神,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这梦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她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是呢,他说看破红尘了,要求大师剃度入空门呢。 可是,她呢,她怎么办,她还不知道,孩子是不是郁骥的,如果真的是…… 嚯地起身,连薄毯滑落都顾不得了,锦霓大步往东厢房奔去。 双手用力,猛地推开房门,郁骥正端坐在桌边,似乎在想着什么,乍一听见声音,皱了下眉头,立即听出来来人是谁。 “你……” “郁骥,你听我说!” 锦霓一步上前,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急|喘道:“你听我说完!” 说完这一句,她握住他的手,郁骥挣了一下,没有再动,任凭她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 未语先垂泪,她抽噎一声,泪眼婆娑道:“郁骥,别说你还是想要出家!你真的能斩断情思?我不信,住持也不会信的,否则,他为何只是笑而不语?!” 郁骥浑身一颤,脸色变了又变,这才一把擎住她的手腕,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孩子,孩子!” 锦霓猛地抽回手,一把抚上他的侧脸,哭喊道:“你就不想着,等他出生,等他喊你爹爹?” 爹爹? 男人喃喃地念了两声,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起来,手里一空,却没有握住她。 眼前蓦地浮现出一个粉|嫩嫩的小肉|球儿,短胳膊短腿|儿,胖乎乎得像是个肉团子,流着口水,咿呀道:“爹爹……” 郁骥眼圈发酸,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郁骥,你若真的要留在这里,吃斋念佛,那也好,那也好……” 她的声音低下去,明明是想了很久的诀别语,一瞬间却突然想要落泪。 忽想到云翳说过,怀着孩子不能总哭,否则将来孩子生出来,眼睛不亮,她赶紧咽回去。 一听此话,郁骥的声音有些哽咽,支吾道:“你想……你说什么……” “回去,”锦霓说,“我找到了郁骁,我还会去继续找郁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又是一个令郁骥吃惊的消息,当日|他奋力冲入火海,混乱中只找到了郁骁,无奈之下只好先将他拖出来,哪知道再从火里出来时,郁骁便不见了,而之前带着炸药的郁骐,更是见不到半分人影。 “郁骁?你说郁骁和你在一起?” 郁骥急促地打断她,“他现在在哪儿?” 她苦笑,无奈道:“郁骥,我便实话与你讲罢,郁骁他……” 她一指自己的额头,“他病了一场,云翳拼了一身的功夫将他救回来,可惜,他现在的脑子只是相比于一个十岁的孩子了。” 郁骥冷汗涔|涔,他听懂了锦霓的话,想到风姿翩翩的三弟,自小|便聪慧逼人,竟到了这般田地,不禁悲从中来。 “你看,你会惊,你会喜,你会悲,你会忧,你这样的人,能侍奉在佛祖身边么?郁骥,你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无法在这里找到内心的平静,因为你不属于这里。你若非要执意如此,好,我回去,我会带着孩子,照顾郁骁,你便在这里,为我求得上苍的原谅。” 说完,她不肯再留下,来去如风,像是来的时候那样,转身便走。 不过十几步,走得却像一辈子那样长,锦霓脚一软,靠在朱红的墙上,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肆意地流淌下来。 她忽然意识到,命运就是这般弄人,她为了一片花瓣来到这里,却遇到想要遇到的人。 如今,她已经把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虽说事在人为,可她不想太过孜孜不倦。 头顶忽然投下一片暗影,半空里伸出一只手,笨拙地寻着她的脸颊,摸|到后,才颤巍巍地擦净她脸上的泪痕。 “别哭了,我跟你回去。” 第十八章 万佛朝宗红尘断 腰上一紧,有些后怕,锦霓轻|喘着,被那人托住身体,这才站稳,靠在那人的胸膛上。 那通体血红的像鱼似的东西,似乎对面前的人有所忌惮,发出类似于小孩儿啼哭般的声音,“哇哇”大叫两声,转头“噗通”一声,一摇尾巴,重新跃入池中,溅起大|片水花来! 一双手,试探地扶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来,朝向自己。 如此朝思暮想的一张脸,突然地出现在眼前,那种凛凛的威仪,和堪比女子的美好容颜,都叫锦霓的呼吸一滞! 郁骥! 一身灰色僧衣的郁骥! 你居然躲在这里! 你居然,想要遁入空门?! 锦霓猛地抓|住他的手,死死咬了一口下去,直到口中迸发出|血的味道,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从他飞身火海,她便再也没有梦见过他,或者是,他从不入她的梦,叫她即使是在梦中,也没有机会与他哭泣,与他忏悔。 “郁骥!” 锦霓哭出声来。手臂扬起,就要上前抱住他,冷不防,郁骥大退一步,避开她的手。 “施主,佛门净地,还请您自重。” 郁骥低低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俨然以出家人自居,冷漠的面孔,既看不出重逢的喜悦,亦没有对她的怨念。 “你……” 锦霓愣住,手顿在半空中,她幻想了无数种可能,却想不到,他已心如止水?! 原来,男女情爱,竟是这般伤人,无奈错过,再回首已百年身。 她的手落空,只好收回来,身边依旧站着那两个错愕的小和尚,呆呆地看着这两个人。 半晌,其中一个才回过神来,眼睛一瞄,紧张道:“糟了,师兄,住持来了!” 几个人闻言,齐齐望去,果然,南华寺住持弘惠大师和云翳,已经向这边走来。 “住持,这、这位女施主闯进了亭子,还、还喂鲵灵吃了……吃了馒头渣儿……” 两个小和尚吓坏了,耷|拉着脑袋嗫嚅道,说完抬起头,手一指锦霓,面色冷峻。 弘惠大师乃是南华寺的住持,在当今享有极高的声誉,他一身袈裟,双眼囧囧有神,冲着锦霓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世间万物皆有缘有孽,这位女施主既然能够全身而退,自是有缘人。贫僧自是依照佛祖的旨意,便允诺,将这‘万佛朝宗’赠与施主一片,还望施主好自为之。” 后一句,弘惠大师是对着身边的云翳说的,说罢,他叫那两个弟子站到一旁,自己一拂袖子,身子跃起,未等众人看清,已经来到亭中的池边。 而此时,那原本已经沉到水中的鲵灵,似乎受到了惊扰,也一个摆尾,再次跃起,噬向弘惠大师。 弘惠大喝一声,般若掌裹挟万斤之力,狠命劈向池中,溅起大|片水花,出家人不杀生,他不肯直直劈向鲵灵,便借着水的力量,希望这凶物能够知难而退。 “阿……弥……陀……佛!” 弘惠蓦地双手合什,一声洪亮震天的唱喏,以“狮子吼”的方式出自口中。 唱喏之声有如敲钟,由轻震而逐渐激昂澎湃,直至“佛”字出口,声音有如来自九天的震撼,从四面八方轰然冲向那“哇哇”大叫的鲵灵。 九龙泉附近,顿时到处都回荡着洪亮的吼声,众人无不赶紧掩耳躲闪。 锦霓刚要抬手,忽然两边耳朵都被堵住,她急急抬眼,原来,身边的郁骥和刚刚过来的云翳,均是一人只用一只手堵着自己的耳朵,另一只手分别堵住她的。 她心里一酸,顾不得想别的,赶紧双手覆住小腹,那微微凸起的肚子里,小生命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动。 反观那之前来势汹汹的鲵灵,却在这吼声中,逐渐颓然萎靡,在水中躲着不出来了。 终于,弘惠收住唱喏,一时间,万物俱静,蓝湛湛的天空,阳光耀眼。 就在此时,那水中似乎着火一般,只见那原本貌不惊人的白色莲花,团团旋转,竟然膨|胀了数倍,变成一只巨大无比的莲,皱巴巴的莲瓣悉数伸展开来,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这便是万佛朝宗……” 锦霓喃喃,只觉得道道金光出现在眼前,白色的花瓣片片都是肥厚光洁。 一瞬间,周围的温度骤然上升,弘惠大师运起金刚护体,乾坤挪移功出神入化,双足一点,眨眼间已经到了“万佛朝宗”的上空,手掌倏闪,掌风一带,便摘下其中一片最为圆润的叶片来。 那莲瓣一脱离了母体,立即由白色变为火红,跟那鲵灵身体是一个颜色,边缘也有些打蔫儿。 “多谢弘惠大师!” 不嗔与锦霓均是无比感激,再三道谢,因为时间紧迫,二人务必要在半月之内日夜兼程,赶回楚京。 这边锦霓正在犹豫,她不知该怎么说服郁骥,正踟蹰着,不料一直安静的郁骥忽然唤住了欲离开的弘惠大师。 “住持,请您为我剃度。” 南华寺的阳光都比别处明媚些,云翳从禅房里搬了把椅子,要将锦霓搀过去晒晒太阳。 她不肯走,她怕郁骥真的出家了。 “云翳,我们再留一日,他若真的执意要此,我也算是对郁骁有个交代了。” 锦霓推开云翳的手,摇摇晃晃地走出去,她胃口不好,愈发清减,除了肚子微凸,显示她是个孕妇外,那尖俏的脸,看上去比往日还要细。 晒了会儿太阳,她有些昏昏欲睡,云翳给她盖了张毯子,受弘惠法师相邀,二人去下棋了。 恍惚中,锦霓还做了个梦。 郁骥跪在蒲团之上,脑袋光溜溜的,上面烧着九个戒疤,听到她走过来,双眼空洞无神,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这梦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她却吓出了一身冷汗。 是呢,他说看破红尘了,要求大师剃度入空门呢。 可是,她呢,她怎么办,她还不知道,孩子是不是郁骥的,如果真的是…… 嚯地起身,连薄毯滑落都顾不得了,锦霓大步往东厢房奔去。 双手用力,猛地推开房门,郁骥正端坐在桌边,似乎在想着什么,乍一听见声音,皱了下眉头,立即听出来来人是谁。 “你……” “郁骥,你听我说!” 锦霓一步上前,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急|喘道:“你听我说完!” 说完这一句,她握住他的手,郁骥挣了一下,没有再动,任凭她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 未语先垂泪,她抽噎一声,泪眼婆娑道:“郁骥,别说你还是想要出家!你真的能斩断情思?我不信,住持也不会信的,否则,他为何只是笑而不语?!” 郁骥浑身一颤,脸色变了又变,这才一把擎住她的手腕,手指搭上她的脉搏。 “孩子,孩子!” 锦霓猛地抽回手,一把抚上他的侧脸,哭喊道:“你就不想着,等他出生,等他喊你爹爹?” 爹爹? 男人喃喃地念了两声,几不可见地微微颤抖起来,手里一空,却没有握住她。 眼前蓦地浮现出一个粉|嫩嫩的小肉|球儿,短胳膊短腿|儿,胖乎乎得像是个肉团子,流着口水,咿呀道:“爹爹……” 郁骥眼圈发酸,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郁骥,你若真的要留在这里,吃斋念佛,那也好,那也好……” 她的声音低下去,明明是想了很久的诀别语,一瞬间却突然想要落泪。 忽想到云翳说过,怀着孩子不能总哭,否则将来孩子生出来,眼睛不亮,她赶紧咽回去。 一听此话,郁骥的声音有些哽咽,支吾道:“你想……你说什么……” “回去,”锦霓说,“我找到了郁骁,我还会去继续找郁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又是一个令郁骥吃惊的消息,当日|他奋力冲入火海,混乱中只找到了郁骁,无奈之下只好先将他拖出来,哪知道再从火里出来时,郁骁便不见了,而之前带着炸药的郁骐,更是见不到半分人影。 “郁骁?你说郁骁和你在一起?” 郁骥急促地打断她,“他现在在哪儿?” 她苦笑,无奈道:“郁骥,我便实话与你讲罢,郁骁他……” 她一指自己的额头,“他病了一场,云翳拼了一身的功夫将他救回来,可惜,他现在的脑子只是相比于一个十岁的孩子了。” 郁骥冷汗涔|涔,他听懂了锦霓的话,想到风姿翩翩的三弟,自小|便聪慧逼人,竟到了这般田地,不禁悲从中来。 “你看,你会惊,你会喜,你会悲,你会忧,你这样的人,能侍奉在佛祖身边么?郁骥,你不要再欺骗自己了,你无法在这里找到内心的平静,因为你不属于这里。你若非要执意如此,好,我回去,我会带着孩子,照顾郁骁,你便在这里,为我求得上苍的原谅。” 说完,她不肯再留下,来去如风,像是来的时候那样,转身便走。 不过十几步,走得却像一辈子那样长,锦霓脚一软,靠在朱红的墙上,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肆意地流淌下来。 她忽然意识到,命运就是这般弄人,她为了一片花瓣来到这里,却遇到想要遇到的人。 如今,她已经把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虽说事在人为,可她不想太过孜孜不倦。 头顶忽然投下一片暗影,半空里伸出一只手,笨拙地寻着她的脸颊,摸|到后,才颤巍巍地擦净她脸上的泪痕。 “别哭了,我跟你回去。” 第十九章 天子驾崩举国哀 近来皇上的精神头儿愈发不济,每日强撑着上朝批折,后宫中除了先帝的一众太妃,便再无嫔妃,就连各宫的宫女,也都各自领了不菲的遣散费,各回祖籍,嫁人的嫁人,散了个干干净净。 大内总管李得康颤颤巍巍地领着两个小太监穿过前殿后宫,送来御膳房特特煲的补汤,走到门外,小声地请安。 “嗯,呈上来。” 芈闲鹤咳了几声,披着件半旧的明黄色袍子,坐在御案前看折子,朱笔不断勾勒。 “皇上,快子时了,早些安置?” 李得康小心翼翼地劝着,招呼小太监赶紧轻手利脚地把汤端上去。 “下去,朕一个人静一静,困了便在后面睡了,不用折腾了。” 芈闲鹤挥挥手,睡在哪里都一样,都冷,都睡不稳。 他的声音,依旧是清雅如水,平和安然,只是略带了沙哑,因为熬夜,眼睛也有些发红。 李得康不敢多言,躬身退下了。 偌大的宫殿里,重又剩下孤独的帝王,他仔细侧耳听了好久,这才轻声道:“出来,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 半晌,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那人已经在黄色的幔帐后等了许久,意欲伺机而动,却不防,已经被芈闲鹤发现。 颀长的身体,裹挟着凛冽的气息,一柄狭长的剑,从后面,搭到芈闲鹤的肩上。 “你居然发现我,并且不动声色,你不是个疯子,就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狗、皇、帝!” 方良灿裂开嘴角,冷冷地发声,因为激动和愤怒,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可知道我是谁?” 芈闲鹤端起汤碗,轻轻吹了吹,面无惧色,居然尝了一口,眯起眼睛,慨叹一句:“这御膳房的手艺,朕看,也不过如此。” 他竟然好像,并未将这个手法生涩的刺客,当做一回事。 “芈闲鹤,你死之前还有心思喝汤,哈哈哈!” 良灿瞪着他,怒不可遏,剑尖朝着他的颈部动脉处,偏了偏。 殿前的几株银杏树,在夜风中簌簌作响,男人轻放下碗,手指拨|弄了几下那一摞奏折,嗤笑道:“是啊,朕也觉得,朕是个疯子,却不是个聪明人。” 芈闲鹤斜过脸来,瞟了一眼在自己肩膀上的剑,还有那握着剑的手。 那傲慢的少年,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脑上还是全无表情。 他手上的剑也动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极小心,他的手干燥稳定,手指长而有力。 方良灿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多次夜探皇宫,掌握他的作息规律,避开一拨拨的大内侍卫,他终于将剑抵到了他的颈子上。 “方公子,我们来下一盘棋,朕好久没下棋了,奴才们都不敢和朕下。” 说罢,他毫不在意那随时能切断自己喉咙的利刃,左手在桌上摸索了一下,找出两个圆圆的盒子来,掀开盖儿,里面是一颗颗围棋子,黑子由黑玛瑙制成,白子由白玉制成,每一粒都凉丝丝的,透着圆润。 他其实,一眼就看出了来人,究竟是谁。 一轮明月下,漫无边际的清凉月华悉数洒下,两个人已经走出了内殿,良灿收起了剑,他今夜本就抱着必死的心态,并不担心芈闲鹤在拖延时间。 方良灿出身书香门第,方家几代文臣,自然从小耳濡目染,习得圣贤之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一下,便不觉过去了半个时辰。 棋盘之上,黑子白子密密麻麻,一时间局势胶着,不分高低。 芈闲鹤执黑,然越到后来,两个人思索的时间便越长,似乎都忘记了各自的身份。 方良灿毕竟年少,只顾得厮杀冲撞,冷不防被芈闲鹤看准一个死角,在他的后路处杀了一子,很快,原本势均力敌的境况便一路扭转直下。 “承让了。” 他含笑,落下一子,高下已分。 “我输了。” 方良灿坦然,他此刻心中是有些敬佩芈闲鹤的,自小方镜言便为他请来国内名师好生教导,棋艺自然精湛,如今一局下来,他才知道人外有人。 芈闲鹤摇头不语,一枚一枚将棋子收起来,捡入盒中,直到棋盘干干净净,他才说淡淡道:“不是我棋下得好,是我的心静,你的心乱。你要杀人,所以心里纷杂。” 方良灿一凛,未料到仇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在心里讲这话过了几遍,才觉得颇有道理。 他的心,不静啊。 有要手刃仇人的激动,还有对自己武功的不自信,甚至,他在想,若到了最后一刻,与他同归于尽,这世间还是否有留恋?! 蓦地,一张脸浮现在眼前,她说,谢谢你,带我逃出来。 “朕记得,朕第一次摸|到围棋,便是方大人教朕,‘金角银边草肚皮’,朕那时贪玩,总是坐不住,方大人便哭笑不得,只好编些有趣的口诀儿,好叫朕来些兴致。” 他一只胳膊撑着脸,若有所思,陷入回忆,唇边浮上淡淡的笑容来。 乍一听到他提起自己的父亲,方良灿浑身绷紧,手握成拳,怒吼道:“你住嘴!不许提我父亲!” 因为愤怒,他的一双眼睛,变得血红吓人,原本入鞘的剑,也“唰”地一声拔|出来! “芈闲鹤,都说你一身武艺绝伦,今日我们就比试一番,免得你说我刺杀你,污了我方家几代忠良的美名!” 说罢,他挺身,摆好了架势。 “方公子,我真的很佩服令尊,即使是他为国捐躯,临走时也没有泄露半点,哪怕是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朕,崇敬他!” 方良灿听得有些懵懂,手垂了一垂,重又逼近他的下颌,“你在说什么?” 芈闲鹤伸出两指,将他的剑拨到一旁,冷静启声道:“你想知道么?” “当时胡家一脉势力滔天,朕刚刚登基,势力不足以扳倒他一家,只能将胡家女儿接进宫中,纳为贵妃,并且给予无限恩宠;后又故意在朝宴上与方大人演一出好戏,令朝中大臣皆以为朕与方家出了间隙,使得胡家不再对方大人暗下黑手,免了你一家的灾难。” “方大人精忠报国,看出了他们的狼子野心,不惜以一死,来将这出戏演得逼真,令朕有了‘昏君’的恶名,朕这才得以脱离了胡氏一党的钳制,私底下可以派人明察暗访,将其一网打尽。” 方良灿的脸色愈发多变,听到这里,他才颤抖着出声,试探道:“你是说,我爹,是自愿赴死的?那、那为何,你要派人将我方家赶尽杀绝,不惜派杀手要来追我一路?” 芈闲鹤沉了脸,惊讶道:“朕派人去杀你?这怎么可能,朕确实派人了,只是,却是去保护你的,并非要杀你。” 方良灿皱紧眉头,仔细回想,这才隐隐有了印象—— 当时确实有人在追杀他,他一路逃命,顾不得许多。如今细细想来,那来人的确是和一开始跟踪自己的人有些差别,衣服虽然是相同的,武功路数却极为狠辣,几乎是招招致命。 “你若不信,朕可以取来方大人亲笔写下的一份手札,里面详细交代了来龙去脉。” 说罢,芈闲鹤就要起身去取。 “罢了,这……确实是家父的作风,他常说,文死谏,武死战,他虽是一介文臣,可做梦都想要为国捐躯啊……” 方良灿凄苦一笑,手中的剑叮当落地。 “看来,我没有理由杀你了,但是你现在,大可以叫来你的侍卫,将我五花大绑,送入天牢,几日后问斩,说这是敢闯入大内的刺客,哈哈哈哈!” 说罢,他竟然毫不闪躲,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孰料,芈闲鹤竟然没有像他所说一般,反而弯腰捡起他跌落的长剑,重新递给他,叫他握住剑。 “你错了,朕,求你杀了我。刺下去,一剑,刺下去!” 说完,他趁着方良灿愕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将那剑,狠狠地扎入自己胸口! 武德三年夏,帝薨,谥号武,刚无欲,强不屈。怀忠恕,正曲直。 帝崩,后宫殉葬数十人,其中位分最高的,是当今贵妃胡氏,据说她面无惧色,率领自己宫中的宫女殉葬。 市井中传言甚多,最离奇的一个版本是,夏夜里皇帝正在宫里与美人纳凉,孰料刺客入得宫来,一剑刺入天子胸口,不仅如此,这刺客艺高人胆大,弑君之后,还把皇帝的脑袋砍了下来,到最后,文武百官只得用金子做了个人头模样,装殓入了皇陵。 因为皇帝离世,并非寿终正寝,整个朝野,弥漫着巨大的阴霾,黑云压城一般。 芈闲鹤膝下无子,朝中人欲立亲王闲傲鹏为新帝。 却不料,因悲伤过度几度昏厥的总管李得康醒来后,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颤巍巍地踩着梯子,在莲浣宫的正东面一片瓦当下,取出一个小木匣。 木匣启开,竟是皇帝手谕,将皇帝之位,传于前太子的嫡子,芈承业。 “陛下……陛下早有安排,命老奴守着……守着……” 七岁净身的李得康,如今面容枯槁,说完这话,将木匣与手谕递与礼部侍郎,便一头撞向朱红的柱子。 第十九章 天子驾崩举国哀 近来皇上的精神头儿愈发不济,每日强撑着上朝批折,后宫中除了先帝的一众太妃,便再无嫔妃,就连各宫的宫女,也都各自领了不菲的遣散费,各回祖籍,嫁人的嫁人,散了个干干净净。 大内总管李得康颤颤巍巍地领着两个小太监穿过前殿后宫,送来御膳房特特煲的补汤,走到门外,小声地请安。 “嗯,呈上来。” 芈闲鹤咳了几声,披着件半旧的明黄色袍子,坐在御案前看折子,朱笔不断勾勒。 “皇上,快子时了,早些安置?” 李得康小心翼翼地劝着,招呼小太监赶紧轻手利脚地把汤端上去。 “下去,朕一个人静一静,困了便在后面睡了,不用折腾了。” 芈闲鹤挥挥手,睡在哪里都一样,都冷,都睡不稳。 他的声音,依旧是清雅如水,平和安然,只是略带了沙哑,因为熬夜,眼睛也有些发红。 李得康不敢多言,躬身退下了。 偌大的宫殿里,重又剩下孤独的帝王,他仔细侧耳听了好久,这才轻声道:“出来,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 半晌,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那人已经在黄色的幔帐后等了许久,意欲伺机而动,却不防,已经被芈闲鹤发现。 颀长的身体,裹挟着凛冽的气息,一柄狭长的剑,从后面,搭到芈闲鹤的肩上。 “你居然发现我,并且不动声色,你不是个疯子,就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狗、皇、帝!” 方良灿裂开嘴角,冷冷地发声,因为激动和愤怒,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可知道我是谁?” 芈闲鹤端起汤碗,轻轻吹了吹,面无惧色,居然尝了一口,眯起眼睛,慨叹一句:“这御膳房的手艺,朕看,也不过如此。” 他竟然好像,并未将这个手法生涩的刺客,当做一回事。 “芈闲鹤,你死之前还有心思喝汤,哈哈哈!” 良灿瞪着他,怒不可遏,剑尖朝着他的颈部动脉处,偏了偏。 殿前的几株银杏树,在夜风中簌簌作响,男人轻放下碗,手指拨|弄了几下那一摞奏折,嗤笑道:“是啊,朕也觉得,朕是个疯子,却不是个聪明人。” 芈闲鹤斜过脸来,瞟了一眼在自己肩膀上的剑,还有那握着剑的手。 那傲慢的少年,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脑上还是全无表情。 他手上的剑也动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极小心,他的手干燥稳定,手指长而有力。 方良灿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多次夜探皇宫,掌握他的作息规律,避开一拨拨的大内侍卫,他终于将剑抵到了他的颈子上。 “方公子,我们来下一盘棋,朕好久没下棋了,奴才们都不敢和朕下。” 说罢,他毫不在意那随时能切断自己喉咙的利刃,左手在桌上摸索了一下,找出两个圆圆的盒子来,掀开盖儿,里面是一颗颗围棋子,黑子由黑玛瑙制成,白子由白玉制成,每一粒都凉丝丝的,透着圆润。 他其实,一眼就看出了来人,究竟是谁。 一轮明月下,漫无边际的清凉月华悉数洒下,两个人已经走出了内殿,良灿收起了剑,他今夜本就抱着必死的心态,并不担心芈闲鹤在拖延时间。 方良灿出身书香门第,方家几代文臣,自然从小耳濡目染,习得圣贤之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一下,便不觉过去了半个时辰。 棋盘之上,黑子白子密密麻麻,一时间局势胶着,不分高低。 芈闲鹤执黑,然越到后来,两个人思索的时间便越长,似乎都忘记了各自的身份。 方良灿毕竟年少,只顾得厮杀冲撞,冷不防被芈闲鹤看准一个死角,在他的后路处杀了一子,很快,原本势均力敌的境况便一路扭转直下。 “承让了。” 他含笑,落下一子,高下已分。 “我输了。” 方良灿坦然,他此刻心中是有些敬佩芈闲鹤的,自小方镜言便为他请来国内名师好生教导,棋艺自然精湛,如今一局下来,他才知道人外有人。 芈闲鹤摇头不语,一枚一枚将棋子收起来,捡入盒中,直到棋盘干干净净,他才说淡淡道:“不是我棋下得好,是我的心静,你的心乱。你要杀人,所以心里纷杂。” 方良灿一凛,未料到仇人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在心里讲这话过了几遍,才觉得颇有道理。 他的心,不静啊。 有要手刃仇人的激动,还有对自己武功的不自信,甚至,他在想,若到了最后一刻,与他同归于尽,这世间还是否有留恋?! 