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雨临州》 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汴京的繁华,如曜日而绚烂,似群星而璀璨。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渡口船只,满载游客;河畔酒楼,文人墨客登高望远,吟诗作赋,直抒胸臆。 小贩的叫卖声也充斥着汴京,他们挑着扁担,在城内走来走去,一遇到富家公子或小姐,就厚着脸皮上前推销,那些人被他们的花言巧语,弄得眼花缭乱,不顾好坏,一口买下。 当然,这只是富人过的生活,平民百姓可没有他们那么阔绰。对于百姓来说,吹着清风,喝一碗凉茶,欣赏河畔风景,有时还能听到文人吟诗作赋,这就足够了。 时值夏季,正是莲花盛开的时节。许多风雅趣士趁此季节,叫上几个知心朋友,一起泛舟游行,看一看汴京的风景,顺道也欣赏一下莲花池,品味那沁人心扉的花香。 汴河旁的一家茶铺坐满了人,他们大多是想泛舟游行,却不料附近的船只都被租用完了,他们只能坐在这里干等着,等着哪一家有了船只,再一窝蜂地涌上去,争先恐后地抢着租用。 客人失意,店家高兴。正是因为他们不能泛舟,这家茶铺的生意才会这么好,店家赚得盆满钵满,自然高兴万分。 小二端着一壶上好的明前龙井,走到靠近栏杆的一张桌子旁,放下茶盘,摆好茶具,“客官,这是你要的茶!” 小二口中的客官是一位身穿劲装的男子,他的脸庞宽阔饱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朱唇皓齿,眉宇间流露出一派英气,马峰腰,螳螂腿,整个人可谓是英姿飒爽。 桌上摆着一把剑,剑虽藏于剑鞘,但其锋利之气却锐不可当。剑鞘上的花纹精细无比,哪怕是当今一流画作也不可与之相提并论;为了压制住此剑的锋利之气,剑鞘选取的材质也非同一般,乃由多种稀缺矿石混合打造,强度堪称坚不可摧。如此看来,藏于剑鞘的长剑应是一件不俗之品。 “多谢!”男子礼貌地回了一句,然后示意小二退下。 他选在这个位置,就是想居高临下,俯瞰汴京的风景。汴京阔大,他不想大费周章地游完整个汴京,倒不如坐在这里,也能欣赏到汴京的风光,何乐而不为? 他提起茶壶,想为自己倒杯茶,却不料一位莽汉突然到访,打破了宁静的局面。 莽汉扛着一把大刀,脸上带有刀疤,一双眼睛透露着杀意,带着十几个随从,走上二楼,径直走到他身前。 莽汉气焰嚣张,一脸不屑,“阁下可喝得舒服?” 周围的客人害怕极了,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惹祸上身。反倒是他不慌不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味道不错,阁下也想尝尝?” 瞧见他安之若素,莽汉心里火冒三丈,一把大刀赫然立在他身前,“阁下可知道,明前龙井不是任何人都喝得起的?我家公子常年来此品茶观景,每次都要点上一壶明前龙井,却不料今日居然有人不识抬举,捷足先登,抢了我家公子的茶,你说我该不该教训他?” 听完莽汉的话,他了然于胸:“原来是找麻烦的,看来这汴京城内,也不像表面上的安然,波涛暗涌,祸福难料!” 就在这时,莽汉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阿三,我不是告诉过你,待人要温和,怎可如此鲁莽,惊吓别的客人?” 话音未落,一位手持折扇的公子走上二楼,他身穿绫罗绸缎,腰上缠着一条镶玉腰带,眼睛里流露出不屑的目光,走起路来得意洋洋,不用说也知道,他一定是某户富贵人家的公子。 莽汉看到他,立马卑躬屈膝,“公子,您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还不知你要闯多大的祸!” 这位富家公子不来兴师问罪,反倒教训起自己的属下,这一幕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阿三,我跟你说了多少遍,我们要以理服人,切不可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否则太不礼貌了!就像某人未经他人许可,便拿了别人的东西一样,此等偷鸡摸狗之事,非正人君子之作为,人所不齿也!”富家公子故意将最后一句话说得大声,周围人都能听见。 “我还以为是一位正人君子,原来是一位不齿小人,拐着弯骂我,当我傻吗?”他早就看出了富家公子的伎俩,只是不想当面拆穿罢了。 “这位公子……”他才刚开口,就被这位富家公子打断了:“在下姓林,名飞云!” “林公子,我无意冒犯,事前我确实不知这壶明前龙井是你的,店家也没告诉我,这壶茶是留给你的,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林公子见谅!”他抱拳行礼,向林公子赔礼道歉。 “阁下太过客气了,林某向来以德服人,不就是一壶茶嘛,没什么大不了的,阁下赔给在下一壶不就行了吗,何必伤了和气?” 林飞云看似是给他一个台阶下,实际上是把他往绝路里逼。这明前龙井可不是普通的茶叶,不是任何时候都有的,只有在清明节前采摘的龙井才可称为明前龙井。 明前采制的龙井茶叶青绿透亮,叶片匀整而有光泽,将茶叶进行冲泡,芽叶舒展,鲜绿漂亮,味道清甜可口,入口柔和清香,给人以一种清新自然之感。所以许多人不惜花费重金,都要品尝一下明前龙井的滋味。奈何明前龙井太过稀缺,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品尝的。非有缘人,想要品尝明前龙井,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来到这家茶铺,想都不想直接向店家要了壶明前龙井,店家起初犹豫不决,因为明前龙井只剩最后一壶了,但一听到他愿意出两倍的价钱买下这最后一壶明前龙井,店家显然动心,但还是没松口,直到他把价钱加到原来的三倍,店家的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笑盈盈邀请他上楼观景品茶,还给他安排了这个好位置。 他只想喝茶赏景,也没在乎这壶茶原本是给谁留的。他心想,反正他花了大价钱,正所谓价高者居之,这壶茶理应是他的。 他万万没想到,就因为这壶茶,他摊上了大事——惹得这位富家公子不高兴了。 “明前龙井只此一壶,在下也只喝了一口,林公子若不嫌弃,这壶茶大可拿走,钱我替林公子出了!” 他不想把事闹大,主要是因为他不喜欢随意动手教训人,也不想卷入尘世的纷扰。当然,若能私了,那是最好的,如若不行,动手他也是不介意的,正好可以活动活动筋骨。 林飞云可不想这件事就这么了结了,他就是故意找他的麻烦。 “阁下可曾听闻一墨毁画?” 一墨毁画,顾名思义,就是说一滴墨水可以毁掉一幅画。传闻,前朝一位官员收藏了一幅传世名画,他日夜小心翼翼地守护这幅画,甚至打造了一间密室,特意存放这幅画。有一天,他的小儿子无意中闯入密室,他看见了放在桌上的画,贪玩的天性驱使他拿起一旁的毛笔,他正要在画上乱涂乱画,却被他的父亲及时制止,但很可惜,一滴墨水滴落在画上。由于这幅画的年代久远,画卷太过干燥脆弱,这滴墨水就如同甘霖一般,降临于一片干涸已久的土地上,墨水浸透了画卷,一幅传世名画因此毁于一旦。 林飞云借这个典故无非就是想羞辱他,虽然他只喝了一口,但他这一口就已经毁了整壶茶。他就如同那个贪玩的小孩,什么都不懂,一点规矩也没有,无意之中就闯了大祸。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想来林公子也不会轻易放过在下了,既然如此,阁下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我就坐在这里,静待阁下出招。” 他可不想再陪林飞云玩下去了,他本来兴致盎然,就想安安静静地赏个景而已,没想到遇到这种烦心事,不仅浪费了他的时间,也糟蹋了他的心情,真是晦气! 林飞云见他撕破脸皮,耐不住热嘲冷讽,立马得意洋洋起来,带动身旁的手下,对他就是一顿讥言讽刺。 他也来者不拒,一边细细品茶,一边听那群人是如何嘲讽他的,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渐渐地,那群人的话也越来越难听,周围的顾客都听不下去了,恨不得出手就是两拳,奈何那群人手中有武器,而且个个都是凶神恶煞之辈。他们就算有这心,也没那胆啊! 任由那群人说的有多难听,他却不愠不怒,像是没听见似的,只顾品茶赏景,其他的一点也不在乎。 他们说了半天,口水都快说干了,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气得他们牙痒痒,恨不得抡起大刀就往他身上砍去。只可惜,这里人多眼杂,若真的动手,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弄不好惊动了官府的人,他们可就遭殃了。 他们彻底没力气说下去了,指着他,敢怒却不敢动手。他轻轻抿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回过头看着他们大口喘气,林飞云脸上也没有先前那般得意了。 “说完了吗?说完,我可就走喽!” 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整理了自己的衣装,拿起桌上的剑,起身正要离去。 林飞云气得脸都绿了,可就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这种人,要是搁以前其他人早就动手了,哪会放任他人随意辱骂? 他动手了倒好还说,可偏偏他就是不动手,就算把他祖宗十八代就搬出来,他也装作没听见似的,随他们怎么说。 周围的顾客见状,忍俊不住,笑出了声。林飞云听见了,心中火冒三丈,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壁,不管怎样他都咽不下这口气。 “得罪了人,还想走?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阿三,抄家伙!” 林飞云忍无可忍,不管如何,今日也一定要他好看! 阿三也是看不惯他的作风,抡起大刀扛在肩上,抽了抽鼻子,“公子,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等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战火一触即发,周围的顾客都躲在一旁,不敢上前一步,就怕战火波及自己。 “阁下确定要动手?”他握紧剑柄,做出拔剑的姿势。 林飞云哪顾得上这么多,他现在怒火都快烧到喉咙眼了,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正要叫阿三动手,却被一个声音制止住了。 “林家少爷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就不怕林老爷找你的麻烦吗?”坐在邻桌的一位姑娘开口道。 林飞云看见这位姑娘,直接吓了一跳,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幸亏他身旁的手下及时扶住了他,他才没闹出笑话。 “南宫韵!你怎么在这里?” 林飞云吃惊地喊出这位姑娘的名字,可把周围的顾客吓了一跳。 这位姑娘长得清秀,绛唇皓齿,明眸善睐,一身浅绿色的罗裙包裹住纤细的身躯和修长的玉腿,青丝上缠着一条流苏发带,玉手端着一杯茶水,轻轻晃了晃,再靠近鼻子闻了闻,樱桃小口轻轻一抿,不知迷倒了多少风流才子,惹得多少人沉迷于其中。 她的桌上也摆放着一柄长剑,这柄长剑的剑鞘与他手中的剑鞘有异曲同工之妙,取材皆是上好之料,为的就是封住长剑所散发的锋利剑气。 不过她这把剑可大有来头,乃是位于十大名剑之一的尊贵无双之剑——纯钧。 传闻,在春秋时期,天下第一相剑大师——薛烛曾为越王句践相过一把名剑,也就是这位姑娘手中的纯钧剑。 句践叫人取出纯钧剑,薛烛听见了,直接吓了一跳。只听见“咣啷”一声,薛烛从座位上仰面摔倒,束发的金钗掉在地上,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下来,面色突然凝住、呆滞。好大一会儿,才突然惊醒,只见他脚尖点地几个纵跃掠下台阶,来到剑前,深深一躬,然后又表情肃然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从侍者手中接过宝剑,小心翼翼地敲了几敲掂了几掂之后方才将纯钧剑从鞘中缓缓拔出。 只见一团光华绽放而出宛如出水的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剑身、阳光浑然一体像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舒缓,而剑刃就像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过了许久,薛烛才缓过神来,朝着众人激动地大声说:“这把剑乃是天人共铸的不二之作!为了铸造这把剑,千年赤堇山,山破而出锡,万载若耶江,江水干涸而出铜。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铸剑大师欧冶子承天之命呕心沥血与众神铸磨十载,此剑方成。剑成之后,众神归天,赤堇山闭合如初,若耶江波涛再起,欧冶子也力尽神竭而亡,这把剑已成绝唱,区区骏马城池何足道哉!” 纯钧剑得来不易,惹得天下人趋之若鹜,都想占为己有,可最终这把剑还是落到了南宫世家的手中。 这位姑娘长得确实好看,但让大伙吃惊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那独一无二的身份——丞相千金。 放眼整个汴京城,除了皇室,谁敢惹这位小姑奶奶?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遇见她,都得绕道走,生怕哪里做的不对,惹这位小姑奶奶生气,他们可就倒大霉了! 南宫韵放下茶杯,拿起桌上的纯钧剑,起身走到林飞云身前,理直气壮地说:“这茶铺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管得着吗?” 若是别人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林飞云直接一个巴掌给他扇过去,奈何现在跟他说话,是丞相千金,他就算火冒三丈,也只能憋在心里,敢怒不敢言。 “南宫小姐说的在理,是在下冒昧了!”林飞云放下身份,给南宫韵赔不是,换作别人,哪会有这种待遇? “你的确冒昧了,敢直呼我的名字,看来你是不在我这个丞相之女放在眼里啊!” 南宫韵可不会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把林飞云逼上绝路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方才林某看见南宫姑娘,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就喊出了姑娘的名字,此绝非林某故意而为之,实属意料之外,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姑娘海涵。” 林飞云又一次低下了他向来自以为高昂的头,向南宫韵赔礼道歉,这一次他算是彻底栽在南宫韵手中。 “没想到,你还懂得礼仪,实属难得啊!” 是个明理人都看得出,南宫韵说这句话是故意找茬的。林飞云自然也看得出,可他却不能出言不逊,只能忍气吞声,唯唯是诺。 “这壶明前龙井是店家留给你的,可你迟迟未到,店家转手把这壶茶以三倍的价钱卖给了这位公子,所谓价高者居之,你凭什么再把这壶茶抢回去?而且这位公子事先并不知道这壶茶是留给你的,店家私自出售这壶茶,出了问题你应该找店家讨说法,凭什么一开口就出言不逊,来找这位公子的麻烦?你这种人就该交给官府,让他们来好好管教你,什么叫作尊重!” 他万万没想到,南宫韵居然会为自己说情,按理说他与南宫韵非亲非故,南宫韵没理由帮他啊!南宫韵心里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他实在琢磨不透身前的这位姑娘,她秀丽的外表下,究竟是何心思? 第二章 曾是惊鸿照影来 不仅是他琢磨不透南宫韵的心思,就连林飞云也搞不懂南宫韵这是闹哪一出。 他不过是一介草民,何德何能让丞相千金为他说情?除非他俩早就认识,搁这儿一唱一和。 “南宫姑娘,你俩认识?”林飞云客客气气地问,不敢有一丝无礼之处。 南宫韵看了一眼他,理直气壮地说:“不认识!” 林飞云的血压直接上来了,他咬牙切齿,面相痛苦,心中谩骂:“我去你大爷的!你俩都不认识,你还替他说话,简直没事找事嘛!若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我真想一巴掌给你呼过去,让你看看得罪本少爷的后果!” 林飞云也只敢在心里这么说,他可不敢对着南宫韵说这些,除非他想不开,非要得罪丞相府的人,自讨苦吃。 “南宫姑娘教训的是,确实是在下无礼了,在下这就给南宫姑娘道歉!” 林飞云正要鞠躬,赔礼道歉,却被南宫韵喊住:“且慢!你这话有问题?” 林飞云不明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你无礼的不是我,而是这位公子,你要道歉也应该给这位公子道歉,而不是给我!” 林飞云看出来了,南宫韵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跟他作对,今日他不卑躬屈膝,南宫韵是不会放过他的。奈何他拿南宫韵没有任何办法,即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也只能认栽了。 林飞云腆着一张脸,面对着他,不情愿地鞠了一躬,没好气地说:“今日之事确实是林某的过错,惹得阁下不高兴了,还请阁下海涵,林某在此给您道歉了!” 他从未想过林飞云会给自己道歉,属实意料之外,他本想着就这么走了,也不在乎林飞云在背后说什么。没想到南宫韵居然会出面,还帮自己说话,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简直不可思议。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他不想再待下去,“二位说完了,那我可就走咯!” 他径直从南宫韵的身旁走过,就在插肩而过之时,他微微偏过头,看了南宫韵一眼,却不想南宫韵也在看着自己。二人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那一双眼睛楚楚动人,清澈明亮,无一丝尘埃,犹如一块似水明玉,晶莹透亮,不染纤尘。他从那一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也看见了她。虽无言语上的交流,但他明显察觉到她心里有话想对自己说。 他迟疑了,细细想了片刻,他还是没停下脚步。他不想过问太多尘事,更不想与任何人有何牵连,何况她的身份乃是丞相千金。与其琐事缠身,不如一走了之,此事就当作恒河一沙,自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不亏欠谁,谁也不犯谁。 虽说他今日确实欠了南宫韵一个人情,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要权衡利弊,分清好坏。他的身上背负着太多事,任何一件事都能毁掉一个人,使其坠入无尽深渊。南宫韵今日帮了他,他不能恩将仇报,对他来说,最好的报答就是不进入南宫韵的生活,作为一位过客,默默走过。 这是他的想法,现实却不一定如他所愿。惊鸿一瞥,百世沦陷,他俩的命运已交织在一起。 “这位公子且慢!”南宫韵喊住他。 他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南宫姑娘有何事吗?” 南宫韵振振有词:“今日,我替公子摆平了这件事,公子连一句谢谢都不肯说,提剑即走,未免也太不礼貌了?” “姑娘替在下摆平这件琐事,在下打心底感谢姑娘,奈何在下还有别的事要处理,就不稍作停留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有缘,咱们后会有期!” 他背对着南宫韵,抱拳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半分留恋。 南宫韵岂会让他轻易离去,趁其不备,拔出纯钧剑,朝着他一剑刺来。 他察觉到纯钧剑的剑气,正要躲开这一剑,却不料一个人突然冒出来,执剑挡住了南宫韵的偷袭。 执剑人也是一位女子,她的容貌与南宫韵相比,一点也不输于后者。琼鼻杏眼,肌肤似雪,鲜艳的红唇一张一翕,黛色的睫毛微微抖动,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身如细柳扶风,发似瀑布垂落,一身素衣长裙包裹住曼妙的身躯和那一双修长的玉腿。 她的容貌确实惊艳四座,但让大伙震惊的不仅仅是她的容貌,还有她手中的剑。 只见她手握剑柄,却不见剑身,可大伙明明看到她用一柄长剑挡住了南宫韵的突袭。大伙不敢相信,纷纷睁大了眼睛,却也瞧不出有何异样之处,她手中握着的确确实实是剑柄,而不是长剑。那她是如何挡住南宫韵的进攻的? 南宫韵看到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不过她回过头一想,她明明看见了此女子手中握着的是一柄长剑,怎么一转眼就只剩剑柄了? 她细细打量此女子手中的剑柄,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喜悦的表情,“我明白了!这不仅是剑柄,而是位于十大名剑之一的精致优雅之剑——承影剑!” 传闻,在春秋时期的一个黎明,卫国郊外一片松林里,天色黑白交际的一瞬间,一双手缓缓扬起。双手合握之中是一截剑柄,只有剑柄不见长剑剑身,但在北面的墙壁上却隐隐投下一个飘忽的剑影,剑影只存片刻,就随着白昼的来临而迅速消失,直到黄昏,天色渐暗,就在白昼和黑夜交错的霎那,那个飘忽的剑影又再一次浮现出来。扬起的双手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挥向旁边一棵挺拔的古松,耳廓中有轻轻的“嚓”的一声,树身微微一震,不见变化,然而稍后不久,翠茂的松盖就在一阵温和掠过的南风中悠悠倒下,平展凸露的圈圈年轮,昭示着岁月的流逝。天色愈暗,长剑又归于无形,远古的暮色无声合拢,天地之间一片静穆。 这把有影无形的长剑就是承影剑,而这个典故便是后世流传久远的孔周舞剑。 承影与含光、宵练齐名,并称为帝王三剑,后由春秋时期卫国藏剑名家孔周收藏。 关于帝王三剑,世间也流传着一个典故。传闻,来丹为父报仇,曾寻求孔周将帝王三剑其中任意一把借给他,他愿以妻儿作为抵押。 孔周对他说:“我有三把剑,任由你挑选其中的一把,但都杀不死人。一把剑叫作含光,看它时看不见,用它时察觉不到它的存在。它触碰到物体,你完全感觉不到物体有实体,它从体内经过也没有任何感觉。另一把剑叫作承影,在清晨天将亮的时候,或傍晚天将暗的时候,面向北方细细观察它,隐约觉得有件东西存在着,但看不清它的形状。它触碰到物体,清清楚楚有点声音,它从体内经过,却不觉得疼痛。再一把剑叫作宵练,白天的时候,你能看见它的影子但看不到亮光;夜间的时候,你能看见它的亮光,但看不见它的形状。它触碰到身体,咔嚓一下就过去了,一过去就又合起来,虽然能感觉到疼痛,但剑刃上不会沾染一丝血迹。” 来丹执意要为父报仇,于是向孔周要了最次的一把剑——宵练。 从此来丹便拿着剑跟踪黑卵,一天黑卵喝醉了酒躺在窗下,来丹瞅准机会,从颈项到腰间斩了黑卵三刀,黑卵也没有觉察。来丹以为黑卵死了,急忙离开,在门口却碰上了黑卵的儿子,于是来丹又用剑砍了他三下,好像是砍到了虚空一样。黑卵的儿子笑着说:“你傻乎乎地向我三次招手干嘛?”看到这一幕,来丹这才相信宵练真的杀不死人了,哀叹着回了家。黑卵醒来后,向他妻子发火说:“你趁我喝醉的时候,脱光了我的衣服,使我咽喉堵塞,腰也疼痛了。”他的儿子说:“刚才来丹来过,在门口碰上了我,三次向我招手,也使我身体疼痛,四肢麻木。他难道是用什么法术来制服我们吗?” 为何这三把剑都杀不死人?是因为此三剑的剑锋够快吗?快的如光、如影、如风。 光不可见,是因时光如梭快比闪电,瞬间可通天地使人无察;影只存于形,是为气随机行,容形而存影迹,似有还无;风有留余,寒热风湿入体即合其身,且皆有症状。 时光、气机、风行都是与人相关之物,各有其制,看似都不会要人命,却也是时时刻刻都在扼住人之命脉。 孔周所言不差,并直言相告于来丹,所谓报仇之事本无需自己动手,自有其死亡之时。奈何来丹不知其意,执意于报仇,最后无非一场空。 南宫韵猜出了她手中的剑,她居然一点也不意外,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你也不错啊!手握纯钧,与我也差不了哪里去。” 今日不过是一个寻常无奇的日子,却能见到两把举世无双的名剑——纯钧与承影,这对于周围的观众来说,实乃三生有幸! 南宫韵将纯钧剑插回剑鞘,客气地问:“我与姑娘素未谋面,更别提有啥过节了,姑娘为何出剑阻我?” 她没好气地说:“你明明都帮了他,为何还要偷袭他?莫不是你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眼看二人吵来吵去,谁也不让谁,他看不下去了,开口道:“鸢儿,别闹了,咱们走!” “鸢儿不走!无论如何,鸢儿今日定要替哥哥讨回公道!”小妮子的脾气还很犟,手握承影剑,指着这群欺负他的人。 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他知道鸢儿这么做是为了给他出头,可对他来说,只要鸢儿无恙,一切都无所谓。他不想惹事生非,何况对方的身份还是丞相千金,在整个汴京城,除了皇室就属南宫氏的权力最大了。惹怒南宫韵,对他们来说,百害而无一利。与其争辩无所谓的公道,倒不如明哲保身,退让一步,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 “傻丫头,你哥我要想讨回公道,还会多费口舌吗?别人不了解我也就算了,连你也不了解我吗?” 鸢儿知道以他的实力,要想对付这群人简直绰绰有余,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但他面对这群人的无礼之举,却犯而不校,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哥哥,我们真的就这么算了?”鸢儿最后一次确认他的想法。 “若事事计较,人生哪有安闲之刻?得饶人处且饶人,退一步海阔天空,何乐而不为?” 虽不情愿,但鸢儿还是收回了承影剑。她可以不听任何人的话,唯独他的话鸢儿从未违背。 鸢儿走到他的身前,嘟着嘴,闷闷不乐,看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生哥哥的气啦?”鸢儿的那点小心思,他岂会看不出? “没有!”鸢儿否认了。 “接着编,我看你何时愿意说真话,”他一眼就看穿了鸢儿在说假话。 他陪在鸢儿身边这么多年,要是连自己妹妹有没有生气他都看不出,他这个做哥哥的,属实不称职啊! “哥哥,你明明可以……”他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鸢儿戛然而止。 “有些事藏在心里就行,不必说出来,”他取出一块手帕,为鸢儿擦汗,“我不是安排你去办事了吗?为何回来得这么快?” 他趁着为鸢儿擦汗,私下跟鸢儿说:“这里人多眼杂,不便说那件事,我看过了,茶铺周围布满了相府的人,应该是南宫韵安排的。看见身旁的那扇窗户了吗?等下看我的眼神行事,若软的不行,那我们只能硬闯出去了!” 鸢儿还以为他就这样离开茶铺,不怕南宫韵带人围上来?原来他早就算计好了逃跑路线,就等一个时机了。 他擦完汗,折放好手帕,向前走了一步,客气地说:“南宫姑娘,我不知你为何无缘无故就向我出手,或许你有你不得已的缘由,我也不必追问。但我还是想谢谢你今日替我解围,也很有幸见到了十大名剑之一的纯钧。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离去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有缘,咱们后会有期!” 他拉着鸢儿的手,正要下楼,却又被南宫韵喊住:“二位且慢!我见二位与我有缘,不如到府上一叙,我也有许多问题想请教二位,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我们要是不愿意呢?”他故意加重语气,就是想警告南宫韵。 “这里可是汴京城,二位觉得与我争斗能有几成胜算?”她说话的语气逐渐嚣张。 “如此,我倒是很想试一下。” 他握紧鸢儿的手,瞅准时机,朝着身旁的窗户跑去,然后纵身一跃,直接跳下楼。 楼下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即便周围有相府的人,他们也不好动手。 南宫韵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使出跳楼这一招,如今他们混入人群,踪迹全无,她也拿他们没办法,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传我令,全城戒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俩给我找出来!” 她传令手下,全力搜捕俩人。相府之人在城里大肆搜捕,无论是长街大道还是巷间小道,都留有相府的眼线。一旦发现他俩的身影,立刻上报。而今整个汴京城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他俩就算插上翅膀,也不可能逃出去。 他俩跳下楼,趁机混入人群,避开相府的眼线,偷摸着离开了茶铺附近,然后溜进一座无人居住的宅子,暂避锋芒。 “哥哥,你做了什么,为何她要通缉我们?” 鸢儿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有机会喘口气。一路上只知道跟着他,也没问他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在茶楼里经历了什么。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南宫韵为何无缘无故就要通缉自己。他什么也没做,南宫韵帮他出头也是南宫韵自愿的,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得罪南宫韵。 他把待在茶铺的经过都告诉鸢儿,鸢儿也觉得奇怪:“南宫韵莫不是疯了?无缘无故向你出手也就算了,现在还要通缉我们,那她之前为何要帮你?前后不一,口是心非,她这种人真叫人琢磨不透!” “现在不是计较这么多的时候,当下之要是如何离开汴京城,如今我们待在城里越久,就越危险,鬼知道南宫韵何时会找上门来,现在城里到处都有她的眼线,我们只有暂时离开汴京城才能躲避她的追踪。” 他和鸢儿一样,都不愿离开汴京城,奈何南宫韵发疯似的搜捕他二人,他俩再不离开,一旦落入南宫韵的手中,鬼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瞧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可以趁着夜色,翻过城墙,离开京城,暂避锋芒。待风声过去了,我们再回来调查那件事也不迟。” 这也是无奈之举,若有其他选择,他俩也不会离开京城。他们费了好大劲,千里迢迢,来到汴京城,而今事还没办完,就得离开,这叫他们如何舍得? 不舍得也得舍得,自身安危是最重要的,其他事还可以从长计议。 “哥哥,我们何时出发?” “现在是黄昏,那我们……”话说到一半,他却欲言又止。 他抬头看向黄昏的天空,落日的晚霞很美,却仍敌不过内心的悲哀,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必了,她来了!” 此刻,南宫韵孤身一人,站在房顶上,看着这对兄妹,嘴角微微上扬,心中得意不已。 第三章 欲问孤鸿向何处 他们时刻注意自己的身后是否有人跟踪,却不料南宫韵还是跟了过来。这下他们原本的逃离计划可就落汤了。 南宫韵越下屋顶,走到兄妹俩的身前,让人吃惊的是,南宫韵居然当着他们的面跪了下去,满怀歉意地说:“很抱歉,不得已以这样的方式与二位见面。我的行踪时刻受家父的监管,他给我的那些人,看似是保护我的,实际上大部分都是他的眼线,如果我不这样做,我们之间的谈话便会流入他的耳中。我清楚在你们眼中,家父是一个权倾朝野、野心勃勃之人。你们忌惮的不是我,而是家父,现在我把那群监视之人都安排到各处寻找你们的下落,就我一个人找到了你们,所以你们不必担心自己的行踪会暴露。如果你们还是不肯相信我,我可以发誓绝不向任何人透露你们的行踪,包括家父在内。” 南宫韵举起自己的手,正要发誓,却被他拦了下来,“南宫姑娘,你不必如此,我们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一时之间你从一副模样变成另一副模样,叫我兄妹二人如何相信?” 他也很为难,不相信她嘛,她做出这副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相信她嘛,她之前做的那些确实过分了。 鸢儿见他左右为难,不顾南宫韵的感受,直接狠下心,“哥哥,你别信她,难道你忘了她之前对你做的那些?她这种人不值得你信任,万一她只是拖住我们,一旦其他人找上门来,我们可就深陷险境,插翅难逃了!” 他明白鸢儿的意思,只是他看到南宫韵这副样子,恻隐之心暗暗作祟,他长叹一气,还是把南宫韵扶起来。 “南宫姑娘,我能理解你的做法,但你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很抱歉,我不能相信你,我们要走了,你一个人好自为之!” 他终是站在鸢儿这边,即便他知道他这样做势必会伤了南宫韵的心,但在自身安危面前,他不得不慎重考虑。一旦他选错了,搭上的可不是他一个人的性命,还有鸢儿。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鸢儿受到半点伤害。 得知他心意已决,南宫韵一脸无奈,但还是想最后一次为自己辩解:“我知道我现在无论说什么,你们都不会信,我也不乞求你们能原谅我之前的所作所为,但我还是想说,我之前做的那些真的是给家父做的假象,目的就是不想他得知我们之间的谈话。你们若不相信,我愿以这柄纯钧剑作为担保,若我所言有半句虚假,你们大可拿着纯钧剑逃离此地。” 鸢儿万万没想到,南宫韵为了获取自己的信任,居然愿以纯钧剑作为担保,要知道世人为了这柄纯钧剑,争个你死我活,好不容易这柄剑才落入南宫世家手中,如今她就这么交出来,也不怕他们拿着剑就跑了? 南宫韵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将纯钧剑双手奉上。 他接过南宫韵手中的纯钧剑,拔开一看,一道剑光闪过他的眼前,果真如她所言,这柄剑确实是纯钧剑。看来南宫韵确实没说假话,她之前做的那些是为了迷惑她的父亲,不得已而为之。 “南宫姑娘,你的诚意我们看到了。我很好奇,你明明是丞相千金,为何不愿与令尊为伍,反而站在我们这一边?” 南宫韵就猜到他会这么问,“我虽然是丞相千金,但这并不代表我的正邪,也不代表我的立场。在你们眼中,生在富贵人家便是好命,所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无忧无虑的生活确实让人羡慕,但于我而言,这样的生活枯燥而无味,我已经厌倦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我和爹爹的志向不一样,他向往的是无尽的权势,而我向往的是这偌大的江湖。他不知我的心意,只知让我不愁吃也不愁穿,他给我无上的权力,让我在这汴京城内自由来往,谁也不敢得罪我,更别提当着我的面,跳窗逃跑。”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当时不知你的苦衷,为谋生计,我们只能跳窗逃跑,这也是无奈之举,还请南宫姑娘不要耿耿于怀。” 南宫韵不是事理不分之人,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无妨,事都已经过去,我又何必斤斤计较?也请公子不要记挂于心。” 他可不想在这件事耽搁太久,故意将话题带回正题:“听南宫姑娘所言,我怎么觉得你与令尊并不和睦,你的志向与令尊背道而驰,你向往的是江湖道义,而令尊向往的是权倾朝野。一个为义,一个为利,两个人完全走不到一起。” “公子说的不错,我与爹爹确实不和睦,他有他的野心,我有我的追求。我打小就很向往汴京城外的生活,在江湖间奔走,也好过偏安一隅,待在这汴京城中,日日夜夜受人监视,寝不得安,食而无味,这样的生活于我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我不止一次偷偷逃离相府,可还没走几步路,就被我爹的手下抓住了。他们受爹爹的吩咐,无时无刻不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为了防止我离开相府,他们在相府周围都布下了眼线,只要我一离开相府,爹爹便会立刻知道。几次逃跑无果,我也累了,索性不再逃跑。我本以为此生都要生活在爹爹的囚笼里,直到有一天,我在街上遇见了一个人,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至今我都难以忘怀,是他让我找回了自信。” 南宫韵言至此处,他满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堂堂丞相千金如此信赖?那人究竟说了什么能让她久久不能忘怀?这件事与他们又有何联系? 南宫韵看出了他的好奇,也不拐弯抹角,坦然直言:“也不怕你们取笑,他是一个瞎子,拿着一块算命的幡,走到我的面前,拦住我的去路。我不知其用意,本想着绕道离去,可他突然拉住我的手,脸上得意一笑。我身旁的护卫以为他的来捣乱的,上前架起他,准备把他丢到一边去。就在这时,他说出了我之所愿——姑娘是想在这偌大的江湖之中游历一番。当时我很震惊,不知所措,眼看他就要被护卫架走,我下令制止护卫,上前问他,他笑着对我说,你之所愿,易也,难也!日后若遇一执剑之人,他可为你解开这迷局,亦可为你揭开过往之事。若有缘,冥冥之中自会相见;若无缘,虽强求亦不可得也。一切听从天命,不可逆天而行!说完他便扬长而去,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连忙问了一句,此人执何剑?他没有回头,而是边走边念一首诗: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良工咨嗟叹奇绝,铸得宝剑名龙泉。” 他算是明白了,那人所言之剑,乃是十大名剑之一的诚信高洁之剑——七星龙渊。 相传,铸剑大师欧冶子和干将为铸此剑,凿开茨山,放出山中溪水,引至铸剑炉旁成北斗七星环列的七个池中,是名“七星”。剑成之后,俯视剑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龙盘卧。是名“龙渊”。故此剑名曰“七星龙渊”,简称“龙渊剑”。 唐朝因避高祖李渊讳,便把“渊”字改成“泉”字,故此剑亦称“七星龙泉”,简称“龙泉剑”。 《越绝书》记载:楚王命令风胡子到越地寻找欧冶子,请他制造宝剑。于是欧冶子走遍江南名山大川,寻觅能够出铁英、寒泉和亮石的地方,只有这三样东西都具备了,才能铸制出利剑来。最后他来到了龙泉,经两年之久,终于铸剑三把:第一把叫作“龙渊”,第二把叫作“泰阿”,第三把叫作“工布”。这三把剑斩铜剁铁,就似削泥去土。楚王见剑大喜,赐此地为“剑池湖”。 龙渊剑之所以被后世称为诚信高洁之剑,是因为一个典故。 春秋时,名将伍子胥因奸臣所害,亡命天涯,被楚国兵马一路追赶,荒不择路,逃到长江之滨,只见浩荡江水,波涛万顷。前阻大水,后有追兵。焦急万分之时,伍子胥发现上游有一条小船急速驶来,船上渔翁连声呼他上船,伍子胥顾不上太多,直接上船。小船迅速隐入芦花荡中,不见踪影,岸上追兵悻悻而去。 渔翁将伍子胥载到岸边,为伍子胥取来酒食饱餐一顿,伍子胥千恩万谢,问渔翁姓名,渔翁笑言自己浪迹波涛,姓名何用,只称“渔丈人”即可,伍子胥拜谢辞行,走了几步,心有顾虑又转身折回,从腰间解下祖传三世的宝剑,即七星龙渊,欲将此价值千金的宝剑赠给渔丈人以致谢,并嘱托渔丈人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行踪,渔丈人接过七星龙渊宝剑,仰天长叹,对伍子胥说,搭救你只因为你是国家忠良,并不图报,而今你仍然疑我贪利少信,我只好以此剑示高洁。说完,他横剑自刎,自证高洁。 此后关于七星龙渊的记载就少之越少,后世几乎无人见过这把剑,但七星龙渊的威名一直深入人心。几百年来,无数人追寻这把剑,江湖上也流传出不少关于七星龙渊的故事,这些故事大都是流言蜚语,没有多少参考价值,却引得一代代人历经风波,也要寻得七星龙渊。 南宫韵方才吟诵的那首诗名曰《宝剑篇》,乃是唐朝宰相兼名将郭震所写,献于武则天。 君不见昆吾铁冶飞炎烟,红光紫气俱赫然。良工咨嗟叹奇绝,铸得宝剑名龙泉。龙泉颜色如霜雪,良工咨嗟叹奇绝。琉璃玉匣吐莲光,错镂金环映日月。正逢天下无风尘,幸得周防君子身。精光黯黯青蛇色,文章片片绿龟鳞。非直结交游侠子,亦曾亲近英雄人。何言中路遭弃捐,零落漂沦古狱边。虽复尘埋无所用,犹能夜夜气冲天。 这首诗生动地描写了龙泉宝剑的特色,武则天看后大加称赞,《宝剑篇》也就成了郭震的传世名作,流传至今。 七星龙渊一直是江湖上的一个迷局,谁也没亲眼看过这把剑,南宫韵凭什么相信这把剑在他的手中?再说,以她的本事,召集天下武士,共同寻找七星龙渊,也好过在这里无厘头地猜测。 “江湖上谁人不知七星龙渊的威名,但都没亲眼看到,你为何确定这柄剑就在我的身上?” 南宫韵知道他会否认事实,于是她把自己观察到的和盘托出:“在茶铺的时候,我就坐在旁桌观察你桌上的那把剑,剑鞘的材质与我剑鞘的材质相差无几,都是为了封住剑气,试问这天下又有几把剑能有如此凌厉的剑气?非十大名剑莫属!林飞云故意挑衅公子,甚至要对公子对手,你看似握紧剑柄,准备拔剑,实际上你根本就没打算拔剑与之一战,你做出拔剑是姿势无非是想给林飞云一个威慑,让他不敢轻易动手。我仔细观察过你拔剑时,手腕是向内用力,而非向外,由此我敢肯定你不是拔剑。其次,我对你出手也是想引诱你出剑,你明明注意到我的偷袭,却什么也不做,安然离去,我还在疑惑之时,鸢儿姑娘跳了出来,我这才明白你为何不出手。试问鸢儿姑娘没有及时回来,你是不是也不会出剑,你不想七星龙渊公之于众,当然不会拔剑接招,你只需侧过身体,便可躲开我的偷袭,然后从旁边的窗户跳下,即可逃离茶铺,我说的不错?” 他看起来没什么事,心里却已慌乱,“观察挺仔细嘛,就连我也没察觉到旁边一直有人暗中注视。但你仅凭这一点就猜测我手里的剑乃是威震整个江湖的七星龙渊,未免也太草率了?” 南宫韵知道仅凭这一点说服不了他,当然她自己也没打算就这么说服他,不搬出实在点的证据,他是不会说真话的。 “你可以否认,但你改变不了事实,这天下除了你知道七星龙渊在哪里,鸢儿姑娘想必也知道!所以我刚才故意说出‘龙渊’二字,鸢儿姑娘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神慌张,是因为我所言无误,心虚了!” 南宫韵的眼睛死死盯住鸢儿,鸢儿浑身不自在,目光躲闪,不敢直视她,连呼吸都不顺畅。 他看到这一幕,立马挡在鸢儿身前,直视南宫韵,“你说的不错,七星龙渊确实在我手中,可我并不是你所谓的缘定之人,我不能解开这迷局,也不能揭晓过往之事。你是丞相千金,而我们只是寻常百姓,云泥之别,在下不敢攀附。若姑娘想去江湖中游历,还是另找他人,我们只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不想卷入江湖风波,更不想与朝廷有染。” 他没什么大志,甘愿偏安一隅,也不愿搅这趟浑水,江湖风雨飘摇,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与其追名逐利,不如明哲保身,躲在世外,也好过在腥风血雨中寻求安宁。 现在北方战事吃紧,江湖动荡不安,朝堂也不安宁,有的人贪生怕死,愿以割地换取和平,有的人无畏生死,愿以身躯筑起万里长城,拒敌于万里之外。 主战派与求和派在朝堂上你争来我争去的,只顾窝里斗,殊不知北方将士每一天都在生与死之间扞卫大宋疆土,他们的鲜血染红了土地,却唤不醒两大派系固执的心。 江湖上也有许多侠义之士揭竿而起,投身北方战事,扞卫大宋疆土。当然也有不轨之心的人伺机挑衅滋事,掠夺百姓的财物和粮食,搞得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盗寇猖狂,朝廷却默默无闻,不顾百姓生死,强收赋税,征用男丁,整个国家在风雨之中飘摇不定,随时崩塌。 丞相南宫明,野心勃勃,权倾朝野,威慑皇权,打着安邦定国的旗帜,胡作非为,朝堂的风气都被他带偏了。 各方势力都有自己的打算,得罪任何一方都不会有好下场,所以他才不愿卷入这场纷争,带着鸢儿归隐一方,也好过刀尖舔血,杀人如麻。 南宫韵深明其意,她自己的身份确实会影响到兄妹俩,可谁问过她,她真的愿意当这丞相千金吗? 看似权力无上,却处处受人限制,她不想一辈子都生活在父亲的囚笼里。哪怕离开这座囚笼,她的生命便会受到威胁,她也不后悔。人若不为自己活一次,这样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她对那人说的话深信不疑,就是希望有一天自己能离开汴京城,到外面的世界看看,即便一去不返,也胜过傀儡一生。 她再一次跪在兄妹俩身前,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这是她此生的夙愿,她不愿就此放弃,即便结果不尽人意,也要搏一搏,世间从不存在绝望,只存在畏惧希望,永不轻言放弃,前方总有希望在等待。 “请求二位不要把我送回那囚笼之中,我不想再做父亲的傀儡。我也是人,也想为自己活一次,而不是安安静静地待在笼子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志向,我只想到江湖里看一看,即便江湖不是我想的那样,也好过每日看着这外表安然无恙,实则波涛汹涌的汴京城!我仅这么一个愿望,于外人眼里,他们可能觉得我疯了,放弃荣华富贵不要,偏要卷入江湖风雨之中。但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看过话本无数,也听过许多的江湖传闻,却未有幸亲身经历,期望终究是期望,没有实现,一切都是空。话也说尽,如何抉择,全凭二位一念之间。” 这是她的心里话,没有半句虚言,她真的期望江湖生活。打小就待在汴京城,听了那么多江湖义士,却从未亲眼见过,想来也是遗憾。 她厌倦父亲的权势争夺,每日不是待在房内看看话本,就是到茶馆听听江湖上的奇闻轶事。 对于南宫韵来说,父亲给她最好的礼物,无疑是她手中的纯钧剑。 江湖上,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十大名剑可划破世间的黑暗,终止世间的纷争,十大剑主齐聚一堂,世间将再无战事,家国安康,山河无恙,百姓安居乐业,朝堂恪尽职守。 而今,三把名剑已经出世,剩下的七位剑主又会在何方?路尚远,来日方长。 第四章 应似飞鸿踏雪泥 鸢儿看见南宫韵这副模样,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虽没经历过南宫韵的遭遇,但从南宫韵的话里不难听出,她对这种受人监视的生活极其厌恶,宁愿出去闯荡一番,也不愿关在笼子里,安逸地度过一生。 看到南宫韵,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她自己何尝不是这样的人?若不是跟着哥哥,她哪有机会闯荡江湖?或许就如南宫韵一般,一辈子生活在狭窄的笼子里,看似安逸,实则无味。 “哥哥,要不我们就留下她!你看她这个样子,你忍心赶她走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悲惨遭遇,好不容易看到一丝希望,你忍心打击她的信心吗?哥哥,你总是对鸢儿说,侠者,待人以善道,为恶者非穷凶极恶之辈,亦不可杀之而后快。我们若是只顾自身安危,置之不顾,不就失了侠义之心?那我们又有何资格拿起手中的剑,划破世间的黑暗?” 鸢儿的话不无道理,他也很想帮南宫韵,但南宫韵的身份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他一旦私下带走南宫韵,他爹南宫明势必会调动官府,全力搜捕他们。这样一来,他们原本的计划就会落汤,那他们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岂不付诸东流? 他犹豫了,但看到鸢儿坚定的眼神,他内心的正义不断呼唤他,不可以私废公。 侠者,无论身处何境,匡扶正义,除恶扬善,乃大举也!若为私欲,置之不理,岂不辱没侠义之名? 在内心的不断纠结后,他做出了抉择:“南宫姑娘,我们可以带上你,但我也要约法三章,否则你即便百般哀求,我也宁愿违背侠义之道,置之不理,这是我的底线。” 他能够收留自己,她已是欣喜若狂,哪还顾得上别的,“公子无论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他扶起南宫韵,倒吸一口气,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对南宫韵来说,有些过分。 “其一,我们的行踪乃绝密,你不可告知他人,特别是令尊。其二,你跟着我们,就必须听我的安排,不可私自行动,亦不可离开我十步之外。江湖险恶,唯有如此,我才能护你周全。其三,不到危急关头,切不可使用纯钧剑。纯钧剑乃十大名剑之一,无论是侠客还是盗寇,都对纯钧剑怀有占据的心思,妄图夺取纯钧剑。你使用纯钧剑,不仅会招来无数人的围攻,更会暴露你的身份。这些年来,令尊为保朝堂威名,不惜调动各地官兵,对江湖上的风流人物进行打压与迫害。无意中,南宫世家与江湖上的诸多势力结下了梁子。你的身份一旦暴露,他们可不会管你和你爹的关系如何,一定会对你赶尽杀绝!所以,你必须听从我的安排,不到危急时刻不可使用纯钧剑。” “好,我答应你!”南宫韵很爽快地答应了他所提出的三个要求,甚至没有回旋。 这三条规定,对南宫韵来说都不算什么,即便他不说,她自己也会照做。南宫韵心里清楚,江湖这些年来风雨不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父亲疯狂打压江湖上的人物。他为稳固朝堂在江湖中的威望,就对这些人痛下杀手,南宫韵都看在眼里,却无可奈何。她一个人不是南宫明的对手,而且她也不愿与父亲闹到这种地步。 他有些意外,“你确定不再考虑考虑?我说的这些严重限制了你的人身自由,就连贴身佩剑也不让你随意乱用,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我知道你很想到江湖里闯荡一番,但你也不能这么盲目啊!我无论提什么要求,你都无条件答应,都不为自身利益考虑,你这样的做法让我很难为啊!” 南宫韵想都不想,直接就答应了自己提出的条件,这样的做法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对别人来说,他们首先会考虑条件本身的合理性,再贴合自身情况,仔细考虑。怎到了南宫韵这里,就完全不一样了?不管他说什么,胡乱答应下来,就不怕他提出几个极其不合理而且很过分的要求? 他已经很意外了,但南宫韵接下来的回答让他更意外。 “你提的这些要求我都答应,不是我没有仔细考虑过,而是我知道你无论提什么,都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你不仅是一个好哥哥,也是一位侠义之客,你对鸢儿都这么好,想必对我一个弱女子你也不会怠慢分毫?” 南宫韵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他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我的大小姐,你有没有搞错?你可是丞相千金,南宫世家的长女,在这汴京城内,谁敢欺负你?哪个不离你远远的?就怕哪里得罪你了,惹你生气了,把自己的小命丢了。” 他实在看不出南宫韵哪里像一个弱女子了,一柄长剑佩戴在身上,无论走到哪里,人都退避三分,不敢有丝毫怠慢。 她打小就爱听武侠话本和江湖上的奇闻轶事,每天不是舞刀弄枪,就是钻研剑术,当然琴棋书画,五经六艺也都没落下,这也是父亲逼迫她学的。 她身为丞相之女,若只会动武而不知弄墨,外人知道了,即便不敢当面直言,背地里也会偷偷耻笑。 正因如此,她看起来文静优雅,实则刀枪剑戟无一不精。她本想着顺承父亲的要求,父亲就会对她少一点严苛。让她没想到的是,父亲从始至终都是把她当作一件工具。南宫明一直在等太子正式授印听封,到那时,他就把南宫韵顺理成章地嫁进东宫,作为太子妃。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掌控太子,为己所用,进一步实现他的野心。 此次南宫韵想要离家出走,到江湖里闯荡一番,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不想嫁给太子。她是丞相千金不假,但她也是一位女子,嫁给谁不是南宫明一言便可了断。何况她与太子素不相识,二人之间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她嫁进东宫不过是父亲拉拢太子的筹码罢了。与其如傀儡一样受人摆布,倒不如鼓起勇气逃离父亲的掌控,也好过沦为父亲的政治工具。 抱着这样的心态,南宫韵更加想到江湖里游历一番,每天都在期盼那人快些来,一转眼几个春夏秋冬过去了,那人却迟迟没来。 眼看离太子授印听封的日子不久了,她心里越来越慌,她不愿嫁给太子,但她知道父亲绝不会允许计划之外的事发生。哪怕她万分不愿,父亲也会强行把她嫁给太子。 她也想过了,若是父亲真的逼迫她,她即便上吊自尽,也要守住自己的清白,绝不沦为父亲的政治工具。还好,她今日终于遇见了他,也不枉她多年的苦苦等待。 “你是一代大侠,我在你面前唯唯诺诺,生怕哪里说错话了,我这么可怜,这么无助,可不就是个弱女子吗?”南宫韵极力展现出自己柔弱的一面,宛若一朵莲花,亭亭净植,不蔓不枝,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说不过南宫韵,只能认栽,“你厉害,我说不过你,但我还是要强调一下,不是我逼迫你,强行带你走,而是你自愿跟我们走。不要到时候,流传出南宫世家大小姐被人拐跑了的流言蜚语。我可什么都没做,别把脏水都泼到我一个人的身上。我做人坦坦荡荡,是我做的我不会否认,不是我做的别强行安在我头上!” “你说什么都行,只是别反悔就行!你答应我要带我出去,别到时候翻脸不认人!”南宫韵抛给他一个眼神。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中途反悔,也希望你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不要出尔反尔,弄得你我都不好收场。” 他虽说不过南宫韵,但气势上绝对不会输给南宫韵。君子一诺重千金,答应过她的事,他想方设法也会办到,否则他也不配拿起手中的七星龙渊——诚信高洁之剑!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就放心了:“不愧是龙渊剑的剑主,重诚信,知高洁,我很期待今后能与二位并肩同行,也希望二位不要嫌弃我这个丞相千金。” 她偏头一笑,少了凌人的眼神,多了稚气的笑容,这或许才是她真实的一面,外表看似坚不可摧,心里却柔情似水。 “你这话说反了?难道不该是你别嫌弃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他故意出言为难南宫韵。 鸢儿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斗来斗去,没个休止,不得不出言打断:“哥哥,你就别再为难南宫姑娘了,她本身就不喜欢如今的身份,你这样说无非就是想让她难堪罢了!” 身为他的妹妹,她岂会不知哥哥的心思?按理说,她应该站到哥哥这一边,但看到南宫韵楚楚可怜的样子,她又不忍心为难南宫韵。她们同为女子,相互同情,合情合理。再说,南宫韵已经放下自己的身份同他们谈话。她从未把“丞相千金”这四个字挂在嘴边,甚至还很厌恶这个身份,如果不是这个身份,她也不会被关在笼子里,受人监视,如傀儡一般。 换位思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如果他们揪着她的身份不放,实在有点过分,就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鸢儿姑娘说得对,你堂堂一代大侠,怎能揪着这件事不放呢?我一介弱女子,打又打不过你,说又说不过你。就怕以后,你整日欺负我,而我又不敢还手,只能任你欺负。” 她抱住鸢儿,拥入她的怀中,轻声哭泣,看似受了极大的委屈。鸢儿轻轻拍她的后背,温柔地安慰她,南宫韵这副模样彻底软化了她的心。 “鸢儿,你别听她的,她这么说都是……”他话没说完,鸢儿直接白了他一眼。 为了不惹鸢儿生气,他不敢再说下去,心里忿忿不平:“装的不错嘛!要不是有鸢儿给你撑腰,你还能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这么多?南宫韵,你给我等着,下次就没这么简单啦!” 他和南宫韵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不让南宫韵哭着求饶,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鸢儿安抚了好久,南宫韵才止住哭泣,从鸢儿的怀中缓缓起身。 “鸢儿妹妹,这次多亏有你,要不然你哥非得跟我闹个没完!”南宫韵握住鸢儿的手,万分感谢。 “韵儿姐姐不必客气,你都要和我们一起闯荡江湖,彼此帮助,也是应该的。若下次哥哥欺负你了,你尽管与我说,我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鸢儿把狠话放出来,试图威慑他,让他不敢再与南宫韵为敌。 若是南宫韵这么说,他倒也不在乎,可偏偏这句话是从鸢儿口中说出的,这让他左右为难。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这个妹妹。鸢儿提出的要求他都尽可能满足,生怕哪一点做得不好,惹她生气。 对他来说,鸢儿便是他的全部。他与鸢儿少小失怙,都是母亲把他们一手带大的。可好景不长,母亲操劳过度,病倒了,从此一病不起,躺在床上,日渐消瘦。他那时不过才七岁就得扛起照顾母亲和妹妹的重任。织鞋贩履,上山采药,这是维持生计的唯一来源。由于家贫,他没钱读书,但他并未放弃学业,找邻居或乡里借书,晚上点着油灯,一边织鞋一边看书,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直到那一天,他卖完鞋回家,鸢儿哭着跑出来,拉住他,把他往屋内拽。他不明其意,跟着鸢儿走进屋内,眼前的一幕,让他目瞪口呆,手里的篮子重重摔在地上,鸡蛋全都破了。 他顾不上这些,因为他的母亲垂下了手,眼睛阖上,再也没有睁开。母亲去世了,只留下他和鸢儿,彼此依偎。那段日子是鸢儿最伤心的日子,她抱着母亲的灵位,不肯松手。他没办法,就编了一个谎言:“小鸢儿,娘亲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在那边过得很好,无忧无虑,无疾无恙,你也希望娘亲的病早点好,对?而今娘亲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你忍心让娘亲回来跟着我受苦吗?去路迢迢,终有一日相见。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也会去那个地方,到时候我们一家团圆,岂不更好?” 鸢儿那时还小,不懂得他说的话,但她相信哥哥,因为哥哥是她仅剩的唯一亲人。 他和鸢儿度过了一个无比黑暗的日子。那时候乡里闹饥荒,物价上涨飞快,仅靠织鞋贩履,上山采药,已不足够他俩维持生计。碰巧的是鸢儿在这个时候病倒了,高烧不退,他没日没夜照顾鸢儿。家里没钱了,他就上山挖野菜,勉强维持生计,但到了寒冬腊月,山上全是雪,别说野菜了,就连一棵草都没有。 没办法,他穿着一件破棉袄,跑到河边。这时的河都已冻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凿开一个窟窿。 顾不上太多,他脱下全身衣物,只身跳入冰冷的河水中。锥心刺骨的寒冷无时不在摧残他的意志,他想要出去,但一想到躺在床上的鸢儿——母亲临终前把鸢儿交到他的手中,他答应过母亲要好好照顾鸢儿,不让她受到半分委屈。他不能就此放弃,于是他狠下心在河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抓到了两条鱼,顺带找到了一个箱子。 朔风猎猎,他赶忙穿上破棉袄,带着两条鱼,拖着一个箱子,往家跑。 鱼汤的温暖让他找回一点知觉,但他没敢喝太多,因为这是留给鸢儿,鸢儿的身子骨弱,受不得寒风,鱼汤对她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补品。他把剩下的鱼汤都留给了鸢儿,自己则啃稻草枯叶,充饥足矣! 他也没闲着,坐在火边,拿出了那个沉在河底的箱子。瞧样子,这个箱子的年代久远,箱子上的锁都被腐蚀得差不多了,没费多大力气,箱子就被打开了。 箱子里铺满了油纸,应该是防水用的。他拨开一层层油纸,终于看到了藏在箱子里的宝物,那是一把剑和一个剑柄。 剑上不仅刻有龙纹,还有北斗七星的图案,剑端锋利,剑身光泽有亮,轻轻一挥,发丝迎刃而断,遇石一劈二分,可谓是锋利至极,削铁如泥。这把剑正是他手中的七星龙渊,当初他看到这把剑,第一印象也是七星龙渊,因为这与他在书上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没想到,江湖上流传已久的七星龙渊竟会落到他的手中,不仅是他人难以置信,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另一把剑,起初他并未认出,而是他准备拿起剑柄的时候,突然被划了一刀,鲜血顺着伤口流了出来,染红了另一把剑,他这才意识到这不仅是一个剑柄,更是一把完整的剑,一把无形之剑——承影剑。 得到龙渊剑已是出乎他的意料,万万没想到,举世闻名的承影剑也落入他的手中。这两把剑惹得无数江湖侠客趋之若鹜,都想占为己有,却没想到最终会落入无名之辈的手中。 正是这两把剑,让他重拾自信。他不想再碌碌无为地活下去,人生的价值不是努力让自己成功,而是努力让自己成为有价值的人。他决定带着鸢儿仗剑走天涯,用手中的利剑,斩断世间的黑暗,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才是他真正想做的,唯有如此,方不负十大名剑的威名,方不负前人的期望。 等到鸢儿病好了,他便带着鸢儿踏上了江湖之路,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头路。 第五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场大病后,鸢儿忘记了以前的种种,好在鸢儿还记得他这个哥哥。他们挺过了最艰难的日子,然而村子里其他人家就没他们这么好运了。 大雪封山,路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眼看着粮食越来越少,为了活下去,大家不顾昔日之情,争来抢去,大打出手,弄出了好几条人命。可这样也不是办法,不久之后粮食都吃完了,谁家都没了粮食,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朔风猎猎,饥寒交迫,一个邪恶的念头在大家的心底生发,为了活下去,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抱着这样的念头,一桩桩惨案发生了。他们做起了人吃人的勾当,无论老幼,在他们眼里都是粮食。村里还有一些人,他们宁愿饿死,也不肯吃人肉,算是还有一丝人性。可终究寡不敌众,他们冻毙于寒冬,尸体被那群人瓜分,就连骨头也不剩。他们坚守最后一丝人性,却万万没想到,自己死后居然不得安息。 苍天饶过谁?好人一生行善,却英年早逝;坏人穷凶极恶,却活得长久。《老子》有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明明上天不分善恶,可为何好人的结局如此凄惨,坏人却能得意一生? 寒冬过后,村里的人少了一大半,他们大都不是死在严寒里,而是成为了他人的食物。他们的尸体没有入土为安,而是落入他人的肚中。生死之刻,人们想到的一定是自己,为了活下去,抛弃了人性,沦为吃人的恶魔,这便是自私。 所幸,他和鸢儿逃过了一劫。死里逃生,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他们不敢奢求太多,只求能活着离开村子,踏入江湖中,那里才是他们的向往之所。 他和鸢儿经历了如此险恶的困境,不仅看到了人性的丢失,也看到了一些人为了扞卫心中的正义,甘愿沦为他人的食物。他们牺牲自己,救助他人的大无畏精神,深入他和鸢儿的心。 此番险情,也让兄妹俩的关系更加密切。他把鸢儿视为珍宝,不愿让她受一点苦,什么脏活累活都是自己一力承担。他只希望鸢儿能够好好活下去,其余之事她无需操心,只要有他这个哥哥在,无论多么艰难,他都会替鸢儿摆平。 他对鸢儿无微不至的照顾,也让鸢儿对他的依赖越来越大,无论他去何处,鸢儿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除非自己有事要办,否则她绝不会离开哥哥。 兄妹俩彼此依靠,走过了一段段艰辛的历程,翻山越岭,淌溪过水,终于来到了皇城——汴京。在这里,他们还有一件事没完成,这件事关系到他们手中的两把名剑。原来在那个破旧的箱子里,还藏有一封书信,他们按照书信里记载的地址,找到了那个地方。这也是他们不辞辛苦,大老远跑来汴京城的目的。 书信里记载的是一件事,也是一个人。这个人与十大名剑之一的圣道之剑——轩辕夏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轩辕夏禹,简称“轩辕剑”,乃众神采首山之铜为黄帝所铸,后传与夏禹。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农耕畜养之术,一面书四海一统之策。其内蕴藏无穷之力,乃斩妖除魔的神剑,黄帝便以此剑斩杀蚩尤。 轩辕剑不同与其他名剑,此剑的记载少之又少,即便翻遍史书,也很少看到有关轩辕剑的记载。只因此剑乃黄帝所铸,是一把上古时期的兵器。而今关于上古时期的记载本就没有多少,有关轩辕剑的更是少之又少,轩辕剑究竟有何秘密,谁也不知道,只知此剑威力无穷,一剑便可石破天惊。 轩辕剑乃十大名剑之首,其余九把名剑,在轩辕剑面前,也不过是恒河一沙,不足为惧。单凭这一点,就让天下人为之疯狂,都想将轩辕剑占为己有,只可惜轩辕剑自此夏禹之后,便再无一点踪迹,大家即便想夺取轩辕剑,首先要知道轩辕剑在哪里,否则一切都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他和鸢儿不辞辛苦来到汴京城,就是想找到那人,问出有关轩辕剑的线索,揭开轩辕剑的神秘面纱。 他安排鸢儿先行一步,去调查书信中记载的地址是否有误。若有误,他们也不必浪费心思在这件事上。没想到,鸢儿这么一走,他就摊上事了,还是一件不可小觑的事。 在鸢儿面前,他不得不妥协:“还是你们厉害,我一个人说不过你俩,我认栽!不过我还是想再提醒南宫姑娘一句,江湖凶险,人心叵测,现在后悔还得及。” 南宫韵收起娇弱的一面,挺起胸脯,眼神坚定,义正言辞地说:“纵使困顿难行,亦当砥砺奋进!” 看到南宫韵坚定的眼神,他打消了劝说南宫韵的想法,该劝的他也劝了,南宫韵执意如此,他也没办法。 “罢了,一起就一起!多一个人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可怜我又要多操一份心,实在是累啊!”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到他无奈叹息的样子,南宫韵心里欣喜若狂,她就喜欢看到他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样子。 交谈了许久,天也黑了,南宫韵也该回去了,否则他爹非得调动全城的兵力,把整个汴京城翻过来,也要找到她。 南宫韵也不想给兄妹二人惹麻烦,反正他已经答应自己的请求,以他的品行,绝不会出尔反尔。 她正要离去,却想起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她还不知道兄妹俩的名字,只知道他叫这位姑娘鸢儿,其余的一概未提,而且她今日回到相府,明日又该到何处寻找二人? 她转过身,面对二人,“抱歉,忘了问你们的名字。还不知二位姓甚名谁,日后我要到何处寻找你们?” 他很不想开口,但看在鸢儿的面子上,他就勉为其难,告诉她:“我姓陆名渊,深渊的渊,字明哲,取明哲保身之意,这是我妹,陆鸢,鸢尾花的鸢,字予薇,取予人蔷薇之意。这几日,我们会待在汴京城内处理一些事,你若有兴趣,可以来帮我们,若无兴趣,就待在相府,等候我们的消息,我们忙完这件事,就去找你。” 南宫韵当然不可能闲着,跟在他们身边,没准还能遇见什么好玩的事,这总比整日待在相府里看书练功,好上许多。 “要我帮什么忙,你们尽管开口,只要在这汴京城内,就没有我办不到的事!”她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 “南宫姑娘,我们不需要……” 他话还没说完,南宫韵出言打断了他:“你不必叫我南宫姑娘,那样怪不好意思的,以后就叫我婉仪!我就称呼你为明哲,你看如何?” 明哲确实不想叫她南宫姑娘,感觉怪怪的,这样也好,省得他开口了,“没问题,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没意见。” “那便多谢你了,明哲!” 第一次这么叫他的名字,她怪不好意思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绯红。 “无妨,日后我们都是一路人,这点小事不算什么,你不必记在心上。” 他看出了婉仪的害羞,不想明着说破,既是给婉仪面子,也是不想惹予薇生气。他若拿婉仪打趣,予薇定然绕不过他! “明哲,很抱歉打断了你,不知你刚才想说什么?”婉仪把话题又带了回来。 明哲叹息道:“我是想说,我们知道你在汴京城里的威名,也知道你的权力无上,只要是你想做的事,就没你办不到的。可这件事不同与以往,切不可走漏半点风声,你若想帮我们必定会惊动官府,别忘了你爹的眼线遍布整个汴京城,在他的眼皮底下办事,就得深藏功与名,否则容易暴露自己,功败垂成!” 明哲可不想惊动南宫明,轩辕夏禹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件无价之宝,南宫明岂会不动心?要是让他知道了此事,那还得了?他们两个人可不是南宫明的对手,南宫明手下众多,个个都是身怀绝技之人,若真动起手来,他们还不一定是那群人的对手,再说南宫明乃当朝宰相,不仅掌控政权,而且手握重兵。即便他们侥幸打败了那群人,也不可能是官兵的对手——敌众我寡,耗都能把他们耗死。 在汴京城还是小心为上,不要急于求成,险些酿成大祸。事需缓进,欲速则不达也!一步一步来,虽说慢了些,但此方法最为稳妥。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明哲不肯接受自己的帮助,一定是有其他办法。 “天色也不早了,你该回去了,不要让你爹起疑心,否则这件事就不好办了。我答应你,明日午时,你来此地,我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顺便交代给你一些事,你把那些事办好就算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二人必当铭记于心,感激不尽!” 明哲没有把这件事直接告诉婉仪,他还是顾忌婉仪的身份,不得不考虑一晚,再行定夺。 婉仪理解他的做法,也没多说什么,恋恋不舍地看了他们一眼,行过拜别礼后,就径直离开了这间破旧的宅子。 婉仪走了,明哲也松了一口气,“终于把这尊神给送走了!” “哥哥,你就这么讨厌婉仪姐姐吗?她看上去很可怜,虽生于富贵人家,却非幸事一桩。你不是常说,待人以善,为何你对婉仪姐姐的态度就如此强硬?这一点也不符合的你的性格。” 予薇看不透明哲的心思,按理说,明哲得知婉仪的遭遇后,义愤填膺,应该毫不犹豫地站在婉仪这边。可这次,他万般犹豫,一直拿不定主意,若非自己开口,他或许就当作什么也没听见,不闻不顾,转身就走,一点也不在乎婉仪的感受。 “我不是讨厌她,只是担心她的身份会给我们惹来麻烦,”明哲道出了实情,“她是南宫氏的嫡女,丞相千金,若是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南宫明势必会调动各地的官府,竭力找到她的下落。若是她一人也就罢了,可她执意跟着我们,她出事就等于我们出事,这不是自找麻烦吗?其次,南宫韵这个人我看不透,她刚才演的那一出戏无疑是做给你看的,目的就是博取你的同情,因为她知道只要你开口了,我就会答应下来。她这人心机很重,不宜深交,能避则避,避不了,那就只能认栽了!其三,这也是我最为担心的一点,他爹南宫明为了巩固朝廷势力,召集地方势力,残忍杀害江湖豪杰,搅得整个江湖风雨飘摇,动荡不安,许多江湖义士看不惯南宫明的作风,恨不得取下他的项上人头,以祭奠那些死去的江湖豪杰。奈何南宫明深居简出,除了上朝的时候能看见他的身影,其余时间他都待在相府,哪也不去。他还在相府周围布下重兵,若非府内之人,不得擅自靠近,违者就地处决!那些江湖义士,根本就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正愁找不到地方宣泄。这下好了,南宫韵看似脱离了南宫明的监视,实际上她也脱离了南宫明的庇护,那些江湖义士一旦抓住她,肯定会拿她开刀,或者胁迫南宫明。若是让他们看见南宫韵跟我们在一起,不分青红皂白,肯定会对我们大打出手,到时候我们三个人怎可能是那群人的对手?以上种种,皆是我的顾虑,我还是不放心南宫韵这个人,无论是她的身份,还是她找我们的目的,都叫人琢磨不透,难以理解。” 明哲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说南宫韵的身份会对他们不利。这一点鸢儿也理解,谁叫南宫韵的身份太过特殊了?任何待在她身边的人,都会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闯出一群人,将他们赶尽杀绝,不留情面。 “那我们还要带上她吗?”鸢儿清醒了,仔细回想了一下,她刚才确实有些鲁莽,只看到南宫韵楚楚可怜的一面,却没想这么多,以至于埋下祸端。 “当然带上了,我们都答应了人家,现在后悔已经太晚了!我手握诚信高洁之剑,若是无缘无故,中途反悔,我也不配用这把剑了!” 答应了别人的事,即便困难重重,也要迎难而上。他身为龙渊剑的剑主,诚信高洁是他行事的准则。南宫韵的身份的确是个麻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的约定便可就此作废。 做事都有难的时候,不可能一帆风顺。难道遇到困难就得放弃或者停滞不前?若是连一点毅力与决心都没有,他们又有什么资格闯荡江湖?这件事也算是对他们的一个考验,遇事不畏,砥砺前行,穿过茫茫荆棘,路便在前方。 此事已定,后悔已无用,鸢儿也不再执着于这件事,而是想知道接下来他们要怎们做。 “轩辕剑的事还没个着落,这几日我们就待在京城里!一来可以调查轩辕剑的线索,二来可以观察南宫韵这个人,我很想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南宫韵找到他们,肯定不仅仅是想去江湖游历一番,或许另有所图。轩辕夏禹的事只有他二人知晓,南宫韵不可能知道这件事,那她图什么呢? 明哲仔细回想了刚才南宫韵说的话:“日后若遇一执剑之人,他可为你解开这迷局,亦可为你揭开过往之事。” 那位算命先生给南宫韵留下的这句话似乎颇有深意,好像是在指引她,一定要找到明哲。可明哲压根儿就不明白迷局是什么,过往之事又是什么。 他之前一直住在村里,消息堵塞,很少听闻江湖之事,后来他和鸢儿好不容易走出了村子,步入江湖,这才知道了世间流传的一些事。至于那位算命先生口中的迷局和过往之事,他听都没听过,又怎么为南宫韵解开迷局,解开过往?这不是睁着眼看说瞎话吗? 南宫韵好歹也出身于名门世家,这点骗人的小把戏都看不出来?说出去,谁信啊!可南宫韵偏偏对这件事深信不疑,就刚才那番举动来说,她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 难不成是他忽略了什么细节?明哲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忽略了什么。 “为何偏偏是我?那人是怎么知道龙渊剑落到我的手中的?他假装偶然遇见南宫韵,跟她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让南宫韵找到我,这样做对他来说,究竟有何好处?” 从南宫韵的身上找不出有用的线索,明哲只好把焦点转移到那位算命先生的身上。明哲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件事最大的疑点就是那位算命先生,若不是他,南宫韵也不会找上门来。 “哥哥,你没事?”鸢儿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试图叫醒他。 明哲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想事想得太投入了,都忽略了鸢儿的存在。 “无碍,哥哥只是想事太过投入,缓缓就好了!”明哲温柔一笑,轻轻摸了摸鸢儿的头,“我们也别这么杵着了,进屋里休息会儿!这间宅子我看过了,许久无人居住了,有些积尘,不过也还好,客栈那边我们就不去了,而今南宫韵虽与我们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但她之前对我们下了通缉令,一时半会儿,也解除不了,我们尚且躲在这里,避一避风头!再说今天你也累了,明天还要继续调查轩辕剑的事,早些休息,对你的身体有益。” 想不明白,明哲索性也不想了,终有一日真相会浮出水面的,与其耿耿于怀,倒不如坐等时机到来。 鸢儿点了点头,挽住明哲的胳膊,目光殷切地看着他,“鸢儿可以休息,但哥哥必须陪在鸢儿身边,不然鸢儿宁愿一夜不眠!” 鸢儿就爱黏着他,他却拿鸢儿一点办法也没有,谁叫鸢儿是他妹妹呢? “好!哥哥陪在鸢儿身边,看着鸢儿入睡,这样总可以了?”明哲答应了鸢儿的请求。 鸢儿欣然一笑,“哥哥真好!” 一事已了,一事又起,一事已明,一事又暗,接下来又待如何?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六章 两处相思各自知 清晨,一束阳光照入屋内,正好落在明哲的面前。他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缓缓睁开眼睛,满不情愿的样子。 昨晚,鸢儿偏要他陪在自己身边,明哲拗不过鸢儿,只好答应她。这间宅子许久无人居住了,桌上积了一层灰,角落里还有蜘蛛网,明哲费了好半天劲,才把屋子打扫干净。 害怕鸢儿着凉,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鸢儿身上,自己则坐在一旁,瑟瑟发抖。本想着把鸢儿哄睡着了,他就可以休息了。奈何事不尽人意,都快到三更天了,鸢儿还是睡不着。她拉着明哲的衣袖,偏要明哲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没办法,明哲强撑着身子,打起精神,一连说了好几个故事,这才把鸢儿哄睡着了。 他为鸢儿盖好外衣,将她两鬓的秀发撩到耳后。这时他注意到鸢儿睡着的模样也挺好看的,宛若水中睡莲,修长的身躯,黛色的睫毛,无不诠释着她的美。 明哲趴在桌子上,静静地看着鸢儿。他陪在鸢儿身边这么久,亲眼看见鸢儿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长大成为一个一颦一蹙都能动人心弦的芊芊少女。 鸢儿不仅貌美如花,心地也很善良。就拿南宫韵这件事来说,换作别人哪会静下心听南宫韵辩解,直接转身走人,根本不搭理南宫韵。但鸢儿不是这样的人,她看到了南宫韵悲惨的一面,发自内心地想要帮助南宫韵,虽然她这样做,有些不计后果,但她这样的做法无疑证明她内心善良,乐于助人。 明哲以她为荣,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妹妹。回想起过去的事,他记得鸢儿每天都会守在家门前,等他回来。在家里,他无论走到了哪里,鸢儿都会紧紧跟着他,即便是睡觉,鸢儿也贴在他身边,抱着他入睡。 或许是习惯了以前的生活,现在鸢儿即便长大了,也要明哲陪在她身边,看不见明哲她就睡不着。 明哲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谁叫他就这么一个妹妹,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吃好喝的养着,一点都不能怠慢了! 他趴在桌上,回想起往昔之事,不知不觉就陷入梦乡之中。这一睡便是一整夜,直到第二天阳光照入屋内,他才醒过来。 他扶住自己的腰,脸上很痛苦,昨夜他就这么睡着了,现在醒来了,觉得腰酸背痛,应该是睡姿不当的问题。床位就一个,他和鸢儿两个人总不能抱在一起睡,又不是小孩子了,男女之间授受不亲。他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江湖上总有跌宕流离之人,他和鸢儿就是这样的人。他身为长兄,自然要照顾好妹妹,有什么好的,首先要让给鸢儿,其次再考虑自己,这也是他从始至终贯彻的作风。 虽然睡得不舒服,但他也不会抱怨太多,有些事忍忍就过去了,何必一直放在心上,让自己不舒服?再说他这也是为鸢儿好,有什么值得抱怨的?这么一想,他心里就好受多了。 他看向鸢儿,却发现鸢儿不在房内,他立马清醒过来,倏然起立,但看见自己的外衣整整齐齐放在床上,他又松了一口气。他断定鸢儿早就起床了,看见自己还在睡,不忍心打搅自己,就独自一人偷偷溜出去了。 明哲拿起自己的外衣,靠近鼻子轻轻一嗅,一股淡淡的香味还残留在衣服上。顾不上太多,明哲将外衣穿在身上,正要出门找鸢儿。 就在这时,房内被推开了,鸢儿拎着两包吃的走了进来。她看见明哲醒了,高兴地跟他打招呼:“哥哥,你醒啦!” 明哲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鸢儿把吃的放在桌上,回过头看见明哲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噗嗤一笑:“哥哥,你还杵在那里作甚?快过来吃早饭啊!” 明哲本打算出门找鸢儿,没想到还未踏出房门半步,鸢儿就拎着两包吃的走了进来。 “你起这么早,就是去买吃的?”明哲有些难以置信。 “不然呢?难道要坐等哥哥睡醒?恐怕到时候,鸢儿都要饿得没有力气了!” 明哲知道鸢儿这是在开玩笑,不过也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他一个人睡懒觉也就罢了,若是连累鸢儿吃不上早饭,他也会过意不去。 “行行行!你说的对,都怪哥哥!不过你出去的时候,为何不叫醒哥哥?” “鸢儿醒来的时候,看见哥哥还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你陪鸢儿一夜,想来也很辛苦,鸢儿不想打搅你休息,于是就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到街上买一些吃的,等哥哥醒来,就有东西吃啦!” 鸢儿醒来,想到的第一件事竟是给自己买吃的,这让他十分感动! “我家鸢儿长大了,都学会照顾哥哥了!”明哲欣慰地笑了。 “既然如此,哥哥不给鸢儿一点奖励吗?”鸢儿得寸进尺,竟向明哲索要奖励。 明哲今日心情好,也不计较那么多,鸢儿既然向自己索要奖励,那便给她奖励,以示鼓励。 “说!你想要什么奖励?” 鸢儿就等着明哲说出这句话,不假思索地说:“鸢儿想要哥哥亲鸢儿一下!” 明哲直接一哆嗦,差点摔在地上,“我……我没听错?鸢儿,你再……再说一遍。” 鸢儿这句话,可把明哲吓个半死。他说话也不利索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鸢儿。 “这有什么问题吗?”鸢儿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当然有问题啦!你是女子,我是男子,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我连碰都不敢碰你,又怎敢亲你?”明哲理直气壮地说。 鸢儿不高兴了,闷闷不乐:“亏你还是鸢儿的哥哥,鸢儿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你都满足不了,那你先前何必答应鸢儿要给鸢儿奖励?” 面对鸢儿的指责,明哲无话可说,他先前确实答应了鸢儿的请求,奈何自己没有问清,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鸢儿,哥哥承认答应了你的请求,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你想要的奖励居然是这个,若是知道了,哥哥也不会……” 明哲话还没说完,鸢儿就打断了他:“你也不会答应了,鸢儿就猜到哥哥会这么说。亏鸢儿还把哥哥一直放在心上,没想到哥哥就这么回报鸢儿,连鸢儿的一个小小请求都不肯答应,鸢儿不想再见到哥哥啦!” 鸢儿背对明哲,不想搭理他。 明哲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惹鸢儿生气了。他答应鸢儿的请求嘛,不符合礼法;不答应呢,看见鸢儿这副模样,他心里也过意不去。如今他是进退两难,左右围堵,一个字“难”啊! 过了许久,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明哲心里在想什么。鸢儿背对着明哲,看不见他,鸢儿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是不安。她怕自己说话过分了,明哲不再搭理她了。 她现在很犹豫,自己要不要转身。万一明哲没有生气,她岂不是丢了面子?但若是明哲真的生气了,她不做些什么,又很过意不去。 “不管了,豁出去了!”再三犹豫下,鸢儿还是做出了选择,她转过身,看见明哲就站在自己身前不到一尺的位置,面带笑容地看着她。这一刻,她意识到明哲早就料到她会转身。她脸上通红,不敢直视明哲,正要转回去,却被明哲一把抱住。 “害羞什么?做错事的又不是你!”明哲轻声细语地说。 鸢儿抱住他,把头使劲往他怀里蹭,眼泪止不住地流出来。她举起手,拍打明哲的胸口,每一拳看上去很有力,可落到明哲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就像是一团棉花落到他的身上。 “坏哥哥,就知道欺负鸢儿!”鸢儿躲在明哲的怀里哭泣,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一点都不恨明哲。 明哲是她仅剩下的亲人,是她的依靠,无论何时,这个怀抱对她来说都很温暖,她躲在他的怀里,就像是回到了家,那种温馨的感觉油然从心底生发。她真想一辈子都倒在他的怀中,哪怕就此不复醒,也好过面对江湖上的风风雨雨。 “我可没欺负鸢儿,是你自己转过来的,我可没强迫你,”明哲先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都不问问鸢儿的感受。 鸢儿使劲掐了明哲的腰,“哥哥在说一遍?” “痛痛痛!”明哲赶忙捂住自己的腰,脸上的表情扭曲,“鸢儿,你下手这么狠的吗?” 鸢儿不想搭理他,把头使劲往他怀里蹭。 “好了,哥哥不开玩笑了!哥哥承认,这次是我惹鸢儿生气了,哥哥给你赔不是!我知道鸢儿不怕辛苦,一大早就出门买早餐,也是为了我好,哥哥打心底感谢鸢儿。但对哥哥来说,只要鸢儿无恙,其余的都不重要。无所谓好或不好,人生在世,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你是哥哥唯一的支撑,若无你,任世间万物五彩争胜,流漫陆离,在我眼里,不过千篇一律,黯然无色。鸢儿,余生有你相伴,足矣!” 鸢儿缓缓抬起头,露出她的绝世容颜,她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明哲,眉毛上下摆动,鲜红的嘴唇一张一翕。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很快。 明哲看着鸢儿,轻轻抚摸她额头,低下头,吻在她的额头上。这一刻,鸢儿不知所为,呆滞住了,额头传来的温暖,直击她的内心,胜似一股暖流,淌过她的心间。 鸢儿不自觉地抱紧明哲,自从他们离开村子以来,她与明哲之间,就再也没有这么亲密的接触,明哲总是找各种理由搪塞她,故意躲着她。 明哲总说,男女之间授受不亲,他们即便是兄妹,也要注重礼法。鸢儿才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与她而言,明哲就是她的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礼法再如何规定,也打不破血脉的牵连,亲情的羁绊。 这一吻持续了许久,他们都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只顾沉浸在此情此景中。 鸢儿并不知道,明哲这一吻不仅仅是应允她的奖励,也是他发自内心的补偿。明哲带着鸢儿一路波折,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了汴京城。 每天晚上他们都会担惊受怕,生怕有人发现了他们身上的秘密,要知道轩辕剑的秘密在江湖上惹得多少人趋之若鹜,为了得到轩辕剑,无论是江湖义士,还是习武门派,都竞相出手,不惜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由此见得轩辕剑在世人的眼中是何其珍贵,为了此剑,多少人不惜一切代价,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辞! 一路走来,他俩死守秘密,不对外人透露一个字,一是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二是不希望此剑落入邪恶之手。轩辕夏禹乃十大名剑之首,得此剑者可号令江湖群雄。剑无好坏之分,人却有善恶之道,一旦轩辕剑落入邪恶之手,恐怕世间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这是他们不愿看到的。 为了世间的安危,他们即便是死,也绝不向恶人低头,此乃侠义之志也!舍生忘死,匡扶正义,除恶扬善,以扬正道! 此外,他们身上还有七星龙渊和承影两把名剑,这两把剑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龙渊和承影都在十大名剑的剑谱上,自然也惹得许多人趋之若鹜。 他们随身带着这两把剑,无时无刻不在提防心怀不轨之人觊觎这两把剑。为此,他们不得不隐姓埋名,处处小心,做事谨慎,行事低调,若非逼不得已,绝不亮剑! 幸好一路走来也没出现太大的问题,唯有昨日在茶铺之时,鸢儿为了保护明哲,毫不犹豫地亮出了承影剑。他本来还为此事担心,万一有人盯上了他们,那可就糟了!却不料,南宫韵演的这一出戏,把原本清澈见底的浑水,又搅得浑浊不清。茫茫人海,无疑是大海捞针,那些人即便觊觎承影剑,也找不到他们的位置,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为了这些琐事,不仅是他一人,鸢儿也跟着操碎了心,每天夜里时不时醒来,看看承影是否还在自己的手中。白日里又要赶路,根本就没多少时间休息,跟别说睡个好觉啦!鸢儿所做的这些,明哲都看在眼里,若不是他执意要找到轩辕剑,他们也没必要淌这趟浑水,鸢儿也没必要受这么多苦。 一想到这里,明哲心里就很过意不去,说到底,还是他害得鸢儿夜不能寐,日夜兼程,披星戴月。累时就背靠大树休息一下,渴时就喝山中流淌的溪水,饿时就吃包裹里的干粮。 明哲尚可坚持,但鸢儿不过是一个女孩子,为何要跟着他受苦? 即便鸢儿不说,明哲也时刻记挂这件事。他不知道如何补偿鸢儿,若许鸢儿金银珠宝,他不过是一个穷小子,哪来这么多钱?再说鸢儿也不在乎这些。思来想去,明哲也没个主意,直到今日他终于知道鸢儿心里想要什么。 虽然这个要求有些不合礼法,但这是鸢儿的心愿,无论如何他也要实现。这不仅是他许给鸢儿的承诺,也是他对鸢儿的补偿。 他放下了心中的芥蒂,放下了世人所在乎的繁文缛节,心中只剩鸢儿一人,与他而言,鸢儿即是全部,他若是深渊,鸢儿便是峭壁上的一朵鸢尾花,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这一吻包含了他对鸢儿的所有感情,心中百感交集,千思万绪。 过了许久,明哲缓缓抬起头,他看着怀中的鸢儿,欣然一笑,“这下你该满意了!” 鸢儿抱紧明哲,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落入明哲的怀中,“鸢儿知错了,鸢儿不该跟哥哥耍脾气,不该胡闹!” 明哲轻拍鸢儿的后背,安慰道:“傻丫头,你本来就没做错什么,又何必与我道歉?反倒是我,心中顾及轩辕夏禹一事,却忽略了你。我承认我是一个不称职的哥哥,在许多事上,我都做得不够好,就拿这件事来说,我光顾着找轩辕剑,却没照顾好你,娘亲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就是希望我照顾好你,让你不再受苦,可如今你跟着我东奔西走,游历闯荡,一路上吃了不少苦,也遭了不少罪,是哥哥失言了,哥哥对不起娘亲,也对不起鸢儿……” “哥哥,你别说了!”鸢儿用手指轻轻压在明哲的嘴唇上,她听不下去了,她怕自己绷不住,压在心底的情绪如洪流般倾泻。 “鸢儿知道哥哥这么做都是为了天下的百姓不再遭受战火的牵连,为了江湖不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凡事都有轻重,鸢儿自知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所以哥哥偏重于轩辕夏禹一事,鸢儿也能够理解……” 明哲握住鸢儿的手,深情地看着她,“不!若是连你我都保护不了,我又有何资格护佑天下的百姓,又有何资格维护江湖的安危?顾一小而不成,何言四方之大?在哥哥心中,你的位置无可撼动,只要你一句话,我可以放下手中的剑,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大不了回到村子里,偏安一隅,也好过每日担惊受怕,夜不能寐。” “鸢儿相信哥哥,由始至终,从未怀疑!鸢儿别无他愿,但求哥哥能一直陪在鸢儿身边,生不可离,死愿同归!” 明哲抹去鸢儿眼角的泪珠,“哥哥答应你,生不可离,死愿同归!” 鸢儿从他的怀中起身,伸出手,“咱们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鸢儿还是那么幼稚,这样也好,至少她还有一颗不老的童心,明净清澈,不染纤尘,这也是明哲最希望看到的。 明哲用小指勾住鸢儿的小指,就像小时候一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明哲和鸢儿彼此看了一眼,欣然一笑。 “该说的都说了,这下我们总可以坐下来吃早饭了?”明哲的肚子早就咕咕乱叫了,心里一直记挂着早饭。 “就知道哥哥嘴馋,那我们坐下来吃饭!” 虽然她没有明哲这般急不可耐,但鸢儿确实也饿了,坐下来吃顿早饭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 明哲不顾自身形象,迫不及待地拿起桌上的包子,正要塞进嘴里之时,他却戛然而止。 明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虽然明知躲不过,但多少还是有些意外,“她终归是来了!” 第七章 画图省识春风面 原本空无一物的院子里,此刻却多了一个陌生的身影。她四下观望,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奈何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一个人影,她开始感到不安:“他不会骗我?” 她按照约定,一大早就赶到这里,可眼下除了她一人,什么都没有。早知如此,昨日她就不该回去,是她太过天真,不懂得人心叵测,若是她狠下心,跟紧他们,结局或许就不会如此。 现在后悔,又能如何?人都已经走了,她即便后悔千遍万遍,也于事无补,到头来伤心的还是自己。 “陆渊,你个大骗子!”她怒吼一声,宣泄心中的愤怒,她明明如此相信他,可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就在这时,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婉仪小姐,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陆某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成了骗子?” 婉仪蓦然回首,一脸吃惊地看着明哲,“你……你没走!” 明哲就猜到婉仪会是这副表情,波澜不惊地说:“陆某答应过婉仪小姐的事,即便再难,也会竭力而为之。诚信高洁乃陆某行事之准则,陆某怎会刻意抹黑自己?还请婉仪小姐放心,陆某答应过你的事,绝不会半途而废!” 婉仪有些尴尬,清咳一声,转移话题:“看你这么诚恳,本姑娘姑且再相信你一次!不过你既然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为何第一眼看到我,不是出来与我见面,而是躲在一旁,看我心急如焚?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婉仪目光犀利,宛若一把利剑,直接刺穿他的伪装,让他无处遁形。她把责任都推给明哲,让他也陷入窘境,体会自己的感受。还好明哲早就料到南宫韵会这么做,提前备好了说辞,不然这回他还真的要栽在南宫韵的手中。 “陆某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看看婉仪小姐的耐性。闯荡江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风餐露宿,寄居荒野,整日过着‘天为屋,地为床’的穷苦生活。若是婉仪小姐连这点耐性都没有,陆某也没必要继续履行我的承诺。咱们不如好聚好散,分道扬镳?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一条路走到黑,井水不犯河水!” 明哲故意这么说,就是想威慑南宫韵,让她不敢轻易招惹自己。本想着南宫韵一定会苦苦哀求,请求他收回刚才所说的话,却不料南宫韵居然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一脸不屑地看着他,“你说完了?” 陆渊难以置信,嘴角微微颤抖,“我去,这是闹哪一出?” 南宫韵波澜不惊地说:“既然说完,那我们何时上路?” 南宫韵的冷静出乎他的想象,他都这么说了,南宫韵居然一点都不在乎,说话有条有序,波澜不惊,像个没事人一样。 “我去,大姐你就不能给点反应?我好歹也要面子的!”明哲无动于衷,拿南宫韵一点办法都没有。 南宫韵一眼就看穿了明哲的心思,反问道:“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耐心吗?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旻间云卷云舒。” “你……”明哲被南宫韵弄得哑口无言,说不出话。 鸢儿看到明哲吃瘪了,忍不住笑了,“哥哥,你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虽然这次他失算了,但明哲还是想问:“婉仪,你就不担心,我一气之下撕毁约定,带着鸢儿离开此地?” 婉仪娓娓道来:“你不会这样做!你说过,你答应我的事,无论多难,都会竭力而为之。你这人把诚信高洁看得如此重要,如果你真想离去,不会找这个理由。你嘴上说着考察我的耐性,实际上是想看我出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的身份,可你也不能这么对我。你堂堂一代大侠,怎能欺负我一个弱女子?说出去,也不怕玷污了你的名声?” 婉仪把明哲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偏不倚地刺入明哲心中。这让明哲更加肯定,南宫韵这人心思细腻,胸有谋略,能从他人之言语,窥探他人之心境。像她这种人能避则避,躲不了,也只能认栽了! “婉仪小姐,陆某说不过你,承让!”明哲双手抱拳,腆着一张无可奈何的脸。 婉仪一点也不在乎明哲的态度,从他的身边径直走过,走到鸢儿身前,握住鸢儿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鸢儿,“予薇妹妹昨夜就住在这里?” 鸢儿不假思索地说:“对啊!” 婉仪看了看周围,一脸嫌弃地说:“此地如此破旧,你怎能住在这个地方?肯定是你那哥哥吝啬钱财,不肯带你投宿客栈。可伶我家鸢儿在这里受苦啦!” 婉仪这番举止,让鸢儿有些受宠若惊,明哲则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去,你说谁呢!要不是你,我会带鸢儿住在这个鬼地方吗?你倒好,恶人先告状,把罪责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你想无事找事,那好我成全你,今日不把你打趴在地上,我就不姓陆!” 明哲差点没忍住,正要动手教训南宫韵,好在鸢儿给他使了个眼神,他才没动手。 “婉仪姐姐,哥哥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他也是迫不得已。昨日,我们闹得沸沸扬扬,城中必有许多人盯上了我们,企图夺取承影剑。哥哥为了避免挑起事端,没有选择投宿客栈,而是迫不得已带鸢儿住在这里。这里的条件虽说简陋,但也勉强可以住人。我和哥哥住在这里,既不暴露我们的行踪,也可以在此地静候婉仪姐姐到来,一石二鸟,何乐而不为?”鸢儿为明哲辩解,她的心始终站在明哲这边。 “他真是这么想的,不会是你为他开脱罪行,故意编的?”婉仪握紧鸢儿的手,看起来很担心,实则惺惺作态,就是想气一气明哲。 明哲一而再再而三地压制心中的怒火,若不是看在鸢儿的面子上,他早就动手了,哪会任由南宫韵胡说八道,诋毁自己的名声。 “婉仪小姐,我知道你记恨我。昨日我让你放下身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确实让你很没有面子,你记恨我也是应该的。不过今日你口无遮拦,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我,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若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我难免会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还请婉仪小姐不要试探我的底线,免得玩火自焚,引火上身。” 明哲今日把话撂在这里,至于南宫韵是否听得进去,他不在乎。所谓龙有逆鳞,触之必死。人亦如此,一旦触碰到他的底线,不管南宫韵是何身份,也不顾他们之间有何约定,留给她的只有一个字——死。 眼看明哲的情绪不对劲,南宫韵立马换了副嘴脸,“我都是开玩笑的,明哲,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你堂堂一代大侠,胸襟宽广,肯定不会与我一介女子计较。你就看在我年少无知的份上,绕过我这次,好吗?”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明哲,一双水灵灵的眼睛里带有淡淡的忧伤。 她也知道明哲不好惹,不过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从小到大,除了父亲,她还没向谁低过头,跟别提跪地哀求了。可明哲一日之间,让她丢尽颜面,她当然咽不下这口气,非要与明哲争吵几句,杀杀他的威风。 南宫韵都这么说了,他若再揪着这件事不放,反倒成了他的过错,“罢了,看在你如此诚恳的份上,我姑且不与你争辩。但我还是想说,江湖凶险万分,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般脾气好,婉仪小姐若再口无遮拦,很可能引祸上身,到时候我可救不了你。” 明哲虽然这么说,但婉仪一点都不担心。他这人刀子嘴豆腐心,看上去挺恨她的,实则是想提醒她不要乱说话,所谓一言成千患,她若不抑制嚣张的态度,很可能给自己惹来麻烦。 “好,我都记住了!”婉仪敷衍地说。 明哲懒得与她计较,索性当作没看见。鸢儿家在两人之间,也挺不容易的,这样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此事已了,明哲突然想起了昨日之事:“婉仪,我不是叫你午时再来吗?为何一大早你就赶来此地,莫不是有什么变数?” 婉仪的提前赶到,让明哲惶惶不安,生怕出什么事。 婉仪听见明哲提及昨日之事,气不打一处来,指责明哲:“还不是怪你!若不是你说今日午时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还要交代我一些事,害得我一整夜都睡不着觉,一直在想你会对我说什么,思来想去,辗转反侧,我至于今日一大早就赶来此地吗?我本想着碰碰运气,没想到你们果真住在这里,也省得我到处找你们了。明哲,你就别打哑谜了,有什么话就现在说!省得我胡思乱想,坐立不安。” 明哲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南宫韵是因自己昨日留下的话,所以才提前赶到此地。 “我的大小姐,你可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是出什么大事了,没想到……唉,真是不让我省心啊!” 明哲不能对南宫韵动手,只能叹息。 婉仪却不领明哲这份情,她一心只想知道明哲想对自己说的话,就因为这事,她一整晚都没阖过眼。 天一亮,她就收拾好着装,迫不及待地赶到此地,看看能否遇见明哲,解开心中的疑惑。 “明哲,你别说别的事了,咱们还是说正事!经过一整晚的考虑,你想的怎么样了?”婉仪开门见山地问,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看见婉仪迫不及待的样子,明哲偏要卖关子,捉弄婉仪,“你想知道啊,我偏不告诉你!怎么样,生不生气啊?” “明哲,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婉仪气得直跺脚,指着明哲,目光凶煞,“我都已经向你道歉了,你偏要揪着不放,我是上辈子欠你了,还是咋地,你非要这么捉弄我!明哲,你若再这样下去,我就不理你啦!” 明哲没料到婉仪的度量居然这么小,才说了她几句话,她就受不了了。没办法,自己惹出来的祸,得自己解决,他只能哄一哄南宫韵,看能否挽回当前局面。 明哲委曲求全:“我的大小姐啊!我怕你了行不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只要你不生气。” “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许反悔!”南宫韵立刻从悲转喜,露出得意的表情。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过的事,不会轻易反悔,你想问什么,就问!” 明哲虽然很不想说,但事都已到此等地步,他再刻意隐瞒,也没什么意义了。 “那好,我且问你,你昨日答应我的事,是真的想好了,还是编造谎言骗我的?” “废话,当然是真的想好了,我像是那种随意做决定的人吗?” 明哲虽然不太认同南宫韵的身份,但一事归一事,他既然答应了南宫韵,就一定会办到。 “我姑且信你这一回,其次你说要交代我一些事,敢问是何事?” 明哲就猜到婉仪会这么问,“这件事不慌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明哲暂且卖了个关子,等到时机成熟,他再与南宫韵细说。 南宫韵想问的也只有这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明哲已经回答她了,结果差强人意,勉强可以接受。第二个问题明哲虽然没有直接回答她,但他承诺不久之后便告诉她一切,所需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婉仪小姐,我还有别的问题想请教你,不知你可愿意为在下解答一二?”明哲的语气很平和,不敢有任何偏激的举止。 “你想知道什么?”婉仪一头雾水,明哲刚才还对自己不耐烦,怎么一转眼就变得客客气气? “不急,咱们坐下来慢慢聊!”明哲邀请婉仪进屋内一叙。 起初,婉仪是不想去的,但看到明哲使了个眼神,她立刻心领神会,“正好!我也累了,那就我不客气啦!” 婉仪前脚踏入屋内,明哲后脚就把门给锁上了,还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明哲压低声音:“我的大小姐,你被人跟踪了,你不知道吗?” 婉仪蓦然一惊,“什么!” 瞧她的表情,应该是完全不知道。明哲也没指望她察觉到,“婉仪,你平日里出府身边总有侍卫跟着,对?” 婉仪点了点头,“不错,那些人都是我爹安排的,目的就是保护我的安全,平日里他们对我也都是形影不离的,无论我去哪里,他们总会跟在我身后,时刻维护我的安全。” 婉仪的回答与明哲想的相差无几,他大致能猜到屋外那群人的身份,不过还需进一步印证。 “那你今日出府的时候,有没有带上他们?” 婉仪一脸嫌弃地看着明哲,“你这不是废话吗?我要见你们,当然不可能带上他们啊!他们表面上是我的贴身护卫,实际上都是我爹安插在我身边的探子,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婉仪也不是糊涂之人,这么明显的事她还是看得出的。 “那你是如何离开相府的?相府人多眼杂,周围还有你爹布下的探子,你若离开相府,你爹岂会不知?” 明哲说的这些,婉仪早就想到了,“我知道我一旦离开相府,我爹一定会知道,所以我只能耍一些手段,避开我爹的眼线。” 婉仪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原来南宫明早就上朝去了,相府里除了那些佣人和侍卫,就只剩下婉仪一个人。她找来一个与自己身材相似的婢女,让她假扮自己坐在屋内看书,并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打搅自己。这样她就有足够的时间离开相府了,而且不会被南宫明的眼线察觉到。她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那些人应该不会识破,为何明哲会说屋外有人? 明哲解释道:“你的计划看似没有问题——你爹不在相府,整个相府的人都得听你的差遣,你叫他们不要打搅自己,他们肯定唯命是从,这样做确实有助于隐藏你的身份,便于你出府。不过坏也坏在这里,我且问你,平日里这个时候你在干嘛?” 婉仪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练剑啊!” “这就对了,平日里这时你在练剑,而今日你却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不准任何人打搅,如此反常之举,那群侍卫岂会注意不到?他们是南宫明故意安排的,监视你只是一方面,保护你才是根本。你若出事了,南宫明必定饶不过他们,他们自然不敢放任你随意出府,即便出府了,也要紧跟在你的身后。你虽绕过了佣人的眼线,却没绕过他们的眼线,到头来,就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左右不是办法。” 经明哲这么一说,婉仪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跟着我才找到这个地方的?” “这些都已不重要了,为今之计是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避开他们的眼线。” “你说的倒是轻巧,他们就堵在门外,我一出去,必然会落入他们的手中。那我做的这些不都白费了?”婉仪正气头上,明明都快火烧眉毛了,明哲居然一点也不紧张。 “你先别急啊!我既然猜到了他们的身份,自然是想好了应对之策……”明哲得意一笑,将自己的计划说给二人听。 第八章 淡烟流水画屏幽 时间悄然逝去,院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待在院外,心里忐忑不安。 他们跟着婉仪一路至此,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不敢过于靠近,只能远远看着婉仪翻过围墙,跃进院内。 他们对于院内的情况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婉仪到此是为了见何人,但他们心里清楚,一旦婉仪出事了,他们铁定脱不了干系,弄不好命都没了。 “你们说大小姐不会出事?” “应该不会,若是小姐出事了,她肯定会呼救,但院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小姐应该还是安全的。” “那就好!”他暂且松了一口气,不过一想到,若是相爷知道小姐一个人偷偷溜出相府,肯定会怪他们监管不力,到时候数罪并罚,他们可就有好果子吃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小姐还没出来,院内一点动静都没有,若是继续放任不管,恐生变端,我们还是想想办法!” 他这话有些道理,若是婉仪被人劫持了,不敢呼救,而他们就站在院外,却不施以援手,南宫明肯定会怪罪他们,甚至除掉他们。 “还能有什么办法,直接闯进去呗!若是小姐怪罪下来,顶多挨几句骂,忍一忍就过去了,但若是小姐出事了,而我们却没有及时营救,相爷怪罪下来,你我担当不起!” 他这句话鼓舞大伙下定了决心,同样都会怪罪,与性命相比,挨几句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还等什么?走啊!” 他们鼓起勇气,一脚踹开大门,四下观望,没有看见婉仪的身影。 “给我找,一定要找出小姐!” 他指挥侍卫将院里院外都翻了个遍,却没有看见南宫韵的身影。这可奇了怪了,院子周围都被他们包围了,南宫韵不可能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消失,其中必有蹊跷。 院外站岗的侍卫,还不知道里面的情况。他俩站在门口闲聊,却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后冒出了两个黑影,只听“咣当”一声,两人倒在了地上。 看着兄妹俩熟练的手法,南宫韵不禁感叹:“挺熟练嘛,看来没少干过这种事!” 明哲不想与南宫韵争辩,“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得赶紧离开此地,否则那群侍卫跟上来,就不好办了!” 明哲料到那群侍卫会闯进来,于是他将计就计,伏身于屋顶,以承影剑屏蔽自身气息。 那群侍卫肯定不会料到他们躲在房顶,即便要搜查,也会先搜查屋内。等到那群侍卫进屋搜查,他们就趁机离开屋顶,打昏守门的侍卫,然后逃离此地。 此计划成败的关键就在于承影剑,若无承影剑,明哲只有不到三成的把握。承影剑,剑身无形,气息隐匿,执此剑者,来无影,去无踪,遁影于天地,屏息于阴阳。此等神器,居然落入他们的手中,也不知是幸是悲。 此事已了,明哲也不迟疑,当机立断,带着鸢儿和婉仪向人多的地方走去,一旦混入人群中,那群侍卫就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汴河,古称汳水,是泗水的一条重要支流,横贯整个汴京城。城中大多数商铺都是沿着汴河建造的,所以游览汴京城,不一定要走陆路,租一艘小船,坐在船上,一边品茶,一边欣赏汴河两旁的风景,也别有一番风味。 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小贩的叫卖声,酒楼的喧哗声,观众是欢呼声,冥冥之中都在为这座古老的都城增添一分色彩。 清风拂杨柳,绿水拍两岸。前面的渡口,一群孩子蹲在河旁,相互嬉戏,他们以手作瓢,你泼过来,我泼过去,玩得忘乎所以。 岸上还有一个捏泥人的小摊,孩子们围在小摊前,争先恐后地抢摊主捏好的泥人。那些泥人都是一些神话人物,有造人补天的女娲,有人文初祖黄帝姬轩辕,有神农大帝炎帝,有九黎之君蚩尤…… 孩子们对这些泥人爱不释手,他们从小就爱听这些人的故事,像女娲补天、神农尝百草、炎黄大战蚩尤的故事,他们耳濡目染,早就铭记于心。任由朝代更替,唯一不变的便是我们身上的血脉,我们皆是炎黄子孙,华夏之族,历史可鉴,山川共览,纵使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血脉不绝,星火相传,奋飞不辍。 继续沿着汴河走,便会看见一座高楼,这是整个汴京城里除了皇宫最为豪华的阁楼,名曰怡红楼。无论整个设计,还是建筑材料,都可谓是上乘之作。一砖一瓦,一扇一扉,就连支撑阁楼结构的柱梁都刻有精美的图案。 到了夜晚时分,此地最为热闹,怡红楼挂满花灯,吸引众多游客前来,赏灯,观烟火。 怡红楼的老鸨姓梁,大家都叫她梁妈妈。每天晚上,梁妈妈都会亲自迎接客人光临,看见富家公子经过此地,她都会走上前去,热情地邀请他们光临怡红楼。这些公子受不住梁妈妈的花言巧语、软磨硬泡,只好答应。 他们看似被逼无奈,实际上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凡是汴京之人,无人不知怡红楼花魁——公孙玉雪的雅名。 玉雪姑娘不善琴棋书画,但一手剑器舞却是出神入化。传闻她是公孙大娘的后人,所学剑器舞皆源自先祖。 杜甫诗言:“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昔日,公孙大娘仅凭一手剑器舞,胜过先帝侍女八千人。据说当年草圣张旭,就是因为观看了公孙大娘的剑器之舞,因而茅塞顿开,成就了落笔走龙蛇的绝世书法。 而今,玉雪姑娘继承先祖之技,一手剑器舞引来观众无数,丝毫不输当年的公孙大娘。而且玉雪姑娘的长相也不落俗尘,宛若一朵出水的芙蓉,天然去雕饰。无数世家公子都赞不绝口,不惜花费重金,也要博得佳人嫣然一笑。 玉雪姑娘的剑器舞是怡红楼的招牌,那些富家公子都是为了见玉雪姑娘一面,不远千里,不吝千金,只为博佳人一笑,有此足矣! 怡红楼的旁边,停有一艘画舫。画舫还待装饰,游客却如潮水一般朝画舫这边涌来。这艘画舫是武侯府的公子武烈差人打造的,所用木料皆为上乘。 画舫之上红绸铺地,张灯结彩,桌椅围绕舞台环绕一周,留出一条过道,供人穿行。 今日乃玉雪姑娘的生辰,武烈为她庆生,特意打造了这艘画舫,并邀请了京城内的各位世家公子前来捧场。 今晚玉雪姑娘将在这艘画舫上,为到场宾客表演闻名遐迩的剑器舞。此消息一经传出,吸引了无数游客,甚至一些富家公子不远千里赶来,只为见玉雪姑娘一面。 明哲他们也得知了此事,不过他们于此并无兴趣。他们还有别的事要做,实在腾不出太多时间去管这些闲事。 此刻,明哲站在一艘小船上,手倚竹笛,嘴唇对着气孔,手指规律地按压孔洞,一首悠扬的曲子回荡在汴河两岸。 与明哲相比,婉仪和予薇更为悠闲,她俩坐在船上,一边品茗,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怡然自得,悠闲至极。 就在这时,河面上突然激起水花,溅落的水珠落在婉仪的身上,她的衣裙都湿了。婉仪气冲冲地看向河岸,原来是一群调皮捣蛋的孩子朝着河里扔石子,激起水花,泼湿了她的衣裙。 婉仪不甘示弱,紧贴船舷,俯下身子,以手作瓢,往岸上泼水,想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群孩子看见婉仪这个样子,不肯服输,争先恐后地朝着婉仪泼水。对方人多势众,婉仪很快败下阵来,她的头发都湿了,衣裙也湿透了,整个人就像落汤鸡一样。 婉仪火冒三丈,想还手却无力为之,只能指着那群调皮捣蛋的孩子,怒吼道:“你们给本小姐等着,等我上了岸,有你们好看的!” 那群孩子不知婉仪的身份,肆无忌惮地朝着婉仪做鬼脸。这下婉仪忍不了了,站起身来,想凌空飞过去,教训教训那群熊孩子。 明哲放下竹笛,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堂堂世家千金,干嘛跟一群孩子过意不去?这事说出去也不怕别人耻笑?” “我不管,他们欺人太甚!” 婉仪怒气上头,根本不听劝。 “他们只是孩子,调皮捣蛋是他们的天性,你何必为一件小事大动肝火?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你都能忍耐一天到晚被人监视的生活,为何忍不了一群孩子的调皮之举?” 明哲的话犹如一盆凉水,浇醒了一时冲动的她。她细细想来,明哲的话不无道理,自己堂堂丞相千金,干嘛要和一群懵懂无知的孩子大动干戈? “罢了,本小姐宽宏大量,这次就饶过你们,下次可别让我逮住!” 小船继续向前驶去,那群孩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他们眼中。 婉仪坐回位子上,但她的衣裙已经湿透了,冷风吹过,她的身子瑟瑟发抖。她只能紧紧依偎在予薇怀里,勉强靠着予薇的体温,维持自身的体温。 看到这一幕,明哲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多说一句话,就脱下了自己的外衣,递给婉仪。 “赶紧披上,免得冻坏了,我还得遭罪!” 明哲本来好意,却不料婉仪非但不领情,还大言不惭地说:“就你这破外衣,我宁愿冻死也不穿!” 明哲也不惯着她,“不愿穿那便不穿,反正你冻死了,也与我无关,爱遭罪便遭罪!” “明哲,你……”婉仪气得连话都说不出,她一把抢过明哲手中的外衣,披在自己身上,从始至终都没看明哲一眼。 明哲也不在意,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他故意这么说,就是想激怒婉仪,以婉仪的脾气,肯定与自己对着干,自己叫她不穿,她反而一定会穿。 明哲良苦用心,婉仪却一点也不领情,可谓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明哲转过身去,背对着予薇和婉仪。 予薇安慰道:“婉仪姐姐,你别生气,哥哥也不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只是希望你无恙,才迫不得已以激将法激你。” 婉仪也看出明哲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她也不是故意惹明哲生气,她只是希望明哲改变对自己的态度,多一分关心,少一分猜忌,在自己受伤的时候,安慰自己,而不是板着一张脸,无所谓的态度。 “予薇妹妹,你哥平日里是这么对你的吗?” 看见婉仪委屈的表情,予薇都不好意思回答她的问题:“哥哥待我挺好的,平日里对我也挺温柔的,只是不知为何,哥哥待婉仪姐姐总是一副僵硬的态度,不喜不悲,不愠不怒。” 婉仪冷哼一声:“哼,他肯定是看不上我的身份,才会如此待我!” 婉仪放大声音,故意说给明哲听。 予薇夹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她只能慢慢开导婉仪,一点一点地劝说:“婉仪姐姐,哥哥不是这个意思。他待人从不过问其出身,凡苦命之人,皆一视同仁。姐姐身份虽然特殊,但哥哥绝不会揪着这件事不放。哥哥对姐姐如此严厉,只是想抹去姐姐身上的凌人之气,让姐姐更好地融入江湖之中。” 婉仪表情由悲转喜,“这可是真的?” “当然啦,姐姐若是不信,可以当面问哥哥!”予薇信誓旦旦,打消了婉仪的顾忌。 “明哲,予薇说的可是真的?” 若是能不回答,明哲百分之百不会多说一句话,可婉仪都这么问了,他若拒之不理,反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 “你若觉得是真的,那便是真的,你若觉得是假的,那便是假的。所谓真假不过是人的一念之间。” 明哲的话总是带有一丝哲学的味道。 “那我就当你说的是真的,可不许反悔!”婉仪狡黠一笑。 明哲又能说什么?既已了之,何必恋之?就让思绪随风而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婉仪的目光渐渐移到明哲手中的竹笛上,按理说,明哲作为剑客,应该对宝剑爱不释手,却为何对这支竹笛独有所恋,这不禁勾起了婉仪的好奇心。 “明哲,你就这么喜欢这支竹笛吗?” 明哲见婉仪双手托着下巴,眼睛盯着自己手中的竹笛,想必很好奇自己为何对这支竹笛情有独钟。 “人各有所好,先者屈原好修,孔子好仁,我虽无圣人之志,却也好雅致修身,尚且幼时家贫,无致书以观,幸得邑人遗余曲谱,便取山间翠竹,溪水淘净,木工雕刻,成此竹笛,名曰寸光。” “寸光?难不成是鼠目寸光?”婉仪不明其意,妄加猜测。 明哲恨不得白她一眼,但想了想,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又惹她生气,自己还得哄她。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一代又一代圣人感叹着韶光易逝,盛年不再,而面对物转星移,如白驹过隙般的光阴,我们又能做什么?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唯有天道恒在,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我们的时光很短,犹如烛光般微茫,但再微小的光也是光,再平凡的人也有不平凡的时候。国难当头,我们虽不能弃笔从戎,但也可以尽自己的一份力去守卫这盛世之繁荣。昔者霍去病封狼居胥,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闻之丧胆,仓皇而逃。他一句匈奴未灭,何以家为,鼓舞着多少戍边将士。他将一生献给了刘汉,换来的不过是英年早逝,但在这短暂的一生中,他创下彪炳千秋的功绩,试问整个大宋又有几人像他一样?边关告急,朝廷之中竟无一人愿意领兵出征,他们宁愿偏安一隅,也不愿沙场点兵。只要战火烧不到他们的身前,他们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蜷缩在这汴京城中,勾心斗角,争权夺势。试问就算得到了江山,无将可守,不也沦为辽人之域?我不过一乡野村夫,幸得天道眷顾,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我知道仅凭我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撑起大宋的江山,所以我做了一个决定,发誓一定要找齐十大名剑,划破黑幕一隅,哪怕献出我这副残躯,也在所不辞!我的命运本就多舛,只是幸得我有一个好妹妹,让我在沧海一粟的生命里,看见一丝希望。” 不知不觉,明哲说了许多,从时光的短暂,到时局的评判,再到人生的理想,最后目光落在鸢儿的身上。 起初,他得到龙渊和承影两把名剑,也没打算仗剑行天下,继续寻找失落的八把名剑。他不是不想这么做,只是一旦这么做,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他和鸢儿好不容易从那场饥荒里活过来,干嘛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不想鸢儿继续受苦,本想着把这两把剑卖了,然后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和鸢儿一起隐居,不闻世事,悠闲自在。 鸢儿知道明哲的心意,更知道明哲从小就有一颗侠义之心,她不想明哲因为她放弃理想,所以她说了一句让明哲一生都忘不掉的话:“无论哥哥做什么,鸢儿都会陪在哥哥身边,承君此诺,必守一生!” 鸢儿这句话让明哲下定决心,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要走下去,他不能让鸢儿失望,也不能让自己失望。 “承君此诺,必守一生!”这不仅是鸢儿对他承诺,更是他对鸢儿的誓言。 双生花,并蒂莲,合欢树上并鹣眠。一生一世一相守,双宿双飞三世缘。 第九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 明哲说得起劲,婉仪却很头痛,“明哲,你下次能不能说得简单点,或者少说一点。你说这么多,我一下子也记不住啊!” 明哲一脸疑惑,“我说的多吗?” 婉仪疯狂点头,“犹如江水一泻千里,滔滔不绝!” 明哲还是不太相信,给予薇使了个眼神,予薇微微点头,明哲这才相信,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尴尬道:“那行!下次我少说一点,免得让你觉得我啰嗦。” 说着说着,轻舟已过拱桥,他们也即将达到目的地——偏城村。 此地位于汴京城偏西南,远离城中繁华,民风淳朴,生活简约,少了喧嚣,多了幽静,也算得上得天独厚,因地制宜。 村中百姓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春时锄地耕作,夏时插秧播种,秋时收获谷稻,冬食余粮度日,自给自足,幸存其间。虽非顿顿山珍海味,但也足以果腹,不像边境流民那般,哀鸿遍野,途有饿殍。 晋代陶潜在《桃花源诗》这样写道:“相命肆农耕,日入从所憩。桑竹垂馀荫,菽稷随时艺;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荒路暧交通,鸡犬互鸣吠。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童孺纵行歌,班白欢游诣。” 诗中描绘的是桃花源中隐居百姓所过的生活,诗人将现实和理想境界联系起来,通过对桃花源的安宁和乐、自由平等生活的描绘,表达了诗人对追求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对当时现实生活的不满,一悲一喜,皆藏于诗中。 桃花源终是虚幻,但偏城村却如诗中所言那般,安宁和乐、怡然自得。若是陶渊明晚生于宋朝,或许就能真正见到他心中所向的桃花源。 可惜人命由天,难以自言,他终是没能等到这一天,便已离去。 茫茫大块,悠悠高旻,是生万物,余得为人,不封不树,日月遂过,匪贵前誉,孰重后歌?人生实难,死如之何? 明哲看着这青山绿水,田园风光,不由得想起了陶渊明。若非使命在身,他或许就如陶渊明一样归隐田园,乐委天命。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婉仪自幼熟读诗书,这首《归去来兮辞》她不会不知道,她虽与明哲相处不久,但从明哲的话语中,她还是能体会到明哲对隐居生活的向往。是啊,他本可以置之不理,偏安一隅,可为了天下,他放弃追求自己心中所往,甘愿奔波于风雨,也要救国于危难。 “明哲,如果天下真的太平了,你是否就会归隐山林,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明明答案就摆在眼前,但婉仪还是想问明哲,算是对自己的心安理得罢! “若真如你所言,以前的我肯定毫不犹豫选择归隐山林,不闻世事,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即便想归隐,也很难了!一件事你不涉足还好,可一旦你做了,就像是深陷泥潭一样,你越挣扎,陷得越深,到最后葬身于淤泥之中。我既然担起了大任,哪有什么功成身退,无非献此残躯,换这盛世之繁华。也不说太多,免得又让你觉得啰嗦,归结起来,无非一句话:路未尽,战不止!” 明哲没有考虑以后的事,因为他觉得那些事对他来说太过遥远,甚至可以说是遥不可及。江湖上不止他一人想找齐十大名剑,许多江湖侠客穷极一生,也未能如愿。他无非是仗着自己手中有七星龙渊和承影两把名剑,就妄想找齐十大名剑,划破黑幕。 也不知是上天眷顾他,还是别的原因,他误打误撞找到了另一位剑主——婉仪。或许是命运的安排,注定他们相遇,抑或是有人暗中搭桥,指引他二人邂逅。不管如何,十大名剑如今已有三把问世,剩下的也只能看机缘,听天由命。 船靠了岸,三人向船夫告别,便往村子里走去。这时婉仪注意到,偏城村距离昨日的茶铺不过一河之隔,怪不得明哲会选择到对岸的茶铺喝茶,原来是想居高临下,观察偏城村的情况,予薇昨日前去调查的地方大概也是偏城村。 “好嘛,你俩都瞒着我!”婉仪不开心了。 “不是我们想瞒着你,而是你也没问我们啊!”明哲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让婉仪说不出话。 “明哲,你……”婉仪狠狠地跺了跺脚。 明哲可没有心情与婉仪闹下去,“好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有什么错都算在我头上,等到以后有时间了,你再与我算账。”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哦!”难得明哲委屈求全一次,婉仪当然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 “我答应你的事,有哪一次后悔了?到现在你都还不相信我吗?”明哲没好气地说。 “我不是担心你后悔嘛,小心一点总归是好的,再说你昨日说要交代我办几件事,到现在不也没告诉我吗?”婉仪倒还有理了。 明哲正要开口,想了想,还是算了,“罢了,咱们边走边说!”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婉仪,包括轩辕夏禹的秘密。婉仪刚开始听到这个秘密也是吓了一跳,要知道江湖上多少人对轩辕剑趋之若鹜,都想将其占为己有。 “那轩辕夏禹如今在何处?” 婉仪这句话等于问了也是白问。 “我要是知道轩辕夏禹在哪里,干嘛要费这么大的劲,跑到京城里,顺带还要遇见你?” 婉仪正想反驳回去,但转念一想,明哲都把轩辕剑的秘密告诉她了,可谓是非常相信她。姑且看在他相信自己的份上,就不与他计较这一次了。 “那我们来偏城村与轩辕剑也脱不了干系咯?”婉仪猜到了明哲的心思。 明哲没有多言,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信纸,递给婉仪,“你自己看!” 婉仪仔细看了这封信,心中许多疑惑都迎刃而解,“按信中所言,轩辕剑的秘密就藏在这个偏城村中,可信上只记载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我们要从何处下手?” 明哲都不知道如何评价婉仪,说她聪明,她也确实有些智慧,但说她傻,她也确实够傻的,这么简单的问题,她居然看不出。 “当然是找人问啊!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看不出来吗?”明哲无语了。 “对哦,我们可以问村里人!他们熟悉村里的情况,一定知道信中所记载的地址和人名。” 明哲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垮着一张脸,不想搭理婉仪。 他们行走在村里,村民对他们三个外来人也不反感,热情迎接。村里的孩子看见两位漂亮姐姐也都围了上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与婉仪和鸢儿相比,明哲的人气属实低了些。那群孩子只围着婉仪和予薇,完全不把明哲当回事,就好像没看见他似的。 婉仪看见明哲受冷落,趁机嘲讽他:“明哲剑仙怎么孤零零一个人?难不成是不受待见?” 明哲抑制住心里的怒火,强颜欢笑,“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明哲从人群旁边径直走过,不想看见婉仪那副得意的嘴脸。予薇想跟着他,可身旁的孩子将她团团围住,她即便想动也不动不了,只能目送明哲离去。 明哲其实并不生气,也不嫉妒,婉仪和予薇受欢迎实属应当,谁叫她俩都长得貌如天仙,若给天下的女子排个名,她俩绝对位列前茅。村里的孩子也没见过多大的世面,看见两个仙女姐姐,精神一抖擞,不知不觉就围了上去。 明哲本来也没指望她俩帮上什么忙,只要不添乱就行。他朝前面不远处的一棵大榕树走去,村里的老人正在树下乘凉,不如趁此机会,问一问村里的情况。 老人看见明哲朝这边走来,脸上挂着仁慈的笑容,“小伙子,瞧你这衣着打扮,若老夫猜得不错,你不是村里人?” 明哲自知瞒不过老人,便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老人家所言甚是,我确实不是本地人,此来偏城村也只为找一位故人,不知老人家可否为我指点一二?” 老人家也不问明哲为何要寻这位故人,直接问他:“所寻之人姓甚名谁?” 明哲眼看有希望,迫不及待问:“他叫阿杰,不知老人家可认识此人?” “阿杰……”老人家仔细想了想,对这人似乎有些印象。 “十年前,村里确实来了一位名叫阿杰的男子,不过他这人不善交流,与村里人也不太熟。大家不知他的来历,也不敢贸然与他相交,都有意无意地躲着他。直到后来,村里来了一位女子,她名叫阑珊。阑珊的容貌也还行,挺招村里孩子喜欢,村里人也不把她当作外人,与她相知相熟。当时,村里有许多年轻力茂的男子都想迎娶她,为此她家门前经常堆满了花,说媒的人也都快把她家门槛踩烂了,可她一直不肯答应。就在大家以为她此生不嫁之时,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她居然嫁给了阿杰!这个消息一放出,全村人无一人不感到惊讶,大家都很不理解她的做法。可事实都摆在眼前了,大家也不得不承认,只能祝福两人。村里的生活回归往常,大家该干活的干活,该休息的休息,只是看见阑珊和阿杰走在一起,心里不由得羡慕与妒忌。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后来他俩有了一个孩子,村里人都跑到他家为他俩祝贺。他们一家三口生活在村子里,阖家欢乐,无忧无虑。大家都以为他们此生都会住在偏城村,可没想到就在三年前,他们一家三口突然搬离偏城村,不知去向。大家都很纳闷,明明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何无缘无故要搬家,而且还走得这么突然,大家都来不及送别。他们人走了,房子也就空了,但大家都没将他们的房子占为己有,而是任由房子破败积尘,因为大家相信,终有一天他们会回来的,只是这一等就是三年,三年过去了,他们音讯全无,杳无所踪,也不知是在江湖上遇害了,还是定居在另一个地方。如今唯有那座破败不堪的房子证明他们曾在这里生活过。” 老人家一想起当年事,就停不下来,将当年发生的事悉数告诉明哲。明哲也大致了解了当年的情况,看来如今想找到阿杰是不可能的啦,不过他们曾经的住处倒是可以调查一下,说不准阿杰在那里留下了什么线索。 “多谢老人家相告,在下感激不尽!”明哲礼貌地向老人家致谢,不忘问老人家一句:“不知阿杰的住处在哪儿?虽说他已不住在这里,但我想看一看他曾经的住所。” “你顺着这条路上去,走到一个岔路口,往西走,一直走到头,就会看见一座荒废依旧的房子,那里便是阿杰曾经的住所。” 老人家很大方地告诉了阿杰住所的位置,从始至终他也没问明哲找阿杰的目的。 “多谢!”明哲再次拜谢,行过礼后,便沿着这条路向上走。 婉仪和予薇好不容脱身了,看见明哲沿着这条路向上走,她们也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我还以为你俩就呆在那里,不会跟来了!” 婉仪听出了明哲此话的讽刺意味,便顺着明哲的话,接了下去:“明哲,你说的对,我们还真不想跟过来。若非是予薇看见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于心不忍,我们才懒得跟你调查那件事。没了我们,你是不是啥也做不了?” “婉仪姐姐……咱们还是别说啦!”予薇知道继续这样说下去,明哲和婉仪之间势必又会造成矛盾。她不想看见他俩吵来吵去,她一个人夹在中间,很头疼的! “婉仪,你的话我要纠正你两点。第一点,是你自己不想跟过来,而不是你们,别把鸢儿也放在里面,她和你不一样。第二点,没了你,我照样能把事做好,所以你想继续呆在那里,我没有任何意见,我和鸢儿处理这件事足矣!你爱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我没心情管你!” 明哲将堆积在心底的怒火一下子宣泄出来,心里好受多了,可婉仪就不一样了,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明哲,她不过是开了一句玩笑,明哲居然会如此生气。 “明哲,你不觉得你说这话过分了吗?”泪水在她的眼眶打转儿。 明哲冷哼一声,一脸不屑:“哼,你觉得我说话过分,那你自己呢?你自己说话就不过分了吗?婉仪,我处处忍着你,让着你,可这并不代表你就可以在我面前肆意妄为,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我不想惹你生气,也不想惹我自己生气,所以请你放尊重点!说话的时候,记得先过脑子,不要张口胡来,否则出了事,就连我也救不了你!” 过去许久了,明哲还没有用这种语气指责他人,没想到今日在婉仪身上他居然破戒啦! 明哲本以为婉仪会因此生自己的气,没想到婉仪接下来的话让他迟迟不能缓过来:“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若不是想引起你的注意,我何故一次又一次惹你生气?在你眼中,只有你的好妹妹鸢儿,你可曾把我放在眼中?我南宫韵扪心自问,没有哪一点对不起你,我放下高高在上的身份,放下尊严,跪在你身前苦苦哀求。我想你的心即便坚如磐石,也该被我的眼泪感化了!可你的回答,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你说你接受我,无非是看在鸢儿的面子上。明哲,你知道吗?你这句话是对我极大的侮辱!我南宫韵即便没有你,也一样过得很好,哪怕我只能如傀儡般受人操纵,也好过在你面前低声下气,放弃我做人的尊严!” 婉仪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她的目光无比犀利,犹如一把利剑,刺穿明哲的层层伪装。明哲自认从未有错,可他却忽略了婉仪的感受。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都还顾忌婉仪的身份。她的身份确实招人可恨,可这是她自己能主宰得了吗?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也不想这样,只是一出生就注定她的身份。 明哲也不知道自己咋回事,为何非要与婉仪过意不去?为何非要揪着婉仪的痛楚疯狂抨击?自从他遇见婉仪,整个人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只是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远离婉仪。 “婉仪,我……”明哲刚开口,婉仪就止住他。 “明哲,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的身份,给你添麻烦了,抱歉!今日之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们,从今往后,你们走你们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井水不犯河水,就当作我们从未见过面!这样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明哲难以置信,婉仪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她就这么放弃了? “婉仪,咱别胡闹!” 婉仪眼神冷酷,似乎不想再与明哲多说一句话,“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好聚好散,你我各有所益。” 婉仪这么一搞,明哲都无话可说,他看向一旁的鸢儿,寻求帮助。可鸢儿只是摇了摇头,看样子她也没办法。 本想着办完这件事就可以休息了,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此刻明哲真想打自己一巴掌,早知道就不说那么多了,到头来所有的账都算在了自己头上,而他却只默默承受,真是得不偿失! 第十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相识不过一日,两人的关系便闹成这样。明哲万万没想到,婉仪的性子居然如此刚烈,遇强则强,不甘示弱。 “真的一点挽回余地都没有了吗?” 婉仪轻描淡写地一说:“没有我,你们会过得很好。” “那好,今日之后,我们便分道扬镳,你回你的相府,我闯我的江湖,彼此互不相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即便执意下去也是枉然,明哲也不再挽留,或许真如婉仪所言,好聚好散,于她于己各有所益。 婉仪默许了明哲的话,先他一步,沿途而上,给他和予薇留下说话的空间。 予薇不敢相信,不过才一天的时间,两人便不欢而散,“哥哥,你真的不管婉仪姐姐了?” “是她自己放弃的,我没有逼迫她。” “你确实没有逼迫她,但你说话的语气和对她的态度,都让人难以忍受。哥哥,你这次真的过分了!” 予薇以往都是站在明哲这边,可这一次,她毅然决然地站在了婉仪这边。她同情婉仪,对婉仪的遭遇打抱不平。本想着此行可以带上婉仪,也算是助她逃离囚笼,功德一件,可如今婉仪放弃了摆在眼前的机会,宁愿一辈子关在笼子里,也不愿受明哲的冷眼相待。 予薇并非盲目之人,她也懂得是非之道,谁对谁错她一眼便可看出。以往她站在明哲这边,是因为明哲所行之事皆为正义,可这一次不同,婉仪的离去与明哲的冷眼相待有着莫大的关系。若不是明哲一而再再而三地指责婉仪,婉仪也不会愤然离去,放弃摆在眼前的大好机会。 “哥哥,你去给婉仪姐姐道个歉!兴许婉仪姐姐不生气,就改变注意啦!” 予薇还是太天真了,只看到了表面,却没注意到内涵,“不是我不想道歉,而是我即便道歉了,她也不会留下。她心意已决,任凭我说什么都没用。如果我执意劝她,只会适得其反,让她越来越厌恶我。为今之计,就是让她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今后之路到底要如何走。” 明哲这么一说,予薇好像明白了他的用意:“怪不得哥哥会说,今日之后咱们便分道扬镳,而不是即刻分离,原来是早就想到这一点,你是打算留一天的时间,让婉仪姐姐冷静下来,思考自己到底是去是留。” “不愧是我妹,一点就通,孺子可教也!”明哲欣慰道。 明哲的做法确实不错,但予薇还是担心:“哥哥,你还是别得意太早!万一婉仪姐姐坚持自己的决定,不肯松口,到头来结局还不是一样的?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改变婉仪姐姐的想法,劝她留下来。” “你以为我不想劝她留下来吗?祸是我惹的,我当然要竭尽全力补救,只是有些事不像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非要做过,才知道难如登天!我们还是走好当下之路,等有了合适的时机,我再与婉仪道歉。” 明哲已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期望婉仪不要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否则无论他做什么,都只是徒劳。 按照老人说的路线,他们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阿杰以前住过的房子。房子经年未修缮,屋顶都破了好几个洞,院子里杂乱不堪,野草遍地,屋檐下蜘蛛结网,燕子筑巢,原本安放窗户的位置,如今就只剩下一个框架,屋内一览无余。 风雨的侵蚀,让支撑房子的横梁朽不可堪,摇摇欲坠。屋内遍地狼藉,淤泥堆积,空留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还有一张破床,其余的物件,已辨认不出。 明哲一行人将屋子翻了个遍,找不出一点线索。或许是阿杰走的时候,将线索销毁了,抑或是多年的风吹雨打,让线索破败不堪,用肉眼根本看不出。就在他们将要放弃之时,明哲忽然眼前一亮,他死死盯住摆在床头的木箱。 那个木箱摆在角落里,不仔细看,很难注意到。明哲快步走过去,把木箱从角落里拉出来,掸去木箱上的灰尘,一把做工精湛的锁扣出现在明哲眼中。他虽不敢断言箱内一定有轩辕剑的秘密,但阿杰把这个木箱隐藏得这么好,而且还给木箱上了锁,说明箱内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把锁做工精湛,所用材料坚硬无比,明哲费了半天劲,这把锁依旧纹丝不动,毫发未损。就在明哲没辙之时,他忽然想起婉仪手中的纯钧剑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利剑,削铁如泥,斩石如水。 “婉仪,可否借纯钧剑一用?” 婉仪虽与明哲关系不和,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再说今日之后她便与明哲两不相干,帮点小忙,也是应该的。 “给!”她把纯钧剑递给明哲。 明哲接过纯钧剑,“谢谢!” 婉仪不在乎他的道谢,目光在他身上不做任何停留。明哲知道婉仪不会轻易原谅自己,他恋恋不舍地看了婉仪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屏息凝神,握住剑柄。 他调动内力,汇聚于剑,对准那把锁,一字一顿地说:“剑——凌——斩!” 明哲猛然拔剑,一道锐不可当的剑气向那把锁径直砍去。这道剑气动用了明哲至少三成的内力,再配合纯钧剑,任凭这把锁如何坚硬,也抵不过这一剑。果然不出明哲所料,只听“咣当”一声,锁掉在了地上。 明哲收回内力,将纯钧剑重新插回剑鞘中,双手捧着,归还给婉仪。 婉仪接过纯钧剑,从始至终面不改色,不与明哲多说一句话。 本来箱子打开了是件好事,但不知为何,明哲却高兴不起来。予薇站在二人身旁,想开口却不知道如何说。关系僵硬,气氛寡淡,即便箱子里真有轩辕剑的线索,他们也高兴不起来。 明哲深吸一口气,抬住箱子的两角,向上一提,箱子开了。箱子里没有什么线索,只有一幅年代已久的画卷。明哲小心翼翼地取出画卷,放在身后的桌子上,然后慢慢摊开。 这幅画卷,字迹模糊,纸张微微泛黄,边缘有发霉的痕迹,应该是因为受过雨水的缘故。这幅画若不是藏在箱子里,明哲他们恐怕也看不到这幅画了。 这幅画卷里画的是一位女子翩翩起舞,她手中拿着一把剑,轻轻一挥,有排江倒海之势,亦有收敛清光之态,似静非静,似动非动,惟妙惟肖,感人至深。 画上还提了一首诗,但由于年代久远,字迹模糊,已看不出此诗的作者以及此诗的题目和序言,唯有此诗的内容勉强可以看出: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 临颍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 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 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 五十年间似反掌,风尘澒动昏王室。 梨园弟子散如烟,女乐余姿映寒日。 金粟堆前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萧瑟。 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 老夫不知其所往,足茧荒山转愁疾。 此诗看罢,予薇不假思索地惊呼道:“这不正是杜甫诗人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婉仪先是用手指轻轻划过画卷,然后凑近画卷,轻轻一嗅,“看纸张的薄厚和纸面的粗糙程度,这幅画应该是来自唐代的一幅真迹,而且题此诗所用的墨水,乃是来自宣城的徽墨。徽墨有落纸如漆,色泽黑润,经久不褪,纸笔不胶,香味浓郁,丰肌腻理等特点,素有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美誉。我方才凑近闻了闻,墨水的味道很淡,但我确定这就是徽墨,而且画卷所用的纸张也是来自宣城的宣纸,质地绵韧、光洁如玉、不蛀不腐、墨韵万变。若不是这幅画受过雨水,画上的字迹也不会模糊不清,边缘也不会出现发霉的痕迹。” 婉仪不愧是自幼饱读诗书,仅凭画卷上的几处细节,便可看出画卷的纸质和所用墨水的种类。明哲虽也听闻过宣城的徽墨和宣纸乃题诗作画的上乘之物,但从未有幸见过,没想到今日居然亲眼看见了传闻中的徽墨和宣纸。 “婉仪,你说这幅画是真迹,可有十足的把握?” 婉仪胸有成竹道:“不敢说十足,但七八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若这幅画是真的,以如今的市价,这幅画少说也值个十万两白银。为何阿杰搬离此地时,不带走这幅画,而是把它藏在了箱子里?其中必有蹊跷。或许这就是他留下的线索,指引我们找到轩辕剑的线索!”明哲猜测道。 婉仪也觉得明哲所言有理。阿杰只需把这幅画转手一卖,便可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何必躲在这偏城村中,日日劳作,维持生计?唯一的解释便是这幅画中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的价值远远超过了这幅画本身的价值,所以阿杰宁愿过苦日子,也不愿意变卖这幅画。 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值得他倾尽半生守护?为何他搬离此地的时候,不带走这幅画? 婉仪将这些问题和明哲对自己说的联系起来,她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在等人,等一个拿着七星龙渊和承影剑的人找上门来。这幅画就是留给那人的!” 婉仪这句话点醒了明哲,当初他打开那个箱子的时候,箱子里就是放着龙渊剑和承影剑,还有这封书信。 他按照信中记载的地址,找到了这个地方,说明箱子的主人与阿杰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而阿杰守在这个地方,就是等他找上门来。 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阿杰不得不离开偏城村,但在他临走前,故意留下了这幅画,就是为了完成信中的承诺,将画卷交给持有龙渊剑和承影剑的人。 阿杰把一切都考虑好了,可万万没想到,持有龙渊剑和承影剑的人,并非是他苦苦等待之人。这幅画卷终是落入了明哲的手中。 而今画卷是找到了,但其中隐藏的秘密却解读不出。予薇盯着画卷看了许久,也不看出这幅画卷藏有什么秘密,但阿杰留下这幅画一定有他的用意,轩辕剑的秘密肯定与这幅画卷脱不了干系。 婉仪对字画作品颇有了解,可她也看不出这幅画有何特别之处。在她看来,这就是一幅普通的字画,无论是笔墨还是纸张都是常见之物,除了价格偏贵,其余没有任何问题。 明哲亦盯着这幅画,一动不动,双手交叉,搭在胸前,反复打量这幅画。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明哲反复念叨这首诗,他总觉得这首诗就是留给他们的线索,可诗的字迹与内容,没有任何问题。那阿杰为何要留下这幅画? “不对!”明哲意识到不对劲,自从他们看到这幅画,就一直把注意力放在这幅画的深意上,却忽略了画原本的意思。 “我觉得线索就摆在我们眼前,只是我们想的太多,忽略了它的存在。” 明哲一语惊醒梦中人,婉仪和予薇迅速调整思路,“明哲,你的意思是说,阿杰留下的秘密就是这首诗本身,而无需深究于其中。”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阿杰肯定是想,与其把轩辕剑的秘密藏在诗句中,倒不如光明正大地摆在眼前。这样即便有人得到了这幅画,也猜不透这首诗蕴含的秘密,因为这首诗本来就是秘密,无需做任何深究!一旦我们深究下去,就会落入阿杰事先布好的圈套里。” 明哲的猜测很大胆,但也并无没有道理。这样做是最保险的,即便这幅画落入坏人之手,他们也解读不出这幅画的秘密。 既然这幅画的秘密就是诗本身,而诗句所描绘是公孙大娘的弟子李十二娘表演剑器舞时的舞姿。据这首诗的序言所言:大历二年十月十九日,夔府别驾元持宅,见临颍李十二娘舞剑器,壮其蔚跂,问其所师,曰:“余公孙大娘弟子也。”开元五载,余尚童稚,记于郾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浏漓顿挫,独出冠时,自高头宜春梨园二伎坊内人,洎外供奉舞女,晓是舞者,圣文神武皇帝初,公孙一人而已。玉貌锦衣,况余白首,今兹弟子,亦非盛颜。既辨其由来,知波澜莫二,抚事慷慨,聊为《剑器行》。昔者吴人张旭,善草书帖,数常于邺县见公孙大娘舞西河剑器,自此草书长进,豪荡感激,即公孙可知矣。 诚如序言所言,公孙大娘是开元盛世时的唐宫的第一舞人。善舞剑器,舞姿惊动天下。以舞《剑器》而闻名于世。她在民间献艺,观者如山,应邀到宫廷表演,无人能比。她的《剑器舞》风靡一时。正是因为她,我们才有幸看到了草圣张旭的一卷绝妙丹青,才有幸读到了诗圣杜甫的一首慷慨悲凉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就连画圣吴道子也曾通过观赏公孙大娘舞剑,体会用笔之道。由此可见,公孙大娘舞姿之卓绝,剑器之高超,一舞名动四方,再舞举世无双,倾城倾国,世间亦无人与之相比。 公孙大娘的事迹虽然辉煌,但她本人最终却落是流落江湖,寂寞而终。所幸她的弟子将剑器舞传承下来,直至如今剑器舞在健舞之中,亦有很高的威名。特别是她的后世弟子公孙玉雪,将剑器舞发扬光大,威名不减当年,甚至有人说玉雪姑娘便是公孙大娘的转世,所舞剑器与当年的公孙大娘不分伯仲。 想来轩辕剑与剑器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今剑器舞的传人——公孙玉雪就在怡红楼。若要寻得轩辕剑,明哲他们不得不去一趟怡红楼。但怡红楼遍地都是人,玉雪姑娘又是怡红楼的头号招牌,想要见玉雪姑娘一面,难度可想而知。 所幸今日是玉雪姑娘的生辰,她今晚要在画舫上为到场来宾表演一曲剑器舞。明哲他们正好可以把握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偷偷溜上画舫,见玉雪姑娘一面。 “今晚我们可有得忙的!”明哲叹了一口气。 他光想着如何见公孙玉雪,却忘了问婉仪,要不要和他们一起。 “对了,婉仪,你要不要……”明哲话还没说完,婉仪就打断了他:“明哲,你想说什么,其实我心里知道。我可以陪你们一起去,但我有一个请求,等见到玉雪姑娘,我想和她单独谈谈,你不许跟着我们。” 明哲还以为是什么难以言说的请求,原来这么简单,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婉仪:“我可以答应你,到时候我和鸢儿就在外面等你们。” 婉仪摇摇头,“不是你们,而是你一人,鸢儿得留下!” “什么!”明哲大吃一惊,他看不懂婉仪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为何要把他一人排挤在外。她们三个人,到底要说些啥,而他不能听。 “婉仪,你这么做是不是……”明哲依旧是没说完话,就被婉仪打断了:“你若不答应,我便不去了,反正你们兄妹俩做这件事绰绰有余,我就不帮你们倒忙啦!” 婉仪这明摆着的威胁,而明哲却不能不答应,他已经惹过一次祸了,不想火上浇油,即便这个请求不公平,他也只能答应。 “事成之后,你们自行问玉雪姑娘,我就在外面替你们站岗放哨。” 明哲收好画卷,先一步走出房子,他没注意到,婉仪的嘴角闪过一抹微笑。 “婉仪姐姐,我们这么做……” 婉仪知道予薇想说什么,“他待我本就不公平,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予薇不要怪姐姐刻薄,我只是把他所亏欠我的都讨要回来。” 婉仪的目光深邃,她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向屋外的背影,“明哲,这是你欠我的!” 第十一章 雨送黄昏花易落 日落黄昏,画舫周围已是人山人海,他们大多是慕名而来,争先恐后地上船,生怕看不到玉雪姑娘的表演。幸好,画舫周围有武侯府的人守着,大伙不敢造次,只能乖乖排队。 这些人中,不乏有世家公子或名门子弟,个个都长得眉清目秀,英姿飒爽,手中握着一把折扇,更是凸显了他们的书香气质。 他们听闻玉雪姑娘天资聪颖,长相甚佳,宛若天山上的一朵雪莲,冰清玉洁,傲雪凌霜,而且玉雪姑娘所舞《剑器》乃当世一绝,纷纷慕名而来,只为见玉雪姑娘一面。 虽未见其人,但倾心不已。若能娶玉雪姑娘为妻,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此生无恨。可想法虽好,却难以付诸实践。大伙心知肚明,武侯府的公子武烈早就对玉雪姑娘倾心不已,今日玉雪姑娘的生辰宴会也是他一手操办。 他爹武召乃先帝麾下第一武将,先帝册封其为武侯,世代承袭,此等殊荣,试问满朝文武,有几人可与之相比? 武召虽年过半百,但老当益壮,在朝中无人不敬之,就连当今圣上也要给他三分薄面。武召极力推崇主战,与宰相南宫明,格格不入。 南宫明早就看他不顺眼,却一直拿他没办法。武召是先帝托孤重臣,朝中威望极高,而且手握兵权,若真的动起手来,谁胜谁负,还不得知。 两人的对立不仅体现在个人身上,就连朝廷的势力也被他们分为两股,一股便是以南宫明为首的求和派,另一股便是以武召为首的主战派。两派相争数载,搞得朝局动荡,民不聊生。 武烈本无心于朝堂,奈何他爹一直逼迫他,每次上朝都会带上武烈。武烈自幼习武,对兵法也了如指掌,他爹本想着在圣上面前为他美言几句,好为他谋个一官半职,再不济在他手下当差也行。可武烈想都不想,一口回绝了他。 武烈总说,他宁愿在战场上厮杀,也不愿久居于朝堂,偏安一隅,保全自身,固然重要,但若少了男儿的刚烈血性,他修习武艺又有何意义?男儿本就志在四方,岂可久居樊笼? 武召不是不懂儿子的心,只是以武烈的脾气,放任他肆意妄为,肯定会出事,所以他才出此下策,将武烈绑在自己身边,由他本人亲自监视看管。 武烈看不惯父亲的专横独权,非要与武召对着干,武召叫他往西,他偏要往东,武召叫他待在家里,他偏要跑出来。就拿今日之事来说,他爹不是不知道他为玉雪姑娘庆生,特地找人打造了这艘画舫。武召得知此事后,便叫他好好待在家里,可他偏要偷偷溜出来,武召也拿他没办法,只得派遣手下守在他身边,保护他的安危。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些守在画舫周围的侍卫,正是他爹为他安排的贴身侍卫,本是用来维护他的安危,却被他用来维持秩序。此事若是让武召知道,还不得气到吐血。 武烈本对女色不感兴趣,可自从见了玉雪姑娘一面,他便整日魂不守舍,茶饭不思,心中念念不忘,没事时就跑到怡红楼,看玉雪姑娘表演剑器舞,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习惯。 他这人比较腼腆,不敢与玉雪姑娘当面畅谈,每次去怡红楼,只是坐在台下,默默欣赏玉雪姑娘举世无双的舞姿。直至那一日演出,玉雪姑娘惊鸿一瞥,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咽了咽口水,心跳得很快,脸上不知觉地泛红。他盯着玉雪姑娘看了许久,都不带眨眼的,玉雪姑娘对他的无礼之举并未生气,而是朝他微微一笑。自此他便一发不可收拾,对玉雪姑娘展开疯狂追求,但凡听见玉雪姑娘想要什么,他就算托人花大价钱也要弄到手,只为博佳人一笑。 玉雪姑娘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既不排斥他也不接受他,两人的关系就处于一种胶着的状态。武烈身边的朋友就劝武烈不要在玉雪姑娘身上下这么多功夫,万一玉雪姑娘不喜欢他,他费这么多心思不就全都白费了? 奈何武烈就是一副倔脾气,根本不听劝。他当着大伙的面说,玉雪姑娘若是一日不答应他,他就缠在玉雪姑娘身边一日,他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他坚持不懈,总有一日,玉雪姑娘会看到他的一片真心,会接受他的。 希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是没能追到玉雪姑娘。 明哲一行人从偏城村赶回城中,落脚于怡红楼对面的茶馆。他们挑了个好位子,坐在这里,可以看到对面的画舫。 画舫周围人山人海,围得水泄不通,再加上武侯府的人在四周巡视,想要偷摸着溜上画舫,属实不容易。 “哥哥,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予薇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只能指望明哲。 明哲不慌不忙,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画舫周围人很多,这对我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但武烈派人在画舫四周巡视,我们要想溜上画舫,就得避开这些侍卫。借用人群作为遮掩,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武烈此人通晓军事,知道在何处布置人手,可以掌控船上的所有人。” 明哲放下茶杯,手指着画舫上的几处地方,“你们且看,画舫上每个出入口都有人把守,还有重要的过道,也有人巡视。我们即便溜上了画舫,想要找到玉雪姑娘,也很困难。首先,画舫很大,船上的房间也很多,我们不知道玉雪姑娘在哪个房间,这势必会浪费许多时间;其次,画舫上有这么多人巡逻,稍有不慎,便会暴露我们的身份。而且你们看他们身上的装备,一看就是练家子,若真的动起手来,敌众我寡,我们只能跳船逃跑,一旦这样,我们所做的都白费了。” 明哲将船上的情况分析得头头是道,诚如其所言,画舫看似热闹不凡,但对他们来说,处处皆是危机,稍有不慎,走错一步棋,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明哲也没个好办法,只能将目光看向一言不发的婉仪,“婉仪,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婉仪看向窗外,举起茶杯,轻轻一抿,“这是你的事,何须我废言?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不必与我商量。” 婉仪还是不想搭理明哲,今日一过,他俩便是路人,此刻少说几句话,未尝不是件好事。 明哲此刻的注意力,不在如何找到玉雪,而在婉仪手中的茶杯上。 他本想不笑的,可终是忍不住,“婉仪,你喝茶都不看看手中的茶杯吗?” “什么!”婉仪迅速低下头,定睛一看,自己和予薇的茶杯都完好无缺地摆在桌上,唯独明哲身前的茶杯不见了踪影。 桌上没有明哲的茶杯,而自己手中却多了一个茶杯,不用想也知道,这个茶杯毫无疑问是明哲的。明哲刚才喝了一口,现在自己又拿他的茶杯抿了一口,这算不算是…… 婉仪脸上微微泛红,赶紧把茶杯放回明哲身前,“茶杯还你,你不许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婉仪,你这么看重自己的名声啊?”明哲笑道。 婉仪恨不得白明哲一眼,“你这不是废话吗?有哪个女孩子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我们女子可不像你们男子,可以有个三妻四妾,若名声不好,谁愿娶之?” “我娶你啊!”明哲故意把这句话说得大声。 婉仪绷不住了,脸上的绯红已掩盖不住,她猛然踩了明哲一脚,“明哲,你想死啊?说这么大声干嘛?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予薇坐在一旁,虽一言不发,但她脸上的笑容,已经出卖了她。 明哲表情扭曲,一副痛苦的样子,“婉仪,你下手这么狠的吗?” 婉仪冷哼一声:“哼,对待你这种人,这算是轻的啦!” 婉仪这一脚,权当是给他的教训,若敢有下次,他就没这么好运啦! 明哲也只是开玩笑,本想着逗婉仪开心,却没想到会这样,“婉仪,你下次大可不必如此,有什么问题,直接跟我说,若有错的地方,我自会更改。” “还会有下次吗?”婉仪压低声音。 明哲打了自己一巴掌,唯唯诺诺道:“你说的都对,是我考虑不周,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看到明哲这副样子,婉仪心里好受多了,“这可是你说的,若违此约,天打雷劈!” 明哲别无选择,只能点头答应。 刚才那一幕不过是一点小插曲罢了,回归正题。武烈在船上布置了这么多人手,而且还都是练家子,光是这一点明哲就没法子偷偷潜进去。 “婉仪,你可有何良策?”明哲束手无策,只能寄希望于婉仪。 婉仪本不想说话,可看在予薇的面子上,她还是把心中的想法告诉了他:“就目前的情况来说,硬闯,对面人手多,装备精良,恐怕不是他们对手;潜入,船上的眼线太多,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唯一办法便是光明正大地登上画舫。” 婉仪话音未落,明哲立刻收起了期待的表情,垮着一张脸,“算了,当我没问过你!” 婉仪这不是废话吗?他当然知道潜入画舫难如登天,否则他也不会焦头烂额地坐在这里啦!本想着婉仪能想出什么有用的办法,没想到只是说了一堆废话,特别是最后一句:光明正大地登上画舫。她这话等于说了白说,他要是能光明正大地登上画舫,干嘛坐在这里,偷偷摸摸地窥视对面?简直没事找事,闲着干! 婉仪看到明哲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明哲,你还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明哲觉得莫名其妙。 “我是叫你光明正大地登上画舫,可没叫你以本来的身份,你可以冒充那些世家公子,以他们的身份,登上画舫。这样一来,不就光明正大了,而且那些侍卫也不会阻拦你!” 明哲一听这话,立马挺起身子,“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因为你傻!”婉仪一脸嫌弃地看着明哲。 “额……”明哲竟无言以对。 之前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新的问题又来了——明哲应该冒充谁参加宴会? 明哲就是个乡野村夫,哪见过上流人过的生活,万一他演的不像,穿帮了,那可糗大了! 看见明哲犹豫不决,婉仪猜到了他心中在想啥,“你担心什么?这不是还有我吗?此事你尽管去办,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头一次看见婉仪自信满满,明哲不禁好奇:“婉仪,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好办法了,不妨说出来听一听?” “你想知道啊?”婉仪抛出了橄榄枝,引明哲上钩。 明哲一时大意,没看出婉仪的诡计。他连忙点头,目光诚恳地看着婉仪。 看见明哲上钩了,婉仪也不装下去了,坦白道:“可我偏不告诉你,谁叫你老是欺负我,这就叫自作自受!” 明哲当场愣住了,他不是因为婉仪诈他而不知所措,而是因为婉仪笑了。婉仪的笑容很甜,很温暖,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哪怕只看一眼,也会陷入温柔乡中。 明哲盯着婉仪看了许久,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婉仪怪不好意思的,脸上刚褪去的绯红,又显露出来。一旁的予薇,看到这一幕,不知该怎么说。她直接叫醒明哲,有些不礼貌,但若不叫醒明哲,让他这样看下去,婉仪恐怕又要发火。 予薇还在犹豫,明哲却醒了:“婉仪,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啊?”婉仪还没反应过来。 “罢了,不说这些了!”明哲压根没打算说下去,要不然又该惹婉仪生气了,“就按你说的,剩下的事交给你,我就坐等你的好消息啦!” “嗯!”婉仪应了一声。 婉仪去办事了,茶馆里就剩下兄妹俩。 “哥哥,你怎么醒的这么快?我还想着如何叫醒你呢!”予薇趴在桌子上,手肘支撑着下巴,一双水灵的眼睛,时而眨眨眼,她看着明哲,脸上总是带着微笑。 “为何要叫醒我?”明哲不理解予薇的意思。 “你不是看婉仪姐姐都看入迷了吗?我怕你又惹婉仪姐姐生气,所以就想着如何叫醒你。” 鸢儿还是那么天真无邪,明哲问什么,她便答什么,直言相谈,不作掩饰。 明哲轻轻抚摸鸢儿的头,“傻丫头,你何时见过你哥沉迷于美色?我那样做,不过是想哄婉仪高兴。再说,我即便沉迷于美色,身边就有一位天仙,又何必舍近求远,追求我得不到的?” “天仙?在哪里啊!”鸢儿看了一眼四周,却没看见明哲口中的那位天仙。 明哲微微一笑,“不就是你吗?” “我?”鸢儿眨了眨眼睛,有些受宠若惊。 “傻丫头,你在哥哥眼中,便是世间绝色,任由她人风姿卓绝,也敌不过你回眸一笑。你是满天星辰,是花海百里,是碧水千程,亦是我心中所愿。我不在乎他人口中的佳人,也不在乎艳绝天下的倾城。若无你,星辰暗淡,花海枯萎,碧水涸竭,心若空游。婉仪的笑容确实很迷人,他人或许沉迷于其中,无法自拔,可我不一样,在我眼中,唯有你的笑容方可动摇我心。” 明哲这一席话,说进鸢儿的心坎里。在她的心里,明哲的地位同样是无可撼动的。任凭天下才子,英姿绝代,意气勃发,她也不会为之动容,因为她心中已有明哲,再难塞进其他人。 “哥哥,为何你每次说话,都能说进鸢儿的心坎里?”鸢儿很是好奇。 明哲接下来的这一番话,亦是鸢儿心中所想:“因为我们是兄妹啊!心意互通,你知我,我知你,你心里在想啥,我岂会不知?” 诚如斯言,亲情的羁绊,将二人牵连在一起,明哲所行之事,为国亦为鸢儿,鸢儿所行之事,何尝不是为国亦为明哲? 她本无鸿鹄之志,只想陪在明哲身边。闯荡江湖,寻找十大名剑,也是明哲心中所愿。她只是跟在明哲身边,按照明哲的吩咐行事。 她知道明哲一心为国,寻找十大名剑也是为救国救民而奔波。过程虽然艰苦,但只要陪在明哲身边,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她就想如同小时候一样,跟在明哲身后,明哲去哪儿,她便去哪儿,至生不离,至死不渝。 “哥哥,等我们忙完了这件事,接下来又该去哪里?” 明哲侧过头,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无一人稍作停息,不禁感叹:“人处于世,便如水中藻荇,随波逐流,永无停息。江湖浩荡,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一事已了,一事复起。若是一日找不到轩辕剑,我们的路途便一日不至终点。至于接下来该去往何方,我不知道,路途遥远,人海茫茫,所幸来日方长。” “无论哥哥去哪儿,鸢儿都跟在哥哥身边!”鸢儿这一笑天真烂漫。 “你呀!”明哲刮了下鸢儿的杏鼻。 落日的余晖渐渐退去,桌上空留三个茶杯,鸢儿和明哲也离去了,婉仪就在河岸等他们。 他们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能否成功,关键在此一举。 第十二章 纸上得来终觉浅 将夜,清风拂过河畔,两岸的垂柳随风摆动,河面涟漪泛起。婉仪就站在一棵柳树下,欣赏河面的风景,顺带等候明哲和予薇。 与方才略有不同,婉仪换了身华裳,妆容也重新打扮,高贵雍容,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上流人才有的气质,好似要参加什么宴会,所以特地打扮。 明哲远远望去,一时竟未认出婉仪,后走近一看,整个人都傻眼了。 “婉仪,你这是要干嘛?不是说助我潜入画舫,怎么你还回去打扮了一番?” 婉仪冷哼一声:“哼,肤浅!若不是为了帮你,我何必打扮一番?” 明哲越来越搞不明白了,她化妆打扮与自己有何关系? 婉仪不想跟他说废话,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以你的身份,想要登上画舫,压根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以我的身份就不一样了,我若想要为玉雪姑娘庆生,谁也拦不住我,谁也不敢拦我。我可借为玉雪姑娘庆生之名,将你们带上画舫,这样一来,谁也不会怀疑我们参加宴会,另有他算。” 婉仪所言确实有道理,她乃丞相千金,在整个汴京城中,就没有她不能去的地方。若依照她的办法,纵使武烈在画舫周围布下了眼线,在要道附近布下了人手,只要她一出面,那群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如今办法已经想好了,也该付诸行动。明哲也不迟疑,当机立断:“办法不错,那我们不如即刻行动,争取在宴会开始前,找到玉雪姑娘!” 明哲正要朝着画舫的方向走去,却被婉仪突然喊住:“且慢!你这么着急干嘛?莫不是也迫不及待想见玉雪姑娘一面?” 明哲神经紧绷,“婉仪,你可别乱说啊!我妹还在这里!” 婉仪见明哲心虚,非但不帮他,反而火上浇油,“你若非做贼心虚,怎怕予薇误会?” “我这不是担心夜长梦多,此事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我不希望打草惊蛇,找玉雪姑娘也不过是想请问她,轩辕剑的下落,除此之外,别无他心,若违此言,我愿……” 明哲正说着,一只玉手按在他的嘴唇上,他定睛一看,原来是鸢儿。 “鸢儿相信哥哥,哥哥做这么多,皆是为国为民。哥哥担心夜长梦多,无非是怕有人觊觎轩辕剑,先我们一步出手。” 鸢儿的话让明哲十分感动,“不愧是我妹,还是鸢儿了解我!” 婉仪看到这一幕,心中莫名不爽,甚至嫉妒。从小到大,她身边没有一个真心的朋友,那些接近她的人,无非是看重她的身份,为了权势,为了金钱,刻意接近她。她爹南宫明对她的态度,除了刻薄,没有一丝亲情。她不过是南宫明的一件政治工具,为了争夺权势,必要时也可以牺牲她。 没有亲人的关心,没有朋友的关爱,婉仪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春夏秋冬,挨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心痛别离。若非那一次奇遇,她或许就此颓废,不做挣扎,成为无知无觉的傀儡。 “你兄妹俩的关系还真好!”婉仪说这话时垮着一张脸,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她心存妒忌。 明哲理解她的心情,没有多加嘲讽,向她伸出了手,“无所谓好与不好,你若愿意,亦可加入我们,谁叫我们是朋友呢!” “我们是朋友……”婉仪看着明哲伸出的手,她犹豫了。从小到大,她从未有过知心朋友,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明哲说他们朋友,心中百感交集,不知如何。 她本以为明哲这么讨厌她,绝不会把她当作朋友。没想到,在明哲心中,他们一直都是朋友,不为权势,不为金钱,只因一次相遇,走在了一起。这是婉仪做梦也想不到的。 明哲看到婉仪有些动容,趁势顺水推舟,“婉仪,对不起!我承认,我之前对你有些过分,不顾你的感受,随意指责你。是我做错了,我愿接受你的任何惩罚,只为换取你的原谅。你可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明哲说这话时,异常诚恳,就差流泪了。为了换取婉仪的原谅,他也是够拼的。 婉仪心中已是乱作一团,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答应明哲嘛,她一想起明哲之前对她做的那些,心里就很气;可不答应他嘛,看他这么诚恳,又有些于心不忍。 她缓缓抬起手,却始终没有握住明哲的手,就这样,两只手悬在空中。明哲的手酸痛无比,再举下去,恐怕就要没知觉啦! 再三思量下,婉仪做出了选择,她把手收了回去,然后对明哲说:“想让我原谅你,光说好听的是没用的,我要看到你付诸行动。” 明哲欲哭无泪,他等了半天,婉仪就给他这句话,他的手快要断了。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婉仪想了想,灵机一动:“这样好啦,等会儿你便扮作我的侍卫,跟着我上画舫。在画舫上,你必须时刻守在我身边,我叫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许问为什么,也不许不听我的命令。你若表现还不错,我便原谅你,但你若还像之前一样,对我不恭不敬,我们便就此别过,就当作谁也没见过谁。” “好的,小姐!”明哲直接向婉仪鞠了一躬。 明哲入戏也太快了,婉仪都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微微抽搐,“这家伙,还真是识时务!” “小姐,在下还有一问,我若扮作侍卫,那我妹该以何身份登上画舫?你总不能让她扮演侍女!” 明哲的身份有着落了,但予薇的身份还有待考虑。他放下身份,死皮赖脸地跟在婉仪身后也不是不可以,但予薇是他妹妹,他总不能看见自己的亲妹妹也和自己一样,唯唯诺诺地跟在别人身后,这叫他如何忍得了? 婉仪接下的话,打消了明哲的顾虑:“予薇岂能和你一样?自从遇见你们,只有予薇从始至终站在我这边,只有她一人对我好,哪会像你,动不动就是对我一顿痛骂!等会儿予薇便扮作我的妹妹,和我站在一起,你就只管守护我俩的安危就行啦!” 明哲嘴角微微颤抖,表示难以接受:“可鸢儿是我妹啊!怎么就成你妹了?” 婉仪不想与他浪费口舌,直言道:“就问你答不答应就行啦!” 明哲苦笑道:“我有拒绝的选择吗?” 时候也不早了,婉仪挽着鸢儿的胳膊,直接向画舫走去,也不在乎明哲的感受。 “喂,等等我啊!”明哲只能跟在她们身后,唯唯诺诺,别提有多难受了! 放眼整个汴京城,这艘画舫无疑是最大、最豪华的,栏杆上张灯结彩,过道上人来人往,红绸铺地,灯火葳蕤,就连车水马龙的夜市与之相比,也要逊色几分。 先前他们坐在茶馆,远远看向画舫,还不觉得这艘画舫有何特别之处,直到走近了,他们才意识到,这艘画舫处处皆是特别。 画舫就停靠在怡红楼的旁边,大伙都要从这里上船。婉仪他们还没上船,就看见侍卫将几个身着褒衣博带的人赶了下来,指着他们,一脸不屑地说:“没有请帖,还想冒充世家公子的身份上船,我呸!恬不知耻,门都没有!你们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别让我看见你们,否则有你们好看的!” 面对这群冒充身份的人,他硬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不仅戳穿了他们想要蒙混过关的计谋,还把他们从船上揪了出来,直接丢在岸上。 其中有个不怕死的站了出来,指着侍卫,理直气壮地说:“我们不过是想见玉雪姑娘一面,有什么错吗?你凭什么把我们赶下船!” “你想知道凭什么,那我就告诉你凭什么!”他挥了挥手,周围的侍卫都赶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眼看情况不对,其他人急忙堵住他的嘴,满怀歉意地说:“大人切勿动怒,他出门时,不小心脑袋被门夹了,所以才会说那番不敬之言。还请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这件小事,我们看大人还有别的事要忙,就不打扰大人了!” 其他人不顾他的感受,强行架起他,穿过人群,灰溜溜地跑了,就连帽子掉在地上,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大伙还没笑出声,那个侍卫发话了:“我知道你们当中,还有一些人也和他们一样,没有请帖,我不管你们是忘带了,还是别的原因,只要没有请帖,就别想着上船。即便有幸蒙混过关,只要被我发现了,对不起,你的下场也和他们一样!” 他放出狠话,威慑众人。带了请帖的人,自然有恃无恐,可那些忘了带请帖或者根本没有请帖的人,自然惴惴不安。 明哲就属于后者,他们即便可以凭借婉仪的身份,可没有请帖,那群侍卫可不管这么多。 “费尽心机,百密一疏!”明哲叹息道。 “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婉仪非要与明哲唱反调。 明哲不服气,挑衅道:“我倒是很想见识,你如何算无遗策。” 婉仪知道明哲的意思,可她却一点也不担心,反而还要与明哲打赌。 “别光看啊!要不我们打个赌?” 明哲从未见过如此嚣张之人,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赌就赌,你说赌啥?” “你若赌赢了,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往后你说什么我便说什么,不作反驳,唯命是从。你若赌输了,你便得答应我一件事,无论多难,无论多无礼,你都不能拒绝。” 婉仪抛出一个不屑的眼神,“如此,还敢赌吗?” 鸢儿看着两人一言不合,就要打赌,叹息道:“要不此事还是算了,反正赌输赌赢,也没太大的意义。” 明哲本来想听从鸢儿的话,可一看到婉仪不屑的眼神,他就受不了这气,最终冲动战胜了理智:“赌就赌,谁怕谁!” 他不相信婉仪会事先想到准备一张请帖,即便婉仪现在想到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从哪儿弄来一张请帖。 由此看来,这场打赌,他必赢! 就在他满怀信心之时,婉仪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张请帖,在他眼前晃悠。 “明哲,你还是失算了!”婉仪得意一笑。 “什么!”明哲难以置信,一把抢过婉仪手中的请帖,翻看一看: 婉仪惠鉴,明日三月初三,乃玉雪生辰,特书一封,邀卿莅临。会逢佳期,与子偕行,泛舟汴河,共享盛宴,剑舞曲馨,清酒一盏,望卿如约,不见不散。玉雪亲书,待卿如故! 明哲的脸在抽搐,手在发抖,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幸好鸢儿及时扶住他。 “哥哥,遇见婉仪姐姐,你就认栽!”鸢儿心疼明哲一秒。 明哲沮着一张脸,“想我陆渊,算计一生,为人谨慎,处处提防,为何偏偏栽在你的手中?而且还不止一次,这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你的克星呀!” 婉仪这句话,彻底压垮了明哲,他整个人无精打采,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哥哥,你别颓废啊!正所谓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栽一次跟头不算什么,下次注意点不就行了?况且我们现在有要事去做,你这个样子,鸢儿害怕……” 鸢儿没有说下去,明哲知道这是鸢儿在给他留面子,他收起颓废样,叹息道:“罢了,往事如浮云,败了便是败了。婉仪,我愿赌服输,你想让我做什么,尽管说,我必达之。” 婉仪从明哲手中拿回请帖,拍了拍请帖上的灰尘,不慌不忙地说:“我现在还没想好,等以后想好了,我再告诉你。” “你以后怎么告诉我?你又不与我们一起?”明哲不明其意。 婉仪深吸一口气,“明哲,你就是个榆木脑袋!哼,不想理你!予薇,咱们走!”她拉着鸢儿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画舫走去。 “我去,又来?你俩倒是等等我啊!”明哲边跑边喊。 大伙该上船的都上船了,留在岸上的无非是没有请帖罢了。 婉仪带着鸢儿,不慌不忙地走来,看着一旁的落魄之人,她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侍卫看见婉仪,一开始没认出来她的身份,朝着她大喊大叫:“喂,说你的!一个姑娘家没事跑这里来干嘛?去去去,趁我没发火,赶紧消失在我面前!” 婉仪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别在这里碍事,有多远给我滚多远!”他疯狂在死亡的边缘试探,就连陆渊看到了,也为这位兄弟捏把汗。 婉仪蔑视他,冷哼一声:“哼,聒噪!阿渊,给看他点颜色看看!” “阿渊?”不用想,这肯定是婉仪给明哲取的下人名字。明哲本不想对这位兄弟动手,只是婉仪开口了,他不得不做。 他只能为这位胆大的兄弟哀悼:“兄弟,对不起了!希望你下回不要这么作死。” 明哲从婉仪身后走了出来,握紧拳头,冲着这位不怕死的兄弟,不怀好意地一笑。 他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见情况不对,他立马喊周围的人过来,将婉仪他们围住。 明哲可不怕人多,正要上前,给他一拳,却突然被人喊住:“且慢!” 明哲抬头一望,一位身材魁梧、肌肉发达,身披战甲,浩气凛然的英俊少年郎突然出现在甲板上,他俯身看着船下的情况,只是挥一挥手,那群侍卫便退下了,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就是赫赫有名的武侯府少公子——武烈。 武烈纵深一跃,踩着栏杆,跳下画舫,重重地落在岸上,地上的石板都出现了几道裂缝。 明哲暗自咽了咽口水,“好家伙,不愧是武召的儿子,习武之人果然不好惹!” 武烈步伐稳健地走到婉仪身前,还没开口,直接扇了身旁的侍卫一巴掌,“裴铭,我给你说了多少遍,叫你说话时先认清人,你知道她是谁嘛!她乃是当今丞相之女,南宫世家的少主——南宫韵。你知道你刚才那一席话,就算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还不赶紧给婉仪小姐道歉!” 听武烈这么一说,他也被吓了一跳,赶忙跟婉仪道歉:“婉仪小姐,对不起,我对刚才的鲁莽之举,向你道歉,还望你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次,在下不胜感激涕零,此等大恩,没齿难忘!” 婉仪一眼就看出了武烈的心思,他这么说,无非是想让自己绕过裴铭,给他一个台阶下。 “饶过他这一次,也不是不可以,让他当着大伙的面,扇自己十个巴掌,我要听见响声盖过人声,否则他没必要活下去了!” 婉仪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让她放过裴铭可以,不过裴铭总要付出一点代价,否则她的面子往哪儿搁? 武烈知道婉仪不会再让步,对着裴铭说:“知道该怎么做了?” 裴铭看着自己的手,叹了一口气,闭着眼睛,举起手就往自己的脸上拍,那响声可谓清脆响亮,每一声都能感到痛。 明哲有些不忍直视,婉仪却看得津津有味。 十个巴掌打完,裴铭的脸已经红透了,甚至有些发紫,即使敷药,没个十天半月,也不可能恢复如初,要怪只能怪他倒霉,碰上了婉仪。 “婉仪小姐,这巴掌也打了,你是不是……” 婉仪说出的事,自然不会爽约,“叫人把他带下去!” 武烈一秒都不想拖,万一婉仪想不开,后悔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他赶忙叫身边的人把裴铭带下去,以免婉仪变卦。 “婉仪小姐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实乃吾之罪过也!不过该走的流程我们还是要走的,婉仪小姐若没有请帖,那就别怪在下请你走了!” 婉仪就猜到武烈会这么说,把请帖随手就丢给了他,“自己看!” 武烈翻开一看,猛然震惊:“玉雪要等的人居然是你,这怎么可能!” “世无不可能之事,只是你没想到罢了!”婉仪拍了拍武烈的肩膀,从他的身边径直走过,“不用管他,咱们走!” 明哲和予薇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跟着婉仪走,准没问题!于是他俩绕过武烈,跟上婉仪的脚步,一起登上画舫。 第十三章 过尽千帆皆不是 画舫上人来人往,大伙都在找好位子,以便欣赏到玉雪姑娘的绝世舞姿。 婉仪一点都不慌张,好似早有准备。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明哲算是看清了婉仪,无论何时,她总能做到不急不躁,胸有成竹。就拿方才的那件事来说,面对裴铭的出言不逊,她看似叫明哲出手教训裴铭,实则是在等候时机——只要武烈出面了,一切问题都好解决。 果不出她所料,武烈理亏,即便保下了裴铭一条命,该受的惩罚还是逃不掉。而且她饶过裴铭这一回,也算是给武烈的一个面子,武烈欠她一个人情。 武烈的部下受屈辱,他本人也看不下去,本想着南宫韵应该没有收到请帖,正好可以借此羞辱她一番。一旦南宫韵拿不出请帖,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赶她走,就如同赶走之前那些蒙混过关的人一样,好好羞辱她一番,也算是为裴铭报仇。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南宫韵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拿出了一张请帖,随手便丢给了他。 本来他还想说这封请帖是南宫韵伪造的,可一看这封请帖的字迹,他自己也是吓了一跳,这可是玉雪姑娘亲笔所写,他不会认错。 没想到南宫韵和公孙玉雪之间还有这层关系,不仅是武烈想不到,就连老谋深算的明哲也没看出。这一次他是完完全全输给婉仪了。 愿赌服输,明哲也没想着反悔,只是有一些疑惑还需婉仪解答。 “婉仪,你和玉雪姑娘之间是如何相识的,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婉仪一副冷漠样,“我的事与你何干?你不也是瞒着我许多事么?你都不对我坦言相待,我又何必一并告知?” “婉仪,你何必生气呢?都过去了,之前的事咱们不提了,以后你问啥我答啥,坦诚相待,绝无隐瞒!”明哲拍着胸脯保证道。 “大可不必,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把要紧事做了,再说别的!” 婉仪还是没有完全原谅明哲,但她对明哲的态度略有转变,不再如之前那般,不作留恋,非去不可!看得出,她还是想留在明哲身边,只是碍于面子,不敢直言罢了。 他们没有找座位,而是直奔表演后台,因为玉雪姑娘正在那里化妆。这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找玉雪姑娘,弄清轩辕剑的线索。 眼看后台就在不远处,一群侍卫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也是武侯府的人,听从武烈的差遣,奉命守在此地,凡是无关之人,皆拦于外,婉仪自然也不例外。 为了进入后台,明哲配合婉仪演了一出戏。他指着这群侍卫,大声地说:“你可知道她是何人?她乃是相府的千金,尔等岂敢如此无礼!就不怕我们小姐一声令下,你们人头统统落地!” 明哲这话还是有几分威慑力,这群侍卫听了,心有余悸,不敢再如之前那般嚣张,“抱歉,我们不知小姐身份,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婉仪秒懂明哲的意思,配合明哲将这出戏演下去:“看在你们如此诚恳的面上,我姑且放过你们这一回。你们都快给我闪开!” 几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咬紧牙关,“很抱歉,南宫小姐!我家公子吩咐过,闲杂人等,无论其地位高低,皆不可入内。我们也是受命行事,还请南宫小姐不让我们为难!” “你们说什么?”婉仪压低声调,语气沉重,目光里透露着愤怒。 几人不敢拿南宫韵如何,却又不能违背武烈的吩咐,就在他们进退两难之际,武烈的出面,缓解了局面的尴尬,“婉仪姑娘还是别为难他们了!他们也只是听我的差遣,守在这里,以防闲杂人等闯入,不是故意拦着婉仪姑娘。” 武烈拿着请帖,不慌不急地走到婉仪身前,“婉仪姑娘,这是您的请帖,还请保管好!” 武烈将先前婉仪随手丢给他的请帖,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婉仪,也算是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你既然看了请帖的内容,想必也该知道我和玉雪的交情。你拦着我,不让我见玉雪,是何居心?就不怕我在玉雪面前告你一状?” 武烈知道婉仪和玉雪的交情颇深,先前他在后台之时,和玉雪闲谈了几句,得知玉雪在等一位非常重要的故友前来,为此她还亲笔写了一封请帖。 武烈最近都陪在玉雪的身边,也没见她与什么故友见过面。正当他还在纳闷的时候,忽然有侍卫闯了进来,告诉他岸上来了一个不好惹的人物——南宫韵。领队裴铭不知南宫韵的身份,出言不逊,直接惹怒了南宫韵。 武烈一听,大事不妙,南宫韵是何身份,他岂会不知?要是惹怒了南宫韵,不仅是裴铭,整个武侯府的人都会受牵连。他得赶紧平息这件事!顾不上玉雪,他直接夺门而出,冲到甲板上,就看见明哲正要动手。 他还没来得及问这位故友的名字,就赶忙去处理裴铭闯下的祸事。没想到,误打误撞,他居然碰到了这位故友——南宫韵。他不敢相信,玉雪和南宫韵居然能扯上关系,这两个人,一个是相府千金,一个是怡红舞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若不是看到了那封请帖,打死他也不相信,玉雪心里念念不忘的故友,居然是南宫韵。 “婉仪姑娘,我知道你和玉雪的交情颇深,玉雪也时常在我面前提起她的这一位故友。故友相见恨晚,见一面也是人之常情,我确实不该拦着婉仪姑娘。但距离演出开始,已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你若此刻见玉雪,势必会让玉雪感动颇深,使她分心,无法专注于演出这件事上。婉仪姑娘,你总该知道,今日参加宴会的人,无一不是世家公子和富家少爷。他们都是仰慕玉雪的舞技,不辞千里赶来,只为见玉雪一面。今日玉雪若在各位来宾面前失误了,那她一生都会毁了,我想婉仪小姐作为玉雪的故友,也不希望看到这一幕!所以在演出结束前,婉仪小姐还是不要与玉雪见面为好,等演出结束后,你俩想见多少次面,都没问题,我决不阻拦!” 怪不得武烈走起路来,步伐稳健,原来是有恃无恐,他早就想好说辞,不怕婉仪不答应。 明哲心里那叫一个气,明明近在咫尺,就差一步,却被武烈活活困死在这里。他恨不得撸起袖子,冲上去,揍他两拳,再踢上几脚,不把武烈打到哭爹喊娘,他就不姓陆! 婉仪理解明哲的心情,看到他怒气冲冲的样子,婉仪赶忙给他使了个眼色,“小不忍则乱大谋,难道你希望我们付出的努力都付之东流吗?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君子报仇尚可十年不晚,你这么着急,怎对得起我们付出的努力,怎对得起鸢儿对你的期望?” 一提到鸢儿,明哲整个人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立马冷静下来。 他微微侧过头,看着一旁的鸢儿,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难受却只能默默承受。他向后挪了半步,眼神里没有方才那般愤怒。婉仪知道,他这是消气了,虽然不是完全消气,但至少他不会乱做事。 “我可以答应你,暂时不见玉雪,不过表演结束后,我要与玉雪单独见一面,你不许跟着玉雪,也不准派手下跟着我俩,否则恕我难以从命!” 婉仪的态度强硬,几经回旋,她都不肯让出半步。武烈虽然很不想答应她这个要求,但今夜宴会对玉雪来说是何其重要,为了玉雪的前途着想,他被迫答应了婉仪的要求。 “事商量的差不多了,婉仪姑娘可以入座了!”武烈腆着一张脸,没好气地说。 “当然,我站在这里也久了,腿都有些酸了,找个地方坐下来休息,那再好不过的!” 话音未落,婉仪突然挽住鸢儿的胳膊,拉着鸢儿就要往舞台那边走。 “婉仪姑娘,且慢!敢问这位姑娘是……”武烈从未见过婉仪的身边跟着这么一位姑娘,而且瞧她的姿色,与婉仪相比,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等佳人绝色,为何会跟在婉仪身边?武烈很是不解。 婉仪看了看武烈,又看了看身旁的鸢儿,笑道:“这是我妹,好看!” 武烈当场傻了眼,南宫明何时又有了个女儿?京城之中怎无一人知道此事?而且两个女儿都是天姿国色,倾国倾城,随便一个都可以迷倒万千少年郎。 武烈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明哲站在婉仪身后,呵呵一笑:“我信你个鬼!你个老谋深算的世家千金,坏得很!” 此刻,明哲心里就三个词:羡慕、妒忌、恨! 武烈的脸在抽搐,他难以置信,无缘无故南宫韵就多了个妹妹,这太不可思议了! “敢问这位姑娘的芳名?” 鸢儿还没来得及开口,南宫韵就抢先一步说:“她叫鸢儿,鸢尾花的鸢,字予薇,取予人蔷薇之意,听起来,还不错!” 明哲一如既往地呵呵一笑:“说我的词,好玩吗?” 武烈虽然不爱读书,但鸢尾花是何物,他还是知道的。 “名字确实不错!这位鸢儿姑娘与鸢尾花倒有几分相像,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明哲一听,浑身肉麻,不屑道:“不就是背诗嘛,我上我也行,诗词歌赋,随你挑,不把你治的服服帖帖,我就不行陆!” 明哲正气头上,丝毫没注意到婉仪偷偷瞄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表情。原来这一切都是婉仪搞的鬼,她故意在武烈面前,炫耀鸢儿的姿色,就是想让明哲嫉妒。 “话,你也说了;人,你也夸了,是时候给我们安排个好点座位了!我和鸢儿要好好欣赏玉雪的绝世舞姿,也不枉来此一趟,你说是不是呀,武公子?” 武烈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称呼自己,心里老高兴了,高兴得忘乎所以,直接答应了婉仪的请求:“婉仪姑娘都开口了,我又怎能不答应呢?来人!传我命令,给婉仪姑娘和她妹妹,安排个上等座。记住!要位置好的,最好能将整个舞台尽收眼底。” 武烈的命令刚下没多久,立马有人在画舫的二层楼,加了套桌椅。此处正对舞台,从上而下俯视整个舞台,还能看见台下的观众,可谓是观看演出的最佳位置。 如此好的位置,就连此次宴会的主办者——武烈都没这么好的待遇,由此可见,武烈对婉仪的态度还是恭敬有加的。 “婉仪小姐请看!这个位置总该符合婉仪小姐的心意!”武烈指着二层楼的位子,得意洋洋地说。 婉仪看了看,点头道:“确实不错!武公子有心啦!日后在玉雪面前,我自当为武公子多多美言几句,好让武公子趁早追到玉雪,所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武烈就爱听婉仪这话,他追了这么久,玉雪也没给个准信。若是婉仪从中撮合,说不准玉雪一高兴,就答应了他的追求。到时候,他喜得佳人陪伴余生,也是了却一桩心愿,想想都让人激动。 “那便多谢婉仪姑娘啦!” “哪里的话!武公子乃是武侯府的少主,日后是要继承武召大人的位子。玉雪能够嫁给你,也是她修来的福分。你俩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堪称是天作之合。我撮合你俩,也是为了玉雪着想,她虽为一介舞姬,但在整个大宋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你俩若是能走到一起,乃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此乃天意,违者难也!我只是顺水推舟,说不上感谢!” 婉仪表面上看似撮合武烈和玉雪在一起,实则是在观察武烈这个人如何。 武烈一听婉仪这话,心里像开了花一样,喜悦的表情都写在了脸上,就差开口说一句:我爱玉雪。他是多么想和玉雪在一起,婉仪这话完全应了他的心愿,他想忍都忍不住。 “婉仪姑娘,慧眼识人,知晓天意,若在下真能和玉雪走到一起,这都得多亏了婉仪姑娘的支持和帮助,在下感激不尽!” 才说了这么点,他就开始得意忘形了,婉仪大失所望,本想着他还能矜持一点,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要脸,厚着脸皮说:“婉仪姑娘,慧眼识人……” 他不要脸,婉仪还要呢!婉仪实在不想和他说下去,得赶紧把他甩掉,“武公子客气了!表演也快开始了,我和鸢儿就先入座了,不能再陪武公子聊下去了,对此很是抱歉,还望武公子不要怪罪!” “婉仪姑娘此言,正合我意,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罪婉仪姑娘?那便请婉仪姑娘先行入座,在下失陪一下,处理一些闲杂之事,日后若有时间,在下再与婉仪姑娘细谈!” 武烈不愧是武痴,这么简单的说辞,他居然没看出来婉仪是故意支开他的!还对婉仪说了声抱歉,表示自己失陪一下,让婉仪先行入座。这么傻的呆子,除了武烈,估计也找不出几个了。 婉仪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争取不要在武烈面前笑出声,“多谢武公子,那我便先行一步!” 行过礼后,婉仪立马拉着鸢儿,远离武烈,生怕染上武烈自带的傻气。 明哲没有说话的权利,只能跟在她们身后,做一个称职的护卫。 看见武烈也走了,婉仪总算松了一口气,肆无忌惮地说:“我去,他终于走了!我不过是夸了他几句,他就开始得意忘形,像他这种人我实在难得搭理!若不是看在玉雪的面子上,我早就冲上去给他两耳光!叫他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别在这里瞎自恋!就他还想配上玉雪,我呸!简直痴心妄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是你要试探他的,怎么又怪罪人家?心口不一,你这种人呀,也就是……” 明哲话还没说完,婉仪凶神恶煞地看着他,怒气冲冲地说:“也就是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姑奶奶,你先消消气,何必为了一介莽夫而气坏了身子,这对你来说,一点都不值得啊!”明哲可不敢惹这位姑奶奶,说句话都要让她三分。 “我本想着,他还能矜持一点,没想到才说了几句话,他就开始夜郎自大,自卖自夸!若不是看在玉雪的面子上,我早就冲上去,扇他两巴掌,再踢他几脚,顺便在他脸上画只狗熊,让其他人看看他这熊样,还想配上玉雪?简直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一想到武烈刚才那副表情,婉仪就忍不住骂他几句,消解心中的怨气。 “好了,气大伤身,你为他这种人生气,不值得!”明哲好言相劝。 “罢了,不提他!反正演出也要开始了,我还要看玉雪的表演,懒得搭理他!”婉仪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婉仪和鸢儿按照刚才武烈安排的位子坐了下来,眼睛看向舞台,不得不说这个位子是真的好。既可俯视舞台,亦可欣赏河上风景,感受风的气息,一举多得,属实妙哉! 位子只有两个,明哲只有站着的份,不过这也不重要,反正他是“下人”嘛!站着,才更凸显他的身份。 画舫即将离岸,会场逐渐平息,玉雪姑娘一展舞姿,又会有怎样的惊喜?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第十四章 一舞剑器动四方 夜幕降临,灯火阑珊。清风扶弱柳,碧波泛涟漪。画舫离岸,波纹荡漾,岸上的人恋恋不舍,船上的人沾沾自喜。 玉指拨弦,声声曼妙,横笛吟萧,凄清婉转。玉雪姑娘尚未登场,先上场的乃是怡红楼的歌姬舞者,她们的舞技虽比不上玉雪姑娘的剑器舞,但作为开场前曲再合适不过了! 这首曲目名曰《琵琶行》,乃是唐代着名诗人白居易所作。 序言:元和十年,予左迁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句,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二言,命曰《琵琶行》。 白居易听罢琵琶女自叙身世,联想自身遭遇,感同身受,心如秋凉,留下了千古名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此曲渲染悲凉之意,将诗中人物刻画得淋漓尽致,以诗为歌,传千古之言,将诗人心中之意,蕴含乐曲之中,使人如临其境,感同身受。 她们演奏此曲,正是为了玉雪姑娘的出场做准备,压抑宴会气氛,渲染悲凉之色,亦取诗中所言: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忽然,曲调突转,画风突变。舞台上的歌姬舞者迅速退下,垂挂在舞台四面的帷幕纷纷落下,将舞台遮盖得严严实实,不留空隙。 正当大伙惊慌之时,舞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那是佳人倩影,幕下雪莲,那是大伙魂牵梦绕的倾城倾国——公孙玉雪。 帷幕之下,玉雪姑娘的身影若隐若现,宛若水中藻荇,秾纤得中,修短合度,随波逐流,身姿翩舞,胜似清风扶柳,美如天山雪莲。 哗然一声,帷幕落下,玉雪姑娘的容貌清晰呈现在每一位观众的眼中。 那是仙子降临人间,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 一袭淡紫色的舞衣,包裹住玉雪姑娘玲珑有致的身躯,肌肤胜雪,身若细柳,眉似横峰,脉脉含情。静若天山之雪莲,傲雪凌霜;动若碧水之芙蕖,不蔓不枝。 眉间翠钿,青丝如瀑,手握三尺长剑,亭亭玉立,莞尔一笑,倾城倾国。 昔者,宋玉作赋一篇,言其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今观玉雪姑娘之容貌,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媲美前者,远胜今人,问世何者,不堪与争! 箫声起,鼓声临,编钟声沉,弦琴声明。玉雪姑娘应声而和,单手起剑,臂平齐肩,闻声转急促,刺剑以平出,似湍流激水,若疾风流矢。 横扫一剑,清风亦斩,劈腿一字,身直剑长,后翻起身,剑转手腕,蜻蜓点水,执剑伫立。剑如人身,人如剑体,空中一掷,垫步轻起,体转剑翻,弧线优美,握剑身落,稍作停息。 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溢美之词,不必多言,唯有掌声与欢呼,方可表达大伙心中难掩的激动。 台下观众欢呼一片,婉仪却一言不发,不称好,也不说坏,默默看玉雪表演。 鸢儿就不一样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姑娘,看到玉雪的第一眼,她就沦陷了。玉雪的舞姿精湛,剑在她手中,宛若游龙,来去自如,可谓是达到了人剑合一的地步。 她踩着曲调,步步生莲,每一个动作,无不展现她舞技之高超,剑器之生动,就像是公孙大娘亲自表演剑器舞一样。 “哥哥,玉雪姐姐的舞姿优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手中之剑,来去自如,随心而动。此等舞技,就算是宫廷舞女,也难以攀比!” 明哲站在她俩身后,也和婉仪一样,一言不发,默默欣赏演出。若不是听见予薇说话,他也不会开口。 “玉雪姑娘的舞技确实举世无双,昔日杜甫曾言,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今观玉雪姑娘的舞技,确实名不虚传,就算是与当年名动京城的公孙大娘相比,也不输于前者。” 难得从明哲的口中听到夸人的话,更何况是如此高的评价。由此可见,玉雪姑娘的舞技确实非同一般,当真是世无媲美者,唯属公孙氏。 “倾城倾国的容颜,举世无双的舞技,此等佳人,世间少有。明哲,你不动心吗?”一直不说话的婉仪,居然开口了。 婉仪说的第一话,就是在给明哲下套,无论明哲如何回答,她都有恰当的理由反驳回去。 不过明哲也不是傻子,这么简单的套路,他岂会看不出?不过是将计就计,引婉仪上钩罢。 “我为何要心动?我承认玉雪姑娘的容颜和舞技都堪称是世间绝佳,不过人各有所好,他们仰慕玉雪姑娘是他们的事,与我何干?我陆渊可不是随意之人,看见玉雪姑娘的倾城容貌和绝世舞姿就忘乎所以,喜新厌旧,这种事我可干不出来!婉仪小姐就别把这个帽子扣在我头上了,陆某担当不起!” 明哲居然没上当,反而摆了自己一道,“你这话啥意思?是怪我识人不佳,胡乱揣测你的心思,然后肆意诬陷你喽?” “婉仪小姐,明白就好,也省得我明说了!” 明哲一点都不害怕,故意接下婉仪的话。 “好大的口气!明哲,你可别忘了,现在你是下人,说什么话应当注重你的身份,不要随意顶撞他人,特别是你的主子!万一我不高兴了,头也不回地走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莫及!” 婉仪又拿这招威胁明哲,明哲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眼看情况不对,予薇自然要独挑大梁,挺身而出,插在他们中间,避免情况进一步恶劣,“哥哥、婉仪姐姐,你俩就别拌嘴了!我们还是好好看表演!” 明哲本来就不想和婉仪争辩,他老老实实地站在她俩身后,一言不发,回归从前。 婉仪也懒得和明哲说,不想搭理他,偏过头,继续看玉雪表演。 玉雪单手起剑,脚步缓缓移动,整个人表现出柔弱的一面,惹人怜爱。这时曲调忽变,大伙还来不及反应,只见玉雪转动手腕,将剑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这一幕可把大伙吓坏了。 大伙正要拦住玉雪,谁知玉雪一开腔,震惊全场:“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这是戏曲中最着名的一幕,名曰《霸王别姬》。戏曲叙说了刘邦与项羽相约以鸿沟为界,各自罢兵。韩信用计使项羽进兵,又在十里山布下十面埋伏,将项羽困于垓下。项羽在营中听见四面的汉军都唱着楚人的歌曲,以为楚军都已降汉,乃与爱妾虞姬饮酒作别。后虞姬自刎,项羽杀出重围,至乌江时,因自觉无颜再见江东父老,乃自刎而死。 此曲慷慨悲壮,凄婉哀叹,虞姬为爱,阵前一舞,拔剑自刎,项羽无颜再见江东父老,自刎乌江。英雄佳人,双双离世,这是一段刻苦铭心的爱情,亦是一段不朽的美言佳话。 毫无疑问,玉雪姑娘扮演的便是阵前一舞的虞姬,那西楚霸王又应是何人?大伙对此很是期待,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和玉雪姑娘同台演出? 台下议论纷纷,明哲却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心里清楚,扮演项羽的人,肯定是对玉雪姑娘追求已久却爱而不得的武烈。谁叫武烈有权有势,而且还是此次宴会的主办者。他若不是项羽,谁还有资格担当此角色?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婉仪不由得想起了这首诗,慨叹道:“霸王别姬,虽为千古佳话,却始终是一场悲剧……” 明哲在其他观点上,与婉仪极为不合,但在这首曲目上,明哲和婉仪不谋而合:“谁说不是呢?大风起,楚歌声,阵前一舞,与君辞别。千古佳话,不一定感天动地,但需刻骨铭心,霸王别姬便是如此。” “明哲,假如给你一个机会,你是愿意做西楚霸王,名传千古,还是愿意做汉高祖,坐拥江山?” 项羽虽乌江自刎,但英雄气概,名传千古。刘邦虽坐拥天下,但疑心暗鬼,手下能臣,结局无非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以明哲的性子,他应该会选择项羽,不过明哲接下来的话,属实让婉仪万万没想到。 “你说的这两个人,我谁都不选!反正这江山是谁的,我不在乎。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刘邦的做法虽是不义,但他赢得了天下。项羽一生光明磊落,傲气凌人,不如刘邦那般老谋深算,有一范增而不能用,与他目中无人,心机颇浅息息相关。若是鸿门设宴之时,他狠下心,杀掉刘邦,历史或许真的就会改写。只可惜,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历史已成定局,任凭你如何辩解,也改变不了历史。这两人各有各的缺点,也各有各的长处,不可以一面之词,评价二人。他们起兵讨伐暴秦,本为民生,最后却落得争权夺势的下场,这便是人心的贪婪。我不是他们,富贵非我愿,帝乡不可期,若是世间安定,百姓安康,我还真不想踏入俗世,归隐山林,或许那才是我该做的事。” “明哲,你别总是把归隐山林挂在嘴边啊!” 婉仪实在受不了明哲总是把“归隐山林”这四个字挂在嘴边,无论问他想做什么,他总是离不开这四个字,真是烦死了。 不管如何,这次她一定要让明哲改口,好好纠正一下明哲的态度。 “明哲,你别只顾你自己!你可曾想过鸢儿的感受,你不愿搭理俗事,鸢儿还不一定呢!” 鸢儿是明哲的命门,不管什么事,只要一提到鸢儿,明哲立马哑口无言。婉仪就是想利用明哲的这个弱点,好好修整他一番,却不料,明哲还没开口,一旁的鸢儿却先开了口。 “无论哥哥做何选择,鸢儿都会陪在哥哥身边,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鸢儿,你……”婉仪欲言又止。 鸢儿这句话狠狠打了婉仪一巴掌,转眼之间,尴尬的便是她了。 “不愧是我妹,太让我感动了!”明哲心里那叫一个欣慰,鸢儿总算给他出了一口恶气。 “不过……鸢儿也愿意陪着婉仪姐姐,不离不弃,相守一生!” 明哲正得意洋洋之时,鸢儿反手就是给他一个巴掌,叫他猝不及防。 “鸢儿,你……”明哲欲言又止。 鸢儿这次谁都没帮,站在中立的角度。她知道自己无论选择谁,另一个人都不会好受。与其伤一个人的心,倒不如让两个人都开心,因此鸢儿才会这么说。 婉仪握住鸢儿的手,感动流涕地说:“不愧是我的好妹妹,姐姐心里很是感动。” 明哲一脸不屑地看着婉仪,“拜托,鸢儿是我妹妹,你不必表现出这副样子!” 婉仪才不管这些,含情脉脉地看着鸢儿,“我不管,我说鸢儿是我妹妹,她就是我妹妹,你休想介入我俩!” 婉仪这番话,搞得明哲像个旁人一样,明明他才是鸢儿的哥哥,怎么到了婉仪这儿,她就变成鸢儿的姐姐了? “哥哥、婉仪姐姐,你俩别吵了!”鸢儿眼看情况不对,生怕他们吵下去,赶紧出言制止。 明哲、婉仪说得正起劲,一听到鸢儿开口了,立刻收住话,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哥哥、婉仪姐姐,你俩都是鸢儿最为亲近的人,虽然婉仪姐姐与我们相处不久,但鸢儿看得出婉仪姐姐对鸢儿是真心的,鸢儿也挺喜欢婉仪姐姐的。但你们总是吵来吵去,鸢儿夹在你们中间,只能劝说,却不能帮你们其中任何一人,鸢儿也很难受。” 鸢儿委屈兮兮,明哲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就这么一个妹妹,从小都是打不得骂不得,捧在手心里。自从他遇见婉仪,鸢儿就被他俩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他作为兄长,不仅不考虑鸢儿的感受,还与婉仪越吵越烈,如今想来,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嘴缝上。 “鸢儿,你别生气,日后你说什么,哥哥依你便是,你叫哥哥开口,哥哥就说话,你叫哥哥闭嘴,哥哥保证一言不发!你不要委屈了你自己,否则哥哥会心痛的!” 明哲的手轻轻抚摸鸢儿的脸颊,鸢儿握住明哲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不肯放开,“哥哥,鸢儿没有生你的气,只是不希望你和婉仪姐姐吵下去。你俩对鸢儿来说,都很重要,鸢儿不想看到你俩闹矛盾。” “只要你不生气,什么都好说!无论什么,哥哥都答应你!”明哲看着鸢儿,微微一笑。 “谢谢哥哥!”鸢儿也对着明哲,莞尔一笑。 此情此景,婉仪充分意识到,她才是那个旁人。这么多年来,她身边无一人相伴,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容貌与自己相似的人,而且心地善良,天真可爱,这样的人她怎不欢喜?她是真心把鸢儿当作自己的妹妹,只可惜造化弄人,她们终究只是口头上的姐妹,论血亲,她比不过明哲。 婉仪失落万分,低着头,一言不发。这时鸢儿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明哲的手中,紧紧握住,“婉仪姐姐,你也别失落,我和哥哥都愿做你的朋友,只是有时候哥哥说话不如人意,也请你不要见怪!我们三人相逢于这汴京中,想来也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怎可因为几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便不欢而散?婉仪姐姐,你等了哥哥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等好了,你就真的甘愿放弃么?哥哥,你寻找十大名剑,如今好不容易遇见婉仪姐姐手持纯钧,你就真的甘愿放她走么?明明你们心里都离不开彼此,为何因为几件小事便弄成如今的局面?俗话说,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为了所谓的脸面,你们谁也不让谁,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鸢儿不知今后的路会有多远,也不求今后一路顺风顺水,但愿坎坷走尽有人陪!” 三个人的手放在一起,彼此相握,鸢儿的话深入明哲和婉仪的心。他俩彼此抹不开面子,都不愿开口道歉,没想到鸢儿帮他俩开了口,将藏在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他俩看了彼此一眼,脸上立马泛红,一看就是害羞了。 “只要他以后不拿我的身份说事,也不随意惹我生气,我可以既往不咎,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婉仪松口了。 “她说的我都可以答应,唯有一点我需要阐述清楚,鸢儿是我妹妹,别动不动就跟我抢妹妹啊!我就这么一个亲人啦!” 婉仪噗嗤一笑,“谁想跟你抢鸢儿,只是你这人欠收拾,我才故意气你的!” 鸢儿左瞧了一眼,右看了一眼,满怀欣慰地说:“这样不就对了么?彼此敞开心扉,坦诚相待,岂不乐乎?” 明哲和婉仪和解了,这本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不过就在他们欢喜之际,危险已悄然靠近。 第十五章 城南已合数重围 说话的功夫,演出结束了。明哲他们光顾着调解内部的矛盾,却错过了玉雪的表演,等他们回过头来,就只看见玉雪向各位观众行了个礼,说了声谢。 “明哲,都怪你!害我们什么也没看到!”婉仪怒气冲冲地看着明哲,指着台上的玉雪,生气道。 “这关我什么事?我可什么都没做啊!”明哲也很冤枉,他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怎么就成了他的错,再说他也是为了大伙能和睦相处,不惜做出退让,而今婉仪把错都推到他一个人身上,他招谁惹谁了,要受这等罪。 婉仪可不管明哲是否真的有错,反正把错推到他身上就对了,谁叫明哲之前老是欺负她,这就叫恶有恶报! “我不管,我说是你的错,就是你的错,你不许反驳,否则我生气了!” 明哲摆出无所谓的态度,“你要生气就生气呗!反正不是我的错,休想让我一个人背!” 婉仪收起脸上的表情,富有深意地看着明哲,加重语气说:“明哲,你难道忘了你刚才做出的承诺?需不需要我复述一遍给你听?” 明哲毛骨悚然,吓了一跳,“我去,这是什么眼神,要杀了我么?” 在婉仪的恐吓下,明哲颤颤巍巍地回想刚才的话,不时抬头看婉仪一眼。 婉仪可没有这么多耐心,不给明哲一点颜色看看,他是不会把自己做出的承诺放在心上的。 “三……二……”婉仪开始倒计时,要是明哲还想不起来,可不要怪她不客气啦! 千钧一发之际,明哲忽然眼前一亮,迎着笑脸说:“婉仪,你不要这么严肃嘛!我答应过你的事,怎么会忘记呢?我不过是跟你开玩笑罢了,别这么认真嘛!大不了日后我赔你一场演出,让你一次看个够,这样总行了!” “说的容易,你倒是说说看,要怎么赔偿我?不会是你跳一曲剑器舞?”婉仪浑身上下打量了一下明哲,一脸嫌弃。 “你这是什么眼神?”明哲的表情立马僵硬,好不想跟婉仪说话,但为了大局着想,他还是忍了下来,“你不是说,我害你错过了玉雪姑娘的表演么?大不了日后我找玉雪姑娘再为你跳一曲剑器舞,保证比这次的精彩,让你一次看个过瘾!” 看到明哲自信满满,婉仪不禁怀疑:“他哪来的自信?就不怕日后兑现不了承诺,惨遭打脸?” 明哲一眼看出了婉仪的怀疑,不慌不忙地说:“婉仪,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我陆渊答应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 明哲越是自信,婉仪越是怀疑,“我信你个鬼!你刚才还说不会随意惹我生气,转眼间就忘了,现在答应的事,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鸢儿就坐在一旁,默默看着二人,只要他们不吵架,什么都好说。她为了明哲和婉仪能化干戈为玉帛,和睦相处,也是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才让他俩重归于好,只求他俩不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她是真的累了,不想再劝了。 台上的玉雪向诸位来宾道谢后,台下的才子俊郎坐不住了,他们争先恐后地大喊,向玉雪姑娘求婚,甚至愿意献出千金,求娶佳人。 玉雪看到大伙这么热情,也不好出言制止大伙,但放任他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就在她左右为难之际,武烈出面为她解决了难题。 “诸位来宾,稍安勿躁,且听在下一言!” 武烈一开口,台下的观众纷纷闭上了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他们都惧怕武烈的身份,万一惹怒他,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我知道大伙都是慕名而来,只为见玉雪姑娘一面,如今玉雪姑娘一展舞姿,大放光彩,已是满足了大伙都心愿。我知道大伙心里都爱慕玉雪姑娘,可你们也不能如此咄咄逼人!玉雪姑娘想要嫁给谁,不是你我能决定的,而应由她自己选择。我看不如这样,大伙之中不乏有文人雅士,琴棋书画自然样样精通,那我们就比谁的文采出众,写一首诗,若能打动玉雪姑娘,那此人便是胜出者,他便可向玉雪姑娘求亲,若是玉雪姑娘也中意此人,那我们无话可说,只能祝贺二人。大伙看这样,行吗?” 武烈的这个办法,照顾到了所有人,唯独少了他自己,他是一介武夫,琴棋书画这些本就不是他擅长的,他这样做无疑是给自己雪上加霜。 大伙心中清楚,武烈也喜欢玉雪姑娘,甚至追求玉雪姑娘许久,只是玉雪姑娘一直没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他也只能苦苦等待。 若是比拼武艺,在场之人恐怕无一人是他的对手,可他偏偏提出以文会友,比较高低,这对他来说,毫无公平可言。武烈也知道,这样做无疑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但玉雪姑娘擅长文艺,若他不能以文艺打动玉雪姑娘,他又凭什么配得上玉雪姑娘? 一个人的自私和多数人的公平,武烈选择了后者,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让大伙不敢表达自己的爱意。他不怕与他人公平竞争,因为他相信,若是玉雪真的喜欢自己,无论他胜或败,都没有关系。若是玉雪对自己不满意,即便他做的再好,也是无济于事,无法撼动玉雪的心。 大伙自然没有意见,唯有玉雪姑娘迟迟没有开口。她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武烈,欣慰一笑,或许这便是她给武烈的答案! “就按武公子说的办!在场来宾只要能写出让我中意的诗句,我愿给他一个表白的机会,至于结果如何,就看诸位公子的才华了!” 玉雪同意了武烈的方案,她也想看看,这些世家公子的肚子里究竟有多少墨水,写出的诗句是否能打动她。 说干就干,摆上文房四宝,不少世家公子提笔即写,看来事先有所准备。 婉仪这边,三人不慌不忙地看着台下的人奋笔疾书,有的人则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首好的诗词,武烈便是其中一员。 “明哲,你觉得谁会胜出?”婉仪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 “难说,这不仅要看这些文人雅士的才华如何,更要看玉雪姑娘的心情,若是玉雪姑娘不点头,即便写的再优秀,也没啥用。” 明哲一语便点破了关键点。诚如他所言,诗句写的再好,若是得不到玉雪姑娘的青睐,那也是白搭。所以说,这看似是一场文学比试,实则掌握权始终在玉雪姑娘手中。 “原来你也看出了关键点!”明哲说的和婉仪想的一模一样。 “我们看出来有啥用?台下的那群人,为爱冲昏了头脑,这么简单的套路,都看不来,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啦!”明哲叹了一口气。 “你也别急着泄气呀!你不是可以参加比试么?不如也和他们一样,大展身手?万一玉雪姑娘中意你,你不就赚大了吗?”婉仪冲着明哲挑了挑眉,暗示他赶紧作诗一首,博一博佳人欢心。 明哲可没这个胆子,当场就拒绝了婉仪:“婉仪,求求你放过我!鸢儿还在这儿呢,你这么说,很容易让人误会的,我还想多活几年,还请你手下留情!额……不对,应该是嘴下留情!明哲在此谢过!”明哲抱拳行礼,求婉仪饶他一回。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真的不想?还是畏惧鸢儿啊?”婉仪又开始打起坏心思来。 “我跟我妹的关系很好,你不必在这儿挑拨离间,我说了我不会参加比试,这不仅是因为鸢儿,也是因为玉雪姑娘已有中意之人。” 婉仪和鸢儿同时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这怎么可能?你又不是玉雪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她已有中意之人?” 明哲得意一笑,转身便往台下走。 “喂!你不是说不参加比试么?” “谁说我是去参加比试的?我不过是助人一臂之力,撮合一段良缘罢了!”明哲边走边说,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婉仪和予薇眼中。 看向台下,明哲已然走到武烈的身旁。 武烈迟迟不肯落笔,宣纸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他不是不想写,而是写不出。他担心自己的诗句太过逊色,入不了玉雪的法眼。他很想把握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但老天爷好似不站在他这一边,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好一点的诗句。 “武公子,迟迟不肯落笔,看来是没想好!” “你是来嘲讽我的?” “不敢不敢,武公子位高权重,我一个下人怎敢嘲讽武公子?” “那你来干嘛?听你家小姐的吩咐,看我笑话?若是如此,你大可回复她,我武烈即便写不出诗句,也不觉得丢人,我能力有限,做不到文武双全,还请她莫要关心!” 明哲话还没说几句,武烈就把该猜的都猜了个遍,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瞧过明哲。 若不是看在他爹面子上,明哲真想踢他几脚,再扇他一耳光。 “武公子所言都不对,我来此不是听我家小姐的吩咐,而是私下找武公子做一桩买卖——我替武公子作诗,武公子帮我一个忙。我保证所作之诗,在场无一人能出其右!”明哲自信满满,十成把握至少有九成。 “无人能出其右?好大的口气,我就纳闷了,你一个下人哪来的自信?”武烈蔑视道。 他根本就瞧不上明哲,甚至都不想与他搭话。 明哲深吸一口气,为了顾全大局,他只能一忍再忍,“我知道武公子看不上我,也没打算让武公子相信我。我只是想与武公子做一笔交易,赢了,武公子才华出众,令人刮目相看,那些心悦玉雪姑娘的世家公子们也该知难而退了。输了,无非就是错过此次良机,日后或许另有机会,只是机会何时再来,就不好说了。反正武公子也写不出诗,倒不如孤注一掷,放手一搏,让在下帮你一把,无论输赢,你都不会亏。这样的买卖,武公子还不动心么?” 威逼不行,只能利诱了。明哲抓住武烈的心思——他不过就是想跟玉雪姑娘表白罢了。奈何他半生习武,诗词歌赋对他来说,就是隔在他和玉雪姑娘之间的一座大山,想要搬走这座大山,光靠蛮力是不行的,还需动动脑子。 武烈是如此爱慕玉雪姑娘,面对得之不易的机会,他岂会轻易放过?明哲正是抓住了武烈的这个心思,才敢跟他做交易。果不出其所料,武烈上钩了。 “你真能帮我拿下此次比试第一?”武烈有所动摇。正如明哲所言,这笔交易对他来说,无论输赢,他都不会亏本。既如此,何不冒险一试? “我既然敢说这话,心中自然有把握,武公子只要和我做这笔交易,我保证你便是此次比试第一,无一人能赶超你!” 明哲的自信,让武烈彻底动摇,“那好,我便相信你这一次,若是你真助我得了第一,我不仅兑现我们之间的约定,还会给你一笔酬金,但若是我输了此次比试,我保证让你生不如死。” 武烈相信了明哲的话,却又未完全相信。赢了比试,那固然是皆大欢喜,但若输了比试,明哲可就遭殃了。一旦落到武烈手中,他估计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做交易总会有风险,但为了利益,冒险一试,也未尝不可? 明哲接替武烈的位子,拿起桌上的笔,蘸了点墨水,便在宣纸上笔走龙蛇,行云流水。 婉仪看到这一幕,好生奇怪:“鸢儿,你哥在干嘛?” 鸢儿看见明哲手握羊毫,在宣纸上行云流水,瞬间了然于胸:“他呀,应该是在帮武烈作诗!瞧他自信的样子,应该写的还不错!这场比试可有得看了!” “你哥还会写诗?”婉仪出乎意料道。 “对呀!哥哥写的诗在乡里大家都是赞不绝口。我哥从小就好学,只可惜家中贫穷,没钱供他读书,但他从未放弃求学的机会,一有闲暇之时,他就跑到私塾的窗子下,偷听先生讲课,久而久之,他和那群坐在私塾里的学子一样,各有所得。他也曾跑遍整个村子,只为借书学习,东家借一本,西家假一书,他看书很快,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他就看了不下百余本。若不是后来村子里闹饥荒,寒冬腊月,家家户户找不到柴火,为了取暖,大伙只能把书当作柴火烧了,或者就是饿得不行了,把书撕下来,凑合着水,当饭吃。勉强度过那段艰辛的日子。” 听鸢儿讲述他们的过往,婉仪心中隐隐作痛,直到今日她终于明白,为何明哲一直都很要强。不是他天生如此,而是他后来所遇到的变故改变了他。 “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你哥如此爱读书,想必修养一定很好,只可惜环境始终是影响一个人的重要因素。你哥虽读书百卷,但对人的态度还是有些过分。” 婉仪本来同情明哲的遭遇,但鸢儿接下的一席话,让她差点爆粗口。 “不是呀!哥哥对别人的态度都挺好的,只是对婉仪姐姐的态度有些过分。” “什么!”婉仪气不打一处来,“我本想着他经历了这么多事,心性有所改变也是应该的,搞了半天,他只对我的态度过分,对别人都挺好的,这不是针对我是什么?” 婉仪真想跳下去,二话不说,就给明哲两拳。 幸好,鸢儿及时拦住了她:“婉仪姐姐,你别生气嘛!哥哥对你的态度比较强硬,或许有他不得已的理由。” “不得已的理由?鸢儿,你太天真了!你哥这么做明显就是针对我,他一定是因为我的身份,才对我百般刁难。亏我还把他当朋友看待,原来在他心里,我一直都是另类,他从来就没有把我当作自己人。” 婉仪越想越气,真想揍明哲一顿。要不是予薇死死拦着,明哲估计早就倒在地上了。 “婉仪姐姐,你别生气嘛!我相信哥哥,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许他这么做,也是为了婉仪姐姐你好,你要相信他嘛!” 婉仪心软了,失落道:“他对任何人都好,唯独对我一人……你说,他有他的理由,难道我就没有自己的苦衷了吗?人都说将心比心,可到了我这儿,他对我的态度始终如一。我不祈求他对我能有多好,只希望他对我的态度能有所改变,哪怕只有一丝丝,那也够了。” “婉仪姐姐,其实哥哥对你的态度不仅是严厉,也是唯一。他这人从来不肯认错,唯独对你,他放下了尊严,只为换取你的原谅。若是别人耍脾气,他可能理都不理,放任他,任其去留。但哥哥对你,竭力挽留,想方设法地讨好你。我跟在哥哥身边这么久,从未见过他对哪一个人有这样的态度。你是第一个,抑或是最后一个,除你之外,无人能让他放下尊严,无人能让他竭力挽留。” 予薇这么一说,婉仪心里好受了些。这么一看,明哲对他的态度确实不一般,难道真如予薇所言,明哲对他的态度是迫不得已的?是与不是,估计只有明哲自己清楚。 “婉仪姐姐,你快看!”予薇指着台下,兴奋道。 婉仪顺着予薇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明哲放下手中的毛笔,捏住宣纸的两角,拿起来,轻轻一抖,一幅大作呈现在她的眼中。 第十六章 铁骑突出刀枪鸣 不仅是明哲,其他人也纷纷停笔,拿起桌上的宣纸,欣赏自己的作品,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似乎很满意。 看见其他人得意的笑容,武烈开始心慌,他们都是有名的才子文人,写诗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武烈不知明哲的文学深厚,万一明哲写出的诗晦涩难懂,抑或太过通俗,他岂不是成了全场的笑话? 想到这里,武烈有些后悔。他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明哲的交易,自己写诗,虽胜算渺茫,却也求个踏实,如今他心里七上八下,惶恐不安,生怕自己闹出笑话,在玉雪姑娘面前丢了脸面。 明哲看出了武烈的顾虑,自信满满地说:“武公子不必担忧!此诗既出,无与争锋。其他人只是看到了自己的作品,便得意洋洋,由此观之,他们不过是目光短浅之人。若是这首诗摆在他们眼前,他们只能自惭形秽。” 明哲的口气不小,居然敢说,此诗能让其他才子文人自惭形秽。估计在场来宾之中,也只有他一个人有这么大的口气。 明哲说话虽有些不切实际,但也给予了武烈信心。凡事都可以博一博,万一成功了,那他岂不是如愿以偿了?反正都走到这一步了,也不差这临门一脚,不成功,便成仁,何以惧之? 时间也差不多了,玉雪姑娘看见台下的诸位宾客大部分都写完了,点头示意侍卫。 “诸位,时间已到,还请放下手中之笔,若有执笔之人,则取消此次比试资格,望诸位权衡利弊!”他一挥手,两边的侍卫冲入人群,不由分说,收走了桌上的笔墨,即便有人没写完,他们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诸位,按我家公子所言,此次比试的胜出者,便可向玉雪姑娘倾诉爱意,若玉雪姑娘也中意此人,则成就一段佳话。比试的评选,便由玉雪姑娘亲自操持,诸位之中,谁愿首出?” 此言一出,台下一片寂然,大伙犹豫不决,谁都不敢率先垂范。 左右观望之下,他咬紧牙关,举起手,大喊:“我先来!” 他拿着自己的作品,走出人群,站在大伙面前,向大伙和玉雪姑娘行了个礼。 “诸位公子、玉雪姑娘,我身出汴京李氏,名健,因仰慕玉雪姑娘之舞姿,时常至怡红楼,久之心生爱慕之意。今日盛宴,小生不才,作诗一篇,欲表心意。” 这位李公子拿着自己的作品,徐徐念道:“似带如丝柳,团酥握雪花。帘卷玉钩斜,九衢尘欲暮,逐香车。”(选自唐代诗人温庭筠之作《南歌子·似带如丝柳》) 短短几句话,将爱意写尽。诗中的女子,纤腰如嫩柳般婀娜,玉手好似握着一团雪。当玉钩卷起车帘露出她的倩影,我便在她的车后紧跟不舍。随着车轮扬起的香尘,踏遍了京城大街,一直走进黄昏的暮色…… 此诗虽只有几句话,但将场景描绘生动,使人如临其境,如感其身。不用说也知道,诗中的女子便是指玉雪姑娘,而跟在香车后的男子,自然就是这位李公子。 大伙看李健这副模样,一脸嫌弃,纷纷议论道:“就他,还想追求玉雪姑娘?简直是痴心妄想!他无非就是把自己和玉雪姑娘放在一起,描绘的场景也只是想象中的美好,现实中根本就没发生过。画面再生动,也只是想象,根本不切实际,要是我,就直接把他淘汰了!” 别人的看法如何,并不重要,关键要看玉雪怎么说。 玉雪斟酌许久,还是将心中想法告知李健:“李公子的诗,画面生动形象,词句精炼明了,蕴意平易近人。此诗虽好,却不是玉雪心中佳作,恐怕要让李公子失望了!” 玉雪这么说,便是否决了李公子的诗,也就意味着李健惨遭淘汰。他是第一个敢站出来的人,却也是第一个淘汰的人。这当头一棒,也给后面的人带来了不小压力。 “很可惜,李公子的诗未能符合玉雪姑娘的心中佳作。诸位,可还有人愿意一试?” 大伙彼此看了一眼,手里握了一把汗。李健的失败,让他们都不敢急着上场。 左右观望之下,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手,大喊:“我来!” 他拿着自己的作品,穿过拥挤的人群,站在大伙身前,也和李健一样,向大伙和玉雪姑娘行了个礼。 “诸位公子、玉雪姑娘,我身出临安江氏,名逸。久闻玉雪姑娘之名,奈何两地甚远,未能相见,今应约赶来,只为见玉雪姑娘一面,不料玉雪姑娘一舞,让江某心动不已,江某不才,作诗一篇,斗胆向玉雪姑娘吐露心意。” 江逸拿着自己的作品,徐徐朗读: “怅卧新春白袷衣,临安寥落意多违。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 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选自唐代诗人李商隐之作《春雨》,略有改动) 这首诗的意境悲凉,倾诉心中之情:新春时节,微雨朦胧,我身披白衫怅然地卧在床上;幽会之地已然冷落,令我万分感伤。隔着蒙蒙细雨凝视红楼更觉凄凉,只好顶着珠帘般的细雨,在依稀闪烁的灯光中黯然归来。凄楚的暮春,遥远的路途,哪里可以寄托我的悲凄伤感?只有在残宵梦中才能与你相见。耳环情书已备好,怎么才能送达?只有寄希望于万里长空中,那一只刚刚飞来的鸿雁。 若说李健的诗是欢喜之情,那江逸的诗便是悲凉之情。李健身处京都,想要见玉雪姑娘随时都可以,但江逸不同,他和玉雪各处一地,相隔千里,江逸心悦玉雪姑娘,却难得一见,久之相思成疾,心中悲凉,惟盼一日,能与玉雪姑娘相见。此情此景,正好如诗中所言,不同于李健的诗,这首诗的主人翁只有江逸一人,所书之情,为伤感、不得愿之情。 这首诗言简意赅,蕴意隽永,与李健的诗相比,各有各的春秋,不能说谁的更好,不过大伙更偏向于江逸的诗。自古深情皆为悲情。 “江公子的诗确实不错!无论诗句刻画还是感情色彩,都堪称是上佳之作。不过很可惜,江公子的诗仍然不是玉雪心中佳作,恐怕也要让江公子失望了!” 江逸也惨遭淘汰,这无疑是给后面的人又一次沉重的打击。大伙脸上得意的笑容逐渐黯淡,他们开始担心,自己的诗也很难达到玉雪姑娘心中的要求。 “很可惜,江公子也未能符合玉雪姑娘的心中佳作。不过换一个角度想,这也是给诸位一个机会,玉雪姑娘还未选出心仪之作,大伙都还有机会,敢问还有谁愿意展示自己的作品?” 大伙这一次是真的慌了,喊了半天,都没人敢回话。他们都在担心自己的诗被玉雪姑娘否决,所以迟迟不敢上台。 明哲可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看到大伙都不敢上场,他坐不住了,给武烈使了个眼神,“武公子,此时不上,更待何时?机会就这么一次,你若不把握,别人就要抢走了!” 武烈紧紧握住手中的作品,左看一眼,右瞧一下,他也害怕被玉雪淘汰,迟迟不敢上台。 可也正如明哲所说,机会就这么一次,他若不把握,别人便会抢走,到时候,后悔的还不是自己? 武烈不断挣扎,上与不上就在一念之间。明哲是没性子看下去了,心想:“武烈好歹也是七尺男儿,却不想,像个姑娘一样,磨磨蹭蹭,犹豫不决,亏他还是武将出身,不知道举棋不定,此乃兵家之大忌也!不行,我得下一剂猛药!” 明哲靠近武烈,凑近他的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武烈立马就有了精神。 “你说的可是真的?” “你觉得我有说假话的必要吗?” 明哲自信的表情,让武烈放下了最后一层戒备,他鼓起勇气,毅然决然地举起手,大喊:“我来!”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武烈,此刻他便是全场的中心,就连玉雪姑娘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武烈不慌不忙,一步一动,缓缓走到众人面前,站在台上,转身看向大伙,“诸位,我武烈乃一介武夫,对于诗词歌赋,确实不太擅长,但今日为了玉雪姑娘,我武烈即便不擅长作诗,也愿赋诗一篇,赠予诸位,也送给玉雪姑娘。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不得不说,明哲这剂猛药确实够猛,让武烈从胆怯畏惧,瞬间变得自信满满。 武烈拿着明哲的作品,看了一眼玉雪姑娘,鼓足勇气,徐徐念道: “红绸作席彩灯高,人涌似海声凌霄。 不怜美人色窈窕,庶几玉雪舞剑骁。 画舫离岸曲终罢,涟漪泛起风萧萧。 帷幕帐下含情目,若隐若现细柳腰。 肤如凝脂手柔荑,领如蝤蛴齿瓠犀。 莞尔一笑欠身礼,宾客齐欢如东曦。 剑起沧澜横扫嚣,矫若游龙剑锋飘。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静波涛。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今观玉雪执剑舞,英姿飒爽传芬芳。 世家公子见倾心,欲献千金换红颜。 佳人不慕千金价,愿伴良人去经年。 言尽于此意犹远,暂以此篇诉心言。” 全场一片寂然,没有欢呼,没有掌声,没有嗤笑,没有讽刺,有的只是风声、水声。 这首诗开篇写景,描绘便是宴会之景,接下来便是写玉雪姑娘的出场,以及那无与伦比的剑器舞,然后便是写诸位公子争先恐后地向玉雪姑娘告白。 这首诗不同与前面的两首诗,它不是一首情诗,而是一首写景诗,诗中描绘的景象便是此次宴会。这也是这首诗的独特之处,其他人的诗无疑是写给玉雪姑娘的情诗,再不济也是表达自己的爱意。明哲的这首诗,全篇不提情爱二字,即便提到了一点,也是写诸位公子追求玉雪姑娘的画面。 当然,让大伙不理解的不仅仅是这一点,还有这首诗的最后一句:言尽于此意犹远,暂以此篇诉心言。 若不是武烈位高权重,大伙不敢得罪。否则听到这最后一句,大伙估计都要笑出声。这明显就是偷工减料,诗还没写完,拿这句话勉强凑个数,草草了结。人家都是卒章显志,明哲这首诗随便一句话就想打发人,未免也太不知廉耻了!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武烈读完这最后一句,也快忍不住了。 这不是明摆着吗?明哲故意接近他,然后骗取他的信任,最后让他当着大伙的面出丑。 其他人,武烈尚可不在意,但这是写给玉雪的诗,玉雪听了会怎么想?明哲明摆着让他在玉雪面前丢尽脸面。 武烈凶神恶煞地看向台下的明哲,面目狰狞,恨不得立刻冲下台去,二话不说就是给明哲一顿暴揍。 武烈正气头上,哪顾得上其他人,他现在只想把明哲生吞活剥了,否则难消他心头之恨! 就在这时,玉雪开口了:“武公子这首诗确实不错,写景生动形象,描绘玉雪的容貌与舞姿也淋漓尽致,跃然于纸上。相较于前二者,玉雪更偏爱于武公子这首诗。” 玉雪的话震惊全场,武烈听了,顿时愣住。他不敢相信,玉雪居然中意自己的诗。不仅是武烈,在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一首写景诗,居然能得到玉雪姑娘的青睐,这说出去,谁敢相信? 大伙顿时就不服气了,可碍于武烈的身份,敢怒而不敢直言,有气只能憋在心里。 武烈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收起了愤怒的表情,面带微笑看着台下的明哲。 明哲什么都不想说,人都如此,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过,武公子这首诗还是有一缺陷之处。” 玉雪也不按套路出牌,先前还夸赞武烈的诗生动形象,描景细腻,转眼间就说此诗有缺陷之处,这明显是“先给一颗糖,再打一巴掌”。 “这首诗的结尾略微有些潦草,给人一种没有写完的感觉,不知是时间不够,未能写完,还是故意如此?” 武烈接不下去了,他又不是明哲肚子里的蛔虫,鬼知道明哲心里在想啥。写诗写一半,即便他得到了玉雪姑娘的偏爱,等比试结束后,他还是要跟明哲算这笔账。 “玉雪姑娘说的不错,这首诗确实没写完!” 明哲手握寸光,大摇大摆地走出来,也不怕武烈弄死他。 大伙的目光都聚集到明哲的身上,谁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走路都这么嚣张,还大言不惭地说,武烈的诗是未完之作,这完全就是在自寻死路! “喂,你谁啊!别在这里乱说话!你可知道这位武公子乃是武侯府的少主,就不怕武公子一怒之下,把你从船上丢下去?” 大伙都在嘲笑明哲不知天高地厚,敢这么跟武烈说话,完全是不知死活。 明哲不屑和这群人打交道,自顾自地走上台,“武公子,诗还不错?” 武烈奇了怪了,他还没找明哲算账,明哲居然自己找上门来,自投罗网,真不怕武烈把他弄死? “你怎么出来了?” “当然是来替武公子解围啊!” 说的好听,如今弄成这样的局面,还不是他搞的鬼。武烈后悔不已,若是当初他不听明哲的鬼话,也不会弄成这样。现在他是既丢了面子,又失了机会,真是得不偿失啊! “武公子,这位是……”玉雪看见明哲敢这么跟武烈说话,忽然对他的来历起了兴趣。 武烈看了明哲一眼,垮着一张脸,懒得介绍他。 明哲知道武烈还在气头上,也不等他介绍,便自报家门:“在下姓陆,名渊,字明哲。” “原来是陆公子,玉雪这厢有礼了!” “玉雪姑娘客气了!” 看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客客气气的,心里顿时就来气了:“明哲,你可以呀!当着大伙的面讽刺我,很有骨气嘛!就不知道,你这身傲骨耐不耐打?” “武公子,你先别这么说!我说了,我是来替你解围的,可不是来跟你吵架的!你要跟我算账,等以后再说,我们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再说!”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武烈确实不敢大打出手,何况玉雪也在这里。他倒是想看看,明哲究竟有何高招,能替自己解围。 “那好,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你若真的替我解围,我便既往不咎,但若不能,后果是什么,就不用我说了!” 台下的人只顾着看戏,漠然视之,才不管明哲的生死如何,唯有坐在对面的鸢儿和婉仪,为明哲捏了把汗。 “你哥也真是的,明明都结下了梁子,还不知死活,真是把自己的命不当命!” 婉仪觉得明哲这人就是不知道什么叫作害怕,什么叫作死。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这天下估计也只有他一个人敢怎么做了。 “我相信哥哥,他从不会做无把握之事,他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鸢儿对明哲总是充满信心。 “鸢儿,你就这么相信明哲?” “他是我哥,我当然信他啊!” 鸢儿这回答也是绝了,婉仪竟无言以对。 回到明哲这边,武烈的步步紧逼,台下观众的举目共睹,让明哲进退两难。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正如诸位所想,这首诗确实没写完,不是因为时间不够,也不是江郎才尽,只是时候未到。上阙只写到这里,是因为宴会仅进行到此处,下阕未写,是因为好戏才刚刚开始。后半段有些激昂,还请各位好自为之。” 大伙完全不理解明哲在说啥,什么后半段有些激昂,什么好自为之?这哪儿跟哪儿! 还不等大伙反应过来,明哲便已进入备战状态,他握紧寸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瘆人的笑容,“来都来了,躲着干嘛?” 话音刚落,船下突然飞上来几个钩子,牢牢卡死在船的边缘。这些钩子上绑有绳索,数十个蒙面黑衣人顺着这些绳索爬上了画舫。 他们将大伙团团围住,切断所有逃生路线。这群蒙面人手里握着长刀,大伙不敢反抗,只能老老实实蜷缩在一起。 侍卫们眼看情况不对,不顾自身安危,冲了上去,与蒙面人厮杀,可都成了刀下亡魂。这群蒙面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即便是武侯府的侍卫,也拿他们没办法。 涌出的鲜血,有的洒在甲板上,有的则喷溅在墙壁上。这群世家公子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纷纷挤作一团,瑟瑟发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武烈懵了,这群蒙面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不知道,他们有何目的他也不知道,如今他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任人屠戮。 “这还得问你呀,武公子!”明哲挡在武烈和玉雪身前,他对于这群蒙面人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他说后半段有些激昂,让大伙好自为之,原来是这么一个意思。此刻,大伙才意识到明哲这话的意思,为时晚矣! 第十七章 提携玉龙为君死 武侯府的侍卫都被这群蒙面人干掉了,如今守在武烈身边的,就只剩下明哲一人。 那群文弱书生,自知不敌蒙面人,蜷缩作一团,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武烈自身都难保了,还不忘守在玉雪身边,足以表明他对玉雪的痴情。 最难受的当然是明哲了。面对这么多强敌,他也很棘手,正所谓双拳不敌四手,他一个人还好说,但要兼顾武烈、婉仪等人,他怎么可能打得过嘛! 蒙面人不敢轻举妄动,在他们的计划里,根本没有明哲的出现。如今的局面,他们也不知所措,只能先将众人围住,再行定夺。 “明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群人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又要干什么?” 明哲也是服了,这么简单的问题,武烈居然没看出来,这群人明显是奔着他来的,目的就是刺杀他。 “武公子,要怪就怪你的身份太特殊了。你是武侯之子,你爹在朝中又是主战一派,与求和派的人早就结下梁子。别人弄不了你爹,只能拿你开刀了!你若不死,别人便可拿你作为人质,从而威胁你爹;你若身亡,你爹便会悲伤过度,无心于朝堂。由此观之,你无论死活,对他们来说都有利!这群杀手便是受他们的指使,前来活捉你,你负隅顽抗也罢,以死明志也罢,他们的目的都会达到。” 明哲将时局分析得透彻。这群杀手,十有八九,便是求和派雇佣的。他们想捉住武烈,由此作为筹码,逼迫他爹转变态度。只要武召点头了,其余人也会跟着倒戈,这样一来,朝中只剩求和派,再无派系之争。 当然即便未能将武烈拿下,除掉武烈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武召因丧子,悲伤过度,无心朝政,主战派群龙无首,日渐消弭,最后朝堂只剩下求和派。 不得不说,这招确实狠毒,如同扼住武召的咽喉,窒息般的痛苦。 明哲唯一能做的,便是守在武烈身前。他咽了咽口水,心里慌得一批。他也没把握战胜这群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他们都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经历多年训练,才有资格执行任务。 反观明哲这边,船上的侍卫都死绝了,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文弱书生,只有武烈、婉仪、鸢儿和明哲这几个人勉强和杀手硬碰硬。 对方人多势众,即便手中有十大名剑,也不一定是这群人的对手。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武烈献出去,以此换取自身性命。 明哲或许不会这么做,但这群文弱书生早就蠢蠢欲动,他们为了自身安危,哪顾上其他人的性命,若是把武烈交出去,能换取自身性命,他们巴不得这么做。幸亏武烈是习武之人,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这群书生才不敢动手。 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剑拔弩张,气氛凝重,一句话便可引起一场生死对决。明哲必须想到一个万全之策,既能保证武烈的安危,又能救出所有人。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明哲想了许久,也没个好办法。 看来这场生死对决,是在所难免了! “明哲,我们现在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看这架势,不把他们放到,我们就成了刀下亡魂。罢了,许久没活动筋骨了,打一架练练手,也还不错!” 都这个时候了,明哲还能说笑,果然是宠辱不惊,临危不乱。也对,反正这群杀手的目标不是他,他怎么说都没问题。 武烈自知躲不过去,挺直腰板,站了出来。他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拔出腰间的佩剑,指着这群杀手,“你们的目标是我,不要伤及无辜!我乃武侯府少主,自幼受训,战场上没有亡者,只有战死之人,若你们想活捉我,大可不必!我愿以我的命,换这船上所有人的命。反正你们拿到我的尸首,也能达到目的。” 这一刻,明哲对这位武侯府的少主另眼相看,“不愧是武召的儿子,敢于直面死亡。深陷险境,不选择逃跑,反而用自己的命,换取无辜者的命。果然是应了那句话,战场上没有胆怯者,只有无畏死亡之人。武烈,做的不错!” 不仅是明哲对武烈的态度改变了,一旁的玉雪看武烈的目光也改变了。她以前看武烈时,目光里总带着一分敬重,一分位贱之人对位高之人的敬重,而现在她看武烈的目光,不再是敬重,而多了一分欣慰与欢喜。 只可惜,武烈没看到这一幕,他光顾着和杀手谈判,没有顾及身旁的玉雪。 其实,武烈心里也没个底。他话虽是这么说,但杀手会不会答应,还是一个未知之谜。若是他们强上,武烈先前说的这些都是白搭。 这群世家公子都是武烈邀请来的,武烈也不希望看到他们出事,但是面对这群凶神恶煞、手段残忍的杀手,武烈自身都难保,又如何保证他们每一个人都平安无事? 他顾及不到这么多人,唯有心中恋恋不舍之人,让他难以割舍。他缓缓挪动脚步,凑近明哲身边,放低声音:“明哲,拜托你一件事,帮我照顾好玉雪,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不要让她受到一丁点伤害。此生未能向她告白,实乃心中遗憾。也请你转告我爹,不要为我悲伤过度,朝廷还需要他,他若倒下了,大宋也就完了。我不希望因我一人的生死,断送大宋几百年的江山,更不想成为后人眼中的千古罪人。我就只剩这么点心愿,还请你不要推辞!” 明哲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这么急着交代遗嘱,心里感叹道:“后事都交代完了,武兄,你这未免也太快了!” 明哲无言以对,武烈这性格太过耿直,说是啥就是啥,一套跟一套的,反正明哲是受不了。琢磨着玉雪姑娘一直不肯接受他,恐怕也和他耿直的性子脱不了干系。 说了半天,明哲一点反应都没有,武烈心里急了:“明哲,你在听吗?” 明哲回过神来,点头应道:“在听,在听!” 武烈也是无语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心不在焉的!” “我去,你自己心里没点数么?”明哲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情况危急,他非得跟武烈好好理论一番。 明哲拍了拍武烈的肩膀,“武兄,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为好,我帮不了你!我唯一能帮你做的,便是帮你解围,不仅是诗词上的解围,亦是生死上的解围!” 明哲趁蒙面人不备,甩出寸光,寸光在空中旋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击打在其中一名蒙面人身上,那名蒙面人直接被击飞。 蒙面人还没反应过来,明哲纵身一跃,跳下舞台,一个扫地腿,又踢倒了几名蒙面人。明哲算准时机,向前翻了个跟头,不偏不倚接住了寸光。 蒙面人眼看情况不对,统统围了过来。明哲被蒙面人围住,眼看没出路了,他灵机一动,一个箭步,踏上桌子,然后腾空而起,落在蒙面人身后,握紧寸光,给蒙面人来了一拳,蒙面人被击飞,与桌子碰在一起,桌子直接裂开散架。 明哲的举动彻底激怒了蒙面人,他们纷纷亮出长刀,二话不说便向明哲砍来。明哲双拳难敌四手,只能不断退让。 眼看明哲陷入危险,鸢儿怎能坐怀不乱,她不顾婉仪的劝阻,一跃而下,拔出承影剑,与蒙面人厮杀。 对方人多势众,单凭鸢儿手中的承影剑和明哲手中的寸光,怎么可能是蒙面人的对手? 再者,这群杀手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武力不同于寻常侍卫,每一刀挥砍,都是直奔要害,刀刀致命,一个不小心,便会沦为刀下亡魂。 明哲横过竹笛,挡在身前,抗下蒙面人的长刀,不得不说蒙面人的力劲是真的大,明哲为了抗下这一刀,双腿不得不屈膝,抵消掉大部分的力劲,否则这一刀,他没准还接不下来。 针尖对麦芒,明哲也不是吃素的。他奋力一抬,数把长刀瞬间弹飞,然后握紧竹笛一端,身前横扫,将周围的杀手全部震飞。为此,他也消耗了不少体力,身体渐渐虚脱,若是杀手再围攻上来,他可没把握挡下杀手的一刀斩。 鸢儿这边情况也不是很好,杀手抱团围攻,鸢儿仅凭承影剑,不可能是这群人的对手。鸢儿不断后退,最后被逼进角落里,无路可退。 眼看鸢儿就要招架不住了,明哲目光一转,将盖在桌上的桌布一掀而起,桌上的茶盘、果盘全部飞了出去,重重击打在杀手的后背上。 许多杀手由于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异动,纷纷中了招,有的甚至被击倒于地。明哲这一招背后偷袭,为鸢儿缓解了不小的压力,鸢儿趁势扭转战局,将离自己最近的几个蒙面人一剑封喉,剩下的蒙面人不敢再攻上来。 但这只能解一时之危,蒙面人稍作调整,又围了上来。这一次他们将鸢儿和明哲团团围住,不留给明哲任何机会,即便明哲想要凌空飞步,也没有施展空间。 明哲和鸢儿背靠背,一人防守一侧,战局陷入胶着状态。 “鸢儿,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好好待在上面么?你跳下来,不是自寻死路么?” “我不管!鸢儿看见哥哥一个人孤军奋战,心里就很难受,我知道哥哥是为鸢儿好,但鸢儿不忍心看见哥哥陷入困境,若无你,鸢儿即便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鸢儿还是耍小孩子脾气,不过她这话确实让明哲心暖。明哲侧过头,瞥了一眼,脸上浮现一丝欣慰的笑容。 “傻妹妹,你我都要活下去,不为别人,只为彼此!” 话音刚落,明哲率先突围,他仗着自己内力深厚,强行震开蒙面人,打开一条生路。 “鸢儿,你先去救人,这里有我撑着!” 明哲来不及多说什么,他不断与蒙面人交手,为鸢儿争取时间。鸢儿虽然舍不得明哲,但看着这么多人受难,她也不忍心。在亲情与大义面前,是明哲为她指明了方向。 她突出重围,直奔围困人群,那几名蒙面人看见鸢儿往这边赶来,亮出长刀,准备应战。双方剑拔弩张,战局一触即发。就在鸢儿将要和那群蒙面人动手之际,一个人影的出现,瞬间改写了战局。 她手持利剑,在几名蒙面人之间自由穿梭,蒙面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背后一凉,意识全无,倒在了地上。 “婉仪姐姐!”鸢儿欢喜道。 婉仪看见明哲和鸢儿两人不顾自身安危,奋力抵挡蒙面人的进攻,而她自己却站在楼上,坐观成败,漠然视之,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最终,她看不下去了,拔出纯钧剑,纵身一跃,飞下高楼。她落在蒙面人身后,趁其不备,从后面偷袭。纯钧剑的锋利程度,难以想象,只是轻轻一划,伤口便深入骨髓,体内经脉也尽数断裂。 就这样,那几名看管世家公子的蒙面人,被婉仪轻松解决。 “就这点实力,也敢当着我的面,随意杀人,活的不耐烦是?”婉仪往蒙面人的尸体上踢了一脚。 武烈看见婉仪也加入了战斗,他身为此次宴会的东道主,怎可置身事外?他安顿好玉雪,拔出佩剑,转身与那群蒙面人展开厮杀。 战局被分成了三个部分,一部分由明哲对战蒙面人,另一部分由婉仪、予薇联手对战,剩下的一部分,就交由武烈自行解决。 渐渐地,蒙面人开始不敌明哲等人,处于下风地位,为了扭转战局,他们只能放火烧船,与明哲等人同归于尽。 “该死!他们疯了,居然放火烧船!”明哲也是被他们这种不要命的举动震惊到了。 画舫上浓烟滚滚,火焰遇到烈酒,烧得越来越旺,桅杆化作灰烬,甲板破裂,出现了几个大窟窿,整艘船正在被烈火瓦解。 明哲等人边打边撤,聚拢到一块,商量对策。 “打不过,就放火,他们也就这点能耐!”武烈一脸不屑地说。 “武兄说的在理,不过如今双方伤亡惨重,你的手下无一人幸存,他们也死了不少人,我这样子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为今之计是先离开此地,在做打算。” 这群杀手既然敢放火,与武烈同归于尽,必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看来这场谋杀是蓄谋已久的,目的就是在这一天,除掉武烈。这群杀手都是幕后之人培养的死士,只要能除掉武烈,什么招数他们都能使出来,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在所不辞。 明哲、予薇和婉仪,不经意间卷入此事,误打误撞搅乱了幕后之人费尽心机布好的局。也多亏他们,幕后之人的阴谋才没有得逞。 现在已是火烧眉毛,明哲来不及多加揣测,只能先安排好撤离方案:“听我说,我和武兄继续牵制住蒙面人,鸢儿和婉仪去疏散人群,带领大家跳船逃生。记住,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一定要在画舫沉入河底之前,救出所有人,包括你们自己!” 一听到要和明哲分开行动,鸢儿立马不答应了:“不!鸢儿要和哥哥待在一起!” “鸢儿听话!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你和婉仪去救人,我和武兄拖住他们,不然我们都会殒命于此!相信哥哥,按我说的做,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明哲挤出一抹笑容。 时不待人,明哲和武烈先行一步,前去拖住蒙面人。看着明哲离去的背影,鸢儿心里恋恋不舍,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婉仪摸了摸她的头,轻声细语道:“你要相信明哲,他既然说没事,那就一定会没事。” 鸢儿骤然有了精神:“嗯!婉仪姐姐,我们去救人!” 明哲等人兵分两路,一路拖延,一路救人。大火越发迅猛,船体开始倾斜,船舱开始渗水,用不了多久,这艘画舫便会沉入汴河。 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大伙乱作一团,有的甚至瘫坐在地上,傻傻发呆,不为所动,有的则是四处溃散,自寻出路。 婉仪和鸢儿,费了好大的劲,才把这群人重新聚在一起。 “大伙听我说,等会儿我们会掩护你们,跳船逃生,但你们不可挤在一起,挡住通道。我南宫韵可以向你们保证,你们都能逃出去,但一定要听从安排。你们当中若有不识水性的人,可以和识水性的人待在一起,入水后,不要慌张,向岸边靠拢,只要上了岸,你们就安全了!” 他们哪敢不听话,如今他们的命都掌握在婉仪的手中,一旦婉仪丢下他们,他们可就完了。 婉仪很满意他们的态度,果然只有在生死面前,他们才会乖乖听话。 “那好,我们开始!” 婉仪和鸢儿组织疏散人群。随着落水声的传来,大伙排好队,一个一个地跳船逃生。 这群人跳下船后,拼了命地向岸边游,好在画舫离河岸不远,游了一会儿,他们便上岸了。 船上其他人都跳船逃生了,就只剩下明哲等人还在和蒙面人纠缠。 “玉雪!”武烈突然大喊。 明哲顺着武烈的方向看去,只见玉雪姑娘还待在船上,她站在下船舱的楼梯口,焦急万分。 “婉仪!”明哲大喊一声,顺带给婉仪使了个眼神。 婉仪立马心领神会,走之前,不忘跟予薇交代了一下:“鸢儿,你守在这里,我去接玉雪姑娘过来!” 鸢儿点了点头,“婉仪姐姐快去!这里有我守着。” 婉仪两步作一步,向玉雪这边赶。她光顾着救人,却没注意到,她身后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箭弩,对准她的后脑勺,扣动了扳机。 弓箭如激湍一般,向婉仪射去。鸢儿看到这一幕,猛然大喊:“婉仪姐姐,小心!” 婉仪闻声转身,只见那支弓箭正向自己的眉心飞来,她下意识用剑格挡在自己身前,双眼一闭,不敢直视。 只听“哧”的一声,弓箭刺入了他的左肩。 婉仪缓缓放下剑,睁开眼睛一看,明哲挡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接下了这一支箭。 第十八章 斯须九重真龙出 “咚”的一声,明哲双膝跪地,他脸色苍白,气息紊乱,伤口涌出的鲜血顺着箭支滴落,整个人看上去奄奄一息。 他先前与蒙面人交手,消耗了大量内力,如今为婉仪挡下这致命一箭,已是油尽灯枯,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眼神开始恍惚。 “哥哥!”看见明哲出事了,鸢儿不顾一切地向明哲奔来。 就在这时,一旁冒出了几个杀手,挡住了鸢儿的去路。这些杀手先前与明哲纠缠,实力不分上下,如今明哲中箭倒地,他们便把注意力放在鸢儿身上。 鸢儿不得不与他们交手,不时还要看向中箭的明哲。她的眼神里,全是对明哲的担心,这是她最不希望看到的,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看见明哲中箭倒地的那一瞬间,婉仪不知所措,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她不敢相信,这个动不动就惹她生气的人,居然为她挡下了致命一箭。明明他是如此厌恶自己,为何还要为她挡下这一箭?他这样做无疑是拿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婉仪手一松,纯钧剑掉在了地上。剑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她。她蓦然回神,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心有余悸,但看见明哲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眼前这个讨厌她的人,为了救她,不惜以身挡箭,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婉仪感到愧疚。 他明明可以置身事外,明明可以视若无睹,明明可以袖手旁观,可他还是选择救自己。婉仪鼻子一酸,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她很少流泪,可在他面前,她放下了所有,无论是身份,还是尊严。 “明哲……”她哭着喊他的名字,脚步缓缓移动,向明哲靠近。她不知道明哲还能不能听见,但心里内疚驱使她一定要这么做。 “我还没死呢!干嘛急着给我哭丧?巴不得我早点死啊!”明哲即便受了伤,傲气依旧不减。 “明哲,你没事啊!”婉仪惊喜道。 “我的大小姐,你没看见我中箭了么?我现在左臂是一点知觉都没有了,你就不能扶我起来一下么?” 婉仪哦了一声,赶忙把他扶起,“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明哲捂住左臂,皱紧眉头,强忍着痛楚,“气息紊乱,血脉不通,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火势越来越大了,你们得赶紧离开,否则我们都要葬身于火海。” 明哲还没说几句话,腿一软,差点倒在地上,幸亏婉仪及时扶住他。 “扶我到玉雪姑娘那里!”明哲指着呆在原地的公孙玉雪,脸上越发惨白,连说一句话都觉得费力。 玉雪看见明哲受伤了,心中惊恐,慰问道:“陆公子,你没事?” “放心,我还死不了,只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玉雪姑娘。玉雪姑娘迟迟不肯下船,究竟是何原因?我见玉雪姑娘左右徘徊,是这下面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让玉雪姑娘牵挂不舍么?” 明哲虽然受伤了,但脑子还挺好使的,一眼便看穿了玉雪的心思。 “不瞒陆公子,在下面的船舱里,有一间我的闺房,那里面放有一个盒子。这个盒子妾身娘亲所留之物,妾身经年带在身边,没想到今日遭此横祸,盒子留在了屋内,妾身本想取回盒子,但下面已是熊熊大火,以妾身的能力,根本无力为之,妾身左右徘徊便是为此事。陆公子可有办法,为妾身拿回盒子?此物对妾身极其重要,还望陆公子帮帮妾身,妾身感激不尽!” 玉雪正要行礼,却被明哲拦住了:“行礼就不必了,我也有事想请玉雪姑娘帮忙,不如这样好了,我帮玉雪姑娘拿回盒子,玉雪姑娘帮我解答心中之惑,彼此有利可图,玉雪姑娘意下如何?” 明哲若是个商人,做生意肯定不会亏本,什么事都想的这么精明,真是一点亏都不吃。不过他现在身受重伤,连说句话都费力气,哪还有什么力气冒着大火取回盒子?他这简直是在说笑。 “陆公子能为妾身拿回盒子,妾身感激不尽,不过如今陆公子身受重伤……” 明哲知道她想说什么,“玉雪姑娘是觉得我如今中箭了,下面又这么危险,想要取回盒子根本是在说笑。” 玉雪不知该如何回他,他所言确实是自己心中所想。 “你不许去!你是因救我而受的伤,我不能让你再冒险,要去也是我去!你先带玉雪姑娘离开,我下去取回盒子。如果我回不来,代我向我爹说声对不起。” 婉仪松开明哲的胳膊,正要下楼,却被明哲一把拉住,大声呵斥:“婉仪,不许胡闹!你不愿让我冒险,我岂愿让你冒险?你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对得起我为你挡的这一箭么!听我的话,带着玉雪姑娘先走,剩下的交给我!” 明哲把婉仪推到玉雪身边,转身对着武烈和鸢儿大喊:“武兄、鸢儿!这艘船撑不了多久,你们先行离去,剩下的交给我!” “不行!鸢儿不能让哥哥深陷险境!”鸢儿第一个不同意明哲的做法,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明哲陷入险境,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她做不到。 “鸢儿姑娘说的对,陆兄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要走也是大家一起走,我们决不会抛弃你!”武烈也不同意明哲的做法,他是因为自己才卷入这场闹剧的,如果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别说鸢儿了,就连他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无论如何,他也把明哲救出去! 船上的火势越来越大,突然“嘣”的一声,船尾发生爆炸了,整艘船开始倾斜,大家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这群杀手无所谓生死,以命相搏,誓死留下武烈。 明哲不能让幕后之人如愿,他劝武烈:“武兄,你必须走!如果你葬身于此,岂不是如了幕后之人的愿?那我们做这么多,岂不是白费了?你必须走!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我们,只有你逃出生天,才能为你死去的手下报仇!难道你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你白白丢掉性命么?” 明哲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武烈看着自己死去的弟兄,心中愤慨不已。他恨不得与杀手拼个你死我活,为死去的弟兄报仇。但如明哲所言,他一旦葬身于此,不仅让幕后之人如愿以偿,也让他死去的弟兄白白丢掉性命,他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人! 说动了武烈,剩下的也只有鸢儿了。鸢儿是他妹妹,他很清楚鸢儿心里是如何想的。要想说动鸢儿,他不得不以情动人。 “鸢儿,你要好好活下去!我答应过娘亲要护你一生无恙,我不能让你殒命于此。无论如何,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这不仅是我对娘亲的承诺,也是我作为哥哥的责任。鸢儿,答应哥哥好好活下去,你要用你手中的利剑,划破世间的黑暗,让黎民百姓看到希望。若是如此,哥哥即便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明哲挤出一抹微笑,他只希望鸢儿能好好活下去,其余的他从不奢求。鸢儿看见他的笑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她心里有许多话想对明哲说,可在这一瞬间,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随着船舱又一次爆炸,画舫严重倾斜。时不待人,明哲大喊一声:“走!” 婉仪狠下心,带着玉雪向出口逃生。武烈和鸢儿闻声,将身边的杀手击退,然后奔向出口。 杀手看见武烈想要逃走,立马追了上去。 “喂,你们对手是我!” 杀手停下脚步,看向身后明哲。只见明哲朝着他们邪魅一笑,右手握住插入左肩的箭支,奋力一拔,鲜血喷涌而出,明哲依旧面不改色。他将箭支掷在杀手身前,收起寸光,然后不慌不忙地从背后取下一把剑。 剑方一出鞘,一股剑气涌起,震惊四座。月光之下,银白的剑身烁烁闪耀,锋利之间,透露着寒意。剑身上的七星纹路,与天上的北斗七星遥遥相望,飞龙图案,栩栩如生,刻画细腻,犹如真龙现世。 明哲手握七星龙渊,剑锋指着这群杀手,眼神中充满杀意,“此剑加之于你,定有所伤!” 明哲犹如一支飞箭,冲向杀手。面对来势汹汹的明哲,杀手们暗自咽了咽口水,紧握手中利刃,他们先前还不觉得什么,但看到明哲手中的龙渊剑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此剑的威名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明哲先前用寸光与他们交战,勉强打个平手,现在明哲手握龙渊剑,他们手中的长刀又怎可能是龙渊剑的对手?他们本是来除掉武烈的,没想到一夜之间,竟然见到了三把绝世名剑,不知是说他们幸运呢,还是倒霉呢? 不仅是杀手,在场除了鸢儿,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们从未亲眼见过龙渊剑,但光是听说龙渊剑的传闻,就让他们心动不已。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这把剑付出了所有,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的腥风血雨。 今夜,他们不仅见识到了承影和纯钧,更有幸见到了七星龙渊。婉仪对这把剑魂牵梦绕,日日夜夜期盼这把剑的主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从见到明哲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感觉他们很久以前就见过,或许正如那位算命先生所言,龙渊剑的主人便是自己的有缘人,他们之间即便从未见过面,也能认出彼此。之前她从未见到明哲施展龙渊剑,只是猜测明哲身上的这把剑就是龙渊剑,而现在她终于可以确定,明哲就是自己要找的有缘人。 武烈看见明哲手中的龙渊剑也是吓了一跳,他先前看见鸢儿手中的承影剑,已是匪夷所思,难以置信。现在明哲又当着大伙都面,施展龙渊剑,这叫他如何相信,一个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人,居然身负十大名剑之一的龙渊剑,这换了别人也不敢相信啊! 这两位还算是正常的,接下来的这位就有些不对劲了。玉雪只是怡红楼里的一位舞姬,也听说过龙渊剑的传闻,她看见明哲施展龙渊剑,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只是不到一会儿,她脸上惊讶的表情就消失了。她好像早就知道会有人拿着龙渊剑找上门来,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是明哲,所以她才会感到惊讶。 这也证明她与龙渊剑之间有着不可言说的秘密,或者说她身上藏有轩辕剑的秘密。明哲找上门来,目的就是想从玉雪身上打听出轩辕剑的秘密,如今看来,阿杰留下的那幅画,就是暗示轩辕剑的秘密藏在公孙玉雪的身上。明哲他们没有找错人。当然,这些只是后话,当下之事,是逃出生天,解决掉所有是杀手。 明哲上来就是一记横劈,前排的杀手用长刀抵挡,却被明哲一剑斩断,锋利的剑气划破他们的夜行服,伤口开始渗血。 他们不相信明哲一个人能打得过他们这么多人,负隅顽抗,势要与明哲决一死战。渐渐地,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明哲剑术极高,每一剑都对准要害,招招毙命,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敌明哲一人,而且他们交战许久,体力开始不支。 “湮灭第二式,震魄!”明哲一跃而起,剑锋对准地上,落地猛然一插,周围的杀手全部被震飞,紧接着明哲施展湮灭第三式——空斩,一阵刀光剑影,每个杀手的身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剑伤。 龙渊剑销铁如泥,斩断发丝都是易如反掌之事,他们手中的兵器根本不是龙渊剑的对手,明哲这一剑,叫他们清楚认识到,与他硬碰硬,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根本毫无胜算,与其死在明哲手中,倒不如拼尽全力,除掉武烈,这样也算是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 果然他们将矛头对准武烈,想要在明哲解决掉他们之前,除掉武烈。但明哲岂会放任他们除掉武烈? “湮灭第五式,剑影!”他的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在杀手之间,杀手毫无招架之力,被明哲一剑封喉。 横竖都是一死,剩下的几个杀手,丢掉手中的长刀,从怀中取出连弩,对准武烈,妄图远距离击杀武烈。 明哲自然不会给他们机会,举起龙渊剑,与肩同平,“湮灭第一式,荡魂!” 剑气直击他们的脖子,只听剑划破长空的声音,他们的手不听指挥,腿也失去了知觉,整个人脖子以下都没了知觉, 他们想要低头,却觉得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明哲这一剑斩断了他们的脖子,他们的脑袋滚落到一边,身体躺在地上,脖子的断裂处,流出大量鲜血。此等场面,可谓是血腥至极! 恐怕幕后之人万万没想到,他辛辛苦苦培养了这么多杀手,就是等今日一举除掉武烈,却被明哲搅了局,武烈不仅没被除掉,他派出去的人也都成了剑下亡魂。 婉仪等人看见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他们难以置信,一转眼儿的功夫,明哲就除掉了所有杀手。先前明哲用寸光和杀手交战,勉强打个平手,没想到只是换了一把剑,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除掉杀手简直是轻而易举。 怪不得明哲要叫他们走,原来他早就有所打算,他们待在这里,反倒妨碍明哲施展拳手。明哲看上去普普通通,做起事来一点都不含糊。 “嘣!”船头传来第三次爆炸声,船体已是破败不堪,他们若再不下船,下场也和这群杀手差不多了。 “画舫撑不住了,你们先走!” 话音刚落,明哲转身冲向火海,一脚踢开摇摇欲坠的房门,沿着楼梯向船舱深处走去。 “哥哥!”鸢儿看见明哲一头扎进火海,想冲上去找回他。 婉仪不许她冒险,死死拽住她的衣袖,“鸢儿,你不许去!明哲好不容易为我们解决了眼前最大的威胁,就是希望我们好好活下去。你是他的妹妹,应该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你这样奋不顾身,对得起他做的这一切么?我知道你担心明哲的安危,正如你所看见的,明哲一个人就能解决这么多训练有素的杀手,足以见得他的本领非常人所得及也!以他的本事,一定能安然无恙,活着回来!你要对他有信心!” 鸢儿放弃了挣扎,她看着婉仪的眼神,又回想起明哲对自己说的话:“鸢儿,你要好好活下去!无论如何,你都要活下去!” 明哲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她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她是明哲活着的希望,是明哲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若她出事了,明哲一定会撕心裂肺,伤心欲绝。 鸢儿不想让明哲伤心。她站在原地,看着楼梯口正被大火吞噬,心急如焚,她只希望明哲安然无恙,其余的她都可以不在乎。 “哥哥,你要活着回来,鸢儿等你!” 她不知道明哲能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明哲如今处境如何,但她相信明哲决不会丢下她一个人,他一定能活着回来! “婉仪姐姐,我们走!”鸢儿恋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然后转向出口。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跳船逃生,如今船上只剩下明哲一个人。 明哲在火海里摸索了许久,但由于火势过于迅猛,一直未能找到玉雪的房间。船舱温度不断升高,明哲已是大汗淋漓,他不时还要躲避楼上掉下来的木料残骸。 就在他继续前进的时候,船舱深处突然发生爆炸,一股热浪向他席卷而来。他看见身旁有一间屋子,二话不说,一脚踹开房门,扑了进去。还好躲得及时,他没有受伤。他爬起来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梳妆台上放着一个盒子。 他环顾四周,这间屋子和他之前见到的没有太大的差别,唯独多了一个兵器架,怡红楼里的人大多是歌姬或舞姬,唯独玉雪姑娘一人表演时需要用到剑,这个兵器架应该就是玉雪姑娘放剑的位子。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明哲误打误撞,闯进了玉雪姑娘的房间。他赶忙走到梳妆台旁,拿起桌上的盒子。 这个盒子呈长条形,长度约有三尺多一点,重量也不轻,里面放的应该是一件铁质器物。 明哲正想打开盒子,看看盒子里放的究竟是何物,屋外又传来爆炸声。画舫严重倾斜,他的身体向后仰,差点摔倒。 他没时间关心这些了,先逃出去再说。他抱紧盒子,冲出屋子,在走廊里,左躲右闪,躲避上方掉下来的木料残骸,不时还要注意身后是否有火浪涌来。 他刚走到门口,眼看希望就在眼前,意外却发生了,楼上掉下一块横梁挡住了他的去路,身后的火势越来越大,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被堵在楼梯口,进退两难。 岸上的鸢儿等人一直在等明哲,而那些不知道其中原委的路人也都围了过来。 “火势如此迅猛,陆兄还来得及吗?说起来,陆兄也是为了救我,才卷入这场闹剧。若不是我的身份特殊,招引仇家来袭,陆兄也不会落到此等境地,这都是我的错!”武烈自责道。 “武公子,您不必自责。这都怪我,明知陆公子身受重伤,我还让他冒险,倘若陆公子出了事,我难辞其咎!”玉雪自责道。 “不!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粗心大意,也不会遭人暗算,明哲也不会为我挡箭,受此重伤。归根到底,这都是我的错!”婉仪自责道。 “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哥哥若是回不来,你们即便把所有的错全都归到自己身上,又有什么用?不过是求个心安理得罢了!” 鸢儿不想听见他们的忏悔,这些没有实际的意义。明哲若是回来了,皆大欢喜;若是回不来,鸢儿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 船身将近过半,已沉入河中,烈火将河水烧得沸腾,咕咚咕咚地冒出水泡。大伙等了许久,依旧不见明哲的身影,他本就身负箭伤,而今想要冒着熊熊烈火,取回盒子,希望渺茫至极。 没想到,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七星龙渊竟会和明哲一起沉入汴河河底…… 第十九章 物换星移几度秋 月光照在鸢儿脸上,略显苍白。她眼中的希望逐渐黯淡,犹如烈火遇见河水,躲不过熄灭的命运。 河岸人声嘈杂,却也敌不过她心中的凄凉。明哲不在了,她唯一的依靠不在了,那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眼角的泪水,是她对明哲的思念,是她对命运不公的痛斥。为何她身边的人活得好好的,明哲却要替他们去死?命运就如此不公? 鸢儿眼中的希望淡去,仇恨占据了理智。她握紧手中的承影剑,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些人都该死,他们的悲痛都是伪装的,他们的忏悔都是虚伪的! 她要为明哲报仇,为明哲讨回公道! 她提起承影剑,正要动手之际,一个声音突然唤醒了她:“鸢儿,你快看!” 鸢儿回过神来,顺着婉仪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寸光悬在半空之中,明哲踩着栏杆,纵身一跃,凌空飞行。 画舫周围的水温过高,一旦掉下去,无疑是汤镬之刑。明哲想要越过沸腾的河水,只能把寸光作为垫脚石,二段飞行,方可一跃登岸,免受皮开肉绽之苦。 只可惜,这支伴随明哲多年的竹笛,落入沸腾的河水中,再也不见了踪影。要不是明哲找不到合适的垫脚之物,他也不会拿寸光作为垫脚石,这支竹笛是他亲手制作,又陪伴他这么多年,没想到在这危难关头,还是这支竹笛救了他一命。 明哲凌空一跃,落在河岸上,险些摔倒,幸亏鸢儿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他。 “玉雪姑娘,这是你的盒子!”明哲将怀中的盒子交给了玉雪,也算是物归原主。 玉雪接过盒子,轻轻抹去盒子上的灰烬,然后将盒子拥入怀中。这个盒子是她娘亲的遗物,对她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多年来,她一直放在身边,却没想到今夜遭此横祸,这个盒子差点就要葬身在大火之中。所幸,明哲不负众望,取回了盒子,但也为此身负重伤,险些丧命于火海。 玉雪的愧疚感瞬间涌上心头:“陆公子,对不起!我不该如此自私,让你不顾性命,顶着烈焰,取回盒子。是我太过自私,玉雪在这里向你道歉!” 玉雪正要鞠躬,向明哲赔礼道歉,却明哲拦住:“玉雪姑娘这么说,就有些见外了!是我与玉雪姑娘做交易,怎能说是玉雪姑娘太过自私?替玉雪姑娘取回盒子,本就是我答应玉雪姑娘的事。如今盒子原封不动地交到玉雪姑娘手中,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还请玉雪姑娘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交易。” 若不是想从玉雪姑娘口中问出有关轩辕剑的线索,明哲也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顶着冲天烈焰,取回盒子。以命博命的事,他不想做,也不愿做,若不是迫不得已,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如今盒子取回来了,玉雪没有理由拒绝明哲的交易:“那是自然,玉雪定当信守承诺!” “那就好!” 话还没说几句,明哲突然捂住胸口,表情痛苦,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众人打着火把凑近一看,明哲吐出的这口鲜血是黑色的,无疑是中毒了。 “该死,箭上有毒,大意了!” 话音刚落,明哲眼前一黑,意识模糊,遂即倒在鸢儿怀中。 风拂过树梢,雨滴落池塘。她趴在窗台上,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脸上尽是失落的表情。 “好好的,干嘛愁眉苦脸?”她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蓦然回首,看见他缓缓走到自己身前,她脸上失落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喜悦,“凌云,你来啦!” 凌云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能不能有点规矩?我是你哥,怎么能直呼其名?” “小穹知道了!”她低下头,嘟着嘴,看上去委屈兮兮。 凌云不过才说了她一句,她就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以为是凌云欺负她了。凌云无可奈何,摊上这么一个冤家,只能自认倒霉呗! 凌云摸了摸她的头,哄她高兴:“好啦!别不高兴了,哥哥开玩笑的,你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哥哥也好,凌云也罢,只要你开心,哥哥都无所谓。” “真的吗?”小穹猛然抬头,一双水灵的眼睛紧紧盯着凌云。 “哥哥何时骗过你?”凌云微微一笑。 几句话就把她哄开心了,不得不说小穹这人太容易满足了! “话说回来,你还没回答哥哥的问题。刚才见你愁眉苦脸的,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么?” 凌云大老远就看见小穹一个人趴在窗台上,抬头看着天空,脸上尽是失落的表情。凌云担心她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所以过来问问。 “哥哥,小穹想出去玩!小穹都呆在家里快一周了,奈何这雨一直没停,爹爹和娘亲都不准我出府。哥哥,你对小穹这么好,就带小穹出一次府!好不好嘛,我的好哥哥!”小穹拉着凌云的衣袖,扯来扯去,一双水灵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凌云。 她这个样子,凌云即便想拒绝她嘛,也不好意思开口。 “爹娘不让你出府也是为你好,我若私自带你出府,岂不是违背了爹娘的意愿?你呀,还是乖乖呆在府中,等天晴了,再让娘亲带你出府游玩!” 凌云权衡再三,还是拒绝了小穹的请求,他受爹娘的吩咐,看管小穹,若是放她出府,自己也难辞其咎。 “哥哥,你再考虑考虑!你看小穹一个人呆在府中,也怪无聊的。你要帮爹爹处理政事,娘亲也有事,不能陪小穹,整个相府上下,就我一个无所事事。我整日不是看书,就是练剑,要不就是趴在窗台上,看着天空,傻傻发呆,都快郁闷死了!哥哥,你就不能心疼小穹一下?带小穹出去嘛,小穹保证时时刻刻呆在哥哥身边,寸步不离,哥哥叫小穹去哪儿,小穹就去哪儿,哥哥说往东,小穹决不往西!” 小穹为了出去,也是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向凌云立誓。其实,这也不怪小穹。她爹是当朝宰相,位高权重,她贵为丞相千金,身边的朋友本就少之又少。与她最为亲近的三个人,各司其职,各忙其务,压根没时间陪她。 她无聊了,只能看看书,练练剑,身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旁人羡慕的生活,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宁愿自己是乡野村夫的女儿,也不愿呆在相府里,这里对她来说,就是一座无形的囚笼。 所幸,凌云一有时间,就来陪陪她,她才没有产生离家出走的想法。要不然,她早就偷偷溜出去,才不管爹娘会不会担心。 凌云也知道她呆在相府怪难受的,但爹娘嘱咐他,不能放小穹出府。他挺也难为情的,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妹妹,他偏向哪一边都不行。 他反复挣扎,直到他看见小穹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表情。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秒,但凌云看见了小穹不能如愿的失落与悲伤。平日里,就数他陪小穹的时间最多了,小穹心里想什么,他岂会不知?只是碍于爹娘施加的压力,有些事他不能明着做。 凌云终是屈服了,他不想看见小穹失望的表情,作为兄长他还是偏向小穹这边,“罢了,不就是挨一顿骂嘛!哥哥可以带你出去,但我们得约法三章。你若不答应,那就算了!” 好不容易让凌云松口了,小穹怎会放过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 “小穹答应,无论哥哥提什么要求,小穹都答应!” 难得看见小穹这么积极,想来也是因为呆在相府里,抑制了她活泼的天性,好不容易出去一次,她藏在心底的天性又一次迸发出来。 凌云明知带小穹出去,是违背爹娘的意愿,肯定会受到爹娘的责罚,但看见小穹活泼天真的样子,他觉得挨一顿骂,也算值了。 凌云清了清嗓子,“别高兴的太早!我接下来提的三个要求,你若不答应其中任何一个,那我们之间的约定便就此作废!” 小穹为了出去,已经顾不上太多,“哥哥尽管提,无论什么要求,小穹都答应!” “第一个要求,出去以后,你必须时时刻刻呆在我身边,不得离我三尺之外。” 小穹只顾着点头,凌云说啥她也不管。 凌云翻了个白眼,实在是无语,“第二个要求,我叫你去哪儿,你就去哪儿,不准你去的地方,你不准涉足,不许问为什么,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小穹还是只顾着点头,也不知凌云说的她听没听进去。 凌云已经习以为常,不想多说什么,“最后一个要求,若遇危险,你先走,不准迟疑!不必在乎我的生死,你要以自身安危为重,只要你平安无事,我无所谓。” 凌云这话说的云淡风轻,好生不在乎,还真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绝对不行!我们是一起出去的,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小穹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入险境却无动于衷。是小穹非要你带我出府的,若出了事,也是小穹的责任,我不能让你替我担当责任!哥哥,其余要求小穹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个,恕小穹难以从命!” 小穹的反应让凌云有些意外,他还以为自己无论说啥,小穹都不会在乎,没想到事关生死,小穹立马亮出了态度。 “机会只此一次,你若放弃了,就再难有机会出府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凌云本以为小穹会犹豫,没想到的是,小穹的态度异常坚定:“不必了,若小穹出府是以哥哥的性命作担保,那小穹宁愿呆在府内。只要有哥哥陪在小穹身边,小穹出不出府都无所谓。” 凌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很欣慰,自己在小穹心里有这样的地位。 “我的穹,有你这句话,哥哥死而无憾了!” 小穹倒入凌云的怀中,头贴着他的胸膛,眼睛看着凌云,“哥哥,小穹不出府了,你陪在小穹身边,好吗?” 凌云抱着这副小巧玲珑的身躯,心中暖意十足,“哥哥自然会陪在小穹身边,府内如此,外面也一样。你呆在府中也快有一周了,心里想必闷得慌,出去一趟,散散心,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放心!有哥哥在,决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当然哥哥也不是傻子,明知打不过也不会硬撑着,就如小穹说的,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你我兄妹二人,生死同命,不离不弃!” “哥哥是答应带小穹出府了?”小穹惊喜道。 “你是我妹,我岂有不向着你的道理?爹娘那边有哥哥撑着,你大可放心!咱们难得出去一趟,自然要玩得开心,府内的事就交给下人去做罢!” “太好啦!小穹终于能出府了!”小穹欣喜若狂道。 高兴归高兴,小穹转念一想,现在不是下着雨么?他们即便出去了,又能去哪儿?凌云只是答应了她,带她出府,却没说去哪里。 “哥哥,外面微雨朦胧,咱们即便出府了,又能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游京呗!”凌云早就做好了打算,“微雨朦胧,不代表风景全无,反而另有一番风味。有诗为证,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选择唐代诗人韩愈之作《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其一》) 凌云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微雨朦胧,也是这汴京城的另一番景象,相较于平日里的喧哗,小穹更喜欢幽静。恰巧近日汴京落雨不断,街上人烟稀少,这对她来说,散心再合适不过了! “还傻站着干嘛?走!” 小穹恍然回过神来,才看见凌云已经拿上油纸伞,正要出门。 “凌云,等等我呀!”小穹赶忙跟了上去。 汴京城内,不见昔日之繁华,街上许多小贩都闭门歇业,就连往日里人来人往的虹桥上,也看不见几个人影。酒楼的生意冷淡,茶铺的生意也没好到哪里去。渡口停满了船只,若是放在以前,要想在渡口看见船只,除非是日落黄昏,船家泊船归渡,否则所有船只都被他人租用,唯有在汴京的河道里,才能看见船只的身影。 凌云和小穹撑着油纸伞,沿着汴河,边走边欣赏两岸的风景。雨水沿着伞檐滑落,溅落的雨珠,拍打在石板路上,淅淅沥沥,掷地有声。 天空中微雨朦胧,清风拂面而过,撩起耳边的青丝,小穹衣裙单薄,紧紧抱住凌云的手臂,使劲往他身上蹭,“凌云,我冷!” 凌云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你冷关我什么事?明知下雨,还穿的这么单薄,这怪得了谁?出门也不知道带把伞,跟我挤在一起,你不觉得碍手碍脚吗?” “我也不知道外面这么冷嘛!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卖衣服的铺子也没开门,要不然我就去买一件外衣凑合着穿了。至于带伞嘛,我看见你带了,就想着跟你共用一把伞,反正你我是兄妹,共用一把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穹天真的笑容彻底把凌云打败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摊上这么一个冤家。下雨天,不穿厚一点的衣服,不带伞都说得这么振振有词,这话估计也只有小穹敢说了。 把她丢在雨中嘛,凌云于心不忍;她紧紧挨着自己嘛,又有些碍手碍脚,凌云左右为难,早知如此,就不该带她出来。 “行,你说啥都有理,我说不过你,你爱挤着就挤着!”凌云还是心软了。 “哥哥真好!”小穹狡黠一笑,使劲往凌云身上靠。 “别靠了,再靠我都要被你挤出去了,”凌云停下脚步,他还是觉得两人共用一把伞有些蹑手蹑脚,走起路来不习惯。 “撑着!”他把油纸伞塞给小穹,蹲下身子,驼着背,“上来!” 小穹有些意外,“哥哥这是要背小穹?” “你觉得这周围除了我们还有谁?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不背你背谁?上来!你看你的裙摆都湿了,回去肯定又要挨爹娘的骂。” 这么好的待遇,小穹当然不会放过,她俯下身子,趴在凌云背上,双手缠在凌云的脖子上。 凌云起身,接过油纸伞,摇摇头,叹气道:“果然,受苦受累的还是我!” 小穹凑近凌云耳边,“哥哥,你别叹气了!大不了以后换小穹照顾你。” “等你照顾我?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你先把你自己照顾好,再说!” 凌云从不奢求小穹能照顾自己,她只要不给自己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凌云背着小穹,走在岸边,他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还要扶着小穹,生怕她掉下来摔伤了。 “好大一艘画舫!”小穹指着停在河道上的一艘画舫,惊讶道。 凌云已经习惯了小穹的一惊一乍,他顺着小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脸不屑地说:“不就是一艘画舫嘛,有什么惊讶的?你若喜欢,大不了叫爹爹为你打造一艘,一定比这更大,更豪华!” 小穹脸上的表情从高兴变为失落,“其实小穹不需要什么画舫,小穹只希望爹娘还有哥哥能一直陪在小穹身边。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画舫再美好,也会随着时间渐渐黯淡,唯有亲情相传,亘古不变。只要你们能陪在小穹身边,小穹便已知足。”(选自唐代诗人王勃之作《滕王阁诗》) 凌云理解小穹的心情,她一个人呆在家里,亲人都不在身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这种感觉确实不好受。凌云理解她,可不想让她继续消沉下去,“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干嘛这么悲观?想点高兴的事,比如我现在不就陪在你身边么?爹娘忙,没时间陪你,但每逢佳节,他们不也从百忙之中挤出一点时间陪我们么?无论何时,我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你大可放心地向前走,我们永远在你身边。” “那十年之后,哥哥还会陪在小穹身边么?” 凌云的精神瞬间紧绷,他的眼前忽然闪过许多画面,这些画面不仅是他和小穹的,还有另一个人的。 周围的景象渐渐消退,他的意识开始恢复,当他回过神来,他已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背上的小穹已不见踪影,只有他一个人…… 梦醒了,一切如初。 第二十章 对此如何不泪垂 明哲缓缓睁开眼睛,左肩的伤口虽已愈合,但仍隐隐作痛。他不知道如今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吐出一口毒血后,眼前一黑,倒在了鸢儿怀中,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躺在这里。 他刚刚醒来,屋外的阳光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刺眼,他想抬手遮挡阳光,却发现自己的手压根动不了。 婉仪坐在床边,牢牢抓紧明哲的右手,没有一点松手的意思。明哲想抬手嘛,又怕弄醒她,经历一夜的波折,婉仪也累了,明哲不忍心打搅她,索性就让她睡! 明哲忍着痛,抬起左手,搭在眼睛上,勉强遮挡阳光。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身上的伤口又是谁处理的,为何只有婉仪一人在此,鸢儿如今身在何处?他满脑子都是问题,却无人能为他解答。 趁着婉仪还在休息,他也不方便挪动身子,躺在床上,仔细回想那一夜发生的事。 那些杀手明显是奔着武烈去的,若按明哲之前猜测的,这些杀手背后的主子,肯定是武烈他爹的死对头。他培养这么多杀手,就是为了除掉武烈,如此一来,武召势必会因为失去儿子而悲伤过度,主战派也会因此而备受打击,整个朝堂之上,就只剩下求和派一方。 这确实是一条妙计,既打击了武召,又重挫了主战派,一举两得。看上去,做这一切最得利的便是求和派。求和派以丞相南宫明为主,若要除掉武烈也是南宫明动的手。可问题偏偏出现在这里。那群杀手不仅对武烈动手,更对婉仪痛下杀手,妄图从背后偷袭婉仪,一击毙命。若是南宫明动的手,他不可能不在乎婉仪的生死,这些杀手也不可能对婉仪动手。除非,幕后之人另有其人。他既不是主战派,也不是求和派。除掉武烈是为了搞垮武召,削弱主战派的实力;除掉南宫韵是为了搞垮南宫明,削弱求和派的实力。 明哲从未听说过,朝堂之上还有第三派系。削弱求和派与主战派的实力,对他来说,究竟有何好处? 明哲苦思冥想,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件事太过蹊跷,有太多的疑点,奈何那群杀手都死在画舫上,如今恐怕都化为灰烬,随着汴河漂向一方。 线索到这儿就断了。明哲也找不出其他有用的线索,只能将此事搁置。既然幕后之人未能如愿以偿,那他势必还会对武烈下手。此事不急,还需从长计议。待这场风波过去后,幕后之人一定还会露出马脚,到时候再追查此事,也好过在这里胡乱猜测。 想了这么多,明哲也累了,他刚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下,不小心挪动了右手,这下糟了,婉仪被他弄醒了。 婉仪睁开眼睛,看见明哲满脸歉意地看着自己,一时之间,她竟说不出话。 “婉仪,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弄醒你的,我本想……”明哲话还没说完,婉仪竟然哭了起来。 “明哲,你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的!我守在你身边,看见你紧闭双眼,生怕你再也醒不过来。都怪我太过轻敌,没注意到背后有人,害你为我挡了一箭,若是你就此昏迷不醒,那我一辈子也无法原谅我自己。明哲,我好害怕你丢下我一个人。你答应过我,要带我一起闯荡江湖,可如今我们连汴京城都没走出去,你却卧床不起,那我心里想的那些不都成了镜花水月?明哲,我错了,我发誓不再跟你耍脾气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婉仪眼睛都快哭肿了,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自从明哲为她挡下那致命的一箭,她对明哲的态度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从厌恶到不舍,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明哲为她挡下箭的那一瞬间,她对明哲的恨意荡然无存,所剩的不过是对明哲的不舍和那句说不出口的对不起。 “婉仪,我从未怪过你,为你挡箭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必自责。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何要为你挡箭,只是看见那支箭射向你的那一瞬间,下意识就冲了上去。我也高估了自己的实力,本以为不过是接了一箭,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箭上淬了毒,差点小命不保。对了,我昏迷了多久?我们这是在哪里?鸢儿人呢?” 明哲不想在那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免得婉仪一鼻涕一把泪的,她不害臊,明哲还受不了呢!他还是习惯从前那个婉仪,对他爱答不理的,也不会烦自己。 婉仪刚还悲伤不已,直到明哲这么一问,她瞬间醋意上头,“你就只知道你家鸢儿,都不关心关心我,你知道这几日我为了照顾你,茶饭不思,夜不能寐,一直守在你身边,就是希望你早一点醒来。没想到你一醒来,首先想到的就是鸢儿。明哲,我一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你不先关心我,反倒问鸢儿在哪里,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可有可无吗?” 明哲非常尴尬,一时之间,他竟说不出话,心想:“婉仪不会吃错药了?我不过是问了一句,鸢儿人呢?怎么到了她的口中,就成了她在自己心里是可有可无的,这到底哪儿跟哪儿?”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人还是要哄的,反正明哲也不止一次哄她了,也不差这一次。 明哲旧伤未愈,还是抬起右手,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安慰道:“好了,别生气了!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何必动怒呢?换作是鸢儿在这里,我也会问她同样的问题。你们在我心里都是很重要的存在,没有什么所谓的可有可无。再说我答应你的事还没做到,怎会弃你而去呢?我承认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我发誓下次一定注意,你就看在我是伤员的份上,别生气了,好吗?” “你说的是真的?”婉仪投出质疑的眼神。 “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谎言,就让我……”明哲话说到这里,突然停住。 “不对啊,我为什么要给她发誓?是她自己羡慕嫉妒恨,关我什么事?她吃醋了,也要我负责,这算哪门子事?” 明哲觉得自己上了婉仪的当,吃大亏了! “明哲,你怎么不说了?”婉仪一脸期待地看着明哲,就等他说出后半句了。 “婉仪,我有些累了,让我休息会儿!”明哲抛开这个话题,闭紧眼睛,装作睡觉的样子。 “明哲!”婉仪气得直跺脚,简直像个怨妇。 不过她转念一想,心里平复了许多,她冷静下来,趴在床上,凑近明哲耳边,低声说:“明哲,你躲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世,反正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早已分不开。上天注定你我的命运交缠在一起,密不可分。你休想抛下我,独自离去!你好好休息!这里是武侯府,鸢儿在为你煎药,我去看看她。” 说完,婉仪起身正要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又折返回来。看见明哲还在装睡,她摇了摇头,对于明哲卑微的演技,她不想过多的评论。 婉仪俯下身子,凑近明哲耳边,说了句悄悄话。这不说不要紧,一说看把明哲吓的。明哲突然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婉仪。 “明哲,我跟你说的,可别忘咯!”婉仪临走前,还不忘提醒明哲一句。 明哲躺在床上,手背搭在额头上,回想婉仪刚才对自己说的话,他简直不敢相信,甚至觉得自己还没醒。 “我是不是不该为她挡下那一箭?”明哲突然有些后悔为婉仪挡箭了,明明受伤的是他,为何感觉婉仪也中箭了似的,而且伤的还是脑子。 婉仪高高兴兴地出了门,回想刚才自己对明哲说的话,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绯红,这还是她第一次跟人提这种要求,想想都觉得害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 婉仪来到后厨,看见鸢儿守在炉火旁,一边拿扇子扇风,一边看锅里的药材煎得如何。这本该是下人做的事,鸢儿却揽了下来,她不相信别人,唯有自己亲自煎药,她才放心。 明哲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若是在这节骨眼上遭人暗算,那他们之前付出的努力不都白费了?以防万一,鸢儿决定亲自煎药,确保药汤没有被下毒。 “药煎得如何?”婉仪走近鸢儿身边,闻见一股浓烈的药味,再看一眼锅里沸腾的药汤,药色纯正,看来鸢儿没少费心思。 “差不多快好了!等会儿就可以给哥哥送去了!”鸢儿一边控制炉火,一边回答婉仪的问题。 “明哲能有你这样的妹妹,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婉仪夸赞道。 这几日,鸢儿为了照顾明哲,日渐消瘦,晚上守在明哲身边,白日里就为明哲煎药,叫她休息一会儿,她都不肯。 她只希望明哲能早一点醒来,至于她自己,她没有过多的在意。婉仪不忍心看见鸢儿这个样子,便提出和她轮流照顾明哲。起初,鸢儿还不同意,但她身体实在吃不消,无奈只好答应了婉仪。 “婉仪姐姐说笑了,照顾哥哥本就是鸢儿的职责。小的时候,哥哥也经常照顾鸢儿,鸢儿生病的时候,哥哥也是不离不弃地守在鸢儿身边,为鸢儿煎药。如今哥哥受伤了,也该轮到鸢儿照顾哥哥了!” 回想起明哲照顾她的时候,鸢儿总是忍不住地想笑。那时明哲既要守在她身边,又要为她煎药,分身乏术,总是忙得手忙脚乱的,甚至还会端错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明哲的“照顾”下,活下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明哲确实是想真心实意地照顾她,只是那时明哲既要照顾她,又要照顾生病的母亲,还要织草鞋补贴家用,忙来忙去的,做错一些也属正常。 如今明哲受伤了,她作为妹妹,自然是要照顾她这位兄长。明哲若一日不醒,她便照顾明哲一日,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直至明哲醒来。 “你就别谦虚了!说到底,这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粗心大意,明哲也不会受伤,更不会连累你照顾他。这些本该是我对明哲的补偿,却让你来做,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婉仪惭愧道。 “无妨!照顾哥哥,也应有我的一份力。我们这么做,都是希望哥哥能早一点醒来,无需细分你我。” 鸢儿心里只有明哲一人,其余的她也不在乎,只要明哲能早一点醒来,她幸苦一点,也无所谓。 婉仪感动道:“我的好妹妹,你帮了姐姐这么大的忙,姐姐都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没关系的!”鸢儿轻描淡写道。 婉仪撩起鸢儿耳边的秀发,轻声细语地说:“你呀,别光顾着别人,也要照顾好自己!明哲醒了,正急着见你,这里交给我!” 这一刻,鸢儿愣住了。她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两眼湿润,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丢下手中的扇子,抓紧婉仪的手,“婉仪姐姐,哥哥真的醒了?” 婉仪带着微笑,轻轻拍了拍鸢儿的手,“我骗你作甚?明哲确实醒了。他一睁眼,见你不在身边,心中惶恐不安,就问我,你在哪里。我告诉他,你在煎药,等会儿过来。他本想来找你,但他身上有伤,不便挪动身子,我就让他好好躺在床上,先行一步来找你,告诉你这个消息。你照顾他这几日也辛苦了,这里就交给我!等药煎好了,我代你端过去,你先去和他说说话!看得出,他挺担心你的。” 婉仪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扇子,接替鸢儿的位子,“快去,别让他担心!” 鸢儿点了点头,然后夺门而出,直奔明哲的房间。一路上,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直至停留在明哲倒在自己怀中的那一刻: “哥哥,你醒醒呀!哥哥!”她撕心裂肺地大喊,紧紧抱住怀中的明哲,泪水止不住地流出。 周围的人很多,却无一人愿意伸出援手,他们都害怕惹祸上身,何况事关人命,出一点差错都会受到牵连。 他们漠然视之,视若无睹,任凭鸢儿喊得如何撕心裂肺,他们也无动于衷。 所幸,不是所有人都是冷血无情的。婉仪看见明哲倒下了,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带明哲去相府!我派人去请宫内的太医,一定能治好明哲!” 婉仪一心只想救明哲,没有想太多。相府戒备森严,纵使还有余孽未除尽,他们也不敢闯进相府。但武烈却否决了婉仪的提议,他担心的不是婉仪,而是她爹南宫明,这场刺杀没准是她爹的主意也说不一定。谁都知道,她爹南宫明和武召各执一词,各站一方,水火不容。这场刺杀十有八九就是南宫明的主意。 “还是带陆兄去武侯府!我派人去请京中最好的大夫前来救治陆兄,相信陆兄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武烈的提议也还不错。武侯府虽不像相府那般戒备森严,但外人也不敢擅自入内。如今他们躲过了一劫,但也还在危险之中,当下之要是远离这是非之地。 这一次婉仪也松了口,她也不确定这场刺杀是不是她爹所为。万一真是她爹所为,那他们去相府,岂不是羊入虎口?为了明哲着想,她同意带明哲去武侯府避难。 他们刚来到武侯府,武烈便为明哲安排了一间客房,派人去请京中有名的张大夫亲自为明哲诊断。明哲所中之毒是一种复合毒,融合了多种毒药,张大夫费了好大劲,也只是解了其中几味罢,剩下的也只能看明哲能否撑过去。 鸢儿赶到门前,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便是明哲衣衫不整地坐在床上,垮着一张脸,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哥哥!”鸢儿羞着脸,背过身去。 明哲抬头一看是鸢儿来了,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一脸尴尬地说:“鸢儿,你怎么来了?” “鸢儿听婉仪姐姐说,哥哥醒了,所以就迫不及待地想来看看你。” 明哲衣衫不整地呆在房中,刚才婉仪也呆在这里,他俩之间不会发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有些事实在不好说。 明哲瞧她这眼神,不用猜也知道,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明哲解释道:“我刚才宽衣,检查伤口,衣服还没来得及穿上,你就闯进去了,剩下的你也都知道了。” “那你和婉仪姐姐共处一室,就没发生点什么?”鸢儿不怀好意地看着明哲。 “鸢儿,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么?你从一进门到现在,对你哥的态度就两个字——怀疑。我在这里郑重声明,我跟韵儿是清白的,我俩啥也没发生,你也别胡思乱想了,此事就此罢休,谁也别再提,好不好,我的鸢!” 看样子明哲没有说谎,难道真是误会他了? “不对,你刚才这句话有问题!”鸢儿立刻反应过来。 明哲就纳闷了:“又有什么问题?我的鸢,你哥摸着良心说,从来没有瞒你什么事,我对你都是坦诚相待的!” “我承认哥哥对鸢儿都是坦诚相待的,但哥哥刚才说的这句话确实有问题。我们跟婉仪姐姐才认识几天,你甚至跟她闹过几次纠纷,差点不欢而散。你俩的关系不能说和睦,只能说勉勉强强!为何在你刚才的那句话中,你叫的不是婉仪,而是韵儿,这么亲近的昵称,哥哥,你确定你俩没发生点什么?” 鸢儿一语道破,抓住关键点。明哲和婉仪,他俩肯定有事瞒着自己。 第二十一章 只恐双溪舴艋舟 该来的终归会来,即便现在不提,日后也会提及。明哲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心里已然备好了说辞:“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应该去问你那婉仪姐姐。我刚醒来,她就握住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我道歉,把我都给整懵了。我说我从未怪过她,为她挡箭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叫她不必自责。为了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我特意转移了话题,没想到这不转不要紧,一转就出事了。她硬是给我塞了几套说辞,搞得我思绪混乱,差点被她绕进去。为了哄她高兴,我可谓是使出了浑身解数。我累了,真的累了,求求你们放过我!不要再来合伙迫害我了,我真的遭不住了!” 婉仪方才跟他说的那句悄悄话,不为别的,只是想让明哲换个称呼。这个请求不算过分,明哲不答应嘛,有些不近人情;答应嘛,他又不好跟鸢儿交代,若解释不好,鸢儿肯定要误会的。 哪知婉仪一点机会都不给明哲留,留下这句话,转身就走,还不忘回头提醒明哲。明哲顿时就傻眼了,差点“垂死病中惊坐起”。这下好了,明哲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明哲将事情的经过都跟鸢儿说一遍,一点细节都不敢放过,就怕鸢儿起误会。 听完明哲的遭遇,鸢儿忍俊不住道:“这么说,你是被婉仪姐姐摆了一道?” 明哲打了一辈子的算盘,可谓是老谋深算,没想到这次竟然会栽到婉仪的手中,这事要是说出去,明哲这张老脸该往哪儿搁? “韵儿的心思太重,处处给人挖坑,别人明知是陷阱,也没有办法,只能往坑里跳。若论算计人心,我甘拜下风!反正我是斗不过她了,就看你了,我的鸢!”明哲拍了拍鸢儿的肩膀,为她加油打气。 鸢儿推开明哲的手,“得了!你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这么随手丢给我?也不怕我火上浇油,错上加错?” 明哲这明显是要把烂摊子丢给自己,鸢儿不是傻子,才不会上他的当。她跟婉仪无冤无仇,干嘛要针对人家?明哲和婉仪的私人恩怨,就让他们自行解决,鸢儿才不会莫名其妙插手。 “我的鸢,你哥受欺负了,你都不肯出手相助?你就这么狠心,看你哥一步一步往韵儿的坑里跳?”明哲委屈道。 鸢儿依旧是那句话:“你们之间的恩怨,你们自行解决,不要老是扯到我身上。我对你们之间的纠纷,没有半分兴趣。再说,婉仪姐姐只是叫你换一个称呼,也不是什么大事,怎就成婉仪姐姐欺负你了?” 明哲哑口无言,一脸尴尬。鸢儿这话确实没问题,婉仪对他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他这么不依不挠,反倒显得他小气。其实,明哲这么说,也不是真想让鸢儿针对婉仪,他只是想看看鸢儿的反应:“我的鸢,我叫婉仪韵儿,你不吃醋么?” “没有啊,我怎么会吃醋?”鸢儿说话吞吞吐吐,眼神飘忽,一看就知道是说谎了。 明哲一脸怀疑地看着鸢儿,“你确定?” 鸢儿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她扑进明哲怀中,发声痛哭:“坏哥哥!明明我才是你妹妹,才是你的亲人,你为何要这么做?” 她握紧拳头,轻轻敲打明哲的胸口,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流进明哲的怀中。 明哲身体微微一震,鸢儿抬起头,哭红的眼睛看着明哲脸上的笑容,好似无事发生一样。 鸢儿微微偏过头,看见自己的手放在明哲的伤口上,她顿时就明白了。 她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明哲握住,“若你还不解气,就再来几拳!我身体硬朗,扛得住!” 鸢儿把头埋进明哲怀中,哽咽道:“你是鸢儿唯一的亲人,你明知鸢儿把你看得有多重,为何还要奋不顾身地挡箭,若你出事了,你要鸢儿怎么办?你和娘亲的心愿是希望鸢儿好好活下去,鸢儿的心愿又何尝不是如此?哥哥,鸢儿舍不得你!鸢儿不希望你出事!鸢儿不求日子顺风顺水,但求坎坷走尽有人陪!” 明哲抱着这副柔若无骨的身躯,心中百感交集,鸢儿的话仿佛一把利剑,狠狠刺入他的心。他答应过娘亲,要护鸢儿一生无恙。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守在鸢儿身边,不敢让鸢儿受到半分委屈和伤害。 为了鸢儿,他可以献出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辞!但他从未想过若是自己有一天不在世上了,留下鸢儿一人孤苦伶仃的,那又有什么意义? “鸢儿,是哥哥错了,是哥哥考虑不周,哥哥只顾你的安危,却从未想过你的感受。” 鸢儿缓缓抬起头,哭红的眼睛让明哲心里倍感难受,他抹去鸢儿眼角的泪水,手放在鸢儿脸上,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鸢儿,你是我活下去的希望。若无你,任星河璀璨,与我而言,黯淡无光。人生在世,俯仰之间,这短短的一生我们终将会逝去,所幸有你陪在我身边。哥哥答应你,无论你我,都要好好活下去,不为无恙,但为彼此。” 鸢儿挤出一抹微笑,“哥哥……” 趁鸢儿不备,明哲低下头,吻在鸢儿的额头上。明哲这一亲密举动,让鸢儿防不胜防,整个人都呆滞住了!鸢儿没有反抗,只是紧紧抱住明哲,嘴角微微上扬,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这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喜极而泣。 过了一会儿,明哲抬起头,看着鸢儿脸上的泪痕,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我的鸢,别哭了!再哭,哥哥的衣服都要湿透了!” 明哲为鸢儿擦眼泪,衣袖都湿了半截。刚才她趴在自己怀中痛哭流涕,胸前的衣襟也湿得差不多了。 鸢儿点了点头,努力收起泪水。 “这才对嘛!”明哲将鸢儿鬓角的一络秀发撩到耳后。 鸢儿扶明哲坐了下来,“哥哥渴么?要不要鸢儿帮你倒杯水?” “不了,你的眼泪都快把我灌饱了!”明哲打趣道。 “哥哥!”鸢儿扭捏道。 “好了好了,不拿我家鸢儿打趣了。言归正传,你跟哥哥说说,我昏迷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如今京中局势如何,那群杀手的身份有没有查出来,幕后之人的身份调查得如何了?” 明哲回归正经,一开口就是几个问题,都快把鸢儿问晕了。 “自从那天起,京中局势开始动荡不安,暗潮涌动,各方势力互相猜忌,都认为此次刺杀的求和派的阴谋,只要除掉武公子,武大人一定会因丧子而无心朝政,主战派便如一盘散沙,风一吹便散了。武大人得知此事,也派人暗中调查,但无一点进展,那些杀手只在那天夜里露过一次面,就再也没出现,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点线索都查不到。派人从河里打捞出的尸体,也因大火焚烧而面目全非,根本辨认不出。线索到此也就断了。武大人不放心我们的安危,加派武侯府的人手,闲杂人等不准踏入武侯府半步!武大人也派人监视相府的一举一动,希望能从南宫明那里查出一些线索。” 明哲大致了解了京中局势,以及各方势力的动向。如今求和派和主战派犹如一根紧绷的弦,只要稍微一用力,这根弦便会断掉,到时候,京中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武大人无需派人在相府监视,因为此次刺杀的幕后之人不是南宫明。” 鸢儿难以置信道:“这怎么可能?不说别的,单说除掉武公子,对谁最有利,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求和派。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借武公子之死,打击武大人,让武大人无心朝政,进而除掉主战派,如此朝堂之上就只剩下求和一派。” 鸢儿分析的头头是道,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这是大多数人眼中的观点,若不是亲自经历过此次刺杀危机,恐怕明哲也会和鸢儿一样持相同观点,但这一次他却有不同想法。 “你说的不错,除掉武兄,对求和派的利益无非是最大的,但问题偏偏也出在这里。鸢儿,你可还记得我是为谁挡箭么?” 鸢儿尚未开口,门口传来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当然是为我挡箭!” 婉仪端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韵儿,你怎么来了?”明哲有些意外。 “我为何不能来了?难不成你俩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婉仪投来怀疑的目光。 明哲和鸢儿看了彼此一眼,刚才的事可不能让婉仪知道了,否则真就解释不清了。 婉仪把汤药放在桌上,“好了,跟你们开玩笑的,快过来把药喝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明哲和鸢儿松了一口气。 明哲起身,走到桌旁,端起桌上的药,凑近鼻子闻了闻,一脸嫌弃地说:“这药味也太足了!味道一定很苦!我能不能不喝?” 婉仪和鸢儿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明哲左看了鸢儿一眼,右看了婉仪一眼,脸上就差画一个问号了! 婉仪和鸢儿看向彼此,相觑一笑。 明哲叹了一口气,硬着头皮,翻碗仰脖,一饮而尽。 “我去,这里面都放了些啥?苦死我啦!”明哲面部表情扭曲,可想而知,这药有多么苦。 “良药苦口嘛!忍一忍就过去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婉仪还是忍不住偷笑。明哲中箭都没这副表情,反倒喝药苦不堪言,好像要了他命似的。 “你们就不能加一些甘草么?弄这么苦,我伤还没养好,就先被你们苦死啦!” 明哲把碗丢在桌上,赶忙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一饮而尽,这才缓解了许多。 “你以为我们不想啊?要不是张大夫说,甘草会消减药性,我们也不至于让你喝这么苦的药,所以你就忍着几顿苦,赶紧把伤治好,就再也不用喝药啦!” 明哲满脸不信,“鸢儿,她说的可是真的?” “韵儿姐姐说的不错!张大夫确实说过,药汤里不可添加甘草,否则药效大减!” 明哲刚弄清一件事,还没缓过神来,就被另一桩事弄糊涂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诧异地看着鸢儿,“鸢儿,你怎么也叫她韵儿?” 鸢儿抛给明哲一个眼神,嘴角微微上扬,不怀好意地说:“当然是跟哥哥学的!哥哥不也改口叫婉仪姐姐韵儿么?鸢儿为何不能改口叫韵儿姐姐呢?” “你……”明哲无言反驳。 婉仪得意洋洋,站在鸢儿身边,“不愧是我妹妹,果然向着姐姐这边!” 明哲看着这两人合伙在自己面前演戏,差点气得脸都绿了。 “行,算我倒霉,说不过你们!言归正传,咱们继续说说这桩刺杀案的疑点。” 明哲不想跟这两人多费口舌,有这点精力,倒不如说说正事。 “接着刚才说的,我替韵儿挡下一箭,这便是此案的疑点。你们想想,若是南宫明布的局,那些杀手为何要对韵儿动手?难道南宫明不在乎韵儿的生死?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单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此次刺杀不是南宫明的阴谋,幕后之人另有其人!” 明哲的分析不无道理,婉仪是南宫明唯一的女儿,所谓虎毒不食子,南宫明再怎么狠心,也不可能对婉仪痛下杀手,何况婉仪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他不可能为这件事,就拿婉仪的性命开玩笑。 若婉仪死在船上,那他这么多年来的处心积虑岂不是付之东流?就长远来看,南宫明不可能动手! 幕后之人应该是算准了,玉雪姑娘生辰这一天,婉仪和武烈会同时露面,他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一网打尽。只要除掉这二人,南宫明和武召肯定会备受打击,两派互相怀疑,矛盾加深,最终弦断曲终,一场战争遂即爆发。 两派势均力敌,一旦动起手来,势必会两败俱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才是幕后之人最想看到的结局。 世人只知道这群杀手的目标是武烈,却忽略了婉仪。若不是明哲为婉仪挡下这一箭,他也不会相信,此次刺杀另有图谋。 婉仪和鸢儿都被明哲的这番言辞震惊到了,从始至终她们只知道杀手一心想要除掉武烈,却忽略了凶手也对婉仪动手了! 当然这不是明哲最担心的,他担心此次刺杀也在幕后之人的布局之中,换句话说,幕后之人或许就没打算除掉武烈和婉仪。 这些杀手不过七品,若不是仗着人多势众,他们根本不是明哲他们的对手。若要除掉武烈和婉仪,至少派遣八品以上,这样才有所保障,方可万无一失,幕后之人不会没想到这一点。 实际上,婉仪和武烈这两人无论死谁,或者谁都不死,他的目的都能达到。他这么做只是想挑起两派的争端,让两派互相猜忌,最终演化成战争。 主战派与求和派两败俱伤,这对谁最有利?这才是明哲最犯愁的地方。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敢相信罢了!他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别人,然而他还不料,也不相信他竟会凶残到这地步。 “罢了,这些本就与我无关,我也无心朝堂之事,主战派与求和派的纷争如何,与我毫不相干,我也懒得去揣测幕后真凶。他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这一页与我而言,就算翻过去了,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也希望你们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件事。韵儿,我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但还是想奉劝你一句,有些事不要太过好奇,所谓好奇心害死猫,反正你也没受到实质性伤害,就别再去深究此事,这也是为你好!” 明哲越是这么说,婉仪越是好奇,她从明哲的细微表情,可以看出明哲有事瞒着自己,“明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明哲摇摇头,“朝堂之事与我无关,我不想去管,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不想你卷入两派纠纷之中。你爹爱怎么闹,那是你爹的事,与你无关,你不该因他而受到牵连!” 婉仪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明哲,你这是担心我么?” “你这不是废话嘛!我不担心你,干嘛要跟你说这些!”明哲真想翻个白眼。 婉仪欣然一笑,“明哲,谢谢你!我会把你的话放在心上,不会再追究此事。同样,我也希望你答应我的事,不要出尔反尔!” “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做到!此事已了,如今我们只差向玉雪姑娘问清画卷之事,之后便可离开京城,京中风雨便与我们无关。” 有明哲这话,婉仪放心了。 鸢儿坐在一旁,听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她看得出明哲有难言之隐,此次刺杀恐怕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这背后牵扯的势力,不是他们得罪得起的。明哲不说,肯定是为他们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哲保身方为上道! “哥哥说的不错,这几日哥哥就先在府中好好养伤,等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找玉雪姑娘问个清楚。” 鸢儿的提议不错,但明哲是一刻也不想在京中呆下去了:“伤,自然是要养的,但正事不可耽搁,明日我们便去一趟怡红楼,找玉雪姑娘问清画卷之事,然后我们便可离开京城,离开这风雨飘摇的是非之地!” 第二十二章 柳不成丝草带烟 京城之中,风波暗涌,若继续留在此地,难免遇到麻烦。反正他们来京城的目的已经达到,就差向玉雪姑娘问清画卷之事。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才是明智的决定。 虽然明哲不想插手京中之事,但他隐约觉得自己已然卷入一场是非之中。 今后的事明哲都安排好了,无需鸢儿她们操心,但韵儿愁眉不展,似乎有心事。 “明哲,我能不能回一趟相府?你放心,我决不会向爹爹透露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只是想在离开京城之前,再见他一面。虽说他对我刻薄至极,但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爹,我还是放心不下他!就让我再见他一面!”韵儿请求道。 明哲不是不近人情,他理解韵儿的心情。南宫明对韵儿无疑刻薄至极,甚至把她当作自己的棋子。韵儿也痛恨南宫明,所以才会提出跟明哲一起闯荡江湖的想法。但再怎么说,南宫明也是韵儿的亲爹,是生她养她的人。南宫明对韵儿不义,韵儿不能对南宫明无情,临走前再见南宫明一面,已是她对南宫明的仁至义尽。 “这是你的家事,我无权插手,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跟随你的心。” 鸢儿也忍不住插一句:“对呀!韵儿姐姐,他是你爹,你去见他最后一面,也是人之常情,我和哥哥都支持你!” “明哲……鸢儿……谢谢你们!”韵儿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谢,就不必了!你等会儿便回一趟相府!自从那天你从相府偷偷跑出来,就再也没回去一趟,想必你爹也很担心你的安危,何况京中又出了这档子事,他再怎么不近人情,对你也十分担心!” 韵儿点头答应:“便按你说的,我等会儿便回一趟相府!” 她离家出走这几天,也没向家里回个消息,整日都呆在武侯府,守在明哲身边。如今明哲醒了,她心里悬着的石头也放下了。 无论是京中百姓,还是朝堂官员,无一不在议论此事,舆论的矛头对准南宫明,都说此次刺杀是南宫明搞的鬼。 奇怪的是,南宫明也不出面澄清此事,自出事以来,他整日躲在相府里,宫里传出消息,叫他上朝,他就称身体抱恙,将此事推却。别人前来拜见,他就吩咐下人紧闭大门,不准任何人进入相府半步。待拜见之人离去,他便让下人重新打开府门。别人对他的做法很不理解,既然不想见人,为何还要打开府门?这不是没事找事,多此一举么? 别人或许不理解南宫明的做法,但明哲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是在等你回去!” “等我回去?”韵儿不理解明哲这话的意思。 “你想想,南宫明为何不出面澄清此次刺杀与他无关?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在保全你!一旦他出面澄清,别人便会以为他是做贼心虚,想要急于撇清关系,这无疑会加重别人对他的怀疑,甚至将矛头转到你的身上。别人对付不了你爹,但可以对付你呀!没有证据,你爹无法自证清白,任凭别人如何诋毁他,他也只能默默忍受。只要他不表明态度,别人就拿他没有一点办法,最多是诋毁他的名声,但这对他来说不痛不痒。所以说,有时候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经明哲这么一解释,婉仪恍然大悟:“这么说,爹爹都是为了保全我,才推却上朝,不见外人。他之所以敞开府门,是在等我回去。” “你是他计划中最关键的一部分,他不会希望你出事,哪怕自己遭受诽谤,只要你无事,他承受这些,也是值得的。” 韵儿刚看见南宫明的“好”,就被明哲的一盆凉水泼醒了。 “明哲,有你这么说话的么?”韵儿微怒道。 明哲两手一摊,“我只是实话实说罢,至于如何理解那是你自己的事。” 鸢儿呆呆地看着两人,闭口不言。 “那按你这么说,我还要不要回去?”韵儿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一副不乐意的嘴脸。 “南宫明在等你,你岂能让他失望?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事,见他一面未尝不可。” 韵儿打心底想回去,他岂能不顺其心意? “那我回去了,你就不担心我被我爹扣住?”韵儿不怀好意地看着明哲。 “你被你爹扣住关我什么事?他本就不想你离开京城,将你强留于相府,也不是不可能。难不成我还要当着你爹的面,拍着胸脯,嚣张跋扈地说,丞相大人,我今日就是要带走令千金,你能拿我怎么样?对不起,我不是你爹的对手,也没那胆量,你要是被扣住了,只能怪你自己倒霉,与我没半点关系。” 明哲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韵儿即便被南宫明强行留下,也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答应过韵儿,要带她闯荡江湖,但这是在她自由的前提下,若是她被南宫明禁足,明哲也没办法,他不能插手别人的家事。 明哲这话的意思,明摆着不希望自己回一趟相府,但韵儿还是担心南宫明。如今南宫明已是众矢之的,若不见他一面,韵儿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韵儿没辙了,只能用那一招了,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明哲,看上去让人心疼,“明哲……” 话还没说出口,韵儿就被明哲打断了:“你不必说了,说了我也不会帮你!” 明哲很清楚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这种苦差事吃力不讨好,无缘无故地,他为何要帮韵儿? “明哲,你别这么绝情嘛!我都还没说,你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也太伤韵儿的心了!”为了迎合明哲,韵儿只能装可怜。 “你不就是想让我们陪着你一起去嘛!就你这点小心思,我会看不出来?”明哲毫不留情地拆穿了韵儿的心思,一下子让韵儿很被动。 鸢儿也觉得明哲说这话有些过分了,再怎么说,韵儿也是女孩子,他这么说,可谓是一点面子都不给韵儿留。 “哥哥,你看韵儿姐姐都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你了,你不如看在这几日她辛苦照顾你的份上,就帮她这一回!” 两双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两只手拉住明哲的左右衣袖扯来扯去。若是韵儿一人,明哲尚可坚持住,但韵儿和鸢儿一起上,明哲想坚持也坚持不住啊! 明哲欲哭无泪,委屈道:“你俩就知道合伙欺负我一个人。我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你们两个?” “哥哥……” “明哲……” 鸢儿和韵儿冲着明哲撒娇,换个正常人也把持不住啊! 明哲实在受不住她们这个样子,无奈答应她们:“好了,别在我面前撒娇了,我答应你们行了!” 鸢儿和韵儿对了个眼,各自伸出手击掌。 明哲翻了个白眼,叹息道:“事,我答应你们了,现在你们可以出去了?” “为什么?”鸢儿和韵儿异口同声地问。 看在她俩是女子的份上,明哲才没有动怒,语气平和地说:“去相府之前,我是不是该换一套衣服。难不成我穿这身衣服去相府?你们不怕丢脸,我还怕呢!都给我出去,我要换衣服!” 明哲把鸢儿和韵儿往外赶。 鸢儿和韵儿对视一笑,牵着手一起走出了房门,还不忘带走桌上的药碗。 明明先前鸢儿还在吃韵儿的醋,跟明哲闹个不休,明哲好不容易安抚好她。怎一转眼,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跟韵儿一唱一和,把明哲耍的团团转。 明哲回想刚才发生的种种,心里越想越气。他一个老谋深算的人,竟会栽在这两个丫头片子的手中,这事要是说出去,他也没必要在江湖上露面了。 生气归生气,答应她俩的事还是要做的。明哲长叹一气,脱下身上皱褶不堪的内衣,拿起架子上的衣服,换了上去。他的左手还是不便,换个衣服,都费了好大劲。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看着桌上的龙渊剑,他端着杯子,迟迟不肯下肚。自从他来到京城,从未当着众人的面施展过龙渊剑。龙渊剑的秘密也仅有鸢儿、韵儿和他自己知道。 那天晚上,他迫不得已当着玉雪姑娘和武烈的面施展龙渊剑。武烈的表情还算正常,看见龙渊剑无比惊讶,但玉雪姑娘的表情就有些不正常了,她看见龙渊剑,先是一脸震惊,后又渐渐平缓。明哲猜测她早就知道龙渊剑的秘密,只是不敢相信这把剑在明哲的手中,所以她才会一脸震惊。 这么说来,阿杰留下的那幅画,无疑是指向玉雪姑娘,明哲之前的猜测也是对的——玉雪姑娘身上藏着轩辕剑的秘密。 明哲回想起玉雪姑娘母亲留下的那个盒子,心想那个盒子里面会不会藏有轩辕剑的秘密,否则玉雪姑娘不会对一个盒子念念不忘,哪怕这个盒子是她娘亲留给她的遗物。 碍于当时的情况,明哲没有打开盒子一看究竟。不过如今想来,那个盒子和轩辕剑铁定脱不了干系。 “明哲,你换好了吗?”韵儿的喊声打断了明哲的思绪,他回过神来,看着杯中的水,他才想起来自己还要陪韵儿去一趟相府。 “这些事就放在明天见过玉雪姑娘之后再说!先处理眼前的事要紧!” 明哲端起杯子,仰起脖子,倾斜一倒,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别催了,我来啦!”明哲放下杯子,拿起桌上的龙渊剑,走出了房门。 韵儿和鸢儿在屋外等候多时,看见明哲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两个人都呆住了。 明哲一身墨色劲装,青丝如瀑,眉宇间流露出一派英气,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就让鸢儿和韵儿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他背上的那把龙渊剑更是凸显他的气质。 看见这二人犯了花痴,明哲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你俩……真不让人省心!” 明哲走到二人身前,她俩还在犯花痴,一动不动。 明哲不想惯着她们,举起手,对准她俩的脑门,各自敲了一下,“看够了没?都给我醒醒!” 鸢儿和韵儿各自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一脸委屈道:“明哲,你干嘛打我们!不知道这样很痛的么?” “我若不打你们,你们估计还在这里发呆,真不知道你俩脑子里在想什么!” 明哲还只是轻轻敲了一下,没使多大劲,要不然她俩不会是以这副态度跟自己说话。 “我俩发呆还不是因为你,谁叫你……”话说到一半,韵儿就说不出口了,脸涨得红彤彤的,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明哲。 “外表会欺骗人的眼睛,不要以貌取人,你现在看我这样衣冠楚楚的,像个正人君子,怎知我心里不是肮脏龌龊的,是个伪君子?” 韵儿一脸天真地说:“我不觉得你内心肮脏龌龊啊!你奋不顾身地救我,仅此一点,我便相信你不是伪君子。” 明哲不知如何评价韵儿,说她聪明嘛,她确实有聪明的时候;说她笨嘛,她现在就有些不聪明。也对,她没经历太多,不识人心,怎知世间险恶,人心叵测。 明哲摸了摸韵儿的头,笑着说:“我可能不是伪君子,但我一定不是好人!” 不仅是韵儿,就连明哲的亲妹妹鸢儿也不理解明哲这话的意思。他除恶扬善,匡扶正义,为救他人奋不顾身,难道这些还不足以证明他是好人? 明哲不想解释太多,以后她们自会明白。 明哲推着两人的背,朝府外走去,“我们赶紧走!要不然我就回去躺着养伤啦!” “我们不跟武公子打声招呼么?”鸢儿问道。 “不必,他知道我们去哪儿!”明哲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府内巡逻的侍卫和忙碌的仆人。 “快些走!我还想回来睡个好觉呢!” 明哲不想在这些事上耽搁太久,带着鸢儿和韵儿直奔府外。 武侯府距离相府并不远,都在皇城的边缘地带,从此地上朝再合适不过啦!这块地带住的都是些达官贵人,身份显贵!穿过几条街,经过几个官员的府邸,不远处便是相府。 如今相府门前不像往昔那样人来人往,百姓途径此地都会绕开相府,官员路过此地也会快步离开,他们可不想与相府扯上半点关系。 以前那些依附相府的人,现在都选择疏远相府,保全自身。即便有几个较为忠心的,南宫明对他们也是视而不见。 如传闻所言,相府的大门敞开着,似乎是在等人回来。 都家门口了,韵儿却犹豫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见南宫明。见了南宫明,很可能会给明哲他们招来麻烦;不见南宫明,很可能今后再也见不到了。韵儿左右徘徊,不敢轻易上前,明明离家不过一步之遥,却感觉如隔千里。 看见韵儿在家门口徘徊不前,明哲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害怕了?” “明哲,我到底该不该见他?”韵儿难以抉择,便把问题抛给明哲。 “我说过,这是你的家事,我无权过问。见与不见,这是你的权利,跟随你自己的内心,不必听我们这些旁观者的言论!”明哲又把问题还给了韵儿。 韵儿跟随自己的内心,仔细想了想这个问题,“我想见他一面,但我害怕会牵连到你们!” 韵儿之所以犹豫,便是没想好如何处理南宫明和明哲他们的关系。南宫明是她爹,明哲他们是她的朋友,两边她都舍不得。 韵儿在这里犹豫不决,明哲可没有这么多时间耗下去,他把手搭在韵儿的肩上,眼睛盯着韵儿,“既然选择做一件事,便不要计其后果。你想的越多,路上的绊脚石便会越多。如果你想见他,便要毫不犹豫,坚定你的想法,我和鸢儿都会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有了明哲这句话,韵儿终是不再犹豫,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好,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此后相府之事便我无关!” 明哲点了点头,默许了韵儿的想法。 “那我进去了!”准备妥当,韵儿也该迈出这关键的一步了。 “去!我和鸢儿就在相府周围,有事就叫我们,保证随喊随到!” 相府人多眼杂,说不定某个角落里就藏着南宫明的眼线。明哲不想暴露身份,更不想泄露龙渊剑和承影剑的秘密。何况他们一介草民,也没理由进相府。呆在外面,既不会被人怀疑,又能与韵儿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可谓是一举两得。 “明哲、鸢儿,你们一定要等我!”韵儿向他们招手。 明哲点点头,“放心!” 得到明哲的答复,韵儿放心了,她转过身朝着府门走去。 相府门前仅有两个下人,他们奉命看管相府大门,不准其他人擅自闯入,违令者当诛! 那两人看见韵儿走了过来,心中欣喜万分,跑上前去,向韵儿行了个礼,“大小姐,你可算回来啦!老爷都等你好几日了!” “我爹一直在等我?”韵儿问道。 “回大小姐,自从你离家以来,老爷便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整日祈祷你能早日回来!老爷也派人调查你的下落,但都不见消息。所幸,老爷的祈祷,上天看见了,你终于平安无事地回到相府啦!老爷见到你,一定会非常高兴!” 他们越是这样说,韵儿越是怀疑自己,难不成之前是自己误会南宫明了?南宫明对她还是有亲情的。韵儿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也想不通。 “小姐,你就别在这儿站着了!赶紧去见老爷!”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索性不想了,先去见南宫明要紧! 韵儿“嗯”了一声,便朝着相府内走去。 第二十三章 去年天气旧亭台 相府景色依旧,池塘边的柳树常青,垂柳映水,草色烟光,远远望去也别有一番滋味。园中的枫树抽出了嫩绿的枝芽,生机盎然,迎春花枝繁叶茂,花团锦簇,昭示春的降临。 白墙黑瓦,廊腰缦回,走在相府里,恬静自然,万籁俱寂,与街上的喧哗形成鲜明对比。相府本应是除皇宫外,最为富丽堂皇的官邸,但在南宫明的手中,相府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大辉煌,准确来说相府很好贯彻了“书香门第”这四个字。 后花园,散步散心的好地方,南宫明为此起名醉花阴,还在入口处题了一副对联:“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旻间云卷云舒。”(选自明代文学家陈继儒之作《小窗幽记》,略有改动) 园中有一闲亭,天晴之时,南宫明便在那里处理公文,乏味厌倦之时,看一看四周的景色,陶冶情操,愉悦心情。 韵儿也喜欢在那里看书练剑,她被南宫明囚禁在府中,很少有机会看到外面的风景,醉花阴也就成了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之地。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醉花阴的景色依旧,她的心也从未变过。 她想过离开相府,离开京城,到外面的世界闯荡一番天地,但几次下来,她的希望一点一点被磨灭。渐渐地,她麻木了,她的心如同这四季之景依旧的醉花阴一样,波澜不惊,宠辱偕忘,她放弃了反抗,身在此间,心亦在此间。 若不是那次奇遇,恐怕她这一生都会消沉下去。正是那句话,改变了她,让她从无尽的黑暗中,看见一点希望。 花落几时,花开几时,秋叶已逝,春风复起,醉花阴的景色依旧,她的心却已不在这里。 外面的世界很大,她不想一辈子都困在此地,任人摆布,成为他人的棋子。这一次,她下定决心要离开这囚禁她十六年的地方,离开这风雨飘摇、波涛暗涌的汴京城。 她穿过漫长的回廊,来到了醉花阴,南宫明就在亭子那里等她。看着园中熟悉的风景,她不禁想起了往昔,树下练剑,花中看书,阳光照在脸上,那种温暖的感觉,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铭记于心。这一走,不知何时能再看到它们。 她走在林间小路上,不远处便有一座亭子。在那里,有一个人正抚琴奏乐。悠扬的琴声在园中回荡,似高山流水,似镜花水月,空灵婉转,似有似无,每一个节奏把握得十分恰当。 如此深厚的琴技,放眼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个人,南宫明便是其中之一。韵儿深得南宫明真传,她的琴技放在年轻一辈中,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她。但在南宫明面前,她的琴技便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南宫明当心一划,曲终声止,他的手放在琴弦上,眼睛看着桌上的古琴。他没有回头,却知道背后有人:“韵儿,你来啦!” 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已无路可退,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她绕到南宫明身前,欠身行礼:“韵儿见过爹爹!” 南宫明缓缓抬起头,看着他这位不太懂事的女儿,他心里有很多话要说,但都被压了下来。 “武烈遇刺那夜,你在哪里?”他面无表情地问。 “您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何需我多言?”韵儿努力装作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但南宫明面前,她心里还是很害怕。 “为何违背我的意愿,偷偷跑出去?你身边的那群侍卫,是不是你设计甩掉的?”南宫明加重了语气。 韵儿咽了咽口水,她有些绷不住了。南宫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南宫明故意加重语气,明显是在给韵儿施压,好让韵儿不攻自破。韵儿从未见过南宫明这副样子,但直觉告诉她,南宫明没有生气。 她鼓足勇气,把藏在心底多年的话,一下子宣泄出来:“您把我囚禁在相府里,限制我的出行,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我不想一辈子都呆在相府,我有我自己的权利,不需要他人操控我的人生!其中也包括您,我的父亲!您安排那群侍卫,看似是保护我的安危,实则是您监视我的眼线,无论我做啥,还是去哪里,他们都会向您报告我的行踪。我就像您棋盘中的一枚棋子,掌控在您的手中,没有自由可言!我厌倦了您对我的监视,我不想做件事,都需要经过您的同意!我是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支配自己人生的权利,不需要您对我的人生指指点点!我知道在您眼中,我就是一枚棋子,我之前走过的人生,都是按照您的安排。您希望我嫁给太子,与皇室联姻,借此巩固您自己的地位。可您想过我的感受么?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这样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能有幸福可言?我不愿嫁给太子,不愿自己的人生掌控在您的手中,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无需您为我做决定。此次前来,便是向您告别,今后我要离开相府,离开汴京城,去江湖中闯荡一番!我知道您不会同意,但我还是那句话,我的人生无需您插手。今后一别,不知何时再见,韵儿未能恪尽孝道,还请爹爹宽恕!” 说完这些,韵儿心里顿感舒畅,她好久没有这样轻松了!以前她因畏惧南宫明的威严,不敢当着南宫明的面说这些,只能把这些话藏在心里,越积越多。如今她把这些话一下子宣泄出来,心里舒畅了许多。 话是说出口了,但南宫明会持什么样的态度就不得而知了。按照韵儿对南宫明的认识,他一定会大发雷霆,训斥还不过瘾,至少要罚她一个月的禁足,然后派人严密监视她,从今以后,她就别想再偷偷离开相府。 这样想来,韵儿有些后悔了。她从未对南宫明说过这样的话,南宫明十有八九是生气了,她今后的日子不好过了! “说完了么?说完,就回自己的房间呆着!” 南宫明很平静,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韵儿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南宫明竟然不发怒,这也太反常了!韵儿甚至怀疑,坐在自己身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南宫明。 韵儿有些心虚,“爹爹,您不生气么?” 南宫明拨弄琴弦,宠辱不惊,好似韵儿方才说的那些他什么也没听进去,“我生气,你会改变主意么?你已下定决心,我即便打你骂你,你也不会动摇自己的决心。明知如此,我又何必费口舌之力,去劝一个我已劝不回的人?你想出去的心情我理解,相府对你来说,终是太小了,外面的天地才更广阔。你想出去闯荡一番,说明你血气方刚,志向宏远,相府这座金囚笼,终是困不住你这只画眉。作为朋友,我支持你的想法,但作为父亲,我不能答应你。” 南宫明说了这么多,结果还不是不让韵儿出去。韵儿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岂会轻易放弃?即便南宫明不准她离开相府,她也一定要出去! 与南宫明讲不通,索性不讲了,反正她来见南宫明的目的已经达到,与他说这些,无疑是白费口舌。 韵儿不想再说下去,转身即走。 “你要去哪儿?”南宫明喊住她。 韵儿停下脚步,背对着南宫明,“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在这里!” “你既然回到了相府,就应该料到,我不会放你离去。上一次是我大意,让你偷偷跑出去,但这一次你不会再有机会!乖乖回自己的房间呆着,我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不然后果你是知道的!” 南宫明还是南宫明,他先前没有发怒,不过是他的伪善,他真正的意图,还是想留下韵儿。 韵儿早已做好鱼死网破的决定,这一次她不会再任由南宫明摆布,她要做回自己,而不是南宫明的一枚棋子。 “您想留下我,便留下我的尸体!” 韵儿克服内心的恐惧,她不会再向南宫明低头,她坚定着,迈出脚步,若是真的殒命于此,那也是命中注定,她毫无怨言。 南宫明轻轻拨动琴弦,音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韵儿的小腿。韵儿一不注意,身体向前倾,跪在了地上。她知道这是南宫明给她的警告。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韵儿,你是聪明人,不要做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你只要肯留在府中,过往之事我可既往不咎,否则不仅是你,你的朋友明哲、予薇,也会因你而受牵连!” 南宫明的眼线遍布整个京城,只要是他想知道的,就没有得不到的!明哲再怎么注意隐藏自己的行踪,也难敌南宫明的天罗地网。他们发生的那点事,南宫明早就知道了,就连明哲、予薇现如今正在府外呆着,他也一清二楚。 他知道想让韵儿回心转意是不可能的,只能换一种思维——胁迫往往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纵使韵儿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她也不会不管明哲和予薇的生死。南宫明正是拿捏住韵儿的这一心思,才这么有恃无恐。 南宫明提到明哲和予薇,韵儿也是吓了一跳,她不怕南宫明如何折磨自己,但她害怕自己会牵连到其他人,特别是明哲和予薇。 “您到底想干什么?”韵儿咬牙切齿,握紧拳头。 “我还是那句话,你呆在相府,一切都不会发生,那两人也会好好的!选择权在你手中,是去是留,那两人是生是死,你的命运又将如何,仅在你的一念之间!话我就说到这儿,接下来就看你的抉择了!” 南宫明依旧是那副有恃无恐的表情,甚至还有些得意。韵儿虽然背对着南宫明,但从他的话语中,不难猜到他此刻的心情。 “爹爹,为何您非要把我留在相府?难道在您眼中我就是一枚棋子?娘亲走得早,是您一手把我抚养长大,您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何您就不能从我的角度想想我的感受?把我囚禁在府中,限制我的人生,这就是您的目的么?韵儿是您的女儿,为何您待韵儿如此刻薄?自从娘亲离世后,您便成了韵儿唯一的依靠,韵儿心里藏着许多话想与您说,可您公务繁忙,无暇陪韵儿说话,韵儿就只能坐在这亭子里,自言自语。为何别人家的儿女都有父母陪着,而我却只能禁足于府内,整日对着这四季之景依旧的醉花阴傻傻发呆?爹爹,您忍心看见韵儿这个样子么?难道您的心不会痛么!” 韵儿压抑在心中的感情一下子宣泄出来,她的眼眶里泪水在打转儿,泪珠顺着脸颊滑落,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泪痕。 南宫明颇有感触,特别是韵儿提及娘亲的时候,他差点没绷住。 “你娘亲临终前,把你交到我的手中,要我照顾好你。我之所以将你囚禁在府中,是不想你受到伤害。世道险恶,人心叵测,你还小,看不透人心,很容易受伤!我不想让你出去,便是害怕你上当受骗,如今的世道根本没有所谓的善良之人,每个人都是为自己而活。他表面上看似是一位正人君子,背地里就可能是一个奸诈小人!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心思单纯,不懂人心,万一遇见坏人,你根本就区分不出!将你禁足于府内,也是无奈之举。爹知道你迟早有一天要离开相府,给你寻找一处好的归宿,便成了爹心里最重要的一件事。世人皆言,把你许配给太子,是爹的一己私欲,目的便是控制太子,以便将来太子继位,爹可把持朝政!实际上,爹并不在乎将来朝政大权会落到谁的手中,爹这样做也是为你的将来着想。唯有太子方可配得上我家韵儿,方可称得上门当户对!你嫁给太子,便是太子妃,日后更是大宋的皇后,掌管后宫,母仪天下!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怎就不明白爹的苦心!” 南宫明摊牌了,他把藏在心底的秘密一并说出。这些年来,他一直保守这些秘密,便是不想让韵儿知道,他知道以韵儿的性子,若是知道这些肯定不会同意这门婚事。与其任由她胡来,倒不如由他专政,只要韵儿今后不再受欺负,日子越过越好,哪怕韵儿怨恨自己,他也在所不辞!这不仅是他对韵儿娘亲的承诺,亦是他对韵儿的父爱。 南宫明为她做了这么多,韵儿打心底感动,但他做事的手段,确实不尽人意。 “爹爹,您根本就不懂韵儿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韵儿,你……”南宫明长叹一气,该说的都说了,他也没辙了,剩下的就只能交给韵儿自行做抉择,是去是留,全在韵儿的一念之间。 韵儿沉默了许久,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往昔的画面。南宫明对她的严厉,她能够理解,但他做事的手段,韵儿却不能忍受。就算今日南宫明想将自己强行留下,她也要迈出这一步。 她站起来,背对着南宫明,眼神依旧坚定,她逃避了半辈子,这一次她不会再让步! “爹爹,对不起,韵儿让你失望了……” 她无视身后的南宫明,继续朝着出口走去。 “如此,便别怪为父狠心了!” 南宫明再次拨动琴弦,这一次的音波比方才那次还要迅猛,而且这一次南宫明对准的不是韵儿的腿,而是后脑勺,他这是要将韵儿“永远留在这里”。 韵儿也做好了准备,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生死一线之际,一把利剑从天而降,正好挡住了这一击。 南宫明定睛一看,这把剑的一侧刻有北斗七星的图案,另一侧刻有一条腾云驾雾的飞龙。他皱紧眉头,缓缓道出四字:“七星龙渊!” “丞相大人好大的脾气,不过一件小事,就对自己的女儿下如此毒手,这事要是传出去,丞相大人的清誉恐怕不保啊!” 明哲携鸢儿从树上跳了下来,他拾起地上的龙渊剑,剑锋对准南宫明,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相府四周都是自己的眼线,府内又有侍卫巡逻,明哲是如何躲过重重监视出现在这里的。南宫明对此很是好奇:“你是怎么闯进来的?” “很简单,放倒他们不就行了?” 南宫明不屑道:“说的容易,这些人中不乏有八品身手,就凭你们两个,想放倒他们,口气未免也太狂妄了!” “果然,事事都瞒不过丞相大人!他们人多势众,跟他们动手,吃力不讨好,傻子才会这么做!再说,我们也只是想进相府救人,并无歹意,何必打草惊蛇,偷偷溜进来不就行了?”明哲坦言道。 “相府之内,眼线重重。这些人中不乏有听力敏锐的,哪怕是一点声响,他们也能察觉到。即便你会飞檐走壁,也难免弄出一些声响。你是如何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潜入醉花阴的?” “别人或许做不到,但我就不一定了!”明哲给鸢儿使了个眼神,“鸢儿,给他瞧瞧!” 鸢儿从腰间取下一个剑柄,展示在南宫明眼前。 在别人眼中,这或许就是一个剑柄,但在他的眼中,这不单单是剑柄,更是一柄长剑。 “承影……原来如此!” 看到承影剑的那一刻,他已想明白了。 听见明哲的声音,韵儿蓦然回首,看见明哲和鸢儿站在自己身前,一时之间,热泪盈眶。 “明哲、鸢儿,你们怎么来了?” 鸢儿收起承影剑,走到韵儿身边,扶住韵儿的胳膊,微笑着说:“我们担心你出事,所以就跑进来了!” 明哲料到南宫明肯定会对韵儿动手,所以运用承影剑的特殊能力,绕过守卫,潜入醉花阴。他看见南宫明对韵儿动手,顾不上太多,拔出龙渊剑,挡下那道音波,救下韵儿。 第二十四章 金樽清酒斗十千 明哲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南宫明身上,不敢有半点懈怠——鬼知道南宫明会耍什么花招? 他回不了头,只能问一句:“你没事?” 韵儿强颜欢笑道:“我没事!” 她嘴上说着没事,小腿却在不停颤抖。南宫明那一招琴音击中了小腿上的穴位,导致气血不通,再加上她跪在地上的时间过久,而今双腿无力,若不是鸢儿扶着她,她根本站不起来。 韵儿不想明哲因她而分心,只能忍着剧痛,谎称无事,让明哲专心对付南宫明。 “鸢儿,带她回自己的房间!这里交给我就行!无需为我担心,他还不能拿我怎样!” 鸢儿也不多问,点点头,扶着韵儿,离开了亭子。 路上,韵儿很是不解,按理说,这个时候鸢儿应该不会离开明哲身边半步,今日怎会如此听明哲的话?这一点也不像她。 “鸢儿,我们把明哲一个人留在那里,你不担心么?” 鸢儿摇摇头,“不担心!哥哥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鸢儿照哥哥说的做即可,其余的与鸢儿无关!” “你不怕我爹对明哲动手?” 鸢儿依旧很淡定,“不怕!我和哥哥听见了你们的对话,你爹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行踪,本可以一网打尽,但他却按兵不动,这说明他无意与我们为敌。” 鸢儿的分析不无道理,明哲选择一个人留在那里,应该是要与南宫明好好谈谈,商量如何放韵儿离开的事。 若是如此,明哲为何要故意支开她们?难不成是他与南宫明之间有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才故意支开他们? 耐不住好奇心的诱惑,韵儿萌生了一个想法:“不如我们折返回去,听听他们都讲了些什么!” 鸢儿拒绝了韵儿的请求,“哥哥故意支开我们,便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他们对话的内容。我们折返回去,岂不是违背了哥哥的意愿?韵儿姐姐若执意要回去,还请自便,鸢儿在出口等你!” 鸢儿面无表情,不知喜怒。她对任何人提出的想法都不感兴趣,唯独对明哲百依百顺,无论明哲叫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除非此事威胁到明哲的性命,就像上次那样,她宁愿违背明哲的意愿,也决不置明哲于不顾。 明哲叫她带韵儿回自己的房间,她便带韵儿回自己的房间,但若韵儿执意要留下,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放韵儿回去。 “你真的不想知道他们之间有啥不可告人的秘密?”韵儿最后一次问鸢儿。 “不想!哥哥愿意对鸢儿说,鸢儿便听;哥哥不愿对鸢儿说,鸢儿便不听!” 鸢儿的信念很坚定,明哲叫她做的事,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无论如何,都要做到!任由韵儿如何花言巧语,也无法撼动她的决心! “你还真是个倔脾气!你这么听明哲的话,就不怕他哪一天把你卖了?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韵儿又搁这儿说明哲的坏话。 “鸢儿相信哥哥,他决不会这么做!”鸢儿始终站在明哲这边,她对明哲的信任犹如磐石,坚定不移。 韵儿没辙了,索性放弃与鸢儿争辩,反正说来说去,也还是那样。 “咱们走!”韵儿叹息道。 “去哪儿?”鸢儿不解其意。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听你那好哥哥的话,回我的房间呆着!” 鸢儿不愿偷听,她一个人听也没意思,还不如回房间呆着。不过她还是怀疑,明哲和南宫明之间有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明哲用剑指着南宫明,脸上竟看不出任何紧张的表情,要知道他对面站着的可是当朝宰相,朝廷命官,他一个普通人看见丞相,竟一点也不慌张,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啊!除非他俩早就见过,表现出那副模样,也只是逢场作戏,故意演给她和鸢儿看的。 “明哲,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韵儿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明哲这边还是老样子,他用剑指着南宫明,南宫明的手指压住琴弦,两人既不动手也不收手,也不知他们到底要干嘛! 过了一会儿,明哲的胳膊也酸了,他实在是举不动剑了,“丞相大人,咱们还演吗?” 南宫明松开压在琴弦上的手指,“这还不是你的主意,我只是配合你演出罢了!” 明哲收回龙渊剑,扭了扭胳膊,放松道:“她俩终于走了,累死我了!想瞒住她们,还真不是件容易事,装的不像嘛,她们一眼就能看穿。这两人,不好糊弄啊!” 不出韵儿所料,明哲和南宫明之间果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听明哲这话的意思,他和南宫明早就见过面了,甚至还很熟悉。他们方才做出那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也只是演给韵儿和鸢儿看的。明哲故意把她俩支开,就是不想让她们知道他和南宫明的关系以及接下来谈话的内容。 “你怎么回来了?”南宫明问道。 “我为何不能回来?这京城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能拿我怎样?” 南宫明好歹也是当朝宰相,在他面前,别人都是唯唯诺诺的,哪怕是皇帝,也得让他三分。明哲却如此放浪不羁,一点也不把南宫明放在眼里,甚至大言不惭,公然挑衅。别人要是看到这幅场面,肯定以为明哲疯了,居然敢当着南宫明的面,说这些不尊不敬的话,简直是在找死。 明哲大言不惭,南宫明却一点也不生气。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叹息道:“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你这副傲气凌人的样子还是一点都没变!” 明哲知道南宫明这话的意思是在讽刺自己,但他不仅没生气,反而厚着脸皮欣然接受:“多谢丞相大人夸奖!” “你还真是不要脸!”南宫明也是服了。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面子那玩意,又不能当饭吃,我干嘛要在乎这么多?” 南宫明越贬低他,他越兴奋。南宫明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怕继续说下去,明哲就要自夸到天上去了! “罢了,不跟你谈这些了,说说你来京城的目的!” 明哲收起得意表情,一本正经地说:“还能有什么目的?无非是为了轩辕夏禹罢了!” 南宫明微皱眉头,他知道这些年来,明哲一直在寻找轩辕剑,但都毫无进展。为了得到更多的线索,明哲只好离开京城,自那以后,南宫明便与他失去了联系。南宫明本以为明哲已经放弃了轩辕剑,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竟如此执着,对轩辕剑仍是念念不忘。 “都过去这多年了,你还没有放弃寻找轩辕剑?世人皆知,轩辕剑只存在于传闻中,自夏禹之后,再也无人见过轩辕剑。为了一把无影无踪的剑,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明哲义正言辞道:“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此次我回到京城,也只是为轩辕夏禹一事,本无其他打算,没想到竟会遇见韵儿。她在我面前,既哭又闹,甚至不惜下跪,博取我的同情。你知道我这人吃软不吃硬,受不了她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只好答应她,带上她一起。” “轩辕夏禹的事我管不着,但韵儿必须留在相府!你要带走她,我只能说,这决不可能!” 南宫明当即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明哲虽然与他相识,但这并不成为他要带走韵儿的理由。他不许韵儿离开相府,更不许其他人带走韵儿。明哲要带走韵儿,简直是痴心妄想! “为什么不可能?难道你真的要把她嫁给太子?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明哲质问道。 南宫明冷哼一声,“这样做有何不妥?嫁给太子,她便是太子妃,受万人敬仰,哪怕我不在她身边,也没人敢欺负到她头上!日后太子继承大统,她便是皇后,掌管后宫,母仪天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锦衣玉食用之不竭!这样的生活不知是多少人心中所愿!” “我知道你做这些都是为韵儿好,但你做事的手段未免也太过分了!她可是你的女儿,你难道忍心看到她对你恨之入骨?她既然不喜欢太子,你又何必逼迫她呢?顺其自然不好吗?” “明哲,你还是太年轻了!弱肉强食,这世道本就如此,没有权力,你就只能任人欺凌,受尽侮辱。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韵儿,她是我女儿,我岂有不心疼的道理?但若能让她今后的一生都平安无忧,我宁愿她埋怨自己,恨自己,哪怕她不认我这个父亲,我也无怨无悔矣!” “我知道你是为韵儿好,但韵儿不领情,你做这些也没有意义,还不如让我带韵儿走,带她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长长见识!这才是她心中所愿。” “世间动荡,人心叵测,你能保证她离开京城之后不会遇到麻烦?你能保证她不会遇见心怀不轨之人?明哲,你出去闯荡这么多年,不也什么都没找到吗?嘴上说着带她看看外面的世界,长长见识,谁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明哲怒吼一声:“南宫明!” 南宫明气势也不输明哲:“陆明哲!” 明哲和南宫明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嘴上都说是为韵儿好,都是为韵儿着想,却也没真正问过韵儿,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这是要逼我撕毁当初我们定下的约定?” “随你的便,反正这位子本来就是你的,你要现在拿走,我也无所谓!” “原来你还记得!那你就该知道,韵儿的真正身份!我不可能会害她,带她出去,也只是顺从她的心愿!” “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想出去的心情吗?但为了她的安危着想,我只能扼杀她的想法,将她囚禁于此!渐渐地,她变得麻木,也放弃了逃走的想法。我本以为她会这样消沉下去,但万万没想到她遇见上官杰,平静的水面顷刻间被打破!” 南宫明气不打一处来,猛然拍了下桌子。 “原来那人是阿杰,怪不得……” 南宫明一语点破了明哲心中的困惑,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已了解大概。 “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这不是你的手笔么?”南宫明反问道。 明哲摇摇头,“让你失望了,这还真不是我的手笔!” 南宫明颇感意外,他还以为是明哲做的手脚,故意让上官杰遇见韵儿,对韵儿说那些话。 如果明哲没有说谎,那背后之人又会是谁?他这样做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南宫明陷入了沉思,明哲转念一想,不如趁此机会,先走一步。他的腿刚抬起来,正要往后撤,突然被南宫明喊住了:“你要去哪儿?” “当然是趁你不备,带韵儿走呗!”明哲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 “你要带她走可以,但需答应我一件事!” 明哲愣在原地,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南宫明方才还千方百计地阻挠他,不过沉思片刻,他便想通了?这叫明哲难以置信。 “丞相大人,你怕不是说错话咯!” 南宫明恨不得上去给他几拳,但碍于自己有事有求于他,这才没动手。 “我有事与你商量,过来坐!”南宫明指着身前的空位。 明哲先是有些犹豫,但仔细想了想,他还是走了过去。他盘膝而坐,与南宫明正对着,以防万一,他解下龙渊剑,放在了桌上。 “说!有什么事?” 南宫明不慌不忙,他先是给明哲倒了杯茶,然后再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杯,为明哲接风洗尘:“你难得来相府一次,本该备些好酒好菜招待你,但碍于你我的约定,再加上你旧伤未愈,不可饮酒,只好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明哲看了一眼桌上的茶杯,又看了一眼南宫明,心中颇感困惑,迟迟不敢端起茶杯,总觉得其中有诈:“丞相大人,你这怕不是个鸿门宴!” 南宫明板着一张脸,很是无语,“我若要害你,早就动手啦!何必对你毕恭毕敬的?你若不放心,我先干为敬!” 南宫明仰起脖子,手腕一翻,茶水顺着喉咙流入肚中。 为彻底打消明哲的顾虑,他把喝空的茶杯递给明哲看,“看,没毒!” “丞相大人言重了!我怎会不相信你呢?” 明哲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端起桌上的茶杯,不假思索,一饮而尽。 “茶咱也喝了,是不是该谈正事了?”明哲有些迫不及待了,他很好奇,南宫明到底有什么事要与自己商量。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会突然改变注意么?还不是那件事闹的,如今汴京城都传开了,说我南宫明图谋不轨,暗派杀手,企图除掉武召之子武烈,打压主战派。我已成为众矢之的,不能让韵儿和我一样受人议论。所幸,那夜韵儿是站在你们那边的,她方才不受牵连!你带韵儿离开京城也好,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也该让她出去磨练磨练心志。不久之后,京城便会掀起一场风波,你们最好不要回来,能走多远便走多远!我不想韵儿也被卷入这场风波!” 前半段明哲还能理解,但后半段明哲就想不明白了,什么叫作不久之后,京城便会掀起一场风波,南宫明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南宫明知道明哲肯定是一脸疑惑,但他不想解释太多,“你无需知道接下来汴京城将会发生什么,照顾好韵儿就行!” 他从衣袖中取出两件东西摆在桌上,“这是相令和虎符,相令可保你们此行畅通无阻,若遇麻烦,也可凭借相令驱使一方官员替你摆平!虎符可调动大宋境内任何一方的军队,当然除了掌握在武召手中的武家军调动不了。记住!相令和虎符都很重要,尤其是虎符,相令弄丢了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虎符弄丢了,就算你我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虎符是统率军队的唯一凭证,若落入坏人手中,天下势必会大乱!” 南宫明把事说得这么严重,搞得明哲心有余悸,不敢受此重礼:“虎符既然这么重要,你干嘛要给我?你这明显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虎符迟早要交到你的手中,早一点也无妨!我把虎符交给你,也是希望你多接触军队,拉拢人心。虎符终究只是工具,唯有人心才是最重要的!你若在军中树立威信,他们便会一心一意地跟着你,到时候即便没了虎符,军队也会牢牢掌握在你的手中!” 明哲的脸部微微抽搐,“你这是在教我如何收买人心么?” “政权固然重要,军权亦不可忽视!想当年,太祖便是拥兵自立,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四军臣服,回京之后威逼后周恭帝禅位,定都开封,国号曰宋!太祖为加强政权,避免属下拥兵自立,滥用文臣,贬低武将,重文轻武,甚至杯酒释兵权,解除了许多武将的职权!如今边境动荡,辽人野心勃勃,妄图侵占大宋疆土,立足南方。将士们本该一鼓作气,抗击辽人,但他们害怕自己功高震主,被皇上解除兵权,所以辽人来犯,他们也只是能避则避,避不了,就宣称辽军实力强大,让城后撤。久而久之,军中人心涣散,辽军的气焰却越来越嚣张。我把虎符交给你,便是希望你借此机会,拉拢人心,重整军中士气!” 听南宫明这话的意思,他是希望明哲去一趟边境,重整六军,鼓舞士气,抗击辽人。但明哲正事都没忙完,哪有闲心去边境?恐怕南宫明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第二十五章 且乐生前一杯酒 “边塞的事,我一向没有兴趣,重整六军之要务,你还是交给别人!”明哲把虎符推回南宫明身前。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我又不是要你即刻前往边境,重整六军,待你忙完自己的事,再去也不迟!这虎符还是留在你的手中为好,你日后自会用到!”南宫明又把虎符推到明哲身前。 推来推去,也不是办法,明哲勉为其难,收下了虎符,“这虎符暂且保管在我这儿,日后若有需要,尽管拿去!”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这不过是物归原主罢!况且日后我也用不到这东西了!” 明哲诧异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没有兵权,你如何与武召抗衡?” 南宫明摇摇头,叹息道:“我身为宰相,手握政权,若再掌兵权,陛下肯定会猜忌我,提防我,甚至挤兑我。若武召趁机在陛下身边煽风点火,添油加醋,我这丞相的位子也不用坐了!我把兵权让出去,这也是无奈之举。反正兵权都要交出去,倒不如交到你的手中。如此一来,我也安心!” 南宫明并不怕武召,他怕的是武召拉拢陛下一起逼迫他交出兵权。到那时,整个大宋的军队都将落入武召手中。若武召起兵造反,谁也拦不住他!这才是南宫明最担心的事。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把兵权牢牢攥在手中,哪怕诸位大臣联名上书,逼迫他交出兵权,他也不肯屈服,将反驳他的人一一弹劾! 这么做也不是办法,随着风声越来越紧,陛下对他加重了疑心。他迫于诸方的压力,只得口头上答应,让出兵权,但要等到他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一个可以担当大任,统率六军的人! 南宫明物色了许多人,但最中意的还是明哲,他不放心兵权落入其他人手中,唯有明哲让他心无忧虑,踏踏实实。 “得嘞!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是把烫手的山芋交到我的手中。” 明哲就知道南宫明不会这么好心,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一烂摊子事,都落到了他的肩上! “你是最合适的人选,除了你,无人可胜任此职!” “韵儿不行么?”明哲反问道。 “她的剑术确实出众,文韬武略兼备,但可惜她是女儿身,军中那些人根本不会听她的话。唯有你剑术超群,又是男儿郎,可以镇住军中那些将领,为己所用!” 南宫明的话不无道理,韵儿的剑术虽然了得,还是敌不过性别的歧视,哪怕她英勇无畏,不怕牺牲,也没机会上战场。 明哲知道南宫明的心思:“韵儿掌不了兵权也好,她一个女孩子,整日关心这些打打杀杀,成何体统!再说,她是你唯一的女儿,你这个做父亲的,怎么忍心看到她上战场,要不然你也不会把她囚禁在相府了!” 南宫明不想与明哲说这些无用之言,他自己的女儿,自己会心疼,无需明哲在这里油嘴滑舌,揣测心思。 话说回来,南宫明把兵权让了出去,他又如何与武召抗衡?仅凭他身边的那点亲信,怎可能是武家军的对手? 南宫明看出了明哲的顾虑,宽慰道:“你无需担心我,即便我不掌兵,武召也不敢拿我怎样,再怎么说,我也是大宋的宰相,手握政权,他若敢动我,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他这么说,明哲就放心了。武召乃是当朝武将,朝廷命官,他最不希望看到朝堂分裂,即便想对南宫明动手,也得掂量掂量后果。万一南宫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分裂朝堂。即便武召真的除掉了南宫明,大宋江山也岌岌可危! “对了,你此去顺便帮我一个忙。你爹当年为了监察百官,统筹全国,创建了秣房。但自你爹走后,秣房便失去了联络。你离开的几年里,我陆陆续续联系上京城中的几处秣房,但在京城之外,隐藏在各州府中的秣房,我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你此行顺便找出隐藏在各州府中的秣房,重整情报网,这也算是你爹的心愿!” 南宫明不提这件事还好,这一提,明哲就有些憋不住了。自从他踏入相府的那一刻起,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当年的画面,那个熟悉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高大而伟岸,严厉而仁慈。 他爹创建的秣房,是其一生的心血。秣房集情报、暗探、刺杀、监察、编纂于一体,统筹全局,治理全国,上至京都,下至州府。凡大宋境内,皆有秣房之痕迹。秣房辉煌之时,甚至可以与三省六部媲美,但自从他爹走后,京中秣房渐渐受到排挤,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各地的秣房也随之销声匿迹。 明哲想起,当年父亲牵着自己的手,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空中飘着朦胧细雨。父亲站在虹桥上,指着流淌不息的汴河,慨叹道:“汴河之水,源源不断,贯穿京城,流向他方,一眼望去,不见尽头。朝堂亦是如此,若自顾京城一地,目光短浅,结局无非是藩王割据,再起战事,百姓苦不堪言,江山岌岌可危。唯有将自身势力遍布各路州府,贯穿全国,一眼望去,不见尽头,州府方不敢造次,此可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 这便是父亲创建秣房的初衷——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 明哲每当想起当年的画面,泪水在眼眶打转儿。父亲耗尽半生心血,创建秣房,稳定天下之局势,严肃百官之清廉。但自父亲走后,秣房遭受百官排挤,被迫淡出了人们的视线,那父亲当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明哲握紧拳头,目光凌然,一口答应了南宫明的请求,愤慨道:“父亲的心血,我不会让他白费!秣房之事便交给我,我一定会重整秣房,让秣房再现当年之辉煌!让天下人看看,父亲所为皆是正义之举,绝无半点私欲!” 南宫明满意地笑了,“期待你的表现!” 事情都交代得差不多了,明哲此行的目的也达到了,是时候离开了! 明哲拿起桌上的龙渊剑,向南宫明行了个告别礼,“你交代我的事,我自会去办,京城这边就交给你了!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我还能在此共饮此茶!” 明哲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然后撂下茶杯,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且慢!”明哲刚走几步,就被南宫明喊住。 明哲毫无戒备地转过身来,不料南宫明拨动琴弦,一道音波向他袭来。他躲闪不及,被那道音波击中伤口,旋即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捂住左肩,脸部不停抽搐,眉头紧皱,那种痛苦深入骨髓,手上的青筋暴起。 “南宫明,你到底要干嘛?”明哲怒吼道。 明哲自认为与南宫明无冤无仇,他为何要对自己出手?而且下手这么重,丝毫不留情面。 他正气头上,然而南宫明接下来的一席话,犹如一盆凉水,泼在他头上。 “你现在知道痛了,那你当初对韵儿说的那些话,韵儿就不会心痛吗!明哲,你我确实无冤无仇,但我身为韵儿的父亲,今日非得跟你讨个公道!韵儿长这么大,还没在别人面前流过泪!而她在你面前,不仅是流泪,而且还不顾自身身份,低声下气地恳求你!你却如此狠心,拿她的身份一次又一次羞辱她,她在你眼中算什么!任你随意践踏的玩物?别人欺负她也就罢了,但你不行!你明知她的身份,却行如此不齿之事,我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你,就对不起你的爹娘,更对不起韵儿!” 南宫明之所以出手重伤明哲,便是给明哲一个教训。他之前一直在拿韵儿的身份说事,一次又一次伤了韵儿的心,南宫明身为韵儿的父亲,自然容忍不了明哲的恶行!即便明哲与他交好,他也要好好教训明哲一番,让明哲清楚认识到欺负韵儿的下场。 明哲擦去嘴角的血渍,仰天长笑,“你以为我想说那些刻薄的话吗?我这么说,还不是为了赶她走!她留在我身边,无疑是最危险的!只有把她留在你身边,我才能放心!我本以为我已经下定决心要赶她走,直到我看见她的眼泪,我的心宛如刀割!这世上,我不能看见两个人在我面前流泪,一是鸢儿,二是韵儿。我心软了,我说服自己,把她留下,让她呆在我身边!哪怕知道这么做会让她置身险境,我也顾不上这么多了!我只知道,她的心愿我一定要达成!” 明哲从未想过要对韵儿说那些刻薄的话,只是为了她的安危着想,他不得不这么说。哪怕她怨恨自己,他也无怨无悔! 明明他都狠下心,要赶韵儿走,但一看见韵儿流泪的样子,他就非常难受,心一软,他就答应了韵儿的请求。 “有些事,终究是不可避免!自从我从茶楼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便认出了她身份,本想着躲起来,她就找不到了,没想到天意如此,想躲也躲不了!”想起他和韵儿第一次相遇,明哲既想哭又想笑。 “你打算还要瞒她多久?” “不知道,或许明天就告诉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告诉她。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恨不知所终,刻骨而铭心。” 望着亭前的这棵梨树,明哲心里百感交集。这棵梨树少说也有二十年了,曾经站在这棵树下的两个人都已长大。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树依旧是那棵树,人却已不是那个人。 当初在树下许下的誓言,遗忘在时间的长河里,消失在夕阳的黄昏下,仅剩下的一点记忆,残存在这棵梨树上:凌云之志在苍穹,逸尘绝凡玉玲珑。 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南宫明起身,走到明哲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多花点时间陪在她身边!她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还有事要办,这里就交给你了!” “你要去哪儿?” 南宫明的表情变得凝重,“进宫面圣!” “陛下要见你?所为何事?” “画舫刺杀一案,将我推向舆论的高潮,不仅是百姓,宫里的那些大臣也议论纷纷,如今我已是众矢之的。陛下召见我,无非也是为了这件事。之前我顾及你们的安危,没有出面解释,而今你们回来了,我也该自证清白了!我可不想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放心,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我都挺过来了,还会被这点舆论打倒?我走了,韵儿就交给你了!” 南宫明深吸一口气,背着手,向出口走去,仅留下明哲一个人。 “还有一件事,亭中堆积着一些奏章,你也一并批了,省得我动手了!” 南宫明走到门口,忽然想起还有一些奏章没批阅,反正明哲也是呆在相府闲着,倒不如让他批阅奏章,省得自己亲自动手。 “丞相大人,你还真会驱使人!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我,我是你的佣人吗?” “这些本就是你的工作,我都帮你做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让你体验一下干活的辛苦!” 南宫明把话撂在这里,然后扬长而去,根本不管明哲的感受。 没想到来一趟相府,好处没捞到,净给自己添麻烦,先是答应南宫明整顿六军,重建秣房,后又摊上批阅奏章这种糟心事,明哲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明哲长叹一气,摇摇头,“我太难了!” 他走进竹亭,盘膝而坐,拿起一份奏章,放在桌上摊开。他仔细看了奏章的内容,脸上的表情逐渐凝重。 “今南方诸地暴乱,百姓多为不满,睦州青溪县漆园主趁机煽动百姓,号称起义,自诩圣公,建元永乐。叛军于息坑全歼两浙路长驻军五千余人,兵马都监察颜坦惨遭叛军杀害,随后叛军挺进县城,沿途北上,攻取青溪县,俘获县尉翁开。睦州诸地失陷,沦为叛军驻地。望陛下增派军队,日夜兼程,驰援睦州,臣定当坚守阵地,为国捐躯,战至终章!臣不胜感激之情,仅拜表以闻!”(此役为北宋末年方腊起义,时间线有所改动,故事内容有所变动,请勿与历史并论,若有不理解之处,可参照史书) 南方发生暴乱,农民揭竿而起,这本该是件震惊全国的大事,可为何在京城之中无人谈及这件事,好像这件事压根不存在似的。 明哲有了个大胆的猜测——叛乱之事被朝廷压了下来,所以京城之中才无人谈及此事。 朝廷封锁南方起义的消息,无非是想稳定民心,避免群众大规模暴乱,导致全国陷入内乱。 如今北方辽人虎视眈眈,南方起义势如破竹,朝廷夹在两方之间,进退两难,增兵驰援睦州,京城布防空虚,若此刻京中发生暴乱,朝廷根本抵挡不住叛军,结局无非是江山易主,改朝换代。所以朝廷迟迟不肯放出消息,也不肯派兵驰援睦州。 明哲的表情沉重,心情压抑,他拿起另一本奏章,打开一看,奏章上的内容和先前那本大致相同,都是说南方发生暴乱的事。 若睦州失守,叛军便可占据寿昌、分水、桐庐、遂安等地,然后直趋杭州,向西进军,攻克歙州,向东进军,攻克富阳。杭州是两浙路的首府,又是造作局所在地,若杭州失守,南方便彻底沦陷。到那时,内忧外患,两面夹击,大宋天下岌岌可危矣! 朝廷不敢派兵驰援,只能从周边的州府调集军队。这些军队没有经历过战争的磨练,平日里也都是游手好闲的,作战能力根本就无法与驻守在京畿之地的军队相提并论。 任由叛乱恶化下去,只怕辽人还没攻进来,大宋江山就已落入他人手中。 这个时候,南宫明把兵权交到他的手中,恐怕早就算计好,让明哲带兵,剿灭叛军,克复睦州。 明哲后知后觉,自言自语道:“我就说你不会安好心嘛,果然又是把我当苦力。南方战事吃紧,北方边关告急,一北一南,你是想我跑断腿吗?” 明哲掏出虎符,真想把它丢掉,但想来想去,还是放弃了。南宫明既然布好了局,即便他不想去管这些破事,也由不得他! 驻守在京畿之地的军队,由陛下统一调度,他是不可能带走了。看来他只能从杭州、富阳、歙州等地调集军队,经新城,挺进睦州边境。 此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明哲又拿起几本奏章,翻开一看,里面的内容千篇一律,都是说南方叛乱的事,明哲看都看烦了,一股脑将剩下的几本奏章批阅完,便撒手不管了! “累死我了!”明哲躺在地上,四肢无力,一点都不想动。 一想到南宫明交代他的那几件事,明哲就头痛,明明京中有这么多人才,随便一个都能领兵打仗,为何偏偏是他? 明哲越想越不舒服,越想越觉得来气。一事方了,一事又起,他这一生可谓是跌宕起伏,没完没了。 奏章批阅好了,他也该去找韵儿她们了,要不然她们该怀疑了。 明哲拖着这副懒惰的身躯,一步一步往出口走去。当他经过那棵梨树的时候,他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没停留太久,随后离开了醉花阴。 第二十六章 客舍青青柳色新 穿过漫长的回廊,明哲来到了后院。这里的布局依旧,围墙边的绿竹长势迅猛,花坛里的萱草含苞待放,院中的石桌上还摆着一盘棋。 明哲走在石板路上,周围的景色尽收眼底。雪白的墙面,乌黑的瓦檐,涂上红漆的柱子,檀木的门窗,无一不在诠释此地的辉煌。 此地鲜有人至,幽静寂然,平日里韵儿便在此地练习剑术。南宫明不让她接触外人,她只能靠自己参悟书上的剑招。不得不说,韵儿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剑术日有长进。练剑乏了,她便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十载,她从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成长为出落有致的大姑娘。相府的囚禁并未限制她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她无时无刻不在想踏出相府的门槛,离开这看似繁华实则如囹圄般的京城。明哲的出现便如一道光,照进她阴暗的生活。 韵儿坐在石凳上,全神贯注地摆弄着手里的玩意,并未注意到明哲。鸢儿坐在一旁,枯燥无味,趴在桌子上,玩弄着棋盘里的棋子。 明哲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他不想惊扰韵儿和鸢儿。走近一瞧,韵儿手中拿着一支竹笛,她正拿着篆刀,细细雕刻竹笛。她的脚下堆积着竹叶和残留的竹屑,桌上也还有几支竹笛,但看样子,那几支竹笛似乎是失败品,所以韵儿才把它们扔在一旁。 “韵儿姐姐,你说哥哥多久回来?” 鸢儿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坐在这里也是闲着无事,除了玩弄棋盘里的棋子,她也找不出还有什么事能消磨时间了! 她实在不理解明哲和南宫明有什么好说的,谈了这么久,也没个消息,她和韵儿坐在这里干等着,都快无聊死了!韵儿还好,她对于这样的生活习以为常,没闹太大的情绪,但鸢儿就不一样了,她性子活泼,叫她这么干等着,还不如让她出去逛逛。 其实,她也想这么做,偷偷溜出相府,到街上逛一逛,但明哲叫她呆在相府等他,她不敢忤逆明哲,只能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哪怕无聊至极,也只能忍着。 “你不是说,他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缘由么?既然他叫你老老实实呆在相府,你就该听他的话。难不成你还害怕他把你丢在这里,然后一个人跑了?”韵儿打趣道。 “韵儿姐姐,你又拿鸢儿寻开心!”鸢儿嘟着小嘴,闷闷不乐道。 “你不是觉得无聊么?我这么说还不是为哄你开心!”韵儿解释道。 “韵儿姐姐,你说哥哥跟你爹会说些什么?他俩不过初次见面,谈话也不可能谈这么久啊!你看都快到申时了,他还没回来,他会不会出事了?”鸢儿担忧道。 韵儿摇摇头,微微一笑,“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他俩不会动手。” 韵儿早就瞧出了这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虽不知这两人是敌是友,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俩之前一定见过面。 鸢儿虽不知缘由,但她相信韵儿,她说明哲和南宫明不会动手,那他俩一定不会动手。 韵儿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那样只会越聊越麻烦,所以她故意转移话题:“鸢儿,你会下棋么?” 鸢儿不假思索道:“会呀,哥哥教过鸢儿!” 找到了鸢儿的兴趣,接下来就好办了,韵儿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那你看看桌上棋局应如何破解?” 鸢儿仔细琢磨了棋局,犹豫半天,迟迟不肯落子。明哲确实教过她下棋,但每次下棋,她都输给了明哲,所以她经常埋怨明哲,指责明哲也不让让她! 正当鸢儿举棋不定之时,他拿起黑棋子,毫不犹豫地落在棋盘的交叉点上,“九之十二,凌空罩!” 鸢儿猛然抬头,喜出望外,“哥哥!” 韵儿闻声,停下了篆刻,回头一看,明哲赫然站在自己身后。 “明哲,你回来了!” “我当然得回来了,要不然谁管你俩?”明哲理所当然道。 “哥哥,丞相大人没有为难你?”鸢儿睁着一双水灵的眼睛,一脸天真地看着明哲。 明哲看见鸢儿这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心想:“这傻丫头,都不怀疑一下我么?她这么相信我,就不怕哪一天我把她卖了?” 明哲为鸢儿的智商感到堪忧,但也因此而感动。鸢儿无条件地相信自己,不管自己说什么,她都会照办。 “没有,我只是和他商量一下韵儿的事情。” 明哲没有把实情告诉她们,一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二是就算她们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反而徒增烦恼。 “那丞相大人答应放韵儿姐姐走么?”鸢儿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商谈的结果如何。 明哲看她这个着急样,今日非要磨磨她的性子不可,故意卖个关子:“不急!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这盘棋我是胜了还是输了?” 鸢儿哪有这么多闲心,看都不看,直接敷衍道:“当然是胜了!以哥哥的棋术,这么简单的棋局,对哥哥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你看都不看一眼,就说我赢了,这未免也太不严谨了!”明哲板着一张脸,对鸢儿的做法表示无语。 “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鸢儿的性子,就别卖关子了!”鸢儿拉着明哲的衣袖,撒娇道。 明哲戳了戳鸢儿的额头,“你个小机灵鬼!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磨练你的性子。你跟在我身边撒野惯了,让你老老实实地呆一会儿,你都受不了!我不磨练你的性子,那还了得?” “韵儿姐姐,哥哥欺负我!” 鸢儿眼看情况不对,直接倒向韵儿这边,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长出息了,还给自己找了个不错的靠山!”明哲一脸不屑道。 “明哲,你就别生气了!鸢儿就是这性子,你叫她改,她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此事还需慢慢来,欲速则不达也!” 鸢儿有难,她这个做姐姐的当然要站出来,为鸢儿撑腰。虽然这么做,可能会得罪明哲,但一看见鸢儿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韵儿就动了恻隐之心,拦都拦不住! 明哲气不打一处来:“好嘛,你俩居然合伙针对我!你既然要为她强出头,那就替她把我刚才的问题回答了!若是答对了,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若是答错了,你俩就一起受罚!反正你俩姐妹情深,一起受罪也好有个伴!”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后悔喽!”韵儿就等着明哲这句话。 “你刚才的这步棋,看似解开了棋局,实际上也将棋局陷入死局。就棋盘上落子来说,你胜白棋三子,但根据对弈规则,你执黑棋为先,需倒贴白棋三又四分之三子,即七目半。就围地来说,你输了白棋四分之三子,所以这场对弈你输了!” 韵儿的分析很透彻,一眼便看出了输赢的关键所在,明哲由衷感叹:“不愧是丞相千金,深知对弈规则,这么小的细节你都看出来了!” 韵儿谦虚道:“不敢当!你这招凌空罩,将一盘必输之局巧妙变换,虽然还是输了,但不至于输的那么难看!”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明哲就纳闷了,她教鸢儿的一点都不比韵儿学的少,可为何两人的差距这么大? “鸢儿,你看看人家韵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教了你这么多,你咋一样都学不透彻?” 鸢儿委屈道:“韵儿姐姐是大家闺秀,鸢儿只是一介平民,怎比得上韵儿姐姐?鸢儿已经够努力了,奈何这琴棋书画非一日之功。哥哥,你就别拿鸢儿做对比了!” 明哲想说她几句嘛,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到嘴边的话,活生生被他吞回去,“罢了,说不过你!” 鸢儿笑颜逐开,“谢谢哥哥!” 说了这么多,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聊闲话的,“韵儿,你爹那边我谈好了,他肯放你离去!” 韵儿听到这个消息一点都不震惊,似乎此事已在她的预料之中,“他肯放我离去,肯定是你与他达成某种交易,否则他是不会松口的!” 韵儿把话撂明了,明哲只能编下去:“不错,我跟你爹做了一笔交易,以换取你的自由为代价,我答应帮他一个忙!” “什么忙?是叫你帮他除掉武烈,还是直接解决武召?”韵儿胡乱瞎猜。 明哲差点咳出血来,“拜托,我有这么无耻么?我虽说不上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如此下作!何为对,何为错,我还是能辨别一二的。再说,朝堂之事,我从不关心,也无心插手。他们的恩怨如何,与我何干?借刀杀人?我可不想成为别人的手中刀!” 韵儿郁闷道:“那我实在想不出,你和我爹还能做什么交易。” 明哲的嘴角微微颤抖,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他真想实话实说,省得她俩在这儿胡思乱想,把他当帮凶一样看待。 他深吸一口气,放平心态,“这个就无需你们操心了,我做事自有分寸!” “你瞒我也就罢了,鸢儿你都不打算告诉?” 明哲微微一笑,他料到韵儿会搬出鸢儿,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那你大可放心,鸢儿是不会为难我的。我说的对,鸢儿?” “嗯嗯!”鸢儿反戈一倒,又站在了明哲这边,“哥哥不说,鸢儿便不问!” 韵儿两眼向上一翻,彻底服了鸢儿墙头草的性格,“鸢儿,你就不能自主一些么?你还真是哪边有风,就往哪边倒!一点主见都没有!” “听哥哥的话,准不会有错!”鸢儿笑着说。 韵儿无言以对,不想搭理这对兄妹。 明哲的目光渐渐移到韵儿手中的竹笛上。这支竹笛的做工虽说不上精湛,但就雕刻的手艺来说,也算得上中等之品! “我本以为官家千金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没想到你还会做这等工艺活,令人刮目相看!”明哲赞叹道。 韵儿这才注意到,明哲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手中的竹笛,她下意识把竹笛藏在身后,目光躲躲闪闪,不敢直视明哲,“你……你看错了!” 明哲不明白韵儿为何要躲着自己,不就是一支竹笛嘛,有啥大不了的,他又不会笑话她。 “别躲了,我都看见了,一支竹笛罢,有啥不好意思的?” 韵儿还未开口,鸢儿抢先一步说:“哥哥,你不知道韵儿姐姐为了这支竹笛忙活了多久!从选材到钻孔再到雕刻,她耗费了多少心血,即便她这么认真,也难免出现残次品。她一次又一次尝试,好不容易雕刻出一支较为满意的竹笛。” “打住!”明哲叫停鸢儿,“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想问的是,韵儿无缘无故为何要制作一支竹笛?” 明哲从未听韵儿提起过她擅长竹笛,在明哲的印象里,韵儿的琴技深得南宫明的真传,放眼整个汴京城,也没几个人比得上她。韵儿的琴技确实厉害,但竹笛就不一样了!一个是弦乐器,一个是管乐器,两者互不相通,她没事做一支竹笛,这叫明哲很是费解,不知她到底想干什么! 鸢儿嘲讽一笑,“哥哥,你也有犯糊涂的时候!韵儿制作这支竹笛当然是为了……” 还未等鸢儿把话说完,韵儿丢下手中的竹笛,一个箭步上去,捂住鸢儿的嘴,“小孩子不懂事,不懂别瞎说!” 明哲捡起地上的竹笛,仔细打量,在靠近尾部的边缘,明哲发现了两个字:寸光! “这竹笛是给我的?”明哲颇为震惊。 韵儿一把夺过明哲手中的竹笛,转过身,背对着明哲,脸上露出了羞涩的表情。 “不……不是!”她说话吞吞吐吐,别说明哲了,就连她自己也不相信。 明哲上次死里逃生,不得已祭出寸光,一招凌空飞跃,方才捡回一条命,但可惜的是,寸光落入汴河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这些年来,寸光陪在明哲身边,明哲一直视如珍宝,贴身收藏,没想到画舫一役后,寸光便与他“生离死别,两两相望”。 汴河这么大,要想找回寸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再说明哲也没那么多时间,他来汴京城的目的已达到,不日便将离开汴京城,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想找回寸光,除非抽干汴河的水,否则就是白日做梦。 明哲本已打算放下寸光,可没想到,韵儿竟然做了一支一模一样的竹笛,无论是构型上,还是手感上,都与寸光相差无几。 “韵儿姐姐,你干嘛害羞呢?你耗费心力不就是为了还哥哥一支完好无缺的寸光么?”鸢儿不理解韵儿躲闪的举动,竹笛是为明哲准备的,明哲早晚会知道,早说一点又有何妨? 韵儿涨红了脸,“鸢儿,别乱说!” 明哲弄清了大致情况,也明白了韵儿为何会躲着自己,她脸上的绯红又是因何而起。 明哲故意挑逗韵儿:“明明是为我准备的,为何非要掩饰?韵儿,你是在担心什么吗?” 韵儿受不了明哲的挑逗,把寸光胡乱塞入他的手中,娇嗔道:“好了,我承认这支竹笛是为你准备的,不过我事先说明,我只是看你不常用龙渊剑,所以做了这支竹笛,也算是一件称手的兵器!” “脸都红成这样了,还在这儿口是心非,真当我看不出么?”明哲异样般的眼光看着韵儿。 心里是这么想的没错,但有些事不能直接说出口。为了顾全韵儿的面子,明哲没有拆穿她。 明哲两指夹住竹笛,在手中打了个转儿,不得不说这竹笛还挺称手的,与寸光没什么两样。没想到韵儿不仅剑术首屈一指,就连这手工也不落下!明哲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竹笛不错,很称手!既然是为我准备的,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明哲刚想把竹笛收入囊中,突然被韵儿喊住:“且慢!这竹笛还没完工,可否先交与我,做好了之后,再给你!” 明哲还以为是啥不得了的大事,“无妨,我身上还有伤,近日我也用不了兵器,你做好了之后再给我也行!”他把寸光递给了韵儿。 韵儿收下寸光,顺带问了一句:“明哲,你想在竹笛上刻什么字?” 明哲犯难了,他想刻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不过他一回想起,他在醉花阴中那棵梨树上刻的话,顿时便有了灵感:“便刻‘临渊无韵此去远,回首崖畔予此鸢’!” “临渊……无韵……此鸢……原来如此!”鸢儿参悟透了明哲的深意。 短短一句话中,竟然包含了三个人的名字,不得不说,明哲的诗韵功夫确实了得! “刻字的事,放到以后再说,反正也不急于一时!当下之要,是要打听出轩辕剑的线索。既然都出门了,那便顺带去一趟怡红楼,找玉雪姑娘问清画卷的秘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的身上一定藏有我想要的答案!” 本来是想明日再去打搅玉雪姑娘的,但眼下情况紧急,南方战事吃紧,京中风波不止,明哲只能将明日之事提前到今日,反正早晚都要去,早去一点也不是什么大事。 第二十七章 花褪残红青杏小 “你身上还有伤,此事宜缓不宜急,还是明日再去!” 韵儿理解明哲想要尽快找到轩辕剑的感受,但他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如今正是需要修养生息的时候,轩辕剑的事不如暂且搁置一边,先把伤养好了再说。 明哲看得出韵儿是为他好,但韵儿不清楚他此刻的处境。南宫明给他安排的这些事,他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头痛。这些事若不尽快落实,恐酿成大祸,到那时悔恨晚矣! “无妨!反正我身上这点伤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倒不如把这件事解决了,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自己的身体如何,明哲比谁都清楚。他身上的伤没个十来天是好不了的,再加上南宫明为教训他,趁他不备,用内功震伤了他。如今新伤旧伤加起来,他也不知道何时能彻底痊愈,倒不如把这件事办了,省得夜长梦多! “可是……”韵儿还是不放心明哲,正要劝说他,却被他先一步打断,“没有什么可是,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不必为我担心!此事不解决,我寝食难安,你就当作为我好,让我把这件事办了!” 明哲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韵儿再拒绝他,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鸢儿自知明哲心意已决,自己无论说什么,他也不会听的,索性答应了明哲请求。 明哲欣然道:“就这么定了!我见天色也不早了,你俩准备准备,等会儿便出发!” “嗯!”韵儿和鸢儿点点头。 落日的余晖照在大地上,这是黑夜前的最后一丝温暖,天边的云彩犹如枫叶般通红,留下一道亮丽的风景,清风拂过柳条,光影交错,虹桥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汴河渡口停满了船只,一天的忙碌让船夫们疲惫不堪,是时候泊船夜归,好好休息一下!街道两旁的商铺也结束了一天的营业,是时候闭门歇业,好好整顿一下! 早市的结束,亦是夜市的开始。 汴京的夜市,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线。酒楼里传来的喧哗声,赌坊里传来的嘈杂声,乐坊里传来的乐曲声,都是夜市的特色。 几日前的画舫刺杀,确实震惊了不少人,但这并未影响夜市的开放。街上的人依旧很多,有的漫步长街,有的忙碌奔波,有的结伴同行,有的独身一人。 这些人中不乏有来自异地的游客,他们早就听闻汴京夜市辉煌无比,今日一见果真如传言一般,车水马龙,络绎不绝。他们有的结伴而行,游览京城风光,觉得累了,便找一家酒楼,坐下来,点上几个菜,共饮一杯酒,喜悦之情不言而喻。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选择,夜市之中还有许多值得一去的地方,临近汴河旁的怡红楼,便是许多游客的选择。 他们来怡红楼的目的,不为别的,就是想见一见传闻中剑器舞的传人——公孙玉雪。 昔者公孙大娘凭一手剑器舞,天下闻名,而今她的传人公孙玉雪,亦是如此,一曲《西河剑器》,便叫无数人赞叹不已。 明哲等人也见识过玉雪姑娘的舞姿,那可谓是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玉雪姑娘的舞姿有目共睹,天下闻名,说是世间第一舞姬也不为过。怡红楼正是有她坐镇,才生意兴隆,往来者数不胜数。 明哲他们此行的目的,便是找玉雪姑娘问清画卷之事。 明哲走在街上,边走边叹气,韵儿和鸢儿并未呆在他身边。他们一出府,韵儿便带着鸢儿到处乱逛,把他丢在一边,不管不顾。 明哲对韵儿的做法,“佩服得五体投地”。先前韵儿还极力劝阻明哲不要出门,如今倒好,把明哲丢在一边,自己则带着鸢儿到处乱逛。明哲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我去!照顾病人便是这么照顾的么?早知如此,还不如我一个人出来!” 明哲握紧拳头,眼神凌人,整个人看起来凶神恶煞,旁边的路人看见他这个样子,吓得赶紧跑开,生怕他发起火来,不分青红皂白,波及到自己。 “明哲,你快过来!”韵儿向明哲招手,示意他过去。 明哲回过神来,看见周围的路人都以异样般的眼光看着自己,从他的两旁绕着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生气的样子有多么吓人,他不失礼貌地尴尬一笑,迅速撤离现场。 “完了,这回丢脸丢大了!”明哲自认倒霉。 他跑到韵儿这边,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无人跟过来,也没人看见,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找我什么事?” “明哲,我想要……”韵儿拉着明哲的衣袂,指着摊上的一个糖人。 “不就是一个糖人吗?你想要就买呀,我又不拦着!”明哲不假思索道。 “明哲……”韵儿还是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明哲好像明白了什么:“韵儿,你不会没带钱?” “嗯!”韵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明哲才不信她的鬼话,“别逗我了!你一个世家千金,岂会有拿不出钱的道理?” 韵儿恨不得白明哲一眼,她也不想找明哲要钱,谁叫她出门的时候,走得比较着急,身上除了带了把剑,其余的都没带。她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当然要玩个尽兴,遇见自己喜欢的,正准备掏钱买下,一摸口袋,才发现自己没带钱。 她本想找鸢儿借钱,奈何鸢儿身上也没带钱,她只能把目光投向明哲。 “明哲,这钱就算我欠你的,日后我一定还你!” 明哲正气头上,本想拒绝韵儿的请求,但转念一想,他还有一些私事要去做,不如…… “钱我可以给你,不需要你还,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韵儿只想着要钱,哪顾得上什么后果,一口答应了明哲的要求:“好,我答应你!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你带着鸢儿在街上随便乱逛,我去办一些私事,我们最后在怡红楼会和即可!”明哲这人也很爽快,随手便把钱袋丢给了韵儿,“按我说的做即可,不必问为什么。替我照顾好鸢儿,顺便也照顾好你自己!” 韵儿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心里很是纠结,一边是自己想要的,一边是明哲提的要求,她看了一眼鸢儿,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刚想拒绝明哲,却听见明哲对鸢儿说:“鸢儿,哥哥去办点事,你好好跟在韵儿身边,哥哥办完事便来找你们!记住,照顾好自己,别让哥哥担心!” 鸢儿竟也不多过问,点头答应了明哲,“鸢儿知道了,祝愿哥哥早去早回!” 明哲欣慰地笑了,“我走了,照顾好自己!” 话语刚落,明哲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半点留恋之情。 韵儿愣在原地,她知道鸢儿听明哲的话,但也不至于听话到这种程度!叫她做啥就做啥,也不多过问,韵儿实在找不出合适的词评价鸢儿。 “鸢儿,你就不想知道明哲背着你我偷偷做了什么?” 鸢儿摇摇头,一脸天真地说:“哥哥不想让我们知道,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只需按他说的做即可,其余的无需我们操心。” 韵儿简直无语,她从未见过像鸢儿一样这么听话的人。 “罢了,我们还是继续逛街!” 韵儿心累了,不想再说下去。 “好啊!”一提到逛街,鸢儿就异常兴奋,甚至比韵儿还兴奋。她指着摊上的糖人,脸上带着笑容,“韵儿姐姐,我们买两个糖人!” “嗯!”看着鸢儿孩提般的笑容,韵儿不知觉沦陷了。有时候,她挺羡慕明哲的,他的身份虽然低微,但至少他还有一个听话的妹妹,不像她身边除了南宫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鸢儿的目光看似落在韵儿身上,实则她一直在望着明哲离去的背影。她不是不想问,只是她问了,明哲也不会说。明哲的性子就是这样,自己不想说的事,无论如何也不会说。 鸢儿望着明哲离去的背影,回想起明哲再三嘱咐的话,她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笑容,忧心有仲:“每次都说照顾好自己,你又何曾照顾好你自己?每次都叫我不要担心,你又何曾让我省心过?每次嘴上都说着为我好,可你知道我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吗?自诩诚信高洁,可你答应我的事又有几件是做到的?” 鸢儿心里埋怨明哲,可就是不恨他,任他如何对待自己,她就是恨不起来!可能这便是亲情的力量! 明哲走在街上,不停打喷嚏,走一步打一个,走一步打一个,一路下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个喷嚏了! 明哲擦了擦鼻子,“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他决不会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韵儿和鸢儿就开始说他的坏话。那两人看上去彬彬有礼,落落大方,背后却是这个样子,平日里明哲待她俩也不薄啊,这个时候却在他背后说他坏话,不得不说明哲也够倒霉的,他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他边走边注意身边的动向,从相府出来他便感觉身后有人跟着,他也曾停下脚步,试探那人的功底。那人神不知鬼不觉,他停则停,他动则动,不露半点马脚。明哲观察了半天,也没找出那人。 若是南宫明的人,明哲倒也不太担心,反正自己要做什么,南宫明心里清楚,就算派人跟着他们,也无伤大雅。 明哲担心的是,此人并非相府之人,而是武召的手下。武烈遇刺后,武召便派人日夜监视相府,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法眼。明哲他们从武侯府不辞而别,转角便往相府跑,想必武召便是从那时种下了疑心,所以他们从相府出来的时候,武召的手下便盯上了他们。 此地街道开阔,小道显眼,不宜甩掉身后之人,明哲索性让那人跟着,反正他要去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秘密场所。 明哲沿着街道,一路向前,直至走到一家酒楼的门口,他停下了脚步。他抬头一望,酒楼的招牌映入眼帘——金麟池。 明哲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他前脚迈进酒楼,后脚就有小二笑盈盈地迎了上来,嘘寒问暖:“客官,外面春风微凉,不如进店饮一盏清酒,暖暖身子!” 人家热情招待,明哲也不好意思拒绝,便答应了小二:“如此甚好!还请带路!” “好嘞!客官,里面有请!” 小二领着明哲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耐心询问明哲想要喝什么。 明哲四处张望,这家酒楼的客人还真不少,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看衣着打扮,不乏有达官贵人。店里的伙计上下奔波,忙都忙不过来,旁边的客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不断催促小二赶紧上菜。 “小二,你们这儿的招牌是什么?” 明哲问起这个,小二那是言无不尽,张口就来:“客官算是问对人了!来我们金鳞池的客人,无一不点上一壶金鳞醇!这金鳞醇可是我们酒楼的特色招牌,喝过的人都知道,这酒醇香四逸,绵而不腻,回味甘醇,后劲十足,使人飘飘欲仙,喝了一壶还想再来一壶。但我们酒楼有不成文的规定,每桌客人只能点一壶金鳞醇,恕不续盏!这金鳞醇酿制工序繁琐,耗时耗力,而且需得风雨大作之日酿制方可,否则酿出来的酒就喝不出那种感觉。” 明哲顺着小二的话,接了一句:“这就叫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化蛟龙!” “客官说的在理!”小二阿谀奉承道。 “酒是如此,须得天时地利;房是如此,须得秣马厉兵。” 小二的神情突变,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眼神不自然,手脚不协调。他仔细打量明哲,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未见过明哲,但他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他来此的目的不简单。 “客官稍等一下,我去请我们掌柜过来!” 小二走向柜台,跟掌柜窃窃私语。 明哲看见这一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掌柜难以置信地看向明哲,他再三确认,小二依旧点头表示肯定。他们谁也没见过明哲,对明哲还是有些不放心,掌柜吩咐小二:“这里先交给你们打点!我去会会他!” 掌柜放下手中的账本,径直走向明哲,“这位客官,可否换一个地方说话?” 明哲点点头,很爽快地答应了掌柜:“那是当然!” 他们移步后院,这里人少,不会有眼线,周围也都是自己人,不怕消息外泄。 “有什么事便问!”明哲看得出掌柜还不信任自己,索性大大方方,减轻掌柜的怀疑。 掌柜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客官来此的目的为何?” 明哲懒得解释,直接掏出相令,“我奉丞相旨意,前来巡视秣房!” 掌柜看见相令,立马下跪请罪:“臣王凌见过大人!方才臣不可确定大人身份,只能将大人带至此处,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人恕罪!” “无妨!你这本就是你的职责,我不会怪罪于你,起来!”明哲扶起王掌柜。 王掌柜心有余悸,不敢有怠慢之处,“敢问大人,丞相大人派你巡视秣房,可是有什么事安排我等去做?” 明哲从南宫明那里打听到秣房的地址,便借着去怡红楼的理由,偷偷溜出来,把韵儿和鸢儿支开,独身一人前来秣房。 秣房集情报、暗探、刺杀、监察、编纂于一体,共分为三处,一处监察台,职能监察百官,二处情报部,职能收集情报、编纂文稿,三处刺杀课(同科),职能暗探谍者、刺杀除患。 明哲来秣房的目的,不为别的,就是想弄清几日前的画舫刺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秣房的眼线遍布全国,没有什么能逃脱秣房的监视。 明哲想弄清画舫刺杀一事,不过是为了打消心中的顾虑,他实在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幕后之人竟会是他!但如今种种迹象都指明,他即是幕后操手! 想要弄清武烈遇刺一事,只能依靠秣房,明哲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要不然他是不会随意调用秣房的。 “回大人,此事情报部已经调查过,但都毫无进展!那群杀手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自从画舫刺杀未遂,他们便消失在京城中。我们调查过京中各处,但都查无线索,我们只能将调查范围扩大到京城周边,但结果大失所望,我们依旧未能查出幕后之人是谁。” 王掌柜的回答并未出乎明哲的意料,他早就料到秣房找不出幕后真凶,因为秣房的手即便再长,扩大调查范围,也都是无用功。整个汴京城都有秣房的眼线,唯独皇宫没有布置眼线。 如果这群杀手是宫里人豢养的,秣房无论如何也查不出凶手。秣房虽不受朝廷管制,但在宫里布置眼线,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先不说宫中戒备森严,消息难以传出,单说宫中的九品高手有多少,这就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秣房海纳百川,收容能人异士,有志之才,刺杀课的高手如云,九品身手的不乏有十人以下,但与宫里的那几位相比,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为了安插眼线,耗费如此大的人力物力,根本就不值得! 第二十八章 一点分明值万金 既然皇宫外找不出杀手的痕迹,那无疑证明画舫刺杀一案的幕后主使是宫中之人。明哲悬着的心“落”了下来,这下他终于可以肯定,此案的幕后主使真的是他。 明哲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别人的,然而他还不料,也不相信他竟会凶残到这地步。况且他们本是无辜之人,更何至于无端在画舫上喋血呢?然而事实胜于雄辩,作证的便是他们烈火焚身的残骸。 明哲脸上的表情逐渐黯淡,他闭上眼睛,回想起画舫上发生的一切,手中的鲜血又一次印上罪恶的痕迹。 时间永是流驶,街市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偌大的汴京城是算不了什么的,至多不过是供无恶意的闲人以饭后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流言”的种子。(改编自鲁迅先生的作品《记念刘和珍君》) “下棋之人亦是棋中之子,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便是此理!” 他拿着鱼竿,躺在椅子上,悠闲自在,一边同南宫明闲聊,一边关注鱼竿的动向。 南宫明站在他的身后,唯唯诺诺,不敢有半点逾矩的行为:“所以说,那些杀手是陛下派出去的?” 他一眼就看穿了南宫明的心思:“别在朕这儿装傻,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秣房眼线遍布整个京城,你若想调查幕后主使,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想让朕亲自说出口,大可直言,爱卿不必在这儿颇费心机!” 他这么一说,南宫明怪不好意思的:“陛下慧眼识人,一眼便看穿了老臣的心思,老臣心里敬佩!” 这些奉承之言,他早就听惯了:“别说这些虚假的话了,你心里在想什么,朕很清楚,你不就是想问,为何朕要对他们下手?” 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真的不好受。南宫明好歹也算计多年,算得上城府极深之人,一般人根本就看不穿他的心思,但每次他站在陛下面前,陛下那双眼睛犹如利剑一般,将他看得彻彻底底,明明白白,他心里在想什么,陛下一眼就能看穿。 “陛下圣明!老臣确实想知道,陛下为何要指派杀手,对武烈、婉仪下手?” 既然心思都被陛下看穿了,南宫明也不躲躲闪闪,愤慨直言道:“老臣实在不解!陛下明知武烈乃大将军之子,婉仪乃老臣之女,为何还要对他们下手?陛下若要试探明哲,大可派八品或者九品的高手,直接与明哲交手,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闹这么一出?不仅引来众人非议,也害得老臣背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他回头看向南宫明,脸上带着笑容,“爱卿生气了?” “老臣不敢,老臣只是不理解陛下这么做的理由。明明有这么多选择,为何陛下偏偏要拿婉仪的性命开玩笑?刀剑无眼,老臣就这么一个女儿,若婉仪出了事,陛下要老臣如何?” 南宫明的情绪激动,言辞偏激,他可以容忍其他的事,唯独这件事他容忍不了。韵儿是他的底线,为了韵儿,他不惜以下犯上,也要向陛下讨个公道。 “爱卿放心,朕做事自有分寸,那些杀手的身手不过七品,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三两下便可解决!朕指派杀手对武烈、南宫韵下手,不过是朕使的激将法罢了。若朕不这么做,他是不可能亮真功夫的!”他风轻云淡道。 为了探清明哲的虚实,他不惜调派七品杀手对武烈、婉仪下手。事关人命,明哲决不会袖手旁观。 “老臣知道陛下考虑周到,没有动用八品以上的高手,但凡事总有意外,陛下也看到了,若不是明哲为婉仪挡下致命一箭,如今相府就该挂起白绸,点满白烛,老臣也不会站在这里同陛下说话了!”南宫明心中的愤怒,不是他三两句就能糊弄过去的,哪怕触怒龙颜,南宫明也要讨个说法。 南宫明火气越来越大,再这样说下去,结局无非是不欢而散。他收起满不在乎的样子,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说:“爱卿说得不错,这一次是朕失算了,朕理应反省!为了弥补爱卿,朕已经下令,将逃回来的杀手全部处决。这样能否平息爱卿心中的怒火?” 南宫明心中的火气还是难以平息,“杀人如果能解决一切问题,那还要律法干嘛?陛下,老臣还是那句话,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婉仪便是我的心头肉,平日里我虽待她刻薄无情,但这样做也是为她好。若有人胆敢伤害她,老臣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为她报仇!” “爱卿这是在威胁朕吗?”他换了副脸色,目光变得凌厉,语气沉重地说。 南宫明鞠了一躬,“老臣不敢!” “朕知道爱卿疼爱女儿,不如这样好了,朕答应爱卿之前上奏的折子,封南宫韵为太子妃,挑个良辰吉日与太子完婚,也算是门当户对,成就一段佳话!” 他知道南宫明爱女心切,即便杀掉那些人,南宫明也不会消气。那他再退让一步,答应南宫明的请求——南宫明不是想把女儿嫁给太子吗?那便如他所愿。 陛下提及此事,南宫明果然被噎住了,他之前确实想把韵儿嫁给太子,求得韵儿后生平安,但如今明哲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布局。明哲已经把韵儿拐跑了,他从哪儿再找一个韵儿和太子完婚,陛下这明显是在给他施加难题。 “臣之前确实想把婉仪嫁给太子,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明哲回来了……” 南宫明话还没说完,陛下便接了过去:“如今明哲回来了,婉仪便被他拐跑了!” 整个汴京城可不止有秣房的眼线,他的眼线也安插在城中各处,即便是明哲他们去了一趟偏城村,他也一清二楚。 “陛下都已经知道了,何故再提起这件事?” “你就不想知道,为何明哲一回到京城,南宫韵就出现在茶楼,然后一直跟着明哲,哪怕明哲有意赶她走,她也要赖在明哲身边。你不会真的以为是上官杰的那几句话改变了她?” 南宫明的表情变得凝重,他的心里开始感到不安,“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一句,一个人的记忆可以被抹去,但血脉的牵连比虚无的记忆还要深刻。她即便想不起那人,但只要他们相遇,血脉便会指引他们。哪怕这么多年,你一直把她视如己出,却也敌不过血脉的牵连。只要那人一出现,她便会无条件地跟着那人走,任凭你付出再多,她也不会留恋。” 他放下鱼竿,起身活动了下筋骨,拍了拍南宫明的肩膀,“你自己好好想想!” 他从南宫明的身边走过,走了几步,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他去了一趟秣房,召集了人手,似乎今晚会有一场好戏看,千万不要错过喽!” 说完,他继续朝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留下南宫明一个人愣在原地。 明哲从酒楼出来,就开始不停打喷嚏,“我去,还有完没完了!倒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明哲怒了,他跟别人无冤无仇,怎么老是有人在背后说他坏话。 天色也不早了,他还得去与韵儿她们会和。他朝着怡红楼的方向赶,一路上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不过他还是笃定身后一定有人跟着。那人还真沉得住气,明哲故意在酒楼待了许久,就是想消磨那人的耐心,叫他知难而退,没想到那人居然冒着猎猎冷风,苦苦等待。 既然他这么有毅力,明哲索性让他跟着,反正他要办的事已经办妥了,就等着接下来看好戏了! 怡红楼外挤满了人,大伙堵在怡红楼的门前争先恐后。他们大都是慕名而来,想看一看传闻中玉雪姑娘的仙姿昳丽,但怡红楼的空间实在有限,不可能放这么多人进去。 梁妈妈带着侍卫守在门口,拦住这群妄想蒙混过关的人。 “诸位公子稍安勿躁,我知道你们都想一睹咱怡红楼的花魁——玉雪姑娘,但怡红楼的席位实在有限,你们这么多人一下子挤进去,还不得把我怡红楼给拆了!所以诸位公子若想进这怡红楼,就得拿出你们的真诚,所谓价高者得,今夜出价最高者,便可成为玉雪姑娘的入幕之宾,此等良机诸位还不把握?” 此话一出,大伙沸腾了,争先恐后地出价,价钱从底价二百两白银,一下子就到了一千两白银,而且大伙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往上加价。 韵儿和鸢儿才不愿去凑这热闹,便站在远处,看着那群人为了春宵一刻,将白银大把花掉,好生阔气! “你俩看啥呢?”明哲突然出现在她俩身后。 “哥哥!”看见明哲,鸢儿面露喜悦,挽住明哲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明哲在鸢儿鼻子上轻轻划了一下,“小机灵鬼,想我吗?” 鸢儿不假思索道:“想!” 看见两人如此亲密,韵儿有些受不了了,清嗽一声,试图提醒二人,“明哲,你回来了!” 明哲点点头,“事办完了,我当然要回来了!我总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人!” “我还以为你把鸢儿丢给我,独自一人跑了!”韵儿开玩笑道。 明哲不服气道:“我像是那种人么?答应你们的事,我有哪一件没做到?我既然说过办完事,便来怡红楼与你们会和,那我就一定会来!你们看我这不是来了吗?” 韵儿噗嗤一笑,“知道你一诺千金,信守承诺,说到定会办到,要不然你真的以为我们会在这里等你?” 明哲才意识到自己被套路了,正想说韵儿几句,他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你们快看,那人是武烈!” 韵儿和鸢儿顺着明哲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武烈从人群中走过,昂首挺胸,手中拿着一张银票。他走到梁妈妈面前,当着大伙的面,显摆手中的银票,厉声道:“我出三千两!” 大伙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武烈手中的银票,那确实是一张三千两的银票,这么大的手笔,在场之人中,也只有武烈拿得出来了! 明哲叹息道:“武烈爱玉雪姑娘,可谓是爱到骨子里了!那可是三千两银子,我就算打一辈子的工,也赚不了这么多啊!” 三千两银子,在武烈眼中,犹如粪土,只要能和玉雪姑娘待在一起,这点银子算不了什么。 明哲就不一样了,身上的积蓄加起来,也不过百两银子,与武烈的三千两相比,那简直是云泥之别! “羡慕了?”韵儿问道。 “废话,你不羡慕么?那可是三千两啊!” 明哲捂着自己的胸口,脸上尽是不舍,明明那银票不是自己的,可他莫名觉得心痛,总觉得武烈这么做,简直是在糟蹋钱。 韵儿不屑道:“不过三千两而已,洒洒水罢!若你需要,我甚至可以支给你一万两!” 明哲把目光投向韵儿,他拍了下额头,幡然醒悟:“差点忘了,你是丞相千金,三千两对你而言,确实算不了什么。可我不一样啊,我的大小姐,我身上的积蓄加起来,一百两也不到,怎敢与你们相提并论?” 若是论文学武略,明哲尚可一战,但论金钱财富,就算把他自个儿卖了,也不值几个钱啊!在这方面上,他只能说一句:“怕了!” 韵儿骄傲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看韵儿这么风光,明哲实在“过意不去”,他接下来的话,可谓是打了韵儿一个耳光:“我的大小姐,我知道你钱多,可现在我们身上只有这点钱,武烈又把价钱抬到这么高,你说我们要怎么见到玉雪姑娘?” 韵儿瞬间哑口无言,明哲的话不无道理,她钱再多,那也是放在相府的,而今他们身上的积蓄加起来,不过百两,别说与武烈相比,就算和在场任意一位公子相比,那也只有输的份。 “说不出话了?叫你显摆!”明哲心里洋洋得意道。 梁妈妈看到武烈拿出三千两的银票,也是目瞪口呆,她还从未见过哪家公子敢一口气拿出这么大的银票。武烈是头一个,估计也是最后一个。谁叫人家位高权重,父亲是当朝大将军,深受陛下器重,这点钱对他家来说,不过打打水漂罢! 武烈环顾四下,见无人还价,他心满意足地把银票递到梁妈妈手中。梁妈妈接过银票,手都是颤抖的,她看着手中的银票,不知所言。 “梁妈妈是不是该宣布一下了?”武烈可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为见玉雪姑娘,他不惜花费重金,冒着生命危险,从武侯府偷跑出来。 梁妈妈缓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诸位公子可还有愿意加价的,若无,那我便宣布今夜玉雪姑娘的入幕之宾便是……” “且慢!”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一位手持折扇的公子,慢慢悠悠从人群中走出来,他的容貌算不上出众,但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手拿一把折扇,身穿儒袍,书生气质赫然在目。最重要的是,他面对武烈这样的气势凌人之人,竟不感到半点害怕,从容不迫,从人群中慢慢走出。 他合拢扇子,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当着大伙的面展示,“我出价五千两!” 那一刻,现场一片寂然,甚至风吹过的声音大伙都能听见。 五千两是什么概念,就算用马车拉,也至少要三架以上。在场之人中,不乏有富贵人家的公子,但叫他们在这么短时间内,拿出五千两,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甚至有的人倾家荡产,也拿不出五千两。 “我去,这货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张口就是五千两,比武烈还狠!” 明哲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作“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如此糟蹋钱财,这世间除了他俩,明哲想不出还有谁敢这么做了。 “户部尚书之子,张枫!”韵儿一眼便认出了此人。 “他爹是户部尚书?”明哲先是一惊,随后释然道:“那就不奇怪了!户部掌管天下钱财,区区五千两,犹如九牛一毛,不足挂齿!” “他爹是户部尚书又如何?还不是我爹的部下!”韵儿不屑道。 明哲板着一张脸,不情愿地说:“对对对,你爹是丞相,处理朝纲,统领六部,他在眼中确实算不上什么人物!” 刚被打脸,现在又得意起来,明哲实在找不出什么词可以形容韵儿。 “鸢儿,你如何看这两个人?”明哲问道。 “武公子自幼习武,武艺高超;张公子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一文一武,一刚一柔,各有各的长处,鸢儿看不出谁更胜一筹?” 鸢儿的回答很中肯,不偏向于任何一方,却不是明哲想到的答案。 “我不是想问你,他俩谁更胜一筹,而是想问你,他俩针锋相对,针尖对麦芒,是何为?”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他俩都喜欢玉雪呗!”韵儿一语道破。 明哲打了个响指,仔细分析道:“说的不错,他俩应该都爱慕玉雪姑娘,所以才会摆出针锋相对的架势——你不让我,我不让你,你出价三千,我出价五千,企图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第二十九章 回首可怜歌舞地 张枫出价五千两,妄图与武烈争夺入幕之宾的位子——他这点心思早就被武烈识破。 “张兄是诚心与武某过意不去?” 武烈看似语气平平,实则暗藏杀机。他花了这么大的价钱,眼看就要成为玉雪姑娘的入幕之宾,却被张枫摆了一道,他心里能好受么? “此言差矣!武兄爱慕玉雪姑娘,此事人尽皆知,不过玉雪姑娘并未答应武兄的追求,如此说来,我等也有机会公平追求玉雪姑娘,难不成武兄想独断专行?” 张枫也不是个善茬,话中暗含讽刺,他的意思是想说武烈依仗自身权势,欺压他人,玉雪姑娘并未答应武烈的追求,其他人也可公平竞争,博取玉雪姑娘的好感,而武烈妄图专断行事,阻挠他人公平竞争,此行为君子不齿! 这便是读书人与武将的对决,一方气势凌人,嚣张跋扈;一方优雅有度,以理服人。谁都想置对方于死地,彻底击垮对方。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拉开了序幕。 “咱们走!” “走?去哪儿?”韵儿不解道。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找玉雪姑娘呗!莫非你还想留下来,看他俩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休?” 明哲可没那个闲心,正事还没办完,他可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 “那好!”韵儿满不情愿地说。 “看你满不情愿的样子,你不会真想留下来看戏?” “武将、书生的对决,见惯不怪,但他俩的身份非比寻常,这样的对决,百年难得一遇,肯定精彩无比。明哲,你真的不想看吗?” “要不然我跟你打个赌,等会儿会有一场比这更加精彩的戏。你是留在这里,看他俩针锋相对,还是跟我们进去,坐等一场好戏?” “什么好戏?”韵儿两眼放光,满怀期待。 “这个尚且不能告诉你,反正不会骗你!”明哲故意卖了个关子。 明哲越是不说,韵儿越是好奇,最终好奇心战胜了理智:“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进去!” 明哲还未反应过来,韵儿便已先行一步。 面对韵儿的突然反转,明哲感叹道:“好家伙,典型的好奇心害死猫啊!” “还不是你抛出的诱饵太诱人,要不然韵儿姐姐岂会上当?”鸢儿一语戳穿明哲的伪装。 “这可不怪我,是她自愿的,我可没半分强迫她的意思,而且等会儿确实会有一出好戏,怎么能说她上当呢?”明哲将自身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韵儿走了几步,总觉得身后无人,回头一看,明哲和鸢儿还伫立在原地。 “你们还杵着干嘛?走啊!” “你若不信,等会儿自见分晓!”明哲眨了下左眼,脸上尽显得意与自信。 他转身朝着韵儿挥挥手,喊道:“来啦!” 一行三人趁着大伙把注意力放在武烈和张枫身上的时机,不动声色地潜入怡红楼,不惊扰一人。 跟踪明哲的蒙面人,看见他们潜入怡红楼,自知无法跟踪,隐身遁去。 怡红楼内,张灯结彩,宾客满堂,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楼里的伙计忙来忙去,一会儿跑到这边沏茶,一会儿跑到那边上酒,一会儿上楼端菜,一会儿下楼送客,宁愿跑断腿,也不肯耽搁一刻。 楼里的宾客无不搂着一两个姑娘,一边花前月下,一边对酒当歌,不时调戏人家,哄姑娘高兴。姑娘欲拒还迎,端着酒杯,表现出一副柔弱的样子,贴紧宾客的耳根,呼出一口仙气。 这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琼华瑶池,美女成群,任凭意志如何坚定,也抵不过仙境的诱惑。 明哲看见这番景象,浑身起鸡皮疙瘩,一点都不自在。 “罪过啊!我竟然会来这种烟花之地。” 明哲低下头,不敢再多看一眼。 路过的一位公子,怀里搂着一个美貌如花的姑娘,瞥了一眼明哲,又看了一眼韵儿和鸢儿,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 他不顾怀中姑娘的反对,上前搭讪道:“两位美女,你们何必跟着这种人,胆小如鼠,一点世面都没见过,倒不如跟着本公子,只要把本公子伺候好了,本公子重重有赏!” 鸢儿下意识往韵儿身边靠,她虽未来过这种地方,但她知道,来这种地方的人,无非是一些纨绔子弟,只懂得花前月下,饮酒作欢。 眼前这人,无疑就是一位纨绔子弟,贪恋美色,喜新厌旧,看到美人,就上前搭讪,他怀中的姑娘都吃醋了,他也不在乎。 韵儿可不是好惹的,对于这种无礼之徒,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好好修理他,叫他知道女子也不是好惹的! 韵儿正要动手,明哲突然站了出来,他搂着韵儿和鸢儿的细腰,嚣张道:“这位公子,你这么做,未免就有些不厚道了!这两位姑娘是我先看上的,你当着我的面,调戏我的姑娘,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中了!” “瞧你那穷酸样,你算什么东西,敢当着老子的面,教训老子,信不信老子教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旁边的人叽叽喳喳:“你们快看,楼外武侯府的少公子和户部尚书的长子吵起来了!” “你说的可是武将军之子武烈和张尚书之子张枫?” “不错,正是这两人!好戏都开场了,你们再不来,就可惜了!” 这样的好戏,百年难得一遇,他们怎可能错过?大伙纷纷往楼外跑,姑娘们眼看客人都跑出去了,自己也紧跟其后,一下子楼里的人走了一半,剩下的都趴在栏杆上,一边搂着姑娘,一边看这出好戏。 “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今日暂且放过你,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话音刚落,他也跟着跑了出去,生怕错过这出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戏。 “好家伙,这么嚣张,有本事别跑啊!我倒想看看究竟是谁揍谁?” 明哲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嚣张的人,哪怕是南宫明也不敢对他这样说话。若不是为了顾全大局,明哲早就一脚踢过去,他还能站着跟自己说话? “你要揍谁,我管不着,但在之前,你可以把你的脏手拿开吗?”韵儿一脸嫌弃地看着明哲。 明哲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还搂着她俩的细腰,他连忙收回手,不好意思地说:“韵儿,你别生气嘛!我也不是故意,你也看到了,刚才我若不这么做,他就要对你俩动手动脚了!我这样做也是为你们好嘛!” “话说的好听,他若敢动手,我就把他的手废了,何需你在这儿帮倒忙!莫不是你想占我和鸢儿的便宜?”韵儿怀疑般的目光看着明哲。 “韵儿,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这样做明明是为了帮你们,你却好心当作驴肝肺,很让人伤心的!”明哲装作委屈的样子,博取同情心。 “我相信哥哥,他不会做出这种出格的事!”鸢儿替明哲说话。 “我的好鸢儿,果然还是你向着我啊!”明哲都快感动得哭了。 “你兄妹俩在这儿一唱一和,寻我开心呢?”韵儿一眼便看穿了他俩的心思。 明哲觉得韵儿越来越难哄,“一件小事罢,何必如此在意?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把这页翻过去不好吗?” 时机已到,韵儿该出手了,“叫我不在意也行,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快速回答,不许迟疑!” “只要你不生气,别说一个问题,就算是十个,我也替你解答!当然,你说的问题,首先是我知道的,且我能解答。你别问我一个我压根就不知道答案的问题,那我只能哑口无言!” 目标就在眼前,明哲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出事,他已经顾不上太多,只要韵儿不生气,叫他做什么都行。 “放心,这个问题,你一定知道!” 有了这话,明哲放心了,“那你问!” “那你可听好了!”韵儿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凌云之志在苍穹!” “不就是接诗句嘛!”明哲想都不想,脱口而出:“逸尘绝凡玉玲珑!” 话一说出口,明哲顿感不妙,他立刻捂住嘴,惊慌失措,脸色大变,“完了!” 这哪里是什么诗句,这明明是那棵梨树上刻的话,怪不得韵儿叫他回答不许迟疑,原来她一开始就布下了陷阱,就等着明哲往里跳。 “明哲,你要解释一下么?”韵儿再也压制不住脸上得意的表情,她等明哲露出马脚这一刻,等了太久,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明哲上当了! “解释什么?我有什么可解释的?韵儿,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们还得办正事呢!你有什么疑问,咱们日后再说,先把正事办了,好?” 明哲三两句,就想把这事糊弄过去,韵儿才不会上他的当,想这么敷衍了事,不可能! “明哲,这句话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或者你便是说这话的人?” 明哲不敢对视韵儿,她的目光好似能看穿自己。这件事他本藏在心里,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会亲自说出口。这太出乎意料了! “韵儿,此事我们放到日后再说!” “明哲,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究竟是从何处得知这话的,或者你便是说这话是人?” 韵儿紧紧盯着明哲,她好不容易套出明哲藏在心底的话,怎可能轻易放弃?无论如何,她也要明哲解释个清楚,否则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哥哥、韵儿姐姐,你们这是为何?” 鸢儿一脸疑惑地看着明哲和韵儿,不过一句话而已,为何二人的关系突然闹僵?明哲不断逃避,韵儿步步紧逼,莫非这句话的背后暗藏什么大秘密?所以明哲才不敢说出真相,韵儿才要问个明白。 “韵儿,你信我一次!此事我们日后再说,我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可若我现在就要你给我一个答案,你会怎么做?”韵儿脸上开始浮现出愠色。 “那我只能……”明哲终是狠下心,他趁韵儿不备,旁敲侧击。 “明哲,你……”韵儿两眼一抹黑,倒在了明哲怀中。 看着怀里的韵儿,明哲捋了捋韵儿鬓角的青丝,满怀歉意地说:“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鸢儿陷入了沉思,她不敢相信,一句话的缘故,明哲竟然会因此事而打晕韵儿,这背后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鸢儿,别问我为何这么做,有些事还不到时机,你暂时无需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好。” 有些事明哲一直藏在心底,他也很难受,明明话就在嘴边,可他却不能说出口。事情尚未结束,他此刻说出真相,一切的努力都将白费,鸢儿和韵儿也会卷入这场风波。理智保持了最后一丝清醒,他别无他选,只能出此下策,暂缓。 “楼里的人都去看热闹了,我们得把握好这个机会!我观察了怡红楼的总体结构,一至三楼并未有守卫把守,可以自行通过;四至六楼设有守卫,严格把守通道,那里是贵宾的待客区,没有通行令很难上去;七楼是顶楼,两端的楼梯口都有守卫把守,瞧身手应该不低于八品,这可比四至六楼的守卫更难对付!若我猜的不错,七楼应该便是玉雪姑娘的闺房。房门外有丫鬟候着,守卫随叫随到,如此待遇恐怕也只有玉雪姑娘才能享受。” 明哲仔细分析了每一层的布局,守卫守在何处,有多少人,身手如何都在明哲的掌控之中。 虽说楼里的人大部分都去看戏了,但留下的也不是省油的灯,那些守卫就让若辰头疼,那些客人也是不小的麻烦。明哲若直接动手,恐怕会惊动客人,若不动手,他又拿那些守卫没办法。 就在明哲束手无策之际,一个丫鬟突然跑到明哲身前,“你便是陆渊,陆公子吗?” “你认识我?”明哲一脸疑惑,他从未见过此人,她是如何认出他的。 “我家小姐想见你,还请你跟我来!” 不知此人目的,明哲不敢贸然行动,“不知你家小姐是哪一位?” 她面带笑容,不慌不忙地说:“公孙玉雪!” 明哲难以置信,玉雪姑娘是如何得知他在此地的?他来怡红楼的事除了韵儿和鸢儿知道外,再未向他人透露半分,玉雪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明哲和鸢儿看向彼此,从鸢儿的眼神中,不难看出她也不理解玉雪姑娘是如何得知他们在这儿的。难不成这四周有眼线? “我家小姐说,她欠公子一个人情,公子若有疑惑,大可上楼一叙,她自会为公子解答。” 傻子都看得出,这明显是玉雪布好的局,明哲往里跳,就是上了玉雪的当。可明哲还是犹豫不决,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要想再见到玉雪姑娘可就难办了。 “哥哥……”鸢儿想劝明哲不要去,但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口。她很清楚明哲等这个机会等了太久,好不容易得知轩辕剑的线索很有可能就藏在玉雪姑娘的身上,叫他就此打住,他如何能割舍得下? 劝也是白劝,倒不如由明哲自己决定,是去是留,全在他一念之间。 明哲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做出了决定:“来都来了,岂有不去之理?烦请姑娘带路!” 明哲还是放不下,纵使是鸿门宴,他也豁出去了! 明哲背起韵儿,对着鸢儿说:“咱们走!” “嗯!”鸢儿依旧笑靥如花。 她并未觉得明哲的决定有何之错,路是自己选的,即便再不好走,也得走下去。明哲不会眼睁睁看着功成垂败,她也不愿看到明哲的心愿落空。那便与明哲一同赴宴,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她陪在明哲身边。 明哲跟着丫鬟,迈上一层层台阶。先前他只顾着观察侍卫的位置,还没好好欣赏怡红楼的大好风光。他踩在楼梯上,居高临下,怡红楼的风景尽收眼底。怡红楼不愧是汴京第一青楼,大厅的布局便可称得上一绝。 观众席环绕舞台而置,台上的表演可尽收观众眼底,大厅之上悬挂的那盏水晶明灯,不仅照亮了舞台,更照亮了整个怡红楼,红烛的烛光便如绿叶衬红花,点睛一笔,将怡红楼的光辉渲染到极致。 红毯铺长地,虹绸挂横梁,绛色垂帘幕,赤艳映彩霞,怡红楼的每一处布局都恰到好处,增之一分有余,少之一分不足。 怡红楼的每一所房间,都有不同的布局,各有各的特色,无重复样式。 明哲欣赏风景的同时,耳畔不时响起韵儿的呓语:“明哲,你为何要瞒我……明明你很熟悉,为何我想不起……” “想不起,便不想,过去已成定局,不必耿耿于怀,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明哲细语道。 明哲并不担心韵儿清醒后会与自己计较,反正她一觉醒来,便会忘记他说过的话,她不会记得方才发生的一切,包括明哲打晕她这件事。这些事便如过往云烟一般,随风而逝。 看着怡红楼的风景,明哲不觉间想起了往昔,还记得他说过的话:“风景再好,也只是一瞬,转眼即逝,万物无静止,岁月不停留,十载春秋,你我又在何方?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第三十章 有艳淑女在闺房 费了半天劲,明哲等人终于爬到了顶楼。从上往下看,楼下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明哲大概明白了玉雪是如何得知他们在楼下的。 丫鬟前去敲门,“小姐,陆公子已至!” 等了许久,屋内无半点反应。丫鬟有些不放心,又敲了敲门,问候道:“小姐,您还好吗?” “请他进来!”屋内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是!”丫鬟遵照玉雪的吩咐,推开房门,站在门口,欠身行礼,恭请明哲,“陆公子,请!” 都到这一步了,即便是鸿门宴,明哲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背着韵儿,不方便行礼,只能说一声谢:“多谢姑娘带路!” 明哲背着韵儿,跨过门槛,踏入房门,鸢儿紧随其后。 屋内的布局说不上豪奢,反而有些简朴,很难想象怡红楼的头牌,闻名遐迩的玉雪姑娘竟会住在这样的环境中。 明哲四处张望,突然注意到靠侧墙的柜子上摆着一个武器架,架上放着一把剑。明哲想起他在画舫之时,玉雪姑娘的房中,也摆着一个武器架,但架子上并未摆放武器。 这把剑长约三尺,宽约两寸,剑鞘厚实,应是压制剑气所作。虽未亲眼见过此剑,但明哲觉得此剑绝非凡品,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打造一把剑鞘封住剑气。要知道铁匠铺子里卖的那些剑,不过凡品而已,怎会自带剑气?唯有千古之剑,吸日月精华,集天地之灵,天长地久,锋芒毕露。 “陆公子很喜欢剑吗?”明哲不会忘记这个声音,这正是玉雪姑娘的声音。 明哲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屏风之下,一个身影若隐若现,似弱柳扶风,似水中玉莲,不蔓不枝,亭亭玉立。 还未摸清玉雪的目的,明哲不敢贸然上前,只能略施小计,探清虚实:“玉雪姑娘既然请我们来,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躲在屏风之下,是否有违待客之道?” “公子是在担心,妾身邀公子前来一叙,是妾身布下的鸿门宴,所以公子才踌躇不前,想以激将法套妾身的话,以便探清虚实。” 玉雪所言与明哲心里想的一模一样,她虽隔着屏风,却看透了明哲的心思,这样的人明哲见过的屈指可数。不先见其人,却先知其心,这种人心机颇深,难以揣测,明哲这是遇到高手了。 “既然玉雪姑娘知道在下心中所想,可否告诉在下,你邀在下前来的目的究竟是为何?” 玉雪戳穿了他的伪装,明哲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反正也逃不过她的眼睛,还不如把话摆明了说。 “公子不必担心,妾身决不会伤害公子!画舫之上,公子救了妾身一命,又为妾身找回娘亲的遗物,妾身感激都还来不及,怎会加害公子?妾身邀公子前来,不过是履行承诺,为公子解答心中之惑。” 玉雪确实没有加害他的理由,不过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明哲暂时还不能完全信任玉雪。 “玉雪姑娘既然说要为我解答心中之惑,那在下想问,玉雪姑娘可知我心中之惑为何?” 玉雪看得出,明哲这是在试探自己,为打消明哲的顾虑,她开门见山道:“公子可带了那幅画卷?” 明哲并未急着说破,而是留了个心眼:“敢问玉雪姑娘说的是哪一幅画?” 玉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着说:“还能是哪一幅画?当然是鸢儿姑娘手中那幅《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 自从明哲他们踏入房门的那一刻,玉雪的目光就一直放在鸢儿手中那幅画上。 这些都在明哲的意料之中,“玉雪姑娘认得此画卷?”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先祖自创剑器舞,一舞剑器,名满天下。如诗中所言,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孙剑器初第一。先祖舞姿卓绝,单是一曲《西河剑器》,观众便有成百上千人,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作为她的后人,我继承了她的衣钵,却不敢自言妙舞此曲神扬扬。正如公子所见,我的房间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富丽堂皇,而是简朴自然。我不在乎他人是如何称赞我,也不在乎生活能过得多好,但为更多人看到剑器舞,我愿奉献一生,将剑器舞发扬光大。” 明哲总觉得玉雪越说越远,他来此的目的不是听她远大的抱负,而是为得到轩辕剑的线索。 明哲不得不插嘴:“玉雪姑娘,冒昧打断一下!你既然知道这幅画,那就该明白我等来此的目的。咱们能不聊这么远吗?” “公子莫慌!妾身知道公子是为轩辕夏禹一事而来,特地在此等候多时。妾身自会将轩辕剑的秘密告诉公子,不过在此之前,妾身有个无礼的请求,希望公子莫怪!” 从玉雪口中亲耳听到“轩辕夏禹”四字,明哲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之前他只是猜测这幅画很可能与玉雪有关,并未有十成把握,如今玉雪亲口承认,由此可见,明哲的猜测是对的。 明哲为轩辕夏禹忙碌奔波,游荡江湖,有时风餐露宿,有时屋漏偏逢连夜雨,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还会在乎这临门一脚? 他放下韵儿,把韵儿安顿好,再回来与玉雪详谈,“玉雪姑娘不必拘谨,大可直言!” 有了明哲这句话,玉雪就放心了,“我想请公子听我讲完一个故事,一个凄美的故事……” 每当回想起往昔之事,玉雪的眼眶里总是充盈着泪水,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亦是一段不可抹去的记忆:“我的娘亲是一位伶人,曾在临安的一所乐坊中表演剑器舞。她的舞姿优美,步调轻盈,手执一柄长剑,踩着乐调,翩翩起舞,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剑器舞。每日来乐坊看我娘表演的人不下百人,他们都很欣赏我娘的剑舞,也很欣赏我娘的容颜——目似秋水而灵,眉如远山含黛,杏鼻绛唇,青丝如瀑,雪白肌肤,纤纤玉手,弱柳扶风,秾纤得中。在当时的临安城,我娘是当地出了名的美人,附近有名望的世家公子,不惜献上千金,也要迎娶我娘。我娘这人不爱慕虚荣,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与她而言,不过浮云罢!她唯一的心愿便是将剑器舞发扬光大,这也是她常对我说的话。还记得那一天,天空飘着细雨,街上行人稀少,大多数的店铺闭门歇业,我娘出门着急,忘记带伞,走在街上,细雨打湿了她的衣裙。她光顾着赶到乐坊,一个不留神,撞到了一位路人。这位路人是一位穷书生,方才走在路上,只顾着看书,一个不注意,撞上了我娘。也就是这一撞,彻底改变了我娘的命运。书生连忙道歉,抬头一看,我娘那双水灵的眼瞳深深吸引了他,他不敢相信世间竟会有如此美丽的人,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他盯着我娘的眼瞳,移不开眼,甘愿沦陷于其中。我娘本想着道歉,抬头一看,她呆住了。此人的容貌虽称不上俊俏,但他眉宇间流露出的那股英气,却深深吸引了我娘。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彼此相望,相继沦陷。任由雨水敲打他们,衣服全湿透了,他们也不为所动。他们在雨中站了许久,方才缓过神来,彼此挪开视线,脸上露出羞涩。书生捡起掉在地上的伞,为我娘挡雨。书生一见钟情,他喜欢上眼前这位女子,但碍于面子,他不敢表白,只能旁敲侧击,说一些不着边的话,试图引起我娘的注意。” “姑娘,很是抱歉,在下光顾着看书,没注意到姑娘,这才与姑娘无意相撞!姑娘,你没事?” “说抱歉的应该是我,我方才急着赶路,没注意到公子,这才与公子撞个满怀,害得公子的书掉在地上,如今书已湿透,字迹模糊,要不然我赔公子一本!” “书乃身外之物,好与不好无所谓,只要姑娘没事就行。一本书罢,何必在乎?瞧姑娘这身打扮,应该是乐坊之人?” “公子说的不错,我的确是乐坊之人,方才急着赶路,不想竟与公子相撞,真是万分抱歉!我见公子手握书卷,爱不释手,应该非常喜欢读?为何不考取功名,衣锦还乡,也算是为自己谋生?” “姑娘所言,与在下心中所想,不谋而合。在下之所以用功读书,正是想有朝一日取得功名,衣锦还乡,不再过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 “那便预祝公子,此去一帆风顺,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我娘送上了最真挚的祝福,她把她的发簪取下,交给了书生。这发簪是玉质的,虽说不上稀有,但也是我娘的一点心意。我娘看得出他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就劝他把发簪当了,换一些银两,以便日后进京赶考。书生不肯接下玉簪,说这是我娘的贵重之物,他即便穷困潦倒,也不肯接受我娘的恩惠。我娘硬是把玉簪塞进他手中,微笑着说,这玉簪算是她撞到公子的谢罪之礼,公子是当了,还是留下,皆由公子做主!我娘急着赶路,不再作停留,书生见她离去,把伞递到她手中,体贴道,天气微凉,姑娘还是不要冒雨前行。我娘接过油纸伞,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书生临走前,不忘问我娘的名字。我娘望着他,脸上带着令人陶醉的微笑,轻启朱唇,公孙素云。” “若我猜的不错,这位穷书生,便是玉雪姑娘的父亲!” “公子说的不错,此人正是家父!我爹自从见到我娘,日夜思恋,辗转反侧,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考取功名,回来迎娶我娘。我爹奋发图强,用功读书,终是不负众望,考上了状元,回到临安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我娘。那时我娘还在乐坊表演剑器舞,我爹硬是不知羞耻,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他要迎娶我娘。那一刻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娘,我娘脸上露出绯红,带有怨气地瞥了我爹一眼。此消息一经传出,临安城中议论纷纷,大伙都不敢相信,当年的穷书生居然考上了状元,如今衣锦还乡,还要迎娶乐坊的头牌,也就是我娘。” “确实不可思议!想当年黄巢几次应试进士科,但皆名落孙山,他那一首《不第后赋菊》,带着他的满腔悲愤。你爹倒好,一次科举,便拔得头筹,蟾宫折桂,这事说出去谁信啊!” “诚如公子所言,当时的临安城中,不少人都不相信我爹考上了状元,直至我爹当着大伙的面,拿出了他的状元令,大伙这才相信,我爹及第登科。我爹要娶我娘的事,在临安城中传得沸沸扬扬,我娘都不好意思登台表演。其实我娘自从看见我爹的第一眼起,便爱上了我爹,这便是所谓的一见钟情!我娘答应了我爹的求婚,那些追求我娘的世家公子,心不甘,情不愿,他们万万没想到我娘居然会嫁给一个曾经的穷书生。任由他们有多不情愿,我娘如约嫁给了我爹。那一日临安城中热闹非凡,大伙都挤在路两旁,看着我娘的花轿抬过,一路往状元府抬去。状元府的牌匾上挂满了红绸,红毯一直从门口铺到正厅,我爹就站在门口,等候我娘。我娘的花轿到了状元府,大伙两眼放光,紧紧盯着花轿上的美人儿,凤冠霞帔,红绸盖头,那不知是多少人的梦中情人。我爹带着我娘,越过火盆,跨过门槛,走进了状元府。高堂之上,红烛赤霞,囍字当中,我爹与我娘行过婚礼,喝过合卺酒,正式结为夫妻,礼堂下掌声一片,大伙都在祝贺这对新人喜结连理。” 不知不觉,明哲如临其境,由衷感叹:“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可喜可贺!” 玉雪隔着屏风望着明哲,鸢儿站在明哲身边,满脸疑惑地看着明哲,“哥哥,你没事?” 明哲立刻回过神来,抱歉道:“对不起,不知不觉就入戏了!” 明哲嘴上说着对不起,心里却在想着别的事:玉雪姑娘的父亲既然是状元,那他们一家应当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她为何会出现在远隔一方的汴京城?为何沦落于此,成为怡红楼的头牌?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玉雪看出了明哲的心事:“公子是想问,我爹既然是状元,我又为何出现在这儿?” 既然玉雪把话挑明了,明哲也不拐弯抹角了:“玉雪姑娘真是冰雪聪明,一眼便看穿了陆某人的心事。” “这个问题还得从十年前说起,公子可曾听闻过一个组织,名曰秣房。” 明哲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屏风后的玉雪,“她是怎么知道秣房的?难不成她爹是……” 明哲暗自咽了咽口水,后背冒虚汗,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开始慌张。 鸢儿从未听人提起江湖上有这么一个组织,她一脸天真地看着明哲,满怀好奇心地问:“哥哥,秣房是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明哲自认倒霉,他挤出一抹微笑,看着鸢儿,“秣房集情报、暗探、刺杀、监察、编纂于一体,共分为三处,一处监察台,职能监察百官,二处情报部,职能收集情报、编纂文稿,三处刺杀课,职能暗探谍者、刺杀除患。这个组织自第一代掌权人去世后,便消迹于世间,所以江湖上知道这个组织的人不多。” 玉雪得意一笑,她煞费苦心,只为等明哲亲自说出这些。 “陆公子说的分毫不差,秣房共分三处,遍布九州,而我爹便是临安城分舵的管事人。秣房不归朝廷掌管,隶属上官世家,由上官世家统一调度,秣房权势如日中天,甚至与六部齐名。这样的猛虎不掌握在皇室手中,始终是个祸患。果然在我即将十岁的那天夜里,危险悄悄降临在我们身边。朝廷下令,宣称上官世家图谋不轨,暗藏祸心,欲借秣房之势,权倾朝野,独霸朝纲,此野心之辈,按律当诛,连坐九族!那天夜里,南宫世家的军队奉旨血洗相府,相府上下百人皆无一幸免于难,惨为刀下亡魂。与此同时,朝廷也对秣房进行了打压,暗派地方隶属于南宫世家的军队,对九州各处的秣房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剿灭。我爹自然也受到了牵连,府内上下近百余口人,皆死在了南宫世家的刀下,我爹为了掩护我和我娘,独自一人面对南宫世家的追杀,我和我娘躲在暗处,亲眼看到我爹死在那些人的刀下,我爹倒在血泊之中,至死都不肯出卖我和我娘。我娘深知,临安城已不再安全,只能逃亡他处,她带着我,一路流离失所,沿途乞讨,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汴京城。我和我娘化名隐世,不敢声张,生怕大祸临头。我和我娘度过了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在此期间,我们遇到了一户好人家,他们找了间破败不堪的房子,让我和我娘住在这里。这房子虽然漏风漏雨,但至少有住的地方,我们已是心满意足,不敢奢望。我娘为照顾我,放下了尊严,有时上山挖野菜,有时街上乞讨,虽然日子艰辛,但也勉强谋生。” 第三十一章 室迩人遐毒我肠 “后来我娘染上风寒,病情恶化,终是不治身亡。我身无分文,为葬我娘,我只能把自己卖进怡红楼。所幸,我娘生前将剑器舞传授与我,我方能有今日之成就。我爹和我娘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为何我们要遭此横祸?公子可否告诉我,我沦落至此,家破人亡,究竟是怪朝廷的无端剿灭,还是怪上官世家的野心勃勃?世人皆知上官世家的权势如日中天,手握重兵,掌控秣房,若是上官世家意图造反,天下无人能挡!即便上官世家没有造反之心,可人心的猜忌,终会酿成一桩又一桩的悲剧。上官世家明知圣上猜忌,却还一意孤行,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身边之人。秣房因上官世家而崛起,也因上官世家而消亡,此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敢问公子,我该不该痛恨上官世家?” 兜了一圈,还是绕不开这个话题,明哲也料到会有这样的结局。玉雪请他前来一叙,看似是为他解答心中困惑,实则是向他宣泄心中悲愤。 上官世家创建秣房,本意是巩固政权,统筹全局,没想到秣房创建不过初代,便就此沦落。上官世家因圣上猜忌,全族夷灭,无一人幸免于难。秣房的管事人因受牵连,也遭遇不测,株连九族,玉雪便是其中一例罢! 明哲迟迟不肯开口,不是他不愿开口,而是不知该说什么。玉雪沦落至此,家破人亡,上官世家难辞其咎。若是当年上官世家能及时收手,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玉雪还是当初的玉雪,受爹娘宠溺,阖家欢乐。可惜一切都已成定局,棋局已成,他们便是弃子,虽千载万劫,亦不可逆转。 “玉雪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怨恨上官世家,若不是上官世家的一意孤行,你也不会家破人亡,沦落至此。你谩骂上官世家也好,咒怨上官世家也罢,上官世家皆无怨言。” 明哲不知如何补偿玉雪,或许只能让她宣泄心中的悲愤。上官世家做错了事,害得许多人白白丢了性命,这是不可否认的。上官世家惨遭灭族之灾,世上已无上官世家,明哲就算想补偿玉雪,也拿不出任何赔罪之礼——生命无法以金钱衡量。 玉雪冷笑道:“上官世家皆无怨言,公子说得轻巧!敢问公子,你凭什么代表上官世家?上官世家做错了事,就该让上官世家站出来,而不是你一个无关之人在这儿忏悔!” 明哲有些不理解,玉雪既然对自己说了这些,那她一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为何说自己是一个无关之人?难道她是想让自己亲口承认? “哥哥,你和玉雪姑娘到底在聊什么?为何鸢儿一句话也听不懂?”鸢儿还是那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明哲悟出了玉雪的意思,她不是刻意隐瞒他的身份,而是不想在鸢儿面前揭穿他。鸢儿才是无关之人,她不想鸢儿和她一样,受到伤害。 “旧事重提罢,伤感而已,无需在意!”明哲挤出一抹温柔的微笑。 看见明哲对鸢儿的微笑,玉雪不忍心道出实情。她也曾拥有过父母对她的微笑,哪怕只停留在记忆里,也挥之不去。 “我的故事已讲完,是时候履行我的承诺了!” 玉雪掀开珠帘,拿着一幅画卷,走到明哲身前。她的容颜依旧,只是多了一分憔悴,她特地换了一身素衣,发髻上缠着白色发带,浑身缟素,明哲看得出她这是有意而为之。 “几日前,妾身画舫遇难,幸得公子相救,也多亏公子找回我娘的遗物。想必那日公子已经察觉到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了。” 那个盒子呈长条形,长度约有三尺多一点,重量也不轻,里面放的应该是一件铁质器物。明哲本想着打开盒子一看究竟,但由于当时的情况比较紧急,明哲根本来不及打开盒子,也就错过了最佳的机会。今日玉雪有意提起这个盒子,莫非盒子里的东西便是轩辕剑的线索!明哲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离轩辕剑的秘密仅有一步之遥。 “这个盒子是我娘的一位故人交予她的,里面的东西也只有我娘知道。我娘临终前,把盒子托付与我,并嘱咐我一定要等一位手持七星龙渊和承影的人前来,把盒子交予他。当时我在画舫上看见鸢儿姑娘使出承影剑,陆公子使出七星龙渊,就料到我娘口中那人便是指公子。今日邀公子前来,一是诉苦,二是完成我娘的遗愿,将盒子交予公子。” 轩辕夏禹的线索近在眼前,明哲心里激动无比,按捺不住,他这一路为寻找轩辕剑损心耗神,历经艰险,好不容易看到一点苗头,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 “那便多谢玉雪姑娘!” 明哲摊开双手,就等着玉雪把盒子拱手奉上。 过去许久,玉雪不为所动,明哲当场就纳闷了,话都说的这么清楚了,难不成她还想赖账? “敢问玉雪姑娘这是闹的哪一出?” 玉雪不失礼貌地微笑,“公子莫慌,且听妾身一言!这个盒子的东西无非就两样,一件是妾身手中的画卷,另一件尚不可告诉公子。” “这是为何?”明哲很是不解,这东西本来就是要交予他的,玉雪一而再再三地阻挠,究竟是什么意思。 玉雪知道明哲不理解她这番举动,不得不解释道:“公子不必担心,这东西我迟早会交予公子,只是想请公子先听我讲完画卷的事,之后我再将另一件东西双手奉上。” 明哲尴尬道:“原来是这样,是在下误会玉雪姑娘了!还请玉雪姑娘不要介意。” “无妨,那便请公子细听我接下来说的话!” 玉雪打开画卷,画卷上的风景,不是别处,正是杭州西湖! 西湖南、西、北三面环山,东邻城镇,南部与钱塘江隔山相邻,湖中白堤,东起“断桥残雪”,经锦带桥向西,止于“平湖秋月”,长约两里。西湖断桥位于杭州北里湖和外西湖的分水点上,一端跨着北山路,另一端接通白堤。据说,早在唐朝断桥就已经建成,断桥之名得于唐朝。其名由来,一说孤山之路到此而断,故名;一说段家桥简称段桥,谐音为断桥,桥的东北有碑亭,内立“断桥残雪”碑。 提及西湖,就不得不提闻名宇内的西湖十景: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花港观鱼、柳浪闻莺、三潭印月、双峰插云、雷峰夕照、南屏晚钟。西湖十景各擅其胜,组合在一起又能代表西湖胜景之绝。其中最着名的便是四季之景——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 “苏堤春晓”景观是指寒冬过后,苏堤报春的美妙景色。 苏堤南起南屏山麓,北到栖霞岭下,全长近三公里。杭州知州苏轼,疏浚西湖,利用挖出的葑泥构筑而成。后人为了纪念苏轼治理西湖的功绩,便将此堤命名为苏堤。 长堤卧波,连接了南山北山,给西湖增添了一道妩媚的风景线。 漫步苏堤,新柳如烟,春风骀荡,好鸟和鸣,意境动人,故称之为“苏堤春晓”。寒冬一过,苏堤犹如一位翩翩而来的报春使者,杨柳夹岸,艳桃灼灼,更有湖波如镜,映照倩影,无限柔情。最动人心弦的,莫过于晨曦初露,月沉西山之时,轻风徐徐吹来,柳丝舒卷飘忽,置身堤上,勾魂销魂。每当春风吹拂,苏堤上杨柳吐翠,艳桃灼灼,长堤延伸,六桥起伏。晨曦初露时,湖波如镜,桥影照水,鸟语啁啾,柳丝舒卷飘忽,桃花笑脸相迎。置身堤上,湖光胜景如画图般展开,多方神采,万种风情,任人领略。 曲院风荷位于西湖西侧,此有一座官家酿酒的作坊,取金沙涧的溪水造曲酒,闻名国内。附近的池塘种有菱荷,每当夏日风起,酒香荷香沁人心脾,因名“曲院风荷”。 曲院风荷最引人注目的仍是夏日赏荷,迎薰阁便是一个好去处。登阁远眺,可见“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好风景。清风徐来,荷香阵阵,沁人心脾,化人烦忧。迎薰阁下,那些咏讼荷花的不朽诗句,向人们展示“花中君子”出淤泥而不染的高风亮节。 一湖碧绿的荷叶,在夕阳的余辉中轻轻摇曳。绿叶中零星点缀着粉白的荷花。花大都含苞未放,似羞涩的少女亭亭玉立,而绽开的又如绰约的美人风情万种。午后,曾下了点雨,那田田荷叶上,凝结着一颗颗雨珠。风过处,雨珠和着光影滚动着,晶莹剔透,闪闪烁烁,让这一池莲荷更显芬芳有致…… “平湖秋月”景观是指每当清秋气爽,西湖湖面平静如镜,洁的秋月当空,月光与湖水交相辉映,颇有“一色湖光万顷秋”之感,故题名“平湖秋月”。 西湖秋夜之月,自古公认为良辰美景,充满了诗情画意。平湖秋月高阁凌波,绮窗俯水,平台宽广,视野开阔,秋夜在此纵目高眺远望,但见皓月当空,湖天一碧,金风送爽,水月相溶,不知今夕何夕。 每当瑞雪初霁,站在宝石山上向南眺望,西湖银装素裹,白堤横亘雪柳霜桃。断桥的石桥拱面无遮无拦,在阳光下冰雪消融,露出了斑驳的桥栏,而桥的两端还在皑皑白雪的覆盖下。依稀可辨的石桥身似隐似现,而涵洞中的白雪奕奕生光,桥面灰褐形成反差,远望去似断非断,故称“断桥残雪”。 伫立桥头,放眼四望,远山近水,尽收眼底,给人以生机勃勃的深刻印象。(上述文段皆源于网络,略有删减修改。西湖十景闻名遐迩,若有机会不妨亲自看看,定不会失望。文段占据本章过多篇幅,至此不再细说) 画卷上描绘的西湖之景,细腻而端庄,绚丽而质朴,充分展现西湖之景的同时,带有作者独特的风格。 欣赏画作的同时,明哲的目光放在了画卷角落的题诗上,这是一首七言诗,诗中描绘的景色正是西湖四景: 阳春三月天气新,湖中丽人花照春。 满船罗绮载花酒,燕歌赵舞留行云。 五月湖中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 靓妆玉面映波光,细袖轻裙受风举。 芙蓉秋晓传清香,西施初洗匀新妆。 中秋月魄两相照,玉壶皎洁无纤芒。 严冬凛凛霜雪天,银山玉树相钩连。 薄雪远草相掩映,似无似有虚无间。 百年人事有尽处,四时景物无穷年。(选自宋代诗人程安仁之作《西湖四景》) 诗中描绘的景象,正好对应了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春去秋来,四季变更,西湖景色依旧,人事却有尽处。西湖之美留下的是风景,带走的是岁月。 这幅画明哲看得懂,诗也读得懂,唯独不懂这幅画的意义。这就是一幅简简单单的风景画,说它有多出色,明哲看不出,瞧墨迹,这应该是一幅新画作,年代不会太久,与他手中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大相径庭,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明哲甚至怀疑,这幅画是玉雪为了蒙骗他,特地找人现作的。 “玉雪姑娘,你怕不是拿错画了?这幅画明显就是今人之作,与轩辕剑半点关系都没有,你若想蒙骗我,倒也用点心!” 玉雪当场就来气了,她好心好意拿出画卷,交予明哲,可听明哲这语气,似乎一点都不信任她。 “陆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随便找了一幅画,编造谎言,声称此幅画与轩辕剑有关,意在蒙骗你,独自占据盒中之物,我说的对?” “玉雪姑娘莫气,陆某可没这么说过。我只是不明白,这幅画与轩辕剑有何关系?我手中这幅《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好歹为我们指明了方向,而你这幅《西湖四景》,除了描绘西湖风景,我实在找不出与轩辕剑有关的线索。” 玉雪忍俊不住,噗呲一笑,“陆公子,我本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仅凭一幅画便可推断出轩辕剑的线索在我身上,为何如今换了一幅画,你就看不明白了?明明线索如此明显,为何你就是看不破呢?” 经玉雪这么一说,明哲若有所思,他仔细打量了这幅《西湖四景》,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的目光停留在诗题上,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你的意思是,轩辕剑藏在杭州西湖?” 玉雪欣然一笑,“公子所言不错,这幅《西湖四景》与公子手中那幅《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一样,都是指向性线索,只提供大概方向,不细说其中原委。” 明哲心里那叫一个委屈:“好家伙,我费了这么大劲,好不容易才弄到轩辕剑的线索,到头来还得去一趟杭州,这叫什么事!” 看见明哲欲哭无泪的表情,鸢儿很清楚他此刻心里的感受,“哥哥,你没事?” 明哲脸上的笑容再也架不住了,愁眉苦脸地说:“我的鸢,我们白忙活了!” 鸢儿并不觉得他们这一路走来,付出的努力都白费了,“没事啊,大不了我们再去一趟杭州!反正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我们也都挺过来了,也不怕再走下去。轩辕夏禹本就是传闻中的宝物,这么容易就找到了,那天下这么多人费尽心机,踏遍千山,淌过万水,但都无功而返,岂不是荒废了一生?其实我们已经做的很好了,别人寻求轩辕夏禹,穷尽一生,也无半点线索,而今我们已经知道轩辕夏禹就藏在杭州西湖,离我们的目标又更近了一步。再说,还有韵儿姐姐陪着我们,鸢儿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轩辕夏禹!” 明哲收起沮丧的表情,脸上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摸了摸鸢儿的头,欣慰道:“傻丫头,你还真以为你哥如此脆弱?我当然知道寻找轩辕夏禹本就是一件不简单的事,遇到一点挫折,便就此放弃?我做不到!你说的对,风风雨雨我们都挺过来了,还会在乎这一点小小的挫折?我的鸢儿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一遇到挫折,就爱哭鼻子的小丫头了!” “好嘛,哥哥又故意寻鸢儿开心!”经明哲这么一说,鸢儿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明哲是故意装作沮丧的样子,好试探她的决心,亏她还信以为真,一本正经地安慰明哲。 看见兄妹俩小打小闹,玉雪不由得想起了往昔,她也总爱开玩笑,没事就捉弄下人。她的爹娘从不训斥她,即便她做错了事,他们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无事发生一样。自从她把自己卖进怡红楼,她的自由便受到了严格管控,就连她想到街上逛逛,都成了一种奢望,她就像一只囚禁在笼子的金丝雀,任人观赏,任人玩弄。 她尽心表演,终于换取了一次外出的机会,那就是那次外出,她邂逅了韵儿。 韵儿与她一见如故,很谈得来,大概这就是同病相怜。她俩相互倾诉,一吐为快。韵儿也和她一样,受他人囚禁,哪怕出行都需要他人“陪同”。名为陪同,实为监视。 自此她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韵儿一有机会,就会来看她。久而久之,她俩的关系越来越亲密,远超过旁人。 第三十二章 仁义异如胡越异 “玉雪姑娘,你没事?”明哲在玉雪眼前晃了晃手。 玉雪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流泪了。 她擦去眼泪,调整情绪,挤出一抹微笑,“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有些伤感罢!公子既然明白了此画的含义,那妾身便接着讲另一件事。” “还请玉雪姑娘指教!”明哲恭敬道。 “公子客气了!”玉雪欠身行礼,收起画卷,慢步走到背靠侧墙的柜子旁。她放下画卷,拿起兵器架上的长剑,轻轻拂去剑上的灰尘,“公子可认得此剑?” “剑未出鞘,在下不敢妄下断言!” 明哲估摸着这把剑应该就是盒中之物。上次他冒着大火,取回盒子,曾掂量过盒子的重量,里面的东西应该是一件铁质器具,瞧这把剑的外形,与盒子的尺寸恰好相符,重量也应该差不多,而且玉雪似乎很看重此剑,如此看来此剑绝非凡品! “若我非要你猜呢?”玉雪邪魅一笑。 明哲浑身一哆嗦,后脊发凉,以前他还不觉得玉雪有多么危险,自从知道她的身世,明哲心里惶惶不安,他咽了咽口水,故作镇静,强颜欢笑,“玉雪姑娘,我真的猜不出,你何必为难我呢?” “既如此,那公子请自便,妾身便不作留!”玉雪这明摆着送客的意思。 明哲当场就愣住了,不就是一把剑吗?玉雪为何非要他猜呢? “玉雪姑娘,你这是何必呢?猜与不猜,终归这把剑本就是要交与我的,你这样耗下去,只是在浪费时间,根本毫无意义!” 玉雪不以为然道:“谁说这把剑是要交予你的?” 明哲当场就急眼了,“玉雪姑娘,你可不能赖账啊!这可是你说的,盒中之物须交予手持七星龙渊与承影之人。龙渊剑你见到了,承影剑你也看过了,你还想赖账不成?” “谁说我赖账了?盒中之物原本仅有那一幅画,这把剑是我娘后面放进去的。画,我已为你解答;故人交代之事,我已做到。这把剑本就与你无关,你还真不一定能带走!”玉雪嘴角微微上扬。 “什么!”明哲当场就傻眼了,“好端端的,你娘没事放一把剑进去干嘛?” 玉雪当场就来气了,不服气地说:“你还有理喽!此剑乃我公孙世家代代相传,历经几代人才传到我娘的手中。我娘本想着,公孙世家势微,承受不起此剑的威名,便将此剑放入盒中,希望画和剑都交到你的手中。因为她相信龙渊剑乃诚信高洁之剑,龙渊剑的剑主亦是诚信高洁之人,若将此剑交付此人,定然不负此剑威名!” 公孙世家也曾是名门望族,此剑威名定然非同凡响。玉雪如此在意此剑,不仅仅是舍不得这柄举世闻名之剑,更舍不得她对娘亲的思念。盒中之物是她娘唯一的遗物,每当看见这幅画、这柄剑,她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娘亲,对她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把剑,更承载着她对娘亲的思念。若不是她娘临终前再三嘱咐,她是不愿拿出这两样的东西的,至少这柄剑她是不愿拿出的。 公孙世家为守护这柄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们流的血,足以淹没整个汴京城,尸骨堆积成山,白骨森森,换来的不过是此剑完好无缺,付出的却是一个又一个生命。 “抱歉,我说话轻薄,还请玉雪姑娘见谅!” 明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心中过意不去。他只注意到剑之本身,却忽略了此剑背后的故事。 “过去之事皆已注定,你的一句抱歉,又有何用?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玉雪轻抚长剑,心中悲伤不言而喻。清风拂过,拨动青丝,带走她的思念,却带不走一世之悲伤。 “玉雪姐姐……”鸢儿欲言又止。 她也经历过亲人离去的痛苦,这是一辈子也无法愈合的伤口,也是一辈子无法挽留的思念。还记得她抱着娘亲的灵位,不肯松手,还是明哲编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小鸢儿,娘亲只是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她在那边过得很好,无忧无虑,无病无恙……去路迢迢,终有一日相见,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也会去那个地方。” 她没了爹娘,但她还有哥哥,还有一个爱她的人,让她在世上不孤单、不孤独。明哲视她为活下去的希望,她亦是如此,对她来说,明哲的存在重于一切,只要有他陪在身边,一切都那么美好。 “玉雪姑娘,这柄剑既是令堂的遗物,为何你还要拿出来?与你而言,这柄剑的意义,甚至超过剑之本身,这柄剑承载了你对令堂的思念,你若给了我,岂不是……”明哲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你以为我不想私藏此剑吗?但我答应过娘亲,要把此剑交给你,说到就要做到!即便这柄剑对我来说,意义非比寻常,但我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人,答应过我娘的事,我一定会做到!这是我对我娘的承诺。我娘曾告诉我,持此剑者势要为天下苍生谋福祉,尽仁道,怀仁心,以仁义之举,化解天下之变局!这便是此剑存在的意义,亦是我公孙世家历代守护此剑的根本缘由。” 玉雪这番话点醒了明哲,“我知道了!这柄剑乃十大名剑之一的仁道之剑——湛卢。” 湛卢,位居“十大名剑”剑榜第二,仅次于圣道之剑——轩辕夏禹。湛卢亦是“越五剑”之首,位居纯钧、巨阙、胜邪(又名磐郢或毫曹)、鱼肠之上。 越五剑各有特色,分别为钝剑,即湛卢,因其毫无杀气,剑身无锋,纯凭借浩然的剑气,故而谓之,佩剑纯钧、巨剑巨阙、残剑胜邪,因其每铸一寸,邪长三分,故只铸半截,却已邪气凛然,短剑鱼肠。 据《越绝书》记载,越王允常命欧冶子铸剑,欧冶子带妻子朱氏、女儿莫邪和女婿干将,到闽、浙一带名山大川遍寻适宜铸剑之处。当他们见到松溪的湛卢山清幽树茂,薪炭易得,矿藏丰富,山泉清冽,适宜淬剑,就结舍于此铸剑。历经三年辛苦,他们终于铸就了锋芒盖世的湛卢之剑。 此剑可让头发及锋而逝,铁近刃如泥,举世无可匹者。后代诗人题诗曰: 逍遥我亦餐霞者,十年云卧湛卢下。 斗间瞻气有双龙,人间何处问欧冶? 欧冶一去几春秋,湛卢之剑亦悠悠。 吴越英雄只草莽,阖闾宫殿空山丘。(节选选自《湛卢山歌》,作者不详,由于原诗篇幅过长,本章仅选取其中一节) 湛卢是一把剑,更是一只眼睛。 湛卢,湛湛然而黑色也。 这柄通体黑色、浑然无迹的长剑,让人感到的不是它的锋利,而是它的宽厚和慈祥。它就像上苍一双目光深邃、明察秋毫的黑色眼睛,注视着君王、诸侯的一举一动: 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 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 五金之英,太阳之精,出之有神,服之有威。 五行之道,仁义为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相传湛卢剑出炉之后,为越王所得,后传至越王勾践,因勾践战败,无奈之下把湛卢剑进贡给吴王夫差,然而吴王昏庸无道,湛卢剑竟自行离去,飞至当世名君楚王身边。 从此,湛卢剑便化为正义与仁德的代表,湛卢剑被后世称作仁道之剑。 “你不是猜不出来吗?为何现在又知道了?” 听玉雪这话的意思,这柄剑果然是湛卢。 “这还得多亏玉雪姑娘提醒,陆某方能猜出此剑之名!”明哲不敢自夸,谦虚道。 十大名剑,如今出世的已有承影、纯钧、七星龙渊、湛卢,剩下的六把名剑,除了轩辕夏禹尚有线索外,其余的五把名剑杳无音讯。 明哲已经心满意足了,进一趟京城,居然能见到两把名剑,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有的人甚至穷极一生,也见不到任一把名剑。明哲不过是来了一趟京城,就找了两把名剑,而且两位剑主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是明哲意想不到的。或许这便是天意使然,上天注定他会找齐十大名剑,划破黑幕一角,迎来万丈光芒。 “别耍嘴皮子了,既然你猜出来了,那这把湛卢剑便归你所有!望你好生保管此剑,以此剑施行仁义之道,拯救天下苍生!” 玉雪忍痛割爱,交出了湛卢剑。在她心里,她是一万个不愿意。湛卢剑是她娘留给她唯一的遗物了,如今她把湛卢剑和西湖四景图都给了明哲,身边便再也没有娘亲的遗物,日后她思念娘亲,也只能通过模糊不清的记忆,再也没有一点物质寄托。 明哲并未接过湛卢剑,而是把湛卢剑推还给玉雪,义正言辞地说:“你娘说的对,湛卢剑是仁道之剑,持此剑者自当尽仁道,怀仁心,以仁义之举,化解天下之变局。此剑是你娘的唯一遗物,它承载着你对你娘的无尽思念,若我狠心夺走湛卢剑,那我岂不是尽失仁义之道?又有什么资格成为湛卢剑的剑主?” 为善者,自当以德服人。与明哲而言,湛卢剑只是一把剑,无非是比一般的剑有名罢!可对于玉雪来说,湛卢剑的意义非比寻常,它不仅仅是一把剑,更承载着她对娘亲的无尽思念。明哲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这点人情世故他还是明白的。带走湛卢剑,失仁道,此非湛卢剑主所为也;留下湛卢剑,得仁道,此湛卢剑主之所为也!权衡利弊下,明哲还是决定留下湛卢剑。 “不行!我答应过娘亲,湛卢剑须交到你的手中。虽然我舍不得湛卢剑,但我也不想做言而无信之人,我不能违背我对娘亲的承诺!湛卢剑,你还是带走!” 玉雪咬咬牙,狠下心,拒绝了近在咫尺的湛卢剑。 “先别急着拒绝,听我把话说完,你再做决定也不迟啊!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我不带走湛卢剑,此之谓成就仁道,虽算不上杀身成仁,但意思也差不多。虽然我不带走湛卢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能带走湛卢剑的剑主。玉雪姑娘可明白我这话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带我走?” “不错!你娘将湛卢剑交到你的手中,从那一刻起,你便是湛卢剑的主人。我和鸢儿此行的目的,是为寻找传言中的圣道之剑——轩辕夏禹。我按图索骥,沿着线索,一路找到偏城村,从村中找到了这幅《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解读出其中蕴含的线索,才找上了玉雪姑娘。传闻有言:十大名剑一旦出世,驱逐黑暗,迎来光明,救民于水火之中,救国于存亡之间,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十位剑主皆侠肝义胆之士,欲执利剑,斩黑幕一角,迎光芒万丈。我是龙渊剑剑主,鸢儿是承影剑剑主,韵儿是纯钧剑剑主,你是湛卢剑剑主。而今十位剑主已有四位面世,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十大剑主定会齐聚一堂,抚平乱世之伤,挽救疮痍之国。在此之前,玉雪姑娘可愿与我等同行?” 明哲此言慷慨激昂,振奋人心。既然带不走湛卢剑,那不如带上湛卢剑剑主,轻剑快马恣意,携侣江湖同游。如此一来,既不违背玉雪当初许下的承诺,也解开了两难的局面。 除此之外,明哲心中有愧,若不是上官世家的一意孤行,玉雪也不会沦落至此。他带走玉雪,既是帮玉雪脱离苦海,也是代上官世家赎罪。谁能相信一个方满十岁的小姑娘,竟为埋葬至亲,把自己卖进烟花之地?每当想起此事,明哲心中难受万分。他能补偿玉雪的不多,能补偿一点便算一点,也好过碌碌无为。 韵儿和玉雪的关系要好,若让玉雪加入他们的行伍,韵儿应该不会有意见。鸢儿一般都听明哲的,她也不会反对。明哲这边倒没有太大的问题,主要是看玉雪如何抉择。 “我不善习武,你们不怕我是累赘吗?”玉雪忧心有仲道。 “这有什么值得担心的?谁也不是一出生就会舞刀弄枪的,后天的辛苦付出,才能成就武学之道。你若不嫌弃,我也可以教你一些武学的基本功,虽登不上大雅之堂,但用于自保足矣!” “玉雪姐姐,你别听我哥瞎说,其实他功夫挺好的,我这一身武艺都是他教的!你看我临敌之时,不也可以从容面对,游刃有余?” 明哲自信满满,他觉得玉雪一定会跟他们走,可玉雪接下来的一席话,宛若晴天霹雳,明哲差点没缓过来。 “跟你们走,倒不是什么问题,主要是你们可曾考虑过,赎金的问题要如何解决?别忘了我可是把自己卖进了怡红楼,我的卖身契还在梁妈妈那里,你们不交赎金,梁妈妈是不会放我离去的。” 明哲前一秒还好好的,一转眼的功夫,他脸上的笑容逐渐黯淡,取而代之是无尽的痛苦,心里自我埋怨道:“该死,我怎么把如此重要的问题给忘了!玉雪可是怡红楼的头牌,方才在楼外的时候,张枫可是以五千两的天价拍下了她入幕之宾的位子。想要为玉雪赎身,这少说也得一万两白银,哪怕明哲把自己卖了,赌上所有积蓄,也远远不够啊!” “哥哥……”鸢儿看着明哲,眼神中流露出无奈,她也知道明哲身上就那点积蓄,别说与张枫相比,就连武烈他比不过。 “要不然我们直接跑得了,这么多钱,哪怕我倾家荡产,也拿不出啊!” 明哲彻底没辙了,其余的他都可以想方设法解决,唯独钱的事,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作“君子固穷”。 “我自视进入怡红楼,严守清白,从未做出有损女子礼节之事。我既然要离开怡红楼,那须得堂堂正正,而不是受人菲薄,遭人议论!若公子无法为玉雪赎身,那玉雪宁肯呆在怡红楼,也决计不会逃跑!” 玉雪看起来柔弱似柳,倔强起来一点都不比鸢儿差。明哲犯难了,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玉雪姑娘,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你这样做,真的很让我犯难!你也知道我的处境,我到哪儿去找这么多钱?” 玉雪毅然决然道:“玉雪还是那句话,若公子无法为玉雪赎身,那玉雪宁肯呆在怡红楼,也决计不会逃跑!” 看来玉雪吃了秤砣铁了心,不见卖身契,决不离开怡红楼。 玉雪言辞一激动,情绪一上来,手中的湛卢剑没拿稳,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湛卢剑只是微微出鞘,露出一点黑色的剑身,锋利的剑气便立刻向四周扩散。 玉雪捡起掉在地上的湛卢剑,重新插入剑鞘中,委婉道:“抱歉,手滑了!” 明哲并未在意玉雪的话,而是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们不要说话。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盯着那扇窗户。 屋内没有一点声音,他觉得很奇怪,正想探查屋内是什么情况,一把利剑直接穿墙而来,紧跟着的是明哲破窗而出,与他正面交锋。 “好强的敛气术,若不是湛卢剑的剑气划破了你的护体罡罩,我还真不一定能发现你!” 第三十三章 玄都五府风尘绝 两人空中对招,刀光剑影,明哲一出手,便是杀招:“湮灭第三式,空斩!” 明哲出手太快,他还来不及做准备,明哲便一记横扫挥砍,他只能处处防守。 两人对招,弄出不小动静,楼下的客人望着空中两人,先是一愣,后又拍手叫好——他们误以为这是怡红楼特意准备的武术表演,明哲和他都是怡红楼请来的“演员”。 武烈认得明哲,看见明哲与黑衣人交手,他立刻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劲。不过他的注意力并未放在明哲为何对黑衣人出手,而是明哲为何从玉雪的房间出来,他是怎么进去的。 明哲不断施展杀招,黑衣人不断防守,两人一攻一守,从空中一直打到地上。明哲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黑衣人留,招招致命,黑衣人敌不过龙渊剑的锋利,只能避其锋芒,权且忍让,向后撤步。 如此“逼真”的打戏,一旁看戏的观众拍手叫好,激动呐喊,果真是应了那句:看戏不嫌事大。 明哲可不想一直耗下去,一招弓步直刺后,立刻调整脚步,回身下刺,“湮灭第三式,归雁!” 明哲不按寻常招式出剑,回身下刺后,并未挂剑直刺,而是一个后撤步,转腕回剑,身体翻转,回到上一式,提膝平斩,让黑衣人猝不及防。 一味防御也不是长久之计,他调动全身真气,汇聚于剑身,强行接住明哲这一招归雁,然后反守为攻,直捣黄龙,给明哲来了一记狠招:“平山填海!” 这一剑的威力丝毫不亚于明哲的空斩,明哲未曾料到黑衣人会反攻,硬生生挨了一剑,体内真气紊乱,颤颤巍巍后退了几步,捂住胸口,嘴角流出鲜血。 看戏的观众这才意识到,这不是表演,而是真正的对招。 明哲擦去嘴角的血迹,满不服气地说:“小伙子内劲还挺大嘛,看来是练家子啊!” “光靠蛮力,不是我的剑术,只是你方才步步紧逼,我不得已用真气将你强行击退。你若不服气,我们还可以再战!”黑衣人虚步架剑,随时准备迎战。 “即便再战,你也得先让我知道你是谁派来的,你手中这把剑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明哲并不在乎黑衣人的实力如何,但他手中这把剑,却引起了明哲的好奇心。这把剑不是一般的剑,而是一把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无之剑”——含光。 含光之剑,视之不可见,运之不知有,其所触也,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 含光剑乃“商天子三剑”之一,位居承影、宵练之上。 春秋时期,藏剑名家卫人孔周得到承影剑之后的一次偶然机会,发现铸刻在承影剑剑身上的铭文中“影”字略微有些松动,他用力一按,剑没有反应,再向外猛拔,只听“喀”的一声轻响,剑柄分作两截,一截短小的剑柄赫然露出。孔周慢慢拔出,只觉得剑身在逐渐抽出,可就是无法看到剑身,他用手轻轻一碰,一缕血线缓缓流到地上,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被剑割伤。走进屋中阴暗之处,才终于看见此剑的全貌,一旦光线照及剑身,又看不到。运剑远挥,只觉剑柄剧震,“轰”的一声大响,丈余外的墙壁竟然被发出的剑气洞穿,而这柄无形之剑便是含光。 含光剑虽不在“十大名剑”剑榜上,但它的威力一点也不亚于位居剑榜第十的承影剑。 明哲不过来一趟京城,十大名剑他便已见过两把,再加上这把含光剑,明哲不禁感叹,京城之内还真是藏龙卧虎,个个都是顶尖高手啊!而且还都是来找他麻烦的。 “这与你何干?你只需知道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他直接放出狠话,瞧他有恃无恐的样子,应该早就做好了准备。 果然不出明哲所料,他吹了一个口哨,躲藏在暗处的杀手全都出来了。他们围住明哲,虚步架剑,目光中流露着杀意,个个都是不善茬。 “我真就不理解,为何总有人想杀我?我一个普通人,无权无势,身无分文,又不结仇家,为何总有人跟我过意不去?我招谁惹谁了!” 明哲很是郁闷,他和鸢儿过得好好的,为何总有人找他们的麻烦。明哲也是服了,画舫刺杀至少还打着刺杀武烈的旗帜,如今倒好,直接摆明对他动手,掩饰都不做,这也太光明正大了! “怨就怨你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他也不做过多解释,直接动手,“弟兄们,解决他!” 霎时,杀手们蜂拥而上,合围明哲。 “该来的还是要来……”明哲摇头叹气,“还愣着干嘛?动手啊!” 此言既出,一群手持利剑的武士,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他们便是明哲从秣房找来的帮手。 明哲早就料到有人要对他下手,所以他特意去了一趟秣房,调集人手,乔装打扮,隐藏在人群中,就是为了等此刻,将这群杀手一网打尽。 他未曾料到明哲居然埋伏了一手,面对来势汹汹的武士,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啦! “弟兄们,不用管其他人,只取陆渊性命即可!” 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明哲,其他人便不足为惧。 明哲也不是吃素的,岂会坐以待毙?他趁着交谈的这点时间,休养生息,疏通真气,就是为了等此刻,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湮灭第五式,剑影!” 明哲化作数十个剑影分身,如鬼魅般自由穿梭在杀手之间,杀手们看得眼花了,也辨认不出哪一个是明哲的真身,只能尽数剿灭。 这群杀手可不像上次在画舫上遇见的杀手,光看他们的身手都至少八品左右。他们很快就解决掉明哲的剑影分身,明哲又处于下风。所幸援军及时赶到,和杀手们混战在一起,明哲这才逃出了包围圈,专心对付他。 “看来你我之间必有一战啊!”面对强敌,明哲依然从容不迫,谈笑风生,看不出一点害怕的样子。 “不仅是你我,还有他!”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明哲立刻注意到了不对劲,“不好!” 明哲回头一看,利箭划破长空,一支飞矢正对准自己,如激湍般射来。他来不及多想,用龙渊剑挡在自己身前,强行接下这一箭。 这一箭的威力非同小可,明哲为了接下这一箭,耗去了不少真气,而且飞矢的冲击力,迫使他不得不往后退,就连手中的龙渊剑都在不断颤抖,足以说明此剑的威力有多么不一般。 明哲抬头向上一望,只见怡红楼的楼顶站着一个手持弓箭的人,他一手架着弓,一手握住箭尾的翎羽,瞄准明哲,蓄势待发。 “九品箭手果真是名不虚传!”明哲一眼便看出了此人的实力,天下也只有九品箭手,才能让明哲如此狼狈不堪,接一箭都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必与他废话,解决掉他,即刻撤走,避免引来官府之人!” 九品箭手的内力雄厚,楼顶距地面少说也有七丈左右,可他的声音传到地面,还是那么清楚,足以见得他内劲之深厚。 “我亦有此意!”有九品箭手的辅助,他有恃无恐,说话嚣张至极。 他一个箭步踏出,手持含光剑,对准明哲的胸口,一剑刺来。明哲旧伤在身,刚才又被他的内功震了一下,体内筋脉略有受损,此刻再战,局势明显对他不利。何况有九品箭手坐镇,他既要对付黑衣人,又要防备身后冷箭,根本无法专心作战。 “剑影!”明哲化作剑影,意图混淆视线,打乱他的出招。 哪曾想人家根本不吃他这一招,两三下就破了明哲的剑影,“含光剑本就是无形之剑,你的剑影亦是无形之影,无形对无形,你不占优势,与我对招,算你倒霉!” 看来是躲不掉了,明哲只能硬着头皮上了。他架起龙渊剑,挡下了黑衣人连续的挥砍,巧用内劲化去了黑衣人的真气威压。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死死盯着对方,剑锋之间擦出了火花。 “话别说的太早,究竟是谁站优势还不一定呢!”明哲意味深长地笑了。 明哲斜提后掠,横扫前刺,瞅准时机,使出了他蓄谋已久的一招:“湮灭第六式,刹那!” 明哲的身影迅如奔雷,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绕到黑衣人身后。 “想出其不意?痴心妄想!”黑衣人可是九品身手,明哲的这点小把戏,对他来说不足为惧,他迅速转过身,正面交锋明哲,根本不给明哲侧击的机会。 “湮灭第七式,止戈!”这才是明哲的杀招,准确来说,应该是制胜的关键一招。 当初,明哲自创《湮灭剑式》,全篇共七剑式,他本想着将所有杀招写入其中,编撰一本尽是杀招的剑谱,然而在剑谱初成之日,他又临时改变主意。他觉得武学之道,讲究一个阴阳平衡,杀招固然是制胜的关键,但御式、收式也不可忽视。所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只有将杀式、御式、收式把握得恰到好处,才能发挥剑招的真正威力。所以他重新编撰了《湮灭剑式》,全篇依旧是七剑式,但明哲修改了后四招,剑谱也就分为杀式:荡魂、震魄、空斩;御式:归雁、剑影、刹那;收式:止戈。 杀式依然是最为关键的制胜招,御式既是防御也是辅助,而收式顾名思义,止息兵戈,它好比一座桥,连接杀式与御式,此招既出,可限制对手的行动,虽然只有须臾之间,但对于明哲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该死,身体不能动了!”他狂妄自大,本以为自己九品的身手,对付明哲还不是易如反掌,不曾料到明哲居然会使这一招,现在身体动不了了,他只能硬挨明哲一剑了。 明哲举起龙渊剑,与肩同平,“湮灭第一式,荡魂!” 这一剑的威力,大伙有目共睹,当初明哲便是凭借这一剑,斩下杀手的人头。 他闭上眼睛,不敢直视这一剑,生怕剑气荡魂而过,“咣当”一声,人头落地。 明哲正要横砍,一支飞矢划破长空,向他逼近,明哲不得不调整方向,将剑气砍向飞矢。 从箭簇到翎羽,飞矢一分为二,明哲耗去一半的内力,才挡下了这一箭,而今他体力透支,再也挥不出第二剑,解决掉黑衣人。 黑衣人的束缚一解除,趁明哲虚弱之际,猛然一击,明哲直接被击飞数丈,最后倒在人群面前。 “哥哥!”看见明哲倒下,鸢儿再也坐不住了,她不顾玉雪的阻拦,踩着窗框,飞身一跃,从七楼降到楼底。一落地,她便奋不顾身地跑到明哲身边,抱起身负重伤的明哲,泪水止不住地流出。 “我的小鸢儿……”明哲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轻抚她的脸颊,脸上挤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哥哥,是他们打伤了你,鸢儿要替你报仇!”鸢儿握紧承影剑,怒火不断吞噬她的理智,此刻她脑海中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报仇! 明哲抓住鸢儿的裙摆,摇摇头,虚弱地说:“他们都是九品高手,你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那人手中有含光剑,你的承影剑不占优势。” “我不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却无动于衷!即便打不过,我也要打!” “你忘记哥哥跟你说的话了吗?你只要好好活着,一切都无所谓!他们都是冲着我来的,但我却看不透幕后之人的意图。” 明哲到现在为止,也猜不出究竟是谁要对他下手。先前的画舫刺杀,他还有些眉目,但这次不一样,这群杀手都是冲着他来的,直接动手,不做掩饰,看来是有人想置他于死地。既不是南宫明,也不是宫里那位,还会是谁? 明哲身负重伤,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们自然不会给明哲喘息的机会。他绷紧弓弦,握住翎羽,对准躺在鸢儿怀中的明哲,嘴角上扬,“再见!” 利箭划破长空,明哲已无力反抗,只能认命了。鸢儿却不允许明哲有任何意外,她拔出承影剑,调动全身真气,汇聚于剑身——她要硬接这一箭。 九品箭手可不是开玩笑的,即便以明哲的实力,接住两箭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是鸢儿? 鸢儿把剑架在身前,她以身躯护住明哲,即便接不住这一箭,明哲也不会先离她而去…… “鸢儿,走开!”明哲大喊,鸢儿却装作没听见。 “哥哥,你保护了鸢儿一生,这一次就换鸢儿保护你!” 箭与剑碰撞在一起,箭的内劲作用在承影剑上,承影剑在抖动,鸢儿的内力远不及九品箭手,只能化去箭上一半的内劲,剩下的她只能硬接。 她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脖子上也是如此,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裙,而她却无动于衷。箭的内劲通过承影剑作用在她身上,她的衣裙开始发出撕裂的声音。 眼看鸢儿就要接不住这一箭了,不知从何处,飞来一颗珠子,正巧击中飞箭。 鸢儿接下了这一箭,这可是九品箭手射出的飞箭,世上又有几人能接住?正当她面露喜色之际,明哲脸色忽变,大喊一声:“不好,这是追星逐月!” 鸢儿回头一看,另一支飞箭迎面而来,她当场就愣住了,不知如何应对。 眼看飞箭越来越近,明哲顾不上身上的伤,强行催动真气,他一个鲤鱼打挺,右手贴住鸢儿的细腰,拥她入怀,飞箭从鸢儿的手臂擦过去,留下一道血痕。 飞箭插在地上,坚硬的石板裂开一道口子,足以见得,此箭的威力有多么强悍。若不是明哲反应及时,裂开的可就不是石板了! “哥哥……”鸢儿紧紧抱住明哲,刚才那触目惊心的一幕,让她心有余悸,若不是明哲,她很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鸢儿不怕,有哥哥在,咱们不会有事!”明哲一边安抚鸢儿,一边检查鸢儿的伤口。 “痛吗?” 鸢儿摇摇头,“不痛!” 明哲扶鸢儿坐下,从衣角撕下一块布,缠在鸢儿的伤口上,为了不弄痛鸢儿,明哲的动作很轻、很温柔。 “在这里等哥哥,哥哥去去就回!”明哲摸了摸鸢儿的头,温柔道。 鸢儿拉住明哲的衣袂,“哥哥……” 明哲知道她想说什么,俯下身子,撩开她额头上的秀发,轻轻吻了上去,这还是头一次明哲主动亲吻鸢儿,明哲面带微笑,轻声细语:“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接下来的就交给哥哥。哥哥说过,只要有哥哥在,就不会让鸢儿受欺负!” 明哲转过身,抬头向上望去,只见那位九品箭手怒火中烧地望着自己,紧紧握住弓箭,恨不得一箭射死他。 这还是他头一次两发飞箭,射不死人。这事要是传出去,他的面子要往哪儿搁?底下那位黑衣人站在一旁偷笑,他也没想到堂堂九品箭手,居然两箭杀不死一个身负重伤的人。 明哲面无表情地望着他,那种冷漠的表情,由内而外透露着寒意,他的眼神中流露出杀意,与方才的他判若两人。 面对这样的明哲,他莫名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寒冷,后背发凉,总觉得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第三十四章 吹箫人去玉楼空 “伤了她,便用命来赔!”明哲漠然道。 万事明哲都可容忍,唯独这件事,明哲无法容忍。鸢儿是他唯一的亲人,这世上除了他,无人能欺负她。 九品箭手又如何,既然敢伤害鸢儿,明哲自然是忍无可忍。对明哲而言,只要是伤害鸢儿的人,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他可不能让他人看笑话,趾高气昂道:“好狂的口气!有本事就来取啊!” 明哲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他知道九品箭手不好对付,但为了鸢儿,即便是搭上他这条命,也在所不辞! 明哲松开手,大喊一声:“剑来!”龙渊剑如赋予灵性一般,自觉飞入他的手中。 在场之人都惊呆了,就连站在楼顶的那位也不可思议地望着明哲。 明哲并不在乎周围人投来的目光,而是剑指九品箭手,漠然道:“此剑加之于你,定有所伤!” 话音刚落,明哲如鬼魅一般,闪现到黑衣人身前,明哲的速度太快,黑衣人还来不及防备,就被明哲一脚踢飞。 现在的他与刚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方才对付两个九品高手,还有些棘手,但对于现在的明哲来说,他二人的性命不过在他的一念之间。 黑衣人还未落地,明哲便闪现到他身后,一脚踢在他的后背上,把他踢了回去,然后闪现到他的身前,一脚踢在他的腹部。如此往复,他一直悬在空中,被明哲当作蹴鞠一样,踢来踢去,想落地都难。 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同伴受欺负,从箭袋里取出一支箭矢,握住翎羽,绷紧弓弦,“找死!”他松开手,箭如脱缰之马,飞快射向明哲。 听见弓箭划破长空的声音,明哲得意一笑,“终于肯动手了!”他调整方向,一脚踢在黑衣人的腹部,黑衣人重重摔在地上,地砖都出现了裂纹。 明哲并未选择以剑挡箭,而是凝视向他迎面袭来的箭矢,不作任何防备,这一反常的举动惊呆了在场之人。 “他这是不要命了吗?这可是九品箭手射出的箭,他招架得住吗?”武烈为明哲捏了把汗。 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里,丫鬟掀开帷幕,露出一角,看见明哲面对九品箭手射出的箭矢,竟无半点防备之心,不禁诧异道:“小姐,他这是放弃了吗?” “不!他这是准备以内力硬接这一箭,他要向世人证明,九品箭手的弓箭也不过如此!” 她太了解明哲的个性,明哲这人睚眦必报,有些恨即便藏在心里,不说出来,也会记恨一辈子。要怪就怪九品箭手倒霉,触及明哲的逆鳞,他这次难逃一死。 明哲调动真气,包裹全身。箭矢如约而至,可就在离明哲不到一尺的位置停住了,好似有万重荆棘缠住,又似于厚雪中前行,再难前进一步。 “挡住一箭算什么,接下来这一箭,你可接好了!”九品箭手又射出一箭,这可是他最为拿手的箭招——逐星追月,倒在他这一箭下的亡魂,数不胜数,这也是他的成名之箭。 面对这一箭,明哲并未觉得有多么棘手,他催动体内真气,这一箭同样停留在离他不到一尺的位置,再难前进一步。连挡两箭,明哲的体力已经开始透支,内力也快消耗殆尽,他看似无恙,实则命不久矣,这是燃命之技,以燃烧自己的寿元为代价,获得短暂的增幅。这是明哲最不想用的一招,但同时面对两名九品高手的围攻,他不得不用这一招。 “陆渊,去死!”他汇聚全身内力,凝聚于一箭,这是他最终杀招——彗星袭月。他一般不施展这一招,因为此招的代价极大,耗尽全身内力不说,还要搭上寿元,同样也是一招燃命之技。但为了打败明哲,夺回丢失的脸面,不就是燃烧寿元吗?只要陆渊殒命,区区寿元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一箭三连,这是多少箭手的梦想,这天下恐怕也只有九品箭手能做到!两大高手对招,果然精彩绝伦,能够看到这一幕,此生也算无憾矣! “小姐,我们要不要帮陆渊公子?他看上去身体已经透支,好像接不下这一箭。” 她并不担心明哲能否接下这一箭,以明哲的实力,他若想拿下这两人,他早就动手了,与他们周旋,不过是想彻底打败这两人,让他们输得一塌糊涂。 “小媛,你看得出陆渊的实力吗?” “能与两大九品高手对决,此人恐怕已入宗师境界!” “若是宗师境界,他岂会如此狼狈?那两人不过从九品,勉强接近正九品,陆渊能与他们周旋这么久,说明他的实力至少在正九品之上,离宗师境还早着呢!” 她对明哲判断可谓是掌握到极致,一丝一毫的偏差都没有,拿捏得死死的。 “小姐,我有一事不明,你为何对陆渊公子如此了解?” “你等会儿便知道了!”她笑而不语,故意卖关子。 明哲深吸一口气,叹息道:“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而你不配与他们为伍!” 明哲握紧龙渊剑,斜提一挥,“六极剑道,破晓!” 这是明哲引以为傲的剑招——《六极剑道》,全篇共六招,永夜、混沌、寒髓、破晓、流光、晦朔,神界永夜,仙道混沌,魔域寒髓,人间破晓,鬼道流光,妖界晦朔,六道之极,剑道始成!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看待万物是一样的,不对谁特别好,也不对谁特别坏,一切随其自然发展。万物皆有其道,物如是,人亦然,明哲自创《六极剑道》,便是想打破传统的观念——皇天后土,天尊地卑。天道不是高高在上,触不可及;人道不是至卑至贱,轻微下劣。诸神黄昏之日,人间黎明之时。这一剑破晓,便是斩尊神,迎黎明。 这一道剑气,迅如奔雷,猛如闪电,破九天云霄,迎一刻黎明。他这一箭,在“破晓”面前,如朽木枯叶,如破壁残垣,不堪一击,顷刻间折断。 “破晓”的脚步并未停下,而是朝着他袭来。看着这道如洪水汹涌般的剑气,他咽了咽口水,手中的弓箭在颤抖,下半身不停使唤,到死这一刻,他还是不敢相信,明哲一个普通人罢,竟会有如此强悍的实力,“不可能,不可能!”他扬天长啸,剑气贯穿了他的身体,他丢下了引以自豪的弓箭,直到死了,他都还不服气,“明哲,你……” 他的眉间渗出鲜血,身体也动弹不得,只听“嘣”的一声,他的身体炸裂,血肉四处飞溅。一代九品箭手就此殒命,死因竟是得罪了一个不起眼的普通人。 明哲撤去真气罡罩,收起龙渊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走到鸢儿身边。 “哥哥……”鸢儿紧紧抱住明哲。 明哲轻拍鸢儿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坏人都被哥哥打败了!” 鸢儿看见明哲的头发又白了几缕,深知他又用了燃命之技,再这样下去,明哲恐命不久矣! “鸢儿不需要哥哥为鸢儿出头,鸢儿只希望哥哥好好的,陪在鸢儿身边,仅此足矣!” 明哲心里一股暖流淌过,“傻鸢儿,你是我妹妹,你受欺负了,受伤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岂能不为你出头?我说过,凡是伤害你的人,我都会亲手解决他!管他是何方神圣,哪怕是大宗师,敢欺负我陆渊的妹妹,他都得死!” 鸢儿不自觉流泪,这不是伤心,而是感动。从小到大,都是明哲护在他身前,容不得别人欺负自己一点,容不得自己受一点委屈。只要有明哲在,她便可安然无恙,便可无忧无虑。 “哥哥,你真好!”鸢儿朝着明哲莞尔一笑。 “我的小鸢儿……”明哲将鸢儿抱在怀里,不肯松手。 鸢儿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对了,鸢儿方才看见那个黑衣人,趁着哥哥对付九品箭手,偷偷溜进怡红楼,怕是要对玉雪姐姐不利!” 明哲看着鸢儿,将她的一缕青丝撩到耳后,轻声细语:“无需担心,那人浑身筋脉已被我悉数震断,如今的他,说的难听点,不过一个残废罢!即便他手中有含光剑,也不是韵儿的对手,剩下的就交给她们!” “哥哥的意思是说,韵儿姐姐醒了?”鸢儿喜出望外道。 “我说过,会有一场精彩绝伦的好戏,她这么喜欢看戏,自然不会错过!” 方才在打斗中,明哲便注意到站在窗边的韵儿,不过她貌似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应该是记恨他无缘无故便打晕她的缘故! 明哲也没料到韵儿居然这么快就醒来了,他还以为韵儿要明日才能醒来,到时候她一切都忘了,也不会记得是谁打晕她的。如今看来,韵儿是记得明哲将她打晕这件事了,也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明哲说的话,但愿她不记得! “走!哥哥带你去见一个人,”明哲牵着鸢儿的手,拉着鸢儿往人群外走。 鸢儿不知道明哲要见谁,只能老老实实跟着他走。 明哲牵着鸢儿的手,走到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前,他礼貌地向车上的人鞠了一躬,“多谢出手相助!” 就在鸢儿不明其意之时,车上的帷帐突然掀开,她走了出来,跳下马车,毕恭毕敬道:“小姐,周围无人!” 话音刚落,一位气质高贵、雍容尔雅、衣着华丽的世家千金出现在兄妹俩的眼中。 她的容颜虽不及玉雪那般艳丽,却也和韵儿不相上下,无论是由内而外散发的优雅气质还是彬彬有礼的言行举止,无一不体现出此人的高贵优雅。 她扶住车轼,走下马车,梳理了秀发,看见明哲和鸢儿,嫣然一笑,“好久不见,明哲!” 明哲礼貌地回了一句:“许久不见,诗瑶!” 她便是诚王之女,圣上册封的绥安郡主,赵诗瑶。 “诗瑶姐姐好!”鸢儿虽不认识诗瑶,但听他俩说话的语气,应该是多年未见的故友,她作为明哲的妹妹,理应问好。 “你便是鸢儿!亭亭玉立,温文尔雅,怪不得明哲总是提及你!” “提及我?”鸢儿很是不解,她自出生便陪在明哲身边,明哲认识哪些人她岂会不知?可自从来京城,明哲便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好像早就来过京城,对城中各处了如指掌,就拿方才发生的事说,明哲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堆高手,他好像早就知道会遇刺,所以特地找来帮手。瞧这些人的身手,至少是从八品,有的甚至媲美正八品,明哲哪儿来的本事,请来这么多高手? 如今,眼前这位诗瑶姑娘,似乎跟明哲很熟,要不然也不会开口第一句便是好久不见。而且瞧她的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更像是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她的地位高高在上,怎会与明哲一个普通人相识?明哲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鸢儿已经看不透明哲。 瞧她诧异的表情,诗瑶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鸢儿姑娘想必是误会了!我和明哲之间一直都是书信往来,并未见过面,所以鸢儿姑娘不认识我,也属正常!” 为避免误会加深,明哲出来解释道:“鸢儿,你还记得我们在扬州遇到的那桩事吗?” 明哲和鸢儿离开村子不久,便来到了扬州。他们想经扬州、庐州、寿州,徙应天府,至开封府。扬州便是他们此行的第一站。 初来乍到,兄妹俩身上啥也没有,仅剩的几文钱,只够买两个馒头。吃的都成问题了,住的更别提了。想住客栈?那简直是痴人说梦话,想都别想!他们只能住在城外的破庙里,找来干燥的稻草,勉强过夜。 屋漏偏逢连夜雨,好巧不巧,他们住在破庙里,碰巧遇见了一伙劫匪。明哲带着鸢儿躲在暗处,偷听这伙劫匪在商量什么。 “你可打听好了?他们真的要连夜出发?” “放心,头儿!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们要连夜赶往京城,到时候必走这条道!” “那好!兄弟们,等干完这一票,咱们就不愁吃穿了!待会儿动手的时候,都给我麻溜点!别拖拖拉拉的,做事要干净利索,不要留下半点痕迹,不然官府的追查起来,咱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头儿,咱们真的要干这一票吗?虽说那位大人开的价格确实挺诱人的,但咱们不明事理,胡乱动手,会不会杀错人?我瞧那群人的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说不定是京中的某位达官贵人!咱们若是杀错人了,那可是吃不完兜着走,是要蹲大牢的,说不定还要斩首示众!” “够了!别在这儿危言耸听,干我们这一行,哪一次不是冒着被抓的风险?你若想跟着大伙一起吃香的喝辣的,那就留下;你若想保全自身,赶紧从我眼前消失,别让我看见你!”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欲熏心,他们大部分人已看不清是非曲直。 劝说无果,他失望地走了。 “头儿,要不要把他追回来?” “不必,这是他自己的选择。等我们干完这一票,拿到了赏金,定要好好羞辱他!” “目光短浅,他这种人活该穷一辈子!” “不管他了!时候也不早了,他们应该快到了,咱们出去准备!” 那伙劫匪离开了破庙,明哲和鸢儿这才敢出来。 鸢儿见不得劫匪为非作歹,想出手阻止他们,但明哲却有不同的观点,他认为事关不己,己不关心,反正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前往汴京,无关的事还是不要去管为好,免得惹祸上身,最后弄得自身难保!而且那伙劫匪说,他们之所以劫杀,全是听从一位大人的吩咐,他们只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潭水很深很浑浊,还是不要去蹚为好! 鸢儿的脾气一上来,十头牛也拽不回来,犟的很!她要去救人,明哲也拦不住,只好跟着一起去了! 兄妹俩赶到现场的时候,只见轿子周围躺满了尸体,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应该是护卫。 劫匪的死伤也不少,先前大约有二三十人,如今不到十人。 一个丫鬟挡在轿子面前,展开双臂,妄图以身躯阻挡这群劫匪。 “小妞,长得还不错!不如让大爷们乐呵乐呵?”他那阴险的嘴脸,令人作呕。 “小媛,放弃!你是挡不住他们的!”轿中传出一个温柔而无助的声音。 “小姐,你洪福齐天,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她依然不肯放弃,但劫匪步步逼近,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她一步一步往后退,终是无路可退。眼看劫匪伸出手,就要对她动手动脚,她害怕得闭紧眼睛,不敢直视。 “嗖”的一声,一支竹笛划破长空,重重打在劫匪的手上。 “谁,究竟是谁!有本事就站出来,别龟缩着!”他怒吼道。 “别吼这么大声,我耳朵又没聋,听得见!”明哲从树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奶奶的,就你偷袭老子是!”他捡起地上的竹笛,愤然向明哲砸去。 明哲踮脚一跳,接住了竹笛,洋洋得意道:“说的不错,正是在下!” 第三十五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 他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明哲完全就是在蔑视他,侮辱他,他怎可咽得下这口气?不给明哲一点颜色瞧瞧,他怕是不知道什么叫作天高地厚! “是可忍,孰不可忍!兄弟们,给老子上!把他的舌头拔下来,老子要喂狗!” 劫匪的目标转向了明哲,他们向明哲这边靠拢,妄图以合围之势,夹击明哲。 明哲摇摇头,叹息道:“我知道有句话叫作早死早超生,可为何有这么多人找死呢?” 这群劫匪不过二流货色,若不是仗着人多势众,他们还真不一定打得过护卫。明哲对付他们,简直易如反掌,甚至不必动用龙渊剑,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揍得哭爹喊娘,纷纷求饶。 “大侠,我们错了!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侠,还请大侠大人不计小人过,绕过我们这回!”他跪在地上,使劲给明哲磕头赔罪。 “你不是说,要把我的舌头拔下来喂狗吗?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忘记刚才说的话了?” 他当时也不知道明哲的武功这么高,这么多人对付他一个,都还打不过。早知如此,他就该头也不回,撒腿就跑,哪敢说什么大话! 他一边扇自己巴掌,一边可怜兮兮求饶:“大侠,你就放过我们这回!我们发誓再也不为非作歹了!我们一定严于律己,积善行德,再也不敢欺压百姓,鱼肉乡里!” “放你们走也可以!”明哲慢慢悠悠地说。 “真的?”一听见明哲要放过自己,他两眼放光。此刻的他已不在乎那点赏金,只希望保住自己的小命,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其余的以后再说。 “听我把话说完!放你们走可以,不过在此之前,你们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现在的他们只想保住小命,其余的都不在乎了,“大侠,你尽管问,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敢欺骗大侠!” “你们受何人指使?为何要劫杀马车上的人?你们可知车上之人何许人也?” 他丧着脸说:“大侠,不是我们骗你,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他带着一个面具,找上我们,叫我们劫杀一辆去往京城的马车,事成之后便给我们三千两银子。我们也很纳闷,问他所杀之人何许人也,他啥也没说,丢下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说这是定金,只要我们按他的要求,除掉那人,他便再给我们两千两,结清尾款。兄弟们一合计,这买卖不亏,等除掉那人后,我们拿了尾款,便分道扬镳,各过各的日子,谁也不许再提起此事。大侠,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欺瞒!至于那马车上的人是谁,我们真的不知道。干我们这行的都知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该我们过问的,我们便不问。” 瞧他们个个提心吊胆,不像是说谎的样子,看来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幕后之人的身份。 “罢了,剩下的我会自行调查,你们以后最好老实点,不要再干伤天害理的事了!要不然谁也救不了你们!滚!限你们在我改变主意之前,立刻、马上消失在我的眼前!” “是是是,小的一定谨记!”他慌不择路带着劫匪离开了此地,武器掉在地上,也不去管了,他们只想保住小命,鬼知道下一秒明哲会不会改变主意。 “多谢少侠相救!”小媛向明哲行了个谢礼。 明哲可承受不起她们的谢意,若不是鸢儿非要出手相助,明哲才懒得管这桩事。 “不必言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理所应当,两位姑娘没事?” “多亏少侠出手及时,我和小姐才免遭此祸!我在这儿代我家小姐谢过少侠的救命之恩!” 麻烦明哲已为她们解决了,剩下的也不归明哲管,他还是先撤! “既然两位姑娘没事,那我便先走了!山水有相逢,咱们后会有期!” “少侠且留步!”轿中之人喊住明哲,“小媛,你且过来!” 她并未露面,而是隔着帷幕把一个盒子和钱袋递给了小媛,并嘱咐了几句。 “我知道了,小姐!”小媛拿着这两样东西,走到明哲身前,“少侠救了我们,这份恩情我们没齿难忘,正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两样东西还请少侠收下,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请少侠不要退却!” 明哲接过盒子和钱袋,掂量掂量,钱袋还挺沉的,看来轿中之人还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出手居然如此阔绰。正好明哲身上也就剩下几分钱,这袋钱对明哲来说,如雪中送炭,来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盒子明哲并未当场打开,但从重量判断,盒中之物也不简单。 正愁缺钱,明哲也不客气:“却之不恭,在下便收下了!” “这本就是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少侠无需言谢!此外,还有一件事想请少侠帮忙,刚才的打斗中,府上的护卫都已英勇牺牲,不知少侠可愿意护送我们一程?不远的,只需送到江宁府即可!” 明哲就知道她们会提这种要求,还好他早有准备,“姑娘不必担心,我已派人前往附近的镇子找一些人手过来,估摸着也应该快到了!还请姑娘在此耐心等候一会儿,在下还有急事,便先告退了!” 明哲踏地轻起,在树上穿梭,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她还想挽留几句,没想到明哲消失得这么快。 明哲回到破庙,鸢儿已在此等候多时,她一看见明哲,就迎了上去,“哥哥辛苦了!” 明哲推开鸢儿,自顾自走到火堆旁,“甭跟我说这些客气话,我辛苦还不是因为你!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帮人也需要底线,你以为世上好心的大侠遍地都是?我本不想淌这趟浑水,要不是拗不过你,我才不会管这桩破事!” “世上好心的大侠确实不多,所幸哥哥便是其中一位!”鸢儿还在这儿拍明哲的马屁。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鸢儿,你呀,就是太过善良!日后被人卖了,都还帮着别人数钱!” 鸢儿抱着明哲的胳膊,“鸢儿被卖了也不怕,反正哥哥一定会把鸢儿找回来!” 摊上这样的妹妹,明哲也是头大。 “若是有一天哥哥不在你身边了,你要怎么办?” 鸢儿想都不想,张口就来:“那鸢儿便去陪哥哥,无论哥哥去哪儿,鸢儿都会陪在哥哥身边!” 明哲摸了摸鸢儿的头,叹息道:“傻丫头,你终有嫁人的一天,哥哥不可能陪你一生一世,以后的路会有人代替哥哥陪你走下去!” “若要与哥哥分开,鸢儿宁愿一辈子都不嫁人!”鸢儿抱紧明哲,不肯松手。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世上哪有永恒的不离?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相见难,相离亦难,谁都舍不得相离,但万事岂会如人愿?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逝去的终将会逝去,哪怕你攥的再紧,也会如流沙从指间流逝。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说不尽的愁绪,尽在不言之间。” 等明哲回过神来,鸢儿已经睡着了。 “你出去找人帮忙,想必也累了,好好休息!一觉醒来,就把一切的不悦抛之脑后,不要去计较太多,不要去想太多,有哥哥在,一切都会安然无恙!” 半睡半醒之间,鸢儿呢喃呓语:“哥哥……鸢儿喜欢你……” 兄妹俩依偎在一起,坐在火堆旁,进入了梦乡。 在明哲的提醒下,鸢儿想起了他们在扬州遇见的那桩事。当时还是她极力劝说明哲出手救人的,也是她到附近的镇子找人帮忙的。 “诗瑶姐姐便是那日劫杀的对象!”鸢儿恍然大悟。 “正是!那日我为尽早回到京都,便连夜赶路,不料途中遇到山贼埋伏劫杀,府上护卫为掩护我撤退,拼命相搏,最终英勇殉职。所幸陆渊公子及时出手,我才得以保住性命。” “是呀!多亏陆渊少侠,我和小姐才得以安全返回京都!”小媛附和道。 “别都谢我一人,我承受不起!那日也多亏鸢儿到附近的镇子找人帮忙,要不然我一个人分身乏术,既要救人又要找人帮忙,实在忙不过来,而且我有要事在身,实在不敢多停留片刻。” 当时明哲来不及解释太多,便匆匆离去,让她们误以为全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如今当着鸢儿的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徐徐道来,明哲心里也算舒了一口气。 鸢儿先前还怀疑明哲是如何与绥安郡主相识的,没想到竟是她从中撮合——若不是那日她让明哲出手救人,明哲也不会结识诗瑶,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牵线搭桥,而她却一点也不知情。 “哥哥,对不起,鸢儿刚才误会你了!”鸢儿沮着一张脸,向明哲道歉。 明哲看着鸢儿,脸上总是带着一抹微笑,他摸了摸鸢儿的头,轻声细语:“一点小事而已,何必放在心上?你是我妹妹,我岂会与你计较这点小事?” “哥哥……”鸢儿眼中含泪,话刚到嘴边,还没说出口,就被明哲制止住了,“感动的话就别说了,我也听腻了!” 诗瑶看着这对兄妹,有种说不上话的感觉,她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二人。若说相亲相爱,前一刻鸢儿还在怀疑明哲,若说相恨相仇,一句话的功夫,他俩又和好如初了。 “陆公子与令妹的关系挺融洽嘛!”诗瑶称赞道。 “诗瑶姑娘过奖了!我与鸢儿的关系仅此而已,说不上融洽!”明哲自谦道。 “陆公子谦虚了!不知陆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诗瑶意味深长地一笑。 “既是诗瑶姑娘相邀,陆某却之不恭!” 明哲安顿好鸢儿,诗瑶也不带上小媛,他俩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聊起往昔。 “多谢!”明哲开口第一句便是道谢。 “谢我什么?”诗瑶顺势而问。 “谢你为我打掩护,谢你没有揭穿我!” 刚才当着鸢儿的面,明哲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生怕一步下错,满盘皆输。 诗瑶倚靠河畔的栏杆,看着这灯火倒影的汴河,心中感慨万千:“你不必谢我,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你我确实于扬州城外相逢,也多亏你出手相救,我和小媛才得以保住性命。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你并未欺骗她。或许是天意使然,让你我相逢于那一夜。” “或许!听见你的声音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轿中之人是你。我想象过无数重逢的画面,唯独没想到你我竟是以那样的情况重逢,果然是应了那句话:人算不如天算。” “重逢?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当年一声不吭地离去,你可曾想过你我还有一日会重逢于这汴京城中?听见我的声音,匆匆离去,当时你那么害怕见我,而今为何又有胆量来见我了?差点忘了,当时只有你一人,而今你身边多了个妹妹,你确实有胆量来见我了!握着人家的手,贴那么近,你和鸢儿的关系还真不一般啊!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兄妹?还是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她没继续说下去,也算是看在当年的情面上,给明哲留点面子。 他俩不见面还好,这一见她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情绪一下子就爆发出来。明哲也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可错在自己,他也无话反驳。 “诗瑶,对不起!”明哲郑重其事道。 明哲才说了一句话,诗瑶便厉声呵斥:“你的一句对不起,能换回我逝去的年华吗?能抚平那颗被你伤透的心吗?能抹去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吗?你的对不起,我不接受,也不原谅!你犯下的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了结的!凌云,你躲了我十年,整整十年,你知道这十年里是怎么过的吗?” “诗瑶,你的感受我理解……” 明哲还没说上一句完整的话,就又被诗瑶强行打断了:“不!凌云,你一点都不理解!你从未经历过我经历的事,你无法体会到我的感受。我等了你十年,也找了你十年,整个大宋,我不敢说这天下处处有我的脚印,但我也踏遍了半壁江山,淌过了万千川河,却找不到你的一点线索,你便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当我心灰意冷之际,你又出现在我面前,救了我一命。我想这便是缘分,这便是上天的恩惠,注定你我还有相见之日。我知道你听见我的声音,必定不会与我相见,果不其然,你以一句还有要事在身,匆匆离去。” “所以说,盒子里的东西是你特意准备的?”明哲插了一句。 “这有什么问题吗?当年你一声不吭地离开京城,丢下我一人,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我为你背下来多少耻辱,遭受多少人的菲薄!那封和离书,本该由你准备,我只不过是代你行事罢了!而今和离书已交到你的手中,你我再无关系。” 诗瑶说话绝情刻薄,这都拜明哲所赐。若不是他弃妻而走,诗瑶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诗瑶,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也不期望你能原谅我。错是我一手造成的,罪也应由我一人承担,这与你无关,你不该受我牵连。但我还是想说,我当年离开京城,有我不得已的苦衷,我必须离开京城,要不然一切都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当时候将会一发而不可收拾。” 明哲本不打算为自己辩解,他所做的一切,无需他人知晓。可诗瑶发这么大的火,确实震惊到了明哲,他和诗瑶相处多年,诗瑶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他从未见诗瑶发过如此大的火,他若不解释几句,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诗瑶今日与他见面,便是想听听他的解释,看看他究竟有何苦衷:“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你倒是说说,你有啥苦衷,非要丢下我,一声不吭地离开京城?” “你我的婚事,由先帝降旨,本就是命中注定,不可更改。坏就坏在我上官世家功高震主,受先帝猜忌,果然在先帝驾崩之日,南宫世家的铁骑包围相府,我上官世家满门抄斩,鲜血染红了地面,尸体堆积成山,哀嚎声回荡在相府,那些手无寸铁的仆人只能任人宰割,我爹和我娘也死在了南宫明手中。当时我迫不得已离开京城,不过是想着有一天能为上官世家报此血海深仇,到头来我才发现,一切都是我天真了。那一夜,我家破人亡,沦为众人,小穹也与我分别,不知下落,不是我有意撕毁婚约,而是自那一夜起,你我有缘无分,你是高高在上的王府千金,而我只是一介草民。我四处流亡,居无定所,京都我是不敢回来了,也没胆量见你一面。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没了我,还会遇见更好的人,而我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位过客。” 这些话积压在明哲心里整整十年了,他一直没机会与诗瑶好好聊一下,这也是他近十年来的遗憾,而今一切圆满了,他与诗瑶的缘分也到头了,今后便是路人,两不相干。 诗瑶冷笑道:“凌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遭遇吗?你以为我是那种贪恋富贵的人吗?你以为我愿意嫁给你是因为那一纸婚约吗?凌云,你太自以为是了!” 第三十六章 云雨巫山枉断肠 诗瑶、凌云和玲珑,一位是王府千金,一位是相府少主,一位是相府千金,三人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凌云年长于诗瑶,诗瑶便跟着玲珑,唤凌云为哥哥,凌云也默认了。旁人眼中,凌云对他这两个妹妹,可谓是仁至义尽,照顾得无微不至,不让她俩受到半点委屈。 凌云是上官世家的接班人,也是相府的下一任主人,他有时忙于政务,不能陪在她俩身边,只能委屈她俩在醉花阴中凑合一天,无聊时,下棋品茶、观谱练剑。 诗瑶不喜武学,素来雅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四书五经也不在话下。 小穹的性格则与诗瑶截然不同,小穹自幼习武,房中书籍大多是记载剑术剑诀,她的梦想便是成为一位济世大侠,仗剑走九州,路见不平,拔剑相助。 凌云空闲之时,便会带她俩出府游玩。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花月正春风。如此热闹的景象,与寻常人而言,算不上什么,但对她们而言,难得一见。她们一位是王府千金,一位是相府千金,任意一人出了事,整个汴京城都将不得安宁。 平日里,府中之人对她俩严加看管,不给她俩外出的机会,她们就只能呆在府中,呆在醉花阴里,下棋品茶、观谱练剑,好生无聊。她们唯一的期望便是希望凌云早一点忙完手中的事务,多陪陪她们,最好带她们出去转转。 凌云知道她俩的心愿,不负众望,忙完手中的事务,便陪在她俩身边,若时候还早,便带她俩出府游玩。 街上琳琅满目的商品瞬间吸引了她俩,一眨眼的功夫,她俩便消失不见。凌云费了好大劲,才在一家货摊前找到她俩。 她俩看见凌云,欣喜若狂,一人一边拉着凌云的衣袂,走到货摊前,指着摊上的糖人,可怜兮兮地望着凌云。 “身上没钱了,才想起我,告诉你们,门都没有!”凌云心里很不舒服,带她俩出门,本就冒着极大的风险,她俩还到处乱逛,而今身上没钱了,才想起他,凌云万万没想到,她俩竟会如此势利,寒了他的心。 “哥哥……”诗瑶、小穹,一人一边拉着凌云的衣袂,摆来摆去,那楚楚可怜的目光,照得凌云睁不开眼睛。 凌云终是敌不过她俩的软磨硬泡,妥协道:“好了好了,我怕你们行了!别再拿那可怜兮兮的目光望着我,你哥我吃不消。” 凌云拿出钱袋,给她俩买了糖人。拿到糖人的那一刻,别提她俩有多高兴了,凌云看见她俩高兴得合不拢嘴,默默地叹气,“一个糖人就把你们收买了,你俩的底线就不能高点吗?” 摊上这两人,凌云也怪可怜的,谁叫这两人是他的妹妹,换了别人,凌云可没这么好说话。 诗瑶、凌云和小穹,三人关系日益融洽,不知其中原委的人,还误以为相府一共有一位少主和两位千金。 先帝知诗瑶与凌云自幼相伴相随,二人青梅竹马,王府与相府也算是门当户对,便下旨赐婚,促成一段佳话。 外人眼中,凌云与诗瑶郎才女貌,堪称天作之合,相府与王府成为亲家,门当户对,天下无不称之。 凌云与诗瑶的婚约本该是一段佳话,不曾想这是先帝为打消上官世家的顾虑,精心布置的棋局,凌云与诗瑶不过两枚棋子罢。明面上,先帝下旨赐婚,使相府与王府结为亲家,打消上官世家的顾虑;暗地里,调集南宫世家的军队,潜藏京都,待时机一到,血洗相府,除去心头大患。 先帝驾崩之日,临终下旨,命南宫明除掉上官世家,取而代之,殚精竭虑,辅佐圣上。 血洗相府本该是一件满城皆知的事,而今唯有圣上与南宫明等少数人知晓,其余知情者或参与者皆被南宫明借机除去,故而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 凌云侥幸逃过一劫,但他也再不敢回到京城,只能流浪在外,居无定所。婚约之事,就此作废,无人再敢提及此事,此事也就渐渐忘去。 凌云流浪在外多年,如今返回京都,并非为报仇而来。他心里清楚,当年下旨诛灭上官世家的人是先帝,而今先帝已故,即便他想报仇,也找不到仇人……这件事被他藏在心底,一晃多年过去了,当年的一腔怒火,而今化作了遗憾与愤懑,他也不再是当年的上官凌云。 他这次回到京城,本不想打搅相府与王府,没想到自他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自己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这京城上下,到处都有他们的眼线。明哲即便想躲,也躲不掉。 从他在茶楼遇见韵儿,到画舫刺杀,再到怡红楼刺杀,这些都是他们布的局。明哲不过是在走他们安排好的路罢! “那便是我自以为是!过去的终已逝去,留恋终是遗憾,不如学会放开,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诗瑶,你我皆已不是当年的你我,上官世家已不存于世,我也不再是上官凌云……”明哲从怀里掏出一封帛书,“和离书我收下了,从此你我二人再无瓜葛,也祝愿你有一段美好的开始。” 明哲不做挽留,不是他真的放下诗瑶,而是他不能再耽误诗瑶。他躲了诗瑶十年,也耽误了诗瑶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他耗得起,大不了终身不娶罢,诗瑶却等不起,她是王府千金,是高高在上的绥安郡主,她的美好年华,不该浪费在他的身上。明哲已经亏欠她许多,不能再让她受委屈,和离或许是他俩最好的选择。 “再无瓜葛?凌云,你以为仅凭你一句话,你我的关系便能断的干干净净吗?你以为我找了你十年,便是等你这一句你我再无瓜葛?凌云,你太让我失望了!” 诗瑶再也抑制不住眼泪,她此刻的心情便如这水面的涟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本以为找到明哲,这十年的辛苦付出,终能有个结果,没想到换来的不过是明哲的一句再无瓜葛。 “你想让我怎么办?我已不再是相府少主,没资格履行这份婚约,而且你我心里清楚,这份婚约本就是一个幌子,不过是打着你我结为夫妻的旗号,打消上官世家的顾虑,让相府放松警惕,最终上官世家全族覆灭,我爹我娘都死在相府,都死在他的手中!别人能放下这份仇恨,我放不下!正是你皇族的猜忌,毁了我上官世家百年的基业,几代人的辛苦付出,葬送在你皇族的手中!你叫我如何能放得下?” 这些话明哲本不想说,可他还是没能忍住。 诗瑶冷笑道:“凌云,你吼我,你居然会吼我……” 这还是明哲头一次对诗瑶发脾气,一下子没收住,话有些说过头了。 “诗瑶,对不起,我没想吼你,我只是……” 还没等明哲把话说完,诗瑶怒吼一声:“够了!” 她的眼睛都哭红了,长这么大,她从未受过半点委屈,以前有凌云护着她,旁人不敢欺负她,而今凌云却与她相对,对她发火。 “皇室的争端与我何干?我从来就不在乎什么位高权重,什么锦衣玉食!我在乎的只有你,凌云,我的哥哥!”诗瑶倒进明哲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眼泪止不住地流出。她埋头痛苦,宣泄积压在心底的悲愤,她恨明哲当年一声不吭丢下她离开京城,她也同情明哲家破人亡的遭遇,她更爱那个护在她身前的哥哥。 诗瑶这一声哥哥,瞬间把明哲拉回十年前。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一个是诗瑶,一个是小穹。 “诗瑶,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还是要说一声对不起。我知道你等了我十年,也找了我十年,十年里你付出的不仅是金钱、精力,还有你的大好年华,前者我尚可补偿,后者我就算把这条命给你,也还不清。我知道你不需要我什么,你只是想换我一句承诺罢!可是诗瑶,你想要的承诺我给不了,正如你所见,我已经不是当年的上官凌云,我有我自己的身份——我叫陆渊,字明哲,我有我自己的亲人。诗瑶,认清现实!你我已经回不去了,你是高高在上的绥安郡主,而我只是一个无名小辈,配不上你这只凤凰!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你在我身边得不到任何好处,你只会受我牵连,受我拖累!这是我不愿看到的,我只希望你能够越来越好,而不是跟着我受苦受累。诗瑶,放下!逝去的终已逝去,你留不住的!找一个爱你的人,胜过一个拖累你的人,我不值得你喜欢,也不值得你为我付出这么多。诗瑶,听哥哥一句话,忘了我!重新开启一段属于你的爱情!” 这些都是明哲的心里话,他真心希望诗瑶能遇见一个爱她的人,而不是等一个拖累她的人。 “我不!你休想再抛弃我!”诗瑶倔强道。 诗瑶不肯松手,明哲也没辙了。看来今日不给诗瑶一个满意的答复,她是不会放明哲离去的。 “诗瑶,要不然你我做一个约定。不日我们即将离开京城,你若不嫌弃可以跟着我们一起,若你在这段旅途中遇见喜欢的人,我愿送上真挚的祝福,自此你我的婚约一笔勾销;若你在这段旅途中没有遇见喜欢的人,我愿履行你我的婚约,迎娶你为妻,自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还请你不要让我为难。” 明哲苦思冥想,好不容易想出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虽然其中含有赌的成分,但这已经是明哲能给出的最好答复。就看诗瑶愿不愿意答应了。 “你何必要做此约定?你明知我不可能爱上其他人,到头来结果还不是一样的。” 她苦等了明哲十年,十年里追求她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城门口,而且每一个人都是器宇轩昂、百里挑一的世家子弟。随便挑出一个,都能甩明哲数十条街。若不是诗瑶仅中意明哲一人,她何苦等明哲十年之久?浪费青春年华不说,还整天被家里人逼着成亲。 “诗瑶,你先别管这么多,你就回答我一句,你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诗瑶从明哲怀里起身,仔细打量了明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凌云,你莫不是布好陷阱,等我上钩?”诗瑶质疑道。 明哲暗自捏了把汗,尴尬一笑,“怎么会呢?我像是那种不怀好意的人吗?” “谅你也不敢骗我,我答应你便是!”诗瑶姑且相信明哲这一回。 明哲正准备松气,紧接着问题又来了:“不过凌云,你如何能带上我?先不说我爹同不同意,单说你们这一行人,个个都是十大名剑的剑主,我一个王府之女,怎可与你们同行?” 诗瑶一脸天真地望着明哲,若是不知情的人,还真要被她这天真无邪的表情蒙骗。若不是明哲与她相交甚久,对她知根知底,恐怕也要信了她的鬼话。 “若你仅仅是一个王府之女,方才我说的那些话确实不太好办,不过老话说的好,人算终是抵不过天算,普天之下世人皆知赤霄剑是一把帝道之剑,这把剑应归帝王所有,藏于皇宫之中。可偏偏事与愿违,赤霄剑并未藏于皇宫,而是藏于贵府,我说的不错,赤霄剑主?” 赤霄,位居剑榜第三,仅次于轩辕夏禹与湛卢,乃帝道之剑也!剑身仿秦剑,绣有花纹,饰有七彩珠、九华玉,寒光逼人,刃如霜雪,剑身镌刻两个篆字:赤霄。 传闻,汉高祖刘邦做沛县亭长的时候,为县里押送一批农民去骊山修陵。途中大部分人都逃走了。刘邦度量,即使到了骊山也会被按罪斩杀。于是走到丰县西的涸泽地带就停下来,饮酒大醉,夜里干脆把剩下的农民都放了,并且对他们说:“你们都走,我从此也要逃跑了!” 这些农民中愿意跟随刘邦的有十多个。刘邦带醉行走在丰西泽中,让一个农民在前面探路。这个人探路回来,紧张地说:“前面有一条大蛇挡路,我们还是回去!” 刘邦趁着酒劲说:“大丈夫独步天下有什么害怕的!”于是走到前面拔剑将蛇斩断。 走了几里地,刘邦醉得倒下睡着了。刘邦队伍中走在后面的人来到斩蛇的地方。看见一个老太太在路边连夜放声啼哭,便问她为何如此伤心。 老太太痛哭流涕,悲伤道:“我儿子被人杀了,所以痛哭不已。” 问她儿子为何所杀,她便说:“我儿子是白帝子,变成蛇横在路上,被赤帝之子所杀,所以我很伤心。” 大伙以为她是胡说八道、散布谣言,想打她,一晃眼,这个老太太突然不见了。后面的人赶到前面,刘邦才醒过来,人们告诉他这一情况。只有刘邦心里觉得很高兴,心生自豪,跟随他的人也越来越敬畏他。 秦始皇曾说:“东南方向有天子气运。”刘邦怀疑秦始皇说的就是自己,便躲了起来,藏到荒凉的芒砀山中。吕雉和其他人都在寻找他,每次都能在人迹罕至之地方找到他。刘邦觉得奇怪,就问这是怎么回事。吕雉说:“你在的地方头上总有云气凝结,所以我们根据这一现象总能找到你。”刘邦一听这话,很高兴,沛县的人知道这件事后,许多人都来归附刘邦。 这则典故便是着名的“斩蛇起义”,刘邦斩蛇之剑便是赤霄剑,后来刘邦夺得天下,创立汉朝,赤霄亦被后世称作帝道之剑。 汉朝灭亡后,赤霄剑不知所踪,有人怀疑赤霄剑藏于皇宫之中,为历代君王所有。 凌云无意间去过王府的藏书阁——观云阁,在那里凌云第一次看见了传闻中的帝道之剑,赤霄虽藏于剑鞘,但它那无法抑制的剑气,一下子便引起了凌云的注意。 凌云问诗瑶那是什么剑,诗瑶镇定自若,不慌不忙地说:“赤霄。” 凌云当场就傻眼了,这可是位居剑榜第三的帝道之剑,居然藏于王府之中,这已是出乎凌云的意料,而且诗瑶的回答,不慌不忙,从容自若,好像对她来说,不过一把赤霄剑而已,算不上什么。 凌云没敢继续问下去,至于赤霄为何出现在王府,这与他无关,有些事知道的多了,难免出事。 没想到今日竟会重提此事,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原来你还记得赤霄剑在我手中,那你为何宁愿找纯钧剑主作伴,也不愿见我一面?难道只因她是相府千金,让你想起了往昔之人?所以你宁愿选她,也不愿选我,我说的对,凌云?” 气氛中弥漫着一股酸味,这明显是吃醋了! 明哲郑重其事道:“我先声明一点,是她主动找上我,不是我找她作伴,我身边有一个鸢儿足矣,何必为自己添麻烦呢?若不是她苦苦哀求,表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鸢儿一时没忍住,心软了,我才不会带上她!她可是南宫明的女儿,别忘了南宫世家与上官世家有不共戴天之仇,正是南宫世家的骑兵包围了相府,屠杀我族中之人,我爹我娘便是死在南宫明的剑下!” 明哲看似严肃认真,实则慌得一批,“这年头,说谎话都这么难吗?一边要对付韵儿,一边要对付诗瑶,中间还有个鸢儿,我也太难!” 第三十七章 晚来妆面胜荷花 “编,接着编,我看你能编到什么时候!你若恨南宫世家,初见南宫韵之时,便不会手下留情,早就一剑杀之,岂会把她带在身边?你那一口一个韵儿,喊得多么亲切,我看你就是把她当做小穹了,所以才不舍得杀她!” 诗瑶跟在凌云身边少说也有五六年,凌云那点心思她岂会看不出,只是不想明说罢! 凌云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怎会!韵儿是韵儿,小穹是小穹,她俩我还是分得清楚的,不至于混为一谈。韵儿是相府千金不错,但她始终是南宫明的女儿,这是改变不了的!我承认我思念小穹,但我还不至于把她认成韵儿!所以说,诗瑶,你就不必操心了!” “行,南宫韵我们暂且不论,但你那妹妹总该给我一个解释!你离开京城十年,杳无音讯,生死不明,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大麻烦了,没想到你居然带了个妹妹回来!凌云,你是忘记小穹与你的感情,喜新厌旧,还是故意找一个人在我面前显摆,惹我生气?” 当着鸢儿的面,她不好说这番话,但私下里,她总要问清凌云原委。凌云牵着鸢儿的手,握紧不放,就连道谢的时候,他都不肯放手。这不是当着她的面故意显摆,还能是什么? 说凌云喜新厌旧,那不太现实。他与小穹的感情,诗瑶都是看在眼里的,哪怕小穹离开了他,他也不会找一个人代替小穹,小穹在他心里的位置是独一无二的,任何人都无可替代。可就方才凌云的举动来说,他对鸢儿的感情不像是装的,而是发自内心,难不成他真把鸢儿当成他的亲妹妹?这正是诗瑶不理解的地方! 明哲酝酿了许久,缓缓开口:“诗瑶,有些事我暂且不能告诉你!鸢儿的身世事关重大,这世上除了我,无人知晓。你只需要知道一点,鸢儿是我陆渊的妹妹,其余的等时机到了,我再与你细说。我也希望你不要在她面前提及任何有关上官逸的事,上官世家已不存于世,我也不再是上官凌云,日后你也不必再叫我凌云,和她们一样,叫我明哲!” 这还是诗瑶头一次见到凌云把一个“外人”看得那么重,似乎鸢儿真是他的妹妹。 “我可以答应你,不向她透露有关上官逸的事,但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还请你如实回答!” 诗瑶答应为他保守秘密,凌云已是感激不尽,诗瑶有何问题,他自当为其解答。 “行,你问!我不会欺瞒你!” 诗瑶嘴角微微上扬,莞尔一笑,“你叫陆渊,字明哲;她叫陆鸢,字予薇。你俩的名字是不是有某种关联?换而言之,你如今的身份,是不是与她的身世有关?” 既然诗瑶已经猜到了,明哲也不再掩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她的身世的确与我的名字有关,或者说,我活着的意义便是她!深渊之畔,鸢尾常开,黎明之机,蔷薇一瞬!” 明哲这席话暗藏深意,但他并未解释,其中含义还需诗瑶自行体会。 “你们快看!”怡红楼前,人声嘈杂,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隔着一条街,嘈杂声都能传进明哲的耳中,看来那边的情况不一般。 “那边好似有些不对劲,我先过去看看!”明哲撂下诗瑶,急忙赶过去。 “凌云!”诗瑶话还没说出口,明哲就已经跑到街对面了。 看见明哲急匆匆地向这边跑来,鸢儿还以为是明哲与诗瑶谈完了,特地回来找她的!没想到明哲只是撂下一句话:“鸢儿,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明哲从鸢儿身边跑过,头也不回,直奔怡红楼。 “哥哥!”和诗瑶一样,鸢儿话还没说出口,明哲就已经赶到怡红楼前。 “你不必担心,明哲只是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如何,没什么大事!再说,以他的身手,九品高手都拦不住他,他不会有事!” 明哲刚刚擦肩而过,诗瑶便接踵而至。 “诗瑶姐姐!”看见诗瑶走了过来,鸢儿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诗瑶走到鸢儿身前,握住她的玉手,满怀歉意道:“抱歉,方才我与明哲交谈甚欢,忘乎所以,一下子没收住,故而耽搁许久,让你久等了!” “无妨!故友重逢,交谈甚欢,本就是情理之中,鸢儿怎会怪罪诗瑶姐姐?” 鸢儿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有一丝不乐意。纵使是故友重逢,一下子没收住,也不至于说这么久,再说,明哲与诗瑶不过书信往来,以前连面都没见过,顶多算是神交,他俩之间能有什么话说? 鸢儿看起来天真无邪,心思却深得很!她只是明面上不点破,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又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明哲与诗瑶的关系?明哲和诗瑶必定有事瞒着她,否则也不用刻意避着她。 “鸢儿妹妹果然是善解人意,怪不得明哲总在信里提及你!”诗瑶还不知鸢儿已经看穿,依旧按照明哲的请求演下去。 “溢美之词,鸢儿不敢当!”鸢儿谦虚道。 “鸢儿妹妹不必谦虚!”诗瑶轻拍鸢儿的手背,脸上总是带着笑容。 诗瑶与鸢儿说话的同时,也在细细打量鸢儿。鸢儿的容貌虽算不上倾国倾城,但也足以惑阳城,迷下蔡。明哲不是那种只注重外表,而不深究其本质的人。鸢儿长得好看,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明哲决不会只因这一点,便把鸢儿看得如此之重,鸢儿身上一定还藏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每当提及鸢儿身世的时候,明哲总是支支吾吾,缓而不答。 诗瑶在打量鸢儿,鸢儿也在打量诗瑶。王府之女果真是非凡俗女子可以媲美,一肌一容,尽态极妍,即便是韵儿与她相比,顶多就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她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府之女,怎会与明哲这种凡夫俗子有所往来?纵使是因为明哲救了她一命,他俩的关系也不至于走得这么近,这背后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俩各怀鬼胎,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心机,尽在不言之间。 明哲赶到怡红楼前,眼前的一幕,让他当场愣住。 黑衣人挟持韵儿,含光剑就抵在韵儿的脖子上,只要轻轻一划,韵儿便可交代在这儿。 玉雪手持湛卢剑,跟在黑衣人身后,她不敢靠近太多,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挟持韵儿,从重重包围中全身而退。 秣房之人,投鼠忌器,手握利器,却不敢动手,他们知道韵儿乃相府千金,而秣房直属相府管辖,南宫明便是他们的顶头上司。韵儿的性命他们不得不顾,而今韵儿落入黑衣人手中,他们不敢直接动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衣人逃离现场。 黑衣人用剑抵住脖子,韵儿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黑衣人挟持。她一眼便认出了,这些八品高手都是秣房之人,只是不知他们为何听从明哲的差遣。难道这也是明哲与南宫明做的一笔交易?她没有想太多,而今最要紧的事,不是明哲与秣房的关系,而是自己该如何脱险。 自己的性命还掌握在黑衣人手中,这种命悬一线的感觉,她从未体验过,如今体验到了,实在有些不好受啊! 明哲看见黑衣人挟持韵儿,首先想到的不是如何营救韵儿,而是在想韵儿是如何落到黑衣人手中的。他明明看见韵儿在楼上观战,黑衣人绝不是趁着韵儿昏睡之际,挟持韵儿。他把黑衣人打成重伤,这是大伙都看见的,韵儿自然也不例外,明知黑衣人身受重伤,以韵儿的本事,对付一个身受重伤的人,简直易如反掌,怎会沦为他人挟持的对象?这是明哲最不理解的地方。 就在韵儿束手无策之际,她看见了明哲,如同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明哲!” 黑衣人已是惊弓之鸟,他看见明哲,如同老鼠看见猫,浑身一哆嗦,吓得他紧紧握住手中的含光剑,抵住韵儿的脖子,威胁道:“明哲,你可别过来啊!如今你也看到了,南宫韵的性命就掌握在我的手中,只要我轻轻一用力,南宫韵可要交代在这里了!到时候,我看你如何向南宫明交代!” 明哲轻蔑道:“堂堂九品高手,而今竟会如此狼狈,拿一个姑娘的性命作要挟,说出去也不怕他人耻笑?” 这话一说出口,周围看戏的观众就忍不住偷笑。明哲所言不差,他一个九品高手,虽算不上天下无敌,但在江湖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没想到竟会被一个普通人打成重伤,这事要是传出去,他的脸面该往哪儿搁? 他也知道这样做很是不耻,但他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如今他身受重伤,自己又不是明哲的对手,他若不挟持南宫韵,只怕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他不得不放下脸面,管它什么可不可耻,只要能逃出去,这些也都无所谓了! “明哲,我知道你是故意激怒我,想让我丢下手里的救命稻草,我他妈告诉你,只要老子能离开这个地方,老子不在乎什么礼仪廉耻!你若敢拦我,你就等着给南宫韵收尸!”黑衣人放出狠话,他已经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只要明哲敢出手,他不介意拉上南宫韵垫背。 韵儿在他手中,明哲也不好动手,但若放黑衣人离去,这无疑是放虎归山,日后他必定会报复。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明哲左右为难。 沉默了许久,明哲缓缓开口:“你走!”明哲取下龙渊剑,往旁边一丢,龙渊剑连同剑鞘稳稳当当地插在了地上。 秣房之人看见明哲放弃抵抗,纷纷退到一旁,让出一条道。 “算你识相!”黑衣人得意道。 黑衣人挟持韵儿,继续往汴河旁撤退。 “且慢!”明哲忽然叫住黑衣人。 黑衣人下意识警惕,“你又想算什么花招?” “你怕什么?我等已放弃抵抗,我只是想问,既然我已放你离去,你总该放了韵儿!” “你急什么?看见河畔的那条船了么?等我上了船,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自然会放了她!但在此之前,还得辛苦南宫小姐跟我走一段路了!” 明哲本以为他已经够无耻了,没想到他还要更无耻。 “大哥,你能不能有点底线?我都已经放你走了,你还要挟持人家姑娘。我见过无耻的,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你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明哲一忍再忍,若不是韵儿在他手中,明哲早就想冲上去,给他一顿揍,不把他打得哭爹喊娘,明哲枉为剑主。 黑衣人嚣张道:“人在我手中,你不爽我,又能怎样?”黑衣人气焰甚嚣,一个不留神,手中的含光剑划破了韵儿似雪的肌肤,鲜血从伤口里往外渗,染红了韵儿的衣领。 黑衣人当时就慌了,眼神茫然,不知所措。 明哲趁着这个空档,把握时机,一个箭步踏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现到黑衣人身前,抬手击飞黑衣人手中的含光剑,紧接着一掌击退黑衣人。他的手贴住韵儿的细腰,将韵儿搂入怀中,向后撤了几步,成功救出韵儿。 “明哲!”韵儿紧紧抱住明哲,不过她很快嗅到了一丝香气,这香气不是鸢儿身上的。 “再勒我就要被你勒死了!”明哲板着脸道。 韵儿推开明哲,冷哼一声:“不懂风情!” “随你怎么说!”明哲无所谓韵儿对他的看法。 他从衣角撕下一块布,正要为韵儿包扎,却被韵儿拦住,“你想干嘛?” “还能干嘛?当然是为你包扎了,我的大小姐!” 韵儿一脸不屑道:“说的好听,你先闻闻自己身上是什么味,再说这句话!” 明哲不理解韵儿这话的意思,抬起胳膊,凑近闻了闻,“怎么会有股兰花味?不好!”明哲恍然大悟,怪不得韵儿会以这样的眼光看自己,原来是自己身上的兰花香气使她误会了! “韵儿,你误会了,其实……快闪开!”明哲话锋突变,他拉住韵儿的胳膊,把她拽到身后。 黑衣人手持含光剑,向明哲迎面袭来,他已经没了筹码,再也威胁不了明哲,只能殊死一搏,今日之局,不是明哲身死,便是他殒命。 明哲手无寸铁,赤手空拳与他对战。含光剑是无形之剑,明哲只能通过他挥剑的姿势,判断含光剑的位置,但这样终究不是办法,明哲很快就处于下风。 前刺,平扫,后掠,每一剑都对准要害,稍有偏差,明哲便该交代在这里。 “这里危险,躲到一边去!”明哲这话是对韵儿说的,他现在要专心对付黑衣人,不可能分心照顾她,再说她好不容易脱险,明哲亦不能再让她陷入敌手。 “我走了,你怎么办?你手无寸铁,与他交战,无疑吃亏。若你我二人合围夹攻,必有可胜之机!”韵儿拔出纯钧剑,正要上前与他交手,却被明哲拦住。 “你在这儿添什么乱?他方才身负重伤,你都打不过,如今他得到喘息的机会,恢复了一点体力,再加上他殊死一战,以命相拼,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快躲到一边去!” 明哲正与韵儿说话,一个不留神,他一剑划破了明哲的衣襟,鲜血渗出,形成一道血痕。 “走!”明哲奋力嘶吼。 韵儿狠下心,退到一旁。 没了韵儿掣肘,明哲便可全力以赴,“你才是你真正的实力,对?” 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狂笑道:“你也不错啊!两名九品高手与你交手,却输得一败涂地,由此看来,你的实力也不简单啊!” “我震断了你浑身的经脉,你居然还能运气,这是我没想到的。如今你殊死一搏,实力已然升至正九品,若我猜的不错,这是燃命之技!” “燃命之技又如何?昙花一现,刹那芳华!只要能打败你,燃尽寿元又如何?” “有骨气!那就让我看看,正九品的实力,究竟如何?” 明哲松开手,大喊一声:“剑来!”剑鞘剧烈颤抖,龙渊剑脱鞘而出,飞入他的手中。 两人踏步而出,针锋对麦芒,含光与龙渊碰撞在一起,擦出耀眼的火花。 一招、两招、三招……百招,两人都尚未分出胜负。 明哲在刚才一战中,耗尽真气,使出了震惊世人的一招——破晓。他见识过“破晓”的厉害,不断进攻,不给明哲蓄力的机会。明哲只能与他干耗下去,看谁先体力不支。 一百零一招、一百零二招……两百招,两人体力开始不支,出剑的速度明显下降。 “不愧是正九品,果然不一般啊!爷不跟你耗下去了!玉雪!” 玉雪深知其意,丢出手中的湛卢剑,湛卢剑在空中转了几圈,不偏不倚落入明哲手中。 “韵儿,再借你一滴血!” 韵儿虽然不知道明哲要干嘛,但瞧明哲的坚定眼神,似乎是要一剑定胜负。她用手指从脖子上伤口蘸了一滴血,轻轻一弹,那滴血径直飞向明哲。 明哲用湛卢剑接住那滴血,再用龙渊剑在胸前的伤口上划了一剑,如此一来,两把剑上各附着他俩的血。 “明哲这是要闹哪一出?”武烈在一旁观战,他也搞不懂明哲为何要这么做。 明哲嘴角上扬,得意一笑,“如此,足矣!” “哥哥原来要用这一招!”鸢儿笑道。 “你知道明哲这样做的目的?”诗瑶诧异道。 和明哲一样,鸢儿嘴角上扬,得意一笑,“当然了,这可是哥哥必胜绝学——并蒂莲!” 第三十八章 忆君心似西江水 双生花,并蒂莲。合欢树上并鹣眠。一生一世一相守,双宿双飞三世缘。 三世缘,起誓言。生离死别数千年。花开彼岸不同日,远影孤帆错忘川。 并蒂莲,明哲的独门绝学,也是必胜绝招,故言:此剑出,必绝之! 以剑为形,以血为引,并蒂花开,月下错影。明哲曾以此剑诀,独战上八品,大获全胜。 此剑诀,化实为虚,运用阴阳调和之理,加以剑道,贯彻真气,疏通六脉,活化经络,使实力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眉间点血,杀人如麻。 此剑诀虽强,却有不小弊端。先不说修炼难易,单说条件便极为苛刻,须以男女之血,承载于剑体,寻常佩剑,材料简单,强度不够,阴阳真气回流,极易断裂,不可作为承载剑体,唯有龙渊、承影等上古名剑,经岁月之沧桑,历春秋之磨砺,剑体再造,强度非凡,方可作为承载剑体。 除了承载剑体,男女之血也有讲究。若两人素未谋面,互不相识,并蒂莲仅可发挥出三成威力,此称双生花;若两人相濡以沫,血脉相连,并蒂莲至少发挥出五成威力,此称连理枝;若两人伉俪情深,鸾凤和鸣,并蒂莲便可发挥出九成威力,此称比翼鸟,亦名鹣鹣。至于十重境的并蒂莲,明哲尚未想出,仿佛九重境与十重境,就像上九品与大宗师,两者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明哲目前只能参悟到九重境,而且他还没试过九重境的威力,主要是因为条件不满足,他从哪儿找一个伉俪情深,鸾凤和鸣的人?不过并蒂莲的威力不可小觑,哪怕是三重境,都足以对付八品高手,五重境的并蒂莲,对付九品高手,也是绰绰有余的。 这便是并蒂莲剑诀的秘密。鸢儿知道明哲有这么一门绝学,却不知晓其中奥秘,她也只见过明哲使出五重境,至于是如何使出五重境的,她没问过,也不感兴趣。 只要有明哲在她身边,她学与不学也无所谓,反正遇到危险,躲在明哲身后,便是最好的选择。 以前明哲是以龙渊剑与承影剑为载体,以他和鸢儿的血为引,威力已是不凡,不知今日以湛卢剑为载体,以他和韵儿的血为引,又会发挥出怎样的威力?大伙拭目以待。 明哲手握两把名剑,他仅凭一把含光剑,已经不是明哲的对手,再加上并蒂莲,他与明哲的实力差距简直是云泥之别。 毫无疑问,明哲占优势,但他也不能当场认输,否则他的面子要往哪儿搁?如今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装神弄鬼,且看我一剑取你性命!剑式,荡寇!” 他也动真格了,这一剑的威力远胜于方才使出的那几剑。明哲一个后仰躲过了第一剑,然后以脚后跟为支点,躯干为轴,仰着身子转了九十度,躲过了第二剑。相比于前面两剑,第三剑来势汹汹,明哲已然躲不掉,只能硬接了!仰起身子,将两把剑交叉,挡在胸前,剑气狠狠打在两把剑交叉点,余震甚至让明哲的手也跟着颤抖。 接二连三的出招,他的身子也吃不消,满头大汗,大喘气。他不能再这样打下去,否则他还没输,就要被自己累死!他停止进攻,转而防守。 “打完了?那便换我出招了!剑诀,并蒂莲!” 明哲右腿后撤一步,弓步架剑,凝聚真气,汇聚于剑身,以十字挥剑。两股剑气纠缠在一起,如洪流一般向他迎面袭来,围观之人抵不住剑气的威压,被迫后退数步。 这两股剑气纠缠在一起,犹如一股剑气,杀意重重,卷起地上枯枝落叶,以迅猛之势,席卷而来。他两眼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剑气完全吞噬,锋利的剑气撕碎他的外衣,击飞他手中的含光剑,分解他的身体,一遍又一遍惨叫声中,鲜血染红了地面,白骨磨成灰,扬在空中,与剑气交融在一起。 “并蒂莲”的脚步并未停下,而是沿着一条直线,向汴河畔席卷而去,围观群众很自觉地让出一条道。 他刚才不是说,停在汴河畔的那条小船是为他准备的吗?他生前没能逃走,死后明哲便帮他一把,为他完成未了的心愿。 “并蒂莲”带着他的骨灰,掀翻了那条小船,一起沉入河中,顿时水柱飙升,水花四溅,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吸引了周边的人。 九品箭手,只因伤了鸢儿,便被明哲一剑斩断生机,残躯一分为二,血肉模糊,那场面叫人不寒而栗,九品剑手,只因伤了韵儿,便被明哲一剑毙命,甚至连尸骨残骸都不曾留下。明哲的手段不得不叫人瑟瑟发抖。 武烈暗自庆幸,幸亏上次没跟他动手,要不然自己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韵儿看见这一幕,目瞪口呆,她不敢相信,区区凡人,怎可使出非人一剑?诗瑶看见明哲使出这非人的一剑,也是当场愣住,她也不敢相信,十年之别,如今的明哲与当初的凌云简直判若两人,无论是犀利的剑术还是残忍的手段,与以前的他都不可同日而语。 一夜之间,明哲连杀两名九品高手,这事传出去了,明日京中必定沸沸扬扬。这一剑为明哲打出天下之名的同时,也埋下了祸根——不懂得约束自己,完全暴露自身实力的人,往往都不会有好下场。 明哲知晓其中利害,但在这样的局面下,他不得不暴露自身实力。八品高手合围,两名九品高手强攻,他不暴露自身实力都不行!要不然今夜殒命的就该是他了! 这同样了也暗示了明哲,幕后之人的目的不是干掉他,而是想试探他的实力。八品虽不及九品,但实力也不容小觑,对付起来也很棘手,幸好明哲早有准备,先去了一趟秣房,找了些人手,要不然他一个人还真应付不过来。 上次的画舫刺杀,派出的还只是七品,这次便派出了九品,明哲不免感慨一句:“我不过回来一趟,隔三差五便安排刺杀,还真瞧得起我!七品、八品也不是韭菜,一种一大片,一割一箩筐,想派就派,想送就送,还真不把人命当一回事!” 明哲算到今夜会有刺杀,但他没算到这群人是冲着他来的。 “明哲!”明哲隐约听见有人叫他,等他缓过神,韵儿已然走到他跟前。 “有事吗?”明哲茫然道。 韵儿握紧拳头,打在他胸口上,娇嗔道:“你有这实力不早说,害我白担心一场!” “我说韵儿,你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啊!挺疼的!”韵儿这一拳看似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明哲来说,犹如雪上加霜。他之前的旧伤尚未痊愈,早些时候,他被南宫明教训了一顿,旧伤已然复发,好不容易愈合的伤疤,又裂开了口子。这还不算什么,他修养些时日,伤口也就愈合了。没想到见玉雪一面,又摊上这桩破事,两个九品高手的夹攻,他本来不乐观的伤口,彻底裂开了,那感觉犹如晴天霹雳,他差点没忍住喊出来。 旧伤复发,再添新伤。明哲很想微笑着温柔地问一句:“我他妈招谁惹谁了!怎么都往我身上撒气!我来一趟京城我容易嘛我!就知道试探我,欺负我!有本事别躲着啊!出来单挑啊!谁怕谁孙子!” 明哲走到这一步,真是不容易,既要保他人,又要保自己,忙前忙后,分身乏术,他琢磨着轩辕剑还没找到,他就得累死在半道上。 “小气!我轻轻打你一下,你就喊痛!以往鸢儿对你这样,也没见你如此说她!”韵儿不悦道。 “好端端的,你提过往之事作甚?我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伤,你不体谅我也就算了,干嘛还数落我?我是哪里做的对不起你吗?你遭人背后偷袭,是我站出来为你挡箭,你遇到危险了,被人挟持,是我站出来解救你。韵儿,我不敢说我做的有多好,但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这么说话,就有些过分咯!”明哲委屈道。 韵儿本想说他两句,可他这一番话,让她些许感动。 明哲将两把剑插在地上,当着韵儿的面,脱下外衣。 “明哲,你这是作甚?”韵儿下意识后退两步,羞红着脸问。 明哲把外衣挂在剑上,又从内衣上撕下一块布条,“你不是嫌弃我外衣上的兰花香气吗?我用内衣为你包扎,你这下总该无话可说了!” “那你也不能当着女孩子的面脱衣服啊!更何况有这么多人看着,成何体统!”韵儿用手挡着眼,不过她还是从缝隙中偷看。 有一说一,明哲的身材还是不错的,也难怪诗瑶会喜欢他。韵儿透过指间的缝隙,细细打量了一番,脸上的绯红不自觉地加深了。 “繁文缛节,管它呢!我又不在乎!”明哲拿着布条,向韵儿一步步靠近。 “可是……可是……”韵儿话还没说出口,明哲便把她的手拿了下来,自顾自地用手中的布条为她包扎。 韵儿没有反抗,任由明哲所作所为。 “明哲,你刚才那一招叫啥名字?” “双龙入水!”明哲随便说了一个名字。 “胡说!我都听见了,这一招明明叫作并蒂莲!” “你既然都知道了,干嘛还要问我?” “小气!问问你都不行吗?”韵儿娇嗔道。 “行,我的大小姐,你爱问什么,便问什么,我答便是!”明哲可说不过她,顺她心意罢。 韵儿喜上眉梢,得意的心难以掩藏,“那你知道并蒂莲是为何意?” “茎杆一枝,花开两朵,并蒂同根,相生相伴。”明哲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蒂莲。并蒂莲寓意同根生,亦代指两个相爱的人。你当初创这套剑诀的时候,是考虑的前者还是后者?”(选自南北朝乐府诗集《青阳度》,诗人鲍令晖) “你希望我考虑的前者还是后者?”明哲把这个问题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韵儿。 “当然是前者啦!你与鸢儿相伴相生,此之谓同根生,你创这套剑诀,便是为她!” 明哲拍了拍手,呼出一口气,“伤口包扎好了!” 费了好大劲,韵儿的伤口终于包扎好了,明哲身上多余的布料也不多了,再撕下去,就该“袒胸露乳”了!这一天天的,他的衣服尽给她们包扎用了! “明哲,你还没回答我呢!”韵儿握住明哲的手,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卿之所愿,吾之所想。若这是你期望的结果,那便如此。” 明哲放开韵儿的手,他还要处理剩下的事,没闲工夫跟韵儿说话。明哲拿起挂在剑上的外衣,往身上一套,再拔出插在地上的湛卢剑,走到玉雪跟前,双手奉上,“多谢玉雪姑娘,如今事已办完,物归原主!” 玉雪接过湛卢剑,“陆公子不必客气,这是玉雪应做之事。” 交还湛卢剑,明哲还得处理剩下的人。两个九品已经死了,剩下的这些人,或许能从他们身上打探出幕后之人。 “刺杀课听令!将这些人带回秣房,严加看管!” 刺杀课的一行人,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刺杀课听令!”他们押着这些杀手,迅速撤离现场,干净利索,不留痕迹。 明哲两手抱在胸前,默默感叹:“不愧是刺杀课!做事谨慎,令行禁止。” “刺杀课的人是你找来的?”明哲身旁传来一个声音。 “除了我,还能有谁?”明哲满脸自豪,一点也没在意这话是谁问的。 “你可真够本事,我爹居然把秣房交给你。” 明哲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与不详,他颤抖着嘴唇,缓缓转过头,只见韵儿冲着他微笑,他咽了咽口水,后背发凉。 他强行让自己冷静,强颜欢笑,心里慌得一批,“完了,这下出大事了!” “明哲,是我问你呢?还是你自觉点,自己说呢?”韵儿的笑容很无辜,却暗藏杀机。 “我冒昧地问一句,我可以不说吗?”明哲故作镇静,其实心里已然绷不住。他当初光顾着接手秣房,还没想如何与韵儿、鸢儿交代这件事。他总不能说,这一切都是他和南宫明的计划,他接手秣房,是为了重整情报网,使秣房再现当年光辉。这话要是说出口,他和南宫明的关系也不必隐藏了!那他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要如何瞒过韵儿,这话可不好说啊! “你想不说也可以!”韵儿这句话,让明哲始料未及,“我去!韵儿,你不按套路出牌吗?” 不过,明哲就喜欢韵儿不按套路出牌,至少他不用交代事情的真相。 “但你得告诉我,你和我爹究竟是何关系?” 世事无常,大起大落,前一刻明哲还在庆幸,下一秒他就愣住了,“我去,逗我玩呢?这他妈跟不说有毛的区别?” “若这你也不愿说,那也没关系……”明哲突然握住韵儿的手,他已经受够了韵儿的不按套路出牌,再这样下去,他心脏病都得闹出来,“韵儿,咱别一惊一乍了,怪吓人的,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能为你解答的,一定告诉你!” “那便把你能告诉我的,都告诉我!”韵儿也不挑三拣四,直接照单全收。 “秣房确实在我手中,这是你爹与我做的一笔交易,我护你一路周全,他总得提供点保障,这不就把交到我手中了嘛!你若不信,可以去问你爹!”明哲假装正经,企图蒙混过关。 “你和我爹本就是一丘之貉,你俩的心思我懒得去猜,也不想去猜,我只想告诉你……” “给你!”明哲把相令塞进韵儿手中。 “这不是我爹的令牌吗?怎么会在你手中?”韵儿一眼便认出了相令。 “你不必告诉我什么,秣房终会交到你的手中,我借用秣房也只是想保护你的安全。这块令牌是你爹的相令没错,我便是以它调动秣房,现在我把它交到你的手中,同样意味着,我把秣房交到你的手中。今后你可持此令牌,调动各州秣房。望你不要滥用职权。” 明哲自觉交出相令,这是韵儿意想不到的,“为何要给我?” “我说过,秣房终归是你的,你早接手秣房也好,先熟悉一下,不至于日后慌张。” 韵儿还是难以相信,这可是秣房,集情报、暗探、刺杀、监察、编纂于一体,与中书门下六部齐名,却不受朝廷管辖,隶属相府,这可是南宫明的杀手锏。就这样交到她手中,仿佛做梦一样。 “我知道,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但我的话无半句虚言,相令你先保管好,秣房之事一步一步来,这也是你爹的意思。” 说不出话,心里慌,说假话,心里也慌,明哲可谓是难到了极点。 他本来还想着重整情报网,如今看来,这件事恐怕要带着韵儿一起做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他不能透露与南宫明的关系,只能交出相令,打消韵儿的疑心。不过,也如他所言,秣房终归是要交到韵儿手中,早一日,晚一日,结果都是一样的。 第三十九章 只缘身在最高层 “我爹也希望我接手秣房?” “不然呢?你觉得你爹会把秣房交到一个外人的手中吗?秣房隶属相府,你是相府千金,是南宫世家的继承人,秣房不交给你,还能交给谁?你爹本来打算等你长大一些,再把秣房交给你打理,但我认为没那个必要,你早接手秣房,晚接手秣房,区别不是很大。” “所以说,你是背着我爹,私下把相令交到我的手中?” “问这么多有什么用?而今相令在你手中,你可随时调动秣房。至于我是不是背着你爹,私下把相令交到你的手中,这已然不重要,你就别刨根问底了!” 明哲可不想再聊下去了,说的越多,越容易露馅。 “明哲,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放心,与秣房无关。” 韵儿的眼神里满是殷切,被她这么一望,明哲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这下又动摇了。 “都是我上辈子欠你的,问!” 韵儿就知道明哲不会拒绝,“你方才救我,是因为我爹,还是因为我?” 明哲两眼一愣,目瞪口呆,“这算什么问题?为何我听不懂?” “我爹把相令都给了你,肯定是你与他做了一笔交易,你答应他护我周全,他把秣房借你驱使,所以说,你方才救我无非两个动机,要么是你和我爹的交易,要么是你真的在乎我。” 明哲默不作声,静静望着韵儿。别人获救了,心里想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劫后余生否极泰来,她获救了,心里想的却是明哲为何要救她,为此按图索骥,层层分析。她一个姑娘家,竟会有如此心思,实属难得! 明哲正要开口,韵儿抢先一步道:“不准问我是希望前者还是后者,我就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这傻丫头,居然学聪明了,懂得先发制人,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明哲欣慰的同时,也在犯难,她把话都说绝了,自己想不说都不行,她这一步棋,下得刚刚好。 “你是你,你爹是你爹,我与你爹做交易,与你何干?你说的不错,我答应过你爹,要保证你的安全,但这句承诺并不在我与你爹的交易中。我救你,只因是你,与旁人无干,要不然画舫一役,我吃饱了撑的为你挡箭?那个时候,我可连你爹的面都没见过,更与他扯不上任何关系!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不足以表明我的真心?” 韵儿满意地笑了,“谢谢你,明哲!你救了我两次,那你方才无端打晕我的事,就不与你计较了!” 明哲如闻惊雷,神情猛然紧绷,打晕韵儿这件事,他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凡是与那人有关的记忆,无论新旧,她都不会记得,哪怕就在昨日,一觉醒来,她也会忘的一干二净。明哲本想着,他打晕韵儿这件事,只要鸢儿、玉雪不提,她一觉醒来便会忘记。可现在看来,她似乎记得清清楚楚,难得她已经恢复记忆了?这不可能,南宫明花了十年时间,也没能找回她的记忆,他不过无意间提了一句,韵儿怎可能这么容易便恢复记忆。 “韵儿,你除了记得我打晕你,还记得什么?”明哲神情紧绷,但愿一切只是他多想。 韵儿摇摇头,“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打晕了我,至于我为何会出现在玉雪的房间,你们和玉雪聊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瞧韵儿的表情,她应该没说谎,明哲也松了一口气,庆幸道:“还好不记得,要不然我还真不好解释。” “我不记得,你好像挺高兴的?”韵儿直直望着明哲。 感觉不对劲,明哲立马收起得意的表情,岔开话题:“鸢儿还在那边站着!我先过去看看,再见!” 还不等韵儿开口,明哲一溜烟跑了,生怕韵儿揪着这件事不放。 明哲顺带拔出地上的龙渊剑和剑鞘,将龙渊剑放回原位,然后往鸢儿这边赶。 明哲迎面走来,鸢儿上前迎接,慰问道:“哥哥,你还好?” 明哲拍着胸脯,自信道:“放心,还死不了!咳咳……”一下子没收住力,伤口隐隐作痛。 “三天两头,便浑身是伤,哥哥,你可真行啊!” 听上去,鸢儿似乎话中有话,“鸢儿,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当然是‘夸’你啦!你舍己为人,杀身成仁,大侠风范,世人都得夸你几句,我又怎敢损你呢?你说是,哥哥?”鸢儿直直望着明哲,眼神与韵儿如出一辙。 这个眼神让明哲虎躯一震,“我去,怎么又是这个眼神?我招谁惹谁了,怎么一个个的都不给我好脸色?我不过是救人,难道这也有错?”明哲就差把问号写在脸上了。 鸢儿缓缓挪动目光,明哲原本那一头如墨的发丝,而今几缕白发掺杂其间,“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人到老年,满头白发,这本是情理之中,可你尚处盛年,却青丝掺白发,以心为形役,又叫鸢儿如何不担心你?” 明哲的白发,非是“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而是“聊乘化以归尽,感吾生之行休”,燃命之技,以燃烧寿元为代价。明哲刚才对阵两名九品高手,所使出的“破晓”与“并蒂莲”,都是以燃烧寿元为代价,待到“宿昔青云志,蹉跎白发年”,明哲满头白发,便是他寿终之时。 明哲或许不放在心上,但鸢儿却看在眼中。她舍不得的人是明哲,自然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明哲一次又一次浪费自己的生命。 明哲轻轻捏住鸢儿的脸颊,“好了,别愁眉苦脸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我用燃命之技也是迫不得已,你也看到了,两个九品高手夹攻我,我不施展一些非常手段,根本打不过他们!我也是被逼无奈,出此下策,下次不会了!” “你每次都说下次不会了,可你哪一次说话算数?”鸢儿才不信明哲的鬼话。 “这……”明哲瞬间哑口无言。 眼看明哲说不出话了,诗瑶及时出来为他解围,“看得出,鸢儿还是挺在乎你的,能有这样的妹妹,明哲,你不枉此生。” 明哲顺势,接了下去,“那当然了,我家鸢儿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人又长得漂亮,何人不喜欢?” 鸢儿才不上当,抛开明哲的甜言蜜语,“少说这些溢美之词,别转移话题,我就问你一句,在你心里,我和韵儿姐姐,谁更重要?” 明哲努力维持微笑,心里却炸开了锅,“我去,这一晚我到底经历了什么?玉雪找我算旧账,诗瑶找我说清当年事,韵儿那里本就是铤而走险,现在倒好,鸢儿也不放过我。我这一天天的,得罪谁了我。” 前有刺客刺杀,后有她们算账。明哲恨不得两眼一翻,原地去世,就不会有这些烦心事了! 眼看“命悬一线”,明哲不停给诗瑶使眼色,“再不救人,要出人命啦!” 诗瑶心领神会,知道明哲的意思,可就是什么都不做,干耗着,她还没见过明哲如此害怕一个人。 “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会真的喜欢韵儿姐姐?”鸢儿步步紧逼,不给明哲逃避的机会。 “鸢儿,你听哥狡辩,不对,你听哥解释,我跟韵儿是清白的,我俩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就别胡思乱想了!”明哲现在说话都感到心虚。 “那你便告诉鸢儿,在你心里,我和韵儿姐姐,谁更重要?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你不会也要逃避?哥哥,鸢儿只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无论你选择谁,鸢儿都不会生气。” 明哲两眼迷离,一脸茫然,“这话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鸢儿,你不会跟韵儿串通好的?” “哥哥,你在说什么?”鸢儿不理解明哲的意思。 “没什么,不重要!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你别放在心上!”明哲强行解释。 诗瑶还在一旁看戏,明哲都快急死了,“不管了,诗瑶,你对我不仁,那便不要怪我不义了!”明哲狠下心,势要拉诗瑶下水。 “我想起来了,诗瑶,你刚才不是还有话没说完吗?我急着处理这边的事,没顾得上,对不起啊!要不然我们过去,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你看如何?” 明哲急中生智,想到了这一招,拉诗瑶作挡箭牌,他就不信这样还躲不过去。 诗瑶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嗯”了一声,便被明哲抓住衣袖,强行拽了过去,留下鸢儿一个人站在原地发呆。 明哲上气不接下气,心都快跳出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鸢儿还是站在原地,没跟过来,这下他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吓死我了,差点以为躲不过去了!”明哲抚了抚胸口,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诗瑶看见他这副狼狈样,忍俊不住,“没想到,这世上也有让你如此狼狈之人。” “亏你笑得出来,叫你救我你不救,就干耗着,你知道我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明哲没好气地说。 “生气了?要不打我出出气?”诗瑶开玩笑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说笑。以前我就没打过你,现在不同往日,我又怎敢动你?你是王府千金,哪怕少了根汗毛,我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你爹砍的!” “放心!我爹不会为难你,虽然你丢下我跑了,但我爹并未怪罪你。我出去找你,还是他支撑的。” “这么说,你爹知道我离开京城的真相,那你为何还要找我?”诗瑶的话前后矛盾,明哲竟也看不懂。 “我爹虽然知道真相,但他并未告诉我,只是说事关重大,他不可透露,让我调查你的行踪,最好我亲自出门找你。”诗瑶据实以答。 “你爹打的一手好算盘,知道你亲自找我,我哪怕躲着,也得出来见你一面。” 诗瑶这么一说,明哲倒是对这位诚王爷很感兴趣。 “所以说,表面上你找我是为了把和离书亲自交到我手中,实际上你遵从你爹的吩咐,调查我的行踪。”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遵从我爹的吩咐。他告诉我,一旦找到你,便跟在你身边,离京城越远越好,待事情过去后,再回来!我问过他,是什么事,为何要让我远离京城。可他什么也没说,叫我别多过问。” 这话听上去有些耳熟,他在醉花阴中,南宫明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南宫明叫他带韵儿离开京城,越远越好,不久之后,京城便会掀起一场风波,南宫明不希望韵儿卷入这场风波,所以才同意他带走韵儿。 起初,明哲并未在意此事,如今看来,这场风波不简单啊!一个是当场宰辅,一个是皇亲国戚,两个人都对这场风波忧心忡忡,把韵儿和诗瑶都交到他的手中,带离京城,明哲骤然感到不对劲,总觉得哪里有问题。 “明哲,你还好吗?”诗瑶在明哲眼前晃了晃手。 “我没事,只想想起了一些旧事,不打紧!”明哲随便两句敷衍过去。 “你没事,那就好!对了,你把我拽过来,不会只是为了躲鸢儿!明明如此简单的问题,你何必犹豫呢?难不成你真的对南宫韵有意思?” “你胡说什么呢!这两个人我一个都得罪不起,无论选哪个,以后我都没好日子过,还不如不选呢!拉你过来,是商量别的事。” “何事?” 明哲酝酿了情绪,拉住诗瑶的手,深情地说:“诗瑶,你看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交情颇深,以前我对你也是照顾有加,无微不至,现在我家破人亡,穷困潦倒,日子过的辛苦些也不算什么,只是眼前有一件事不得不解决。” 诗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垮着一张脸,“你那点小心思,在我面前就别东躲xz了,有话就直说,不必在这儿说煽情的话,怪肉麻的!” 诗瑶把话都挑明了,明哲也不藏着掖着了,“借我点钱!” “你要借多少?”听诗瑶这语气,看来有戏。 明哲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一千两……” “一千两而已,我等会儿叫小媛拿银票给你。” 不愧是王府千金,都不带考虑的,直接答应了下来。 不过明哲接下来的话,有些出乎意料,“不是一千两白银,而是一千两黄金。” 一千两黄金,换算过来那就是一万两白银,明哲借这么多钱干嘛? 诗瑶大胆猜测:“你不会是要为玉雪赎身?” “我这也是没钱,才找你借的嘛!正如你所见,玉雪是湛卢剑主,我此行本就是为了十大名剑,带上她是必然的,但她这人嘛,有些犟,不拿回卖身契,就不肯离开怡红楼,说了一大堆义正言辞的话,把我和鸢儿都说服了。可我身上是一点钱都拿不出来,为她赎身,简直是异想天开,难于上青天!没办法,我只能找你借钱了。” 想当年,流落他乡,饥肠辘辘,衣不遮体,他都没找人借钱,主要是也没人愿意借他钱。可是现在为了给玉雪赎身,他只能低声下气,找诗瑶借钱了。他知道这样做有些丢脸,但他的确是身无分文,身上仅有的一点,还不够塞牙缝呢!诗瑶乃王府千金,这点钱对她来说,不过九牛一毛。明哲认识的熟人就这么几个,不找诗瑶借,他还能找谁? “你与南宫韵不是交好吗?她可是相府千金,为何不找她借?” “我与她只是刚认识的,怎能与你相提并论?你我可是十多年的交情,这不比她亲?再说找她借钱,她也未必会借我,就算借了,不签字画押,趁机提一两个不平等条约,那也是不可能的。想来想去,还是找你更为妥当。” “见面的时候,你那么害怕见我,一提到借钱,就想起我的好,明哲,你这人也未免太善变了!”诗瑶趁此机会,定要好好讽刺明哲,也算是出一口恶气。 明哲狡辩道:“诗瑶,我真不是有意的。我怕见你,那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释。现在误会也解除了,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诗瑶明知明哲在狡辩,但还是答应了他,“钱,我可以借你,但你得先把东西还我。” “什么东西?”明哲一脸茫然。 诗瑶觉得明哲这是明知故问,“你觉得还能是什么东西,把和离书还我!” “和离书而已,在我这儿和在你那儿,有什么区别吗?我看就没这必要了!”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愿意把和离书给我了?那好,钱你也别想借了!” “别!和离书我给,我给还不行嘛!”明哲满不情愿地拿出和离书,递给了诗瑶。哪曾想,诗瑶刚接过和离书,就丢进了河里。 “诗瑶,你这是作甚?”明哲看不懂诗瑶的这番举动。 “现在和离书没了,你我的婚约依旧有效,明哲,你休想借此摆脱我!” 诗瑶丢掉和离书,是为了防范明哲借此再一次抛下她,她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虽然她心里清楚,一纸婚约是困不住他的,但就算明哲再一抛下她,她也要明哲心里永远带着一分愧疚。 第四十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 几经波折,明哲与诗瑶终于谈妥了。 “明哲,话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大可放心,我陆渊说过的话,定会做到,绝无反悔之意!”明哲信誓旦旦地说。 “好,我信你!钱我已为你备好,就放在马车上,你可随时取走!”诗瑶指着停在路边的那辆马车。 明哲越想越不对劲,一千两黄金可不是笔小数目,这么快就准备好了,她是断定自己会找她借钱,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等的就是这一刻。 “诗瑶,你找我,可不是说清当年事这么简单?是不是自我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面对明哲的声声质疑,诗瑶想回避,也回避不了,“你说的不错,你的行踪我确实知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的行踪我绝未向他人透露半分,你遇到的刺杀都与我无关。” 明哲也从未怀疑过诗瑶,他相信诗瑶不会做出加害于他的事。不过诗瑶的话也给他提了个醒,京城之中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不占多数,屈指可数。在这些人中,实力雄厚,位高权重,可调动八品、九品的人,寥寥无几。 南宫明、武召、诚王,当然还有宫里的那位,这几人的嫌疑最大,今夜的幕后主使,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其中一位。 本来明哲还没有头绪,但转念一想,诗瑶出现在这里,未免也太过巧合,还有那位户部尚书之子张枫,他的出现也出乎意料,也正是他的介入,明哲才有机会摸进怡红楼,见到玉雪。如此说来,这位张公子还真是“功不可没”。 诗瑶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当他提出借一千两黄金的时候,诗瑶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和平静地说,他不会是要为玉雪赎身?刚才明哲只顾着借钱,没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诗瑶的表情和行为确实是有些反常。如此说来,今晚诗瑶找他的目的,不单单是说清当年事,也是为他借钱一事而来。 明哲知道诗瑶不会有这样的心机,她绝不会事先料到,明哲会找她借钱。只能是有人事先告诉她,叫她带上一千两黄金,在这里候着,就等明哲借钱的这一刻,为其解燃眉之急。 明哲将今夜经历的所有事都回想了一遍,然后再将零碎的线索拼接在一起,终于确定了今夜的幕后主使,“诚王,你这一步棋下得可真好!” 转眼间,明哲变得很奇怪,他皱紧眉头,沉着脸,嘴里不停说一些听不懂的话,诗瑶莫名感到害怕,“明哲,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明哲缓过神来,看见诗瑶如见鬼一般望着自己,眼神里透露着恐惧,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想事想的太入迷,举止奇怪,吓到了诗瑶。 “诗瑶,你没事?” 明哲好心问候,诗瑶却下意识地往后退,看上去很畏惧明哲,看来她还没从刚才的阴影里走出来,心有余悸。 “抱歉,想事想的太入迷,吓到你了!”明哲满怀歉意地说。 看见明哲恢复正常,诗瑶松了一口气,“无妨,我没事!对了,明哲,我好像听见你提起我爹,你不会怀疑我爹是幕后主使?” 明哲正想问诗瑶这件事,“诗瑶,我缺钱这件事,是不是你爹告诉你的,叫你准备好钱,在这里等我?” 诗瑶点点头,“不错,正是我爹的主意!” 明哲恍然大悟,今夜发生的种种,都在诚王的预料之中,他便是幕后主使。 诚王弄这么一出,无非就是想看看明哲的实力,看看他出去游历十年,成就如何。若明哲不进反退,诗瑶交到他的手中也就没有意义了,他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诗瑶。若明哲能以一己之力战胜两名九品高手,就能说明在过去的十年里,他的实力得到了质的飞跃,他有能力保护诗瑶,诗瑶交到他手中无疑是明智的决定。 为了试探明哲的实力,咱这位诚王爷,宁愿牺牲两名九品高手,也不愿看到诗瑶在他手中遇见任何危险。若明哲过不了这关考验,他的生死也就没有意义了。 不得不说,咱这位诚王爷,心狠手辣,为了一己私欲,视人命如草芥,两个九品高手就这样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明哲也成了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若胜便是官子,若败便是弃子。 当今圣上都没他这般的狠劲,诚王无论是心性还是筹谋,无疑是皇帝的最佳人选,可就算这样又能如何,人算终是敌不过天算。就在宫内上下都认为太祖要把皇位传给诚王的时候,意外发生了,诚王被查出结党营私,笼络六部官员,要知道太祖平生最恨有人结党营私,笼络官员,此事一传出,京中就炸开了锅,宫内宫外都在议论此事,曾经站在诚王这边的大臣,也都倒向先帝这边。太祖修改诏书,罢免诚王的执政权,传位于先帝,但又不忍心贬谪诚王,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哪怕他公然违纪,也是皇族血脉,便封其为亲王,但其终身不可执政,也就是名义上的王族罢。 时维九月,太祖驾崩,天下缟素,全国哀悼之时,也是诚王卷土重来的最好时机。他安插在六部中的党羽虽然被太祖铲除,但在六部中还有大部分官员支持诚王,况且先帝登基不久,势力还不稳固,若此时举事,必定成功。 哪知诚王无意于此,终日为父服丧,沐浴更衣,焚香净身,不再过问朝中之事。那些支持诚王的官员,登门拜访,意图劝说其起兵举事,必有可乘之机。却不想,诚王厉声训斥,直接将他们轰出府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先帝根基日益牢固,起兵举事已然不可。诚王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整日闲散于府中,朝中大臣登门拜访,他待之以宾客之道,却从未提及皇位一事。朝中诸事,若非先帝传唤,诚王也从未踏足朝堂。在大伙的眼中,诚王是真的放下了当年之事。 先帝继位数载,操持政务,日以继夜,最终染上风寒,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堂不可一日无主。太子尚且年幼,不可主持国家大事。思来想去,先帝只能请诚王出山,暂代太子摄政,维持朝堂,操持政务。 太祖诏书,明文规定,诚王不可摄政,所以一开始诚王是拒绝的,但往日不如今夕,朝堂政务必须有人主持,故而诏书切峻,急于星火,诸臣逼迫,催其上道。朝堂的局势风云变幻,每个人心中各怀鬼胎,诚王不能眼睁睁看着朝堂乱作一团,还是硬着头皮上了,暂代太子摄政。 先帝病危,诚王执政,那些在背后支持诚王的官员眼看时机来了,暗地里朋比为奸,拉拢各方势力,为诚王卷土重来创造机会。他们觉得这么多年诚王表面上无所作为,只是畏惧太祖的诏书,心里早就对皇位垂涎欲滴。他们瞒着诚王,为其牵线搭桥,统筹全局,只待时机成熟,便可起兵举事,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先帝驾崩之夜,时机成熟,乱臣贼子拥诚王为帝,率领军队迅速包围皇宫,凡是反抗,皆斩无论,逼迫太子禅位于诚王,不惜火烧寝宫,欲焚先帝之遗体。 官兵围堵,四面楚歌,太子虽年幼,却也知其狼子野心,纵使反抗,也无能为力。正当太子心如死灰,欲随先帝而去,宫外一声巨响,南宫世家的铁骑踏破了宫门,与乱臣贼子厮杀。 南宫世家的铁骑号称天下第一,所到之处,无能人挡。这是先帝与诚王的计谋,以诚王执政为诱饵,钓出隐藏在朝堂中的乱臣贼子,将其一网打尽。 这些对诚王忠心耿耿的人,死到临头都还不知道,害死他们的幕后真凶正是他们拥护称帝的诚王。 那一夜,火光冲天,南宫世家的铁骑冲入皇宫,勤王保驾,冰冷的刀刃上沾满了热腾的鲜血,嘶吼声徘徊于九天之上,一具又一具尸体躺在石砖铺就的路上,从宫门延伸到寝宫。 他们被铁骑团团围住,无路可逃,既无生机可言,倒不如放手一搏,兵戈相碰的声音,那是他们最后的呐喊。 长枪刺穿了他们的心脏,鲜血染红了青砖铺就的地面,他们手里的兵器掉在了地上,眼中的希望终是黯然,他们起兵举事,注定不成功便成仁的结局,虽然举事失败了,但他们不后悔,古往今来,能者居之,诚王有能,天地弃之,他们不服,为何先帝平庸却能登上皇位,而比他更优秀的诚王却只能做一位名存实亡的亲王。 今夜举事失败,是天地的不公,是世道的不义,他们有憾无悔! 他们倒在了冰冷的地上,眼睛望着那幽暗的天空,想要伸手却不能及。 他们因诚王而举事,也因诚王而殒命。世事循环,因果报应。 明哲倚靠阑干,望着那孱孱流水,心绪万千,久久不能平复。 回到京城,便遇上这么多事,而且每一件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明哲本不想打搅他们,却不想他们早已盯上了自己。果然应了那句话: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躲不掉的终归是躲不掉,哪怕自己不去做,他们也会找上门。 “明哲,你还好?”看见明哲抑郁寡欢的样子,诗瑶有些担忧。 明哲倚阑而起,敞开心扉道:“过去的都已过去,诗瑶,别把今夜我跟你说的话告诉别人,包括你爹在内。别问我为什么,照我说的做就行!” 诗瑶不明所以,但照他说的做准没错,“好,我答应你!” “你与我同行,你爹那边便劳你费心,鸢儿她们便由我解释,咱们后天便出发!” “后天出发,这么着急?” “京城不可久居,看似平静,实则暗涌,每一步都是他人精心布置的棋局,在这里多呆一天,便多一天的危险,你爹不希望你卷入其中,最好的方法便是送你离开京城,正巧我来了,也解决了他最大的烦恼。” “明哲,你在说什么,为何我听不懂?” “你无需听懂,照我说的做即可!后天出发,你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做准备,快些去!” “我走了,剩下的这些事……” “剩下的交给我,你无需操心,快回去做准备!后天,东门,不见不散。” 交代完诗瑶,明哲还得处理剩下的事。他从诗瑶手中借到了一千两黄金,正好为玉雪赎身。 明哲拿着银票,从鸢儿身前走过,“那在那儿傻站着干嘛?走啊!” “哥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鸢儿看明哲的目光,相比从前,多了一分怀疑。 “是,边走边说!”这一次明哲没有逃避,爽快地承认了。 难得明哲肯说一回实话,鸢儿当然不会错过,一溜烟跟了上去。 明哲跟她说了诗瑶的事,一半真一半假,顺便交代了诗瑶便是赤霄剑主。 鸢儿一听说诗瑶便是赤霄剑主,先是一惊,后又平淡,她算是明哲为何会与诗瑶走的这么近,原来是看中了人家手中的赤霄剑。这也是明哲希望的结果,鸢儿这样想,才不会怀疑他与诗瑶的关系。 当鸢儿提到刚才那个问题的时候,明哲不假思索地说:“你俩一个比一个重要!” “这算什么回答?”鸢儿一脸茫然。 “别钻牛角尖,你的问题我回答了,可不许耍赖!”明哲巧如弹舌,说的话也暗藏玄机,叫鸢儿挑不出毛病。 才这点功夫,玉雪身边便围了一大堆人,武烈挡在玉雪身前,韵儿挡在玉雪身后,尽量维持住秩序。刚才在怡红楼前与武烈竞争的张公子却不见了踪影,按理说这个时候他也应该站在玉雪身前献殷勤。除非他的出现,如明哲想的那般,只是为了创造一个契机,让他们能顺利摸进怡红楼。 明哲把鸢儿护在身后,朝着人群大声喊:“诸位,且听我一言!” 大伙停止了吵闹,齐刷刷地看向明哲。 “诸位,今夜发生的事,纯属意外,若有惊吓到诸位的地方,还请诸位见谅!” “大侠过谦啦!”大伙并未将明哲的道歉当回事。 这样的打斗场面一般只出现在武侠话本中,难得一见。今夜明哲以一人之力解决掉两名九品高手,大伙拍手叫绝都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明哲? 明哲带着鸢儿走到玉雪身前,将银票递给了玉雪,“玉雪姑娘,我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你答应我的事也请你不要失约。” 玉雪看了一眼银票上的数目,惊讶道:“这么短的时间,你是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钱?” 明哲微微一笑,“我人缘好呗!” 既然钱的事已经办妥,玉雪自然也不会失约,“陆公子准备何时出发?” “后天,东门,不见不散!” 一听这话,武烈就察觉到不对劲,“玉雪,你这是要走?” 此言一出,震惊众人,“玉雪姑娘,你要离开怡红楼?为何?难道跟这位陆大侠有关?” 众人把矛头对准明哲,武烈看明哲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那是羡慕嫉妒恨。 “停!别把所有事都往我身上推,玉雪姑娘如何抉择,那是她自己的事,我可从未插手!”明哲义正言辞道。 “陆兄,你可不可以为我解释一下,什么叫作后天,东门,不见不散?”武烈咬牙切齿地说。 众人皆知武烈喜欢玉雪,明哲方才这番话,明显是要带玉雪走的意思,武烈肯定以为明哲也喜欢玉雪,所以才要带她走。 “玉雪姑娘,有些事还需要你亲自解释,我就不掺合了!以免越解释越解释不清。” 明哲可不想多费口舌在这些小事上。他走到一边,捡起地上的含光剑,这把无形之剑,若是在白日里,必然看不见,可惜现在是晚上,光线不够充足,这才让明哲有可乘之机。 “武兄,要不我们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你手里不是有三千两银子吗?我用这把含光剑换你手中的银票,你看如何?” 含光,“商天子三剑”之一,可遇不可求,此剑的价值绝非三千两白银可以衡量。明哲这么做,完全就是笔亏本的买卖,要是遇上对眼的行家,别说三千两,就算是三万两,人家也愿意拿出来。 “陆兄,你这是打的什么算盘?三千两换含光剑,你怕不是糊涂?”武烈完全不相信明哲的话,这简直匪夷所思。 “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就问你一句,你换还是不换?” “你可别后悔!”这么赚的买卖,武烈肯定要做。 “接着!”明哲把含光剑丢给了武烈。 武烈凌空一踏,接住了含光剑,轻盈的剑身,锋利的剑刃,精致的纹理,就连剑柄握起来也极为舒服,不愧是“商天子三剑”之首。这波赚大发了! “银票你就交给玉雪姑娘!由她代为保管。” 明哲这一波波操作属实没看懂,就他的亲妹妹鸢儿看不懂她这个哥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玉雪姑娘,你还有一天一夜的时间,陆某便不打扰了!韵儿,咱们走!” 听见明哲喊自己,韵儿与玉雪道别,便跟了上去。 “明哲,你为何要把含光剑卖给武烈?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你这么做岂不是亏死?” “这个嘛,你们不久便会知道答案,等着瞧!”明哲故意卖了个关子。 “那刚才站在鸢儿旁边的那位姑娘是谁?她看上去很不一般。” “这个我稍后再解释,你们先扶住我一下。” 明哲腿一软,差点摔在地上,幸亏韵儿、鸢儿各自扶住明哲的一边。 “哥哥(明哲),你这是怎么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打了几场架,累了,腿有点不听使唤了,不过无大碍,不必担心!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明哲已经累了一天,现在他只想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那我们现在回哪儿去?相府还是武侯府?” “相府!那里更安全些!” 鸢儿、韵儿扶着明哲,沿着河岸,一步一步往相府走。 京城一役,风波未止,风云诡谲,孰是孰非。 十大名剑的故事还在继续,杭州之行又将如何?剩下的五把名剑又在何方? 故事未止,且看来日方长,本卷《辛苦遭逢起一经》完! 第四十一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天色尚早,商贩就已开始摆摊,街上陆陆续续出现行人。怡红楼的灯火彻夜通明,这不还有几个客人摇摇晃晃地从楼里走出来,他们勾肩搭背,胡言乱语,眼眶上还有两个醒目的黑眼圈,喝得醉醺醺的,路都看不清,一下往这边偏,一下往那边偏,摇摇欲坠。一阵凉风吹过,他们瑟瑟发抖,抱紧彼此,慌忙逃离。 玉雪倚靠窗台,正巧看到了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浮现一抹笑容。就在这时,旭日东升,一抹阳光照在她吹弹可破的脸蛋上,一股暖流涌入心间,她的笑容如阳光般灿烂,似鲜花般艳丽,一笑倾城。 她阖上窗户,只留下一道缝,让清风流入,然后坐在凳子上,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为自己梳发。这虽然不是她第一次梳妆打扮,可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不舍,她习惯了房间的布局,习惯了清晨站在窗边,迎接第一缕阳光,习惯了这里的每一个人,习惯了客人的喧哗声,习惯了歌舞的乐曲声,习惯了梁妈妈温柔而严厉的训斥声……想当年,她初进怡红楼的时候,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楼里的小姐见了她,忍不住笑出了声。她只能做一个伺候人的丫鬟,为客人端茶送水,为小姐梳妆打扮。脏活累活她都干过,却无半分怨言,因为她知道若非梁妈妈好心收留她,她恐怕早就饿死街头,暴尸荒野,哪会有今天?也多亏梁妈妈的贴心照顾,她才有机会一展才华,凭借一曲剑器舞,走红大江南北,成为世家公子追捧的对象,成为怡红楼的头牌。 她也想过就这样生活下去也好,不必担心衣食住行,不必担心受苦受累,待在怡红楼,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这是多少人羡慕却得不到的好日子!可每当想起娘亲临终前的话和那把家族世代相传的湛卢剑,她知道自己的责任远不止此,她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这是与生俱来的责任,她逃避不了! 明哲的出现促使她下定决心。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已经过够了,江湖很大,她也想出去走走。娘亲的遗愿是希望她将剑器舞发扬光大,而今她做到了,恰如诗中所言: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天下无人不知公孙剑器舞,她答应娘亲的事已经做到,现在她该为自己而活。 锄强扶弱,救死扶伤,这样的生活是许多人心之所向,她也不例外。谁想平庸地活一生?谁不想到轻剑快马恣意,携侣江湖同行?这个话题她与韵儿探讨过无数遍,每次韵儿来找她,总会带上几本武侠话本,韵儿讲的天花乱坠,她也乐在其中。一颗种子埋在了心里,只待时机一到,这颗种子便会生根发芽,破土而出。明哲的出现恰巧加快了这个过程,特别是听见明哲称她是湛卢剑主的时候,她心里的那颗种子再也抑制不住,破土而出。 十大名剑,驱逐黑暗,迎来光明,救民于危难之刻,护国于存亡之间;十大剑主,侠肝义胆,锄强扶弱,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她很有幸,能成为其中之一,湛卢剑主——仁义未饶轩冕贵,功名莫信愧神悭。(选自北宋诗人王安石之作《寄石鼓寺陈伯庸》) 王府之内,闺阁之中,一股兰花香味弥漫在房中。幽兰香风远,蕙草留芳根。诗瑶喜欢兰花,院内的花坛里种满了兰花。兰称君子,又喻美人,生于幽谷,淑慧雅淡,不争于世,孤芳自赏。其香清逸,其性幽娴,玉骨冰姿,人见人怜。 诗瑶喜欢兰花,不仅仅是因为兰花高尚雅洁的品质,更是因为凌云和小穹的一片心意。 诗瑶生辰之日,王府大摆筵席,满朝文武前来恭贺,带的礼物琳琅满目,数不胜数,有的甚至价值连城,可诗瑶一样都看不上,这些礼物对她来说,太过庸俗。 这些大臣极力讨好她,无非是看中了她爹王爷的身份,故意献殷勤,拉近距离。诗瑶本不想搭理他们,可来者是客,她还是勉强自己,恭迎他们。 筵席即将开始,客人纷纷就座,可诗瑶还是站在门口,似乎是在期待什么。 诚王不见诗瑶的身影,派小媛出去找,小媛将王府上下翻了个遍,都没找到诗瑶,就当她快要放弃的时候,她忽然看见诗瑶站在门口发呆。她急忙跑了过去,拉住诗瑶的手,就要往正厅走,却不想诗瑶死活不愿意,非要站在这里等人。 小媛不明白,宾客明明都到场了,诗瑶在等谁?筵席即将开始,那人怕是也来不了了!诗瑶若再不回去,王爷一生气,她挨罚不说,诗瑶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为了诗瑶,小媛顾不上诗瑶的感受,拉着她的手,就往里走。 就在这时,门口来了一辆马车。诗瑶看见了,面露喜色,喊了一声“哥哥”,挣脱开小媛的手,直奔那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瞧衣着打扮,应该是世家子弟。诗瑶不顾旁人,直接投入那人怀中,紧紧抱住他。他身边的小女孩看见这一幕,只是会心一笑,并未多说什么,好像对诗瑶的这般无礼之举习以为常,见惯不怪。 能让诗瑶如此上心的人,这世间除了她爹,也只剩下凌云和小穹了!凌云作为她哥,出席她的生辰筵席,理所当然,不过府中事务繁忙,凌云分身乏术,赶紧赶慢方才赶出一点时间,正好在筵席开始前,带着小穹赶到王府。 凌云事务繁忙,也没时间准备礼物,两手空空参加筵席也不好意思,所幸小穹帮了凌云解决了这个难题——她知道凌云没时间准备礼物,所以私下为凌云备好了礼物。这份礼物不单单是一份生辰之礼,更是承载了他们三人的情谊。 那是一块玉佩,不过这块玉佩很奇特,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兰花的香味,虽然很淡,但还是能嗅到。玉佩的正面刻着“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这句诗选自战国时期楚国诗人屈原之作《九歌·湘夫人》,诗中描绘的“祈之不来,盼之不见”的惆怅心情,正是小穹选取此句的真正用意。玉佩的背面刻着“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这句诗也是选自屈原之作《九歌·少司命》,这是凌云选的诗句,言简意赅,却饱含深情。这份礼物说不上贵重,却也是凌云和小穹的一片心意。 这块玉佩诗瑶一直留在身边,视如珍宝,哪怕睡觉的时候都是贴身保管。玉佩散发的兰花香味经久不衰,凑近一嗅,还是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这正是玉佩的神奇之处,也不知小穹是从何处弄到的。 自那时起,诗瑶便喜欢上了兰花,院内的花坛里也都种上了兰花。看到这些兰花,便如同看见凌云和小穹,它们承载了诗瑶的思念。无论去到多远,回来看见这些兰花,诗瑶就不会感到孤单。 诗瑶坐在梳妆台前,画黛眉,点绛唇,精心打扮。这不是她第一次出远门,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舍,手上的动作不自觉放慢了。小媛在一旁帮她收拾行李,眼眶里充盈着泪水,以前诗瑶出远门,小媛总是陪在她身旁,尽心服侍,久而久之,她们之间的情分并非限于主仆,更似姐妹。可这一次不一样了,诗瑶身边有了凌云,便让她待在家中,小媛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服气和不舍。 诗瑶不是不想带上小媛,只是这次不同往日,她不是以王府千金的身份行于世间,而是以赤霄剑主的身份行于江湖。这一路上不知会遇到多少麻烦,不知会陷入几次险境,带上小媛,无疑会让她置身险境,这是诗瑶不愿看到的,把她留在王府,也是出于她的安全考虑。 十大剑主,心系天下,欲以手中利剑,划破黑幕,迎来光明。诗瑶身为赤霄剑主,身负重责,仁政王道便是她的目标,这也是上天赋予她的使命——几时拓土成王道,从古穷兵是祸胎。(选自唐代诗人李商隐之作《汉南书事》) 相府之内,庭院之中,明哲推开房门,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满不情愿地踏出房门。 他来京城的这几天,每晚睡觉都不踏实,不是伤口作痛,就是半夜噩梦,反正没睡过一个好觉。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无事烦心,明哲本想睡个懒觉,却不料院子里总是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吵得他被迫起床。 觉没睡好,明哲心里那叫一个气,拖着疲倦的身子,推开房门,揉了揉眼睛,他想看看究竟是谁在那里捣乱。 眼前的景象他惊呆了,韵儿和鸢儿起那么早不说,她们起床的第一件事居然是练剑,怪不得明哲总是听见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敢情是她俩练剑时兵器相碰发出的声音。 “我说二位,至于吗?大清早的起来练剑,合适吗?让我睡个懒觉,不好吗?”明哲委屈道。 “祖逖闻鸡起舞,匡衡凿壁偷光。哪一个不是废寝忘食、发愤图强?前人尚且如此,我们又岂能甘于落后?”韵儿出口即是大道理,听得明哲一脸茫然。 “至于说的那么好听吗?想练剑我又不拦着,我只想说能不能让我睡个懒觉?我已经忙了几天了!夜里提心吊胆,睡觉都不安稳。我来京城这几天,不是他人被刺,就是我被刺,前脚刚打完七品,紧接着就是八品,顺带捎上两个九品,我是人,不是神!我也有累的时候,你们就不能看在我救了你们的份上,让我睡一个懒觉吗?”明哲欲哭无泪,摊上这两个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按约定,今日我们该出发了!与其在这里诉苦,倒不如收拾行李,免得最后忙手忙脚,一样都做不好!”韵儿这话明显是对明哲说的,话中似乎带有讽刺之意。 明哲坐在台阶上,右手支撑着下巴,两眼无神地望着韵儿,无精打采地说:“收拾行李?韵儿,你太瞧得起我了!我俗人一个,比不上你世家千金,我一身褴褛,两袖清风,背负三尺,脚踏四方,顶多算上我妹,其余的我一样都没有。你叫我收拾行李,请问我该收拾什么?” 明哲这话属实没毛病,他初到京城,居无定所,第一夜便被韵儿“追杀”,被迫躲进一间破宅里,和鸢儿凑合过了一夜。接下来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先是在武侯府养伤,后又住在相府,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啊! 这还不算什么,最主要的是他还欠了一屁股债——为了给玉雪赎身,他找诗瑶借了一千两黄金,那可是整整一千两黄金,就算把他自个儿卖了,也值不了这么多钱。 现在的他衣食住行皆不由己,若不是韵儿瞧他可怜,好心收留他,他估计得睡在街头。做人能做到他这样,估计也没谁了! “你不是还有秣房吗?”韵儿反问一句。 明哲自嘲道:“秣房跟我有关系吗?相令我都给你了,我现在身上什么也没有,若你不信,大可搜身!”明哲起身,两手摊开,耸起肩膀,原地转了一圈。 “这么说来,你还挺可怜的!”韵儿假惺惺地说。 “可怜,这个词已经无法形容我。我经历的你想象不到,闲暇时,你可以问问鸢儿,我们这一路走来,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我觉得单凭我经历的,我都可以写一本书啦!” 明哲说话,有时浮夸、不正经,但这一次他说的全是真的,他经历的无人能想象,包括他的亲妹妹鸢儿。上官凌云到陆明哲,这不单单是名字的变化,更是性格习惯的变化、从内而外的变化。试想一段前所未有的记忆凭空出现在你的脑海里,你会有怎样的感受?接受还是排斥? “鸢儿,你哥平日里也喜欢说大话吗?”韵儿这话差点把明哲气吐血,不过转念一想,明哲的苦衷只有他自己知道,韵儿又岂会理解。 “韵儿姐姐,你别看哥哥说话浮夸,该正经的地方,他还是会一本正经。他没说错话,也没夸大其词,他的经历确实很难想象。你只看到了表面的他,却不知他的内心……” “鸢儿,够了!”明哲强行打断了鸢儿的话,“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不需要他人的理解,只要你明白就行!时候也不早了,收拾好行李,我们也该上路了!” 话音刚落,明哲便转身回到房间,他刚起床,还没洗漱,衣服也没穿好,这个邋遢样子出去见人,他还怕丢脸呢! 明哲走后,韵儿心事重重,她很好奇明哲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鸢儿提及关键处,他便忧心有忡,制止鸢儿说下去,似乎是在刻意隐藏什么。 “鸢儿,你哥是不是经历过非常之事?” “岂止是非常,简直是惨绝人寰!他身上背负了太多,却不愿让他人承担,每当遇到麻烦,他便独挡一臂。他内向的性格,与他的过去息息相关。他的身上有许多故事,此去杭州,路途遥远,一路上有许多时间,我便将哥哥的过去一一告诉韵儿姐姐!” 鸢儿是明哲最亲近的人,这些年她一直陪在明哲身边,明哲所经历的她都看在眼里。若想知道明哲的过去,问鸢儿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你把他的过去都告诉我,就不怕你哥生气?”韵儿想知道明哲的过去,却不想牵连鸢儿,明哲的脾气实在捉摸不透。 “哥哥不是说,闲暇时,韵儿姐姐可以问鸢儿,我们这一路走来,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这可是哥哥亲口说的话,所以鸢儿告诉韵儿姐姐哥哥的过去,并未违背哥哥的意思。” 鸢儿倒是机灵,三言两语就把韵儿说服了。 “别废话了,赶紧回去收拾行李!” 明哲肩上搭着一块毛巾,端着一碗水,倒进嘴里,仰起脖子,涮了涮口,然后吐在一旁的花坛里。 “明哲!”韵儿左手叉腰,右手指着明哲,很生气的样子。 明哲意识到了不对,“这花坛里的花不会是你种的?” “你说呢!”韵儿怒目圆睁地望着明哲,惊得明哲后背发凉。 “淡定,淡定!生气会使人长皱纹,你这么漂亮的人,有皱纹就不好看了!不就是一坛花嘛,我赔你就是,你可千万别动怒!”明哲委屈求全,小心翼翼,生怕韵儿生气。他已经不止一次惹韵儿生气了,韵儿一生气,他就头大,就得想方设法哄韵儿高兴。 “你身无分文,要怎么赔?”韵儿没好气地说。 韵儿这话算是说到关键点上了,他确实身无分文,但谁说赔偿一定是钱呢?明哲从身后摸出一本书,顺手就丢给了韵儿,“这本剑谱就送你了,算是我的补偿!” 韵儿定睛一看,“湮灭剑式!这不是你独门绝学吗?” “一本剑谱而已,别大惊小怪的。湮灭剑式是我自创的剑式,但它的威力你见识过了。这本剑谱放在我这里也是浪费,倒不如送给你,算是我的一点补偿!” 明哲倒是出手阔气,独门绝学就这么送人了!居然也不心痛一下,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明哲,你可想好了,说过的话,可不许反悔!”韵儿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她抱着明哲的剑谱,不肯松手。 “既然都给你了,我自然不会收回。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鸢儿,这本剑谱她早就学会了!” “什么!”韵儿一脸震惊望着鸢儿。 鸢儿瞥了明哲一眼,然后挽着韵儿的胳膊,一边往房间走,一边笑盈盈地说:“韵儿姐姐,你别听哥哥胡说……” 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明哲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摇摇头,长叹一气。 他转身正要回到房间,却晃眼看见石桌上放着一支竹笛…… 第四十二章 雨冷香魂吊书客 临近隅中,进出东门的行人也越来越多。守门的士兵不耐烦地盘查过往人员,即便是送菜的小贩也不放过。 平日里,东门的景象可不像现在这般,若不是这几日上面查得紧,他们不敢松懈,只能顶着炎炎烈日,汗流浃背,守在这里。 明哲来京城这几日,闹出这么大动静,三天两头便是一场刺杀,搞得京城上下人心惶惶。朝廷迫于舆论,加大了排查力度,四个城门都有重兵把守,若有可疑人员进出京城,即刻缉拿! 明哲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朝廷的权宜之计罢!谁会在乎一两场刺杀?想当年南宫世家的铁骑血洗京都,声势浩荡,整个汴京城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今不也无人提起?时间会洗涤旧迹,繁华会掩盖悲伤,谁会在意一时的动荡?等这两天风头过去了,舆论风声小了,汴京城便会回到以前的繁华。 城门附近的一家茶摊,坐满了人。他们大多是来自其他州县的商人,来汴京城也只是做交易、谈买卖。停在路边的马车上装满了货物,这些可是他们的家底,稍有闪失,轻则血本无归,重则倾家荡产。他们雇了几个保镖,时刻看守这些货物,对他们商人来说,这些货物堪比身家性命,自己出事了都没关系,这些货物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东门的景象还算祥和,与往日相比,不过是看管严了些,无伤大雅。游客该吃吃该喝喝,日子逍遥快活,看不出两场刺杀对他们造成了多大影响。 就在这时,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行人连忙退避左右,让出一条道。他们不是怕马车撞着自己,而是怕自己撞着马车。这可是王府的马车,车上的人位高权重,一句话便可断言他人生死,他们可得罪不起! 士兵看见王府的马车,魂都吓没了,心想:“王爷怎会来此?莫不是前来督查?”想至此处,他们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马车停在路边,小媛掀开帷帐,从车上跳了下来,紧接着诗瑶也从车上走了下来。 士兵看见来的人不是诚王,这才松了一口气。 瞧衣着打扮,这一位想必就是诚王之女。虽然诚王没来,但他女儿来了,同样不可小觑,他们不敢放松,带着笑脸迎了上去,“不知郡主来此有何贵干?可需我等代劳?” 诗瑶环顾四周,却未看见明哲的身影,便问道:“我来此只为等人,你们可看见相府的马车?” “回郡主,我等严守于此,并未看见相府的马车经过东门!”他毕恭毕敬道。 “小姐,会不会是我们来早了,陆公子他们还没到?”小媛怀疑道。 “你先退下,有事我再找你!”诗瑶挥一挥手,示意士兵退下。 “是!”他唯唯诺诺,弯着身子,退至一旁。 没了外人打扰,诗瑶也可以敞开心扉,她握住小媛的手,温柔道:“那我便在这里等他们!小媛,你已送我到东门,按约定,你也该回王府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但也如我说的那般,这次不同以往,待在王府也是为了你好。如此一来,你正好可以替我照顾院内的那些兰花,待我回来之时,我希望看到那些兰花满园绽放,你说好不好,小媛?” 明明离别是件伤心事,可当看见诗瑶脸上的笑容,小媛却说不出半句伤心的话。 她也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小媛答应小姐,一定会尽心照顾那些兰花,待小姐归来之日,一定能看见满园兰花绽放之景!” “那我们便一言为定!” 两人四目相望,多少心声都藏在眼神里,不言而喻。 “她俩的感情可真好!”韵儿羡慕道。 “这有什么可羡慕的,你和玉雪的感情不也挺好吗?”明哲随口接了一句。 明哲、韵儿和鸢儿,他们三人其实早就到了,只是迟迟不见诗瑶和玉雪的身影,便就近找了一家茶摊坐了下来,边喝茶边等这两人。 桌上摆着一个茶壶和几个茶杯,不过只有明哲身前的茶杯是装满水的。韵儿的性子众所周知,她是最闲不下来的人,叫她在这里干坐着,还不如让她练剑。她是没那闲心边喝茶边等人,现在她只希望玉雪能赶紧到,这样他们一行人就到齐了,也就可以出发了! 鸢儿身前的茶杯是空的,不是她性子着急,没闲心喝茶,而是她自那之后就不爱喝茶。 还记得有一次,他们在林子里迷了路,费了好半天劲,才从林子里走出来。他们又渴又饿,明哲便让鸢儿呆在原地,自己到附近的村子里找点吃的。这片山头荒无人烟,明哲兜兜转转了半天,才找到一户人家,要了一点干粮和一碗茶水。 明哲回来找鸢儿,把盛有茶水的碗递给了她,鸢儿接过碗,刚喝了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吐了出来,喷得明哲一脸都是茶水,还有几片叶子粘在了眉毛上。 鸢儿看见明哲这个鬼样子,忍不住笑了。 明哲板着一张脸,用手抹去了脸上的茶水,面无表情地问:“鸢儿,你这是闹哪样?我是招你惹你了,非要往我脸上吐?” 鸢儿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委屈道:“这也不能都怪鸢儿,谁让这茶水又苦又涩,叫人难以下咽!” 鸢儿的理由未免也太牵强附会了,让明哲既是无奈又是无语,“这茶水本来就是苦涩的,你又不是没喝过,难不成这是汤药?” 明哲不信邪,夺过鸢儿手中的碗,直接往嘴里倒,一下子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连忙转过身,将倒进嘴里的茶水直接吐了出来。这碗茶的味道简直令人窒息,别说鸢儿了,就连明哲也受不了这碗茶的味道。 “这确定是茶?为何喝下去是一股树叶味?”明哲脸上痛苦的表情,清楚表达了他此刻的心情。 明哲本以为鸢儿随便编个理由,牵强附会,没想到她说的是真的,这碗茶确实不咋地。 回到茶摊这边,韵儿都快无聊死了,两手支撑着下巴,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鸢儿也觉得无趣,只是不像韵儿这般情绪偏激罢!她安安静静地趴在桌子上,时而看看行人,时而看看明哲。明哲倒不在意这些,自顾自把玩手中的竹笛。 这支竹笛与以前的那支相差无几,手感也很不错,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这支竹笛尾端多了一个挂坠,这块玉片做工精致,选材也很讲究,无论是质地还是纹路,都是上佳之品。明哲并不在乎这块玉片的价值,而是这块玉片背后藏有一个挚情的故事。 这块玉片有一神奇之处,只要凑近一闻,便可嗅到一股梨花的香气。明哲自然而然地联想到当初小穹送给诗瑶的那块玉佩,也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明哲始终不理解这是怎么做到的,小穹也从未提及那块玉佩是从何处得到的。 吸引明哲的不止于此,这块玉片的正面刻着“临渊无韵此去远,回首崖畔予此鸢”,配画是一株鸢尾花。一块小小的玉片上,既刻有文字又刻有图画,这样的手工至少需要十年以上方可练成,韵儿是如何做到的?她总不能一边练剑一边学篆刻!明哲倒不在意这块玉片上的配画和诗句是如何篆刻上去的,他在意的是玉片的背面正刻着那棵梨树上的诗句:凌云之志在苍穹,逸尘绝凡玉玲珑。配画是一朵梨花。 一看这句诗,他一切都想明白了,只是不能说罢! 看见明哲紧盯着玉片上的诗句挪不开眼,韵儿饶有兴致,便问道:“明哲,你是喜欢鸢尾花,还是喜欢玉雨花?” “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这两者有何区别?” 明明是韵儿问明哲,明哲却反过来问韵儿,故意避开韵儿的问题。 “没什么区别,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 韵儿看得出明哲这是故意岔开话题,三言两语,便又把问题丢给了明哲。鸢儿坐在一旁,听两人聊天,也起了兴致,目光殷切地望着明哲,明哲想躲都躲不掉。 明哲摇头叹息,苦笑道:“你俩这哪是问我问题,简直是把我往绝路上逼!你喜欢玉雨花,鸢儿喜欢鸢尾花,我无论选哪一个,都会得罪另一个人,我两个都选嘛,你们又说我耍赖。你们扪心自问,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韵儿、鸢儿看向彼此,相觑一笑。看来明哲说的不错,这两人是故意把他往绝路上逼。 “所以说,我两个都不选!”明哲的回答出乎意料,韵儿和鸢儿始料未及。 不过话说回来,明哲两个都不选,那他选啥?难不成是兰花? 得嘞,这下把诗瑶也给牵扯进来了!明哲有时不得不佩服她俩的头脑,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我说二位,咱能不胡思乱想吗?我既不偏爱玉雨,也不偏爱鸢尾,更别提兰花啦!若非要我选一种花,那我会选曼陀罗华。” 韵儿、鸢儿当场一愣,“曼陀罗华?不该是曼珠沙华吗?” 明哲就猜到她俩会是这副表情,娓娓道来:“世人皆知曼珠沙华是彼岸花,却不知彼岸花亦有两种,另一种白色彼岸花便叫曼陀罗华。”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叹奈何。彼岸花,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叶生生相错,世世永不相见。彼岸花是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被众魔遣回,但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同意让她开在黄泉路上,给离开人界的亡魂们一个指引与安慰,她也是八百里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走向死亡国度的人,就是踏着这凄美的花朵通向幽冥之狱。 相传,以前有两个人名字分别叫做彼和岸,上天规定他俩永不能相见,但他们心心相惜,互相倾慕,终于有一天,他们不顾上天的规定,偷偷相见。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他们见面后,发现彼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而岸也同样是个英俊潇洒的少年,他们一见如故,心生爱恋,便结下了百年之好,决定生生世世永远厮守在一起。 愿望是美好的,可结果也是注定的,因为违反天条,这段感情最终被无情扼杀。天庭降下惩罚,给他俩下了一个狠毒无比的诅咒,既然他俩不顾天条,私下会面,便让他们变成一株花的花朵和叶子,只是这株花非常奇特,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花叶两相错,注定花叶不相见。 轮回数载后,有一天佛来到这里,看见地上的一株花气度非凡,妖艳似火,佛便来到她身前,仔细观看,一眼便看出了其中的奥秘。佛既不悲伤,也不愤怒,他突然仰天长笑三声,伸手把这株花从地上给拔了出来。佛把花放在手里,感慨道:“前世你们相念而不得相见,数载轮回后,相爱而不得厮守,所谓分分合合不过是缘起缘灭,你们身上有天庭的诅咒,让你们缘尽却不散,缘灭却不分,我不能帮你们解开这狠毒的咒语,便带你们去那彼岸,在那里花开遍野!” 佛在去彼岸的途中,路过地府的忘川河,不小心被河水打湿了衣服,河水也浸润了这株花。等佛来到彼岸,发现火红的花朵已经变作纯白,佛沉思片刻,大笑道:“大喜不若大悲,铭记不如忘记,是是非非,怎么能分得掉呢?好花呀,好花!”佛便将这株花种在了彼岸,叫她曼陀罗华,又因其在彼岸,故叫她彼岸花。可是佛不知道,在路过忘川河时,彼岸花把所有的红色滴在了河水里,终日哀号不断,令人闻之哀伤。 地藏菩萨神通非常,得知曼陀罗华已生,便来到河岸,拿出一粒种子丢进河里,不一会儿,一朵红艳更胜之前的花朵从水中长出,地藏菩萨将她拿到手里,叹息道:“你脱身而去,得大自在,为何要把这无边的恨意留在本已苦海无边的地狱里?我便让你做个接引使者,指引亡魂走向轮回。彼岸已有曼陀罗华,那便叫你曼珠沙华!” 从此,天下间就有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彼岸花,一个长在彼岸,一个生在忘川河边。彼岸花从此之后开在忘川河旁。人们死后便会踩着她一路前行至奈何桥边,闻着花香便会想起生前的记忆。那一地的赤红,如血,美丽而妖艳。人们看她着迷而害怕,人们便把灾难、死亡与分离加在她身上,故彼岸花常常象征着厄运。 关于彼岸花的故事,不止一个,在民间流传着一个悲情的故事。 很多年前,天下有两个很相爱的人,可是有一年,男的在外办事时不幸遇难。他来到忘川河边,看见满地的血红,哀伤无比,痛哭道:“我不要轮回,我要回去找我的妻子,她还在家里我。” 他跌跌撞撞地来到奈何桥前,喝下孟婆汤前,他问孟婆,为何天下诸般,最后这汤独要人忘情。孟婆笑而不语,只是要他快喝。他呆呆地看着这碗汤,执拗道:“人都要忘情,可我偏不忘,轮回之后,我还要去找我的妻子!” 男人的妻子得知他的死讯后,悲痛绝伦,几度寻死,都被男子的家人救了下来,最后女子答应不再轻生,但要终生守寡。男子的家人一来看她性格刚烈,怕旧事重提,又要惹她伤心,二来念她有贞洁之心,便暂时答应了她,等她情绪稳定后再劝她改嫁也不迟。就这样,女人便在男子家继续住了下来,靠缝补为生。 男子轮回后,重生在他和女子一起生活的小镇里。光阴飞逝,不知不觉,二十年过去了,一天他出门经过女子守寡的门前,感觉心里怪怪的,便停下来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正好被女子迎面撞见。轮回后,男子的相貌和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可是女子一看见他,眼泪就忍不住地流下,她走到男子身前,会心一笑,欣然道:“你来找我了!”然后便昏倒在地。 男子一看一个素不相识的老女人倒在自己身前,吓得赶忙逃离了那个地方。后来女子重病不起,到死前翻来覆去地说什么,但是声音太小,没有人听清楚,也没有在意,女子最后流下了两行血泪,一命呜呼。她来到地府,看见孟婆,情绪很激动,赶忙问:“老婆婆,以前是不是有个男子在这里告诉你,他不会忘记我,一定会回来找我?”孟婆笑而不语,只是点点头。 女子非常心痛,哽咽道:“那为何他回来却不肯认我,哪怕跟我说句话,在我临死前来看看我也好呀!” 孟婆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们很相爱,我很欣赏你们的勇气,这样,二十年后答案来临的那一刻,我答应让你看看,只是在此之前,你无法转世,要在这里受苦二十年,你可愿意?” 女子顾不上多想,赶忙答应下来:“我愿意!不看见那个答案,我始终放不下对他的爱,即使投胎转世,也要心痛一世。” 女子被孟婆安排到三途河边为彼岸花锄草,其实本无草可锄,但是在女子的眼里满地是草,锄了又生,生了又锄,永远锄不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二十年后,孟婆把她带到轮回门前,嘱咐道:“你站在这儿看着,但不要说话,你等了二十年的人,要来了!”女子激动得站都站不住了,好不容易平复下情绪,紧张地站在那里等着她爱的人出现。终于他走过来了,原来他得了一场大病,没有治好,四十出头,又死了。他走到她和孟婆身前,孟婆把孟婆汤递给他,他拿起就要喝,女子急了,拦住他,质问道:“你忘了你说的话吗?”男子看了她一眼,不顾其阻拦,仰起脖子,把手中的孟婆汤一饮而尽,接着走进了轮回门。孟婆看着失魂落魄的女子,慨叹道:“爱情是什么?不过一碗汤罢了,你也喝了!能不能忘掉不是你说了算的,有今生,没来世,纵然你记得,他若忘了,刻骨铭心的爱情又有何意义?” 彼岸花,开彼岸,只见花,不见叶,入轮回,再相逢,纵相爱,亦相忘。 那些爱过的人,那些无法放下的事,那些滚滚红尘中数不清的悲欢离合,都只会随着孟婆汤的缓缓入喉,永远定格在奈何桥上那欲言又止、充盈泪水的黯然回眸间,化做缥缈云烟,淡然散去。一世匆匆的悔恨,阴阳永隔的遗憾,挥刀斩袖的决别……都已不重要。 彼岸花开开彼岸,断肠草愁愁断肠。 奈何桥前可奈何,三生石前定三生。 第四十三章 轮台东门送君去 明哲讲得正起劲,这时诗瑶突然插了一句:“花叶两不见,哀情几伤人?” 听这声音有些耳熟,明哲蓦然回神,定睛一看,诗瑶正坐在自己对面,支着下颔,听自己讲故事。吓得明哲一哆嗦,身子往后仰,差点摔在地上,“诗瑶,你多久来的?” “你讲第一个故事的时候,我就在这儿啦!” 诗瑶与小媛依依惜别后,在路边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明哲等人的身影。她便就近找了家茶摊,坐下来边喝茶边等明哲等人。没想到明哲等人早就在这家茶摊候着了,她见还有一个空位,便坐了过来。碰巧听见明哲在这儿讲彼岸花的故事,她放下包袱,参与其中。整个过程没发出太大的声响,而且明哲讲故事太入迷了,也没注意到她。 诗瑶的突然出现,吓得明哲魂儿都没了,他还以为大白天遇见鬼啦! “你俩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不知道讲鬼故事,最容易担惊受怕!”明哲瞥了韵儿和鸢儿一眼,埋怨道。 韵儿与鸢儿对视了一眼,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和鸢儿见你讲故事太入迷了,不忍心打断你,所以就没提醒,你不会生气?” 明哲深吸一口气,这下他终于明白什么叫作“敢怒而不敢言”,自认倒霉道:“我怎敢生你们的气?一个王府千金,一个相府千金,再加上我妹,你们三个我可惹不起,爱咋咋地!再怎么样,我也认了!” 或许这便是命!摊上她们三个,明哲这一生也别想翻身做主人啦! “那故事的结尾,那名女子的结局是怎样的?她是选择留在地府,就此放弃,还是选择入轮回,去找她前世的恋人?”诗瑶的心还停留在故事里。她听过的故事,不说成百上千,但也面面俱到。悲情也好,侠义也罢,触动她的也就那么几个,但明哲今日讲的这两个故事,深深吸引了她,她的情绪也被带入其中,感同身受,她的心也在隐隐作痛。 “有头不必有尾,有始不必有终,故事不一定非要有个结局,只要情理到位,一切不言而喻。没有固定的结局,君可遐想,浮想联翩,动情也好,伤感也罢,这都是你心里的选择。” 韵儿受不了明哲“一本正经”的样子,无情拆穿道:“说这么正经干嘛,你不就是不知道故事的结尾,何必掩饰呢?” “韵儿,你!”明哲咬牙切齿,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窜到嗓子眼了,可是再怎么生气,明哲也不能当着她三人的面发火,这就叫有苦说不出。 “明哲,婉仪说的是真的吗?”诗瑶满目殷切,她不希望这是真的。 “我说了,只要情理到位,一切不言而喻。一碗孟婆汤入喉,前世再怎么相爱的两个人,来世也会忘掉彼此,再刻骨铭心的感情,一碗孟婆汤下肚,也会化作缥缈云雾,随风而逝。这便是彼岸花——花开不见叶,叶盛不见花,有始却无终,有情亦无情。” 明哲说话看似句句有理,实则都是他随口一编,正如韵儿说的那样,他真的不知道故事的结局,自圆其说,自编其辞,不过是为了哄诗瑶高兴罢! 做人做到他这份上,已经不是一个“难”字可以形容的了。 “故事你们也听得差不多了,时候也不早了,他们也快到了!” 明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们?不是只剩玉雪一人?”韵儿不解道。 “我们这一行人,四个女的,就我一个男的!你们不尴尬,我还尴尬呢!我不得找个帮手,帮衬我一下,要不然这一路我怕是没一天好日子过!”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明哲担心的,不是有没有好日子过,而是她们四个人的安全。 她们四人个个都是金枝玉叶,磕不得碰不得,哪怕是少了一根头发丝,南宫明和赵明诚还不得找他算账,抽筋扒皮,削成人棍,武烈也不会轻易放过他,揍一顿那都是轻的。一想到这里,明哲便忧心忡忡:“你们这一路是游山玩水,我这一路是提心吊胆,为何非要把人交到我的手中?也太看得起我啦!” 明哲听见远处有马车驶来的声音,抬头望去,果不出其所料,“他们来啦!” 她们顺着明哲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驶来一辆马车,看样子是武侯府的马车,她们这才晓得明哲找的帮手是何人。 “你找武烈做帮手?你是如何请动他的?”韵儿不可思议道。 “我请他?他求我还差不多!不说这些废话了,我们去接他们!” 明哲拿起竹笛,便朝着马车驶来的方向走去。明哲这一出,搞得她们猝不及防,她们万万没想到明哲竟会找武烈做帮手,这简直是不可思议!不过换个角度想,前天晚上明哲把含光剑以三千两的价格卖给武烈,估计他便是从那个时候就算计好,要把武烈拉进他们这一行人。 明哲城府颇深,心思缜密,每一步棋子都落在关键的位置,韵儿不禁慨叹道:“明哲背着我们,到底还做了多少事?” “哥哥就是这样的人,做任何事都有他自己的打算,要想摸清他的心思谈何容易!不过哥哥做事自有分寸,他一个人照顾我们四个,太累了!找一个人做帮手,也未尝不可!” 鸢儿不愧是明哲的妹妹,善解人意,体贴近人。她不怪明哲没有事先告诉她,因为她相信明哲绝不会做出伤害她们的事。 “为何非要摸清他的心思?他背着我们做了多少事,我们又何必深究其中?他们的马车快到了,我们也去迎接他们!” 诗瑶陪在明哲身边的时间虽然没有鸢儿长,但明哲的这点心思,她还是看得明白的。与其陷入无休止的猜忌,倒不如相信他,因为他从未让人失望。 她们三人出身不同,性格不同,但与明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诗瑶这句话不仅是韵儿心中之言,也是鸢儿心之所愿。她们三人不谋而合,同时点头。 明哲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差点被吓死,“我脸上有麻子吗?你们这么盯着我!” 她们三人看向彼此,相觑一笑。 她们刚才的样子,明哲现在回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右手一挥,“罢了,不管你们啦!” 明哲扭头就走,边走边暗示自己:“没事,没事,一切都是我胡思乱想!” 侯府的马车停在路边,武烈先行下车,站在路边,伸出手,玉雪也从车里走了出来,看见武烈如此殷勤的样子,不忍心拒绝,便扶着他的手走下马车。 “你们可终于来了,还好我没放弃!”明哲苦笑道。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和武公子在路上遇到了一些事,故而耽搁了一会儿。”诗瑶满怀歉意地说。 “无事,耽搁一会儿而已,没太大关系!”明哲不是真与他们计较,只是变相诉苦罢。 回归正题,明哲一本正经地说:“人已到齐,咱们出发!耽搁的时间太久了,我怕晚上找不到客栈!到时候,露宿荒野,也不是不可能!” “多谢陆公子提醒!”玉雪欠身行礼。 “别陆公子、陆公子的叫我,显得见外,直接叫我明哲即可!” “这……既是陆公子之言,那玉雪照做便是!陆公子亦可直呼玉雪之名!” 明哲看向一旁的武烈,先行拜谢道:“武兄,这一路上有劳你啦!” “陆兄客气啦!这一路还得仰仗你才对!”武烈谦虚道。 明哲可不敢当,“武兄可别这么说,你是武侯之子,官位权势皆远胜于我,我一个普通百姓,一无权二没势的,怎可与武兄相比?武兄太过谦虚了,这一路还得仰仗你才对!” 谦虚来谦虚去,无疑是在浪费时间,明哲话锋一转,跳出循环,“话不多说,咱们赶紧上路!我真的怕晚上找不到住的地方,到时候就只能露宿荒野!” “那我们下一站去哪里?”这时韵儿她们走了过来。 人都到齐了,明哲正好把行程规划告诉他们:“这一路的行程我都规划好了,我们从京城出发,经寿州,徙庐州,转江宁府,然后直达杭州,这是最快的路线。” “那还等什么,出发呗!”韵儿早就不想待在京城,明哲话还没说完,她就迫不及待地想出发了。 “急什么,等我把话说完嘛!这是到杭州最快的路线不错,但不是我们的行程。我们从开封府出发,至应天府,经寿州,转江陵府,迁潭州,剩下的路走一步看一步!”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大伙目瞪口呆,直勾勾地望着明哲。明哲规划的路线岂止是绕,简直是把半个大宋都走遍了!明明有近路不走,偏偏要绕远路,多此一举不说,浪费的时间可找不回来!大伙很不理解明哲是怎么想的。 明哲也不想这么做,这都是无奈之举。他绕路的原因不仅仅是江南一带已无路可走,更是他和南宫明之间的约定。 今南方诸地暴乱,百姓多为不满,将数百之众,转而攻宋,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影从。叛军在青溪县息坑全歼两浙路常驻官兵五千人,兵马都监察颜坦被杀,随后,叛军乘胜进取青溪县,俘获县尉翁开。 叛军攻势迅猛,已攻克睦州,占据寿昌、分水、桐庐、遂安等县,直趋杭州。律中黄钟,向西攻取歙州,东进攻克富阳、新城,直趋杭州。 律中大吕,叛军攻入杭州,两浙路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已遇害,知州赵霆逃走。叛军在杭州大肆捉拿官吏,枭首示众,当地农民热烈拥护和响应。苏州石生、湖州归安、婺州兰溪、处州缙云,诸地暴乱,与叛军同流合污,一丘之貉。叛军现已攻克两浙路、江南东路、江南西路、福建路,凡六州及五十二县,声势浩荡,气焰甚嚣。 江南一带,水陆两路皆已被切断,交通不便,不宜直攻。欲调集军队,剿灭叛军,须得荆湖南路、荆湖北路左翼包抄,叛军必定向西增援,此时北方兵力空缺。淮南东路、淮南西路为主力部队,南下进攻江南一带,叛军必定回援江南,此时叛军腹背受敌,后方兵力空缺。广南东路为后方部队,切断叛军后撤路线,以三面夹击之势,徐徐图进,围攻叛军。 这便是明哲的合围之策。淮南两路邻近京城,先至寿州调集军队,筹集粮草,静待东征大军挺进江南西路,北路大军便可南下进攻江南东路,形成夹击之势,迫使叛军退守两浙一带,届时叛军已是瓮中之鳖,一击可擒也! 荆湖两路远离京城,调集军队不易,还须明哲亲自走一趟,这也是南宫明为何要把虎符交给明哲的原因。明哲本不想掺和南方战事,奈何叛军盘踞江南一带,坐拥杭州,他若不走这一趟,别说杭州西湖了,就连江南烟雨他都别想看到。 此事为朝廷绝密,四京之内尚未传开,韵儿他们不知情也属正常。不过此事事关重大,即便朝廷想要隐瞒此事,逃难的流民也会把消息带到京城,到时候京城必定掀起一场风波。 这件事明哲想了很久,他到底要不要接手。不接手那便只有等朝廷商量对策,筹划布局,选派人手,调集军队,缓慢进军,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明哲等得起,可她等不起啊!她的生命不知还能延续到多久。若她先一步离去,那明哲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为了她,为了心中那仅剩的一点希望,他只能披甲上阵,驰骋战场。南宫明正是算准了他这一点,才会放心把虎符交给他。 “天降大任,舍我其谁!既然躲不过,那便走一遭!”想通后,明哲便开始筹划布局,安排好接下来的每一步,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轩辕剑,要不然一切都白费了! 明哲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出发!路上我再与你们细说。” “那好!”韵儿本想追问下去,但明哲都这么说了,她也只好先按明哲说的做。 “你们的马车呢?”玉雪问道。 “我们一行六个人,两辆马车足矣,太多了,容易暴露行踪!我和武兄各驾驶一辆马车,你们四个自行组队,我就不掺和了,免得你们不满意。” 话刚说完,明哲朝着城外走去。 “他这是去哪儿?”武烈问道。 “我们的马车停在城外,他先一步去了!”韵儿回道。 明哲这一走,场面便一度尴尬,四个人看来看去,迟迟不肯开口。 武烈站在一旁,只能干着急,却不能多说什么,他终于明白为何明哲要先一走步,原来明哲早就料到会有这样尴尬的局面。他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实在不想站在这里。 鸢儿环视了一周,其他人都是欲言又止,迟迟不肯开口,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样耗下去,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罢,只是每个人都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先开口。 鸢儿实在看不下去了,率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要不然这样好了,我和韵儿姐姐一组,玉雪姐姐便与诗瑶姐姐一组,这一段路我们暂且这样,等到下一段路的时候,我们再相互交换也不迟啊!” 明哲坐在马车上,手里摆弄着缰绳,看样子他压根就不担心那几人会吵起来。他已置身事外,即便真的吵起来,也与他无关。 “哥哥!”鸢儿一下子便出现在他身前。 明哲放下手中的缰绳,跳下马车,“就知道是你俩,上车!” “听你这语气,似乎是很嫌弃我们两个?”韵儿调侃道。 “我的大小姐,你可别这么说,我承受不起!我和鸢儿来京城认识第一个人便是你,怎能说是嫌弃呢?简直是一见如故啊!”明哲的语气里带有一丝讽刺的意味。 韵儿又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他这话的意思,“明哲,几日不说你,你皮又痒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帮你挠挠呀!” “韵儿,你是相府千金,金枝玉叶,怎可对我们这种粗人动手呢?” “你是料定我不会动手是?”韵儿不怀好意地看着明哲,趁其不备,揪住明哲的胳膊,使劲一扭,那感觉简直绝了! “痛痛痛!”明哲一连喊了几个痛,赶忙挣脱开,捂住胳膊,“韵儿,你还来真的!” 韵儿上前一步,凑近明哲的耳边,轻声道:“活该!” “鸢儿,咱们上车,别管他!”韵儿拉着鸢儿的手,便往车上走,完全无视明哲。 “哥哥……”看见明哲这个样子,鸢儿也很心疼,不过这也是明哲咎由自取,她也帮不了明哲,只能说是明哲自作自受罢! 韵儿坐在车里,掀开帷帐,露出脑袋,“还站在那里干嘛,出发啊!” 看见韵儿一脸得意的表情,明哲火冒三丈,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罢了,好男不跟女斗!” 他解下背上的龙渊剑,直接丢给了韵儿。 “你把龙渊剑给我干嘛?”韵儿一脸茫然。 “我驾车时不负剑,你帮我保管一下!” “头一次听说,驾车不负剑。这样也好,既然你把龙渊剑给我了,那龙渊剑便是我的,你休想再要回去!”韵儿把龙渊剑紧紧抱在怀里。 “你若想要,拿去便是!”明哲出乎意料的大气,好像他真的不在乎这柄剑似的。 “进去坐好!我们要出发了!” 明哲不想再废话,他还得赶在天黑前找到落脚之地。 他拿起缰绳,猛然一挥,“驾!”车轮缓缓滚动,他们也终于踏上征途。 第四十四章 时见幽人独往来 天色渐暗,晚风呼作,林间小道时有曲折,夜里驾车过于危险。此地距离应天府还有一段路程,连夜赶路,难免出现意外。 荒山野岭,人烟罕见,寻一处落脚的客栈,几乎是不可能的。明哲观察了四周地形,决定于此扎营,歇息一晚,待明日天明,再行赶路。 所幸出门时,带了点干粮,虽比不上平日里吃的山珍海味,但勉强果腹,不至于挨饿。 出行江湖,火折子必不可缺,明哲在附近找了点干柴,生了一堆篝火,既可照明,亦可保暖,一举两得。大伙围坐在篝火旁,分食干粮。 除明哲、鸢儿外,其他人还是头一次风餐露宿,在林子里过夜。此情此景,恰如话本中描述的那样,除恶扬善的大侠不拘于礼,风餐露宿,饿食山肴野蔌,渴饮山涧洌泉,性情豪爽,一壶浊酒,倾诉衷肠。 月光似练,落影遍地,枝叶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篝火忽明忽暗,摇摆不定,林间野兽,彰鸣长啸,回荡于林间,四处皆闻,久而不散,让人不寒而粟。 明哲独自一人坐在地上,背靠一棵大树,看见大伙闲聊欢快,他的脸上也露出欣然的笑容。 他这人不喜热闹,便不参与其中。年轻人有话闲聊,便随他们去! 明哲抬头望月,欣赏夜色。他和鸢儿流浪江湖时,晚上便如此,相拥不语,似乎千言万语都蕴含在这无际的天色里。古人望月思乡,吟诗作赋,一杯浊酒思乡万里,那里有你最在乎的人,“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那里有你最惦念的味道,“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在游子眼中,挂于长空的那一轮皓月,都是“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月”,故乡牵引着“画图恰似归家梦,千里山河寸许长”的离愁,纵使远行,也“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他们在京中是世家公子、王府千金,是人见人爱的歌舞伶人,是令人畏惧的相府千金,但在京城之外,他们或许什么都不是。现实本就如此残酷,只因他们沉醉在温柔乡太久,看不清世道残酷,看不透人心险恶。善良是仁义之本,亦是侠义之祸。多少人打着仁义的牌子,招摇撞骗,他们正是利用人性的善良,一而再再而三地行骗。看似善良,实则险恶,这便是江湖。 此行对他们来说,不仅仅是为了寻找轩辕剑,亦是磨砺他们,让他们看清自己,看清自己肩上的责任,唯有经历现实的残酷,江湖的险恶,他们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才有资格拿起手中的名剑,成为名剑之主。 明哲犯愁的也是这件事,现在的他们看起来太过轻松,没有意识到危险就在附近。孟子曾语:“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看来他们只有亲自经历过,才能记住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 韵儿见明哲一个人怪无聊的,便走了过来,“坐在这里发呆干嘛?” “清静!”明哲耿直道。 “我看不是清静,而是冷清!”韵儿调侃道。 “清静也好,冷清也罢,总归有片刻的安宁,你不与他们闲聊,过来调侃我一个无趣之人,你不觉得也挺无趣吗?”明知自嘲道。 听明哲这话的语气,他似乎还在生气。韵儿不经他的同意,便坐在他身边,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关切道:“还痛吗?” 明哲往旁边挪了一下,与韵儿保持一定距离,“我已无碍,劳烦费心!若你无事,回去坐着便好,不必搭理我一个无趣之人,免得染上闲俗之气!” 明哲话已经挑明,他与韵儿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还在生闷气呢?你不是说不与我一个弱女子计较吗?”韵儿两只水灵的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明哲,嘟着一张樱桃小嘴,再配上她这一张精美绝伦的脸颊,惹人怜爱。 明哲这人吃软不吃硬,看她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知不觉便动了恻隐之心。 “你和鸢儿简直一副德行,我甚至怀疑,这一招是鸢儿教你的?” “哪有!明明就是我跟你诚心诚意地道歉,关鸢儿什么事?”韵儿有些不愉快了。 “好了,我开玩笑的!我声明两点:其一,我没有生闷气,我只是不喜热闹罢;其二,我没有跟你计较,你也不必在这儿撒娇,让他们看见,你的面子该往哪儿搁?” 韵儿心里淌过一股暖流,“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回去坐着!不必与我闲聊,让我独自一人安静一会儿!” 明哲有心赏月,韵儿也不想打搅他,正要起身,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对了,这把龙渊剑你还是收回去!我知道你早上跟我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你是龙渊剑主,这把剑只有在你手上,才能发挥出此剑最大的威力!”韵儿把龙渊剑递到明哲身前。 明哲看着这把跟了自己十年的佩剑,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不过他并未收回龙渊剑,而是将其推回至韵儿身前,“不必还给我,龙渊剑放你那里,我更放心!我的佩剑你和鸢儿可随时使用,不必跟我打招呼,一把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韵儿一脸惊讶地望着明哲,这可是十大名剑之一的龙渊剑,多少人想要还得不到,他随便一句话,便把龙渊剑送给她,像他这种人,天下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你把龙渊剑给我了,那你自己怎么办?” “剑归根到底只是形物,习武之人以剑施展出不同剑意,所谓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便是此理!殊途同归,剑意虽有千万种,但其最高境界便是化有形为无形,手里无剑而心里有剑。过度依赖于形物,终究难成大道。” 明哲说的这些,韵儿又不是不知道,只是剑道至极,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与其倾尽一生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至高剑意,倒不如踏踏实实走好当下的路。 “说那么正经干嘛,我反正是到达不了那一境界了!明哲,你能做到吗?” 明哲摇摇头,“做不到,这天下除了他,也没人能做到!” 明哲口中的他,不是指别人,正是天下第一用剑高手,人称“剑神”的李瑜枭。 一剑破天晓,一剑斩怒涛,乘风归自去,惟我李瑜枭! 天下五大宗师:剑神、蛊仙、儒圣、道宗、乐师。 剑神的名号,首屈一指,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瑜枭身无佩剑,却曾以一人之力,独战千名剑客,那一战便是他的成名之战。他那一招剑斩怒涛,威震百里,树倒千万,群兽嘶鸣,山河俱碎,天地暗晖,千名剑客皆败于此招之下。 这还不是李瑜枭最厉害的一招,他的绝学名叫“千一”,所谓千一便是一招含千意,千意归一招。一剑刺出,有上千种变化,对手根本看不透他的出招,便倒在剑下。 《易》言: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大到天地四时,小到昼夜交替,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他深知剑招千万,却极易形成固定招式,少了灵活,多了呆板,破绽百出,既不能一剑制敌,又不能却敌百步,剑招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千一”正好弥补了剑招的缺点,一招含千意,千意归一招,极大地体现了剑招的灵活,使对手无法摸清出招路数,便可巧而破敌。千一没有固定出招,每一剑都是变化无穷的,要想破解千一,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天下剑招,无不精通,每一招都了然于胸,能在极短时间内找出剑招的破绽,否则千一便是没有破招的武学至高。 剑神名震江湖,天下无一敌手。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没有对手的日子,寂寞难耐。“天下第一”的虚名,对他来说,不过缥缈虚影,不值一提。他只想找到一位对手,认认真真打一架,胜也好,输也罢,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他游遍天下,踏遍山河,每到一处名声大噪,剑客来拜,却无一人愿做其对手,他们心里清楚,自己在剑神手下不出一招便会败下阵来,这种折损名声的事他们自然不会做。 李瑜枭花了十年时间,寻遍天下,也未能找到一位对手。未能如愿的他厌倦了江湖纷争,厌倦了风风雨雨,不想再搭理这些俗事,便归隐山林,不再过问江湖之事。 一代剑神退隐江湖,这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更遗憾的是李剑神纵横天下,却不曾收一位弟子,授其剑道,传其衣钵。他的独门绝学“千一”传无后人,实乃憾事! 剑神退隐江湖,蛊仙远居苗疆,儒圣行踪不定,道宗羽化登仙,五大宗师仅剩一位乐师,其身份诡秘,天下无人见过他的真正面貌,但他能位列五大宗师,仅此一点,便说明他的实力非比寻常。或许他就隐藏在江湖之中,或许他已归隐山林,或许他已驾鹤西去……事实究竟如何,没有人能说的准,暂且不论。 剑神虽然退隐江湖,但这些年来,依旧有人打着他的名号招摇撞骗,有的冒充他本人,有的冒充他的弟子,有的甚至还冒充他的私生子,千奇百怪,各式各样。 这些流言蜚语传遍江湖,剑神却也不曾出面,他似乎真的放下了江湖之事,江湖上发生的种种,皆已与他无关,一切随风而逝! 晚风忽起,韵儿将鬓角的一撮青丝撩至耳后,“明哲,你见过剑神吗?” “剑神是何等人物,岂能说见就见?当年想拜剑神为师的人,能从这里排到东海去,其中天资聪颖、根骨上佳的比比皆是,可剑神愣是一个都没看中。我一个普通人和那些天才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他们都没机会见到剑神,我一个普通人又岂能如愿?”明哲自嘲道。 明哲是普通人?韵儿打死都不相信。《湮灭剑式》《六极剑道》《并蒂莲剑诀》哪一本不是以一敌百的至上武学?明哲一招“破晓”,怒斩九品箭手,血肉模糊;一招“并蒂莲”,九品剑客也招架不住,尸骨无存。就凭明哲这实力,江湖上又有几人是其对手?他一句一个普通人挂在嘴边,那韵儿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明哲,你这一身剑术是从哪儿学的?” 与明哲相处这么久,只记得他剑术超凡,却不知他这一身剑术是从哪里学来的。明哲使剑出神入化,以一敌二,亦不占下风。这么强的剑术,若非名师引进门,实在难以做到。 “我自学的不行吗?” “我不相信!你的剑术天下鲜有敌手,若非名师授业,几乎不可能做到!” “你都说是几乎而不是完全,那就是有一线可能,既然有可能,那我为何不能做到?韵儿,你不也无师自通,自学成才?你都能做到,我为何不能做到?莫非你觉得我比不上你?” 明哲巧舌如簧,三言两语便把韵儿说得哑口无言。 “好了,不要在乎这么多,剑术再高,也不比过剑神,吹嘘自己,又有什么意义呢?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有名师授业,不过不是一位……话我只能说这么多,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去找,找不找得到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明哲说话总是说一半,吊人胃口,不过这也激发了韵儿的好奇心,他越发好奇明哲背后的故事。既然明哲不愿说,那她便去问鸢儿,想必鸢儿一定知道他背后的故事。 韵儿起身,把龙渊剑递到他身前,最后问一遍:“明哲,龙渊剑你真的不收回去?” “多一把剑,少一把剑,与我而言,没有太大的差别。我还是那句话,我的东西你们可随意使用,不必跟我打招呼。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可以去问鸢儿,但请不要跟其他人提及,懂吗?” 韵儿点点头,“那我走啦!” 明哲挥挥手,“快去!” 终于把韵儿送走了,明哲也算松了口气。他背靠大树,抬头望天,脑海中依稀浮现出一些画面,十年过去了,有些事终究是瞒不住了! 今晚月色很美,晚风微凉,枝叶摇曳,恰应此景。 他们忙碌了一天,身体疲倦,闲聊过后,便纷纷进入梦乡。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夜半三更,火光渐暗,林中不时发出一些奇怪的声响。鸢儿常年久居在外,哪怕睡觉也要留个心眼,恍惚之间,她仿佛听见脚步声,直觉告诉他,这不是野兽的脚步声而是人的! 她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她明明记得自己是靠在明哲的肩膀上睡着的。她环顾了一周,唯独不见明哲的身影。这时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隐约听见人声。 她本以为是明哲的脚步声,可仔细一听,来者不止一人,她立刻警戒起来。这个关键的时刻,明哲却消失不见,鸢儿只能先叫醒大家,再另作他法。 韵儿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问:“鸢儿,半夜三更的,你把大家都叫醒干嘛?” “韵儿姐姐,哥哥不见了!” “不见便不见呗!或许他是肚子不舒服,找地方方便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担心!” “我知道,但我想说的是,好像有人往我们这边靠近!” 一听鸢儿这话,大伙立刻打起精神来。他们仔细一听,也听见了脚步声。 武烈见状,二话不说便将火堆熄灭,一下子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黑夜中,远处的火光彻底证实了鸢儿的话。 “半夜三更,恐来者不善!咱们先躲起来,静观其变!” 武烈再怎么说,也是武将的儿子,这点警惕意识他还是有的。在未摸清对方意图之前,躲起来静观其变是最好的选择。 “那哥哥怎么办?没了火光,他还能不能找到我们?”鸢儿担忧道。 “不必担心,以明哲的实力,要想找到我们应该不成问题,咱们先躲起来,等明哲到了,再另作打算!”诗瑶提议道。 当下之急,也只能先这么做了!大伙拿起包袱,便慌忙躲到一块巨石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光也越来越亮,大伙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奇了怪了,我明明听见这边有人在说话,为何不见人影?” “怕是你听错了,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人?我看是鬼还差不多!” 这一行七个人,个个青衣白袍,腰间佩剑,看样子是来自于某个门派。打头的两个,手举火把,在前开路,后面几个不时张望四周,十分警惕。 “你们快看!”他指着前方还未完全熄灭的篝火,惊呼道。 “我去,还真让你说准了!”他上前查探火堆,还挺热和的,看来人还没走远,应该就在附近。他吩咐众人警惕,注意四周情况,一有异动即刻上报。 “应该是有人听见我们的声音,下意识警惕,躲了起来!”他自言自语道。 “天枢师兄,这有张纸条!”他身后的弟子忽然喊道。 “纸条?”这倒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了过去,捡起地上的纸条,打开一看。 纸条上只有四个字:小心身后! 他还没反应过来,林中突然飞出两颗石子,将他们的火把打落,火把顺着斜坡滚了下去,顿时四周一片漆黑。 “啊!”一名弟子突然发出惨叫声。 “开阳,你怎么了?”他赶忙询问情况,却无人应答,看来开阳是凶多吉少了! “该死!诸弟子拔剑备战!”他一声令下,剩下的六名弟子纷纷拔剑备战。 这时林中又飞出一枚石子,落在他们脚边。 顺着石子划破长空的声音,他准确判断出那人的位置,“诸弟子,随我上!” 他们手持利剑,朝着武烈他们的藏身处袭来。 “不好,他们好像发现我们了!”既然躲不过,他们也只好拔剑迎敌。 兵器相碰声响起,双方便在黑暗中,执剑交手。 第四十五章 此时相望不相闻 浮云遮住月光,林中一片漆黑。没了火把照明,他们便如无头苍蝇一般,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剑。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们根本来不及做准备,便有一名弟子先行遇害,雪上加霜的同时,无疑给了他们一个沉痛的打击。 就在这时,惨叫声又一次响起,遭殃的依然是他们这边。 “天权,你在哪儿!”他撕心裂肺地吼叫,可是无人应答。 他握紧拳头,仰天长啸:“究竟是谁!有本事就站出来!” 连续两名弟子遇害,他身为大师兄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一行七人,本是去洛阳参加五年一度的论剑大赛,没想到洛阳城还没看见,却在半道上出了事,这叫他如何向师父交代。 现在他们只剩下五人,而敌手的人数他们都还不知道,更别提敌手的位置了!这样下去他们必败无疑,况且他们站位分散,一旦敌手逐一击破,他们便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毫无还手之力! “敌暗我明,不能再分散下去啦,诸弟子向我靠拢!”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叫,向诸弟子提供方位的同时,也暴露了他的位置。 黑暗之中,利剑划破长空的声音传入耳中,他知道这是有人向他动手了!依靠经年累月的经验,他准确判断出敌手的位置,将长剑横过来,挡在自己身前。两把利剑相碰的声音,一时之间响遍树林,每个人都听见了兵戈相碰的声音。 他不能再被动下去,转守为攻,一掌打在敌手的身上,紧接着便是一记横斩,回掠,斜提,后撩,一连四剑刺出,敌手被迫防守,步步退让。他则把握好机会,乘胜追击,不给敌手任何喘息的时机,眼看敌手就要招架不住之时,林中飞出一枚石子,打在他的剑上,给了敌手挣脱的机会。 林中飞出的石子,先是打掉他们的火把,后又救了敌手一命,由此看来,林中还藏有一人,注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不过他很好奇,明明这边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别说人了,就连天上的月亮也看不见,林中那人是如何精确判断他们的位置。莫非那人能夜视? 他暂时顾不了这么多,当下之急是要尽快脱险,将剩下的人带出去。 “天璇、天玑、玉衡、摇光,你们还好吗?” “大师兄,我们很好,你放心!”诸弟子齐声应道。 天枢交手的时候,他们也在奋力抵抗,双方势均力敌,谁也不占上风,顶多算个平手。 “你们没事就好,待我找到时机,咱们一起突围!” “大师兄,那天权、开阳两位师弟怎么办?”天璇问道。 他们一行七人,皆是同门师兄弟,少了哪一个都不免让人心痛,可当下情况危机,若不有所取舍,他们七个人都会殒命于此,到时候谁为他们报仇?谁为他们收尸?师父若是知道他门下弟子皆已遇害,他老人家受得了这么大的打击吗? 权衡利弊,他攥紧拳头,狠心道:“待我们活着出去,一定会为两位师弟报仇!” 大师兄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一致同意他的做法。 他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既然大家不反对,他便照做了! “诸弟子听令,我数三声,准备突围!” 他正要倒数,不知何处传来响指的声音,刹那间他们眼前一片明亮,双方的容貌清楚呈现在彼此眼中。 双方目瞪口呆,硬是愣了半天都没缓过神来,场面那叫一个尴尬。 天枢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容貌,直至停留在那人身上。这张脸举世无双,雍容而清秀,雅贵而平庸,绛唇皓齿,明眸善睐,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一肌一容,尽态极妍,似清潭之芙蓉,天然去雕饰;如深谷之幽兰,淡香以自谦。非是九天仙女,不食人间烟火。 只第一眼起,天枢便被她的容貌深深吸引住,心不由得躁动起来,扑通扑通,或许这便是世人所说的一见钟情! 武烈与天枢交手数回合,他凭借多年习武的经验,占据了一定优势,不会天枢也不是吃素的,在不占据任何优势的情况下,依然能扭转战局,转守为攻,若不是有人从中作梗,武烈早已败于他的剑下。 韵儿自幼习武,有一定基础,天璇在诸弟子中排行老二,实力仅次于天枢,她与韵儿交战数回合,不分胜负,双方势均力敌,谁也不占上风,谁也不处劣势,再这样打下去,谁体力先耗尽,谁便会败下阵来!这两人说不上出色,中规中矩罢! 诗瑶和玉雪,虽有一定基础,但在实战中,根本使不上力,与玉衡、摇光交手数回合,一直处于劣势,双方实力差距太大,不过玉衡、摇光太过谨慎,不敢使出全力,只得小心翼翼地试探,要不然诗瑶和玉雪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 鸢儿跟在明哲身边最久,一身剑术皆明哲所传授,她的实力明哲再清楚不过了,天玑在诸弟子中排行老三,但实力与前面两位师兄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他与鸢儿交战数回合,一直处于下风,想使力却被鸢儿控得死死的,体力一点一点被消耗,心有余而力不足,双方差距渐渐拉开,他想扭转战局,属实不易。 综合评价,双方各有各的长处,也各有各的短板,算不上出色,但也不平庸,值得评价的是,双方能在危急关头,迅速做出判断,进入备战状态,这是让明哲最欣慰的一点,至少以后他们遇到危险,不会慌慌张张,忙手忙脚。也不枉费明哲这一番苦心。 不过有一点还是要指出来的,天枢等人作为门派弟子,实力如此也就算了,可韵儿他们作为名剑剑主,实力如此怎对得起他们手中的名剑。不说实力放非凡嘛,但也要力挫群敌!就这水平拿出去,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名剑剑主。一想到这里,明哲的头就开始隐隐作痛。看来他们还需要磨练一番。 “诸位,何必舞刀弄剑呢?都是一场误会,伤了和气多不好!坐下来,吃吃烤地瓜,平心静气地聊天,那岂不更好?”明哲不知何时点燃了火堆,旁边还坐着两名青衣白袍的弟子,手里拿着刚烤好的地瓜,狼吞虎咽,看来这两人饿得不轻啊! “天权、开阳,你们还好?”天璇关切道。 开阳抬起头,啃了一口地瓜,“天璇师兄,你们就放心!我们挺好的,你看这还有烤地瓜吃,要不你们也来两个,挺甜的!” 看见他俩狼吞虎咽的样子,天璇也是无语了。这两个小家伙一天只顾着吃,也不担心这来路不明的地瓜有没有问题,要是吃出事了,可有他俩受的!不过这也很奇怪,若是他俩一直在这里烤地瓜,那为何他们看不见火光,也听不见他俩的声音?仿佛他们的感知与外界切断了一样,看不见,听不见,就连嗅觉也被削弱了。 在场之人,除了鸢儿,谁也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明哲看见他们动手,也不出来制止,居然还在这里心安理得地烤地瓜,鸢儿心里那叫一个生气,顾不得明哲是如何打算的,就想拆穿他,“六极剑道,永夜!”大伙还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明哲一个箭步飞出,鬼魅般地出现在她的身后,捂住她的嘴。 “你们边吃边聊,我过去和我妹说几句话!”明哲不失礼貌地尴尬一笑。 不管鸢儿愿不愿意,明哲都要强行把她带走,不然一切都露馅了! 明哲把鸢儿带到一个空无人烟的地方,还没等他松一口气,鸢儿一口咬在他手上,明哲脸上的表情立刻扭曲,那叫一个痛啊! “痛痛痛!”明哲一边吹气,一边甩手,以此减缓疼痛。 “你还知道痛啊?那你可知道你不见了,我有多担心吗?你设计这一出,到底想干嘛?”鸢儿情绪非常激动,明哲只得极力缓和。 “先消消气,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我设计这一出,也只是想看看他们的实力,本来我可以事先告诉你,但转念一想,我告诉你不就露馅了吗?所以我就连你一起瞒在鼓里了!” 明哲说话毫无底气可言,特别是最后一句,不仔细听压根就听不见。 六极剑道,共有六招。“破晓”众人已然见识过,深知其威力。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六极剑道,名为剑道,事实上不是每一招都是剑招,其中也含有奇门遁甲、巫学蛊术。“永夜”顾名思义,便是永恒之夜,这不是剑招,而是阵法。在阵法之内,所有人的听觉、视觉和嗅觉都会被剥夺,一定时间内,他们与外界的感知被切断,看不见也听不见,甚至嗅觉也会大幅度削弱。哪怕明哲就坐在火堆旁,他们也感知不到。这便是“永夜”的真正含义:黑夜之中,吞噬一切。 阵法持续的时长取决于布阵人的修为,按照明哲的说法,修为越高阵法便持续得越久,但也不会持续太久,“永夜”损耗修为的同时,也会对布阵人的六觉造成一定损伤,损伤程度取决于阵法持续时长和作用范围。短时间、小范围倒没什么事;长时间、大范围就得当心了! “我可是你妹!你居然连我都不相信!哼,不想理你!”鸢儿背过身去。 “我的小鸢儿,你先消消气,听为兄慢慢解释!半夜你们都睡熟了,可我饿得睡不着觉,便想着去找一点吃的,那些地瓜便是我翻了两个山头才找到的!回来的途中,我远远看见前面一个山头有火光若隐若现,心想半夜三更,又是荒郊野岭,哪来的人?便跟上去看看。我躲在暗处,便看见这群人朝着我们方向赶来,料想他们应该是看见我们这边的火堆,猜测这边有人。于是我将计就计,故意将他们引到这边,想借他们的手,试试韵儿等人的实力,也让我心里有个底,不然我整日提心吊胆的,实在睡不踏实!我轻功比他们好,先一步回来布置阵法,本来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打算,但我转念一想,你不善撒谎,我若告诉你,韵儿他们必定会怀疑,那我弄这一出还有何意义?所以我便连你一起瞒在鼓里。我知道这样做你肯定会生气,但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离洛阳不远了,在此之前,我必须要了解我们每一个人的实力,弄这一出纯属无奈之举,你要怪,我绝无怨言,骂也好,打也罢,只要你不生气,一切都随你。” 明哲不想再为自己找借口,他承认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但他做一切都是为了大伙,他们此去应天府,便是赶往洛阳城,去看一看五年一度的论剑大赛。 论剑大赛,五年一度,江湖上的翘楚英杰,聚集于洛阳城,以剑会友,以武论道。大赛的举办方也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斟鄩山庄。 斟鄩山庄以铸剑闻名天下,其所铸之剑仅次于天下第一铸剑山庄——龙泉山庄,武林中想请斟鄩山庄打造兵器的人不计其数,甚至不惜花费重金,但斟鄩山庄的庄主柳崇明秉承祖训,不贪小利而失大义,所铸兵器皆赠有缘之人。 斟鄩山庄五年举办一次论剑大赛,从江湖中挑选德才兼备的翘楚英杰,获胜者斟鄩山庄愿为其铸剑一柄。斟鄩山庄所铸之剑,那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得到的。这么好的机会,大伙自然不愿放弃,纷纷报名参赛,哪怕是武林中不起眼的小门派,也要派出弟子参加比赛。 明哲安排的第一站便是洛阳,此次论剑大赛他们非去不可!他们或许不参赛,但一定要看看自己与其他人的差距。他们待在京城太久,养尊处优,身上难免带有傲气,常常高看自己而小瞧他人,明哲安排这一出,便是磨去他们身上的傲气,让他们看清自己,反思自己的短处,这才是明哲真正的目的。 在去洛阳之前,明哲还得探探虚实,看看他们的实力究竟如何,心里也好有个底。正如明哲所言,今晚安排这么一出,他事先也没料到,天枢等人确实是在半道上遇见的,从他们口中得知,他们要去洛阳参加论剑大赛,正巧明哲等人也是要去洛阳参加论剑大赛,两者不谋而合,明哲灵机一动,便想借他们的手,探一探韵儿等人的虚实。 他精心准备了这么一出,布置好阵法,留下纸条,他便躲在林中,看众人的反应。待天枢等人走进阵法,他便弹出石子,打掉他们的火把,让他们误以为是韵儿等人动的手。天枢这边有七个,而韵儿这边仅有五人,局势明显对韵儿等人不利,他便带走其中两个,使双方人数均等,接下来便是坐看好戏,顺带烤烤地瓜。 明哲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鸢儿还是不为所动,一句话都不肯说。 “我的小鸢儿,你说说话嘛!你不说话我心虚啊!”以前明哲都是随便哄两句,鸢儿便不生气了,现在鸢儿是越来越难哄了,都快赶上韵儿了! “你现在倒是心虚了,那你之前为何不考虑我的感受?韵儿姐姐也就算了,我可是你的亲妹妹,你硬是不肯向我透露半句,我在你心里就什么都不是吗!” 鸢儿一转身,便看见明哲站在自己身前不到一尺,吓得她连忙后退了几步。 “这个给你!”明哲摊开手掌,一颗纸包裹住的糖果呈现在鸢儿眼中。 鸢儿看着明哲手中的糖果,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你哪来的糖果?” “我都说了,我翻了两个山头,才找到那些地瓜的,顺带找到一些糖果,就给你带来了!” 这可是明哲终极大招,只要鸢儿生气了,给她一颗糖果,准保能哄好!鸢儿喜欢吃糖,明哲这是知道的,他本想着给鸢儿带些回去,没想到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鸢儿拿起明哲手中的糖果,剥开外层的糖纸,一颗略微偏黄的糖果呈现在她眼中。以前她体弱多病,天天喝汤药,那味道别提有多苦了,她想吃糖,可家里穷得叮当响,连米都快买不起了,她只能将这个愿望藏在心底。不过明哲是最懂她的人,一天他从集市上卖草鞋回来,鸢儿一如既往地站在家门口迎接他。鸢儿正要引明哲进去,却被明哲一把拉住,他从破烂不堪的口袋里掏出一颗皱褶的糖果,这是他用草药跟人家掌柜换的。 鸢儿看着这颗糖果,眼眶里充盈着泪水,她的心里五味杂陈,一时之间她竟说不出话。她看了一眼明哲破烂不堪的衣服,这件衣服上不知有多少个补丁,可明哲一直不舍得换掉,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母亲病重,他还要照顾鸢儿,家里的开销全靠他一人担着,他不舍得乱花钱,家里的每一笔开销主要花在母亲和鸢儿的汤药费上,剩下的一点还要维持生计,他也拿不出钱换新衣服。 这颗糖果或许对别人家算不了什么,但他们来说,一颗糖果都快赶上他们一天的开销了,明哲辛辛苦苦采摘的草药,差不多都用来换这颗糖了! 鸢儿藏在心底的愿望实现了,但她却感觉不到任何喜悦,反倒有些心痛。这是明哲辛苦换来的,她舍不得吃掉,但看见明哲洋溢于脸上的笑容,她动容了。她含着眼泪,吃掉了这颗来之不易的糖果,嘴里的甜抵不过心头的痛…… 第四十六章 愿逐月华流照君 鸢儿盯着这颗糖,硬是愣了半天,无所作为。 明哲在一旁站着,都快睡着了,“我说鸢儿,你到底吃不吃?别干耗着啊!” 鸢儿回过神来,看见明哲半睡半醒的样子,忍不住偷笑,“活该!谁叫你半夜三更把大家弄醒,现在也让你尝尝半夜睡不着觉的滋味!” 鸢儿表面上与明哲拌嘴,但语气已经变得缓和许多,不像方才那般激动。 “这招果然屡试不爽!”明哲暗自得意。 趁着明哲不注意,鸢儿一口吞下了那颗糖,然后把手伸到明哲身前。 “又怎么了?糖你不是吃了吗?”明哲无精打采地说。 “你不说给我带了一些吗?我才吃了一颗,还有呢?” 明哲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嫌少了,“我确实带了一些,本想着瞒着大伙,都留给你,但我万万没想到,天权、开阳那两小子是如此贪吃,硬是把我身上的糖都抢了去,幸好我机灵,偷偷藏了一颗,要不然都让那两小子吃了!” 一提起这事,明哲就来气,自己费了半天劲,翻了两个山头才找来的地瓜,自己一个都没吃,那两小子就吃了一半,这也就算了嘛,但他为鸢儿带的糖,都没打算分给大伙,那两小子捷足先登,直接抢了去,若不是明哲留了个心眼,仅剩下的一颗糖也得被他俩抢了去。 若不是看在他俩饿了一天的份上,明哲直接两耳光扇过去,准保打得他俩哭爹喊娘,满地打滚! 听到糖没了,鸢儿的目光顿时黯然,失望道:“可鸢儿还想吃……” 明哲轻轻捏住鸢儿的脸颊,“丧着脸干嘛?不就是糖嘛,等到了洛阳,哥哥给你买冰糖葫芦吃,准保馋死那两个贪吃鬼!” “真的?”鸢儿那一双水灵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明哲。 明哲揉了揉鸢儿的脸颊,“我可是你哥!连我都不信,你还能信谁?信号弹吗?”这话听上去前言不搭后语,但还是挺幽默的。 “哥哥,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兴许是身体过于疲劳,脑子不听使唤,胡言乱语!所以说,鸢儿,你就看在你哥我诚诚恳恳道歉的份上,原谅哥哥这一次嘛!你说好不好嘛,我的小鸢儿,我的好妹妹!”平日里都是鸢儿找他撒娇,但这一次明哲豁出去了,面子也不顾了,拉着鸢儿的手,可怜兮兮地说。 明哲撒娇的样子,鸢儿还是头一次见到,别有一番滋味。 鸢儿忍俊不住道:“哥哥,你这个样子,不怕他们看见了,嘲笑你?” 明哲哪顾得上这么多,他现在只想睡觉,谁爱嘲笑,随他们去!他真的累了,不说吹的,只要给他找个地方,他躺下立马能睡着,谁也叫不醒。 前半夜他肚子还在咕咕叫,翻了两个山头找吃的,什么都没吃到,就让他人抢了去,现在他是又困又饿,又苦又累,话都不想说两句,只想找个地方睡觉,有什么事等明天早上再说。 “你若睡了,那他们怎么办?”鸢儿口中的他们便是指天枢一行人。 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天枢一行人的身份、来历尚且未知,贸然和他们待在一起,难免生出事端,故不可不防。人是明哲引过来的,当然还需明哲亲自解决。鸢儿不可能让明哲就这么睡了,最起码也要问清这几人的身份、来历,让大家心里有个底,要不然谁都睡不踏实! 鸢儿是这么想的,可明哲想的与鸢儿大相径庭,他一心只想睡觉,哪顾得上问天枢一行人,再说瞧他们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坏人,更像是某个门派的弟子。不至于提心吊胆,睡不着觉? 明哲敷衍道:“他们赶了一天的路,饿了,也累了,就让他们在这里住一晚也不是什么大事!正所谓众志成城,人多力量大嘛!我们六个加上他们七个,共计十三人,管他山虫野兽、林寇盗匪,看见我们这么多人,还不得绕得远远的?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嘛!” 话音刚落,明哲困不择路,就近找了一棵树,靠在树上,眼睛一闭,便要睡着了! 鸢儿拉住他的胳膊,使劲晃来晃去,迫使他清醒,“你先别睡,听我把话说完!” “我的亲妹妹,你快说!”明哲欲哭无泪,这种被人强行叫醒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你不愿意问清他们的身份、来历也行,最起码得知道他们的名字?” 明哲深吸一口气,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鸢儿居然会问他。亏得鸢儿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明明都摆在眼前了,这都看不明白吗? 明哲实在懒得回答,但转念一想,自己不说,鸢儿便会一直闹下去,他也别想睡觉了! “鸢儿,我问你,那两人叫什么名字?”明哲指着靠近火堆旁的那两名弟子。 其余人的样貌鸢儿或许记不清楚,但这两人的容貌鸢儿可是牢牢记在心里,“这两个贪吃鬼,不就是抢你地瓜的天权和开阳吗?你提他们作甚?难道你不生气了?” “不生气才怪呢!我恨不得……”明哲咬牙切齿,但为了顾全大局,他还是忍住了,“罢了,不提这些破事,说正经的!他的名字叫天权,他的名字叫开阳,你还看不出什么端倪吗?” 明哲把话都说得这么明显了,鸢儿若再猜不出来,明哲简直无语。 “天权……开阳……”鸢儿思绪片刻,忽然灵机一闪,彻悟了明哲的意思——北斗七星! 北斗七星,即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前四者为魁,后三者为杓。 据《晋书·天文志》记载,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北斗星谓之七政,天之诸侯,亦为帝车,运乎中央,临制四方,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记。(选自西汉史学家司马迁之作《史记》,略有修改) 起初,明哲也不知道他们七人的名字正好对应北斗七星,只是看见他们的站位和听见天枢叫他俩的名字有些熟悉,明哲这才意识到他们或许与北斗七星有关。 明哲带走天权和开阳,本意是均衡双方人数,殊不知打乱了天枢的布局。 他们师承天河山庄紫阳居士门下,修行以星蕴为主,道学为辅,一套七星剑阵便是他们最大的仰仗。此阵源于北斗七星,辅以剑道,贯彻星蕴,威力取决于他们七人的修为,修为越高,威力越强,不敢说惊天动地,但对付明哲等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此阵依七星排布,缺少任意一人,此阵的威力都会大大削减,况且天权是连接魁和杓的关键所在,缺少了天权这个至关重要的位置,他们的剑阵也就失效了。 明哲满意地笑了,“不错嘛,还挺聪明的!”话音刚落,明哲倒头就睡,鸢儿都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明哲的呼噜声。 “哥哥,你睡在这里,不怕着凉吗?”鸢儿关心道。 明哲依旧闭着眼睛,呼噜声不止,好像没听见鸢儿的话似的。 “哥哥,你不回去跟大伙打个招呼吗?”鸢儿推了推明哲,可明哲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哥哥,你若再不说话,鸢儿就不理你了!” 这一次明哲醒了,他两眼无神地望着鸢儿,苦涩道:“我的鸢,你到底要干嘛?我就是想睡一觉,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若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尽管说,我改还不行吗?你别在这里烦我了,我真的很困!” 明哲两只眼睛都充满了血丝,黑眼圈都熬出来了。现在他什么都不想管,只想睡一觉,可是鸢儿一直在他身旁闹来闹去,他想睡都睡不着。他不说话嘛,鸢儿又要生气。现在他真的后悔当初为何要把鸢儿拉进去,若是事先告诉她这一切,她也不至于这么闹腾。真是应了那句:自作孽不可活! “哥哥,你真的不过去跟韵儿姐姐打声招呼吗?”鸢儿天真地望着明哲。 若是一般人,恐怕又要被鸢儿天真无邪的笑容欺骗,但明哲是谁,鸢儿的亲哥哥,就她这点小心思,明哲岂会看不出?明哲又不是第一次上她的当啦! 她这句话里只提了韵儿一人,明显是故意挖坑,让明哲往里跳。明哲熬夜太久,精神确实有些恍惚,但这句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鸢儿就是故意埋伏他一手。 “鸢儿,你这话里有话?那么多人你不提,为何只提了韵儿一人?你是不是故意整我?” 明哲把话挑明了,鸢儿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你说的不错,我就是故意整你!谁叫你最近跟韵儿姐姐走得那么近,都不搭理鸢儿一下!” 鸢儿委屈的样子,再加上那幽怨的眼神,明哲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明哲深吸一口气,调侃道:“这附近怎么有一股醋味?鸢儿,你嗅到了吗?” 鸢儿往明哲肩上来了一拳,“叫你胡说!” 这一拳软绵绵的,就像是打在棉花上一样,根本没用力,但明哲还是装作一副表情痛苦的样子,捂住肩膀,无痛呻吟:“鸢儿,你这下手也太重了!” “你别胡说,我明明下手很轻的!”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鸢儿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她没收住力,一拳打在明哲的旧伤上,旧疾复发,那可就糟了! “好了,不跟你闹了!”明哲收起表情,握住鸢儿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我承认,最近确实跟韵儿走得近了些,但那仅限于同伴之间的互帮互助,绝无踰矩之举,你不至于吃醋?再者说,你才是我妹,你担心什么呢?怕我被人拐了去?” 鸢儿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绯红,不敢直视明哲,“我不是,我没有!我才不担心你被人拐了去,我主要担心韵儿姐姐被你拐了去,你这种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韵儿姐姐就是被你卖,她也不会察觉,甚至人被卖了还在为你数钱!要我说,韵儿姐姐就是没看清你的为人,才会上你的当,跟你出来走这么一遭!” 明哲当场一愣,“这话听上去,我怎么像是人贩子似的?” “你不就是人贩子吗?”鸢儿反问道。 明哲那叫一个震惊,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哪,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我若是人贩子,我拐卖他们?一个王府千金,一个相府千金,一个武侯府少公子,一个怡红楼花魁,这么大的阵仗,哪一个人贩子见了不两腿打颤?她爹诚王赵明诚,她爹宰相南宫明,随便一个都能把我抽筋扒皮、千刀万剐,我吃饱了撑的拐卖他们?我陆渊就算不是一个好人,也不会蠢到做这种作死的事!鸢儿,你开玩笑也不带这样的!” “我没说你拐卖的是他们呀!” “不是他们?那还有谁?不会是你?”明哲看见鸢儿藏有深意的表情,估摸着八九不离十。 跟鸢儿聊了这么久,明哲忽然意识到天快亮了,再不睡就没机会睡了,“鸢儿,咱们别聊天了!求你让我睡一会儿!我真的很累!” 鸢儿本来睡得好好的,被明哲这么一闹,她现在是睡意全无,异常兴奋,她睡不着觉,就想找人说说话,但总不能影响到别人,她就只能烦明哲了。 “哥哥,你再陪鸢儿说说话嘛!”鸢儿继续在明哲身边闹腾,明哲刚闭上眼睛,才眯了一会儿,就又被迫睁开。 “我这一晚上的,都是造了些什么孽!”明哲悔不当初,现在也只能受罪了。 明哲努力稳住自己,调节气息,放宽心神,“鸢儿,要不这样好了,我跟你说一个秘密,你就让你哥好好睡一觉,别闹腾,行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鸢儿爽快地答应了明哲条件。 明哲看了一眼四周,确定没问题后,示意鸢儿:“你附耳过来!” 鸢儿把耳朵凑了过去,明哲窃窃私语几句,鸢儿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震惊。 “这是真的?”鸢儿有些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你看他那副表情,盯着人家看得那么久,典型的花痴样!”一想起他那副花痴样,明哲忍不住吐槽两句。 鸢儿回想起他刚才的样子,确实与明哲所言相差无几。 “那这事她知道吗?” “你问我,还不如问她本人,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知她是怎么想的。不过以她的性子,如果她知道那人盯着自己犯花痴,估计她二话不说直接两拳抡过去!那场面想想都刺激。” 明哲搁这儿幸灾乐祸,都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不像鸢儿,还知道考虑别人,“那这事要告诉她吗?” “随你的便,你说的时候,别把我扯进来就行!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说,你还是不告诉她为好,免得闹出事端,谁都不好下台!有句话说得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即便你不说,她也会知道的。作为兄长,我奉劝你一句,有些事还是不管为好,免得牵连自己!” 他跟鸢儿的交易已经达成,多余的话他也不便说,打了个哈欠,便倒头又睡。 鸢儿也是信守承诺的人,她既然说不打扰明哲,那便不会烦他,但她还是睡不着,现在回去估摸着大伙也都睡了。大伙也都累了一天,半夜还被弄醒,她实在不想打搅大伙。无处可去,她就只能守在明哲身边。 明哲看上去是睡着了,但还是留了个心眼,不管怎么说,鸢儿也是他妹妹,他不心疼,谁心疼。 鸢儿坐在地上,背靠大树,身旁便是明哲。远处的火光依稀可见,大伙围坐在火堆旁,一言不发,低下头,闭上眼,进入梦乡。在天权、开阳的周围,还残留着吃剩下的地瓜皮,明哲带回来的地瓜差不多让这两小子吃完了。天枢、天璇和天玑盘膝而坐;玉衡和摇光靠着彼此,依偎入眠;诗瑶和玉雪拿包袱当枕头,席地而睡;武烈手握含光,靠着一棵枯树,警惕入眠。 韵儿略微远离大伙,她躺在地上,背对火堆,目光所及之处便是鸢儿和明哲。她不知道他俩为何去了这么久不回来,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大伙的面说的?瞧鸢儿刚才生气的样子,明哲恐怕要费好大的劲才能哄好,真不知明哲做了什么让鸢儿如此生气。 韵儿把纯钧剑和龙渊剑挨在一起,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成为“龙渊剑主”,也从未想过自己能踏上这条侠义之路。 在明哲身上,她仿佛看了一个身影,熟悉而陌生,亲切而疏远,但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自己在何处见过这个人。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对她很重要,她留在明哲身边,很大程度上也是这个原因。她想找寻真相,但明哲似乎刻意瞒着她什么,总是遮遮掩掩,敷衍过去,要不然就是什么都不说。 就拿刚才发生的事说,明哲和鸢儿一去不回,大伙还以为他们出什么事了,哪曾想明哲事先留下了纸条,上面就只有四个字:难归,勿念! 有话不能直接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还真符合明哲的性子。 韵儿守着这两把剑,眼神开始恍惚,眼皮一张一翕,她也累了,既然他们不愿回来,那便随其意罢。 树林重归宁静,月光破云洒落,火光忽明忽暗,心事不可言语。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第四十七章 衣上征尘杂酒痕 清晨,一阵凉风拂面而过,寒意倏然袭来。抬头望去,悠悠高旻,阴云密布,日星隐曜,往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景象,今日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阴风怒号、云墨昏黑。 彻夜长明的火堆,仅剩下一缕火苗,在灰烬中顽强支撑,无人添柴,过不了多久,它也会熄灭。林间飞翔的鸟儿,四处寻觅食物,叽叽喳喳的叫声打破了树林的宁静,也吵醒了韵儿。 她很不情愿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四周,大伙都还没醒,只有她拖着一副疲倦的身子,板着一张不情愿的脸,搁这儿闷闷不乐。 正当她睡眼惺忪,准备倒头又睡时,她突然注意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外衣。她顿时打起了精神,睁大眼睛,往身上一瞧,不知是谁当心她着凉,拿外衣当被子,为她盖在身上。 她观望四周,没看到任何人影,低头一看,纯钧剑和龙渊剑整整齐齐地摆在地上,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不过心细的韵儿还是注意到了一丝细节,昨晚她明明把两把剑挨在一起,没有分开,可是现在这两把剑之间至少隔了一寸的距离,显然是有人动过了。 韵儿拿起盖在身上的外衣,仔细一看,这不是明哲的外衣吗? 明哲来京城数日,不是去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根本没有时间置办衣物。此去杭州,路途遥远,不准备几件换洗的衣物肯定是不行的。韵儿和鸢儿知道明哲身上有伤,尚需静养,不想他因为这些事而操劳,便按照他的尺寸,买了几件衣服塞进包袱里。这件外衣便是其中一件,不过在韵儿的印象里,这件外衣明哲都还没穿过,一直放在包袱里,为何无缘无故盖在她身上?莫非明哲来过? 韵儿全神贯注地思考这件事,殊不知她的身后正有一人悄悄靠近。 “想啥呢?”他突然拍了一下韵儿的肩膀,吓得韵儿浑身一颤,差点喊出声来,幸亏明哲及时捂住了她的嘴,要不然大伙都得被她吵醒。 “别喊,是我!”明哲的声音细若蚊吟,生怕吵醒大伙。 韵儿听出了明哲的声音,点点头,明哲这才缓缓松开手。 “明哲,你怎么在这里?你的外衣呢?你不是和鸢儿待在一起吗?鸢儿人呢?” 韵儿一口气连续问了几个问题,搞得明哲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 “这里人多眼杂,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别吵着他们。” 韵儿也觉得这里不方便讲话,怕吵醒大伙。 明哲指了指那边,韵儿立刻心领神会,两人一拍即合,朝着那边缓慢移动。明哲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两把剑,放轻脚步,一点一点往那边移动。韵儿慢慢起身,拿着外衣,悄悄跟在明哲身后,时不时往后看一眼,确认大伙没醒,才敢继续移动。 走了许久后,明哲远远地瞧了一眼,确认大伙还是没醒,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见明哲停了下来,韵儿迫不及待道:“明哲,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第一个问题,我为何会出现在那里?还不是为了找你!”明哲没好气地说。 “找我?为何?”韵儿百思不得其解。 “你和鸢儿没有一个是让我省心的!” 说起这个,明哲气不打一处来,他身上总共就这点家当,还都让她俩分了去。昨晚鸢儿靠在身边睡着了,明哲担心她着凉,便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她身上。明哲本以为这就完了,哪晓得韵儿也是一盏不省油的灯。他不放心大伙,回去看了一眼,大伙都睡得好好的,唯独韵儿一人别出心裁,不按套路出牌。明明有火堆保暖,她偏不要,非要睡得远远的,就不担心自己着凉。明哲不想管她嘛,于心不忍;管她嘛,又不长记性!明哲内心争斗了许久,还是担心她着凉,从包袱里拿了一件外衣,盖在她身上。 明哲在为她盖外衣的时候,注意到摆在地上的纯钧剑和龙渊剑。出于好奇心,明哲拿起纯钧剑,细细打量了一番。手振拂扬,其华捽如芙蓉始出。观其釽,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於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明哲心中慨叹:“不愧是尊贵无双之剑,剑锋似芙蓉雍雅而清冽,剑身似雪莲冰清而玉洁,剑刻似群星璀璨而辉煌。虽复倾城量金,珠玉竭河,犹不能得此一物,有市之乡二、骏马千疋、千户之都二,何足言哉!” 看完纯钧剑,明哲又拿起了龙渊剑,这把剑对他来说可是老朋友了! 伍子胥因奸臣所害,亡命天涯。楚国兵马一路追赶,伍子胥荒不择路,逃至长江之滨,只见江水浩荡,波涛滚滚。前阻大水,后有追兵,正在焦急万分之时,伍子胥发现上游有一条小船急速驶来,船上渔翁连声呼他上船。伍子胥上船后,小船迅速隐入芦花荡中,不见踪影,岸上追兵悻悻而去。渔翁将伍子胥载到岸边,为伍子胥取来酒食饱餐一顿,伍子胥千恩万谢,问渔翁姓名,渔翁笑言自己浪迹波涛,姓名何用,不足道之。伍子胥拜谢辞行,走了几步,心有顾虑又转身折回,从腰间解下祖传三世的宝剑——七星龙渊。欲以此剑赠予渔夫,并嘱托渔夫千万不可泄露自己的行踪。渔夫接过七星龙渊,仰天长叹:“搭救你,只因为你是国家忠良,并不图报,而今你疑我贪利少信,我只好以此剑示高洁!”话音刚落,渔夫便拔剑自刎,以证高洁。 这便是诚信高洁之剑——龙渊剑的典故。这个故事明哲不知听了多少遍,耳朵都快起老茧了,还有另一则典故明哲也是耳熟能详。 伍子胥在逃离楚国途中,有一次他饥困交加,见一位浣纱姑娘竹筐里有饭,便上前求乞。姑娘见他饿不成样,顿生恻隐之心,慨然相赠。伍子胥饱餐之后,再三道谢,临走之前,不忘叮嘱女子,切勿泄露其行踪。姑娘欣然答应了他。伍子胥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那位姑娘抱起一块大石头,自投濑水而死。原来她为了信守承诺,让伍子胥彻底放心,便以这样的方式表明心意。伍子胥见状,伤感不已。他咬破手指,在石上血书:“尔浣纱,我行乞;我腹饱,尔身溺。十年之后,千金报德!”后来伍子胥大仇得报,想要报恩这位姑娘,但苦于不知姑娘家住何处,于是就把千金投入她当时投河自尽的地方。此之谓千金报恩! 诚信高洁之人,愿以死明志,竭其所诚,守其明心,虽九死其犹未悔。伍子胥虽为龙渊剑主,但其诚信高洁远不及渔夫与浣纱姑娘。千金诚可贵,生命价更高,若为诚信故,两者皆可抛。 何为剑主,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剑主?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明哲,他看不清,也想不明白。自己身为龙渊剑主,肩上的使命与这把剑的意义,有着怎样的关系? 明哲回过神来,不知自己守在这里多久了,他还得回去照看鸢儿。他把两剑放回原处,并未在意这两把剑原本摆放的位置。 明哲把外衣分给了鸢儿和韵儿,又把自己的佩剑留给了韵儿,身上就只剩下一支竹笛。 夜晚凉风飕飕,明哲身上就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衣,那叫一个清爽,冷得他瑟瑟发抖,蜷缩作一团,一整晚都没睡好。 “这怪我吗?谁叫你一整夜都不回来!”明哲都还没抱怨,韵儿却倒打一耙。 “你还有理咯!”明哲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你若早点回来,我也不必守在那里,害我等了许久,都没看见你俩的身影。” 明哲话都到嘴边了,就快呼之欲出了,可是韵儿这句话如同一盆凉水,直接泼在明哲头上,把他的怒火都浇灭了,“等我?为何?” “明知故问!”韵儿不想搭理明哲。 明哲忽然来了兴趣,调侃道:“堂堂南宫世家大小姐,也在乎我一个闲云野鹤的粗鄙之人?不怕滑天下之大稽?” 经明哲这么一说,韵儿脸都红了,连忙背过身去,“明哲,你若再这么说,我可就不理你啦!” 明哲也知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有些玩笑,适可而止,以韵儿的脾气,再说下去,难保她不会生气,“行,我不说了!咱们快些走!别让鸢儿在那边等得太久!” “鸢儿,醒了?”韵儿惊奇道。 “她醒得比你早,而我醒得比你俩都早!可谓是彻夜未眠!”明哲抱怨道。 “那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吃早餐呗!如果等天权、开阳那两个小子醒了,咱们什么都吃不到!再者说,我就备了三个人的份,若不是你跟鸢儿的关系最好,连吃个早饭都得带上你,我才懒得叫你!你若不去,也随你的便,大不了回去继续睡,我去叫诗瑶也行!” 经过昨晚一役,明哲长了心眼,说什么也不能带上天权、开阳,要不然什么都吃不到。他本想和鸢儿共进早餐,哪曾想,吃个早饭,鸢儿非得带上韵儿,明哲拗不过她,只能妥协,老老实实去找韵儿,把她带过来。 “你从哪里弄来的早餐?” 韵儿的问题是真的多,明哲都不想回答了,“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可是……”韵儿话还没说完,明哲突然拉住她的手,直接拽着她走。 “我的大小姐啊,你可少说点话!”堵住韵儿嘴的最好办法,便是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 明哲拉着她,一路往林子里走,走了一会儿,便看见鸢儿正坐在那里等他们。 “哥哥!”鸢儿看见明哲,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鸢儿此时身上还披着明哲的外衣,怪不得明哲去接韵儿的时候,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内衣,原来他的外衣在鸢儿这里。 “韵儿姐姐!”鸢儿拉着韵儿的手,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 明哲又在这边生了一堆火,火堆旁还有用树枝串起来的野雉,瞧样子应该烤得差不多了。 这只野雉是明哲一大早上打猎得来的。今日天气阴沉,寒风阵阵,明哲冷得睡不着觉,只得起来活动一下筋骨,维持体温。他无意间看见一只野雉从那边的林子经过,正愁今天的早饭没有着落,这只野雉的出现,无疑解决了这个问题。 昨晚天权、开阳两小子把明哲辛辛苦苦找来的地瓜都吃了,害得明哲饿了一整晚,那种饥寒交迫的感觉,让明哲瞬间回到他和鸢儿一起住在村子里的那段日子。 时值腊月,大雪封山,村子里的人都出不去,即便有钱,也换不到粮食,更别提明哲和鸢儿这种穷苦人家,没钱没粮,家徒四壁,衣衫褴褛,只有一间破房子,勉强住人。家里的粮缸早就见底了,寒风刺骨,大雪封山,别说野菜了,就连枯树叶也找不到半点影子。明哲本想着找邻居家借点粮食,可是一想到领居家一家五口人,带着一个老人和两个小孩,家里的那点粮食肯定不够吃,明哲于心不忍,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借不到粮食,明哲和鸢儿只能活活挨饿,明哲尚且不要紧,但鸢儿从小体弱多病,饿的时间久了,肯定会出大问题。明哲思来想去,决定冒着皑皑大雪,去山上找点食物。 明哲身上裹着一件破棉袄,还是抵不过刺骨的寒风。雪下得很大,门前的积雪都快淹没他的膝盖,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费力。娘亲临终前,叫他照顾好鸢儿,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鸢儿挨饿,秉持这个信念,明哲鼓足勇气,在雪中前行。 白雪茫茫,放眼望去,除了白色,还是白色,一望无际的白色! 白色象征纯洁,但有时候白色也象征恐惧。它可以吞没一个活生生的人,一点一点瓦解他的希望,让他对白色充满恐惧,直至惨死于其中。死亡不一定是肉体上的死亡,亦可是灵魂上的死亡,即心死。庄子曾言:“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试想当你置身于一片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中,放眼望去,所至之处,皆是白色,这种感觉令人窒息,你的内心深处油然生出一丝恐惧,恐惧会随着你的焦躁不安,一点一点壮大,直至完全吞噬你的灵魂。 有时候,生与死不过一念之间。 明哲体验过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当他看见满山遍野皆是白色的时候,他内心深处的恐惧不断怂恿他,挑唆他,让他前进,让他放弃。 明哲脑子里一片混乱,眼前白茫茫一片,迷迷糊糊,仿佛失明了似的。就在这时,他手中的镰刀划破了手指,疼痛让他瞬间清醒,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落,落在冰清玉洁的白雪上。这是千里雪地里的一抹鲜红,这是万丈深渊里的一点希望。 疼痛给予他清醒,血色给予他希望。他拿着镰刀,任由鲜血流淌,滴落在白雪上,化作一朵朵艳丽的梅花,给银装素裹的大地,带来生的气息,消弭心中的恐惧,无畏前行。 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傍晚,天黑得很快,寒风飕飕,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点燃一盏油灯,那是寒风中的一点温暖。 明哲推开门,寒风跟着进来,关上门,寒风无情地拍打着门窗,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这是寒风的演奏的曲子,也是严冬里挨家挨户都能听见的曲子。 明哲把今天的收获都放在了桌上,那是埋藏在冻土里的土豆,准确来说应该是冻土豆,明哲把它们倒在桌上的时候,就像是把一堆石头倒在桌上。鸢儿拿起一个冻土豆,敲了敲,毫不夸张的说,硬度足以媲美石头,用来砸核桃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明哲也知道这些冻土豆硬如坚石,但在大雪覆盖的土地里,只有这些埋在地下的土豆,才能留下来,若是长在地上,哪轮到他们?恐怕早就被他人采走了!明哲出门时,只带了镰刀,为了挖这些土豆,他可费了好大劲,既是用刀挖又是用手刨,手上的老茧都被磨破了,冰冷的冻土锥心刺骨,冻得他的手红一块紫一块,都快没知觉了。手指上的那道口子,直接裂开,血被冻住,凝结在伤口上,麻木而无知觉。 这些冻土豆都是明哲用命换来的,鸢儿心疼明哲,哪会挑三拣四,有吃的就挺不错了!家里啥也没有,只有一口锅和几捆柴,明哲在门口舀了一锅雪,然后架在炉灶上,点燃柴火,融化雪水,再拿两个冻土豆丢进锅里,盖上锅盖。 明哲本想加一丢丢盐,可是打开盐罐一瞧,里面空无一物,只能将就着,水煮土豆,不加任何佐料,原汁原味。冻土豆的味道明哲至今都还记得,那味道仿佛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每一次看到土豆,明哲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冻土豆的味道,不能说奇怪,只能说毫无味道可言,完全只是为了充饥。不过鸢儿吃的时候,还是面露笑容,她不在乎冻土豆的味道有多奇怪,她只在乎明哲,只要有明哲在,什么都是美好的。哪怕是吃土,也无所谓。 明哲以命搏命,只为换她一命,不说值不值得,但言愿不愿意。 第四十八章 山下兰芽短浸溪 鸢儿和韵儿安安静静地坐在火堆旁,听明哲讲述过往的旧事。 明哲和鸢儿在村子里生活的那段日子,明哲至今都还记得,不敢说完完全全,但一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深植于脑海,挥之不去。那段日子,有苦有甜,有悲有喜,明哲也说不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与鸢儿而言,无论过去多久,无论经历多少事,那段记忆将一直停留于脑海,任凭岁月漫长、斗转星移,亦不可消弭。那是仅属于她和明哲的记忆。在鸢儿眼中,明哲是一道风景,一道只属于她的风景。她追着明哲,在幽暗的小河旁,在夕阳的黄昏下,在绝美的凄柔里,拉着明哲的衣袂,不回头,不后悔。一抹微笑、一个手势、一张侧脸、一句话语,倾听了岁月,忘怀了时光。那些年,只属于他们的难舍难分…… 韵儿只是一个旁听者,她羡慕鸢儿生来便可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地生活,她嫉妒明哲有一个惟命是从、听话懂事的妹妹,她恨自己为何身居尊位,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却感觉不到任何喜悦之情。 旁人羡慕的、穷极一生追求的,在她眼中,或许什么都不是。若有重来的机会,她宁愿出生在贫苦人家,哪怕一生都只能过着穷苦日子,那也好过生来便被囚禁在京城,连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受他人管控。她受够了这种命运掌控在他人手中的日子。 凭什么明哲和鸢儿可以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而她就只能待在京城,处处受人监视?凭什么明哲身边可以有一个知心知底的人,而她身边却无一个畅谈心扉的人,甚至连朋友都寥寥无几?韵儿自知一切不公平,却无话可说,她总不能因为羡慕他人,便无缘无故地抱怨人家。何况这两人对她来说还不一般。 韵儿与鸢儿相处不过短短几日,她便把鸢儿当作亲妹妹一样看待,藏在心里的那些话,她都毫不保留地告诉鸢儿。与她而言,鸢儿身上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这或许便是鸢儿平易近人的原因! 明哲这个人就很奇怪,在他身上,韵儿总是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感,似乎他们早就见过面,只是想不起来罢!自从见到明哲的第一面起,韵儿脑海中总是闪过一些模糊不清的画面,但一看到那些画面,心底便油然生出一种熟悉感。她脑海里有两个声音,一个叫她无条件相信明哲,一个叫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明哲。两者截然相反,韵儿也不知道自己该选择谁。 她时不时跟明哲开玩笑,故意惹明哲生气,只是她觉得明哲不会真正生她的气,无论自己做错什么,明哲最终都会原谅她。这种感觉便是她顺从前者的结果,她相信明哲不会跟她闹不欢,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错。韵儿渐渐偏向前者,她尝试让自己无条件相信明哲,但是另外一个声音总会跳出来,斥责她的做法。就这样,在两者的共同影响下,韵儿做不到让自己完全相信明哲,明哲每次背着她做事的时候,她总会留一个心眼。她试图从明哲身上寻求答案,但明哲每次都是避而不答,要不就是故意拖延,没个准信! 一声清脆的响指,忽然惊醒了她们,韵儿和鸢儿回过头,定睛一看,明哲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俩身后,板着一张脸,“我说二位,想啥呢?这么入迷!要不说来听听?” 明哲都不知道如何形容她俩,半天不说话,时而面露喜色,时而丧着一张脸,就像傻子一样,甚至明哲跑到她俩身后,她俩都没在意。 明哲就好奇了,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她俩悲喜交加? 韵儿和鸢儿看了彼此一眼,低着头,羞而不语。 看她俩低头不语,明哲继续说:“低着头干嘛?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是我说错话了?” 不管明哲说什么,她俩就是沉默不语。明哲也没辙,拿她俩没办法。 “行!你俩都不愿说,那便我说!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俩最好记在心里,不要告诉任何人,即便是玉雪他们,也不要说!” 转眼间,明哲突然变得严肃,韵儿和鸢儿有些猝不及防。 听明哲这话的意思,接下说的事似乎很重要,就连玉雪他们都不能说,想来明哲趁着大伙还在熟睡,一大早便把韵儿带到这里,不单单只是为了吃早饭,还有一些重要的事需要交代给她们两个。 “第一件事,洛阳城即将举办一场论剑大赛,到时候,天下剑客汇聚一堂,以剑会友,以武论道,我们正好可以去凑凑热闹,开开眼界,见识见识什么叫作真正的剑客!别一天到晚都以为自己的剑术有多么了不起,在真正的剑客面前,你们那些散乱的剑术,根本不值一哂,人家都不愿多看一眼,枉负自己还是名剑剑主!” 经过昨晚一役,明哲深刻意识到,以目前的实力来说,他们顶多算得上二流货色,跟那些一流剑客相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简直是隔山千重、望水千里,不在一个档次。 名剑择主,不看其剑术造诣有多高,也不看其天赋有多出众,只看缘分。若是有缘,纵不识,亦相逢;若是无缘,纵强求,亦不得。 每个人的道不同,走的路也不同。剑术可以慢慢练,但剑道只能自行参悟。他们待在京城太久,养尊处优,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差距在哪里。纵使从现在开始练剑,也不知何时才能参悟出属于自己的剑道。何况他们的时间本来就没多少。 “明哲,你不必说的如此过分?我知道我们的剑术比不上你,但你也不必这样打击我们?再说昨晚,我们也没输嘛!顶多算个平手,你何必如此动怒呢?”韵儿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想着为自己开脱。 “我说韵儿,你也太自信了!若不是我带走了天权和开阳,致使他们的阵法残缺,你们五个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对手!人家无论是剑术,还是剑道,都远胜你们,你们拿什么跟人家打?仗着自己手握名剑,便可目中无人?若是如此,那我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明哲实在想不出韵儿哪来的自信说出这种话,轻描淡写不说,居然还从容不迫,未免也太宽心了! “行!你说的有理,我们去便是!”韵儿自知不占理,认栽道。 瞧她那埋怨的眼神,敷衍的语气,明摆着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明哲操碎了心,人家却不领情,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第二件事,天枢等人此行也是去洛阳城参加论剑大赛,不过我们此行,先去应天府,再到洛阳城,我算过了其间相差不过一周的路程,应该还来得及。等大伙都醒了,我会跟他们解释,我们在此别过,到洛阳城再相聚。” 陆渊明知天枢等人此行的目的也是去洛阳城参加论剑大赛,为何偏偏要绕一段路,先去应天府,再到洛阳城?这难道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吗?大家一路同行不好吗?正所谓人多力量大,路上还能相互照应。 明哲就猜到她们会这么想,“比起势单力薄,人多力量大,说的不错!你们不愿绕路也行,反正这件事也与你们没有太大的关系,你只需把东西还给我,我一个人去足矣!” 看着明哲摊开的手,韵儿很是不解,她又没拿明哲的东西,明哲找她要什么? “明哲,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有拿过你的东西吗?” 韵儿这么一说,倒是点醒了明哲,“抱歉!嘴瓢了!不是还,而是借!” 韵儿当场一愣,明哲还会找她借东西?这太不可思议了! 鸢儿也不理解明哲这话的意思。 “明哲,你要借什么?借剑还是借钱?”韵儿身上就这点东西,其他的她也拿不出来。 明哲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相令!” 韵儿睁大眼睛,怔住望着明哲。相令是明哲亲手交给她的,现在明哲又要借相令,韵儿觉得这背后肯定藏着什么秘密。相比圣旨,相令的作用不是很大,况且地方官府也不一定认得相令,明哲若是要去应天府办事,大不了塞点钱意思意思,没准就办成了,何必要借相令呢?除非他去应天府的目的不是找官府,而是找秣房! 相令最大的用处便是调遣秣房,这一点韵儿心知肚明。秣房隶属相府,不归朝堂掌管,要想差遣秣房,唯一的凭证便是相令。当初在京城的时候,明哲便是凭借相令,调遣刺杀课,找来一堆八品高手,隐藏在怡红楼附近,等待敌人上钩。韵儿记得一清二楚,也是在那个时候,明哲把相令交到了她的手中。 明哲借相令,肯定是为了调遣秣房,他不带韵儿等人一起去,肯定是有一些秘密不想让他们知晓,故意瞒着不说。不过明哲的心思既然被韵儿猜到了,那他就别想这么简单摆脱他们。 “明哲,你借相令干嘛?是不是想找秣房办事?”韵儿不怀好意地望着明哲。 明哲肯定不能说出自己的打算,欲盖弥彰道:“这你就不用管了!你只需要把相令交给我就行!其余的无需你们操心!你们先去洛阳城待着,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玩的愉快,账都算在我头上。等我回来,一切都办妥了!” “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借相令的目的就是想找秣房办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明哲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说的不错,我确实是想找秣房办事,至于办何事,这就与你们无关啦!你们无须淌这趟浑水,安安心心地待在洛阳城,等我回来,一切都办妥了!” 明哲啥也不说,只顾借相令,韵儿肯定不能答应他。 “明哲,这里就我们三个,鸢儿是你妹妹,我是丞相之女,秣房隶属相府,你要调遣秣房,我可以答应你,但你至少要把目的说出来!” 韵儿不肯松口,明哲只能看向鸢儿,“你也想知道吗?” 鸢儿摇摇头,轻声道:“哥哥愿意说,鸢儿便听;哥哥不愿说,鸢儿便不问!鸢儿只是担心哥哥此去孤身一人,无人照料,路上万一遇到危险,那可怎么办?鸢儿不怕辛苦,愿意与哥哥同行!不管哥哥去哪儿,鸢儿永远跟在哥哥身后!” 明哲左看了一眼韵儿,右看了一眼鸢儿,叹息道:“你俩若是同一人,那该有多好!” 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实则意味深长。鸢儿和韵儿暂且听不出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在不久的将来,她们终会明白一切。 “我找秣房,不过是想借用二处情报部,安插几个探子罢了!” 明哲这次居然这么容易便妥协了,这属实意料不到,韵儿和鸢儿也是吃了一惊。不过话说回来,明哲没事安插探子干嘛?他又不是朝廷命官,哪儿来的政敌?给谁安插探子? 瞧她俩不解的样子,就差把问号写在脸上了。 “本来这件事我暂时不想告诉你们,但你们非要问,那我只好说出来了!从汴京到杭州,走捷径,不出一个月便可到达,可我偏偏要绕远路,你们可知道这是为何?” 明哲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起韵儿就来气。放着近路不走,偏偏要绕远路,不知明哲是咋想的。临走前,明哲说在路上跟大伙解释,可直到现在,他还是啥也没说。 看见韵儿脸上浮现不悦之色,明哲也不打哑谜了,直言道:“不是我故意绕远路,而是我不得不绕路。如今江南一带,包括两浙路、福建路,都已沦陷。叛军掌控了水陆两路,要想从庐州直达杭州,简直是白日做梦。所以我不得不临时改变路程,转江陵府,迁潭州,剩下的路还得靠我们一步一步挺进!现在你们总该明白我的苦楚了!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说了,你们也帮不了我,还连累你们一起。” 明哲把那封奏章上的内容大致说了一遍,有的地方则是一笔带过。鸢儿和韵儿听了明哲的话,大为震惊,她们万万没想到,南方发生了这么严重的暴乱,而京城居然还安之若素,处之泰然,看不出一点慌张的样子。当然这还得多亏朝廷对消息的封锁。 明知南方诸地已沦陷,朝廷居然还不调遣军队,平定叛乱。非要等叛军打到京城,朝廷才知道出兵剿寇?韵儿心中顿时火冒三丈,这么重要的事,不及时告知百姓,居然还封锁消息,妄图将此事隐瞒下去。鸢儿也极不赞同朝廷的做法,这无疑是用纸包住火,终有一日火会烧穿外表的纸。 “别搁这儿埋怨了,埋怨也没有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要做的不是谴责朝廷的做法,而是要想方设法极力挽救,不能让这件事继续发生下去!