蓦地,一张脸浮现在眼前,她说,谢谢你,带我逃出来。 “朕记得,朕第一次摸|到围棋,便是方大人教朕,‘金角银边草肚皮’,朕那时贪玩,总是坐不住,方大人便哭笑不得,只好编些有趣的口诀儿,好叫朕来些兴致。” 他一只胳膊撑着脸,若有所思,陷入回忆,唇边浮上淡淡的笑容来。 乍一听到他提起自己的父亲,方良灿浑身绷紧,手握成拳,怒吼道:“你住嘴!不许提我父亲!” 因为愤怒,他的一双眼睛,变得血红吓人,原本入鞘的剑,也“唰”地一声拔|出来! “芈闲鹤,都说你一身武艺绝伦,今日我们就比试一番,免得你说我刺杀你,污了我方家几代忠良的美名!” 说罢,他挺身,摆好了架势。 “方公子,我真的很佩服令尊,即使是他为国捐躯,临走时也没有泄露半点,哪怕是对自己的亲生骨肉。朕,崇敬他!” 方良灿听得有些懵懂,手垂了一垂,重又逼近他的下颌,“你在说什么?” 芈闲鹤伸出两指,将他的剑拨到一旁,冷静启声道:“你想知道么?” “当时胡家一脉势力滔天,朕刚刚登基,势力不足以扳倒他一家,只能将胡家女儿接进宫中,纳为贵妃,并且给予无限恩宠;后又故意在朝宴上与方大人演一出好戏,令朝中大臣皆以为朕与方家出了间隙,使得胡家不再对方大人暗下黑手,免了你一家的灾难。” “方大人精忠报国,看出了他们的狼子野心,不惜以一死,来将这出戏演得逼真,令朕有了‘昏君’的恶名,朕这才得以脱离了胡氏一党的钳制,私底下可以派人明察暗访,将其一网打尽。” 方良灿的脸色愈发多变,听到这里,他才颤抖着出声,试探道:“你是说,我爹,是自愿赴死的?那、那为何,你要派人将我方家赶尽杀绝,不惜派杀手要来追我一路?” 芈闲鹤沉了脸,惊讶道:“朕派人去杀你?这怎么可能,朕确实派人了,只是,却是去保护你的,并非要杀你。” 方良灿皱紧眉头,仔细回想,这才隐隐有了印象—— 当时确实有人在追杀他,他一路逃命,顾不得许多。如今细细想来,那来人的确是和一开始跟踪自己的人有些差别,衣服虽然是相同的,武功路数却极为狠辣,几乎是招招致命。 “你若不信,朕可以取来方大人亲笔写下的一份手札,里面详细交代了来龙去脉。” 说罢,芈闲鹤就要起身去取。 “罢了,这……确实是家父的作风,他常说,文死谏,武死战,他虽是一介文臣,可做梦都想要为国捐躯啊……” 方良灿凄苦一笑,手中的剑叮当落地。 “看来,我没有理由杀你了,但是你现在,大可以叫来你的侍卫,将我五花大绑,送入天牢,几日后问斩,说这是敢闯入大内的刺客,哈哈哈哈!” 说罢,他竟然毫不闪躲,一副束手就擒的样子。 孰料,芈闲鹤竟然没有像他所说一般,反而弯腰捡起他跌落的长剑,重新递给他,叫他握住剑。 “你错了,朕,求你杀了我。刺下去,一剑,刺下去!” 说完,他趁着方良灿愕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将那剑,狠狠地扎入自己胸口! 武德三年夏,帝薨,谥号武,刚无欲,强不屈。怀忠恕,正曲直。 帝崩,后宫殉葬数十人,其中位分最高的,是当今贵妃胡氏,据说她面无惧色,率领自己宫中的宫女殉葬。 市井中传言甚多,最离奇的一个版本是,夏夜里皇帝正在宫里与美人纳凉,孰料刺客入得宫来,一剑刺入天子胸口,不仅如此,这刺客艺高人胆大,弑君之后,还把皇帝的脑袋砍了下来,到最后,文武百官只得用金子做了个人头模样,装殓入了皇陵。 因为皇帝离世,并非寿终正寝,整个朝野,弥漫着巨大的阴霾,黑云压城一般。 芈闲鹤膝下无子,朝中人欲立亲王闲傲鹏为新帝。 却不料,因悲伤过度几度昏厥的总管李得康醒来后,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颤巍巍地踩着梯子,在莲浣宫的正东面一片瓦当下,取出一个小木匣。 木匣启开,竟是皇帝手谕,将皇帝之位,传于前太子的嫡子,芈承业。 “陛下……陛下早有安排,命老奴守着……守着……” 七岁净身的李得康,如今面容枯槁,说完这话,将木匣与手谕递与礼部侍郎,便一头撞向朱红的柱子。 第二十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死了?怎么可能?” 乍听闻这一消息,锦霓懵住,双手捂住心口,只觉得那里一跳一跳,像是针扎一样的疼。 她不信,干脆跑到街上,只见官道上都是白色的幔帐,举国服丧。 不断有身着麻衣的官兵列队走过,面色森严,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上几乎看不到半个人影。 此时,她已经怀|孕约五个月,虽然经云翳和郁骥两个人的联合诊脉,确保了孩子健健康康,可见她如此鲁莽,众人也都是吓得连忙追出去。 远远的,他们瞧见她站在一树繁花之下,一身白色纱衣,绣着淡青色的槿兰花儿,素雅的衣衫,连带着整个人都淡了,像是淡在无边又飘渺的天地背景中。 云翳想要往前大步奔过去,却被郁骥一手拦住,身边还站着愣头愣脑,一脸不解的郁骁。 “等下!叫她一个人静一静……” 他深锁着眉,虽然看不见她此刻的样子,但毕竟相处最久,也熟知她的脾性,看似柔软,却最是倔强,又容易钻牛角尖儿,现在去给她安慰,莫不如叫她自己平和心境。 “也好……” 云翳点点头,如今他丝毫没有心情去与别的男人争风吃醋,只要她平安就好。 然而,自己的徒弟,自己也是了解的,方良灿的功夫,根本杀不了芈闲鹤,莫非是他因为得不到心爱之人,心灰意冷,撒手江山,一心求死不成?! 眸中一闪,云翳缜密的心思乱作一团,所谓关心则乱,面对锦霓,他无法集中精神,思考这中间隐隐的不妥。 “莫将罗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肠断时。” 捏落洒在袖子上的花瓣,早知花开不长久,总有凋落的一时,可总是要为那片刻的美丽,拼尽全力,尽君一|夜|欢。 可她真的不愿意相信,那样的人,会死在刺客的手下,不管是怎样厉害的对手,芈闲鹤,终究都是芈闲鹤啊。 她停留了片刻,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多亏路上几乎没有人,不然,以她现在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即使不撞到别人,也会被别人撞到。 三人都是脸色一白,刚稳住的心神又乱了,怕跟得太紧惹她生气,只好不前不后地在后面跟着,保持着一段距离。 转过一条街,又转过一条街,眼看着周围的景物愈发陌生,锦霓脚步却不停,寂静的周遭,忽然响起一阵粗声大气来。 “你这个人真是好没道理,我家娘子的面,天下第一,你居然跑到这来挑三拣四?爱吃不吃,老子不卖你,滚,滚滚滚!” 话音刚落,便是一个人“哎呀”一声惨叫,接着便传来清脆的几声响,像是杯盘碟碗摔碎的声音。 正恍神的锦霓,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愣,刚止住脚步,肚子忽然动了一下。 天啊,是孩子,是孩子在动! 她惊讶,手浮上肚子,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到! 又惊又喜之际,那男人粗犷且带着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极为粗粝骇人,“老子就说,你们这帮文人,就是操蛋,吃碗面还唧唧歪歪,皇帝死了干|我屁事?难道老子的面摊,就得关门大吉不成……” 他愤声骂着,似乎旁边有女人在低低地劝着,一阵面香扑鼻。 肚子又被孩子踹了一脚,这回比上次还要明显,锦霓动动鼻子,竟真有些饿了,她摸出随身带的小荷包,里面有几个铜钱儿,还有两小块碎银子,吃面是足够了。 几步转过街角,热气腾腾的一角面摊出现在眼前,一对夫妇正一个揉面一个下锅煮面。 “老板娘,要一碗素面,淡一些,给你钱。” 锦霓挑了张干净桌子坐下,看见那挨骂的狼狈书生,正憋得脸通红,狼狈地擦拭着桌上的面汤儿。 她想笑,又觉得不好,一时间心情倒也好了不少,打量着低头揉面的汉子和那有些粗|壮的女人,倒也有些羡慕起这样的恩爱夫妻来。 咦,一侧袖管空荡荡的,再细看,男人竟只有一条胳膊,黝|黑的一只手,按着白面团,真是黑白分明。 她正直直地盯着,冷不防那背对着他的男人转过脸来,擦擦头上的汗,冲着那女人喊:“婆娘,面我揉好了!” 锦霓的心,一下坠入冰窟。 你从不入我的梦,而我亦捕捉不到你的魂,两两一方,各不相望。 如果说与郁骥的相遇带着禅意,带着机缘巧合,那么,这一刻,与这个男人的再次重逢,便充满了苦涩。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都说文人酸迂,可这诗里所表述的那种无可奈何,如今,锦霓刻骨地感受到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只见他的脸上有明显的伤疤,一截袖管空空如也,嗓音听起来那样沙哑,一定是在火海里熏坏了嗓子。 “揉好了就揉好了,喊什么?一会儿吃面的都被你吓走了!” 女人嗔怪地埋怨了一句,举起一双筷子敲了男人的头一下,态度亲昵。 说完,她捞起煮熟的面,盛进一个青瓷海碗中,又添了不少汤头,这才捧着碗,笑呵呵地捧过来道:“姑娘,趁热吃,俺家男人脾气急,吓到你了?” 她将碗轻轻推到锦霓面前,歉意地在围裙上擦擦手,转身就要走。 “老板娘!” 锦霓脑子一热,竟然喊出声来,等她意识到自己喊住了女人,也跟着愣怔了。 自己要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疑惑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姑娘,见她傻愣愣地看着自己,老板娘心中不禁惋惜,这么好看的姑娘,难道是个傻|子? “嘁,傻婆娘,你连筷子也没给人家拿,叫人家用手抓着吃不成?喏!”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只黝|黑的手从半空中伸过来,抓着一副木筷,往锦霓的碗上一掼。 锦霓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继而掀起眼皮,有些贪恋地看着郁骐。 或许是她的眼神实在灼烫,男人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有些面红耳赤起来,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带动了几条伤疤,更显得有些狰狞。 然而,她却恨不得,此刻能够伸出手,摸|摸|他的脸,是否温热如常…… “嘿嘿,抱歉了,看我忙得都忘了。你吃,你吃!” 老板娘笑着说完,重新走回到热气滚滚的面锅前,继续招呼着新到的客人。 锦霓收回视线,闷闷地低下头,握起筷子,挑着碗里的面,一根,一根,香得很,她又饿,可是,无论如何也夹不起来。 他还活着,他少了一只手,他不记得了,他娶妻了…… 她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催促自己,快离开,快离开!不要打扰他平静的生活!他现在,很好,很好! 可是,为什么这么难受,这么揪心,这么难放下,喉头堵得难受,她轻拍着自己的胸口,那种压抑,叫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今日的打击实在连绵,刚听说芈闲鹤的死讯,又再次遇见郁骥,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眼前有些模糊,锦霓以为是眼睛被这面的热气熏得难受,擦了擦眼,决定回去。 她,不想告诉他,或者就让他在这,和妻儿开着一家小小的面摊,和和美美,多好,多好…… 手撑在桌子上,刚起身,小腹处忽然传来一阵疼痛,冷汗一下子就涌|出来。 孩子,你,你也在难受,是不是。 锦霓咬着唇,她想,郁骥他们一定在不远处,要赶紧返回去,闭上眼想要稳一稳神,却不料眼前的黑雾更重。 耳边似有刺耳的蜂鸣响起,她最后的意识是,她朝奔过来的郁骐凝了一眼,正对上他漆黑深邃,隐隐含|着关切的一双眼。 郁骐,郁骐,你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 几个人都有些懊丧,街上人这么少,三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把一个小女人给跟丢? 云翳怒视着郁骁,若不是他非要吵着解手,锦霓也不会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知道犯了大错的郁骁,怯怯地躲在郁骥身后,只敢探着脑袋。 “算了,云翳,我们沿着这街路一直往前走,她走不快的,不会走远。” 叹了一口气,郁骥将郁骁从身后拉过来,大步向前走。 郁骁嘟着嘴巴,垂着脑袋跟在后面,云翳知道不能与一个心智为十岁的人计较,只得也加快了脚下。 “大夫!大夫!” 高大的身影冲出巷子口,直奔一条偏僻小巷而去,一个男人怀中抱着一名女子,正脸色焦急地拍打着一家小小的医馆。 半晌,门才“嘎吱”一声开了,一个郎中探头探脑,如今皇帝死了,不知道天下还安不安稳,哪里还有人敢门户大开。 哪知道,门只开了一条细缝,黑影便大力地挤进来,男人红着眼,粗声粗气道:“大夫,救救她!” 说完,大手颤抖着摸上她微凸的小腹,颤声道:“她、她是个孕妇!” 郎中吓得赶紧叫来徒弟,将昏迷的锦霓抬入内室,说什么也不肯叫郁骐进去,他只好被拦在门外。 他焦急地转来转去,像是有一张巨大的牛皮鼓在敲打在心头,慌、乱、急! 不过是一面之缘的客人,为什么,他在看见她缓缓倒下去的一瞬间,心疼如斯,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拿锥子在扎你,下下见血! 尤其是,看见她的眼睛里,映着自己那般担忧惶恐的模样,郁骐困顿了—— 这般熟悉,这般心悸,不应该的,他是,他是有妻子的人呵,虽然,虽然…… 虽然,他大病一场之后,便没有和家里的婆娘同床过,其实他谁也没告诉,那就是,他其实在心底,有些回避着自己的发妻。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涌起一丝渴望,只是似乎总有个影子萦绕在心头,抓不住,摸不着,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令他,再也不想与娘子欢好,一次次,总是以累了,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 幸好,妻子李凤兰并不强迫他,甚至每日早出晚归地撑着面摊赚取家用。 握紧双拳,郁骐忍住那丝难耐的关切,从怀里掏出钱袋儿,数了数,拿出一些,想了一下,又拿出一些钱,放在桌子上,一咬牙,悄悄离开了。 只能这样了,甩甩头,他试图忘记那双眼和那张脸,快步往面摊走去。 第二十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死了?怎么可能?” 乍听闻这一消息,锦霓懵住,双手捂住心口,只觉得那里一跳一跳,像是针扎一样的疼。 她不信,干脆跑到街上,只见官道上都是白色的幔帐,举国服丧。 不断有身着麻衣的官兵列队走过,面色森严,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街上几乎看不到半个人影。 此时,她已经怀|孕约五个月,虽然经云翳和郁骥两个人的联合诊脉,确保了孩子健健康康,可见她如此鲁莽,众人也都是吓得连忙追出去。 远远的,他们瞧见她站在一树繁花之下,一身白色纱衣,绣着淡青色的槿兰花儿,素雅的衣衫,连带着整个人都淡了,像是淡在无边又飘渺的天地背景中。 云翳想要往前大步奔过去,却被郁骥一手拦住,身边还站着愣头愣脑,一脸不解的郁骁。 “等下!叫她一个人静一静……” 他深锁着眉,虽然看不见她此刻的样子,但毕竟相处最久,也熟知她的脾性,看似柔软,却最是倔强,又容易钻牛角尖儿,现在去给她安慰,莫不如叫她自己平和心境。 “也好……” 云翳点点头,如今他丝毫没有心情去与别的男人争风吃醋,只要她平安就好。 然而,自己的徒弟,自己也是了解的,方良灿的功夫,根本杀不了芈闲鹤,莫非是他因为得不到心爱之人,心灰意冷,撒手江山,一心求死不成?! 眸中一闪,云翳缜密的心思乱作一团,所谓关心则乱,面对锦霓,他无法集中精神,思考这中间隐隐的不妥。 “莫将罗袖拂花落,便是行人肠断时。” 捏落洒在袖子上的花瓣,早知花开不长久,总有凋落的一时,可总是要为那片刻的美丽,拼尽全力,尽君一|夜|欢。 可她真的不愿意相信,那样的人,会死在刺客的手下,不管是怎样厉害的对手,芈闲鹤,终究都是芈闲鹤啊。 她停留了片刻,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多亏路上几乎没有人,不然,以她现在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即使不撞到别人,也会被别人撞到。 三人都是脸色一白,刚稳住的心神又乱了,怕跟得太紧惹她生气,只好不前不后地在后面跟着,保持着一段距离。 转过一条街,又转过一条街,眼看着周围的景物愈发陌生,锦霓脚步却不停,寂静的周遭,忽然响起一阵粗声大气来。 “你这个人真是好没道理,我家娘子的面,天下第一,你居然跑到这来挑三拣四?爱吃不吃,老子不卖你,滚,滚滚滚!” 话音刚落,便是一个人“哎呀”一声惨叫,接着便传来清脆的几声响,像是杯盘碟碗摔碎的声音。 正恍神的锦霓,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愣,刚止住脚步,肚子忽然动了一下。 天啊,是孩子,是孩子在动! 她惊讶,手浮上肚子,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到! 又惊又喜之际,那男人粗犷且带着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极为粗粝骇人,“老子就说,你们这帮文人,就是操蛋,吃碗面还唧唧歪歪,皇帝死了干|我屁事?难道老子的面摊,就得关门大吉不成……” 他愤声骂着,似乎旁边有女人在低低地劝着,一阵面香扑鼻。 肚子又被孩子踹了一脚,这回比上次还要明显,锦霓动动鼻子,竟真有些饿了,她摸出随身带的小荷包,里面有几个铜钱儿,还有两小块碎银子,吃面是足够了。 几步转过街角,热气腾腾的一角面摊出现在眼前,一对夫妇正一个揉面一个下锅煮面。 “老板娘,要一碗素面,淡一些,给你钱。” 锦霓挑了张干净桌子坐下,看见那挨骂的狼狈书生,正憋得脸通红,狼狈地擦拭着桌上的面汤儿。 她想笑,又觉得不好,一时间心情倒也好了不少,打量着低头揉面的汉子和那有些粗|壮的女人,倒也有些羡慕起这样的恩爱夫妻来。 咦,一侧袖管空荡荡的,再细看,男人竟只有一条胳膊,黝|黑的一只手,按着白面团,真是黑白分明。 她正直直地盯着,冷不防那背对着他的男人转过脸来,擦擦头上的汗,冲着那女人喊:“婆娘,面我揉好了!” 锦霓的心,一下坠入冰窟。 你从不入我的梦,而我亦捕捉不到你的魂,两两一方,各不相望。 如果说与郁骥的相遇带着禅意,带着机缘巧合,那么,这一刻,与这个男人的再次重逢,便充满了苦涩。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都说文人酸迂,可这诗里所表述的那种无可奈何,如今,锦霓刻骨地感受到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只见他的脸上有明显的伤疤,一截袖管空空如也,嗓音听起来那样沙哑,一定是在火海里熏坏了嗓子。 “揉好了就揉好了,喊什么?一会儿吃面的都被你吓走了!” 女人嗔怪地埋怨了一句,举起一双筷子敲了男人的头一下,态度亲昵。 说完,她捞起煮熟的面,盛进一个青瓷海碗中,又添了不少汤头,这才捧着碗,笑呵呵地捧过来道:“姑娘,趁热吃,俺家男人脾气急,吓到你了?” 她将碗轻轻推到锦霓面前,歉意地在围裙上擦擦手,转身就要走。 “老板娘!” 锦霓脑子一热,竟然喊出声来,等她意识到自己喊住了女人,也跟着愣怔了。 自己要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疑惑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姑娘,见她傻愣愣地看着自己,老板娘心中不禁惋惜,这么好看的姑娘,难道是个傻|子? “嘁,傻婆娘,你连筷子也没给人家拿,叫人家用手抓着吃不成?喏!”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只黝|黑的手从半空中伸过来,抓着一副木筷,往锦霓的碗上一掼。 锦霓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继而掀起眼皮,有些贪恋地看着郁骐。 或许是她的眼神实在灼烫,男人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有些面红耳赤起来,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带动了几条伤疤,更显得有些狰狞。 然而,她却恨不得,此刻能够伸出手,摸|摸|他的脸,是否温热如常…… “嘿嘿,抱歉了,看我忙得都忘了。你吃,你吃!” 老板娘笑着说完,重新走回到热气滚滚的面锅前,继续招呼着新到的客人。 锦霓收回视线,闷闷地低下头,握起筷子,挑着碗里的面,一根,一根,香得很,她又饿,可是,无论如何也夹不起来。 他还活着,他少了一只手,他不记得了,他娶妻了…… 她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催促自己,快离开,快离开!不要打扰他平静的生活!他现在,很好,很好! 可是,为什么这么难受,这么揪心,这么难放下,喉头堵得难受,她轻拍着自己的胸口,那种压抑,叫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今日的打击实在连绵,刚听说芈闲鹤的死讯,又再次遇见郁骥,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眼前有些模糊,锦霓以为是眼睛被这面的热气熏得难受,擦了擦眼,决定回去。 她,不想告诉他,或者就让他在这,和妻儿开着一家小小的面摊,和和美美,多好,多好…… 手撑在桌子上,刚起身,小腹处忽然传来一阵疼痛,冷汗一下子就涌|出来。 孩子,你,你也在难受,是不是。 锦霓咬着唇,她想,郁骥他们一定在不远处,要赶紧返回去,闭上眼想要稳一稳神,却不料眼前的黑雾更重。 耳边似有刺耳的蜂鸣响起,她最后的意识是,她朝奔过来的郁骐凝了一眼,正对上他漆黑深邃,隐隐含|着关切的一双眼。 郁骐,郁骐,你的眼睛,还是那么漂亮…… 几个人都有些懊丧,街上人这么少,三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把一个小女人给跟丢? 云翳怒视着郁骁,若不是他非要吵着解手,锦霓也不会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 知道犯了大错的郁骁,怯怯地躲在郁骥身后,只敢探着脑袋。 “算了,云翳,我们沿着这街路一直往前走,她走不快的,不会走远。” 叹了一口气,郁骥将郁骁从身后拉过来,大步向前走。 郁骁嘟着嘴巴,垂着脑袋跟在后面,云翳知道不能与一个心智为十岁的人计较,只得也加快了脚下。 “大夫!大夫!” 高大的身影冲出巷子口,直奔一条偏僻小巷而去,一个男人怀中抱着一名女子,正脸色焦急地拍打着一家小小的医馆。 半晌,门才“嘎吱”一声开了,一个郎中探头探脑,如今皇帝死了,不知道天下还安不安稳,哪里还有人敢门户大开。 哪知道,门只开了一条细缝,黑影便大力地挤进来,男人红着眼,粗声粗气道:“大夫,救救她!” 说完,大手颤抖着摸上她微凸的小腹,颤声道:“她、她是个孕妇!” 郎中吓得赶紧叫来徒弟,将昏迷的锦霓抬入内室,说什么也不肯叫郁骐进去,他只好被拦在门外。 他焦急地转来转去,像是有一张巨大的牛皮鼓在敲打在心头,慌、乱、急! 不过是一面之缘的客人,为什么,他在看见她缓缓倒下去的一瞬间,心疼如斯,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拿锥子在扎你,下下见血! 尤其是,看见她的眼睛里,映着自己那般担忧惶恐的模样,郁骐困顿了—— 这般熟悉,这般心悸,不应该的,他是,他是有妻子的人呵,虽然,虽然…… 虽然,他大病一场之后,便没有和家里的婆娘同床过,其实他谁也没告诉,那就是,他其实在心底,有些回避着自己的发妻。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涌起一丝渴望,只是似乎总有个影子萦绕在心头,抓不住,摸不着,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令他,再也不想与娘子欢好,一次次,总是以累了,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 幸好,妻子李凤兰并不强迫他,甚至每日早出晚归地撑着面摊赚取家用。 握紧双拳,郁骐忍住那丝难耐的关切,从怀里掏出钱袋儿,数了数,拿出一些,想了一下,又拿出一些钱,放在桌子上,一咬牙,悄悄离开了。 只能这样了,甩甩头,他试图忘记那双眼和那张脸,快步往面摊走去。 第二十一章 欢欢喜喜大团圆 远处一家面摊,云翳蹙眉看过去,刚要转过头,却眼尖地在那长凳一角,看见一条熟悉的白丝帕。 他冲过去,一把抓过那帕子,只一眼,就认出了是锦霓的手帕,猛回身问着那老板娘道:“大姐,刚才可有一位姑娘来吃面?” 李凤兰赶紧放下勺子,一脸急色道:“你们可是那姑娘的家人?真是,大着肚子咋能叫她一个人出来……” 截断她的话,云翳急道:“那她现在人呢?” 一丝不妙,浮上心头。 李凤兰一指旁边不远的那条巷子,“俺家男人送她去医馆咧,就在前面转过去……” 话没说完,眼前一花,那英俊后生竟然不见了,一眨眼功夫身子已在远处。 “我眼花了不是……” 老板娘喃喃着,紧跟着又是一闪,似乎又有人跟着过去了。 云翳身形极快,转瞬已经到了李凤兰口中所说的医馆,顾不得礼数,他一把推开小院的房门,直直向里面奔去。 不想,刚要去拉里面的一扇门,那门却忽而从里面开开,云翳手一顿,眯起眼,瞪向来人。 这一看,惊得他说不出话来,连手都忘了收回。 恰好,郁骥和郁骁亦到了,二人甫一和面前的人照面,郁骥尚好,他看不见,却听得郁骁脆生生一声惊喜的狂吼:“二哥!” 