要不然,北方的敌人还没打进来,大宋就得亡于内乱了!” 明哲的话不无道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而是要平定叛乱,剿寇灭贼。但是朝廷按兵不动,任由事态发展,再这样下去,叛军都打到天子脚下了!到那个时候,朝廷再出兵剿寇已经太晚了!所幸明哲已经有了对策。 “现在你们总该知道我为何要安插探子了!叛军盘踞江南一带,以杭州为主营,严防死守,而且叛军封锁了交通要道,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消息不流通,这也是为何朝廷封锁消息这么久,迟迟没有被人揭发的原因。知情者全都被控制在叛军的手中,即便有几个侥幸逃出来的,半道上也该饿死了,要不就是被叛军追杀而亡,很难留下活口。现在杭州城内的情况,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如何剿灭叛军?我安插探子,潜入杭州,无非是想重启安置在杭州城内的秣房,这样一来我们就有内应了,叛军的动向亦可及时知晓。” 论收集情报哪家强,秣房当属第一! 二处情报部,培养了一批优秀探子,不夸张的说,出入敌营,不过探囊取物。派他们去杭州城当内应,再合适不过了!这也是明哲的第一步,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 不清楚敌军动向、城防布围,即便集合了军队,也只是空有威慑罢了。明哲的构想不错,但要想围剿叛军,不单单依靠兵力,更要靠脑子,不能莽撞行事,把军队全部推到前线,那样只会白白牺牲更多人的性命。 一旦知道了敌军动向、城防布围,明哲便可做好充足的打算,以智取胜,四两拨千斤。以最轻的代价,换取最终的胜利。 不过明哲为何非要从应天府调遣秣房,应天府距离杭州如此远,这不费事吗?他们此行途径庐州,从庐州调遣秣房,距离上便占据了优势,这不更好吗?明哲如此精细的人,不会没有发觉这一点。除非他说的不是实话,从应天府调遣秣房,不是为了监视杭州,而是另作他用。 韵儿和鸢儿光顾着如何剿灭叛军,顺着明哲的思路走,却忽略了这关键的一点。这才让明哲的计划有了可乘之机。 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九章 松间沙路净无泥 恍惚间,武烈听见一声响指,他揉了揉太阳穴,睁开眼睛,只见明哲蹲在火堆旁,往火堆里添柴。他看向周围,天权和开阳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满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整个人没精打采、生无可恋,好似丢了魂一样,这也不怪他俩,昨晚折腾了一宿,大伙都没睡好。 武烈虽然醒了,但整个人还是一副疲倦不堪的样子,经过前半夜的折腾,后半夜他实在无法安心入眠,深怕再生变故,即便睡着了,手里也还紧紧握住含光剑,以备不时之需。 武烈看见明哲回来了,打了声招呼:“陆兄,你回来啦!” 明哲将拾来的木柴全都丢进火堆里,然后拍了拍手,甩掉手上的灰尘,捡起旁边的水袋,顺手就丢给武烈。 “先洗把脸!清醒清醒!” 武烈接过水袋,拔开塞子,往手里倒了点水,然后往脸上一泼,一股清凉感瞬间将他拉回到现实,整个人清醒了许多,不再像刚才那般昏昏沉沉。他觉得还不过瘾,又往脸上泼水,恰巧一阵凉风吹过,那种清凉的感觉,仿佛将人带到雪山之巅,头脑瞬间清醒,疲倦不堪的样子终归有所好转。 他抹去附着在脸上的水珠,拿起水袋,脖子一仰,咕噜咕噜往肚子里灌水,喝足后,他盖上塞子,把水袋还给了明哲,“多谢!” 此刻,大伙都清醒了,他们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坐在地上,围绕火堆取暖。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样,抬头望去,厚厚的云层覆盖了整片天空,不见一抹阳光。林间时不时吹起一阵凉风,枝叶随风摇摆,发出沙沙的声音。山涧溪流旁的兰草抽出嫩绿的枝芽,浸泡在清澈见底的溪水里。松间的沙石小路,静谧幽然,洁净无泥。鸟儿成群结队地站在树梢,望着明哲等人,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或许是向他们问好,抑或是嘲笑他们。 韵儿和鸢儿从包袱里拿出了仅剩的一点干粮,分给大伙,本来他们就没带多少干粮,一下子多了七个人,他们那点干粮根本不够分,每个人得到的不过一点点罢了,还不够塞牙缝呢! 明哲、韵儿和鸢儿三人,为人表率,将自己的干粮留给了大伙。还不等他们开口,天权和开阳一把抢过他们手中的干粮,二话不说就往嘴里塞,这一幕惊呆了三人。 明哲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不禁惊叹:“我去!这两个是饿死鬼投胎?这么能吃!昨晚那么多地瓜都进他俩肚子里,居然还没吃饱!我现在严重怀疑他俩的肚子就是个无底洞,根本填不满嘛!” 韵儿和鸢儿看了一眼明哲的表情,即便明哲啥也不说,她俩也知道此刻明哲心里在想什么。 “你哥遇上这两个贪吃鬼,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韵儿凑近鸢儿耳边,低声细语道。 “人无完人,玉无不瑕,每个人都有不足之处,不过他俩确实有些过分了!” 韵儿本以为一向温柔体贴的鸢儿会站在中立的角度,没想到鸢儿这一次居然会偏向她,属实出乎意料。 龙有逆鳞,撄之必怒。要怪就怪天权和开阳触碰了鸢儿的底线,谁叫他俩这么贪吃,连明哲特意带给鸢儿的糖果都不放过。鸢儿可以接受其他人,唯独他俩鸢儿心存芥蒂。 瞧大伙吃得差不多了,明哲也该开口说话了。 “恕在下冒昧,不知阁下师从哪位高人,欲往何方?” “在下天枢,师从天河山庄紫阳居士,他们是我的师弟师妹,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我等奉师命,欲往洛阳城,参加五年一度的论剑大赛。不知阁下意为何?” 与明哲所料无误,他们的名字果真是对应天上的北斗七星。不过明哲在意的不是这里,而是天枢口中的天河山庄。江湖上的门派大大小小加在一起,不说成千,也有上百。其中以天师门为尊,只因天师门乃位列五宗师的道宗所建。 道宗姓吕名尘,世人称之吕祖。 仙道古今问,一语何成谌,人间贪痴念,终归了红尘。 天下五大宗师,道宗虽位居其四,但他的名号一点也不差于前四者。 古今多少人求仙问道,然成仙者寥寥数人耳! 朝游碧峰三十六,夜上天坛月边宿。 仙人携我搴玉英,坛上夜半东方明。 仙钟撞撞近海日,海中离离三山出。 霞梯赤城遥可分,霓旌绛节倚彤云。 八鸾五凤纷在御,王母欲上朝元君。 群仙指此为我说,几见尘飞沧海竭。 竦身别我期丹宫,空山处处遗清风。 九州下视杳未旦,一皆梦中。 始知武皇求不死,去逐瀛洲羡门子。(选自唐代诗人李益之作《登天坛夜见海日》) 秦始皇二十八年,嬴政二次出巡,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前往渤海。 抵达海边,秦始皇登上芝罘岛,纵情浓览。只见云海之间,山川林木时隐时现,蔚然壮观,尤令秦始皇心驰神往。这种景象,本是海市蜃楼,但方士为迎合秦始皇,将其说成传说中的海上仙境。 徐福乘机上书,说海中有蓬莱、方丈、赢洲三座仙山,有仙人居住,可得长生仙药。秦始皇闻之欣然,随令徐福带童男、童女数千人出海求取仙药。他本人则在此留连忘返,静候佳音。然而等来的只是徐福空手而归。 徐福自称见到海神,海神以礼物太薄,拒绝给予仙药。对此,秦始皇深信不疑,增派童男、童女三千人及工匠、技师、谷物,令徐福二次出海。秦始皇则不肯离开,一直等候三月,不见徐福归来,才怅然而返。 其后几年,有些怪迂苟合之徒,如卢生、韩终、徐福、侯生,都投奔秦朝。 卢生蛊惑秦始皇:“我们寻找灵芝、奇药和仙人一直找不到,一定是有什么东西与他们相克。我们建议您不时秘密出行,来驱逐恶鬼。恶鬼避开了,神仙真人便会到来。您居住的地方如果让臣子们知道,就会妨碍与神仙交往,希望您住的宫室不要让别人知道。这样不死之药或许便能得到。” 秦始皇痴迷长生不老,便接受了卢生等人的蛊惑。他下令咸阳附近二百里馀内的二百七十座宫观都用天桥、甬道连接起来,把帷帐、钟鼓和美人都安置在里面,全部按照所登记的位置不得移动。始皇帝所到之处,若有人胆敢说出去,便判死罪。秦始皇又派卢生等入海寻求仙药,但都一无所获。 秦始皇三十七年,嬴政五次出巡,再次来琅琊。当年徐福入海寻找仙药,已经九年过去,一直未来归报。当即派人传召徐福,徐福连年航海,耗费很大,担心遭到重谴,便奏明秦始皇:“蓬莱仙山确实有仙药,出海时常遇蛟鱼阻拦,所以不能到达。请派弓箭手一同前往,用弓弩射击蛟鱼。” 秦始皇下令入海时带上渔具,备好弓弩。海船由琅琊起程,行数十里,经荣成山,再前行至芝罘岛,果然见到蛟鱼,当即弓弩齐射,蛟鱼中箭而死,沉入海底。秦始皇认为此后当可无虞,又命徐福入海求仙药。然而这次秦始皇再也等不到徐福音讯了。 海静天高景气殊,鲸睛失彩蚌潜珠。不知今夜越台上,望见瀛洲方丈无?(选自唐代诗人李群玉之作《中秋寄南海梁侍御》) 秦王政三十七年,秦始皇病逝于沙丘,千古一帝就此长眠。 始皇驾崩,然历朝历代求仙问道者,不计其数。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古往今来,成仙者屈指可数,吕祖便是其中一位。吕祖彻悟天道,开创门派,积善成德,诚交四海来宾,广纳八方信使,凡拜入天师门者,有教无类。 吕祖传经授道,培养了一批优秀弟子,这些人亦被称作“黄金一代”,任何一名弟子都堪称是人中龙凤。天师门日渐宏大,弟子广增不减,吕祖不可事事亲为,这些人也就成了新一代弟子的师兄师姐,掌管门中日常要务。门中弟子以剑道和拳术为主,以仙术为辅,修行吐纳之术,参悟天道之理。 天师门在初代弟子的领导下,逐渐走向辉煌,成为天下第一门派。其外门弟子皆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中翘楚,天资卓绝,根骨上佳;内门弟子则是通过宗门比试,从外门弟子筛选出的优秀精英,他们加以培养,便成为了天师门的骨干力量。这也是天师门百年而不衰的原因。 吕祖参悟天道,百年已过,仍长生不老。其开创门派,广收弟子,不过是积善成德,为尔等前缘铺路罢!如今天师门已然辉煌,他的功德圆满,是时候离去了! 那一日,天地异象,天边出现五彩云霞,四方仙鹤衔环来贺,溪中鱼跃,山中兽鸣,花鸟虫豸齐聚于天师门外,吕祖最后一次开坛授业,当着众弟子的面,坐化成仙,驾鹤西去。 众弟子齐呼:“恭送吕祖,归入仙途!” 天师门虽没了道宗,但其天下第一的名号,至今无一门派超越。 天河山庄在江湖中默默无闻,称不上大门派,与天师门相比,那可差远了!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鲜为人知的门派,却引起了明哲的注意。 “原是紫阳居士的弟子,失敬失敬!在下陆渊,字明哲,这位是舍妹,陆鸢,字予薇,其余人都是陆某的朋友,南宫韵,武烈,赵诗瑶,公孙玉雪。” 一听见公孙玉雪的名字,天枢等人当场就坐不住了! “难道这位便是怡红楼头牌,公孙剑器舞的传人,玉雪姑娘?”天枢脸上满是惊讶。 这也难怪,玉雪的名号,试问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一曲西河剑器,惊艳八方看客,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玉雪深得其母素云真传,凭借自身努力,将剑器舞发扬光大,现在公孙剑器舞已是名满江湖,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世人谈论剑器舞,玉雪的名号自然而然为世人知晓。 “天枢公子言重了,玉雪不过一介女流,若非得娘亲真传,不可能有今日之成就!”玉雪谦虚道。 “玉雪姑娘太过谦虚,你的剑器舞名震江湖,这天下想见你一面的人,数不胜数,我等不知哪来的福分,竟能亲眼见到玉雪姑娘,实乃三生有幸!”天枢等人万万没想到,他们出一趟远门,竟能见到传闻中的公孙玉雪,这一趟算是值了! 天枢等人只顾着跟玉雪说话,都没在乎明哲等人脸上的表情变化。明哲坐在一旁,话都插不上一句,就看见他们跟玉雪聊个没完,“我去,这么能聊,那我走?” 明哲强颜欢笑,耐性一点一点磨平。他实在坐不住了,故意清了清嗓子,“诸位,要不等我把话说完,你们再慢慢聊?” 天枢的目光迅速扫过每一个人的表情,这才意识到他们过于激动,行为举止失态,满怀歉意地说:“抱歉,我们失态了,还请见谅!” “无妨!听我把话说完就行!”明哲表面上客客气气,心里却是:“你丫的再敢无视我们,信不信我一剑砍死你们!” “我听闻阁下是要去洛阳城参加论剑大赛,巧了,我们也是!” 在场除了明哲、韵儿和鸢儿,脸上满是惊讶,现场一片寂静。 武烈此时心里在想:“论剑大赛?怎么没听他提起过?这不会是他刚刚想的?” 天枢此时心里在想:“他们是什么人?为何他们也要参加论剑大赛?玉雪姑娘为何跟这伙人待在一起?” 韵儿此时心里在想:“傻了!叫你不要说,你非要说,这下看你怎么收场!” 明哲此时心里在想:“我说都别呆着啊!给点反应!不然我很尴尬的!拜托,给点面子!” 天权此时心里在想:“玉雪姑娘要跟我们一路,那可太好啦!这样的绝世美女,别说一路了,就算天天跟在身边,都不会腻!” 诗瑶此时心里在想:“凌云这是闹哪一出?好端端的,为何要参加论剑大赛,还要跟这伙人同行?他们的来历听都没听说过,该不会是什么不入眼的下流门派?” 鸢儿看了一眼大伙,心里叹息道:“哥哥,这一次鸢儿也帮不了你了!” “没事,不用你帮!我自己能解决,就是有些尴尬罢!”鸢儿的耳边忽然响起明哲的声音。 鸢儿看向明哲,明哲却没在意鸢儿,自顾自摆弄火堆里的木柴。 “难道是我幻听了,哥哥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没幻听,我当然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别往我这边看,容易引起怀疑!”明哲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哥哥,你怎么知道鸢儿在想什么?难道是读心术?” “世上哪儿来的读心术?即便有,以你哥的悟性,十年也学不会!这不是读心术,而是秘语传音。别看其他人了,他们听不见。你心里在想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妹。帮哥办一件事,等会我走后……” 明哲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鸢儿居然都心领神会了!明哲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时候也差不多了,该叫醒他们了。 明哲打个响指,大伙如梦初醒,惊醒了过来。 明哲问天枢:“阁下考虑的如何?” 天枢一脸茫然,说话都不利索:“考……考虑什么?” “我说我出去办点事,这几日就麻烦阁下替我照顾他们,反正大伙都是同路,结伴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他们都同意了,只剩下你的抉择了!” 天枢整个人都傻了,明哲何时说过,为何他一点记忆都没有。 “你有……有说过这样的话吗?为何我记……记不得了?” “怕不会哦!要不然你再回忆回忆?”明哲又打个响指。 天枢脑海里闪过许多模糊的画面,虽然记不清,他好像确实听明哲说过。大伙和天枢也有同样的感受,虽然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受,但就是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好像确有此事。 “好……好像确有此事,不过带这么多人同行,实在有些不方便,我看还是……” 还不等天枢把话说完,明哲抢先一步说:“别急着拒绝嘛,听我把话说完!无论是你们还是我们,这一路的开销都算在我头上,你就带着他们在洛阳城中玩上几天,洛阳城戒备森严,再说还有几日便是论剑大赛了,这城中也不会掀起太大的风波,你们便踏踏实实地玩上几天,一切开销都算在我头上!这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你看意下如何?” 天枢等人出远门,身上也没带多少银两,若不是明哲等人慷慨解囊,他们现在都还饿着肚子,更别提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若是能解决一路上的开销,这对他们来说,确实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明哲他们看上去也不像坏人,帮人一把,也算是积善成德。再说只是几天而已,这群大活人又不是小孩,弄不丢。也如明哲说的那般,论剑大赛在即,洛阳城应该不会出现什么乱子。 再三权衡下,天枢决定:“既然陆兄都这么说了,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天枢兄别这么客气,应是我谢你才对!”明哲满意地笑了。 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第五十章 青山隐隐水迢迢 明哲与众人分别后,只身赶往应天府,连龙渊剑都留给了韵儿,身上仅带了一支竹笛。 他临走前,忽见天枢面相有异,掐指一算,非福即祸,天枢此行恐怕要倒大霉了! 明哲与天枢初识不久,算不上朋友,但他还是好心提醒一句:“红丝缠眼,不祸则殃;额上昏昏,君子多灾!天枢兄此行,还望多加小心!” 还不等天枢追问,明哲便已离去。天机不可泄露,明哲能提醒到这份上,已经够意思了! “哥哥,路上小心!”看见明哲离去的背影,鸢儿挥手道别。她本想和明哲一起走,但明哲执意把她留下,顺带交给她一个任务。 “陆兄,一路保重!”武烈为明哲送别。 明哲与武烈初次见面,便闹了点不愉快,彼此误会。经过几日的相处,武烈觉得明哲这个人还算不错,爱恨分明,昔日恩怨从不放在嘴上,可以深交。 大伙都在为明哲送别,只有一人例外,那就是韵儿。自从明哲和天枢谈妥后,韵儿便消失不见,到处都找不到她。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弄丢了!估计是去哪里方便,过一会儿便回来了!大伙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明哲背对大伙,挥手道别。 大伙只能看见明哲的后背,却看不见他脸上的嫌弃。 明哲心里嘀咕:“我只是去办事,又不是去赴死,至于弄得这么煽情吗?好似我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明哲越想越离谱,弄得他浑身一颤,后背凉飕飕的。 “算了,我还是赶紧走!”明哲加快了脚步,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走了没多久,明哲便到了山湾,一转角,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不在那里老实待着,跑这里干嘛?” “等你呗!”她自顾自观摩手中的佩剑,却没正眼瞧一回。 “我连鸢儿都没带上,你觉得我会带上你吗?”明哲不知她哪儿来的自信。 “凡事总有机会,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她似乎话中有话。 明哲也不惯着她,“我若是一意孤行呢?” “河南府在西京,应天府在南京,两地相隔,虽说不上远,但也不近。任凭你轻功再好,脚步赶得再急,一去一回,至少需要花费一周的时间,足够我闹一番事业了!” “你这是在威胁我!不过你的威胁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我已委托天枢替我照看你们,任凭你们闹得再大,有他看着你们,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就不信你们五个打得过他们七个!” 明哲就知道她会来这一招,早就做好了准备,任凭她巧舌如簧,明哲也不为所动。 “那我便告诉我爹,你欺负我!”她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你居然拿你爹威胁我!”明哲顿时感觉血气翻涌,紧紧捂住胸口。 明哲猜到了开头,却没料到这结局。他防住其他人,唯独漏了她还有这一招。 “明哲,你服不服气?”她得意地笑了。 “我不服气,但我也惹不起!大小姐,你说啥便是啥,我照做便是!” 明哲前一刻还血气方刚,摆出一副不肯低头的样子,可下一秒就认怂了。这世道拼实力是不行了,还得是拼爹。惹不起就是惹不起,实力再强也没用。 “明哲,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我还是讲人情的,你若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瞧她那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明哲心里那叫一个气,可他就是不能动手。 “人如尺蠖,能屈能伸,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忍!”明哲极力压制心中火气,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栽在她手上了。 “我陆渊做事,迅速果断,不需要考虑,咱们直接上路!”明哲打了个响指,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人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如今看来,此言不假啊!”韵儿收起龙渊剑,朝着明哲的方向走去。 商族始祖契,佐禹治水有功,封于商,后迁徙。后人便称商族居住之地为商丘。 商丘,东望淮北,西接开封,南襟亳州,北临济宁,交通发达,水运便利。运河与南四湖相连,是非常适宜的码头停靠区域,正是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促使睢阳城南运河沿岸,形成人烟稠密、商铺林立的繁华区域。 商丘运河两岸,夜市繁华,车水马龙。大桥上下,店铺林立,夜晚灯火辉煌,伎乐声闻数里。 黄昏过后,天色渐暗,南京城内,街道两旁的酒楼迎来了一天中最忙碌的时刻,客人的嘈杂声掩盖了夜晚的幽静,风过垂柳,微波荡漾,运河中的画舫点燃了千盏花灯,一下子灯火辉煌,通天彻明,吸引了无数游者前来观看。河岸对面,便是商丘城中最受欢迎的乐坊——淇泮。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这句耳熟能详的诗句便是取自诗经《卫风·氓》。 这是一首民间歌谣,以女子的口吻,率真地述说了其爱情的经历,由喜至悲,可歌可泣,是一帧情爱画卷的鲜活写照。诗中男女双方的矛盾冲突,从侧面反映了当时社会的背景,也将诗中女子情深意笃,爱得坦荡,爱得热烈。即便婚后成怨,也是用心专深的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婚前,她怀着对氓炽热的深情,勇敢地冲破了礼法的束缚,毅然决然和氓在一起,“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按理说,婚后的生活应该是和睦美好的。但事与愿违,她却被氓当牛马般使唤,甚至被打被弃,“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 “始乱终弃”四字,正可概括氓对女子的罪恶行为。她虽勇敢地冲破过封建的桎梏,但她的命运同那些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禁锢下,很不幸地异途同归了,“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也,不可说也”。 她对氓的负心,怨恨不已,这不是女人的过错,而是氓的反复无常,一而再再而三触碰女子的底线。爱屋及乌,爱一人,可包容他的一切,却不代表可无休止地纵容他。 她想起了幼时和氓在一起的经历,与今日的乖离相对比,斥责氓的虚伪和欺骗,既然氓不愿诚心悔过,那一切便随风而逝,终不可挽回,“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这则故事取自诗经,却也是淇泮乐坊的真实写照——来这里听曲的达官贵人,不过是图乐趣罢,遇到几个长得还不错的歌姬,就大把大把花钱,满嘴尽是花言巧语,说得人眼花缭乱,信以为真,可等新鲜感一过,他们便会始乱终弃,置之不理。 现实便是如此,它不仅存在于诗中,更存在于身边。 应天府出众之处不止于此,四大书院之首——睢阳书院便始于此。 大中祥符二年,邑民富人曹诚,在戚同文旧学之地出资三百万金,造舍一百五十间,聚书一千五百余卷,广招学生,并于次年聘请戚同文之孙戚舜宾为主院,以曹诚为助教,建立了书院。 “博延众生,讲习甚盛”,愿以学舍入官,真宗皇帝大为嘉叹,“面可其奏”,下诏表彰,端明殿学士盛度“文其记”,前参知政事陈尧佐“题其榜”,赐名“应天府书院”。 大中祥符七年,应天府又升格为南京,为宋朝三京之一。商丘濒临汴水,交通方便,商旅辐辏,隋唐以来,已发展成为一方都会。宋代的应天府书院就设立在商丘的繁华闹市中。时人称:“州郡置学始于此”,天下学校“视此而兴”,此时的应天书院又被称为“南京书院”。 天圣四年,范仲淹因丧母守制商丘,受知府晏殊之聘,主持应天书院。 范仲淹掌管应天府书院时,总结先师戚同文的教学方法,为书院制定出一系列学规,要求“为学次序”和“读书次序”,严格要求院生,固国本,厚民力,杜奸雄,明国事。 他还为应天书院,写下一篇千古流传之作《南京书院题名记》: 皇宋辟天下,建太平,功揭日月,泽注河汉,金革尘积,弦诵风布。乃有睢阳先生赠礼部侍郎戚公同文,以奋于丘园教育为乐。门弟子由文行而进者,自故兵部侍郎许公骧而下,凡若干人。先生之嗣,故都官郎中维、枢密直学士纶,并纯文浩学,世济其美,清德素行,贵而能贫。 祥符中,乡人曹氏,请以金三百万,建学于先生之庐。学士之子,殿中丞舜宾,时在私庭,俾干其裕;故太原奉常博士渎,时举贤良,始掌其教;故清河职方员外郎吉甫,时以管记,以领其纲。学士画一而上,真宗皇帝为之嘉叹,面可其奏。今端明殿学士,盛公侍郎度文其记,前参子政事陈公侍郎尧佐题其榜。 由是风乎四方,士也如狂,望兮梁园,归于鲁堂。辛甫如星,缝掖如云。讲义乎经,咏思乎文。经以明道,若太阳之御六合焉;文以通理,若四时之妙万物焉。诚以日至,义以日精。聚学为海,则九河我吞,百谷我尊;淬词为锋,则浮云我决,良玉我切。然则文学之器,天成不一。或醇醇而古,或郁郁于时;或峻于层云,或深于重渊。至于通《易》之神明,得《诗》之风化,洞《春秋》褒贬之法,达礼乐制作之情,善言二帝三王之书,博涉九流百家之说者,盖互有人焉。若夫廊朝其器,有忧天下之心。进可为卿大夫者,天人其学,能乐古人之道;退可为乡先生者,亦不无矣。 观夫三十年间,相继登科,而魁甲英雄,仪羽台阁,盖翩翩焉,未见其止。宜观名列,以劝方来。登斯缀者,不负国家之乐育,不孤师门之礼教,不忘朋簪之善导。孜孜仁义,惟日不足。庶几乎刊金石而无愧也。抑又使天下庠序规此而兴,济济群髦,成底于道,则皇家之风,步武可到,戚门之光,亦无穷已。他日门人中绝德至行,高尚不仕,如睢阳先生者,当又附此焉。 “聚学为海,则九河我吞,百谷为尊;淬词为锋,则浮云我决,良玉我切。”此句堪称妙言,与《岳阳楼记》中范仲淹所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有异曲同工之妙,展现范仲淹作为政治家、文学家以及军事家的豪迈气概。(上述文段源于网络,略有删减修改。中国四大书院:应天府书院、岳麓书院、白鹿洞书院、嵩阳书院或石鼓书院,后两者有争议,石鼓书院曾毁于抗日战争时期,后重建。文段赘叙,篇幅过长,故不再简述) 明哲和韵儿走得急,身上不带盘缠,只得徒步赶路,等赶到应天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色渐渐变暗,城门即将关闭,所幸他们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入了应天府。 赶到了应天府,韵儿总算可以歇息一会儿了。明哲为了赶路,一路上都不带歇息的,韵儿哪儿有明哲那么好的体力,走这么远的路不说,还不让人休息,这怎么受得住嘛! 明哲看见韵儿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我说大小姐,你不老老实实地待在营地,非要跟我出来走这么一遭,现在总该后悔了?” 韵儿白了明哲一眼,没好气地说:“你还好意思说我,若不是为了带你这把破剑,我至于这么累吗?你不体谅我就算了,还在一旁说风凉话!真是有好心没好报!” “你口中的破剑,可是别人眼中的神器,你不想要,别人还争着抢着要。东西都给我!连同你的佩剑也给我!” 有人愿意为自己分担,韵儿求之不得,赶忙把身上的重物都丢给了明哲,包括纯钧剑。 一下子接过这么多东西,明哲踉跄一下,感慨道:“你还真不客气呀!” 韵儿得意一笑,“那当然了!是时候让你吃点苦头了!要不然你根本就不理解我的痛苦!” “话别说这么满,我先声明一点,我帮你拿东西,只是看你辛苦,同情你罢!再者说,我为何要理解你的痛苦?你除了能拿你爹压我一等,还能干什么?” 韵儿心里刚刚好受一点,明哲接下来的话犹如一盆凉水,直接泼在她身上,“明哲,你一天不惹我生气会死吗?我说你一句,你就要顶我一句,我是哪里得罪你了,如此不受你待见?我看你对其他人都挺好的,就针对我一个人!” “你没有得罪我,我只是觉得,你生气比不生气的样子,还要好看!” 韵儿愣了一下,脸上绯红,羞涩道:“真的吗?” 明哲面带微笑,凑近她的耳边,轻声道:“假的!” 韵儿脸色大变,气不打一处来,握紧拳头,一字一顿地说:“明哲,你找死!” “小心!”韵儿还没反应过来,明哲突然抓住她的手,把她往怀里拽,韵儿顺势倒在他怀里。 只见一个黑影从他俩旁边一闪而过,若不是明哲反应及时,韵儿就要与那个黑影撞上了。 韵儿缓过神来,立即从明哲怀里起来,红着脸不敢直视明哲,这下子韵儿怒气全消,轻声道:“谢谢!” “你不要教训我吗?怎么反过来谢我?女人果真是善变的!” 韵儿怒气才消,明哲便故意寻滋挑事,韵儿怎能咽得下这口气,“给你生路你不走,偏要往死路上撞!明哲,你可是你自找的,可别怪我!” “我又没说你,我说的是女人,你又不是女人,除非你已经……”明哲一脸惊讶望着韵儿。 韵儿理直气壮地说:“你乱说什么!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待字闺中,怎会做出那种不堪之事?你要是再敢胡说,信不信我堵上你的嘴!” 明哲故意往韵儿身前凑,“我倒是想看看,你拿什么堵住我的嘴?” “我……”韵儿看着明哲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明哲,我们是不是见过?” “你说哪一次,茶楼那次,还是画舫那次?” 韵儿慢慢摇头,“不!比这更早!我是不是以前就见过,在某个地方?” “这怎么可能?再往前,我连京城都没去过,你我又怎会见过?你怕不是累傻咯?” 韵儿不信,她笃定以前见过明哲,否则明哲身上独有的熟悉感又是怎么一回事? 明哲没辙了,韵儿一口咬定他们见过,无论他如何解释,韵儿都不相信。 “我说大小姐,你咋这么犟呢?无论我怎么解释,你都不听。这是我第一次去京城,而你又从未离开过京城,我们怎么可能见过面嘛!除非我们在梦里见过,你不觉得这很荒唐吗?” 明哲的话一下子点醒了韵儿,“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既然现实中不可能,那就只有梦境里才有可能。那人说过,你是我缘定之人,可为我解开这迷局,揭开过往之事。明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比如我的过去?” 面对韵儿的步步紧逼,明哲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阿杰,你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乱说,知道给我惹了多大麻烦吗?”现在阿杰又不在这里,他找谁说理去?除了背后谩骂,真就一点办法都没有,难道这次真的就躲不过了吗? 第五十一章 玉露凋伤枫树林 就在这时,远处人声嘈杂,行人围在一起,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明哲暗自庆幸,终于有借口搪塞过去了,“前面好像出事了,咱们过去瞧瞧!” 这对明哲来说,无疑是件幸事,但对韵儿就不一样了,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她差一点就能知道了,偏偏这个时候出了岔子。 韵儿一脸不悦,埋怨道:“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成心跟我过意不去是!” “别生气,没准还有下次!”明哲心里得意万分。 韵儿撇了他一眼,叹息道:“下次复下次,下次何其多?你每次都有理由搪塞过去。明哲,你到底要躲到什么时候?” 瞧见她失望的样子,明哲心里不知为何感到难受。他这一生亏欠过无数人,注定一辈子都要活在愧疚里。他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你我见没见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过去终是过去,纵你万般留恋,它也如指尖流沙,悄然而逝。与其执念于过去,倒不如珍惜现在。无论现实还是梦境,至少现在你在我身前。” 韵儿望着明哲,那一双水灵的眼睛,在灯火的映衬下,明亮而动人。清风拂过发梢,吹动鬓角的青丝,衣裙翩翩,起舞弄清影。两人伫立街头,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他们望着彼此,不言不语,却胜过千言万语,这大概便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清风逝去,带走了片刻的宁静,远处的嘈杂声传入耳中。 明哲回过神来,看见韵儿发呆的样子,也不知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们站在这里不知过去多久,再这样耗下去,别说热闹看不成,连住的地方都成问题。若不是事务繁忙,明哲实在不想叫醒她,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这么做。 明哲微扬嘴角,努力做出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对着韵儿,轻声细语道:“我说韵儿,咱们还要这个样子站在街头多久?我们再不过去,那边可要散场了!” 明哲的话瞬间把韵儿拉回现实。她撇了明哲一眼,嘟着小嘴,不满道:“好不容易心动一次,你就不能让我再沉浸一会儿吗?这么着急把我叫醒干嘛!” 明哲好心好意,怎到她口中,就成了多管闲事?明哲温柔体贴的形象瞬间崩塌,这不是他第一次好心没好报了,他实在不想多说什么,收起好脸色,微怒道:“行!是我多管闲事,那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我走了,再见!”明哲扭头就走,真就丢韵儿在原地不管不顾。 “明哲,你认识凌云吗?”韵儿在身后呐喊。 明哲停下了脚步,甚至往后退了几步,直至停在韵儿身前,“你从哪里听到的这个名字?” 韵儿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个名字好像就刻在我的脑海中一样,刚才你说的话,无意中唤醒了我脑海中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浮现的画面模糊不清,只有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循环。” 听韵儿这么一说,明哲立刻紧张起来,他迫不及待地问:“什么声音?” 韵儿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慢慢往下移,直至停留在明哲腰间的竹笛上。 她看着竹笛上的挂坠,脑海中飞快闪过许多画面,画面的速度太多,而且模糊不清,她想要看清,头却越来越痛,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脑中循环:“凌云之志在苍穹,逸尘绝凡玉玲珑。” “明哲,我头痛!我什么都想不起来!”韵儿捂住头,表情痛苦不堪。 “没事!想不起来就别想,别勉强自己!”明哲安慰道。 “我不!”韵儿倔强道,“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只能靠我自己!” 明哲也很无奈,不是他不愿说,而是他不能说。即便他说了,也跟没说一样,反正一觉醒来,她什么都会忘记,徒增烦恼罢! 以前还有鸢儿在身边,勉强可以搪塞过去,但这次只有他和韵儿,他什么都不说,韵儿只会如此这般倔强下去,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终归会来! 明哲心软了,“行,你赢了!现在不是时候,晚上再跟你说!” “真的?”韵儿瞬间便换了个表情,头痛什么的全都抛之脑后。 明哲严重怀疑韵儿是装的,故意博取他的同情心。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真的,但是你我得约法三章,不然你什么都别想知道!”幸亏明哲还留了一手。 “好,你说!”韵儿也很干脆。 “从现在开始,你不许问我有关你过去的事。晚上的时候,我告诉你什么,你就知道什么,不要多问我,即便你问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 “行,我答应你!但你得保证你不会骗我!” 难得见韵儿果断耿直一次,明哲都不敢相信,眼前之人还是他认识的南宫韵。 “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明哲见好就收,再折腾下去,他们今晚就得住在桥下了。 夜幕降临,晚风初至,街上灯火通明,不远处一群人围在一起,热闹非凡,不知在看什么。韵儿的性子喜热不喜静,难得有热闹看,她自然不会错过,拉着明哲的手,就往人群中挤。 费了半天劲,他俩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探出头来。原来这是一处渡口,前面偌大的湖泊,便是赫赫有名的睢阳湖。应天府依山傍水,山便是芒砀山,水便是睢阳湖。 睢阳湖,三面环山,绿树环绕,湖水平静,宛若一面镜子,不起一丝波澜。湖岸绿树葱茏,许多柳树犹如侍女,娉娉袅袅,沿岸伫立,细长的柳枝轻轻抚摸波澜不惊的湖面。 清晨时分,日出东山,天边方亮,薄雾轻纱笼罩着平静的湖水,白雾在湖上方飘动。这为睢阳湖烘托了神秘的气氛,宛若一位蒙着面纱的天仙,不让他人看清自己的容貌。 傍晚时分,日落西山,天边出现了美丽的晚霞,红的、蓝的、黄的、紫的,把睢阳湖装饰得分外美丽。行驶的船只停靠在渡口,渔夫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睢阳湖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夜晚时分,城中灯火通明,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夜市的热闹与睢阳湖的宁静形成鲜明对比,不少游客厌倦了繁华,只想安静地游玩一番,将着美丽的夜色,迎着清爽的晚风,驾舟游行就成了不错的选择。明月倒影在湖中,岸边垂柳落影,夜色之景,美而不艳。 夜色佳丽,美景入帘,佳人伴侧,曲音和弦,这不知是多少人心之所愿。淇泮乐坊深明其意,便开设了画舫游行,客人可登临画舫,一边泛舟游行,欣赏美景;一边听琴闻曲,舒畅心怀。不少游客闻讯赶来,便是想体验一下这种独一无二的听曲方式。 明哲和韵儿碰巧赶上画舫游行,这群游客之所以围在这里,便是争夺今日画舫游行的席位。听说今日画舫游行的乐师,乃淇泮乐坊首席——叶梦然,在应天府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许多参加此次画舫游行的游客,也只是仰慕这位首席乐师,慕名而来。 明哲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没想到居然是画舫游行,一下子他就没了兴趣。 “没兴趣,我走了!”明哲转身就要走,却被韵儿拦了下来。 “明哲,你就不想看看这位传闻中的首席乐师?这么多人慕名而来,想必这位乐师非比寻常,咱们就留下来看看嘛!”韵儿拉着明哲的手,目光殷切地望着他,乞求道。 明哲瞧她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用猜也知道,这肯定是跟鸢儿学的。 “鸢儿这么多优点你不学,为何偏偏学这个嘛?” “鸢儿说你这人吃软不吃硬,求你办事只需温柔一点,你就会妥协!” 韵儿倒也诚恳,直言不讳,真是有啥说啥,都不考虑明哲的感受。 明哲呵呵一笑,“不愧是我妹,还真挺了解我!她还跟你说了啥?” 韵儿想了想,“她还说你是刀子嘴豆腐心,看上去挺强硬,实则待人温柔。惹你生气不要紧,只要及时认错,再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你就会妥协!” 明哲顿时心肌梗塞,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去!鸢儿,你咋什么都往外说?” “明哲,咱们就留下来看看嘛!反正今日天色已晚,要办事等明日再说嘛!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就带我玩玩嘛!”韵儿抓着明哲的手,不放他走,还在这里撒娇。 后面的人看到这一幕,议论纷纷,重心成功转移到他俩身上。 “这对小夫妻,居然在这里打情骂俏,成何体统!” “夫妻?”明哲瞪大了眼睛。 “他们怎么可能是夫妻吗?你见过夫妻之间直呼其名吗?要我看,他们就是一对兄妹!” “兄妹?”明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看是,妹妹跟哥哥撒娇,人之常情,咱们就别多说什么啦!免得人家误会!” 明哲肺都快气炸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全都乱套了嘛!若非是韵儿拉着明哲的手,明哲早就一脚踢过去,先把这几人打倒在地,再用针把他们的嘴巴缝上,看他们以后还怎么乱说话! “明哲,不可!”韵儿用眼神暗示明哲。 陆渊明白她的意思,深吸一口气,平息心中的怒火,调整情绪。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明哲这话不仅是对韵儿说的,也是对那几个人说的。 “明哲,你这是同意了?”韵儿出乎意料道。 明哲这是骑虎难下,不答应也得答应,不然后面的人又会搁这儿胡言乱语了。 明哲摇摇头,叹息道:“韵儿,你知道你自己给我惹了多大麻烦?这话要是传进鸢儿的耳中,我可能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明哲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其他人都小瞧了鸢儿,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鸢儿有多可怕!她若出手,试问天下几人能敌? 就在这时,岸边走来一行人,她们个个蒙着面纱,身穿碧绿薄衫,束装水雾裙摆,肩披翠水青云纱,脚践冰丝翘脚鞋,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大伙紧紧盯着这行人,直至踏上画舫,方肯罢休。 这些只是前戏,重头戏还在后面。迎面走来这人,面带薄纱,眸含春水,眉似远山,青丝如瀑,头上朝云近香髻斜插一根金步摇,身穿烟罗裙,肩披云雾纱,腰束翡翠带,脚踏蚕丝履。玉指纤细,肤如凝脂,怀中抱着瑶琴,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窈窕娉婷胜翡翠,芙蓉出水貌妖娆。说是谪仙落凡,一点也不过分。 大伙看得入迷,从河岸到画舫,目光一直停留在此人身上,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仅凭她由内而外散发的优雅气质,不用猜也知道,这位肯定就是淇泮乐坊首席,也是今晚画舫游行的乐师。 “梦然姑娘不愧是首席乐师,这姿色、这容貌,一袭轻衣,胜过景色万千,试问应天府内,还有何人比得上梦然姑娘?” “梦然姑娘不仅人长得漂亮,乐理也不在话下,听闻梦然姑娘弹琴,湖中鱼儿争先恐后游到画舫周围,似乎是闻音而来,听梦然姑娘弹奏曲子。” “谁说不是呢?梦然姑娘人美心善,曲艺精通,若是能娶梦然姑娘为妻,那不知是积攒了几辈子的福分,才有这样的运气!” “我听说,应天府府台家的楚公子,不惜花费千金,只为与梦然姑娘共度良宵一晚,梦然姑娘想都没想,当场婉拒了楚公子,说她此生若非遇到良人,宁愿终身不嫁!这样不贪恋荣华富贵的好姑娘,除了梦然姑娘,整个应天府还能到哪里去找呢?” 大伙搁这儿,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说来说去,不就是说叶梦然人长得漂亮,弹奏琴曲一流,不贪恋荣华富贵,只为寻得心中良人,这种话说一遍就行了,至于来回往复、喋喋不休吗?明哲耳朵都快起茧了!就算把叶梦然夸得世间仅有,人家不喜欢你,你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人家成双成对,你还是孤身一人,这种人明哲只想送他们一句话:垂死病中惊坐起,小丑竟是我自己! “明哲,你不心动吗?”别人都是看得入迷,只有明哲板着一张脸,不见喜色。 “我为何要心动?难道仅仅因为她长得漂亮,会弹琴曲?就我而言,大可不必!” 韵儿追问道:“为何?你们男人不都喜欢长得漂亮的,最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若是达官贵族的千金小姐,那就更好了!” “爱一个人,不是看其外表,而是注重其内在!有的人外表美丽,却是蛇蝎心肠;有的人外表丑陋,却是心地善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既玄冥不可量北斗,何信相思最温柔?” 每次问明哲问题,明哲不是选择逃避,就是说一堆大道理,韵儿都快听烦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只是想知道,你喜欢哪种人?” “思我所念,喜我所欢,缘分未至,尚不可摊!” 韵儿紧接着问:“若是缘分已至呢?” 明哲看着韵儿,反问道:“你非要我说一句,我喜欢的人是你,你才肯罢休吗?从你问我问题的那一刻起,你无时无刻不把话题往你自己身上引,什么贵族家的千金小姐,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难道不是在说你自己吗?” 韵儿没有说话,正如明哲说的那样,她把话题故意往自己身上引,就是想诱导明哲。明哲已经看穿,她也就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 “这个问题有待考虑,以后我再给你答案!” 韵儿蓦然抬头,惊恐般地望着明哲。 “别这个样子看着我,我只是实话实说!这个问题我现在真的无法回答你,等以后我想明白了,我再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你是在考虑鸢儿和我?能让你犯难的,也只有鸢儿了!” 韵儿一下子便猜中了明哲的心思。明哲确实是在考虑韵儿和鸢儿,不过他考虑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一个他思考了许久,却无任何头绪的问题。这个问题仿佛是一个无底深渊,一眼望去,只有无尽的黑暗,看不见底,找不到答案。 “不说这些了!”明哲不想再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了,惟怕越陷越深,“人你也看到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我还想听梦然姑娘弹曲呢!” “这有什么可听的?以后我叫玉雪弹两首给你听就行了!顺带还可以欣赏一下剑器舞。” “玉雪弹的曲我听过,剑器舞我也看过,我就是想看看这位乐坊首席有何过人之处?为何这么多人仰慕她?” “确实!”明哲并未急着否认韵儿,“不过韵儿,我得提醒你一句,我们走得急,身上可没有带银子哦!你想看人家的表演,我可以理解,但别人能不能理解,我就不知道咯!” 明哲一点也不担心韵儿赖在这里不走。任凭韵儿再怎么说,身上没钱,即便明哲同意了,淇泮乐坊能同意她上船吗?再说,想听叶梦然弹琴的又不止她一人,这么多人都是有备而来,她争得过人家吗?有这么多人阻挠,明哲有恃无恐,就让她折腾! 第五十二章 留连戏蝶时时舞 正当明哲得意不已的时候,画舫上走来一人,宣布了一个让明哲震惊不已的消息:“诸位来宾,今夜画舫游行,将由乐坊首席——梦然姑娘担当此次游行的乐师。众所周知,梦然姑娘不喜钱财,不重颜色,故今夜游行之首席,即梦然姑娘的入幕之宾,将不以拍卖的形式进行,而是由梦然姑娘亲自出题,若有幸答对梦然姑娘出的题目,则此人将成为梦然姑娘的入幕之宾,可伴于梦然姑娘身侧。” 明哲当场愣住,眼睛睁得大大的,就像一对铜铃,“我去!白嫖一个席位不说,还是入幕之宾,做生意做成这样,趁早关门大吉!” 韵儿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深情般望着明哲,不说明哲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明哲什么都想到了,却没料到这结局,这下韵儿又有理由赖在这里不走了! “韵儿,听我一句劝!你是争不过他们的!你看只有一个席位是的,而且还是入幕之宾,后面这群人都是慕名而来,肯定做好了准备。你我初来乍到,这位梦然姑娘的喜好厌恶我们都不知道,如何跟他们相争?你就死了这条心!” 明哲好言相劝,至于韵儿听进去几分,只能看她自己了。 “明哲,你不是常说,不到最后关头,怎知成败如何?试都没试过,怎知自己做不到?永不轻言放弃,希望总在前方等待!我们还没试过,怎么能打退堂鼓呢?没准我们走运,成了也说不定呀!” 好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明哲佩服不已。 韵儿待在鸢儿身边不过几日罢了,明哲发现韵儿最近是越来越精了,都晓得用他的话反驳他本人。明哲还不能说她说的不对,否则就是承认自己说过的话是错的。 “看来你待在鸢儿身边,没少学啊!以后不能再让你俩待在一起了,否则我那点老底,鸢儿全都要给我败光!” “那明哲,你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明哲苦涩一笑,“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我被选择的命运。摊上你们两个,是我此生最大的不幸!你们爱折腾就折腾,我不拦着!” 言外之意,明哲默许了韵儿的想法。她爱怎么折腾就折腾,明哲管不了! 大伙都是慕名而来,知道梦然姑娘不贪恋钱财,故梦然姑娘做出此等要求也表示理解。 今晚入幕之宾的位子,既然不以钱财而论,少不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就看大伙本事如何,谁能拔得头筹,俘获梦然姑娘的芳心,成为其入幕之宾。 “你说!要怎么才能成为梦然姑娘的入幕之宾?”大伙开始迫不及待了。 “大家不必着急,梦然姑娘出的题目其实很简单,只需作诗一首,题材不限,倘若梦然姑娘中意此诗,此人便是今夜游行之首席!” 题诗作赋,这种俗落的套路,明哲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就拿上次,他为武烈作诗,随便一首诗,便让全场哑口无言。作诗这种事对明哲来说,提笔即来,轻轻松松。 谈笑间,乐坊已备好笔墨纸砚,静待大伙提笔。大伙言语纷纷,却无一人敢上前,机会就这么一次,大伙都不敢浪费,先看看其他人是怎么写的,静观其变,再言其后。 大伙都不愿先手,韵儿只能干着急,“明哲,要不你先上?” “急什么?高手都是压轴出场的!先让他们试试,咱们静观其变!” 崭露头角,这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明哲那么老奸巨猾的人,怎么可能先上?他不敢说自己才高八斗,但应付这群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先来!”他看大伙都不愿上前,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只好自告奋勇。 “这位公子自告奋勇,勇气可嘉!纸墨笔砚已为公子备好,就看公子能否把握此次机会,俘获梦然姑娘的芳心。” 他上前一步,拿起桌上的笔,蘸了蘸墨汁,踌躇片刻,便落笔于纸。瞧他落笔的手法,简简单单,完全就是为了写字而写字,看不出一点笔法,应是个外行。当然这也不是比试谁写字好看,只要诗作不错,笔法什么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大伙围在他身后,睁大眼睛,看着他落笔成文: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选自北宋诗人晏殊之作《玉楼春·春恨》) 在绿杨垂柳、芳草萋萋的长亭古道上,他轻易抛下我就登程远去。楼头的钟声惊醒了五更的残梦,心头的离愁就像洒在花底的三月春雨。 无情人哪里懂得多情人的苦恼,一寸相思愁绪竟化作了万缕千丝。天涯地角再远也有穷尽终了那一天,惟有多情人的愁思却是无限绵长、没有尽期。 这首词寓意鲜明,词意明了,说不上绝代之作,却也饱含了诗人无尽的思念,即苦思之情。他看着自己的作品,得意一笑,虽非有十足的把握,但他相信梦然姑娘看了这首词,一定会感同身受。 她使了个眼神,侍女自觉地走到书桌前,拿走了他写好的作品。 “诸位稍作歇息,待我将此词作呈给梦然姑娘观看后,再行言夺!”她行了礼,便退下了。 现场的气氛紧张到极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万一梦然姑娘一眼便相中了此词,那他们岂不是没机会了?一想到这里,他们不禁捏了把汗,开始后悔为何自己不勇敢一些,若是自己先上场,或许就不会这般紧张了。而今后悔也没用,只能看梦然姑娘如何抉择。 趁着这点空档,韵儿望向明哲,好奇地问:“明哲,你说梦然姑娘会不会相中此词?” “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而应该祈求叶梦然不会相中此词,不然你就没机会上船了!” 明哲也够直白的,不留情面,无情地揭露了事实。 “那你更应该告诉我,我们究竟有多大把握,而不是让我在这里提心吊胆。” 韵儿的语气里带了一点怨念,明哲岂会听不出?不是他不说,而是他心里也没个底。他和韵儿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叶梦然这个名字他们也是头一次听说,至于这个人的情趣如何,明哲一概不知,又怎知她喜欢哪一类诗词? “别问这么多了,静待结果!是去是留,不是我说了算的,还得看别人的心情。” 没过多久,侍女拿着他的词作走了回来,将词作还给了他,满怀遗憾地说:“很抱歉!梦然姑娘并未看中公子的词作,还请公子莫要灰心,来日方长,日后或有机会与梦然姑娘同席而坐。” 听见梦然姑娘没有相中他的词作,大伙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们还有机会。 他拿着自己的词作,握紧拳头,眉头紧皱,但想了想,这或许便是命里无缘,叹了一口气,便不甘心地退了回来。 明哲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韵儿的肩膀,幸灾乐祸道:“人家失败了,你还有机会!” 韵儿撇了明哲一眼,眼神里带有怨念,“那你还站在这里干嘛?赶紧上啊!” 韵儿越是急不可待,明哲越是不慌不忙,他就是要磨一磨韵儿的性子。明明是韵儿想要看表演,凭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一个人做,而韵儿只需坐享其成即可,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不急!让其他人先上,咱们再等等!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耗耗也无妨!”明哲风轻云淡地说,还真就一点都不着急。 “明哲,你偏要跟我对着干吗?”韵儿不悦道。 “我不是在跟你对着干,只是想再看看情况,找准时机,一击制敌,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韵儿岂是这么容易就被糊弄过去的?陆渊明显就是故意跟她耗下去,磨炼她的性子。韵儿看破不说破,只是想给明哲留个面子罢,明哲还真以为瞒得过她?何况她能否登上画舫,还得指靠明哲,此时若与明哲闹翻,实在划不来。即便心中有气,她也只能忍着。 “那你要何时上场?” “不急!你看着就是了!”明哲故弄玄虚,偏要打个哑谜。 他第一个上场便是铩羽而归,这叫大伙怎敢轻举妄动?大伙踌躇不前,犹豫万分,不时还要看看其他人是如何打算的。看来他的失败给大伙的打击不小,这下大伙是不敢随意上前了。可偏偏就是有这么几个不怕死的家伙,非是不信邪,偏要试一试。 一位青衣儒生合拢折扇,大步上前,看起来胸有成竹,似乎很有把握。 “在下不才,愿提笔一试,诸位见笑!” 儒生走到书桌前,拿起狼毫,蘸了蘸墨汁,直接落笔于纸,笔法行云流水、章规有度,一看就知是练家子,这样的笔锋没个两三年是写不出来的。看来这位儒生非同小可,势要拔得头筹,俘获梦然姑娘的芳心,这给后面的人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韵儿看到这一幕,心里积满了怨气,冷哼一声:“看你做的好事!叫你上的时候你不上,现在好了,想上也没机会了!” 明哲就喜欢看韵儿生气的样子,怒而不娇,嗔而不艳,愤怒中带有一丝冷静,这样的美人活脱脱天上谪仙转世,在场之人甚多,居然无一人在意,暴殄天物啊! “你急什么?我陆渊答应别人的事,就没有办不到的!你就看着!”明哲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虽是转眼即逝,但韵儿还是注意到了,莫非真如明哲说的那般,他真的有办法? 韵儿和明哲说话的这点时间,儒生已停下手中之笔,一幅作品跃然纸上: 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渐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澹月云来去。 桃李依依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轻轻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选自南唐后主李煜之作《蝶恋花·遥夜亭皋闲信步》) 漫漫长夜池水岸边闲散步,刚过清明,渐渐伤心春色暮。几点雨声被风约束住,朦胧淡月云间自来去。桃李挽春,春却悄然逝去,谁荡秋千,笑声夹杂低声语。一片春心涌起闲愁千万,惟叹人间没个安放地。 上阙工于写景,风收残雨,以“约住”二字状之,殊妙。雨后残云,惟映以淡月,始见其长空来往,写风景宛然。结句言寸心之愁,而宇宙虽宽,竟无容处。其愁宁有际耶?唐人诗“此心方寸地,容得许多愁”,愁之为物,可谓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密,惟能手得写出之。(文段选自近代学者俞陛云之作《南唐二主词辑述评》) 大伙看到这首词,顿感无望,全词寓情于景,多处运用白描手法,信笔画之,信手拈之,但一切景语皆为情语,质朴无华,淡雅疏朗,含蓄悠远。“红杏枝头春意闹”、“云破月来花弄影”,俱不及“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红杏枝头春意闹”一句取自北宋词人宋祁之作《玉楼春·春景》;“云破月来花弄影”一句取自北宋词人张先之作《天仙子·水调数声持酒听》,张先一生安享富贵,诗酒风流,颇多佳话,典故“一树梨花压海棠”最为出名,此处赘叙,不再多言) 这样的作品无论放在哪里,都称得上是佳作。 韵儿本想着再信明哲一回,直到她看见这首词,彻彻底底无望了。 “明哲,看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韵儿怒气冲冲地望着明哲,若不是此处人多,她早就动手了。 “你不要急嘛!先看下去再说!” 都到这个时候了,明哲还是一点都不着急,韵儿不禁慨叹:“你可真沉得住气!” 儒生后退一步,面向大伙,谦虚道:“诸位,献丑了!” 大伙看到他的词作,不待结果如何,已是自甘言败,无心争夺这入幕之宾的位子。 “大伙稍作歇息,待我将此词作呈给梦然姑娘观看后,再行言夺!” 侍女拿起他的词作,正要往画舫走,明哲这时却站了出来,喊道:“且慢!” 不仅是大伙,就连韵儿也看不出明哲这闹的是哪一出。 “侍女姐姐,跑来跑去多辛苦啊!不如这样好了,连同我的作品一起呈上去,也省得侍女姐姐再跑一趟了!” 明哲这一声“侍女姐姐”叫得多亲切,听得韵儿浑身起鸡皮疙瘩,恨不得冲上去揍他一顿。 侍女心里笑开了花,娇嗔道:“这位公子嘴可真甜,那便依公子所言!” 明哲为了帮韵儿达成所愿,也是豁出去了,放下面子不说,连做男人的尊严都放下了。 “多谢侍女姐姐!” 明哲先行谢过,再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笔,在手里打了个转,蘸了点墨汁,提笔即来,一套操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都不带停顿的,看来明哲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就等这一刻呢!不得不说明哲的书法跟这位儒生有的一拼,笔走龙蛇、遒美健秀、怒猊抉石,渴骥奔泉,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伙都惊呆了,就连这位胸有成竹的儒生,脸上也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屋内潜心默读书,书中凝语犹胜珠。 富人无知贫贱苦,苦者不晓富贵殊。 柳堤十里锁清烟,钦堂百载困河炎。 世间安有桃源处,开尽繁华千万株。(注:钦堂,指百姓;河炎,意思是水深火热的生活) 首联,运用顶针、对仗的手法,开篇入目,是谓之起。 颔联,融入对比的手法,承接上文,是谓之承。 颈联,堪称绝句,运用对仗、对比、化用的手法,不仅是诗句诗意,就连文字也有取巧之处,转承上文,是谓之转。(“柳堤十里锁清烟”化用“烟锁池塘柳”,文字偏旁取五行,亦以五行相对) 尾联,运用典故《桃花源记》,抒发情感,卒章显志,是谓之合。 首联、颔联、尾联,诗句末尾,字的部首皆为“朱”,此蕴涵深意。 明哲停笔的那一刻,不忘在末尾题上这首诗的标题——《屋内》。 诗作已成,迎来的不是欢呼,而是宁静,绝对的宁静,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这首诗的手法固然极好,顶针、对比、对仗都堪称上佳之作,运用恰到好处,唯独诗意叫人琢磨不透,或者说这首诗的诗意杂乱无章,前言不搭后语,看不出有何衔接之处,还有就是这首诗的标题不过是按古诗的惯例以篇首二字为题,并无新颖之处。 明哲没有多言,丢下手中的笔,便将自己的作品呈献给侍女,“侍女姐姐,有劳啦!” 侍女的才识虽比不上这位儒生,但她也看得出来,明哲这首诗杂乱无章,完全是为了凸显自己的手法而刻意赋就成诗。 “公子确定不再改改?”看在明哲叫她姐姐的份上,她好心提醒一句。 “一字不改!”明哲自信满满地说。 看他如此坚定,侍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接过他的诗作,转身正要离去。 “侍女姐姐,且慢!”明哲突然叫住侍女。 侍女转过身,温柔地问:“公子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明哲上前一步,凑近她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便退了回来,也不知他说了什么。 “公子的话我定会带到!”侍女莞尔一笑,转身便往画舫走去。 第五十三章 自在娇莺恰恰啼 一切都办妥,明哲悠哉悠哉地走了回来,看上去信心十足。 本想着韵儿看见他这副摸样,应该会挺高兴的,没想到韵儿一开口,便给他当头一棒,“一口一个侍女姐姐,叫得还挺温柔嘛!都没见你对我这般好过。” 明哲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韵儿,不至于!这你也要吃醋?” 明哲彻底服了韵儿。他走到韵儿身前,从她手中接过包袱和两把剑,适才他上场的时候,带着这些东西不太方便,便让韵儿代为保管。 “别闷闷不乐嘛!开心一点!我答应你的事,可是都做到了,你何必苦着脸呢?” “一个侍女,你都叫得那么亲切,那么温柔。可我呢?你哪次对我有这般好过?” “这便是你闷闷不乐的缘由吗?在我看来,大可不必!我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若非为你争夺这个席位,我何必丢掉面子,放下尊严,跟一个侍女虚与委蛇呢?韵儿,你扪心自问,我对你真的有那么差劲吗?站在我的角度,除了鸢儿,我待你何曾差过?就连诗瑶都没有这般待遇!我已经仁至义尽了,若你还不满意,那我只能说一声,抱歉,我已经尽力了!若你不喜欢我叫你韵儿,那我以后就叫你婉仪好了!咱们彼此以字相称,谁也不高谁一等。若你已厌倦我,不想再看见我,我可以连夜送你回京都。从此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当做我们从未见过面!” 明哲的语气很轻,完全没有斥责韵儿的意思,甚至连责怪都说不上。正如他说的那般,他已经仁至义尽了,韵儿的每个请求,他都尽力去满足,但人终归是人,终有穷尽之时。难道韵儿想要天上的月亮,他就得上天揽月?想要海里的鲛珠,他就得下海屠鲛? 先不说做不做得到,即便做到了,代价又是什么,换来的又是什么?他不是神,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若能博她一笑,即便再大的代价,又算得了什么?或许就如她说的那般,他这个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外冷内热,看似对任何事都不关心,实则比起任何人都要上心。 明明他的语气很轻,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可在韵儿看来,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把利刃,深深扎入她的心。在她眼中,明哲对她的态度,不可以温柔二字形容,因为从她见到明哲的那一刻开始,明哲对她的态度,她对明哲的态度,忽冷忽热,一时温柔,一时凶狠,或许一句话,他俩的关系便可走向极端,抑或一句话,他俩的关系便可重归于好。 从小她便生活在一个整日受人监视的环境中,她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冷漠,其中也包括她最亲近的人,她的父亲——南宫明。她没有经历过温柔,若非要说,唯一的温柔便是她与玉雪见面的时候。同病相怜,一见如故。自此她遇到了第一位朋友,本以为这就是终点,殊不知她以后的路还很遥远! 一点温柔无法感化她冰冷的心,恰如蚍蜉撼不动参天古木。她对玉雪的态度依旧是热情中夹杂冷漠,有情中带有无情。这跟她生活的环境有着莫大的关系,致使她为人处事,悉有不合情理之处。总以自己为中心,希望身边的人都围绕她一人即可。 若非明哲了解她的身世,和她这种人待在一起,那是绝无可能的。明哲处处都在忍让她,若是哪里做的不对,惹她不开心,明哲都会及时认错,哪怕他自己没有错,他也要把错往自己身上揽。这便是明哲对她的温柔,独一无二的温柔。 心性再好的人,也会有被磨平的那一天,韵儿的无理取闹,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忍受得了的,把她这种人带在身边,就像身上绑着一个定时炸弹,不知何时,这个炸弹便会爆炸,爆炸的威力更是难以预料的。即便明知如此,明哲依然把她带在身边,他不在乎后果如何,只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尽力补偿她,即便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也无所谓了。 “明哲,你是不是生气了?”韵儿的声音变得柔弱,不像刚才那般强硬。 明哲轻轻摇头,低声细语:“我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你已厌倦了我,无论我做什么事,无论怎么做,都不能让你称心如意。与其把你绑在身边,让你整日看见我,倒不如把你送回京城,自此不再相见。你看不见我,便不会觉得烦闷。” “我不回去!我从未说过我厌倦你,也从未说过我讨厌你!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我只是不懂,为何你对鸢儿那般温柔体贴,而对我总是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我和鸢儿相比,到底差在哪里?” 不待韵儿反应,明哲抱住了她,凑近她的耳边,“说话那么大声干嘛?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也不害羞?” 韵儿望向四周,大伙都在盯着他们看,韵儿脸上微微泛红,这下子有理也解释不通了。 “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你。你不必与鸢儿相比,她是她,你是你,跟她相比,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对任何人的态度,不可能千篇一律。遇上讨厌的人,我总不能热脸贴冷屁股;遇上喜欢的人,我总不能置人于千里之外。你是个例外,因为你是……” 明哲松开韵儿,会心一笑,“原因我告诉你了,以后不准再胡闹了!” “你明明什么都没说!”韵儿一副委屈的样子。 明哲才不理会她,转身便向大伙解释:“抱歉,舍妹顽劣,不重场合,公然喧哗,若有得罪诸位之处,还请多多包涵!陆某在此谢过!” “舍妹?”韵儿东瞧瞧,西看看,没看到鸢儿的身影,那他说的是谁? 她脑子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了不对,“他该不会说的是我?” 就在这时,刚才的那位侍女也回来了,脸上还带着喜悦的表情。 “看来有成!”明哲会心一笑。 韵儿拉住明哲的衣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明哲,你刚才说的是我吗?” “啊?你说啥呢?”明哲没搞懂韵儿的意思。 “就你刚才说的话,是承认我是你妹妹,对?” 明哲说这,韵儿指那,他俩的关注点就没放在同一件事上。 “韵儿,你就不能把心思放在当前的事上吗?扯那么远干嘛?我都快跟不上你的思路啦!还有一点我须在此声明,我何时承认你是我妹,这话要是传入鸢儿的耳中,不说别的,我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啦!你能不能为我考虑考虑?” 明哲一通解释,韵儿脸上的表情逐渐黯然,“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鸢儿又不在这里,你顶替一下她的身份,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你也看到了,后面这群人都以为我俩是兄妹,我若不这么说,叫你我情何以堪,叫大伙情何以堪?就顶替这么一次,若你不喜欢,大不了下次我换一个身份啦!” “谁说我不喜欢!我只是觉得有些意外罢了!”韵儿心里暗自窃喜。 “只要你没意见,其余都好说!”一个称呼而已,明哲才不会在意这么多,但韵儿就不一样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她,无缘无故多个“哥哥”,是喜是忧,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人来了,接下来看我眼神行事!”明哲使了个眼神,暗示韵儿做好准备。 侍女拿着两人的作品,面带微笑,慢步走到两人跟前。 “两位公子,这是你们的诗作,很抱歉,梦然姑娘并未看中二位的作品!” 侍女的话,出乎大伙的意料,明哲的作品晦涩难懂也就算了,可这位儒生的作品,无论是蕴意还是手法,都是上佳之作,梦然姑娘没理由看不上啊!莫不是梦然姑娘先行看过明哲的作品,觉得晦涩难懂、曲高和寡,心生厌恶,再看儒生作品的时候,心中惆怅不解,再加上厌恶之心作祟,便觉得这幅作品也不尽人意,连同两幅作品都未相中。 如此解释,似乎有些道理,大伙纷纷把目光投向明哲。 这么多人看着自己,明哲难免心惊胆颤,心想:“都看着我干嘛?这关我何事?你这是叶梦然自己的选择,又不是我左右的,好似我暗箱操作一样!再说,我的作品不也被淘汰了,即便要撒气,也不该往我身上撒啊!” 大伙的眼神,如狼似虎,好像要把他吃了一样。儒生的眼神,划过一丝黯然,但更多的是愤怒,明哲早不上晚不上,偏偏要跟他一起上,这下好了,受明哲牵累,两个都没选上! 一下子明哲就成了大伙的罪人,众矢之的,走到哪里都不受待见。 明哲心里有气却撒不出,这么多人他可得罪不起,只能在心里泄愤:“我去!做人可不带这样的!我们没选上,不就代表你们还有机会吗?你们不谢我就算了,居然还在这里埋怨我。我招谁惹谁了,这是叶梦然她自己的选择,我又没在旁边看着,鬼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瞧见现场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侍女赶忙解释道:“我想大家是误会了!二位公子的作品确实很出色,但很可惜,梦然姑娘并未看中二位公子的作品,这与二位公子的作品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只是梦然姑娘个人不喜罢了,二位公子不必如此沮丧。” 这一刻,明哲忽然觉得人间自有真情在,好心人还是有的。 “听到没,听到没!这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别有事没事,就往我身上揽,我可不背锅!” 韵儿还是头一次见到明哲如此这般。 “既然这是梦然姑娘的意思,那我等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一局是我败了!不过姑娘走来的时候,面带喜色,莫不是嘲讽我二人,自负才识渊博,却未能俘获梦然姑娘的芳心?” 一听这话,明哲倏然精神,“大哥,你是真的狠!不找茬,你是过意不去!你我的矛盾还没解决,就跟人家侍女找茬。大哥,古往今来,非你一人莫属!” 明哲由衷佩服这位儒生,话不会说就别说啊!哪壶不开提哪壶,人才啊! “公子言重了!我并未有意嘲讽二位公子,或者说我脸上的笑容,与二位公子并无瓜葛,还请这位公子不必往自己身上揽事。” 明哲刚才还有些不爽,不过这位侍女的话,瞬间让他心里舒畅,“傻了!叫你自作多情,与你无关,还偏要往自己身上揽,这下打脸!” 看见明哲脸上得意的笑容,儒生气不打一处来,他堂堂一代学士,书香门第,师承应天府书院,居然被这种人瞧不起,这叫他面子往哪儿搁! “你笑什么!你不也被淘汰了吗?像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与我站在一起!”儒生趾高气昂道。 “确实!无人欣赏,也是一种罪,一种高处不胜寒的罪!”明哲蔑视一笑。 这还是他头一次被人瞧不起,这口气他岂能咽下,冷哼一声:“粗鄙之人,言辞低俗,岂配与我为伍,岂配与我言谈!” “既然你说我不配,那我就不配呗!”明哲才不屑与这种人逞口舌之利。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让谁。场面一度紧张,气氛都快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大伙也不知该站在哪一方,不过瞧两人的衣着打扮,不用想也知道,这位儒生一定身出名门,而明哲衣着简陋,得不得体暂且不言,跟这位儒生相比,犹如云泥之别,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站在哪一方,不言而喻。 侍女看不下去了,儒生完全就是在仗势欺人,仗着自己身出名门,有这么多人作依靠,便欺负两个外来人,真是恬不知耻,为读书人所不齿。 “两位公子不必逞口舌之利,虽然梦然姑娘没有相中二位的作品,但梦然姑娘已经心有所属,便是这位姑娘的作品。” 侍女指向韵儿,大伙也跟着把目光望向韵儿。 “她不是没上场吗?哪儿来的作品?”儒生当场震惊。 不仅是儒生,在场之人除了侍女和明哲,每个人的脸上无不露出惊讶的表情,就连当事人韵儿本身,也毫不知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韵儿诧异般望着明哲。 事情还得回到侍女临走前,明哲在她耳边说的悄悄话。 “侍女姐姐,能否帮我给梦然姑娘带句话?” “什么话?”侍女问道。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明哲脱口而出。 “仅此一句?”侍女最后确认一遍。 “仅此一句,足矣!还请侍女姐姐告诉梦然姑娘的时候,不要提及在下,而是……” 这句话明明是从明哲口中说出的,可明哲偏偏要侍女将幕后之人说成韵儿,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 叶梦然看罢儒生和明哲的诗作皆为不满,便想叫侍女,将诗作还给二人。 侍女虽不理解明哲这么做的缘由,但还是按照他所言,将那句话原封不动转述给叶梦然。哪曾想叶梦然听过那句话后尤为大惊,丢下明哲和儒生的诗作不说,还要亲自见一见这位幕后之人,侍女顺带将韵儿的名字说出。 明哲所念诗句,正是前唐诗人李义山之作——《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锦瑟》是李商隐的代表之作,爱诗之人无不乐道喜吟,堪称最享盛名,然而它又是最不易讲解的一篇难诗。有人说这篇诗是写给令狐楚家一个叫“锦瑟”的侍女的爱情诗;有人说是睹物思人,写给故去的妻子王氏的一篇悼亡诗;也有人认为中间四句诗可与瑟的适、怨、清、和四种声情相合,从而推断为描写音乐的咏物诗;此外还有影射政治、自叙诗歌创作等许多种说法。 千百年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大体而言,以“悼亡”和“自伤”说者为多。 诗题“锦瑟”,是引用了起句的头二个字。旧说中,原有人认为这是一首咏物诗,但注解家似乎都主张,这首诗与锦瑟无关,而是一篇借瑟以隐题的“无题”之作。 明哲所创诗作——《屋内》,亦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写下这篇《屋内》,并非以此诗,俘获梦然姑娘的芳心,而是想以此诗为引,勾勒出她藏在心里的那份情。 得知经过,儒生又不服气了,谴责道:“这不公平!这首诗乃前唐诗人李义山之作,她用此诗,便是抄袭,应判其违规,剥夺其参赛权利!” 明哲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早就备好了说辞:“你说我妹违规了,何以见得?此诗乃前人之作不假,但此次比试的规则很简单,作诗一首,题材不限,并没有说不能用前人之作啊!” 明哲的话一下子说得他哑口无言。比试规则确实很简单:作诗一篇,题材不限。这里是“作”字而不是“创”字。作,写也,只是写一首诗,至于这首诗是不是自己的,规则里并未强调,也没有说不能用前人之作。只是他太过呆板,不懂得变通之道,才着了明哲的道。 这一局是他输了,而且输得彻底。 第五十四章 重帏深下莫愁堂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韵儿,这个时候居然变得畏手畏脚,紧紧依偎在明哲身后。这也难怪,被这么多人盯着看,她一个女孩子不免感到害羞。明明她什么都没做,却得到了叶梦然的青睐,阴差阳错之下,得到了今夜游行首席之位,羡煞旁人。 “明哲……”韵儿望着明哲,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明哲侧过头去,看见羞涩的韵儿,摇头笑道:“傻丫头,躲着干嘛?这本就是你应得的!干嘛不好意思呢?” 在场之人,惟有韵儿知道,这一切的背后都是明哲在出力,而她只是坐享其成罢!她自知得到这个席位,问心有愧,若非明哲,她连站在这里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赋诗作词了!可是明哲想都不想,便把这个来之不易的成果让给了她。这叫她心里如何能坦然接受? 或许明哲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席位,但她也不能随便占据他人辛苦换来的成果。 “明哲……”她正要开口,却看见明哲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不必多言!还是那句话,这本就是你应得的,不必觉得鸠占鹊巢,问心有愧,属于你的终归是你的,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若你还是觉得心中有愧,那便当作欠我一个人情,以后再还便是!这样你总该心安理得了!”明哲料到韵儿不肯接受他的好意,早就备好了说辞。 “明哲,你真好!”韵儿冲着明哲嫣然一笑,犹如一朵盛开的芙蕖,文静而美好。 “希望我的好,你都能记在心里!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明哲用手轻轻拂开韵儿眉间的青丝,这一刻仿佛回到了从前,但她已不是她,这大概便是世人所说的,物是人非! 侍女本不忍心打扰二人,只是叶梦然那边还需她尽快答复。 “抱歉,打断二位!既然这位姑娘便是今晚画舫游行之首席,那烦请姑娘跟我先行入场,梦然姑娘还有许多话想跟姑娘言谈!烦请韵儿姑娘跟我移步舱房。” “快去!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明哲也在催促韵儿。 明哲催促韵儿快去,却从未提及自己,瞧他这副样子,似乎也没打算去。 “明哲,你不去吗?”韵儿问道。 “赢的人是你,首席之位也是你,我没资格上船。再说,你们女孩子谈话,我一个大男人站在旁边干嘛,难不成偷听?这成何体统!”明哲自嘲道。 明明这一切都归功于明哲,而他却说自己没有资格,试问若连他都没有资格,韵儿又凭什么登上画舫?即便登上去了,她心里又如何能过意得去? “我不管!若你不去,那韵儿也不去!”韵儿直接退了回来。 首席之位,多少人梦寐以求,却求而不得,韵儿简简单单一句话,便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位子,这叫明哲身后的这群人情何以堪? “不准胡闹!要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妹妹了!”一句话便治住了韵儿,这还得是明哲最在行。 “明哲……”韵儿可怜般望着明哲,两只眼睛里充盈着泪水。 “一桩小事罢,至于这个样子吗?你只是占掉了首席之位,还有这么多宾客之位呢?大不了我答应你,等会儿游行开始的时候,你一定能在船上看见我!这样总行了?”哄韵儿开心,这还得是明哲,拿捏得死死的,一招见效。 “咱们说好啦,不准骗我!”韵儿还是那么幼稚。 “我何时……骗过你?”明哲说这话的时候,中间刻意停顿了一下。 韵儿一时冲昏了头脑,并未在意这短暂的停息,而是望着明哲,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我先到船上等你!” 明哲走上前,摸了摸韵儿的头,然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我说的你可记住了?” 韵儿点点头,“韵儿记住了!” “那便好!快些去!别让人家等得太久!”明哲挥挥手,示意韵儿先行上船。 这一次韵儿不再犹豫,开开心心跟着侍女走上了画舫,走到船舷处的时候,不忘回头再看一眼明哲。明哲既不啃声也不点头,只是望着她,露出了一个富有深意的笑容。直到韵儿的背影消失在他眼中,他收起了诡异的笑容。 他转过身去,看向一旁的儒生,摇头叹息,“年轻人,做事不要那么浮躁,多磨砺磨砺心性,这对你大有裨益!也不要太高看自己,凡事量力而行,才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明哲本不该多言,但想了想,还是好心提醒一下。 “得到首席之位的人又不是你,你在这里得意什么?居然还教训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瞧儒生那嚣张跋扈的气势,不用猜也知道,他的身份肯定不一般。若明哲所料不错,他应出身于官宦世家,仗着家里有钱有势,自己又在应天府书院就学,他才能说出如此狂妄自大的话。旁人要么折服于他文质彬彬的外表,要么畏惧于他身后的势力。 这些明哲都看在眼中,只是不想说破罢了。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是谁,你的身份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我只是一个四海云游的过客,此来应天府只是恰巧路过罢了,我们明天就走,你又能拿我怎样?与其在这里白费口舌之力,倒不如想想如何争夺剩下的席位。依我看,以你的势力,应该很容易就办到了!” “那当然啦!以本公子的实力,想拿一个席位,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若不是看在梦然姑娘的面子上,这首席之位本该就是我的!就凭你们两个,也想跟我斗,可笑至极!瞧你们那穷酸样,身上肯定一分钱都没有,若不是占掉了这唯一的首席之位,你们连画舫都上不去,更别提一睹梦然姑娘的芳容了!” 明哲才“夸”了他一句,他居然还接上了,不但夸耀自己,还不忘数落明哲几句,展现自身富有的同时,也在蔑视明哲的寒酸。 “大哥,你可真行呐!”若不是明哲不想惹是生非,就冲着他这句话,明哲也得把他撂倒。这种人真是欠揍!完全就是在作死的边缘,反复横跳。这若是在京城,管他的背景有多深厚,明哲若不“问候”一下他的父母,他陆渊两个字倒着写。 明哲强颜欢笑,虚心请教:“阁下说的在理,我确实穷困潦倒、身无分文,不如这样好了,阁下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腰缠万贯、挥金如土。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您这样的富人不如接济一下我这样的穷人,也算是积德行善,好事一桩,您看如何?” 明哲这么一说,他心里顿感舒畅,洋洋得意道:“算你有几分见识!” 明哲看他沉浸在自己的溢美之词中,不可自拔,继续添油加醋,夸大其词:“阁下一看就是英姿飒爽、一表人才,一身衣装不落凡尘,您这样的贵人接济一下我这样的穷人,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明哲越是这样说,儒生心里越是得意,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充分暴露他爱慕虚荣的性格。 “算你眼光不错,这点银子便赏你!”儒生解下腰间的钱袋,顺手就丢给了明哲。 “多谢公子接济!公子积善行德,一定会有好报的!”明哲接过钱袋,在手里掂量掂量,还不轻,果然出手阔绰,不愧是有钱人。 明哲正愁今晚的住宿没有着落,有了这袋银子,他和韵儿应该能睡个好觉了。难得遇到这种冤大头,还真好骗,三言两语,便被耍得团团转。要是能经常遇到就好了,他就不用担心钱的事了。 一提到钱的事,明哲心里就很不舒服。他从武烈那里赚的三千两,全权交给玉雪打理,自己身上一点都没留,这下好了,出门办个事都得想方设法地找钱,要不然连住宿都成问题,更别提吃喝了。堂堂一代大侠,混成他这样,也没谁了! 住宿的事已经办妥,就只剩下一件事,还需明哲亲自走一趟,“敢问公子,应天府书院在何处?不知可否为小生指一下路?” “连应天府书院在哪里你都不知道!居然还敢跟我比试,完全就是不自量力嘛!” “公子说的是!恕小生眼拙,竟未看出公子师承应天府书院,方才皆是一场误会,还请公子大人不计小人过,多有担待!” 明哲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说出如此违心的话,但为了顾全大局,他也豁出去了! “由此往南,经过一座拱桥,便会看见一座高大的阁楼,这便是应天府书院的藏书阁,里面藏书千万,大大小小的卷宗加在一起,足以成千上万。阁楼下方便是应天府书院,门口牌匾上还写着‘应天书院’四个大字,即便是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也绝不会认错!” 这位儒生当真是明哲问啥,他便答啥,一点也不掩饰,也不拐弯抹角,坦率直言。明哲倒是很欣赏他这一点。 “多谢公子指点!”明哲行了个礼,然后打了个响指,便消失在大伙眼前。 儒生揉了揉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去,他人呢?” 不仅是儒生,大伙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怎么消失得这么快,难不成是鬼?” “若他是鬼,怎么拿得起笔,怎么会有影子?要我看,他不是鬼,而是仙!” “仙人岂会与我们这等凡人废话?依我看,他不是仙,而是人!只不过他修习过法术,才会消失得如此之快,他应是天师门的人!” “他若是天师门的弟子,那我刚才一番言语,岂不是惹怒了他,那我可怎么办?他随便一招仙术,便可……”儒生越想越害怕,打了个寒颤。 原本喧闹的场面,一下子变得冷清。 大伙在这边沉默不语,明哲那边已经出现在儒生所说的拱桥上。渡口距离拱桥,少说也有四五十丈,明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出现在拱桥上,不是因为他的轻功极好,而是他确实会一点法术,但也只是皮毛罢了。虽然做不到传闻中瞬息千里那般地步,但短距离传送,他还是能勉强做到,这也是他瞬间消失在大伙眼前的原因。 “那便是应天府书院吗?果真如传闻所言,不愧是天下第一书院!”明哲看着那高高的阁楼,再望向那甬道连接的房屋,威严之中透露着书生意气,恰如《南京书院题名记》中所言:聚学为海,则九河我吞,百谷为尊;淬词为锋,则浮云我决,良玉我切。 世人只知应天府书院乃天下第一书院,却不知这背后还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明哲到此的目的,不是想看看传闻中的应天府书院是如何辉煌壮阔,而是为这个秘密而来。 与此同时,画舫之上,韵儿跟着侍女走进船舱。游行尚未开始,一切都还在准备之中。叶梦然还在房中打扮,为接下来的游行做准备,只不过在此之前,她实在想见一见韵儿,便命侍女将韵儿带往她的房间。 “韵儿姑娘,请在此稍作等待!”侍女上前敲了敲房门,“梦然姑娘,你要见的人已带到!” “知道了,带她进来!”叶梦然回道。 侍女推开房门,然后站在门口,恭请道:“韵儿姑娘,请进!” 韵儿轻轻点头,便踏入了叶梦然的房间。待韵儿进去后,侍女便把房门关上,自觉退下。 房间内充斥着一股花香,淡淡的,还挺好闻;房间内的布局简简单单,说不上奢侈,梳妆台、床榻、木柜,还有一套座椅,桌上正摆着一部弦琴,韵儿一眼便认出了,这正是叶梦然怀中那部琴。 “韵儿姑娘,可认得这部琴?”叶梦然还在化妆,只是从铜镜里看见韵儿惊讶的表情,忍不住问了一句。 “此虽为琴,却非琴名,而名锦瑟!”韵儿回道。 梦然停下了手中的眉笔,语气稍重地问:“关于这部琴,韵儿姑娘还知道什么?” 韵儿也不故弄玄虚,侃侃而谈:“此为琴,以瑟为名,意为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这部琴是梦然姑娘的一位故友所赠。这些年来,梦然姑娘无论走到哪里,身边总会带着这部琴,只因故友临别赠言,待归来之时,梦然姑娘抚琴,故友奏瑟,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既是故友,何来伉俪情深?”梦然反问道。 韵儿会心一笑,“因为这位故友便是梦然姑娘的心上人!” 韵儿这句话直击梦然的内心,故人离别,数载已过,红颜发白,不见友归,这些事一直被梦然藏在心底,这些年来,她遇见的人不敢说上万,但也有成百上千,韵儿是这些人中最懂她的人,三言两语便说出了她的心声。这也是为何她非要见韵儿一面。 “韵儿姑娘,可晓得那人之名?”梦然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此人重义,胜过高山,自名义山!”韵儿自信回道。 “韵儿姑娘既然知道我和义山的过往,不知可否告诉梦然,义山现居何处?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迟迟不肯回来?他是忘记了我们的誓言,还是不想再见到我?” 说话间,梦然的脸颊上划过一行泪水。她最不想提起的人,却也是她最思念的人。 “我不知道你们的过往,也不知道他现居何处!” 韵儿的话如五雷轰顶,再一次惊讶了她。 “怎会如此?你连这部琴的来历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岂会不知我和义山过往?你难道不是义山派来见我的人吗?” 梦然丢下手中的眉笔,起身走到韵儿的跟前,她的容貌第一次呈现在韵儿眼中。雪白的肌肤,黛色的眉毛,俊俏的鼻梁,鲜红的嘴唇,无一不彰显梦然的艳丽,就是这么一个惊艳世俗的美人,身上却背负了太多沉重的包袱,眼眶中的泪水,便是最好的证明。 梦然的情绪何其激动,她抓住韵儿的肩膀,眼眶中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流出,弄花了她精美的妆容,但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她唯一在乎的便是韵儿口中的那位故人——李义山。 梦然越抓越用力,韵儿都快忍受不住了,“梦然姑娘,痛!” 韵儿的喊声让叶梦然找回一丝理智,她松开了韵儿,韵儿连忙后退了几步,揉了揉酸痛的肩膀。 梦然缓过神来,看见韵儿紧皱眉头,面露苦涩,不停地揉肩膀,这才知道自己犯下何等过错,连声道歉:“抱歉,适才情绪激动,没控制住自己,让韵儿姑娘受伤了!我这里有些缓解疼痛的膏药,就让我为韵儿姑娘上膏药,以表歉意!” “无碍!只是有些酸痛罢了,没什么事的!”韵儿强忍着疼痛,额头上尽是汗珠。 “真是抱歉,我听见义山之名,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害得韵儿姑娘受伤,真是万分抱歉!”梦然再次道歉。 没想到看上去娴静优雅的人,也会有如此激动的一面,韵儿算是大开眼界。 “梦然姑娘不必如此!我确实不知道你和李公子的过往,这些事都是我哥告诉我的!” 韵儿临走前,明哲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说的便是此琴之名和李义山的名字,其余的明哲一概没说,他只是说叶梦然若是问起这些,便如实告知,若是问起她和李义山的过往,就说什么都不知道,把他供出来就行。韵儿不知道明哲这么做的缘由,只是照他说的做,没想到惹祸上身,还受了点伤,早知如此,她就不该听明哲的话,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第五十五章 卧后清宵细细长 曲终人亦散,灯火意阑珊。 我自幼抚琴,阅曲无数,唱尽悲欢离合,看罢阴晴圆缺,世态炎凉也好,人情冷暖也罢,唯有心中所念,放不下,舍不得,割不断…… 我与他的邂逅,是上天安排,是命中注定,是劫难,亦是缘分。 两家为邻,彼此帮衬,百万买宅,千万买邻,礼尚往来,以礼相待。 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汤汤淇水兮,碧波荡漾。 我于竹亭抚琴,望水天一色、万里澄波,心有所感,悠悠琴曲兮,聊表衷肠。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我按住琴弦,抬头望去,他一身书生打扮,拿着一卷诗书,沿着河畔,自顾自念诵诗词。我知道他这是为来年的秋闱做准备,他的父母希望他考取功名,建功立业,娶妻生子,安居一隅。不为果腹而发愁,不为陋居而心忧。终此一生,虽非官居高位,不愁吃穿,尚可安矣! 我曾读过他写的文章,他的志向不拘泥于此。 食中山之酒,一醉千日。今世之昏昏逐逐,无一日不醉,无一人不醉,趋名者醉于朝,趋利者醉于野,豪者醉于声色车马,而天下竟为昏迷不醒之天下矣,安得一服清凉散,人人解酲。 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他厌倦这样的世俗,他厌倦这样的趋名逐利,他想用自己的文笔,唤醒世人心中的善念,唤醒这沉醉的世间。志向远大,可比鸿鹄;路途艰险,遍布荆棘。可惜单凭手中的笔,是远远不够的! 他从不渴望步入仕途,建功立业,那些虚名浮利与他而言,毫无意义,但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他不得不走上这条不归路。 茫茫大地,悠悠高旻,是生万物。吾得为人,乐天委分,赏不为喜,罚不为忧,享清明之心境而无物欲之牵累。这句话他常常挂在嘴边,时不时便会提醒自己,莫要忘记初心。 他的努力有目共睹,有时我会远远地望着他,默而识之,学而不厌。我相信以他的文笔,中举不过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然而期望越高,失望越深。 来年仲秋,他参加了乡试,大家都对他信心满满,他也很自信,一举夺魁,拔得头筹。然而结果出乎意料,他名落孙山,应试不中。不夸张地说,解元、亚元、经魁、亚魁,榜上有名者,十之六七未参加乡试。明明人都没来,为何榜上有名?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世间早已不是他想象中那般,他原本想以仕途,唤醒那些沉醉于追名逐利的世人,洗涤尘世的浑浊,直到他经历此事过后,他才明白世人已无需他拯救,因为这浑浊的尘世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一切理想都只是幻想,即便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付诸实际。 自那之后,他便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无心于文笔,再也不提当年的旧事,整日不是待在家中,便是到河畔散步。他的父母知道那件事对他打击颇深,以致他心性大变,为了不让这件事继续恶化下去,他的父母连同村里人守口如瓶,都不再提起此事。 他应试不中,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件伤心事,但我就不一样了,若是他真的中举,他便会进京为官,那我再也见不到他!我这人比较自私,任何喜欢的事物都想占为己有,我不想他走,他落榜这件事与我而言,反而是件好事。他留了下来,我便可见到他,即便看见他抑郁寡欢的样子,我心里除了伤心,竟还有一丝庆幸。这大概便是世人常说的幸灾乐祸! 我喜欢他,不是一朝一夕,自我见到他的第一眼起,我便对他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相貌英俊,鼻梁高挺,两只眼睛炯炯有神,一袭墨衣长袍,腰缠玉带,手握书卷的样子,还真有点“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感觉。当然外貌不能说明一切,内在美才是最真实的美,我也不是那种单看外貌而不重内在的人。 还记得七岁那年,我到河边玩耍,看见河面上飘着一盏花灯,耐不住好奇心的我,站在岸边伸手想要抓住那盏花灯,一不小心,身体侧倾,整个人掉进了河里。是他听见了我的呼救声,丢下手中的诗书,不顾一切,纵身一跳,往我身边游来,安抚我几句后,绕到我身后,将我往岸边推。 八岁那年,村子里来了一位贵客,她一身华服,雍容华贵,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她来村子的目的是想造访一位故人,不料这位故人已经搬离村子,不知去向。她身上带了一部琴,得知故人已经搬离此地,她并未着急离去,而是到河畔的竹亭去,拿出弦琴摆在石桌上,对着汤汤淇水,拨弄琴弦,一曲悠扬琴音,响彻云霄,闻者莫不伤心落泪。她见与我有缘,便传授了我一些琴艺,若非幸得她的真传,我恐怕早就饿死街头,曝尸荒野,哪会有今日之成就?她便如同我的恩师一般,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此生没齿难忘! 我本应称其为师,她却告诉我,她已有弟子,而且此生仅有一位弟子,不再收其他人为徒!她传授我琴艺,只因与我有缘,传授我的指法、调音和曲目,算不上太大的恩情,不必如此在意。 说罢,她便收起了弦琴,从包袱里拿出一本琴谱送给了我,并嘱咐我若有不懂之处,便可参考这本琴谱。她把琴谱交到我的手中,摸了摸我的头,朝着我莞尔一笑,那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笑容。 她背上弦琴,挥手而去,走的时候不忘跟我说一句:“小姑娘,有缘再见!”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却再也没见到她,但她送我的琴谱,便如这部弦琴,我一直珍藏在身边,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带上,就怕哪一天我遇见她的时候,她叫我拿出这本琴谱,我却拿不出,那不就尴尬了吗? 我的家境不是很好,耕田种地,捕鱼打猎,勉强维持生计罢了!我想念书,父母却不许,只因“女子无才便是德”,私塾之内,学堂之中,无一女子,皆为男儿,女子念书不过是哗众取宠,再说家里情况也不好,哪儿来的钱供我念书?日后嫁一户好人家,胜过念书万千,何必花费那冤枉钱?父母的态度坚定,我终是说不过他们,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所幸他为人心善,闲暇之余,便会教我读书识字,渐渐地,我也能看懂一篇文章,读懂一本书。还记得他教我的第一篇诗文便是《诗经》里的《氓》: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起初爱恋在我心里是件再美好不过的事,直到我读过这篇诗文过后,我才知道爱恋便如桑叶,有青绿沃若之时,也有枯黄凋谢之日。我同情诗中女子,也曾为她忿忿不平,但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也会如她那般,遭人摒弃,为人耻笑,甚至家破人亡,流浪街头。 他年过二十,我亦及笄,两家为邻,彼此往来,关系融洽,再加上我和他走得很近,他对我的照顾,我对他的爱意,家里人看得明明白白,也知道我的心意,便决定将我许其为妻。他的父母对我也很好,看着我俩长大,知道我和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何况两家为邻,关系本就亲近,若是亲上加亲,那倒也不错! 不久他家便派媒婆到我家求亲,爹娘很高兴,答应了他家的求亲,只待挑个良辰吉日便可成婚。我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合不拢嘴,兴致勃勃跑到他家去,本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可是我看到他面无喜色,也无忧虑,平平淡淡,一言不发地坐在庭院的石阶上,手里还拿着一卷书。 家里人大张旗鼓地为他找人说媒,他岂会不知?两家隔得这么近,门户相对,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要瞒住他,这可不太现实。他早就知道他的爹娘会到我家求亲,却什么也没说,似乎对自己的婚事一点也不在乎。 我和他自幼便待在一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是有目共睹的。他的爹娘上门求亲,我的父母不会不同意,这一切本就是命中注定,何来惊喜?他并不介意娶我,只因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可违背。何况彩礼已送到我家,我的父母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他岂可出尔反尔,辜负两家人?顶着重重压力,他只能答应这门婚事,但他心里感觉不到一丝喜悦,也感觉不到一丝哀伤。 我说过我这人比较自私,不会顾及他人的感受,只要他不反悔,其余的并不重要。我和他的婚事在筹办之中,他待我还是如以前那样,脸上挂着一抹微笑,可我看不出这是喜还是悲? 婚期如约而至,婚礼如期举行。那一日村里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绸铺地,人山人海。我家和他家不过相隔一条街道,大家都赶来凑热闹,站在街道的两端,将整条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我身穿鞠衣,肩披霞帔,头戴凤冠,面盖红绸,手拿团扇,在红线的牵引下,跨出了门槛。他就站在门口,看见我一袭嫁衣,整个人都呆住了,不仅是他,在场每个人看见我这副打扮,都目不转睛望着我,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是说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若非旁边人提醒,他大概会一直呆在那里,不为所动。 他拿着红绳,牵引我走下阶梯,踏着红毯,一步一步往他家走去。 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了泼水的声音。这是村里的习俗,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结了婚就不再回头。这也是祝福女儿婚前幸福,婚后美满,夫妻和睦,不吵架生气,便不会跑回娘家。 在锣鼓声中,在鞭炮声中,在喧哗声中,我走上了台阶。此处台阶我不知走过多少遍,唯有这一次我心里惴惴不安,紧张到极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我尽量使自己冷静放松,可每走一步,我的心便跳得越快,就连心跳的怦怦声我都能听见。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异样,也放慢了脚步,在我身边,安慰我,叫我不必紧张。若能一脚一印,他愿陪我走遍万水千山,不管风餐露宿,还是栉风沐雨;若能一守一候,他愿陪我看尽阴晴圆缺,不管天涯海角,还是山陬海澨。 他的文采还是这般优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打动了我,这一刻我仿佛感觉到我俩的心跳、呼吸在同一频率。若能一朝一夕,我愿陪他踏遍五湖四海,不管豆蔻年华,还是耄耋古稀;若能一生一世,我愿陪他尝尽酸甜苦辣,不管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 我踏上了最后一道阶梯,身前摆着一个火盆。我知道只要跨过火盆,踏进这道门槛,我便再也不是叶家的女儿,而是李家的媳妇。方才我还忧心忡忡,现在我已释然,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跨过火盆,除去身上的晦气,再几步路,便来到了最后一道坎,只要踏进这道门槛,过去的一切便与我再无瓜葛。 想起他刚才说的话,我心里暖暖的,也就没那么害怕了,在红绳的牵引下,我抬起右脚,迈过了这道门槛,这时门口响起了鞭炮声,大家齐声喝彩,掌声如雷。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饮合卺酒,送入洞房,一切都在计划之中。我嫁进了李府,名正言顺成了他的妻子,这便是我此生的夙愿,没想到竟然达成了!正当我窃喜之馀,厄运已悄然无息地降临在我身上。 那一天是我的大婚之日,也是我无法忘记的一天,除了满堂欢喜,还有无尽哀伤。 我安静地守在婚房里,“砰”的一声,房门打开了,走进来的却不是他,而是舅姑。 我掀开盖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还不等我问清原委,公公直接扇了我一巴掌,我顺势便倒在了地上。我捂住透红的脸,不知所措,我不知道公公为何一见到我便来气,甚至将桌上的茶壶、茶杯一扫而下,往我身上扔。 屋外有一群人在围观,他们见我如此落魄,不替我说话就算了,反而大骂我活该! 婆婆见到我这个样子,怒目圆睁地指着我,破口大骂,说我是扫把星,娶我进门,那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她的话越来越难听,屋外的人却拍手叫好!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惹得舅姑如此动怒,对我大发雷霆,参加婚宴的那些人,早些时候还在恭贺我和义山喜结连理,为何转眼之间他们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对我破口大骂。 我拖着破烂的婚服,顾不上伤口正在流血,问舅姑发生了什么? 今天本是我和义山的大喜之日,却不知怎么的,义山发疯了般,扯破婚服,丢掉婚帽,当着大家的面,掀翻桌子,推翻高堂,甚至动手打伤了人,大伙想拦住他,他却捡起地上的瓷碗碎片,见谁上前便往谁的身上砍,弄得大伙都不敢上前。他见无人拦着,便夺门而出,往淇水而去。 大伙见状不对,赶忙冲了出去,然而他跑得太快了,而且他手里还握着凶器,大伙都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远远地望着他跑到河畔,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向大伙,一脸傻笑,挥舞着手中的凶器,嘴里还说出一些大伙听不懂的话。 舅姑赶到现场,劝说他放下手里的凶器,跟他们回去,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必装作这副样子。 他的情绪有所缓和,大伙都以为他还记得自己的爹娘,所以才不敢动手。哪知他的爹娘刚上前一步,他立刻挥舞手中的凶器。看样子他是真的疯了,连自己的爹娘都不认得了!可舅姑不信邪,偏要上前,他们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好端端的,为何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舅姑不断逼近,义山握紧手中的瓷片,哪怕鲜血直流,他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眼看舅姑就要靠过来了,他不顾二人安危,直接往公公身上扔来。幸好瓷片只是落在了舅姑跟前,没有刺中,但他这一举动,让大伙彻底相信,他已经疯了,要不然他怎会对自己的爹娘出手!那可是他的亲生父母啊! 面对儿子的不孝之举动,他俩也是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儿子竟会对自己出手。 大伙脸上无一不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唯有义山一人,站在河边傻笑,嘴里还说:“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 他仰天大笑,整个人已经疯了,趁着大伙不注意,他转身跳入淇水之中,不见踪影,只留下荡漾的波纹和漂浮在河面上的婚服…… 第五十六章 神女生涯原是梦 大婚之日,新郎发疯,打伤宾客,夺门而出。淇水之畔,爹娘相劝,他却六亲不认,意欲加害。若非大伙亲眼所见,谁敢相信平日里文质彬彬的书生,竟会做出如此不孝之事!还不及大伙缓过神来,义山突然仰天大笑,向后一转,投河自尽。大伙赶忙下水救人,可在冰冷的河水里摸索了半天,除了那件漂浮在河面上的婚服,大伙什么也没找到。他就像与河水融为一体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已黑,仅靠火把,看的不是很清楚,再加上河水太过冰冷,大伙找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住河水的刺骨寒冷,便上了岸。只能等明天天亮,再另作打算。不过到那时,希望已然渺茫,他会被湍急的河水冲到哪里,不得而知。 今日大婚,本以为是桩喜事,没想到结局竟会如此。义山没了,舅姑迁怒于我,大伙把所有罪责强加在我身上,骂我是扫把星,天生克夫相,义山便是因为我才突然发疯,连自己的亲生爹娘都不认得,年纪轻轻便投河自尽,这一切都是我这个灾星害的! 我的爹娘本想为我辩解,可事实摆在眼前,无论他们怎么说,大伙都不相信。我娘更是因为这件事,心气不畅,当场昏倒,她身子本来就不好,再经过这么一闹,最后不治身亡。我爹因为我娘过世,伤心不已,最后病倒在床上,我苦求村里的大夫到我家看看我爹的情况,可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哀求,他都不为所动,三言两语把我打发走了。村里人都骂我是灾星,没有人愿意为我爹看病。我爹的病情日益严重,不久也随我娘去了,整个叶家就剩我一人。 我不知道这种事为何会降临在我身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惹得老天爷如此动怒,害得我被夫家扫地出门,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村里人都不待见我!无论我走到哪里,村里人对我都是冷眼相向,恶语相出,说我这种人就不该来到世上,过门不到一天,便克死自己的丈夫,气死自己的爹娘,现在弄得整个村子都不宁静! 这些话我每日都能听到,有时候我很想问他们,我做错了什么,我只不过是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凭什么要把一切的过错都算在我头上,难道我就愿意看到这种事发生?试问这种事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又该如何?三人成虎,我一个弱女子又能说什么? 义山走了,我的爹娘也走了,舅姑不认我这个儿媳,村里人也不待见我,世上已无什么值得留恋的。其实我也早就想好了,待处理完爹娘的后事,我便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那天清晨,狗吠鸡鸣,大伙都还在睡梦中,而我已经出门。我看着李府的大门,心中思绪万千,不久之前我身穿嫁衣,风风光光地踏进了李家的门槛,本以为婚后的生活将会美满,没想到竟发生了这种事,一切始料未及,转眼之间我便落得如此下场。 还记得在这里,义山对我说的那些话,直到现在我都不曾忘记。 若能一脚一印,我愿陪你走遍万水千山,不管风餐露宿,还是栉风沐雨;若能一守一候,我愿陪你看尽阴晴圆缺,不管天涯海角,还是山陬海澨。 若能一朝一夕,我愿陪你踏遍五湖四海,不管豆蔻年华,还是耄耋古稀;若能一生一世,我愿陪你尝尽酸甜苦辣,不管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 昔日言语,皆成过往,再也回不去,任凭说的如何动人,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我收住眼泪,去往河畔的竹亭,那是我离开之前,最想去的地方。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他在河畔念书,我在竹亭抚琴,四目相对语竟凝。 淇水汤汤,草木莽莽,风景依旧,竹亭还是那个竹亭,人却已不是当初之人。 站在河畔,望着浩浩汤汤的淇水,我的脸颊上不知何时划过两道泪痕。 这里给我留下了许多回忆,有美好也有伤心,有喜悦也有伤感,我与他在此相逢,亦在此离别。淇水带走了他,带走了过去,带走了我的期望,带走了……这里或许便是我最好的归宿,既然生时不能做夫妻,那便死后在地府相逢,但愿见到他的时候,我们还能认出彼此。 我鼓住勇气,捏住裙角,慢慢往河边靠近,我最后看了一眼竹亭,忽然注意到石桌上摆着一部琴。村里除了我,无人弹琴,我明明记得把琴放在家里,为何这里会有一部琴,好奇心驱使我过去看看。 这部琴的材质非比寻常,琴身是上好的梧桐木,琴弦是冰蚕丝,单是这两样东西,此琴价格不菲,非是寻常人家之物。况且此琴身上的花纹,雕刻有力,每一个图案都栩栩如生,若非名家雕刻,实难有这样的水准,琴的背面还刻有一首诗,正是唐代诗人李商隐之作《锦瑟》。 琴下面还压着一封信,我拿起来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着四个字:梦然亲启。 梦然吾妻,见信如晤。吾应尔婚约,娶尔为妻,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吾愿矣!然婚宴吾佯作疯疾,撕衣弃冠,持利伤人,夺门而出,至于河畔。随行者数十,惧吾持利,不敢妄动,爹娘劝言,吾不听之,仰天大笑,出言不逊。行不孝之举,为不义之事,此乃吾计,使尔曹以为吾罹疯疾,投河自尽,便宜脱身,此不得已而为之,使卿为人所嗤笑,受人之不待,家破而人亡,扫地以出门,卿沦落至此,此亦吾眚,归咎于吾,吾不望卿之所谅,然吾必言,卿若自寻短见,吾心伤而不愈,内疚而无医,终愧此生,悔而无终。况卿及笄,年华方盛,若为吾而自伤,受吾之所累,毁卿之容颜,坏卿之芳华,此不值矣!望卿三思而后行,莫以时况,悔而不及!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卿本佳人,清扬婉如,亭亭玉立,修似芙蓉,心悦卿者,数不胜数。况吾与卿自幼相识,门户过街,庭院相对,来往甚常,知晓彼此,邑人谓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吾授卿诗书词赋,卿伴吾抚琴弄弦,吾之心惟君知,吾之意惟君晓,君之情吾知晓,君之谊吾了然。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非吾不言,难启齿耳!本意求取功名,荣归故里,然后三书六礼,十里红妆,风光迎娶,羡煞旁人。心怀凌云壮志,不料名落孙山,天命如此,造化弄人,可叹可悲。吾失意时,卿伴左右,慰吾以然,安吾以心,知心之交,惟君是矣!况天地之间,五湖四海,知己几人,得遇伊人,吾甚幸矣! 子安尝曰:“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予,三尺微命,一介书生,非太白之文章,惊天地泣鬼神;无子美之诗史,感世间动人心。应试不中,名落孙山。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一生鸿鹄之志,终无施展之余地,可叹可悲矣!然命途之路不绝于此,予虽非进仕,尚有回旋之余地,此乃一线之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昔日之举,皆予之作为,卿沦落至此,予亦料及。予本不愿为此,不得已而为之,若非如此,恐连坐家人、牵连邑人、祸及叶氏。此役后,世间再无李义山,邑人便可安居乐业,家人便可安土重迁,叶氏亦可不受牵连。然一阴一阳之谓道,世间终无双全法,吾弃妻于大婚之夜,装疯卖傻,投河自尽,必牵连吾妻,轻则归宁,重则出门,妻之惨状,皆夫之过。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卿幼时学琴成,琴声悠扬,指法婉转,惟缺佳琴,此乃遗憾。今寻高人名士,刻以精细之篆法,辅以梧桐之木、冰蚕凝丝,终成此琴,名曰“锦瑟”。贵重之言恕不敢及,惟以此琴,补偿卿之所悲。望妻切勿推辞,亦毋自寻短见。只待来日,夫达所愿,归来寻妻,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吾尚存于世,此事不可告知他人,仅卿一人知晓矣!否则招来祸害,卿之忍辱负重,终归徒然;吾之所计,付之东流,一切枉然。况此事牵连者甚多,众人之命途不过卿之一念,切记三思而后行,莫以时况,为不可为之事!言尽于此,望卿听之。 看罢这封书信,我终于明白他做这一切的缘由——为了追求心之所愿,不惜闹这么一出,害得我的爹娘惨死,害得我被婆家扫地出门,害得我受全村人嗤笑,害得我差点投河自尽。我嘲笑自己就像一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我如此爱他,他却把我的真心当作尘土一般随意践踏。 他置身事外,我却为他背负了这一切,家破人亡不说,还被村里人赶了出来,这公平吗?他以为留下一封信、一部琴,这件事便可不了了之?他想的也太天真了! 若是曾经的我,看罢这封信后,或许便原谅了他,只可惜一切都变了,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痴迷于情爱的叶梦然,仇恨改变了我,让我看到了他真正的面目!我只恨为何这么晚我才明白一切,如果我早点醒来,我的爹娘也不会惨死,我也不会成为全村人的笑柄,更不会沦落至此!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他,李义山,我曾经深爱的人! 叶梦然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怒目圆睁,怒发冲冠,握紧拳头,两只眼睛里尽是血丝。韵儿听罢这个故事,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她如此生气韵儿也能理解。若不是李义山闹这么一出,她或许便是天下最幸福的新娘,嫁给了自己最喜欢的人,哪怕婚后生活不尽人意,至少那一刻她是最幸福的!只可惜天公不遂人愿,她经历了她本不该经历的,她遭受了她本不该遭受的,而且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她最爱的人,这叫谁都无法接受! 叶梦然冷哼一声:“他希望我不要自寻短见,那我便如他所愿,我会好好活着,终有一天我会找到他,亲手了结他的性命!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自那一日起,她便发下毒誓——此生若不亲手杀了李义山,她九泉之下的爹娘不得安宁,她死后亦会化作孤魂野鬼,游荡于世间,永世不得超生!而今她活着的唯一念想便是报仇。她四处打听李义山的下落,从村子到应天府,这么多年过去了,李义山如同人间蒸发似的,没有一点线索。她不甘心就此放弃,无论如何,她也要亲手了结李义山的性命! 尚且幼时学琴成,她便成了淇泮乐坊的一名琴姬,仰仗着自己高超的琴技,不久便成为了乐师首席,名震一方,应天府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依靠自己的身份,顺便打听李义山的下落,可是这么久过去了,她还是没有一点线索。直到今日她遇见了韵儿,便如同在无尽的黑暗里看见一道曙光。眼看李义山的下落近在眼前,韵儿却说她什么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明哲告诉她的,梦然的眼神里闪过黯然之色,不过这也没什么大碍,至少她可以确定一点,明哲一定知道李义山的下落,这给了绝望的她一线希望。 韵儿本是来听曲儿的,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想来也是好笑。不过如今细细想来,明哲把这唯一的登船机会让给自己,应该不是出自好意那么简单,何况临别前他说的那些话,似乎早就料到叶梦然会问这些,他既然知道叶梦然和李义山的过去,为何不亲自跟叶梦然说,而是让自己转述这些话?他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韵儿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明哲向她隐瞒了什么,他该不会是在酝酿什么大阴谋?这些话韵儿没有跟叶梦然说,现在她只是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明哲刻意隐瞒了什么。与其急着把一切说破,倒不如暗中观察,看看明哲究竟想耍什么把戏! 平复心情,回过头来,梦然光顾着问李义山的下落,还不知韵儿的名字,“抱歉,让韵儿姑娘受惊了!还不知姑娘芳名?” “我叫陆韵,字婉仪;我哥叫陆渊,字明哲。梦然姑娘还是叫我婉仪,我怕我哥误会!” 韵儿假借明哲之姓,是不想让梦然知道她出身南宫世家,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为何?难道你哥不准别人叫你韵儿?” “差不多!韵儿这个称呼,都是我哥和我爹这么叫我,其余人都是叫我婉仪。” “这么说来,你哥还挺自私的!把你看得这么紧也就算了,连称呼都不许别人叫得亲昵!他对你这么好,该不会是……罢了,不说这些了!” 叶梦然正要说下去,但想了想,还是就此打住,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韵儿望了一眼窗外,夜已深,时候也不早了,画舫游行即将开始了,她还是不在这里打搅梦然姑娘化妆为好,以免耽搁游行,惹得大伙不悦。 韵儿起身行了个礼,告别道:“梦然姑娘,你先忙!我就不打搅你化妆打扮了!” “婉仪姑娘走得这么着急?我还想留婉仪姑娘再多说说话呢!” “梦然姑娘若是想闲聊,韵儿随时奉陪,只是现在梦然姑娘还有事要忙,我还是不打搅为好,等梦然姑娘忙完眼前之事,有闲暇之时,韵儿再来陪梦然姑娘闲聊,不知意下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梦然也不好强留,“也好!便如婉仪姑娘所言,梦然静候姑娘到来!” 两人彼此行了个礼,韵儿便退出了房间。侍女已在屋外等候,见韵儿走了出来,自觉上前,领着韵儿离开了船舱。 房间里就只剩下梦然一人。她独自靠在窗边,望着水中的倒影,心若所思,自言自语:“看样子陆婉仪不像是说假话,看来李义山的下落确实只有陆明哲知晓。不过他是何人?为何知晓我和李义山的过去?李义山的离开与此人又有何干系?这两人今夜来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莫不是抛砖引玉,故意套我的话?” 叶梦然疑心重重,她可以相信韵儿的话,但她对明哲也充满了好奇。没亲眼见到明哲前,她心中的疑惑一个都解答不了。她很好奇,陆明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何韵儿提及他名字的时候,眼神里既是敬佩又是畏惧,他在背后又扮演怎样的角色?这些问题恐怕只有亲眼见到明哲,才能得到答案。 叶梦然呼出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邪魅的笑容,“陆明哲,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第五十七章 小姑居处本无郎 韵儿从船舱里出来,便看见甲板上坐满了人,其中便有那位儒生。瞧他的面色,应是不爽,若不是明哲从中作梗,这首席之位本该是他的,哪还有韵儿什么事。不过既然来了,他也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知道梦然姑娘是很少抛头露面的,能听到梦然姑娘弹琴,此乃幸事,即便不能坐在梦然姑娘身边,稍许遗憾,但能看到佳人抚琴,也算是不虚此行! 韵儿四处张望,却迟迟没看见明哲的身影,莫非他还没上船?可是明哲亲口答应她,等会儿在船上碰面,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答应别人的事无论再难也会办到。莫非是有人刻意阻拦,不让他上船?这也说不通啊!梦然姑娘那么想见明哲一面,差人把明哲请上来都说不一定,更不会叫人拦着。即便真的有人从中作梗,以明哲的本事,想浑水摸鱼,溜上画舫,应该不是件难事。为何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是迟迟没有现身。 韵儿越想越担心,明哲该不会是遇见什么麻烦了?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若是一不小心惹错了人,那可就摊上大麻烦了!何况以明哲的脾气,一言不合,便对人家大打出手,惹出这等祸事,也说不一定。韵儿忧心忡忡,只盼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乱想,明哲没有出事,只是俗事缠身,一时抽不开身,等忙完事,他便会出现在船上。 韵儿自我安慰,嘴上说着明哲没事,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心,明哲一天到晚究竟在忙些什么,神出鬼没的,前一刻还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下一秒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韵儿严重怀疑明哲是故意支开自己,他一个人偷偷溜走,背着自己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要不然他干嘛不跟梦然姑娘亲自解释这些事,偏要她代为转告。这背后一定藏有不可言说的秘密。可是现在找不到明哲,光凭猜想,便妄下结论,有些为时尚早。一切还是等找到明哲再说! 不过话说回来,明哲会跑到哪里去呢?虽然她以前没有离开过京城,但应天府就这么大,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想要找到明哲应该不是件难事,只是眼下宴会即将开始,她又舍不得就此离开,左右为难,略有恼怒,一时之间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明哲,你到底跑哪去了嘛!该消失的时候不消失,不该消失的时候玩失踪,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的感受?”韵儿埋怨道。 每次一到关键的时候,明哲就开始玩失踪,半天都找不到人,就说昨晚他们与天枢等人交手的时候,明哲就不知道跑哪去了,等打的差不多了,他才慢慢悠悠地走出来,就好像他只是一个路人,漠不关心。 等了许久,宾客皆已入座,把酒闲聊,只待游行开始。都这个时候了,明哲还是没有出现,韵儿彻底坐不住了,“明哲,你非要急死我才肯罢休吗?” 一直没有看见明哲的身影,韵儿心里七上八下的,连呼吸都不顺畅。她原本只想看看梦然姑娘的琴艺,却不料经历了这么多事,早知如此她就不该拉着明哲往这边走,老老实实找个过夜的地方,也好过此刻心里忐忑不安。 再三犹豫之下,韵儿还是决定下船去找明哲。正所谓琴可以随时听,但人只有一个。看不到明哲平安无恙,她心里一直惶恐不安,想要安心听琴,那是不可能的! 韵儿咬紧牙关,攥紧拳头,眼神之中流露出愠怒之色,“上次是玉雪,这次是梦然。明哲,你欠我的,何时能还清!” 韵儿正欲起身,身后却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便用此生来还!” 她转头一看,明哲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脸上还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明哲,你跑哪去了?你何时上船的?为何我迟迟没有看见你的身影?” “我一直都在船上,只是躲着你罢了,想看看你会不会为我着急?”明哲调侃道。 原来这一切都在明哲的预料之中,害得她瞎担心,还以为明哲遇到什么麻烦了! “明哲,你就知道戏弄我!信不信我以后都不再搭理你了!”虽然嘴上说着气话,但韵儿心里还是挺欣慰的,至少明哲安然无事。 “我信!你无论说什么我都信!害得我家小韵儿白担心一场,都是为兄的错,你要打要骂,为兄悉听尊便!”明哲认错的态度倒是诚恳。 “算你还有点良心!”韵儿前一刻还在得意,下一秒就变了脸色,“明哲,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韵儿啊!有什么问题吗?”明哲看起来很无辜的样子。 “不对!你明明说的是我家小韵儿,我何时成你家的了?” “我绝对没有说过,肯定是你听错了!”明哲死不认账,拿韵儿寻开心。 看见明哲无辜的样子,韵儿开始怀疑自己:“难道真是我听错了?” “纠结这个干嘛?无论是你家的,还是我家的,这又有什么区别?我不都叫你韵儿吗?” 明哲的话似乎有些道理,韵儿顺着明哲的思路,不知不觉便掉入明哲的圈套之中。 “好了,不说这些了!”明哲实在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便转移了话题,“我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 “你还说呢!若不是为了帮你办这件事,我的肩膀也不会受伤,这都是你的责任!”韵儿一开口便把所有责任都往明哲身上推。 “你受伤了?谁弄的?”明哲的语气突然凝重,身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杀气。 “受伤的又不是你,干嘛那么认真?再说这不过是件小事,你的语气就不能温柔一点吗?干嘛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很吓人吗?”瞧见明哲这副样子,韵儿还真怕他做出什么杀人偿命的傻事。 “伤了你,便不是小事!”气氛突然变的很压抑,韵儿心里说不出的不自在,她从未见过明哲对她如此上心,她甚至怀疑,眼前之人还是她认识的明哲吗? “傻丫头,想啥呢?”明哲轻轻戳了一下韵儿的眉心。 韵儿不可思议般望着明哲,上下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道:“你还是我认识的明哲吗?为何今日对我这么好?以前的你不是这个样子!” 明哲有些不理解韵儿的话,什么叫做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难道关心她一下,便是换了个人吗? “按你的说法,我不该对你这么好咯?” 韵儿摇摇头,略有伤感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有些不适应罢了!这种话你只对鸢儿说过,对我却是只字未提,不过这也能理解,谁叫鸢儿是你亲妹妹,而我只是……”话到嘴边,韵儿却说不出口,莫名觉得心酸,她在明哲心里或许只是……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瞧见她失望的表情,明哲大概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干嘛说这些让自己不愉快的事?你是你,她说她,一味与她相比,又有什么意义呢?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便如秋天的落叶一般,永远找不到两片一模一样的落叶,你与她相比,她与你相较,争来争去不过是彰显两者的不同罢了,可是两者本来就是不同的,这样的相争根本毫无意义!韵儿,我曾许诺过你,只要你不胡闹,不随随便便耍大小姐的脾气,万事我皆可依你!便如这次画舫游行,我答应要让你坐上首席之位,就一定会做到!现在你不就坐在这个位子上吗?我答应你的事做到了,希望你答应我的事不要忘记!” 明哲摸了摸韵儿的头,朝着她微微一笑。 “明哲,你真好!”韵儿握住明哲的手,手心的温暖便如一股暖流,顺着她的手,淌遍全身。 “有你这句话,足矣!我还有事要办,就不在这里陪你了!等游行结束,我会来接你!” 韵儿瞪大眼睛,一脸诧异地望着明哲,“你不待在这里,你还要去哪儿?你不是叫我在画舫上等你,为何你刚来,便要急着走?这些都是你答应我的,为何突然改变主意?明哲,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做事,然后故意不让我知道?” 面对韵儿的质问,明哲都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临别前,他确实答应韵儿在游行开始前,他们一定会在画舫上见面,仅仅如此而已,并未说他要一直待在这里,现在面也见了,话也说了,明哲答应她的事已经做到,不能说是中途改变主意,言而无信。何况应天府书院那边的事还没有忙完,他急匆匆赶到这里,已是尽力而为。书院那边的事不可怠慢,明哲不得不回去,但把韵儿一个人留在这里,明哲又于心不忍,思来想去也没个两全的办法,真是叫他左右为难。 “我的小韵儿,这一次你就听我的!安心待在这里,看健舞也好,听曲儿也罢,随你的便,只要你不被牵扯进这件事里,埋怨我也好,生我的气也罢,怎么舒服就怎么来,我受着便是!” 不出韵儿所料,明哲果然又瞒着她偷偷做事,一次也就罢了,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瞒着,真当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好骗吗? “我不管!你不说去哪里,我是不会放你走的!”韵儿紧紧抱住明哲的手,看样子她是不会轻易撒手了! “韵儿,你这又是何必呢?你这样子很让我为难啊!我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韵儿紧紧抱住他的手,他想走也走不了。可是书院那边的事容不得耽搁,他必须立刻回去。 “我不管!你不告诉我,就哪儿也别想去,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明哲要想挣脱束缚,不是件难事,但他也不想就这样弃韵儿而去。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有时候他真的很头痛,找不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件事我本来可以告诉你,但我又想你这一路上舟车劳累,若是告诉你这件事,不过是徒增烦恼罢,干脆什么都不说,这也是为你好!我的小韵儿,你理解一下我的苦心好不好?”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更希望你跟我说实话!” 韵儿执意如此,明哲也拿她没办法。 “我要去应天府书院调查几份卷宗!” “应天府书院……卷宗……明哲,你要查什么?” “这里人多眼杂,有些话我不方便说,不如这样好了,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留在这里,等我回来;要么你跟我走,一起去调查卷宗。如何选择,全凭你自己的意愿。” 明哲只能说到这里了,剩下的话不便说出口。韵儿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该说的和不该说的明哲都说了,是去是留由韵儿自己决定,这也是明哲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韵儿,我再提醒你一句,你现在坐的这个位子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求而不得,若是你就这么走了,那你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可都白费了!望卿三思而后行,莫以时况,悔而不及!” 前一刻韵儿还在犹豫,不过听完明哲这话,她瞬间就想明白了,“好嘛,明哲!我就知道你有事瞒着我,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义山和梦然姑娘之间的过往!” 明哲想不明白韵儿为何突然这么问,“韵儿,你在说什么,为何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事到如今,明哲居然还在这里装作一无所知,看来不拿出一点实在性的证据,他是不会招认了! “望卿三思而后行,莫以时况,悔而不及。这句话你是从哪里听到的?不对,准确的说你是从哪里看到的?” 明哲的神情瞬间紧绷,额头开始冒汗,“你说啥胡话呢?这句话就是我随便说的,你何必这么认真呢?连我差点都被你带进去了!” 明哲还是什么都不承认,不过他不同寻常的神态举止,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 “明哲,你若是说实话呢,我可以考虑既往不咎,就放过你这一次;若你还是执意不说实话,那你应该知道欺骗我的后果是怎样的!”韵儿甩给明哲一个眼神,叫他好好体会一下。 明哲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心里紧张到极点。他如此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居然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这下再想撇清干系,比登天还难。 “韵儿,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不一定非要弄成这样嘛!”明哲突然变得唯唯诺诺。 “明哲,那你是承认了?”韵儿富有深意地望着明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明哲还躲得过吗?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只是略知一二罢了!如果你真的想了解这些陈年往事,那便跟我走,路上我再与你细聊。”明哲本不愿韵儿掺和其中,但她执意如此,那便随她! “要我走也行,但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李义山真的在大婚之夜抛下梦然姑娘,独自离去?” 韵儿知道的还不少,叶梦然居然把这些陈年往事都告诉了她,也不知是故意让韵儿卷入其中,还是另有打算,此人心机深不可测,绝不像表面那般柔和,明哲这次是遇到对手了! “过去之事皆已注定,纵万般悔恨也无可改变,你我在此争论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明哲,你误会我了!我不是替梦然姑娘打抱不平,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为何当初李义山非要以这样的形式不辞而别,他不是口口声声说知晓梦然姑娘的心意,明知这样做会给梦然姑娘带来多大的不幸,他偏要如此,除非这件事背后绝对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他是为了保全家人、邑人和他爱的人,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在梦然姑娘准备寻死的那一天清晨,她在河畔的竹亭里发现了一部琴和一封信,这两样东西都是李义山留下的。既然李义山背负了一些事,不得已离去,那他为何还要告诉梦然姑娘真相,这样做很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踪,还会让梦然姑娘记恨他一辈子!既然选择了离别,那便要断得干干净净,他如此不舍,其中必定有问题!” 听完韵儿这一席话,明哲忍不住要为她鼓掌,“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韵儿吗?为何脑子这么灵光?” “明哲,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以前很笨吗?”韵儿不悦道。 “不笨,但绝没有像今日这般清醒,看一件事如此透彻,分析的也很到位!” “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我是何人!”明哲刚夸她一句,她便骄傲的无可自拔。 “古人有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有时候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有些事确实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至于问题出在了哪里,答案还需要你自己去找!”明哲还是卖了个关子。 “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在李义山的筹划之中,他是故意留下那封信,故意让梦然姑娘记恨他一辈子,那他这样做的缘由是什么?” 明哲摸了摸韵儿的头,满是欣然道:“我说过问题出在哪里,答案还需要你自己去找!宴会即将开始,画舫也快离岸了,你若再不走,可就真的没有机会咯!” “可是……”韵儿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明哲知道她想说什么,“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你若不舍弃眼前的位子,那便要失去寻找答案的机会。如何选择,就要看你怎么想了!” 第五十八章 风波不信菱枝弱 韵儿拖着一副懒散的身子,慢慢悠悠地跟在明哲身后,“明哲,还有多远嘛?” 上一刻还兴致勃勃,下一秒就变成一副慵懒的样子,明哲都不知如何说她。 “我的大小姐,你还真是金枝玉叶,才走了两里路,你就在这里喊苦喊累。既然吃不了这苦,那你为何还要跟着我,留在画舫上听曲儿不好吗?” 韵儿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明哲,“都怪你,不早说清楚,害我走了这么远!要是知道应天书院离渡口那么远,我还不如待在画舫上听曲儿,懒得陪你走这一遭!” 明哲还没说什么,韵儿竟然把所有的过错全甩给明哲,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我的大小姐,你可不能冤枉我!我都劝了你不止一次,叫你安安心心地待在画舫上,等我忙完就来接你,你不听也就算了,非要跟我出来走这一遭。既然出来了,那便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你倒好,走两步歇一下,走两步歇一下,照你这速度,原本半个时辰就能走到书院,现在我估计一个时辰都不够!” 若是明哲单独行动,他一个瞬移便可到达书院,哪儿还用得着走路!现在韵儿跟在他身边,他不可轻易施展法术,那便只有走路。其实走路与传送,对他而言,没有太大的区别,以他的轻功,不出半个时辰,一样能赶到书院,但是带上韵儿就大不一样了! “明哲,你就知道欺负我!我都走了一天的路,腰酸背痛,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反而数落我,若不是为了陪你,我至于这副样子吗?” 韵儿扭了扭肩膀,再揉了揉腰,那种酸痛感一直挥之不去。这还是她头一次走了这么远的路,以前她都是坐马车出门,现在跟了明哲,却只能徒步赶路。她好歹也是相府千金、南宫世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却是这种待遇,说出去谁信啊! “按你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咯?” “客气的话就不必说了,你以后对我好点就行,别再数落我了!” 明哲当场愣住,韵儿竟然听不出这是反语?她到底是懂装不懂,还是不懂装懂? “明哲,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难道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明哲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盯着韵儿看了许久,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明哲轻咳了一声,“没什么,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我们继续赶路!” 韵儿丧着脸,有气无力地说:“明哲,还有多远嘛?我快要走不动了!” “不远了,再走两里地,就差不多到了!”明哲风轻云淡地说。 “还有两里地?”韵儿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明哲居然能从容不迫地说出这种话。 “嫌远啊?我也没办法!”明哲两手一摊,摆出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要不这样好了,我先到书院等你,你慢慢走过来,不急一时!没准等你走到书院,我事都办好了!” “明哲,你舍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吗?你就不怕我被人拐跑了!”韵儿略有愠色道。 “你被拐跑了,与我何干?身边少了个麻烦,对我来说,应是件好事。” “明哲,你……”明哲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把韵儿气得话都说不出了。 玩归玩闹过闹,明哲再怎么狠心,也不会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万一真被坏人拐跑了,别说南宫明了,就连他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 “真是上辈子欠你的!”明哲摇首叹息,略感无奈,他弯下腰,俯下身子,撇过头去,朝着韵儿喊了一句:“还傻站在那里作甚?上来啊!” 韵儿看明哲这架势,他是打算背着自己走完剩下的路? 明哲保持这个姿势,等了一会儿,韵儿迟迟没有动静。明哲可不想跟她这样耗下去,他还要赶时间去书院处理之前尚未做完的事,不然今晚他又别想睡个好觉! “我数三个数,你若再不上来,那便好自为之!”明哲不耐烦道。 哪知话音刚落,一双纤手便缠住他的脖子,一股淡淡的体香传入鼻中,这是玉雨花的香气,也是韵儿最喜欢的花香,别说还真挺好闻的!明哲不知不觉便沉迷其中。 “明哲,你没事?”韵儿用手在明哲眼前晃了晃。 明哲摆摆头,回过神来,“我没事,咱们走!”明哲背着韵儿,便往书院的方向赶,速度虽然没有变得多快,但最起码比韵儿走两步歇一下要好! “明哲,你除了背过我和鸢儿,你还背过谁?”韵儿随口一问。 对于韵儿的这个问题,明哲总觉得莫名其妙,“这种小事谁会记得?应该就你俩!好好地,你问我这个干嘛?” “也没什么,就是想了解一下你的过去,你不必在意!”韵儿一两句便糊弄过去了。 “你若想了解我的过去,那便去问鸢儿,我记性不大好,以前的事差不多都忘了,只有一些记忆较为深刻的勉强还记得。鸢儿的记性比我好,她应该记得比我清楚!”明哲并未在意韵儿的问题,只当她这是随口一问。 “那明哲,你是如何与诗瑶相识的?看样子你们的关系应是不错!” 这个问题,韵儿一直藏在心里,平日里当着大伙的面,她也没有多问,难得今夜此时此地只有她和明哲,她自然要一吐为快、问清缘由。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相当复杂,等回去了,你可以去问鸢儿,她知晓其中缘由。” 明哲不想把那个故事再拿出来说了,干脆便把这件事推给鸢儿——有些谎言说一次也就够了,倘若再多说几次,那还不得穿帮? “那好!”韵儿虽然有些失望,但她也没有问下去。明哲若是愿意说,即便她不问这件事,明哲也会为她解释;明哲若是不愿说,即便她问到底,明哲也什么都不会说。 与明哲聊了一会儿过去的事,韵儿才想起当下的事都还没问清。 “明哲,我的包袱呢?还有你我的佩剑去哪儿了?” 在画舫的时候,明哲身上除了那支竹笛,一无所有。可她明明记得,临走前她把包袱、佩剑都交给了明哲,这些东西怎么会不翼而飞呢? “那些东西,我都放在书院了,本想着忙完事,再一并拿回来,可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会跟我一起走,不过这样也好,有你替我分担,我也不用拿着那么重的东西两头跑了!” 韵儿满脸嫌弃道:“我才不要拿那些东西呢!我都拿了一路了,要拿你自己拿,记得把我的捎上就行!” “我都没说什么,你还觉得辛苦!”明哲当场就来了脾气,“身上有伤不说,一天到晚还被你们折腾来折腾去的,觉也没睡好,倘若再这样下去,我估计我得猝死了!” “你以一人之力,对战两名九品高手,都不觉得棘手,怎么会怕我们几个呢?”韵儿调侃道。 “这能比吗?别人我三两下便可解决,你们我千言万语也拿你们没办法!受苦受累的,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啊!”明哲慨叹道。 “你不是还有我和鸢儿吗?”韵儿反问道。 “你俩不给我惹事,我已是万幸,就不请你俩帮我做啥了!”明哲当场认怂。 韵儿忍不住偷笑,没想到明哲如此惧怕她和鸢儿,还真是看不出啊! 不知不觉,明哲背着韵儿走了一段路,但总觉得不舒服,特别是走台阶的时候…… “韵儿,你多大了?”明哲问道。 “待年之岁,及笄有贰!”韵儿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我没问你年龄,我是问你那里多大了!”明哲略微加重了语气。 “明哲,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韵儿没有理解明哲的意思。 “我没问你年龄,我问你玉峰几何?” “玉峰?”韵儿先是一愣,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她立刻就明白了明哲的意思,二话不说便扇了明哲的后脑勺,然后捂住自己的胸,大骂道:“明哲,你个色胚!” 此时此刻明哲脑中就一个字:痛!他本想揉揉后脑勺,却腾不出手,韵儿还在他背上,只要他一松手,韵儿便得掉下来,到时候他的麻烦可就更大了!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你爱说便说,不说拉倒,至于下手这么狠吗?” “明哲,你还说!”韵儿面红耳赤,举起纤纤玉手,便要给明哲一个教训。 明哲察觉到情况不对,下意识缩头,可就算这样,韵儿也打得着! 手悬在半空,韵儿犹豫片刻,终是下不了手。明哲睁开一只眼睛,韵儿没下手,又睁开另一只眼睛,韵儿还是没下手,明哲不敢相信,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韵儿居然不动手。 “韵儿,你不打我?”明哲战战兢兢地问,就怕一不注意,韵儿便扇过来了! “打你有什么用?你们男人都是好色之徒,教训你这一次,你就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了?” 她刚才只是一时冲动,没收住手,现在细细想来,明哲确实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只是她自然而然认为明哲是在说她……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极其模糊的画面,似乎她以前经历过同样的事,只可惜记忆太过模糊,想不起是谁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韵儿……韵儿!”明哲叫了几声,韵儿硬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她还在想那段模糊的记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那段记忆既熟悉又陌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种感觉韵儿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先前几次和明哲待在一起,总是有这种感觉,特别是在明哲身上,这种感觉越发明显,她总觉得以前见过明哲,只是想不起在哪里罢了! 每次和明哲说话,她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那段记忆极其残缺,无论怎么想,始终也想不起来,自己的头还越来越痛。她问明哲有关过去的事,明哲要么避而不答,要么搪塞敷衍,没个准信。倘若韵儿追问下去,明哲便找各种理由,躲到一边去。 最近这几日,韵儿睡觉的时候,总会梦见一个背影,那个背影和明哲的身形极其相似,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像明哲,却不是明哲。韵儿想上前看清那人的容貌,可无论怎么走,那人总和她保持一定距离,仿佛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触不可及。 “韵儿……韵儿!”明哲又叫了几声,韵儿还是没有反应。他不过是闲来无趣,开了个玩笑,韵儿不至于如此生气?但也说不定,万一韵儿真生气了,不搭理他也属正常。明哲把最坏的结果都考虑进去了,却还是没猜准韵儿的心思——她不是生闷气,而是陷入了沉思。两人的关注点压根就没在同一件事上! 沉默了一会儿,韵儿缓缓开口:“明哲,我们还没到书院吗?” “我的小韵儿,你总算愿意开口了!”明哲如释重负。 韵儿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只顾抬头看了一眼四周,景象未变,他们一直待在原地。 “明哲,我们为何还在这里?你不说要背着我去书院吗?”韵儿满脸问号。 明哲愣住了,他不晓得韵儿为何要说胡话,他们为何待在这里,韵儿心里不应该很清楚吗?不过听韵儿的语气,她似乎没在说谎。明哲有些摸不着头脑,韵儿是明知故问,还是丢失了这段记忆? “韵儿,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明哲试探性地问。 “我看见你弯下腰,俯下身子,叫我上来,打算背着我去书院。然后我们边走边聊天,我还问你我的包袱和佩剑去哪儿了!你说都放在书院了……好像就这些!” 韵儿据实以告,没说半句假话,她真的只记得这些,其余的想也想不起来。 明哲纳闷了,韵儿怎会想不起刚才发生的事?她明明那么生气,甚至还要动手打他,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韵儿的记忆便缺失了一部分,这不应该啊!即便她的记忆会缺失一部分,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啊!时间完全对不上嘛!除非她想起了过往之事,刺激了那东西,导致这段时间内的记忆丢失,她才会想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也只有这种说法才能解释通。 明哲对于韵儿失去记忆这件事并不感到诧异,他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知道韵儿会失去一部分记忆,只是没料到这个时候,她的记忆也会丢失。难道真如南宫明所言,她所剩的时日不多了?明哲的眼眶里泪水在打转儿,他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情绪,他不敢想象未来会是怎样,但愿一切都只是他胡思乱想。 “明哲,你怎么了?为何不说话?”韵儿天真地问。 明哲收起泪水,强颜欢笑,“我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走神罢!” “你想起什么了?可不可以告诉韵儿?”韵儿并未在意明哲的语气有些哽咽,依旧是那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 “可以!但我们得先忙完眼前的事,回去的路上我再与你细说!” 明哲又是这招,每次都拖到以后,可哪一次他说话算数了,光有上阙却无下阙,韵儿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好!那你能跟我说说应天书院的事吗?我们为何要走那么远的路到那里去?” 韵儿只顾着跟明哲走,却没问明哲应天书院究竟有何特别之处?他为何一定要去应天书院? “应天府书院,又名南京国子监,表面上是一座书院,实际上它也是秣房位于应天府的分部,总理应天府内一切机密要务。这下你总该明白我为何要去应天府书院走一趟了?” 明哲这一席话,如雷贯耳、醍醐灌顶,韵儿瞬间明白明哲为何不辞辛苦,非要去这应天府书院走一趟,原来应天府书院的背后居然是秣房在暗中经营,也难怪它是宋朝最高学府。 “韵儿,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南宫世家的唯一继承人,秣房迟早会交到你的手中。你若连秣房在哪里都不知道,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南宫世家的继承人吗?我都替你汗颜!”明哲不是故意嘲讽韵儿,只是这些事不过基础而已,她本该了如指掌,可到现在她连秣房的分部在哪里都不知道,这让明哲怎么不为她担心? 韵儿狠狠地掐了一下明哲的肩膀,生气道:“这怪我咯?你和我爹告诉过我有关秣房的事吗?你俩就知道瞒着我、背着我,哪一次让我知道了!现在你倒好,居然把这一切的责任都推到我一个人的身上!明哲,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良心痛不痛我不知道,我现在只知道我的肩膀很痛!” 明哲肩上本就有伤,经韵儿这么一弄,伤口如裂开般疼痛,他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 不得不说,韵儿下手可真狠,也不知她是因为明哲不告诉她秣房之事,所以才记恨明哲,故意下手重了些,还是因为刚才明哲调戏她,她“大仇未报”,所以才弄这么一出。 “谁叫你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你这就叫自作自受,活该!” 明哲都成这样了,韵儿还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韵儿,我还以为你爹告诉了你有关秣房的事,没想到……都是我的错,你就饶了我这一次!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明哲一脸苦涩,这次他被南宫明害惨了! 第五十九章 月露谁教桂叶香 一路上小打小闹、磕磕碰碰,明哲和韵儿总算到了书院。 明哲放下韵儿,身体成半蹲姿势,两只手压在大腿上,上气不接下气。这一路走来,都是明哲受苦受累,韵儿就趴在明哲身上,不费吹灰之力,便走完了将近八里地。单是如此也就算了,但她非要不依不饶。她从小到大就没受过此等委屈,被明哲数落一通,还被明哲嘲讽,她肯轻易放过明哲才怪! “我的大小姐,咱们都到书院了,你的气也该消了?”明哲的语气极其温柔,他生怕语气稍微重一点,又惹她生气。 “不可能!”韵儿面带愠色,指着明哲,决绝道,“明哲,你亲口说过,你不再惹我生气,可你哪一次说话算数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数落我一通,还埋怨我少不经事。你和我爹都是一个性子,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便把一切强加在我身上!你们从来就没问过我,愿不愿意接手秣房,愿不愿意接手你们丢下的烂摊子!我只是一位女子,没有你们的雄心壮志,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坚强!我……我……” 言至于此,韵儿的声音变得哽咽,泣不成声。眼中的泪水便如洪水决堤般涌出,以前明哲说的那些话她都可以不在意,唯独这件事不可原谅!南宫明身为她的父亲,待她却如罪人一般,只有无处不在的监视和无穷无尽的囚禁。她受够了以前的日子,才会跟明哲出来闯荡一番。但她不知道的,她不过是从一个囚笼里,跳进了另一个囚笼,明哲和南宫明本就是一丘之貉,他俩本就是同路人,她无论去哪里,都逃不出二人的手掌。 扪心自问,她待明哲的态度不说很好,但那是她能做出的最好样子。她把最好的一面留给了明哲,明哲却是这样对待她的,换作他人,谁不感到心寒?韵儿本以为找到依靠,却不想也不敢想,她期盼的结果竟会如此,可笑可怜! 明哲本想上前摸摸她的头,安慰她一番,却不料她竟然往后退,这还她第一次拒绝明哲。 “韵儿,不管你还理不理我,不管你还认不认我,我都得说出心中之言。人生在世,哪有什么事事如愿,不过是有人为你负重前行罢了!没有正常人可以一直不长大。如果有人能一直像个小孩,那是因为有人帮她承担了她本应该承担的东西。我承认我确实没有说实话,但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也不都是假话,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吗?你看似生活在囚笼里,但这对你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保护?我不为任何人说话,我只是凭心而论罢了!若你不听我的,那也无所谓,但这些话我必须得告诉你。有些事非要有人去做不可,不是别人就是我,若我能担下一切,我当然不愿让你们以身犯险,但还是那句话,人生在世,哪有什么事事如愿,不过是有人为你负重前行罢了!我不知道现在告诉你这些是否为时尚早,可若现在什么都不说,那我一定会后悔!” 明哲的话看似很简单,却句句带有深意,只是现在的韵儿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明哲倒是希望她一辈子都不会理解其中的含义,即便那样做韵儿会记恨他一辈子,但只要看见她平安无事,一切的谴责也都无所谓了! “话我就说到这里,至于你能听懂的多少,全靠你的理解,此外有一句话我特是要说的,即便难以启齿,我也不得不说,对不起和谢谢你!”明哲对着韵儿作揖,这还是明哲头一次如此正式地向韵儿道歉。 韵儿不说感动嘛,心也软了半截!不得不说,明哲是最懂韵儿的人,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明哲,你少拿这套糊弄我,我这次是不会……”韵儿话还没说完,明哲便将她拥入怀中。 “既然骗不了你,那便骗我自己!我早已深陷无间地狱,却有愿其一生安乐之人……若有从头再来的机会,我当初或许便不会这么做,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过去之事,皆为注定,纵万般悔恨,亦不可更改!” 韵儿不知道明哲今天是怎么了,为何说话总是如此玄乎,叫人摸不着头脑。 “明哲,你还好?”韵儿摸了摸明哲的额头,“不烫啊!为何总是说胡话?” “不管是不是胡话,韵儿,你还生我的气吗?”明哲眸子里透露着温柔。 “想让我原谅你?那就得看你表现了!” 明哲会心一笑,“你想让我怎么表现?” “那你先告诉我,李义山和叶梦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问出一个满意的结果,韵儿是不肯罢休的!明哲之前说,只要到了书院,她心中的疑惑便可迎刃而解。这都到了门口,明哲若再不说一些什么,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了! “听人说千遍万遍,不如自己亲眼所见。秣房里的卷宗,涵盖了应天府秣房之人的生平事迹,那里面便有李义山的过往事迹。你刚才识破我的话,不就是看了李义山留下的那封信?” 秣房对每一位成员都会进行严格筛查,他们的生平事迹、人脉关系也会被记录在册,存于情报部的卷宗书库里。唯有持相令之人,方可查阅其中卷宗资料。明哲打听到书院的大致方位后,便用瞬移术传到了这里,为的便是调查李义山的卷宗。 不是明哲真的了解李义山的过往,而是好巧不巧,他偏偏听到过李义山这个名字。起初他也不敢确定两人便是同一人,万一只是同名同姓,那不就闹笑话了?他特意跑到秣房调出李义山的卷宗,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两人竟然是同一人!看罢卷宗后,明哲大致了解到李义山的过往,不过由于时间紧迫,他还得赶回画舫赴约,便没有细查下去,但仅凭目前了解到的,李义山的突然消失,确实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这背后隐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李义山……秣房……你的意思是说李义山是秣房之人?”韵儿一脸惊恐地望着明哲。 “他若非秣房之人,我怎会对他的名字如此熟悉?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调出他的卷宗?” 事情的起因还得回到明哲看到叶梦然的第一眼起,准确地说,是看到她怀中的琴。 琴的背面刻有一首诗,便是前唐诗人李义山之作《锦瑟》,明哲看到这首诗,便联想到这首诗的作者,进而联想到李义山。明哲并未亲眼见过李义山,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似在哪里听到过。他细细一想,便想到了在相府看到的那本花名册,上面正巧就有李义山的名字。这本花名册可不是一般的花名册,而是记录秣房在职人员以及各个分部的管理人员。李义山便是应天府分部的管事人,执掌情报部一脉,秣房内的来往密函都需经过他的手,方可发出。 秣房设监察台、情报部和刺杀课。监察台依官职大小进行划分,中央高于地方,三省高于六部,虽然监察的地方不同,但大伙的职责都是一样的——监察百官。情报部笼络天下情报网,是天下公认的第一情报机构,即便是隶属朝廷的密侦司也不可与之相较。这也相府的凭借之一,有了情报部,即便足不出户,天下之事也可尽收眼底,了如指掌。所以这么多年来,南宫明即便没有离开过京城,依旧知晓天下大事,掌握朝堂的话语权,便是情报部的功劳。谍报系统庞大,必须分工明确,层次分明,相府便是情报部的最高机构,也是情报部的唯一掌权者,任何一个部门必须听从相府调遣、受其支配。相府之下便是四京的情报部:东京开封府即相府、西京河南府即东都洛阳、南京应天府即商丘、bj大名府即魏州,它们由相府直接管辖,下设三十六部、七十二院,收集各州府的情报,加以编撰整理,再呈交给相府,故情报部亦被称作编辑部,还兼管理卷宗文书一职。刺杀课的情报来源皆是通过情报部收集得来的。 刺杀课也是秣房密不可分的一部分,若是没了刺杀课,秣房对任一方势力的威胁便会大打折扣,秣房也就失去了威慑。刺杀课的刺客按照功境九品制分阶,即八至九品为高阶杀手,六至七品为中阶杀手,五品及其以下为低阶杀手,一般执行刺探任务,不担当刺杀之要务。特殊的是刺杀课最高统领不是相府,相府只是拥有其最高控制权,仅是下达刺杀任务,至于派谁去,如何刺杀,事后灭口,这便与相府没有多大的干系,而是由刺杀课首席操纵,她也是整个刺杀课中威望最高的人,凡是刺杀课之人无不敬仰,全靠她一人撑起了偌大的刺杀课。第一任刺杀课首席乃九品上的高手,离宗师境界不过一步之遥。 刺杀课的威名,天下之人无不闻之丧胆,它既是秣房的仰仗,也是相府最难掌控的一部分,试问刺杀课如果造反,天下何人可以拦住?即便是武召也没有十全的把握拦下刺杀课,所以要想控制刺杀课,刺杀课首席就必须一心一意向着相府,否则刺杀课的存在便是一种威胁,不单单是对相府的威胁,更是对朝堂的威胁。先帝当年暗中联合诚王、南宫明布下迷局,引诱出造反者,并对相府发起了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猛攻,血洗相府,同时对各州府的秣房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打击,其中受损最严重的便是刺杀课,首席惨死、总部被剿,课中刺客流离失所、居无定所,被迫在江湖上飘荡,那段时间可谓是最黑暗的,有些刺客为了报仇雪恨,对各州府的官员实施惨无人道的迫害仇杀,以此惩罚朝廷。所幸南宫世家的铁骑号称天下第一骑兵,即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刺杀课,也敌不过南宫世家的重重围剿,不久这场危机便彻底消除,自此秣房也从明面上转移到暗地里。 南宫世家接替上官世家,成为中书门下的管理者,还兼职尚书令,掌控六部,至此南宫世家完全掌握了朝堂,掌握了最高话语权。为了巩固自身势力,南宫世家笼络秣房旧部,沿用上官世家的制度,但在一定程度上做了修正,替换掉忠于旧主的职员,建立了新的秣房机构。但合围的打击使秣房元气大伤,不得不修养调息,只能在暗地里行动,甚至一些地方的秣房失去了联系。 南宫世家掌控政权、手握重兵,再加上有秣房在背后统筹全局,即便是当今圣上也得给南宫明几分薄面,不然南宫世家的铁骑说不准哪一天便踏进皇宫,打着勤王保驾的旗号,却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话又说回来,李义山作为应天府秣房的管理者,权力不敢说至高无上,但也非泛泛之辈所得及也!他能做上这个位子,若无一点实力,那是说不过去的,但就他以前的经历来说,大婚之夜丢下自己刚过门的妻子,这种道德败坏的人,秣房是肯定不收的,那他是如何坐上这个位子的?这是明哲最不理解的地方。 明哲调出他的卷宗,细细查阅,才从字里行间瞧出一点异样。他坐上这个位子,不仅得益于他的文笔,更与叶梦然有着莫大的关系。 准确地说,不单单是叶梦然一个人,而是整个叶氏。他这样做的目的不是害叶氏,而是救叶氏,若非如此,叶氏恐大祸临头,乡里的百姓也别想好活。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原本做这些是为了救叶氏,却不料害得叶梦然家破人亡,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却也是在所难免的结果。 明哲带着韵儿在书阁里翻遍一通,可是这里堆积的卷宗太多,想找出李义山的卷宗,便如大海捞针一般。明哲在这里翻了半天,也就找到几本有关李义山过往的卷宗,其中便记载了他写给叶梦然那封信的内容。 明哲将这本卷宗递给了韵儿,“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李义山和叶梦然的过往吗?这上面或许就有你想要的答案,你待在这里慢慢看!我去楼上翻翻,没准还能再找到几本。有事就招呼他们,他们比我更了解这里!”明哲给韵儿使了个眼色,暗示在一旁处理文书的那群人。 “你就放心去!我不会胡闹的!”韵儿面带微笑,一只手放在明哲的后背上,边说话边把他往楼上推,还不忘跟他挥手告别。 韵儿越是这么说,明哲越是不放心,总觉得她一定会闹出点事来,可明知如此,明哲又有什么办法呢?摇摇头,无奈叹息,慢慢爬上楼。 送走明哲,韵儿收起了脸上的微笑,取而代之的是阴沉。她走到一边,打开手中的卷宗,尘封的字迹又一次展现出最后的余晖。 我明知这么做会伤了她的心,甚至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可为了她以及她的家人、为了村中的父老乡亲,为了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我只能辜负她! 大婚之夜,我抛下她,佯作疯疾,表面上我投河自尽,实际上那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唯一的目的便是彻彻底底摆脱以前的身份,唯有如此我才能在暗中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才能让他们不受任何伤害。这也是秣房许给我的承诺。 我原以为那位琴师是梦然的命中贵人,她把自己的琴艺毫无保留地传给了梦然,还留给了梦然一本琴谱。梦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把那位琴师视作自己的授业恩师,不管那人承不承认,她都将一生敬仰与感激。 梦然就是这么单纯的人,她从不考虑一件事后果有多严重,哪怕我应试不中,她看似为我悲伤,实则心里一定在幸灾乐祸。我不怪她,因为我知道她是希望我能一直陪在她身边,爱情是自私的,这一点也没有错。我爱她,无论她是好是坏,无论她是穷是富,无论她的家境如何,哪怕她是跪在街头行乞的乞丐,我也仍然爱她。这便是爱情,这便是我对她的爱。但不是所有爱都能走到尽头。有始却无终,有头却无尾,这便是爱情的悲剧,很不幸我们便是其中一对,而造成这一切的人便是她最爱的人。 那位琴师来村子的目的是找一位故人,当她听见故人已经搬离村子的时候,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黯然,那是悲伤,亦是失望。我不知道那位故人与她是什么关系,但仅凭这一点来看,那位故人想必对她非常重要,这也是为何她宁愿牺牲梦然,也要保护那人。 我不清楚她这么做的缘由,但埋下祸根的确实是她。她传授梦然琴艺,不过是把梦然当作一具傀儡,这样在其他人眼中,梦然便是她口中的那位故人,替那人担下所有,挡下追杀。梦然便是如此天真地踏入她布好的陷阱之中。 不久之后,一行人来到了村子,不过他们是悄悄潜入,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们半夜潜入梦然家中不知在寻找什么。然而他们什么也没找到,便悻然离去。直到另一行人的出现,我才知道了他们究竟在寻找什么,这行人便是秣房。 第六十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当我知晓了真相,那一刻我难以置信。她明明是如此善良的人,为何上天待她如此不公,为何她要承担本不属于她的一切?我忿忿不平,却无计可施。我不过是一介书生,她不过是一位弱女子,以我们的实力,与那些人相拼,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倘若那些人一直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做出一些极端的事?就在我孤立无援之时,秣房给了我一条路,一条踏上便再无回头的不归路。 我加入了秣房,秣房答应我保护叶氏以及我的家人,不过前提是我必须彻底脱离以前的身份。我想了很多种办法,唯有诈死之策最为妥当,但这也会产生一个不好的结果。我再三权衡,犹豫不决。我不知道这样做会给她带来多大的伤害?她会不会一时想不通,做出一些傻事?可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若再不做决定,那秣房便会撤掉对叶氏、李氏的保护。 当我下定决心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今生我和她再无可能!但我不后悔,哪怕她会因此事而记恨我,哪怕她一辈子都不原谅我,我也不后悔!有句话说得好,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我只要知道她无恙便好了!或许当初的我无法体会这句话的深意,但那一刻我明白了,有的爱不是紧紧攥在手里,而是懂得放手。 大婚之夜,我抛下了她,独自离去,让她沦为村里人的笑柄不说,甚至被我的家人扫地出门,这些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可我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她的父母竟会因此事而郁抑归终,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哪怕我不愿相信,也改变不了事实。 我伤透了她的心,害得她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可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无动于衷的感觉,有多么压抑,有多么痛苦,除了我自己,没有谁能理解。我还有我自己的任务,这副残躯已许给秣房,我再也不是李义山,即便我想施以援手,秣房也一定会阻止!这便是秣房,只要不阻碍计划的进行,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什么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不过是说说罢了! 那一日清晨,我重游故地,走过和她以前走过的路,看过和她以前看过的景。在那个我们相依相偎的竹亭,我留下了一封信和一部琴,为的不是乞求她的原谅,而是让她记恨我,唯有如此她才不会动轻生的念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恨不知所终,刻骨而铭心。仇恨有时候也是支撑他人活下去的动力。她越是恨我,我越是欣慰,至少她还活着,这对我来说,足矣!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我对得起天下人,唯独对不起她,这是我一生的遗憾。以前我或许看错了秣房,但现在我明白了秣房的苦衷——有的罪不会消失,有的事非做不可!花有重开的那日,人却无重逢的时候。此生入秣房,爱矣痛矣,惟无憾矣!再见了我的爱人,再见了我爱的人…… 这本卷宗仅记录了这些,至于那位琴师的身份,叶家究竟藏有什么秘密,李义山和秣房的交易,卷宗里皆未提及。怪不得明哲说他只是知道李义山的部分过往,至于这背后究竟藏有什么秘密,单凭这本卷宗是看不出的,只能从字里行间推断出,藏在背后的秘密恐怕不简单! 韵儿猜的不错,李义山确实是故意留下那封信,为的便是刺激叶梦然,加深叶梦然对他的仇恨,唯有如此叶梦然一心想报仇雪耻,方不会做出冲动之事,也是靠着此等仇恨,叶梦然才坚持到了今日。但是有所愿必有所付出,李义山在叶梦然绝望之际给了她复仇的种子,给了她活下去的理由,这颗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仇恨终会蒙蔽她的善良,他对她不可言说的爱意,在她眼中或许什么都不是,反而招致仇恨。 韵儿看罢这本卷宗,心中五味杂陈。她理解李义山的一番苦心,但也为叶梦然感到不值。李义山选在什么时间不好,偏偏选在他们大婚的日子,这个日子对叶梦然何其重要!他明知这样做会给叶梦然带来不可挽回的伤害,可他还是这么做了!即便他真的救了叶梦然一命,但叶梦然家破人亡、沦落至此,还不是他一手造成的吗?还有秣房,不知打的什么算盘,居然把李义山拉了进来,还交给他一项不可告人的任务!就目前来看,卷宗里没有详细记载他受命的任务,但这明摆着是一项极其艰难的任务,弄不好十有八九要丢掉性命,不然李义山也不会在结尾说,再见了我的爱人,再见了我爱的人……他先前明明讨厌秣房的墨守成规,为何在结尾突然改变了先前的态度,由厌恶转变为理解?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么大的改变? 卷宗里记载的就只有这么多,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韵儿阖上了卷宗,把目光投向了一旁处理文案的仆役。他们在这里整理卷宗文案不知过了多少年,一定非常了解秣房的情况,或许能从他们身上获得一些线索。 韵儿走了过去,本想打个招呼,却不料自己还没开口,仆役便先问:“小姐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问一下,这本卷宗记载上的人,可是情报部的章事?” 章事、仆役皆为职位之称,乃情报部的职位分化,最高长官为章事,其次为事中,处理情报的低位职员便被称作仆役。监察台的职位相差无几,最高长官为书令,其次为侍郎,最下面的职员亦被称作仆役。刺杀课不同于前两者,它不设最高长官,只有一位首席,其余人按照高中低三等阶级排位。 “小姐手里拿的卷宗乃甲子五一九二卷,记载的应是情报部的前任章事李义山先生。” 他仅仅是看了一眼卷宗上的编号,便认出了卷宗里所记载的人,不愧是仆役,对秣房的这些陈年往事还真是了如指掌。 “关乎此人,你们知道多少?” “回小姐,我等仅知李义山先生乃前任章事,文书功底堪称是情报部历代章事中最为出色的,但很不幸,在三年前的一场行动中,李义山先生不幸遇害。记载他平生功绩的卷宗全都收藏于此,若小姐需要查看,我等可为小姐代劳!”此人倒是耿直,韵儿问啥,他便答啥,一点也不含糊。 “我不需要查看他的平生功绩,我只想看记载他生平的卷宗,最好包含他的过去和加入秣房之后他到底做了哪些事!” “很抱歉小姐,少主特意嘱咐过我们,万不可将此事告知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韵儿睁大眼睛,一脸茫然地问:“少主是哪一位?” “小姐莫不是跟我等说笑?方才陪在小姐身边的那位公子,不正是小姐的兄长吗?” “你的意思是说明哲?他是我哥?”韵儿简直不敢相信。 “吼那么大声干嘛?不知道的又以为你发火了!”明哲顺着楼梯走了下来。 “少主!”他们看见明哲,不约而同地行礼问候。 明哲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这里交给我就行,你们退下!” 这群人很听话,看见明哲的手势,便自觉退下。 “不是说好不闹吗?为何我一走,你的火气便上来了?” 韵儿用手指着明哲,不悦道:“你还好意思问!这都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明哲,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跟他们说你是我哥?” “原来是这事!”明哲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慌不忙地坐了下来,右胳膊肘放在桌上,头靠在手腕上,左手轻轻敲打桌面,“我手持相令,总得给一个理由?” “那你也不能冒充啊!平白无故便多了个哥哥,这事若是传出去,你叫我情何以堪?” “秣房你大可放心,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呢?”明哲有恃无恐道。 “那我将此事告诉鸢儿,她会怎么想?你难道连鸢儿也不怕?”韵儿又把鸢儿摆了出来。 “一遇到这种事,你便把鸢儿作挡箭牌。韵儿,你不觉得这招很老套吗?如你所言,鸢儿是我最爱也是最怕的人,你若将此事告诉鸢儿,她势必会跟我闹个不休,那到时候我的麻烦可就大了!但我不相信你会将此事告诉鸢儿,你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明哲的目光便如一把利剑,直接看透了韵儿的内心。她心里在想什么,明哲岂会不知? “你胡说,我怎会有那种龌龊心思!”韵儿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最为清楚。韵儿,有些事你勉强不了自己,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当你用谎言欺骗自己的时候,你便需要用另一个谎言去弥补之前的谎言,如此往复循环,谎言终究只是谎言,当你抛开谎言的伪装后,你看到是依旧是现实。” “不可能……不可能……”明哲寥寥几句话便戳中了韵儿的内心,她想要极力否认,可她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便会响起,两者相争,韵儿头痛欲裂,“怎么又是这种感觉?” “顺从你的心,不要与它相争,不要回忆过往,把过去当作缥缈云烟。” 韵儿按照明哲说的做,果然好受了一些。 明哲看见韵儿情况有所好转,心中释然,“韵儿,我过来不是跟你争论这些的,而是解答你心中疑惑。你可以问我问题,至于有没有你想要的答案,我不敢保证!” “明哲,你终于肯跟我说实话了?”韵儿轻笑道。 “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只是对你有所隐瞒,现在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我且问你,李义山为何加入秣房?秣房交给他什么任务?” 明哲指着韵儿手中的卷宗,侃侃而谈:“那本卷宗你已经看过,李义山为何加入秣房,那上面写的很清楚,无需我多言。至于秣房交给他什么任务,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拿回一封密函。那封密函事关重大,知之者甚少,而且相府曾下令秣房卷宗不准留下半点信息。我也不知道那封密函到底是什么,为何相府对此事如此谨慎,谨慎得有些反常!”瞧明哲说话的样子,不像是说谎,这个问题姑且算他过了! “那李义山是如何成为章事的?” “秣房之人虽有职位之分,但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上级若有做的不对之处,下级可弹劾。李义山能坐上章事的位子,固然与他的功绩有关,但更多的是他的实力。他的文笔很好,志向也很远大,情报部要的正是他这种人。他也做过仆役,担任过事中,最后才坐上了章事的位子。你若不信,后面书架上的乙字卷宗便是出自他的手笔,你尽可翻阅!” “那这本卷宗上提到的那位琴师是何人?她为何要害叶梦然?” 韵儿的问题总算问到点子上了,但可惜的是明哲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韵儿,我不想骗你!那位琴师我认识,但我不能说出她的身份,她为何要害叶梦然,或许是无意之举,或许是事出无奈。韵儿,听我一句劝,此事就此打住,不要再深究下去,有些真相是你无法承受的!我不想瞒,可我不得不瞒你!” “无意之举……事出无奈……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明哲,你的良心不会痛吗?你明知真相却隐瞒不说,你不仅对不起我,更对不起叶梦然!若不是那人,李义山也不会投靠秣房,他也不会在大婚之夜丢下叶梦然,叶梦然也不会沦落至此。害得一个人家破人亡,害得一对有情人走向仇恨,你却告诉我不要再追究下去!明哲,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明哲吗?”韵儿堆积在心底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明哲收起了温柔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韵儿,你说我变了,何出此言?你以为我不理解叶梦然经历跌宕流离的感受吗?你以为我不知道李义山当初做出决定时的无奈吗?你以为我不明白你此时此刻的感受吗?”明哲用手使劲戳了戳自己的心,“不!我统统明白!我也是人,这里也会痛!可即便这样,我也不能告诉你琴师的身份!我不能让你伤心!即便这样做会让另一个人一辈子都生活在所谓的仇恨之中!李义山为救天下人而放弃了叶梦然,但我陆渊不一样,我可辜负天下人以换取一人一生无忧!背上万世骂名算什么,被人戳脊梁骨算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安然无恙便好!” 明哲这招“以暴制暴”,把韵儿都说傻了,她还从未见过明哲如此激动。以前她生气的时候,明哲都是想方设法哄她开心,而这一次明哲居然不按常理出牌,逆着她的火气,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倾泻而出。 韵儿望着明哲,一脸茫然,“明哲,你在说什么胡话?为何我一句都听不懂?” 明哲没有回答,而是趁韵儿不备,直接抱住她的细腰,再把头靠在她的小腹上,“韵儿,我好累!明明话就在嘴边,我却什么都不能说;明明我答应过你,不再欺瞒你,可我还是食言了!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实则身不由己、无动于衷……”明哲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骤多思念决堤成泪水,湿润了他的眼眶,这还是他第一次当着韵儿的面流泪。 韵儿被明哲这番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她原以为明哲是一个坚强无比的人,任何事都无法撼动他坚强的外表,却不想他也有柔弱的一面、一颗伤感的心。韵儿慢慢抬起手,抱住他的头,轻轻抚摸他的黑白相间的发丝。明哲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裙,滚烫的泪水接触肌肤的那一刻,韵儿身体微微一颤。 明明陆渊的举动是如此无礼,韵儿却一点也不生气,心里还莫名感到温馨。她也不知道这是咋了,这种感觉很熟悉,就好像她经历过一样。以前别人都是躲着她,哪会像明哲这般对她?即便有,也不敢如此放肆! “明哲,你为何说,你之所以不肯告诉我那人的名字是怕我伤心?难道那人与我有关?” 韵儿的脑子还是挺灵光的,从明哲支离破碎的语言中听出了此话的深意。 “韵儿,我不想聊这些,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守着你,你就让我放肆一次!” 明哲抱住韵儿的细柳腰,靠在她温暖而柔软的小腹上,脑中一片空白,这对明哲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他不用那些糟心事而烦心,哪怕只能持续片刻。 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酿造这一切的人竟是她!这若是让韵儿知晓了,就不是伤心那么简单了,为了避免此事恶化下去,明哲不得不食言,他宁愿韵儿恨他入骨,也不愿韵儿知晓那人的名字。那人对韵儿很重要,若是让韵儿知道她最敬爱的人竟然做出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韵儿岂不是伤心欲绝?其次明哲还是不敢相信,她竟会做出这种事,这给明哲的打击非同小可,否则明哲也不会伤心至此。 烛光摇曳,夜静楼空,窗纱之下,两个人影抱在一起,彼此依偎…… 第六十一章 未妨惆怅是清狂 翌日清晨,夜色褪去,天边泛起一抹晨曦。透过轩窗望去,睢阳湖还是那么平静,薄雾轻纱笼罩波澜不惊的湖面,好似一位蒙着面纱的仙子,圣神而不可侵犯。停在渡口的画舫,昨夜那般热火朝天,而今人去楼空,寂寥而冷清。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此刻却不见人影,两旁的店铺也尚未营业,唯有赌坊和青楼灯火通明,人声不绝。清风拂过树梢,掠过窗纱,吹散珠帘。叶梦然倚靠窗户,望着寂寥无人的应天府,别有一番韵味。 今天她起得很早,准确的说,她是彻夜未眠。昨夜画舫之上,她怀抱古琴,缓缓入场,满堂宾客无不欢声雀跃,唯有主位之上,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微微俯身,婉婉入座,看着身旁的空位,她的心里既是不解又是失落。好不容易遇见一位知心人,为何无缘无故便不辞而别?叶梦然仅剩的喜悦,转瞬之间便化作虚影。 她黯然伤神,却还是坚持了下来,玉指轻扬,露出纤细白皙的肌肤,轻抚琴弦,凝气静思,玉指拨弄,一曲悠扬的琴音倏然在船上响起,琴音委婉而激昂,似高山流水,似深谷幽兰,韵味深远而不可知其终也!清澈明净的琴音如溪流般潺潺流动,淌过人生的波折,淌过岁月的颠沛,淌过她心里那道无可愈合的伤疤……这是她最拿手的一首曲子,这首曲子涵盖了她的过去,以前在竹亭的时候,她曾为李义山弹过这首曲子。李义山手握诗书,应声而读;叶梦然抚琴奏乐,相伴相知。那些记忆一直藏在心里,无人言说,只能通过这首曲子表达她内心的悲伤和思念。 琴音引来了鱼群,它们跃出水面,似欢呼,似感同,这一幕把宾客都看呆了!大伙掌声如雷,欢呼雀跃,为梦然姑娘的琴艺赞叹不已。其实叶梦然心里清楚,他们看中的不过是她的琴艺和容貌。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以艺事人者,艺疏而爱驰。人老如珠黄,谁又会在意呢? 月影似练如寒霜,入轩窗,蚀骨伤。几经回首,谁与我同往?闲亭昨日故人去,今非昔,世无常。 爱恨情仇两难忘,拭剑霜,负月光。不知何从,但愿心如往!会逢七夕佳节夜,以此景,诉衷肠。 若是韵儿在此,或许知晓她的心意,可惜满堂宾客,竟无一知心人!一曲琴音罢,叶梦然起身离去,不做留恋,她怀抱古琴,便往船下走,就在这时,侍女走了过来,交给她一封信。她认得信上的字迹——她看过明哲的诗作,这封信是明哲写的!未闻其人,先见其字,也不知明哲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明日巳时,罄山竹林,渊韵俟此,不见不散! 看罢这封信,叶梦然心中释然,感慨道:“这么多年的恩怨,是时候解决了!” 她回到乐坊,不言不语,待在房中,不见任何人。她守在窗边,望着夜空,心中百感交集,明明熬到头了,为何心里会感到失落?明明恩怨即将了结,为何心里会感到害怕?她不明白执着多年的复仇为何会让她惶恐不安?她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个答案只有她自己知道。 昨夜明哲抱着韵儿直至半夜,那个时候韵儿都困了,她的眼睛一张一阖,终于熬不住了,便闭上了眼睛。哪知第二天醒来,她便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没反应过来,明哲二话不说,拉着她便往罄山走。 爬至半山腰,韵儿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昨晚她本就没有睡好,天刚亮便被明哲弄醒,这也就算了嘛!可明哲居然还拉着她爬山,这叫韵儿怎么理解不了! “明哲,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韵儿拖着一副疲倦的身子,不耐烦地问。 明哲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罄山!” “我们去那里干嘛?”韵儿接着问。 “见人!”明哲的回答还是只有两个字。 “我们要见的是谁?干嘛要这么早嘛!”韵儿不悦道。 “熟人!”依旧是两个字。 “我不去,要去你去!觉不让人睡,一大早便出来爬山,问你话你就只回答两个字,我凭什么要去嘛!”韵儿直接罢工,蹲在原地。 面对韵儿大小姐的脾气,明哲习以为常了,他摇摇头,安慰道:“我的小韵儿,你别生气嘛!不是我不说,只是等你到了那个地方,你什么都会明白,无需我多言!” “谁是你的小韵儿?我叫南宫韵!”韵儿理直气壮道。 “南宫韵也好,陆韵也罢,你都是我的小韵儿!”明哲温柔般望着韵儿。 “你如此叫我,就不怕鸢儿生气?” “鸢儿又不在这里,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谁拦得着?”明哲得意道。 “你少得意了!等回去以后,我就把这些事通通告诉鸢儿,看她如何收拾你!” 明哲抓住韵儿的手,反问道:“你舍得吗?” 被明哲这么一问,韵儿的脸瞬间就红了,想要挣脱明哲的手,却软弱无力,摆来摆去,明哲反而抓得更紧了。不是她使不上劲,而是她不想使劲。 “明哲,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么对我的!”韵儿羞涩道。 “人总是会变的,只是差一个契机。李义山为救天下人而辜负叶梦然,我陆渊愿辜负天下人换你一生无忧!难道我这个样子你不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但有些不习惯!明哲,我想不明白,为何你对我这么好了?以前你我不是拌嘴,就是互不搭理,若非鸢儿从中调和,你我根本就走不到一起,更别说对我这么好了!” “有些罪不会消失,有些事非做不可!我虽已深陷无间地狱,亦有愿其一生安乐之人!你和鸢儿都是我此生最为重要之人,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出了意外,我都有不可脱卸的责任。我只想看着你俩安乐无忧地长大,其余的与我无关,即便需要付出代价,我亦无怨无悔。” 明哲的话韵儿还是不能完全明白,他要保护鸢儿、对鸢儿好,韵儿能理解,再怎么说,鸢儿也是他妹妹,此属人之常情嘛!可为何要把她和鸢儿放在一起?她跟明哲不过是萍水相逢,说的好听点,她跟明哲的关系稍微好那么一点,这也算不上什么嘛! “想不明白,那便不想!有些事不一定非要有个结果,我过去对你如何,现在对你如何,将来对你如何,只要你觉得是好的,那便是好的!” 韵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她认识的明哲吗?怎么感觉吃错药了一样! 明哲瞧见韵儿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便猜到她肯定没听懂自己的话,但他也懒得解释这些了,“不说这些了,咱们快些赶路!免得人家到了,我们还在这里站着!”明哲先行跨出一步,韵儿还是蹲在原地,嘴上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明哲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明哲俯下身子,弯下腰,摇首叹息:“算我上辈子欠你的,上来!” 韵儿狡黠一笑,轻轻一跳,便趴在明哲背上。 昨夜如是,今日如是,过去如是,而今如是…… 罄山,位于西门城外,距应天府数十里。此地鲜有人迹,只因此地还有一个名字——乱葬岗。此地是官府埋葬罪人尸首的土岗,这些人大多是穷凶极恶的罪人,杀烧奸淫、强抢掠夺,无恶不作,罄竹难书!执行死刑后,他们的尸首便会运至此地埋葬。故罄山之名,由此得来! 杂草丛生,坟头皤幡,这些都是罪人之墓,臭名昭着,家里人为保名节,鲜有来往,故而即便是清明节,也很少有人来此上坟。有的坟墓历经大雨的洗刷,泥土滑落,再加上无人修葺,甚至还能看到白骨,何其阴森恐怖! 韵儿看见这么多坟墓,还有森森白骨,魂都快吓没了!她使劲勒住明哲的脖子,蜷缩成一团,不敢睁开眼睛。 “韵儿,你快松手啊!再勒下去,我就要咽气了!”明哲的脸涨红,喘不上气,说话都很费力。 韵儿稍微放松了一点,但还是紧紧抱住明哲的脖子,不肯松手。 “明哲,你这选的什么鬼地方?那么多好地方你不去,偏偏挑了个乱葬岗!大煞风景不说,还阴森恐怖,哪个人会跟你在此赴约?”韵儿先前就觉得明哲今日很不对劲,但她也没多说什么,直到看见这么多坟墓,韵儿魂都快吓没了,这下她再也冷静不下来! “明哲,咱们快些离开这个鬼地方!待在这里,我浑身不自在,而且后背发凉!”韵儿不断劝说明哲赶紧离开这个芜秽之地,可明哲就是无动于衷,偏赖在这里不走了! “急什么?人都还没来,我们就这么走了,未免也太不礼貌了?” 都这个时候了,韵儿哪顾得上别人,她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行!你不走,我走!”她叫明哲把她放下来,她自己走,可明哲偏偏不放她下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明哲,你要等人,干嘛要把我拉上?这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不!这不是我的事,而是你的事,我只是帮你,却不可替代你!你是秣房的继承者,这些事你迟早会面对,我不可能帮你一辈子!与其慢慢习惯,倒不如现在接受。韵儿,你长大了,是时候单挑大梁,独挡一面了!” “谁说我要继承秣房了?这明明是你们强加在我身上的!” “人的欲望,便如高山滚石一般,一旦开始,就再也停不下了。天下不知多少人想将秣房收入囊中——你爹、当今圣上,当然还有王府的那位,他们都想将秣房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掌握了这头猛兽,便如同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利,这对他们来说,大有裨益!但你和他们不一样,是你的终归是你的,逃不掉、躲不过。秣房只能交到你的手中,换而言之,你是秣房的唯一继承者,我和你爹做的一切都是为你铺路,让你坐上秣房的第一把交椅。只有你掌握了秣房,秣房才不会误入邪途,才能践行秣房的初心——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 “为何一定是我呢?你不行吗?鸢儿不行吗?为何你们偏偏看中了我?”韵儿还是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怎么说呢?不是你选择了秣房,而是秣房选择了你。这些话本不该这个时候跟你说,但你一直闹腾不休,那我只好非说不可了!你现在不明白,也无需着急,终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明哲的话颇有深意,一时之间,韵儿是不可能想明白的。若有选择,明哲定然不会把秣房交到她的手中,正如他说的那般,他只想看着韵儿一生安乐无忧,这些烦心事便交给他!奈何事事不可顺其心意,他能为韵儿做的,只有这些了! “我不跟你计较这些了!明哲,你赶紧放我下来,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韵儿一心只想离开这个芜秽之地,其它的她现在实在顾不上。 “两位的关系可真不一般啊!”就在这时,他们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明哲转身一看,果不出他所料,来者正是叶梦然和她的贴身侍女。 “两位的关系也不一般嘛!大早上的,便跑到荒山野岭来,这可是乱葬岗,唯恐避之不及,也不怕跳出两个鬼魂,吓二位一跳?”明哲打趣道。 “难道二位不怕吗?”叶梦然反问道。 “腥风血雨我都挺过来了,害怕这些妖魔鬼怪吗?我不怕,可我身上这位怕啊!”明哲还不忘拿韵儿打趣。 “明哲!”韵儿使劲掐了明哲一下,脸颊羞红,犹如桃花映面。她不敢面对叶梦然,只得躲在明哲身后,低下头,俯下身子,尽量不让叶梦然看见她。 韵儿的手劲还是那么大,明哲的肩膀又在隐隐作痛。 “婉仪姑娘不必躲着妾身,说起来,妾身还是还得尊称您一声,南宫小姐!” 叶梦然这一声南宫小姐,叫得韵儿一脸茫然,她明明记得自己没跟叶梦然透露自己的身份,为何叶梦然会称呼她为南宫小姐,这显然是知道了她的身份,而在场之人就只有明哲知道她的身份,韵儿很快就怀疑到明哲身上。 “明哲!”韵儿正要下手,明哲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我的小韵儿,你就不能冷静一点吗?话还没说清楚,你干嘛急着动手?”明哲若不及时拦住韵儿,他的肩膀恐怕难逃一劫。 “那你倒是狡辩呀!”韵儿看他能说什么。 明哲和韵儿还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叶梦然和侍女看见他俩在这儿闹腾,忍不住笑出了声。 明哲顿感尴尬,不失礼貌地微笑,“抱歉,让两位看笑话了!”他可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结,那样只会越来越尴尬,扯开话题,“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叶梦然姑娘,这位是叶幽然姑娘,两位隶属刺杀课!” 韵儿惊讶万分,她怎么也想不到,叶梦然居然是秣房的人,那她和李义山岂不是同僚?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俩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居然从未谋面?这说出去谁信啊! “在下陆渊,字明哲,我背上的这位便无需我多言了!”即便明哲不说,韵儿的身份她们也了然于胸,身为秣房之人,岂会不识相府千金?昨夜他们初次见面,叶幽然便觉明哲和韵儿的身份不一般,特别是明哲说出《锦瑟》之时,叶幽然更加肯定,这两人的身份不一般,不查不要紧,这一查便查出了问题,韵儿竟是相府千金,说起来,她们还是韵儿的下属。 “明哲,你怎么知道她们是刺杀课的人?”韵儿不解道。 “秣房之人,皆登记入册,载入卷宗,想查她俩的身份,去一趟情报部不就行了吗?” 怪不得明哲昨夜执意去一趟秣房,原来不是调查李义山的过往那么简单,他还查了叶梦然和叶幽然的身份,不查不要紧,这一查明哲也是吃了一惊,她俩居然是秣房的人,而且还是刺杀课的人,明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当时的想法就跟韵儿现在的想法一模一样,李义山和叶梦然既然是同僚,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会认不出彼此?明哲将两份卷宗放在一起对比,果然查出了端倪,这两人虽然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却是分属不同机构,一个是情报部,一个是刺杀课,而且他们加入秣房的时间大相径庭,李义山去世的时候,叶梦然才加入秣房,两个人仿佛被命运捉弄一般,错过了他们今生相见的机会。估计李义山也没想到,叶梦然居然加入了秣房,那他之前做的那些算什么?人已逝去,说这些已然无用。 明哲的发现不仅囿于此,他还在李义山的卷宗上发现了一行小字,正是那行小字,彻彻底底改变了他对韵儿的态度。也因如此,明哲才不敢拿另一份卷宗给韵儿看,他不想韵儿认出那人。 看罢两份卷宗,明哲理通了一切,他终于明白李义山为何要在大婚之夜撇下叶梦然,为何加入秣房,以及他的死因,为何要执行那项九死一生的任务,明哲都了然于胸。 一切的问题,都要围绕那封密函说起…… 第六十二章 无可奈何新白发 叶氏祖上叶兴为朝中大臣,深得太祖皇帝信任,为其身边亲信。太祖皇帝抱恙居宫,曾召见叶兴,彼时太祖皇帝撤下身边侍卫和服侍宫女,仅留下叶兴一人。二人秉烛夜谈,直至翌日清晨,叶兴方离开皇宫。 后来叶兴上书,称年老体衰,力不从心,不可担此重任,愿辞官还乡,颐养天年,望太祖皇帝悯臣之弱,听臣微志,庶臣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太祖皇帝之恩,臣没齿难忘!臣不胜感激涕零之情,谨拜表以闻。 太祖皇帝考虑叶兴年纪之久、任职之重,准许其奏章,撤去他的官职,但保留了他每月应得的俸禄,并且派专人护送,叶氏自此迁居淇水之畔,在此落户。 叶兴严声厉辞,再三嘱咐,凡族中之人不可透露过往之事,即叶兴曾在朝中任职之事,不可告知外人,违者必究,重者贬出家门!族中之人皆畏惧叶兴之威,不敢造次,谨慎再三,不敢透露半分过往之事。故而村中之人不知其所来,只当叶氏曾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功成名就,隐居田野,得安闲自在、逍遥怡然矣! 叶兴虽不再做官,但他的俸禄一直未停,即便他逝世多年,朝廷依旧分发俸禄,只因太祖皇帝曾言:“叶氏之功,万世不及,千秋伟业,叶氏为先,其为宋之贡献,万不可忘!其子孙后代亦可受其俸禄,以昭天下,朕之贤明!” 当然这不过是说说而已,叶氏哪儿有如此大的功劳?当年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那些将士,哪个不是战功显赫,哪个不是彪炳千秋?他们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叶氏怎配得上?太祖皇帝说这些话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为的是保叶氏血脉之不断,如此便可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 “太祖皇帝为何要这么做?这两者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吗?”韵儿一开口,便问到点子上了! “叶氏有如此过往,为何我不曾知道?爹娘也从未向我提起过往之事?若是按少主之言,叶氏世代受朝堂俸禄,不说富甲一方,亦可吃穿无忧、居行无虑,为何沦落至此?”明哲还没解答韵儿的问题,叶梦然紧接着问。 “难道这件事与那封密函有关?”叶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 “幽然姑娘说的不错,这件事以及后来的事都与那封密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若是没有那封密函,也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明哲顺着叶幽然的话,接着讲下去。 叶兴还在世上那就算了,可叶兴逝世多年,他的子孙后代凭什么受朝廷俸禄,这件事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有的大臣联名上书,恳请太祖皇帝撤停对叶氏分发俸禄。太祖皇帝可不是轻易便被说动的人,何况朝中大臣虽不满此事,但他们都畏惧太祖皇帝的威严,不敢在太祖皇帝面前反复提及此事,此事便不了了之。 直至太祖皇帝驾崩,先帝掌权,朝中大臣才敢重提此事。彼时先帝登基不久,朝中事务还不熟悉,诸般事宜还得依靠诸位大臣。诸位大臣联名上书,恳请先帝撤停对叶氏分发俸禄,先帝犹豫不决,但面对这么多大臣的逼迫,先帝不得不退让,便下旨户部,停止对叶氏分发俸禄。 叶氏没了朝廷的俸禄支持,再加上那时天降旱灾,庄稼收成不好,物价上涨,叶氏受叶兴之命,不可离开淇水,不可经商贩卖,不可透露过往之事!这么多年来,叶氏一直依靠朝廷的俸禄维持族中开销,而今没了经济来源,叶氏迅速衰败,从村里人口中的商贾演变为普通人家。 叶氏衰败后,族中大多数人不堪重负,背离叶兴的嘱咐,走的走、离的离,剩下的也就直系亲属,即当时的家主和夫人。他们不曾忘记叶兴的嘱咐,即便叶氏走到今日之地步,他们也不曾放弃,苦苦支撑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族。他们不曾离开,不仅是因为叶兴的嘱咐,更是与那封密函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便是历代叶氏家主的使命——守护太祖密函。 叶兴离开朝廷,辞官归乡,不是他奏章里说的那般年老体衰、力不从心,而是太祖皇帝交给他一项不可言说的任务。为了达成这项任务,他不得不辞官归乡,带着叶氏躲在淇水之畔,不跟外人透露过往之事,不跟外界来往。他做这些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避免秘密泄露。密函之事知道的人越少,对叶氏来说,便越安全。何况此事与太祖有关,信里的内容即便不说,想必也不是什么小事,或许事关天下也说不一定。 这封密函一直传到了令尊的手中,你是叶氏的独女,这封密函迟早会交到你的手中,他们不想你从小便背负如此重要的使命,故而令尊一直未将密函之事告知与你,这大概便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是有些事不是他们能预料的,你风风光光地嫁进了李府,成为了李家的儿媳,这本该是件高兴事,可是意外发生了,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那我便不再细说。 你的爹娘走得太突然,甚至连这件事都没来得及告诉你,便离你而去,故而密函之事你闻所未闻。你还记得传授你琴艺的那位琴师吗?她来村子的目的是找一位故人,奈何故人已经迁离村子,她的愿望只得落空,实则不然,她来村子的目的是拿回密函,但她并不知道,密函就藏在叶府之中。为了避免其他人得到密函,她便撒了个无形的谎言,使叶氏成为了替罪羊,让其他人把目光都放在叶氏的身上。 她这一举动,误打误撞,引来了其他人,那些人偷偷潜入叶府,把叶府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那封密函。此事惊动了附近的秣房,秣房得知此事后,第一时间派人赶到了村子,但不管这么说,秣房终是外来人,不方便露面,他们便找了个当地人,代替他们调查此事,此人正是你恨之入骨的李义山。 李义山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毫不犹豫便答应了秣房,同样秣房也承诺他,保护他的家人以及叶氏的安危。这是一笔等价的交易,双方各有所图,各有所得。这些事都被记录在秣房的卷宗里,我已嘱咐情报部,你回去以后,可自行查阅,我便不再多言。那封藏在叶府的密函如今在何处,你们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秣房从未找到那封密函。 事情的来龙去脉,明哲都说清了,这原是一场误会,琴师传授叶梦然琴艺,不过是为了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让他们误以为她要找的那位故友便是叶梦然,如此便可顺理成章地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到叶氏的身上。只是琴师万万没想到,那封密函竟在叶氏的手中,她这么做不过是顺水推舟,把其他人往正途上引。如此巧合的事竟然会发生在叶梦然身上,不仅是琴师没料到,明哲得知此事后也大为震惊。若非有文献卷宗为证,明哲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这也太不寻常了!说出去谁信嘛!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如何想,就看你们如何认为。” 明哲非是事中人,不敢妄言评判。叶梦然得知真相后,是继续恨李义山,还是因误会李义山多年而觉得愧疚,这些都只有她自己明白。 明哲带着大伙走了几里路,穿过一片竹林,眼前出现了一条泥泞小路,沿着这条路走,便可到达目的地——馨山。 馨山,位于罄山之后,此地鲜有人知,也廖无人迹,但与前面的罄山相比,那简直是云泥之别——此地群山环绕,绿树成荫,溪水潺潺,鸟语花香,好似世外桃源,清幽而宜人,寂寥而适心,和前面的乱葬岗——杂草丛生、尽是死人堆相比,那都不在同一个档次。 罄山之意,罄竹难书,馨山之名,德馨昭阳。此地有青山为廊,绿水为带,人迹罕至,幽静自然,是块风水宝地。 韵儿看见馨山的美景,那种压抑的感觉消失不见,心情倏然舒畅,她忍不住问:“明哲,你是怎么知道罄山之后有一块风水宝地的?我还以为你约我们来此,只是为了是看坟堆的!”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想不到的不代表不存在。馨山的环境远胜于罄山,这是不言而喻的,但这个地方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看似是一块风水宝地,仅对逝者而言。” “明哲,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这里也是一座坟山?”韵儿惊讶道。 看见四周的景象,明哲非但开心不起来,反而满目殇然,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我说了,你想不到的不代表不存在,这里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作为逝者的安息之地,自然是不错的选择,但这仅限于逝者,生者无事才不愿踏进这片芜秽之地!特别是秣房之人,此生最不愿的事便是走进这里。正如你所言,这里是一座坟山,亦是秣房之人的安息之地。” “明哲,你的意思是说,秣房之人死后,便被埋葬于此?” “这是你的的认为,不是我的意思,边走边看!等到了那里,你们会明白的!” 明哲不想解释太多,听人说千遍万遍,不如自己亲眼所见。明哲带她们来此的目的,便是亲眼目睹何为英雄! 大伙沿着小路,走过一座竹桥,再途经一片竹林,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座坟茔,这便是秣房之人的安息之地。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此地名为秣房之人的安息之地,事实上不是每个人都安葬于此,有的人甚至连尸首都找不到,曝尸荒野;有的人落入仇家的手中,受尽虐待,挫骨扬灰;有的人为了保守秣房的机密,宁愿自毁残躯,焚烧殆尽……他们不仅是秣房的英雄,更是大宋的英雄!若不是这些舍生取义之士牺牲自我,成全大家,这天下恐怕早就乱作一锅粥了! 秣房自诞生之日起,便注定要走过一条条布满荆棘的道路,这条路上除了遍地的荆棘,还有数不尽的白骨和惨淡的血迹。他们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开辟一条光明之路,开辟一条救国之路,而他们自己就算死了,纵使不能入土为安,他们也无怨无悔,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艰辛付出,大宋才有了如今的繁华盛世!他们是大宋的功臣,可到最后他们什么也没得到,哪怕死了,墓碑上也不会留下名字! 他们也有亲人,也有爱人,秣房不能保证他们亲人的安危,故而他们死后,墓碑上不会留下名字,以免仇家顺着他们的名字,找到他们的家人报仇!他们明明付出了那么多,一生都躲在阴暗之处,死了却只能葬在这块所谓的风水宝地,无人探望……他们燃烧自己,在黑暗里发出一点微茫的亮光,死了却不能留下名字,他们明明是英雄,可不会有人记得他们…… 那些臭名昭着的罪人,死了都有人替他们处理后事,坟头上飘着皤幡,坟前插着一块木板,写着某某之墓,他们明明是罪人,却有如此待遇,而我身后的这些人,明明是英雄,死了却什么也没得到。这便是所谓的公平吗?我为他们感到不值,付出那么多,却一无所有,他们也是人,也是大宋的子民,却为何得不到他们应有的待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明明上天不论善恶,却为何恶人死得其所,好人就得一辈子隐姓埋名。他们为国家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那么多,却得不到哪怕一点点回报,或许他们也根本不在乎那点回报,可我就是想不明白!他们做这么多、牺牲这么多,值得吗?为了心中的信念,战至终章,值得吗?哪怕隐姓埋名一辈子,哪怕那些荣誉不属于自己,值得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世上本没有路,他们便走出一条路;世上本没有城,他们便用血肉之躯搭建一座万里长城。即便头破血流、尸骸遍野,他们毅然走下去,不为追名逐利,只为心中的信仰——秣房决不会辜负大宋,决不会辜负百姓!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 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渺小,若是两个人、三个人,成千上万人,将这股力量凝聚在一起,它将会无懈可击。秣房便是如此,它集合了天下有志之士,凝聚成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荡灭贼寇,诛杀叛贼,檄文声讨,征伐蛮夷。有人问,秣房乃正义之士,为何久居黑暗?黑暗与光明,不过一念之间。秣房虽身处黑暗,但心中永存光明,便如一棵树,它越是枝繁叶茂、迎接光明,它的根越是扎进土里,接触无尽的黑暗。 有的罪不会消失,有的事非做不可。如果救国是一种罪恶,秣房愿意一错到底!如果一件事非做不可,秣房愿意挺身而出!如果世上没有炬火,秣房便是唯一的光!何为英雄,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英雄是一种不朽的信仰,心怀光明,献身为民,这便是英雄!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身首离兮心不惩。 城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生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他们的名字虽然不能名留青史,但他们的信念将会一代又一代地流传下去,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的心愿一定会达成——看到一个繁荣昌盛的大宋,一个万国来朝的大宋! 此生无悔,来生愿为,惟我秣房,矢志不渝! 明哲这一番言语,颇为激昂,流露出了真挚的情感;韵儿为明哲这一席话所感染,心中感情波澜,流下了泪水;叶梦然并未所动,只是呆在原地,不喜不悲,或许一时之间很难接受;叶幽然陪在梦然身边,也不为所动,但她湿润的眼眶已经暴露她的情感。 这些墓碑上没有一个名字,哪怕一句话都没有,他们的遗体埋葬于此,事迹记录于卷宗,或许他们的事迹永生永世都不会为外人所知,抑或百年之后,后世无意打开了这些卷宗,他们的事迹亦将重现世间。只是到那时,明哲已经不在世上了,这些与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此地鲜有人至,今日明哲带她们来此,一是解释当年之事,二是阐述何为英雄。而今该说的他说了,该看的大伙也都看到了,明哲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离去了! “看那边!”明哲指着左上角的坟茔,“倒数横排五,左起竖排一,对应编号甲字五一九二,那便是李义山的墓。话我便说至此处,怎么想是你的事,我们便先走一步!”话音刚落,明哲带着韵儿,便离开了竹林深处,仅使留下梦然和幽然。 “明哲,我们就这么走了,不太好?”韵儿觉得留下梦然和幽然,有些不太妥当,这里杳无人迹,万一遇到凶险,那可如何是好? “韵儿,你何时如此多愁善感了?”明哲略感惊奇,“你可别忘了,她俩都是刺杀课的人,即便遇到危险,以她们的身手,应无需我们担心,你大可把心放到肚子里!” 第六十三章 不如归去旧青山 “明哲,那个叶梦然和叶幽然……”韵儿话还没说完,明哲便已猜到她想说什么,“你是想问我,她俩是什么关系?叶梦然和叶幽然,两个人的名字只有一字不同,而且整日待在一起,若是不知情的人,难免以为她俩是亲姐妹,实则不然,她俩来自不同的地方,身份也不尽相同,只是名字相似罢了!你若问我她俩为何整日待在一起、形影不离,我只能说缘分!叶梦然加入秣房便是叶幽然引荐的——秣房人脉宽广,找到李义山的机会更大,叶梦然那时初来乍到,便与我们一样,人生地不熟,急需找到一个依靠,秣房便成了不错的选择!以她的文笔,情报部是不可能的,监察台的差事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的,那便仅剩下刺杀课!刺杀课的成员,不一定都是武功高强之人,五品以下,执行刺探任务,哪怕你手无缚鸡之力,只要能完成任务,其余的都不重要。叶梦然的琴艺高超,容貌也不错,很适合打探情报,刺杀课便为她安排了一个身份——乐坊首席,借此身份,她可以广结人脉,拓宽情报网,顺便打探李义山的消息,一举多得,她自然不会拒绝,当然这背后定然少不了叶幽然的推波助澜。叶幽然身为六品,她的任务很简单,便是保护叶梦然的安危,这也是她自愿的。秣房之人无依无靠,即便是同僚,彼此知之甚少,难得遇到一个知心的人,她了解叶梦然的过去,也知道叶梦然加入秣房的目的。她把叶梦然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处处维护叶梦然,时时刻刻守在叶梦然身边,她是一个称职的姐姐。这些年来,她也一直暗中调查李义山的线索,但她是刺杀课的人,情报部的卷宗她是看不到的,何况秣房对情报部看管甚严,即便她想溜进情报部,也是不可能的。叶梦然和叶幽然,待在一起便是三年,同舟共济,风风雨雨她们挺过来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叶幽然比李义山更适合叶梦然。其余的我便不多说了,你若还想知道更多,可以去看看她俩的卷宗,丙字三一八二和丙字三一八九。相令我已还与你,从此秣房你可自由进出,我已差人写了一本折子,那上面有各地秣房的位置和主要人员的名字,日后有问题,你可以去找秣房帮忙。” 难得见到明哲如此从容不迫,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说话平平无奇,语气不轻不重,这与他平日里的风格大相径庭。或许是经历了这一遭,想明白了许多;抑或是看到这么多忠义之士的无名坟茔,感触颇深,不喜不悲,少言寡语。 “明哲,你还好?”韵儿忧心忡忡。 “无所谓好或不好,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惟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我终有离去的一天,或许与青山为伴,或许埋葬黄沙,或许什么都没有……我不在乎那些名誉,也不在乎荣华富贵,纵使身处无间地狱,亦无怨无悔,但唯一放不下的便是……” 明哲停顿了,他满目潸然、眉头紧皱,心中如有一块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上气,他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若是当初坚决一点,若是当初没有动摇,或许一切都将步入正轨,或许一切都将按照既定的计划实施,或许…… “明哲,你该不会放不下我?”韵儿开玩笑道。她看见明哲闷闷不乐,故意逗他开心。 “你和鸢儿,我都放不下,却不得不放下,你说我活得累不累?” “鸢儿你放不下我能够理解,为何会扯到我的身上?我与你非亲非故,你对我再怎么好,也不至于这个样子?”韵儿受宠若惊道。 “他们都叫我少主,叫你小姐,你说咱俩非亲非故,好似有些说不过去?” “这还不是你闹的!若不是你瞎说,他们岂会误会我们的关系?现在我一进秣房,他们都是小姐小姐的称呼我,听得我烦心!” 韵儿小怨恨的眼神,别说还挺可爱的,明哲就喜欢韵儿这副似怒非怒的样子,“韵儿,我认真问你,在你心里,我是怎样的人?你是爱我多一些,还是恨我多一些?” 韵儿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从明哲的嘴里说出来的,弄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脸上浮现一抹晕红,娇嗔道:“明哲,你是不是故意的!” 明哲摇摇头,“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真心问你,在你心里,我是怎样的人?你是爱我多一些,还是恨我多一些?” 瞧见明哲真挚的眼神,韵儿知道明哲没有说笑,只是他突然变得如此正经,一时之间韵儿反而有些不习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若是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明哲也觉得这么问过于直白,怎么说韵儿也是女孩,她觉得难为情,也属正常。 明哲的手划过韵儿眉间的秀发,有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过去,轻声细语:“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小韵儿,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明哲……”韵儿两只眼睛望着明哲,此情此景胜过千言万语。 “什么都不必说,咱们走!” “去哪里?应天府还是河南府?” “你想去哪里?” “我听你的!” 明哲轻轻戳了一下韵儿的眉心,“万事都听我的,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你不会!” “我可不是好人!” “在我心里,你就是好人!” 明哲和韵儿对视彼此,会心一笑。 “你说我是好人,那我便是好人!”明哲牵着韵儿的手,便要往山下走。 “明哲,我不想走路!”韵儿嘟着小嘴,显得委屈兮兮,赖在原地不走。 明哲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这一次他也没多说什么,俯下身子,弯下腰,“上来!” 韵儿狡黠一笑,扑倒在他的背上。明哲来时背着韵儿爬山,去时背着韵儿下山,走来走去都是明哲受苦受累,可明哲什么也没说,他只想珍惜现在的每一刻,不想让遗憾变成失望。 “明哲,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做到呢!”韵儿突然想起了明哲昨晚说的话。 “什么事?”明哲诧异道。 “你说要告诉我过往之事,可昨晚你什么都没说,就只说了李义山的事,我的过往你可是只字未提!我不管,你现在就得说!” 明哲还以为是啥事呢!原来是这茬,至于弄得大惊小怪的吗?不过韵儿说的也没错,昨晚他忙于李义山之事,大部分时间都在书阁调查卷宗文献,故而忽略了此事。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都记得不大清楚了,韵儿居然还记得这件事,她还真是执着!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何必旧事重提呢?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过去之事皆已注定,执着过去只会让你囿于原地,停滞不前。不如看开一点,我跟你讲讲我接下来的打算。” 又是这招,韵儿的耳朵都快生茧了,一提到关键事,明哲便想方设法地搪塞过去,生怕韵儿知晓过往之事。 “那些事原本就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为何不能知道?你们瞒了我这么久,难道还是不想让我知晓自己的过去?明哲,做事可不能太自私,何况这件事本就是你答应我的,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韵儿执意如此,无论明哲怎么说,她就是不听。 “小韵儿,忘掉一些事,与你而言,未必不是件好事。知道的越多,越是烦恼,不如忘得一干二净,也省得去想那些烦心事了!” “如此说来,你是不肯告诉我喽?” “不!我答应你的事,必然会做到,只是希望你想清楚了,有些事不是你承受得起的,至少现在的你无法承受那么多。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做好相府千金,或许是你现在最佳的选择。当然若你执意想知道过往之事,我也可以告诉你,这本就是我对你的承诺。如何抉择,就看你是如何想的。” 明哲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劝了,若是拗不过韵儿,他也只能摊牌了。不是他不想告诉韵儿过往之事,只是怕韵儿知道了那些事,一下子承受不住,备受打击。南宫明从不提及过往之事,也是这个缘由。他和明哲都是为了韵儿着想,只是南宫明的做法偏激了些,惹得韵儿与他生疏,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出发点都是一样的,都是为了韵儿好。 “明哲,鸢儿是你的亲妹妹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鸢儿不是我妹,难不成是你妹?”明哲诧异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和鸢儿的关系非比寻常,不似兄妹,而似……”韵儿终是没有说出口,不过明哲已然听懂她的意思。 “你觉得我和鸢儿的关系非比寻常,我倒觉得我和你的关系非比寻常,只是听了算命的话,便跟着陌生人离家出走。韵儿,你是多么相信我,才会撇下你爹不管不顾,跟着我们出来闯荡?”明哲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本以为韵儿会生气,但她接下来的话让明哲大吃一惊。 “我也不知道,只是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总觉得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面,但我就是想不起来,似乎我丢失了一段记忆,一段属于你我的记忆,我说的对,明哲?” 韵儿这明摆着是逼迫明哲就范——明哲说不对嘛,韵儿似乎已经猜到了,再隐藏下去又有什么意义?明哲说对嘛,那他岂不是不攻自破,坦白承认了?那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又有什么意义?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明哲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明哲,你若再不说话,那我便当你默认了!”韵儿步步紧逼,明哲却束手无策。 “韵儿,你这是何必呢?过去的皆已过去,你又何必执着不放呢?”明哲被逼无奈道。 “不是我执着不放,而是你从未对我说过实话。明哲,你编了一个谎言,骗过了所有人,唯独骗不了自己,这也是你唯一的败笔。或许别人看不出,但我和鸢儿一眼便识破了你拙劣的伪装。” 明哲故作镇静,强颜欢笑,“我说什么假话了?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承认我确实瞒了你们一些事,但这并不代表我说的都是假话,我也没有编织谎言,韵儿,若你想套我的话,大可直言不讳,能说的我一定会说。” 看来不拿出点真凭实据,明哲是不会说实话了。 “凌云之志在苍穹,逸尘绝凡玉玲珑。每当我提及这句话,你总是躲躲闪闪,目光飘忽不定,若说心里无鬼,谁信?这句话我自幼便识得,就刻在醉花阴里的那棵梨树上,当然你竹笛的挂坠上也有这句话。这块玉佩是我送你的,而上面的字不是我刻的,我只吩咐工匠在玉佩的背面刻上了你叫我刻的那句话——临渊无韵此去远,回首崖畔予此鸢。这块玉佩自我出生起,便在我身上,上面的诗句和图案是什么意思,我至今都不明白,可我把玉佩交到你的手中,你看着上面的诗句和图案,两只眼睛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你是不敢相信我竟然把这块玉佩送给了你,还是不敢相信这块玉佩竟然又回到了你的手中?明哲,你说过,当你撒下一个谎言,就需要另一个谎言弥补之前的谎言,如此循环往复,谎言还是谎言,可你已露出无数破绽。你总是想极力隐瞒一件事,可到最后你会发现,你想隐瞒的事根本就不值得隐瞒。” 字字诛心,发人深省,明哲严重怀疑韵儿其实什么都知道,她说这些不过是在试探自己,不然为何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再巧合也不可能这么巧?韵儿趴在明哲的背上,看不见明哲此刻的表情,不然纵使明哲一言不发,他脸上的表情也能证实韵儿说的一点都没错。 “韵儿,其实你一直都知道真相,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所谓真相,只是人们心中的偏向认知,你觉得真相应是如此,而其他人觉得真相应是那样。好比你杀了一个恶人,正义的说辞是惩凶除恶,非正义的说辞是你杀了一个人,你也是杀人犯。韵儿,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知道真相与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说不过韵儿,明哲只能讲道理了,这是明哲的惯用手段,韵儿已是见惯不怪。 “明哲,你不必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不是你想的那种讲道理的人,我不想听也不愿听,你说了跟没说一样!”明哲的这点手段,对别人可能有效,但对韵儿一点用都没有,“你怕我知道真相后,一时之间受不了,备受打击,我也不强求你告诉我过往之事,但你答应我也不可就此作废,至于你想怎么做,就得看你自己了!” 这已是韵儿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她不强迫明哲告诉自己过往之事,但也不可能轻轻松松便放过明哲,再怎么说,明哲已经答应了她,岂能言而无信? “这样好了,我每天解答你一个疑惑,但不一定是以直接的方式,可能会从某件事折射,也可能是一堆你听不懂的话,如此循循递进,相信你终有一天会完全明白的。” 明哲担心的是怕她一时之间无法接受,那不如拉开时间,让她慢慢知道过往之事,不断提高心里承受力,总比一吐为快要好得多,这也是明哲目前想到的唯一解决方法。 “好!我答应你,但你得发誓,今后所言非虚,不可骗我,不可瞒我,不然……”后半句话韵儿还没想好,卡了半天都没说出。 “不然你便亲自取了我的性命!”明哲帮她接了下来。 “我只是希望你别骗我,没想要你的命!”韵儿觉得这个要求太过分了。 “我以我命为注,若有欺瞒之言,卿可自取我命,我绝无怨言,此我之卿诺,天地共听,望卿莫要推辞!”明哲执意如此,韵儿也拿他没辙。 “明哲,你这是何必呢?我相信你,你何必发如此重的誓言?即便你说的全是假的,我也愿意相信你。善意的谎言好过惨白的真相,这是你教我的!” “你不必觉得我的做法偏激了些,这本是我欠你的,我理应如此!” 明哲的固执,十头牛也拉不回来,韵儿实在拿他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他。不过韵儿不知道的是,正是她的无意之举,埋下了隐患…… “韵儿,我想跟你商量件事,我告诉你的事不要跟鸢儿说,我不想她也掺和进来,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多,越是危险。我不希望你们涉险,若是有选择,我希望你俩都置身事外,不要卷入这场纷争。” 明哲跟韵儿说这些,本是无奈之举,他不想鸢儿也受牵连,正如他说的那般,若有机会,他宁愿独自抗下所有,也不愿她俩涉险,只可惜事事不可皆遂人愿。 “我答应你,不跟鸢儿提及这些,不仅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约定,亦是为了鸢儿好!再怎么说,她也叫我一声姐姐,我这个做姐姐的,理应为她考虑!”韵儿刻意强调,免得明哲误会。 明哲明白她的话中意,没有拆穿她。 “今天你想问什么?” “那便从你是谁开始!” 第六十四章 山泉散漫绕阶流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蕑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小穹手握诗书,坐在窗边,轻声慢读……阳光透过轩窗,洒在桌上,映出她纤弱的身影,温暖的阳光好似一股暖流打动了她寒冷的心,她放下诗书,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明媚,甚是晴朗。本该是踏春的好日子,小穹却只能待在府内。爹娘都在忙,凌云也没闲着,偌大的相府内只有她无事可做,无聊得只能看书。 她是相府千金,言行举止都有严格要求,哪怕无意中说错一句话,都有可能给相府招来不必要的祸患。也是因为她的身份,爹娘不许她独自外出,一是怕她出去闯祸、惹是生非,二是待在相府能保证她的安全。她可是相府的大小姐,爹娘的掌上珠,凌云的心头肉。与凌云相比,她在爹娘心中的分量一点也不轻,甚至爹娘更疼爱她,把最好的都留给了她,凌云只能挑她剩下的。 被人宠爱的感觉很好,但小穹一点也不羡慕这样的生活,她向往外面的世界,而不是被关在一座黄金打造的笼子里。衣食无忧如何,住行不愁如何,这些她都不在乎,只要一家人待在一起,阖家欢乐,哪怕叫她做贫穷人家的女儿,她也心甘情愿,好过独自待在府里,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京城,她没几个知心的朋友,诗瑶算一个,怜幽算一个,宣和算一个,再加上她哥,勉强算作四个人。按理说,她作为相府千金,身边的人不可能这么少,那些阿谀奉承、趋炎附势的人,肯定会想法设法地巴结她,奈何她深居简出,很少露面,能见到她的人也就那么几个。 她本性活泼,天真烂漫,可她所处的环境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只能抑制自己的天性,做个安安静静的淑女,喜怒不形于色,悲欢不发于声。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孤独,爹娘都很忙,待在相府的时间少之又少,陪她说话的时间更是寥寥无几。她只能坐在窗边看书,或者在庭院里练剑,借此以消磨时间。幸好她还有个哥哥,在她灰色的世界里,给予她一束光芒。 小穹很喜欢和凌云待在一起,只要凌云待在相府,无论凌云去哪里,小穹总是跟在他身后。凌云既要打点相府的诸般事宜,还要处理秣房的部分事务,能腾出的时间也就那么一点。只要他有空闲的时间,总会陪小穹说话,他也知道把小穹关在相府,对她很不公平,但这也是无奈之举,爹娘这么做的原因也是为了她好,凌云没理由反抗爹娘的意愿。虽然小穹出不去,但他总会给小穹带些外面的玩意,只要是小穹喜欢的,他都尽量办到。 对小穹来说,凌云送给她的礼物,她最喜欢的、最在乎的便是那块独一无二的玉佩。那块玉佩很特殊,不管过去多久,玉佩总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那也是小穹最喜欢的花香——玉雨花。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甚爱牡丹。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节选自北宋理学家周敦颐之作《爱莲说》) 小穹既不喜爱菊,也不喜爱牡丹;她既不在乎隐世,也不在乎富贵。她就喜欢玉雨花,就喜欢这种平凡的生活。梨花的花瓣是洁白无暇的,故而便有了纯情的花语,代表纯洁的情感,将其送给未经世事的女孩,表示女孩就像是洁白的梨花,有一种纯情的感觉,希望其能永远纯情可爱。其实在梨花的花语中,还有纯真的爱的含义。它意味着恋人之间的爱情是纯真的,就像是梨花那样神圣洁白,将其送给所爱的人,表示你是我心中最纯真的存在。当然梨花的花语不止于此,它还有着永不分离的意思,将其送给不愿分离之人,表示我将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此生此世都不会和你分离,这是一种相爱永远的美好承诺。其实梨花也象征寂寞惆怅的情感,虽说梨花有着永不分离的花语,但是其谐音与离相似,便代表了一种落幕哀愁的别离之感。 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选自唐代诗人刘方平之作《春怨》) 相府内有一座林园,名曰醉花阴,那里种满了梨树,这些梨树都是凌云亲手种下的,数载光阴逝去,这些梨树从不起眼的小树苗,长成了枝叶繁盛的大树。每至三春,这些梨树便会绽放雪白的花朵,如雪似霜,冰清玉洁。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个时候小穹便会拉着凌云到园内赏花。凌云事务再忙,也会挤出一点时间,陪小穹赏花,就当是满足她的心愿!爹娘陪在她身边的时间本就很少,如果凌云也置之不理的话,那小穹是真的孤独。 那块玉佩上的图案正是梨花,只因小穹喜欢玉雨花,凌云便差工匠刻了一幅玉雨图,再配上他亲自题的诗句:凌云之志在苍穹,逸尘绝凡玉玲珑。这句诗凌云早就想好了,最早出现的地方不是玉佩,而是醉花阴内的那棵梨树,凌云亲手在那棵梨树上刻了此诗,这也是为何小穹如此在意此事的原因——这首诗本就是凌云送给她的。 相比爹娘,小穹跟凌云更为亲密,凌云若是批阅文书,小穹便在一旁为他研墨,或者为他端茶倒水;凌云若是练习剑术,小穹便在一旁跟着他练,学得倒是有几分样子,不过两者都实力还是差了一大截。所有平日里无事的时候,小穹要么坐在窗边看书,要么在醉花阴练剑,她只盼有一天能赶上凌云。 在外人眼中,小穹跟凌云的关系很好,好到无论何时总能看见他俩待在一起。同时也有一个毛病,不知情的人看见小穹和凌云待在一起,总会误会他俩都关系,就很尴尬。而且小穹叫凌云哥哥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里若非凌云刻意提醒,小穹都是直呼其名,凌云来凌云去的,一点也不注重礼法。凌云实在纠正不过来,便随她去! 今天是三月初三上巳节,小穹本想出城踏青,到河边沐浴,袚除畔浴,洗去身上污秽,顺带为凌云祈福。只可惜凌云不在府中,她只能坐在这里看书。爹娘下令,若非他们亲许或有凌云陪同,她不得轻易离开相府。现在爹娘忙事去了,凌云也有事在外未归,偌大的相府就剩她一个人,当然还有那些下人。 小穹虽贵为相府千金,但从不娇生惯养,能所力及之事,她从不麻烦他人,自己身边也没个贴身丫鬟,穿衣洗漱这些琐事,她都自己做。府内的下人都知道她的性子,若非她有所吩咐,那些下人是不会出现在她跟前的。 小穹的文笔不错,功夫的底子也不差,堪称是文能握笔,武能执剑,能文能武,天下卓绝。再加上她生得楚楚动人,整个人也长得水灵,说是美人胚子也不为过,心悦她的人数不胜数,来相府求婚的人也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有世家公子,容貌和文采也还说得过去。但爹娘还是尊重她的意愿,不强迫她,一切皆随她的心意。汴京城中的世家公子差不多都来了,奈何小穹一个都没看上,通通婉拒了他们的求婚。这些人说不上极其优秀,但也是人中翘楚,与小穹也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她没理由看不上! 爹娘每当问起这件事,小穹总是拿“女儿不想这么早嫁人,还想留在爹娘身边,再孝敬爹娘几年”为借口搪塞过去。爹娘追问下去,小穹便以各种理由糊弄过去,没句准话。久而久之,爹娘也不再提起这件事。 除了爹娘,作为小穹的亲哥哥,凌云也没看懂小穹这么做的原因。她若不想嫁人,大可直言,爹娘绝不会逼迫她。何必要这么做呢?既弄得那些求娶的人抹不开面子,也弄得她的名声不雅。凌云想来想去,也搞不懂小穹为何要这么做,亲自问小穹,小穹也是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从来不敢正面回答凌云的问题。 直到有一天,小穹问了凌云一个问题:“哥哥真的希望小穹嫁人吗?” 凌云不理解她为何会问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有什么特殊含义吗?不过话说回来,凌云还真不希望小穹这么早嫁人。虽说小穹年龄已及笄,已是待字闺中的年纪,但凌云还是不希望小穹这么早便离开相府。即便早晚有那么一天,但凌云还是希望小穹能多陪在自己身边一些时间,这也算是凌云的一点私心! 凌云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不是这么说的,“小穹,你已经长大了,迟早有一天会离开相府,哥哥希望你能幸福,若是遇到对眼的人,尽管跟哥哥说,哥哥一定会为你处理好这些事!” 凌云希望留下小穹,但道德观念不允许他这么做,他不可能把小穹绑在身边一辈子,便如林中的鸟总有一天会离开这片林子,飞向更广阔的天地。小穹自出生以来,出府的日子屈指可数,对她来说相府便如一座囚笼,抑制她的天性,限制她的自由,这些凌云都看在眼中,痛在心里,他也希望小穹能多看看外面的广阔天地,而不是一辈子待在府中。 小穹的回答出乎凌云的意料,“若是能一辈子陪在哥哥身边,即便一辈子离不开相府,小穹也心甘情愿,小穹不求两情相悦、琴瑟和鸣,但愿能一直陪在哥哥身边!”凌云实在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好的地方,让小穹如此依赖他,甚至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当作儿戏,谈笑言之。 “小穹,你待在相府的时间太久了,没看过外面的繁华世界。哥哥相信你终会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哪怕那人家境贫寒,哪怕爹娘不同意,若是你一心想嫁给那人,哥哥自会为你做主,你只管安安心心做你的新娘,剩下的都交给哥哥!”凌云拍着胸脯保证,看上去自信满满。 “外面的世界再繁华又如何?别人对我再好又如何?若非喜爱,何言在乎?小穹别无他愿,只想陪在哥哥身边,哪怕此生不嫁人,小穹也不后悔!”小穹看凌云的眼神,莫名透露出一种情愫。 “不嫁人可不行!你是爹娘的掌上珠,他们最大的心愿便是看见你风风光光地嫁人,你怎可忍心让他们失望?”凌云回避小穹的眼神,不知为何他的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莫名有一种紧张的感觉。 “嫁人?爹娘如此,你也如此,你们就不能问问我的感受吗?我是否想嫁人,所嫁何人,你们可曾站在我的角度考虑?哥哥,你我血脉相连,心灵相通,我不信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为何你不能给小穹一个明确的答案?”明明是凌云问小穹,而今竟是小穹反过来质问凌云。 “小穹,有些事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便如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中。它关系到许多人,不单单是你我。很抱歉,你想要的答案我给不了,我只能以另一种方式补偿你!”凌云是小穹的亲哥哥,他岂会不明白小穹的心意?只是有些事身不由己,他若这样做了,害的不单单是小穹,更是整个相府!他就算不为小穹考虑,也要为相府考虑,相府牵连甚多,若是相府出了事,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他不是逃避责任,而是真的做不到,爹娘不许这是毋庸置疑的,天下人鄙视也是在所难免的。为了小穹的名声,为了相府的安定,他绝对不能做出此等令人不齿之事。 “凌云,你说过人的命运固然由上天注定,但我们也有能力将命运的轨迹朝向我们期望的那一方,纵使这个过程很艰辛,但只要永不放弃,总有那么微茫的希望。有些事纵使身不由己,但我不相信无回旋之余地。凌云,我不想你以另一种方式补偿我,你不欠我的,无需补偿我,我只想要你一句承诺……” 小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显了,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凌云也是听得明明白白,只是有些话到嘴边,偏偏说不出口,他不想伤害小穹,可有时候他也身不由己。 “小穹……”凌云正要开口,小穹的纤细玉指突然按在凌云的嘴唇上,她的眼神里还是透露出一种情愫,“凌云,你知道你在小穹心里是什么样子吗?你是一道风景,一道只属于我的风景,我追着你,在幽暗的小河旁,在夕阳的黄昏下,在绝美的凄柔里,拉着你的衣袂,不回头,不后悔。一抹微笑、一个手势、一张侧脸、一句话语,倾听了岁月,忘怀了时光,那些年,只属于我们的难舍难分……我很害怕,对于两个人的前途,究竟会有什么等着我们?现在的我依然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两个人一起寻找好吗?寻找能好好珍惜这份心意的道路,我不计较其他人怎么说,也不在意自己会有多痛苦,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凌云,别撇下穹好吗?” 小穹的话彻彻底底打动了凌云,凌云抱住小穹柔弱无骨的身躯,百感交集,心藏千言,却一句也说不出。或许此刻说什么都比不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凌云能给小穹的,大概也只有这个怀抱了! “凌云,你自以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可时过境迁,你已不复醒。我不需要其他的风景,不想看到陌生的世界,不愿倾听他人的话语,当幻想支离破碎的时候,我只想寂寞地依靠寂寞的你,寂寞的你任我数过无数寂寞的痛。于是风轻柔地在指间流逝,吹干相思的眼泪,我默默依赖你,看着陌生的世界,熟悉的风景却已不在心头。此刻你的后背便是我唯一的风景,消弭了我的不安。夏风带着云滚烫的泪,在夕阳下漂浮戏耍,树梢枝头,被云的泪打黄了枯叶几片,落泪的云还缅怀曾经,从不曾忘记我们的曾经,任何都不能抢走你,诗瑶不行,泠然不行,你是属于我的过去,也是属于我的未来……” 小穹依偎在凌云怀中,说了一堆话,每一句都发自肺腑,每一句都蕴涵她的真情实意。她不需要其他人的怜爱,只要凌云陪在她身边,一切的一切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们的头上都是那片广阔的苍穹,在这亘古不变的天空下,我们的心便像那天空一样,永不分离,直至苍穹的尽头…… 那一日,凌云丢下了手里的工作,安心陪在小穹身边,他不想因工作的事而忽略小穹,若有选择,他和小穹的想法是一样的——出生在普通人家,不必担心尔虞我诈,不必担心遭人暗算,哪怕生活过得质朴无华,也胜过千篇一律的日子。 悠远的天空,在苍穹的尽头;时间的旧迹,缅怀着曾经。 第六十五章 万树桃花映小楼 明哲背着韵儿,慢慢悠悠走下山去,一路上明哲还跟韵儿说了许多过往之事,听得韵儿一头雾水。明哲本来也没指望韵儿能听懂,只是她执意要问,明哲拿她没办法,只好把这些陈年旧事说给她听,至于她能听懂几分,就得看她想得起多少。 “凌云!”韵儿喊道。 “我不是凌云,我是明哲!”明哲阐明道。 “你若不是凌云,怎么会知道凌云和小穹的故事?你若不是凌云,怎么会知道这块玉佩真正的含义?你若不是凌云……” 说的越多,破绽越多,明哲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再加上韵儿一直在他的耳边念叨,听得明哲头痛,他实在受不了了,“打住!我怕了你还不行吗?你说我是凌云,那我便是凌云,这样你总该满意了?” 韵儿就知道明哲拗不过她,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凌云,你早承认不就行了吗?” 明哲既想哭又想笑,不过转念一想,他还是想说:“韵儿,我还是习惯你叫我明哲,凌云这个名字对如今的我来说,太过遥远,过去之事皆已过去,我已不是当初的凌云,与其囿于过去,不如看开些,至少我的身边还有你们。我从不以过去的身份引以为傲,没了那层身份,我反而活得自在些。带着鸢儿浪迹江湖,天为屋地为床五岳山川为桥梁,游戏人间,也好过被一堆事重重束缚,那种日子小穹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明哲提及小穹,韵儿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明哲,你还没告诉我小穹是谁呢!” 明哲就猜到韵儿会问这个问题,他没有立即告诉韵儿,而是卖了个关子:“要不你猜猜看?” 韵儿觉得明哲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小穹是他妹妹,除了鸢儿,还能是谁?然而结果出乎韵儿的意料,明哲摇摇头,“不对!小穹是小穹,鸢儿是鸢儿,小穹是凌云的妹妹,鸢儿是陆渊的妹妹,她俩不是同一人。” 韵儿不明白,凌云和陆渊不是同一人吗?为何小穹和鸢儿不是同一人?她俩不都是明哲的妹妹吗?韵儿满脸问号,一头雾水,为何明哲的话毫无逻辑可言,前言不搭后语? 明哲看得出她的困惑,解释道:“我知道你想不明白,不仅是你,鸢儿也想不明白。你们认为凌云和陆渊是同一人,实则不然,凌云是凌云,陆渊是陆渊,他俩不是同一人。我是凌云不错,也是陆渊不假,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俩截然不同,其中的关系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等日后有时间了,我再把这件事详细说给你听。我没把这件事告诉鸢儿,也希望你别把这件事告诉她,我不想因为这件事疏远我和的她关系。” 韵儿理解明哲的担心,换位思考,她若站在明哲的角度,也不希望这件事疏远自己和鸢儿的关系,正如明哲说的那般,过去之事皆已过去,与其留恋过去,不如活在当下,珍惜身边的人,莫让遗憾变成失望。 “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跟鸢儿说的!但我有一个条件,你得告诉我小穹是谁!听你说了这么多有关她的事迹,我倒是很想见见这位国色天香、温润如玉的绝世佳人!” “韵儿,你还真会打算盘啊!一笔亏本的买卖都不做,还真是应了那句无商不奸!”明哲觉得韵儿不去经商,都对不起她这么聪明的商业头脑,替他保守秘密的代价,便是小穹的身份,韵儿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 “明哲,你再骂!”韵儿揪住明哲的耳朵,使劲一拧,明哲瞬间戴上了痛苦面具。 “痛痛痛!韵儿,你快松手啊!再拧我耳朵要没了!”明哲求饶道。 韵儿稍微松了一点,“明哲,你可知错?” “我知错!你快松手啊!”明哲沮着脸。 “那你下次还敢胡说吗?” “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韵儿松开了手,明哲瞬间如释重负,捂住自己的耳朵,脸上痛苦的表情久久不能退去。韵儿不愧是韵儿,下手一次比一次狠,上次是掐明哲的肩膀,这次是揪明哲的耳朵,不知下一次韵儿还要对明哲的哪里下手。明哲不敢想这些,他只希望别再有下一次,否则他真的承受不住! “韵儿,你对我为何这么狠?若是别人惹你生气,你难不成也这样对别人?” 韵儿笑里藏刀道:“明哲,你想多了!别人怎可与你相提并论?我对你可是独一无二的,别人可享受不起!” “我宁愿和其他人一样!”明哲苦笑道。 回过神来,韵儿意识到明哲还没回答她的问题,“明哲,你还没告诉我小穹是谁呢!” 韵儿的脑回路明哲有的时候真的看不懂,她脑子里是咋想的? “韵儿,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么浅显的问题,你居然看不出来?我说过我的每一件事都与你有关,我的过去便是你的过去,我若是凌云,你觉得小穹应该是谁?” “我……是小穹?”韵儿睁大眼睛,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怎么可能?明哲,话不可能乱说!虽说小穹和我一样都是相府千金,可这并不代表我就是她,何况我若是小穹,怎会想不起与你有关的记忆?小穹和我的遭遇虽然相似,但她是她,我是我,我和她不可混作一谈!”韵儿极力否认小穹和她的关系。 “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有你想不到的,不代表不存在。你是小穹,却也不是她,至少现在的你不是她!我的穹不会这么对我,不是掐就是揪,你下手可真狠!”明哲也否认了她和小穹的关系。不过那只是主观上的认为,事实上她和小穹的关系已经注定,这是逃不掉的命运。 正如明哲说的那般,现在的韵儿,不是当初的小穹,她俩之间差的不仅仅是那段记忆,就连性子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等她找回那段丢失的记忆,或许她便能做回真正的小穹。当然想找回那段丢失的记忆,可是不那么简单便能办到的,其中的曲折跌宕,还需亲身体会。 “我若是小穹,那你是岂不是我哥?为何我想不起和你在一起的曾经?”韵儿还是不相信事实。 “我还是那句话,小穹是小穹,你是你;凌云是凌云,我是我,彼此之间有关联,但不可将二者混淆。现在的你是婉仪,不是小穹;现在的我是明哲,不是凌云,你不能单以过去的事来评现在!” 明哲的话还是那么蕴涵玄机,一般人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算是与明哲最亲近的鸢儿,听完他这一席话,恐怕也难以理解明哲到底是什么意思。 “明哲,你就不能说简单些吗?你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韵儿的脑子接近崩溃的边缘,明哲说了这么多,她听懂的也就那么一点。谁是小穹她这下明白了,可明哲的一席话弄得她云里雾里的,或许一两句话便能理解的,偏要说这么多,现在好了,她更听不懂了! “听不懂,便不听!你只需记住,曾经的你是小穹,至于后来经历了什么,为何阴差阳错便成了南宫世家的独女,这些事等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不必急于一时!”有些事她现在是想不通的,明哲也没指望她能够明白一切。 “明哲,咱们现在去哪里?”从山上一路走来,韵儿还不知道明哲这是要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应天府呗!难不成你现在就想回去跟鸢儿他们会和?”明哲反问道。 “难道你不想吗?”韵儿把这个问题原封不动还给了明哲。 “想却也不想!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和鸢儿他们背驰而行,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全到了洛阳?不知道他们是否一切安好?我本来打算忙完这边的事便赶回去,与他们会和,可我没想到居然会遇到这种事,不过这件事也让我想明白了许多——有些自以为不能说的事,与其藏在心里,一声不吭,不如说出来,一吐为快,省得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就拿李义山和叶梦然来说,若是当初李义山能把一切说清,跟叶梦然商量一个两全其美的对策,或许他俩之间便不会产生隔阂,也不至于抱憾终身。有些事明明是件小事,最后却演变成大事,大多都是‘自以为是’在作怪。我自以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可时过境迁,我已不复醒。这些事我本不想现在告诉你,可我又不想重演李义山和叶梦然的悲剧,再加上你的执着,那我便破例一次!反正这些事你早晚会知道。早说晚说,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即便你知道了真相,也改变不了现实。” 李义山和叶梦然的故事,对明哲来说,感受颇深,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告诉韵儿她的身世,正是受了李义山和叶梦然的影响,若非经历这一遭,明哲或许还要将此事瞒下去。现在的生活很好,他不想打破现在的美好,更不想破坏韵儿的生活。 当初他和韵儿在茶楼初次见面,便极力掩饰自己的身份,正是不想闯入韵儿的生活,打搅她当下的安宁。他明明知道韵儿就在相府,却从未想看她一眼,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他知道一旦这样做了,那他和南宫明这些年来付出的努力都将白费,甚至会给韵儿招来祸端。他克制住了自己,坐在窗边,远远地望向相府,心里的苦涩远胜于那杯茶。 直到后来,画舫遇刺,让他想明白了,即便逃过了一劫,也还会有下一次,京城看似繁华,却处处暗藏杀机,一不小心,性命便交代在那里了。他不可能让韵儿置身险境,即便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他也要带韵儿离开那个凶险之地。南宫明也知道京城看似平静如镜,实则波涛暗涌,他把韵儿锁在相府,便是不想她身处险境,虽然做法苛刻了些,但他的出发点和明哲一样,都是希望韵儿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不必搭理那些烦心事,也不必担心风云诡谲…… 韵儿不知南宫明的苦心,只看到了他苛刻的一面,却无视了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南宫明从不计较这些,他不在乎韵儿如何看待他,即便把他当作一位狠心的父亲,他也宠辱不惊。只要问心无愧,哪怕韵儿怨恨他一辈子,他也毫无怨言。在他心里,韵儿就是他的女儿,女儿再怎么胡闹,作为父亲的他唯一给予的便是无尽的宽容。南宫明同意明哲带走韵儿,也是不想她在京城继续待下去,南宫明虽是当朝丞相,权倾朝野,终有不及之处。和明哲一样,他唯一的软肋便是韵儿,在京城他能给予韵儿最大的保护,却也不能保证韵儿不受任何威胁。起初他不肯放韵儿离去,是因为他舍不得韵儿,但仔细考虑一番,他更不希望看到韵儿受到伤害,更想韵儿自由自在地生活,他答应了明哲,与明哲做了一笔交易,若是明哲让韵儿受到伤害,哪怕只是一点点,无论天涯海角、山陬海澨,南宫世家的铁骑也会找到他,从他的身上践踏而过!这是南宫明亲口说的。南宫明之所以能坐上宰相的位子,绝对不是仅靠脑子,他身后的铁骑,可是号称天下第一。这些话只有明哲和南宫明两个人知道,他可不敢告诉韵儿,万一韵儿借此为把柄,他真的拿韵儿一点办法都没有! “明哲,你真的是我哥吗?” “难道你还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只是来得突然,不敢相信罢了!你是我哥,那鸢儿怎么办?她也叫你哥哥,你忍心丢下她不管吗?”韵儿忧心忡忡道。 不用韵儿提醒,明哲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这有什么难的?她不也叫你姐姐吗?难道在你心里从未把鸢儿当作妹妹看过?” 明哲这么一说,倒是把韵儿难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确切地说,她想不明白…… “纠结这些干嘛?咱们现在的关系不就挺好吗?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明哲说的轻松,就算此刻不说清,以后又将如何面对彼此?韵儿开始后悔知道这些,若不是好奇心作祟,她也不会如此难受。鸢儿对她那么好,一声声韵儿姐姐叫得那么亲切,她又怎忍心跟鸢儿抢明哲?可就这么把明哲让出去,她又不甘心!左右为难,徘徊不前。 “怎么不说话了?”韵儿半天没反应,明哲觉得奇怪。 “明哲,我还是想不明白……”韵儿丧着脸,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 明哲真是服了,“我都说了,想不明白便不想,纠结这些干嘛?不过徒增烦恼罢了!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很难为情,不知如何面对鸢儿。这又不是你的错,干嘛耿耿于怀呢?你只管放心,一切都交给我,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保证让你俩都满意,这样总行了?” “真的?”韵儿惊讶道。 “我的穹从来不会质疑我!” 明哲有恃无恐,不是因为他有什么良策,而是他无需做什么,这个难题便可轻而易举地化解,关键就在韵儿身上。 “可我是韵儿,不是你的穹啊!”韵儿狡黠一笑。 “小穹也好,韵儿也罢,只要是你,便不会质疑我!”明哲自信道。 “若我偏不信你呢?” “我何必为不可能发生的事而担心呢?” 明哲背着小穹,一路往应天府的方向走,看样子他是真的不打算回去。按理说,明哲那么舍不得鸢儿,忙完这边的事,应该快马加鞭,赶忙往洛阳城赶,不可能赖在这里不走!韵儿不知明哲是怎么想的,难不成他是还没想好说辞,故意留在这里拖延时间? “明哲,你真的不回去?”这已经是韵儿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急着回去干嘛?他们那么多人,还怕遇到什么危险不成?他们不给我添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明哲一点也不担心鸢儿等人的安危,除了玉雪的功夫稍微差一点,其余人个个身怀绝技,即便明哲不在他们身边,遇到问题他们也应该应付得了!何况还有天枢等人陪同,四个加七个,十一个人还怕遇到什么麻烦? “你不想见鸢儿吗?”韵儿又搬出了明哲的软肋——鸢儿。 “我当然想见她!只是两地相隔甚远,咱们即便现在赶路,也到不了洛阳城。一路走来,许多事都是我一个人操持,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出来透透气,当然要好好放松一下!就算是我给自己放个假,让我缓缓。韵儿,咱们今天不提鸢儿,不提其他事,就咱们两个,在这应天府中好好游玩一番,把那些烦心事全都抛之脑后,一切问题等明天再说,你看可好?” 难得有机会和韵儿单独相处,明哲也不想浪费这个机会,反正都出来了,回不回去,也不差这一天,今天先放宽心地玩,明天再赶路,道理也是一样的。这些年来,他把小穹一个人留在京城不管不顾,他的心里宛如刀割,他也想补偿小穹,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今天的天气挺不错的,是个游玩的好日子。明哲便想带着韵儿游玩一番,看看这应天府有何特别之处? “可是……”韵儿犹豫了。 “没有可是!今天你是小穹,我是凌云,与其他人无关!等到明日咱俩的身份便回归正常,你还是韵儿,我还是明哲,这样总行了?” 既然明哲都这么说了,韵儿也不好拒绝,她确实想陪在明哲身边,逛逛街、看看风景,便如他说的那样,今天她是小穹,明哲是凌云,今日之后她还是韵儿,明哲还是明哲。 第六十六章 别后相思隔烟水 前面不远处便是应天府了,明哲背着韵儿也走了一段路了,是时候放韵儿下来了!明哲找了个没人看见的地方,慢慢放下韵儿,然后揉了揉腰,舒展身体,顺带活动筋骨。韵儿虽然不重,但整日背来背去的,一会儿上山,一会儿下山,任凭明哲体格再怎么好,长此以往也吃不消。 “韵儿,下次你还是自己走路!我实在没力气啦!”明哲说话有气无力的。 这几天明哲忙里忙外的,哪有什么时间休息!自此他们离开京城,明哲就没睡个好觉。前晚陪着鸢儿熬夜,昨晚守在韵儿身边,今日一大早便醒了,明哲觉得身体软绵绵的,浑身无力,再加上背着韵儿走了这么远的路,明哲差不多快猝死了! “明哲,我可以叫你凌云吗?别误会,就今天!今日之后,我还是叫你明哲!”韵儿两只水灵的眼睛,殷切般望着明哲。 明哲的脸微微颤抖,敢情他说的话,韵儿一句也没听进去!明哲就不明白了,韵儿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总感觉不在状态。明哲说这儿,她说那儿,两人不在同一频道。明哲扶住额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对于韵儿,他实在不想多说什么,她爱咋地便咋地,随她去! “凌云也好,明哲也罢,你喜欢叫我什么,便叫我什么!” 韵儿喜上眉梢,一下子便精神了,“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韵儿,我许诺你的事,何曾反悔过?”明哲挑了挑眉毛。 “凌云!”明哲还没反应过来,韵儿一下子便抱住他。 明哲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了,浑身瘫软,顺势便倒在韵儿怀里。 “凌云,你怎么了?你可别吓我!”韵儿看见明哲嘴唇苍白,头上的青丝又白了几缕,整个人虚脱无力的样子,顿时吓了一跳。 “干嘛大惊小怪的?我还没死呢!这几天消耗内力甚大,再加上没有好好修养,旧伤复发,整个人没有力气罢!休息一下便好,不必为我担心!”明哲背着韵儿走完这段路,已经消耗了他大部分的体力,他苦撑着跟韵儿说了这些话,连最后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也消耗殆尽。明哲实在撑不住了,顺势便倒在了韵儿怀里。 “凌云,那咱们现在去哪儿?要不回书院待着?等你恢复力气了,咱们再从长计议?”看见明哲整个人虚脱的样子,韵儿很是担心,顾不上别的,此刻她只想找个地方,让明哲好好修养一番。 “不可!”明哲当场便拒绝了韵儿的好意,倔强道:“我说过要带你在应天府好好游玩一天,怎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不必顾及我的伤势,不过是小伤罢,不碍事的!正所谓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这些我都习惯了!你扶我到那棵树下,我稍微休息一下便好了!” “凌云……”韵儿还是顾及明哲的伤势。 “我的穹从不质疑我,乖乖听话,对我有信心!”明哲挤出一抹惨淡的笑容。 明哲还是那般倔强,不管韵儿怎么说、如何劝,明哲就是不肯回书院。韵儿拗不过明哲,只好按他说的做,扶他到那边的树下休息。明哲盘膝而坐,两只手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静息凝神,调动全身真气,打通各处穴位。 “凌云,有什么是我帮得上的,你尽管说!”韵儿也想尽绵薄之力。 “你无需做什么,守在我身边即可!我腰间的竹笛,你先拿去,以备不时之需!” “我有纯钧剑,何需你的寸光?你还是留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你有纯钧剑傍身,但以你目前的剑术,对付六七品或许足矣,若是八品之上,那可难说喽!我还是不放心,寸光你先拿去,此可保你一时平安!” 韵儿似乎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凌云,你的意思是……” “嘘!噤声!”明哲知晓韵儿已经猜出了他的意思,恐打草惊蛇,便叫住了韵儿,“我暂时不能确定他们的身份,只能推算出他们大概的方位。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们或许也不是什么好人!我现在运功疗伤,不可轻举妄动,这支竹笛与我无用,暂且交给你,若遇难缠的敌手,寸光可保你不受伤害!这是我许给南宫明的承诺!” “凌云,那你怎么办?”韵儿现在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明哲,他现在动不了,倘若那群人真不是什么好人,他一个人手无寸铁,怎么可能是那群人的对手? “不必为我担心,山人自有妙计,隐者暗得玄机!”明哲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与此同时,明哲口中的那群人,正朝着他们这边走来。这群人中,领头的是一男一女,随行者十来人,瞧他们的衣着打扮,青衣白衫、头戴发冠,布履长摆、腰挂佩剑,应该是来自某个门派。领头的两人走在前面,身后的弟子紧紧跟随他俩的脚步,不敢怠慢。 “师兄,前面不远处应该便是应天府了!待我们进入城中,不如找家客栈稍作休整,明日再继续赶路也不差呀!” 一路走来,他们只顾赶路,风雨兼程、披星戴月,从未好好休整一番,他俩倒是无所谓,但身后的弟子却远不能及,倘若继续这样下去,即便赶到了洛阳城,众弟子也累垮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呢?她作为师姐,理应为大伙考虑。 “师妹,道理我都懂,但我们此行乃肩负师门使命,怎可怠慢?此次论剑大赛群英荟萃,咱们天师门蝉联数届榜首,其他门派早已视我等为眼中钉肉中刺,想必轮到我们出场的时候,便是一场腥风血雨,方方面面的!” “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让身后的弟子日夜兼程而不得休息,这样下去他们的身体难免会出现毛病。当初师父驾鹤西去的时候,门内既是欢喜又是哀伤,师父修成正果、成就仙身,这本就是喜事一件,只可惜师父走得太早,还未交代门内之事,便驾鹤西去,门内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落在你我身上。我那时贪玩,不愿管这些琐事,是你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天师门,你的功劳与付出,大伙都是看在眼里的,本想推举你为天师门第二代掌门,奈何你总是找借口拒绝,掌门之位便一直空着。虽然你不是掌门,但在大伙的眼中,你不仅是大师兄更是众弟子公认的掌门继承人!只要你愿意,掌门之位非你莫属!” “师妹,不必多言!你我皆是初代弟子,天师门的黄金一代,你又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掌门之位师兄不敢攀登。只要你愿意,掌门之位师兄愿拱手相让。” 他说的这些,顾清寒不知听了多少遍,耳朵都起茧了,“师兄,你又来了!我都说了我对管理门派没兴趣,你就算把掌门之位让给我,我也担待不起!再说,论资历,你是师父的第一位弟子,是我们的大师兄;论武学,你的功夫在门内是数一数二的,我这个做师妹的也比不上你;论文采,你熟读经书,自幼识得四书五经六艺,写的一手好字,师妹自愧不如,怎敢好意思接过掌门之位,就算师兄愿意,门内的弟子又将如何交代?所以说,掌门之位非师兄莫属!” 两人你推来我推去的,没完没了,身后的弟子看不懂他俩这是作甚。 “师妹,你便不要推辞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兄的心意,师兄从来就不在乎什么掌门之位,只要你愿意,师兄愿竭尽诚心辅佐你,只求你能给师兄一个机会……”他的手慢慢往顾清寒的肩上搭,眼看就要搭上了,顾清寒突然停下来,他的机会落空了。 “师兄,门内那么多女弟子,相貌也不差,还都是你的小迷妹,为何你偏偏看上我呢?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我无心于你,你对我再好,也只是徒劳,何必呢?” 柳庭风的心意,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门内弟子对此事也是见惯不怪了。按理说,柳庭风无论是相貌还是文武,在门内都是数一数二的,初代弟子中无一人打得过他,何况他还兼职代掌门,地位更不必说。门内许多女弟子都是他的小迷妹,整天跑到他的房门前送花,远远看他一眼,脸上便浮现出绯红。柳庭风的文采非凡,随便一篇作品,都称得上是佳作。闲来无事时,他便会到后山散步,欣赏后山的风景,饶有兴致,倏然起兴,或观远山以书词,或临清流而赋诗。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粹然无疵瑕,岂复须人为?(节选自南宋诗人陆游之作《文章》) 柳庭风每次去后山散步,都是孤身一人,不是他想独自静静,而是他邀请顾清寒同行,顾清寒总是找各种理由婉拒他,更狠一点便是称病抱恙、闭门不见。那些心悦柳庭风的女弟子,看见顾清寒如此对待柳庭风,都为柳庭风感到不值,心怀妒忌,咬牙切齿,把怨气撒到顾清寒身上。奈何顾清寒是门内的二师姐,地位仅次于柳庭风,她们得罪不起,只能忍着。 柳庭风一次又一次吐露心意,顾清寒一次又一次婉言拒绝,这些大伙都是看在眼里的。大伙都觉得柳庭风这么做,过于执着,付出真心,却得不到回报。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顾清寒的心肠难不成是铁石做的?如此痴情之人,何况文武兼备,相貌也不差,她为何偏偏看不上呢? 柳庭风和顾清寒都是天师门的初代弟子,也就是大伙口中的黄金一代。论资历、文采、相貌,柳庭风与顾清寒倒也门当户对,堪称是郎才女貌。唯一不同的一点便是,柳庭风是道宗的第一位弟子,却不是其关门弟子,顾清寒是道宗的第二位弟子,却是其关门弟子。论资排辈,柳庭风应当叫顾清寒师姐,但顾清寒从来就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谁的辈分高一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柳庭风为天师门付出那么多,叫他一声师兄也是理所当然。若不是柳庭风,天师门也不会有今日的辉煌,更不会成为天下第一宗门! 顾清寒很清楚柳庭风的心意,只是她强迫不了自己去爱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柳庭风很优秀,但顾清寒就是不喜欢他,任凭柳庭风如何付出,这是改变不了的。强扭的瓜不甜,爱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顾清寒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 “爱一个人需要理由吗?需要吗?不需要吗?问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门内那么多女弟子,并非是师兄看不上她们,而是我无心于她们,任凭她们如何展现自己,我对她们也未有分毫感觉。但你不一样!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心便属于你了!那时候你还小,看不出袅娜娉婷、冰肌玉骨,师父将你带进门内,你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小师妹。在你身上,师兄总能找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亲切感,一晃多年过去了,曾经的小师妹长成了亭亭玉立、倾国倾城的仙子,但那种熟悉感、亲切感依旧没有改变。师妹,我不知你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但在我心里,你的地位仅次于师父,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师兄做得到,师兄一定会为你取来!师妹,你为何不能给师兄一个机会?” 柳庭风说的这些都是他的肺腑之言,都是他的心里话。在顾清寒身上,他总能找到那种奇怪的感觉,仿佛他俩之前见过,和韵儿对明哲的感觉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同的是,柳庭风说不出这种感觉是怎么一回事,顾清寒对这件事也是漠不关心的。 “师兄,不是我不给你机会,而是师父说过,我的真命天子乃是名剑剑主。你对我的好,师妹铭记于心,但师妹还是想追求那心中良人,不管他身份如何,他都是我的真命天子。师妹在此谢过师兄的一片好意,却也不得不婉拒师兄的心意啦!” 顾清寒已经把话挑明了,她不是故意拒绝柳庭风的爱意,而是想遵循师父的遗言,找一找她的真命天子。她相信只要时机到了,她的真命天子一定会出现! 他俩搁这儿谈情说爱,身后的弟子看傻了,柳师兄都这么主动了,顾师姐还是拒绝了柳师兄的追求。他俩身后的女弟子既是伤心又是窃喜。柳庭风对顾清寒一心一意,顾清寒却拒绝了柳庭风的追求,她们为柳庭风感到不值与伤心,但换个角度想,顾清寒拒绝了柳庭风的追求,说明她们还有机会。她们不相信柳庭风宁愿在一棵树上吊死,也不愿寻求他爱。 当然明哲和韵儿看到这一幕,也是看傻了。他俩就在前面,听见柳庭风说了那么多煽情的话,差点笑出声来!明哲见过执着的人,没见过这么执着的人,人家不喜欢你,你再怎么说,也是热脸贴冷屁股,自讨没趣。何况人家已经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柳庭风还在那儿依依不舍。明哲实在看不下去了,要不是现在运功疗伤,不可随意移动,他绝对不想看到这狗血的一幕。 韵儿和明哲有同样的感受。柳庭风和顾清寒你推来我推去的,没完没了,顾清寒因顾及柳庭风的面子,不好意思直说,柳庭风居然还搁这儿说了那么多煽情的话,什么自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的心便属于你了!什么在你身上我总能找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亲切感!柳庭风咋不说你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这种土味情话柳庭风也说得出口,韵儿表示无语。 “凌云,你看见什么了?”韵儿蒙住眼睛,实在看不下去了。 “穹,我眼睛瞎了,啥也没看见!”明哲闭上眼睛,安心打坐,不想搭理这些破事。 “师兄,你看前面有人!”顾清寒注意到明哲和韵儿,岔开话题。 柳庭风顺着顾清寒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明哲盘膝而坐、运功调息,韵儿在一旁守着,低着头,不愿直视他们。 顾清寒正要过去一探究竟,柳庭风立刻拦住了她,谨慎道:“不对劲!自从我们踏入这片林子,我便用望息术探查四周的动静,没发现他俩的存在。瞧他俩的样子,不像是修习仙术的隐士,而像是一般的江湖侠士,他俩不可能逃过我的监视,除非他俩身上有什么宝物,掩盖了自己的气息,我方才没发现他俩的存在!” “凌云,他们怎么不过来?”韵儿用眼睛的余光撇视,看见他们停在了原地,看起来小心翼翼的样子,似乎是在担心什么。 “他们担心咱俩是坏人,不敢过来,当心有诈!”明哲闭着眼睛,却对他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和柳庭风一样,他也用望息术观察四周动向,这才知晓他们的存在,事先安排好,就等他们过来。 “凌云,他们是什么人?”韵儿仔细看了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却认不出他们是什么人。在此之前,韵儿没离开过京城,自然对江湖上的事知之甚少,认不出天师门的人也属正常。 “他们是天师门的人,途径此地,目的应该和我们一样,是去洛阳城参加论剑大赛!”明哲不仅识破了他们的身份,而且连他们此行的目的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第六十七章 晴光雪色忽相逢 敌不动我不动,两方就这样干耗着,场面略显尴尬。顾清寒实在看不下去了,不顾柳庭风的阻拦,独自朝着明哲这边走来。韵儿看见顾清寒走了过来,心里有些紧张,不知所措,略微往明哲身边靠拢,向明哲求助:“凌云,她走过来了,咱们该怎么办?” “不必慌张!既来之,则安之。见机行事即可!”明哲依旧运功疗伤,平心静气。 顾清寒走到两人身前,先是行了个礼,然后问道:“不知两位少侠于此何为?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我见这位少侠面色不佳,体内真气翻涌,可是受了什么伤?是否需要我等帮忙?”顾清寒不像柳庭风那般谨慎,看见明哲受伤了,首先想到的便是施以援手,而不是过问其身份。 “无妨!小伤而已!调息一会儿,便好了!多谢姑娘关心!”明哲谢绝了顾清寒的帮助。他身上的伤,他心里清楚,运功调息片刻,便可缓过来。 顾清寒犹豫了一会儿,不知该说不该说。明哲虽然闭着眼睛,但顾清寒的一举一动,连她心里在想什么,明哲都一清二楚,“姑娘想说什么,大可直言!” “多谢阁下!我师兄说,阁下身上有件宝物,掩盖了气息,以致望息之术失效,方才没有发现二位的行踪。清寒斗胆一问,阁下身上的宝物乃为何物,竟有如此功效?”顾清寒知道这样说很不礼貌,但这件事让她心里很困惑,不吐不快。 明哲不急着回答顾清寒的问题,而是先问她的身份,“姑娘是天师门的人?” “在下姓顾名清寒,天师门初代弟子,道宗关门弟子!”顾清寒倒也干脆,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份,都不顾虑明哲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既然顾清寒选择坦诚以待,那明哲自然也不会胡编乱造,如实相告:“清寒姑娘竟是天师门的人,失敬失敬!在下陆逸,字凌云,旁边这位是在下的妹妹,陆韵,字婉仪!” 柳庭风看见顾清寒跟明哲聊了半天,心里既是紧张又是不爽,他尚且不知明哲的身份,不知其是好人还是坏人。若是坏人,顾清寒岂不是羊入虎口?顾清寒跟别人聊了这么久,若是女子倒也无所谓,可她居然跟一个陌生男子说了这么久的话,柳庭风恨不得冲上去,把顾清寒抢回来,顺带再揍明哲一顿,否则难消心头之恨!但他身后有那么多弟子,何况顾清寒对他也没什么好感,他若莽撞行事,不仅损害了自己的形象,而且很可能让顾清寒更讨厌自己。静言思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顾清寒跟一个陌生男子聊得风生水起,既然不能明面上行事,那他何不换一种方式?他吩咐身后的弟子原地歇息,自己则往明哲这边走来。 “师妹,聊得如何?”柳庭风自然而然融入氛围之中。 “师兄,你来啦!那师弟师妹们……” “师妹,你便放心!我安排他们原地歇息,等会儿再赶路!”柳庭风看顾清寒的眼神是那般温柔,看明哲的眼神则有一种凶神恶煞的感觉。 “凌云,你似乎摊上麻烦了!”韵儿一眼便看出来了柳庭风对明哲的恶意。 不用韵儿提醒,明哲也看得出来,柳庭风明显是来找他麻烦的。若是以前,明哲倒不在乎这些,以他的本事,打倒柳庭风不过是轻而易举之事,哪会放任他如此嚣张?可是现在明哲运功疗伤,不可妄动,与柳庭风交手,那便是自寻死路。明哲只能忍住心中怒气,看看柳庭风到底怎么做? “敢问清寒姑娘,这位是……” “这位是我师兄……”顾清寒话没说完,柳庭风便接了过去,“在下姓柳名庭风!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天师门初代弟子兼大弟子,道宗首徒是也!” 若不是明哲有伤在身,明哲恨不得揍他一顿,保证打得他哭爹喊娘。 “原来是天师门的大弟子,久仰久仰!”明哲忍气吞声,强颜欢笑。 “阁下大可不必如此!我柳某人从不跟无名之辈打交道!”柳庭风哪是嚣张狂妄,完全就是蹬鼻子上脸。韵儿也看不下去了,恨不得直接动手,即便打不赢,她也不想看见柳庭风搁这儿扬威耀武,给脸不要脸! “穹,不急!先陪他玩玩,等他动手了,咱们再动手也不迟啊!”明哲稳住韵儿的心态,此刻动手对他们极其不利,柳庭风身后有那么多人,再加上还有顾清寒,就算动手明哲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打得过这么多人,为今之计能耗一会儿是一会儿,只要等明哲恢复五成功力,跟他们搏一搏,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受制于人。 “抱歉,我师兄性子直,还请二位多多包涵!”顾清寒撇了柳庭风一眼,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她看得出柳庭风是故意找麻烦,激明哲动手。顾清寒本以为柳庭风读了那么多书,写了那么多诗,品性修养应该不落俗套、超凡脱俗。她不过是跟明哲说了几句话,柳庭风便如此不痛快,还要找人家的麻烦,看来是高看他了! “无妨!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明哲表面上客客气气,心里已是火冒三丈。 明哲不跟柳庭风计较,那自然是最好的,顾清寒也可以松一口气了! 柳庭风刚消停一会儿,转眼间便觉得自己又行了,蔑视道:“师妹,何必跟他们客气?不过是只懂得剑道,而不知仙道的凡人罢了!这种人根本不配同我们说话!” 明哲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若是柳庭风懂得收敛,明哲大可犯而不校,此事就算过去了,可柳庭风一而再再而三蔑视他们,说话也越来越嚣张,竟然大言不惭,说他们不过是只懂得剑道,而不知仙道的凡人!明哲怎可咽得下这口气? 明哲突然睁开眼睛,直直望着柳庭风,冷哼一声:“仙道!何为仙道?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唯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穷。北都泉苗府,中有万鬼群。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妖魔精,斩馘六鬼锋。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仙道欲人道而生,欲鬼道而终,顺天时以制地宜,顺人和以制俱兴。故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天道自归其时,自循其脉,自履其地,自得其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盘古有训,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恒大者则为天道。天道周而复始,亘古不变,惟利而不争,惟物而不得,惟心而动,惟念而行。所见所得、所感所悟,皆为天道。天道乃大,仙道、剑道、人道、鬼道,皆缘天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不懂仙道,诚如斯言,我们与仙道无缘,识得剑道也只是侥幸,但无论是仙道还是剑道,皆缘天道,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其实仙道也好,剑道也罢,悟者得其道,惑者失其道,你笑我不懂仙道,我笑你不悟仙道!”明哲的口才何其伶俐,说得柳庭风哑口无言、无法反驳,就连站在一旁的顾清寒和韵儿也被明哲的这一番言语所震撼,目瞪口呆。看不出来,明哲不过一介凡人,却能参悟至此等境界,可谓是困于俗世而不拘于俗世。 明哲一番慷慨激言,辩证仙道与剑道同出而异名,皆缘天道,因人而异耳!其实这些话并非是明哲突然想到的,确切的说,这些话不是明哲说的,而是另外两个人的辩词。那两人辩证剑道与仙道,争执不休,不知过了多少年,至今也没个确切的答案。那段日子,与明哲而言,是最难受也是最难熬的日子,明哲整日都能看见他俩为这件事争执不休,若是一两日也就罢了,可是过去这么多年,他俩还为这件事争个没完没了,明哲庆幸自己离开了那个地方,不然自己也得被他俩带进去。自从明哲离开那里,很久没听见有人为这件事而争执,他的耳根也清静了许多,本以为再也不用为此事而发愁,没想到今日遇到了柳庭风,瞧他那嚣张跋扈的样子,明哲恨不得给他两拳,再补两脚。敢在明哲的面前说这些话,明哲看他就是自寻死路,没事找揍!既然他口口声声说明哲和韵儿不过是凡人,那明哲便跟他好好理论一番,顺带羞辱他一番,看看是他这个高高在上的仙人悟得仙道,还是他们这种只懂得剑道的凡人看破红尘,参悟天道。 “你……”柳庭风一只手指着明哲,嘴里却说不出话;一只手捂住胸口,心中血气翻涌,如滔滔江水,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他修道多年,不敢说威名远扬,但在门中他也是德高望重之人,何人敢得罪他?何人敢跟他说一个“不”字?没想到今日他竟然被一介无名小卒羞辱至此,这事若是传出去,他在众弟子中的形象岂不是崩塌了? 顾清寒在一旁观望,也不说句话。她还从未见过柳庭风吃瘪的样子,今日一见,她差点笑出声来。天师门中无人敢得罪柳庭风,即便是江湖中人也得给他几分薄面,没想到堂堂天师门大弟子竟然被一介无名之辈羞辱了,此事乃是千古奇闻,百闻不如一见! 看见柳庭风说不出话的样子,韵儿心里舒坦多了,谁叫他如此嚣张跋扈,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像他这种人就该受罚!韵儿甚至觉得明哲不该嘴下留情,就该让他颜面扫地,从此抬不起头!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柳兄,俗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今日留一物,他日好相见!何必要把人逼上绝路呢?不仅别人下不了台面,自己也得跟着遭殃。既然两方都不得利,又何必要这么做呢?”现在轮到明哲讽刺柳庭风,这便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他人之法还制他人之身。 柳庭风身为天师门大弟子,岂肯受此辱,威胁道:“凌云,我劝你别太得意了!信不信我能让你毙命于此!” 明哲微扬嘴角,“如我所料,口说不成,便要动手!堂堂天师门大弟子便是如此德行?说出去也不怕别人耻笑?” 柳庭风心中的怒火已焚尽他的理智,既然凌云不给他面子,那谁也别想好过! “凌云,你辱我太甚!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把天师门放在眼里的!” “可笑!是谁先出言不逊,辱及旁人?是谁咄咄逼人,不留余地?柳庭风,我给足你面子,是你一直自找麻烦,无事挑事。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别以为仗着自己是天师门大弟子的身份便可蛮不讲理,小爷我今天就告诉你,老子不吃你这一套,你爱招惹谁我管不着,但若惹到我的头上,你不想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不就是要动手嘛,来呀!看看是你的仙术厉害一些,还是我的剑术更胜一筹!” 明哲可不是好惹的人,既然柳庭风想动手,那他接着便是,谁怕谁!仙道在外人眼中或许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但在明哲眼中那不过是糊弄人的小把戏,经不起考验!明哲唯一担心的便是柳庭风仗着人多,以多欺少,何况还有顾清寒这种一等一的高手在一旁候着,明哲手里不禁捏了把汗,现在回想起来,他的心里都还是悬的。若是顾清寒不出手,明哲至少还有五成的把握,若是顾清寒顾及门派利益,不辨是非,那他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清寒还从未见过如此胆大之人,别人看见柳庭风动怒,都是连忙道歉,生怕他出手。凌云却是反其道而行之,遇强则强,遇刚则刚,与柳庭风抗衡,不觉胆怯,不感后怕。这样的人倒是少见,不知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顾清寒倒是很期待两人打起来,她谁也不帮,就想看看凌云的身手如何。 “敢这么跟我说话,凌云,你难道不怕死吗?”柳庭风凶神恶煞般望着明哲。 明哲不屑般望着柳庭风,嘴角微扬,冷哼一声,“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屈子有言: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我凌云不怕死,即便死也要死得有尊严,绝不会苟且偷生,任人羞辱!你若看不惯我,大可动手,我就坐在这里,不躲也不闪!”明哲视死如归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恐惧,就连韵儿看见明哲这个样子,心里怔忪,莫名有一种压迫感。 “凌云,看样子你是真的不怕死!也好,那我便成全你!”柳庭风将全身功力汇聚于手掌,准备一掌解决掉凌云。 眼看柳庭风动手了,韵儿坐不住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明哲死于他人之手而无动于衷,即便打不过柳庭风,她也要试一试。她握紧手中的纯钧剑,挺身而出便要挡在明哲身前,哪知她的双腿根本动不了,手也是如此,仿佛全身上下都被绳子束缚一样,动也动不了。 “凌云,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若此刻再不说,以后便没机会啦!”柳庭风嗤笑道。 韵儿眼睁睁看着柳庭风即将动手,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助的感觉,她深有体会。没有遇见明哲之前,她生活在京城,身边本来就没有几个朋友,即便想离开京城,也找不到人帮忙,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常伴其身。遇到明哲之后,她灰暗的世界里照进一道曙光,她认识了许多人,鸢儿、诗瑶、梦然……那种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了,没想到今日竟会重演那一幕。她开始自责,若不是她过度依赖明哲,明哲也不会受伤,也不会耗尽功力,也不会受人胁迫。她开始悔恨,若不是她的无理取闹,或许一切都不会朝着坏的方向发展。而今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哲因自己而受苦受罪,难道这便是上天给她的惩罚吗?她的眼睛湿润…… “过去之事,终已注定,何必悔恨,何必流泪,泪水改变不了过去,它只会模糊你的视线,只会唤起你心中的悲伤。不必怀恨,不必报仇,怒火只会焚尽你的理智,只会燃尽你的悲悯,唯有天山上的飞雪,冰川上的寒风,方可愈合心中之痛,掩盖业火之伤。金枝玉叶如何,仙姿绰约如何,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人有千副面孔,唯有一副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埋没过去,隐藏身世,不过是内心的胆怯,你不该是那样的人,你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既然敢置身于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何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淋漓的鲜血?业火燃不尽飞雪,痛苦藏不住冰霜!你还是你,尘世的浑浊遮不住你的玲珑心。” 冰雪那惆怅,寒风刺骨伤。 仙姿几昳丽,风流何倜傥。 素绢藏旧迹,白绸掩梅芳。 听雨阁中序,情丝愁断肠。 第六十八章 两滴空阶日影中 明哲这一席话,不是说给韵儿听的,而是说给顾清寒听的。明哲第一眼看见顾清寒,便觉得似曾相识,何况她还穿着天师门的服饰。直到顾清寒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明哲这才确定她的身份。自此一切便在他的算计之中。 顾清寒问他身上是否有隐藏气息的宝物,他避而不答,岔开话题,跟顾清寒聊别的事,这样在柳庭风眼中,顾清寒与明哲的言行举止较为亲近,肯定会引起柳庭风的不满,明哲便可借势安排接下来的局,一个精心为顾清寒布的局。 明哲适才说的那些话,皆出自吕祖之笔,她身为吕祖的关门弟子,这些话肯定耳熟能详,明哲便是故意说给她听的,以此引起她的注意。柳庭风听不出此话的深意,以为明哲是故意挑衅他,怒不可遏,便要对明哲大打出手。 明哲有恃无恐,为避免韵儿添麻烦,明哲只好用缚绳术,暂时束缚住韵儿,封住她的四肢,短时间内无法催动内力,如同点穴一般。柳庭风留给明哲说遗言的机会,明哲便说了一堆听不懂却含有深意的话。听不懂仅是韵儿和柳庭风,顾清寒肯定明白他的意思。 自此棋局已成,既瞒过了柳庭风和韵儿,又把该说的都说了,一箭双雕,也不枉明哲费尽心机布下此局。顾清寒听懂了明哲的话,肯定不会任由柳庭风出手,必要时她还要保护明哲。这一切的缘由仅是她那不可言说的身世。世上知道她身世的人,仅有三位,一位是她的师父吕祖,一位是她自己,剩下的一位便是明哲。明哲知晓顾清寒的身世,不是从秣房得知的,而是她亲口告诉明哲的…… 明哲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柳庭风一句也没听懂,但他也不必在乎这些,反正这些话又不是说给他听的,他唯一要做的便是亲手了结明哲的性命,以报侮辱之仇!当然他也有私心,看见自己心爱的女人跟其他男子聊得风生水起,他心里怎会好受?顾清寒跟他说话,总是礼三分敬七分,从未放下彼此的身份;跟凌云聊天,便是忘乎所以,不计身份。柳庭风怎么会看得惯嘛!不跟明哲动手,那铁定说不过去! “凌云,你可别怪我!这都是你自找的,是你侮辱天师门在先,惹怒我在后,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事到如今,柳庭风还在为自己找说辞。什么叫作侮辱天师门在先,惹怒他在后?这明明是他弯曲事实,胡编乱造!明哲之言从未有侮辱天师门之意,惹怒他那是他自找的,谁叫他没事找事,故意找明哲的麻烦。 柳庭风哪会在乎这些?他伸出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明哲的胸口拍去!这一掌凝聚了他至少五成的功力,掀起一阵掌风,即便是天师门内也没有弟子挨得过这一掌。眼看这一掌就要打在明哲身上了,突然顾清寒拔出佩剑,为明哲挡下了这一掌。 “师兄,且慢!我还有话要问他!”果不出明哲所料,顾清寒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柳庭风的手中,至少此刻她是希望明哲活着的。一直以来,她的身世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无药可医,无石可救,无论如何,她也要从明哲口中问清楚这一切。 “师妹既然有话要问,那请便!”柳庭风收住掌力,撇了明哲一眼,眼神里满是不屑,“算你小子走运,那便让你多活一会儿!”柳庭风握紧拳头,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顾清寒难以置信般望着明哲,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是何人?为何知晓那些事?”她看明哲的眼神一点也不友善,就跟审问犯人似的,明哲岂肯受此辱? “别拿你那审问犯人似的眼神望着我,我不欠你什么!你问我,我也无需回答!要动手便动手,小爷我就在此候着,看你们能把我怎样!”明哲嚣张道。 诚如斯言,明哲与顾清寒非亲非故的,凭什么顾清寒问什么,他便答什么?他只是抛砖引玉,而不是为人解惑,何况柳庭风已经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顾清寒却见死不救,明哲更没理由为顾清寒解惑。看见顾清寒惑而不解的样子,不知为何,明哲心里觉得很舒畅。 “我师妹问你话,你老实回答便是!倘若再敢说半句废话,信不信我拔掉你的舌头!”柳庭风拜倒在顾清寒的轻纱薄裙下,自然事事为她撑腰、为她说话。本来柳庭风就看不惯明哲,而今明哲这一席话,让柳庭风更看不惯他,心中的怒火快要抑制不住了! 柳庭风威胁明哲,明哲却有恃无恐,不慌不忙地说:“欲求仙道,先修人道,不明是非,何以成仙?适才我说的那些话,看样子,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罢了,随你的便,此事本与我无关,我只是受人之托,代人传话,你能不能领悟到其中的真谛,说实话,与我八竿子打不着,爱咋咋地!” “凌云,我看你是不知天高地厚,还在这里逞口舌之利,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信不信我弹指之间,便可取走你的性命!”明哲一句话便激怒了柳庭风。 明哲微扬嘴角,怀疑般望着柳庭风,“请君一试!” 这下柳庭风是彻底怒了,谁劝都不好使!顾清寒想制止柳庭风,却被柳庭风一把推开,现在他的眼中只有无尽的怒火,仅剩的一点理智在怒火中燃成灰烬。他那凶恶的目光对准明哲,整个人像是走火入魔一般。别人若是看见柳庭风这副样子,早就跑得远远的,哪会坐以待毙,等柳庭风出手,可明哲不一样,看不出害怕的样子,反而似乎很期待柳庭风动手。 “凌云,这都是你自找的!”柳庭风握紧拳头,眼神中尽是杀意。这次他不会手下留情了,今日若不把明哲永远地留在这里,他妄为天师门大弟子!他汇聚力量于右拳,怒气冲冲般望着明哲,浑身上下透露着杀意,这一拳至少凝聚了九成功力,别说是修习仙道的修士,即便是修习内功多年的江湖老手,也不敢说毫发无损接下这一拳。 看见这一幕,顾清寒也没想到竟会如此,若是明哲今日死在这里,那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她不过是跟明哲说了几句话,便引得柳庭风不快,进而矛盾越来越深,到了无可调解的地步,而今柳庭风动了杀念,她劝也劝不住,拦也拦不了,她还有许多困惑没有解答,本想从明哲身上找到答案,可现在这个样子,剑拔弩张的气氛渲染到极致,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顾清寒至少还能说话,韵儿却什么也做不了,直到如今,明哲还是没解除她身上的禁制,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哲跟柳庭风动手,却帮不上任何忙,她仿佛空气一般,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没人看见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泪珠,脸上清晰可见的泪痕,是她内心的痛苦和无助。她试图挣脱束缚,可她越是挣扎,束缚便越紧,便如流沙一般,挣扎越激烈,陷得越深。她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做一名无动于衷的观众,看着一场悲剧上演…… “凌云,为何你要这么做?为何你又要抛下我?在你心里,我便是可有可无的存在吗?”韵儿说不出话,她也没学过密语传音,不能将心里话说给明哲听,“凌云,你自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可时过境迁,你已不复醒……” 柳庭风耗尽全力,使出这一拳,朝着明哲的心脏挥来。顾清寒想要阻止,却被柳庭风外放的真气弹开,韵儿目睹这一幕,却无能为力,泪水浸湿了她的眼眶,她与明哲好不容易相认,却遇到这种事,倘若一切可以推到重来,或许她不会逼问明哲,相见不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只要知道她平安无事即可。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划过她的脸颊,仅使留下一道泪痕……就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柳庭风的拳头离明哲的胸口不到半寸、咫尺之遥。顾清寒伸手想要拦住柳庭风,她的动作也定格在这一刻。身后的弟子全部定住,连说话的动作也定格在这一刻。清风晃动林中的树梢,发出沙沙的声音,此刻树梢倾向清风拂过的方向,声音也消失了。 韵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周围的一切都定住了,连树、声音和微小的动作都定格了,而她却解除了束缚,不仅可以说话了,四肢也可以正常活动。 “抱歉,让你站了这么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韵儿至死也不会忘记这个声音、这个人。 “明哲……”她转身便扑进明哲的怀里,紧紧抱住明哲,紧紧勒住明哲,仿佛要把自己的身子融进他的体内。 明哲抱着柔若无骨的她,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轻声细语:“不叫我凌云了?” 韵儿倒在明着怀里,依偎着寂寞的他,“我想通了,凌云是过去的你,是属于穹的,现在的你是明哲,是属于我的!鸢儿抢不走,诗瑶抢不走,你是我的过去亦是我的现在……” 明哲欣慰道:“我的小韵儿长大啦!再也不是那个整日哭哭啼啼,拉着我的衣袂,跟在我身后的小姑娘啦!阔别已久回到我身边的穹,已经不像是我曾经认识的妹妹,而是变成了绰约多姿的纤纤少女,一举一动都让我心动不已。虽然你有时候不坦率,却也因此,让我认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穹,一个不一样的妹妹,我的韵!” “那在你心里,我和穹谁更重要?” 明哲犯难道:“两者有可比性吗?不都是你?” 韵儿一本正经地说:“不一样的!穹是以前的我,韵是现在的我,你是喜欢过去的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我?” “我喜欢我妹!” “那你的意思是你喜欢鸢儿?” “我是什么意思,有人心里比我更清楚,无需我多言,你说是,我的韵?”明哲富有深意地看着怀中的韵儿,他是什么意思,韵儿心里清楚,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回过头来,韵儿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眨眼之间,周围的一切都被定格住了,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停留在这一刻。为何她和明哲可以自由活动、不受限制?难不成这又是明哲弄的把戏?韵儿猜的不错,这确实是明哲弄的。不过明哲可没有那么大的本领,暂停时间,这是不可能的事!其实时间没有停止,周围的一切也没定格,只是他们的眼睛欺骗了他们的大脑,确切地说,他们身处幻境之中,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虚无罢了!简单来说,他们便如喝醉一般,一觉醒来,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记得了,俗称断片,之所以如此,便是因为在此时间段内,你没有对应的记忆,自然也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这便是晦朔!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是如何理解时间的,如何区分昨天、今天和明天,靠的是记忆,所谓时间,不过是记忆之流。昨天的你经历了一些事,记忆便多了一分,周而复始、循序渐进,大脑形成了记忆之流,那便是人理解的时间。人依靠时间区分过去、现在和未来,实质上是依靠记忆。 物质需要时间,宇宙无需始终。晦朔无法定格时间,只是篡改了人的记忆,形成一种错觉,让人误以为时间停止了,周围的事物定格了。若是明哲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那天下岂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生杀予夺,不过一念之间?事实上晦朔的作用范围很小,篡改人的记忆也很困难,若是意志坚定之人,晦朔根本篡改不了其记忆之流,也不会出现所谓的时间暂停。明哲故意激怒柳庭风,便是扰乱其心志,他越是愤怒,心志越是混乱,明哲便可趁机施术,篡改他的记忆。明哲说那些话,故意吸引顾清寒的注意,她越是困惑,心志越不稳定,晦朔便可生效。身后的那些弟子,远不及顾清寒和柳庭风,何况他们奔波数日,一路上也没好好休息过,身心疲倦,好不容易得到歇息的机会,他们一下子便放松了警惕,晦朔便可生效。韵儿心绪万千、五味杂陈,心志不稳定,也很容易被影响,所以她也受到了一点影响,所幸问题不大,明哲及时叫醒了她,否则现在她还沉浸在幻境之中。 “明哲,他们没事?” “没事!只是被我抹去了部分记忆,封住了六感,待我们离开此地后,法术便会解除。” “那他们还会记得我们吗?” “记得!晦朔必须保证记忆的连贯性,只能抹掉他们此刻的记忆,之前的记忆无法抹去,否则便会形成记忆漏洞,无法自我解释为何出现在这里,为何要动手?其实他们记不记得我们,没有多大的问题,不过是心中之恨难消罢了!大不了以后遇到了再打一次便是!”明哲说的倒是轻松。 “明哲,你这叫好了伤疤忘了疼,跟他们动手,你有多大的把握能赢?” 明哲摇摇头,“不知道!我又没亲眼见过他们的实力,但若是对付柳庭风一个人,应该还撑得住,若是再加上顾清寒,那我就不知道了!好歹这两人也是天师门的大弟子和二师姐,身手应该不差!何况他们还会仙术,说实话有点悬!”跟柳庭风和顾清寒,那便是跟整个天师门作对,明哲可没把握跟这么多人作对,何况他们还都是修习仙术的修士。 “那你还跟他们打!”韵儿理直气壮道。 明哲两手一摊,无奈道:“我也不想嘛!奈何有的罪不会消失,有的事非做不可!他们要动手,我总不能坐以待毙,乖乖挨打!” “就你会狡辩!”韵儿娇嗔道。 “小韵儿,我若跟他们动手,你是帮我呢,还是站在一旁看戏?” “我为何要帮你,你就只知道欺负我,瞒了我那么多事,还指望我帮你。明哲,你未免也想的太好了?” 明哲觉得奇怪,“我瞒了你什么事?该说的我不是都说了吗?你还想知道什么?” “你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既然敢置身于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何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直视淋漓的鲜血?业火燃不尽飞雪,痛苦掩不住冰霜!你还是你,尘世的浑浊遮不住你的玲珑心。这些话是你说的?你不必否认,我都记在心里的!我的第一感觉便是,这些话不是说给我听的,而是别人,我说的对?这个人不是柳庭风,而是顾清寒。若是柳庭风,他听到这些话,必定会露出诧异的面容,相反地,顾清寒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那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你,不敢相信你竟然知道这些事,所以她才会问你是谁,为何知道这些事,我说的对?这些事对顾清寒很重要,否则她不会拦着柳庭风,你既然知道这些事,想必与顾清寒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简单!所以你才会有恃无恐,一点都不担心柳庭风下死手,因为有顾清寒帮你,你自然无需担心,我说的对,明哲?”韵儿分析得头头是道,明哲有什么理由反驳。 第六十九章 珍重北檐殊歆胜 “你说的不错,那些话确实是说给顾清寒听的!”既然韵儿已经看破了一切,那明哲也不必瞒着了,“我也没料到,竟会在此地遇见她,本以为见到她将是在数日之后的论剑大赛上,没想到她竟会出现于此,实属意料之外!” 第一眼见到顾清寒的时候,明哲并未认出她的身份,直到顾清寒自报家门,说出自己的名字,明哲才想起了她的身世。自此一场好戏,拉开了序幕。顾清寒走过来和他们搭话,看似是询问明哲是否需要帮助,实则是为了她身后的弟子。柳庭风为了尽早赶到洛阳城,一路上休息的时间寥寥无几,披星戴月赶路,她和柳庭风倒是吃得消,可他们身后的弟子如何受得住?何况行伍里还有女弟子!顾清寒心里明白,弟子们已经疲倦不堪,但畏于柳庭风的威压,他们不敢直言,只能强忍倦意,加紧赶路。顾清寒也不好直言,私下暗示柳庭风,柳庭风却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说此事事关宗门名誉,不可怠慢!顾清寒理解柳庭风的处境,他身为天师门大师兄,自然一切以宗门利益为重,此次论剑大赛事关宗门利益,他当然不可怠慢,但他一味追求宗门利益,而不顾弟子作息,单是这一点顾清寒便看不下去。既然说不动柳庭风,那顾清寒只好另寻他法。明哲的出现,倒是给了她一个不错的点子。 明面上,她跟明哲搭话,询问明哲是否需要帮助,实则是为了她身后的弟子,给他们一个休息的机会。柳庭风看见她跟明哲说得有声有色,心中必然不悦,注意力自然而然便转到他们身上,这样弟子们便可有休息的机会。顾清寒的点子不错,只可惜若是这么做,必定会牵连到无辜之人也就是明哲。不出她的意料,柳庭风吩咐弟子原地整息,而他自己却过来找明哲的麻烦,出言不逊,冷嘲热讽。光是看见这一幕,顾清寒便觉得心中有愧。 起初明哲的态度还是不错的,面对柳庭风的冷嘲热讽,他并未计较,顾清寒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奈何柳庭风的话越说越难听,换作是她,也受不了这般讽刺。明哲的耐心终究是被柳庭风磨平了,既然柳庭风如此咄咄逼人,那他也不必忍着了,直接跟柳庭风争论起来。两人你言我一语,争执不休,而且柳庭风渐渐处于下风,顾清寒清楚柳庭风的性子,任何人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何况是明哲这种“不出名的普通人”。果不出她所料,柳庭风受不了这般屈辱,便要跟明哲动手。顾清寒劝不了他,他这种人一旦被怒火蒙蔽双眼,任何人都劝不住,这也是顾清寒不喜欢他的原因之一。师父在的时候,柳庭风倒还好,懂得收敛一些,师父驾鹤西去,整个宗门都交到他的手中,一下子他便成了天下宗门之首,以前被压抑的性子瞬间释放,他又变回了曾经的模样。 他们是名门正派,按理说,动手怎么也要有个理由,可柳庭风不在乎这些,他说这些不过是弱者的理由,真正的强者不需要理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只要不违背自己的心意,事后不感到后悔,纵使是错的,那又怎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生苦短,若不为了自己好好活一世,那这样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柳庭风的话明明很自私,顾清寒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他说的不错,人生苦短,若不为了自己活一世,又有什么意义?人性……也就那样! 顾清寒明知拦不住柳庭风,但还是想尽力阻止,不仅是为了所谓的道义,更是因为明哲说的那些话。听到那些话的那一刻,顾清寒顿时呆住,她难以置信般看着明哲,不敢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竟然知道这些过往之事。她的记忆瞬间被拉回以前,那些画面不断涌入她的脑海中。她本以为在这世上知道她身世的人除了师父,再无他人,没想到今日竟然会遇见另一个知道她身世的人,实属意料之外!既然明哲知道她的身世,那他的身上必定还藏有其他的秘密,顾清寒不能眼睁睁看着柳庭风杀了明哲,直接拔出佩剑,挡住柳庭风。柳庭风不明白顾清寒为何这么做,误以为顾清寒对明哲有好感,所以才挡下这一击。但看在顾清寒的面子上,他还是收住了手,再给明哲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剩下的事便在明哲的计划之中。 明哲和顾清寒的关系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也不简单,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楚,何况此事牵连甚多,明哲不想韵儿也被卷进来,所以瞒着不说,而今韵儿提起了这件事,明哲一下子不知如何接话。 “有顾清寒在这里,所以你不怕柳庭风的威胁,你断定顾清寒会出手帮你,是也不是?”韵儿紧紧逼问,不给明哲任何喘息的机会,她的目光如刀似剑,明哲后背发凉。 “韵儿,你别这个样子嘛!我心虚!”明哲试图缓解气氛。 “你与顾清寒的关系非同一般,所以才会知道那么多有关她的事,是也不是?”韵儿还是不肯放过明哲,语气也越来越沉重,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明哲手里捏了把汗,咽了一口口水,“韵儿,你淡定一点!我向你发誓,我跟顾清寒绝对是清清白白,发于情止乎礼,绝对没有半点逾矩之举!”明哲的求生欲直接拉满,他可不想让韵儿误会,不然半天都哄不好! “发于情止乎礼,没有半点逾矩之举。明哲,我凭什么相信你?给我一个理由!”韵儿的眼神犹如一把冰冷的匕首,看得明哲是胆战心惊,大气都不敢喘一个!韵儿的本事,他可是见识过的,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他真的惹不起这尊大神,说什么都得三思而后行,不然一不留神便说错话了! “韵儿,你想让我怎么证明?”明哲还是请教韵儿的意见,免得说错话。 “这个嘛……”韵儿不怀好意地看着明哲,嘴角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明哲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就在明哲沉陷于韵儿的笑容之际,韵儿踮起脚尖,一张鲜红的樱桃小口轻轻触碰了他的嘴唇,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秒,但那种感觉是明哲从未体验过的。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两只眼睛一动不动,整个人都呆住了! 过了许久,明哲才缓过神来,正想开口,一支纤细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嘴唇上,韵儿深情般看着他的眼睛,脸上带着栩栩微笑,“你不必说,我心里明白!我就是想试试那种感觉,以前我不明白为何那么多人痴迷于其中,现在我明白了,那种感觉真的……谢谢你,明哲!其实你不必证明什么,因为我从未怀疑过你,你跟别人的关系如何,我不在乎,因为我相信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不管不顾!明哲,我……”韵儿话还没说完,明哲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就像以前的样子。 “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有时我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是上官逸,还是陆明哲?可我终归是我,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不变的是心!以前的我畏惧太多,牵挂太多,现在的我一无所有,倒也轻松!我失去了许多,至少还有你在我身边!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路还长,便让我们一起走下去!” 韵儿依偎在明哲怀里,就像曾经那样——物不同而人心似。 相较于夜市,应天府的早市同样热闹非凡,街上人来人往,桥上摆满了地摊,小贩的叫卖声、游人的喧哗声,在街上回荡,睢阳湖中驾一叶之扁舟,赏湖畔之垂柳,望远山之风景,得心形之怡然。渡口的船只都被租用完了,想要体验游湖之乐,便得等上一等。沿岸的店铺便幸灾乐祸矣!那些等待租船游湖的客人,一时之间找不到去处,便会到附近的酒楼或茶铺歇息一会儿,若是觉得无聊,便会点上一壶茶,再加一盘点心,一边欣赏睢阳湖的风景,一边等待渡口的船只。 应天府的风景不仅限于此,还有许多好去处,芒砀山便是其中之一。芒砀山因汉高祖刘邦斩蛇起义而闻名于世;是反抗暴秦、率领戍边之士起义的领袖——陈胜埋葬之所;春秋战国时期,孔夫子在此避雨讲学留下了夫子崖、夫子山等景观;传承千年的芒砀山古庙会每年于此上演。此地是豫东集山水人文民俗为一体的旅游胜地。 若是诗瑶也跟着来的话,她肯定比任何人都高兴。她身为赤霄剑主,对于刘邦斩蛇起义的故事再熟悉不过,若是能亲眼看一看传闻中的芒砀山,也算不枉赤霄剑主之名,对得起手中的赤霄剑!只可惜明哲来此也是有任务在身,何况他们还有正事要做,诗瑶不得不错过这个机会。 当然应天府的风景还有许多,阏伯台也是值得一去的地方。 阏伯台,古称商丘,民间称之为火神台,位于商丘西南,阏伯台毗邻燧皇陵,是距今最久的一处观星台遗址,是现存年代最早的观星台,阙伯台之名源于阙伯。 阏伯,子姓,名契,商丘人,帝喾之子、帝尧的异母兄,生母为简狄,商族部落的始祖,商朝开国君主成汤先祖。阏伯与兄弟实沈曾居于深林之中,因二人不和,父亲帝喾把阏伯迁居于商丘,让实沈迁居至大夏,将兄弟二人分开。尧称帝后,封阏伯为火正,后被封为契玄王,后世尊之为火神,此后又被赐封建立商国。 阏伯发明了以火纪时的历法,在管火的同时筑造阏伯台观察星辰,以此为依据测定一年的自然变化和年成的好坏。阏伯呕心沥血,教化民众,深受百姓爱戴,故民间尊之为火神。阏伯死后被葬于阏伯台下,因其封号为“商”,故他的墓冢也被称为“商丘”,这便是应天府之别称的由来。 相传,远古时代人们以生肉为食,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形成了天然火,人们便把打猎得来的野兽烤熟了再吃,发现熟食比生食好吃得多,于是慢慢学会把食物放到火上烤。那个时候没有现成的取火工具,人们一见到闪电击中枯木,燃起熊熊烈火,便如获至宝,千方百计保存火种。 有一次,帝喾带着他的儿子阏伯出外巡察臣民,来到一个地方,见这里的人们还再吃生食,身体虚弱,带有病态。帝喾十分可怜他们,问大家为什么不吃熟食,百姓回答:“没有火!” 帝喾问:“怎么不到别处去找呢?” 百姓说:“不是没有去找,而是找了几回,有时因柴草供不上,有时因洪水泛滥,都熄灭了!” 帝喾看了看四周,果然有被泛滥的河水浸灭火种后留下的灰烬,他不禁长叹一声,心想:如何能让火种不熄灭?想了一会儿,他语重心长地对阏伯说:“你看,眼下帮助这里的臣民引来火种,并把火种保存好不让它灭,是关系着这里的臣民生死存亡的大事情,你是我姬俊的儿子,这件事便交给你如何?”阏伯是个忠诚、听话的人,当即就答应下来。从此,阏伯就成了这里的“火正”,这片地方就成了帝喾给阏伯的封地,封号为“商”。 阏伯被封到这里后,终日为火事操劳,忙得饭也顾不上吃,觉也睡不好。他先带领百姓从很远的地方引来火种,并想办法堆成一个土丘,把火种置于丘上,在上面搭一个遮雨的蓬子,这样即便天上下雨也不能把火浇灭,河水泛滥也不能把火浸灭。然后他又亲自带领人们四处寻找柴草,由于阏伯的智慧和辛勤的劳动,此地的百姓不但可以到处生火,而且还能让火堆经久不息。大家感激阏伯,都说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给百姓造福来了! 阏伯死后,人们感恩他的功德,怀着崇敬的心情,以当时最厚重的葬礼把他葬在生前存放火种的土丘上,按照当时的习俗,凡是悼念他的人都要往坟上添一包黄土。因为阏伯的封号是“商”,这座土丘便被后世称为“商丘”。 “这便是应天府别称——商丘的由来!”明哲说了一大堆,口水都说干了,端起桌上的茶杯就往嘴里倒,茶水入口的那一瞬间,他顿时傻住了,脑子里浮现一句话:“这怎么是烫的!”明哲把茶水吐了出来,嘴里还在冒烟,那种感觉如同被火烧过一样,灼烧感直接拉满。 韵儿看见明哲这副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明哲,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你居然笑得出来!快给我倒杯凉水啊!”明哲说话都觉得费力,主要是舌头也被烫着了,说话一点也不利索,吞吞吐吐的,如同口吃一般。 玩归玩闹过闹,看见明哲受伤了,韵儿也不可能坐视不管,勉为其难为明哲倒了杯凉水,“给,我的好哥哥!”她把茶杯递到明哲身前。 明哲一把抢过韵儿手里的茶杯,二话不说直接往嘴里倒,这次就好多了,灼烧感缓解了许多,舌头也缓了过来,如同一盆凉水浇在身上,瞬间凉爽许多,但明哲还是得说韵儿两句,“韵儿,你怎么也不提醒我这杯茶是烫的?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喝下去,也不怕我喝出事啊!” “明哲,你可别冤枉好人!明明是你说故事说累了,端起茶水便往嘴里倒,我还来不及开口,你便倒进去了!这怪得了谁?”韵儿一副无辜的样子。 “你……你……”明哲气得说不出话。 “说不出便不说,免得气大伤身,对你的身体不好!”韵儿讽刺道。 “我……我……”明明话就在嘴边,但被韵儿这一搅和,明哲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好心好意跟我讲故事,我却笑话你,你心里当然觉得不爽!但这只是你心里的想法,却不是我的想法。确实,我喜欢听你讲故事,但我更希望你能带我亲眼去看一看,而不只局限于说说。芒砀山、阏伯台离这里也不远,有这点讲故事的功夫,还不如亲眼看看!反正我们也闲着无事,况且还是你说要带我欣赏应天府的风景,可自从咱们踏进城中,你便带我来这个地方,什么也不说清楚,就知道给我讲故事。拜托,明哲,你想浪费时间,不想带我玩,便直说!我又不会怪你,干嘛躲躲藏藏,什么都不说?”搞了半天,韵儿原来是这么理解明哲的。 明哲听了她这一席话,哭笑不得,“你以为我想浪费时间吗?要不是渡口一艘船都没有,我会在这里干坐着?应天府的风景确实有很多,咱们一天之内也不可能全都看完,我便想着,带你在这睢阳湖中划划船,看看风景,奈何船都被租完了!我也没得办法,只能在这里坐着咯!以你的性子,肯定坐不住!我又怕你闲得慌,便给你讲故事,消磨消磨时间,哪知你竟是这么理解我的!唉,心都碎了一半!” 第七十章 苛留残玉不教融 明哲唉声叹气,摆出一副心碎的样子,不知情的人看见明哲这副样子,还以为是韵儿说了什么话,刺激到他。 韵儿单手支颐,两只眼睛看着明哲,似笑非笑,“你是心碎,而我是无心。你把我一个人丢在京城这么多年,不管不顾,连见我一面都不愿意,还指望我理解你?你知道这么多年我在京城经历了什么,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我的心已支离破碎,化作虚无,还指望我理解你?待在看似平静如水实则波涛汹涌的京城,我看不到任何希望,也没有任何希望可言,你明知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却袖手旁观,还指望我理解你?明哲,你未免也想的太好了!你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不知道,亏你还是我哥,我看你的心思全在鸢儿身上,一点都不懂得关心我这个亲妹妹!” 明哲觉得自己委屈,韵儿觉得自己更委屈,凭什么明哲可以活得这么轻松,而她却活得这么累?明明他们本自一体,为何彼此的差距却这么大?他还是他,身边还有鸢儿,可她除了自己,身边竟无一知心人!韵儿越想越气,一时忍不住,便把怨气全撒在明哲身上,宣泄这么多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怨气。 “我的小韵儿,我哪里说错话了?我不过是随口抱怨了一句,又不是真的跟你计较,你不必以这副态度对待我?”明哲千小心万谨慎的,却还是惹得韵儿不高兴了,他也挺郁闷的,为何他都这个样子了,韵儿还是对他不依不饶的。 韵儿缓缓摇头,“你没有说错话!我只是想了许多,明明你我才是亲兄妹,为何总觉得你和鸢儿才是,而我只是一位外人!这么多年,都是鸢儿陪在你身边,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你是谁我都认不出,有关你的记忆,便如石沉大海,我翻遍所有记忆,都找不到!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只是你生命中一位过客,而鸢儿才是那个陪你一直走下去的人!” 明哲不理解韵儿为何会想到这些,韵儿陪在身边也好,鸢儿陪在身边也罢,这两者从本质上有何区别,她俩不都是同样的身份?明哲搞不懂韵儿一天天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有些事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他这个当事人都没说什么,韵儿尽在这里瞎操心! 明哲轻轻掐了韵儿的脸颊,温柔道:“我的小韵儿,干嘛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我说了今天咱们不提鸢儿,只有你和我!你是你,小穹也好,韵儿也罢,在我眼中都是你,是那个值得我用一生守护的人。虽然有些事我做的不尽人意,也不尽人情,但那也是迫不得已,正所谓有些罪不会消失,有的事非做不可!为了你,我只能踏上这条不归路。你以为我不想见你吗?我是怕见了你之后,便无可自拔,那样做只会害了你,我只能克制自己,对你视而不见,我的心也很痛,但为了你,我只能这么做!”明哲此言,句句出自肺腑,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韵儿,只是做法有些不尽人意罢,但那也是无奈之举,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岂可事事心意? “我宁愿你把我带在身边,也不愿留守京城!”韵儿嘟着小嘴,闷闷不乐道。 “小韵儿,你跟在我身边,又有什么意义?你也看到了,我整日奔波,为忙一件事焦头烂额,休息的时间也寥寥无几,你若跟在我身边,除了吃苦受累,讨不到一点好处!这又是何苦呢?留在京城,或许不顺你的心意,但这都是为你好!享受富家千金的生活,总好过一天到晚忙碌奔波,累到半死,你说是,韵儿?”明哲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他知道韵儿心里有怨气,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探望过韵儿一次,哪怕只是远远地瞧一眼,他也没做到,说是韵儿的哥哥,他都觉得羞愧。他也想见韵儿一面,哪怕只是以过客的身份,但京城波涛暗涌,各方势力周旋,明哲有那心没那胆。 “明哲,这只是你的想法,却不是我心之所想。你觉得我是那种怕吃苦的人吗?你觉得我是那种过惯了富足日子,而吃不起苦的人吗?你觉得……”明哲按住韵儿的嘴唇,“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误会了你,是我对不起你,错在我身,却惩于你心。你要骂我便骂嘛!你要打我便打嘛!不管你怎么做,我都奉陪,便是我对你的一点补偿!” 伤心事再说下去也还是伤心事,没有任何意义。韵儿经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在她最需要明哲的时候,明哲却不在她的身旁,她承受了她本不应该承受的痛苦。明哲心感愧疚,却不知如何补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是明哲目前能想到的最佳补偿方式,听起来有点幼稚,但明哲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补偿方式比这更好、更直接。 韵儿握住明哲的手握,把他的手挪开,一本正经地说:“明哲,我不是小孩子啦!是非曲直,我已经看得清了!你对我的好,我铭记于心,你对我的不好,我也铭记于心,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哥,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恨你,却还是想埋怨你两句,免得你知错不改,一犯再犯。伤一个人的心很容易,暖一个人的心很难!” 明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万万没想到韵儿居然能说出这种话,简直匪夷所思。明哲甚至怀疑眼前的这个人不是韵儿,更像是小穹。同一张脸,同样的语气,连口吻都是一模一样的,此情此景明哲只想说一句:“不能说毫无关系,简直就是同一个人!不对,她俩本就是同一人!” 明哲伸出手,在韵儿眼前晃了晃,“韵儿,你没事?还是没睡好,搁这儿说胡话呢?” 韵儿白了明哲一眼,不满道:“你才说胡话呢!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虽然此刻的我不是小穹,但我和她本就是同一人,即便没有她的记忆,我也还是她,以她的口吻说出这种话,应该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韵儿这么一说,明哲竟不知如何反驳。 “明哲,你喜欢我吗?”韵儿耿直道。 “为何突然问这种问题?”明哲诧异道。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有的问题,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终有一天你会直面这些难题。如你所言,沉默是弱者的无声,强者不会选择逃避!”韵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明哲料到韵儿会这么说,已备好了说辞:“可我是弱者,沉默便是我最好的选择!韵儿,我知道你想用我的话反驳我,可我不仅说过这句话,还有一句只是你不记得了!有头不必有尾,有始不必有终,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你问的问题我不一定回答,你想要的答案也不一定是你希望的那个,万物周而复始,惟有天道恒在。不必留恋过去,不必畅想未来,活在当下便是最好的选择。你还是你,既不是当初黏在我身边的小穹,也不是一言不合便跟我争辩的韵儿,你不是曾经的你,而是现在的你。我说过,你与昨日的你,唯一的不同之处,便是多了那份独一无二的记忆。这是属于你的记忆,旁人无法拥有的记忆。话我就说到这里,你能理解几分,便要看你是如何想的。渡口有船了,咱们走!” 明哲跟韵儿说话的同时,不忘看着渡口。他们原本的目的便是驾舟游湖,现在渡口有船了,他们也不必在这里坐着了,收拾好包袱,便往渡口的方向走去。 睢阳湖的风景还不错,山清水秀,来这里泛舟游行的旅客还不少,漂在湖上的船只就有数十艘,湖畔的游客也不少,他们有的是刚从船上下来的,有的则是还没登船的。明哲和韵儿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此时此刻他们正在船上。 放眼望去,湖面波光粼粼,宛若一面硕大的镜子,在晨曦下闪耀光华,湖水清澈见底,若隐若现间,似乎能看见湖中的景象。 韵儿坐在船边,挽起衣袖,伸出玉手,在湖水中轻轻摆动,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清凉的湖水冲刷她纤细的玉手,那种清凉的感觉流遍全身,与晨曦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还记得上一次这么放松的玩水,还是和明哲一起去偏城村,在船上明哲说了一堆话,仅仅是一支竹笛,便牵扯出一堆故事,顺带彰显了他的志向。韵儿也记不得明哲说了什么,反正就是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话,她也没那兴趣去听。但后来发生的事,韵儿记得清清楚楚,明哲的话越说越难听,韵儿放下身份,无怨无悔地跟着明哲,明哲对她却是这种态度,这换作谁,也受不了!一气之下,她便要跟明哲闹分家。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所幸明哲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想方设法哄自己开心,其实韵儿没打算这么容易便原谅他。只是从明哲为她挡下那一箭起,她对明哲的看法和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对明哲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就连她自己也不认识自己。 韵儿在玩水,明哲可没她那般幼稚,坐在船靠内侧,一边感受湖畔吹来的清风,一边感受阳光下的沐浴。天空的颜色倒影在湖面,似乎湖中别有洞天。 画船载酒西湖好,急管繁弦。玉盏催传。稳泛平波任醉眠。 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鲜。俯仰留连。疑是湖中别有天。(选自北宋诗人欧阳修之作《采桑子·画船载酒西湖好》) “明哲,你还会赋诗啊?”韵儿不可思议道。 “这有什么问题吗?我会赋诗这件事,大伙不都知道吗?”明哲有些不理解韵儿是什么意思。 “那不一样!以前的你是对题作诗,没有自由发挥的余地,这次是你自己赋诗,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写景也好,写人也罢,全都顺从自己的心意。不像我,即便想写,也写不出来!我虽然精通琴棋书画,但并不意味着,我就能随随便便提笔写诗。还是你厉害,写的诗看似简单却富有蕴意。我估摸着再练上几十年,也比不过你!” 韵儿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比不上的地方畅言谈之,也不拐弯抹角。她很欣赏明哲的诗,虽然有时候她也看不懂明哲写了啥,总之很厉害。明哲写了那么多诗,韵儿最在意的一首,便是“凌云之志在苍穹,逸尘绝凡玉玲珑”,这是明哲送给她的诗,也是仅属于她一人的诗。 “厉不厉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嘴上的功夫永远比不上你!”明哲这话听上去不像是夸人,更像是骂人。 “明哲,你是在说我吗?”韵儿平静地问,脸上看不出愠色。 “没有,你听错了!你是我妹妹,我怎么会说你呢?”明哲矢口否认。 “哦!”韵儿整个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只是简简单单地回了一声,便又自顾自戏水,似乎没把明哲的话当回事。明哲觉得很奇怪,平日里的韵儿不会是这副样子,她只要听到明哲说这种话,怎么也得跟明哲争执两句,不可能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这着实反常! “韵儿,你没事?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你心里在想啥?” “没有啊!怎么,我看上去挺反常吗?” 明哲点头道:“非常反常!跟你平时的样子大相径庭,完全就不像是同一个人!”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韵儿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明哲,你知道世上有什么东西,可以抹去一个人的记忆,即便再见到那人,新的记忆也会被抹去。” “为何无缘无故问起这个问题?”明哲有些不理解韵儿的意思。 “没什么!就是想了解一下,你若不知道,便当我没说过这句话!”韵儿说话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不定,肯定藏着什么秘密。 “想要抹去一个人的记忆,谈何容易!晦朔也只能篡改部分记忆,想要完全抹去记忆,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当然也还是有那么几个人能做到,其中最着名的便是苗疆蛊虫——忘忧蛊。” 提及蛊虫,自然而然联想到五大宗师之一的蛊仙——代华。 白发三千丈,月华应似霜,人说蛊物毒,谁言情人伤。 代华是她的苗家名,她的汉名为洛玉君。蛊仙虽是女子,但她在五大宗师中位居其二,仅次于剑神李瑜枭,可想而知她的威名传遍四海,可称是天下何人不识君! 洛玉君远居苗疆之地,不问世间俗事,世人只知其名而未见其人。传闻洛玉君的相貌极佳,堪称是仙子落凡尘,又因其擅长蛊术,故而世人称之为蛊仙。蛊术向来被视为恶毒之邪术,武林中许多侠士皆丧命于蛊术,在中原蛊术很不受待见,但在苗疆那里的人把蛊术视作仙术,下至五岁孩童,上至八旬老人,皆修习蛊术,寨中之人若是生病,他们不会请大夫看病,而是依靠一些蛊术,便可自我解决,无需劳烦他人。蛊术只是毒术中的一种,而毒术又是医术中的一种,归根到底蛊术源于医术,所以在苗疆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万蛊噬心涅盘生,妙手织天解梦影,枕千戚,魂归苗疆杯弓照影,碧蛇惊神,玉宫心冷蟾啸月,闻音栖林动,羌笛人间似,惑起苗疆,黄泉有路,遗鼎大荒,万蛊噬心,驭虫有术,千蝶吐瑞,五兽存,山歌弥,断还续,水涓涓,风沙沙,月华似练,纵有千足挠心毒,弥漫丛山峻岭,鸩酒尽,下手即是无情。 洛玉君自幼修习蛊术,十岁便将蛊术融会贯通,十四便可化用万毒,十五自成一派,将蛊术、毒术、暗器、机关融为一体,创造出一些具有杀伤性威力的暗器,这些可不是普通的暗器,而是淬有毒物、蛊物的毒器。普通人若是沾上一点,顷刻之间便可殒命;内功深厚的人,还能抵御一阵,但若长时间不解毒,毒物便会在体内爆发,到那时即便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 相较于毒术,蛊术是一种很复杂的术法,蛊虫有上千种,各有各的效用,有的取人性命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有的则是蚕食人的寿命,引发多种并发症,一夜之间便可白头;有的则需要配合药物或时宜方可奏效,这也是为何被种下蛊虫也很难发现的原因。 下蛊的方式不同,解蛊的方式也不同,便如下毒,若不知毒物的成分贸然解毒,不仅解不了毒,反而加快毒物发作,蛊术亦是如此,蛊术的解法千变万化,不同人下蛊,解蛊的方式也不一定,因人而异。这大大加深了解蛊的难度。所以一旦被中下蛊虫,若非是下蛊之人亲自解蛊,很难将蛊虫从体内取出来。即便是蛊仙亲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如韵儿所言,世上还真的有那么一种东西可以抹去一个人的记忆,即便再见到那人,新的记忆也会被抹去,这便是忘忧蛊。当然提及忘忧蛊,还有一种蛊虫不得不提,那便是情蛊。 第七十一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情蛊是蛊术的一种,以血为引,使中蛊者死心塌地爱上施术者。情蛊也是最难炼制的一种蛊虫。在苗疆之地,有多少蛊师想要炼成情蛊,但总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其实不是那些人本事不到家,而是想要炼成情蛊,最后一步不在人而在天! 忘忧蛊便是情蛊的前身。被下了忘忧蛊的人会忘记心中最重要之人,只要忘忧蛊还在体内,凡是与那人有关的所有新的记忆,也会被蛊虫蚕食殆尽。此蛊寿命极长,即使死在宿主体内,被抹掉的记忆也不会归还。但若中蛊之人能将那人彻底想起,忘忧蛊便会变为情蛊。同时,情蛊也是忘忧蛊唯一的解药。 忘忧蛊寄生体内,蚕食记忆的同时,也会吸取内力,并在体内留下毒素,长此以往,中蛊者便会觉得乏力软弱,日渐消瘦,若是修为尚浅者,撑不了多久,便会魂归九天。被下了忘忧蛊的人一般无药可解,这是因为忘忧蛊的唯一解药是情蛊,而情蛊的前身是忘忧蛊,此两者同出而异名,是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想要解蛊,关键不是靠外人,而是靠自己。只有想起那人的记忆,才能解蛊,否则便无药可救。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本就如此。忘忧蛊的解法很特殊,情蛊又很难炼成,据典籍记载,炼成情蛊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情况都是绕不开忘忧蛊这关。 忘忧蛊以内力为食,通过源源不断获取他人的内力,维持自身生命体征,所以想要培养忘忧蛊这本就是件难事,需要有内功深厚的人,自愿种下忘忧蛊,忘忧蛊才能在其体内生长,否则忘忧蛊便会死于体内。蛊虫一旦死去,它蚕食的记忆也不会归回,那段记忆便会永远消失。 内功深厚者,无缘无故为何自愿种下蛊虫,这岂不是没事找事?内功薄弱者,根本承受不了蛊虫对内力的需求,若非有持续不断的内力输入,过不了几天,忘忧蛊便会死于体内。这也是为何忘忧蛊难以养成的原因。忘忧蛊很难养,情蛊更难养,准确地说,如果没有忘忧蛊何来的情蛊。 情蛊是蛊术最高的象征,在苗疆蛊术最高者被称为大祭师,是苗寨之中仅次于苗王的存在。洛玉君便是如今的大祭师,她的蛊术早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寨中无人可做她的对手,大祭师的位置理所当然是她的。洛玉君自视蛊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寨中的机关也是她亲自参与设计的,就是这样的能人,也没能炼成情蛊,关键便是缺少实验体,也就是被下蛊者。先前说过忘忧蛊很难培养,须以内力培养,潜伏在体内,而且忘忧蛊不一定变为情蛊,其中有太多不可意料的因素,大部分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人身死,蛊虫亡。 明哲说了这么一堆,也不知韵儿听进去几分,不过看她呆然的样子,应该大部分都没听懂。其实简单来说,忘忧蛊蚕食那人的记忆,抹掉新的记忆,即便再见到那人,也会形同陌路一般,这便是忘忧蛊的可怕之处。何况忘忧蛊的解药就是其本身,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忘忧蛊是毒药,也是世人趋之若鹜的至情之药。这样解释韵儿或许就能听懂,当然这只是明哲的认为,韵儿到底听进了几分,只有她自己知道。 “明哲,那我会忘记你吗?”韵儿这个问题问得明哲猝不及防。 “韵儿,你说啥胡话呢?”明哲摸了摸韵儿的额头,“不烫啊!没发烧啊!” “明哲,我没发烧,也没说胡话!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便觉得你很熟悉,只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你。我对其他人的印象很深刻,唯独对你我没有太深的印象,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位陌生人、一位过客,平淡而无奇,明明你陪我经历了那么多事,但当我想起那些事的时候,有关你的记忆便会显得很模糊,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直到今日我明白了!为何我会忘记你,为何我对你的印象平平无奇,为何有关你的记忆显得那么模糊。明哲,你跟我说实话,我体内是不是有忘忧蛊?我对你的印象那么浅淡是不是忘忧蛊的缘故?”韵儿看明哲的眼神不像是说笑。她只想知道真相,无论结果如何。她不想做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明明真相就在眼前,她却白痴得像个傻子,她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明哲轻轻戳了韵儿的眉心,“想啥呢?你体内怎么会有忘忧蛊?你对我的印象浅淡,或许是别的缘故,没准就是你不想记得我,所以才会对我的印象那么浅薄,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在乎!印象有没有那么深刻不重要,咱们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一定会记得我!” 明哲说的那么轻松,韵儿都怀疑是自己的内心在作祟,才会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她为何会忘记明哲,为何她会成为南宫明的女儿,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韵儿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段记忆便是空白,若非明哲告诉她这些,她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怪不得那位算命先生会说明哲是她命中注定的贵人,会为她解开这迷局,揭晓过往之事。起初韵儿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而今她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明哲,那我为何会忘记你?” 韵儿在这个问题上迟迟不肯松口,明哲故意把话题岔开,韵儿却总是把话题带回来,看来今日若不把问题问清楚,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明哲真的找不出什么说的,有些事现在的她还不能知道,否则只会惹祸上身,牵连到自己不说,还会牵连到许多人,明哲这些年的筹划也会付之东流。告诉韵儿她的身世,这已是明哲最大的让步,韵儿再问下,他也什么都不会说,但看韵儿这副架势,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就能解决。 “我的小韵儿,咱俩好不容易有个单独相处的日子,干嘛要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反正这些事又不重要,咱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说,今日便不提这些事,你说好不好,韵儿?” 韵儿算到明哲会找理由故意搪塞过去,她才不信明哲的鬼话,“等到以后,你早就把这些事抛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今日若不问清楚,恐怕日后便没有机会了!” “你真的想知道?”明哲无奈般看着韵儿。 韵儿点点头,“我只想知道真相!” “那好,我便告诉你!”明哲一改常态,居然答应了韵儿的请求,“其实很简单,你从未忘记我。你是你,你是韵儿,而不是小穹。我也一样,我是我,我是明哲,而不是凌云。咱们身上背负着过去,这是不争的事实,但咱们都长大了,也该明白有些事是不可逆转的。小穹是你以前的身份,但她也只是一个身份,你不是她,体会不到那种深刻的悲痛,我也不希望你体会到那种感觉。凌云是我以前的身份,但他也只是一个身份,我不是他,体会不到那种丧失亲人、流离失所的感觉。我有我的理想,我有我的使命。你忘记的只是过去,而非现在!现在的你是独一无二的你,是旁人无可替代的你,你有你自己的身份,你叫南宫韵,是相府千金,是南宫世家唯一的继承人!这是属于你的记忆,现在的你才是真实的你!”明哲这番话,看似挺绕的,但都是有理有据。现在的她是韵儿,不是过去的小穹,人是同一位,但她俩的记忆却是不同的。 “明哲,道理我都懂,但……”明哲把竹笛递到韵儿身前,“你还记得这块玉佩吗?” 这块玉佩的故事韵儿倒是知道一些——这块玉佩是凌云送给小穹的及笄礼物,小穹对这块玉佩爱不释手,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会把玉佩带在身上,哪怕是睡觉,她也会把玉佩抱在怀里。这块玉佩的材质很特殊,摸上去有玉的感觉,但确切来说这块玉佩的材料不是玉,而是一种类似玉的石头,而且这种石头时刻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花香,这是小穹最喜欢的花香——玉雨花。凌云差工匠琢磨了这块玉佩,并在玉佩上镌刻一首诗,这也是小穹常常挂在嘴边的诗句:凌云之志在苍穹,逸尘绝凡玉玲珑。 “回想当年,在你及笄之礼上,我当着众人面把这块玉佩送给了你,并送上了最真诚的祝福,而今你又把它还给了我,这大概便是命中注定!” 明哲第一眼看见这块玉佩,脑海中便浮现出当年的场景。那一日,高朋满座,满堂欢喜,来的都是贵上宾,无不是朝中权臣,相比凌云行弱冠之礼的时候,小穹的及笄之礼还要热闹许多。凌云不禁慨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从未羡慕过别人,但小穹永远是个例外。 小穹步姿轻盈,举止雍容,身着薄纱素裙,肩披蚕丝绸带,微风轻轻掠过,衣裙轻飏,肩带随风而舞,宛如天仙一般,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在场之人皆赞叹不已,有的人眼睛甚至都看直了,凌云便是其中一位。他就坐在台下,看见小穹这身打扮,眼睛瞪得大大的,好似铜铃一般。他也被小穹这身打扮惊艳到了,平日里不见小穹如何打扮,可她随便打扮一下,便貌似天仙,羡煞旁人矣!小穹站在台上,看见凌云坐在台下发呆,心中微微不悦,撇了凌云一眼。她不知道的是,凌云那不是发呆,而是看她看得太入迷了,一时没缓过神来。 赞曰:上官有女,初长其成,年至十五,芳华正茂,书生意气,行此笄礼,以彰成立。呜呼!天地可鉴,日月可观,山川共览,郁乎苍苍,美颜如玉,冰洁如霜,静女其姝,宜其室家。秀木初成,枝叶繁茂,睡莲始苏,亭亭玉立,静水深流,谧而不言,青丝盘髻,束发缚哉。上邪!今日及笄,四海同贺,八方来宾,高朋满座,天高地迥,衔叶白鹤,宇内悦者,亢歌丽贺。贺哉!不吾言哉,天地道哉,追昔叹哉,来日期哉,君子逑哉,淑女善哉,谖草喜哉,玉雨乐哉,山川贺哉,河泽壮哉。善哉!仙风玉骨,侍美扬哉,曰归曰归,心亦止哉,束发及笄,年至成哉,心有冥苦,谖草忘哉。何哉!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言不玉,琼华无玊,愿卿本尔,无望仙淑! 这可是凌云亲笔写的贺词,足足花了他半个月的时间。为了写这篇贺词,凌云想来想去,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在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那段时间凌云的眼眶上总是挂着两个黑眼圈,小穹还不知道凌云是为她写笄礼贺词所以才睡不着觉的,本以为是他在忙别的事,熬到半夜,所以才会是这副样子。直到后来,她知道了真相,哭着喊着跑到书房,抱着凌云便是一顿痛哭。 他身为小穹的兄长,是除爹娘外最了解小穹,最明白小穹心里的人。字里行间,不难看出,凌云对小穹的祝福和期盼,他并不期盼小穹嫁给什么名门豪族,只要活得真实、活得开心,无忧无虑,自由自在,这便足够啦! 凌云为她量身定做了这块玉佩,便是希望她如玉而纯絮,如花而浪漫,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他还在这世上,便一直会陪在她身边,凌云之志在苍穹,逸尘绝凡玉玲珑。 “无所谓好或不好,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不必耿怀于过去,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我们珍惜,比如眼前的风景,心中思念的人……你忘记了过去,那我便陪你重新开始,你失去了曾经,那我便陪你找到未来,你我的命运便如这块玉佩,在不同的时间,终会回归原点,以前我送给了你,而今你还给了我,便将一切回到,忘掉过去种种,从此刻开始,你是南宫韵,我是陆明哲,让咱们开始一段新的旅途。你说好不好,我的韵?”明哲向韵儿伸出了手。 韵儿看着明哲的手,想握住却又不敢,她挣扎了半天,也还是犹豫不决。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难道真如明哲说的那般,忘掉过去?可过去有那么多值得珍惜的回忆她不舍得忘掉,但人终是要放下一些东西,正所谓有舍才有得,舍不得过去,那便要失去未来。她不在乎过去还是未来,只是在乎属于那里的人——过去的凌云,现在的明哲,都是她难以割舍的人。 “明哲,我可否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韵儿抬起头,正视明哲,一本正经的样子。 明哲微笑道:“你想问什么便问!只要是我答得上来的,我必言无不尽!” “我和……”韵儿才开口,只说了两个字,明哲便抢了过去,“你和谁比都是你漂亮,谁和你比也是你漂亮,谁和谁比还是你漂亮!”明哲的求生欲直接拉满。 韵儿娇嗔道:“明哲,你听我把话说完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才不在乎谁更漂亮,我是想问,我和鸢儿的关系如何解决?我是应该叫她鸢儿呢,还是叫她妹妹?” 这几天都是韵儿陪在他身边,他几乎没太提起鸢儿,也不知是他把鸢儿忘了,还是韵儿在这里,他不太好意思提,所以干脆不说。而今韵儿把这个问题提到明面上,明哲还想像之前那样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个问题你之前不是问过吗?你和鸢儿都是我妹妹,你以后叫她鸢儿也好,叫她妹妹也罢,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管不着!” “明哲,你知道我的意思不单单如此!这个问题你是逃不掉的,就算你此刻不面对,迟早有一天你要直面这个问题,你就行行好,给我一个答案,让我心安好不好?”韵儿乞求般的目光看着明哲,看得明哲既是无奈又是难堪,他是真的没想好这个问题。 “韵儿,你给我留条活路好不好?你这样逼我,只会把我逼到悬崖,我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豺狼虎豹,横竖都是一死,我肯定宁愿跳崖也不愿沦为豺狼虎豹的食物。你和鸢儿在我心里的地位同等重要,就好比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割哪边都痛啊!” 韵儿的问题,明哲不仅是回答不了,更是不能回答,这就是一个致命的问题,无论怎么说都会得罪人,何况得罪的人还不是一般人,而是明哲身边最重要的两个。就好比韵儿和鸢儿同时掉进水里,明哲先救谁一样,这叫明哲怎么说嘛! “不一样!手心的肉是向内的,手背的肉是向外的,俗话说得好,胳膊肘向内拐,你到底向着谁?”韵儿还真会挑刺,弄得明哲都不知如何解释了。 “韵儿,我求你啦!你行行好,放过我!我真的不想夹在你们中间,你们爱怎么闹随你们的便,我真的不想插手!我的头已经痛了,不想再说下去了,咱们今天就好好看风景!其余事等明天再说。” 明哲赶紧扯开话题,再说下去鬼知道会成什么样子。韵儿和鸢儿,这两者确实是个问题,但又不是个问题,关键还是在韵儿身上。 第七十二章 此恨不关风与月 “船家,您在这里划船多少年啦?”明哲的视线投向掌舵的船夫。 船夫有些惊奇,来这里游玩的客人,大多都是奔着睢阳湖的景色而来,特别是那种富家公子,他们花银子租船,有时身边还会带着几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左搂右抱,船夫看到这幅场景,不言而喻,老老实实划船,也不多说什么。船夫先前看见明哲带着韵儿,误以为他俩也是那种人,便如往常一样,收了银子,便老老实实划船,什么话也不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明哲居然主动跟他说话,这还是他头一次遇到这种人。 船夫轻描淡写道:“少说也有十几年啦!” “原是如此,晚辈受教啦!”明哲脸上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晚辈有一不情之问,不知船家可否为晚辈解答一二?” 船家见明哲文质彬彬的,说话也很客气,与他之前遇到的那些人截然不同,欣然道:“小伙子,你想问什么便问!老夫不敢说知晓天下之事,但在这应天府内,老夫还是有些人脉的!” “多谢船家!”明哲先谢后问,修养不言而喻,比起那种仗势欺人的富家公子不知强了多少,只可惜像他这种人少之又少,“晚辈想知道,最近应天府内可发生过什么怪事?或者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出入应天府?” 船夫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怪事我倒没有听说过,奇奇怪怪的人倒是有!就在几天前,有一群身着黑衣的人来到了应天府,他们的衣着打扮超乎常人,所以我对他们的印象比较深刻。守城的官吏看见这群人,衣着打扮怪异,不像什么好人,一开始是不想放他们进来的,奈何他们掏出一块形似令牌的物件,官吏一看到那东西,神情慌张,不由分说,示意身后的士兵,放他们进去。这群人的行踪很诡秘,进到应天府后便四散开来,各走各的路,没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自从那日后,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大伙都认为他们已经离开了应天府,便再未提及这件事。” “竟有这种事!”明哲惊讶道。 “谁说不是呢?那群人的来意不明,大伙害怕惹祸上身,便对这件事视之不见,我也是托人才打听到他们的身份,闻言他们是听雨阁的人,我当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傻了眼,双腿不听使唤,心里怦怦直跳!”看船夫说话的样子,不像是说谎的样子,难不成这群人真是听雨阁的人? 听雨阁,江湖上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它跟秣房很相似,确切来说,听雨阁与秣房都是一样的暗线组织,负责刺杀、收集情报、打探消息等一系列不为人知的勾当。只不过秣房隶属相府,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机构,无论做什么都有相府撑腰,是合法的机构。听雨阁是江湖上的暗线组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无论客人提出怎样的要求,只要钱到位了,一切都好说!这也是听雨阁延续至今的根本原因——它背后虽无朝廷势力,但有那么多江湖人士为其撑腰,朝廷即便想铲除听雨阁,也得掂量掂量实力,不然结果无非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听雨阁阁主,江湖上无人知晓其名,就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跟别说他长啥样了!但他既然能操纵偌大的听雨阁,让那么多高手都心甘情愿听命于他,实力想必不凡!传闻听雨阁阁主随身带着一把剑,那是一把透露着寒意的剑,任何接近他的人都会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若是意志不坚定的、修为尚浅的,难免冻毙于此剑之下。 听雨阁阁主行踪飘忽不定,身份始终是个谜,他可能远在天边,抑或近在眼前。他不在听雨阁时阁中事务交由他的三位亲信打理,这三位分别为松、竹、梅。松遇雪而不谢,竹经冬而不凋,梅花耐寒而发,此之谓“岁寒三友”。这三位无论是实力还是地位,皆非同小可,在阁中仅次于阁主,受万人敬仰。当然他们的身份和阁主一样,无人知晓,即便是身边亲信也不曾透露半分,只有阁主知晓他们的身份,他们的任务也由阁主亲自安排。只有阁主亲自下令,他们三个才会亲自行动,非阁主亲命便交给其他人去做,阁中高手亦可由此三者随意调动。 船夫提到“听雨阁”三个字,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走漏风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反倒是明哲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搁这儿兴致勃勃地念诗:“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节选自南宋词人蒋捷之作《虞美人·听雨》) “明哲,什么是听雨阁?”韵儿一脸茫然地看着明哲。她涉世未深,不知道听雨阁也属正常。 “没什么!就是江湖上一个组织罢了,和秣房差不多!”明哲说话轻描淡写,似乎就没把听雨阁当回事。 韵儿本来就没听说过听雨阁的威名,再加上被明哲这么一带,自然而然以为听雨阁是江湖上三教九流的小组织,没多大威胁。不过当听到明哲说听雨阁和秣房差不多,这倒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那秣房和听雨阁,谁更厉害些?”韵儿天真地看着明哲。 船夫听见韵儿和明哲搁这儿议论听雨阁,心里害怕得要死,手里都捏了一把汗。这些年各种各样的人他也见过了,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像明哲这种不怕死的人——敢在背后议论听雨阁,他俩是活得不耐烦了?船夫不敢吱声,就在一旁看着。 “都差不多!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短处。秣房背后虽有相府撑腰,但它受制于朝廷,有些事不敢直接去做,只能依靠江湖上的一些组织;听雨阁不属于任何一派,也不受制于朝廷,办起事来就要方便得多,但有一些事,特别是有关朝廷的,听雨阁就不好插手去做。” 明哲不知如何评价两者,只能从中立的态度——有长有短,有优有缺。韵儿倒不这么认为,在她心里秣房还是比听雨阁厉害些,不然为何江湖上那么多人听见秣房的名字,皆闻风丧胆,看见刺杀课的人,纷纷落荒而逃?何况秣房的背后便是相府,这是听雨阁远不能及的! “你怎么认为,便怎么认为!其实秣房和听雨阁都是一路人,只是目的不同罢了!无论谁的存在,对朝廷特别是皇室,都有着不小的威胁。俗话说得好,这样的猛兽若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与威胁无异!针对威胁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征服它,要么消灭它!”明哲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杀意,这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明哲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眼神,还记得明哲露出这种眼神,是在与两名九品高手对决时,一人伤了鸢儿,一人挟持韵儿,两个对明哲无比重要的人。明哲出招无情,两套剑招便解决了两名九品高手,而且尸骨无存,血腥的场面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如今想来,都还记忆犹新,当然明哲也付出了同等的代价。 这一次明哲露出这样的眼神,同样是因为有人要对韵儿下手,确切来说,是对他俩下手。明哲已经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了,虽然身上还有旧伤,但还是可以勉强一战! “船家,您害怕吗?”明哲突然开口。 “害怕什么?”船夫不明其意。 明哲嘴角微扬,脸上的笑容变得诡异,“置身于生与死的边界,一念生,一念死。” “小伙子,你在说笑?你看今日的天气那么好,天朗气清。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会有什么事发生?”船夫心里怦怦直跳,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直觉告诉他,将会有不好的事发生。他的额头开始冒出一粒一粒汗珠,握着船桨的手里捏了一把汗,目光扫过波光粼粼的湖面,远处的岸边还有游客在围观。一切都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周围越是平静,他心里越是不安,总觉得将会有大事发生,不然明哲的脸上不会露出那么诡异的笑容。 “天气确实很好,但这并不意味着危险不会降临,有时看似是最无害的,往往是最致命的!”明哲站起身来,看着风光无限的睢阳湖,心里顿时舒畅了许多,脸上诡异的表情略有缓和,“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佳人陪伴,景色悦情,着实不错矣!只可惜美好的时间总是短暂的,该来的还是回来。自从厌倦于追寻,我已学会一觅即中;自从一股逆风袭来,我已能抵御八面来风,驾舟而行!既然来了,何必藏着呢?”周围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韵儿和船夫看着明哲这副样子,说了这么多难以琢磨的话,也不知他在跟谁说话。 “船家,晚辈冒昧,最后问您一次,您怕还是不怕?”明哲这次的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温和之中带了强硬的态度。这是他们自己的私事,不可牵连无辜之人,只要船家一句简简单单的回复,他立刻就能送船家离开这片危险之地。 船夫心里害怕极了,明哲此刻的语气和样子,与之前判若两人。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何明哲会说出这种话,明明周围如往常一样,还是那么平静,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心里还是很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觉得明哲没在说胡话,唯一不对劲的地方便是周围太过平静,平静得有些不正常。此刻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如何回复明哲,若是说害怕,那明哲会不会觉得他是个累赘,不顾他的死活,放任他自生自灭?若是说不害怕,那遇危险又将如何?他可不想无缘无故便死在这里。 他陷入了纠结之中,可明哲的催促声再一次响起:“船家,您没多少时间了!再拖下去,对您并无益处!”明哲在想方设法救人,船家却在想如何自保,此刻人的自私展现得淋漓尽致,大概这便是所谓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我……”船家还是没勇气说出那句话。 “晚辈知道您在担心什么,还请船家放心,晚辈必将竭力护佑您的周全,不过所剩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还望您早做选择!”这是明哲的最后通牒,时间不是他给的,而是他们的耐心。若他们的耐心消磨没了,那明哲也保不住他! “明哲,到底发生什么了?”到现在为止,韵儿还是一头雾水。她不明白明哲为何会突然变成这副样子,但瞧他说话的神情,似乎将会有大事发生。 “本想安安静静地度过一天,可总是有那么几个故意找茬的令人不快。我本无心这些琐事,可麻烦终究会自己找上门来,我想躲也躲不掉啊!有时我在想,为何有那么多人跟我过意不去,我又没招惹他们,凭什么找我的麻烦?看我好欺负吗?”明哲不屑一笑,冷哼一声,“既然我无心插柳,他们却指柳成荫,那便打一架!用实力来证明自己!” 明哲拔出腰间的竹笛,在手里打了个转儿,“抱歉!船家,您可能要留在这里啦!”明哲两手握笛,与肩平齐,做出一副吹笛子的姿势,“把耳朵堵上!”明哲只是简简单单说了一句话,没有多说一个废字。韵儿不知道明哲想要做什么,但单凭他说话的语气,就该知道接下来他要有所作为了!韵儿和船夫都听了明哲的话,堵住自己的耳朵,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明哲的嘴唇轻轻贴住笛孔,嘴里吐出一口气,手指有条不紊地按压每一个笛孔,一曲旋律悠扬的笛声在波光粼粼的湖面荡开,笛声很柔和,那种感觉仿佛丝绸包裹住身体,令人释然,置身于万花丛中,阅尽风光无限,感受人间美好,令人沉醉。湖面上的船只听见笛声,不由得深陷其中,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曲声悠扬,如风沐雨;阳光不燥,微风正好。然而这只是前奏,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 清风拂面而过,曲声开始转变,由轻缓转到急促,节奏陡然攀升,之前那种美好的意境瞬间被打破,取而代之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内心的恐惧蔓延开来……猎人置身于暮色森林,手握弓箭,每走一路都要张望四周,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他必须小心!因为林中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危险,每一样都可以要了他的命,当然林中也有他的同伴,一个人的力量或许渺小,但若加上同伴的力量,生的希望便多一分,然而你如何确定站在你身前的人就是你的伙伴?此刻你陷入了猜疑之中。双方都无法确定彼此的身份,当你在犹豫是否下手时,内心的恐惧已经蔓延开来,恐惧会吞噬你的理智,纵使你心存善念,在生死面前,人的欲望会被无限放大,手足兄弟如何,鹣鲽夫妻如何,为了活下去,你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何况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你的同伴!你唯一能做的便是举起你的弓箭,对准那人,一剑射出去,这是最稳妥的决定,也是最自私的决定。内心的恐惧占据了你的理智,管他是人是鬼,消灭他便是最好的决定。然而当你走到那人身前的时候,你翻开他的脸,你会发现那人长得跟你一模一样……此刻内心的恐惧转变为绝望,你明白了自始至终都是你的内心的恐惧在作怪,根本没有所谓的危险和同伴,你杀的是你自己……当你跪倒在地上,陷入绝望之中,此时你的身后出现了一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循环开始…… 此曲名曰《断魂》,顾名思义曲断人魂。前奏悠扬清婉、略微轻快,听上去轻松自然,使人在不经意间放宽身心,沉浸于曲声之中,放下所有戒备。后奏偏转激昂,曲调陡然攀升,不知不觉放大心中的恐惧,使人陷入幻觉之中,即便是意志坚定的人,在此曲的反复折磨下,也难免陷入其中,人一旦陷进去,再想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啦!你会不断在循环之中徘徊,反复经历生与死,直至意志崩溃,永远地留在幻觉之中,再也醒不过来。当然这也是此曲最可怕的地方——不敢暴虎,不敢冯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前奏只是铺垫,好戏还在后头,用在此曲身上再合适不过。 明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得意的笑容,他深知此曲的威力,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此曲的威力他有幸试过一次,打那次后,他再不敢小看任何一篇曲目,特别是在她面前的时候,明哲都是唯唯诺诺、毕恭毕敬,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可谓是卑微到极致。但也是她教会了明哲,真正杀人于无形的武器,不是所谓的神兵利器,而是无意中令人放松警惕的乐曲。这便是乐理! 第七十三章 拍堤春水四垂天 湖面依旧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但在明哲眼中,湖面越是平静,暗藏的危机便越深。湖面上的其他船只随波逐流,掌舵的船夫也受到了《断魂》的影响,沉浸于幻觉。船只上的游客也在所难免,低着头,闭着眼睛,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样子,好似丢了魂一般。 这些都在明哲的意料之中。他们事先没有一点防备,何况《断魂》的前奏那么温和,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杀机,自然而然陷入其中,而后明哲变换曲调,当他们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出不来啦!明哲本无意牵连他们,但从本质上来说,《断魂》和寻常的曲目没有什么区别,凡听者皆受此曲影响,这是明哲操控不了的,他不能指定谁可听见此曲,谁不可听见此曲,《断魂》的影响是无差别的,这也是为何非特殊情况下明哲不肯擅用此曲。 明哲无法掌控《断魂》的作用对象,只能把不利的一面降到最低,这也是明哲唯一能做到的,要不然他们听了这么久的曲子,怎会一点事都没有?若是换作其他人,恐怕早就变得疯疯癫癫,有的甚至精神崩溃、七窍流血。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本就如此!明哲当初领会到此曲的威力后,凡是听见此曲,心里不由得生出敬畏之情,“这哪里是什么曲子,完全就是杀人于无形的神兵利器!除非是个聋子,不然谁顶得住此曲的震慑之力?”这些话都是明哲有感而发,他看似剑术无敌,实际上他的剑术远不及他的乐理,这也是为何他不愿佩剑而随身带着一支竹笛。 当然明哲吹奏这首曲子的目的,不是显摆自己的乐理有多么精通,也不是彰显自己有多么厉害,而是逼迫他们露出马脚。所谓的他们,不是指其他船只上的游客,而是早就埋伏在暗处的杀手! 从踏上船只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在明哲的掌握之中。他知道有杀手埋伏于此地,为不打草惊蛇,明哲并未揭穿他们的伪装,而是假装欣赏风景,陪韵儿聊天,看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奈何过去了这么久,他们硬是一点马脚都没露,明哲不由得赞叹一句:“可真沉得住气啊!”明哲等了这么久,他们还是一点作为都没有。明哲是等不下去了,既然他们不肯主动出来,那明哲只好逼他们出来!《断魂》便是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明哲动用此曲,纵使他们再怎么忍受得住,在此曲的反复摧残下,明哲就不相信都这样了,还是逼不出他们! 湖面还是很平静,明哲心里却很急躁,“既然你们要玩,那小爷我就奉陪到底!”明哲不再手下留情,他加重了曲调,曲声贯耳,湖面出现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他身旁的韵儿和船夫,虽然堵住了耳朵,但或多或少还是受到了此曲的影响,神志开始模糊。明哲没有收手的意思,他不断加重曲调,船只开始摇晃,湖面荡漾的波纹越来越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砰的一声,湖面激起了数丈高的水花,几十个黑衣人从湖水中跳了出来,他们落在其他船只上,两只眼睛死死盯住明哲,手里还握着武器,做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此情此景,明哲有感而发:“终于出来啦!憋在水里的滋味不好受!” 这些黑衣人便是船夫所说的前不久进入应天府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那群人,他们都是听雨阁的杀手,个个身手矫健、心狠无情,一出招便可知其功底之深厚。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丧命于他们的手中,他们身负血债、罄竹难书,有的还是朝廷下令通缉的要犯,但自从加入了听雨阁,他们的身份便被埋没,他们再也不是当初的自己,听雨阁为他们提供避难所,提供他们所需的一切,而代价便是他们的命永远属于听雨阁,此生都将为听雨阁效命。 在听雨阁没有所谓的同伴,他们不知彼此的身份,只有代号,这便是他们的“名字”。他们受命于阁主和三位堂主,整日过着刀剑上的生活,谁也不知道下一个任务会怎样,生死与他们而言,不过一念之间。和刺杀课一样,听雨阁有着严格等级制度分化,从上到下,分为天地玄黄四阶杀手。排名越靠前,委派的任务越困难,但汇报也越高。底层的杀手,只有通过不断接受刺杀任务,提升自己的排名等级,不然只能等死——听雨阁从不养无用之人!他们的双手沾满了鲜血,仅剩的一点理智亦已被欲望玷污,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道,要想活下去,变强便是唯一的抉择。冷血无情是对他们的最佳评价,成王败寇是他们秉承的信念。 旁人若是看见这么多杀手,估计腿早就吓软了,哪儿会像明哲这样,有恃无恐,还搁这儿打趣。杀手们看见明哲这副不怕死的样子,也很郁闷,江湖上的人对他们都是闻风丧胆,还不等他们动手,人家早就跑得远远的,要么就是跪地求饶,从未见过像明哲这般狂妄的! 听明哲说话的语气,似乎他早就知道他们隐藏在水中,这也是他们不理解的地方。按理说,他们躲在水中,屏息凝气可长达一炷香的时间,期间他们的气息完全被湖水屏蔽,旁人是不可能感知到的,除非是感官极其敏锐之人,或是半步踏入宗师境的高手,方有可能识破他们的伪装,不然即便是九品高手,也不可能知道他们藏在水里,这是绝无可能之事!莫非明哲的修为已至宗师境,或是离宗师境不过一步之遥。 “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是我识破了你们的伪装,感到自卑了?还是……”明哲扬起嘴角,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他随手挥舞手中的竹笛,便激起水花数丈,湖面荡漾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他的身上散发出杀意,给人一种莫名的寒意。 “你便是陆明哲?”其中一人问道。 “你们来刺杀我,难道不清楚我的底细吗?”明哲反问道。 他们看了彼此一眼,竟无言以对。沉寂片刻后,他们又问道:“你难道不害怕吗?” 明哲冷哼一声,挑衅道:“我为何要害怕?在旁人眼中,你们或是唯恐避之不及的亡命之徒,但在我眼中,你们不过是跳梁小丑,猖狂却成不了大气。我即便不用剑,你们同样不是我的对手,若是不信,咱们可以试试!”明哲的嚣张气焰直接拉满,目光之中尽是不屑之意。 明哲的实力他们方才已经见识过了,仅是一首曲子便让他们无处遁形。在京城一役中,明哲仅靠一把龙渊剑,便斩杀两名九品高手,这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听雨阁的人手遍布天下,这个消息自然而然传到了他们的耳中。起初他们还不信,什么样的人有这么大的本事,一夜之间连斩两名九品高手,直到今日他们亲自见识过明哲的实力,他们才相信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据阁中卷宗记载,明哲的身世不详,背后似乎跟秣房颇有渊源,身带佩剑龙渊,剑术造诣颇深。卷宗上记载的就只有这些,没说明哲还擅长乐理,不然他们也不可能不做防备,落得如此下场。不过如今看来,明哲身上的秘密似乎不止这些,何况他的背后与秣房有关,这大概便是为何阁中有关他的记载会那么少。想到这里,他们似乎明白了明哲为何有恃无恐。 “阁下想必是误会了!我们此行并无恶意,只是想和阁下商量一件事。” 明哲觉得可笑,“手握利器,这便是你们商量的态度吗?” “阁下莫要动怒,都是误会!”他一挥手,所有人收起了武器,“我们此行乃奉阁主之命,诚邀阁下前往醉春楼与阁主一叙!” 明哲略感诧异,“我跟你们阁主非亲非故,他为何要见我?这怕不是鸿门宴?”明哲没有立即答应他们的邀请。听雨阁阁主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家威名四海,明哲不过一介普通人,两者相差甚远,犹如云泥之别,人家为何要见他?其次听雨阁阁主的身份江湖上无人知晓,明哲甚至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有何理由接受邀请?明摆着这是鸿门宴,明哲又不是傻子,凭什么往里跳? “阁下莫要误会!我们阁主性情温和、待人和善,绝无恶意!想见阁下一面,也是出于对阁下的敬仰之情。阁下京城一役,连遇两场刺杀,但都临危不惧,打得敌手铩羽而归,甚至一夜之间连斩两名九品高手,这些事在京中广为流传,知之者甚多。我们阁主听闻阁下的威名,对阁下十分敬仰,奈何阁下行踪不定,无缘见面。此乃阁主遗憾!幸知阁下现处应天府内,阁主闻讯不远千里赶来,只为见阁下一面,还请阁下莫要推辞!我等在此保证,阁下此行绝无意外!阁主只是想见阁下一面,并无他意,此乃阁主心愿,还望阁下应允!”他抱拳言谢,言出于心,情显于己,无半句假话。 起初阁主想见明哲一面,大伙很是不解。直至后来,明哲在京城的消息传入阁中,大伙方才重视此人。此人背后与秣房、相府、王府有着说不清的渊源,究其根本,他们也不得而知。阁中有关明哲的卷宗少之又少,这也是为何之前大伙不重视此人——无名小卒,本不值得记挂,但明哲是个彻彻底底的例外。他身上背负的秘密,随便一个都能让天下为之震撼。他隐藏自己的身世,又有秣房为他作掩护,他们想打探明哲身后的秘密,但都没有头绪。一是怕他发现,二是秣房的阻挠。 直至今日,他们亲自见识过明哲的厉害,对此人既是敬仰又是畏惧。他们敬仰明哲实力不俗,单是一首曲子便让他们无处遁形;他们畏惧明哲的实力,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即便他们人多,也不一定占优势。他们似乎明白了阁主为何如此看重此人。年纪轻轻,便身手不凡,不用佩剑,仅靠一支竹笛便可行云流水,不惧强敌。试问这样的天纵英才,何人不敬之畏之?若是这样的人加入听雨阁,何愁听雨阁江河日下? 性情温和、待人和善,这种话哄哄小孩还差不多,跟明哲说这些就没有多大的意义了。听雨阁阁主是什么样的人,江湖上广为流传,有人说他是美若天仙,有人说他是笑里藏刀,有人说他是无毒不丈夫,有人说她是最毒妇人心……各种各样的评价都有,但哪一句是真的,就不得而知了!谁也没见过他真正的样子,除了他的三位亲信,见过他的人没有一个活着。之前有人偏是不信邪,非要见阁主一面,纵使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人家连闯三堂,跟松、竹、梅三位堂主过招,一路杀到了主殿,离传闻中的听雨阁阁主不过一步之遥。奈何人家还没见到阁主的面,便冻毙于阁主的寒剑之下,更有夸张的说,阁主还未亮剑,人家便已身殒。 明哲倒不是怕听雨阁阁主有多么厉害,传闻再怎么说得神乎其技,也只是传闻,不可尽信。听雨阁阁主的实力究竟如何,还得眼见为实。在此之前,明哲还需确定一件事——无缘无故,阁主为何要见他?出于敬仰之情,这种话客气客气就行了,没多大的意义,明哲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阁主要他必定是有其他的事,而且此事非同小可,不然也不会弄出这档子事了!这哪里是什么诚邀,分明就是逼明哲就范。明哲若是不答应,少不了动手。明哲身上有旧伤,早些时候跟柳庭风交手,耗费了一些真气到现在为止都还没调整过来,但即便是这样,他也有把握带韵儿离开此地。只是他有些好奇,阁主为何要见他,这背后隐藏的秘密又是什么?听雨阁阁主的真实身份是什么,他来应天府的目的又是什么?一个个问题在明哲的脑中浮现,或许只有见了他,一切的问题方可迎刃而解。 明哲纠结了半天,也沉默了半天,一旁的韵儿看见明哲这副犹豫不决的样子,看出了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若是你决定不去,那便不去;若是你决定去,那便去!无论如何,我都支持你!我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但我相信你!无论你去哪儿,我都陪着你!”韵儿的话犹如一股暖流,淌过他的心间,顿时他觉得心里非常暖和。 他摸了摸韵儿的头,脸上带着微笑,“傻丫头,这么相信我,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韵儿望着他,脸上同样带着微笑,“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明哲一时语塞,心中百感交集,“我的小韵儿,我不值得你的信任……”韵儿越是这么说,明哲心里越是内疚,他不值得任何人的信任,因为他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骗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有的罪不会消失,有的事非做不可! “你们回去!替我转告你们阁主,陆某惭愧,受不起阁主厚爱!陆某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想过完平凡的一生,陪着我最爱的人。阁主的厚爱,陆某承受不起,还望阁主见谅!” 明哲拒绝了阁主的邀请,不是他不想一窥传闻中听雨阁阁主真容,而是他答应了韵儿,今日要带她在应天府好好游玩一圈,任何琐事都与他们无关。他既然答应了韵儿,言出必行,即便是听雨阁阁主,也不可撼动他的诺言。今日他定然陪在韵儿身边,就像当初他守在小穹身边一样。 “明哲……”韵儿抱住明哲,把头往他的怀里靠,依偎在他怀里,一张侧脸,一抹微笑,倾听了岁月,忘怀了时光,那些年只属于他们的难舍难分。 抱着柔若无骨的她,明哲心觉惭愧:“我的小韵儿,哥哥对不起你!这些年你一个人待在京城,我作为兄长,却连见你一面的资格都没有。我是个不称职的哥哥,但若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或许还会这么做。有些话我不能说,有些事我非做不可,你若恨我,那便恨死我,我不乞求你的原谅,因为我连跟你说声对不起的资格都没有!我补偿不了你,只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来宽慰我自己。我知道这是自我欺骗,但这样也好,至少我还能麻痹我自己,让自己不会觉得那么痛苦……人这一生有两句话难以启齿,对不起和谢谢你,很抱歉我不能亲口说出这两句话,这是我欠你的,是我一生无法偿还的,我背负的罪恶,罄竹难书;我说过的谎言,数不胜数。活该我注定……我的韵、我的穹,时间抚平了一切,却抚平不了心中的那道疤痕,我失去了一切,唯独还剩你们……”这些话明哲只敢在心里说,嘴上却是只字不提,他不敢说出当年的的真相,他不敢直面韵儿,连说声对不起他都没有勇气。内心的愧疚将伴随他一生,罪恶永远无法抹去。他说不出,只能尽力补偿韵儿,哪怕只是一件小事,他都将尽力满足。何况这是他对韵儿的承诺! 第七十四章 绿杨楼外出秋千 明哲的态度很坚定,他说不去便是不去,谁也逼不了他!今日他只想安安静静地陪在韵儿身边,其他事与他而言没有任何兴趣。听雨阁阁主又如何,他还没那资格!明哲已经失去很多了,他不想失去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今日便让他做一回凌云,守在韵儿身边,便如从前那样…… “明哲……”话在嘴边,韵儿还没说出口,明哲的手指按在她鲜红的嘴唇上,他望着韵儿,脸上带着一抹微笑,“什么都不必说,我知道你心里在想啥。我委屈任何人,也不能委屈你!你是我陆渊的妹妹,任何人都比不上你!有人胆敢伤害你,我必让此人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若是其一无所有,那便拿命来填!”明哲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威慑,很明显他这话不仅是对韵儿说的,也是对他们说的。若是今日他们胆敢出手,明哲势必会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都时候场面将一发不可收拾。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是监视明哲并传达阁主之言,何况临行前阁主再三强调,若非迫不得已,绝对不能跟明哲发生冲突,不然吃亏的可就是他们了!阁主的话他们铭记于心,先前他们已经见识过明哲的实力,心知肚明不是明哲的对手,不然他们也不会跟明哲说这些客气话了! “陆少侠,还请您莫让我等难堪,此乃阁主亲自吩咐,我等也是奉命行事,若是陆少侠婉拒了阁主的邀请,我等回去后也不好交差啊!”他们面露苦色,话中不难听出他们的难言之隐,他们都是奉命前来转述阁主之言,诚邀明哲到醉春楼跟阁主一叙。若是这么简单的任务他们都完成不了,势必会贻笑大方,阁主降罪也说不一定。 “我说了不去便是不去,莫非你们想逼着我去?”明哲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杀意,他已经很久没动过手了,本以为此来应天府用不着崭露锋芒,没想到琐事一桩接着一桩,前脚刚处理完叶梦然和李义山的爱恨纠葛;后脚便遇见天师门的一伙人,还差点便打起来了。这两件事明哲已经很烦心了,万万没想到听雨阁也找上门来了,而且还是提前几天到的,专门在此地“迎接”他们。 明哲心里慨叹道:“还是老话说得好,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自从他们离开京城,明哲就没一天睡过踏实觉,整天不是忙这件事,就是忙那件事,即便到了晚上,他也没好好休息过。本以为前事告一段落了,哪知还会碰上这种事,除了一句我好难,明哲想不到怎么形容。 “陆少侠言重啦!在下说过我等此来只为邀请少侠到醉春楼跟阁主一叙,绝不会、也不敢跟少侠动手,我等以性命保证少侠此行绝不会遇到任何危险,还请少侠莫要我等难堪,拜托啦!”他们再一次抱拳行礼,言语中无不敬之意。他们这么说下去,反倒是明哲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了。 “够啦!”明哲就此打住,“废话我不想多说,我说不去就是不去,但你们若能说得动我妹,我就陪你们走这一遭,若是说不动,那很抱歉,阁主厚爱陆某承受不起,还请诸位转告一句,纵有寒霜千万,亦难敌烈焰分毫,业火的痕迹抹不去,内心的伤痕抚不平!” 前半句大伙还能听得懂,但后半句大伙听得一头雾水。他们不知道这句话究竟有何深意,就连与明哲最为亲近之人——韵儿也听不懂明哲在说什么。类似的话明哲说过一次,就在早上他说了差不多的话,韵儿识破了那些话是跟顾清寒说的,明哲也承认那些话确实跟顾清寒说的,至于隐藏在这些话背后的含义,明哲却是只字未提。韵儿追问下去,明哲什么也不说,只是说以后她自会明白。而今明哲又说了一般类似的话,莫非与顾清寒的身世有关?顾清寒跟听雨阁有着什么关系?这些问题在韵儿脑海中不断浮现,但她心里清楚,即便问了,明哲也不会说,还不如就这么看下去,看看明哲的葫芦究竟卖的什么药。 他们彼此相望,眼神中流露出无奈之色,心里话不言而喻。明哲这般说不过是刁难他们,他们连明哲都说不动,更别说韵儿了!但此事是阁主亲自交代的,他们若完不成,回去之后还不知阁主会如何惩罚他们!事到如今,既然好言劝说是行不通了,那他们只能拿出压箱底——若不是到了这一步,他们万分不愿动用这一招! “不知陆少侠可识得此物?”他从怀中掏出一支发簪,夹在两指之间,用掷暗器的手法向明哲丢了过去。明哲见惯不怪,举起手,精准无误地接住了发簪。他将发簪拿在手里,反复打量,忽然间一个念想从脑海中闪过。 明哲的神情变得紧张,质问道:“这支发簪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见到明哲如此神情,他的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的表情,“陆少侠莫要误会!我等并无恶意,这支发簪的主人如今一切安好,只要陆少侠肯赴约,我等保证她安然无恙!” “你这是在威胁我?”明哲加重了语气。 “不敢!我等只是奉命行事,此人如今就在醉春楼,少侠若是赴约,定然能见到她!但若少侠拒绝,我等无法保证阁主是否会用一些非常手段逼迫少侠就范!”若是明哲乖乖应约,他们也不会动用这一招,听雨阁行事向来都是以实力取胜,很少动用这种要挟人的手段,不仅是名声上过意不去,更是会贻笑大方。但是遇到明哲这种极其难缠的对手,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何况这本就是阁主交代的——若是明哲拒绝应约,便将这支发簪交与他,他见到这支发簪,必然会明白一切,自然会答应邀请。如今看来,果真如阁主说的那样,明哲见到这支发簪后,整个人的态度都变了许多。 “明哲,这是谁的发簪?”韵儿瞧了许久,也没瞧出这支发簪有何特别之处,更别说这支发簪的主人是谁啦! “这是叶梦然的发簪!今早她便是戴着这支发簪,与我们见面!”明哲记忆犹新,他清楚记得这支发簪是戴着叶梦然的发髻上的。他虽不敢说记性有多好,但这支发簪是早上见到的,他绝不会认错! 明哲恨得牙痒痒,紧握发簪,两只眼睛直直望着他们,心想:“听雨阁还真是好手段啊!软的不行,便来硬的。无论我怎么说,都在你的算计之中!我时刻守在韵儿身边,你无从下手,叶梦然那边就只有一个叶幽然,你的机会便来啦!论算计,世上无人能与你相比;论谋划,旁人不及你半分,你才是真的算无遗策!” 如今叶梦然在他们的手上,明哲不敢轻举妄动,一下子便陷入了被动,本来叶梦然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即便听雨阁绑架了叶梦然,也算不了什么大事,更要挟不了明哲,无非是牺牲了一位刺杀课的低阶刺客罢,无伤大雅!奈何经历了这一遭后,明哲总觉得此事背后有些蹊跷,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他纠结来纠结去,总觉得问题的关键还得从叶梦然身上找。在真相查明前叶梦然还不能出事,明哲还有一些问题需要从她的身上得到考证,至少现在她不能出事。明哲严重怀疑这些都在听雨阁阁主的意料之中——绑架叶梦然,以此为要挟,逼他就范! 听明哲这么一说,韵儿顿时便明白了,“明哲,那我们要怎么办?” “人在他们手中,我能有什么办法?认栽!”明哲心里极不服气,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他们竟会以叶梦然为要挟。看来是他小瞧听雨阁啦! “陆少侠可想清楚了?” “别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明哲没好气道。 “陆少侠,话别说得这么绝!若是你肯退让一步,我们也不会这么做,可好话都说遍了,你也没回心转意,那我们只能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还请你见谅!” 都到了这份上,说这些客气的话已无意义。明哲在纠结,到底要不要救叶梦然,说到底他与叶梦然不过是萍水相逢,即便他是秣房的人,也无义务救一个低阶杀手。何况叶梦然加入秣房的目的是调查当年李义山在大婚之夜撇下她的缘由,而今明哲把一切都告诉她了,她的心愿已了,是死是活与明哲没有半点关系,只是明哲觉得事有蹊跷,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他不甘心任由背后之人胡作非为,便想从叶梦然身上找到一点线索。而今线索还没找到,人便被听雨阁劫去,明哲想救,但明摆着是一场鸿门宴还义无反顾往火坑里跳,明哲还没傻到那种程度。一切还需从长计议,不可就此任人摆布,落入他人的圈套中! 明哲犹豫片刻,缓缓开口:“替我转告阁主,今夜戌时,醉春楼,吾偕舍妹,慨然赴约!”若是有其他选择,明哲也不会这么做,奈何想来想去,还是没能想到一个好点子,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我等便在醉春楼,恭候少侠莅临!”他双手抱拳,脸上露出欣然的笑容。 正当他们得意而归时,明哲却突然叫住了他们:“且慢!你们是不是忘记一件事了?” “在下不明白少侠在说什么,还请明示!”他一脸茫然道。 “给我装糊涂是?信不信我让你们几个吃不了兜着走!”明哲此刻憋着一肚子火气,他真的想教训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作天高地厚! “少侠莫要动怒,我等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瞧他们诚恳的样子,应该没说谎。 明哲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那好!我就把话说明白些!我既然答应了邀请,自然会遵守约定,准时赴约,烦请诸位把周围的探子都撤了!他们在这儿碍我眼,让我心烦,万一我控不住自己,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我可不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明哲已经把话挑明了,从他们进入应天府的那一刻起,他便察觉到暗处有人在监视他们,为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明哲懒得甩掉他们,便让他们跟着,只要不打搅到他和韵儿,便随他们去!事到如今,一切都说破了,明哲也不想再装下去了,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让明哲浑身难受,他终于体会到韵儿囚于相府整日受人监视的感觉了。既然他都答应赴约了,那他们也不用再监视下去了,反正明哲又不会跑。 “阁下之意我已了然,还请阁下放心,等会儿我便将他们撤下,这样阁下总该满意了?” “行!别忘了我身后这位就行!”明哲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划船的船夫。 “少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夫怎可能跟听雨阁是一路人!”事到如今,他还是不肯承认。 明哲不想同他们耗下去,直言道:“船家,您就别装了!您的演技,真的很拙劣!”明哲本不想拆穿他,只是他的演技真的是漏洞百出,明哲实在看不下去了,从上船的那一刻起,明哲便注意到他握杆的方式很不对劲,常人都是正手握杆,他却是反手,这不像是握杆的姿势,更像是握剑,虎口处的老茧也证实了明哲的猜测。后来明哲跟船夫说了一堆话,便是想试探他,不得不说他的演技还是有的,只是不真实罢了,额头冒汗、神情紧张、说话不利索,这些都符合人感到害怕时的情形,唯独有一点他没注意到,那便是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很平静,看不出害怕,这也是他的破绽之一。还有就是所有黑衣人浮出水面,韵儿心中一怔,反应自然,而他像是装出来的一样,最重要的是他见到黑衣人的第一眼,眼神里闪过的不是害怕,而是紧张,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身份很可能被明哲识破了——明哲既然知道藏在水中的同伴,何愁看不穿他的身份?而今想来,明哲先前问他的那些话,不过是在试探他罢,他居然还装作那副样子,可笑至极。 送走听雨阁的人,明哲松了一口气。他和韵儿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随便走走,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干嘛。此刻他的思绪很乱,最近发生的事很多,他的脑子都快转不过来了,恍惚间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来应天府,给自己没事找事吗?好不容易跟韵儿有单独相处的一天,本想着带韵儿到周边逛逛,却没想到碰上这种事,他觉得对不起韵儿,心中有愧…… 韵儿看出了明哲的顾虑,安慰道:“明哲,没事的,我不怪你!有些事强求不了,能陪在你身边,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是一道风景,一道只属于我的风景,我深居简出,看不到太多的风景,但与我而言,我不需要其它的风景,有你便足够了!谢谢你为我考虑这么多,韵儿真的很开心!”她的脸上带着一抹阳光般的笑容,融化了冰雪,温暖人心。 明哲也被她的笑容所感染,他伸出手,抚摸韵儿的脸颊,“我的小韵儿,哥哥对不起你!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补偿不了你这些年来所经历的苦楚。本想给你愉快的一天,却遇上了这种令人不快、扫人兴致的事,我有错,错不能履行我的承诺。你若恨我,我绝无半句怨言!你若就此不搭理我,那也是我自作自受、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明哲,我的好哥哥,一天天的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都说了不会怪你,你为何偏要把一切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看法。你若觉得是对的,那便放心大胆地去做,韵儿一定支持你!因为我的看法便是,你对我便对,你错我不肯对!” 韵儿这一席话,给明哲的感触很深,深到足以刻骨铭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你对我便对,你错我不肯对。韵儿,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学的?” “你教的呀!”韵儿莞尔一笑。 “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明哲愧不敢当,话锋一转,“这些话是你跟鸢儿学的?” “你怎么知道?”韵儿惊讶道。 “很简单,因为你俩很像、很像,仿佛是一对孪生姐妹,无论是气质外貌还是言行举止,便如刻板一般,拓印得一模一样。若是你俩长着同一张脸,那我很可能分不清谁是谁。有时我在想你俩才是亲姐妹,而我只是一个外人罢!” 并非明哲夸大其词,而是事实本就如此,韵儿和鸢儿真的很相似,不能说毫无关系嘛,只能说是一模一样。明哲也觉得奇怪,为何两者无任何关系,却长得如此形似,令人不解矣!韵儿也想过这个问题,但想来想去还是想不通,便也不在意这些了,反正又没啥关系。 有些事一时想不通,那便不去想,反正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罢了,不纠结这件事了,咱们随便逛逛!等到时间了,咱们便去醉春楼赴约!正好可以瞧一瞧,传闻中的听雨阁阁主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英姿飒爽,还是仙姿丽昳?是善心以待,还是笑里藏刀?只盼别出乎意料。” 第七十五章 别后不知君远近 醉春楼,坐落于睢阳湖畔,是应天府内有名的酒楼。来应天府的游客莫不去一趟醉春楼,品尝那里的饭菜,饮一壶佳酿,欣赏睢阳湖的风景。如此惬意的生活,不知是多少人的心中所愿。阁主诚邀明哲至醉春楼一叙,便是看中了此地的风景,闲情雅致,更是适合叙旧。明哲亦知其心意,只是他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一场鸿门宴。 落日的余晖撒在大地上,照亮前行的路,街旁的店铺也到了关门的时候,纷纷打烊歇业,清点店铺中的货物,等待明日清晨,再开门营业。沿街叫卖的小贩,卸下了肩上的担子,依靠在墙边,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里面装着的便是他一天的收入,几两碎银、几文铜钱,足够他舒舒服服度过一段日子了,但他身后还有一家老小等着他养活,这点钱对他们来说,顶多混个两三日,等过段时间他还得出来叫卖,这便是生活所迫。同样的还有散落街头的臭乞丐,和小贩相比,他们的身份地位更加卑微,穿着一件破烂衣裳,拿着一个破瓷碗,沿街行乞,若遇好心人随手往碗里丢个铜板,那他们今日的温饱便可解决,但在很多情况下,他们只有饿肚子的份。在繁华的应天府中,还有这么多人为生活所迫,更别说商业汇聚之地的汴京城了,繁华的背后往往是许多穷苦之人的辛苦付出,身居高位之人又怎能体会这种感觉。 明哲陪韵儿在周围随便逛逛,不知不觉便来到了醉春楼。酒楼里坐满了客人,这些都是家财万贯的富贵之人,随便一出手便是数十两银子,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不在话下!他们举着酒杯,有说有笑的,热闹之极,桌上的饭菜没动几分,酒壶倒是摆了三四个,晃头晃脑,嘴里还说着胡话,看来喝的还不少嘛!明哲并不鄙视像他们这种出手阔绰、随意挥霍的人,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若是此时不懂得花钱,难不成等死后带进坟里?钱是他们的,他们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这是他们的权利,有些自诩正义之士看不惯他们的做法,很大的原因便是嫉妒之心。 除了顶楼外,其余楼层都坐满了人,伙计忙来忙去,端菜送饭,这桌没酒了,他们还得去一趟酒窖拿几坛陈年佳酿,倒在酒壶里,在客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往酒壶里掺一点水,这样既保证了酒的醇香不会被水冲淡,又能多赚一笔,何乐而不为?反正喝下去又不会出事,顶多是味道稍微淡了点,掌柜便暗中教唆伙计这样做。一来二去,客人们都习惯了酒水的味道,也喝不出酒里有没有掺水。这种事明哲见多了,也懒得去揭穿,掌柜也只是想赚点钱,只要不害人,明哲也不想去招惹那不必要的麻烦,各自退让一步,各有好处。 明哲和韵儿站在酒楼前,始终迈不出这一步。其实明哲已经察觉到,暗处有许多双眼睛在紧紧盯着他俩。他们都是听雨阁的暗卫,是隶属于阁主的护卫,在听雨阁中也仅听阁主一人之命,连阁主的亲信——三位分堂堂主也不可调动。他们的身手可不是一般杀手能够媲美的,在刺杀课中也只有天阶杀手可与之一战。明哲没有回过书院,自然也没有调动刺杀课埋伏于暗处。何况这么多暗卫,即便调用了刺杀课,也抽调不出这么多人手,还不如单刀赴会,没准阁主真的只是想见一见明哲,没必要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明哲,咱们要上去吗?”韵儿想听听明哲的想法。 “来都来了,岂有不去之理?何况叶梦然还在他们手中,咱们若不去,谁去救她?”若有选择明哲肯定不会接受他们的邀请,但如今为人所胁,明哲也束手无策,“走一步看一步!若情况有变,别迟疑,跑便是!”还没上楼,明哲便把后事交代得如此清楚,生怕韵儿也受连累。 “那你怎么办?”韵儿第一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明哲。 “我自有办法脱身,不必担心我!”明哲说得轻描淡写。 “什么办法?刺杀课又不在此,你一个人斗得过这么多人吗?他们都是有备而来的,你一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是这么多人的对手!明哲,你这是拿自己的性命在打赌,万一赌输了,后果是什么你比我更加清楚。我不允许你这么做,即便要走,咱们也一起走!这一次咱们共同进退,你休想再甩掉我,独自面对绝境!”韵儿的态度很坚定,明哲再怎么说也撼动不了她的决定。 “别说的那么严重嘛,万事总要往好的方面想,干嘛这么悲观呢?既来之则安之,若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便如你说的,这一次咱们共同进退!”对于韵儿,明哲脸上总是带着一抹笑容,“咱们也别在这里站着了,上楼看看!” “好!”韵儿点点头,跟着明哲踏进了醉春楼。 一楼的客人很多,嘈杂声响彻入耳,明哲喜静,不想在这里停留太久,带着韵儿便往楼上走。二楼相较于楼下,安静得多,客人也没有那么多。继续沿着楼梯往上爬,楼下的嘈杂声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风阵阵,给人以凉爽之意,而且三楼都是房间,把门一关上,便互不打扰。能在这里吃饭的可不是一般人,要么是达官贵人,要么就是跟掌柜的关系还不错,不然即便有钱,也只能一楼或二楼待着,想上三楼是绝无可能的!顶楼相较于其余楼层,要宽敞得多,因为这里只有一所房间,房间靠内侧的窗户是开着的,放眼望去便是睢阳湖的大好风光,当然这层楼的费用也是最贵的,一般人可消费不起,而且平日里敢包下顶楼的客人,除了此地大户人家,就只有一些外来的商贾,家里有钱的也不敢这么造次。 听雨阁阁主是何等人,包下顶楼,对他来说不过小事一件,举手之劳罢!明哲去酒楼吃饭,也不敢这么挥霍,今日难得有人请他到这么豪华的地方吃饭,明哲心里略感激动。若是邀请他的人不是听雨阁阁主,那该有多好啊! 韵儿跟在明哲身后爬上了顶楼,哪知刚踏进顶楼,不知从何处伸出一只手,将她击昏。明哲反应过来,抱住昏迷的韵儿,看向那名打昏韵儿的蒙面人,眼眸里带着寒意,“你这是做什么?” “阁主要见的仅阁下一人,无关之人不可入内!阁主考虑到阁下跟令妹的关系,准许阁下可携令妹一同入内,前提是令妹不可见到阁主之容貌,也不可知阁主与阁下谈话的内容。出于考虑,在下不得已而为之,还请阁下理解!”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明哲却不想听他的任何解释。 “她是我妹,还轮不到你们动手!别在这里给我扯那么多,我不需要你的解释,要道歉便自刎谢罪!”明哲谈锋犀利,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动他可以,但动韵儿,那便付出性命的代价! 蒙面人没想到明哲竟会这么说,但瞧他那满是寒意的眼神,不难看出他是真的生气了!但此时此刻醉春楼里里外外都是听雨阁的人,明哲再怎么嚣张,也得掂量掂量自身的实力——他一个人打得过这么多人吗? “阁下还是顾虑自己为先,别想那么多不切实际的!”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明哲,眼神里流露出不屑的目光,“阁主还在里面等着阁下,还请阁下莫让阁主等那么久!不然后果是什么,就无需在下多言了!”叶梦然还在他们手中,明哲不可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此人在自己面前如此嚣张,却不能动手,气煞者矣! “不如这样好了,咱们打个赌,我赌你看不见明天的太阳!”明哲恐吓道。 他根本没把明哲的话当回事,甚至觉得可笑,“还是那句话,阁下还是顾虑自己为先,别想那么多不切实际的!切莫让阁主等得不耐烦了,不然后果阁下承受不起!” 明哲犯而不校,反正该说的他已经说了,结果是什么,拭目以待!他抱起昏迷的韵儿,一步一步往里走去,眼睛的余光扫过四周,心里打量着顶楼的结构布置。一路上,暗卫随处可见,酒楼外也有暗卫的身影,整个醉春楼都在听雨阁的掌握之中。要想突破重围,从这里逃出去,似乎不太现实,何况韵儿还在昏迷中,带着韵儿一起冲出去,更加不可能! 看着怀里昏迷的韵儿,明哲不忍心叫醒她,这几日的奔波她也累了,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明哲抬起头,看着走廊尽头的房间,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他可没想过要从这里逃出去,既然是堂堂正正地走进来,那必然是堂堂正正地走出去。明哲有此自信,不是因为他觉得打得过那么多人,而是房间里正坐着的那位他认识…… 明哲走到房门前,门边的两个暗卫向内禀告:“阁主,人到了!” “放他们进来!”这个声音很沉重,似乎是一位男子。 “诺!”暗卫推开房门,恭敬道:“陆少侠,请!” 明哲没多说什么,抱着韵儿便踏入了房间,随后暗卫便把房门拉关上了,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听雨阁阁主、明哲和韵儿三个人。 明哲抱着韵儿绕过屏风,还是不见阁主的身影,映入眼帘的是一桌子佳肴和一道屏风,这些饭菜看起来很诱人的样子,闻起来味道也不错,只是明哲实在无心坐下来品尝这些佳肴。他把韵儿放在椅子上,两只手摆在桌上,让头靠在手臂上,尽量让韵儿保持一个舒服的姿态。屏风后的他,看见明哲如此体贴的举动,不免叹许:“待她如此温柔,看来她对你很重要啊!” 明哲的手指从韵儿的发梢划过,“刚才你的人出手打晕了她,我希望这个人能从世上消失,这对你来说不是件难事!”明哲对待韵儿很温柔,但对其他人,可就另当别论。 “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听雨阁的人,你让我这个做阁主的,去除掉自己的手下,岂不是自断双翼?” 明哲就猜到她会这么说,“听雨阁那么多人,还有你的三位亲信,个个都是能人志士,一个微不足道的手下,与你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何来自断双翼之说?” “他们确实是能人志士,但跟你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不如这样好了,你加入我听雨阁,我给你副阁主之位,听雨阁的人你皆可随意调动,他们的性命也掌握在你的手中,你想让谁消失,就让谁消失,这样岂不更好?”他开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一般人可能受不了如此诱惑。 听雨阁副阁主之位,那可是令人觊觎之位,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趋之若鹜。若是换作他人,肯定毫不犹豫便答应了他,但明哲不一样,他从来不在乎什么副阁主之位,也不想做什么副阁主,他只想让伤害韵儿的人付出其应有的代价,若是一无所有,那便拿命来填! “你可真够护内的,旁人对我这副阁主之位趋之若鹜,连我那三位亲信我都不舍得给,而你却拒绝得如此果断!可真叫人寒心啊!” 明哲知道他这是在打趣,顺带也跟他玩玩,“不如这样好了,你加入我秣房,监察台、情报部和刺杀课的职位任你挑选,章事也好,书令也罢,哪怕是刺杀课首席,我也给得起,你若想要,一句话的事,我为你安排好一切,随时上任!”明哲出手也挺阔绰的,各部的长官想换掉就换掉,只要他想要,没有明哲办不到的。 “我好歹也是一代阁主,你让我加入秣房,未免也太不切实际了!” “那你让我加入听雨阁,就切实际了吗?”明哲回怼一句。 “说不过你,自愧不如!” “我不需要这些谦词,我只要你一句准话!”明哲的态度已经摆在这里了,他说过的话必定会做到,他势必要让那人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怎么说,我也是阁主,不可能动手,你若看不惯他,那便亲自解决!我能保证,其余人不会插手。这是我最大的让步,而且请你动手的时候别当着我的面,我不想难堪,更不想让众手下觉得我是一个绝情寡义之人。你身为秣房的掌事人,无需我多言?” 身为阁主,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笼络人心、树立威信,让众人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自己,凭借的不一定是实力,手段也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这些他心里清楚,明哲心里也清楚,他们都是同样的人,只是身处的阵营不同罢了! “找个理由把他支开,剩下的交给我!我秣房办事,你大可放心,无人会知晓内幕,事后我秣房会处理干净的,保证查不到你的头上!”明哲为了答应他,不惜动用秣房,足以见得此人对他来说,可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两人之间必有很深的交情。 明哲坐在韵儿身边,端起酒壶,便往酒杯里倒了杯酒,酒的醇香弥漫在房间内,和着房间内的花香,一种特殊的味道沁入鼻息。明哲二话不说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便往嘴里倒,酒水接触到舌尖,给人以辛辣的感觉,一时间明哲觉得喉咙里有一团烈火在燃烧,酒劲一下子就上来了!这可不是一般的酒,而是醉春楼珍藏数十年的佳酿,名曰“一杯倒”,顾名思义,酒量不好的人一旦喝了这种酒,只要一杯,便会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酒量还不错的人喝不过十杯,也得败下阵来,这便是“一杯倒”的厉害之处。这种酒的性子烈,价格也不菲,像明哲这种一穷二白的,仅仅是一杯,都能让他搁这儿刷十年的碗! “你还真是有钱不知道花处,到处造次,这一桌子佳肴和这一壶酒的价钱,纵使把我自个儿卖了,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那可不一定!你手中的龙渊剑和她手中的纯钧剑,随便一把都是无价之宝,别说是这一壶酒了,即便是整个醉春楼加在一起,也比不过你俩手中的名剑!” 每个人的看法不一样,他觉得龙渊剑是无价之宝,但对明哲来说,这就是一把剑,顶多是比较出名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非背负着寻找轩辕剑的使命,他才不在乎什么龙渊剑主。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反正又不重要,咱们还是聊聊正事!”来了这么久,他俩光顾着商量如何处置那人,都快忘了说正事,“你找我来干嘛?你我应该只有一面之缘,又不是熟人,还为我准备这么一桌佳肴,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明哲知道屏风后面的他是谁,只是不明白为何他会找上自己?若是想打探消息,听雨阁也可以做到,何必大费周章找上明哲?除非他想知道的,全天下只有明哲一人知晓。 明哲既然把话挑明了,那他也不必藏着掖着了,直言道:“很简单,两个问题,你从何处知晓我的身世?道宗如今身处何方?” 明哲嘴角微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想知道答案,总得亮点诚意!你我又不是第一次见面,干嘛躲在屏风后面?难道连直面我的的勇气都没有?你可不是你的作风,你说是,清寒师妹?” 第七十六章 触目凄凉多少闷 听见明哲说出她的名字,她并不觉得惊讶,反倒是会心一笑,似乎她早就料到明哲已经识破她的身份,早上的偶遇,不过是逢场作戏罢。她缓缓移动脚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刺骨的寒意。明哲内功深厚,但还是受到了寒气的影响,足以见得顾清寒功力之匪浅。 她身上的那把佩剑名曰寒梅,是其娘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剑身银白,剑锋锐利,剑格精细,剑柄轻巧,乃寒铁所成,不时透露出一股寒意,这也是此剑的特别之处。寒梅遇雪而发,不惧寒冬,不畏朔风,有傲雪欺霜之志,有冰肌玉骨之说。 一日,大雪纷飞,顾清寒于庭练剑,忽见角落一树梅花徐徐绽放,艳丽的花朵为银装素裹的大地增添了一分血红。顾清寒收起了长剑,朝着那树梅花走去。在她的印象里,百草枯萎,掩埋于地下;万物避寒,屈身于妍暖。唯有寒梅愿在朔风凛冽中绽放,凌霜傲雪,无畏严寒。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选自北宋诗人林逋之作《山园小梅·其一》) 首联先写梅花的品质不同于凡花;颔联从姿态和香气上完美地表现出梅花的淡雅和娴静;颈联从霜禽、粉蝶对梅花的态度,侧面烘托梅花的美。尾联卒章显志,升华主题,幸喜还有低吟诗句那样的清雅,而无需酒宴歌舞那样的豪华。 颔联是世人最为称道的,它为人们送上了一幅幽美的山园小梅图。这一联简直是把梅花的气质风姿写尽绝了,神清骨秀,高洁端庄,幽独超逸。上句轻笔勾勒出梅之骨,下句浓墨描摹出梅韵。“疏影”“暗香”二词用得极好,既写出了梅花不同于牡丹、芍药的独特,又写出了梅花异于桃李浓郁的独有芬芳。真实地表现了诗人在朦胧月色下对梅花清幽香气的感受,更何况是在黄昏月色下的清澈水边漫步,静谧的意境,疏淡的梅影,缕缕的清香,使之陶醉。 “横斜”传其妩媚,迎风而歌;“浮动”言其身姿,飘然而逝,颇有仙风道骨;“清浅”显水之澄澈,灵动温润;“暗香”写其无形而香,随风而至;“黄昏”取其美妙背景,从时间上把人们带到一个“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动人时刻,从空间上把人们引进一个“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迷人意境。堪称是传世绝句,使梅花形神活现! 传闻,从前有一位名叫梅儿的小姑娘,幼时失怙,从小便与娘亲相依为命。寒冬既至,她的娘亲患上了一种不知名的怪病,很多大夫看过后都束手无策。梅儿衣不解带地照顾娘亲,晚上梅儿劳累过度,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在梦里她见到了一位老爷爷,和蔼地对她说:“你娘亲阳寿将尽,但上天感动于你的孝心,决定给你一个机会,只要能找到山中盛开的花朵,摘下来熬成汤药,便可救治你娘亲的病!”梅儿正想感激这位老爷爷,忽然间老爷爷消失不见,她也醒了过来。 邻居听说了梦里的故事,都说梅儿是思虑过度,可梅儿坚信一切都是真的!她请邻居代为照顾娘亲,坚定地走出了家门。白雪皑皑,朔风凛冽,山上的一切生命迹象都消失了,除了漫天白色,看不到任何颜色,更不必说盛开的花朵!梅儿不肯放弃,她一定要治好娘亲,带着这份信念,梅儿在齐腰深的大雪里寻找着,寒风如刀似的割着她的脸,枯萎的树枝划破了她的手,鲜血落在雪里,染红了她走过的路……梅儿又冷又饿,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雪地里。 不知过去多久,梅儿突然醒了,暖和的阳光照耀着,眼前一片火红,那些沾染在枯枝上血迹,化作了一种决然怒放的花朵。梅儿非常高兴,她摘下这些花朵,熬成汤药喂给娘亲喝,娘亲的病在梅儿的悉心照料下痊愈了,但梅儿却就此累倒,再也醒不过来……人们感动于梅儿的拳拳孝心,为了纪念她,便将这种花取名为梅花。 顾清寒听过这个故事,感同身受。她的父亲遭人暗算,举族夷灭,不得已和娘亲流亡在外,为了隐藏身世,她只能跟娘亲姓,从此改名为顾清寒,至于她的具体身世如何,除了她的娘亲和师父,无人知晓。秣房对她的记载也很少,明哲知晓她的身世也并非是从秣房得来的,而是源于一个人,一个她尊敬的人。 顾清寒一袭白衣胜雪,琼鼻杏眼,两只水灵的眼睛一张一阖,笑靥如花,雪白的肌肤吹弹可破,修长的颈项上,挂着一条项链,衣裙上花纹交错,编织成一幅图画。她望着明哲,脸上的笑容耐人寻味。谁能想到堂堂天师门二弟子,居然是听雨阁阁主? 她走到明哲跟前,带着笑容,“不知我应如何称呼阁下?是叫你陆掌事好呢,还是叫你陆师兄?”顾清寒自然知晓明哲的身份,不管是他在秣房的身份,还是他身为道宗弟子的身份,顾清寒了如指掌。 明哲脸上也带着诡异的笑容,“顾阁主说笑啦!在下可不敢冒充阁主的师兄,在下姓陆名渊字明哲,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凌云。我只是秣房一位微不足道的仆役,可不敢高攀掌事之位,还请顾阁主莫要折煞在下了,在下真的担当不起!” 明哲看似谦虚,实则不过是演戏罢了,顾清寒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不过明哲既然要玩,那她便陪明哲好好玩一下。 “师兄,你说什么胡话呢?你若不是清寒的师兄,试问世间还有谁能做清寒的师兄?” “清寒姑娘,咱们话可得说明白!你师兄乃是天师门大弟子柳庭风,受万人敬仰,可不是我这种无名小卒,只能躲在角落,看着人家在万人面前大放光辉,风光无限!”明哲自嘲道。 顾清寒才不相信明哲的这些鬼话,“清寒说过,你是我唯一的师兄,世间所有人都比不上你分毫!柳庭风如何?他不过是仗着天师门大弟子的身份招摇过市罢,怎能与你相提并论?以你的实力,随便一招便可打得他满地找牙,你何必在师妹面前谦虚呢?” “清寒姑娘,莫要误会!陆某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绝无半句假话,陆某虽是无名小卒,不足挂齿,但陆某的为人你大可放心,我若所言有半句假话,那便让我……”明哲突然卡在这里,说不下去,顾清寒则是抓住机会,讽刺明哲,“怎么不接着说了?莫不是还没想好怎么说下去?师兄,你不是信誓旦旦所言绝无半句假话,莫非是你心里有鬼,不敢说下去?师兄,所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若不说这些假话,咱们也不用在此多费口舌,你说是?” “清寒,你的口舌是越来越伶俐了,师兄自愧不如啊!”明哲惭愧道。 顾清寒可没打算就这么轻易放过明哲,谁叫明哲一开始调戏她呢?如今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明哲还有什么话说! “清寒不敢当!师兄的口舌也很伶俐,一会儿唤我为清寒师妹,一会儿唤我为顾阁主,一会儿唤我为清寒姑娘,而今直接唤我的名字,不知在师兄心里清寒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你觉得是什么样的人,那便是什么样的人!反正我也说不过你,争论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咱们不如聊点正事,你看如何?”几年不见,这丫头的口齿是越来越伶俐,明哲险些招架不住。 “清寒正有此意!”清寒也不是故意为难明哲,谁叫他先前调戏清寒,清寒这么做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要怪也只能怪明哲自作自受。 “说正事前,我有一个困惑,烦请清寒师妹为我解答一二!” “哦,是吗?”清寒先是一惊,后而平复,“师兄是想问,清寒为何知晓你的身份,为何大摆宴席邀请师兄前来一叙?” “凡事逃不过你的眼睛,卿所言正是吾之惑矣!” “其实很简单,清寒既然称呼你为师兄,那自然是师父他老人告诉清寒的,此次邀请师兄前来一叙,也只是想把酒忆旧事,畅谈两清说,正所谓‘故人相逢两行泪,莫问他乡是知音’,我与师兄分别数年,今日一见,不禁回想起往昔之事,甚是伤怀,故而摆此宴席,着此盛装,恭候师兄莅临,此乃清寒思念师兄所致,若师兄有何怪罪之处,清寒愿以一己之力承担,不论师兄如何怪罪,清寒心甘情愿受着,绝不敢忤逆师兄!” 顾清寒能言善辩,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黑的,明哲在她面前,根本不占优势。明明是以叶梦然为要挟,逼迫明哲赴宴,而今被她这么一说,反倒是故人相逢,感怀至深。明哲就纳闷了,他与顾清寒今日相逢,邂逅时他还刻意隐藏了身份,这么多年未曾见面,何况那时顾清寒还小,对他的印象不可能这么深,见到他不可能当面认出来,为何顾清寒还能记得当年之事?莫非真是道宗告诉她的?明哲觉得不可能,道宗不可能是出尔反尔的人,为他人保密必然说到做到,言而有信。那她是从何知道这些的?难不成是通过听雨阁打探得来的?听雨阁的手再长,也不敢伸得这么深,他们顶多能打听到明哲与秣房的关系,或是明哲在秣房中的职务,其余事已被秣房处理掉,包括以前的身世,都被秣房销毁得一干二净,任凭听雨阁的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从灰烬中还原旧事,除非……明哲似乎明白了什么。 “客气话咱也不多说,我就问你一句,秣房之内是不是有你的人?” 明哲的身份在秣房内部是绝密,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除非是秣房内有奸细,不然明哲的身份不可能泄露。听雨阁别的本事没有,但刺探军情、收集情报、安插细作、潜入暗杀,这些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不然他们拿什么跟秣房抗衡、跟朝廷抗衡?明哲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这种无论多么不可信,它都是真相! “你既然都猜到了,还有什么需要我解释的吗?”明哲把话都说破了,清寒也不瞒着了,反正迟早有一天他都会知道,早一点也无大碍。 “此人是谁?”明哲倒也干脆,一开口便知是狠人。 “我为何要告诉你?你都不愿跟我说实话,我凭什么对你坦然以待?师兄,凡事都需将心比心,你若愿跟我说实话,那我自然坦诚相待,但你总是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心思完全不放在正事上,这让师妹很难为情啊,你说是,凌云师兄?” “你到底想说什么,大可直言,若是能说,我肯定说,但也请你适可而止!”顾清寒还什么都没问,明哲就已经把态度摆在这里了。 “清寒也不想为难师兄,只要师兄如实奉告,清寒自会将此人身份告知师兄!”顾清寒的笑容看上去很诡异,意味深长,谁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明哲似乎嗅到了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还是那两个问题,你从何处知晓我的身世?道宗如今身处何方?” 明哲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你既然都叫我师兄了,那你觉得谁会将你的身世告知与我?我猜测这天下知道你身世的人,除了我,应该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最亲近的人,一个是你最敬重的人,在你生命中他们都是最为重要的人,只因在你身处险境的时候,他们未曾抛下你,将你抚养长大,传授你功法秘籍,方才造就了如今的你,我说的不错?” “你说的一字不差,他们都是我最为重要之人,如果没有他们,也就不会有如今的我。只可惜我娘走得太早,我师父也离我远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守着这倥偬的世间,守着这人间的烟火……”想到这两个人,顾清寒的声音渐渐沙哑,变得哽咽。娘亲陪她走过了流亡的日子,师父陪她走过了无望的日子,若非有这两个人陪在身边,她恐怕早就死在数年前的大雪中,哪会有如今的顾清寒? 冰雪那惆怅,寒风刺骨伤。 那年的冬天来得稍晚一些,临近小雪,院里却无半点雪的踪迹。寒风呼啸,摇曳篱墙旁的枯枝,吱吱作响;屋顶的烟囱里飘出缕缕白烟,随风而逝,飘向远方;轩窗旁,小清寒端坐着,手里还拿着一册书卷,上面记载着一种功法——寒冰诀。这是她自幼修习的功法,然而刚开始的时候,她并不明白娘亲为何非要她修习寒冰诀,她也曾问过娘亲这个问题。 娘亲抱住小清寒,将她拥入怀中,下颚轻轻靠在她的额头上,脸上带着一抹和蔼的微笑,宛若冬日里的阳光,明亮而温暖。娘亲缓缓开口,用最温柔的语气,轻声细语道:“清寒,娘的女儿,娘也不想这么做,只是有些事身不由己,你越是不想做,现实越是逼着你去做,即便你有多么不情愿,也难阻挡现实的推波助澜。你要记住世上有两种人,强者和弱者,强者之所以为强者,是因为弱者甘愿为弱者,两者逐渐拉开差距,也就有了所谓的强弱之分。事实上,人之初生,本无强弱,当你经历七重孤独,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我们的世界也由此而生!” 小清寒并未听懂娘亲的话,也不知道何为强者,何为弱者,但她相信娘亲,与她而言,娘亲便是她的全部,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娘亲给的,娘亲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不会拒绝,更不会懈怠。她按照书中记载,修炼寒冰诀,遇到瓶颈,娘亲总会悉心教导她,陪着她克服一重重难关,从寒冰诀到凝冰决再到冰魄决,小清寒没日没夜地练习,只想有一天成为娘亲口中所谓的强者。日子一天天过去,小清寒也渐渐长大,在她及笄前的一天夜里,娘亲坐在院里的石阶上,抬头望着满天星空。清寒陪坐在娘亲身边,斜头靠着娘亲的肩膀,就像一只听话的小猫。 仙姿几昳丽,风流何倜傥。 娘亲偏过头,纤纤玉指划过清寒的发梢,将她鬓角的一缕青丝撩到耳后。看着清寒的容颜,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那时的她也如清寒这般年少无知,总以为世界很大,想出去走走,哪曾想这一走便再也没有回去……她不想清寒走自己的老路,却也不想把清寒一直捆在自己身边,林中的鸟儿终有长大的一天,它们终会离开那片树林,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方天地,这是属于它们的自由。 “清寒,你觉得这片星空如何?”娘亲温柔地说。 “美,很美,非常美!就跟娘亲一样美!”清寒的小嘴还是那么甜。 “美,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只有真实才是永恒的,而真实绝不会美!清寒,你要记住爱能创造一切,也能消灭一切。当你用爱保护羊群不受狼的伤害,那么对狼来说,这种爱无异于消灭,因为它们会因此而活活饿死。这个世界本就如此,不是狼死就是羊死,不是强大的狼被饿死,就是弱小的羊被咬死。或许这世界太过残酷,却也因此而美丽!” 娘亲的话还是那么高深莫测,清寒也是半懂不懂的,不能完全理解娘亲是何用意,本以为时间还很长久,她可以慢慢弄懂娘亲的这些话,然而时间是公平的,它给每个人的机会是相同的,当她还在蒙昧之际,危险已悄悄靠近…… 第七十七章 渐行渐远渐无书 素绢藏旧迹,白绸掩梅芳。 明日便是清寒的笄礼,是小清寒成为大姑娘的日子,娘亲心里很是欣喜,然而在这天夜里却发生了一件清寒此生都不会忘记的事! 那一夜,火光冲天,浓浓黑烟席卷了整个村子,数以千计的兵马从四面八方围剿而来,将村子围得水泄不通,马蹄声、喧哗声惊醒了沉睡中的村民,大伙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便看见一众兵马在村中游荡,似乎是在寻找什么,最终他们把目标锁定在村子西北角的一户人家,那里住着的正是顾清寒和娘亲。 这群人正是来找她们的,娘亲也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不敢相信,这一天居然会来得这么早,还不待她们做好准备,这群人便把房子围得死死的,绝无逃脱的可能! 顾清寒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多陌生人,心里的第一反应便是害怕,她躲在娘亲身后,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她不明白为何这群人会找上门来,这些年来她和娘亲生活在村子里,离家最远也只是到镇上买菜。她们和村里人的关系还不错,没有产生任何过节,村里人知道娘俩的情况,不时还会送些食物过来,特别是冬天的时候,村长还送了两件棉袄,邻居也送了两捆干柴,以助娘俩度过这个寒冬。 既然不是村里人找她们的麻烦,那便是外面的人,可这些年来,她们一直生活在这里,在外面也没得罪什么人,也没与任何人有过矛盾。顾清寒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为何这群人要找她们的麻烦,她们究竟做错了什么,得罪了什么样的人,才会有如此横祸! 娘亲看见这么多人,倒是很坦然。她转过身将顾清寒抱进怀里,轻轻拍清寒的后背,嘴上还不忘说些安慰的话。她能感觉到清寒内心的害怕和畏惧,也明白清寒心里在想什么。这件事本与清寒无关,她只是一个孩子,不该被卷进这件事中,奈何她的身世注定她有此一劫,若是能成功渡劫,那她前途无限,若是过不了这关,那她便会葬身于此,这是娘亲差人为她算的一卦,也是她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娘亲自从嫁给爹爹后,便很少用剑,但那天夜里,娘亲使出了她的佩剑——寒梅。她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是斗不过这么多人的,但为了自己的女儿,她必须殊死一搏! 那一夜,我看见世上最强的剑客拔出了自己心爱的佩剑,却也最后一次拔剑。娘亲跟这群人厮杀,奈何双方实力悬殊,敌多我寡,没过几个回合娘亲便败下阵来,但她没有放弃,她还在负隅顽抗,她还在为了自己的女儿燃烧生命的最后一缕光芒。武器掉在地上,尸体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地面,厮杀声回荡在清寒的耳边,她心里很害怕,看见娘亲与那么多人厮杀,她很想从上去与娘亲并肩作战,但由于内心的胆怯,她始终没有迈出这一步…… 娘亲渐渐处于下风,锋利的兵戈划破她的衣裳,身上的血痕清晰可见,清寒再也抑制不住眼眶里的泪水,她嘶吼着,却无人在乎,她恳求那些人放过娘亲,也无人在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在娘亲的身上划过一刀又一刀,刺过一剑又一剑,即便伤成这个样子,娘亲也从未放下手中剑,她要为自己的女儿一战! 负隅顽抗,莫非蚍蜉撼树,仅凭娘亲一个人,不可能是这么多人的对手。娘亲使出最后一剑,击退了一众人马,却也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再也提不起剑,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她不甘心,努力支撑着这副破败之躯,想要站起来再与这群人殊死一战,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终是没能护送清寒离开这里……清寒哪顾得上别的,两步作一步,跑到娘亲身边,双膝跪地,紧紧抱住娘亲,撕心裂肺的吼声在村庄徘徊,不难听出她心里的无助和怨恨。为何这么多人要对她们下手?为何村里人不肯出来帮她们?为何好人要受尽折磨而坏人却背地里看着好人惨死? 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娘亲的话。 美,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只有真实才是永恒的,而真实绝不会美!现实本就如此残酷,只是她习惯了娘亲怀抱里的温暖,习惯了山村里的宁静,而当现实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只能被迫接受现实,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惨死在眼前却无动于衷,她恨这群人,也恨自己为何不敢迈出那一步!她屈服于内心的胆怯,到头来什么也做不了。 都伤成这样了,娘亲还是拼了命挡在清寒身前,甚至不惜放下身份,向这群人低头,“我可任由你们处置,但请放过我的女儿!她是无辜的,她不该被卷入这件事,我们的恩怨止于此,不要牵连下一代!” 这群人可不是讲理的人,他们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雇主的命令是杀掉所有人,而不只限于她一个人,顾清寒他们自然也不会放过。眼看谈判无果,她彻底绝望了,不是觉得自己活下去的希望渺茫,而是她的女儿什么也没做,便要承受这无妄之祸,她觉得是自己连累了女儿。她抱着清寒,身上有无数道伤口,疼痛感不断冲击她的神经,但她还是挤出一抹微笑,指尖划过清寒的发梢,为她整理仪容,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有体面,而不是作为一只待宰的羔羊,任由人屠戮。 “清寒,娘亲对不起你!若非是娘亲的过错,你也不会……”说至此处,她哽咽了,她不知如何跟清寒解释,而今说的再多也没有用了,不如带着最后一点美好离去,而非将那些过往之事通通说一遍,迫使她承受她本不该承受的,“过去的便让它过去!清寒,娘的女儿,心里不要带着仇恨,不要怨恨任何人,有些事本就是注定的,或许我们命尽于此,多想一点美好的事,不要哭泣,你不是想见你爹吗?娘这就带你去见你爹……”她闭上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动手之际,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他背着手,慢慢先这边走来。 瞧他的衣着打扮,像是一位道士,不过缺少了道士应有那种风骨;说是一位江湖侠客,却看不出他的功力有何等深厚,脸上也看不出有何等沧桑;说是一位儒生,倒有几分贴合他的气质,但他腰间的那支竹笛,实在与他这身打扮大相径庭。 “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他们听不懂此人嘴里在说什么,勉强只能听懂前一句话,但后半句他们完全弄不明白。当然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此人是从哪里来的,面对他们这么多人,居然不觉得害怕,实属出乎意料! 娘亲睁开眼睛,看着走来的这位少年,没有任何印象,她没有见过这个人,但直觉告诉她,此人是来救她们的,不然此人也不会说出那种话,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现身! 少年走到娘亲的身前,先是行了个礼,然后便转身面对这群人。他眼里不曾有过害怕,嘴里还说着一些听不懂的大道理:“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诸位皆是武林中人,或受迫于人,或受雇于人,来此的目的不过是取此人性命,而今此人已甘愿受伏,引颈受戮,但求诸位饶过其女儿一命,可见其爱女之心切,何况她不过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世事还未弄清,诸位真的忍心戕害无辜之人?前者之怨恨应由前者了结,为何要牵连无辜后者?” 其中一人指着少年,便是一顿数落:“伶牙俐齿,巧舌如簧!休要在此搬弄是非!我等受雇于人,自当拿人钱财为人消灾,何需你在此多言!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连你也一块解决!”他晃了晃剑,趾高气昂,嚣张跋扈。 “在下并非搬弄是非,亦非为其求情。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生死由命,若是命中注定,在下即便想阻拦,也拦不住天意。方才在下所言,并非为此人求情,只是希望诸位能放过这位无辜的小姑娘,上代人的恩怨是上代人的,不该牵连后辈。” 少年说了一大堆,可这群人一句也没听进去,他们只想赶紧解决这两人,完成雇主安排的任务,“废话少说!你若是想拦着,那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啦!”他们不知道这位少年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但他一直在这里阻止他们行事让他们觉得很烦躁,既然再三劝告他不听,那他们只能采取一些极端手段。 “非要到这一步吗?”少年很不想动手,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动手。他拔出腰间的竹笛,在手里打了个转儿,握住竹笛的一端,指着这群人,“既是如此,那便战!” 少年两脚并立,面向正南,身体正直,眼睛平视,虚翎顶颈,两臂侧垂,左手持笛,宛若持剑,剑尖向上,右手剑指,手心向内。看此架势也是个练家子。 这群人仗着人多,毫不犹豫便冲了上去,少年看见这么多人袭来,一点都不慌张,反倒是嘴角微扬,似乎是在等这一刻的到来。 他变换手势,调整脚步,三环套月、蜻蜓点水、独立反刺、燕子抄水、左右拦扫,人便解决了大半,后面攻上来的人看见前面的人都倒在地上,手中的武器开始拿不稳,心里油然生出恐惧与害怕,“他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如此厉害?” 少年没有说话,继续挥舞手中的竹笛,风卷荷叶、狮子摇头、野马跳涧、海底捞月,又是一套连贯的招式,剩下的人也倒了六七成,只有几个不敢上的人颤颤巍巍握着手里的武器,此刻他们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我去他大爷的!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后坐接剑,跟步收势,并步还原,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他把竹笛重新插回了腰间,面无表情地望着倒地的人,冷情道:“我本不想动手,可为何跟你们讲道理,你们就是不听呢?非要逼我动手你们才会明白什么叫作恃强凌弱?仗着人多又如何?论实力,你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非要把事弄到这般地步,你们才会善罢甘休吗?善妖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而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少侠说的对,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无意得罪少侠,还请少侠饶命!”先前还趾高气扬的这群人,如今变得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生怕得罪此人,他们的小命便不保了! 少年没有搭理他们,而是转身看向顾清寒的娘亲,他上下打量,叹息道:“负伤数十处,筋脉已断,回天乏术!很抱歉,在下无能为力!”她伤的很重,若非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恐怕她早就倒在血泊之中,哪会靠着这一口气,一直撑到现在! “少侠不必内疚,这本就是命中注定,我已料到我命绝于此。多谢少侠出手相救,我母女二人在此谢过!”她拉着顾清寒,正想向少年叩拜行礼,却被少年出手拦住,“且慢!行侠仗义本就是在下分内之事,二位不必如此!我虽拦住了他们,但这只是权宜之计,村庄外围已被大队人马包围,我只能拦住这些人一时,若外边的人察觉到情况不对劲,很可能冲杀进来,到那时在下真的束手无策!” 对付这些人,他还是有些把握的,但村庄外围有大队人马,他即便再厉害,也不可能是那么多人的对手,人家仅需以车轮战,便可将他活活耗死,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她自然听得出少年此话的意思,目光回到清寒身上,她挤出一抹阳光般的微笑,用满是鲜血的双手轻抚清寒的脸颊,带有歉意地说:“清寒,娘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明日便是你的笄礼,娘却等不到黎明的来临,不能亲手为你束发,不能亲眼看见你成为……咳咳咳,”她的伤越来越严重,连说句话都挺费力的,“这些年来娘一直陪在你身边,看着你一点一点长大,娘甚是欣慰!你是娘唯一的女儿,是我的骄傲,我和你爹都没看错你,将来的你一定会大有作为!”她把佩剑递给了清寒,“这是娘的佩剑,陪在娘身边也有几十年了,当初娘不服家里人的管束,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走的时候就带了些银两还有这把剑。这把剑陪着娘经历了数十载的风风雨雨,而今日娘便把这把剑传给你,望你善用此剑,不要辜负娘亲对你的期望。切记这把剑关系到你的身世,无论如何也不能弄丢,走到哪里你都要将此剑带在身边,剑在人在,剑破人亡!”她的语气很强硬,而且反复强调,看来这把剑背后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清寒不要娘亲的佩剑,清寒只要娘亲!”顾清寒紧紧抱住娘亲,泪水充斥着眼眶,纵使眼睛哭红了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清寒,娘的女儿,听话!”娘亲抹去她眼角的泪珠,“过去之事,终已注定,何必悔恨,何必流泪,泪水改变不了过去,它只会模糊你的视线,只会唤起你心中的悲伤。不必怀恨,不必报仇,怒火只会焚尽你的理智,只会燃尽你的悲悯,唯有天山上的飞雪,冰川上的寒风,方可愈合心中之痛,掩盖业火之伤。金枝玉叶如何,仙姿绰约如何,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人有千副面孔,唯有一副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埋没过去,隐藏身世,不过是内心的胆怯,你不该是那样的人,你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既然敢置身于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何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淋漓的鲜血?业火燃不尽飞雪,痛苦藏不住冰霜!你还是你,尘世的浑浊遮不住你的玲珑心。” “清寒不哭,清寒不会让娘亲失望的!清寒只求娘亲不要离开清寒,清寒舍不得您!”清寒强忍着泪水,紧紧抱住娘亲。 她摸了摸清寒的头,安慰道:“娘也不想离开清寒,只是命由天定,有些事已经注定,娘只能陪清寒走到这里,以后的路还需清寒独自面对!”而今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清寒的安危,她又把目光投向一旁的少年,“少侠,不知可否求你一件事?替我照清寒。她还小,许多人情世故还未经历,不懂得世间的险恶也不知人心难测,还请你在以后的日子里多多照顾她,若她遇到危险的时候,还请你伸出援手!妾身无以为报,只能在此先行谢过少侠!”她虽不认识这位少年,但她相信少年的为人,唯有把清寒交到他的手中,她才能放心离去。 第七十八章 水阔鱼沉何处问 她伤势过重,即便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临终之际,她身边无可信之人,只能将清寒托付于这位不知来自何处的少年,她也不知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但眼下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决不能让清寒步自己的后尘,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不能就此放弃! 少年无意间经过此地,却碰上了这样一桩事,此乃始料未及矣!看见这对母女深陷重围,他的善心告诉他不可置之不理,师父也曾教育他,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除恶扬善、扶危济困此乃仁者之道,武者之义,不可不察,不可不为!他出手救下这对母女,他自身也被牵扯其中,但他并不后悔。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别人便是自己,倘若世间是一片漆黑,那他便是唯一的炬火,燃此残躯照亮暗世,此乃天道之旨矣! “言重!此乃吾分内之事,无须言谢!您身上的伤我无能为力,但您嘱咐的事我必竭力而尽。在下愿以性命起誓,尽我所能,必护令爱一生平安!” 有少年这句话,她也就放心了。她抱着清寒,在清寒的耳边悄悄道:“清寒,你要记住这个世界充满了背叛与猜忌,唯一能信任的便是自己,人的欲望就像树一样,树越是向往高处的光亮,那它的根就要越向下,向泥土,向黑暗的深处,黑暗里没有爱!天地本就无情,假若有情,天早已荒,地早已老。记住娘跟你说的话,唯有当自己经过七重的孤独,才能够成为真正的强者,我们的世界也由此而生。” 少年在一旁站着,他并不知道她跟清寒说了什么,或许是临终的嘱咐,抑或是现实的真相。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想打搅她们,只是时不待人,倘若再不走,便没有机会了。 “外围的人已经攻进来了,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听到这话,她放开了清寒,最后嘱咐道:“清寒,你一定要把这柄剑带在身边,无论去到哪里,无论经历什么,你一定要带着这柄剑,若你想找到自己的身世,那这柄剑便是唯一的线索,答应娘亲照顾好自己,也守好这柄剑,娘亲以你为荣!” 话音刚落,她一把推开清寒,喊道:“走!快走!不要待在这里,快走啊!”她不断重复,但清寒就是不走,眼看敌人快要攻上来了,她狠下心,“顾清寒,你若是我的女儿,那便好好活下去,去找到自己的身世,不然你我母女就此决裂,你再也不是我的女儿!我也不用你在此为我流泪!” “娘亲!”清寒心里很不是滋味。 “滚,快给我滚!顾清寒,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啊!”她的语气越来越激动,骂得越狠心里越痛,她也不想这么做,但眼下非做不可。 清寒缓缓退了两步,眼神里尽是不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敌人很快便会攻上来,到那时谁也走不了,迫于无奈,他只能这么做,“抱歉,冒犯了!”他出手打昏了清寒,二话不说背上清寒。 少年看向她,作最后的告别:“对你不起,来世必偿!” 话音刚落,敌人也冲过来了,来不及再说别的,少年背着清寒一路杀了出去。那些人知道少年的厉害,看见少年手持竹笛,冲了过来,纷纷退避左右,生怕丢了小命。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背着顾清寒离去,不敢出手阻拦,确切地说,他们即便想拦也不住。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她露出了最后一抹笑容,“清寒,娘相信你……” 他们刚离开,一群士兵迅速包围了这里,人数是先前的数倍不止。若是再晚一步,他们逃出去的机会微乎其微,很可能跟着她葬身于此。 少年走了,支援部队也到了,他们又回到先前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满脸不屑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她,嚣张道:“老子他妈就不信还有人敢出来救你!今夜你必死!”他们这么多人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子打成那副狼狈样,面子全无不说,还弄得浑身都是伤,而今少年已经带着顾清寒离去,他们自然而然把气撒到她的身上。 她望着这么多人,脸上看不出半分害怕,镇定道:“就凭你们也配做我的对手?笑话!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鬼样子,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说这种不切实际的大话!今日你们仗着人多,我也身负重伤,我自知不是你们的对手,但我还是要说,想杀我,你们还没那资格!”她突然站了起来,惊呆了在场所有人,明明她伤得那么重,若是普通人早就一命呜呼了,哪会撑到现在。她的厉害他们都是见识过的,即便有这么多人,谁也不敢贸然上前。地上躺着的尸体,全是死在她的手中,那个毛头小子确实厉害,但出手从未像她这么狠毒——不留任何生机。 她料定他们会忌惮自己的实力,不敢贸然上前,便趁此机会,突然转身,直直冲向身后燃起熊熊大火的房屋,当他们意识到情况有变的时候,大火已经吞噬了她的身影。就这样,她葬身于火海,连尸骸都没留下,唯有那一缕魂魄随着清风飘向远方…… 半道上,清寒醒了,此刻他们已身处十里开外,纵使有追兵也不可能找到他们。清寒看见周围的环境都变了样,再想到娘亲还身负重伤,哭闹着非要回去,她在背上扭来扭去,弄得少年都不能好好走路了!他放下顾清寒,没想到顾清寒双脚一着地,便要往后跑,幸亏少年眼疾手快抓住了她。 “清寒,你疯了!咱们身后还有追兵,此刻你回去就是自寻死路!” “我不管!我要回去救我娘!”清寒不顾自身安危,执意要回去。 少年迫于无奈,直接扇了她一巴掌,冲着她怒吼道:“他们那么多人,你一个人回去又有什么意义?不仅救不了你娘,还会把自己搭进去,你忘了你娘跟你说的话了吗?她叫你好好活着,你这么贸然行事,对得起她吗?” 他这一巴掌彻底打醒了清寒,清寒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但她还是放不下娘亲,娘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失去娘亲了。 她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少年:“大哥哥,清寒知道你是好人,你能不能救救清寒的娘亲,清寒不想失去娘亲,清寒不想孤身一人……”在娘亲面前,她努力让自己不流泪,装作一副坚强的样子,她不想让娘亲操心,更不想让娘亲失望,而今娘亲不在了,她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一下子释放出来,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我不想救,而是我救不了,你娘身受重伤,即便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娘。我本想将你先带出来,再折返回去救你娘,但一切比我想的还要糟糕,村子被数以千计的兵马死死围住,我连进去的路都找不到,更别说救你娘了!我在村子外一直徘徊,直到后来围攻你娘的那群人走了出来,我这才从他们口中得知你娘已经……”少年没敢再往下说,但清寒已经从他眼神里知道了结果,整个人瞬间呆滞住,眼神无光,生机黯然。 少年不知如何跟她解释,只能安慰道:“逝者已逝,生者节哀!” 此刻清寒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整个人犹如晴天霹雳般,她心里很难受,仿佛窒息般,意识渐渐模糊,终于承受不住了,倒在了少年怀里。 听雨阁中序,情丝愁断肠。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飘起了朦胧细雨,大火熄灭了,房屋化作灰烬,仅使留下残垣断壁,诠释着昔日的光景。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随处可见的是破败的房屋、遍地的血迹还有数不清的尸骸……雨水冲刷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却洗不清留在这里的罪恶,那是不可原谅的罪恶,那是无法抹去的罪恶,任何借口都无法掩盖罪恶,因为再美好的借口,也无法掩盖罪恶的本质。 顾清寒仿佛失了魂般,在村子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她脑海中的景象明明不是这样的,但她所看到的却是如此,她嘴上不断说这是一场梦,但她心里清楚这就是现实,无法改变的现实!任凭她如何催眠自己,都无法改变摆在眼前的事实——昔者已逝,往日不再,以前的那个小村庄再也回不去了,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也再也离不开了,他们的身躯将伴随真相永埋于此,惟盼未来的某一天,有人找到这里,挖掘出埋藏于此的真相…… 顾清寒走在昔日的小路上,眼角不时流出泪水。每走一步,她心里便压抑一分,步伐越沉重,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她的心跳得很快,在不远处的那间屋子里,留存着她记忆中最深刻的一部分,也是她最难割舍的一部分,只因那里有她一生牵肠挂肚的人——娘亲。她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失去娘亲,她幼时便失去了父亲,娘亲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她唯一的依靠!无论她走得多远,娘亲总会在那里等她。 她加快了脚步,越是靠近那间屋子,她的脑海里越是浮现出许多记忆,那是她与娘亲的记忆,有欢喜有悲伤,有相遇有离别……此刻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她希望看到娘亲,也害怕看不到娘亲,两者矛盾在她脑海中争来争去,不知怎地她心里异常害怕,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她开始担心这一切都是假的,同样她也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离那间屋子越来越近,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熟悉,她仿佛回到了曾经,回到了那以前的那个小村庄,踏着儿时的路,回到那个温暖的家……她开始紧张起来,心跳越来越快,她加快了脚步,害怕眼前的一切消失,害怕见不到她想见的人,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至少在消失之前,她也要见到娘亲一面,作最后的告别。 她离那间屋子很接近了,也看到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身影,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她敢肯定那人就是令她牵肠挂肚之人——娘亲。看见娘亲的身影,她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一下子释放出来,那一刻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是兴奋还是伤痛,是欢喜还是哀伤,仿佛所有情绪融在一起,是喜是悲在那一刻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见到了她想见的人,虽然只是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但对她而言,那便是全部,是属于她的全部! 她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在靠近那间屋子的同时,周围的景象也在消失,任凭她跑得再快,就是到不了那里,明明近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边,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她还要见娘亲最后一面,作最后的告别,她不能放弃!秉着信念,她努力跑向那里,爬过一层层台阶,走过一条条小路,即便是摔倒了,她也不曾放弃,纵使头破血流,她也不曾放弃!奈何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纵使她再怎么努力,也敌不过命运的安排。 “清寒,娘的女儿,过去之事终已注定,何必悔恨,何必流泪,泪水改变不了过去,它只会模糊你的视线,只会唤起你心中的悲伤。不必怀恨,不必报仇,怒火只会焚尽你的理智,只会燃尽你的悲悯,唯有天山上的飞雪,冰川上的寒风,方可愈合心中之痛,掩盖业火之伤。金枝玉叶如何,仙姿绰约如何,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人有千副面孔,唯有一副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埋没过去,隐藏身世,不过是内心的胆怯,你不该是那样的人,你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既然敢置身于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何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淋漓的鲜血?业火燃不尽的是飞雪,痛苦藏不住的是冰霜!你还是你,尘世的浑浊遮不住你的玲珑心!”她的耳边又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但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身影却消失在她的眼中……梦醒了,一切回归现实,属于她的过去也结束了。 顾清寒缓缓睁开眼睛,刚刚清醒的她,意识还是有些模糊,头也略微偏痛。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周围的一切是那么陌生,她不知如今身处何处,隐约记得自己是被那个不知名的少年带到这里的。她想要起身,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缠上了绷带,只要挪动手臂,便会感到疼痛。她强忍着手臂上的疼痛,坐了起来,另一只手扶住受伤的手臂,狰狞的表情不难看出这种疼痛着实不太好受。她记不清自己的手臂是何时受伤的,恍惚记得是在逃出房子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砸中了手臂,才留下了一道烫伤的痕迹。 她回想起在路上发生的一切,她得知娘亲去世的消息,因承受不住痛苦,昏倒过去,后来发生的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至于那名少年是如何甩掉追兵,带她来这里的,还有是何人为她包扎上药的,她全记不得了。她想的越多,头便越痛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里面爬一样。 想不起来,也就不想了,她起身拖着羸弱的身躯想出去走走,熟悉周围的情况。她一步一步走向门边,推开房门的那一刻,她顿时便被眼前的景象惊讶到了! 绿水青山,鸟语花香,没有尘世的喧嚣,有的只是溪水潺潺,有的只是万籁俱寂。天上的白云萦绕在远处的山峰,仿佛与天相接般,耸入云霄,不见其身;另一边的山上有瀑布落下,冲刷着下方的岩壁,打磨得异常光滑,河水沿着河道一路向下,流向山下的村庄;如今她所在的地方也是仙山上的一座山峰名曰竹篁峰,顾名思义这座山峰上长满了竹子,眼及之处都是翠绿的竹海连她身后这间屋子也是用竹子造的。这里是仙山上的第二大主峰,仅次于凌雪峰,气温与其他主峰相比,略微偏低,但清寒却不觉得寒冷,准确地说她是不知何为寒冷,她自幼修炼寒冰决,寒冷与她而言,与平常的气温无异。 清寒望了望周围的景色,与她以前生活的那个村庄不知好了多少,两者简直是天壤之别,她不敢相信世上竟还有这种地方,这哪里是什么人间,完全就是天上的仙境!与她想法如出一辙的还有带她来到这里的那位少年,起初少年见到这里的景色也是如她这般难以置信,不过在这里生活习惯了,也就没有那么新奇了! 清寒听见有舞剑的声音,看向一旁,发现那名少年正手持竹笛于屋子旁的平台上舞剑,他的剑术非常流利,一套剑术耍下来,行云流水,看不出任何破绽,当然或许是因为清寒修为尚浅,看不出其中的奥妙。 少年看见清醒过来的顾清寒,停止了舞剑旋即收起竹笛,向她走来,慰问道:“你醒了!感觉如何?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我很好,谢谢关心!”清寒礼貌道。 “没事就好。对了,忘了自我介绍了!”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相识这么久,他还不曾透露过自己的名字,“我叫上官逸,字凌云,你就叫我凌云师兄!” “凌云!师兄?”清寒有些惊讶。 第七十九章 夜深风竹敲秋韵 她昏迷了这么久,期间发生的一切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凌云瞧见她一副诧异的表情,也明白一时之间她可能接受不了这么多,便没有提及别的事,只是随口嘱咐几句:“你不必想太多,也不必担心什么,这几日你就住在竹篁峰上安心养伤,等过几日我再带你去见师父!若有闲情雅致,你也可以随处逛逛,熟悉周围的环境,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师兄说。当然若你想去别的主峰看看,也可以自由前往,十二主峰之间虽设有禁制,但师父在你体内种下了仙印,这些禁制对你来说是无效的,你可以随意进出任何一座主峰,不必担心遇见不认识的人,仙山之上只有我和师父还有你,平日里你是见不到外人的!”凌云将仙山上的情况大致说与她听,至于她能记住多少,那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听凌云说了一大堆,她的思绪还是没有理清,或者说是毫无头绪,正巧凌云在此,她也顺便将心中那些不明白的问题一次说清,“凌云师兄,我想请问一下,这里是何处?我为何会出现于此?师父又是哪位高人?他为何要收我做弟子?” 凌云明白她初来乍到,对周围的环境还很陌生,心里也有许多弄不明白的地方,这很正常。于是凌云耐心解释道:“这里是仙山,你可以理解为人间仙境,与外界隔绝,与仙界相接。在仙山周围有一道结界,在外人眼中这里什么也没有,他们看不到这里的一草一木,也无法闯入此地,结界会将他们阻拦在外,若非专人指引,他们是发现不了这里的。仙山上有十偏峰和十二主峰,主峰之间设有禁制,偏峰之间由吊桥连接,主峰与偏峰之间不设通道,若你想从偏峰到主峰,只能乘仙鹤而行,主峰与主峰之间亦是如此。当然你体内有师父种下的仙印,随手一挥,便可招来仙鹤。此地的仙鹤皆具有灵性,你只要说出想要去的地方,它自会将你送到。平日里你也可以喂它们一些灵果,这些小家伙的嘴可挑剔得很,那些普通一点的灵果可入不了它们的眼,等你们相处久了,你自会明白的。至于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那当然是我背着你回来的!你一路昏迷不醒,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披星戴月背着你赶回来,刚把你放在床上,便火急火燎地去找师父,师父为你诊断,哪知你只是伤心过度,一时接受不了事实,昏了过去,除了手臂上有烧伤的痕迹,身体没什么大碍。” 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起这件事凌云便觉得来气。他不辞辛苦地背着清寒赶回来,刚把她安顿好便火急火燎地去找师父为她诊断疗伤,连喝口水喘口气的机会都没给自己留,本以为是什么大病,却没料到竟是这般,他顿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小丑。当然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幸亏清寒没出什么意外,不然他还真不好跟她逝去的娘亲交代。一想到这里,凌云便觉得好受多了,也不枉他这一路上的辛苦付出。 “多谢凌云师兄,这一路上辛苦师兄了!”清寒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凌云帮了她,她自然要感谢人家的救命之恩。 “你都叫我一声师兄了,你觉得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些客气话吗?”凌云帮她可不是为了她那两句感谢的话,他帮清寒无非两个原因,一是他自己的仁道之心,二是她娘亲的临终嘱托。凌云既然答应了她娘亲,要好好照顾她,那他必然会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清寒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也不多说什么,莞尔一笑,点头默认。 “至于你刚才问的最后两个问题,我不能解释太多,只能透露一些信息,师父姓吕名尘,世人称之吕祖,其位列五大宗师之位,是道学的集大成者,也是无限接近仙人的存在!剩下的还是由师父亲自为你解释!”凌云说的这些世人皆知,但清寒自幼身居偏远之地,很少听闻江湖上的事,五大宗师是何等人物她恐怕都不知道。凌云不告诉清寒答案,不是他想等着道宗亲自为她解释,而是他确实不知道道宗为何要收她为徒,道宗性情无常,谁也说不准。他身为道宗的亲传弟子,更不能在背后说道宗的闲话,而且在仙山之上,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道宗的掌握之中,他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既然凌云不愿说,自有他的道理,清寒也不是那种强求的人,“多谢师兄指点,剩下的清寒还是亲自去问师父,便不劳烦师兄啦!”清寒还是那副呆头呆脑的样子,不过还别说她这副样子还挺招人喜欢的。 前一刻清寒脸上还洋溢着笑容,下一秒她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师兄,我还有个问题想请教你,我和娘亲陷入包围的时候,全村人都不敢站出来帮我们,你为何挺身而出?难道你不害怕他们吗?还有我娘她真的走了吗?”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不仔细听,根本听不见。 “那是我下山历练,碰巧在回来的途中,路过了那个村子。我看见有许多兵马将村庄团团围住,估摸着村里应该是出了什么大事,便悄悄混进去,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混进村里,看见一群人正围剿村民,我本想出手相救,奈何那些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轻轻一挥手,便杀害了一个又一个的村民,我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没办法,我救不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于那些人的手中。那些人仗着人多,在村子里横行霸道,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我心里忿忿不平,想出手教训他们,就在我将要出手的时候,我突然注意到你娘正和一群人厮杀,对方人多势众,你娘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我想着既然救不了全村的人,但至少也要救下你和你娘。为避免打草惊蛇,我没有直接出手,而是埋伏于暗处,等待恰当的时机再出手。当你娘败下阵来,敌人也放松了警惕,此时就是我出场的最好时机!”接下来所发生的清寒都知道,凌云也不必赘叙了,唯一要说的便是他打昏清寒后发生的事,也就是她娘宁愿投身火海,也不愿受人侮辱。 得知娘亲的死讯,清寒并不惊奇,因为她在梦里的时候,便经历过一次,她看见了大火过后村庄的样子——尸骸遍野、残垣断壁,看见了她想见的人,虽然没来得及告别,但她至少见到了娘亲的背影,听到了那独一无二的声音。 过去之事终已注定,何必悔恨,何必流泪,泪水改变不了过去,只会模糊视线,只会唤起心中的悲痛。不必怀恨,不必报仇,怒火只会焚尽理智,只会燃尽悲悯,唯有天山上的飞雪,冰川上的寒风,方可愈合心中之痛,掩盖业火之伤。 金枝玉叶如何,仙姿绰约如何,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人有千副面孔,唯有一副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埋没过去,隐藏身世,不过是内心的胆怯,她不该是那样的人,她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既然敢置身于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何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淋漓的鲜血?业火燃不尽飞雪,痛苦藏不住冰霜!她还是她,尘世的浑浊遮不住她的玲珑心! 这是娘亲的遗言,也是她活下去的信仰,她答应了娘亲,要找到自己的身世,要成为娘亲说的那种人,不畏风雪,不惧寒霜,业火的伤痕阻挡不了她前行的道路!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这是她选择的路,纵有千难万险,她也决不回头! 凌云轻轻戳了一下她的眉心,“想啥呢?一句话都不说,莫非是怪师兄只救了你却没救你娘,心中愤懑,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清寒摇摇头,连忙否认道:“我没有怪师兄,师兄已经尽力了,若非是师兄,清寒也不可能站在这里,我只是怨我自己,若是我当时能勇敢一些,或许结局也不会是这样子……” 凌云揪着她的脸颊,轻轻掐了一下,“别这么自卑嘛!开心一点!换个角度想,即便你当时冲了上去,又能做什么?你娘都不是他们的对手,你一个人又能起多大的作用?想要扭转乾坤,可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你要付出超越常人的代价,经历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孤独。当你经历七重的孤独,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我们的世界也由此而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有句俗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历过死亡的你,应该更能体会生命的意义,努力地活下去!便如梅花一般,即便是朔风凛冽的寒冬,也要绽放出绚丽的花朵,风雪阻挡不了你前行的脚步,希望你能接下来的日子中,有所感悟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 清寒望着凌云,略感诧异,“师兄怎么会知道娘亲跟自己说的话?”在凌云身上,清寒仿佛能看见娘亲的身影,却与娘亲相差甚远,她也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凌云摸了摸清寒的头,“别想太多,容易思绪混乱。我还有别的事要去处理一下,你便在竹篁峰随便转转!若有急事,可随时唤我的名字,无论隔得多远,我都听得见!师兄便先走一步啦!” “师兄一路保重!”清寒挥手跟凌云说再见。 “好好照顾自己,若有事记得叫我!”临走前,凌云不忘再嘱咐一遍。 凌云走了,竹篁峰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竹篁峰位居其二,四季如春,放眼所见皆是绿竹,竹篁之名便由此得来。这座山峰是凌云的居所,平日里山上只有凌云一个人,道宗不住在主峰上,而是住在偏峰中的紫檀山上。偏峰的灵气虽然不及主峰,但风景却略胜主峰,道宗这人喜静不喜闹,而且以他的本事住在哪里也没那么重要,再说这山上就只有他和凌云,若是觉得住在这边不习惯,那便换一处地方。 此刻,紫檀山上,正有一位老者盘膝而坐于山峰之巅,他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身着道袍,手持拂尘,闭目养神,屏息凝气。他虽然闭着眼,但仙山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小至风吹落叶,大至野兽嘶鸣,凌云和清寒说的每句话,也在他的窥视之中。 一阵清风拂过,凌云赫然出现在老者身后,“您找我?” “放肆!身为弟子,岂可目无尊师,出言不逊邪?”他的语气很沉重,仿佛千斤巨石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凌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师父,在我面前您就不用摆这副架子了?你这副样子很容易吓坏小师妹的!” “是吗?”道宗起身,径直走了过来,完全没了刚才那副令人敬畏的样子,“那你觉得为师应该是什么样的态度,最好看起像那种一代宗师的感觉,威严中带几分和蔼,凌然中带几分亲近,总之要让你师妹见到为师不会感到害怕,而且不能少了为师的宗师风度。” 没想到,令世人敬畏的道宗竟是这副样子,估计世人若是见到道宗这副样子,都得惊掉下巴,这哪里有什么宗师风度,哪里是得道成仙者该有的样子?若非亲眼所见,谁也不敢相信此人竟是位居五宗师之一的道宗。凌云初次见到道宗的时候还不以为然,直到后来相处久了,他总算明白了道宗庄严的外表下竟是这副样子,难怪说得道成仙的人都是鹤发童颜,但道宗不一样,他是鹤发童心。 “弟子认为您不必做什么,以平常这副样子就挺好的!和蔼可亲有了,肃然起敬也有了,弟子觉得小师妹若是见了您这副样子,定然欣喜!”凌云胡编乱造都不带眨眼睛的,说得有模有样,当然道宗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凌云是故意戏谑他。 “凌云,是为师许久没有教训过你,你胆子又大了,竟敢戏谑为师了?” “弟子不敢!弟子说的都是实话。小师妹身居偏远,不谙世事,五大宗师与她而言,不过虚无缥缈,反正她也不认识您,您不如以这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与她相处,少一分威严,多一分和蔼,这利于抚平她受伤的心灵。” 凌云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道宗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还在纠结到底该不该听从凌云的建议。 “师父,弟子有一事不明!” “说!何事?” “您为何要收她为徒?弟子看不出她有何仙资,论灵根她五行缺火,乃四灵根;论天赋她与常人无异,想要修成真仙,难上加难。像她这样的人,世间多的是,为何您独独看上了她?莫非她身上还有什么隐藏的天赋?弟子愚昧,还请师父指教!” 凌云这话的意思,不是看不起顾清寒,而是不明白道宗收顾清寒为弟子的缘由。一般而言,要想修成真仙,一是具备上好的灵根,单属性灵根就是上佳,当然还有一些异灵根也是上佳;二是天赋异禀,超凡脱俗,有一技之长,这种人修成真仙的机会远高于一般的弟子,但这种人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放眼整个世间,能挑出来的也就那么几个。 道宗捋了捋胡子,笑道:“你说的不错!她的资质确实很普通,看不出与常人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但是你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缘分!老夫收你为徒不也是看中了缘分?” “师父,您这话最多哄哄人家小姑娘,在我面前就不必说这种话了?”凌云一脸不信。 他心里清楚,道宗收他为徒,不仅仅是看中了两者的缘分,更是看中了他与生俱来的特殊体质——半神之躯,具有这种体质世间罕见,屈指可数,而凌云便是那为数不多中的一个。至于为何称之为半神之躯,那是因为这种人天生具有神的天赋,各方面都很突出,特别是修行,旁人几年才能达到的,他几个月便可做到。修行事半功倍,悟性也大大提升。这种人鹤立鸡群,但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短命。他继承了神的天赋,却没继承神的寿命,他身体各方面发达,同时也缩短了他的寿命,不超过三十岁,他便可驾鹤西去。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唯一的办法便是修仙,借以延长自己的寿命,然而想要得道成仙岂是那么容易的?凌云上山拜师,过去了整整三年,而今学的也差不多了,但他的修为还是停留在练气期,不是他不够努力,而是他身上似乎有一道桎梏,他的修为永远被锁死在这个阶段,再也得不到提升!道宗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希望找到解决的办法,但过去这么久,还是一筹莫展。 “你这小子就是欠揍!”道宗白了他一眼。 “师父,您消消气嘛!我都是开玩笑的,您可千万别当真!”哄人开心这是他最拿手的,这些年来道宗都被他哄得脾气都快没了,“师父,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可别生气啊!您是不是觉得我修仙无望,想找个人继承自己的衣钵,于是看上了她?” 凌云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口,道宗心里的怒火一下子窜上了心头,“臭小子,找抽啊!”道宗不留情面,直接一掌挥了过去。 第八十章 万叶千声皆是恨 凌云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看来是准备硬接这一掌。 “好小子,有魄力!”道宗不禁叹许。他的手掌即将触碰到凌云,在这危急关头,他却突然收住了掌力,只见手掌离凌云的胸口不到一尺,凌云的身后掠起一阵掌风,树枝摇曳,落叶纷落,远处的巨石在此掌的威压下,径直碎成两半,可见此掌的威力非同一般,若是真的打在凌云身上,他不躺个十天半个月,休想下床走路! 道宗撤回了力道,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欣然道:“看来这一次下山历练,你受益匪浅啊!面对为师的这一掌,不畏不惧,不躲不闪。是翅膀硬了,觉得有能耐接下为师一掌了?还是觉得为师不会下狠手?” “弟子不敢!师父武艺高强,精通道法,变幻万千,弟子哪敢是您的对手?弟子深知躲不过师父的这一掌,便想既然躲不过,何不坦然面对?师父不也常教导弟子,遇敌不畏,临阵不危,不论对手有多么强大,气势上绝不可输于对手。此谓胜败之机也!” 凌云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他太了解道宗了,若是道宗真的想动手,也不会跟他多说废话,就冲着他跟道宗说话的口气,哪里像是一个弟子该说的话,换作是别人,估计他早躺在这里了!但道宗不一样,他这人喜怒无常,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凌云常常听他念叨。 凌云与道宗相处三年,不敢说把道宗看得透彻,但道宗的喜怒哀乐他还是看得出的,不然他也不敢跟道宗那样说话。他明知道宗不会下狠手,但心里还是有几分畏惧。他曾有幸接过道宗一掌,自那日后他躺在床上足足有三个月,道宗把他丢在竹篁峰上不管不顾,期间饮食起居还得靠他自己。所幸他身子骨硬朗,再加上他那罕见的半神之躯,不管多重的伤,修养几日便可痊愈,若是换作他人,别说躺在床上了,估计已经躺在棺材里,与世长辞了! “逢迎的话就不必说了,为师不吃这一套!你只需记住静水深流,张弛有度,不急不躁,厚积薄发。在某些人面前,你说话可以肆无忌惮,但在某些人面前,你要懂得收敛。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宁要得罪真小人,莫要得罪伪君子。为师好言相劝至此,至于你以后如何,那是你自己的事,与为师无关!”道宗意味深长地望着凌云,嘴角带着一抹难以琢磨的笑容,“看在你我师徒一场的份上,为师再送你一句话,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凌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怎么感觉道宗有意赶他下山似的,而且道宗说的这些话,不是出自《老子》,便是出自《庄子》,哪句话是他自己说的! “师父,您不会是觉得衣钵有继,便赶弟子下山?我好歹也做了您三年的弟子,您总不能这么对我?”凌云心里总有一种卸磨杀驴的感觉,感觉情况很不妙。 “放心!为师岂是那种人?为师此刻不会赶你下山的,你就安安心心地修行,其余的就不要去操心了!”道宗宽慰道。 “有您这话,那弟子就放心了!”凌云刚松了口气,转念间便觉得不对劲,“什么叫作此刻不会赶我下山,莫非以后您还是要赶我下山?” “林中的鸟儿终有长大的一天,它们终会离开那片树林,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方天地,这是属于它们的自由。你也一样啊!你爹娘把你送上仙山,可不是让你一心求道,而是让你感悟道,明白何为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化万物,大至须弥,小至芥子,这些是为师传授不了的,还需你自行感悟。今日为师说的已够多了,能悟得几分,就看你的造化了!为师也有些乏了,你且退下!对了,记得把这柄剑还与她,她若问起此剑为何在你手中,你应该明白如何回答!”道宗把寒梅剑交给了凌云,但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把剑上,似乎这把剑对他有某种的意义,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恋而不舍。凌云不敢多言,免得惹他不悦,少不了一顿打。 “那弟子便先退下了!”凌云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道宗站在山峰之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直至目光停留在竹篁峰。他嘴上什么也没说,心里却是千愁万绪。自从见到那把剑,他的内心就没平静过,寒梅剑背后的秘密,顾清寒的身世,每一件事都在牵引他的思绪,这些年来他从未因尘事而困扰,却不料顾清寒的到来,推翻了这一切。 望着仙山上的景色,那些回忆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忽然一片落叶飘到他的手中,心中一阵清明,回忆定格在那一刻,他似乎想通了,脸上露出一抹平淡的笑容,慨叹道:“仙道古今问,一语何成谌,人间贪痴嗔,终归了红尘。” 他摊开手,清风带着落叶飘去,随之而去的还有他的思绪,他挥了挥手中的拂尘,拇指按住无名指,做了个手势,“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生死有轮回,有死方有生,若无生之死,何来死之生?” 紫檀山上,只有他孤单的身影,落叶也在悲鸣,清风也在哀嚎,此刻他沧桑的脸上,多了分难过与哀伤。看得破的是生与死,看不破的是爱与恨,古往今来,多少人困于一情字,解铃还须系铃人,解情还须系情人。 半月后,竹篁峰上,凌云端坐于竹亭,提壶倒茶,闻而品茗,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反观一旁练剑的清寒,挥剑弄影,身姿轻盈,寒梅剑在她手中耍得有模有样,一套剑术下来行云流水,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与当初的她相比,简直不是同一人! 半月前,道宗正式收她为徒,并且还将凌雪峰赐予她,名义上她也就是凌云的小师妹。道宗收她入门下,却未亲自传授她功法,而是叫凌云代为传授,等她把基本功练扎实了,道宗再亲自传授她一些高深的武学。半月来,清寒隔三差五便会下山,跑到竹篁峰一待就是三四天,凌云都快怀疑她到底是住在凌雪峰还是竹篁峰,放着自己的居所不住,偏偏要住在他的竹篁峰上,若非竹篁峰上还有几间空房,凌云都不知道自己该住在哪里!凌云本想跟她商量,叫她别一天天的往竹篁峰跑,有事就叫他一声,他自己也可以上凌雪峰的,不用她大老远跑来。但道宗对顾清寒是宠爱有加,完全超过了他这位首徒,无论顾清寒想做什么,道宗总是站在她那边,凌云似乎被抛弃了一样,还真是有了新人忘了故人,同样都是弟子,为何差距如此大?凌云心里不平衡,但又能怎样呢?他说不过道宗,也打不过道宗,有些事就只能忍着咯! “师兄,你看我这一招如何?” “不错,有长进!”凌云看也没看,随口一说。 “那这一招呢?” “不错,比刚才那招更有长进!”凌云还是看也没看,随口一说。 “那这招呢!”话音刚落,一道剑气径直向凌云袭来,凌云当机立断,左手握住茶杯,右手拿起桌上的竹笛便挡下了这道剑气。 “小师妹,你这是干嘛?”凌云左手举着个茶杯,右手握着支竹笛,脸上写满了无辜,“好端端的,你干嘛对我出手,我哪儿惹到你了?” 清寒用剑指着凌云,没好气地说:“你还好意思说!看都不看一眼,就在那里瞎说,你根本就不想传授我剑术!” 凌云本想安安静静喝口茶,却被清寒搅和,这也就算了,但令他没想到的是,清寒居然还指责他玩忽职守,凌云心里苦啊! “师妹,冤枉啊!你的剑术日益精进,修炼速度比师兄还快,以你的天赋,不出一年,必定能超越师兄,师兄已经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你若还想有所精进,还是去找师父!他老人家可比我厉害得多,师父那么宠你,你去找他,他必定会传授更厉害的剑法,你就别在这里指责师兄了,师兄真的是有苦说不出啊!” 清寒才不信他说的这些,“师兄,你少骗人了!你是师父的第一位弟子,师父对你必定是倾囊相授,将平生所学都传给了你,你说这些不过是找个借口,不想教我罢!”清寒嘟着嘴,闷闷不乐。 凌云不知道如何跟清寒解释,怎么感觉越解释越说不清楚,明明他才是那个最受罪的人,清寒却比他还委屈,此刻凌云心里就一句话:“我太难了!”他越想心里越委屈,就差流眼泪了。 “师妹,我真的冤枉啊!你说不错,我确实跟在师父身边的日子挺久的,但我学到的也只有那么一点,不是师兄不想教你,而是师兄真的教不了你啊!你就别为难师兄了!你若是问别的,师兄还可以指点一二,若是问我剑术,那还是算了!” 道宗的剑术非凡,这是众所周知的,但道宗的剑术是修为境界为前提,若是自身实力到不了那个境界,纵使他再怎么勤奋,早出晚归、废寝忘食,把所有时间都用来修习剑术,那也永远学不会!这便是上天对他的制裁,给了他一副举世罕见的躯体,却将他的修行之路扼杀在摇篮之中,修炼了整整三年,他还在练气期,而清寒才修炼了半个月,如今已是练气期巅峰,随时可以筑基。果然还是老话说得好,人比人气死人! 瞧凌云这副委屈的表情,应该不是说谎,但清寒很不理解,那夜他面对那么多人,临危不惧,三两下便解决了那帮人,以他的实力应该不至于如此,莫非他是依靠了外物?那夜他没有动剑,甚至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他所使的一直都是竹笛。 “师兄,你的这支竹笛是哪儿来的?为何我从未见你佩剑,而是随身带着这支竹笛?莫非这支竹笛有何特别之处?”清寒好奇道。 凌云泯然一笑,解释道:“竹笛就是竹笛,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因我不喜佩剑,随身便带着一支竹笛,出手时以笛作剑未尝不可矣!至于这支竹笛是何人所赠,只能说是我的一位故友。清寒,你可听闻楚国宋子渊之赋《笛赋》?” 余尝观于衡山之阳,见奇筱、异干、罕节、间枝之丛生也。其处磅磄千仞,绝溪凌阜,隆崛万丈,盘石双起;丹水涌其左,醴泉流其右。其阴则积雪凝霜,雾露生焉;其东则朱天皓日,素朝明焉;其南则盛夏清彻,春阳荣焉;其西则凉风游旋,吸逮存焉。斡枝洞长,桀出有良。名高师旷,将为《阳春》、《北鄙》、《白雪》之曲。假涂南国,至此山,望其丛生,见其异形,曰命陪乘,取其雄焉。宋意将送荆卿于易水之上,得其雌焉。于是乃使王尔、公输之徒,合妙意,较敏手,遂以为笛。 于是天旋少阴,白日西靡。命严春,使叔子。延长颈,奋玉手,摛朱唇,曜皓齿,赫颜臻,玉貌起。吟《清商》,追《流徵》,歌《伐檀》,号《孤子》,发久转,舒积郁。其为幽也,甚乎!怀永抱绝,丧夫天,亡稚子。纤悲微痛,毒离肌肠腠理。激叫入青云,慷慨切穷士,度曲羊肠坂,揆殃振奔逸。游泆志,列弦节,武毅发,沉忧结,呵鹰扬,叱太一,声淫淫以黯黮,气旁合而争出。歌壮士之必往,悲猛勇乎飘疾。“麦秀渐渐兮”,鸟声革翼。招伯奇于凉阴,追申子于晋域。夫奇曲雅乐,所以禁淫也;锦绣黼黻,所以御暴也。缛则泰过。是以檀卿刺郑声,周人伤《北里》也。 乱曰:芳林皓干,有奇宝兮。博人通明,乐斯道兮。般衍澜漫,终不老兮。双枝间丽,貌甚好兮。八音和调,成禀受兮。善善不衰,为世保兮。绝郑之遗,离南楚兮。美风洋洋,而畅茂兮。《嘉乐》悠长,俟贤士兮。《鹿鸣》萋萋,思我友兮。安心隐志,可长久兮。 “盘曲烂漫竹,岁岁不知老。枝枝相依附,容貌生得好。八音和谐,禀赋多巧。美善不衰,终成瑰宝……”凌云说了一堆,清寒听得昏昏沉沉的,好似听懂了,又好似没听懂。 “师兄,你能不能说得简单一些,清寒愚昧,不求甚解……”清寒略感沮丧。 这也不能怪她,她从小便跟娘亲生活,没读过书,识字还是娘亲教的,她唯一看过的便是娘亲留给她的那几本秘籍,凌云说的这些她从未听过,只懂得大概意思,若问深意她不解。 凌云摸了摸她的头,“没关系,你何处不懂,师兄为你详解,不必沮丧,也不必流泪。你还记得你娘跟你说的话吗?泪水改变不了过去,它只会模糊你的视线,只会唤起你心中的伤痛。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而今你还有师兄,还有师父,落后于他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思进取。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日后若有不懂的地方,直言便是,师兄又不会说你什么。” 清寒收起沮丧,脸上带着笑容,“师兄,你真好!” “估计也只有你会觉得我是好人,她们若是有你一半的觉悟,我也不会那么心累……”凌云深吸一口气,既笑而无奈。 清寒望着明哲,满脸好奇,“她们是谁啊?仙山上不就我们三个人吗?” “确实!仙山上就咱们三个,但她们不住在仙山上,而是京城之中。” 凌云口中的她们,自然说的是他妹妹上官穹和赵诗瑶。这两个丫头,在京城的时候,就喜欢跟在他身后,甩都甩不掉,而今他上山学艺,一走就是三年,把她俩丢在家中,也不知她俩过得如何,或许如往常一样,郁郁寡欢,整日被关在府内,哪儿也出不去。凌云走的时候,把府内的诸般事宜都交给了小穹,现在轮到她持家,也不知她习不习惯,家中一切可安好?想到这里,凌云有些担心,这么多事交给她一个人,会不会有些过分了?还有诗瑶,她身为王府之女,日子过得一定很好,只是不知没了他还习不习惯,或许有他没他都一样。 “师兄?师兄!”清寒伸出手,在凌云眼前晃了晃。 “怎么了?”凌云倏然回过神来,他刚才想的太深,没注意清寒在说什么。 “师兄,你是不是想她们了?”清寒看得出凌云心里在想什么。 凌云泯然一笑道:“想与不想,也就那样!只要我们还身处同一片天空下,无论隔得多远,心还是从前那颗心,人还是从前那个人。” 第八十一章 数声风笛离亭晚 次月望日,夜深人静时,万籁此俱寂,但余竹篁音;清风拂过,落影摇曳,明月竹间照,清泉石上流。酒斟满,杯莫停,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今晚是赏月的好日子,竹亭之中,凌云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杯,单手支颐,抬头望月。 雁边风讯小,飞琼望杳,碧云先晚。露冷阑干,定怯藕丝冰腕。净洗浮空片玉,胜花影、春灯相乱。秦镜满。素娥未肯,分秋一半。 每圆处即良宵,甚此夕偏饶,对歌临怨。万里婵娟,几许雾屏云幔。孤兔凄凉照水,晓风起、银河西转。摩泪眼。瑶台梦回人远。(选自宋代词人吴文英之作《玉漏迟·瓜泾度中秋夕赋》) 此刻竹篁峰上仅他一人,孤单的身影,幽静的气氛,渲染心中愁绪,神情中流露悲凉。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清风带来的是悲凉,带不走的是满腔愁绪,无言独酌,欲寻心中寂静,却不料蚀骨之伤难抚平。酒使人忘记烦恼,饮一壶浊酒,消千愁,解百绪。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酒醒之后,一切如初,一时的沉醉只得一时的宁静,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的! 桂花浮玉,正月满天街,夜凉如洗。风泛须眉并骨寒,人在水晶宫里。蛟龙偃蹇,观阙嵯峨,缥缈笙歌沸。霜华满地,欲跨彩云飞起。 记得去年今夕,酾酒溪亭,淡月云来去。千里江山昨梦非,转眼秋光如许。青雀西来,姮娥报我,道佳期近矣。寄言俦侣,莫负广寒沉醉。(选自明代词人文征明之作《念奴娇·中秋对月》) “师兄!”他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清寒向他招手,而今的她已不似一月前的模样,换上素衣白裙,宛若谪落凡尘的仙子,天生丽质难自弃,她步伐轻盈,倩影卓约,清风拨弄她如瀑的青丝,黛眉皓齿,绛唇杏鼻,她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花香沁人心扉,莞尔一笑,使人沉迷…… 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幺凤。 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选自北宋诗人苏轼之作《西江月·梅花》) 凌云收起心中的愁绪,挤出一抹宛若朝霞的微笑,“过来!” 清寒欣然向他走来,凌云为她斟酒,两人相对而坐。清寒故意把佩剑放在竹笛的旁边,凌云注意到了她这一举动,却也没说什么,还似往常那般放任她的所作所为。今晚不同于往日,平日里都是清寒擅作主张,往竹篁峰跑,这一次却是凌云约她出来,饮酒赏月,共观美景。 凌云这一系列举动让清寒觉得很奇怪,平日里凌云对她都是爱答不理的,今日居然会约她一同赏月,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莫非他有别的目的,“师兄,今日你怎么想起约清寒一起赏月?” 凌云不怀好意地看着清寒,戏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一个人生活在凌雪峰上挺孤单的,便想着约你下来说说话,互诉衷肠嘛!” 清寒才不信他的鬼话,他这明显是在调戏自己,抱怨道:“师兄,你又拿我开玩笑!信不信清寒再也不理你了!” “你若不理我这个师兄,那你身边可真的没有陪你说话的人了!”凌云不仅不思悔过,还变本加厉地说。气得清寒话都说不出,一时间无言以对,她真的有种揍凌云一顿的冲动,若非她现在的修为还不及凌云,她非得好好教训一下凌云。 “师兄,你就知道欺负我,在师父面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清寒直接搬出道宗,想借此压凌云一头,看他还敢不敢戏谑自己,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凌云对她的话视若无睹。 道宗正式收清寒为弟子后,便把清寒交给凌云指导,传授她一些入门武学和修行方法,在她筑基之前,练气期便由凌云代为传授。清寒的灵根虽差,但她的悟性还不错,短短几天便将入门武学和修行方法融会贯通,已经到了可以出师的地步,但相较于高阶修士的境界,她的境界还是偏低,不能修习筑基期以上的功法。实际上凌云的境界比她还低,而且永远不会突破练气期,凌云能教她的也只有这些基础性功法,剩下的还需道宗亲自出马。除了道宗吩咐的几本功法秘籍外,这一个月来,凌云还指导她继续修习她娘留给她的寒冰诀等一系列冰属性功法,这些冰属性功法很切合她的体质,而且在过去的几年里,她也一直修习这些功法,口诀要义早已刻进骨子里。凌云只需为她讲解以前没弄明白的地方,剩下的她自学也没有障碍。 一个月来,清寒的进步他是有目共睹的,也大概明白道宗为何收清寒为徒的缘由,以她的天赋和勤奋,终有一日她可以超越自己,达到他前所未有的境界,成为新的一代宗师,甚至得道成仙也说不一定。她的灵根或许一般,比不过那些天之骄子,但这并不代表她超越不了别人,损有余而不必住,灵根上的差距,那便用后天的勤奋弥补,此之谓天道酬勤也! 这一个月,说是凌云守着她,倒不如她守着凌云,有事没事就往竹篁峰跑,有些时候还住在这里赖着不走,似乎竹篁峰才是她的居所,凌云反而像是一位外客,借住在竹篁峰上。当初道宗将她的居所安置于凌雪峰,便是出于她的体质考虑的。她自幼修习冰属性功法,身体可以承受超过常人所能忍受的低温,寒暖与她而言,没有太大的差距,她的身体在寒冰决的潜移默化下发生了质的飞跃,如果能配合恰当的功法深造,那她的前途将是不可估量的,这也是道宗为何收她为徒的原因之一。 凌云有半神之躯,清寒有寒冰之躯,前者是不费吹灰之力,与生俱来的,后者是历经千难万苦,修炼得来的,两者的境遇虽是不同,但终有一天,后者必将赶超前者,这是注定的,只是不知道凌云能否看到这一天。半神之躯赋予他神的力量,却没有赋予他神的寿命,三十岁与他而言已经是极限了,成仙之途无望,从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凌云并不在乎生死,人终有一死,若无生之死,何来死之生?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然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生与死,这是一个牵动无数人的问题,古往今来,多少人困惑于此,亦有多少从中感悟生命的真谛。道宗教不了他仙道,但人生的大道道宗感悟至深,派他下山游历,便是让他经历人间的疾苦,感悟属于他的道。一年的游历,他看到了许多,也感悟了许多、明白了许多,生死别离是每个人注定经历的事,听上去悲惨无比,人间却也因此而美好,七情六欲本就是每个人所拥有的,不食人间烟火,不闻人间情色,此乃仙界而非人间。 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凌云做不了济困扶危的大侠,也做不了指点江山的政臣,他想做的不过是履行他的承诺,守在她的身边。 春秋时,鲁国曲阜有个年轻人名叫尾生,与圣人孔子是同乡。尾生为人正直,乐于助人,和朋友交往很守信用,受到四乡八邻的赞誉。 有一次,他的一位亲戚家里醋用完了,便向尾生借,恰好尾生家也没有醋,但尾生并没有回绝而是说:“你稍等一下,我里屋还有,这就进去拿来。” 尾生看似往里屋走,趁亲戚没注意,悄悄从后门出去,立即向邻居借了一坛醋,并说这是自己的,就送给了这位亲戚。孔子知道这件事后,批评尾生为人不诚实,有点弄虚作假。尾生却不以为然,他认为帮助别人是应该的,虽然说了谎,但出发点是对的,谎言不也有美丽的吗? 后来,尾生迁居梁地,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两人一见钟情,君子淑女,私订终身。但是姑娘的父母嫌弃尾生家境贫寒,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为了追求爱情和幸福,姑娘决定背着父母私奔,随尾生回到曲阜老家去。 那一天,两人约定在韩城外的一座木桥边会面,双双远走高飞。黄昏时分,尾生提前来到桥上等候。不料,突然乌云密布,狂风怒吼,雷鸣电闪,滂沱大雨倾盆而下。不久山洪暴发,滚滚江水裹挟泥沙席卷而来,淹没了桥面,没过了尾生的膝盖。 “城外桥下,不见不散!”尾生想起了与姑娘的誓言,四顾水茫茫,不见姑娘踪影,但他自始至终,寸步不离,死死抱住桥柱,最终被活活淹死。那一天并非是姑娘故意没来,而是因为私奔的念头被父母知道了,反被禁锢于家中,不得脱身。后来姑娘等到夜半三更的时候逃出家门,冒着细雨来到城外桥边,此时洪水已渐渐退去。姑娘看到紧抱桥柱而死的尾生,悲恸欲绝。她抱着尾生的尸体号啕大哭。阴阳相隔,生死一体,哭罢,便相拥纵身投入滚滚长流的江水之中,不见踪影……尾生抱柱,魂断蓝桥,这便是抱柱之信的由来。为一承诺,矢志不渝,纵使身死,也不曾毁约。凌云所追求的诚诺便是如此,并非是一诺千金,而是不负彼此。 苏小小是南朝钱塘着名歌妓,才貌双全,能诗善画、才貌出众,只可惜身世凄凉,自幼父母双亡,生活所迫,沦为歌妓。 一朝与当朝国相公子阮郁邂逅,苏小小乘兴于湖山之间,一路高吟:“燕引莺招柳夹道,章台直接到西湖,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西泠妾姓苏。”性情洒脱不羁,见识不同流俗。一见钟情彼此,两人度过一段缠绵悱恻的日子。 临走前,阮郁指着西湖的松柏盟誓:“青松作证,阮郁愿与小小同生死。”苏小小吟出了脍炙人口的诗句:“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可是阮家不承认这个婚事,终逼阮郁毁约。自阮郁走后音信杳无,苏小小整日以泪洗面,吟诗解愁。数年后,苏小小应邀和阮郁断桥相会,阮郁表示只愿纳其为妾。苏小小悲愤地说:“这里可没有青松为你作证!”郎心负义,可苏小小对阮郁刻骨铭心的感情始终不渝,最终因阮郁家中百般阻扰而被迫分离。 上江观察使孟浪久慕芳名,三次召见,苏小小不畏强权,蔑视豪门,借故不至,后被迫而往,面对孟浪的刁难,她不卑不亢,借庭院盛开的梅花吟道:“梅花虽傲骨,怎可敌春寒。若要分红白,还须青眼看。”孤傲冷艳,震慑了孟浪。 后来苏小小偶遇穷苦书生鲍仁,倾囊助其上京赶考。第二年春,苏小小因情伤心,夜染风寒,竟一病不起,咯血而逝,年仅十九。苏小小最终在对情人的思念中郁郁而终。经苏小小资助的穷苦书生鲍仁,科举高中,金榜题名,出任滑州刺使,专程前来报恩。获悉小小死讯,抚棺痛哭,将其葬于西泠桥畔,墓前立碑,墓上造亭,以她的字“慕才”为名。鲍仁埋苏香丘,日夜对望,结庐西湖,终不复娶。 “世事无常,聚散因缘。缘是天意,份属人为。曲终人散,灯火阑珊。缘聚缘散,天意使然。”凌云叹息道。 “师兄,你说为何上天如此残忍?明明给了他们相遇的缘分,为何不给他们在一起的缘分?你不是说过有因必有果,若说他们的相遇是因,那他们的离别便是果?这未免也太凄惨了些!” 听凌云讲完这两个故事,清寒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很难受,虽然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她还是能感同身受。 “生死离别,此乃世间常态。你说的不错,缘分让他们相遇,但缘分也让他们离别,缘分从来都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你永远也想不到缘分何时会消失。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上天注定的,等到上天要收回的时候,连一天一刻也不会多等,再深沉的感情,再真挚的牵挂,还是会有分别的一天,到头来又怎敌得过生离死别?” 凌云的话发人深省。缘起惜缘,缘灭随缘,原有缘,缘无圆,愿缘圆,缘已远,缘可远,若说无缘,缘何相聚,若说有缘,缘尽何生? “那师兄,你我的缘分何时会走到尽头?”清寒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或许是此刻,或许是明天,或许是未来的某一天,抑或是没有终点……”凌云话还是那么曲高和寡,叫人难以琢磨。 “师兄,你就不能说简单一点吗?你明知我理解这些话本就困难,你这样说无疑是难上加难,故意给我出难题!”清寒不悦道。 “你想弄明白啊?早说嘛!”凌云把身前倒满酒的酒杯挪到清寒身前,“干了这杯酒,师兄便跟你解释这话的意思。” 清寒想都没想,二话不说端起酒杯,便往嘴里倒,这一幕让凌云略感惊讶,“这丫头也太果敢了些,都不看一眼的嘛?端起来就喝,不怕我在酒里下药?” “师兄,我喝完啦!”清寒拿着空酒杯,在他眼前晃了晃。 “行!”既然话已经说出了,那凌云履行承诺便是。 云散月出,清风阵阵,虫声四起,萤火愔愔。说是赏月,两人却搁这儿把酒言欢,酒倒了一杯又一杯,话说了一堆又一堆,你一言我一句,聊得不亦说乎。清寒不胜酒力,推杯换盏,三两下便被凌云灌醉,头很沉,脸通红,意识开始模糊,眼中有许多个凌云在说话。 凌云看见她坐都坐不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师妹,你还好?” 清寒小脸通红,眼神迷离,望着凌云,只顾着傻笑,手中的酒杯摇摇晃晃,“师兄……” 她话还没说出口,终是不胜酒力,手中的酒杯滑落,整个人趴在桌上,直接昏睡过去。凌云喊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反应。凌云还是不放心,放缓脚步,悄悄绕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俯下身在她耳边小声说:“清寒!”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这下凌云终于可以放心了,也不枉他费尽心思摆这么一出,说了这么多话,灌了这么多酒,不到明天早上,她应该是不会醒了。 第八十二章 君向潇湘我向秦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为清寒披上,虽然明知她不会着凉,但凌云还是这么做了。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起酒壶,为自己倒了杯酒。此刻他脸上的笑容被愁容所取代,那种孤独的凄凉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心。明月倒影于水潭之中,潭中的荷花悉数绽放,粉白相间的花朵,宛若清寒通红的小脸,一股淡淡的清香充盈整个水潭。 竹篁峰上,漫山遍野都是竹子,翠绿的风景确实令人着迷,但他已经看惯了这些风景,虽说不上厌恶,但也不起任何兴趣。一年前,他在竹亭旁挖了个水潭,将山泉引入其中,再种上几株荷花,便再也没管过,放任其生长。起初他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试着种种看,没想到那几株荷花竟如此顽强,纵使没人悉心照料,也能绽放出美丽的花朵。 “清寒,对不起,师兄要走了!”他的声音很低沉,似哽咽,似难言,他不知如何面对清寒,只能以这种方式告别,“这一走,恐怕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不必抱怨师父,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想来我也该是时候下山了!师父说的对,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有自己的使命,都有自己的路要去走。我困于尘世半生,看到了许多,听到了许多,也明白了许多。所幸悟道还不算晚,蹉跎半生也不枉在尘世走一遭,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凌云扬起脖子,端起酒杯便往嘴里倒,一杯清酒入喉,那种哽咽的感觉略微缓解,他望着趴在桌上的清寒,紧紧握住手中的酒杯,目光里流露出不舍之意,“清寒,很庆幸能此生遇见你,或许这便是上天赐予你我的缘分。那是我奉师命下山游历,去感悟人间的大道,去寻找属于我的路。我本来自红尘,在仙山待了两年,身上的世俗之气退却不少,再入红尘之时,反而有些不习惯。我孤身一人游历江湖,看到了江湖上的风风雨雨,看到了穷苦之地哀鸿遍野,看到了富饶之地安居乐业,看到了许多人为谋生计而奋不顾身,我想这便是人间的残酷,这便是多数人经历的人生,这便是事实!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富人坐于酒楼之中,享受山珍海味;穷人沿街行讨,只为果腹。这便是富者与穷人的差距。《礼》有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这便是穷苦之人所期望的人间,但富人不以之为然,三纲五常之礼,乃世人之所崇,不可逾矩,何为三纲?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子为父望,子不正,大义灭亲。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妻为夫助,妻不贤,夫则休之。何为五常?爱之仁,正之义,君之礼,哲思智,情同信。故言,三纲五常乃圣人之道,乃治世之道,乃举国俱兴之道,人应崇之敬之,不可逾之废之。然吾不以为是也!循规蹈矩,绳趋尺步,一味遵循规矩,却不知变通,思想逐渐固化,言行逐渐礼化,最后如傀儡一般,受制于人,受制于矩……无论国家还是世人,应向前看,而不是止步于此,不敢有逾越之举。纵观古今,秦因商鞅变法,横扫六合,席卷八荒;汉因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享一世之盛誉;唐太宗听从魏徵之谏言,源不深而岂望流之远,根不固而何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治,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凌云又喝了杯酒,脸上的愁容退却一分,“清寒,莫要怪师兄啰嗦,师兄说这么多也是为你好,不要在乎世俗的眼光,也别想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知道你努力修行,无非是想为你娘报仇,但有些人是你得罪不起的,若因此事而丢了性命,划不来!师兄只能劝你至此,若你执意报仇,师兄也不会反对你,有些罪不会消失,有些事非做不可嘛!师兄都明白,若你需要师兄,师兄一定站在你这边,我想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会置之不理的!师兄只是希望你,活出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就拿你娘的话来说!你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既然敢置身于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何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淋漓的鲜血?业火燃不尽飞雪,痛苦藏不住冰霜!你还是你,尘世的浑浊遮不住你的玲珑心。努力地活下去!这不仅是师兄对你的期望,也是你娘对你的期望。希望再见之时,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清纯可爱的小师妹。” 凌云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他从未跟他人说过这么多话,虽然清寒一句也没听见,但他心里觉得轻松了许多,这种感觉他已经很久没体会到了。他愁苦的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笑容,虽然不怎么起眼但那是他发自内心的笑容,也是他对清寒的期望。暗夜不会说话,却能表达他的心;时光不会停留,却能留下最美的回忆。 “清寒,原谅师兄的不辞而别。这些话我本该写在纸上,等我走后,你自会发现,但我想想,还是亲自跟你说更有意义,虽然你可能什么也没听见,但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将留存在我的心里,不论过去多久,师兄都会记得。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再见了,我的小师妹,再见了,清寒。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你我还能再见面,惟盼那时的你还是此刻的你……” 曲终人亦散,灯火意阑珊。寂静是最好的别离,凌云选择以此方式告别,便是不想看到煽情的一幕。他舍不得师父,舍不得清寒,舍不得这里的一切,但人终有一别,爹娘送他上山学艺的目的已经达成,而今有清寒陪在师父身边,他也可以放心了,是时候离开了。 他伸手去拿竹笛,突然清寒抓住他的手,抬起头,两只眼睛直勾勾望着他,“师兄,干嘛走得这么着急?你是怕清寒发现什么吗?”清寒的笑容很诡异,令人不寒而栗,凌云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被她抓住的那只手轻微颤抖。 “清寒,你没醉啊!”凌云觉得尴尬,说话也不利索,总有种被人抓到把柄的感觉。 “师兄,你紧张什么?莫不是瞒了我什么事?还是觉得做了亏心事,心里不安啊!” 清寒越是这么说,凌云越是紧张。他就不明白了,清寒明明喝了这么多酒,以她的酒量,这么多酒下肚,不到明天早上她是绝对不会醒的,而且以防万一,凌云还在酒里放了点药,他是做足了准备才把清寒请来的,怎么感觉清寒像是提前知道了一样,不仅没被灌醉,而且迷药也对她无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凌云的思绪有些混乱。 “我头晕,你让我缓缓。” “师兄,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看见我如此紧张,手还在发抖,莫非你是想把我灌醉,再偷偷溜走?如果师兄要下山,大可直言不讳,清寒又不会拦着你,干嘛要弄这么一出呢?”清寒松开抓住凌云的手,可凌云还是不敢动,手就这样悬在半空。 “你不会拦着我下山?”凌云颤颤巍巍道。 “你是我师兄,我干嘛要拦着你下山?”清寒反问道。 “这……这不对!”凌云有些难以置信。 “有什么不对的?我觉着挺对的呀!”清寒脸上带着微笑,一只手支颐,一只手按着竹笛。 “清寒,你别这样嘛,我心虚!”凌云说话的底气都没了,一月的相处,他本以为摸清了清寒的一言一行,没想到是他想的太天真了,怪不得她娘说她是玲珑心,八面玲珑,心机颇深。 “心虚作甚?清寒又不会吃了你。师兄,你知道吗?你约清寒出来的时候,清寒心里有多高兴,难得师兄会主动约一次清寒,却不想是怀着这样的心机。师兄,你知道清寒有多失望吗?”清寒说话的样子很平静,但凌云心里清楚她不过是在克制自己不要生气。他这样做确实伤了清寒的心,他考虑到了这样的后果,但那时候他没想到清寒会醒,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师兄,你是除娘亲、师父外,对我最好的人,我是那么相信你,你却这样对我。娘亲说的果然是真的,美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只有真实才是永恒的,而真实绝不会美!我最相信的人是这样对我的,试问我还能相信谁?我还有谁可以依靠?或许我这种人活该孤独一生!因为只有经历七重的孤独,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我们的世界也由此而生。” 竹篁峰四季如春,凌云却感到一股寒意,这股寒意是清寒发出的,清寒催动寒冰诀,便可掀起一股寒流,这股寒流非同小可,它可以使血液凝固,把人活活冻死,当然清寒修为尚浅,寒气持续不了多久便会散去。她动用寒冰诀无非是想表达自己的气愤,她确实对凌云感到失望也很生气,但还没到跟凌云动手的程度,而且她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会对凌云出手。 “清寒,别这样嘛!有话咱们好好说,不至于动手嘛!” “好好说话,师兄会听我的吗?” “师妹向我提意见,师兄当然是洗耳恭听。” “那我不要你下山,你能做到吗?” “啊!”清寒这句话搞得凌云猝不及防,他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 清寒不在意凌云的惊讶,继续问道:“我希望师兄留在山上陪着清寒,师兄能做到吗?” “清寒,你明知师兄……”凌云不知如何启齿,他从未想过跟清寒当面说这些,弄这么一出,也是为了躲着她,没想到有些事终究是躲不过的。 “我知道留不下你,但我还是想试一试,因为我舍不得你。清寒不喜争抢,但更害怕抢不到。自从听师兄提及她们,清寒心里便没有一天的平静,我害怕师兄会离我而去,虽然明知师兄终有一日会离开,但我以为那天还很远,却不想也不敢想竟会是今日。短短一个月的相处,清寒只知道你的名字,连你来自何处,是何身份,家境如何都不知道。当然清寒也不在乎这些,清寒知道你是清寒唯一的师兄,是待清寒最好的人,仅知晓这些对清寒来说足矣。清寒没了家人,孤身一人,师父和师兄待清寒如亲人一般,教清寒练功习武、读书写字,是你们教会我放下仇恨,以一颗宽容的心去面对人情世故,去直面世间的残酷。在清寒心里,你们就是清寒的家人,清寒已经没了爹娘,清寒不想再失去你们。师兄,你别走好不好?为了清寒,你别走好不好?” 清寒潸然泪下,这一刻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就是舍不得凌云,她舍不得和凌云相处的点点滴滴,舍不得那些回忆,哭泣的时候有凌云在身边安慰她,受伤的时候有凌云为她包扎,郁闷的时候有凌云陪她说话,累倒的时候有凌云把她抱到船上,为她盖上被子……她的生活里处处都有凌云的身影,在她的记忆里,占据最多的是娘亲,其次便是凌云。从她见到凌云的第一眼起,就注定他们的命运交缠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她都向凌云看齐,她就像凌云的缩影,却又不是凌云而是她自己……这也是凌云所希望看到的——她是她,是踏雪而来的孤雁,是寻找自己身世的孤雁,孤雁或许孤独,但她无畏于寒凉,无惧于迷茫,坚定不移地只身向前,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路,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 凌云从伤感中挤出一抹微笑,摸了摸清寒的头,为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傻丫头,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曲终人亦散,灯火意阑珊,你我的相遇是上天安排的缘分,你我的分别也是上天注定好的,不必伤心,能遇到你是师兄的幸运,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的相处时间,但对师兄而言,你永远都是我认识的那个清纯可爱、惹人怜惜的小师妹,不论走得多远,师兄永远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与你相处的这些时光。临渊无韵此去远,回首崖畔予此鸢。师兄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你我终会相遇,希望见到彼此,还能叫出彼此的名字。清寒,照顾好师父,也照顾好自己,若你以后遇到麻烦了,别忘了用你手中的那支竹笛吹一曲《凌寒》,无论相隔多远,纵使天涯海角,师兄也一定会听见的!” 《凌寒》是凌云为清寒作的一首曲子,取自他俩的名字,以此纪念清寒拜入师门,成为他名副其实的小师妹。这首曲子回溯了他们的相遇相知,记叙了一月来的点点滴滴。凌霜傲骨,寒冬不惧,这首曲子极其贴合清寒,也是凌云为数不多为他人作的曲目。而那支竹笛的来历,说来话长,清寒也曾问过他,但凌云什么也没说,只是说了句乃故人所赠,至于他口中的故人是谁,凌云从未提起过,不过看那支竹笛做工精细,选材也非凡品,应是出自大师之手,能将这种竹笛作为礼物送人的想必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凌云不愿说应是不想透露此人的身份。这支竹笛的特别之处在于其内被人施加了符咒,无论相隔多远,凌云都能感应此笛的动向,这种符咒道宗从未见过也没听说过,在任何一本书中也未有记载,道宗曾研究过这种符咒,但一直研究不透,或者说这种符咒太过诡异,不像是中原之术,更像是来自某个地方的邪术,但这种符咒没有反噬,又不符合邪术的特征,着实诡异。直至如今,道宗也没能研究透。而今凌云将这支竹笛赠予清寒,一是当作离别的赠礼,而是作为他俩联系的工具,但凌云不知道的是,这支竹笛一旦离开了他,上面的符咒便会失效,清寒所拿到的不过是一支普普通通的笛子,没有任何作用。 “清寒,咱们不如做个约定?你替我照顾这满山遍野的竹海,等到竹子开花的时候,师兄便会回来了,你看这样如何?” “竹子会开花吗?”清寒有些惊讶,她从未见过竹子开花,莫非凌云是在骗她。 “那是自然!昙花一现,也能绽放出美丽的花朵,何况是竹呢?虽然不常见,但并不代表它不存在。你要相信师兄,等竹子开花之时,师兄一定会回来看你,这便是咱们之间的约定,只要师兄还活在世上,师兄一定会履行承诺!” 竹花绽放时,回首待君归。凌云此去数载,杳无音讯,他留下的那支竹笛,清寒一直带着身边,她守着这片竹海,等待开花的那一日,只是不知他何时会回来…… 第八十三章 沉舟侧畔千帆过 “清寒,前尘往事何必再提?咱不如坐下来,喝杯酒,聊聊别的事,何必揪着过往不放呢?”凌云自顾自倒了杯酒,端起酒杯,靠近唇边,香味扑鼻,他抿了一口,酒水顺着喉咙流下,火辣的感觉遍布全身,回味甘甜,“果然是好酒!” “师兄,你想喝酒,清寒陪你;你想闲聊,清寒陪你;你想做什么,清寒都可以陪你,但你能回答清寒的问题吗?这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何杳无音信,隐姓埋名?我问过师父,但他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特别是你的身世他只字未提。我差人四处打听你的消息,但都一无所获,你便如人间蒸发一般,彻底消失于世间,不留一点痕迹。” 听雨阁打听消息的渠道,不输于秣房,清寒不惜派出听雨阁各路精英,联合地方势力,暗中打听凌云的消息,一晃数年过去,凌云的身份一直是个未解之谜,直至后来,她无意之中听到了一个被世人所遗忘的世家——上官世家。她的眼中重燃希望之火。 世间复姓之人罕见,何况还是如此尊贵的姓氏,清寒觉得凌云与上官世家必有某种关联。她派人暗中调查此事,得到的结果令人不满。上官世家本应是德隆望尊的名门望族,却不知为何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一点线索也没留下,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一样。清寒越发觉得不对劲,一个偌大的世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除非上官世家得罪的人……清寒不敢继续往下想,她害怕凌云真的与上官世家有关,若是那样的话,凌云恐凶多吉少。 “啊痛!”明哲不知何时走到清寒身前,举起手敲了一下清寒的小脑袋。 “小清寒,我可是你师兄啊!非是亲人,胜似亲人。你就不能盼我安然无恙吗?还凶多吉少,你是巴不得我英年早逝吗?”明哲不悦道。 清寒嘟着小嘴,轻轻按揉额头,“你还怪我!你又不跟我说你去哪儿了,我就只能这么猜了,要怪就怪你当年走得这么着急,话都没有说清,只留下一支毫无用处的竹笛和一句空口无凭的约定,我便等了你这么多年,哪知你见到我,居然还不想认我,亏我还摆这么一出盛宴为你接风洗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清寒越说越来劲,明哲气不打一处来,“小清寒,几年不见,你这张嘴是越来越厉害了,居然敢顶撞师兄,需不需要师兄教教你什么叫作尊师敬长?” 清寒不服输,还跟明哲较劲,“听师兄这话的意思,师兄是想对清寒动手?这样也好,反正在师兄心里清寒不过是一位过客,没什么好在意的。师兄若想跟清寒过招,清寒随时奉陪。”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不过几年没见,这丫头的脾气居然如此倔强,明哲有些招架不住了,“你当真不怕我?别以为修炼了几年,就能用这种语气跟师兄说话。师兄的修炼境界虽然比不过你,但论实力,除了师父,师兄还不曾怕过谁。若你觉得有实力跟师兄一战,师兄欣然应战!” 还是那句话,即便打不过,气势上也绝对不能输,这是明哲一贯的作风。纵使过去这么多年,他还是不改当年的作风,有一瞬间清寒仿佛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凌云师兄。 清寒把头埋进明哲怀里,“师兄,清寒不想跟你动手,清寒只是不希望师兄忘记清寒,清寒不想再孤单一人,师父不要清寒了,如果师兄也要丢下清寒,那清寒身边真的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倘若时光能够倒流,清寒宁愿师兄恨我一辈子,清寒也不会放师兄下山,那种孤寂的日子清寒不想再经历了。师兄,你留下来好不好?守着清寒好不好?就像从前那样,清寒保证不会再胡闹了,也不会惹师兄生气了,清寒只是希望师兄留下来,咱们回仙山好不好?你放下秣房,我放下听雨阁,咱们隐居仙山,不问世事,回到以前那般惬意的生活,师兄品茶赏景,清寒习谱练剑,过着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好过困于尘世求而不得,你说好不好嘛,师兄!” 清寒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浸湿了明哲的衣裳,那颗滚烫的心冷静下来,越来越慢,仿佛被冰冻住一般。这是清寒的凝冰诀,经过数载春秋的磨练,清寒已将寒冰决、凝冰诀和冰魄诀等冰属性功法融会贯通,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随心所欲地调用体内的寒冰之气,而且随着修为的进步,她体内的寒冰之气越发强盛,如今她整个人看起来生气盎然,若是触碰她的肌肤,便会感到一股刺骨的寒冷,这便是由于她体内的寒冰之气所致,当然她已能熟练掌控寒冰之气,将寒冰之气封于体内,不使之外露,一般人是察觉不到她身上的刺骨寒冷。但此刻清寒的心已经乱了,她体内的寒冰之气在到处乱窜,她想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还是她失败了,她舍不得凌云,只要看见凌云她的心便无法平复。 “好了,都是大姑娘了,还在师兄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明哲一边说话,一边为清寒抹去眼角的泪水,“清寒,你要记住,如今的你是天师门的二师姐,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你要做好表率,担起肩上的责任。师父把天师门交到你和柳庭风的手中,便是希望看见你俩将天师门好好经营下去。我相信师父的眼光,他不会看错人,天师门在你们手中,定会发扬光大,引领诸门派除魔卫道、惩恶扬善。师兄很高兴看见你安然无恙,如此师兄也能够放心了,江湖阔大,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 明哲临走前拍了拍清寒的肩,止步片刻,转身向韵儿走去,却不想清寒接下来的话直接让他愣住,“师兄,你觉得你还走得了吗?我已经放手过一次了,这一次我不会再放你走了!”清寒拔出寒梅剑,抵在脖子上,“师兄,倘若今日你踏出这道门,咱们师兄妹便要阴阳两隔了!” 清寒态度决绝,锋利的剑刃抵在她白皙的皮肤上,轻轻一划,便可划出一道口子。这是她头一次以死为威胁,逼迫明哲留下。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留下明哲,这样做或许太过激动,但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她不相信明哲是个无情之人,不然那一日他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从那群人手中救下自己。 “清寒,你何必要为难师兄呢?师兄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大可直言,何必以自己的性命为要挟,你这是在作贱自己的生命,难道你忘记你娘对你说的话了吗?她让你好好活下去,你便是这样珍惜自己的生命呢?师兄不值得你这样做,任何人也不值得你这样做,你的命是属于你自己的,任何人都没有剥夺的权利,当然你若是如此对待自己,那师兄也无话可说,但师兄还是想提醒你一句,既然有些东西明知留不下,不如顺其自然,珍惜当下,别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感到后悔,到那时一切皆晚。” 明哲背对着清寒,此刻他很清楚清寒心里在想什么,但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相逢便有离别,有欢喜便有悲伤,一阴一阳之谓道,任何事物都有相反的两面,别只在乎一面,或许另一面让你更意想不到。 “我已经后悔过一次,这一次我不想再后悔!这条命本就是你救的,现在便还了你!”清寒动真格的,她两手握住剑柄,闭上眼睛,便要抹脖子。明哲岂能置之不理,依靠敏捷的身法,瞬间闪现到清寒身前,两指紧紧夹住剑锋,阻止清寒自刎。 “傻丫头!”明哲松开剑锋,胳膊肘往上一提,打落清寒手里的剑,瞅准时机两指夹住剑身,顺势便塞回剑鞘之中。 “既然你说这条命是我的,那便给我好好活下去,别一天天想着用自己的性命威胁别人,你这招对我或许有效,但对别人来说,你的生死与他何干?你是听雨阁阁主,你若出了事,那听雨阁上下岂不是乱了套?你还是天师门二师姐,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师父把天师门交到你的手中,你便是这么对待他老人家的?清寒,别让爱你的人失望,也别让你爱的人失望。师兄从来没说不想认你,你是我的小师妹,这是已经注定的,师兄也从未后悔遇见你。今日见到你的时候,师兄很惊讶,没想到咱们师兄妹重逢竟是在那种剑拔弩张的场合下,实属出人意料。你也明白师兄说的那些话,在场之人中只有你听得懂,柳庭风和韵儿皆不知其中原委,自那时起,师兄便已经与你相认,只是碍于他俩在场,有些话不好当面说。我们回到城中,你让听雨阁的人邀请我和韵儿到此一叙,一开始我是拒绝的,直到他们拿出叶梦然作威胁,我才迫不得已赴约。不是师兄不想见你,只是师兄如今自身都难保,不想再牵连到你。你派人暗中调查我的身份和上官世家的过往,不难发现我就是出自那个已经消失于世间的上官世家。上官世家举族覆灭,我和韵儿有幸逃过一劫,但我们已是无家可归,为了报仇雪恨,我与南宫明做了笔交易,韵儿继续住在相府,改姓南宫,成为南宫明的女儿,而我接手秣房,为他掌控这大局!这些事一直藏在我心里,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跟你诉说,如今全部说出来,我心里也好受得多,整个人一下子都轻松了许多。” 明哲脸上挤出一抹惨淡的笑容,他是轻松了许多,但一想起这些事,他心里越是难受。他说得如此轻松,但他经历的远比这艰辛得多,个中滋味如何,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些话本不该这个时候跟清寒说,但一想着今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倒不如解释清楚,省得清寒误会下去。 “那你为何不回仙山呢?我和师父一直在等你回去,可你一走便杳无音信,师父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就只能靠自己去找,找了这么久,我才查清你的身世,但那时已经太晚了,上官世家覆灭,族中之人难逃一劫,我还以为你已经……直到后来,我在秣房之中查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的身份信息并没有登记在册,他不隶属任何一个部门,但任何一个部门都得听他的调遣,他不是相府的人,他的身世背景无人知晓,我很好奇他是谁?我派安插在秣房中的细作为我打探此人,只得到了他的名字,你说对,明哲师兄?” 幸亏清寒提醒,不然他差点忘记正事,“清寒,不如这样好了,你把听雨阁安插在秣房中的细作是谁告诉我,我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诉你。” 清寒浅浅一笑,“师兄,你想得挺美的!我若告诉了你,不就等于出卖了部下?那我这个听雨阁阁主还怎么做下去?我的那些手下还不得骂死我?” “清寒,你要这样想,即便你不说,终有一天我也能把那人揪出来,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结果,你又何必执着不放呢?若你担心手下会记恨你,尽管把责任往师兄身上推,师兄替你担着!”明哲拍了怕胸脯,自信满满。 “那清寒便等着师兄把人揪出来的那一天!”清寒就是不告诉明哲,急死他,叫他欺负自己。 明哲放下面子,恬不知耻道:“清寒,我的小师妹,你别这样对待师兄嘛!你就行行好,告诉师兄那人是谁,师兄向你保证绝对不会伤害那人,师兄只是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在秣房的眼皮底下做这种事而不被任何人怀疑。” “师兄这是在求我?” 看样子有机会,明哲点头道:“别说求了,就让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只要不强人所难就行!” 清寒意味深长地望着明哲,估计又有什么坏心思了,“师兄,你是了解清寒的,清寒此生有三个最为在乎的人,一个是娘亲,一个是师父,还有一个是……”明哲按住清寒的绛唇,“清寒,咱别拐弯抹角了,直接说正题!”明哲知道她想说什么,为免尴尬,故意拦着她,不让她说。 “师父在哪里?” 明哲就猜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师父不是羽化而登仙,驾鹤西去了吗?你问我师父在哪里,难不成我还得说师父在仙界?清寒,这是你亲眼所见,可不是师兄胡说的。” 道宗当着众弟子面,驾鹤西去,这是大伙亲眼目睹的,清寒却问明哲,道宗在哪里,这不是没事找事,无中生有吗?明哲又不是真仙,怎知仙界在哪里,难不成他还得现编一个?当然清寒这么问明哲也是有根据的,她只是不明白为何道宗要在这个时候离开,而且没有任何征兆,说走就走,不带犹豫。 “师兄,你和师父骗骗世人也就算了,居然还想骗我?你们如此看不起我吗?”清寒本不想揭穿他们的演技,但这也太明显了,世人看不穿情有可原,她是师父的关门弟子,师父的一言一行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师父离开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清寒本不该纠结这些,但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师父走得太突然,什么也没留下,她想知道其中缘由,就只能从明哲身上找到答案。 “果然还是瞒不住你!”既然清寒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明哲也不装了,坦白道:“师父确实没有羽化而登仙,他老人家可舍不得这世间,仙界有什么好的,有山清水秀,还是鸟语花香?有七情六欲,还是酸甜苦辣?师父若想成仙,早就位列仙班了,还会待在这人间?只是他舍不得人间的情爱,斩不断情丝,放不下她。有些话我只能说到这里,若你还知道的更多,那便亲自去问师父!” “师父如今在哪儿?”清寒激动道。 明哲微扬嘴角,意味深长道:“在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师父不想见你也不想见我,他把咱俩教出师,已经是仁至义尽了,现在也该轮到他偷得浮生半日闲。你不必去找他,因为你找不到,那个地方你一辈子也不会想到,他在那里过的还不错,挺悠闲的,没什么重要的事,还是不打扰他为好,你也知道师父生气,谁也拦不住。师兄也是为你好!” “你和师父到底瞒了我什么,为什么师父要躲着我?是清寒做错了什么,你和师父都不愿见我,非要躲着我,不让我找到。清寒只有你和师父两位亲人,倘若你们不要清寒了,清寒还能相信谁,还能依靠谁?”清寒不想听明哲的这些解释,她只想见到师父,弄清这一切。她害怕再失去亲人,那种悲伤的感觉她不想再经历了,无论如何她也要找到师父,这是她下定的决心。 “小清寒,你做的很好,师父和我都以你为荣,只是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师父不想让你找到,自有他的理由,咱们做弟子的,还是不要妄加揣测。” 第八十四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 “师父到底在哪里?”清寒还是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清寒,体谅师兄,有些事我真的不能说。师父这样做,自有他的安排。听师兄一句劝,你还是不要纠结这件事为好,等时机到了,你自会明白一切。” 不是明哲不想说,而是他有难言之隐。道宗亲自嘱咐过,不可泄露他所在之地,特别是清寒,更是不许透露半个字,否则后果自负。道宗的手段他是知道的,他可不想得罪道宗,只能委屈清寒了,这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师兄,清寒没有求过你什么事,清寒只是想知道师父在哪里,即使是这么简单的请求,你也不能答应吗?”清寒紧紧捏住裙角,泪水湿润了眼眶,泣不成声。 “清寒,你别哭嘛!师兄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若觉得师兄哪里做的不对,你跟师兄说嘛!” 明哲不惧强敌,无畏生死,就怕有人在他面前哭,一开始是鸢儿,后来是韵儿,再后来是诗瑶,现在轮到清寒了,他不禁怀疑自己到底得罪过多少人,为何所有麻烦事都找上了他?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明哲头都大了。 “师兄什么都不肯告诉清寒,把清寒蒙在鼓里,这便是师兄想看到的吗?”清寒略微激动。 明哲举头望天,那种无奈的感觉,如窒息一般,“师父,您老快出来!小师妹长大了,有些事真的瞒不住她了,你老人家倒是安逸了,把这烂摊子丢给我,我真的撑不住啊!”明哲心里那叫一个难受,他替道宗承担了这么多,辛苦做事却落得这般进退两难的下场,他是真的无语。 “师兄,清寒从未向你隐瞒什么,有什么事清寒都是当面告诉你的,清寒待你如此真诚,你待清寒便是这般薄情寡义。师兄,你便忍心伤了清寒的心吗?” 清寒字字诛心,每个字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小刀,刺进他的心窝。他真的快撑不住了,他已经不敢直视清寒了,害怕看见清寒那副伤心的样子,害怕看见清寒流泪的样子。此刻他身上如同有一座千斤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想让清寒伤心,但道宗那边他必须有个交代,左右为难之际,他已是心力憔悴,默声不言。 “师兄,你为何不说话?是内疚还是不忍?无论你是什么样的人,清寒都待你如亲人一般,与清寒而言,是你们教会了清寒如何好好活下去。若非师父与师兄,清寒也不是如今的清寒,不可能有今日之成就,也不可能找到自己的身世。娘亲说我是孤雁,踏雪而来的孤雁,但清寒并不觉得孤单,因为有师父和师兄陪在清寒身边,即便你们都离清寒而去,清寒依然相信师父和师兄会一直守在清寒身后,默默看着清寒,无论相隔多远,只要我们还身处同一片天空下,心还是从前那颗心,人还是从前那个人。这是师兄亲口说的,难道师兄连这些都忘了吗?” 明哲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也崩溃了,他终是撑不住了,“清寒,师兄对不起你,有些事一直瞒你到现在,是师兄的错,因为师兄觉得那些事与你而言太过沉重,师兄不想你操劳太多,宁愿独自背负一切,也要把最美好的时光留给你。这是师兄唯一能替你做到的。我知道你思念师父,师父他老人家也思念你,你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子,看着你的进步,看着你的成长,无人能比他更懂你,师兄也自愧不如。你对师父的感情,师兄能够理解,师父也不是故意躲着不见你的,便如你寻找自己的身世,他也有自己的事需要去做,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带上你。临别前,他不忘嘱咐我一句,不可告诉你他如今身在何处,让你莫要担心,终有一日你们师徒二人会见面的。你问师兄这个问题,师兄也很纠结,到底该不该告诉你,说了便是违背我与师父的承诺,不说便是辜负你我师兄妹的感情。说与不说,总要对不起一方,师兄也很为难啊!” 听完明哲说的这些话,清寒收住了眼泪,她望着明哲的背影,心里莫名觉得有一丝伤痛,一种说不出口的感觉。她似乎做了件错事,让明哲处在两难之中,明哲默默承担着这一切,她却非要揭开这一切,有种跟明哲对着干的感觉,但她不是故意的,她也不想弄成如今的局面。 “事已至此,你莫要觉得内疚,不然师兄比你更内疚。此事是我有错在先,躲着不见你是师兄的错,辜负你我之间的感情也是师兄的错。错在我身,你莫要觉得有愧于我!”明哲先发制人,他已经猜到清寒心里在想什么,姑且这件事便到这里为止,别再揪着不放了,难得见一面,明哲可不想把所有时间都浪费在这件事上,“清寒,你我师兄妹数年不见,师兄甚是思念。不如这样好了,你我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有什么话咱坐下来边说边喝,你看如何?” 清寒知道拒绝不了,便点了点头,“清寒听师兄的!” 两人相对而坐,便如当年竹亭那般,明哲为清寒倒了杯酒,也为自己斟满一杯,他端起酒杯,在手里晃了晃,又靠近鼻子嗅了嗅,味道醇厚,香味扑鼻,是壶好酒,但与他们当年喝的那壶竹叶青相比,这壶酒可差远了! 不待明哲举杯,清寒便先喝了一杯,“师兄,师父他老人家到底去哪儿了?我派听雨阁的人在大江南北都找遍了,但都寻不得他老人家的踪迹,便如你当年人间蒸发一般,不知所踪。你们就这么喜欢躲着清寒吗?” “不是躲着你,而是躲着世人。懂得隐藏自己的人才能活得更久,而那些不懂得收敛的人往往下场都不怎样,当然师父这样做,纯属是为了躲避世人的眼光,他要去赴约,一个很久以前便做好的约定。你也知道师父说一不二,既然答应了别人,无论那人是否还在世上,他都必须赴约!这便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承诺,这便是守信!”说话间,明哲又为清寒倒了一杯。 “那师父是去见谁了?为何要瞒着世人?” 明哲没有回答清寒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喝了一杯,“这个问题我等会儿再告诉你答案,在此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当年你我相约于竹亭,我便是如这般灌了你数十杯酒,估摸着以你的酒量,不睡到明天天亮是不会醒的,以防万一,我还在酒里加了迷药,这都不能把你迷倒,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岔子?”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明哲,难得遇到清寒,那便把当年的事问清,也算是了却心中之惑。 “师兄,你怕迷药吗?”清寒反问道。 “不怕!”明哲直言道。 清寒顺理成章道:“这不就对了?师兄是半神之躯,不怕迷药,而我是寒冰之躯,自然也不怕迷药。而且我的酒量虽然小,但寒冰之躯能让我保持时刻清醒的状态。平日里我喝得醉醺醺的,是我未动用寒冰之力,而那天晚上,你主动约我出来赏月,这么反常的行为,很难让我不怀疑,所以……” 知道当年的真相后,明哲板着一张脸,“所以你从始至终都没相信过我,你是故意装作喝醉酒的样子,想看看我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清寒,你好深的心机,就连师兄我也自愧不如!”他居然被清寒摆了一道,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师兄言重了,清寒从未说过不相信师兄,只是师兄的行为很难让人不怀疑。若非那夜清寒留了心眼,恐怕等清寒醒来的时候,师兄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说到底,不是清寒不信任师兄,而是师兄从始至终不相信清寒,不然师兄为何不当面与清寒告别,非要使出这种手段?” 明哲自然听得出清寒这话的意思,“你还在埋怨我吗?” “不是埋怨,只是不理解师兄的做法。师兄为何非要躲着清寒,清寒又不会害了你,当面与清寒说句话,对你而言,就这么难为情吗?”这个话题越扯越深,反而明哲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他强颜一抹不失礼貌的微笑,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明哲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话锋一转,“清寒,咱还是聊聊别的,就别揪着那件事不放了!”越聊下去越对他不利,此刻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不转移话题,他还不得尴尬死。 “师兄说什么便是什么,清寒听师兄的!”清寒看得出他神情不自然,一副尴尬的样子,她本不该这么容易放过明哲,只是怕继续这样聊下去,两人真的无话可说了。 “清寒,你不是想知道师父去见谁了吗?本来呢,我答应过师父,不能告诉你,奈何看见你这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师兄着实于心不忍,勉为其难……师父去见的这个人你认识,确切地说,你是知其名而未见其人。他的名字在江湖上广为流传,他的事迹天下皆知,无论是谁,都得给他三分薄面。他便是与师父齐名,位居五大宗师之首的剑神——李瑜枭!” 听到这个名字,清寒顿时愣住,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眉头微皱。明哲说的不错,她确实听说过这个名字,江湖上也无人不知这个名字,剑神的威名,扬名天下,威震四海。特别是那句:一剑破天晓,一剑斩怒涛,乘风归自去,惟我李瑜枭!手里无剑,心藏万剑,千一祭,万鬼哭,试问天下,何人敢许一战! 那一战是李瑜枭的成名之战,李瑜枭身无佩剑,却以一人之力,独战千名剑客,他那一招剑斩怒涛,威震百里,树倒千万,群兽嘶鸣,山河俱碎,天地暗晖,千名剑客皆败于此招之下。李瑜枭大败数千剑客的消息不胫而走,让世人深深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让天下用剑者永远忘不掉这个名字。人中剑神,仙中强者,一剑可定天地,一剑可换日月,怀中藏阴阳,袖里定乾坤!剑神名震江湖,天下无一敌手。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没有对手的日子,寂寞难耐。 “天下第一”的虚名,对他来说,不过是缥缈虚影,不值一提。他唯一的心愿便是找到一位有资格的对手,认认真真打一架,胜也好,输也罢,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他游遍天下,踏遍山河,每到一处名声大噪,当地剑客前来拜谒,却无一人愿做其对手,他们心里清楚,自己在剑神手下不出一招便会败下阵来,这种折损名声的事他们自然不会做。李瑜枭也不屑跟这种人交手,他要找的是无畏强敌、不惧生死、出剑不带犹豫,战终无意输赢,这样的人李瑜枭寻找了大半辈子,却一无所获。未能如愿的他厌倦了江湖纷争,厌倦了那些风风雨雨,不想再搭理这些人间俗事,便归隐山林,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当然这只是坊间的传言,至于事实如何,还得另外一件事说起,不免提及一个人——道宗吕尘。 仙道古今问,一语何成谌,人间贪痴念,终归了红尘。 天下五大宗师,道宗虽位居其四,但他的名号一点也不差于前四者。 古今有多少人求仙问道,然成仙者寥寥数人耳!此之谓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吕祖便是近百年来,首位贯彻天道、得道成仙的人。传闻,吕祖彻悟天道,开创门派,积善成德,诚交四海来宾,广纳八方信使,凡拜入天师门者,有教无类。这便是吕祖开创天师门的初衷。 吕祖有三位亲传弟子,一位是上官逸,一位是顾清寒,还有一位便是柳庭风。若按顺序,柳庭风的辈分最低,应该称顾清寒为师姐,然而恰恰相反,其中有诸多缘由暂且不论。上官逸下山之后,道宗便收了柳庭风为弟子,并开创了天师门,广纳四海学子,但道宗只是他们的挂名师父,平日里都是柳庭风和顾清寒传授这些弟子道法,他们培养的这批弟子被称作“黄金一代”,任何一名弟子都堪称是人中龙凤。天师门日渐宏大,弟子广增不减,柳庭风和顾清寒不可事事亲为,这些弟子也就成了新一代弟子的师兄师姐,辅助他们二人掌管门中日常要务。门中弟子以剑道和拳术为主,以仙术为辅,修行吐纳之术,参悟天道之理。 天师门在初代弟子的领导下,逐渐走向辉煌,成为天下第一门派。其外门弟子皆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中翘楚,天资卓绝,根骨上佳;内门弟子则是通过宗门比试,从外门弟子筛选出的优秀精英,他们加以培养,便成为了天师门的骨干力量。这也是天师门百年而不衰的原因。 吕祖只是天师门的创始者,而门内诸般要务还是由柳庭风和顾清寒打理。柳庭风这人看上去行事鲁莽,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大打出手,特别是看见旁人与顾清寒有较为亲密的举动,他就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但他对于管理师门这种事特别得心应手,天师门能有如今的辉煌,与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吕祖参悟天道,百年已过,仍长生不老。其开创门派,广收弟子,不过是积善成德,为尔等前缘铺路罢!如今天师门已然辉煌,他的功德圆满,是时候离去了! 那一日,天地异象,天边出现五彩云霞,四方仙鹤衔环来贺,溪中鱼跃,山中兽鸣,花鸟虫豸齐聚于天师门外,吕祖第一次开坛授业也是最后一次……当着众弟子的面,坐化成仙,驾鹤西去。 世人都以为吕祖羽化成仙,飞升仙界,实则不然,那不过是吕祖的障眼法,目的便是骗过世人的双眼,如明哲说的那般,吕祖没有仙去,他只是去赴约了,一个很久以前便定下的约定。赴约的对象正是剑神李瑜枭。两位宗师级的人物碰面,那种场面想想都挺刺激的,何况明哲还是亲眼所见。他俩的约定是完成一场未完成的比试,为了这场比试,二人潜心研究数十载,今朝输赢,一剑便知。 “师兄的意思是,师父是去赴约,与剑神前辈完成当初那场未完成的比试?既是如此,师父走的时候为何不肯告诉我?为何要让清寒担心?” “清寒,你别激动嘛!师父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俩约定,不可向外人透露彼此的行踪,而且碰面的地方也不能告诉外人。你也知道,剑神和道宗的威名,受世人敬仰,要是让世人知晓排行榜上靠前的两大高手进行比试,那场面想想都挺热闹的,他们如何施展拳脚,痛痛快快打一场?故而两人分别找了个借口,或者说做个了假象——剑神退隐江湖,道宗羽化成仙,以此迷惑世人,当然其中也包括了你。” 明哲道出事情的原委,如今一切都说得通了,怪不得剑神向世人宣称退隐江湖,道宗当着众弟子的面羽化登仙,这些都是他们设计好的,骗过世人的眼睛,也把她蒙在鼓里。若非她不依不饶,从明哲口中问出了这些,此刻的她还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居然藏着这样一个秘密——剑神和道宗还真是煞费苦心! 第八十五章 衰兰送客咸阳道 “那师父和剑神前辈如今身处何地?”这是目前清寒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 明哲不以为意,神情微妙,意味深长地望着清寒,“莫慌!你先回答师兄一个问题,柳庭风那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师父为何收这种人为徒,他老人家不是最看重弟子的品性了吗?而且你为何称他为师兄?论辈分,他应叫你师姐才是,为何你俩的辈分竟是这般让人难以理解?清寒,我需要你一个解释。” 从见到清寒的第一面起,这些问题便浮现于明哲的脑海中。道宗收不收弟子,这是道宗的事,明哲无权干涉,况且他身为道宗的亲传弟子,自然也希望道宗身边能有多个弟子陪着,而非仅有他和清寒两个人,显得那么孤单、那么冷清。但令明哲万万没想到的是,道宗居然会收柳庭风为弟子,像他这种胆大妄为、自以为是的人,道宗不是一向深恶痛绝吗?为何破例收他为弟子?这是明哲百思不得其解的。 清寒自然也猜到明哲有此困惑,慢慢解释道:“师兄,你觉得天师门为何有如今的辉煌?是靠师父的名声吗?若仅是如此,那师父走后,天师门不应逐步走向衰亡,自此从江湖上除名?然结果恰恰相反。师父的名声确实使天师门闻名于天下、名声大噪,在同等级别的门派中,显得格外耀眼,报名加入天师门的弟子也越来越多,就这样,天师门一步一步超越了那些凌驾于天师门之上的宗门,成为天下第一宗门!当然这只是世人眼中的天师门,现实远比这艰辛得多。开山建派,修建屋舍、这本就是一笔巨额开销;广纳弟子、大肆宣传,这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众弟子的衣食住行、练功器材,哪一样不都需要用钱解决?师兄,你是知道师父的,他老人家哪儿来的这么多钱?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缺油难点阎王灯。难倒一众英雄好汉的不是功夫的强弱,而是钱袋子里空空如也。” 明哲大概听懂清寒这话的意思,“说来说去,还不是钱的事。说!柳庭风又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傻儿子,居然舍得花这么多钱,怕不是被师父坑蒙拐骗,骗上山的?”明哲略带调侃之意。 “明哲师兄,你可别看不起庭风师兄,他这人看上去行事鲁莽、狂妄自大,但做起事来,他还是挺认真的,就拿管理师门一事说,宗内上下没人能比他更在行了!若不是他,天师门也不可能有如今的辉煌,换而言之,天师门能有如今的功绩,庭风师兄功不可没。而且他的家世背景亦非寻常人可以攀比。他出生自河东柳氏,乃是名门望族,祖上三代皆是朝廷命官,深受太祖信任。此外柳氏擅长经商,大宋境内都有柳氏的商铺,可谓商通天下,无处不在。柳氏的家产加起来,不敢说富可敌国,但富甲一方还是能做到的。而且柳氏与张氏还有很深的渊源,张枫便是柳庭风的表兄。修建天师门的费用便是他一手承包的,还有众弟子的开销也由柳氏供应。” “说来说去,不就是仗着钱多,才被师父收作弟子,有什么了不起的!” 明哲说这话的样子,明显就是羡慕嫉妒恨,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他身边的人都那么有钱。韵儿是相府千金,家财万贯;诗瑶是王府千金,随手一出便是千两黄金;武烈是武侯府少主,为见玉雪一面,三千两银子说给就给,不带半分犹豫;玉雪是怡红楼头牌,迷倒在她石榴裙下的世家公子,数不胜数,她若是愿意,钱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这些人中只有他和鸢儿,什么也拿不出来,穷困潦倒,为玉雪赎身还是找诗瑶借的钱,明哲顿感面子全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这都是些什么世道啊!难倒英雄的不是美人关,而是捉襟见肘、穷困潦倒、身无分文!说好的有钱不能肆意妄为,为何说的跟做的不一样啊!”明哲自恃武功万里挑一,能与他一战的人,屈指可数,但跟这几位家伙比,他看似赢了但又似乎败了,而且败得一塌涂地。 “师兄,你就别难受了,清寒不也跟你一样身无分文吗?”清寒安慰道。 “不一样!你是听雨阁阁主,找你们听雨阁办事的人那么多,你肯定赚得盆满钵满,哪能体会我们这种穷苦人的生活。清寒,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但你越是这么说,师兄心里……”明哲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自己的内心感受。 “若是师兄愿意,听雨阁阁主的位子,清寒也可以禅让于师兄。” 此话一出,明哲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清寒就猜到明哲会是这副表情,浅浅一笑,不慌不忙解释道:“师兄不必惊讶,清寒无意于权势地位,对于听雨阁阁主的位子,本来就不在意,若非这是娘亲留给清寒的,清寒断然不会接受。清寒坐在这个位子上,整日提心吊胆、忧心有忡,还不如做那个一天到晚跟在师兄身后的小师妹,过得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只要有师兄在,清寒便会很安心,因为清寒相信师兄一定会保护清寒的!这也是师兄答应娘亲的事,难道不是吗?” 明哲扶住额头,叹息道:“我是答应过你娘亲,在你遇见危险的时候,施以援手,然如今看来,需要施以援手的不再是你,而是师兄。你是听雨阁阁主,手下有数百号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无人敢拦也无人可拦。不像师兄,混到现在,啥也不是,整日忙手忙脚的,奔波来奔波去,不知何日是个头。师兄唯一想做的便是尽快忙完手里的事,然后找个渺无人烟的地方,退隐江湖,不再理会那些糟心事,便如师父那般,偷得浮生半日闲。” “那到时候,清寒跟着师兄一起隐居!”清寒脸上带着一抹笑容,便如那时在仙山之上,她望着明哲的笑容,无意之中便唤醒了明哲的回忆。 绿水青山,鸟语花香,没有尘世的喧嚣,有的只是溪水潺潺,有的只是万籁俱寂。天上的白云萦绕在远处的山峰,仿佛与天相接一般,耸入云霄,不见其身;另一边的山上有瀑布落下,冲刷着下方的岩壁,打磨得异常光滑,河水沿着河道一路向下,流向山下的村庄;仙鹤翱翔于群山之间,鹤唳之声传遍云霄,徘徊于九天之上,不绝于耳。竹篁峰上长满了竹子,眼及之处皆是翠绿的竹海,连屋子也是用竹子建造的。 凌雪峰上皑皑白雪,眼及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边,无边无际,寒风呼啸,落雪纷飞,屋子埋藏于厚雪之中,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远远望去,根本看不出此地有人居住。此地生机渺茫,唯有篱墙边的几树梅花,绽放出血红的花朵,在白雪中显得格外耀眼。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鲜有人愿意居住于此,但清寒是个例外,她自幼修炼寒冰决,此地的温度与她而言,与平常的气温无异,而且住在这里对她的修行极为有利,道宗安排她住在凌雪峰也是考虑了这一点。她明白道宗的用意,只是待在凌雪峰上看不到春暖花开,听不到夏蝉鸣鸣,见不到秋风落叶,有的只是满天飞雪。所以一有时间她便往竹篁峰跑,她想看看四季如春的风景,更想见见牵挂的人…… “说这些,为时尚早!眼下就有一堆糟心事等着我去处理,哪有什么时间去追求那本不属于我的生活,试问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不问世事、不问凡尘?”明哲叹息道。 看见明哲愁眉苦脸的样子,清寒心里也为他感到惋惜,“师兄,你还好?” “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咱们还是回归正题!”明哲从苦闷的情绪中解脱出来,话锋一转,“清寒,你还没回答完师兄的问题,为何你要称柳庭风为师兄?你先于他拜入师门,按理说你是他的师姐才对,为何你俩的辈分竟是如此?莫非你是想用他代替我的位子?” “师兄,你说什么呢!清寒怎会是那种人?”清寒当场便不同意明哲的话,情绪激动,“清寒说过,你是清寒唯一的师兄,任何人都无法替代你在清寒心里的位子!你是清寒最敬仰的师兄,是你教会了清寒如何放下仇恨,如何以一个全新的身份活下去!在清寒心里,除娘亲、师父以外,你是对清寒最好的人,清寒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师兄!” “师兄当然知道清寒不是那种人,师兄都是开玩笑的,你莫要当真!”明哲没想到仅是为了句玩笑话,清寒竟会如此激动,难道在她心里……明哲不敢胡思乱想,就此打住。 “师兄,你又拿清寒打趣!”清寒嘟着个小嘴,略有不悦。 “别生气了!你不是想知道师父如今身处何地吗?”明哲这么一说,清寒顿时便来了兴趣,收起那副不高兴的样子,“师兄,你就别打哑谜了,快点说!”她陪明哲聊了这么久,了解到的就只有师父不告而别的原因,和师父此去赴约的目的,其余的明哲一个字也没提到。 “莫慌!你先把我的问题回答完,为何你要称柳庭风为师兄?”明哲还是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师兄,你干嘛这么执着呢?”此话一出,清寒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望着明哲,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师兄,你莫不是嫉妒清寒唤别人师兄,所以才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说什么呢!师兄岂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眼里连一颗沙子都容不下?”明哲尴尬一笑。 “装,继续装,我看你能装到何时!”清寒一眼便看穿了明哲的伪装。 “清寒,你就别整师兄了!师兄真不适合跟你玩心理战!”明哲真是怕了清寒,连说句话都得小心翼翼,不然在她面前,便是漏洞百出。 看在明哲这么诚恳的份上,清寒便勉为其难解释道:“说到底,这不过是个误会罢!那段时间我在江湖上游历,顺带寻找自己的身世,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我找到了一点线索,我顺着这条线索一路找下去,终于查明了自己的身世,也明白了我娘临终前,嘱咐我誓死守护这把寒梅剑的用意。我凭借这柄寒梅剑,和在仙山上修行数年的本事,毋庸置疑地成为了听雨阁的主人。自此我本可脱离仙山,安心做我的听雨阁阁主,但一想到我和某个人的约定,我始终放不下仙山上的那片竹林,我想看看竹子到底能不能开花?那人到底有没有骗我?” “咳咳咳……”明哲咳嗽了几声,略微尴尬,“我没事,你继续。” “我倾尽听雨阁的全部力量,到处寻找那人的线索,但都一无所获,那人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到处都找不到,就连知晓天下事的听雨阁也毫无头绪。师兄,你说这人欠不欠揍?躲着我不愿让我找到,那他当初为何要我与做那个约定?这种说话不算数的人,是不是应该好好教训一番?”清寒当着明哲的面,握紧了拳头。 明哲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了,强颜欢笑道:“清寒,放松,武力不能解决一切,咱们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动粗呢?你可是仙姿绰约的听雨阁阁主、为人师表的天师门二师姐以及金枝玉叶的裴家小姐。你若这样做,有失身份啊!” 瞧明哲那副认怂的样,清寒忍俊不住,不过转念一想,他好像说了句不得了的话,“你是怎么知道我是裴家小姐的?师兄,我好像没有跟你提起过我的身世?莫非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的身世,故意瞒了我这么多年!”清寒的语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明哲的嘴角微微颤抖,他整个人顿时不好了,“我去,我怎么把那件事说出来了!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两人看着彼此,什么也不说,场面一度尴尬,气氛压抑至极点,一股寒意油然而生,这是来自清寒的寒意,明哲这次倒大霉了! “师兄,你不准备解释解释吗?”清寒冷冷道。 “我解释,你信吗?”明哲心虚道。 “这么说,我猜的不错,你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世,而且瞒了我这么多年!” “清寒,我是知道你的身世,但不是一早就知道,而是我进入秣房之后,才了解到当年所发生的那些事,我绝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自己没有说谎?” “我没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的清白,但我说的句句属实!我一开始真的不知道你的身世,我原以为你只是失怙失恃的小姑娘,把你带回仙山,把你当作亲人一般对待。我从来就不在乎你是谁,不管你的身世如何,你都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师妹,虽然我说的你可能不愿相信……” “不!我相信,从始至终我都相信!”清寒莞尔一笑。 明哲猛然抬头,瞪大眼睛望着清寒。 “我从没有怀疑过师兄,也相信师兄没有骗我。我的身世本来就算不上什么秘密,何况裴氏事关秣房,秣房的书库里有所记载不足为奇。不过清寒有一点不理解,既然师兄知晓了清寒的身世,为何不第一时间写信传书告诉清寒?还是师兄觉得清寒应该依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身世,所以故意不告诉清寒?师兄,我需要你的一个解释。” 清寒竟宽容他到如此地步,他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或者说他都不好意思直面清寒。 “清寒,师兄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你我当面谈论此事。师兄第一眼看到那份卷宗的时候,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那份卷宗上写的都是真的,但事实摆在我眼前,即便我不相信也没有任何意义,现实不会因为我的难以置信而改变,我所能做的就是接受现实。虽然不好意思说出那句话,但我还是要说,清寒,对不起和谢谢你。你明知我是秣房的人,却待我如过去的那般,师兄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你的宽容。或许这句话平平无奇,或许这句话你已听过无数遍,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表达。世人不欠我的,我却欠世人的。玉雪如此,你亦如此,果然入我秣房者,都将万劫不复。有些罪不会消失,有些事非做不可。这便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这是你的解释,还是你的忏悔?” “你觉得是解释,那便是解释;你觉得是忏悔,那便是忏悔。” “那我便当作是解释,你不欠我什么,也无需向我忏悔,有这些解释足够了!不过师兄,我还是得说你两句,你的演技真的不咋地,在我面前你无需玩弄那些虚的,有什么话直言便是,不必装作一副无意之中说漏话的样子,我是真的不想拆穿你,但又不得不拆穿你!” 明哲又是一副吃惊样,“你都看出来了?难道我真的没有演戏的天赋?”明哲开始陷入自我怀疑之中,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评价他的演技。 “师兄,你就别在意这些了,咱们还是回归正题!陪你演戏真的很累的!” 第八十六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待我回到仙山的时候,庭风师兄已拜入师门。我与他擦肩而过,他并不知道你我的存在,师父也从未提及你我的存在,他见了我,还以为我是前来拜师学艺的弟子,热情款待。见他如此热情,我不忍心揭开真相。就这样他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我的师兄,他一直叫我师妹,我却不知如何开口。在清寒心里已经有一位师兄了,不可能再容下他人,可恨的是,师父居然不赞同我的做法,用拙劣的手段,强迫我改口。他用竹篁峰威胁我,要是我不愿改口,他便把竹篁峰划给庭风师兄所有。竹篁峰是师兄的,我不允许任何人占据竹篁峰!我知道师父的态度,他说出的话一定会做到。迫于无奈,我只能妥协。庭风师兄并不知道这件事,师父和我也从未提及,就当做是一桩私下交易。庭风师兄待我挺好的,他的修炼速度很快,若是他先于我拜入师门,必然比我更有出息。自从我回到仙山,便无心于修炼,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寻找那人,师父看出了我的愁绪,我知道有些事终是瞒不住的,我将我的身世和在山下的经历都告诉了师父,师父并未责怪我,他只说了句,是你的终归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但若不是你的,你执意留下也留不住。一开始我并未听懂师父的话,但在寻找那人的过程中,我渐渐明白了师父为何要跟我说这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要来的,谁都拦不住;要走的,谁也留不住。去或留,早已注定。” “这么说,你看开了?” “不!我不相信世间的一切皆是注定的,若世事皆是如此,那我们活下去的理由是什么?缘聚缘散缘如水,花开花落花如梦。有缘聚便有缘散,有花开便有花落,这便是周而往复。若一开始两人的命运便已注定,那为何上天要让他俩相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他俩的相遇不是上天注定的结果,也不是命运使然,而是自然之法。若是有缘,他俩自然会相遇;若是无缘,他俩自然会离别。我辈修行便是遵循自然之法,与上天争一线生机,而非听天由命!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小清寒,你看得挺透彻嘛!师兄苦修多年才悟出的大道,你仅是下山游历一趟,便已参悟。看来是师兄老了,不中用了,新人胜旧人了!”明哲自嘲道。 “师兄,你误会了,清寒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其实这些话都是师兄说的,只是时隔久远,师兄记不得罢,清寒在师兄原话的基础上稍加总结,便参悟出修行之道,归根到底,这都是师兄的功劳!清寒怎敢妄自居功?师兄这番话折煞清寒了。”清寒解释道。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你能参悟大道,师兄很是高兴。想当初师父收你为徒,那时的我还不理解师父的做法,如今看来,原是我目光短浅,竟没瞧出小清寒有这般悟性,惭愧至极啊!”明哲长叹一气,自怨自艾道。 看见明哲惭愧的样子,清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师兄,你别这样说,清寒愧不敢当。” “不!你有此能耐,无须谦虚!”明哲否决了清寒的话,平心而论,“师兄说过,你终有一天会超越师兄,成为年轻一辈里新的强者,师父对你也是寄予厚望。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以你的天赋和勤奋,必然能达到师兄前所未有的境界,成为新的一代宗师,甚至得道成仙也说不一定。莫要觉得师兄说话有些过头了,这是不争的事实,你不必否认自己,你的努力、你的成长,大伙都是有目共睹的。我相信,师父也相信,你能比我们做得更好!” “师兄……”清寒不敢相信明哲对她竟是这般寄予厚望,她自知自己的灵根一般,相较于同辈里的那些天之骄子,她完全比不上,若想有所成就,必须付出常人所不能及的努力,事实证明,她真的做到了,也不枉明哲和道宗在她身上花费那么多时间。 “不必这副可怜的样子看着我,你师兄我还没那么自卑。上天赐予我半神之躯,却夺走了我修行的权利,从本质上来说,这是公平的。你的灵根一般,却有寒冰之躯,这便是上天对你的补偿。谁也不是一生下来便完美无缺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寄载了师兄的期望,师兄看好你!” 兜兜转转,聊完这些闲话,也该步入正题了。 “小清寒,你不是想知道师父如今身在何处,我可以告诉你,但有个前提。” 清寒迟疑道:“什么前提?”她弄不清明哲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天师门也是天下诸多门派之一,此次论剑大赛,天师门必然会参加!”明哲胸有成竹道。 明哲口中的论剑大赛,正是他们以及天枢等人将要参加的比赛,柳庭风和顾清寒途径应天府,也是为了前往洛阳城参加论剑大赛。如此说来,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论剑大赛,五年一度,江湖上的翘楚英杰,聚集于洛阳城,以剑会友,以武论道。大赛的举办方也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斟鄩山庄。 斟鄩山庄以铸剑闻名天下,武林中想请斟鄩山庄打造兵器的人不计其数,有些人甚至不惜花费重金,只为打造一柄称手的兵器,但斟鄩山庄的庄主柳崇明秉承祖训,不贪小利而失大义,所铸兵器皆赠有缘之人。 斟鄩山庄五年举办一次论剑大赛,从江湖中挑选德才兼备的翘楚英杰,获胜者斟鄩山庄愿为其铸剑一柄,不计代价,这无疑引来了江湖上诸多侠士的追捧。斟鄩山庄所铸之剑,那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得到的。这么好的机会,大伙自然不愿放弃,纷纷报名参赛,哪怕是武林中不起眼的小门派,也要派出弟子参加比赛。明哲安排众人参赛,一是为了磨去他们身上的傲气,让他们看清自己,反思自己的短处,二是另有他图,斟鄩山庄所铸之剑确实有不小的诱惑力。 天师门作为天下第一大派,每年都出席论剑大赛,而且毋庸置疑地夺下榜首之位,这使得诸多门派敢怒而不敢言,他们可不是天师门的对手,不敢跟天师门闹翻,表面上和容悦色,暗地里还不是骂天师门恬不知耻,明明已经那么强了,天下诸多英才和各路小门派都投靠了天师门,居然还跟他们抢榜首的位子。若非他们实力不够,他们真的想好好修理天师门一顿。 其实明哲遇见清寒等人的时候,便猜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应是参加论剑大赛,不然柳庭风和顾清寒不可能同时露面,这两人可是天师门的大当家和二把手,除非是一些重要活动,例如宗门大会、论剑大赛,否则这两人不可能同时离开天师门。如此一来,明哲便有了五成把握。 他方才兜兜转转说了那么多,无非是向清寒透露有关师父的一些消息,引起清寒的注意,他便可顺理成章地说下去,却迟迟不肯透露道宗如今在哪里,这都在他的掌握制中。以他对清寒的了解,清寒思念师父,必然会追问下去,如此一来,先前五成的把握如今便有了七成。 “不错!我等此行确实如师兄所言,前往洛阳城参加论剑大赛。”清寒肯定了明哲的话,但她不理解的是,这与明哲所谓的前提有什么干系? 明哲不怀好意地笑了,“说起来,咱俩许久没有比试过了,不如趁此机会,较量一番?你若赢了师兄,师兄便把师父的所在告诉你,并且跟你回仙山,也算是履行当初的约定。当然若是你输了,你得答应师兄一件事,不许反悔!”他陪清寒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为的就是此时此刻。 清寒很是不理解明哲的做法,诧异道:“师兄,你为何要这么做?你我师兄妹好不容易相见,清寒怎忍心跟你动手?清寒只有你这么一位师兄,你忍心跟清寒动手吗?” 明哲算到清寒会打感情牌,早已备好了说辞:“小清寒,你说的我都懂,你既是我的师妹,师兄宠你还来不及呢,又怎忍心跟你动手?师兄也不想这么做,只是你一心想找师父,师兄只得奉师命行事,你若要怪便怪师父他老人家!他跟我说,若是你执意要见他也不是不可以,但有个前提,你若打赢了我,我便带你去找师父,否则你还是乖乖回仙山再修炼几年,等你何时打得过师兄了,师兄再告诉你师父的去处。这是师父亲口吩咐的,咱们做弟子的,可不敢忤逆师命,只得照做!”明哲直接搬出道宗,弄得清寒不知如何接话。她先前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如今看来,这全是道宗在背后暗箱操作,故意找个理由不见她。 “师兄,你明知清寒打不过你,你这么做不是为难清寒吗?我可是你的师妹,你真的舍得跟清寒交手吗?”她自知无论怎么说,都是说不过道宗的,只能从明哲下手,继续打感情牌。以她对明哲的了解,明哲这人外冷内热,最受不了的便是感情攻势,只要她这么说,表现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她就不信明哲是铁石心肠,非要跟她过意不去。 明哲一脸无奈道:“小清寒,你为难,师兄也为难,师命不可违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清楚,我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简简单单放你过去了,那师父他老人家一定会找我算账的,你也清楚师父最恨的便是那些不守信用的人。以师父的神通,就算此刻他不在这里,世间的一切也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包括你我之间的对话,他或许已经知道了。我若是装作看不见,放你过去了,他还不得跟我秋后算账?师父教训弟子的本事可是出了名的,我可惹不起他。你是我的师妹,这句话说的不错,师兄能让你的一定会让你,但有些事师兄也无能为力。师兄也不是故意为难你,要怪就怪师父他老人家非得弄这么一出,咱们做弟子的,也只能照办不是?”明哲真的很无奈,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想跟清寒动手,只是这件事是道宗亲口吩咐的,他若不照做,那他今后的日子可就比这难受得多。 “师兄,真的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清寒还是不放弃。 “不是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而是师父已将你我的退路封死,战便有一线生机,不战便什么也没有。师父他老人家这盘棋下得可真不赖啊!”明哲垮着一张脸,他也不想这么做,奈何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师兄,我暂不论师父是怎么说的,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你真的想跟我动手吗?”清寒一本正经地望着明哲,眼光里流露出一丝期望。 明哲带着笑容起身,走到清寒跟前,缓缓抬起手,似乎是要抚摸清寒的脸颊,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柔和,就在清寒将要相信他的所作所为之际,明哲突然收回了手,虚晃一招,清寒一脸茫然,“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她有些不满。 明哲并未搭理她的话,而是自顾自地问:“小清寒,你在期待什么?”他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着清寒。 听到这话,清寒顿时一愣,心中触动不已,脸上升起一抹烟霞。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不是明哲故意戏弄她吗?想至此处,她琼鼻轻轻一皱,抬起晶莹的眸子,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师兄,你就知道欺负我!” “小清寒,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咯!你师兄我几时欺负过你,你要我赴约,我来了;你要我说出当年的真相,我也说了;你要知道师父离开的目的,我不惜违背师命,也告诉了你。如今你却说师兄欺负你,小清寒,试问这天下还有谁待你如师兄这般?师兄不敢说事事如你心意,但只要是师兄能做到的,师兄都尽量满足你。师兄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却还不满足,反咬师兄一口,你这样说很伤师兄的心啊!”明哲表现出一副伤心的样子。 “师兄,清寒不是故意的……”她的语气一下子低了下来,完全没有刚才那般横冲。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明哲的目光在清寒身上打量一遍。与她初识之时,她不过才到及笄之年,一晃多年过去,这丫头长这么大了,容貌也越来越动人。明哲从她身上挑不出任何瑕疵,光滑细腻的肌肤,红里透白,五官更是精致无瑕,琼鼻杏眼,绛唇皓齿,黛色的睫毛随着眼皮上下晃动,雪白的裙摆微微扬起,满头青丝若水波般顺滑,在烛光下,泛着点点光泽。整个人身上有股如兰似麝之芬芳,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当然她久居于仙山之上,渴饮晨露,饿食仙果,身上不带任何凡尘浊气,这点气质倒也符合她的身份。 “你要我答应你什么?”清寒谨慎道。 “你先答应了再说!”明哲才不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 “师兄,你是不是又想说跟你比试这件事?你放心,清寒不会跟你动手的!”清寒不情愿道。 她想见师父不错,但她也不想跟明哲动手,明哲是她最敬重的师兄,她是不可能动手的。 “傻丫头,你不会跟我动手,我又怎舍得跟你动手?我是你师兄,你是我师妹,你我师兄妹多年未见面,好不容易遇见了,若是以兵戈相待,确实不妥!”明哲摸了摸她的头,话锋一转,“但我想说的是,你误会了,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并非是指这件事。” 清寒先前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明哲的意思,但听完他这席话,她又觉得迷茫,“那是指什么?” “我还是那句话,你先答应了再说。放心,师兄不会让你为难的!” 有了明哲这句话,清寒放下了戒心,她点了点头,应许了明哲,“这下师兄总该能告诉清寒是什么条件了吗?”她狡黠一笑,仿佛回到了那个古灵精怪的样子。 明哲看见她这副样子,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温馨的画面,他略有迟疑,但还是下定了决心,“在论剑大赛上,我希望你不要手下留情,无论对手是不是我,你都要尽全力。若你我真的到了那一步,不许看在往昔的面子上,手下留情,你要记住你是道宗的弟子,你是天师门的二师姐,你的一举一动备受关注,倘若你手下留情,必然会让大伙怀疑,这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在世人眼中从未有过我的存在,你和柳庭风是道宗的亲传弟子,你们代表了整个天师门,若你对我手下留情,难免让世人误会。师兄不想让你为难,这也是师兄唯一能为你做的事,不必感激我,这也是我和你的约定,若你能够打败我,我便将师父的所在告知与你,并且履行当初的承诺,跟你回仙山。若是你败了,便乖乖回山再磨练几年,你我当初的承诺也一笔勾销!”明哲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但若不这么做,他心中有愧,这是他和清寒之间的恩怨,即便她不恨自己,他也难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第八十七章 携盘独出月荒凉 清寒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看着明哲,“师兄,你说来说去,还不是一个意思。你叫我不要手下留情,那么我问你,若你我真的到了不可开交的那一步,你是否也会尽全力一战?”清寒的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很心慌,确切的说,是不知所措。 “或许!”他转过身去,不敢直视清寒的眼神。 清寒泯然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的小脸白里透红,眼神略有迷离,趴在桌上,望着明哲的背影,似笑非笑道:“师兄,你连直面我的勇气都没有,我不相信你会做到尽全力一战。别人我不敢这么说,但对于你,我有这样的自信!”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觉,明哲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到了,但这一次他却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师兄,你怎么不说话了?是被清寒戳中了心思,无言以对?还是觉得心里有愧,不愿开口?” 明哲依旧沉默,他望着窗外落下的月光,默默叹了一口气。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股淡淡的花香,一双玉手从身后缠上他的腰间,清寒整个身子与明哲紧紧相贴,额头靠在他的后背上,如此亲密的举动让明哲略感惊讶。他试图松开清寒的手,却不料清寒的两只玉手抓得死死的,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他也不敢太用力,怕误伤清寒。 他放弃了,一脸无奈道:“小清寒,你这又是弄哪一出?” “师兄,你我相识这么久,清寒还没有这样抱过你,你每次都是背着清寒上山下山……”清寒的脑海里浮现出一系列温馨而美好的画面,那时的明哲还只是她一个人的师兄,而今一切都变了。身前这人给她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感觉,似熟悉而陌生,似亲近而疏远,总而言之,如今的明哲与她记忆中的师兄大相径庭,两者是同一人却又是不同的人。 明哲又试了几次,但还是不行,“小清寒,你先松手,咱俩这样成何体统!” 清寒紧紧抱住明哲,词严义正道:“师兄说过,三纲五常乃圣人之道,乃治世之道,乃举国俱兴之道,人应崇之敬之,不可逾之废之。然吾不以为是也!循规蹈矩,绳趋尺步,一味遵循规矩,却不知变通,思想逐渐固化,言行逐渐礼化,最后如傀儡一般,受制于人,受制于矩……无论国家还是世人,应向前看,而不是止步于此,不敢有逾越之举。世人常言,女子应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注重于礼节,不可做出逾越之举。以前清寒也是这么认为的,明明心里爱着那个人,却碍于规矩,葬送了这段感情,但听过师兄的这番话,清寒醒悟了,规矩不过是强加在世人身上的枷锁,固化思想,使世人的言行举止趋于理化,最后如傀儡一般。娘亲也说过,所谓的规矩不过是繁文缛节罢了,我们不该局限于规矩,更不该丧失打破规矩的勇气!清寒救不了世人,纵使世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清寒也不改初心,这是娘亲的警言,也是师兄的教诲,清寒铭记于心!” “你这丫头……”明明被清寒说得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他的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不想在明哲面前流泪,但泪水还是湿润了她的眼眶,“师兄,清寒不想跟你动手,不想与你为敌,清寒只想这样抱着你,仅此足矣!清寒不像师父,活不出那么伟大,清寒也有自私的一面,天师门、听雨阁,世人所敬畏的、所追求的,与清寒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仙山上有你的痕迹,清寒留在天师门;江湖上有你的线索,清寒留在听雨阁。清寒已经失去了爹娘,不想再失去师父,更不想失去师兄。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步,清寒会选择放弃,这是清寒的抉择,师兄便让清寒再任性这一回!” 清寒抱着明哲,整个身子差不多贴在明哲身上,心跳声彼此也听得见。事到如今,明哲又还能说什么呢?他明知拗不过清寒,却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弄巧成拙,反倒被清寒钻了空子,事没办成还丢了理,这一次他败了。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那师兄还要清寒履行条件吗?” 明知她是故意这么问的,明哲却一点也不生气,“条件!什么条件?我有说过要让你履行什么条件吗?小清寒,你怕不是记错了?”明哲揣着聪明装糊涂,把先前说的那些话统统咽下去,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这点倒也符合他的作风。 明哲突然握住清寒的手腕,清寒还以为他要松开自己的手,下意识抓紧了手,一脸狐疑地望着明哲,“师兄,你要干嘛?” 瞧她那一脸狐疑样,明哲知道她误会自己了,“放心,事情还没办完,师兄是不会走的!师兄只是想看看你手臂上的伤痕如今怎样了。” 明哲的话半真半假,不知哪句该信哪句不该信,清寒不敢冒险,还是抓得死死的。 “我不信!师兄说话从来没句准话,不是想着如何套路清寒,就是想着怎样引清寒上当!” 在清寒心里,他竟是这个样子。明哲知道这都是他自作自受,若不是他说了那么多假话,清寒也不至于这样待他,真是应了那句话: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小清寒,你就再信师兄一次嘛!师兄向你保证,这一次真的不会跑,你看韵儿还在这里睡着,我即便想跑也得带上她嘛!而这醉春楼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人,我恐怕还没走出醉春楼,就被你那群手下拦住了!” 明哲这么一说,倒有些道理,她已在醉春楼周围布下了眼线,任何风吹草动都在她的掌握之中,何况她故意把见面的地方安排在顶楼,就是防止明哲偷偷溜走,这里只有一所房间,房间内侧的窗户是开着的,放眼望去便是睢阳湖的大好风光,当然此时已是黑夜,再美的风景他也看不到。通往顶楼的通道只有一条楼梯,明哲来的时候便注意到,每层楼梯都有暗卫把守,个个身手不凡,要想从这里闯出去,比登天还难,他也没心思费那个劲,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顶楼的费用也是最贵的,一般人可消费不起,平日里敢包下顶楼的客人,除了此地大户人家,就只有一些外来的商贾,家里有钱的也不敢这么造次。但听雨阁阁主是何等人物,包下顶楼,对她来说不过小事一件,举手之劳罢!明哲心里感慨,为何他身边的人都那么有钱,只有他一人身无分文,穷得叮当响。平日里他去酒楼吃饭,可不敢这么挥霍,今日难得有人请他到这么豪华的地方吃饭,明哲当然得好好大吃大喝一顿,何况请他的人还是清寒,这若不好好吃一顿,怎对得起自己? “师兄真的不会跑?”清寒略有动容。 “如今你已知晓了我的身份,我即便跑到天涯海角,听雨阁也能把我揪出来,我干嘛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你我无冤无仇,我又何必躲着你呢?师兄没有别的心思,只想看一眼你手臂上的疤痕,若你还是不信,就点了师兄的穴道,这样你总该放心了?”明哲不知如何让清寒相信自己,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办法或许能换得她的信任。但令他意外的是,清寒松开了手,却什么也没做。难道在清寒心里,她还是相信自己的?明哲有些不知所措,确切地说,他心感惭愧。 明哲转过身来,望着脸上带着笑容的清寒,问道:“小清寒,你就这么相信师兄?” “师兄此话何意?清寒从未说过不相信师兄呀!”在灯火的衬托下,她脸上的笑容宛若朝霞,明亮而动人,一双眸子如星空般深邃而悠远,闪动慧光,青丝如瀑布般垂落,油光可鉴,一颦一笑竟令人无法呼吸,若是再配上一身轻衣薄裙,天下之绝色,绝世之佳人。她越是这么说,明哲心里越是惭愧,有些话说不出口,憋在心里着实难受,可他不知如何开口,恍惚间两人对视一笑,此情此景胜过千言万语。 明哲握住清寒的手腕,轻轻掀起她的衣袖,映入眼帘的是纱布包扎一圈又一圈的手臂。她本是楚楚动人的仙子,一颦一笑勾人魂魄,但手臂上缠绕的纱布却与她的气质格格不入。明哲触碰到纱布的那一刻,整个人瞬间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拉回从前,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又一幅令人感触的画面。 “还是如从前那样吗?”明哲问道。 “连师父都没有办法,我又能做什么?修养数年,用过无数灵丹妙药,但都没任何起色,这伤怕是好不了了,不过这样也好,每次看到这道伤疤,总能回想起当年的发生那一幕,更加坚定了我心中的信念,便如师兄所言,有些罪不会消失,有些事非做不可,这道抹不去的伤疤便是对我的警醒。有些仇即便报不了,也不能忘记血的教训,为此这些年来清寒从未懈怠练功,只为今朝寻回身世,完成我娘的心愿。” 这是业火留下的伤疤,无论动用任何手段,都无法抹去。这些年来道宗为此事操碎了心,长得如花似玉的姑娘,冰肌玉骨、国色天香,身上却带着这样一道伤疤,着实不妥。道宗只有清寒一位女弟子,把她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疼爱,为了抹去她手臂上的伤疤,道宗翻遍古籍,日以继夜研制膏药,但都不见起色。清寒倒不在意这道伤疤,但看到师父为她所付出的一切,她实在不忍让师父的辛苦付出白白浪费,每日按时吃药,按时上药,数年过去,她手臂上的伤疤还是老样子,没有任何转变。道宗不甘心就此放弃,闭关研习佛道经书,试图从经书上找到如何抹去红莲业火留下的伤疤。 红莲业火非热火,而是冷火。据经书记载,红莲业火来自八寒地狱之裂如青莲花地狱,梵名钵特摩,译曰红莲。为寒而皮肉分裂如红莲华也。红莲那落迦(译曰地狱),与此差别,过此青已,色变红赤。皮肤分裂,或十或多。故此那落迦,名曰红莲。 八寒地狱处雪山、冰川之中,到处是狂风呼啸、暴雪纷飞。具疱地狱里的众生都没有衣服穿,在冰川雪地上裸露着身体,冻得全身起疱;疱裂地狱里的众生身上那些疱疮都裂开了,里面淌着令人作呕的脓血;紧牙地狱里的众生,全身都冻僵了,连嘴都动不了,牙关紧咬。前三个地狱里的众生还能哭喊,但是阿啾啾地狱里的众生只能发出“啊啾啾”的声音,整个地狱里除了“啊啾啾”的声音什么也没有。呼呼地狱中,连“啊啾啾”的声音都断了,只有呼呼的叹息声。裂如青莲花地狱的众生,整个皮肤冻成青颜色,身体裂成四瓣,像青莲花一样。到了裂如红莲花地狱的众生,皮肤下面的血肉都冻成红色,整个身体裂成八瓣。当血肉变成黑红色,整个身体裂成十六瓣、三十二瓣甚至无数瓣,这便是裂如大莲花地狱。这里的众生感受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许多虫子啃食他们的伤口。这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八寒地狱,整个世界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为冰川,山覆白雪,无数众生被业力牵引堕落于此。 红莲业火乃寒冰之火,冷若冰霜,皮开肉绽,恰巧清寒修炼的正是冰属性功法,大大加深了业火对身体的损伤,想要抹去业火留下的伤疤更是难上加难,这也是为何过去这么多年清寒手臂上的伤疤迟迟没有任何好转的起色。清寒的寒冰之躯已大成,纵使修炼别的功法,对她而言,有害无利,总不能让她废掉一身修为,从头开始。道宗对此束手无策,只能从经书上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抹去这种伤疤,虽然希望渺茫,但道宗还是想试一试。 明哲慢慢揭开纱布,折皱的肌肤,青白色的疤痕如玉一般,一股微弱的寒冰之气从伤口处不断涌出,这便是红莲业火留下的伤疤,纵使多年过去,依旧如初。 “还痛吗?”明哲关心道。 “不痛!”清寒微笑道。 “你何必在我面前说假话呢?红莲业火留下的伤疤,残留有寒冰之气,虽说你修炼的是冰属性功法,但这股寒冰之气不属于你自己,你体内的寒冰之气与其相冲,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特别是月圆之夜,阴盛阳衰之时,这股寒气便会更加肆虐,那也是你最痛苦的时候。” 明哲对红莲业火略有研究,但不像道宗那般透彻,帮不上太多的忙,这也是明哲愧疚的地方。这些年他踏遍大江南北,不时也能听到一些有关红莲业火的消息,但总的来说,那些消息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如何去除红莲业火留下的疤痕,这件事困扰明哲许久,直至今日也仍是如此,特别是又一次看到清寒手臂上的疤痕,隐藏于心里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有师兄在,清寒便不怕痛!”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 明哲摸了摸清寒的头,“傻丫头,痛就说出来,师兄又不会嘲笑你,有些话一直憋在心里,越是难受,说出来倒也好受些,难道你还害怕师兄把这事说出去?” “清寒不害怕手臂上的伤痛,清寒更怕心里的伤痛,更怕师兄丢下清寒一个人,独自离去。当年望着师兄离去的背影,清寒就已经后悔了。有些事做错一次足够了,清寒不想再犯错了。” 清寒抱着明哲,头枕靠在他的怀里,眼神里尽是不舍之意。 “小清寒,你还记得师兄说过的话吗?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人总有分别的时候,纵使心中万般不舍,也挡不住天命使然。曲终人亦散,灯火意阑珊。寂静是最好的别离,夏虫也为我沉默,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当年我本想着悄悄离去,却不料我的心思早已被你看破,不过这样也好,有些话明面上说清,好过你在背后埋怨我。当然我也宁愿你埋怨我一辈子,记恨我一辈子,这样在你心里我从未离去,虽然是以一个不好的形象,但总的来说,你还记得我,记得我们的过去,如此足矣!” “这是师兄的想法,那师兄可知,这些年我经历了什么,守着山上的那片竹林,无时无刻不盼望着竹花绽放时,回首待君归。你留给清寒的那支竹笛,清寒一直带在身边!”清寒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支斑驳的竹笛,由于年代久远,竹笛开始泛黄,失去了光鲜亮丽的颜色,不过明哲还是一眼认出了这支便是当年他送给清寒的竹笛。 “那你应该知道,施在这支竹笛上的符咒已经失效,这就是一支普通的竹笛,你带不带在身边没有任何意义,这事也是师兄的错,师兄当时并不知这支竹笛一旦离开了我,符咒便会失效,本想作为你我联系的方式,却不想弄巧成拙,此乃师兄之过也!” “清寒知道呀!但清寒就是舍不得。这是师兄留给清寒的念想,清寒找不到师兄,只能看着这支竹笛发呆,心里盼望着早一天再见到师兄,可那片竹林就是不开花,庭风师兄也说,竹子根本不会开花,但他不知道的是,清寒永远不会怀疑师兄!”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承载了不小的份量。 第八十八章 渭城已远波声小 明哲陪清寒聊了会儿天,喝了会儿酒,两人有说有笑,举杯共饮,不胜悦然。明哲也许久未曾这样放松过了,难得这么一次机会,他也不去想什么破事了,端起酒杯,畅饮为快,当然他的目光不时望向一旁的韵儿,眼神里流露出一股难以琢磨的意味。清寒倒没注意明哲的眼神,只是难得与明哲一聚,敞开心扉喝酒聊天,即便小脸已经白里透红,她还是端着酒壶不停倒酒。 “顾阁主,你看我人已到了,你该履行承诺,把人放了?” 明哲想起正事,他赴约的目的,可不是跟清寒叙旧,而是解救叶梦然。然而目前为止,他连叶梦然的面都没见到,清寒对此事也是只字未提。他不知道清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件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他仔细回想了清寒适才说的那些话,若有所思。 “师兄在说什么胡话?清寒没有绑人啊!何来放人一说?”清寒醉醺醺地说。 “顾阁主,你怕不是喝醉了,贵人多忘事?你的手下可是说,叶梦然在你们手中,以此为要挟,逼着我前来赴约,我这么一说你总该想起什么了?”明哲已经说的够明显了,就差说一句,明明就是听雨阁绑架了叶梦然,你这个做阁主的居然还在这里装糊涂,当我是白痴吗? “你说梦然姑娘,我不知道啊!” 明哲看出来了,清寒显然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跟他过意不去。 “我说顾阁主,做人得言而有信啊,你不能为难我嘛!我都已经前来赴约了,你也履行承诺,把人放了!” 清寒没有回答明哲的问题,而是面容和蔼道:“师兄,你叫我什么?” “你是听雨阁阁主,我当然叫你顾阁主啊!”明哲居然还说得有理有据,完全没注意清寒表情的细微变化。 哪知清寒面色剧变,目光里透露出寒意,板着一张脸,“师兄,你敢再说一遍吗?” “小清寒,我错了,你别生气!”明哲唯唯诺诺道。 “师兄,清寒不懂,你为何如此看重叶梦然,莫非你喜欢她?”清寒意味深长地看着明哲。 明哲顿时就慌了,慌忙解释道:“小清寒,你可别乱说话,我不是看重叶梦然,而是看重隐藏在她背后的秘密。” “哦!是什么秘密?”清寒饶有兴致道。 既然清寒把话说到这份上,那明哲也不好刻意隐藏什么,侃侃而谈:“小清寒,其实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你说罄山那么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什么样的人愿意跑到那种鬼地方去?何况馨山位于罄山之后,此地更是鲜有人知、廖无人迹,我与叶梦然相约于此,这件事只有我、韵儿、叶梦然和叶幽然四个人知晓,听雨阁的人怎么知道我们的行经路线?这是个问题。此外我和韵儿下山之后便遇见了你和柳庭风一行人等,从未向外人提及此事,听雨阁怎么知道此刻叶梦然就在馨山之上?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缘由——除非有人告诉了听雨阁,而且这个人就在我们四个当中!”明哲一针见血,点明问题的关键,这也是他思量许久,才得出的猜想,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师兄的意思是……” “这个人不是我和韵儿,也不可能是叶梦然本人,就只剩下叶幽然!”明哲不是故意把矛头转向叶幽然,只是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不可信,也是真相。听雨阁的人把发簪交到他手中的时候,只提到了叶梦然,却没有提到叶幽然,他明明记得叶幽然和叶梦然是待在一起的,若是听雨阁的人绑架了叶梦然,没道理不连叶幽然一块绑了,除非这背后另有隐情,或者说其中有猫腻。 清寒没有肯定明哲的话,反而质问:“师兄为何笃定告密者在你们四人之中,万一是我派出的眼线查到了你们的行踪,一路跟着你们,把我的人带到了馨山,这也说不一定。” “倘若真的有眼线跟着我们,你觉得我会不知道吗?小清寒,你也未免太小瞧你师兄了!跟你说句实话,你的人自从踏入这应天府,皆在我的掌握之中,秣房之人时刻盯着他们,有多少人进城,多少人出城,这些人待在哪里,都在秣房的监视之下。即便是此刻你我于此言谈,也在秣房的掌握之中,你的人自以为掌控了全局,却不知自己也在他人的掌控之中。”明哲嘴角微扬,摇晃手中的酒杯,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清寒不觉得有多么意外,冷静道:“师兄既然掌控了全局,为何还要答应赴约,你不是不想见到清寒吗?你明知这是我布的局,明知这是一场鸿门宴,为何还要假装受人胁迫,迫不得已前来赴约?难道师兄觉得这样做很有成就感?” “我并不觉得这样做很有成就感,我也不是不想见到你。我掌控了全局又当如何?执棋者亦为棋子,身为局中之人,我已没了选择的权利,只有我被选择的命运。小清寒,师兄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炫耀秣房的实力,听雨阁有听雨阁的长处,秣房也有力不能及的地方。我相信你的管理能力,能经营天师门,自然也能经营听雨阁,听雨阁能有你这任阁主,必定能振兴百代。” 清寒一眼看穿了明哲的心思,“师兄,有话你就直说,清寒又不傻,你这明显话里有话。若有能用得着清寒的地方,直言便是。” 明哲没想到清寒居然这么干脆,略有不好意思地说:“小清寒,师兄确实有件事想要拜托你,而且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帮我。师兄相信你的管理能力,更相信你,所以师兄想举荐你担任参知政事一务,不知你意下如何?” 参知政事,秣房副统级职位,仅次于掌事,受制于相府,总管秣房内一切事务,统领监察台和情报部,刺杀课依旧由首席统领,相府只有其最高控制权。参知政事一务,从设立至今,仅有两人担任,其中一位的身份已经模糊不清了,秣房也没有关于此人的卷宗,另一位至少还有部分卷宗有所记载,虽然不全面,但也差不多,明哲印象深刻的便是此人姓裴。 清寒觉得好笑,先前她诚心诚意邀请明哲加入听雨阁,甚至愿把副阁主的位子许给他,但他想都不想便拒绝了,而今竟反过来邀请自己加入秣房,清寒有些看不懂明哲的做法,“师兄,你在跟我开玩笑?再怎么说,我也是听雨阁阁主,你叫我加入秣房,你觉得这可能吗” “小清寒,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当然你也可以拒绝,这是你的权利,但师兄还是想说,只要师兄还在秣房,这个位子永远属于你。你可以把这当作补偿,事实上这也确实是一种补偿。浑浑噩噩走过半生,身边竟无一可信之人,难过啊!”明哲叹息道。 “师兄,清寒不想说这些,咱们还是聊聊别的!”清寒有意避开这个话题。 “行!那你先告诉我,叶梦然在哪儿,叶幽然在哪儿?” “师兄大可放心,叶梦然我已差人送回淇泮乐坊,至于叶幽然,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她是我听雨阁之人,我必护其周全,我不能把她交给你,即便你是清寒的师兄,我也不能那样做。我知道秣房对付叛徒的手段,我若把叶幽然交给你,她的下场一定很惨。” 明哲摇了摇头,“不!小清寒,你还是没懂师兄的意思,我知道叶幽然是你听雨阁的人,叶梦然又何尝不是呢?你别急着否认,且听师兄慢慢道来。秣房闻名于天下,知之者甚多,但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加入秣房的,须经过层层把关,认真筛选,符合标准的人方可留下。叶梦然的身世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她太过平常,虽然有一手不错的琴艺,但也仅是如此,这样的人在秣房之中完全没有一席之地,更别说加入刺杀课了!我查过她俩的卷宗,卷宗上的记载没有问题,叶梦然是在叶幽然的引荐之下才加入秣房的。但叶幽然为何要引荐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就因为叶梦然有一手好琴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除非她是故意把叶梦然招进秣房,这样一来听雨阁安插在秣房的暗线便有两个,而大伙一般不会怀疑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何况叶梦然加入秣房后,便被安排到淇泮乐坊作暗线,很少出入秣房,大伙对她的印象也不深,如此便可更好地隐藏身份,蛰伏于秣房,为听雨阁收集情报。说到底,这都是你设好的局,对,小清寒?” 清寒什么也没说,自顾自地鼓掌,但她这一举动已经证实了明哲的猜测。 “师兄不愧是师兄,仅仅是靠着一份卷宗,便看破了一切,清寒诚心佩服!不过清寒还有一不解之处,师兄为何笃定叶梦然是我听雨阁之人,莫非是师兄安插在我听雨阁的细作泄露出去的?” 清寒时刻打量着明哲表情的变化,妄图看穿他的心思。 “小清寒,你知道秣房的意义吗?”明哲表现得很平静,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有任何变化,但清寒明显感受到他变了,“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但仅是如此吗?这些事即便没有秣房,二府三司六部亦可做到,那秣房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秣房之人皆可被称作仆役,他们不是朝堂的仆役,而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仆役!” 君,舟也;民,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支撑起一个国家的不是武力的昌盛,而是百姓的繁荣。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天下便不会有人造反,大宋便能走向繁荣昌盛,蛮夷之国亦不敢侵略边疆。此之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秣房便是顺应天下之民心,愿做百姓之仆役,民之所忧,我必念之;民之所盼,我必行之。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诚如孟子所言: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黑暗只是乱世的开始,血红已成为大地的主流。应天府也好,汴京城也罢,繁华之地,总会有那么几个身影,夕阳的余晖下,沿街叫卖的小贩,终于卸下了肩上沉重的担子,靠在墙边,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里面装着的便是他一天的收入,几两碎银、几文铜钱,足够他舒舒服服度过一段日子了,但他身后还有一家老小等着他养活,这点钱对他们来说,顶多混个两三日,他必须努力挣钱才能养活一家人,这便是生活所迫。同样的还有散落街头的臭乞丐,和小贩相比,他们的身份地位更加卑微,穿着一件破烂衣裳,拿着一个破瓷碗,沿街行乞,若遇好心人随手往碗里丢个铜板,那他们今日的温饱便可解决,但在很多情况下,他们只有饿肚子的份。在繁华的应天府中,还有这么多人为生活所迫,更别说商业汇聚之地的汴京城了,繁华的背后往往是许多穷苦之人的辛苦付出,身居高位之人又怎能体会这种感觉。那些战火殃及之地,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的景象使人目不忍睹。官吏的贪污,山匪作乱,外邦屡侵略我边疆之地,正是内忧外患之际,而朝堂之中还有许多贪图享乐,不思危亡之害。此亦不悲乎? 黑暗已笼罩整个世间,我们所看到的光明,不过是黑暗里的一抹希望。主战派不思劳民伤财,穷兵黩武;求和派不思丧权辱国,割地赔款。这便是残酷的事实,这便是当今的朝堂! 既然当今的朝堂不顾百姓之生死,那为何秣房还要保朝堂之无虞?秣房不是为百姓而立,辅佐这样的朝堂,难道不是助纣为虐吗?假如有这么一间铁屋,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就要被闷死,然而从昏睡入死,他们全然不知死亡的悲哀。现在你大嚷一声,惊醒这几个较为清醒的人,但是这不幸的少数者,要去承受这无可挽救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一束光照进了黑暗的铁屋里,让里面的肮脏与罪恶暴露无遗,于是这束光便有了罪。 朝堂有罪,但它是整个天下的支柱,如果朝堂垮了,支撑天下的这根支柱也就垮了,秣房辅佐朝堂不是企图通过朝堂掌控天下,而是纠正朝堂犯下的错误,为百姓而谋福祉。监察台、情报部,便是为此而设,保证朝堂水火无交、清正廉洁,天下之民便不会遭受战火的牵连,国家也不会沦亡。铁屋里有熟睡的人们,但如果我嚷几声,能叫醒那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你就绝不能说他们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黑暗笼罩世间,但终有光明降临人间,秣房便是光明的牵引者,但它却隐藏于黑暗之中——多少志士仁人,舍身救国,但他们的名字不会流芳百世,他们的功绩也不会为人所知。一棵树要想枝繁叶茂,伸向那无际的蓝天,那它的根必须扎入厚土之中,接近无尽的黑暗! 外邦之属不过蛮夷之国,泱泱中华三千年,岂可受外邦欺凌?丧权辱国之事,我们不会去做,也不可能去做!许多人觉得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希望、无药可救了,但我觉得药还是有的,只不过需要有人去找,牺牲是必然的,没有流血便没有胜利,如果我们不努力,那这个国家就真的没有救了!,,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师兄,你说的好高尚啊!秣房整治朝堂、为国为民,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那你可想过身边人的感受?隐藏身世,遁匿黑暗,不求流芳百世,但愿国安民乐。你觉得这样做是高尚,这样做确实也挺高尚的,但你可考虑过这样做的代价?牺牲是必然的,没有流血便没有胜利。我想秣房之人大部分都有家室,就拿李义山和叶梦然来说,明明是一对新婚夫妻,本应恩爱相守,却是秣房活生生拆散了他们?你不觉得这样做很残忍吗?师兄,清寒向来不愿反驳你,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是忍不住要说,秣房以天下之大局来看,这点我觉得很好,但你想过那些牺牲者的家人吗?他们年过半百的父母,或是新婚燕尔的妻子,或是尚在襁褓的婴孩,他们本应是支撑整个家的顶梁柱,却为了心中的理想,抛妻弃子,丢下年迈的父母,踏上一条不归路,这便是你所追求的正义吗?”清寒居然厉声质问明哲,她很少用这种语气跟明哲说话,除非有些事她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第八十九章 日暮酒醒人已远 明哲并不生气,温和道:“小清寒,师兄明白你的意思,但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你觉得这样做是残忍的,他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你不能把你的看法强加于他人,我也不能把我的意志强加于你。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决定。参知政事一务,你若愿意,尽管接下;你若不愿意,师兄也不会强迫你。言尽于此,师兄也没什么好说的啦,相逢即是缘分,希望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你的看法能有所改变。” 清寒似乎受了刺激般,冷哼一声:“为了心中理想,放弃一切,舍弃亲人,这样的人凭什么值得我尊敬?我是人,活生生的人,有感情、有看法,而不是受制于他人的傀儡!为了追寻心中那本不存在的理想,他抛下了我和娘亲,舍弃了这个家庭,一切的支离破碎便是由他引起的,我凭什么原谅他?师兄,你就放心!我的看法不会改变,过去如是,现在如是,将来也如是,你不必再劝我什么啦!” 明哲不信清寒是铁石心肠的人,她之所以这么说一定是在生闷气,如此看来也只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为了心中理想,放弃一切,舍弃亲人,你看不起这样的人。师兄也是这样的人,为何你对师兄的态度截然不同?这与你的看法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在清寒心里,师兄不是那种人,你从来没有放弃一切,也没有舍弃亲人。若你放弃了一切,便不会与清寒相认;若你舍弃了亲人,便不会把韵儿带在身边。在师兄心里,过去的种种是难以斩断的,身边的亲人更是难以割舍的,所以你才会承认自己是清寒的师兄,承认过去发生的种种,你心中的爱战胜了绝情的冷漠。你没有迷失自我,而是顺着自己的心,你不放下爱你的人,更放不下你爱的人,这便是多情的你,也是清寒最敬爱的师兄。” 没想到在清寒心里,明哲竟是这般的好,与别人大相径庭,怪不得即便得知了明哲的身份,她也没有生明哲的气,原是如此,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明哲本想劝她回心转意,但如今看来,这是行不通了,不管他怎么说,清寒已经认定此人有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白费这么多口舌之力,目的没达成,还尽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明哲略感心累,摇摇头,“你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师兄也劝不了你,只希望到最后你不会觉得后悔就行!” 明哲扶起韵儿,临走前不忘打声招呼:“话我就说到这了,天色也不早了,我便带着韵儿先走了,哪一天你想通了,便来秣房找我!相信以你听雨阁的实力,遍布于九州之内的秣房,你是能找到的,那我便不再多言,就此告辞,多谢款待!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明哲正欲背起韵儿,却在这时清寒突然喊住明哲,“师兄且慢!清寒还有件事,想与师兄商谈一二,还请师兄莫要推辞。” 清寒这时突然找他商量事,肯定不是啥好事,他本不想留下,但如今整个醉春楼都在清寒的掌控之中,如果不给清寒面子,他怕是没这么容易走出酒楼,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啦! “何事?你直说!” 清寒嘴角微扬,从身后抽出一把剑来,她盯着这把剑看了一会儿,随手便丢给了明哲,“师兄接住!”明哲伸出手接住此剑,他拿着这把剑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这不是清寒的佩剑,他也从未见过这把剑,不过瞧此剑做工精湛,剑锋如芒,削铁如泥,虽无剑鞘,应是不俗之物,清寒将此剑丢给自己是何用意,明哲想不明白。 “清寒,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想要师兄引颈受戮、挥剑自戕?” 清寒知道明哲这是在开玩笑,“清寒哪有那胆子,这把剑是清寒送给师兄的见面礼,与师兄手里的那把龙渊剑相比,这把剑说不上珍贵,但也是清寒的一番心意,还请师兄莫要推辞!” 明哲手里已经有龙渊剑了,而且他平日里也不喜佩剑,再拿把剑挂在身上,属实不妥,但这是清寒的一番心意,他又不好意思拒绝。这把剑做工精湛,拿在手里的份量也还行,看得出清寒是用了一番心思的,但引人注目的是,此剑的剑身刻有一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说是文字,确切来说,应是一些神秘符号,明哲瞧了半天,也没能瞧出什么。 “清寒,这是什么剑?”明哲不解道。 清寒有些惊讶,“师兄当真认不出这把剑?” 听清寒这话的意思,明哲应该认得这把剑,他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翻遍所有记忆,也没找出有关此剑的任何信息,当他准备摇头之际,他忽然意识到,既然剑的外表没有任何问题,那会不会是剑的内部有玄学奥秘?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明哲调动周身法力,灌入此剑,再放出一缕神识,他感受到来自一股来自空间的力量。 “斩迷雾,破万象,残虹一撇,镜花水月,这是残虹剑!”明哲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清寒。 此剑没有来历,但它的名声世人皆知。残虹剑,堪称破空之剑,小至破除迷障,大至撕裂空间,是一柄不折不扣神兵利器。千百年来,无数人试图追寻此剑,踏遍千山万水,按图索骥,也未能见到此剑的真身。残虹剑与轩辕剑一样,是上古神兵,所以有关残虹剑的记载少之又少,它的铸造者是何方神圣,此剑曾落入何人手中,这些在典籍里没有任何记载,只提到了一点此剑的威能,那就是撕裂空间,超脱生死,只要有了残虹剑,世间各地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谁也拦不住。即便是戒备森严的皇宫别苑,也可以自由进出,犹如探囊取物一般易如反掌。当然残虹剑的威能不仅如此,但有记载的部分已经佚失,目前世人仅知道残虹剑可以撕裂空间,至于能否穿越时间,回到过去或是穿越未来,这就不得而知了。何况此剑行踪飘忽不定,传闻此剑已具灵性,能感知人心的善恶,若是遇到心怀不轨之人,此剑便会撕裂空间遁逃,叫人无迹可寻;若是遇到内心善良之人,此剑则会择主而事,心甘情愿成为其佩剑,直至剑主陨落,此剑才会离去。 明哲好奇的是,清寒是从哪里弄到的残虹剑,这太叫人不可思议了。许多人费尽心机,踏遍千山万水,也未能一睹此剑的真容,清寒倒好,随手便送给别人了,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她也真是够舍得的。明哲不知说她什么好。 “残虹剑,清寒已送给师兄,从此以后这柄剑便是师兄的佩剑,虽然师兄已经有龙渊剑了,但清寒还是希望师兄能带着此剑,以备不时之需。师兄,你这人锋芒毕露,不懂收敛,终成祸患。有残虹剑防身,清寒也就放心了,还请师兄莫要问清寒是如何得到此剑的,这是清寒的秘密。” 清寒得到残虹剑,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而是明哲,可见在她心里,明哲的地位是何其重要。估计全天下也只有她愿意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残虹剑,一声不吭地送给他人,竟然还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觉得这样做是对的。明哲不知是说她傻呢?还是说她过于关心别人而忽略了自己? “清寒,这件礼物太贵重了,师兄不能收!师兄明白你的心意,也谢谢你还记得师兄,为师兄考虑得如此周到。师兄也不想锋芒毕露,但有些时候我不得不崭露锋芒,师兄已经尽量收敛了,能不动手尽量不动手,能不用剑尽量不用剑,祸患终是有的,威慑也不会少。清寒,再次谢谢你为师兄考虑得如此周到,师兄此生能得遇你,是师兄前辈子修来的福分,但这柄剑师兄不能收!”明哲拂去剑上的尘埃,双手捧剑,慢步走到清寒身前。 清寒当然是拒收了,不由分说把残虹剑推了回去,“既然礼物已经送出去了,清寒又怎好意思收回来呢?再说,这是清寒的一片心意,师兄舍得伤了清寒的心,拒绝清寒的一片心意吗?”清寒楚楚可怜地望着明哲,显得妩媚动人,好似心都要融化了。 “但是……”明哲话还没说出口,清寒的手指便按住他的嘴唇,“没有但是,若是师兄拒绝清寒的一片心意,那清寒便再也不搭理师兄,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清寒与你便再无半分纠葛,再见便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清寒,你这是何必呢?”明哲心里清楚,清寒是不可能不认他的,只不是想试探他的心意罢。话语已经说到这份上,明哲已是骑虎难下,拒绝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左右为难。清寒送给他如此珍贵的礼物,他却什么也给不了清寒,属实尴尬。 清寒看出了他的尴尬,微笑道:“师兄若是觉得不好意思,倒也不必担心,只希望师兄到时候不会赶清寒走便是!”很明显,清寒话里有话,什么叫作到时候不会赶她走便是,明哲完全听不懂清寒在说什么。 “既然师兄要走,那清寒便不作留了,叶梦然我已差人送回淇泮乐坊,若师兄不放心,回去一看便知,还有师兄之前提及的那人,他正在淇泮乐坊监视叶梦然的一举一动,倘若师兄不嫌麻烦的话,顺手解决便是,只是希望师兄能以秣房的名义处理这件事,不要让我太过难堪!” 清寒说完这些,便回到座位上,继续饮酒,完全不顾明哲要怎么做,反正该说的已经说了,剩下的便是明哲自己的事,她无需插手这些,最多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多谢款待,那师兄便告辞啦!”明哲背起还在昏睡中的韵儿,朝门外走去。 望着明哲离去的背影,清寒又回想起当年明哲离开的那一幕,如今日这般,曲终人亦散,灯火意阑珊,她终是没能留下明哲。但今夕不同往日,既然留不住,为何不随他去?这一切都在清寒的计划之中。她还是当初的那个顾清寒,仅仅是在他面前如此,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也会消磨一切,她终究是变了。 “等风,等雨,等你,可否等来一场春风得意马蹄疾?不曾为一人动容,却恰好见到你白衣胜雪,眸中青墨。如今想问一句,可否为我诵此曲?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师兄,清寒等你,等你回心转意,等你归来仍是故情人。谁信多情道,相思渐觉诗狂少。” 清寒独自一人饮酒,空荡荡的房间,显得寂静而冷清,她名为清寒,却不喜清寒,她本应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却因他而坠落凡尘,是喜是悲?只有她自己清楚。 “禀阁主,他们正前往淇泮乐坊,是否还需派人跟着?”门外传来声音。 “不必了,随他们去!今夜起,阁中之人撤出应天府,记得把痕迹消磨干净,就似我们没有来过应天府一样,与此事相关的人,非我阁中之人尽快解决掉,不能让秣房察觉到我们。” “是,阁主!”他正要离去,又想起一件事,“启禀阁主,叶幽然已经归队,眼下如何安排?叶梦然那边,需不需要我们派人通知一声,一起撤出应天府?” “既然叶幽然回来了,便让她恢复原职!至于叶梦然,反正她已经暴露了,通不通知已经不重要了,我们要在乎的是那些尚未暴露于秣房之下的弟兄们,叶梦然随她自生自灭!撤离之事尽快安排,天亮之前所有人撤出应天府,朝洛阳城出发,争取赶在他们之前进入洛阳城。” “是,阁主,属下这就去安排!”他应声撤下,不敢有半分逾越之举。 “且慢!”清寒叫住了他,“柳庭风那边情况如何?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回阁主,天师门那边一切正常,柳庭风并未发现异常之处,不过阁主长时间离开,属下担心替身可能会随时暴露,所以属下建议阁主还需尽快返回天师门中,避免暴露身份!” “我已了然,你且退下!”清寒挥挥手。 “是,阁主!”他回了一声,便自觉退下。 清寒望着杯中的倒影,嘴角微微上扬,邪魅一笑,“三月风景,无君不晴。” 明哲已经带着韵儿离开了醉春楼,一路上也没人阻拦。他们踏出醉春楼的那一刻,明哲便察觉到周遭的异样——那些埋伏于暗处的眼线都不见了踪影,街上是一片繁华的景象,便如昨夜他们初到应天府时所看到的景象一样,人声鼎沸,络绎不绝。 明哲隐隐约约觉得情况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他没敢往深处想,兴许是清寒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觉得派人监视他已然无用,便撤去了那些眼线,当然这仅是明哲的想法,至于清寒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猜不出,也捉摸不透。 他背着韵儿往淇泮乐坊的方向赶去,他不是怕清寒说话不算话,而是想在离开之前再问叶梦然几个问题,否则他心里实在不踏实。清寒明知叶梦然的身份已经暴露,为何还要派人把她送回乐坊,这不是明摆着把她往火坑里推吗?她既然留下了叶幽然,为何不连同叶梦然一块留下?这两人都是她的部下,应一视同仁,为何她会持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小清寒,你终究是变啦!”明哲惋惜道。 “她是变了,你还不是也变了?”韵儿突然开口,明哲却一点也不吃惊,反而平静道:“你终于愿意醒啦!”听明哲这话的意思,他早就知道韵儿醒了,却什么也没说,就这样看着她装睡。 “你既然知道我醒了,为何不揭穿我?这些话不是不该被外人听到吗?” “我叫你,你会醒吗?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当一个人决意要作出装睡的举动,任你如何呼喊也不能让他如梦初醒。既然你想听,那便听着!这些话确实不该被外人听到,但你不是外人!而且你不也想了解我的过去吗?正如你听到的,我是道宗的弟子,而那位便是我的小师妹,虽然我很早便离开了仙山,天师门内也不曾留有我的任何事迹,但事实就是事实,不可以外语而变,不可以歪理而曲。我极力埋藏我的过去,却不想有一天过去会找上我,这大概便是命中注定!” “你是道宗的弟子,怪不得有一身好剑术,那你当初为何要离开仙山?留在仙山修炼,总好过在这尔虞我诈的世间想方设法地活下去。你也不想隐居世外,不问世事?” 明哲叹息道:“我是想隐居世外,不问世事,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别人就是我。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归要面对,一味逃避,等不到结果。何况我已经答应了别人,守在她身边,看着她成长,我总要说话算数嘛!” “哦,有这回事?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你许下此等承诺?此人莫非有着惑阳城迷下蔡的姿色,让你恋恋不忘?宁愿抛下一心向着你的小师妹,也要下山守在那人身边。” “国色天香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但调皮捣蛋的本事她倒是学得很透彻,你说是,小穹?”明哲的话锋径直指向韵儿。 第九十章 满天风雨下西楼 韵儿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说,那人是我,这怎么可能?”她从未想过自己在明哲心里能有这么高的地位,甚至足以与鸢儿比肩。 明哲觉得韵儿这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很是不合理,“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是我妹,作为兄长,我守在妹妹身边,这不是很正常么?有什么可惊讶的?难道我对你不好吗?”当年他告别师门,回到家中,便一直守在韵儿身边,直至京都风云之变,上官氏覆灭,他不得已与韵儿分开。 “不对!”韵儿还是不相信明哲的话,“在你心里,一直都是把鸢儿放在第一位的,你怎么可能会在乎我?你对我一直都是爱搭不理的,无时无刻不在跟我拌嘴,你哪里对我好过?”直到现在,韵儿心里还是有怨气,若非明哲故意气她,她也不会这样对明哲。明哲也没想到,韵儿居然还对以前的那些事耿耿于怀,相爱相恨记得那么清楚。 “我说韵儿,别这么小气嘛!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何必记得那么清呢?咱们应该看开一点,把格局打开,你仔细回想一下,那个时候我身边除了你还有谁?” 明哲不这样说还好,一提起这事,韵儿就来气,嘟着个小嘴,脸上写满了不悦,“你明知我以前的事都记不得了,你身边有过哪些人,我怎么知道!我看你就是成心愚弄我!” 明哲拍了下脑门,“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他忽然想起来,韵儿记忆还没恢复,她现在知道的那些,还是自己跟她说的,如今的她就像一张什么也没有写的白纸,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我的问题,是我考虑不周!不过话说回来,韵儿,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吗?”他跟韵儿坦白身份的时候,韵儿先是惊讶,而后便接受了,看起来很是自然,这说明至少她还有一点印象,否则绝不可能这么容易便接受了明哲。 “印象嘛,确实不太深,但有些刻骨铭心的话,总是能隐隐约约想起——你是一道风景,一道只属于我的风景,我追着你,在幽暗的小河旁,在夕阳的黄昏下,在绝美的凄柔里,拉着你的衣袂,不回头,不后悔。一抹微笑、一个手势、一张侧脸、一句话语,倾听了岁月,忘怀了时光,那些年,只属于我们的难舍难分……你自以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可时过境迁,你已不复醒。我不需要其他的风景,不想看到陌生的世界,不愿倾听他人的话语,当幻想支离破碎时,我只想依靠寂寞的你,寂寞的你任我数过无数寂寞的悲痛。于是风轻柔地在指间流逝,吹干相思的眼泪,我默默依赖着你,看着陌生的世界,熟悉的风景却已不在心头。此刻你的后背便是我唯一的风景,消弭了我的不安。夏风带着云滚烫的泪,在夕阳下漂浮戏耍,树梢枝头,被云的泪打黄了枯叶几片,落泪的云还缅怀曾经,从不曾忘记我们的曾经,任何都不能抢走你,诗瑶不行,泠然不行,你是属于我的过去,也是属于我的未来……”这些话都是她说过的,直至今日,明哲依旧记忆犹新,心中五味杂陈,千般思绪,一时之间涌上心头,不知所措。他希望韵儿想起过往,却又不希望她想起过去的事,过去她受到的伤痛,已经远远大于她能承受的极限,与其想起那些伤心事,倒不如忘得一干二净。 “你怎么还记得这件事?按理说,你不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我说了有些刻骨铭心的事,无论过去多久,时间也不能抹去痕迹。这件事我记得不太清楚,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已镌刻在我的脑海中,这是小穹的愿望,她希望能有人为她实现这个愿望,而那个人说的便是你!悠远的天空,在苍穹的尽头;时间的旧迹,缅怀着曾经。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是小穹,也没有那段记忆,不过我猜她应该很伤心!因为她希望为她实现愿望的人,却放不下世俗的伦理纲常,他害怕世人异样的目光,我说的对,凌云?”韵儿话锋直指明哲。她虽然没了过去的记忆,但不代表她连感情也没了,记忆能被抹去,但那种失望的伤感,是刻在骨子里的,韵儿此刻便体会到这种感受,如同当年小穹感受到的那般。 “你若觉得是,那便是!”明哲不想争辩什么,过去的事已经注定,他又何必白费口舌之力为自己辩解呢?他背着韵儿往乐坊的方向走去,一路上韵儿也没再问什么,她很清楚明哲的性子,他若是想说,即便自己什么也不问,他也会说的;他若是不想说,问了也是白问。 此刻天空中飘起了朦胧细雨,先前还繁华热闹的街市,一下子冷清下来。带伞的人慢慢悠悠走在街上,望着那些没带伞的人被雨淋湿,用衣袖盖住头,慌忙逃窜;街上的摊贩也赶忙收摊,躲到一旁的屋檐下避雨,他们也没料到原本祥和的夜晚竟成了这般。酒楼中的客人倒不受任何影响,依旧把酒言欢,举杯划拳,好生快活!淇泮乐坊的客人亦是如此,听着小曲,看着美人,几杯清酒下肚,似醉非醉的样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美色之间,岂不快哉! 到了乐坊门口,明哲放下韵儿,但他并不急着进去,“韵儿,你先去找叶梦然,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去解决,等会儿我再来找你们!” 韵儿面无表情地望着明哲,“你要去做什么?莫非是恋恋不忘,想去找你的小师妹?” “韵儿,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真的是去做正事!你先去找叶梦然,等我解决完,自会来找你们,我向你保证!”明哲看起来很急迫的样子。 “信你可以,但你得告诉我是什么事?” 明哲来不及跟她解释太多,挽住她的细腰,拥她入怀,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面对明哲突如其来的举动,韵儿呆住了,脑海中飞速闪过许多画面,直至一片空白。她的小脸上升起一抹烟霞,双手不知觉地抱住明哲,明明一路上她都在生明哲的闷气,为何此时此刻她却一点也不感到愤怒?明明他做的很过分,为何此时此刻一切都释然了?这还是她自己吗? 明哲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等我回来!”他松开韵儿,将残虹剑和寸光一并交给了她,仅带着龙渊剑,转身离去,留下她一人站在原地,傻傻发愣。她虽然不知道明哲是去做什么,但想来应该是件大事,因为不喜佩剑的他,竟然带上了龙渊剑。 不等明哲,韵儿先一步踏入乐坊!这里确实很热闹,悦耳的琴声回荡于整个乐坊,那些坐在台下听曲的客人,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摇晃手中的酒杯,望着台上蒙着面纱的琴师,自顾自地欣赏乐曲,同时也在欣赏美人。 韵儿可没那闲工夫听曲,她还有正事要忙。在醉春楼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叶梦然的卧底身份。明哲叫自己去找她,应该是想拦住她,从她口中套出有关听雨阁的情报。不过韵儿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秣房对于背叛者从不姑息,既然叶梦然是听雨阁的人,为何顾清寒要把她送回乐坊,这不等同于推她入火坑吗?顾清寒留下了叶幽然,却放弃了叶梦然,难不成这两者之间有何区别,不然白顾清寒为何要这样做?此事明哲一开始也想不明白,但在去往乐坊的这一路上,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茅塞顿开,明白了顾清寒为何要这么做。 一个丫鬟走了过来,“您便是韵儿小姐?梦然姑娘有请您到楼上一叙!” “梦然姑娘知道我要来?”韵儿有些诧异。 丫鬟点点头,“梦然姑娘知道韵儿小姐一定会来,差我在此候着,若是韵儿小姐到了,便带您去找她。” 韵儿皱紧眉头,叶梦然不想着如何逃跑,竟然还在这儿等她,这不是坐以待毙吗?她这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那她留下见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如此反常的举动,莫非此事的背后还有什么隐情不成?韵儿实在想不明白,或许只有见了叶梦然,一切的谜团才会揭开。韵儿跟着丫鬟往楼上去,她也想看看叶梦然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走到门前,丫鬟敲了敲门,“梦然姑娘,韵儿小姐到了!” “带她进来!”屋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韵儿很清楚,这就是叶梦然的声音。 丫鬟推开房门,恭敬道:“韵儿小姐里面请!” 韵儿略有迟疑,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还是进去了。 房间内的布局与昨日她在画舫上看到的不能说毫不相干,简直是一模一样,画舫上的布局估计就是从这里搬过去的,不然怎会如此相似?在这样的环境下,韵儿放松了几分,或许是因为熟悉的缘故,没有刚才那么紧张。 “韵儿小姐请坐!”叶梦然坐于窗边,窗外雨声淅淅,纤细的玉指拨动着琴弦,一曲清扬婉转的琴音回荡于屋内。 独倚危楼望江口,梨花带雨下苹洲。杯及唇齿尚未饮,暗暗听闻琴瑟音。 寻声切切上楼去,未见有人坐听曲。诧使我异未醒兮,琴瑟声停倩影起。 举头望去屏中影,似目相对语竟凝。移步相近邀相见,却闻泣泣暗中怨。 小女本自淇水人,家住孤村不近城。及笄嫁作邻家妇,本愿伴君永相助。 岂知天公不如意,夫竟颠疾闹别离。纵身一跃淇水河,尚在人间两情隔。 舅姑于我扫门去,无奈漂泊随处流。尚且幼时学琴成,故而至此琴瑟人。 我闻琴瑟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为何愁绪多悲恨。 孤身此去必经年,荒野寒暑换红颜。过往俗事散云烟,十寸光阴换一钱。 只愿身在山水间,耳不闻恶语闲言。泣泪举头问苍天,何时得以赴黄泉。 今日闻卿琴瑟语,使我感言良久郁。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梨花雨。 此景使我多悲欢,举杯欲饮却无弦。窗外雨声淅淅沥,何似人间多情离。 琴声毕,情难尽,一曲衷肠何人知,几番悲情诉已迟,这是她一生的写照,有悲有喜,有合有离,如果没有那件事,她应该过得很幸福。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她这一生活得像个笑话,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因爱生恨,因恨生爱,走到如今这一步,何尝不是她咎由自取?弹琴的是她,听琴的是她,爱的是他,恨的是他,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珍惜身边之人,莫让一场误会毁掉自己的一生,一错再错,抱憾终身……”这是叶梦然送给韵儿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与韵儿的最后一句话。 韵儿走在楼梯上,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宛若一场大梦。叶梦然看上去憔悴了许多,或许是因为想通了一切,才发现执着多年的仇恨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误会,那她所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一错再错,抱憾终身,这便是她倾尽一生悟出的道理,可悲可叹矣! 房间之中,叶梦然手指按于琴弦之上,整衣敛容,“你确定不走吗?留下来陪着我,与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反倒丢了性命,这不值得!” 叶幽然从门帘之后走了出来,望着叶梦然,莞尔一笑,“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李义山为天下而辜负了你,我可不想成为他,纵使不能在一起,也望相守一生。万物有界,爱恨无由。最可怕之物,非妖魔鬼怪,而是绝望中恋人的背叛之笑。况天地之间,五湖四海,知己几人,得遇伊人,吾幸甚矣!” 闻言,叶梦然也没有再说什么,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翌日清晨,天色昏暗,不见阳光,天空中飘着朦胧细雨,街上的行人都打着伞,往日里的小贩今日却不见了踪影,人来人往的街道,今日也显得冷清,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雨水沿着屋檐落下,滴在石板路上,淅淅沥沥。街旁的商铺照常营业,但由于今日的天气,街上的行人很少,进店的客人自然也少,门店看上去冷冷清清,没什么生意。 酒楼还未到正式营业的时候,客人自然也没多少。和酒楼一样,乐坊也还没到营业的时间,显得格外冷清。但到了晚上,一切都不一样了,除开岸边画舫,这里便是整个应天府最热闹的地方,酒楼里的客人都不一定有这儿的人多。他们大都是慕名而来,想见一见传闻中的叶梦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美人胚子,竟惹得这么多人赞不绝口,使劲夸她。可惜的是,他们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昨夜的一场大火,震惊了所有人,这件事不胫而走,很快在应天府内流传开,大家都在叹息,为何这场大火会发生在淇泮乐坊,而且还是梦然姑娘的房间。若是天干物燥倒还好说,偏偏昨夜飘着朦胧细雨,大火只烧毁了梦然姑娘的房间,连同旁边的几间屋子,看上去淇泮乐坊没有多大损失,但令人悲伤的是,这场大火带走了叶梦然。昨夜无数人前仆后继地救火,所幸天公如意,大火很快便被扑灭了,但梦然姑娘却没能从房间中走出来,她的遗体化作青烟,随风而逝。叶梦然什么也没留下,李义山送给她的“锦瑟”之琴,也在大火中化作灰烬。 韵儿没想到,她与叶梦然见面,竟是离别前的最后一面。叶梦然为她弹奏了一首曲子,倾诉了自己的一生,并送给她一句话和一样东西。从昨夜到现在,韵儿一直在思考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恍惚间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明哲,似乎明白了叶梦然的意思。 明哲和韵儿此行来应天府的目的已经达成,是时候该离去了。昨夜他们见了叶梦然最后一面,但不是同时见的,明哲先去解决了一些事,回到乐坊的时候,韵儿正巧从叶梦然的房间里出来,但明哲没有打搅她,而是偷偷去见了叶梦然一面。 “你确定不走?” “走与不走,岂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叶梦然泯然一笑,“棋局已成,你我皆为弃子,虽千载万劫,亦不可逆转。” “或许还有转机。” “什么转机?背叛听雨阁,加入秣房?我已经做过一次叛徒,你就不怕我再一次背叛秣房?”叶梦然知晓明哲的意思,不过她已经厌倦了尔虞我诈的生活,不想再理那些琐事,原本她活下去是为了报仇,可事到如今,她觉得她这一生活得像个笑话。 “世上无后悔药,你可想好了?”明哲再问最后一遍。 “走到这一步,我还有后悔的余地吗?你遇见一个人,犯了一个错,你想要弥补,想要还清,可到最后你发现根本无力回天,犯下的罪过永远无法弥补。有些事是上天注定的,你不情愿也没有任何办法。我不是阁主,没有她那般的执着,以前我不明白阁主为何如此执念一人,直至今日,我终于明白了!代我向阁主说一句,此生得遇阁主,梦然不悔矣!” 话说到这份上,明哲知道他已经劝不了叶梦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便强求什么,便祝你们鹣鲽情深,百无禁忌!”这话不仅是说给叶梦然听的,也是说给帘后的叶幽然。 明哲走到门边,叶梦然说了最后一句话:“照顾好阁主,莫让她再一次失望了!” 明哲稍作停留,迟疑了一会儿,推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第九十一章 积雨空林烟火迟 天空飘着细雨,落于湖中泛点涟漪,画舫如是,风景如是,人却已不在,前夜的盛宴永远停留于过去,往日不再,物是人非。应天府书院依旧平静,不为所动,在世人眼中,它只是一座书院,是师者传道授业的地方,却不知乐坊首席叶梦然与其有着莫大的干系。 当然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人已经走了,过去的种种皆停留于过去,翻旧账又有何意义?有些事应永久尘封,这是对逝者的尊重,纵使她有罪,也轮不到旁人评判,举头三尺有神明,是对是错,上苍一目了然,何须旁人多言?秣房没有公布她的身份,也没有派人调查她葬身火海的原因,这是明哲下的命令,他留下了叶梦然的名字于卷宗之上,并把叶梦然与叶幽然的卷宗尘封起来,放入密库,无人知晓她们来过秣房,但她们确实是秣房之人,这是明哲唯一能做到的。 明哲为韵儿撑伞,两人漫步于雨中,往城门的方向走去。应天府一役,他们收获匪浅,结识了叶梦然与叶幽然,知道了一段悲伤的过往,也知道了一场深情的误会,他们不知如何评价,或许最好的评价便是不作评价。 “明哲,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如果我们不揭开这段过往,这一切也不会发生,叶梦然也不会……”话至此处,韵儿哽咽住。她已经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若非是他俩的介入,叶梦然也不会知晓真相,更不会做出傻事。某种意义上,他俩害死了叶梦然。 明哲不以为然道:“你没有错,即便没有咱俩的介入,真相也迟早有被揭开的一天。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相可以被掩埋,但总有被挖出的一天,我们只不过是加速了这个过程,早晚有一天,叶梦然会知晓真相,那时的结局与此时的结局又有何区别?这是她自己做的抉择,在做出抉择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想通了。” 在明哲的开导下,韵儿好受了些,她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石头,“明哲,差点忘了问你,她送我的这块石头有何用?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 这块石头是叶梦然临走前,亲自交到她手中的,韵儿不明白叶梦然是何用意,叶梦然也没解释什么,只是说了句,此物须妥善保管,托付于有缘之人,至于何为有缘之人叶梦然没说。韵儿拿着这块石头,毫无头绪,只好问一下明哲。 明哲忍俊不住道:“我的小韵儿,这可不是什么石头,而是月阴之华,集月之力,历经千百年方可形成这么一小块,乃不可多得的宝物!你可别小看这块石头,此物可用于炼器,仅是这么一小块,便可使兵器的威力有质的飞跃,月阴之力融入兵器之中,不仅提升了兵器的韧性,而且使兵器附带了月阴之力,威力更胜从前,一剑下去,纵使是从九品也吃不消。” 不是明哲故意夸耀月阴之华是如何如何的厉害,而是这块石头的威能就摆在这里,他总不能骗韵儿嘛!不过叶梦然居然把这么宝贵的炼器材料送给了韵儿,这点属实出乎明哲的意料。或许在叶梦然眼中,韵儿便是那位有缘之人。 “明哲,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将这块石头融入纯钧剑中,以此提升纯钧剑的强度?” 韵儿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错,但明哲另有打算:“如此罕见的天灵地宝,怎能只用来炼器呢?纯钧剑的强度已是世间至强,无一把剑可以匹敌,即便用月阴之华淬炼,强度也提升不了多少,与其浪费如此珍贵的宝物,倒不如用来锻造一把全新的剑。” “你要用这块石头炼剑?”韵儿难以置信道。 “有何不可?这么珍贵的天灵地宝,不用来炼剑,岂不是可惜了?” “明哲,我且问你,倘若这把剑真的炼出来了,你要送给谁?鸢儿?诗瑶?抑或是你那小师妹顾清寒?”韵儿冷冷道。 “韵儿,咱们略过这个话题,你看今日的天气还不错!”明哲尴尬道。 “是挺不错的!”韵儿敷衍道。 天空飘着细雨,他俩还搁这儿打伞,这样的天气也能说不错?韵儿不知如何形容明哲,他除了用尴尬的笑容掩饰自己,也找不出什么借口了。 “明哲,你昨晚到底背着我去做什么了?回来的时候,我见你的衣袖上残留有血迹,你是不是去做了什么杀人越货的事?” “韵儿,你说啥呢?我陆渊岂是那种见财起意的歹徒?” 韵儿耸了耸肩,无辜道:“你又不跟我说清楚,我就只好往那方面想了!” “韵儿,你成心拿我消遣是?”明哲收起脸上的表情。 “我就拿你消遣了,你又能奈我如何?”韵儿趾高气昂道。她今日就站在这里了,谅明哲也不敢拿她怎样,若是明哲敢动她一根手指头,或是说一句惹她不高兴的话,她就把昨夜他与清寒约会的事告诉鸢儿,看他怎么跟鸢儿解释。 现在的韵儿,已不是昨日的韵儿,在她的印象里,明哲只是明哲,是鸢儿的兄长,有关凌云的记忆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便是为何明哲不担心把过去的事告诉韵儿,反正她也记不住,所有关于凌云和小穹的记忆,一觉醒来,都会化作过往云烟,消逝不见。现在的她只是韵儿,是相府千金,是金枝玉叶的南宫氏大小姐,与明哲顶多算是关系较好的朋友罢,除此之外他俩没有任何干系。 明哲倒是希望她能一直这样下去,不要记起过去的事,那些痛苦他一个人承担足矣,没必要再牵连韵儿。她如今这个样子,已经很好了,没必要破坏她如今的生活。一切推到重来,或许这样做,对她来说有些残忍,却是最好的选择。纵使她不记得自己,也没有关系,至少此刻她还在自己身边。 “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拿我消遣也好,拿我打趣也罢,只要你开心,一切皆随你。”明哲先前还是一脸阴沉,转眼间脸上又洋溢出笑容,如此反差,韵儿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明哲吗? 韵儿摸了摸明哲的额头,“明哲,你没发烧呀,怎么会说胡话呢?” “我陆渊待人向来刻板,好不容易说一次动人的话,竟被你当作胡言乱语,伤心啊!” 见惯了明哲的严词厉色,他突然换一种柔情的语气说话,韵儿反倒不习惯,“明哲,你还是少说一点煽情的话!这不符合你的气质。” “哦,是吗?那你觉得怎样做才符合我的气质?” 明哲突然贴近韵儿,两人之隔不过一层窗纸。韵儿呆住了,明哲的心跳声传入耳中,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心跳加快,脸上升起一抹烟霞。她心里很乱,她害怕明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出什么逾越之举,却又期盼他做出一些不同寻常的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一个纯洁之至,一个龌龊无比,耳边似乎有两个声音,一直争执个不休。 “怎么不说话了?你是害怕什么,还是期待什么?”韵儿那点心思,明哲一眼便看穿了。 “明哲,你别说胡话!我怎么会有那种龌龊的想法!”韵儿死不认账。 “既然你什么也没想,为何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明哲一针见血,直击要害。 “我……我……”韵儿想要反驳,却找不出反驳的话,她脸上的绯红越发清晰可见,她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不要和明哲待在一起。可放眼望去,雨淅淅沥沥下着,路上皆是打伞的行人,她又能跑到哪里去? “师兄,你这么欺负一个弱女子,难道不觉得羞耻吗?”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明哲顿时愣住了。 “小清寒,你怎么在这里?”明哲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清寒已经换了一身粉色的绣罗衣,手臂上的伤疤被护腕掩盖,脑后扎着一条马尾辫,左手握着寒梅剑,右手撑着一把油纸伞,独自一人站在雨中,似乎是特意等他们。明哲不理解清寒为何还在应天府,听雨阁的人不都撤出了应天府,为何她还要留在这里? “你的小师妹来了,新人胜旧人了!”韵儿板着一张脸,一副嫌弃的样子。 明哲没有在乎韵儿的调侃,反倒是一本正经地说:“别胡闹,跟着我便是!”明哲看清寒的眼神都直了,韵儿冷哼一声,但还是乖乖跟在明哲身后。 他俩慢慢靠近清寒,明哲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生怕附近有人埋伏,清寒这丫头的城府太深、心眼太多,一不注意便很容易上当。明哲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可不想再栽在她手中,否则他这张老脸该往哪儿搁? 明哲东张西望,举步维艰,清寒瞧出了他的顾虑,噗嗤一笑道:“师兄,你就放心!这里除了我,没别人了,其余人已被我调遣回阁,整个应天府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这下你总该放心了?” 清寒昨夜便令所有手下撤出应天府,她没有带上叶梦然,不是因为其身份已经暴露,而是叶梦然自愿留在这里,她差叶幽然前去劝说,却不料叶幽然自愿留下来陪着叶梦然,第二天两人葬身火海的消息便传到了听雨阁,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一夜之间她便折了两位手下,这可不是一笔小的损失,而且两人葬身火海的消息一定会传到秣房,那时听雨阁也会暴露,倒不如先下手为强,放弃应天府的据点,撤出所有手下,这也是她身为阁主能为属下做到的。 听雨阁的人都撤出了应天府,这件事明哲是知道的,他命秣房的人不要阻拦,放他们出城,便是给清寒一个面子,他也不想清寒为难,但他没想到的是,清寒居然没走,还搁这儿等他们,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清寒,你怎么还在这里?” “当然是等师兄了!”清寒微微一笑道。 明哲很是不理解,“你等我作甚?你们天师门也要前往洛阳城参加论剑大赛,这事我知道,但咱俩是同路不同途,你不在天师门的行伍里待着,跑这儿等我干嘛?” “当然是跟着师兄一同游历江湖啦!”清寒张口就来,一点也不考虑如今的身份。明哲听到这话,如同喝水呛着般,咳嗽不停,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清寒,你说什么?跟着我一同历练?拜托,你可是天师门的二师姐,以你现在的身份跟着我不太好?” “师兄,你就别找理由赶清寒走了!你还记得昨晚清寒跟你说过什么,师兄若是觉得不好意思,倒也不必担心,只希望师兄到时候不会赶清寒走便是!”原来清寒昨晚说的话,是在这里等着他的。 明哲恍然大悟过来,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清寒设好的局,故意等着他往里跳,“这便是你把残虹剑给我的缘由?清寒,你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师兄甘拜下风!”在算计别人这方面,清寒无师自通,而且还是算无遗策。棋该往哪下,何时落子,全在她的算计之中。 “师兄可千万别这么说,听起来像是清寒故意引你上钩,掉进这事先布好的陷阱中。师兄可看过这封信后,再行定夺,清寒可不想被师兄误会。”清寒拿出一封信,递到明哲身前,只见信封上赫然留有一排大字——徙逸亲启。单凭信封上的字迹,明哲便已知晓这封是谁写的——这是道宗留给他的信,因为道宗每次写“徒”的时候,总会写成“徙”。明哲接过书信,打开一看,脸上的表情逐渐阴沉下来。韵儿就站在明哲身后,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瞥了一眼信的大致内容,她的表情也逐渐阴沉下来。不过二者阴沉的缘由不同,明哲是因为自己被道宗摆了一道,心中愤懑;韵儿是因为清寒的加入,闷闷不乐。他们这行人本来就已经有六个了,两男四女,再加上清寒,男女比重严重失调,明哲的头已经开始痛了。 道宗在信里写的明明白白,明哲不敢忤逆师命,但带着清寒一同上路,又会有一堆问题,最大的问题便是,天师门那边要如何交代?不说别人,单是柳庭风一人,便会纠缠个不休。一想到这里,明哲的头已经隐隐作痛了。 “清寒,你跟师兄说句实话,自从我踏入这应天府,我的一举一动是不是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算准师兄不敢忤逆师命,所以特地在这里等着我,就是为了给我看这封信,你把残虹剑送给我,也是为了这一出?”明哲忽然想通了来到应天府之后发生的种种。 “清寒不敢!清寒只是奉师命行事,倘若师兄觉得不妥,可以找师父商谈。” 清寒说了,但好像又没说,他要是能找到道宗,还会在这里杵着?清寒明摆着强人所难嘛!道宗也真是的,居然把这块烫手的山芋交到他手中,全然没考虑过他的感受,他担得起这个责任吗?明哲敢怒而不敢言,道宗在信里把一切都交代清楚了,一点回旋的余地都不给他留,简直是把他逼到悬崖边,他若敢反抗,身后便是万丈深渊,掉下去恐怕连尸骸都找不到。 “小清寒,你这是何必呢?乖乖待在天师门不好吗?跟着我到处奔波,你不觉得累吗?若你觉得仙山上太过无趣,你也可以选择回听雨阁,总比跟我颠沛流离、餐不果腹强!” “清寒不怕苦,清寒只想跟着师兄。颠沛流离如何?餐不果腹如何?清寒又不是没经历过。清寒只想陪在师兄身边,难道师兄舍得赶清寒走吗?”清寒一脸殷切地望着明哲。 “小清寒,你已经吃过一次苦了,师兄不想你再跟我受苦了!”明哲迫于无奈使出苦情计,试图劝阻清寒,但好像没什么用,清寒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跟着他,无论明哲怎么说,都不能撼动她的决心。明哲也没辙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韵儿,哪曾想韵儿死死盯着他,眼神里流露出杀意。明哲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后背发凉,双腿微微打颤。从韵儿的眼神里,他深深体会到一句话:“你若敢留下顾清寒,那便准备好为自己收尸!”前面是清寒,后面是韵儿,明哲现在的处境,前有豺狼后有虎,腹背受敌,但凡说错一句话,他今天就别想站着离开应天府。 “这便是韵儿姑娘?经常听见师兄提起你的名字,今日一见,果然是亭亭玉立、宛若玉雨,怪不得师兄总是念叨你的名字,你这样的容颜,足以倾城倾国!”清寒礼貌问候,使劲夸韵儿,都快把她到天上去了。韵儿自然听得出清寒这是在向她献媚,板着一张脸,不屑道:“哦,是吗?那他都说我什么?” 清寒略过明哲,把他挤到一边,径直走到韵儿身前,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韵儿脸上的阴沉顿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是难以置信,接着是笑靥如花。明哲想凑近听听她们在说什么,却被清寒故意挡住,韵儿也在排挤他。才一眨眼的功夫,她俩便成了要好的姐妹,明哲不禁慨叹,韵儿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就这样,明哲撑着伞独自站在雨中,看着她俩共撑一把伞,脸上还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明哲总觉有不好的事发生。 第九十二章 细雨春芜上林苑 西京河南府,亦称洛阳,位于豫西与秦岭之间,地势西高东低,境内山川丘陵交错,地形复杂,有伏牛、外方、熊耳及崤山四大山脉。伏牛山自西向南斜贯,外方山为东南屏障,熊耳山横贯中部,崤山位于西部。 伏牛山的主峰——老君山亦是闻名于天下。老君山原名叫景室山,春秋时期,道教始祖老子归隐于此,使之成为“道源”和“祖庭”。北魏始于其上建老君庙以纪念,自北魏起,老君山从山门七里坪起,太清宫、十方院、灵官殿、淋醋殿、牧羊圈、救苦殿、传经楼、观音殿、老君庙、三清殿等庙宇之繁,以顶峰老君庙最为壮观,在中原众多庙宇中屈指可数。唐贞观十一年,唐太宗派尉迟敬德重修景室山铁顶老君庙,并赐名为“老君山”。 老君山的景点众多。马鬃岭是老君山主峰,也是伏牛山主峰,是最高峰的位置所在,也是观赏老君山自然风光的最佳处。老君山的南天门利用优越的地理位置巧妙布局,展现建筑技艺之高超,说起南天门,在古代宫廷建筑中讲究坐北朝南,天宫自然也不例外,人们认为,南天门是进入天宫的主要通道,道家则认为南天门是凡人与神仙的沟通之门。 十里画屏又称石林,此地风景秀丽,放眼望去,老君山的美景尽收于眼底,行走于悬空栈道上不仅能身临其境、切身感受云雾穿身而过的凉爽,还能看到奇峰怪石林立的石林。过栈道经青云峰、百草坪、一线天、通天峡、枫树王,直达金顶道观群,构成了完整的山岳自然风景体系。游天路一步一景,移步换景,倚栏而俯瞰绝壁万丈,给人以腾空的感受。 追梦谷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大峡谷,此地十里长峡,林木遮天,因山水之绚烂,野芳之幽香、丛林之静谧,充满了梦幻之美,故而得名。道教始祖李耳西出函谷关到茫茫伏牛山腹地寻找归隐之地,就是从这里一步步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终成千古名师。这些便是老君山较为出名的风景点,还有许多风景秀丽的地方,也值得一望,于此不再赘述。 老君山流传着“仙占山”的故事,说是太上老君骑着青牛云游,远远看见钟鼎山雄奇险秀,便落下云头,准备开辟道场,传经布道。道德天尊有九鼎三重,一脚下去,顶峰塌陷,老君急忙踩住西边山头,拔出宝剑,插在山顶作为记号,算是占住了华室山。太上老君刚回太清仙境,王母娘娘也从这里经过,并且一眼看中了华室山,王母落下云头一看,太上老君已插剑为号,便心生一计,急忙脱下绣鞋,往山上一放,拔出老君的宝剑往绣鞋上一插,回灵霄宝殿去了。时过不久,太上老君搬来炼丹炉,王母娘娘带着众仙女同时来到华室山。二仙为了谁先占山争执不休,就请来元始天尊评理,元始天尊说:“你们二位同是道家仙源,谦让为好,若论起理来,剑插绣鞋,是鞋在先剑在后,道德天君就以景室为道场。”老君只好作罢,东迁景室,后人称曰“老君山”。西鼎华室山为王母所占,取名“娘娘垛”,中鼎为老君踩塌,取名“压塌坪”。 远赴人间惊鸿宴,一睹人间盛世颜。有人说,老君山四季风景如画,尤其是云海下的老君山,置身于中,犹如漫步云端,好似游走在仙境。登高远眺,云雾缭绕,云海与连绵的山峰构成了一幅如诗如画的泼墨山水画。特别是雨后,看到云海的概率最大。老君山的秋天充满了禅意,天高云淡,层林尽染,置身于山中,不仅是视觉的盛宴,还到处充满禅意——漫山遍野的绿叶逐渐变成了黄色或者红色,登高远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连绵群山,漫山红遍,每走一步都是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宛如行走在遗落在人间的仙境。落雪之后,高山之巅,不仅可以看到漫无边际的浮云,还能欣赏到纯白无瑕的瑶池仙境,令人心驰神往,满山的雪景与石、山、松紧密融合在一起,当阳光透过云层洒在老君山金顶之时,景色更是让人心醉。 洛阳的景点不止于此,昔时城郭巍峨,宫阙壮丽,风景优美,胜迹如林。久传洛阳民间的“八大景”,就是散布在洛阳城乡的自然景观、名胜古迹。自隋唐以来,不少文人墨客、迁客骚人,或讴歌作画,吟诗赋文;或营园植树,家居于此,为这里的风物胜迹,留下很多风雅遗事、美丽传说。 龙门山色、马寺钟声、金谷春晴、邙山晚眺、天津晓月、洛浦秋风、平泉朝游、铜驼暮雨,便是洛阳八大景。 龙门,古称伊阙,地处都城之南,帝王拟己为“真龙天子”,故称“龙门”。此地两山夹峙,形若门阙,伊水流经其中,宛如一条长龙穿门而过。伊阙两岸分别是龙门山和香山。龙门山上便是着名的龙门石窟,香山上是白园──唐朝着名诗人白居易葬于此。白乐天曾说:“洛都四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因而“龙门山色”很早被誉为洛阳八大景之首。 白马寺到了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因佛教盛行,寺院殿堂巍峨,曾有僧众千余名,僧人们每天早晚按时上殿诵经。每当月白风清之夜,晨曦初露之时,殿内击磬撞钟佛诵,钟声悠扬飘荡,远闻数里,听之使人心旷神怡。寺内有口大铁钟,钟声特别洪亮。据传这口钟与洛阳东大街钟楼上的一口钟音律一致,可以共鸣。人们往往听到白马寺钟声的同时,紧接着洛阳城钟楼上的钟也响了,民间流传着“东边撞钟西边响,西边撞钟东边鸣”的佳话。因此,马寺钟声被誉为洛阳八大景之一。 金谷园是西晋石崇的府邸,石崇因与大地主王恺争富,修筑了金谷园,随地势高低筑台凿池。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石崇因山形水势,筑园建馆,挖湖开塘,周围几十里内,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金谷水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石崇用绢绸子针,铜铁器等派人去南海群岛换回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贵重物品,把园内的屋宇装饰得金碧辉煌,宛如宫殿。金谷园的景色一直被人们传诵。每当阳春三月,风和日暖的时候,桃花灼灼、柳丝袅袅,楼阁亭树交辉掩映,蝴蝶翩跃飞舞于花间;小鸟啁啾,对语枝头。所以人们把“金谷春晴”誉为洛阳八大景之一。 邙山又名平逢山,太平山,郏山。它像一条长龙蜿蜒横卧洛阳之北,东西横旦数百里,如同洛阳的天然屏障。俗话说“生在苏杭,葬在北邙”,古人把气势雄伟,土质深厚的北邙当作死后长眠的好地方。每当春天清明时节和秋高气爽的重九,成群结队的男女都要踏青登高远望。特别是城北的翠云峰,隋唐时代古木森列,苍翠如云,是人们登高游玩的圣地。每当夕阳西下,暮色茫茫,万盏华灯初上,万户炊烟袅袅,站在峰顶观看山下高大的城郭,雄伟的宫阙,宽广的园囿,富丽堂皇的楼阁,十分壮观。这就是洛阳八大景之一的“邙山晚眺”。 天津桥初建于隋大业三年,原是一座浮桥,是洛阳南北交通的要冲。唐时改其为石桥,又称洛阳桥。北与皇城南门端门相应,南与定鼎门大街相接,桥上原有四角亭、栏杆、表柱,两端有酒楼、市集,行人车马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拂晓时分,漫步桥上,举头可见一轮弯月悬于天际,俯首可见河面波光粼粼,偶尔又传来洪亮悠扬的钟声。清雅幽静的意境使“天津晓月”成为着名景观。天津晓月历来被称为洛阳八大景之一。 洛河,自隋唐至宋五百余年,经历无数人的整顿治理,既有舟楫之便,又有风景之胜。那时的洛河,桃李夹岸,杨柳成荫,长桥卧波,未云何龙,一年四季风景如画。特别是“金风消夏”“半月横秋”的时节,更是充满诗情画意。千百年来,洛宾景色使许多诗人流连忘返、不舍离去,故而洛浦秋风亦被世人称为洛阳八大景之一。 平泉朝游也是洛阳八景之一。在洛阳城南三十余里,龙门西边的山脚下,这里山峦环抱,林木掩映,泉水源口,清溪萦回,这里原是唐朝宰相李德裕的府邸,庄内筑亭台楼榭,遍植奇花异草,广集珍木怪石。有鸣皋山、瀑泉亭、双碧潭、垂钓台、丛竹幽径、醒酒石等景点。每当旭日东升,整个山庄披上了金色霞衣,悠扬的牧童笛声在空中回荡,田园风光令人心旷神怡。可惜随着李德裕被贬,平泉山庄也日趋荒废,后人在此修建平泉寺,以记昔日胜景。 铜驼暮雨是洛阳八大景的最后一景。城东关外的中通巷,隋唐时期叫作“铜驼陌”,位于城东北之隅,丰都市西傍洛河,桃柳成行,高楼瓦屋,红绿相间,每当阳春时节,桃花点点,蝴蝶翩翩,莺铭烟柳,燕剪碧浪,其景色之美,别有洞天,不亚于石崇的金谷园。隋唐时代此地人烟稠密,每当暮色昏昏,家家炊烟上升,犹如朦胧烟雨,纷纷扬扬,这就是人们赞不绝口的“铜驼暮雨”的由来。 洛阳八大景,几乎涵盖了洛阳城的所有美景,每一处景点,都叫人恋恋不忘,流连忘返,这也是为何洛阳城自古为繁华之地,历代亦建都于此。谁不想一出门,便看到如花似玉的景色?谁不想一睹烟雨朦胧之色?这便是洛阳之城,这便是洛阳之色。(上述文段来源于网络,由于占据篇幅过长,部分段落删减修改,详细可自查,本章不再赘述。洛阳风景,自古繁华,迁客骚人多会于此,文不可胜言,笔不可尽绘,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若有机会,可亲自去一趟洛阳,览物之情得无异乎,自不会失望,言尽于此,不再细说) 眨眼之间,陆明哲三人便达到了洛阳城。这都是残虹剑的功劳,开辟出一条空间捷径,从应天府到河南府,约三日的路程,压缩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此等神速,即便是汗血宝马,也有所不及也!当然明哲初次使用残虹剑,还有许多方面有待改进,特别是穿梭的距离,必须严格控制在身体可承受范围之内,不然后果便是现在这样——空虚无力,仿佛身体被掏空一般,一点力气也使不出,这便是不恰当使用残虹剑的后遗症,何况明哲的修炼境界不过练气期,使用一次残虹剑,体内的法力全部被残虹剑抽干,若非是靠着半神之躯强撑着,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清寒和韵儿,一人一边扶着明哲,她俩倒没有什么事,看起来一切如常,空间穿梭对她俩的影响不大,但对明哲来说,他宁愿夜袭八百里,也不愿使用残虹剑,这种身体被掏空的感觉,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明哲初次使用残虹剑,不太熟悉,除了这些他的修为有限,练气期的法力也有那么一点,空间穿梭的距离也受到了严格限制。他们是到了河南府,准确来说,是在洛阳城的外围,离洛阳城还有一段距离,所幸没多远,走一段路便到了。 此地有车辙的痕迹,应该是有马车经常从此地碾过,才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只要沿着这条官道走下去,应该便能到达洛阳城。这点距离对韵儿和清寒来说,算不了什么,可是现在明哲的身体虚弱到极点,走两步路便要喘大气,而且还需要有人时刻扶着,不然凭他这点力气,没人扶着还不得立马倒在地上。 清寒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从前都是明哲背着她上山下山,现在轮到她扶着明哲,也算是报答明哲昔日的恩情。但韵儿就不一样了,她又不欠明哲什么,干嘛要带上明哲这个累赘?走这段路,她一个人用不了半柱香的时间,如果扶着明哲慢慢走,估计要走到下午去,她干嘛要浪费这么多时间。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手上不是这么做的,和清寒一样,她扶着明哲,一步一步往洛阳城的方向走去,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埋怨几句:“明哲,身体不行,就不要用残虹剑嘛!一天到晚,弄得浑身是伤,安心修养不听,非要到处奔波,旧伤还没养好,新伤便来了,你这副身躯再怎么硬朗,也经不起这么折腾!迟早有一天,你这副身躯会累垮的!” 这些话看似在埋怨明哲,但换个角度看,韵儿还是挺关心明哲的,劝他不要过度劳累,要懂得劳逸结合,休养生息,这样旧伤才好得快,不容易复发。新伤和旧伤加一起,即便是铁打的身躯,也经不住病痛的折腾,他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迟早会后悔的!只不过碍于面子,韵儿不愿直说罢,但她对明哲关心的程度,一点也不比清寒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算有一天,我真的站不起来了,不还有你俩在我身边吗?” 此话一出,清寒和韵儿猛然一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明哲还自顾自地往前迈步,哪料到这两人突然停住不走了,一个不留神,径直摔在地上,而且还是脸着地,直接一个狗啃泥,那惨象简直不忍睹视。清寒和韵儿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赶忙把明哲扶起来。 他抹去脸上的泥土,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我说二位,我跟你们有仇吗?好歹我也是伤员,你们这样捉弄我,良心不会痛吗?” “师兄……”清寒不好意思地尴尬一笑,她也没想到明哲会来这么一句,弄得她猝不及防。 韵儿则与之不同,她非但不觉得惭愧,还跟明哲顶嘴:“你摔倒了,怪得了谁?我和清寒好心扶着你,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谁叫你走路不长眼的,活该摔一跤!”清寒拉了拉韵儿的衣袖,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明哲的脾气她是清楚的,跟他顶嘴没什么好处。 韵儿倒不在意这些,反而有恃无恐,肆无忌惮道:“没事!你看他敢动我一根汗毛试试!” 明哲一言不发,阴沉着脸,握紧拳头,整个人怒而不征于色,懑而不表于言,但很明显感受他心中的怒火已经抑制不住了。清寒心想,这下完了,师兄又要发火了。韵儿则一点也不担心,依旧摆出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别人她不敢这么说,但明哲她再清楚不过了。 明哲缓缓抬起手,正当清寒以为明哲要动手了,明哲接下的话,让她直接傻眼。 “小韵儿,你别生气嘛!我都是开玩笑的!何必当真呢?你若觉得心里来气,就拿我出气,千万别憋在心里,这样对身体不好!” 明哲何时变得这么唯唯诺诺了?对人竟然这么客气,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上官逸吗?清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韵儿究竟是做了什么,竟让明哲如此服帖?清寒越发好奇韵儿身上到底有何特别之处,竟让明哲如此在意,为了她连脾气都舍不得发。 “算你识相!”韵儿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不耐烦说了句:“别在这儿耽搁时间了,咱们还是赶快进城!”还不等明哲说话,她便拉着明哲往洛阳城的方向赶。可怜的明哲方才摔了一跤,却被她这样拉着走,他回头看了一眼清寒,脸上写满了无奈,心里有话却难以言表啊! 看见明哲愁苦般的面容,清寒忍不出笑了出来,摇头叹息,“可怜的师兄……” 第九十三章 颓垣夜月洛阳宫 还未踏入洛阳城,隔远远的,明哲三人便觉得城中不对劲——洛阳城乃繁华之地,聚集天下商贾,往来人员众多,可为何今日城门口除了几个闲散的士兵把守城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这完全不符合常识啊!看到这一幕,明哲三人也是吃了一惊,这跟他们想象中的洛阳城完全不是一个样,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为何眼前的洛阳城竟是这般模样,人都去哪儿了! 带着这个疑问,明哲三人走到城门口,向守门的士兵打听了一下情况:“敢问兵爷,这城门口一向是人满为患之地,为何今日一个人影都没有?莫非是城中发生啥大事了?”明哲并未选择暴露身份,而是装作外地人,试图打听城中的消息。但那几个士兵根本没兴趣搭理他们,挥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兵爷莫要误会,我们只是想打听一下城中的消息,麻烦兵爷行个方便!”明哲从衣袖里摸出一张银票,装作没人看见的样子,偷偷塞给了这位兵爷。 士兵瞥了一眼银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赶忙收起银票,避免被其他人看见,然后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清了下嗓子,“瞧你们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歹人,想打听城中的消息,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小爷我便勉为其难,告诉你们一些城中的消息。” “那便多谢兵爷了!”明哲先行谢道。 果然钱就是一块敲门砖,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把银票亮出来,就没有办不了的事,这些明哲早已看穿。当然这事若是搁以前,他很可能不会这么做——花了这么多银子,只是为了打听城中的消息,这完全就是一笔亏本的买卖,他这么缺钱的人,肯定舍不得花那冤枉钱!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有了清寒的加入,他就再也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清寒好歹也是听雨阁阁主,听雨阁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为那么多江湖人士办事,报酬自然不菲,单是一单生意的酬劳,便可让明哲等多数秣房的人望尘莫及、羡慕嫉妒恨,这可比秣房的待遇好多了! 明哲花出去的那张银票便是清寒给他的,像这样面额的银票,清寒身上还有几十张,根本不愁花完,就算花完了,也不用担心,洛阳城也有听雨阁的据点,即便再拿出几千银子也是能办到的。果然有了清寒这样的有钱人,办起事来顺利了许多,他再也不用为钱的事操心了,只是有一点不好,清寒是听雨阁阁主,而他是秣房掌事,两者本来是敌对关系,而今他俩却待在一起,这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令明哲头痛,不过当下要紧之事不是这些,而是须弄清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往日挤满人的城门口,今日却一个人影都见到。 明哲有种直觉,城中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而且这件事还与他们有关,恐怕又是件棘手的事。明哲不禁慨叹,前脚刚忙完应天府的事,后脚便又摊上洛阳城的事,这还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完没了。不过说这些为时尚早,他们还未弄清城中之事,一切的猜测,目前都还只是猜测,谁也猜不到下一个等待他们的惊喜又会是什么,只盼不是惊吓就行。 “好巧不巧,就在前日,这洛阳城中最大的商贾,也就是洛老爷,为自己的女儿举办了一场招亲比试,他花大价钱修了一座彩楼,只要谁能抢到洛小姐抛出的绣球,谁就是洛府的女婿,此消息一经传出,轰动全场,要知道洛氏是出了名的富有,即便是做上门女婿,那一辈子也不用愁吃穿,而且洛老爷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要是做了他的女婿,将来整个洛氏的家产都会交到此人手中,此人岂不是纵身一跃,成为了洛阳城的首富?” “这么一说,确实有吸引力,想必参加比试的人不少?” “你这不是废话吗?谁不想做洛府的上门女婿,那可是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多少人穷极一生也赚不了那么多钱,而今只要抢到洛小姐的绣球,便可入赘洛府,虽然是倒插门,但和洛氏数以万计的家产相比,那也算不了什么!” 不仅是别人,就连他自己也很心动,但他还有点自知之明,自己几斤几两,他还是拿捏得准的,即便参加了比试,也争不过那些人,他还是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差事,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是就此打住!不过很多人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参加了比试,这可是一夜暴富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弃呢?就算争不过,那也得试一试,没准运气好,绣球正巧落到自己手中,那岂不是赚大发了?果然在招亲比试的那一天,彩楼下挤满了人,有大户人家的翩翩公子,有经纶满腹的文人才子,就连当街要饭的叫花子也来了,那场面可谓是相当壮观,差不多洛阳城内半数以上的人都来了。 明哲好奇的是,洛氏既然是大户人家,这位洛姑娘自然也不是普通人。一般这种大户人家嫁女儿,无非是为了商业联姻,牟取利益,根本不会在乎自己女儿的幸福,更不必说弄这么一出招亲比试,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那敢问兵爷,这招亲比试,是洛老爷自己的主意,还是洛小姐愿意如此?” 士兵自然听得出明哲这话的意思,“你也猜到了?不错,像洛老爷这样的商业巨贾,即便是嫁女儿,那也是为了家族产业,肯定不会这样随随便便把女儿嫁出去,但洛老爷不同,他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位女儿,把她视作掌上明珠,疼爱有加。这是洛小姐的终身大事,洛老爷肯定不会马虎。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不知名的人,若是那人还是一个当街要饭的叫花子,岂不是丢了洛氏的脸,还糟蹋了如花似玉的洛小姐?洛老爷铁定干不出这种事,只是在洛小姐年幼之时,洛老爷便找人算过一卦,说是洛小姐命中有一劫,必须找到她的有缘之人,方可安然度过此劫,不然便会深陷万劫不复之地,下场必然很惨。这位有缘之人,也是她的真命天子,当她及笄之后,此人便会出现,能不能遇见就得听天命了!洛老爷不愿意就这么放弃,愿献上千金,请求先生赐他解法。但这位先生并不要他的千金,而是留下一个锦囊便离开了。” 听至此处,明哲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若我猜的不错,这个锦囊里装的便是洛老爷一心想要的解法——彩楼抛绣球,凭意择郎君。他的意思是让洛小姐通过这样的方式,找到她的有缘之人,所以洛老爷才不惜花费大价钱,建造了这么一座彩楼,而且还大费周章地做宣传,就是为了找到洛小姐的有缘之人,助她度过此劫。” 单是这些,便可看出洛老爷爱女心之切,但是他有没有考虑过,洛小姐命中是否真的有一劫难,还有她那所谓的有缘之人是否真的存在,这些都是那个算命先生的一面之词,这种投机倒把的江湖术士明哲见多了,为了一点小钱,便出卖自己的良心,胡编乱造。不过令他诧异的是,这位大师竟然不要钱,留下一个锦囊便走了,这也太不符合干他们这一行的职业操守了!或者说这位大师确实有几把刷子,真的能预卜先知,推算演绎?明哲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虽然修炼过演绎之术,但他没见过洛小姐,无法从只言片语间断言洛小姐的命途之中有此一劫! 韵儿和清寒站在一旁,从明哲和士兵的谈话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不过令她俩不解的是,既然招亲比试是在前日,那为何今日一个人影也没见到,这不符合常理啊!韵儿和清寒想不明白这两者之间有何干系,莫非还有什么是她们忽略掉的?她俩回想了士兵刚才说的话,并未找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明哲的目光瞥了一眼,看见她俩愁思不解的表情,他笑而不语。 士兵接着说:“招亲比试如期举行,差不多城内半数以上的人都去了,那场面可谓是相当隆重,氛围烘托到极点,一眼望去,彩楼下已是人山人海,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大伙都很珍惜这一次机会,你争我抢,使劲往前面站,生怕被别人甩在后面。嘈杂声传遍整个广场,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什么。那些有钱的世家公子,在这种场合下根本不占优势,而他们身边的护卫,也有自己的打算——若是能抢到洛小姐的绣球,他们再也不用受气,看别人的脸色吃饭。他们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和那些世家公子平起平坐,再也不用过着行走于刀尖上的生活,躺在家里过着舒适的生活,岂不快哉?何必守着他们,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所以说他们根本指望不上身边的护卫,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再是主仆关系,而是竞争对手。” 明哲三人并不觉得意外,这很符合情理,谁愿意一辈子都做别人的仆人,还得看别人的脸色吃饭,做的不好还得挨罚,这种受气的日子,换作是他,也接受不了。不过话说回来,洛老爷真的愿意把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嫁给一个无名小辈?纵使洛老爷是为洛小姐着想,那洛小姐真的愿意嫁给一个无名小卒?万一那人还是一个沿街行讨的叫花子,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想至此处,明哲越发觉得这件事有太多不合理之处,恐怕这件事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但他就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这件事背后隐藏的秘密究竟是什么?洛氏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一个个问题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或许自己亲眼见过了,才能揭开这层面纱。在此之前,他有别的问题要问:“那敢问兵爷,这个绣球最终是落到了何人手中?” “你这个问题算是问到点子上了,抢到绣球的人,既不是哪户人家的公子,也不是卑微至贱的乞丐,确切的说,他连洛阳城的人都不是,而是来自异地他乡的一个臭道士!这种人居然能抢到洛小姐的绣球,真是踩了狗屎运了,大伙纷纷怀疑此人是用了什么投机倒把的阴招,才能在数百人中脱颖而出,其是这都是他们的嫉妒心在作怪,他们就是不愿看到别人的好,可当事实摆在他们眼前,再多的不情愿,也只能一笑泯然。” 这点倒是出乎明哲的意料,他没想到抢到绣球的人,居然是个外地人。两个素未谋面的人居然会走到一起,这大概便是缘分对!不过话说回来,招亲比试是在前日,而今“有缘人”已找到了,那与今日城门无人有何干系?他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莫非今日是那人入赘洛府之日,全城的人都赶去围观了,所以这里才一个人影都没有。这么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当然这只是明哲的猜测,事实究竟如何,还得慢慢听下去。 士兵话锋一转:“此人抢到绣球本该是件幸事,但他却不以为然,当即丢下绣球离去,他这一举动震惊了在场所有人,洛老爷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哪个傻子放着到手的荣华富贵不要,居然把得之不易的机会随手一丢,还摆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大伙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他不过是一个外来的臭道士,洛小姐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在这洛阳城中也是名列前茅的,想迎娶洛小姐的人能这里排到天津晓月去!此人居然不知好歹,放着到手的荣华富贵不要也罢,竟然连洛小姐这种美而不艳的大家闺秀也不放在眼里,可谓是气煞众人矣!大伙攥紧了拳头,怒目圆睁地望着这个臭道士,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他看到众人这副表情,满不在意的样子,安然自若地走出会场,完全没把众人放在眼里。大伙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冲上去准备揍他一顿,以泄心中之恨。但令大伙没想到的是……” “他竟然会仙术,你们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我说的不错?”明哲把话接了过来。 士兵望着明哲,一副“简直神了”的表情,他还没说出口,明哲便已经知道了,莫非这件事已经传遍天下,人人皆知?他的表情证实明哲所言不虚,那人确实会一些仙术,不然他怎么有此胆量,面对众人的愤懑不平,还是一副安然自若的样子。他早就想好应对之策,才会什么也不担心,即便是得罪洛氏,他仍执意如此。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参加了比试,为何要放弃这魁首之位?他难道不知得罪洛氏的后果,可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莫要误会,这只是我的猜测。听阁下所言,此人是一个道士,既然是修道之人,会一些仙术理所当然,不然他也不会有此等勇气,敢挑衅洛氏,挑衅众人!但有一点我不明白,他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抢到绣球的?”明哲一语便戳中了关键点。既然参加之人没有作任何要求,那他以一个外地人的身份参加比试自然也没有任何问题,可以说他进入会场没有任何阻拦。不仅是他,还有许多和他一样的人,进入会场也没人阻拦,即便是路边的乞丐,也能自由出入会场。关键在于在这么多人的竞争下,他是如何抢到绣球的?倘若他用仙术作弊,自然也说得通,那他参加比试的意义又是什么,故意戏弄众人,招引仇恨?除非他脑子被驴踢了,或者是吃了被门夹过得核桃,没事找事,这种人没点大病是干不出这种事的! 当然这是一般人的想法,明哲却不是这么认为的。不如换个思路想,倘若他没有作弊,而是有人为他作弊,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可能呢?谁能够当着众人的面,神不知鬼不觉地为他作弊,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这个问题别人或许回答不上来,但当事人心里门清。这个所谓的当事人是整件事的起因,也这件事中最关键的一个人。若非是她,也不会有招亲比试这么一说。若是洛小姐故意把绣球抛给此人,那会不会是另一番异想天开的说法?万般皆有可能,无绝对之事,貌似没有威胁的,往往才是最致命的! “既然那人走了,那招亲比试……” “当然是推迟了!” “莫非是今日?” “不!而是他回来了,确切的说,不是他来了,而是他身后的人来了,一共有六位,正在洛府的门口闹腾呢!城内所有人都去凑热闹了,所以这里才看不见人影。” “什么!”韵儿惊讶一声。她不敢相信那人居然还敢回来,他是真不怕把洛氏逼急,最后落得一个惨不忍睹的下场。 明哲倒没在意韵儿的喊声,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士兵刚才说的那句话上。那人没有来,而是他身后的人来了,一共有六位,那再加上他,便是七位。算算日子,鸢儿等人也是前日才进的洛阳城,时间正好吻合,“不会这么巧?”明哲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可知那人叫什么名字?” 士兵挠了挠头,“好像叫什么天枢!” 听到这个名字,明哲和韵儿都呆住了,此刻他俩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会是他!” 第九十四章 十里楼台倚翠微 此刻,洛府门前,天璇等人正在找洛府的人讨说法,他们不断喊话,但洛府始终大门紧闭。围观的群众看到这一幕,觉得他们的举止很反常,甚至不可理喻——明明是天枢有错在先,不仅戏弄了洛府,也惹怒了众人,他的师弟师妹们倒来找洛府讨说法,这种反客为主的举动,惹得众人不悦。洛府的人一直不肯露面,不过是给他们一个面子罢了,倘若他们一直无理取闹下去,别说是洛府,整个洛阳城的百姓也得把他们轰出去。 这只是大伙心里的想法,实际上天璇等人并非是无理取闹,而是迫不得已,因为就在前日,天枢回去之后,便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直至现在,无论大伙怎么叫他,他仍是两眼紧闭,一动不动。天璇等人吓坏了,赶紧找来郎中为他把脉,奇怪的是,他的脉象平稳,一切正常,大概是因为经历几日的旅途奔波,太累了,身体支撑不住了,所以才昏倒了。天璇等人松了一口气,便安排玉衡和摇光轮流照顾他。就在大伙以为一切正常之时,意外却发生了,一天一夜过去了,天枢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但他的脉象依旧平稳,呼吸、心跳也没有什么异况。 大伙这下坐不住了,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他们担心天枢是中邪了,所以才一直处于昏迷之中。他们回想起明哲临走前说的话:“红丝缠眼,不祸则殃;额上昏昏,君子多灾!天枢兄此行,还望多加小心!”一开始,大伙都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以为明哲无非是在故弄玄虚,把话说得高深莫测。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这么快就灵验了,他们开始后悔为何当初没有听明哲的话,若非如此,天枢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们一进城,便被城内秀丽的风景所吸引,玩得不亦乐乎!街上挤满了人,他们被人海冲散,找不到彼此,他们又是初来乍到,对城里的情况还不熟悉,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迷路了。天枢的身影自此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无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傍晚时分,他们才在天津晓月找到了天枢,此刻的天枢已是六神无主,精神恍惚,喊他的名字,他也不应答,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但至少他还是醒着的。大伙把他带到客栈,待一切安顿下来之后,他们注意到天枢倒在床上,陷入了昏迷。之后发生的事,便如前面说的那般。天枢睡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天璇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若是天枢出了什么事,他们要如何向师父他老人家交代。天枢可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他老人家若是知道天枢变成了这个样子,还不得气到吐血。 为了知道天枢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大伙经过多方打听,终于了解到天枢前日去了哪里。不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大伙是不敢相信的,天枢向来是虚怀若谷,以礼相待,不可能做出如此蛮横不讲理之事,但凡是他们问过的人,说法都是一致的——天枢抢到了洛小姐抛出的绣球,然后当作众人的面丢下绣球,转身离去,大伙看不惯他的做法,本想上去教训他一顿,反被他用仙术所制,被迫放任其离去。一提起这件事,大伙心里忿忿不平,他们以为天璇等人打听天枢的消息,也是看不惯此人的做法,想找到此人,好好教训其一顿。 天璇等人没敢再问下去,生怕露出马脚,暴露他们和天枢的关系,这样一来,可就麻烦了。而今天枢已成了洛阳百姓的公敌,若是暴露他们与天枢的关系,只会卷入其中,越陷越深。他们回到藏身的客栈,准备从长计议,但天权和开阳偏是不信邪,他俩相信大师兄不会做出那种事,非要跑到洛府讨个说法。天璇本想拦着他俩,奈何他俩跑得太快了,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了。天璇心想,这下完了,那两个家伙肯定跑到洛府无理取闹去了。她本想先暗中调查一阵子,等找到一些线索,再与洛府公然对质,到那时他们有了证据,便可站得住脚跟。若是此刻前去讨说法,只会让大伙的误会加深,不讲理反倒成了他们,这样可就难办了。但是天权和开阳已经跑到洛府去讨说法了,而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也只好跟着去了,天枢便交给鸢儿等人代为照顾。 “躲着干嘛?敢做不敢当吗?出来啊!别跟个缩头乌龟似的,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既然敢给别人下套,为何不敢承认?倘若再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啦!”天权朝着洛府怒吼。他不相信大师兄会做出这般令人不齿的事,一定是洛府的人暗中下套,蛊惑了大师兄!今日他偏要找洛府讨个说法,既然洛府的人不敢出来,那他就闯进去,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为大师兄讨回公道! 开阳跟他的想法一致,他也不相信大师兄会做出这般蛮横不讲理之事,在他心里,大师兄一向是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绝对不会做出有辱师门败坏门风的事,这一定是谣言,一定是洛府故意诋毁大师兄! “天权……开阳……”天璇看见他俩这个样子,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她也不相信大师兄会这么做,可洛阳城内,每个人的说法都是一致的,不像是故意诋毁大师兄,就算洛氏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煽动全洛阳城的人造谣,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但天权和开阳已经把事闹成这般,调和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快出来啊!别以为锁着大门就没事了,今日若不把事情说清,咱们没完!别以为有这么多人为你们撑腰,我们就会怕你。我开阳就算今日人头落地,也要跟你们清算这一笔账,有本事就出来跟我们对质,别躲在府内畏首畏尾,敢作敢当,难不成尔等乃苟且偷生之辈!”开阳的话越来越难听了,他也不想这么说,但洛氏就是不开门,他只能用激将法激他们出来。然而他们没注意到的是,围观群众的脸色已经发生了变化,每个人脸上都浮现出愠怒之色,很显然,开阳的话得罪了他们。洛氏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心里很清楚,容不得他们几个外地人在这里说三道四,胡言乱语,败坏洛氏的名声!他们拎起篮子,拿出蔬菜、鸡蛋,往天璇等人身上砸,越砸越来劲,唯恨“箭支”太少,不可射杀尔等。 天璇等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势,无处躲藏,只能任由百姓往他们身上砸鸡蛋、青菜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他们还不能还手,这是师父立下的规矩,不可对手无寸铁之人施展道法,不可欺凌弱小之人!若违此门规,则不再是天河山庄的弟子,门中弟子皆须谨记!这也是为何他们相信天枢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天枢身为大师兄,尊师重道,礼待同门,像他这种人平时待人温和,怎么会做出这种败坏门风之事?说是别人,他们或许还会相信一二,但这种事发生在天枢,他们是绝不会相信的!然而百姓不信他们的话,还把他们当作仗势欺人的恶徒,他们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明明天枢才是受害者,而今竟成了施恶者,他们为天枢打抱不平,还被百姓误认为助纣为掠,为虎作伥。这种事搁任何人身上,谁不觉得头痛?他们也没料到,百姓竟会如此对待他们,还是他们把事想得太简单了! “二师姐,咱们现在怎么办?”玉衡问道。 而今他们已是进退两难,若是今日走了,那便是他们理亏,百姓更是认为,这是他们胡编乱造,故意诋毁洛氏名声。若是不走,瞧这架势,他们也顶不了多久。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这叫人如何抉择?若是她能及时拦住天权和开阳,事情也不会闹到这般地步,悔不当初啊! 人群之中,他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他手中的银针蓄势待发,这些银针上涂满了剧毒,即便是大罗金仙亲临,也难逃阎王索命。他隐藏于人群之中,有这么多无辜百姓为他打掩护,得手之后,全身而退,不留痕迹,不会有人知道是他下的手。说来也是可笑,这群愚昧的百姓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他的帮凶,还会觉得这几个人死有余辜,这便是世间的黑暗,现在也该轮到他们体会这种无助的感受。 “你想让他回来,我偏不允许!”他瞅准时机,朝着天璇等人射出手中的银针,这些涂满剧毒的银针如游龙一般,从人群中穿过。在视线的混淆下,天璇等人根本没注意到危险即将降临。 “痛苦!挣扎!然后死!”此时此刻,没有人会站在他们那边,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们,纵使暴毙于此,也是他们罪有应得,没有人会为他们感到惋惜。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直到今日,他终于可以除掉他们了,之后就再不会有人阻拦他! 银针穿出人群,径直飞向他们。正当他以为天璇等人必死无疑之时,意外却发生了,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把剑,不偏不倚挡下了他射出的银针,很显然,有人注意到他的鬼祟举动。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他咬牙切齿,自言自语,明明差一点便可得手,偏偏此刻有人注意到他,还出手救下了天璇等人,使他的计划功亏一篑。他恨不得将此人大卸八块,不过此刻还不是时候,他还不能暴露身份,既然有人注意到他,他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不然若被那人逮住,他苦心筹划的一切都将落空。 “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 明哲踏歌而来,嘴里念叨一些叫人难以琢磨的话,他的身后便是韵儿和清寒。当他们得知此刻天璇等人的处境,二话不说赶向此处。路上明哲跟清寒大概说了一点他们目前的情况,以及是如何结识天枢等人的。哪知清寒并不在乎这些,只要是明哲说的,她照做便是,而且绝不还口。单是这一点,明哲便欣慰至极,换作韵儿,必定跟他对着干,难道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这些话明哲只敢在心里说,可不敢放在嘴上,不然韵儿又得生气了,他实在是哄不动了,还是不惹她为好。 残虹剑自觉飞回明哲手中,百姓看到这一幕,还以为是剑仙亲临,纷纷顶礼膜拜。明哲倒不在乎这些,他的目光始终投向人群之中。那人望着明哲,呼吸变得凝重,大气都不敢喘,不知为何,他有种莫名的压抑感,明哲的目光如死亡般令人窒息,相隔数人,面都没对上,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这种死亡般的窒息,直觉告诉他,除非万不得已,不然绝不可招惹此人。他想不明白,为何天璇等人身边竟有这样恐怖的人,他明明探查过,他们之中最强的莫过于天枢,而天枢正处于昏迷之中,剩下几人不足为惧,不然他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偷偷动手。 “我不知道你有何目的,但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动手,你未免也太狂妄了些!你不知道你和天璇等人有何恩怨,但我要奉劝你一句,在论剑大赛之前,你若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有一万种让你生不如死的手段。你若不信,大可一试!别想着偷偷动手,整个洛阳城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的一举一动我亦了如指掌!这是我的第一次警告,也是最后一次!滚,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这是明哲的密语传音,他发现此人在人群之中鬼鬼祟祟,似乎在密谋什么,果然不出他所料,此人意欲加害天璇等人,不过此人的运气不佳,竟被他逮个正着,那他便不会放任不管,至少在论剑大赛之前,天枢等人还有利用的价值。他可不能让此人破坏他的计划! 得之不易的机会,竟被明哲搅黄了,他心里很是不甘,但也拿明哲没有任何办法。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此时还不能跟明哲正面对抗,不然结局一定是他输!他冷哼一声,然后默默退去。明哲也放任其离去,没有多加阻拦,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处理,此人暂且搁置一旁。 “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明哲又说了一堆叫人不易弄懂的大道理,当然他也没指望围观的百姓能弄懂,因为这些话不是说给百姓听的,而是说给他身后的天璇等人。 “诸位,且听在下一言!这几位是在下的朋友,虽不知为何在此闹事,想来也是误会一场,还请诸位包涵,在下先行谢过!”明哲当着大伙的面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在下初到洛阳城,听闻此事,匆忙至此,便是想从中调解。万事皆不可听从一面之词,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还请诸位能给在下一些时间,在下必将竭尽全力,查清此事,还双方一个公道,绝不会让任一方蒙冤。” 此事还没查清,天璇等人便来此闹事,做事完全不过脑子,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还得他来亲自调解,前头刚忙完应天府的事,后脚又摊上这一桩事,明哲头已经大了。他是来参加论剑大赛的,不是来调解矛盾的!若非天枢等人还有利用的价值,他也不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剑仙,不是我们不讲理,而是这几人的做法太过分了,不分青红皂白,便跑到人家门口闹事。洛老爷的为人我们是知道的,他是绝对不会做出此等令人不齿之事。一定是这几人故意诋毁洛府,我们看不惯,才出手教训这几人。” 人家说的也有理,此事确实是天璇等人有过在先,没有任何证据,便跑到洛府门口闹事,在外人眼中,他们便像是骂街的泼妇,为呈口舌之利,故意诋毁他人,此等偏激的做法,换作是谁也看不惯啊! 天权却不以为然,正要反驳,却被天璇施法制止住,他们已经闹的够多了,再闹下去,明哲也束手无策了!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如何找洛府讨说法,而是查清此事原委,先得弄清楚天枢为何要去招亲比试,这是事件的起因,如果这都弄不明白的话,有什么资格找洛府算账? 明哲费了一番口舌,才调解好众人的矛盾,大伙也同意饶过他们这一回,前提条件是,他们必须向洛府道歉。天璇几人到还好说,只有天权和开阳这两人,让明哲头痛。为了尽快解决这边的麻烦,明哲使了点手段,让天权和开阳两人被迫向洛府道歉。 第九十五章 百花深处杜鹃啼 洛府之中,透过门缝,清晰可见街上的情况。看着天璇等人离去的背影,她心里很是不甘,闷闷不乐道:“小姐,您就这么放任他们离去,会不会太便宜了他们?明明是他的人带头闹事,您完全可以报官,让官府的人把他们都抓起来,而您却一再容忍,既往不咎,别说老爷了,就连我们这些丫鬟仆人也都看不下去啦!若非是您拦着,我们恨不得冲出去跟这群家伙好好理论一番!” 小莲说的这些,其实她心里都明白,只是她不想让这场误会愈演愈深,闹到最后,连调解的余地都没了,那是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为了顾全双方的颜面,她做出了最大让步,无论府外天权和开阳骂得有多么难听,她也当作什么都没听见,而且下令府中所有人不可踏出府门半步,违者将视作逐出洛府,永不再返!这些年来,府中所有人都受过她的恩惠,那些丫鬟仆人无一不站在她这边,就连洛阳城中不少人也受过她的恩惠,所以听见有人在洛府闹事,恶意中伤她,那些人不问原委,放下手中的忙活,立刻赶往洛府,因此有了天璇等人被众人围攻的一幕。 “便让他们闹!闹累了,也就回去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亦不犯人,此非逆来顺受,而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争来我争去,为一件小事,闹到这般地步,不值得!你还记得刚才那人说的话吗?听起来晦涩难懂,这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不易弄懂,但对于读书人就不一样了。他说的话取自《庄子·秋水》——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他引用这话,无非是想说,不要以所见所闻,贸然断定一件事,因为你所听到的、所看到的,未必就是真相。分析一件事,不可以只言片语断言,亦不可以妄想揣测断言,无凭之由,终非证据。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这话是说给百姓听的,也是说给他们听的,此人以折合的手段从中调解,实乃不错之选。他的身后能有这样的高人,属实出乎我的意料。” 洛凝语所言之人自然是赶来调解的明哲了!不过听她这话的意思,她似乎很赞同明哲的看法,而天权和开阳一口咬定便是她害了天枢,莫非其中真的有误会?问题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那一日天枢到底去了哪里,见到了何人,经历了何事,为何回来之后便变成了这副样子?他们现在唯一掌握的便是天枢确实去了彩楼,至于他有没有参加招亲比试,有没有抢到绣球,众人所言是否属实,这些便不得而知。而今整个洛阳城的人都说,天枢当着大伙的面丢下绣球,置洛小姐于不顾,甚至用仙术伤了数十名无辜百姓,惹得群愤四起。 若真是如此,为何洛凝语表现得平平无奇,看起来一点也不在乎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她身为待字闺中的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名节,倘若这件事传开,弄得人尽皆知,那她的清誉岂不是毁了,洛氏的颜面也丢了。世人皆言,洛氏大小姐,戴凤冠,披霞帔,登彩楼,抛绣球,得一如意郎君,却于众目睽睽之下被其未婚夫抛弃。此等有辱名节之事,她却看起来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置信,真不知道她心里是如何想的。而今其未婚夫找上门来算账,更是奇事一件。幸亏洛阳百姓目睹了当天的那一幕,多数都站在洛氏这边,不然她身为女子的清誉便要毁于一旦。 “他喜欢用大道理,那我也借用《庄子》里的一句话——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不如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不必局限于眼前的麻烦,雨过终是天晴,再难攻克的难关,也有被攻克的一天,再难解决的问题,也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我们无需做什么,默默等待即可,自会有人为我们负重前行。”既然明哲说自会将此事调查清楚,那她也不必操心什么,静观其变即可,只盼明哲不会让她失望,确切地说,是不会让双方失望,天枢那边也还等着他解决眼前的麻烦。 回到客栈,明哲还来不及休息,便被天权和开阳左右架着,往楼上走。自从天枢昏迷后,他们的心就一直没有放下,跑到各家药铺,不惜花费重金请来郎中为天枢诊断,但诊断结果都是一样的——天枢没病!这不可能,一个没病的人怎么会昏迷这么久,一天一夜过去了,天枢还是没有好转,若说没病,他应该早就醒了,而今他这个样子要么是中邪了,要么是被人下了黑手,不管怎么说,眼下最重要的便是把他弄醒,这样才能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也是他们找出真相的唯一途径。 “我说你俩别急嘛!听我一言,你们就算把我架着去,我也没办法把天枢弄醒啊!”在回来的路上,明哲已经从天璇口中大致了解当下的情况,并按她的描述,有了个初步的诊断。就天枢目前的情况来说,应该算是好的,他只是陷入了昏迷,除此之外,再无何异样。若仅是陷入昏迷的话,把他弄醒应该不是件难事,可天璇提到他们找到天枢的时候,他还是醒着的,把他带回客栈之后,他才昏倒的,自从再也没醒过来。若是如此的话,事情就有些棘手了,若说他被人下了黑手才变成这个样子的,那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应该已经处于昏迷的状态,而非醒着。使人昏迷不醒而生命体征一切正常的迷药不在少数,但这些迷药都是瞬时发作的,顾名思义,只要服下迷药,立即陷入昏迷,不可能是醒着的。 明哲又注意到,天璇说他们找到天枢的时候,他整个人处于浑浑噩噩、萎靡不振的状态,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宛若行尸走肉一般,他们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他们,好似没听见一样。按天璇的描述来说,天枢的这种状况,不像是受药物的影响,更像是中邪了!若是中邪的话,那可就难办了。 中邪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发性,另一种外因诱导。前者是由于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心中的恐惧不断暗示,致使思绪混乱,整个人六神无主,简单来说,就是吓怕了,通俗地讲,遇见鬼了,吓得魂都飞了!这种中邪倒没什么大事,只要缓过来就没事了,可怕的是后者。 外因诱导的情况分多种,主要的三种便是蛊术、阵法、神识类法术。蛊术乃苗疆秘术,中原地带一般很少见到,这也是最难解开的,下蛊的手法不同,解蛊的方法也不同,也就是说,有一万种下蛊手法,便有一万种解蛊方法,而且两者之间还是钥匙与锁的关系,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开错了钥匙便会断在锁里,这把锁就再也打不开了,所以遇见蛊术,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千万不可尝试解蛊,弄不好,人还没救回来,命就得搭进去了! 阵法是最常见的一种手段,中邪者只要身处法阵之中,便会受到影响,通常便如天枢现在这种情况,无论怎么叫,都是昏迷不醒。法阵一般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同时具备,缺一不可,天时地利事关法阵的布置形式,也就是如何安放法阵。法阵需要一个阵眼,这也是法阵最关键的部分,法阵的运行全是依靠阵眼,便拿奇门遁甲阵来说,其阵眼便是中宫,人和就是入阵者能恰好落入法阵之中,此时可以有人为的干预,通过改变阵法的位置和形式,使入阵者神不知鬼不觉落入阵中而全然不知。若说天枢是受阵法的影响,那阵法的位置肯定在客栈之中,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何天枢是回到客栈后才昏倒的。若是阵法的话,倒不必担心,只要找出阵眼,将其毁掉,阵法便会不攻自破。但是天枢在回到客栈之前,便是萎靡不振的状态,说明那时他便已经受影响了,莫非法阵是跟着他一路来到客栈的?这显然不可能,法阵讲究隐蔽,若是随意挪动,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法阵一般是无差别攻击,也就是说这一路上的行人也该受到影响,可现实是他们都好好的,只有天枢一个人出了事。 神识类法术,这种情况一般不考虑,因为这类法术极难修炼,即便是在这方面有很高悟性的天纵英才,没个十年,连入门级别也达不到,明哲是没那悟性,也没那个时间,所以这类法术他不太熟悉,清寒或许知道一些,但她和明哲一样,这类法术也不太熟悉,整个天师门也没多少弟子愿意修炼这类法术,白白浪费时间不说,学到最后,还可能一事无成。当然这类法术若是修炼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即便是遇见修为比自己高的修士,也可有与之一战的能力,神识类法术直击人的神识,这种攻击是无视防御的,纵使你修为再深,也抵挡不住。一旦神识受损,轻者仙缘止步于此,修为再无精进之可能;重者癫疾发疯,逐渐迷失自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虽然还是活着的,但已是精神恍惚、思维单一之物,称不上人矣! “蛊术说不上,阵法行不通,莫非真的是神识类法术?谁会跟他过意不去?”明哲想不通,天枢不过是一个普通门派的弟子,而且按天璇等人的说法,平日里天枢待人温和,堪称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不擅与人结仇,身世清白,也没什么仇家,那会是谁不惜冒此风险,也要下毒手,这种手段明哲还是头一次见到,对于这件事他也没太多头绪,问题又一次陷入死循环。 明哲被天权和开阳两人架着来到天枢的房间,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明哲终于见到了他念念不忘的面容,那个身影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鸢儿!”明哲不由自主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鸢儿猛然一抬头,看见明哲正站在门口,氛围变得宁静,两人嘴上什么也没说,目光始终望向彼此,四目相对。 “哥哥!”过了一会儿,鸢儿才反应过来,她不顾一切地奔向明哲,一个箭步踏出,直接投入明哲的怀抱之中,她紧紧抱住明哲,生怕他再一次离自己而去,“哥哥,鸢儿好想你!”哭泣夹杂着哽咽,以泪洗面,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欢喜,但每一滴眼泪里包涵了她对明哲的无尽思念。明哲不在的这几天,她变得沉默寡言,若非有诗瑶和玉雪陪着她说话,她真不知道要如何度过这三天,虽然明哲临走之前已经给她打过一次招呼了,但她心里始终放不下明哲,她想跟在明哲身边,但这边的事她又放不下。明哲临走前,用密语传音交给她一件事。明哲算准韵儿会跟着他,便吩咐鸢儿安顿好这边的事,照顾好大伙,随便暗中观察大伙的一举一动,特别是看好天枢。他看天枢的面相不祥,印堂有发黑之迹,不日便会大祸临头,所以让鸢儿时刻注意天枢的一举一动,兴许能躲过此劫,但还是那句老话: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还是会来,而今天枢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便是最好的证明。 明哲留下鸢儿,本是想助天枢躲过此劫,没想到他还是失算了!人算不如天算,算多必失,算来算去,也挡不住天意。人在算,天在看,算得再准又能怎样,天意总是难违,人有千算万算,天只一算。尘世间,祸福相依,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一个人的归宿早已注定,人算天意,是自不量力;人算人心,害人终害己,可叹可悲矣! 明哲抚摸鸢儿的脸颊,抹去她眼边的泪水,微笑道:“哭什么?哥哥不是好好站在你面前吗?你想哥哥,哥哥何尝不想你?这不一忙完那边的事,我们就赶回来啦!”明哲的语气还是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在鸢儿面前,他总是这副面孔,因为他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她眼前,而非一副暴戾凶残的面孔。 “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明哲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他早就算到会有这一幕,提前做好了准备——今早离开应天府的时候,他背着韵儿偷偷去买了一袋糖果,哄鸢儿最好的办法便是给她一颗糖果,准保能哄好,这一招明哲屡试不爽。 “现在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明哲微笑道。 鸢儿握起小拳,轻轻敲了敲他的胸口,一脸娇羞道:“坏哥哥,就知道用这些招数哄鸢儿!”这是她的软肋,明哲每次犯了错,都是用这招哄她的,可她偏偏就吃这一套,还改不过来。 “好了,别闹了,说正经事!诗瑶、玉雪和武烈去哪儿了?为何一进门起便没看他们?”明哲左看看,右望望,始终不见这三人的身影,都这个时候了,他们还能跑到哪里去? “玉雪姐姐和武烈哥哥去药铺为天枢哥哥抓药了,应该过会儿便能回来啦!诗瑶姐姐正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先前是她照顾天枢哥哥,现在轮到我了,我便让她回房间休息啦!”鸢儿回道。 “原来如此,辛苦!既然我来了,这里便交给我!” “没事的,鸢儿不怕辛苦!” “小鸢儿,听哥哥的话,你先下去休息,这里交给我一个人就行,在此期间,不要让任何人打搅我,明白吗?” “哥哥是要为天枢哥哥诊断?” 明哲没有说话,而是默默点头。天枢的症状很奇怪,一般的诊断方法不起任何作用,他必须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在此期间忌人打搅,否则容易功亏一篑。天权和开阳听了这话,顿时明白了明哲的意思,很自觉地退下了,只有鸢儿还在这里恋恋不舍,好不容易等到明哲回来了,话还没说上几句,便要分开,鸢儿哪舍得? 明哲看得出她的不舍,摸了摸她的头,轻声细语:“好了,别赖在这儿不走了,等我忙完这边的事,就去找你,反正也不急于一时,我这次回来,又不是马上就要走,你有什么话,咱们等会儿再说,人命关天的大事可不能耽搁!再说楼下还有人想见你,你总不能把人家晾在一边,不闻不顾?” “有人要见我?”鸢儿满脸诧异,洛阳城她也是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谁会想见她?不过此话既然是明哲亲口说的,那就不会有假,“她是谁啊?”鸢儿顺口一问。 “你下去见了,便知道了!”明哲故意卖了个关子,“好了,别说那么多了,我赶紧忙完这边的事,赶紧去找你,你先下去陪陪人家,别让人家等太久!”明哲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慢慢将她推到门口,“去,别怠慢人家!这里就放心交给我,一切都会没事的!”明哲又说了几句安心的话,然后反手就把门关上了,根本不给鸢儿说话的机会。鸢儿欲言又止,无奈摇摇头,往楼下走去。 第九十六章 殷勤自与行人语 鸢儿走下楼,便看见大伙围坐在一起,脸上见忧不见喜,沉默寡言。明哲是回来了,但他也不一定有办法让天枢醒过来,一想到这里,天璇几人脸上尽是愁眉不展之容,倘若天枢真的醒不来,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若是打道回府,师父他老人家看见天枢这副样子,还不得一口老血吐出来,当场昏过去!若是继续留在洛阳城,参加论剑大赛,没有天枢这根顶梁柱,以他们的本事,恐怕连首轮比试都过不去,无非是丢人现眼罢! 其实他们此来洛阳城参加论剑大赛,本来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反正每届论剑大赛的冠军都是天师门,有他们没他们,也不会影响比赛的结果。每届论剑大赛,群英荟萃,来自各地门派的弟子层出不穷,他们都想拿下大赛冠军,以此光耀门派,可无论他们有多么努力,也不可能进入前三甲,这便是残酷的现实。天师门的实力就摆在那里,与天师门相争,无异于从饿狼口中抢骨头,非死即伤。注定的败局,本来也没什么好争的,但奖品的诱惑激起了一帮又一帮门派的奋起反击,那可是斟鄩山庄打造的剑,有此一剑,胜却人间无数。 天河山庄每年都有弟子出战,但参赛的结果都不理想,若非靠着天枢的实力,以他们这点本事,恐怕刚上台便要被人家打下来,毫无招架之余地,这便是实力的悬殊,云泥之别!索性此届论剑大赛,便派他们一起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们师承天河山庄紫阳居士门下,修行以星蕴为主,道学为辅,一套七星剑阵便是他们最大的倚仗。此阵源于北斗七星,辅以剑道,贯彻星蕴,总体威力取决于他们七人的修为,修为越高,此阵威力越强,不敢说惊天动地,但对付一些不入流的门派还是绰绰有余的。此阵依七星排布,缺少任意一人,此阵的威力都会大大削减,况且天枢是此阵的前锋,有终而无始,阴阳之颠倒,他们的剑阵也就失效了。没了剑阵的加持,他们根本就上不了台面,与明哲他们这种非修行的人交手,顶多也就是平手,何况是天下门派之首的天师门呢?而今天枢出事了,就算他们执意参加比赛,获胜的机会便如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一想到这里,他们又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鸢儿知道大伙心里在想什么,不管怎么说,希望总是有的,凡事总有转机,她相信明哲一定有办法让天枢醒过来。她脸上带着微笑,走到大伙身前,“哥哥正在楼上为天枢哥哥诊治,一会儿便下来,在此期间还请诸位不要去打扰他们!”听到鸢儿的话,大伙心里放松了些,但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天枢一天不醒来,他们便提心吊胆一天。眼看大伙还是愁眉不展,鸢儿感到无奈而惋惜,她希望大伙能振作起来,而非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然而天璇又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意呢?只是他们实在高兴不起来,而今他们的心里已是一片阴霾,看不见光。 “鸢儿妹妹,几日不见,你有没有想姐姐呀?”韵儿试图转移话题。 鸢儿望向韵儿,脸上的笑容宛若一抹朝霞,“鸢儿不仅想哥哥,也想韵儿姐姐!” 鸢儿跟明哲完全就是两种人,一个始终温润如玉,一个时而喜时而怒,阴晴不定,待人更是天壤之别。韵儿有时在想,鸢儿跟明哲是亲兄妹吗?为何两者之间差距这么大?按理说,有什么样的哥哥,就有什么样的妹妹。可在这两人身上,她找不出有何相似之处,两人无论是性情还是脾气,都如云泥之别,这一点她深有体会。若是明哲能像鸢儿这般,他俩之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矛盾,至少也不会惹她生气。 “哦,是吗?难道在鸢儿心里,就只有你的明哲哥哥,还有韵儿姐姐,连我都给忘了?”门口传来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 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清寒身着一袭粉色的绣罗衣,手臂上的护腕,掩盖住伤疤,脑后扎着一条马尾辫,腰间佩有寒梅剑。身若细柳扶风,秾纤得衷,修短合度,从她身上挑不出任何瑕疵,光滑细腻的肌肤,红里透白,五官更是精致无瑕,琼鼻杏眼,绛唇皓齿,黛色的睫毛随着眼皮上下晃动,满头青丝若水波般顺滑。整个人身上有股如兰似麝之芬芳,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当然她久居于仙山之上,渴饮晨露,饿食仙果,身上不带任何凡尘浊气,这点气质倒也符合她的身份。 大伙望着这位陌生的仙子,脸上尽是惊讶之色,天权和开阳更是痴迷般望着清寒,两只眼睛不听自己使唤,一直盯着人家不放。如此曼妙的姿色,世间有多少女子能与之匹敌,在她面前,玉衡和摇光惭愧不如,天璇也自叹弗如远甚,在场的也有韵儿和鸢儿能与之相提并论,当然容貌只是一方面,真正让她们自愧不如的,是其深不见底的修为——不知为何,望着这位不知名的仙子,她们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直觉告诉她们,此人的实力远在她们之上,不夸张地说,在场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是这位仙子的对手,所幸的是,此人没有敌意,从她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她与鸢儿是旧识。 “清寒姐姐,你怎么在这里?”看见清寒出现在这里,鸢儿很是意外,她知道清寒与明哲的关系,也知道清寒的身份,只是她俩许久未见,彼此之间也无交集,数年未尝有过往来,而今清寒突然出现在这里,鸢儿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清寒是道宗的弟子,也是天师门的二师姐,以她如今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完全不合理,除非她是私下找明哲的,但她是如何得知他们暂居于此的?鸢儿想不通这一点。恍然间,她想起明哲刚刚说的话:“楼下有人想见你,你总不能把人家晾在一边?”莫非明哲所言之人便是顾清寒?一想到这里,鸢儿似乎明白了一些。 “我为何不能出现在这里?我想见我家鸢儿妹妹了,有谁敢拦着?” 此刻,楼上,明哲正在施法诊治天枢的异症,不知为何,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楼下,清寒走了进来,站在大伙身前。与仙子保持如此近的距离,天权和开阳心里已经按捺不住了,砰砰一直跳个不停。天玑看见清寒不染纤尘的容貌,心里油然生出爱慕之情,他也没见过如此妩媚动人的女子,宛若天上的仙子,给人以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这样的仙子,人间能有几回见?惟是天上谪落凡尘的仙子才会有如此绝世之颜,多看一眼是一种过错,不看亦是一种过错。 “清寒姐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在……”鸢儿没再说下去,她知道清寒是天师门的弟子,而天璇几人是天河山庄的弟子,若是让他们知晓清寒的身份,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来,当下已经够乱的了,还是不要再添什么乱子为好! “姐姐想你了,特地来找我的鸢儿妹妹,这应该没有错?”清寒打趣道。 “清寒姐姐说笑了,鸢儿也想清寒姐姐,只是哥哥这边有事,一直脱不开身,所以没能去找清寒姐姐,清寒姐姐不会生气?”鸢儿试探性地问。 “他来不来找我,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呀,我的小鸢儿!”清寒对鸢儿的称呼如此亲昵,大伙看见这一幕完全傻眼了,看上去素门凡流的鸢儿,其背后的关系可不一般,她哥陆渊高深莫测,掐指一算,便可预料祸福;和她走得最近的韵儿,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还有玉雪、诗瑶,她们应该也不是什么等闲的人物,更别说这位清寒仙子了。 不仅是大伙,就连鸢儿本人也觉得意外,见到清寒的那一刻,她甚至不知所措,按理说,清寒应该待在仙山修炼,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离开天师门的,而今她却出现在洛阳城中,甚至还找到了他们,种种行迹何其反常。 抛开这些不说,这还是清寒头一次这么称呼她,以前清寒都是和明哲一样,直接叫她鸢儿,而今清寒的叫法显得更为亲密,仿佛亲姐妹一般,说实话,她也有些不习惯,不过碍于种种缘由,她也不好说什么,“清寒姐姐,你就别拿鸢儿说笑了,鸢儿知道你肯定是来找哥哥的!不过现在哥哥在楼上有事,不宜见客,还请清寒姐姐稍等片刻,等哥哥忙完楼上的事,自会下来。” 与此同时,明哲正在楼上施法为天枢诊治,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又打了个喷嚏。 明哲强忍着心中怒气,“究竟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可别让我逮着!” “我不找师兄,我此来洛阳城,是为了见你,顺道来看看他!”清寒走到鸢儿身前,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许久不见,我家小鸢儿长得越来越动人了,姐姐都快被你比下去啦!”清寒的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肌肤,鸢儿的容颜说不上惊艳,但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好似小家碧玉,或许是跟在明哲身边的时间久了,在她身上清寒仿佛能看见明哲的身影。 清寒将她鬓角的一缕青丝撩至耳后,微微梳理了眉上发梢,两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好了,姐姐不骗你了!此来洛阳城,我是跟着师兄一起来的。在应天府的时候,我就遇到了师兄,听说你们要参加此届论剑大赛,姐姐特地赶来为我家小鸢儿加油鼓劲!” 清寒这么一说,鸢儿大致明白了原委,不过她仍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既然清寒姐姐是跟着哥哥一起来的,那为何哥哥没有提起这件事?”明哲就跟她说了句,楼下有人找她,至于是何人,明哲一个字也没说,害得她还胡思乱想了一会儿。 清寒将鸢儿拥入怀中,轻声细语:“或许是师兄想给你一个惊喜!