正陷在前所未有的慌乱和难舍中的郁骐,猛地抬起了头。 “凤兰……” 郁骐疾步走向正在发愣的女人,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迫使她看向自己,喷着灼热的呼吸,急急喊道。 “我、我们……咳,刚才有人,说是我的兄弟,可是你不是说,我是个孤儿,父母早逝,也没有手足兄弟……” 他满腹疑惑,那几个人看起来并非在撒谎,尤其是看见他时的那种眼神,分明就是亲人重逢的欣喜和意外,这是做不了假的。 况且,他一个街口卖面的,人家能图他什么! “当家的,你、你说啥……” 李凤兰回过神来,嗫嚅了几声,期期艾艾,眼神却不敢与他相对视。 看出她的游移,郁骐沉了脸色,将她一把推开,怒道:“凤兰,我知道是你救了我,可是,我不能当一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傻|子!” 他面上有伤疤,这么一吼,原本硬朗俊秀的五官,看上去便有些狰狞可怖。 “当家的!你不能走啊!我、我也是怕留不住你……” 李凤兰明白过来,眼前的男人已经无法再被欺骗,心里一急,豆大的眼泪就落出来,双|腿一曲,竟然在他面前跪下来。 “当时你就剩了一口气,浑身烧得跟炭一样,我……我也是想……”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不住地哭咽着,沾着面粉的手,死死地抓着郁骐的衣襟。 李凤兰说的,倒不全是假话,她确实在当日同乡亲们从老家逃难出来,经过了无往城山脚之下,救下了当日从火海里逃出来的郁骐。 他昏迷多日,李凤兰便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等他能下地走动,这才一路到了京城,做些小生意糊口。 她也纠结后悔过,只是,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自小|便懂得,想要的,只能自己争取,不管是一口吃的,还是一个夫婿。 所以,她不惜洒下弥天大谎,骗他,他们是夫妻,早就成亲了。 “我……不能忍受,谎言,哪怕是,善意的谎言。凤兰,你起来!” 郁骐叹了一口气,扶起她,放低了嗓音道:“凤兰,你对我有恩,我必定要报答你,可是,你不能骗我,说我们是夫妻。我……这毕竟是一辈子的事……” 心中原有的疑惑,终于浮出|水面,怪不得,潜意识里,自己不愿与他同房,原来,他心底是知道真|相的。 蓦地,心底一刺,那个昏倒的女子,那个轻得像一片羽毛,在他怀里紧闭双眼的女子,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强烈的心悸,莫非…… 他不愿再想,狠下心来,将李凤兰抓|住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急转身便向医馆奔去。 “你、你们三个,到底、到底哪个是病人的夫君?” 郎中擦擦头上的汗,面对着眼前三个同样高大俊美的男人,小声支吾道。 “先生,她到底怎么样了?” 郁骥和郁骁还未从与郁骐相见的巨大震撼中清醒过来,云翳上前一步,礼貌问道。 “这位夫人身子很虚,孩子倒是长得不错,还要注意一日三餐啊,另外,不要叫她多思多忧啊!” 郎中说完,摇摇头,又转身取来纸笔,开始抄录药方,不时将注意事项交代给云翳。 “好了,你们进去看看她,估计也该醒了,我这里也没有别人,你们叫她歇歇再走。我去烧水,几位喝点热茶。” 三个人进了里屋,看见锦霓平卧在床铺上,脸色虽然不复刚才的惨淡,但依旧没有红晕,双眼紧闭着,在眼睑处投下青色的暗影。 听到声响,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醒来,待看清眼前的三个人,她有些吃力地挣扎起身。 云翳上前一把托住她的腰,焦急道:“不要动!哪里不舒服,我去喊大夫……” 谁料,锦霓反手抓|住他,哑声开口:“云翳,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我看见郁骐……” 拍拍她的手,在她身后垫起枕头叫她靠好,云翳这才安抚道:“你没看错,我方才也见到了,是他,是他……” 这时,却见郁骁拧着眉,看着郁骥,不解道:“大哥,二哥看见我们,怎么好像很不高兴?还跑掉了……” 郁骥摇摇头,将头转向窗外。 二弟郁骐,怕是也经历了一场生死的考验,郁骁说,他少了一条胳膊。 “他还活着,真好,真好……” 耳边传来锦霓的低声呢喃,将他的思绪唤回,郁骥忽然出声道:“莫非,你不愿与他相认?” 脸色一白,锦霓咬着唇想了好久,这才狠下心点点头,强迫自己一字一句道:“对,我不要去打扰他,他现在过得很好,还有个勤劳的女人陪着他,对他好。我、我……就让他永远不知道有我的存在……” 话虽如此,她却是眼中含|着泪,抓着云翳的手,指节泛白。 三人听了,都是好久的沉默,没来由的心酸。 兜兜转转的缘分,难道注定了擦肩而过?如果现在的郁骐没办法想起来,或者不相信他们之间的过往,是不是,她就真的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屋里的气氛,一时凝滞了。 单薄的木门,忽然被人推开,来人粗声粗气,吼道:“什么事不打算叫我知道?” 夏去秋来,一山的枫叶也微微透着火红,远远望去,蒸霞焚火一般。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有些担忧紧张的声音扬起来。 手里是一件薄披风,缀着几个毛茸茸的小花球,和男人高大的身形有些不配,看得锦霓回过身来后,先是噗嗤一笑。 几个月过去,她原本单薄瘦弱的身体,终于在几个男人的悉心照料下,有些发福,尖尖的下巴都圆润了一些。 素净的衣裙,衬得她肌肤更白,这一笑,将孕中女子那一抹幸福和娇柔,全都展现出来,看得郁骐一怔。 他不记得过去的事情,然而,他这一刻只觉得,就算不记得旧事,他也会爱上她,重新爱上她。 为她披上披风,一只手不方便系带子,锦霓自己低头,灵巧地打着结,再一抬头,正对上他专注的眼神,不禁有些脸红。 “你看什么?” 她略羞赧,仰起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那里面尽是些她有些看不明的情愫。 “为什么不能看?我,不也是你的男人?” 他有些桀骜不驯地歪过头,声音依旧是暗哑的,也因为如此,两个人之间,就仿佛有一股浓情在涌动一般。 锦霓想了一下,没有开口,其实,她到现在,也不确定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听说,那个李凤兰,在明白过来留不住郁骐后,还是大病了一场,终于婉拒了郁骐赠与她的一笔钱,结束了面摊,离开了楚京。 而他们几个人,也在国丧完毕,准许出城后,告别了这个令人心酸悲戚的地方,一路走走停停,来到此处,买了田地,置办起来。 此时,正是一年中最舒爽的好天气,秋高气爽,想不通,索性不想了,过去就是活得太累了,才那么反反复复,不得善终。 抬手去摘了一片枫叶,火红的一枚,在她白|皙的手上,显得煞是好看。 “这里风大,小心孩子,快生了,我担心。” 说罢,郁骐不由分说,拢住锦霓的肩头,依旧有些强悍,将她抱住,沿着来时的小径往下走。 这孩子当真是福大命大,经历了这么大折腾,居然现在还老老实实睡在娘的肚皮里。 这几天眼看着就要生了,可做娘的还是闲不住,出来走走玩玩,说是等到以后坐月子,便一下也不得动了。 “他们几个把饭都做好了,一转身才发现你不在了,我赶紧出来找你,下回再乱跑,我就得找根绳子把你绑起来,哼哼……” 郁骐口中耍狠,手上却是轻轻柔柔,牵着她小心迈步。 肚子已经很挺了,圆涨涨像是个皮球。 小家伙儿太淘气了,经常半夜三更就开始伸胳膊踢腿,将锦霓从梦中惊醒。 而她一醒,那四个也不要睡了,号脉的号脉,倒水的倒水,揉腿的揉腿,郁骁更是把耳朵贴到肚皮上听起来没完没了。 “哈,你说了实话了,你就是想绑我呀!” 她嬉笑着,推着他,两个人到了家门口。 锦霓忽然腿有些酸,便耍赖地不走了,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竹席上,她最喜欢在门口坐着,总好像在隐隐期盼着什么。 见她坐下了,郁骐自己也懒了起来,跟着坐在她身边,两个人一时都不再开口,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 “咱们都在了,其实,还缺一个人呢……” 锦霓看着天边的一朵云,由聚到散,不由得心生感慨。 她一直觉得,芈闲鹤还在,她能够感觉得到。 郁骐抓|住她的手,放在脸颊蹭着,皱眉道:“你别多想。” 锦霓听了,干脆将身子全都偎在他的怀中,眯着眼似睡非睡,喃喃道:“还不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是谁的……” 郁骐笑出声来,“是谁的又怎么?总之都是你的,你还会觉得,我们几个会在意这个?太低估人了……” 忽然,锦霓面色一动,手抚上肚子,那里正是一阵扑腾,跟上一次,在面摊遇到郁骐的感觉,好像! “有人要来了。” 眉一挑,极目向门口蜿蜒的那条小路望去,郁骐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没人啊!” 锦霓却只是含笑不语,一下下摸着肚子。 果然,不多时,极远极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在往这边走来。 小黑点越来越大,走得近了,两个人看清,那是个戴着斗笠的高大男子,正朝着他们的院落走来。 锦霓咬着牙,只觉得小腹处忽而传来一阵阵疼痛感,不禁用力抓紧了郁骐的手。 “怎么了?” “寒、郁骐!我……我好像要生了……” 女子痛苦地呜咽出声,眼睛却是盯着远处。 “我抱你回房!再忍一下!” 郁骐急急起身,就要将锦霓打横抱起,却被她伸手一拦。 “等、等下……” 那个人已经很近了,只是他将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一阵秋风吹起,风吹起远处的稻田,也吹起,那人背后披散着的一头长长的银发。 疼痛一阵阵袭来,锦霓拼命睁大眼,看着男人缓缓走到自己面前,摘下头顶|破旧的斗笠,俯下|身子,大手擦去她额头的冷汗。 锦霓被越来越急的阵痛骇得闭上眼,汗越冒越多,可是,心里却澄净一片。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她的生命,完整了。 她眯着眼,看见他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只是双眼更加黑亮,正在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我回来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的我,你还肯要么?” 郁骐托着锦霓,却见她勉强挤出几个字来,“除非……除非……” 芈闲鹤动了动嘴角,急道:“除非什么?” “除非你先去烧一大锅热水否则你别想看孩子一眼!” 女人拼命吼出一句,终于被听到声响,从房里奔出来的男人们抬上了床。 (完) 第二十一章 欢欢喜喜大团圆 远处一家面摊,云翳蹙眉看过去,刚要转过头,却眼尖地在那长凳一角,看见一条熟悉的白丝帕。 他冲过去,一把抓过那帕子,只一眼,就认出了是锦霓的手帕,猛回身问着那老板娘道:“大姐,刚才可有一位姑娘来吃面?” 李凤兰赶紧放下勺子,一脸急色道:“你们可是那姑娘的家人?真是,大着肚子咋能叫她一个人出来……” 截断她的话,云翳急道:“那她现在人呢?” 一丝不妙,浮上心头。 李凤兰一指旁边不远的那条巷子,“俺家男人送她去医馆咧,就在前面转过去……” 话没说完,眼前一花,那英俊后生竟然不见了,一眨眼功夫身子已在远处。 “我眼花了不是……” 老板娘喃喃着,紧跟着又是一闪,似乎又有人跟着过去了。 云翳身形极快,转瞬已经到了李凤兰口中所说的医馆,顾不得礼数,他一把推开小院的房门,直直向里面奔去。 不想,刚要去拉里面的一扇门,那门却忽而从里面开开,云翳手一顿,眯起眼,瞪向来人。 这一看,惊得他说不出话来,连手都忘了收回。 恰好,郁骥和郁骁亦到了,二人甫一和面前的人照面,郁骥尚好,他看不见,却听得郁骁脆生生一声惊喜的狂吼:“二哥!” 正陷在前所未有的慌乱和难舍中的郁骐,猛地抬起了头。 “凤兰……” 郁骐疾步走向正在发愣的女人,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迫使她看向自己,喷着灼热的呼吸,急急喊道。 “我、我们……咳,刚才有人,说是我的兄弟,可是你不是说,我是个孤儿,父母早逝,也没有手足兄弟……” 他满腹疑惑,那几个人看起来并非在撒谎,尤其是看见他时的那种眼神,分明就是亲人重逢的欣喜和意外,这是做不了假的。 况且,他一个街口卖面的,人家能图他什么! “当家的,你、你说啥……” 李凤兰回过神来,嗫嚅了几声,期期艾艾,眼神却不敢与他相对视。 看出她的游移,郁骐沉了脸色,将她一把推开,怒道:“凤兰,我知道是你救了我,可是,我不能当一个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傻|子!” 他面上有伤疤,这么一吼,原本硬朗俊秀的五官,看上去便有些狰狞可怖。 “当家的!你不能走啊!我、我也是怕留不住你……” 李凤兰明白过来,眼前的男人已经无法再被欺骗,心里一急,豆大的眼泪就落出来,双|腿一曲,竟然在他面前跪下来。 “当时你就剩了一口气,浑身烧得跟炭一样,我……我也是想……”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不住地哭咽着,沾着面粉的手,死死地抓着郁骐的衣襟。 李凤兰说的,倒不全是假话,她确实在当日同乡亲们从老家逃难出来,经过了无往城山脚之下,救下了当日从火海里逃出来的郁骐。 他昏迷多日,李凤兰便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等他能下地走动,这才一路到了京城,做些小生意糊口。 她也纠结后悔过,只是,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自小|便懂得,想要的,只能自己争取,不管是一口吃的,还是一个夫婿。 所以,她不惜洒下弥天大谎,骗他,他们是夫妻,早就成亲了。 “我……不能忍受,谎言,哪怕是,善意的谎言。凤兰,你起来!” 郁骐叹了一口气,扶起她,放低了嗓音道:“凤兰,你对我有恩,我必定要报答你,可是,你不能骗我,说我们是夫妻。我……这毕竟是一辈子的事……” 心中原有的疑惑,终于浮出|水面,怪不得,潜意识里,自己不愿与他同房,原来,他心底是知道真|相的。 蓦地,心底一刺,那个昏倒的女子,那个轻得像一片羽毛,在他怀里紧闭双眼的女子,为什么自己会有那么强烈的心悸,莫非…… 他不愿再想,狠下心来,将李凤兰抓|住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急转身便向医馆奔去。 “你、你们三个,到底、到底哪个是病人的夫君?” 郎中擦擦头上的汗,面对着眼前三个同样高大俊美的男人,小声支吾道。 “先生,她到底怎么样了?” 郁骥和郁骁还未从与郁骐相见的巨大震撼中清醒过来,云翳上前一步,礼貌问道。 “这位夫人身子很虚,孩子倒是长得不错,还要注意一日三餐啊,另外,不要叫她多思多忧啊!” 郎中说完,摇摇头,又转身取来纸笔,开始抄录药方,不时将注意事项交代给云翳。 “好了,你们进去看看她,估计也该醒了,我这里也没有别人,你们叫她歇歇再走。我去烧水,几位喝点热茶。” 三个人进了里屋,看见锦霓平卧在床铺上,脸色虽然不复刚才的惨淡,但依旧没有红晕,双眼紧闭着,在眼睑处投下青色的暗影。 听到声响,她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醒来,待看清眼前的三个人,她有些吃力地挣扎起身。 云翳上前一把托住她的腰,焦急道:“不要动!哪里不舒服,我去喊大夫……” 谁料,锦霓反手抓|住他,哑声开口:“云翳,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我看见郁骐……” 拍拍她的手,在她身后垫起枕头叫她靠好,云翳这才安抚道:“你没看错,我方才也见到了,是他,是他……” 这时,却见郁骁拧着眉,看着郁骥,不解道:“大哥,二哥看见我们,怎么好像很不高兴?还跑掉了……” 郁骥摇摇头,将头转向窗外。 二弟郁骐,怕是也经历了一场生死的考验,郁骁说,他少了一条胳膊。 “他还活着,真好,真好……” 耳边传来锦霓的低声呢喃,将他的思绪唤回,郁骥忽然出声道:“莫非,你不愿与他相认?” 脸色一白,锦霓咬着唇想了好久,这才狠下心点点头,强迫自己一字一句道:“对,我不要去打扰他,他现在过得很好,还有个勤劳的女人陪着他,对他好。我、我……就让他永远不知道有我的存在……” 话虽如此,她却是眼中含|着泪,抓着云翳的手,指节泛白。 三人听了,都是好久的沉默,没来由的心酸。 兜兜转转的缘分,难道注定了擦肩而过?如果现在的郁骐没办法想起来,或者不相信他们之间的过往,是不是,她就真的只是他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屋里的气氛,一时凝滞了。 单薄的木门,忽然被人推开,来人粗声粗气,吼道:“什么事不打算叫我知道?” 夏去秋来,一山的枫叶也微微透着火红,远远望去,蒸霞焚火一般。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有些担忧紧张的声音扬起来。 手里是一件薄披风,缀着几个毛茸茸的小花球,和男人高大的身形有些不配,看得锦霓回过身来后,先是噗嗤一笑。 几个月过去,她原本单薄瘦弱的身体,终于在几个男人的悉心照料下,有些发福,尖尖的下巴都圆润了一些。 素净的衣裙,衬得她肌肤更白,这一笑,将孕中女子那一抹幸福和娇柔,全都展现出来,看得郁骐一怔。 他不记得过去的事情,然而,他这一刻只觉得,就算不记得旧事,他也会爱上她,重新爱上她。 为她披上披风,一只手不方便系带子,锦霓自己低头,灵巧地打着结,再一抬头,正对上他专注的眼神,不禁有些脸红。 “你看什么?” 她略羞赧,仰起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那里面尽是些她有些看不明的情愫。 “为什么不能看?我,不也是你的男人?” 他有些桀骜不驯地歪过头,声音依旧是暗哑的,也因为如此,两个人之间,就仿佛有一股浓情在涌动一般。 锦霓想了一下,没有开口,其实,她到现在,也不确定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听说,那个李凤兰,在明白过来留不住郁骐后,还是大病了一场,终于婉拒了郁骐赠与她的一笔钱,结束了面摊,离开了楚京。 而他们几个人,也在国丧完毕,准许出城后,告别了这个令人心酸悲戚的地方,一路走走停停,来到此处,买了田地,置办起来。 此时,正是一年中最舒爽的好天气,秋高气爽,想不通,索性不想了,过去就是活得太累了,才那么反反复复,不得善终。 抬手去摘了一片枫叶,火红的一枚,在她白|皙的手上,显得煞是好看。 “这里风大,小心孩子,快生了,我担心。” 说罢,郁骐不由分说,拢住锦霓的肩头,依旧有些强悍,将她抱住,沿着来时的小径往下走。 这孩子当真是福大命大,经历了这么大折腾,居然现在还老老实实睡在娘的肚皮里。 这几天眼看着就要生了,可做娘的还是闲不住,出来走走玩玩,说是等到以后坐月子,便一下也不得动了。 “他们几个把饭都做好了,一转身才发现你不在了,我赶紧出来找你,下回再乱跑,我就得找根绳子把你绑起来,哼哼……” 郁骐口中耍狠,手上却是轻轻柔柔,牵着她小心迈步。 肚子已经很挺了,圆涨涨像是个皮球。 小家伙儿太淘气了,经常半夜三更就开始伸胳膊踢腿,将锦霓从梦中惊醒。 而她一醒,那四个也不要睡了,号脉的号脉,倒水的倒水,揉腿的揉腿,郁骁更是把耳朵贴到肚皮上听起来没完没了。 “哈,你说了实话了,你就是想绑我呀!” 她嬉笑着,推着他,两个人到了家门口。 锦霓忽然腿有些酸,便耍赖地不走了,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竹席上,她最喜欢在门口坐着,总好像在隐隐期盼着什么。 见她坐下了,郁骐自己也懒了起来,跟着坐在她身边,两个人一时都不再开口,享受着这一刻的静谧。 “咱们都在了,其实,还缺一个人呢……” 锦霓看着天边的一朵云,由聚到散,不由得心生感慨。 她一直觉得,芈闲鹤还在,她能够感觉得到。 郁骐抓|住她的手,放在脸颊蹭着,皱眉道:“你别多想。” 锦霓听了,干脆将身子全都偎在他的怀中,眯着眼似睡非睡,喃喃道:“还不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是谁的……” 郁骐笑出声来,“是谁的又怎么?总之都是你的,你还会觉得,我们几个会在意这个?太低估人了……” 忽然,锦霓面色一动,手抚上肚子,那里正是一阵扑腾,跟上一次,在面摊遇到郁骐的感觉,好像! “有人要来了。” 眉一挑,极目向门口蜿蜒的那条小路望去,郁骐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没人啊!” 锦霓却只是含笑不语,一下下摸着肚子。 果然,不多时,极远极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在往这边走来。 小黑点越来越大,走得近了,两个人看清,那是个戴着斗笠的高大男子,正朝着他们的院落走来。 锦霓咬着牙,只觉得小腹处忽而传来一阵阵疼痛感,不禁用力抓紧了郁骐的手。 “怎么了?” “寒、郁骐!我……我好像要生了……” 女子痛苦地呜咽出声,眼睛却是盯着远处。 “我抱你回房!再忍一下!” 郁骐急急起身,就要将锦霓打横抱起,却被她伸手一拦。 “等、等下……” 那个人已经很近了,只是他将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一阵秋风吹起,风吹起远处的稻田,也吹起,那人背后披散着的一头长长的银发。 疼痛一阵阵袭来,锦霓拼命睁大眼,看着男人缓缓走到自己面前,摘下头顶|破旧的斗笠,俯下|身子,大手擦去她额头的冷汗。 锦霓被越来越急的阵痛骇得闭上眼,汗越冒越多,可是,心里却澄净一片。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她的生命,完整了。 她眯着眼,看见他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只是双眼更加黑亮,正在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我回来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这样的我,你还肯要么?” 郁骐托着锦霓,却见她勉强挤出几个字来,“除非……除非……” 芈闲鹤动了动嘴角,急道:“除非什么?” “除非你先去烧一大锅热水否则你别想看孩子一眼!” 女人拼命吼出一句,终于被听到声响,从房里奔出来的男人们抬上了床。 (完) 第一章 主动的千金小姐 作为今晚酒会的主人,同时也是郁氏企业刚刚上任的接班人,郁骐已经被圈中好友和同行们,灌了好些酒,饶是他酒量再好,此刻见到那金黄色液体,也不免有些熏然。 他的生意对手,宋氏地产近来与京城的八旗党们过从甚密,听说老谋深算的宋总裁竟承诺要把女儿送给芈家做媳妇,真是做梦都在抱大腿! 芈家是什么势力?那是政坛的一把手,小儿子芈闲鹤,为人最是低调,在京城子弟圈中口碑甚佳。 一想到此,郁骥便有些憋闷不堪。 于是他避开那些老谋深算的商人,独自擎着杯,一一地冲着来宾致意,然后,悄悄踱到宴会厅的花园里,想在那儿散散酒气。 刚站定身子,那茂密的灌木丛后面,便传来低低的娇音,声音虽刻意压低,却格外好听娇哝。 郁骥剑眉一挑,不顾这行为有些不够君子,装作无意地向那声音处又行了几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那小口地啜着酒。 果然,离得近,那声音便清晰了一些,听上去,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哎呀,知道了,你可真是八卦呀,就今晚,今晚还不行么……你别催我……笑话就笑话……我就是不愿意随随便便就找个男人……怎么的……也要第一眼看上去,便喜欢……” 那边絮絮说了几句,声音终于消失了。 放下手机,步莲华拖着碍事的长裙慢慢站起身,一边嘟囔着死党啰嗦,一边整理着身上,免得被自家那古板的商业大亨老爸和商界第一美女老妈看见,到时候又是一顿臭骂! “呃!” 她一惊,没想到,这么热闹的酒会,也有人像自己一样偷跑出来,而且,就站在自己方才藏身地的不远处。 脑子飞快地转了几下,她不禁眯起眼,细细打量起这个男人—— 五官够精致! 比女人还漂亮! 英挺的眉,坚毅的下巴,却是男人味道十足! 她拖着裙摆,踩着高跟鞋,抢先一步,站到郁骥的前面。 “男人,今晚我跟你走!”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义无反顾,毫无礼貌。甚至都没问他是谁,有没有女伴。 郁骥勾起嘴角,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美丽得犹如一只小豹子般的少女,略一点头,“我叫郁骥,你可以叫我骥。” 步莲华有些被他的淡然惊到了,却还是撇撇嘴角,“骥,我们走,这真没意思。” 嘴上冷冷,可她心中却是窃喜,太好了,今晚总算可以撕下老处 女标签了! 身体已经在车里了,可是感觉依旧是那么不真实,身边的男人似乎看出她的挣扎,微笑一声,握住她冰凉的手。 “其实,我也不介意带你回家,反正客房很多,你可以选一间,睡个好觉。” 他笑,自己并非是坐怀不乱,可是强迫一个陌生的小女孩,确实不是他郁骥的行事作风。 闻言,步莲华撅起嘴巴,执拗道:“不行!我今晚非要和你睡不可!” 前排的司机听了,吓得手一滑,差点没握紧方向盘,赶紧低咳一声,假装没听见,手一动,打开音响。 霎时,清凉如水的女声倾泻而出,环绕在车厢内—— 告诉我啊,我的爱人在何方 一把绢伞,遗落断桥旁 告诉我啊,我的爱人在何方 雾里水里,荷花暗香 雨,雨啊 雨,雨啊,你告诉我 一千年前,失散的爱人啊 坠入轻烟,飘在湖上 我要再寻他,一千年啊 我的爱人,你可等着 待两个人听清那旋律和歌词,俱是沉默,不知为何,都有些隐隐动情,特别是步莲华,跟着轻哼,眼角居然都有些湿润。 咳,一定是等待初 夜的心情,太td急迫了!她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站在玄关处,脚踝上传来刺痛,步莲华狠狠地脱下高跟鞋,穿不惯就是穿不惯,她已经很小心地不要崴脚了,结果却是依旧被新鞋磨破脚! “怎么了?” 郁骥脱掉鞋,正扯着领带,眼见那古怪少女在门口,动作诡异,就是不进门。 “你、你有胶布么?我、我磨破脚丫子了……” 她一手撑墙,小小的晚宴包还在手里抓着,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男人失笑,这还真的是个孩子,几步走过去,他一弯腰,打横抱起她,直直走向浴室。 “先冲一冲,不然伤口会感染。” 热水轻柔地浇在疼痛的地方,步莲华一缩,然而两只脚被郁骥紧紧抓在手里,认真地清洗着。 于是,少女终于可以好好地打量一下,这个还属于陌生人的男人—— 暧 昧的柔柔灯光下,男人的眼流光溢彩,好像有星子在里面闪烁,眉峰如剑,给他那比寻常男子更为精致的五官,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坚毅。 “原来,那个有着‘最年轻的成功地产商’美誉的人,就是你。” 少女沉思了片刻,他的姓氏罕见,在酒会上她来不及思考,如今静下来,便轻而易举地对上了号。 郁骥已经拿来干净的毛巾,垫在她双足下,轻轻擦拭,那十个小巧的趾头,白白嫩嫩,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怀中。 “传言多有不实之处,你眼前看见的,跟脑海里想象的,可还一样?” 他含着笑意,笑吟吟开口,眼角细微的皱纹便无法抑制地显现出来。 确实,传闻中郁氏长公子强悍冷硬,商场如战场,杀人不眨眼,一点儿也不像这个给自己洗脚的男人呢…… 这么一想,步莲华不禁有些羞赧,自己主动赖上人家,还叫人家伺候,哎,有些过分了。 于是她“好心”地一挣,想把脚抽回来,却忘了,自己坐在浴缸边沿,这么一撤力,整个人便跌入偌大的浴缸中! 她吓得舞动双臂乱扑腾,这可倒好,无意间一下扭动了水龙头,水流一下喷出来! 郁骥站直身体,见她像个落水狗一样,简直是哭笑不得。 看看,今晚他究竟捡到个什么东西! 落地窗前,男人修长的身子映在玻璃上,他慢慢吐出烟雾,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不对劲! 他是怎么了,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跟个小女孩瞎疯胡闹! 心中愈发烦躁,眼前竟然又跑出那十个小小的白净脚趾头,一下一下彷佛踩在自己心头,难受! 狠狠掐灭烟,郁骥转身,不行,赶紧给这个小祸害送走,谁知道她是不是什么夜店里贪玩的疯姑娘,脏不脏,有病没病啊?! 哪知道,他刚转过来,眼睛便对上了—— 她浑身湿漉漉地,头发也湿透,只裹了一块浴巾站在他身后。 “你、你把衣服穿上!” 郁骥忍不住咆哮了,优雅全都不见了,赶紧回身拉紧窗帘,生怕这一片住宅区里还有别人能够看见这一幕。 一耸肩,步莲华无奈道:“我衣服都湿透了,借我你的衬衫,等我的干了我就还给你。” 开玩笑,都洗过澡了,隔夜的衣服还怎么穿,她从来没有这恶习好不好。 瞪了她好久,郁骥认命地从衣橱里翻出件自己的衬衫,扔给她,转身径直进了雾气缭绕的浴室。 郁骥边擦头发边走出来,洗澡的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赶紧要把她送回去不可。 他静下心来,才意识到事情不那么简单,今天的酒会,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没有请柬是不可能混进来的,搞不好,这姑娘的家世和自己又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哪知道,这丫头竟然开了他的电脑,下了刚才那首歌,满屋子都是那略带空灵的女声,一遍遍重复着。 告诉我啊,我的爱人在何方 满天红霞,绿树苍苍 告诉我啊,我的爱人在何方 长啸一声,化蝶成双 雨淋湿湖水,淋湿清风 淋湿季节,淋湿传说 我要再寻找,一千年啊 我的爱人,你可……等……着…… 步莲华已经躺在了宽大的床上,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下摆刚好盖住大腿,见他出来,她顽皮地眯起眼睛,伸出手指诱惑道:“快来呀……” 郁骥的脸色,登时铁青,几步窜到她面前,呵斥道:“起来!我送你回去!” 步莲华嘟起红唇,有些幽怨地瞥了他一眼。 天呐,谁来救救他,就那么一眼,他的心就俨然变成了一块黄油,眼看着就要融化了! “我对你、你……我没兴趣!” 郁骥故意露出鄙夷的神色,强迫自己拒绝她的邀欢。 似乎看出他的内心挣扎,少女决心再点一把火,索性重新躺下,直直地翘起双腿,大胆地迎着他的目光。 曾有网络社区对广大男性同胞进行调查:你对女性身体哪里最感兴趣? 不是胸脯,不是脸蛋,却是:双腿! 一双细长,白嫩,笔直的美腿,当真是勾魂难挡,尤其是,在暖色调的灯光映照之下,没有一丝瑕疵,糅合了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妩媚。 郁骥汗涔涔,他明明开了空调,可还是沿着背脊往下滴汗。 他并非没有尝过情爱滋味儿的愣头小子,平日里向他邀欢献媚的女子多入欲跳龙门的鲤鱼,既是白来的便宜,有的时候他也就半推半就。反正你情我愿,大家都是成年人,你非要一份爱,我就只能给你一 夜 情。 可是现在…… 他竟然错不开眼了,面对这样的女孩儿,这样的腿儿,这样的眼神,无辜又带点儿放荡!(未完待续) 第一章 主动的千金小姐 作为今晚酒会的主人,同时也是郁氏企业刚刚上任的接班人,郁骐已经被圈中好友和同行们,灌了好些酒,饶是他酒量再好,此刻见到那金黄色液体,也不免有些熏然。 他的生意对手,宋氏地产近来与京城的八旗党们过从甚密,听说老谋深算的宋总裁竟承诺要把女儿送给芈家做媳妇,真是做梦都在抱大腿! 芈家是什么势力?那是政坛的一把手,小儿子芈闲鹤,为人最是低调,在京城子弟圈中口碑甚佳。 一想到此,郁骥便有些憋闷不堪。 于是他避开那些老谋深算的商人,独自擎着杯,一一地冲着来宾致意,然后,悄悄踱到宴会厅的花园里,想在那儿散散酒气。 刚站定身子,那茂密的灌木丛后面,便传来低低的娇音,声音虽刻意压低,却格外好听娇哝。 郁骥剑眉一挑,不顾这行为有些不够君子,装作无意地向那声音处又行了几步,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在那小口地啜着酒。 果然,离得近,那声音便清晰了一些,听上去,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哎呀,知道了,你可真是八卦呀,就今晚,今晚还不行么……你别催我……笑话就笑话……我就是不愿意随随便便就找个男人……怎么的……也要第一眼看上去,便喜欢……” 那边絮絮说了几句,声音终于消失了。 放下手机,步莲华拖着碍事的长裙慢慢站起身,一边嘟囔着死党啰嗦,一边整理着身上,免得被自家那古板的商业大亨老爸和商界第一美女老妈看见,到时候又是一顿臭骂! “呃!” 她一惊,没想到,这么热闹的酒会,也有人像自己一样偷跑出来,而且,就站在自己方才藏身地的不远处。 脑子飞快地转了几下,她不禁眯起眼,细细打量起这个男人—— 五官够精致! 比女人还漂亮! 英挺的眉,坚毅的下巴,却是男人味道十足! 她拖着裙摆,踩着高跟鞋,抢先一步,站到郁骥的前面。 “男人,今晚我跟你走!”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义无反顾,毫无礼貌。甚至都没问他是谁,有没有女伴。 郁骥勾起嘴角,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美丽得犹如一只小豹子般的少女,略一点头,“我叫郁骥,你可以叫我骥。” 步莲华有些被他的淡然惊到了,却还是撇撇嘴角,“骥,我们走,这真没意思。” 嘴上冷冷,可她心中却是窃喜,太好了,今晚总算可以撕下老处 女标签了! 身体已经在车里了,可是感觉依旧是那么不真实,身边的男人似乎看出她的挣扎,微笑一声,握住她冰凉的手。 “其实,我也不介意带你回家,反正客房很多,你可以选一间,睡个好觉。” 他笑,自己并非是坐怀不乱,可是强迫一个陌生的小女孩,确实不是他郁骥的行事作风。 闻言,步莲华撅起嘴巴,执拗道:“不行!我今晚非要和你睡不可!” 前排的司机听了,吓得手一滑,差点没握紧方向盘,赶紧低咳一声,假装没听见,手一动,打开音响。 霎时,清凉如水的女声倾泻而出,环绕在车厢内—— 告诉我啊,我的爱人在何方 一把绢伞,遗落断桥旁 告诉我啊,我的爱人在何方 雾里水里,荷花暗香 雨,雨啊 雨,雨啊,你告诉我 一千年前,失散的爱人啊 坠入轻烟,飘在湖上 我要再寻他,一千年啊 我的爱人,你可等着 待两个人听清那旋律和歌词,俱是沉默,不知为何,都有些隐隐动情,特别是步莲华,跟着轻哼,眼角居然都有些湿润。 咳,一定是等待初 夜的心情,太td急迫了!她只好这么安慰自己。 站在玄关处,脚踝上传来刺痛,步莲华狠狠地脱下高跟鞋,穿不惯就是穿不惯,她已经很小心地不要崴脚了,结果却是依旧被新鞋磨破脚! “怎么了?” 郁骥脱掉鞋,正扯着领带,眼见那古怪少女在门口,动作诡异,就是不进门。 “你、你有胶布么?我、我磨破脚丫子了……” 她一手撑墙,小小的晚宴包还在手里抓着,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男人失笑,这还真的是个孩子,几步走过去,他一弯腰,打横抱起她,直直走向浴室。 “先冲一冲,不然伤口会感染。” 热水轻柔地浇在疼痛的地方,步莲华一缩,然而两只脚被郁骥紧紧抓在手里,认真地清洗着。 于是,少女终于可以好好地打量一下,这个还属于陌生人的男人—— 暧 昧的柔柔灯光下,男人的眼流光溢彩,好像有星子在里面闪烁,眉峰如剑,给他那比寻常男子更为精致的五官,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坚毅。 “原来,那个有着‘最年轻的成功地产商’美誉的人,就是你。” 少女沉思了片刻,他的姓氏罕见,在酒会上她来不及思考,如今静下来,便轻而易举地对上了号。 郁骥已经拿来干净的毛巾,垫在她双足下,轻轻擦拭,那十个小巧的趾头,白白嫩嫩,就老老实实地待在他的怀中。 “传言多有不实之处,你眼前看见的,跟脑海里想象的,可还一样?” 他含着笑意,笑吟吟开口,眼角细微的皱纹便无法抑制地显现出来。 确实,传闻中郁氏长公子强悍冷硬,商场如战场,杀人不眨眼,一点儿也不像这个给自己洗脚的男人呢…… 这么一想,步莲华不禁有些羞赧,自己主动赖上人家,还叫人家伺候,哎,有些过分了。 于是她“好心”地一挣,想把脚抽回来,却忘了,自己坐在浴缸边沿,这么一撤力,整个人便跌入偌大的浴缸中! 她吓得舞动双臂乱扑腾,这可倒好,无意间一下扭动了水龙头,水流一下喷出来! 郁骥站直身体,见她像个落水狗一样,简直是哭笑不得。 看看,今晚他究竟捡到个什么东西! 落地窗前,男人修长的身子映在玻璃上,他慢慢吐出烟雾,觉得自己好像哪里不对劲! 他是怎么了,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跟个小女孩瞎疯胡闹! 心中愈发烦躁,眼前竟然又跑出那十个小小的白净脚趾头,一下一下彷佛踩在自己心头,难受! 狠狠掐灭烟,郁骥转身,不行,赶紧给这个小祸害送走,谁知道她是不是什么夜店里贪玩的疯姑娘,脏不脏,有病没病啊?! 哪知道,他刚转过来,眼睛便对上了—— 她浑身湿漉漉地,头发也湿透,只裹了一块浴巾站在他身后。 “你、你把衣服穿上!” 郁骥忍不住咆哮了,优雅全都不见了,赶紧回身拉紧窗帘,生怕这一片住宅区里还有别人能够看见这一幕。 一耸肩,步莲华无奈道:“我衣服都湿透了,借我你的衬衫,等我的干了我就还给你。” 开玩笑,都洗过澡了,隔夜的衣服还怎么穿,她从来没有这恶习好不好。 瞪了她好久,郁骥认命地从衣橱里翻出件自己的衬衫,扔给她,转身径直进了雾气缭绕的浴室。 郁骥边擦头发边走出来,洗澡的时候,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赶紧要把她送回去不可。 他静下心来,才意识到事情不那么简单,今天的酒会,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没有请柬是不可能混进来的,搞不好,这姑娘的家世和自己又有什么千丝万缕的关系。 哪知道,这丫头竟然开了他的电脑,下了刚才那首歌,满屋子都是那略带空灵的女声,一遍遍重复着。 告诉我啊,我的爱人在何方 满天红霞,绿树苍苍 告诉我啊,我的爱人在何方 长啸一声,化蝶成双 雨淋湿湖水,淋湿清风 淋湿季节,淋湿传说 我要再寻找,一千年啊 我的爱人,你可……等……着…… 步莲华已经躺在了宽大的床上,他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下摆刚好盖住大腿,见他出来,她顽皮地眯起眼睛,伸出手指诱惑道:“快来呀……” 郁骥的脸色,登时铁青,几步窜到她面前,呵斥道:“起来!我送你回去!” 步莲华嘟起红唇,有些幽怨地瞥了他一眼。 天呐,谁来救救他,就那么一眼,他的心就俨然变成了一块黄油,眼看着就要融化了! “我对你、你……我没兴趣!” 郁骥故意露出鄙夷的神色,强迫自己拒绝她的邀欢。 似乎看出他的内心挣扎,少女决心再点一把火,索性重新躺下,直直地翘起双腿,大胆地迎着他的目光。 曾有网络社区对广大男性同胞进行调查:你对女性身体哪里最感兴趣? 不是胸脯,不是脸蛋,却是:双腿! 一双细长,白嫩,笔直的美腿,当真是勾魂难挡,尤其是,在暖色调的灯光映照之下,没有一丝瑕疵,糅合了少女的青涩和女人的妩媚。 郁骥汗涔涔,他明明开了空调,可还是沿着背脊往下滴汗。 他并非没有尝过情爱滋味儿的愣头小子,平日里向他邀欢献媚的女子多入欲跳龙门的鲤鱼,既是白来的便宜,有的时候他也就半推半就。反正你情我愿,大家都是成年人,你非要一份爱,我就只能给你一 夜 情。 可是现在…… 他竟然错不开眼了,面对这样的女孩儿,这样的腿儿,这样的眼神,无辜又带点儿放荡!(未完待续) 第二章 身价不菲 纤长的手指,拉高衬衫下摆,慢慢往上卷起,郁骥这里没有女性衣物,自然,她是没穿内衣的…… 手里的毛巾顿时被狠狠扔下,缓缓走过去,郁骥一倾身,全数压在那娇嫩的身子上。 顿时,她柔若无骨的双臂便缠了上来,拢住他的脖颈,呵气如兰,“要么?” 全身轻微一震,他禁不住低下头,垂下眼眸,细细打量她年轻的脸庞,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精致的五官。 手指游移到她嘴唇上的时候,步莲华忽然伸出小舌,一卷,便缠住了那手指,在他眼底变得幽深的一瞬间,轻轻咬了一口。 “嗯!” 郁骥不防,真真受了这一口,不疼,却痒得发紧,喉咙发干。 再也没法自持,他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儿,立即重重地吻上那红滟滟的一张嘴儿,唇齿厮磨间,心头竟荡漾出一抹奇特的柔情来,慌得他自己都是一惊。 胜比丝绸的滑腻肌肤,从里到外散发着沐浴乳的香气,淡淡的,却直入鼻端。 坏心一起,男人的牙齿,从唇上下移到颈子,一含,便弄出几个浅粉色的印子来。 罢罢罢,就只当是一次艳 遇,书生夜读,女鬼上门,又有什么不好?! 郁骥被她逗得迷迷蒙蒙,干脆直起身,抓过她的两条腿,却仍是口中迟疑道:“你过了十八岁没有?” 不怪他多心,这身下的小妞儿看起来实在稚嫩,像是个中学生,他可不想落上个勾搭少女的罪名来。 步莲华的脸色呈现出玫瑰娇蕊的颜色来,双颊微红,呼吸稍急,点点头,又点点头,腻着嗓子一指沙发,“我包里有身份证的……” 咳,就算是小不点儿,他也止不住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能说停就停。 他握住她的脚踝,提了一提,刚要沉下身子,忽然又想起什么,低哑道:“告诉我,你叫什么?” 步莲华眼色如水,雾霭一片,朦朦胧胧回答:“莲儿,我叫莲儿……” 郁骥点头,腰上一用力,浑身都紧绷起来,后背上的肌肉纠结一处。 步莲华无措地合上双眼,握紧拳头,指尖滑过身下的丝绸床单,绞做一团。 外面忽然沙沙地下起雨来,起先还是轻柔细密的雨丝,很快便滂沱起来,哗哗作响。 她觉得自己是一只蜷缩沉睡的虫茧,被身上的男人一层一层地抽离,剥开,她被那痛楚折磨得瑟瑟发抖,想要逃离。 然而,他却不许。 不由自主地弓起腰,她伸出手,胡乱地扑腾着。 “做什么?” 郁骥哑着嗓子,吻了又吻,才开口。 “把灯关了……” “不行!” 他强硬得可怕,一声拒绝,贴着她的额头。 渐渐地,她那多余累赘的包裹被他层层去除,终于瑟缩地打开了尘封的身体,迷迷糊糊中,好似展开了一双翅膀,同他一道飞翔。 她禁不住发出细小破碎的声音,楚楚可怜又使人心神激荡,她想要蜷缩起自己的双腿,却被他一把勾住,带着她驰骋。 许久,郁骥才趴在她心口,听着那心跳由急促到慢慢平静,一抬头,对上她湿漉漉的双眼。 头发里好像都藏着汗水,潮热之中,疼痛锥心,步莲华慢慢抽出自己的身体,莫名其妙地泪流不止。 “莲儿……莲儿?” 郁骥从后面抱住她,吻着她的后颈,担忧地唤着。 她抽噎了半晌,稍一迟疑,便被他抱在怀中,凉却的汗水蹭到她胸口,她气不过,一口咬住他的胸膛,来解恨。 “哭够了?不哭了?” 郁骥失笑,到底是个小女孩儿啊! 想到这,他猛地抱起她,往浴室走,一撇头,浑身一僵。 那深色的床单上,赫然是一朵微干的红花。 怪不得她那样生涩无助,原来…… 心中顿时复杂起来,各种情绪胶着,然而,他不得不承认,是高兴,窃喜的。 这一场春 梦般的偶遇,便向那夜的雨一般,水一冲,再没有留下痕迹,以至于很多天以后,郁骥坐在办公室里,手肘支着额头,拼命回忆,也只记得那一夜,自己疯了一般,翻过来调过去,将她扭成各种稀奇的样子,直叫她哀声连连才肯罢休。 他很懊恼,没有问她的其他信息,如今茫茫人海,那晚上酒会的客人不知几千,上哪里去找。 却没想到,就在他几乎要忘掉这一切的时候,竟又见到了她! 宋氏房产的总裁宋规致五十大寿,业内巨头全数到齐,宋规致是本市最早投身房产业的,算是这里的龙头老大,就算是新贵郁氏,也要尊称一声的,如今接了帖子,郁骥自然要亲自去贺上一贺。 豪华宴会厅内,衣香鬓影,然而那么多名媛贵妇,郁骥却独独一眼看见了她! 那晚上被他反复摩挲的那双腿,此刻就在一身高贵的小礼服的遮掩下,笔直地伸出来。 男人的视线便一直黏在她身上,心中却是复杂的怒气涌动,她、她怎么可以,就这样露出来,她难道不知道这所谓的上流社会,人渣更多么! 于是,郁骥一边与众人寒暄,一边向她的方向迈步走去。 他将酒杯放到她掌心的时候,她正在与一群中年贵妇交谈着,谦和有礼,丝毫不若那夜的调皮叛逆。 “是你。” 她灵动的双眼闪烁了一下,全身上下只在胸前挂了一枚玉玦,这样的搭配,丝毫不见冲突,却是堪堪得不拘一格。 接过他手中的金黄酒杯,为自己的失陪感到抱歉,步莲华同那几位贵妇点点头,便与郁骥走到一处角落。 “怎么都不来找我,你知道在哪能找到我的。” 他小声道,却不知道,自己的话语若是听在旁人的耳朵里,却该是多么的醋意纷飞。 步莲华牵起嘴角柔柔笑了笑,两个梨涡隐约,嵌在腮边好不动人。 “最近有点儿忙。” 她握着那高脚杯,手指瞎划着圈儿,郁骥呼吸一滞,仿佛忆起当夜她的手指,就是这般在自己胸膛胡乱勾画着。 郁骥有些抓狂了,忙?你能有我忙?我、我可是郁氏的总裁! 张了张嘴,刚要说话,那众星拱月的宋老爷子一身唐装,执着一杯白酒过来了。 “原来是郁总裁,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宋先生今日寿辰,郁骥给您祝寿了!” 两人略一碰杯,一老一少,眼神都分外凛冽。 刚要仰脖将那酒全都饮了,冷不防,两人身边一直未说话的少女娇嗔一声:“爸爸,你是白酒,他是香槟,你全都喝了不合算呀!” 郁骥猛呛了一口,金黄的液体全都淋漓在西服上,难以置信地瞪着步莲华。 什、什么?他不算老年失聪,这个曾与他一夜柔情的丫头,是、是…… 步莲华挑衅一般地,微扬起下颌,眯细了眼睛,看着他。 倒是宋规致一脸闲适,“我这个宝贝女儿呦,小时候遭过难,请一位高人给起的这个名字。名字嘛,就是个代号,谁也没法子否认这是我闺女,血浓于水,血浓于水呀!” 说完,他笑了几声,拍拍尚在石化状态的郁骥,迈步与前面的宾朋客套去了。 “你……我要是知道,我说什么也不把你带回家。” 郁骥凑近了,咬牙切齿。 步莲华玩着一缕头发,也凑得近近,在他耳畔娇哼:“你忍得住么?” 你莫要羡慕,也无需嫉妒,这世间就是有一种人,是攥着金疙瘩、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芈闲鹤是一个值得被人羡慕嫉妒却恨不起来的人,因为他身上,有一股贵气。 这种气度,绝非是用钱堆出来的,虽然芈家不缺钱;这种气度,也绝非是用权磨出来的,虽然芈家,有的是势力。 某年某月某一天,芈家的小公子从国外归来,彼时他不过16岁,已然颇有“玉树临风,风神俊秀”的潜质,当然,以他当时的汉语水平,是断断想不到也听不懂这八个字的。 想到这八个字的,是14岁的少女步莲华。 那时她刚好情窦初开,整日不是张爱玲便是亦舒,张口严歌苓闭口张小娴,当她第一眼看见这个翩翩少年时,想的却不是那一段段痴缠纠葛的男女妙语,恰恰却是,这老祖宗留下的,文绉绉的酸言来。 两家老人言谈甚欢,都说政商其实也是不分家的,更何况,芈家的老人,那官衔,步莲华只是从新闻里听过。 她傻傻地终于反应过来,她要负责帮助这美少年,学汉语了。 那只在新闻里出现过的官员亲切地摸了摸步莲华的头,叫她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地震洪水中失去家人的孤儿,却听那大官道:“是不是莲儿呀?以后要多多帮着哥哥,他是中国人嘛,在国外呆久了,连自己的话都忘喽!” 步莲华呆愣了几秒,下意识地望向父亲,说实话,她很惧怕自己的父亲。 因为,她曾经在外面住了几年。 宋规致面上含笑,心中却急道:傻丫头,还不赶紧应着! 面对她的愣怔表情,大官倒也不生气,招呼着芈闲鹤赶紧与这个小妹妹来相互问好。(未完待续) 第二章 身价不菲 纤长的手指,拉高衬衫下摆,慢慢往上卷起,郁骥这里没有女性衣物,自然,她是没穿内衣的…… 手里的毛巾顿时被狠狠扔下,缓缓走过去,郁骥一倾身,全数压在那娇嫩的身子上。 顿时,她柔若无骨的双臂便缠了上来,拢住他的脖颈,呵气如兰,“要么?” 全身轻微一震,他禁不住低下头,垂下眼眸,细细打量她年轻的脸庞,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拂过那精致的五官。 手指游移到她嘴唇上的时候,步莲华忽然伸出小舌,一卷,便缠住了那手指,在他眼底变得幽深的一瞬间,轻轻咬了一口。 “嗯!” 郁骥不防,真真受了这一口,不疼,却痒得发紧,喉咙发干。 再也没法自持,他一只手捧着她的脸儿,立即重重地吻上那红滟滟的一张嘴儿,唇齿厮磨间,心头竟荡漾出一抹奇特的柔情来,慌得他自己都是一惊。 胜比丝绸的滑腻肌肤,从里到外散发着沐浴乳的香气,淡淡的,却直入鼻端。 坏心一起,男人的牙齿,从唇上下移到颈子,一含,便弄出几个浅粉色的印子来。 罢罢罢,就只当是一次艳 遇,书生夜读,女鬼上门,又有什么不好?! 郁骥被她逗得迷迷蒙蒙,干脆直起身,抓过她的两条腿,却仍是口中迟疑道:“你过了十八岁没有?” 不怪他多心,这身下的小妞儿看起来实在稚嫩,像是个中学生,他可不想落上个勾搭少女的罪名来。 步莲华的脸色呈现出玫瑰娇蕊的颜色来,双颊微红,呼吸稍急,点点头,又点点头,腻着嗓子一指沙发,“我包里有身份证的……” 咳,就算是小不点儿,他也止不住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能说停就停。 他握住她的脚踝,提了一提,刚要沉下身子,忽然又想起什么,低哑道:“告诉我,你叫什么?” 步莲华眼色如水,雾霭一片,朦朦胧胧回答:“莲儿,我叫莲儿……” 郁骥点头,腰上一用力,浑身都紧绷起来,后背上的肌肉纠结一处。 步莲华无措地合上双眼,握紧拳头,指尖滑过身下的丝绸床单,绞做一团。 外面忽然沙沙地下起雨来,起先还是轻柔细密的雨丝,很快便滂沱起来,哗哗作响。 她觉得自己是一只蜷缩沉睡的虫茧,被身上的男人一层一层地抽离,剥开,她被那痛楚折磨得瑟瑟发抖,想要逃离。 然而,他却不许。 不由自主地弓起腰,她伸出手,胡乱地扑腾着。 “做什么?” 郁骥哑着嗓子,吻了又吻,才开口。 “把灯关了……” “不行!” 他强硬得可怕,一声拒绝,贴着她的额头。 渐渐地,她那多余累赘的包裹被他层层去除,终于瑟缩地打开了尘封的身体,迷迷糊糊中,好似展开了一双翅膀,同他一道飞翔。 她禁不住发出细小破碎的声音,楚楚可怜又使人心神激荡,她想要蜷缩起自己的双腿,却被他一把勾住,带着她驰骋。 许久,郁骥才趴在她心口,听着那心跳由急促到慢慢平静,一抬头,对上她湿漉漉的双眼。 头发里好像都藏着汗水,潮热之中,疼痛锥心,步莲华慢慢抽出自己的身体,莫名其妙地泪流不止。 “莲儿……莲儿?” 郁骥从后面抱住她,吻着她的后颈,担忧地唤着。 她抽噎了半晌,稍一迟疑,便被他抱在怀中,凉却的汗水蹭到她胸口,她气不过,一口咬住他的胸膛,来解恨。 “哭够了?不哭了?” 郁骥失笑,到底是个小女孩儿啊! 想到这,他猛地抱起她,往浴室走,一撇头,浑身一僵。 那深色的床单上,赫然是一朵微干的红花。 怪不得她那样生涩无助,原来…… 心中顿时复杂起来,各种情绪胶着,然而,他不得不承认,是高兴,窃喜的。 这一场春 梦般的偶遇,便向那夜的雨一般,水一冲,再没有留下痕迹,以至于很多天以后,郁骥坐在办公室里,手肘支着额头,拼命回忆,也只记得那一夜,自己疯了一般,翻过来调过去,将她扭成各种稀奇的样子,直叫她哀声连连才肯罢休。 他很懊恼,没有问她的其他信息,如今茫茫人海,那晚上酒会的客人不知几千,上哪里去找。 却没想到,就在他几乎要忘掉这一切的时候,竟又见到了她! 宋氏房产的总裁宋规致五十大寿,业内巨头全数到齐,宋规致是本市最早投身房产业的,算是这里的龙头老大,就算是新贵郁氏,也要尊称一声的,如今接了帖子,郁骥自然要亲自去贺上一贺。 豪华宴会厅内,衣香鬓影,然而那么多名媛贵妇,郁骥却独独一眼看见了她! 那晚上被他反复摩挲的那双腿,此刻就在一身高贵的小礼服的遮掩下,笔直地伸出来。 