你也知道师兄这个人不善于表达,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他心里也很愧疚,但他嘴上不会说什么,不过这也没什么,行动胜于言论,道歉的话说得再多,也只是嘴上功夫,倒不如拿出一点行动,给你一个惊喜,哄你开心。”这些话都是清寒编的,以明哲的性子,估计他想不到这一点的,顶多使些老招数。为了塑造一个完美的形象,清寒也只能帮明哲打圆场。 如此温馨的场面多么感人,但大伙的表情却是大煞风景。在场之人,除了韵儿,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们难以置信,这位清寒仙子的师兄竟是鸢儿的兄长——明哲。 明哲的长相说不上出众,但他身边的姑娘却是许多公子比不上的,随便一个都能艳压群芳,本来以为这也就算了,而今他身边又多了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寒仙子,这引来了某些人的嫉妒,特别是天权和开阳,他俩就差把“嫉妒”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天玑倒还好,表现的没有那么明显,但也能看出他心里的失落之感。 这位清寒仙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物。抛开容貌不说,单是清寒深不见底的修为,便让大伙望而却步。自从第一眼看见这位清寒仙子,大伙便能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直到现在,这种压迫感依旧存在。除了韵儿和鸢儿,没人知道这位仙子的来历,但单凭她的修为,就算天枢在这里,他们师兄妹七个加在一起,恐怕也不是这位仙子的对手。此刻他们心里冒出了一个问题——这位清寒仙子的修为已达深不可测的地步,那她的师兄明哲,是否也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说不定人家只需轻轻一挥手,他们几个便可倒地不起。一想到这里,他们几个心里油然生出危机感。 其实清寒也在时刻观察他们,她的目光总是望着鸢儿,但余光却是望向他们。从明哲的口中,她得知了这群人的来历,按理说,这些不入流的门派弟子,她根本没必要放在心上,但是如今这群人跟在明哲身边,这不由得让她提起了警惕之心,说不准这群人是故意接近明哲,伺机谋取什么。不过明哲还没发话,她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走一步看一步!若是这群人真有不轨之心,她不介意为明哲铲除祸患。 “咳咳!”韵儿清了清嗓子,“站着干嘛?都坐下啊!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你说是,鸢儿妹妹?”韵儿对鸢儿的目光还是那么和蔼,但对清寒就不一样了,目光中带有一丝嫉妒。她嫉妒的不是明哲身边多了个姑娘,而是与她关系要好的鸢儿被别人抢走了。她身边本来也没几个朋友,好不容易遇见明哲和鸢儿,她可是把鸢儿当自己的亲妹妹看待,而今清寒的到来,无疑是她和鸢儿之间最大的威胁。但她也不能说什么,清寒早于她之前与鸢儿相识,而且人家还是明哲的师妹,轮关系,比她亲,她拿什么跟人家争?一想到这里,韵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听到韵儿这番话,鸢儿立刻心领神会,“清寒姐姐,咱们坐下来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便让鸢儿替哥哥好好陪你一次!”鸢儿正要拉着清寒坐下,却被清寒拒绝。 “还是不用那么麻烦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洛阳城,你还是陪姐姐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城中景色,姐姐便心满意足啦!” 先前回到客栈的时候,清寒没有进来,而是在客栈周围独自走了走,她不是不想陪在明哲身边,而是不想和天璇等人待在一起。对于陌生人的态度,清寒从始至终都没变,她不善与外人交流,也不喜与外人说话,在她心里,也只有那么几个人值得信任,鸢儿自然便是其中一位。若非是为了见鸢儿一面,她根本不会与天璇等人共处一地。瞧天权和开阳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流露出贪婪,这种人她见多了,无非是看上了她的容貌,对于这种人,她根本不愿多言,只想远离此地,找一个安静点的地方。 “这……”鸢儿不知所措。 “没事的!你们去,这里便交给我!”韵儿站了出来。虽然和清寒相处的时间不久,但她看得出清寒对天璇等人的厌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已是不耐烦,既然人家不愿留下,那便随她们去!她虽然舍不得鸢儿,但人家终究是明哲的师妹,与鸢儿的关系也更胜一筹。 “韵儿姐姐……”看见韵儿挺身而出,鸢儿心里一时之间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她不想让清寒失望,也不想让韵儿独自承受一切。这两个人对她来说,都很重要,少了谁她心里都不会好受。面对这个左右为难的问题,她自己也拿不定主意,现在她终是能体会到明哲夹在她和韵儿之间的感受,无论选谁,心里都会煎熬万分。 “韵儿妹妹也跟着一起来!”清寒的话出乎众人意料。不仅是鸢儿,就连韵儿本人也是吃了一惊。清寒这话的意思,明摆着故意把天璇等人甩在这儿。估计天璇等人早就看出了,但畏惧于清寒的实力,不敢直言罢! 第九十七章 不似流莺取次飞 楼上,房间之中,明哲坐在桌边,左手拿起一个杯子翻过来摆在桌上,右手提起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从应天府赶到洛阳城,再从洛府赶回客栈,这一路上明哲马不停蹄,东奔西走,连杯水都没时间喝。回到客栈,本想坐下来,喝杯水,休息一下,没想到还没缓过神来,便被天权和开阳两个人架着来到天枢的房间。这都还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先前他使用残虹剑,已耗尽所有法力,需要休养一天,才能恢复。奈何天枢的情况比较危急,他迫不得已透支生命力,强行施法为天枢诊断。 诊断结果与那些江湖郎中一样,天枢确实没有什么病,他的气息平稳,心跳缓和,脉搏也没啥问题,与正常人无异。那就奇了怪了,好端端的人为何一直处在昏迷之中?猜测有两种,一种是天枢故意装昏迷,众所周知,你无论如何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同理如是,你永远也叫不醒一个装昏迷的人。问题是他为何装昏迷?逃避责任,这显然不符合他的人设。 另一种猜测,他中了一种特殊的幻术,或者说他的意识被囚禁在另一个空间。现在躺在床上的他,不过是一具空有灵魂而无意识的躯体,跟死了没两样,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的灵魂还在,又说明他没有死,用一个恰当的词形容,那便是植物人!活着却如同死了一样,动也动不了,意识也没了,这样的活还不如死了。 面对如此棘手的事,明哲也无半点头绪,找不到病因,便无从下手,而且这样的症状,明哲也是头一次见到,若是胡乱下手,恐怕人还没救回来,命就得先搭在里面了!明哲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也不急于一时半刻,凡事还需从长计议,切不可急功好利,断人生机。不过话说回来,自从他们离开京城,一路上尽是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抛开明哲和韵儿在应天府遇上的异事不说,单是与天枢等人的相遇,本就是一件难以预料的事。或许冥冥之中皆已注定,抑或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怎么说都有道理,就看怎么理解啦! 一时半会儿,天枢也醒不过来,不过就目前的状况来说,他应该没啥大碍,最多是行不能为,言不能语,其余皆正常,反正就是死不了!明哲为天枢诊断完,便离开了房间,他可不想干耗着。至于楼下发生了什么,他虽未亲眼见到,但也能猜到大概——他太清楚清寒的脾气了,这些人中,能入她眼的,估计也只有韵儿和鸢儿,只盼她不要惹出什么大事,过分一点可以,但不要太过分了!这算是明哲最大的包容,他的胳膊肘始终向内拐,对于外人,他的善心和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明哲哥哥!”房间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诗瑶望着坐在桌旁的明哲,一脸茫然,难以置信。她明明记得明哲去应天府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莫非是在做梦?诗瑶脑海中浮现出一连串困惑,直至明哲不慌不忙放下手中的茶杯,面带笑容望着她,她才反应过来这都是真的。 “何必一脸吃惊地望着我,我又不是鬼。马不停蹄地赶回来,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人强行架着去看病,人做到我这份上,也是难得啊!好不容易忙完那边的事,便想过来看看某人,没想到一醒来,看到我,是这副样子,也是难为你了,诗瑶!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回去待着,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嘛!”明哲有气无力地说,整个人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 话音刚落,他起身正欲离去,身后的诗瑶不顾一切,连鞋都没穿,从身后一把抱住他,“明哲哥哥,诗瑶错了,你别走!”诗瑶的声音很柔和,当然也只有在明哲面前,她才会是这副样子,其他人眼中的她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冷美人,一副高冷而不易近人的样子。 “我的郡主殿下,你可没有错,就算有错,也是小人的错,与郡主殿下无半分干系!还请郡主殿下莫要折煞小人,小人担待不起!”明哲调侃道。 “明哲哥哥,你莫要拿诗瑶说笑了!绥安郡主不过虚名耳,在你面前,诗瑶永远是诗瑶。”诗瑶从身后紧紧抱住明哲,没有松手的意思,她许久没有这样抱过明哲了,难得有一次能与明哲单独相处的机会,她自然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明哲转过身,看见诗瑶光着脚丫,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揽住她的双腿,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朝着床榻走去。走到床边,明哲将她缓缓放在床上,俯下身子,为她穿鞋。 “明哲哥哥,诗瑶可以……”明哲没把她的话当回事,自顾自为她穿好绣履,这一举动将诗瑶的思绪带回从前,那时的他,身边只有小穹和她两个人,却也羡煞旁人…… “诗瑶,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堂堂王府千金,本该在京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却跟着我们奔波来奔波去。很抱歉,明哲哥哥不能帮你分担什么,甚至连陪你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我这个做哥哥的确实不称职!” 明哲满怀歉意,心中有愧。他把诗瑶带出京城后,与她之间便很少有言语之交,明明两人近在咫尺,却隔着一堵墙无形的墙,心中有话也只能藏在心里。这些人中,只有她知道明哲的真实身份,换而言之,只有她记得曾经的凌云。韵儿作为凌云的亲妹妹,是失去了记忆的小穹,她根本就不记得凌云是谁,即便明哲站在她面前,她也认不出。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当年之事?寥寥几人罢了! 诗瑶那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就连星辰与之相比,也觉黯然。她望着明哲,摇摇头,“没事的!诗瑶不怪明哲哥哥,这是诗瑶自己的选择,既然当初选择陪在明哲哥哥身边,那诗瑶一定会做到!不管有多么辛苦,诗瑶一定会矢志不渝陪在明哲哥哥身边,不离不弃!” “你有你自己的人生,我不可能一直将你绑在我身边,你有你的自由,我不想约束你,林中之鸟终有一天会离开这边林子,你也一样,终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便会离去。人注定要经历悲欢离合,感受世间的冷暖,不必觉得残忍,人走茶凉,曲终人散,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相识即是一场缘分,缘逢缘离,好聚好散,不必计较于是是非非,跟着自己的心走即是,祝愿你早日遇到那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明哲这席话听起来有离别之意,难不成他又要走了?诗瑶才与他说了一会儿话,还有许多心事都没倾诉,怎舍得让他走?诗瑶二话不说挽住他的胳膊,死死拽住他,“明哲哥哥休想再丢下诗瑶!不管说什么,诗瑶都不放手!今天明哲哥哥除了陪诗瑶,哪儿也别想去!” 诗瑶这么一说,明哲哭笑不得,“诗瑶,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谁说我要走了,我好不容易才回来,怎么可能走嘛!再说,除了和大伙待在一起,我还能去哪儿?钱都在玉雪那里,我身上可是身无分文。”明哲掀开自己的衣袖,以证实自己没有说谎,他身上真的一分钱都没有。进城的时候,还是花清寒的钱。他这个人论实力,没几人是他的对手,但论钱力,他身边的人,个个都是身价千万的贵人,如此差距,他真不想多说什么。 “既然明哲哥哥不走,为何要跟诗瑶说这些离别的话?”诗瑶不解道。 “这些话以后你自会明白,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不可多言,你等着看便是!”明哲刻意卖了个关子,说话闪烁其词,没句准话。 与此同时,清寒三人正在街上散步。她不想双方的关系闹僵,也不想明哲难堪,所以并未与天璇等人有太多的纠葛,带着韵儿和鸢儿便离开了客栈。来到街上,无数双眼睛望向她们,街上的路人哪见过这阵仗,三位貌如天仙的姑娘,并排而行,步步生莲,一颦一笑百媚生,一肌一容似秋水,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难得有一次机会出来逛街,却被这令人不快的一幕坏了雅致。清寒虽然不在乎世俗的目光,但也不习惯这么多人望着自己。一群凡夫俗子,看中的不过是她们的容貌,若是他们知晓自己的身份,还会是这副表情吗?清寒不想搭理他们,自顾自带着韵儿和鸢儿便往洛水之畔走去。 洛河,自隋唐至宋五百余年,经历无数人的整顿治理,既有舟楫之便,又有风景之胜,引得无数人流连忘返,桃李夹岸,杨柳成荫,长桥卧波,未云何龙,一年四季,风景如画,春秋之客,观者如山。特别是“金风消夏”“半月横秋”的时节,更是充满诗情画意。千百年来,洛河景色使许多诗人流连忘返、不舍离去。早在东汉末年,三国时期,曹子建便在洛水之畔遇到一位神女,借此胜景,聊表心中之感,写了一篇流传百世、脍炙人口的骈文——《洛神赋》。 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不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解玉佩而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川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节选自三国时期曹魏文学家曹植所创作辞赋《洛神赋》) 而今的洛水之畔,不见神女,也无赋中那般瑰丽,但仅眼前之风景,便胜却人间无数。眉月晚生神女浦,脸波春傍窈娘堤。柳绿袅袅风缲出,草缕茸茸雨剪齐。特别是清寒三人沿着河畔散步,此情此景,如临仙境一般,令人慨叹:“应是误入太虚境,幸见仙子笑颜倾。”河畔的行人,看见三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目瞪口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纷纷驻步停望。清寒看见他们脸上的表情,痴迷而情深,与方才在街上那般相差无几,肤浅而无趣。 “清寒姐姐,你觉得这洛浦之景如何?”鸢儿问道。 “也就这样!称不上令人惊叹,但也不输于苏堤春晓,两者差不多!” 清寒的回答倒也中肯。她去过的地方多了,西湖十景,洛阳八景,这些与她而言,不过是世间的一方景色罢了,不论过去多久,风景依旧,但看风景的人却换了换了一批又一批,这大概便是世人所言的物是人非!她是修仙之人,寿命非一般人可比,寻常人的浮梦一生,对她而言,不过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她的一生很长,可陪在身边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而且都是凡人,就连她最在乎的人,也注定而立即终。世人叹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她却言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悲也,伤也,何人叹,几人许,聊且过往云烟。 “也对!凡间的景色,怎比得过仙山?绿水青山,鸟语花香,没有尘世的喧嚣,有的只是溪水潺潺、万籁俱寂。风烟俱净,天山共色。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幽静的自然风光,再配上独一无二的仙泽,堪称天下绝景!” 鸢儿没有去过仙山,但从明哲的口中,或多或少知道一点仙山之景,凭借自己知道的,再加上想象的,便拼凑出了一幅“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晚照秋水风景图。 “仙山之景再美又如何?堪称天下绝景又如何?只有一个人赏景,这样的景色注定孤寂,可我讨厌孤寂,也不喜热闹,只想一个人陪在他身边,孤寂地依靠孤寂的他。他就是一片风景,却不是属于我的风景。我自知走不进他的心,却还是试一试,可笑我的天真终究只是痴情!”清寒自嘲道。 “清寒姐姐,你没事?”看见清寒这副伤感的样子,鸢儿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自然听得出清寒这番话的意思,只是在这件事上,她也帮不了清寒,一方面这件事还得看明哲的态度,另一方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韵儿虽然和清寒相处的时间不久,但她很清楚意识到清寒和明哲的关系,在这件事上,她和鸢儿的态度一样,她也帮不了清寒,明哲那个老古板,谁劝都不好使,他若是不接受,就算鸢儿苦口婆心地劝他,他也不会改变主意。除了这个原因,她和鸢儿一样,也有自己的私心。 “你个小屁孩儿,没钱还敢来买东西,你娘没教你,没钱白拿是为偷吗?”前面不远处,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指着趴在地上衣着不整的小男孩,怒骂道。他甚至还在小男孩的背上踩了几脚,一边踩一边骂,旁边的路人看到这一幕,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旁边看着。 “前面好像有什么事,咱们过去看看!”韵儿看见前面围了一群人,心里好奇,便想过去瞧瞧,反正她们也没什么事,也不怕耽搁这一时半会儿的! “大哥哥,你行行好!我妹妹生病了,她一直吵着闹着要吃糖葫芦,但家里的钱都用来看病了,实在没钱了,你就行行好,帮一帮我妹妹!”小男孩苦苦哀求,甚至不惜向小贩下跪磕头,但小贩仍是不为所动,还有些不厌烦,“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老子不吃你这一套,今天要么你把钱给了,要么老子送你去见官,要怎么选,自己看着办!”小贩一脚踢开小男孩,还往小男孩身上吐口水。旁边的路人就这么看着,连援手都不肯伸,看着小男孩受人欺凌,脸上还露出了笑容,仿佛这件事与他们无关,他们便什么也不用做,当作看热闹便是。 “大哥哥,我身上真的没有钱,爹娘走得早,就只剩下我和妹妹相依为命,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可千万别告官,不然家里躺在床上的妹妹就没人照顾了!”小男孩挣扎着爬起来,爬到小贩身前,向他苦苦哀求,可小贩还是没当回事,又是一脚,把小男孩踹开。小男孩滚到一边,鼻子、嘴巴都在流血,可他还在挣扎,他若被官差带走了,那家里的妹妹该由何人照顾?他撑着一口气,又一次爬到小贩跟前,磕头谢罪,苦苦哀求。 第九十八章 凭觞静忆去年秋 “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莫挨老子!”小贩一脚踢开小男孩,脸上尽是厌恶。旁边的路人看到这一幕,竟无一人愿意伸出援手,何等的冷血无情,还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样的词用在他们身上再合适不过了,简直就像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一样! 清寒三人早就看不下去了,特别是当小贩说出那句有娘生没娘养的时候,清寒有种恨不得一剑杀死他的冲动,就差没动手了!她的怒气已经达到极点,体内的寒冰之气躁动起来,只要靠近她身边,便会察觉到一股寒冷刺骨的气息。这是她生气的迹象。眼前的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当初的经历,那是一段永远不会忘记的记忆。 她刚来仙山不久,还不适应山上的环境,而且山上就只有师父、师兄和她自己三个人,师父平日里都是在闭关,极少露面,能陪在她身边的就只剩下师兄。以前她都是生活在村子里,村民对她和娘亲都挺好的,过冬的时候,还会给她们送来过冬的食物和柴火,当然还有棉袄。她和娘亲修炼的都是冰属性功法,不惧寒冬,但面对村民如此热情的关切,她们又不好意思推辞。 娘亲不让她和村子外面的世界接触,当然她也不在乎这些,在她的世界里,只要有娘亲的地方,便是她的归所。有时她会跟着村里的小孩一起玩耍,玩累了,回家的时候,总会看见娘亲在家门口等着她回来。她会不顾一切地投入娘亲的怀抱,紧紧抱住娘亲,像只黏人的小猫,在娘亲的怀抱里,不肯松手。 她向往村外的世界,但又不想让娘亲担心,便将这份向往埋藏在心底。一晃多年过去了,这份向往便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生根发芽,直到她来到仙山,这颗种子彻底长成一棵大树。这是她第一次离开村子,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也认识到待她如亲人般的师父和师兄。这更加坚定了她对外面世界的憧憬,可是自从搬到山上,她便再未离开仙山,这是师父下的命令,在她筑基之前,不可离开仙山半步,而且师父还在仙山四周布下结界,就是防止她偷偷溜下山去。 凌云作为她的师兄,职责便是看管她,将她的一举一动随时汇报给师父。在师父和师兄的双重监视下,她根本就没有机会溜下山去。从练气到筑基,即便是天赋异禀的修炼奇才,至少也要一年的时间,她怎可能等得了那么久嘛!既然师父不肯放她下山,她便把主意放到凌云身上,谁叫她有一个疼爱的师兄,在她言语和柔情的双重攻势下,凌云被她说动了,答应带她下山,不过有个前提,那便是不可离开他超过三尺,随时在他的视线之内,他去哪里她便得跟着去哪里,不准讨价还价,不然一切免谈!凌云提的这些条件也是为她好,若是她出了什么事,师父那边他可担当不起,弄不好,还得连同她一起受罚。清寒太过向往外面的世界,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凌云提的条件。 瞧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凌云这心里反而有些不忍,她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就这样贸然带她下山,对于未经世事的她,是否太过残忍,但把她一直困在山上,是否又是另一种残忍,凌云犹豫不决,但看到她那殷切的目光,凌云终是下定了决心。 “小清寒,你可想好了,外面的世界,或许也没想象中那般美好。师兄知道你向往山下的生活,但有时候现实远比想象的还要残酷。你未经世事,有些事看不透,在这个世上,无人值得你依靠,也无人值得你怜悯,人心叵测,你看到的也不是一定是真的,你看到的善,抑或是另一种罪恶。这是师兄唯一能提醒你的,即便如此,你也要下山吗?” 清寒挽住凌云的胳膊,嫣然一笑,“师兄,你说的这些清寒都明白,娘亲也说过类似的话,当你用爱保护羊群不受狼的伤害,那么对狼来说,这种爱无异于消灭,因为它们会因此而活活饿死。这个世界本就如此,不是狼死就是羊死,不是强大的狼被饿死,就是弱小的羊被咬死。或许这世界太过残酷,却也因此而美丽!我不在乎世道如何,我只是想看一看,你也说过,人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他人的阴影之下,若无亲身体验过,又怎知世道的残酷?” 清寒的话倒是把凌云难住了,“小清寒,你还真是一副伶牙俐齿,师兄说不过你,反正该提醒的师兄都说了,决定权在你手中,要下山的人是你,我只是一个陪同罢了!如何抉择,那是你自己的事,师兄不便多言。若是想好了,便到山门来找我!”凌云撂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竹篁峰,径直往山门的方向御剑而去。 仙山之下的小镇,不似京城那般华丽,但也有不少人来来往往,相比以前生活的村子,此地热闹的景象随处可见,小贩的叫卖声,路人的喧哗声,观众的欢呼声,夹杂在一起,别有一番韵味。这是清寒第一次下山,也是凌云最后一次陪她下山,之后的日子里,她也曾下山历练,但那都是孤身一人,身边没了凌云,心里仿佛缺了一块,还是最重要的一块。当然此时的清寒并不知道这些,她紧紧跟在凌云身边,挽住凌云的胳膊像只受惊的小猫,极其黏人。 以前的她,从未见过这些场面,即便是搬到仙山后,她的生活也依旧平静,毫无波澜,随处可见的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唯独缺少了世间独有的风景——喧哗与热闹。村庄太过宁静,仙山也是如此,虽有漫山遍野的生机,却缺少了人的生机,万籁俱寂,人意阑珊。有人喜欢宁静的生活,拼命从村里搬到乡下,有人向往城里的热闹,不顾一切从乡下搬到城里,各有所好罢,便如那句:有人怪雨急,有人等雨临。 “这么黏着我干嘛?你就不怕别人误会?”自从他们下山后,清寒便一直紧跟在凌云身边,挽住他的胳膊,没有半分松手的意思。凌云让她不要离开自己超过三尺,必须时刻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这点她确实做到了,但也不至于跟得这么紧!她一个姑娘家,如此黏着自己,路上的行人见了,还不得误会?可清寒哪里在乎这些,这是她第一次下山,心里异常激动,对于这些陌生的事物,她既是欢喜又是担忧。难得见到不一样的风景,这当然是件高兴事,但她并不知道哪些是好的哪些是坏的,单从外表来看,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差异,心里自然感到害怕。 “小清寒,你不是吵嚷着要下山吗?而今下山了,你为何又变成这副样子?”凌云的言语中带有讽刺之意,但这是他故意而为之,目的便是激将法。清寒如此胆怯,连新的事物都不敢正视面对,偏要贴着他,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必须激一激清寒,便想着用言语激她,哪知清寒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还是一如既往地跟着他,他去哪里,清寒便去哪里,连那一步都不可迈出。 “清寒,你在担心什么?师兄是说过,世道险恶,人心叵测,亲眼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但世间的一切也不全是这样,也有一些好的,你若不勇敢迈出这一步,怎体会到真正的现实?又怎明白世间的真相?” 激将法不行,凌云只能换另一招,前面的三岔路口,人群如海,一旦落入其中,便难以辨知方向,此刻凌云心里已有了打算,他趁清寒不注意,突然松开她的手,一个箭步跃出,当即混入人群之中,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清寒一人孤零地站在原地。 “师兄,师兄!”凌云的突然消失,让清寒一下子紧张起来,她唯一的依靠没了,心中的恐惧瞬间蔓延开来。眼中的景象忽然变了样,她总觉得每个人都在嘲笑她,每个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望着她,她很害怕,她在人群之中不断寻找凌云的身影,寻找她的依靠,“师兄,师兄!清寒再也不胡闹了,你快回来!”她四处张望,但总不见凌云的身影,殊不知凌云正在暗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小清寒,别怪师兄狠心,这是你注定要经历的,唯有如此,你才能成长!”凌云望着清寒在人群中四处寻找自己,笑容被眼泪覆盖,看到这一幕,他真的不忍心,很想站出去,将她拥入自己怀里,好好安慰她,但他不能这么做,这对清寒来说,是一次人生的历练,如果她不能从那段悲剧中走出来,那她接下来的人生,注定是昏暗无色。这也是师父特意安排的,不然凭凌云的本事,要想在他老人家的监视下,偷偷带清寒下山,恐怕还没到山门,便被师父逮个正着。 “师兄,清寒错了,你快出来!” 四处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凌云的身影,这下清寒是真的慌了。自从娘亲走后,她便把凌云当作唯一的依靠,遇事不决时,她便问凌云;遇到麻烦的时候,她便找凌云;受罪挨罚时,她想到的也是凌云。而今凌云不在了,她唯一的依靠也没了,事情真正落到自己身上,她却什么主意也没有,她太过依赖凌云,自以为娘亲走了,她还有别人可以依靠,直到现在她才体会到那种孤立无援的感受,没了凌云,她什么也不是。 走了半天,凌云还没找到,自己的肚子却在咕咕乱叫,她饿了,却身无分文,确切的说,她连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以前生活在村子,家里的东西都是娘亲一手操办,还有一些东西是村民送来的,她根本就不关心这些。而今她住在仙山上,渴了喝露水,饿了吃灵果,再不济,还可以到凌云那里混饭吃,总之饿不死。凌雪峰上就她一个人,没人陪她说话,她便隔三差五跑下山来,赖在竹篁峰上,而且一待就是两三天,凌云都习以为常了,特地在主卧旁边为她留了一所房间,供她居住和修炼。 现在她开始后悔了,为何要下山,若非是她执意要看看山下的风景,凌云也不会走丢,没了师兄,她身边便少了个人,心也少了一块,整个人恍然若失,无依无靠。她游走于街上,忽然听见一个吆喝声,抬头一看,前方不远处一个卖糖葫芦的商贩引起了她的注意。 “卖糖葫芦喽,卖糖葫芦喽!”小贩的吆喝声传遍街道,逢人便问要不要来一串糖葫芦,但大多数人的回应都是摇摇头,吆喝了半天,也没卖出几串。 清寒走到他面前,一看有生意上门,他当即取下一串糖葫芦,递到清寒身前,“小妹妹,你要不要来一串糖葫芦?” 看着那晶莹饱满的糖葫芦,清寒咽了咽口水,她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费了半天劲,凌云没找到也就算了,而今肚子咕咕乱叫,她实在经不起诱惑,当即夺下小贩手中的糖葫芦,狼吞虎咽起来。一口咬下去糖衣破碎,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味道酸酸甜甜,还挺好吃的,没几下的功夫,清寒便吃完了一串,但她还是饿,小贩看出了她的饥肠辘辘,又摘了一串递给她,这次她不再犹豫,接过糖葫芦,便往嘴里塞,两串糖葫芦下肚,勉强算个半饱。 现在肚子也不叫了,她也没先前那般饥肠辘辘,丢下手中的签子,正要离去。小贩看见她没付钱便想跑,一把拽住她,厉声呵斥:“我说小妹妹,吃完东西便想跑,这天底下恐怕没有这种道理!赶紧把钱付了,敢吃霸王餐,信不信我把你送去报官!”小贩握紧拳头,摆出一副威胁恐吓的样子,清寒当场吓怕了,只是她身上真的一分钱都没有。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吃东西要付钱,我身上一文钱也没有!”清寒连声道歉,但小贩根本不吃她这一套,“跟我装糊涂是!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打你吗?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还没说哪个不给钱的,真不知道你爹娘是怎么教出你这种人的?”小贩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还是头一次遇见这种人,他心里的火气直冒嗓子眼。若是清寒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也就算了,但她都这么大了,居然不知道吃东西要给钱这么简单的道理,这叫他如何接受得了?他看清寒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戏弄他! 小贩越是生气,清寒心里越是害怕,两眼泪汪汪,连声道歉:“对不起,我是真的不知道吃东西要付钱,以前都是娘亲操持家务,这些事我从来不过问的,但自从娘亲走后,我便和师兄一起生活,我的吃穿都是师兄一手安排的,我真的不知道这些!” 清寒也不是故意的,但小贩就是不依不饶,他俩的吵闹声,很快吸引了附近的路人,大伙都围了过来。从两人的对话中,他们很快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然而想不到的是,他们居然都站在小贩这边,还说清寒是故意装糊涂、吃霸王餐,纷纷恶意诋毁她,辱骂她,骂人的话一句比一句难听。清寒极力为自己辩解,但没人愿意相信她。 这下清寒彻底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心叵测,明明她说的都是真话,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愿意站在她这一边,为她辩解。大伙都是只顾热闹,而不辨是非,只是听了一点只言片语,便恶意诋毁一个无辜的人,纵使那个人极力辩解,但无一人愿意相信她,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至于事情的对错,没人在乎!他们只站在强者一方,弱者则被中伤,在众人的诋毁中,慢慢放弃抵抗,自甘堕落,沦为错的一方,即便自己没有错,错也会被强加在自己身上,这便是残酷的现实,这便是世间的黑暗! 她也没想到,外面的世界竟会如此,而今她总算见识到了,也明白了娘亲和师兄的话。有些事身不由己,你越是不想做,现实越是逼着你去做,即便你有多么不情愿,也难阻挡现实的推波助澜。世上有两种人,强者和弱者,强者即是正义,弱者则是错的一方,唯有当你经历七重孤独,才能成为真正的强者,我们的世界也由此而生!以前她不明白娘亲说的这些话,直到现在,她才恍然大悟过来,可笑自己醒悟得太晚,才落到这般境地。 “别给我扯着没用的,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今天你要是不把这钱给了,老子便送你去报官,听到没有?”小贩怒吼一声,抬起手,便要往清寒脸上扇去。就算是到了这一步,那些看热闹的路人,无一人愿伸出援手,还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忽然出现,挡在清寒身前,他抓住小贩的手腕,往后一拧,痛得小贩嗷嗷直叫,但他似乎没有饶过小贩的意思,“什么叫作有娘生没娘养,你娘生了你,你却做出这种事,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东西,你娘生了你,却教出你这种不伦不类的东西,我真是替你娘感到悲哀!”凌云怒骂,松开小贩的手,一脚踢了过去。 第九十九章 街南绿树春饶絮 小贩来不及躲闪,被一脚踹飞,肩上扛着的木桩倒在地上,冰糖葫芦散落一地。一旁的路人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小贩已经飞出三尺之外,倒地不起。不仅是小贩没有想到,大伙也没想到,居然有人愿意帮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姑娘说话,而且一出手便这么狠,大伙心有余悸,纷纷闭口不言,四处散开,仿佛只是路过,没看见这回事一样。 “师兄!”看见这个熟悉的背影,清寒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冲上去,抱住凌云,“师兄,清寒错了,清寒再也不胡闹了!你别丢下清寒,清寒不想一个人!”哭泣伴随哽咽,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凌云的衣襟,也触动了凌云那颗冰冷的心。 她害怕凌云再一次不辞而别,这世上唯有凌云是她的依靠,没了凌云,她什么也不是,任何人都敢欺负她,而她却没有还手的余力。她害怕世人的谴责,害怕一群人用异样的眼光望着她,没人愿意听她的辩解,没人愿意帮她说话,唯有凌云无条件相信她,永远站在她这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这世上除了娘亲,就只有凌云这般对她。 其实凌云一直在她身边,躲在暗处默默注视她的一举一动,他之前没有出手是因为这对清寒来说,是次难得的机会,正好让她看清世间的美善与丑恶,那些所谓的善人,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却选择沉默或嘲讽。看到一群人都在指责清寒的不对,凌云真的有种杀人的冲动,这么多年的修炼,还是没能抹去他身上的戾气。清寒不过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而那群人却不以为意,冷嘲热讽,看热闹不嫌事大,还帮着小贩一起谴责她。 凌云一直在忍耐,直到小贩说出那句有娘生没娘养,他彻底忍不住了,怒火中烧,一股杀气萦绕在他身上,这一次他是真的怒了!作为师兄,他绝不允许有人欺负清寒,小贩拿清寒的身世说事,这无疑会刺激到清寒弱小的心灵,她好不容易才从那段悲伤过往中走出来,小贩的这句话,很可能让她再回到那段过往,那凌云做的这些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凌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顾不上别的,他冲了出来,挡在清寒身前,抓住小贩的手腕,使劲一拧,然后一脚踢在小贩身上,小贩直接飞出去。 凌云抱着哭成泪人的清寒,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我的小清寒,是师兄对不起你!师兄不该丢下你一人,不该让你受此委屈,这都是师兄的错,是师兄想的太简单了,本以为是场历练,却不想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师兄对不起你,你若心里有怨气,尽管往师兄身上发泄,师兄绝无怨言,只求你别生气。” 凌云将所有的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只求她不要生气,看见凌云这般,清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她从未怨恨过凌云,在她看来,凌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好,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般,这与他无关。 “师兄,清寒不怪你,此事与你无关,若非是师兄,也不会有人愿意帮清寒说话;若非是师兄,也不会有人帮清寒解围。清寒还得谢谢师兄,怎敢怨恨师兄?清寒一无所有,唯有师兄是清寒的依靠,以后清寒一定听师兄的话,再也不胡闹了!只求师兄莫让清寒孤身一人,清寒讨厌孤寂,也不喜热闹,只想一个人陪在师兄身边,孤寂地依靠孤寂的你,如此足矣!”清寒把头贴在凌云的胸口,一双水灵的眼睛望着他,含情脉脉,似有千言,对她来说,凌云就是一道风景,却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风景。她喜欢这道风景,却留不住他,自此她暗下决心,即便走不进他的心,她也要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清寒挽住他的胳膊,跟在他身边。凌云走到小贩身前,掏出一贯铜钱,丢给了他,“她没有钱,便由我来付,现在银货两讫,她不欠你什么,但你刚才那般对她,我要你一句道歉应该不过分?”凌云刚才那一脚,不到一成的功力,顶多是把人踹飞,还不至于伤及五脏六腑,这已经是凌云最大的宽容了! 小贩哪敢反抗,现在他的性命不过凌云的一念之间,连忙磕头认错,“对不起大侠,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这位姑娘是大侠的师妹,方才出言不逊,还望大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过小的这一回,小的保证绝无下次!”他磕头一个比一个响,就算头破血流,他也没停下来。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懂?”凌云冷冷道。 小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对不起侠女,是小的有眼无珠,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侠女饶过小的这一回,小的感激不尽!”他向清寒磕了数十个头,血流不止,清寒可没见过这般阵仗,不知所措,躲在凌云身后。 “记住你说的话,别再让我撞见!”凌云给了他一个眼神,他立马心领神会,灰溜溜地跑了。 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凌云回过头对清寒说:“咱们也走!” 清寒点点头,挽住他的胳膊,冲着他莞尔一笑。这一笑如晨曦初降,如夜空泛明,她跟在凌云身边,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朝朝暮暮。 “清寒姐姐,你还好?”清寒发了半天呆,鸢儿还以为她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清寒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一些旧事,不必担心我。”看见这一幕,清寒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一幕,她也如这般无助,一旁的路人只顾看戏,无人愿意伸出援手。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任何人见到她,都会尊称她一声仙子,无人敢得罪她,她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受人欺凌而无还手之余力。如今的她即便没有凌云的庇护,也可独当一面,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依赖凌云,但她还是喜欢跟着凌云,挽着他的胳膊,走在晨曦之下,走在余晖之下,陪他走过自己的朝朝暮暮。 清寒三人容忍不了小贩这么欺负小男孩,对视一眼,当即决定上前帮忙。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清寒的肩膀,清寒回头一看,明哲居然站在自己的身后,旁边还有诗瑶、武烈和玉雪三人。 “师兄!”清寒一脸吃惊地望着明哲。 “哥哥!”看见大伙都来了,鸢儿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明哲,你们怎么都来了?”韵儿的表情和清寒差不多,她们离开客栈的时候,没跟任何人提起她们要去哪儿,明哲是怎么知道她们在这儿的? “嘘!”明哲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们别说话,“你们看着即可!” 话音刚落,远处跑来一行人,走进一看,原是官差!大伙还没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官差拿出一幅画像,跟小贩作比对,“你便是李泉?” “小人正是李泉,不知几位官爷找小人有何贵干?”看见这么多官差,李泉一下子变得唯唯诺诺,完全没了刚才那般的狂妄。 “如此甚好!”既然他承认得如此干脆,也省得说那些废话了,“来人,把他拷上,带回衙门!”小贩还没反应过来,官差二话不说便把他拷上了。 “几位官爷,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可是良民,只是做过一些小本生意,可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们抓我干嘛?” 官差没有当着大伙的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他的耳边私语几句:“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官差没有过多解释,拷上小贩,便押往衙门。看热闹的路人看见这一幕,根本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是官府办事,他们还是不要多嘴为好,免得把自己也搭进去。 官差把小贩带走了,围观的路人也散去,只剩下明哲等人。明哲走到小男孩跟前,将他扶了起来,为他擦去脸上的尘土,“男子汉大丈夫,做事不要哭哭啼啼,求人不如求己,即便你向他下跪,他也不会看得起你,做事要凭自己的本事,不要一味求人。男儿膝下有黄金,这种人不值得你这么求他!”明哲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这些钱,你便拿去为你妹妹看病!记住只有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妹妹,既是相依为命,那便祸福相依,你妹妹还在家里等你,别在这儿呆着了,快些回家去!”明哲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小贩被带走了,但他的糖葫芦还在,明哲取下一串,递给了小男孩,“这个你也带上,钱我替你付了!” 小男孩接过钱袋和糖葫芦,万分感谢道:“谢谢大哥哥,你是个好人!” “记住!做个有本事的男子汉,不要再像这般任人欺负,这个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明哲嘱咐道。 “大哥哥的话,我一定记住,谢谢大哥哥!”小男孩再次向明哲道谢。 “行了,你去!”明哲挥挥手,小男孩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看着小男孩离去的背影,大伙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此事了结,清寒回过头来,才觉得此事有诸般疑点,明哲是怎么知道她们在这儿的?那群官差的突然出现,难道也是他的主意?但他是如何知道此事的?衙门离此地可不近,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来一去,他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他真的有预卜先知的能力? “别用这个眼神看着我,我又不是贼。我没有派人暗中盯着你们,只是洛阳城中,到处都有秣房的眼线,想知道你们去了哪里,一问便知。这群官差也不是我找来的,他们手中的那封拘捕令,看上去不像是假的,看来这个名叫李泉的小贩,背后的故事恐怕不简单,当然这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既然有官府查案,那便不多过问,此事也就阴差阳错过去!” 嘴上这么说,但明哲还是留了个心眼,既然小贩是官府逮捕的逃犯,那他为何敢明目张胆在此地做生意,这不明摆着暴露自己的身份吗?而且官差问他身份的时候,他回答干脆,没有半分犹豫,这对于一个逃犯来说,是不是太嚣张了些?但那封拘捕令上的印章确实是真的,不应是造假,那此事就怪了,一个没罪的人,被官府的人抓了,岂非无中生有?莫非此事背后还有他人?究竟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本事,号令官府的人逮捕一个无罪的人。 与此同时,远处的茶楼上,一个身着紫衣劲装的女子,倚靠阑干,望向这边,“残虹剑主,咱们很快便会见面,只盼那时,你不会让我失望。”她身后的桌上,摆放有一把剑,剑身为剑鞘所覆,看不见剑的样子,不过还是能感受到此剑绝非凡品。 一个婢女走到他身后,“小姐,人已带到,接下来怎么办?” “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留着他也没用,杀了!” “是,小姐!”婢女领命退下。 “你还是要这么做吗?”她的身边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说是人影,倒不如是剑灵,她的本体来自于桌上那把剑。 “不是我要这么做,而是天命已定,我和她之间,注定有此因果。是曰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赍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形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我不过是遵循天道,做我该做的事罢了,你身为断月剑灵,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遵循天命,顺应天势,这便是她的职责所在。断月剑,乃天命之剑,执此剑者,自当顺应天命,所谓天命,不过是上天注定的命运罢了,且人之生也,贫富贵贱,夭寿贤愚,禀性赋分,各自有定,谓之天命,不可改也。每个人的命运生来即是注定,顺应天道而为,不可更改。她身为断月剑主,自是顺天命而为。 是故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日生万物,月引潮汐,曰归曰静,动辄因果,恒大者则为天道。万事万物终有一个引领者,若途遍荆棘,那便披荆斩棘;若高山阻挡,那便高山夷平。任何人都无法阻挡天命的脚步,而断月剑主便是天命的传达者。这是她的使命,亦是她的归宿,当她成为断月剑主的那一刻,她便已踏上命途——斩断横流,月引潮汐。 “这是你的决定,我只是剑灵,一切还得听从你自己的内心。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你真的舍得吗?”她本不该多言,可她心里明明是抗拒的,为何还要强迫自己接受?为了所谓的天命,她真的甘愿舍下一切? “天命已经注定,即便不愿意,又能做什么呢?任何人都无法阻挡天命的脚步,我作为天命的传达者,怎敢违抗天命?”看得出她也不想这么做,只是天命使然,一切早已注定,任凭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天命。 “你总是把天命挂在嘴边,何尝问过自己的心?断月剑是天命之剑,你是断月剑主,其他人或许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但你不一样,你有断月剑在手,为何不敢迈出这一步,遵从自己的内心而非天命?天是上天的,命是自己的,世间不是有句俗语,叫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命是注定的,但亦有转机,只看你能否把握住这刹那消失的转机。” 她身为断月剑灵,本不该说出这种有违天命的话,但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她很清楚她的心里在想什么,这是她第一次对天命提出抗议,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她还是没能勇敢地迈出这一步。她是剑灵不错,但站在朋友的角度,她还是希望她能跟从自己的内心,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一生的事。 “机会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把握住的?我不想违抗天命,亦不想与她为敌,但事实上,我已经无路可选。有时我也在想,为何断月剑选择了我,残虹剑选择了她,若是我们换过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倚靠阑干,迎着清风,目光眺望远处,她的思绪早已顺着清风,飘向远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清寒总觉得有人在望着自己,但这里就只有明哲几个人,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清寒,你怎么了?”明哲关心道。 清寒摇摇头,“师兄,清寒没事,你不用担心!”她没有告诉明哲自己异样的感觉,兴许是自己多想了,便没当一回事。 听见清寒这么说,明哲也就放心了,“没事就好!” 第一百章 世味年来薄似纱 明哲转身便向大伙介绍清寒:“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师妹——顾清寒,天师门的二师姐,道宗的关门弟子!” 听到明哲这席话,在场之人,除了韵儿和鸢儿,其余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面容。他们虽然不认识清寒,但她的身份可是把大伙吓了一跳。道宗在江湖上可是响当当的人物,五宗师之一,天师门更不必说,那可是天下第一门派,每年求学的学子能从这里排到应天府去。道宗是天师门的开山鼻祖,却极少露面,能见到他一面,那便是三世修来的福分,何况顾清寒还是道宗的关门弟子。 一想到这里,大伙注意到一个问题,既然顾清寒是道宗的弟子,那她的师兄陆明哲,岂非亦是道宗的弟子?怪不得明哲的剑术出神入化,原是得了道宗亲传。这也难怪他有恃无恐,对付两个九品高手,还能得心应手、安然自若,一出手,便震惊全城。 不过话说回来,明哲把自己的身份藏得这么深,若非他今日亲口承认顾清寒是他的师妹,大伙万万不会想到,看起来平凡无奇的明哲竟然是道宗的弟子,在他身上完全看不出宗师弟子的气质,倒像是山野村夫,入不了名流的那一种。不过明哲既然做了道宗的弟子,想来也不是简单,大伙越发好奇他的身上还藏有什么秘密。 当然大伙的这些反应都在明哲的预料之中,他知道大伙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自己的身份,还有身上藏着的秘密。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他也不介意再多说一些,“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说,我这位师妹的身份远不止这么简单,她还是……” 清寒紧紧盯着明哲,心里紧张到极点,她身为听雨阁阁主这件事,除了明哲,她谁也没说过,包括鸢儿在内。听雨阁,江湖上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与秣房一样,也是负责刺杀、收集情报、打探消息等一系列不为人知的勾当。只不过秣房隶属相府,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机构,无论做什么都有相府撑腰,是合法的机构,而听雨阁不过是江湖上的暗线组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无论客人提出怎样的要求,只要钱到位了,一切都好说!听雨阁延续至今,靠的便是如此,它的背后虽无朝廷势力,但有那么多江湖人士为其撑腰,朝廷即便想铲除听雨阁,也得掂量掂量,不然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听雨阁阁主,江湖上无人知晓其名,就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跟别说她长啥样了!但她既然能操纵偌大的听雨阁,让那么多高手都心甘情愿听命于她,实力想必不凡!若是世人知晓听雨阁阁主竟是一位不食烟火的仙子,而且还是天师门的二师姐,是应吃惊呢,还是惊讶? 传闻中的听雨阁阁主随身带着一把剑,那是一把透露着寒意的剑,任何接近她的人都会感到一种刺骨的寒冷,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若是意志不坚定的、修为尚浅的,难免冻毙于此剑之下。这柄神秘之剑正是清寒的佩剑——寒梅。奇怪的是,这把剑外表看上去平平无奇,就是一把生铁之剑,无何特别之处,但在清寒的手中,这把剑便会散发出一股刺骨的寒气,难不成这把剑还能认主?明哲也曾问过清寒,但清寒也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仿佛这把剑在她手中,便会成为另一把剑,一把带有凌冽寒气的剑,如传闻中的风雪神剑一般。 清寒身为听雨阁阁主,却很少待在阁中,她大部分时间都在仙山修炼,说是修炼,不过是在等一个人回来罢!这一等便是数年,她还是没能等到那人回来,但命运的交错,给了她一个挽回那人的机会。竹花绽放时,回首待君归。现在她只想陪在明哲身边,以从前的身份,他所认识的小清寒,而非听雨阁阁主。她也不想向外人透露自己的身份,那样只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她向明哲使了个眼神,微微摇头,但明哲仿佛没有看见她一样,自顾自往下说:“她还是秣房的参知政事,人称顾参政!” 听到这话,韵儿当场愣住了,她还以为明哲要说清寒乃听雨阁阁主,但明哲的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也知道明哲有意让清寒担任参知政事一务,但清寒明言拒绝了,而今他却说清寒是秣房的参知政事,这下韵儿彻底弄不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清寒的表情和韵儿差不多,她也没想到明哲会这么说,她明明拒绝了明哲的请求,而今明哲却说自己是秣房的参知政事,这不明摆着把她不情愿的强加在她身上,“好一招先发制人,终是我小看你了,我的师兄!”清寒心里有怨气,可眼下的情形,她又能解释什么呢?她还是低估了明哲的厚颜无耻,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也用得出来,不过她也有一点欣慰,至少在明哲心里,他还是记得自己,不然为何他偏偏要把这个位子留给她,也不愿给别人。 “她是秣房的人?”武烈一脸惊讶道。 明哲欣慰一笑,“确切的说,她是我的人。参知政事只是副职,辅佐掌事管理房中诸般事宜,我说的对,清寒?” 清寒不想搭理他,白了他一眼。 “陆兄也是秣房的人?”武烈更加难以置信。 “别误会!我只是替秣房办事,算不上秣房之人。众所周知,秣房归相府管辖,掌事和参知政事皆由相府调任,掌事一职不必说,肯定是咱这位韵儿小姐,我只是一个打杂的,一切还得听韵儿小姐的差遣。” 这下好了,明哲把韵儿也给扯了进来,明明所有事都是他一个人在打点,他却将自己的职责推得一干二净,若非有这么多人看着,韵儿和清寒恨不得揍他一顿,再把他的嘴给缝上,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说话! 若说韵儿是秣房的人,这倒不意外,他爹是当朝丞相,秣房本就在南宫明的掌控之中,她身为南宫明的女儿,担任秣房要职,理所当然,情理之中。瞧她和清寒的关系非比寻常,给清寒一个参知政事的职务倒也说得过去。这只是武烈等人觉得的理所当然,事实上他们并不知晓秣房的职务机制,若是让他们知道掌事主管秣房一切,统领监察台和情报部两大机构,参知政事仅次于掌事,其权力一点也不小于掌事,他们还会觉得理所当然吗? 这也是明哲想要的结果,只要让他们知道一些模糊的信息即可,他可不想向外人透露秣房的职务机制,即便是武烈等人也不行,这也是为秣房的着想,秣房已经遭受过一次灾难,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可不能葬送在他的手中。任何威胁秣房安全的存在,都必须铲除!明哲苦心积虑从清寒嘴里问出听雨阁安插在秣房中的细作,便是为此。他相信清寒不会对秣房做什么,但其他人就不敢保证了,哪怕只是一点可能,他都必须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他没有选择,秣房已经大病一场,不能再经历一场浩劫! 他之所以这么说,想来清寒已经猜到其中原委。参知政事一务,除了清寒,没有人能够胜任,换而言之,除了清寒,他谁也不信,秣房之中没有所谓的朋友,参知政事一务极其重要,他必须交给值得信任的人,便如叶梦然之信于叶幽然那般。鸢儿明明也可以担任参政一职,只是明哲不想让她卷入其中;诗瑶是王府的人,身上流淌的是皇室血脉,而秣房独立于六部之外,由相府直接管辖,算不上朝廷的机构,故她不适合担此重任。其他人更不必说,明哲与他们皆为初识,怎么放心把如此重要的职位交出去?说来说去,也只有清寒合适,他并不在乎清寒的身世,他看重的是清寒的能力。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清寒有这样的能力,故参政一职非她莫属!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职位本来就是她的。 “话别说这么好听!明哲,你真的会听我的差遣吗?”韵儿都不想拆穿他,他这种人有什么事都是心里藏着,绝不会走漏半点风声,要不是跟着他去了趟秣房,韵儿还不知道他居然顶着她哥的身份在房中指手画脚、耀武扬威,那群人还信以为真,把他的话当作谕旨一样奉行,真是气死她了!若不是顾及她和鸢儿的关系,她真的想把所有真相全都告诉鸢儿的冲动。 “我说韵儿,话可不能这么说!人家只是个小职员,工作多,没提成,别人休假我加班,借款没还清,盘缠自己凑,不过好在我不用交租金,因为我根本租不起房子。你的差遣还是找别人,我就想安安稳稳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其余无关紧要之事你还是另请高明!”明哲把自己贬得这么低,也够难为他的! 清寒和韵儿听见明哲这番话,差点气晕过去。她们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这么厚的!他若是个小职员,那秣房中还有比他职位高的人吗?明哲这不明摆着睁眼说瞎话吗?可笑的是,居然还有人信他说的话,清寒和韵儿真是笑不活了。 “明哲,你说话能摸着良心吗?这种谎话你也说得出口?你是当我和清寒不存在吗?”韵儿板着一张脸望着明哲,就差把之前的那些事全都给抖出来。 “开个玩笑而已,别当真嘛!”明哲付之一笑。 再接着说下去恐有大麻烦,明哲是个识趣的人,眼看情况不对劲,他自然要收敛一些,不然把韵儿惹生气了,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明哲话锋一转:“我听说天津晓月有花灯活动,闲来无事,咱们不如过去凑凑热闹?天枢那边不用担心,他的命硬着呢,不会出什么事。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正好欣赏一下洛阳城的景色,在李唐时期这里可是东都!洛阳八景——龙门山色、马寺钟声、金谷春晴、邙山晚眺、天津晓月、洛浦秋风、平泉朝游、铜驼暮雨,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人间美景?来一趟洛阳也不容易,如果错过了这样的绝世美景,岂不是一种罪过?今日便好好放松一番,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诸位意下如何?”明哲察言观色的本事可不是吹的,大伙为天枢的事,整日忙得团团转,连美景都来不及欣赏,若不趁此机会,好好欣赏一番洛阳城的景色,岂不是白来一趟?明哲便是把握了大伙心里的这点想法,顺势说出这番话,迎合大伙的心意。 “明哲,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这么说了?”韵儿一脸狐疑地望着明哲。 明哲无言辩解,被人戳中心思的感觉真是不痛快,“这丫头怎么这么机灵?” “哥哥、韵儿姐姐,有些事何必揪着不放呢?大家都是朋友,各自退让一步,别伤了和气。难得大家有机会聚在一起,逛逛夜市,看看花灯也不错,你说是,哥哥、韵儿姐姐?”鸢儿站在两人中间,一手牵着明哲,一手牵着韵儿,看上去就像是一家人。 看着鸢儿如朝霞般的笑容,明哲有些无地自容,“我的小鸢儿长大了,懂得人情世故了!你说的都对,哥哥听你的便是!你说是,韵儿?”明哲的脸色说变就变,比翻书还快,前一刻还是乡野村夫,蛮不讲理;下一秒便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韵儿才不搭理他,白了他一眼,拉着鸢儿的手,“我的鸢儿妹妹说什么都有理,不像某些人就知道欺负人,连话都不会说,翻脸比翻书还快,明面上是一副样子,背地里又是另一副样子,像他这种表里不一的人,根本就不值得我的鸢儿妹妹为他白费心思!咱们走,别搭理他!”韵儿挤开明哲,牵着鸢儿的手,便往一边走,把明哲丢在原地。 “喂,韵儿!”明哲喊道。 韵儿没有搭理他,而是走到清寒身前,“别管他,让他也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韵儿牵起清寒的手,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牵清寒的手。她并不抵触清寒,反而觉得自己和清寒很相似,同病相怜。清寒望着韵儿,似笑非笑,她认识韵儿而韵儿却不认识她,便如明哲站在她面前,她却想不起与明哲有关的任何记忆。她的容貌虽然改变了,但她的心没有变,记忆只是证明了一个人的过去,没有记忆,过去也不会改变,人还是那个人。 “喂,清寒!”看着韵儿把清寒拐跑了,明哲这心里慌得一批。 清寒也没回应他,当作没听见似的。她也想看看明哲众叛亲离的下场,谁叫他先前一直拿自己说事的,现在也该轮到他啦! 她们三个走到诗瑶身前,“别搭理他,这是他活该,也该让他尝尝众叛亲离的滋味,不然他以后还得欺负咱们!” 诗瑶自然明白韵儿的意思,她正有此意,当初明哲抛下她,独自离开京城,害得她足足等了数年,也不见他回来。而今也该轮到他感受一下什么叫做被人抛弃,众叛亲离的滋味。明哲当初那般的狠心,那今日也别怪她无情,这都是明哲自作自受。 “喂,诗瑶!”明哲这心里没底了,眼看着身边的人都离他而去,丢下他一人不闻不顾,明哲哭笑不得,他不过是说了一点过分的话,不至于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先前都还好好的,一转眼的功夫,他的小师妹清寒,他的亲妹妹鸢儿,还有视他如兄长的诗瑶,都被韵儿拐起跑了,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玉雪姑娘!”明哲恬不知耻地望向玉雪,却被武烈挡在身前,“陆兄,在下也帮不了你,你还是好自为之!在下先行告退!”话音刚落,武烈便带着玉雪转身离去,完全不在乎他的感受。 而今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站在河畔,无人问津,这般众叛亲离的境地,全是他咎由自取,怪不了别人。明哲万万不会想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竟闹到这般地步,悔不当初啊!他垂头丧气,摇头叹息,久久不能平复。路人从他旁边经过,看到他这副样子,恨不得绕道而行,免得沾上晦气。 过了许久,清寒他们都走远了,他才缓缓抬起头,转过身去,望向远处的茶楼,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发现我们了?” “应该不会,两地相隔甚远,他的眼睛再怎么敏锐,也不可能看到这么远,他应该是察觉到一些异样,所以才会望向这边。” “此人不可小觑,你也听见了,顾清寒称其为师兄。然众所周知,她的师兄是柳庭风,此刻冒出来的这位,不知是何缘由,但顾清寒对其极为尊重,应该不假!而且在他面前,顾清寒反而表现的更为自然,更接近于真实。” “或许在她心里,现在的这位,才算得上她真正的师兄,世人眼中的那位,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她不也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世人眼中的她是道宗的关门弟子,而背后的她乃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听雨阁阁主。两者何其反差,她却能变换自若,果真是名不虚传!”对于清寒,她心里只有无尽的赞赏,若是没有那件事,她们或许还能成为朋友,只可惜世事难料。 第一百零一章 谁令骑马客京华 天津桥下冰初结,洛阳陌上人行绝。 榆柳萧疏楼阁闲,月明直见嵩山雪。(选自唐代诗人孟郊之作《洛桥晚望》) 天津桥初建于隋,原是一座浮桥,是洛阳南北交通的要冲。唐时改为石桥,又称洛阳桥。桥上有四角亭、栏杆、表柱,两岸有酒楼、市集,行人车马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拂晓,漫步于桥上,举首可见一轮弯月垂挂于天幕,俯首河面波光粼粼,偶尔又传来洪亮悠扬的钟声。清雅幽静的意境使天津晓月成为洛阳的着名景观。 洛阳与汴京一样,没有宵禁,夜市的繁华,一点也不输于汴京,也别有一番风味。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行,举步维艰,随时都可能被人海淹没。清寒等人倒不在乎这些,无论她们走到哪里,一旁的行人都会自觉为她们让步,一路走下来,畅通无阻。 她们是舒服了,明哲可就难受了。行人的目光始终落在她们身上,眼睛都不眨一下,如此痴迷的样子,倒是让明哲倍感意外。和她们相处这么久,明哲看不出她们身上有何处是吸引人的,除了长得好看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仅是这一点,便是那些庸脂俗粉无可比拟的!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如此佳人,似仙子下凡,不食人间之烟火,不染世俗之浊气,似琼华之碧落,如丹颜之逐开,何见人间胜景,何觅佳人芳踪。佳人回眸一笑,胜却人间无数。 那些世家子弟看见清寒等人,难以抑制心中的情绪,激动无比,各种手段都用上了,谗言献媚,阿语奉承,刻意讨好她们,只为博得佳人回眸一笑。他们见过的女子不过是些庸脂俗粉,与清寒等人不可相提并论,纵使是这满春楼里的花魁,比不上清寒的一根手指,唯有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才称得上绝世佳人。 这群世家子弟跟着清寒等人身后,清寒她们去哪儿,他们便跟去哪儿,甩都甩不掉。明哲被清寒她们甩在后面,姗姗来迟,看到这一幕,他是既想哭又想笑。本来他也不想计较什么,人之常情嘛,见到美女多看几眼,男人本色。不过他们跟得这么紧,还把路堵住了,明哲心里那叫一个气啊! 他受韵儿她们排挤也就算了,现在这群人也欺负他,把他排挤在外,他想插进去,一下子便被挤出来,只能被甩在后面。明哲不想发火,但现在这个样子,叫他怎么办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而且还是平民百姓,他怎么敢动手?一忍再忍也不是办法,他被挤在后面,眼看韵儿等人便要被人群吞没了,他实在不想动用这一招,但如今这一步,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韵儿姐姐,你说咱们把哥哥一个人丢在后面,他会不会生气呀?”其实鸢儿心里一直在挂念明哲,她不时往后看,却不见明哲的身影,兴许是围观的人太多,明哲被挤在后面,找不到机会上来。她跟着韵儿走,不是想教训明哲,只是当时的情形,她也只能跟着韵儿走。这一走她便后悔了,没有明哲陪在身边,她这心里始终空荡荡的,总觉得少了什么,但又说不上来,没有明哲陪着的日子,她变得沉默寡言,若非是天枢的事,她甚至可以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来。一看到明哲,她便有很许多话想跟明哲倾诉,以发泄心中的情绪。 “没事的!你不必担心,以明哲的本事,他若想赶上来,没有人能拦着,这群人便算是对他的一个考验,如果他真有那心,必然会不择手段赶上来!” 韵儿太了解明哲啦,如果他愿意,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有鸢儿在这里,就不怕他不来,在他心里,鸢儿可是比自身性命还要珍贵,无论做什么,他首先考虑的便是鸢儿的周全,他绝不允许鸢儿受到一点伤害。就拿上次在京城时发生的事说,那名九品箭手划伤了鸢儿的肩膀,他便扬言:“伤了她,那便用命来赔!”一套出神入化的剑法祭出,弹指一挥间,易如反掌取了人家的性命,人家还没弄清这是怎会一回事,两眼一抹黑,自此饮恨西北。他把鸢儿看的这么重要,甚至超过自己的性命,在这一点上,她还是挺敬佩明哲的,至少他真正做到了哥哥该有的样子。有这样的哥哥,鸢儿其实挺幸福的,不用担心受任何人欺负,因为欺负过她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我说韵儿,你好歹也是相府千金,不择手段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蓦然回首,明哲赫然站在她们身后。 在场之人,除了清寒,脸上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即便是韵儿,表情也略有变化,其他人更不必说,无一不感到意外。他前一刻还被众人挤在后面,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出现在韵儿等人的身后,这换作旁人,没亲眼见过,谁敢相信?清寒掩面遮笑,她自然知晓其中原委,因为明哲这招移形换位,在道门修行中,不过是最低端的入门级功法,随便找来一个练气期的弟子,都能运用自如,何况是他。但明哲不同于寻常弟子,由于他的半神之躯,他的境界被卡死在练气期,不可能再有精进,不然以他的悟性和天赋,修炼事半功倍,现在恐怕已经是元婴期的修士,与化神期不过一步之遥。可惜的是,上天给予了他神的能力,却没给予他神的寿命,而立即是终期。 “哥哥!”鸢儿一把抱住明哲。 “还是我家鸢儿好,还知道心疼哥哥,不像某些人把我丢在后面,不闻不顾。”明哲这番话明显是针对韵儿,只是没有点破罢了,但大伙都听得出他这话的意思。 “把你丢在后面,那是对你的教训;不闻不顾,那是对你的考验。如我所料,只要鸢儿在这儿,你必然会不择手段赶上来,在你心里,鸢儿胜过所有。明哲你这一生太过幸福,却没有体验过众叛亲离的滋味,我这般做,也是为了磨练你的意志。”韵儿说的头头是道,每一句话都把握恰到好处,明明是她整蛊明哲,她却活生生把黑的说成白的,颠倒是非曲直,明哲还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行行行,你说的都有理,我认栽,这下你满意了?”明哲敷衍道。 他不想再跟韵儿纠结下去,免得矛盾越闹越大,一发而不可收拾,不过一件小事而已,何必揪着不放呢?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他不断暗示自己,千万要忍住,不能生气! 韵儿太了解明哲了,“明哲,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有话就直说,我听着便是!若你觉得我说的皆是妄言,我即刻就走!”韵儿这话中明显带有威胁的意思。 原本还气不过的明哲,一下子回过神来,“完了,又生气了!” 他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地说:“罢了,你的错也好,我的错也罢,孰是孰非,谁对谁错,岂是你我能断言的?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我于大庭广众之下,争来争去,不过是让人看笑话罢了,不如这样好了,你我各自退让一步,这件事便算翻过去了,你看如何?”明哲先一步作出退让,这也是为了顾全韵儿的面子,再怎么说,韵儿也是女孩子,他先行作出退让,也是应该的。 不过韵儿可不想这么容易放过他,理直气壮道:“我有什么错,明明都是你一个人的错,你还想赖在我身上。明哲,说话可要讲良心,是我的错我自会认,可不是我的,你休想强加在我身上!”韵儿恨了他一眼,撇过头去,不理他。 “韵儿,你……”明哲无话可说,为了顾全大局,他还是忍了,“行!都是我的错,是千不该万不该,得罪了韵儿小姐,还请韵儿小姐大人有大量,原谅在下这次,陆某在此谢过!”明哲向韵儿赔礼道歉,这一幕也是惊到了不少人,跟在她们身后的那群世家公子,自是包括其中。他们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看明哲道歉的样子,不像是装的。 韵儿得意一笑,“知错就好,那本小姐便勉为其难原谅你一次,若敢有下次,那可就不是你一两句话便能解决的,你可明白?”韵儿还真摆出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原谅明哲,这样在外人眼中,便是明哲的错,人家求取自己的原谅,而她宽宏大量,原谅了明哲,她便是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大善人,在旁人心中的形象,又提升了一个档次。 “在下明白了!”明哲就知道韵儿没安好心,总想着处处针对他,把心里的不满和怨气全都发泄在他身上,他招谁惹谁了,莫名其妙背上了一些罪名不说,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韵儿这下算是把他的“罪名”坐实了! “咱们还是别在这儿浪费时间啦!不然可什么都看不见啦!”清寒好心提醒一句。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路也快堵住了,倘若他们再想不到办法脱身,就真的要被人海吞没了!这群人大多是冲着清寒她们来的,谁不想见识一下传闻中不落俗尘的仙子?此事不胫而走,片刻之间,便传遍了整个洛阳城。城中的人都知道洛阳城来了几位仙子,花容月貌,国色天香,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便如画中走出的仙子一般,体迅飞凫,飘忽若神。 “这么多人堵着,除非长了翅膀,不然哪儿也去不了!”武烈摇摇头,无可奈何道。 “陆公子,你可有何法子,送大伙出去?”玉雪问道。 明哲两手一摊,无奈道:“我能有啥法子?都是普通人,人家也没恶意,我总不能动武?不如交由你们劝说,反正你们长得漂亮,他们都是冲着你们来的,没准你们一开口,他们便散开了!” “陆公子说笑了,连你都没有办法,我们这些弱女子又能做什么?倘若他们真的听我们的,我们也不会困在这里许久,寸步难行啦!”玉雪不失礼貌地微笑。 在明哲没有出现之前,她们便已被人群围住,难以脱身。不然她们也不会待着这里这么久,束手无策不说,还举步维艰,这也是她们头一次觉得,走路都这么费劲。本以为等明哲到了,便有办法离开此地,或者让围观的路人离开。没想到的是,明哲这一次也是束手无策。他们都是普通人,明哲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对普通人出手,用强的手段是不行了,只是试试别的招。 “你不是会移形换位吗?带着大伙一起离开此地,很难吗?”韵儿真不想跟他说话。 “你说的倒是轻松!你以为移形换位不需要法力吗?我不过区区一介练气期的弟子,能使几招入门级法术,已经很不错啦!还要带上这么多人,你觉得我有那个能力吗?再者说移形换位只能个人使用,带不了别人,不然清寒早就用这招了,还会等着我来?”明哲没好气道。 “明哲,你说话温柔点嘛!这么凶干嘛?我又没招惹你!”韵儿仿佛受了委屈一般,眼眶已经湿润了,就差哭出来了。他俩的矛盾好不容易缓和一些,还没得几分清净,便又成了这般。明哲说话的态度确实有些过分了,而且韵儿再怎么说也是女孩子,他一个大男人难道不该礼让女子吗?这次大伙都选择站在韵儿这边。 在场之人,只有明哲和韵儿心里清楚,她这个样子无非是装给大伙看的,目的就是博取大伙的同情心,同时贬低明哲,让明哲切身感受什么叫作里外都不是人,这也是她教训明哲的手段之一。果然女人只要有了报复心,任何手段都使得出来。明哲虽然知道韵儿是装的,但他什么也做不了,没人相信他,他解释的再多,在外人看来,不过是掩饰罢了。 “行!我的错,是我用词过激,让韵儿小姐受委屈了,在下向韵儿小姐赔个不是!”明哲又一次向韵儿低头了,他何时受过这种气。谁叫她叫南宫韵呢,这都是明哲欠她的。 “哥哥,难道我们真的没办法出去了?”鸢儿担忧道。 “别担心,有我在,没意外!”明哲摸了摸鸢儿的小脑袋。 “听你这话的意思,想到办法了?”韵儿一脸狐疑望着明哲。这么多人,又不能动用武力,除非像刚才那样,有官府的人插手,不然他一个人能有什么好办法,送大伙出去。 “还是不相信我?”明哲反问道。 “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知如何相信你。明哲,我不是故意针对你,相反我相信你的实力,但面对这么多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你又不能动用武力,除非你肯让官府的人出面,不然怕是没那么容易摆平!”韵儿的话不无道理,明哲的实力不容小觑,但他也有头疼的时候,这样的场面他能有何良策。 “清寒,你信我吗?”明哲问道。 “我从未说过不信师兄!”清寒望着明哲,脸上带着一抹微笑,两人就这样对视,有些话即便不放在嘴上,心里也明白啦! 看见清寒与明哲这般,韵儿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她明明是那样的怨恨明哲,为何看见他与别的女子说话,心里会有这种感受。她不断提醒自己,清寒与明哲不过是师兄妹,两人说话亲近一些,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心里就是觉得不痛快、不舒服,她嫉妒明哲和清寒如此亲近,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握紧拳头,忍受着一切。 武烈实在看不下去了,明哲一直这样卖关子也不是办法,反而吊人胃口,“陆兄,你有什么办法,就别藏着掖着啦!说出来,让大伙听听到底是可行还是不可行?” 明哲没有说什么,而是背后掏出一把剑,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这把剑不是龙渊,而是清寒送给他的佩剑——残虹! 残虹剑,堪称破空之剑,小至破除迷障,大至撕裂空间,是一柄不折不扣神兵利器。千百年来,无数人试图追寻此剑,踏遍千山万水,按图索骥,也未能见到此剑的真身。残虹剑与轩辕剑一样,乃上古神兵,所以有关残虹剑的记载少之又少,它的铸造者是何方神圣,此剑曾落入何人手中,这些在典籍里没有任何记载,只提到了一点此剑的威能,那就是撕裂空间,超脱生死,只要有了残虹剑,世间各地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谁也拦不住。 以明哲的法力,每用一次残虹剑,至少要休养半日,而且使用之后,身体便会进入一个虚弱的状态,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不过当下的情况,也不允许他有别的选择。清寒与他的想法一样,若不动用残虹剑,想离开这里,可比登天还难,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啦! 除了明哲、清寒和韵儿,其他人并不认识此剑,看见明哲拿出残虹剑,他们脸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不过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只听见明哲大喊一声:“残虹一撇,镜花水月!”鸢儿等人眼前一黑,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第一百零二章 小楼一夜听春雨 邙山,东西绵延三四百余里,犹如一条长龙横卧在洛阳城北,是洛阳北面的一道天然屏障。邙山峰峦起伏,风光绮丽,它的最高峰翠云峰树木葱茏,苍翠如云。历代名人纷纷来此游览。相传老子曾在此炼丹,道教遂于山巅兴建上清官以奉祀老子。每逢重阳佳节,上邙山游览者络绎不绝。及至傍晚时分,暮色苍茫,华灯初上,云烟缥缈。人们站在峰顶远望,群峦起伏,山川秀美,城郭巍峨,宫殿宏丽,顿觉心旷神怡。这便是洛阳八大景之一“邙山晚眺”的写照。 明哲使用残虹剑,将大伙送出去,目的地便是邙山。花灯晚会,为时尚早,时值黄昏,不如欣赏一下传闻中邙山晚眺的景色,也算是不虚此行矣!放眼望去,无际的长空,在夕阳下渲染成红色,好似一片赤霞;山下的湖泊,在余晖中映出粼粼波光,犹如锦鳞游泳;孤鹜飞翔于天地之间,传来阵阵惊鸣。此情此景,恰如序中所言:“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自然之色,鬼斧神工,无不彰显出大自然的魅力,让人不免为之赞叹。 “明哲,不是说好一起看花灯吗?为何带我们来这儿?”韵儿不解道。 明哲悠闲自在,看起来一点都不慌张,平心静气道:“不急!时值黄昏,正是欣赏落日之景的好时候。邙山晚眺,洛阳八大景之一,闻名遐迩,观者如山。咱们难得来一次洛阳,倘若错过了这一次机会,不知要等到多久,才能看到如此景色。” 听完明哲这席话,大伙才意识到,自己竟身处数里之外的邙山之上。明明前一刻他们还在天津晓月被人围堵,只觉眼前一黑,再次睁眼时,他们便已出现在邙山之上,这也太不可思议啦!清寒和韵儿,相比其余人,就要冷静得多,她们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哲拿出残虹剑的那一刻,她们就猜到明哲接下来要做什么,只是没有料到,明哲竟把大伙带到邙山之上。 看到众人脸上的困惑,明哲解释道:“不用慌张!我只是用了一些手段,将我们从一个地方传送到另一个地方,这里确确实实就是世人所说的邙山。若是不信,放眼望去,那里便是洛阳城!”明哲指着位于邙山南边的洛阳城,信誓旦旦。 大伙没有不相信明哲的话,只是有些难以置信。穿梭之术,他们只是听过,却未亲眼见过,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不过话说回来,明哲既然有此仙术,为何还要赶路去杭州,直接传送过去不就行了?干嘛要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大伙只是看到了表象,殊不知,仅是从天津晓月到这里,便已耗尽他全身的法力,一时半会儿,他是施展不了残虹剑啦! “这些话还是等以后再说!”明哲不想解释过多,主要是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今日他累了,不想再议论这些无关紧要之事,有时间他自会解释,但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伫于山峰之巅,俯瞰山麓风景,别有一番风味。此地的景色,确如传闻所言那般,暮色苍茫,华灯初上,云烟缥缈,余晖倒影,让人不禁赞叹:“落霞渲红,余晖映波,孤鹜长鸣,此三景者,皆非人力所为,却有此般滋味,回味无穷,实乃鬼斧神工矣!”此话出自鸢儿之口,她看过的风景不计其数,但这样的风景,还是头一次见到。 “此景再美,却也不及她眼中星辰。”明哲附和道。 “她?哥哥是在说谁?”鸢儿侧过头,望着倚靠阑干的明哲,略有不解。 若辰轻轻摇头,“此话是我听别人说的,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哥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啊?”鸢儿一脸狐疑地望着他,她并非不相信明哲,而是她陪在明哲身边这么多年,明哲那点小心思她早就看透了,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她一听便知。 眼看瞒不下去了,明哲无奈道:“怎么,非得说是你,才可满意?” 鸢儿得意一笑,“也不全是,只是难得听到哥哥说这么肉麻的话,鸢儿有些好奇,便想问上一问,哥哥不必放在心上,就当鸢儿什么也没说过!”得了便宜还卖乖,鸢儿的这点性子,明哲也是看得透透的。 “你呀,都长这么大了,却还稚气未脱,堂堂承影剑主,却在我面前跟个小孩子似的,真不知该如何说你!”明哲用手轻轻戳了下鸢儿的额头。 鸢儿倒也不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明哲。明哲也没多说什么,回过头去,望着夕阳西下,心中若有所思,丝毫未察觉鸢儿正望着他。 “哥哥在想什么?”鸢儿忽然问道。 听到身旁传来的声音,明哲方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身旁,却发现鸢儿正望着自己,眼神之中充满了好奇。 明哲看着她好奇的样子,沉思一会儿,叹息道:“罢了,告诉你便是!”明哲知道自己拗不过她,到头来也还是要说的,“我在想,天枢的病状为何如此奇怪,明明脉象都是正常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大碍,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中邪也好,遭人暗算也罢,终归是要有个根据的,可是现在,天枢躺在床上,话也不会说,动也不会动,这样的症状确实罕见。找不到病因,就无法对症下药,这也是目前最难解的谜团。” “难道哥哥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在鸢儿的印象里,明哲是个神通广大的人,如果连他都没有办法治好天枢,那天枢醒来的希望微乎其微。 “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他的身上有太多疑团,我找不到线索,便无从下手。光听别人的话有什么用?有些事还须亲眼所见,亲自调查一番。我只能预测人的旦夕祸福,却不能算准它何时降临,何地发生,何人所致,何事所起。有句老话说得好,人算终是不如天算,有些事是上天注定的,想躲也躲不掉。”看人面相,替人算命,这些本事都是他从道宗那里学来的,他的根基不错,但由于半神之躯,他的修炼境界只能停留在练气期,没有精进之可能,索性便学了一些旁门左道的功夫——看人面相,替人算命,这种窥探天机,损阳折寿的活儿,也只有他愿意做,反正他注定只能活到三十岁,寿命与他而言,算不了什么,不学白不学。 “原来这天下间也会有哥哥不知道的事啊!”鸢儿打趣道。 “我又不是神仙,怎会事事知晓?再说,这种窥探天机的路数,看到的不过是未来的残碎影像罢了,又不是完整的一件事。我已经提醒过他,他自己不听,这怪得了谁?我好心为他看病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至于他的结局如何,这与我无关,我也不想俗事缠身,与其浪费那么多时间,倒不如陪在我家鸢儿身边,看看风景,逛逛街,听听曲子,聊聊心。” “哥哥,你就只会说些好听的哄鸢儿开心!”鸢儿脸上浮现一抹绯红。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若不想,大不了把我这颗心掏出来,一看便知!”明哲敞开手臂,表现的极为坦诚。 “哥哥说什么,鸢儿都相信!你我是兄妹,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你的心便是我的心,哥哥心里在想什么,其实鸢儿都知道,鸢儿也想为哥哥排忧解难,可是鸢儿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哥哥忙来忙去,却无动于衷,鸢儿真的怨恨自己,同为名剑剑主,韵儿姐姐能帮哥哥打点秣房,而我只能守在洛阳城,等着哥哥回来。鸢儿是不是很没用?”鸢儿两眼泪汪汪地望着明哲,就差哭出声了!所幸大伙还在欣赏风景,倒是没太注意这边,不然鸢儿这副样子,又得让人误以为是明哲欺负她啦! 明哲抹去她的眼角的泪珠,温柔道:“小鸢儿,你觉得风景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供人欣赏?”鸢儿随口一说。 “不错,正是如此!风景本来就是供人欣赏的,它不需要为人做什么,只要展现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即可——在人抑郁寡欢之时,献上一抹美颜,这便足矣!同样,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在我忧愁之时,给我一分慰藉;在我郁闷之时,给我一抹微笑,这便足矣!曾经有个人说过这样一段话,你是一道风景,一道只属于我的风景,我追着你,在幽暗的小河旁,在夕阳的黄昏下,在绝美的凄柔里,拉着你的衣袂,不回头,不后悔。一抹微笑、一个手势、一张侧脸、一句话语,倾听了岁月,忘怀了时光,那些年,只属于我们的难舍难分……你便是我的风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风景,我不需要你为我费心操劳,也不需要你为我东奔西走,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外边的风景再美,也比不过你眼中星辰!” 鸢儿说不出什么,此刻也不需要说什么。二人相偎而依,望着天边的落日,多少话语藏于此情此景中。夕阳渐渐落下,直至没过地平线,消失在二人的眼中。 此刻,洛阳城内,灯火繁华,车水马龙。街道两旁的酒楼开始了一天中的忙碌;停在河道中的画舫则点燃了花灯,吸引众游者前来;妙音乐坊内,传来阵阵悦耳的歌声。放眼望去,街道之上皆是一片繁华之景。今日更是不同,天津晓月聚集了许多人,不论何人,南来的北往的,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盏花灯,街上有小贩沿街叫卖,贩售各种花灯,式样繁多,争相竞秀。 传说在很久以前,有一神鸟因迷路而降落人间,却意外的被不知情的猎人给射死了。天帝知道后十分震怒,就下令让天兵到人间放火,欲把人们通通烧死。天帝的女儿心地善良,不忍心看百姓无辜受难,就冒着生命危险,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人们。众人听说了这个消息,犹如头上响了一个焦雷,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过了许久,有个老人家想出个法子:“每户人家都在家里挂起红灯笼、点爆竹、放烟火。这样一来,天帝就会以为人们都被烧死了!”大家听了都点头称是,便分头准备去了。到了这天晚上,天兵往下一看,人间一片红光,以为是熊熊大火,于是向天帝禀告不用下凡放火了,人们得以延息。 这便是灯笼的来历,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如今的灯笼不再只是挂在门上,也有放在水中的,这种灯笼便是花灯。花灯顺水而下,承载人们的愿望或祝福,漂向远方,若是不幸被急流吞没,那也只能怪自己的运气不好,或是说自己的愿望太过沉重,花灯承载不住。 洛阳城每年都会举办花灯晚会,不一定是在正月十五,别的日子里也能看到如此盛况。明哲等人运气不错,恰巧赶上了这次花灯晚会,看着街上琳琅满目的花灯,大伙的眼睛都快看花了,原本漆黑寂静的夜景,在无数盏花灯的映照下,可谓是灯火通明,如白日一般,热闹非凡。 “哥哥,这里好生热闹啊!”鸢儿被这热闹的场面所吸引,眼睛都快挪不开啦! “唐时,洛阳便被誉为东都,今时,洛阳改西京河南府,聊且不输于往昔啊!”明哲也跟着赞叹洛阳城的风景。 韵儿摇摇头,“赞叹来赞叹去,还不是一个样?要我说,有这点功夫,倒不如去前面看看,你们看那里围了一堆人,肯定有热闹,反正时间还有,咱们不如过去瞧瞧?”不愧是韵儿,这喜欢凑热闹的性子一点没变。 “行,听你的,咱们过去瞧瞧!”明哲拿她没辙,便随她的意! 前头摆有许多架子,每副架子上都挂有一幅画,单从画工来看,这些画笔劲有力,白描工笔恰到好处,所取之景皆有韵味,堪称大家之作。在这些画中,唯有中间的一幅画没有打开。一位衣冠楚楚的公子坐在这幅画的旁边,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其身后站有一位书童,身旁的桌上摆有一样东西,不过被红布盖住,看不出是什么。 瞧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公子挥挥手示意书童,书童走了出来,当着大伙的面喊道:“诸位父老乡亲,才子佳人,文人墨客,我家公子素来喜爱诗词歌赋,今日于此设下一联,若有对出下联者,我家公子愿以百两黄金赠之,还望诸位不吝赐教!”话音刚落,书童便掀开桌上的红布,整整齐齐摆在盘中的黄金赫然出现在众人眼中。起初大伙还不信,直到看到这么多黄金摆在自己面前,大伙算是彻彻底底地信了。 紧接着,书童缓缓打开了身后的画作,一幅池边垂柳图映入大伙眼中。这幅画的画工可谓是臻入化境,画中所描绘的每一物栩栩如生,即便是池塘中微微泛起的涟漪,也都跃然纸上,池边柳树垂落的枝条,好似女子青丝,纤细有度,长短有依。整幅画描绘夏日清晨,薄雾未曾散去,池边的柳树恬静而幽然,万籁俱寂,别有一番滋味。画卷一角,写有一句诗:烟锁池塘柳。想来这便是他家公子写出的上联。 大伙跃跃欲试,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布衣粗俗,都一窝蜂地涌上去,争先恐后地抢答,生怕别人把那百两黄金抢了去。明哲对那百两黄金没兴趣,转身想要离开,却注意到鸢儿呆在原地,紧紧盯着另一幅画。 那是一幅落日黄昏图——余晖洒落江面,江水波光粼粼,秋色尽染,恰似天边落日之云,红火而绚丽,赤色跃然于纸上,一行孤鹜腾空而起,直上九霄,在天边留下一道绚丽的弧线,融入赤霞。画卷一角,题有一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想要吗?”明哲问道。 鸢儿不自觉地点头,片刻后,回过神来,“哥哥,你在跟我说话?” 明哲微微一笑,反问道:“不是你,还能是谁?” 鸢儿指着那幅画,“哥哥,你觉不觉得那幅画里的场景,很像今日我们在邙山上看到的景色,咱们一起看天边落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听鸢儿这么一说,明哲也觉得那幅画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也明白了她为何紧紧盯着那幅画。 明哲摸了摸她的头,自信满满道:“等着,看我的!” “明哲你可想好了?”韵儿本不该说什么,但还是好心提醒一句,“烟锁池塘柳,这五个字的偏旁分别是火金水土木,对应五行,意境上描绘了一个幽静的池塘,绿柳环绕、烟雾笼罩,若想对出下联,偏旁不可忽视,意境亦不可相差甚远,这样的对子,你确定对得出?我不是打击你,你看那些文人墨客早就看透了其中玄机,作答的下联也都五行匹配,却不合这位公子的心思,如此看来,光是偏旁对上远远不够,你真的有把握?” 第一百零三章 深巷明朝卖杏花 韵儿的话不无道理,这样的对子,确实不易对出,那些文人墨客、迁客骚人,纷纷作对,却是铩羽而归。烟锁池塘柳,烽销极塞鸿。东枝罢春水,南翼怨秋风。此下联无论是偏旁还是意境,皆与上联相对,看似完美无缺、般配相对,却少了一分别出心裁,他只看到了眼前的诗句,却忘记了画的意蕴。画者,似有尽而无尽也!画卷困住的不过一时美景,困不住的是画师的品味,若想对出下联,首先就要跳出常规,不要只在乎眼前的画卷,还要透过表象,看到画的内涵。 明哲的目光,望向别的画作,他仔细打量了其他画作,发现了其中秘密。摆在旁边的画都是以静衬动,唯独这幅画是以动衬静。这位公子摆着这么多幅画不管,偏偏以此画作题,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上联以五行做偏旁,下联肯定也跳不出这个圈子,既要动静结合,更要与上联相对,实属难矣! 但明哲可不是轻易认输的人,遇到难题,自当迎难而上,怎可不战而退?他嘴角微扬,迈出沉重而稳健的步伐,走出人群,自信道:“敢问公子,可否借纸笔一用?” 瞧他如此自信,林秋平略有迟疑,这么多人都试过了,无一例外,皆是铩羽而归,他就这么自信吗?林秋平不知他哪来的自信,不过他既然说出这种话,想来也有几分把握。 “你真的对得出下联?” 明哲浅浅一笑,“但借纸笔一用,下联自当献上!” 林秋平什么也没说,挥挥手,招呼书童拿来笔墨纸砚,还贴心地为明哲搬来一张桌子,供他使用。 “阁下,请!”林秋平客气道。 “且慢!”正当明哲提笔之时,忽然一个喊声叫住了他。他回过头一看,人群之中走出一位纤纤少女,瞧样貌,年纪应与清寒相仿。明哲并不认识她,权当她是一位过客,并没有多在意,但清寒不一样了,看见她的容貌,脸上浮现惊恐之色,难以置信她会出现在这儿。 “小女子洛槐序,见过公子!”她走到明哲跟前,礼貌地跟明哲打了声招呼,还行了个礼,看起来文质彬彬,极有淑女之风范。 东皇,槐序,白藏,元英。东皇司春,掌万物复苏;槐序未央,尚花舞盈香;白藏微凉,纷落叶秋风;元英清寒,葬玄青冥灵。 听见她名字的那一刻,明哲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就是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清寒没想到她居然会自报家门,听见她说出自己的名字,清寒心中紧张到极点,呼吸也变得小心翼翼,此刻清寒心里只有一个困惑——她出现在这里,究竟有何目的? 明哲并不知道清寒与这位洛姑娘的关系,没想那么多,点头回应:“洛姑娘客气啦,不知洛姑娘至此,有何贵干?” “公子言重矣!”洛槐序彬彬有礼,虚怀若谷,清气如兰,宛若一位温文尔雅的淑女,“小女子至此,非是有意叨扰公子,而是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公子应允。”她一袭白衣,容貌俊美,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星光,又带着几分清冷,浑身透着一股拒人与千里之外的冷漠,端的是风华无双,墨发流云般倾泻而下,散落腰际,带着几分散漫,气质高雅出尘,温润如玉,宛若天上谪仙。站在她身后的几位世家公子,看见她的容貌,如着迷一般,挪不开眼睛。但洛槐序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目光,他们看中的不过是自己的容颜,倘若自己如寻常女子一般,他们又怎瞧得上自己? “姑娘但说无妨!”洛槐序如此说话,明哲根本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她自然也不藏着掖着了,“不知公子可否让槐序先行一试?”此话一出,不仅是明哲,就连林秋平也略感意外。先来后到,这么简单的道理,洛槐序不会不明白。但她为何非要赶在明哲之前?莫非是看到明哲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感到害怕,觉得明哲一蹴而就,轻而易举便可对出下联?说实话,明哲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过是装样子罢了,谁敢把话说死呢? “洛姑娘,你这是何必呢?我先上也好,你先上也罢,这有何区别?”明哲不解道。 “公子莫慌,且听槐序一言!”她早就料到明哲会这么说,事先备好说辞,“槐序并非是为那百两黄金而来,钱财与我而言,如浮云一般,槐序看中的是林公子的画作。这幅画的画工可谓是臻入化境,画中所描之物栩栩如生,即便是池塘中微微泛起的涟漪,亦跃然纸上,池边柳树垂落的枝条,随风摆动,好似女子青丝,纤细有度,长短有依。整幅画描绘出夏日清晨,薄雾未曾散去,池边的柳树恬静而幽然,万籁俱寂、生机盎然的景色,别有一番滋味。”她的点评恰到好处、无懈可击,理由也博林秋平的欢心,但明哲还是瞧出了一点端倪。 “姑娘言过矣!林某不才,穷极半生,方作此画,想来也是惭愧。”林秋平谦虚道。 “林公子谦虚啦!”洛槐序迎合道:“公子一表人才,此画之妙,足以彰显出公子的笔劲。槐序不才,平生喜好收藏字画,不知林公子可否满足妾身的一点心愿?” 林秋平一生作画无数,但拿得出手的也就那么几幅,这幅画便是他的得意之作,起初他还以为此画无人赏识,便用百两黄金作底,谁能对出下联,百两黄金便归谁。果然不出他所料,很快就有人围过来,大伙跃跃欲试,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但归根到底,他们在乎的不是字画,而是百两黄金,一想到这里,林秋平便觉得黯然。画作再好又能怎样,无人赏识,还不是一幅普通的字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没了百两黄金,根本无人会在意他,更别说他的字画啦!难得遇到一位知心人,还是这么漂亮的一位姑娘,他自然动心。 “姑娘有何心愿,尽管直言,只要是林某办得到的,一定满足姑娘!”瞧他那副激动的样子,明哲都快看不下啦!不过一些花言巧语,便迷住了他的心窍,这样的人明哲见多了。若不是他有求于林秋平,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待在这里。 “多谢林公子!”洛槐序先行道谢,“若是槐序对出下联,林公子可否将那幅画送给槐序?”洛槐序指着另一幅画,那是一幅晚夜雪景图,相比这幅池边翠柳图,不知差了多少,为何她偏偏看上了那幅画。 天际黯然,一轮明月悬挂于长空,大地银装素裹,所见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唯有庭院篱墙下的几树梅花增添了一抹血红。她手持长剑,伫于夜色之下,处寒风凛冽之中,翩翩起舞,月光落在她手中的剑上,寒芒凌厉。孤独的身影与凄凉的月色,刺骨的寒风,掀起她的衣裙,如瀑的青丝飘逸于风中,她不知为何起舞,但这一舞叫天地也黯然失色。她便是寒风,她便是月光,她便是手中的剑,她便是墙下的梅花。寂静是她的名字,孤独是她的身影,愁绪是她的情丝,她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这便是她为何舞剑。画卷一角,题有一诗: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看到那幅画,明哲觉得异常亲切,画中的场景他见过,而且不止一次,此情此景,与他所见相差无几,他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怎么可能?”明哲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将当时的场景画下,而且还是惟妙惟肖,看不出有何破绽之处。先不说这样的画工有多精妙,单是这幅画中的场景,便叫人久久难忘。 清寒看到那幅画,感受和明哲差不多,不过她的感受还要真实,因为这幅画中的人,正是她自己!月下舞剑,衣裙轻飏,画中的场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凌雪峰,寒冬月,手持寒梅,随风而舞,不知为何而舞,但为君故。那时凌云已经离开仙山,唯剩下她和师父,凌雪峰上除了庭院篱墙下的几树梅花,遍地皆是白雪,看不到任何生机,无人陪她说话。 凌云在的时候,还会到凌雪峰看望她,陪她说话,但凌云一走,便再也没人陪她说话,师父常常闭关不出,一晃大半年过去了,凌雪峰的景色还是那般,师父尚在闭关,寒冬腊月,万家团圆之时,唯有她一人在寒风之中无所依靠。她不知凌云身处何方,亦不知他是否安好。她回想起与凌云的点点滴滴,虽然只有一个月,但那段记忆永远停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想起了凌云教她的剑术,拔出寒梅剑,在凌冽的寒风中,在微茫的月光下,翩翩起舞,这一舞不为别的,但为君故。她不知凌云能否看到,惟望自己的思绪随着风飘向远方,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待到竹花绽放日,回首惟盼待君归。这便是她为何起舞,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愿以此身,为君起舞,望君勿忘归期,莫伤清寒心。 明哲没有亲眼看到这一幕,但他见过清寒舞剑,此情此景,除了清寒,他想不出还有谁能做到这般,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他回头看向清寒,碰巧的是,清寒也看向他,两人就这么对视而望。清寒轻启朱唇,欲言又止,当着明哲的面,她实在是不好意思。殊不知,洛槐序一直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洛姑娘真有品味!这幅画也是林某的得意之作,奈何一直无人赏识,今日得遇姑娘,林某有幸之至!”洛槐序居然看中了这幅晚夜雪景舞剑图,林秋平仿佛遇见知音一般,激动无比,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激动过了,难得遇见洛槐序这样有品味的人,如此看重他的画作,他心里的感慨之情难以抑制。 “林公子过奖啦!槐序只是在字画方面有所建树,今日看见林公子的画作,槐序由衷而发敬佩之情。林公子有此天赋,何故在此摆下百两黄金,作题赏画,此非有辱斯文?” “姑娘不知,林某一生作画无数,踏遍千山万水,行遍九州各地,却难觅知音。昔者,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今者,林某得遇姑娘,如钟子期遇伯牙,有幸之至。俗语有云,千金易得,知音难觅。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洛姑娘如此赏识林某画作,林某感激之至,姑娘无需作对,这幅画林某送给姑娘便是,还望姑娘莫要推辞!” 林秋平居然这么大方,怕是看中的不单是洛槐序的赏识,更是人家的身子。既然林秋平愿意送画,那他一个陌生人,也不便多说什么,不过他还是不明白,画中的场景,分明就是清寒月下舞剑,那时还没有天师门,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仙山的存在,何况仙山周围有结界,外人不可能闯入。那他是如何作出这幅画的?明哲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在此之前,林秋平可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名字,甚至连自己的姓氏也未曾透露,但他明明记得洛槐序说过:“槐序并非是为那百两黄金而来,钱财与我而言,如浮云一般,槐序看中的是林公子的画作。”一句林公子,便暴露了两人的关系。 林秋平吩咐书童取下那幅画,递到洛槐序手中,感激道:“多谢姑娘赏识!姑娘还有什么心愿,尽管直言,只要是林某做得到的,林某一定为姑娘办到!” 明哲觉得好笑,不过一个知音而已,至于这么言听计从吗?堂堂一代画师,有这么好的画工,不在翰林院待着,却跑到这里,摆下百两黄金,作题赏画,岂非可笑? “公子客气啦!槐序仅此一心愿,便不劳烦公子啦!”她自视还未露出破绽,在明哲面前装作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殊不知,明哲已然看破一切,为避免打草惊蛇,明哲没有说破,而是任由这位洛姑娘在面前惺惺作态。 洛槐序转向明哲,满怀歉意道:“抱歉,抢在公子之前,还望公子见谅!”她道歉的态度看上去挺真诚的,事实上那不过是做样子罢了,她心里的小算盘,明哲已然看穿。 “没事!谁先谁后,陆某并不在乎!”明哲不知她这样做的目的,他不过初到洛阳城,并不清楚城中情况,这位洛姑娘和林公子,两人一唱一和,煞费苦心弄了这么一出,到底是何居心?这些明哲都不知道,也猜不透其中缘由。 其实洛槐序这么做,并非是针对明哲,她在乎的从来都只是是清寒,明哲不过是她棋局里的一枚棋子罢了!然而她想的过于简单,这枚棋子并不受她控制,甚至就是这枚棋子,还会至她于死地! “不过洛姑娘的心愿已然达成,可否轮到在下提笔一试?”明哲把话题带回原点,他不管洛槐序这么做究竟为何,只要不触及他的逆鳞,他都可以不在乎,人客居他乡,终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也不想招惹麻烦。 “万分抱歉,耽搁陆兄许久!”林秋平不失礼貌地尬尴一笑,满怀歉意道:“今日林某得遇知音,一时兴起,失了分寸,还请陆兄见谅!” “道歉的话就不必说了,陆某是个粗人,不在乎那么多,只要林兄说话算数就行!”明哲懒得听他俩的道歉,无非做样子罢了,他现在最想做的,便是拿到画,然后离开这里。 “那便请陆兄提笔一试,我等拭目以待!”林秋平浅浅一笑。 明哲没有多说什么,摊开宣纸,拿起羊毫,轻轻蘸墨,羊毫在他手中宛若游龙,行笔有章,所过之处,有力而不透墨,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旨功爵与商。 大伙瞧他先前的自信满满的样子,还以为他真的有实力对出下联,没想到竟是这般。明哲的下联惹得哄堂大笑,此联既不对偏旁,又不对意境,与上联毫无关系,与题意全然不符。这样的下联也配拿得出手?他这不是故意找笑吗? 大伙嗤笑明哲的不自量力,就连书童也忍俊不住,唯有这位洛小姐与林公子若有所思。 “旨功爵与商……”林秋平反复念叨明哲写的下联,念着念着,他发现了不对。 “我明白了!”林秋平恍然大悟,“旨功爵与商,其实是徵宫角羽商,此联不论意境,而是将意境改为叙事,以五音对五行,化静为动,以音韵之调对自然之美,妙极矣!”林秋平对明哲的下联赞叹不已,洛槐序看着他写出的下联,愣住不动,她没想到明哲真的能对出来,而是还是以这种另类的形式。 “公子谬赞了!”明哲自当谦逊,还不忘夸赞林秋平一番,“没想到林公子不仅绘画天赋高超,而且音韵天赋也不弱啊!” 第一百零四章 矮纸斜行闲作草 “陆兄过奖了!”林秋平谦逊起来一点也不输于明哲,“方才我见陆兄胸有成竹,今见其作,果然非同一般,不知陆兄之名,师承何方?” “在下陆渊,字明哲,至于家师名讳,不方便直言相告,还请林公子见谅!”明哲若说出道宗的名字,在场之人,脸上都少不了惊讶。 明哲不愿说,他也能理解,“无妨!陆兄有难处,也是人之常情。” 落槐序站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她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林兄学富五车,画技一流,音韵之道亦非常人所得及也!若是步入翰林,定能为我朝争光!何必在此,摆下百两黄金,作题赏画?以林兄的画工,根本无需听庸人之言,林兄的画作若是呈到官家眼前,必是龙颜大悦!加官进爵,亦非不可?”既然他俩想演,那明哲便陪他俩演一出,就是不知道他俩的演技有几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别演砸啦! “陆兄言过啦!”林秋平装作一副谦虚的样子,自贬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林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画工几何,心里有数,可不敢在官家面前,班门弄斧!” 陆明哲和林秋平有说有笑,旁人却是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他俩在说什么。洛槐序默默无言,只顾注视着两人的一言一行,不时还会望向清寒。她费尽心机,弄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试探明哲,她很想见识一下,清寒整日挂在嘴边,藏在心里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与此同时,清寒望着明哲,脸上多了一分忧虑,她不知道槐序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槐序为何要弄这么一出。她担心槐序会对明哲下手,但此刻明哲已经入局,她又不方便出面,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师兄,你可千万要多加小心啊!” 明哲只顾着跟林秋平说话,根本没在意清寒脸上的忧虑。 交谈许久,明哲也该办正事了,“林兄,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林兄答应。” “陆兄与林某一见如故,有什么请求,但说无妨!”林秋平也是个爽快人。 “方才林兄不是说,对出下联者,赏百两黄金?”听见明哲这话,林秋平眼里黯然了许多,终归是他错看了,“还请陆兄放心,林某说到做到!陆兄既然对出了下联,林某自当履行承诺,百两黄金如数奉上!” 洛槐序听见明哲这番话,为清寒感到不值,“清寒,这便是你看上的人?” 清寒不相信明哲是如此贪财的人,他这么说,一定另有目的。 “清寒姐姐,你怎么了?为何一副忧心有忡的样子?”鸢儿看出了清寒的忧虑,只是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一切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都很正常啊! 清寒挣扎许久,还是忍不住问:“鸢儿,你觉得师兄是什么样的人?” “鸢儿觉得哥哥是个好人!”鸢儿想都没想,直接回答。 “好人也有缺点啊!”清寒叹息道。 “哥哥说过,每个人都有缺点,无论好坏!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有缺点这很正常,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要总想着责备怪罪他人。为人处事,要懂得包容,只有真正学会了宽恕,才是一个人最大的美德。在鸢儿眼里,哥哥便是这样的人!与人相处,多一分包容,便多一分温暖;多一分真诚,便多一分情深。哥哥总是站在别人的角度,体谅别人,他也说过,这世上本就没有完美的人,当你经历得越多,你就会越明白,懂得去包容,感情才得以历久弥坚,若是没有了包容,就算两个人的感情再好,也会针锋相对、天各一方;就算关系再好,也会形同陌路、散落天涯。包容别人的缺点,对自己来说,也是一种宽恕。哥哥并非是贪财之人,他在乎的从来都只是别人,自己却排在最后。他自己过够了苦日子,不想别人步他的后尘,这便是他对别人的包容。”鸢儿说话的样子,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很像明哲,清寒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明哲的身影。 “鸢儿,你知道姐姐的意思?”清寒后知后觉道。 鸢儿望着清寒莞尔一笑,点点头,“清寒姐姐,你就放心!哥哥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明哲这边遇到的情况,和鸢儿那边差不多,“林兄想必是误解在下的意思了,在下并非是贪恋那百两黄金,而是想以这百两黄金跟林兄换取一幅画作,不知林兄可否应允?” 此话一出,大伙纷纷望向明哲,他们实在不敢相信,这世上怎会有人跟钱过意不去?那可是百两黄金,倘若接下了,日后便再也不愁吃穿。 林秋平则是改变了目光,心里觉得欣慰,“不知陆兄想要哪幅画?” 明哲指着鸢儿看中的那幅落日黄昏图,“就那一幅,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洛槐序望向明哲想要的那幅画,落日的余晖洒落江面,江水波光粼粼,秋色尽染,恰似天边赤红之云,红火而绚丽,一笔赤色,跃然于纸上,一行孤鹜腾空而起,直上九霄,在天边留下一道绚丽的弧线,融入赤霞。明哲的眼光倒是独到,一眼便相中了这么好的一幅画。可惜在洛槐序心里,别的画再怎么好,也比不过她手中的这幅晚夜雪景舞剑图。 林秋平欣然道:“陆兄不重钱财,眼光独到,在下佩服,愿与陆兄结为好友,共论诗词歌赋,共赏千秋画作!”话音刚落,林秋平便差人取下画作,亲手交到若辰手中,“这是陆兄要的画,还请陆兄笑纳!” “林兄恩惠,陆某却之不恭,他日闲暇之时,定当登门拜谢!”明哲手下画作,作揖道谢。 “陆兄哪里的话!能得到陆兄的赏识,是在下的荣幸,区区一幅画,又算得了什么?”林秋平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林兄客气!”明哲礼貌一笑。 洛槐序给林秋平使了个眼色,林秋平立刻心领神会,拦住正要下台的明哲,“陆兄且慢!在下有一不解之惑,先前陆兄上台之时,便是自信满满,莫非在下出的这道题,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题确实是好题!烟锁池塘柳,五个字以五行作偏旁,雾如烟,烟藏柳,柳映塘,池萦烟,以此描绘出一个幽静池塘、绿树环绕、烟雾弥漫的景象,确实难得!不过可惜的是,林兄不是第一个想出此联的人!”明哲意味深长地望着站在一旁的洛槐序,“曾经有个人,便是以此联问我,但我当时没有想出下联,直到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才想出了下联,可惜我再也没见过她……” “那你为何不去见她?”洛槐序质问道。 “我要是能回去,怎会如此无奈?”明哲苦笑道:“竹花绽放时,回首待君归。许下的承诺,到头来,不过一场空!我此去数载,音讯全无,无人知我生死,无人觅我踪迹,留下的那支竹笛,不过是给她一个念想罢了。” “那你可知,你留下的竹笛,她一直带着身边,她守着那片竹海,等待开花的那一日,只是不知你何时会回来,一去数载,书信未回,你可知她有多担心你吗?一个人守着竹篁峰,守着凌雪峰,守着整个仙山,你可知她有多辛苦吗?明明这些都是你该做的事,你却撂下摊子,丢给她一个人,你可知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什么?明哲,你明知她在乎你,可为何一直让她失望,寒风呼呼,落雪遍地,月光之下,孤身伫立于山巅,随风而舞,但为君故,那种寂寞而无奈的感受,你可切身体会过?你可是她的师兄,她最在乎的人,你忍心看到她这个样子吗?”洛槐序朝着明哲怒吼,宣泄心中的怒气,她不是为自己说话,而是为清寒打抱不平。 一旁的游人看不懂发生了什么,这两人先前都还好好的,为何一眨眼的功夫,便吵了起来?他俩不是初相识吗?为何感觉他俩早就认识了一样?大伙心里的疑惑层出不穷,唯有清寒一言不发,默默看着这一切。她知道槐序在为她说话,也知道明哲是看在她面子上,才承受着槐序的斥责。她无论帮哪一边都不对,默默看着槐序叱责明哲也不对,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天堂和地狱,没有我选择的权利,只有我被选择的命运。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很多时候不是我们在选择,而是我们在被选择,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初入江湖,总是憧憬着在这偌大的江湖中闯出一番天地,当事与愿违的时候,再回首,却发现身后千灯万盏,无一是归处。自从我踏上这条不归路,便注定我再也回不了头,我不能再拖累她。俗语有言,对于无能为力的事当断,对于命中无缘的人当舍,凡是心中烦欲执念当离。真正爱一个人,就千万不要进入她的生命,不要干扰对方,也不能让对方因爱的痴念而困惑。爱一个人,要懂得放手,让对方自由,去成全对方,让她永远不受束缚,全无牵挂地去达成理想,去完成她自己的使命。” 洛槐序听见他这一席话,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嗤之以鼻道:“陆渊!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问心无愧吗?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把她一个人丢在仙山上不闻不顾,却还这里口口声声说,真正爱一个人,就千万不要进入她的生命,你不觉得羞耻吗?她为你担下一切,你为她做了什么,你根本就不值得她的爱,你这种人什么也不配!” 明哲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要不是看在清寒的面子上,他根本就不想跟洛槐序搭话。而今洛槐序的话是越来越过分了,换作别人,也受不了被人一直叱责。清寒看着现场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几乎快到剑拔弩张的地步,自己却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干着急。 “清寒姐姐,那位洛姑娘是你的朋友吗?”鸢儿问道。 清寒摇摇头,“我只是与她见过几面,应该算不上朋友!” “那可不一定!两情相悦者,尚可一见钟情;志同道合者,亦可一见如故。清寒姐姐或许只是与那位洛姑娘见过几面,但在那位洛姑娘心里,仅是见过几面,便似见到相隔许久的故人一般,两个人的命运就此交缠在一起。”鸢儿看得出洛槐序对清寒的感情不一般,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对清寒的感情已经超越了朋友,不然她也不会冒着顶撞明哲的危险,为清寒说话。要知道明哲若是生气,可不是那么好劝的。 “如你所言,就算是朋友!鸢儿,你有什么办法劝开师兄和槐序,我真怕再这样下去,两人便要动手了!”清寒心里那叫一个急,生怕这两人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那时候,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两个人对她来说,都很重要,她真的不希望看到这两人因她而大打出手。 “清寒姐姐,你就放心!哥哥行事自有分寸,他是不会跟那位洛姑娘计较的!”鸢儿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难不成真如她所言,明哲咽得下这口气? 要怎么说,知兄莫若妹,鸢儿对明哲的脾气,拿捏得死死的,她说明哲不会生气,明哲果然没有生气,前一刻他还阴沉着脸,下一秒他就换了脸色,“洛姑娘,我知道你想为清寒打抱不平,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可以受着。这是我欠她的,她嘴上虽然什么也不说,但心里一定还有怨气。今日便当着她的面,把话说清楚!也算是我对她一点的补偿。”听见明哲这话,清寒略有迟疑。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曲终人亦散,灯火意阑珊,我和她的相遇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我和她的分别也是上天注定好的,能遇到她,是我的幸运,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的相处时间,但与我而言,她永远都是我认识的那个清纯可爱、惹人怜惜的小师妹,不论走得多远,我永远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与她相处的那些时光。一曲《凌寒》声犹远,千里之情终难全,这是我作的第一首曲子,却是一首离别之曲。” 朔风起,寒冬临,落白几许使人迷。 红尘如梦,过往云烟,几经回首,此情寄。 凌云志,竹篁亭,天下为局我执棋。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诡谲叵测,伊人离。 心千言,绪难愁,韶华易逝,转眼白头。 寒梅几树,仗剑九州,似邂逅。 倚危楼,望江口,白茫茫,天悠悠。 在水一方,憔悴销柔,如北斗。 抚长琴,问怨幽,心惶惶,意愁愁。 清寒默念着《凌寒》,脑海中不断闪过当年的画面,一行泪痕,两处情伤。 “这是哥哥为清寒姐姐写的曲子?” “是,也不是!”清寒既点头又摇头。 明哲回到人群,大伙投来异样的眼光,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或许是羡慕他,或许是嫉妒他,不管如何,对明哲来说都不重要。 “你要的画!”明哲把画转递到鸢儿手中。 “谢谢哥哥!”鸢儿接过画,朝着他莞尔一笑。 “这是你的画。”明哲又拿出了另一幅画,递到清寒身前。 清寒一脸茫然地望着他,“这是给我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收下,不然你的那位洛姑娘又该找我算账啦!”明哲打趣道。 这幅画赫然便是洛槐序看中的那幅,怎是不知为何落到了明哲手中,而且听他的意思,这幅画是洛槐序叫他代为转交的。清寒蓦然抬头,看向洛槐序先前站的地方,却不见她的身影,林秋平也不见了踪影,他的那些画作,全都交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群人打点。那群人匆忙收拾架子上的画作,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离开现场,空留下几个架子。 “别看啦!人已经走了,这幅画是她送给你的,她还有一句话要我带给你,如果这便是你想要的,那她祝福你,但她不会放弃,别忘了你和她的约定。”明哲将洛槐序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清寒,这句话的意思,明哲也不大明白,清寒和她之间有过什么约定,明哲不得而知,他也不想问清寒,问了也是白问。 先前那伙人赶了上来,看见明哲跟清寒走得这么近,纷纷摩拳擦掌,就像是明哲玷污了他们的仙子一样,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 明哲嗅到了杀气,立刻回过神,“果然带你们出门,准没好事!”明哲拉着鸢儿的手,二话不说,带着大伙冲出人群,赶紧逃离是非之地。 韵儿她们还没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只听明哲大喊一声,“还愣着干嘛,跑啊!”不由分说跟着他一起冲出人群。 跑了许久,明哲见那群人没有追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还好没追上,否则就大祸临头了!” “师兄还会怕他们?”清寒轻笑道。 “你还说?”明哲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你,我至于这么狼狈吗?如今街上的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不问是非,都恨不得冲上来揍我一顿,我招谁惹谁了!” 看见明哲这副狼狈样,韵儿不忘讽刺他两句,“你这叫活该!谁叫你身边有这么多女子,而且还都是倾国倾城之色。” 明哲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行,是我活该,这总行了!” 第一百零五章 晴窗细乳戏分茶 “明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那位洛姑娘会跟你说这番话?”诗瑶至今也不明白,好端端的,眨眼之间,洛槐序突然言辞偏激,说了一堆云里雾里的话,叫人难以理解。诗瑶站在一旁,看到这一幕,也是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直到她听见清寒和鸢儿的对话,才大致了解到一些情况,但她还是不清楚其中缘由。 “不过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明哲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若是小事,为何你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肯说?明哲,你肯定有事瞒着我们!”韵儿一眼便看穿了明哲的心思,她虽非有鸢儿那般了解明哲,但经过几日的相处,明哲的情绪,说话的态度,脸上的表情,任何一点细节都逃不出她的法眼。她敢断言明哲肯定有事瞒着大伙。 他的伪装被韵儿一语揭破,心里略微有些生气,但仔细一想,还是算了。此刻他可不敢得罪韵儿,万一不小心把惹韵儿生气了,把他们在应天府遇到的那些事全都说出来,岂不是又惹来一桩麻烦事?如今他的头已经够大了,可不想再搭理那些烦心事了!老话说得好,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件事解释起来,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我想着咱们不是还要逛灯会吗?你们看时候也不早了,人都往天津晓月那边去了,若是去晚了,可就没位子了,咱们还是先去放花灯!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再慢慢跟你们解释!” 明哲找的这个理由还不错,就连韵儿也不好反驳他的话。大伙出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放花灯,若是去晚了,天津晓月那边肯定挤满了人,那他们此行岂不是功亏一篑?明哲便是把握住他们的这个心思,才想出这个叫人难以反驳的理由。 “那好,便如你所言,日后再解释!”韵儿这次拿他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哲在她面前露出得意的面孔。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用残虹剑,从这里直接传送过去,应该还来得及,“明哲,你能用残虹剑带我们过去吗?”诗瑶随口一问,她并不知从邙山到洛阳,这一去一回,已经消耗了明哲仅剩的一点法力,如今的明哲,哪还有什么法力带他们过去?不过这也不怪诗瑶,明哲从未提过这件事,她也不知实情,所谓不知者无罪嘛! “我的法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一时半会儿,也恢复不了,辛苦大家,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走过去!”明哲一脸无奈地说。 幸亏武烈是个明事理的人,他看出了明哲的窘迫,“无妨!天津晓月离此地也不远,咱们加快些脚步,应该还来得及。” “没事的!即便去晚了,只要大家在一起,也是一件幸事。正所谓有缘千里来相会,今朝相逢是故人。大家难得聚在一起,珍惜眼下的时光,即便放不了花灯,又算得了什么呢?”鸢儿此话一出,大伙迟疑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脸上又洋溢出欣然的笑容。 “是啊!只要我们在一起,别的又算得了什么呢?”玉雪附和道。 与此同时,天津晓月,洛凝语站在河畔,轻轻俯下身子,将一盏精致的花灯放入河中,然后挺起身子,闭着眼,对着河中那盏花灯许愿,“五湖明月今犹在,终须还了鸳鸯债。” 她的身后出现一个人影,瞧见她这般举止,心有绪却难言,“这么做,值得吗?” 洛凝语没有转身,单凭她说话的声音,便已知道身后之人是谁。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何必后悔呢?” “你的执念可真够深的!”她浅浅一笑道。 “人生执于一事、执于一人,同样是为一念而活,又有什么高低呢?” “即便他已经忘了你,你还执念于他,这样的执念,真的有意义吗?缘散如流水,白头空许约。既然走散了,就不要再留恋,不要再不舍,放过别人,便是放过自己。这一生,你会遇到很多人,有的或许是擦肩而过的过客,有的或许是与相伴一生的伴侣。遇见是缘聚,走散是缘散。缘聚缘散,顺其自然,不强求,不勉强,如此岂不甚好?” “姐姐,你总是劝我放下,试问你自己,可曾放下过对她的执念?你是天命的传达者,所言所行即是天命。命轨未定,昨日之事重蹈覆来;天道不变,人心争斗至死不休。这是你以前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可自从你见过她,一切都变了!你不再是为天命而活,而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但你并未感到不耻,反而有些欣然。现在的你才是真实的你,天命本就是虚无缥缈之物,人这一生很短,何必事事受天命所制?这是你最讨厌的模样,可在我眼里,这才是你原本的模样,这才是你的真情实感。” “我和她的相遇,本就是天命所定,何来违背天命?” “姐姐,你还是不肯承认。也罢,不妨你我姐妹之间打个赌,便赌你所信仰的天命,究竟能否主宰这世间的一切,你看如何?” “你想怎么赌?” “便拿你和她、我和他的因果,做个了断!” 洛凝语望着那盏随波逐流的花灯,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明哲他们还在赶来的路上,主要是今晚的游人太多了,街上到处都是人,一不小心,便会被拥挤的人群冲散。而且他们还没买花灯,看见街道两旁的摊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花灯,大伙一时间眼花缭乱,看都看不过来,不知选哪盏花灯是好? “师兄,你在想什么?”清寒看见明哲一脸忧愁的样子,关心道。 “没什么!只是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想不通其中缘由。” “可需清寒为师兄排忧解难?” “有你为我排忧解难,自然是再好不过啦!但我的问题,你恐怕回答不上来!” 清寒听出了明哲这话的意思,“师兄想问的是,我和槐序是何关系?” “要说你俩的关系一般,打死我都不信,她为了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谴责我,我竟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上来。小清寒,你的这位洛姑娘,对你可真好啊!师兄自愧不如。” 清寒嗅到了一股嫉妒的酸臭味,“师兄嫉妒了?” “我为何要嫉妒?她对你好,那是你俩的事,关我何事!”明哲还在嘴硬,他心里的嫉妒都写在脸上了,就是不肯说实话。不过清寒看见他这副样子,心里倒是欣慰,至少说明一点,明哲还是挺在乎她的。 “师兄,在你心里,清寒是个怎样的人?” “你是我师妹啊!这算什么问题?”明哲想都不想,张口就答。 “仅是师妹,这么简单吗?”清寒一脸狐疑望着他。 “难……难道不是吗?”明哲期期艾艾道。 “师兄,说假话容易遭雷劈。喜欢清寒就直说嘛,干嘛藏着掖着呢?”清寒将鬓角的一缕青丝撩至耳后,仅是这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便叫明哲看呆了! “我……我不跟你说啦!”明哲不敢再和清寒待着了,仓皇而出,跑到鸢儿的身边。 清寒摇摇头,“师兄,你这人,不老实啊!” 看见慌慌张张跑过来的明哲,鸢儿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清寒向她使了个眼色,指着一旁的明哲,她立刻心领神会。 “哥哥,你又惹清寒姐姐不高兴了?” “我惹她不高兴?你哥会是那种人?”明哲立马反驳道。 “那你为何要慌慌张张跑过来,你先前不是和清寒姐姐在一起吗?”鸢儿一针见血,当场问得明哲哑口无言,“我那是……” “说不上来了?”鸢儿一脸得意的笑容,“哥哥,你和清寒姐姐好不容易再遇,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清寒姐姐那么在乎你,你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吗?她不过是想要你的一句话,你却总是推三阻四,找各种借口逃避。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鸢儿的这个问题很深刻,一时之间,明哲不知如何回答。 “你不用着急回答我,等你想好了答案,再告诉清寒姐姐!她比我更需要知道答案。” 明哲听见鸢儿的这番话,神情有些茫然,他总觉得鸢儿话里有话,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没注意到的是,鸢儿说出这番话的同时,眼神里闪过一丝黯然,似乎有些许失望。以前她看明哲的眼神总是充满期待,但现在不一样了,自京城一役后,她的眼神里便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伤感,如此细微的改变,旁人察觉不到,就连她最亲近的人,她最信任的人,也没注意到。她用脸上的笑容掩盖了悲伤,极力隐藏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别人察觉,特别是明哲。 “鸢儿,你……”鸢儿用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嘴唇上,“什么都不要说,鸢儿不想听那些。今晚鸢儿只想陪哥哥放花灯,其他事咱们明天再说。”话音刚落,鸢儿挽住明哲的胳膊,兴致勃勃拉着他逛夜市。 看着身边的鸢儿,明哲心里淌过一道暖流。她还是那么懂事,那么坚强,心里有话,却什么都不愿说,明哲知道她是不想自己操心。但她不说,明哲就看不出了吗?他陪鸢儿走过这么多风风雨雨,鸢儿的一言一行,一颦一蹙,他皆看在眼里。 夜幕悄然降临,整个洛阳城陷入夜市的繁华,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论气氛,一点也不输于早市。街道旁的酒楼、歌坊都点燃了灯笼,照亮夜晚的黑暗,火红的灯光在黑夜里给予人们温暖,照亮他们前行的路。 桥上的喧哗声,在大老远的地方都能听见;酒楼的划拳声,也是夜市的一番特色;乐坊的清脆弹唱,总能在昏昏沉沉的夜市,给予人们一丝清醒。 今晚的月色很美,天津晓月也迎来了一大堆游客,他们来此大都是想放花灯祈福许愿,听闻这里的花灯许愿很灵验,许多人就是在这里许过愿后,遇到了人生的另一半,从此走上幸福之路,恩爱一生。当然花灯不仅能求姻缘,还可以为自己的亲人许愿,祝他们长命百岁,富贵安康。 历经一番坎坷,明哲等人终于来到了天津晓月。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个莲花灯,为了这些花灯,若辰可谓是倾家荡产,不惜花大价钱,从一个小贩手中买了下这些花灯。实际上他们所有的花销都是玉雪一手操办,明哲把那张从武烈那里交换来的银票交给玉雪打点,自他们离开京城后,花的也都是那张银票。明哲穷得叮当响,捉襟见肘,所幸还有清寒这位大财主,他才勉强揭得开锅。 河道中的花灯不止一盏,许多盏花灯漂在水面上,照亮了整条河道,宛若一道绚丽的风景线,吸引了许多人围观。大伙走到河边,缓缓蹲下身子,提起衣袖,将手里的花灯轻轻放入洛河之水,花灯随着河水,漂向远方。 鸢儿挺直身子,十指相合,放在胸前,闭眼许愿。大伙看见鸢儿这副样子,纷纷效仿,许下自己的心愿,唯有明哲一人无动于衷。不是他不想许愿,而是他们买的花灯就只有五盏,明哲和武烈为展现男子气概,把花灯让了出来,如今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她们许愿。 不一会儿的功夫,鸢儿睁开眼睛,望向自己的那盏花灯,喜上眉梢。 “这么高兴,许了什么愿?”明哲走了过来。 “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随便你了,反正日后你也就忘了!”明哲打趣道。 “这个愿望,鸢儿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哥哥就等着瞧!”鸢儿自信满满。 明哲付之一笑,“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看见韵儿也许下了心愿,明哲凑了过去,“韵儿,你许了什么愿?” 韵儿的回复跟鸢儿一模一样,“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明哲望向清寒和诗瑶,她俩的表情一模一样,不用问也知道,肯定还是那句:“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明哲就好奇了,不就是许愿,至于这么神神秘秘吗?他又不是心思不纯,只是想知道大伙许了什么愿,至于用同样的借口吗? “哥哥,你别不高兴了,不如陪鸢儿散散步!” 还不等明哲同意,鸢儿便强行拉着他走了,大伙也是一脸茫然。 今夜的月色很好,月光明亮,群星却黯然了。 明哲和鸢儿沿着河岸,漫步悠悠,清风拂面而过,带动树梢,树叶沙沙作响,落影暗暗作乱,一阵暗香浮来,沁人心扉,清爽明赖。 鸢儿指着天上的月亮,“哥哥,你说为何月光明亮之时,群星却暗淡了?”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你弱我强,你强我弱,此乃亘古不变之则也。《易》有言:一阴一阳之谓道。万物于此间而生,应天地之则,顺道势所趋,感生死之命,归宇宙所囿。” 明哲出口即是大道理,鸢儿似懂非懂,“那世人常言,星月交辉,难道星光与月光就不能同时存在?” 明哲摸了摸鸢儿的头,“世间无不可能之事,一切皆有机会,哪怕希望渺茫,也可以奋身一战。人族于上古时期,渺小至极,妖鬼神灵,无一不可杀之而后快。明知如恒河一沙,为何人族于此间,魂梦江海,万古山河之间,星火世传,奋飞不辍?因为他们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前仆后继,纵使燃烧自我,也要光芒一瞬。星月交辉亦如此,纵使机会难得,也总会有那么一日。” “那你我有可能吗?”鸢儿低着头,轻声道。 “鸢儿,你在说什么?”明哲什么也没听清楚,只是听见一点细微的声音。 “没什么!”鸢儿蓦然抬头,岔开话题,“哥哥,你知道吗?你说话的时候真的很像一位文学大家,说的话不是一般人听得懂的!” “你这是怪我说话总爱绕弯子?”明哲压低声音。 鸢儿立刻否认道:“鸢儿不敢!鸢儿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明哲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就当她一时胡闹,随便说说罢。 他们继续沿着河岸散步,看看风景,吹吹冷风,悠闲自在。 横走斜伸叶碧青,竖探直挺花湛蓝。 一顾二望三远眺,五颜六色七重浛。 几点秀丽枝头缀,满园清香出墙来。 婀娜蝶恋鸢尾丛,故人予薇赏翎涵。 “这是哥哥作的诗?”鸢儿问道。 “不是我,还能是谁?世间百花,各有其色,世人赞叹牡丹之贵,隐者赞叹秋菊之逸,廉者赞叹菡萏之清,而我只想赞叹鸢尾之美。”明哲特地加重了最后一句话。 “鸢尾再美又如何?玉雨、幽兰、雪莲,哪一朵花不胜过鸢尾?” 鸢儿很明显话中有话,明哲脸上也露出尴尬的笑容。 “鸢儿,你别这样嘛!我很难堪的!” “哥哥觉得难堪,难道鸢儿就不觉得难堪吗?鸢尾再美,几人叹许?不过尔尔!我知道哥哥是想哄鸢儿高兴,但有些事,单靠哄是远远不够的,还得拿出真诚。” “那鸢儿想要我怎么做?” “这个问题,哥哥不该问我,应该问你自己。真诚是你的,能不能拿出来,也是看你,鸢儿可什么都做不了!”鸢儿两手一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明哲只能尴尬一笑。 第一百零六章 素衣莫起风尘叹 明哲带鸢儿重临洛水之畔,相比于白日,此时的游人并不多,倒也清静许多。他们沿着洛浦一路走下去,迎面而来的便是微微清风,带来清凉的同时,也带走了思绪。 洛河很宽,一望无际,皎洁的月光下,明哲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清风吹过她的脸颊,掠起她耳畔的青丝,那一刻,时间仿佛为她静止,万物亦为她黯然。 她背对明哲,望着洛河,迎着清风,“哥哥,你觉得人死后会去哪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明哲措手不及,“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我想知道,不行吗?”她的语气有点傲娇。 明哲知道拧不过她,摇摇头,“我不知道人死后会去哪里,或许是到另一个世界去,抑或是进入轮回之中,开启一段新的人生。书中不是说,人死后,他们的命星会陨落于星海,然后会有另一颗命星冉冉升起,周而复始,亘古不变,这大概便是世人所言的轮回!” “按你这么说,人死后骨灰是不是该撒入大海?”这本是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可她的天真无邪掩盖了问题本身的不雅。明哲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一笑了之。 月光穿过了云,落在河畔上;清风拂过枝头,落影交错,幽芳沁心。她见过千山万水,看过世间冷暖,尝过酸甜苦辣,品过人走茶凉,但最印象深刻的,还是陪明哲一起看海。 海浪滚滚而来,拍在礁石上,激起浪花一片。咸咸的海风,软软的沙滩,一起看海浪翻涌,看潮涨潮落,看浩瀚星空,看余晖落日,心情就会莫名地平静许多。 她努力展现出坚强的一面,可内心的脆弱让她不堪重负。 有一日,她趁明哲不注意,悄悄溜到海边。海浪打湿她的白裙,试图推她回去,可她像是失了魂似的,义无反顾向大海深处走去。突然,一股海浪卷来,将她沉入海底。她讨厌窒息的感觉,拼命挣扎,向上游去,可海浪又一次无情地将她拍下。她放弃挣扎,放开身体,任由海水将她带入海底。海水很冷,刺骨的寒冷,她听不到任何声音,恐惧在心底蔓延,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 弥留之际,她只有一个念头:“哥哥,来世再见!”她闭上了眼睛,黑暗将她笼罩。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夜空。 “我这是在哪儿?” 她的身旁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人间!” 她撑起被海水打湿的身子,看见他抬头望着夜空。 明哲埋怨道:“月光太亮了,都看不到星星。” 海风吹过,她的身子发凉,抱紧膝盖,蜷缩在一起,“为何要救我?” “你这条命是我救的,还没报答我,就想自寻短见,我这买卖未免做得也太亏了!” 她知道明哲是在开玩笑,“那你想我怎么报答你?” 明哲收起了笑容,望着她的眼睛,一本正经道:“好好活下去,为了他,为了你,你都要好好活下去!不要在乎世人的眼光,也不要在乎有没有人爱你,你只需记住一点——好好活下去!人这一生很短,若不懂得珍惜,岂非白活了一世?” “就这么一个要求?” “予薇,人间有四象——春日雨夏蝉鸣,秋风起雪花轻,海底看不到四季,人间却可以。绝望永远不是终点,而是希望的,就好比命星陨落于辰海,这看似是生命的结束,殊不知,这亦是另一段生命的开始。世间不存在绝望,只存在畏惧希望,明明希望就在眼前,而你却不敢触碰它,因为你害怕希望不会向你走来,的确希望本就不会向你走来,而要你向它走去。” 鸢儿有些难以置信,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明哲,一开口就是满篇大论,字字珠玑,深深镌刻在心里,挥之不去。 “明哲,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放心不会让你为难。” 明哲本想拒绝,可看见鸢儿这副样子,于心不忍,“真拿你没办法,问!” “明哲,你的嘴唇上为何会留有唇红?你刚才是怎么救我的?”鸢儿俏皮道。 “我去!你的眼睛这么敏锐吗?连这么小的痕迹你都看得见!”明哲连忙擦了擦嘴唇,奇怪的是手上并没有唇红的痕迹,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予薇,你骗我!” 鸢儿撑着下巴,一脸得意地看着明哲,“味道不错?” “你心里比我更清楚。”明哲一脸坏笑。 “讨厌!”鸢儿脸上浮现一抹绯红。 微茫的月光下,熙熙攘攘的声音掩盖了大海的沉寂。 “为何想离开?”明哲一本正经问。 鸢儿深吸一口,眼神黯然,叹息道:“他已经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也不想你因我而付出这么多。你有你的责任,有你活着的理想,可我什么都没有了。与其孤独地活在世上,倒不如下去陪他。我不畏惧死亡,但我害怕孤独。熬人的不是岁月,而是孤独常伴吾身。以前至少还有他陪在我身边,但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有些话不用说,你也应该明白!” “他是不在了,但这不还有我吗?难道在你心里,我一点也比不上他?” “你是你,他是他,你俩不是同一人。” “为何不是同一人?明明在你的记忆里,只有我,没有他,为何你对他念念不忘?明明我拥有他的全部记忆,为何我不能是他?你虽然不承认我这个哥哥,但你唤我的名字,不是凌云,而是明哲,这一点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我在你心里的存在吗?我知道你舍不得他,所以我保留了你的记忆,只是篡改了部分有关他的记忆。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即是他,世上再无上官逸,亦无陆明哲,而今活着的是我,一个独一无二的我!你心里明白这一点,为何不敢承认呢?” 这些话都是明哲的心里话,他从未想过占有鸢儿,也不想代替某人,他即是他,他就是陆明哲,就是鸢儿的哥哥!他曾经是上官逸,这点没有错,但他也同样拥有陆明哲的全部记忆,那些关于鸢儿的点点滴滴他全都记得。他保留鸢儿的记忆,便是想让她记得过去的点滴,记得她和陆明哲的过去,记得他是谁。他即是陆明哲,曾经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那明哲,我想请问你,在你心里,我究竟是谁?是你的亲妹妹,还是一位陌生人,一个突然闯进你生活的陌生人?” 她承认在脑海中浮现的记忆,全都是他的画面,在潜意识里,他也的确是陆明哲,若非保留那一点记忆,她必然毋庸置疑,眼前之人便是她的哥哥,便是陪在她身边的人,可她很清楚发生的一切,知道眼前之人并非真正的陆明哲,她想要接受这一切,但她还是强迫不了自己。 “何出此言?”明哲平静问。 “明哲,你只是让我看到了你想让我看到的一面,可我并不了解完整的你,换句话说,我知道你是陆明哲,但我并不知道你是上官逸,我有和陆明哲有关的记忆,但我没有和上官逸有关的记忆,对我而言,上官逸就是个陌生人。”鸢儿道出了心里话,对于眼前之人,她的第一感觉不是温切,而是陌生,而是畏惧,她看不穿现在的陆明哲,她找不到感全感,她不敢继续待在陆明哲身边,但她又能去哪儿?天下阔大,却无一处是安身之地。几番徘徊犹豫下,她终于做出了这个艰难而苦楚的决定。 “你想知道上官逸?” “我想知道你的全部。” 明哲轻轻敲了下鸢儿的小脑袋,“你个傻丫头,你想知道便问嘛!至于弄这么一出吗?害得我提心吊胆半天!” 鸢儿委屈道:“你肯定不会说实话!” 看见鸢儿受委屈了,明哲的心又软了,“我这一生说过的假话无数,唯独对你,我从未说过半句假话!我承认对你有所隐瞒,但这样做也是为你好,有些事知道的多了,容易招引祸事,特别是我的身世,你知道的越少,你便越安全。当然你若非要问,那我也会说,我不想对你说假话,也不想有所欺瞒,你是我的妹妹,有关我的事你都可以知道,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愿说,但前提条件是,你不准再胡闹了,特别是不准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要好好活下去,为了你的哥哥,更是为你自己!” 明哲把鸢儿抱在自己怀里,“你看,人间有四季——春日雨夏蝉鸣,秋风起雪花轻。海底看不到四季,人间却可以。别想着自己一无所有,也别想着自己为谁而活,人间岁岁年年,谁敢说如烟?不要把自己的一生随便托付给一个人,人生来便是为自己而活,你的路还很远,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你经历,还有那么多风景等着你欣赏,就这么离开,你甘心吗?鸢儿,你是我陆渊的妹妹,任何人都欺负不了你,我也不会让其他人欺负你,在这世上,我便是你的依靠,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你愿意,我心甘情愿。这一生能有你相伴,我陆渊幸甚矣!” 这是明哲第一次叫她鸢儿,也是自此起,他便一直这么叫,从未改口。茫茫月光下,海浪去而返,咸咸的海风,软软的沙滩,只有他俩依偎的身影,和两颗相近的心。 “哥哥,你是否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明哲付之一笑,“人是物非耳!” “哥哥,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鸢儿一脸坏笑,明哲意识到不对,神情忽然紧张起来,“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件事!”明哲的记忆瞬间拉回到那一天。 那一日,明哲独自一人坐在山崖上,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瞧摆在地上的空酒壶,他大概喝了几十杯了!他看着手里的空酒杯,脸上似笑非笑,心中忧愁无限。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处难觅有情天。 情到尽时转无情,无情更比多情累。 君为我谱无声曲,此去闻曲如闻君。 未到恨时难知愁,愁起心头不知恨。 听风方觉秋雨至,已忘共饮西窗时。 云起天边残阳血,一声傲笑一把泪。 把酒欢歌何时有,人笑我痴我偏痴。 莫道有酒终需醉,酒入愁肠愁更愁。 明哲又满上一杯,端起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酒入咽喉,辛辣的感觉,瞬间占据了他的五感,这一刻是他最轻松的一刻,当然也只有这一刻,酒入愁肠,忧愁随之而来。 “你还记得这首诗吗?每次我借酒消愁的时候,你总会在我耳边念叨,你说酒不能消愁,只会愁上加愁,与其把那些忧愁藏在心底,不如说出来,释放心中的压力。以前有你在,至少还有一个陪我说话的人,而今你已离去,还有谁能如你这般解人忧愁?” 平日里,明哲总是装作一副没有事的样子,谁知道他的心里装着一大堆事。他提起酒壶,又满上一杯,正准备端起酒杯,他突然察觉到周遭的异样。他的嘴角微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自顾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鸢儿趴在石头后,偷偷观察他,“还以为他是来练功的,没想到居然是来喝闷酒的!” 看见明哲躲在这里喝闷酒,鸢儿气不打一处来。她辛辛苦苦为明哲洗衣做饭,泡茶端水,他不回报也就算了,居然还把自己丢在一边晾着,一个人偷偷溜到这里喝闷酒。她可不是明哲的佣人,哪里受得了这气? “哼,坏明哲!”鸢儿转身就走,再也不想看到明哲。 不过她刚转过身,一个人影从她身边一闪而过,一把锋利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执剑人正是她不想再见的明哲。龙渊剑的寒芒落在她的脖子上,她大气都不敢喘,说话小心翼翼,“明哲,你不是在那里喝闷酒吗?” “你可以看看!”明哲使了个眼神,指向他先前坐的地方,可那里空无一人。 “剑影分身!”鸢儿幡然醒悟。 明哲放下龙渊剑,“是她带你来的?” “不……不是!”鸢儿说话吞吞吐吐,一看就知道是在撒谎。 “先别急着否认,这里除了我和她,寨子里无人知道这个地方,何况此处极其隐蔽,若不是她带路,我想再也找不出另一个人啦!” 明哲头头是道,鸢儿也只好承认:“要怪就怪我,是我强迫她带我来找你的,此事与她无关!”鸢儿把所有事一个人承担下来。 “我肯定不会怪她,她不是喜欢考验我的忍耐吗?回去之后,我便把她关到寨子里,反正那里才是她的家,正好也可以考验她的耐心!”明哲表面上心平气和,心里却是怒不可言,“至于你嘛,你是他的妹妹,我管不了你,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鸢儿看不懂明哲,不就是来了一趟这里,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 “明哲……”鸢儿想装可怜,却被明哲毅然决然反驳回去,“不必在我面前玩这些花样,我不是他,也不想迁就你!” 鸢儿可不像世间女子那般柔和,说不过就放弃了,“那好!反正他已经死了,我去哪里也是难逃一死,倒不如死在你的剑下,也不枉我这一世英名!”鸢儿握住明哲的手,举起龙渊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只要明哲轻轻一用力,便可轻而易举取走她的性命。但明哲犹豫了,在鸢儿的身上,他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同的两个人站在同一个地方,做出同一个动作,“我终是难逃一死,倒不如死在你的剑下,也不枉我这一世英名!你必须活下去,你身上还有责任,还有那么多人等你回去,你不能让他们的努力白费,为了他们,为了你自己,你必须活下去!” 这句话困扰了明哲许久,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倘若当初自己没有擅做主张,替他做决定,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做出的事便如泼出的水,再难收回。 明哲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一不小心,就在鸢儿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可鸢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目光依旧如初,眼神里的坚定,让明哲一辈子都忘不掉。 明哲收起龙渊剑,想要上前关心,却碍于面子,依旧装作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没事?”明哲语气强硬,一点关心人的样子都没有。 鸢儿指着脖子上的伤口,不快道:“这么明显的血痕,你看不见吗?” 明哲也是服了,“好端端的,干嘛要闯入这里?乖乖待在寨子里不好吗?万一遇到危险,谁有心思去管你?”明哲没告诉鸢儿他去哪里,就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个地方,没想到她还是找到了这里。 “我就是想看看你背着我藏了什么秘密!”鸢儿直言相告。 明哲哭笑不得,“在你面前,我有秘密吗?我的身份乃绝密,知之者甚少,可你不仅知道我的身份,还对我的背景了如指掌。其次你不跟我打声招呼,擅自闯入此地,事后还跟我说,你就是想看看我背着你藏了什么秘密。予薇,在你眼中,我是一个什么都看不知道的傻子吗?”鸢儿嘟着嘴,抛开这件事不说,拉着明哲的衣袖,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倒像是明哲做错了一样。 “又来这一招,就没点新花样吗?” 鸢儿一受气,便装委屈,明哲硬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屡试不爽,何必换之?”鸢儿一脸得意的样子。 第一百零七章 犹及清明可到家 明哲不想与她计较,伸手轻轻触碰她脖子上的血痕,“伤口还痛吗?” 鸢儿点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痛!” “予薇,你还能再假一点吗?”她这点演技,明哲实在不想多说什么。 明哲又回到了山崖上,不过跟着他来的还有鸢儿,这还是明哲第一次带外人来这里。 此处的景色,有一分独特的韵味,鸢儿也说不出这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不一般。望着天边的残阳,沐浴在余晖之下,迎着风,喝着酒,身后即是鸢尾花丛,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鸢儿好不容易爬上山崖,映入眼帘的不是无限风光,而是一座孤零的坟茔。她扫了一眼墓碑,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墓碑上的字,她至今都忘不掉,她紧紧盯住这块墓碑,眼瞳急剧放大,那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一行字——陆氏渊之墓。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她边摇头边往后退,甚至差点摔倒。她不相信这是真的,可直到她看到墓碑角落的那一行字,她彻底崩溃了! 明哲就猜到鸢儿会是这副表情,“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死了,照样要埋到土里。” 鸢儿还以为他是来偷懒的,没想到他竟是来祭拜故人的,说是故人,倒不如说是他自己。 “这块碑是你立的?为何我从未听你提过此事?” 明哲坐回原位,提起酒壶,就往嘴里灌,相比于刚才的拘谨,现在的他更接近于真实。他放下酒壶,用手擦去嘴边的酒渍,望着鸢儿,平静地说:“确切地说,是代你而立。你是他的亲妹妹,这件事本该让你知晓,但我又害怕你一时之间接受不了,擅作主张,将此事瞒了下来!” “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鸢儿埋怨道。 “人都走了这么久,世人早就把他忘了,你知道与否,还重要吗?”明哲持无所谓的态度。 “他叫什么名字?” “墓碑上不是有吗?你可以自己看啊!” “我当然知道他的姓名,我要的是他的表字!”鸢儿恨不得白他一眼。 明哲不情愿地回了两个字:“明哲!” “我要的是他的名字,不是你的!”鸢儿没好气道。 “我说的就是他的名字!” 鸢儿一脸茫然,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为何你俩的名字一模一样?”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世上名字一样的人还少吗?我为何不能和他同名?” “这不一样!”鸢儿忸怩道。 “有何不一样?”明哲一脸坏笑。 “明哲之志在苍穹,逸尘绝凡玉玲珑。这才是你的名字!” “临渊无韵此去远,回首崖畔予此鸢。这不也是我的名字吗?” 明哲这话,倒是把鸢儿问懵了,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也肯定这句话!只可惜,这句话不是我说的,而是我的一位故友!” “哦,这样啊!”鸢儿也没震惊到哪里去,就好像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似的,“让我猜猜,你的这位故友单名渊,字明哲,对?” “原来你还记得啊!” “我怎会不记得?他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可他依旧没能兑现自己的承诺!”想起当年事,鸢儿心里不自觉间隐隐作痛,有时她会想,要是没有那场变故,或许一切都不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他已经走了,永远地离开了,再也不会有人叫她鸢儿,再也不会有人关心她,再也不会有人照顾她,她便如浮萍一般,随波逐流。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你何必念念不忘呢?做人嘛,还得向前看,不要把自己囿于过去,人总会有倒霉的时候,也会有幸运的时候,正所谓否极泰来,你所经历的苦难,最终都会变成善果,这便是因果报应!” “明哲,你倒是看得开,该不会他的死,就是你一手造成的?”鸢儿质问明哲,犀利的目光似乎要把他看穿一样。 若是换作别人说这话,明哲或许还会迟疑,但说这话的人是鸢儿,他自恃无恐,“我看你这么有生气,想来你脖子上的伤口也不痛嘛,不如我再划深一点,保证你痛到连话都说不出!” “明明是刀子嘴豆腐心,却偏要装作一副傲世凌人的样子!”鸢儿与明哲生活这么久,她也逐渐摸清了明哲的为人。可她不知道的是,明哲把仅剩的温柔一并给了她。 “过来,坐下!”明哲挥挥手,招呼鸢儿过来。 鸢儿虽不知道明哲要干嘛,但还是乖乖照做了。 明哲从衣角撕下一块布,蘸了点白酒,“有点痛,忍着!” 他用浸湿的白布为鸢儿擦拭伤口,白布轻轻触碰伤口,鸢儿就招架不住了,“好痛!”她本能地躲远,明哲就是想为她处理伤口也处理不了。 “予薇,你刚才那番毅然决然的骨子劲呢?怎么一转眼竟害怕成这样?”明哲嘲讽道。 “常言道,女子如玉。明哲,你就不会怜香惜玉吗?”鸢儿娇弱道。明明一位绝代佳人就坐在他面前,他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处理伤口的手法还这么粗糙,也不知是谁教他的。 明哲摇摇头,忍俊不住道:“予薇,在我眼里,你可不是弱女子,动不动就拿性命威胁我,纵观天下,也只有你一人敢这么做了!” “别人威胁你,你在乎吗?”鸢儿随口一句话,竟让明哲迟疑了。他明明不在乎他人生死,唯独对鸢儿,他相当看重,这一点也不像他,想当年哪怕那人苦苦哀求,也没能让他回心转意,而今鸢儿的一点举动就让他胆战心惊,他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变成这样? “你若不想留疤,就先把伤口处理完再说。”明哲赶紧扯开话题。 明哲正要处理伤口,她却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明哲,你以后还赶不赶我走?” 明哲望着她那双水灵的眼睛,一本正经道:“望断崖,水月寨,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不拦你,但有一点你要记住,这是你一个人的权利,其余人没有我的允许,休想踏入此地一步!”明哲可以许给鸢儿自由进出望断崖的权利,同样也希望鸢儿能做到他说的话。这里是他的安葬之所,逝去之人所求的,不过一个宁静罢了。他不希望别人打搅他歇息。 “明哲,我们拉钩,说话要算数!” 明哲实在受不了鸢儿的幼稚,“都多大了,还拉钩?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只要你不违背我们的约定,此言一生无悔!” “明哲,你真好!”鸢儿笑靥如花。 对于鸢儿,明哲不知如何评价。前一秒还在责怪他,转眼间就和好了,这变脸的速度,简直比翻书还快,“现在可以让我为你处理伤口了?” 这一次鸢儿乖乖听话,不哭也不闹,哪怕明知很痛,也装作无事的样子。她挨了这一剑,却换得明哲一生的承诺,似乎也不亏。 明哲轻轻为她擦拭伤口,一点一点抹去伤口上的淤血。若不是他一时恍惚,也不至于把鸢儿弄成这样。话说回来,明哲还是觉得鸢儿很像他,一言一行,仿佛出自同一人。 明哲擦拭干净伤口,又从衣角撕下一块布,围绕鸢儿的脖子,捆了一圈。 “差不多了,回去擦点药,过几日就好了!”一切完工,明哲总算能松口气了。 鸢儿也很懂事,拿出手帕,为他擦汗。鸢儿的手帕带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那是她的体香,也是鸢尾花的味道,手帕上还有绣有一幅鸢尾图,看来鸢儿对鸢尾花喜不可餍,在她身上处处可以看到鸢尾花的踪影,也难怪她叫这个名字。 明哲自知受不起福气,握住鸢儿的手腕,“好了!陆大小姐为我一介匹夫擦汗,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鸢儿噗呲一笑,“明哲,你若是匹夫,那天下之人还不成了傻子?” “若天下之人都是傻子,那世间也不会有那么多动荡,天下或许真的能迎来太平。” 明哲虽久居南疆,但九州的事他也有所耳闻。数年来,九州动荡不安,朝廷风云变幻,为的就是平定北方战事,战事虽然平定了,可战争带来的危害,让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如果是那样的话,世间还会有趣吗?”鸢儿有不同的见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机,他们便如百花园里的花,五颜六色,绽放不同的生机,可如果有一天,大家都变成一个样子,就好比百花园的花只有一种颜色,那样的风景再美,看久了,也会觉得厌烦。一枝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不愧是陆大小姐,世事看得透彻不说,目光所及远胜于我,将来定能有一番成就,为天下建功立业!”明哲难得赞扬鸢儿一回。 “明哲,你话中有话?” 明哲尴尬道:“我去,我都说的这么隐晦了,你还听得出来!” “你刚说不赶我走的,转眼间就想毁约。”鸢儿当场不高兴了,两手抱在胸前,闷闷不乐。 “予薇,听我一句劝,你早晚是要回去的,你是陆家的女儿,自然要继承大统,家主之位,舍你其谁?我想你也不忍心看到他失望?” 明哲苦口婆心劝了半天,鸢儿依旧不为动容,“说来说去,你还不是想赶我走!” “予薇……”明哲刚想开口,却被鸢儿按住嘴唇,“明哲,咱们今日不聊这些烦心事,你和我说说你和你妹妹之间的故事!” 鸢儿从失落中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明哲也不想打击她,索性随她! 明哲陪鸢儿说了半天话,在讲述他与小穹的故事中,他刻意省略了一些情节,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整个南疆除了君影知道外,其他知晓内情的人大多已经去世了,还剩下的一小部分人,他们也不愿提起当年之事。 在听明哲讲述往事的过程中,鸢儿渐渐明白他为何总是装作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为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方,“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你天性冷酷,不愿与人说话。”明哲陪鸢儿说话,自己也渐渐敞开心扉,将沉积在心底的这些事一并说出,心里畅快许多。但有些话他还是不能说出口,这关系到的不仅是他一个人,他只能将这些话憋在心底。 “所以说这些年,她一直在等你回去?” 明哲眼中满是惆怅,“风铃响,故人归,我在等风起,亦在等她回……” “风铃?”鸢儿望了眼四周,“哪里有风铃,我怎么没看到?” 明哲轻轻戳了下鸢儿的额头,“你当然没看到了!你和君影背着我,偷偷跑到这里,一心只想着寻我,怎会注意到种在那边山上的梨树?”鸢儿顺着明哲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真如他所言,那边的山上种有一棵梨树,树上还挂满了不同颜色的风铃,每个风铃上又挂有小纸条。 鸢儿耐不住好奇心,“明哲,那些纸条上写了什么?” 明哲受不了她的软磨硬泡,“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稀。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归。” “这应该是小穹写给你的诗,我猜的对?”不得不说,鸢儿的直觉还是挺准的。 小妹日成长,双鬟将及人。 已能持宝瑟,自解掩罗巾。 念昔别时小,未知疏与亲。 今来始离恨,拭泪方殷勤。 长兄更弱冠,归来不相识。 同居虽渐惯,见人犹未觅。 宛作越人语,殊甘水乡食。 别此最为难,泪尽有馀忆。(选自唐代诗人王维之作《别弟妹二首》) “这是你写给小穹的诗?” 明哲点点头,“不错嘛,这也猜得出!” “还有吗?” “你若想知道,自己去看便是!干嘛一直问我?”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这些秘密说出去?” 明哲无谓一笑,“我既然敢把以前的事告诉你,这些自然也不例外。算算看,你是第三个听到这些的人!” “第三个人?”鸢儿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除了君影,还有谁听过这些?” “一位故友,也可以说是一位亲人。”明哲每次想起小穹,总会想到她。 “她叫什么名字?”鸢儿狡黠一笑。 “我答应过她,要替她保密,哪怕她不在这里,我也要信守承诺!” 瞧明哲那副毅然决然的样子,再问下去,怕是他也不会说什么。鸢儿也没有深究,很快就把这一页翻了过去。 “明哲,你和小穹分开后,便再无往来?” “不错,那棵树上有多少风铃,我便与她分隔几月。” 鸢儿抬头看向那棵挺拔的梨树,树上的风铃少说也得有数十个,看来他和小穹分别很久,这段离别的日子,他们二人心里应是度日如年,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对方,实则不然,明哲心里清楚,牵挂的人,不过他一个罢! 晚来不见日,雾绕群山头。 白衣撑伞过,暮雨下西洲。 西洲在何处?东泽隐曜中。 世人寻而往,终得一场空。 步姿轻盈态,白衣随风舞。 宛若出水蓉,惊世难一睹。 花随雨而落,飘至玉手中。 斜伞举目望,玉雨漫长空。 绛唇秋水目,黛眉素颜妆。 额有金钿纹,举世亦无双。 披发展面笑,形影花自惭。 持伞雨中景,世有几回览? 笑颜复愁容,欲语心难说。 人有千愁绪,何物可堪托? 今忆往昔事,长叹亦忧愁。 欲忘以萱草,却感愁更忧。 “明哲,这是你写的诗?”鸢儿问道。 明哲点点头,“觉得如何?” “三分《西洲曲》,六分曲中情。”鸢儿给出了评价。 明哲对着鸢儿行了个礼,看起来彬彬有礼,“敢问鸢儿小姐,剩下的一分丢在了何处?” 鸢儿攥紧拳头,强作笑颜,“明哲,你要是再拿我打趣,后果你懂的。” “一向都是我威胁别人,如今竟变成你威胁我,真是可悲可笑啊!”明哲哭笑不得。 鸢儿白了明哲一眼,真不想搭理他。 “明哲,你有匕首吗?” “你要匕首干嘛?不会是要自尽?”明哲惺惺作态道。 鸢儿终是忍不住了,用力地跺了下脚,“明哲,你就只会欺负我!” “好了,别生气了,我开玩笑的!”明哲及时止损,“给!你要的匕首!” 鸢儿一把夺过匕首,“这还差不多!”她走到另一边,在石壁上费力地镌刻,她故意遮住明哲的视线,不想让他看见。 刻了半天,她终于刻好了,抹了一把香汗,“大功告成!” 鸢儿挪开身子,明哲终于看到了她刻的内容,那是两句诗: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明哲走上前,轻轻抚摸石壁,手指划过鸢儿镌刻的诗句,心中喜不自胜,“鸢儿,谢谢你!” 鸢儿没有回应,明哲也觉得身后没了动静。待他转过身来,只见远处,鸢儿撑着伞,站在鸢尾丛中,一身白衣素裙,梨花随风而至,恰似诗中之景。 看到这一幕,明哲也傻眼了,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字:“像!” 无论是气质还是妆容,鸢儿都与小穹别无二致,宛若一人。鸢儿拾起一朵玉雨花,攥在手心,放在胸前。她微微斜伞,宛若秋水的眼瞳,看向蔚蓝的天空,黛眉微皱,似有愁绪。 横走斜伸叶碧青,竖探直挺花湛蓝。 一顾二望三远眺,五颜六色七重浛。 几点秀丽枝头缀,满园清香出墙来。 婀娜蝶恋鸢尾丛,故人予薇赏翎涵。 鸢儿缓缓转身,裙摆随风而扬,恰似惊鸿一瞥,含情脉脉望着明哲,“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鸢儿摊开手掌,那片玉雨花完好无缺,只不过花瓣上多了一滴泪水。 第一百零八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走累了,鸢儿和明哲坐在树下,望着皎洁的明月,吹着清凉的晚风,彼此倚靠。 “没想到,这些事你还记得。莫非是想找我算旧账不成?” “鸢儿可没这么说过!” “你嘴上没说,但你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啦!” “哥哥这话的意思,是说鸢儿心胸狭窄喽?”鸢儿意味深长地望着明哲。 明哲惊出一身冷汗,咽了咽口水,立马转变态度,“我妹妹怎么能说心胸狭窄呢?你这叫抚今追昔,雨迹云踪!”明哲自视无畏天地,但对于鸢儿,他是怕到骨子里。 “哦,真的吗?可你先前好像不是这个态度?”鸢儿揪着他不放,非要把他逼到绝境。 “鸢儿,你看今晚的月色多美,咱们还是好好赏景,不聊这些陈年旧事啦!”明哲试图岔开话题,分散注意力,但鸢儿可不吃这一套,还是揪着他不放。看来不把话说清楚,鸢儿怕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鸢儿,我且问你,你恨我吗?”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鸢儿先是一愣,后又嘴角微扬,露出一抹说不清的笑容。 “哥哥,你这人最大的特点便是招人记恨!韵儿姐姐与你分别这么久,按理说,应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今朝相逢是故人,可自相识起,你俩不是闹矛盾,便是负气出走,拌嘴的次数可能比你俩相识的日子还多。她可是你的亲妹妹,你确定要这么对她?清寒姐姐为寻你,找遍万水千山,寻遍五湖四海,守着你们过去的点点滴滴,守着那片竹林,这么做只是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可她还是做到了,而且一做便是数年之久,她深情天地可鉴,可你怎么对人家的?把她一个人留在仙山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甚至不愿见她一面,你究竟在害怕什么?你是担心你配不上她吗?或许你现在落魄了,但她在乎的根本就不是你的家境,而是你这个人!你不要跟我说你没看出来她对你的心思。她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以为几句道歉,几份补偿,就可以把这一页翻过去?哥哥,别再逃避了,你终究是要面对的,不然你怎对得起清寒姐姐为你付出的这些?诗瑶姐姐,与你是青梅竹马,何况你俩还曾有过婚约,这可是先帝赐婚,是所有人认可的一门婚约。诗瑶姐姐等了你这么久,甚至愿意既往不咎,你难道还不知足吗?哥哥,别再让她们等你了,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绝境之中,恋人的背叛之笑!你自以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可时过境迁,你已不复醒!” 鸢儿虽非局中人,但她看得比谁都透彻。她说出了每个人的心思,说出了她们只敢藏在心底而不敢说出的话。韵儿、清寒和诗瑶,三个人或多或少都与凌云扯上一点关系,若非凌云的缘故,或许她们三个此生都不会见面,但有些事就是这么碰巧。明哲也不是故意招人记恨,特别是她们三个,只是有些事躲不开,成就了如今阴差阳错的局面。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鸢儿,我再问你一遍,你恨我吗?”明哲说话的样子很认真,不像是开玩笑,“我承认我对不起她们,也竭尽所能去弥补她们,但正如你说的那样,有些事不是几句道歉,几份补偿就能翻过去的!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但心里的那道伤疤是最难抚平的!她们如今的处境,或多或少皆有我的缘故,这是我逃避不了的责任。我也没想过逃避,我只是更在乎你的感受!” 鸢儿当场愣住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思议般望着明哲,“我的感受?” “韵儿是我妹妹,你又何尝不是呢?你把她们的心思都说了出来,唯独忽略了你自己!你可曾考虑过你自己的感受?你把我往外推,难道心里就没有一丝难过吗?” 面对明哲的问题,鸢儿说不出答案,她想要极力否认那个想法,但始终做不到。 “哥哥,你不要再说啦!鸢儿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明哲看得出她在试图逃避,“鸢儿,有些问题你是逃避不了的!既然遇到了,为何不敢鼓起勇气,去直面它?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我的看法,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你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我?”现在轮到明哲揪着鸢儿不放了,其实这个问题藏在他心里很久了,直到今日他才有时间跟鸢儿聊这个问题。过去这几年,都是鸢儿陪在他身边,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谁比鸢儿更了解他,即便是韵儿,在这个问题上也不能跟鸢儿相提并论。鸢儿考虑了所有人,唯独忽略了自己,在明哲看来,她不是忽略了自己,而是不愿提起罢。 “哥哥,鸢儿真的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别为难鸢儿,好吗?” “鸢儿,这里只有咱俩,没有其他人,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 在明哲看来,鸢儿陪他走过那么多坎坎坷坷,走过那么多风风雨雨,即便不能消除血缘上的隔阂,但在彼此心里,早已将对方视作依靠,同历生死,患难见情。 那日临近黄昏,林中泛起了浓浓白雾,天空还下着朦胧细雨,路上除了她再无别人。她独自走着,任由雨水伴随眼泪划落,她的衣裳早已被雨淋湿,而此刻,远处还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但她并未为此所动,依旧恍然失神地向前走去。 雷声越来越近,雨也越来越大,浓雾遮住了视线。她没有选择避雨,而是站在原地,凝望着前方,一动不动。突然,一阵电闪雷鸣后,人却不见了踪影。 过了许久,雷声散去,雨也停息,落日的余晖照射在大地上,将那浓浓白雾尽数散去,原先的景象揭开面纱。此时,回望她所站之地,便会发现前方竟是悬崖。悬崖深不见底,没人知道它有多高,下面雾气腾腾,仿佛一层面纱,将底下的风景全部遮住。 一位身穿劲装的少年正站在悬崖上,手中还拿着一封书信,脸上有泪水划过的痕迹,双目凝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眉头紧锁,心中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蓦然回头,望向她先前站的地方,只见旁边竟有一块石壁。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看到这些字,一阵心酸,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突然,一阵强风掠过,一封书信飘落到石碑旁,而站在悬崖上的那位少年再也不见踪影。 “哥哥,你当时不觉得害怕吗?这么深的悬崖,跳下去,九死一生,你不胆怯吗?” “我当时心里只有悔恨,哪还记得害不害怕?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不能再失去你!这是我当时唯一的想法,管它有多深,纵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找回你。没有你,我的余生也就失去了意义,你便是我活下去的信念。” “在你心里,我真的有这么重要吗?哥哥,你身边有那么多女子,个个对你死心塌地,每个人与你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这么说,在你的人生中,她们的地位非同小可。那么哥哥可否回答鸢儿一个问题,在这些人中,也包括鸢儿,哪个对你最重要?” 这是鸢儿藏在心底的问题,也是她一直在意的问题。她之所以逃避明哲的问题,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出在这个问题上。若是他的身边没有那么多人,若是他只属于她一人,或许一切就不会有这么复杂了。 “梅,发于寒冬;兰,芳于幽谷;鸢,起于山间;雨,盛于三秋。此四者,皆有坚韧不屈之性,绝境逢生之格,遗世独立之风,逸尘明净之雅。故常有诗赋,一曰: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二曰: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三曰:几点秀丽枝头缀,满园清香出墙来;四曰: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梅无自发之苦,兰无独识之悲,鸢无猖狂之态,雨无伤怀之愁。物如此,人当然。你说是,鸢儿?” “哥哥,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答案其实你心里已然知晓。”明哲意味深长地看着鸢儿。 “所以说,你的选择还是她。”鸢儿满脸失望,垂头丧气。明明知道结果如此,可她心里还是很难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整个人有气无力,靠在树上,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明哲看见鸢儿这副模样,不安慰也就算了,还露出一抹笑容,这不是成心气她吗? “哥哥,你笑什么?看到鸢儿失望了,你心里很高兴吗?” “我笑你傻,本以为你什么都明白了,没想到还是个傻丫头!” 鸢儿收起脸上的表情,连忙问:“哥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吗?鸢儿,本以为你长大了,事也看得透彻了,没想到,你竟连我的心思都没看透,亏你还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明哲忍不住嘲讽鸢儿两句,她这个傻丫头,也就只能装装样子,动不动就是流眼泪,博取他的同情。 “难道在哥哥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是我?”鸢儿不可思议地望着明哲。 “为何不能是你?你是我妹妹,是我的亲人,可你为何总把自己排在最后?人生执于一事、执于一人,同样是为一念而活,又有什么高低呢?韵儿、诗瑶尚有家严,清寒亦有师父、师兄,而你历尽坎坷,身后却空无一人,你难道不觉得悲伤吗?她们都有别的依靠,都有别的归宿,而你所能依靠的不过明哲一人,可惜他走了,你活下去的信念崩塌了,所以你才会做出那些事。” “没了他,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不喜欢勾心斗角,也不喜欢尔虞我诈,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守在他身边,只想依偎在他的怀中,只想陪着他走过那些风风雨雨,走过那些坎坎坷坷,这便是我唯一的想法,也是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当我得知他的死讯,那一刻我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心中的信念瞬间崩塌,心底油然生出一丝恐惧,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昏暗了,看不到任何光明,看不到任何希望,世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只剩下一个无依无靠的我,我不知道为何而活,倒不如随他一起去了,也不必再卷入这世间的喧嚣。”鸢儿回想起当年事,觉得当时的自己太过天真,想着一死了之,就不必理会那些烦心事,就能获得解脱。 “人这一辈子,最不容易的是自己,面对生活的重重压力,我很累,但我无路可退。因为我一无所有,却也不敢怠慢,更不敢倒下,因为我还有责任、还有活下去的任务。所以即便再苦再累,我也只能咬牙坚持,因为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更不能让逝去的人失望!也许人生大抵就是如此,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的身份如何,都不可能称心如意。生而为人,很苦,苦在人间烦恼事太多;生而为人,很累,累在肩上的责任太重,但谁的人生不是如此。活着,人人都很累,受罪的不只是我,所以做人不要太过悲观,你悲观了,自然就会觉得,日子是煎熬的;你乐观了,自然就会觉得,生活是用来享受的。人这一辈子,最不简单的是自己,天黑路滑,人心复杂,有时面对复杂的人情世故,就像面对刀光剑影一样,无论你做得再怎么好,哪怕趋近于完美,总会有人从中作梗。你人再好,也会有人把你贬得一文不值,你再善良,也会有人说你是假惺惺扮好人。你优秀,便会有人嫉妒;你老实,便会有人欺骗。你顾得了一群人,但顾不了所有人,你讨好了这个,就会得罪了另一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兼顾所有人,你又何必放低姿态,成全别人而委屈自己?世上疮痍,人间疾苦,人生如此艰难,你又何必让自己活得这么累?日子是自己的,不是过给别人看的,你过得好与不好,与别人无关,别人过得如何,也不干你事,世上本无感同身受,有的只是冷暖自知。人一世,物一世,人呐,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明哲说的这些,鸢儿已经不止听过一遍了,不耐烦地说,耳朵都快起茧了。 “哥哥,你又在说大道理啦!” “忠言逆耳,你不喜欢听,就算了!”明哲也不强迫鸢儿,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哥哥,你活着是为什么?” 鸢儿这个问题,算是问到明哲心坎里,他浅浅一笑,“为人,为情,为事,为故,亦为自己!我有我的使命,我有我的责任,在使命尚未达成之前,我还需苟且偷生,留着我这条贱命。我不能让他们失望,更不能让逝去的人失望,不然他们付出的一切都将白费,而我便是千古罪人!你哥把性命交给我,自他离开的那一刻,我便成为了他,我的肩上多了份责任,多了份守护你的责任,虽然你当时不认我这个哥哥,但我也不能弃你而去,我答应过他,要好好守着你,不能让你受委屈,不能让旁人欺负你。其实即便他不这么说,我也会这么做,我拥有他的全部记忆,他的感情,他的想法,都镌刻在我的脑海里,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就是他!两份记忆在脑中重叠,两份感情驱使我的行为,那段时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脑子都快炸了!” 那段时间,是明哲这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在上官逸和陆明哲之间不断徘徊,脑子都快炸了!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任何人,也包括鸢儿在内。他本来的记忆在排挤陆渊的记忆,两者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甚至做出了一些骇人之事,那是他第一次对鸢儿说狠话,而且还很难听,不仅如此,他还扇了鸢儿一巴掌,如今回想起来,他不知为何当时自己要那样做?自己怎对鸢儿下得去手?这是他最愧疚的事,虽然鸢儿不怪她,但直至今日,他也无法释怀。 “哥哥,你还记得你刚才说的话吗?你问我恨不恨你,我可以明确地回答你,我恨你,非常恨你,恨你到骨子里!回想起当年,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怎叫我不恨你?我可是你的亲妹妹,你都下得去手,那一刻我真的恨你!我一气之下,摔门而出,不顾旁人劝阻,毅然决然离开了寨子,只留下一封书信,我来到了山崖上,看见他的墓碑,我才意识到,他已经走了,永远地离开了,即便你有他的记忆,也不可能是他!我鼓起勇气,走到崖边,浓雾遮住了我的视线,但我知道前面便是悬崖!我摸着石壁上亲手刻下的字,回想起你当日说的话,我才意识到,你还有小穹,她才是你真正的妹妹,而我不过是替身罢了,一想到这里,我更加坚定了心中想法,泪水模糊了眼瞳,一抹惨淡的笑容,纵身一跃,跃下那无底深渊,结束我这悲惨的一生。” 第一百零九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鸢儿所言,皆在他的预料之中,“所幸上天眷顾,你活了下来!给了我弥补的机会,也让我幡然醒悟。”明哲望着身旁的鸢儿,脑海中浮现出当时的画面——那是一座亭子,四周开满了鸢尾花。鸢尾花盛开,清淡的花香,蓝紫的花朵,置身此景,如临仙境。溪水格外清澈,鱼儿在水中肆无忌惮地游来游去,着实自在极了。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岂弟君子,遐不作人?清酒既载,骍牡既备。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二人相对而坐,她望着他,表情凝重,石桌上摆着两杯茶,茶叶的香气伴随鸢尾花的香气,飘香四溢,给人一种清净神明的感觉。他正襟危坐,双目紧闭,不知是不愿看到身前之人,还是不敢看到她。二人就这样坐着,谁也不说话,场面显得格外寂静。 微风拂过,吹动她鬓角的发丝。她撩拨耳旁的青丝,绝世容颜就这样展现在他的面前。这是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佳人,可他居然不为所动。 沉默了许久,或许是因为耐不住寂寞,或许觉得太过尴尬,他终是开了口:“你我许久没有这样坐下来,喝喝茶,谈谈心了?” “是啊!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没能走出她的影子。”她似乎话中有话。 “今日,咱们好不容易坐在一起,还是不要说这些伤心的话。”他赶紧岔开话题,就怕聊起那些伤心事,又惹她生气了。 “可若我执意如此呢?难不成你还要把我轰出去?”她的言辞偏激,情绪也随之上来。 “予薇,你是明白我的!我不想我俩的关系再这样下去,我不想最后,你我会成为敌人。”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可依照如今的局势,这个结果似乎不远了。 今日,他心平静和地坐在这里,便是想清算二人的关系。他不想与予薇闹翻,更不想和予薇成为敌人,这些年来,他习惯了予薇的脾气,自以为熟知予薇的一切,便可代替他,可直到这次,他竟然感到了陌生,他有些看不懂眼前之人,看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为何要做出这种自残的事?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明哲,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我陆鸢有哪里对不起你?”她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我待你以诚,可你呢?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旁人,对我爱答不理,甚至对我动手。我陆鸢可以对不起所有人,但唯独没有对不起你!” 予薇说的这一切,明哲都明白。他也想回报予薇,无论是权势,还是财富,他都可以无条件答应她,只要她想要。可是她无欲无求,唯一想要的,却是明哲倾尽所有,也拿不出的。 “予薇,对不起。”明哲深感抱歉。 予薇强忍着心中怒气,心平气和地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也不必跟我道歉,今日我愿意坐在这里,只是要你的一个答案。”在明哲的面前,鸢儿只是一个小姑娘。她生气了,也只需要哄一哄就好了,但这一次她是真的伤透了。 “予薇,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但我可以许你一个承诺!”明哲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杯,“这杯茶中便是你梦寐以求的双生花,我知道你要这花的目的,也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但我许你一个承诺:双生花,并蒂莲,合欢树上并鹣眠。一生一世一相守,双宿双飞三世缘。”明哲旋即举起了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他很清楚喝下这杯茶的意义,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为了补偿她,一切的代价也都无所谓了。 予薇不屑一笑,“明哲,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补偿我吗?你太天真了!”她看上去,不屑于明哲的这些举动,似乎这些在她的眼中都算不了什么。可在心里,她想恨明哲,却怎么也恨不起来。或许是因为她陷得太深,已经无法自拔,或许是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恨过明哲。 有时候,鸢儿觉得眼前之人似乎就像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甘心做任何事,可有时候,她又觉得眼前之人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似乎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刻意而为之。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还是有什么样的身份,他就是他,是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人。这次她满怀期待地坐在这里,坐在他们曾经相遇的地方。看着满园的鸢尾花,予薇心中思绪万千,她记得发生的一切,记得这里的一点一滴。只可惜,人还那人,只是心已不如往昔。 予薇不需要明哲的补偿,对她来说,她要的不过是一颗真心,一颗属于她的真心。明哲很清楚她想要什么,只是他做不到,但为了她,他又不得不做到,“我知道这些不足以补偿你,所以我可以许你一个愿望。” “一个愿望?”予薇有些不明白明哲的意思。 “没错,一个愿望!双生花是我许你的承诺,而现在,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他不确定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但似乎他也没有别的选择,“这个愿望可以是你心里一直想要的,也可以是一个承诺,无论如何我都会尽量满足你。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予薇,我相信你能够明白我的话。”这是明哲第一次许人愿望,抑或许是最后一次。如果换作别人,他根本就不可能坐下来,好好谈谈。但对于予薇,明哲有的只是无尽的愧疚。 “任何愿望都可以?” 明哲点点头,“任何愿望都可以!” 予薇一直想说出心里的那个愿望,可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了。正如明哲说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果自己一味强求,最后不过是一无所有。 “明哲,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事,我只要你的一个承诺,”予薇的目光透露着坚定,她走到明哲的身旁,凑近他的耳旁,说了一句令明哲一生难忘的话。 “你确定只是这个承诺?我许你的愿望可只有这么一个,一旦决定了就不能后悔,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明哲再次提醒予薇。 “我知道!”予薇很清楚自己的决定,“我想要的你给不了,那我也只能换你的一句承诺,只希望你能够履行你自己的诺言,不要做失信之人。”予薇轻轻拍了拍明哲的肩膀。 “我答应你,纵使沧海桑田,东海扬尘,此言不变。若有违背,魂归四海,魄散八荒!”明哲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承诺,害的他差点丢了性命。 画面渐渐淡去,人影也逐渐消失。 回归现实,鸢儿满不在意道:“活着又能怎样?还不是受你气?从始至终,你不过是把我当作小穹的替身罢,可有真心待过我?” “或许当初没有,但自那件事后,一切都改变了,我的心结彻底打开,明白了我是谁,也明白了你对我的意义。” “哦,什么意义?”鸢儿饶有兴致。 “曾经有人说,我是一道风景,一道只属于她的风景。借此吉言,我也来一句,你是我的四季,只属于我的四季。你是我的春,撩起醉人的和风,催开心田半亩,期待生机葳蕤;你是我的夏,迎来悦人的细雨,滋润世间万物,邂逅惊鸿一瞥;你是我的秋,吹动枯黄的枫叶,带走哀伤几许,惟见桥头君影;你是我的冬,飘落飞舞的雪花,铺满山路十里,独守过往旧亭。四季是你,你即是四季。我不求人生顺风顺水,但求坎坷走尽有人陪。” 鸢儿一脸坏笑,“四季再美,比得过玉雨,比得过幽兰,比得过寒梅?移情别恋,移步换景,你觉得我有那么好骗吗?” “我没有骗你,一言一字,皆是由衷。人就是这么奇怪,总要经历失去,才明白可贵。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不能再失去你,风景也好,鸢尾也罢,你还是你,你不是谁的替代,也不必代替谁,你即是你,我的鸢,我的妹!”明哲撩起鸢儿耳畔的一缕青丝,两眼深情望着鸢儿。 鸢儿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哥哥,我恨你,但我更爱你!”她恨明哲身边为何有那么多女子,恨明哲为何不属于她一人,恨明哲为何要卷入世间的纷纷扰扰,她不奢求什么,但愿明哲能一直守在她身边,或许小气,但本该如此。 她们在乎的是上官逸,而她在乎的只是那个爱她、用心呵护她的陆明哲。明哲是凌云也好,凌云是明哲也罢,在她心里,他即是明哲,即是她的哥哥! 她的生活,除了明哲,一无所有。沉默寡言,弱不禁风,深居简出,她不需要其他的风景,也不想看到陌生的世界,更不愿倾听他人的话语,只想陪在他身边,守着过去的点点滴滴,守着属于他俩的回忆。当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时候,她寂寞地倚靠寂寞的他,寂寞的他一言不发,任她数过无数寂寞的痛。于是风在指间悄然流逝,吹干相思的泪,她默默地靠着他,看着陌生的环境,熟悉的风景却已不在心头。 此刻,他的后背便是她唯一熟悉的风景,消弭了她的不安,温暖了孤寂的心。夏风带着云滚烫的泪,在夕阳下漂浮戏耍,树梢枝尖,云的泪打黄了枯叶几片,落泪的云还缅怀曾经,从不曾忘记属于他俩的回忆。任何人都不能抢走他,小穹不性,清寒不能,诗瑶不能,他是属于她的过去,也是属于她的未来。 “哥哥喜欢鸢儿吗?”鸢儿朝着他嫣然一笑。 明哲轻轻刮了下鸢儿的琼鼻,“我不喜欢你,但我爱你!” 两人望着彼此,会心一笑,目光点点皆是对方,有些话即便不说出口,也了然于胸。这种温馨的感觉,恰似那日梦中的情景。 鸢儿独自走在街上,漫长的道路,好似没有尽头,她一直往下走,却看不到任何人影,显得格外冷清。街道两旁,门窗紧闭,街上也没有撑伞的路人,雨淅淅沥沥下着,风呜呜呼呼刮着,雨水浸湿她的衣裙,寒风过境,身体寒颤。 不知走了多久,她实在没力气了,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长空。天空中除了一望无际的白云,看不到一抹蔚蓝,也看不到一轮曜日。她很无助,蹲在地上,蜷缩着,紧紧抱住膝盖,埋着头。 “哥哥,你在哪里?”她哭泣道。 她害怕孤独,害怕独自走在这无边无际的路上,她多么想明哲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伸出手,牵着自己离开这个鬼地方。 “在我眼中的鸢儿可不是这个样子!”鸢儿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猛然抬头,蓦然回首,那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明哲! “哥哥!”她倏然起身,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投入明哲的怀抱,在他怀里埋头痛哭,纤细的玉手用力敲打他的胸膛,“为什么要把鸢儿丢在这里,你不知道鸢儿有多害怕,有多无助?”她害怕明哲再一次弃她于不顾,再一次抛下她。她紧紧抱住明哲,生怕他再一次离开。 “鸢儿,你看清楚了,我不是凌云。” 鸢儿猛然抬头,表情倏变,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是明哲?” “明哲也好,凌云也罢,这两者有什么区别?”他似笑非笑,看不出他究竟是谁,“鸢儿,其实无论是明哲,还是凌云,没有任何区别,我都是你哥哥,想必这一点你比我清楚。作为哥哥,与他相比,我确实有许多做得不好的地方。不过说来也好笑,明哲是我,凌云是我,我竟比不过自己?”明哲自嘲一笑,“鸢儿,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当初我不得不离开,而今我不得不再一次离开。” 鸢儿紧紧抱住明哲,“我不!我不要哥哥离开,我要哥哥一直陪着鸢儿!” 鸢儿这话深深触动了明哲,“傻妹妹,谁说我要离开你了,我只是换了一个身份罢。前世我欠的债太多了,而今我用此生偿还你。凌云不就是你一直向往的那个人吗?明哲是我,凌云也是我。前世无缘,今生来续。”说话间,明哲的身影渐渐变淡,飘忽不定,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哥哥,你要去哪儿?”鸢儿心中一紧。 “我说了,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明哲是我,凌云是我!”明哲心中的那块悬石也放下了,不过他还是心中有愧,“对不起,鸢儿,我最是没能成为你期望的样子,只能让他代替我走完我没能走完的路。凌云是我,却又不是完全的我,但也只有他能陪你走完剩下的路。” 明哲的身影变得透明,好似一缕薄烟,随时都会消失,“人生在世,有两句话最难为情,最难说出口,对不起和谢谢你。鸢儿,你虽是我妹妹,但在我心里,你对我的意义已经超过了兄妹。我知道你恨我,恨我的不辞而别,恨我做什么事都瞒着你,但无论如何,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你恨我也无所谓。”话音刚落,明哲便彻底消失在她的眼前,她想要伸手去抓,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一次明哲走了,真真正正走了,如今剩下的,只有凌云,鸢儿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周遭的环境渐渐恢复原样,鸢儿知道这是梦醒了。不过对她来说,这一场梦,刻骨而铭心。她不愿醒,却不得不醒,因为梦境之外,还有一个人在等她。 “夜深了,咱们也该回去了!估计他们此刻也着急了!”明哲和鸢儿出来也有些时候了,走的时候,还没跟任何人说他们去了哪儿,大伙见他们迟迟不回来,心里应是着急。 鸢儿起身,拉着明哲的手,盈盈一笑,“好啊!”她也不想让大伙担心,更重要的是,今夜她和明哲畅谈一番,心结已然解开,心情自然是舒畅了许多,现在她什么都不在乎,只想乖乖待在明哲身边,明哲去哪儿,她就去哪儿。 “难得见你笑得这么开心,莫非是我刚才的话有什么神奇疗效?”明哲打趣道。 “哥哥,你知道吗?鸢儿觉得你对鸢儿今天特别好,就像是故意哄鸢儿开心一样。哥哥刚才说的那些真的是心里话?”鸢儿感觉自己就像做梦一样,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我若是故意哄你开心,干嘛要说这么多陈年旧事?还提起那段伤心过往,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明哲和鸢儿的过往,可以说是有喜有悲,喜可百看不厌,两情相悦;悲可哀伤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那些开心事倒还好说,可那些伤心事明哲是不愿回想的,他可不想鸢儿再一次在他面前出事! “鸢儿也觉得哥哥没骗鸢儿,不过鸢儿还是有一点不信,若是韵儿姐姐、清寒姐姐和诗瑶姐姐站在你面前,你到底会选谁?或者说,你心里在乎的是谁?”说来说去,又回到这件事上,明哲也是服了鸢儿的脑回路,干嘛非得跟这个问题过意不去? “韵儿、清寒、诗瑶和你,对我都很重要,但若非得比个高低,那你一定是最重要的那个,这样的回答你总该满意了?”明哲轻轻戳了下鸢儿的额头。 鸢儿一脸得意,抱着明哲的手臂,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怎么也甩不掉。明哲也懒得管她,随她的便。两人走在月光下,清风拂面而过,枝叶摇晃发出沙沙的声响,落影交错,清香扑鼻,此情此景,便如当初一样,不过如今的他们,已远胜于往昔。 第一百一十章 漠漠炉香睡晚晴 客栈之中,大伙着急等待,愁眉紧皱,坐立不安,时不时望向门口,期待他俩的出现。他们在等明哲回来,但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不见明哲的身影。明哲和鸢儿走的时候,也没跟大伙说去哪里,大伙还没反应过来,两人一头扎进人群之中,淹没在人流里。为不打扰他俩谈心,大伙没去找他们,想给他俩单独相处的空间,但是过了这么久,他俩迟迟不回来,这可让大伙坐不住了!他们相信明哲的实力,有明哲在,他俩必定不会出事,但客栈这边就不一样了,没了明哲,大伙束手无策,谁也拿不出个好的办法。 “陆兄怎么这么慢?”武烈着急道。 “莫慌!陆公子和鸢儿姑娘难得有一次单独相处的机会,彼此心里肯定有许多话要倾诉,或许一时兴起,聊得不亦乐乎,便忘了这边的事。”还是玉雪善解人意,这几日明哲不在,鸢儿便像失了神一样,无精打采,恍恍惚惚。若是不搭理她,她或许一天都不会离开房间,也不会跟任何人说话,把自己关在一个幽闭的空间里,不与任何人接触。直到明哲回来,情况才有所好转,她的脸上又露出了那抹笑容,整个人又变得有生气。 “我相信师兄,他一定会回来的!或许是路上遇到了一些急事,所以才耽搁了。”清寒对明哲还是比较信任的,特别是和鸢儿在一起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出什么岔子。 “我看他就是故意把我们丢在客栈,带着鸢儿在外面逍遥快活!”开阳讽刺道。 “明哲带谁出去,那是他自己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指手画脚,妄自诽言!”韵儿居然会为明哲说话,这可奇了怪了。若非亲眼所见,简直不敢想象。 开阳嚣张道:“说到某人的心坎了?上次明哲带你去了一趟应天府,这次轮到鸢儿了,心里不平衡,可你别忘了,鸢儿才是他的亲妹妹,而你不过是他的一位朋友罢,轮亲近,人家比你亲。我的确只是个外人,你不也一样?” “我是外人不错,但这是我的事,无需你在此多言!”韵儿怫然怒道。 开阳浑然不惧,趾高气昂道:“生气了,想动手?我倒是有兴趣领教一下婉仪姑娘的高招!看看婉仪姑娘的剑术,到底能否配上手中这把纯钧剑!” 韵儿嗤之以鼻,不屑道:“我的剑术或许比不上明哲,但对付你,足够了!” 韵儿的话算是刺激到开阳了,士可杀不可辱,他咽不下这口气,“既如此,那便动手!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你手中的纯钧剑厉害一些,还是我手中的开阳剑更胜一筹!”话音刚落,开阳旋即拔出自己的佩剑,指着韵儿。 韵儿自然也不服输,拔出了藏于剑鞘的纯钧剑,纯钧剑出鞘的那一刻,一股剑气凌然袭来,桌椅都在晃动,足以见得纯钧之利,此剑外表光泽细腻,剑锋锐利,哪怕是一根头发丝触碰到它,也会一分为二,不愧是十大名剑之一,剑格之上,刻有两字——纯钧。 开阳的佩剑虽比不上十大名剑,但材质也不输于一般的剑器。这把剑是天枢打造并送给他的,也是他的唯一佩剑,这把剑他看得很重,便如天枢在他心中的分量一样,只见这把剑的剑格之上,也刻有两个字——开阳。 眼看两人要动手,玉雪和天璇急忙劝说,可两人毫不听劝,执意要动手,分出个胜负。就当两把剑快要相碰之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曲悠扬的笛声。 此笛声仿若清泉一般,让人神清气爽,怒意全无。 少顷,笛声缓缓散去,两人也无力与对方争斗,迫于无奈,收回佩剑。 玉雪和天璇见状,长舒了一口气。幸好两人没有动手,否则无论谁胜谁败,势必有人受伤,到时候可就不好交代了。 “不知是哪位高人出手?”开阳大喊道。 “别喊了,我在楼下!”楼下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伙走出房门,倚杆俯瞰,只见楼下坐有两人。一人薄纱素裙,尽态极妍,看见大伙,还不忘挥手打招呼;一人墨衣劲装,背对着大伙,不过看身影,也能猜到此人的身份。酒桌之上摆放着一支竹笛,韵儿一眼便认出了这支竹笛。此二人赫然便是从洛河之畔赏月回来的明哲和鸢儿。 大伙看到明哲与鸢儿,纷纷下楼,走到二人身旁。 “一个个的,都这么大的火气,非要搞场决斗,把屋顶都给掀了,才肯罢休?你们要记住,这里既不是天河山庄,也不是东京开封,不是你们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的地方。如果同意我说的,便点一点头,如果不同意,那也无妨,我即刻就走,你们的事与我再无瓜葛,也省得我一天到晚操心得要死!”明哲拿起桌上的竹笛,起身正欲离去。 “陆兄且慢!是在下错了,在下甘愿受罚!” 天枢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此刻能救他的只有明哲,如果明哲愤然离去,留下他们一行人,他们要到哪里去找能救天枢的人?这几日的开销也都是明哲出的,他们下山后才知道,在洛阳城一天的开销便足以抵得上他们在山上半年的花销,这笔钱他们可承担不起,为今之计,也只能退让一步,至少不能让矛盾深化下去。 “很好,有羞愧之心方知自己错在何处!”明哲倒也满意,不过他还是得说两句,“开阳,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我答应过你们的事,我自然会做到,同样也希望你对我的人客气一点,特别是对女孩子,就不能温柔一些,礼让一些,何必出言菲薄?” 什么叫作他的人,韵儿怒目圆睁地望着他。面对韵儿投来的目光,明哲倒是一点都不在乎,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陆兄的教诲,开阳铭记于心!”开阳客气道。 明哲懒得听他这套说辞,“好了,你也无需在我面前说这些客气话,时辰也不早了,你们也快些去歇息!明天我们还有要事去做,此事关系到天枢,多的我也不说了,你们安心歇息便是!天枢那边不用担心,他不会有事,安安稳稳睡一觉,明天可能会很累!我方才为了压制你们的怒火,耗去不少灵力,此刻也有些乏了,便不与你们多说什么了,我先回房间了!”明哲将竹笛插回腰间,自顾自往楼上爬,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我也有些累了,先退下了!”明哲都走了,清寒也没什么好留下的。 “既然大伙都累了,那便散了!各自回房间歇息,也祝大伙有个美梦!”玉雪有礼貌地行了个礼,便退下了,武烈见到这一幕,也和玉雪一起退下了。大伙陆陆续续退下了,回到各自的房间,关上了房门。大伙褪去外衣,脱下鞋子,躺在床上,回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但这场梦也太过于真实了,心有余悸。 大伙都在想着明天会发生什么,只有明哲一人极为清闲,有的人已经熄灯入眠了,他的房间还是亮着的,他回来的时候,特意交代小二,为他准备一桶热水,他要沐浴。如今回到房间,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这几日的奔波,他都快累死了,难得可以放松一下,他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泡个热水澡,放松放松身心,不失为一种享受。 明哲褪去身上的衣物,露出肩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敷过药了,但他一天到晚到处折腾,根本没好好休息过,这道伤口一直不见好转,只要轻微活动,便会有种深入骨髓的痛楚,但在大伙面前,他还是极力展现出最好的一面,只是不想让大伙担心罢! 除了肩上这道伤口,他背上还有两道伤疤,这两道伤疤的由来可就说来话长了,这两道伤疤即便是鸢儿也不清楚来历,明哲也从未提及这件事,他不说也是不想大伙操心,反正这两道伤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提也罢! 明哲伸手试了下水温,刚好合适。他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中,水位恰好淹没他的脖子。他深吸一口气,放宽身心,摒弃杂念,脑中一片空白,只顾沉浸于泡澡的享受,闭上眼睛,完全没注意到,有人正站在他的身后! 那人放轻脚步,悄悄靠近明哲,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呼吸也小心翼翼。她必须小心,因为任何声响,哪怕只是一小点,也会惊醒明哲。她太清楚明哲了,除非是在这种完全放下戒备的时候,不然要想接近他,比登天还难!他的修为境界随低,但他的神识远胜于常人,即便是金丹期的修士,在他面前,也是无处遁形。所以要想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特别是六尺之内,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明哲神识的强度,她心知肚明,但恰巧的是,她修炼的功法中,有一门正好可以隐藏自身的气息,即便是元婴期的修士,也察觉不了,更别说明哲了! 她站在明哲身后,用手掐住明哲的脖子,威胁道:“说!残虹剑在哪儿?” 明哲嘴角微微上扬,仍不睁眼,满不在意她的威胁,“你要取残虹剑,自己去桌上拿便是!干嘛要来问我呢?” 明哲泰然处之的态度,深深刺激到她了,“你会这么好心,把残虹剑给我?明哲,我奉劝你识相点,不要耍什么花招,别忘了你的小命此刻掌握在我的手中!只要我轻轻一用你,顷刻间,便可取走你的小命,识相的就把残虹剑交出来!” 明哲还是刚才那副态度,完全不在意对方的威胁,“我都说了,残虹剑就放在桌上,你要拿便自己去取嘛!我身上又没残虹剑,干嘛要来问我呢?”明哲被人掐住脖子,还能说出这种话,果然是胆子大、不怕死的人,换做别人,恐怕早就吓得尿裤子了,哪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明哲,你真的不怕死吗?”她好奇道。 明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嘴角微扬,冷哼一声,“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屈子有言: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我陆渊不怕死,即便死也要死得有尊严,绝不会苟且偷生,任人羞辱!你若看不惯我,大可动手,我就坐在这里,不躲也不闪!”明哲视死如归的样子,莫名让人觉得恐惧,就连她看见明哲这个样子,心里怔忪,莫名有一种压迫感。 “明哲,看样子你是真的不怕死!那好,我便成全你!”她使劲掐住明哲的脖子,看起来是真的要动手了。 “明哲,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若此刻再不说,恐怕以后便没机会啦!”她得意洋洋道。 明哲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但经她这么一提醒,他又想到了一些话:“过去之事,皆已注定,何必悔恨,何必流泪,泪水改变不了过去,只会模糊你的视线,只会唤起你心中的悲伤;不必怀恨,不必报仇,怒火只会焚尽你的理智,只会燃尽你的悲悯,唯有天山上的飞雪,冰川上的寒风,方可愈合心中之痛,掩盖业火之伤。金枝玉叶如何,仙姿绰约如何,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人有千副面孔,唯有一副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埋没过去,隐藏身世,不过是内心的胆怯,你不该是那样的人,你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既然敢置身于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何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淋漓的鲜血?业火燃不尽飞雪,痛苦藏不住冰霜!你还是你,尘世的浑浊遮不住你的玲珑心。” 听到这些话,她略微有些动容,情不自禁放松了些,“你为何要说这些话?” “因为这些话本就是对你说的,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清寒,你觉得何为孤鸿?何为玉骨?何为仙风?”明哲睁开了眼,转头望向身后的清寒。 其实从清寒踏入房间的那一刻起,明哲便知道是她,也只有她才能躲避自己的神识监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对于明哲并不觉得意外,因为在这些人中,也只有她敢闯入自己的房间,还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自己,若是换作别人,不出一句话的功夫,那人已经倒在地上了! 清寒俯下身子,两只手臂从身后环抱明哲的脖子,贴在他耳边,细语道:“师兄,清寒不想做什么孤雁,也不想成为玉骨仙风,清寒只想做你的师妹,守在师兄身边!” “守在我身边有什么意思?师兄老了,你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师兄不可能一直陪着你,我看那个柳庭风对你就挺不错的,人家武功修为不错,家世背景不错,你俩若是能走到一起,或许……”明哲话没说完,便被清寒强行打断了,“师兄,你若是再说下去,清寒就不理你啦!” “行,师兄不说了!”明哲可不想惹清寒生气,既然人家不愿听,那他不提便是,“不过话说回来,你贸然闯进师兄的房间,就是为了跟师兄开个小玩笑,这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面对明哲的质疑,清寒找不出反驳的话,实话实说:“师兄,清寒想和你一起睡。”话音刚落,清寒脸上便升起一抹烟霞。 房间里,水雾氤氲,缱绻葳蕤,两人亲密贴近,如此情景,再加上清寒这句话,想不让人误会都难!所幸大伙都睡了,房间里又只有他们两个,不然明哲真不知道要怎么跟大伙解释。 “清寒,你多大了!还跟师兄睡,你可是堂堂天师门二师姐,世人眼中的清寒仙子,跟师兄挤一张床,不太合适?”明哲可不想被人抓住把柄,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事。 “师兄,你别这样嘛!自从你走了,山上就只剩下清寒一个人,没人陪清寒说话,也没人哄清寒入眠,清寒一个人窝在被子里真的很无聊的!清寒只是想再体验一回当初的感觉,绝无半点逾越之举和非分之想,你就答应清寒这个小小的请求嘛!我的好师兄!” 明哲义正言辞道:“不行!你一个大姑娘,留在我房间里,这本来就不成体统了,还要跟我睡,你是嫌你师兄的仇恨还不够多吗?只要你我待在一起,街上那群人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清寒,师兄求你了,你就行行好,放过师兄!师兄还不想英年早逝。”说着说着,明哲的语气便弱了下来,从强硬变得委曲求全。 清寒才不理明哲的那些理由,嘟着小嘴,小声道:“之前又不是没睡过!”这话若是落到大伙的耳朵里,那不得完了,明哲是真的怕了清寒。 “清寒,乖!快回去睡觉,体谅师兄,让师兄好好休息一下,师兄真的累了,泡完澡,师兄也得睡了,不然真的熬不住!”明哲不敢当面得罪清寒,只能先哄清寒回去休息。 清寒站起身子,从上往下看去,所到之处一览无余,先前还没注意到这些,经明哲这么一提醒,清寒才想起这茬,不得不说明哲的身材是真的好,若非那几道伤疤,真是叫人羡慕。 明哲手指轻轻往上一挑,几滴水恰好落在清寒脸上,“还看!赶紧给我回去睡觉!”明哲脸上浮现微微愠色。 “又不是没看过!”清寒吐了吐舌头,然后立马逃离现场,只听房门拉开和合上的声音,她应该走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花有清香月有阴 清寒虽然走了,但房间里留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明哲知道,那是梅花的香味,也是清寒最喜欢的香味。说来也奇怪,清寒不喜梳妆打扮,身上从未佩戴任何香囊,但总能从她身上闻到一股梅花的香味,或许这便是世人所说的体香! 回想起清寒刚才说的话,明哲的思绪瞬间被拉回从前。正如清寒说的那样,那时他俩住在仙山上,不与外界有过多的往来,仙山上也只有他、清寒和道宗三人,没有外人的打搅,日子倒也过得安逸,许多事也不用避着对方。那时清寒才刚刚及笄,许多礼数她都不知道,明哲也懒得教她,只说那些不过是繁文缛节罢,再加上仙山上只有他们三个,没人在意那些。 天真的小清寒居然信了他的话,在他面前做事,从不避讳,包括吃饭、洗澡和睡觉,差不多总挨着他,也就是清寒刚才说的那句:“又不是没看过!”一想到这里,明哲总是忍不住笑一下,以前他还以为清寒这般天真无邪,若是遇到外人,肯定会被坑蒙拐骗,但女大十八变,几年不见,这个小丫头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一颦一蹙,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明哲心里清楚,她就是清寒,是他的小师妹。今日,清寒一身粉色绮罗裙,没有过多的打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仅是一个回眸便惊艳了不少人,甚至惊艳到了他。也是清寒绝世的容貌,让明哲觉得,他和清寒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了,犹如云泥之别。 清寒是万人敬仰的天师门二师姐,是道宗的关门弟子,是仙姿卓越的听雨阁阁主,是金枝玉叶的世家千金,是倾国倾城的清寒仙子,如果没有那些事,她现在过得一定很好。而他不过是一个莫有名的弟子,世人公认的道宗亲传弟子只有两位,一位是清寒,一位是柳庭风,而他什么也不是,除了清寒,没人会记得他,也没人会在意他的身世。 有人称他是少年英才,有人称他是万中挑一,只有他自己明白,没有上官世家的支持,除开这些虚名,他什么也不是。这块石头一直梗在明哲心里,让他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明哲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自言自语道:“陆明哲,你配吗?” “那要看师兄说的是什么了。”清寒的声音突然响起,明哲抬头一望,只见清寒身穿一件薄如蝉翼的亵衣,凹凸有致的身材清晰可见,黛眉皓齿,绛唇外朗,明眸善睐,靥辅承权,嫣然一笑,让明哲目瞪口呆,恍然失神。 待明哲反应过来,他立马转过头去,不敢亵渎,“清寒,你不是走了吗?” 清寒没有回答他,而是伸出修长的玉腿,如蜻蜓点水般,轻触水面,温度刚好合适,她将整个身子浸入水中,只露出个脑袋,望着明哲这副害羞的模样,清寒忍俊不住道:“师兄,你在害怕什么?清寒是长得不好看吗?为何你不敢直视清寒?” 木桶的空间本就有限,如今容下了明哲和清寒,即便明哲极力躲闪,但还是难以完全避开清寒那修长的玉腿,何况清寒还贴的那么近,就差没亲上了。触碰到清寒身子那一刻,明哲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中一样,浑身一哆嗦。 “清寒,你这是作甚?”明哲还是不敢直视她。 “当然是和师兄一起泡澡了!”清寒竟然一点也不羞涩,张口就来。 “清寒,师兄怕你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别在这里胡闹了,好吗?”明哲从始至终都不敢直视清寒,感觉多看一眼,便是对仙子的亵渎。他撇过头去,心中默默念叨“罪过”两字,但他心里还是跳得很快,脖子以上都是红的。 清寒嫣然一笑,纤细的玉手放在明哲背上,整个身子往明哲身上靠,两人之间只隔了一层薄如蝉翼的亵衣,在他耳边吹了一口仙气,轻声细语:“师兄害羞什么?以前在仙山上,清寒总是和师兄一起沐浴,清寒的身子,师兄又不是没看过,为何如今却畏首畏尾了?” 明哲趴在木桶上,身后即是清寒,他不知清寒是从哪冒出来的,但他俩如今这个样子,要是让别人看见了,还不知要闹出多大的事,“清寒,那些事都过去了,如今你已长大,应该懂得礼义廉耻,你我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清寒不以为然道:“清寒明明记得,师兄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三纲五常之礼,乃世人之所崇,不可逾矩,不可违焉。何为三纲?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子为父望,子不正,大义灭亲;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妻为夫助,妻不贤,夫则休之。何为五常?爱之仁,正之义,君之礼,哲思智,情同信。故言,三纲五常乃圣人之道,乃治世之道,乃举国俱兴之道,人应崇之敬之,不可逾之废之。然吾不以为是也!循规蹈矩,绳趋尺步,一味遵循规矩,却不知变通,思想逐渐固化,言行逐渐礼化,最后如傀儡一般,受制于人,受制于矩……无论国家还是世人,应向前看,而不是止步于此,不敢有逾越之举。清寒从来不在乎世人的目光,敬我也好,惧我也罢,清寒皆不在乎,清寒在乎的是师兄的看法!” 清寒说的振振有词,明哲拿清寒没辙,这话确实是他说的,他也没想到,清寒居然会用他的话驳斥他,更可笑的是,他却找不出任何反驳的地方,还真是那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自作自受矣! 明哲长叹一气,转过身来,一张绝世的容颜赫然出现在他的眼中。 “师兄,你觉得清寒美吗?” 明哲看到清寒容貌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傻了,大脑一片空白,也不知该说什么,情不自禁地来了一句:“此间绝色何人配?应是仙子落凡尘。” 明哲这话差强人意,让清寒觉得也还不错。 “师兄,咱俩许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清寒泡在水中,她那身亵衣早已被热水打湿,衣下那秾纤得衷、修短合度的身材,若隐若现,叫人只看了一眼,便念念不忘。水雾氤氲,缭绕在两人之间,透过水雾,那绝世的容颜,无时无刻不在吸引明哲的目光。清寒靠的很近,连彼此的心跳声都听得见,就差没亲上嘴了。 明哲蓦然惊醒,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盯着清寒看了许久,立马挪开目光,一种罪恶感油然而生,心里默默念了句:“罪过啊,我竟然亵渎了仙子!” 看见明哲这副样子,清寒有些好奇,“师兄,你在想什么?” 明哲愣是一句话都不敢说,躲躲闪闪,眼神飘忽不定。 看见明哲这副样子,清寒倒也不意外,自顾自把手放在明哲的胸口,纤细的指尖划过明哲紧实的肌肤,直至停留在心脏的位置,“师兄,你的心为何跳得那么快?你的脸为何那么红?” 水雾氤氲,一个绝世的仙子素颜雪颈沐浴其中,如瀑的青丝垂入水中,肌肤细如凝脂,香肩柔滑如绸缎,薄如蝉翼的亵衣之下,秾纤得衷、修短合度的身材若隐若现,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试问这样的仙子,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清寒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明哲不想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不然准没好事,“清寒,你为何总喜欢黏着师兄?你那个庭风师兄对你也挺不错的,为何你跟他却是疏远?” “不急,不急!”清寒挪动身子,换了个方向,坐在明哲旁边,把头靠在他肩上,“师兄先回答清寒一个问题,清寒再回答师兄的问题。” 都到这一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你问!” 清寒微微一笑,“既然师兄这么干脆,那清寒也不磨蹭啦!清寒只想问,在师兄心里,清寒排在第几位?”清寒这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 “清寒,不带这么的!”明哲欲哭无泪,他无论怎么说,都会得罪人,清寒这明显是要把他往绝路上逼啊! 清寒两手一摊,看起来很无辜的样子,“清寒可没有强迫师兄,是师兄答应清寒的,也是师兄让清寒问的,难不成师兄还想赖账?” “但你这个问题也太难回答了!就不能给师兄一点回旋的余地吗?”明哲还以为清寒会问一些别的问题,没想到她一张口,便直击要害。 “是师兄答应清寒的,又不是清寒故意这么问的,要怪也只能怪师兄自己啦!”清寒算是把话说绝了,让明哲无话反驳。这一次谁也帮不了明哲,他也找不出理由逃避这个问题。 “清寒,你还真是一条活路都不给师兄留啊!”明哲慨叹道。 “多谢师兄夸奖!”清寒看见明哲摇头叹息,心中竟无半分愧疚,反倒有些欣喜,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明哲都这个样子了,她还搁这儿幸灾乐祸。不过明哲也不生气,清寒俏皮的性格,他早就习惯了,就当是句玩笑话罢,从不会往心里去!这也算是明哲对清寒的一点温柔! “你这个问题,鸢儿也曾问过我,君影也曾问过我,泠然也曾问过我,但我并未回答她们,或者说我不知如何回答。看似简单的问题,对我而言,却是一个无底深渊。” 明哲说的正起劲,清寒突然打断了他,“师兄,君影是谁,泠然是谁?为何清寒从未听你提起这两人?莫非是清寒不在的这些日子,师兄又在外面招惹桃花运了?” 要不是看在道宗的面子上,明哲真的想教训一下清寒,“什么叫作又招惹桃花运,你师兄是那种人吗?不对,这不是重点!君影和泠然,你虽然暂时不认识,但以后你们会见面的!我只是无意中提起她俩,不必在意,还有就是,我说话的时候,别突然打断我,我得酝酿情绪,你这么插一句,我都不知道接下该怎么说啦!” “好!清寒听师兄的,保证不打断师兄!”清寒抱着明哲的手臂,就像一只听话的小猫,对明哲表现得十分依顺。明哲原本有怨气,但看见清寒这副模样,他的气一下子都消了! “罢了,谁叫你是我师妹呢?”明哲拿清寒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和鸢儿一样,这两人可谓是拿捏得死死的,“回归正题,看似简单的问题,对我而言,却是一个无底深渊。对于这个问题,我彷徨过,畏惧过,甚至放弃过,因为我不知如何选择,你们对我都很重要,在我的生命中扮演不同的角色,缺一不可!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被选择的命运!命运是个神奇的东西,它将我们所有人联系在一起,彼此交缠。很有幸,此生能够遇见你们,我陆渊一无所有,但至少还有在乎我的人,也有我在乎的人。人生执于一事、执于一人,同样是为一念而活,又有什么高低呢?韵儿和诗瑶尚有家严,你亦有师父和师兄,而鸢儿历尽坎坷,身后却空无一人,你难道为她感到悲伤吗?你们都有别的依靠,都有别的归宿,而她所能依靠的不过明哲一人,可惜他走了,她活下去的信念崩塌了,所以她才会做出那些事。我不能还她一个完整的明哲,只能尽我所能,守在她身边,看着她成长。我不是偏袒一人,你们每个人都很好,世间第一等,此间最上乘。梅,发于寒冬;兰,芳于幽谷;鸢,起于山间;雨,盛于三秋。此四者,皆有坚韧不屈之性,绝境逢生之格,遗世独立之风,逸尘明净之雅。故有诗赋于焉,一曰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二曰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三曰几点秀丽枝头缀,满园清香出墙来;四曰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梅无自发之苦,兰无独识之悲,鸢无猖狂之态,雨无伤怀之愁。物且如此,人亦然。你说是,清寒?这话我也对鸢儿说过,而且就在今晚,我终于看透了一切,也明白了一切,我到底是谁,究竟为何而活。我既是上官逸又是陆明哲,为天下大义而活;我既非上官逸又非陆明哲,仅为她一人而活。” 明哲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相信清寒也明白他的意思,世间或许无之最,但人非草木,终是有感情的,在明哲心里,她即是第一位,任何人都无法超越她。这样的回答,对清寒来说,或许是一种失望,但事实本就如此,明哲也不想欺骗她。 听到明哲这话,清寒的情绪终是有那么一丝波动,她虽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难以做到滴水不漏。是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明知鸢儿在明哲心中的地位,却还是想问,不知是自己过于执着,还是放不下他。 “师兄,你知道吗?在清寒的心里,你永永远远是一位风光无限的大侠,还记得你救清寒和娘亲于危难之中,清寒看到你的背后仿佛烨烨生辉,散发着无限光彩。清寒不求你能以剑证道,修炼成仙,但求你能心秉良性,惩恶扬善,这是清寒最希望看到的,也算是清寒喜欢你的原因之一。这些年来,你虽然不在清寒身边,但清寒时时刻刻思念着师兄,打心底崇拜你,喜欢你。你也很懂清寒的心思,哪怕清寒什么都不说,你也明白清寒想要什么。清寒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师兄的,或许是及笄那日,或许是在仙山上的那些日子,抑或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清寒叫你师兄那日……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配得上与配不上的,外人的眼光如何,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师兄,你知道吗?清寒不是喜欢黏着你,而是不想与你分离,清寒经历过一次离别,那种痛苦,清寒不想再经历一次,我也不求师兄能够喜欢清寒,但求师兄不要赶清寒走,哪怕只是守在师兄身边,清寒也无怨无悔。” 清寒紧紧抱住明哲,恨不得把自己融进他身体里,她是万人敬仰的道宗弟子,是仙姿卓越的听雨阁阁主,是金枝玉叶的世家千金,但这些身份加起来,都比不过他的师妹这简简单单的一个身份。她就是这么傻,等了这么久,换来的却是一个明知故问的答案。 “小清寒,人间很好,风景很多,便如满天星辰,终有属于你的一颗,不必等我,我不值得你的留恋,也不值得你的等待,珍惜眼前人,你的路还很远,他或许才是那个能陪你走到最后的人,而我不过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罢!” 明哲这边苦口婆心,清寒那边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只顾着想别的事,“师兄,如果没有鸢儿,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明哲嗅到一丝危险,“清寒,你这什么意思?” “如果有一天,我和鸢儿刀剑相向,你会不会帮她一起对付我?或者说,你会不会对我出剑?” 明哲彻底服了,清寒这脑子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净想那些不正经的事,什么叫作帮着鸢儿对付她,对她出剑,别的明哲不敢说,但这种事可能发生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清寒,师兄反问你一句,如果有一天,你我师兄妹反目,你会对我出手吗?”明哲又把这个难题还给清寒。 但明哲没想到的是,清寒居然一点也不担心他提这个问题,反倒意味深长地望着他,脸上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如果真的有这一天,清寒一定会出手!既然今生留不住师兄,那便与师兄共赴黄泉,来世再见!” 清寒这话,明哲想都不敢想,属实出乎意料,让人猝不及防。 “清寒,不带这么的!”明哲欲哭无泪。 “这可是师兄问的,怨不得清寒,清寒只是实话实说罢!”清寒两手一摊,看起来很无辜的样子。 明哲胸口一痛,差点气吐血,“清寒,你这话也太狠心了!我可是你师兄,连死都要带上我,你对我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原本明哲以为,就凭他和清寒的关系,清寒应该会说一些好听的话,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清寒居然这么直白,直接来了句,共赴黄泉,来世再见。清寒这是跟他多大的仇恨啊!宁愿香消玉殒,也要带上他。 “师兄,这可怪不了清寒,要怪也只能怪师兄,是师兄一而再再而三逼清寒这么做的!你明知清寒对你的心思,却还是说出那般话伤清寒的心;你明知清寒不可能跟鸢儿动手,却还是说出那般话刺激清寒的情绪!既然师兄不仁,那就不要怪清寒不义了!清寒也想好了,既然活着留不住师兄,那不如和师兄一起共赴黄泉,在地底下相伴一生,没有人可以打搅我们,也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你是属于清寒一个人的师兄,任何人都抢不走你,包括鸢儿!” 清寒这话算是说绝了,让明哲不知从何处反驳。以前他还觉得,清寒这丫头,俏皮可爱、心思纯洁,长大后一定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没想到女大十八变,几年不见,清寒便从一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长成一位城府极深、深谋远虑的心机女。他不过是说了两句实话罢,便惹得清寒闷闷不乐,这也就算了,她居然还要拉着自己一起上路,这招同归于尽的路数,明哲打心底佩服。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不弃不离,一生一世一双人,死亦化作一对亡命鸳鸯。清寒,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师兄?在师兄的印象里,你那个庭风师兄对你也挺不错的,你干嘛不拉着他一起,非要把师兄带上?你就这么恨师兄吗?” 清寒一双坚定的眼眸望着明哲,每一句话皆发自肺腑:“生,清寒陪你;死,清寒陪你!无论你师兄去何处,清寒皆愿陪在师兄身边。清寒什么都不在乎,无论是天师门的二师姐,还是听雨阁阁主,抑或是裴氏千金,对我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师兄总是拿庭风师兄当作借口搪塞过去,那今日清寒便把话说清,清寒对庭风师兄,从来都只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半分逾越之举,更无半分非分之想,清寒只是把他当作我的一位兄长,仅此而已!但师兄不一样,清寒这条命是你救的,清寒这颗破损的心是你拼好的,是你让清寒看到了生的希望,是你让清寒明白了活下去的意义,你便是清寒的指路明灯,指引光的方向,一次又一次救回坠落深渊的我。如果没有师兄,也就不会有如今的清寒!” 容不得明哲插句话,清寒便接着说:“当初师父驾鹤西去的时候,门内既是欢喜又是哀伤,师父修成正果、成就仙身,这本是一件喜事,只可惜师父走得太早,还未交代门内之事,便驾鹤西去,门内诸般事务都落在我和庭风师兄身上。我那时贪玩,不愿管这些琐事,是庭风师兄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天师门,他的功劳与付出,大伙都看在眼里,我本想推举他为天师门第二代掌门,奈何他总是找各种借口,将掌门之位让给我,但我一直不肯接受,于是掌门之位便一直空着。虽然他现在还不是掌门,但在大伙的眼中,他不仅是天师门的大师兄,更是诸位弟子公认的掌门继承人!只要他愿意,掌门之位非他莫属!清寒很清楚庭风师兄的心意,但我不能强迫自己去爱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庭风师兄确实很优秀,门内也有许多女弟子喜欢他,任凭庭风师兄如何待我,但我就是不喜欢他,这是改变不了的!强扭的瓜不甜,爱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清寒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因为在清寒心里,有一个比他更重要千倍万倍的人,有一个胜于一切的人,我不是不给庭风师兄机会,而是师父说过,我的真命天子乃名剑剑主。庭风师兄对我的好,清寒铭记于心,但清寒还是想追求那心中良人,不管他身份如何,纵使他最爱那个人不是我,他都是我的真命天子!这便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清寒越说越激动,就差把那人的名字说出,其实她即便不说,明哲也明白她的意思,可世间诸事,皆有因果,岂能尽如人意?有缘千里佸,此生共白头。缘散如流水,白头空许期。归根到底,还是两个字——缘分。 佛说,五百年前的一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所以在茫茫人海中,彼此的相识相知相爱,可以说是一种缘分。缘分这个东西总是来得很突然,有时候我们都以为它不会来,但它早已悄无声息地到来。 缘分,有时候是一种善缘,有时候也是一种孽缘。当我们第一眼看中对方的时候,觉得对方就是自己的有缘人,但接触一段时间后发现,对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于是和平分开,这就是一种善缘。但有些人分开后,还是死缠烂打,造谣生事,令彼此都过得很痛苦,这就是一种孽缘。 善缘也好,孽缘也罢,皆在人的一念之间。善恶一念,生死一念,一念三千,始于精微而跨越天地。盘古有训,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恒大者则为天道。天道周而复始,亘古不变,惟利而不争,惟物而不得,惟心而动,惟念而行。所见所得、所感所悟,皆为天道。天道主宰世间万物,俯视芸芸众生,我们的一言一行,皆在天道的运行之中,缘分当在其中! 清寒忿忿不平道:“师兄,你总是把天命挂在嘴边,可曾问过自己的心?你是残虹剑主,是龙渊剑主,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其他人或许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但你不一样,你有残虹和龙渊双剑在手,为何不敢迈出这一步,遵从自己的内心而非天命?天是上天的,命是自己的,世间不是有句俗语,叫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命是注定的,但亦有转机,只看你能否把握住这刹那消失的转机。” 她身为道门弟子,本不该说出这种有违天命的话,但她放不下明哲,即是上天不公,她也要与天争一线生机!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她就是这么固执,认定一人,一生都不会改变,哪怕天涯海角,哪怕海枯石烂,此景不变,此情不渝! 明哲摇摇头,“机会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把握住的?我不想违抗天命,亦不想与你为敌,但事实上,我已经无路可选。有时我也在想,为何龙渊剑选择了我,为何你要将残虹剑赠给我?若是我们换过来,你是名剑剑主,我是道门弟子,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师兄,你真的舍得放下清寒吗?”清寒这个问题深深插进明哲心里。原本的月明风清夜,不觉间,却变成了清寒的深情告白,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 明哲长叹一气,“我从来都放不下你,放不下鸢儿,放不下小穹,放不下任何一人!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自己,遇见那么多人,与每个人的关系又是千丝万缕,自己也未免太过多情?我讨厌自己这副样子,但又能做什么?把你们全部丢下,不管不问,我狠不下心;把你们全部带上,面面俱到,我又觉得自己像个花花公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对我而言,太过艰难,不是我不想洁身自好,而是缘分的丝线交错复杂,不知不觉间,我已深陷其中。清寒,你不觉得师兄这副样子招人讨厌吗?” 清寒嫣然一笑,“清寒可从来没说过,自己讨厌师兄啊!” “为何?你不觉得师兄花心吗?” “优秀的人总招人羡慕,那么多人喜欢师兄,只能说明清寒看人的眼光不错!” 两人望着彼此,相觑一笑。这一笑,不知涵盖了多少话语。 说着说着,明哲渐渐觉得头昏,看东西也模模糊糊的,好似喝醉了一样,“不对啊,我不是用法力压制住伤势,为何我的头昏昏沉沉?”在意志的消磨之下,明哲终是支撑不住了,腿一软,竟瘫倒在浴桶之中。 看到这一幕,清寒非但不感到奇怪,反倒得意一笑。 明哲尽量维持一丝清醒,他趴在桶边,看见清寒得意的笑容,恍然大悟,“清寒,是你捣的鬼?你到底做了什么?” 清寒坐在明哲的身边,当着明哲的面,掀开衣领,指了指玉颈,“师兄不必多想,这桶水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刚才清寒按住师兄脖子的时候,清寒使了一些手段。这要怪也只能怪师兄太过相信清寒。”清寒不知从何处变出几根银针,在手中晃了晃。 药效不断摧残明哲的意志,让明哲昏昏欲睡,随时都可能倒下,“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要这么做?”清寒单手支颐,含情脉脉地望着明哲,“师兄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清寒带着笑容,起身如芙蓉出水,单薄的亵衣下,一具精妙绝伦的玉体呈现在他眼中。清寒俯下身子,一双水灵的眼睛紧紧盯着明哲。两人靠得很近,清寒呼出的热气,混合水雾,扑在明哲脸上。 “清寒是什么意思,师兄心里清楚。” 清寒靠得这么近,就快贴上了,明哲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清寒,你要干嘛?” 清寒指着窗外的风景,“师兄,你看!今夜月明风清,仙气氤氲,此情此景,只有你我师兄妹二人,你说清寒要干嘛?”清寒诡异一笑,惊出了明哲一身冷汗,让明哲大气都不敢出。 “我可是你师兄诶!” “清寒知道啊!你是我师兄,也是清寒喜欢的人。”清寒挪开身子,让明哲能喘上几口气,“不管怎么说,清寒身子,师兄也看过了,难不成师兄不想负责?” “清寒,我……”明哲正想开口,却不料药效过于猛劲,他的意志终是支撑不住,直接昏倒过去。 “师兄,你莫要怪清寒,清寒也不想这么做,但若不这么做,清寒不知如何留下师兄。清寒可以舍弃一切,但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师兄!清寒已经失去了娘亲,师父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清寒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师兄。你总说清寒长大了,但你面前,清寒永远是那个小清寒,那个整日黏在师兄身边,追着师兄到处乱跑的小清寒,那个总想着偷懒却让你代过挨罚的小清寒。清寒不喜争抢,但更讨厌抢不到!我不可能放下师兄,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清寒就是这么固执,认定师兄,一生一世都不会改变,这大概便是世人所言的忠贞不二!其实清寒也没想那么多,清寒只是在乎师兄,不是想将师兄占为己有,师兄身边有那么多人,鸢儿、小穹、诗瑶,每一个对你都很重要,当然还有那两位从未见过的君影和泠然。清寒害怕师兄再一次丢下清寒,师兄身边有那么多佳人陪着,但清寒能依靠的只有师兄了!” 清寒褪去身上的亵衣,露出香肩,就在亵衣完全滑落之时,一双手突然抓住了亵衣,为清寒重新穿好。 明哲为清寒整理衣领,“大可不必!师兄又不是傻子,你的心思,师兄岂会看不穿?” 望着无事的明哲,清寒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我可是算过剂量的,这一针下去,任凭师兄修为再怎么深,也得睡到明日早上,怎么这么快便醒了过来?” 明哲得意一笑,“小清寒,你忘了你师兄百毒不侵,你这点小心思,或许对别人有用,但师兄而言,略逊一筹。” 清寒委屈道:“终是妾有情郎无意,清寒再怎么做,也得不到师兄的心,就连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心愿,师兄都不肯满足清寒,而且处处防着清寒,把清寒当作外人。难道在师兄心里,清寒谁也比不上吗?”清寒佯作泪目,挤出几滴眼泪,泪眼婆娑,好似梨花带雨,用纤细的玉手轻轻拂去眼角的泪水,看起来极其委屈,若是外人看到这一幕,明哲有理也说不清。 “清寒,装委屈咱们也该有个度。” “本来就是师兄欺负清寒,清寒只是实话实说罢,难道师兄还不许清寒说实话,还不许清寒流眼泪?还不许清寒受委屈了,找人诉苦?”清寒一句接着一句,明哲都快不知如何接话了,他真的佩服清寒的机智,黑的能被她说成白的,邪的能被她说成正的,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他的错,他就算不承认,也难辞其咎。 “行!清寒,我怕你了,师兄真的怕你了!”明哲乖乖认怂,转变态度,“你想要的,师兄给不了你,但别的尚可商量,夜也深了,今晚你便留在师兄这里!”先前清寒想和明哲一块睡,他当即拒绝,没想到一会儿的功夫,他便被迫改变主意,留下清寒,还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真的吗?师兄可不许反悔!”果然在他面前,清寒还是那般幼稚。 “师兄何时骗过……”明哲话还没说完,头便开始昏昏沉沉,和刚才的症状差不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兄,你虽百毒不侵,但很可惜,这不是毒药!”清寒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清寒,不要!”明哲拼命摇头,但药物的作用,让他提不起半分力气,他已无力反抗,便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清寒的玉指划过明哲的脸颊,“师兄,清寒也不想这么做,但清寒真的放不下师兄,你是清寒的所有,是清寒的依偎,清寒不能眼睁睁看着师兄离我而去,清寒不愿做别人口中的好人,只想做你一人的师妹,手段卑鄙如何,清寒不在乎,清寒只在乎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缘分谁又敢说一定呢?无缘也好,缘尽也罢,若不试一下,清寒不甘心!清寒不喜争抢,但更讨厌抢不到,这一次清寒不会再放手!” 面对佳人投怀送抱,在药物的作用下,任凭明哲的意志力再怎么坚强,也难逃男人本性。他紧紧贴住清寒的玉体,两人之间仅隔一层薄薄的亵衣。望着眼前的佳人,他低下头,吻在了清寒娇艳欲滴的嘴唇上。烛光摇曳,水雾氤氲,浴桶之中,鱼水之欢,屋中旖旎,颠鸾倒凤。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弱柳从风疑举袂 夜深人静,月华似练,屋中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靠近窗边,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人影,此人正是明哲,不过他看起来一切正常,一点也不像欲火焚身的样子。 他静坐在窗下,置身于落影之中,风从他的耳畔吹过,掀起散落的发丝;清寒躺在床上,沉醉于梦乡之中,脸上还带着一抹笑容,看来这个梦境她甚是欢喜。不过话说回来,两人之间似乎什么也没发生,那刚才一幕是怎么回事?明哲不是被清寒下了春药,为何好端端地坐在窗下?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明哲百毒不侵,任何毒物与他而言,便如白水一般,没有任何作用,这便是他为何不担心清寒下药。但清寒说过,银针上的药物不是毒物,而是激起欲望的春药。为何明哲还是一点事都没有?他只是百毒不侵,没说百草不侵! 明哲确确实实上了清寒的当,但恰巧今夜是月圆之夜,是他体内寒毒爆发的日子,春药燃起的欲火,一遇到体内的寒毒,瞬间化为乌有,即便他甘愿上清寒的当,当下的情况也不允许。他抱起清寒,把她放在床上,为她披好衣物,贴心地为她盖上被子,避免她着凉,其实清寒也不怕着凉,她修炼本就是冰属性功法,这点冷风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但明哲还是这么做了,在他眼里,清寒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他不想用异于常人的目光看待清寒,她虽名为仙子,但始终是个人,如果有一天她的身世公诸天下,那时的她还会受到世人的敬仰和怜爱吗?明哲不敢说一定,但现实往往就是那样。 他安顿好清寒,便独自坐在窗下,望着那轮洁白无瑕的明月,心中无限感慨,但他什么也说不出,仔细一看,便会发现他已然大汗淋漓,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分散注意力,缓解一下寒毒侵蚀身体时带来的痛苦。这种痛不欲生、深入骨髓的感受,明哲每个月都会经历一次,而且还是在月圆之夜,阴盛阳衰之时,体内的寒毒便会爆发,这时也是他最虚弱的时候,若有人趁此机会对他不利,他根本无招架之力。 体内的寒毒,伴随他已有数年之久,如蛆附骨,难以根除,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用法力压制这股寒毒,但此非万全之策,寒毒日益壮大,他每压制一次,便要耗去至少九成法力,方可勉强压制住寒毒,然而今日他已耗去许多法力,根本没有足够的法力压制寒毒,为今之计,只能冒险试一下,用剑气压制寒毒,当然这很危险,稍不注意,便会当场殒命。 明哲已经没有别的办法,明知这样做有丢掉性命的危险,但他也只能这么做!他没用龙渊剑的剑气,因为龙渊剑太过锋利,剑气也过于傲世凌人,稍不留神,便会伤了自己,他还不想死在这里,便换了一把剑——残虹剑。残虹剑的剑气就要温和许多,这也是当下最稳妥的选择。明哲也考虑过清寒的寒梅剑,但寒梅剑自带寒气,只会加重他的内伤,更不利于驱逐寒毒。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唯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穷。北都泉苗府,中有万鬼群。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妖魔精,斩馘六鬼锋。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这是道宗传授他的,用于静心凝神,在打坐歇息时,最为有用!他用仅剩的一点法力,封住周身的几处穴位,妄图将寒毒封锁在一定的区域内,再用残虹剑气,一点一点祛除寒毒,这样需要耗费极大的心神。所幸这一点上,明哲极具天赋,他的神识强于一般修士,运用神识较为得心应手,再加上有半神之躯这个坚实的后盾,寒毒妄图吞噬他整个身躯,简直是痴心妄想!这也是明哲最大的倚仗! 刚才那些画面,清寒看到的那些,都只不过是梦境罢,一个由明哲亲手编织的梦境,在这方面,明哲称得上专业,倘若他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就连道宗也不敢说在这方面胜于他。编织幻境,引人入梦,必须做到没有丝毫破绽,不然一切都将白费,这是幻术最为关键的一点,也是幻术的核心要领,只有将这一点融会贯通,才能将幻术学得彻底。 他心思算尽、大费周章,编织这样一个真实的梦境,无非是为了了结清寒的一个心愿,清寒对他的那些心思,他再清楚不过,只是有些事终是难以付诸现实,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满足她的心愿,这也是明哲能为她做出的最大让步。 “朔风起,寒冬临,落白几许使人迷?红尘如梦,过往云烟,几经回首,此情寄。凌云志,竹篁亭,天下为局我执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诡谲叵测,伊人离。心千言,绪难愁,韶华易逝,转眼白头。寒梅几树,仗剑九州,似邂逅。倚危楼,望江口,白茫茫,天悠悠。在水一方,憔悴销柔,如北斗。抚长琴,问怨幽,心惶惶,意愁愁。” 这一曲《凌寒》是明哲为清寒写的,不识乐理的人,自然看不出其中奥妙,即便是清寒本人听罢此曲,也看不出其中隐藏的秘密,明哲也没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清寒,有些事还是她自己找出答案为好,总不能一直依赖他这个师兄。 明哲盘膝而坐,调动周身灵力,将体内的寒毒逼至一处,封住周围的穴道,唤出残虹剑,用残虹剑的剑气,一点一点祛除寒毒,这个过程看似复杂,事实上只要熟悉了,便可轻车熟路,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用剑气祛除寒毒时,必须掌握好力度,不然容易误伤自己。 明哲安置好清寒后,便坐在窗下,小心翼翼祛除体内的寒毒,但费了半天劲,也只是祛除了一点寒毒,效果微乎其微,但至少能抑制寒毒爆发,只要挺过今晚,一切便可回归正常。在此期间,他只希望不要有人打扰。 “师兄,师兄!”清寒从梦中倏然惊醒,额头上全是汗,看起来她应该是做了个噩梦,但明哲为她安排梦境,明明是按照她心中想法建造,应该是个美梦,为何她会突然惊醒? 惊坐起的清寒,冷静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坐在床上,屋内一片漆黑,除了窗下的人影,屋内什么都看不见。那是明哲的身影,她一眼便看出来了,但她还是难以置信,揪了揪脸,一股疼痛感随之而来,她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那她刚才看到的那些画面,与明哲发生的种种,岂不是一场空梦,梦醒之后,什么也没有? 清寒意识到,这是一场梦,一场特意为她准备的梦,屋子里除了她,就只剩下明哲,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明哲下的套,亏她还那么相信明哲,没想到他竟是这般。一想到这里,清寒便气不打一处来,但一回想起梦中的画面,她的脸上立刻浮现一抹晕红,这虽然是一场梦,但很真实,若非她从梦中惊醒,根本看不出异样,能有这种本事的人,除了她最敬爱的师兄,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这无疑将矛头又一次对准明哲。 明哲也没想到,清寒竟会半夜惊醒,这把他原本的布局全都打乱了。他安排好的梦境,足以撑到明日早上,但清寒这么快便醒了,明哲始料未及。他也很好奇,清寒在梦里经历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刺激让她倏然惊醒,种种谜团困扰着明哲的思绪,一不留神,剑气不受控制,伤了他的几处经脉,一口鲜血随即喷出,祛除寒毒的过程亦被打断。 “师兄!”看见明哲吐血,清寒第一反应便是跑过去,连鞋都顾不上穿,直接扑向明哲,紧紧抱住他,“师兄,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会吐血?” 明哲握住清寒的手,有气无力地说:“不必担心,师兄没事!只是运功走神,气血攻心,没什么大碍,调息一会儿便没事了!” “师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逞强!”明哲的身体如何,她岂会看不出来?地上那滩血,略显乌黑,若是运功走神,气血攻心,吐出的血也不会是这个样子,这明显是中毒的迹象,“我可是你的师妹,有什么事你不能告诉清寒?” 先前清寒还有点生气,但一看到明哲这副虚弱的模样,她的气一下子都消了,她如今最在乎的是明哲的身体状况。半夜三更不睡觉,独自坐在窗下,这赫然反常,她敢断定明哲一定有事瞒着她! 明哲握着清寒的手,安慰道:“小清寒,不必担心师兄,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你师兄的身体还硬朗着,这点内伤能奈我何?听师兄的话,快些回去睡觉,别老是黏着师兄,师兄身上可什么也没有!”都这个时候了,明哲还有心思跟清寒开玩笑,也只有他,能把自己的性命看得这么轻。 “师兄,你跟清寒老实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清寒?”清寒一本正经地凝视着明哲,如剑锋般犀利的目光,仿佛要把明哲看穿。 “一点小事而已,不必在乎!”明哲还是不愿说,他也是不想让清寒担心。但清寒可不这么认为,对她而言,明哲的事从来都不是小事!今夜她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问清背后的事。 “小清寒,你何必为难师兄呢?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为好,师兄又不会害你,安安心心睡你的觉,等天亮,师兄还得带你出去一趟,现在听师兄的,乖乖回去睡觉,养足精神,别等到明天办正事的时候,提不起精神!这件事很重要,师兄只放心你去做,鸢儿等人我另有安排,最主要的还是你我。不必担心师兄,师兄没事,你若不信,便往师兄身上来几拳,出出气。刚才用幻术编织了一个梦境,本想蒙混过关,却不想弄巧成拙,这是师兄的错,师兄向你道歉!” 清寒从身后抱着明哲,嗔怒道:“清寒不要师兄的道歉,清寒只要师兄一句真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这样,你究竟还瞒了清寒多少事?”清寒情绪偏激,但她并未生明哲的气,都这个时候了,她生气还有用吗?她只想弄清明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半夜三更他要运功疗伤,他的伤势如何。 明哲自知拗不过清寒,“你真的想知道?” 清寒点点头,“清寒只想弄清原委,绝不会将此事告知其他人,包括鸢儿在内!”为了让明哲安心,她甚至可以发誓! “好了,难道师兄还信不过你吗?”明哲不需要清寒发什么誓,反正这件事也瞒不了多久,迟早有一天她也会知道,只不过来的早了些。 凌云安顿好清寒,慌慌忙忙跑到紫檀山上,求见道宗。清寒的伤势过重,一直昏迷不醒,凌云束手无策,不然他也不会请道宗出山,为清寒诊治。道宗的性格较为古怪,他一般不会出手救外人,但这次不一样,他听到清寒的名字,神情一愣,二话不说,当即出山,赶往竹篁峰。 路上的时候,凌云将大致情况跟道宗说了一番。道宗眉头紧皱,看来此事颇为棘手,但若他老人家也没辙,那清寒此次恐怕凶多吉少。凌云不敢细想下去,只盼清寒能逢凶化吉,只要挺过这道坎,一切都会好起来。 道宗来到竹篁峰,当即冲进屋内,看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清寒,他当场愣住,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与她长得如此相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也姓顾。道宗走近床榻,不经意间,桌上放着一把剑。这一刻他再也藏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不会认错的,这把剑便是她的佩剑,纵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没有更换剑鞘。 仙道古今问,一语何成谌,人间贪痴嗔,终归了红。他的脑海里涌现出当初的画面,她的容貌镌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看得破的是生与死,看不破的是爱与恨,古往今来,多少人困于一情字,解铃还须系铃人,解情还须系情人。 “师父,您没事?” 道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顾望着桌上那把寒梅剑,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凌云不知这把剑的背后有何故事,也不知道宗看见清寒,为何是那般神情。此时此刻,他心急如焚,清寒伤势过重,一刻也耽搁不得,若是道宗再不施以援手,那清寒恐怕撑不住那一刻。他答应过清寒的娘亲,今后的日子里,照顾好清寒,但誓言还没履行,清寒便已深陷险境,有性命之忧,他却束手无策,若是道宗不愿救治清寒,那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清寒在痛苦中死去。 凌云跪在地上,“师父,求您救治她,业火正不断侵蚀她的身体,她已经撑不住了,若师父置之不顾,那她绝无生机!弟子愚昧,行医救人的本事未能彻悟,还请师父救她一命,弟子愿以命抵命,只为换她一线生机!”凌云向道宗磕了三个响头,即便头破血流,他也没啃一声。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清寒,回想起她娘的遗言,将清寒亲手交到他的手中,他没有办法,但若能救她一命,以命换命又算得了什么?反正他的寿命也只剩那么一点,换她一命,值得! “你与她素不相识,此次应是初遇,为何愿意舍命救她?” “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她不过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前者之怨恨应由前者了结,为何要牵连无辜后者?弟子与她虽是初识,但救人一命从不分先后,师父也曾教导过弟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死生,命也;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有所得,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生死乃天命,此乃大自然之规律,弟子不敢背道,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弱小的生命从眼前流逝,而无动于衷!万物皆有代价,弟子愿舍弃自己的性命,换她一线生机,此乃道也!” 明哲句句在理,而且有许多话都是道宗亲口说过的,他本人也找不出反驳的地方,但道理归道理,救不救人还得看他的心情,“你说的确实在理,但为师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倘若为师执意不救她,你会如何?”道宗饶有兴致地望着凌云,脸上带着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似乎很期待凌云的回答。 “救不救人,是师父抉择,弟子不敢妄言,但弟子已经答应了她的娘亲,若是失言,弟子有何脸面立于世间?反正弟子所剩无机,不如随她一起去,也算一诺此生,不曾失言!” 救不回清寒,他便是失言之人,既对不起清寒的娘亲,也对不起道宗的教诲,那他活在世上的意义为何?他不会违背誓言,答应过别人的事定会做到,此生无悔,不曾失言!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丛兰裛露似沾巾 道宗大笑道:“很好!不愧是我的弟子,承人之诺,不曾失言,有骨气!为师可以救她,但有一个前提,就看你愿不愿意答应了?” “师父尽管提,只要是弟子能做到的,哪怕是豁出弟子这条命,弟子也在所不辞!惟盼师父一定要救回她!” 凌云倒也干脆,想都不想,直接答应了道宗的要求,看来在他心里,诚信胜于一切,答应了别人的事必然做到,言必行行必果,纵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曾后退半步。 “别老是把诚信挂在嘴边,试问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做到言必行行必果?为师知道你在乎一诺千金,可有的时候,还有比诚信更重要的,那才是你应该在乎的。记住为师的话,信是立身之本,但爱才是一切的根源!无爱之人,便如世间的孤魂野鬼,身处之地,皆是阴寒,感受不到一丝温暖,这才是最可悲的事!为师知道你现在还不能悟出这些,那便拿她开个先河!”道宗望着床上的清寒,脸上露出一抹笑容,他心里已然有了主意,“人是你带回来的,但为师说过,未经为师许可,不许带外人进入仙山,包括你的亲人,而今你带外人进入仙山,此事姑且不说,但你要为师出手救人,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你可想清楚了?” “弟子心意已决,任何责罚,弟子愿以一人之力承担,还望师父不要牵连清寒。若是师父不放心,待清寒伤好后,弟子亲自送她下山,找一户人家安顿好,绝不会叨扰师父!” “你就这么想送她走吗?”道宗意味深长地望着凌云。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凌云一脸茫然。 “为师是说过,不准带外人进入仙山,也不会救治外人,但若她不是外人,以上种种问题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道宗此番言论,一语点醒梦中人,凌云恍然大悟,“师父的意思是,收清寒为徒?”凌云既是欣喜,又是疑惑。他欣喜的是,道宗愿收清寒为弟子,那他必然会竭力救治清寒,有道宗亲自出手,清寒好转有望,同样他疑惑的是,以道宗的性子,收弟子这件事,必定是三思而后行,绝不会这么马虎,但都这个时候了,凌云哪还顾得了那么多,当下最紧要的是救治清寒,其他事暂且放着,等日后再说也不迟。 道宗捋了捋胡子,“为师有这心,但也要听听你的意见,你是为师的大弟子,为师要收清寒为弟子,那她便是你的师妹,你可愿意日后身边多一个人,可愿意与她共同患难,可愿意全心全意待她,可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 仙山上,原本只有他和凌云,本以为此生除凌云,不会再收弟子,没想到竟会遇见她,或许这便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他收凌云为徒,一开始便是看中了凌云的半神之躯。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他对凌云的观念有所转变,他虽是半神之躯,但终是凡人,上天赋予他神的力量,却没赋予他神的寿命,而立之年即是归期。 他不是嫌弃凌云不能修习仙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凌云有卓越超凡的一面,自然也有失败的一面。一阴一阳之谓道,万物相生相克,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他不后悔收凌云为徒,求道不一定是修仙,道可道,非常道,道本就是缥缈无踪的,也是随处可及的,若欲求道,不一定外求于物,内问其心,道即在其中! 凌云拱手作揖,“弟子愿意!” 道宗说的这些,他都明白,无非是多一个人,总比冷清要好得多。仙山上,奇石突兀,遍野丛花,绿树成荫,山泉淙淙,似人间之仙境,独立于凡尘,如云顶之天宫,矗立于尘世。只可惜,他对仙境向来不感兴趣,只是待的久了,忘了世间的喧嚣,忘了尘世的热闹。他刚上山的时候,还不习惯一个人生活,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遗世独立的生活。此次下山游历,重游世间,再一次见到世间的繁华,唤醒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相比于仙山的冷清,他更愿意在尘世中痛痛快快地活一生,也算是不虚此生。 “凌云,为师再问你一遍,你可愿意接受清寒?一旦做出抉择,一生都无法改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别忘了,家里还有个人在等你,你可曾考虑过她的感受,她可愿意接受清寒?这个决定关乎她的一生,也关乎你的一生,想好了,再告诉为师答案。”提醒到这份上,道宗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该说的他都说了,至于凌云如何抉择,就得看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世人总说天上好,天上神仙没烦恼,功名利禄脑后抛,回首人间泪多少?他们都羡慕我能拜入仙山,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诚然斯言,仙山远离尘世,没有喧嚣,没有热闹,确实是一块修身养性的福地。求仙问道,渡劫飞升,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殊不知,真的道不在于求仙,而在于心。欲求仙道,先修人道,不明是非,何以成仙?弟子上山,非是求仙,也无趣于求仙,弟子所追求的乃世间大道,乃天地惟一的大道,乃万物运作的大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道是万物运作的规律,是缘分的始终,是生的开始亦是死的结束。生死有轮回,有死方有生,若无生之死,何来死之生?夫盘古有训,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果,恒大者,则为天道!我和她的缘分,亦在道之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师父曾告诫弟子,缘分便如一杯平淡无奇的清水,表面上,你是不经意间端起喝下的,其实,生命中你必须有这样的一杯水,或许你可以说没有这杯水我的命运也是如此,可是幸运的是,说完这句话时,这杯水你已经喝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既然是缘分,那便是躲不过的,明知如此,何必白费力气呢?多谢师父的教诲,弟子愿担下这一切,矢志不渝,无怨无悔!” “真的不后悔?”道宗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既然做了选择,那便别无他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无论是对是错。世人总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于我而言,并非如此。既然苦海无边,回头又何曾有岸?已行的事,终不能改变;已做出的决定,终不能收回。永不轻言放弃,希望总在前方等待。” 看见凌云坚定不移的眼神,道宗欣慰地笑了,“很好!不愧是我吕尘的弟子,你能有这样的悟性,为师甚是欣慰,既然你已做出了抉择,那为师便宣布,即日起顾清寒便是为师的第二位弟子,你作为为师的大弟子,要好好照顾师妹,不能让她受到半分委屈,须全心全意待她,这不是为师的命令,而是你自己的责任,可明白为师的意思? 凌云拱手作揖,“弟子明白!” 道宗走至床边,俯下身子,慢慢掀开遮盖伤口的绸布,折皱的肌肤,青白色的疤痕如青玉一般,一股微弱的寒冰之气从伤口处不断涌出,这便是红莲业火留下的伤疤。看到伤口的第一眼,道宗眼中满是惊讶,“火莲业火!这世上居然真的有红莲业火,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凌云第一次听到“红莲业火”这个词,满是困惑,“师父,红莲业火是什么?清寒手臂上的这道伤疤,不像是火烧的,更像是冻裂的。” “火莲业火,可不是普通的火,而是存在于地狱的业火!这种业火性寒,看起来似火,实际上寒冷无比,只要染上一点,便会皮开肉绽,惨不忍睹。据经书记载,红莲业火来自八寒地狱之裂如青莲花地狱,梵名钵特摩,译曰红莲,为寒而皮肉分裂如红莲华也。红莲那落迦,与此差别,过此青已,色变红赤。皮肤分裂,或十或多。故此那落迦,名曰红莲。” 八寒地狱处雪山、冰川之中,到处是狂风呼啸、暴雪纷飞。具疱地狱里的众生都没有衣服穿,在冰川雪地上裸露着身体,冻得全身起疱;疱裂地狱里的众生身上那些疱疮都裂开了,里面淌着令人作呕的脓血;紧牙地狱里的众生,全身都冻僵了,连嘴都动不了,牙关紧咬。前三个地狱里的众生还能哭喊,但是阿啾啾地狱里的众生只能发出“啊啾啾”的声音,整个地狱里除了“啊啾啾”的声音什么也没有。呼呼地狱中,连“啊啾啾”的声音都断了,只有呼呼的叹息声。裂如青莲花地狱的众生,整个皮肤冻成青颜色,身体裂成四瓣,像青莲花一样。到了裂如红莲花地狱的众生,皮肤下面的血肉都冻成红色,整个身体裂成八瓣。当血肉变成黑红色,整个身体裂成十六瓣、三十二瓣甚至无数瓣,这便是裂如大莲花地狱。这里的众生感受的不仅仅是寒冷的痛苦,还有许多虫子啃食他们的伤口。这便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八寒地狱,整个世界都弥漫着狂风暴雪,地为冰川,山覆白雪,无数众生被业力牵引堕落于此。 道宗解释道:“红莲业火乃寒冰之火,冷若冰霜,皮开肉绽,恰巧清寒修炼的正是冰属性功法,这无疑加深了业火对身体的损伤,想要抹去业火留下的伤疤更是难上加难。何况清寒的寒冰之躯已大成,纵使修炼别的功法,对她而言,百害而无一利,总不能让她废掉一身修为,从头开始。同样也是因为她修炼的是冰属性功法,对寒毒的抗性大大提升,才能撑到现在,不然早就一命呜呼了。为今之计,先祛除她体内的部分寒毒,稳定住情况,待病情好转后,再想想别的办法!” 道宗也是第一次遇见红莲业火,按理说,这种业火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地狱,世间里根本不可能存在,但清寒的伤口明显是红莲业火所致,难不成是有人跑到地狱去,把红莲业火带了出来?先不说他是如何去到地狱的,八寒地狱,可不是人待的地方,一旦进去了,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是怎么做到活着进去活着出来的? 凌云也了解大概,凶手是谁,凌云暂且不知,当下最重要的也不是找出凶手,而是祛除清寒体内的寒毒,不然清寒真的撑不下去了,“需要弟子做什么?” “还真的有件事需要你去做!”凌云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道宗,“红莲业火,一旦进入体内,便会化作如蛆附骨的寒毒,要想将这股寒毒完全逼出体外,这是不可能的!为师能做的也只是将大部分寒毒转入你体内,为她分担痛苦,至少可以保她性命无忧,但是这样的话,你便要承受寒毒侵蚀身体的痛苦,这种痛苦一般人可承受不了,况且你无法修炼,修为低微,每至月圆之夜,阴盛阳衰之时,你体内的寒毒便会发作,到时候,你只能承受这种痛苦,而且这种痛苦会伴随你一生,即便如此,你也要救她吗?” 凌云讪讪一笑,“师父,你是算计好的?把后果放到最后才说,你这是逼我上套?”道宗的这点把戏,凌云早就看透了,“你收清寒为徒,还要我好好照顾她,全心全意待她,是早就想好拿我作为牺牲品,救她一命!反正没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你也无伤大雅,无非再收一个徒弟罢,不对!你已经收了清寒,把我换掉,理所当然!” “你这是在怨恨为师吗?” “弟子不敢,弟子只是实话实说罢!”凌云没好气地说。 “好一个实话实说,反正人是你带回来的,要救你自己去救,为师不奉陪啦!” 说完,道宗就走,一点犹豫也没有,还真不把救人当回事。 “师父,我开玩笑的!”凌云立马转变态度,和声和气,比翻书还快,“清寒是我师妹,为师妹分担,是弟子的责任,不就是寒毒嘛!有啥可怕的?咬咬牙就过去了!” “你说的倒是轻松,等你亲身体验过,你自会明白为师的话!” 道宗把寒毒转移到凌云体内,清寒的情况有所好转,总算是捡回一条命。 “所以说,是师兄救了清寒,也是自那时起,师兄寒毒缠身,每个月圆之夜,便会是这副样子,对?”清寒激动道。 “寒毒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兄不也熬了过来?”明哲满不在乎道。 “可若非如此,师兄岂会受此痛楚?”清寒眼眶里充满泪水,自责道。 “一点小痛而已,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你无恙,无非是多经历一些痛苦,辛苦是辛苦,我现在不也好好的?”明哲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清寒摇摇头,“这不一样!师兄若不是为了救治清寒,也不会是这副样子,更不会受够寒毒的折磨,这都是清寒的错!” “清寒,你何苦自责呢?俗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古往今来,这世间人来人往,你我的相遇本就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缘分,如今我侥幸剑术有成,哪怕与仙途无缘,我已知足。再说清寒所赠的残虹剑,又非寻常之物。”明哲看着手里的残虹剑,讪讪一笑,“残虹剑,堪称破空之剑,小至破除迷障,大至撕裂空间,乃是一柄不折不扣神兵利器。千百年来,无数人试图追寻此剑,踏遍千山万水,按图索骥,也未能见到此剑的真身。此剑与轩辕剑一样,都是上古神兵,所以有关残虹剑的记载少之又少,它的铸造者是何方神圣,此剑曾落入何人手中,这些在典籍里没有任何记载,只提到了一点此剑的威能,那就是撕裂空间,超脱生死,只要有了残虹剑,世间各地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谁也拦不住。你看我们今天去的这些地方,不都是用我手中这把残虹剑将大伙传送过去的?有了这把剑,确实方便了许多。” 听到明哲这么夸赞自己的礼物,清寒欢喜道:“师兄喜欢就好!” “清寒,其实你无需送我这么珍贵之物,随便一件寻常法宝,我便知足,又何必大费周章地为我寻得此剑。” “清寒不怕辛苦,只要师兄喜欢,一切都值得。”清寒抱着明哲,还是那般黏人。 “唉,真不知该如何说你们!”明哲摇摇头,慨叹道,“一个无欲无求,一个虽有求却是为了别人。你们就不能为自己考虑一下吗?” “师兄是在说谁?” “还能有谁,除了你和鸢儿,我还见过还有谁像你们这样的!”明哲也是服了这二人,明明可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偏偏非要辛苦自己。 “难道这样不好吗?”清寒反问道。 “好虽好,但最起码,也得有个限度,至少先考虑自己!” “那我和鸢儿,谁更好一点呢?” 明哲无奈一笑,“清寒,你又来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尘中见月心亦闲 清寒靠在明哲的肩上,望着窗外的月色,“师兄,你看今晚的月色多美啊!” 冷冷的风,淡淡的月,婆娑的月影,是夜的主旋律。在静谧的月夜中,聆听风的声音,感受夜的凄凉,眺望远处的风景,感受大自然独有的魅力。清风带着思绪飘向远方,静谧的夜空下,玉人何处教吹箫?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此时此刻,何人不眠?江畔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月色再美,也比不过我的小清寒!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在月色的衬托下,她脸上的笑容宛若繁星,明亮而动人,一双眸子如星空般深邃而悠远,闪动慧光,青丝如瀑布般垂落,油光可鉴,一颦一笑竟令人无法呼吸,再配上一身轻衣薄裙,天下之绝色,绝世之佳人。 “师兄这是在夸清寒吗?” “难道你不喜欢听?” “当然不是,清寒只是许久没听见师兄夸自己啦!” 脸上甚是欢喜,眼中却闪过一丝黯然。时隔数载,纵使他就在身旁,说出的话也没了当年的韵味。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无一成不变之物,无亘古不变之情,时间可以抚平一切伤痛,抚不平的是那段刻骨铭心的回忆。 “小清寒,你怨恨师兄当年把你一个人留在山上吗?”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注定的,等到上天要收回的时候,连一分一刻都不会多等,再深沉的感情,再真挚的牵挂,还是会有分开的一天,到头来又怎么敌得过生离死别?” 明哲讪讪一笑,“你倒是比师兄还看得开!” “难道清寒说的不对吗?”清寒一脸茫然。 “非也!你说的对,生离死别乃大自然之规律,没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再深沉的感情,再真挚的牵挂,还是会有分开的一天。但缘由天定,分靠人为,有些事还需靠自己争取。你我相识已有数年,但真正在一起的时间不过一月,即便如此,我也不后悔认识你。师父说过,活着的时候要尽欢,死的时候才没有遗憾,要是因为害怕以后的事,而逃避当下的事,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清寒抬起头,两只眼睛望着明哲,“师兄,你话里有话?” 明哲尴尬一笑,“没有啦!师兄只是想告诉你,与其担心人生无常,不如珍惜眼前的时光,珍惜和重要的人在一起的时光。人这一生会遇见许多人,可真正能陪你从青丝到白头的人,又有多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有分别的一天。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管你有多不舍,该走的人始终要走。有些人只是过客,不可能陪你走到最后,即便你付出了全部心血,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空。是过客,就不要有太多交集;是过客,就注定要轮空。没有谁能够把过客留在身边,放手让他走,才不会伤人伤己。有时候真心也换不来守候,付出也等不到回应,注定要错过,就不会如愿以偿。有些人只是过客,再强求,再执着,也换不来一颗属于你的心,也许放手,才能重获新生。有些相遇,只是偶然,只是错误,迟早有一天需要改正,需要回头。有些分离,是必然的,是注定的,不管曾经爱得有多深,都要放手。不要天真以为,抓得紧一点,就一定能留住他。不属于你的人,就像手里的沙,抓得越紧,流失越快。强扭的瓜不甜,就算得到了,又能怎样?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抓不住的人,还是放了!留不住的情,还是别强求!很多时候,强求并不能为你带来想要的幸福,反倒会让你离幸福更远。有些人只是过客,留不住,也不该留!” “师兄,清寒不懂,为何你总要把清寒往外推?清寒是哪里做的不好吗?”明哲的话,无非是想告诉她,他不过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不值得她的留恋,更不值得她的付出,与其默默等待,倒不如放手,既放过了他也放过了自己。但清寒从不这么认为,诚如斯言,人这一生会遇见许多人,有的是过客,有的则是命中注定的人,明哲便是后者。 她舍不得凌云,舍不得和凌云相处的点点滴滴,舍不得那些回忆,哭泣的时候有凌云在身边安慰她,受伤的时候有凌云为她包扎,郁闷的时候有凌云陪她说话,累倒的时候有凌云把她抱到床上,为她盖上被子,哄她睡觉。她的生活里处处都有凌云的身影,在她的记忆里,占据最多的是娘亲,其次便是凌云。从她见到凌云的第一眼起,就注定他们的命运交缠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她都向凌云看齐,她就像凌云的影子,无时无刻不跟在凌云身后。对她而言,如今这世上,真心待她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师父,另一个便是凌云。 “小清寒,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已经等了我这么久,可换来的是什么?白白浪费这么多年的韶华青春。师兄不值得你等待,你也等不到我,与其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如接受他人。你的路还很长,可师兄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不能耽搁你,不能把你捆在身边,你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你娘的遗愿是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她把听雨阁交到你的手中,你的肩上便多了一份职责,这是你的宿命,逃不掉的宿命。师父把天师门交给你们,是对你们的信任,你们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经营好天师门,带领天师门走向辉煌,这是你身为二师姐的责任,身为道宗关门弟子的责任!师兄知道这两份责任加在你身上,有些强人所难,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我都没有退缩的选择,迎难而上!还是那句话,既然做了选择,那便别无他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无论是对是错。已行的事,终不能改变;已做出的决定,终不能收回。永不轻言放弃,希望总在前方等待。” 这一夜,明哲说了许多话,每一句都出自肺腑,他由衷希望清寒能过得更好,而不是在他身上白白浪费青春。她长得那么漂亮,被世人称作仙子,有那么多追求者,何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不知何时会倒下。她们都很优秀,他不想耽搁清寒,不想耽搁任何一人,狠心拒绝的话他说不出口,只能以这种方式。 “等不等是清寒的事,接不接受是师兄的事,咱俩互不打扰。师兄,你知道吗?清寒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放师兄下山。如果师兄一直留在山上,那该有多好!清寒不喜争抢,但更讨厌抢不到!仙山之景再美又如何?堪称天下绝景又如何?只有一个人赏景,这样的景色注定孤寂,可我讨厌孤寂,也不喜热闹,只想一个人陪在师兄身边,孤寂地依靠师兄。你就是一片风景,却不是属于我的风景。我自知走不进你的心,却还是试一试,可笑我的天真终究只是痴情!这些年,我也去过许多地方,西湖十景,洛阳八景,这些与我而言,终不过是世间的一方景色罢了,不论过去多久,风景依旧,但看风景的人却换了一批又一批,这大概便是世人所言的物是人非!我是修行之人,寿命非一般人可比,寻常人的浮梦一生,对我而言,不过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我的一生很长,可陪在身边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就连我最在乎的人,也注定而立即终。世人叹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我却言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悲也,伤也,何人叹,几人许,过往云烟耳!” “小清寒,别那么悲观嘛!仔细想想,你还是有人陪的,你那庭风师兄不也和你一样,同为修行之人,至少活得比我久,真的有一天师兄不在了,也还有人替师兄照顾你,师兄也就可以放心啦!” 清寒的玉指按住明哲的嘴唇,眼神坚定无比,“师兄,你不必再说啦!你的意思,清寒心里明白,但清寒做不到!清寒不可能接受一个不喜欢的人,在清寒心里,任何人都无法代替师兄的地位!生,清寒陪你;死,清寒陪你!无论师兄去何处,清寒皆愿陪在师兄身边。清寒什么都不在乎,无论是天师门的二师姐,还是听雨阁阁主,抑或是裴氏千金,对我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师兄总是拿庭风师兄当作借口,清寒知道师兄这是希望我不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可清寒对庭风师兄,从来都只是发乎情止乎礼,没有半分逾越之举,更无半点非分之想,清寒只是把他当作清寒的一位兄长,仅此而已!但师兄不一样,清寒这条命是你救的,清寒这颗破损的心是你拼好的,是你让清寒看到了生的希望,是你让清寒明白了活下去的意义,你便是清寒的指路明灯,指引光的方向,一次又一次救回坠落深渊的我。如果没有师兄,也就不会有如今的清寒!无论如何,清寒都不可能放下师兄,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也请师兄不要再拿庭风师兄作借口,清寒对他真的没有半分男女之爱,清寒心里只有师兄一人!” 明哲抱住清寒,“我的小清寒,你怎么这么傻?”他本想劝说清寒放弃,不曾想,自己却被清寒带入其中。他本就是个将死之人,半只脚已经踏入黄土,不知哪一天,两眼一闭,便再也不会醒来。思绪翻涌,情起何处,恍惚间,明哲仿佛回到了从前。 屋顶上,二人扫开一片雪,坐在横梁上,欣赏这由大自然所塑造的景色。 “师兄,你说为什么凌雪峰的雪景经年如此,可清寒感觉不到厌倦呢?反倒觉得越看越有一番韵味。”清寒指着茫茫雪景,好似懵懂般望着凌云。 “雪景虽美,却只能在此,方可见到。好似玉雨虽美,却只开在三春之时,逾期则谢。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雪景如此,玉雨如此,世间无一成不变之物,无亘古不变之情,物以稀为贵,你自然不会感到厌倦,反倒觉得它弥足珍贵。”凌云摊开手掌,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冰冷的雪花在凌云温暖的掌心,不过一瞬,便化作了雪水。 “清寒觉得师兄说的不对!”清寒的回答倒是出乎凌云的意料。 “哦,是吗?那清寒觉得为何如此?”凌云伸出手,轻轻拂去落在她眉梢上的雪花。 “雪景经年如此,但时间却是一直流逝的。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雪景,同样的人,却是不同的时间,自然也会有不同的感受。表面上,似乎雪景没有变化,但不经意间,其已悄然变化。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时间可以洗涤旧迹,可以磨砺人心,更可以塑造自然。我们于时间的长河中,不过是一粒散沙,沉在河底,随波逐流。”看着茫茫雪景,清寒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人生。这几日对她来说,有太多的波折,有太多的心事。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苍茫大地,浮尘一间,何处是归途? “我的小清寒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关心起这些?”清寒突发感慨,凌云顿觉反常。这完全不像她平时的风格。要说清寒,平日里可不会关心这些,甚至连提也很少见到。 “师兄!”清寒拉着凌云的衣袖,扭扭捏捏。 “好了,师兄不拿清寒开玩笑了。”凌云着实受不了她这个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一场雪景而已,怎么会让你联想到这些呢?” “师兄明知故问。”清寒撇过头去,一脸羞涩。 “我明知故问?冤枉啊!我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凌云肩一耸,双手一摊。 “那师兄为何要陪清寒一起来赏雪?”清寒脸上开始浮现一丝愠色。 “不是你硬拉着我来的吗?明知你师兄还有那么多事要忙,反倒陪你来赏雪。你可否告诉师兄,这是为什么呢?”凌云的心里装满了苦楚。他本就事务繁忙,却一天到晚被清寒拉着去这里,去那里。即便他想诉苦,又能跟谁说呢?难不成跟道宗说?道宗最宠的人便是清寒了,除非凌云想不开,自找死路。 “难道师兄有意见?”清寒脸色沉重,似笑非笑。 “我要是有意见,还会跟你来?清寒,你也太小看你师兄了。即便我一天到晚,陪你奔这走那的,我也不会说累,只因你是我师妹,要是换作别人,敢命令我,除非他想找不痛快。” “师兄,你也太狐假虎威了!”清寒噗呲一笑。 “我又没说假话。”凌云还觉得自己有理。 “你是没说假话,但说的这话也确实让人忍俊不住。你呀,也只能哄哄清寒,要是遇到师父这般的修士,你还不得乖乖听命?”一想起凌云被道宗指挥来指挥去的样子,再想想凌云刚才说这话的样子,清寒实在忍俊不住。 凌云本想借这话好好感动下清寒,没想到清寒非但没被感动,反倒放声大笑。不过这也并非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在清寒的心里,那郁闷难解的心结被凌云打开了。 笑过之后,清寒却不自觉地落泪。虽然凌云这话有些搞笑,但这也代表了他的真心。至少他是全心全意待清寒的,仅凭这一点就让清寒很感动了。 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流下,滴落在白雪之上,留下痕迹。清寒的白色衣裙,与雪色融为一体,除了那一簇乌黑亮丽的秀发,在白雪之中,根本就看不到她的身影,她就仿佛融入雪景之中,与自然一体,浑然天成。反倒是凌云,名字里带有云字,可一身衣装都是墨黑色,他就仿佛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可记得我的小清寒没有这般懦弱啊!”凌云调侃道。 “师兄还不准清寒哭?” “当然不是!师兄只是觉得我的小清寒是一个坚强的人,便如梅花绽放于寒冬,不畏风雪之强劲,不惧寒冬之摧残,傲雪欺霜。物如此,人亦然。你说是,小清寒?” 清寒简单回了两个字:“不对!” 清寒的回答让凌云倏然一惊,“我明明说的很有道理,怎么会不对呢?” 清寒大笑道:“师兄,你也太好骗了!清寒说什么,你便信什么。” 凌云这才意识到他上当了,“小清寒,你又诓师兄!” 清寒不以为意道:“谁叫师兄那么相信清寒呢?” 凌云握紧拳头,强颜欢笑道:“小清寒,别以为师父宠你,师兄就不敢动你,你要是再敢拿师兄开玩笑,就别怪师兄对你不客气啦!” 凌云做出一副恐吓的样子,但清寒却一点也不在乎,“哦,是吗?那师兄动一下试试,清寒保证不躲!”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况是清秋仙府间 她是道宗最宠爱的弟子,仗着道宗为她撑腰,凌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即便她说出这种挑衅的话,凌云也不敢拿她怎样。 “小清寒,师兄开玩笑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凌云认怂道。 “师兄害怕什么?师兄刚才不是说,别以为仗着师父疼爱清寒,师兄便不敢欺负清寒。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师兄便改口了?”清寒嘲笑道。 瞧见清寒得意的面孔,凌云气不打一处来,却又拿她没办法,“小清寒,你别得意,师父不可能一直守在你身边。如果有一天师父不在了,我看还有谁敢护着你!”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如果有一天师父不在了,清寒也不怕,因为清寒相信,师兄一定会守在清寒身边,护着清寒!”清寒抱着凌云的手臂,靠在他的肩上,就像一只黏人的小猫,怎么也甩不掉,摊上她,也不知是喜是悲。 “小清寒,你为何相信师兄一定会护着你?师父不在了,你就不怕师兄欺负你?” “不怕!因为你是清寒的师兄,清寒不相信师兄忍心欺负我这个可爱乖巧的小师妹。”这话从清寒口中说出,凌云总觉得别扭,听起来怪异,如同变了味似的。 “可爱,勉强算得上!乖巧,我看是乖戾!你哪次听过师兄的话了,劝你别下山,你非是不听,受人欺负了,还不是得靠师兄替你解围。你这个惹祸精,哪次出事了,都是师兄替你担下,你就不能安分守己一点?拜托,别给我惹这么多麻烦,我承受不住!” 听见凌云这么说,清寒反倒有些委屈,“清寒又不是故意的,明明是他们欺负清寒,师兄却帮着他们说话,清寒可是你的小师妹,师兄的胳膊肘不应该朝内拐吗?” 看见清寒委屈的样子,凌云哭笑不得,“我的小清寒,你在说什么呢?你几时看过师兄帮着他们说话了,哪次你惹了麻烦,师兄不是站在你这边的,不是帮着你说话的?为了帮你,师父那边的责罚,师兄都替你扛了过来,身上的伤疤有多少道是为你而扛的?而今你却说师兄胳膊肘朝外拐,师兄这心里好生失望啊!”凌云摸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心痛的样子。 “师兄,你别生气嘛!清寒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现在轮到清寒安慰凌云了。 “小清寒,你不必再说了,师兄都懂,你无非是嫌弃师兄罢!我这种废人,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师兄,你也别为难,过几天师兄就下山去,你我此生都不再见面!”凌云装作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推开清寒,背过身去,假装擦眼泪。 “师兄,你在说什么呢?清寒怎么会嫌弃你?你是清寒的师兄,是清寒唯一的师兄,是清寒最敬仰的师兄,清寒无时无刻不在向你看齐,怎么会嫌弃师兄呢?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清寒从未嫌弃过师兄,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无论何时何地,你都是清寒的师兄,这是无法改变的!在清寒心里,师兄是除了娘亲和师父外,对清寒最好的人,就连清寒这条命也是师兄救的,清寒感激都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师兄?”清寒连忙解释道。 听见清寒的真情实感,凌云略微动容,“小清寒,你莫不是在诓师兄?” “清寒可以发誓,此言若有半分虚假……”清寒话还没说完,凌云立马转过身来,手指按在她鲜红的嘴唇上,“发誓大可不必,我是你师兄,又怎会不相信你呢?师兄无非是想听一听你的心里话。既然小清寒如此在意师兄,那师兄也不会让小清寒失望,不管以后的路有多难走,师兄一定会守着你;不管以后你惹了多大的麻烦,师兄替你解决!承卿此诺,必守一生!”凌云的铿锵誓言,深深触动了清寒的心。 “小清寒,师兄希望看到你成仙的那一天。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惟盼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师兄还能看见。”凌云伸出手,接住一片飘零的雪花,“江畔何年初见雪,江雪何年初映人?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这些记忆一直藏在明哲心底,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包括鸢儿。以前的承诺,到如今,终成一场空。他只顾着为清寒好,却从未想过清寒在意的是什么,怎样才算对她好?说小了,他是为清寒的终身大事着想;说大了,他不过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一心想把清寒推出去,这样他的烦心事就可以少点了。 “小清寒,你真的愿意跟着师兄?” “清寒说过,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放师兄下山!只要能跟在师兄身边,清寒做什么都愿意,只希望师兄不要赶清寒走。”清寒依偎着他,一双水灵的眼睛可怜兮兮。 明哲摇摇头,叹息道:“罢了,从今往后,师兄不会赶你走了!你若是愿意跟着,师兄不拦着你;若是有一天你想通了,师兄也不会把你强留在身边。你有你的权利,你有你的自由,师兄不能那么自私,参知政事一职,你愿意接受也好,不愿接受也罢,师兄不会强迫你。师兄知道你心中的隔阂,还是那句话,不论你是谁,听雨阁阁主也好,天师门的二师姐也罢,秣房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清寒颇感意外,“师兄真的不再赶清寒走?” “本来就没打算赶你走,只是劝说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等不到师兄,师兄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唯一未了的心愿,便是找到轩辕剑,不然师兄也不会大费周章做这些事。” “师兄,你为何一定要找到轩辕剑?轩辕剑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它不过是一把传说之剑,除了轩辕黄帝和夏禹,没人再见过这把剑,你费尽心思寻找轩辕剑,到头来恐是一场空,不如就此打住,跟清寒回仙山隐居,不再过问这凡尘之事,如何?” 明哲轻轻戳了下清寒的眉心,“你个小丫头,非得把你师兄带回仙山,方肯罢休吗?如今的仙山不再是以前的仙山,回不回去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反正你在我身边,仙山的风景再美,还能比得过我的小清寒?” “可是师兄答应过清寒,会跟清寒一起回仙山的,难道那些话都是师兄骗清寒的?” 这个小丫头还挺倔强,明哲都那样说了,她还是不肯罢休。不过这也不怪清寒,谁叫明哲答应过她,会回仙山的。 “小清寒,你别激动,仙山我是要回去的,但不是现在!师兄答应过你,等竹篁峰上的竹子开花了,师兄便会回仙山,可竹子没开花,师兄没理由跟你回去呀!师兄答应过你的,定会做到,也请你不要强迫师兄,等时机到了,师兄自会跟你回仙山。”每次提起这件事,明哲总是找这个理由,清寒耳朵都快起茧了,但她也确实拿明哲没办法。 竹花绽放时,回首待君归。明哲此去数载,杳无音讯,他留下的那支竹笛,清寒一直带着身边,她守着这片竹海,等待开花的那一日,只是不知他何时会回来。这一等便是数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明哲,她怎忍心放明哲走?他不愿回仙山,那她只能陪在他身边,便如他说的那样,仙山的风景再美,在她眼中,又怎能跟他相提并论? “师兄,竹子开花这种事,清寒闻所未闻,你莫不是诓清寒的?”清寒也不想质疑明哲,只是这些年来,她把竹篁峰上的竹林照顾得好好的,却始终不见竹子开花,竹林越长越茂盛,越长越翠绿,完全不见开花的迹象。她只听说过竹子结笋,从未听过竹子开花,况且她游历天下数载,也从未听世人提起竹子开花。她相信明哲,但事实摆在眼前,她又心生疑惑。 “小清寒,师兄何时骗过你?竹子开花确实不常见,但不代表不存在。古书有云,竹六十年一易根,易根必生花,生花必结实,结实必枯死,实落又复生。竹子开花,便如昙花一现,当其绽放花朵之时,便是其命终之日。” “若如师兄所言,清寒岂不是要等上六十年?”清寒不敢接受,也不愿接受,她苦心等了这么多年,明哲却告诉她竹子开花一甲子。那可是六十年,她等得起,明哲等得起吗?他明知自己所剩无几,却许下这个承诺,这不是言而无信吗? “小清寒,你别激动,听师兄把话说完!”明哲就料到清寒会是这个样子,六十年或许旁人等得起,但对他来说,确实遥不可及,甚至一点希望都没有,但他还是许下这个承诺,不是欺骗清寒,而是与天相博。 “竹子六十年一开花,这只是古书上的记载,现实中,或许等上百年千年,你也看不到竹子开花,冥冥之中,自有天命。你我若是有缘,或许一夜之间,竹花遍野,你我若是无缘……”明哲话还没说完,便被清寒用手堵住嘴,她摇摇头,“清寒不想听后面的话,清寒相信,你我必定有缘,有缘之人必定有重逢之日,有缘之人必定有再见之时,清寒等你,不论何时何地,清寒相信,你我终有一日,再见于仙山之上,再见于竹亭之中!” 两人望着彼此,相觑一笑,千言万语,不如一笑泯然。 如今,明哲的问题算是解决了,清寒的问题也该提上来了。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清寒,嘴角微微上扬,“小清寒,你确定不跟师兄解释一下?” 清寒眼神飘忽,刻意躲着明哲,“师兄,你在说什么?清寒怎么听不懂啊!” 明哲抓住清寒的手,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她,“小清寒,别揣着聪明装糊涂,你那点心思,师兄岂会看不穿?你若再不从实招来,就别怪师兄不搭理你了!”明哲猛然甩开清寒的手,整个人看起来非常严肃,清寒见了,心里也是一怔。 “师兄,清寒能不能不说?”清寒拉住明哲的衣袖,撒娇道。 若是放在以前,明哲或许就这么算了,但这件事非同小可,他不能就这么放过清寒,即便撒娇,也不好使,他非得问出个原委,“可以!但你以后不准叫我师兄,我也没有你这个师妹,咱俩井水不犯河水,自此两不相干!”明哲把清寒的手从衣袖上拿开,起身便要离去。 “师兄!”清寒从身后死死抱住明哲,不肯松手,“清寒说便是,你别走!” 明哲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只可惜清寒看不到,不然一定会被明哲气哭的。 “你真的愿意说?不如再考虑一下,师兄可没逼你。”明哲说的倒是轻巧,不知情的恐怕真的以为,他没使些手段。清寒听见这话,一肚子气,可那又能怎样呢?她知道瞒不住明哲,这件事迟早有一天,明哲会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师兄想问什么便问!清寒不会欺瞒师兄!”清寒抱着明哲,略有不情愿地说。 “放心,师兄也不会为难你!师兄只是想知道,那位洛姑娘跟你是何关系?她为了你,可连我都敢顶撞,若说不相识,打死我都不信!若说交情菲薄,朋友之上,恋人之下。她为你打抱不平,在场之人亲眼所见,清寒这一次,你抵不了赖!” 明哲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她那坚定的眼神,一口咬定他抛弃清寒,仅此一点,便可知她清楚清寒的过往,清楚清寒和他之间的故事,一个外人又怎会知道这些?即便是朋友,若非知心之交,清寒也不会说这些事,特别是有关他的事。明哲看得出来,洛槐序很在乎清寒,故意设局,想为清寒讨回公道,若不是明哲留了一手,恐怕真的要栽在她的手中。 还有就是那幅画!天际黯然,一轮明月悬挂于长空,大地银装素裹,所见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唯有庭院篱墙下的几树梅花增添了一抹血红。她手持长剑,伫于夜色之下,处寒风凛冽之中,翩翩起舞。月光落在她手中的剑上,寒芒凌厉。孤独的身影与凄凉的月色,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掀起她的衣裙,如瀑的青丝飘逸于风中,她不知为何起舞,但这一舞叫天地也黯然失色。她便是寒风,她便是月光,她便是手中的剑,她便是墙下的梅花。寂静是她的名字,孤独是她的身影,愁绪是她的情丝,暗香是她的悲悯,她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画卷一角,题有一诗: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幅画描绘的景色,无疑是凌雪峰,月下舞剑,满天白雪,寒风呼啸,这一幕明哲没有亲眼见过,但他见过清寒舞剑,此情此景,除了清寒,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做到这般,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他也很惊讶,望向清寒,清寒欲言又止,他知道清寒有话要说,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她不方便说,明哲也没追究此事,只是这个问题藏在明哲心里,一天不得到答案,心里便一天不得安宁。他实在想不通,洛槐序是从哪里得到这幅画的,或者说她是如何看到清寒舞剑的?画中之景,乃是凌雪峰,仙山禁止外人拜访,此事清寒和明哲心知肚明,洛槐序是如何看到这一幕的?就当时清寒的反应来说,清寒应是不知道这幅画的存在,所以看到这幅画的第一眼,才会那么吃惊。 这一系列问题,只有清寒心里清楚答案。明哲也不是故意逼迫清寒,只是洛槐序始终是个隐患,他若不做一些准备,迟早会栽在她的手中。要想立身不败之地,最重要的便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师兄,清寒不想瞒你!槐序是我的一位朋友,正如你说的那样,朋友之上,恋人之下,她对我的感情,我对她的感情,确实非比寻常!她是除师父和师兄外,最懂清寒的人,清寒有什么心事,她一眼便可看穿。槐序亦是断月剑主,天命的传达者,她手中的断月剑,便是她一生的宿命!” 残虹断月,惊鸿一瞥,百世沦陷。这两把剑明哲都有所耳闻,残虹剑是破空之剑,断月剑是天命之剑,两把剑互为双生剑,也称姊妹剑,皆是仙家之物,虽非十大名剑,但其威力亦不输于十大名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十大名剑,说到底,也是凡人所铸之剑,怎可与仙家之剑相提并论?何况这两把剑都有着特殊的力量,残虹可以破空穿梭,断月可以引领潮汐,单是其中一把,便叫人惊叹不已。而今两把剑皆已问世,一把在明哲手中,一把在槐序手中,而且两位剑主昨夜还碰面河岸,不知是上天有意安排,还是有人暗箱操作。 “原来断月剑主,怪不得有如此胆量,跟我理论。”如今听清寒这么一说,有些问题也就解释得通了,“残虹断月,本就是一对姊妹剑,我手中这把残虹剑是你送给我的,而你当初叫我不要问你此剑的来历,若我猜的不错,这把残虹剑跟洛槐序有关!”明哲一下子便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清寒知道这件事终是瞒不住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借问江潮与海水 “打住!”清寒正想往下说,却被明哲喊住,“你和她的事,我不想过问,至于这柄残虹剑的来历,你也不必与我细说,师兄不想为难你。小清寒,你长大了,也该学会自己解决问题,师兄期待你的做法。” 明哲的话出乎清寒意料,她不敢相信明哲竟会就此打住,依他的性子,不问出个原委,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这一次他并未追问下去,只是问了她和槐序的关系,以及这柄残虹剑的来历。如此反常的举动,难免让她心生怀疑,她总觉得明哲知道点什么,却说不出原委,至于明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更是说不清。 “你不必怀疑,也不必多想!等此间事了,师兄自会跟你说清一切。但在那之前,师兄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多问,问了也是白问,想知道师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便乖乖听话,大可放心,师兄不会害你!” 明哲的话含糊不清,就连清寒听了,也是一头雾水,但他都这么说了,清寒也不好过问什么。她从未怀疑过明哲,也相信明哲不会做对她不利的事。明哲之所以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但清寒隐约觉得,明哲有事瞒着自己,他似乎早就知道了槐序的存在,昨夜他见到槐序,表现的太过冷静,当时清寒尚未有所察觉,如今回想起来,确实有些不对劲。 看见清寒一头雾水的样子,明哲忍俊不住道:“傻丫头,别乱想啦!你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师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与其有闲心想这些琐事,不如好好休息,离天亮也不久了,赶紧回床上好好睡觉,今日可有得你忙活的!” 清寒还是抱着明哲,不肯松手,“清寒不想睡,除非师兄抱着清寒一起睡!” 对于清寒这丫头,明哲实在不想多说什么,都长这么大了,还是稚气未脱,“小清寒,你可是世人眼中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不染世间浊尘,如此这般,未免不妥!师兄倒不在意什么,可你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儿家,还是要注重一些礼节的,不然日后怎么嫁人?”明哲试图松开清寒的手,没想到这丫头抓得死死的,一点松手的意思也没有。 “清寒才不在乎世人的目光,他们怎么想,那是他们的事,清寒乐意挨着师兄!日后嫁不出也没关系,这不是还有师兄吗?反正清寒也不喜欢其他人,不如嫁给师兄好了!” 明哲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小清寒,你还是放过师兄!单是陪你出去一趟,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师兄,个个凶神恶煞,好似玷污他们的仙子一样,恨不得将我抽筋扒皮、碎尸万段,师兄不过是个凡人,斗不过那么多人,你还是给师兄留条活路!” 本来明哲的压力就已经够大了,如今又来了个清寒,他出个门,都得假装不认识她们,不然站在她们身旁,周围的人恨不得冲上来,把他拖到小巷里揍一顿,谁叫他跟他们的仙子走的那么近,他这么做就是自寻死路!昨日陪清寒她们出去一趟,明哲便深有体会,他还不想得罪那么多人。 “若是师兄不放心,清寒可以女扮男装呀!” 清寒想的倒是简单,若是这都可以,明哲何苦那么头痛,“女扮男装,大可不必!小清寒,不是师兄说你,你见过哪个男的胸有你们这么大吗?”明哲的眼神微微向下,暗自咽了咽口水。 若是旁人敢说出这话,清寒早就动手了,但这一次她却不以为意,狡黠一笑,“师兄,这是夸清寒呢?还是怪清寒?”清寒挺直身子,更加凸显两座玉峰。单薄的衣裙下,滑如凝脂的肌肤,若隐若现,杏眼琼鼻,青丝如瀑,娇艳欲滴的绛唇,勾人魂魄,一颦一笑,如花之放谢。这样的身材,这样的容颜,非是仙子下凡,再美丽的风景,在她面前,也会显得黯然。 明哲还是保持了一丝理智,“小清寒,你这是在惩罚你师兄吗?” “师兄何出此言?”清寒一双水灵的眼睛望着他,清澈眸子里,明哲仿佛看见自己。这样的人间绝色,任凭他的意志再怎么坚强,也会有把握不住的时候,清寒就不信他能禁欲自如。 “一位仙子站在你面前,你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克制自己的欲望,这难道不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吗?小清寒,再怎么说,师兄也是人,七情六欲乃人之本性,你整天到晚在师兄眼前晃来晃去,师兄看着也挺难受的!便如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只能看着,却不能一亲芳泽,这种感受你懂吗?” 整天一群美女围在身边,个个都是人间绝色,你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换作别人也受不了。明哲的意志还算坚强,至少在万花丛中,能保持一丝理智,但清寒的种种行为,无疑是在扰乱他的意志。她可是世人爱慕的清寒仙子,单是回眸一笑,便可迷倒万千风流才子,就连柳庭风也是动了春心。明哲不过是一介凡人,修为尚浅,意志再怎么坚强,也经不起清寒这么折腾,他真怕自己会有把握不住的时候。 清寒握住明哲的手,轻轻贴在脸上,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师兄,你在害怕什么?如今清寒就在你身前,为何不敢做你想做的事?清寒这条命是你的,这副身子也是你的,师兄若是想要,何苦克制自己的欲望,尽管拿去便是!清寒又不会怪师兄。” 清寒这副样子,谁受得了?明哲的意志在她的柔情攻势下,不断遭受摧残,仅剩的一点理智也在她的柔情话语中,消磨殆尽。最可怕的不是肉体上的摧残,而是精神上的崩塌,他不过一介凡人,怎能是清寒的对手,“小清寒,你放过师兄!师兄真的要撑不住啦!” “师兄这是何苦呢?七情六欲本就是人之本性,何必强迫自己,拒清寒于千里之外?清寒还是那句话,只要师兄想要,无论是清寒的身子,还是清寒的性命,师兄尽管拿去,清寒绝不会有半个怨字!”清寒的玉手搭上明哲的肩膀,再缓缓向脖子移动,环住他的脖子,忽然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他的嘴唇上,便如蜻蜓点水一般,这一过程明哲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结束。 清寒柔声细语:“等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尽的等待。师兄,清寒等你,但也希望你不要让清寒失望。” “清寒……”明哲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清寒按住明哲的嘴唇,莞尔一笑,“清寒不需要师兄的解释,也不想听师兄的推脱,等此间事了,我们便再也不过问世间的俗事,那些世俗纷争也与我们无关,我不是顾清寒,你也不是陆明哲,你只是我的师兄,到那时,我们便隐居深山,去哪都好,带上谁也无所谓,只要有师兄在身边,一切都好!”这不仅是清寒的心愿,也是明哲的心愿,更是大伙的心愿,听上去简单,但其中艰辛有多少,她其实比谁都清楚,但明哲不想打击她,这些年他从未为清寒做过什么,仅是这么一个心愿,他都做不到的话,真的对不起清寒。 明哲轻轻抚摸清寒的脸颊,“师兄答应你!若真的有那一天,我们便退隐江湖,不再过问世俗之事,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清晨,一缕阳光照进屋内,正好落在清寒的脸上。程曦的温暖,唤醒了睡梦的她,她拖着疲倦的身子,揉了揉眼睛,扫视屋内,不见明哲的身影。 “师兄?”她随口喊了声,但无人应答,明哲应该已经出去了。 昨晚,她和明哲聊到半夜,困意来袭,但她害怕一闭眼之后,明哲便会消失不见,便如当年他离开仙山的场景,她抱着明哲的手臂,一直不肯松手,也不肯回到床上睡觉,就这样陪着明哲坐到平旦。 明哲习惯了熬夜,睡不睡已经无所谓,但他不能连累清寒,叫清寒乖乖回去睡觉,清寒就是不肯,明哲拿她也没辙。眼看离日出没多少时候了,明哲无奈妥协,答应清寒不走,两人席地而睡,清寒躺在明哲怀里,便如当初在仙山上的那样。 明哲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在他怀里,清寒可以放下一切,没有那么多烦恼,也没有那么多忧愁。不一会儿的功夫,她便睡着了,也不知明哲是何时离开的。一觉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还多了层被子,或许是明哲担心自己着凉,特意为自己盖上的。 清寒随便穿好鞋子,下床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杯水。屋内有股特殊的香味,清寒也说不出那是什么香味,只知其中一种是梅花的香味。另一种香味是明哲身上特有的,当初在仙山上清寒便能在明哲的屋内嗅到这种香味,不过这种香味很奇怪,只要一会儿的功夫,便会慢慢散去,不留痕迹。如今这股香味还在,至少说明明哲离开不久,一想到这里,清寒脸上便浮现一抹晕红,脸上洋溢着幸福。 清寒还在回想昨夜发生的情景,殊不知有人推门而入,然后轻轻关上门。他悄然走到清寒身后,尽量不弄出声响。清寒并未注意到这些,只顾沉浸在回忆之中。 他看见清寒拿着杯子,傻傻发呆,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脸上一抹晕红,似乎已经说明她在想什么。看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一把夺过清寒手中的杯子,待清寒反应过来,明哲赫然站在自己身前。 “师兄,你回来啦!”看见明哲回来了,清寒并没有多意外,反倒欣喜若狂。 “你个傻丫头!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儿?这是我的房间,要走也该你走!” 明哲觉得好笑,这分明是自己的房间,他不过借清寒留宿一晚,而今清寒却把这里当作她的房间,自己反倒成了个外人。当然他也并非跟清寒计较这些,房间而已,谁住都一样。他刚才出去,便是去了一趟清寒的房间,他总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清寒在自己的房间过夜,这事若是传出去,他不知如何解释,估计也没人听他的解释。 在大伙还没睡醒之前,他偷偷潜入清寒的房间,做了点手脚,不然房间空荡荡的,势必会引起大伙的怀疑,到时候,他可就百口莫辩了!如今就算大伙看见清寒从他的房间里出来,也不必担心,他已做的万无一失,只要清寒不乱说,什么都好解释。 不过明哲回来的时候,从楼上往下瞥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一个他不该看见的人。他赶紧回到房间,轻轻关上门,尽量不弄出声响,引起那人注意。 “师兄这是要赶清寒走?” “没赶你走!你想住多久都无所谓,只要你不给我惹是生非就行!” “这可是师兄说的,不许反悔!”清寒得意一笑。 而今明哲顾不上这些,他在意的是楼下那人,“清寒,你知道我刚才出去的时候,无意之中见到了谁?” “不会是鸢儿?”清寒幸灾乐祸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明哲神情慌张,举止不从容,他应该是看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但这座客栈里的人,除了鸢儿等人,就只剩下一些外来游客,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他见到的会是谁?清寒摇了摇头,想不出来。 都这个时候了,明哲也不卖关子了,直言道:“你师兄来啦!” 令明哲意外的是,清寒居然一点也不吃惊,反倒淡定,“师兄,你在说什么?你不就在我面前吗?”清寒觉得明哲很奇怪,从进到房间到现在,神情慌张,举止不从容,像是贼被人抓住了一样,就连说话也模糊不清,清寒不明白他的意思。 听见清寒这话,明哲差点没绷住,“我的小清寒,你在想什么?我说的当然不是我,而是你师兄柳庭风!”清寒倏然睁大眼睛,她万万没想到,柳庭风居然来得这么快,而且会跟他们住在同一家客栈,这也太过巧合了! “庭风师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清寒的神情也开始慌张起来。 “问你咯!那是你师兄,又不是我师兄!按理说,你们本是一路,你这样贸然跑出来,他们不会怀疑你吗?”明哲起初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如今想起来,确实不合理。 顾清寒和柳庭风,一个是天师门的二师姐,一个是天师门的大师兄,他俩离开天师门,不辞千里来到洛阳城,便是为了参加论剑大赛。起初顾清寒是跟柳庭风一路的,半道上遇见了陆明哲,便和陆明哲一路。那她离开队伍,柳庭风岂会不知?他那么在意清寒,怎会放任她独自离去,而且还是和他的死对头陆明哲一路,这断然不可能!除非清寒是瞒着柳庭风,偷跑出来的,就算这样,柳庭风也不能表现的那么平静,那可是他的小师妹,小师妹跟着别人跑了,他这个做师兄的,岂会坐得住?反正明哲是坐不住的!刚才明哲看向楼下的时候,顺带还瞟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些人,他们队伍的人数没有变化,弟子还是那些弟子,他的身边也有一个人,瞧身形,跟清寒相差无几,只是没有看见正脸,不过直觉告诉他,那人的容貌他见过,而且就在自己眼前。 清寒离开天师门的队伍,跟着自己,从未担心柳庭风会找上门来。而今明哲把柳庭风到客栈的消息告诉清寒,她的第一反应和明哲差不多,都是吃惊与意外,想来她也没料到柳庭风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柳庭风不是来找她的,他出现这里,只是个巧合。清寒不担心柳庭风会到处找她,是因为她从未离开柳庭风,柳庭风身边那人便是她!确切的说,那人不过是她的一个替身罢了!想到这里,明哲一切都明白了。 “小清寒,你是不是该跟师兄解释一下,为何楼下还有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清寒睁大眼睛望着他,身体不自觉往后退,“师兄,你都看见了?” 明哲点点头,“长得如此相像,那人该不会是你的亲姐姐,抑或是亲妹妹?” “师兄,你别开玩笑啦!清寒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就我这一个女儿,哪来的姐姐妹妹,唯一能挨点关系的,就只有师兄你了!” “这也能扯到我身上?”明哲难以置信,他不过是想套套清寒的话,没想到清寒还能拉自己下水,属实出乎意料。 “我娘临终前,把清寒托付给师兄,从某种程度上说,师兄便是清寒的亲人。清寒走投无路的时候,也是师兄收留清寒,将清寒带到仙山,拜道宗为师。在清寒心里,师父和师兄便是清寒的亲人,不论何时,你们都是清寒坚强的后盾!” 清寒这么一解释,倒也说得通,“罢了,你觉得是什么,便是什么!回归正题,那人到底是谁?为何跟你有一样的容貌?为何她会出现在柳庭风身边?这一切是不是你安排好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何似君情与妾心 清寒将此人的身份和盘托出,与明哲猜测的相差无几,“如此说来,你打算让她一直顶替你的位子?就不怕待的久了,柳庭风识破她的身份?”明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庭风师兄,修为高强,一般的易容术,他一眼便可识破。但她不一样,她的易容术,堪称天衣无缝,就算开了天眼,也分不清她到底是谁。她便是我的一道影子,就算我本人站在庭风师兄眼前,他也不可能识破她的伪装!” 清寒如此自信,想来她的易容术非同小可,就连柳庭风那家伙也看不穿。 “师兄,清寒有个疑问,庭风师兄都没识破她身份,你是如何断定她是假的?如果如今站在你眼前的不是真的清寒,你会怎么想?” 清寒想不明白,柳庭风的修为陆远胜于明哲,连他都没识破她的身份,陆明哲是如何识破的?他是如何断定站在他眼前的一定就是真的清寒?万一从始至终都是清寒设的局,她不过是清寒的一道影子,那陆明哲会怎么想? “你不必诈你师兄,你师兄若是连你都认不出,还有什么资格做你师兄?”明哲就猜到清寒会这么问,浅浅一笑,“其实很简单,两个方面,其一便是你手臂上的业火之伤,红莲业火留下的伤疤,师父他老人家都无法抹去,试问世间还有谁能做到?其二师兄暂时不能告诉你,等以后你自会明白!”明哲卖了个关子,却勾起了清寒的好奇心。 “师兄,说话别说一半嘛!你就告诉清寒嘛!清寒保证不告诉任何人!”清寒拉着明哲的衣袂,扯来扯去,撒娇道。但这一次明哲不为所动,他也不想瞒着清寒,兹事体大,他暂时不能告诉清寒,“小清寒,没用的!不是师兄故意瞒着你,只是出于某种原因,师兄暂时不能跟你说,你大可放心,等眼下的事处理好了,师兄自会跟你说清一切。” 明哲越是这样说,清寒越是好奇,“师兄,你就给清寒透露一点,一点点足矣!”清寒拉着明哲的衣袂不肯放手,两只眼睛里冒出诚恳的目光,殷切地望着明哲,楚楚可怜,叫人心生悯意。明哲耐不住清寒的软磨硬泡,妥协道:“好了,师兄怕你了!此事只有我和师父知晓,那时你重伤昏迷,师父为救你,迫于无奈,将你体内的部分寒毒转入我体内,以此减弱伤势,同时他老人家也做了点手脚,至于是什么,师兄暂时不能告诉你,反正是为你好就行,其余的不必在乎那么多!” 明哲这说了,跟没说一样,清寒还是一头雾水,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师父他老人家居然也参与其中,而且这么多年来,师父从未跟她提起过,若非今日她察觉到不对劲,还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到什么时候。不过这也从侧面提醒了清寒,明哲和道宗瞒了她这么多年,肯定不是件小事,不然明哲也不会推脱不言。 “师兄,你和师父到底还瞒了我什么事,为何你们都不肯告诉我?” 面对清寒的质问,明哲不知该说什么好,“小清寒,你别激动,且听师兄一言!师父和师兄都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你好,有些事你还是暂且不要知道为好,等以后你自会明白一切,那时你想问什么,师兄都告诉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清寒相信师父和师兄这么做是为清寒好,但清寒更希望你们坦诚相待,不要什么事都瞒着清寒,清寒把你们视作亲人,也请师父和师兄不要让清寒失望。”泪水湿润了眼眶,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这样的清寒,旁人或许没见过,但明哲已经不止见了一次。他拥清寒入怀,轻拍她的后背,“小清寒,你别哭嘛!师父和师兄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们也有难言之隐,但你放心,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了,你若还是觉得委屈,就拿师兄出出气。打也好骂也罢,只要你不哭,一切都好!” “清寒才不愿打骂师兄,清寒只想听师兄一句真话。”清寒继续在明哲的怀里哭,看起来很伤心,这也是明哲不愿看到的一幕,从小到大,他觉得最头痛的一件事,便是有人在他面前哭泣,过去如此,现在如此,他真不知上辈子得罪了多少人。 明哲摇摇头,长叹一气,在清寒耳边私语几句,清寒立马不哭了。 “师兄说的可是真的?”清寒难以置信般望着明哲,脸上还有泪水留下的痕迹。 明哲一边说,一边擦拭她脸上的泪痕,“我的小清寒,师兄瞒过你,却从未骗过你。这件事只得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即便是鸢儿,你也不能透露半句。” “那韵儿呢?”清寒故意问。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明哲没好气道。 “那庭风师兄怎么办?他们和我们住在同一家客栈,咱们出去,必会碰见。” 清寒既担心明哲又担心自己。柳庭风见明哲跟见仇人似的,这两人若是碰面,必定二话不说大打出手,到那时,局面就好不控制了!何况自己偷跑出来,本就是瞒着柳庭风的,她若出现在柳庭风眼前,那她精心策划的一切不都白费了?为今之计,她只能躲着柳庭风,尽量不跟他碰面,或是绕道走,可同在一处屋檐下,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她就算想躲,也躲不了!这么如何是好? 清寒焦头烂额的样子,她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明哲一清二楚,宽慰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来了,便走一步看一步!最重要的不是柳庭风那边,而是咱们这边。咱们这些人中,就只有我和你以及韵儿三个人见过柳庭风,其他人都还好说,只要咱们三个不露出什么马脚,大伙应该不会怀疑。关键就在于韵儿,我得跟她交代几句,不然一切都完了!” 韵儿还不知柳庭风来了,万一这两人碰上面,那一切可都完了! 清寒也同意明哲的话,当机立断道:“那事不宜迟,我去找韵儿,你去引开庭风师兄,然后我再把大伙叫出去,这样便万无一失了!” “如此甚好!”明哲正要转身离去,突然意识到不对,“清寒,你这话有问题?为什么是我去引开柳庭风,你去找韵儿说明情况,这不公平?他是你师兄,又不是我师兄,我跟他碰面顶多是打一架,他若是见到你,后果是什么,你心里清楚。” “师兄,我的亲师兄,我的好师兄,你忍心让清寒一个人去做这种事吗?”一言不合,清寒便拉着明哲的衣袂,开始撒娇,“清寒偷跑出来,也是为了师兄,如今师兄却让清寒去做这种事,师兄心里过意得去吗?” “我说清寒,你好歹也是个仙子,至于一天天的,在你师兄跟前撒娇吗?”明哲都快受够清寒的这些柔情招数了,“你要撒娇,去跟你的庭风师兄撒娇,别在我面前玩这一套,师兄不吃你这一套!”明哲把清寒的手从衣袂上拿开,完全不像以前那般温和。 看见明哲这副样子,清寒狡黠一笑,“师兄,你该不会是吃庭风师兄的醋?” “我为何要吃他的醋,他跟我什么关系?”明哲狡辩道。 清寒自己闯进明哲怀里,抱着他,双眼含情地望着他,“师兄,清寒知道你最好啦!你一定不会让清寒做这种事的对?” 抱着柔若无骨的她,簇拥着这具惊世绝伦的身躯,明哲心软了,“小清寒,你是不是算准师兄不敢对你说狠话,所以才来这套的?” “我只知道师兄最疼清寒啦!”趁明哲不备,清寒迅速踮起脚尖,吻在他的嘴唇上,如蜻蜓点水一般,只是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楼下,柳庭风还在与店家交谈,只是瞧他的脸色,应该不太顺利。 “少侠,不是老朽不肯给你这么多房间,只是小店所剩房间不多,大部分的房间都有客人住着,小店实在腾不出这么多房间,还请少侠见谅!” 这家客栈内的大部分房间,都被明哲等人占着,不乏还有一些外来游客,柳庭风带着这么多弟子,要想寻个好住处,确实不易! “师兄,要不咱们还是算了,换一家客栈再看看!”一旁的清寒劝道。 柳庭风摇了摇头,一脸愁容,“师妹,你以为师兄不想换一家客栈吗?只是城中大部分的客栈都被各大门派租下了,也就只有这家客栈还有一些空房间。” 柳庭风派人探查过了,洛阳城中大部分的客栈,早在几月前,便被各大门派租下,专门供给弟子休息与饮食。柳庭风就算跑断腿,也不可能找到一家客栈能容纳他们这么多人,何况他们已经去过多家客栈,但结果都是一样的,不是店家不愿接受他们,只是他们这么多人,店家想接受也接受不了! 柳庭风还是不死心,“店家,你不必担心,钱不是问题!你只需照顾我们的住食即可,其余的无需你们操心。既然正房没有多余的空位,那便找几所偏房,只要能住人就行,我们这些人挤一挤,勉强能凑合!”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会出此下策,这么多弟子挤在一起,他身为大师兄,于心不忍,只是眼下的情况,他也没得选择。 店家看他左右为难的样子,也过意不去,答应道:“那好!老朽叫人将后院几所偏房收拾出来,应该能容下这么多人。不过老朽丑话说在前头,那些偏房因许久没有人居住,屋内已经积灰结网,住那里应该不会太舒服,若是少侠不乐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若是交了租金,概不退还!” “店家不必担心,屋子简陋一点不要紧,只要能住人就行!”柳庭风喜出望外,他拿出一袋银子,递给店家。 店家接过银袋,“如此,那老朽便叫人前去收拾一下,过会儿就能入住了!”店家下去叫人收拾房间,柳庭风等人便留此等候。 “师兄,还是你办事利索,眼下住食的事搞定了,咱们也只需等着参加论剑大赛即可!” “只是苦了大伙要住在这种地方!”柳庭风叹息道。 “师兄,不必自责!谁能想到那些门派早在几月前便已租下城中大部分客栈,若非这家客栈还有一些空房间,咱们也只能留宿街头。” “留宿街头不也挺好吗?至少还能吹吹凉风,看看风景!” 柳庭风等人顺声望去,只见靠近里面,坐着一个人,桌上别无他物,只有一支竹笛和一碗凉茶。他们进来的时候,那里还没有人,此人不知是何时坐在那里的,竟无一人注意。不过听他说话的声音,柳庭风觉得耳熟,只是一时之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还有此人的背影,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敢问阁下何许人也?”柳庭风客气道。 他并未急着回答,而是端起桌上的凉茶,抿了一口,入口微苦,回味甘甜。茶是好茶,只是此情此景,他已无心于此,“在下姓陆,单名一个逸字,字凌云!”他转头望向柳庭风,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一看便知不怀好意。 “是你,陆凌云!”柳庭风指着明哲,惊呼道。 “是我,好久不见!”面对昔日故敌,明哲还有闲心喝茶,除了他也没谁了。 明哲之所以这么做,便是激怒柳庭风。他负责引开柳庭风,清寒负责召集大伙。他想来想去,也没个好主意,倒不如以身诱敌,亲入险境,更容易吸引柳庭风的注意。 “陆凌云,可让我逮着你了,真是冤家路窄呀!”柳庭风摩拳擦掌,怒气冲冲。 “怎能说是冤家路窄?咱们这叫有缘。” “陆凌云,别在我面前嬉皮笑脸,上次是我大意,一时不慎竟让你跑了,这一次我不会再放过你,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柳庭风正要出手,却被清寒拉住。 “师妹,你这是何意?难道到现在你还要护着他?” “师兄,我不是想护着他,我只是……”清寒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接话。 不得不说,眼前这位,跟清寒长得一模一样,若非明哲已经识破了她的身份,恐怕会和柳庭风一样,将她误认为清寒。两人之间,言行举止,仪容姿态,相差无几,简直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单凭肉眼看不出任何差异。清寒找的这位替身,天衣无缝,怪不得柳庭风会误以为她就是清寒,即便是道宗在此,恐怕也分不清谁才是真的清寒。 “她只是担心,你我在此决斗,恐伤及旁人。”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清寒望向明哲,细细打量,她听阁主提起过此人,也知阁主对此人一往情深,只是一直不得见罢,没找到竟会在此遇见,难道阁主也在附近?她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整个客栈之中,似乎只有他们以及凌云。 “师妹不必担心,解决他,我一招足矣!”柳庭风狂悖道。 明哲噗嗤一笑,“拜托,柳大侠,咱能不说大话吗?你上次就让我逃走了,这次就有把握留住我吗?有些事还是要量力而行,不要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丢了脸面。”明哲不慌不忙,继续喝茶,完全不把柳庭风当回事。 “陆凌云,不要欺人太甚!”柳庭风指着他,怒目圆睁,恨不得一拳打死他。 “欺人太甚,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别忘了,是谁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你一怒为红颜,拿我出气。任何跟你师妹走得近的人,你都不顺眼。柳庭风,你对得起你的身份吗?你对得起道宗对你的栽培吗?”明哲一连串的质问,叫他无言以对,他明知这是在羞辱他,却找不出反驳的话来。 “罢了,你要动手,那我奉陪便是!”跟这种人说道理,明哲觉得没有意义,反正他也听不进去,说的再多,不过白费口舌罢,“不过我有个要求,这里是人家的客栈,人家还要做生意,还是不要添堵为好,咱们不如换个地方,再一决生死,你看如何?” “随你的便,反正你今日必死!” “话不要说的太绝,凡事留一点余地,也不至于那么难堪。” 明哲将茶水一饮而尽,放下茶碗,拿起桌上的竹笛,从他身前走过,径直走出门外。柳庭风看见他大摇大摆,从自己身前走过,恨得牙痒痒,握紧拳头,怒目圆睁。这些年来,他见过的人不少,但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荡不羁的,只有凌云一人耳!即便是门派长老,也得给他几分薄面,哪会像明哲这般目中无人。 “师兄,你真的要去吗?”清寒可不想看见这两人大打出手,一个是阁主的师兄,一个是阁主挚爱之人,瞧这架势,两人若是动手,必有伤亡。她奉阁主之命,守在柳庭风身边,监视柳庭风的一举一动,若是柳庭风出了事,她难辞其咎。 “师妹,你也看到了,我若不去,便是丢了面子,还有什么资格做你的师兄?不管如何,今日我必须要给他一个教训,叫他好好看看,我柳庭风可不是吃素的!”柳庭风正气头上,谁劝都没用,“师妹,替我照顾好师弟师妹,师兄等会儿便回来,你就等着师兄的好消息!” 说罢,柳庭风毅然决然朝着门外走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相恨不如潮有信 桥边茶铺坐满了客人,来来往往的人群汇聚成一条川流,喧哗声传遍整条街道。河南府不愧为四京之一,此地繁花似锦,湖光山色,蓦然回首,花开依旧,缱惓流光,容颜易老,看青山如是,听琴声婉转。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断雁叫西风。走过季节的繁华荒凉,踏过尘世的沧海桑田,红尘纷扰,岁月静好。时间将曾经的爱,装订在岁月的素笺上,繁华三千,只恋一人。这是文人墨客眼中的洛阳城,景色忆人,景色伊人,景色怡人,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清寒等人早已在此恭候多时,却迟迟不见明哲的身影。清寒和明哲分开行动,明哲负责引开柳庭风,清寒负责召集大伙。自离开客栈后,两人便再未碰过面,也不知明哲那边是否顺利。清寒按照明哲的吩咐,把大伙带到此地,一边填饱肚子,一边等待明哲。 “清寒姐姐,都过去这么久了,还不见哥哥的踪影,你说哥哥会不会出事了?” 鸢儿并不知清寒为何带大伙到此地,只听她说这是明哲的吩咐,个中缘由还是等明哲到了,他自会解释。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茶都不知喝了多少杯,却迟迟不见明哲的身影。大伙不知明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大早便叫大伙在此等候,却迟迟不肯露面。清寒也只是奉命行事,归根到底,这一切还是明哲的安排。 大伙不理解的是,有什么话不能在客栈说,非得跑到这个地方?此地人多眼杂,更不方便,明哲选在这个地方,是别有用心,还是一时疏忽?大伙不好说,谁也猜不透明哲的心思,即便是她最亲近的妹妹,也摸不清他这个做哥哥的心思。 “以师兄的本事,只有他招惹别人的份,别人若是敢招惹他,那便是自寻短见!” 清寒相信明哲不会有事,或许是遇到一些麻烦,路上耽搁了,抑或是柳庭风不好对付,多花了点时间,不管怎么说,静观其变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他该不是把大伙骗出来,一个人跑路了!”天权大言不惭道。 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了清寒的不满,还不等她开口,韵儿抢先一步道:“明哲是如何打算的,还无需你在此指手画脚,也不容你信口雌黄,若是不愿听这话,尽管离去,没人拦着。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从此你们走你们的独木桥,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互不干涉,两不相欠。”韵儿手握茶杯,正襟危坐,双眼盯着桌上的那块石头,完全不把天权放在眼里。 众所周知,韵儿和明哲的关系并不好,在京城的时候,他俩之间可没少出闹剧,但她一次又一次为明哲说话,大伙很是不解。昨夜她便是因为明哲的事,与开阳争执不休,甚至不惜刀剑相向,幸亏明哲及时出手,才避免了一出闹剧。她不过是和明哲去了一趟应天府,回来便成这个样子,好似喝了迷魂汤一样,任何人敢对明哲出言不逊,她便第一个站出来替明哲说话。 “我不过是据实说话,有什么错?明哲叫大伙出来,而他迟迟不出现,把大伙晾在这里,这便是他的打算?我看他就是把大伙骗到这里,自己一个人跑了,可怜你们还被蒙在鼓里,为他说话,滑天下之大稽矣!”天权也不是个善茬,完全不把南宫韵放在眼里,他心里清楚,南宫韵不过是仗着有明哲撑腰,才敢说出这种话,好似没有明哲,他们便在洛阳城中待不下去。 “天权,少说两句!”天璇使了个眼色,示意天权不要再说了。 此刻天枢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如今能救天枢的,也只有明哲一人耳!而且昨夜明哲说了,对他的人客气一点,如果得罪了明哲,使其愤然离去,留下他们一行人,他们要去哪儿找救天枢的人?何况这几日的开销都是明哲出的,他们下山后才知道,在洛阳城一天的开销,便足以抵得上他们在山上半年的花销,这笔钱他们可承担不起,为今之计,也只能退让一步,至少不能让矛盾深化下去。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二师姐,我又没说错,为何不再说?明哲迟迟不肯出现,其中必定有问题!”天权非但不理解天璇的苦衷,还大言不惭道:“他这种人我见多了,仗着自己有点本事,便如此对待我们,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们又不是非得依靠他,天下阔大,我就不信找不出救大师兄的人,大不了这一次论剑大赛咱们不参加了,我也不想看见他那副得意嘴脸!” 昨夜明哲对开阳说出那种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看不惯明哲的作风,傲慢自居,目中无人,若非天璇暗中拦着,他早就动手了,哪会等到今日?而今南宫韵仗着有明哲撑腰,说出这种嚣张的话,再忍气吞声的话,他怕被人瞧不起。 “你们别吵了,仔细听!”武烈突然开口,大伙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只见武烈使了个眼色,邻桌的两个客人正在闲聊。 “你听说了吗?昨夜三更,洛府倏然嘈杂,灯火通明,听府里的人说,府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闹得人心惶惶,洛小姐看见那东西,更是吓晕过去。洛老爷连忙叫下人去请郎中,郎中为洛小姐把脉,没有发现异常之处,只说洛小姐无恙,或是惊吓过度,开了服药,便匆匆离去。洛老爷为这事,一夜未眠,直到黎明,洛小姐无好转之迹象,情况反倒越来越差,脸色苍白,体温骤降,如死人一般,叫人不敢接近。” “后来情况怎么了?” “后来情况越来越差,细若游丝,命悬一线,眼看洛小姐就要不行了,下人端来一碗药,喂洛小姐服下,洛小姐的症状奇迹般的有所好转,但还是那个样子,昏迷不醒,脸色苍白,体温也低于常人。洛老爷意识到那个郎中或许对小姐的病情大有裨益,叫人把那个郎中找回来,却为时已晚,那个郎中早已不知去向,细细盘问之下,下人才说了实话,那个郎中是他半路遇见的。至于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他根本不知道,当时他看小姐情况危急,便擅自做主,将此人带进洛府,为小姐把脉。洛老爷听了这话,顿感无望,却在此时,有人送来了一封信,洛老爷连忙打开一看,此信正是那个郎中写的!” “信中怎么说?” “信中说,洛小姐的病乃邪物所致,若需根治,还得将邪物连根铲除,不然只会祸患无穷,危及一方,他不过是一位云游四方的术士,治病救人尚可,驱邪缚魅难为,还请洛老爷尽快找一位道法高强之人,在府内摆下祭坛,驱逐鬼祟,洛小姐的病便可痊愈。这不今日一大早,洛老爷张榜公告,寻一位驱鬼大师,只要能将府中邪祟除去,洛府愿献黄金百两,锦缎千匹,珠宝无数,恭为上宾!你也知道洛府的实力,这点小钱对洛老爷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能救洛小姐,就算黄金千两他也拿得出来。” “如此好事,自荐其名的人肯定不少!” “谁说不是呢?黄金百两,锦缎千匹,单是这两个条件,便叫人心痒难耐,一开始自荐其名的人都从洛府排到大街上了,但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名不副实,装模像样。即便有几个道士,道行也就一般般,还没踏进洛府,便被府中的邪祟吓跑了!一来二去,此事也就传开了,那些自荐其名的人一下子不见了踪影,洛府也就成了大伙眼中的不祥之地。” “谁说不是呢?好端端的,却有邪祟闯进家中,如今洛小姐被邪祟缠身,昏迷不醒,洛老爷为此事忙里忙外,寝食难安,却无一人能将府中邪祟除去。以前洛府门庭若市,而今大伙皆恐避之不及,此等反差,倒也叫人心寒。” “你就别搁这儿说风凉话了,有本事你上啊!连那些道士都束手无策,你又有何高招?黄金百两,锦缎千匹,珠宝无数,奉为上宾,听上去诱人,但也得有命拿!那些道士还没踏进洛府的门,就被府中的邪祟吓得四处逃窜,亏他们还是修行道法的人,竟也拿此邪祟没辙,我们这些凡人还是不要掺合这件事为好,免得惹祸上身!” 没想到昨夜洛府竟发生了这种事,清寒一行人听说了这件事,纷纷觉得不可思议。昨日天权和开阳还在洛府门前大闹,不过一个晚上,洛府竟成了百姓口中的不祥之地。如此反差,若非亲眼所见,叫人难以置信。 听这两人的对话,藏在洛府的那个邪祟,必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可怜的是,洛小姐竟被此物缠身,昏迷不醒,洛老爷即便已经张贴告示,却也无人问津,大伙都害怕那东西,甚至绕道而行,唯恐避之不及。 平日里,洛老爷待大伙不薄,大开粥棚,救济百姓,是出了名的仁义之士。昨日天权和开阳在洛府门前破口大骂,即便洛府的人不出面,城中百姓也看不惯这两人的做法,也就有了明哲等人赶来时看到的一幕。洛府家财万贯,百姓爱戴,就连这样的人家,也遭邪祟祸害,叫人如何安心?从前洛府待大伙不薄,门庭若市;而今洛府出了这种事,无人问津。果然人性在生死面前,暴露的淋漓尽致。谁也不想招惹那东西,避而不见便是最好的选择。 “你们可有什么想法?”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大伙蓦然回首,只见明哲坐在后面那张桌子,桌上摆着一碗热茶,热气腾腾,应该是刚上不久。明哲这般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大伙身后,着实把大伙吓了一跳。 “师兄,你何时到的?”清寒惊讶道。 明哲不慌不忙,端起桌上的热茶,晃了晃,抿了一口,“刚到不久,看你在听故事,不忍心打扰你们,便找店家要了碗热茶,在此候着。不用管我,你们继续。”他并不急于一时,费了半天劲,才摆平柳庭风,现在他只想好好休息一下,喝碗茶,喘口气,休养生息。 “哥哥,你刚才去哪儿了?大伙都很担心你!”鸢儿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不过看到明哲安然无恙,她也就松了口气。 “我去了趟洛府!”明哲直言不讳道。 此话一出,大伙纷纷将目光聚集在明哲身上。他们已经得知洛府昨夜发生的事,明哲此时去洛府,莫非与邪祟一事有关?那些道士自以为还有点本事,还没踏进洛府的门,便被府内的邪祟吓跑了,明哲横竖不过一介凡人,他还敢去洛府,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即便他不怕死,他去洛府又能做什么,驱邪缚魅这种事,是道士的活儿,他一介凡人能做什么? 只有清寒、鸢儿和韵儿心里清楚,明哲的本事远不止于此,他可是道宗的开山大弟子,驱邪缚魅这种事,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不过令清寒担心的是,明哲的境界并不高,对付一般的邪祟,自当绰绰有余,但藏在洛府的那只邪祟,恐怕没那么容易对付,明哲修为有限,要想除去那只邪祟,势必要付出一点代价。 “藏在洛府的那只邪祟,你可看见了?”天权一脸不屑道。 “不曾!”明哲倒也干脆,实话实说。 “我就知道,你不过一介凡人,怎会是那东西的对手,恐怕只是在洛府周围晃荡一圈,便灰溜溜地跑回来了!”天权越加放肆,清寒实在看不下去了,在她眼中,任何人都不可辱及他的师兄,天权这般说,已是触碰她的底线。她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她望向坐在一边的明哲,从眼神之中,她明白这是明哲搞的鬼。 “我确实没有踏进洛府的大门,那只邪祟我搞不定,所以我只另请高明。我费了半天劲,才把他引到洛府,剩下的事都交给他了!”明哲悠闲自如,端起碗,抿了一口。 “你口中的他是谁?”天权饶有兴致道。 明哲嘴角微扬,从容不迫道:“天师门的大师兄柳庭风!” 柳庭风的威名,道门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胜过他的师妹顾清寒。天权等人或许不认识顾清寒,但一定知道柳庭风,此人可是道宗的大弟子,天师门的大师兄兼代掌门,名义上是代掌门,实则大伙心知肚明,他不是沽名钓誉之徒,代掌门也好,正掌门也罢,只要他愿意,整个天师门都是他的。 此人境界极高,小小年纪,便已到了元婴的地步,仅差一步,便可成为化神期的修士,那可是多少修士梦寐以求的境界,有些人穷极一生,也无法到达。何况他还是道宗的弟子,在修行这条路上,有道宗的指点,那更是事半功倍!这也是为何有那么多人想拜进天师门。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修仙这种事,本就是看天命,有的人命好,悟道成仙有望,有的人命差,蹉跎半生,也只是个练气。 此外,柳庭风还是道门公认的第一,只要有他出战,就没有不胜之局,因此每届论剑大赛的榜首,必然是天师门,这是无可争议的,谁叫天师门有柳庭风这种修炼天才,其他门派若想比肩天师门,恐怕一辈子都无望。柳庭风已是元婴境界,寿命非凡人可比,百年岁月,在他眼中,不过恒河一沙,沧海一粟。庄子不是也说,彭祖乃今已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各派最强的修士,不过金丹后期,跟元婴后期相比,无疑是以卵击石,自找无趣。 柳庭风出现在洛阳城,天权并不意外,他是天师门的大师兄,每届论剑大赛,都代表天师门出战,这次当然也不例外。眼看离论剑大赛开始的日子不久了,各大门派的出战弟子也该到洛阳城了,只是不知在那天到来之前,天枢能否醒来。 “明哲,麻烦你吹牛也先过一下脑子,你不过一介凡人,仗着有点本事,便在大伙面前扬威耀武。柳庭风何许人也?人家可是天师门的大师兄兼代掌门!你这种人,连给人家提鞋的资格都没有,还把人家请到洛府,你若是有这本事,我当场给你磕头谢罪!” 天权根本不相信明哲请得动柳庭风,他这种人,柳庭风根本不愿搭理,更不必说请人家到洛府,这一定是明哲在吹牛,想在大伙面前炫耀一番。 “谁说我请他了?我说的是把他引到洛府。耳背就不要随意搭话,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明哲凶恶般的眼神望向天权,那一眼犹如一把利刃,将天权整个人贯穿,他的灵魂深处油然生出一种恐惧,这种恐惧不是出自敬畏,而是出自害怕,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死亡,看到了无尽的深渊,他从未这样害怕过一个人,但这一次他体会到了这种窒息般的恐惧,当他回过神来,明哲的眼神已然恢复正常,他不知刚才那是自己的幻觉,还是怎的,但直觉告诉他,明哲很恐怖,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招惹他! 第一百二十章 相思始觉海非深 “不!即便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也不要与我为敌,否则下场不会太好!” 明哲轻描淡写,对付柳庭风,或许有些棘手,但对付天权等人,犹如捏死一只蚂蚁,只要他愿意,立刻便能让天权等人从眼前消失。不过他暂时不想这么做,留着天权等人,兴许还有些用处,眼下便是如此。 天权望着明哲,身体不自觉发抖,眼神中尽是恐惧,明哲连他的心里话都知道,在此人面前,他那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知敌所欲为,则一切尽在掌握。以前他还不在乎这句话,如今看来,这无疑是个重大的错误。他的一举一动,明哲皆能预料,自以为掌握了一切,殊不知尽入彀中。 “陆兄,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大伙!”武烈倒不在乎柳庭风何许人也,他在乎的是此事如何,陆明哲既然把人带了过去,肯定与洛府闹鬼一事有关。按天权的意思,柳庭风在道门之中,应是个厉害人物,驱邪缚魅这种事,应该不在话下,就是不知当下情况如何,藏在洛府的那只邪祟是否被降住? “这事你可别问我,我真不知道!我只是把人引到那里,至于后面的事如何,与我无关,若是武兄有兴趣,可以亲自去看,不必听在下一言之见!” 明哲并非瞒着大伙,而是他确实不知后面的事如何。他跟柳庭风周旋了半天,将其从客栈引到洛府门前,他还特意让柳庭风注意到洛府张贴的告示,然后借着洛府四周道路复杂,他轻易甩开了柳庭风,跑回这里,与大伙会和。 他虽未入府,但在洛府四周环绕一圈,确实嗅到一股鬼瘴之气,看来府内确实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至于那只邪祟是何物所化,好端端的,为何跑到洛府行凶,明哲不得而知。一般来说,府内出现这种东西,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误打误撞,要么是报仇雪恨。如今看来,前者的可能性似乎渺茫,不然那只邪祟也不会赖在洛府不走,那么就只剩下后者。 事情还没下定论,明哲可不敢胡乱猜测,再怎么说,洛府也是富甲一方的大户人家,而且深受百姓爱戴,若是他出言不逊,恐怕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故意避开这一点,不想让大伙知晓,免得大伙到处乱传。 “师兄可有何主意?”清寒相信明哲不会撒谎,只是她没想到,明哲为了引开柳庭风,居然把人带到洛府,还让柳庭风被迫卷入其中,这若是换作其他人,可干不出这种事,也就只有明哲,不把柳庭风放在眼里,还要坑人一把,让人莫名其妙便摊上一个大麻烦。 “这件事就交给柳庭风!他不是自诩道宗大弟子、天师门大师兄兼代掌门吗?想必对付那只邪祟,应是易如反掌,我们就不必为他担心了!”明哲望了一眼清寒,特地使了个眼神,清寒立刻心领神会。柳庭风不是叫嚣自己很厉害吗?那这件事便交给他处理好了,看看他是真的有本事,还是在满口胡诌? 听了这话,清寒差点笑出声来,以柳庭风的威名,各大门派的掌门都得给他三分面子,明哲却把人家耍的团团转,这事若是传出去,柳庭风恐名声不保。不过话说回来,明哲是怎么知道洛府出事的?还想到把柳庭风引到洛府?莫非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故意引开柳庭风?清寒觉得不大可能,明哲昨夜到今晨都是和她待在一起,从未离开过,他不可能得知此事。莫非真是巧合?清寒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却说不上来。 “哥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聊完洛府的事,也该说说他们自己的事,天枢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虽说情况没有进一步恶化,但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总不能让他这样躺着!还是得尽快找出个法子,不然他们此行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分兵多路,各自行事!”既然鸢儿都开口了,那他也不卖关子了,“天枢昏迷不醒,我们却找不出任何病因,无法对症下药,那就只能干耗着。人如今看似没事,但若长此以往,势必会出现一些无法料及的问题,在那之前,我们要做的便是查出病因!我知道这几日,大伙都出去调查了天枢出事那天,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们目前所知道的,都是旁人告诉你们的,没有亲眼所见,亲身体会,怎能得到一个真实的结果?所以我们今天要做的便是,将自己带入其中,沿着天枢的轨迹,走完他那日的行程,我就不信还找不出一个病因!” 明哲这也是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天枢的病因一直没个头绪,可找不到病因,便无法对症下药,那天枢就只能这样躺着,这样干耗着绝不是上佳之策!可他们又能做什么?该查的都查了,结果就那样,无迹可寻,找不出问题所在。明哲觉得定是他们遗漏了什么,或许答案就在其中,只是被他们忽略了。他苦思了一整夜,只想出这么一个办法。 “陆兄,你这样做,不是大海捞针吗?”天玑看得出,明哲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但这样做无疑会浪费大量精力,若还是找不出病因,一来二去,天枢的病情不就耽搁了?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大伙不想冒这个险。 明哲岂会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只是眼下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 “即便是大海捞针,咱们也得捞。你们不想拖下去,我也不想,可找不到病因,就无法对症下药。若是以后出了什么事,可别来找我!” 再说下去,也是无益,大伙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如今也只能听明哲的。 “大海捞针,那便捞!没准真能找到一点线索。” 见大伙不反驳,明哲也就分配工作了,“玉衡和摇光留在客栈,负责照顾天枢了,咱们这边就只剩十个人,正好两个人一组。天璇和天玑从城门口开始调查,看看那日天枢到底去了哪些地方,将他那日的行程交给我;天权和开阳负责监视洛府,这个时候一般人可不敢去洛府,若是有人登门拜访,其中必有问题,我想你俩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陆兄怀疑洛府与大师兄昏迷不醒这件事有牵连?” “不怕万一,就怕一万!从你们得到的消息中,洛府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但拿不出真凭实据,怀疑就只是怀疑,若是去人家门口闹事,下场就只会是昨日那般。所以这次我们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守株待兔,静观其变。” 明哲从始至终都没停止对洛府的怀疑,但苦于没有证据,怀疑就只是怀疑,但经过昨日天权和开阳那般大闹,洛府又遭遇此等祸事,雪上加霜,总会露出一点马脚,只要把握机会,答案或许就在眼前。 “这份差事是最重要的,可别让我失望!” 天权和开阳对视一眼,齐声道:“我等领命!” “武烈和玉雪代我去一趟城外的城隍庙,递一纸状书,至于有什么用,暂且别问,等到晚上的时候,你们自会明白!”明哲卖了个关子,搞的神秘兮兮的。不过他都这样说了,武烈和玉雪不好过问什么,便按他的吩咐行事。 “这是状书,带到城隍庙,烧给城隍爷即可!”明哲将事先准备好的状书交给武烈,还不望嘱咐两句,“还请两位切记,不到城隍庙前,万不可打开状书,不然触怒了鬼神,你俩恐有祸事发生!” 明哲越是这么做,大伙越觉得此事神秘。好端端的,为何要向城隍爷递状书?不该是蒙冤而死的人,才会向城隍爷递状书吗?难不成天枢是冤死的?不过看明哲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武烈和玉雪也明白状书不可轻易打开的道理,速速收好状书。 “清寒和韵儿代我去个地方,办件差事!”明哲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去哪里,我已写在这封信中,至于办什么,等你们到那里后,自会明白!这件差事只有你俩能办到,切记这封信的内容不能让外人看到,你俩的行踪必须保密,事关重大,不用我再次强调了!” 明哲的神情很严肃,难得看到如此认真的样子,想必这件事非同小可,不然明哲也不会交给她俩去做。大伙好奇的是,明哲给这两人安排的是啥差事,搞得神秘兮兮的,行踪还不能告诉外人,去哪里也没交待,只说写在信中。 “师兄,如此重要的事,还是交给鸢儿去做!她心思细腻,定不辱使命!” 明哲的心思,清寒已然猜到大半,但她不想离开明哲,便想将此事推给鸢儿。若这话放在以前,他兴许会考虑一下,但现在别无选择,不是他故意支开清寒,而是这件事只能她和韵儿去做,别人万不可掺合其中! “清寒,你就别推脱了,此事非你不可,照我说的做便是!你们到那后,自报家门即可,不用打着我的旗号,自会有人听你们的差遣!”明哲也只能说这么多,再说下去,就该露馅了! 