男人的视线便一直黏在她身上,心中却是复杂的怒气涌动,她、她怎么可以,就这样露出来,她难道不知道这所谓的上流社会,人渣更多么! 于是,郁骥一边与众人寒暄,一边向她的方向迈步走去。 他将酒杯放到她掌心的时候,她正在与一群中年贵妇交谈着,谦和有礼,丝毫不若那夜的调皮叛逆。 “是你。” 她灵动的双眼闪烁了一下,全身上下只在胸前挂了一枚玉玦,这样的搭配,丝毫不见冲突,却是堪堪得不拘一格。 接过他手中的金黄酒杯,为自己的失陪感到抱歉,步莲华同那几位贵妇点点头,便与郁骥走到一处角落。 “怎么都不来找我,你知道在哪能找到我的。” 他小声道,却不知道,自己的话语若是听在旁人的耳朵里,却该是多么的醋意纷飞。 步莲华牵起嘴角柔柔笑了笑,两个梨涡隐约,嵌在腮边好不动人。 “最近有点儿忙。” 她握着那高脚杯,手指瞎划着圈儿,郁骥呼吸一滞,仿佛忆起当夜她的手指,就是这般在自己胸膛胡乱勾画着。 郁骥有些抓狂了,忙?你能有我忙?我、我可是郁氏的总裁! 张了张嘴,刚要说话,那众星拱月的宋老爷子一身唐装,执着一杯白酒过来了。 “原来是郁总裁,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宋先生今日寿辰,郁骥给您祝寿了!” 两人略一碰杯,一老一少,眼神都分外凛冽。 刚要仰脖将那酒全都饮了,冷不防,两人身边一直未说话的少女娇嗔一声:“爸爸,你是白酒,他是香槟,你全都喝了不合算呀!” 郁骥猛呛了一口,金黄的液体全都淋漓在西服上,难以置信地瞪着步莲华。 什、什么?他不算老年失聪,这个曾与他一夜柔情的丫头,是、是…… 步莲华挑衅一般地,微扬起下颌,眯细了眼睛,看着他。 倒是宋规致一脸闲适,“我这个宝贝女儿呦,小时候遭过难,请一位高人给起的这个名字。名字嘛,就是个代号,谁也没法子否认这是我闺女,血浓于水,血浓于水呀!” 说完,他笑了几声,拍拍尚在石化状态的郁骥,迈步与前面的宾朋客套去了。 “你……我要是知道,我说什么也不把你带回家。” 郁骥凑近了,咬牙切齿。 步莲华玩着一缕头发,也凑得近近,在他耳畔娇哼:“你忍得住么?” 你莫要羡慕,也无需嫉妒,这世间就是有一种人,是攥着金疙瘩、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芈闲鹤是一个值得被人羡慕嫉妒却恨不起来的人,因为他身上,有一股贵气。 这种气度,绝非是用钱堆出来的,虽然芈家不缺钱;这种气度,也绝非是用权磨出来的,虽然芈家,有的是势力。 某年某月某一天,芈家的小公子从国外归来,彼时他不过16岁,已然颇有“玉树临风,风神俊秀”的潜质,当然,以他当时的汉语水平,是断断想不到也听不懂这八个字的。 想到这八个字的,是14岁的少女步莲华。 那时她刚好情窦初开,整日不是张爱玲便是亦舒,张口严歌苓闭口张小娴,当她第一眼看见这个翩翩少年时,想的却不是那一段段痴缠纠葛的男女妙语,恰恰却是,这老祖宗留下的,文绉绉的酸言来。 两家老人言谈甚欢,都说政商其实也是不分家的,更何况,芈家的老人,那官衔,步莲华只是从新闻里听过。 她傻傻地终于反应过来,她要负责帮助这美少年,学汉语了。 那只在新闻里出现过的官员亲切地摸了摸步莲华的头,叫她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地震洪水中失去家人的孤儿,却听那大官道:“是不是莲儿呀?以后要多多帮着哥哥,他是中国人嘛,在国外呆久了,连自己的话都忘喽!” 步莲华呆愣了几秒,下意识地望向父亲,说实话,她很惧怕自己的父亲。 因为,她曾经在外面住了几年。 宋规致面上含笑,心中却急道:傻丫头,还不赶紧应着! 面对她的愣怔表情,大官倒也不生气,招呼着芈闲鹤赶紧与这个小妹妹来相互问好。(未完待续) 第三章 难伺候 用餐时,步莲华和芈闲鹤坐在一处,两个人都是花一般的年纪,可惜,芈闲鹤抿着嘴角,熟练地用着刀叉,却对筷子看也不看。 “筷子在使用时,可以锻炼手部的各个关节和骨头,你试试?” 步莲华的眼中亮晶晶,友好地递过去一双筷子。 芈闲鹤眉头皱了一下,很快松开,却见他接过筷子的手,又在餐桌下,偷偷勾住了步莲华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小女孩儿脸一红,赶紧低下头去。 那少年的柔柔声音就落在她耳畔,呵得她耳垂一痒。 “这么害羞,难道还是处 女?” 步莲华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猛地抬起头,对上芈闲鹤戏谑的一双狭长眼眸。 后者轻笑,为了达成目的而心情大好,开始试着使用手上的筷子,不禁感慨这东西好不奇妙。 她咬紧嘴唇,知道自己被耍了。 两个人一开始的关系,就是如此的不对等。以至于很久以后,步莲华才考虑,如今这个可以达到操着各地方言与当地人对骂的汉语水平的男人,是不是已经不再需要自己陪伴在身边了? “我一直觉得她在身边挺烦的,唠唠叨叨,要不是长得好看,还知进退懂分寸,带出去不丢人也不多话,我真想叫她滚蛋。” 芈闲鹤松了松领带,包厢里灯光昏暗,气息撩人,他醉眼朦胧地冲着身边的好友嘟囔了几句。 “小鹤,你就知足,那么个可人儿陪在身边,还抱怨个啥呀!趁着年轻多玩玩嘛……再说了,你老子那边不是早就安排好……” 友人倒是会拿捏,见周围嘈杂,也就住了口,嘻嘻地陪着笑。 要命,眼前这个男人,可不是别人,他老子咳嗽一声,地球都要跟着抖。 推门进来的步莲华,含笑的一张脸,一下子僵住。 流转的光刚好打在她脸上,那一滞便一闪而过,快得险些叫人没有注意。 她笑着,主动走到坐在角落的芈闲鹤身边,俯下身来,对他轻柔地笑,“怎么,头疼?帮你按按?” 于是,芈闲鹤身边的人,都很知趣地一边同步莲华打着招呼,一边让出位置,叫她坐下。 你别管这是什么身份,这是什么关系,这些年,芈闲鹤身边的女孩儿海了去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学跳舞的学画画的学表演的什么样的没有。 然而,铁打的步莲华,流水的各色小妞儿,这是个不变的定理! 芈闲鹤点点头,刚才喝急了,这会儿果然头晕,索性靠着闭上眼,叫她给揉揉。 她的力道刚好,不疼,却也能舒缓疲劳,一直到家,那股黏在太阳穴上的柔嫩感觉,都令芈闲鹤有些回味。 “今晚别走了?” 一进玄关,随意脱掉鞋的男人,一把从后面抱住正往厨房走,打算给他倒热水的步莲华。 她挣了两下,反而将自己送到他怀里去,索性不动了,转过来对上他的眼。 “小鹤,你会不会有一天,讨厌我?” 她扬起脸,眼睛里雾霭沉沉,那里面流动的光芒,看得半醉的男人心跳都跟着停了一拍。 “说什么傻话!” 他居高临下地拍拍她的头,就想低下脸来吻住她—— 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想吻她的时候,将她拽过来,反正,她在左,她在右,她总是在自己唾手可得的地方,近在咫尺,尽在掌控。 步莲华下意识地闭上眼,睫毛颤动。 他吻上她,有些粗暴,不复习惯性地温柔,也许在她面前,他不必压抑自己的心,随心所欲,犯不上伪装。 将她抵到墙上,那冰凉感传遍全身,这才将也有些迷乱起来的小女人唤回神思,步莲华一抖,双手卡在两人之间,轻推着拒绝。 “很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早上有课,不能缺的。” 她说着自己都有些不屑的理由,果然,芈闲鹤眼神一冷。 “明早我开车送你,不会晚的。” 他没再强迫她,却提了一个建议。 在芈闲鹤的世界里,其实,建议,就是命令。 每一次,步莲华都是绝对服从的一方,可是今晚,她不想。 “不了,你也要好好休息一下,我就回去了,有什么事你给我电话。” 她整了整衣服,微笑着开口,小心地试探着。 他不高兴了,她马上察觉到。 “滚!” 芈闲鹤转身回了卧室,瞧也没瞧她。 微愣了一下,步莲华出了他的家,那是很隐蔽的小区,设备一流,特别是安全保密工作极好,听说很多领导的家属都在这边购置了房产,从未对外销售过。 那样的话,听在耳朵里,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她一时片刻打不到车,打电话叫家里的司机来接,也要十几分钟,她只好蹲在路边等。 正混沌着,一辆车飞快地从她身边疾驰而过,带起的风将她的发丝吹乱,步莲华认命地遮住了鼻子,受不了那尾气。 谁知,车开出去一段,又慢慢退回来了。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比例完美的脸来,脸的主人却很骚包地在大晚上也戴着太阳镜。 狠狠觑了一眼,步莲华这才懒洋洋地站起来,走上前,一把摘了这人的眼镜,随手卡在自己头上,这才笑嘻嘻道:“您这是打哪儿采 花归来啊?” 男人一咧嘴,自有一股风 流态,状似委屈道:“大小姐,奴才偷吃,又被您发现了!” “三少爷,你就饶了奴婢,我哪里敢管您的风 流事。同时游走在众美之间,怕是比解决那国际争端都要难?” 步莲华笑着开着这个有着一双桃花眼的男人的玩笑,这人正是她的大学好友,郁骁。 “算了,看你可怜,上来。” 郁骁朝某一处亮灯的窗口望了一眼,笑着招呼道。 在芈闲鹤面前,任何人都会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去,这话若是被张爱玲听到了,恐怕会哭笑不得,因为与爱情无关,他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他或许有资本骄傲,只是这种骄傲太过炫目,卑微如步莲华,她承受不住。 上了郁骁的车,她有些累了,任凭他整个人倾过来,帮她系安全带,他专注的样子很迷人,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令女人也要有些嫉妒。 “郁骁?” 每每她正儿八经地喊他,那么多半是有话要说,果然,郁骁没有急于发动车子,而是将自己那一侧的车窗摇下来一些,摸出烟盒来。 “抽烟行么?” 他假模假式地问了一句,在她面前,他还用顾忌这个么,两个人自打上了大学,相见恨晚,吃喝玩乐,摸爬滚打,除了上床,什么刺激的玩意没玩过。 可是,她不给他,因为她说,女人,还是应该除了闺蜜以外,有几个志趣相投的异性友人,撒娇耍泼,哭泣大笑,一旦涉及了肉 体,便只是少了个朋友,并没有多个床 伴,得不偿失。 果真,步莲华推了郁骁一把,啐道:“少来!抽死你!” 说完,两个人都是哈哈一笑,黑夜里,郁骁唇边的烟有一小点光亮,橘红色的火,一闪一闪。 “郁骁……” 步莲华垂下头,玩着他车内的配饰,说真的,这么多年来,她总是在他的车里放点小东西,无聊的时候玩一下打发时间,郁骁虽然嘴上不乐意,但却从没扔掉过。 “我想离开他,他长大了,而我,也真的累了。高干子女,真的不好侍候。” 步莲华歪过头,想象了一下古时候小心翼翼的宫女,捧着东西,脚下小心翼翼,眼睛目不斜视,就感到好笑,联想到自己。 “他妈 的,我就知道是这小子!” 郁骁狠吸了一口,借着将那烟蒂弹出去,转过头来,将最后一口烟雾喷在步莲华的脸上,眼睛里有一丝狠辣。 “他就那么好?你就那么稀罕他?” 步莲华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不上什么滋味儿,只觉得说出来,好受多了。 于是她不肯再说话,靠着椅背,闭上眼睛,随手拧开了音响。 从出门那一刻起,芈闲鹤便全身不自在,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想了半天,心里发闷,晚上的酒喝得也不舒服,索性趴在马桶上,稀里哗啦地吐了个痛快。 “莲儿,递我条毛巾……”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半天外面也没有动静,芈闲鹤皱起眉,又喊了一声。 屋里静静的,他在那坐了好久,才想起来,她今晚不在这。 不像以前,每一次喝醉了,都有她,拿来滚烫的毛巾给他擦拭,温水漱口,接着脱掉脏衣服,吃力地把他拽上床,盖上被,还要留一盏小灯,怕他半夜醒来害怕。 他有些颓唐,第一次感觉到,这房间大得有些可怕,静得也有些可怕。 有时,芈闲鹤很羡慕步莲华的家庭,她父亲是地产商,母亲是投资人,虽然二人一身铜臭,可是对家庭却是有责任感的。而他,见到自己父亲的机会,还没有国家电视台的记者来得次数多? “妈的,翅膀硬了,想飞了!” 他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扒掉身上皱巴巴的衣服,经过窗户时,控制不住地往楼下看。(未完待续) 第三章 难伺候 用餐时,步莲华和芈闲鹤坐在一处,两个人都是花一般的年纪,可惜,芈闲鹤抿着嘴角,熟练地用着刀叉,却对筷子看也不看。 “筷子在使用时,可以锻炼手部的各个关节和骨头,你试试?” 步莲华的眼中亮晶晶,友好地递过去一双筷子。 芈闲鹤眉头皱了一下,很快松开,却见他接过筷子的手,又在餐桌下,偷偷勾住了步莲华垂在身侧的那只手。 小女孩儿脸一红,赶紧低下头去。 那少年的柔柔声音就落在她耳畔,呵得她耳垂一痒。 “这么害羞,难道还是处 女?” 步莲华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猛地抬起头,对上芈闲鹤戏谑的一双狭长眼眸。 后者轻笑,为了达成目的而心情大好,开始试着使用手上的筷子,不禁感慨这东西好不奇妙。 她咬紧嘴唇,知道自己被耍了。 两个人一开始的关系,就是如此的不对等。以至于很久以后,步莲华才考虑,如今这个可以达到操着各地方言与当地人对骂的汉语水平的男人,是不是已经不再需要自己陪伴在身边了? “我一直觉得她在身边挺烦的,唠唠叨叨,要不是长得好看,还知进退懂分寸,带出去不丢人也不多话,我真想叫她滚蛋。” 芈闲鹤松了松领带,包厢里灯光昏暗,气息撩人,他醉眼朦胧地冲着身边的好友嘟囔了几句。 “小鹤,你就知足,那么个可人儿陪在身边,还抱怨个啥呀!趁着年轻多玩玩嘛……再说了,你老子那边不是早就安排好……” 友人倒是会拿捏,见周围嘈杂,也就住了口,嘻嘻地陪着笑。 要命,眼前这个男人,可不是别人,他老子咳嗽一声,地球都要跟着抖。 推门进来的步莲华,含笑的一张脸,一下子僵住。 流转的光刚好打在她脸上,那一滞便一闪而过,快得险些叫人没有注意。 她笑着,主动走到坐在角落的芈闲鹤身边,俯下身来,对他轻柔地笑,“怎么,头疼?帮你按按?” 于是,芈闲鹤身边的人,都很知趣地一边同步莲华打着招呼,一边让出位置,叫她坐下。 你别管这是什么身份,这是什么关系,这些年,芈闲鹤身边的女孩儿海了去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学跳舞的学画画的学表演的什么样的没有。 然而,铁打的步莲华,流水的各色小妞儿,这是个不变的定理! 芈闲鹤点点头,刚才喝急了,这会儿果然头晕,索性靠着闭上眼,叫她给揉揉。 她的力道刚好,不疼,却也能舒缓疲劳,一直到家,那股黏在太阳穴上的柔嫩感觉,都令芈闲鹤有些回味。 “今晚别走了?” 一进玄关,随意脱掉鞋的男人,一把从后面抱住正往厨房走,打算给他倒热水的步莲华。 她挣了两下,反而将自己送到他怀里去,索性不动了,转过来对上他的眼。 “小鹤,你会不会有一天,讨厌我?” 她扬起脸,眼睛里雾霭沉沉,那里面流动的光芒,看得半醉的男人心跳都跟着停了一拍。 “说什么傻话!” 他居高临下地拍拍她的头,就想低下脸来吻住她—— 像以前的每一次那样,想吻她的时候,将她拽过来,反正,她在左,她在右,她总是在自己唾手可得的地方,近在咫尺,尽在掌控。 步莲华下意识地闭上眼,睫毛颤动。 他吻上她,有些粗暴,不复习惯性地温柔,也许在她面前,他不必压抑自己的心,随心所欲,犯不上伪装。 将她抵到墙上,那冰凉感传遍全身,这才将也有些迷乱起来的小女人唤回神思,步莲华一抖,双手卡在两人之间,轻推着拒绝。 “很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早上有课,不能缺的。” 她说着自己都有些不屑的理由,果然,芈闲鹤眼神一冷。 “明早我开车送你,不会晚的。” 他没再强迫她,却提了一个建议。 在芈闲鹤的世界里,其实,建议,就是命令。 每一次,步莲华都是绝对服从的一方,可是今晚,她不想。 “不了,你也要好好休息一下,我就回去了,有什么事你给我电话。” 她整了整衣服,微笑着开口,小心地试探着。 他不高兴了,她马上察觉到。 “滚!” 芈闲鹤转身回了卧室,瞧也没瞧她。 微愣了一下,步莲华出了他的家,那是很隐蔽的小区,设备一流,特别是安全保密工作极好,听说很多领导的家属都在这边购置了房产,从未对外销售过。 那样的话,听在耳朵里,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她一时片刻打不到车,打电话叫家里的司机来接,也要十几分钟,她只好蹲在路边等。 正混沌着,一辆车飞快地从她身边疾驰而过,带起的风将她的发丝吹乱,步莲华认命地遮住了鼻子,受不了那尾气。 谁知,车开出去一段,又慢慢退回来了。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比例完美的脸来,脸的主人却很骚包地在大晚上也戴着太阳镜。 狠狠觑了一眼,步莲华这才懒洋洋地站起来,走上前,一把摘了这人的眼镜,随手卡在自己头上,这才笑嘻嘻道:“您这是打哪儿采 花归来啊?” 男人一咧嘴,自有一股风 流态,状似委屈道:“大小姐,奴才偷吃,又被您发现了!” “三少爷,你就饶了奴婢,我哪里敢管您的风 流事。同时游走在众美之间,怕是比解决那国际争端都要难?” 步莲华笑着开着这个有着一双桃花眼的男人的玩笑,这人正是她的大学好友,郁骁。 “算了,看你可怜,上来。” 郁骁朝某一处亮灯的窗口望了一眼,笑着招呼道。 在芈闲鹤面前,任何人都会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去,这话若是被张爱玲听到了,恐怕会哭笑不得,因为与爱情无关,他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 他或许有资本骄傲,只是这种骄傲太过炫目,卑微如步莲华,她承受不住。 上了郁骁的车,她有些累了,任凭他整个人倾过来,帮她系安全带,他专注的样子很迷人,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令女人也要有些嫉妒。 “郁骁?” 每每她正儿八经地喊他,那么多半是有话要说,果然,郁骁没有急于发动车子,而是将自己那一侧的车窗摇下来一些,摸出烟盒来。 “抽烟行么?” 他假模假式地问了一句,在她面前,他还用顾忌这个么,两个人自打上了大学,相见恨晚,吃喝玩乐,摸爬滚打,除了上床,什么刺激的玩意没玩过。 可是,她不给他,因为她说,女人,还是应该除了闺蜜以外,有几个志趣相投的异性友人,撒娇耍泼,哭泣大笑,一旦涉及了肉 体,便只是少了个朋友,并没有多个床 伴,得不偿失。 果真,步莲华推了郁骁一把,啐道:“少来!抽死你!” 说完,两个人都是哈哈一笑,黑夜里,郁骁唇边的烟有一小点光亮,橘红色的火,一闪一闪。 “郁骁……” 步莲华垂下头,玩着他车内的配饰,说真的,这么多年来,她总是在他的车里放点小东西,无聊的时候玩一下打发时间,郁骁虽然嘴上不乐意,但却从没扔掉过。 “我想离开他,他长大了,而我,也真的累了。高干子女,真的不好侍候。” 步莲华歪过头,想象了一下古时候小心翼翼的宫女,捧着东西,脚下小心翼翼,眼睛目不斜视,就感到好笑,联想到自己。 “他妈 的,我就知道是这小子!” 郁骁狠吸了一口,借着将那烟蒂弹出去,转过头来,将最后一口烟雾喷在步莲华的脸上,眼睛里有一丝狠辣。 “他就那么好?你就那么稀罕他?” 步莲华摇摇头,又点点头,说不上什么滋味儿,只觉得说出来,好受多了。 于是她不肯再说话,靠着椅背,闭上眼睛,随手拧开了音响。 从出门那一刻起,芈闲鹤便全身不自在,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想了半天,心里发闷,晚上的酒喝得也不舒服,索性趴在马桶上,稀里哗啦地吐了个痛快。 “莲儿,递我条毛巾……”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胃里翻江倒海,半天外面也没有动静,芈闲鹤皱起眉,又喊了一声。 屋里静静的,他在那坐了好久,才想起来,她今晚不在这。 不像以前,每一次喝醉了,都有她,拿来滚烫的毛巾给他擦拭,温水漱口,接着脱掉脏衣服,吃力地把他拽上床,盖上被,还要留一盏小灯,怕他半夜醒来害怕。 他有些颓唐,第一次感觉到,这房间大得有些可怕,静得也有些可怕。 有时,芈闲鹤很羡慕步莲华的家庭,她父亲是地产商,母亲是投资人,虽然二人一身铜臭,可是对家庭却是有责任感的。而他,见到自己父亲的机会,还没有国家电视台的记者来得次数多? “妈的,翅膀硬了,想飞了!” 他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扒掉身上皱巴巴的衣服,经过窗户时,控制不住地往楼下看。(未完待续) 第四章 清心寡欲 这个时间,那女人叫不到出租车,一定给自己家里的司机打电话,所以肯定还在楼下傻站着。 果然,芈闲鹤不费吹灰之力,就寻到了那一抹小身影,夜风中吹得她头发扬起,有点儿妩媚,有点儿可怜。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的手按在玻璃上,留下个汗湿的手印儿,想起今天早上,父亲的秘书打来的电话。 “小鹤,首长叫我来提醒您一句,如果真的爱她,就不要害了她。你给的,她要不起,她要的,你也给不了。” 秘书善意地且小心地措着辞,他是芈闲鹤父亲的生活秘书,芈闲鹤的一摊子事,这么多年都是由他负责善后打理。 父亲的话,他不是不懂,芈家实在太荣耀,实在太引人注目,他对步莲华的好,迟早会害了她,害了她的家人。 这么多年来,他身边固定的女人,就是她一个,已经够引人注意了,他如果再想跨过那条线,会害死她,叫她万劫不复。 他想起了母亲,一个人住在遥远的法国,她不是不想回来,而是,她不能回来。 她嫁给了芈闲鹤的父亲,便注定,永远地失去了与心爱的男人长相厮守的可能性,因为她爱的男人,不是她一个人的。 “你,一定恨死我了,我是掐准时间,故意那么说的,你看,我多么聪明,什么事情都拿捏得好。哈哈哈哈哈!” 他在窗户前,又哭又笑,疯疯癫癫,手舞足蹈。 可是,等他静下来的时候,他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真的能够,舍得放手么? 记忆一下被拉远,他想起有一晚,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天步莲华放学后给他补中文,要走的时候下了大雨,电闪雷鸣,她便留了下来。 半夜的时候,她忽然哭着跑进了他的房间,一把摇醒了睡得正香的自己,掀开被子便光溜溜上了他的床,凉凉的小身子一下爬到他身上。 “呜呜呜呜……” 十四岁的少女,依旧怕雷雨夜,她迷迷糊糊的,就这么抱着他睡着了。 芈闲鹤在国外,见惯了风月,被她这么一弄,一下睡意全无,斜楞着眼睛,看着这个跟考拉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女,不知是该庆幸艳 遇来得太是时候,还是懊丧自己这么没有魅力,她竟然呼呼大睡,还发出细细的小呼噜来。 芈闲鹤知道,她喜欢自己,是一种母性的喜欢。 他忽然有了一股冲动,想马上把她的睡衣脱光,就在她惊恐的,刚刚醒来的某个瞬间。 按住她的四肢,不许她挣扎,她的肌肤滑腻令人心醉,她呜咽着,像是一头小兽,可怜又美好。 也许她会叫骂,说他是变 态,疯子,暴力狂。 而他,一定会眯起眼睛,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诅咒全都吞到肚子里去,吻她的唇,捏她的胸,叫她疼,叫她哭,将她翻来调过去,叫她摆出各种各样令人羞惭的姿势,叫她泥泞不堪,叫她潮湿抽搐。 他真的很想这么做。 可是,他只是拥紧了她,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交付了自己,然后,若无其事地起身去冲洗自己,最后拿来湿巾,帮她擦拭大腿,那溅上去的星星点点。 那是,骄傲的芈闲鹤,骄傲得像是一只小公鸡似的的芈闲鹤,真正的,第一次。 此时此刻,他握紧拳,看见楼下的女人上了一辆车,车是陌生的,但车牌号他是熟悉的,眯紧了眼,他一拳砸在玻璃上。 “我得重新,好好想一想。” 芈闲鹤咬牙,转身回房,按下号码,决定要和父亲好好谈一谈。 在众人看来,当代柳下惠就是云翳这样的人物—— 云氏家族,是西北地区的大家族之一,据传祖上是西域藩国的国主,后代在汉朝又历任西域都护,贵不可言。 到了二十一世纪,这些老黄历也就没有什么翻的必要了,这一代,云家数代单传之子,云翳。 据说,云翳的父亲很是痴迷道家黄老,在幼子还在襁褓中时,便不远千里将其送到了道观,俗家修行。 如今云公子已经二十有一,虽然早已不在那清修之地,但待人处事却极温和有礼,而且对周围的女性,都保持着距离,连半个女伴也从未出现过在他身边。 “我不是gay……” 这是他经常面含微笑,为了向友人解释,而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云翳学的专业是土木工程,清华大学,这是清华历史最为悠久的学科之一,却也是极为辛苦的一门专业,学土木的男生们,常自嘲“土木土木,又土又木”,说的便是没有异性缘。 这一日,大家终于熬到了,联谊会。 宿舍里的哥们儿简直要把衣柜翻烂了,左一件右一件,平时一个礼拜都不换衣服,这会儿恨不得把最好的衣裳都翻出来,又是啫喱水又是须后水,一个个捯饬得倍儿光鲜。 “云翳,哎,云翳,你就不要去了,你去了我们怎么活?” 宿舍的老大如是说道,引来其他几个人的赞同,一向如亲兄弟的哥几个,虎视眈眈地等着云翳的表态。 没办法呀,这么个小白脸,小帅哥,往那一坐,那太吸引眼球了,不行!绝对不行! 云翳的面上有点儿难堪,其实他本不想去的,只是觉得大家都去,自己不去,好像不太合群,于是他点点头。 众人呼喝着,一路下楼去了。 云翳摇头轻笑,打算去图,收拾妥当了,拿上手机钥匙,他刚要出门,一眼瞥见,老大的桌子上,那黑色的皮夹孤零零地躺着。 “哎,丢三落四!” 看来,他想不去,都不成了!万一老大发现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岂不是会让去联谊的那群妹子嘲笑到毕业! 慢行到约定好的地方,云翳才发现,这里竟是一家环境清幽的,地方不大,却布置得十分淡雅温馨。 果然,宿舍里那帮大尾巴狼们,现在都坐得端正,每人面前一杯咖啡,对着坐在对面的女孩儿或沉默不语或滔滔不绝。咳,看着真有趣儿! 他推开门,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台后站着个体型纤细的姑娘,转过身来轻柔地问候道:“您好!” 她穿着一身阿拉蕾的可爱衣服,头上是艳粉色的帽子,夸张的黑框眼镜反而把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衬得更加明亮。 看见有人进来,她赶紧从台的侧门出来。 这姑娘,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看样子,应该是服务生。 “您好,麻烦你把这个交给那边最右边的男孩儿。” 云翳将有些惊讶的视线收回来,从裤兜里掏出老大的钱包,交给这个小姑娘。 “好的好的!” 小姑娘伸手去接,突然想起手上还有咖啡,觉得一只手接东西不太礼貌,正想着先放下还是先接过来,犹豫间,她的手一松,滚烫的咖啡全都洒在离她极近的云翳身上。 “啊!对、对不起!我给你擦擦!” 说完,她赶紧蹲下来,小手就往咖啡渍上拍去。 云翳的脸,一下就红透了! “你……” 他说不出来话,因为,那么烫的咖啡浇在裤裆处,已经是莫大的罪,又被这么个娇媚可人的小姑娘好一顿上下其手,他、他只是清心寡欲,他不是没有欲啊! 除了步莲华以外,还有谁,能干出来这么二、这么彪、这么不靠谱的事儿啊?! 是的,步莲华闲来无事,盘下来这间小店,装修之后,成了一间小。因为离清华北大都很近,学子们还都常来捧场,在学生圈里渐渐闻名起来。 尤其,店主,还是隔壁学校的才女加美女。 步莲华现在可没想那么多,这杯咖啡她煮了好久,本想犒劳自己的,结果洒了,又把新顾客给得罪了,对方又是个温文的小帅哥,造孽了…… 手上不停地擦着对方的裤裆处,直到…… 直到她意识到,她摸到了不该摸到的东西,很热很烫很直很挺,步莲华的脸红了,赶紧收回手。 “卫生间在哪儿……” 就算云翳的涵养再好,也要崩溃了,他黑了一张俊颜,嘎声开口。 “哦、哦,里面直走右拐……” 步莲华傻傻地回过神,赶紧指路,心头却在暗想,他、他要去洗手间“解决”么…… 不过,打死她,她也不敢问出来。 快半个小时过去了,步莲华有些担忧地徘徊在卫生间门口,那个被她“蹂 躏”的男人还没出来,难道他这么强…… 最后,强烈的自责令她敲了敲门,小声问道:“先生?被我洒咖啡的先生?您还好吗……” 话未说完,门一下开了一条缝儿,云翳阴着一张脸,左右瞄了瞄,一把抓住傻乎乎站在门边的步莲华,顺着力气,拽着她的小细胳膊就拖了进去! 天啊,孤男寡女,封闭空间,能有什么好事! 窄小的封闭空间,就算是勤打扫爱卫生空气芳香无异味,然而身前男人身上的热度,还是令步莲华没来由地想要挣脱。 “呃,先、先生……离这里不远,有一家干洗店……我、我……”(未完待续) 第四章 清心寡欲 这个时间,那女人叫不到出租车,一定给自己家里的司机打电话,所以肯定还在楼下傻站着。 果然,芈闲鹤不费吹灰之力,就寻到了那一抹小身影,夜风中吹得她头发扬起,有点儿妩媚,有点儿可怜。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的手按在玻璃上,留下个汗湿的手印儿,想起今天早上,父亲的秘书打来的电话。 “小鹤,首长叫我来提醒您一句,如果真的爱她,就不要害了她。你给的,她要不起,她要的,你也给不了。” 秘书善意地且小心地措着辞,他是芈闲鹤父亲的生活秘书,芈闲鹤的一摊子事,这么多年都是由他负责善后打理。 父亲的话,他不是不懂,芈家实在太荣耀,实在太引人注目,他对步莲华的好,迟早会害了她,害了她的家人。 这么多年来,他身边固定的女人,就是她一个,已经够引人注意了,他如果再想跨过那条线,会害死她,叫她万劫不复。 他想起了母亲,一个人住在遥远的法国,她不是不想回来,而是,她不能回来。 她嫁给了芈闲鹤的父亲,便注定,永远地失去了与心爱的男人长相厮守的可能性,因为她爱的男人,不是她一个人的。 “你,一定恨死我了,我是掐准时间,故意那么说的,你看,我多么聪明,什么事情都拿捏得好。哈哈哈哈哈!” 他在窗户前,又哭又笑,疯疯癫癫,手舞足蹈。 可是,等他静下来的时候,他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真的能够,舍得放手么? 记忆一下被拉远,他想起有一晚,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天步莲华放学后给他补中文,要走的时候下了大雨,电闪雷鸣,她便留了下来。 半夜的时候,她忽然哭着跑进了他的房间,一把摇醒了睡得正香的自己,掀开被子便光溜溜上了他的床,凉凉的小身子一下爬到他身上。 “呜呜呜呜……” 十四岁的少女,依旧怕雷雨夜,她迷迷糊糊的,就这么抱着他睡着了。 芈闲鹤在国外,见惯了风月,被她这么一弄,一下睡意全无,斜楞着眼睛,看着这个跟考拉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女,不知是该庆幸艳 遇来得太是时候,还是懊丧自己这么没有魅力,她竟然呼呼大睡,还发出细细的小呼噜来。 芈闲鹤知道,她喜欢自己,是一种母性的喜欢。 他忽然有了一股冲动,想马上把她的睡衣脱光,就在她惊恐的,刚刚醒来的某个瞬间。 按住她的四肢,不许她挣扎,她的肌肤滑腻令人心醉,她呜咽着,像是一头小兽,可怜又美好。 也许她会叫骂,说他是变 态,疯子,暴力狂。 而他,一定会眯起眼睛,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诅咒全都吞到肚子里去,吻她的唇,捏她的胸,叫她疼,叫她哭,将她翻来调过去,叫她摆出各种各样令人羞惭的姿势,叫她泥泞不堪,叫她潮湿抽搐。 他真的很想这么做。 可是,他只是拥紧了她,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交付了自己,然后,若无其事地起身去冲洗自己,最后拿来湿巾,帮她擦拭大腿,那溅上去的星星点点。 那是,骄傲的芈闲鹤,骄傲得像是一只小公鸡似的的芈闲鹤,真正的,第一次。 此时此刻,他握紧拳,看见楼下的女人上了一辆车,车是陌生的,但车牌号他是熟悉的,眯紧了眼,他一拳砸在玻璃上。 “我得重新,好好想一想。” 芈闲鹤咬牙,转身回房,按下号码,决定要和父亲好好谈一谈。 在众人看来,当代柳下惠就是云翳这样的人物—— 云氏家族,是西北地区的大家族之一,据传祖上是西域藩国的国主,后代在汉朝又历任西域都护,贵不可言。 到了二十一世纪,这些老黄历也就没有什么翻的必要了,这一代,云家数代单传之子,云翳。 据说,云翳的父亲很是痴迷道家黄老,在幼子还在襁褓中时,便不远千里将其送到了道观,俗家修行。 如今云公子已经二十有一,虽然早已不在那清修之地,但待人处事却极温和有礼,而且对周围的女性,都保持着距离,连半个女伴也从未出现过在他身边。 “我不是gay……” 这是他经常面含微笑,为了向友人解释,而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云翳学的专业是土木工程,清华大学,这是清华历史最为悠久的学科之一,却也是极为辛苦的一门专业,学土木的男生们,常自嘲“土木土木,又土又木”,说的便是没有异性缘。 这一日,大家终于熬到了,联谊会。 宿舍里的哥们儿简直要把衣柜翻烂了,左一件右一件,平时一个礼拜都不换衣服,这会儿恨不得把最好的衣裳都翻出来,又是啫喱水又是须后水,一个个捯饬得倍儿光鲜。 “云翳,哎,云翳,你就不要去了,你去了我们怎么活?” 宿舍的老大如是说道,引来其他几个人的赞同,一向如亲兄弟的哥几个,虎视眈眈地等着云翳的表态。 没办法呀,这么个小白脸,小帅哥,往那一坐,那太吸引眼球了,不行!绝对不行! 云翳的面上有点儿难堪,其实他本不想去的,只是觉得大家都去,自己不去,好像不太合群,于是他点点头。 众人呼喝着,一路下楼去了。 云翳摇头轻笑,打算去图,收拾妥当了,拿上手机钥匙,他刚要出门,一眼瞥见,老大的桌子上,那黑色的皮夹孤零零地躺着。 “哎,丢三落四!” 看来,他想不去,都不成了!万一老大发现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岂不是会让去联谊的那群妹子嘲笑到毕业! 慢行到约定好的地方,云翳才发现,这里竟是一家环境清幽的,地方不大,却布置得十分淡雅温馨。 果然,宿舍里那帮大尾巴狼们,现在都坐得端正,每人面前一杯咖啡,对着坐在对面的女孩儿或沉默不语或滔滔不绝。咳,看着真有趣儿! 他推开门,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响起,台后站着个体型纤细的姑娘,转过身来轻柔地问候道:“您好!” 她穿着一身阿拉蕾的可爱衣服,头上是艳粉色的帽子,夸张的黑框眼镜反而把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衬得更加明亮。 看见有人进来,她赶紧从台的侧门出来。 这姑娘,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看样子,应该是服务生。 “您好,麻烦你把这个交给那边最右边的男孩儿。” 云翳将有些惊讶的视线收回来,从裤兜里掏出老大的钱包,交给这个小姑娘。 “好的好的!” 小姑娘伸手去接,突然想起手上还有咖啡,觉得一只手接东西不太礼貌,正想着先放下还是先接过来,犹豫间,她的手一松,滚烫的咖啡全都洒在离她极近的云翳身上。 “啊!对、对不起!我给你擦擦!” 说完,她赶紧蹲下来,小手就往咖啡渍上拍去。 云翳的脸,一下就红透了! “你……” 他说不出来话,因为,那么烫的咖啡浇在裤裆处,已经是莫大的罪,又被这么个娇媚可人的小姑娘好一顿上下其手,他、他只是清心寡欲,他不是没有欲啊! 除了步莲华以外,还有谁,能干出来这么二、这么彪、这么不靠谱的事儿啊?! 是的,步莲华闲来无事,盘下来这间小店,装修之后,成了一间小。因为离清华北大都很近,学子们还都常来捧场,在学生圈里渐渐闻名起来。 尤其,店主,还是隔壁学校的才女加美女。 步莲华现在可没想那么多,这杯咖啡她煮了好久,本想犒劳自己的,结果洒了,又把新顾客给得罪了,对方又是个温文的小帅哥,造孽了…… 手上不停地擦着对方的裤裆处,直到…… 直到她意识到,她摸到了不该摸到的东西,很热很烫很直很挺,步莲华的脸红了,赶紧收回手。 “卫生间在哪儿……” 就算云翳的涵养再好,也要崩溃了,他黑了一张俊颜,嘎声开口。 “哦、哦,里面直走右拐……” 步莲华傻傻地回过神,赶紧指路,心头却在暗想,他、他要去洗手间“解决”么…… 不过,打死她,她也不敢问出来。 快半个小时过去了,步莲华有些担忧地徘徊在卫生间门口,那个被她“蹂 躏”的男人还没出来,难道他这么强…… 最后,强烈的自责令她敲了敲门,小声问道:“先生?被我洒咖啡的先生?您还好吗……” 话未说完,门一下开了一条缝儿,云翳阴着一张脸,左右瞄了瞄,一把抓住傻乎乎站在门边的步莲华,顺着力气,拽着她的小细胳膊就拖了进去! 天啊,孤男寡女,封闭空间,能有什么好事! 窄小的封闭空间,就算是勤打扫爱卫生空气芳香无异味,然而身前男人身上的热度,还是令步莲华没来由地想要挣脱。 “呃,先、先生……离这里不远,有一家干洗店……我、我……”(未完待续) 第五章 相亲 一向伶牙俐齿的小女人陷入了口齿不清的尴尬境地,如果这世间,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她此刻应该已经完全被凌迟了。 嗯,凌迟,大卸大块,千刀万剐,所有令人恐惧的字眼儿,全都涌向步莲华的心头。 就连一向傲娇别扭的芈闲鹤小朋友,也很难有这样阴冷的气场。 “你说呢?” 云翳微微眯起眼,板起一张脸,努力不叫自己唇边的笑靥泛出涟漪—— 天啊,这女人几岁了,居然穿着那个什么阿拉蕾的衣服,难道他自己现在要扮成怪博士么? 不过,你别说,这么粉嫩的颜色这样挑人,她穿得还挺合适,白皙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微嘟的红唇…… 哎哎哎,不能想了,糟了,越来越不好消火了! 眼神顺着往下看,云翳个子高,视线不经意间竟能看到她微露的锁骨,那么精致又带着一丝脆弱,美好得叫人想咬一口。 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作出反应,俯下身子,他的双手定住她的肩,重重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下方! “呀!” 步莲华疼得颤抖起来,眼泪唰地一声逼出来,双手胡乱地推着面前的高大男孩儿。 云翳被她大力一推,退了一步,动动嘴唇,挑衅似的舔了一圈嘴角。 这么引诱的动作,他却做得一副坦荡的样子,泪眼模糊中,步莲华看见他嘲讽的笑容。 “端杯咖啡都会洒,小姑娘,你是白痴么?” 说完,云翳掸了掸衣服,冲着镜子理了理头发,依旧含着笑,推门大步走出去。 步莲华抬起手,擦擦眼睛,愤愤地比出了中指。 “我要是再见到你,我还泼你!” 嗯,这句话,在三天之后,果然有机会应验了。 注意,我说的是,有机会,但是,能不能抓住机会,是个问号。 步莲华一只脚踩着地,另一条腿费力地往裤腿里伸,眼看着有些站不稳,后面伸过来一条胳膊,将她扶稳。 “这么着急做什么?赶去上课?”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芈闲鹤最喜欢看她像只小鹌鹑似的,慌慌张张地穿衣服,好像很无助的样子。 步莲华推推他,转身从桌上的手包里,掏出化妆包进了卫生间,匆匆上妆。 他们就好像是小时候的玩伴,每每吵架,赌气,便谁也不理谁,然后甚至连道歉都不需要,便能冰释前嫌。 这就是下贱,步莲华闷闷地想。 接到他的电话,只要一句“我饿了,咱们一起吃饭”,她就没法子说出一个“不”来。 可是,谁又能给谁一个天长地久呢? 她放下眉刷,刚化了一边的眉,一边深一边浅,转过脸来,平静道:“小鹤,我要去相亲了,我准备结婚了。” 宋规致和玉笙烟简直要合不拢嘴了,不断地端详着面前的,宝贝女儿今日的相亲对象。 玉笙烟是标准的双鱼座,追求极致的完美,此刻也是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眼前的这个小伙子,绝对是人尖儿。 家世好,学识好,长相好,哪儿哪儿都好,这也好那也好。 步莲华刚一进包厢,正在与宋规致轻声交谈的男人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一双眼在对上她时,眼神立显狡诈。 是他! 是她! 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交错,黏着,迸出噼里啪啦的火花,看得介绍人和步莲华的双亲那叫一个兴奋。 呀,这不是看对眼了?! “服务员!” 步莲华冲着门外大喊一声,也不管众人的惊愕眼神,扯着脖子大叫了一声,“给我来一杯咖啡,滚烫滚烫的!” 这一场相亲,啼笑皆非,最后终于惨淡收场。 “宋叔叔,就这么说定了,我改天陪您去高尔夫场,您一定要赏光。” 一顿饭吃完,八面玲珑的云翳向宋规致夫妇道别的同时,眼角瞄了一眼身旁脸如黑云的步莲华,她的咖啡报复行动胎死腹中,反而被自己老娘骂了两句。 “哎呀!云翳啊,我们家莲儿就是这样,跟你闹着玩呢!” 玉笙烟轻松地夺走那杯咖啡,放到了离步莲华最远的角落里,回过身随手来给了她一个爆栗,“臭丫头你吃错药了?!” 除了女主角,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很愉悦,尤其是那个介绍人,吃得肚圆滚滚,彷佛笃定,这桩婚事一定能成。 从饭店出来,长辈们有意制造两个人独处的机会,一溜烟儿地跑了,留下这一对帅哥怨女大眼瞪大眼。 嗯,两个人都是大眼睛,以后我外孙子生出来一定俊俏周正! 耳边回荡起刚才老娘的这一句惊世之语,步莲华在闷热的夏夜里,蓦地打了个冷颤。 她慌不择路,拦了一辆出租车就跑了。 “操,你在哪儿浪呢?电话咋不接?” 接通电话,那边好友锦霓的大嗓门从话筒里扬出来,步莲华咧着嘴把手机离耳朵远一些,等那边的人走到静一些的地方。 果然,半分钟后,声音不再那么嘈杂,里面的女声更清晰了。 “快点过来,这里有好酒好菜好男人,就等着你了!” 步莲华大笑,合上手机,跟司机报上俱乐部的名字。这么年轻的姑娘出入如此高档的会所,那司机不禁也多看了几眼。 苏锦霓,简直是她镜子里的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女子,居然长得极像,从脸型到五官,就连双方父母见了,也啧啧称奇。 彷佛冥冥中受到指引,一旦相识,两个人就处得比亲姊妹还好。 车刚停,就看见苏锦霓冲过来,一把开了车门把步莲华从车上拽下来,见她低头掏钱,顺手从兜里扯出一张甩给司机,赶紧拉着她往里走。 “这么急干什么?是酒会长腿儿跑了,还是菜会长腿儿跑了?” 步莲华笑着打趣儿,对于好姐妹的风风火火,完全是习以为常。 “操,我这还不是替你着急,再有二十分钟,我就能把本年度最好的男人介绍给你了,里面包厢里的人都在给你倒计时呢……” 步莲华翻了个白眼,手捂上心口,故意幽怨道:“我有这么滞销么?我刚从相亲宴上过来……” 苏锦霓不屑地向她飞了一个迷死人的媚眼儿,一伸手指做风 骚状,娇声道:“你刚才那是什么货色,我这个可是留到最后压箱底的,要不是你是我姐姐,我才舍不得给你,恨不得自己留着日夜xxoo才好!” 步莲华失笑,还有能叫眼高于顶的苏锦霓连声称好的男人,看来真得会一会呀。 在同一天和同一个相亲对象相两次亲,这已经不是狗血能够一言蔽之了。 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啊! “你还想喝咖啡么,云先生?” 步莲华笑得那叫一个温柔,看得包厢里的十余个男女都怕了,华姐露出这样的笑容,只能说明,她要大开杀戒了。 唔,难道今日诸事不宜,出门忘看黄历了…… “嘿嘿,喝酒……咱喝酒……” 不怕死的苏锦霓第一个冲上去,身先士卒,不等接近二人,就被步莲华一道强烈的仇视目光击溃,缴械投降,溃不成军,弃酒逃跑。 “步小姐,你好啊。我没你那么好运,我堵在半道了,所以过来晚了。其实,你可以叫我坐你的顺风车嘛。” 云翳恶人先告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好脾气在遇到她时,荡然无存,还有一向甘于寂寞的小兄弟,居然也有蠢蠢欲动的趋势。 嗯,老子早说过,老子不是gay! 云翳如是想。 他很想笑,生平就答应了这么两次,居然是同一个人,算了,他懒得很,就是这个。 步莲华看着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刺眼,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衣领,在众人吃惊的注视中,将他拉出了包房。 步莲华觉得丢人,丢大发了! 她步莲华,温柔大方的步莲华,知进退懂分寸的步莲华,居然在这个男人面前丢尽了脸,还连番被他奚落! “你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咬牙切齿,不顾两个人之间悬殊的身高差异,小女人将大男人顶到墙上,顾不得不雅的姿势,冷声质问。 云翳配合地举起双手投降,老老实实道:“报告!” “说!” “你胸前第三颗扣子挣开了,露出的内衣是黑色蕾丝的,所以我猜你是闷骚的性格;本人目测是b罩杯,形状不错,大小则有待继续发育……” “啪!” 激愤的女人终于受不了了,抡圆了巴掌甩了上去。 “你闭嘴!” 步莲华要疯了,顾不得路过的服务生偷笑的眼神,跳着给了云翳一个耳光。 悲摧呀,怨念呀,打人时才发现,自己的个子还不够高…… “呜呜……” 下一秒,她被人一把拉入怀中,下巴一疼,被这男人狠狠托起脸来,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 是的,是咬,两个人的牙齿都磕到一处。 死磕,嗯,死磕。 嘴唇分开时,云翳的眼神比步莲华还迷茫,只因这一瞬间,他心头滑过一个词,前世今生。 “在古代,我们不短信,不网聊,不被堵在路上。要是哪一天,我想你了,就带上干粮,跋山涉水,过九十九座桥,翻九十九座山,去握你的手。” 步莲华听完,浑身一震,牙齿酸得要一排排倒下。她想,她一巴掌把这个男人给打傻了。 然而,她的心里,却真的漾起丝丝柔情来。(未完待续) 第五章 相亲 一向伶牙俐齿的小女人陷入了口齿不清的尴尬境地,如果这世间,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她此刻应该已经完全被凌迟了。 嗯,凌迟,大卸大块,千刀万剐,所有令人恐惧的字眼儿,全都涌向步莲华的心头。 就连一向傲娇别扭的芈闲鹤小朋友,也很难有这样阴冷的气场。 “你说呢?” 云翳微微眯起眼,板起一张脸,努力不叫自己唇边的笑靥泛出涟漪—— 天啊,这女人几岁了,居然穿着那个什么阿拉蕾的衣服,难道他自己现在要扮成怪博士么? 不过,你别说,这么粉嫩的颜色这样挑人,她穿得还挺合适,白皙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微嘟的红唇…… 哎哎哎,不能想了,糟了,越来越不好消火了! 眼神顺着往下看,云翳个子高,视线不经意间竟能看到她微露的锁骨,那么精致又带着一丝脆弱,美好得叫人想咬一口。 没等他自己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作出反应,俯下身子,他的双手定住她的肩,重重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下方! “呀!” 步莲华疼得颤抖起来,眼泪唰地一声逼出来,双手胡乱地推着面前的高大男孩儿。 云翳被她大力一推,退了一步,动动嘴唇,挑衅似的舔了一圈嘴角。 这么引诱的动作,他却做得一副坦荡的样子,泪眼模糊中,步莲华看见他嘲讽的笑容。 “端杯咖啡都会洒,小姑娘,你是白痴么?” 说完,云翳掸了掸衣服,冲着镜子理了理头发,依旧含着笑,推门大步走出去。 步莲华抬起手,擦擦眼睛,愤愤地比出了中指。 “我要是再见到你,我还泼你!” 嗯,这句话,在三天之后,果然有机会应验了。 注意,我说的是,有机会,但是,能不能抓住机会,是个问号。 步莲华一只脚踩着地,另一条腿费力地往裤腿里伸,眼看着有些站不稳,后面伸过来一条胳膊,将她扶稳。 “这么着急做什么?赶去上课?”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芈闲鹤最喜欢看她像只小鹌鹑似的,慌慌张张地穿衣服,好像很无助的样子。 步莲华推推他,转身从桌上的手包里,掏出化妆包进了卫生间,匆匆上妆。 他们就好像是小时候的玩伴,每每吵架,赌气,便谁也不理谁,然后甚至连道歉都不需要,便能冰释前嫌。 这就是下贱,步莲华闷闷地想。 接到他的电话,只要一句“我饿了,咱们一起吃饭”,她就没法子说出一个“不”来。 可是,谁又能给谁一个天长地久呢? 她放下眉刷,刚化了一边的眉,一边深一边浅,转过脸来,平静道:“小鹤,我要去相亲了,我准备结婚了。” 宋规致和玉笙烟简直要合不拢嘴了,不断地端详着面前的,宝贝女儿今日的相亲对象。 玉笙烟是标准的双鱼座,追求极致的完美,此刻也是挑不出一点儿毛病,眼前的这个小伙子,绝对是人尖儿。 家世好,学识好,长相好,哪儿哪儿都好,这也好那也好。 步莲华刚一进包厢,正在与宋规致轻声交谈的男人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一双眼在对上她时,眼神立显狡诈。 是他! 是她! 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交错,黏着,迸出噼里啪啦的火花,看得介绍人和步莲华的双亲那叫一个兴奋。 呀,这不是看对眼了?! “服务员!” 步莲华冲着门外大喊一声,也不管众人的惊愕眼神,扯着脖子大叫了一声,“给我来一杯咖啡,滚烫滚烫的!” 这一场相亲,啼笑皆非,最后终于惨淡收场。 “宋叔叔,就这么说定了,我改天陪您去高尔夫场,您一定要赏光。” 一顿饭吃完,八面玲珑的云翳向宋规致夫妇道别的同时,眼角瞄了一眼身旁脸如黑云的步莲华,她的咖啡报复行动胎死腹中,反而被自己老娘骂了两句。 “哎呀!云翳啊,我们家莲儿就是这样,跟你闹着玩呢!” 玉笙烟轻松地夺走那杯咖啡,放到了离步莲华最远的角落里,回过身随手来给了她一个爆栗,“臭丫头你吃错药了?!” 除了女主角,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很愉悦,尤其是那个介绍人,吃得肚圆滚滚,彷佛笃定,这桩婚事一定能成。 从饭店出来,长辈们有意制造两个人独处的机会,一溜烟儿地跑了,留下这一对帅哥怨女大眼瞪大眼。 嗯,两个人都是大眼睛,以后我外孙子生出来一定俊俏周正! 耳边回荡起刚才老娘的这一句惊世之语,步莲华在闷热的夏夜里,蓦地打了个冷颤。 她慌不择路,拦了一辆出租车就跑了。 “操,你在哪儿浪呢?电话咋不接?” 接通电话,那边好友锦霓的大嗓门从话筒里扬出来,步莲华咧着嘴把手机离耳朵远一些,等那边的人走到静一些的地方。 果然,半分钟后,声音不再那么嘈杂,里面的女声更清晰了。 “快点过来,这里有好酒好菜好男人,就等着你了!” 步莲华大笑,合上手机,跟司机报上俱乐部的名字。这么年轻的姑娘出入如此高档的会所,那司机不禁也多看了几眼。 苏锦霓,简直是她镜子里的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女子,居然长得极像,从脸型到五官,就连双方父母见了,也啧啧称奇。 彷佛冥冥中受到指引,一旦相识,两个人就处得比亲姊妹还好。 车刚停,就看见苏锦霓冲过来,一把开了车门把步莲华从车上拽下来,见她低头掏钱,顺手从兜里扯出一张甩给司机,赶紧拉着她往里走。 “这么急干什么?是酒会长腿儿跑了,还是菜会长腿儿跑了?” 步莲华笑着打趣儿,对于好姐妹的风风火火,完全是习以为常。 “操,我这还不是替你着急,再有二十分钟,我就能把本年度最好的男人介绍给你了,里面包厢里的人都在给你倒计时呢……” 步莲华翻了个白眼,手捂上心口,故意幽怨道:“我有这么滞销么?我刚从相亲宴上过来……” 苏锦霓不屑地向她飞了一个迷死人的媚眼儿,一伸手指做风 骚状,娇声道:“你刚才那是什么货色,我这个可是留到最后压箱底的,要不是你是我姐姐,我才舍不得给你,恨不得自己留着日夜xxoo才好!” 步莲华失笑,还有能叫眼高于顶的苏锦霓连声称好的男人,看来真得会一会呀。 在同一天和同一个相亲对象相两次亲,这已经不是狗血能够一言蔽之了。 