清寒虽是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明哲将书信交到清寒手中,顺带密语传音,跟清寒说了几句悄悄话:“都多大了,还耍小孩子脾气,听师兄的,此事不可马虎,能否办成这件事,就看你和韵儿的本事了!” 清寒接过书信,信誓旦旦道:“师兄,你就放心!你交待的,我们定会做到,你就等着我们的好消息!” “有你这话,师兄就放心了!”明哲欣慰道。 现下,大伙都有了各自的任务,只剩明哲和鸢儿还未有安排。 “陆兄,我们都出去了,你和鸢儿姑娘要做什么?”天玑知道自己本不该说这话,但还是耐不住心中好奇。每个人的任务分属不同,但都同样重要,不可掉以轻心。明哲把大伙都安排出去了,那他和鸢儿的任务会是什么?不仅是天玑心里好奇,大伙同样想知道。 “放心!既然大伙都有任务傍身,陆某又怎敢偷懒?我和鸢儿便去一趟那日洛府招亲的彩楼,或许能从那里找到一点线索。别忘了,天枢可是去过那里,抢过绣球,这也是整个案件中最大的一个疑点!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好端端的,天枢为何要去抢绣球?为何抢到绣球后又拒绝这门婚事?种种疑点,都离不开抢绣球这件事。我和鸢儿去彩楼,便是实地考察,看看在那里能否找到一点线索。” 天枢从正常到昏迷不醒,唯一做过反常的事,便是抢绣球。按理说,天枢与洛小姐素未谋面,两人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更别说情人了,他为何要去抢人家的绣球?况且不说他为何要抢绣球,关键的是,他抢到了绣球,却拒绝这门婚事,抛下绣球,当场离去,让洛氏和在场所有人都抹不开面子,他这不是找打吗?其次他离开彩楼后,去了哪里?听天璇等人的供述,他们找到天枢的时候,人还是醒着的,只是六神无主,恍然失措。明明离开彩楼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为何找到他的时候,他却成了这副模样?期间他经历了什么?或许只有查清这些,才能找到天枢的病因。 当日的事,他们不可能重演一遍,那就只能从关键的地方入手,首先便要查清,他那日到底去了哪些地方,这事明哲已经交给天璇和天玑去做。其次便要调查,洛府与此事是否有某种牵连,这事明哲已经交给天权和开阳去做。最后便要求证,他那日去彩楼的目的,到底是去抢绣球呢?还是另有原因?这事便由明哲和鸢儿亲自去做。其他四人的任务,看似与天枢的事没有任何关联,实则千丝万缕。其中缘由,明哲暂时还不能说,等到了晚上,一切的真相皆会被揭开,当然前提是,要与明哲想的相差无几。 明哲将碗中最后一口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任务都安排好了,大伙就此行动!按照我说的去做,不要耍小聪明,免得误人误己,耽误了大事,后果自负!”明哲丢下几文钱,拿起桌上的竹笛,转身离去。鸢儿看见明哲离去,自己也跟了过去。 明哲和鸢儿离开不久,大伙稍作整顿,也离开了茶摊,各自前往目的地。清寒和韵儿是最后离开的,等其他人都走了,清寒拿出明哲交给她的那封信,打开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韵儿起初还不明白明哲的意思,直到看到这封信,她立刻明白了一切。怪不得明哲说,这件事只有她和清寒能办到,而且还不能暴露行踪。 “清寒,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按他说的做!师兄这人,就知道耍那点小心思。”对于明哲做出这种事,清寒一点也不意外。明哲的所作所为,她早就看在眼中,不是他,还做不出这种事。 “那好!”既然清寒不说什么,那她也不好计较什么。 另一边,明哲和鸢儿正在去往彩楼的路上。鸢儿并不知信中写了什么,虽然好奇,但她不会开口问明哲。明哲既然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他不想告诉大伙,一定有不说的道理,她不想难为明哲。 “是不是想知道我在信中写了什么?”明哲忽然开口。 “哪有!哥哥不说,一定有不说的道理,鸢儿相信哥哥!” “在你哥面前,还说假话,你觉得瞒得住我吗?” 鸢儿那点小心思,他早就看透了,一直不说,就是想看看鸢儿怎么应付。 “哥哥,若是鸢儿问你,你会说吗?” “你问我,我自是要说的。”明哲故意不当着大伙的面说出,便是为了防着某些人,主要是防着天璇等人,他们的底细,明哲暂时还不能完全掌握,有些事不好当面说出,就只能以这种形式。当然对于鸢儿,他自是不用防着,畅言无阻。 “那不如这样好了,让鸢儿猜猜!信中写的地方是秣房对?” 明哲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你叫清寒姐姐和韵儿姐姐去办一件事,若不出所料,你是叫她们去一份卷宗对?” 这一次明哲倒是开口了,“是去查卷宗,但不止一份!” “哥哥,你是何时跟秣房扯上关系的?”鸢儿知道明哲本来的身份,他能指挥秣房,她并不觉得意外。清寒是秣房的参知政事,韵儿的父亲是当朝宰相,也是秣房的主人,她参与秣房事务,鸢儿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她陪在明哲这么多年,从未见明哲调用秣房,直到京城一役,她才见到了传闻中的秣房。 “我家鸢儿这么聪明,应该不难猜出!”明哲会心一笑。 “是在相府那次,你和南宫明单独谈话,我和韵儿姐姐当时并不在场。他把秣房交到你的手中,代价是什么?替他铲除政敌,把持朝纲?还是利用韵儿姐姐,达成你们的目的?” “你哥会是那种人吗?代价不是你说的那些,你也不用关心此事,只需记住初心未变,我不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利刃,我永远是我,永远是你哥。不用担心我对秣房有什么非分之想,秣房到最后,还是要交到韵儿手中。话就说这么多,你且看着!” 明哲没有说下去,鸢儿也没追问,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前尘往事断肠诗 明哲和鸢儿来到彩楼,此地偏居城中,来往商客繁多,高楼画栋,红绸牵绕。会场四周虽有栅栏围绕,但明显有被人挪动的痕迹,想必当日参加彩楼招亲的人很多,多到会场都容纳不下这么多人。此地是城中的繁华之地,将彩楼安置于此,确实吸引了不少人。前日洛府张榜布告,全城男子,不论贫富,不论贵贱,皆可参加,凡中绣球者,便可成为洛府的乘龙快婿。此消息一经传出,满城皆知,大伙都在议论此事。 众所周知,洛老爷是洛阳城中的商业巨贾,即便是嫁女儿,那也是为了家族产业,肯定不会这样随随便便把女儿嫁出去,但洛老爷不同,他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位女儿,把她视作掌上明珠,疼爱有加。彩楼招亲事关洛小姐的终身大事,洛老爷肯定不会马虎。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不知名的人,倘若那人还是一个当街要饭的叫花子,岂不是丢了洛氏的脸,还糟蹋了如花似玉的洛小姐?洛老爷肯定不会干出这种事,只是无可奈何罢了!在洛小姐年幼之时,洛老爷便找人算过一卦,说是洛小姐命中有一劫,必须找到她的有缘之人,方可安然度过此劫,不然便会深陷万劫不复之地,下场不言而喻。洛老爷一听说此事,忧心忡忡,赶忙献上千金,请求先生赐他解法,但先生并不要他的千金,而是留下一个锦囊便离开了。 这位有缘之人,也是她的真命天子,当她及笄之后,此人便会出现,能不能遇见,就得听天由命了!彩楼抛绣球,凭意择郎君,便是那位先生留下的解法,他的意思是让洛小姐通过彩楼招亲的方式,找到她的有缘之人。自那后,洛老爷一直忙于此事,不惜花费大价钱,建造了这么一座彩楼,还大费周章,张榜布告,为的便是找到洛小姐的有缘之人,助她度过此劫。 彩楼如期完工,招亲也如期举行。那日彩楼下挤满了人,有大户人家的翩翩公子,有经纶满腹的文人才子,就连当街要饭的叫花子也来了,那场面可谓是相当壮观,差不多洛阳城内半数以上的人都来了。一眼望去,人山人海,凑热闹的观众将会场围得水泄不通。大伙都很珍惜这一次机会,你争我抢,使劲往前面站,生怕被别人甩在后面。嘈杂声传遍整个会场,根本听不清谁在说什么。那些有钱的世家公子,在这种场合下不占任何优势,他们身边的护卫也有自己的打算。若能抢到洛小姐的绣球,他们再也不受他人颐指气使,看他人的脸色吃饭。他们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和那些世家公子平起平坐,再也不用过着行走于刀尖上的日子,躺在家里过着舒适的生活,岂不快哉?何必守着他们,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所以说那些世家公子根本指望不上身边的护卫,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再是主仆,而是对手。 洛小姐站在彩楼上,手拿绣球,会场顿时安静下来。凤冠霞帔,足践绛履,腰如细柳,青丝垂绦,肤似凝雪,体绕幽香。此等绝世容颜,宛若天仙落凡,再加上一身赤霞婚装,让在场所有女子自叹不如。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说的便是这种人。那些世家公子看见洛小姐的容貌,深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这样的女子,从前只在书中见过,却未亲眼所见,今日得佳人一顾,三生有幸矣! 吉时已到,洛小姐抛出手中的绣球,刹那间,楼下宛若战场,大伙你争我抢,只见绣球在大伙头上飞来飞去,不落于他人之手。眼看局面陷入胶着,此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位道士,以矫健的身法,穿梭于人群中,踏上一个人的后背,凌空而上,空中捞月,将绣球夺于怀中。大伙见状,想要将其拽下,哪知此人身法犹如鬼魅,踩着大伙的脑袋,凌空而行,大伙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展翅而下,举起手中的绣球,好似在宣告自己的胜利。 出乎意料,抢到绣球的人,既不是哪家的翩翩公子,也不是那些文人墨客,更不是卑微至贱的乞丐,确切的说,他连洛阳人都不是,而是一位来自异地他乡的道士!这种人居然能抢到洛小姐的绣球,真是踩了狗屎运了,大伙纷纷怀疑此人用了什么投机倒把的阴招,才能在数百人中脱颖而出,其实这都是他们的嫉妒心在作怪,他们就是不愿看到别人的好,可当事实摆在眼前,再多的不情愿,也只能一笑泯然。 抢到绣球,便意味着两个素未谋面的人走到了一起,这大概便是世人常言的缘分!如今有缘人找到了,洛小姐的劫难也可以避过去了,两全其美,锦上添花。大伙虽未抢到绣球,但至少能讨杯喜酒喝。 此人抢到绣球本是件幸事,但他不以为然,当即丢下绣球,转身离去,他这一举动震惊了在场所有人,洛老爷看到这一幕也是目瞪口呆,洛小姐看见他离去的背影,黯然无色。大伙想不明白,哪个傻子放着到手的荣华富贵不要,居然把得之不易的机会随手一丢,还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伙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他不过是一个外来的道士,洛小姐的姿色,在洛阳城中也是名列前茅的,想迎娶洛小姐的人能这里排到天津晓月去!此人居然不知好歹,辜负洛小姐的一片心意,气煞众人矣!大伙攥紧了拳头,怒目圆睁地望着这个道士,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他看到大伙愤怒的表情,依旧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安然自若地走出会场,完全没把大伙放在眼里。大伙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冲上去准备揍他一顿,以泄心中之恨。但令大伙没想到的是,他竟会仙术,在场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最终他还是离开了会场,不知去向。 洛老爷咽不下这口气,此人竟敢当着大伙的面悔婚,让洛府失了面子不说,还辜负了洛小姐的一片心意,当即张榜布告,捉拿此人,谁能将此人带到洛府,赏黄金五十两。消息传出去不过一天,便有人找上门来,但他们不是来要悬赏的,而是来问罪的。奇怪的是,洛府并未出面对峙,还将悬赏布告撤下。一时间,大伙看不懂洛府此意何为? 明哲和鸢儿在会场晃悠了半天,却未找到一点线索。那日出了这档子事,洛老爷当即下令封锁彩楼,不准任何人进入。按理说,现场的痕迹应会保留下来,但此地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痕迹,应是有人打扫过。自那日,会场便被封闭,谁能进来?问题的矛头指向洛府,只有洛府的人才能自由出入会场。 洛府为何要将此地打扫干净,这不是多此一举吗?留有线索,日后调查,岂不方便?明哲想不通洛府为何这么做,除非洛府的本意,就是消除此地的痕迹,抹去线索。这件事上,洛府有理有据,占尽上风,没必要多此一举,间生嫌疑。这样做对洛府有何好处?唯有想通这个问题,才能继续调查下去。 “鸢儿,你可有何想法?”明哲坐在台阶上,抬头望向鸢儿。 鸢儿眉头紧锁,若有所思,“此地太过干净,没有一点痕迹。按理说,天枢大闹会场,必定会留下痕迹。若不出所料,此地应有人打扫过,将那日的痕迹悉数抹去,为的便是阻止我们调查下去。越是如此,越是反常,越是惹人生疑!” 鸢儿的想法与明哲的差不多,此地最反常的一点,便是太过干净,似乎有意而为之,抹掉痕迹,他们无迹可寻,便只能停步于此。洛府没必要这么做,除非洛府想要隐瞒什么,故意将此地的痕迹抹去,这样一来,便可瞒天过海,天衣无缝。 “说的不错!越是如此,越是反常,越是惹人生疑!洛府看似清白无辜,为何要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问心无愧,何必要将会场打扫干净,这样一来,不就间生嫌疑?” 鸢儿明白明哲的意思,但找不到线索,猜测便只是猜测,谁会相信他们几个外乡人?洛阳的百姓都向着洛府,昨日天权和开阳在洛府门前破口大骂,惹得民怨沸腾,若非明哲等人及时赶到,弄不好又要出事。何况此事天枢也脱不了干系,他抢到了绣球,却当众悔婚,这是大伙亲眼所见之事,抵赖不得,在道义方面,他们丢尽上风。 若无直接证据,明哲不敢说大话。会场干干净净,找不到一点线索,明哲也束手无策。就在此时,鸢儿的一句话,瞬间引起了他的注意。 “哥哥,你说天枢为何要抢绣球?若他不抢绣球,不就没有这回事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明哲幡然醒悟,醍醐灌顶,“我们一直在乎的是天枢的病因,却没在乎他抢绣球这件事。你说的对,他抢绣球的目的是什么?这也是他出现在会场的原因!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如何得知洛府彩楼招亲一事?如何找到此地?姑且算作巧合。洛府彩楼招亲一事,传遍整个洛阳城,人尽皆知,天璇等人岂会不知?就算不参加,凑热闹也未尝不可,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而是天枢出事后,一经调查,才得知此事原委,你不觉得其中有问题吗?” 鸢儿起初并未在意这些,但经明哲这么一说,她似乎有些眉头,“哥哥的意思是,有人将天枢带到了会场,可他为何要参加彩楼招亲?他连洛小姐的面都没见过!” “鸢儿,你想的太浅了,不妨大胆一些!”明哲将此事重新梳理,娓娓道来。 天枢和大伙进入洛阳城后,便被川流不息的人群冲散,不知去向。看似无意,实则都是他人的布局,为的便是分开天枢和大伙,使其落单。接下来,有人将天枢带到会场,并做了一些手段,暂时封住他原有的记忆,给了他一个指令,抢夺绣球。另外一边,有人将洛府彩楼招亲一事瞒住,将大伙往相反的方向引,避免大伙撞见天枢。想要做到天衣无缝,不引起大伙的怀疑,便不得有半点操纵的迹象,做到这一点,属实不易! 当时洛阳城中那么多人,即便半数以上的人都去凑热闹了,也还有许多人各司其职,或闲散慢步,想要操纵这么一群人,谈何容易,还不能露马脚,简直不可能!但这群人是关键,没有他们,便不能分开天枢和大伙,便不能封锁消息,便不能引开大伙。关键就在此,如何操纵这么一群人?这一点明哲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天枢进入会场,以他的身手,想要脱颖而出,夺下绣球,并不是件难事。如所愿,天枢夺下绣球,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天枢的记忆只是暂时被封住,换而言之,封住他记忆的那把锁松动了,他恢复了部分记忆,虽然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但潜意识告诉他赶紧离开。所以他丢下了绣球,转身离去,却不料这一举动,引起了大伙的不满。大伙想要出手教训他,他那时记忆模糊,精神在崩溃的边缘,容不得过多解释,只能速战速决,便用道法,击退了大伙,然后扬长而去,不知去向。 他离开会场后,凭着感觉,想要找到大伙,但封住他记忆的那把锁,又恢复了正常。一个没了记忆的人,不知自己是谁,不知自己在哪,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坐在桥边,六神无主,仿佛丢了灵魂似的。这便是大伙找到天枢时,他的模样,浑浑噩噩、萎靡不振,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宛若一具行尸走肉。大伙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好似没听见一样。如今看来,他既不是丢了魂魄,也不是被人下蛊,而是遭人暗算,中了神识类法术! 以前明哲说过,天枢这种情况,一般有三种原因,也就是蛊术、阵法、神识类法术。蛊术乃苗疆秘术,中原地带一般很少见到,这也是最难解开的,下蛊的手法不同,解蛊的方法也不同,也就是说,有一万种下蛊手法,便有一万种解蛊方法,两者之间还是钥匙与锁的关系,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开错了钥匙便会断在锁里,这把锁就再也打不开了,所以遇见蛊术,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千万不可尝试解蛊,弄不好,人还没救回来,命就得先搭进去了! 阵法是最常见的一种手段,中邪者只要身处法阵之中,便会受到影响,通常便如天枢现在这种情况,无论怎么叫,都是昏迷不醒。法阵一般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同时具备,缺一不可,天时地利事关法阵的布置形式,也就是如何安放法阵。法阵需要一个阵眼,这也是法阵最关键的部分,法阵的运行全是依靠阵眼,便拿奇门遁甲阵来说,其阵眼便是中宫,人和就是入阵者能恰好落入法阵之中,此时可以有人为的干预,通过改变阵法的位置和形式,使入阵者神不知鬼不觉落入阵中而全然不知。若说天枢是受阵法的影响,那阵法的位置肯定在客栈之中,这也就解释得通为何天枢是回到客栈后才昏倒的。若是阵法的话,倒不必担心,只要找出阵眼,将其毁掉,阵法便会不攻自破。但是天枢在回到客栈之前,便是萎靡不振的状态,说明那时他便已经受影响了,莫非法阵是跟着他一路来到客栈的?这显然不可能,法阵讲究隐蔽,若是随意挪动,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法阵一般是无差别攻击,也就是说这一路上的行人也该受到影响,可现实是他们都好好的,只有天枢一个人出了事。 以前明哲还以为,天枢中的兴许是一种特殊法阵,只要进去过一次,便一直受影响,而且此阵只对他一人起作用,旁人无碍,即便远离法阵,只要法阵不破,他依然深陷昏迷。既然阵法不在客栈,或许在会场。这也是他为何非要去一趟会场。如今到了会场,别说法阵了,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神识类法术极难修炼,即便是在这方面有很高悟性的天纵英才,没个十年,连入门也达不到,明哲没那悟性,也没那个时间,所以这类法术他不太熟悉,清寒或许知道一些,但她和明哲一样,这类法术也不太熟悉,整个天师门也没多少弟子愿意修炼这类法术,白白浪费时间不说,学到最后,还可能一事无成。当然这类法术若是修炼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即便是遇见修为比自己高的修士,也可有与之一战的能力。何况神识类法术直击人的神识,这种攻击是无视防御的,纵使修为再深,也抵挡不住。一旦神识受损,轻者仙缘止步于此,修为再无精进之可能;重者癫疾发疯,逐渐迷失自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虽然活着,但已是精神恍惚、思维单一之物,称不上人矣! 以前明哲最不怀疑的便是神识类法术,这种法术不易修炼,难成大器,却没想过,万一有人真的修炼出来,也未尝不可。天枢好歹也是天河山庄的大师兄,对付一般修士,尚可不在话下,何况是普通人。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他的本事,蛊术和法阵,不难看破,唯独最难防的便是神识类法术,因为根本防不住。 第一百二十二章 侬为君痴君不知 “哥哥,咱们接下来怎么办?”鸢儿苦着一张脸。 她和明哲在此地晃悠了半天,一点线索也没找到,继续待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大伙都有各自的工作,只有她和明哲的工作一筹莫展。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点思路,却无迹可寻。茫茫人海,她和明哲要去哪里找迫害天枢的凶手?别说他们两个人不行,就算大伙一起去找,也无济于事。何况明哲说的这些都只是推测,没有真凭实据,就算抓到人,也无法定罪。 经过深思熟虑后,明哲还是觉得此事有蹊跷,却说不出问题在哪儿,“鸢儿,你想想看,天枢为歹人所害,记忆被封,受人驱驰。那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鸢儿想都不想,张口既来:“那还用想,当然是借天枢之手,抢夺绣球!以天枢的本事,抢到绣球不是件难事,凶手只需伺机而动,在天枢抢到绣球后,把天枢换掉,然后冒名顶替,自己去做洛府的上门女婿。如此一来,洛氏的万贯家财都落入凶手囊中。” “照你这么说,凶手图财,看中的是洛氏的万贯家财!” “也不一定,或许凶手看中的是洛小姐的美貌,谋划此出,便是奔着洛小姐去的!” “就按你的说法!凶手不管看中的是洛氏的万贯家财,还是洛小姐的美貌。他想要成为洛府的上门女婿,大可亲身上场,何必要弄这一出?天枢乃修行之人,本事高强,抢到绣球不是件难事,那凶手便是资质平庸,做事须得藏头畏尾?别忘了,天枢都不是他的对手,如此看来,他的本事并不在天枢之下,那他弄这一出的缘由是何?怕别人知晓自己的身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就算藏得再好,也会有露出马脚的那一天。明知结果如此,为何不敢堂堂正正地面对?再者,洛阳城中有上万人,凶手为何偏偏看中了天枢,选他作傀儡?那日大伙才到洛阳城不久,人生地不熟,选一个外乡人作傀儡,就算抢到了绣球,不怕引人非议?再退一步讲,凶手如何得知天枢的身份?你说凶手是看中了天枢的本事,才挑他作傀儡的,那凶手是如何得知的?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凶手既然敢对天枢下手,必定摸清了他背后的势力,对他的背景了如指掌,方可明目张胆地下手,不怕引来杀身之祸。综上所述,凶手的目的不在于洛府的万贯家财,也不在于洛小姐的美貌,他在乎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天枢,寻仇也好,图谋也罢,他这么做的目的无疑是针对天枢。” 明哲将此事从头到尾重新梳理了一遍,从中发现了不少蹊跷之处,从前他们以为凶手的目标是洛氏,从未想过凶手的目标或许从始至终都只是天枢。他控制天枢,参与洛氏的招亲比试,当着洛阳百姓的面,抢下了绣球,却悔婚不娶,从此天枢便成了身败名裂、举世唾弃之人。 “鸢儿,你还记得昨日在洛府门前发生的情景吗?” 人群之中,一位蒙面人默默注视着这一幕。他嘴角微扬,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手中的银针蓄势待发。这些银针上涂满了剧毒,即便是大罗金仙亲临,也难逃阎王索命。他隐藏于人群之中,有这么多无辜百姓为他打掩护,得手之后,全身而退,不留痕迹,不会有人知道是他下的手。他瞅准时机,朝着天璇等人射出手中的银针,这些涂满剧毒的银针如游龙一般,从人群中穿过。在视线的混淆下,天璇等人根本没注意到危险即将降临。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直到今日,他终于可以除掉他们,之后再也不会有人阻拦他。 银针穿出人群,径直飞向天璇等人。眼看即将得手,意外却发生了。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把长剑,不偏不倚挡下了他射出的银针,很显然,有人注意到他的鬼祟举动。他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他咬牙切齿,自言自语,明明差一点便可得手,偏偏此刻有人注意到他,还出手救下了天璇等人,使他的计划功亏一篑。他恨不得将此人大卸八块,不过此刻还不是时候,他还不能暴露身份,既然有人注意到他,他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不然若被那人逮住,他苦心筹划的一切都将落空。 挡下银针的人正是明哲,他来时便注意到这位蒙面人,此人鬼鬼祟祟,畏首畏尾,一看便知不安好心,躲在人群中,伺机谋划。明哲没有立刻点破,而是不动声色,暗中观察,看一看这位蒙面人究竟有何打算。不出所料,他对天璇等人痛下杀手,只要除掉他们,天枢便再也不会醒来,他的计划便可达成。可惜明哲来得及时,恰好看到这一幕,出手制止,避免了一桩惨案。看得出此人对天枢的仇恨极大,连同他的师弟师妹都不肯放过。若说此人是凶手,倒也说得过去。 自昨日后,此人便消失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如同人间蒸发。若想找到此人,无疑大海捞针,可天枢的病情耽搁不得,他一日不醒,便多一日的危险,倘若再这样下去,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明哲后悔放过此人,但当时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不可能冲到人群里,揪出此人,无凭无据,百姓也不会相信。再者,当时现场有那么多人,万一把此人逼急了,他随便抓一个百姓当作人质,明哲也拿他没办法。 如今看来,此人或许知道点什么,即便他不是迫害天枢的真凶,也肯定知道一点内幕,不然他不会对天璇等人下手。有了思路,有了怀疑对象,剩下的无非是找到此人。可洛阳城这么大,蒙面人也可能离开了洛阳城,他们要去哪找?这个问题倒是难住了明哲,或许他应该去趟秣房,那里应该能找到此人的蛛丝马迹。 “哥哥,你提这件事干嘛?难道当时凶手就在人群中?” “或许是我想错了!”明哲并未将蒙面人的事告诉鸢儿,此事还未下定论,告诉鸢儿,有些为时尚早,暂时还是谁也不告诉,等查明了,再说也不迟。 “鸢儿,你说我交给清寒和韵儿的任务,她俩干完了吗?” “当然干完啦!还用等你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两人抬头望去,只见清寒和韵儿赫然站在门口,含媚一笑,望着两人。明哲难以置信,她俩竟会出现于此,这干活儿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他和鸢儿的工作一筹莫展,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人家的事已经忙完,赤裸裸的对比啊!不过明哲还是装作气定神闲的样子,他可不能让清寒和韵儿知道他们调查了半天,却没找到一点线索,丢死人啦! 明哲清嗽一声,“你们来啦!” “师兄,你这话未免见外了!不是你叫我们来的吗?” 清寒和韵儿按照信中内容,找到了秣房。不出所料,她们两个陌生人出现在秣房,引来了无数双眼睛,待她们自报家门后,这群人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简直不是一个人,客客气气,唯唯诺诺,张口闭口都是顾参政和婉仪小姐,叫得两人浑身不自在。 既然是来办事的,她俩也没在乎这么多,按照明哲的吩咐,调取了几份卷宗。情报部的那些仆役,一听说是顾参政和婉仪小姐调取卷宗,连忙招呼,几十个人翻遍了整个密卷阁,才找到两位大人要的卷宗。清寒和韵儿拿到卷宗后,翻开一看,卷宗上的名字,她们并不认识,一个叫沈清歌,一个叫云景泽,还有一个叫顾槐序。不知明哲为何要调取这几份卷宗,这三个人与天枢有何关系? 清寒和韵儿还没详细阅读,便有人跑过来,告诉她们,明哲在会场等她们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明哲这人想一出是一出的,也没怀疑什么,找人将卷宗临摹一份,带着拓本离开了秣房。一路上,没人跟踪,也没察觉什么不对劲。等她们赶到此地的时候,就看见明哲和鸢儿坐在台阶上。 “我没叫你们呀!”明哲觉得奇怪,他和鸢儿一直待在此地,从未离去。他见到清寒和韵儿出现于此,还以为她俩的事忙完了,特意赶来与他们会和。一想到这里,明哲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大喊道:“不好,咱们上当了!这是陷阱,快走!” “现在才反应过来,已经太晚!”会场响起一个声音,却不见人的踪影。此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根本睁不开眼睛,站稳就已经不错了,还想离开,痴人说梦话。这阵妖风将明哲等人被困在会场,寸步难行,没办法,明哲只好祭出残虹剑。 “想用残虹剑逃离此地。明哲,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既然我敢将你们困在这里,岂会不知你手中有残虹剑?实话告诉你!自你们踏入洛阳城的那一刻起,便已进入我布下的法阵,这个法阵专门为你而设计,即便你手中有残虹剑,也休想离开!” “你究竟是谁?”明哲咬牙切齿道。 “别急!你等会儿便会知道。日月悬壶,残梦几度,雾里探花,落叶纷簌!阵启!” 一道强光闪过,明哲几人不见了踪影。 朔风呼啸,漫天飞雪。柳絮一般的雪,芦花一般的雪,轻烟一般的雪,流转,追逐,来时纤尘不染,落时点尘不惊。 明哲伫立于冰天雪地之中,放眼望去,满山皆为白雪所覆盖,银装素裹,分外妖娆。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寒冷告诉他,这不是梦境。 看到这里的景色,他莫名有种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 山下的湖泊,三面环山,绿树环绕,湖水平静,宛若一面镜子,不起一丝波澜。每至春分之时,湖岸绿树葱茏,许多柳树犹如侍女,娉娉袅袅,沿岸伫立,细长的柳枝,轻轻抚摸波澜不惊的湖面。此情此景,别有一番韵味。 山上的景色却截然不同,无论何时,此地的景色一如既往。白雪皑皑,铺天盖地,北风萧萧,摇枝曳雪。没有万物复苏的东皇,也没有蝉声鸣鸣的槐序,更没有秋高气爽的白藏,有的只是漫天落白的元音。放眼望去,满山遍野皆为白雪所覆盖,孤零的树枝被落雪积压,远远看上去,仿若梨花绽放在枝头,正如诗句所描写的那般,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若问世间何地雪景堪称最者,当以凌雪峰为首。在凌雪峰上,处处雪景都有独特的韵味。 明哲转身一望,水雾氤氲,雾气腾腾,一位绝世的仙子,素颜雪颈,沐浴于温泉之中,如瀑的青丝垂入水中,肌肤细如凝脂,香肩柔滑如绸缎,薄如蝉翼的亵衣之下,秾纤得衷、修短合度的身材若隐若现,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看见她的第一眼,明哲呆住了,心里百感交集。令他震惊的,不是仙子的绝世容颜,而是仙子本人。这位仙子他认识,正是他的师妹顾清寒! 清寒坐在岸边,将玉足伸入水里,手中握着一支竹笛。这是明哲临走前留给她的礼物,不论过去多久,她一直将此笛带在身上。关于这支竹笛的来历,清寒也曾问过凌云,但凌云什么也没说,只是说了句,此笛乃故人所赠,至于他口中的故人是谁,他从未提起过,不过看这支竹笛做工精细,选材也非凡品,应是出自大师之手,能将这种竹笛作为礼物送人,想必那位故人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凌云不愿说出此人身份,清寒也能够理解。 这支竹笛被人施加了符咒,无论相隔多远,凌云都能感应此笛的动向。凌云将这支竹笛赠予清寒,一是当作离别的赠礼,二是作为他俩日后联系的工具。只要有这支竹笛,他便可感知清寒的近况。但凌云不知道的是,这支竹笛一旦离开了他,上面的符咒便会失效,清寒所拿到的不过是一支普普通通的笛子,没有任何作用。 “口口声声说,无论相隔多远,纵使天涯海角,也一定会听见的!可过去这么多年,你有一点消息吗?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是故意躲着清寒吗?”清寒望着这支竹笛,自言自语。 每当看见这支竹笛,她便会回想与明哲的点点滴滴,一想到她和明哲相处的过往,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个月,却是那么刻骨铭心,总是忍不住流泪。 “不论以后的路有多难走,你一定会守在我身边;不论以后我惹了多大麻烦,你一定会替我解决!承卿此诺,必守一生!这是你亲口许下的誓言,到头来你却一走了之,留清寒一个人守在山上,你好狠的心!” 清寒从不轻易流泪,唯有思念凌云的时候,她才忍不住流泪。偌大的仙山上,只有她和道宗两个人。道宗时常闭关,与她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可能还没有和凌云在一起的时间多。何况凌雪峰上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以前明哲在的时候,还会来陪陪她,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孤独零落于漫天飞雪之中,孤独的身影是内心深处的悲凉。 明哲望着她,心里不是滋味。 “你自以为时间能抚平一切,却不想抚不平她心中的裂痕。你是她的师兄,是她的亲人,是她在乎的人。顾飞雪将清寒亲手交到你的手中,代她照顾好清寒,你便是如此照顾清寒的!将她一个人留在山上,不管不顾,却留下一支竹笛作为念想,你不觉得惭愧吗?她在乎的是你,想将你留在身边,仅是如此简单的一个愿望,你却无动于衷,狠心抛下她,你不觉得残酷吗?她日日夜夜思念你,想着有一天学有所成,下山去找你,你却杳无音讯,整整消失了五年。她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却不想见她,你有什么资格不见她,亦有什么资格见她!明哲,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你欺骗了她的感情。她为你付出了所有,不求你任何回报,但愿留在你身边,你却如此对她,许下那些誓言,不过一纸空话,你枉为龙渊剑主,枉为她的师兄!” 龙渊剑乃诚信高洁之剑,他身为龙渊剑主,应以诚信立本,口口声声许下的誓言,却没有一件是做到的,他的确不配龙渊剑主之名,更不配做清寒的师兄。他望着清寒,想要开口,却做不到,想要挪步,亦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清寒哭得梨花带雨,却无动于衷,便如他当初对待清寒那样。 “你遇到一个人,犯了一个错,你想弥补想还清,到最后才发现你根本无力回天,犯下的罪过永远无法弥补。我们永远无法还清欠下的,世上没有后悔药,只要是错了,就是错了,永远也无法弥补。明哲,你辜负了她,伤害了她,那一颗被你拼凑好的心灵,再一次破碎。你有什么资格悔过,你有什么资格道歉!这是你的罪过,无法洗清的罪过!” 话音刚落,一阵强风袭来,连同漫天飞雪。他下意识闭上眼睛,用手挡在身前。当他再次睁眼的时候,他已不在凌雪峰,而是置身于雨景之中。 第一百二十三章 莫道世间真意少 落雨淅淅,白雾茫茫。 临近黄昏,寂静的树林中泛起了浓浓白雾,天空还下着朦胧细雨,泥泞的小路上,除了她再无别人。她独自走着,任由雨水伴随眼泪划落,她的衣裳早已被雨淋湿,而此刻,远处还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但她并未为此所动,依旧恍然失神地向前走去。 雷声越来越近,雨也越来越大,浓雾遮住了视线。她没有选择避雨,而是站在原地,凝望着前方,一动不动。突然,一阵电闪雷鸣后,人却不见了踪影。 过了许久,雷声散去,雨也停息,落日的余晖照射在大地上,将那浓浓白雾尽数散去,原先的景象揭开面纱。此时,回望她所站之地,便会发现前方竟是悬崖。悬崖深不见底,没人知道它有多高,下面雾气腾腾,仿佛一层面纱,将底下的风景全部遮住。 一位身穿劲装的少年正站在悬崖上,手中还拿着一封书信,脸上有泪水划过的痕迹,双目凝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眉头紧锁,心中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他蓦然回头,望向她先前站的地方,只见旁边竟有一块石壁。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看到这些字,一阵心酸,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突然,一阵强风掠过,一封书信飘落到石碑旁,而站在悬崖上的那位少年再也不见踪影。 明哲站在一旁,注视着一切,却无动于衷。这一幕,他永远不会忘记。 忽然一道强光闪过,待他再次睁眼的时候,却是另一幅场景。 予薇独自走在街上,漫长的道路,好似没有尽头。她看不到人影,也不知走了多久。街道两旁,门窗紧闭。微雨朦胧,浸湿她的衣裳。她累了,停下脚步,抬头望天。天空除了一望无际的白云,看不到一抹蔚蓝,看不到一轮曜日。她是多么无助。她蹲在地上,蜷缩着,紧紧抱住膝盖,埋着头。 “哥哥,你在哪里?”她哭泣着。 她害怕孤独,她害怕独自走在这无边无际的路上,她多么希望明哲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伸出手,带自己离开这个鬼地方。 “在我眼中,鸢儿可不是这个样子!”予薇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予薇猛然抬头,蓦然回首,那正是她心心念念的明哲。 “哥哥!”她倏然起身,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投入明哲的怀抱,埋头痛哭,小手轻轻敲打他的胸口,“为什么要把鸢儿丢在这里,你不知道鸢儿有多害怕,有多无助……”她害怕明哲再一次弃她于不顾,再一次抛弃她。她紧紧抱住明哲,生怕他再一次离开。 明哲心怀愧疚,致歉道:“鸢儿,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当初我不得不离开,而今我不得不再一次离开。” 予薇紧紧抱住明哲,“我不!我不要哥哥离开,我要哥哥一直陪着鸢儿!” 予薇这话深深触动了明哲,“傻丫头,谁说我要离开你了,我只是换了一个身份罢!前世我欠下的债太多了,而今我用此生偿还你。凌云不就是你一直向往的那个人吗?明哲是我,凌云亦是我。前世无缘,今生来续。” 明哲的身影渐渐变淡,飘忽不定,好似随时会消失一样。 “哥哥,你要去哪儿?”予薇心中一紧。 “我说了,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明哲是我,凌云亦是我!”看见鸢儿安然无恙,明哲心中的那块悬石终于可以放下了,不过他还是心有愧疚,“对不起,予薇,我最终没能成为你期望的样子,只能让他代替我,陪你走完我没有走完的路。其实我的心早在许久前,便给了你,我发过誓,除你外,不再迎娶她人。这份诺言,经世不变,以前如此,现在如此。” 明哲的身影变得透明,如泡影一般,“鸢儿,对不起,也谢谢你!”话音刚落,明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予薇的身前,予薇想要伸手去抓,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将性命交付给你,将鸢儿托付给你。你所拥有的一切,是他用命换来的。他本可不卷入纷争,不理会这些俗事,带着鸢儿远走高飞。天下兴亡,与他何干?他不是你,不必活得那么伟岸,那么高大!在他的生命里,可以一无所有,只要有鸢儿陪在身边,他可以抛下一切,哪怕面对世俗的流言蜚语,他也不在乎!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不是为了你所谓的理想,而是为了他在乎的人。他义无反顾代替你去死,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 明哲望着鸢儿孤独的身影,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他为了天下人,辜负了明哲的托付,辜负了鸢儿的一片真情,他有什么资格做鸢儿的哥哥?为了心中大义,不顾一切,甚至不惜违背承诺,在世人眼中,他或许是英雄,但在他们眼中,他不过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罢!许下的承诺,从未做到,令人失望! “你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要不是他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你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他将鸢儿托付给你,希望你能照顾好她,不让别人欺负她,也不让她受委屈。,你是怎么做的?你一次又一次伤害了她的感情,甚至逼得她跳崖自尽!她明知明哲已经离开了,却从未嫌弃过你,将你视作兄长,可你是怎么对她的?在你心里只有小穹,可有她半点位子?她本以为将心比心,你会改变对她的态度,试着接纳她,殊不知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你从未将她视作亲人!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挚爱之人背叛的笑容。她为你倾尽所有,却换不来你的心,换不来你对她的一份真情。好一个龙渊剑主,诚信高洁,许下的承诺,从未做到,却满嘴皆是冠冕堂皇的大义,你不过一个无耻小人罢,你根本没有资格做她的哥哥,更没有资格活在世上,这一切本不属于你!” 当他回过神来,鸢儿正望着他,眼神凶煞,手里紧紧握住承影剑,“是你害死了我哥!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这一切都是你的错!”鸢儿怒吼一声,提着承影剑,便向明哲冲来。明哲全身动弹不得,伫立在原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忽然一阵强风袭来,眼前的一切皆化作虚影,当一切恢复正常时,他已置身于相府。 风拂过树梢,雨滴落池塘。 小穹趴在窗台上,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脸上尽是失落的表情。 “好端端的,干嘛愁眉苦脸?”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蓦然回首,看见凌云缓缓走到自己身前,她脸上失落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抑制的喜悦,“凌云,你来啦!” 凌云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没大没小!我可是你哥,怎能直呼其名?” “小穹知道了!”她低下头,撅着嘴,看上去委屈兮兮。 凌云不过说了她一句,她便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知情的人恐怕还以为是凌云欺负她了。凌云摇了摇头,无可奈何,摊上这么一个冤家,只能自认倒霉呗! 凌云摸了摸她的头,哄她高兴:“好啦!别不高兴了,哥哥开玩笑的,你想怎么称呼我都可以,哥哥也好,凌云也罢,只要你开心,哥哥都无所谓。” “真的吗?”小穹猛然抬头,一双水灵的眼睛殷切般望着凌云。 “哥哥何时骗过你?”凌云微微一笑,“话说回来,你还没回答哥哥的问题。刚才见你愁眉苦脸,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么?” 凌云大老远就看见小穹一个人趴在窗台上,抬头看着天空,脸上尽是失落的表情。凌云以为她是遇见什么烦心事了,所以过来问问。 “哥哥,小穹想出去玩!小穹都呆在家里快一周了,奈何这雨一直没停,爹爹和娘亲都不准我出府。哥哥,你对小穹这么好,就带小穹出一次府!好不好嘛,我的好哥哥!”小穹拉着凌云的衣袖,扯来扯去,乞求般的眼神望着凌云。 她这个样子,凌云即便想拒绝她嘛,也不好意思开口。 “爹娘不让你出府也是为你好,我若私自带你出府,岂不是违背了爹娘的意愿?你呀,还是乖乖呆在府中,等天晴了,再让娘亲带你出府游玩!” 凌云权衡再三之下,还是拒绝了小穹的请求,他受爹娘的吩咐,看管小穹,若是私自放她出府,自己也难辞其咎。 “哥哥,你再考虑考虑!你看小穹一个人呆在府中,也怪无聊的。爹爹既要处理政事,又要管理秣房,几乎抽不出时间;娘亲也有要务在身,这些日子都不在府中;哥哥既要管理府中大小事务,还要帮爹爹处理政事,整个相府上下,就我一个无所事事,整日不是看书,就是练剑,要不就是趴在窗台上,看着天空,傻傻发呆,都快郁闷死了!哥哥,你就不能心疼一下小穹?带小穹出去嘛,小穹保证时时刻刻呆在哥哥身边,寸步不离,哥哥叫小穹去哪儿,小穹就去哪儿,哥哥说往东,小穹决不往西!” 小穹为了出去,也是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向凌云立誓。其实,这也不怪小穹。她爹是当朝宰相,位高权重,她贵为丞相千金,身边的朋友本就少之又少。与她最亲近的三个人,各司其职,各忙其务,压根没时间陪她。 她无聊了,只能看看书,下下棋,练练剑,身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旁人羡慕的生活,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反倒宁愿自己是乡野村夫的女儿,也不愿呆在相府里,这里对她来说,就是一座无形的囚笼。所幸凌云一有时间就来陪陪她,她才没有产生离家出走的想法。要不然,她早就偷偷溜出去,才不管爹娘会不会担心。 凌云也知道她呆在相府怪难受的,但爹娘嘱咐他,不能放小穹出府。他挺也难为情的,一边是父母,一边是妹妹,他偏向哪一边都不行。 他反复挣扎,直到他看见小穹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表情,终是屈服了,“罢了,不就是挨一顿骂嘛!哥哥带你出去便是!” “太好啦!小穹终于能出府了!”小穹欣喜若狂道。 高兴归高兴,小穹转念一想,现在不是下着雨么?他们即便出去了,又能去哪儿?凌云只是答应了她,带她出府,却没说去哪里。 “哥哥,外面微雨朦胧,咱们即便出府了,又能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游京呗!”凌云早就做好了打算,“微雨朦胧,不代表风景全无,反而另有一番风味。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凌云说的有几分道理,微雨朦胧,也是汴京城的另一番景象,相较于平日里的喧哗,小穹更喜欢幽静。恰巧近日汴京落雨不断,街上人烟稀少,这对她来说,散心再合适不过了! “还傻站着干嘛?走!” 小穹恍然回过神来,才看见凌云已经拿上油纸伞,正要出门。 “哥哥,等等我呀!”小穹赶忙跟了上去。 汴京城内,不见昔日之繁华,街上许多商贩都闭门歇业,就连往日里人来人往的虹桥上,也看不见几个人影。酒楼的生意冷淡,茶铺的生意也没好到哪里去。渡口停满了船只,若是放在以前,要想在渡口看见船只,除非是日落黄昏,船家泊船归渡,否则所有船只都被他人租用,唯有在汴京的河道里,才能看见船只的身影。 凌云和小穹撑着油纸伞,沿着汴河,边走边欣赏两岸的风景。雨水沿着伞檐滑落,溅落的雨珠,拍打在石板路上,淅淅沥沥,掷地有声。 天空中微雨朦胧,清风拂面而过,撩起耳边的青丝,小穹衣裙单薄,紧紧抱住凌云的手臂,使劲往他身上蹭,“哥哥,我冷!” 凌云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你冷关我什么事?明知下雨,还穿的这么单薄,这怪得了谁?出门也不知道带把伞,跟我挤在一起,你不觉得碍手碍脚吗?” “我也不知道外面这么冷嘛!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卖衣服的铺子也没开门,要不然我就去买一件外衣凑合着穿了。至于带伞嘛,我看见哥哥带了,就想着跟哥哥共用一把伞,反正你我共用一把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穹天真的笑容彻底把凌云打败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摊上这么一个冤家。下雨天,不穿厚一点的衣服,不带伞都说得这么振振有词,这话估计也只有小穹敢说了。 把她一个人丢在雨中,凌云于心不忍;她紧紧挨着自己,又碍手碍脚。凌云左右为难,早知如此,就不该带她出来,“行,你说啥都有理,我说不过你,你爱挤着就挤着!”凌云还是心软了。 “哥哥真好!”小穹狡黠一笑,使劲往凌云身上靠。 “别靠了,再靠我都要被你挤出去了,”凌云停下脚步,他还是觉得两人共用一把伞有些蹑手蹑脚,走起路来不习惯。 “撑着!”他把油纸伞塞给小穹,蹲下身子,驼着背,“上来!” 小穹有些意外,“哥哥这是要背小穹?” “你觉得这周围除了我们还有谁?再者,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不背你背谁?上来!你看你的裙摆都湿了,回去肯定又要挨爹娘的骂。” 难得有这么好的待遇,小穹当然不会放过,她俯下身子,趴在凌云背上,双手缠在凌云的脖子上。凌云起身,接过油纸伞,摇摇头,叹气道:“果然,受苦受累的还是我!” 小穹凑近凌云耳边,“哥哥,你别叹气了!大不了以后换小穹照顾你。” “等你照顾我?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你还是把自己照顾好,再说!”凌云从不奢求小穹能照顾自己,她只要不给自己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凌云背着小穹,走在岸边,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还要扶着小穹,生怕她掉下来。雨滴落在汴河之中,泛起涟漪,落在油纸伞上,淅淅沥沥,两人沿着汴河,欣赏沿途的风景。 “哥哥,你知道在小穹眼中,你是什么吗?” “说说看!”凌云饶有兴趣道。 望着眼前的风景,小穹微微一笑,“其实你是一道风景,一道只属于我的风景,我追着你,在幽暗的小河旁,在夕阳的黄昏下,在绝美的凄柔里,拉着你的衣袂,不回头,不后悔。一抹微笑、一个手势、一张侧脸、一句话语,倾听了岁月,忘怀了时光,那些年,只属于我们的难舍难分。” “风景再好,也会有消失的一天,便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那十年之后,哥哥还会陪在小穹身边么?” 画面定格在这一刻,明哲的心也定格在这一刻,眼前的情景历历在目。 “以前的你没有回答,现在的你不敢回答。她是你最在乎的人,你不想欺骗她,却不知如何面对她,只能选择逃避,可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你终将要面对!你为了大业,辜负了她的感情,甚至不惜将她作为一枚棋子,这便是你身为兄长的责任,可笑至极!可怜的是,她被蒙在鼓里,直至被抹去记忆的那一刻,她还是相信你。明哲,这便是你所谓的大局,这便是你所谓的高尚,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不放过,畜生不如!” 明哲没有反驳,因为他也没资格反驳,这便是他的报应。 第一百二十四章 自古人间多情痴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说的好听!你连所爱之人都守护不了,何以守天下!孟子尝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一个家破人亡的人,何以兼济天下!自顾不暇,还有闲心担忧天下事,你可曾考虑过身边人的感受?她们不是你,没有那么高尚的理想,宁愿隐居深山,也不愿过问江湖之事,但她们心里有你,宁愿跟着你赴汤蹈火,也不愿偏安一隅。你口口声声说为她们着想,到头来,却是她们为你着想。她们在乎的从来不是你所谓的理想,而是你这个人!” “够了,别再说啦!”明哲怒吼一声,但耳边的声音并未消散。 “你心有愧疚,不敢接受现实,可当现实摆在你眼前之时,你又能做什么?堂堂一代龙渊剑主,却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伪君子,你有何脸面拿起你手中的龙渊剑,有何脸面活在世上?你辜负了她们的期望,伤害了她们的感情,你有何资格面对她们,有何资格活在世上?” 明哲双手抱头,一副极为痛苦的样子,他的思绪很乱,两只眼睛充满了血丝。 “你滥用她们的感情,以为她们不会跟你反目成仇,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物极必反,她们深爱着你不假,但也不会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利用。你不希望发生的,必有发生的一天!” 话音刚落,画面一转,明哲站在雨中,眼前的情景他从未见过,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此刻,他身处人群之中,只见一群人将两人团团围住,不留任何生路。众人之中,有一人意欲劝说两人投降,但两人并不在乎,握紧彼此的手,势要拼死一搏。两人执意如此,他无奈摇了摇头,指挥众人向两人发起进攻。 明哲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也不能移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向两人杀去。两人面对众人的围攻,却未有丝毫恐惧,他们从容应敌,不败下风。劝说之人眼看大伙齐上,也无法击溃两人,便催动法咒,刹那间,电闪雷鸣,天空之上赫然出现了八把飞剑。劝说之人指挥八把飞剑向两人飞去,一时间,两人被八把飞剑重重包围,无法施展拳脚。正当众人以为胜负已分之时,两人之中的他却突然挺身而出,双手各执一剑,向飞剑劈去。一道强光闪过,八把飞剑悉数被毁,而此刻,他已是遍体鳞伤。 正当众人以为围剿失败之时,劝说之人忽然闪现到他身后,倾尽所有,将全身仅剩的一点法力,倾注于剑上,向他刺去。众人见之,复感一丝希望。就在此时,两人之中的她却突然站到了他的身后,只听“哧”的一声,剑身入体。待他转过身来,便看见她挡在自己身前,被利剑贯穿身体,鲜血直流。他不由分说,将手中的双刃向劝说之人掷出。此刻,劝说之人已然耗尽所有法力,根本无法抵挡双刃,只见那两把飞剑刺入他的身躯,连人带剑一并飞出。 他将她抱在怀里,眼泪顺着脸颊,落在她的脸上。她面带微笑,欣然看着他,嘴里似乎还在说什么。明哲想要靠近,却发现自己无法移动,只能待在一旁。此情此景,让明哲感到一丝熟悉,却想不起自己在何处经历过。明哲想要看清他们的脸,却发现每个人都模糊不清,完全无法辨别。 看着躺在怀里的她,鲜血不断涌出,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悲愤,仰天长啸,此声破云霄,撼天地,让人不禁胆战。他满目杀气地望着众人,双手紧握成拳,身上还有黑气涌出。正当众人以为死期将至之时,她却握住他的手,冲着他摇头。他想要压制心中的怒火,却发现自己根本压制不住,一时之间,黑气蒙蔽了他的心智,他的手中也幻化出一把长剑。此剑周身有黑气缭绕,剑身还有一些奇怪的咒文,让人见之,便有不详之感。 眼看他无法控制自己,她握住他的手,将他手中的长剑,猛然向自己刺去。黑剑穿过她娇弱的身躯,被她的鲜血所侵染,渐渐散去了原本的颜色,最终化为一把血红之剑。她的口中似乎还在念叨什么,突然一道白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他想要抓住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其离去。他心里倏感一痛,宛如万蚁食心,耳边又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曲终人亦散,灯火意阑珊。” 明哲所看到的画面,便是未来的场景,虽然模糊不清,但结局便是如此。她精心筹划,将明哲困于阵中,便是让明哲亲眼看到这一幕。 是故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日生万物,月引潮汐,曰归曰静,动辄因果,恒大者则为天道。万事万物终有一个引领者,若长河横绝,那便将长河斩断;若高山阻挡,那便将高山夷平。任何人都无法阻挡天命的脚步。她身为断月剑主,亦是天命的传达者。这便是她的使命,亦是她的归宿。当她成为断月剑主的那一刻,她便已踏上命途——斩断横流,月引潮汐。 “众叛亲离,万人憎恨,这便是你注定的结局!你自以为改变天命,却不知天命无常,殊途同归。盘古有训,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之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恒大者则为天道。结局已经注定,任凭你如何选择,终归无法避免。当你踏上这条不归路的那一刻,你便无法回头。与其备受煎熬,痛苦地活着,等到结局到来的那一刻,不如亲手画上句号,或许你无法改变天命,但你可以决定自己的命!” 明哲望着自己手中的残虹剑,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一幕,讪讪一笑,“天命难违,那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众叛亲离,蹉跎半生,却落得如此结局,那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堂堂龙渊剑主,却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伪君子,有何脸面拿起龙渊剑?” 明哲缓缓抬手,将残虹剑架在脖子上,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对不起!”他使劲一抽,锐利的剑锋,划破了他的肌肤,鲜血直流。他倒在血泊之中,望着乌云密布的长空,任由雨水落在脸上,缓缓闭上眼睛,流下愧疚的泪水。 白雾弥漫,微雨斜落。清风拂过树梢,带来一丝凉爽,落雨击打在青瓦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万物仿佛陷入沉寂之中,唯有水中的涟漪,荡起一道又一道的波纹。雨景最容易让人沉醉于其中,不是因为它的淡雅无尘,而是它能唤起心中所念之事。 他独倚危楼,望着江口,心中的思绪不断涌出,手中摇晃着酒杯,迟迟不肯下咽。不是因为酒的淳烈,而是眼前的景色让他难以自拔。 “独倚危楼望江口,梨花带雨下苹洲。”他嘴里吟诵诗句,脸上露出欣然的笑容。身后传来阵阵的琴音,配上这幅落雨之景,可谓是人间绝唱! 他转过身来,望着弹琴之人,敞怀一笑,举起酒杯,在手中晃了晃,杯中荡起的波纹,不禁使人联想到窗外湖中泛起的涟漪,“杯中酒,窗外雨,倚阑伴琴声,人生焉有几何闻?惟叹缘来是故人。”话音刚落,他便举起酒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酒入愁肠,一股暖流漫及全身,心中的愁绪也消减了几分。 她双手按住琴弦,琴声戛然而止,蓦然抬头,面带微笑看着他,“你还真是好雅兴呀!随口一说,诗句自来,别出心裁,俘获人心。” “随口之作,不成气候,见笑了!”他礼貌地鞠了一躬,一股高尚的节操从他身上自然而然流露而出。 “你可谦逊了!你的诗赋,随便一篇便是上佳之作,何必自贬之?不像我,琴艺浅薄,能得你赏识,即兴赋诗一首,不免感激之至!”谈笑间,一股名门气息从她身上流露出来。无论是衣装打扮,还是言行举止,皆非常人所得及也。若非名门望族,不会有此种高贵气息。 “你客气了!并非我自谦,而是这首词本就配不上姑娘。姑娘乃千金之躯,家财万贯,锦衣玉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何必自贬于此,沦为一介弹琴艺人?”他话锋一转,眼睛里流露出得意的目光。 “你在说什么?为何我一句话也没听懂?”面对他的质疑,她没有半点慌张之意,反倒从容自然,表现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 明哲摇摇头,“泠然,我们非得这个样子说话吗?你不觉得别扭吗?” “这可与我无关,明明是你开的头,怎得怪在我身上?”泠然狡黠一笑。 “那好,我且问你,咱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泠然没好气道:“你还有理问我,刚才那一剑,自刎归天,若非我出手,你早就死了!哪有什么资格,站着跟我说话!你不感谢我也就算了,居然质问我。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怕是忘了当初吃的苦!” 眼看泠然要动手,明哲当场慌了,赶忙道歉:“对不起,我的错!” “道歉挺快嘛!”泠然松开琴弦,明哲也松了一口气。 “照你的意思,我已经死了,你为何要救我?天命难违,那我所做的一切有何意义?众叛亲离,蹉跎半生,却落得如此结局,那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堂堂龙渊剑主,却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伪君子,我有何脸面拿起龙渊剑?与其痛苦地活着,倒不如一死了之!” “你说的倒是轻巧,可曾考虑过大伙的感受?你就这么走了,鸢儿怎么办?别忘了陆渊将自己的命留给了你,你便是这样回报人家的?你爹娘临终前,将小穹托付给你,你若走了,有何脸面去见你爹娘?你那师妹也一样,顾飞雪亲手将清寒托付给你,拜托你照顾好清寒,可你把人家丢在仙山上,一走便是五年,你对得起顾飞雪的临终托付吗?” “额……”明哲一时语塞。 泠然接着说:“凌云,你这人说聪明嘛,也还行,说糊涂嘛,也不错!洛槐序弄这一出,明显是想置你于死地,你居然看不出,拿着剑便抹自己的脖子,遂了人家心愿不说,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你说你是不是傻!” “事已如此,你就别说风凉话了!赶紧想办法把我弄出去啊!” “说的容易,我能保住你一命,已是不易,还要把你弄出去,你知道有多难吗?” “不就是一个阵法嘛!以你的本事,还不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 若非看在他受伤的份上,泠然非得揍他一顿,“洛槐序布下的阵法,不是普通的幻阵,而是蜃景!听说过海市蜃楼,这个阵法就和那差不多!她将蜃景布置在城中,洛阳百姓皆受蜃景的影响,你们自踏入洛阳城的那一刻起,便进入她布下的陷阱。” 海市蜃楼,又名蜃景,远看似,近却无。从前,有个人在海滨躲避敌寇侵扰。一天吃午饭时,家中仆人跑来报告一件怪事:“大海里突然涌现几座大山,全是以前没见过的,父老乡亲觉得非常惊异。”他听了以后十分惊诧,赶忙跑出去看,到了海边,他和大伙一同登上聚远楼,向东望去,只见浩渺大海中,直立的蜃景像奇特的山峰、连绵的蜃景像重叠的山峰、成行的蜃景像高峻的山峰,时隐时现,若有若无。 过了一会儿,城墙亭阁忽然浮现,犹如一座人口众多、面积广大的城市,几十万户人家如鱼鳞般整齐而密集地紧靠着,其中有佛寺、道观、山门,高大雄伟。钟楼和鼓楼分别在寺观的左右两侧,屋檐上的饰物很分明,历历可辨,就算穷尽公输般的技巧,也无法超越它。又过了一会儿,蜃景又起了变化,有站着像人的,有散去像兽的,千姿万态,变幻不定,直至黄昏时分,蜃景才慢慢消失,大海还是一如往常。 蜃景若有若无,飘忽不定,看似真,实则假。明哲万万没想到,洛槐序竟将蜃景布置在城中,如此一来,整个洛阳城都在她的掌控之中,那之前他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自他们踏入洛阳城的那一刻起,他们便着了洛槐序的道。这也解释得通,天枢为何跟大伙分散。 当时洛阳城中那么多人,即便半数以上的人都去凑热闹了,也还有许多人各司其职,或闲散慢步,想要操纵这么一群人,谈何容易,还不能露马脚,简直不可能!但这群人是关键,没有他们,便不能分开天枢和大伙,便不能封锁消息,便不能引开大伙。关键就在此,如何操纵这么一群人?以前明哲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得知蜃景一事后,他恍然大悟。 在现实的洛阳城中的确做不到,可这里是蜃景,万事万物都在洛槐序的掌控之中,只要她愿意,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怪不得他进入洛阳城的时候,便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如今一切明了,他也将一切想通。这一次还得多亏泠然! “既然整个洛阳城都被蜃景包围,那此刻我们在哪里?不会这里也是蜃景?” “这里是你的意识深处,你整个人还在昏迷之中,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准确的说,你已经死了,只是道宗在你身上留了一样东西,勉强保住一命,但你现在还不能醒过来,此刻我身处洛阳城外,不在你身边,没法帮到你。这个阵法我从未见过,一时之间,瞧不出破绽,以你目前的状况,顶多撑住一日,一日不醒,你便再也醒不过来!” “那你多久能破阵?” “不急!阵法复杂,此事得慢慢来,没个十天半个月,应该破解不了!” “那你还是给我收尸!”明哲垮着一张脸。 泠然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还有脾气咯!我千里迢迢,从汴京赶到洛阳,你不说一句辛苦,还怪我,信不信我撒手不管,一走了之?” “别,我错了!泠然小姐,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赶来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明哲认错的速度没谁了,上一秒还垮着一张脸,下一刻便不失礼貌地尴尬一笑。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的生死全在泠然的一念之间,倘若她真的撒手不管,明哲必死无疑! “好了,别说那些阿谀奉承的话了,我不爱听。你若真的想感谢我,那便等你醒来,带我游一天的洛阳城!这么大了,我还没来过洛阳,若非你出事了,我也不会离开汴京,也算是因祸得福。” “可你的福是建立在我的祸上!”明哲低声细语。 “凌云,你在嘀咕什么?” “没什么!”明哲清嗽一声,岔开话题,“那你倒是想办法救我啊!” “别急,此阵我虽破解不了,但有一个人能破,你的生死也掌握在她的手中。这是她们两个的宿命,不论谁输谁赢,都不会是个好结局,等着瞧!” 泠然的话,听得明哲一头雾水。 第一百二十五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此刻,天空飘起了朦胧细雨,清寒、韵儿、鸢儿还有槐序四人站在雨中。 雨滴徐徐落下,伴随她的眼泪,将妆容打湿,可即便如此,她依旧仙姿佚貌。 她手执寒梅,剑锋对准槐序,心中百感交集。槐序看见她拿剑对准自己,却也不害怕,静静站在原地,望着她的眼睛。 “为何害他?”清寒冷冷道。 “做错了事,便要付出代价,此乃亘古不变之理!命由天定,生死由己。我并未害他,正如你所看到的,他是自刎而亡,我并未出手。”槐序从容应对,施施然。 “你的确没出手,但有时候,言语比利剑还要锋利,更为致命!” 方才明哲所看到的画面,清寒等人也看到了,或说身在其中,槐序跟明哲说的那些话,她们也听见了。虽然槐序并未出手,但她说的那些,明显是把明哲往绝路上逼,最终明哲惭愧弗如,自刎谢罪,此乃亲眼所见,抵赖不得。 “清寒妹妹,你怎能翻脸不认人?我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你?多亏你的帮忙,让幻境更为真实,他才那么容易上当!”槐序此话,将矛头指向清寒。 “清寒姐姐,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哥哥遇此劫难,也是姐姐的主意?”鸢儿不是不愿相信清寒,只是事实摆在眼前,也由不得她相信。 此事的缘由,还得从昨日说起。 昨夜,天津晓月,凝语站在河畔,轻轻俯下身子,将一盏精致的花灯放入河中,望着那盏渐行渐远的花灯,她默默闭上眼睛,虔诚许愿:“五湖明月今犹在,终须还了鸳鸯债。” 她的身后出现一个人影,瞧见她这般举止,心有绪却难言,“这么做,值得吗?” 凝语没有转身,单凭她说话的声音,便已知身后之人是谁。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又何必后悔呢?” “你的执念可真够深的!”她浅浅一笑。 “人生执于一事、执于一人,同样是为一念而活,又有什么高低呢?” 她缓缓睁开眼睛,无数盏花灯随波逐流,宛若一条璀璨的星河,照亮了洛阳城的夜晚,直至远方。每年她都会来此放花灯,许下的愿望千篇一律,但这一次不一样,便如当下的洛阳城不是曾经的洛阳城。一切看起来还是那么美好,却难以掩盖虚伪的本质。 “即便他已经忘了你,你还执念于他,这样的执念,真的有意义吗?缘散如流水,白头空许约。既然走散了,就不要再留恋,不要再不舍,放过别人,便是放过自己。这一生,你会遇到很多人,有的或许是擦肩而过的过客,有的或许是与相伴一生的伴侣。遇见是缘聚,走散是缘散。缘聚缘散,顺其自然,不强求,不勉强,如此岂不甚好?” 望着满河的花灯,凝语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既然踏上这条路,便无后悔可言,她也从未后悔过。见到他的那一刻,仿佛回到了从前,两人隔着茫茫人海,望向彼此,嘴上虽什么也没说,却不言而喻。即便他不记得自己,那份曾经的感情也无法被抹去。 “姐姐,你总是劝我放下,试问你自己,可曾放下过对她的执念?你是天命的传达者,所言所行即是天命。命轨未定,昨日之事重蹈覆来;天道不变,人心争斗至死不休。这是你以前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可自从你见过她,一切都变了!你不再是为天命而活,而是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但你并未感到不耻,反而有些欣然。现在的你才是真实的你,天命本就是虚无缥缈之物,人这一生很短,何必事事受天命所制?这是你最讨厌的模样,可在我眼里,这才是你原本的模样,这才是你的真情实感!” “我和她的相遇,本就是天命所定,何来违背天命?” “姐姐,你还是不肯承认。也罢,不妨你我姐妹之间打个赌,便赌你所信仰的天命,究竟能否主宰这世间的一切,你看如何?” “你想怎么赌?” 凝语转过身来,走到她身旁,“便拿你和她、我和他的因果,做个了断!” 说罢,凝语离开了河畔,留下槐序一人,久久不能平复。 清风拂面而过,带动树梢,树叶沙沙作响,落影暗暗作乱,一阵暗香浮来,沁人心扉,清爽明赖。她倚靠阑干,望着手中的竹笛,思绪暗涌,百感交集,不知所谓。 “槐序姐姐,许久不见!”她的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蓦然回首,莞尔一笑,“许久不见,清寒妹妹!” 清寒慢步走近,倚靠阑干,一眼望去,无数盏花灯漂浮在河面上,便如天空中的繁星,璀璨而夺目。 “姐姐也喜欢赏花灯?” 槐序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这么多盏花灯,承载了无数人的愿望,可到最后,又有几人能如愿以偿?再美的期望,到头来,或许只是一场空,那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天命既定,万事万物皆应遵循轨迹,何必期望空有?” “师兄也说过类似的话!” 槐序饶有兴致,“哦,是吗?那他是怎么说的?” 清寒娓娓道来:“每个人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命星,命星运行的轨迹,便是命运。当它最明亮的时候,便是你最辉煌的时候,当它逐渐黯淡,也就意味着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命星于辰海中升起,陨落于辰海之中,人的一生亦是如此,由生到死,跌宕起伏。古往今来,无数人妄言逆天改命,却只有寥寥数人做到。命星的轨迹是既定的,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便要改变他人的命运,只有他人命星的轨迹发生变化,才能影响自己命星的轨迹。” 回想那一夜的场景,清寒久久不能忘怀。 凌云背着清寒,走在三千长阶上,微茫的月光洒落,照亮前行的路。 清寒指着漫天的星辰,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师兄,那是什么?” 凌云抬起头,看着漫天的星辰,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那是星辰!” 仙山与天相接,云雾氤氲,远远望去,仙山的四周为云烟所缭绕,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皎洁的面纱,朦胧之中,若隐若现;后山的玉雨花也在清风的吹拂下,徐徐绽放,雪白的花朵,素洁淡雅,盈香缭绕;山前的沉渊湖中,早已无行舟飘荡,渔灯点点,两岸白日里的喧哗声,此刻也尽数散去。一切是如此的安静与祥和。 凌云背着清寒,爬过三千长阶,顺带和清寒说了一些有关命星的事。 “那师兄的命星是那一颗?” “天上繁星不计其数,师兄又不是算命的,怎知哪一颗是自己的?” “师兄不知道自己的命星,但清寒知道自己的命星!”清寒自信满满道。 “哦,是哪一颗?”凌云惊异道。 “就是师兄呀!师兄字凌云,凌云之上,不就是满天星辰吗?既然是星辰,不就是为了照亮我这个可爱的师妹吗?” 凌云本不想笑,可还是没忍住,“小清寒,你怎么这么自恋?难道师兄作为星辰,就不能照亮别人,为何偏偏照亮你一人?” “因为你是清寒的师兄呀!”她顺口说出,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 凌云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脸上的笑容已无法掩饰内心的喜悦,“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渡,佳人在旁吟新曲,心中何愁无归处?” 画面一转,一人跪在花园之中,双目紧闭,似乎是在面壁思过。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后缓缓走来一人。只见她低着头,双手打转,脸上一副沮丧的表情。她走到他的身前,满怀歉意地说:“师兄,对不起。” 凌云心平气和地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心甘情愿为你受罚,此事与你无关!” “都怪清寒贪玩,耽误了功课,还连累了师兄。”她感到内疚,脸上的表情更加低落。 “你不必内疚,贪玩本就是每个孩子的天性,师兄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想玩,可无人愿意与我玩。”想至此处,凌云不禁叹了一口,想要继续说下去,觉得还是算了,“罢了,都是些陈年往事,不提也罢!清寒,听师兄一句话,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莫到将来空留遗憾。” “清寒记住了!”清寒点了点头,低落的情绪有所缓和。 清寒正要离去,却还是忍不住问:“师兄,你可否告诉清寒,你为什么要替清寒受罚?这本就是清寒的过错,为何师兄要以一己之力承担?” “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你是我师妹呀!”他抬头望着她,脸上带着一抹笑容。 看见他的笑容,清寒低落的情绪顿时全无,心中宛若有一道暖阳,驱散无尽的黑暗,给予一丝温暖。二人望着彼此,面带笑容,多少言语已于目光之中表达。一阵清风拂过,身旁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一阵花香沁入心扉。 “清风吹树叶,花香沁心扉,不知何言语,惟有两行泪。好了,你且去!不必陪我待在这里静言思过,要是让师父发现了,你也得受罚!” 清寒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她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强迫自己迈出步伐,一步一停向远处走去。终于走到了园门,她回过头,看着跪在原地的他,万千思绪再一次涌上心头。 “去,不必为我担心!”明哲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看见他的背影,清寒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含情脉脉,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听了这么多夸明哲的话,今日一见真容,果然非同凡响,他还能说出如此有内涵的话,想来道藏三千皆有涉猎,怪不得清寒如此看重此人,才华横溢,美颜如玉,谁人不爱! “他说的不错,每个人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命星。所谓命运,便是命星运行的轨迹。命星看似离我们很远,但只要一抬头,我们总能看见,哪怕在白日,命星依然在那儿,只是烈日的光芒太过耀眼,掩盖了它的存在。天上的繁星,有升起的,亦有陨落的,象征世间的生死,循环往复,不曾更改,这便是道!” “槐序姐姐,你和师兄为何总喜欢把道挂在嘴边?道有那么重要吗?” 清寒虽为修道之人,却从来不在乎道。她觉得道太过复杂,太过玄虚,古往今来,多少人求仙问道,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罢!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既然道难以追寻,何必执念于此?不如看开一些。 槐序讪讪一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之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果,恒大者则为天道!道摸不着看不见,的确难以追寻,但它始终在我们身边,这是无法逃避的,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当你以为离道渐行渐远的时候,你已经接近于道。” “师兄也说过,道法自然,无为而治,不必刻意拥有,便不用刻意放下,人有七情六欲,贪恋人间的美好,并非是错。道非外求于物,应内求于心。” “你这位师兄对道的理解,还真是非比寻常呀!” “那当然啦!他可是我师兄,天底下最好的师兄!”清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既然你如此在意你师兄,那你可知他最在乎的人是谁?”此话一出,清寒脸上的笑容顿时退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伤。 “你明知他在乎的人不是你,为何执念于他?你等了他五年,五年的春秋,对于修道之人来说,或许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你来说,并非如此。每个日夜,你都在思念他,你妄想有一天他可以站在你面前,跟你说一句,别来无恙!为了一句承诺,你守在仙山上整整五年,这样的付出换来的却是一个伤心的结果,那你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清寒,姐姐不想看你活得这么累,更不想看你的辛苦付出,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姐姐也知道你放不下他,不如这样好了,你帮姐姐一个忙,姐姐保证你俩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看如何?” 槐序这番话,对清寒来说,无疑是种诱惑,但清寒也是明理是非之人,即便诱惑再大,她还是能保持一丝理智,“姐姐就别拿清寒打趣了,清寒心悦师兄不假,但师兄喜欢谁,这是他的选择,清寒不想他为难,更不想强迫他,即便他在乎的人不是我,我也心甘情愿!” “清寒,你这话也就能骗骗你师兄,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对你师兄的感情,可不是三言两语便可放下的,你在乎他,喜欢他,却始终不敢说出口,不就是鸢儿的缘故吗?只要你愿意帮姐姐一个忙,姐姐保证你和你师兄之间不再有任何隔阂,退一步讲,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师兄心里最在乎的人是谁?” 清寒有所动摇,但理智告诉她,不可做对不起明哲的事,特别是与鸢儿有关的事,“槐序姐姐,你别再说下去啦!清寒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破坏他人的幸福,何况此事与鸢儿有关,清寒更不可肆意妄为!清寒虽不知姐姐要对鸢儿做什么,但还是想提醒姐姐一句,不要招惹师兄,更不要招惹他身边的人,特别是鸢儿!” 清寒知道这话有些难听,但她还是要说,所谓忠言逆耳。明哲的实力有目共睹,槐序跟明哲作对,没有好处,一旦触怒了明哲,那将一发不可收拾。清寒夹在明哲和槐序之间,无论帮那边,都会得罪另一边。她不想看见槐序和明哲成为敌人,不然她真的不知如何选择。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师兄,更不会伤害鸢儿!我只是想叫你明日将他们带到洛氏招亲的会场,剩下的交给我处理即可,你就在旁边看着,我若企图对你师兄或是鸢儿行不轨之事,你可随时出手阻拦,这样你总能放心了?” 槐序提出的条件的确很简单,但清寒还是不放心,“槐序姐姐为何要将师兄引到会场?那里有什么问题吗?既然姐姐的目标是师兄,为何要将鸢儿牵扯其中?” 槐序倒也干脆,毫不避讳清寒的问题,坦然道:“那里有一个阵法,一旦落入其中,便会身处幻境。我的目标是明哲不错,但此阵需要你和鸢儿以及韵儿的助力。幻境终究是幻境,即便明哲不过是一名区区练气期的弟子,他也能看穿此阵,只有你们的加入,才能使幻境无限接近于真实,他才不会怀疑,我们才能得知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你大可放心,此阵不会有任何副作用,也不会伤害明哲,我只是想通过幻境,探寻他的内心,难道你真的不想知道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那个人是谁?” 槐序这番话终是说动了清寒,“我可以帮姐姐这个忙,但我希望姐姐能履行自己的承诺,不会伤害任何人。” 槐序讪讪一笑,“姐姐答应你,不会伤害任何人,若违此誓,便让我死在你的剑下!” 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不然清寒一定会看穿。按照二人的约定,清寒将大伙引到会场,但她万万没想到,槐序竟会违背自己的誓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所以说,从始至终,你都在骗我们!”鸢儿冷冷道。 “鸢儿,你听我解释……”还没等清寒把话说完,鸢儿一声怒吼,“哥哥已经死了,你的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她从未对清寒发过火,这是第一次,也是痛心疾首的一次,她万万没想到,害死明哲的帮凶竟是清寒。直至自戕的那一刻,明哲也从未怀疑过她,甚至对她心怀愧疚。 清寒明白,如今解释的再多也无用,明哲死了,她们眼睁睁看着明哲自刎而亡,任凭她如何解释,也无法洗去身上的罪孽,她虽非害死明哲的真凶,却是从中搭桥的帮凶。若非她将大伙带到这里,槐序的阴谋也不会得逞,明哲也不会死!而今心中万般悔恨,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 看见鸢儿抱着明哲的尸身,痛哭流涕,她觉得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若非为一己私欲,明哲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而今明哲死了,鸢儿也不再相信自己,她背叛了大伙,做了槐序的帮凶,即便不是有意为之,明哲的死也与她脱不了干系。这是大伙亲眼所见,抵赖不得!清寒万万没想到,槐序竟会违背自己的誓言,她明知明哲是自己最在乎的人,却还是选择这么做,使自己背上帮凶的罪名不说,还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你为何要这么做?”清寒用剑指着槐序。 “既然做了,那便没有为什么!正如你亲眼所见,是我害死了你师兄,之前我与你说的那些也都是假的,为的便是引诱你上钩,做我的帮凶。如今明哲身死,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也该兑现我的承诺了!” 即便清寒用剑指着自己,她依旧神情自若,完全不担心清寒手中的剑会向自己刺来。她精心布局,瞒过了所有人,甚至不惜违背自己的誓言,拉清寒下水,也要杀死明哲。她做这些的目的从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在乎的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烟雨中,阁楼台,一曲琴悠,几人怀。 “如此说来,她做这些的目的都是为了她?” “不错!她费尽心机,弄这么一出,只是为了她!” 凌云未死,但意识被困在这里,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闲来无事,和泠然一边聊天,一边下棋。话说回来,他也许久未曾这样,坐下来,跟泠然促膝长谈了!难得有此机会,他也不想浪费这点闲暇时光。 “为了所谓的天命,便要付出这么多,值得吗?”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天命既定,万事万物皆应遵循轨迹,即便是她,也无法阻挡天命的脚步。” “随便她们啦!反正我现在是个死人,她们要怎么做,与我无关!忙碌了大半辈子,偷得浮生半日闲,不好好享受一番,怎对得起我痛痛快快的死一次?” “你所谓的享受,便是拉着我跟你下棋?”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再说,她们的棋艺也就那样,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泠然望着他,盈盈一笑,“你这张嘴,就该用针缝上!” 她的笑容,如春风十里,明媚醉人。洁白如玉的脸庞通透如水晶,仿佛是由世间最美的玉石雕刻而成,没有丝毫瑕疵。一袭白衣胜雪,不施粉黛,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秾纤得衷的身姿,皓腕如霜的玉手,修长笔直的玉腿,配上一袭素衣白裙,宛若仙子临尘。乌黑的秀发在微风里轻轻飞舞,明净通透的眼眸,如泉水般清澈,不染纤尘,盈盈一笑,胜却人间美景无数,仿佛月宫里的仙子下了凡尘,那股超然脱俗的仙气,叫人目瞪口呆。 微风清冷,万物寂寥,窗外落雨纷纷,白雾缭绕,如临仙境,却似人间。凌云不知自己的意识深处,为何是这幅景色?或许是仙子莅临凡尘,天地的景色也为之动摇,青丝拂尘,空谷若兰,不食人间烟火,整个人带着空灵仙韵,伫立于万丈红尘之上。 “泠然,你就该这样,多笑一笑,别老是戴着面纱,那不适合你!本就是天下绝色,再完美的伪装,也掩盖不住,你那超凡脱俗的仙气。” 泠然神情古井不波,“我说过,吾之容颜,惟君可见,其他人不配!” “那小穹呢?她不也见过吗?”凌云反问道。 “我说的是旁人,亲人自当除外!” 凌云讪讪一笑,“我不也是旁人吗?你是高高在上的仙子,我只是一介默默无闻的凡人,你我本是云泥之别,何必为我淌这趟浑水?做一个万人敬仰的仙子,不好吗?” 泠然握住手中的棋子,一双水灵的眼眸望着凌云,浅浅一笑,“你若是旁人,天底下我便再无故人!此生,我本愿心向道途,处处淡泊,与世无争,却为你犯过嗔,动过怒,便是做了神仙,也是个犯了戒的谪仙。便如盘中的棋子,你认为有黑白之分,那是因为你眼中有黑白,然世上本无黑白,亦无高低贵贱之分,你是人,我也是人,何来云泥之别?” 泠然的话还是那么有内涵,凌云自知说不过她,甘拜下风。不过话说回来,泠然是如何知道自己出事的?汴京与洛阳相隔数百里,一去一回,至少需要三天的时间,他昨日到洛阳,今日遇险,这点时间,泠然如何得知消息?如何赶到洛阳?凌云想不明白,除非泠然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然以她的身份,离开汴京,必有后患!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随意离开京城的,况且她跟着自己,实在有失身份。问题的关键,又回到她的身上。 虽不好意思,但耐不住心中好奇,凌云开口问:“泠然,你是如何得知我遇险的,又是如何赶到洛阳的?莫非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告诉你也无妨,但我有个条件!”泠然密语传音,跟凌云说了一些悄悄话。 “好,我答应你!”凌云思来想去,还是答应了泠然的条件。 泠然会心一笑,“你还记得我送你的那支竹笛吗?” 凌云当然记得,只是那支竹笛,他已送给清寒,此事泠然也知晓。凌云不明白的是,那支竹笛跟他遇险有何关系? 泠然话锋一转,“你可知那支竹笛后来落在谁的手中?” “不是在清寒手中吗?”凌云想当然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支竹笛最后落在槐序手中!” 泠然这番话,令凌云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 “为何不可能?我送你的东西,你不也送给她了吗?”泠然打趣道。 凌云尴尬一笑,不知所言,“那只是个特例,莫要在乎!” “对你来说,清寒是个特例;对清寒而言,槐序亦是个特例。在清寒心里,槐序便是你的一道影子,你不在的那些日子里,槐序顶替了你的位子,在她陷入黑暗的时候,给予她光明,在她茫茫无助之时,给予她希望。两人越走越近,可你的突然出现,扰乱了一切。便如世上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落叶,影子终究只是影子,做的再好,多么完美无缺,也无法代替你!” 泠然说的正起劲,却被凌云喊住,“打住!这些以后再说,咱们还是聊聊正事!” 泠然的意思,他岂会猜不出,只是不想捅破那层窗户纸,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正所谓祸从口出,心知肚明即可,不必言于表。 “你不想听也罢,只需记住她俩的关系不一般,你送给清寒的那支竹笛,她送给了槐序。那支竹笛看上去只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竹笛,实则不然,我说过那支竹笛被施了法咒,无论相隔多远,我都能感知你的动向,但这个法咒只对你一人有效,那支竹笛一旦离开你,便会成为一支普通的竹笛,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清寒找不到你。不是她不想找你,而是她找不到你,你留下的只是一支普通竹笛,她拿什么找你?” 泠然越说下去,凌云越觉得尴尬,为何事事无他,却感觉事事皆有他。每件事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这便是因果报应?凌云细思极恐,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似乎一切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背后另有奇人也说不一定! “自你离开京城,我也许久未曾见过你,即便你回京,也不愿见我一面!”泠然不悦道。 凌云举棋不定,清嗽一声,略显尴尬,“我不去见你,那是有原因的!你也知道,我的身份需要保密,非万不得已,还是不见你为好,我也不想给你惹麻烦!再说你在皇宫之中,宫内戒备森严,我怎么见你?” “借口!你宁愿见韵儿,也不愿见我!你宁愿见诗瑶,也不愿见我!你宁愿见南宫明,也不愿见我!在你心里,我的地位便如此卑微吗?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你也不愿见我,凌云,你好狠的心啊!果然老话说得好,新人胜旧人,以前叫人家歆儿,现在却叫人家泠然,我怕过不了多久,你便会重蹈覆辙,叫我一声师父!” 泠然的话,如针一般,深深扎进凌云的心窝,“泠然,咱们不是说好的,不提旧事吗?你怎么还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不必计较那么多!” 泠然嗤之以鼻,冷哼一声:“凌云,你跟我的约定,有几件你是做到的?跟我比诚信,你这位龙渊剑主,实在不合格!槐序逼死你,是她的不对,但你也该找找自身的问题,你身为龙渊剑主,持诚信高洁之剑,许下的诺言,有几件是做到的?言而无信的小人,如此形容你,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总为大局着想,可曾考虑过身边人的感受?这个问题,你不必急着回答我,等你想清楚的那一天,你自会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 泠然拿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六之十二,挡!” “泠然,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不想活得这么累,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背负了太多,不能说放下就放下。每天夜里,我合上眼,便会看他们的身影。我不能辜负他们,多少人付出了多少心血,才换来如今的局面,如果我就此打住,怎对得起他们?为救天下人,牺牲身边人,称不上什么伟大,我也从来不在乎那些名誉,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我也知道,连身边人都保护不了,有什么资格保护天下人,但我没得选择。天堂与地狱,没有我选择的权利,只有我被选择的命运!” 凌云拿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七之十三,急!” “谁说你没有选择的权利,连自己的生死都能主宰,岂会没有对抗命运的勇气?我认识的凌云,不是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他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打算,虽然不切人意,但识大体,顾大局,绝不会蜷缩于此,畏惧自己的命运!无论何时,你只需记住,我永远站在你身后。抬头望,天上便是星;回头看,身后便是我!” 泠然拿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七之十四,扳!” “家破人亡,跌宕流离,至少还有你;生死之局,阴阳之隔,至少还有你;否极泰来,喜上眉梢,至少还有你。是啊,至少还有你,我也没输得一败涂地!” 凌云拿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八之十六,缓!” 泠然拿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得意一笑,“我赢了!” 凌云顿时伤感全无,“泠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明摆着,我赢了!”泠然两手一摊,得意的笑容洋溢在脸上,“我若不这么说,你岂会露出破绽,我又岂有趁胜之机?” 此刻,凌云反应过来,原来泠然说的那些,不过是在煽动他的情绪,引诱他露出破绽,亏他还动情颇深,没想到这都是泠然布下的局。 “泠然,你!”凌云气得话都说不出。 泠然握住凌云的手,冲着他嫣然一笑,本以为泠然会跟他道歉,哪知泠然接下来的话,差点把他气晕过去,“生气了?要不要为师哄哄你?” “泠然,你!”凌云如鲠在喉,气血飙升,手不自觉颤抖。 “莫气,气大伤身!”泠然瞧他这副模样,还是不逗他了,“放心!我跟你说的那些,都是真心话。无论何时,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哪怕与天下人为敌,我也不后悔,但若有一天,你背叛了我,哪怕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挖出你的心,看看到底有多黑!” 泠然在凌云胸口的位置画了个圈,吓得他一激灵,“什么叫背叛你,我跟你有何关系?你我不过是故人,何来背叛一说?” 泠然忽然抓住凌云的衣襟,“少在我面前装糊涂,你我什么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南宫歆要的人,谁也抢不走!无论是你那两个妹妹,还是你那师妹,都不配跟我争!你上官逸,生是我的人,死亦是我的人,无论是此生还是来世,你都是我的人!所以说,你最好给我放尊重些,别让我抓到什么破绽,不然我可不保证,做出一些极端的事。” “泠然,淡定,气大伤身!”凌云一边宽慰,一边慢慢松开泠然的手。虽然泠然这番话挺霸气的,但从她的口中说出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似乎自己被包养了一样。她堂堂美颜绝世的仙子,居然会看上自己这种不着调的人,属实难以置信。 “好啦,也不跟你说废话啦!一开始,那支竹笛在槐序身上,就是一支普通的竹笛,但忽然有一天,那支竹笛有了异况。那支竹笛只有在你身边的时候,才会有作用,但此时竹笛在槐序手中,为何会有此种异况?答案显而易见,槐序就在你身边,要么在跟踪你,要么与你直面抗衡!她不是傻子,显然不会是后者。你抢了人家喜欢的人,人家要跟你算账,这是你的报应,本来我不打算插手,但有人捎了一封信给我,叫我来此助你一臂之力,本来我没当回事,直至看到那人的落款,我才相信你有此劫。” “让我猜猜看!那封信是道宗写给你的,而且他用的称呼,肯定是你喜欢的那种!”虽然凌云没有看过那封信,但凭他对道宗的了解,那封信的内容也有个大概了! “不得不说,在大是大非面前,你师父比你看得开!若你遇险,绝不会找我,哪怕是死,也不会求我,我说的对?” 泠然的话,凌云压根没听进去,自顾自暗骂道:“该死的老家伙!就知道坑徒弟!” “你怎么了?”瞧他自言自语,泠然随口一问。 “我没事,你继续!”凌云神情自若,没什么事。 泠然没有深究,继续说:“你猜这封信是何时寄到的?” “三天前!”凌云想都不想,直言道:“从京城到洛阳,最快也得三天,你能及时出现,至少也是三天前从京城出发。那不必想,这封信肯定是三天前寄到的!” 泠然讪讪一笑,“说的不错,可惜差了一点!既然我问你这个问题,肯定没那么简单。这封信是今天早上才寄到的!” 泠然的话,令凌云倏然一惊:“什么!怎么会这样?” 第一百二十七章 悲莫悲兮生别离 落雨纷纷,为湿几重。 两人站在雨中,衣裙皆已湿透,长长的睫毛上沾染着晶莹的泪珠,此情此景,也说不清那到底是泪珠,还是雨水。不管如何,她们刀剑相向的那一刻,两人的结局便已注定。交战几回合下来,谁也没站上风,或许是惺惺相惜,不忍下手。 清寒手中拿着的,不是佩剑寒梅,而是她亲手送给明哲的残虹。这把剑的来历,她不曾告诉明哲,如今想说了,却没机会了。槐序手中拿着的,正是她一贯佩带的断月。这把剑是她作为天命传达者的象征,也是她和清寒的因果了结。 残虹与断月,不仅是两件神兵,更是一对姊妹剑。残虹一撇,镜花水月,乃破幻之剑;斩断横流,月引潮汐,乃天命之剑。她俩的故事从这两把剑开始,亦从这两把剑结束。或许便如她说的那般,命轨未变,昨日之事重蹈复来;天道不易,人心争斗至死方休。 “这便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结局非我所定,若有选择,你我也不会沦为这般境地!” “别人或许没有选择,但你不一样,你是天命传达者,明明有能力改变一切,为何迟迟不敢迈出这一步?非要弄成这样,你才心满意足?” “逆天改命,谈何容易?你师兄深知此理,放弃了修行,为何你不曾领悟?我是天命传达者不假,但我也身在天道之下,与天命相抗,无异于蚍蜉撼树。” “不管我说什么,你总有道理反驳我,诚然,你的道理我都懂,但我不接受这个结局,若必须经历这一劫,我愿意代他受过!” “看来,你非要跟我作对了!” “胆敢伤害他的人,我绝不会放过,即便是你!” 话音刚落,清寒旋即刺出一剑。 两人站在雨中,受雨雾影响,视线模糊不清,却也无伤大雅,她依旧能辨别清寒的大概方位,不过她仍是不为所动。 清寒手握残虹,一个箭步飞出,便向槐序径直刺去。剑锋划过飘落的雨珠,发出细微的声音。槐序仍站在原地,似乎毫无戒备,殊不知有一把长剑正向她刺来。 眼看清寒手中的剑离槐序越来越近,一旁的鸢儿和韵儿不禁为她捏了一把汗。虽然嘴上说不相信她,但她为明哲复仇的心情,鸢儿和韵儿却是相当赞成的。若她这一剑能刺中,也不枉明哲至死都还相信她。 槐序不躲不闪,着实有些诡异,鸢儿不禁为清寒感到担忧,暗自握紧了双手,但她相信以清寒的实力,即便槐序真的有什么鬼主意,也不可能是清寒的对手。 正当清寒手中的剑离槐序不过分毫之时,槐序突然扬起嘴角,刹那间,残虹径直穿过了槐序的身躯,而槐序毫发无损,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眼前。待清寒双脚落地,回过身来,却发现槐序所站的地方,竟没有她的身影,此刻无数雨珠悬浮在空中,仿佛时间静止一样。 “躲躲藏藏算什么,有本事出来一战!”槐序一直不肯现身,清寒只好用激将法。 正当大伙以为槐序消失不见之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君回翔兮?下,逾空桑兮从女。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既有如此雅兴,何不再吟诵一首?”清寒本以为槐序会一直沉默不语,不理会自己,没想到她居然还有闲心吟诵赋辞,趁此机会,她可以根据声音的动向,判断槐序的方位。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根据声音的动向,清寒判断出槐序的方位,但同时清寒也感到一丝不妙,因为声音正来源于自己身后。清寒握紧残虹,倏然转身,手中的剑也顺势扫过槐序的身躯,可当残虹接触到槐序的那一刻,她又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清寒的眼前。 “话都不说一句,便置人于死地,杀心未免过重。”声音再一次在清寒身后响起。 这一次清寒淡定转身,望着槐序,嗤笑道:“我也不想这样,可你一直在躲闪,不敢与我正面相抗。那我只好出此下策,留住你。” “如此说来,竟是我的错。那好!我便站在这里,接你一剑,不躲闪!” “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我从未骗过你,这一次也不例外!” 清寒心软了,但看到躺在地上的明哲,看到鸢儿眼中的仇恨,看到韵儿眼中的愤怒,她最终狠下心,猛然一剑向槐序刺去。利剑穿过重重雨水,眼看即将刺中槐序,却被一滴雨珠死死挡住,根本无法刺穿,纵使她使出全力,也无法击穿那滴雨珠。 槐序摇摇头,叹息道:“雨水看似柔弱,却有坚挺的一面。” 清寒终是没能击穿那滴雨珠,槐序微微扬起嘴角,“既然你出完招了,那便到我了!” 她握紧手中的断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梭在雨珠之间。一道道剑气在清寒周围掀起巨浪滔天,仿佛只要动一下,便会被这些剑气击中。如今清寒已是精疲力尽,再无余力与槐序抗衡。槐序的剑气虽然汹涌,却未击中清寒的身体,好像刻意避着她一样。 少顷,槐序收起断月,站在清寒身前,“清寒,你输了!” 清寒不以为然道:“你的剑气的确凌厉,却未击败我。” 槐序摇了摇头,举起手,打了个响指。顿时漫天雨珠一分为二,从空中飘落。此刻大伙方才知晓,槐序的目标根本不是清寒,而是漫天雨珠。倘若这些剑气击中清寒,纵使清寒内功再怎么深厚,也难以抵御,轻则重伤,重则亡命。 看到这一幕,清寒一笑泯然,“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 槐序摇摇头,“你不是低估我,而是高看我。你手中的残虹剑,乃破幻之剑,本是针对我的一件神兵利器,可你修为尚浅,或许在世人眼中,你是高高在上的元婴,但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清寒!你师兄虽只是区区练气,但若这把剑在他手里,或许能发挥出应有的实力,但在你手里,这就是一把普通的剑!” 槐序的话,如同一根针,深深扎进心窝,但她并未动摇,“既然元婴对付不了你,那化神又待如何?”话音刚落,一道真气从她体内释放出来,直接将槐序震飞。此刻清寒的气息变得深沉凝重,修为骤增。在平日里,她以元婴示人,即便是明哲,也没能察觉她真正的实力,殊不知她早已超越她那位庭风师兄,这才是她真正的实力! 槐序站稳脚跟,抹去嘴角的血迹,“终于肯露真功夫了,真是期待啊!” “我本不愿与你为敌,但也不能置之不理,他是我师兄,是我此生在乎的人,任何伤害他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即便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清寒说出这话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槐序对她来说,同样重要,但与明哲相比,还是差了一点。她可为明哲,与天下人为敌,槐序也不例外。 “说那么多,有什么意思?直接动手!你我之间的恩怨,是时候了结了!”槐序握紧手中的断月,眼神犀利,似要一决胜负。不过以清寒目前的实力,她也没十足的把握,化神与元婴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对付元婴,尚且还行,对付化神,也只能螳臂当车。 “既如此,那便得罪了!”话音刚落,清寒持剑,踏步而出,凌空飞行的过程中,逐渐幻化成三个身影,两个身影闪现到槐序身后。三个身影形成掎角之势,将槐序包围其中,似要施展某种剑阵。 面对三个身影的合围,槐序毫不慌张,一手握紧断月,一手捏诀施法,忽然漫天雨珠静止不动,便如方才那样,槐序微扬嘴角,慨叹道:“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看着漫天静止不动的雨珠,清寒摇了摇头,嗤笑道:“你觉得我还会上当吗?”说罢,她挥舞手中的残虹,将漫天雨珠纷纷斩落。 待到雨珠尽数斩落,槐序仍站在原地,不过此刻她已将断月收起,拔出腰间的竹箫,靠近嘴唇,倚箫吹奏,顿时一曲悠扬的箫声回荡于会场。 此曲箫声,宛若高山流水,停顿得宜,气韵自然,调达抑扬,意味无穷,就连韵儿和鸢儿也沉迷于其中,感受箫声所表达的情感。 箫声非有磅礴恢弘气势,却有孤独寂静之感。仿佛置身于夜景之中,迎面寒风扑来,遥望九霄,唯见初月。庭有梧桐树,一人独观之,时觉幽者至,回首不见斯。前一刻,以为有人到来,心感熙悦;后一刻,却不见人访,心生寒凉,进一步渲染了孤独的心境。 烟雨中,阁楼台,意识深处,泠然也听到箫声,不过她此时身处城外,只能放出神识,查探箫声,却骇然发现箫声之中暗含神识之力。与此同时,清寒等人伫立原地,眼中无光,就像一具傀儡。 “我本以为槐序只是凭借断月的力量,勉强与清寒一战,万万没想到,她的神识竟修炼到如此境界,果然后生可畏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看似只是一曲寻常箫声,却不知其中暗藏玄机。槐序将神识之力暗含于箫声之中,以此便可操纵众人之心神,使其陷入意识之中。” “这怎么可能?你莫不是在说笑?”凌云一脸不信。 修为有等级之分,神识亦然。一境神识窥探;二境神识御物;三境神识化境;四境神识制敌;五境神识控心;六境神识画地;七境神识彻天。一般的修士最多能修炼至二重境,便可御剑飞行。若想有所精进,其过程可谓不易,若无天道相助,穷尽一生,恐怕也无法达到,但槐序将神识修炼至五重境,此等天赋,叫人难以置信。 “不是我在说笑,而是我们都小瞧她了!” 在鸢儿的意识里,她清楚感受到槐序内心的孤寂,“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她不知这种孤独来自何处,但有种身临其境的感受,叫人感同身受。 槐序停止吹奏,她放下竹箫,感受会场的寂静,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很满意。她淡定走出三个身影的合围,举起右手,打了个响指,刹那间,大伙从意识之中清醒过来。 清寒方清醒,便见槐序走出自己的合围,想挥剑追之,槐序的警告却制止她的莽撞,“三位莫动,小心伤到自己!” 回想起刚才的情况,三人心有余悸,不敢贸然出手。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控制了你们的心神,若不想神识溃散,奉劝三位不要轻举妄动!” “居然趁我等不备,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人所不齿也!”韵儿怫然怒道。 槐序浅浅一笑,“兵不厌诈,韵儿小姐应该比我更懂这个道理。” 如今三人不敢轻举妄动,唯有槐序一人行动自如,胜负已分。 “三位还是投降!我不想与你们为敌,更不想与你们动手!” “不战而降,枉为弟子!”清寒不顾安危,一剑刺向槐序。 “看来,还得我亲自出手!”槐序拔出断月,身影化作一道剑光,穿梭在三人之间。三人根本看不清槐序的身法,便被剑光袭过,清寒的另外两个分身,也被剑光击溃。 槐序穿过三人,收回断月,得意一笑。三人被剑光袭过,身上各处都有剑痕,所幸这些剑痕没有深入皮肉,明显是槐序手下留情。倘若这些剑痕出现在颈项,或是再深入一点,她们恐怕已经殒命于此。 “为何倾尽所有,也敌不过你?”清寒不敢相信这一切,明明她已经亮出底牌,却依旧拿槐序没辙,堂堂化神修士,却敌不过一介凡人,她甚至怀疑自己,修行这么多年,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忽然她的眼前一片昏暗,当她再次睁眼的时候,却出现在凌雪峰上。 朔风猎猎,落白纷纷。凌雪峰还是那么寒冷,目光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看不到生机,唯有几树梅花在寒风中绽放,血红的花朵,如画龙点睛一笔,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增添一抹绚丽的生机。 她抬头望去,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眼中,“师兄!” 明哲缓缓转身,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她不敢相信还能再见到明哲。两人望着彼此,心中有千言万语,不言而喻。不过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沮丧与失落。 “师兄,都怪清寒没用,不能为你报仇!清寒真的已经尽力了,却始终不是她的对手,不出十招便败下阵来。”眼泪止不住流出,她已经使出全力,却还是输了,不能为明哲报仇,她心中难以接受,始终觉得有愧于明哲。 明哲并不在乎这些,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小清寒,你可知这是什么?” 清寒摇了摇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看见清寒脸上的懵懂无知,明哲语重心长道:“雪是世间至纯之物,每一片雪花都是独一无二的,便如世间之人,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不必与谁相争,不必与谁相较,你是你,是踏雪而来的孤鸿,既然敢置身于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何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淋漓的鲜血?过去之事,皆已注定,何必悔恨,何必流泪,泪水改变不了过去,只会模糊你的视线,只会唤起心中的悲痛。不必怀恨,不必报仇,怒火只会焚尽你的理智,只会燃尽你的悲悯,唯有天山上的飞雪,冰川上的寒风,方可愈合心中之痛,掩盖业火之伤。业火燃不尽飞雪,痛苦藏不住冰霜!你还是你,尘世的浑浊遮不住你的玲珑心。” 这话清寒已经听过无数遍,娘亲说过,师父说过,师兄说过,自己说过,可何为踏雪而来的孤鸿?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鸿鹄是孤独的,飞雪是孤独的,孤独发自内心的寒冷。人一旦缺少了温暖,便会感到孤独,可她讨厌孤独,讨厌内心的寒冷,讨厌一个人寂寞留守空房。明明她不愿意,为何每个人都在逼她? “鸿鹄并不孤独,凤雄凰雌,相伴而生,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飞雪亦不孤单,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不必畏惧孤独,不论何时,师兄一定陪在你身边,大胆向前走,挣脱心中那道枷锁。记住师兄的话,你是你,是踏雪而来的孤鸿,傲雪欺霜,斗寒吐艳,你不是一个人,便用你我手中的剑,斩断桎梏。清霜千里,一剑天寒!” 明哲手中的那片雪花幻化成一把剑,“这一剑为你而创!” 清寒也不由自主举起手中的残虹,顿时一股凌人的寒气,席卷会场。槐序意识到不对,但为时已晚。此刻的清寒不再迷茫,目光坚定无比,她的动作与明哲同步,两人形神合一,只为这惊天动地的一剑,“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第一百二十八章 乐莫乐兮新相知 清寒这一剑,从槐序耳畔擦肩而过,剑气落在墙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整个蜃景也为之动摇,四周的幻象若有若无,飘忽不定。 槐序踉跄退后几步,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自言自语:“这怎么可能?” 一旁的鸢儿和韵儿,看到清寒这一剑,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扭转乾坤,反败为胜,看似不可能的一件事,她却做到了,而且爆发出的力量,震撼所有人,仅仅一剑,便叫人心生寒意,望之却步。看似牢不可破的蜃景,也被她斩出一条裂缝。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只要心怀信念,便可斩断一切枷锁!” 明哲忽然睁开眼,支撑着虚弱的身子,慢慢站起来。由于他刚刚苏醒,身体无力,便如风中摇曳的一片枯叶,随时都可能落下,鸢儿和韵儿来不及多问,赶忙搀扶住他。 “明哲,你没死?”看见明哲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槐序更加难以置信,她亲眼看到明哲自刎而亡,倒在血泊中,没了生机,一会儿的功夫,他便活了过来,重新站在自己面前。莫非刚才他是假死?从清寒等人的情绪判断,这显然不可能,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抱歉,让你失望了!”明哲得意一笑,“刚才去了趟阎罗殿,阎王说我有事未尽,不肯收留我,吵着囔着把我赶了回来。你费尽心机,弄这么一出,却是这个结果,让你白费力气,真是对不起呀!” 明哲的话深深刺激到槐序,她不辞辛苦,大费周章摆下幻阵,为的便是诛杀明哲!为保万无一失,她诱骗清寒,将鸢儿和韵儿带到这里。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本以为天衣无缝,明哲也自刎而亡,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剩下的便是解决清寒等人的麻烦,却不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清寒突破自身的桎梏,实力更进一层,一剑便打乱整个计划。这还不是糟糕的,让她不可思议的是,明哲居然死而复生,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她所做的一切皆付之东流。 “明哲,你少得意!别忘了,你还在我的幻阵中。既然能杀你一次,那便能杀你第二次!准备好受死!”都到这个时候了,槐序别无选择,只能孤注一掷,奋力一搏。她虽没把握解决掉所有人,但仅取明哲一人性命,她还是有这个能力的!纵使有清寒护着他,在幻阵中,清寒未必拦得住! 就在槐序即将动手之时,不知从何处,响起一曲琴声。此曲琴声看似柔弱无奇,却将槐序的法力尽数化解,使其沉浸于琴声之中,毫无斗志。不仅是槐序,其他人也是同样的状态。 “哪里来的琴声?为何我浑身无力,一点法力也施展不开?”槐序有气无力道。 “应该是琴声有古怪,大家快捂住耳朵!”清寒立刻意识到不对,连忙叫大伙捂住耳朵,但已为时过晚,大伙早已被琴声催眠。渐渐地,倦意涌来,整个人难以支撑。 “不行,这琴声看似柔弱,实则内劲十足,我们的内力都被琴声压制,根本无法运息!”鸢儿拼尽全力,才勉强说话。 “该死,我们不会上当了?莫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韵儿怀疑道。 清寒也觉得韵儿说的在理,“或许如是,但谁会下局?” 清寒的话才说出口,回荡在会场的琴声越加激进,扰得几人头痛欲裂。 “该死,这琴声怎么变奏了?”韵儿虽谩骂,却也无可奈何。琴声不断侵蚀她们的神智,只要稍微一放松,琴声便会立刻涌入她们的脑海,将一切搅得乱七八糟。 “别废话了,还是留点力气,抵御琴声!”槐序好言相劝。 此情此景,勾起了明哲的回忆。 高山之上,流水之间,泠然盘膝而坐,手指拨动琴弦。此琴做工精湛,琴案上的花纹活灵活现,如真的凤凰一般,栩栩如生,琴弦细致入微,拨动之间,震动有序,发出的音调犹如高山流水,击石空吟,回响不绝。悠扬的琴声,传遍整个竹林。 凌云还没开口,泠然自言自语:“此琴名曰卷阿,取意于所刻花纹,亦因其材取梧桐木。此之谓,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凌云的心思不在这部琴上,而在山下那群人上,“师父,我们这样做,不过分吗?” “不给他们留下一个深痛的教训,他们怎会长记性?放心,为师做事自有分寸。我只是针对某些人,其他不相干的人,为师还是手下留情了!”正如泠然所言,她的琴声并非让所有人生不如死。相比那些心思不正的人,那些不相干的人便没影响。 “此曲名曰《九霄华梦》,并非对所有人都有效,只有心思不正的人才会中招!” “师父,这首《九霄华梦》似乎在倾诉一个故事?”凌云细细品味,突然发觉此曲表面上看似音韵全无,实则有一定的节奏规律,仿佛是在倾诉一个故事。 “不错嘛!这才第一遍,便察觉到其中的秘密,看来你对音韵果然有几分见解!”泠然脸上洋溢着欣慰,“这首曲子的确暗含了一个故事,一个凄美而感人的故事。” 风摇细雨抚柳绦,烟锁城池困六幺。淮河流水通幽境,不似长江滚波涛。 忽闻轻音传画舫,一曲丽歌上九霄。过路行人不知曲,却道此曲胜秦谣。 循河觅声不知处,但见初阳映灞桥。桥上有一倩人影,黛眉红唇肩似削。 青丝如瀑垂后帘,身着白衣带缠腰。移步相近欲问路,回眸一见嫣然笑。 转身不闻问路事,孑身独往自前邀。诧异不知为何事,忽见地上金步摇。 俯身拾起端详看,无可奈兮复前遥。悲兮乐兮新相知,谁言此曲孤寂寥。 “为何用这首曲子?”明哲站着不动,自言自语。 大伙头痛欲裂,明哲却安然无恙,鸢儿不禁心生疑惑,“哥哥,你还好?” 明哲回过神来,看见大伙难受的模样,才意识到情况不对,“泠然,收手!” 话音刚落,一个倩影从天而降,怀中抱着一部琴,脚尖轻轻点地,如蜻蜓点水般,华服霓裳,雍容尔雅,宛若仙子临凡。容貌为面纱所遮挡,看不清她的相貌,不过就她超凡脱俗的气质来说,面纱之下的容颜,必然倾国倾城。 “急着叫我收手,莫非心里舍不得?”泠然打趣道。 “你动别人我管不着,但这三个我罩着!”明哲一本正经道。 泠然望向三人,心里嘀咕:“亲妹、义妹、师妹,长的都还行,你小子艳福不错嘛!” 明哲摇摇头,长叹一气。虽然看不见泠然的表情,但就她打量三人的目光来说,她心里在想什么,明哲再清楚不过。鸢儿等人见明哲与这位女子相谈甚欢,应是熟人无疑,而且韵儿对此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介绍一下,我的救兵,叫她泠然即可!”明哲简洁道。 此话一出,鸢儿三人齐刷刷看向泠然,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她便是泠然!” 明哲就猜到她们会是这副表情,但没过多解释,“有什么问题,回去再说,我现在要解决眼前的事!”他看向一旁的槐序,相比刚才的肆无忌惮,此刻槐序心里只有恐惧。 “你什么都不必说,听我说即可!正如你所见,我自刎而亡,本该死了,但道宗算到我有此一劫,便在我身上留了一样东西,危急关头,可保我一命,得益于此,我幸免于难!你布下的幻阵的确高深,我也没十足的把握破阵,何况在我得知真相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即便道宗留下的东西能保我一命,但一时之间我也动弹不得,别无他法,我只能借助清寒的力量,一剑斩开一道裂缝,与泠然里应外合,破了你的幻阵。” 听明哲这么一解释,槐序恍然大悟,“怪不得眨眼之间,她便能突破桎梏,提升实力,原来是你在背后作怪!没想到,我竟会败于你手!” 明哲摇摇头,“听我把话说完!起初我并不知道道宗在我身上留了一样保命的东西,直到我看见清寒使出自己的全部力量,我才明白道宗的用意。在我离开寨子的时候,道宗交给我一个任务,助清寒突破化神的瓶颈。这个任务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众所周知,修为到达一定境界,便会遇到瓶颈,且修炼境界越高,瓶颈便越难突破。清寒突破元婴的瓶颈,是在得知我已经身故的时候。悲痛欲绝,爱恨交加,情绪濒临崩溃,一念可成神,一念可坠魔。这个时候瓶颈是最容易突破的!有了前车之鉴,我便将计就计,再死一次,以她的性子,必定会为我报仇,不论那人在她心里的地位有多高,即便是你,她也下得去手!不过这样也正合你心,因为你是天命的传达者,你知道你俩之间必有一战,何以缘起,何以缘灭,当以剑歌问之!所以你故意弄这么一出,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你逼死的,这样你的计划便可达成。你俩这一战,无论谁输谁赢,都不会是个好结果。你的实力本不在清寒之上,但为了逼她使出全力,你不惜使出《雨中花慢》这种损耗寿元的燃命之技,如你所料,她展露锋芒,使出了化神的修为,与你一战。本以为清寒化神的修为,对付你绰绰有余,然出我所料,她还是输了,你那诡异的身法加上凌厉的剑术,换作我,也没把握胜你。你本可一剑解决她,但你还是手下留情了,因为你从始至终都没想过伤害她。清寒接二连三败在你手中,眼看报仇无望,心中有愧于我,情绪濒临崩溃。我知道是时候出手了,我教了她一点不曾明白的道理,化悲愤为力量,并传授她一套剑法,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套剑法本就是为她而创,她体内的寒冰之气,加上我的言语劝勉,使其修为大增,如我所愿,她突破了化神的瓶颈,如今她已达炼虚期,这天底下,除五大宗师外,无人可出其右,我也算是完成了道宗交给我的任务。” 明哲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本来大伙一头雾水,如今想来,这都是设好的局,坐收渔翁之利的,既不是陆渊,也不是洛槐序,而是顾清寒。明哲这一招将计就计,天衣无缝,骗过了所有人,就连布局者槐序,也未曾察觉。 “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清寒不可思议道。 “不为了你,谁愿意死一次?也就他,像个傻子一样,心甘情愿去死,要是换作别人,估计早跑了,谁会在乎一个外人,即便是师妹,又待如何?只有他把你看得那么重,也只有他敢这么做!”泠然虽是不屑,但还是有那么一点嫉妒。 “怪不得她如此在意你,原来你更在意她,是我输了,输的一败涂地!有你在她身边,定能护她一生无恙!”槐序释然道。 “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明哲望着槐序,不怀好意一笑,“之前都是我在说,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如今天枢昏迷不醒,此事是否与你相干?” 槐序干脆道:“不错,与我有关!整个洛阳城都在蜃景之中,那日他们进城之后,我便用幻象支开天璇等人,将天枢往会场的方向引,至于后来发生的事,便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他为何昏迷不醒。” 明哲并未质疑槐序的话,反倒为她辩解:“说的不错,后面的事的确与你无关!因为那都是令妹暗中策划的,她将情蛊种在天枢体内,因此天枢才会昏迷不醒!情蛊乃天下第一蛊,只因培养情蛊有两条路可走,要么由忘忧蛊得来,要么用心头血滋养十年,此外别无他法!情蛊之所以称得上天下第一蛊,不是解蛊之法复杂,而是此蛊寄含了一方的深情,种下此蛊,便会不由自主爱上施蛊之人,一往而情深,不可自拔!我知道洛姑娘并非苗疆之人,得知此蛊,也是无意之中,即便明知代价很大,但她还是想试一试。你身为姐姐,自知劝不了她,与其螳臂当车,不如助她一臂之力,这也是为何你将天枢引到会场。” “你是怎么知道的?”槐序难以置信般望着明哲。 明哲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岔开话题,“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只需明白一点,我既然知道她用了情蛊,便知道她为何用情蛊,换句话说,她与天枢的那些过往,我都知道!” 槐序以前不觉得明哲这人有多可怕,如今想来,是她天真了。操纵全盘,将计就计,瞒天过海,不留痕迹,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连事情的前因后果都知晓,还有什么是他不能做到的?与这样的人对弈,输赢那是早晚的事。 “此事就此打住,我也不追问,咱换一个问题。你刚才那两套剑法使的不错,可否告知师承何方?” “你问这个干嘛?”槐序谨慎道。 “好奇呗!”明哲讪讪一笑。 “你这样的人,绝不是为了满足好奇心,一定另有目的!”槐序一眼看穿了他的伪装。 “话别说这么难听嘛!我真的只是好奇!” “不论你是有心还是无意,抱歉,家师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吐露自己的名字,奉劝阁下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什么都不会说!”槐序吃了秤砣铁了心,跟明哲作对。 “不能跟外人说,行!”明哲夺过她手中的断月剑,后撤一步,气沉丹田,运转真气,恍惚间,他的身影逐渐迷糊,甚至重影。他的手指从断月的剑锋划过,剑身上倒映出他的脸庞,折光逆剑,十步一杀。 明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一剑,俯身展翅,横劈一锋,“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他翻转手腕,将断月剑从后背掷出,然后身体向后一仰,恰好接住断月剑,没有丝毫偏差。他微微侧过头,剑指偏锋,将断月剑向上一提,一道锋利的剑气,向正前方袭去,“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他正直身子,断月剑紧贴他的手臂,忽然他扭动手腕,断月剑绕着他的身体转了一圈。他瞅准时机,握住断月剑的剑柄,剑端向下,奋力一提,一道剑气径直向前方的石栏飞去。石栏触碰到剑气,瞬间一分为二,散作一堆沙砾,“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明哲将断月剑,插回槐序腰间的剑鞘,平息体内真气。一套《国殇》剑术,在明哲的演绎下,表现得淋漓尽致,就连槐序也看得目瞪口呆。 “你怎么会这套剑法?” “你刚才用的不也是这套剑法?《雨中花慢》以及《国殇》!”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明哲不可能学会,而且这套剑法她只用了一遍,明哲不可能记住。如此说来,只有一种可能,“你认识师父?” “认不认识,有那么重要吗?况且和我下棋的,不一直是他吗?”明哲意味深长一笑。 “你这话什么意思?”槐序嗅到一丝不安。 明哲凑近她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顿时槐序脸色大变,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谁家玉笛暗飞声 “清寒姐姐,你说哥哥跟槐序说了什么?” “不知道!不过看槐序吃惊的样子,应该触及了她的内心,想来这个秘密不简单!” “韵儿姐姐,你觉得呢?” “他故意避着我们,跟槐序说悄悄话,想来这个秘密非同一般!” “泠然姐姐,你觉得呢?” “随他的便!他既然不愿明说,自有他的道理。奉劝你们一句,有些秘密还是不要打听,知道的越多,越容易引火烧身!” 鸢儿等人在一旁看着,各有各的想法,不过归根到底,明哲跟槐序的悄悄话,绝对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明哲应该知道点什么,槐序才会露出这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个秘密既然触及槐序的内心,明哲如何得知?他刚才拔剑起舞,意欲何为?种种迹象表明,槐序跟明哲的关系不一般,或者说,明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引槐序入套。 “诸位想啥呢?”明哲忽然站在她们身前,可把大伙吓了一跳。 “师兄,你不在跟槐序说话吗?怎么突然过来了?”清寒惊魂未定。 明哲没好气道:“你们还好意思说,我站在那边,便听见你们几个说我坏话!见到我跟见到鬼似的,一看便知做了亏心事,背后说人坏话,小心舌头断掉!” 这几个人中,就只有泠然极为镇静,“谁做了亏心事,我看不一定!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伙的面说,非要说悄悄话,一看便知有事瞒着我们。你说是,明哲?”在大伙面前,为了不泄露他的身世,她还是改了口,叫他明哲,以免引起大伙怀疑。 明哲尴尬一笑,“别在意那么多嘛!到时候,你们自会知晓,早说晚说都一样!” 这几个人中,最难对付的便是泠然,自己的把柄握在她手中,只要稍微说错话,或惹她不高兴,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明哲在她面前,只能唯唯诺诺,生怕说错话,惹她不悦,那一切可都完了!当然这只是明哲的想法,事实上,泠然可没有他想的那般不堪! “此阵将破,咱们还是赶紧出去!”泠然一副高冷的样子,说话不带任何情绪。 “且慢!”明哲叫住大伙,“把她带上!” “她可是杀害你的凶手!你把凶手带在身边,你莫不是疯了?” “我知道!但她也是我的一张底牌,只要有她在我们手中,这一局我便不会输!” “随你的便!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想怎么做,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如果你下次再遇到危险,千万别来找我,自作自受,自己活该!”泠然冷冷道。 “行,我懂了!”当着大伙的面,明哲向泠然行了个谢礼,“多亏泠然小姐,不辞辛苦,赶来相救,在下感激不尽!若在下有何得罪之处,还望泠然小姐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宥在下,陆某不胜感激之情,仅拜谢以偿!” “少拿这些说辞绑架我!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别指望我!”泠然压根不吃他这一套,径直走开,不想搭理他。 明哲摇摇头,轻声叹息,“呵,女人!” 不顾泠然的提醒,明哲还是执意带走槐序,鸢儿等人也不理解明哲这么做的原因,槐序明明害了他一次,他居然不计前嫌,将槐序带走,若是换作别人,肯定接受不了! 别说鸢儿等人接受不了,就连槐序也不理解明哲为何这么做,“你不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你我无冤无仇,我没理由杀你!” “我害得你自刎而亡,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难道你不恨我?” “纠正一点,杀我的人不是你,而是我自己,你只是让我明白了一些道理,也多亏你,我才看到了真相,何况若无你精心设计的这一出,我也不能将计就计,完成道宗交给我的任务,清寒突破自身桎梏,也多亏你的帮忙!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恨你?”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跟你走!我知道你为何带走我,我不会让你的目的达成。我槐序一生从未受制于他人,也不会沦为他人的筹码。你若真的感激我,便给我一个痛快!”槐序的目光中闪烁着坚定,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明哲摇摇头,意味深长一笑,“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杀你,相反,我会好好护着你。我要你亲眼目睹,这一盘棋,究竟才是最后的赢家!” 看见明哲那诡异的笑容,槐序内心深处油然生出一丝恐惧。她恨不得拿起手中的剑,自刎而亡,但她心里清楚,明哲绝不会让她轻易死去,更痛苦的折磨在等待着她,她自以为算到了一切,殊不知一切的变局,都在明哲的掌控之中,正如明哲说的那般,她不是下棋者,而是一枚棋子。 “清寒,她就交给你了!”明哲邪魅一笑。 清寒走到槐序跟前,两人望着彼此的眼睛,明知心里有许多话,但始终开不了口,经此一役,两人的关系也走到了头。 “抱歉,兄命难违!” “你没有对不起我,反倒是我对不起你!” 明哲走到鸢儿和韵儿跟前,深吸一口气,“谢谢你们!” “我可不值得你感谢,你应该感谢的人是鸢儿。论感情,没人能超越她!” 在这一点上,韵儿自愧不如。看见明哲死在自己面前,她心里或多或少有所触动,但相比鸢儿,她那一点伤感,远不及鸢儿跟明哲的感情。在那一瞬间,她清楚感受到,鸢儿的心情有多么难受,犹如一阵晴天霹雳降临在自己身上,唯一的依靠,唯一的幻象,瞬间破灭,这样的打击无疑是致命的! “对不起,鸢儿!都是哥哥的错,若非……”明哲话还没说完,鸢儿一把抱住他。 “鸢儿不需要哥哥的道歉,只要有哥哥陪在身边,便是对鸢儿最大的安慰!”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道出了鸢儿无限的心声。对她来说,明哲便是她的全部,她的内心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一个人,毫无疑问,这个人便是明哲。她从小便失去了父母,与明哲相依为命。明哲说过他活着的意义是她,那她活着的意义便是明哲。若是没了明哲,这世上便只剩下她一个人,那活着也就没了意义。她已经万念俱灰过一次,不怕再有第二次! 明哲摸了摸鸢儿的头,“傻丫头,不论有没有我,你都要好好活着!” 如此感人的一幕,在韵儿看来,反倒有些肉麻,“你兄妹俩,有什么话别当着我的面说,你们不觉得肉麻,我觉得!”韵儿羞红着脸,从二人身边跑开。 留在原地的明哲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韵儿一下子从身边跑开,“有那么肉麻吗?我觉得还好呀!你觉得呢,鸢儿?” 鸢儿同样一副羞红着脸的模样,娇羞道:“哥哥,你别问了,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明哲抬起手,轻轻在鸢儿的琼鼻上划了一下,“行,我不问了!你去陪她!” “那我去了!”鸢儿盈盈一笑,转身便朝着韵儿走去。 把鸢儿支开后,明哲走到泠然身边,“谢谢你替我保密!” 泠然古井不波道:“你别多想,我不公开你的身份,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自己。我承认自己不是个好人,有自私的一面。明哲是谁,我从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原本的身份!不管你爱不爱听,还是那句话,你生是我的人,死亦是我的人!凌云,你给我好好活着,不然你身边的人都会遭殃!” 泠然的话似威胁,似劝告,归根到底,她都是希望凌云好好的。若说鸢儿跟明哲的关系不一般,那她跟凌云的关系也不一般。鸢儿希望明哲好好活着,她同样也希望凌云好好活着。两个不相干的人,却有一样的心愿,仿佛两人之间有一座桥梁,显然明哲便是这座桥梁。说是桥梁,杆秤更为妥当,鸢儿与泠然各占一边,他无论往哪边倾斜,都势必招来杀身之祸! “放心!你看我现在不活得好好的?”明哲嬉皮笑脸道。 “你以后遇到危险了,也别告诉我,告诉我,我也不会赶来救你!”嘴上虽这么说,可心里始终狠不下来,那一分柔情始终牵绕着她,纠缠至今,越陷越深。 “行,我的泠然小姐,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明哲自然没把她的话当回事,他始终相信,不论何时,泠然一定不会见死不救。不过为了她面子上过意得去,明哲还是不说穿为好,不然惹她生气,可就不好收场了! 清寒封住了槐序的内力,拿走了她的断月剑。虽然两人的关系已经闹僵,但彼此的尊重还是有的,她并未像押送罪犯那般对待槐序,槐序也没有过于激动,乖乖跟在清寒身边,两人的关系似乎很微妙,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鸢儿跟韵儿说了点私密的话,韵儿对待明哲的态度略有改变,特别是看明哲的眼神,亦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也不知鸢儿跟韵儿说了什么,竟能改变韵儿对明哲的态度,要知道这两个人初识之时,关系可并不好,一闹再闹,差点决裂!不过自从韵儿跟明哲去了趟应天府,回来之后跟变了个人似的,与之前判若两人,大伙也是吓了一跳。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无疑是件好事,再加上有鸢儿从中搭桥,那些过往之事也不了了之,鸢儿和韵儿的关系也更进一层,只是明哲没怎么在意罢! 明哲和泠然也走了过来,相比其他四人,这一对的关系最为神秘,谁也不知道明哲的这位救兵是何来历,她以薄纱遮面,不愿以真容示人,为她的身份增添了一抹神秘感,更加激发了大伙的好奇心。韵儿有种感觉,虽说不上来,但总觉得面纱之下的容貌她见过,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的背影也极为熟悉,但就是猜不到她的身份。看见韵儿发愁的表情,明哲暗自偷笑,只有他心里清楚,两人皆复姓南宫,若说没点关系,那是不可能的!只可惜任凭韵儿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泠然与她乃一系之人! “此阵被清寒斩出一道裂缝,再加上泠然从外攻入,此阵已不成气候,濒临崩溃之际。我且用残虹剑送大伙出去,剩下的交给我一人足矣!” “你一个人行吗?”泠然质疑道。 明哲尴尬道:“此阵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我若不行,岂不与废人一般?不必担心我,至少让我显露一番身手,找回一点颜面嘛!” “随便你啦!别撞了南墙才回头!” 该说的她都说了,听不听是明哲的事,她也不必多言。 泠然在这儿,明哲总觉得不自在,自己的面子挂不住不说,还一而再再而三被人质疑,但又无可奈何,这种感觉无异于一把刀插进心里。 “拜托,给我点信心嘛!” 泠然没有搭理他,场面一度尴尬。 明哲还就不信这个邪,固执道:“清寒,把残虹剑给我!” 清寒本想拒绝,但看见明哲坚定的目光,她还是交出了残虹剑,“师兄,你小心一点!” 明哲接过残虹剑,“我将你们送到城外,等天雷停止了,你们再进城!” 还没等清寒等人反应过来,明哲直接将她们送出城外,“残虹一撇,镜花水月!”忽然一道白光闪过,清寒等人便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明哲一人。 下一刻,大伙便出现在洛阳城外,只见洛阳城上空,乌云密布,雷声轰鸣,狂风大作,似乎有一场浩劫即将降临。这样惊世骇人的场景,对于鸢儿和韵儿或许陌生,但对于清寒等人再熟悉不过。这是渡劫的场景,清寒经历过不止一次,每次突破瓶颈,进阶下一个境界,便会有一场天雷浩劫,若能渡过此劫,便可晋级,反之便会陨落于天雷之下! 刚才在多方面因素的诱导下,清寒成功进阶炼虚,这本是件可喜可贺的事,直到看见这骇人的一幕,清寒才明白为何明哲慌忙把她们送出城外,原来他早就料到天雷降临。这本是清寒的劫难,但他却将清寒送至城外,自己独自留下,面对五雷轰顶。天雷浩劫,一般修士便难以承受,何况他才是一个练气弟子。这可是炼虚的天雷,他怎可能承受得住? “师兄,你为何这么傻?这本是我的劫难,你为何要替我承受?” “他就是这么一个傻子,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他既然自愿留下受此一劫,想必已有对策,不必过于担心,你要对他有信心!” 泠然本是质疑明哲的人,不想在关键时刻,她却是最相信明哲的人!这场雷劫,不是一般的雷劫,乃是进阶炼虚的雷劫,即便是清寒本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故意把清寒支开,独自留下,应是算到此劫凶险万分,宁愿替清寒受此一劫,也不愿她涉险。他这点心意,泠然早就料到了,临走前还特意提醒了他一句,但他执意如此,泠然也拗不过他。 “只能看他的造化了!”泠然叹息道。 洛阳城中,雷声轰鸣,明哲望着那乌云密布的长空,会心一笑,运转周身灵力,将其汇聚到寸光上,嘴唇轻贴孔洞,一股气流呼出,城中响起一曲悠扬的笛声。笛声越来越强,明哲的呼吸也越发急促,仿佛下一刻便将陨落于此。 他借助槐序的阵法,设下一道屏障,心无旁骛吹奏笛曲。突然一道灵力波动从阵法中央向四周散开,这股波动不同于一般的灵力波动,它更加迅猛,狠狠击打在墙上,犹如鞭笞犯人一般,会场四周的墙壁瞬间粉碎。 此阵的威力,举目共睹,但终究只是凡物,怎可与天雷相较?不到一会儿,阵法开始支撑不住,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明哲只能用手挡住眼睛,方可勉强视物。随着法阵光芒的减弱,一道天雷从天而降,突破屏障,直往明哲身上劈去。明哲瞅准时机,将自身法力全部使出,对抗天雷,爆炸声响起,明哲消失在烟雾之中。 天雷不会停下脚步,向烟雾中发起猛烈攻势。一道、两道、无数道天雷同时落下,会场烟雾弥漫,着火的木栏,破裂的地砖,崭新的裂痕,不难看出天雷的威力。待到烟雾散去,明哲依旧伫立,不过身上多了几道伤痕。 此时明哲手中握着一把剑,黑色的剑身,奇异的咒文,萦绕的黑气,无一不在诠释着此剑的诡异。明哲握住这把不详之剑,顿时黑气顺着他的手臂,涌上他的身体。这些黑气都是剑下亡魂的怨气,他们囚禁于剑中,无法转世,怨念极大,与寻常怨气相比,显得更加汹涌。幸亏明哲体内有道宗种下的仙印,方不会被其侵染心智。 明哲望着那长空,不屑一笑,“天道,你以为老子会怕你吗?” 他用手指蘸了一滴嘴角的血迹,在眉间点了一滴血,黑气汇聚于剑身,斜提一挥,“六极剑道,破晓!” 与此同时,天上也落下一道天雷,相较于前几道天雷,这道天雷蕴含的能量,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天雷与剑气相碰,一时间,耀眼的光芒吞噬一切,大伙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天雷与剑气接触的那一瞬间,阵法随之破碎,明哲被法阵的余波震飞到一旁。 他一手执剑,一手撑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过度消耗带来的痛苦,让他苦不堪言,只得仰天长啸,宣泄自己的情绪。此刻他全身无力,在半睡半醒之际,用剑划破自己的手掌,流出的鲜血浸染了这把不详之剑,此剑旋即散发出一道血红的光芒,白光与红光的交错下,一阵爆炸声响起,天际划开一道缝隙,照入一道光芒。 看见那道光芒,明哲挤出一抹笑容,终于支撑不住,合上了眼睛。 第一百三十章 人生无奈别离何 一个破旧的山村里,遍地都是残骸,血浸染了每一寸泥土,火焚尽了每一户人家,惨叫声回荡于长空,哀转不绝。月黑风高,杀人放火,血流成河,尸骸遍野。他们践踏在废墟上,挥舞着手中的兵刃,脸上还带着肆意妄为的笑容,一场血腥的屠戮席卷了整个山村。 他们搜刮每一户人家,所到之处鸡犬不宁。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他们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没有一点人性,在他们眼中,人命如同草芥,不值一提。肆意杀戮,带来的恐惧,弥漫在整个山村。没人能逃脱魔爪,没人能幸免于难! 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并非赶尽杀绝,而是掳走村子里的小孩,杀戮只是抹除痕迹的最快手段,因为死人不会泄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这群劫匪掳走,身为父母,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宁愿螳臂当车,也绝不妥协。听上去英勇,然而这样的下场只有一个,刀下亡魂! 手无寸铁,却妄想与劫匪抗衡,自寻死路罢!但明知如此,他们还是不肯放弃,有跪地求饶的,有钱财贿赂的,有装作可怜的,为了保全一家老小的命,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良知,做劫匪的帮凶,出卖他人的孩子。果然在生死面前,道德也会沦丧。不过这群劫匪可没打算放过任何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抡起手中的大刀,猛然落下,一颗人头便滚落在地上,他将尸体一脚踹倒,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土地。看到这一幕,村子里人心惶惶,大惊失色,恐惧在村子里蔓延,深入人心。 一个破烂的瓦房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小女孩蜷缩在角落,隐藏在黑暗里,连呼吸也小心翼翼。窗外的惨叫声不断在耳边响起,小女孩十分害怕,身体不停颤抖,少年抱住她,捂住她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引来劫匪的围剿。刚才的那一幕,他们尽收眼底,恐惧在心里萌发,血淋淋的一幕,或是他们一生的噩梦。 “哥哥,我怕!”小女孩的眼泪止不住流出,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那一刻她差点忍不住哭出声,幸亏少年及时制止住她,那群劫匪才没发现。 “囡囡乖!有哥哥在,哥哥会保护你的!”少年把小女孩抱在怀里,不断安慰她。 听见少年的声音,小女孩心里犹如淌过一道暖流,放心了许多。她紧紧贴在少年身边,彼此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少年的心同样跳得很快,只是不像小女孩那般恐惧,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妹妹。 窗外的火光越来越近,那群劫匪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少年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紧紧抱住妹妹,心跳骤然加快,呼吸也急促起来,直到劫匪踢开院门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紧张到极点,后背直冒冷汗不说,身体也开始发抖。 看着满院的杂草,还有破败的墙壁,一股腐臭味迎面而来,他抱怨道:“他奶奶的,都破成这样了,还那么臭,草都快有人高了!” 另一个劫匪闻声,走了进来,搭着他的肩膀,“管他呢!按老大说的做便是!别忘了,你上次差点放走两个人,老大一怒之下,所有兄弟都跟着你受罚,倘若这次再掉以轻心,小心你这颗脑袋!” 他一拍胸脯,自信道:“放心!上次是老子大意,差点让那两个畜生跑了,这次老子挨家挨户地搜,就不信还有漏网之鱼!” 听见屋外两个劫匪的对话,少年心想这次完了,肯定躲不过去了,怀中的小女孩亦有同样的感受,抬起头问:“哥哥,怎么办?” 看着怀中的妹妹,少年心里百感交集,可眼下别无他法,难不成躲在这里等死?他的妹妹还那么小,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被这群人掳走。 想到这里,他终是狠下心,“囡囡乖,听哥哥的!不论等会儿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你要躲在这里,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记住哥哥的话,好好活下去,不论哥哥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活下去!”少年再三嘱咐,生怕出什么变故。 “就只剩下这一间屋子没搜过,赶紧搜完,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正要一脚踹开房门,就在这时,房门打开了,从屋内走出一个少年。 “你看,我说什么,这不还漏了一个!” “他妈的,还真有人躲在这个鬼地方,差点又出事!”他谩骂道。 劫匪拔出背后的刀,正欲解决少年,却被少年打断:“且慢!我这儿有两件宝贝,想与二位做笔交易。这笔交易若是做成,定少不了二位的好处!” 屋外的火光逐渐远去,三人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小女孩鼓起勇气,透过窗户的缝隙,小心翼翼查看外边的情况,只见那两名劫匪押着少年,朝村子中央走去。闯入村子的劫匪都在那里整息,少年这一去,无疑是羊入虎口。 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小女孩终是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哗哗流下,“哥哥!” 少年被那两名劫匪带到村子中央,这里到处都有劫匪,还有几辆马车,里面关押着的都是掳走的孩子。少年站在人群中,看见几名劫匪押着三个孩子走了过来,打开牢门,毫不留情把孩子们丢了进去。任凭孩子们如何哭闹,这群劫匪一点也不在乎,反倒越来越兴奋。 这群人中,为首的是一个刀疤脸,看上去凶神恶煞,浑身上下带着一股杀意,肩上扛着一把大刀,约有几十斤重,靠近他,有种莫名的寒意。这群人对他们这位大哥,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马虎。以前有个家伙,嗜酒如命,有一日喝醉了,无意中放走了一群小孩,耽误了雇主的大事,大哥二话不说,抡起大刀,便砍了那家伙的脖子,血流五步。 二人把少年带到刀疤脸跟前,“大哥,这家伙想跟你做笔交易。” 刀疤脸抬头看了一眼,不屑道:“他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交易?一身破烂衣装,蓬头垢面,跟个要饭似的!拖出去斩了,别脏了我的眼睛!” 少年嗤之以鼻道:“我的确是个臭要饭的,没什么能耐!要斩便斩,我无所谓,只可惜大当家错过了一个大好的机缘!” 少年正要赴死,却被刀疤脸喊住:“等等!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可笑罢!明明机缘就摆在眼前,却不懂珍惜,这样的人,终归一无是处!跟这样的人说话,无非是在浪费口舌!” 少年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自从他坐上大当家这把交椅,就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寨子里的兄弟,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那些雇主,也得礼让他三分。在道上横着走,没人敢说个不字!他那些手下打心底怕他,这一点他心知肚明,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稳坐大当家的位子数年,而无一人敢与之争斗。高处不胜寒的感觉,他已经体会够了,少年的话,倒是让他刮目相看,饶有兴致,想听听少年口中那所谓的机缘。 “那你倒是说说看,什么样的机缘,值得我珍惜?” 他挥一挥手,撤去身边的人,只留下少年一人。少年也不废话,取下背上的包裹,打开外边的裹布,两把剑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我所谓的机遇,便是一场造化!天下有十大名剑,承影、纯钧、鱼肠、莫邪、干将、七星龙渊、太阿、赤霄、湛卢、轩辕夏禹。传闻每一把剑,都有不俗的力量,凡持剑者,皆可获得与天地抗衡的力量,或可斩阴阳、定乾坤!恰巧我的手中,有其中两把名剑,一曰承影,二曰七星龙渊!”少年握住剑柄,拔出宝剑,银白的剑光,闪烁在二人眼前,剑身上所刻之字,瞬间吸引了他的兴趣。 他从少年手中一把夺过两把剑,指尖轻轻划过剑身,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两把剑,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十大名剑,世人趋之若鹜的宝物,每一把剑都有不可估量的力量。江湖上,各方势力为争夺十大名剑,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倒在名剑下的枯骨,足以堆积成山。但凡事讲究机缘,名剑择主也不例外,付出的再多,到最后也可能一无所获。” “你还是没说,你是从何处得到这两把剑的!”他看似在观摩这两把剑,实际上少年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进去了。这两把剑无论外观还是选材,都与传闻中的一模一样,单是握住这两把剑,他便感觉体内有股力量正随经脉流动。这两把剑无疑是真品!越是如此,他越是好奇,两把举世皆惊的名剑,为何会在他一个要饭的手中? “我说了,此乃机缘,可遇不可求!” “我没时间跟你打哑谜!”刀疤脸挥一挥手,示意那边的手下,“把她带过来!” “哥哥!”这个熟悉的声音,少年不会认错。他蓦然回首,只见两名劫匪押着小女孩,朝这边走来。原来在他拿出两把剑后,刀疤脸便觉得事有蹊跷,私下叫那两名劫匪折返回去,把屋子里搜了一遍,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小女孩。 “你挺身而出,为的是她!”刀疤脸早就猜到了少年的心思,留了个后手。 “放开我妹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只求你别伤害她!”少年最大的软肋便是小女孩,他故意暴露自己,为的便是将劫匪引开,没想到他的心思早已被人看透,如今妹妹也被抓了过来,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兄妹情深,有点意思!不过我为何要听你的?你的生死,与我而言,不过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刚才问你的问题,既然你不愿回答,那也无所谓!反正龙渊和承影都在我的手中,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便送你们兄妹上黄泉路,路上也好做个伴!”他示意手下直接动手,自己则拿着两把名剑扬长而去。 “且慢,我还有话要说!”少年叫住他,“这个秘密你一定感兴趣!” 他嘴角上扬,掩盖不住得意的笑容,抬头一挥,身边的人都退下了。小女孩直接冲进少年的怀里,紧紧抱住。刚才少年留下她一人,无尽的黑暗里,恐惧从心底生根发芽,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直到那两名劫匪折返回来,她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此时少年不在身边,弱小无助的她,只能尽量隐藏自己,但最后还是被发现了! “哥哥,我怕!”小女孩不停哭泣,眼泪顺着黝黑的脸颊落下,浸湿了少年的胸襟。 少年蹲下,抱着小女孩,轻轻拍她的后背,轻声安慰道:“囡囡不哭,有哥哥在,一切都会没事的!”少年知道此时她心里一定害怕极了,自己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屋子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一个小女孩,如何承受得了?何况屋外还有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劫匪,双重恐惧下,换作别人,也会感到害怕。 “现在你可以说了!”他坐在石阶上,仔细打量着手中的两把绝世名剑。 少年握紧拳头,视死如归道:“说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我已经给了你机会,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他根本不理会少年,如今兄妹二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他的手中,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两人立刻便会从他眼前永远消失。 “既如此,那便不必多言,你动手!”都这个时候了,少年还能理直气壮,一点也不畏惧眼前这个杀人狂魔,若是换作别人,估计早就吓尿了,哪敢这么说话! 他抬起头,看着少年,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是第一人,我敬重你的勇气!说,什么条件?” “放过我妹妹,我带你去找第三把名剑!” 少年的话使他倏然一惊,微皱眉头,“你说什么?第三把名剑?”一夜之间,他已经得到了传闻中的两把名剑,此行可以说收获满满,本想解决掉这对兄妹,带着名剑离开此地,日后以这两把剑,他定能带领弟兄们,在江湖中闯出一片天,到那时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直到少年说出第三把名剑,他更加难以置信,这破山村里,居然还有第三把名剑! 眼前这个少年,看似蓬头垢面,衣着不整,跟个要饭似的,却能拿出两把名剑,绝非等闲之辈,他得留个心眼,“我为何要听你的?把你俩杀了,我再把整个村子翻过来,不信找不到第三把名剑!” “不是我吹,即便你把整个村子翻过来,哪怕掘地三尺,你也找不到这把名剑!这把剑不是一般的剑,即便在十大名剑中,他也是首屈一指!” “难道是……” “不错,正是轩辕夏禹!” 轩辕夏禹乃圣道之剑,亦为名剑之首。众神采首山之铜,为黄帝所铸,后传与夏禹。剑身一面刻日月星辰,一面刻山川草木。剑柄一面书农耕畜养之术,一面书四海一统之策。其内蕴藏无穷之力,乃斩妖除魔的神剑,黄帝便以此剑斩杀蚩尤。 轩辕剑不同于其他名剑,有关此剑的记载少之又少,即便翻遍史书,也很少看到有关轩辕剑的记载。只因此剑乃黄帝所铸,是一把上古时期的神兵,传至当今,已历千年。轩辕剑究竟有何秘密,谁也不知道,只知此剑威力无穷,一剑便可石破天惊。 轩辕剑乃十大名剑之首,其余九把名剑,在轩辕剑面前,不过是恒河一沙,不足为惧。单凭这一点,就让天下人为之疯狂,都想将轩辕剑占为己有,只可惜轩辕剑自此夏禹之后,便再无踪迹,世人即便想争夺轩辕剑,却不知轩辕剑在哪里,穷极一生,也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在这样的破山村里,居然藏有轩辕剑,任谁也不敢相信。若非看到龙渊与承影,他根本不会相信少年的鬼话。如今他已有龙渊与承影两把名剑,若是再得轩辕,莫说江湖上,就是天下也无人可及!如此诱惑,怎叫他不心动? “说下去!” “轩辕剑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那个地方我也是无意之中发现的,若非有我带路,你不可能找到!何况藏剑之地,布有重重机关,上次我无意闯进,差点回不来。我虽未亲眼见到轩辕剑,但在那里立有一块石碑,上面记载的是炎黄大战蚩尤,着名的涿鹿之战!” 少年跟刀疤脸说了许多,他也渐渐相信少年说的话。试想一下,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既有涿鹿之战的记载,还有重重机关,这个地方必然藏有宝物,而且还是上古时期的宝物,如此说来,轩辕剑藏于此,也说得过去。 “我可以放过你妹妹,但不是现在,你俩得跟我一起去那个地方!”为防少年耍诈,刀疤脸始终留了个心眼,只要他妹妹掌握在手中,就不怕他耍什么鬼花样! “这不可能!你放过我妹妹,我带你去藏剑之地,若非要带上我妹妹,你大可杀了我们,只是你再也得不到轩辕剑!” 如今少年已是强弩之末,倘若再逼下去,难保出什么意外。 “好,我答应你!”他妥协道。 临走前,少年交给小女孩一枚铜戒指,并在耳边嘱咐:“戴好这枚戒指,不论何时,都不能摘下!相信哥哥,哥哥一定会回来的!”少年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露出一抹微笑。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君埋泉下泥销骨 小女孩虽不懂事,但直觉告诉她,少年这一去,便再难回来。她拼命摇头,紧紧拉住少年的手,哭红了眼睛,泣不成声,只盼少年留下。看见小女孩泪流满面,少年心里悲痛欲绝,他也舍不得小女孩,但若不走,他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 他俩从小便失去了父亲,母亲又因操劳过度,抱恙在床,不久便去世了,只留下他和小女孩两个人相依为命。 他和小女孩度过了一个无比黑暗的日子。那个时候,乡里闹饥荒,物价上涨飞快,仅靠织鞋贩履,上山采药,已不足以维持生计。碰巧的是小女孩在这个时候病倒了,高烧不退,他没日没夜照顾小女孩。家里没钱了,他就上山挖野菜,勉强维持生计,但到了寒冬腊月,山上全是雪,别说野菜了,就连一棵草也没有。 家中没有一点余粮,眼看小女孩的病情越来越重,没办法,在寒冷的腊月,他仅穿着一件破棉袄,跑到河边。这时河流已经冻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费了半天劲,手冻得通红,好不容易凿开一个窟窿。 朔风猎猎,如刀割一般,在他沧桑的脸上划过。顾不上太多,他脱下全身衣物,只身跳入冰冷的河水中。锥心刺骨的寒冷,无时不在摧残他的意志,他想要出去,但一想到躺在床上的小女孩,他不能放弃!母亲临终前把小女孩交到他手中,他答应过母亲要好好照顾小女孩,不让她受到半点委屈。他不能放弃,狠下心在冰冷的河水里摸索了半天,终于抓到了两条鱼,顺带找到了一个箱子。 从河水里出来的那一刻,一阵寒风扑面而来,整个身子都在发抖,意识还有点模糊,手指不能屈伸,几乎到了没有知觉的地步。他呼了两口热气,赶忙穿上破棉袄,带着两条鱼,拖着一个箱子,一步一个脚印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坐在火炉旁,抿了一口,鱼汤的温暖让他找回一点知觉,但他没敢喝太多,因为这是留给小女孩的。她身子骨弱,受不得风寒,鱼汤对她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补品。他把剩下的鱼汤都留给了小女孩,自己则啃些枯草树叶,以此充饥。 他也没闲着,坐在火边,拿出了那个沉在河底的箱子。瞧样子,这个箱子年代久远,上面的锁都被腐蚀得差不多了,没费多大力气,箱子就被打开了。箱子里铺满了油纸,应该是防水用的。他拨开一层层油纸,终于看到了藏在箱子里的宝物,那是一把剑和一个剑柄。 他拿起剑,仔细观摩,剑上不仅刻有龙纹,还有北斗七星的图案,剑端锋利,剑身光泽有亮,轻轻一挥,发丝迎刃而断,遇石一劈二分,锋利至极,削铁如泥。此剑正是七星龙渊!万万没想到,江湖上流传已久的龙渊剑,竟会落到他的手中,不仅是别人难以置信,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 另一把剑,起初他并未认出,当他准备拿起剑柄的时候,突然被划了一刀,鲜血顺着伤口流了出来,染红了另一把剑,他这才意识到这不仅是一个剑柄,更是一把完整的剑,一把无形之剑! 龙渊剑已是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举世闻名的承影剑也落入他的手中。这两把剑惹得江湖上掀起了一场场腥风血雨,无数江湖侠客趋之若鹜,都想占为己有,却不想这两把剑最终会落入他这种无名之辈的手中。 这两把剑落到他的手中,对他而言,并不是件好事!十大名剑掀起的腥风血雨,江湖上皆有耳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有这两把剑,他的一生或许平凡,但也过得安稳。陪着小女孩度过这一生,便是他最大的心愿。他从未想过做什么救世英雄,他就是个平凡人,过着平凡的生活,江湖上的那些事,他不想过问,更不想惹祸上身!他只想陪在小女孩身边,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如此足矣! 他从未张扬过这件事,只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直到这一夜,一切都改变了!一群不知来自何处的劫匪,在村子里杀人放火,所到之处鸡犬不宁。他们大肆抢夺小孩,凡遇反抗者,格杀勿论,一时间村子里火光冲天,血流成河。村里人纷纷往外逃,但四周皆有劫匪围堵,无论逃去哪里,都难逃一死!惨叫声回荡于长空,恐惧在人心蔓延。 他自知难逃一死,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女孩被这群人带走,于是挺身而出,以龙渊和承影两把名剑,跟劫匪头目做笔交易,以此保全小女孩的性命,但没想到劫匪头目精于算计,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们把小女孩抓了过来,借此胁迫少年。 少年早已做好孤注一掷的打算,只要小女孩能活下去,哪怕丢了性命,他也在所不辞!他知道小女孩担心他,但他别无选择,狠下心扯开小女孩的手,将她推到在地。 “滚开!从今日起,我没有你这个妹妹!有多远给我滚多远,别让我看见你!” “哥哥!”任凭小女孩哭得多么伤心,少年也没回头。他被劫匪带走了,押上马车,往大山深处驶去。看着哥哥离去的背影,小女孩赶忙爬起来,一边哭喊,一边在马车后面追赶,这时天空落下了雨滴,不一会儿的功夫,雨越来越大。 泥泞的山路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小女孩穿着一双破洞的布鞋,在后面追赶,哪怕摔倒了,她也拼命爬起来,撕心裂肺地哭喊:“混蛋,把哥哥还给我!” 此情此景,深深触动了少年内心深处,两行清泪流下。 “你妹妹对你的感情挺深嘛!都快追了半里路,哭得那么伤心,要不把她也带上?” “你敢!”少年咬紧牙关。 “你明明那么在乎她,为何偏要摆出一副绝情的样子?你不把她带在身边,我能理解,但我不明白,即便你留下她,就有把握保证她的安危?你就不怕,我暗中留下一些人手,对她图谋不轨?” 少年不以为意道:“刚才我走的时候,给了她一枚戒指,我随时可以知道她的情况,如果她遭遇不测,那你永远也别想得到轩辕剑!”少年的目光中带着狠意,他早就料到刀疤脸会留有这一手,临走前特意交给小女孩的那枚戒指,便是为了未雨绸缪,防范于未然。 刀疤脸听到这个消息,古井不波道:“论算计,你比我强!只可惜你还是落在我的手中!告诉弟兄们,除了那个小女孩,其余人一概不留!”他知道少年精于算计,世人趋之若鹜的两把名剑都落在少年的手中,此人必有过人之处,一开始他便没打算对小女孩动手,但其余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斩草除根,毁尸灭迹,这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马车越来越快,小女孩一个没注意,摔倒在地上,连同少年留给她的那枚戒指也掉在泥泞之中,她赶忙去捡戒指,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远去,她再也追不上! “把哥哥还给我!”眼泪伴随雨水滑落,她跪在地上,手里握着那枚戒指,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心中悲痛欲绝。为何上天要这么对待她,为何要夺走她唯一的亲人,为何要她再一次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上天待她如此不公? 没了少年,她整个人变得无精打采,独自走在雨中,浑浑噩噩。不知不觉,她回到以前的山村,眼前的一幕,让她仅剩的一点回忆,也化为灰烬。烈火不仅焚尽了村子,也焚尽了她仅剩的一点希望,属于她和少年的那段回忆,在熊熊大火中,化作青烟,飘向远方。 深山里有一个洞窟,漆黑一片,站在洞口,不时一阵阴风袭来,令人后背发凉。这里便是少年所说的藏剑之地。此地极为隐蔽,高山石林作遮掩,若非有人带路,根本找不到,且山势陡峭,道路崎岖,行至半路,众人不得不抛弃马车,徒步行走。 走了几里路,众人终于找到了洞窟,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此地阴风阵阵,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众人不敢贸然行事,站在洞口,观望了半天,迟迟不敢迈出一步。很难想象,举世闻名的轩辕剑,竟会藏在这种地方。 “还没进去,便害怕了?奉劝一句,现在打退堂鼓还来得及!”少年嗤笑道。 连一个不知名的小子都敢嗤笑他,他自然咽不下这口气,“老子什么世面没见过,你小子最好给我放尊重些!老子纵横一方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 “那你干嘛在洞口站着?有本事进去呀!”少年激将道。 刀疤脸抹不开面子,怒火中烧,抽出背上的大刀,架在少年的脖子上,“老子他妈再说最后一遍,你最好给老子放尊重些,不然你这颗脑袋就得跟你说再见了!”他看得出,这是少年使的激将法,但少年无止尽羞辱他,让他在弟兄们面前丢了面子,他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如今小女孩已经脱险,他的目的已经达成,自然不会惯着这群劫匪,“你们要杀我,尽管出手!反正你们已经找到藏剑之地,我也没了用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若皱一下眉头,便枉为人!” 少年一而再再而三出言挑衅,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想动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但不是现在!待我拿到轩辕剑后,便用你的血祭剑!” “大哥,你快看!这里有一块石碑!”一个劫匪惊呼。 众人闻声,凑了过去,只见那块石碑被杂草覆盖,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上面刻有密密麻麻的一段话: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 看罢这块石碑,他更加相信少年的话,这里十有八九便是轩辕剑的藏剑之地。石碑上的字迹虽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看得出,这上面记载的便是黄帝大战蚩尤,着名的涿鹿之战!由此可以断定,这个洞窟必然与轩辕黄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后世也不会将黄帝的事迹刻在这块石碑上! 他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弟兄们,轩辕剑便藏在这洞窟之中!我在此立下誓言,谁若能找到轩辕剑,谁便是二当家!” 此话一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谁都想坐上这第二把交椅,但谁都不敢声张,如此难得的一个机会,他们自然坐不住,像打了鸡血一样,跃跃欲试。先前的那些恐惧,统统抛在脑后,像洪水一般,涌进洞窟。 少年也被他们强行带进了洞窟,只是他们不知道,这块石碑的后面还有一段话: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日魃,雨止,遂杀蚩尤,股体身首异处,而其血化为卤,则解之盐池也,因其尸解,故名其地为解。凡入此地者,皆不得好,终尸解矣! 果然在他们进入洞窟不久后,洞窟里便传出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哀转不绝,惨绝人寰。谁也不知他们在洞窟里遇见了什么。过了许久,声音渐渐淡去,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还是那般宁静,还是那般安详。殊不知洞窟之中,遍地都是尸骸,血流成河,眼前的惨象与村子里的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如今他们也体会到了那种徘徊于生死之间的绝望,这便是报应,这便是上天的惩罚! 洞窟之中,少年靠在墙边,全身上下都是鲜血,他也见证了那惨绝人寰的一幕,但他不会可怜这群家伙,这是他们该得的报应,没人会怜悯他们!其实少年打一开始,便知此地并非藏剑之地,而是蚩尤的尸解之地。凡入此地者,皆不得好,终尸解矣!洞窟里布满了机关,一旦踏入此地,便会立即触发机关,即便有幸躲过,也难逃一劫,因为在这个洞窟里,存在着超越常识的存在,他们守在这里,已有上千年!外人误入此地,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 少年靠在墙边,奄奄一息,鲜血不断流出,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那几个家伙,没有过来打扰他,似乎已经明白,他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他手里握着一枚铜戒,与他临走前送给小女孩的那枚戒指一模一样。两枚戒指本就是一对,是娘亲留给他们的唯一遗物。这就是一对普通的戒指,没有任何神通,少年之所以那样说,不过是在骗他们。他知道自己这一去,便再难回来,他跟小女孩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给她一个希望,虽然渺茫,但至少还有一点希望。只要她能活下去,一切都值得。 他终于体会到死的感受,一个人坐在暗无天日的洞窟里,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涌现出许多画面,每一个画面中都有小女孩的身影,他终是放心不下!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整日只会跟在哥哥身后。他一走,谁来照顾她? 少年不怕死,他只是放心不下妹妹。独自一人置身于黑暗之中,幽闭的恐惧感从心底生根发芽,他尚且如此,妹妹又会如何?以前还有他陪在她身边,他一走,谁来照顾她?少年的心很痛,远比伤口还要痛,他舍不得妹妹,害怕留下妹妹一人孤苦伶仃,害怕留下妹妹一人无依无靠,流亡于世间。 “我快要死了,可我放心不下妹妹!如果你们能离开这里,烦请转告她,去路迢迢,终有一日相见!”他不知道那几个家伙能不能听懂,但这是他弥留之际唯一的心愿。恍惚间,他看到了爹娘在向他招手,看到了他们以前生活的那个小山村,看到了…… 少年垂下了手,闭上了眼睛,他终是没能再见妹妹一面。 那几个家伙,走到少年身边,却未像对待那群劫匪一样对待他,而是各自往少年身上洒了一滩血。在兽血的浇筑下,少年的周围出现了一团黑气,不停缭绕,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下一刻那团黑气瞅准时机,猛然冲进少年体内,修复受损经脉的同时,少年的气息也在渐渐恢复。少年浴血重生,而且身边还多了一把剑,一把黑色的剑。剑身上刻有奇怪的字符,虽然看不懂,但给人一种不祥之感。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悠悠高旻,茫茫大块,是生万物,汝得为人。今判生死,两宽别离,恨终不消,爱亦缱绻。乃作血祭,祈禳兵主,负阴向阳,剑契始成!”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 不知沉睡了多久,朦胧之中,似乎有一个人在喊他。那个声音很熟悉,脑海中浮现一个人的模样。一个双马尾的小女孩,穿着一件破烂的衣裳,黝黑的脸颊,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袖,眼泪止不住流下。 那一夜,雨下得很大,小女孩追在马车后,一遍又一遍呼喊他,但他始终不肯回头。小女孩摔倒了,脸上沾满泥泞,她努力爬起来,继续追赶马车。听见小女孩撕心裂肺地呼喊他,那一刻他整颗心都碎了,热泪盈眶,他恨不得跳下马车,冲向小女孩,紧紧抱住她,但他不能这么做。他克制住情绪,将一切的辛酸苦楚全部咽下,藏在心底。 小女孩再一次摔倒,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眼泪伴随雨水滑落,“哥哥!” 这一声彻天动地,回响不绝,传入少年耳中,泪水决堤。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女孩,他愿意穷极一生,守在小女孩身边,但上天仿佛跟他开了个玩笑,他看不到小女孩长大的那一天,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少年被他们带进了洞窟,一阵惨叫声过后,除了少年,所有人都死了。他靠在石壁上,眼前惨绝人寰的一幕,心有余悸,他看不到任何希望,这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置身于黑暗之中,犹如掉入无尽深渊,一切希望皆化乌有。 他很清楚自己快要死了,但他放心不下妹妹。他若走了,谁来照顾妹妹?妹妹还小,他不想留妹妹一人孤苦伶仃。他对着那几个家伙倾诉心愿,虽不知那几个家伙能否听懂,但他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他垂下了手,闭上了眼睛,气息全无。他终是没能再见妹妹最后一面,带着这份遗憾,含恨而终。 “哥哥!”他又听见了妹妹的声音,不知是梦境,还是现实? “醒了,就别再装死了,你妹妹就在你身边!”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但很真实!他缓缓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小女孩,“囡囡!”他想伸手抚摸小女孩的脸颊,却抬不起来。他浑身无力,连说句话都费力气。 “醒了就别乱动,你现在身体虚弱,经不起折腾,好好休养!放心,你妹妹没事,自从找到你,她便一直守在你身边,从未离开半步!” 驾车之人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路上有点颠簸,你忍着一点!我已经尽全力赶往京城,等到了东京,我便找人为你医治,你暂且安心躺着!”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还未请教阁下之名!”说句话,他都要咳嗽,看来伤得不轻。 驾车之人直爽道:“我叫上官逸,字凌云,你叫我凌云即可!” “多谢凌云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咳嗽越来越严重。 本来身体就差,还要说那么多,凌云不知他是咋想的,“别说那么多了,你还是安心养伤!还有就是,救你的人不是我,我只是碰巧路过罢了!其实救你的人就在你身边,若不是这份执念,你早就死了,即便蛊仙亲临,也回天乏术!你若要感谢,就感谢你妹妹!她为了你能醒过来,无时不刻不在祈祷,佑你平安!” 少年正要开口,却被小女孩抢先一步,“我只要哥哥守在身边!”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道出了小女孩的心声。在少年眼中,小女孩是最重要的,同样在小女孩眼中,少年也是最重要的!彼此相依,互不相离。 “你兄妹俩的感情还真好!”凌云羡慕道。 少年望着小女孩,握着她的小手,多少话语都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倘若能停留在这一刻,他愿意倾尽所有,只为守在她身边。 此情此景,羡煞旁人。凌云本不该插嘴,但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他不得不说:“抱歉,打断一下!你虽然醒了,但不代表你的伤痊愈了!我救你的时候,发现你浑身上下全是血,但在你身上找不到一个伤口,我怀疑应该是内伤!你按照我说的做,检查一下身体情况。” 少年没有怀疑凌云的话,他能再一次见到妹妹,还得多亏凌云,而且一路上他昏迷不醒,凌云若企图对他俩不利,完全有机会动手,何必要等他醒来,还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凭直觉来说,他和小女孩都认为凌云不是坏人。 少年按照凌云说的做,闭上眼睛,静下心,放轻松,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 他置身于苍茫,一眼望去,看不到边界,光亮幽弱,万籁俱寂,给人一种安宁祥和的感觉,仿佛只要待在这里,便可无忧无虑。他整个人沉浸其中,身上的疼痛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温暖,暖流淌遍全身,修补灵魂上的创伤。在意识深处,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呼唤他。 神识之内,空无一物,唯有位于中央的阵法与四周墙壁上所刻的咒文引起了少年的注意。他靠近这些咒文,仔细观看,却始终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他思量许久,依旧无法看出这些咒文的奥秘。这些咒文从未出现于典籍之中。既认不出,他也不再追究,而是转向了位于神识中央的阵法。 此阵分为内阵与外阵两个部分,内阵用于镇压,外阵用于抵御,两阵相辅相成,既避免了外人的入侵,又防止被封印之物逃离。少年不敢靠近法阵,只能远远望着,终于看出了一丝端倪。 阵法散发出的灵力波动,碰到四周的墙壁,就会被反弹回来。这样既避免了阵法被外人发现,又可使得法阵的灵力不会随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散。阵法与那些奇怪的咒文相辅相成,可谓是将两者运用到了极致,这不禁让少年为布阵之人感到一丝敬佩。 阵法的中央似乎封印着一样东西,少年想要靠近看清些,却被一个声音制止:“不要!” 少年望向四周,却不见任何人影。明明声音来自耳边,可四下无人,这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除非提醒自己的不是人!正当少年陷入沉思之时,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少年蓦然回首,他的身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少年还没看清身前之人的容貌,连忙转过身去,不敢直视此人。 “公子不必如此惊慌!”他的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少年连忙道歉,不过回过神来,他的心里多了几个疑惑,虽然难以启齿,但还是忍不住问:“敢问姑娘为何独身一人在这荒无人烟之地,而且全身衣物又为何如此破败不堪?” 闻其言,她看了下自己,方才意识到他为何背对自己,“我困于此,已有千年之久,全身衣物早在数千年前便被烈火焚烧殆尽!”话音刚落,少年倏感一惊,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敢问姑娘何许人也?” “如公子所想,我并非生人,而是一缕残魂,栖息于剑中!”她解释道:“数千年前,轩辕乃征师诸侯,与兵主战于涿鹿之野。轩辕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兵主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轩辕乃下天女日魃,雨止,遂杀兵主。兵主既殁,有熊、神农相继围攻九黎,为抵御两大部落的围攻,我族中人不惜以血肉为祭,逆天而行,终锻造出一把扭转战局的绝世之剑,并以兵主之名命之,而我便是献祭者之一。” “依姑娘所言,此剑便是蚩尤?”少年惊讶道。 “不错!此剑因献祭而成,所具有的威力,非凡物所得及也!我族中人便是凭借此剑,扭转战局。但可惜的是,此剑的威力虽非同凡响,但终为残缺之剑,难敌两大部落的围攻。遂败,亡于边夷。” “如此说来,此地便是蚩尤剑的封印之所?” 她摇了摇头,“非也!此地乃公子的意识深处,但兵主剑的确封印于此。” 她的话把少年绕晕了,“此话何意?难不成蚩尤剑封印在我的神识之中?” “公子可曾听闻剑契?” “未曾听闻,不知此乃何物?” “剑契便是契约者与剑灵之间的一份契约。倘若签订剑契,剑灵便会成为契约者的一部分,栖息于其神识之中,与其同生共死。故有言曰,剑若无缺,人便永存;剑若残败,人便身亡。此乃剑契之意也。然纵观古今,剑化成灵,实为罕见。即便有人缔结契约,也不可存活至今,此因寻常之剑易隳也。故剑契之说,未尝流传于世间。” “不知签订剑契,有何代价?” “既为契约,必有交换。然于不同之人,其代价也为不同。兵主剑乃杀伐之剑,戾气极重,剑成之日,天地异象,焦土千里,饮血万人,故此剑之内封印着成千上万的怨灵,他们怨念颇深,哪怕过去千年,也未曾消散。如今兵主剑封印在公子的神识之中,此阵便是为了封印剑中怨灵,以免公子受怨灵影响,迷失心智。然此阵亦有不足之处,每至月圆之夜,此阵便会削弱,虽可束缚怨灵,但不可抑制怨气。怨气迷人心智,乱人神魂,稍有不慎,极易暴走。这便是剑契的代价!” “这么说,无论我愿不愿意,都已经是蚩尤剑主。”少年面无表情道。 “我知道你不想卷入尘世,但当时你已经命悬一线,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倘若不签订剑契,你再也见不到你妹妹。当然你是兵主剑主,有权利解除剑契,只要你愿意,仅需将兵主剑放回原处,剑契便会解除,你我再无瓜葛!这样做的代价便是,你会立即死去。你本来已经死了,剑契保住你一命,失去剑契,一切便会回到原来的命轨,你注定死去,你妹妹也注定孤苦伶仃!” 她将利弊一并说出,不是笃定少年不会解除剑契,而是还他一个选择。当时少年已经命悬一线,但他的执念触动了她的内心,在少年身上,她看了一个身影,纵使过去多年,那个身影无时无刻不在脑海中浮现。这也是为何她选中少年作为兵主剑主。她擅作主张,为少年签下剑契,进入少年的神识后,她看到了少年的记忆,每一个画面都有妹妹的身影,便如她的记忆里,也有姐姐的身影。 自诞生之日起,她便一直待在山上,望着山下的风景,想要下山,爹娘却不许,他们总说山下很危险。可她知道山下并不危险,只因她乃九黎之人,兵主战败,有熊、神农合纵缔交,相与为约,攻伐九黎。 她待在山上,幻想着山下的繁华,想着如果有一天下山了,定要好好游玩一番,这是她一生的夙愿。只可惜,两大部落的围攻,将她唯一的心愿化为灰烬。她的父母死在了九黎之战中,失去了双亲,万念俱灰,仅剩的一位亲人便是姐姐,那是她活下去唯一的依靠。就在这时,九黎之人不惜违背天道,坚持打造兵主剑,妄想凭借此剑,击退两大部落的围攻。可兵主剑岂是这么容易打造的? 历经多次失败,九黎之人终于参悟打造兵主剑的秘诀,那便是献祭者必须直面绝望,不留一点希望。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这样打造出来的剑,凌厉莫敌,且有天成之象。此外执剑者与献祭者之间必须是血亲,否则就算打造出兵主剑,也不过是件废铁罢了!她知道姐姐一心想为爹娘报仇,作为妹妹,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为姐姐了结心愿。 祭剑前,她留下了一封信,信里有她想对姐姐说的话。她瞒着姐姐,不顾众人反对,纵身一跃,投入铸剑炉中。霎时,天地异象,电闪雷鸣,兵主剑因她而天成,也因她留下了一个致命的缺陷,故称残缺之剑。她顺理成章成为兵主剑的剑灵,她的姐姐便是兵主剑的第一任剑主。 九黎战败,被迫逃往边夷,途中不慎遗留下兵主剑,巧合的是,兵主剑落在了兵主尸解之地,自此伴随兵主长眠。其间闯入兵解之地的人有很多,但无一例外,皆惨死于洞中。原来当初兵主与轩辕决战涿鹿,早就料到或许陨落于此,便留了个后手。凡入兵解之地者,皆尸解矣! 千年已逝,沧海桑田。她于剑中沉眠,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少年的出现,打破了千年的沉寂。她于睡梦中苏醒,看到少年已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她的恻隐之心隐隐作祟。听到少年在弥留之际,还在念叨妹妹,更是触动了她的心。一时间,脑海中涌入无数画面,她记起了过往,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终于明白当初手持兵主剑的姐姐为何战败。 “你在想什么?”少年见她沉默不语,看上去心事重重。 “没什么,往事不堪回首罢!”她浅浅一笑,并未吐露过往。过去之事终已过去,念念不忘,反受其害,不如埋葬于岁月长河,洗涤旧迹,仅使留下沉默的悲伤。 “我想好了!只要能陪在妹妹身边,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死不可怕,我只怕再也见不到妹妹,只怕没人照顾妹妹!” “你可想好了,一旦作出决定,便不可更改!” 少年点了点头,“既然做了选择,便别无他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无论是对是错。世人总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对我而言,既然苦海无边,回头又何曾有岸?已行的事,终不能改变;已做出的决定,终不能收回。我不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我只剩妹妹一个亲人,付出什么我都愿意,只盼她安然无恙,安稳度过此生!” “既如此,剑契终成!”此话一出,少年的神识中掀起轩然大波,她化作一道光,融入剑中,自此刻起,少年便正式成为蚩尤剑第二任剑主。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不见姑娘的身影,少年一脸茫然,四处观望。 “已经过去了千年之久,我也早就忘了自己的名字,不如便由公子为我取一名?”少年的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这怎么可以?名字乃头等大事,马虎不得!我怎可为姑娘取名?”少年推辞道。 “名字不过一个代号罢!无论叫什么,我还是我。公子如今已是兵主剑主,我的名字理应由公子赐取,还望公子不要推辞!” 少年犹豫半天,最后还是下定决心,“那我便却之不恭了!我想为你取作熙悦。愿你永远欣然,忘却不悦之事。” 当她再次从剑中出来之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艳红的执流裙,配上她那眉间一点彼岸花的花钿,活脱一个美人胚子,“便依公子所言,即日起,我便叫熙悦。” 她这副样子,少年都不好意思了,“你也不用称呼我为公子,叫我明哲即可!” 熙悦暗自一笑,点头答应。 “明哲,你要小心凌云!此人深不可测,连我也看不穿他。他方才传授你内窥术,便是察觉我的存在,故意将你引入神识。他出现在兵解之地,目的肯定也是夺取轩辕剑,或是夺取兵主剑。虽然他救了你一命,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有就是,在救你的时候,他身边似乎有一位大能,境界不知,但在我之上,你还要防着一点!”熙悦好言相劝,就是不知明哲能听进去多少。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沾衣欲湿杏花雨 明哲从睡梦中苏醒,可眼前的一幕,让他愣住了。竹亭之中,一个倩影背对着他,手中端着一杯茶,抿了一口,茶杯的边缘留下一个深红的唇印。石桌上摆着一盘棋,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拈起一枚棋子,放入棋盘中,霎时一盘死棋,被她灵空一点,轻易化解。虽然看不到她的正脸,但明哲至死也不会忘记这个日夜思念的倩影。 “你终于醒了!”她温柔道。 “许久不见,熙悦!”明哲回道。 “我一直栖身于你的神识之中,何来许久不见?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见到我,但这么多年来,你从未唤过我。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我并非栖身于神识之中,而是留存在他的记忆里。你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你拥有他的全部记忆,这点不假,但你的记忆与他的记忆发生冲突,导致部分记忆被篡改。在你看来的英雄壮举,在他看来,不过是在玩命!他从未想过成为英雄,在他心里,唯一重要的便是鸢儿!他为了鸢儿,可以舍弃一切,哪怕是自己的命!可你不是他,你为了顾全大局,宁愿舍弃小穹,也不愿将她留在身边。这一点上,你永远也比不过他,一辈子也不如他!他为了救你,宁愿舍弃自己的命,把鸢儿托付给你,你知道他当时有多么痛苦?他是那么一个在乎妹妹的人,却为你,抛下了一切。他本可以带着鸢儿隐居深山,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但他没有这么做,不是为了你那所谓的大局,而是还你一个恩情!” 熙悦缓缓站起,转身望向明哲,千百年的回眸,或许只为这一刻!她曾一而再再而三提醒明哲,远离凌云。倘若明哲听自己的,或许结局便不会这样!或许站在这里,跟自己说话的人,还是明哲!但一切都晚了,便如他当初说的那样,既然做了选择,便别无他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无论是对是错。世人总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对他而言,既然苦海无边,回头又何曾有岸?已行的事,终不能改变;已做出的决定,终不能收回。他当初不愿离去,是放心不下鸢儿,带着这份执念,一直活到了那一天,而今他找到了托付之人,便可安心离去,丢下凡尘之事,羽化而登仙,只留下她们这些故人,怀念着过去。 “你说的对,我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我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为了顾全大局,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不放过!我比不上他,羡慕他,嫉妒他,但我不能恨他,因为我这条命是他给的,我夺走了他的一切,连同他的妹妹。有时候我也恨自己,为何要这么自私,为何要这么不择手段?可到最后,我发现所谓的恨,不过是自卑罢了!如果有选择的机会,我宁愿和他一样,什么该死的大局,什么命运注定,与我何干?”明哲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激动。 熙悦古井不波道:“这些话,你不该跟我说,我只是个剑灵,没有感情。” 明哲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如果你没有感情,就不会救我!”他虽然不知熙悦的过往,但了解熙悦的脾气。在方才的雷劫中,若非熙悦出手,他早已命丧黄泉。不得不承认,他与熙悦的交情,肯定比不上明哲与熙悦的感情。明哲是蚩尤剑的第二任剑主,而他不过是冒名顶替罢了! “我说过,我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中,当你找到他的记忆,我自然而然便会苏醒。至于出手救你,不是动了恻隐之心,而是将你误认为他。”熙悦的话相当直白,还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 “熙悦,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也不至于埋汰我?”明哲尴尬道。 熙悦嗤之以鼻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听不听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她一挥衣袖,四周的景色瞬间变得清晰。竹亭周围种满了彼岸花,一条血红的河流贯穿其中。这边晴光潋滟,那边乌云密布。极大的反差,令人不适。若明哲猜的不错,此地便是人间与冥界的交接之处,淌过这条忘川河,隔岸便是冥界。不过冥界只有死人方可进入,熙悦带他来这种地方,莫非他已经死了? 明哲瞬间紧张起来,期期艾艾道:“熙悦,咱们这是在哪儿?” 熙悦意味深长一笑,“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心知肚明!” 明哲还是不肯相信,执着道:“你肯定是在骗我,我怎么可能死了?我自尽都没死成,几道天雷便把我解决了,打死我也不信!” 熙悦无所谓道:“信不信由你,即便你没死成,我也要用你的命,换回明哲的命,总的来说,你还是要死!”熙悦的话,惊得明哲后背发凉,直冒冷汗。他虽然相信熙悦不是那种人,但也不敢确定熙悦不会做出那种事,她对明哲的感情,他是心知肚明的。 “熙悦,你没开玩笑?”明哲试探性地问。 “我为何要开玩笑?你觉得我狠不下心吗?或许对明哲,我狠不下心,但对其他人,我的手段可谓相当残忍。你可以认为我是在危言耸听,不过等你亲身体验后,我相信你不会说出这种话!”熙悦邪魅一笑,不怀好意望着明哲,弄得明哲冷汗直流,愈发紧张。 “熙悦,你不要这么搞我嘛!大家都是朋友,和气生财,何必这么做呢?” “我为何这么做,你心里清楚,想必无需我多言。还是那句话,我在乎的是明哲,其他人一概与我无关,既然用你的命可以换回明哲,我又何乐而不为呢?上官凌云,你欠的债该还了,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准备好上路!” 眼看熙悦即将动手,明哲大喊一声:“且慢,我承认!” “承认什么?”熙悦饶有兴致。 明哲尴尬一笑,“其实我是明哲,凌云的意识被我压下去了,一时半会儿,他醒不过来!” “你终于肯承认了!”熙悦莞尔一笑。 此刻明哲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熙悦设好的局,故意引他上钩,“好呀,许久不教训你,都敢算计我了!” “我若不这么做,你肯说真话吗?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不求回报,只盼再见你一面,可你瞒着不说,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吗?直觉告诉我,你就是明哲,但种种迹象表明,你还是凌云。我生怕认错人,生怕再也见不到你,或许千百年的回眸,只为这一刻。” 清风徐来,花香扑鼻。熙悦望着明哲,便如初遇时那样。当初明哲背对着她,殊不知她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她相信自己的眼光,绝不会看错人! 微风拂过青丝,余晖映照脸颊,花香沁入心扉。她静坐着,陪在他的身旁,双目眺望天边的落日,心中若有所思。还是那身艳红的衣裙,还是眉间那一点彼岸花的花钿,目光之中却也不见昔日之忧愁。 千年的孤寂,她无时不在盼望着此刻的到来,而今置身于夕阳之下,欣赏落日之景,身边还有花香缭绕,心中那份积怨已久的压抑此刻倾然释放。 她回过头,看着少年,心中的欣喜逐渐消散。她知道,若非眼前之人,她可能永远也无法欣赏到世间之景,只能独自一人,待在暗无天日的洞窟之中,承受着无尽的凄凉。 他的青丝中夹杂着几缕白发,那不是他的忧愁,而是已逝的寿元。剑契给予他永生,蚩尤剑蚕食他的寿命,他终究是只是个凡人,即便有她的帮助,也对抗不了那么多怨灵。他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所幸他见证了妹妹的成长,能不能永生也没那么重要了,只要妹妹活的开心,过的无虑,他什么都无所谓。 “明哲,你很喜欢鸢尾花吗?” 两人置身于花丛中,欣赏落日的同时,也在品味花香。这片园子里,种满了鸢尾花,每一株鸢尾花都是他悉心照料的。这是他送给鸢儿的及笄之礼,谈不上贵重,但是他的一片心意。鸢儿从小就喜欢鸢尾花,待到山上鸢尾花绽放之时,他总会背着鸢儿上山赏花,一路小打小闹,玩耍嬉戏,好生自在。 明哲浅浅一笑,“熙悦,你是知道我的,只要是她喜欢的,我同样喜欢。我就是这么一个没自主的人,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全部,我的便是她的,她的便是我的,我和她彼此依偎,相互依靠,走过了多少风风雨雨,看过了多少悲欢离合。今时不同于往日,但我就是这么一个执着的人。” “我知道你爱鸢儿,那你为何还要答应凌云的请求?带走鸢儿远走高飞,离开这里,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一起隐居,岂不更好?”熙悦想不明白,明哲是如何打算的。 明哲摇摇头,叹息道:“有些事是躲不掉的,无论我们躲去哪儿,总会有人找上门。虽寄居于他人屋檐下,但至少是我和鸢儿的容身之地,躲在这里,谁也不敢找上门!何况我已经答应凌云,加入秣房,当初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我和鸢儿恐怕就要流离失所,我这么做,也算报答他的恩情,退一步说,你看鸢儿和小穹相处的多么融洽,好似一对亲生姐妹!你忍心拆散她们吗?” 熙悦自知说不过他,但还是忍不住,“你可想好了?一旦踏上这条不归路,便无回头的机会。凌云虽救了你一命,可你也不用这样报答他。那些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又何必往身上揽?带着鸢儿离开这里,即便有人找上门来,你手握兵主剑,又有几人是你的对手?” “无妨!淌一趟浑水而已,等忙完这件事,再走也不迟呀!”明哲心意已决,谁也劝不了。他欠凌云一命,不报答救命之恩,他心不安,寝难眠。他也不想卷入这场纷争,答应凌云,加入秣房,也只是便宜行事,等忙完这桩事,他欠凌云的恩情也就还了,那时再走,心安理得。 “既然你想好了,那我不便多言!”熙悦化作一道虚影,消失不见。 明哲摇摇头,忍俊不住,“你又不是鸢儿,都这么大了,还生闷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别人就是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也谢谢你这些日子陪在我身边!” 熙悦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明哲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她清楚明哲的性子,一旦下定决心,谁劝也不好使,即便是鸢儿,也劝不动他。但她不知道,正是明哲的这个决定,一切都改变了。那一夜月黑风高,京都之内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悲剧再次上演。他们目睹了惨绝人寰的一幕,便如当初在村子里的那样,血流成河,哀吟不绝。 回到竹亭,明哲与熙悦相对而坐,他拿起一枚棋子,并未急着落子,“熙悦,你可否告诉我,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你就是你,需要认吗?”熙悦狡黠一笑。 “别打趣了,说正事!在外人眼中,我与凌云别无二致,即便是鸢儿,也不可能认出我这个哥哥。你却一眼认出了我,难不成无意之中我露出什么破绽了?”明哲自我怀疑道。 熙悦摇摇头,“你的伪装很好,本来我也没把握认出你,但在你的记忆中,我看到了当年的一幕,这是属于你的记忆,凌云不可能知晓!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兵主剑甘愿为你所用,除了身负剑契,别无可能!” 她和明哲之间的剑契,仅属于他俩,即便凌云拥有明哲的记忆,有关蚩尤剑的记忆亦被封印在剑契之内,直到明哲苏醒,剑契的封印才被打开,那段记忆涌入脑海,她也从记忆中苏醒过来,也就有了方才一幕。 明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受教了!” 他将手中的棋子落入棋盘,下棋的手法和路数,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明哲,你这些年到底去哪了?你知道鸢儿有多想你吗?” 明哲微微一笑,“我一直都在呀!只是你们没有发觉罢了。当初为救凌云,以命换命,连同记忆也一并给了他。我的肉体已死,唯有这份记忆还留存于世间。我最大的心愿便是守在鸢儿身边,留下这份记忆,便是希望凌云代替我守在鸢儿身边,但我没想到的是,凌云的意识过于强大,我的记忆被他同化,意识陷入沉眠,若非他为了抵抗那几道天雷,再加上他死而复生,耗费了大量的精神之力,我的意识难以苏醒。” “你既然醒了,为何不去见鸢儿?那可是你朝思暮想的人!” 熙悦的意思他很清楚,他也思念鸢儿,只是他做不到,“我的意识虽然醒了,但这具肉身并非属于我,再加上这么多年来我的记忆被凌云同化,我的意识只能停留在这里,我能见到你,便已知足,何必奢望再见她?” “不,你不是明哲!”熙悦反应过来,“明哲为了再见鸢儿一面,可以舍弃生命,他不怕死,只怕再也见不到妹妹!鸢儿在他心里至高无上,任何人都不能和鸢儿相提并论,如果仅是一点困难,便让他放弃再见鸢儿的机会,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熙悦望着桌上的棋局,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手中的棋子倏然落下。她当初见过凌云下棋,这下棋的手法和路数,与凌云如出一辙,这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人。她敢断定眼前之人并非明哲,而是凌云! 明哲古井不波,自顾自下棋,“这么快便认出来了,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 熙悦拍案而起,“凌云,你为何要这么做?你到底把明哲怎么了?” 面对熙悦的质问,明哲习以为常,“我什么也没做。这世上,不会再有明哲,也不会再有凌云。我既是他俩,又不是他俩。我刚才所言不假,明哲的意识的确苏醒了,但不代表他就能醒过来。明哲和凌云,如今的状态,好比一杆天秤,哪边重一些,便往哪边偏,但秤上的东西依旧存在。凌云的意识看似沉眠了,但还保留了一部分,即便是一小部分,他的意识也很强大,压过了明哲的意识,连同记忆也受到了影响。这也是为何明哲想不起当年之事,或者说明哲的记忆被凌云篡改了。你存在于明哲的记忆,随着明哲沉眠,你也跟着沉眠,直到那几道天雷,打开了枷锁,唤醒了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他想起了当年之事,想起了往日种种,你也跟着苏醒。” 熙悦被绕晕了,一头雾水,“所以说,你到底是谁?” “现在的我拥有明哲的完整记忆,拥有凌云的全部记忆,我可以是他们其中一人,也可以谁都不是。刚才跟你说那些,不过是转达明哲想跟你说的话。我承认你看人很准,明哲的所有心思都被你莫得一清二楚,在他心里,最在乎的人的确是鸢儿,而你便是其次。别问我那么多,我不清楚他的感情,不然也不会被你看穿。还有就是,能见到你,心中有种莫名的喜悦,应是出自明哲的情感。话就说这么多,希望再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这般!”明哲浅浅一笑,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眼前。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吹面不寒杨柳风 夜半三更,大伙都睡着了,唯有明哲这间屋子灯火通明。他躺在床上,手指突然动了,缓缓睁开眼睛,桌上的烛光是那么刺眼,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屋内的摆设跟原来一样,他躺在床上,总能闻到一股鸢尾花的香味。他试图抬起右手,却总使不上力气,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一样。他侧过头,一张绝世容颜映入眼帘,黛眉轻舒,琼鼻杏眼,眉间微皱,肌肤胜雪,小巧红唇,一张一翕,似乎在低语什么。 明哲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鸢儿睡觉,不得不说别有一番滋味。睡着的鸢儿,宛若池塘中的睡莲,亭亭净植,香远益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鸢儿的头正好压在明哲的手上,他就是想起身,也起不来,这几天鸢儿照顾他够辛苦了,他不忍心打搅鸢儿的美梦,索性就让她继续压着! 明哲望着屋顶,不知不觉间,脑海中浮现出一首诗: 横走斜伸叶碧青,竖探直挺花湛蓝。 一顾二望三远眺,五颜六色七重浛。 几点秀丽枝头缀,满园清香出墙来。 婀娜蝶恋鸢尾丛,故人予薇赏翎涵。 “你还把她当作小穹?”他的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从前或许是这样,但现在她就是她!她不是任何人的替代,任何人也无法代替她!”明哲伸出右手,轻轻拨弄鸢儿眉间的秀发。 “如果给你一个选择,只能在鸢儿和小穹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为何一定要做选择,为何不能两全其美?” 熙悦嗤笑一声,“你倒是想得美,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万事万物皆有两面。想要两全其美,何谈容易?”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一阴一阳之谓道。万事万物皆有两面,此乃自然之道!无悲不喜,无缺不圆,否极泰来。” “道理全在你那边,我说不过你,但我敢保证,日后你若是欺负鸢儿,或是辜负她,纵使倾尽所有,我也会跟你同归于尽!”熙悦坚定道。 “她既然叫我一声哥哥,那她便是我妹妹!照顾她,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说的好听,你忘记你以前是怎么对她的?” 明哲无所谓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往事如风,带走一切悲伤,那些不美好的记忆,就让它随风而逝!” “你就编!你的鬼话,谁会信?” “你就住在我的心里,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熙悦一时语塞,羞红着脸,“明哲,你讨厌!不搭理你了!” 明哲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说的不过是实话,却被熙悦莫名讨厌,他该找谁说理去?当然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这几日过度消耗,透支了他的身体,一时半会儿,无法完全恢复,难得有机会休息一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黑夜悄然逝去,黎明无息到来。 清晨,一缕阳光照入屋内,落在明哲的脸上,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阳光弄醒了,下意识伸出左手勉强挡住这刺眼的阳光。他打了个哈欠,侧身看见鸢儿还闭着眼睛,他实在于心不忍,索性又让她睡了一会儿。 鸢儿虽然背对着阳光,但背后传来的暖意,也让她渐渐清醒。她缓缓抬起头,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缓缓睁开眼睛,只见明哲的左手搭在眼睛上,脸上的表情欲哭无泪。 “哥哥,你醒了!”鸢儿欣喜若狂,一激动,使劲压了下明哲的胳膊。 “我宁愿不醒!”明哲丧着脸,欲哭无泪。 鸢儿的头一整晚都压在明哲的右手上,导致右手气血不通,如今鸢儿抬起头,猛然一压,气血倒是通了,可这感觉让明哲苦不堪言,他觉得自己的右手仿佛没了。这还不算什么,明哲大早上就被阳光照了许久,阳光不断刺激他的眼睛,倘若鸢儿再不醒来,他都快要畏惧光了。 看到明哲这副表情,鸢儿不好意思笑了笑,“哥哥,你别生气,鸢儿给你道歉。” “你别给我道歉了,还是给我倒杯水!”明哲从醒来到现在,滴水未进,再不喝水,他都快要被烤成人干了! 鸢儿尴尬一笑,“哥哥,你稍等,鸢儿这就给你倒杯水!”她转过身,脸上通红,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走到桌子边,提起茶盘里的茶壶,翻开一个杯子,倒了一杯水。 “哥哥不会听到了?”鸢儿自言自语,心思全无,都没注意杯中的水溢了出来。 明哲实在受不了阳光的炙烤,有气无力道:“还没好吗?” 鸢儿恍然惊醒,回过神来,才注意到杯中的水溢了出来。她赶忙停住,放下茶壶,随便擦去桌上的水渍,“这就好了!”她走到明哲身前,把杯子递给他。明哲想伸手接住,右手却不听使唤,无奈只能换了一只手。他接过杯子,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干涸的嘴唇终于湿润了,如吞火炭的咽喉也舒缓许多,整个人神清气爽。 “鸢儿,你刚才在想什么?为何倒杯水要这么久?”明哲注意到了鸢儿的心不在焉。 “没想什么,只是看到哥哥醒了,鸢儿心里高兴,都快忘了要给哥哥倒水!”鸢儿的眼神飘忽不定,神情也不对劲,明显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明哲不忍当面拆穿,况且当下另有紧急之事,“鸢儿,你可知天枢如今怎样?” “还能是什么样?昏迷不醒呗!”鸢儿两手一摊。 “如此尚好!”明哲松了一口气。 鸢儿不明白明哲的意思,难道昏迷不醒是好事?明哲睡了这么久,不会睡傻了?明哲看得出鸢儿的困惑,但他不愿解释,等时机到了,他们自会知晓。 明哲凑近鸢儿,目测二人身高,“果然长高了不少,都快到哥哥的脖子了!” 鸢儿不服气,特意挺了挺胸,“难道鸢儿只有这一点变化吗?” “别显摆了,你哥我看得见!收拾一下,陪我出去逛逛!”明哲好似换了个人,平日里他都是不愿闲逛的,今日居然想出去逛逛,何其反常! 鸢儿摸了下明哲的额头,“哥哥,你没发烧?” 明哲扶额叹气,“你若不想陪我,那我便去叫清寒!” 鸢儿抱住明哲的胳膊,“不行!你是我哥,要出去,也是我陪你一起!” “既然这样,还不快去收拾一下?我在门外等你,切记不要惊动旁人。” 鸢儿不解其意,“为何?” “今日我只想陪你,其他人日后再说!”明哲道出了心里话。 鸢儿脸上通红,连忙转过身,不敢直视明哲,她从未想过明哲居然会约自己,而今遇到了,心里还真有点激动,“那哥哥在门外等我,我换件衣服,马上就出来!” 明哲没有多说什么,从衣架上拿了一件衣服,就出去了,还不忘关好了门。 鸢儿并不知道明哲为何要这么做,只有明哲心里清楚,这恐怕是他最后一次陪鸢儿游玩了。 鸢儿不爱化妆,谁叫她天生丽质,不化妆也胜过化妆。她梳理秀发,换了一件素裙,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完工了。明哲在门外候着,直到鸢儿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惊呆了,宛若一位仙子从房内走出,她的一颦一笑让人痴迷。 鸢儿将一络青丝撩到耳后,朝着明哲盈盈一笑,“哥哥,我们走!” 明哲不自觉点点头,期期艾艾道:“走!” 鸢儿没有握住明哲的手,而是挽住他的胳膊,莞尔一笑。 明哲试图挪开鸢儿的手,却怎么也挪不开,“鸢儿,别这样,容易招人误会!” 明哲越这样说,鸢儿抱得越紧,“误会就误会呗!反正哥哥说过,今日只陪鸢儿一人。” 明哲拿鸢儿没办法,他可不想招惹仇恨,只能先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鸢儿和明哲刚出客栈,一个倩影叫住了他们,“二位这是要去哪儿?” 这个声音明哲再熟悉不过了,他缓缓转过身,尴尬一笑,“泠然,你怎么在这儿?” 泠然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蒙着面纱,不过她那雍容华贵的气质,无时无刻不在吸引从她身边经过的路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她卸下了平日里带在身边的卷阿琴,手中多了把折扇,一袭白衣胜雪,青丝如瀑,清澈的眼眸,不染纤尘,妩媚动人的身姿,宛若一位谪落凡尘的仙子,盈盈一笑,倾城倾国。哪怕鸢儿与之相比,也要逊色几分。 泠然走到二人跟前,戏谑道:“洛阳城又不是你家开的,我为何不能在这儿?” “我以为你忙完后便回京城了!没想到你还待在这儿。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没忙完?” “我为何留在这儿,你心里清楚!明哲,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泠然意味深长一笑,用折扇戳了戳明哲的心。鬼知道她肚子里装的是什么坏水。直觉告诉明哲,遇见泠然,准没好事!但眼下这种情况,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泠然,有什么话,咱们改日再说!今日我就陪我家小鸢儿散散步,有什么事的话,我带着鸢儿先走一步了!”明哲刚要迈出一步,便被泠然拦下。 “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莫非你心虚了?”泠然狡黠一笑。 “哪里!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我愿洗耳恭听!” 在泠然面前,明哲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何况鸢儿就在一旁听着,他更要小心些。 鸢儿似乎嗅到了一丝威胁,紧紧抱住明哲的胳膊,好似告诉泠然,谁也不能抢走明哲。 “放心,我不是来抢你哥的!既然你俩要出去散步,不如带上我?难得来一趟洛阳城,若不珍惜眼前的机会,不知何日能再见到你们。你说是,明哲?” 当初明哲为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迫于无奈,跟泠然做了笔交易,答应了她的条件。等此间事了,便带她逛一逛洛阳城,如今他醒了,是时候兑现承诺了。原本想着今日带鸢儿一人出去散散心,特意避开大伙,没想到泠然居然在这儿候着他。还是老话说得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会来。 明哲看了鸢儿一眼,不失礼貌地微笑,“鸢儿,你觉得呢?” 鸢儿当然不愿意,明哲说过今日只陪她一人,无缘无故多了个人,她心里自然不舒服。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关键在于泠然这人她琢磨不透,她倒是从明哲口中听说过泠然,但从未亲眼见过,如今见到了,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抵触。她不知明哲与泠然是何关系,但泠然不辞辛苦赶来救明哲,单凭这一点,足以说明他俩的关系不一般。以前她害怕过清寒,害怕过韵儿,也害怕过诗瑶,如今她觉得,泠然才是最大的威胁。直觉告诉鸢儿,和泠然待在一起,便是一种隐藏的威胁,总有一天,明哲会被她抢去。 “哥哥说好,今日只陪鸢儿一人!”鸢儿娇嗔道。 一边是鸢儿,一边是泠然,明哲不知如何是好。这两个人他可得罪不起!迁就哪一边,势必得罪另一边。他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生怕说错一句话,便会跌落无底深渊。 “泠然你觉得呢?”明哲强颜欢笑道。 “你身为龙渊剑主,答应妹妹的话,自然要做到!我不强求于你,日后你有什么打算,自己决定!别再来找我了,从此你我两不相干!” 泠然这话赤裸裸的威胁,明摆着不肯退让!明哲若是不依,两人从此便是路人,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不搭理谁。对泠然来说,不痛不痒,反正多一个少一个,也都无所谓,但对明哲来说,就不一样了。此次若非泠然及时赶来救场,即便他保住了一命,也没把握活着出来,大不了槐序再杀他一次。在危难关头,泠然便是最大的依仗,倘若泠然真的不管他了,自己是哪一天死的,恐怕都不知道。 “泠然,你消消气,大家都是朋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明哲阿谀道。 “什么朋友?你这个妹妹,似乎不怎么欢迎我。既然不想看到我,那我走便是!以后咱们也别再见面了,免得跟你妹妹说不清!”泠然赫然把矛头指向鸢儿。 “你说谁无理取闹?”鸢儿怫然怒道。 泠然冷哼一声,“我说的是谁,谁自己心里清楚!”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明哲赶忙制止两人,大喊一声:“够了!都别激动,听我的!” 然而这招并不奏效,泠然和鸢儿齐刷刷看向明哲,异口同声道:“你给我闭嘴!” 明哲被喷了一脸唾沫,面无表情道:“二位别闹了,再闹就走不了了!”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三个,看见仙子走到明哲身前,周围的路人投来羡慕的眼光,当然其中不乏有嫉妒的人,看见明哲跟仙子走得这么近,有说有笑的,心中的嫉妒骤然化为恨意,仿佛明哲玷污了他们心中的白月光。 明哲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立刻回过神,“果然带你俩出门,准没好事!”他二话不说拉着泠然的手,冲出人群,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 跑了许久,明哲见那群人没有追上来,放缓了脚步,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追上,否则就大祸临头了!” “堂堂龙渊剑主,还会怕一群凡人?”泠然轻笑道。 “你还说?”明哲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你,我至于这么狼狈吗?如今街上的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不问是非,都恨不得冲上来揍我一顿,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你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更招惹仇恨吗?”泠然抬起手,狡黠一笑。 明哲立刻松开的她的手,不好意思道:“情况紧急,多有得罪!” 看到这一幕,鸢儿心里那叫一个嫉妒,除了她,明哲还从未主动牵过女子的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走到明哲身前,表现得那么亲密,一看就是故意的,明哲就不该搭理她!鸢儿心里不停埋怨,却不愿当面说破。泠然救了明哲一命,她打心底感激,但如果泠然想抢走明哲,她第一个不同意!明哲是她一个人的哥哥,谁也不能跟她抢! “既然逃出来了,哥哥,咱们走!”鸢儿冲着明哲嫣然一笑,挽住明哲的胳膊,强行带着明哲往那边走。 “走得那么急干嘛?莫非害怕我抢走你哥?”泠然轻笑道。 鸢儿本不想搭理泠然,但还是没能忍住,正想跟泠然理论,却被明哲制止住。 “放心,我是你哥,谁也抢不走!”明哲摸了摸鸢儿的头,微微一笑。刹那间,鸢儿心里淌过一道暖流,滋润了她的心,那些害怕与担忧,一下子云销雨霁。 “泠然,你别逗鸢儿了!大家都是朋友,何必伤了和气?” “我这哪里是在逗她,明明是在测试她对你的真心!你这个妹妹,就知道黏着你,从始至终就没有放开过你。和她待在一起,你不觉得闷吗?” “为何闷?有这么一个黏人的妹妹陪在身边,我难道不该暗自庆幸吗?” “你觉得什么,便是什么!”泠然懒得逞口舌之快,“接下来去哪儿?” “都还没吃早饭,不如先去填饱肚子?” 泠然扇子一开,悠然自得,“正合我心!” 第一百三十五章 蛾儿雪柳黄金缕 槐序费尽心机,布下蜃景,整个洛阳城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初来时明哲等人所看到的,无非是幻阵中的虚影,可如今幻阵已破,眼下的洛阳城和明哲刚来的时候,没啥两样,看不出有何区别。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吆喝声、喧哗声充斥着整条街道,远处一家包子铺坐满了人,蒸笼中源源不断向外冒出白气,老板忙得死去活来,既要招呼客人,还要照看茏中的包子。 “哥哥,我们为何不在客栈吃早饭?偏偏要来包子铺?”鸢儿不理解明哲的做法,明明客栈就有早饭,可明哲偏要舍近求远,跑到这里吃包子。 明哲呵呵一笑,“我为何跑到这里吃早饭,你俩心里没点数吗?若不是你俩,我至于跑得这么狼狈吗?”一想到这里,明哲便气不打一处来。本来鸢儿一个人就把明哲害惨了,如今多了个泠然,更是雪上加霜。街上的人看见鸢儿挽着明哲的胳膊,泠然牵着明哲的手,恨不得冲上来揍他一顿,倘若明哲继续待在客栈,恐怕现在已是遍体鳞伤。 鸢儿不以为意,“哥哥武艺非凡,还怕一群凡夫俗子?” “武艺非凡又如何?欺负一群手无寸铁的凡夫俗子,与流氓匪徒有何区别?仗势欺人容易,做好人难呀!”明哲慨叹道。 “你欺负的人还少吗?鸢儿、韵儿、清寒,哪一个没被你欺负过?”泠然不忘补一刀。 “这能一样吗?这几个都是我妹,我欺负得,旁人不行!”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涵盖了所有。三人闲聊许久,不知不觉,茏中的包子也蒸好了,老板端来一笼白花花的包子,还冒着热气,放在桌上,“三位客官,这是你们要的包子,请慢用!” “多谢老板,烦请老板再为我三人备一壶热茶!” “好嘞客官,还请你稍待片刻!”老板转身就为三人备茶去了。 热腾腾的包子摆在桌上,鸢儿和泠然却不为所动。 明哲犯迷糊了,“二位愣着干嘛?动手呀!” 这时老板走来过来,“客官,这是你要的茶,请慢用!”他刚把茶盘放在桌上,旁边那桌客人就等不住了,在那里不断催促:“老板好了没?我们可都饿着肚子呢!” 明哲挥挥手,招呼老板先去忙别的,剩下的自己会打点。 明哲为自己倒了杯茶,再看向盘中的包子,还是一个没少,“怎么不动手啊?” “哥哥还没动手,鸢儿怎敢动手?” 明哲不知道鸢儿这是出于真心,还是拿自己打趣,索性也不管了,“别说这么多了,动手!” 他拿起一个包子,恍然间,当年的画面涌入脑海。天寒地冻,寒风飕飕,他却只穿了一件破败不堪的棉袄,那还是他从一户富贵人家捡的。为了生计,他游荡在街上,寒风如刀似的割他的脸,他每走一步都在瑟瑟发抖。走了许久,他看到了一家包子铺,包子铺里坐满了人,而他身无分文,没钱买包子。老板看到他这个穷酸样,非但没施善心,反倒驱赶他。他蜷缩在一旁,犹豫不决,他知道偷盗是不对的,但在那样的天气下,倘若他再不吃东西,就要活活饿死,暴尸街头。 在生与死的抉择下,他选择了生,这是人的生存本欲,为了活下来,人什么都做得出,哪怕残害同类,又有何妨?所幸他的善念没有被邪念完全吞没,他只是想活下来,不想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他趁老板不注意,偷拿了一个包子,却也因那一个包子,他差点死在乱棍之下。 鲜血蒙住了他的眼睛,他强撑着,抬起头,看向那一个个罪人,心里只有怒火,只想报仇,明明他待世间以善道而行之,为何世间偏偏待他以恶道而为之?他勉强挤出一抹惨淡的笑容,那是他对世间的仇视,也是他最后的善念,他倒在了血泊之中,看不到一点光芒,在他的世界里只有血色,生机从不存在。 “不对,不对!故事的结局不该是这个样子!”鸢儿一边吃着包子,一边不忘反驳明哲。 看到鸢儿的脸鼓得那么大,就像一个球,明哲实在忍不住笑了,“你先把嘴里的包子吞下去,再跟我说故事的结局应该是什么样子?” 鸢儿把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喝了一杯茶水,长舒一气,“好饱呀!” 看到笼子里空无一物,明哲惊讶道:“一笼包子都被你吃了,平日里也不见你胃口这么大啊!” “哥哥,这家包子铺的包子是真的好吃,要不你也尝尝?”鸢儿说话就跟没事人似的。 明哲心里苦笑,“都被你吃完了,我吃个啥?” “我看你是没吃饱,想再吃一点?”明哲一眼就看穿了鸢儿的心思。 鸢儿尴尬一笑,“哥哥,要不我们再点一盘?” “行,谁叫你是我妹呢!”明哲招呼老板,再要了一盘包子。 看到白花花的包子,鸢儿垂涎欲滴,忍不住伸手去拿,却被明哲打回,“别急着动手,这位还没吃呢!”他使了个眼色,意指泠然。 “泠然姐姐,要不你也吃点?” 先前还跟泠然过意不去,如今却和好如初,跟个没事人一样,果然女人都是善变的。 “不了,我不饿,你吃!”泠然婉言拒绝。 她本来就没打算吃早饭,之所以那样说,也只是照顾鸢儿。这几日鸢儿一直守在明哲身边,寸步不离,整个人消瘦了许多。估摸着明哲还没醒,鸢儿就先倒下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鸢儿正要伸手去拿,却又一次被明哲逮住。 “别慌嘛,这都是你的!现在可以跟我说,你认为的故事结局应该是什么样子?”明哲还是念念不忘鸢儿心中的结局。 鸢儿笑颜展面,眉梢轻舒,似乎胸有成竹,“我觉得那个小男孩后来被一位绝世高人所救,带回门内,并收他为亲传弟子,过了许多年,那名小男孩长大成人,武功卓绝,修为不凡,甚至超越了师兄师姐,师父破格晋升他为大弟子,并将自己的女儿许其为妻。” 明哲不齿一笑,“你这结局未免也太熟悉了?” “话本不都这么写吗?”鸢儿自顾自拿起笼中的包子,往嘴里塞。 “平日里不怎么见你看话本啊!”明哲心生困惑。 “是……跟我说的!”鸢儿嘴塞满了包子,说的话模模糊糊,根本听不清。 明哲也是服了鸢儿,“罢了,你还是安心吃包子!” 洛阳城中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上次明哲他们来得匆忙,只顾上了夜市的繁华,却没好好感受早市的喧闹。三人吃完早饭,继续沿着街道走。 走到半路,鸢儿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不时拍手叫好,耐不住心中好奇,她硬拉着明哲往人群里钻,好不容易冒出头——原来是一伙杂技班。口吞宝剑,胸口碎石……这一件件江湖杂技,惹得大伙掌声不绝,就连鸢儿也深陷其中。 “哥哥,你不觉得神奇吗?”鸢儿看到明哲面无表情也不鼓掌,心生困惑。 “这些江湖伎俩,对于旁人来说,自然神奇,但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些小把戏罢了,只要找到诀窍,苦练个年,一样能做到!”明哲说话直白,毫不留情地拆穿。 “哥哥,你好无趣哦!”鸢儿投来厌恶的眼光。 “是你问我的,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如果你不愿听,我也可以说假话。”明哲也很无奈。 鸢儿没有搭理明哲,径直走出了人群。明哲和泠然彼此对视了一眼,跟了上去,生怕她出事。 前面河畔,不少人聚集于此,鸢儿这么爱热闹的人,自然围了上去。明哲拿她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只是苦了泠然,还得跟他淌这趟浑水。 “抱歉,都怪我这个妹妹贪玩,还叫你陪我们一起!”明哲愧疚道。 泠然不由得想起陈年往事,“贪玩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小时候不也贪玩?落下功课不说,还害得我跟你一起受罚。这笔账我还没跟你好好算过!” 明哲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泠然居然还记得,而且还记得这么清楚,不是怀恨在心都说不过去! “泠然,你不必这么记仇?” 泠然噗嗤一笑,“跟你开玩笑的!我岂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何况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早已分不开。与其怀恨在心,不如玉汝于成。你说是,凌云?” “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你咯?” “感不感谢的,都是客套话,若你觉得心中有愧,不如把鸢儿过继给我,正巧我身边缺一个听话的妹妹!” “大可不必!正如你说的,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早已分不开。我心中无愧,只是欠你一个交代,但我绝不会把鸢儿让出去,她是我陆渊的妹妹,谁也不能动她!”明哲义正言辞道。 看得出他很在意鸢儿,“放心!那是你妹妹,即便你愿意,她也不会愿意!我不是横刀夺爱之人,她的心里只有你,除了你,她的世界一无所有,你是她的全部!照顾好她,别让她伤心!”泠然拍了拍明哲的肩膀,凑近他的耳畔,“她在乎的是你这个哥哥,而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人!我不会跟她抢哥哥,但不代表不会抢你!”泠然邪魅一笑,手持折扇,径直从明哲身旁走了过去,只留下明哲一个人站在原地,久久不能释怀。 “洛氏有女,年芳二八,今遭邪祟缠身,卧榻不醒,寻医问药,皆无奇效。小女病笃,洛府愿以黄金百两,锦缎千匹,珠宝无数,寻一术士,委以重托,驱邪缚魅,保命护身。若功成,洛府愿恭其为上宾,世代供奉,报答恩情!洛氏谨言,望有能之士伸以援手,助小女早日脱困!” 这是洛府张贴的告示,瞧落款日期,应是前日之事。明哲昏迷了一天一夜,不知洛府的情况。既然这张告示还未撤下,想来洛府之事尚未解决,这倒是出乎明哲的意料。他将柳庭风引到洛府,使其插手此事,本以为凭借柳庭风的本事,除去那只邪祟,应不是什么难事,莫非其中有何变故? 明哲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不过此事涉及洛府,而洛府与天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不尽快解决此事,恐生变故,这也是明哲最担心的。如今的洛阳城,与之前在蜃景中的洛阳城,别无二致,无论是街上的布局,还是人流的动向,皆无改动。想来洛槐序布下蜃景,只是针对天枢等人,并未对洛阳百姓造成影响。虚实结合,亦真亦假,这也是为何明哲初来乍到之时,看不出城中有何异样。若非槐序急于功成,露出破绽,明哲也没把握破除蜃景。不过隐隐约约,明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似乎槐序是故意露出马脚,引他们上钩的。 “哥哥,你没事?”看见明哲发呆,鸢儿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没事,只是有些好奇,连柳庭风都解决不了那只邪祟,莫非那只邪祟的道行还在柳庭风之上?”明哲若有所思。 “哥哥不会想插手此事?” “我本不想插手此事,但好像不得不插手此事,洛小姐身上有太多秘密,而且与天枢息息相关。不解决洛府的事,我怕线索中断,那我们忙活这么久的意义是什么?我本希望借柳庭风之手,除去那只邪祟,但如今看来,似乎是我对他的期望过高了!鸢儿,我昏迷期间,天权和开阳可传来什么消息?” “什么也没有,还是和以前一样!” 明哲自言自语:“不应该啊!如今洛槐序落在我们手中,洛府不可能沉住气。为何如此淡定?一定有问题!” “哥哥,会不会是你想错了,其实洛槐序跟洛小姐没有任何关系?” “不可能!洛槐序亲口承认,洛凝语就是她的妹妹。她用幻阵故意支开天枢,将其引到会场,或许接下来的事,她没参与,但她一定知晓其中内情。把她留在身边,一是为了套出洛凝语的秘密,二是等洛府动手,只要洛府前来营救她,便可证实她与洛府的关系!但我没想到的是,洛府居然这么安静,一点也不担心我们会对槐序下手。” 如今他们在明,洛府在暗,如此下去,定会出事,到时候可就不好收场了。明哲这招放长线钓大鱼,看来已经被看破,洛府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所行动,那就只能从槐序身上入手,只是不知如何套出洛府的秘密。 “哥哥,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敌不动我不动,静观其变!反正我还留了一招后手。”明哲得意一笑。 “什么后手?”鸢儿好奇道。 明哲看了一眼周围的情况,“这里人多眼杂,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随后他们来到靠近洛河的一家茶楼,站在二楼,可以俯瞰河畔的风景,清风徐来,洗去脸上的尘土,抚动耳畔的青丝,衣袂猎猎,裙摆飘飘,倚靠阑干,欣赏风景。 此情此景,犹如当初在汴京的时候,明哲坐在茶楼中,手握茶杯,从上而下,俯瞰整个汴京城,怡然自得,悠闲自在。后来发生了一些小插曲,打搅了他喝茶的雅兴,他本不想惹是生非,起身便要离去,偏偏这时韵儿站了出来,这是他没想到的。他幻想过许多见到小穹的情景,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再次见面,却是这个情景,果然应了那句,人算终不如天算。 此时此刻,这里既没有林飞云,也没有南宫韵,取而代之的是,泠然和鸢儿。明哲不知该说什么好。 泠然不解道:“早上不是喝过茶了吗?为何还要来茶楼?你就这么对茶恋恋不忘?” “喝茶不过是个噱头,换个地方说话才是正经事!”明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所谓的后手到底是什么?” “别急嘛!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前日我是如何分配工作的?” 鸢儿回忆前日明哲说的话:“玉衡和摇光留在客栈照顾天枢了,咱们这边就只剩下十个人,正好两人一组。天璇和天玑从城门口开始调查;天权和开阳负责监视洛府;武烈和玉雪代我去一趟城外的城隍庙,递一纸状书;清寒和韵儿代我去个地方,办件差事;我和鸢儿便去一趟那日洛府招亲的彩楼,或许能从那里找到一点线索。” 鸢儿想不出这有什么问题,他的分工除了让人不理解外,没有任何问题,大伙都有各自的任务,考虑周全,安排仔细。 “少了个人!”泠然察觉到其中问题。 鸢儿也反应过来,“诗瑶姐姐呢?” 明哲安排的这些人中,唯独缺少了诗瑶。那一日除了玉衡和摇光留在了客栈,其余人都到了明哲约定的地方,诗瑶却迟迟没出现,或说她根本没在客栈。 明哲召集了所有人,唯独漏下了诗瑶,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除非他提前安排诗瑶去做别的事,并且瞒着大伙,而这便是明哲留下的后手。大伙把重心放在天枢的事上,根本没注意到诗瑶,这便给了明哲可乘之机。若是连大伙都注意到了,那他苦心积虑瞒着所有人,私下交给诗瑶一个任务,还有什么意义?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笑语盈盈暗香去 “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你们不会知晓。时间会给出答案,静观其变!”明哲自顾自喝茶,望着河畔的风景,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既然明哲不愿说,鸢儿也不会强迫。此事暂且搁置一边,她还有一件事想问明哲。 “哥哥,你可否告诉鸢儿,你是如何抗下那几道天雷的?我听清寒姐姐说,一般修士突破修炼瓶颈,便会有天雷之劫,若可渡过此劫,便可进阶下一境界,反之道消身殒。天雷的等级随修士的境界提高,清寒姐姐从化神境进阶炼虚境,天下唯此一人!天降异象,所渡之劫,非比寻常!哥哥不过练气期弟子,有何本事抗下炼虚期天雷?”她的目光犹如一把利剑,欲把明哲看穿。 即便清寒没跟她说这些,她一个普通人也看得出,那几道天雷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不是她不相信明哲,而是明哲在天雷的狂轰乱劈下,还能安然无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或许是我命好,那几道天雷拿我没辙!”明哲打趣道。 “还请哥哥莫要说笑,鸢儿跟你说正经事!”鸢儿一本正经道。 看来今日若不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鸢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可他应该怎么说?难不成把蚩尤剑的事告诉她?这决计不可!他故意抹去鸢儿的那段记忆,便是不希望她想起当年之事,不希望她重蹈昔日之悲伤。她跟着明哲,风里来雨里去,已经够苦了,明哲不忍心这么做。 “鸢儿,你放弃!问了我也不会说!” “哥哥是怕鸢儿想起什么吗?” 这一刻,明哲迟疑了,鸢儿的话说进他的心坎,这也说明鸢儿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乖乖听话的小女孩了,能看懂他的心思。他不知如何回复鸢儿,他宁愿一个人背负所有,也不愿鸢儿回想起那些不愉快的过往。 明哲摸了摸鸢儿的头,欣然一笑,“我的小鸢儿长大了,能看懂哥哥的心思了!但哥哥还是不能告诉你,你要怪,就怪哥哥自私,怪哥哥不是一个好哥哥!”他还是选择瞒下当年之事,或许这对鸢儿来说不公平,可他宁愿鸢儿怪他,也不愿悲剧再一次上演。 鸢儿看向一旁的泠然,“泠然姐姐,哥哥从前便是这个样子吗?” “你哥从小便不安分,一天到晚到处惹事生非,家里人为他操碎了心,可他一点也不知悔改,明知故犯,还理直气壮。为了消磨他身上的傲气,我迫不得已,使了些非常手段,立竿见影,他的傲气终于被打压下去,取而代之的便是现在这个样子!忧心有忡,忧心有惙,有些事宁愿藏在心里,也不愿透露半点!” 泠然一点情面也没留,把明哲的老底透露个遍。鸢儿听得津津有味,明哲脸面全无,却只能默不作声,默默承受。他惹不起泠然,更惹不起鸢儿,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鸢儿单手支颐,“泠然姐姐,你觉得若是给哥哥两个选择,他是选择秣房,还是选择小穹?” 明哲举着茶杯,却听见鸢儿这番话,吓得一动不敢动,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泠然和明哲彼此对视一眼,目光回到鸢儿身上,“鸢儿,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鸢儿一点也不慌张,悠然道:“哥哥,难道你忘了?虽然你抹去了鸢儿的记忆,但不是全部,有关凌云和小穹的记忆,一直在我的脑海中,当然也包括泠然姐姐的身份!” 其实打鸢儿见到泠然的那一刻起,她便想起了当年之事,只是记忆有些残缺,直到方才,在她的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开始她想不起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停留在一个若有若无的背影上。 她脑海中的那道枷锁打开了,涌现出无数画面,还有那些模糊的画面也变得清晰,那都是明哲为保护她,封印的记忆,如今她全部都想起来了,不论明哲还是凌云,不论泠然还是南宫歆,哪怕是明哲不愿透露的秘密,她也记得一清二楚,这还得多亏她的帮助。 明哲也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熙悦,是你做的?” “是我做的!”熙悦敢作敢为,坦然道:“明哲,你没有权利封印她的记忆,这是她的自由!我知道你是为她好,但她已经长大了,有权利知晓过往,你不可能瞒她一辈子!当然,这也是给你一个选择,你到底是她的哥哥陆渊,还是为报答恩情的上官逸?我知道你把她当做小穹的影子,但她就是她,她叫陆鸢,不是任何人的替代,任何人也无法替代她!如何抉择,就在你的一念之间!” 这个问题熙悦跟明哲说过,不过那是在意识深处,他可以选择逃避,但如今他光明正大面对这个问题,而且鸢儿就坐在对面,即便他想逃避,也逃不了。还是那句话,该来的总会来,有些问题终是无法逃避。 明哲还是很淡定,强撑着,把那杯茶喝完了,“本来想着,等这件事结束后,再与你细说。可如今变成这样,我已没有回旋的余地。该来的终归来了,瞒着你这么多年,我心里也过意不去,那今日就把所有话说清,你想问什么,直说!”他放下茶杯,抬起眼眸,正视鸢儿。 明哲打了个响指,刹那间他们身边的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不知何缘故,他们置身于竹亭之中。这里的风景很迷人,竹亭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花海,满园花香,沁人心扉。一条静谧的河流横贯其中,河水清澈见底,水中的鱼儿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此情此景,犹如当年。鸢尾悄然盛开,清淡的花香,蓝紫的花朵,置身此景之中,如临仙境。河水格外清澈,鱼儿在水中肆无忌惮地游来游去,着实自在极了。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岂弟君子,遐不作人?清酒既载,骍牡既备。以享以祀,以介景福。想来这是明哲故意而为之,这一段记忆镌刻在脑海中,不管过去多少年,她还是记得那么清晰。 双生花,并蒂莲。合欢树上并鹣眠。一生一世一相守,双宿双飞三世缘。 三世缘,起誓言。生离死别数千年。花开彼岸不同日,远影孤帆错望川。 明哲的身后多了个倩影,一身艳红的流执裙,配上眉间那一点彼岸花的花钿,着实般配;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如瀑布般落下,轻贴后背;绛唇皓齿,杏眼琼鼻,每一寸肌肤洁白如雪,每一尺身段举世无双,嫣然含笑,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她那与生俱来的气质,哪怕过去千年,也未曾改变。她栖息于剑中,历经千年的孤独,不知岁月几何,直至明哲的到来,为她迎来一缕光明。 看见熙悦,鸢儿欢喜难抑,“熙悦姐姐,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鸢儿妹妹!”熙悦盈盈一笑。 “一见面便这么热情,要不我和泠然出去,不叨扰二位,你俩慢慢叙旧?” 熙悦和鸢儿聊得正开心,明哲一盆冷水泼过来,大煞风景。 “明哲,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点的话吗?不知道这样很无趣呀!”熙悦埋怨道。 “那你知不知道,把她俩带进来,我很耗费神识的!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这里是我的意识深处,不是观光景点!我带她俩进来,不是来看风景的!” 熙悦也不服软,“那你吼这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听不见!” “行,我的错!跟你道歉行?”这一次明哲倒是很爽快,说认错就认错,一点也不迟疑,反而熙悦有些看不明白,这还是她认识的明哲? “是不是你认识的明哲,等我把话说完,你自行判断!”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熙悦诧异道。 “你我之间有剑契,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同样地,我在想什么,你一清二楚。” 熙悦见到鸢儿,一激动,差点把剑契的事忘了,多亏明哲提醒。 “你们先不要问我,听我把话说完!我是不是明哲,不出所料,这应是你们心里最想得到答案的一个问题。其实这个问题,鸢儿问过我,我也问过自己无数遍,我到底是谁?我抹去鸢儿的记忆,不如说是篡改她的记忆,在她的记忆里,只有我,没有他,为何鸢儿对他念念不忘?明明我拥有他的全部记忆,为何我不能是他?一开始她不承认我这个哥哥,但她从始至终唤我的名字,不是凌云,而是明哲,这一点难道不能证明我在她心里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即是他,亦非他,世上再无上官逸,亦无陆明哲,而今活着的是我,一个独一无二的我!我承认当初接受明哲的记忆,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那段日子亦是我最痛苦的日子,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两段记忆在脑海中不断翻涌,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波涛汹涌,那段日子我备受煎熬,说错了许多话,也做错了许多事。我承认对不起鸢儿,更对不起明哲,倘若我没说错那些话,鸢儿也不会做出傻事。那段痛苦的记忆我不会忘记,刻骨铭心的痛如蛆附骨般,我辜负了明哲,亦辜负了鸢儿,在此说一声,对不起!迟来的道歉,不需要得到谅解,若心中有恨,一切因果尽加吾身!” 今早还有说有笑的明哲,转眼间变得如此正经,鸢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说的每句话都那么真实,那么深入人心,便如当初那样。你便是我的四季,只属于我的四季。你是我的春,撩起醉人的和风,催开心田半亩,期待生机葳蕤;你是我的夏,迎来悦人的细雨,滋润世间万物,邂逅惊鸿一瞥;你是我的秋,吹动枯黄的枫叶,带走哀伤几许,惟见桥头君影;你是我的冬,飘落飞舞的雪花,铺满山路十里,独守过往旧亭。春夏秋冬是你,风花雪月是你,你即是人间四季。我不求人生顺风顺水,但求坎坷走尽有人陪。 “鸢儿,你可别被他骗了,他净会说些好听的话,哄你开心!” 熙悦摆明怀恨在心,故意拆台,但明哲一点也不担心,“以剑契为证,我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何必在这儿挑拨离间呢?” “你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熙悦期期艾艾道。 “那好,我说个故事,你且细听!从前有个小女孩,自出生来,便一直待在山上。她望着山下的风景,想要下山,爹娘却不许。他们总说山下很危险。可她心里清楚,山下并不危险,只因她乃九黎之人,蚩尤战败,有熊、神农合纵缔交,相与为约,攻伐九黎。她待在山上,幻想着山下的繁华,想着如果有一天下山了,定要好好游玩一番,这是她一生的夙愿。只可惜两大部落的围攻,将她唯一的心愿化为灰烬。她的父母死在了九黎之战中,失去了双亲,万念俱灰,仅剩的一位亲人便是姐姐,那是她活下去唯一的依靠。就在这时,九黎之人不惜违背天道,坚持打造蚩尤剑,妄想凭借此剑,击退两大部落的围攻。可蚩尤剑岂是这么容易打造的?历经多次失败,九黎之人终于参悟打造蚩尤剑的秘诀,那便是献祭者必须直面绝望,不留一点希望。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这样打造出来的剑,凌厉莫敌,且有天成之象。此外执剑者与献祭者之间必须是血亲,否则就算打造出蚩尤剑,也不过是件废铁罢了!她知道姐姐一心想为爹娘报仇,作为妹妹,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为姐姐了结心愿。祭剑前,她留下了一封信,信里有她想对姐姐说的话。她瞒着姐姐,不顾众人反对,纵身一跃,投入铸剑炉中。霎时,天地异象,电闪雷鸣,蚩尤剑因她而天成,也因她留下了一个致命的缺陷,故为残缺之剑。然而在决战中,九黎战败,被迫逃往边夷,途中不慎遗留下蚩尤剑,巧合的是,蚩尤剑落在了蚩尤尸解之地,自此伴随蚩尤长眠于地下。” 这个故事她一直藏在心底,不曾告诉过明哲,明哲是如何知晓的?唯一的解释便是剑契。 “蚩尤剑不是与轩辕剑齐名的神兵吗?为何会战败?”鸢儿不解道。 明哲正要开口,熙悦却抢先一步,“因为蚩尤剑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在祭剑之时,我终是没能克服心中的恐惧,在绝望之际,祈求一丝希望。正是这一点期望,断送了我族之人的生机,亲眼目睹姐姐被万箭穿心,倒在血泊之中。”她颤抖着,心中的伤感喷涌而出。这个秘密伴随了她千年,即便是明哲,她也不曾提起。本以为自己不说,便能将这个秘密埋藏在心底,但她终是不能过自己这一关。 其实自签订剑契的那一刻起,明哲便已知道她的过往,他清楚熙悦心中的愧疚,所以从未提过这件事,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令明哲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熙悦不再逃避,而是坦然面对心中的这道坎。 “你是人,有七情六欲,这很正常!如果摒弃这些情欲,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祭剑不就是为了了却你姐姐的心愿?由此说明,你心里还是有感情的,只要有感情,就不存在绝望一说。那妄想造出一把绝望之剑,便不复存在!”明哲把熙悦的手放在自己肩上,手心传来的温暖,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明哲,谢谢你!”熙悦轻启朱唇。 “我可不值得你感谢,你就当我说的这些话是为了哄你开心,故意骗你的!”明哲调侃道。 “明哲,你又拿我打趣!”熙悦轻轻拍了下明哲的肩膀。 “你也知道拿人打趣的滋味不好受,那你刚才那么说,不也是拿我打趣?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明哲得意一笑。 “所以说,现在的你是明哲咯?”沉默许久的泠然终于开口了。 “也不能这么说,我也可以是凌云呀!我拥有明哲的记忆不假,同样我也拥有凌云的记忆,这两者并不相冲。虽然刚开始的时候,脑海中突然多了另一个人的记忆,这换作谁一时之间也接受不了,但渐渐地也就习惯了,无论作为谁活下去,肩上的责任不会改变。” “可我只在乎凌云,明哲的死活,与我何干?”泠然直言道。 “泠然,你别激动嘛!你看我跟凌云有何区别?都是同一个人,何必计较呢?” “我为凌云付出了那么多,他却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你说我应不应该恼火?过去这么多年,杳无音讯,回来的时候,身边却多了个妹妹,你说我应不应该恼火?重回京城,宁愿见南宫韵,也不愿见我一面,你说我应不应该恼火?正如你所言,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为何一片真心付出,却得不到收获?” “你不是凡人,你是仙子!摒弃情欲,忘却凡尘,这才是你应该做的。贪恋人间,只会堕落深渊,万劫不复,明知如此,何必呢?”明哲苦口相劝。 泠然却不以为然,“可我不为成仙,只为等你!” 第一百三十七章 谁念西风独自凉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竹林深处,停有一辆马车,一堆篝火熊熊燃烧,冒出的火焰,在黑夜里照亮一隅,给人以温暖。 落叶铺地,玉竹常青。此地远离城镇,鲜有人来往,悄怆幽邃,寂寥无人,实乃一清幽之所。唯一不足的地方,便是夜里常常听见狼的叫声,使人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火堆旁坐着一位少年,还有一位戴着面纱的姑娘,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身上时刻散发出一种雍容华贵的气息,一举一动皆是优雅,应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 膝上放有一部琴,玉手轻轻拨动琴弦,一曲悠扬的琴声回荡于林间,清扬婉转,快慢有序,似阳春白雪,似高山流水。 此琴名曰卷阿,做工精湛,琴案上的花纹活灵活现,犹如凤凰一般,栩栩如生,琴弦细致入微,拨动之间,震动有序,发出的音调犹如高山流水,击石空吟,回响不绝。 “师父,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少年饶有兴致。 她沉默不语,自顾自拨弄琴弦,不过随着她拨弄琴弦的速度越来越快,琴声也由缓慢转为急快,无形中带有一股杀意。林间竹叶纷纷落下,篝火忽暗忽明,犹如风中残烛,随时会熄灭一样,骏马嘶鸣,哀嚎冲天,少年也露出痛苦的表情,堵住耳朵,妄想阻断琴声。 这是她对少年的惩罚,即便堵住耳朵,也无济于事,声波会随着振动,传入耳中,再侵入脑海,搅乱思绪,叫人头痛欲裂。 “泠然,我错了!你快停手!”少年苦苦哀求。 他心里清楚,任凭修为再怎么深厚,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何况天下本就无人能战胜她的乐理。苦撑下去,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作茧自缚,倒不如乖乖认错,免得受苦。 泠然按住琴弦不放,浅浅一笑,“那你倒是说说看,错在何处?” 少年松开双手,尴尬一笑,“我不该叫你师父,而应叫你泠然或歆儿。” 这个错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犯了,泠然的手段他也不是第一次体会到了,但他就是不长记性,一错再错,迫使泠然不得不下狠手。这个惩罚算是简单的了,换作以前,恐怕他已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他不明白,为何非得如此称呼她?泠然传授他乐理,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从某种意义上说,泠然就是他的师父,为何她就是不肯承认?少年不理解泠然的做法,却又不敢当面直说,这些年他吃的苦已经够多了,还是不惹泠然为好!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为何非得叫你称呼我为泠然,为何不得叫我师父?”经过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两人越走越近,少年那点心思,她一眼便可看穿。 “在下蒙昧,还请姑娘赐教!”经过刚才的折腾,少年长了记性,不敢随意开口。 “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不想做你师父!”泠然的话简单直白,却叫少年困惑不解。她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悉心调教,不就是为了继承她的衣钵?若不为此,那她图什么?他的天赋也就那样,学了这么多年,也就那水平,称不上名列前茅,与妹妹简直是天壤之别,为何泠然一眼相中了他? “我虽然不想做你师父,但你师父必定是我,这便是上天安排好的缘分!”泠然的话越来越叫人不解,前后矛盾不说,听了后,一头雾水。 “我知道你听不懂,但这不重要,你只需记住你我之间并非师徒关系!” 少年挠了挠后脑勺,一脸茫然。他看不透泠然的心思,既然泠然不愿做他的师父,为何还要传授他乐理,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那么多人想拜入她的门下,她皆拒绝,唯独看中了他,不惜代价,将他收入门下,花费心血,精心培育,为的是什么?抛开师傅不说,以二人的关系,少年也不可直呼其名,不然便是冒犯之举。可泠然非要这么做,目的是什么? “凌云,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 “亲人!”凌云想都不想,开口道。 “那我和小穹,谁更重要?” 这个问题对凌云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两个人都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他生命里都是不可缺少的存在。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割哪一边,手是最痛的! “哪有什么谁更重要,你俩对我来说,同样重要!你俩都是我的亲人,没了谁,我这心里仿佛缺了一角,任何事物也无法缝补。只要有你俩陪在身边,我无所求矣!” 凌云的甜言蜜语,或许骗得了小穹,但对泠然来说,不过是小把戏罢了,她所经历的超乎凌云的想象。人间的悲欢离合,尘世的酸甜苦辣,哪一样她没体会过?只是藏在心底,不愿与人分享罢了! 见过她的人,都叫她仙子,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那些人不过是看到了她不染纤尘的样子,却从未走进她的心。超凡脱俗如何,仙姿佚貌如何,她从未想过成仙,只为在红尘等一个他。 “这些话你还是跟小穹说!我要的不是你的甜言蜜语,而是你的承诺,一个经久不变的承诺,一个穷极一生的承诺!” 凌云没听懂她的意思,“什么承诺?” 泠然并未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了他另一个问题:“凌云,你相信天命吗?” “天命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就能骗骗那些崇尚鬼神的人,我学的可是道,而不是世人口中的妖法诡术。孤阳不生,独阴不长,道生万物,就算天命真的存在,也在道之内。只要在道之内,就没有不可掌握的天命。命轨未定,昨日之事来日重蹈;天道不变,人心争斗至死方休!既如此,天命盍在我?” “这些都是道宗教你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如你所言,若世间真的有天命,也可掌握在自己手中,无需追崇天命,因为自己即是天命!” 泠然抬眸望天,今夜的月光并不明亮,但星星很多。抬头仰望,便可看到漫天星辰。这些星星一闪一闪,仿佛人的眼睛一眨一眨。让人看久了,有些眼花缭乱。 “凌云,你可知道我为何选在这里歇息?因为这里地势空旷,无繁茂竹林,不会遮挡视野,抬眸便可看到漫天星辰。我只是一位默默无闻的弱女子,舞刀弄枪、文韬武略,那不适合我,我唯一能教你的便是琴棋书画、吟诗作赋。你爹娘送你上山求道,求的是治国之道,是维护天下苍生的仁道,是修身养性的君子之道,是暗藏于夜空中的星辰之道。地有春冬之时,天有昼夜之分。万物之运作,无一日之停息,星辰亦如此。古籍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不易至简易也。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亦是此理。星辰虽非天地之间,但亦属道之内。春夏秋冬,星辰变化;昼白夜黑,星辰变化;国盛民富,星辰变化;国衰民穷,星辰变化。万物变化之相,亦有星辰运作之理。盘古有训,纵横六界,诸事皆有缘法!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之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缘,恒大者则为天道。所谓天道,便是指星辰之道,冥冥之中,已有定数。” 这些话道宗也说过,只是当时的凌云资质颇浅,参悟不透其中奥秘。在下山游历后,他看到了许多情景,体会了许多滋味,渐渐明白了道宗所谓的星辰之道。泠然提及星辰之道时,他已不像当初那般迷茫,仰望星辰之际,已然顿悟许多。 “泠然,你不是专攻乐理,为何对星辰之道颇有兴趣?” 凌云随口一问,哪知泠然接下来的回答,叫他猝不及防。 “因为凌云之上,便是星辰;星辰之下,泠然若风。” 与此同时,竹林后,一个破旧的山村里,遍地都是残骸,血浸染了每一寸泥土,火焚尽了每一户人家,惨叫声回荡于长空,哀转不绝。月黑风高,杀人放火,血流成河,尸骸遍野。一群劫匪践踏在废墟上,挥舞着手中的兵刃,脸上还带着肆意妄为的笑容,一场血腥的屠戮席卷了整个山村。 他们搜刮每一户人家,所到之处,杀人放火,鸡犬不宁。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他们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没有一点人性,在他们眼中,人命如同草芥,不值一提。肆意杀戮,所带来的恐惧,弥漫在小山村里。没人能逃脱魔爪,没人能幸免于难! 不知过去多久,惨叫声渐渐销匿,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寂静。此时天空下起了雨,一个小女孩,穿着一件破烂衣裳,满身泥泞,整个人无精打采,独自走在雨中,浑浑噩噩。不知不觉间,她回到了小山村,眼前的一幕,让她仅剩的一点回忆,也化为灰烬。烈火不仅焚尽了村子,也焚尽了她仅剩的一点希望,属于她和哥哥的那段回忆,在熊熊大火中,化作青烟,飘向远方。 她跪在雨中,手里紧紧握着一枚戒指,那是哥哥临走前留给她的,承载了她的无尽思念。回想起哥哥离去的背影,眼眶里的泪水止不住流下。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洗去她身上的泥泞,却抚不平心中的伤痛。她只想让哥哥回来,只想回到以前的日子,只想一切从未改变,但刻骨铭心的痛,把她拉回到现实。 雨越下越大,小女孩仍跪在原地。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小女孩身后,他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步走向小女孩。小女孩沉浸于伤痛,没注意到自己身后多了个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身边已经站着一个人,为她撑伞。 “小妹妹,可否告诉哥哥,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何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少年面带微笑,和蔼可亲。 小女孩蓦然抬头,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哥哥!”她一把抱住少年,放声大哭。 少年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小妹妹,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哥哥,我叫凌云!” 哪知小女孩非但没松手,还越抱越紧,泣涕涟涟,“哥哥不要丢下鸢儿一人,鸢儿害怕!” 看见小女孩哭成这个样子,凌云不知如何是好,“小妹妹,你再仔细瞧瞧,我真的不是你哥哥!我就是一个路人,看见这边有火光,心生困惑,前来查看情况。” 凌云和泠然待在竹林里,听见附近传来惨叫声,应是出了什么事,前来查看情况。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眼前的小山村火光冲天,遍地尸骸,血流成河,叫人惨不忍睹。 不出凌云所料,这个小山村应是被什么人洗劫了,为了抹去证据,不惜杀人灭口,放火烧村。凌云也注意到一点,遍地的尸骸中,没有孩子的尸体。村里的孩子应是被放火烧村的人带走了,村里的大人为了保护自家孩子,与匪徒厮杀,最终倒在血泊之中。 凌云一路走来,没有看见尸体。匪徒应是将村子包围住,不放走任何一人,所以路上没有逃亡的人,也没有尸体。这个小山村藏在竹林后,不知道的人很难发现,而且进出村子只有一条泥泞的山路,交通不便,消息不通。匪徒是如何知道小山村的?他们洗劫村子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仅是为了抓孩子,也不至于兴师动众,劳师袭远。 线索太少了,凌云只能推断到这里,不过身前的小女孩,应该知道点什么。如果能从她口中问出什么,那再好不过了!可就小女孩目前的状况,想问出点什么,不是件简单事。 小女孩哭红眼睛,望着凌云,“哥哥不要鸢儿了吗?” 凌云不知如何解释,感觉越解释,越说不清,身前的小女孩一口咬定,他就是哥哥,难道世上还有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凌云越想越觉得神奇,很想见一见小女孩口中的这位哥哥。 “小妹妹别哭,听哥哥把话说完。”凌云蹲下身子,轻轻抚摸小女孩的头,“你的哥哥叫什么名字?你和他是不是都在村里?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哥哥,兴许可以找到点线索,找回你哥。” 小女孩对凌云的话充满困惑,“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记得鸢儿了吗?”不论凌云怎么解释,她还是把凌云当作哥哥。 “连个小女孩都对付不了,亏你还是道宗的弟子,说出去也不怕被人嗤笑?”泠然闻声走了过来,看见凌云窘迫的样子,她笑着摇了摇头。 “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把我推出来,我至于摊上这个麻烦吗?你快来解决!我招架不住了!”凌云皱着眉头,心累道。 “在家里的时候,你安慰小穹不是挺有一套的吗?为何对付一个小女孩,就叫你手足无措?”泠然看戏不嫌事大,慢慢悠悠走到凌云身前,还不忘讥讽他两句。 “拜托,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快想办法解决!我真的招架不住了!” 凌云欲哭无泪,对付匪徒,他两三招便可解决,但对付身前这个小女孩,他没辙了,无论他说什么,小女孩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顾着叫哥哥。 “她不就是想要个哥哥,有什么难的,你做她哥不就好了?”泠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差点把凌云气晕过去。 “哥哥,她是谁?”鸢儿望着泠然,一脸困惑,她从未见过这个人,为何哥哥跟她有说有笑的? 凌云把鸢儿往怀里靠,“鸢儿,你看!就是她欺负哥哥!” 一句玩笑话,鸢儿却当真了,挡在凌云身前,朝着泠然大喊:“不许欺负哥哥!” 凌云和泠然没想到,这个小家伙,居然这么在意他哥,只要有人敢欺负他哥,她便会不顾一切,以娇弱的身躯,挡在身前。这一点凌云尤为感动,有这样一个妹妹护着,感觉还不错,至少小穹没这样对待过他。难道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凌云有些嫉妒。 “你这个妹妹还挺护着你,就是不知她知道真相后,是否还会如此?” “好了,别开玩笑了!我还有正事要问。”凌云可没那闲心说笑,一个小穹就够他受的了,若是带一个妹妹回去,小穹非得跟他闹翻不可,那他以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凌云用衣袖擦去鸢儿脸上的泥泞,冲着她微微一笑,“鸢儿,哥哥记性不好,你可否告诉哥哥,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既然解释不清,那干脆冒充一下,反正他也不吃亏,只要小穹不知道这件事,应该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鸢儿虽然不知哥哥为何变成这个样子,但她还是相信哥哥,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了凌云。 听罢,凌云长吁短叹,“看来这个明哲还挺在乎自己的妹妹,为了保护妹妹,甘愿牺牲自己,可歌可泣!” 凌云被明哲的做法感动到了,仅是用了两把剑,便将匪徒耍的团团转,不仅如此,明哲的心机也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各种情况都预料到了,临走前留给妹妹一枚铜戒,以防匪徒伤害妹妹,连同自己的牺牲,也考虑其中。这样的人才,竟是出自一个贫苦的小山村,叫人难以置信。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萧萧黄叶闭疏窗 当凌云听见轩辕剑的时候,还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那可是上古神兵,轩辕黄帝的佩剑,十大名剑之首,哪怕是承影与龙渊,也无法与之比拟。这样一个破败的小山村里,居然藏有轩辕剑,任谁也不敢相信,但他相信鸢儿的话,因为他和泠然此行的目的,正是寻找传说中的轩辕夏禹! 凌云和泠然去过许多地方,但都一无所获,即便有一点线索,也只是一个模糊的方向,去哪儿找传说中的轩辕剑,这个问题困扰了许多人。 轩辕剑乃十大名剑之首,其余九把名剑,在轩辕剑面前,不过是恒河一沙,不足为惧。单凭这一点,就让天下人为之疯狂,都想将轩辕剑占为己有,只可惜轩辕剑自此夏禹之后,便再无踪迹,有些人穷极一生,到头来也只是白费力气罢了。 去了那么多地方,但都一无所获,正当凌云准备放弃之时,一缕希望出现在眼前。虽是鸢儿的一面之词,但凌云对此深信不疑,他相信鸢儿没有撒谎,相信轩辕剑就藏在村子里。不然这伙匪徒为何大费周章,跑到这个小山村,大肆屠戮,毁尸灭迹?因为他们不想轩辕剑的秘密被外人知晓,但令他们意想不到的是,除了轩辕剑,承影和龙渊两把名剑也出现村子里,此之谓意外收获。 明哲既得到了承影和龙渊两把绝世名剑,又知轩辕剑的所在,莫非他便是传说中的天命之人?凌云不敢贸然肯定明哲便是天命之人,但已有九成把握,只要亲眼见到轩辕剑,一切便是定数!眼下的问题是,明哲被这伙匪徒挟持走了,他要去哪里找轩辕剑?唯一的希望便寄托在鸢儿身上。 一夜之间,唯一的亲人离她而去。这种伤心欲绝的悲痛,她一个小女孩,如何承受得了?跪在残垣断壁前,亲眼目睹以前生活的村庄被大火焚尽,那些点点滴滴的回忆,随着青烟,飘向远方。这种刻骨铭心的伤痛,她一个小女孩,如何承受得了?她唯一的寄托,便是明哲留下的这枚铜戒,说不上珍贵,却是她唯一的回忆。 如今鸢儿将他错认成明哲,如果把真相告诉她,凌云担心她会承受不住。他不忍心毁掉鸢儿仅剩的一缕希望,哪怕将错就错,也不想鸢儿再经历一次,希望破灭时的绝望与无助。她还小,这些不是她应该承受的。一个善意的谎言,便能拯救一个失去亲人的小女孩,何乐而不为? “你不会要把她带回去?”泠然看出了凌云的心思。 凌云反问道:“换作是你,你忍心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不管不顾吗?倘若没有碰上这桩事,我可以不管不顾,但既然遇上了,这便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我又怎可坐视不管、置之不理?我不敢说自己是一个好人,但也不想做一个坏人。” “那你可曾考虑过小穹的感受?”泠然一句话,便叫凌云无言以对。 论关系,小穹才是凌云的亲妹妹,而眼前这个小女孩,不过是某个小山村里的野丫头,两人萍水相逢,素不相识,一点关系也没有,如果贸然带鸢儿回去,确实不好交代。何况以小穹的脾气,看见凌云身边多了个妹妹,肯定会吃醋,到那时就不好收场了。但把鸢儿丢在这里,不管不顾,凌云良心上过意不去,她已经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以前生活的村子也被大火焚尽,无家可归的她,一个人在外流浪,若是遇上危险,如何应对?凌云左右为难,想不出一个两全之策。 “哥哥,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鸢儿拉了拉凌云的衣袂,一双水灵的眼睛望着他。 凌云摸了摸鸢儿的头,温柔道:“哥哥没事!” 鸢儿忽然想到上面,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摊开手掌,那是一颗用纸包裹的糖果,上面还有泥垢。她把纸一层层剥开,露出一颗红色的糖果,递到凌云身前,“哥哥别闷闷不乐了,你告诉鸢儿,做人要常开心,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沮丧。鸢儿这颗糖给哥哥吃,希望哥哥开心一点!” 凌云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此刻他的心里百感交集,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看见这颗糖果,和鸢儿脸上的笑容,他的泪水止不住流下。泠然看见这一幕,心中某个地方也被触动到了。 “哥哥,你怎么哭了,是鸢儿说错话了吗?”鸢儿有些不知所措。 凌云抹去眼角的泪珠,挤出一抹笑容,“哥哥没事,只是眼睛进沙子了!” 这颗糖她一直放在怀里,却从未打算吃掉,只是为了留给哥哥。小小年纪,便如此懂事,小穹也无法与之比拟。这一刻,凌云想通了,哪有什么艰难抉择,只是内心的怯懦在作怪。说的好听点,他担心小穹看到鸢儿后,会做出什么傻事,说的难听点,惧妹。 正当凌云自责之际,一支利箭,划破长空,如飞流急湍般,向鸢儿袭来。 “小心!”泠然大喊一声。 凌云蓦然抬头,只见一支利箭倏然袭来,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抱住鸢儿,调整身位,只听扑哧的一声,那支利箭不偏不倚刺入他的后背,离心脏不过咫尺。泠然死死盯着射箭之人,杀意顿起,可还未动手,那人便倒下了,在烈火中,化作灰烬。 油纸伞掉在地上,大雨冲刷着两人。凌云把手伸到背后,奋力一拔,一股鲜血喷涌而出,身体无力,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泠然赶忙上前,查看凌云的伤势,“你干嘛要拔出来,现在倒好,血流不止!” “箭上有毒,不拔死得更快!”凌云脸色苍白,虚弱道。 站在一旁的鸢儿,看着跪在地上的凌云,脑中蓦然一片空白。她拿着糖果的手垂落下来,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似的。她不敢相信,一直陪在身边的哥哥,今夜竟会陨落在自己身前。 泠然看了一眼鸢儿,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忍。虽然凌云不是她的亲哥哥,但凌云的陨落必然对她造成多大的打击。而今她的心中也是懊悔万分,如果她没有带凌云出来寻找轩辕剑,事情或许就不会发展到这般地步,可如今一切皆已太晚。 鸢儿跪在凌云身旁,任凭地上的鲜血染红她的衣裳。她颤抖着,伸出手,轻抚他的脸庞,眼角涌出几滴泪珠。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与地上的鲜血融合在一起。看着奄奄一息的凌云,她的心宛如刀绞,什么话也无法形容她心中的伤痛。 凌云费力举起手,抚摸她的脸颊,柔声道:“不必为我伤心,只要你无恙,一切都无所谓!” “鸢儿不要哥哥离开,鸢儿想要哥哥一直陪着鸢儿!”鸢儿哽咽道。 “对不起,哥哥不能再陪伴你左右,也不能在你危难之时,帮你解围。今生相遇,为时已晚,不如来世,我再长伴你左右,你还是我妹妹,我仍是你哥哥。”凌云挤出一抹笑容。 或许来世有缘,他们还会再遇;或许来世无缘,他们永隔一方。缘起惜缘,缘灭随缘。说完最后一句话,凌云垂下了头,他的生命也定格在这一刻。 “哥哥不要丢下鸢儿,鸢儿不想孤单一人!”她抱着凌云,放声大哭,多少泪水,也无法形容她撕心裂肺的伤痛。她已经失去过一次,没想到,转瞬之间,哥哥再一次离开她。失去亲人的伤痛,烙印在心里,一辈子也无法抹去。 鸢儿抱着凌云,在雨中痛哭。这时一支利箭划破长空,向她袭来,不过这支利箭飞来的方向,与刚才截然相反。说时迟那时快,泠然闪现到鸢儿身前,伸出左手,两指夹住那支飞箭,箭镞离她的眉心不过咫尺。她稍微一用力,那支飞箭一折两断。 偷袭没得手,他从箭袋中重新拿出一支箭矢,挽弓拉弦。可当他看见泠然的眼神时,整个人仿佛冻住了一样,身体不听使唤,心中油然生出畏惧。 泠然撑着油纸伞,慢步走到他身前,冷冷道:“尔等何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对她出手?” 他清楚感受到泠然身上的杀气,心中非常恐惧,紧张到说话也不利索。 “我没跟你说话!”泠然一个眼神,吓得他浑身发软。眨眼间,一道剑光闪过,他感觉脖子被什么东西划过,下半身立刻没了知觉。他抬起头,最后看了泠然一眼,带着恐惧,倒在了雨中。 “桀桀!”这时林中响起一个笑声。 他身穿黑衣劲装,戴着一个鬼脸面具,仅凭笑声只能推断出他是一位男子。他从林中走出来,看着已经咽气的手下,笑声越加狂放。仿佛手下的死,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宫商角徵羽,长调复短曲,无然歆羡馨,何物凭阑语。不愧是乐师大人,即便不用琴,单凭一把折扇,亦可十步杀一人!”他一边鼓掌,一边赞叹。 南宫歆,字泠然,仅靠一部长琴,名震江湖数载,从无败绩,世人谓之乐师。与剑神、蛊仙、儒圣、道宗,合称五大宗师。虽然乐师位居五大宗师之末,但其实力不可小觑。剑神靠一把长剑,打遍天下无敌手,为天下剑道之首,受武生敬仰;蛊仙靠蛊术与医术,纵横苗疆之地,亦正亦邪,或悬壶济世,或蛊噬人心,善恶难分,世人敬畏;儒圣以天下为局,万民为棋,凌驾于三教九流之上,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道宗开山立派,海纳百川,囊括无数贤才,传经授道,积善成德,终证道成仙,旷古烁今;乐师仅靠一部长琴,名震江湖,千里之外,便可取人性命,杀人于无形,不留半点痕迹。其名未知,其容未见,惟乐理,闻名天下,五大宗师中最神秘的一位。有人说,他是一位英姿飒爽的男子;有人说,她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街谈巷议,众说纷纭,还有人说,她就在身边,或是其中一人。 这都是江湖上的传言,事实上乐师深居宫闱,鲜有机会涉足江湖,什么一曲琴音威震百里,一指琴弦万人莫敌,都是坊间的流言,信不得,但有一点是真的。她名震江湖数载,从无败绩,看上去很了不起,事实上那是因为她涉足江湖的机会很少,能与她为敌的人更少,那些败在她手下的,不过是一群满腔热血的莽夫罢了,她挥挥手,轻而易举便可解决。 唯一拿得出手的,或称得上牌面的,便只有她与道宗的那一战。两大宗师的对决,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对决,还没开打,画面便已浮现于脑海。天地昏暗,阴阳倒戈,威震百里,树倒千万,群兽嘶鸣,山河俱碎。那场面,可称天下独绝!当然这只是想象中的画面,事实上两人压根没出手,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对决,乐师与道宗只是为一件事争执不休罢! 问题还得回到凌云身上,道宗收凌云为弟子,泠然不乐意了,她也想收凌云为弟子,可自古没有一徒事二师的说法,两大宗师就为这件事争执不休。凌云各方斡旋,几番波折下,终于谈妥此事。最终坐收渔翁之利的是道宗,不仅收了个徒弟,还多了个徒弟媳妇。只有凌云在一旁不敢多言,默默承受着一切。往事不堪回首,这段凌云不想细说。 抚琴拨弦,悠然自得;寄情于琴,合于天地。泠然擅长的便是琴曲,一曲琴音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曲终人散皆是梦,繁华落尽一场空。玄起处风停云滞,人鬼俱寂,唯工尺跳跃于琴盘,思绪滑动于指尖,情感流淌于五玄,天籁回荡于苍天,仙乐袅袅如行云流水,琴声铮铮有铁戈之声,惊天地,泣鬼神,听者无不动容。(节选自东晋道教理论家葛洪之作《嵇中散孤馆遇神》) “你是何人,为何发笑?” 泠然还是很冷静。这名黑衣男子既然知晓她的身份,还敢当着她的面放荡不羁,想来已有应对之策,还是不要贸然行事为好,且看他有何花招。 黑衣男子仿佛没听见泠然说话似的,根本不理睬她,径直走到凌云身前,仰天长笑。 “没想到你也有今日,真是天助我也!” 听见黑衣男子的话,泠然略有眉目,她虽不知黑衣男子与凌云是何关系,但二人之间必有仇恨,否则凌云的死怎会让他如此痛快,说不定,就是他借刀杀人,害死凌云。 “当我的面,出言不逊,辱我弟子,你真的不怕死?” 泠然拂袖一挥,一阵强风掠起,黑衣男子踉跄后退了几步。 待站稳后,他还是那副狂妄样,“乐师大人好大的脾气,不过这威胁不了我。就连他都死在我的手中,我又有什么好怕的?既然我敢出来,就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 “狂妄之徒,真当我不存在?”叶辰折扇一挥,一道剑气便向黑衣男子袭来。 正当剑气将要击中黑衣男子之时,不知从何处窜出一人,挡在他身前,接下这道致命剑气。此人头戴斗笠,脸戴面具,身着粗衣,瞧身形应是一位壮汉。只见他仅凭双手,轻而易举挡下了剑气。要知道这道剑气,泠然至少使出了五层功力,一般人不可能接得住!但他仅凭双手,便可接下这一击,而且毫发无损。这不禁让泠然感到担忧,恐怕斗笠男子的修为没那么简单。 “话都还没说上两句,便动起手来,乐师大人还真讲理啊!”黑衣男子讥讽道。 “你来此处是何目的,凌云的死与你又有何关系?”泠然漠视黑衣男子的嘲讽,质问道。 黑衣男子挥一挥手,斗笠男子便退到了一旁。他看着泠然,哂笑道:“乐师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适才我还说凌云便是命丧我手,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你就给忘了。” “你!”黑衣男子这么一说,泠然的怒火又一次窜上了心头。 “难道我说错了吗?当然还得多亏这个小妹妹,让我有了可乘之机!若不是凌云拼死也要护着她,我根本杀不了他!感谢上苍,给了我这个机会!”黑衣男子得意道。 “这不可能,你胡说!”鸢儿反驳道。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很清楚,若不是凌云为你挡下这一箭,你早就是一具尸体,哪有什么机会,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当然这也不怪你,谁叫你还小呢?连自己的哥哥也会认错,拉着一个无辜之人垫背,居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论演技,我自愧不如!” 黑衣男子的话,犹如一句诅咒,萦绕在耳旁,挥之不去。 “不,你在骗我!他就是哥哥!”鸢儿执着道。 黑衣男子忍俊不住,“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瞧瞧,他不是你哥陆明哲,而是上官世家少主,上官凌云!” “不,这不可能!你在骗我!” 鸢儿踉跄往回退了几步,瘫倒在地上,整个人又回到刚才那副模样,恍然失措,六神无主。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他与哥哥长得一模一样,怎么会是假的?在他身上,明明感受到了哥哥的温暖,怎么会是假的?他奋不顾身挡下那一箭,倒在自己身前,怎么会是假的?刚才的事历历在目,鸢儿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沉思往事立残阳 “你的无知断送了他的生机,可笑的是,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黑衣男子讥笑道。 不过转眼间,他平复心情,冷冷道:“更可笑的是,我也相信过他,可到最后,我才发现,我对他的信任,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却夺走了我唯一的挚爱,害得我家破人亡,流亡于世间,与乞丐为伍,我走到这一步,全是他一人所为!你说我该不该恨他,该不该杀他!” “他从未夺走属于你的东西,只因她本不属于你!”泠然打断黑衣男子的话。她手中的折扇化作一把剑,剑锋对准黑衣男子。 “我为她倾尽所有,可到最后,她却选择了他。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黑衣男子的情绪变得越发激动。 “要怪只能怪你们相遇太晚,她的心已完全属于他。任何人的出现,都无法干扰这段感情!”泠然依旧很平静。她大概猜到了黑衣男子的身份。 “说得不错,相见恨晚,心已他属。可如今他命星已陨,谁又能从我手中夺走她?”黑衣男子得意道。 “执迷不悟,终伤自身!”泠然叹息道。 “执迷不悟如何?伤及自身又如何?若得不到她,我的一生又有什么意义?”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便得到了,也会立刻失去。”泠然似乎是在劝说黑衣男子。 “我已失去过一次,而今我好不容易再次得到机会,又怎会轻易放弃?纵使会失去,但至少我也曾拥有过,亦可无悔矣!” “难道你还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我怎会不明白!就是那句话,带走了我仅剩的一丝希望,带走了我的全部!我恨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让他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黑衣男子的情绪彻底爆发。看得出他对凌云充满了恨意,不知二人之间有何恩怨,竟会到这般地步?究竟是什么话,能带走一个人的所有,能让一个人的情绪变得如此激动。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自嘲道:“我本以为他的离去,能为我带来机会。我可趁此机会,向她表明心意。可到最后,我只等到了那句话……”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终身一跃入辰海,但寻故人不归来!” 当听见这个声音,黑衣男子愕然一怔,整个人瞬间呆住。 凌云突然睁开双眼,蓦然抬头,直直望着黑衣男子,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你没死?”黑衣男子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但还是心有余悸。 凌云并未回答黑衣男子的问题,而是化作一道影子,连同鸢儿一起,消失在二人眼中。 “何为生,何为死?生即是死,死即是生。人向死而生,鬼向生而亡。二者之间,不过一念。生死一念,善恶一念,一念三千,始于精微而跨越天地!”周围响起凌云的声音。 “装神弄鬼,算何本事!”看不见凌云的身影,黑衣男子心里越发担忧。 “何必大惊小怪,我不就在你身后?”凌云拍了下黑衣男子的肩膀。 黑衣男子刚转过身,便被凌云一掌击中腹部,飞出去至少三丈有余。 他一手撑着地,一手捂住腹部,单膝跪地,嘴角还有血迹。凌云的这一掌,突如其来,他根本没做任何防备,活生生挨了一掌,感觉五脏六腑像是裂开一样。 “你诈死?”黑衣男子强忍着剧痛,死死盯着凌云。 “不,我的确死了!可我没说过,我不能起死回生呀!”凌云得意一笑。 此刻黑衣男子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在凌云的算计之中。他故意接下那一箭,便是为了引诱自己露面,可笑的是,他算计了所有人,殊不知凌云早已看破他的诡计。 “你真的是凌云?”黑衣男子怀疑道。 “不是我,还能是谁?”凌云意味深长一笑。 对于凌云的回答,黑衣男子还是不敢完全相信。眼前的凌云,无论是外貌还是神情,都与之前一模一样,看不出有何异样。可人死不能复生,除非有外物相助,方可逆转乾坤,颠倒生死。凌云虽拜道宗为师,却只是一个区区练气期弟子,不可能做到超脱生死的地步,何况他亲眼看见凌云接下了那一箭,即便那一箭没有伤到要害,箭上的毒也是无药可解,凌云不可能活下来!黑衣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细细打量眼前的凌云,可无论怎么看,他身上的气息皆与凌云一模一样。 “别多想了,我就是凌云,如假包换!”凌云看出了他的心思。 “不可能,那支箭上的毒,无人可解!你怎么可能安然无恙?”黑衣男子难以置信道。 凌云摇摇头,无谓一笑,“可我百毒不侵,万蛊不入,你的毒能奈我何?”他的笑似在嘲讽黑衣男子的无知。 “不论如何,只要你死在这里即可!”话音刚落,黑衣男子后退一步,指挥一旁的斗笠壮汉动手。 斗笠壮汉接到命令后,迈着沉重的步伐,汹涌的气势,向凌云袭来。可凌云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摇头轻笑。 他拔出腰间的竹笛,在手中打了个转,请贴嘴唇。顿时一曲笛声荡气回肠,回荡于山林之间,在听见凌云的笛声后,斗笠男子的脚步逐渐放缓,气势也没有刚才那般的凌人,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随着笛声的加重,他的脚步再也无法迈出,只得停留原地。 “怎么会这样,你到底做了什么?”看到斗笠壮汉停了下来,他惊恐道。 “我做了什么,难道你心里不清楚吗?他看上去,与常人无异,可实际上,不过是一具任人操纵的傀儡罢了!”凌云一语道破。 “束灵!”凌云还未说下去,泠然便已反应过来。 束灵之术,顾名思义,束缚灵魂,通常用于炼化傀儡。此术亦正亦邪,全凭施术者的一念之见。束灵之术消失于世间数载,而今重现江湖,便叫凌云撞上了,还真是有缘! “居然让你看出来了!”见事已败露,黑衣男子也不再掩藏,直言道:“不错,正是束灵之术,可你即便知道此术,又能拿我怎样?”他的目光透露着无畏,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轻念几句咒语,斗笠壮汉立刻恢复过来。 “斗魁,杀掉他!”黑衣男子命令道。 接到命令后,斗魁的双眼突然泛红,身上的杀气不断涌出,气势完全胜过刚才那般。看来黑衣男子是下定决心,非要除掉凌云不可!不过凌云看起来并不慌张,反倒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提起竹笛,一曲笛声又回荡在山林之间。 他看着凌云,不屑一笑,嘲讽道:“同样的招数,你觉得我还会上当吗?”他拍了拍手,林中突然窜出几个人。这几个人身着黑衣,与斗魁的装扮极为相似,想来也是傀儡。 对付这群傀儡,凌云并不担心,他唯一在意的是,这群傀儡竟然挟持了鸢儿,这叫凌云无从下手。他把鸢儿带走,便是防范黑衣男子以鸢儿为质,却不想还是防不胜防。 凌云放下寸光,冷冷道:“你到底想干嘛?” “如今我已走投无路,只能孤注一掷。若你想要她好好活着,就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可不保证她不会有事!”黑衣男子蔑视道。 “你这是在威胁我?” “随你怎么认为,反正你只需要记住,她的命掌握在我的手中。” “如果这就是你最后的手段,那对不起,这对我没有任何威胁。”凌云轻笑道。 他再次举起手中竹笛,这次的笛声与方才相比,显得更加强烈,仿佛一阵疾风,迅捷而又猛烈。 闻此笛声,这群傀儡不知为何,不受控制一般,居然放开了鸢儿。 “哥哥,小心!”鸢儿大喊。 只见黑衣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到凌云的后方,手中不知何时变出一把长剑,剑锋直指凌云的后背。 听到鸢儿的呼喊,凌云嘴角微扬,头也不回,依旧吹着手中的竹笛,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只见泠然手握一把漆黑之剑,与她身上的素衣白裙显得格格不入。她凭借手中之剑,与黑衣男子手中的长剑正面相抗。剑锋相碰,余波荡漾,鸢儿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多亏凌云及时出现在她身旁,扶住她。 二者相继被余波震飞。黑衣男子将剑插在地上,以减缓手中的长剑的颤动。本以为取下凌云的性命轻而易举,没想到,就在他即将得手之际,泠然突然挡在凌云身后。 泠然后退了几步,被凌云扶住。 “你没事?”凌云关心道。 “不必为我担心,别忘了,我可是乐师!”雨水打湿的面纱下,她嫣然一笑,让人见了,心为之跳动。 “在我心里,你从来都不是乐师,而是我的亲人!”凌云的话,为她带了一丝暖意。 “多谢!”泠然莞尔一笑。 “你和鸢儿先到一旁歇息,剩下的,就让我和他做个了断!” 凌云接过泠然手中的剑,径直走向他,“下手这么狠,还真想置我于死地啊!”凌云用剑指着他,眼神犀利,语气凝重。 “是我技不如人,但我不后悔,要杀要剐,尽管来!”黑衣男子倚剑立身,望着凌云,眼神里尽是不屑。 凌云讽刺道:“不得不说,阁下的偷袭之术,高深莫测,居然能悄无声息出现在我身后。若是一般人,恐怕真的就要殒命于此,可你偏偏要杀的人是我,这就较为可笑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早就料到我会偷袭你?” “虽然我只是一个练气期弟子,但我的神识已然臻入化境。不客气地说一句,在场之人中,无一人神识可强于我!” 听闻“神识”二字,黑衣男子恍然大悟。凌云之所以能预判自己的偷袭,靠的便是三境神识。再加上凌云一早便施展了神识布界,整个竹林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看来是我小瞧你了!你还是一如既往,任何事玩弄于股掌之间,旁人不过是你的棋子罢!” “阁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凌云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 “也对,你终究不是他,也代替不了他!”黑衣男子的回答,更让凌云摸不着头脑。他总觉得黑衣男子话中有话,却始终无法参悟。唯有泠然一人,站着一旁,神情恍惚,仿佛对黑衣男子的话,有所感悟。 “我对阁下之言并不感兴趣,只想知道阁下为何要杀我,难道你我之间存有仇恨?”凌云至今也不知他为何要针对自己。 “你我之间确有仇恨!若非是你,我又岂会沦落至此?若非是你,我又怎会痛失挚爱?”黑衣男子狂笑一声,怒目圆睁指着凌云,激动道。 “阁下莫不是认错人了?我与阁下素不相识,怎能说夺人所好,置人沦亡?” “凌云,收起你的假慈悲!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我皆铭记于心。纵使你身首相离,燹骨成丘,我也能认出!”黑衣男子极其坚定,似乎他对凌云了如指掌。 “阁下对我如此了解,这一点让我颇为惊讶!” “事已至此,无需多言,动手!”黑衣男子不愿再说下去。 “不急!既然阁下不想说,那咱们就换个话题。”事还没问完,凌云怎会让他死。 “若我猜的不错,你想问束灵之术从何而来?”黑衣男子一眼便识破了凌云的心思。 “既然阁下都把话敞开了说,那我也不就拐弯抹角了!”凌云收起笑容,整个人倏然严肃,“世人皆知,束灵之术消失于江湖近百余年,即便坊间有传言,也不过是流言蜚语罢了,不值一提。渐渐地,束灵之术也就淡出了世人的眼中。直至今日,束灵之术重现世间,却叫我碰上了!若不解开这个疑惑,我寝食难安啊!”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想问,我这束灵之术从何而来?”黑衣男子直直望着凌云,那目光仿佛要把他看穿一般,“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作为交换,你是否也该告诉我,你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生死有轮回,有死方有生,若无生之死,何来死之生?生死不过一念,便如庄周梦蝶,不知何为虚实,不知何为生死。”凌云的话颇有深意。 “那现在的你,是生,还是死?或者说,现在的你,是真,还是假?” “你到底想说什么?”凌云诧异道。 黑衣男子死死盯着凌云,冷笑道:“你不是凌云!”话音刚落,大伙还没反应过来,黑衣男子突然挣脱束缚,一掌击在凌云的胸口上。凌云一手仗剑,一手捂住胸口,不停咳嗽。 看到凌云被黑衣男子一掌击飞,泠然赶忙上前扶住。明明方才他已被凌云束缚,动弹不得,如今却强行挣开束缚,这出其不意的一击,猛然打在凌云身上。 看见凌云伤成这样,泠然刚想开口,却被鸢儿阻止。 “你这是做什么?”泠然不明所以。 “他不是哥哥!”鸢儿的话居然与黑衣男子一模一样。 一时之间,泠然有些茫然。她似乎能理解鸢儿的话,却又不怎么明白。身前之人,无论外貌,还是神态,皆与凌云别无二致,为何鸢儿和他都说他不是凌云。凭自己的直觉,泠然对身前之人也感到些许陌生,这让她一时不敢确定身前之人便是凌云。 “别装了,你不会痛,不会流血,更不会呼吸。你只是一具傀儡,一具任人操纵的傀儡!”黑衣男子掏出一张符纸,在手中晃了晃,那是他之前控制斗魁所用的符纸。 听见黑衣男子说凌云是傀儡,泠然顿时愕然。她是与凌云最亲近的人,对凌云也较为熟悉,可就连她也看不出眼前的凌云有何端倪。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鼓掌声。鸢儿和泠然蓦然回首,只见一位身着玄衣的少年,撑着一把油纸伞,朝这边走来。 鸢儿一眼便认出了少年的身份,惊呼道:“哥哥!” 随着少年逐步走近,他的容貌也清晰映入大伙眼中。泠然不敢相信,这世上竟会有两个凌云! 凌云脸上带着一抹笑容,“兵者,诡道也!故实而虚之,虚而实之,孰得而视之矣?” “你终于肯出现了!”看着真的凌云走了出来,他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不得不说,你真的很厉害。就连我的障眼法,都可一眼看穿!”凌云由衷道。 凌云本以为在场之人中,即便是泠然,也不可能轻易看穿自己的障眼法,却没想到,黑衣男子不仅挣脱了自己的束缚,还一眼看穿了自己的障眼法。当然让凌云更意外的是,鸢儿竟也识破了他的障眼法。他与鸢儿不过初次见面,这个小丫头居然也看得出来,诚不可估量啊! “不是我厉害,而是你自己留下了一个破绽!” 黑衣男子这么一说,凌云更加感兴趣,“在下愚昧,不知阁下从何看出端倪?” 他冷哼一声,“这个问题还是留给你自己去想!老子不奉陪了!”他举起手中的剑,架在脖子上,“凌云,我们还会见面的!”话音刚落,他便抹了脖子,倒在凌云身前。 凌云本想从他身上问出什么,看来是不成了! 第一百四十章 霏霏点点回塘雨 凌云上前确认他没了气息,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突然出现,什么也没留下,就这么走了,还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走的倒是轻松,可凌云就较为头痛了,还得处理剩下的事。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看一眼这家伙的庐山真面目。 凌云把手放在面具上,却怎么也扯不下来,似乎面具牢牢长在他脸上,倘若强拉硬扯,恐怕连他的脸皮也会一同扯下来。凌云放弃了,那血腥的一幕,他和泠然倒是无所谓,但鸢儿还在这里,她今晚经历的将会是她一生中难以抹去的阴影,凌云不想再加上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凌云刚一起身,这家伙身上便燃起熊熊大火,雨水也无法浇灭。看来他早有准备,连毁尸灭迹这种残忍的手段都敢用在自己身上,也是个狠人啊!凌云饶有兴致,对这位想要谋害他的人,充满了好奇。他说过还会有再见之日,莫非葬身于火海的这个家伙,也是他的一个傀儡?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下次见面的时候,才会知晓答案。 凌云轻轻一挥手,另一个凌云便消失不见。他望着站在雨中的泠然和鸢儿,再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油纸伞,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到二人身前,尴尬一笑,“现在撑伞可还来得及?” “你说呢?”泠然白了他一眼,一把抢过他手中的油纸伞,现在轮到凌云被雨淋了。 “别生气嘛!你看我不也和你们一样了?”凌云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 “你这叫做活该!”泠然一点情面也不留。 凌云捡起地上的剑,拿在手中,那把剑重新幻化成一把折扇,“鸢儿还在这儿,你至少给我留点面子!”他把折扇交还到泠然手中,赔礼一笑。 泠然接过折扇,不冷不热道:“若不是看在鸢儿的面子上,你觉得我会有这么好说话?” 凌云看向一旁的鸢儿,蹲下身子,摸了摸鸢儿的头,温柔道:“鸢儿,你是如何认出哥哥的?” 凌云本以为即便是泠然,也不可能轻易看穿自己的障眼法,没想到,那家伙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把戏,更让凌云觉得意外的是,鸢儿也识破了他的障眼法。要知道他与鸢儿不过初次见面,她居然也看得出来,莫非真如那家伙所言,他留下了一个破绽? “哥哥便是哥哥,为何认不出?”鸢儿的回答让凌云当场愣住。 凌云觉得是自己问的方式不对,换了个说法,“鸢儿,你是如何断定那人不是哥哥的?” “因为他不是哥哥呀!”鸢儿的天真无邪,彻底击垮了凌云。 他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鸢儿,你是如何识破哥哥的障眼法的?” “哥哥便是哥哥,为何认不出?鸢儿不明白哥哥的意思,鸢儿只知那人不是哥哥!” 凌云顿时哑口无言,无话可说。他甚至怀疑自己对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是否过于苛刻?他已经问的够直白了,但鸢儿的回答却叫他无言以对。看来想从鸢儿身上问出点什么,是不可能了! 泠然听见两人的对话,忍俊不住,心想:“鸢儿会把凌云错认成哥哥,却不会认错凌云,莫非凌云与明哲真的很相似?相似到鸢儿即便会认错人,也不会认错哥哥!” 话说回来,就连鸢儿也看破了凌云的障眼法,泠然居然看不出!除了小穹,平日里与凌云走得较近的,也只有她了!按理说,她一眼便可看穿凌云的把戏,可直到黑衣男子揭开真相,她仍不敢相信。凌云的气息她很清楚,她绝不会认错,除非那不只是障眼法。傀儡再怎么相似,也还是傀儡,便如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落叶,不可能一模一样。 “别猜了!那不是傀儡,而是分身!”凌云一语道破玄机。 泠然若有所思,“剑影分身?”她听凌云提起过这招,但没亲眼见过。怪不得她看不穿凌云的把戏,分身与本体同为一源,哪怕是气息,也一模一样。 剑影分身本名一气化三清,出自道门无上仙术。但凌云不过区区练气弟子,修习的功法也只是入门级别,与无上仙术相比,不可同日而语矣! 当然也不是道宗故意不传他无上仙术,而是以他的资质,学了也是白学,修为甚低,随便施展几招仙术,便会力竭而尽。 凌云不甘示弱,凭借所学,将一气化三清简化,也就有了如今的剑影分身,虽然威力不如一气化三清,但已到凌云驾驭的极限,哪怕再多一点,他的身体也会撑不住。 “那刚才为鸢儿挡箭的,也是分身?” “分身再多,也出自一人,分身受损,本源亦遭反噬。刚才挡下那一箭,我胸口到现在都还在疼!没把命丢在这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凌云捂住胸口,一副痛苦的样子。 泠然不想评价凌云的演技,他这个样子顶多骗骗鸢儿,她早就看透了! 鸢儿抱着凌云,一点也不舍得松开,“哥哥不要离开鸢儿,鸢儿害怕!”她像一只受惊的小猫,紧紧依偎着凌云。 “傻妹妹,哥哥一直都在,绝不会让人欺负你!”凌云安慰道。 “鸢儿相信哥哥,即便你不是哥哥!”鸢儿挤出一抹笑容。 凌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转念一想,鸢儿似乎话中有话,“鸢儿,你认出来了?” 鸢儿指着地上烧焦的尸体,“他说你不是哥哥,而是上官凌云!尽管你和哥哥长相相似,在你身上我也能感受到哥哥的温暖,但你始终不是哥哥,哥哥从不会叫我鸢儿!” 原来鸢儿早就识破了凌云的身份,只是在他身上感受到哥哥的温暖,心无戒备,将他视作哥哥。到头来,只是凌云的一厢情愿,鸢儿早已看透一切,但凌云并不气馁,他摸了摸鸢儿的头,还是那般笑容,还是那般温柔,“我的确不是明哲,我叫上官逸,字凌云。这位姐姐叫南宫歆,字泠然。我们只是碰巧路过,看见此地一片惨象,心存困惑,前来一觑,不料遇见了你。看见你一个人跪在残垣断壁前,在雨中哭泣,我心不忍,便有了后来的事。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不想你回忆那段伤心过往,当然你若心有怨气,也可一并说出,在此说声对不起!” 他虽然不是哥哥,但在他身上,她看到了哥哥的影子。他有着和哥哥一样的温暖,这种感觉她只在哥哥身上体会到,所以她宁愿相信他就是哥哥,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但内心的理智不允许她这么做。 “你不必道歉,是我心存侥幸,相信哥哥还活着,将你误认为哥哥,是我的过错,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你不是心存侥幸,而是心存希望,即便希望渺茫,你仍相信哥哥还活着,这没什么不对的!我也相信明哲还活着,他不可能抛下这么懂事的妹妹,不管不顾!你一定在等你,所以你也应该坚持,只要不放弃,希望总在前方等待!”凌云微微一笑。 看见凌云的笑容,鸢儿不由自主联想到往昔的情景,虽已物是人非,但只要有他在,似乎一切从未改变。 鸢儿不知说什么好,似乎说什么也顶不上这一句:“谢谢!” “不用感谢我,其实我这么说,也有自己的私心。我承认我不是个好人,但也不想做个坏人。鸢儿,世道诡谲,人心叵测,任何都不值得你的信任,唯一靠得住的是自己!” “但我始终相信哥哥呀!”鸢儿还是那般天真无邪。 凌云的话,对现在的鸢儿来说,确实有些高深莫测,她涉世未深,所至甚少。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或许只有亲身经历过,她才能明白所谓的世道无常。 “鸢儿,你可愿意跟我回京城?” 凌云满怀期待,鸢儿却摇摇头,“谢谢你的一番好意,但我要留在这里等哥哥!我怕哥哥回来,找不到鸢儿!” 她知道凌云没有恶意,但她心里始终放不下哥哥,这里是她和哥哥一起生活的地方,有许多美好的回忆,哪怕已是一座废墟,看到这里的一砖一瓦,也会触景生情。 凌云看得出鸢儿的恋恋不舍,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要不这样好了!我陪你去找明哲,把他也带回京城,这样你和明哲便能永远在一起啦!” 她不想辜负凌云的好意,但当下棘手的问题是,她不知道哥哥去哪儿了!她从未听哥哥提起过什么藏剑之地,更不知道十大名剑是何物。她也不知道龙渊和承影,当初哥哥得到那两把剑,便一直藏着,从未拿出来。她只知道哥哥被劫匪带走的方向是往山里去的,可山那么大,她要去哪里找哥哥? “不急,总会有办法的!”凌云安抚道。 “你不会又想用那一招?”泠然已然看透他的心思。 “除此之外,我还有选择吗?”凌云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凌云想到的办法,便是望气术! 望气术,是根据云气的色彩、形状和变化来附会人事,预言吉凶的一种占卜法。 凡望气,有大将气、小将气,有来气,有败气,得明此者,可知成败吉凶矣。 至乱之化,君臣相贼,长少相杀,父子相忍,弟兄相诬,知交相倒,夫妻相冒,日以相危,失人之纪,心若禽兽,长邪苟利。其云状有若犬、若马、若白鹄、若众车,有其状若人苍衣赤首不动,则名曰天衡;有其状若悬釜而赤,其名曰云旍;有其状若众马以斗,其名曰滑马;有其状若众植华以长,黄上白下,其名蚩尤之旍。 望气术属阴阳学,修习上乘者,必有气功为基础,半阖双目入静,似看非看,目注而达心,久而久之,可以看到一种冉冉升腾,薄轻飘渺的岚雾,这便是自然之气和阴阳之气相沟通的气,亦称之为晕。 当然凌云修为尚浅,望气术对他来说,有些难以理解。他所谓的望气术,不是预言吉凶的占卜法,而是一种追踪术。 凡物之精,比则为生,下生五谷,上为列星;流于天地之间,谓之鬼神;藏于胸中,谓之圣人;是故名气。杲乎如登于天,杳乎如入于渊,淖乎如在于海,卒乎如在于屺。 夫天,元气也,皓然而已,无他物焉。气发而升,精华上浮,宛转随流,名曰天河,一曰云汉,众星出焉。天了无质,仰而瞻之,高远无极,眼瞀精绝,故苍苍然也。譬之旁望远道之黄山而皆青,俯察千仞之深谷而窈黑,夫青非真色,而黑非有体也。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其行其止皆须气焉。是以七曜或逝或住,或顺或逆,伏见无常,进退不同,由乎无所根系,故各异也。辰极常居其所,而北斗不与众星西没也。摄提、镇星皆东行,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迟疾任情,其无所系着可知矣。若缀附天体,不得尔也。 宇宙万物皆源于炁,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天地尚且如此,人亦然。凌云将望气术简化,取其精华,衍生出一种追踪术。不管明哲被带去哪里,凡经过之途,必留其气。只要顺着明哲的气息,便可找到藏剑之地。当然望气术乃道家无上仙术,哪怕被简化过,对凌云的消耗也是不小的! “不管如何,先试试再说,没准真的能找到明哲!”凌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以你现在的情况,撑得住吗?” “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这点麻烦?怪也只能怪我不争气,修行多年,却还是个区区练气弟子,丢了道宗的脸面不说,紧要时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真是应了那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鸢儿或许听不懂凌云的话,泠然却是明明白白,“半神之躯,多少人梦寐以求,到你这里却成了可有可无,你也不想想,若不是半神之躯,道宗看得上你吗?” 凌云讪讪一笑,“先别说这些了,事不宜迟,还是找到明哲要紧!” 与此同时,少年被那群匪徒强行带入洞窟。洞里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哪怕打着火把,也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路。洞里还有许多机关,一开始大伙并未在意这些,直到有人中招了,大伙才重视起来。越往里面走,洞里的景象越发阴森,阴风阵阵,大伙不禁打了个寒颤,想要退出去,又害怕刀疤脸的威胁,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大伙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就在这时,队伍里有人大喊一声,大伙纷纷回头,只见黑暗之中有三对冒着绿光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大伙。看到这一幕,大伙吓得瑟瑟发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气氛顿时凝重。过了许久,那三对眼睛还是盯着他们,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胆大的几个人,以为那只是前人为防止外人盗窃轩辕剑,特意设置的机关,压根没当回事,往冒着绿光的方向走去。 洞外的几个人守着马车,不知洞里情况如何。过了一会儿,洞里便传出接二连三的惨叫声,哀转不绝,惨绝人寰。谁也不知大伙在洞窟里遇见了什么。过了许久,声音渐渐淡去,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模样,还是那般宁静,还是那般安详。殊不知洞窟之中,遍地都是尸骸,血流成河,眼前的惨象与村子里的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洞窟之中,少年靠在墙边,全身上下都是鲜血,他亲眼见证了那惨绝人寰的一幕,但他不会可怜这群家伙,这是他们的报应,没人会怜悯他们!其实少年打一开始,便知此地并非藏剑之地,而是蚩尤的尸解之地。凡入此地者,皆不得善终,终尸解矣! 洞窟里布满了机关,一旦踏入此地,便会立即触发机关,即便有幸躲过,也难逃一劫,因为在这个洞窟里,还存在着超越常识的存在,他们守在这里,已有上千年!外人误入此地,没有一个活着出去的。刚才大伙看到三对冒着绿光的眼睛,事实上不止三个,而是四个! 昆仑西有兽焉,其状如犬,两翼四足,似罴而无爪,浑敦而无目,人有德行而往抵触之;人有凶德而往依凭之。天使其然,名曰浑沌。 神州极南有恶兽,四目黑皮,长颈四足,其状如牛,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头上戴豕,贪如狼恶,好自积财,而不食人谷,强者夺老弱者,畏强而击单,名曰饕餮。 西北有兽,其状似虎,有翼能飞,便剿食人,知人言语,闻人斗辄食直者,闻人忠辄食其鼻,闻人恶逆不善辄杀兽往馈之,名曰穷奇。 西荒中兽如虎,其毛类犬,豪长三尺,人面虎口,牙一丈八尺。人或食之,兽斗终不退却,唯死而已。荒中人张捕之,复黠逆知。一名梼杌焉。 少年靠在墙边,奄奄一息,鲜血不断流出,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这四头凶兽,只顾着拿那群家伙当作开胃菜,没有过来打搅他。少年知道自己这一去,便再难回来,他跟小女孩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给她一个希望,虽然渺茫,但至少还有一点希望。只要她能活下去,一切都值得。 殊不知,鸢儿正在赶来找他的路上! 第一百四十一章 双双只只鸳鸯语 “那后来怎么样啦?” 大伙听得正起劲,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打断了明哲的思绪。他缓缓抬起头,只见清寒正坐在对面,吓得他向后一仰。多亏鸢儿出手及时,他才没摔倒。 “清……清寒,你……你何时来的?”明哲说话期期艾艾,一点也不利索。 清寒单手支颐,“清寒早就来了!只是师兄讲得太入迷,没注意到清寒而已!” 今日她特地换了一身白衣素裙,裙摆上还绣有梅花的图案,妆容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也不喜欢浓妆艳抹。对她来说,素颜的样子,便称得上国色天香,无需刻意妆扮。 她初入炼虚期,这几日忙于稳固境界,没时间看望明哲。这不刚一出关,随便打扮了一下,便往明哲的房间跑。哪知敲了半天门,屋内也没任何回应,按理说,这时鸢儿应该守在明哲身边,寸步不离,但她推开门一看,屋内空无一人,不见鸢儿和明哲的踪影。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明哲万万没想到,清寒会出现在这里。除了出门时,被泠然逮个正着,他已经尽量做到低调谨慎,隐匿自己的行踪,没想到清寒还能找到他。 “要找到师兄很难吗?”清寒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明哲茅塞顿开,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差点忘了,你是我师妹,我的那一套,你学得一点不落。” 在仙山的时候,清寒整日黏着凌云,可凌云资质尚浅,虽是她师兄,也教不了什么,唯一能教她的,也只有一些小法术。望气术、剑影分身,这些凌云独创的伎俩,清寒至少学去九成。她之所以轻而易举,便可找到明哲,应该用的便是简化过的望气术。 “多亏师兄教得好,清寒受益匪浅!”清寒得意一笑。 “教会师妹,饿死师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明哲欲哭无泪。 清寒来都来了,明哲总不能赶她走,既然她想听,姑且让她听! 凌云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沿着明哲的气息,终于找到了劫匪的马车,却不见劫匪的踪影,而且那群被劫匪绑走的孩子,也凭空消失般,不知所踪。 此地极为隐蔽,高山石林作为遮掩,若非有明哲的气息指路,很难找到这个地方,且山势陡峭,道路崎岖,凌云推测,那群劫匪行至半路,不得不抛弃马车,徒步行走。 继续走了几里路,凌云等人终于找到了那个洞窟。站在洞口,一眼望去,深不见底。此地阴风阵阵,还带有一股血腥味,给人一种不祥的感觉。 明哲的气息到这里就中断了,若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明哲应该就在里面,但他不敢贸然行事,站在洞口,观望了半天,也迟迟不敢迈出一步。 “凌云哥哥,你怎么了?”鸢儿拉了拉他的衣袖。 “我觉得此地有些古怪,似乎不对劲,堂堂十大名剑之首,名满江湖的轩辕剑,竟会藏在这种地方?我不敢相信!” “那你觉得应该藏在哪里?藏在一个光明正大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你争我抢,哪会轮到你?藏在这种地方,至少知道的人不多,即便找到了这个地方,看到此情此景,估计也会知难而退。如此一来,你才有机会!”泠然调侃道。 凌云固执道:“话虽如此,但我还是觉得有问题。此地阴森恐怖,怨气冲天,摆明是一块芜秽之地,而轩辕剑乃圣道之剑,任何邪祟都不敢靠近,若轩辕剑真的藏在这里,绝不会是这番景象!” “凌云哥哥,你快来看!”鸢儿惊呼。 凌云和泠然闻声,走了过去,只见这里有一块石碑,被杂草覆盖,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石碑上刻有密密麻麻的一段话: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 看罢这块石碑,凌云开始相信,这里十有八九便是轩辕剑的藏剑之地。石碑上的字迹虽有些模糊不清,但还是看得出,这上面记载的便是黄帝大战蚩尤,着名的涿鹿之战!由此可以断定,这个洞窟必然与轩辕黄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后世也不会将黄帝的事迹刻在这块石碑上! “凌云哥哥,这里还有一段话!”鸢儿发现了石碑后的字。 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日魃,雨止,遂杀蚩尤,股体身首异处,而其血化为卤,则解之盐池也,因其尸解,故名其地为解。凡入此地者,皆不得善终,终尸解矣! 这时凌云才反应过来,这里压根不是什么藏剑之地,而是蚩尤的尸解之地,一旦踏入洞窟,便再难活着出来。想来那群劫匪应该没注意到石碑后的字,贸然进入洞窟,最后全部死在洞里,所以洞外没有一个人影,令凌云害怕的是,那群孩子不会也被他们带进洞里? 凌云正要往洞里走,却被泠然拦住,“让开!” 泠然挡在凌云身前,眼神坚定,“你不要命了吗?石碑上清清楚楚写着,此乃尸解之地,凡入此地者,皆不得善终,终尸解矣!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难道我心里就好受了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心情我理解,那群渣滓死不足惜,可孩子是无辜的!你想伸张正义我不会拦着,但你这是去送死,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我再说一遍,让开!”凌云冷冷道。 “不可能!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泠然目光坚定,自始至终,不肯退让一步。 “你就不怕我动手?”凌云缓缓抽出腰间的竹笛。 泠然无谓一笑,眼神还是那么坚定,“我不信你会对我动手!” 凌云紧紧握住竹笛,斜提下劈,一旁的石碑瞬间裂开。正如泠然所言,他不敢动手。 “凌云哥哥,你快看!”鸢儿指着碎裂的石碑,惊呼道。 凌云定睛一看,碎裂的石块中,有一块玉璧。他收起竹笛,拾起那块玉璧,仔细观摩,玉璧上有许多裂纹,微微泛黄,看上去年代久远。凌云那一击,劈裂了石碑,这块玉璧却完好无损,难不成是什么宝物?凌云看不出有什么门道。 “给我看看!”泠然从凌云手中接过玉璧,仔细打量了一番,看不出问题。她稍微用了点力,玉璧依旧完好无损,即便加大力度,也还是老样子,这块玉璧的硬度超乎想象,“奇了怪了,一般的玉璧应该早就碎了,这块玉璧却如此坚硬,莫非真的是什么宝物?” “注入点灵力试试?”凌云提议道。 泠然往玉璧中注入一丝灵力,没想到玉璧真的有了反应,发出青白色的光,一股纯净的灵力,流淌于玉璧之中。凌云用神识探查这股灵力,一段话涌入脑海。 自盘古开天,三皇定国,五帝拓疆,凡国遇大事,男必在祀与戎,泯躯祭国!即燹骨成丘,溢血江河,亦不可辱国之土,丧国之疆!士披肝沥胆,将寄身刀锋,帅槊血满袖,王利刃挥光,吾不分老幼尊卑,无论先后贵贱,必同心竭力,倾黄河之水,决东海之波,征胡虏之地,剿倭奴之穴,讨欺吾之寇,伐蛮夷之戮!遂沧海横流,儿立身无愧,任尸覆遍野,唯精魂可依! 然计未成,心未了,会逢横祸,江湖流派、玄门百家集万千之力,檄书一封,昭告天下,言我道祸患无穷,荼毒百姓,伤生灵,害苍生,加以不义之名,讨伐苍溪。 时局动荡,边关告急,先相既逝,上官掌权,屯兵要塞,护国无恙,安百姓,乐生居,守疆土,御外贼。此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者也,吾心向之,愿倾余生之力,偕志同之士,护我家国,扬我国威,安四海之民,定八方之心! 曩者,余行天下,遇一奇士,授余以上古之文,传予以谶术之本,诫吾以明德之言,望余立道,海纳贤能之士,广传治国之道。余既受命于天,不负众望,参悟谶书,笔落宣纸,成一家之言,世传不朽,闻者皆曰:三魂春秋定《河图》,七魄晦朔知《洛书》。 余自立鬼道,召贤士,日益盛也!然江湖流派、玄门百家祸以妖道之言,惩以亡灵之罪,不顾正道,枉法伐之。余诚知其所以为也,鬼道煞其威名,收其弟子千万,煊赫一时,时人无不称之,心向之。江湖流派、玄门百家恐鬼道日益强盛,撼其根基,动其地位,便以不义之名,讨伐我道之人。 余诚知鬼道之术颇损神识,稍有不慎,便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化凶灵,杀戮不已,祸害一方,此非余之所愿也。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既得之,亦损之,欲得鬼道,必损仙道,此二者不可兼得也!然我道之人,皆愿修行,非迫也,玄门弟子入鬼道,亦非迫也,皆愿者也。余诫之以鬼道之害,申之以修行之祸,不愿者可自去也,吾不留之;愿者当知鬼道之弊,不可以奇术祸国殃民,为害一方。 余立鬼道之初衷,乃救国于危难之刻,救百姓于水深火热,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不料事未成,鬓已霜,鬼道终至穷途末路,江湖流派、玄门百家为一己私欲,大肆逮捕我道之人,凡与鬼道牵连者,无一幸免于难。 江湖流派、玄门百家苦苦相逼,我道之人已无退路,临此绝境,不复出焉!余有幸观此石碑,知其乃兵主尸解之地,内有玄机,入者即死!余心生一计,欲与江湖流派、玄门百家同归于尽,告慰在天之同僚,祈禳上苍之兵主。 同为救世之道,何故赶尽杀绝?《诗》言: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今辽人虎视眈眈,欲取大宋之地,独揽天下大权。玄门百家不顾国之危亡,屠戮我道之人,覆灭鬼道,此不忠不义者也!可叹我道之人倾尽一生,皆为国为民,却落得如此下场,吾等虽死,亦不瞑目,化作厉鬼,亦雪此仇!此言天地听之,鬼神闻之,若夺其志,魂不可安,魄归江河!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江湖流派、玄门百家朋比为奸、同流合污,欲伏诛我等于此,赶尽杀绝,然渠不知此地之名,贸然行事,触怒神明,天降神罚,灰飞烟灭!我等贸然犯禁,惊扰神明,罪不可赦,亦亡于此,然我等不悔,惟恨杀不尽绝,遗留祸端! 呜呼哀哉!余藏玉璧于此碑,诉我道之冤,告玄门之眚,望忠明之义士,为我等洗刷冤屈、报仇雪恨,遗《连山》《归藏》,助尔一臂之力,我等于此拜谢。 凌云看罢这封遗书,心中百感交集。在世人的眼中,鬼道之人皆是穷凶极恶之徒,谁会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另有一段往事?世人只知鬼道之术损害神识,许多仙门弟子受鬼道之人蛊惑,误入歧途,却不曾想他们究竟是受人蛊惑,还是心甘情愿? 一切都只是世人的偏见,他们只看到了事物的表面,却忽略了内在。 棋局已成,鬼道便是弃子,虽千载万劫,亦不可逆转。 世间诸事何尝不是这样?我们仅听从一方之言,不顾真相如何,大肆宣扬,将一件小事闹得沸沸扬扬。即便明知是错,又有多少人敢站出来,指正是非、鼻垩挥斤?谁都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宁愿误会越来越深,即便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也不敢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鬼道之人一心为国为民,百姓却不听其任何解释,毅然决然站在玄门百家这边。纵使鬼道之人侠肝义胆,匡扶社稷,不得民心,一切皆为空。仙门百家不顾大宋安危,枉顾仁道,讨伐鬼道,却是民心所向。 凌霜傲雪之人,终冻毙于寒冬;开辟道路之人,终困顿于荆棘,想来也是可笑。 “凌云,你没事?”泠然担忧道。 听见泠然的声音,凌云一下子回过神来,“我没事!只是看到了一些东西,没什么大碍!” “你看到了什么?”泠然略有好奇。 “只是一些关于尸解之地的传闻罢,没什么好听的!” 凌云之所以不说实话,是不想泠然操心。鬼道的传闻,他之前便听说过。 在鬼道之术中,有一术名曰束灵,可炼化死者,令作行尸,为己所用。鬼道之人凭借此术,纵横玄门百家、江湖流派,烜赫一时。在当时玄门百家中有许多弟子放弃修习仙道,转而修炼鬼道,殊不知鬼道之术虽易修炼,但对于神识的伤害却是极大的。许多人便是因为修炼鬼道之术,导致神识严重损伤,最终迷失心智,变成只会杀戮的凶灵。正因如此,玄门百家连同江湖流派,通力合作,共同讨伐鬼道。 面对来势汹汹的玄门百家,鬼道之人节节败退。直到后来,鬼道之人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一把怪剑,凭借那把剑,鬼道之人力挽狂澜,迫使玄门百家不得不退守苍溪峰下。 虽然那把剑的威力叫人惊叹,但寡不敌众,玄门百家连同江湖流派,一举攻上了苍溪峰,全歼鬼道之人,故称苍溪之战。这一战,鬼道荡然无存,但玄门百家、江湖流派亦伤亡惨重,有的门派甚至就此除名,世上再无人知晓。没过多久,不知什么原因,玄门百家分崩瓦解,分成一个个小门派,散落于江湖,再无昔日之辉煌。直到后来,道宗开山立派,创立了天师门,吸纳了许多玄门百家散落于各个门派的弟子,自此以天师门为首的仙门百家,名满江湖。 “那你倒是说说,这洞里到底有什么?”泠然才不信凌云的鬼话。 凌云摇了摇头,他知道泠然不会这么容易相信自己的话,但他已经没时间解释了。虽然明哲的气息在洞外便中断了,但他还是能感受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微弱气息,而且这缕气息越来越弱,几乎接近消失的地步。不管这缕气息是不是来自明哲,他都要进去——洞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去便回!” 听见凌云这话,泠然立刻拦住他,“不行!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谁说我是去送死?我是去救人!”凌云拿走泠然手中的折扇,嘱咐道:“你们在这里等我,不论听见什么,你们都要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能进洞!不必担心我,我不会出事。” 凌云再三嘱咐,让泠然和鸢儿在洞外等他。在那封遗书中,他已经知晓了洞里的情况,他一个人进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他们都进去了,谁来在外面接应? “就这么决定了,你俩在这里等我,不论如何,千万不能进洞!” 话音刚落,趁泠然没注意,他朝着洞里跑去,消失于黑暗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归去迟迟满落霞 望着凌云离去的背影,泠然脸上露出忧虑之色。洞里情况如何,有什么危险,她全然不知,叫她如何放心得下? 此地偏僻,荒山野岭,鲜有人迹。她也想跟凌云一起去,但留下鸢儿一人,她又放心不下。两处皆难,她不知如何抉择。 “泠然姐姐,你就放心!凌云哥哥一定会没事的!”鸢儿安慰道。 “你与他不过萍水相逢,初次见面就这么相信他,你不怕他骗你?” “鸢儿相信凌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他的眼眸清澈,有着和哥哥一样的温暖,鸢儿相信他一定能把哥哥带回来!”鸢儿坚信道。 泠然想不出她哥哥是什么样的人,应该和凌云一模一样!不然鸢儿也不会把凌云误认为哥哥,而且每当提及凌云的时候,她总会拿明哲作为对比。莫非世上真的有两片一模一样的落叶? 一切的谜底,等凌云把明哲带回来,自会揭晓。如今她们需要做的便是耐心等待!不过泠然始终放心不下凌云,她站在洞口,向里望去,漆黑一片,不见身影。她只希望凌云安然无恙,不要遇到什么麻烦。 洞里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凌云之所以能在洞里行走,靠的不是眼睛,而是望气术,他沿着那一缕微弱的气息,寻找明哲,但此地怨气极重,对望气术的影响甚大,找了半天,还是没能找到明哲。 越往深处走,血腥味越重,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味,令人作呕,凌云强忍着这股难闻的气味,一直往里走。直到听见吱嘎一声,他似乎踩着什么东西了,洞里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凭着感觉摸了摸,心里一怔,除了被他踩断的胳膊,这是一副完整的骨架,而且还是人的骨架! 这具尸体被啃食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副骨架,骨架上没有缺损,没有伤痕,凌云脑海中冒出一个不好的想法,这个人生前应该是被生吞活剥,否则骨架不可能这么完整。 凌云抬起手,凑近鼻息闻了闻,有一股血腥味,但没有腐臭味,应该是才死不久,还有一点余温。凌云意识到不对,放出神识,探查周围的情况,果然不出他所料,这里遍地都是赤裸裸的骨架,啃食得干干净净,血与泥土混在一起,踩上去黏糊糊的。 这些人的死法都是一样的,生前被生吞活剥,只留下了一副赤裸裸的骨架。凌云已经猜到凶手是谁,但他不会为这群人报仇,这是他们罪有应得,不值得怜悯。死在这里,还被生吞活剥,灵魂囚禁于此,无法转世,正是他们的报应!凌云恨不得拍手叫好! 凌云欣慰的是,这里并未发现那群孩子的尸体,他松了口气,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当下要紧的是,尽快找到明哲,然后离开这里。那四个家伙,哪怕是五位宗师亲临,也不一定打得过,他惹不起,也不想招惹它们!只是找了半天,他始终没看到明哲的身影,明明那一缕气息就在附近,可就是找不到!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凌云进去有一会儿功夫了,泠然和鸢儿站在洞口,坐立不安,不时往洞里望去,却始终不见凌云的身影。泠然有些后悔,那群匪徒进去后,再没出来,凌云不过区区练气,难保不会有事。若他出了意外,泠然如何交代? “泠然姐姐,你不必担心!凌云哥哥既然敢进洞,一定有办法把哥哥带回来!鸢儿相信他!”鸢儿对凌云出奇的信任。 “你相信他,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可我放心不下!鸢儿,对你而言,最在乎的人应该是你哥哥!你放心不下明哲,便如我放心不下凌云。对我而言,最在乎的人便是凌云!和你一样,我身边只剩下他一人!”泠然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伤感。 这些话她从未跟谁说过,即便是凌云,也未尝吐露半句。适逢今日,恰逢此景,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相互倾诉,吐露心声。她终于可以将藏在心里的话说出,顿时轻松许多,迎着黎明前的冷风,吹散凌乱的思绪,念想随风而逝,不知情至深处,伤怀有感。 “泠然姐姐,你别不开心啦!鸢儿跟你讲讲我和哥哥的故事!” 鸢儿还小,终是没能看透泠然的忧伤,或许等她长大一点,便能明白泠然这些话的深刻含义。 “好呀!”泠然莞尔一笑。 鸢儿不明白泠然为何戴着面纱,但隐隐约约能看到面纱下的绝世容颜,她的笑容如瑶芳一般妩媚动人,一身雪白的衣裙,宛若天山上的雪莲,洁白无瑕,又似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一股雍容华贵的气息扑面而来,不食人间烟火,不染世间浊尘,高贵优雅,似谪落凡尘的仙子。泠然一名,轻灵素雅,和她独一无二的气质极为般配。就是不知这样一位仙子,为何如此在意一个凡人? 山林之间,维叶萋萋,百草丰茂。 西行百步,便会看到一片茂密的竹林。走在竹林之中,闻水声潺潺,好似人身上佩带的玉佩、玉环相互碰击发出的声音。走到路的尽头,便会看到一个小潭,潭水格外清澈,可以看到鱼儿们在水中肆无忌惮地游来游去,着实自在极了。 小潭被竹林环环围绕,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景象,若不是听到水声,恐怕难以发现这里会有一个小潭。当然除了这些,小潭周围还长有一些翠绿的藤蔓,覆盖缠绕,摇动连结,参差不齐,随风飘拂。 过了一会儿,一头小鹿突然从潭边的草丛里窜了出来,悠然走到小潭旁,俯下身子,低头喝水。小鹿只顾忙于喝水,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正在靠近。 距离小潭不远处,有一位身着破布褴褛的少年,背负箭袋,手握长弓,小心翼翼趴在石头后面,生怕弄出声响,惊扰了小鹿。 他缓缓探出头,看了一眼小鹿,左手举起长弓,右手握住箭羽。他对准小鹿,缓缓拉动弓弦,集中精力,只听咻的一声,那支箭如脱缰之野马,直直向小鹿射去。 小鹿听到动静,回头一望,只见一支箭矢向自己射来。小鹿想逃跑,可身体被吓得无法动弹,四腿也不听使唤。就在这危急关头,一个人挺身而出,张开双臂,连同小鹿一起扑倒在地上。那支箭矢从他们头上直直划过,落在另一边的石缝里。 看见小女孩无事,他松了一口气,顾不上太多,把箭矢丢在地上,急忙跑了过去。 她俯下身,轻轻抚摸受惊的小鹿。 小鹿黏着她,又瞟了一眼少年,给出了一个好似嘲讽的眼神。过了一会儿,小鹿回过神来,慢悠悠起身,从少年身前扬长而去。 看到这一幕,少年傻了。就连一只猎物都这么欺负自己,他的面子何在。可他看了一眼小女孩,心中的怒火被压了下去。 小女孩和他的衣着打扮差不多,穿着一件破布褴褛,脚上的鞋还有许多补丁,但她眼眸清澈,心思纯洁,这是许多人比不上的!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对少年来说,眼前之人便是他此生最在乎的人,也就是他的妹妹! “囡囡,你不是待在家里吗?干嘛偷偷跑出来?”少年语气温和,不像生气的样子。 “囡囡担心哥哥,所以偷偷跑出来!”她看上去有些委屈。 少年觉得莫名其妙,明明他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重,怎么感觉小女孩跟受了委屈似的,难不成是他问的方式有问题? “委屈什么?哥哥又没怪你!”少年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轻声细语。 “可囡囡放走了小鹿,害得哥哥一无所获,哥哥真的不怪囡囡吗?”小女孩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泪光。 少年安慰道:“这怎能怪囡囡呢?囡囡心地善良,不忍杀生,要怪也是怪哥哥杀心过重,与囡囡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不是囡囡第一次这么做了,每当他遇到猎物之时,囡囡总会想方设法从中作梗,让猎物逃脱,也因如此,他打猎的时候,总会刻意避着囡囡,可不知为何,囡囡总能及时出现并救下猎物,就拿这次来说,他明明事先观察四周无人,本以为这次没有囡囡掣肘,他势在必得,可这丫头神出鬼没,眨眼的功夫,便冒了出来,让少年的期望又一次落空。 “罢了,空手而归而已,习惯就好,习惯就好!”少年自我安慰。 “哥哥心里是不是很讨厌囡囡?”小女孩低下头,眼角涌出泪珠,泣咽道:“都怪囡囡不好,害得哥哥每次都是空手而归,若不是囡囡,哥哥也不至于此!” 看到囡囡潸然泪下,少年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无论萱儿有何错,少年都愿替她受过,只因囡囡是他的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 少年挤出一抹笑容,打趣道:“不就是一头小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可怜囡囡要跟着哥哥吃素了!” 小女孩噗嗤一笑,“囡囡不怕吃素,哥哥吃什么,囡囡就吃什么!”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后悔!”少年轻轻戳了下小女孩的额头。 本想改善一下伙食,出来一遭,却一无所获,悻悻而归,但少年并不气馁,捡起地上的弓箭,牵着小女孩的手,微笑道:“好了,咱们回去!” 少年走了几步,却被小女孩拽住,他回过头,却发现小女孩还站在原地,看她难为情的样子,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未曾开口。 “怎么了?” 囡囡并未回答,摇了摇头,强颜欢笑,正当她迈开腿,脚踝却传来一阵剧痛,她双腿一屈,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径直往地上倒。就在这时,一条手臂搂住她的腰,将她整个身子悬在了半空之中。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有些旖旎。 过了片刻,少年回过神来,将她扶起,蹲下身,检查了她的脚踝,发现她的脚踝略有红肿。 少年还未开口,小女孩抢先一步说:“囡囡没事,只是赶路匆忙,不小心崴了脚,哥哥不用担心!” 少年没有多说,搀扶她坐到水潭边,脱下她的鞋子,将她的小脚放入水潭,一股凉意瞬间传遍全身,脚踝的肿痛有所缓解。 安顿好小女孩,少年又起身,在小潭周围巡视了一周,找到了几味草药。他用石块将草药捣碎,将其敷于脚踝之处,并从衣角撕下一条布带,为她包扎。 “感觉如何?”少年抹了一把汗。 小女孩穿上鞋,起身走了几步,“与方才相比,好了许多,谢谢哥哥!”话音刚落,小女孩的脚踝又传来阵阵刺痛。 少年见其如此,无奈叹息,走到小女孩身前,俯下身子,“上来!哥哥背你下山。” 小女孩先是一喜,后又摇头拒绝,“囡囡怎敢劳烦哥哥!” “你是我妹,何谈麻烦,上来!” 少年坚持如此,小女孩也不好推辞,跳上他的后背,紧紧抱住他。 夕阳之下,竹林之中,两人的背影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少年背着小女孩,走过坎坎坷坷,走过朝朝暮暮。 洞窟里,凌云循着那一缕微弱的气息,晃悠了半天,终于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他周围还有四个家伙。凌云不敢贸然靠近,躲在石壁后面,小心翼翼观察。 少年靠在墙边,奄奄一息,朝不虑夕,看不出任何生气,鲜血不断流出,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但他放心不下妹妹。一个人坐在暗无天日的洞窟里,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这时他脑海里涌出许多画面,每一个画面中都有小女孩的身影,他终是放心不下妹妹!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整日只会跟在哥哥身后。他这一走,谁来照顾她? 少年的心很痛,远比伤口还要痛,他舍不得妹妹,害怕留下妹妹一人孤苦伶仃,害怕留下妹妹一人无依无靠,流亡于世间。 “我快要死了,可我放心不下妹妹!如果你们能离开这里,烦请转告她,去路迢迢,终有一日相见!” 他不知道那四个家伙能不能听懂,但这是他弥留之际唯一的心愿。恍惚间,他看到了爹娘在向他招手,看到了他们以前生活的那个小山村,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身影…… 少年垂下了手,闭上了眼睛,他终是没能再见妹妹一面。 那四个家伙,走到少年身前,各自往少年身上吐了一滩血。在兽血的浇筑下,少年的周围出现了一团黑气,不停缭绕,下一刻那团黑气瞅准时机,猛然冲进少年体内,修复受损经脉的同时,少年的气息也在渐渐恢复。少年浴血重生,而且身边还多了一把剑,一把黑色的剑。剑身上刻有奇怪的字符,虽然看不懂,但给人一种不祥之感。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悠悠高旻,茫茫大块,是生万物,汝得为人。今判生死,两宽别离,恨终不消,爱亦缱绻。乃作血祭,祈禳兵主,负阴向阳,剑契始成!” 凌云躲在暗处,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剑契始成,那四个家伙退去,凌云这才敢出来,走到少年跟前,把食指放在他的鼻子上,尚有一丝气息。 黑暗之中,凌云虽然看不见少年的脸,但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照镜子一样,他应该就是鸢儿的哥哥陆明哲! 凌云拍了拍他的脸,“喂,醒醒!你可别死在这里,你妹妹还在外面等你!” 少年咳嗽了两声,惊醒过来,他也看不见凌云,但能感觉到自己身前有一个人,有气无力道:“你是谁?” “我是谁,等出去后再说!你可千万要坚持住,鸢儿还在外面等你!你若死在这里,就再也见不到你妹妹啦!” 听见鸢儿的名字,少年来了精神,“你说什么?我妹妹怎么会在这里?” “就知道你不信!这个给你!”凌云把一枚铜戒指塞到少年手中。 少年不会认错,这是他临走前,交给鸢儿的铜戒。凌云进洞之前,鸢儿便把这枚铜戒交给了凌云。凭这枚戒指,明哲一定会相信凌云的话。 “你先不要说,听我把话说完!我是谁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这里很危险,咱们出去以后再说!你只需知道,我没有恶意,是鸢儿叫我来救你的!你要听我的话,不然你和我都要成为那四个家伙的盘中餐!” “不必了,它们就在你身后!” 闻言,凌云猛然回头,三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和少年,场面一度尴尬。 洞外的泠然和鸢儿焦急等待,迟迟不见凌云的身影,两人的心一刻也没放下,不知过了多久,洞里传来声响,两人定睛一看,只见凌云背着明哲跑了出来,上气不接下气。 再一次看见明哲,鸢儿说不出的激动,但凌云立即制止了她,“什么都不要说,赶紧离开这里,晚了就来不及了!” 泠然和鸢儿都不明白凌云的意思。凌云也没时间解释,只说了句:“走啊!”他背着明哲匆忙下山,两人也跟了上去。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似野兽的嘶鸣,似恶鬼的哀嚎,幽冥诡异,非常恐怖,崇山峻岭,万物皆惊。 凌云一个箭步,跳上了马车,安顿好凌云,身后的两人也赶到了。 “上车!”凌云没有多言。 容不得二人迟疑,立即坐上了马车。凌云挥舞着手中的缰绳,马车飞快驶出,那恐怖的声音渐渐消失于身后。 第一百四十三章 雨中草色绿堪染 “那个恐怖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你和凌云在洞里看到的那四个家伙是谁?为何那四个家伙没对你出手?”韵儿一连三个问题,搞得明哲不知从何说起。 “不对!”明哲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韵儿正坐在清寒旁边,和清寒一个样子,单手支颐,一脸好奇望着他。 明哲吓个半死,心里一怔,向后仰去,这一次鸢儿没能及时扶住他,只听砰的一声,他连同板凳一起摔倒在地上。 “哥哥,你没事!”鸢儿扶起他,拍去衣上的灰尘。 “韵儿,你怎么也在这里?”明哲说话期期艾艾,双手不自觉颤抖,头冒冷汗,整个人紧张到极点。 韵儿理直气壮,“我为何不能在这里?这茶楼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管得着吗?” 明哲正要开口,却欲言又止。韵儿这话有些耳熟,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韵儿的时候,也是在一座茶楼之中,和着良辰美景,却少了个讨厌的人! “你还记得?”明哲尴尬一笑。 “我可不像某人,答应别人的事,忘的干干净净!更不会背着大伙,偷偷溜出来,一个人在这里享清福,把大伙丢在客栈里!”韵儿这话,摆明讽刺明哲。 “此事暂且搁置一旁,日后再说!”明哲强颜欢笑,话锋一转,“韵儿,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清寒能找到这里,靠的是望气术。韵儿不曾修习仙术,不可能在偌大的洛阳城,一下子就找到了这里。他们为了避着大伙,尽量隐匿行踪,行事低调,韵儿不可能顺藤摸瓜,找到这里!这也说不通,那也说不通,明哲实在想不出韵儿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我不告诉你!”韵儿得意一笑。 哪知明哲听了这话,非但不怒,还扬起嘴角,微微一笑,“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肯定是跟在我们身后,偷偷跑出来的?” 韵儿两只手抱在胸前,直直望着明哲,冷笑道:“明哲,你心里在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这招激将法对我无效!” 她一眼便看穿了明哲的心思,想用激将法套她的话,想都别想! “不错嘛!还看得出这是激将法!”明哲摸了摸下巴,慨叹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觉得我傻吗?”韵儿不悦道。 “你若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明哲端起桌上的茶杯,自顾自喝茶。 “明哲,你不气我会死吗?”韵儿拍案而起,嗔怒道。 鸢儿已经习惯了两人小打小闹,在汴京城的时候,两人就合不来,差点分道扬镳,后来经历了一些事,也算共患难,两人的关系有所缓和。韵儿陪着明哲去了趟应天府,回来之后性情大变,凡事总为明哲说话,甚至不惜与开阳大动干戈,鸢儿还以为经此一役,两人已经和好如初,哪知和以前一样,一见面就掐。 “哥哥,你就不能让让韵儿姐姐?别总是惹韵儿姐姐生气嘛!”鸢儿瞥了明哲一眼。 “我为何要让她?我又没说错!”明哲固执道。 韵儿哪里受得了这气,转身就要走,却被鸢儿拦住,“韵儿姐姐,你别生气嘛!哥哥跟你说笑的,你别当真!” “你看他那样子,成心气我!他对别人都挺好的,唯独跟我过意不去。我南宫韵有哪里对不起他了!处处维护他,帮他说话,他却连一声谢谢都不愿说,只知道欺负我。既然他不想看到我,我又何必待在这里,碍他的眼,自讨没趣!”韵儿没好气道。 “你平日就是欺负她的?” “普天之下,也只有我敢这么对她啦!” “你明知她的身世,这么对她,不怕有一天她想起来了,跟你过意不去?” “我倒希望有那么一天!” 泠然诚然看不懂明哲的做法,他这么对待韵儿,就不怕南宫明知晓了,问他的罪?虽然在外人眼中,南宫明与韵儿,父女不和,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韵儿受委屈了,他绝不会坐视不管!明哲就不怕南宫明报复? 当然泠然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明哲明知韵儿的身世,还敢这么对待韵儿,他心里过意得去吗?这世上最难过的一道坎,便是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看不懂你,或许从未看懂你!” “看懂也好,看不懂也罢,都不重要!只要我还是我,一切就不会改变,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 “可若你不是你,又当如何?” “我即我,我非我。昨日的我,一定是今日的我吗?世上有太多事说不清,何必斤斤计较?存在即合理,不必想得太深。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只要你觉得合理,否定自我又何尝不可?” 泠然和明哲两人密语传音。鸢儿正在一边劝说韵儿,他俩却在这儿说悄悄话,还好大伙没看出,不然韵儿估计得气死! “哥哥,你快来劝劝韵儿姐姐嘛!” 听到鸢儿叫自己,明哲抬眸望去,只见韵儿还在生气,看他的眼神,带有一丝愠怒。 “还生气呢?” “我不值得为你这种人生气!” “心里若是不快,不必委屈自己,骂我两句或是往我身上捅几剑,只要你能消气,你想怎么做我都无所谓!” “那我要你去死呢?” 大伙的目光纷纷投向韵儿,他们不敢相信韵儿居然说出这种话,还是当着明哲的面,这不是明摆着跟明哲过意不去吗? 哪知明哲接下来的话更出乎意料,“只要你能消气,也未尝不可!”他抿了一口茶,放下手中的茶杯,望着韵儿,嘴角微扬,露出一抹笑容。 清寒喊了一声:“师兄!” 明哲摇了摇头,“不必劝我,我的错,我一人偿还!”他抬起手,将全身内力汇聚于一处,对准自己的天灵盖,猛然拍下。 “不要!”看到这一幕,韵儿慌了,她只是气不过,从未想要明哲自尽。 “你俩闹够了没有!”一把折扇挡住明哲下落的手,泠然望着他,微微皱眉。 听见泠然的声音,韵儿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在哪里听过。泠然面纱下的容貌若隐若现,虽然看不清,但直觉告诉韵儿,她见过这张脸,而且这个人她认识! “小姑?”这是韵儿第一想到的人。 “还是叫你认出来了!” 泠然摘下面纱,一张绝世容颜出现在大伙眼中。她的笑容,如春风十里,明媚醉人。洁白无瑕的脸庞通透如水晶,仿佛是由世间最美的玉石雕刻而成,挑不出任何瑕疵。 一袭白衣胜雪,不施粉黛,素颜淡妆,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绛唇艳红,秾纤得衷的身姿,皓腕如霜的玉手,修长笔直的玉腿,配上一袭素衣白裙,宛若仙子临尘。乌黑亮丽的秀发在清风中轻轻飞舞,明净通透的眼眸,如泉水般清澈,不染纤尘,盈盈一笑,胜却人间美景无数,仿佛仙子下了凡尘,那股超然脱俗的仙气,叫人目瞪口呆。 微风清冷,万物寂寥,不知何时,窗外落雨纷纷,白雾缭绕,如临仙境,却似人间。或是仙子莅临凡尘,天地的景色也为之动摇,青丝拂尘,空谷若兰,不食人间烟火,整个人带着空灵仙韵,伫立于万丈红尘之上。这样的绝世容颜,天下也只有泠然配得上! 韵儿、鸢儿和清寒,这三位无论是身材还是容颜,也非比寻常,特别是清寒,身为修行之人,身上带有一股超凡脱俗的仙气,和泠然有得一拼,但她少了那种雍容华贵的气息,美中不足罢! “小姑,真的是你!”韵儿激动道。 “不是我,还能是谁?”泠然盈盈一笑。 韵儿顾不上别人,眼中含着泪水,两步并作一步,径直冲向泠然,投入她的怀抱,“小姑,韵儿想你!”这一刻,她心里的情绪全都宣泄出来。 泠然轻轻拍她的后背,安慰道:“韵儿不哭,有小姑在这儿,看谁敢欺负你!”她狠狠瞥了明哲一眼。 明哲心领神会,狡辩道:“泠然,你可别听她胡说。我只是开了几句玩笑,什么都没做,何来欺负她一说?” 韵儿依偎在泠然怀里,指着明哲,“小姑,就是他欺负韵儿!” 泠然和韵儿站在一起,不得不说,两人的容貌确有几分相似,也难怪韵儿叫她小姑,姑侄俩国色天香,都是百里挑一的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这样的美人却与明哲有着特殊的关系。 “明哲,你有什么可解释的?” “她是你侄女,我无话可说!” “听你这话,有些不服气?” “你是宗师,我打不过你,不论你说什么都是对,何必多此一举,问我呢?” “敢怒不敢言,看来你确实不服气!” “我服不服气重要吗?你若对付我,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在座所有人,都不是你的对手,只要你愿意,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你若要为韵儿打抱不平,尽管来!”明哲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可是你说的,别怪我不留情面!” 泠然手中的折扇幻化成一把利剑,锋芒直指明哲。看到这一幕,大伙深吸一口气,不禁为明哲捏了一把汗。宗师出剑,不曾闻败。倘若泠然真的出手,恐怕明哲凶多吉少。 “小姑不要!”韵儿拦住泠然。 “为何不要?你不是讨厌他吗?小姑为你出这口恶气,有何不妥?” “我是讨厌他,但……”韵儿说不出口。 “但你更喜欢他!”泠然说出了韵儿的心声。 韵儿脸上浮现一抹晕红,害羞道:“小姑,你别乱说!我怎会喜欢他?” “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不敢说的?” 泠然手中的利剑,幻化成一把折扇。她抬眸望着明哲,眼神里似乎在传达什么。许久不见,明哲身边有这么多红颜知己,连韵儿也倾心于他,她若不说点什么,明哲都该忘了她的存在。 听见这话,鸢儿和清寒脸上都露出一丝不悦之色,隐隐抵触着什么。谁都看得出,明哲和韵儿明面上你争我吵,但在关键时刻,都会为彼此着想。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明哲或许看不出韵儿的心思,但她俩可是看得明明白白,正所谓打是亲,骂是爱。 “好了,说那些有用吗?不如坐下来,喝杯茶,聊聊天,好不惬意!” 明哲坐回原位,提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幸亏他选在靠里面的位子,有一块屏风挡住了,不然这一番举动,必定引起轩然大波。 韵儿坐在泠然身侧,叙旧之后,也该回归正题了,“小姑,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待在京城,好端端的,来洛阳城作甚?” “还不是某人遇难,我特地赶来救场呀!”泠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杯沿留下一个鲜红的唇印。 “我不叫某人,我叫明哲!”明哲郑重道。 “你有意见?”泠然压低声音。 “有,也可以没有!”明哲低声下气道。 “小姑,你别管他,谅他也不敢!”有泠然撑腰,韵儿硬气了许多。 鸢儿坐在明哲身侧,暗自偷笑。这一次是明哲自作自受,她也帮不了。 “对了,小姑,你是如何认识他的?” 泠然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赶来救明哲,两人的关系肯定没那么简单,何况泠然从不在外人面前摘下面纱,今日竟当着大伙的面,摘下面纱,露出真容,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如此反常的举动,更加说明泠然和明哲的关系不一般!但她从未听泠然提起过明哲,也不曾听明哲提起泠然,至于两人是如何认识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还是听他怎么说!”泠然把这个难题丢给了明哲。 “我有什么可说的?就那样啊!”明哲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泠然这么做,明显是故意针对他。 在场之人中,唯有鸢儿看透了一切,她很清楚泠然和明哲的关系,但不能说破。 “你所谓的那样是什么?” 泠然面无表情,但她的语气很沉重,明哲嗅到了一丝危险。 “你觉得什么样,便是什么样!” “这可是你说的!”泠然意味深长一笑。 明哲嘴角微微颤抖,心中一怔,“我怎么有种不详的感觉。” 泠然莞尔一笑,“他是我未婚夫!”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大伙纷纷将目光投向明哲。 明哲心想:“完了!” 韵儿、鸢儿和清寒,三个人盯着明哲,如同审问犯人一般,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明哲!”韵儿握紧拳头。 “哥哥!”鸢儿悻悻然。 “师兄!”清寒带有寒意。 “解释一下呗!”三人异口同声。 明哲咽了咽口水,心提到嗓子眼,“不必这么计较?” “你说呢?” 三人步步紧逼,明哲直冒冷汗。泠然一句话便将他推向无底深渊,万劫不复,这一次鸢儿也不会帮他。左右为难,腹背受敌,他已无退路。 “泠然,你可把我害死啦!”明哲抱怨道。 “是你让我说的,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何错之有?你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夫,我说过,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你此生此世都是我南宫韵的人,谁也抢不走!”泠然密语传音。 明哲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泠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他再怎么解释,也圆不了,何况鸢儿很清楚他和泠然的关系,他骗得了韵儿和清寒,也骗不了鸢儿。 “先消消气,莫要动怒!”明哲为三人斟茶,客客气气。 韵儿等人根本不吃这一套,还是揪着这件事不放,“明哲,你欠我们一个解释!今日若说不明白,你与我们一刀两断!” 明哲没想到,她们把话说的这么狠,说好的血浓于水,泠然一句话,便闹掰了!连他最信任的妹妹,这一次也站在了对立面。 “先别急嘛!解释一定会有的,交代也一定会交代的。三位消消气,喝了这杯茶,且听我慢慢道来!”明哲先饮为敬。 韵儿注意到明哲嘴角的笑容,察觉到周遭的异样,立刻反应过来,“不好,别喝,是晦朔!” 韵儿见明哲用过这招,简单来说,她们一旦喝下这杯茶,在此期间的所有记忆,便会被抹尽,这便是晦朔!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如何理解时间,如何区分昨天、今天和明天,靠的是记忆,所谓时间,不过是记忆之流。 昨天你经历了,记忆便多了一分,周而复始、循序渐进,大脑形成了记忆之流,那便是所谓的时间。人依靠时间区分过去、现在和未来,实质上依靠的是记忆。 万物需要时间,宇宙无需始终。晦朔无法定格时间,只是篡改了人的记忆,形成一种错觉,让人误以为时间停止了,此期间的记忆一旦被抹去,便会形成空白,如做梦一般,哪怕梦醒了,也会记不清梦里的内容。 韵儿亲眼见过明哲对柳庭风等人施展过晦朔之术,抹去了那段记忆,但记忆的残影还停留于脑海,所以柳庭风对明哲心怀恨意,但不知恨起何处。 刚才明哲打着斟茶的幌子,暗地里施展晦朔之术,企图抹去她们的记忆,幸亏韵儿发现及时,不然就让明哲得逞了! 明哲也没想到韵儿看穿了他的心思,真是悔不当初啊!若是当初没告诉韵儿,也不会被她当场识破。 第一百四十四章 水上桃花红欲然 “有时候,忘记也是一种解脱。执着于一事,执着于一人,未免心累!” 明哲的手腕被韵儿死死拿捏住,手中的茶杯轻微摇晃,茶水泛点涟漪。 两人眼眸对视,无语凝噎,仿佛一切都定格住了。 “执着于一人,钟情于一世,守望于一生,携一颗从容淡泊的心,走过山重水复的流年,看遍风起尘落的人间,奔赴天涯海角,至死不渝!” 在她的眼眸里,明哲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渺茫,却很真实。 落有松柏影,浮有花沉香,沁人心扉意,月华映流光。 相府之中,灯火阑珊,月光透过轩窗,洒落于案几之上。二人相对而坐,桌上摆有棋局。她手握棋子,神色凝重,目光不离棋盘半寸,眉头微皱。片刻后,她如释重负,嘴角微扬,眼中流露出自信的目光,只听“啪”的一声,子落。 “哥哥,你输了!”她欢喜道。 瞧她如此欢喜,他默默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棋盘。 此刻,棋局已定,输赢皆现。 看着被扭转的棋局,她已无力回天,投子认输,垂头丧气道:“唉,又输了!” “胜败乃常事,何须如此记挂,再说你只输我半目,何须唉声叹气?”他安慰道。 “哥哥,你下棋如此厉害,不如教教小穹?”她拉着他的衣袂,殷切般望着他,央求道。 他嘴角微扬,摇了摇头,“不是我棋术高超,而是你心中有事,才会举棋不定,落子为败。” “有……有吗?”她说话吞吞吐吐,一看便知心里有事。 “我是你哥,若连我都看不出,天底下也没人看得出!”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哥哥,你说爹爹和娘亲一去数月,多久能回来?”小穹岔开话题。 “爹娘公务繁忙,不在家也是常事,你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随口问问!”小穹试图用笑容掩盖自己的心思。 “你若跟我说实话,我或许能帮你,你若瞒着不说,我也不强求。等爹娘回来了,你自行跟他们解释!” “哥哥,我的好哥哥!若连你不帮小穹,就没人帮小穹啦!”她拉着凌云的衣袂,撒娇道。 凌云把她的手强行从衣袂上拿开,眼神无情,决绝道:“你说不说实话是一回事,我帮不帮你是另一回事,烦请不要混淆!” “哥哥,你不管小穹了吗?”她一脸沮丧,仿佛受了多大委屈,泣咽道。 看她这副可怜的样子,凌云恻隐之心泛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或许我能帮你免受爹娘的责罚!当然你也可以什么都不说,那就不要怪我狠心无情了!” “爹爹书房里的那幅画是你弄坏的?” 小穹眼神飘忽,坐立不安,心提到嗓子眼,“哪幅画?小穹怎么不记得爹爹书房里有幅画?莫不是哥哥记错了?”她的心怦怦直跳,连咽口水都觉得困难。 “你不记得?不会!要不为兄再提示你一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听到这句诗,小穹彻底绷不住了,“那幅《山居秋暝图》是我弄坏的!”她默默低下了头,话语中夹杂着泣咽之声。 他并未责怪小穹,只是静静看着她自怨自艾。 一墨毁画,顾名思义,就是说一滴墨水可以毁掉一幅画。传闻,前朝一位官员收藏了一幅传世名画,他日夜小心翼翼地守护这幅画,甚至打造了一间密室,用来存放这幅画。有一天,他的小儿子无意中闯入密室,看见了挂在墙上的画,贪玩的天性驱使他拿起一旁的毛笔。 他正要在画上乱涂乱画,却被他的父亲及时制止,但很可惜,一滴墨水滴落在画上。由于这幅画的年代久远,画卷太过干燥脆弱,这滴墨水就如同甘霖一般,降临于一片干涸已久的土地上,墨水浸透了画卷,一幅传世名画因此毁于一旦。 这是坊间流传的故事,不料这个故事竟然放在小穹身上,她虽是无意为之,但也毁掉了一幅传世佳作,何况爹爹极其看中这幅画,本想在陛下寿辰,进献为礼,不想小穹的无意之举,将爹爹精心准备的贺礼毁于一旦。她知道此事的严重性,若是爹爹发现了,她难辞其咎,肯定会受到责罚,所幸这几日爹娘都不在府内,她还有时间想办法。 在府内,她唯一能相信的便是凌云,但她害怕凌云知道此事后会责怪她,一直瞒着不说,眼看离爹娘回来的日子不久了,她心里十分害怕,辗转难眠,半夜三更,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跑到凌云的卧房,想把此事告诉凌云,但她看到凌云的那一刻,又怂了,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凌云下棋。 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凌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一直不说破,就是想看看她何时肯说实话。书房是爹爹平日处理公务的地方,整个相府之中,能进书房的,除了爹娘,只剩下他和小穹两个人,那些下人是不准靠近书房的,打扫也不允许! 书房只是一般的书房,关键在于书房之内有一间密室,里面存放着秣房的机密要件,那些卷宗连凌云和小穹都不允许观看,更不必说其他人!密室的机关极其隐蔽,相府之内只有爹娘、凌云和小穹三人知晓,外人不可能找出机关所在! 爹娘不在家,凌云负责处理府内外大小事务,平日也在书房办公。前几日,他和往常一样,在书房办公,忽然发现密室的机关被人动过了,他担心有人闯入密室,盗取机密,进入密室一看,什么翻动的痕迹也没有,只有一幅被墨水毁掉的画。他很清楚爹爹收藏这幅画的意图,如今画毁了,爹爹必定会大发雷霆。相府之内能进密室的,除了爹娘,只剩下他和小穹。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小穹闯下的祸。 凌云走到小穹身后,帮她整理束发所用的发带。他身披玄衣,身姿欣长,黑发如墨,双目炯炯有神,剑眉星目,鬓若刀裁,腰间佩有一支竹笛。他轻抚着手中的发带,脑海中浮现出许多画面。他正要开口,小穹突然起身,将他紧紧抱住,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他的胸膛,这让他欲言又止。他抱着柔如无骨的小穹,脑海中的画面逐渐清晰。 沉默了一会儿,他用手轻轻拂去小穹眼角的泪水,微微一笑,温柔道:“都这么大了,还在哥哥面前哭,不害臊吗?” 小穹抬头望着凌云,好不容易抑制住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好了,没事了!”凌云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打趣道:“再哭,妆可要花了,到时候可就不好看了!” 她心知凌云在开玩笑,“难道哥哥嫌弃小穹?”小穹从他怀中起身,整理了下仪容。 月光之下,小穹身披一袭素衣白裙,秀发低垂,琼鼻杏眼,肌肤胜雪,眉如远山含黛,身若弱柳扶风,宛若天仙一般。她的姿色,就算是女子见了,也会黯然失色。 凌云轻轻刮了下小穹的琼鼻,“我为何要嫌弃你?你是我妹妹,这世上有哥哥嫌弃妹妹的吗?我只是怕小穹哭多了,眼睛红肿,那样哥哥可是会心疼的!” “哥哥会心疼小穹,不见得!”小穹收起眼泪,嘴硬道。 凌云见她没刚才那么伤心,特意哄她开心,“小穹哭泣的样子,宛如梨花带雨,着实艳极,足以与小姨媲美!” 哪知小穹非但不领情,还一脸不悦,“又是小姨!哥哥就只记得小姨!一点都不在乎小穹!” 凌云欲哭无泪,苦笑道:“那是我小姨,也是你小姨!我提她两句,都不行吗?” “不行!”小穹想都不想,决绝道:“你是我哥哥,谁都不能把你抢走!谁都不能!” 凌云轻轻抚摸小穹的头,拥她入怀,“放心!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小穹依偎在凌云怀里,舍不得放开,生怕这一放手,凌云便不再属于她一人。 你是一道风景,一道只属于我的风景,我追着你,在幽暗的小河旁,在夕阳的黄昏下,在绝美的凄柔里,拉着你的衣袂,不回头,不后悔。一抹微笑、一个手势、一张侧脸、一句话语,倾听了岁月,忘怀了时光,那些年,只属于我们的难舍难分…… 夜晚的汴京,别有一番滋味。 站在城墙上,仰观九天,星月交辉,镜如水月,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迷恋其中。不知何时,一阵清风掠过,带来花的芳香,沁人心扉,眷恋难忘。 今夜的月光没有以往那般皎洁,反倒有些暗沉,但漫天星辰倒是格外明亮。 以往这个时候,凌云都会陪着小穹,坐在房顶上,一起看星星,但今夜不同往昔,陪在他身边的不是小穹,而是泠然。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渡。 佳人在旁吟新曲,心中何愁无归处? 同样的诗句,在不同的地方吟诵,少了那一分独有的韵味。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一阵声音。泠然没有回头,而是望着漫天星辰,自顾自吟诵。 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年时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泠然的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泠然身旁忽然出现一个人影,他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脖子一仰,一杯清酒流入愁肠。 “你喝酒了!”泠然虽然没有回头,但直觉告诉她,身后之人正是凌云。 漫把参同契,难烧伏火砂。 有时成白首,无处问黄芽。 幻世如泡影,浮生抵眼花。 唯将绿醅酒,且替紫河车。 “平日里你可是滴酒不沾,陪我出来一次,你就烂醉成泥?” “醉?我也想醉?可惜这酒不行啊!”凌云将酒杯连同酒壶一块儿扔出去。 “几日不见,你就一肚子火气?我有那么讨厌吗?”凌云的举动,泠然并未惊讶,反倒很冷静。 “莫道有酒终需醉,酒入愁肠愁更愁。以前不知这句话的意思,现在知道了,却是无尽的愁绪。” “爱而不得,徒留悲伤。明知背德,亦无埋怨。只可惜,无言之举终使一段衷情不可挽回,只得无尽离殇。” “你想通了?” “想通什么?” “既然没有想通,那为何还要见我?难道只是来找我诉苦的?那大可不必!你说的再怎么感人,也融化不了我的铁石心肠!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放手!” “那你觉得我应该想通什么?” 泠然转过身,望着凌云的眼睛,仿佛透过眼眸,可以看到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我和小穹,你的抉择!” 凌云付之一笑,“明摆着是火坑,我还要往里跳?你和小穹,我的抉择,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回答这个问题,更难的事了!” “不,你已经有了抉择!”泠然笃定道。 “为何这么肯定?” “你是小穹的哥哥,也是我爱的人。你那点心思,我和小穹一眼便可看穿。” “你就这么肯定?” “你明白我的意思!”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难不成我还能捅破那层纸?” “别人或许不能,但你可以!” 凌云的视线逐渐模糊,他已然看不清身前之人,似泠然,又似小穹,两个声音在耳畔萦绕,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又一幅画面。 “哥哥,你自以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可时过境迁,你已不复醒。真正的星空,广阔而又无际,无论到哪里,都会紧紧相连。我们的心也是如此,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想着彼此,这种思念无边无际,非千山所得阻挡,非万水所得淹没。在这亘古不变的星空之下,我对你的思念如同千丝万缕般延伸下去。我们的心就像那星空一样,永不分离。” 小穹的目光中透露着深情。那是凌云不敢直视的目光。一直以来,他自以为时间可以带走一切,抚平一切,可正如小穹说的那样,时过境迁,他已不复醒。 “小穹,我……”凌云欲言又止。 小穹按住他的嘴唇,莞尔一笑,“哥哥,你知道你在小穹的心里是什么吗?其实,你是一道风景,一道只属于我的风景。我追着你,在幽暗的小河旁,在夕阳的黄昏下,在绝美的凄柔里,拉着你的衣袂,不回头,不后悔。一抹微笑,一个手势,一张侧脸,一句话语,倾听了岁月,忘怀了时光。那些年,只属于我们的难舍难分……” “小穹……”凌云抑制不住心中的感情,他将小穹拥入怀中,下巴紧紧贴住她的秀发。 这具弱小的身躯,却是他灵魂的栖息之地。她的一抹微笑,如同阳光,驱除他内心的黑暗;她的一个手势,如同指针,为他指明方向;她的一张侧脸,如同玉雨,让他看淡世间的柔美;她的一句话语,如同诗句,品读他的一生。 “我很害怕,对于两人的前途,究竟会有什么等待着我们。现在的我依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此,两个人一起寻找好吗?寻找能好好珍惜这份心意的道路。我不计较他人怎么说,也不在意自己会有多痛苦。我只想找到最能让你幸福的路。” 兄妹之间难舍的羁绊在绝对的爱情与信赖的冲击下也会烟消云散,所谓的伦理道德也会变成子虚乌有的谎言。 “哥哥,你的怀抱是我唯一熟悉的风景,消弭了我的不安。夏风带着云滚烫的泪,在夕阳下飘浮嬉戏。树梢枝头,被云的泪打黄了枯叶几片,落泪的云还缅怀曾经,从不曾忘记我们在夕阳下度过的童年,任何人都不能抢走你,诗瑶不行,泠然不行,你是属于我的过去,也是我的未来……” 纵使背德兮,亦无相望。 惟叹无言兮,终为彷徨。 “我不怕前面的路有多么艰难,只怕坎坷走尽无人陪。小穹,你是我昔日的过去,也是我当下的现在,亦是我未行的将来。” 小穹抬起头,带着微笑,看着凌云。 凌云亦带着微笑,看着小穹。 星空之下,二人相吻在一起。这一刻,没有世人的纷纷扰扰,没有固守成章的伦理,只有两颗触动的心连接在一起。 凌云怀中的小穹,幻化成另一个身影,这才是真正的她! “凌云,你生是我的人,死亦是我的人,今生今世,谁也无法抢走!小穹也好,鸢儿也罢,她们都没资格!” 明哲恍然失措,如梦初醒,他难以置信般看着大伙,头上全是冷汗。韵儿还在握着他的手腕,时间又回到了那一刻,可他感觉过去了许久。一时间,他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一切都那么真实。 “哥哥,你没事?”鸢儿瞧出了端倪。 明哲还没缓过来,他望着每一个人的眼神,最终锁定在泠然身上,她那一抹诡异的笑容,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明哲恍然大悟,“九霄华梦!” 没想到,时隔数年,他再一次有幸,亲身体验这首曲子的威力。 第一百四十五章 深知身在情长在 只听“砰”的一声,明哲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他不自觉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多亏韵儿和鸢儿及时拉住了他。 “明哲,你还好?”韵儿觉得莫名奇怪,眨眼的功夫,明哲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眼神无光,茫然失措,整个人浑浑噩噩,不论说什么,他都不回应。 鸢儿也瞧出了异样,她扶明哲坐下,取出一块手帕,擦去他额头上的冷汗,担忧道:“哥哥,你没事?” 清寒也担心明哲,取出一枚雪驰丹,喂他服下,“师兄,你怎么样了?” 在雪驰丹的作用下,明哲渐渐缓了过来,但一看见泠然,他心里的恐惧油然而生。 九霄华梦,似梦非梦。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浮生不若梦,孤影照惊鸿。 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遁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而不耀,信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淡,乃合天德。 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聪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人心排下而进上,上下囚杀,淖约柔乎刚强,廉刿雕琢,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而天。偾骄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胈,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然犹有不胜也。尧于是放灌兜于崇山,投三苗于三峗,流共工于幽都,此不胜天下也。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形戮者相望也。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 明哲目光呆滞,嘴里念叨着什么。除了泠然,大伙皆不知明哲此意何为。 “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道藏三千,相与为一。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本以为你上山求道,求的是治世之道,不曾想,此乃修身养性之道!”泠然泯然一笑,自顾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她不像其他人那么担心明哲,悠哉闲哉,品茗闻香。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浮生不若梦,孤影照惊鸿。九霄华梦,似梦非梦,因念而行,因心而动。” 明哲终于缓了过来,他望着泠然,面无表情,目光坚毅,似在告诉泠然,他已看破虚实。 “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不愧是道宗教出的弟子,亦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泠然望着明哲,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泠然和明哲的对话,颇有深意,就连平日里颖悟绝伦的鸢儿也听不懂。清寒虽是道宗的弟子,但她以修行为主,道藏三千,未曾熟读。明哲说的那些道理,她也只能模模糊糊听懂一点,至于那些道理是什么意思,冰雪聪明的她也有犯难的时候。 “哥哥,你和泠然姐姐在说什么?鸢儿为何听不懂?”鸢儿一脸茫然。 “听不懂没关系!哥哥也听不懂呀!”明哲抚摸鸢儿的小脑袋,打趣道。 鸢儿握着明哲的手,一双水灵的眼眸望着他,嫣然一笑,“哥哥别哄鸢儿开心啦!鸢儿天生愚钝,听不懂那些道理,但只要是哥哥说的,就一定是对的!” “你这么相信哥哥,不怕哥哥骗你?”明哲反问道。 “不怕呀!因为你是我哥哥!”鸢儿的笑容天真烂漫,那一双眼眸清澈明朗,她虽无泠然那般超凡脱俗,却有一颗平易近人的心。 明哲轻轻捏了下鸢儿的脸颊,目光中流露出不舍,“我的傻鸢儿,迟早有一天,被别人骗了去!” “鸢儿不怕!有哥哥守着鸢儿,歹人不敢靠近鸢儿半步!”鸢儿抱着明哲的胳膊,嬉皮笑脸道。 “只怕我终会离去!”这句话明哲没敢说出口,他舍不得鸢儿,和当初一样,但他已不是以前的他,背负了太多人的期望,有些事难分取舍。 “师兄,你没事?”清寒慰问道。 “雪驰丹炼得不错,颇得师父真传!我这个师兄自叹不如啊!” 清寒羞涩道:“师兄,你就别说笑啦!清寒那点炼丹功夫还是你教的,后来幸得师父他老人家指点,炼丹术有所精进,但若不是师兄夯实基础,清寒也到不了这一步!” “你可别谦虚,正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能有如今的成就,靠的是你自己的努力,与师兄可没太大关系!再说你我相见到相识,不过一月,之后我便下山了,说起来我这个做师兄的,一点也不称职!这些年来,也没去仙山看望你,这都是师兄的错,你若不责怪师兄两句,师兄这心里过意不去呀!” “师兄可别这么说!虽然只有一月的相守相伴,但清寒很清楚师兄的为人,师兄肩负重担,上山求道,求的是治世救民之道,师兄有师兄的重任,清寒若把师兄强留下,清寒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可别把师兄说得那么伟岸,我只是一个凡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不为追逐名利,只为无愧于心,却辜负了一个又一个相信我的人!连身边人都守护不了,有什么资格守护天下人?槐序这句话把我骂醒了。我不过是个凡人,何必顾虑那么多与我无关的事?但我放不下,背负了太多人的期望,我不得不活得伟岸,不得不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明哲语气低沉,心里千思万绪。 “有的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别人,就是我!这是你说过的话,今日我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难以置信,但的确如此!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负重前行罢了!” 韵儿难得与明哲意见统一,这话从她口里说出来,有种奇怪的感觉,但她说的不错,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别人的负重前行! 有的事,总要有人去做。若攀高,便将高山夷平;若逆流,便将江河斩断!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 “看来我不该待在这里!”泠然讪讪一笑,“亲妹、义妹、师妹,三个人都向着你,只有我一个外人。不过也没关系,你的事已经办完,我也该走了,这杯茶便为我送行!” 泠然举起茶杯,意欲饯行。 “你若走了,我一个人可处理不了那么多事!” “你一个人或许做不了那么多,但有她们在你身边,至少能为你出谋划策、排忧解难。再者你的那些事我向来不过问,我只在乎你的安危,你若无恙,我便无忧。奉劝你一句,天枢这件事,能掺和就掺和,掺和不了,就躲得远一点,别再把自己搭进去了,你不是他的对手!” “我或许不是他的对手,这不还有你吗?” “你希望我留下来,你身边的人却不是这么想的!就连我的亲侄女,也希望赶紧走!”泠然望向韵儿,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小姑,你误会了,韵儿不是这个意思!” “解释的再多,又有什么用?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小姑不在乎!韵儿长大了,有喜欢的人了,小姑很欣慰,不过小姑得奉劝你一句,别只顾着眼前的得失,往往不起眼的,却是最致命的,你喜欢的这个人,城府颇深,他身边的人也不简单。你可要小心,别进了别人的套!” 泠然的目光落在鸢儿和清寒身上,鸢儿的底细,她一清二楚,不足为惧,她担心的是清寒,这个娉婷袅娜、秀色可餐的女子,长相倾城,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不落俗尘的仙气,她是道宗的弟子,凌云的师妹,常年隐居仙山,不谙世事,身上带着一股仙气,不足为怪。但在仙泽之下,泠然察觉到了一丝冰霜刺骨的杀气,虽然清寒隐藏得极好,但还是难逃她的法眼。 清寒也察觉到了,泠然正盯着自己。在别人面前,她或许无惧,但在宗师面前,她的手里捏了一把汗,心怦怦直跳,屏息凝气,直觉告诉她,泠然已经看透了自己,再精湛的敛气术,也逃不出宗师的法眼。 “你这么说,我很难堪啊!”明哲尴尬一笑。 “你欺负了韵儿,我这个做小姑的,不为侄女出口气,也说不过去?”泠然调侃道。 她看得出明哲是故意岔开话题,或许是她对清寒的刻意过于明显了,他这个做师兄的,自然要护着师妹。 “你说我欺负了韵儿,不见得!我哪一次不是哄着让着,何来欺负一说?不过话说回来,韵儿若真的生气了,我倒有一分欣慰,至少在她心里,还有我的存在!” 明哲这番话,说得韵儿脸都红了,她使劲拧了一下明哲的胳膊,羞涩道:“明哲,你在胡说什么!我哪有在乎你?” 明哲捂住胳膊,一脸痛苦,“韵儿,你属牛的?这么大力气!” 泠然本不想说什么,但他俩这拙劣的演技,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好了,你俩别搁这儿闹腾了!一唱一和,做给谁看的?你俩那点小心思,就别在我面前卖弄了!” “小姑!”韵儿黏着泠然。 “别跟我撒娇,要撒娇,去找明哲,他才是你哥哥!” 泠然这句话,震惊在场所有人,连明哲也呆住了,嘴角微微颤抖。韵儿的身世是绝密,在场除了他和泠然,谁也不知。鸢儿恢复了记忆,应该记得小穹,但她不一定能认出。泠然这么说,不是故意的吗?把一切挑明,叫他情何以堪? “小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是他的妹妹?这位才是!”韵儿指着鸢儿。 “这位是他的亲妹,这位是他的师妹,你是他的义妹!” 听了这话,明哲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说出来,不然他真不知如何面对鸢儿。 明哲是轻松了,韵儿不乐意了,她喜欢明哲不假,但她从未想过做明哲的妹妹,更没想过与鸢儿争哥哥。她承认羡慕鸢儿和明哲,但从未想过拆散他们,她也自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拆散这对兄妹,他俩才是命中注定的一对,而她只是一个过客罢了! “不行,我不能这么做!”韵儿摇摇头,踉跄着后退几步。 “不,你可以!”鸢儿的话震惊了所有人,包括韵儿在内。 “鸢儿,你可知……”韵儿话还没说完,鸢儿抢先一步道:“鸢儿知道韵儿姐姐的心意,哥哥欠你一个结果,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便让他来还!” 鸢儿的目光很坚定,也不知她是经历了多少挣扎,才会说出这种话。以她的性子,当然不舍得把哥哥让出去,却又不得不让。有因必有果,与其螳臂当车,不如顺其自然。在她看来,即便明哲身边多了个韵儿,也撼动不了自己在明哲心中的位子。她与明哲的关系,血浓于水,可不是旁人几句话就能撼动的。 韵儿难以置信道:“鸢儿,你真的愿意?” 鸢儿点点头,欣然道:“当然!”她走到韵儿身前,凑近她的耳畔。 两人嘀咕了半天,明哲一句话也没听见。 不是他不想听,而是泠然一直盯着他,他随便一个小动作,泠然都看得一清二楚。 “鸢儿、韵儿,你俩在说什么?”明哲尴尬一笑。 两人相觑一笑,不言而喻,唯有清寒和明哲两个人还蒙在鼓里。 “你俩别打哑谜呀,说句话好不好?” 韵儿展颜一笑,“哥哥想知道什么?” 明哲呆住了,不为别的,这一声哥哥,叫他猝不及防。 韵儿看见明哲呆住了,噗呲一笑,“哥哥,你在想什么?” “我一定是幻听了,对,一定是幻听了!”明哲自我催眠。 韵儿嘴角微扬,漫步走上前,靠近明哲的耳畔,“哥哥,你怕什么?” 明哲条件反射,直接弹开,“等会儿,我理理关系?”他一脸茫然,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他和韵儿的关系就上升到这般地步。 “她俩说的悄悄话,不会是这个?”明哲大感不妙,“不会,我这么惨的吗?” “惨?何出此言?难道哥哥嫌弃韵儿吗?”韵儿撅着小嘴,楚楚可怜。 “鸢儿,救我啊!”明哲算是彻底没辙了。 “哥哥,你怕什么?你是鸢儿的哥哥,韵儿姐姐是鸢儿的姐姐,如此说来,韵儿姐姐不就是哥哥的妹妹吗?”鸢儿的话好有理,无懈可击。 明哲可就叫苦了,欲哭无泪,“我的鸢儿啊,关系可不是这么乱攀的,搞不好会出事的!” 鸢儿拉着明哲的手,撒娇道:“哥哥,你看韵儿姐姐娉婷袅娜,多少男子羡慕都还来不及,你怎忍心拒诸千里外?再说鸢儿都已经答应韵儿姐姐了,你总不能坐视不管!” “可这也不能混为一谈啊!鸢儿,你这样做,真的很让我为难啊!” 明哲欲哭无泪,心里苦不堪言。 他能有什么办法,不听鸢儿的,她又要生气,听鸢儿的,他又很为难。 明哲摇摇头,长叹一气。他走到屏风前,背对大伙。 望着他的背影,韵儿似笑似哭。鸢儿也没想到明哲竟如此决绝。 “韵儿姐姐……”鸢儿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泠然默默望着,清寒也不知该说什么,或许此刻无声胜有声。 明哲停下脚步,透过窗户,天依旧蔚蓝,云卷云舒。 “宠辱不惊,坐庭前,看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旻间,云卷云舒。世事难料,白云苍狗,或许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对不起,韵儿!” 他没有回头,只是喊了句:“愣着干嘛,带你们去个地方!” 鸢儿一动不动,凝视着明哲的背影。 “既然不想去,那我一个人去好了!”明哲说话决绝,不容置喙。 鸢儿很为难,她也没想到事情会到这般地步,如今她也不知该如何抉择。 “你们且去!”韵儿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了,“不必管我,我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这茶楼的风景不错,我就待在这里,无事赏赏花,欣赏欣赏落日余晖,也别有一番韵味。” 窗外飘进一片玉雨花,落在韵儿的手中,望着明哲决绝的背影,眼眶里泪水在打转儿。 微风拂过她的秀发,也带走了她手中的玉雨花,残留在手心的花香,是她唯一的念想。 明哲深吸一口气,沉下心,“要去就一起去,不去就谁也别去!不过我得提醒一句,这个地方有你们想要的答案,机会仅此一次,决定权在你们手中!话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独自一人走下了楼。 第一百四十六章 怅望江头江水声 明哲方走下楼,鸢儿随即而至。 “为何拒绝?” “你心知肚明!” “韵儿姐姐有哪点不好,配不上你?” “不是她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她。” “归根到底,你还是在乎她的身份!” “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很清楚,不必揣着聪明装糊涂!她们都在上面待着,这里只有你我,有什么话敞开了说,何必藏着掖着?小鸢儿,你那点心思,我岂会看不出?” “什么心思?哥哥,你在说什么?鸢儿怎么听不懂?”鸢儿手里捏了把汗。 “若是以前,我还会信你的话,但今时不同往日,你恢复了记忆,不再是那个单纯的鸢儿,你有你的打算。你故意把韵儿往我身边赶,不就是为了试探她的身份,看看她到底是谁。” 既然明哲把话说到这份上,鸢儿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哥哥说的不错!我故意把韵儿姐姐往哥哥身边赶,便是为了试探她的身份,看看她到底是谁!若她是韵儿,我便心安;若她是小穹,我宁愿背负骂名,也会不择手段,让她永远消失!鸢儿的心思就这么可怕,哥哥可曾后悔?” 鸢儿邪魅一笑,与之前清纯可怜的样子,大相径庭,或许这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对你,我从来不后悔!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有着怎样的心思,善也好,恶也罢,都改变不了你都是我妹这一事实,任何人也无法代替你的位子,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如此!”明哲脸上也露出了和鸢儿一样的笑容。 “即便我对小穹下手,哥哥也不后悔?她可是你亲妹妹!” “她是我妹妹,你不也一样?再者你如何断定韵儿就是小穹?我可没承认!” “鸢儿可没说过韵儿姐姐就是小穹,只是哥哥自认为是罢了!” 鸢儿之所以那么做,便是为了试探韵儿的身份。只要明哲答应了,她便有八成把握,断定韵儿和小穹是同一人,但明哲拒绝了,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担忧?高兴韵儿不是小穹,这样就没人可以抢走哥哥;担忧韵儿就是小穹,明哲只是故意装作一副决绝的样子,打消她的顾虑。 她不敢排除这个可能,也不敢断言这个可能。她不知明哲是如何看出她的心思的,莫非明哲真的有读心术不成?她越来越看不透明哲。 “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这样也好,打消了你的顾虑,也避免了一桩误会,只是可惜你的韵儿姐姐那么相信你,你却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若她知道了真相,该有多伤心?”明哲假惺惺道。 “哥哥大可不必担心,鸢儿自有妙计,只要哥哥配合鸢儿即可!” “若我猜的不错,你是下来劝说我的?只要我跟你回去,一切都会和好如初,你和韵儿的隔阂也会化解。你什么也没丢,却多了个姐姐;我什么也没做,却多了个妹妹。你算计好了一切,却唯独漏了一点,这也是为何我能看穿你的心思。” “哥哥此话何意?”鸢儿警惕道。 “没什么意思,只想告诉你,凡事不要以自己为诱饵,你的任何情绪,都会暴露你的心思,最后功亏一篑!”明哲意味深长一笑。 鸢儿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哥哥可愿跟鸢儿一起回去?” 明哲摇了摇头,嗤笑道:“我都拆穿了你的把戏,跟你回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再者这是你自己闯下的祸事,应由你自己解决,我便不奉陪啦!”他拍了拍鸢儿的肩膀,竹笛在手中打了个转儿,自顾自朝门外走去。 哪知下一秒,他胸口一阵剧痛,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嘴角带有一抹血迹。他回头一看,鸢儿和他一样,不过她脸上却是得意的笑容。 鸢儿也够狠的,一掌拍在自己的胸口上,“果然如此!”她这下终于明白,明哲为何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明哲擦去嘴角的血迹,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鸢儿,你这是何必呢?” 鸢儿不屑一顾,冷笑道:“反正打在鸢儿的身上,也会反噬在哥哥的身上。若哥哥能承受住反噬的痛苦,尽管离去,鸢儿绝不拦着!” 鸢儿竟敢拿反噬威胁他,明哲哪里受得了这气,可一想到,不论他怎么做,反噬都会作用在自己身上,他又不敢说什么,万一鸢儿不高兴,拿他出气,他哪里受得住? 明哲咬咬牙,满不情愿道:“鸢儿,你赢了,哥哥甘拜下风!” “这就认输了?可一点都不像哥哥的风格!”鸢儿得意洋洋道。 不达目的之前,她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明哲。 “鸢儿,你!”明哲无言以对。 “哥哥急了?”鸢儿得意一笑,“这反噬可是哥哥许给鸢儿的承诺,这世间除了哥哥,无人可以解除,注定你我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明哲自然明白鸢儿此话何意,“是啊,这是我许给你的承诺!” 竹亭四周开满了鸢尾花,清淡的花香,蓝紫的花朵,置身此景,如临仙境。 予薇和明哲相对而坐,桌上摆着两杯茶,茶叶的香气伴随鸢尾花的香气,飘香四溢,给人一种清净神明的感觉。 “予薇,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但我可以许你一个承诺!”明哲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杯,“这杯茶中便是你梦寐以求的双生花,我知道你要这花的目的,也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但我许你一个承诺:双生花,并蒂莲,合欢树上并鹣眠。一生一世一相守,双宿双飞三世缘。” 话音刚落,明哲旋即端起了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他很清楚喝下这杯茶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但为了补偿她,一切的代价也都无所谓了。 这是明哲的许下的承诺,这天下除了他,没人能解开。他当初毅然决然喝下那盏茶,就注定这份羁绊要伴随他一辈子,无论今生,无论来世。 双生花,并蒂连,合欢树上并鹣眠。一生一世一相守,双宿双飞三世缘。 三世缘,起誓言,生离死别数千年。花开彼岸不同日,远影孤帆错忘川。 “哥哥也无需担心,只要哥哥按鸢儿说的做,哥哥便不会遭受反噬!” 除了鸢儿说的,好像也别无他法。明哲虽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你想要我做什么?” “哥哥觉得呢?”鸢儿似笑非笑。 “不可能,我做不到!”明哲摇头拒绝。 “为何?这世上还有哥哥做不到的事?莫非哥哥还想体验一下反噬的感觉?” 鸢儿抬起手,目光注视着明哲,倘若他不答应,她不介意再来一掌。 “我不怕反噬,再怎么痛苦,也比不过心里的痛。我只怕你!你嘴上说着无所谓,可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可以忽略一切,但我不能不顾及你的感受。鸢儿,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想多个姐姐吗?你真的愿意接受我身边多个妹妹?你连小穹都接受不了,何况是韵儿!哪怕你隐藏得再好,我还是能感受到你内心那微弱的抗拒。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明哲的话说进了她的心坎,内心某个地方忽然动了一下。 “哥哥真的是这么想的?”鸢儿的手微微颤抖。 “双生花,并蒂连。我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再清楚不过了!你是我妹妹,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何尝不知?你抗拒所有人,清寒也好,韵儿也罢,你不希望我跟她们待在一起,你害怕失去,你害怕一不留神,心里那个人便会离你而去。你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离别,每一段记忆都那么刻骨铭心,你不敢放手,也不愿放手!即便明知是错,也宁愿一错再错。嫉妒也好,不舍也罢,这便是你内心深处的想法。” 明哲所言,分毫不差!既然明哲把话挑明了,那她也不必闪烁其辞。 “哥哥说的不错!鸢儿就是不希望哥哥身边有别的女子!鸢儿嫉妒小穹,也不喜欢她。鸢儿希望她永远也不会出现,希望她永远消失!” “你连泠然都不怕,为何那么在意小穹?”明哲不解道。 “泠然姐姐要的是凌云,可鸢儿只在乎哥哥!凌云属于谁,鸢儿一点也不在乎!鸢儿只在乎哥哥还是鸢儿的哥哥!”鸢儿道出了心声:“泠然姐姐不会跟鸢儿抢哥哥,但小穹不一样,她的心里同样只在乎哥哥还是小穹的哥哥。自古两女不事一兄,倘若韵儿姐姐是小穹,她一定会不择手段,抢走哥哥。鸢儿决不允许这件事发生,先下手为强,即便背负骂名,鸢儿也不在乎!谁也不能抢走哥哥,小穹也好,诗瑶也罢,哥哥只能是鸢儿的哥哥!” 鸢儿目光坚定,似在宣昭主权。 “你害怕小穹抢走哥哥,为何不曾想过,我或许不是陆明哲,而是上官逸。” “鸢儿不会认错哥哥,不论你是陆明哲,还是上官逸,你只能是鸢儿的哥哥!” 明哲不知她哪来的自信,即便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曾怀疑。 “既然我是陆明哲,那鸢儿该不该听哥哥的话?” 看见明哲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鸢儿有了不详的预感,“哥哥想要鸢儿做什么?” 明哲走到她身前,拍去她肩上的灰尘,细语柔声:“别紧张,也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你带句话即可!” 明哲越是如此,鸢儿越是紧张。明明是她威胁明哲,为何转眼之间,便变成明哲叫她办事? 她兀的推开明哲,神情慌张,“哥哥想说什么,大可直言,何必鸢儿代劳?” “此事还就非你不可!若你不帮我,便无人能帮我!”明哲摆明了拉鸢儿下水。 鸢儿难为情道:“哥哥,你就放过鸢儿!有什么话,你自己去说嘛!” 明哲已然料到鸢儿会这么说,“刚才还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哥,现在哥哥请鸢儿帮个忙,你都忍心拒绝,看来在鸢儿心里,我这个哥哥,人微言轻,不足为道。” “哥哥误会啦!鸢儿不是这个意思!”鸢儿连忙解释:“鸢儿当然乐意帮哥哥的忙,但眼下的情景,哥哥又不是不知道!哥哥若不跟鸢儿回去,鸢儿如何跟韵儿姐姐交代?哥哥总不能把鸢儿往火坑里推!” “你是我妹妹,我自然不会害你。你附耳过来!”明哲凑近鸢儿的耳畔,说了些悄悄话。 “这能行吗?”鸢儿将信将疑。 “行不行,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你只需按我说的做即可,天塌下来,有哥哥为你撑着,用不着你操心!”明哲拍了拍胸脯,底气十足道。 “那鸢儿去了!”鸢儿正要往楼上走,却被明哲喊住:“等一下,把这个带上!” 明哲把寸光递给了鸢儿,嘱咐道:“把寸光交给泠然,她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鸢儿看了一眼手中的竹笛,抬头看向明哲,“哥哥确定泠然姐姐会相信鸢儿的话?” “你试一下便知道了!我还有事要忙,先行一步啦!”话音刚落,明哲扭头就走。 鸢儿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对他刚才的话半信半疑,总觉得明哲在坑自己。 此时此刻,洛府之外,对面的酒楼中,武烈等人已在此恭候多时。 他们接到明哲的信后,第一时间赶到了这里,却未发现明哲的踪影。不过明哲已然安排好,他们刚到酒楼,掌柜立刻将他们安排到楼上的厢房,备好茶水与甜点。 武烈觉得奇怪,询问掌柜,哪知掌柜一问三不知,只说这些是一位客官安排的,他们只是按那位客官说的做,其余的一概不知,不过那位客官临走前留下了一封信。 武烈从掌柜手中接过那封信一看,果然是明哲留给他们的,他们拆开信,可信上什么也没写,只有一个“等”字。大伙纳闷了,明哲把大伙叫到这里,便是为了等他?大伙虽不理解明哲的做法,却也只能照着信上写的做,在此等候。 武烈不理解的不仅如此,明哲把大伙叫到这里等着也就算了,为何要把槐序也带上?此外槐序由清寒亲自看押,他们去找槐序的时候,房间里并无清寒的身影,鸢儿和韵儿也不见了踪影,从始至终一直未露面的诗瑶,也不在房间里。只有天璇等人待在客栈,不过明哲并未叫上他们,合着明哲只是叫了自己人。 没了清寒的监视,槐序居然没跑,要知道那个时候可没人顾得上她,她就算跑了,也没人会注意。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顾,宁愿待在客栈里,很难不怀疑,她有什么鬼点子,或许她早就知道明哲要带上她。 “玉雪,你说陆兄用意何在?他只叫了咱们自己人,会不会是什么大事?” “陆公子行事诡谲,是何用意,玉雪不敢妄加揣测,不过陆公子此次并未带上天璇等人,确有可疑之处。想来是有什么事,不方便与他们说!” 自她第一次见到明哲,她便觉得明哲这人神神秘秘,身上背负了太多秘密,却能做到滴水不漏,若非她的父母也是秣房之人,她绝不会想到,看似平凡的他,身上竟然背负了这么大一个秘密,可见明哲心思之缜密。 “你和我想的差不多!只是我不明白,陆兄不叫上天权他们也就算了,为何要把洛槐序也带上?她可是差点害死陆兄的凶手!陆兄没对她出手,已经是仁慈了。” “或许是陆公子不放心留洛姑娘一个人在客栈,所以把她也带上了!” “但愿如此!” 武烈和玉雪的对话,槐序听得一清二楚。她不跑自有她的道理,洛阳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就算要跑,除了洛府,她还能跑去哪里?明哲带她来的地方,正是洛府对面的客栈,这不就是告诉她,别痴心妄想回洛府,她的心思已经被看穿了。 事实上,槐序也没打算跑,留在明哲身边未必不是件好事,至少还能跟清寒在一起。明哲也不曾亏待,吃的喝的,一应俱全,也没说刻意囚禁她,只要她想,随时都能离开客栈,但她不能就这么走了,她还要查出明哲背后的秘密,一个连清寒都不知道的秘密。 明哲在她面前舞的那套剑术,她绝不会认错,每一个细节不出分毫差错,这套剑术只有她和她身后的人知晓,明哲是如何得知的? 自她被明哲带走后,她身后的人再未露面,或许他已经料到了这一出,只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救她出来。抑或他压根不担心她的安危,他相信明哲不会对她出手,索性不管不顾。 三人各想各的,也没注意到,一个特殊的身影出现在楼下。他进入酒楼,特地选在了楼下靠近里面的位子,尽量不打草惊蛇。 他戴着一个斗笠,帽檐略微向下,遮住了他的脸,伙计也看不见他到底长啥样,只是按他说的,备一坛好酒,再来些下酒菜,其余的什么也没要。 他环顾四周,熟悉酒楼的布局,从始至终他的斗笠从未摘下,当然也没多少人注意他,他选的位子实在不起眼,大伙喝的尽兴,谁在乎他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只要不碍眼就行! 槐序等人待在楼上的厢房里,不知楼下来了这么一个怪人。就在这时,另一个人来到了酒楼,她把一张字条交给掌柜,掌柜向她指了指楼上的厢房。她径直往楼上走去,也没在意那个怪人。 第一百四十七章 终日昏昏醉梦间 “砰砰”的敲门声传入槐序等人的耳中,他们立刻紧张起来。 武烈随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房间里安静下来。 按理说,这个时候来的人,应是自己人,但武烈还是不放心,“何人?” “是我!”短短两个字,不难听出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在武烈印象中,确实有这么一个软玉温香、温文尔雅的身影。 武烈和玉雪对视一眼,确定来者的身份。玉雪前去开门,刚一拉开门,便见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子站在门口,亭亭玉立的身姿,叫人赏心悦目,“原来是诗瑶姑娘,快请进!” 玉雪笑盈盈招呼诗瑶进屋,确定无人跟踪后,旋即关上了门。 “郡主殿下大驾光临,武某有失远迎,还望郡主殿下莫要计较!”武烈打趣道。 “小侯爷有此闲心跟我开玩笑,何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诗瑶反将一军。 “郡主殿下误会在下了!我等应陆兄之约,前来赴会,却不想陆兄并不在此,只留下一封书信,叫我等在此等候。”武烈把书信递给了诗瑶。 诗瑶接过书信,信封的笔迹确实像明哲的,她打开信封一看,信上只有一个“等”字。这是明哲留下的书信不假,他每次写竹字头的时候,总会故意少写一点,这次也不例外。 诗瑶收起书信,回想明哲交代的事,猜不出他有何心思。他把大伙喊到这里,他本人却不见踪影,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爽约了,摆了大伙一道。 诗瑶猜不透明哲的心思,索性也不猜了,待明哲出现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她刚准备坐下,便看见槐序坐在窗户边,心里不由自主冒出一缕火气,“她怎么也在这儿?” 上次的事,诗瑶另有安排,所以没去成,但她听说了明哲差点死在槐序的手中,看见槐序被带回了客栈,她想都不想,就要为明哲报仇,所幸鸢儿及时拦住了她,才避免了两者的冲突。她不明白明哲为何要饶过槐序,若不是槐序,明哲也不会遍体鳞伤,这都是槐序的错!但有鸢儿的阻拦,她也不好下手,只能一忍再忍。 今日明哲只叫了自己人,为何要把槐序也带上?她实在不明白明哲心里是怎么想的,把一个“杀人凶手”带在身边,不怕槐序反咬一口,落得一个农夫与蛇的下场? 槐序没有解释,她也不需要解释。 眼看诗瑶怒火中烧,玉雪好言劝解:“诗瑶姑娘莫生气!是陆公子在信里,指名道姓,非要带上槐序姑娘一起的,想来陆公子应有自己的打算,你还是不要生气了!” 诗瑶也不管玉雪的话,径直走到槐序身前,指着槐序,气冲冲道:“明哲哥哥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对他下手?你害得他险些丧命,他却对你以德报怨,你有什么资格待在这里?若不是明哲哥哥有言在先,不准对你出手,我拿你没办法,但我也不想看见你,你给我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 诗瑶试图把槐序骂走,可槐序不为所动,头也不回,望着窗外的风景,像是没听见诗瑶说话似的。 “你到底想干嘛!”诗瑶怫然怒道。 面对诗瑶的怒火,槐序表现得很平静,“我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走!这次是明哲把我带到这儿的,可不是我自愿的,你若要赶我走,便叫明哲出来见我。” 诗瑶冷哼一声,“明哲哥哥可没心情见你!” 槐序可不会惯着诗瑶,不屑道:“他想不想见我,与你何干?说句不好听的,你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你说什么!”诗瑶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她最听不惯别人议论她和明哲的关系,何况是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评论她和明哲的关系。 “堂堂群主殿下,岂会听不懂我的话?”槐序压根不屑搭理诗瑶。 诗瑶气不过,拔剑而出,指着槐序,“有本事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槐序回头,看见诗瑶手中的剑,心中一怔,她不是害怕诗瑶拿剑对着她,而是诗瑶手中这把剑与传闻中的赤霄剑一模一样。剑身仿秦剑,赤炎如血,绣有花纹,饰有七彩珠、九华玉,寒光逼人,刃如霜雪,剑身镌刻两个篆字:赤霄。 “你是赤霄剑主!”槐序大惊道。 “害怕了?”看见槐序吃惊的表情,诗瑶得意一笑,“不错,我就是赤霄剑主!” 明哲执龙渊,韵儿执纯钧,鸢儿执承影,玉雪执湛卢,诗瑶执赤霄。天下十大名剑,哪怕能见其中一把,便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她竟然有幸见到五把名剑,实在叫人难以想象。本以为明哲身边的人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却不想卧虎藏龙,个个都是名剑剑主,连武烈都是含光剑主,再加上明哲手中还简直比登天还难。 如今看来,她败在明哲手中,不是明哲运气好,而是注定如此!她不明白师父为何一定要跟这种人作对,讨不了好果子吃,还把自己搭进去,得不偿失! “我不是害怕,只是不明白名剑为何在你们手中?”槐序极其困惑。 自古以来,江湖上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十大名剑可划破世间的黑暗,终止世间的纷争,救民于危难之刻,救国于存亡之时。十大剑主皆侠肝义胆之士,欲执利剑,斩黑幕一角,迎光芒万丈。名剑展露于世,剑主齐聚一堂,世间将再无战事,家国安康,山河无恙,百姓安居乐业,朝堂恪尽职守。 槐序想不明白,这群人中,除了明哲,剩下的不过是一群平凡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有什么资格拿起手中的名剑?她们有的是王府嫡女,有的是相府千金,抑或是青楼花魁,但这只是地位上的差别,归根到底,她们都是一类人,一群碌碌无为的人,哪来的雄心壮志,哪来的侠肝义胆?凭什么她们是名剑剑主,而其他人只能围着她们转? “不是剑选择了人,而是人选择了剑,自你拿起这把剑起,便要担起肩上的责任!”这个声音是从门口传来的。 大伙抬头望去,只见明哲站在门口,面带笑容,手里还握着残虹剑。大伙又惊又喜,全然不知明哲是何时进来的,他们没听见一点声响,只顾着看诗瑶和槐序的针锋相对。 “陆兄,你是怎么进来的?”武烈一头雾水。 明哲举起手中的残虹剑,“还能怎么进来,不过是用了一下残虹剑!” 他收剑入鞘,径直走到槐序跟前,“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不是剑选择了人,而是人选择了剑。既然她们选择拿起手中的剑,不论如何,她们就是名剑剑主,这是无可置疑的事实。你或许瞧不起她们,以为她们不过是一群大家闺秀,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会关心寻常百姓的疾苦。这只是你的认为,事实如何,要用心看,因为眼睛也会欺骗你。名剑剑主侠肝义胆,这只是江湖上的传闻,剑在人手中,有好也有坏,善者行之,堪称利器;恶者为之,可称凶器。剑之善恶,全凭执剑者一念之间。心有鸿鹄之志者,可凭利剑斩黑幕一角,迎光芒万丈;心有贪婪之欲者,可凭凶剑破光屏十里,趋黑暗无数。命轨未定,昨日之事来日重蹈;天道不变,人心争斗至死方休!你手握断月剑,本可斩断横流,月引潮汐,却甘愿受制于天命。你对得起手中的断月剑吗?你对得起‘断月剑主’这个称谓吗?” 她不想与明哲争辩,但看见明哲坚定的眼神,总会不由自主联想到清寒,这两个人有种莫名的相似感。清寒每句话都离不开明哲,即便不提明哲的名字,话语行间也会有明哲的影子。起初她并不知清寒为何那么崇拜明哲,如今她有些明白了。 “你们都以为能与天命抗衡,殊不知,悄然间,已遵循命途的轨迹。不要把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整日挂在嘴边,凡人仰观苍天,无明日月之潜息、四时更替,幽冥之间,万物已循因果,恒大者则为天道。我们终归只是凡人,与天命抗衡,无异于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都这个时候了,槐序还在执着天命,明哲不免想问一句,这家伙是个榆木脑袋?怎么那么固执啊!好说歹说,她就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天命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也就能骗骗那些崇尚鬼神的人,我学的可是道,而不是世人口中的妖法诡术。孤阳不生,独阴不长,道生万物,就算天命真的存在,也在道之内。只要在道之内,就没有不可掌握的天命。命轨未定,昨日之事来日重蹈;天道不变,人心争斗至死方休!既如此,天命盍在我?” 这是他对泠然说的话,现在他把这句话原封不动送给槐序,但愿能敲醒她的榆木脑袋。 槐序不想搭理明哲,转过身去,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风景。 “行,不想搭理我,别后悔!”明哲也不惯着她。 “明哲哥哥,你怎么来了?鸢儿她们呢?”诗瑶惊喜道。 “是我把你们叫到这儿的,我若不来,岂不是爽约?鸢儿她们还在后面,等会儿就来,我先行一步,赶来处理一件要紧事。” “什么要紧事需要明哲哥哥亲自出马?” “这个人你们对付不了,只能我亲自出马!” 明哲踏进厢房之前,先在楼下待了一会儿。他径直走向靠近里面的那张桌子,对面坐着的正是那个怪人。明哲招呼伙计,拿来一对碗筷,自顾自倒酒。 “一件小事,您交代即可,何需亲自出马?未免屈己之尊,降接卑贱。”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不清楚?我若不亲自出面,你肯放人?” “再怎么说,她与我也有点关系,我总不能放任她不管嘛!您大可放心,只要她待在我这儿一天,我保证她绝不会受到半分委屈!”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放人了?” “不是不放,是现在不能放!她对我有大用,眼下有件棘手的事需要她帮忙。这个忙她还非帮不可,除了她,也没人能做到。我可以向您保证,她不会有任何危险,等此间事了,我把她完好无缺地还给您,若不能做到,我愿以命抵罪!” 听明哲这话的意思,今日他无论如何,也带不走槐序了!他不是不相信明哲的话,既然明哲敢这么说,就一定有他的道理,把槐序留在他身边,也未尝不可!只是他觉得自己的徒弟被人绑了,他这个做师父的,不管不顾,有些不大合理,面子上也过不去。 “阿逸,不是为师不信你,她毕竟是你师妹,你这样把人扣着,不太好?” 明哲等的就是这句话,“有何不好的?师父,您都说了,她是我师妹,我这个做师兄的,一定会照顾好她,您就放心!” “你在的时候,固然能照顾好她,你不在的时候,你那些红颜知己,哪一个不仇视他?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是她的不对,你身边的那些人不会轻易放过她,特别是道宗的那个女弟子,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在乎你,就算你能咽下这口气,她也不会放过槐序。” “师父,您就别操心了!弟子跟您保证,我身边的人不会对槐序出手,清寒更不会!您是不知道槐序跟清寒的关系,说的重点儿,我这个师兄,也比不过她俩!所以说,您就放一百个心!出了事,有我担着!”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为师信你,但你务必照顾好槐序,为师可就她这么一个徒弟了,为师还盼着她养老送终呢!” 这话听上去怪怪的,合着他是个外人,明哲有些不服气,“师父,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也是您徒弟啊!就算没有槐序,我一样可以为您养老送终。难道您心里就只有槐序,我这个首徒可有可无?” “你还好意思说,你有几个师父,心里没点数吗?我要是能等你为我养老送终,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他压根不吃明哲这套,说着好听,做着一点数都没有。 明哲尴尬一笑,“师父,您别生气嘛!您看这么好的弟子都是您教出来的,您应该感到高兴,别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明哲不这么说,他心里还好受点,现在反倒更冒火了,“这种事你也有脸说得出口!自古一徒不事二师,你倒好,足足五个师父,还都是一等一的名师,放眼世间,有哪个能做到你这般,你这人就是左右逢源,两边都不想得罪,净会说些好听的话。” 明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就是块宝,在火炉里淬炼,这儿打磨一下,那儿敲一下,放在水里一浸,没准还真能炼造出一把绝世神兵。” 他气不打一处来,无情拆穿,“你不是块宝,你就是块废铁,打磨这么多年,还是一块废铁!你跟了我多久,跟了道宗多久,到头来还不是什么也没学会!指望你继承衣钵、养老送终,我还不如再收一个徒弟呢!” 明哲两手一摊,无所谓道:“学不会能怪我吗?我就这样资质,道宗也拿我没办法!” “你呀呀,非得气死为师不可!” 他实在没心情待在这儿了,拿起桌上的折扇,正要离去,明哲突然来了一句:“师父,饭还没给呢!”他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你给!”说罢,他气冲冲离开了酒楼。 “都这个岁数了,还较劲,有意义吗?”明哲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招呼小二过来结账。 费了半天劲,明哲总算把这尊大佛招呼走了,虽然手段有些不齿,但终归人是走了,接下来的事也就好办了! “明哲哥哥,你为何要把她也带上?”诗瑶嗔怒道。 “接下来的事,我得带上她一起,而你们所有人,都给我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 诗瑶越来越听不懂明哲的话,“为何要带上她,把我们留在这儿?” “我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你们不方便去。但她不一样,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断月剑主,有她在,这件事办起来也会容易许多,我可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早点结束,我也可以早点休息!对我、对她都有利,何乐不为?” 明哲话还没说完,槐序直接三个大字呼过来:“我不去!” 这都是师父惯的,明哲可没这么好说话,他保证槐序不会有事,可没说事事依她,“这次你去便去,不去也得去,这儿可没你说话的份!” “腿长在我身上,你还能架着我去不成?”槐序冷冷道。 “诶呀,我这暴脾气,是可忍孰不可忍!既然你不信,那咱们现在就走!” 一眨眼的功夫,明哲和槐序便消失不见了,大伙颇为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与此同时,泠然等人也赶到了酒楼,只是她们不知明哲已然先行一步。 明哲和槐序出现在洛府门口,空无一人的街道,看上去瘆得慌,洛府上空乌云密布,不时阴风阵阵,给人一种不详的感觉,这也照应了洛府闹鬼一事。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除祟!” 明哲敲了敲洛府的大门,“麻烦通报一声,儒圣弟子求见!” 第一百四十八章 忽闻春尽强登山 儒道法农名墨杂,阴阳纵横捭阖家。 清风徐来窗台雨,韦编三绝意上发。 儒圣,林清发,五大宗师位居其三,善三玄四书五经六艺,博览群书,通晓古今,以天下为局,万民为棋,凌驾于三教九流之上,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这是世人眼中的儒圣,经世济民、传经布道,可在明哲眼中,他不该称作儒圣,而应叫作棋圣。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儒圣的诗文博采众长、清新俊逸,随便一篇诗文,都称得上名家之作,连翰林院的那些学士都自叹不如。明哲作诗吟赋的本领,也是从儒圣身上学来的。 诗文尚且如此,棋术亦然。儒圣的棋艺,当今天下,无人可敌。这不是明哲武断专横,而是儒圣对弈成千上百局,未尝败北。他的棋招路数,明哲学了这么久,也未能领悟贯彻。 围奁象天,方局法地。枰则广羊文犀,子则白瑶玄玉。方目无斜,直道不曲。尔乃建将军,布将士,列两阵,驱双轨。徘徊鹤翔,差池燕起。用忿兵而不顾,亦凭河而必危。痴无戒术而好斗,非智者之所为。运疑心而犹豫,志无成而必亏。今一棋之出手,思九事而为防。敌谋断而计屈,欲侵地而无方。不失行而致寇,不助彼而为强。不让他以增地,不失子而云亡。 落重围而计穷,欲佻巧而行促。剧疏勒之迍邅,甚白登之困辱。或龙化而超绝,或神变而独悟。勿胶柱以调瑟,专守株而待兔。或有少棋,已有活形。失不为悴,得不为荣。若其苦战,未必能平。用折雄威,致损令名。 故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东西驰走,左右周章。善有翻覆,多致败亡。虽畜锐以将取,必居谦以自牧。譬猛兽之将击,亦俯耳而固伏。若局势已胜,不宜过轻。祸起于所忽,功坠于垂成。至如玉壶、银台,车厢、井栏,既见知于曩日,亦在今之可观。或非劫非持,两悬两生。局有众势,多不可名。或方四聚五,花六持七。虽涉戏之近事,亦临局而应悉。或取结角,或营边鄙。或先点而亡,或先撇而死。故君子以之游神,先达以之安思。尽有戏之要道,穷情理之奥秘。(选自南朝梁武帝萧衍之作《围棋赋》) 天下如棋,一步三算。走一步看一步是庸者,走一步算三步是常者,走一步定十步是智者。宁失一子,不失一先。盖闻子房运筹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孔明躬耕南阳,卧居茅庐,知晓天下,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天下演绎,归于棋局,纵横十九,黑白交替,凡三百六十一点,天元星位,变化无穷。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儒圣以天下为局,万民为棋,凌驾于三教九流之上,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他的棋术,明哲平生仅见,以天下为局,更是想都不敢想,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一个外表越是平庸,内心越是超凡的人。 儒圣这一生,只收了两名弟子,大弟子明哲,二弟子槐序。明哲继承了他的棋术和儒学,槐序继承了他的布局和路数,两人春兰秋菊、各有所长。 他本打算倾囊相授,将自己的衣钵传承下去,自此退隐江湖,不问世事,但他这两个徒弟,从来没让他安心过。这不两个人方一见面,便闹到这般地步,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不过这一次他心向槐序这边,谁叫明哲不老实,一个师父不知足,还拜了四个师父,不给明哲一点教训,他的老脸该往哪儿放?槐序敢对明哲动手,便是他在后面撑腰,即便明哲知道是他暗中掣肘,也不敢怎样,这也是为何明哲不敢对槐序动手。 明哲认出了槐序的身份,却也无可奈何,不过幸好他技高一筹,把泠然找来了!乐师、儒圣两大宗师,势均力敌,即便槐序有儒圣撑腰,也无大碍,人他照样扣着,儒圣也拿他没办法。这也是为何儒圣明明有机会救槐序,却不敢出手。有泠然看着,只要他一出面,谁也走不了。 人被明哲扣着,他这个做师父的,总不能坐视不管!他本想趁着明哲和泠然不在的时候,偷偷带走槐序,哪知他前脚刚到,明哲后脚便跟了上来,他还什么都没做,明哲便看破了他的心思。被徒弟逮了个正着,说出去,他这老脸往哪儿放?反正一时半会儿,明哲也不会把槐序怎样,他不如先观察观察,看看明哲到底想干嘛?他表面上离开了酒楼,实则躲在暗处,默默注视着一切。不过他心里也清楚,明哲一定知道他的心思,也没刻意隐藏什么,或许这便是明哲想告诉他的。 “你也是师父的弟子?”槐序难以置信道。 明哲料到槐序会是这副表情,平静道:“论辈分,你得叫我师兄!” “那清寒……” “清寒也是我师妹,不过至少她不会与我为敌!”明哲这句话明摆着针对槐序。 “为何我不曾师父提起你?” “家丑不可外扬!你的徒弟拜别人为师,你是什么感受?” 这件事除了他,只有儒圣、道宗两人知道,泠然也不清楚其中原委。本来明哲可以不说出来,但好歹槐序也是他师妹,一直瞒着她,他这个做师兄的,心里也过意不去,反正他已经自报家门,这件事也瞒不了多久,索性一并说出,接下来就是如何跟清寒解释了。 槐序恍然大悟,“所以说,你才不会对我出手,才会百般让着我!” “澄清一点,我没有百般让着你,儒圣把你当亲女儿看待,但我不会!我这人性子直爽,善恶分明!待我善者,我必倾力以报之;待我恶者,我必竭力而除之。你是个例外,我不能对你出手,不然儒圣不会放过我,他还等你为他养老送终呢!何况你只是一枚棋子,下棋的是那两个老家伙,我也犯不着跟你过不去。” 明哲说的都是心里话,他确实没必要跟槐序过不去,说得难听点,他也利用了槐序。清寒困在化神期这件事,道宗在他耳边唠叨了几日,他实在受不了道宗的唠叨,被迫答应了下来,至于怎么做,一开始他也没想好。直到槐序布局,请君入瓮,他忽然有了个想法,将计就计,顺理成章。 “清寒那边,你怎么解释?” “我解释可以,但你别给我添堵!我是你师兄,但你不准叫我师兄!清寒那丫头,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我要是多个师妹,她非得跟我拼命不可!所以说,我可以是你师兄,但你不准叫我师兄,特别是当着清寒的面,你我远一点,别让她误会就行!清寒生起气来,道宗来了也不好使!” 明哲太清楚清寒的脾气了,所以一直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她。今早他跟韵儿演的那场戏,就是为了试探清寒的情绪,看她对于明哲多了个义妹是什么感受。清寒从始至终,一言不发,明哲心里更加没底,俗话说的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清寒什么都不说,往往是最致命的。 “你就这么怕清寒?怕她生吞活剥了你?”槐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你跟清寒待了这么久,她的脾气你会不知道?拜托,别说风凉话了!” 明哲已经感受到一股寒意,酒楼之中,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和槐序。 “行,我不说了,看你怎么跟清寒解释!” 槐序静待好戏上演,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处理完眼前的事。 “怎么过了这么久,还没人来开门?”槐序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我的洛大小姐,这是你家,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明哲觉得莫名其妙。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过了这么久,府内一点动静都没有,确实反常!明哲不免担心起来。 这洛府不愧是洛阳大户,就连大门都非常有气势,更别提府内的装饰与物件。青瓦白瓷,红柱横梁,水中一榭,满塘莲花,假山一隅,草木繁茂。唯一可惜的是,府内太过冷淡。听附近人说,洛府没出事前,可不是现在这般冷淡样。当时的洛府,人丁往来,商贾出入,热闹非凡。时不时地,洛老爷还会拿出粮食,分发给街上的穷人。只可惜洛府自那件事后,就再也没人敢来洛府了,人们就算经过这里,也会绕道而行。 明哲和槐序站在门口,等府内家丁给洛老爷报信。 “洛府出了这档子事,居然还有家丁不怕死!”在明哲的印象里,既然洛府闹鬼,那府内的那些家丁应该早就跑路了,但他没想到的是,这群家丁居然一个都不怕死,还敢待在洛府。 “师兄有所不知,洛府虽然出了这档子事,但府内的家丁都没有离去。他们这些人都是一群无家可归的人,若不是当年受了洛老爷的恩惠,恐怕早已饿死街头。正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纵使有鬼作祟,他们也不会离去。因为他们知道,离开了洛府,也无家可归,与其如此,不如留下来。人总有一死,死得其所,无愧于心。” 明哲嗤之以鼻道:“好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还不是令妹捣的鬼,以为我不知道?还有就是,别叫我师兄,我压力很大的!” “清寒也不在这儿,我叫你两声师兄,有何不可?”槐序趾高气扬道。 明哲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行,我让你这一次!” 过了一会儿,洛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长相俊逸的男子,此人器宇轩昂,衣衫整洁,脚步稳妥,腰缠白玉,面色清秀,眉间蔚然。 “是你!”明哲一脸不敢相信。 “果然是你!”柳庭风的态度截然不同,像是早就料到明哲会来一样。 “你怎么在这里?”明哲诧异道。 “还不是你把我引到这儿的!”柳庭风没好气道。 明哲无言以对,确实是他把柳庭风引到这儿的,但他没想到柳庭风居然一直待在这里。 “你不会是在等我?”明哲颤颤巍巍道。 “我可没那闲趣等你,我只是听说儒圣弟子拜访,特来一睹真容!” 柳庭风的目光落在槐序身上,压根没把明哲当回事。 “你便是儒圣的弟子?” “你不也是道宗的弟子?” 两人针锋相对,笑里藏刀,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一代宗师,竟会收你这种人作弟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庭风轻蔑道。 “师父收谁作弟子,以你无关!不像道宗此生收了三个弟子,除了清寒,其他两个都是一事无成之人,说出去,岂不贻笑大方?”槐序也不敢示弱,直接怼回去。 明哲就像是个过路的,但这两人说话,或多或少对他都有点人身攻击的意思。 “姑娘这话怕是说错了,师父这一生只收了我和师妹,哪来的第三个弟子?” 庭风还不知明哲的身份,槐序可是清清楚楚,暗自瞥了明哲一眼。 明哲尴尬一笑,出来劝架,“两位别吵了!都是一家人,何必伤了和气?” “谁跟他是一家人!”槐序不屑一顾道。 “她这种人,不屑为伍!”庭风轻蔑道。 这两人一见面就掐,明哲有些似曾相识,他和韵儿好像也是这个样子。 “两位淡定一点,以和为贵!我来介绍一下!” 明哲话还没说出口,槐序抢先一步道:“洛槐序,儒圣二弟子!” 庭风也不敢示弱,冷哼一声:“柳庭风,道宗首徒!” 槐序瞥了明哲一眼,又看了看庭风,“你这个首徒,我看是冒名顶替!” 一听这话,庭风当场来气,指着槐序,“你这种人,不可理喻!” 这两人,你说过来,我说过去,谁也不让谁,当明哲不存在似的。 明哲哪能咽下这口气,忍无可忍道:“够啦!当我不存在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一见面就掐,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道宗和儒圣是怎么教你们的!” 明哲的话吼住了两人,两人冷哼一声,背过身去,谁也不待见谁。 明哲懒得搭理这两人,伸出手,在老伯面前晃了晃,“老伯,你没事?” 老伯立刻回过神来,“没事,没事!老爷请二位进府一叙!” “那便叨扰啦!”明哲客气道,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愣着干嘛!走啊!” 槐序和庭风冷眼相对,一脸不屑,瞥过头去,各走各的。 几人穿过廊腰缦回的回廊,来到了洛府正厅。 “来人!给二位少侠沏茶!”洛老爷见到二人,立刻吩咐下人为二人斟茶。 “多谢洛老爷!”明哲客气道。 “两位少侠便是儒圣宗师的弟子?” “洛老爷误会了,这位才是儒圣的弟子,我只是路过的!” “陆少侠说笑了!柳少侠可是时常提起你!” 一听这话,明哲背后凉嗖嗖的,总觉得柳庭风算计于他。 “柳少侠师承道宗,在下可不敢与之相比!”明哲谦虚道。 “师兄,你可别谦虚,叫人比下去了,师父的老脸该往哪儿放?” 槐序明摆着拉明哲下水,幸好明哲技高一筹,岔开话题:“洛老爷可否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与我二人听?我们也好有应对之策!” “如此甚好!”洛老爷娓娓道来:“前夜三更,倏然嘈杂。听府里的下人说,是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闹得人心惶惶,小女看见那东西,更是吓晕过去。老夫连忙叫下人去请郎中为小女把脉,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之处,只说小女无恙,或是惊吓过度,开了服药,便匆匆离去。老夫为这事,一夜未眠,直到黎明,小女仍无好转之迹象,情况反倒越来越差,脸色苍白,体温骤降,如死人一般,叫人不敢接近。后来情况越来越差,细若游丝,命悬一线,眼看小女就要不行了,下人端来一碗药,喂小女服下,小女的症状竟奇迹般有所好转,但还是老样子,昏迷不醒,脸色苍白,体温也低于常人。老夫意识到那个郎中或许对小姐的病情大有裨益,便叫人把那个郎中请回来,却为时已晚,那个郎中早已不知去向,细细盘问之下,下人这才说了实话,那个郎中是他半路遇见的,至于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他根本不知道,当时他看小姐情况危急,便擅自做主,将此人带进洛府,为小姐把脉。老夫听了这话,顿感无望,却在此时,有人送来了一封信,老夫打开一看,此信正是那个郎中写的!信中说,小女的病乃邪物所致,若需根治,还得将邪物连根铲除,不然只会祸患无穷,危及一方,他不过是一位云游四方的术士,治病救人尚可,驱邪缚魅难为,还请老夫尽快找一位道法高强之人,在府内摆下祭坛,驱逐鬼祟,小女的病便可痊愈。老夫张榜数日,来者不乏,却无一人可除邪祟,府内上下已是迫在眉睫,直至前日柳少侠登门拜访,府内邪祟方不敢作怪,但这也不是万全之策,柳少侠说以他一人的法力,对抗那邪物,颇为困难,还需一人从旁辅佐,指名道姓,提到了陆少侠!没想到仅隔一日,陆少侠便登门拜访,出手相救,老夫不胜感激。” 洛老爷正要跪谢,却被明哲死死拦住,“洛老爷,这可使不得!” 本以为是明哲算计庭风,反倒变成庭风算计明哲。 第一百四十九章 因过竹院逢僧话 明哲躞蹀于回廊,槐序和庭风看着他走来走去,不由得心浮气躁。 “你就不能坐下来一会儿?非要在这儿走来走去,碍人眼!”庭风不耐烦道。 “你还有理咯!要不是你拉我下水,我至于这样吗?”明哲没好气道。 他和洛老爷聊得好好的,庭风非得插一脚,添油加醋,把他原本的计划全打乱了。 庭风不以为然道:“明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费尽心思把我引到洛府,无非是想借我的手,除掉那只邪祟,可你万万没想到,我还留了一个心眼。这下你的如意算盘可就落空了!” 明哲懒得与庭风怄气,眼下还有正经事要忙,他可没那闲工夫。 “事是你答应洛老爷的,与我没半点关系,要做你去做,我没闲工夫陪你!” 明哲撂下这摊子事,就要跑路,庭风怎可轻易放过他。 “不管你有没有那闲工夫,话已经说出口,覆水难收,你不做也得做!” 庭风明摆着强人所难,明哲不会由着他,振振有词:“除魔卫道这种事,是你们仙门弟子应尽的职责,我不过一介乡野村夫,与我何干?就算你逼着我上,我也做不到啊!” “凡事都有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多做几次就学会了!” “大哥,我跟你有仇吗?打第一次见面,你就恨不得杀了我,我哪儿招你惹你了,非得对我赶尽杀绝,不过跟你师妹说了两句话,你就提着剑往我身上砍,这合理吗?” 明哲本不想提这些陈年旧事,但他实在看不惯庭风,索性一并说出,出口恶气。 听见明哲这番话,槐序暗自一笑。她虽不大清楚明哲,但庭风她可是知根知底。庭风喜欢清寒这件事,没人比她更清楚了,但和明哲一样,她也看不惯庭风。按理说,庭风要长相有长相,要才华有才华,与清寒也是同门师兄妹,两人在一起,无可厚非。 起初她也想不明白,清寒为何看不起庭风,直到后来从清寒口中听说了明哲,她才意识到,清寒心里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庭风,而是明哲,也就是她的师兄。她了解清寒的性子,整日与庭风抬头不见低头见,庭风一直跟在清寒身后,两人形影不离,可连这样的人她都不在乎,却只在乎一个活在回忆里的师兄,这人对她来说必定刻骨铭心。 她见到了明哲,相貌一般,称不上鹤立鸡群,也说不上天作之合,不知清寒为何看中了他?清寒也说不清楚,或是一见钟情,或是日久生情,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情深。她独自一人守在仙山上,坐在竹亭中,望着昔日的风景,只是少了他。清寒喜欢他,心里也只有他。她也希望清寒幸福,但她做不到,她不容忍别人夺走清寒,何况明哲身边有那么多红颜知己,还有一个妹妹,即便她放手,清寒也不会幸福。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却断送了她的一厢情愿。想到这里,心里不觉多了一道泪痕。 “你怕清寒怪你,那是你的自卑心在作祟。既是一厢情愿,何来辜负一说?勇敢一点,不然即便是握在手中,也会转瞬即逝。”不知何时,明哲坐在槐序身侧,庭风不见了踪影。 “师兄,你不会是为了哄我高兴?”槐序收起伤感的情绪,一脸不信望着明哲。 “既然你叫我一声师兄,那师兄便跟你说句心里话。不要相信你的眼睛,眼睛也会欺骗你,亲眼所见不一定就是事实,凡事用心去感受。你觉得清寒真的恨你吗?” “恨不恨,还不是师兄一句话的事?她那么听你的,只要你肯开口,我和她和好如初,也不是不可能!就要看师兄愿不愿意为师妹开这个口啦!” “你是我师妹,清寒也是我师妹,将心比心,你俩若真的一刀两断,我这个师兄的,心里也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你俩走到这一步,或多或少,与我有关。不如这样,我为你开这个口,至于能不能成,就要看清寒是怎么想的,她听我的话,但我也不能颐指气使。” 槐序本以为明哲是在消遣她,没想到,他真的愿意为她说话。 “不必了,我和她走到这一步,再无挽回之余地,惟盼你日后待她好些,她真的很在乎你!” 槐序拒绝了明哲的好意,她不是不想跟清寒和好,只是事不如意。清寒手握残虹剑,剑锋对着她的那一刻,两人便再无牵连。破镜难圆,覆水难收,她一手酿成的悲剧,理应由她一人承担。 “你们都说她在乎我,我又不是瞎子,岂会看不出?虽然我只陪了她一个月,但不夸张地说,这天下没人比我更懂她!即便是你,也比不上我!但我得谢谢你,这些年陪在她身边,弥补了她心里的那份的空缺,你是第三个走进她心里的人。” “第二个是谁?” “还能是谁,道宗呗!从不轻易收弟子的他,看见清寒的第一眼,也会惶然,一步步诓骗我,引我入套。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的心思,但我不能说破,那时清寒命悬一线,万一惹他老人家不高兴了,我便是罪人!我顺着他的心思,走进他布下的圈套,但我从不后悔,我答应了她娘,照顾好她,即便豁出这条命,我也在所不辞!死不可怕,但要死得其所。” 明哲伸出手,指尖凝结出冰霜,这股寒气槐序再熟悉不过。 “为缓解她的伤势,道宗将她身上的部分寒气引我体内,这股寒气极为难缠,如蛆附骨,即便过去这么多年,我也饱受严霜酷寒之苦。你或许觉得这便是清寒在乎我的原因,我以前也这么认为,但后来我明白了,她在乎的是一道光,一道划破黑暗的黎明之光,换言之,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遇上对的人。她也在乎你,对你出手的那一刻,她心里也在挣扎,她下不去手,但她不得不下手。试问凝语死在你眼前,你岂可平心静气?你做不到,她也做不到,我更做不到!哀伤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你和她的心都死了,何异乎身死?我这个做师兄的,怎可眼睁睁看着,却无动于衷?若你心里还是接受不了我,大可往我身上捅几剑,出出气!” 不知何时,断月剑回到了她的手中。槐序没想到,明哲竟愿意归还断月剑,明明她布局杀他,他却既往不咎、犯而不校,她心里不由得多了分愧疚。 “别觉得对不起我,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宽宏大量的人,我也有小肚鸡肠的时候。别人要杀我,我会毫不犹豫大打出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是个例外,你有你的想法与苦衷,我有我的谋划与算计,你想杀了我,我却利用了你,彼此都有错,不如各退一步?凋谢的花,飘落的叶,往事随风而逝,不要再耿耿于怀,寻一处静谧,守一分心静,忘一段惆怅。万劫不复,便将一切推倒重来!” 对于明哲的话,槐序若有所思,静静望着手中的剑,脑海中闪过一个又一个画面,不觉泪水流出眼眶,心里千般滋味,皆留在回忆。 槐序不知该说什么,或许千言万语,也抵不过这一句:“师兄,谢谢你!” “你都叫我师兄了,有什么谢不谢的,别那么客气!还是那句话,有事找我,别一天到晚都想着暗算我。我是你师兄,不是你仇人!你要怄气,去找柳庭风,你看他那死皮赖脸的样,整日跟在清寒身后,一天到晚缠着清寒,你若不顺眼,尽管出手,有师兄罩着你,他也不敢拿你怎样!” 明哲拍着胸脯,自信满满,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敢跟元婴期的修士抗衡。 “师兄,我不明白,你苦口婆心劝我们和好,是发自内心呢,还是另有所图?” 槐序没说不相信明哲,只是明哲的话越说越离谱,似乎在刻意隐藏什么。他把矛头对准庭风,自己却置身事外,扮演一个无辜的好人。很难不叫人怀疑,他这是在转移注意力。 “想啥呢?我是你师兄,当然希望你俩和好如初,不然我夹在中间,也挺难受的!” 明哲尴尬一笑,缓解一下紧张的氛围,他也觉得槐序似乎察觉到什么。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多心了!我还以为,师兄是借着这个幌子,套我口中的话,弄清藏在洛府的这只邪祟是何方妖物?为何洛老爷见到我,却认不出我这个女儿?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师兄,等着!一切的谜底,即将揭晓。” 槐序看穿了他的心思,却没有生气的意思,整个人很平静,似乎已经猜到他从始至终都怀着别的心思,不单是希望她和清寒和好。这也对,她好歹也是儒圣的弟子,若这点心思都瞧不出来,她这个做弟子的,没把功夫学到家。 “察言观色,细致入微,有点意思!好了,不跟说这些闲话了,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办!” “何事?咱们来洛府,不就是为了斩妖除魔?” “世上哪来那么多妖魔鬼怪,只是人的心在作怪!你和凝语弄的这一出,看似天衣无缝,却不幸遇到了我,旁人或许看不出其中端倪,即便是天师门的大弟子,也没那么容易看破。只能说他们才疏学浅、孤陋寡闻,目光所及不过短寸之间!” 她努力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但不论怎么做,她的心还是跳得很快,这是从所未有的。正如他所言,旁人或许看不出其中端倪,但他不一样,他即是儒圣的弟子,又是道宗的弟子,身后还有一个不知来自何处的泠然。她不由得担心起来,明哲的所见所闻,超乎想象,没准他真的看出了其中端倪。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槐序强装镇定道。 “你不知道没关系,我把真相摆在你面前的那一刻,你就什么都知道了!”明哲坏笑道。 “师兄到底想干嘛?” “这么跟你说!儒圣擅长于布局,道宗擅长于阵法,我兼得于二者,诸事了然于胸!” 槐序心里咯噔一下,她望着明哲那双深邃的眼眸,一脸难以置信。 “你真的看出来了?” “浮生若不梦,孤影照惊鸿。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梦是美好的,但终究是一场空,梦醒之后,一切还是老样子,无论接受与否,都无法改变现实。人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梦里,那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像真的也是假的,你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别人,现实很残酷,却因此而美好!” 明哲拍了拍槐序的肩膀,转身离去,留下槐序一人,静静回味他方才说的话。 庭风不在的这段时间,道场已备好,洛老爷站在院子里,惶恐不安。开坛做法,明哲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先前也有几个道士,在洛小姐的院子里,摆下道场,可还没开始,他们就被邪祟吓跑了。洛老爷也跟明哲说过此事,但明哲并不在乎,还胸有成竹,叫洛老爷尽管按他说的去做,剩下的交给他就行!洛老爷将信将疑,但眼下这情况,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明哲前脚刚到,庭风后脚就跟了过来,提着两把桃木剑,径直丢给明哲,“你要的剑!” 幸好明哲眼疾手快,顺手接了过来,“多谢!” “好端端的,你要两把桃木剑干嘛?”庭风不解道。 明哲想要开坛做法,降妖除魔,他不是不同意,只是不理解明哲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先前那么多人都失败了,明哲出手,就能成功?他不相信! “我怕一把剑镇不住,改用两把剑,多多益善!”明哲轻描淡写道。 “你不是儒圣的弟子,怎会降妖除魔?” “我何时说过我是儒圣的弟子?柳兄怕不是记错了?” “少来!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和槐序的关系不一般,何况我还听见她叫你师兄,你敢你不说儒圣的弟子?” 庭风第一次见到明哲,就觉得他这人不简单。他那般威胁明哲,明哲却一点也不慌,换作别人,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哪还能跟他当面对峙。但当时他没想那么多,怒上心头,嫉妒蒙蔽了他的眼睛,差点杀了明哲,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明哲当着大伙的面,凭空消失,不知去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便是前日他使了一出激将法,将自己引到洛府。那时他还不知明哲是儒生的弟子,直到今日再见面之时,明哲和槐序一起来到了洛府,自称是儒圣的弟子,他虽不清楚明哲,但槐序他还是了解一些的。在仙山上,他有时看见槐序和清寒待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犹如一对姐妹。后来他从清寒的口中得知,那便是儒圣的二弟子洛槐序,这才确定明哲的身份。 “就算我是儒圣的弟子,那又如何?莫非柳兄还想着杀我?” “杀你我是不敢了,儒圣我也得罪不起!但我得告诫你一句,不是你的,不要去想,更不要去抢,免得引火烧身,把自己搭进去!”庭风轻蔑一笑。 “多谢柳兄的告诫,在下也奉劝柳兄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明哲拍了拍庭风的肩膀,得意一笑,转身朝着祭坛走去。 庭风握紧拳头,发尽上指冠,“明哲,你给我等着,可千万别落在我的手里,不然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他衣袖一挥,一旁的花坛直接一分为二。 看见明哲走来,洛老爷赶忙上前迎接,“陆少侠,你可算来了!东西都为你准备好了!” 洛老爷指着身后的祭坛,祭坛摆满了祭祀用的香蜡纸烛、黄纸朱砂,还有一些供品,这都按照明哲的吩咐,特意准备的!特别是祭坛中央的水盆,明哲再三嘱咐,不可用井水,而须用无根之水。所幸昨夜下了一场雨,屋顶上的瓦砾里还有一点雨水,洛老爷吩咐下人,将屋顶上的雨水收集起来,勉强装满一盆。 明哲满意地点了点头,“麻烦洛老爷了!” “陆少侠哪里的话!只要少侠能为洛府除掉那只邪祟,老夫必有重谢!” “洛老爷客气了,这都是在下分内之事!”明哲谦虚道。 这时庭风和槐序都走了过来,看见明哲弄的这一出,似懂非懂。这是祭坛不错,但布局有问题。一般的祭坛要些香蜡纸烛、黄纸朱砂就行了,但明哲摆的这个祭坛,多了白绸皤幡、八卦铜镜,更像一个法坛! 庭风看不透明哲的想法,“你到底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开坛做法,降妖除魔呗!”明哲一笑而过。 “不!没那么简单!你是不是有别的打算?”庭风死盯明哲,妄图看透他。 “别拿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可没有什么坏心思!这就是一个祭坛,但我变动了一下,由祭坛变成了法坛。先前那些道士,都没能除掉那只邪祟,我当然不能步他们的后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祭道不行,那我就只能……” 望着眼前的法坛,明哲会心一笑。 第一百五十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山下的镇子叫作行云镇,因背靠行云山而得名。 行云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自行云山向东行三十余里,皆是行云镇的地盘,其中便包括了方亭湖。镇中之人大多是寻常百姓,仅有一户富贵人家——张氏。 张家以布匹经营为主,方圆几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几代经营下来,张家积累的钱财足以堆积成山。 常言道:君子有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张家坐拥万贯家财,却不施以仁义之道,对镇中百姓常常出言不逊、恶语相向。百姓怨声载道,张家却不以为然,或置之不理,或武力镇压,致使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张氏也知道百姓怀恨在心,私下雇佣了一伙镖师,专门保护他们的安全。张府里也布下了重重机关,若非知晓府内布局,凡擅闯者,皆无一人生还。 以前有一伙侠客,看不惯张氏的作风,就想教训他们一下。三更半夜,偷偷潜入张府,想放火烧房,也算是替百姓出口恶气。没想到,他们刚一踏进张府,就被事先布下的机关打了个措手不及。死的死,伤的伤,活着出来,也被当场逮住,从此再也无人敢报复张氏。 无人威胁,张氏的气焰逐渐嚣张,烧杀抢掠,鱼肉乡民,无恶不作,无恶不为,百姓只能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却不敢招惹张氏。 俗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张氏的恶行终招来祸患,就在前不久,张氏突发横祸,府内所有人,无论是张氏宗亲,还是丫鬟仆役,皆死于府中,无一人生还。 此等血腥的场面,百姓也是头一次见到,心中慌乱,恐有邪祟作怪,官府之人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将所有死者带回义庄,安排仵作检查尸体,企图从尸体上找到线索。 几日过去了,官府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百姓惶恐万分,就在这时,有人放出消息,称所有死者,除张家老爷外,身上无一处伤口,既非服毒又非窒息,此等做法,唯有邪祟所为。 听到这个消息,大伙终于绷不住了,害怕邪祟不除,伤及自身,纷纷上山求见洛宗主,请求洛氏派遣门内弟子调查此事,还百姓一个安定,还行云镇一个太平。 洛氏是行云山上的一个修仙门派,与大多数的仙门世家不同,洛氏弟子不仅秉承仙道,更注重于人道。行侠仗义,惩恶扬善,是他们一贯的作风。正因如此,他们在百姓心中,不仅是修行之士,更是侠义之士,深受镇上百姓爱戴。 听闻此事,洛氏宗主洛尘当即不安,若如百姓所言,此乃邪祟作怪,恐有祸端,洛氏深受一方百姓爱戴,岂能辜负百姓的期望?洛尘当机立断,派遣门下弟子洛凝语彻查此事,弄清其中原委,查明真相。 明哲刚踏入镇子,就觉得镇子阴气重重,让人瘆得慌。街上到处都是纸钱,白绫挂在门外随风飘扬,窗下插上几炷香,点燃一对白烛,绕着房屋撒上一圈面粉,这是当地的风俗,凡是有人过世,家家户户都会这样做,说是可以将邪祟挡在门外,避免伤及自身。 “看来张氏的灭门之案,对大伙的打击不小啊!” 看见昔日人声鼎沸的镇子,如今却成了这个鬼样子,明哲心里无限慨叹。 “师兄,你觉得夷灭张氏一族的凶手真的是邪祟吗?”槐序站在明哲身侧。 “或许!”明哲也没太在意,自顾自往前走。 走着走着,槐序突然拉住明哲,惊恐道:“师兄,那个身影是谁?” 明哲立刻紧张起来,不知从何处取出几枚银针,弹指一挥,手中的银针如急湍一般,向前那个身影飞去。奇怪的是,明哲没听见任何惨叫声。这些银针都被涂上了毒药,即便那个身影不是人,也不可能一声不吭。 “别白费力气了,那不是人影也不是鬼影,而是纸人!” 看到明哲对一个纸人大动干戈,庭风忍不住笑了。 “纸人?”明哲一脸震惊。 镇子里大雾弥漫,啥也看不清,槐序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身影,却不能确定是什么。 “不信,你可以用神识探查!” 庭风的话倒是提醒了明哲,不过没有这个必要。这里是梦境,一切皆有可能,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遇见什么,小心一点,终归没错! “师兄,咱们还是快些赶路!这地方我总有种不祥的感觉。” “先前不知是谁,口口声声说不怕的,如今却怕成这个样子?”明哲得意道。 “师兄,你就别挖苦槐序了!咱们还是早些忙完,早些回去!” “我看你害怕的不是这个,而是担心凝语!”明哲一语戳中了槐序的心思。 这里是凝语的梦境,也是一个牢笼,一个作茧自缚的牢笼。凝语把自己囚禁于此,只为留住那一段过往,留下那一个人。在外人眼中,洛小姐是被邪祟缠身,昏迷不醒,然而这不过是洛小姐演的一场戏,根本没有所谓的邪祟,一切只是洛小姐精心布下的局。 她把天枢困在这里,也把自己留在梦中,这是二人的过往,一段刻骨铭心的邂逅。明哲无意打搅二人,情一事自古说不清,他不过一个外人,无心插足此事,只是他答应了天璇,要把天枢带回去,这个恶人他必须做! 镇子里阴嗖嗖的,时不时阴风大作,挂在门前的白绫飘来飘去,空中满是纸钱,即便是一个正常人,看到这幅场景,也不由得后背发凉。 明哲也不是刻意刁难之人,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他没有为难槐序,何况自己能进入凝语的梦境,槐序功不可没。 如梦之术,似真如幻。明哲布置这么一个法坛,便是为了契合他事先布下的阵法,再加上他手中的残虹剑和槐序手中的断月剑,方可施展如梦之术。如今整个洛府都在阵法之中,这便是他安排诗瑶做的事。为了布置这个阵法,诗瑶忙里忙外,费了好大劲,才完成这个阵法。 一六共宗,为水居北;二七同道,为火居南;三八为朋,为木居东;四九为友,为金居西;五十同途,为土居中。 河图以十数合五方,五行,阴阳,天地之象,以白圈为阳,为天,为奇数;黑点为阴,为地,为偶数,并以天地合五方,以阴阳合五行,因五纬出没,木曰岁星,火曰荧惑星,土曰镇星,金曰太白星,水曰辰星。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 洛书九宫数,以一,三,七,九为阳数,二,四,六,八为阴数。阳数为主,位居四正,代表天气;阴数为辅,位居四隅,代表地气;五居中,属土气,为五行生数之祖,位居中宫,寄旺四隅。 河图为体,洛书为用;河图主常,洛书主变;河图重合,洛书重分;方圆相藏,阴阳相抱,相互为用。太极、八卦、周易、六丁、六甲、九星、风水、皆可追源至此。 河图洛书,残虹断月,明哲费尽心机,布下此局,等的就是这一刻。 “前面有一座酒楼,咱们去那儿打听消息!” 明哲折扇一挥,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着那座酒楼走去。 这座酒楼名叫天香,平日里都是人满为患,如今却萧条冷清,只因张家一事弄得人心惶惶,大伙都不敢出门,谁还会有心情到这儿吃饭? 明哲等人刚到酒楼,就注意到这儿寂静冷清,除了掌柜和几个打杂的伙计,只剩下靠近里窗的一张酒桌上摆满了酒菜,一位头戴斗笠、身着青衣的人,故意侧过脸,独自一人喝酒吃菜。 掌柜看到有客人上门,很热情地迎了上去,“三位客官远道而来,莅临小店,想要点什么?” “掌柜怎么知道我们是远道而来?” “不瞒客官,这镇上的人,不敢说都认识,但也相差无几,唯有三位客官有些面生,若在下所料不错,三位客官都是外地人。” 掌柜的话,深得明哲的心,“把你们店的招牌菜都摆上!顺带,再来两壶玉楼春!” 明哲的要求都说完了,但掌柜闻声不动,眼神里流露出质疑的目光。 明哲很清楚掌柜心里在想什么,随手丢给掌柜一锭银子。掌柜接过白银,暗自掂量掂量,心知有贵人上门,笑盈盈招呼明哲等人入座,并吩咐伙计赶忙把酒摆上来。 明哲坐等上菜,却听到身旁传来笑声。 “你笑什么?” “没有,没有!”槐序嘴上说着没有,心里却笑开了花。 “摊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明哲摇头叹息。 谈笑间,掌柜把酒端了上来,“客官,这是您要的玉楼春!” 掌柜把酒放下,转身要走,却被明哲喊住:“且慢!” “客官还有什么事吗?”掌柜依旧面带笑容。 “我等听闻,最近镇子上出了一件怪事,一夜之间,张氏举族惨遭毒手,无一生还。官府派人调查此事,却发现除了张家老爷,其余受害者身上无一处伤口,既非服毒又非窒息,百姓都说这是邪祟作怪,敢问确有其事乎?” 酒楼人来人往,掌柜接触的人多,肯定知道一些消息。明哲便是怀着打探消息的目的,特意到酒楼吃饭。 “这……”掌柜支支吾吾,眼神飘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明哲心领神会,当即在桌上摆出一锭银子。 “掌柜,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想知道一些消息,还请掌柜不吝告知。” 掌柜四处打量,偷偷摸摸把银子收入怀中,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客官想问什么尽管问!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还是那个问题,张家灭门一案是否有蹊跷之处?” 掌柜小心翼翼,时不时观望四周,生怕有人偷听,“不瞒客官,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张氏满门皆死于非命,而且凶手的作案手法,我等也是闻所未闻,除了张家老爷身上留有剑伤,其余之人皆无一处伤口,就连仵作看来,也是满头雾水。” “那案发之后,张家丢失过钱财吗?” “没有,官府的人清查过,张家的金银珠宝一件都没丢。” 凶手若是图谋张氏的钱财,大可偷摸进张府,私下取走钱财,何必杀害张家满门?即便凶手是因为被人发现了,迫不得已杀人灭口,那也不必杀害这么多人。 图财显然不是作案动机,那便是为恨! 张氏为人嚣张拨扈,百姓心生怨恨久矣,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张氏也不是吃素的,私下买通官府,暗结地方势力,雇佣镖师时刻保护自己,请来工匠,将张府上下布满机关,若非张府之人,谁都不清楚机关的摆放和触发条件,偷进张府,无疑死路一条。 张氏机关算尽,却难逃满族夷灭的横祸,这对百姓来说是件幸事,从此再也无人敢欺压百姓、鱼肉乡民,可偏偏张氏的灭门惨案留有疑点,百姓心里的雀跃欢呼,变成了恐慌、害怕,镇子也越来越不成气候。一层阴霾笼罩着整个镇子。 无论从何处看,凶手皆不得利。不利之事,为何图之? 想来想去,也只剩下一个动机——情。 “敢问掌柜,张老爷与其夫人感情如何?” “不瞒客官,张老爷在镇子里可是出了名的好色,以前张夫人也是名震一方的富家千金,多少富家公子为求她回眸一笑,甘愿挥霍千金。也不知道张老爷用了何种办法,竟把张夫人娶回了家,可谓羡煞旁人。之前那些爱慕张夫人的富家公子都咬牙切齿,却无计可施,只能怨恨于心。” “听上去,张老爷与其夫人的感情还不错咯?” 明哲本以为张老爷娶得佳人,心中欣喜万分,婚后生活应该和睦安然,却不料掌柜接下来的一席话让他震撼不已。 “不知内情的人,自然觉得张老爷的婚后生活应当和睦融洽,事实上也正如此言。一开始,张老爷对张夫人还是挺好的,每日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惹得旁人羡慕,张夫人还为张老爷生下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一家人欢欢喜喜,乐此不疲。只是时过情迁,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张老爷与张夫人的感情也逐渐淡化,张老爷不再一天到晚都陪着张夫人,到了晚上,他都要去春芳楼,找一个名叫柳辰月的歌姬。” “柳辰月?”明哲忽然有了兴趣。 “客官不知,辰月姑娘在我们这一带可是出了名的,她歌声婉转,绕梁不绝,轻抚弦琴,摄人心魂,容貌更不用说,见了她的人,无一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谓才貌双全。张老爷也不例外,他被辰月姑娘迷得神魂颠倒,每天都要去春芳楼听辰月姑娘弹奏曲子,甚至包下房间,让辰月姑娘亲自伺候他。这一来二去,就有流言蜚语传出,说是张老爷与辰月姑娘有一腿,有人甚至说,他亲眼看到张老爷对辰月姑娘动手动脚,两人卿卿我我我,好不快活!这件事终是传到了张夫人的耳中,为此张夫人与张老爷大吵了一架,两人不欢而散,张夫人继续留守空房,张老爷则去春芳楼彻夜不归,两人的感情也算是走到了终点。” 听完这件事,明哲忽然有了些眉目。 张老爷与其夫人之间有矛盾,而且矛盾越演越烈,张夫人终是看不惯丈夫的作风,起了杀心,趁张老爷不注意,偷偷刺死了张老爷。这看上去很合理,却有许多漏洞。 其一,张夫人以前是一位富家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爱舞刀弄枪,而官府的人却说,张老爷的致命伤是一处剑伤。试问一个不懂剑的人,又怎会使剑? 其二,张夫人即便雇人杀害自己的丈夫,那也不必连同自己的儿女也一并杀害,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张夫人再怎么恨自己的丈夫,也不会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其三,张夫人也死在了张府,不用想这肯定是凶手所为。唯一的解释,便是杀手见财起意,顺手解决了张夫人,然后带着金银珠宝溜之大吉。可据官府的报道,张府的钱财没有一件丢失,所有器皿皆在原处,未曾移动。 这可奇怪了,既不为财也不为情,凶手为何痛下杀手?杀人动机怎么也解释不通。从掌柜这里也只能打探到这么多消息了,要想知道的更多,就只能去张府亲自探查一番了。 该问的他都问完了,他挥手招呼掌柜下去。 掌柜临走前说了一句话:“客官,听我一句劝,张家的事你还是别管太多,特别是张府你可千万不能去,那里都说是鬼门,阴魂遍布,哀声四起,去者无回,来者后悔!” “多谢掌柜,这话我记下了!”明哲抱拳谢过掌柜。 掌柜前脚刚走,明哲旋即改口:“走!咱们这就去张府探查一番。” “掌柜不是告诉我们千万不要去张府吗?”槐序不明白明哲的做法。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若害怕,或担心凝语,大可不必与我一道,待在这里,等我回来,对你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槐序始终放心不下,倒不如先跟着明哲,何况她也想知道凝语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师兄去哪儿,槐序就去哪儿!” “钱都付了,吃完再走也不迟啊!”庭风可没那么多心思,他只是来看戏的。 明哲差点气晕过去,扶额道:“我的柳大弟子,这里是梦境,你看到的都是假的!” 他就是一个穷鬼,哪来的银子,那都是幻象,压根什么都没有。 第一百五十一章 青山一道同云雨 明哲等人走出了酒楼,但未急着离开,而是躲在暗处。 “师兄,我们躲在这里干嘛?”槐序不解道。 “嘘,别出声!”明哲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细语:“小声点,别打草惊蛇,注意看那儿!” 明哲指着酒楼门口,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庭风冷哼一声,不屑一顾,“装神弄鬼!” 明哲没有解释什么,说的再多,不如亲眼所见。 过了一会儿,酒楼门口出现一个身影,他头戴斗笠、身着青衣,赫然便是坐在窗旁的那个人。他小心翼翼,观望四周,确认无人,压低帽檐,鬼鬼祟祟朝着东边走去。 相隔甚远,槐序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师兄为何等他?”槐序眉头紧锁。 明哲摇摇头,脸上的笑容耐人寻味,“别急,继续看!” 在槐序的印象里,酒楼里除了他们,只剩下掌柜和几个伙计,还有那个鬼鬼祟祟的人。而今青衣已经离去,明哲不跟上去,反倒留在这里,槐序着实不解明哲的做法。 过去许久,酒楼里迟迟没有动静,槐序和庭风都有些坐不住了。人都已经走远了,明哲还在坚持什么? “你到底在等什么?”庭风不耐烦道。 “等一个人!”明哲没有过多解释。 “人都已经走远了,你还要等谁?” 明哲忽然睁开眼睛,望向酒楼门口,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她来啦!” 此时此刻,酒楼门口出现了一个倩影,她身着白衣,腰佩长剑,如瀑的青丝上绑着一条发带,一双水灵的眸子清澈透明,修长的身躯契合这一身衣装,腰间那块白玉令牌上刻着一幅梨花带雨图,背面是一句诗:若云缭绕薄似纱,暮门玉雪静幽芳。 她便是洛氏弟子洛凝语,也是洛氏弟子中悟性最好的一位,十三岁筑基,十五岁金丹,也是门中最有希望步入化神的弟子。 此次下山历练,是为了完成洛尘交代的任务,弄清张氏灭门一案,查明真相,还百姓一个安宁。 门中金丹弟子不止她一位,别的弟子亦可执行任务,洛尘偏偏选中了她,不是故意刁难她,而是此案与她的劫数有关,换言之,此案她避不开。 洛尘善于卜算,他算出凝语命中应有此劫,索性派她下山,一是查明真相,二是渡过此劫,她便有机缘,碎丹化婴,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大好机遇。 凝语不知这些,一心只想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张氏的惨案,或多或少,有所了解,但不是很透彻,其中有诸多疑点,她一时也想不明白。她也来到了酒楼,不过是在楼上,她向掌柜打听了一点消息,但不是很有用。 期间一位青衣男子也来到了酒楼,他不知凝语在楼上,坐在窗旁,点了一些酒菜,伺机向伙计打听了一点消息,和凝语一样,他得到的消息同样不是很有用。 两人正要离去,这时明哲等人也来到了酒楼,也向掌柜打听了一点消息。不过他们偷听的消息,与之前打听的消息大相径庭、云泥之别,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看见凝语,槐序心中一怔,她不知凝语也在酒楼,更不知明哲等的人是凝语。姐妹相隔不过咫尺,却似天涯,她不知如何开口。此时的凝语还不认识她,即便站在凝语面前,两人也不过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师兄怎么知道她在这儿?” 明哲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这里是她的梦境,也是一段过往。昔时神农曾言,过去之事皆为既定,必将发生,无法改变。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她的回忆罢,她出现在哪儿,遇见什么,经历什么,这都是注定好的,我们只是旁观者。我们的出现,不会影响结局,好比历史不会为某一个人而停下。已经发生的,纵使千般悔恨,也不会更改,这便是道!” “那你带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眼睁睁看着她重蹈覆辙,却无动于衷!”槐序朝着明哲怒吼,宣泄心中的悲愤。 凝语是她妹妹,她身为姐姐,不能为妹妹分忧,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往火坑里跳,叫她如何接受得了?她也明白明哲的意思,命运已经注定,纵使她千挠百阻,也无济于事,凝语还是会遇见他,还是会重蹈覆辙。 “梦境是假的,但人是真的,她不可能一辈子都活在梦里,难你希望看见她整日醉生梦死,活在现实与虚幻之间?难你希望看见她浑浑噩噩,了此残生?我们必须叫醒她,不然她一辈子都会活在过去,活在那段回忆。我不信你这个做姐姐的希望看见自己的妹妹变成一个不人不鬼的样子?我带你来此,只因你是她唯一的希望,能不能叫醒她,全靠你了!” 明哲该说的都说了,至于槐序能想通多少,那是她自己的事,明哲爱莫能助。 张氏的府宅坐落于行云镇的东边,临近方亭湖,占地广袤,纵横十里,称得上是方圆数里最奢华的府宅。 张氏建宅于此,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不计其数,张氏更是为了一己私欲,重金利诱,伙同当地官府,驱逐附近的百姓,将他们的房子夷为平地,在这片土地上盖起了张府。 张府看上去辉煌磅礴,可在百姓心中,这座府宅无疑千疮百孔、丑陋不堪。 张府的庭院阁楼也很秀美,选用的木料皆为上乘,雕刻出的图案也各式各样,美不胜收。院内种植有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每日都会有人精心打理,让偌大的张府时时刻刻充满生机。 后院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时值夏末,池塘中的荷花也都凋谢了,原本清澈见底的池水,因许久无人打理,逐渐浑浊不堪,再也无往昔之光景。 后厨的炉灶里,还残留着未燃尽的木柴,灶台上堆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这里原本是最忙碌的地方,而今死气沉沉,再也不见生机。 后花园里,满地落黄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雾气弥漫,心生寒凉,踏入园中,一股窒息的感觉蓦然涌上心头,哭泣声在园中回荡,那是亡灵的乐章,是逝者的哀嚎——生者念去去,死者不归来,一念之间,阴阳两隔。 如今的张府再也不见昔日的辉煌,府中各物也都蒙上了尘土,或许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一缕阳光照进张府,散去这股死亡的气息。 明哲三人走在去往张府的路上。一路上,雾气遮眼,阴气抑心,每走一步都是对勇气的考验。明哲和庭风倒无所畏惧,可槐序不一样,嘴上说着不害怕,心里却害怕得要死。 原本热闹非凡的大街,如今不见任何人影,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不敢踏出家门一步。 走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阴风大作,门前的白绫飘来飘去,纸钱漫天飞舞,看到这一幕,槐序不寒而栗,不自觉挽住明哲的胳膊,贴在他身侧。 “叫你待在酒楼,不听,而今出来了,却害怕成这个样子。槐序,你好歹也是儒圣的弟子,什么鬼怪传闻,你应不惧啊!” “师兄,你就别拿槐序说笑了!”槐序挽住明哲的胳膊,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 明哲拿她没办法,人是他带出来的,出了事,儒圣非得跟他拼命不可,这天底下没有比这个更惨的差事了!所幸清寒不在这儿,不然少不了一场闹腾。 “那你就好好跟着,千万别松手!” 三人继续赶路,走着走着,明哲总觉得有问题,时不时往身后一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师兄,你怎么了?” 明哲压低声音,“槐序,你觉不觉得咱们身后有人?” “有人?”槐序回头看了一眼,同样什么也没看见,“师兄,你确定咱们身后有人?为何我一个人影也没看见?” 庭风不屑一顾道:“大惊小怪!这里是梦境,哪来的鬼?” “不!正因为这里是梦境,才会有鬼!”明哲不以为然道。 这里是凝语的梦境,一草一木,皆由凝语的意识所化,现实中不存在的,不代表梦里没有,这也是明哲担心的地方。虽然他们的意识在梦境,本体在外面,但若意识死了,本体也会死去。好比一个人的灵魂死了,肉体也就丧失了生机。 凝语主宰梦境的一切,换句话说,他们的生死掌握在凝语手中,只要凝语一个念头,他们便会死无葬身之地。明哲不敢贸然打断故事的发展,也是害怕刺激凝语,一旦她惊醒,梦境就会崩塌,若不及时出梦,他们便会连同梦境一起化为泡影。 “这么说,你明知她会经历什么,却不愿插手,是害怕惊醒她。你我不过是外人,一旦正面撞上凝语,必会排异,所以你才要带上槐序,她是凝语的姐姐,有她在,哪怕与凝语争锋相对,也有一线生机。” 庭风说的不错,这便是为何明哲不顾大伙反对,偏要带上槐序。在凝语的梦境,哪怕他的本领再大,也无济于事,只要凝语一个念头,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槐序是他的底牌,他也不知在梦境里会遇见什么,也不知一切是否会按照既定而行,留一个后手,终归没错! 槐序波澜不惊望着明哲,“如此说来,师兄是在利用槐序。” “怎能说得上利用,顶多算是互利互助嘛!”明哲尴尬一笑。 “互利互助,槐序看不出。师兄城府颇深,每一次算计师兄,反被师兄算计。同样是师妹,差距为何这么大?”槐序调侃道。 明哲腆着脸,强颜欢笑,“别那么计较嘛!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咱们还是抓紧赶路!” 明哲拉着槐序往前走,不过这次他加快了脚步。 “二位听我说话,千万别回头!”明哲一边赶路,一边小声说话:“咱们身后有人,而且此人的修为,少说也是个金丹。我方才停下脚步,就是想探一探此人,没想到此人耐性极高,敛气之术也造诣颇深,我看不穿他。我探查过了,前面有条小路,咱们拐进去,绕到他身后,打他个措手不及。二位意下如何?” 庭风和槐序不说话,明哲就当他俩默认了,暗自加快了脚步,一遛弯,三人不见踪影。 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个人,快步走了过来。他一袭青衣、头戴斗笠,与酒楼里那位坐在窗边的那位客人一模一样。按理说,他离开酒楼已有多时,为何出现在明哲等人身后? “人呢?”他慌忙上前,四处望去,却不见三人的身影。 他从酒楼出来,便在找明哲等人的身影,好不容易找着了,一遛弯,人就跟丢了。一路上他隐藏得很好,深信不会被发现,没想到居然在这儿跟丢了。他心无头绪,四处观望。突然,他感觉身后不对劲,回头一看,一把银白之剑向他袭来。他一个侧身,躲过了这出其不意的一剑,顺势拔出腰间的佩剑。 “何人偷袭?有本事就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 “躲躲藏藏的是你?跟在我们身后这么久,有何企图,不如说来听听?” 明哲等人不慌不忙地走出来。 “是你们!”他有些难以置信。 槐序心中一念,断月剑旋即回到她的手中。 “阁下跟了我们这么久,一路上躲躲藏藏,想来很是辛苦,不知我们身上有何东西,值得阁下如此耗费心神?” “你们是何人,为何要打听张府之事?”此人目光深邃,仔细打量明哲三人。 明哲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事,阁下过于忧心了!我们打听这事,只是受人之托。” 谈笑间,明哲也在打量他。此人一袭青衣,眉目清秀,英姿焕发,手握三尺长剑,于寒风中不动如山,面对他们三人,也毫不慌张。看见他的容貌,明哲只是微微一笑,槐序却是万分震惊,此人赫然是天枢! 单凭只言片语,他自然不愿相信明哲的话,“张府之事,镇上百姓闻之,无不闻风丧胆,唯恐避之不及,你们三个倒好,非但不怕死,还执意探府,简简单单说一句,受人之托,也未免太不把我当回事了!” “阁下说的不错,简简单单说一句,受人之托,确实过于草率,不过阁下就连名字都不愿透露半分,我们又怎敢坦言相待?” 再三权衡下,他放下了一点点戒备之心,“在下洛衡,字天枢。” 既然天枢坦言相告,明哲自然不能吝啬,顺带身旁两人,“在下姓柳,名仲辰,这位是庭风,这位是槐序。” 听到仲辰名字的那一刻,天枢倏然一惊,“你便是柳剑山庄大弟子,柳仲辰!” “洛兄也不差,行云洛氏大弟子,不好好待在山上,下山作甚?”仲辰会心一笑。 “这位便是柳氏千金,柳槐序?”天枢将目光望向一旁的槐序。 不得不说,槐序和凝语这两姐妹,长得几分相似,天枢盯着槐序看了许久,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不对,双手抱拳,“抱歉,在下失礼了!” “早就听闻柳剑山庄有位弟子,侠肝义胆,惩恶除奸,想必就是这位了!” 天枢口中的人,正是庭风。 天枢和明哲有说有笑,槐序和庭风却是一头雾水。什么柳剑山庄,什么行云洛氏,这些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天枢不是天河山庄的大弟子,怎么就变成行云洛氏的大弟子?还有柳剑山庄,槐序和庭风从未听说过,明哲是从哪儿得知的?还冒充柳剑山庄大弟子柳仲辰,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不知仲辰兄来此,有何目的?可有在下帮得上忙的地方?”天枢抱拳行礼。 “洛兄客气了,我等此次下山,途径此地,听闻镇上出了一件怪事,弄得人心惶惶,百姓都不敢出门,我等驻足于此,暗中探查,想还百姓一个安宁,却不料遇见了洛兄,实乃三生有幸!” 明哲和天枢,你一礼我一礼,客客气气,庭风和槐序都快看不下去了。 “既然洛兄也是为了探查张府之事,不如我们结伴而行,或许有奇效也说不一定?” 仲辰诚心相邀,天枢也不好拒绝,欣然答应了,“仲辰兄诚心邀请,在下怎可推却?” 一番交谈后,天枢看似放下了戒备,其实心里还是留有一丝警惕。 张府离他们说话的地方没多远,走几步路,便到了。 明哲站在张府门前,抬头看向上空,月影皓亮,星光黯然,不觉间,已是夜晚。微茫的月光洒落在这座府宅,似乎在指引他们。 府内雾气弥漫,却与镇上的雾气略有不同,镇上虽有雾气,但可勉强视物,府中雾气浓厚,若贸然进入,很可能迷失在府中。明哲还注意到,这股雾气只在府内弥漫,不会越过高墙,向外涌泄,就像是有一睹无形的墙,将这股雾气困在府内。 槐序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师兄,这股雾气好生奇怪啊!” 明哲捏住下巴,若有所思,“这股雾气恐怕不简单!” “不简单又如何?若不进去一探究竟,我们岂不是白来这一趟吗?”庭风一点也不在乎这股雾气的诡异,以他的本事,即便真的有鬼,也能杀他个片甲不留。 “庭风兄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们还是小心点为好,稳扎稳打,方保无虞。” 天枢的话不无道理,这股雾气太过诡异,倘若心怀不轨之人借此布下陷阱,那他们贸然进府,岂不是自投罗网? 第一百五十二章 明月何曾是两乡 明哲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隐约有了点眉头,“洛兄可知,这股雾气是何时出现在张府的?” “就在昨日,百姓上山请愿,回来之后,这股雾气就莫名其妙出现在张府,大伙纷纷扬言,这是鬼雾,一旦进去,就再也出不来!这个消息很快就在镇上传开了,大伙纷纷闭门谢客,生怕鬼雾从府内逸出,牵连到自己。”天枢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看着府内弥漫的鬼雾,又联想到镇上的白雾,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某种联系? 天枢的话很快打消了明哲的顾虑,“镇上的白雾是七天前,也就是张府灭门那一夜出现的,起初雾气很小,不过随着时间推移,镇上的白雾也越来越大,甚至将整个镇子笼罩。不过你们放心,镇上的白雾,只是普通的雾气,没有什么危险,否则我们站在白雾之中这么久,为何一点事都没有?” “如此说来,这两者之间的确没有直接的联系,不过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这两股雾气出现的时间未免太过巧合,前者是张府出事之夜出现的,后者是百姓请愿之日出现的,难保无虞。” 虽说不出问题在哪里,但明哲依旧放心不下,总觉得冥冥之中,有人暗箱操作着一切,包括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拿捏得死死的。 “明哲!”熙悦忽然在他耳畔喊了一声。 熙悦与他神识相连,哪怕在梦里也是一样,“何事?” “我探查过了,那不是鬼雾,而是尸毒粉!” 尸毒粉明哲似乎在哪儿听过,一时想不起来。 “尸毒粉是鬼道之人从一味药草中提取出的白色粉末,撒在空中,便如白雾一般,真假难辨,若不幸吸入尸毒粉,轻则迷失神志,出现幻觉,重则当场丧命,药石难医。鬼道之人曾在苍溪之战中使用过尸毒粉,他们将尸毒粉撒在山下,玄门百家、江湖流派不辨真假,贸然踏入,结果迷失心智,自相残杀……”这些是熙悦从那块玉璧中看到的。 “熙悦,有何办法,可以克制尸毒粉?我们必须进一趟张府,府内一定留有线索,否则凶手不会大费周章,撒下尸毒粉,阻扰我们探寻真相。” 熙悦方才那番话,让明哲眼前一亮。凶手既然撒下尸毒粉,必然与鬼道有一定关联,哪怕尸毒粉不是凶手的,他与鬼道也脱不了干系。凶手在百姓上山请愿之日布下陷阱,一定对镇上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否则不可能掐准时机,这么快布置好陷阱。 其一张家遭遇灭门之灾,既不是谋财害命也不是为恨屠戮,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能与鬼道有关;其次凶手对镇上的事了如指掌,想必一定还藏在镇中,或许正躲在某个角落,偷偷注视着他们。 有了大致思路,调查案子就方便多了,可明哲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好像从踏入镇子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在他人的棋局中,走的一步都是别人安排好的。 “案子越来越有趣了!”明哲嘴角微微上扬。 既然知道了这团雾气是什么东西,自然要想应对之策,但明哲对鬼道不太了解,所幸熙悦就在身边,这可就好办多了。 “要想克制尸毒粉,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屏息凝气,不吸进去就行了,要么服下毒瘴丹。前者较为苛刻,你们最多能屏息一炷香的时间;后者看似容易,但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想炼制毒瘴丹,先不说炼丹药材收集不易,单说炼制方法,便难如登天。” 说来说去,没有一个办法靠谱。案子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却在这节骨眼上出了问题,若是止步于此,明哲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就连熙悦都想不出办法,他又能怎么办? 就在明哲心灰意冷之际,熙悦的一句话带来了转机。 “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不太好掌握。” 如今都到了这般地步,明哲哪儿还顾得上别的,赶忙追问:“什么办法?” 看见明哲如此在意,熙悦不忍心泼他冷水,只能将心中所想告诉他:“兵主剑上萦绕的黑气,是死于此剑下,所有人郁结而成的怨气,九黎称之以太。以太具有侵蚀万物的性质,你可以用以太在身体周围布下一道结界,这样一来,就能阻隔尸毒粉触碰到身体,但这样做有一个问题,稍有不慎,以太便会反噬其主。权衡利弊之下,我还是不建议你使用以太,这东西就连我也不太好掌握。” 明哲明白熙悦的心意,可眼下除了这个办法,别无他计,与其止步于此,不如放手一搏,过了这道坎,离真相也就不远了。 “不就是怨气嘛,能有多厉害?天雷我都扛下来了,害怕区区怨气?至少还有你在我身边。” “我可不是鸢儿,肉麻的话,你还是跟她说,我不吃这一套!”熙悦无情道。 “那你为何要帮我?”明哲一语戳中了熙悦的心。 “要你管!”熙悦傲气道。 “是是,我的兵主剑灵!”明哲拿她没办法,索性由着她。 明哲将尸毒粉的事,告诉了大伙,顺带商量对策:“等会儿我们进去,我会在每个人身上布下一道结界,这样一来,可以阻隔毒雾接触身体。进去之后,切不可分头行动,以免发生意外。”交代好一切,明哲在每个人身上布下一道结界。以太形成的结界,看不见、摸不着,没有任何感觉,好似没有结界一样。 做好一切准备,明哲等人踏入了张府。 府内毒雾弥漫,能见度低,一开始明哲等人摸不清方向,只能在府内打转儿,不时还会触发府内机关,好在有惊无险,大伙并未出事。 走了许久,大伙终于找到了案发现场——书房。 张老爷的尸体就是在这儿发现的,当时屋内留有一大摊血迹,报案人见了,吓得魂不守舍,赶忙跑到官府报案。官府接到报案后,立刻赶到张府,将案发现场封锁,阻止任何人进入。 经调查,地上这摊血是从张老爷的伤口流出的,张老爷的衣服上也沾有血迹。凶手应该是趁张老爷不注意,从背后袭击,一剑刺死张老爷,然后拔出凶器,逃离现场。 官府的人调查了书房的门窗,没有撬动的痕迹,凶手应该是从正门直接进入,事先埋伏于此,趁张老爷一个人待在书房的时候,痛下杀手。可奇怪的是,书房布局简单,除了一套桌椅和书架,就没有别的了,凶手是躲在何处偷袭的? 官差将书房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就连屋上的横梁和瓦片都不放过,却没发现凶手的痕迹。难不成凶手会隐身?或者说凶手是张老爷认识的人,张老爷带他来到书房,他却趁张老爷转身之际,瞅准时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剑,一剑刺死了张老爷。 若是如此,倒也好办了许多。只需将与张老爷有关的那些人逐一审查,真相便可水落石出。官府当机立断,逮捕了所有与此案有关的人,逐一审查,但都一无所获,线索到这儿就断了。 由于府内所有人都死绝了,要想获得线索,无疑是大海捞针。官府久久不能有新进展,百姓心中越发惶恐,后来官府走漏风声,惹得大伙彻夜难眠,没办法,大伙只能把希望寄托于齐桓洛氏,希望洛氏能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明哲蹲下身子,用手指在血迹上轻轻一蹭,再靠近鼻子,嗅了一下。 距离案发,已过去了七日,地上的血迹都已干涸,明哲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想调查血里是否含有毒物。一般来说,含有毒物的血迹呈暗红色,甚至发黑,散发的气味也与寻常血迹不同。可眼前这摊血迹没有任何异常,换言之,张老爷确确实实是死在凶手剑下,而非毒发身亡。可若如此,有一个地方说不通。凶手行凶干嘛非得用剑,匕首不也能完成刺杀,而且方便携带。明哲实在想不通,放着更好的手段不用,偏要以身犯险,凶手莫非是个傻子? “你们调查得如何?”明哲看向其他三人。 庭风和天枢将书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一点线索。槐序也无奈摇了摇头。 “仲辰兄,你也看到了,书房就这么大,没有暗道,门窗也没有损坏的痕迹,凶手进了书房,根本无处可躲。除非凶手是张老爷认识的人,可官府将涉及本案的所有人都审查了个遍,一点线索也没找到。你说凶手是如何行凶的?” 明哲思忖许久,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官府认为凶手作案的手法无非两样,要么是事先躲在书房,伺机行凶;要么是张老爷引狼入室,给了凶手得逞的机会,但以上两套说辞都不合理,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凶手将张老爷带到书房后,再将张老爷残忍杀害。 这样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据酒楼掌柜说,张老爷每天晚上都会去春芳楼听辰月姑娘弹曲,为何案发当晚张老爷没有去春芳楼,而是待在家里?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去不了。张老爷应该是被凶手用迷药迷晕,然后被带到了书房,再被凶手一剑刺死。凶手将书房布置成案发现场,借此来迷惑官府,使官府摸不清头绪,故意带偏查案方向。 向着这个思绪,新的问题产生了——凶手是从外面将张老爷带回府中的,还是他在府中将张老爷迷晕后带到书房的?这个问题本来可以问张家护院,可张府上下无一人生还,皆死于非命。许多与案件相关的线索,特别是人证,都不复存在了。 听完明哲一席话,天枢醍醐灌顶,“仲辰兄所言甚是,看来凶手颇费心机,故意带偏我们,将我们往错误的方向领,幸好仲辰兄机敏,没有上凶手的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做?” “若凶手是从外面将张老爷带回张府的,那他必定不走正门,篱墙一带应该会留下脚印,我们可以从此处入手。” 槐序和天枢都赞同明哲的话,不过外面毒雾弥漫,此刻出去未必能找到脚印,反倒丢了性命。 “师兄,你快看!”槐序指着明哲身后,惊慌大喊。 明哲闻声,一回头就看到一个黑影从窗户前一闪而过。外面有毒雾,明哲不敢贸然追出去,何况把他们留在这里,他也不放心。明哲用神识探查府内,却未发现府内有人的踪迹,难道方才那个黑影不是人? 明哲很是不解,只能求助熙悦,“熙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熙悦得意一笑,“堂堂龙渊剑主,也会有求于我?” “别说笑了,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明哲,难道你忘了?今天可是张府灭门案的第七天,所有亡魂都要回家。” 一听熙悦这话,明哲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两个字——头七! “该死,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这下可闯祸了!”明哲悔不当初。 世上或许没鬼,但这里是梦境,没什么不可能的。 逝者七日归家望,目见亲人泪两行。槐序先前看到的那个黑影应该不是生人,而是亡魂。今日是张家头七,逝者自当回府一望,了却前世意,转世不留恨。他们作为陌生人,私下闯入张府,若是惹得亡魂不高兴了,他们可要遭殃了。 明哲看向身旁的油灯,一个箭步上前,把油灯吹灭,霎时屋内昏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今天是张府头七,切勿轻举妄动,只要挺过子时,便可安然无恙。” 一听明哲这话,大伙不淡定了,“那我们要怎么做?” 明哲盘膝而坐,闭眼默念:“静气凝神,摒除杂念,心神归一,佑我常泰。” 槐序和天枢也没其他法子,只能按照明哲说的做。可庭风不吃这一套,什么妖魔鬼怪,他统统不放在眼里,亡魂又怎样,他只需轻轻一挥手,便可使其灰飞烟灭。庭风蓦然抬头,刚才那个消失的黑影又出现在屋外,他就站在门前,透过纸糊的门窗,望着屋内每一个人。 明哲也察觉到屋外的异样,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友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嶕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选自东晋诗人陶渊明之作《拟挽歌辞三首·其三》) 门外的黑影没有再向前一步,他伫立原地,目光死死盯着这间书房,似乎是在提醒庭风,在这间书房内,还有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时间一点点流逝,门外的黑影终于消失在庭风眼中。他点燃了书桌上的油灯,微弱的火光重新照亮书房,“别打坐了,已经走了!” “方才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黑影要闯进来,向我们索命!”天枢心有余悸。 “我们来此只为查案,又没做错事,何故怕亡魂索命?” 一听这话,天枢的神情有些不自然,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自以为没有引起庭风的疑心。 “庭风兄所言甚是,身正不怕影子歪,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明哲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头七已过,亡魂自行离去,我们可以出去瞧瞧了!” 书房的线索就先告一段落,明哲等人沿着张府外围的围墙走了一遭,终于在离书房不远处的花坛里发现了一双脚印,这应该就是凶手翻墙时无意中留下的脚印。天枢还注意到,花坛里的枯枝上挂有一块绸布,看材质,不像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如果说这不是张老爷衣服上的布,那便是凶手不小心蹭到枯枝,无意中留下的。这块布挂在这里至少有七日了,布条的颜色也都黯淡了,但勉强还能认出上面绣的字迹——芳。天枢不由自主联想到春芳楼。这布料是春芳楼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春芳楼与此案又有什么关联? 难不成凶手知道张老爷每晚都会去春芳楼听辰月姑娘弹曲,于是便假扮成辰月姑娘的样子,在半路上假装偶遇张老爷,然后趁张老爷不备,用药迷晕了张老爷,再将张老爷带回张府。这个推理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可问题偏偏就出现在这块布上。这块布上绣有一个“芳”字,说明这布料是特供给春芳楼的,凶手是如何得到的?看来想要弄清其中原委,不得不去一趟春芳楼。话说回来,明哲去这种风月场所,好像不止一次了。不过今日天色已晚,镇上又出了此等怪事,现在急着去春芳楼调查未免不妥,只好等到白日再细查此事。 明哲把注意力聚集到花坛里的脚印上。这个脚印不算大,应该是女子留下的。明哲看到布料的那一刻,就料到了这一点,不过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一介女流之辈是如何将张老爷这么一个大活人带回张府的?不怕在路上被人撞见?再者张府的围墙也不低,带着一个人,翻越这堵墙,若是轻功不到家,根本翻不过来。即便翻过来了,留下的脚印也一定很深,可眼前的脚印只是凹下去一点点。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尘劳迥脱事非常 一时半会儿,明哲也想不出答案,只能先听听槐序和庭风的看法。 “庭风,你怎么看?” “女子作案,鲜有所闻,可目前的证据无一不在告诉我们,此案的凶手是一位女子。与张老爷相关的所有人,唯有张夫人与张老爷的关系最为僵持,也最为恶劣。张夫人因看不惯丈夫的作风,故而痛下杀手,将张老爷残忍杀害。这样的推理看起来毫无破绽,可唯独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张夫人也死在了府中,包括她的两个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张夫人再怎么狠心,再怎么恨张老爷,也不会对自己的孩子痛下杀手!母爱称得上是世间最伟大的爱,她身为母亲,我不相信她会这么做。” 庭风最怀疑的是张夫人,最不怀疑的也是张夫人,前后矛盾,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想法是对是错。 明哲看向身侧的槐序,“槐序,你有什么看法?” 槐序默不作声,望着地上的那双脚印,心中若有所思。 明哲等了许久,也没见槐序吭一声。 “槐序,你还好?”明哲用手在槐序眼前晃了晃。 槐序蓦然回神,诧异道:“师兄,有什么事吗?” “你脑子里在想什么,都出神了,喊你半天,也不理我。” “抱歉,我在想一些事,太入神了,所以没听见。” 明哲没计较那么多,“说说看你的想法!” “师兄,我觉得我们应该调整一下查案的方向。一直以来,我们只关注凶手是谁,却忽略了此案的受害者不止张老爷一位。张氏嫡系、旁系和下人也都死在了张府,杀害他们的凶手又会是谁?若说凶手是同一人,那她何必大费周章,既是翻墙又是伪装现场,不如直接在一个没人看见的地方,将张老爷杀害,这样一来岂不省力?可也看到了,凶手不辞辛苦,即便翻墙也要将张老爷带回府中,她这样做不费事吗?明明都要血洗张府,还怕别人看不看得见?直接从正门进来不更好吗?别忘了凶手是一位女子,她这样做无疑是在浪费体力,可张府雇佣的镖师个个都是身强力壮之人,随便一个都可将她轻易拿下。再说张府上下布满了机关,若非府中之人,谁都不知道机关在哪儿。我等夜探张府,即便再小心,也无意触碰了府内机关。凶手是如何避开所有机关,安然无恙潜入书房?” 听完槐序的话,大伙醍醐灌顶:“你的意思是说,凶手不止一人,他们一个是府外之人,一个是府内之人,所以才会清楚府内机关,轻而易举潜入书房,不被别人发现?” “师兄说的不错,但槐序认为,这两个凶手实际上并不认识彼此,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也不一样,或许只是在这件事上,他们有相同目的——杀害张老爷。当然这只是槐序的猜测,目前没有证据表明凶手是几个人,是否里应外合,也不能说他们互相认不认识。真相究竟如何,槐序不敢妄言。” 槐序将所有线索拼凑在一起,得出了这么一个大胆的想法,不知该说她的想象力丰富,还是说她的经历非同寻常。 从张府得到的线索只有这么多,接下来,大伙不得不去一趟官府,看一看那些尸体上会不会留有一些容易忽视的线索。 昨夜他们四处寻找客栈,可都无功而返,只得折返回来。酒楼掌柜半夜听见敲门声,还以为是张家亡魂找上门来,躲在被窝里不敢出去。 若不是听见槐序的声音,掌柜压根不敢出来。他端着一盏油灯,走到店门前,瞧见门外站着四个黑影,他颤颤巍巍打开店门,“大晚上的,你们待在外面干嘛?不知道夜里不安宁啊!”掌柜先将四人训斥一顿,以安抚自己受伤的心灵。 掌柜将四人迎进来后,赶忙关上了店门,生怕有什么不好东西跟进来。 明哲恭敬有加道:“还请掌柜切勿动怒,其实我们也不想这样,奈何在镇上兜了一圈,硬是找不到客栈投宿,即便找到了,人家也是大门紧闭,不肯放我们进去。我们没办法,只能折返回来,投靠你了。还望你为我们安排几间客房,让我们投宿一晚即可。” “说的倒是轻巧,你当我这是客栈啊!哪来的客房?” 明哲瞅准时机,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暗地里塞给掌柜。掌柜见钱眼看,翻脸比翻书还快,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明哲的请求,“客官早说嘛!此事包在我身上!不过酒楼确实没有客房,后院倒是有几间空房,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只能委屈客官了。” 后院的这几间空房,因许久无人居住,桌上都积了一层灰,角落里还有蜘蛛结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能有地方住,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哪还有挑剔的地方。 明哲等人便在这几间偏房住了下来,勉强凑合一夜。 清晨,明哲推开房门,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虽说床板太硬,但勉强睡了个好觉,这算是几日来明哲睡得最踏实的一晚。之前他每天都要提心吊胆躲着鸢儿、韵儿还有清寒,哪有什么心情睡个好觉?而今虽然在凝语的梦境,但至少不用躲着那三个家伙,他这心里踏实得多。 明哲走到槐序门前,敲了敲门,“别睡了懒虫,该起床了!” 过了许久,屋内无人回应,明哲开始感到不安,“该不会出什么事了?” 明哲不放心,又敲了几下,可屋内依旧无人应答。他有些害怕,顾不上别的,奋力一推,没想到房门很轻易就打开了。 屋内空无一人,被褥折放得整整齐齐,桌上的茶杯也都摆放在原来的位置,盆里还有水迹,说明槐序早就洗漱好,离开房间了。 明哲松了一口气,“这丫头,起这么早干嘛?多睡一会儿,不好吗?” 不知为何,他这心里莫名有一丝失落感,或许是因为槐序起这么早,却没叫他起床! 明哲收起情绪,转身正要离去,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人站在门前,朝着他莞尔一笑。 “槐……槐序!”看见槐序,明哲说话都不利索了。 “是啊!起这么早干嘛,师兄多睡一会儿,不好吗?” 明哲略显尴尬,不知该说什么,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起得这么早?” 槐序向着他慢步走近,一双水灵的眼睛紧紧盯住他,“当然是为师兄准备朝食!” 明哲有些出乎意料,“为我准备朝食?师妹何时对师兄这么好了?” “槐序待你一向如此,只是师兄未察觉罢了!” 明哲咳嗽一声,话锋一转:“槐序,你不是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槐序微微一笑,“当然是回来看师兄起床了没?”她一边说,一边拉着明哲向屋外走去。 走在院子里,明哲突然想起一件事:“瞧我这记性,谁来叫那两个家伙起床?” 明哲正要去天枢的房间,叫醒那家伙,却被槐序拦住,“师兄,你就别操心了,那两个家伙早就醒了,就剩你一个,吵都吵不醒。天枢说你辛苦,叫我不要打搅你休息,先去准备一下,然后再回来叫醒你。” 听完槐序这话,明哲羞愧难当,“搞了半天,我才是起得最晚的那一个,丢死人了!” “师兄活该,谁叫你爱睡懒觉的,这下出丑了!”槐序幸灾乐祸道。 “不说这么多了,赶紧吃完早饭,等会儿还得去趟官府,那里或许有我们想要的线索。” 明哲还没迈出一步,又被槐序一把拽住,“我们为何不先去春芳楼?从我们在张府收集到的种种迹象表明,春芳楼里很可能有我们想要的线索。为何不直接去春芳楼,而是去官府?” 一听这话,明哲不知该说什么好,“槐序,有时候你真的很聪明,就连师兄也不及你,但有时候你又傻得天真,这么明显的问题,你还问我。你听说过哪家春楼在白日里开门,你现在去,无非被人拒之门外。何况行云镇出了这档子事,春芳楼开不开门都是个问题,你说我急着去干嘛?” “原来是这样,不过师兄怎么知道春芳楼只在夜里开门?”槐序的目光犹如一把利剑,朴实的外表下,透露着杀机。 明哲居然一点也不慌张,抬起手,轻轻敲了下她的头,“想啥呢?你师兄会去那种地方?这些都是我从掌柜那里打听到的,不信,你可以去问掌柜。别一天到晚用那种眼神看我,你又不是清寒,整那样子怪吓人的!” “师兄别生气,槐序跟你开玩笑的!”槐序立马换了个态度。 “话不多说,咱们吃饭去,等忙完这件事,我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明哲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下筋骨。 “师兄,这里是梦境,哪来的朝食?” 明哲瞬间反应过来,“对啊!这里是梦境,哪来的早饭?好家伙,你居然敢骗你师兄!” 槐序冲明哲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出去了。 “这丫头,不教训她,越来越放肆了!”明哲愠怒道。 话虽如此,明哲也不敢动手,她有儒圣罩着,明哲可得罪不起。 明哲四人准备好后,向掌柜打了个招呼,便朝着县衙出发。 他们踏出店门的那一刻,就觉得今天的雾气没有之前那般浓,好像散去了不少,但街上依旧不见任何人影。在没查出真相前,大伙宁愿躲在家里,生怕一出去,就碰上不干净的东西。 各家门前的白烛都已燃尽,香也烧得差不多了,他们也无需再换新的,张家头七已过,最危险的时刻已悄然度过,可大伙心中的恐惧却难以消散。恐惧汇聚成黑云,依旧笼罩在小镇上空。 他们没有过多在意这些,当下之急是要找出凶手,还张家一个真相,还百姓一个安宁。 县衙位于行云镇的北边,镇上出了此等怪事,县衙也变得冷清,连门前的冤鼓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明哲抡起架子上的鼓棒,费力击鼓,发出的声响,方圆数里都能听见。 敲了许久,县衙的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官吏,他瞧见明哲等人,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敲什么敲,不知道打扰老子睡觉了!” 明哲放下鼓棒,腆着一张脸,走到这位官吏身前,恭敬道:“官差老爷切勿见怪,小的不知你在休息,多有打搅,还请见谅。”明哲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官吏手中。 官吏也没想到明哲出手这么阔绰,赶忙塞进自己的腰包,“算你还懂事些。” “说,到县衙来,有什么事?”官吏一副骄姿蛮横的样子。 “在下确实有事,想求见县令大人,还请官差老爷引荐一番,事成之后,柳某另有报答。” 官吏本瞧不上他,只是听到“另有报答”四个字,立马换了个态度。 “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报一声!” 官吏转身朝着门内走去,却被明哲突然喊住:“官差老爷且慢!” “又怎么了?”官吏不耐烦道。 “在下有一块腰牌,烦请官差老爷递给县令大人。” 官吏看了一眼腰牌,也没当回事,拿起就往里走。 “师兄,你哪来的腰牌?”明哲莫名掏出一块腰牌,槐序很是好奇。 天枢的表情就很凝重,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颤颤巍巍说出三个字:“提刑司!” 从天枢口中听到这两个字,明哲倒是意外,“洛兄认识这块腰牌?” 提刑司始于诸路转运司置提点刑狱司,后设专司,掌本路郡县之庶狱,核其情实而覆以法,督治奸盗,申理冤滥,并岁察所部官吏,保任廉能,劾奏冒法。 天枢难以置信望着明哲,“仲辰兄,你怎会有这块腰牌?难不成你是提刑司的人?” 明哲差点咳出血来,“洛兄言重了!我可不是提刑司的人,这块腰牌是一位故人送给我的,他告诉我,凡在九州境内,凭借此令牌,可向各地的官府寻求帮助,甚至可以调动一方军队。至于洛兄口中的提刑司,在下闻所未闻,也不知这块腰牌的真正意义。” “原来如此,洛某若有失礼之处,还请仲辰兄见谅!” “不知者无罪!若非洛兄,在下还不知这块腰牌的真正用处。幸得洛兄答疑解惑,在下感激都还来不及呢,怎会怪罪洛兄?不过洛兄是怎么知道这块腰牌的?”明哲当场起了疑心。提刑司掌本路郡县之庶狱,隶属刑部,归转运司调度。一般人可认不出提刑司,天枢是怎么知道的? “仲辰兄切莫误会!家师座下非我一位弟子,诸位师兄弟各有各的志向。他们上山求学,非以除恶扬善为己任,有的则为天下苍生而着想,入朝为官不过是他们推行仁政的途径。洛某有幸从一位在提刑司任职的师兄那里见到此物,方知晓仲辰兄所持腰牌乃何物也!” “原来如此,看来令师尊门下人才辈出啊!敢问令师尊的尊姓大名,若有闲暇之时,在下定当登门拜访!” 天枢的修为和武艺都很不错,单是这一点,便足以说明他的师父绝非泛泛之辈,何况他的师兄在朝廷任官,更说明他的师父博闻强识,绝非专攻武学一道,仁政王道皆有研习,此等贤师,必当名扬四海。 “家师名讳,若非其亲允,在下不敢透露半分,还望仲辰兄见谅!” 人家不肯说,明哲总不能逼着人家,此事也就作罢。 四人在门外闲聊,先前那位官吏也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官吏走到明哲身前,猛然跪下,颤颤巍巍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提点刑狱公事驾到,小的出言不逊,竟敢顶撞大人,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还请大人放过小的这一回!”他对着自己就是两大耳光,光听那清脆的声音,就知道有多痛了。 “下官许邵,不知提点刑狱公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恕罪!”许县令径直瘫跪在官吏身旁,都不敢直视明哲。 明哲心里嘀咕:“这块腰牌居然这么好用,也好,省得我费口舌之力。” 这块腰牌是酒楼掌柜给的,说是代一位故友转交。起初明哲也没当回事,心想这块腰牌在自己身上也没啥作用,无非是件摆设,没想到这儿派上用场了! “无妨,我也是恰巧路过此地,并未事先告诉诸位。”明哲摆出一副趾高气扬的态度,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是提刑司的人。 “多谢大人!”许县令手忙脚乱,从怀中掏出腰牌,双手捧着,恭敬有加递给明哲,“这是大人的腰牌!” 明哲收下令牌,塞进怀里,“二位就别再跪着了,咱们进去说话!” 二人应声而起,挪动身子,让开一条路,“大人,请!” 明哲也不客气,自顾自向前走,槐序等人见状,跟了上去。 许县令见明哲走远了,反手就是给官吏一个耳光,“你呀你,我差点就被你害死!” 官吏捂着脸,显得极其委屈,“大人,我也不知道啊!他们几个外地的,居然是提刑司的人,我都快吓死了!” “那你看到腰牌不会学乖一点?给我捅了这么大的娄子!” “我哪儿知道那是提刑司的腰牌,我还以为……” 没等他把话说完,许县令猛然敲了下他的头,“还以为啥?就你话多,赶紧给我进去伺候人!我告诉你,他们几个不高兴了,咱们整个县衙的人都没好果子吃!快去!”许县令又踢了他一脚,把他轰进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紧把绳头做一场 他们前脚刚踏入正堂,许县令就慌忙赶来,生怕有所怠慢。 “大人,此地人多嘈杂,恐招待不周,不如到后院,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谈,您看如何?”许县令谄媚道。 明哲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喝茶,张氏灭门一案还未查清,他可没那闲心思,“喝茶就不必了,我等来此,只是想知道张氏灭门一案调查进度如何?” 许县令猛然睁大眼睛,神色慌张,欲言又止。 “区区一件小案子,怎敢劳烦大人费心?还请大人放心,此案下官定会尽快查清,不出数日,真相便可水落石出。” 许县令看上去胸有成竹,心里却忐忑不安。 “哦,是吗?我可听说此案已过去七日,县衙却迟迟拿不出一个结果。镇上百姓怨声载道,街上无一人出行,每家每户门窗紧闭,不敢外出。这便是许大人信誓旦旦的缘由?” 许县令双腿一软,径直跪在了地上。他不断磕头谢罪,一遍又一遍向明哲哀求,请求明哲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他的罪过。 “我可听说张家与县衙暗地里做了不少交易,想必从其中获利不少。怎地张家一遇难,许大人就翻脸不认人了?对此案如此懈怠,你就不怕张老爷来找你索命吗?” 许县令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死死拽住明哲的衣角,哭诉道:“大人,您可别吓下官!下官承认与张府暗地里有所交易,但下官绝不是杀害张府满门的凶手!张府以布匹生意为主,下官只是从中赚点小钱,绝无见财起意之心!张家惨遭灭门之祸,这也是下官意料之外的,下官派人清理出张家剩下的家产,全都存放在仓库里,不曾动用一分。若大人不信,下官可以带您查验,绝无少一分!” 瞧许县令哭成这样,应该不是说假话,再者他也的确没理由杀害张府满门。他得益于张家的布匹生意,若说他为了眼前的利益,杀害张府满门,无疑是目光短浅,自断财路,许县令绝不会傻到此等地步。 “放心,我不是来问罪的!”明哲将许县令扶起,“我等来此,为的是一部账册。这部账册里记载了一些秘密,我不想它被外人找到,更不想公之于众。许县长,可明白我的意思?” “下官明白,大人是想这部账册永远消失于世间,从此再也无人知晓其中的秘密。” “算你还有点头脑!这部账册就在张家手中,而今张府上下无一活口,账册也随之消失不见。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大人的意思是,就算把张府翻过来,也要找到账册。” “话是没错,但可惜,只说对了一半!”明哲打了个响指,“这三位是我得意的属下,他们昨夜把张府翻了个遍,也没找出那部账册,你觉得,你养的那群酒囊饭袋,能和他们比吗?” “那大人的意思是……” “既然在张府找不到线索,那就只能从张老爷身上找找线索了。” 许县令瞬间领会了明哲的意思,“下官明白,张老爷的尸体就放在地下冰库,若大人不嫌弃,下官可为大人带路。” “如此甚好!” “不敢当,下官日后还得仰仗大人多多提携。” 明哲苦心编了这一出戏,为的便是迷惑许邵,让他误以为自己也与张氏做过勾当,并且在张氏那里留下了证据——账册。如此一来,他俩便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荣辱与共,许邵自然会对他放下戒备之心,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插手张氏灭门一案,更能借许邵之手,扫平障碍。 地下冰库建在地牢下面,此地一片昏暗,明哲等人举着火把,勉强看得清路。 他们走在阴暗的小路上,头顶的石壁不时渗出水珠,滴落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让人心里一怔。越往深处走,寒气越发逼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恶臭味,那是尸体腐败的味道。冰库虽说可以用来存放尸体,可时间一长,难保尸体不会腐败发臭。 他们走到一扇门前,门后散发出的恶臭味让人作呕,这间石屋应该就是停尸房。 许县令使了一个眼神,他的手下立刻心领神会,取下腰间的钥匙,插进锁里,轻轻一转,房门就开了。随之而来的恶臭味,熏得大伙赶忙遮住鼻子,屏住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大伙才缓过来。 “大人,里面请!”许邵恭敬有加道。 明哲点了点头,走进房内。 此地寒气逼人,火把忽明忽暗,好似随时都会熄灭。房内四角摆有冰块,中间摆有一张石桌,石桌上冻结一层冰霜,旁边就是仵作验尸的工具台,一把锋利的小刀上还留有淡红的血迹。石棺与墙体合二为一,想要取出尸体的时候,只需拉出墙上对应的石棺即可。 许县令指了指墙上的石棺,手下走到那副石棺前,握住把手,向后使劲一拽,石棺缓缓拉出,一股恶臭味也扑面而来,着实叫人不太好受啊! 许县令看了一眼石棺里躺着的人,强颜欢笑道:“启禀大人,这便是张老爷的尸体。” 明哲等人上前一看,槐序和天枢立刻转身,不敢直视。原来为了使张老爷的尸身保存得更久,不得不脱去张老爷身上所有衣物,以减缓尸体腐败的速度。槐序身为女子,看到一丝不挂的张老爷,当然会不好意思。可天枢身为男子,为何也不敢直视? 明哲仔细观察,发现尸体的胸口上有一道伤口,瞧样子,应该是一道剑伤,还是贯穿伤。凶手应该是从背后偷袭,一剑刺穿了张老爷的心脏,所以胸口上才会留下一道伤口。明哲翻动尸体,果然在尸体的背面也发现了一道伤口。除此之外,尸体上再无别的伤口。 “许县长,你可查清张老爷死因为何?” “回禀大人,据仵作尸检,张老爷死于失血过多。下官推断凶手应该是趁张老爷不备,从身后一剑刺入张老爷的心脏,随后逃离现场。” “便只有这些?” “下官不敢欺瞒大人,目前找到的线索便只有这些了!”许县令害怕至极,哪敢欺骗明哲。 “那好,我且问你,张府其他人的尸体在哪儿?” 许县令颤颤巍巍指着旁边几副石棺,“回禀大人,他们的尸身就存放在旁边几副石棺里,但由于死者众多,冰库又没有太多的位置,不得不将部分尸体掩埋于后山坟场。” 他本以为明哲会怪罪他,在没查清真相前,私自掩埋尸体,没想到明哲竟一点也不在意。 “无妨,我也没那么多闲心。麻烦许大人把那几副石棺也打开,我要开棺验尸!” 明哲不是不在乎其他尸体,只是逐一调查,过于费时费力,也难免会引起许邵的疑心。 许县令招呼几个手下,把旁边几副石棺都拉了出来。霎时,房间里一股恶臭在空气中弥漫,这种窒息的感觉,让天枢几人挥之不去。明哲和庭风倒不在乎那些,上前查验,发现这几具尸身果真如传言那般,没有一道伤口,嘴唇也没有发紫发黑,不像是毒杀,脖子上也没有被勒的痕迹,更不像是窒息而亡。难不成真是邪祟作怪? “许大人,张府其他人的尸检报告如何?” “大人,您就别为难下官了,正如您看到的,这些人既不是毒杀也不是窒息而亡,更不是死于他人之手,我们也为这事犯难,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手段能杀人于无形?”许县长满脸愁容,不像是撒谎。 明哲也无处下手,这些尸体身上没有一处异样,他也看不出死因为何。 “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剩下的事我自会安排,许县长就不必掺和了!” “下官谨遵大人之命!”许县令唯唯诺诺,哪敢说个不字。 明哲凑近许邵耳旁,“记住,不要告诉别人我来过这里,也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调查张府之事,更不能透露账册之事,否则不单单是你的官职,就连你的小命我也可以谈笑取之。” 许县令立马跪在地上,给明哲磕头谢罪:“下官谨记大人之言,今日之事外人绝不会知晓,还请大人放过下官,饶下官一命,下官定当俯首称臣,唯大人之命是从!”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会派人暗中盯着你,只要你聪明,命还是可以留住的!”明哲扶起许县令,并塞给他一袋钱,“这是给你的,别拒绝!” 许县令颤颤巍巍接过钱袋,暗自掂量掂量,应该是笔不小的数目。 明哲拍了拍许县令的肩膀,压低声音:“尽管放心,给我办事,好处少不了你!”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明哲衣袖一展,转身即走。他先前还怕许邵会说漏嘴,可现在许邵收了自己的钱,正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为了自己的小命,许邵绝不会向外人提及此事。 槐序和天枢瞧见明哲走了,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跟了上去。 四人离开县衙,走在街上,明哲一言不发,槐序和天枢也一句话都不敢说,他俩深知在地下冰库的那番举动,差点暴露大伙的身份——提刑司的人,居然怕死人? “我们身后有尾巴,找准时机,做掉他!” 明哲的话让大伙立刻警觉起来。 “许邵的人?” “应该是,我们从县衙出来,此人就一直跟着。看来许邵还是怀疑我了。” 明哲本以为许邵收下钱,就会当作什么也没发生,没想到他还是留有一丝顾虑。 “前面路口左转,走小道,绕到背后,做掉他!” 明哲也是当机立断,想好对策,即刻实施,没有片刻迟疑。 “可有把握?”庭风问道。 “你便是我的把握!”明哲嘴角上扬,笑容透露着诡异。 他们忽然加快脚步,拐进小道,消失在视线中。那人赶忙跟上,却不见明哲等人的身影。就当他迟疑之时,一把小刀悄然无息架在他的脖子上,刀锋的冰冷,让他浑身一颤。 “大人饶命,这都是许大人让我做的!”此人也是识趣,不打自招。 “他为何要这么做?” 明哲握住小刀,抵在他的脖子上,只要轻轻一用力,便可取走他的性命。 在明哲的威胁下,他将一切和盘托出:“许大人说,虽然您有提刑司的腰牌,但不代表您就是提刑司的人,所以派小的暗地里跟踪四位大人,设法查明诸位大人的身份。” 明哲将信将疑,“此话当真?” “小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大人!” 如今他的小命掌握在明哲手中,只要明哲一个念头,他的小命可就不保了!为许邵办事,不至于把命丢在这儿,他只能实话实说,不敢欺瞒。 明哲收起了小刀,“很好,回去告诉许邵,若有下次,这把刀就会架在他的脖子上!” 听到自己还能回去,他立马跪了下来,叩谢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哪知下一秒,只听“哧”的一声,匕首划破他的脖子,血流不止,他也当场毙命。 明哲嘴角上扬,诡异的笑容令人发颤,“不过我说的是下辈子!” 槐序和天枢看见这一幕,呆若木鸡,眼睛直勾勾望着明哲,心中难以置信。在他们的印象里,明哲不是这种冷血无情的人,为何今日他下手如此果断?连一条生路都不肯留。 明哲蹲下身子,蒙上他的眼睛,“若有下次,此人的下场便是尔等的结局!” “咱们走!”明哲遂即起身离去,毫不在意此人生死。 槐序缓慢移动脚步,望着地上的尸体,她难以想象明哲为何要这么做,在她眼中,明哲不是这种滥杀无辜的人。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明哲变了。 明哲等人前脚刚走,后续就有人跟了过来,许县令也在其中。 “大人快看!”官吏很快发现了地上的尸体。 许邵闻声赶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尸体,他心有余悸,难以置信,此人下手竟如此狠毒!还好一开始没跟此人动手,不然如今躺在地上的,就该是他了! “启禀大人,这里刻有一行字!”另一名官吏发现了明哲刻在地上的话。 许邵低头看着明哲留下的话,双腿不自主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传我命令,不准再调查此人身份,更不准向外人提及今日之事,违者杀无赦!” 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许邵浑身颤抖,乖乖认怂,他可不想惹祸上身。对他来说,明哲的身份已经不重要了,保住小命才是最要紧的。他着人清理现场,把尸体带走,毁去地上的字。不一会儿的功夫,小道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无人知晓此处竟有命案发生。 大伙回到酒楼,终于松了一口气。可槐序的心神依旧慌乱,她害怕得都不敢直视明哲。她从未见过明哲不问是非,随意杀人的样子。想起她当初那样对待明哲,心里不由得恐惧。 明哲察觉到槐序的异样,“你没事?” “我……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了,我先回房待一会儿。” 槐序说话支支吾吾,从始至终不敢直视明哲。明哲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她有事瞒着自己,但他并未当场揭穿,而是放槐序离去。他转头看向天枢,天枢目光呆滞、六神无主,想必也是有心事。 “洛兄,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剩下的事交给我,我会妥善处理。” 天枢没有开口,只是“嗯”了一声,然后朝着后院走去。 “他们对你心存畏惧。”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当然会让人害怕!”明哲付之一笑。 “明知如此,为何还要杀了他?你不该是这样的人。” “该我做的我不会假手他人,不该我做的我也不会染指。杀人从来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想让她们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事藏得再好,也会留下痕迹。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岁月会洗涤旧迹,但洗不去罪恶。不过发生多少次,结局还是一样。” “你已经察觉到了?” “你都能看破,我为何不可?我不是瞎子,不说出口,只是时机未到。” “槐序说的不错,你这种人城府颇深,心思太重,活得很累!” “累就累点!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别人,就是我!” 明哲找来掌柜,递给他一锭银子,附带一张纸条,嘱咐道:“麻烦掌柜,过些时候,为我们准备一些酒菜,我们有些累了,休息片刻,再过来吃饭!” 掌柜拍着胸脯,保证道:“客官放心,不论你们休息多久,酒菜一定为你们备好!” “那便多谢掌柜!”明哲答谢道。 明哲跌跌撞撞走回房间,费了好半天劲,才把房门锁上。 他捂住胸口,强忍痛楚,勉强坐回床上。额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流出的汗水顺着下巴滴落,他握紧拳头,手臂上的青筋也暴了出来,就连平日里不见踪影的以太,这时也从他的体内涌了出来,不停缭绕。 明哲捂住耳朵,他感觉自己置身于数万冤魂之中,无数人的亡魂围绕自己不停发笑,每一张脸都是血淋淋的。他几乎快要崩溃,大喊一声:“都给我闭嘴!” 霎时,耳边再无嘈杂之声,那些冤魂也都消失不见。 一个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明哲,你没事?”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经一番寒彻骨 明哲盘膝而坐,运功调息,尽量缓和体内的洪流——以太。 平日半神之躯和以太互相牵制,井水不犯河水,而今不知为何,以太如山洪一般暴发,半神之躯将以太视作异物,极力排斥以太,所以他身边才会有以太缭绕。 时间一点点流逝,明哲额头上全是汗珠,他一直保持这个样子,试图缓解两者的矛盾。他身边的以太逐渐回到体内,痛苦的感觉也有所缓和。 “熙悦,现在是何时辰?” 熙悦望向屋外,太阳已经下山,万物朦胧,天地昏黄,“大概黄昏了!” 明哲收敛内息,呼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睛,“是时候去一趟春芳楼了!” 熙悦想都不想,挡在明哲身前,反对道:“不行!如今你的神识极其虚弱,必须调养,此刻不宜动身,张氏灭门一案就先放放,等你调养好了再说。” “没用的,我这伤根本好不了!”明哲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我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无法解决半神之躯与以太相冲的问题。别看以太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缕怨气,到了某些时候,其暴发出的力量任何人都不敢小觑。我也终于明白鸢儿为何一直阻止我随意杀生,因为血能唤醒以太的力量,这股力量一旦无法压制,必将酿成祸端!” 熙悦两手环抱在胸前,不以为然道:“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有何之难?你只需解除剑契,再把兵主剑放回尸解之地,你身上的怨气自会消失。” 明哲摇了摇头,苦笑道:“如果那样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你这种人不是不管闲事吗?把兵主剑放回原处,便可少了不必要的麻烦,利大于弊。若你觉得有愧于我,大可不必!你不是他,没有对不起我的!” “在你心里,还是只有他,没有我。” “不错!即便别人相信,我也不会接受!” “那你为何还要帮我?大可放任我不管,我死了,对你也是一种解脱。” “要你管!”熙悦嗔怒道。 “熙悦,坦诚相待不好吗?我对你说的都是实话,你又何必藏在心里呢?” “你想让我怎么说?在乎你?关心你?我看大可不必!你身边有那么多红颜知己,连名震天下的乐师,对你也是心甘情愿。在你心里,怕是没有我这小小剑灵的位置。我不想去争,也不屑去争。她们对你怎么样,那是她们的事!我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其余的与我无关!” 醋味,赤裸裸的醋味!明明心里在乎得要死,却死也不愿说出口。这固执的性格,倒与韵儿有几分相似。明哲拿她没办法,总不能逼着人家,万一惹得不高兴了,他还得去哄。虽说熙悦也不是小孩子了,可在明哲眼里,她还是稚气未脱。 “好好好,我的剑灵小姐说什么都对!是我鲁莽了,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这还差不多!”熙悦狡黠一笑。 “熙悦,你可有看出什么异常?” 熙悦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有什么异常的,不都是老样子?这里是凝语的梦境,一切都是既定的。唯一异常的便是你们这伙人!莫名其妙闯进人家的梦境,把一切都打乱了。特别是你!莫名其妙杀人,虽说是梦境,但也暴露了你的本性!”熙悦一脸嫌弃望着明哲,嗤之以鼻。 “你以为我想吗?我还不是迫不得已!”明哲两手一摊,一脸无奈。 “别人或许身不由己,但你不一样!你的心计无人可比,只有你算计别人的份,哪有别人算计你的份,槐序不就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连堂堂天师门大弟子,也被你拉进局中!明哲,我看不出你哪一点迫不得已。” “熙悦,你看不起我,也不至于埋汰我?” “我哪敢埋汰你?你是兵主剑主,我只是剑灵,说不定哪一天就不要我了!” “熙悦,你又来了!我的心思你是明白的!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我心里在想什么,你心知肚明。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不如这样好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告诉我一个秘密,咱俩交换彼此心中的秘密,谁也不吃亏。” 明哲那猥琐的笑容,一看便知不怀好意,“我对你的秘密不感……” 话没说完,熙悦的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她死死盯着明哲的眼睛,在他的眼眸里,她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脑子一片混乱,身体不由得颤抖。 “现在该说你的秘密了!”明哲嘴角微扬。 “怎……怎么会这样?这……这不可能!”熙悦这个样子,哪还能听进明哲的话。 “你信与不信,都无所谓。只要你心里明白就行!”明哲指了指自己的心。 熙悦和明哲缔结剑契,两者神识互通,明哲心里在想什么,熙悦再清楚不过,他有没有说谎,熙悦一清二楚,可她还是难以接受,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不过仔细一想,他的话不无道理,只是她过于在意整体,却忽略了如此重要的细节。 “站在门外这么久,想必腿也累了,进来说话!” 这话不是跟熙悦说的,但熙悦明白言外之意,自觉消失在明哲身前。 房门缓缓打开,探出一颗脑袋,她先是打量了明哲的表情,然后才敢走进来。 槐序用笑容掩饰尴尬,“师兄,原来你一直知道槐序站在门外啊!” “你觉得师兄很废物吗?你站在门外偷听,我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资格做你师兄?” 明哲早就注意到门外有人偷听,他用神识一探,就看到槐序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屋内说话。不过他并不急着揭穿,反正她什么也不会听见。熙悦和他说话,一般是神识交流,旁人不可能听到!这也是为何明哲放任她不管。 “来找我何事?”明哲坐在床边,面无表情。 槐序眼神闪躲,神情紧张,说话闪烁其词:“槐序就是来看看师兄身体如何,现在看到师兄脸色红润,神清气爽,想来应该没啥问题,既如此,槐序就先告退了!” 槐序转过身子,移动脚步,想离开屋子,走到门前,却被明哲喊住:“走这么急干嘛?我还有事要问你。”明哲手一挥,门就锁上了,他可没打算这么放槐序走。 槐序虽然很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慢慢转过身子,尴尬一笑,“师兄!” “别打感情牌,你师兄我不吃这一套。你若是自愿说出,我可既往不咎,若是不愿,我也有很多种办法让你开口。你自己选!是自愿,还是被迫?”明哲说话一点情面也不留,完全不给槐序回旋的余地。 槐序再三纠结,心绪烦乱,她不知该不该说实话。若是明哲知道了真相,后果将会如何,她也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不急,你还有一盏茶的时间,不必用谎话糊弄我。这么跟你说!你说不说是你的事,我做不做是我的事,即便你不说,也不代表我不知道。” “师兄早就知道了?”槐序将信将疑。 “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明哲说话轻描淡写,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很诡异。 思忖了许久,槐序放弃了狡辩,“师兄想问什么,便问!” “第一个问题,你是否早就知道我会带你进入凝语的梦境?” “知道!”槐序回答得很干脆。 “第二个问题,你是何时知晓此事的,又是何人告诉你的?” “我们还没见面,这个计划已经开始。或说天枢踏进洛阳城的那一刻,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凝语彩楼招亲、天枢昏迷不醒、天权府前闹事、凝语中邪昏迷,本来进行得好好的,你的出现是最大的变局!你看破了蜃景,救出了天权等人,还把柳庭风引到洛府,你的出现打乱了既定的计划。为了一切重回旧轨,我被迫出手,这不是凝语的主意,而是师父的意思。他想看看你的实力,也叫我见识一下你这位师兄。当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是我师兄,我只知道清寒心里那个人是你!人间的七情六欲本不该困扰我,但我做不到,我不能把清寒让给你这个花心大萝卜!” 槐序白了明哲一眼,谁叫他身边有一个清寒还不自足,偏要沾花惹草。不过细想一下,她也是他的师妹。她恨明哲身边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可她自己不也是其中一个?如今想来,也是可笑。 “师父说你这人没有弱点,我偏不信,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弱点!我设下了局,把你们带入圈套之中。我自认为你的弱点是愧疚。你身边有那么多人,一定有对不起的人。我从清寒入手,叫她把婉仪和予薇带入幻阵,她怀疑了我,但我的话很快打消了她的顾虑。我清楚她的弱点,在她生命里你是一道不可磨灭的光,只要与你有关,她一定会在乎!一切按我的计划进行,你死了,也活了,还找来了一个连师父都不敢随意出手的人。我斗胆猜一下,她也是宗师。” 明哲没有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我亲眼看见你用剑划开了喉咙,流下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你倒在血泊中,没了呼吸。旁人死了便是死了,你却能复活,我不相信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除非当时的你是假死。” “与其觉得我是假死,倒不如说说你对死的看法。每个人看待死的目光都不同,有的人觉得死便是生命走到尽头,有的人觉得死便是斩断尘世的联系,有的人觉得死便是所有人都忘了你。对我而言,死是一场长眠,当我醒来之日,手提三尺长剑,斩尽路上的荆棘,于高山之上,俯视卑微的沟壑。” 槐序觉得他这人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怪不得师父说他这人没有弱点,连生死都能看淡的人,还有什么弱点? “那我姑且当作你睡了一觉,你醒了,揭穿了我,让我输的那么彻底,我本以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殊不知你才是幕后黑手,你利用了我,骗过了所有人,连师父都没看穿你的心计,果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这也没关系,落在你的手中,好过死在清寒手中,那样的话,只会两个人都痛苦。但你没杀我,这一点出乎我的意料,我虽没亲手杀你,但也是害你自戕的元凶,你理应杀掉我。看见你舞的那一手剑招,我才明白,你和师父早就相识,但我不敢确定你就是师兄,师父从未提及你的存在,一个字也没有,这么多年来,我还以为自己是师父的唯一弟子,没想到我还有你这个师兄,清寒也绝不会想到,我和她心心念念的师兄竟然是同一人。” 明哲付之一笑,“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儒圣还收了一个弟子,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有人为他养老送终。” “你一直是这个样子吗?不喜不悲,把任何事都看得很淡,像个隐士一样。难道你心里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也不能说什么都不在乎!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我也是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臣子。” “秣房不是不属于朝廷吗?” “你还知道秣房?”明哲有些意外。 “我知道你,但不完全了解你,师父对你的身份从来都是只字未提,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还有个师兄!清寒也不愿提及你,我知道的很有限,其余都是我那妹妹说的。” “凝语怎会知道这些?她的心思不都在天枢身上,为何还要关注我?莫非她早就料到我会插手此事,这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 “师兄,事到如今,你何必在我面前装糊涂呢?你知晓凝语和天枢的过往,从遇见天枢那一刻,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你猜到我们会对天枢下手,临行前特意提醒了他,但他根本没把你的话放在心上。” “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知晓他们的过往,不代表我就是幕后之人。再者,论算计,你那妹妹一点也不输于我,我这不也落入她的圈套。” 凝语早就算到明哲会入梦寻找线索,还会带上槐序,怪不得明哲在梦境里,没有排斥的感觉。按理说,他们四个闯入人家的梦境,就算不被发现,在凝语的梦里,他们几个也会被视作异物,自然而然产生排斥的感觉,但自从进入梦境后,一切都太过正常,好像有人故意引导他们这么做。一开始明哲还没当回事,如今想来,这应该都是凝语安排好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把天枢藏到哪里去了?” 槐序心里一怔,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师兄,你在说什么?天枢不就住在你对门吗?” “姑且算是他,那你可知我为何要杀掉跟踪我们的那个人?” 槐序想都不想,张口道:“还能为什么,杀鸡儆猴呗!” “不!因为在她的剧本里,那个人本来就要死,之前死在天枢手中,而今我们闯了进来,她不得已做出一些更改。” “师兄,你到底在说什么?槐序听不懂!”她摇了摇头。 “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听不懂我的话!你不愿回答我的问题,我不怪你。到此为止!” 明哲不再问下去,该问的他都问完了,剩下的也该换个人问了。 “收拾一下,等会儿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槐序一头雾水。 “你等会儿就知道了!先去打扮一下,换一身男装,便宜行事。” 槐序没有质疑明哲的话,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办,“要不要叫上他们?” “不必了,他们今日也累了,就让他们好好休息!再说人多眼杂,容易暴露身份,我们还是小心点为上,不要出了岔子。” “既如此,那槐序便先告退了!”槐序行了个礼,退出了明哲的房间,顺带关上了门。 槐序离开了,熙悦终于可以冒了出来,悻悻道:“为何不跟她说清楚?她可是你师妹!” 方才说正事的时候,熙悦一句话也没说,不是她不想说,而是明哲偷偷施法,阻止她开口。 “师妹又如何?我不能这么做,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一切说法都只是猜测,我们不能贸然揭露真相,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难道死人不可以算作证据?”熙悦不服气道。 明哲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当然可以!这天下谁都可能说谎,唯独死人不会说谎,但还不到揭开真相的时候,我们先去见一个人,听听她是怎么想的。” “你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没等明哲开口,熙悦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他眼前。 槐序回到房间,褪去了妆容,换上一身男子衣装,眉宇间流露着英气,手拿一把折扇,气质竟与儒圣如出一辙,剑眉星目,唇齿明朗,鼻梁微挺,秀发后撩,就连明哲也自愧不如。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春芳楼,那地方很大,他们不可能一处处找,那样容易打草惊蛇,此行是主要目的是柳辰月,试着从她嘴里得到一点线索。 安排好行动,明哲和槐序踏上了去春芳楼的路,他们没有告诉把此次行动告诉天枢和庭风。 他们不知的是,自天枢回到酒楼,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掌柜也没看见他的身影。 殊不知天枢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桌上仅留下了一杯未喝完的茶水。 第一百五十六章 怎得梅花扑鼻香 梦外,酒楼之中,鸢儿坐在窗边,趴在窗台上,望着洛府,若有所思。她很安静,什么也不说,好似待字闺中的女子,微风拂过她的发梢,她将一缕青丝撩到耳后。 清寒坐在她身侧,望着她的侧脸,有种莫名的熟悉。她与师兄很像,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素白色的衣裙,独特的鸢尾花香,背影似弱柳扶风,配上她与生俱来的气质,娇小的容颜透露出不一般的美。 这里每一个人都有着绝世的容颜,清寒的冰清玉洁,婉仪的玉雨绸缪,诗瑶的空谷幽兰,玉雪的水木清华,还有泠然的雍容华贵。 鸢儿说不上出众,但她的娴静,是所有人比不上的。她犹如百花丛中的一枝鸢尾花,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不必担心师兄,他会回来的!” “我并不担心哥哥,我只是在等他回来,他答应过我,不会丢下我。” “你就这么相信师兄吗?” “除了哥哥,我无人可信。” 鸢儿的话中透露着隐隐哀伤,她遇见的人不少,但真心待她的,不过明哲一人。她不是信不过清寒、婉仪,只是放不下哥哥,从前如是,现在如是,她曾在瓢泼大雨中跌倒,曾在悬崖峭壁上跌落,曾在茫茫大海中沉溺,曾在幽闭黑暗中蜷缩。那些年,她和哥哥一起走过的路,一起经历的回忆,抹不去的痕迹,镌刻在脑海中。哥哥可以把一切都交给她,她亦可把一切交给哥哥,这份独一无二的信任,或来源于血脉亲情,或来源于同生共死。 “这些年,不在你们身边,似乎错过了不少。”清寒遗憾道。 “不!清寒姐姐一直都在,只是清寒姐姐不曾发觉罢了!” 鸢儿的话出乎意料,清寒一头雾水,“不知鸢儿妹妹此话何意?” “哥哥回过仙山,但他不敢见你,只能远远望着。清寒姐姐下山历练,我和哥哥跟在你身后,你和槐序姐姐经历的种种,我和哥哥亲眼目睹,也亲身体验。你和槐序姐姐几次化险为夷,都是哥哥暗中出手,但哥哥始终不敢见你,即便出手,也只是暗中,不曾露面。” 清寒恍然大悟,怪不得师兄不愿听她和槐序的过往,原来他早已知晓,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只是心中有愧,不愿露面罢了!他回过仙山,自己却不知晓,那一夜月下剑舞,或许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清寒姐姐不必惊讶,这都是哥哥不让我说的,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哥哥说过,他有愧于你,把你留在山上,他有他的难处,但归根结底,此事是他做的不好,这些都是他欠你的,你不必过于在意,默默接受就好,不必言于表。” “那你为何现在才肯告诉我?” “因为现在哥哥不在,熙悦也不在,不然哥哥一定不会让我说的。” “放心!我会为你保密的!” “谢谢清寒姐姐!” “是我谢你才对,若你不说,或许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清寒也和鸢儿一样,望着洛府,若有所思。 泠然正襟危坐,双目轻阖,一袭白衣胜雪,不施粉黛,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秾纤得衷的身姿,皓腕如霜的玉手,修长笔直的玉腿,配上她雍容华贵的气质,宛若大家闺秀。婉仪坐在她身侧,这位相府千金,在她面前,就像一只听话的小猫。婉仪虽不知小姑和明哲的关系,但看得出她在意明哲。 今日清晨,明哲找过韵儿,跟她商量一件事——在清寒面前,演一出戏。此事除了她和明哲,无人知晓,连鸢儿也被蒙在鼓里。一切都在计划中,但她没想到小姑也在场,她的手里捏了把汗,神情慌张,生怕露馅。她不知小姑对明哲做了什么,但看得出明哲经历了一件可怕的事,心有余悸。 明哲离开的时候,留下了寸光,泠然看见竹笛,会心一笑,什么也没说,收起折扇,“诸位,该走了!” 韵儿不明白一支竹笛有何意义?鸢儿也不知道其中的含义,她只是按明哲说的做。清寒一点也不惊讶,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下楼,路上什么也没说。她们来到酒楼,掌柜热情招待,指着楼上的厢房,侃侃而谈,还为她们备好茶点。 一开门,她们便看见了诗瑶等人,这才明白明哲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她们没见到明哲,从玉雪口中得知,明哲带着槐序已先行离开,只需她们静候佳音即可。韵儿和鸢儿不理解明哲的做法,清寒和泠然却一点也不在乎,自顾自坐到位子上,一个坐在窗边,望着洛府,一个坐在桌旁,闭目养神。后来韵儿和鸢儿坐在她们身侧,也和她们一样。 “问,不必藏在心里!”从茶楼开始,泠然便察觉到韵儿有话想对她说。 “小姑,你和明哲到底是何关系?韵儿看你们走得如此之近,心里很是不解。” “便是这个问题,让你心神不安?” “小姑,你就告诉韵儿嘛!”韵儿拉着泠然的衣袂,嘟着小嘴,撒娇道。 “若要撒娇,去找明哲,他是你哥,我可不吃你这一套。” “小姑,你是最宠韵儿的,韵儿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你就告诉韵儿嘛!” 泠然睁开眼睛,望着韵儿,微微一笑,伸出手,在她眉心轻轻一点,“你个傻丫头,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是你哥!” “小姑,你别开玩笑啦!你又不是没看见,他根本就不想收我这个义妹。” 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这件事,韵儿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虽然明知那是演戏,但她心里还是堵得慌。本来她不该奢望这个身份,但她就是放不下,甚至心里还有点小期待。 “不是义妹,而是亲妹!” 此话一出,韵儿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小姑,你莫不是在拿韵儿打趣?”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只需记住,除了鸢儿,无论你做错什么,他都会原谅你,即便你把天捅个窟窿,他也会为你担下。在他面前,你可以肆无忌惮,反正都是他背锅,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把握住机会,这天下唯一心甘情愿为你做事的,也就他一人。” 歆儿听得模模糊糊,似乎明哲在意她,但她心里清楚,明哲在乎的一直都是鸢儿,她顶多算是个陪衬。 “不必沮丧,这不还有小姑吗?他若敢欺负你,小姑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泠然摸了摸韵儿的小脑袋。 诗瑶和玉雪坐在一起。这两人的身份可谓天壤之别,一个王府千金,一个乐坊歌姬,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还能坐在一起,聊得那么融洽,可怜武烈一人,不得不站在一旁,独享寂寞的哀伤。 这一路上遇见的人,都有明哲有关,而且都是一等一的美人,武烈也很纳闷,为何明哲的桃花运那么好,躲都躲不掉,走到哪里,都能遇上姑娘,还对他死心塌地。一想到这里,武烈有些嫉妒,他追玉雪费了多大劲,明哲什么都没做,就有姑娘对他投怀送抱,武烈平生第一次觉得不公平。 他嫉妒明哲身边有那么多姑娘,但嫉妒归嫉妒,他并不恨明哲,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明哲喜欢谁,他一点也不在乎,他只在乎玉雪,只要明哲不跟他抢玉雪,不论明哲勾搭了多少姑娘,他都可以视之不见。 诗瑶可不是这么想的,她心里还是有怨气,占有欲唤醒了她的嫉妒心,她不明白凌云身边为何有那么多姑娘对他死心塌地,这也就算了,他还来者不拒,这让诗瑶不得不重新审视凌云这个人。别忘了,凌云和她有过婚约,只要婚契没解除,她还是凌云的未婚妻。 “清寒姐姐,你可知哥哥布下的阵法,叫什么名字?” 清寒摇了摇头,“不知!这个阵法的布局非比寻常,有里阵和外阵两层阵法,我从未见师兄使过这套阵法,不清楚其中路数,但大概看得出,此阵类似河图洛书,应是师兄参悟得来。” “清寒姐姐有几层把握破解此阵?” “你问这个干嘛?莫非是想冲进去,把师兄救出来?”清寒打趣道。 “哥哥不需要我去救,他把我们留在这里,是在担心我们。清寒姐姐应该早就看出,此间屋子被人设下了结界。哥哥叫上了所有人,唯独不告诉天璇等人,想必也是这个缘由。” “原来你早就看出来啦!”清寒温柔一笑。 “哥哥担心我们出事,所以把我们关在这里,只要不离开他画下的圈,我们便是安全的。但这也反映出一个问题——有人在针对我们。” 清寒似乎明白了她的话,“你的意思是,那人就在天璇等人中?” “没有十足的把握,或许那人也在针对天璇等人,哥哥只是不希望我们受牵连罢了!” 明哲的意思,鸢儿也猜不透。但不管怎么说,明哲一定有他的理由,反正明哲也不会害她们,照做便是。 “如今哥哥身处阵法之中,遇见什么危险,我们爱莫能助,唯一能帮哥哥的,便是守好阵外。此阵是哥哥布下的,又是哥哥的独创阵法,连清寒姐姐都只能看出个大概,外人应该很难破解,但凡事都有个万一,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如果外人攻破了阵法,哥哥就危险了!” “放心!有乐师大人坐镇,旁人可不敢捣乱。” 酒楼外,一条深巷中,一群蒙面人正在密谋如何攻进洛府,拿下凝语。他们都戴着面纱,但瞧身形,不难看出,其实他们是天璇等人。今日一大早,他们便察觉到异样,明哲等人不见了踪影,一点痕迹也没留下,犹如人间蒸发一般,就连客栈掌柜也不知他们去哪儿了。 这时天权和开阳站了出来,骂骂咧咧,明哲这人靠不住,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跑路了,之前说的那些,不过是在蒙骗他们罢!天璇本想驳斥他俩,但眼下这情况,她也拿不出证据,明哲一句话也没说,就凭空消失了,留下他们独自面对这残局。他们找不出新的线索,只能来到洛府。她的本意不是攻进洛府,拿下凝语,这是天权和开阳的主意,就他们目前掌握的线索来说,矛头指向凝语,但没有确切的线索表明,凝语就是幕后真凶。 “二位师弟,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么做不太好!” “二师姐,你别犹豫了,明哲他们都跑路了,我们只能靠自己!我就不信凭我们几个,还救不回大师兄!只要师姐一声令下,我们就冲进洛府,拿下洛凝语,再从她口中问出缘由,大师兄醒来,指日可待!” “是啊!二师姐,你就别徘徊了,下定决心!”开阳催促道。 “二位师弟,不是我不许,你们也看到了,洛府被人布下了阵法,我们根本进不去!”天璇摇了摇头,唉声叹气。 “一个阵法而已,阻挡不了我们的脚步,只要我们联合起来,一定能攻破此阵!”天权自信满满道。 “只怕没那么简单。”天璇望着此阵,若有所思,她似乎在哪里见过,有种熟悉的感觉。 梦境中,明哲和槐序已经到达了春芳楼。 张氏灭门一案闹得人心惶惶,镇上许多百姓都不敢踏出家门一步,唯独这春芳楼敞开大门,招揽客人,别还说还挺热闹的。不愧是那句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明哲和槐序就站在不远处,往着客人络绎不绝地往里走,也是吓了一跳。 “为了一时之欢,连命也不要了吗?” 此情此景,槐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或许他们傻!” 明哲无心评价别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明哲和槐序走近春芳楼,老鸨热情地迎了上来,“唷!哪来的英俊公子,真是一表人才,身边怎能没有姑娘陪着?小岚,快带这位公子进去,记住好生招待,千万别怠慢了!”老鸨招呼身边的姑娘拥着槐序就要往里走。 明哲正要跟上去,却被老鸨一把抓住衣袖,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趾高气扬道:“这位公子,懂不懂点规矩?这里可是春芳楼,可不是你想进就进的地方!” 老鸨看见明哲一身俗尘衣装,完全不入流,招呼打手,正要把他赶出去。 槐序正想出手,却不料明哲慢慢悠悠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在老鸨眼前晃了晃,“我想这个足以让我进去了!” 老鸨一把抢过明哲手中的银票,仔细一瞧,差点惊掉下巴,那可是一千两啊! “老妪眼拙,不知公子大驾光临,方才出言不逊,让公子受惊了。” 看到银票,老鸨立马换了个态度,对明哲恭敬有加。 “虞妈妈,我们还动手吗?”打手不知进退,场面一度尴尬。 “打什么打,怎能对贵客出手,一点教养都没有!”老鸨厉声训斥打手,顺带使了个眼色。 槐序就在一旁看着,她没想到明哲居然随身携带银票,而且还是一千两,这么大的数额,县长一年的俸禄加在一起,恐怕也没这么多,他是从哪儿弄的? “虞妈妈,这银票你暂且收下,我们换个地方聊。” 好不容易遇上一尊财神爷,虞妈妈怎甘心放弃,腆着一张脸,“公子哪里的话,此处人多嘈杂,不宜商谈,换个地方聊,那是公子考虑周道,老妪若是连这也看不透,也不配做一楼之主!” 明哲就知道虞妈妈见钱眼开,不会拒绝,他正好从老鸨这里找出一点线索。 虞妈妈带着明哲往人少的地方走去,临走前,明哲不忘神识传话给槐序:“你先进去,我在你的衣袖里放了几张银票,进去就直接找柳辰月,有了这些银票,若是守卫拦你,你就用银票打发掉。我知道你肯定满肚子疑惑,为何这几日我出手这么阔绰。这里是梦境,一切都可以是假的,不过几张银票而已,我没变黄金已经算好的了。现在你要以大局为重,找到柳辰月,从她口中问出点线索。办完事后,立刻离开春芳楼,我会在对面的桥上等你,注意安全。” 槐序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如何找到柳辰月,而是在想明哲何时变得这么啰嗦了? 槐序扮作男子,衣冠楚楚,面对一位衣着肤浅、身材有致的女子拥上前,从容应对,搂住姑娘的细腰,大摇大摆地走进春芳楼。 春芳楼里花客满座,来这儿的不一定都是富家公子,也有一些觉得家中枯燥无味,特意出来寻欢作乐的,张氏灭门一案对他们的压抑太大了,出来找些乐子,未免不可。 “小岚,听说这春芳楼里有一位叫柳辰风的歌姬,她弹奏曲子,一曲醉生梦死,二曲魂梦江海,三曲声断人魂,余音绕梁,久久不能释怀。” 小岚听见槐序如此夸赞柳辰月,醋意大发,摸着槐序的胸,整个身子差不多贴在槐序身上,小巧可怜的眼神,含情道:“公子何必惦记柳辰月那歌姬,小岚有何处比不上她?” 槐序心里感叹:“女子吃起醋来,果然非比寻常!” 槐序装模作样,轻轻掐了一下小岚的细腰,“非也,我只是听说柳辰月弹曲非凡至极,就想亲耳见识一番,看她是否真如传闻所言,琴艺卓绝。”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公子也和那群人一样,今日前来是为柳辰月而来。” 槐序指着那些坐在大厅里的那些人,不解道:“难不成他们都是为了柳辰月才来的?” 第一百五十七章 醉魂应逐凌波梦 “公子有所不知,柳辰月在张家出事后就离开了春芳楼,有人说她是为了避祸自保,来在这里的客人都知道,柳辰月与张家老爷有说不清的关系,甚至有人说她是张老爷在外面养的女人,张夫人对柳辰月极度不满,几次对张老爷发火,夫妻关系也因此事而闹僵。张老爷受不了张夫人的打骂,每晚都跑到春芳楼找柳辰月,甚至留宿在柳辰月的房中,彻夜不归。” “能被张老爷看上的人,想来也不简单,只是张家出事后,她竟如此绝情,可叹可悲啊!” 柳辰月出身风月场所,以色侍人,她与张老爷推心置腹、彻夜长谈,看中的也只是张老爷兜里的银票。张家出事了,她首先想到的是避祸自保,这也由不得她,她一介歌姬,没身份没地位,一旦牵扯其中,无人会帮她,一走了之,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小岚接着把话说下去:“柳辰月离开后,春芳楼的人气就少了大半,无人知晓她的去处,也不知她何时会回来。过去数日,春芳楼的生意不温不火,没有起色。直到今日,柳辰月居然回来了,还大肆宣传她回来的消息,搞得附近的名门公子都赶来围观,只为见她一面。这也就算了,可她居然提出今夜只为一人弹奏曲子,不论此人是何门第,也不论钱财多少,只要能解答出她留下的问题,便可与她独处一夜。” 槐序颇为震惊,她不明白,柳辰月为何要回来?只为一人弹曲,还要解答出她留下的问题,这一出出的,柳辰月到底想要做什么?她离开春芳楼,本是为了避祸自保,如今案子未破,匆忙回来,还把回来的消息大肆宣传,这岂不是自找麻烦?槐序顾不上这么多,为今之计是要尽快找到柳辰月,找出张家灭门一案的线索,其余之事暂且搁置。 槐序暗自叹了一口气,故作镇静,“听起来够玄乎的,去也匆匆,来也匆匆,把大伙耍得团团转,她到底图什么?不如我们去看看她留下的问题!” 小岚本不情愿,可见槐序起了兴趣,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陪槐序一起。 一群人围着一块告示牌,他们大多一筹莫展,走来走去,也想不出个满意的答案。告示牌旁站着两个丫鬟,挡住上楼的楼梯,手里端着盘子,盘中摆有笔墨纸砚。围观群众中,若有人想出答案,便可写在纸上,再由她们转交给柳辰月。 围观群众中,极少数人自信满满地写下答案,哪怕写了,也都被退了回来。 两个丫鬟轻蔑道:“你们答案过于肤浅,辰月姑娘看了,都不满意,若再没有让辰月姑娘满意的答案,今晚辰月姑娘便早些歇息了!” 此话一出,大伙顿时就慌了,他们不辞辛苦来此,就是为了见辰月姑娘一面。而今一道难题便成为他们见辰月姑娘路上的一块巨石,无人解答出也就算了,辰月姑娘竟也要早些歇息了,剩下的希望正在一点一点消失,大伙能不慌吗? 大伙纷纷请求辰月姑娘多宽限些时候,他们一定能答出辰月姑娘想要的答案,可那两个丫鬟装作没听见似的,不为所动,拿着盘子,站在原地,根本不理会大伙的请求。 槐序并不在乎大伙的感受,她只要见着柳如风就行了。她走上前,看着告示牌上的问题,倒也没多么出乎意料,只因题板上的问题是对出一首诗的下阙,这对槐序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她打小就跟着儒圣学习诗词歌赋,古往今来,多少诗词歌赋落入她的眼中,她脑子里装着无数首诗词歌赋,别说是一首诗,就算再来十首,她也不在话下。 暮雨潇潇风瑟瑟,旌旗猎猎尘茫茫。 千骑偕骋诸将战,万箭齐发众军挡。 这首诗描写的是一幅悲凉之景,首句既写景又写事,渲染两军交战的紧张气氛和危急形势,并借旌旗显示两军威武雄壮;第二句从听觉和视觉两方面渲染战场的悲壮气氛和战斗的残酷,千骑驰骋疆场,激起尘土茫茫,万箭齐发蔽日遮天,随暮雨落下。 在槐序的印象里,没有这首诗,应该不是前人之作,而是出自辰月姑娘笔下。槐序对柳辰月的过往不太了解,问小岚,小岚也说不清楚,只知柳辰月很小的时候就待在春芳楼弹曲卖艺。 不知诗人生平,要想对出下阙,确实是个不小的麻烦。即便如此,槐序也没有退路,若她找不到柳辰月,那明哲安排好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张氏灭门一案的线索也将止步于此。槐序不想明哲的付出都化作虚影,更不想让他失望,哪怕穷尽一生诗词,也要想出下阙。 荆吴相接水为乡,君去春江正淼茫。 日暮征帆何处泊,天涯一望断人肠。(选自唐代诗人孟浩然之作《送杜十四之江南》) 上下阕相差甚异,文不合意,情不合体,不行!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去转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选自唐代诗人柳宗元之作《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 意境不同,悲凉之情,出自乡愁,与战场的描写,相差甚远,不行! 槐序或许感受不到柳辰月的悲凉之境,但凝语就不一样了,她的遭遇只有她自己明白。 槐序忽然有了灵感,不顾小岚在不在意,只身走到丫鬟身前,拿起盘中的笔,信手拈来,在白纸上寥寥数笔,便写下了心中所想:血化盐泽雨不落,首断解地草无生。兵起太昊败涿鹿,黎盛大汶衰榆罔。 下阙对仗工整,与前文形成呼应,若说上阙是开始,下阙便是结束——涿鹿之战,蚩尤战败,结束了九黎部落的辉煌时代。短短一句话,便解开了柳辰月多年的心结。 “带他进来!”柳辰月放下宣纸,莞尔一笑,看上去很满意这个答案。 “是!”丫鬟应声退下。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两个人的声音。 “公子的诗句,辰月姑娘见了,很是满意!” “在下只是侥幸,随手一写,没想到辰月姑娘竟如此看得起在下,在下不胜感激。” “公子谦虚了!” 二人有说有笑,小岚却闷闷不乐。槐序明明是自己的客人,关她柳辰月何事,她不就仗着自己会弹几首曲子,把客人揽走一大半,而今她还明目张胆地抢人——丫鬟从柳辰月的房间出来,指名道姓要槐序跟她去见柳辰月,说是辰月姑娘有请,看起来客客气气,实则就是在抢人! 小岚受不了这气,怒气冲冲地跑到楼上,想把槐序抢回来,却不料在楼梯口,就被护卫拦住,不许她再上前一步,并且威胁她,若是敢乱喊乱叫,便割了她的舌头。这下小岚是彻底没辙了,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槐序跟着丫鬟走到门前,丫鬟上前敲了敲门,“辰月姑娘,人到了!” 门内传出一个温柔的声音:“让他进来!” 丫鬟推开房门,站在门前,毕恭毕敬迎请槐序进房。 槐序礼貌地点点头,应声走进房内。 除了槐序,房间里还有两个人,他坐在桌旁,双目轻阖,静心感受一弹一拨的琴音。 “师兄,你怎么在这儿?”槐序惊奇道。 她明明看见虞妈妈把明哲带走了,明哲用密语传音告诉她接下来怎么做,本以为明哲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没想到他已经先到了一步。 明哲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静下心,听曲。” 槐序一头雾水,但还是坐了下来。 半盏茶前,槐序还在楼下苦思冥想,明哲已然越窗而入。 檀香弥漫在房间里,桌上摆着茶具,似乎有意等待他的莅临。明哲环顾四周,屋内布局简单,没有珠帘翠幕,也没有绫罗绸缎,有的只是几幅画卷。在这样的环境里,明哲难得有一丝放松,内心豁然开朗。 他走到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一边欣赏墙上的画卷,一边品味杯中的茶水,好生惬意。 “陆公子有如此雅兴,可需小女子为公子弹奏一曲?” 屏风后,一个倩影若隐若现。她的玉指按在琴弦上,脸上带着一抹笑容。窗外吹进的晚风,抚摸她垂落的青丝,一双灵动的眼眸,不染纤尘,与她那冰清玉洁的气质倒也相配,只可惜多了一丝哀伤。 明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新鲜的茶叶配上甘甜的泉水,入口微苦,回味甘甜,不失为上佳之品,“求之不得,辛苦姑娘啦!” 她的玉指拨弄琴弦,清扬婉转的琴声,回荡在屋内,大脑放空,沉重的身体一下子轻松许多,心情也变得舒坦。好似坐在河畔,清风拂面,带走了心中的忧愁。虽然在梦里,但这种感觉绝无仅有! “公子感受如何?” “清扬婉转,跌宕起伏。似高山流水,似渔舟唱晚,以动衬静,直抒胸臆,置身于此景中,忧愁烦恼,抛之脑后。” “多谢公子赞美!” 她的玉指熟练拨弄每一根琴弦,发出的弦音,不紧不慢,恰到好处。这样的功底,没个两三年,肯定练不出来。 “为何回来?”明哲表情略有变化。 “陆公子大驾光临,小女子岂敢不迎?” “你明知我在找你,为何还敢露面?” “小女子已经把回来的消息散出去,如今楼下人满为患,若是公子敢动手,想必很难离开春芳楼。” “你在威胁我?” “小女子不敢!陆公子远道而来,本可作为客人,偏偏要插手此事,小女子自知不是公子的对手,但求自保。” 明哲古井不波,微微摇晃手中的茶杯,望着屏风后的倩影,他总能想起槐序。两个人的身形极其相似,好比泠然和韵儿,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敢笃定,屏风后的这张脸,他一定见过。 “你若求自保,便不会见我,你也不是在等我,而是在等槐序。” “既然公子已经看穿了小女子的心思,那小女子也不必狡辩了。不错,小女子一直在等的人是她,回到春芳楼,也是因为她,或说从始至终都是她!” 她不再隐藏心思,反正明哲已然看破,再多的狡辩,也显得苍白无力,不如实话实说。 “你这性子,我喜欢,只可惜我们不能做朋友。”明哲叹息道。 “话可不一定如此,朋友和敌人,往往只在一思量间。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此刻我站在你的对立,下一秒,你便会站在我这一边,世间因果本就如此,公子又何必把话说绝呢?” “不是我把话说绝,而是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说的是我们不能做朋友,没说我们会成为敌人。姑娘大可放心,且此话仅针对柳辰月,与姑娘无关!” “公子此话何意?针对柳辰月,不就是针对小女子?公子此言,自相矛盾。” “不矛盾,柳辰月已成为过去,现在的你才是我要找到的人。”明哲微微一笑。 柳辰月缄口不言,明哲也不说话,房间里琴声不断。柳辰月轻抚琴弦,悠悠琴声,使人忘却烦恼。明哲摇晃手中的茶杯,望着杯中倒影,若有所思。直至槐序的到来,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一曲琴音作罢,槐序缓缓睁开眼睛。 “过来!”屏风后传出一个温柔的声音。 望着屏风后的身形,槐序不自觉后退了几步,“你到底是谁?” “不必带有敌意,过来坐下,咱们慢慢谈!” 柳辰月指着身前的空位,这个位子是她特意为槐序留的。 “师兄……”槐序回头看向明哲,眸光里带着怯懦与柔和。 “望着我干嘛?人家都请你过去了,你怎好意思拒绝?”明哲起身,走到槐序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曾经的你勇敢面对,而今的你怎可退缩?放心!天塌下来,师兄替你挡着!” 槐序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时时刻刻注意着柳辰月的一举一动。做好准备,可槐序看到柳辰月的那一刻,整个人还是呆住了,那一张面孔她再熟悉不过。 柳辰月倒不在乎,为槐序倒了杯茶,“在外面站了许久,想必很是辛苦,喝口茶!” 槐序慢慢坐下,眼睛死死盯住柳辰月,不敢放松警惕。 柳辰月看出了她的顾虑,端起茶杯,轻呡一口,“放心,里面没下药!” “你到底是谁?”还是那个问题,槐序迟迟不敢相信眼前之人。 “你觉得我是谁,我便是谁。洛凝语也好,柳辰月也罢,这些都不过是名字而已,唯有自己才是真实!当然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姐姐,我也永远是你妹妹。” “张老爷是你杀的?”槐序的脑子很灵活,很快就意识到张氏灭门一案的关键。 “不错,是我杀的!”洛槐序回答得很干脆,甚至不为自己辩解。 “为何要这么做?”槐序摇了摇头,难以置信看着眼前之人,她明明看起来很温柔,一举一动都典雅有度,不像个杀人犯。若非她亲口说出,真叫人难以置信。 “我说了,洛凝语和柳辰月都不过是名字而已,唯有自己才是真实。我真正的名字叫柳如风,洛凝语是他师妹的名字。我乔装打扮成他师妹,无非是想借洛凝语的身份,接近他。” “你为了报仇,隐姓埋名,扮作辰月,在春芳楼里弹曲卖艺,实则暗中寻找机会,引起张老爷的注意,让他对你欲罢不能之时,你寻找机会,在路上假装偶遇他,趁张老爷不注意,将他迷晕,带回张府,再杀了他,布置现场,混淆视听,好让你洗脱嫌疑,却不料在翻墙时不小心留下了脚印和一断丝绸,我们顺藤摸瓜,找上了春芳楼。” “我承认,那天夜里,我杀死了张府上下所有人,可我所做作为皆是为了报仇,除此之外的事我不会做,也不屑去做。他欠我的,是一笔笔血债,我要从他手中一点一点拿回去,几条人命而已,我不在乎!”凝语说话带有傲气,这一点与天枢如出一辙。论心狠手辣,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天枢,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两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过去之事,终已注定,何必悔恨,何必流泪,泪水改变不了过去,只会模糊你的视线,只会唤起你心中的哀伤。不必怀恨,不必报仇,怒火只会焚尽你的理智,只会燃尽你的悲悯,唯有天山上的飞雪,冰川上的寒风,方可愈合心中之痛,掩盖业火之伤。人有千副面孔,唯有一副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埋没过去,隐藏身世,不过是内心的胆怯,你不该是那样的人,你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既然敢置身于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何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淋漓的鲜血?姐姐,这是你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你总是劝我迷途知返,劝我放下仇恨,可那样的人生有何意义?我活着,便是为了复仇,便是为了斩断过去的种种因果!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连人心都是偏左的。他对我判处极刑,我为何不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凝语的手指狠狠压在琴弦上,浸出鲜血,此刻她的目光里只有仇恨。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分付西风此夜凉 从前,在一个小山村里,有个小姑娘,家境贫寒,幼时失怙,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为撑起一个家,日夜劳作,最终累坏了身子,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家里固穷,米尚不果腹,何以拿出那么多钱为母亲治病?所幸邻家祖上学医,不收取任何钱财,开了一副药方给小姑娘。小姑娘照着药方,上山采药,熬成药汤,喂给母亲,但此方只治标不治本。 母亲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这时小山村里来了一个陌生人,村里人都觉得奇怪,用异样的目光打量这个外来人。这个小山村藏在一片竹林背后,很少有人经过这里,即便有那么几个过路的商人,也不会在意这个贫困潦倒的小山村,但这个陌生人不一样,他似乎是特意来这个小山村的,一进村便问村民,是否听说过轩辕剑。村民只认识轩辕黄帝,哪认识什么轩辕剑,摇摇头,都说不知道。 这样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这个陌生人索性不问了,回到村口,坐在大树下,取下挂在肩上的包袱,打开一看,这下不得了,一堆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么光彩夺目。村里人都看呆了,他们这一生哪里见过这么多钱。 这个陌生人说,谁能说出与轩辕剑有关的线索,不论虚实,皆可得到一锭白银,若能说出轩辕剑所在,这一堆银子都是他的。有了这一堆银子,谁还愿意住在这个破山村里,村里人纷纷踊跃参与,说的零七八碎,所有线索加在一起,也没太大的用处,但这个陌生人信守承诺,只要说了,就给一锭银子。 人越来越多,银子在不断减少,可后来村民实在说不出还有什么线索,只能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离自己而去。村里人已经问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陌生人收起包袱,转身便要离开小山村。这时那个小姑娘走了过来,她挡在陌生人身前,径直跪在地上,请求陌生人救救她的母亲,她愿意做牛做马,一生一世报答他的恩情。 陌生人来小山村的目的是寻找轩辕剑,本没闲工夫搭理这个小姑娘,但在小姑娘的乞求目光中,他看到了一个身影。他心软了,答应下来。陌生人在村里住了几天,一边收集轩辕剑的线索,一边救治小姑娘的母亲,这一来二去,村里人不再用异样的目光打量陌生人,他也从外来人,变成熟人,村里人直呼其名——天枢。 他花钱雇人,从外面买一些药材回来,专门医治小姑娘的母亲,在药物的治疗下,母亲的病渐渐有了好转,脸色好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般死气沉沉。 他就住在小姑娘家里,小姑娘像个忙碌的仆人一样,一边照顾母亲,一边伺候天枢,当然这是她心甘情愿的,她亲口说过,只要天枢愿意救治她的母亲,哪怕叫她做牛做马,她也心甘情愿。 在几日的相处下,小姑娘已经不知不觉间爱上了天枢,只要待在他身边,心跳就会情不自禁加速,呼吸也会急促,脑子里全是他那和蔼可亲的笑容,她第一次感觉到除母亲之外的温暖。她听村里人说过,男人最在乎的,便是女子的第一次。一个念头在她的脑中萌发,她不知如何报答天枢的恩情,仅是无微不至的伺候,远远不够,她要把自己宝贵的第一次献给天枢。 那一夜,烛光摇曳,两人坐在床上,彼此都不开口。清风越过轩窗,轻抚小姑娘的发梢,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娴静以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绿叶裙,手挽水绿绮罗,身披金丝薄烟竹青纱。低垂鬓发斜插镶嵌珍珠碧玉簪子,花容月貌,出水芙蓉。这一身霓裳是天枢为她准备的,穿在身上,轻盈合体,好似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 陋室之中,枯黄的油灯下,小姑娘温柔轻语,薄嗔羞怒,俏脸上红晕朵朵,那娇艳的模样,冠绝天上人间。天枢嘴唇干涩,轻呼她的名字。小姑娘小手一顿,心跳不由自主加快。这不是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唯独这次的感觉百倍强烈,仿佛春雷阵阵敲击着心灵,她神情慌乱,酥胸急喘,不知如何是好。 她跟天枢说这件事的时候,天枢吓了一跳,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只是听村里人胡言乱语,便有了这种以身相许的想法,哪里明白女子的第一次是多么宝贵。天枢拒绝了小姑娘的好意,小姑娘失望地低下了头,她以为天枢是因为她家境贫寒,所以看不起她,才会拒绝她,却不知天枢这么做是为她好。 在她失望的目光中,天枢看到了一个身影,他问小姑娘是否心甘情愿。小姑娘点点头,重新拾起希望。天枢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声细语,叫她回去准备。他还为小姑娘准备一身竹青霓裳,置办珠钗耳坠、胭脂水粉,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便如他心中的那个人。 一切水到渠成,只差临门一脚。 天枢看着眼前的佳人,手里全是汗,不知所措,小姑娘也很紧张,心里怦怦直跳,缄默不言,气氛有些尴尬。 终于天枢坐不住了,他关上了轩窗,只留下一道缝隙,顺手吹灭了烛火,霎时屋中一片昏暗。小姑娘心里紧张到极点,但她还是鼓起勇气,慢慢褪去身上的衣物,展现出一具精美绝伦的娇躯。 清风拂过,凉意骤起,天枢紧紧簇拥着这位同样一丝不挂的佳人,细腻柔滑的肌肤,让他不禁心神一荡。 小姑娘感应到了天枢的异样,脸上绯红一片,却也没说什么。天枢的胆子逐渐变大,他不再客气。两人倒在床上,贴身紧紧抱住。在天枢的亲吻下,小姑娘的心平静下来,渐渐柳眉舒展,神迷心醉了起来。 两人初次享受到了男女的滋味,让他们沉醉,也让他们得意与忘形。 月华似练,清风轻抚,床上落红几点,佳人在侧,屋中旖旎,颠鸾倒凤。 翌日,晨曦越过轩窗,垂帘之下,她的倩影若隐若现。屋中一片凌乱,地上都是散乱的衣物,她静静躺在床上,黛色的睫毛上沾染着晶莹的汗珠,雪白的脸庞宛如明玉,没有丝毫瑕疵,丰满的酥胸如丝绸般光滑细腻,修长的玉腿洁白似雪,细腻如织。 她缓缓睁开眼,慢慢坐起来,扶额皱眉,脑中一片混乱。她环顾屋内,却不见天枢的身影,地上散乱的全是她的衣物。她猛然睁大眼睛,意识到天枢早已离去,桌上有一个包袱,那是天枢的,她随意穿上绣鞋,走到桌旁,打开包袱一看,一堆白花花的银子映入眼帘。这是天枢留给她的,此外还有一封信。 天枢走了,永远地走了,一夜春宵,是他留给小姑娘的念想,他也舍不得,但他必须走了,沉醉温柔乡,留下来陪着她,他做不到。小姑娘长得很漂亮,也很听话,如此贤惠的女子,若娶为妻,是他一辈子的福分,只可惜造化弄人,心里一旦有了她的位子,再难容下他人。经此一役,他明白了许多,也想清楚了许多,他也该直面自己的人生,直面心中那人。很抱歉把小姑娘当作她的替身,包袱中的银子权且当作赔礼,多谢这几日的款待,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不会忘记昨夜的温柔,愿小姑娘有一日能遇见自己的心上人。 几点泪水落在书信上,打湿了信上的字。小姑娘心如刀割,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骗局,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他从未真心待过她,只是把她当作替身,怪不得他会留下来,怪不得他会答应小姑娘的无理请求,怪不得他为小姑娘准备这一身霓裳,他不过是想把小姑娘打扮成他心中的那个人。可笑她真情付出,换来的不过是始乱终弃。 回望床上的落红,她笑了笑,撕掉手中的书信,心如死灰。她褪下华贵的衣裙,换上了破烂不堪的粗衣,将天枢送给她的,连带她死去的记忆,一并埋进土里。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乡野女子,但她也有自尊心。她本以为天枢明白她的心意,心甘情愿的付出,宝贵的第一次献给了这个男人,却不想她只是一个替身,天枢眼中的她,从来不是她。 当断则断,不断则乱,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她不是那种纠缠不休的人,人家不喜欢她,她也无所谓,她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乡野女子,不喜欢勾心斗角,也不知人心险恶,在她的世界里,曾有那么一个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她喜欢他,可那个人已经死了,死在记忆里。即日起她会忘掉那个人,重新开始生活,就让往事随风而逝。 明明说着不在乎,但她心里还是痛,刻骨铭心的痛,痛彻心扉的痛,直至母亲的离去,她才彻底看清了天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恨不知所终,刻骨而铭心。天枢医治母亲的药方,不能根治母亲的疾患,只是在透支母亲的生命,所以母亲的病情看上去有所好转,那不过是回光返照,非但不能治愈,反而加重了母亲的疾患,不过短短三日,她便与母亲阴阳两隔。 她埋葬了母亲,那一刻她的心死了,她深爱的人害死了她唯一的亲人。心中的怒火被点燃,但理智告诉她,她不能愤怒,不能流泪,不能悲伤,愤怒只会焚尽理智,眼泪只会模糊视线,悲伤只会伤害自己,她要做的是复仇,把自己的悲痛,一点一点还给天枢。以前的小姑娘已经死了,而今活着的只是柳如风。 祸不单行,埋葬了母亲,她回到村子,眼前的一幕,她看呆了。 小山村里,遍地都是尸骸,血浸染了每一寸泥土,火焚尽了每一户人家,惨叫声回荡于长空,属引凄异,哀转不绝。月黑风高,杀人放火,血流成河,尸骸遍野。他们践踏在这片废墟上,肆意挥舞着手中的兵刃,脸上还带着嚣张跋扈的笑容。一场血腥的屠戮席卷了小山村。 这群匪徒搜刮每一户人家,所到之处鸡犬不宁,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他们一个个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没有一点人性,在他们眼中,人命如同草芥,想杀便杀。肆意的杀戮,地狱的恐惧,弥漫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没人能逃脱魔爪,没人能幸免于难! 他们带走了每一户人家的小孩,大人都葬身于火海,她也未能幸免于难。她被押上了囚车,望着一片废墟的小山村,她古井不波,娘亲走了,她唯一的家没了,这里也就失去了意义,她只恨还未复仇! 希望即将破灭之际,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小女孩挺身而出,他和匪徒头子做了笔交易,从他的口中,她第一次听到了轩辕剑。天枢来小山村的目的便是寻找轩辕剑,但问遍了村里所有人,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没找到,村里人只知轩辕黄帝,从未听说过轩辕剑。 她也不知轩辕剑,直到那个少年拿出了两把名剑,这下所有人都相信,传闻中的轩辕剑就藏在这个穷困潦倒的小山村。如此说来,天枢来此,不是漫无目的,而是早就知晓轩辕剑可能藏在这里,但他不知具体位置,才会拿出那么多银子,挨个问了遍,只为寻找一把虚无缥缈的剑。想到这里,她对天枢的恨意不觉间多了几分,他看起来友善的一面,不过是他伪装的面孔,从始至终他都是别有用心的。 他们押上所有人,除了那个小女孩,跟着少年,去寻找轩辕剑。少年只能救下妹妹,他身后的这群孩子,他无能为力。其实没有所谓的藏剑之地,那只是一个骗局,这个小山村藏着的秘密,不是轩辕剑,而是兵主剑,那个山洞是蚩尤的尸解之地! 少年骗了所有人,同归于尽,带着那群匪徒进入尸解之地,为他们争得一线生机,只可惜他们没能看见少年出来。 守在洞外的人,都是一些下流身手,远不及进洞的那些人厉害,三下五除二,这群匪徒便被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侠女解决,她救出了所有人,带着他们离开了那个地方。这个侠女便是洛槐序,她听到了惨叫声,寻声赶到小山村的时候,匪徒正带着抢来的孩子,一起去寻找轩辕剑,她不敢贸然行动,一直跟在马车后,瞅准时机,救出了这群孩子。 小山村毁了,他们的父母死了,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可槐序也没办法,她总不能到处都带着这群孩子。迫于无奈,她把这群无家可归的孩子带到了不同地方,有的留在安济所暂住,有的交给别的父母抚养,有的送进酒楼当童工,有的送进铺子做杂役,过得好与不好,只能听天由命,但至少能有口吃的。柳如风被送到了春芳楼,只是她自愿的,她一介女流,到哪里都会被嫌弃,唯有风月场所,方有一席容身之地。 刚来的时候,她只能从杂工做起,一步一步往上走,当丫鬟端茶倒水,看人脸色,做不好还得挨骂。这些苦她都吃得了,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次又一次跌倒与爬起,她坐上春芳楼第一把交椅,成为远近闻名的歌姬,一曲清扬婉转的琴音,吸引了无数人,那些富家公子和老爷都爱听她弹曲,张老爷便是其中一位。这还得多亏她的娘亲,娘亲从小便教他弹琴,家中有一部斑驳的古琴,她的琴艺都是娘亲培养的,那些曲目也是娘亲教的。 其实她和娘亲本不是那个小山村的人,只是流亡于此,她们原本出身苏州柳剑山庄,那是闻名天下的习武之地,多少精妙的剑术都出自那里,那是无数剑修的向往之地。只可惜柳剑山庄惨遭血洗,一夜之间,庄内上下尸横遍野,柳剑山庄自此从江湖上除名。她和娘亲所幸躲过了那场浩劫,来到那个小山村,便在小山村定居下来。 娘亲无意功名,只想把琴艺传下去,柳如风为了完成娘亲的心愿,化名柳辰月,这是娘亲的名字。她想用娘亲的名字,将娘亲的琴艺发扬光大,让所有人都听过娘亲的曲目。她也确实做到了,来春芳楼的客人,大都是慕名而来,只为听她弹一首曲子。 她无意于任何人,直到看见了那张熟悉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天枢。他的身旁还有一个男子,不过柳如风很快便认出,那不过是女扮男装罢了,陪在他身旁的,是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她应该便是天枢的心上人。 一想到这里,她心中的恨意骤起,但她不能贸然行事,现在还不是机会,她只能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弹完这首曲子。她注意到,天枢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避开一个人。人群中还有一个人,色眯眯望着她,后来她打听到,那人便是张老爷,也就是天枢的父亲。 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于脑海。 第一百五十九章 思量却也有悲时 在苗疆,有一种神奇的蛊虫,名曰同命,顾名思义,生则同命,死则同眠。同命蛊可以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连在一起,若一方死去,不论相隔多远,另一方也会随之死去。 这种死亡看不出任何异样,宿主体内的蛊虫随之死去,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苗疆人称之老死。若此蛊种在心爱之人身上,两人从青丝到白发,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故同命蛊还有一个名字——双生蛊。 同命蛊不似一般蛊虫,此蛊炼制过程极其复杂,稍有不慎,轻则前功尽弃,重则蛊虫反噬。同命蛊分为子母蛊,子蛊似蛊非蛊,来源于母蛊,母蛊须以心血为药引,辅以奇珍异草、剧毒之物,历经数载,方成一蛊。 在苗疆,知晓此蛊者甚多,但炼制此蛊者盖寡。先不说炼制此蛊所需的草药和毒物难觅其踪,单说持刀剜心的痛苦,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住的。再说炼制此蛊,有很大几率失败,一旦蛊虫反噬,回天乏术。冒着生命危险,做一件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犯傻,当然也有一些不正常的人,他们可能是痴迷于蛊术的疯子,也可能是为爱所困的痴儿,不论前者还是后者,一旦踏上这条路,再无回头的机会——母蛊以心血为药引,若途中炼蛊者遭遇不测,母蛊随之死去,子蛊随母蛊死去,反之母蛊死去,炼蛊者随之死去。简而言之,蛊未成前,人死也好,蛊死也罢,两者的生死绑在一起。 在苗疆,关于同命蛊,流传着一个故事。 满月是族长的女儿,聪慧灵秀、明眸善睐,深受族中少年的喜爱。族长只有这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从小便教她读书识字、吟诗作文。满月及笄之年,就以美丽出众,且以文才知名,因此求婚的人络绎不绝,快把族长家的门槛踏破了,但族长择婿极严,所有人必须经他亲自考试。 文人才子纷纷登门进献诗文作品,有的族长看着不错,拿去请女儿评论,女儿却认为不好,族长又仔细琢磨,发现女儿指出的毛病十分中肯,不由得佩服女儿的眼光,但他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满月的缓兵之计,她从未看上那些文人才子,在她心里,已经有一个人。 有一个叫清明的年轻人,从中原来的,擅长诗词。听说满月评论诗词严格而中肯,清明便拿着自己的诗文登门拜访,这一见面,清明便被满月的容貌深深吸引,整个人呆若木鸡,大伙见状,哄堂大笑。清明只能用不失礼貌的赔笑,掩饰自己的尴尬,但他的目光时不时望向满月,满月对这个中原来的少年亦充满了好奇。 两人私下见面,并肩坐在山崖上,望着皓月当空,清风拂面,两人畅谈心扉。 “你的才华不错,是我平生仅见,我很好奇,你为何要来苗疆?” “你的才华也很不错,可以说是上官昭容再生!” “上官昭容!她是谁?”满月从未离开过苗疆,所学的诗词作文,都是父亲教的,关于中原的历史,她不甚了解。 “昭容只是女官名,她的名字叫婉儿,是李唐有名的才女,才华横溢而受武后重视!” 满月并不把清明的话放在心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何要来苗疆?” “游山玩水,行遍天下!世间很大,风景很多,与其一辈子待在原地,我宁愿踏出那片禁区!这短短一生终将逝去,不妨大胆一些,爱一个人,攀一座山,追一场梦。” “你说的对,世间很大,风景很多,可你看得完吗?” 清明摇了摇头,“不一定要全看完,我的先生说过,世上最忌讳的事,就是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圆满了,马上就要亏厌;树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马上就要坠落。凡事总要稍留欠缺,才能持之以恒。心里始终留着一个念想,这便是我活下去的动力。”(节选自中国当代作家莫言之作《檀香刑》) “那我活下去的动力是什么?”满月陷入自我怀疑中。她的父亲原配是柳氏,也识字知书,可惜生下满月不久后,便去世了,续娶的夫人姓李,对她约束极严。满月平时循规蹈矩,不让李氏抓一点不是。 “可以有许多,一个人、一件事、一场景,总之只要你愿意,什么都可以,甚至是你自己!” “我不想为自己而活,人一旦为了自己,可以出卖朋友,可以泯灭人性,我不想变成那种人,也不想任人摆布,成为一个傀儡。” 清明忽然站了起来,当着满月的面,“那你可以为我而活!” 满月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你未免也太自恋了,我为何要为你而活?” “因为我们是天生的一对,清是一半满,月是一半明!” 那一夜,清风正好,两人相拥在一起,许下不变的誓言。 自那后,亲朋往来,满月都不出面,只与清明十分亲密,两人互相读书请教,整天在小屋里谈诗论文,一点也不避嫌疑。清明年已二十,因择偶标准太高,所以高不成低不就,殊不知他心里中意的人其实就是满月。在吟诗作词的时候,常常流露出求爱的意思。满月心里也中意清明,二人可以说已心心相印了。 清明一封信寄回家中,他的父亲看后,勃然大怒,不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苗疆女子为妻。清明心中十分苦闷,但满月对此毫不知晓,两人保持既有的关系。其实两人心里清楚,一个中原男子,一个苗疆女子,两人在一起的机会本就渺茫,此事一旦传开,两家都抹不开面子。 后来,清明因家事,迫于无奈,暂时离开了苗疆,两人长期不得相见,清明心中十分痛苦,就提笔给满月写了一封情意缠绵的情书。满月读了清明的信,知道两人的婚事难成,深深怨恨自己命运的不幸,整天整夜地哭泣,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就想一死以报答清明。 恰在这时,一位李姓公子忽然拜访,他是李氏夫人的亲属。这位公子长得俊秀,又有才华,远近闻名。他听说满月美丽多才,意欲结为婚姻,但从未见过满月,怕传言不可信,特地前来,请见满月一面。但满月足不出户,急得这位李公子如热锅上蚂蚁,一天到晚,在院中走来走去。一天早晨,满月正对镜梳妆,丫鬟开窗泼水,李公子恰巧从窗外过,看见满月貌如天仙,不禁暗暗叫绝,立即央求李氏夫人替他作媒,欲成此事。李氏夫人也觉得李公子和满月郎才女貌,正相般配,于是夜晚枕上就向丈夫说了此事。族长一听,也觉得李公子一表人才,又是名门出身,与女儿是天作地造的一对,不跟女儿商量,就答应了这门亲事。直到两家议定婚期、互送聘礼时,满月才得到一点消息,但木已成舟,满月唯有自叹命苦。趁着夜深人静,她把自己的诗稿全部付之一炬,望着皓月当空,她想起那天晚上,两人相拥在山崖上,许下不变的誓言:“清是一半满,月是一半明。” 此时清明正客居大理,读书作文之余,偶尔来洱海,恰巧碰到一位苗疆之人,告诉他满月已许配他人,不久将出嫁。清明听到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呆若木鸡,立即回到客栈,稍加收拾就启程赶往苗疆。到了满月家,满月正站在柳树下,二人相见,一句话也说不出。满月一边流泪,一边低声吟诵道:“他生未卜此生休,郎君记着明晚便是我生命结束之时!我如果有一丝一毫辜负你的地方,天日可鉴!”清明刚要说话,李氏来了,满月转身离去。 第二天晚上,满月让丫鬟买酒,她从未喝过酒,却发疯般喝个没完,一直喝到深夜。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今朝有缘来相会,明日你东我向西。第三天直到下午,满月没有踏出闺房半步,族长不放心,不顾阻拦,撞开门一看,满月躺在床上,浑身已经冰凉了。满月的父亲并不知道女儿为何而死,只是流泪不已。 到了晚上,到处找不到清明,有人敲清明居室的门,发现从里面拴上了。从门缝中往里看,原来清明已魂赴幽冥,到黄泉下,与满月相伴一生。两家人大吃一惊,这才知晓满月与清明早已服下同命蛊,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白发到老,私定终身,而今就算后悔,也已经晚了。两家人将二人合葬于山崖之上,墓碑上镌刻一行短字:清是一半满,月是一半明。 葬后,二人的坟上长出了两棵树,一东一西。两棵树枝叶交缠。每当月明星稀的夜晚,常有人看见满月与清明手挽手在树下留恋低语。那座山崖,后来叫作相思崖,埋葬着两人的过去,还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 “陆公子远道而来,应该不是为小女子讲这个故事这么简单?” “我的目的很简单,把天枢交给我,之前种种我都可以不计较。” “若是我不肯呢?” “这里是梦境,你我同为意识,若是死在这里,肉体也会死去。” “陆公子恐怕忘了一点,这里是梦境不假,却是我的梦境,在我的主场,陆公子有把握杀掉我吗?” “我不想与你为敌,你我也无仇恨,我只是受人之托,还请姑娘体谅。” “我体谅公子,谁来体谅我?小女子出身卑贱,不求锦衣玉食,但求一心人,他让我看到了希望,却把希望抹平,让我活在痛苦与煎熬之间,我难道不该恨他吗?我不管他如今是谁,欠下的债,他得一笔一笔还给我,这是我跟他的恩怨,公子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他害死你的娘亲,你杀了他全家,大仇得报,何必咄咄逼人?冤冤相报何时了,及时收手,各退一步,岂不更好?” “公子说我咄咄逼人,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他欺骗了我的感情,留下一堆银子,连句对不起都没有,便想我既往不咎,世上哪有这么简单事?我这人度量小,不原谅!公子不必为他说情,我心意已决,若公子非要跟小女子过意不去,那我只好得罪了!” 两人的对话,槐序听得一头雾水,她还是不能贯穿其中的线索,但隐隐约约觉得,凝语藏了一个很大的秘密。她和凝语亲如姐妹,无话不谈,凝语有什么心事,总会与她说,唯独这件事凝语只字未提,藏在心底这么多年,她居然没发现! 结合明哲刚才讲的故事,不难看出,那个小姑娘便是凝语,那个陌生人便是天枢。两人早已相识,凝语喜欢天枢,甚至把自己宝贵的第一次也献给了天枢,天枢却吃干抹净,完事后转身走人,留下一堆银子,还有一封绝情寡义的信,彻底伤了凝语的心。两人走到如今这一步,全是天枢咎由自取,槐序想都不想,便站在凝语这边。 明哲两眼一翻,服了槐序这脑回路,故事还没讲完,她便急着站队,说话理直气壮,好似就这么回事。明哲纳闷了,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哪来的自信,敢跟他对着干?仗着自己的胡乱猜测,把水搅浑,本来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经她这么一折腾,复杂了许多。正忙不帮,帮倒忙,明哲无话可说。 “妹妹不怕,姐姐始终站在你这边!” 槐序张开双臂,挡在凝语身前,直直盯着明哲,就像老鹰捉小鸡,她是母鸡护住身后的小鸡,明哲就是那只老鹰,试图抢走小鸡。看起来有些幼稚,但在凝语眼中,这是一份真挚的爱,一份曾在母亲身上体会到的爱。 “谢谢你,姐姐!”凝语说了声谢,有时她在想,倘若当初遇见的人不是天枢而是她,那该有多好。只可惜她遇错了人,也信错了人,错已铸成,再多的悔恨,也无法改变。 “槐序,你到底是哪边的人?我带你入梦,不是让你帮倒忙的!” “凝语是我妹妹,任何人胆敢欺负她,便是跟我过不去,师兄也不例外。” 槐序死死护住凝语,不让明哲有任何可乘之机。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兄,作为师妹,你该不该听师兄的话?” “师兄,我也想做一个听话的师妹,但我不允许你伤害凝语,即便背上忤逆的罪名,我也不让你伤她一根头发!”平日槐序看似对凝语爱答不理,实则心里一直放不下的也是她这个妹妹。 “我为何要伤害凝语?我跟她无冤无仇,连面都没见过,我发疯了,对她出手!我只是希望把天枢交出来,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说,在此之前,把天枢交给我,我还得回去跟那群人交代,不然他们又该说我临阵脱逃。我这一天到晚,心都操碎了,有好心没好报的。” “陆公子,恕我直言,我不能把天枢交给你,我知道你受天璇等人所托,带天枢回去,但我费尽心机,布下此局,引天枢入彀,就这么把天枢交给你,请恕我做不到!姐姐也不是刻意与你为敌,还请陆公子莫怪!” 好说歹说,这不行那不行,明哲口水都快说干了,槐序和凝语硬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如今的世道,好人难做啊!他真不知当初为何要答应天璇,摊上这种事,他头都大了! “停!咱别争了,这样下去两边都不得好,不如这样好了,我跟你打个赌。若我赌赢了,你把天枢交给我;若我赌输了,我自此不再插手这件事,你们爱咋咋的,与我无关。” “陆公子想赌什么?”凝语饶有兴致。 “天枢在哪儿!”明哲的表情意味深长。 槐序诧异道:“这有什么好赌的?天枢不是一直跟在我们身边吗?” 凝语与槐序的表情截然不同,冷静道:“陆公子已经发现了?” “我是来找人的,连人都认不出,我来这里干嘛?闲的没事吗?”明哲没好气道。 槐序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越说越迷糊,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好!我跟陆公子打这个赌,还请陆公子说话算数!”凝语欣然接受了赌约。 “凝语小姐果然是性情中人,干净利落,不带犹豫!你就这么相信,我找不到天枢吗?” “别的地方,我或许没有把握,可这里是我的梦境,此地的一花一草、一风一雨,都在我的掌控中,我便是此地的主宰!我知道陆公子身负神通,但在这里,陆公子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我的监视下,即便陆公子神通广大,也难逃我的手掌。” 凝语自信满满,对此赌约,有必胜的把握。她想不明白,明哲为何敢跟她打这个赌?莫非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顺理成章,置之不理,或许如此。明哲这人很神秘,凝语始终看不透,连她和天枢过去发生的那些事,他都一清二楚,他究竟是何方圣神?他是槐序的师兄,儒圣的弟子,但这不过是表象罢了,直觉告诉凝语,他的背后一定还藏着别的秘密。 “槐序,你可还记得师父的话,越是放在明处,越是容易忽视!” 明哲一个瞬移,出现在凝语身后,速度之快,槐序来不及反应,凝语亦无丝毫感觉,那一刻,她的感知仿佛与梦境中断,她万万没想到,明哲会出现在自己身后。 “答案就在这儿!”明哲一掌拍在凝语的后背上,一道意识被迫从她体内剥离出。 第一百六十章 枕前泪共帘前雨 明哲抓起天枢和槐序,“咱们走!” 话音刚落,一道禁制将他们困在原地,明哲想要反抗,却被禁制压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凝语捂住胸口,抬头望着明哲,眼神犀利,令人胆战,“想走,可能吗?” 她不知明哲如何猜到,她把天枢藏在意识中。那一刻,明哲瞬移到身后,她毫无察觉。这里是她的梦境,按理说,明哲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监视下,但在那一瞬,她的五感与梦境中断,她立刻意识到明哲的不简单。来不及反应,明哲一掌拍在后背上,强行剥离出天枢的意识。在意识分离的那一刻,她的五感恢复了,她重拾梦境的控制权,现在所有人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明哲不会做无把握之事,他算准时机,切断凝语与梦境的中枢,虽然只有一息,但足以救出天枢的意识,再带上槐序离开梦境。这都是他计划好的,按理说,时机分毫不差,可偏偏出了问题。唯一的解释,便是梦外的阵法出了问题——有人篡改了阵法,闯进洛府。 梦外,酒楼内,厢房中,鸢儿依靠窗台,望着洛府上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直觉告诉她,将有大事发生。她心中惶惶不安,只有在明哲遇险时,她才会有这种感觉,而今这种感觉越发明朗,她担心明哲出事了。 “清寒姐姐,你觉不觉得这个阵法与之前的有些不一样?” 鸢儿这么一说,清寒也察觉到一丝异样,“阴阳易位,乾坤颠倒,黑白交错,天地晦朔,这个阵法被人篡改了!”清寒怕案而起,一脸难以置信,“这是师兄布下的阵法,按理说,不会有问题,而今阵法的布局,与之前的大相径庭,唯一的解释,便是阵法被人篡改了!” 明哲在修行这条路上,跌宕起伏,坎坷不平,但他的阵法,古往今来,没几人能超越。只要是他布下的阵法,除非他本人亲临,否则无人可解开,更不可能被篡改!但目前的情况,明哲布下的阵法发生了变化,阵法濒临崩溃的地步。一旦阵法崩溃,明哲等人恐有大难!最坏的结果,便是意识葬身于梦境,肉体亦随之死去。 其余人闻声,也凑了过来。这个阵法是诗瑶布下的,但阵法的布局是明哲安排的,诗瑶只是照他说的做罢了,应该不会有问题。先前都还好好的,一盏茶的功夫,阵法忽然发生了变化,诗瑶始料未及。她看出阵法的异样,但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清寒姐姐,你能救出哥哥他们吗?” “有点难!”清寒皱着眉头,“阵法只是被篡改了,并未解除。师兄在这方面造诣颇深,一般人不可能篡改他的阵法,攻破阵法,更是难上加难。背后之人这么做,无非是想把师兄困在阵中,把我们隔绝在阵外,两边束手无策,用不了多久,阵法便会崩溃,到那时,师兄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清寒越这么说,大伙心里越害怕,连她都没把握破解阵法,她们又能怎么办?诗瑶忧心有忡,神情恍惚,阵法是她布下的,而今出了问题,她难辞其咎。她小心翼翼,拿出了两张图纸,“这是阵法的布局图,是明哲哥哥交给我的!” 清寒接过图纸,打开一看,惊呼:“两仪阵!” “那不是两仪阵,而是河洛阵!”泠然平静道。 “非要鱼死网破吗?” “我也不想这么做,但陆公子的做法太过决绝,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要把人带走,看来陆公子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也对,我一介女流,出身僻壤,公子怎会看得起我?”凝语自嘲道。 “凝语小姐谦虚了,女子也顶半边天,巾帼何曾让须眉?凝语小姐布局之高深,筹谋之远虑,乃陆某平生仅见!” “多谢公子夸奖!凝语冒昧请教公子一件事,公子是如何入梦的?” 来洛府的不止明哲一人,但那些人不过酒囊饭袋之徒,一些小伎俩,便把他们吓跑了,后来明哲把庭风引到洛府,凝语嗅到了一丝不对劲,明哲似乎看破了她的伎俩,故意把庭风招来。论修为,她可不是庭风的对手,好在她躲在梦中,庭风也不能拿她怎样,顶多察觉到一点异样。 入梦之术,古往今来,不胜枚举。造梦解梦之术,盛行于汉唐,其术之应验,堪称异曲同工,后先一辙,施术之法各具神通。情爱之人,远隔不能见面,可造梦以图相会。于夜半奉以香烛,祈禳苦诉,因与情爱人暌违两地,见面无期,爰此具情上叩,祈请我神广施法力,沟通梦境,使二魄得于梦中相会,不胜感戴之至。祷毕,即以黄纸朱笔书写爱人姓氏及生辰八字,解衣粘贴当心而卧,必得与爱人梦中相会。 伉丽情深之妻室死后欲图一会,亦可造梦以求之。其法于深夜将亡妻之遗容悬挂静室中,如新赋悼亡未曾安葬者,即于板前谨告于我妻子灵曰,我两人生死异途,阴阳远隔,粉脂犹留于镜匣,情爱难恐于胸怀,魂其有灵,归来入梦。祷毕,取亡妻心爱之珍宝,束右腰间,就亡妻所遗衾枕而卧,必得梦中相见。 明哲的入梦术,不似造梦解梦,他引河图洛书,化阴阳二气,以断月残虹为证,以魂入梦,他的意识能影响宿主,简而言之,做梦的不仅是凝语一人,他们都在做梦。这便是为何他能切断凝语与梦境的联系。当然这也有一个弊端,肉身是沉睡的,意识是清醒的,一旦在梦境中出了事,伤害的虽然是意识,但同样会影响肉身,换句话说,他们的意识死在梦中,现实中的他们也会死去,一具没了意识的肉身,与尸体何异? “原来如此,小女子受教了!” “该说的我都说了,凝语小姐可以放了我们吗?” “陆公子想走,小女子绝不阻拦,但天枢得留下!” 凝语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其余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把天枢交到他们手中,我的任务就完成了,之后他们遇见什么麻烦,我都不会出手,哪怕你把天枢再抓起来,也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若把天枢还给他们,我敢笃定他们会立刻带天枢离开洛阳城,我费尽心机,好不容易抓住天枢,就这么把人放了,那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洛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你跟我的赌约说的明明白白,只要我找到天枢,你便让我把天枢带走,而今你怎能说话不算数?” “陆公子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吗?女人心海底针。就算我反悔了,又能怎样?如今你们在我的手中,有谁能救你们出去?这个阵法是陆公子布下的,外面的人根本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别想出去,作茧自缚,害人害己。” 明哲本想讲道理,反被说教。这个阵法是他叫诗瑶布下的,他没过多在意,一开始都是好好的,不知哪里出了问题,阵法竟然被人篡改了,如今的河洛阵,不如说是一座囚笼,他们被关在笼子里,想飞也飞不出去。 天枢的意识被剥离出,还在昏迷中,他的意识离开肉身太久了,若再不回归肉身,意识便会逐渐消亡。而今凝语扣着人不放,他也没有办法,槐序还站在凝语那边,早知如此,就不该带她进来,省得给自己添麻烦。 “师兄,你那嫌弃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你看到的意思!”明哲平静道。 “身为姐姐,我站在我妹妹这边,合情合理,师兄不服气吗?” “服气!你也不用叫我师兄,我就当没你这个师妹,你爱站哪边,都与我没关系,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师兄,话非得说这么绝吗?” “你又不跟我是一伙的,我说话需要照顾你的感受吗?反正我现在是阶下囚,不如叫你妹妹把我咔嚓了,省得我碍你眼,这样再也不会有人跟你抢清寒了!”明哲盘膝而坐,引颈受戮,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槐序攥紧小拳头,气得直跺脚,“师兄!” “别用清寒的口气跟我说话,你不是她,没有资格。” 槐序算是看出了,明哲成心跟她过不去,亏她叫他一声师兄,合着从未把她当作自己人。 “陆公子不必掩饰,你若不在乎姐姐,为何走的时候还要把姐姐带上?按你先前的话,你带姐姐入梦的目的是要挟我,你救出天枢之后,大可把姐姐留在梦中,与你而言,她不过是一枚弃子,已经没有用处,但你下意识带上了姐姐,说明在你心里,你还是放不下姐姐。或说你用的是激将法,你看似拿姐姐出气,实则在等我出手,解除禁制。” 凝语有理有据,把明哲整不会了。他那点小心思被凝语看得一干二净,心里瘆得慌,他想不明白天枢为何会摊上这种女人,完全惹不起嘛! 梦外,酒楼中,厢房内,鸢儿等人还在焦急想办法。 “河洛阵是河图与洛书的简称,此阵源于二十八星宿、黄道十二宫,变化无穷,诡谲叵测,万物有气即有形,有形即有质,有质即有数,有数即有象,排列成数阵上的黑点和白点,蕴藏着无穷的奥秘。换而言之,此阵不单是入梦,阴阳五行之学,九宫八卦之说,天地道法蕴含其中,你觉得它是什么阵法,它便是什么阵法。” “小姑,你的意思是……” “没人能篡改他的阵法,他这是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暗处中,儒圣也看出了其中端倪,“背水一战,不生则死!这家伙未免也太要强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也不至于把自己逼上绝路,他这是在以命搏命,则敌必怯矣!” 阵法没有问题,但明哲给诗瑶的图纸,有几处被他修改了,故意留下漏洞,等着鱼儿上钩。 一名蒙面黑衣人急匆匆跑到楼顶,在那里,有一名身着长袍的人在等他。 他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禀大人,他已经怀疑,好在证据不足,他没怀疑到我们头上!” 长袍目光深邃,“他只是暂时没怀疑到我们头上,等他救出天枢,一切的谜团都会解开!” 蒙面人灵机一动,“我们要不要除掉他,以绝后患?” 长袍低头看了一眼蒙面人,冷哼一声:“就凭你,也想除掉他?痴心妄想!别忘了他手中还有兵主剑,你在他手下不出三回合,便会败下阵来。” 长袍很熟悉明哲,就连兵主剑的秘密他也知晓。要知道这天下除了泠然和鸢儿,明哲再未告诉其他人,连韵儿也不知道,长袍是如何得知的? “大人,如果我们此刻不除掉他,任由他查下去,恐怕会暴露我们。” 蒙面人知道自己不是明哲的对手,但明哲对他们的威胁实在太大了。为了千秋大业,他甘愿舍身赴死,也要除掉明哲,以彰显自己的赤诚之心。 长袍向上抬手,“你先起来!” “是!”他只听从长袍的命令,长袍叫他做什么,他从不会过问缘由,也不计较后果,做事干脆利落,决不拖泥带水,长袍也欣赏他这一点,时常把他带在身边。 “他要查就让他查!反正查到最后,他什么也不会得到,到头来无非一场空。你要做的,就是好好看着小姐,别让她离开你的视线,有任何异动及时向我汇报。我相信,我跟他不会是敌人。” 长袍一点也不担心明哲,他确信明哲查不出什么,看来是事先做好了准备。 “是!我即刻回去看着小姐,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及时汇报给大人!” 蒙面人正要转身离去,却被长袍喊住:“且慢!你先去一趟这里,里面的人一个都不用留。” 长袍交给他一张纸条,他看了一眼,不多过问,转身即去。 既然小姐不喜欢她,她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可惜她的身后还有儒圣撑腰,他不能拿她怎样,但她身边的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手段狠毒,没有半点仁慈,唯独对她,留有一丝温柔,任何人只要欺负她,唯有杀之,才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长袍站在楼顶,俯瞰整个洛府,虽然雾气遮挡了视线,但他的目光依旧深邃,仿佛看穿雾气,明哲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背着手,又朝着酒楼望去,目光中带有一丝柔和,“傻丫头,到头来,还得为父帮你出口恶气!” 梦境中,明哲和凝语僵持不下,但他的时间所剩无几,必须速战速决。 “你口口声声说,要杀了天枢,为你娘报仇,那你为何迟迟不肯动手?因为你心里还在乎他,你下不去手!你把他藏在你的意识中,看似囚禁他,实则是在保护他。他的意识离开身体太久,渐渐萎靡不振,若不及时回到身体,他的意识便会灰飞烟灭,你把他的意识藏在你的意识中,减缓了意识消亡的速度,留下一线生机,你这不是在救他吗?你口口声声说,你恨他,这便是你的恨?你忘不了那一夜的缠绵,你忘不了那几日的相处,可你也忘不了娘亲死在你眼前,你不得不恨他,你恨他的薄情寡义,恨他的处心积虑,可你唯独没恨过自己。别忘了,叫他救你娘亲的是你,自愿把第一次献给他的也是你,他从未强求过你,到头来,你的一厢情愿,却成了他的过错!这便是你的恨?” “你胡说!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复仇!”凝语激动道。 “你若是为了复仇,为何要囚禁他的意识,直接杀了他不好吗?还是说,你想折磨他?折磨人的方法有很多种,为何要把自己拉进泥潭,你不欠他的,为何要跟他一起受罪?这个梦境,不只是你的回忆,还有他的往事,你希望他想起过去,想起自己犯下的罪恶,对你心生愧疚,自杀谢罪?你不是那种天真的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目的,不是为了复仇,那便是为了情爱,你始终放不下他。” “别说了,别说了!”凝语的情绪越发激动,梦境也受到了影响。 “你想用梦境留下你们的回忆,那段情深缠绵的回忆,但你克服不了内心的自责,你羞愧而不知廉耻爱着他,你悔恨而暗自窃喜占有他,放不下的始终放不下,克服不了的始终克服不了,你只能以这种卑微的形式,躲在梦里,占据着他的爱。” “够啦!”凝语怒吼一声,那凶神恶煞的目光,令人胆战心惊,但明哲无所畏惧,他把自己逼上绝路,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步。凝语的情绪,影响了梦境,困住他们的禁制松动了,明哲瞅准时机,祭出兵主剑,一举斩破禁制。 “凝语……”槐序试图叫醒她,却被明哲拦住。 “别白费力气了,她的愤怒压过了理智,再加上河洛阵,这个梦境即将崩溃。” “你们连同我,一块死在这儿!”她失去了梦境的控制权,但在最后一刻,她锁死了梦境,谁也别想活着离开,玉石俱焚,同归于尽。 “抱歉,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庭风突然出现。 “办好了?”明哲望向庭风。 “我办事,从未失手!”庭风自信道。 “那就好!”明哲握紧手中的兵主剑,以太迅速包裹全身,两只眼睛变为赤红,“赤血之瞳,潆洄之渊,吾自混沌而来,以命运统治人间!” 第一百六十一章 昨夜微霜初渡河 明哲蓦然睁眼,惊出一身冷汗,看着熟悉的房间,他松了一口气。房间里空荡荡的,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缓缓起身,胸口倏然剧痛,似万箭穿心般,他连忙捂住胸口,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身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原来那不是梦!”明哲嘴唇发白,四肢无力,身子何其虚弱。 “那当然不是梦!”熙悦站在他身前,两手环抱,脸上带着不悦,冷哼一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若要寻死,自己找个山崖跳下去,别拉着大伙陪你一起!出手那么重,六亲不认,若非两大宗师联手,你我也不必见面了!” “熙悦,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谁叫你不听劝,死了也好,那样我就不会心烦了!” “可你会孤独。” 熙悦迟疑了一下,“那又怎样?千百年来,多少寒夜,我都是一个人度过的,像我这样的人,还会害怕孤独吗?” “当然会!”明哲不假思索道:“因为你讨厌孤独,千百年的岁月,一个人的孤独,那种寂寞凄凉,你比谁都清楚。你不想再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山洞,不想再忆起那段寂寞孤独的日子,但你从来不把这些话说出口,你觉得你是剑灵,这些都是你应该承担的,但在我眼里,你也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你不再是一个孤单的剑灵,你还有我们,至少还有我!”明哲一激动,伤口又裂开了,痛得他面部表情扭曲。 熙悦瞧见他这副样子,噗嗤一笑,“伤着自己了!这就是逞强的后果!” “这才对嘛!别总板着一张脸,没事多笑笑,你笑起来的样子,挺好看的!” 一听这话,熙悦这才意识到自己又上明哲的当了! “明哲,你又骗我!”熙悦嘟着小嘴,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我可你没骗你,我的伤口是真的裂开了!”明哲捂着胸口,表情痛苦,不像装的。 “那你在梦境里说的也是真的?” 话音刚落,明哲顾不得身上的伤口,连忙捂住熙悦的嘴,“为何你这句话不用神识?” 明哲生怕隔墙有耳,立刻用神识探查房间四周,并未发现异样。 熙悦挣脱开明哲的手,得意一笑,“我若不这么做,怎知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经熙悦这么一折腾,明哲腿都软了,“小熙悦,你能别吓人吗?我这心脏受不了啊!” 他倒在床上,胸口的伤又在隐隐作痛。 “那你为何不告诉鸢儿?” 明哲苦笑道:“我的小熙悦,这事能说吗?” “那你为何告诉我?你就不怕我说出去?” “你不会说出去,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危险,你不希望她们知晓此事。” “你就这么敢笃定?不怕我背叛你?” “鸢儿可能会背叛我,韵儿也可能背叛我,就连清寒我也不敢保证,唯独对你,我放心!” 明哲望着熙悦水灵的眼眸,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雨珠落在明哲身上,瞬间化作白气,原本如墨的青丝,此刻已是满头白发,青筋暴起的手臂,尽是血色的眼瞳,以太正不断抽取他的生命,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理智已经被以太吞噬,整副躯体沦为一具行尸走肉,为以太所驱驰。 此刻,明哲身上透露着一股杀气,他虎视眈眈望着众人,每一步都那么沉重。槐序踉跄退后,手中握着断月剑,她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是明哲,但那张熟悉的面孔,她永远不会忘记。庭风持剑,步步后退,他不是害怕明哲,只是不想出手。明哲此刻杀意盎然,再加上那把怪剑,正面交锋,未必能占到便宜,但庭风也不是泛泛之辈,他若出手,必见血光。 鸢儿等人也来到了洛府,看见这一幕,她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之人浑身上下透露着杀气,双目泛红,满头白发,身上还有黑气萦绕,手中那把怪剑,透露着诡异,让人见了,便有不祥之感。 泠然和鸢儿认出了那把怪剑,也明白了明哲为何变成这副模样。把自己逼上绝路,还妄自使用兵主剑,他这不是自寻死路?泠然本不想管,但她还是放不下凌云。 “小姑,明哲这是怎么了?” “动了歪心思,走火入魔!” “先前都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你想救他吗?” 韵儿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想的,明哲变成这副样子,她们当然要想办法救人。 “他这走火入魔,可不似一般人,你若要救他,就得付出一点代价!”泠然把寸光交给韵儿,“还记得小姑教你的曲子吗?这首曲子源自一个人,一个天真无邪的人,无论美貌还是才智,世间鲜有人可与之匹敌。她写出这首曲子,为的是记住一个人,一个伤害了她,她却恨不起来的人!” 韵儿一头雾水,不过为了救明哲,多大的代价,她也不在乎。 看见她坚定的眼神,泠然已然明白,“上官凌云,你还记得她吗?” “小姑,你在说谁?上官凌云是谁?”韵儿满脸问号,对于这个名字,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似在哪里听过。 泠然摸了摸韵儿的头,“听不懂没关系,你只须记住,他一生有愧于你。” 泠然趁韵儿没反应过来,手中的折扇化作一把利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韵儿的手腕,她抓住韵儿的手腕,将流出的鲜血洒在祭坛上,已然停止的阵法,重新运作起来。明哲的身体仿佛受到重压一般,每走一步像是背负千斤。 “明哲,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谁在我手中!”泠然挟持住韵儿,用剑抵在韵儿的脖子上,只需轻轻一用力,顷刻之间便可取走韵儿的性命。 大伙不明白泠然为何这么做,但凭两人的关系,泠然应该不会伤害韵儿,毕竟韵儿是她的侄女。 明哲还在前进,泠然加重了力气,剑锋划破韵儿的肌肤,渗出血来,“明哲,我再说一遍,你若敢上前一步,我便取她性命!” 大伙没想到,泠然真的敢下手,那可是她的亲侄女!但不得不说这招是真的有用,明哲停下了脚步,说明他还是有一丝意识,还不至于沦为到行尸走肉的地步。 “陆明哲!”儒圣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洛府,他手持折扇,挟持鸢儿,只需轻轻一用力,顷刻间便可拿下鸢儿的性命。 “师父!”槐序惊呼道。 儒圣并未回应,一挥手,明哲身上的黑气,四散开来。 “师兄!”清寒被黑气缠身,困在原地,无法施展法术。以她的修为,竟然挣脱不开,不用想这肯定是儒圣搞的鬼。武烈等人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这些黑气如蛆附骨,怎么都甩不掉,他们只能运功抵抗,但这也不是办法,这些黑气正一点一点蚕食他们的内力。 明哲怒目圆睁,紧紧握着手中的兵主剑,却迟迟不敢出手。 “陆明哲,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救你妹妹,二是救其他人。从人数上来说,救其他人肯定是明智之举,但从情亲上来说,救你妹妹,似乎更近人情。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只想知道在你心中,究竟是情亲重要,还是侠义之道重要。我倒数十个数,希望十个数之后,我能听到你的回复,否则便是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儒圣深邃的目光,透露着冷静,冷静得让人可怕。 在这种情况下,明哲只有两个选择,一边是大伙,一边是鸢儿,他究竟会如何选择? 他的血液在沸腾,雨水落在他身上,瞬间化作白烟,一团炽热的火焰,席卷了整个洛府。即便他失去了意识,却还记得妹妹。他不知儒圣为何对其他人下手,也自知不是儒圣的对手,可如今鸢儿在儒圣手中,其他人也被儒圣困住。在意识濒临崩溃的情况下,他必须做出抉择。 “十、九、八……”儒圣开始倒计时,根本不给明哲思考机会。此刻明哲的思绪很混乱,他不知该做何选择。无论选择谁,都必定失去另一半,这完全就是一个死循环。 “五、四、三……”明哲的手在颤抖,眼瞳的血色进一步加重。 “哥哥,你快去救清寒姐姐,快去救大伙,秉承侠义之道,断不可见死不救!” 儒圣将折扇压了下去,鸢儿的脖子上瞬间流出了鲜血,“喊什么喊!想死吗?” 听见这一声哥哥,明哲已无法冷静,以太点燃了他的怒火,祭坛也开始躁动起来,雷声轰鸣,狂放大作,屋子上的瓦片都被掀起,庭前的柳树拦腰折断,池塘里的鱼儿争先恐后跳出水面,似乎感受到危险即将来临。 明哲握紧手中的兵主剑,划破手掌,鲜血涂抹在剑刃上,漆黑的剑身逐渐变成血红,他的眉间出现形似彼岸花的印记。霎时,明哲身边的黑气骤聚,一身杀意盎然,三尺之内无人敢靠近。那躁动的祭坛突然安静下来,雷声止鸣,狂风停作,但洛府上空的乌云并未散去,阵法也未解除。 明哲没有说话,但儒圣已然感受到威胁,“你这是在威胁我?别忘了,现在令妹在我手中,陆明哲,麻烦你搞清楚身份,不是你跟我谈条件,你也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明哲化作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现到儒圣身前,只听“咣当”一声,他手中的兵主剑与儒圣手中的折扇针锋相对,双方势均力敌,掀起的波动,将困住大伙的黑气瞬间击溃,大伙终于可以自由行动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儒圣却还笑得出来,“陆明哲,你什么都不懂,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只是个傻子!”他用内力震开明哲,顺势击落他手中的剑。 明哲被击退一旁,却还是站着的,他心中一念,顿时兵主剑里跑出数万怨灵,向儒圣袭去。 “陆明哲,你还是什么都不懂,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儒圣邪魅一笑,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蒙面人,数万怨灵扑倒蒙面人,不断吞噬他的灵魂,你一片我一片,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将蒙面人的灵魂撕得粉碎,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明哲的意识濒临崩溃,却听见身后的鸢儿喊道:“哥哥,你快看!” 他回头一看,眼前的景象不是在洛府,也不见鸢儿的身影。他只见那些镇民不知怎么回事,竟然相继倒下,一切发生的是那么突然,却也悄无声息。他恢复了意识,立刻跑过去,他将手指靠近镇民的鼻子,倏然一惊,颤抖着收回了手。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明哲不敢相信,他觉得是自己错了,又换了个人,可结果还是一样的——这些镇民都没了鼻息。 熙悦出现在他身旁:“不用试了,他们都死了!” “熙悦,为何会这样,他们明明都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明哲还是不敢相信,这些活得好好的人,怎么一转眼就相继离世。 “同命蛊,生则同命,死则同亡。他们应该是被种下了同命蛊,所以张老爷一旦出事,他们也会立即死去。”熙悦从那块玉璧中,知晓了一点鬼道术法,蛊毒之术她也略有小成。一夜之间,张氏族灭,镇上的百姓也相继离世,除了同命蛊,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解释。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张老爷不死,他们就不会死,而我却把张老爷杀了,这么说来,他们也是死在我的手中!”明哲痴痴一笑,以笑容掩盖内心的悲伤。 “明哲……”熙悦正欲开口,却被明哲拦住:“熙悦,你什么都不必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他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是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却一心想救人,人没救到不说,反倒让他们……我是罪人,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若不是我,他们也不会稀里糊涂……有时我真的看不清自己究竟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 夜晚的风,冷冷地割在他的脸上。他再也没有了昔日的自信,反倒充满了自责。镇上的人,一夜之间,相继陨落。可说到底,他们又能责怪谁。张老爷?那本就是一位该死之人。陆明哲?好心却没好报。他们自己?无害人之心却遭此劫难,天道不公!说到底,谁也怪不了。 陆明哲将镇上的人全埋葬在坑里,希望他们能身归故土,守望一方。他亲手为他们盖上黄土,月光洒落,照亮这个寂静的小镇。它似乎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宁静,还是那么平淡。只不过这次是彻底宁静,它不会再有以往的生气,亦不会再有以往的悲伤。所留下的无非是一股死亡的气息,这股气息对于别人还好说,但对于陆明哲来说,它就是一种折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犯下的过错。盖上最后一层土,陆明哲瘫坐在一旁,靠着桌子。熙悦站在他的身旁,想要开口,却欲言又止。此刻陆明哲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平静。他需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 皎洁的月光,漆黑的夜空,一阵凉风吹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你说是,凝语?”明哲突然扬起嘴角,脸上的表情透露着诡异。熙悦心里咯噔一下,神情有些慌乱。就在这一瞬间,她看不清眼前之人究竟是陆明哲,还是张天枢。 “你是在问我?”熙悦虚心道。 “算了,无妨!”陆明哲挥挥手,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天际即将黎明。 陆明哲叹了一口气,强行支撑支离破碎的身体,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毛笔,蘸了点朱砂,在一张空白的符纸上,涂涂画画。待写好后,他拿起符纸,围绕整个大坑走了一圈,口中还念叨: 吾领众神下坤宫,循震与离雷火风。 巽步令下召万灵,禹步交干登阳明。 坎宫捕捉邪魔精,兑宫锋芒八卦封。 赦向艮宫封鬼路,中请诸将护坛宗。 “这是什么?” “罡咒,超度这些亡魂! 诵毕,陆明哲将那一张符纸贴在泥土上,神奇的是,那张符纸居然消失了。 “愿诸位,来世有所善终!”这是陆明哲最虔诚的一次祷告。 世事难料,这桩案子终于有了结局,只不过这个结局,似乎有些不尽人意。 “你不必伤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熙悦安慰道。 “那便带着这份愧疚活下去!”陆明哲心里清楚,无论他怎么做,发生了的终归是发生了,即便后悔,也无何用。 “咱们回去!”熙悦劝道。 “是该回去了,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疑惑。” “什么疑惑?”熙悦饶有兴致。 “你说何为真实?是梦境,还是现实?庄周梦蝶,不知所起;南柯一梦,不知所终。我不知何所缘起,何所缘灭,唯有亲身体验过,方知始终。这便是你想让我看到的!” “你明白了?” “有点,但模糊,若我不是陆明哲,你也不是熙悦,或许会有一个结果。” “现在不行吗?”熙悦微微皱起眉头。 陆明哲摇了摇头,“不行!他的意识撑不住了,而且这一剑,已斩断梦境!” 清寒一剑刺穿明哲的身体,一切终于结束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双去双来君不见 “小清寒这一剑挺准的,就是有点痛!”明哲揉了揉胸口。 “你这哪里是有点痛,明明都晕倒了,还是柳庭风把你背回客栈的!” 一听这话,明哲差点惊掉下巴,难以置信道:“柳庭风把我背回来的?这怎么可能?” 不是他不相信熙悦的话,而是他跟柳庭风之间,有说不清的关系。先前柳庭风还嚷嚷着杀他,就算不杀他,那也是看在儒圣的面子上,私下里柳庭风还是怨恨他。但明哲有种感觉,柳庭风对他的态度大不如从前,好似变了个人,也不嚷嚷着动手。他交给柳庭风的事,人家也不啰嗦,说干就干,而且还做的不错,不然他们可能就真的出不来了! “他怕不是吃错药了?”明哲还是想不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说不出来。 “没准人家是看在儒圣的面子上,给你几分薄面,你也别太当回事!” “不!我觉得他知道了点什么,别忘了,清寒也在场!” 当时现场很混乱,明哲跟发疯了似的,挥舞乱砍,任何人都不敢近身。柳庭风手持长剑,以他的本事,对付明哲绰绰有余,何况明哲已经丧失理智,他若想公报私仇,也没人能拦住,但他却迟迟没下手,莫非他真的放下过往的恩怨?抑或是在等一个时机?下一秒,清寒等人冲进洛府,柳庭风不认识其他人,但清寒和韵儿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韵儿出现在洛府,情有可原,清寒也跟了过来,他顿时起了疑心。他离开客栈后,便不知去向,虽然他找人送了一封信回去,告诉清寒,他无事,不必派弟子去找他。信上只有短短几行字,而且从未提及洛府,清寒是怎么知道他在洛府的?难道说,清寒要找的人不是他,而是明哲? 清寒望着发疯的明哲,脸上尽是忧虑之色,显然她在担心明哲,这一幕柳庭风尽收眼底,他更加坚信自己的揣测。清寒从踏进洛府的那一刻起,目光就一直在明哲身上,从未正眼看过他,她不是来找明哲的,还能是找谁的?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自清寒见到明哲的第一眼起,她便魂不守舍,好似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柳庭风问她,她只是摇摇头,说没什么。柳庭风不想以最坏的打算揣度清寒,但事实摆在眼前,他还有什么理由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一刻,嫉妒蒙蔽了他的眼睛,他握紧手中的剑,恨不得往明哲身上捅一剑,待他反应过来,只见清寒手持寒梅剑,一剑捅穿了明哲的胸膛,鲜血流下,染红了她的白裙,这一剑足以要了明哲的性命,柳庭风万万没想到,清寒居然会对明哲出手,他俩不是旧相识吗?还是说,清寒和明哲的关系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他俩不是故友,而是仇敌?这么一想,庭风心里好受多了,只是下一刻,现实破灭了他的幻想,清寒抱住倒下的明哲,泪水止不住流出,嘴里不停念叨:“清寒不是故意的!” 柳庭风一头雾水,人是清寒捅的,对不起也是清寒说的,若说清寒跟明哲是仇敌,清寒一剑杀了明哲,大仇得报,她不应该是高兴,为何要说对不起?话可以是假的,眼泪也可以是假的,唯独感情是无法伪装的,他看得出,清寒真的很伤心,任由明哲的鲜血染红她的白裙,她一点也不在乎,只是抱着明哲在人群中痛哭。他从未见过清寒如此伤心,而且还是为一个陌生人,除非这人在她心里,有不可估量的重量,或说这人在她的生命里,有不同寻常的意义。 柳庭风看不透明哲跟清寒的关系。他嫉妒明哲,却不能下手,不然清寒必定绕不过他,如今的打算,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既然明哲对清寒来说,有不同寻常的意义,那他必须仔细观察两人,试图寻找线索,在此之前,明哲还不能死。有了这个想法,柳庭风深吸一口气,收回长剑,为明哲运功疗伤,还把明哲背回客栈。 这一路上,清寒一直跟在身后,他却什么都没问,他心里清楚,若此刻问清寒,清寒大概什么都不会说,即便说了,也极有可能不是真话。当然他也无需过问,反正主动权在他手中,他相信终有一天,清寒会将一切的原委告诉他,在此之前,他只需保持沉默。 柳庭风把明哲送回客栈,安置好一切,便在房间周围设下结界,任何人不许探望,说是明哲身上的怨气还未消除,近距离接触,恐有感染的风险。当然也无需担心,三日过后,怨气消散,到那时结界自会解除。他这么做也是有一点私心,他不想看见清寒跟明哲走的那么近,于是布下结界,隔绝任何人同明哲联系。 “他已经知道你和清寒的关系了?” “应该还不知道,只是怀疑,但也瞒不了多久。”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静观其变,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我更在乎的是凝语和天枢,这对冤家搞得我头大了,我从未经历过如此难缠之事!要断就断得彻底一点,别老是藕断丝连,干脆一点不好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是来解决麻烦的,不是来参与麻烦的!” 明哲真的后悔当初接下这档子事,自他踏入洛阳城起,他经历的事,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遇上槐序,抹了脖子,丢了半条命,伤还没好透,遇上凝语,挨了一剑,又丢了半条命。如今他只能躺在床上,朝不虑夕,就怕再遇上什么人。他真的伤不起了! “谁叫你喜欢多管闲事,老老实实待在鸢儿身边,不去沾花惹草,你也不至于这样!” “熙悦,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哪里沾花惹草了?清寒是我师妹,槐序也是我师妹,只是可怜我这个做师兄的,还得挨师妹两刀。明明受伤的是我,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还诋毁我。我这心那,洼凉洼凉的!”明哲捂着胸口,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好了,别装了!我不是鸢儿,也不是你师妹,你伤不伤心,跟我有何关系?” “熙悦,做人可是要讲感情的!你是我的剑灵,难道不该向着我吗?” 熙悦真不知道明哲哪来的勇气说出这种话,还要不要脸了? 和熙悦聊了许久,明哲也累了,靠在窗台上,望着水中的倒影。 今晚的夜色很美,桥下的流水声,潺潺不绝,清风轻轻拂过,抚摸他如墨的发丝,衣袂在风中翩翩起舞。 夜深人静,这个时候大伙应该睡了,他也无心叨扰大伙。这段时间,无论是他,还是大伙,都在东奔西走,忙的焦头烂额,为天枢的事操碎了心。好不容有了个喘息的机会,他实在不忍心打搅大伙。今晚很安静,让他们做个好梦! 庭风布下的结界还没解除,说明他身上的怨气还没散尽,当然他身上的怨气也不可能散尽,以太与兵主剑本是一体,只要兵主剑还在他的手中,他身上的怨气就不可能消除。 他看得出庭风的用意,这也能理解,辛辛苦苦追了这么久,却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抢了去,谁咽的下这口气?庭风暂时看不透他和清寒的关系,但终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那时庭风要如何面对,清寒要如何面对,更关键的,他要如何面对? 现在他不愿去想那些事,吹着凉风,忘掉一些忧愁,放松一下心情。庭风的结界根本拦不住他,他只是不想出去罢!独自一人感受风的温柔和夜的静谧,未尝不是一种乐趣。 桥的对面便是一家青楼,那里灯红酒绿,人声嘈杂,过往来客,有不少人驻足停留,有的耐不住心中的寂寞,进楼找点乐子,与这边相比,少了一分宁静,却多了一分热闹。 明哲倚靠窗台,他可无意于寻欢作乐、花天酒地,虽然他去过的青楼也不少,但那都是为了正事。他可不敢在外面沾花惹草,他身边的人可不是好惹的,随便一个都能把他大卸八块,他这个小身板,还不够她们折腾的,哪有那胆子! 她走到明哲的房门前,没有敲门,轻轻推开房门,尽量不弄出声响。庭风的结界压根对她不起效,她很轻松就进来了。她的脚步放得很轻,生怕吵到明哲。看见明哲站在窗前,她沉默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殊不知明哲早就知道她会来。 “你来了!” 明哲的声音传入耳中,清寒骤然一惊,望着明哲的背影,却有种熟悉的感觉,她仿佛看到了从前的凌云。曾经也如此,靠着窗台,望着窗外的景色,萤火的微光,竹叶的落影,还有涓涓泉水。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有前世,只是再次降临于世间之时,我们忘记了前世种种,她便是如此。她觉得明哲很熟悉,这种感觉不是日久生情,而是一见钟情。她相信明哲,没有任何条件,只是觉得应该相信他,或说可以相信他,她也不知自己为何有这种感觉,但就是有! 清寒的惊恐瞬间消散,嫣然一笑,跟从前一样,还是那般俏皮,“师兄!” 明哲缓缓转过身子,望着清寒,“笑得这么开心,是在幸灾乐祸吗?” “怎会!”清寒矢口否认。 “真的?”明哲一脸怀疑,“别忘了,师兄胸口这一剑可是你捅的!” “师兄,你提这件事干嘛?”望着明哲身上的绷带,清寒瞬间沉下了脸。 “拜托,好歹受伤的是我,我连提一下都不行吗?”明哲还真是有苦说不出,明明受伤的是他,为何清寒比他还委屈? “师兄,对不起!”清寒的声音很小,泪水在眼眶打转儿。 明哲没有安慰她,打趣道:“这还是我认识的小清寒吗?怎么变成一个泪人了?” “师兄……”清寒抱着明哲,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似在寻求安慰。 明哲拿她没办法,这都他宠坏的,还有道宗惯着的。清寒一般不流泪,或说从不在别人面前流泪,唯有明哲,她才会敞开心扉。一个受伤的反过来安慰一个伤害的,明哲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人家都已经投怀送抱了,他还有什么好强求的? “傻丫头,哭啥?你做的很好!若是没有你这一剑,师兄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明哲安慰道。 这也是他的心里话,当时他已经失控,做出什么都有可能。乐师和儒圣联手,都无法将他制服,纵容他下去,事态可能会更严重。清寒也是迫不得已,或说身不由己,她不敢对明哲出手,拿着寒梅剑,手还在发抖,始终下不去手。幸好明哲还有一丝意识,他知道唯有清寒的寒气才能让他冷静下来,想都不想,直接往清寒的剑上撞去,一剑穿胸。 清寒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寒梅剑刺穿明哲的胸膛,鲜血直流,霎时脑中一片空白,她还以为是自己捅上去的。 “师兄真的不怪清寒?”清寒瑟缩在明哲怀里,泪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明哲摸了摸清寒的小脑袋,语重心长:“我为何要怪你?我欠你的太多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不清,死在你手中,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师兄,你在说什么?清寒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我给你讲个故事!” 清寒自觉坐在明哲身侧,两人望着那静谧的流水,她的思绪也跟着流水,流向远方。明哲把凝语的故事讲给她听,只不过是以天枢的视角。 “小清寒,你觉不觉得这是一个凄美的故事?” 清寒靠着明哲的肩膀,“凄惨是有的,但美,清寒没看出来!” “这是一场变故,自此之后,天人永隔。这看似是一桩悲剧,又何尝不是一桩喜剧。若非这场变故,她如何能明白自己的内心,如何敢正视自己喜欢的人?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没有一场变故是绝对的悲剧,否极泰来,悲剧到了极点,也不失为一桩喜剧。” 明哲的话顿时高深起来,虽然平日里他也是这个样子,但这一次清寒觉得不一样,他似在说天枢,又似在说自己。 “师兄,你怕不是被凝语洗脑了?” 明哲摇了摇头,“我只是亲身体验了这个故事,有所感悟,与她本人无关。或许是她说的确实有道理,抑或许是我胡思乱想,不必见怪。” 明哲没有细说下去,跟清寒说这些,也只是发发牢骚,她没有亲身经历过,自然不知其中深浅。不过看这丫头的样子,似乎又对他的话胡思乱想。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共赏此景,静谧的流水,清爽的凉风,热闹的青楼,还有两人的背影也是一道风景。 “师兄,你跟槐序姐姐……”清寒本不想问这个问题,但她还是忍不住,她已经知道了明哲和槐序的关系,说实话,她的第一反应是不悦,继而愤怒。明明她跟槐序的关系,也还不错,但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对槐序起了怨念,而且还不小。明哲是她的师兄,连鸢儿也不能抢走,凭什么槐序要跟她抢?明哲只能有一个师妹,那就是她!谁也不能跟她抢! “小清寒,咱们今夜不说这个,换个话题!”明哲算到清寒会问这个问题,今晚她来找自己,大概也是为了这个问题,但他还没想好怎么说,不敢跟清寒聊下去,只怕自己被她带过去,万一说错话,那还了得! 哪曾想,清寒竟然一点也不生气,挽着明哲的胳膊,微微一笑,“清寒听师兄的!” 清寒对他百依百顺,没了以往的调皮捣蛋,明哲反而不适应。 “清寒相信槐序姐姐,也相信师兄!从始至终,清寒从未怀疑过师兄!清寒只是不舍,不舍得师兄被人抢走,清寒一无所有,只有师兄是清寒唯一的依靠。” 不得不说,清寒这话还挺让人感动的,明哲伸手摸了摸清寒的头,“傻丫头,你这么相信我,就不怕有一天师兄把你卖了?做人还是要长点心,不要随意相信别人。” “可你不是别人,你是清寒的师兄!”清寒据理力争。 这一刻世间仿佛都静止了。摆动的枝条悬在半空,流动的河水停在桥下,楼前人来人往,所有人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清寒这句话算是说进明哲的心坎里了,没白疼她,“清寒,你能再说一遍吗?” 清寒拥入明哲怀里,抬起头,眼神坚定,看着他,“你不是别人,你是清寒的师兄!唯一的师兄!任何人都无法代替,也不能代替!清寒不想失去师兄,更不想放手,清寒只想守着师兄,哪怕一辈子,清寒也愿意!” 明哲抱住清寒,下巴靠在清寒头上,柔声细语:“有了小清寒这话,师兄挨这一剑不亏!” 清寒环抱住明哲,“师兄,你放心,以后清寒不会再惹你生气,只愿师兄能一直陪在清寒身边!” “行!师兄答应你们,只要忙完这些事,师兄便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守着你们,了此残生!”明哲轻描淡写道。他心里清楚,等忙完这些事,不知岁月几何。 “你们?” “别在意那么多嘛!” “师兄,清寒今晚能抱着你睡吗?” “只要你不嫌弃师兄!” “师兄,你真好!” “傻丫头!” 夜已深,风景依旧,缱绻流年。 第一百六十三章 绿杨带雨垂垂重 清寒睁开眼,明哲已不在身侧,脸上略有不舍,但她已经习惯了明哲的不辞而别,一个人窝在被子里,感受明哲留下的余温。 “长这么大了,还赖床!” 听见明哲的声音,清寒倏然起身,只见明哲坐在窗旁,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这是泠然留下的,她已经离开了,走的是那么突然,大伙甚至没来得及送她一程。当然她也不喜欢那些俗套,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她来洛阳城,本就是为了帮明哲,如今明哲已无大碍,她也该离去了,本来她可以悄无声息,但还是忍不住见他一面,留下这把折扇,当作临别赠礼。 按理说,送礼的应该是明哲,不过瞧他那穷酸样,应该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对此明哲一笑而过,他什么都不缺,唯独缺钱,这些日子都是靠诗瑶、韵儿还有清寒她们,不然他真的要沦落街头。 泠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点心疼,他既是抹脖子,又是捅一刀,混到他这般地步,也没谁了!泠然还留下一瓶特效伤药,说是抹在伤口上,不会留疤。明哲从来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但这终归是泠然的一番心意,他也不好意思拒绝,索性收下。 “就这么走了,不再待些日子?” “你需要我吗?鸢儿、韵儿、诗瑶、清寒还有槐序,她们不比我差,即便我不出手,她们也不会袖手旁观,有她们在你身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这不是更应该不放心吗?”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鸢儿和韵儿,我都不曾放在眼里,清寒和槐序,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她们喜欢赖着你,就让她们赖着!我可不是凡俗女子,还不至于吃醋,但我心里还是略有不平。”泠然直言道。 “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有何不敢?我帮你,只是因为你欠我一个承诺,在承诺未完成前,你不许有事!” “我这个样子,没准哪一天,就被人从后面捅一刀,一命呜呼,到那时,你又该找谁说理去?”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你上了玉京,我便把你拽下来;你入了地府,我便把你拉回来!仙也好,鬼也罢,我在人间等你!” 泠然这话,明哲浑身一颤,后背发凉。 “不至于?”明哲讪讪一笑。 “这叫做生死不弃!” “那我多谢你的好意,大可不必!” 泠然摇了摇头,“你办好所有事,便来京城找我!” “我不去!”明哲傲娇道。 “你会回来的,那是才是你的家!” 泠然没有再说什么,留下这把折扇,起身离去。 “你真的不留下来?” “我在京城等你,别忘记你的承诺,让一个女孩子等着,是不礼貌的!” 说完,泠然离开了房间,楼下停有一辆马车,那是泠然一早准备好的,虽然城门已经关闭了,但以她的身份,谁敢拦着?南宫明也得让她三分。她没有去见韵儿,这个傻丫头,从未跟别人出过远门,这一次说走就走,谁也拦不住,果然血脉的亲情,胜过一切。 她走上马车,掀开车帘,抬头望去,明哲守着窗台,两人四目相对,莞尔一笑。 “走!”她放下车帘,脸上多了两道泪痕。 “保重!”望着马车离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 窗外飘着细雨,洗涤这座城市的浑浊,河畔的柳树,在风中摇曳,路上的行人,撑着油纸伞,慢步于雨中,往日街上的小贩不见了踪影,只有店铺照常营业。 这是洛阳城的风景,与汴京城相比,相差无几,少了江南水乡的柔美,少了北方边塞的粗犷,平平无奇,却有许多人围观,只因此地是西京。 “师兄,你没走呀!” “这里是我的房间,要走的应该是你!” 清寒光着脚,走到明哲身边,靠着他的肩膀,席地而坐,“师兄舍得赶清寒走吗?” “明知故问!” 明哲伸出手,接住落下的雨滴,望着细雨绵绵的洛阳城,脑中的回忆一番一番涌出,曾几何时,他也和现在一样,坐在窗旁,望着柳条烟叶的雨景,思索人生。 “师兄一直待在房间里,不觉得闷吗?” “这不是还有你在我身旁吗?” “那师兄喜欢清寒吗?” “何为喜欢?无微不至的爱,还是刻骨铭心的情?似乎这两者你都有,缱绻流年,芳华葳蕤,姑且算作喜欢!” 清寒微微沮丧,强颜欢笑,“清寒不奢望师兄喜欢清寒,只希望师兄心里能有清寒的一席之地,哪怕很小,也足够了!” 明哲有些惊讶,“这可不是你的作风!我的小清寒,是受什么打击了吗?” 他认识的小清寒,不说事事必争,但在这件事上,从未做出让步,即便是面对鸢儿,她也不甘示弱,更不必说放手。不过几日,清寒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明哲差点认不出,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小清寒吗?态度的转变简直是天壤之别!说放手就放手,明哲大吃一惊,她不怕后悔吗? “清寒没受打击,只是经过这段日子,清寒想明白了一些事。师兄是清寒的师兄,也是鸢儿的哥哥,清寒不能那么自私,把师兄占为己有,更不该跟鸢儿抢哥哥!” 清寒话还没说完,就被明哲叫停:“打住!你的意思我算看明白了,你是鸢儿找来的托儿!一直向着她说话。我就纳闷了,鸢儿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心甘情愿放手。你不是追名逐利的人,一般的好处收买不了你,问题一定出在你身上!” 清寒摇了摇头,语气诚恳:“师兄,清寒没有胡说,清寒说的这些都是心里话。清寒只是为了占有师兄,从未考虑过鸢儿的感受,这样很自私。清寒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希望师兄不要计较!” 清寒如此反常,明哲觉得她发烧了,而且还把脑子烧坏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总觉得怪怪的,不像她的风格,或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清寒,你没事?要不要吃点药?” 清寒松开明哲,挺直身板,“师兄,清寒没有说笑,清寒说的都是心里话!我是鸢儿的姐姐,我必须考虑她的感受!” 明哲微微一笑,“我看你不仅想做鸢儿的姐姐,更想做鸢儿的嫂子!” 一听这话,清寒瞬间脸红,娇嗔道:“师兄,你在说什么胡话,清寒不是……”不等她把话说完,明哲拉住她的手,用力一拽,她顺势倒在明哲的怀里。 “小清寒,你不必试探师兄,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是踏雪而来的孤鸿,是傲雪欺霜的寒梅,是冰清玉洁的雪莲。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你的美,倾国倾城;你的眸,清澈如水;你的心,素尘不染。在别人眼里,你是不染纤尘的仙子,可在我眼里,你始终是我的小师妹。摒弃情欲,六根清净,那是高高在上的仙人,你不必如此,只要活的开心,天上人间,又有何区别?”明哲语重心长道。 清寒不以为然道:“师兄的师妹,可不止清寒一个!谁知道师兄心里是怎么想的,没准师兄这话,也同别人说过!” 明哲闻到了一股醋味,那幽怨的眼神,好似一位闺中怨妇,“还在生师兄的气?她不是你的槐序姐姐吗?你俩形影不离,如胶似漆,宛若一对亲姐妹,怎的提一下都不行?” “清寒怎知她是来抢师兄的!若我早知如此,师兄也不会受伤。” 清寒越说越没底气,估计她心里始终无法接受,槐序是那样的人。这也难怪,她俩相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的关系亦非一般人可比拟。清寒真心以待,却换来这般欺骗,换作别人,也难以接受。 “好了,别说那些伤心事了!陪师兄看看雨!”明哲抱着清寒,如以前那样。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选自南宋词人蒋捷之作《虞美人·听雨》) 轻细的雨花,像飘忽的雾,白茫茫的,扑面而来,微微觉着痒,又轻轻濡湿着衣裳。街上的油纸伞,仿佛是一片片风帆,在雨色朦胧中载浮载沉,东南西北,无边无垠,随风而四处飘航。 远远望去,雨像一团雾,像一团烟,又像一幅珠帘。雨声是淅淅沥沥的,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雨远远地吹着短笛,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地上腾起阵阵烟雾,那雨像飘曳的薄纱,如一支碧绿的笛子,悠悠流出动情的曲调。 清寒身上独特的花香,沁人心扉,望着细雨绵绵,听着淅淅沥沥,佳人在侧,偷得浮生半日闲,心静自然凉。 “师兄,你不打算告诉鸢儿吗?” “师兄累了,想休息几天。剩下的就交给他们!” 难得有机会偷懒,明哲自然不会放过。他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他也帮不了。折腾了几天,他身心疲倦,身上伤痕累累,不修养个十天半月,身上的伤难以愈合。如今他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没闲趣操心那些事。 “那清寒能陪着师兄吗?” “你个大活人,突然不见了,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便是我!好生待着,别一天到晚都往师兄这儿跑!小清寒,你长大了,别总赖着师兄嘛!” “那清寒晚上能来吗?” “只要不被发现,随便你!不过师兄有个疑问。小清寒,你一人睡不着吗?非要跟师兄挤一张床。” 在仙山上,清寒总爱跟他挤一张床,他的床本来也不大,多了个清寒,每次睡觉,他都会掉下床,日复一日,黑眼圈熬都出来了,清寒还问他睡不着吗?明哲也不能怪她,只能默默忍受。 “因为抱着师兄睡,清寒安心!” “你的师兄又不止我一个,你去找柳庭风不好吗?非要黏着我。” “师兄,你又来啦!”清寒闷闷不乐道。 “行!我不提柳庭风了,那你也不许跟我提洛槐序。儒圣叫我照顾一下她,我只是照做而已,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归根到底,你才是我的师妹,以后不准再拿这件事说事!”明哲语气强硬,态度坚定,不容置喙。 “清寒知道了!” 两人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雨景,清寒依偎在明哲怀里,熟悉的温暖涌上心头。桥下的流水潺潺,街上的行人往往,落雨纷纷,听雨楼中,情丝万缕,相思缱绻,尽在不言。 清寒从明哲的房间里退出来,庭风就守在楼梯口,“他醒了?” “师兄在说谁?”清寒用笑容掩饰尴尬。 “这是他的房间,我设下的结界,唯有你可自由出入,你还要跟我装糊涂吗?”庭风一本正经道。 “那师兄需要我解释什么?” “换个地方聊!” 庭风走下楼,脸色阴沉,旁人见他这副模样,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他一言不发,便动起手来,殊不知,他的心里多了一道伤痕。 他本不想直接问清寒,留一点余地,对彼此都好,但他实在忍无可忍。一个不知从何冒出来的家伙,自清寒第一眼见他,整日魂不守舍,心事重重。 他对清寒的感情,旁人都是看在眼里,可清寒对他,总是爱答不理。他从未计较,只是付之一笑。清寒看不上他,这很正常。玄门百家中,又有几个配得上清寒?世人称赞他是天之骄子,清寒也是,人又长得那么漂亮,宛若天上的仙子,何人见了不动心? 他追了清寒那么久,清寒从未答应,但他就是不放弃,他相信自己的坚持,一定能打动清寒,反正仙山上只有他俩,日久生情,他就不相信清寒不接受他! 仙山上有十偏峰和十二主峰,主峰之间设有禁制,偏峰之间由吊桥连接,主峰与偏峰之间不设通道,若你想从偏峰到主峰,只能乘仙鹤而行,主峰与主峰之间亦是如此。他的体内种有仙印,可自由进出任何一座主峰,唯独竹篁峰不行!竹篁峰位居第二主峰,山上四季如春,风景迷人,漫山遍野都是绿竹,竹篁之名便是由此得来。他也问过师父,但师父只是摇了摇头,劝他不要打竹篁峰的主意。 凌雪峰位居第七主峰,与竹篁峰相邻,不知是偏爱竹篁峰上的绿竹,还是凌雪峰上太过寒冷,清寒总是有事没事往竹篁峰跑,有时候就住在竹篁峰上,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即便庭风想见她,都见不到!竹篁峰的禁制,他打不开,但清寒可以。他也问过清寒,但清寒总是含糊其辞,他听的一头雾水。 他住在位居第五主峰的落霞峰,那是看落日最佳的山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峰的风景,不逊于其他主峰,但清寒几乎不涉足落霞峰,山上只有他一人,再美的风景,也显得孤单。 后来道宗开山立派,广纳弟子,除了他们居住的两座主峰和道宗的紫檀山,其余主峰和偏峰,对所有弟子开放,诸弟子可在山上修炼功法,研习武术。但竹篁峰是个例外,准确的说,清寒修改了竹篁峰的禁制,除了她,连道宗也进不去。她不允许任何人擅动竹篁上的一草一木,连道宗也不行,跟别说庭风了。 道宗明了她的心思,也不强求,索性随了她。山上的主峰空着也是空着,其余九大主峰和偏峰,已经够诸弟子修炼了,竹篁峰便留给她当作念想!谁知道那人还会不会回来。他从道宗口中第一次听到了那人,他不知那人是谁,但清寒没日没夜守着竹篁峰,尽心照顾山上的绿竹,在意的应该不是那些绿竹,而是心里那个人。自那后,师父再也没提过那人,清寒也不说什么,但他心里始终记得,山上没有那人的痕迹,竹篁峰上或许有答案,但清寒不许任何人进去,他只能妄自揣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清寒还是守着那座开满绿竹的山峰,还是在等那人,只是那人从未出现。这说明他还有机会,他对清寒展开了一系列追求,却以失败告终。跌倒了,就再爬起来,他不怕失败,他要用自己的坚持,融化清寒冰冷的心。 “请坐!”庭风为清寒倒了杯水。 “师兄想问什么,直说!”清寒干脆道。 既然清寒把话挑明了,他也不必拐弯抹角,坐在清寒对面,“他是谁?” “师兄已经猜到了,又何必问清寒?” “果然是他!” “师兄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这么在乎他,想必你和他的关系不简单,可否告诉我,他的身份?” “抱歉,不行!没有别的事,清寒就先告退了!” 清寒起身就要离去,这是她自己的事,没必要跟庭风说这些。庭风已经知道明哲就是那人,以后也不会打搅她了! 走到门口,清寒发现了异况,她的意识忽然变得模糊,身体软弱无力。她扶着门,回头望着庭风,“你做的手脚?”她明明没喝庭风递给她的那杯水,为何会中招? “不错!我做的!”庭风承认了。 “为什么?” “我的人,他不配!” 递给清寒的那杯水还冒着热气,这不是一般的迷药,即便是清寒,也难以抵挡。他本不应该这么做,但他亲眼看见清寒走进明哲的房间,一晚上都没出来,那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恨的牙痒痒,欲望淹没了理智,既然明哲不仁,那就别怪他不义了! 他走到清寒身前,把她抱起,清寒身上独特的体香,瞬间点燃了他的欲火,他粗鲁地把清寒丢在床上,解开自己的衣物。清寒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束手无策。 他把手放在清寒的腰带上,使劲一拉,轻而易举解开了,他把腰带丢到一边。雪白的亵衣若隐若现,他轻轻抚摸着这张精致无瑕的脸庞,他瞅准清寒的樱桃小口袭去,这一刻欲望占据了上风,泯灭了理智。 第一百六十四章 殷云度雨疏桐落 清寒倏然惊醒,上气不接下气,她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她中了庭风的计,趁她软弱无力之际,庭风竟对她做了苟且之事!这个梦是那么真实,她赶忙掀开衣袖。 “别看了,你的守宫砂还在!” 明哲坐在窗边,手握茶杯,望着雨景,好生自在。他从未离开过房间,杯中的茶水是从茶壶里倒的,放的时间久了,都凉透了!但他并不计较这些,有一杯热茶固然好,但有这样的雨景作陪,凉茶也未尝不可! 这里是明哲的房间,看见明哲,清寒松了一口气。她掀开衣袖,正如明哲所言,她手腕上的守宫砂还在。那一切不过是梦罢了!但她很快就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明哲为何知道她要检查手腕上的守宫砂?难道那一切不是梦?她确实经历了那些事?清寒难以置信。她手腕上的守宫砂还在,说明庭风没有得逞,难道是明哲救了自己?这些她都没有印象,她只是模模糊糊记得,庭风用药迷晕了自己,企图对自己行不轨之事,那时她已然中招,身体无力,欲火上身,没多久就昏倒了,半睡半醒间,庭风粗鲁地把她丢在床上,解开了她的腰带,扯开她的衣物,那张鲜红的大口吻向自己,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恶心。 明哲见她已经醒了,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到床榻边,坐在床上,握着她的手,看着手腕上那一点朱砂,脑海中思绪涌动,这是道宗亲自点下的,那时清寒还小,不谙世事,不懂得守宫砂的意义,后来明白了,对手腕上这一点朱砂极其在乎。 “那不是梦!但救你的人不是我,庭风摊上了一个大麻烦!”明哲和声静气道。 一听这话,清寒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她不敢相信那居然是真的,可这话是从明哲嘴里说出的,也由不得她相不相信。她将庭风视为敬重的兄长,却不想也不敢想,庭风竟对她做出那种事,差点侮辱了她的清白!这是她接受不了的! 这些年,她和庭风待在山上,自认为对庭风这人也还算了解,可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做出这种事,有辱师门!亏她还把庭风视作兄长,真是看错人了!庭风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清寒在心里谩骂,明哲没听见,但瞧她这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想必对庭风失望透顶,恨不得亲身揭开这个伪君子的面具,将他的丑事公诸天下!但清寒不能这么做,此事关系到她的清白,关系到她的名声,她不可能将此事说出去,只能藏在心底,咽下这口气! 明哲摇了摇头,“你不必恨他,他只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脑子一时发热,才会做出这般令人不齿的事,但归根到底,这都是因为他爱你,爱到死去活来,为了得到你,宁愿做出违背良心的事,即便你怨恨他,他也要占有你的所有,你的心,你的人。” 清寒万万没想到,明哲竟然会为一个登徒子说话,他就一点都不会心疼吗?难道非要看到庭风对她做出那种事,他才会心满意足?清寒越想越气。凭什么她在乎的人,对她却是这种态度?她的一片真情付出,换来的便是这般结果?她甩开明哲的手,倒下身子,把自己藏进被子里,不想看见明哲。 过了许久,明哲一言不发,清寒躲在被子里,嘟着小嘴,一副失望的表情。她还以为明哲会哄哄,没想到他连句安慰话都不愿说,亏她心里还那么在意他,为他守身如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就在清寒闷闷不乐之时,她忽然觉得背后软软的,好似有什么活物,心想该不会是师兄在作弄她?清寒越想越不安心,坐起来,掀开被子一看,竟然是一只小白兔!她脸上失望的表情,瞬间荡然无存! “喜欢!”明哲得意笑了笑。 清寒抱着毛茸茸的兔子,轻轻抚摸它身上的绒毛,那种细腻的手感,摸起来好舒服,那一瞬间,什么烦心事,通通抛之脑后。她把兔子抱在怀里,宛若天上的仙子,这只小白兔乖乖的,也不乱跳,安安心心待在清寒怀里,一点也不害怕清寒。 “师兄,你从哪儿找来的小白兔?”清寒爱不释手。平日里她住在凌雪峰上,除了几树梅花,漫天遍地都是雪,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一点生机。竹篁峰上,漫山遍野都是翠绿的竹子,绿油油的一片,虽生机盎然,但单调乏味,还不如有个人陪着她。 “这可不是一般的兔子,你放出一点寒冰之气试试!” 清寒不明白明哲的意思,不过师兄都这么说了,自然有他的道理,她照着明哲说的,催动体内的寒冰之气,霎时她身体如寒冰一样冰冷,屋内寒气阵阵,冷得发抖。但这只小白兔一点事都没有,老老实实待在清寒怀里,似乎感受不到清寒身上的寒气。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清寒惊奇道。 “想知道?那你还生师兄的气吗?” “清寒从未生师兄的气,清寒只是想不明白师兄为何要说那种话?难道在师兄心里,清寒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清寒委屈道。 明哲轻轻敲了下清寒的小脑瓜,“你个傻丫头!若师兄不在乎你,又何必哄你开心?你怀里这只小白兔可不是一般的兔子,它叫作雪兔,一般生活在雪山上,或者雪山附近,夏天的时候,它的毛发是褐色的;冬天的时候,它的毛发是白色的。它常年生活在雪山上,不惧寒冷,所以不害怕你的寒冰之气!” “那师兄,清寒可以收养它吗?”清寒殷切般的目光望着明哲。 明哲自知拗不过清寒,“别用那眼神望着我,本来就是送给你的,只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今日权且哄你开心。你要收养它,就要对它负责,不可随意抛弃!” “清寒保证做到!”望着怀中的雪兔,清寒脸上笑容灿烂,她非常喜欢这只小白兔,爱不释手,紧紧抱在怀里,生怕别人抢去。 “如此也好!这样就算师兄不在你身边,有它陪着你,你就不会孤单了!”明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师兄不要清寒了?”清寒感到了危机,单手抓住明哲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这么乖巧听话的师妹,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师兄怎么会不要清寒呢?只是师兄不可能一天到晚,时时刻刻都陪在清寒身边,有它陪着你,你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一想到这么多年,清寒一个人生活在凌雪峰上,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心里该是多么孤单。有了这只雪兔,她便多了个玩伴,心里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她拍了下脑门,忽然想起正事,“师兄,清寒是怎么回来的?” “有人把你送回来的!”明哲平静道。 “师兄,你少来了!除了你,还会有谁?” “我只负责实话实说,信与不信是你的事。” “那师兄倒是说说看,是谁把清寒送回来的?” 她那一脸狐疑样,一看就是在套明哲的话。 “抱歉,无可奉告!我答应要替她保密,不过你可以猜猜看。” 清寒跟明哲耍心思,还是嫩了点,他怎么可能看不出。 “师兄一点都不心疼清寒!”清寒撅着小嘴,闷闷不乐道。 “小清寒,别跟师兄耍心思了!你还是抱着你的小兔子,安心待在这里!这几日,你哪儿也不许去,老实留在这里,陪师兄!” “师兄说的是真的?”清寒激动道。 “把你绑在师兄身边,你就这么高兴?小清寒,你确定没吃错药?” 明哲实在看不透清寒的脑回路,把她留在这里,哪儿也不许去,这不是限制她的自由?她不奋起反抗也就算了,为何还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当初把她留在山上,整日除了练武,便是打坐,她觉得枯燥无味,想方设法下山。现在把她困在这里,她居然一点都不生气,还真是活久见了! “师兄在哪儿,清寒就去哪儿,只要能守着师兄,清寒宁愿一辈子哪儿都不去!” 明哲想不出,用什么词形容清寒,说她傻嘛,有时还挺聪明的;说她聪明嘛,有时也挺傻的,都长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女孩似的。 “小清寒,师兄跟你说个故事!” 一听到说故事,清寒立马坐好,“师兄要说什么故事呀?” “你这丫头比鸢儿还积极!”明哲笑着摇了摇头。 皓月当空,清光万里。 远远望去,暮雪门的四周为缥缈云烟所缭绕,仿佛是被蒙上了一层皎洁的面纱,朦胧之中,若隐若现;后山的玉雨花也在清风的吹拂下,徐徐绽放,雪白的花朵,素洁淡雅,盈香缭绕;山前的方亭湖中,早已无行舟飘荡,两岸白日里的喧哗声,此刻也尽数散去。 一切是如此的安静与祥和。 暮雪门,位于莜州之齐桓,偏西北的行云山,乃洛氏宗门所在之地。此地终年有云雾缭绕,到了夜晚时分,云雾便会将暮雪门包裹其中,从山下望去,暮雪门就是一座悬挂于山峰之巅的宫殿,天际云端,触不可及。 洛氏作为玄门百家之一,在世间有着极高的威望,甚至足以与当时的五大世家媲美。当然洛氏原本就是五大世家之一,不过后来不知何等原因,洛氏自愿退出五大世家,不再处理玄门要务,甘愿偏居一隅,独享山水之间,悠闲自在。暮雪门内,白墙黑瓦,轩窗木门,各式各样的房屋皆有。 在后山中,有各种各样的奇珍异草,其中最显眼的还属梨树与萱草。 三春之时,玉雨花满园绽放,雪白的花朵,将后山置身于白茫茫的景色之中,仿佛雪景一般。沿途两旁的萱草,也不甘示弱,争相开放,为满园的雪白增添几笔官黄。 郁闷之时,门内弟子大多来此赏花,愉悦心情的同时,将一天之中的烦恼抛之脑后。 除了后山,门内弟子每日都会去一个地方——校场。他们大多时候都会待在这里,除了练习剑术与法术,骑马射箭,剑坪比武,这些对他们来说,都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暮雪门的祥和,一直是大家心目中的常态,直到这一晚,一切都变了。 “快来人啊,着火了!”此语一出,顷刻间便打破了四周的宁静。 正当他想要出去找人灭火之际,一道黑影从他的身旁一闪而过。他察觉到了身旁的异动。伴随着内心的恐惧,他将腰间的佩剑拔出,转身一看,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难道是我看错了?”眼前的景象,让他不禁怀疑自己。 大火越发迅猛,火星四溅,他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了眼前的险情,“算了,先不管这么了,还是赶紧找人灭火!”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转过身去。 当他转过身来,却看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人,他顿时吓了一跳,顾不及看清眼前之人的容貌,顺势就将手中的佩剑向身前之人刺去。 剑锋未至,火光突出。眼前之人的容貌清楚呈现在他的眼中。他察觉到了不对,急忙将施展在剑上的法力尽数收回。只见剑锋停留在离那人不足一尺之处,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旋即将佩剑收入剑鞘之中。 此刻他的心中油然生出一份敬畏之情。正当他想要开口之际,一道黑气突然向他迎面袭来。刹那间,他下意识用手臂阻挡黑气,但为时已晚,黑气早已透过他颈部的经脉,传遍全身。侵入的黑气如蛆附骨般蚕食他的法力,不到一息,他便觉双腿无力,径直跪在了地上。 “为……为什么?”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凶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问,之后便倒在了地上,没了呼吸,也没了脉搏。 凶手见他倒地不起,转身离去,丝毫没有在意他说的话。 浮云蔽月,清光暗沉。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他突然站了起来,斜着头,缓缓向门外走去。此刻的他,远看与常人无异,但若近看,便会发现他的身上有黑气缭绕,眼瞳发白,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他也的确是一具行尸! 在鬼道之术中,有一术名曰束灵,可炼化死者,令作行尸,为己所用。鬼道之人凭借此术,纵横玄门百家、江湖流派,烜赫一时。在当时玄门百家中有许多弟子放弃修习仙道,转而修炼鬼道,殊不知鬼道之术虽易修炼,但对于神识的伤害却是极大的。许多人便是因为修炼鬼道之术,导致神识严重损伤,最终迷失心智,变成只会杀戮的凶灵。 正因如此,玄门百家连同江湖流派,通力合作,共同讨伐鬼道。玄门百家连同江湖流派,一举攻上了苍溪峰,全歼鬼道之人,故此战被后人称作苍溪之战。这一战,鬼道荡然无存,但玄门百家、江湖流派亦伤亡惨重,有的门派甚至就此除名,世上再无人知晓。 鬼道已亡,按理说,束灵之术也应该和鬼道一起埋葬于苍溪峰,为何会出现在暮雪门?这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可洛氏已经没有机会! 此时此刻,那个黑影正穿梭在暮雪门内,那些死去的弟子在黑气的影响下,化作行尸。这些行尸如同饿狼般围攻生人,那场面可谓是惨不忍睹。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惨叫声回荡在暮雪门内,就算有人侥幸逃脱,不出几步路,也会被黑气所击倒,化作行尸。 此刻的暮雪门,早已沦为人间地狱,死亡之花正绽放在暮雪门的每一个角落。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浮云散去,月光重现。曾经安静祥和的暮雪门,如今血流成河、尸骸遍地,简直就是一个屠宰场!大多数的房屋都被大火烧毁,仅剩下那几座较为完好的阁楼,诠释着昔日的繁华;过去波光粼粼的方亭湖,如今已被阴霾所笼罩,再也不见往昔之景。 一夜之间,一个偌大的玄门世家——齐桓洛氏就这样悄然无息地消逝于世间,而且夷灭洛氏,杀死所有弟子的,仅是鬼道之中,最简单的一种法术。可想而知,鬼道之可怕! 这件事过去不久,不知什么原因,玄门百家分崩瓦解,分成一个个小门派,散落于江湖,再无昔日辉煌。直到后来,道宗开山立派,创立了天师门,吸纳了许多玄门百家散落于各个门派的弟子,自此以天师门为首的仙门百家,名满江湖。 “这便是旧时代的陨落,和新时代的崛起!” “凶手可找出来了?”清寒在乎的还是洛氏灭门的原因。 “不曾!鬼道之术,诡谲叵测,很难留下线索。再加上是自己人动的手,想要找出真凶,无异于大海捞针。此事不久之后,玄门百家就解体了,取而代之的仙门百家,哪会在乎这些陈年旧事。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鬼道已消失于世间,但其留下的术法,不一定会消失。会不会是洛氏弟子中有人习得诡术,以此夷灭宗门?” “那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洛氏是他的容身之地,没了洛氏,他便如水上浮萍,何去何从?唯有一种可能,他进入洛氏,便是为了夷灭洛氏!”明哲斩钉截铁道。 第一百六十五章 明月生凉宝扇闲 “师兄如此自信,想必此事的前因后果已了然于胸,为何还要跟清寒说这些?”清寒抱着小白兔,一脸狐疑望着明哲。 “你帮师兄分析分析,他为何要对自己的师门痛下杀手,这种欺师灭祖的事,他也做得出来,就不怕受世人唾弃?” “这有什么可分析的?深仇大恨呗!反正我觉得洛氏也不是什么好人,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清寒的印象里,从未听过齐桓洛氏这个宗门,想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宗门。以前的五大世家中,也没有齐桓洛氏的名字,但按明哲所言,齐桓洛氏是自愿退出五大世家,不再过问玄门之事。既然洛氏曾是五大世家,为何后人对洛氏的记载那么少,少到忽略存在。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抹去那些记载,他故意降低洛氏的存在感,或说抹除洛氏的痕迹。往往不起眼的,才是最危险的! “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让他做出这种欺师灭祖的事?为爱,还是为恨?” “清寒觉得两者皆有,因爱生恨,这才是最可怕的!”清寒脸上浮现一抹晕红,她都不好意思开口,“便如师兄和庭风师兄,两人一见面,就闹得不可开交,庭风师兄还对师兄痛下杀手,虽然以师兄的本事,庭风师兄根本不是师兄的对手。” 清寒一脸羞涩,抱紧怀中的小白兔,不敢直视明哲,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这种话的,这不明摆着明哲和庭风开战,是因为对她的爱。可她脑子一发烫,就全说出来了! 明哲看见她的羞涩样,已然明白她心里在想什么,“害羞什么,我觉得说的挺好的!” “那师兄愿不愿意为清寒,欺师灭祖?” 清寒的脸更烫了,脸上的绯红,已掩饰不住内心的殷切,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竟然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道宗待她如亲生女儿一样,她竟敢说出这种话,罪过!可她多么希望明哲能说出那句话,哪怕是在骗她,她也心满意足了! “愿意!”听见这两个字,清寒霎时目瞪口呆,脑中思绪一片混乱,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哲尴尬道:“但我打不过师父,或许我还没出手,就被师父按在地上摩擦。他老人家可是宗师,我就是一个小小练气,完全不是师父的对手,但为了小清寒,拼一把,也未尝不可!” “师兄说的可是真心话?” 明哲点点头,“当然是真心话!只是我想不明白,我为何要欺师灭祖?先不说我打不打得过师父,单说庭风,人家可是元婴,我一个练气连他都打不过,有什么资格欺师灭祖,我还是哪里凉快,哪里待着!” 明哲突然变得卑微,在这件事上,他确实没有什么得天独厚的天赋,也没有与天相争的实力,他靠的都是手中的剑,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伎俩,但这些对强者而言,不过是尘土里的一粒灰尘罢!他们杀死明哲,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除非明哲疯了,不然招惹他们干嘛? 清寒噗嗤一笑,“师兄,你也有认怂的时候?你不是宣称,宗师之下你无敌,宗师之上一换一,为何提到欺师灭祖,你就害怕成这个样子?你就这么害怕师父吗?” “废话!那可是宗师,纵观天下,也就五位宗师,我何德何能与他们争!他们只需轻轻一挥手,就能把我灭了,除非我疯了,不然我招惹他们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那我还是找堵墙撞死!” “没事,师兄至少还有清寒呀!” “得了!你刚才还叫我欺师灭祖呢!若不是你这么说,除非我脑袋被门挤了,才会想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明哲没好气道。 “师兄,你到底有几个师父呀?” “我看你是想问我有几个师妹!” 清寒没有否认,却也没承认,只是用笑容掩饰沉默。她并不在乎明哲拜谁为师,也不在乎明哲有几个师兄或者师弟,她介意的是出现槐序这种情况。明哲是她的师兄,任何人都不能跟她抢,也不配与她争!她恨的是,明哲一声招呼都不打,凭空带回来个师妹,而且长得还不错,这不是故意气她吗? “除了你,还有一个!” 清寒板着一张脸,没好气道:“我知道,槐序呗!” “她只是我名义上的师妹,我与她也只是初次见面,除此之外,我跟她之间,可一点关系都没有!说起来,我和她,还不如你和她熟悉。自那一别,我与儒圣多年未见,也不知他老人家何时收了个弟子,我得知这件事,也是大吃一惊!” 明哲本以为这么说,清寒心里会好受些,没想到恰恰相反,清寒脸色低沉,目光中带着缕缕杀气,强颜欢笑,“除了槐序,师兄还有别的师妹?” “我这张嘴怎么这么欠收拾!”明哲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提还好,一提清寒必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师兄,解释解释呗!”清寒阴沉着脸,不给明哲半分好脸色。 “我能不说吗?” “师兄觉得呢?” 明哲自知难逃一劫,多希望这个时候鸢儿在他身边,至少可以帮他挡一下。他真不想说这件事,确切的是不能说! “小清寒,有些事师兄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你也不必太计较这件事,你待在我身边的时间,虽说比不上鸢儿,但也不少了,试问有哪一个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你是唯一一个,鸢儿也自叹不如。” “师兄别想岔开话题,说正事!”清寒一脸严肃道。 “我只能告诉你,她的名字,其余的我暂时不能说。” “在师兄心里,她重要吗?” “还行!至少她帮过我许多。” “那和清寒相比呢?” “差不多!” “清寒要句准话!” “你比她重要,但她必不可少。没她,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救过师兄?” “她叫李铃兰,你也可以叫她君影。” “铃兰花,君影草,还真是个好名字!” “此事就说到这儿,以后你会明白的!” 明哲结束了谈话,他不能再说下去,哪怕多说一点,都会暴露她的身份。她和清寒一样都是明哲惹不起的人。 “师兄,她有清寒漂亮吗?” “小清寒,你就这么没自信吗?你可是人人称赞的仙子,蓬步轻移,花枝招展,不知迷倒多少人。连庭风也迷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若是师兄也跪倒在清寒的裙下,清寒方可真正放心。” “小清寒,你是明白师兄的!相貌这种东西,师兄向来不在乎。你看师兄,样貌平平,与常人无异,旁人根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可往往不起眼的,才是最致命的!” 明哲的相貌称不上鹤立鸡群,但也不落凡俗,眉宇间流出的英气,彰显出他独一无二的气质,马蜂腰,螳螂腿,深邃的眼瞳,细长的身姿,配上一身暗黑的劲装,就像一位英姿飒爽的大侠。腰间的佩剑,更加凸显出他的大侠风姿。 “在清寒心里,师兄就是最帅的!连师父他老人家也比不过师兄。” 明哲知晓清寒的心思,只是有些话还是不说出来为好,“好了,这些话说说就算了,千万别当真!万一师父他老人家气不过,非要找我算账,我找谁说理去?你呀,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别老是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有空就帮我分析分析,天枢和凝语,应该斩断尘缘往事,还是破镜重圆?” 与此同时,庭风的房间里,凌乱不堪,衣服散乱在地上,鞋子东倒西歪。桌上的那杯茶还在,只是已经凉了。庭风睁开眼,缓缓起身,两手扶住额头,脑中思绪一片混乱。他记不得发生了什么,只觉全身酸痛,四肢无力,好似身体被掏空。 看着屋中一片凌乱,他的记忆似乎恢复了一点。他看见清寒从明哲的房间里出来,那时他憋着一肚子火气,恨不得冲进去,拎起明哲,哐哐两耳光,但他忍住了,他不能在清寒面前鲁莽行事,他不能让清寒厌恶自己。 他想跟清寒聊聊,把清寒带到自己的房间。可当他看见清寒漫不经心的态度,他心里的火气,轰的一下,直冒心头。他不能容忍别的男人跟清寒在一起,那一刻欲望蒙蔽了眼睛,他拿出了软筋散还加了一点春药,趁着水热,倒进茶壶里。他为清寒倒了杯茶,水气氤氲,但清寒并没有喝,殊不知她已然落入庭风的圈套。 这不是一般的迷药,即便是清寒,也难以抵挡。他本不应该这么做,但他亲眼看见清寒走进明哲的房间,一晚上都没出来,那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他攥紧拳头,咬牙切齿,怒火焚尽理智,欲望扭曲伦理。他辛辛苦苦追了清寒那么久,可人家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他还自我安慰,清寒是谪落凡尘的仙子,眼光非常人所及。但明哲的出现,将他唯一的幻想破灭了!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他恨不得立刻结果了明哲,但明哲身后有儒圣撑腰,他惹不起。可眼睁睁看着清寒离自己而去,他做不到!一个可怕的想法浮现于脑海。 不一会儿的功夫,药效起了作用,清寒失去了力量,全身法力暂时被封印,双腿软弱无力,径直倒在地上,此刻她便如一只待宰的羔羊,看着清寒曼妙的身躯,精致的脸庞,欲火焚身的庭风,哪顾得上怜香惜玉?他走到清寒身前,把她抱起,清寒身上独特的体香,瞬间点燃了他的欲火,他粗鲁地把清寒丢在床上,解开自己的衣物。清寒想要推开庭风,但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连喊救命的力气都没有。在迷药和春药的双重作用下,她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身上也越发滚烫,一股欲望占据了她的理智,她没有力气反抗,只能任由庭风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 庭风把手放在清寒的腰带上,使劲一拉,轻而易举解开了,他把腰带凑近鼻子,深吸一口气,那种感觉飘飘欲仙。他把腰带丢到一边,揭开清寒的外衣,雪白的亵衣若隐若现,他轻轻抚摸着这张精致无瑕的脸庞,细腻的手感,让他浑身一震,这一刻他觉得拥有了所有。床上的佳人脸颊绯红,时不时呼出一口仙气,清寒已经失去理智,这副曼妙的躯体,举世无双,此刻尽归他一人。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欲火,向着清寒的樱桃小口袭去,这一刻欲望占据了上风,泯灭了伦理。 就在他即将得逞之时,他忽然觉得有人从背后给了他一下,意识顿时模糊,他缓缓转过头,还没看清眼前之人,便倒在了床上。半睡半醒之间,他听见屋中有人在作怪,但他睁不开眼睛,头上的剧痛,让他再一次陷入昏迷。当他醒来的时候,屋中一片凌乱,如同进贼了一样,他靠在床头,微微偏过头,发现自己身边正躺着一人 在他的印象里,除了清寒,他的房间没来过别人,他顺理成章将身边的人认成清寒。如今生米煮成熟饭,他心里既喜又怕,他不用再担心清寒被别人抢走,但也害怕清寒不再搭理他,归根到底,他是用了强,才得到清寒的。 他把手放在清寒的肩膀上,满怀歉意:“清寒,你若生气,就说出来!师兄知道这样做不对,但师兄就是忍不住,师兄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别人抢走。师兄自看见你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你。虽然你心里的人不是我,但我不甘放弃,我觉得明哲根本配不上你,他把你丢在山上,守着那座孤峰,他没有资格喜欢你。我对你付出的真心,天地可鉴,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没有回头,而是躲着被子里哭泣。庭风听见了她的哭声,也明白自己做的很过分,但那时他真的无法控制自己,欲望占据了上风,什么伦理纲常,他忘得一干二净。一位天生丽质、柔媚娇俏的佳人躺在床上,脸上一抹晕红,嘴唇一张一翕,这样的尤物摆在眼前,他身为男人,怎可无动于衷?他也承认自己的手段不正经,即便得到了清寒的身子,也得不到清寒的心,但他就是看不惯清寒和明哲在一起,哪怕清寒恨他,他也不会把清寒让出去。 “清寒,师兄对不起你!如今事情已经发生,多说什么已无益,但师兄一定会对你负责,哪怕你要师兄以命相抵,师兄也不会说一个不字,只要你心里能好受些,师兄可以为你做一切。清寒,师兄真的很爱你,上刀山下火海,纵使天涯海角,师兄也愿和你一起!” 这些话都是庭风发自肺腑的,但他一直藏在心底,不敢说出口,因为他害怕清寒拒绝。他付出了这么多,只为换得清寒的一颗真心,可清寒一直对他不上心,在她心里,只有明哲,何曾容下他?他自认不比明哲差到哪里,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陪在清寒身边的时间,胜却明哲无数,可为何清寒眼里只有明哲,却不愿多看他一眼?他打心底不服!不过如今无需再担心这种事,他和清寒虽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任明哲在清寒心里的地位何其重要,也无法抢走清寒。 说了许久,清寒一句话都没有回应,还是躲在被子里,幽咽哭泣。庭风心想,可能是清寒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么多,这可是清寒的第一次,有些害羞也是难免,庭风也没有为难她。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想一想!” 庭风掀开被子,穿好鞋,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她,眼里流露出柔情。他走到桌边,看见桌上摆着两把剑,霎时他的眼瞳放大,一脸不可思议。桌上的两把剑,一把是他的佩剑,名曰照影;一把是槐序的佩剑,名曰断月。 “情话说的不错,可惜我不是她!”槐序靠在床头,两眼犀利,似笑非笑望着惊慌失措的庭风。 “怎么是你!”庭风难以置信,他亲自把清寒带进房间,亲眼看见清寒倒下,亲手解开清寒的衣裙,为何躺在的人是槐序?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从始至终都是我!连你梦中的情人,也是我!”槐序邪魅一笑。 “不!我不相信!”庭风扶着桌子,身体颤颤巍巍,踉跄后退几步。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他认为这是槐序的诡计,她这么做是想拆散他和清寒。但哪个女子,会牺牲自己的贞洁,成全别人。 被子遮住了大部分赤裸的身躯,但还是有部分春光落入庭风的眼睛,“柳庭风,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清寒吗?可你做出这种事,还有何脸面见清寒!你就是一个小人,一个得不到却费尽心机的小人!” 槐序的声音回荡在耳后,庭风已然夺门而出,他仓皇出逃,有弟子跟他打招呼,他头也不回,径直逃出客栈。他不知如何面对,更不知如何跟清寒解释。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云物凄清拂曙流 鸢儿听见楼下的声响,出门一看,只见庭风衣衫不整,仓皇出逃,撞到人也不道歉,只顾逃离客栈。堂堂天师门大弟子,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也不怕见笑于大方之家?有弟子跟他打招呼,他头也不回,好似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 鸢儿不知发生了什么,抬头一看,韵儿站在对面,她也在观望。鸢儿向韵儿打招呼,韵儿听见鸢儿的声音,蓦然抬首,莞尔一笑,向鸢儿招手。鸢儿兴高采烈走到韵儿身前,拉住韵儿的纤纤玉手。 两人站在一起,宛若一对孪生姐妹,容貌不说一模一样,但也差不了多少。不熟悉的人见到她俩,一时半会儿,也分不清。鸢儿的记忆恢复了,她深知眼前之人便是小穹。清寒身上她从未有过危机,但韵儿不一样,她是上官逸的妹妹,血脉亲情,根深蒂固,即便她记不得从前之事,但再见凌云之时,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一步一步指引她与兄长相遇。 韵儿不知鸢儿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鸢儿今日怪怪的,看她的眼神带有敌意。她心想自己也没做对不起鸢儿的事,为何鸢儿要用这种眼神看她,莫非鸢儿还在计较那日的事?可这也说不通啊!那日是鸢儿拉着她,非要明哲收她作义妹,她虽没拒绝,但也没接受,鸢儿不至于记恨这件事?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相谈甚欢,心里却各怀鬼胎,时刻打量着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两人讪讪一笑,彼此觉得没什么,但在旁人眼中,这两个丫头,眼神犀利,一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样子,彼此不怀好心。幸好大伙的注意力都在庭风身上,没注意到她俩,不然又有一出好戏看啦! “韵儿姐姐,休息得如何?” “姐姐还好,不知鸢儿妹妹感觉如何?” “鸢儿也觉得还行!” “鸢儿妹妹,可要吃点什么?” “不了!鸢儿暂且还不饿,谢谢韵儿姐姐关心!” 两人交谈,不露一点破绽,目光始终在对方身上,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心里却在想,她怎么还不离开,非要自己先走,才肯罢休?两人都不愿让步,用言语一点一点试探对方,察觉情况不对,话锋一转,换一个话题,就这样两人不知聊了多久,都觉得累了,但还是不肯让步,非要耗下去。 “韵儿姐姐,你累么?” “姐姐还行!鸢儿妹妹,姐姐看你上气不接下气,不如回去歇息,你若饿了,招呼姐姐一声,姐姐亲自为你送饭。” “鸢儿没事,劳烦姐姐操心!” “鸢儿妹妹,你这是何必呢?你的身子骨本来就弱,还是赶紧回去歇息,有什么事交给姐姐就行,不必一个人扛着!” “鸢儿一个人可以!倒是韵儿姐姐,忙碌这些天,人都瘦了!都怪哥哥,非要拉着姐姐去应天府,回来还不让姐姐好好休息,等哥哥伤好了,鸢儿一定替姐姐教训他!” 两人聊着聊着,就聊到明哲身上。此刻明哲坐在窗边,正端起一杯茶,还没入口,鼻子一痒,一声阿嚏,手中的茶杯差点落下。幸好明哲眼疾手快,及时握住了茶杯,他深吸一口气。无缘无故,突然打喷嚏,肯定有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看来师兄挺招人喜欢的嘛!” 明哲面无表情,“小清寒,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清寒抱着小兔子,坐在床上,被子将她修长的玉腿盖住,她原先的衣裙被庭风那家伙扯坏了,不得已换了一身明哲的衣服,不过男装穿在她身上,也难以掩饰她独特的魅力。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可清寒什么都不需要,她素颜的样子,本来就称得上国色天香,曼妙的身姿,雪白的肌肤,如瀑的青丝垂落两肩,纤细的玉手轻抚怀中的雪兔,侧过头,望着坐在窗边,自顾自品茶的明哲。 清寒略微不服气,“清寒说的是实话,师兄本来就招人喜欢,不然师兄身边为何有那么多红颜知己?除了玉雪,她们一个个都惦记着师兄。” 明哲顺着清寒的话,调戏道:“她们都惦记着师兄,你就不怕师兄被她们抢走?” 清寒轻抚怀中的雪兔,“那师兄怕清寒被人抢走吗?” “这有什么可怕的?除了庭风,你还有别的师兄吗?”明哲理所当然道。 清寒顺着明哲的话,“师兄也一样呀!之前清寒担心槐序,但现在不必了,反正师兄心里也没她。清寒唯一担心的是君影,直觉告诉清寒,这个人不简单!” 明哲抿了一口茶,“的确不简单!和你一样,我都惹不起。摊上你们,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师兄,你到底有几个师父?” “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师兄的剑术天下无双,却与师父的剑术略有不同。纵观天下,唯有李剑神,方可与师父一战。师兄也说过,师父小隐于野,退出江湖,是为了赴李剑神之约,说明师父与李剑神乃故交,师兄应该也认识李剑神。” “你想说什么?” “清寒斗胆一猜,师兄曾拜剑神为师,这位李师妹,便是李剑神的女儿!” 剑神仅凭一把长剑,打遍天下无敌手,为天下剑道之首,受武生敬仰;蛊仙巧用蛊术与医术,纵横苗疆之地,闻名江湖之间,亦正亦邪,或悬壶济世,或蛊噬人心,善恶难分,世人敬畏;儒圣以天下为局,万民为棋,凌驾于三教九流之上,俯仰天地,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道宗开山立派,海纳百川,囊括无数贤才,传道授业解惑,积善成德,终证道成仙,旷古烁今;乐师无名,一部长琴,名震江湖,千里之外,取人性命,杀人于无形,不留半点痕迹。 当今五大宗师,万人顶礼膜拜,多少人欲拜其为师,却终不得愿。可明哲身在福中不知福,儒圣和道宗是他的师父,乐师和他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五大宗师中,他一个人就占了三位,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夙愿,他却一点也不知足。 清寒看过明哲使剑,和现在相差无几,但细微之中,略有变化,旁人一般看不出。清寒跟在明哲身边的时间虽说不久,但明哲的一招一式,她都记在心里,她的剑术大成,也多亏明哲当初的教导。换句话说,她便是明哲的缩影,明哲的剑术,她记得一清二楚,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难逃她的法眼。 她看得出,如今明哲的剑术中,有另一个人的影子,一点细微的变化,却使漏洞百出的剑术臻入化境,无懈可击。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当今天下,除了道宗,也就只剩下五大宗师之首,剑道之绝,李瑜枭! “分析的不错,但没有没种可能,之前我展示的剑术,不过是在演戏,就是为了骗你这个傻丫头。其实我的剑术早已臻入化境,如今你看到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剑神可不是一般人,想拜他为师的人,可以从洛阳一直排到临安去。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凡人,有什么资格拜剑神为师,人家还不一定收我!道宗收我为徒,是看中我的半神之躯;儒圣收我为徒,是看中我的琴棋书画,除了这些,我就是一个身无分文的苦命人。拜剑神为师?这种事我想都不敢想,小清寒,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那她为何也姓李?” 明哲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原来你在乎的是这个!我的小清寒,天下姓李的人,多了去了。你一口咬定,她就是李剑神的女儿,可这只是你的认为,我可没说是这样的!她只是姓李,这很重要么?” 清寒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她的确太过敏感,只是听说李铃兰的名字,便有了大胆猜测,渐渐忘记了,这只是她的假想,她根本就不认识君影。 “小清寒,我觉得你不该担心君影,而应担心那两个傻丫头。” 明哲口中的傻丫头,不是别人,正是韵儿和鸢儿。这两个家伙,看起来傻乎乎的,但论心思,清寒可比不上她俩。 敲门声忽然响起,打断了清寒的思绪,明哲望着门外的两个身影,微微一笑。韵儿和鸢儿站在门外,屋内无人回应,心想明哲应该还没醒。 房间被庭风布下了结界,韵儿和鸢儿不懂法术,只能站在门口。明哲回来以后,一直锁在屋内,庭风不许任何人探望,说是明哲身上的怨气还未散去。许久不见明哲,她俩脸上尽是忧虑之色,担心明哲,却无法探望,只能隔门相望。 她俩站在门口,轻唤明哲的名字,可屋内迟迟无人应答,明哲大抵还没醒。她俩脸上的忧虑之色加重了几分,想要进去看看,却被庭风的结界挡在门外。 先前两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但在明哲这件事上,两人不谋而合。爱恨情仇,通通抛之脑后,她们只想见明哲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得知他没事,她们便安心了! “师兄,你的麻烦大了!” “小清寒,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清寒说的是实话。鸢儿和韵儿,一个是陆明哲的妹妹,一个是上官逸的妹妹,两人视兄为夫,可偏偏陆明哲和上官逸是同一人,无论师兄偏袒哪一方,势必会得罪另一方。如今师兄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看师兄的窘迫,你觉得有趣吗?” “不有趣,一点都不有趣!”清寒忍俊不住。 明哲冷冷道:“你若再嘲笑师兄,信不信师兄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清寒捂住小嘴,点头示意。 门外的两人等了许久,还是无人应答,不免有些失望。两人讪讪一笑,装作没事,但心里还是放不下明哲。韵儿也不知这是为何,明明以前她是那么厌恶明哲,渐渐的,她对明哲的态度,大不如从前,就连她自己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可以相信明哲,甚至把一切托付给他。 鸢儿倒不是韵儿这般,她和明哲经历过无数风雨,生离死别都不算什么,记得当初她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傻丫头,跟在明哲身后,胆怯羞涩,拉着明哲的衣袂,哭哭啼啼。后来凌云带他们来到京城,她第一次见识到了世间的繁华,也认识到了第一位朋友。 小穹和她无话不谈,整日待在一起,明哲和凌云看了,也是直摇头,拿她俩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俩宛若一对亲姐妹,言行举止,相差无几。 书房中,桌上摆满了折子,小穹一边轻揉太阳穴,一边为批阅折子犯难。 平常都是凌云批阅折子,也不知今日怎么回事,居然轮到小穹批阅折子。 好巧不巧,这时鸢儿端着一块木盘,盘中摆有一套茶具,她兴致勃勃走进书房,“凌云哥哥,快来尝尝我泡的茶!” 小穹闻声,蓦然抬头,“鸢儿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书房一趟?” 鸢儿看见批阅折子的人,不是凌云,而是小穹,不免大吃一惊,“小穹姐姐,今日怎么是你批阅折子?” “凌云没告诉你吗?”小穹先是惊讶,后又想明白了,“他和明哲出门办事去了,不在相府,你若找他们,还是明日再来!” 小穹低下头,继续处理折子。 鸢儿把木盘放到一旁的空桌子上,“那姐姐可知他们去哪儿了?” “鸢儿妹妹,有些事姐姐不好直言,等他们回来,你亲自问他们!” 小穹也是一个知方寸的人,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明哲和凌云出去办事,一看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可她越是这样,鸢儿心里越是好奇。 “小穹姐姐,鸢儿知道你最好啦!你就告诉鸢儿嘛!”鸢儿软磨硬泡,让她都不能安心批阅折子了。 “姐姐也想帮你,但这是哥哥嘱咐的,别怪姐姐狠心啦!”小穹使劲一拽,从鸢儿手中抢回自己的衣袖。 撒娇是不行了,鸢儿只能换一招,“小穹姐姐,你不要这么绝情嘛,你有什么事,可以吩咐鸢儿,鸢儿帮你解决!” 小穹刚想拒绝,可转头看见桌上堆积如山的折子,她头都大了。灵机一动,她忽然有了个想法:“鸢儿,你不是想知道哥哥他们去哪儿了?姐姐可以告诉你,你只需要帮姐姐将这堆折子批完,你看如何?” “小穹姐姐,你说话可要算话!”鸢儿别无他法,只能应允。 小穹拍着胸口保证,“你就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小穹自觉把位子让给鸢儿,自己坐到摆有茶盘的那一套桌椅。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杯,热气腾腾,茶香扑鼻,轻轻吹了一口气,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这茶味道还真不错,看来你用心不浅啊!” “这茶是我为凌云哥哥精心准备的,里面还放了他最喜欢的玉雨花瓣,味道自然非同一般!”鸢儿解释道。 小穹放下茶杯,仔细打量鸢儿,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你居然心甘情愿,为凌云端茶倒水,就不怕明哲吃醋?” “哥哥不是那种人!我待凌云哥哥好,只是感谢凌云哥哥对我们的照顾,若不是他,鸢儿可能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不愧是明哲的妹妹,说话直白,一点也不拐弯抹角,奉承他人。” “哥哥喜欢坦坦荡荡,但为了鸢儿,不得已偏安一隅。世人互相猜忌,谁也看不透谁的心思,朝堂之上更是如此,所谓人心叵测,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你才来京城多久,就看得这么彻底!而我自出生,便待在这儿,却两眼茫茫。”小穹挺佩服鸢儿的,来京城不过几日,就能看透人心的险恶。 “小穹姐姐谦虚啦!” “以前的你可没这么乐观,自从那一夜你和明哲畅谈心扉后,你就变得开朗起来,不如告诉姐姐,你们到底说了什么,让姐姐也开心开心!” 小穹正经的外表下,也有一颗八卦的心。 “都是一些小事,没什么值得说的!”鸢儿三言两语,就想蒙混过去。 “我看未必!”小穹压根不信鸢儿的那套说辞。 鸢儿没有接话,小穹才两杯茶下肚,鸢儿就合上了最后一封折子,“我批阅好了,姐姐要查验吗?” 小穹差点把入口的茶吐出来,随便拿起一封折子,“我批阅一封,就要头痛半天,你怎么这么快?” “这都是凌云哥哥教我的!” 小穹心中一痛,捂住胸口,“我跟他学了这么久,还比不上你,羞愧啊!” “小穹姐姐,你别闹了,快告诉我哥哥他们去哪儿了。”鸢儿一点也不关心别的,一心只想见哥哥。 “失策,失策啊!本打算用批阅折子这件差事拖住鸢儿,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难不成我真的要带她去找他们?”小穹一想到凌云发怒的样子,心底哇凉哇凉的,“凌云千叮咛万嘱咐,叫我拖住鸢儿,如今弄成这个样子,他还不得杀了我!” 小穹欲言又止,这让鸢儿起了疑心,“小穹姐姐,你该不会是骗我的?” 泠然讪讪一笑,“鸢儿,听姐姐一句劝,你今日就不要去找他们了!” “如果我偏要找他们呢?”鸢儿的表情逐渐僵硬,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小穹心里不停埋怨凌云,“坏哥哥,你就知道把烂摊子丢给我!” 小穹受够凌云的脾气了,“一天天的,就知道当甩手掌柜。凌云,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小穹放手一搏,大不了赔凌云一条命,“他们去秣房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汉家宫阙动高秋 “磨坊是什么地方?推磨的?”鸢儿一头雾水。 “明哲没跟你说过?”小穹愕然。 鸢儿摇摇头,“哥哥从未提过,不过自打来到京城,哥哥三天两头玩失踪,鸢儿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他,想来他应该是跟凌云哥哥去秣房了!” 小穹有些出乎意料,鸢儿的脾气,未免也太好了,换作她,凌云要是敢跟她玩失踪,她非得把相府掀了!管他什么理由,敢把她一个人留在相府,就算有爹娘撑腰,她也非得怄气不可! “鸢儿,你不生气吗?” “有点生气,但他是我哥哥!鸢儿不会跟哥哥闹脾气。” “哪怕他把你丢在相府,你也不生气?” “小穹姐姐,你还没回答鸢儿的问题,磨坊是什么地方?” 鸢儿岔开话题,她嘴上说着不生气,心里还是有点失望。从小到大,明哲从未瞒过她什么,即便有小秘密,也被她看得一干二净。明哲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她相信明哲不是有意瞒着自己,而是希望她不要掺和,有些事知道的越少,对自己越安全。 明哲的苦心,她岂会不知?只是她更希望明哲坦诚相待,她不需要明哲挡在身前,只需要他守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仅此一点,她便知足。 这些年,明哲为她遮风挡雨,不论有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哥哥已经够辛苦了,她不想看到哥哥因她而劳累,她也想保护哥哥,而不是成为哥哥的累赘。 秣房的事,小穹本不该多言,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好意思回绝。何况她方才答应鸢儿,把这些折子批完,便告诉她明哲他们去哪儿了。鸢儿叫她一声姐姐,她又怎忍心瞒着不说,既然已经选择抗下所有,也不差这一件事了,索性一并说出。 “秣房可不是磨坊,而是一个机构,集情报、暗探、刺杀、监察、编纂于一体,受命于相府的暗线组织。” 小穹娓娓道来,鸢儿听得津津有味,字里行间,渐渐了解了秣房的大致情况。 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这是秣房的初衷,也是秣房的宗旨,秣房一切行动,皆围绕于此,莫敢违背! 统筹大局,治理家国,上至京都,下至州府,凡大宋境内,皆有秣房之痕迹。秣房辉煌之时,甚至可以与计省二府平起平坐,但秣房不属于朝廷机构,仅隶属于相府,朝中大臣对此议论纷纷,有人说秣房不受朝廷管控,如未桎梏之猛虎,严重威胁皇权的威严;有人说秣房独立朝堂外,朝中之人不可涉及,严惩贪官污吏,维护朝堂秩序,此有奇效;有人说秣房非朝廷机构,却与计省二府平齐,枢密院和政事堂的官员皆不服气。关于秣房的言论,众说纷纭,一直以来,没句准话,皇上对此事也是犹豫不决。秣房便如一把双刃剑,用好了,铲除朝中的一些贪官污吏,维护廉政清明,此有奇效;用差了,秣房一旦失控,朝堂之内无人可制止,相权和皇权失衡,威胁统治,此有弊端!思来想去,取舍两难。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选自元曲作家张养浩之作《山坡羊·潼关怀古》) “汴河之水,源源不断,横贯京城,流向他方,一眼望去,不见尽头。朝堂亦如此。若放任不暇,自顾京城一地,目光短浅,结局无非藩王割据,龙困浅滩,那时战争再起,百姓苦不堪言,江山岌岌可危!唯有将自身势力遍布各路州府,统筹大局,州府方不敢造次,乱臣贼子亦不敢为寇,此可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 监察台依官职大小进行划分,分为中央和地方两个部分,虽然监察的地方不同,但职责都是一样的——监察百官。 情报部笼络天下情报网,各路州府中,皆有情报部的暗线,上至官府,下至坊间,是天下公认的第一情报机构,即便是隶属朝廷的密侦司也不可与之匹敌。有了这些情报,即便足不出户,天下之事也尽收眼底,了如指掌。所以这些年来,即便爹爹没有离开过京城,依旧知晓天下大事,掌握朝堂的话语权,便是情报部的功劳。谍网庞大,稍有不慎,便会走漏风声,引来杀身之祸。相府便是情报部的最高机构,也是情报部的唯一掌权者,任何一个部门必须听从相府调遣、受其支配。相府之下便是四京的情报部:东京开封府即汴京、西京河南府即洛阳、南京应天府即商丘、bj大名府即魏州,四京情报部由相府直接管辖,下设三十六部、七十二院,收集各州府的情报,加以编撰整理,再呈交给相府,故情报部亦被称作编撰部,兼任管理卷宗文书一职。 情报部称得上秣房的核心,监察台和刺杀课的情报皆来源于情报部。有了这些情报,监察台便有了那些贪官污吏的把柄,铲除朝堂之祸端,轻而易举。刺杀课执行暗杀任务,情报是必不可缺的,有些了这些情报,办起事来也就容易多了。除了情报,那些卷宗文书,也是重中之重,上面记载了秣房的秘密,也就是秣房之人生平事迹,这是唯一能证明他们身份的证据,一旦遇难,他们的卷宗便会封存,无人知晓他们的生平,连名字也不会留下,这是为他们的家人着想。 秣房牵连的人很多,得罪的人也不少,损害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不论皇亲贵族,还是朝堂大臣,对秣房都恨之入骨。在江湖上,秣房得罪的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听雨阁也常常挤兑秣房。慢慢的,得罪的人越来越多,处境也越来越危险,这便是秣房的弊端。 当然这还只是外人眼中的弊端,实际上的秣房千疮百孔,朝堂有腐败之官,秣房也有贪婪之人。这些人朋比为奸、一丘之貉,仗着自己在秣房的权力,嚣张跋扈、欺上瞒下,搅乱浑水,试图浑水摸鱼,一旦日子久了,秣房便会腐败。秣房的权力很大,有相府罩着,外人拿秣房没有一点办法,一旦秣房失控,谁也拦不住这头猛虎。刺杀课的存在,弥补了这个缺陷。心病终须心药治,解铃还须系铃人。外人管不了秣房,只有秣房管理秣房,刺杀课由此诞生。 刺杀课(同科)是秣房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若是没了刺杀课,秣房对任一方势力的威胁便会大打折扣,秣房也就失去了威慑。刺杀课的刺客按九品中正制分阶,即八至九品为高阶杀手,听候首席差遣,执行秘密任务,从未有人见过他们的面目,因为见过他们的人都死了。六至七品为中阶杀手,执行一般的刺杀任务,铲除朝中党羽和江湖上的一些势力,或清理门户,杜绝腐败滋生。五品及其以下为低阶杀手,一般执行刺探任务,不担当刺杀之务。 特殊的是刺杀课最高统领不是相府,相府只是拥有其最高控制权,仅是下达刺杀任务,至于派谁去,如何刺杀,事后灭口,这便与相府没有多大的干系,而是由刺杀课首席操纵,她也是整个刺杀课中威望最高的人,凡是刺杀课之人无不敬仰,她一人撑起了偌大的刺杀课。现任刺杀课首席,乃九品上的高手,离宗师境界不过一步之遥。 刺杀课的威名,天下之人无不闻之丧胆,它是秣房最大的仰仗,也是相府最难掌控的一部分,试问刺杀课造反,天下何人可阻拦?即便是武侯也没有十全的把握拦下刺杀课,所以要想控制刺杀课,刺杀课首席就必须一心一意向着相府,否则刺杀课的存在便是一种威胁,不单单是对相府的威胁,更是对朝堂的威胁。 小穹特意强调了最后一点,生怕鸢儿没听懂。 “小穹姐姐,你说的我都懂,只是鸢儿不明白,秣房与哥哥有何关系?” 小穹扶住额头,差点气晕过去,“我的傻妹妹,姐姐都说的这么明显了,你还听不懂其中的道理吗?这不明摆着明哲加入了秣房,跟着凌云出去当差了!” “哥哥加入了秣房?”鸢儿愕然。 “别跟姐姐装傻,你肯定听懂了!”小穹自觉已看破鸢儿的伪装。 “小穹姐姐,鸢儿没装傻,鸢儿真的没想到哥哥加入了秣房!”鸢儿委屈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明哲加入了秣房,按理说,以明哲的性子,宁愿偏安一隅,也绝不会掺和朝堂之事,可自从到了京城,明哲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连鸢儿都看不懂他。明哲整日跟着凌云进进出出,从不说自己去哪儿,她又不好意思问。若非今日小穹把真相告诉她,她是一点都不晓得实情。先前小穹说哥哥去了秣房,她还没当回事,觉得哥哥去秣房,只是帮凌云的忙,没想到哥哥竟然加入了秣房。 “好了,别委屈了,是姐姐误会你了!”小穹连忙哄鸢儿。 “鸢儿不怪姐姐!”鸢儿摇了摇头,收起眼中的泪水,“姐姐可否告诉鸢儿,哥哥加入了哪个部门?” 小穹讪讪一笑,“抱歉,不是姐姐不告诉你,姐姐也不知道明哲加入了哪个部门,凌云不让我打点秣房之事。” “那姐姐可知哥哥他们去哪儿当差了?” “这我倒是知道!他们去了一个叫行云镇的地方,调查一桩案子。听说那个镇子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镇上的人都离奇死亡,还有行云山上,有个修仙门派,名曰齐桓洛氏,这个宗门最近也发生了一件大事,门中弟子离奇死亡,身上没有致命伤,也不像中毒而亡,和山下镇子的人死因一致,提刑司查了一个星期,一点线索都没有。皇上龙颜大怒,二话不说便把这桩案子交给了相府。” “提刑司办事不力,理应交由刑部处决,为何要交给相府?这不是越级犯上吗?” 小穹赶紧捂住鸢儿的嘴,还好这里是相府,没有什么隔墙有耳,但也要小心为上。 “我的傻妹妹,你可什么话都敢说!这是皇上的决定,刑部也无可奈何,再者皇上把这桩案子交给相府,看中的是秣房的能力,借机试探一下秣房,若相府推辞,皇上少不了怀疑,当然相府接下这桩案子,也不单是解除皇上的疑心,还有这桩案子本身就与秣房有关,只是皇上不知道罢了!秣房本想暗中调查,阴差阳错之下,皇上下旨,秣房倒也不必躲着藏着。” “与秣房有关,这是怎么回事?” “姐姐也不大清楚,似乎是秣房中有人叛变,欺下瞒上,私自调遣刺杀课,酿造了一桩惨绝人寰的血案,具体情况是什么,凌云一个字也没说。” “姐姐不是说过,刺杀课只听从首席的话,为何那人也能调遣刺杀课?” “所以说,这便是秣房的弊端!秣房那么大,刺杀课遍布全国,首席就只有一个,她怎么可能管得来这么多人?刺杀课对首席忠心耿耿,但那些人不一样,他们都是那人豢养的死士,只听从他一人的差遣,当地的监察台和情报部被他所挟持,相府得不到消息,就一直没管,不想竟养虎成患,当地的秣房全员阵亡,监察台、情报部和刺杀课,无一人生还。相府刚接到消息的时候,大吃一惊,谁也没想到,秣房之中竟有这么一个败类,杀害自己的兄弟,还酿造一桩惨绝人寰的血案,人神共愤矣!” 小穹握紧拳头,两只眼睛里充满着怒火,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让她如此憎恨? “姐姐不是说,小镇和洛氏的人,都是死于非命,但死因不明,此事与那人有何关系?” “还不是他造的孽!勾结苗人,用毒蛊之术,害死了那么多人!” “毒蛊之术?”鸢儿愕然。 “不错,正是毒蛊之术,听哥哥说,好像叫什么同命蛊,具体我不清楚!” 小穹越说越气,心中的怒火差点抑制不住,鸢儿也觉得自己不该问下去,但她心里还有一个疑惑,“小穹姐姐,你可知那人的名字?” 小穹扳动手指,发出清脆的响声,两眼忿然,一字一顿:“天枢!” 洛府中,凝语坐在凉亭里,脸色苍白,无精打采,眼中带有血丝。大病初愈,本该是调养的时候,但她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忘不掉那人的身影,忘不掉明哲的话。 她扶着额头,脑中一片混乱,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她苦撑到现在,不就是为了亲手了结天枢的性命?为何还对他念念不忘,为何还对他依依不舍?难道真如明哲所言,她的心里还放不下天枢? 清风拂过垂柳,牵动她的思绪。池塘中的鱼儿,无忧无虑,游来游去,荡起了涟漪,惊动了荷叶几片。碧绿的荷叶,浮在水面,懒洋洋的,享受着日光浴。时值春末夏初,荷花尚未绽放,荷叶占据了整个池塘。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自李唐来,世人盛爱牡丹。凝语没有那般雅兴,也不喜欢莲花,满池塘的菡萏,为的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而是那叶上初阳干宿雨的荷叶。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适逢三春,新荷初露,多少人为她吟诗作画,多少人为她神魂颠倒。那时候,荷花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待着,只有三三两两的荷叶,在水面上倦庸地躺着,有的甚至不愿展开身子。 燎沈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瞻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圆圆的荷叶,在一方池塘里,潇潇洒洒铺陈开来。高举的风荷,宛如碧玉,如果有小雨飘洒,盘子里就会装满大大小小,如同珍珠一般的水珠。 平展的荷叶,一任鸟儿在上面嬉戏,谈情说爱,荷叶下面,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自由自在。成双作对的蜻蜓,也不甘示弱,把爱的种子播种在卷曲的荷叶上,也许一天,也许几天,就长成了立于尖尖之角的小蜻蜓。这是荷叶中的景色,不只是让静谧的荷叶有了盎然生机,也有了优雅婉转的和声。 荷叶茁壮成长,铺天盖地,占据了整个池塘。这是凝语最喜欢的景色,没有荷花的亭亭玉立,有的只是荷叶的静谧舒躺。 若驾一叶扁舟,在荷叶间穿梭,那一定是最美妙的事情了。那时,倘若有一位水乡女子从水边轻盈走过,细弱扶柳的腰肢,垂落两肩的青丝,一曲悠扬婉转的情歌,如天籁般,从女子口中发出,称得上如听仙乐耳暂明! 在接天莲叶无穷碧的日子里,人们往往喜欢的是映日荷花别样红,可若没有叶子,一泓水面上,只有绰约的荷花,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什么样的感觉? 老话说的好,红花虽好,绿叶扶持。时令春末,冰清玉洁的荷花尚未绽放,随风摇晃的荷叶生机盎然。这是最美的风景,也是最坏的风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若是以前,凝语定然欣喜,可是现在,除了哀愁,就只剩下悲凉。 第一百六十八章 残星几点雁横塞 房间内,明哲和清寒相对而坐,桌上摆有一盘棋局。那只雪兔趴在清寒头上,好似一顶帽子。看见清寒这副样子,明哲的注意力,根本集中不起来。 “师兄,你在想什么?” 明哲举着手,半天不落子,清寒等得花儿都谢了。她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衣服将就穿着,任由青丝散落,跟个孩子似的,与平日里的仙女模样,大相径庭。 “小清寒,你就这么喜欢这只兔子吗?” 明哲有些后悔,清寒时时刻刻都抱着这只兔子,连睡觉都不舍得分开。他本来担心清寒无聊,想着下几盘棋,打磨一下时间,如今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有这只兔子陪着,她怎会无聊? 清寒轻轻碰了一下头上的雪兔,脸上洋溢着幸福,“这是师兄送给清寒的礼物,清寒当然喜欢!” “也好,有这只兔子陪着你,师兄就不怕你孤单了!” 清寒倏然嗅到了危机,眼睛盯着明哲,目光深邃,试探道:“师兄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师兄又要丢下清寒,带着鸢儿闯荡江湖?” “这是你瞎猜的,我可没这么说!” “那师兄这话什么意思?有师兄陪着,清寒为何会孤单?除非师兄又要丢下清寒,把清寒一个人留在山上。” 清寒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幽悲伤。师兄走了,师父也走了,偌大的仙山,到头来,只剩她一人,守着凌雪峰,守着竹篁峰,守着过往云烟,守着峥嵘岁月。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打住!别什么事都往坏想,师兄送你这只兔子,只是希望你开心一点,不要一天到晚都愁眉苦脸的。其实你一点都不孤独,你还有师兄,还有师父,还有大伙,我们都是你坚强的后盾!只要你一句话,不论多么艰苦,哪怕上刀山下火海,师兄也陪你一起闯!” “真的?”清寒怀疑地望着明哲。 “比真金还真!”明哲回道。 “那我要师兄回仙山,师兄可愿意?” 明哲顿时哑口无言,用笑容掩饰尴尬。清寒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命门,可他还没想好这个问题应该怎么说。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清寒说的那些,是故意引他上钩,一步一步掉入清寒的陷阱,他居然没意识到,可恼啊! “师兄怎么不说话了?先前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转眼间,怎么哑口无言了?莫非师兄想要食言?”清寒狡黠一笑。 明哲平复心情,强颜欢笑,“小清寒,咱们为何要纠结这个话题?棋还没下完,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再说!现在安心下棋。” “师兄,你在担心什么?仙山不仅是清寒的家,也是师兄的家,回家看一看,这有什么不对的,师兄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推辞?师兄是在担心庭风吗?可你才是清寒的师兄,才是道宗的首徒!竹篁峰清寒一直替师兄守着,难道师兄就不想回去看一眼?” 话都说到这份上,明哲实在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不想打击清寒,也不想说假话。仙山他许久没有回去了,若说不愿回去,那肯定是假的,但他还不能回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这件事不仅关系到清寒,更是与整个天师门有关,他不得马虎! 两人交头接耳,小声嘀咕,不怀好意打量明哲,似笑非笑。明哲已经忍了许久,强颜欢笑,握紧拳头,压制心中的怒火。清寒已然看透明哲的心思,闭口不言,暗自偷笑。 “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听听,别只顾着自己窃喜,也让大伙乐呵乐呵!”明哲加重了语气。 一听这话,鸢儿和韵儿立刻闭口不言,正襟危坐,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她俩还没见过明哲如此窘迫,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了。清寒的温柔语,明哲的尴尬样,一个猛然进攻,一个悄然后退,两者形成鲜明对比,她俩心里清楚,明哲这人吃软不吃硬,清寒越是柔声细语,明哲越是愧疚不安,这便是以柔克刚。 “别啊!继续说嘛!我就坐在这里,听听你俩是怎么评价我的。别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不好意思的人是我!我都还没到羞愧不如的地步,你俩脸皮比我厚,还不至于惭愧难言,有什么话别藏在心里,大声说出来,我替你们分担分担!” 明哲都这个样子了,清寒都不敢多言,韵儿却理直气壮,把鸢儿护在身后,“明哲,你吓到鸢儿啦!” “我妹妹不需要你操心!” 韵儿不服软,倔强道:“谁说鸢儿是你妹妹了,她明明是我妹妹!” “可你也是我妹妹!” 此话一出,震惊四座。鸢儿和清寒眉头一皱,面色沉重,韵儿更是目瞪口呆,脸上浮现一抹绯红,针锋相对的气势立刻减弱不少。不仅韵儿没想到明哲竟会这么说,鸢儿和清寒也出乎意料。 “明哲,你在说什么胡话!” “你是鸢儿的姐姐,鸢儿是我妹妹,你不也是我的妹妹?这很合理啊!” 鸢儿和清寒松了一口气,本以为明哲瞎说什么大实话,不曾想,他只是开玩笑罢!韵儿不高兴了,脸上的绯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愠色,她的眼眸凝视着明哲,亏她心里还有那么一丝悸动,顷刻间,化为乌有。 “明哲,你不气我会死啊!” 明哲两手环抱胸前,得意洋洋,“我什么都没说错,明明是你自作多情,自己想错了,还要赖在我身上。” 韵儿咬牙切齿,“明哲,不要让我抓到你的把柄,不然你的下场一定很惨!”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的下场很惨。摊上你们,便是我这一生最大的不幸,什么倒霉事,我都碰上了!还不都是拜你们所赐?风凉话说多了,小心喝水塞牙!” 清寒坐在一旁看戏,什么也不说,自顾自端起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还没咽下去,突然觉得牙龈一痛,险些喷出来。心中郁闷,这兄妹俩拌嘴,关她何事? “哥哥,你别欺负韵儿姐姐了,她也是关心你。” “她会关心我?她不给我添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韵儿拍案而起,“明哲,你非得跟我过意不去!我什么事都迁居你,还为你说话,你就不能像对鸢儿那样,对我好一点!” “行啊,你叫我一声哥哥,我保证你和鸢儿的待遇一样!” 鸢儿摇了摇头,默默叹息。清寒缄口不言,坐看好戏。 韵儿羞红了脸,恼怒道:“明哲,你又拿我打趣!” “你若觉得我在说笑,那就算了!”明哲两手一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韵儿迟疑道:“你说真的?” “爱信不信,不信就算!”明哲将手中的棋子落入棋盘。 一直沉默不言的清寒,突然激动起来,忿忿道:“师兄,你耍赖!” “本来就该我,怎能说是耍赖?再者,小清寒,你已经悔棋多少步了,师兄有说个不字吗?” 清寒尴尬一笑,羞愧地低下了头,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在责怪:“哼,坏师兄!明知清寒棋艺不佳,也不知道让让清寒!就会看我笑话!” 鸢儿脸上闪过一抹笑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这句话用来形容清寒,无可挑剔,简直再合适不过了!在外人面前,清寒总是摆出一副高冷的样子,宛若九天之上的仙子,可在明哲面前,她被打回原样,老老实实,一个不字都不敢说,宛若一直听话的小兔子。 “还有你,鸢儿!”明哲把矛头对准了一旁的鸢儿,“没事瞎用什么引血起咒,明知有反噬,偏要一意孤行,你若出事了,叫为兄如何是好?” 韵儿和鸢儿站在门外,等了许久,屋内无人应答,两人都以为明哲还没醒,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见了清寒的声音。 她俩靠近房门,仔细听了一遍,屋内的声音又消失了。这可奇了怪了,她俩明明听见屋内传出清寒的声音,为何转头的功夫,声音便消失了?两人望着彼此,摇了摇头,心想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 明哲察觉到情况不对,二话不说,捂住清寒的嘴巴,这才打消了门外两人的怀疑。可防不胜防,明哲只注意到了清寒,却不知熙悦已潜入鸢儿的神识。 “熙悦姐姐,你怎么出来了?”鸢儿有些意外,按理说,熙悦应该和明哲待在一起。 “明哲已经醒了,清寒也在房内。”熙悦坦言道。 鸢儿先是一惊,后又想明白了,以清寒的本事,庭风设下的结界,应该拦不住她。她应该知晓哥哥已经醒了,特意来找哥哥。不过庭风说过,只要哥哥醒了,结界就会解除,如今看来,事实并非如此。 “那为何结界还在?” “这你得问柳庭风!” “既然哥哥已经醒了,为何他不出来见我们?反倒躲着我们?” “他是你哥,这你得问他!” “有结界挡着,我们进不去。” “没事,我帮你!” 熙悦把引血起咒的法子告诉了鸢儿,也特意提醒了一句,这个法子有副作用,极易引起反噬,不到迫不得已,还是不用为好。鸢儿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她只想见明哲一面,二话不说,咬破手指,将鲜血抹在结界上,按照熙悦教给她的法子,破除了结界。 鸢儿动作之快,熙悦始料未及,一旁的韵儿看得目瞪口呆,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她没想到,鸢儿竟能破除柳庭风布下的结界,人家可是修仙的,鸢儿三两下,就搞定了,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 “谢谢哥哥关心,鸢儿没事!” “没事也不行!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法子以后不准再用,任何情况都不行!”明哲的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鸢儿也不打算用这个法子,只是她太想见明哲了,脑子一热,什么后果都不在乎,用禁术强行解开了庭风的结界。不用明哲说,以后她自会注意。 还有一个人,明哲本不打算追究,但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为何要把鸢儿拉进来,还教她这么危险的法子,万一出事了,你要我怎么办?” “你躲着别人我不管,但你不能躲着她,更不能骗她。” “拜托,你是我的剑灵,应该向着我,怎么跟鸢儿一条心?” “她叫我一声姐姐,我当然要向着她,若非她,我不会认识你,更不会有剑契,她是我的有缘人。” 明哲嘴角微微颤抖,“熙悦,你的有缘人不该是我吗?是我把你带出来的,是我跟你签订剑契的,任劳任怨的事都是我做,为何功劳都是鸢儿的?”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熙悦硬气道。 明哲拿熙悦没办法,“行,你是剑灵,我管不着!” “这还差不多!”熙悦得意道。 “熙悦,我有些不解,以前你都不出来搭理我的,为何现在改变了态度?” 熙悦冷哼一声,“明知故问!” “那便当我多此一问,求个心安。”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明哲欲言又止,黯然道:“没什么!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明哲退出了内视,表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却五味杂陈。熙悦叫他,他当作什么都没听见,沉默不语,泯然一笑。 屋内沉默了许久,四个人都不说话,熙悦见明哲不搭理自己,也懒得理他。一直这样下去也不好,鸢儿本想开口,打破沉默,这时韵儿却站了出来。 “哥……哥哥!”这一声细若蚊蚁,韵儿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不知为何,她的心里舒畅了许多,就像藏在心底的那个心结,终于解开了一样。她本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她克制不了自己。 相比明哲,鸢儿的反应更大,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心里空荡荡的,就像有什么东西被抢走了一样。明哲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已然洞察她的心思。他肯定不会丢下鸢儿,但韵儿他也不能置之不理,他就像一把秤,无论往哪一边偏,都会有不好的后果。 韵儿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直视。清寒没想到韵儿真的敢说出口,这也难怪,她本来就是小穹,喊一声哥哥,也没什么不对的。只是鸢儿还在这儿,场面有些尴尬。 明哲缓缓开口:“比起哥哥,我更想听见你叫一声凌云,那才是真正的你!” “凌云是谁?”韵儿一头雾水。 她不认识凌云,脑海中也没有关于凌云的记忆,但明哲不可能凭空捏造一个人,她仔细回想,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段记忆模糊不清,她根本想不起来,只是隐隐约约觉得,那段记忆很重要,那个人更重要! “别想太多,没用的!时机到了,你自会知晓一切!” 明哲的话,打断了韵儿的思绪,将她拉回到现实,那个模糊的身影,那段模糊的记忆,霎时烟消云散,她的眼前还是明哲。 “明哲,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明哲微微一笑,“或许!人总会忘记一些东西,若事事都记得,脑子也装不下。别想那些无关紧要的,咱们说正事!” “正事?”清寒愕然。 明哲冷冷道:“不然你觉得,我为何要把你们留下来?脑袋被人挤了?” 如今人都到齐了,他正好可以把剩下的故事说完了! “说故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天枢醒了没有?” 三人异口同声:“没有!” “愿不愿意醒,是他自己的事,我能帮的都帮了,剩下的让他自己去想!” 此刻,天枢的房间内,站满了人。玉衡和摇光一直守着天枢,可天枢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其他人也在焦急等待。明哲回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天璇等人看到明哲这副样子,大吃一惊。 他们去了洛府,却被挡在结界外,还没进去,只听砰的一声,洛府内发出的声响,震惊了所有人。他们赶到洛府的时候,只见明哲两眼发红,满头白发,浑身上下透露着杀气,任何人都不敢接近他。 大伙没想到,琴师挟持韵儿,儒圣挟持鸢儿,两人同时威胁明哲,现场寂然。不知明哲是恢复理智了,还是残留的意识在告诉他。他停下了脚步,但他的眼瞳还是血红色,身上的怨气仍未散去。 清寒不敢对明哲出手,拿着寒梅剑,手还在发抖。大伙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寒梅剑贯穿明哲的胸膛,滚烫的鲜血,顺着寒梅剑,滴落在地上,染红了地面。明哲倒在血泊中,清寒的雪白素裙,被鲜血染红,裙边绽放出血红的梅花。雨淅淅沥沥,她抱着明哲,在滂沱大雨中痛哭,撕心裂肺。 庭风叫住了清寒,为明哲输送真气,勉强保住了明哲的性命。等他们回到客栈,庭风安置好明哲,立刻封住了明哲的房间,不准任何探视,他们也没机会见面。 这时鸢儿走到天璇身旁,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天枢已经回来了!” 他们还没来得及问清楚,鸢儿已经回到房间。明哲出了这种事,鸢儿身为妹妹,心里也应该不好过,天璇不好意思打搅她,也不准其他人去打搅鸢儿。这几日,他们一直守在天枢身边,轮流照顾,相比之前,天枢的脸色确实是好了许多,但一直没醒。 第一百六十九章 长笛一声人倚楼 明哲和凌云来到行云镇,还没进镇,眼前的一幕,叫他俩心中一怔。 街道上撒满了白色的纸钱,沿街两旁还摆上了花圈,空气中弥漫着香烛的味道,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甚至连炊烟也没有。街上空空荡荡,时不时会刮起一阵阴风,瘆得慌,让人不敢靠近此地。 明哲和凌云来此查案,还没进镇,就看到这诡异的一幕。这哪里是什么镇子嘛,完全就是一个鬼市,不见人影,阴风怒号,在加上这个阴沉的天气,更加不敢让人靠近。 “还要进去吗?” “不进去怎么查案?” “那换条路走?这里太过阴沉,我怕会遇上不好的事。” 明哲的担心不无道理。满地的纸钱,沿街摆放的花圈,还有那阵阵作怪的阴风,哪一样都指明这个地方是个不祥之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不信妖鬼邪神,他也不想染上这些东西。 凌云坐怀不乱,放出神识,探查小镇。 “鬼瘴,有点儿意思!” 在神识中,凌云看到行云镇笼罩在一团绿色的瘴气中。他很清楚这种瘴气的由来,也知道这种东西出现在这里,代表了什么。 明哲不修仙,鬼瘴这种东西在他的认知中完全不存在,这是他第一次听说,不禁引起了他的兴趣,“什么是鬼瘴?” “鬼瘴,顾名思义,是一种瘴气。不过鬼瘴不像寻常瘴气那般,由腐败而形成,而是由死者的怨气形成。鬼瘴的出现,只会有一种可能,那便是死者的魂魄不散,怨灵会不断折磨自己痛恨之人,直到那人一家都死绝了,怨灵才会罢休!” “这不就是厉鬼吗?” “算是!只是有一点不同,厉鬼可以是自杀,而怨灵一定是他杀。” 明哲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说,这镇子里有过冤案,所以才会形成鬼瘴。” 自杀的人固然有,但大多数人是因为承受不住压力,才会选择自我了结。可他杀就不一样了,除了无意杀人,大多数的他杀一定是事出必有因。无非为财为情,为仇为恨,可不管怎样,其间必有见不得人的事。死者不甘就此死去,化作怨灵,一直折磨凶手一家,叫他们生不如死。 “雨夜中,百鬼夜行,有人混迹其中,乐此不疲;晴日里,万人空巷,有鬼混入其中,不知所措。阴阳分两路,人鬼终殊途。人知鬼恐怖,鬼晓人心毒。人怕鬼三分,鬼惧人七寸。万里深海终有底,人心五寸摸不着。” 凌云微微一笑。无论是何冤案,只要身处其中,行凶者也好,受害者也罢,都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无论是怨灵,还是凶手一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错。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不能说鬼恐怖,就把所有的过错归咎到鬼的身上,有时候人心比鬼还要恐怖。 “咱们走!” “去哪儿?” “当然是去伸冤了!”凌云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你就不怕鬼把你吃了?” “怕还是怕的。” 明哲揶揄一笑,“那你还要伸张正义,这不是自找麻烦?” “每个人都会遇到麻烦,就此打住,也不是不行,但我们走了,还会有别人来。有些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别人就是我,既然来了,就这么走了,说实话,我一点都不甘心!大不了赌一把,看是我把鬼吃了,还是鬼把我吃了,我向来觉得自己的运气还不错。” “说大话,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诸般因果,尽加汝身!” “为何要把我扯上?” “我不就是为了拿你当挡箭牌吗?不然我带你出来干嘛?逛青楼吗?” 明哲不怀好意一笑,“你觉得小穹听见这话,会有什么想法?”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为何会知道?”凌云挑了挑眉。 “你不怕我说出去?” “鸢儿还在相府,你该不会忘了?” “你威胁我?” 凌云觉得好笑,“你兄妹俩,吃我的,喝我的,住在我家,我叫你办点事,把鸢儿留在家里,好吃好喝供着,已经仁至义尽啦!” “但我还是觉得你在威胁我。” “放心!我还没无耻到那般地步,再者鸢儿还叫我一声凌云哥哥,我怎么舍得欺负这么可爱的妹妹。” “那是我妹妹!” “差不多啦!” “我觉得差很多!” “要不我把小穹借你几天?” “你不怕小穹跟你拼命?” “她是我妹,理应听我的!” “你作为兄长,不该照顾好妹妹?” “怎么照顾?像你对鸢儿那样?你俩那样子,我觉得更像一对恋人。” 明哲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微颤抖,和颜悦色道:“我觉得你和小穹也不像兄妹,她甚至连一声哥哥都不愿喊,你俩之间不会发生过什么?” “打住!点到为止,咱们还是早点忙完,早点回去!” 幸亏明哲脾气好,不跟凌云计较,换作小穹,凌云估计得连哄带陪。 二人方踏入镇子,一股阴风便迎面袭来。明哲正要拔剑,凌云先一步闪到身前,衣袖一挥,那股阴风瞬间被挡了回去。凌云瞅见旁边有几炷香,一个箭步飞过去,顺手将插在地上的香拔了起来。就在这时,那股刚被凌云击退的阴风死灰复燃,卷土重来,势头比方才还要凶猛几分。 明哲冷静沉着,一手握住剑鞘,一手握住剑柄。