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犯罪啊! “你还想喝咖啡么,云先生?” 步莲华笑得那叫一个温柔,看得包厢里的十余个男女都怕了,华姐露出这样的笑容,只能说明,她要大开杀戒了。 唔,难道今日诸事不宜,出门忘看黄历了…… “嘿嘿,喝酒……咱喝酒……” 不怕死的苏锦霓第一个冲上去,身先士卒,不等接近二人,就被步莲华一道强烈的仇视目光击溃,缴械投降,溃不成军,弃酒逃跑。 “步小姐,你好啊。我没你那么好运,我堵在半道了,所以过来晚了。其实,你可以叫我坐你的顺风车嘛。” 云翳恶人先告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好脾气在遇到她时,荡然无存,还有一向甘于寂寞的小兄弟,居然也有蠢蠢欲动的趋势。 嗯,老子早说过,老子不是gay! 云翳如是想。 他很想笑,生平就答应了这么两次,居然是同一个人,算了,他懒得很,就是这个。 步莲华看着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刺眼,上前一步,拉着他的衣领,在众人吃惊的注视中,将他拉出了包房。 步莲华觉得丢人,丢大发了! 她步莲华,温柔大方的步莲华,知进退懂分寸的步莲华,居然在这个男人面前丢尽了脸,还连番被他奚落! “你想死,还是不想活了?” 咬牙切齿,不顾两个人之间悬殊的身高差异,小女人将大男人顶到墙上,顾不得不雅的姿势,冷声质问。 云翳配合地举起双手投降,老老实实道:“报告!” “说!” “你胸前第三颗扣子挣开了,露出的内衣是黑色蕾丝的,所以我猜你是闷骚的性格;本人目测是b罩杯,形状不错,大小则有待继续发育……” “啪!” 激愤的女人终于受不了了,抡圆了巴掌甩了上去。 “你闭嘴!” 步莲华要疯了,顾不得路过的服务生偷笑的眼神,跳着给了云翳一个耳光。 悲摧呀,怨念呀,打人时才发现,自己的个子还不够高…… “呜呜……” 下一秒,她被人一把拉入怀中,下巴一疼,被这男人狠狠托起脸来,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 是的,是咬,两个人的牙齿都磕到一处。 死磕,嗯,死磕。 嘴唇分开时,云翳的眼神比步莲华还迷茫,只因这一瞬间,他心头滑过一个词,前世今生。 “在古代,我们不短信,不网聊,不被堵在路上。要是哪一天,我想你了,就带上干粮,跋山涉水,过九十九座桥,翻九十九座山,去握你的手。” 步莲华听完,浑身一震,牙齿酸得要一排排倒下。她想,她一巴掌把这个男人给打傻了。 然而,她的心里,却真的漾起丝丝柔情来。(未完待续) 第六章 一不小心睡了你 跟异性好朋友不小心睡到一起去了,醒来时该是啥样的景象呢…… 是郁骁率先醒过来的,在一片明媚的春光里。 窗帘大敞着,阳光透进来,他哀叹一声。 要命,郁骁捂着额头,回想起昨晚—— 火 辣辣的,旖旎的,激 情的,昨晚。 两个人都有些醉醺醺的,从车库就开始互相纠缠着,撕扯着,他哪里有心情去看窗帘拉没拉。 好在,高层小公寓,估计也不会被看了去。 他转过头来,小女人正在抱着自己的胳膊睡得香甜。 唔,昨晚可不是这样呐! 她那样着急,喝过酒跟平时完全不同,好看的小嘴里嘟嘟囔囔,非逼得自己堵住她的嘴,她才安静下来。 她的腿缠着自己的腰,催着他爱她,爱她,他想温柔些许都不成。 步莲华是怎么了,这不是她。 他想不通,可是,心头却为拥有了她,而有些窃喜。 因为,他从来没把她仅仅当成个朋友啊。 嗤,异性朋友?他郁骁哪有心思和一个小丫头玩友情?! 除非,他是在,狩猎! 他忽然有些好奇,步莲华在醒来以后,会怎么反应? 倍感尴尬? 还是想要偷偷爬起来,捡起扔了一地的衣服,穿好后桃之夭夭? 想了半天想不出结果,郁骁决定放弃这个无聊的猜想。 真的是,比哥德巴赫猜想还要令人头疼。 怀中的步莲华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有些烦躁,她咕哝了一声,身子翻转,离开了他的胳膊。 郁骁苦笑,胳膊早就麻了,活动了几下,单手支到腮边,侧身支起来看她。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现出来,精致的五官无可挑剔,昨晚疯狂之后,他还抱着她去冲洗了一番。 说是冲洗,其实又擦枪走火了,甚至比之前那次更真实。 他一定是疯了,才那么狠狠地虐她,直逼得醉酒的她,连哭带嚎,嗓子都叫哑了。 郁骁忽然后悔,为什么,没早一点儿遇见她,而是在上了大学之后。 “郁骁,我是你的同学步莲华。这回的小组作业,我们分到了一组,你看,我们什么时候……” 郁骁从辅导员那里才要到这个同班同学的电话,这人貌似从来不来上课,她可是要修学分的,小组作业共同完成,两个人的分数也是任课老师捆绑着给的。 郁骁正玩得高兴,哪里管那边是谁在吭吭唧唧,直接挂掉。 哪知道,步莲华也是倔强,一遍遍不停地打。 “你他妈谁呀,烦不烦?” 二哥郁骐最后都怒了,直接夺过来电话,冲着手机就是一吼。 这一嗓子连郁骁都哆嗦一下,谁知道,这小女生胆子还真大,顿了顿,反问道:“你是谁?” 郁骐冷笑着自报家门,那边却传来步莲华带着点娇软的嗓音。 “你作为哥哥,不仅不督促弟弟的学业,还叫他影响同学进步,你还好意思在那边大呼小叫?!你们两个人都缺少基本的做人品质!” 我草,这妞儿太他妈有意思啦! 郁骁乖乖地在约定的时间来到图下的咖啡馆,不多久,就看到了捧着一大摞书的步莲华。 郁骁只是不爱学习,但是脑子又不笨,大学的作业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尤其是文科类专业。 “好了,弄完了,咱们去吃饭?” 步莲华看看表,已经到了该和芈闲鹤见面的时候,于是抱歉地笑笑,刚要说话,一辆车已经开过来,一个急转,停在外面。 她几乎有些狼狈地,收拾了东西,跟郁骁急急道别,推门而出。 郁骁眯了眼,掏出一根烟,不点,就在嘴唇边上蹭着。 这样的车来接,她不是被包的情 妇,就是某二代。 他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的爱,就这么一路走了过来,快四年了,他自己都纳闷,怎么就变成闷骚男了? “太亮了……” 步莲华微微动了动,蜷了一下身体,没有醒来,只是低低地冒出来一句。 “什么?” 郁骁没听清,整个人一压,轻抱住她,耳朵凑到她嘴边,终于听清她念叨什么。 他笑,一掀被子,随手抓了床头的裤子套上,这才走到窗边,把窗帘拉紧。 “好了,醒了就醒了,你装睡的本事太差了!” 他跪在床边,床铺塌了一块,双手就去掀她的被子,顿时,步莲华光裸的身子全都露出来,微微点点的红紫,就分布在美好的身子上。 装失忆,没用…… 他近在咫尺,宽肩细腰,臀结实挺翘,还有松松垮垮的休闲裤,和裤子没有遮住的髋骨。 昨晚的激 情与火 辣忽然都涌了上来,步莲华感觉到自己脸在发烫,残余的欲望也清醒了过来。 “嗯……郁骁……我……” 郁骁忽然眨眨眼,偷偷狠掐了一把大腿,逼出眼泪汪汪的状态来,上去扑倒她,哭号道:“步莲华,这么多年来我当你是好友,你怎么昨晚喝多了就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来……” 说完,不停地抽噎。 这话倒是真的,郁骁虽然这些年来顶着“花花公子”的名头,到处摘花,可对自己,倒是从来都是规规矩矩。 难道,昨晚自己借酒浇愁,还真的把这么个好友给吞吃入腹了? 不能,他一个大男人,想要拒绝,没有可能推不开啊! 看穿她的疑虑,郁骁扭捏道:“你抓着人家的东西不放,又搓又揉的,我、我也扛不住啊……” 一个大雷轰过来,无语问苍天。 “郁骁,我抱歉,你知道,我昨晚喝多了。” 已经清醒过来的步莲华拥着被子,想了一下,然后,她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其实,我们从朋友做情人,也没什么不好……” 眨着一双桃花眼,刚才还泪眼模糊,现在已经溢满了粉红心,郁骁握住步莲华的手,“好心”地提议着。 “郁骁,我要结婚了,就下个月。” 周围的温度一下冷下来 他的手收紧,捏得她骨节都疼了。 “我的相亲对象,家里都同意了,也见过了双方的家长,老人们催得急。” 郁骁猛地松开她的手,不怒反笑,因为生气,眼角的肌肉不停地跳动。 “那,我作为你的‘好友’,是不是应该好好祝贺你一下?” 他故意把“好友”两个字,咬得极重,步莲华蓦地打了个冷战。 他想干什么? 忽然,她脑海里想起上次见到的那个凶悍男人,天,怪不得她就觉得两个人好像,那个男人,不就是叫郁骐? 唔,郁骁好像说过,他二哥,就叫郁骐! 折腾了一宿,宿醉后,格外难受。 谁来救救她呀,是从小就鞠躬尽瘁死后还要伺候的太子爷,还是那个恨得牙痒痒的未婚夫,或者,是上次那个一赌气就上了床的419先生? 从学校的图书馆东馆三层下来,天刚刚擦黑,帝都的夏天里总像是蒸腾着一股热潮,身上闷热地笼着一层薄汗。 实在不愿意走出好远到十号线,海淀黄庄站,人总是不多不少,却莫名地叫人烦躁,步莲华刚想要打电话叫车,一辆车已经稳稳停在她面前。 一片叶子,刚巧在这时,落在她的肩头。 “莲华。” 轻轻柔柔的嗓音响起来,身前有人在喊自己,车门拉开,一束花递过来,是云翳。 步莲华翻了个白眼,还是接过来。 这样傲娇且恶俗的情节在校训为“实事求是”的着名高校里上演,多么的不合时宜充满了搞笑意味,你清华高材生就可以这样藐视兄弟院校的可怜小姑娘么…… 云翳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拉她上车。 步莲华堪堪避开,老老实实地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那束花被她安排在后座,孤零零地躺着。 其实,她很想说,我花粉过敏,可这话滴溜溜在嘴边不知道转了多少个个儿,终究没说出口。 车子行驶的方向,步莲华有些不熟悉,眼看着拐进了高级别墅区,云翳掏出证件进入小区。 “去哪儿啊?” 两个人恐怕是天底下最奇怪的准夫妻了,眼看着就要结婚了,话还没说过几次,对彼此的了解,还是通过微博人人与好友圈子里的口口相传。 “回家啊,结婚后住在这儿,环境还不错?” 云翳停了车,拉着她的手,从停车场直接进了屋,步莲华暗暗打量,心说他的显摆不是没有道理。 步莲华她爸就是做房地产的,楼盘好坏,她一眼就能看出四五六,高尔夫球场,顶级会所环绕,精品小户型别墅,独门独栋,宋规致做了半辈子的帝都精品楼盘,看了这个,也都啧啧称赞,说是值得借鉴。 只可惜,这样的房子是不可能对外销售的,全部内部赠送,再烧钱的广告,也只是炒作,为的是达到有钱也买不到的效果。 “嗯,是不错。” 可惜,是要和你这样的男人住在一起,再好的房子,也成了草窝! 步莲华如是腹诽。 可话又说回来,都什么年代了,包办婚姻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要是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倒也不至于被逼婚。 只是,为什么不嫁呢,前有芈闲鹤后有郁骁,你就嫁了,嫁了省心!(未完待续) 第六章 一不小心睡了你 跟异性好朋友不小心睡到一起去了,醒来时该是啥样的景象呢…… 是郁骁率先醒过来的,在一片明媚的春光里。 窗帘大敞着,阳光透进来,他哀叹一声。 要命,郁骁捂着额头,回想起昨晚—— 火 辣辣的,旖旎的,激 情的,昨晚。 两个人都有些醉醺醺的,从车库就开始互相纠缠着,撕扯着,他哪里有心情去看窗帘拉没拉。 好在,高层小公寓,估计也不会被看了去。 他转过头来,小女人正在抱着自己的胳膊睡得香甜。 唔,昨晚可不是这样呐! 她那样着急,喝过酒跟平时完全不同,好看的小嘴里嘟嘟囔囔,非逼得自己堵住她的嘴,她才安静下来。 她的腿缠着自己的腰,催着他爱她,爱她,他想温柔些许都不成。 步莲华是怎么了,这不是她。 他想不通,可是,心头却为拥有了她,而有些窃喜。 因为,他从来没把她仅仅当成个朋友啊。 嗤,异性朋友?他郁骁哪有心思和一个小丫头玩友情?! 除非,他是在,狩猎! 他忽然有些好奇,步莲华在醒来以后,会怎么反应? 倍感尴尬? 还是想要偷偷爬起来,捡起扔了一地的衣服,穿好后桃之夭夭? 想了半天想不出结果,郁骁决定放弃这个无聊的猜想。 真的是,比哥德巴赫猜想还要令人头疼。 怀中的步莲华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有些烦躁,她咕哝了一声,身子翻转,离开了他的胳膊。 郁骁苦笑,胳膊早就麻了,活动了几下,单手支到腮边,侧身支起来看她。 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现出来,精致的五官无可挑剔,昨晚疯狂之后,他还抱着她去冲洗了一番。 说是冲洗,其实又擦枪走火了,甚至比之前那次更真实。 他一定是疯了,才那么狠狠地虐她,直逼得醉酒的她,连哭带嚎,嗓子都叫哑了。 郁骁忽然后悔,为什么,没早一点儿遇见她,而是在上了大学之后。 “郁骁,我是你的同学步莲华。这回的小组作业,我们分到了一组,你看,我们什么时候……” 郁骁从辅导员那里才要到这个同班同学的电话,这人貌似从来不来上课,她可是要修学分的,小组作业共同完成,两个人的分数也是任课老师捆绑着给的。 郁骁正玩得高兴,哪里管那边是谁在吭吭唧唧,直接挂掉。 哪知道,步莲华也是倔强,一遍遍不停地打。 “你他妈谁呀,烦不烦?” 二哥郁骐最后都怒了,直接夺过来电话,冲着手机就是一吼。 这一嗓子连郁骁都哆嗦一下,谁知道,这小女生胆子还真大,顿了顿,反问道:“你是谁?” 郁骐冷笑着自报家门,那边却传来步莲华带着点娇软的嗓音。 “你作为哥哥,不仅不督促弟弟的学业,还叫他影响同学进步,你还好意思在那边大呼小叫?!你们两个人都缺少基本的做人品质!” 我草,这妞儿太他妈有意思啦! 郁骁乖乖地在约定的时间来到图下的咖啡馆,不多久,就看到了捧着一大摞书的步莲华。 郁骁只是不爱学习,但是脑子又不笨,大学的作业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尤其是文科类专业。 “好了,弄完了,咱们去吃饭?” 步莲华看看表,已经到了该和芈闲鹤见面的时候,于是抱歉地笑笑,刚要说话,一辆车已经开过来,一个急转,停在外面。 她几乎有些狼狈地,收拾了东西,跟郁骁急急道别,推门而出。 郁骁眯了眼,掏出一根烟,不点,就在嘴唇边上蹭着。 这样的车来接,她不是被包的情 妇,就是某二代。 他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的爱,就这么一路走了过来,快四年了,他自己都纳闷,怎么就变成闷骚男了? “太亮了……” 步莲华微微动了动,蜷了一下身体,没有醒来,只是低低地冒出来一句。 “什么?” 郁骁没听清,整个人一压,轻抱住她,耳朵凑到她嘴边,终于听清她念叨什么。 他笑,一掀被子,随手抓了床头的裤子套上,这才走到窗边,把窗帘拉紧。 “好了,醒了就醒了,你装睡的本事太差了!” 他跪在床边,床铺塌了一块,双手就去掀她的被子,顿时,步莲华光裸的身子全都露出来,微微点点的红紫,就分布在美好的身子上。 装失忆,没用…… 他近在咫尺,宽肩细腰,臀结实挺翘,还有松松垮垮的休闲裤,和裤子没有遮住的髋骨。 昨晚的激 情与火 辣忽然都涌了上来,步莲华感觉到自己脸在发烫,残余的欲望也清醒了过来。 “嗯……郁骁……我……” 郁骁忽然眨眨眼,偷偷狠掐了一把大腿,逼出眼泪汪汪的状态来,上去扑倒她,哭号道:“步莲华,这么多年来我当你是好友,你怎么昨晚喝多了就对我做出这样的事来……” 说完,不停地抽噎。 这话倒是真的,郁骁虽然这些年来顶着“花花公子”的名头,到处摘花,可对自己,倒是从来都是规规矩矩。 难道,昨晚自己借酒浇愁,还真的把这么个好友给吞吃入腹了? 不能,他一个大男人,想要拒绝,没有可能推不开啊! 看穿她的疑虑,郁骁扭捏道:“你抓着人家的东西不放,又搓又揉的,我、我也扛不住啊……” 一个大雷轰过来,无语问苍天。 “郁骁,我抱歉,你知道,我昨晚喝多了。” 已经清醒过来的步莲华拥着被子,想了一下,然后,她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地说道。 “其实,我们从朋友做情人,也没什么不好……” 眨着一双桃花眼,刚才还泪眼模糊,现在已经溢满了粉红心,郁骁握住步莲华的手,“好心”地提议着。 “郁骁,我要结婚了,就下个月。” 周围的温度一下冷下来 他的手收紧,捏得她骨节都疼了。 “我的相亲对象,家里都同意了,也见过了双方的家长,老人们催得急。” 郁骁猛地松开她的手,不怒反笑,因为生气,眼角的肌肉不停地跳动。 “那,我作为你的‘好友’,是不是应该好好祝贺你一下?” 他故意把“好友”两个字,咬得极重,步莲华蓦地打了个冷战。 他想干什么? 忽然,她脑海里想起上次见到的那个凶悍男人,天,怪不得她就觉得两个人好像,那个男人,不就是叫郁骐? 唔,郁骁好像说过,他二哥,就叫郁骐! 折腾了一宿,宿醉后,格外难受。 谁来救救她呀,是从小就鞠躬尽瘁死后还要伺候的太子爷,还是那个恨得牙痒痒的未婚夫,或者,是上次那个一赌气就上了床的419先生? 从学校的图书馆东馆三层下来,天刚刚擦黑,帝都的夏天里总像是蒸腾着一股热潮,身上闷热地笼着一层薄汗。 实在不愿意走出好远到十号线,海淀黄庄站,人总是不多不少,却莫名地叫人烦躁,步莲华刚想要打电话叫车,一辆车已经稳稳停在她面前。 一片叶子,刚巧在这时,落在她的肩头。 “莲华。” 轻轻柔柔的嗓音响起来,身前有人在喊自己,车门拉开,一束花递过来,是云翳。 步莲华翻了个白眼,还是接过来。 这样傲娇且恶俗的情节在校训为“实事求是”的着名高校里上演,多么的不合时宜充满了搞笑意味,你清华高材生就可以这样藐视兄弟院校的可怜小姑娘么…… 云翳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手,拉她上车。 步莲华堪堪避开,老老实实地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那束花被她安排在后座,孤零零地躺着。 其实,她很想说,我花粉过敏,可这话滴溜溜在嘴边不知道转了多少个个儿,终究没说出口。 车子行驶的方向,步莲华有些不熟悉,眼看着拐进了高级别墅区,云翳掏出证件进入小区。 “去哪儿啊?” 两个人恐怕是天底下最奇怪的准夫妻了,眼看着就要结婚了,话还没说过几次,对彼此的了解,还是通过微博人人与好友圈子里的口口相传。 “回家啊,结婚后住在这儿,环境还不错?” 云翳停了车,拉着她的手,从停车场直接进了屋,步莲华暗暗打量,心说他的显摆不是没有道理。 步莲华她爸就是做房地产的,楼盘好坏,她一眼就能看出四五六,高尔夫球场,顶级会所环绕,精品小户型别墅,独门独栋,宋规致做了半辈子的帝都精品楼盘,看了这个,也都啧啧称赞,说是值得借鉴。 只可惜,这样的房子是不可能对外销售的,全部内部赠送,再烧钱的广告,也只是炒作,为的是达到有钱也买不到的效果。 “嗯,是不错。” 可惜,是要和你这样的男人住在一起,再好的房子,也成了草窝! 步莲华如是腹诽。 可话又说回来,都什么年代了,包办婚姻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要是在家里一哭二闹三上吊,倒也不至于被逼婚。 只是,为什么不嫁呢,前有芈闲鹤后有郁骁,你就嫁了,嫁了省心!(未完待续) 第七章 结婚 屋子里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刚装修好,一尘不染,低调的奢华,用的是最简单的风格和配色,却也不失温暖,最重要的是,好打理—— 云翳一向是最务实的,华而不实不是他的路线,却偏偏这回栽在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小妞儿手里,一想到初次见面时她的萝莉装,他就有一种变身猥琐大叔的错觉。 “房间装修得真好。” 依次看了主卧、书房和餐厅,步莲华却是真心实意地赞叹,每一个细节都是精心琢磨过的,节省空间,也实用,好整理。 刚回过身来,她被惊得说不出话,怪不得他半天没动静呢,原来是在这酝酿情绪呢?! 云翳跪在楼梯边上,面对着她,手里端着一个红色小盒,正眨巴着一双大眼,望眼欲穿呢。 步莲华一眼望去,心里捏了一把汗,心说要是这钻石小于多少克拉,就把他踹飞,不是她贪财,毕竟是结婚呢,再不谨慎,婚戒也要庄重些的,万一以后遇了难,还能典当个机票钱是。 “莲华,我觉得有必要走一遍这个过场,求婚这个步骤我不能跳过去。” 云翳歪着头,手向前探了探,说实话,俩人才见了几次面,实在是做不来太深情的表情。 一眼望去,步莲华险些吐血:有人在求婚时,拿一只和田玉包金的戒指么…… 玉石倒真的是细腻油润,一看就是好东西,这玩意儿在柜台里摆着的时候,真是好看,价格也叫人咂舌。可惜,现实中被人拿来求婚,就不伦不类了。 步莲华哭笑不得,只好接过来,云翳似乎松了一口气,他也是头一回,哪能不紧张。 然而,下一秒,步莲华委屈得眼泪都滴下来了,她哭丧着脸,冲着云翳就呜咽出声。 “云翳,你这个白痴,尺码不合适!” 云翳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也急道:“哪不合适了?咱去改……” 说完,他顺势将她带到自己怀中,吸了一口来自她身上,而他似乎盼了很多天的香气。 鞋子舒不舒服,脚知道;戒指合不合适,手知道;婚姻幸不幸福…… 他俩都不知道…… 云翳最应该送的,其实应该是一把桃木剑:辟邪,且斩断他老婆的那些烂桃花,乱情丝! 旁人的婚礼如何,步莲华自不去多想,她此刻只知道结婚是一项体力活,新人的皮生生要被扒掉一层才好。 凌晨就被拖出被窝,上妆、换衣、涂脂抹粉,饶是她天生丽质,肤白体纤,那化妆师和造型师也恨不得她再白上一分,瘦上一寸才好。 待一行人终于放过了可怜的新郎,进了门将步莲华抱上婚车,今日的女主角早已昏昏欲睡,霸住云翳的一只胳膊,倒头便睡,全然忘了所谓的“哭嫁”这回事。 “你注意点形象,这么多人看着呢!” 后车厢里,云翳笑着伸手,揩去步莲华唇边的口水,她咂咂嘴,满不在乎道:“我结婚!关他们什么事!” 也难怪她看不上,这哪里是结婚啊,简直成了商界联谊会了!万恶的资本家们济济一堂,携儿带女,一边是融资投资,一边是攀儿女亲家。 云翳俯下身子,都说新娘子最美,此言不差。 今儿的步莲华艳若桃李,迷蒙的一双眼儿懒懒散散的,娇软的身体半靠着他,从他的视线望过去,那抹胸的礼服设计得刚好能看见胸前的美好轮廓。 他擦着她的唇,冷不防低头偷了个香,湿漉漉的四片唇不知怎么的就分不开了,胶着地燃起一场火来。 “你打算在车里就把事儿办了?” 她媚眼如丝,逮个空隙,舔舔嘴唇,冲他抛了个媚眼儿。 云翳差点被她气歪了鼻子,她的小手往哪里摸呢,这不是勾着他犯罪么? 不对,跟自己老婆,就不叫犯罪了! 思及此,他一沉脸色,状如饿虎,扑过去就啃,嘴里还低吼道:“强 奸老婆不算犯法!” 两人正你追我躲,无奈狭小的空间就那么大,最后司机小张实在看不过去,硬着头皮劝道:“云翳,你饶了我,你这一动,我的车都跟着颤。你要是玩车震,我把车停道边,下去抽根烟咋样?” 云翳闻言,顿时脸现菜色,沮丧道:“难道我只有一根烟的时间?!” 步莲华趁此机会,正襟危坐,整理好婚纱,斜睨一眼苦闷中的男人,幽幽道:“哎,出卖你的,永远是好朋友,好哥们!” 位于市中心的华府天地莱星顿酒店,一入酒店大堂,便是新人的合照,这设计是令步莲华满头冷汗的—— 两个人认识才几天啊,在镜头前的不自在完全被扩大化,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一对貌不合神很离的新人有多么勉强,却都违心地递上红包,赞一句“郎才女貌啊”、“天作之合啊”! 被推搡进化妆间之前,步莲华依旧忧心忡忡,这几天小祖宗说是去大堡礁玩,至于郁骁嘛,听说最近对未成年的小萝莉上了心,天天前往某初中装成怪蜀黍。 只是,为什么,心中还是隐隐不安呢? 几个化妆师忙碌着给新娘补妆,手忙脚乱中,一个忽然尖声道:“呀,耳环怎么少了一只?” 人群中顿时大乱,也不怪她们几个乱,若是丢了,步莲华自己都有些肉疼,那是一对钻石耳钉,大小适中,切工一流,母亲玉笙烟亲自和珠宝设计师讨论了几个下午才画出的草图。 “都出去找找,没事,我下车时随手摸了摸耳垂,那时还在的,估计就在酒店里呢。” 步莲华对着镜子拍拍有些燥热的脸颊,方才车上的调 情,说一点儿不动情是骗人的,只是,还算陌生的男人,如今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丈夫了呢。 几个人知道这东西的贵重,再说了,婚礼上丢失了东西也不太好,于是鱼贯而出,带上化妆间的房门,出去寻那亮闪闪一枚去了。 叹了一口气,步莲华心说,啥人啥命,她这个丢三落四的小母鸡,到了结婚这天,都不能不丢东西! 正想着,房里的一扇门打开来,里面应该是一间不大的隔间,用来挂礼服和旗袍,不知道谁居然事先躲在了里面。 “我是不是,该说一声,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啊?” 阴恻的话语未落,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冤家啊! 步莲华认命地垂下眼来,她就说,这婚不是那么好结的! 女人得到幸福,有很多途径,其中一条便是:别把跟男人在一起当成是一种交换,一想换现世安稳,二想换岁月静好,这样的心态到头来一定吃亏伤心。 如此这般,便只得调整,让内心强大,睡了便睡了,你睡的是男人,你爽了,他累了,而且你不止爽了一次,所以最后吃亏的其实是他。 419的精髓便是,清晨里抛一抛用过的卫生纸,从此金风玉露一相逢,亦目不斜视。 步莲华深谙此道,虽说处 女标签一贴就是二十年,但是婚礼上,她并没捶胸顿足如丧考妣地忏悔自己轻易丢出了小薄膜。 然而看清眼前之人,她有些懊恼自己招惹了这样一个能屈能伸,甚至一屈就屈到衣橱里的男人了—— 郁骥! 冷汗涔涔,这样幼稚的事情,就算是芈闲鹤或者郁骁都可以接受,为什么是三十好几岁的地产商啊? 等一下,郁骥……郁骁…… 这样罕见的姓氏,莫非…… 惹上好几个男人,本身已经够悲摧的了,这男人们若再是一奶同胞,她就更是活该一个大雷劈下来了? 强忍下哀号的冲动,步莲华舔舔干燥的嘴唇,吃了一嘴的唇彩后才艰难启声道:“呃,那谢谢了。” 粘稠的视线靠过来,像是搅不开的麦芽糖一般,他身上传来须后水的味道,海洋般的清新,带着点绿茶的甘洌。 危险的信号袭来,女人身体的反应总比大脑的感觉来得更直接也更迅疾,第一动作,步莲华想躲开。 “你躲什么,我吃了你不成?” 郁骥的眉间拧成“川”字,大手一捞,顺势扯过她的一尺七小蜂腰儿,心里不由得半骂半赞一句“小妖精”。 迷死男人的小东西,那么软,那么娇,翻来覆去能绕成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姿势,非困得你交出最后一滴精华不可! 才一想到那从未被预谋的缱绻一夜,郁骥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头顶往下窜,在小腹处汇聚成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再向下,齐齐到某一点,充血坚硬。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刚吓我一跳的。” 步莲华不动声色地想要往后挪,殊不知,她退,他进,没几步,将她干脆逼到了死角。 “你一声不响地就把婚给结了,这年头结婚都流行速战速决了?新郎做什么的,家里怎么样,你都了解了么?还是,你怀孕了,只能先上车后补票?” 说完,郁骥的眼神,不怀好意地在朵澜平坦的小腹上逡巡起来。 步莲华小脸憋得痛红,到底是有过身体接触的,这一碰,那不算遥远的记忆就一下全都涌上来。 “你胡说什么?我们没有……”(未完待续) 第七章 结婚 屋子里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刚装修好,一尘不染,低调的奢华,用的是最简单的风格和配色,却也不失温暖,最重要的是,好打理—— 云翳一向是最务实的,华而不实不是他的路线,却偏偏这回栽在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小妞儿手里,一想到初次见面时她的萝莉装,他就有一种变身猥琐大叔的错觉。 “房间装修得真好。” 依次看了主卧、书房和餐厅,步莲华却是真心实意地赞叹,每一个细节都是精心琢磨过的,节省空间,也实用,好整理。 刚回过身来,她被惊得说不出话,怪不得他半天没动静呢,原来是在这酝酿情绪呢?! 云翳跪在楼梯边上,面对着她,手里端着一个红色小盒,正眨巴着一双大眼,望眼欲穿呢。 步莲华一眼望去,心里捏了一把汗,心说要是这钻石小于多少克拉,就把他踹飞,不是她贪财,毕竟是结婚呢,再不谨慎,婚戒也要庄重些的,万一以后遇了难,还能典当个机票钱是。 “莲华,我觉得有必要走一遍这个过场,求婚这个步骤我不能跳过去。” 云翳歪着头,手向前探了探,说实话,俩人才见了几次面,实在是做不来太深情的表情。 一眼望去,步莲华险些吐血:有人在求婚时,拿一只和田玉包金的戒指么…… 玉石倒真的是细腻油润,一看就是好东西,这玩意儿在柜台里摆着的时候,真是好看,价格也叫人咂舌。可惜,现实中被人拿来求婚,就不伦不类了。 步莲华哭笑不得,只好接过来,云翳似乎松了一口气,他也是头一回,哪能不紧张。 然而,下一秒,步莲华委屈得眼泪都滴下来了,她哭丧着脸,冲着云翳就呜咽出声。 “云翳,你这个白痴,尺码不合适!” 云翳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也急道:“哪不合适了?咱去改……” 说完,他顺势将她带到自己怀中,吸了一口来自她身上,而他似乎盼了很多天的香气。 鞋子舒不舒服,脚知道;戒指合不合适,手知道;婚姻幸不幸福…… 他俩都不知道…… 云翳最应该送的,其实应该是一把桃木剑:辟邪,且斩断他老婆的那些烂桃花,乱情丝! 旁人的婚礼如何,步莲华自不去多想,她此刻只知道结婚是一项体力活,新人的皮生生要被扒掉一层才好。 凌晨就被拖出被窝,上妆、换衣、涂脂抹粉,饶是她天生丽质,肤白体纤,那化妆师和造型师也恨不得她再白上一分,瘦上一寸才好。 待一行人终于放过了可怜的新郎,进了门将步莲华抱上婚车,今日的女主角早已昏昏欲睡,霸住云翳的一只胳膊,倒头便睡,全然忘了所谓的“哭嫁”这回事。 “你注意点形象,这么多人看着呢!” 后车厢里,云翳笑着伸手,揩去步莲华唇边的口水,她咂咂嘴,满不在乎道:“我结婚!关他们什么事!” 也难怪她看不上,这哪里是结婚啊,简直成了商界联谊会了!万恶的资本家们济济一堂,携儿带女,一边是融资投资,一边是攀儿女亲家。 云翳俯下身子,都说新娘子最美,此言不差。 今儿的步莲华艳若桃李,迷蒙的一双眼儿懒懒散散的,娇软的身体半靠着他,从他的视线望过去,那抹胸的礼服设计得刚好能看见胸前的美好轮廓。 他擦着她的唇,冷不防低头偷了个香,湿漉漉的四片唇不知怎么的就分不开了,胶着地燃起一场火来。 “你打算在车里就把事儿办了?” 她媚眼如丝,逮个空隙,舔舔嘴唇,冲他抛了个媚眼儿。 云翳差点被她气歪了鼻子,她的小手往哪里摸呢,这不是勾着他犯罪么? 不对,跟自己老婆,就不叫犯罪了! 思及此,他一沉脸色,状如饿虎,扑过去就啃,嘴里还低吼道:“强 奸老婆不算犯法!” 两人正你追我躲,无奈狭小的空间就那么大,最后司机小张实在看不过去,硬着头皮劝道:“云翳,你饶了我,你这一动,我的车都跟着颤。你要是玩车震,我把车停道边,下去抽根烟咋样?” 云翳闻言,顿时脸现菜色,沮丧道:“难道我只有一根烟的时间?!” 步莲华趁此机会,正襟危坐,整理好婚纱,斜睨一眼苦闷中的男人,幽幽道:“哎,出卖你的,永远是好朋友,好哥们!” 位于市中心的华府天地莱星顿酒店,一入酒店大堂,便是新人的合照,这设计是令步莲华满头冷汗的—— 两个人认识才几天啊,在镜头前的不自在完全被扩大化,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一对貌不合神很离的新人有多么勉强,却都违心地递上红包,赞一句“郎才女貌啊”、“天作之合啊”! 被推搡进化妆间之前,步莲华依旧忧心忡忡,这几天小祖宗说是去大堡礁玩,至于郁骁嘛,听说最近对未成年的小萝莉上了心,天天前往某初中装成怪蜀黍。 只是,为什么,心中还是隐隐不安呢? 几个化妆师忙碌着给新娘补妆,手忙脚乱中,一个忽然尖声道:“呀,耳环怎么少了一只?” 人群中顿时大乱,也不怪她们几个乱,若是丢了,步莲华自己都有些肉疼,那是一对钻石耳钉,大小适中,切工一流,母亲玉笙烟亲自和珠宝设计师讨论了几个下午才画出的草图。 “都出去找找,没事,我下车时随手摸了摸耳垂,那时还在的,估计就在酒店里呢。” 步莲华对着镜子拍拍有些燥热的脸颊,方才车上的调 情,说一点儿不动情是骗人的,只是,还算陌生的男人,如今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丈夫了呢。 几个人知道这东西的贵重,再说了,婚礼上丢失了东西也不太好,于是鱼贯而出,带上化妆间的房门,出去寻那亮闪闪一枚去了。 叹了一口气,步莲华心说,啥人啥命,她这个丢三落四的小母鸡,到了结婚这天,都不能不丢东西! 正想着,房里的一扇门打开来,里面应该是一间不大的隔间,用来挂礼服和旗袍,不知道谁居然事先躲在了里面。 “我是不是,该说一声,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啊?” 阴恻的话语未落,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冤家啊! 步莲华认命地垂下眼来,她就说,这婚不是那么好结的! 女人得到幸福,有很多途径,其中一条便是:别把跟男人在一起当成是一种交换,一想换现世安稳,二想换岁月静好,这样的心态到头来一定吃亏伤心。 如此这般,便只得调整,让内心强大,睡了便睡了,你睡的是男人,你爽了,他累了,而且你不止爽了一次,所以最后吃亏的其实是他。 419的精髓便是,清晨里抛一抛用过的卫生纸,从此金风玉露一相逢,亦目不斜视。 步莲华深谙此道,虽说处 女标签一贴就是二十年,但是婚礼上,她并没捶胸顿足如丧考妣地忏悔自己轻易丢出了小薄膜。 然而看清眼前之人,她有些懊恼自己招惹了这样一个能屈能伸,甚至一屈就屈到衣橱里的男人了—— 郁骥! 冷汗涔涔,这样幼稚的事情,就算是芈闲鹤或者郁骁都可以接受,为什么是三十好几岁的地产商啊? 等一下,郁骥……郁骁…… 这样罕见的姓氏,莫非…… 惹上好几个男人,本身已经够悲摧的了,这男人们若再是一奶同胞,她就更是活该一个大雷劈下来了? 强忍下哀号的冲动,步莲华舔舔干燥的嘴唇,吃了一嘴的唇彩后才艰难启声道:“呃,那谢谢了。” 粘稠的视线靠过来,像是搅不开的麦芽糖一般,他身上传来须后水的味道,海洋般的清新,带着点绿茶的甘洌。 危险的信号袭来,女人身体的反应总比大脑的感觉来得更直接也更迅疾,第一动作,步莲华想躲开。 “你躲什么,我吃了你不成?” 郁骥的眉间拧成“川”字,大手一捞,顺势扯过她的一尺七小蜂腰儿,心里不由得半骂半赞一句“小妖精”。 迷死男人的小东西,那么软,那么娇,翻来覆去能绕成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姿势,非困得你交出最后一滴精华不可! 才一想到那从未被预谋的缱绻一夜,郁骥只觉得一股热气从头顶往下窜,在小腹处汇聚成一股暖流,源源不断再向下,齐齐到某一点,充血坚硬。 “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刚吓我一跳的。” 步莲华不动声色地想要往后挪,殊不知,她退,他进,没几步,将她干脆逼到了死角。 “你一声不响地就把婚给结了,这年头结婚都流行速战速决了?新郎做什么的,家里怎么样,你都了解了么?还是,你怀孕了,只能先上车后补票?” 说完,郁骥的眼神,不怀好意地在朵澜平坦的小腹上逡巡起来。 步莲华小脸憋得痛红,到底是有过身体接触的,这一碰,那不算遥远的记忆就一下全都涌上来。 “你胡说什么?我们没有……”(未完待续) 第八章 闹洞房 话一出口,对上他戏谑的眼神,步莲华才反应过来,怎么能把这么私密的事情与他说,尤其还是自己的丈夫! “那,除了我,你还有过几个男人?” 颇有些喜上眉梢,男人便是这般没脑子,只当女人就只有自己一个男人才好些,如此这般,心里就好受了,就舒畅了。 下巴一扬,步莲华眯眯眼睛,坏心乍起,勾勾手指,贴近他的耳。 “你真想知道?” 郁骥的笑有些凝滞,他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嘲讽。 想喊停,已经来不及了。 “可惜啊,还有一个,你非要我比较一下么?他叫……” 步莲华笑得跟一只吃了酸葡萄的小狐狸一样,眼睛弯弯,馥雅的气息凑得更近,直直要吻上他的脸颊一般。 “郁骁,是我的朋友。” 谁说女人是天生的醋缸子?男人吃起醋来,那股劲头恐怕要更吓人才是。 又是谁说男人重性女人重情,眼下,这个心头百转千回遍转五味的男人,倒像是个看不透男女游戏规则的傻小子了! 郁骥这个气啊,敢情是他自作多情了,敢情是他将一片真心向着明月,奈何人家明月去照臭水沟了?! 419啊,万恶的419,你将郁总裁从风流但不下流的高品质生活男一下子扯下神圣的祭坛,化身了委曲求全,大闹婚礼的掉毛凤凰! “你是说,郁骁也跟你,”郁骥咬牙切齿,可惜自己都没听出来这话里盛了几斤醋,“上、过、床、了?” “嗯哼……” 步莲华一摊手,低头玩着新娘捧花,优美的颈子弧度优美,肤色白皙,脖子上是一串璀璨的项链,一粒粒钻石晃得人眼睛发晕。 都说女人婚前千姿百态,婚后却无非是两种:要么甜蜜幸福,要么苦大仇深,区别只在于,你是否嫁对了人。 “原来你就是郁骁总提起的那个大学‘同学’!” 郁骥将“同学”两个字咬得死重,就跟咬着步莲华的一块肉似的。 步莲华刚要说话,门被从外面再次推开,一行人风风火火闯进来,为首的设计师喜形于色,手指捏着个亮晶晶物件儿。 “找着了找着了!步小姐您看……” 另一个在后面拱拱这位高兴过头差点说错话的,赶紧赔笑着讨好说:“哪儿呀,什么步小姐,这不就已经是云太太了?” “对对,赶紧再补下妆……” 步莲华被簇拥着再次坐在梳妆镜前,扭过头来冲着一直被忽略如空气的郁骥眨眼一笑,咧开小嘴,无声地说出“出去”三个字。 郁骥阴着一张脸,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是嗑药了,怎么能做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来—— 打听好酒店,问好楼层,用小费收买服务生打开化妆室,自己钻进去等着…… 妈的,这分明就是小言套路好不好!这样的二逼总裁你伤不起啊! 见他恨恨摔门而去,步莲华长吁一口气,解决一个是一个啊! 再声势浩大的演出,也有终了的时候,闹腾到晚上,一对新人可算是入了房。 但是,入房的不只是新人…… 传说中的闹洞房到来了…… 有些事,根本不用芈闲鹤这样的人亲自去办,早就有人屁颠屁颠地当枪使了。 “华姐,今儿你结婚,这洞房咱们非闹不可!别的啥也不说了,这桌子上的酒啥时候光了,咱们就啥时走!绝对不影响你和姐夫春宵一刻……哈哈哈……” 刚换完衣服的步莲华,大眼睛往那桌子上溜了一眼,面上含笑,心底却把这个说话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操,这些酒喝完,天都大亮了! 再往卧房的方向瞄了一眼,云翳不胜酒力,这会儿早已鼾声震天,酒席上被灌多了。 得,这一晚,芈闲鹤就是不怀好意。 “那好,骰子拿过来,说好了,喝完就滚蛋。” 步莲华到底在圈子里跟着芈闲鹤混了多年,和几个面熟的斗了几句嘴,自己找了地方先坐下,抿了一口酒。 眼看着这群人手忙脚乱地倒上酒,找来骰盅,各自坐好,步莲华敲了敲桌面,率先出声:“也别整没用的了,这么着,一次一杯。” 众人一瞬间噤声,这酒倒是不烈,可一口气喝下一杯,不醉,也涨肚啊?! 纷纷看向芈闲鹤,他坐在稍远的角落里,但是却是诸人的中心,谁动之前,都得看他脸色。 芈闲鹤点头,摸着下巴,新剪的发型格外利落,额上的碎发落下来,微微挡了眼睛。 “行,今天她结婚,可她高兴。” 说得豪爽,玩起来,步莲华就是个熊包,输得多,赢得少,半个小时不到,她已经喝了不少,脸颊开始红起来。 这一次,果然她又输了,看着桌上的酒瓶子,已经空了仨,大半都进了步莲华的肚儿。 她酒量再好,喝得也忒急,这一天也没吃什么顶饿的主食,此刻胃里酸胀得难受。 “愿赌服输,倒上倒上!” 此时,步莲华已经玩开了,玩开的她比谁都疯,都爱玩,盘着腿儿坐在沙发上,指挥着旁边人给她满上。 芈闲鹤原本只是闲散地靠着沙发,晃着手里的酒杯,听见她有些大舌头的话语,立即也坐直了身子。 一张俊颜上,依旧满是调笑的表情,只是眼神忽然变得很幽深。 “行了,别喝了,喝多了,晚上全尿床!” 芈闲鹤忽然打了个哈哈,主动提议道:“咱们玩杀人游戏?” 这一群狗崽子们,哪能听不出太子爷的话里有话,赶紧出声附和。 只有步莲华,半阖着眼睛,坐在沙发上,眼看都要睡过去了。 她这副毫无设防的样子,看得芈闲鹤这个气啊,步莲华,老子非要毁了你的新婚之夜不可! 若非亲身经历,还真不知道男女之间的体力,差了这么多。 步莲华轻喘,片刻后,她暗道遭了,无他,只因为酒气上涌,连带着,连体内深处的欲念都被勾弄出来。 双手止不住的颤抖,酒壮怂人胆,她仰起头,抱住芈闲鹤的脊背,犹豫了一秒,吻上他的耳后,抚摸着他短短的发。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人都已经走了。 闭上眼,这就是自己照顾了多年的孩子么,优秀也疏离,傲气也自负。 她轻轻唤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唤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呢喃如唱歌。 一丁点儿火星,此刻也能燎原。 芈闲鹤反身抱住她,回吻过来,她轻柔,他则极凶猛如兽,眼角眉心都不放过,嘴唇火 辣辣,烫得她几欲泪流,整个人燃起熊熊火焰。 “莲儿……” 他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样,绷得紧紧的,似乎随时都要断裂开。 这个时候推开,说不要,是不是装逼到一定境界了?!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步莲华不做,喝高了的步莲华更不会做。 女人的小手往下摸,轻而易举地寻到目标,揉搓按捏,隔着裤子的布料,都能感受到那脉动和热度。 “呃!” 步莲华打了个酒嗝儿,头在芈闲鹤胸口蹭了蹭,小手上动作不停,忽地想起什么,嘟囔了一句“今儿我结婚呢……” 不说还好,一说,身上的男人身子一僵,继而将她拥得更紧。 “宝贝儿,这就给你洞房花烛……” 他是清醒的,嘴里调笑着,猛地翻身,两个人换了位置,她上他下。 虽然已经知道了,她的第一次给出去了,男人并不是在意那层膜,只是更想自己爱的女人还没被其他男人发掘过。 说穿了,他想自己开发,自己探索,自己调 教,享受这个女人从羞涩懵懂到风情尽显的过程。 步莲华的双腿跨坐在芈闲鹤腰际,暧 昧不清的姿势令她有些出自本性的恐惧。 毕竟只有那么一次放纵,记忆里都是些撕裂和汗湿,她从不知道男人居然可以在那个时候那样狂 野。 芈闲鹤眼神一暗,覆盖住她的手。 她极生涩,看得倒是多,有时候陪着芈闲鹤出去玩,男男女女喝多了,掀起裙子在沙发上就做起来,一回生两回熟,她不是没见识过。 只是轮到自己,这就脸红耳热了。 步莲华随意动作着,苦的是芈闲鹤,这丫的装大发了,一装就是这些年,如今可容易尝到些甜头儿,没料想是甜蜜的痛苦。 她太慢了,节奏又乱糟糟,每次感觉刚要上来,一慢,感觉立刻飞了,整个身子就跟过电似的,电流却不稳,时断时续。 “你别动了!” 他艰难出声,一把捂住她的小拳头,咬牙切齿,看不出是难受还是舒爽。 说罢,他不由分说,撩起她的裙底,也不管两个人衣衫还是完好的,自顾自地找到地方。 “唔!” 突如其来的胀痛感,令步莲华失声尖叫,虽然有准备,不管是心理的还是生理的,可依旧是惊讶。 全身无力,她软绵绵地压下来,两具身体贴合在一处。 “喂!你怎么笨笨的……” 动情处,步莲华咬着牙根,闷闷地抱怨。 也别怪她,决定高度,想当夜,郁骥那半老家伙可是拼了老命侍候她,三十多岁不是白混的,性 爱经验当然比芈闲鹤足上几倍。 “闭嘴……” 芈闲鹤涨红了脸,腰上用力,不停地吻着步莲华的耳垂,不时轻咬一口,忍耐着,也等待着。 话虽如此,可是步莲华闭上眼,那种酸慰感还是不断从密合的地方传来,先是痛,后是麻,最后是痒,叫人不想要了,也更想要。(未完待续) 第八章 闹洞房 话一出口,对上他戏谑的眼神,步莲华才反应过来,怎么能把这么私密的事情与他说,尤其还是自己的丈夫! “那,除了我,你还有过几个男人?” 颇有些喜上眉梢,男人便是这般没脑子,只当女人就只有自己一个男人才好些,如此这般,心里就好受了,就舒畅了。 下巴一扬,步莲华眯眯眼睛,坏心乍起,勾勾手指,贴近他的耳。 “你真想知道?” 郁骥的笑有些凝滞,他分明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嘲讽。 想喊停,已经来不及了。 “可惜啊,还有一个,你非要我比较一下么?他叫……” 步莲华笑得跟一只吃了酸葡萄的小狐狸一样,眼睛弯弯,馥雅的气息凑得更近,直直要吻上他的脸颊一般。 “郁骁,是我的朋友。” 谁说女人是天生的醋缸子?男人吃起醋来,那股劲头恐怕要更吓人才是。 又是谁说男人重性女人重情,眼下,这个心头百转千回遍转五味的男人,倒像是个看不透男女游戏规则的傻小子了! 郁骥这个气啊,敢情是他自作多情了,敢情是他将一片真心向着明月,奈何人家明月去照臭水沟了?! 419啊,万恶的419,你将郁总裁从风流但不下流的高品质生活男一下子扯下神圣的祭坛,化身了委曲求全,大闹婚礼的掉毛凤凰! “你是说,郁骁也跟你,”郁骥咬牙切齿,可惜自己都没听出来这话里盛了几斤醋,“上、过、床、了?” “嗯哼……” 步莲华一摊手,低头玩着新娘捧花,优美的颈子弧度优美,肤色白皙,脖子上是一串璀璨的项链,一粒粒钻石晃得人眼睛发晕。 都说女人婚前千姿百态,婚后却无非是两种:要么甜蜜幸福,要么苦大仇深,区别只在于,你是否嫁对了人。 “原来你就是郁骁总提起的那个大学‘同学’!” 郁骥将“同学”两个字咬得死重,就跟咬着步莲华的一块肉似的。 步莲华刚要说话,门被从外面再次推开,一行人风风火火闯进来,为首的设计师喜形于色,手指捏着个亮晶晶物件儿。 “找着了找着了!步小姐您看……” 另一个在后面拱拱这位高兴过头差点说错话的,赶紧赔笑着讨好说:“哪儿呀,什么步小姐,这不就已经是云太太了?” “对对,赶紧再补下妆……” 步莲华被簇拥着再次坐在梳妆镜前,扭过头来冲着一直被忽略如空气的郁骥眨眼一笑,咧开小嘴,无声地说出“出去”三个字。 郁骥阴着一张脸,到现在,他都觉得自己是嗑药了,怎么能做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来—— 打听好酒店,问好楼层,用小费收买服务生打开化妆室,自己钻进去等着…… 妈的,这分明就是小言套路好不好!这样的二逼总裁你伤不起啊! 见他恨恨摔门而去,步莲华长吁一口气,解决一个是一个啊! 再声势浩大的演出,也有终了的时候,闹腾到晚上,一对新人可算是入了房。 但是,入房的不只是新人…… 传说中的闹洞房到来了…… 有些事,根本不用芈闲鹤这样的人亲自去办,早就有人屁颠屁颠地当枪使了。 “华姐,今儿你结婚,这洞房咱们非闹不可!别的啥也不说了,这桌子上的酒啥时候光了,咱们就啥时走!绝对不影响你和姐夫春宵一刻……哈哈哈……” 刚换完衣服的步莲华,大眼睛往那桌子上溜了一眼,面上含笑,心底却把这个说话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操,这些酒喝完,天都大亮了! 再往卧房的方向瞄了一眼,云翳不胜酒力,这会儿早已鼾声震天,酒席上被灌多了。 得,这一晚,芈闲鹤就是不怀好意。 “那好,骰子拿过来,说好了,喝完就滚蛋。” 步莲华到底在圈子里跟着芈闲鹤混了多年,和几个面熟的斗了几句嘴,自己找了地方先坐下,抿了一口酒。 眼看着这群人手忙脚乱地倒上酒,找来骰盅,各自坐好,步莲华敲了敲桌面,率先出声:“也别整没用的了,这么着,一次一杯。” 众人一瞬间噤声,这酒倒是不烈,可一口气喝下一杯,不醉,也涨肚啊?! 纷纷看向芈闲鹤,他坐在稍远的角落里,但是却是诸人的中心,谁动之前,都得看他脸色。 芈闲鹤点头,摸着下巴,新剪的发型格外利落,额上的碎发落下来,微微挡了眼睛。 “行,今天她结婚,可她高兴。” 说得豪爽,玩起来,步莲华就是个熊包,输得多,赢得少,半个小时不到,她已经喝了不少,脸颊开始红起来。 这一次,果然她又输了,看着桌上的酒瓶子,已经空了仨,大半都进了步莲华的肚儿。 她酒量再好,喝得也忒急,这一天也没吃什么顶饿的主食,此刻胃里酸胀得难受。 “愿赌服输,倒上倒上!” 此时,步莲华已经玩开了,玩开的她比谁都疯,都爱玩,盘着腿儿坐在沙发上,指挥着旁边人给她满上。 芈闲鹤原本只是闲散地靠着沙发,晃着手里的酒杯,听见她有些大舌头的话语,立即也坐直了身子。 一张俊颜上,依旧满是调笑的表情,只是眼神忽然变得很幽深。 “行了,别喝了,喝多了,晚上全尿床!” 芈闲鹤忽然打了个哈哈,主动提议道:“咱们玩杀人游戏?” 这一群狗崽子们,哪能听不出太子爷的话里有话,赶紧出声附和。 只有步莲华,半阖着眼睛,坐在沙发上,眼看都要睡过去了。 她这副毫无设防的样子,看得芈闲鹤这个气啊,步莲华,老子非要毁了你的新婚之夜不可! 若非亲身经历,还真不知道男女之间的体力,差了这么多。 步莲华轻喘,片刻后,她暗道遭了,无他,只因为酒气上涌,连带着,连体内深处的欲念都被勾弄出来。 双手止不住的颤抖,酒壮怂人胆,她仰起头,抱住芈闲鹤的脊背,犹豫了一秒,吻上他的耳后,抚摸着他短短的发。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些人都已经走了。 闭上眼,这就是自己照顾了多年的孩子么,优秀也疏离,傲气也自负。 她轻轻唤他,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唤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呢喃如唱歌。 一丁点儿火星,此刻也能燎原。 芈闲鹤反身抱住她,回吻过来,她轻柔,他则极凶猛如兽,眼角眉心都不放过,嘴唇火 辣辣,烫得她几欲泪流,整个人燃起熊熊火焰。 “莲儿……” 他的声音和他的身体一样,绷得紧紧的,似乎随时都要断裂开。 这个时候推开,说不要,是不是装逼到一定境界了?!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步莲华不做,喝高了的步莲华更不会做。 女人的小手往下摸,轻而易举地寻到目标,揉搓按捏,隔着裤子的布料,都能感受到那脉动和热度。 “呃!” 步莲华打了个酒嗝儿,头在芈闲鹤胸口蹭了蹭,小手上动作不停,忽地想起什么,嘟囔了一句“今儿我结婚呢……” 不说还好,一说,身上的男人身子一僵,继而将她拥得更紧。 “宝贝儿,这就给你洞房花烛……” 他是清醒的,嘴里调笑着,猛地翻身,两个人换了位置,她上他下。 虽然已经知道了,她的第一次给出去了,男人并不是在意那层膜,只是更想自己爱的女人还没被其他男人发掘过。 说穿了,他想自己开发,自己探索,自己调 教,享受这个女人从羞涩懵懂到风情尽显的过程。 步莲华的双腿跨坐在芈闲鹤腰际,暧 昧不清的姿势令她有些出自本性的恐惧。 毕竟只有那么一次放纵,记忆里都是些撕裂和汗湿,她从不知道男人居然可以在那个时候那样狂 野。 芈闲鹤眼神一暗,覆盖住她的手。 她极生涩,看得倒是多,有时候陪着芈闲鹤出去玩,男男女女喝多了,掀起裙子在沙发上就做起来,一回生两回熟,她不是没见识过。 只是轮到自己,这就脸红耳热了。 步莲华随意动作着,苦的是芈闲鹤,这丫的装大发了,一装就是这些年,如今可容易尝到些甜头儿,没料想是甜蜜的痛苦。 她太慢了,节奏又乱糟糟,每次感觉刚要上来,一慢,感觉立刻飞了,整个身子就跟过电似的,电流却不稳,时断时续。 “你别动了!” 他艰难出声,一把捂住她的小拳头,咬牙切齿,看不出是难受还是舒爽。 说罢,他不由分说,撩起她的裙底,也不管两个人衣衫还是完好的,自顾自地找到地方。 “唔!” 突如其来的胀痛感,令步莲华失声尖叫,虽然有准备,不管是心理的还是生理的,可依旧是惊讶。 全身无力,她软绵绵地压下来,两具身体贴合在一处。 “喂!你怎么笨笨的……” 动情处,步莲华咬着牙根,闷闷地抱怨。 也别怪她,决定高度,想当夜,郁骥那半老家伙可是拼了老命侍候她,三十多岁不是白混的,性 爱经验当然比芈闲鹤足上几倍。 “闭嘴……” 芈闲鹤涨红了脸,腰上用力,不停地吻着步莲华的耳垂,不时轻咬一口,忍耐着,也等待着。 话虽如此,可是步莲华闭上眼,那种酸慰感还是不断从密合的地方传来,先是痛,后是麻,最后是痒,叫人不想要了,也更想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