虽不知凌云要做什么,但眼看阴风袭来,他紧握龙渊剑,以待时机。 他虽身负蚩尤剑,但那把剑戾气太重,用多了对身体不好。再者蚩尤剑乃上古神兵,觊觎蚩尤剑的人不在少数。他们出门办事,不宜大动干戈,以免暴露身份。以他的剑术,随便一把剑,都能发挥出不俗的水平,换作龙渊剑,此等神兵利器,凌云也不在话下! 凌云掂量了下手里的香,嘴角微扬,一个箭步,又回到了明哲身前。他将香夹在二指之间,看准阴风,“折香插柳,灭魂断流!”话音未落,他掐断香的尾部,顺势弹出。 那炷香插在地上,本来已经熄灭了,不知为何竟重新燃了起来。那股阴风看见地上的香,如同耗子见了猫似的,扭头就跑,寸步不敢靠近。凌云又插了几炷香,阴风不敢越过那块区域,只得在镇子的南面肆虐。 “你这招还不错!” 看到这一幕,饶是明哲再怎么冷静,也被惊讶到了。凌云仅凭几炷香就把那阵阵作怪的阴风治得服服帖帖,这于寻常修士而言,即便再多修炼几年,也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他上山这些年,学到的可真不少! “什么叫作还不错,明明很厉害好嘛!” “再厉害的法术,能把天枢揪出来吗?” “你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事论事不好吗?偏要扯到天枢身上?” “我们来此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他嘛!” “行,你说的有理!那敢问陆大侠,一路走来,可有什么头绪?” “才到门口,连线索都还没找,你便问我头绪,未免也太操之过急了!” “你不是已经看过天枢的卷宗了!” 他俩出发前,凌云特意把天枢的卷宗调了出来,交给明哲。明哲大致扫了一眼,了解到天枢的家世背景,以及执行过哪些任务,但卷宗并不完整,有几页被撕了,那些事都是天枢独自行动,卷宗仅此一本,除了天枢本人,无人知晓。明哲怀疑,被撕掉的这几页,便是天枢背叛秣房的动机,但只是猜测,具体原因,还有待分析。 “你不也看过吗?可有什么头绪?” “我问你问题,你反倒问我,我该问谁?” “有心思说废话,不如老老实实查案。” “好啊!”凌云突然一笑,望着不远处的一户人家,“既然看够了,不请我们进去喝口水?” 凌云这一诡异的举动,引起了明哲的注意,他望向四周,却没看到一个人影,也不知凌云在跟谁说话,正当他困惑之时,那户人家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虽是白日,但这个镇子处处透露着诡异,鬼瘴笼罩,看不到一点生气。房门莫名其妙打开了,这要是普通人,估计得被吓个半死。 凌云得意一笑,“走!” “你不会是要进去?”明哲指着那扇打开的房门。 “门都为我们打开了,又怎好意思拒绝?还是快走!免得让人觉得我们行事优柔寡断。” 凌云拍了拍明哲的肩膀,明哲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向那户人家走去。 二人方一进屋,老伯立马把门关上,似乎很害怕屋外的东西。 屋内的摆设很简朴,只有一张桌子,几把凳子,就连睡觉用的被褥也是破旧不堪,地上的灰尘已有几重,轻轻一吹,便可扬起风沙万里。屋内很昏暗,只有桌上那一盏油灯,忽明忽暗,窗户早已被木板定死,仅有的光亮,透过木板间的缝隙洒落在床上。 屋内除了明哲和凌云,还有三人,看上去应该是一家三口。 明哲向老伯行了个礼:“多谢!” “这位道爷言重了,我们这些乡野村夫,哪敢受谢!”老伯连忙回绝。 “老伯言重了,我们只是过路的,看见镇子这般,觉得奇怪,便走了进来。” “是啊!老伯,我们路过此地,不曾想镇子上出了这般事,走进来一看,更是惊呼不已!”凌云附和道。 “可这……”老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他的印象里,明哲和凌云的衣装打扮,与那些自命不凡的道爷极为相似。可那群人,从不把这些平民老百姓放在眼里。 凌云察觉到了老伯的异样,“老伯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无妨!尽管说出来,只要是我等力所能及之事,必竭力为之!” 老伯犹豫片刻,叹了一口气,“不知两位大侠如何称呼?” 明哲正要开口,凌云抢先一步道:“在下姓陆,名凌云,这位是舍弟,名明哲。老伯若不嫌弃,直呼我二人名字即可!” 明哲嘴角微微颤抖,欲言又止,凌云暗中扯了下他的衣袖,眼神示意,小声道:“一个身份而已,别那么小气嘛!出门在外,别计较那么多!大不了下次换回来!” 明哲想了想,还是以大局为重,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放平心态,笑颜以对,“还不知老伯之名?” “二位少侠客气了,老朽姓冉!”冉老伯转过身,指着床上的两人,“这位是贱内张氏,这位是犬子。” 明哲和凌云向二位行了个礼,张氏点头示意,她怀中的孩子,望着这两个陌生人,心中充满了好奇。 “娘,他们为何那么像?” 冉老伯和张氏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进门的时候,他们看见明哲和凌云,如同看见一面镜子,两人简直一模一样,除了身上的衣服,挑不出不同。 明哲和凌云习以为常了,凌云初次见到明哲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跟自己长得如此相似的人,也难怪鸢儿初次见到凌云的时候,会把他错认成明哲。这两人太像了,就像一对孪生兄弟,所以凌云称他俩是兄弟的时候,冉老伯没有半点怀疑。 “请问冉老伯,这镇子上可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不瞒二位少侠,我们镇子上确实发生了怪事!”冉老伯一边招呼二人坐下,一边说着这镇子上的怪事,“想必二位也看见了,这外面呀,阴风阵阵,满地白纸。此皆因我们镇子每月十五便会死一个人,镇上的百姓,惶恐不安,跑的跑,死的死,落得如今的下场,都是自作孽啊!” “每月十五死一人,听上去挺玄乎的!” “少侠莫怪,且听老朽一言!”冉老伯娓娓道来:“我们这个镇子叫作行云镇,因背靠行云山而得名。行云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向东三十余里,还包括了方亭湖。镇中之人大多是寻常百姓,仅有一户富贵人家——张氏。张氏以布匹经营为主,几代经营下来,积累的钱财足以堆积成山。张氏坐拥万贯家财,却不施以仁义之道,对镇中百姓常常出言不逊。百姓怨声载道,张氏却不以为然,或置之不理,或武力镇压,致使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张氏深知百姓怀恨在心,私下雇佣了一伙镖师,专门保护他们的安全,张府里也布下了重重机关,若非知晓府内布局,凡擅闯者,皆无一人生还。无人威胁,张氏的气焰逐渐嚣张,烧杀抢掠,鱼肉乡民,无恶不作,百姓只能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却不敢招惹张氏。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张氏的恶行终招来祸患,一周前,张府突发横祸,府内所有人,无论是张氏宗亲,还是丫鬟仆役,皆死于府中,无一人生还。此等血腥的场面,百姓也是头一次见到,心中慌乱,恐有邪祟作怪,官府之人也拿不定主意,只能将所有死者带回义庄,安排仵作检查尸体,企图从尸体上找到线索。可几日过去了,官府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百姓惶恐万分,就在这时,有人放出消息,称所有死者,除张老爷外,身上无一处伤口,既非服毒又非窒息,此等做法,唯有邪祟所为!此消息不胫而走,镇中百姓惴惴不安!” “没有伤口,又非毒杀,确实诡异!” “那后来呢?” “后来更诡异了!自张氏出事后,镇上开始莫名其妙死人,不论老少,每月十五,月圆之夜,必有一户人家遭殃。那些死掉的人,和张氏一样,身上不见伤口,仵作验尸,亦非毒杀。他们都是莫名其妙死在家中,官府派人查案,也没查出什么线索。” “这可奇了怪了,莫非真有邪祟?” “大伙惶恐不安,待在这里,只是等死,多数人都离开了镇子,只有我们这些老之将至的老家伙留了下来,只是可怜我的儿子。” 说到这里,冉老伯有些哽咽,他死不死无所谓,只是怕无人照顾他的儿子,他就这么一棵独苗……突然屋外狂风大作,吹得木门吱嘎吱嘎地响。 凌云冷哼一声:“又来,还没受够?”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突然狂风大作?”明哲心里感到不安,似乎门外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没事,看我的!冉老伯,请问您这里可有香蜡纸烛?”凌云不慌不忙地问,想来他已经想出对付门外那鬼怪阴风的办法了。 “有!”冉老伯从身后的柜子里掏出一沓纸钱,一把紫香,还有两支白烛,“这些东西原本是打算后天用的。” “后天用的?”凌云先是一愣,后又想到门外的东西,便未追问,“罢了,先不说这些,等我先把门外的东西解决了再说。” 凌云在门的两侧点上白烛,再摆了一沓纸钱在门前,手里拿着点燃的香,将三炷香插在纸钱上,固定纸钱。 一切完工之后,他又吩咐几人躲在靠床的一侧,自己则站在门前,口中念叨咒语:“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五行不休,八海长留,折香插柳,灭魂断流。开!” 房门突然打开,一股阴风直接吹了进来。凌云点燃纸钱,又将手中的燃香折断尾部,丢了出去。那股阴风看到燃香,又像之前那般匆忙逃窜。可凌云岂会给它机会?凌云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张符纸,丢了出去,突然雷鸣一声,那阵阴风彻底消失不见。 第一百七十章 紫艳半开篱菊静 凌云衣袖一挥,门瞬间就关上了。 “少侠真乃神人也!”冉老伯看到凌云仅凭一张符纸,就将那阵阵作祟的阴风彻底赶跑,心里不由得生出钦佩之意。 “老伯过奖了!都是一些小把戏,不足挂齿!”凌云话锋一转,“既然外面的事解决完了,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那是当然!”冉老伯点头道是。 几人又坐回位子上,继续谈论张氏诡闻。 “冉老伯,方才听您说,这些香蜡纸烛是留到后天用的,不知此为何意?” “少侠有所不知,明日便是三月十五。是时,镇上必有一人被恶鬼缠身,暴毙而亡!”冉老伯长叹一气,不愿再说下去。 凌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那张府如今怎样?” “都没了,只剩一座鬼宅,没人敢靠近。” “一个人都没活下来?” “都死了,官府的人清点过尸体,全府上下,无人幸免。” 明哲若有所思,他看过天枢的卷宗,虽然不完整,但关于他的身世,还是挺详细的。卷宗上清清楚楚写着,张天枢,齐桓行云张府,父母膝下一子一女,其为长子。若依冉老伯所言,张府之人皆死于非命,为何遗漏了天枢? 张府遇难后,天枢公然背叛秣房,大肆屠杀监察台和情报部的人,带走了部分卷宗,刺杀课中凡有不服从他的人,都被他残忍杀害,致使秣房损失惨重。自那后,他不知所踪。秣房派出人手,全力搜捕天枢,但都无功而返。 “那官府调查如何?” “别提了,一点用都没有!官府的人只是来看了几眼,之后再未过问。” “官府可放出什么消息?” 冉老伯摇了摇头,叹息道:“什么都没说!那些官老爷得知此事诡异,生怕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不敢再去张府,随便贴了张封条,再未派人调查此事!” 明哲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但冉老伯的回答都不尽人意。 凌云给明哲使个眼色,话锋一转,“那可有怀疑对象?” “官府一点消息都没有,镇上的百姓惶恐不安。不知从何处有消息传出,镇上闹得沸沸扬扬,大伙都说凶手不是别人,正是张夫人的贴身丫鬟——小莲。说起这小莲啊,大伙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跟在张夫人身边,少说也有十多年了,小莲一直服侍在张夫人身边,张夫人也从未亏待过她,甚至把她当做亲女儿看待,不放心的事都交给她去做。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平日里看上去老实的人,居然生出祸患之心——为了谋取张氏家产,不惜毒害老爷夫人。大伙听说了这件事,都在为张夫人打抱不平,张夫人明明待她如亲女儿一般,为何她还要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真是人神共愤!”冉老伯心怀怨恨,狠狠拍了下桌子。 凌云和明哲当场吓了一跳,没想到冉老伯竟如此在意这件事。张府待人不厚,遭此横祸,不说拍手叫好,也不该气愤,为何一提到张夫人,冉老伯性情大变,与之前大相径庭。 冉老伯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了,歉意道:“老朽一时入神,让两位受惊了,十分抱歉!” “无妨,老伯不必自责!”凌云笑颜以对,“张氏为祸乡里,人所不齿。为何提到张夫人,老伯与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莫非张夫人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少侠所言正是!张夫人虽是张氏之人,但与其他人不一样。张夫人以前也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富家千金,多少富家公子为求她回眸一笑,甘愿挥霍千金。也不知张老爷用了何种办法,竟把张夫人娶回了家,可谓羡煞旁人。张夫人嫁进了张府,但从未忘记我们这些穷苦百姓。闹灾荒的时候,张氏大多数人拒绝救济灾民,唯有张夫人不惜拿出自己的嫁妆,让我们有衣穿、有粥喝,挺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张夫人的为人,大伙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如此说来,张夫人还是菩萨心肠!” “谁说不是呢!可天道不公,如此善良的人,却落得如此下场,可叹可悲啊!” 说至伤心处,冉老伯心里悲愤交加。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再好的人、再善良的人,也难逃一死。 “敢问小莲为何要谋取张氏家产?既然张夫人把她当亲人看待,那她为何还要铤而走险,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就不怕事情败露,招来杀身之祸?” “少侠有所不知。小莲有一位母亲,年过半百,重病缠身,卧床不起。她盗取钱财就是为了给她的母亲治病。大伙听说了这件事,为她的无奈感到一丝同情,没有之前那般恨她,但她的做法,实在让人难以平息!” “是啊!虽有困难,但也不能以他人之痛苦,换取自己的幸福。”明哲感慨道。 凌云觉得明哲这句话颇有深意,好似对他说的一样,可他没当回事,他的心思还在张府之案上,“那小莲之后怎么了?” “还能怎么,当然是被问斩了!也不知是她良心发现,还是别的原因。她竟然投案自首,供认不讳,官府叛她秋后问斩,可还没到行刑日,她竟然服毒自尽,死在了大牢之中。自此张府灭门之案因她的自尽而结束。” “畏罪自杀?有点意思!”凌云会心一笑。 “那敢问老伯,这些罪证可是她一个人抗下的?” 冉老伯点点头,“是她一个人抗下的,她投案自首,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本应宽大处理,但她背负人命实在太多,官府也没得办法。她深知自己犯下滔天大罪,甘愿认罚。” “那这镇上闹鬼是怎么一回事?” “不瞒二位,闹鬼之事便是在张府出事之后,也就是一周前。自那起,行云镇再没有一天安宁日子。每月十五便会死一个人。这个传闻一传出,就没人再敢到镇子来,以前那些与张府合作的商人,听说了镇上的怪事,也不敢与张府再有瓜葛,生怕惹祸上身。大伙也在愁苦这件事,听邻镇的人说驱鬼能消灾,便找人寻了个道士。这个道士极为贪财,开坛做法竟然要一百两银子。大伙都是农民,挨家挨户才筹够了一百两,就当做花钱消灾,随了他的意。道士在镇子上开坛做法,想要找出究竟是何妖物作祟。可没想到,妖物没找出,反倒弄巧成拙,激怒那妖物,惹得整个镇子都不安宁。也就成了如今这个鬼样子。” 明哲和凌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何一进来的时候,冉老伯对他俩抱有敌意,原来是遇到了假道士的缘故。 “想必你们一定很痛恨那位道士。”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他瞎折腾,行云镇岂会是如今这副模样!”冉老伯心里憋着一团火,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叹息。 “敢问老伯,那鬼祟究竟是何方邪物?” “不瞒少侠,那道士最后说,我们这个地方以前是个坟场,只不过被高人镇压,所以才一直太平无事。后来也不知是何原因,高人所设下的法阵居然出现了纰漏,导致有恶灵跑出,所以张府才会遇此大难,镇子才会变成如今的这个鬼样子。”冉老伯也不再瞒着。 “有如此鬼瘴,说是坟场,到也不为过!”凌云并未否认那假道士的话。 “难道我们镇子以前真的是座坟场?”冉老伯大惊失色。以前他也没在意那道士说的话,权当胡诌瞎编,满口胡言。可如今凌云也同意那道士的话,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 “是不是坟场,我可说不定,凡事都要讲证据!”凌云矢口否认,“镇上的情况,我们也了解的差不多了。无非就是有鬼作祟,扰得整个镇子不得安宁。不过鬼祟究竟是何方邪物,还有待考察,或许是张氏的怨灵也说不一定。无论如何,一切的真相还须等到明日晚上才能见分晓。” “凌云少侠这话是什么意思?”冉老伯没有听懂凌云的意思。 “明日我们便去一趟张府,去看看究竟是什么鬼在作祟,顺便帮大伙把这只鬼除掉。” “真的吗?”冉老伯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们被那假道士骗过一次,就再也没请过道士,而且行云镇地处偏僻,也难得有修士到访,故而镇上的人们一直生活在鬼怪的阴影下,却也无可奈何。冉老伯见识过凌云的手段,仅凭几炷香便可将那一直挥之不去的阴风赶跑,一看便知不是一般的修士。若他真的愿意替镇上的百姓除掉那只作祟的鬼怪,也是幸事一桩。 “在下既然敢说出,必然做得到,只是要烦请老伯为我们指条明路。”凌云不好意思道。 “无妨!若少侠真的为镇子除掉那只鬼祟,那两位便是我们的英雄。我们感激都还来不及,何来麻烦这么一说?少侠这么说,便是在折煞老朽!”冉老伯紧紧握住凌云的手,嘴中还一直念叨感激的话。 “老伯言重了,我等只是做力所能及之事!”明哲谦逊道:“对了,老伯不知我兄弟二人可以在您这里借宿一晚吗?” “若少侠不嫌弃,尽管随意!”冉老伯好客道。 “那便多谢老伯了!”明哲感谢道。 明哲话音刚落,凌云便接着说:“大可不必!我等出来办事,讲的就是一个诚信,事不宜迟,我等即刻动身前往张府,烦请老伯为我等指条明路!” 此话一出,明哲和冉老伯顿感一惊,两人同时看向凌云。 “你在说什么胡话?”明哲嘴角微微颤抖。 “事还没办成,怎敢麻烦老伯?为百姓除害,乃道义之本,我兄弟俩义不容辞!” 凌云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明哲却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凌云的嘴缝上,再把他按在地上使劲摩擦,以泄心头之恨! 话都说到这般地步,冉老伯也不好挽留,“张氏的府宅就坐落于行云镇东边,临近方亭湖,二位少侠一眼便可认出!” “那便多谢老伯了!”凌云道了一声谢,大步向门外走去。 明哲赔笑道:“我这位哥哥,性子浮躁,多有叨扰,还请老伯见谅!” “无妨,二位少侠不辞辛苦,为百姓除害,实乃我等福分,老朽在此拜谢二位少侠大恩大德!” 冉老伯正要向明哲下跪,却被明哲及时拦住,“老伯过奖了,此乃我等分内之事,不足挂齿。还请老伯放心,我们一定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大伙就等我们的好消息!” 明哲向老伯道了个别,紧跟上凌云的步伐,两人边走边说。 “你为何要走?” “留下来干嘛?睡觉?” “你就不能正经一点!” “行,我正经一点!”凌云的余光瞟了一眼身后。 “我问你几个问题,方才冉老伯说,张府上下,无一人幸免于难,连官府也清点过一遍,为何遗漏了小莲?从始至终,官府都没有放出消息,这些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凌云这么一说,明哲忽然意识到了不对,“你的意思是,这些消息都是假的,有人故意捏造事实,歪曲真相。那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迷惑大伙?” “不排除这种可能。小莲投案自首,官府连审问都没有,草草结案,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一点。行刑之日前,小莲在狱中畏罪自杀。她为何要这么做,难道是因为心中有愧,觉得无颜活在这个世上?她连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做得出来,还会计较这些。抛开这些不谈,从始至终,小莲从未露面,只是在官府放出的消息中,她畏罪自杀了。至于真相如何,没人会在意,官府想要的,只是让大伙渐渐忘掉这件事。” “你怀疑官府在捏造事实?” “我没有证据,只是猜测。此地的监察台已被天枢捣毁,官府的动向我无法掌握,许多秘辛都埋葬于火海,你若问我真相如何,我只能摇摇头。” 凌云的猜测,勾起了明哲的好奇,若凌云说的都是真的,那说明幕后真凶另有其人。可现在没有证据证明凌云的猜测,一切的猜测都只是纸上谈兵,站不住脚。 “熙悦,你觉得这个镇子有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总觉得张府之变没有那么简单,似乎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那你觉得哪里奇怪呢?”熙悦不便现身,只得神识传音。 “整个案件都很奇怪。小莲既然要谋取张氏财产,那她为何不把天枢一并弄死?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完全就是一个极大的漏洞,她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些。其次她既然得逞了,为何还要投案自首,供认不讳?要是我,就算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就是凶手。如果仅靠家中母亲病重这一点理由,是完全不够给她定罪的,那她为何要认罪呢?除非有人给了她不小的好处,叫她承担下一切罪责,然后再与她说,只要你肯认罪,他定会想方设法把你救出去。这样一来,不仅得到了好处,而且也不用问斩,可小莲万万没想到,那人竟会出尔反尔,在牢中就把自己给毒死了。这样一来,他不仅没有出一分钱,而且还把一切的罪责都推给了小莲,让她成为自己的替罪羔羊。” “这些只是你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谁会信你?再说小莲已经死了,正所谓死无对证,即便你想伸冤,又该找何人呢?” 熙悦的话倒是提醒了凌云:“对啊!我这么没想到这一点,熙悦真有你的!” “凌云,你怕不是吓糊涂了,怎么疯言疯语的?” “说啥呢!我岂会被一只鬼给吓疯?我是说,熙悦的话提醒了我。如果小莲真是被歹人所害,那她的怨气一定很重。” “你的意思是说,镇子里的那只鬼就是小莲的怨灵?” “那倒不是,镇上闹鬼是在张府出事之后,那时小莲还在外逃亡,显然不是她。” “我的意思是,如果小莲真的要医治自己的母亲,那她大可与张夫人一说。张夫人既然把她当做亲女儿一般,定会出手相助。那她何必要犯险杀人谋财?我们不妨将一切抛开,看一看案件最原本的样子。试想一下,张老爷的死,究竟对谁最有利?” “你是说天枢?这不可能哪会有儿子毒害自己的亲生父母的。” “虎毒还不食子呢!正所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不变的利益。在利益面前,任何强大的人,心也会为之动摇。当然这只是猜测,在没有绝对的证据的面前,任何猜测都是枉然。” “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天枢岂不是……”明哲没敢说下去。 熙悦也不说什么,她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人心到底有多可怕。凌云这么一说,她反倒怀念起在华黍的生活,那时战乱纷纷,有熊、神农和九黎闹得不可开交,但有姐姐在身边,她不用去想那些糟心事。那时她只想下山,看看世间的美好。可如今下了山,却又怀念山上的生活。 “明哲,你怕鬼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就是一时兴起,随便问一问!”熙悦沉默了一会儿,鼓足勇气,“明哲,你觉得我可怕吗?为什么世人都害怕鬼?我也是鬼,可你却一点也不怕我。” “你是灵,不是鬼!他们害怕鬼是因为他们做了亏心事。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看我又没做亏心事,自然不怕鬼喽!” 明知他是在哄自己开心,可熙悦就吃这一套,“明哲,谢谢你,把我带出来,让我看到世间的美好,也谢谢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喂!我还在旁边呢!”凌云翻了个白眼。 第一百七十一章 红衣落尽渚莲愁 “二位若要苦诉衷肠,请到一边去,我还要办正事,没心思听你俩搁这儿你侬我侬,你俩不觉得肉麻,我都替你俩肉麻!” “要你管!”熙悦冷哼一声。 明哲嗅到一股醋味,鸢儿在的时候,他倒不这么觉得,因为小穹也在场,但今时不同往日,鸢儿和小穹都不在,只剩下他俩。而今凌云孤家寡人一个,他至少还有熙悦,一下子神气十足。 “你俩少得意,别忘了,是谁千辛万苦把他从尸解之地带出来的,是谁三跪九叩把他送进师门的,是谁好心收留他,还把他带进秣房的?”凌云特意指了指自己。 熙悦满不在意道:“那又如何?他是兵主剑主,仅此一点,胜却你不知多少,你不过施舍一点小恩小惠,就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你这种人,不足为伍!” “我这暴脾气,还治不了你啦!”凌云撸起袖子,就要跟熙悦拼命。 “好了,你俩别闹了!一件小事而已,何必越闹越大呢?熙悦,你方才的话,确实有些过分了,凌云施舍的虽是小恩小惠,却如雪中送炭,在最艰难的日子,给予我和鸢儿最大的帮助,仅此一点,我打心底感激,若不是他施以援手,我和鸢儿不知会流浪何处,或许暴尸荒野,也说不一定。世人常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加入秣房,是我自愿的,也算是报答凌云的恩情。” 熙悦没想到,明哲竟然为凌云说话,平日里凌云颐指气使,指挥明哲做这做那,如同使唤下人一般。有鸢儿和小穹在身边,她不便多说什么,好不容易逮住凌云落单的时候,此时若不冷嘲热讽,打压凌云,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可明哲反倒站在凌云那边,她明明帮他说话,为他讨个公道,他却投敌叛变,熙悦气得直跺脚,不想搭理他这个榆木脑袋。 凌云可不敢接受明哲突如其来的善意,生怕他话中有话,“我声明一点,我帮你和鸢儿,有我自己的打算,你可以当作我在利用你们,我是个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 “随便你怎么想,利用也好,伪善也罢,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你在我和鸢儿最艰难的时候,伸出了援手。仅此一点,我便欠你一个人情,一个还不完的人情,所以你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不会说一个不字。” 凌云的脸皮抽搐了一下,“明哲,你该不会吃错药了?” 熙悦忿忿道:“我看他不是吃错药了,而是脑袋被门挤了!” “我没吃错药,脑袋也没被门挤,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你可以说我这人不懂得含蓄,或许是我和鸢儿直言不讳惯了,不懂得那些客套话,但我说的绝无半句虚言,鸢儿和小穹在的时候,我不好意思开这口,如今出来了,也该阐明一下自己的立场。我可以帮你做任何事,但只要事关鸢儿,不论结果是好是坏,我都不会帮你,这是我的底线,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明哲的目光闪过一缕寒芒,饶是凌云再怎么冷静,也是心中一怔,后背惊出一声冷汗。他深知明哲在乎鸢儿,而且还不是一星半点的在乎,谁敢动鸢儿,明哲必定与他拼命,还是不死不休的那种,所以他从未在鸢儿身上动过心思,或许是因如此,抑或是他也是哥哥,懂得明哲心里在想什么。 凌云抬头挺胸,理直气壮道:“别用那眼神望着我,我凌云虽不敢说是正人君子,但也不是卑鄙小人,我是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做人的分寸还是有的!” 明哲欣慰一笑,不做多言。 凌云赶紧岔开话题,“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没注意到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熙悦和明哲异口同声。 “张氏满门皆死于非命,除了张老爷身上留有剑伤,其余之人皆无一处伤口,亦非毒杀,就连仵作看来,也是一头雾水。杀人于无形,这种作案手法,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小莲不过一介佣人,即便她有作案动机,也做不出这种手段。” 凌云如此解释,确实有几分道理。 “那我们还要去张府吗?” “不用,秣房已经调查过张府了,直接去一趟县衙即可!” 据秣房传回的消息,张老爷的尸体是在书房发现的,当时屋内留有一大摊血迹,报案人见了,吓得魂不守舍,赶忙跑到官府报案。官府接到报案后,立刻赶到张府,将案发现场封锁,阻止任何人进入。秣房得知此事后,暗中派人前往张府。 经调查,地上那摊血是从张老爷的伤口流出的,张老爷的衣服上也沾有血迹。凶手应该是趁张老爷不注意,从背后袭击,一剑刺死张老爷,然后拔出凶器,匆忙逃离现场。书房的门窗,没有撬动的痕迹,凶手应该是从正门直接进入,事先埋伏在书房,趁张老爷一个人的时候,痛下杀手。可奇怪的是,书房布局简单,除了一套桌椅和书架,就没有别的了,凶手是躲在何处偷袭的? 官府的人将书房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就连屋上的横梁和瓦片都不放过,都没发现凶手的痕迹。难不成凶手会隐身?或者说凶手是张老爷认识的人,张老爷带他来到书房,他却趁张老爷转身之际,瞅准时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剑,一剑刺死了张老爷。 “若是如此,倒也好办。只需将与此案相关的人逐一审查,真相便可水落石出。” “你的如意算盘可打得真好!” “难道不是吗?” “官府逮捕了与此案相关的所有人,逐一审查,但都一无所获,线索到这儿就断了。” “怎么会这样?”明哲愕然。 “顺带一提,官府的人清查过,张家的金银珠宝一件都没丢,凶手不是图财。” “那小莲……” “所以我才说她不是凶手,而是代罪羔羊。凶手若是图谋张氏的钱财,大可偷摸进张府,私下取走钱财,何必杀害张氏满门?即便凶手是因为被人发现了,迫不得已杀人灭口,那也不至于杀害这么多人。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图财显然不是作案动机,所以小莲是凶手的说法,不攻自破。” 明哲陷入了沉思。 张氏为人嚣张拨扈,百姓积怨久矣,恨不得杀之而后快。可张氏也不是吃素的,私下买通官府,暗结地方势力,雇佣镖师时刻保护自己,请来工匠,将张府上下布满机关,若非张府之人,偷进张府,无疑死路一条。 张氏机关算尽,却难逃族灭之横祸,对百姓来说是件幸事,从此无人欺压他们,可偏偏此案留有诸多疑点,百姓心里的雀跃欢呼,变成了恐慌,镇子也越来越不成气候。一层阴霾笼罩着整个镇子。 或许凶手的目标,从来不是张府,他想要看到的,是整个行云镇陷入恐慌,张氏只是一枚弃子,所以他才会让小莲替罪,一边安抚镇上的百姓,一边散播谣言,制造恐慌。可他为何要这么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当然这些只是明哲的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拿不定主意。回到案件本身,无论从何处看,凶手皆不得利。想来想去,也只剩下一个动机——情。 “张老爷和张夫人感情如何?” “你不是看过那份卷宗吗?” “那是天枢的卷宗,他的家世背景,只是一笔带过,我需要详情,你是平章事,有权查阅卷宗,你一定看过张氏的卷宗。” 明哲揶揄道:“还挺聪明嘛!张氏的卷宗我确实看过。张老爷可是出了名的好色,以前张夫人也是遐迩闻名的富家千金,多少富家公子为求她回眸一笑,甘愿挥霍千金。也不知张老爷用了何种办法,竟把张夫人娶回了家,可谓羡煞旁人。之前那些爱慕张夫人的富家公子恨得咬牙切齿,却也无计可施。” “听上去,张老爷与张夫人的感情还不错!”熙悦又冒了出来。 “我一直都在啊!只是你没注意。” “那你怎么不说话!”凌云心有余悸。 “我只是剑灵,不懂得世人的心计,也帮不上什么忙。”熙悦失落道。 “有你在,我便心安!”明哲煽情道。 “那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明哲潸然,“后悔我把你带出来,你却要遭受世人的冷眼,看到人心的丑陋。或许世间没有你想象的那般美好,抑或我让你失望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熙悦连忙解释,眼神中闪过一缕失望,“我只是觉得,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是你身边的累赘。” “你为何会说出这种话?” “我只是觉得,你的身边有鸢儿陪着,就算没有我,也没有那么重要了。身边有佳人,何愁无归处?我只是剑灵,顶多在你危难关头,助你一臂之力。其余时候,我都是待在神识中,跟不存在似的。哪像鸢儿那样,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 明哲大致明白了熙悦为何说这种话,“我怎么感觉你说这话有股酸酸的味道。” “明哲,你这话什么意思?”熙悦一头雾水,不过这也不怪她,千百年来,她一直待在剑中,有些话听不懂也正常。 “没什么意思!”明哲忍俊不禁,“我只是想到了一些高兴的事。” “什么高兴的事?” 熙悦还很天真地问了下去。 “没什么,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事,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凌云在一旁看着,冷冷道:“呵呵!” “真的吗?可我觉得你是在笑我。” 熙悦似乎发现了不对劲。 “哪里的话,我真的是想到了一些高兴的事,绝没骗你!” 凌云默默转过身去。也不知道明哲昧着良心说话,会不会心痛。熙悦那么天真,他怎忍心骗她? “不说了,我累了,我要去休息了,你有事,记得叫我就行!”话音刚落,熙悦就消失不见了。 熙悦一消失,明哲差点没忍住,可身边还有凌云,他也不敢放声大笑,只好偷笑。 “对了,明哲!”听到熙悦的声音,明哲立马收起笑脸:“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吓一吓你!”熙悦调皮道。 明哲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明哲,你知道吃醋是什么意思吗?”熙悦刚说完这话,偷笑一声,又消失了。 明哲此刻才意识到,原来熙悦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垂死病中惊坐起,小丑竟是我自己!”明哲捂住胸口,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你在说什么?”凌云脸上一个问号。 “没什么,脑子有点昏,随口胡说,就当没听见!”明哲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子一热,就说出来了。 凌云得意洋洋,“幸好鸢儿不在,不然我看你怎么收场!” 明哲握紧拳头,面带微笑,“凌云,你不说风凉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行,我不说风凉话了,我说正事总行了!”凌云收住笑声,话锋一转,“不知内情的人,自然觉得张老爷的婚后生活应当和睦融洽,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一开始,张老爷对张夫人还是挺好的,每日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羡煞旁人,张夫人还为张老爷生下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一家人欢欢喜喜,乐此不疲。只是时过情迁,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张老爷与张夫人的感情逐渐淡化,张老爷不再一天到晚都陪着张夫人,到了晚上,他都要去春芳楼,找一个名叫柳辰月的歌姬。” “柳辰月?”明哲忽然有了兴趣。 “柳辰月在齐桓这一带可是出了名的,她歌声婉转,绕梁不绝,轻抚弦琴,摄人心魂,容貌更不用说,见了她的人,无一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可谓才貌双全。张老爷也不例外,他被柳辰月迷得神魂颠倒,每天都要去春芳楼听柳辰月弹奏曲子,甚至包下房间,让柳辰月亲自伺候他。这一来二去,就有流言蜚语传出,说是张老爷与柳辰月有一腿,有人甚至称,亲眼看到张老爷对柳辰月动手动脚,两人卿卿我我我,好不快活!这件事终是传到了张夫人的耳中,为此张夫人与张老爷大吵了一架,两人不欢而散。张夫人继续留守空房,张老爷则去春芳楼彻夜不归,两人的感情也算是走到了终点。” “这都是卷宗上记载的?”明哲有些不信。 “不完全是!张氏的卷宗并不完整,天枢捣毁此地秣房的时候,带走了部分卷宗,其中便有张氏的卷宗。我们从大火中抢救出剩下的卷宗,但大多数都被大火烧的差不多了,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张氏的卷宗本来就没有多少,被大伙这么一烧,更是所剩无几,只能凑合着看!当然我说的这些,也不是捕风捉影,大部分是打听得来的。秣房派到此地的人不少,得到的线索零七八碎,拼凑在一起,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你将就着看!” 听完凌云的话,明哲忽然有了些眉目。 张老爷与张夫人之间有矛盾,而且矛盾越演越烈,张夫人终是看不惯丈夫的作风,起了杀心,趁张老爷不注意,刺死了张老爷。这看上去很合理,却有许多纰漏。 其一,张夫人以前是一位富家千金,十指不沾阳春水,不爱舞刀弄枪,试问一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人,怎么用剑杀人? 其二,张夫人雇人杀害自己的丈夫,但也不至于连同自己的儿女也一并杀害,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张夫人再怎么恨自己的丈夫,也不会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母性本弱,为母则刚。听冉老伯说,张夫人是一位大善人,试问这样的人,怎会痛下杀手? 其三,张夫人也死在了张府,不用想这肯定是凶手所为。最合理的解释,便是杀手见财起意,不想被张夫人发现,迫于无奈,解决了张夫人,然后带着金银珠宝溜之大吉。可据秣房传回的消息,张府的钱财没有一件丢失,所有器皿皆在原处,未曾移动。先前也说了,凶手若是图财,也不必杀害张氏满门。 这可奇怪了,既不为财也不为情,凶手为何痛下杀手?杀人动机怎么也解释不通。秣房也只能打探到这么多消息了,想要知晓更多消息,最妥当的方法,便是去一趟张府,那里肯定还有线索未被发现。可凌云想都不想,直接回绝了这个提议。 “如今的张府,冤魂不散,百姓都说那里是鬼门,阴魂遍布,哀声四起,去者无回,来者后悔!我不让你去,也是为你好!” “你不是不怕鬼吗?” “我是不怕鬼,但我怕你撞鬼!如今的行云镇大不如从前,有时候,你看到的未免就是真的。” “你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不想让你去!” “不对,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快说,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难以启齿!是不是跟鸢儿有关?” 凌云自知拗不过明哲,只好承认:“是也不是!我答应了鸢儿,只要有我在,你一定不会出事,可张府的变数太多,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 凌云极不情愿地把一张纸条递给了明哲,明哲一把夺过纸条,二话不说,打开纸条一看,瞬间瞪大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第一百七十二章 鲈鱼正美不归去 大伙听得正起劲,明哲偏偏不说了,非得卖个关子。 清寒拉着明哲的衣袂,不依不饶道:“师兄,说话说一半,寿命少一半!” 明哲心中一怔,“小清寒,好歹我也是你师兄,你居然咒我!” 鸢儿掩面偷笑,万人敬仰的仙子,连庭风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却在明哲面前,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 话说回来,当年之事,她也不知情。当时明哲和凌云回来之后,对此事闭口不谈,她和小穹软磨硬泡,也没撬开两人的嘴。如今明哲提起此事,越发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哥哥,你就别卖关子了,那张纸条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明哲讪讪一笑,“鸢儿,你饶了我!不是我不说,只是还不到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他醒来!” 明哲口中的他,不是别人,正是天枢!作为贯穿始终的核心人物,天枢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是解开整个谜团的关键线索。若不是他当年闹的一出好戏,明哲和凌云也不至于被派到那个鬼地方,险些回不来。 “天枢那家伙,还躺在床上,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师兄,你会不会弄错了?” “我已经把他的意识带了出来,愿不愿意醒是他自己的事,小清寒,你要记住,任何人都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三人聊得热火朝天,韵儿缓缓张口:“我有个问题。”她的声音很小,生怕打扰他们。 一听到韵儿的声音,三人立刻安静下来。 明哲率先开口:“什么问题?” “我想问,凌云是谁?小穹又是谁?还有熙悦,她又是谁?” 明哲拍了下脑门,他怎么把这茬忘了!在场之人,除了韵儿不知道,其余人都清楚其中原委。鸢儿和清寒,望着彼此,讪讪一笑。韵儿看大伙都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低下了头。 她听了许久,一头雾水,她知道明哲的过往很神秘,却不知道他以前遇见那么多人。凌云这个名字她很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一直想不起来,还有小穹,也有同样的感觉。 明哲挠了挠后脑勺,尴尬道:“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些复杂,咱们有时间再说。至于熙悦,有机会,你们自会见到。” “可你什么都没说啊!” “不急嘛!我先带你们去个地方,那里或许有你们想要的答案。” 明哲刚一起身,就被清寒一把拽住,“师兄,在你伤好之前,哪儿也不许去!我们就在这儿守着你。” “不至于!我出去透透气而已。你们看我屋子这么小,怎么挤下这么多人,要不你们还是回去!” 三人异口同声:“不可能!” 明哲嘴角抽搐了一下。 晨光唤醒万物,鸟雀外出觅食,鹿鸣临溪垂饮,露珠附于枫叶,野菊绽苞而发,篝火熄灭,残烟徐升。一幅秋日晨光图,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下,栩栩如生。 晨曦照在她不染纤尘的脸上,黛色的睫毛上带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她缓缓睁开眼,用手挡住明媚的阳光,让它不那么刺眼。 她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周围的景色还是一如既往,唯独少了他,眼神黯然,垂眸自伤。 “说好给我一个惊喜,可一觉醒来,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她低声埋怨,捡起地上的石头,便向一旁的树桩砸去。 昨夜,他便是坐在那里守着自己。 她在捡石子的同时,似乎碰到了什么。她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身侧居然放着一个黑匣子,拿在手上还挺沉的。 “这难道就是他给我的惊喜?”附近又没别人,除了他,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她迫不及待打开匣子,只见匣中躺着一把长剑。她取出长剑,握住剑柄,使劲一把,银白的剑身缓缓从剑鞘中脱颖而出,剑上的纹路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中。锋利的剑锋,仿佛削铁如泥;银白的剑身,在阳光的照射下,剑光四射;木质的剑柄,看似普普通通,实则是千年沉木,轻盈不朽。剑夹下端,沟壑浅陋,镌刻着这把剑的名字——上邪。 “上邪?”她有些愕然,并不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 难道其中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抑或他随意起了个名字。在几天的相处中,她也渐渐了解他,虽说有些放浪不羁,但也识得大体,村里人对他的态度,多了几分亲切。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没读过书,思考了半天,也解不开其中的含义。 “就是字面意思呗!” 她蓦然抬头,只见一位白衣翩跹、剑星眉目的少年正向她走来。他的笑容中带着一缕温柔,却不失英气,迎着晨曦,照进她的心里。 “天枢,你回来了!我正要去寻你呢!”她莞尔一笑。 “我只是在周边转转,又没跑,你担心什么?”天枢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真的吗?”如风似笑非笑望着他,似乎并不相信他的话。 “不……不然呢?”天枢有些心虚,说话吞吞吐吐。 “那昨晚我半夜醒来,怎么没有看到你?”如风道出了原委。 天枢尴尬一笑,连忙解释:“如风,你听我狡辩,不对,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丢下你的,当时我是真的有急事,所以才不辞而别。这不忙完那边的事,我连夜赶回来了吗?你就当作是一场梦,随风而去。” 看到他如此慌张,急忙向自己解释,如风忍俊不住。 “不对啊!”天枢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不对,“离去前,我明明设下了禁制,如果你醒了,我不可能不知道!你诈我!” “诈你又如何?你还不是上当了?”如风一副得意的样子。 “好家伙!我教你那么多,好的不学,你偏要学坏的,骗人倒是学得透彻!” “多谢夸奖!”如风非但不以此为耻,反倒以此为荣。 “你!”天枢指着如风,话都到嘴边了,忽然想到了什么,强忍着把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罢了,这次是我大意,竟上了你的当。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天枢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拭目以待!”如风望着天枢眼睛,一点也不害怕他。 天枢不想再说下去,免得气不打一处来,“我给你的东西,你应该看到了!” “你说的是这把剑?”如风晃了晃手里的剑。 天枢点点头,“不错!怎样,还喜欢吗?” “这把剑看上去不错,就是不知……”话还没说完,如风一个起身,提着上邪剑向天枢刺去。 天枢一点也不慌张,闻声而动,两指夹住剑锋,将上邪剑牢牢固定在半空。 “就这点本事,也想偷袭我,未免也太不自量力了!”天枢得意一笑。 如风收起上邪剑,俏皮一笑,“如风哪敢偷袭你,只是想看看这把剑的威力如何。” 天枢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不想拆穿罢了,“还称手吗?” “称手是称手,不过我有一问,为何你要给这把剑提名上邪?” 天枢两手环抱胸前,“我还以为是什么大问题呢,原来是这个!” “天枢,你就告诉我嘛!”如风稚气道。 “你方才还拿剑刺我,而今还要我解答你的问题,你觉得可能吗?” “天枢,我知道你对我最好啦!肯定不会生我的气。”如风面带笑容,宛如一朵白莲花绽放,纯洁之中夹杂着一丝稚气。 “你呀!”天枢戳了下她的眉心。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从前有位将军和公主,他俩在长安街头相遇,将军知道公主的身份,对她很是尊敬,而公主对他一见倾心,几次暗示,将军对她却是冷淡。 那一年的长安,空中飘落着火红的花瓣。就在长安的街头,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公主对将军说:“常敏,我喜欢你!” 他却冷冷道:“公主请自重!” 就这样,他轻负了她。她负气离去,来到一处悬崖前,不料脚下一滑,摔了下去。就在这时,常敏突然出现,拉住了她,随她一起掉了下去。也许是上天眷顾,二人奇迹生还。常敏紧紧抱着她,这一次,他并没有叫她公主。 “解忧,你醒醒!”他紧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呼喊她的名字。 公主缓缓睁开眼,看着他被树枝划伤的脸庞,伸手抚摸上去,柔声道:“常敏,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久后,二人再次相遇。不过这一次相遇,却成了最后的诀别。 皇宫大殿上,常敏对皇上说:“陛下,今边关战事吃紧,唯有请求邻国支援。” 皇上坐在龙椅上,脸上露出难堪之色,“邻国提出条件,要求派公主和亲,可朕就一个女儿,叫朕如何舍得!” 听到皇上的话,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双手抱拳,单膝下跪,“臣愿身先士卒,披甲杀敌!” 这些话被站在门后的解忧听到了。听到这些话后,她十分感动。常敏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愿意让她去做不喜欢的事。可她也知道,若无邻国相助,此役胜负难定。还有常敏,纵然他武功盖世,但战场之上,刀剑无情,她不希望常敏受到任何伤害。在内心的挣扎下,她做了一个决定。 “父皇,儿臣答应和亲!”她走了出来,压抑着眼中的泪水。 她走到皇上面前,欠身行礼。当常敏听到她的话时,脸上满是震惊,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解忧,你真的愿意?” “为天下黎民,为江山社稷,为父皇解忧,儿臣愿意!” “好!不愧是朕的女儿,朕即刻昭告天下,让你以公主的身份风光出嫁!” “儿臣谢过父皇!”她咬紧牙关,眼眶里泪水在打转儿。 她随着常敏走出殿外,转身望着,脸上依旧带着笑容,“常敏,其实我是有私心的,我不想你为我而受伤。切记,就算是为了我,你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与父皇!” “是!常敏一定会谨记公主的话,保护好陛下,还有……自己。” 解忧转身离去,因为她不想让常敏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在那已然远去的旧年,他笑她轻许了自己的姻缘。难道她就不知自己会心痛吗? 塞外的春风夹杂着血腥味,她的嫁衣远比那飞花还要艳烈,似熊熊的烈火,灼伤了天涯。 从此,天边的残阳像剧毒的朱砂一样,烙印在常敏心头。 民间传言,解忧公主拥有绝色容颜,眼中能开倾世桃花,却不知一夕桃花雨下,物是人非。解忧公主远嫁塞外,常敏带领边军击败敌国,二人的名字一同载入史册。 多年后,常敏因病逝去,解忧的丈夫也已故去,故上书:“儿臣年过古稀,青丝暮雪,远嫁和亲五十余年,无愧于心,无愧于国。思乡情切,望恩准,让儿臣魂归故土,解忧敬上!” 皇帝看后十分动容,即刻命人接回解忧公主。 当离乡五十余年的解忧,带着两个外孙回到故土时,她心里的那个人早已故去。她带着外孙到故人坟前探望,回想起她与常敏之间的点点滴滴,一时间,潸然泪下。 “常敏,多年未见,我来看你了!”她轻抚墓碑,泪水滴下,打残了繁花几朵。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解忧看到碑上的字,泪水夺眶而出,脸上却带着一抹笑容。这是她第一次写给常敏的情书,本以为他早就丢了,没想到他始终记得。 两个外孙向她说道:“祖母你看碑后的字!” 解忧站在碑后,看见碑后的一行大字,不知言何,这一刻她的心彻底融化了。 两个外孙看到祖母喜极而泣的样子,心中满是疑惑。 “常敏,数十年了,没想到你还待我如初!” 右将军常敏与爱妻解忧之墓。 “这个故事好凄美啊!”如风慨叹道。 “如风,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天枢嘴角微扬,但未说什么,只是心里默默赞许。 如风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道:“天枢,你真的愿意一直陪在我身旁吗?” 天枢泯然一笑,“五者皆必无之事,则我之不能绝君明矣!如风,世事难料,虽说这五件事不可能实现,但人的心岂会一尘不变?我之所以给这把剑起名上邪,不是想说我能陪伴你多久,而是想告诉你,不要觉得一时不变之事,便会一世不变。星辰变化,沧海桑田,谁又能看透一切?谁又能说准一切?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不要到最后,《上邪》变成了《有所思》。” 天枢一语点醒梦中人。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想不到下一刻究竟会发生什么。就如流水一般,看似不动,实则静水深流。 “如风定当铭记在心!”如风点点头:“不过如风也想送你一首词。” 天枢诧异道:“哦?那我倒是有兴趣,说来听听!”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如风双目含情,轻抚秀发,妩媚动人。 这是天枢教她的诗词。她没读过书,却很钟情这首词,简简单单几句话,便诉说一个女子的相思意。你在此岸,我在彼岸,相思一盏又一盏,隔岸不见君,相思愁断肠。 天枢看得入迷,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略显尴尬,清了清嗓子,“还行倒是还行,不过我怎么听着怪怪的?总感觉哪里不对。” 天枢的这首《卜算子》与天枢的《上邪》相互对应,虽非对仗工整,但意义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这首词从如风的嘴里说出,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不是在说相伴之情,而是在说男女之爱。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 “真的吗?”天枢迟疑了一下。 “不然你听出了什么?”如风反问道。 “我……罢了,就当我想多了!”天枢还是收住了口。 “如风,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只是不方便,正好这儿只有你我二人,我想问你,为何相信我?” 这个问题困扰了天枢许久,他思来想去也想不出答案。他一个外来人,随身携带的,不过一袋钱,还有一把剑。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应该很害怕陌生人,为何对他表现出异样的信任。 “你那么聪明,怎会想不出答案?”如风此话似有嘲讽之意。 天枢叹息道:“不是我想不出答案,而是我想到的答案都不可能。” “我不相信!”如风鼓着小脸,眼神却闪过一丝失落。 天枢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安慰道:“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只是我觉得那个答案似乎不大可能,或许是我多想了!” “什么答案?”如风好奇道。 “你知道的!”天枢拎起地上的药筐,往背上扔。 “我知道的?”如风摸不着头脑。 “傻丫头,别愣着了!咱们还得回去,不然你娘又该担心了!” “天枢,你别打哑谜嘛!” 天枢摇摇头,“我没有打哑谜啊!该说的我都说了!” “你说了什么?” 如风喊的那么大声,天枢却当作没听见似的,扬长而去,头也不回。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曲相思断肠泪,几人回眸爱意绵。 第一百七十三章 空戴南冠学楚囚 洛府中,凝语坐在凉亭里,望着池塘中的荷叶,黯然伤神。 清风拂过河畔的垂柳,牵动她的思绪。池塘中的鱼儿,无忧无虑,游来游去,荡起了涟漪,惊动了荷叶几片。碧绿的荷叶,浮在水面,懒洋洋的,享受着日光浴。时值春末夏初,荷花尚未绽放,荷叶占据了整个池塘。如此良辰美景,缺少了个说话的人。 石桌上,摆着一套茶具,一个火炉,还有两杯冒着热气的茶。 “你知道我会来?”一个倩影悄然靠近。 “这里是洛府,姐姐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我不知姐姐几时回来,只得叫人每隔半个时辰,换盏沏茶,恭候姐姐。” “听上去,像是一场鸿门宴。”槐序走至桌旁,坐了下来。 “你是凝语的姐姐,做妹妹的,怎敢对姐姐出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凝语不敢为之!” “刘邦将项羽视为兄长,可项羽一心想要刘邦的命!” “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想要刘邦死的,不是项羽,而是范增,项羽还保下了刘邦的命!” 槐序将断月剑摆在桌上,眼神带有怨意,“在梦中,你可不是这个样子!宁愿玉石俱焚,也要留下我们!凝语,你口口声声叫我姐姐,可在你心里,曾几何时把我当做过姐姐?” “姐姐来找凝语,是来杀凝语的!”凝语平静道。 “我可没这么说过!”槐序两手环抱于胸前。 “姐姐若要对凝语出手,凝语绝不还手,愿引颈受戮,以彰其咎!” “你明知我不会对你出手,为何还要说这种话?” “不!姐姐,你变了!自从姐姐被明哲带走以后,姐姐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姐姐的心思不单单在我和清寒身上,特别是姐姐得知明哲的身份后,整个人大惊失色。姐姐万万没想到,差点死于自己手中的,竟是自己的师兄!” 凝语一语成谶,戳中了槐序心中的痛处。 “你提这件事干嘛?莫非是想提醒我,离经叛道的,不止你一人?” “姐姐误会凝语的意思了!残害同门师兄,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姐姐是不会做的!即便姐姐看不惯清寒和明哲待在一起,也不会对明哲出手。当然有一点除外,任何伤害清寒的人,姐姐都不会心慈手软。明哲伤了清寒的心,姐姐绝不会坐视不管,姐姐布下此局,妹妹顺水推舟,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只是姐姐没想到,明哲竟是儒圣的弟子!他不再是清寒师兄这一个身份,他还是姐姐的师兄,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桩悲剧就此酿成。幸好明哲没出什么事,可做妹妹的,心里始终过意不去。姐姐都是为了帮凝语,才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槐序轻蔑一笑,“你这不明摆着,说我目无尊长,欺师灭祖?” 凝语摇摇头,“妹妹的意思是,做错事的,不是姐姐,而是凝语。此事因我而起,姐姐只是被我利用的一枚棋子,从头到尾,不知实情。对明哲下手,也是受我指使,与姐姐无半点关系,儒圣或明哲等人要个说话,尽管来找我,我愿为姐姐担下所有!” 若是以前,凝语说出这种话,槐序必然心存感激,但现在不一样,她有些看不透凝语,特别是经此一役后,她觉得现在的凝语,已不是她当初认识的那个凝语。 “你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是为了博取我的怜悯之心吗?” “姐姐不相信凝语?”凝语迟疑道。 “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凝语,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凝语吗?你说我变了,但我觉得,你比我变的更多,你变得可怕,变得诡计多端,你变得……”槐序不愿再说下去。 “凝语没有变了,只是姐姐从未完全认识我。我就是这么一个诡计多端的坏女人,为了报仇,可以利用姐姐的怜悯之心,可以利用洛老爷的爱女之心。天下什么坏事我没干过?我骗过了世人,但我骗不了自己,我已经坏透了,无可救药!姐姐若要除恶扬善,尽管动手,凝语还是那句话,你永远是我的姐姐,我可以伤害所有人,但决不会伤害姐姐。这大概是我仅存的一缕良知。” 凝语脸上带着微笑,望着槐序的眼睛,她的眼神透露着坚定。这些都是她的心里话,她这辈子做的坏事已经够多了,多一件少一件也无所谓了。只要槐序一句话,她可以为姐姐背下所有,也可以为姐姐牺牲所有,哪怕自己的性命,她也在所不辞。在这个世上,给予她温暖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娘亲,一个是姐姐,还有一个是那时的他,可惜已经回不去了! “凝语,听姐姐的话,放手!别让自己陷下去。” “姐姐,我已落入泥潭,只会越陷越深,你救不了我,莫因我而害了你!” 槐序表现得再怎么坚强,也难掩恻隐之心,“姐姐从未觉得你会害姐姐,为你做的这些,都是姐姐心甘情愿,姐姐怎会留你一人独自承受?今日姐姐来的目的,不是兴师问罪,而是劝你回头,你若不愿,姐姐也不会强求。无论何时,姐姐都是你坚强的后盾,姐姐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姐姐,仅凭你我,是斗不过他们的!你还是离我远点,和我断绝来往。你是儒圣的弟子,他们不敢欺负你,你若与我为伍,他们便有了理由。” “当年姐姐把你从那伙匪徒手中救出来,都不曾感到害怕,为何现在却要临阵脱逃?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那做姐姐的,自然要保护妹妹。我自知对不起师父,也对不起师兄,但我已下定决心,从始至终,姐姐都站在你这边!” 槐序握住凝语的手,便如当初那样,两人四目相望,千言万语也抵不过这一刹那。 就在这时,小莲急匆匆跑过来,“小姐,有人送来一封信,说要你亲自打开!” 小莲认识槐序,也知槐序和凝语的关系,“槐序小姐也在呀!” 凝语接过信封,只见信封上写着四个大字:凝语亲启。 “小莲,这是谁送来的信?” 小莲摇摇头,“这是阿岚交给我的,他听见有人敲门,但他打开门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只留下了这封信。他四处张望,街上一如既往,没看见任何人影。” 凝语点了点头,挥挥手,“小莲,你先退下!我还要跟姐姐说几句话。” “那小莲先告退了!”小莲很识趣,自觉退下。 “是谁写给你的?”槐序好奇道。 凝语把信封凑近鼻子,“我不知道,但这封信有古怪!”她把火炉上的茶壶提开,把有字的一面放在火上烘烤,不一会儿的功夫,信封上的字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风亲启”。 客栈中,房间内,鸢儿等人死死盯着明哲,连喝口水,都不敢松懈,生怕一不留神,明哲就跳窗跑了。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了! 被这么多人盯着,明哲怪不习惯的。他好说歹说,鸢儿她们就是不放他走,清寒还特意加了一层禁制,生怕他钻了空子。 明哲皱着眉头,苦涩道:“我说三位,不至于!我的房间就这么大,容不下三位,当然你们非要留下,我也不会请你们走。你们想住在这里多久,我都没意见。我只是想出去透透风,不至于一直盯着我,还用那审视犯人的眼光望着我。我有哪里对不住三位的,还请指出来,别这样对我,我压力山大的!” “不行!”鸢儿不容置喙道:“前几次,哥哥就是没有修养好,导致伤口裂开,新伤加上旧伤,哥哥如今遍体鳞伤,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还不好好珍惜,一天到晚,到处瞎跑,哥哥不心疼自己,鸢儿心疼!这次不管哥哥怎么说,鸢儿就在这儿守着哥哥,哪儿也不去!也请哥哥打消出去的念头,鸢儿不会放哥哥出去的,什么理由都不行!” “鸢儿说的对!师兄不爱惜自己,我们看着都心疼。既然师兄不听话,那我们只好采取一些强硬手段。这次师兄就算把嘴皮磨破,清寒也不会放师兄出去!如果师兄埋怨清寒,那就埋怨好啦!这一剑是清寒刺的,师兄心里觉得不舒服,尽管往清寒身上也刺一剑,清寒绝不皱一下眉头!”清寒义正辞严道。 以前最喜欢热闹的韵儿,这次却是最安静的,她坐在位子上,手中握着一杯茶,眼神望着窗外,不管鸢儿和清寒说什么,她都当作没听见似的,什么也不说,安安静静坐着,就像一位大家闺秀,温文尔雅。可她本来就是大家闺秀,只是平日里活泼了一些,这次她一反常态,选择了沉默,好似换了个人一样,与以前的她,大相径庭。 “有心事?”明哲开口问。 韵儿回过神来,“你在跟我说话?” “这儿就咱们四个,这两位一直在劝我不要出去,只有你缄口不言,傻傻发呆,你觉得我不跟你说话,在跟谁说话?” 韵儿低头看着茶杯中的倒影,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庞,但倒影中的这个人,她开始感受到陌生,她竟有些看不透自己。特别是遇见明哲之后,她觉得自己像变了个人一样,心里有种莫名的冲动,她渐渐开始依赖明哲,还觉得理所当然。 她嘴上说向着鸢儿,但那不过是借口罢了,她心里在乎的还是明哲,直觉告诉她,她这么做没有错!但理智告诉她,这么做是错的,明哲是鸢儿的哥哥,她不该有那种想法,更不该依赖明哲。 她开始看不透自己,为何有这么龌龊的想法,为何心里开始抵制鸢儿,特别是看见明哲和鸢儿在一起的时候。那一声哥哥,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的枷锁,唤醒了一个沉睡已久的人格。她的脑海中出现一些记忆碎片,那个凌云的名字,似乎贯穿始终。她想要问明哲,却担心他回绝。他之前的话,很明显是在刻意避开这个话题,既然他不愿提起,那越是说明其中有问题。她在纠结也是这个问题,为何明哲总是避开这个问题,凌云是谁?小穹又是谁?他到底瞒了多少? 那一日,微雨朦胧,汴京城内,不见昔日之繁华,街上许多小贩都闭门歇业,就连往日里人来人往的虹桥上,也看不见几个人影。酒楼的生意冷淡,茶铺的生意也没好到哪里去,汴河渡口停满了船只。若是放在以前,要想在渡口看见船只,除非是日落黄昏,船家泊船归渡,否则所有船只都被他人租用,唯有在汴京的河道里,才能看见船只的身影。 凌云撑着油纸伞,小穹挽着他的胳膊,两人沿着汴河,边走边欣赏两岸的风景,有说有笑,不亦悦乎! 雨水沿着伞檐滑落,溅落的雨珠,拍打在石板路上,淅淅沥沥,掷地有声。空中微雨朦胧,清风拂面而过,撩起耳畔的青丝。 小穹衣裙单薄,紧紧贴着凌云,使劲往他身上蹭,孱弱道:“凌云,我冷!” 凌云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你冷关我什么事?明知下雨,还穿的这么单薄,冷坏了身子,那是活该!出门也不知道带把伞,跟我挤在一起,你不觉得碍手碍脚吗?” 小穹理直气壮道:“我也不知道外面这么冷嘛!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卖衣服的铺子也没开门,要不然我就去买一件外衣凑合着穿了。至于带伞嘛,我看见你带了,就想着跟你共用一把伞,反正你我是兄妹,共用一把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穹天真的笑容彻底把凌云打败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摊上这么一个冤家。下雨天,不穿厚一点的衣服,不带伞都说得这么振振有词,这话估计也只有小穹敢在他面前说了,换作别人,他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 看她楚楚可怜的样子,把她丢在雨中嘛,凌云于心不忍,可紧紧挨着自己,又有些碍手碍脚,凌云左右为难,早知如此,就不该听她的鬼话,带她出来,真是找罪受! “行,你说啥都有理,我说不过你,你爱挤着就挤着!”凌云还是心软了。 “哥哥真好!”小穹狡黠一笑,使劲往凌云身上靠。 “别挤了,再挤我都要被你挤出去了!”走了几步,凌云还是觉得,两个人共用一把伞实在有些碍手碍脚,走起路来不习惯。 凌云一咬牙,“算我上辈子欠你的!撑着!”他把油纸伞塞给小穹,蹲下身子,驼着背,“上来!” 看见凌云这个样子,小穹有些意外,“哥哥这是要背小穹?” 凌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你觉得这附近,除了我们,还有谁?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不背你背谁?上来!你看你的裙摆都湿了,回去肯定又要挨爹娘的骂!” 这么好的待遇,小穹当然不会放过,俯下身子,趴在凌云背上,双手缠在凌云的脖子上,高兴得像个三四岁的小孩子,“走咯!” 凌云起身,接过油纸伞,摇摇头,叹息道:“果然,受苦受累的还是我!” 小穹凑近凌云耳边,“哥哥,你别叹气了!大不了以后换小穹照顾你。” “等你照顾我?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你先把你自己照顾好,再说别的!” 凌云从不奢求小穹能照顾自己,她只要不给自己惹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凌云背着小穹,走在岸边,他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还要扶着小穹,生怕她掉下来摔伤了。 “好大一艘画舫!”小穹指着停在河道上的一艘画舫,惊讶道。 凌云已经习惯了小穹的一惊一乍,他顺着小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脸不屑道:“不就是一艘画舫嘛,有什么惊讶的?你若是喜欢,大不了叫爹爹为你打造一艘,一定比这更大、更豪华!” 小穹脸上的表情从高兴变为失落,“其实小穹不需要什么画舫,小穹只希望爹娘还有哥哥能一直陪在小穹身边。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即便有一艘更大、更豪华的画舫,那又如何?再美的画舫,也会随着时间渐渐黯淡,小穹不需要这些,只要你们能陪在小穹身边,小穹便已知足。” 凌云理解小穹的心情,她一个人呆在家里,亲人都不在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种感觉确实不好受。凌云理解她,不想让她继续消沉下去,“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干嘛这么悲观?多想点高兴的事,比如我现在不就陪在你身边么?你也知道,爹娘忙,没时间陪我们,但每逢佳节,爹娘不也从百忙之中,挤出一点时间陪我们么?傻妹妹,无论何时,哥哥都是你坚强的后盾,你大可放心地向前走,哥哥永远在你身边,直到苍穹的尽头!” 小穹欣然一笑,“哥哥,你说苍穹有多远?” 凌云抬头望着苍穹,喃喃道:“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远在天涯海角,近在彼此心间。” 小穹趴在凌云背上,雨声淅淅沥沥,却也盖不住两颗靠近的心。 朦胧细雨中,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苍穹的尽头。 第一百七十四章 江上月明胡雁过 清寒眼神迷离,望着明哲,话还没说出口,只觉身子无力,手中茶杯滑落,整个人趴在桌上,昏睡过去。鸢儿和韵儿也是同样的情况。明哲走到她们身后,拍了拍她们的肩膀,呼喊她们的名字,她们也没有回应。 明哲松了一口气,提起茶壶,不紧不慢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得意一笑,“跟我斗!你仨还嫩了点!”他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茶水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她们自己。玉雨、鸢尾、寒梅、曼陀罗华,四花齐放,幽香弥漫。前三者群芳吐艳,后一者珠沉玉碎。 “你这么做,良心不会痛么?”熙悦鄙夷道。 “我这么做,也是为她们好。她们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别虚情假意了,你若真的为她们好,就应该带她们远离江湖纷争,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度余生,何必在风雨中奔波,每一天都活得那么累!” “人活着,有谁不觉得累?有谁不觉得苦?我们出生在繁华的年代,也是狼烟四起的年代,在大漠里漂泊,在群山间逾越,在酷热里挣扎,在严寒里蜷缩。物是人非,人走茶凉,经历了许多,看到穷苦之地哀鸿遍野,看到富饶之地安居乐业,看到许多人为谋生计而奋不顾身,也看到一些人走到绝路而选择了断余生。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富人坐在酒楼中,享受山珍海味;穷人沿街行讨,只为果腹。或许世界太过残酷,却也因此而美丽。” “这是你对清寒说的话,别套用在我身上,本剑灵不吃这一套!”熙悦傲娇道。 “有些话我只能跟你说,听上去啰嗦,但都是心里话!”明哲泯然一笑,如释重负,“好了,就说这么多,咱们还有正事要办!” 熙悦嫌弃道:“你要去哪儿,我管不着,但请别带上我!我只想守在鸢儿身边。” “若连你都不肯帮我,还有谁能帮我?” “你不是还有泠然吗?她可以帮你啊!” 明哲讪讪一笑,“熙悦,你别拿我说笑了!人家可是乐师,能来帮我一次就已经很不错了,我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去求人家,先不说人家答不答应,我面子上也过意不去啊!” “没事,你脸皮厚,不怕丢脸!”熙悦打趣道。 “那你帮不帮我?” “你是剑主,我是剑灵,剑灵哪敢违背主人的命令,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呗!” 明哲摇了摇头,叹息道:“熙悦,你又来了!” 原本以明哲的能力,想要破解庭风的禁制,不是件难事,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身受重伤,还没修养几日,又忙着跑出去,上一次也是这个样子,旧伤还未痊愈,又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若不是靠着双生花和兵主剑,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为防止明哲逃跑,清寒在庭风的基础上,又布下一层禁制。两层禁制死死把明哲锁在房内,即便残虹剑在手,他也离不开这间屋子。幸好还有熙悦在,不然他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熙悦,你有几成把握?”明哲望着门上的禁制,握紧手中的兵主剑。 “九成!”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一听这话,明哲心中顿时一喜,“那就好!” 他正要动手,心中一怔,突然反应过来,那个声音似乎不是熙悦的。 “哥哥这是要去哪儿?”鸢儿似笑非笑道。 辰仪宫内,灯火阑珊。 东方辰,大宋第一勇将,征战数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克复中原,一统九州,为太祖皇帝立下汗马功劳。四境之内,皆是王土,率土之滨,皆是王臣。 他力排群臣,忠心耿耿,为太祖皇帝扫平障碍;他体恤民情,安抚百姓,时遇大旱,即命州府开仓放粮,平定粮价,若遇洪涝,即命户部拨款赈灾,工部抗洪抢险。百姓皆称赞其为百年难遇的一代贤臣,太祖亦赞其曰:吾之良信也。 如此贤臣良将,东方辰的一生,只有一位妻子,便是太祖的女儿——赵淮仪。辰仪宫之名便是由此得来。 当年太祖尚未称帝之时,一眼看中了东方辰文武双全、样貌甚佳,把自己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东方辰。自那起,东方辰便一直跟随太祖,斩将杀敌,一统河山。 若说东方辰主外,那赵淮仪便是主内。她既是女子,亦是大宋的公主,才貌双绝,与东方辰倒也般配,称得上郎才女貌。赵淮仪无论是分析战况,还是处理内务,都不比男子差到哪里去,有的地方甚至做的比男子还要好,深受太祖夸奖。 周世宗驾崩,周恭帝即位。期年,契丹联合北汉南下攻周,宰相范质未辨真伪,急遣太祖统率诸军北上御敌。周军行至陈桥驿,太祖和东方辰密谋策划,发动兵变,众将以黄袍加在太祖身上,拥立太祖为帝。随后,东方辰率军回师开封,京城守将一听是东方辰的名字,纷纷不战而降,开城迎接太祖入城。陈桥兵变,拉开帷幕。历时数年,东方辰南征北战,统一九州,太祖称帝,国号宋,定都开封。此役无疑是东方辰的功劳最大,论功行赏时,东方辰从不居功自傲。 太祖赐封地时,东方辰犹豫了。时局动荡,人心惶恐,南方还好说,北方已乱成一锅粥。东方辰本打算,为太祖夺取天下后,奔赴北方,守卫疆土,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决定,不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他的妻子。 他与赵淮仪一起生活数年,汴京城记录着他们的一点一滴。与江山社稷相比,东方辰宁愿选择赵淮仪。他可能不是一位好将军,但他一定是位好丈夫。他为赵淮仪付出了很多,哪怕丢了性命,他也在所不辞。他放弃了封赏,只为守在赵淮仪身边。太祖见他衷情不负,便命人为他们夫妻俩修了一座宫殿,名曰辰仪宫,厮守一生。 只可惜,天意不如人。赵淮仪终是先一步离去。太祖失女心痛,举国三日缟素,东方辰将赵淮仪葬在了汴京城,葬在了她生前最喜欢的地方——梨园。这里没有别的树木,只有一望无际的梨树。当梨花盛开之时,园中一片雪白,犹如雪挂枝头。 赵淮仪喜欢玉雨花,东方辰便为她种了十里梨树。他心里清楚,赵淮仪并非单纯喜欢玉雨花,只因她的心里装着一个人,一个恨透了却又爱透了的人。明知是那人的替身,东方辰也不曾后悔。为博佳人嫣然笑,穷极一生又何妨。东方辰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但他知道这是内心的答案。不久之后,东方辰因思妻心切,染上了风寒,久久不能治愈,不幸离世。两人一同葬在了梨园。 时值初春,放眼望去,梨园之中,一片雪白。满枝的玉雨花,散发出阵阵幽香。清风拂过,树枝轻轻晃动,花瓣随风飞舞,飘落到地上,静静的,仿佛于树下歇息。 踏着含有花瓣的小路,穿过一片片树林,小穹和鸢儿来到了梨园的中心。这里有一片空地,一座坟茔映入眼帘,坟茔的旁边还有一棵梨树,与梨园中其余梨树相比,这棵梨树最为特别,不是因为它的粗壮枝干,而是树枝上挂着的红绸。 这座坟茔正是东方辰与赵淮仪合葬之墓。坟茔旁的这棵梨树,是东方辰亲手种下的,梨树上挂着的红绸,也是东方辰与赵淮仪的共同愿望。坟茔由青白石砖构成,地面铺有玄砖。坟茔的选址则是按照后天八卦布局,风水上佳。其中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墓碑之上并未刻写名字,反倒是一首词: 双生花,并蒂莲,合欢树上并鹣眠。一生一世一相守,双宿双飞三世缘。 三世缘,起誓言,生离死别数千年。花开彼岸不同日,远影孤帆错忘川。 这首词并不陌生,明哲之前也写过此词,只是他并不知道,这首词早就有人作过。 写这首词的人,既不是东方辰,也不是赵淮仪,而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小穹放下手里的篮子,俯下身,拿出篮子里的东西,无非是一些香烛贡果。小穹小心翼翼摆好贡品,望着墓碑,微微一笑。 突然一阵清风拂过,吹起她鬓角的发丝。小穹撩发一笑,那一刻,时间都仿佛静止了,万物都沉醉在她的嫣然一笑中。 小穹鞠躬哀悼,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她闭上眼睛的样子,还是那么动人。今日她穿着一袭素衣白裙,在满是梨花的树林里,她的身影仿佛与周围融为一体。不知是梨花变成了小穹,还是小穹变成了梨花。二者浑然一体,素洁雅淡,含香缭绕。 祈祷毕,小穹信步走到墓碑前,按下了机关,齿轮运作,地面上赫然出现一条密道。这是通往墓室的密道。 “咱们走!” “嗯!”鸢儿点点头。 小穹带着鸢儿,顺着密道,下到墓室之中。地道的门缓缓合上,墓室里灯火阑珊,两人靠着昏暗的烛光,在墓室里摸索。 墓室没有宽大宏伟,只有两副石棺,还有几幅画像。身为皇陵,这里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稀世珍宝,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墓室。 墓室的石壁上挂着几幅画,画下站着一位妩媚动人的倩影。 “你来了!”墓室中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 小穹一点也不吃惊,这个声音对她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了。 “小姨,好久不见!”小穹打招呼,朝画下的倩影挥了挥手。 她缓缓转身,幽暗的烛光照亮她的容貌。她身着绿裙,头缠白带,脚踏丝履,特别是她那一双水灵的眼睛,晶莹剔透,不染纤尘,加上她那秾纤得衷,修短合度的身姿,一颦一笑,是那么动人。 “找我有何事?”泠然板着一张脸。 “小姨!”小穹忸怩道:“小穹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少来这套,我还不了解你?没事你会到我这儿。想必是你哥又惹你生气了!”泠然一眼看穿了小穹的心思。 幽暗的烛光下,三人的容貌若隐若现。一位是万人敬仰的长公主,一位是不闻世事的相府千金,一位是出身乡野的傻丫头,却不想三人竟会走到一起。 “鸢儿见过南宫前辈!”鸢儿向泠然行了个礼。 泠然扶住了鸢儿,“不必如此客气,你既然叫小穹一声姐姐,那便跟她一样,叫我小姨!” “这……”鸢儿有些不知所措。 “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一个称呼而已,我都不在意,你何必放在心上。” “是呀,我小姨很好说话的!”小穹附和道。 泠然瞥了一眼,“跟你哥一副德行!” 在石棺上,有一盏点燃的油灯。这盏油灯看上去与寻常油灯无异,却有着非比寻常的功效——续魂。所谓续魂,便是保住死者一缕魂魄不灭,以灵体的形式,留在世间。这样做有一个极大的弊端,便是死者无法转世投胎,永无来世。 保住了一缕魂魄,代价却是极大的。这独立出的一缕魂魄,寄托了死者所有的记忆,可以说是死者身前的写照。从生人体内,剥离出这一缕残魂,必须经历一番痛苦,一种常人几乎无法忍受的痛苦,更别说成功几率渺茫。即便有七星续魂灯,也不能剥离魂魄。最主要的还得有传说中的仙草——双生花。 双生花,并蒂莲,合欢树上并鹣眠。墓碑上镌刻的双生花,便是传闻中仙草。这种仙草在九州,飘渺无迹,唯有东泽之中的苹洲方有此花的踪迹。苹洲在苍茫的大海上,即便是修士也无法接近,更别说登岛一觑了。 也不知东方辰是从何弄到这味仙草的,难不成东方氏与苹洲有关?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不得而知了,东方辰已故,他与赵淮仪夫妻一生,膝下却无一儿半女。自东方辰离世,东方氏惨遭毒手,离的离,散的散,也就成了后来的上官氏和南宫氏。 “说!凌云又去哪里鬼混了。” “小姨是怎么猜到的?” “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想不知道都难!”泠然没好气道。 “小姨,你可知道哥哥去哪儿了?” 泠然摇了摇头,“他是你哥,连你都不知道,我一个外人又怎会知道?” “小姨,你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不知道凌云去哪儿了,这次他还带上了明哲,说明他们去的地方不简单,如此机密的事,我无权查阅,你可以去问你爹娘,他们应该知道!” “爹娘都出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那就没办法了,要怪就怪凌云,一点都不把你这个妹妹放在心上,连去哪儿了,都不跟你通报一声!还有你哥也是一样!”泠然不忘把鸢儿也扯进来。 问不出个所以然,小穹也不问了,话锋一转:“小姨,你怎么在这儿?我和鸢儿在辰仪宫转悠了半天,都没找到你。” “我来祭拜一下故人不行么?”泠然理所当然道。 “故人?”鸢儿愕然。 “南宫氏和上官氏,皆源自东方氏,这个坟茔是东方家主和淮仪公主的合墓,小姨时常来此祭拜。”小穹解释道。 “以前都是小穹一人,这次为何你也跟着来了?莫非是放不下你哥?”泠然打趣道。 “不……不是!”鸢儿矢口否认。 可她越是这样,泠然越是怀疑,“我看你就是吃醋了!” “我没……没有!”鸢儿说话吞吞吐吐。 泠然不嫌事大,“被我说中了!我看你是担心明哲被凌云带偏了,跑到哪个青楼鬼混去了,顺带给你带个嫂子回来。” “哥哥不是那种人!”鸢儿激动道。 泠然啧啧道:“反应这么大,你该不会是喜欢你哥?” “不!我没有!”鸢儿嘴上这么说,可心里是怎么想的,她自己比谁都清楚。 “听小穹说,你哥是如何如何的好,无论是人品还是修为,都远胜常人数倍!” 泠然一直揪着鸢儿不放,小穹为救鸢儿,岔开话题:“小姨,你有没有在乎的人?”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泠然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就是随便问一下!” “你那一肚子坏水,我会不知道?”泠然狐疑道。 “小姨贵为长公主,风华绝代,想必一定有很多男子追求。小穹斗胆一问,小姨喜欢哪种人?” “你呀,就是一个调皮鬼!”泠然戳了下小穹的眉心,“先不说那些人配不配得不上我,我看不看得上那些人,都不一定!还是叫他们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我就说嘛!小姨怎会看得上那些凡夫俗子,要我说,小姨喜欢的人,一定武艺超群,德才兼备,英姿飒爽,剑眉星目,身高八尺,形貌昳丽……”小穹一口气连说了几个词语,差点喘不上气。 “好了,我喜欢的人,可没你说的这般优秀。”泠然实在听不下去了。 “小姨到底喜欢谁?”小穹一脸好奇。 泠然拿她没办法,“我喜欢的人,不一定高大英勇,不一定深谋远虑,但一定懂我。君知我知,君晓我晓。” “世上真的有这种人么?”小穹有些不信。 “有的,只是你没有发觉罢了!你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可当你失去的时候,你才意识到,一切是那么来之不易。” 小穹听得模模糊糊,鸢儿却连连点头。 第一百七十五章 淮南木落楚山多 鸢儿步步紧逼,明哲步步后退,整个人差不多都贴在门上。 “哥哥,你害怕什么?”鸢儿似笑非笑。 明哲害怕极了,心里怦怦直跳,“你怎会无事?” 鸢儿瞥了一眼,趴在桌上的清寒和韵儿,“她们就是因为太过相信你,才会着了你得道!” 明哲眉头紧皱,心中一怔,“你不信我?” 鸢儿摇了摇头,“你是谁,我不在乎!我只相信哥哥。” 明哲心中一痛,痴笑道:“在你心里,我从来都不是他?” 鸢儿两手背在身后,俏皮道:“鸢儿可从未说过,只是哥哥不相信鸢儿罢了!” 明哲连忙说:“我何时不曾相信你?鸢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鸢儿噗嗤一笑,“哥哥,你急了!” 明哲深吸一口气,激动道:“我能不急吗?我都快吓死了,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有点儿,但不多!”鸢儿微微一笑,“鸢儿知道哥哥想去做什么,也赞同哥哥的做法,但鸢儿不能眼睁睁看着哥哥拖着一副遍体鳞伤的身躯到处奔波,却无动于衷!哥哥,你已经够累了,歇息一下!放过别人,也放过你自己。” 鸢儿握着明哲的手,眼眸含情。自京城一役,明哲身上的伤,日复一日加重。这些日子以来,他们遇到的事,一件比一件复杂,一件比一件难做。他们本可置之不理,但明哲还是接下了。 “你有你的大义,我有我的私情。我不想看到哥哥活得那么累,却也不想拦着哥哥。鸢儿知道哥哥做这些,都有哥哥的道理,但鸢儿管不了那么多。鸢儿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能容下一人。为了身边的人,为了你自己,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你说是?哥哥!” 鸢儿松开了明哲的手,恍如那个雨夜,大雨倾盆,雷声震耳,在众人的拉扯下,小女孩拉着少年的手松开了。泥泞的山路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车辙。小女孩穿着一双破洞的布鞋,在后面追赶,哪怕摔倒了,也要拼命爬起来,撕心裂肺地哭喊。 此情此景,深深触动了少年内心深处,两行清泪流下。 马车越来越快,小女孩一个没注意,摔倒在泥泞中,连同少年留给她的那枚指环掉在地上,她赶忙去捡指环,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远去,她再也追不上! 雷声轰鸣,眼泪伴随雨水滑落,她跪在地上,手里握着那枚指环,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心中悲痛欲绝。为何上天如此待她,为何要夺走她唯一的亲人,为何要她再一次体会失去亲人的痛苦?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上天待她如此不公! 没了少年,她整个人变得无精打采,独自走在雨中,浑浑噩噩,六神无主。不知不觉,她回到了以前的山村,眼前的一幕,让她仅剩的一点回忆,也化为灰烬。烈火不仅焚尽了村子,也焚尽了她仅剩的一点希望,属于她和少年的那段回忆,在熊熊大火中,化为青烟,飘向远方。 “鸢儿,我错了,你别博我的眼泪了!”明哲把鸢儿抱在怀里,泪水在眼眶打转儿。 鸢儿依偎在明哲怀中,伸出手,轻抚明哲的脸颊,“鸢儿只是实话实说,只盼哥哥不要忘记当初的约定,不要忘记许下的承诺。” 明哲握住鸢儿的手,苦涩道:“鸢儿,你就当哥哥是个言而无信的人,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 “哥哥可是龙渊剑主,言而无信,似乎说不过去!”鸢儿莞尔一笑。 明哲把鸢儿的玉手贴在脸颊上,“龙渊剑主也好,兵主剑主也罢,在你面前,我只是你哥哥。我从不期望什么,只是放不下你。” “放不下,那就不要放下!攥在手心,永远不要放手!”鸢儿眼眸含情,玉手抚摸明哲的脸颊。 “我怕我说到做不到!” “那便努力做到!鸢儿不需要诺言,因为再真挚的承诺,也会有变卦的一天;再深沉的感情,也会有诀别的一天。小姨说过,人哪有什么三生三世,活一世便是上辈子的功德。爱一个人,不要等到来生,不要留下遗憾,轰轰烈烈的爱情,好过畏首畏尾的单相思,不要觉得此生已晚,没试过,便还有机会,勇敢去告白,大胆说出心声。即便两人没在一起,彼此也不会留下遗憾。” “哪个小姨?你有小姨吗?”明哲挠了挠后脑勺,满脸问号。 鸢儿掐了下明哲的脸颊,“哥哥,你又在装糊涂!除了泠然姐姐,你觉得还有谁?” 明哲诧异道:“为何你也叫她小姨?不会是小穹教你的?” “这个就不需要哥哥操心了!”鸢儿卖了个关子。 “连我也要瞒着?”明哲有些不敢相信。 鸢儿点点头,“这是鸢儿的秘密,不能告诉哥哥!” “罢了,随你了!”明哲妥协道。 既然鸢儿不愿说,问下去,也问不出个所以然,还不如把心思放回眼下,“鸢儿,今日你非要拦我吗?” 鸢儿放开明哲的手,背过身,“鸢儿没有拦哥哥呀!哥哥想走便走,只是可怜鸢儿要守在这儿,跟两位姐姐解释。” “要不咱俩偷偷溜出去?” “哥哥舍得两位姐姐吗?” “要不我留下,守着你们。” “哥哥还有正事要做,待在这儿,无疑是在浪费时间。何况两位姐姐已经睡下,如此良机,若哥哥不珍惜,等两位姐姐醒来,哥哥想要出去,便难如登天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鸢儿,你说我该怎么办?” “鸢儿倒是有个办法!”鸢儿狡黠一笑。 与此同时,天枢的房间里,乱作一团,天璇几人躺在床上,天权几人靠在墙边,床上的天枢不见了踪影。窗户敞开,雨声淅淅,街上的行人都撑着油纸伞,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试图隐藏自己。 经历此事,天枢已经恢复记忆。正如明哲所言,谁也不能把一个装睡的人叫醒,除非他自愿醒来,否则天塌下来,他也不会醒。天枢醒来了,说明他已经想通,如何面对凝语。但他把天璇等人都留在了客栈,孤身一人,说明此事没那么简单。 谁也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或许只有见到凝语,他才能想明白,才能抉择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城外的城隍庙,香火旺盛,城中百姓常来此祭拜,祈求平安,望一年风调雨顺。还有一些情窦初开的儿女,来此祈求姻缘,望与相爱之人携手一生。 城隍庙前,有一棵大榕树,树上挂满了红绸带。清风拂过,青烟飘飘,缠绕在石柱上的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树上的红绸,随风飘扬。 人们在树下虔诚许愿,点上一炷高香,走到石桌前,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红绸上。满树的红绸,不知承载了多少人的心愿,不知牵动了多少人的思绪。那一个黄昏,那一树梧桐,多少痴男怨女,相思缱绻。 今日落雨,来城隍庙祭拜的人并不多,只是匆匆一眼,便撑伞离去。正殿门边放着一把油纸伞,一个倩影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门外雨声淅淅,殿内青烟飘飘。城隍爷危坐于高堂之上,两眼炯炯有神,威风堂堂,俯视跪拜之人。 这座城隍庙已有百年,正殿破烂不堪,屋顶还有几个窟窿,城隍爷的塑像亦非今日这般威武。多亏洛氏出资修葺,将城隍庙里里外外整修一番,才有了今日的香火旺盛。 以前洛小姐常来此祭拜,祈求平安,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洛小姐染上了风寒,从此一病不起。数月的休养,洛小姐的病情仍不见好转,整个人憔悴销柔。洛老爷心疼不已,寻遍城中医馆,却束手无策。 洛小姐自知时日无多,强撑着病弱的身躯,到城隍庙,为洛老爷祈福。洛府的家丁皆知,洛小姐卧榻数月,病情日笃,如今洛小姐经不起一点凉风,此去城隍庙祈福,无疑会要了洛小姐的命。但洛小姐执意如此,洛老爷苦苦相劝,洛小姐也不退让。感念这份孝心,洛老爷还是放洛小姐去了,殊不知此一去,再难相见。 他浑身湿透,站在门口,望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整个人傻傻愣住。 “你还是来了!”她缓缓睁开眼,望着城隍爷,俯身叩首。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还是来了!”他跨过门槛,迈进正殿。 “我早就来了,几年前我便来了,只是迟迟不见你。” “你知道我会来洛阳城?”他惊奇道。 “你不得不来,为了那把剑,你一定会出现!”她笃定道。 斟鄩山庄的论剑大赛,五年一度,江湖上的各路英雄豪杰,聚集于洛阳城,以剑会友。斟鄩山庄以铸剑闻名天下,其所铸之剑仅次于天下第一铸剑山庄——龙泉山庄,武林中想请斟鄩山庄打造兵器的人不计其数,甚至不惜花费重金,但斟鄩山庄庄主柳崇明秉承祖训,不贪小利而失大义,所铸兵器皆赠有缘之人。斟鄩山庄五年举办一次论剑大赛,从江湖中挑选德才兼备的翘楚英杰,获胜者斟鄩山庄愿为其铸剑一柄。斟鄩山庄所铸之剑,那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得到的。这么好的机会,大伙自然不愿放弃,纷纷报名参赛,哪怕是武林中不起眼的小门派,也会派出弟子参加比赛。 天河山庄在江湖中默默无闻,称不上大门派,与天师门相比,那可差远了!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鲜为人知的门派,也不会放过此次机会。每个人都想夺得魁首,但只要有天师门在,他们总是功败垂成。天师门虽没了道宗,但其天下第一的名号,至今无一门派超越。他们与天师门的差距,便如云泥之别,可望而不可即。 “你说对了,为了那把剑,我不得不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衣袖,“不过,我很好奇,你明知我去哪儿了,为何这几年不向我复仇?我失忆的这段日子,不是你动手的最佳时机吗?” “我恨的那个人,既不是洛天枢,也不是天枢,而叫张天枢!该我做的事,我不会假手他人,不该我做的事,我也不会染指。我不会滥杀无辜,但也不会放过仇敌!” “这可一点都不像你!” “不,这才是真正的我!以前你认识的柳如风已经死了,死在那场大火中,而今在你面前的,叫洛凝语,一生只为复仇!” “我认识的洛凝语可不是你!你不过是冒名顶替罢了,何必认真呢?”他呵呵一笑,“你我都是一样的人,手里沾满了鲜血。你恨的是张天枢,我恨的是洛凝语,彼此成为心中痛恨之人,这才是你真正的想法!” “我若是冒名顶替,你又是谁?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吗?” 她虔诚一拜,望着高堂上的神明,痴痴一笑。 “我看不清自己,你又何尝不是?若不然,为何你还要带着那把剑?” 她的身旁放着一把剑,这是他送给她的礼物,多年过去,她始终带在身边,不是放不下,而是忘不掉,那张熟悉的脸庞,那张厌恶的脸庞。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一曲相思断肠泪,几人回眸爱意绵。 “你还想说什么?”凝语冷冷道。 “该说的都说了,你我之间,也只剩这一点了!若要动手,尽管来!”天枢无畏道。 “你不害怕死?” 天枢摇了摇头,“我当然害怕死,我又不是英雄,即便死了,也不会有人记得我,唯有活着,至少还能记得自己。” “那你为何还要来?” 天枢强颜欢笑道:“这是我欠你的,欠人的,总归要还的。你我之间的故事,也该有个结局,就今日了断!” 在来的路上,天枢已经想过了,这一次他不再躲闪,也不想找什么理由,堂堂正正面对凝语,好过龟缩半生,斩不断情丝万缕,放不下孽缘千丈。 凝语转过身,拿起地上的上邪剑,似哭似笑,“这把剑是你送给我的,本以为是你我初见之礼,不曾想,竟是你我决断之物,可笑可悲矣!” 天枢阔然道:“人生有太多变数,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坦然面对这一刻,好过想方设法逃避,却怎么也躲不掉!凝语,你我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拿好你手中的剑,坚定心中的信念,便让你我于此决断!” 他拔出了天枢剑,这把剑是师父交给他的,本希望他能在论剑大赛上脱颖而出,却不想,经历了这么多变故。说是变故,倒不如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是啊!我笑青山依旧风雨捉不透,我叹人生苦短荒唐事不休,我盼一生一世一双人,相伴相知渡一生。我笑镜花水月,空梦一场;我叹缘聚缘散,爱恨无由。殊不知,情字如雨落,沾满红袖。” 暗处中,明哲和鸢儿正坐看一出好戏。他们先一步赶到,这还得多亏明哲料事如神,还记得那日,他叫玉雪和武烈到城隍庙投一纸状书,便是为了今日。 “哥哥,我们要不要出手?” “为何要出手?我们只是来看戏的,不是来帮人的,他俩要动手,就让他俩动手,最好打个你死我活,那样才刺激!” “可他俩心里明明还爱着对方,却偏偏不愿说出口,这样的悲剧,鸢儿不喜欢!” “我的傻妹妹,我们已经做的够多了,他俩走到哪一步,是什么结局,这些都不关我们的事!还是那句话,我们只是来看戏的,不管结局如何,我们都不要插手!” “可鸢儿就是不喜欢嘛!” “你非要插手,我也不拦着,只是你看这两位还睡着的,你走的开么?” 明哲和鸢儿身后,清寒和韵儿还睡着。明哲把她们带到城隍庙,这两个人一点反应都没有,安静地睡着,明哲不禁怀疑自己,难不成下药下多了?可鸢儿一点事都没有,应该不会有事,两人睡了这么久,也该醒了。 “这儿就我们几个,应该不会有事。” “谁说这儿只有我们,有的人,你只是没看见罢了!” 明哲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石子,嘴角微微上扬,对准不起眼的角落,使劲一弹,一个箭步飞出,及时捂住她的嘴,“别喊!” 槐序被明哲抵在墙角,不敢吱声。槐序的敛气术学得还不错,但在明哲面前,还是差了一点,他早就注意到了躲在角落的槐序,一直没拆穿,只是想看看,她有什么举动。没想到她那么老实,一点动作都没有,真是叫人好生失望啊! “槐序姐姐,你怎么也在这儿?”鸢儿一脸惊讶,但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明哲松开手,坏笑道:“不老实!” “凝语是我妹妹,我为何不能来?”槐序理直气壮道。 “也对哦!”明哲应和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茬!就是你伙同凝语,给天枢设局,连我也差点栽在你们手中!” 槐序冷哼一声,“谁叫你欺负清寒的,身边有那么多姑娘,就请离清寒远一点,不要到处沾花惹草,还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你不嫌臊,我都替你汗颜!” “现在我不想跟你争论这些,等会儿再收拾你!”明哲封住槐序的穴道,叫她暂时不能做出什么大动作。 “你!”槐序恨了一眼。 “别急!”明哲无视了槐序,望着殿前的两人,他邪魅一笑,“好戏开始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四顾山光接水光 明哲和凌云来到县衙,眼前的一幕,叫二人目瞪口呆。 县衙内一片狼藉,散乱的文书,遍地的兵器,黯淡的血迹,如同洗劫一般,不见任何人影。那些山匪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与官府作对。再怎么说,县长也是朝廷命官,一旦朝廷追究起来,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敢与官府作对? 明哲和凌云就此事,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双大手推波助澜,操纵一切。从踏进行云镇那一刻起,凌云便觉得此事不对劲,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说不上来。而今眼前这一幕,恰好印证了他的想法。张府一案,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其中蹊跷之处,诡谲难测。 明哲和凌云在县衙内转悠了半天,除了遍地的血迹,找不到一点线索。这可就奇了怪了,若说县衙的人都被杀害了,他们的尸体被放在哪里?凶手费这么大的劲,把尸体藏起来,为何不把地上的血迹一并抹去,留在这里,不是明摆着说这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莫非凶手是故意而为之,明摆着告诉他们,我把人杀了,还把人藏起来? 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县衙上下有那么多人,那些衙役的本事再差劲,也有刀剑傍身,不至于都死在那人手中。何况县衙乃官府所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肆屠杀朝廷官员,也不怕被人发现?任凭凶手本事再大,也不敢明目张胆跟朝廷作对。 地上这些血迹早已干涸,说明凶手作案的时间已经过去许久。自张府出事后,县衙第一时间派人赶到案发现场,收集证据,那时候县衙还是好好的,之后县衙的人再未去过张府,但坊间传言,县衙内有人放出张氏的消息,搞得镇上人心惶惶。 在明哲和凌云赶到行云镇之前,秣房已经派人来过。这个消息佐证过,不是假话。那县衙出事的时间,便可锁定在三日之前。那一夜行云山上的洛氏也出事了。与张氏相比,洛氏还要惨一些,所有尸身,无一具是完整的,都已面目全非,还有的被大火烧成黑炭,几乎辨认不出。 一个偌大的仙门世家,一夜之间,悄然无息消失于世间,这是多么匪夷所思!杀害洛氏满门,不留一点痕迹,仅是鬼道中,最简单的一种法术。可想而知,鬼道之可怕! 洛氏夷灭的事,明哲和凌云还不知晓。一个家财万贯的氏族,一个穷乡僻壤的镇子,一个不谙世事的门派,接连遇害,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谁也不得而知。凶手行事果断,心思缜密,不留痕迹,这给查案的两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莫非线索到此为止?两人没打算放弃,但这样查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接下来去哪儿?”明哲问。 “哪儿也不用去!”凌云面无表情道。 “什么意思?你这是打算放弃了?” “不是放弃,而是猜到了结果。我们总是跟在别人后面,被人牵着鼻子走。若我猜的不错,我们踏进镇子那一刻起,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之中。他躲在暗处,默默看着我们,一步一步沿着他为我们铺下的路走,把我们当猴耍!他应该很享受这种感觉!”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既然他为我们铺好了路,干嘛不跟着他的脚步走?”凌云的话叫人出乎意料,“他把我们引到县衙,不就是想让我们看到这一幕吗?” “冒昧打断一下,是你执意来县衙的,我都说了去一趟张府,你偏不听!” 凌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抱怨道:“我去,你不拆我台会死么?” 他表面上还是和颜悦色,压抑心中怒火,死要面子道:“那是我已经猜到凶手的意图,人家辛辛苦苦为我们铺好路,我怎忍心辜负人家的一番好意?”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明哲极其敷衍,就怕说多了,凌云又要发火了,“既然你已经猜到了凶手的意图,那不知上官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难不成在这儿干耗着?” “你那鄙夷的眼神是怎么回事?看我不顺眼么!”凌云握紧了拳头,但想了想,还是算了,“陆大人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你忘了我师从何人?” 瞧他这副胸有成竹的架势,明哲已然看透,“你不会又要用那一招?” 凌云得意一笑,“凡物之精,比则为生,下生五谷,上为列星。流于天地之间,谓之鬼神;藏于胸中,谓之圣人;是故名气。杲乎如登于天,杳乎如入于渊,淖乎如在于海,卒乎如在于屺。生人有生气,死人有死气,万物因气而动,不知所以然,不知其所然也。想当年,我也是用这一招,把你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明哲还是很敷衍。 凌云还没施展望气术,一直沉默寡言的熙悦却开口了,“二位别闹了,下面有古怪!” 明哲拍了拍凌云的肩膀,假装叹气,“看来你的望气术用不着了!” 凌云扫开明哲的手,板着一张脸,眼神凝重,“你俩非得跟我过去是!我说什么,你俩都要跟我唱反调,成心气死我是!行,以后我再跟你俩走一路,我上官逸三个字倒着写!” “好的,逸官上!”熙悦调皮道。 凌云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熙悦,你!”他捂住胸口,如鲠在喉。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个大男人,干嘛跟一个小姑娘过意不去?” 凌云深吸一口气,“她是小姑娘?她都活了几千岁了!陆明哲,是我脑子有问题,还是你脑子有问题。别仗着武功高,就可以为所欲为,若不是看在鸢儿的面子上,你看我弄不弄你!” “你敢!”熙悦突然跑了出来,手握兵主剑,架在凌云的脖子上,赤裸裸的威胁,“你若敢动他一根毫毛,我便取你首级!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剑快!” 凌云欲哭无泪,“夭寿啦!两个打一个啦!” “熙悦,别闹了!再怎么说,凌云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如此对他,确实有些过分了!” 明哲握住熙悦的手,挪开架在凌云脖子上的剑。 熙悦把兵主剑插在地上,两手叉腰,“明哲,你还帮他说话!” 明哲柔声道:“好了,别生气了!我知道你这么做,是为我打抱不平,但凡事都要有个度,毕竟凌云救过我和鸢儿,是我和鸢儿的救命恩人。世人常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听他差遣,是我心甘情愿的,也算作报答救命之恩。” “但我就是看不惯他欺负你的样子!”熙悦鼓着小脸,不悦道。 明哲浅浅一笑,“熙悦,你还记得我为何给你起名熙悦?愿尔欣然,忘却不悦。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但对我而言,你们好了,我才会好。我愿与你分享我的快乐,亦愿与你承担你的不悦。别总是闷闷不乐,你不开心了,我会伤心的。” “不害臊!”凌云嘀咕道。 他说话的声音非常小,但还是被熙悦听见了,熙悦二话不说,狠狠踩在凌云脚上,痛得凌云脸色剧变,“你再说一遍试试!” “姑奶奶,我错了!你快挪开啊!”熙悦踩在凌云脚上,反复蹂躏,痛得凌云手舞足蹈。 明哲轻微点了点头,示意够了,熙悦这才放过凌云,“凌云,你这种人就是欠收拾!以前你再敢对明哲颐指气使,看我不弄死你!”熙悦直接放出狠话,她这种人说到做到,可不是开玩笑。 “姑奶奶,你轻点嘛!我脚都快断了!”凌云一脸痛苦,腿完全打不直。 “谁叫你欺负明哲的,活该!”熙悦冷哼一声。 “姑奶奶,你哪知眼睛看见我欺负他了!我再次声明,我帮他和鸢儿,有我自己的打算,你可以当作我在利用他们。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是个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 “那你还是在利用他们!”熙悦压根没把凌云的话听进去。 “我受够了!我是来查案的,不是来看你俩你侬我侬的,你俩不下去,我自个儿下去!” 凌云瘸着腿的样子,叫二人忍俊不住。凌云听见身后的笑声,怒上心头,但仔细想了想,还是打消了念头,他们有两张嘴,他一个人可斗不过!熙悦手中的兵主剑,与轩辕剑平起平坐,若真动起手来,他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他是个商人,为了一件小事,冒这么大风险,不值得! “熙悦,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管他呢!他若觉得心里不舒服,尽管放马过来,我若眨一下眼,便算我输!” 明哲摇了摇头,平心静气道:“你呀,还是那么乖张,也不知让着人家一点!如今我和鸢儿寄居相府,还得仰仗他,你若把他气走了,我和鸢儿不得露宿街头?” “明哲,你是在怪我吗?” 明哲摸了摸熙悦的头,“傻丫头,你为我拼命,我感激都还来不及,怎会怪你?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计较这件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待我们不薄,能让着一点是一点。你看衣裳又脏了,回去之后,我再给你量身定做一件,准保比鸢儿那件好看!” “真的么?”一听有新衣服穿,熙悦眼前一亮。 “我何曾骗过你?”明哲坦然一笑,“咱们走,别让人家等太久!” 熙悦拉住明哲的衣袖,“不用担心,下面没事,他一个人应付得过来。” “你下去看过了?”明哲有点惊讶。 熙悦点点头,“你和凌云寻找线索的时候,我便下去过了!” “下面有什么?”明哲问。 “下面是冰窖,用于存放尸体!”熙悦直言不讳。 “谁的尸体?张氏的,还是县衙的?” “他们身穿官服,应该是县衙的!” “这可奇了怪了!”明哲摩挲下巴,愁眉苦脸,“张氏的尸体都被运回了县衙,按理说,案子还未了结之前,尸体都被存放在冰窖?而今却不翼而飞,那张氏的尸体去哪儿了?凶手大费周章,把那些人的尸身安放在冰窖,应该不是出于好心,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明哲走来走去,反复思考这个问题,“熙悦,你说这是为什么?凶手为何要杀害县衙的人?” 熙悦面露忧色,“明哲,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讲?” “但说无妨!” “其实那些尸体……”熙悦话还没说完,凌云便冲了出来。 “我去,熙悦,你不早说!”凌云指着熙悦,往这边走过来,突然觉得恶心,一拐弯,跑到一旁的花坛,吐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明哲不明所以。 “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已经下去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不把话听完!”熙悦没好气道。 明哲递过来一张手帕,上面还绣着一朵鸢尾花,“擦擦!” 凌云接过手帕,“谢谢!” “吐成这样,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明哲有些好奇。 明哲不问还好,一问凌云便想起那个画面,恶心感一上来,呕吐不止,都快吐出胆汁了。 “算了,不问了,我还是亲自去看看!” 明哲正要走,凌云一把拦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一开始,明哲还不明白凌云这话的意思,直到公堂后面有浓烟升起,他这才意识到了不对,“有人想要毁尸灭迹!” “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我这是在为他们超度!”他不慌不忙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火折子,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明哲一眼认出了此人,咬牙切齿道:“天枢!” 天枢非但不掩饰,还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正是在下!”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们没去找你,你反倒找上门来。既如此,今日你便把命留在这里!”明哲不想多费口舌,对付这种人,直接动手,好过劝降。 “你我素未谋面,一见面,便要大动干戈,未免操之过急也!” “废话真多,纳命来!”明哲一个箭步飞出,顺势拔出地上的兵主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天枢的眉心。 “你们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吗?”天枢嘴角微扬,眼神无惧。 明哲手中的兵主剑,与天枢的眉心近在咫尺,可无论如何,他始终刺不下这一剑,仿佛他与天枢有一堵无形的墙。 “无碍,让他说!” 凌云擦去嘴角的污渍,不经意间,他注意到了手帕上的鸢尾花图案。他收起手帕,挺直腰杆,“他既然敢现身,想必已然想好了结局,咱们有的是时间,让他废话几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凌云走到明哲身侧,将他举着剑的手放下,他的眼神好似要把天枢整个人看穿,“时间我可以给你,但我不想听见废话,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你想问什么?”天枢会心一笑。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杀县衙的人?” “他们都该死!我张氏遭此横祸,他们不尽心办案也就算了,还觊觎我张氏的家产,若二位不信,去看一眼许邵的房间,那里面摆放的箱子,少说也有十几个,都是从我张府搬走的!他们还对外宣称,我张府的人都死绝了,那我是谁?鬼嘛!随便找了个人,冒名顶替,把罪责都推到她的头上,再暗中处死,如此一来,凶手抓到了,案子也结了,我张氏的家产名正言顺,充盈钱库。” “那个冉老伯应该也是你的人,准确的说,他也是你设下的局,你把我们引到这儿,就是想告诉我们这些。既然你杀了县衙的人,为何还要对镇上的百姓痛下杀手,他们都是无辜之人。” “无辜?可笑至极!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我自知我张氏平日里嚣张跋扈,百姓心生怨念,他们早就看不惯我们,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我张氏遭此横祸,他们应该很高兴,再也不会有人欺压他们,这种幸灾乐祸的人,我为何要放过?他们恨透了我们,灭我张氏满门的凶手,兴许就藏在他们之中,我为何要放过?” 天枢宁错杀不放过的病态心理,致使行云镇上下,无人幸免。明哲和凌云走进的行云镇,再也不是当初的样子,这是一座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镇子,镇子上的百姓都惨死在天枢手中,之前见到的冉老伯一家三口,也死了,他们看到的,不过是鬼魂罢了,这也是天枢设计好的。 镇上没有任何活物,这里很安静,安静得让人害怕,这便是天枢想要看到的,张府已经没了,这座镇子也就失去了意义,镇上的人没有活着的必要,杀了也无所谓。一日之间,他屠尽了镇上所有人,惨死在他手中的百姓,他们的怨念汇聚在一起,形成了鬼瘴。 “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杀人,你这种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明哲越听越生气,额头的青筋暴起,握紧手中的剑。 “你说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报仇,可你的仇人到底是谁?百姓,还是衙役?我猜这些都不是根本原因,你要报仇的,不是这些人。” “不愧是凌云少主,佩服!” “你认识我?” “听首席提起过你,果真非比寻常。” “过奖!”凌云谦虚道。 “说的不错,我的目标不是他们,但他们也必须死。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他们和洛氏做的勾当,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凭栏十里芰荷香 望着眼前的废墟,天枢暗自握紧了拳头。 洛宗主拍了拍天枢的肩膀,好言相劝道:“已然发生之事,不论如何,也无法更改。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舍弃旧望,迎接新生。修道之人,本该清心寡欲,斩断尘缘。经此一役,你正好了却俗尘,遁入空门,自此你便叫洛天枢!” 家仇之恨,不报何为!洛宗主简简单单几句话,便叫他放下仇恨,他如何能做到?看见倒在血泊之中,他咬牙切齿,握紧拳头,眼中充盈着泪水,但他不能哭,他不能让洛尘看到他软弱的一面,他必须坚强,才不会作为弃子。 他苦修多年,从百花齐放,到夏蝉空吟,再到秋风落叶,又至落雪纷飞,一直待在山上,时间如指尖的流沙,匆匆而逝。三年里,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已经许久没见到父母,没想到再见之时,竟是阴阳两隔。 他可以辟谷三年,不吃不喝,也可以禁闭三年,不闻不顾,但他的心里始终牵挂着爹娘。他想要下山探望爹娘,洛尘却不许,告诫他,修道之人须斩断尘缘,遁入空门。他只能站在望台,远远地望着山下的镇子。 有一天,洛尘找到他,交给他一个任务。他被派到一个小山村,找一把名为轩辕夏禹的剑。这把剑天下无人不知,恰巧当时秣房也在找这把剑。他很清楚洛尘为何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他除了是洛氏弟子,还是秣房的刺客。借着秣房的身份,他很容易打听到这个小山村,但他没想到,在那里遇到了一生难忘之人。 短暂的相处,却是一段刻骨铭心的回忆。他不愿离开,但他不得不离开。秣房在等他,洛尘也在等他,留给他的时间本就不多,他一直找借口推辞,但纸终包不住火。一夜缠绵,怀中的余温,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留下那些钱财,无非是希望她过得好一些,让她不再那么辛苦。 她母亲的病,本就是绝症,药石难医,但他还是托人找来一张方子,为其续命。这些事,他从来没说过,也自知不会有机会说出口。那段过往,藏在彼此心里,他不知她过得如何,亦不知她母亲的病治得如何。他很想再看她一眼,但已然无机会。 天枢没找到轩辕剑,洛尘勃然大怒,与往日大相径庭,他怀疑天枢没有尽心办事,控诉天枢沉迷儿女之情而耽误正事,按戒律,对天枢处以极刑。 笞魂之刑,是玄门百家中最恶毒的一种刑罚。犯大过者,受此极刑,鲜有人活。这种刑罚,以断念之鞭,鞭笞受刑者。此刑不会在受刑者的皮肉上留下伤痕,而是鞭笞在受刑者的灵魂上。每一鞭都抽打在灵魂之上,此痛苦非亲身经历而不得知。受此极刑之人,不出三鞭便惨死在刑台之上,即便有人活了下来,不出一年,也会因魂魄虚弱,最终魂飞魄散而亡,永世不可超生。 天枢周身灵力被封住,根本不可能接下十鞭的笞魂之刑,且执刑之人还是洛尘。平日里,洛尘看起来和颜悦色,事实上内心肮脏不堪。他觊觎轩辕剑许久,不知从何处得到一点消息,便把自己最信任的大弟子派出去。他精心培养天枢多年,目的便是使其成为自己的棋子,他的亲生女儿洛凝语也是一枚棋子。他命令凝语对天枢施以媚术,守在天枢身旁,无微不至,使其深深掌握在自己手中。 起初天枢并不知晓此事,还以为凝语是真心待他,他陷入了凝语的温柔乡,对其言听计从。洛尘把此事交给天枢,答应的条件便是,此事若成,便将凝语许配给他。他爱慕凝语许久,遇见如风的时候,他险些把如风错认成凝语,只因两人的容貌实在相似,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短暂的相处,他和如风越陷越深,还把亲手打造的上邪剑送给了如风,原本那把剑是要送给凝语的,但对他来说,如风才是他的梦中情人,她有凝语的容貌,也有一颗善良的心。他不知自己爱的是如风这个人,只知把她当作凝语,心中愧疚!在告别信中,他坦然以待,写出实情,却不想被如风误会,一桩惨剧就此酿成。 他回到宗门,便被洛尘扣下来,还对其处以极刑,平日里视其为兄长的弟子们,退避三舍,唯恐避之不及。待他如初恋的小师妹,也不理睬他,任由其生死。这一刻,他终于认清了所有人,看清了洛尘的真实面目。但他不知道的是,由于他办事不力,洛尘已经派别人前往那个小山村。洛尘始终坚信轩辕剑藏在小山村里。哪怕掘地三尺,他也要把轩辕剑找出来! 行云镇上的百姓,看似无辜,实则都是洛尘的帮凶。洛尘用生死符威胁他们,逼迫他们伪装成匪徒,夜袭那个小山村。他们本可奋起反抗,但还是放弃了,他们害怕死亡,自知不是洛尘的对手,只好乖乖听话。 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命,苟且偷生,如此活着,意义为何?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为了自己苟且偷生,残害他人性命,虽是被逼,但如此行径,与恶何异? 那个雨夜,一个破旧的山村里,遍地都是残骸,鲜血浸染了每一寸泥土,烈火焚尽了每一户人家,惨叫声回荡于长空,哀转不绝。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血流成河,尸骸遍野。他们践踏在废墟上,挥舞着手中的兵刃,脸上还带着肆意妄为的笑容,一场血腥的屠戮席卷了整个山村。 他们搜刮每一户人家,所到之处,鸡犬不宁。凡有反抗者,格杀勿论!他们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没有一点人性,在他们眼中,人命如同草芥,不值一提。杀戮带来的恐惧,弥漫在那个小山村。没人能逃脱魔爪,无人能幸免于难! 他们来这儿的目的,并非赶尽杀绝,而是寻找轩辕剑,掳走村子里的小孩,只是洛尘交给他们的另一个任务。杀戮是抹除痕迹的最快手段,因为死人不会泄密!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匪徒掳走身为父母,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宁愿螳臂当车,也绝不妥协。听上去英勇无畏,然而这样的下场只有一个,那便是刀下亡魂! 手无寸铁,却妄想与匪徒抗衡,自寻死路罢!但明知如此,他们还是不肯放弃,有跪地求饶的,有钱财贿赂的,有装作可怜的,为了保全一家老小的性命,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良知,做劫匪的帮凶,出卖他人的孩子。果然在生死面前,道德也会沦丧。那个小山村的人如此,行云镇的人亦如此! 这群匪徒可没打算放过任何人,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抡起手中的大刀,猛然落下,一颗人头便滚落在地上,他将尸体一脚踹倒,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土地。看到这一幕,村子里人心惶惶,大惊失色,恐惧在村子里蔓延,深入人心。 那个小山村毁了,行云镇也毁了,始作俑者却活得好好的,这公平吗?天枢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恨不得一剑杀了洛尘,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除掉洛尘一人,远远不够!他要整个洛氏都为如风陪葬! 行刑之日,天枢被押上了刑台,他面无表情,神色黯然,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能否挺得过去。 洛尘手持断念鞭,走到天枢面前,眼中带着恨意。天枢依旧面无表情,洛尘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是吓傻了?洛尘管不了那么多,他教养天枢这么多年,连一件小事都办不好,要他何用?洛尘举起断念鞭,在天枢身上狠狠地抽打。天枢嘴角颤抖,却也没喊出声,看不出一点痛楚,看到这一幕,洛尘忍不住了,他又举起断念鞭,在天枢身上连续抽打了数下,直至第七鞭,天枢终是挨不住,喊出了声,那个声音包含了痛苦、愤怒和无助。 天枢越是喊得大声,洛尘越是得意。他又恶狠狠地抽了三鞭,终于抽完最后一鞭,天枢再也喊不出声音,他变得很安静,现场死一样的寂静。 洛尘心里一怔,他只是想惩罚天枢,以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可没想要天枢死!他苦心养育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调教出这么一个武功盖世的弟子,使其混入秣房中,充当眼线。计划将成之际,他还需要这枚棋子。 身后传来的咳嗽声,让洛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天枢还有一口气,嘴边不断有鲜血流出,可他还是强忍着痛苦,叩首行礼,“弟子不肖,让师父失望了!”说罢,天枢直接昏了过去。洛尘摇了摇头,挥手示意,弟子们冲上刑台,救下天枢,将他送回医治。 皓月当空,清光万里,云雾氤氲,玉雨葳蕤。暮雪门被笼罩在云烟之中,远远望去,一座仙宫屹立于山巅,在薄纱之下若隐若现。 山前的方亭湖,没了白日里的欢快,点点渔火星光,在黑暗之中带来几缕光明。后山的玉雨花在清风的吹拂下,徐徐绽放,清淡的幽香沁入心扉,让人不自觉沉迷于其中。 天枢跪坐在一棵梨树下,一动不动,感受清风带来的凉爽,品味玉雨花的淡淡幽香。 后院起火,火光四射。 洛子晋立刻跑了出去,大喊道:“快来人啊!着火了!” 他忽然注意到一道黑影从身旁一闪而过,顿感不对,提心吊胆,拔出腰间的佩剑,转身一看,身后空无一人。 “难道是我看错了?”洛子晋有些困惑。 火势越来越大,已不容得他有半分遐想。当他转过身来,惊奇发现自己身前正站着一个人,吓得他惊慌失措,下意识用剑刺去。 剑锋未至,火光突出。 眼前之人的容貌在火光的照耀下,清晰呈现在他眼中。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急忙将施展在剑上的法力尽数收回。只见剑锋离那人的眉心不足一尺,他松了一口气,旋即将佩剑收回鞘中。 “弟子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宗主见谅!”此刻洛子晋心里只有敬畏。如若他真的伤了洛尘,估计以后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面对子晋的道歉,眼前的洛尘无动于衷,什么也没说。子晋有些疑惑,按理说,洛尘应该说自己两句,可眼前的洛尘如同哑巴一般,面色僵硬,表情漠然。 正当洛子晋疑惑之时,一道黑气向他迎面袭来。他立刻作出反应,用手臂阻挡黑气,可惜为时已晚。黑气早已透过他颈部的经脉,传遍全身。侵入的黑气,如蛆附骨般,不断蚕食他的法力,他试图运功抵抗,反而帮了倒忙,加快黑气侵蚀的速度,不到一息,他便感觉双腿无力,倒在了地上。 “为什么?”他想不明白洛尘为何要偷袭自己,置自己于死地,而且洛尘施展的法术,也是他从未见过的。如此恶毒之术,绝非正道! 洛子晋挣扎了一会儿,最终败下阵来,倒地不起,生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 洛尘见他倒地不起,转身离去,丝毫没有在意他的最后一句话。 浮云蔽月,清光暗淡。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洛子晋,突然睁开眼睛,从地上爬了起来,向门外走去。他的动作异于常人,两眼泛白,身上还有黑气缭绕。 这股黑气极具传染力,凡是碰到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是天枢对洛氏的惩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世人只知洛氏乃名门正派,却不知其私下做的勾当,桩桩令人唾弃,令人发怒!三魂春秋定《河图》,七魄晦朔知《洛书》。洛氏围剿鬼道之时,在苍溪峰上找到了《洛书》,那是一块破裂的玉片,其内记载的功法,让洛氏家主无比惊讶,亦知私藏《洛书》乃重罪,为避免被人怀疑,苍溪之战后,洛氏自愿退出五大世家,不再过问玄门之事。 洛氏历代家主,试图解开《洛书》的秘密,修炼鬼道之术,妄图称霸武林,独掌玄门大权。洛尘也不例外,穷尽毕生之力,眼看即将大功告成,唯独缺少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宝物——轩辕夏禹。若无此物,哪怕穷极一生,也无法做到。洛氏耗费三代人的心血,如今只剩最后一步。他不甘放弃,勾搭诸方势力,寻找轩辕剑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诸方打听下,他终于得到轩辕剑的下落,立刻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弟子,却不想还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天枢得知真相后,痛心疾首,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师门竟如此龌龊!之前有人告诉他真相,他还以为那人胡编乱造,没想到一切都是真的!张氏出事之后,他彻底看清了洛尘,他不甘再做别人手中的棋子,正巧那人找上门来,交给他一个法子。 他将计就计,反洛尘助一臂之力,使其走火入魔。洛尘滥用鬼道之术,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今日他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洛尘做梦都想玉成此事,那他便帮洛尘一把。 也多亏了那人帮忙,他才能报仇,才能为世间除害,即便明知那人帮他,也只是图谋他身上那件传家之宝,他也不后悔。他非要洛氏血债血偿,哪怕搭上自身性命,他也要洛氏从江湖上消失! 此时此刻,洛尘穿梭在暮雪门内,凡是他经过的地方,必有人化为行尸。 一时之间,惨叫声不绝,流出的鲜血,染红了青灰色的地砖。行尸的数量越来越多,洛子阑的法力也渐渐消耗殆尽。这些行尸没有痛楚,不知疲倦,他们如同饿狼一般,虎视眈眈地盯着洛子阑。 洛子阑渐渐握不住剑,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即便他有力气,也下不去手。洛子阑不断呼喊他们的名字,可他们早已没了人性,自然也不会回应。 洛子阑不敢相信,昔日与自己要好的两名小师弟,如今成了这幅鬼样子。他手里的剑不停颤抖,举起又放下。他无法对同门下手,可洛承、洛远等人却不这么认为,他们不断靠近洛子阑,将他逼到死角,无路可退。 “啊!”洛子阑仰天长啸。 他终是没有下得去手,举起剑,朝自己的腹部刺去。双膝跪地,鲜血不断涌出,泯然一笑,望着他们,倒在了血泊之中。 虽然洛子阑死了,但他的遗体在这群饥不择食的行尸眼中却是一顿大餐,他们还是继续向洛子阑靠近。就在这时,一曲笛声响起,他们停下了脚步。 房屋上,一人手持竹笛,吹花嚼蕊。他身着玄衣,腰缠黑带,英姿飒爽,赫然便是洛氏大弟子——洛天枢! 天枢放下竹笛,从屋顶一跃而下,走到洛子阑的身旁,望着死不瞑目的子阑,嘴角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 洛子阑在暮雪门的时间比天枢还长,按理说,天枢应叫他一声师兄,只因天枢修为突飞猛进,洛尘收其为亲传弟子。子阑心里多有不服,三番五次找天枢的麻烦,跟天枢作对。天枢不屑计较,权当嫉妒,随子阑折腾,自己置之不理,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要为洛氏所有人送葬! “子阑,一路走好!” 他打了个响指,那群行尸立刻围过来,将子阑啃食殆尽,死无全尸。 第一百七十八章 清风明月无人管 与此同时,洛尘手上沾满了鲜血,拿着伪造的轩辕剑,一步一步向母女二人走去。 “爹,我是凝儿!”凝语拼命大喊,想要唤醒洛尘的神志,可惜一点用也没有。 “洛郎,是我啊!”洛夫人也想唤醒洛尘的神志,可惜一样没用。 她方才拼命从洛尘剑下救下凝语,自己却受了极其严重的伤,小腹流血不止。她捂住小腹,忍住疼痛,将凝语护在自己身后。她不知道洛尘为何突然变成这样,杀气浓重,身上还有黑气围绕。 洛尘举起轩辕剑,正准备向二人刺去。就在这时,一曲笛声响起,打断了他的举动。 “天枢!”凝语和洛夫人惊讶不已。 洛尘恢复了一点神志,看见天枢嘴角得意的笑容,立刻明白了一切。 “是你动的手脚!”洛尘勃然怒道。 “当然!”天枢爽快承认。 洛夫人和洛凝语深知洛尘的所作所为,但为了飘渺虚无的大局,她们一再隐瞒,为虎作伥。平日里表现出的温柔,全都是虚伪的骗局,这些天枢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今日新仇旧账,一并了结,谁也不能活着离开暮雪门,过往种种埋葬于火海。 “欺师灭祖的东西!”洛尘握紧手中的剑,对准天枢,“本座今日便除掉你!” “师父,话可不能这么说!我的确欺师灭祖,但也是为民除害,洛氏做的勾当,你当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老人家做了那么多坏事,还需要我一件一件说出来吗?” 洛尘踉跄了一下,心里一怔,“你是听谁说的?” “还需要听别人说吗?身为洛氏大弟子,我参与了所有,每件事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即便你不告诉我,我也看得出来。私藏《洛书》,修习禁术,要挟百姓,朋比为奸,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大局着想,可你真的有想过吗?你一步一步把洛氏推向深渊,这就是你所谓的大局?你搭上了所有,却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这就是你所谓的大局?”天枢讽刺道。 “竖子,你懂什么!”洛尘破口大骂:“我洛氏传承百年,名声在外,玄门百家都不敢妄言,你算什么东西,胆敢诋毁我洛氏,今日我非得灭掉你,为我洛氏洗刷耻辱!” “师父,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吗?整个洛氏皆已沦陷,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弟子,他们死在你剑下那种绝望的眼神,你应该忘不了?”天枢仰天大笑,眼神犀利,“洛氏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拜你所赐,是你毁掉了洛氏百年基业,是你毁掉了所有人!你是幕后真凶,是始作俑者,就连山下的百姓也被你连累,做了你的帮凶,你口口声声说为洛氏洗刷耻辱,在我看来,洛氏之耻皆源于你,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可笑至极!” “竖子,你怎敢!”洛尘怒上心头,眼神中带有杀气。 “师父,你还是省点力气,别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了!整个洛氏皆已沦陷,所有弟子命丧黄泉,而今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你觉得有几成把握拿下我?忘了提一句,你走火入魔,真气紊乱,弄不好爆体而亡,那下场有多惨,应该无需我多言。”天枢得意洋洋道。 “即便今日本座殒落于此,本座也要拉上你,为我洛氏陪葬!”洛尘一声怒吼,积压在心底的怒火,这一刻彻底爆发,浑身上下透露着浓浓的杀气。 “师父,话不要说的太绝!谁为谁陪葬,还不一定呢!” 天枢举起手中的竹笛,凑近唇齿。洛尘眼看天枢拿起竹笛,立刻意识到不对,二话不说向天枢刺去,可为时已晚,洛尘受不了天枢的笛声,头痛欲裂,他紧紧捂住双耳,想要阻断笛声,可缠绵的笛声如蛆附骨般,怎么也甩不掉。洛夫人和洛凝语还想反抗,被天枢一掌打了回去! “师父,你说亲手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这样的人算不算得上罪大恶极?” 洛尘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天枢,咬牙切齿,“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就是说说,别太在意!”天枢调戏道。 “畜生!当初我应该一鞭子抽死你,绝不该让你活着!” 洛尘眼里充盈着血丝,在笛声的控制下,他根本无力反抗,真不知天枢从哪儿学到的这些。 “师父,你老人家可别这么说!与你相比,我就是小巫见大巫。我若是畜生,那你便是连畜生都不如!你做的那些勾当,我已悉数交给秣房,不出三日,你的大名便会传遍江湖,到那时你可就真的扬名立万啦!”天枢凑近洛尘的耳畔,傲慢嘲讽。 “气煞我也!”洛尘两眼通红,恨不得一剑宰了天枢。 洛夫人和洛凝语自知不是天枢的对手,不敢轻举妄动。而今洛氏弟子死伤殆尽,洛尘也落在天枢手中,她们根本无力反抗。 “师兄,你到底想干嘛?” “这一声师兄,我可承受不起,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傻子吗?你接近我,向我示好,不过是为了博取我的好感,让我成为一枚棋子,受你们掌控。可笑我一片真情付出,换来的却是背叛与欺骗,你不配拥有这张脸!” 天枢一步一步向凝语走近,凝语吓得步步后退,“你想要干什么?” 她躲在洛夫人身后,看见天枢的眼神,心里害怕极了。天枢一步一步靠近,洛尘被天枢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洛夫人护住她,却也阻挡不了天枢的脚步。 “你这样恶毒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活在世上,用什么资格拥有这张脸!她虽出身贫寒,却远胜你数倍,你不配戴着她的脸,不配!” 天枢一声呵斥,将洛夫人推倒一旁,握紧手中的竹笛,手起刀落,划伤了凝语的脸,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毁掉了她的容颜,痛得她瘫倒在地,放声大哭。天枢却一点也不在乎,他见过这张脸,那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别人说什么她都愿意信,她有一颗善良的心,远胜她的容貌。 听见女儿的哭声,洛尘挣脱束缚,一个箭步飞出,手持利剑,刺向天枢。 “天枢,我要杀了你!” “你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吗?”天枢嘴角微扬。 话音刚落,天枢一个回身踢,一脚踹飞洛尘,手中竹笛打个转儿,再接一记横扫,打断了洛尘全身筋脉,使其彻底沦为一个废人。 “怎会如此?”洛尘难以置信,一口鲜血吐出,手中的轩辕剑掉在地上。 “这便是你追求的力量!三魂春秋定《河图》,七魄晦朔知《洛书》。你仗着《洛书》,为非作歹,修习禁术,残害无辜百姓,你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人看在眼里,你的狼子野心迟早有一天公诸天下,可惜你看不到这一天!” 天枢施展的法术,便是赫赫有名的束灵之术。想当年,鬼道之人凭借此术,纵横玄门百家、江湖流派,烜赫一时。 在当时玄门百家中,有许多弟子放弃修习仙道,转而修炼鬼道,殊不知鬼道之术虽易修炼,但对于神识的伤害却是极大的。许多人便是因为修炼鬼道之术,导致神识严重损伤,最终迷失心智,变成只会杀戮的凶灵。 正因如此,玄门百家连同江湖流派,通力合作,共同讨伐鬼道。玄门百家伙同江湖流派,一举攻上了苍溪峰,全歼鬼道之人,此战被后人称作苍溪之战。这一战,鬼道荡然无存,但玄门百家、江湖流派亦伤亡惨重,有的门派甚至就此除名,世上再无人知晓。 在此战中,洛氏前家主得到了《洛书》,自此一发不可收拾,穷极三代之力,只为称霸武林,统领玄门。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什么卑鄙下流的事,洛氏都做得出来,如此野心,人人得而诛之! 洛尘靠在墙角,脸颊抽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天枢没兴趣与洛尘多得口舌,手持竹笛走到洛尘身前,“师父,你已经是个将死之人,没必要知道这些,还是安心上路!” 天枢正要动手,洛尘态度大变,求饶道:“且慢!饶我一命,我把《洛书》给你!” “把你杀了,我再把暮雪门搜个遍,不信找不出《洛书》。” 天枢并不把洛尘的话当回事,而今暮雪门已经沦陷,洛氏弟子死伤殆尽,洛尘走火入魔,自保都是个问题,还有什么资格跟他谈条件? “你跟在我身边多年,还不了解我?”洛尘嗤笑道:“我已经把《洛书》藏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就算你把暮雪门倒过来,也不可能找到!” “你就这么有自信?”天枢轻佻道。 “正如你所言,我已经是个将死之人,没必要再说什么谎话。你若把我杀了,《洛书》再无重见之日。三魂春秋定《河图》,七魄晦朔知《洛书》。世上仅有一本《洛书》,无拓本,而今只有我知晓《洛书》在何处,若不信,大可动手,我赌你永远也找不到!”洛尘无畏道。 这是个不小的诱惑,世人趋之若鹜的秘籍,天枢已得其一,若能得到另外一本,称霸武林,指日可待。但天枢并不在乎这些,他答应了那人,作为代价,他要取得《洛书》,可如今《洛书》被洛尘藏了起来。他清楚洛尘行事的风格,当年洛尘为夺取轩辕剑,不惜屠尽小山村,杀人灭口。洛尘行事谨慎,不留痕迹,若非自己深得其信任,也很难发现他做的肮脏勾当。他若把《洛书》藏起来,哪怕自己搜遍暮雪门上下,也有很大几率找不到。 洛尘是唯一知晓《洛书》下落的人,他一死,天下无人再知,到那时他要如何取得《洛书》,如何完成任务?但他不能放过洛尘!洛尘做了那么多坏事,决不能让其逍遥法外,既然完不成任务,那便以命相抵。无论如何,今日洛尘必须死! “你想干嘛?别忘了《洛书》还在我手中!”看见天枢嘴角的笑容,洛尘立刻紧张起来。 “我知道《洛书》在你手中,那又如何?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洛尘,你害死了那么多人,要挟百姓为你办事,朋比为奸,你做的恶事,天理难容,就算我放过你,你觉得你害死的那些人,他们会放过你吗?” 天枢打了个响指,身边出现了无数黑影,他们面目狰狞,七窍流血,怨气难消。洛尘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吓得魂不守舍,想要逃跑,但全身筋脉都被天枢打断了,动弹不得。 “洛尘,你还记得他们吗?他们都是被你害死的人!” “滚开,离本座远点!”直至现在,洛尘仍不知悔改,怙恶不悛,害人终害己。 天枢摇了摇头,“举头三尺有神明,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来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他终于狠下心,重重一击打在洛尘的天灵盖上,霎时洛尘七窍出血,目光黯然,最后一缕生机转瞬而逝。 洛尘死了,洛氏也走到了尽头。这份罪恶,终结于他的手中。 为斩草除根,天枢并未打算放过洛夫人和洛凝语,他手握竹笛,一步一步向母女二人靠近。 “天枢,我求求你放过凝儿!”洛夫人自知大势已去,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她是你师妹,你们相处了那么多年,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师娘,你在说什么?谁说我要动手了?”天枢轻蔑一笑。 洛夫人仿佛看到了一缕希望,然而希望转瞬而逝。天枢施展束灵之术,炼化洛尘的尸体,操纵洛尘一步一步向她们走来。这一刻,洛夫人终于明白了天枢的意思,他不杀自己,而是借刀杀人。 “爹,我是凝儿!”死到临头,凝语还不放弃,她拼命大喊,但无济于事。 洛尘亲手杀掉了自己的妻女,一桩桩恶行,终止步于此。 浮云散去,月光重现。曾经安静祥和的暮雪门,如今血流成河、尸骸遍地,形如一个屠宰场!大多数的房屋都被大火焚烧殆尽,仅剩下那几座较为完好的阁楼,诠释着昔日的繁华;过去波光粼粼的方亭湖,如今已被阴霾所笼罩,再也不见往昔之光景。 整个洛氏毁在他手中,他离开了那里,行云镇已是一片死寂,自此他消失不见,没人知晓他去了哪里,是生是死,亦不得而知。 “你告诉我们这些,是想说我们冤枉了你,你是个英雄,大义灭亲,为民除害?” “我只是阐述真相罢了!”天枢并不在意二人的眼光,随手丢给凌云一封信,“上面有洛氏勾结官府的证据,还有用生死符要挟百姓的证据,你们可以去核实,相信以秣房的能力,不出三日便会有结果。” “我信你!”凌云收起了书信。 “你就不怕他说的都是假的?”明哲小声道。 凌云倒不在意那些,“他没必要说谎,不然他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洛氏毁在你手中,行云镇的百姓也死在你手中,口口声声说为民除害,到头来,民也除了,这便是你所谓的为民除害?暂且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为何要公然造反,背叛秣房?这些都是你一人为之,没必要牵连秣房。” “我也没得办法,我答应了人家,自然要说到做到!”天枢无奈道。 “他助你毁掉洛氏,你助他毁掉秣房,你还真会做生意啊!”凌云加重了语气。 “他要我拿回《洛书》,毁掉秣房,但我一气之下,杀了洛尘,没了《洛书》,我的任务并未完成,但那也无所谓了,今日我来见你们,就是把真相告诉你们,将洛氏的罪行昭告天下,也算弥补我对她的一份亏欠。” “她是谁?” “她已经走了,没必要再牵扯她。” 既然他不愿说,凌云也不想追究,“行!那你得跟我们回去,做个交代!” 天枢摇了摇头,“恐怕没机会了!我没有完成任务,按交易的规则,我得以命相抵。” 他突然睁大眼睛,捂住胸口,看起来非常痛苦。 “喂,你可别死诶!”凌云正要上前,却被明哲一把拉住。 “别过去,他中蛊了!”明哲一眼便看出了天枢异样,“此蛊名曰噬心,中蛊者须对下蛊者言听计从,不得违背,一旦背叛,此蛊便会钻入人心,以心肉为食,犹如刀绞。” “这么狠,不至于!”凌云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是他的抉择,明知拿到《洛书》,便可换取解药,但他放弃了!”看到天枢这副样子,明哲对他多了一点同情,但更多的是敬佩。 “我时日无多,命归辰海,本就不打算洗脱冤屈,是非对错,留给后人而论!” 天枢奄奄一息,噬心蛊一点一点蚕食心肉,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爹娘已逝,仇人已除,他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唯有一点遗憾,还有愧疚,郁结于心间,久久不能消。他忘不掉那个女孩,忘不掉小山村,忘不掉相处的那些日子,虽然短暂,却是人生中难得的一缕光。 忽然,阴风大作,刮得众人睁不开眼。 “小心,有人!”熙悦大喊。 一个黑影出现在天枢身旁,一掌击退凌云和明哲,带着天枢逃离此地,消失不见。 等风停下来的时候,天枢和那个黑影,早已不知去向。 第一百七十九章 并作南楼一味凉 “这便是当年的真相?”槐序狐疑道。 “别用那眼神望着我,我是讲故事的,不是编故事的。你若不信,可以问当事人。” 众人齐刷刷看向天枢。 “陆兄,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不能把所有事都推到我一人身上,我还指望你为我证明清白呢!” 明哲成为众矢之的。 明哲苦笑道:“你指望我为你证明清白,我指望谁为你作证?我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你不能把不相关的事推到我身上。还请诸位明察秋毫!” 明哲和天枢,你推来我推去,一件简单的事变得复杂许多。 天枢没好气道:“当年我把所有证据都交给了你们,你们若不为我作证,我还能找谁?难不成把洛尘从底下挖出来,叫他为我作证?”他的耐心一点一点消磨,他当年找到明哲和凌云,亲手把证据交给了他们,而今明哲却翻脸不认人,他可不会善罢甘休。 “证据不在我手中,叫我如何证明?”明哲话锋一转,“不过我看柳姑娘对你旧情未灭,你跟她说说,没准柳姑娘不在意呢?你说是,柳姑娘?” 众人齐刷刷看向凝语。 凝语有些不好意思,羞红着脸,难以启齿。 槐序这时站了出来,为凝语打抱不平:“我妹妹怎会不在意?天枢当前抛下她,弃之如敝屐,可曾想过如今?你觉得她不在意,可曾想过她的感受?试问你被抛弃,作何感想?你不在意的,不代表别人不在意,三两句话便想让我妹妹回心转意,可笑!” 明哲和天枢哑口无言。 “姐姐,算了!”凝语打破了沉默,“冤冤相报何时了?拿得起,终须放得下。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往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我和他的恩怨便到此为止!” 明哲附和道:“对嘛!拿得起,终须放得下!过去的,就让他过去!” “你说的容易,你可知我妹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为等一个负心汉,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憔悴消柔!你说放下就放下,谁对我妹妹负责!”槐序步步紧逼,兴师问罪道。 “他呗!”明哲和鸢儿指着天枢,异口同声。 槐序两手环抱胸前,一脸不悦道:“他欺负了我妹妹,你觉得我会原谅他?” “话可不能这么说!他欺负了你妹妹,但柳姑娘为报仇雪恨,也杀了张老爷,一报还一报,他俩之间互不相欠。若槐序姑娘执意不放,恐有不妥矣!” 这下槐序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不过天枢却心存芥蒂。那时他还以为如风遇害了,心如刀绞,为给如风报仇,他忍辱负重,虚与委蛇,直至爹娘死讯传来的那一天,他心中的怒火彻底爆发。爹娘方过世,洛尘便叫他改姓为洛,放下仇恨,安心待在山上。这叫他如何能做到?他怀疑爹娘之死,与洛尘脱不了干系。既然洛尘不义,那他也没必要讲师徒情谊。他伙同那人,给洛尘下套,那一夜,熊熊大火燃尽了暮雪门,鲜血汇聚成河,尸骸堆积如山。但他万万没想到,害死自己爹娘的人,居然是自己深爱的人。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明哲拍了拍天枢的肩膀,“有时候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张老爷确实死在柳姑娘手中,但张府上下百余人,却非死在她手中。” “此话何解?”天枢一头雾水。 “柳姑娘,我问你几个问题,你不介意?” “陆公子有何疑问,大可直言,小女子定知无不言!” “柳姑娘的身世,我已查明。柳姑娘身出柳剑山庄,为避仇家追杀,藏于山村。据我所知,柳剑山庄以剑为本,修习功法皆以剑为形,从未听闻蛊术。那敢问柳姑娘,害死张府上下百余人的同命蛊是从何而来的?抑或柳姑娘从不知晓此事,你只是杀害了张老爷,其余事一概不清。” “不错,张老爷是我杀的!我打听到张老爷的风流韵事,亦知其对天枢和张夫人并不上心,甚至对天枢和张夫人大打出手。如此恶夫,张夫人为顾全大局,一忍再忍,直至把天枢送上山,她终于支撑不住,卧病不起,然天枢并不知晓此事。他上山学艺,只是一个幌子,张老爷和洛宗主做了一笔交易。当我得知张老爷的恶行,一计上于心头。” 明哲抢先一步道:“美人计!” 凝语点点头,“张老爷爱慕虚荣,贪图美色,喜新厌旧。我深知其害,以色惑之,其沉迷女色而不醒,步步沦陷。” 明哲接着说:“这就说的通了!张老爷身上的伤,是从后背刺入的。若我猜的不错,柳姑娘趁其不备,从后偷袭,以柳姑娘的身手,张府的高墙,应该拦不住柳姑娘。你把张老爷带回张府,将书房伪装成案发现场,然后你便离开了春芳楼,谁也不知你的去向。然而你并未离开行云镇,你在等一个人,你还想再见他一面。” 凝语坦然道:“不错,当时我并未离开行云镇,我知道天枢就在行云山上,家里出了大事,他必定会回来。我放不下他,只想远远看他一眼,一眼就行!” “但你没想到的是,当天夜里,张氏便出事了,全府上下百余人,死因蹊跷,这件事你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只杀了一个人,为何张府所有人也跟着遭殃?你还来不及调查,官府迅速封锁了张府,并着手排查相关之人,那时你假意离开行云镇,官府并未找上你,但你心里惴惴不安,直至官府放出消息,声称找到了幕后真凶,你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但你不知的是,那人只是个替死鬼,幕后真凶另有其人。” 明哲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当年明哲和凌云一同调查此案,发现此案有诸多疑点,直至天枢把洛氏的罪证交给他们,他们想当然把矛头指向洛氏,却忽略了张氏灭门之案的蹊跷。洛尘就算要对张氏下手,为何要等那么久?把天枢的爹娘掌控在手中,不更利于控制天枢?血洗张府,无半分益处,他这么精明的人,不会做这等傻事。 同命蛊来自苗疆,哪怕洛尘修习鬼道,他也不懂得毒蛊之术,可害死张氏满门的凶手,应是一位用毒高手,精通蛊术。柳如风出身柳剑山庄,修习的是剑道,与蛊术半点边都不沾,更不可能是幕后真凶。回想此事的前因后果,明哲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关键线索,但就是说不出来。 “哥哥,你想出来了吗?”鸢儿问。 “想不出来,此案的线索本就零散,我们到那儿的时候,整个镇子都化作一片废墟,大火焚尽了尸体,我们就算想调查,也查不出什么。” 明哲用鄙夷的目光望着天枢,若非当年他故作悬疑,明哲和凌云也不会那么费劲。 “麻烦别用那审问犯人的眼光望着我,我也是受害者,你不把案子查清楚也就算了,还要把所有事推到我身上,能不能考虑一下受害者的感受?”天枢理直气壮道。 明哲只是倾诉心中苦楚,反被天枢理直气壮质疑,他这暴脾气,忍不了! “我好奇啊!自那件事之后,你俩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秣房不敢说处处皆有眼线,但我情报部办事,向来有求必应,我不知派出了多少人寻找你俩的踪迹,但带回来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找不到!消失的这些年,一个从洛天枢变成了天枢;一个从柳如风变成了洛凝语。一个从洛氏大弟子变成了天河山庄大弟子;一个从春芳楼歌姬变成了洛氏大小姐。我说二位,你俩身上的秘密,加起来几百份卷宗都不够写的,你俩要不解释解释?” 天枢和如风面面相觑,一言难尽:“情难言,伤离别。” “陆兄,不好啦!”武烈慌慌张张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浑身衣物都湿透了。 “我很好,别咒我!”明哲垮着一张脸。 玉雪撑着一把油纸伞,姗姗来迟,着急道:“陆公子,赵姑娘被带走啦!” “哪个赵姑娘?姓赵的都在皇宫住着,怎么可能被带走!”明哲还以为二人在开玩笑,下一秒他就意识到了不对,紧张道:“赵姑娘,你是说诗瑶?” “对!我们在客栈待着,却未找到鸢儿姑娘等人,心生疑惑,我们又去找天枢等人,当我们推开天枢房门的那一刻,看到天权等人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武烈把看到的都说了出来,丝毫没注意到天枢就站在旁边。 “这件事我知道,都是他干的!”明哲指了指一旁的天枢。 武烈看向天枢,当场吓了一跳,结巴道:“你醒了?” “多谢武兄关心,在下已然无恙!”天枢客气道。 武烈喘上一口气,定睛一看,发现大伙都在,顿时犯了迷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叙旧请到一旁去,我没工夫跟你们闲扯!” 此刻明哲心急如焚,若诗瑶出事了,他要如何跟诚王交代?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还是我来说!”玉雪把话接了过去,“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在客栈找不到陆公子,担心诸位出事了,就在这时,一群蒙面人忽然闯进客栈,他们手持利器,二话不说便放倒了所有人,只剩下武公子、赵姑娘还有我。” 玉雪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此刻心有余悸。 “你们是何人?”武烈手握含光,目光犀利,时刻保持警惕,以防不备。 蒙面人并未回答天枢的问题,一哄而上,武烈眼看情况不对,把诗瑶和玉雪护在身后,自己从容应敌,与蒙面人厮杀。可对方人多势众,武烈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便处于劣势。蒙面人的目标并不是武烈,留下一部分人与武烈厮杀,剩下的人直直向诗瑶和玉雪袭来。武烈深陷僵局,分身乏术,只得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攻向诗瑶和玉雪。 诗瑶和玉雪奋起反抗,但她俩的功夫不及武烈,很快便被那群人拿下,但他们并未伤害二人,将玉雪击晕,放置一旁,连湛卢剑也未带走。武烈也败下阵来,被他们点了穴道,一时间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诗瑶带走。不过那群人临走之际,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话:欲救人,明哲赎,洛阳外,城隍庙。起初武烈和玉雪并不知晓这句话的意思,直至在城隍庙遇见了明哲,他俩才明白此话的意思。 明哲接过纸条,单凭纸条上的笔迹,他已然知晓带走诗瑶的人是谁。 “该来的终归要来!”明哲叹息道。 “哥哥,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按人家的意思来呗!我去赎人,你们回客栈等我。” “你一个人去安全吗?要不我陪你一起?”跑了这么远,武烈还没缓过来。 “你都累成什么样了?还是回去歇着!此事交给我一人就行,你们都不必担心!”明哲轻描淡写,完全没有刚才那般紧张。 “哥哥,要不我陪你去?”鸢儿站了出来。 “你是不相信哥哥吗?”明哲望着鸢儿的眼睛,泯然一笑,“风里来雨里去,奔波半生,什么事哥哥没见过,一件小事而已,不必担心!你安心待在客栈,替哥哥把这个家伙看好!” “那鸢儿在客栈等着,哥哥一定要回来!”鸢儿并未坚持,她相信明哲,这一点从未有变。 “把东西给我!”明哲对着天枢说。 “什么东西?”天枢一头雾水。 “我帮了你俩这么大的忙,你俩不应有所表示?”明哲挑了挑眉,暗示道。 天枢算是看透了明哲,“你想要什么?” “柳姑娘身上带着的!” “那你跟她说啊!跟我说什么废话!” “跟一个姑娘要东西,我开不了这口,再说你俩不是一家人吗?跟你跟她说都一样!” 凝语瞬间羞红了脸,不过她并未回避,而是小心翼翼从从脖子上取下项链,“陆公子想要的便是这件东西!”她把项链递给了明哲。 明哲接过项链,感谢道:“柳姑娘忍痛割爱,深明大义,陆某感激不尽!” “陆公子客气啦!是你解开了我和天枢之间的误会,亦是你让我和天枢看清了自己。承蒙陆公子的大恩,一串项链而已,不足挂齿!” “这是什么东西?”天枢不解道。 “阳炎之精,集阳之力,历经千百年,方可形成这么一小块,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别小看这块石头,此物可用于炼器,仅是这么一小块,便可使兵器的威力有质的飞跃,阳炎之力融入兵器中,不仅提升了兵器的韧性,也使兵器附带了阳炎之力,威力更胜从前,是难得的炼器材料。以此物炼制的兵器,一剑下去,纵使是九品,也吃不消。”明哲解释道。 想当初,叶梦然把月阴之华送给韵儿,明哲也是吃了一惊,这么贵重的宝物,说送人就送人,叶梦然也是舍得。不过叶梦然从何处得到月阴之华,明哲很是好奇,只可惜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块石头真有这么大的威力?”天枢难以置信道。 “你以为呢?柳剑山庄的惨案,或多或少与这块石头有关,说起来,这块石头算得上柳姑娘的传家宝。” “陆公子言重了,对如风来说,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在我手中发挥不出作用,今日赠予公子,以示感恩,望公子不要推辞!” 明哲叹息道:“若非出了这档子事,我也不想这么做。” 明哲走到墙角,望着昏睡的二人,摇了摇头,“我说二位,装够了没有?故事你们也听完了,结局你们也看到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说来听听?” 清寒和韵儿还是没反应。 “还要装?行,懒得管你们,你俩就在这儿过夜!咱们走!”明哲转身就要走,清寒忽然起身,一把抱住明哲。 “怎么不装了?不是很喜欢装睡,以为师兄看不出来?师兄不是傻子,我不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俩那点小心思,没人比我更清楚了!” 韵儿也睁开了眼睛,尴尬一笑。明哲把她们带到这儿的时候,她们就已经醒了,只是不知明哲要做什么。直到天枢也出现在这儿,她俩才知晓明哲的打算。 明哲松开清寒的手,“两个调皮鬼,等我回来,看我怎么教训你们!” 明哲没工夫跟她俩胡闹,径直走到韵儿身前,直言道:“把东西给我!” “那是梦然送给我的!” “救人要紧,改日我再还你一个!” “你拿什么还?月阴之华,阳炎之精,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可遇不可求,好不容易得到一块,你却叫我拿出来!”韵儿闷闷不乐道。 “要不你去把诗瑶救出来?这块阳炎之精我也送给你!” 韵儿也知道明哲的难处,但她就是舍不得这块月阴之华,睹物思旧人,这是梦然送她的离别礼,梦然已然不在,唯有这点思念,就这么交给明哲,她打心底不愿意,但如今诗瑶身临险境,哪怕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她也不得不这么做。 “给你!”韵儿把月阴之华拿了出来。 “这下舍得了?”明哲狐疑一笑。 “物终归是物,救人要紧!” 明哲接过这块月阴之华,“放心,我说到做到,改日定还你一块!” “那就一言为定!”韵儿莞尔一笑,搂着鸢儿,“我和鸢儿等你回来,哥哥!” 第一百八十章 玉树歌残声已陈 残虹一撇,镜花水月。 城隍庙外,细雨绵绵,街上泛起白雾,此刻虽临近黄昏,却看不见一点落日残霞。 庙中香火旺盛,正殿神明威严,城隍爷前三炷高香,殿中檀香弥漫,礼至上清,太上朗空。 明哲走了,留下他们几个,在庙中躲雨。不是明哲不愿送他们一程,只是使用残虹剑,对法力的消耗极大,之前他把韵儿等人送到这儿,已经消耗不少法力,而今他还要赴约,赎回诗瑶。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委屈大伙在这儿避会儿雨。 不过临走前,他留下了一句话,大伙百思不得其解,玉雪和武烈一头雾水,还没说清楚,他人便已消失不见。不久之前,他曾让玉雪和武烈来一趟城隍庙,投状纸,当时鸢儿等人也在场。 “玉雪姐姐,那状纸上到底写的什么?” “好像是一首诗!”玉雪隐约记得。 “状纸不应写罪状,为何写诗?”鸢儿一头雾水,不明白明哲的用意。 玉雪摇摇头,“陆公子的心思,连鸢儿姑娘都看不透,玉雪又怎敢多言?” 鸢儿微皱眉头,“哥哥行事向来谨慎,他不会做无意义的事,那一纸状书定有蹊跷,不知玉雪姐姐可还记得那首诗?” “抱歉,时隔数日,我已经记不清了!武公子应该还有印象。” 众人齐刷刷看向武烈。武烈有些不好意思,“别都看着我呀!我是习武之人,舞文弄墨向来不适合我,我只是无意中看了一眼,哪还记得那么多,不如等陆兄回来,诸位亲自问他?” 与此同时,城郊,一座别院中,满园春色迷人眼,一路歌声醉客心。最是多情杨柳态,半开水上钓金鳞。春风拂面柳丝摇,青山如此多娇,最是多情入云霄。木欣向荣,泉涓始流,点点涟漪,琴音九转绕旧亭。 这座别院位居山林间,依山傍水,鸟语花香,少了红尘喧嚣,多了万籁俱寂。一颗浮躁的心,顷刻间,沉沦寂静。宁静的心,如清风朗月,清丽脱俗;如白云出岫,从容恬淡;如止水无波,明澈无尘。宁静的心,胸藏万壑而不动声色,心怀大海而不见波澜。 庭院深几许,云窗雾,阁春迟。为谁憔悴损芳姿。夜来清梦好,应是发南枝。玉瘦檀轻无限恨,南楼羌管休吹。浓香吹尽有谁知。暖风迟日也,别到杏花肥。 这座别院,不似威严庄重的皇宫,更似闲散的田间小筑,融洽山林,与青山绿水浑然一体,鬼斧神工,每一片瓦,每一块砖,都落在最合适的位置,增之则繁,减之则缺。雕梁画栋,檀木雕刻的门窗,每一寸都恰到好处。小路两旁的兰花,尚未开放,后院中的梧桐树,都是他亲手种下,尔来二十有一年矣,有亭翼然于池上,池塘里的荷花,含苞待放,圆圆的荷叶,好似一把伞,为水中的鱼儿遮风挡雨。别院的布局,清新淡雅,朴素无华,都是她喜欢的风格。自她走后,院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从未动过,每日都会有人打理,即便过去多年,看起来依旧如新。 旧亭中,两人相对而坐,细雨落在池塘,泛点涟漪,雨声淅淅沥沥,坐上茶杯热气腾腾,一股淡淡的幽香沁人心扉。 “三之十三,扑!”他将棋子放入盘中,黑子外围已合,而今转向进攻,将白子死死困住,再逐步兼并,这一招瓮中捉鳖,自开始便精心布局,直至中盘才显现出来。如此一来,白子想要做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就在这时,一位仆人急匆匆跑来,向他禀告:“老爷,有客拜访!” “让他进来!”他显然知道来者何人。 “诺!”仆人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爹爹,谁来了?”诗瑶好奇道。 那群人把她从客栈带走,她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凌云了,没想到那群人居然把她带到这儿。这座别院她再熟悉不过了,熟悉到院中一草一木,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和爹爹有空,便来这里,祭拜娘亲。 爹爹说,娘亲不喜欢京城的繁华,自嫁进王府后,整日闷闷不乐,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爹爹自知娘亲喜爱的是山川壮丽,喜爱的是大江波涛,可京城遍眼所及,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娘亲已然厌倦这种生活,爹爹身为皇族,本愿做个闲散王爷,带着娘亲游山玩水,也好过一辈子待在京城无所事事,可叹造化弄人,爹爹受先皇之托,稳定朝堂,辅弼新帝,难以脱身,只能着人在洛阳城外,修了这么一座别院,若娘亲厌倦京城的生活,便可来这儿,偷得浮生半日闲。 娘亲并不在乎别院如何,她只想有一天爹爹能带着她,游山玩水,吃遍天下珍味,便如当初他们相遇那样,只可惜再也不会有这一天了。娘亲生下我之后,便染上了重病,爹爹找遍京城名医,但都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娘亲日渐消瘦。 数月后,娘亲终是不治而亡。那一日,京城风雨飘摇,天地哀嚎,爹爹守在娘亲灵枢前,一言不发,自那后,爹爹再无心过问朝堂,深居王府,守着那扇窗,便如娘亲一样。 “一位故人,你认识!”诚王漫不经心道。 “我认识?”诗瑶有些诧异。 “别管他了,等会儿你便见到了!”诚王的目光全在这盘棋中,催促道:“赶紧落子!你若赢不了为父,哪儿也不许去!” 他一袭青衣,身长七尺,神仪明秀,朗目疏眉,威严而不失谦冲,规矩而不失怀柔,手里握着一把折扇,胸有成竹,英姿飒爽,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很难想象这样的人,已经年过半百。 父女二人一直在这儿下棋,从未离开,有什么事都是他人禀告,诚王知了一声,便将所有事交给他人,自己守着诗瑶。他已经许久不曾这样陪过诗瑶了,把自己锁在府内,望着那一幅画像,睹物思旧人,却忽略了自己的女儿。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爹爹,今日你怎么有兴趣来这儿?” 被带到这儿,诗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至爹爹出现,她才回过神来,才知晓这一切都是爹爹所为,但他为何要这么做?派人打声招呼,接过来不好吗?为何要袭击客栈,把她带走?他就不怕引起误会吗?凌云知道她被人带走了,会不会担心?会不会来找自己?她心里装着一个又一个问题。 “我来见我的女儿,有何不可?”诚王理所当然道。 “爹爹为何不提前打声招呼?” “你是怕凌云担心?”诚王一眼便瞧出了女儿的心思,嗤笑道:“他身边有那么多妹妹,有你没你都一样,你何必执着于他?为父不明白,天下那么多英俊才子,为何你偏偏看上了他?而今他不过是一枚弃子,流离失所,有什么资格配得上我的宝贝女儿?” “我知道呀!但我相信,凌云哥哥一定会来找瑶儿!” “你就这么相信他?” “除了爹爹,瑶儿能依靠的,便只剩下凌云哥哥!你们都是瑶儿的亲人。” 诚王摇摇头,“可他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上官凌云,他有新的身份,他叫陆明哲,他的妹妹叫陆予薇。你何必把大好年华浪费在这么一个薄情寡义的人身上?他若心里有你,为何还要沾花惹草,跟那么多女子不清不楚?他若心里有你,为何过去这么久,还不来找你?我的傻女儿,你涉世未深,人心险恶,他的心里早就没有你了!” 诗瑶并未把爹爹的话放在心上,“或许他不再是凌云,但他仍是瑶儿的哥哥,瑶儿相信他,他一定会来找瑶儿!” 诚王看她执迷不悟,摇头叹息,“为父跟你说句实话,你那哥哥早就醒了,他告诉了所有人,唯独瞒着你。他带着婉仪、予薇等人一起去了城隍庙,唯独留下了你,你还觉得他心里有你吗?” “瑶儿不信!凌云哥哥不是这种人!”诗瑶差点拍案而起。 “我的傻女儿,你太天真了,这世上最难看透的便是人心!”诚王叹息道。 “别人或许会,但凌云哥哥一定不会抛下瑶儿!”诗瑶偏执道。 “那他当年一声不吭,抛下你,独自离开京城,这一走便是数年。经久重逢,等来的却是这么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值得么?”诚王反问道。 这一次诗瑶沉默了,脑海中闪过昔日的光景,忆起那些伤心之事,有些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得不承认,爹爹说的这些都是事实。 当年凌云一声不吭离开京城,她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丢下她一人,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她为凌云背下了多少耻辱,遭受了多少菲薄,这些痛苦只有她自己知晓。 她等了凌云十年,也找了凌云十年,整个大宋,不敢说天下处处有她的脚印,但她也踏遍了半壁江山,淌过了万千川河,却找不到凌云的一点线索。凌云便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当她心灰意冷之际,凌云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阴差阳错之下,救了她一命。这大概便是安排的缘分,注定他俩还有相见之日。 自从凌云走后,诗瑶变得绝情刻薄,这都拜他所赐,若不是他弃妻而走,诗瑶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怜二人青梅竹马,却落得这般下场,诚王心中怒火熊熊,但他也深知凌云离开京城的原因,不管怎么说,上官氏覆灭,也有他的一份力。 外人眼中,凌云与诗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相府与王府,门当户对。 凌云与诗瑶的婚约本该是一段佳话,但这其实是先帝为打消上官世家的顾虑,精心布置的圈套,凌云与诗瑶不过两枚棋子罢!诚王也是参与者之一。 明面上先帝下旨赐婚,促使相府与王府结为亲家,打消上官世家的顾虑;暗地里调集南宫世家的军队,潜藏京都,待时机一到,血洗相府,除去心头大患。果不其然,先帝驾崩之日,临终下旨,命南宫明除掉上官世家,取而代之。 凌云侥幸逃过一劫,但他一时间也不敢回到京城,只能流浪在外。这一走便是数年,京城物是人非,婚约之事,就此作废,无人再敢提及此事,也就渐渐被人忘却。这些年来,诗瑶忘不掉凌云,诚王也放不下当年之事,只是木已成舟,已经发生的,再也改变不了。 诗瑶酝酿许久,缓缓开口:“没有值不得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可你的付出,换不来想要的结果,你还愿意么?” “人生执于一事、执于一人,同样是为一念而活,又有什么高低呢?我知道爹爹看不上凌云哥哥,但瑶儿就是喜欢他,是他在瑶儿孤独的时候,给予瑶儿一缕光芒。瑶儿身边本就没有几个能说话的人,爹爹算一个,凌云哥哥算一个,除了你们,瑶儿什么都没有。但只要有你们陪着瑶儿,瑶儿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有你们在,瑶儿什么都不用担心。” 诚王终究还是折服在女儿的笑容下,那一抹灿烂无邪的笑容,和她娘一模一样,叫他难以拒绝。 “不说这些伤心事了,安心下棋!还是那句话,你若下不赢为父,哪儿也不许去!” 诗瑶撒娇道:“爹爹棋艺高超,瑶儿怎可能下得过爹爹?” “少来这一套,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为父岂会不知?老老实实下棋,下赢了,为父便放你回去!不然你休想踏出别院半步!为父就在这儿守着你,十天也好,半月也罢,何时能下赢,何时能离去。” 此话一出,根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诚王把她带到这儿,目的就是看住她,别院里里外外都是他的眼线,哪会让她轻易逃走。 诗瑶两指夹住棋子,犹豫半天,始终不敢落子,以目前的局势,她离输不远了,可她已经下不动了,下了好几盘,都是她输。 “犹豫便会败北,快点!”诚王催促道。 诗瑶夹着棋子的手不断颤抖,她看得出这盘棋已经是一场死局,不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脱黑子的包围。 “再不落子,便算你输了!” 诗瑶屏住呼吸,心提到嗓子眼,她不知该怎么办,她根本无力翻盘,可就这么认输,她又不甘心。思来想去,无路可走,她不知爹爹为何把她困在这儿,以这种方式,她根本不可能下赢爹爹。 她夹着棋子的手即将落下,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伸出,握住她的纤纤玉手,把棋子落入棋盘,“四之十七,夹!” 诗瑶回头一看,惊喜道:“凌云哥哥!” 凌云这一子,扭转乾坤,为逼至绝路的白子开辟一条活路。黑子虽已占据外围,但内部空虚,利用这一点,将白子的优势做大,以内部之柔势,攻外部之坚硬。 诚王摩挲下巴,思量下步棋的同时,也在暗中打量凌云。从外貌上看,他和当年没什么两样,但心里就不一定了。 “凌云哥哥,你怎么来了?” 凌云深吸一口气,“你被人带走了,你说我能不来找你吗?” “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诗瑶好奇道。 凌云似笑非笑,目光投向诚王,“当然是王爷告诉我的!” 诚王并未接话,而是思量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凌云未出现之前,他自认诗瑶不是他的对手,他的黑子不断蚕食白子,甚至将白子逼至绝路,明明只差一点,偏偏这个时候凌云出来捣乱,把他布置好的棋局全打乱了。 “八之十三,拐!” “六之十一,围!” “十二之七,驻!” “十四之五,粘!” 两人看上去,针锋相对,不分伯仲。可两人心里清楚,黑子的优势正一步步削弱,白子的优势正一步步强盛,已至官子,不出几个回合,便可见分晓。 诗瑶看不懂二人的对招,不明觉厉。两者棋逢对手,每一步棋都暗藏玄机,一枚看似不起眼的棋子,或许便是制胜的关键。两者差距太小,根本算不出结果,就在这时,凌云夹起一枚棋子,放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 “十九之十三,神之一手!” 这一子便是制胜的关键,凌云等的便是这一刻。白子在边上一点,黑子不得不回挡,白子趁势扼住黑子的咽喉,将外势和内部彻底分割,形成掎角之势。黑子外势坚不可破,白子不可硬碰硬,合理运用内势,找准时机,一击制敌,才是制胜关键。 诚王微微一笑,两枚黑子放在棋盘上,投子认输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果然人老了,不中用了!” “王爷客气了!若非王爷手下留情,这盘棋我不可能是王爷的对手!”凌云谦虚道。 诚王一开折扇,“虚伪!赢了便是赢了,哪有什么客套话,我都一大把年纪了,岂会在意这些输赢?输了便是输了,我都敢承认,你不敢,抑或不愿?” 凌云连忙回应:“王爷言重了,在下只是实话实说,若非王爷让着小姐,只怕我出手,也无法力挽狂澜,侥幸取胜,愧不敢当!”凌云谦虚地行了个礼。 第一百八十一章 已恨碧山相阻隔 “坐!”诚王指了指一旁的空位。 “多谢王爷!”凌云拜谢道。 “这里无外人,你我便叔侄相称!” “凌云不敢!王爷乃贵胄,在下区区一介草民,怎敢攀附?” 诚王冷哼一声,“别惺惺作态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本王岂会不知?瑶儿唤你一声哥哥,以上官世家与王府的关系,你这一声王叔,我还受得起!” “那小侄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青山葳蕤,白雾氤氲。细雨落入池塘,泛点涟漪,池中的鱼儿躲在荷叶下,小心翼翼望着亭中的三人。杯中冒着热气,茶香扑鼻,明前龙井的味道,凌云至今都不会忘记,还记得初到京城的时候,他坐在茶楼里,望着京城的繁华,心中百感交集。而今坐在旧亭里,望着青山绿水,享受田园风光,别有一番滋味。 “可曾来过这里?” “不曾!但听瑶儿提过!” “我这傻女儿,对你倒也实诚,什么话都跟你说。我这个做爹的,却毫不知情。” “爹!”诗瑶羞红着脸,忸怩道。 “王叔言重了!您是瑶儿的父亲,在瑶儿心里的地位,无人可比。小侄只是一个外人,再亲也不如王叔亲。” “依本王看,并非如此!”诚王细细打量凌云,目光不时看向一旁的诗瑶,“我这傻女儿,把你看得极为重要,说你一句坏话,都要跟我计较半天。本王辛苦养大的女儿,却向着一个外人说话,由此可见,你在她心里的地位,绝不低于本王!” 诗瑶羞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直视凌云。 “王叔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诚王和善的表情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斥责,“本王就这么一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捧在手心,怀在心里,任何人胆敢欺负她,本王决不让他好过!可我这傻女儿,荣华富贵,通通不放在眼里,一生只在意一人。她爱的这个人,却伤了她的心,你说我这个做爹的,要不要为自己的女儿讨一个公道?” 凌云就猜到诚王会这么说,遂即起身,赔礼道歉,“王叔所言极是!小侄顾虑不周,让瑶儿受了委屈,纵使千刀万剐,也无法弥补小侄对瑶儿的亏欠,王叔有何责罚,小侄愿以一己之力承担,不求原谅,但求王叔和瑶儿心里好受一些。” “责罚若有用,何来痴情人?离别数年,杳无音讯,你可知瑶儿为了寻你,吃了多少苦!可你一走便是数年,瑶儿也等了你数年,你可知她这些年是如何度过的!回来也就罢了,身边还有那么多红颜知己,你心里可考虑过瑶儿的感受!南宫明的女儿就是妹妹,本王的女儿就是一文不值?本王不愿动怒,可你做法深深伤了瑶儿的心,你叫本王如何饶得了你!” 诚王的呵斥声,振聋发聩,每一句话都说进瑶儿的心坎里,可她不敢开口,她想看看凌云的反应,想看看在凌云心里,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 “小侄有错,甘愿受罚!” “你简简单单一句话,便想打发本王,便想抹掉过去,可耻至极!”诚王勃然大怒,“她把你当亲哥哥看待,可在你心里,有过她半点位置?一纸婚书,可有可无,你想抛弃便抛弃,你想找回便找回,本王的女儿可不是买卖,容不得你欺负!” 诚王使劲拍了下桌子,两眼带着怒火,恨不得将凌云千刀万剐,抽筋扒皮。诗瑶也是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爹爹这副样子,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爹爹,您没事?” 诚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爹爹没事,爹爹就是看不惯这个负心汉!你与他本有婚约,他却另寻新欢,把你留在京城,一走便是数年!数年来,你一直在等他,到处找他,可他却如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讯,连句告别的话都没留下,一切是那么突然。你为了他,受尽委屈,被人骂作弃妇,你叫本王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凌云被骂得狗血淋头,一句话都不敢说,老老实实站着挨骂。诗瑶有些心疼凌云,可她说话也没用,爹爹正气头上,不论她说什么,爹爹都不会听。诚王越说越气,恨不得一剑结果了凌云,但他不能这么做,如果他把凌云杀了,诗瑶肯定会恨自己一辈子。 “你怎么不说话?”诚王阴沉着脸。 “小侄不敢说话!王叔所言非虚,小侄有愧于瑶儿,甘愿受罚!王叔心里过意不去,理所应当,不过是挨几句骂罢了,只要能让王叔和瑶儿心里好受些,小侄愿承担一切!” “我女儿果然没看错人,算你还有一点人性!”诚王感到一点欣慰。 骂了许久,诚王也骂够了,深吸一口气,缓慢呼出,凌云看准时机,为诚王奉茶。 “王叔,请用茶!”凌云恬不知耻道。 诚王接过他奉上的茶杯,“你这人就三个字,不要脸!” “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面子而已,可有可无,大丈夫能屈能伸,见惯不怪矣!”凌云逢迎道。 这种话他都说得出口,诚王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旁的诗瑶,忍俊不住,不管什么话,从凌云口中说出,总觉得变了味似的。诚王拿他没辙,估计说什么,哪怕再难听,这家伙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没往心里去。遇上这种无赖,真叫人难受! 挨了半天骂,凌云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自打进入别院起,他无时无刻不在注意周围,别院的山林中,看似平静,实则至少藏着一队人马,院中暗处布有眼线,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就连端茶送水的仆人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位诚王爷身边,还真是卧虎藏龙。若非看在诗瑶的面子上,他今日能不能从这里活着出去,都不一定! “凌云哥哥,你是怎么知道瑶儿被带到这儿的?”诗瑶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她被人从客栈带走,当时凌云并不在场,只有玉雪和武烈,凌云是怎么知道的?凌云和鸢儿一干人等都不在客栈,他们正要出去找,恰巧这时有人闯进客栈,把她带走。应该是玉雪和武烈,把消息告诉凌云的,但他们是怎么找到凌云的?所有问题串在一起,成了一个困在心里的谜团。 “你还记得,被带走的时候,那群人留下的字条吗?” “记得!”诗瑶点了点头,“那纸条上写了什么?” “欲救人,明哲赎,洛阳外,城隍庙。我们当时就在城隍庙,玉雪和武烈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我们。” “你不是昏迷不醒吗?为何出现在城隍庙?莫非你在骗我?”诗瑶斜眼望着凌云。 她想起爹爹方才说的话,果然凌云醒了,还带着鸢儿等人去了城隍庙,偏偏没告诉她,一想到这里,她就来气,鼓着小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凌云苦笑道:“你以为我想去淌这趟浑水?没事找事!我已经够忙了,只想躲在房间里,偷得浮生半日闲,偏偏这个时候,那三个家伙找上门来,非要拉着我去,我甩都甩不掉,被迫把她们带过去。我只是一个跑腿的,工作多,没俸禄,别人休假,我加班,这是什么天理?我已经够累了,忙完那边的事,就要急匆匆跑过来救你,片刻都不敢歇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要折磨我好不好?”凌云一把鼻涕一把泪,说的多么心酸。 “那你为何不告诉瑶儿?难道在你心里,瑶儿真的是可有可无的?”诗瑶委屈道。 “你要是可有可无的,那我就不需要存在了!”凌云瞥了一眼诚王的脸色,心里嘀咕,“这世道太难了,都是我得罪不起的人!” 这些话凌云可不敢说出口,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凌云犯难之际,没想到的是,诚王居然会为他解围,“瑶儿,你先去为娘亲祈福,爹爹跟你凌云哥哥说点话。” 诗瑶嘟着小嘴,不悦道:“爹爹和凌云哥哥说话,瑶儿为何不能听?莫非爹爹和凌云哥哥有事瞒着瑶儿?” “听话!”诚王柔声道:“有些事,你暂时不需要知道,以后自会明白。” 诗瑶一脸不情愿,但她不敢忤逆爹爹,这时凌云站了出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轻声细语:“乖,听话!有些事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别生闷气。你先去,等会儿凌云哥哥便来找你!” 诗瑶望着凌云和蔼的表情,心里的不舒服瞬间荡然无存,“那瑶儿先过去了,凌云哥哥一定要来找瑶儿!” “放心!我既然来寻你,决不会把你留在这里,等办完事,我便带你回去。” 有了凌云这话,诗瑶心里舒服了些,向诚王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亭子里只剩下凌云和诚王,周围的眼线也退了下去。有些话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我要的东西带了吗?”诚王开门见山道。 凌云自然明白诚王的意思,拿出月阴之华和阳炎之精,两手捧着,献到诚王面前,“王叔想要的东西,小侄必然竭尽心力,也要为王叔办到!” 诚王合拢折扇,看着凌云手中的月阴之华和阳炎之精,陷入了沉思。 这两件宝物透露着纯粹的月阴之力和阳炎之力,是不可多得的天材地宝,用来炼器再好不过,可用来救人,亦未尝不可! “若能早些,她也不会这样!”诚王自言自语。 “王叔说的是婶婶!” 诚王回过神来,“原来你还记得。” “婶婶对小侄的好,小侄没齿难忘,只可惜没能送婶婶最后一程。”凌云叹息道。 诚王望着这两件宝物,却不见喜上眉梢,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你可知我为何给她起名诗瑶?” “婶婶喜欢诗赋,毕生所愿,便是将天下的山水写进诗中。婶婶喜欢游山玩水,王叔和婶婶初次相遇的地方,便是巫山!” 巫山有十二座峰,峰峰参差错落有致。 其中有一座亭亭玉立的秀峰,叫神女峰。它如同一位万古绝代的佳丽,站在高崖上眺望脚下过往的万帆千舸,无限神往,美丽多姿。清晨,它常常化作一片缥缈的朝云,悠闲地浮游在高山和幽谷之间;到了黄昏,它又由轻云变成了飘洒的暮雨,向着翠色的山岚,发出绵绵絮语和心底的哀怨;入夜,它不时地发出深情的呼唤。 到了第二天,它又化作一片缥缈的朝云…… 神女峰屹立于巫山群峰之中,常年翠绿,秀丽挺拔,形状恰如一位妙龄少女,站立在长江岸边,眺望着遥远的天际。终年缭绕在山峰旁的薄雾,仿佛是她华丽的云裳羽衣;巫山清冷的细雨与淡淡的微风,又仿佛是她寂寥的眼泪与轻轻的叹息。 在民间,流传着许多关于神女峰的动人传说,有人说她美丽而善良,帮助巴蜀人民建设家园;有人说她寂寞而冷清,总是在黑暗的夜里隐隐地啜泣;有人说她容颜美艳,环佩作响,浑身异香;有人说她因怀念一段往事,从此留在了江边,生生世世,思念无穷无尽。 在神话中,神女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瑶姬。瑶者,美玉也。她自幼生活在天上,最爱到天庭的后花园去玩耍。她喜欢那里潺潺的流水与醉人的微风,待在那里便是一整天,听着鸟儿悦耳的歌声,闻着花儿淡淡的香气。饿了,有小鸟为她衔来香甜美味的水果;渴了,有绿叶为她奉上甘甜可口的露水。那时的瑶姬,活泼开朗,能歌善舞,后花园中总是回响着她银铃般的笑声。 四个女儿中,炎帝最喜欢的便是瑶姬,不仅仅因为她有着如花朵般娇艳欲滴的美貌和天真无邪的本性,更因为她对别人能给以无私的关心。她常常为了人间百姓过着艰辛的生活而伤心落泪。 瑶姬渐渐长大了,出落得更加美艳动人。可是,就在她及笄的那一年,突然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她生了一场大病,来势汹汹的病魔很快夺走了她的健康。从此她只能躺在病榻上,日渐憔悴。渐渐地,瑶姬已经病得站不起来了。 溪流边,没有了瑶姬梳妆的身影,仿佛在呜咽;微风里,没有了瑶姬灵动的身姿,仿佛也在呼唤。炎帝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身为医药之神,他深知一个道理:药能医病,却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不久,瑶姬去世了,被安葬在巫山上,她的魂魄化作芬芳的?草。?草花色嫩黄,叶子双生,果实似菟丝子。女子若服食了?草果,便会变得明艳美丽,惹人喜欢。?草在巫山吸收日月精华,修炼成人形,就是人们一直以来所说的巫山神女。 “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可我不是襄王,她也不是神女,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但她的一颦一笑,都刻入我的心里。我本不相信一见钟情,但这一次我相信了缘分。”他握着两块石头,望着山间薄雾,望着细雨朦胧,浅笑黯然,“浮世三千,吾有三爱,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人死不能复生。王叔,请节哀!”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纵使拿到了这两样东西,又有什么用?” 他随手一扔,便把月阴之华和阳炎之精丢进了池塘。他人趋之若鹜的宝物,在他眼中,却一文不值。当初若能找到这两样东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叹造化弄人,天意难违,上天赐予他们缘分,却不给一个善终。 “你不要,给我啊!”凌云的嘴角微微颤抖,努力抚平情绪,不可动怒。 诚王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凌云,这些旧事是谁告诉你的?” “都是婶婶告诉我的。婶婶待我如亲人,王叔与婶婶的旧事,小侄略知一二。” “既然她把你当做亲人,那你该不该为她了结一个夙愿?” 凌云自知躲不掉,“王叔有什么安排,尽管直言,小侄必当全力以赴!” 诚王似笑非笑,“凌云,你得帮我一个忙,此事非你莫属!” 风雨飘摇,恰似那日,天地恸哭,万灵哀悼,他守在灵柩前,缄口不言,抚今追昔。 走在回廊里,凌云面色沉重,心里藏着一堆事,却不能说出口。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做与不做,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只有被选择的命运。” “带着鸢儿走,天涯海角,总有容身之地。” “我和鸢儿走了,别人怎么办?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别人就是我,躲不掉的,终归躲不掉,这就是我的命运。” “你不是不信命吗?” “我的确不信命,但不代表它不存在。有些事我能掌控,有些事我却束手无策。不要用你那嫌弃的目光看着我,你若不愿帮我,带上蚩尤剑,去你想去的地方。” “你这是赶我走?” “我不希望你走,说实话,没有你,我什么都不是,连活着都难!可我也不想强留下你,这是你的自由,我不能那么自私。” 熙悦轻笑道:“别说的那么无私,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我不会走,你说好带着我游山玩水,我还没玩够呢!去找你的瑶儿妹妹,我先溜了!” 明哲长叹一气,摇了摇头,泯然一笑,此刻他终于明白凌云的话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萧萧暮雨人归去 静室中,檀香弥漫,香火不断。 诗瑶跪坐在蒲团上,十指并拢,虔诚祷告。凌云站在门口,望着牌位上的名字,心中五味杂陈,始终没能迈过门槛。 人间忽晚,山河已秋,蓦然回首,故人已去。雕楼画栋,暮沉西山,何人叹悲欢离合,物是人非。 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 风吹旷野纸钱飞,古墓垒垒春草绿。 棠梨花映白杨树,尽是死生别离处。 冥冥重泉哭不闻,萧萧暮雨人归去。(选自唐朝诗人白居易之作《寒食野望吟》) “不进去上炷香?” 凌云摇了摇头,“没那资格!” “你还放不下当年的事?” “她是一个好婶婶,可我不是一个好侄子。” 凌云站在门口,徘徊许久,也没迈过门槛,不是不敢,而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 那年初夏,午后的阳光,明媚醉人;树上的知了,吹花嚼蕊。庭院深处,只见一片辉煌的淡紫色,像一条瀑布,从空中垂下,不见其发端,也不见其终极。只是深深浅浅的紫,仿佛在流动,在欢笑,在不停生长。紫色的大条幅上,泛着点点银光,就像迸溅的水花。仔细看,才知道那是每一朵紫花中的最浅淡的部分,在和阳光互相挑逗。(节选自当代作家宗璞之作《紫藤萝瀑布》) 紫藤萝瀑布下,落影交错,两人相对而坐,品茗论诗。 “别那么拘谨,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她为他倒了杯茶。 凌云颤颤巍巍接过茶杯,虚心道:“不知婶婶找小侄来,有何贵干?” “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吗?”她似笑非笑道。 “当然不是!不管婶婶有何吩咐,只要婶婶一句话,小侄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凌云拍着胸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都快把她看笑了。 “我可不需要你为我赴汤蹈火,我叫你过来,只是想与你品茗论诗。” 凌云当场愣住,也不管手中握着的茶杯有多烫,就这样傻傻握住。 她抿了一口茶水,浅浅一笑,“听说你最近拜了一位师父,此人诗作堪称世间之绝。我不喜欢别的,偏偏喜爱吟诗作赋,此次叫你过来,不为别的,就是想让你看看我的诗作,与你那位师父相比,谁更胜一筹?” “这还用比吗?当然是婶婶更胜一筹!”凌云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她根本不吃这一套,“油嘴滑舌,你的手不烫吗?” 凌云看着手中握着的茶杯,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丢下茶杯,使劲往烫得通红的手吹气。刺痛的灼伤感,痛得他语无伦次,表情扭曲,别提有多么好笑了。 “在我面前,是这番话,在你师父面前,怕是另一番话!我不需要你敷衍我,只管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怪你。” 凌云苦笑道:“婶婶,您这是何必呢?我只是一个学艺的,不敢妄加评论。若要评诗,大可把翰林学士请来。若不行,办一个评诗会,把京中文人学子都找来,以他们的才学,绝对能给出一个中肯的评价。” 她摇了摇头,“相比于那些自诩文人骚客的才子,我更青睐你的评价,因为你不会骗我,换句话说,以我的身份,他们定会为了逢迎我而赞赏有加,可我不需要虚伪的评价,我想要的是真实的内心感受,而非溢美之词。” “为何一定是我?王叔不行么?”凌云很是不解。 “他……”她犹豫了一下,“或许以前的他,更能知晓我的心思,现在差了一点。” “可是……”凌云本想推脱,哪知诚王妃根本不给他机会,“别那么多可是,就问你一句,帮不帮我?你若帮我,我便帮你寻一门好亲事,你若不帮,从此你我老死不相往来,你不必叫我婶婶,我也没你这个侄子!你背着你爹娘做的那些事,我也没必要帮你守口如瓶……” 凌云立马握住她的手,两眼流露真情,“婶婶永远是我亲婶婶,只要婶婶一句话,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不就是评诗嘛,小事而已!” 她松开凌云的手,一脸嫌弃,“你这人就三个字,不要脸!” 凌云嬉皮笑脸道:“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面子而已,可有可无,大丈夫能屈能伸,见惯不怪矣!” 她拿出一张纸,放在凌云面前,“看呗!”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选自宋代词人李清照之作《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荷已残,香已消,冷滑如玉的竹席,透出深深的凉秋,轻轻地提着丝裙,独自登上一叶兰舟。仰头凝望远天,那白云舒卷处,谁会将锦书寄来?正是那排成人字形的雁群南归时候,月光皎洁浸人,洒满西边的亭楼。 花,自在地飘零,水,自在地漂流。一种离别的相思,你我二人,牵动起两处的闲愁。无法排遣的是,这相思,这离愁,刚刚从微蹙的眉间消失,又隐隐地缠绕上了心头。 “好词!”凌云惊叹道。 “好在哪里?” “多情不随雁字去,空教一种上眉头。此词颇尽离别之情,语意超逸,令人醒目。” “你的评价倒也中肯,但还差一点。” “是吗?恰巧小侄有一处不解,不妨婶婶为小侄指点一二?”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故弄玄虚,你那点小心思,在我这儿没用!” 凌云略显尴尬,清咳一声,“那小侄便直言不讳了!如果说,上阕是从意境中隐隐约约透露出相思之意,那么下阕则侧重于直宣情愫。换头一句,承上启下,词意不断。借眼前之景抒发胸臆,暗合流水落花的伤感和无奈,既是即景,又兼比兴。所展示的花落水流之景,给人以无可奈何花落去之感,以及水流无限似侬愁之恨。全词都在写愁,可为何而愁?雁字回时,月满西楼。雁群南归的时候,会排成一个人字,暗喻婶婶在等一个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暗喻只有那个人回来,婶婶才会觉得圆满。什么样的人能让婶婶牵肠挂肚?除了王叔,莫非婶婶心里还有其他人?” 凌云的表情,就像是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惊讶不已。怪不得她不愿找别人来看,这首词若是传出去,诚王的脸面该往哪儿搁?诚王那么疼爱她,她的心里却装着别人。凌云不怀好意地笑了,他觉得自己得知了一个秘密,一个足以震惊全天下的秘密。 她使劲敲了下凌云的脑门,痛得凌云立马收起笑容,捂住脑袋。 “你若是敢乱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她阴沉着脸。 凌云不敢反抗,连忙点头,“是是是,我绝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凌云!”她和颜悦色道。 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凌云缓缓抬起头,哪知一杯茶水直接泼在他脸上。所幸这杯茶水是凉的,不然他可就要毁容了。 “婶婶,不带着这么作弄人的!”凌云委屈道。 “你个男子汉大丈夫,装什么委屈样,再说我并未作弄你,我只是让你清醒清醒!” “我……这……”凌云气到说不出话。 她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我这一生,只爱你王叔一人,心里哪儿还有别人!不过你也说对了一点,我确实在等一个人,可谁说这个人非得是别人?我既然嫁入王府,不论生死,都是他的人。等的那个人,自然也是他!” “既然婶婶等的这个人就是王叔,那为何要这么写?王叔不一直守在婶婶身边?”凌云一头雾水,云里雾里,啥也没听懂。 她长叹一气,略显哀伤,“我等的是他,却又不是他。” “婶婶,您能不绕我吗?有什么咱就直说,别绕来绕去,我听不懂啊!”凌云一脸痛苦。 她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民字,“凌云,你是个聪明人,不会听不懂我的意思。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一个国家若想繁荣昌盛,靠的不是武力,而是百姓。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天下便不会有人造反,蛮夷之国亦不敢进犯,大宋才能走向繁华。此之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秣房顺应民心,愿做百姓之仆役。民之所忧,我必念之;民之所盼,我必行之。” 凌云总算明白,她为何要把自己叫来了,“跟我说这些有何用?那是官家的事,还轮不到我插嘴。婶婶若想进谏忠言,大可叫王叔上书一封,陛下是王叔的弟弟,不论王叔说什么,陛下定能咨诹善道,察纳雅言。” 她摇了摇头,“凌云,我且问你,秣房的初衷是什么?” “保朝堂之无虞,万民之无忧,江山之百年矣!”凌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我问你,当今天下,时局动荡,朝中众说纷纭,主战派不思劳民伤财,穷兵黩武;求和派不思丧权辱国,割地赔款。这便是残酷的事实,这便是当今的朝堂!这样的朝堂还值得我们拥护吗?既然朝堂不顾百姓之生死,那为何秣房还要保朝堂之无虞?秣房不是为百姓而立,辅佐这样的朝堂,难道不是助纣为虐吗?假如有这么一间铁屋,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就要被闷死,然而从昏睡入死,他们全然不知死亡的悲哀。现在你大嚷一声,惊醒这几个较为清醒的人,但是这不幸的少数者,要去承受这无可挽救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实则你就是罪人!一束光照进了黑暗的铁屋,让里面的肮脏与罪恶暴露无遗,于是这束光便有了罪。” “婶婶,求您放过我!我不想论政,有什么话,您还是跟王叔说!” 此刻凌云脑海中只有一个字,那就是逃! “有些事不是你能选择的,终有一天你会接手秣房,现在把这些问题想清楚,总比到时候再来想,要好得多,你说是?” 凌云深吸一口气,“朝堂虽然有罪,但它是维系天下的支柱,如果朝堂垮了,支撑天下的这根支柱也就垮了。秣房辅佐朝堂不是企图通过朝堂掌控天下,而是纠正朝堂犯下的错误,为百姓谋福祉。监察台、情报部,便是为此而设,保证朝堂水火无交、清正廉洁,天下之民便不会遭受战火的牵连,国家也不会沦亡。铁屋里有熟睡的人们,但如果我嚷几声,能叫醒那较为清醒的几个人,就不能说他们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她欣慰地笑了,“说的好!黑暗笼罩世间,但终有光明降临人间。多少志士仁人,舍身救国,但他们的名字不会流芳百世,他们的功绩也不会为人所知。一棵树要想枝繁叶茂,伸向那无际的蓝天,那它的根必须扎入厚土之中,接近无尽的黑暗!许多人觉得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希望、无药可救了,但我觉得药还是有的,只不过需要有人去找,牺牲是必然的,没有流血便没有胜利,如果我们不努力,那这个国家就真的没有救了!虽千万人,吾往矣!” “没想到婶婶也有同样的见解,小侄佩服!” “所以说,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明白归明白,敢不敢做,是另一回事。”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她的目光犀利,盯着凌云,叫他惶恐不安,“汉高祖尝曰,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垓下剑舞,乌江自刎,一代枭雄之陨落,岂不叹乎!时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不用这么正经?”凌云心虚道。 “我再问一遍,我的意思,你可明白?”她的脸色凝重,一本正经道。 这次凌云连忙点头,“明白,当然明白!不过我们可以计划计划,不必急于一时。” “你要怎么做,是你的事,不必告诉我,我只是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了却我一桩心愿,毕竟我所剩时日无多,看不到那一天了!” 凌云的瞳孔急剧放大,不敢相信道:“婶婶,您在说什么?您肯定是吓唬我,对?” 她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话锋一转,“说回来,宫里那位太子,也是我侄子,不过与你相比,我更青睐你。”她揪着凌云的脸颊,欣慰道:“瞧这俊俏的脸蛋,高高的鼻梁,与你王叔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若你是我的儿子,那该有多好!” “在我心里,婶婶永远是我的亲婶婶!” “既然是亲婶婶,那你可不要忘记,今日你答应我的事。” 凌云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 她欣慰一笑,忽然想起了件事,“差点忘了,我不是说要为你寻门好亲事吗?” 一提起这件事,凌云的嘴角微微颤抖,“婶婶不用了!我还没弱冠呢!” “年龄不是问题,婶婶为你提前安排一下,不用那么担心!” “婶婶,您就放过我!我还没想娶妻成家呢!” 凌云就不明白了,爹娘都还没催促他,婶婶却先考虑到了。他自己都不在意,没想到有人比他还要上心,一时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凌云,你喜欢哪家小姐?是卢尚书的女儿,还是裴将军的千金?我觉得顾章事的小女儿就挺不错的,温文尔雅,气势不凡,与你倒也般配!” “婶婶,够了,别说了!我的脑子已经乱了,若无别的事,小侄先告退了!” 凌云一心想溜,生怕再说下去,以后孩子叫什么名字,她都想好了。 不等她点头,凌云刚一起身,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叫他立马呆住。 “那王府千金如何?”她意味深长一笑。 凌云望着她,一脸不可思议,“王府哪来的千金?” 她轻轻揉了揉肚子,“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婶婶有喜啦!”凌云惊讶道。 她立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你王叔还不知道呢?” 凌云不解道:“这件事不应该第一时间告诉王叔?” “圣上病重,命他辅佐太子监国,一堆烦心事摆在他面前,我不想他因为这件事分心,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他好了!特别是你,胆敢说漏嘴,我要你好看!” 凌云连忙点头,“保证不走露半点风声!”他话锋一转,“不过婶婶是怎么知道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万一是个男孩?” 其实她早就想好怎么办了,“若是男孩,他便是你弟弟,你不准欺负他!若是女孩,她便是你妹妹,你更不能欺负她!当然你若是能俘获她的心,让她喜欢你,做你的妻子,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不许三妻四妾,一生只能爱她一人!”她的目光就像是丈母娘打量女婿一样。 “那我还是认她做妹妹!”凌云讪讪一笑道。 她没好气道:“凌云,你是不是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醉别西楼醒不记 “凌云哥哥,你没事?”诗瑶举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凌云回过神来,看着身前的诗瑶,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你祷告完了?” 诗瑶点点头,“早就好了,只是喊了凌云哥哥半天,凌云哥哥却不理瑶儿。” 凌云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抱歉,刚才想起一些事,走神了。” “什么事,瑶儿可以听吗?”诗瑶一脸好奇。 凌云抬头望着牌位上的名字,若有所思,“我想起了和你娘说过的话。”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选自宋代词人李清照之作《武陵春·风住尘香花已尽》) 诗瑶有种莫名的熟悉,“这是娘亲写的词句?” “你娘的才华是我平生仅见,称得上大宋第二位词坛大家。若她不是女子身,翰林院应有她的一席之地,可叹生不逢时。”凌云慨叹道。 “娘亲是第二位词坛大家,那第一位是谁?”诗瑶好奇道。 儒道法农名墨杂,阴阳纵横捭阖家。 清风徐来窗台雨,韦编三绝意上发。 凌云微微一笑,“儒学之首,诗词之终,凌驾于三教九流,贯彻于四书五经。除了他,何人敢称第一?何人可称第一?” “儒圣真的很厉害么?”诗瑶不以为然道:“在瑶儿眼中,娘亲的诗词就是最厉害的,任何人也比不过!爹爹也喜欢娘亲的诗词,以前总是听爹爹说,他与娘亲之所以邂逅于巫山,是因为娘亲的诗词颇有名气,他很想见一见娘亲,多处打听,才知晓娘亲住在巫山。” “你爹跟你说过以前的事?”凌云略感意外。 “那当然啦!”诗瑶得意道:“爹爹和娘亲的爱情故事,我不知听了多少遍,每一遍都感触颇深,真想不到,世间还会有如此相爱的两个人,而且这两个人还是我的爹娘!”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是啊!你娘从未看错过人,她等的那个人,快要回来啦!”凌云意味深长一笑。 这首词诗瑶也没听过,只是有种莫名的熟悉,“这也是娘亲写的?” “你不是说,你娘的诗词是最厉害的么?在我看来,也的确如此!儒圣的诗词,的确无可厚非,但你娘的诗词,也不低人一等。他们所追求的是一样的,只是选择的路不同罢了!” 诗瑶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凌云在说什么。 凌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温柔道:“现在听不懂,没关系,以后你会一步一步接近真相,只盼那一天到来,我还未离去。” 诗瑶赶忙握住凌云的手,“凌云哥哥又要走么?” “现在暂时不会走,以后可就难说了!”凌云叹息道:“谁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不用那么担心,在那之前,我不会抛下你;在那之后,惟盼你能照顾好自己。” “不管以前以后,瑶儿都不要凌云哥哥走!”她紧紧握住凌云的手,生怕一不注意,他又会消失不见,“瑶儿已经没了娘亲,不想再失去凌云哥哥!” “说啥傻话呢?”凌云轻轻捏了下诗瑶的脸蛋儿,“即便没有我,你还有个疼爱你的爹爹,有他守着你,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诗瑶刚要开口,却被凌云抢先一步,“说句实话,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不像你爹,有权有势,有能力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我只是个浪子,说不定哪一天就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与其待在我身边受苦受累,为何不去做你那衣食无忧的王府千金?不要说你离不开我,其实你早就不需要我了,你已经长大了,有能力照顾自己,你不需要依赖我,也能过得很好。” 诗瑶一副失落的表情,低着头,“凌云哥哥不要瑶儿了吗?” “我可没这么说过!”凌云赶忙撇清关系。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就是想赶瑶儿走!”诗瑶松开凌云的手,不悦道。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凌云解释道:“我没想赶你走,你愿意待着,那便待着,如果有一天你想要走了,我也不会拦着,这是你的自由,我总不能一辈子都把你绑在我身边,那样对你不公平。我答应过你娘,一定要照顾好你,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那便去追求你的幸福,当然你想回来了,我也随时候着。不管何时何地,你的背后永远有我这个哥哥!” “你说的可是真话?”诗瑶一脸狐疑。 凌云笑颜逐开,“我不曾骗过你,过去不会,以后更不会!” 诗瑶两手背在身后,斜着脑袋,俏皮道:“那瑶儿便再信凌云哥哥一次!” “你还是不要信我为好,没准哪一天我就把你卖了。”凌云挑了挑眉。 诗瑶却一点也不担心,温柔抚摸凌云的脸颊,“若真的有那一天,即便瑶儿不出手,爹爹也会好好款待凌云哥哥的。” 凌云苦笑道:“终究是惹不起啊!” 两人聊了许久,天色已晚,是时候回去了,不然大伙该担心了。 诗瑶却不愿走,好不容易有次机会,只有她和凌云二人,回去之后,立马有几个貌美如花的姑娘围上来,拉着他的衣袖,嘴里不是喊哥哥,就是喊师兄。 凌云当然知道诗瑶心里在想什么,可不回去,大伙始终会担心。他出来的时候,也没打声招呼,就说是去救人,去哪儿也没说。如果一直不回去,难保大伙不会出来寻他俩。那样解释起来,就太麻烦了! “凌云哥哥,我爹呢?”诗瑶忽然想起来,自从爹爹把她叫过来,就再未露面,也不知道人跑哪去了,院子里的侍卫似乎少了许多。 “你爹还有正事,先回京城去了!”凌云并未隐瞒。 诗瑶一脸茫然,“那你怎么不跟我说?我还没向他告别呢!” “是你爹不让我说的,他不想让你担心,便先一步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叫我照顾好你,不然叫我好看!你也知道,我得罪不起你爹,只好瞒着。”凌云一脸无奈道。 诗瑶嘟着小嘴,耍小脾气道:“爹爹真讨厌!连句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凌云安抚道:“你爹也是为你好,不想让你担心。” 哪知诗瑶压根不领情,两只眼睛瞪着他,“凌云哥哥也一样!” 凌云嘴角微微颤抖,“这也能赖在我身上?” “有意见吗?”诗瑶冷冷道。 “没意见!”凌云立马附和道:“诗瑶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我叫你不要回去,你会不回去吗?”诗瑶一针见血,直击凌云要害。 凌云已经快要奔溃了,哭诉道:“我的大小姐啊!你就可怜可怜我,放过小的一回!我只是一个跑腿的,工作多,没前途,别人休假,我加班,房地买不起,欠债一大堆,我都快没脸见人啦!” “我可怜你,谁可怜我?你就会说这些话博取我的同情心,可一到办事的时候,你就会把我支开,带着你的妹妹和师妹,背着我偷偷摸摸,你都不会考虑一下我的感受!” 院子里的花香很醉人,落雨过后,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泥腥味,但奇了怪了,凌云总能嗅到一股淡淡的酸味,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虽然味道很淡,但还是能辨别出,诗瑶却一点也没在意,真是奇了怪了。 “不如这样好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也算扯平了,你看如何?”凌云提议道。 “去哪儿?”诗瑶有些好奇。 “去了,你就知道了!”凌云非得卖个关子,“所以说,你到底去不去?” 诗瑶想都不想,迫不及待道:“去,当然去!这是你欠我的!” 骤雨初歇,天色已暗,泥泞的路上看不见任何人影。晚风抚动河畔的柳条,在波澜不惊的河面上,泛起涟漪。山林间的云雾,尚未消散,好似一张洁白无瑕的面纱,林间的美景在面纱下若隐若现。 凌云带着诗瑶,又一次回到了城隍庙。 城隍庙坐落于河畔,背靠山林,在山林幽静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神圣庄严。院子里的那棵大榕树上绑满了红绸,石料雕刻的栏杆上挂满了铃铛,清风拂过,红绸随风飘扬,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到了晚上,庙中的烛火不断,在昏暗中,给予一缕亮光,指引迷途者。 雨早已停歇,鸢儿等人也应该回到了客栈。祈福的人本就不多,鸢儿他们一走,庙里空荡荡的,只有还未燃尽的香烛,和彻夜不灭的油灯。两人踏着青石板路,迈过门槛,走进了威严庄重的正殿,门旁还放着一把油纸伞。 “凌云哥哥,我们来这儿干嘛?”诗瑶不解道。 凌云两手合十,在城隍爷的塑像前,虔诚一拜,“难得来一趟,当然得拜上一拜!” “你宁愿向他跪拜,也不愿为娘亲上一炷香,偏心!”诗瑶冷哼一声,不满道。 凌云站直身子,望向一旁的诗瑶,“你娘待我如亲人一般,她的好,我没齿难忘,只是现在的我还没资格为你娘上香。” 诗瑶两手环抱于胸前,不以为是,“借口!你若真的记得娘亲的好,就不会在乎那么多!他不过一尊破泥像,连娘亲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你这是在亵渎神明,不怕遭报应?” “世人信他,我可不信!在这世上,我只信娘亲、爹爹还有凌云哥哥!” 凌云蓦然动容,有些意外,“我可不值得你的信任,我只是一个喜新厌旧的负心汉。” 诗瑶嘟着小嘴,娇羞道:“凌云哥哥,你又来了!那是爹爹说的,又不是瑶儿说的,在瑶儿心里,凌云哥哥始终是那个疼爱瑶儿的凌云哥哥!” 凌云倏然发抖,浑身起鸡皮疙瘩,“别把我说的那么好,我心虚!” 诗瑶本要生气,可一想起凌云刚从池塘里出来瑟瑟发抖的样子,她就觉得好笑。 “凌云哥哥,你刚才在池塘里捞的是什么?” 凌云拿出两块石头,“你爹随手丢在池塘里的宝物!” 诗瑶忍俊不住道:“这不就是块破石头,也称得上宝物?你送我,我都不稀罕!” 凌云就猜到她会这么说,懒得解释那么多,“你觉得是石头,那便是石头!”他小心翼翼收起月阴之华和阳炎之精,这两块世人趋之若鹜的宝物,被父女二人当做废物,暴殄天物。 玩笑话说够了,也该聊聊正事了,“凌云哥哥,你带瑶儿来这儿,到底干嘛?” “你不是觉得自己受委屈了吗?鸢儿他们也来过这儿,我带你来这儿,你们就一样了,别说我偏向谁,我哪边都不偏。” 搞了半天,原来为了这,诗瑶立马垮着一张脸,“如今人都走了,你叫我看什么?” “看星星!”凌云指着屋外的星空。 今夜月光并不亮,但星星却很多。抬头仰望,便可看到满天星辰。挂在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宛若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一眨。让人看久了,有些眼花缭乱。 “凌云哥哥,我们为何要来这儿看星星?” 凌云不辞辛苦,带诗瑶回到城隍庙,居然只是为了看星星,这让诗瑶无法理解。 “这里地势空旷,没有繁茂树林,不会遮挡视野。”凌云的回答很简单。 “如果只是为了看星星,那我们为何不找一个高一点的地方?”诗瑶的话很有道理。 “所以说,你是怎么想的?”凌云饶有心致道。 “瑶儿认为,凌云哥哥肯定另有想法,所以才会不辞辛苦,带瑶儿来这儿!” “你这个小脑瓜,还不笨嘛!” “瑶儿本来就很聪明!”诗瑶得意道。 “以前也有个人,总爱带着我看星星,时不时还要给我宣扬一些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怀,我还不能反驳她,只能一五一十地听她唠叨,可比现在无聊多了。” “天底下还有凌云哥哥不敢欺负的人?”诗瑶觉得稀奇。 “别得意的太早,换作你,也不敢抱怨半句!” “瑶儿为何要抱怨,瑶儿又不需要学那些,瑶儿只需要赖着凌云哥哥就行啦!” “这是你娘叫你这么做的?” “凌云哥哥怎么知道?”诗瑶惊奇道。 “除了你娘,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她就是个甩手掌柜,什么麻烦事都要往我身上推,似乎是欠她的一样,这话也不错,我确实欠她。” 凌云坐在蒲团上,指了指身旁的蒲团,“别傻站着了,坐着歇息会儿!” “这样不好?”诗瑶的目光,瞟了瞟高堂上的城隍爷。 “有什么不好的?一进来,我就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什么都不说,我就当他默认了。这就叫反客为主,不对,先礼后兵,似乎也不对。” “喧宾夺主,先发制人!”诗瑶嗤笑道。 “意思差不多,但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嘛!” 诗瑶坐在他身旁,望着屋外的星空,似乎回到了儿时,“凌云哥哥,你还记得吗?过去你我还有小穹,坐在树下,望着星空,欢声笑语,那时的我们不觉得什么,如今回想起来,反倒有些念念不舍。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恍如隔世。” “不要说的那么伤情,至少我们都还在,终有一天,会再相逢!” “凌云哥哥这话的意思,是已经知道小穹在哪儿了?” “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敢以现在的身份去见她。” “为何?难道你害怕她嫌弃你?” “那倒不至于,只是觉得心里不舒服,似乎缺了一角,有所愧疚。”凌云神情黯然,不过很快就恢复了,话锋一转,“罢了,不说那些伤心事了,还是回归正题!” 凌云不知从何处拿出一份卷宗,“你自己看!” 诗瑶接过卷宗,打开一看,脸色逐渐凝重,“怎么会这样?” “这便是当年的真相,一场误会而已,可就是这个误会,葬送了一段衷情。当年秣房顺着他留下的线索,找齐了洛氏的罪证,并将洛氏的罪行公诸天下,一时间,抱怨四起,不论玄门百家,还是江湖流派,凡是与苍溪之战有关的,都难逃非议,人心惶惶,岌岌可危,各方势力暗波逐流,各怀鬼胎,没多久玄门百家分崩离析,恰巧这时,道宗创建了天师门,吸收了玄门百家的残留势力,逐渐壮大辉煌,铸就了新一代的仙门百家。” 诗瑶翻到最后一页,一脸诧异,“为何最后一页被撕了?” “别用那怀疑的目光看我,不是我撕的!我拿到这份卷宗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但上面的内容我知道。玄门百家为天师门所吸纳,再创辉煌,那些江湖流派呢?他们当然和玄门百家一样,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可是谁抹去他们的痕迹?据密报,那些江湖流派都被一个组织或说一个不知背景的势力完全吸纳,组建成一个庞大的组织,这个组织和秣房一样,和听雨阁也差不多,论实力,更胜二者之上!天枢着了他们的道,凝语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一对天真可怜的鸳鸯,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进别人设下的圈套。” “这个组织叫什么名字?” 凌云抬头望着天空,时值春末,未到寒秋,月色暗淡,群星璀璨。 “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第一百八十四章 今宵风月知谁共 明哲和诗瑶刚回到客栈,大伙便一拥而上,将诗瑶团团围住,嘘寒问暖,却把明哲丢在一旁,无人问津。 明哲清咳一声,“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区别对待!” 韵儿回过头,一脸嫌弃,“谁跟你是一家人?去哪儿也不说一声,害得大伙担心那么久。早知如此,你还不如不回来,反正也没人在意你!是,妹妹?” 她挽着鸢儿的胳膊,举止亲密,好似一对姐妹。鸢儿见状,不知该说什么,这两人一见面就掐,她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这不当时忙着救人,没想那么多。反正人都救回来了,也没必要计较!” “不计较也可以,我的东西呢?”韵儿伸手讨要,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明哲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在身上摸了摸,顺手丢了过去,“我说过,一定会还你,顺带再送你一块。” 看着手中的月阴之华和阳炎之精,韵儿略感意外,但还是摆出一副傲娇的姿态,“算你还有点良心!” 明哲环顾四周,大伙都在,唯独少了一人,“槐序呢?” 韵儿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问,还不是被你气走啦!” 明哲瞳孔发大,指着自己,“这也能赖到我身上?” “槐序姐姐没跟我们回来,她说她还有一点事要处理,”鸢儿站了出来,“大伙都累了,还是别站着了,有什么话,咱们坐下来,慢慢说!” “对嘛!坐下来,慢慢说。”明哲正要找个位子坐下,忽然腿一软,险些摔倒,多亏鸢儿及时扶住了他,“哥哥,你没事?” 明哲摆摆手,“我没事,主要是这几日东奔西走,身子骨都快散架了,站不住了!” “活该!谁叫你不好好躺着,非要到处乱跑!”韵儿冷嘲热讽。 “你以为我不想休息么?打进入洛阳城,我有过一天安心日子么?都是这两个惹的祸,害我没睡过一天好觉,为你俩的事,东奔西走,忙得焦头烂额,险些把命也丢了。我真的累了,麻烦二位以后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千万不要找我!”明哲着重强调了天枢和凝语。 “陆兄大恩,天枢没齿难忘!若有用得着天枢的地方,陆兄尽管开口!”天枢抱拳行礼。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不过我确实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明哲找个位子坐下,顺带给自己倒了杯水,“都别傻站着了,过来坐着!我要说的事,不仅跟他有关,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论剑大赛,五年一度,江湖上的翘楚英杰,齐聚于洛阳城,以剑会友,以武论道。大赛的举办方也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斟鄩山庄。 斟鄩山庄以铸剑闻名天下,其所铸之剑,出鞘必惊天,剑气冲斗牛。精光贯天,日月斗耀,星光避怒,鬼神悲号。天下万剑,莫可与之争锋。武林中想请斟鄩山庄打造兵器的人不计其数,甚至不惜花费重金,但斟鄩山庄的庄主柳崇明秉承祖训,不贪小利而失大义,所铸兵器皆赠有缘之人。 斟鄩山庄五年举办一次论剑大赛,从江湖中挑选德才兼备的翘楚英杰,大赛获胜者,斟鄩山庄愿为其铸剑一柄。斟鄩山庄所铸之剑,那是多少人挤破脑袋都想得到的。这么好的机会,大伙自然不愿放弃,纷纷报名参赛,哪怕是武林中不起眼的小门派,也会派出弟子参赛。 明哲安排的第一站便是洛阳,此次论剑大赛他们非去不可!他们待在京城太久,养尊处优,身上难免带有傲气,常常高看自己而小瞧他人,明哲安排这一出,便是磨去他们身上的傲气,让他们看清自己,反思自己的短处,这才是此行真正的目的。 “我想借你们的身份,参加此次论剑大赛。”明哲道出了目的,“我们只是一群闲散之人,师出无名,但参加论剑大赛至少需要个名分,所以想借你们的身份,混入其中。” 天枢有些意外,“陆兄的意思是,以天河山庄的名义,出席此次论剑大赛?”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不知天枢兄意下如何?” 天枢犹豫半天,迟迟不肯开口。 “不知天枢兄在担心什么?莫非觉得我们会抢了你们的风头?” “非也!我只是觉得,陆兄加入我们,未免有些屈才。以陆兄的本事,在此次论剑大赛上,定能大放光彩,甚至夺得魁首,也未尝不可。” “我一个人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双手难敌四拳,论剑大赛又不是一打一,再说参赛的选手,可都是大有来头,就拿天师门来说,我一个人又怎是他们的对手?” 说这话的时候,明哲的目光往清寒身上瞟了一眼。 “有陆兄出手,在下求之不得!若陆兄不嫌弃,此次论剑大赛,便由陆兄领队出战!” 天枢正愁此次论剑大赛无人领队出战,他昏迷这些日子,功力不进反退,再加上他刚刚醒来,功力尚未恢复,还须修养几日,可明日就是论剑大赛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不过这下好了,有了明哲等人加入,他们的实力便提升了一个等次,即便遇上天师门,也有一战之力。 “我会出手,但不领队。”明哲解释道:“我假借天河山庄的身份,当然还是你这个天河山庄大弟子坐镇,才更具说服力。” 既然明哲不愿领队,他也不好强求,“陆兄客气了,有你出手,此次论剑大赛,定有我天河山庄一席之地!” “明日就是初赛了,今晚大伙好好歇息一下,明日可能有一场硬仗,能不能挺进决赛,还得仰仗诸位。”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明日究竟如何,就要看造化了。 大伙正要散去之时,明哲突然叫住了天枢,“天枢兄,烦请留一步,我还有件事想请教你一下。” 天枢有些不解,但还是留了下来,“我跟陆兄说几句话,你先上去,等会儿来找你。”他牵着凝语的手,满含深情,依依不舍。 “嗯,我等你!”凝语没有多言,含情脉脉。 明哲看不下去了,“我说二位,至于么?我又不会拆散你们,只是说几句话而已,没必要这般依依不舍?” 听到这话,二人也不拖沓,把凝语送上去后,楼下只剩天枢和明哲二人。 “陆兄想问什么,尽管问!天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倒也坦诚。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你……”明哲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几句。 听后,天枢性情大变,激动道:“一派胡言,我是出家人,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明哲指了指楼上天枢的房间,“此刻你的房间里就有一位佳人宽衣解带,自荐枕席。你现在告诉我,你是出家人,那她算什么?” “她不一样!不管怎么说,子虚乌有的事,恕天枢难以从命!” 说完,他转身离去,不带一丝犹豫。可在明哲眼中,他自知理亏,仓皇而逃,更加证实那件事。不过事到如今,记得那件事的人又有多少?他已经累了,不想操心那些琐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天枢不愿正面回应,他也没必要追究。 明哲起身上楼,忙碌了一天,这一晚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大伙都在想明天的论剑大赛会发生什么,只有明哲一人极为清闲,有的人已经熄灯入眠了,他的房间还是亮着的。上楼的时候,他特意交代小二,为他准备一桶热水。奔波数日,不是昏迷,就是处理一堆破事,累都快要累死了,难得有机会放松一下,他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泡个热水澡,放松放松身心,不失为一种享受。 明哲褪去身上的衣物,露出胸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敷过药了,但他一天到晚到处折腾,根本没好好休息过,再加上清寒的寒冰之气,伤口不易愈合,这道剑伤一直不见好转,只要剧烈活动,便会有种深入骨髓的痛楚,但在大伙面前,他还是极力展现出最好的一面,只是不想让大伙担心罢! 除了胸上这道剑伤,他背上还有两道伤疤,这两道伤疤的由来可就说来话长了,这两道伤疤即便是鸢儿也不清楚来历,他也从未提及这件事。他不说也是不想大伙操心,特别是清寒,反正这两道伤疤也好得差不多了,不提也罢! 明哲伸手试了下水温,温度刚好合适。他抬腿迈进浴桶,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中,水位恰好淹没他的肩膀,只露出脖子以上,他靠在浴桶上,深吸一口气,放宽身心,摒弃杂念,脑中一片空白,闭上眼睛,一脸享受。殊不知,有人正站在他的身后! 她放轻脚步,悄悄靠近明哲,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呼吸也小心翼翼。她必须小心,因为任何声响,哪怕只是一小点,也会惊醒明哲。她太清楚明哲了,除非是在这种完全放下戒备的时候,不然要想接近他,比登天还难!明哲的修为境界虽低,但他的神识远胜于常人,即便是金丹期的修士,在他面前,也是无处遁形。所以要想悄无声息地接近他,特别是六尺之内,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明哲神识的强度,她心知肚明,但恰巧的是,她修炼的功法中,有一门正好可以隐藏自身的气息,即便是元婴期的修士,也察觉不了,更别说明哲了! “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明哲嘴角微微上扬。 她环抱住明哲的脖子,像一只黏人的小猫,“师兄,你是怎么发现清寒的?” “都这么晚了,敢闯进我房间的,本就没有几个,何况还能把自己的气息隐藏得这么好,这天底下,除了我那个小师妹,还能有谁?” “师兄猜到清寒一定会来?”清寒狐疑道。 “你一定会来,你在想明天的论剑大赛,到底要帮哪一边,是我这一边,还是天师门?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天师门的二师姐。如果帮我,那便是叛逃师门。如果不帮我,你又觉得心中有亏欠。你一直在纠结这件事,所以我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你才会一言不发。” 刚才在楼下的时候,明哲一直在观察清寒,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也能猜到大概。 “师兄既然已经猜到了,何苦为难清寒呢?只要师兄不出面,一切都会简单许多。获胜者的奖赏不就是一把剑罢,师兄已经有龙渊剑,还有残虹剑,两把绝世名剑,岂会在意斟鄩山庄打造的凡俗之器?” “好家伙,原来你送我残虹剑,是在这儿等着我啊!”明哲恍然大悟。 “不是的!清寒从未这样想过!”她奋力摇头,解释道:“清寒不想与师兄为敌,哪怕是作为对手,清寒也不愿站在师兄的对立面。只要师兄不出手,我们便不会相遇,或者退一步,只要师兄不在最后一战出手,一切便会安然度过。” “可若我非要出手,小清寒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那清寒只能说声对不起了,师兄!”清寒正要下手,却被明哲逮个正着。 她纤细的手指间夹着一枚银针,离他的脖子不足一指,眼看就要得手,一只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细腻光滑的玉手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同样的招数,还想用第二遍,未免也太不把你师兄放在眼里了!” 明哲举起另一只手,将她手中的银针取下,靠近鼻息,“广陵散,你想让你师兄睡上十天半个月,等比赛结束了,一切也都结束了。想法不错,可心思不纯。” 明哲松开清寒的手,肤若凝脂的手腕上,多了道握痕。 “师兄,你何必为难清寒呢?”她抱着明哲,泣泪道:“若有选择,清寒也不会这么做,清寒已经想不出别的办法,清寒不想与师兄为敌,不想与师兄刀兵相向!” 她也想过别的办法,自己不出手,便不会与他为敌,但也如他说的那般,她是天师门的二师姐,有些事是躲不掉的。影子能伪装她,但不能代替她,只要一出手,便会露馅。天师门是道宗的心血,她不可能拿天师门的声誉开玩笑。 劝明哲不要出手,这是最稳妥的选择,也是最难办的选择。她要如何劝说明哲放弃参加此次论剑大赛?这个理由必须合情合理,可她找不出这样的理由,参不参赛是他的选择,她没有权力阻止。想来想去,不如把明哲弄晕,只要他不出手,其他人她没必要在乎。 明哲把玩着手中的银针,“小清寒,你还记得师兄问你的问题吗?如果有一天,你我师兄妹反目,你会对我出手吗?” 她的目光带有深情,“生,清寒陪你;死,清寒陪你!无论师兄去何处,清寒皆愿陪伴师兄左右。清寒什么都不在乎,清寒只在乎你!师兄,清寒不想跟你动手,清寒不想孤单一人,师父不要清寒了,如果连师兄也不要清寒了,那清寒身边真的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倘若时光能够倒流,清寒宁愿师兄恨我一辈子,清寒也不会放师兄下山,那种孤寂的日子清寒不想再经历了。师兄,咱们回仙山好不好?什么论剑大赛,什么江湖琐事,都与我们无关!我们隐居仙山,不问世事,回到以前那般惬意的生活,好过囚困于尘世求而不得。” “好了,都是大姑娘了,还在师兄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小清寒,你要记住,如今的你是天师门的二师姐,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你要担起肩上的责任,不要总想着逃避,有些事你永远也躲不掉,既来之则安之,有勇气逃避,为何没勇气面对?” 说话间,清寒已退至一旁,锋利的刀刃抵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只需轻轻一划,便可划出一道口子。她已经想不出别的办法,这样做或许太过激动,但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师兄,清寒已经尽力了,你不要为难清寒,好不好?”她哽咽道。 明哲苦笑道:“小清寒,现在是你为难我。我不答应,你便以死威胁我,这样套路,你已经用过一次了!” “清寒也是迫不得已,若还有别的办法,清寒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听上去,有点像走投无路。别人或许别无选择,但你不至于!” “清寒也不想这样,但清寒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办法。” “即便你真的抹了脖子,你觉得我会在乎吗?”明哲轻描淡写道。 “谁知道呢!只有试一试,方知情至深处,药石难医!” 清寒动真格的,她单手握住刀柄,闭上眼睛,便要抹脖子。 “果然还是个傻丫头!”明哲弹出手中的银针,不偏不倚打在刀片上,银针上附带明哲的内力,强烈的震动,迫使她松开手,只听咣当一声,小刀掉在了地上。 “玩够了没?玩够了,就跟你说正事!”明哲忽然变得一本正经。 “什么正事?”清寒一脸茫然。 “跟你打个赌,就赌此次论剑大赛的最终赢家,是天师门,还是天河山庄。” “赌注是什么?”相比赌约,清寒更关心赌注。 “你代表天师门出战,我代表天河山庄出战,你若赢了我,跟你回仙山,又算得了什么,但你若输了,从此不准再提这件事,仙山之途,遥遥无期。”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东方日出啼早鸦 旭日东升,雾气渐薄。山间的薄雾,在微风的吹拂下,滚来滚去,像冰山雪峰,似蓬莱仙境,白衣苍狗,海市蜃楼,使人感觉飘飘欲仙。清晨的阳光中透露出橘黄的光晕,太阳像个通红的火球,从山的一边升起,阳光普照大地,雾气逐渐消散,赤红的光晕染红了云霞,给远方黛色的山峦镶上了金边。 一大早上,大伙还躺在床上,楼下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吵得大伙难以入眠。推开房门一看,楼下全是天师门的弟子,他们正在收拾包袱,整理兵器,早饭都没吃,就要上路了。不是他们没吃早饭,而是他们已经吃过了,只不过那个时候大伙还在睡觉。 来洛阳城这几日,他们从未懈怠,衣食住行严格按照门规,何时晨起,何时练功,何时打坐,何时暮眠,都是安排好的,哪像明哲他们这般随意。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几日庭风师兄和清寒师姐都不在队伍里,一大早就出去了,天黑了才回来,有弟子慰问他们,他们却什么都没说,三两句便敷衍过去。 他们并不知道,这几日庭风和清寒都跟明哲他们在一起,哪有闲工夫搭理他们。即便庭风和清寒不在,他们也不敢懈怠,依旧按时练功习武,为此次论剑大赛做好准备。这一点任凭明哲如何羡慕,他们这群人都比不过人家一根手指,这就是差距! 当然明哲好奇的不仅如此,他更在意的是清寒的影子。上次一别,明哲再未见过她,似乎只要清寒出现,她便会消失,而且不留痕迹。天底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本就不多,清寒和她的影子算一个,明哲和凌云也差不多,鸢儿和韵儿虽有点相似,但称不上一模一样。 今日是论剑大赛的初赛,与往常一样,诸门派、世家纷纷派出弟子,齐聚于洛阳城中,参加五年一度的论剑大赛。 论剑大赛,由斟鄩山庄操办,地点便在老君山上的七里坪。老君山,又名景室山,取八百里伏牛山美景集于一室之意,故论剑大赛又称景室论剑,凡为仙道宗门,或江湖门派,皆可报名参赛。大赛共分初赛、进赛、决赛三个部分,采取淘汰制,胜者进入下一轮,败者只能等下一次。 参赛者又分为宗门弟子和门派弟子,宗门弟子便是指仙道宗门的弟子,门派弟子便是指江湖门派的弟子。比赛规则很简单,没有所谓的个人战和团体战,也非混战,两个门派或宗门派出选手上场,若一方人数比另一方多,也无所谓。比赛规则中并未限定双方人数,也未强调双方人数失衡,换言之,人数多的那一方,自然站优势,但也不一定,若是遇上天师门这种一流宗门,不管对方有多少人,全都打得屁滚尿流。 除了人数上的不公平,武力上也存在不公平。仙道宗门和江湖门派,一个以仙术闻名,一个以武术纵横,武术对战仙术,就像鸡蛋打在墙上,以卵击石,不自量力。门派弟子一旦遇上宗门弟子,结局差不多已经注定,也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此外,参赛者须签订一份契约,凡在比赛中不幸陨落者,其责尽归于己,与斟鄩山庄没有半点关系。签订契约的原因,主要便是以上两点,门派弟子遇上宗门弟子,犹如蚍蜉撼树,弄不好,还得把自己搭进去。为避免纠纷,便立下此规定,凡参赛者皆须签订契约。 今日是论剑大赛的初赛,斟鄩山庄作为东道主,柳崇明早就派弟子到山门前,迎接诸位参赛者,而他则在厅堂之中,接待几位重要之客。 “柳兄,数年不见,甚思矣!” “叶兄之思,柳某愧不敢当!”说着,柳崇明便向叶辰拱手作揖。 “想必柳兄为此次大赛操劳甚矣!” “哪里的话,这本就是柳某的职责,操劳也是应该的。” 坐在一旁的林轩,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柳兄作为一庄之主,既要处理山庄之务,又要操持论剑大赛,委实辛苦。” “既然担负了重任,就要尽力完成,哪怕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 看着二人交谈甚欢,云枫坐在一旁,抿了一口茶,长舒一气,起身说道:“柳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叶兄许之。” 柳崇明有些意外,“不知云兄是何请求?” 云枫回过头去,用眼神示意云泽到他的身旁去。云景明见此,心中百感交集,脚下的步子迟迟不敢迈开。见他迟迟不肯迈步,云枫的眼神变得凶狠,再次示意云景明到他身旁去。这次云景明终于迈出了步伐,走到他身边。 看着云枫如此而为,柳崇明不解道:“云兄,这是为何?” “不瞒叶兄,吾儿今年已是二十有二,却还未婚配,这让我与他娘实为担心。我听闻柳兄之女柳慕青,年芳十五,气质典雅,才貌双绝,至今还未婚嫁。云某今日斗胆,替犬子求亲。不知柳兄意下如何?” 云枫如此一言,让在场之人实为震惊。站在柳崇明身后的慕青,直直盯着云景明,眼神中微微带有怒意。被慕青如此盯着,云景明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柳崇明和颜道:“令郎的才华武艺,于仙门之中,乃位居前列。况且此事由云兄所提,我自然是不反对的,不过……” 不等柳崇明把话说完,慕青使劲地拉了下他的衣袖。 柳崇明回过头去,只见慕青不停摇头,示意他不要答应。 柳崇明自然明白她的心思,笑着说:“不必担心,为父明白。” 等柳崇明回过头来,脸上依旧和颜悦色,“以令郎之才华,再以云兄之言辞,我确实没有不答应的理由。但我答应过青儿的母亲,她的婚姻大事由她自己做主,我没有强迫她的权利。此乃拙荆之遗志,我不可违背啊!”他直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眼看无望,云枫豁出这张老脸,硬着头皮问:“不知柳小姐意下如何?” 慕青看着云枫,话语中带有些强硬,强颜欢笑道:“回云宗主,慕青才疏学浅,委实配不上令郎。况且慕青已心有所属,与令郎之间,绝无可能!” 见慕青把话说死,云枫也知道此番所为乃无用功。既丢了面子,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其实他与林轩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当初叶幽然及笄之时,他便有此打算,只不过被林轩抢先一步。林氏与叶氏明面上联姻,暗地里打压云氏,所幸叶幽然大婚之日突然消失,不知去向。 “唉,如此姻缘,委实可惜了!”云枫叹气道。 “云兄不必气馁,相信以令郎之姿,必有门当户对之人。” “承柳兄吉言,吾等拭目以待。”虽有不欢,却也无可奈何,云枫只好放弃。 “云某还有一惑,不知柳小姐可否为我解答一二?” “云宗主尽管直言,慕青自当知无不言。”她客气道。 “我们这几个宗门中,为少主者,唯有林兄之子林羽,以及吾儿云泽。二者文武双全,皆不言而喻,与柳小姐也为门当户对之人。但林兄之子已有婚配,而叶小姐又婉拒了吾儿。云某实在看不透柳小姐心中所想。” 闻其言,一旁的柳崇明默默地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慕青心中之人是谁,但见云枫如此一问,他竟不知该如何回复。要怪就怪慕青心中之人虽有名誉,却是难合。 慕青还未开口,门外突然跑来一名弟子,打断了众人的交谈。 柳崇明看着他,话语中带有谴责之意,问道:“何事如此慌张,不知有贵客于此?” 他缓了一口气,“禀告宗主,天师门的弟子已至山门前。” 不等柳崇明开口,慕青便抢先一步问:“你可见来者中有一位身穿白衣、腰配长剑之人?” 天师门的弟子一般都是背负长剑,唯有一人鹤立独行。此人容貌俊俏,相貌堂堂,很难叫人忽视,而且随行弟子对他极为尊敬。 此人的印象,他尤为深刻,回道:“回小姐,确有此人!” 慕青一听,心中欣喜万分,迫不及待,“爹爹,青儿便先行一步,前去迎客!” 说完,她便跑出厅堂,直往山门而去。 柳崇明还未反应过来,慕青的身影便已消失在视线之中。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柳崇明叹息道:“唉,女大不中留啊!” 云枫不禁感到疑惑,“敢问柳兄,此人乃何人也?为何贵千金一听到此人,便如此激动,竟迫不及待地前去迎接。难不成他便是贵千金心中所暗恋之人?” 柳崇明想了想,笑道:“算是!” 山门前,聚满了人。为防止参赛者私自携带违禁物品,所有参赛者在进入七里坪前皆须接受检查,天师门也不例外。所谓的违禁物品,就是一些药物,不管是治病疗伤的解药,还是害人害己的毒药,都不准带入会场,斟鄩山庄会统一发放。 在排队检查的弟子中,一个人的外貌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他身着玄衣长袍,与旁人衣饰截然不同;双目之上的白绫,更加突显了他的不同之处;腰间的竹笛,不禁让旁人耻笑。论剑大赛作为江湖上的盛会,凡参赛者皆会佩剑傍身,以示对大赛的尊敬,而他腰间无任何佩剑,反倒带了一支竹笛,似乎完全没把论剑大赛放在眼中,如此狂妄之徒,让人生恨。 他走到检查点,驻点弟子见他,一脸嫌弃,毫不客气地说:“你一个瞎子,还来参加论剑大赛,真是不怕死!居然还不带佩剑,看来你完全没把论剑大赛放在眼中啊!” “我未曾听闻论剑大赛中,有何规定不准失明之人参赛。再者大赛中也未规定,凡参赛者皆须佩剑傍身。如此,我又何须佩剑?”他有理有据道。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不知是我强词夺理,还是你咄咄逼人,颠倒是非啊!” 经他这么一说,他竟不知如何反驳,“你这种人,不配与我说话!” “怎么,词穷了,想不出该如何反驳我?” “废话少说,门派?”他岔开话题,翻开花名册,问道。 “天河山庄!”他郑重道。 听他说出这四个字,他噗嗤一笑,“什么狗屁宗门,完全没说过!” 他身旁的弟子也嘲笑,“也难怪,估计躲在某个荒郊野岭,没见过世面,才会教出这种不堪入目的弟子!” 明哲打扮成这副模样,就是不让人注意,别人越是嘲笑他,越是没把他放在眼里,正中他的下怀。他暂时不需要别人关注他们,以避招惹仇敌,能不出手还是尽量不出手,天枢等人倒无所谓,他们随便一个都是名剑剑主,一旦出手,后果不堪设想,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对他们手中的名剑念念不忘。 “需要帮忙吗?”这个熟悉而厌恶的声音,明哲绝不会认错。 “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带领天师门出战,当然得在这儿,而且清寒也在,要我叫她来跟你打个招呼吗?” 庭风一脸得意,打清寒回来以后,他心情大好,至少说明师门大义在她心中,还是胜过儿女私情。他陆明哲也不过如此!没想到在这儿碰面了,不挤兑挤兑,他心里痒痒。 “不需要,咱们还是赛场上见!” “随便你,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我们天师门历来便是胜者,所以我们初赛轮空,若要赛场上见面,恐怕有点难,你得多努力,我很期待与你对决!”他拍了拍明哲的肩膀。 “会的,一定会的!”明哲笑言以对。 明哲虽然蒙上了眼睛,但他的神识还在,在这群人中,一股灵力引起了他的注意,这股灵力纯净无瑕,带有阵阵寒意,普天之下,也只有清寒方有此灵力。昨晚把话说清后,清寒便自觉回到了天师门,她参加此次大赛的目的很简单,赢过明哲,把他带回仙山。 她没跟任何人说话,自顾自登记好名字,便离开了,连句招呼都不打,即便明明听见鸢儿等人喊她,她也装作没听见。 “此人看上去仪表堂堂,像个谦虚有礼的君子,没想到居然会跟这个瞎子搭话,而且看起来还挺熟,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心里抵触,对庭风也没客气到哪里去。 庭风上前一步登记,正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呼唤声。众人闻声,望向远处,只见一位身着绿衣长裙,青丝垂落,笑靥如花的女子正向此处跑来。 诸柳氏弟子见此人,皆拱手作揖道:“弟子,拜见小姐!”柳氏弟子称呼此人为小姐,众人方才知晓,眼前之人竟是被誉为“仙门之姝”的柳慕青。 慕青完全没在意其他人,而是望着眼前之人,含情脉脉,娇羞道:“庭风哥哥,你来了!” 一听见“庭风”二人,众人顿时坐立不安,此刻他们才知晓,这位俊俏少年竟是被誉为“仙门弟子之首”的柳庭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堪,心中惶恐不安,一不留神,手中的笔便落在了地上。他想要伸手去捡,却被人抢先一步。他抬起头,望向身前之人,却发现此人竟是方才他所嘲笑之人。他心中一害怕,便瘫坐在地上。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柳庭风伸出手,拉他起来。 他方起身,便连忙向柳庭风道歉:“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阁下乃仙门弟子之首,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此刻他心里充满了畏惧,浑身发抖。柳庭风的威名,无论是仙道宗门,还是江湖门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虽然没见过,但对此人还是充满敬畏之情,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会是这般。以柳庭风的本事,只需轻轻一挥手,他便可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只是说了实话,又有何错?”柳庭风将手中的笔递给了他。 柳庭风转过身,面向慕青,笑着说:“许久不见,卿可安好?” “不好!庭风哥哥都不来找青儿的!”慕青一脸不悦。 面对慕青的回答,庭风有些猝不及防,慌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想来找你,只是我手中事务繁多,难以抽出时间。” 慕青冷哼一声,摆出大小姐的姿态,“庭风哥哥就是喜欢找借口!” 见她耍孩子气,柳庭风摇了摇头,轻声道:“好了,别生气了。有这么多人在这里,对你影响多不好啊!” 慕青望了望四周,脸上浮现出一抹绯红,埋怨道:“都怪庭风哥哥,不早些提醒青儿!” 闻其言,柳庭风无奈苦笑,不知如何是好。 “青儿说的都对,怪就怪庭风哥哥没早些提醒你,庭风哥哥给你道歉!” 说着,柳庭风正要向她鞠躬道歉。 “木头!”慕青鼓着小脸,扶住他,“庭风哥哥不必如此,青儿岂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 慕青望了望他身后之人,却未发现清寒,“怎不见清寒师妹?” 闻言,庭风向后望去,果不见清寒的身影,“才怪了,刚才人还在这儿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明哲走上前来,拍了拍庭风的肩膀,“她心里郁闷,不想搭理任何人,先走一步啦!” 说完,明哲等人也离开了此处。 第一百八十六章 神剑飞来不易销 “庭风哥哥,那人是谁?”慕青好奇道。 “故人亦是敌人!”望着明哲的背影,庭风暗自握紧了拳头,一脸轻蔑,“明哲,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明哲走在路上,莫名其妙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到底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自作自受!”韵儿冷冷道。 “我怎么就自作自受了?我谁也没惹啊!” “你还好意思说!清寒不愿搭理我们,还不是因为你!” 韵儿一针见血,直击明哲痛处,“她现在心里烦着呢!你们打扰她干嘛?况且她本就是天师门的人,此来洛阳,本就是为了参加论剑大赛。人家不过是回到了自己的队伍,我总不能厚着脸皮,强行留下人家。” “歪理!明明就是你把清寒气走的!”韵儿揪着不放。 “你非要赖在我身上,我也没辙,但我还是那句话,人家不过是回到了自己的队伍,我总不能厚着脸皮,强行留下人家。你们那点小心思,还是趁早放弃!与其在这儿打算盘,不如赛场上见分晓!” “你!”韵儿气得说不出话。 鸢儿见状,赶忙劝解:“韵儿姐姐,你别生气啦!清寒姐姐走了,大伙心里都不好受,哥哥也一样。没必要因为这一件事,生彼此的气。” “鸢儿妹妹,你看他那副样子,哪里是伤心难过?” 明哲本不想搭话,但还是忍不住,“伤心难过又能怎样?你觉得现在这个样子,清寒便会回来?即便我去劝了,她也不会回!踏踏实实走我们自己的路,别老想着依赖别人!” 明哲衣袖一挥,先行一步。 今日是初赛,诸弟子齐聚于七里坪内,等候比赛的开始。 经过近日的休整,大部分弟子如今精力充沛,满怀一腔战意,似要一举夺下冠军。 会场中央,设有一擂台,东西两侧为观战席,北面则是主判台。宗门弟子坐东向西,门派弟子坐西向东。主判台上,设有六位,尊位空缺。 随着时间的流逝,诸参赛弟子也纷纷进入会场。擂台两侧的参赛者正有条不紊地做好赛前准备。有的在擦拭佩剑,有的在与同伴交流,有的则在静心凝神。 见众人摩拳擦掌,战意奋然,柳崇明慨叹道:“今年的论剑可有好戏看了!” “柳兄何出此言?”坐在侧位的叶辰问。 “我见众人气势宏盛,与往年相比,战意更燃。若如我所思,诸门派怕是坐不住了,想要凭借此次大赛,一举翻身!” “即便他们有这个心思,那又如何?门派终归是门派,又怎敌我宗门之盛?”坐在叶辰旁边的林轩轻笑道。 “话虽如此,但门派之内,终归有几位出类拔萃之人。” “即便如此,那也只是少数。论整体实力,宗门自然更胜一筹!” 柳崇明的目光看向一旁的柳庭风,“世侄,你有何高见?” 面对柳崇明的突然提问,柳庭风顿感茫然,有些不知所措,“世伯是在问我?” 柳崇明轻抚胡须,“不错,正是你,宗门弟子之首!” “世伯言重了,我一个不问俗事的闲散弟子,常年住在山上,目光短寸,能有何看法,世伯怕是问错人了!”柳庭风自嘲道。 “世侄客气了,你若是闲散弟子,我们这群老家伙,又算是什么?” 柳庭风见这群老家伙揪着自己不放,心中一阵苦笑,无奈道:“门派属江湖,宗门属仙道,二者各有所长。论实力,自然是宗门更胜一筹!但论人络,诸门派散居于九州各地,吸取当地的人才,其中不乏有天资卓越之人。以吾之见,与其争斗,不如收拢,为己所用。如此一来,不仅扩充了宗门的人络,也使诸门派放弃争斗,转而成为宗门的一部分。” “不愧为宗门弟子之首,天师门的掌门人,见识果然出众!”柳崇明赞许道:“若如你所思,将各个门派收入宗门,那又如何处理两者的内部关系?倘若处理不好,必然会掀起门派弟子与宗门弟子的争斗。” “这便是问题所在!宗门弟子仗着仙术,必然会嫌弃门派弟子,二者相争,此于宗门而言,无任何益处。故若想将宗门与门派合并,从理论上来说,几乎不可能。这便是历代以来,无任何世家敢于施行此法的原因。” 二人越聊越深,居然交谈到世家与门派的纠纷,在场众人皆感不妥,急忙将话题引回到比赛上。 “柳兄认为此次论武,谁将有幸胜出?”云枫问道。 柳崇明笑了笑,将目光望向一旁的柳庭风,“这个问题不该问我,而应问对面的常胜弟子。” 柳崇明口中的常胜弟子,不是别人,正是柳庭风。历来的论剑大赛,柳庭风总位居榜首,从未有过落榜,是当之无愧的常胜弟子。 柳庭风端起茶杯,刚抿一口,便听见柳崇明唤自己的名字,“又是在问我?” 柳崇明一抚胡须,怡然自得道:“在场之人,除了你,还有谁连胜数届,不败论剑?” 柳庭风之所以被誉为宗门弟子之首,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自从他参加论剑大赛以来,没有哪一届的论剑冠军不是他。他也凭借自己的不败神话,一举闻名于仙门与江湖,被众弟子称为常胜弟子。 “若不出意外,应该还是我!”柳庭风用最谦虚的语气,说出了最不谦虚的话。 闻其言,众人开怀大笑,“不愧是宗门弟子之首,也只有你才能说出如此狂妄之言!” 明哲可没柳庭风那么好的命,什么都得亲力亲为。不过待在台下,倒也清闲,至少不会有一群人围着你,在耳边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你们先待在这儿,我还有点事!”明哲交代一声,便要离去。 鸢儿起身,望着他,欣然道:“鸢儿和哥哥一起!” 诗瑶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动,回过头来,便见二人正要离去,“比赛快开始了,你们要去哪儿?” 听见诗瑶的声音,明哲心想:“完了!” 他缓缓转过身来,面对一脸狐疑的诗瑶,强颜欢笑道:“瑶儿小姐,有何事宜?” “明哲哥哥,你可别忘了昨晚我们定下的约定。”诗瑶似笑非笑道。 “我这是去办事,你也跟着?”明哲苦笑道。 “哥哥,昨夜你答应了诗瑶姐姐何事?”鸢儿一头雾水。 回想起昨夜二人的对话,明哲默默叹了口气,“我若不答应,昨夜我可能就回不来了!” 高台上的柳庭风也坐不住了,这群老家伙唠叨个没完,他实在受不了了。别人却不以为然,反而羡慕他的身侧站有一位佳人。此人气质典雅,步姿轻盈,翠绿长衫,绫罗绸带,给人一种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感觉。她不是清寒,而是慕青。 回到明哲这边,幸好有鸢儿解围,他还不至于那么难堪。 “诗瑶姐姐,你今日的容貌变得更加迷人了!” “还是鸢儿的嘴甜,不像某些人,嘴比谁都硬!”诗瑶所指之人,自然便是一旁的明哲。 “我说二位难得来一趟老君山,自然有许多体己话要交谈一番,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坐下来,喝喝茶,看看景,再闲谈一番,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诗瑶掩面一笑,“换个地方也可以,只不过要费些脚力,明哲哥哥不表示一下?” “不会要我背你们?我一个瞎子,你们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吗?”明哲欲哭无泪。 诗瑶脸色羞红,轻呸道:“谁要你背,我是说换个地方也可以,不过……” 他握住诗瑶的手,“早说嘛,吓死我了!你们尽管跟着,剩下的交给我!” “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 “我素来言出必行,你们就放心!” 明哲表面上淡定如常,心里却苦道:“我就说嘛,一个就已经让我头大了,现在又来一个,你们是想我英年早逝吗?”可即便如此,他也只能闷在心里,终归不能与诗瑶不和。 诗瑶挽着鸢儿,笑道:“那还等什么,走!” 明哲挺直了身子,恭敬道:“二位小姐,这边请!” 诗瑶挽着鸢儿走在前面,明哲走在后面,临走前还不忘给韵儿交代两句。 走在路上,唯唯诺诺,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你居然笑得出,还有没有同情心啊?” 听到明哲自言自语,二人回过头来,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你们只管走便是,不用管我!”明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见其如此,二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略微地感到一丝奇怪。 明哲长舒一气,庆幸道:“还好没起疑心!” “你就那么怕别人发现我?”熙悦问道。 “这不诗瑶在嘛!只能委屈你一下。”明哲无奈道。 “先不说这些了,你有多大的把握,能夺下此次论武的冠军?”熙悦岔开话题。 “说实话,一成也没有。” “那你还来参加比赛。” “终归要来,正好会一会咱这位宗门弟子之首!” “她们这是要去哪?” “应该是后山,那里有一片竹林,竹香萦绕,无闲言碎语,倒也为宁静。” “你倒是很清楚嘛!” “老君山就这么大,她们能去哪里?” 诗瑶与鸢儿二人在前面闲聊,明哲与熙悦在后面交谈,双方各自谈论,谁也没在意谁。 另外一边,柳庭风终是经不住几人的轮番提问,悻悻离开了会场,走的时候,还带上了慕青。不是他刻意带上慕青,而是慕青非要赖在他身后。正当两人准备离开会场之时,迎面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位身着紫衣劲装,腰间绑着一根墨青色腰带的男子,他身姿魁梧,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瞳,更显示了他刚毅的气势。 二者本无瓜葛,可不知为何,那位男子不偏不倚地撞上了正在交谈中的慕青。那位男子正欲向慕青道歉,可抬头一看,慕青绝美的容貌深深地吸引住了他,让他顿时哑口无言。 慕青怫然怒道,可那位男子还沉迷于慕青的美貌之中,完全没有在意慕青所言之语。 见他毫无反应,慕青更加来气,便推了他一下。 他后退了几步,方才回过神来,连忙道歉:“在下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慕青刚想说他两句,却被身旁的庭风拉住。 庭风望着,摇了摇头,“算了,何必与旁人一般见识,我们还是走,别坏了好心情。” 既然庭风都这么说了,慕青也叹了一口气,望着他,“罢了,懒得与你争论!” 说完,慕青二人便向外走去。可二人没走几步路,便被他拦了下来。 “都说了,不与你争论,你还想如何?”见他拦着自己,慕青不悦道。 “此事之过在我,姑娘如此便轻饶了在下,在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他说着,脚步不由自主地靠近慕青。当他快要触碰慕青之时,从旁窜出一人,挡在了二人之间。 “阁下说话便说话,何必靠得那么近。”庭风示意了下二人之间的距离。 看见庭风挡在慕青面前,他的心中感到一丝不悦,问道:“阁下乃何人也?” “我是这位小姐的堂兄!” 闻其言,他倏然一惊。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是这位小姐的堂兄?方才我见你鬼鬼祟祟跟在这位小姐身后,莫非是想……”话音未落,他突然挥出一掌,正中柳庭风的胸口。虽然此掌的功力只有五成左右,却让站在柳庭风身后的慕青不得不连忙后退了几步,由此足以见其掌法之熟练。 他抬起头,望着柳庭风,却发现他面不改色,依旧挺立在原地。 柳庭风微扬嘴角,讽刺道:“说话还带动手,这可不磊落啊!”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击中了他,可为何看上去他安然无恙,完全不像有事的样子?”看着柳庭风安然无事的样子,他心中极其疑惑,问道:“你怎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他这哪是内功,靠的不过是罡气护体,这也是为何他有恃无恐。来参加比赛的人很多,值得跟他对手的人却很少,大多数人连他的护体罡罩都打不开,跟谈不上伤他分毫。 柳庭风还未开口,明哲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正气凛然道:“若非这位公子功力深厚,恐怕就得交代在这里了。阁下仅凭猜疑,便出手相向,完全不听信他人之言,不愧是侠义之士!阁下说这位公子跟在这位小姐身后,便是不怀好意。那我想请问阁下,为何阁下说着说着,便靠近这位小姐?这难道不是轻薄,难道不是不怀好意吗?这位公子见阁下有意轻薄这位小姐,本想好言相劝,却换来的是不由分说的一掌。唉,我本不想出手教训人,可奈何总有些人不知好歹,非要挑战别人的底线。正好此处有座擂台,不如我们定个约定。若你胜,我便不追究你的责任;若我赢,你须答应我一件事,放心,绝对是你做得到的,你看如何?” “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庭风嘴角微颤。 “你有难,我当然要出面啦!”明哲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看起来很熟的样子。 “我的事无需你插手!”庭风一脸嫌弃道。 “兄弟阋于墙,共御外侮,此刻还计较什么?”明哲轻挑眉毛,一副不正经的模样。 明哲回过头来,轻浮道:“怎样,想的如何?要不我再附带一个条件,你若能赢我,我便代表苍梧叶氏退赛!” 他惊恐道:“你是苍梧叶氏之人?” “若是门派弟子,又怎敢与阁下谈条件?” “那这位小姐便是叶宗主之女?” 明哲摇了摇头,“这位小姐是这位公子的堂妹,非我叶氏之人!” 柳庭风放大了瞳孔,难以置信,明哲居然会冒充叶氏弟子,还定下如此赌约,若是让叶辰知晓,保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想了想,现在身处他人的地盘,即便遇到一些烦心之事,也最好不要将其扩大,所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说若能击败明哲,便可在论武中除去叶氏这一劲敌,这对他争夺论武冠军,百益而无一害。想到这些,他暗自一笑,问道:“你可确定?” “既然是我说出的话,我又怎会不确定的呢?如此,可敢一试?” “既然阁下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若拒绝阁下的约定,委实说不过。那便一言为定!” 说完,他领着身后的弟子向会场走去。 “明哲,可真有你的!什么都敢冒充,你就不怕被人逮个正着?” “我若不骗他,他会答应我的要求吗?其实我是否装作叶氏弟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给的条件过于诱人。若是击败我,叶氏便会退出论剑大赛,他便可少一劲敌。如此,他自然是不会拒绝的。当然这也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身处异地,不惹祸上身,方为上道!” “你就吹!我等会儿看你怎么收场,别忘了,苍梧叶氏的宗主就在主判台上,你冒充叶氏弟子,定下赌约,你非得找你算账不可!” “这不还有你么?我可是为你出头,你总不能坐视不管嘛!” “少来!我岂会看不出你的心思,你不就是怕我出手,直接拿下他,打乱你的如意算盘!” 庭风毫不留情,揭穿了明哲的嘴脸。 “大不了,我不回去啦!反正他也不认识我,但你不一样,宗门弟子之首!”明哲轻浮一笑。 庭风指着他,悻悻道:“好你个陆明哲,竟敢算计我,你给我等着!” 第一百八十七章 碧潭珍重驻兰桡 “哥哥,你刚刚干嘛去了?”看见明哲回来,鸢儿欢喜迎了上来。 方才她和诗瑶聊着聊着,回头一看,明哲却不在身后。面对明哲的不辞而别,鸢儿已经习以为常了,和诗瑶在这儿等了一会儿,果不出所料,明哲又回来了。 “帮忙去了!不过人家似乎不领情。” 鸢儿太了解明哲了,有他在的地方,准没好事!说去帮忙,肯定是帮倒忙,人家愿意领他的情才怪,就是不知哪个倒霉鬼,遇到了他。 “别用那怀疑的眼神看着我,我可是你亲哥,还能不能有点信任了!” 鸢儿摇摇头,叹息道:“哥哥,你还是收敛一点!” “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明哲忽然觉得这个妹妹白养了。 兄妹俩你一句我一句,一旁的诗瑶看不下去了,出面调解:“我说二位,还走不走了?一件小事而已,非要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都是开玩笑的!”明哲讪讪一笑。 “哥哥,你好自为之!”鸢儿拉着诗瑶的手,“我们先走一步啦!” 话音刚落,鸢儿便拽着诗瑶往一边走,丢下明哲一个人。 “就不管我了?”明哲有些意外。 “自己的事自己解决,这是你教鸢儿的!”鸢儿背对明哲挥挥手,和诗瑶扬长而去。 “她果然是你亲妹妹!”熙悦冒了出来。 “你这是在夸她呢?还是在损她?” “当然是夸她!除了她知晓你的心思,还有谁比她更懂你?” “你不也一样?”明哲这句反问,算是把熙悦问呆住了。 “少来!你是什么样的人,关我什么事?” “你不承认,我也不强求。你我是什么关系,你心里清楚就行。” 熙悦不想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就怕不出几句,便被明哲套进去,“人已经给你引走了,接下来怎么做?你该不会真的要回去?” “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他的事与我何干?我只负责火上浇油,没说帮人帮到底。”明哲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果然还得是你!”熙悦就猜到明哲没安好心,可怜庭风涉世不深,着了他的道。 大伙都在七里坪做准备,很少有人到处乱逛,除了明哲这种坐不住的,就只剩下清寒这种不合群的。 后山望台,一人立身于此,倚靠阑干,远眺山外。走近一看,其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螓首蛾眉,青丝如瀑,鬓发轻飏,双目含情,忧心有仲,似为怨恨,似为哀愁。她望着山外,若有所思,浑然不知身后正有人靠近。 明哲悄悄靠近,为她披上一件外衣,“想啥呢?待在这里不过去,不怕庭风着急?” 清寒本有些意外,不过听见后半句话,她着实没啥好心情,“我待在哪儿,他管得着吗?他看重的是师门荣誉,我看重的是带某人回去,道不同不相为谋,懒得搭理他!” “你也是天师门的弟子,不为宗门考虑一下?” “我需要考虑什么?某人也看到了,明面上论剑大赛本就不公平,私地里他还是柳庄主的世侄,大赛的结果本就没有悬念,一切不过是走个过场罢!” “你看得倒挺透彻,明知没有悬念,还在担心什么?” “本来没有悬念,但某人的出现,酿成了悬念。” “清寒,你若对我有意见,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某人某人的叫,我有名字,你要么叫我明哲……” 他话还没说完,清寒便抢了过去,“我更愿意叫你师兄!” “你这个师兄可不好当啊!”明哲长叹一气。 阳光照进了老君山,云雾逐渐消散,山下湖中,几艘小船停靠在湖畔,小船随风晃动,泛起阵阵涟漪。湖边的小路,一辆马车飞驰而过,掀起一阵尘埃。鸟儿们也出来觅食,叽叽喳喳的啼叫,给寂静的老君山带来几声喧嚣。 “师兄怎么知道清寒在这儿?” “我也不想知道啊!偏偏我对某人的心思极为了解,她不喜欢待在人多的地方,寻一处安宁恬静,觅一分怡然自得。看上去不合群,但她从不在意,没人敢说她的坏话,她做什么也不会有人拦着,除了有个烦人的师兄,其他的都还好。” “我不叫某人,我有名字,要么叫我清寒,要么叫我师妹。还有一点,我的师兄是你,不要总是强加于他,他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明哲总觉得今天的清寒有点怪,她太冷静了,冷静到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她又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子。 “行,你说什么都行!”明哲可不敢忤逆她,不然她可就不搭理他了,“小清寒,别沮着一张脸嘛!高兴一点!你看离你的夙愿达成仅一步之遥,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与师兄动手,清寒高兴不起来!”她倒也直白。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若事事在意,还不得把人累死?看开一点嘛!只要挺过眼前这道难关,前程似锦,来日方长!” “师兄,有没有种可能,存在第三条路,什么都不用做,你便会乖乖跟清寒回去。” 明哲有些尴尬,“我想应该没有!” “那师兄在这儿多费口舌的意义是什么?你连选择都不愿给清寒,何必相劝?师兄,你还是回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这还是头一次清寒把明哲往外赶,明哲一脸茫然,不知所措。他看得出今天清寒的心情不怎么好,应该是昨晚跟她说那些话的缘故,今日一直沉默寡言,总爱找人少的地方待着,他于心不忍,特地过来安慰一下她,没想到她的一席话,把他说得哑口无言,连回旋的余地都不给他留。 “清寒,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何尝不给你选择?” “要么接受,要么放弃,这样的选择,不如没有!”清寒无情地揭穿了明哲。 “清寒,何必强求呢?我没有逼你,只要你放弃,你便不会难受。” “清寒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师兄一句叫我放弃,便要将这么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恕清寒难以从命!师兄,我知道你不想让清寒难受,特地过来安慰清寒,但安慰归安慰,说的再多,也不会改变我的意志。无论如何,哪怕不惜此身,清寒一定要把师兄带回去!这是清寒唯一的夙愿。清寒等了这么多年,是时候有个结果了!” 清寒眼神坚定,根本不给他插嘴的机会,如今看来,劝清寒放弃,似乎行不通了,只能启用第二套方案。 “行!既然你不愿放弃,师兄也不好再说什么。我期待你我在台上对决的那一刻,希望到那个时候,你不会手下留情。”明哲伸出了手。 望着明哲悬空的手,清寒略有犹豫,但还是握了上去,“清寒一定不会让师兄失望!” “时候也不早了,庭风那边也该解决了!”明哲小声嘀咕。 “师兄,你在说什么?”清寒啥也没听清。 “没什么!”明哲敷衍道:“比赛快开始了,咱们过去!” “师兄,你难道忘了?今天是初赛,天师门只有进赛和决赛,今明两日,都不会有天师门的赛事,既如此,清寒还过去干嘛?清寒本就不喜热闹,待在这里,看看风景,挺好的!” “说那么多有用吗?你是我师妹,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了。看你那难受的样子,就差把心里话写在脸上了,别人或许看不懂,但我太清楚了!还没到决战那一刻,你我不至于生疏嘛!这几日你就先跟在我身边,但你不许出手,我还得看看她们的长进。” 一听见能留在明哲身边,清寒立刻欣喜若狂,“师兄可不许反悔!”她拉着明哲的衣袂,又变回前几日那个活泼可爱的小清寒。 明哲握着清寒的小手,语重心长:“答应你的事,我几时反悔过?” 两人说着说着,会场那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 “那边怎么了?” “应该是出事了!” “师兄,你不觉得这是句废话吗?” “额……”明哲略显尴尬,“看来是我高看庭风那家伙了!” “这关庭风师兄何事?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做了些好事?”清寒冷冷道。 “你师兄岂是那种人?” 清寒连连点头,“你就是!” “小清寒,不带这么玩的,鸢儿拆我台就算了,连你也是!我不要面子的吗?”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这句话用来形容师兄再合适不过了!” “我现在严重怀疑,鸢儿就是被你带坏的!” “就算是被我带坏的,她也是你妹妹,师兄又能怎样?”清寒轻挑眉毛,略显得意。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一个个,成心气我是!” “话可不能这么说,清寒可是很心疼师兄的!” 说话间,清寒的纤纤玉手,已经抚摸上明哲那饱经沧桑的脸颊。微风拂过,吹动她耳畔的几缕青丝,一股清新淡雅的花香,扑面而来。此景如此,此情不渝,若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一刻,也挺好的。 会场这边,庭风和韩勇大战数百回合,双方势均力敌,一直未分出胜负。 按理说,以庭风的实力,对付区区一个宗门弟子,绰绰有余,可奇怪的是,他打在韩勇身上的法力,总会消散三成有余,打在韩勇身上,不痛不痒,反而激发其斗志。再这样下去,他估计就要被韩勇活活耗死。不是他不尽全力,若此时就拿出全部实力,他宗门弟子之首的威名,可就坐不住了。他和韩勇周旋了几个回合,一直瞧不出此人的破绽,也参不透此人为何能抵消他的法力。 慕青捏了一把汗,她也没想到韩勇竟能跟庭风周旋这么久。台上那群老家伙也坐不住了,特别是叶辰,惴惴不安,满头大汗。庭风可是打着叶氏的名号,跟这家伙决一死战,若庭风输了,他叶氏的老脸该往哪儿搁? “这家伙到底是何来历?”叶辰指着台上的韩勇。 “往届的论剑大赛,从未见过此人的身影,想来应该是年轻一辈中出的佼佼者!”林轩观摩道。 “我怎么没听说,哪家宗门出了此等人才?他的身手诡异,招数不按章法,体魄野蛮,打在他身上的法力,近乎三成都会消散。此等人才,怎可默默无闻?” “叶兄莫慌!此人虽有些能耐,但怎可敌过宗门弟子之首?他不过是仗着不按章法的路子,跟庭风多斡旋了一会儿。相信以庭风的实力,对付此人,易如反掌,叶兄放宽心便是!”柳崇明出面道。 “柳兄说的在理!如此耗下去,此人只会越来越劣势!”云枫附和道。 台上几个老家伙,你一句我一句,轮番劝叶辰放宽心。压力不知不觉给到庭风这边。 “没想到,你还有些能耐!” “客气!你也不错,跟我耗了这么久,还有力气说话!” “可否告知,师出何门?” “打赢再说!” “看来不露真功夫,是撬不开阁下的嘴了!” “耍嘴皮子谁不会?有本事放马过来!” “那便得罪了!” 庭风不想再耗下去,这样做虽然有些丢人,但此刻他已然顾不上那么多。再不拿下韩勇,只会招来旁人笑话,到时候他这张老脸该往哪儿搁?他要如何向叶宗主交代?他的实力远在韩勇之上,不到这一步,他也不想仗势欺人。 “看来庭风要动真格的了!”明哲站在台下看戏。 明明这场闹剧,有他一半的功劳,他却躲在一旁看戏,幸亏庭风没注意到他,不然估计庭风二话不说,冲下擂台,拎起他的衣襟,破口大骂。 “你惹得祸?”清寒一脸狐疑望着明哲。 “这关我什么事?”明哲觉得冤枉。 “装,接着装!”清寒一脸不信。 “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明哲拍着胸口,信誓旦旦道。 清寒呵呵一笑,“别人不懂你,我还不知道?师兄,你即便做了亏心事,也不怕鬼敲门。因为鬼见了你,都得绕道走,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明哲敲了下清寒的小脑袋,“有你这么损师兄的师妹吗?” “清寒说的是实话!”清寒护住脑袋。 “实话也不许说!难道你师兄是那种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我看是!”韵儿不忘出来损明哲两句。 “我说二位,我有哪里得罪你们了?你俩不损我会死吗?”明哲没好气道。 清寒和韵儿,彼此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会!” 明哲抹了一脸唾沫星子,“你俩可真行啊!” “话说回来,这个韩勇为何这么耐打?”韵儿好奇问。 “看我干嘛?问小清寒,别问我!”明哲不想理睬她。 韵儿冷哼一声,“不说就不说,小气!”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既是修行,便有不同的路,但最后的结果都一样。我辈以剑问道,俗称剑修,有的人以体问道,俗称体修!修仙这条路,途布荆棘,千难万险,自下而上,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最后便是渡劫成仙。” “原来某人练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却是个区区炼气,也不怎样嘛!”韵儿嘲讽道。 “麻烦二位就事论事,别把我带上,谢谢!”明哲客气道。 清寒掩面遮笑,继续说正事,“一般的剑修便是如此,但有的人自幼灵根缺失,或灵根太过普通,在修仙这条路上,即便付出百倍努力,也得不到收获。渐而渐之,一条体修的路,在修真界流传开来。即便再差劲的弟子,也有机会问鼎仙途。虽然体修这条路比剑修艰难许多,但终有一线生机,修行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宗门甚至放弃修剑,转修体。” 明哲接着说:“古语有云,凡人成仙,脱胎换骨,定然先将俗肌消尽,然后重换仙体。有运三华五气之精,而洗骨伐毛者;有搬运周天火候者;有日运脐、夜运泥丸,炼体者。顾名思义,炼体便是锻炼身体,将自己的身体炼到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地步,以抵御渡劫时降下的天雷。自下而上,吐浊、通玄、退凡、炼筋、锻骨、溯源、神离、归魂,最后便是脱胎换骨、铸成仙躯。” “听上去,也差不多嘛!”韵儿不以为意道。 “听上去差不多,做起来可就难了!退凡时,须将全身筋脉打断,骨骼尽碎,那种生不如死的痛楚,可是一辈子的噩梦,许多体修往往受不住这种痛苦,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我瞧这个韩勇,筋骨重塑,体魄野蛮,看来他已经挺过退凡这道难关,离溯源差不了多少。能在庭风手中过这么多招,已然不错!可惜还是差了一点,不对,不止一点!” “你俩不是仇敌,为何还帮他说话?”清寒撩起一缕青丝,嫣然一笑。 “仇敌归仇敌,庭风这个人看起来不靠谱,但他的实力就摆在那儿,我总不能视之不见。”明哲话锋一转,苦笑道:“何况此事也有我的份,他若输了,天师门和苍梧叶氏都不会放过我,到时候我只能跑路了!” 清寒等的就是这句话,“师兄,你还是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我什么都没说,那是你听错了!”明哲赶忙撇清关系。 “我也听到了!”韵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第一百八十八章 自携明月移灯疾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庭风突然发力,刺出的每一剑,都有不俗的功力。他找准时机,调整方位,脚踏七星缥缈步,一个箭步飞出,身影变得模糊,只留下一道虚无缥缈的剑影。韩勇来不及反应,只得硬接下这几剑,仗着皮糙肉厚,庭风这几剑对他造不成威胁。当然,庭风的实力不止如此,这几剑只是幌子,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庭风的速度很快,不给韩勇喘息的机会。他深知以强对强,只是白白浪费力气,对付韩勇这种炼体修士,关键在于找出对方的薄弱之处,借力打力,以柔克刚。 “他在干嘛?怎么还不出手?” “找出对方的弱点,一击制胜!” “他打在韩勇身上的每一道剑气,近乎消弱了三成,如何找出对方的弱点?” “他已经找出来了!”明哲会心一笑。 庭风停了下来,望着韩勇那近乎刀枪不入的身躯,手中捏了把汗。他打在韩勇身上的每一道剑气,都有所衰弱,特别是打在脚踝上,剑气几乎被抵消。哪怕面对自己的全力一击,韩勇也要护住脚踝,看来这个地方应该便是其弱点。不论正确与否,只能赌一把了! “就这点本事,我还以为有多厉害呢!早些认输!”韩勇赤裸裸的嘲讽。 “你的实力确实不错,在年轻一辈中,称得上佼佼者,但可惜遇到了我!” 话音刚落,庭风两段突进,直逼韩勇身前,提手一剑,打得韩勇猝不及防,只顾在意上半身,却忽略了下三盘。庭风斩出一道凌厉的剑气,直击韩勇要害,来不及躲闪,只得硬接下这一剑,打得韩勇身子不稳,险些摔倒。看见韩勇脸上出现痛苦的表情,庭风明白了,这果然是其要害,乘胜追击,直攻其下三路。 “不错嘛!这么快就找出弱点了!”明哲赞许道。 “哪还用说,人家可是宗门弟子之首,不像某人,畏首畏尾,只敢躲在台下说风凉话。” “你还真是一逮着机会,就嘲讽我。” “我说的是某人,可没指名道姓!”韵儿还想狡辩。 “小清寒,你看看,一个个都要拿我说事,我招谁惹谁了?”明哲苦笑道。 “清寒,你别搭理他!他这种人就是活该!” 清寒站在一旁看戏。明明是兄妹,两人却似一对冤家,一言不合便开吵。 明哲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罢了,不跟你闹了,说正事!” 韵儿两手环抱胸前,一脸狐疑,“你还会说正事?” 明哲没搭理她,自顾自说:“你们可看出问题了?” “有什么问题,明明是你在嫉妒。” 都这个时候了,韵儿还是不忘挖苦明哲两句。 明哲忍无可忍,戳了下韵儿的眉心,“你个鬼丫头!跟你说正事,你又觉得我在说笑,等会儿遇到这种事,别说我没提醒你!” 韵儿两眼泪汪汪,委屈道:“明哲,你就知道欺负我!” 明哲赶紧捂住她的嘴,向旁边的人解释:“误会!舍妹顽劣,叨扰诸位,还请见谅。” 看到这一幕,清寒忍俊不住,掩面遮笑,“果然是一对冤家!” “小清寒,你别笑了!快来帮我解释解释!”明哲着急道。 “师兄惹的祸,清寒无能为力,师兄也说过,自己的事自己拒绝,恕清寒爱莫能助!”清寒两手一摊,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说话间,韵儿趁其不备,一口咬在明哲的手上,痛得明哲不得不放开手。 “我跟你有仇吗?你咬我干嘛?”明哲一边甩手,一边往伤口上吹气。 “谁叫你欺负我!”韵儿理直气壮道。 “我哪里欺负你了?我敢欺负你吗?我哪次不是让着你?诬陷人也不带这么诬陷的!我让着你,你居然还咬我。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明哲撇过头去,一言不发,他和韵儿之间没什么好说的。韵儿也觉得有些过了,她还没见过明哲这个样子,相比于缄口不言,她更希望明哲说她两句,至少还有人陪她说话。 “明哲,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韵儿拉了拉他的衣袖。 明哲还是一句话都不说,撇过头去,不想看她。 韵儿换了个方向,“明哲,我真的知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不管韵儿换到哪边,明哲总是撇过头去,不想看她。 韵儿犹豫许久,还是开口了,“哥哥,韵儿知错了,你别不理韵儿。” 一听到这话,明哲的态度果然有所转变,他不再躲着韵儿,上下嘴唇微微张合,但还是没开口。一句话便想求得他的原谅,他有那么好说话? 眼看有效,韵儿继续说:“哥哥那么好,肯定不会生韵儿的气!”她拉着明哲的衣袂,像个知错的小姑娘,两只眼睛充盈着泪水,楚楚可怜的样子。 “别装可怜!你哥不吃这一套!”明哲嘴硬道。 “真的吗?”韵儿眨眨眼睛,那一双水灵的眼眸,彻底击垮了明哲的防线。 “够了,我怕你了!”明哲认输道:“你们知道我这人同情心泛滥,一个个装可怜,我都拿你们没办法,迟早有一天,我要变成刀子嘴斧子心,看你们怎么办!” 说着,只听砰的一声,庭风被一股强大的内劲弹开,险些摔出台外。 “大哥,你不会输了?”明哲难以置信道。 庭风离台下只有一线之隔,身后便是明哲等人,“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别不识好人心,我这明显是在帮你!”明哲挤眉弄眼道。 庭风差点吐出来,“你还是死一边去!” 韩勇举起手中的剑,嘲讽道:“就这点本事?我还以为宗门弟子之首有多厉害,原来是一只弱不禁风的病猫,可笑你这样的人居然能蝉联魁首,滑天下之大稽!” “你不是找出弱点了么?怎么还处于下风?”明哲站着说话不腰疼。 庭风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心思说风凉话。还不是你惹的祸!非得搞成这样,现在你满意了!即便我输了,等会儿下台,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清寒,他欺负我!” 明哲居然搬出了清寒,别说庭风没想到,就连清寒本人也没想到。一旁的韵儿看到明哲这副样子,下意识遮住了脸,感觉和这家伙待在一起,丢人丢到家了。 “小师妹,你怎么在这儿?”先前庭风还没注意,往身后瞥了一眼,便看见了清寒。 “我跟我师兄来的!”清寒自觉道。 “我何时叫你……陆明哲!”庭风忽然意识到什么。 “有什么话好好说,提醒一下,你现在的对手是那一位,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你还是专心应战!小心偷袭!” 话音刚落,一道锋利的剑气迎面袭来,幸亏他躲闪及时,不然可得一分为二了! “跟我对战,还敢分心!”韩勇被深深激怒了。 庭风擦去嘴角的血渍,若有所思:“这家伙到底什么背景?为何那么耐揍?我虽然找出了他的弱点,但打在这家伙身上不痛不痒。我的法力快要耗尽,这家伙靠着一身蛮力,还能再战几个回合,我不会真的要输给这个家伙?我去你大爷的!都是陆明哲这个家伙,非得把事情闹大,等比试结束后,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怎么不说话了?你的狂妄不羁呢?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韩勇轻蔑道。 “妈的!老子成全你!”庭风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准备全力一击。 “别急,我帮你!”这个声音是明哲的,他不会认错,不过是传音入耳,只有他听得见,“你说的不错,此事有我一份,就当我还你一个人情。我帮你破开这家伙的护体罡罩,你再用九天一落式,直击其要害。你我合势而击之,区区体修岂会费力?” “你会那么好心?”庭风冷笑道。 “等会儿你便知道了!专心应敌!” 话音刚落,韩勇直接冲了过来,幸好庭风躲闪及时,“我去!又来偷袭!” “这叫兵不厌诈!”韩勇接着出招,二人僵持不下。 明哲注视着两人的一举一动,他在寻找时机,一个合适的时机。 “小清寒,借我一点寒气!” “你要寒气干嘛?很容易伤到自己!” “先别问那么多,借我便是!”明哲不想解释太多。 虽然不理解明哲的用意,但清寒还是照他说的做,“你可小心一点!” 寒气入体的那一刻,明哲感觉刺骨寒凉,与月圆之夜,寒气作祟的场景,一模一样。当初道宗将寒气引入他的体内,过去这么多年,他还是没能炼化这股寒气。 “哥哥,你没事?”看见明哲浑身打颤,韵儿关心道。 “不就是一点寒气,能奈我何?两位看官,看好了!” 明哲将寒气凝结成一根冰针,夹在两指之间。台上的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没工夫在意台下的明哲,这便给了他可乘之机。他的目光一直在韩勇的脚踝上,冰针已然成型,但他还是不着急,机会只有一次,他需要一击制敌。 “就凭这点本事,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韩勇一边动手,一边嘲讽。 庭风也不甘示弱,“皮糙肉厚,一身蛮力,就这点本事,你有什么资格讥讽我!” “你们剑修仗着仙术,肆意妄为,可遇到我们体修,你们的仙术一点用都没有,我劝你还是趁早认输,也不至于输的那么难看!”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你这么着急,该不会是撑不住了!” “你偏要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我看你还没搞清状况,明明找死的是你!” 庭风一剑挥出,韩勇横剑挡住,回弹的剑气,迫使庭风闪避到一旁,殊不知这是庭风卖的破绽,台下的明哲已蓄势待发。 “好机会!”明哲所有寒气汇聚到一起,凝结成的冰针夹在两指间,只待这一刻,他使出六成内劲,将冰针弹指而出。 这枚冰针细小透明,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韩勇正想乘势追击,这枚冰针不偏不倚,射入了他的脚踝。冰针入体的那一刻,瞬间化为寒气,在他的体内乱撞,还封住了他的修为,他的护体罡罩瞬间瓦解。寒气如蛆附骨,顺着经脉流动,封住了各处穴道。他正要迈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就像一座冰雕。 有了这个机会,庭风当然不会错过,化作一道剑影,消失在大伙眼中。 “人呢?”大伙纷纷议论,台下沸沸扬扬,主判台上那几个老家伙也很是不解。 明哲指了指天上,“看天上!” 韵儿抬头望去,只见庭风手持照影,如天际落下的一颗流星,向韩勇刺去,这一剑汇聚了十成的威力,再加上韩勇的护体罡罩已破,这一剑落下,韩勇非死即伤,伤到不能自理。 “且慢!”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这个声音浑厚有力,伴随着一阵余波,试图将天上的庭风震落,但明哲岂会让他如意,“看戏看了这么久,现在才出手,晚了!” 清寒还没反应过来,明哲一个意念,寒梅剑脱鞘而出,“清霜千里,一剑天寒!”他将那道余波原封不动挡了回去,这下无人再能阻挡庭风。 庭风九天落下,一阵狂风掀起,大伙都看不清台上的情况。待到狂风散去,只见庭风安然无恙站在台上,韩勇全身无力,双腿支撑不住,跪倒在擂台上,已然完败。 “退之!”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悲伤与愤怒。远远望去,一个年老的长者,带着一群身着紫衣的弟子,出现在会场入口。他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亲眼看见自己的弟子败在庭风手中。韩勇全身筋脉已断,如今不过是个废人。 “为我徒儿偿命!”韩煜怒上心头,顾不上别的,一道锋利的剑气,直直袭来。 与韩勇对战,耗去了不少法力,而今庭风整个人虚脱,心有余而力不足,根本挡不下韩煜这一剑。慕青不顾阻拦,轻功一跃,踏上擂台,张开双臂,挡在庭风身前。 眼看那道剑气近在咫尺,柳崇明心急如焚,一跃而起,想要拉回慕青,可惜距离太远,时间不够。就当大伙以为结局注定时,明哲突然出现在慕青身前,护住身后二人。 “当着我的面杀人,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 明哲手持寒梅,怒目而视,斜提一剑,便将那道剑气打断。刚才他在台下的一举一动,都被韩煜看得一清二楚,原本韩煜想先收拾庭风,再解决明哲。既然明哲那么不怕死,还敢出来挡下他的剑气,那便一锅端了。 明哲还不及跟慕青解释,只说了句:“带他走,快!” 慕青只是看了他的眼神,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容不得道谢,扶起庭风,退到台下。柳崇明看见女儿退了下来,两步并作一步,慌慌张张跑到女儿身边。 “青儿,你没事?”柳崇明浑身打量儿女,生怕她磕着碰着。 慕青摇摇头,“青儿没事,爹爹快看看庭风哥哥!” 她并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心里只有庭风。柳崇明看见女儿没事,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庭风,“世侄,你感觉如何?要不要扶你下去医治?” “我没事,只是有些无力,休息一会儿便好!多谢世伯关心!” “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敢问世伯,那家伙到底是何来历?”庭风指着那边的韩煜。 “你说那老家伙,和我们一样,都是玄门百家过渡而来。不过严陵韩氏的威名,当初可是传遍天下,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和你们天师门差不多!严陵韩氏当时号称金丹宗门,门下弟子,少说也有上千人,都是金丹期,如此彪炳千秋的功绩,如今也只有天师门能做到。若非玄门势微,严陵韩氏当之无愧,称得上天下第一宗门。” 众人如何吹嘘韩氏,庭风不自觉望向台上的明哲,“陆明哲,你可不能输!” 明哲把庭风和慕青支走,台上就只剩下他和韩勇。面对韩煜的恐吓威胁,明哲一点也不在乎,他从小可是吓大的,任何恐吓,都对他造不成威胁。 韩煜不知是何步法,明明百步的距离,他两三个瞬移,便站到了明哲身前,难不成是传说中的缩地术?韩煜望着身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莫名有种熟悉感,但说不上来,他似乎在哪儿见过,可严陵地处边塞,极少与内地宗门沟通,他不应该见过明哲。 “韩宗主,别来无恙啊!”都这个时候了,明哲还笑得出来,当真不怕死。 “小子,你与老夫几时照面?” “我与韩宗主素未谋面,只是代家师向韩宗主问好。” “你师父是何人?” “韩宗主想不起来吗?没关系,晚辈帮韩宗主想一想!” 明哲后退一步,手中的剑,架在韩勇的脖子上,很明显他这是在威胁韩煜。 “小子,你敢威胁我?当真不知死活!”韩煜轻蔑一笑。 “晚辈只是帮韩宗主回忆回忆,看来韩宗主当真想不起来。可惜这一出好戏了,偏要以这样的方式结尾,可惜,着实可惜!” 说着,明哲手起刀落,用手中的剑,在韩勇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刹那间鲜血直流。韩勇开不了口,因为划开的地方是声带。 第一百八十九章 欲就行云散锦遥 “小子,你在自寻死路!”韩煜怒目圆睁,握紧拳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明哲笑脸相迎,“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韩宗主不也曾这样,为了一己私欲,不惜残害同门,欺师灭祖。” 韩煜心中一怔,这家伙莫非知晓当年之事?不可能!当年他亲手除掉了所有人,连最小的弟子也没放过,这家伙不可能是幸存者!为了斩草除根、杀人灭口,凡知晓当年之事的人,都已经被除掉,这家伙是从哪里知晓当年之事?莫非是在试探他的口风? “小子,老夫不明白你为何胡言乱语,但你死期已至,多费口舌,也无意义!” 明哲就猜到他不会轻易承认当年之事,不过今日有那么多来自各门各派的弟子,都在观望他俩的一言一行。他刚才说的话,台下的弟子听得一清二楚。这些弟子中大部分来自内地,对严陵韩氏,知之甚少,不过也有少数弟子听说过这个宗门。严陵韩氏,金丹宗门,当初名满江湖,堪称宗门之首,而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不少人唏嘘,慨叹岁月蹉跎。 严陵韩氏由盛到衰,韩宗主都是看在眼里的。为了躲避旁人流言蜚语,他带领韩氏弟子迁居边塞,不再过问仙门之事。本以为韩氏就此湮没于岁月长河,无人问津,没想到今日韩宗主亲临老君山,来势汹汹,看来闭门造车多年,韩氏有望出山一战,与天师门决一胜负,洗刷当年之耻,重振玄门之风。 “晚辈是否胡言乱语,韩宗主心知肚明。有些事的确会被世人忘记,有些痕迹的确会湮没在岁月长河中,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明哲话说到一半,韩煜便急着出手,倘若再让他说下去,难免引起在场之人的注意。 “如我所料,口说不成,便要动手!”明哲轻蔑一笑。 “小子,你杀我爱徒,今日老夫便要你偿命!” 韩煜轻轻一挥手,刹那间,明哲便被数把飞剑团团围住。众人见此,胆战心惊,台下的韵儿也为明哲捏了把汗,几次三番想要冲上台去,都被身旁的清寒拦住。 “你要相信他,区区几把飞剑,奈何不了他!”清寒的目光中流露出信任。 “可那老家伙看起来不简单,他独自一人应敌,可行吗?”韵儿忧心有忡。 “你上台也帮不了他。与其让你置身险境,他宁愿独自对敌!你要对他有信心,他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相信鸢儿在这儿,也会相信他。” 韵儿望向台上的明哲,暗自握紧拳头,“明哲,你不许死!” 韩煜已退守台下,台上就只剩下明哲和韩勇。 “韩宗主,你的得意还在台上,这么着急动手,不怕伤到他?”明哲讥讽道。 韩煜当然知晓其中利害,他也不想放任韩勇的尸首不管,毕竟韩勇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但如今最大的威胁,好端端站在台上,权衡利弊,为了师门大业,牺牲一个弟子,也在所不辞。 “小子,你不过是个瞎子,此剑阵乃老夫毕生所学集成,用在你身上,你应该感到荣耀,死在此剑阵下,你这一生不亏!”韩煜得意道。 大伙都为明哲捏了把汗,唯有身处剑阵之中的明哲,临危不乱,面不改色,从容自然,仿佛剑阵不存在一样。韩煜看到明哲于阵中,无任何举动,心感困惑,莫非这家伙吓傻了?此剑阵哪怕是元婴期的修士,也要畏惧三分,何况明哲不过是个炼气期,此剑阵用来对付他,绰绰有余。 未免出什么岔子,韩煜用传音之术,指挥身后的弟子动手。正当众弟子动手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大伙抬头望向天空,发现原本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如今却是黑云密布,仿佛要下雨似的。 就在此时,人群之中有一名弟子指着台上,大喊道:“快看!” 众人顺着他所指之处望去,只见明哲手倚竹笛,吹叶嚼蕊。韩煜见况,大感不妙,急忙再次施展传音之术,指挥众弟子快些动手。可当他施展传音之术时,一曲笛音将他的施法打断。韩煜抬头看向明哲,却发现明哲正死死盯着他,眼中似有杀气。这让他心中一怔,完全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众弟子见况,也是惊恐万分,不待韩煜传音,便指挥飞剑向明哲刺去。数把飞剑,悬停于空,齐刷刷刺向明哲,如此阵仗,惊骇世人,正当大伙以为明哲必将中剑,明哲却放下了手里的竹笛,仰天大笑道:“区区凡尘之剑,岂能与天雷相匹?” 话音刚落,一道天雷狠狠劈在了擂台之上。电光火石之间,明哲突出重围,向韩煜等人袭来。众弟子想要唤回自己的佩剑,却发现自己的佩剑根本不听使唤,刚才那道天雷,已经将他们的佩剑悉数炼化,正如明哲所言,区区凡尘之剑,伤不到他分毫。明哲落于他们身前,一手撑地,一手将竹笛竖插于擂台之上。刹那间,一股强有力的内劲袭来,将众弟子击飞于擂台之外。 少顷,云消雨霁,彩彻区明,擂台上独剩明哲一人。众人看到这一幕,不自觉地鼓起掌来,台下欢呼声一片。在场之人,无一不被明哲精彩绝伦的操作震撼,就连主判台上的那一群老家伙,亦是赞叹万分,唯有韩煜一人面色难堪。 “韩宗主,这便是贵宗的实力?连一个瞎子都对付不了,不觉得可笑吗?”明哲耻笑道。 韩煜气得脸发紫,完全没了刚才那般嚣张气焰,“小子,你如何召唤天雷?” 明哲不以为意道:“天雷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要不我再给你来点?” 他随意打了个响指,天空便传来一声巨响,吓得韩煜浑身一颤,自觉后退了几步。 “你真是个疯子!”韩煜颤颤巍巍道。 “我只是个瞎子,论疯的程度,我可远不及韩宗主。残害同门,欺师灭祖,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都出来了,还被成为一宗之主。请问这样的人活在世上,意义何在?” “你到底想干嘛?”韩煜已经怕了,明哲的眼神冷酷无情,似乎是在告诉他,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韩宗主,有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玄门百家虽然不在了,不代表过去的所有都翻篇了,总有那么几件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镌刻在某人心中,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证据可以被抹去,但已发生的事,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它就在那儿,你可以假装它不在,但你说的每一句谎话,相当于欠了真相一次债,总有一天,这笔债是要还的!” 韩煜从未想到,今日是他第一次回到中原,竟会栽在此人手中。当年的事若被揭发,想必在场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他。他已经折了一名得意弟子,还得把自己的命搭在这里,最可恨的是败给这家伙,颜面尽失不说,他带出的弟子,都是严陵韩氏的精锐,虽然不及韩勇,但连这家伙都对付不了,严陵韩氏有何脸面立足江湖?他韬光养晦多年,闭门造车,却是这般下场,他付出的心血何在?背负世人唾弃,忍受日夜煎熬,却为这般,意义何在? “诸位,今日发生的种种,皆是此不忠不孝之徒,酿成的悲剧。我等名门正派,皆背负除恶扬善、匡扶正道之重任,岂可放任此不忠不孝之徒,胡作非为,仗势欺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我等秉持大道,心怀正义,除不忠不孝之徒,灭欺善凌良之辈。今日执此剑,恭行天罚!” 明哲根本没打算放韩煜活着离开。这一席话,激发在场所有弟子的正义之心。这些弟子自幼耳濡目染,背负除恶扬善、匡扶正道之重任,如此慷慨激昂的话,振奋人心。对付韩煜这种不忠不孝之徒,每个人都有责任,一下子拉拢了人心,在场所有弟子都站在明哲这边,韩煜等人成了众矢之的,这才是明哲想要的结果,不然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解决韩煜等人倒不是什么难事,如何向世人交待,这可就犯难了! 眼下的情势,对韩煜极其不利。在场之人,或多或少,受了明哲的蛊惑,不明觉厉,义愤填膺,揭竿而起。无数双眼睛盯着他,就连台上的那几个老家伙,也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此情此景,他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举步维艰,进退两难。 可笑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是一个瞎子。韩煜本以为对付他,易如反掌,没想到接二连三栽在此人手中,身败名裂不说,这家伙根本没打算放过他。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众矢之的,全都是拜此人所赐,如何叫他不生恨? “小子,老夫不管你是谁!既然你不仁,那便莫怪老夫不义!” 韩煜被逼上绝路,已经顾不上别的。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论如何,也要除掉眼前这个家伙,哪怕搭上这条老命,也决不让此人好活! “韩宗主这就急了?你可是一宗之主,连这点气量都没有,有何脸面站在这里,跟我说这种冠冕堂皇的大话?我想韩宗主应该忘记了,此刻你才是众矢之的!” 明哲振臂一呼,在场所有弟子揭竿而起,便如当年玄门百家讨伐鬼道一样,而今讨伐的对象竟是煊赫一时的严陵韩氏,当真天道好轮回! “小子,这是你逼老夫的!”韩煜恼羞成怒,一个箭步踏出,手持三尺,向明哲袭来。 “又来!”明哲已经感到厌烦,“就算我不逼你,你会放过我吗?” 明哲提剑而上,与韩煜正面相抗,短刃相接,两把剑之间蹭出火花,发出刺耳的声音。两人的实力不相上下,余波荡漾,久久不能平息。 身为一宗之主,韩煜的底牌还未曾显露,从玄门百家到仙门百家,除了天师门,他从未把别的宗门放在眼里,可眼前这个家伙,显露的实力,竟不在自己之下。果然关得久了,不知晓江湖上又冒出了多少新秀。 “小子,功力不错啊!能抗下老夫这么多剑!” “韩宗主谦虚了,身为一宗之主,你的实力也不可小觑啊!” “小子,看你能否接得下这一剑!” “愿请教韩宗主高招!”明哲不惧道。 韩煜后撤几步,默念心诀,霎时会场地动山摇,好似地震一般,台下许多弟子站不稳,不小心摔倒在地上。韩煜的实力果然不可小觑,仅是一句口诀,便可催动山石,台上的明哲握着剑的手,也在颤抖,准确的说,是整个身子都在颤抖。震感越来越明显,韩煜这一招,撼山催石,阵仗不小,可到底有几斤几两,全在接下来这一剑。 “小子,这是你在找死,怪不了老夫,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话音刚落,韩煜举起手中的剑,猛然插在地上。刹那间,尘埃扬起,飞沙走石,会场一片混乱,尘埃遮住了视线,大伙都看不清台上的状况,隐隐约约听见地面裂开的声音,擂台上出现一道裂口,从韩煜落剑的位置,逐渐向明哲这边延伸。漫天黄沙,形成一个漩涡,将明哲死死围住,在这样的情况下,明哲的法力受到了限制,功力衰减,不到一成。 看来这便是韩煜的杀招,果然非同凡响,旁人若是陷入此漩涡,绝无生还之可能。漩涡密不透风,不断缩小,将人死死困于其中,打在风壁上的法力,近乎被漩涡吸收。人一旦被困于其中,便如猛虎困于牢笼,再怎么折腾也是徒劳,只能用法力阻挡,但终不过螳臂当车,法力耗尽那一刻,便是殒命之时。 韩煜望着漩涡中的明哲,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一次他终于可以放心了,任凭明哲有多少奇技淫巧,在此漩涡中,也施展不出。这一招他精心钻研了大半辈子,甚至不惜犯下欺师灭祖这种大逆不道的罪行,只为完成举世无双的壮举。 “师父,您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风沙牢笼,这才是真正的四方徒壁!您毕生未完成的心血,在弟子手中达到了巅峰!什么狗屁的天师门,不过仗势欺人罢了,有了这风沙牢笼,谁也阻挡不了大势所趋,振兴宗门,重回玄门,指日可待!”韩煜仰天大笑,他的笑声带着得意,带着悲愤,带着满腔热血,带着忍辱负重。 “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漩涡中传出明哲的声音。 “小子,嘴再硬,也没用,四方徒壁,你出不来!”韩煜肆意嘲笑。 “既然没有路,那便开一条路!” “大话谁不会说,有力气在这里浪费口舌,不如想想如何死得体面?” “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有本事说大话,那便破了老夫的风壁!” 明哲简简单单回了句:“好啊!” 话音刚落,会场便掀起一阵寒潮,除了清寒,刺骨的寒凉,冻得每个人发抖。时值春末夏初,本该是炎热的天气,为何给人一种寒冬腊月的错觉?韵儿冻得不行,与清寒贴在一起,却发现清寒身上冷若冰霜,比这该死的鬼天气,还要寒冷。 “抱歉,忘了说了,我是寒冰之躯,自幼体寒。” 说着,清寒便用法力为韵儿取暖,这是纯粹的法力,不含一丝寒气。 “感觉如何?” “好些了,多谢!” “不用谢我,我也没想到,师兄会用这一招。” 清寒望着漩涡中的明哲,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不知是喜是忧。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这一招是明哲教清寒的,也是为清寒量身打造的。他不是寒冰之躯,强行用这一招,有些牵强,好在他手中的寒梅剑,自带寒气,施展这一招,只能说勉勉强强,不过用来打破韩煜的风沙牢笼,已经足够了! 漫天黄沙,飞沙走石,悬停于空。一切都静止了,漩涡停止了缩小,每一粒尘埃,每一块石头,都冻住了,包括韩煜施展在风壁上的法力。韩煜不可思议望着这一幕,睁大眼睛,手不自觉颤抖,这是他毕生追求的力量,却也是他触不可及的力量。任何事物,不论是流淌在体内的血液,还是经脉运行中的内劲,抑或是看不见摸不着的法力,在这股寒气下,都会停滞,如水结冰。 冰碎裂的声音传遍全场,那是他风壁碎裂的声音,也是他心碎的声音。他苦苦追寻了一辈子,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永恒。砰的一声,风壁彻底碎了,石子落下,尘埃落定,会场恢复到之前的平静,每个人都被这股举世无双的力量震撼,会场出现死一样的寂静。 率先打破寂静的不是别人,正是从风壁中走出来,安然无恙的明哲。 “韩宗主这一招确实不错,只可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你到底是谁?”韩煜颤颤巍巍道。 “不急,既然韩宗主出手完了,轮到在下了!”明哲先礼后兵。 他撤去寒气,会场恢复如初,大伙也从那一幕中脱出,好似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第一百九十章 河伯轩窗通贝阙 擂台上,韩煜和明哲被漫天竹叶包围。韩煜的视线的确受到了影响,却也无伤大雅,他依旧能够辨别明哲的方位。 剑锋划过飘落的竹叶,发出细微的声响。明哲站在原地,完全没有防备,似乎根本不知道有一把剑正向他刺来。 眼看韩煜手中的剑离明哲越来越近,近在咫尺,台下的弟子纷纷为明哲捏了一把汗。韵儿也为明哲感到担忧,暗自握紧了小手,但她相信明哲,因为他从未让人失望。 就在此时,明哲忽然扬起了嘴角。眨眼间,韩煜的剑径直穿过明哲的躯体,但明哲已然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他的眼中。待他双脚落地,回过身来,却发现擂台之上,竟没有明哲的身影,而且漫天竹叶也都悬浮在空中。 擂台下,除叶氏内门弟子外,所有弟子皆感震惊,明明韩煜刺中了明哲,为何明哲突然消失?主判台上,诸位家主也是一脸诧异。 叶辰阴沉着脸,难以置信道:“他怎会这一招?” “叶兄,你怎么了?”柳崇明见叶辰脸色不好,慰问道。 “纵使他悟性极高,没有心法口诀的辅佐,也不可能做到!”叶辰自言自语,似乎没听见柳崇明在叫他。 “叶兄,你还好?”云枫也看出了叶辰的异样。 “二位有所不知,此人施展的功法,乃我叶氏独门绝学《离叶》。宗门中,唯有内门弟子方可修炼,外门弟子连看一眼都要受罚。他一个外人是如何习得此招的?”叶辰很是不解。 擂台上,韩煜四处观望,却未发现明哲的身影,明哲恍若人间蒸发一般。 “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有种出来一战!”明哲一直不现身,韩煜只得使用激将法。可无论韩煜如何激怒明哲,明哲依旧不现身。 “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擂台上忽然响起明哲的声音,但就是不见明哲的身影。 “既然你小子有如此雅兴,何不再吟诵一番?”韩煜本以为明哲会一直沉默不语,没想到他居然还敢吟诵赋辞,趁此机会,他倒可以根据声音的来处,找出明哲的方位。 “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诟。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 韩煜找出了明哲的方位,但这也让韩煜感到了忧虑,因为声音来源于身后。韩煜握紧佩剑,倏然转身,手中的剑也顺势横扫过明哲的身躯。可当剑触碰到明哲的那一刻,他又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韩煜的身前。 “话都不说一句,便想置人于死地,韩宗主好重的杀心啊!”声音又一次从韩煜的身后传来。 这一次韩煜淡定转身,望着明哲,嗤笑道:“老夫也不想这样,可你这小子一直在躲藏,不敢与老夫正面相抗。有本事接老夫一剑。” “如此说来,竟是晚辈的错。那好!晚辈便站在这里,接韩宗主一剑,决不躲闪!”明哲两手背在身后。 “这可是你说的,可别后悔!” 话音未落,韩煜出其不意,一剑刺向明哲。这一剑至少有九成功力,带有深深的威压,在场之人都受到了波及,更别说台上的明哲。利剑穿过重重竹叶,眼见将要刺中明哲,却被最后一片竹叶死死挡住,无论韩煜使出多大的劲,也无法刺穿最后一片竹叶。 明哲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摸最后一片竹叶,“竹叶看似柔弱,其实也有坚挺的一面。既然韩宗主出完招了,那便该我了!”明哲握紧手中的寒梅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梭在竹叶之间。一道道剑气在韩煜的周围掀起,仿佛他只要动一下,便会被这些剑气击中。如今,韩煜已是身心俱疲,无力与明哲抗衡。明哲的剑气虽为汹涌,却未击中他的身体。 少顷,明哲收起寒梅剑,站在韩煜身前,轻笑道:“韩宗主,你输了!” 韩煜笑道:“笑话!你有击败老夫吗?” 台下的弟子纷纷议论:“如此汹涌的剑气,却未能击中对方分毫,他不会真是个瞎子?” 听剑台下的议论声,明哲摇了摇头,举起手,打了个响指。顿时,漫天竹叶一分为二,从空中缓缓飘落。此刻,大伙方才知晓,明哲的目标根本不是韩煜,而是漫天竹叶。若是这些剑气击中韩煜,即便他功力深厚,也难以抵御,轻则重伤,重则亡命。 人群之中,忽然传来一片掌声。看着漫天飘零的竹叶,韩煜也自知,即便未被击败,以目前仅剩的一点功力,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他为何要手下留情?刚才明哲杀意的眼神,韩煜历历在目,这家伙绝不会放过他,为何不一鼓作气杀了他? “韩宗主,你可以走了!”明哲恭敬道。 “你不杀我?”韩煜有些不解。 “晚辈从始至终,并未说过,要杀韩宗主。” “你当真知晓当年之事?” 明哲不以为意道:“原来韩宗主在意的是这个,晚辈还以为,韩宗主是因为爱徒之死,要在下偿命!韩宗主放心,爱徒的尸首,可遣贵宗弟子带走。” 明哲让出了一条道,放韩煜离开。韩氏弟子顾不上别的,带上韩煜和韩勇,慌忙退下台,一点也不敢耽搁,生怕明哲反悔。 韩煜被带到会场入口,望着台上的明哲,“你到底是谁?” 明哲深深鞠了一躬,告别道:“弟子陆渊,代道宗,向韩宗主问好!” 听见这席话,韩煜脸色大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砰的一声,韩煜化作一道血雾,彻底消失在众人眼前。血雾之花绽放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飘落的树叶悬浮于空,翱翔的鸟儿定格在空中,溅出的水花如水结冰,如同一座冰雕,这是一幅死掉的画,所有人的表情都定格在这一刻。除了清寒和韵儿,在场所有人,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大伙可不是吓傻了,而是明哲故意而为之。 “别看戏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为何要这么做,不觉得残忍吗?” “我手上沾满了鲜血,多一个少一个,也无所谓了!倒是你,躲在一旁看戏,也不知道出来帮一下你师兄。” “以师兄的本事,即便清寒不出手,师兄也拿得下此人。” “你就这么对我有信心?” “不止是我,还有韵儿!”清寒把身旁的韵儿推了出来。 韵儿本就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清寒还把自己推出来,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行了,知道你俩好!把正事办了!” “师兄为何不亲自动手?不怕清寒抢了你的功劳?” “这个功劳我宁可不要,若非师父交代,谁愿意跟这种人动手,脏了自己的手不说,还得收拾这个烂摊子,可恼可怒。” “师兄这是在埋怨师父他老人家?” “别给你师兄扣高帽,我可什么都没说。这是你自己理解的,跟我没关系!” 明哲赶忙撇清关系,生怕哪一天清寒在道宗面前借事说事,胡编乱造,他又得受罚。本来做事就不容易,好处没捞到也就算了,还得挨罚,亏大了。 “是是是,师兄说什么都对!清寒领命便是!”清寒敷衍道。 只见她打个响指,不知从何处冒出一行人。他们身着门派弟子服饰,混在参赛弟子中,隐藏身份,混淆视听,只待时机,听候差遣。他们都是听雨阁的人,也是清寒特意把他们安插在门派弟子中,只为这一刻。他们的手脚干净利落,三下五除二,便除掉了韩氏弟子,顺带把尸体也带走了,抹除血迹,做事干干净净,不留痕迹,不愧是听雨阁! 转瞬之间,号称金丹宗门的严陵韩氏,分崩瓦解,自此从江湖上除名,只有极少数人会记得江湖上曾经有过一个金丹宗门。今日在场之人,除了清寒、韵儿还有那几个家伙,谁都不会记得严陵韩氏到过会场。台上只有韩勇一个人的尸首,大伙只会记得庭风与韩勇决战,韩勇不幸落败,殒命于此。 “师兄可还满意?” “不愧是听雨阁阁主,如此心机,陆某羞愧不如!” 清寒握紧拳头,强颜欢笑,“师兄再敢胡说,信不信下场也和他们一样?” “小清寒,你这狠起心来,当真无人可敌!” “那还不是师兄胡说八道,清寒如此纯洁,怎会如师兄口中那般不堪?” 明哲表面上笑脸相迎,心里嘀咕:“小清寒,你这招借刀杀人,当真不错!” 两人有说有笑,一旁的韵儿却一头雾水,她实在想不通其中玄奥,但看得出这是清寒和明哲演的一出戏,一个演明面,一个演暗地。 “明哲,这个老家伙到底什么来头?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你们到底瞒了我多少?” “韵儿,你还看不出吗?这个场景你见过!”明哲微微一笑。 “我见过?”韵儿有点懵,实在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那一日清寒也在!”明哲提醒道。 韵儿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 不过转头看见身旁的清寒,她立刻安静下去。那一日不止清寒,庭风也在场,他们之间还闹出了矛盾,差点大打出手,多亏明哲留了一手,才避免了短兵相接的局面。 “继续说嘛!不必在意我。”清寒和颜悦色道。 韵儿慌得话都说不利索,“清寒,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都是明哲威胁我,不让我说。” 她把所有过错,不留情面全部推给明哲,一下子明哲成了众矢之的,她成了受害者。 “你倒是撇得干净,好人你来做,坏人我来当!”明哲呵呵一笑。 “本来就是你做的,我就是个旁观者。” 韵儿一口咬定就是明哲,把自己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世上有两种人,聪明人和傻子。有一天,聪明人和傻子在山里迷路了,傻子手里有地图,聪明人什么都没有。傻子暗自窃喜,在前面披荆斩棘,寻找出路。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聪明人要做的就是找到傻子在哪儿。前者按图索骥,后者坐享其成。你这种人顶多算个傻子!” 明哲指着韵儿,失望地摇了摇头,看起来很无奈的样子。 “明哲,你又欺负我!”韵儿撅着小嘴,不高兴道。 “小清寒什么也没说,你倒好,不打自招,还把我供出来,你自己觉得傻不傻!” 一旁看戏的清寒笑出了声,“别管我,你们继续!” 这下韵儿才反应过来,小脸通红,气得直跺脚,指着明哲,“你怎么不提醒我!” “这么明显的坑,还需要我提醒?你自己看不出来,还怪在我头上,你不傻谁傻?” 晦朔不敢说定格时间,只是篡改了记忆,形成一种错觉。期间发生的所有事,大伙都不会记得,这段记忆便会形成一个空白,只要上下衔接得好,便不会留下破绽。这一招明哲屡试不爽,不敢说十拿九稳。晦朔对付意志坚定的人,效果不是很好。那一日他与庭风争辩,与清寒初见,都是为了动摇二人的内心。晦朔抹除了那段记忆,清寒绝不可能记得,她应该只是模模糊糊有点印象,这下倒好,韵儿不打自招,供认不讳。 “师兄,解释一下呗!”清寒俏皮道。 明哲已然看透清寒的心思,“你这嬉皮笑脸的样子,肯定没安好心。要不为兄接你一剑,出出气?” “动手多没意思,清寒才舍不得跟师兄动手!” 清寒那含情脉脉的眼眸,明哲没脸看下去了,长叹一气,“这笔账要不日后再算,先把眼前事解决了!” “师兄随意,清寒都听你的!”清寒莞尔一笑。 明哲倒吸一口凉气,“小清寒,你还是换个表情!你这样子我心虚!” “师兄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心虚什么?” “为兄就是亏心事做多了,才心虚,你赶紧换个表情!要不骂我几句,先出出气?” “清寒舍不得嘛!”清寒娇羞道。 “韵儿拦住她,为兄先走一步!” 明哲扭头就要跑,得亏清寒叫住了他。 “师兄敢走一下试试!” “这才对嘛!”虽然有些尴尬,但本该如此。 “好话你不听,非得逼清寒如此,师兄当真敬酒不吃吃罚酒!” “为兄就是因为了解你,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清寒不怀好意地笑了,“师兄,清寒心里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师兄。师兄到底抹除了多少人的记忆,我们这一行人,或多或少都被你抹除过记忆,对?” 一听这话,明哲毛骨悚然,感觉不止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韵儿本不想插嘴,但清寒把话说到这份上,摆明了提醒她,明哲不仅抹除了别人的记忆,她的记忆也被篡改过。怪不得从应天府回来以后,她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原来这一切都是明哲在背后搞鬼。 “哥哥,解释一下呗!”韵儿冷冷道。 “怎么又来一个?我只是帮你们抹除了一些不开心的记忆,你们不感谢我就算了,没必要怪在我头上?” 明哲尴尬一笑,身体不自觉发抖,他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会场入口,试图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对上这两个家伙,他实在没有胜算,反正也解释不清楚,倒不如避避风头,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剩下的清寒一个人应该可以。 “师兄,别看了,你出不去的!”清寒会心一笑,她早就看穿了明哲的心思,心中一念,明哲手中的寒梅剑,便回到了她的手中。 “我说二位,给条活路好不好?”明哲冷汗直冒,就差跪下来了。 “师兄,你在担心什么?我们又不会吃了你!”清寒笑得很自然。 “清寒说的对,我们又不会怪你,哥哥在担心什么?”韵儿变得和清寒一个样子。 明哲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们几个。鸢儿和诗瑶有什么说什么,不像韵儿和清寒,看似和颜悦色,犯而不校,实则笑里藏刀,城府颇深。他说句话,都得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被两人逮到把柄。这一次是他疏忽大意,还有韵儿在一旁帮倒忙,不然也不会栽在她们手中。 “我们也不想为难师兄,要不师兄把眼前的事解释清楚,咱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明哲有些意外,“师父没跟你说过当年之事?” “师父他老人家,跑得比谁都快,连后事都没交代清楚,哪有时间跟我说这些。不过他确实提到了韩煜这个人,但这个人好像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什么……”清寒苦思冥想,什么也没想起来。 明哲把话接了过去,“他姓柳,单名彧,出身柳剑山庄!” “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怎么又是这个柳剑山庄?” 韵儿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了。洛凝语本名柳如风,也是出身柳剑山庄。听说斟鄩山庄的庄主也姓柳,该不会也和柳剑山庄有关系?一想到这里,韵儿觉得蹊跷,似乎这件事并不简单,而且那个柳庭风也姓柳,该不会也和柳剑山庄有着某种联系? “别看着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只说了这个韩煜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叫我趁着此次论剑大赛,想办法把此人除掉,其余什么都没跟我说,我也很茫然。” 明哲两手一摊,眉头微皱,一脸无奈。 第一百九十一章 水宫帷箔卷冰绡 “我说二位,能不用那怀疑的眼神望着我吗?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管明哲如何解释,韵儿和清寒就是不信他的话。 明哲扶额叹息,“毁灭,赶紧的!我真的累了!”他已经无话可说。 “你是师父的亲传弟子,他老人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不可能什么都未透露。” 明哲打断清寒的话,“停!我强调一下,你我都是道宗的亲传弟子,他老人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我,却不告诉柳庭风,一看便知他老人家故意而为之,而且道宗待你胜过待我,他都不愿告诉你,又怎会跟我说?” “那你刚才说的那么激动,搞得大伙义愤填膺,而今你却说什么都不知道,你觉得我们会信你的鬼话吗?”韵儿一脸狐疑。 “我那样说还不是为了扰乱他的心绪!”明哲解释道:“人家好歹也是一宗之主,他那个风沙牢笼,确实不一般,人一旦困于其中,便很难再出来,即便是元婴期的修士,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破掉风壁。我只是一个炼气期的弟子,能活着出来,已是万幸。若非他操之过急,方寸大乱,我又怎会有如此好的运气?” “我不相信你刚才说的都是胡编乱造。既然他急于杀你,一定是你的话对他造成了影响,他害怕你把当年之事说出,所以才会操之过急,方寸大乱!”韵儿侃侃而谈。 明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不错嘛!和我待在一起,脑子也变灵光了!”他伸出手,揉了揉韵儿的小脑袋。 韵儿把明哲的手拿开,没好气道:“什么叫做,和你待在一起,脑子也变灵光了?我又不是傻子,请不要用这种话侮辱我!还有就是,不要总用你的手摸我的头,你我非亲非故,我怕影响不好,招人误会!” 明哲呵呵一笑,“前半句话我也就勉强信了,后半句话明显口不从心嘛!别忘了,是谁拉着我的衣袂撒娇,是谁叫哥哥叫得那么亲切,是谁……” “够了!”韵儿捂住明哲的嘴,脸上泛起微微红晕。 此情此景,清寒本不忍心打搅,可她看着两人如此亲密,心里难免有一丝不快。 她清咳一声,“师兄方才所言,振振有词,想来必有依据!若非师父相告,那便是从秣房得到的消息,清寒说的不错?”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晦朔定不了多久,先把眼前事忙完,等会儿见我眼色行事!” 只见明哲打了个响指,眨眼间,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群人。他们身着黑衣,黑布遮面,身负利刃,虽看不清容貌,但他们身手极为敏捷,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将会场重新布置,看不出一点篡改的痕迹。 待会场布置好,其中一个蒙面人,突然出现在明哲身前,两手抱拳,单膝跪地,“属下依少主要求,悉数布置完毕,敢问少主还有何指示?” “你们做的不错,先下去!”明哲轻轻一挥手,这群人如风一般,转眼消失不见。 “他们是秣房的人,对?”韵儿冷冷道。 明哲深吸一口气,苦涩一笑,“又怎么了?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我又何处惹到你了?” “你说过秣房交给我管理,连相令都在我手中,你是如何调用秣房的?你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相令,背着我三番两次调用秣房,那为何还要把相令给我!”韵儿不依不饶道。 明哲还以为多大的事,原来是这茬,“一件小事而已,至于不依不饶吗?秣房在你手中和在我手中,有何区别?都是用来办事,你可以调度,我也可以。” “我看他们眼中只有你这个少主,何曾有过我这个小姐?”韵儿还是生气。 “若你心里觉得不舒服,要不我把他们叫回来,当着你的面,毕恭毕敬叫你一声小姐。这样总行了?”韵儿的心思,明哲拿捏得死死的。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如何调用秣房的?” 看来不解释清楚,韵儿是不会放过他的,“多大点事嘛!摸摸你自己身上!” 韵儿摸了摸身上,却怎么也找不到相令,她明明记得带在身上,不论走到哪里,她都贴身携带,从未取下,连睡觉也要带在身上,就怕被人偷去,更怕某人惦记。 “怎么会不在呢?”韵儿翻遍了身上,就是找不到相令。 “别摸了,在我这儿!”明哲怀中掏出相令,在韵儿眼前晃了晃。 韵儿二话不说,一把夺过相令,质问明哲:“说!你何时偷去的?” “读书人怎么能说偷呢?应该说窃,也不对!这东西本来就是我给你的,我借用一下,应该没啥问题。如今也还你了,你总该放过我了?” “相令我贴身携带,连睡觉也不敢取下,你是如何偷去的?” 明哲什么也没说,目光在韵儿身上打量,最终停在胸口那对凸起的高峰。 看到明哲的眼神,韵儿一切都想明白了,二话不说,一个巴掌对着明哲的脸抡去。只听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传遍会场,明哲脸上留下一个巴掌大的红印。 “你到底要干嘛?”明哲捂着脸,阵阵刺痛,那巴适的感觉,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韵儿护着自己的胸,只说了四个字,一字一顿:“登徒浪子!” 听见韵儿这话,清寒大致明白韵儿为何如此动怒,甚至打了明哲一巴掌。看见明哲脸上那个巴掌大的红印,清寒忍俊不住,除了师父,她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对明哲这般。旁人在明哲面前说几句嚣张话,都要被一顿毒揍,韵儿打了明哲一巴掌,明哲却一声都不敢吭,当真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不过话说回来,师兄这人也真是的,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竟做出这般事来,也不怕被人戳断脊梁骨?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再者,她心里也有点不舒服,自己要身材有身材,要样貌有样貌,哪里不如韵儿了?别人都是排着队追求她,对她百依百顺,俯首帖耳。她只要一个眼神,便能迷倒一群人。可她对别人从来不感兴趣,平日里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对谁都是不冷不热的,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到了明哲这儿,不管她怎么做,哪怕拉下脸面,说了那么多肉麻的话,明哲还是老样子。她就想不明白了,自己到底哪里不如韵儿、鸢儿,为何明哲总爱围着她们转,也不愿多看自己一眼,难道自己就这么没有魅力? 清寒的头忽然被人敲了一下,她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明哲! “别胡思乱想了,你就差把心里话写在脸上了!” 自从韵儿脱口而出四个大字,清寒看他的眼神就一直不对,过去许久,一言不发,整个人陷入沉思,一看便知心里有事。不用猜,肯定是她多想了! “师兄知道清寒在想什么?”清寒略感意外,脸色微红,“难道真的有那么明显?” “一个是我妹,一个是我师妹,你俩心里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不要用那眼神望着我,我没你俩想的那么龌龊!我虽不敢说正人君子,但也不是无耻小人,做事皆有分寸,不敢有半分逾越之举。我平日里看上去不正经,但我正经起来,说的一定是大事,所以说二位,能不能不要试探我的底线,我真的只是一个炼气期弟子,今日参赛弟子不说上万也有成千,以我那点微薄的法力,根本撑不了多久。恳请二位暂时放过我,等我忙完眼下的事,有什么话,咱们换个地方,慢慢说,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明哲的嘴角,已有鲜血流出,他一直在咬牙坚持,但人终有穷尽之时,他的法力即将消耗殆尽,真的撑不住了!他很想解释清楚,但此刻没有时间。韵儿和清寒看见明哲这副样子,担心的话还没说出口,明哲便抢先一步说:“不行,撑不住了,等会儿看我眼神行事!” 话音刚落,晦朔的效果消失,一切恢复了正常。 庭风手持照影,于九天而落,掀起一阵狂风。这一剑汇聚了十成的威力,即便是元婴期的修士,也难逃一死。韩勇的锻体功夫确实不错,在年轻一辈中,称得上佼佼者,若能突破溯源这道桎梏,成就仙途大道也不是没有可能,只可惜他遇到了庭风。 九天一落式,是道门中的无上仙术,也是庭风的杀招之一,任何人或物,皆将湮灭于此剑之下。庭风本打算用来对付明哲,没想到竟用在此人身上。说来庭风也是迫不得已,韩勇的锻体功夫已达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地步,寻常仙术对他根本无用。若不拿出点真功夫,他宗门弟子之首的威名,可就要保不住了! 明哲射出的这枚冰针,细小透明,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韩勇正想乘势追击,这枚冰针不偏不倚,射入了他的脚踝。冰针入体的那一刻,瞬间化为寒气,在他的体内到处乱撞,还封住了他的修为,他的护体罡罩瞬间瓦解。寒气如蛆附骨,顺着经脉流动,封住了各处穴道。他正要迈步,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就像一座冰雕,伫立于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庭风手持利剑于九天落下,他却无力反抗。 庭风落下的那一刻,狂风大作,大伙都睁不开眼,根本看不清台上发生了什么。待到风沙散去,庭风安然无恙站在台上,韩勇却双膝跪地,手中的剑也掉在了地上。他抬起头,难以置信般望着庭风,眼神中带有愤怒与不甘。他全身筋脉已断,一身修为尽废,双腿已折,两手既断,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嘴角流出鲜血,五脏六腑皆损,奄奄一息。 他本是师父的得意弟子,被给予厚望,也是宗门的大师兄,受同门敬仰,却不想第一次与人交战,竟败在庭风手中。今日在场之人,他皆不放在眼里,即便是天师门,也不屑一顾。他自知锻体臻入溯源,刀枪不入,万法不侵,天师门再强,靠的也不过是仙术。本以为今年论剑大赛十拿九稳,却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望着台下的明哲,眼神中带有杀意。寒气入体的那一刻,他便明白有人偷袭。若非明哲耍阴招,他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只可惜他命不久矣,没能揭发庭风与明哲狼狈为奸,更没能亲手了结两人。虽有不甘,却无力而为。 “恨我也没用,想杀我,下辈子!你的锻体功夫不错,只可惜一旦误入歧途,往往最为得意的却是助纣为虐。你和你师父做的那些肮脏勾当,别以为无人知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犯错了,就该受罚,你如此,你师父也一样,严陵韩氏终逃不脱天道的审判!” 这是秘语传音,只有韩勇听得见,也是他临终前,明哲送他的话。他睁大眼睛,眼神中带有慌忙不安,杀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他自以为做的每件事天衣无缝,旁人根本找不出破绽,更别说把矛头指向宗门。此人是如何知晓那些事的? “死期已至,何必多想?安心上路!你的师父还有同门,已先行一步,为你探路去了,这条黄泉上,你们不会孤单。来世千万不要做人,不对,像你们这种人,还有来世么?” 明哲意味深长一笑,那个笑容如梦魇一般,镌刻在韩勇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临终前,他看到了比死亡还可怕的笑容,听到了比死亡还可怕的讣告。这一刻他的记忆恢复了,脑海中闪过的画面,如同一朵绽放的死亡之花,绚丽凋零。 大伙都在欢呼鼓掌,无人在意韩勇的生死。他是一个意外,却也是命中注定。明哲望着他的尸体,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除了他们几个,无人知晓刚才发生的一切,无人知晓曾经那个煊赫一时的金丹宗门,而今消失得无影无踪。痕迹可以被抹去,但做过的事就在那儿,我们可以视之不见,可以用谎话去弥补,但每这样做一次,相当于欠了真相一次债,终有一天,负债累累,这笔债是要还的! “咱们走!”明哲望着身旁的两人。 “明哲,咱们这么做,会不会太残忍了?”韵儿心有不忍。 “美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只有真实才是永恒的,而真实绝不会美!爱能创造一切,也能消灭一切。当你用爱保护羊群不受狼的伤害,那么对狼来说,这种爱无异于毁灭,因为狼群会因此而活活饿死。这个世界本就如此,不是狼死,就是羊死,不是强大的狼被饿死,就是弱小的羊被咬死。或许这个世界太过残酷,却因此而美丽!” “这话我娘也说过!”清寒略感惊奇。 “这话本就是你娘说的,我不过是引用了一下。” 明哲牵着韵儿的手,“睹物思故人,此景徒伤悲!与其对一个罪有应得的人心生怜悯,不如为死去的无辜者祷告。善良固好,但不是开罪的理由。你遇到一个人,犯下一个错,你想要弥补,想要还清,到最后才发现根本无力回天,犯下的错永远无法被弥补。错了就是错了,这是他的惩罚,没人为其开罪。” “每个人生来都是无辜的,他们的确误入歧途,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难道就不能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此行事,未免太过残忍,太过无情!律法作为入罪的基础,伦理作为出罪的依据。于情于理,不该绝于此!” “小韵儿,你还是太善良了,这样的人不适合掌管秣房。每个人生来都是无辜的,可谁说无辜就一定能相安无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觉悟。你觉得我行事过于残忍,可你考虑过那些死在他们手中的无辜者,他们也是无辜的,为何会遭此横祸?律法作为入罪的基础,伦理作为出罪的依据,诚然如此,但法大于天,律不容情,律法是对一个人道德伦理的最低要求。韩氏如此,洛氏亦然,无论是普度众生的神,还是嗜血屠杀的兽,都将阴阳割裂走向了极端,始终不是个人!” 韵儿拿出相令,沮丧道:“既然你觉得我不适合掌管秣房,何必把相令交到我手中?妇人之仁,慈不掌兵,相令还是还给你,我这样的人确实不适合接管秣房。” 明哲把相令推了回去,欣然一笑,“小韵儿,你还是没听懂我的话,我说的是,这样的人不适合掌管秣房,没说你这样的人,为何非得牵扯上自己,你就这么信不过自己?妇人之仁,慈不掌兵,军队讲究的是纪律,但秣房不一样,它是一件兵器,用好了,利国利民;用坏了,祸国殃民。我这样的人,眼中只有生死,非生即死,非死即生,戾气太重,害人害己。秣房是一件兵器,它没有对错,全凭你的一念之间,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可是……”明哲堵住韵儿的嘴,“没有可是,你俩若不走,我先走了,我还得找个地方,调养生息,没工夫耗下去!这里有天枢他们,不会有什么大碍,你不用操心。听懂我的话,就点个头,听不懂,就当我没说!” 韵儿有些茫然,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明哲二话不说,拉着她俩往外走,不给她俩反应的机会,清寒也有些猝不及防。 “别急着走啊!你我之间的账,也该算一下了!”庭风阴沉着脸,望着明哲。 第一百九十二章 他时燕脯无人寄 不等明哲回头,庭风一个箭步踏出,越过栏杆,向明哲袭来。两旁的弟子赶紧让道,生怕误伤自己。连韩勇都不是庭风的对手,其他人更没资格与他一战,敢挡在他面前,不是自寻死路,就是嫌命长,活得不耐烦了!在场每个人心里,对庭风充斥着畏惧。怪不得庭风被誉为宗门弟子之首,当之无愧! 明哲停下脚步,背对着庭风,“我帮了你的忙,你不感谢我就算了,还要对我出手,这算什么事?恩将仇报吗?” “多说无益,看招!”庭风压根没打算跟明哲讲道理。 明哲那张嘴,就算再来十个人,也说不过他。跟明哲讲道理,纯属白费口舌,还容易被他带进去。庭风就是吃了亏,长了记性,才不接明哲的话。对付明哲,就六个字:多动手,少说话。不然就算嘴皮子磨破了,也斗不过明哲那张臭嘴。 明哲还没出手,清寒便先一步,挡在他身后。眼神冷酷无情,冷若冰霜,不过她的身材和样貌,都是无可挑剔的,不愧有仙子之称。一旁的弟子眼睛都看直了,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怎么也挪不开,深深被她那不凡的气质吸引,浮想联翩。 庭风落地,站在她身前,眼神中带有无奈与愤懑,“师妹,你还要护着他?” 听见庭风叫她师妹,众人恍然大悟,她就是天师门的二师姐,人称清寒仙子。怪不得看到她的第一眼,仿佛看到仙子下凡,那不食人间烟火、不染世间浊尘的气质,天下独绝。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不愧是清寒仙子,当真绝艳天下! 不过话说回来,清寒仙子是天师门的人,与柳真传是同门,为何要帮一个外人?柳真传为何如此仇视此人,不惜刀剑相向?此人到底如何得罪了柳真传,叫柳真传如此记恨,招来杀身之祸。大伙议论纷纷,众说纷纭,直至此人开口,大伙方才安静下来。 “庭风兄,何必呢?就算要动手,也还没到时候。今日你也累了,不如改日再战。” “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你代表天师门,我代表天河山庄,你我各为其主。决赛之日,擂台之上,不论生死,一战方休,你看如何?” “你觉得你能挺进决赛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况且此时动手,你觉得有几成把握杀掉我?” “你不过是个炼气,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谈条件!”庭风放出威压,强大的真气瞬间席卷了会场。不愧是元婴巅峰,就连主判台上那几个老家伙,也不是他的对手。 “你说的不错,我只是个炼气,确实没资格跟你谈条件,但我身后这位,可是炼虚初境,不知庭风兄有几成把握跟她对手?” “她是炼虚,怎么可能?”庭风难以置信,在他的印象里,清寒和他一样,都是元婴。清寒什么时候突破化神桎梏,进阶炼虚?为何他毫不知情?还是从始至终,清寒都在隐藏自己的实力,他眼中的师妹,其实早已超过他! 大伙听见炼虚两字,也是惊掉了下巴。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臻入炼虚?许多修士,穷极一生,连元婴这道坎,都难以跨过,更别说化神。清寒居然做到了,而且远胜庭风,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做不到的,不代表别人做不到。在年轻一辈中,你的实力远胜于其他人,连那几个老家伙都不是你的对手,但也仅是如此。一旦遇到比你更强的人,你便会束手无策,韩勇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仙途之上还有仙途,强者之上还有强者,故步自封,无异于井底之蛙。你的路还很长,不要把眼光放得太低。有句话说得好,最大的敌人,往往不是你的对手,而是你自己。纵使困顿难行,亦当砥砺奋进。别人可以跨过那道坎,你也可以,甚至可以做的更好。这是道宗叫我带给你的话,能参悟几分,全靠你自己。” 从始至终,明哲并未看庭风一眼。即便清寒没有出手,他也不担心庭风动手。他承认庭风的实力,但他也不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刀俎。经此一役,庭风有所长进。这些话是明哲临行前道宗特意交代的,对于庭风这个弟子,道宗有不一样的眼光。与清寒不同,庭风能有如今的成就,靠的是他自己。他没有清寒那般的寒冰之躯,也没有明哲那般的半神之躯,他完完全全靠的是自己的努力,这一点明哲也认同。对于庭风这个对手,明哲从未有过蔑视。他虽然狂妄自大,但他付出的努力,不比别人差。他的确有狂妄的资本,但这也是他修行路上的障碍。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遇到的对手太少,得到的成就太多,寄予厚望的同时,那种优越感只会让他固步自封。 “清寒、韵儿,咱们走!”明哲带着清寒和韵儿离开了会场,一路上无人阻拦,或许是害怕清寒炼虚初境的实力,抑或是庭风未开口,默许他们离开。 三人从会场走出来,一直沉默寡言,场面一度冷清。 明哲见两人始终不开口,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俩不是挺能说嘛!为何一句话都不说?” 两人还是没反应,自顾自走路,看起来心事重重。 明哲停下了脚步,深吸一口气,“我说二位,能不这样么?什么话都不说,是喜是悲,是悦是怒,非要我猜吗?我有哪里得罪了你们,你们非要这样折磨我。” “师兄,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话到嘴边,清寒就是说不出口。 “打住!你们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不在乎;你们是喜是悲,我也不在乎。今日的事很多,也很难理清思绪。你们需要换个脑子,不要对刚才的事耿耿于怀,过去之事皆已注定,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谁也改变不了!有一天你们站在我这个位置上,会发现我活得比你们任何人都还要累上百倍千倍。我都不在意什么,你们又何必把心事揣在兜里,那样只会憋坏自己。” “明哲!”韵儿轻轻扯了扯明哲的衣袖,“你真的要与他决战吗?” “天师门是我们最大的对手,也是我们避不开的一道坎。” “就算我们挺进了决赛,可连韩勇都不是庭风的对手,我们又有什么本事赢过他们?” “还没到那一步,何必急着说丧气话?再说,清寒都没跟我抱怨,你着急啥?” “师兄,我们为何非得这样?换种方式不好吗?清寒不是不相信你的实力,但炼气始终是炼气,你能在别的方面超过他,但在修炼境界上,你和他的差距,是天赋无法弥补的。清寒真的不想和你刀剑相向。如果有别的选择,哪怕再难走,清寒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另一条路。” 明哲双手叉腰,有些无奈,“为兄刚跟你说了一大堆,转眼的功夫,你就全忘了?” “不是忘了,而是想的更透彻了!刚才发生的种种,清寒都看在眼里。若非师兄出手,他想要打败韩勇,确实是件难事。但师兄也看到了,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的任何一招,眨眼之间便可取走对手性命。无论是七星缥缈步,还是九天一落式,都是道门绝学,他修行多年,早已将这些招式熟记于心,不敢说炉火纯青,亦可信手拈来。与他硬碰硬,只会自讨苦吃,师兄又何必以身犯险?结局已定,任何挣扎,只是在消磨时间。”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如庭风,他是元婴巅峰,我是炼气入门,境界上的差距,怎样也无法弥补,所以我一定会输,垂死挣扎,也难逃一死。” “师兄,清寒不是这个意思!”清寒连忙否认。 “你就是这个意思,还有韵儿,你们都是这个意思!不要解释,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事实胜于雄辩。我很不理解,你们口口声声说相信我,这便是你们的信任?真以为我是个瞎子,看不到你们脸上的表情?” 韵儿和清寒,彼此看了一眼,低下了头,一言不发。 “我承认庭风的实力,但我未必会输!即便他是元婴巅峰,那又如何?不到最后,谁也不知结局。我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男人嘛,还是刀剑上见真功夫。我也是过来人,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所以说,收起你们的担忧,不要垂头丧气,也不要忧心忡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来就来嘛!再说,小清寒不应该希望我输吗?”明哲意味深长一笑。 韵儿有些茫然,清寒却变得不好意思,“师兄,清寒哪有!” “你虽然嘴上叫他师兄,但他晚于你入门,如今人家后来居上,离你不过两个境界之差,相信以他的努力,很快便能赶上你,你得努力啦!”明哲拍了拍清寒的肩膀,“还是那句话,不论你想知道什么,还是想做什么,只要你能赢过师兄,师兄都依你。此次论剑大赛,不仅是宗门之间的对决,也是我们师兄妹切磋武艺,看看这些年,你们到底成长了多少!别以为仗着仙术便可为所欲为,为兄可不会让着你们!” 明哲语重心长说了一大堆,也不知道清寒听进去多少。 与此同时,汴京城中,皇宫之内,池塘边,他正悠哉闲哉钓鱼。南宫明站在他身后,心里虽有无奈,却不敢妄言,只能老老实实候着。 他提竿一看,空无一物,霎时怒上心头,“你看看,鱼都被你吓跑了!” “陛下,秣房急报!”南宫明双手奉上一封信。 “火急火燎跑到宫中,找朕便是为这事?” “还请陛下过目!”南宫明恭敬道。 “不必看了,你想说的,朕都知晓!”他换上新的饵食,将鱼钩抛入水中,靠在背椅上,悠哉闲哉垂钓,“不就是一个严陵韩氏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毁了便毁了。不过他这一招借刀杀人,倒是让朕刮目相看!果然出去历练几年,手段变了,心性也变了,人却未变!” 南宫明谏言道:“韩氏好歹也是严陵一大宗族,说没就没了,难免引起别人怀疑。” “你觉得朕不知晓这些?”他放低了声音,加重了语气。 “老臣不敢!”南宫明毕恭毕敬道。 “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你是辅弼大臣,又是当朝宰相。而今北方战事吃紧,六部繁忙,朕还得仰仗爱卿,平息朝堂上的舆论。” 南宫明略感惶恐,“陛下言重矣!此乃老臣之职,定当不负皇恩!” “有爱卿这话,朕安心矣!”他手持鱼竿,靠在背椅上,安心等待鱼儿咬钩。 南宫明站在一旁,还是不肯退去。 “爱卿还有别的事?” “回陛下,王参政提议变法一事已多时,陛下考虑如何?” “你说介甫啊!他的奏章朕看过了,写的不错,情切颇深,字里行间看得到,有当年希文的几分风采,但朕更想听听你的意见!”他放下手中的钓竿,回头望着南宫明。 “老臣不敢妄言!”南宫明谦虚道。 “南宫明,你可不是一个畏首畏尾的人。平章事这个位子,你坐了那么多年,朝中诸位大臣眼睛都看红了,却无一人敢与你相争。枢密院、中书门下、三司,一个掌兵,一个参政,一个计财,三者鼎足而立,彼此不相知。到了你这儿,主管民政,兼职财政还有军政,权力可谓达到了巅峰,朝中上下皆以你为马首是瞻,任何人都不敢忤逆你,要不以后你也别叫什么中书门下平章事了,不如改叫平章军国重事,这样才配得上你手中的无上权力。” “老臣惶恐!臣位居高位,食国之俸禄,受君之厚恩。日理万机,为君分忧,此乃臣之本分也!至于国事,臣皆殚精竭虑,不敢纵驰。臣未有司马氏之心,亦非黄巢之不轨,不求有功于社稷,但求无愧于本心!望陛下明察焉!” 南宫明极力澄清,他却一点也不在乎,“这话若非从你南宫明口中说出,朕当真不信!” “陛下此话何意?” “别跟朕装糊涂,朕什么意思,没人比你更明白朕!”他拿起一旁的钓竿,躺在椅子上,悠闲自得,“介甫那边,你自己看着办!不过有句话,朕不得不说,变法推行之日,便是两党相争之时,如何收拾残局,你自己想办法!朕言尽于此,至于如何斟酌损益,爱卿多担待!” 说了半天,等于没说,到头来还得靠自己,南宫明觉得无语,却无可奈何。 旁边有个人站着,他总觉得不舒服,“你怎么还不走,莫非是想留下来陪朕用膳?” “禀陛下,臣还有一事请谏!”南宫明拿出了一封奏章。 “朕乏了,不想看奏章,有什么话就直说,无事便退下!” 此事南宫明不敢张扬,何况还是在皇宫之中,小心翼翼道:“诚王殿下已经见过他了!” “王叔去见女儿,朕有什么理由拦着?话说回来,南宫韵离开京城多日,你这个当爹的,不担心女儿,却跑到朕这儿说这些,有何居心?” 饶是南宫明耐性再怎么好,也不比过他的定力,“陛下当真一点都不担心?” 他淡然一笑,“朕有何担心的?他是王叔,是朕的长辈,他的面子朕自然是要给的!不就是去了趟洛阳,祭拜婶婶,见了女儿一面。此乃人之常情,朕能理解!” “诚王殿下还见了陆明哲!”南宫明直接点破。 “你说凌云啊!此事朕已知晓,不管怎么说,诚王府和相府也是有交情的,即便上官氏已经不在了,但这份交情还在。你也知道凌云、玲珑还有诗瑶,三人自幼一起长大,可以说是总角之交。如今诗瑶跟着凌云在外历练,王叔担心女儿,去见诗瑶,顺带叔侄之间见个面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再者,婉仪也跟着凌云,爱卿就不担心女儿?” “陛下不觉得可疑吗?诚王殿下数日前便已到达洛阳,为何偏要在论剑大赛前夕,与陆明哲见面?臣觉得其中有蹊跷。”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晓;还有你心里藏着的那些,朕也知晓!你在注意凌云,王叔也在注意凌云,朕也在注意他!秣房在注视他,西楼也在注视他,朝廷也在注视他!你把相令和虎符都交给了他,他有能力调用秣房,却不一定能调遣军队。他需要展现自己的能力,才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此次论剑大赛便是一个很好的契机。此时王叔找到了他,与他的对话,我们不得而知,但也能猜出个大概。事实上,自从他回到京城,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迎接他的不是接风洗尘,而是一轮又一轮的试探,他只有通过这些试探,才有资格做我们的盟友,想必王叔也是这样想的!” 话说到这儿,南宫明已全然知晓,“看来是老臣多虑了!密侦司已向陛下禀告,老臣又何需多言?就此退下,陛下躬安!” “急什么,有件事得交给你,准确的说,是交给秣房!凌云除掉了韩煜和韩氏精英,但严陵还有韩氏的残余势力。剩下的你应该明白朕的意思!”他意味深长一笑。 南宫明深吸一口气,“老臣领命!” “好了,朕也乏了,该回去歇息了!”他放下手中的钓竿,站了起来,临走前,拍了拍南宫明的肩膀。 池塘里的水,今早才换过,鱼还没放进去,哪来的鱼? 第一百九十三章 雨满空城蕙叶雕 后山望台,鸢儿和诗瑶在此恭候多时。 “韵儿姐姐、清寒姐姐,你们来啦!”鸢儿热情迎接两人,却把明哲丢在一边。 明哲愣了愣,挤出一抹微笑,“诸位当我不存在吗?” 鸢儿没搭理他,拉着韵儿和清寒的手,往亭子里走,把他丢在后面。他想不明白了,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们,为何一个个对他都是爱答不理的,连鸢儿对他也是这般。他挨个喊了一遍她们的名字,但无一人应答,连清寒都不愿搭理他,蓦然间,他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落到这般下场,明哲只能泯然一笑,失魂落魄转过身去,悄然离开。 “鸢儿妹妹,我们这么对他,不太好?”望着明哲失魂落魄的背影,诗瑶有种内疚感。 “没关系!哥哥自信心强,很快便能缓过来,诸位姐姐不必担心!” 鸢儿对明哲再清楚不过了,此刻明哲心里在想什么,她一清二楚,放任明哲不管,也是对明哲的一个小教训。谁叫明哲瞒着那么多事不说,害得她们白担心一场,也该是时候给他一个教训了。 韵儿忽然想起一件事,“鸢儿妹妹,你们刚才去哪儿了?明哲不是和你们一起的吗?为何只有他和清寒回来了?” 鸢儿和诗瑶对视一眼,微笑道:“其实我和诗瑶姐姐一直都在会场,从未离开!刚才发生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 韵儿倏然一惊,有些诧异,“不对啊!我亲眼看见你们离开,你们是何时回来的?为何我未有所察觉?” “其实这一切都是哥哥安排的!”鸢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哥哥早就料到,严陵韩氏会参加此次论剑大赛,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就是为了迎接他们,送他们一个大礼。巧合的是,严陵韩氏大弟子韩勇,碰上了庭风哥哥,还对慕青姑娘一见钟情。哥哥正愁以什么理由跟严陵韩氏交手,不想遇上了这一幕,顿时哥哥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在旁边添油加醋一番,弄得双方都下不来台面,甚至不惜搬出苍梧叶氏,只为韩勇应战!” “怪不得庭风如此记恨他,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搞的鬼!”韵儿恍然大悟。 鸢儿点点头,“是的!哥哥本想借庭风哥哥的手,消磨韩勇的体力,再趁机暗中出手,除掉韩勇,这样一来,严陵韩氏的宗主韩煜,因丧失弟子,必定与庭风哥哥决一死战。以庭风哥哥的实力,对付韩煜易如反掌,只是哥哥没想到……” “只是师兄没想到,韩勇是个体修,跟庭风师兄交手,不相上下!”清寒把话接了过去,“这样一来,师兄的如意算盘就落空了。韩勇的体修功夫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任何法术和兵器都对他造不成伤害!凭借强悍的体魄,韩勇与庭风师兄交手数回合,一开始双方势均力敌,后来庭风师兄的法力逐渐透支,眼看庭风师兄即将败于韩勇之手,这时师兄站了出来,声称帮庭风师兄一把,实则是在给韩勇下阴招。韩勇的弱点在脚踝上,师兄以此为突破口,再借助我的寒气,暗中给韩勇使绊子,打破了他的护体罡罩,还封住了他的修为和穴位,使其不能动,只能引颈受戮,坐以待毙。庭风师兄趁此机会,一招解决掉了韩勇。” 清寒说的正是鸢儿要说的。从得知这一切都是明哲安排好的那一刻起,清寒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果然和她想的一样,严陵韩氏的灭亡,不是天意作弄,而是有人作祟。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明哲!或者说明哲只是一枚棋子,真正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人是道宗,他老人家交给她的任务,和明哲的一样,都是在论剑大赛上,除掉严陵韩氏,至于其中缘由,道宗从未提及,身为弟子,她也不好多问,但她觉得明哲一定知道点什么。 “清寒姐姐,你不用多想了!哥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鸢儿站出来为明哲说话。 “不可能!师兄一定知道点什么!就算师父没有告诉他,凭借秣房收集情报的能力,他也一定能找出点线索!我不相信他什么都不知道!”清寒坚决道。 “清寒姐姐,你真的误会哥哥了!”鸢儿为明哲辩解:“”诚如斯言,通过秣房,哥哥的确找到了一点线索,但也仅限如此,那份卷宗上只有短短一行字,严陵韩氏宗主韩煜,本姓柳,单名彧,出身柳剑山庄!这与清寒姐姐从听雨阁获悉的线索是一致的。” “秣房的情报网,遍布九州各地,不可能只有这么一点线索!”清寒还是不肯相信。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任何人做了任何事,都会留下线索,这点不假,但岁月能消磨一切,有的线索早已消失在岁月长河中。当年之事太过久远,再加上秣房受过重创,许多卷宗都在大火中焚烧殆尽,留存下来的卷宗,不到十分之一。如今再去调查,也是于事无补,知晓当年之事的人,或许早已离开。” 清寒听得有点糊涂了,“那师兄是如何知晓当年之事的?” “是道宗前辈告诉哥哥的!不过道宗前辈并未细说,剩下的都是哥哥从秣房卷宗中查出的一点线索。哥哥注意到,严陵韩氏和齐桓洛氏一样,在苍溪之战后,便退隐江湖,不再过问玄门之事。当年严陵韩氏的地位,相当于现在的天师门,门内弟子皆有金丹期的水准,被世人称为金丹宗门。如此强大的宗门,在玄门百家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为何选择退隐江湖?齐桓洛氏被揭发后,玄门百家迅速瓦解,分崩离析,倘若此时严陵韩氏出来主持公道,以韩氏的威望,玄门百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韩氏选择置之不理,宁愿躲在严陵,也不愿露面。没有五大世家的支撑,玄门百家走到了末路,天师门取代五大世家的地位,将玄门百家的各处宗门重组,成立了现在的仙门百家。” 这事清寒并不陌生,明哲跟她说过。当初她只注意到了齐桓洛氏,却忽略了严陵韩氏,而今鸢儿这么一说,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闭门造车多年,而今出席论剑大赛,不就是为了扬名立万?如果韩煜看中的是权势,当年这么好的机会,只要他愿意,便是玄门之主,再不济也是天师门之下的第二大宗门。他为何选择放弃?而今卷土重来,不是多此一举? 清寒想不出个所以然,此事有太多疑点,道宗却不愿细说,她和明哲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个缘由。韩煜已经被明哲杀了,唯一的线索到这儿也就断了,她要如何查下去?连秣房都找不出一点线索,听雨阁亦是困顿难行。 “清寒姐姐,哥哥叫我告诉你,此事不用追究,既然道宗前辈不想你们知晓,必然有他的理由,若执意调查下去,恐怕道宗前辈会不高兴!” 清寒知道明哲是为她好,但好奇心驱使她继续调查下去,“那便放任此事不管?” 鸢儿补充道:“也不是!哥哥还说,若清寒姐姐执意如此,那便去调查柳剑山庄,秣房中有关于柳剑山庄的卷宗,但已残破不堪。清寒姐姐是秣房的参知政事,哪怕没有章事允许,也有权查阅卷宗。” “章事是谁?不是掌事吗?”清寒有些茫然。 “哥哥只是代掌事,真正的掌事是韵儿姐姐!章事是情报部的长官,负责处理情报部一切事务,包括查阅卷宗。” “鸢儿妹妹,你为何对秣房如此了解?”诗瑶好奇道。 “因为都是韵儿姐姐告诉鸢儿的啊!” 韵儿一脸茫然,她何时跟鸢儿说过这些?不该是明哲告诉她的吗?然而这些确实是她告诉鸢儿的,不过并非是现在的她。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明哲正走在山间的栈道上。 “就这么走了,不回去看看?”四下无人,熙悦又冒了出来。 “有鸢儿在那儿,有我无我都一样,我又何必碍她们的眼?”明哲叹息道。 “你到挺有自知之明!” “连你也要嘲讽我吗?”明哲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难道我说错了?” “你说的不错!我就是个招人讨厌的家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连我的亲妹妹,对我的态度亦是如此,而今你也瞧不起我。天地之大,竟无一容身之所,可叹可悲!” “你别唏嘘了!以为我看不出,你是故意离开的?” 明哲轻拍一下额头,“忘了,你就住在我心里,我心里在想什么,你岂会不知?” “你从哪里学到这些肉麻的话,也不害臊?” “难道我说错了?” “别用我的语气问我,小心连我也不搭理你了!”熙悦傲然道。 明哲不以为是道:“鸢儿她们也就算了,你不搭理我,还能去哪儿?” “天地之大,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别忘了,你亲口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想离开了,你不会阻拦,这是我的自由!” “不用等到那一天,如果你要走,现在便可放你走!” “木头!”熙悦生气道:“别人都是挽留,你却把人往外推,你就不担心我再也不回来了?” 明哲两手倚靠在栏杆上,望着山间美景,古井不波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熙悦有些不耐烦,“你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是真话了!” 明哲欣然一笑,“当年你与我签订契约,本是为救我一命,这一路上也多亏有你相伴,不然我也不可能活到今天!” 明哲刚开了个头,便被熙悦喊住,“打住!煽情的话少说,我不爱听!” 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一下子全没了,明哲当真有苦说不出。 “行!你爱不听,我便不多说了!”明哲话锋一转,“别人都是挽留,我却把人往外推,到头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我自认是个厄运缠身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叶梦然和李义山,天枢和洛凝语,本是一对佳人,却叹造化弄人,归根到底,都离不开秣房。我不想把自己的不幸带给别人,你也好,鸢儿她们也罢,你们都是我的亲近之人,连身边人都护不住,我有什么资格兼济天下?我希望离你们远一点,不要被我的厄运影响,但扪心自问,我却不想与你们分开。纵使有悲有喜、忧伤忧怀,亦有岁月静好、佳人在侧。不说鸢儿她们,单说你,如果有一天,你想走了,我会非常不舍,伤从悲来,但我不会阻拦,这是你的自由!相比放你离去,我更担心你再也不会回来了,那样再也不会有人嘲笑我,再也不会有人帮着鸢儿排挤我,再也不会有人在我耳边轻语,再也不会……” “明哲,你又骗我的眼泪,说好不说煽情的话,你又来!”熙悦有悲有喜,悲明哲骗她,喜明哲骗她。 “熙悦,你别总打断我嘛!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说没就没。” 泪水在他的眼眶打转儿,差一点就哭出来了,可惜差一点! “明哲!”有点感觉,一下子全被明哲搅和了,熙悦气不打一处来。 “你若要骂我,可以当着我的面骂,没必要躲在心里,一直不出来?” 熙悦才不相信明哲有那么好心,“你不怕别人注意到你?” “注意便注意,有什么可怕的?觊觎蚩尤剑的人多了去了,躲躲藏藏也不是个办法,我一直不想引人耳目,却忽略了你的感受,你想出来便出来,想躲着便躲着,随你!不过这一次论剑大赛之后,世人皆知与轩辕剑齐名的蚩尤剑在我手中!还有五把名剑,都是世人趋之若鹜的宝物。之前我们一直在躲藏,可这一次躲不开了!” 熙悦出现在他身旁,还是那一袭熟悉的红裙,宛若一朵绽放的彼岸之花,血色中透露着凄清,眉间那一抹红,象征着死亡,不过在她身上,另有一番韵味。她的容颜称不上绝世,却也不输于众人。浮光万象,不可方物。 “你不是有龙渊剑和残虹剑,为何还要动用兵主剑?” 明哲泯然一笑,“龙渊剑和残虹剑,对付一般人足矣!但这一次的对手是庭风和清寒,仅凭这两把剑,还远远不够!兵主剑与轩辕剑齐名,皆是上古神兵,兵主剑更是众兵之主!唯有依靠兵主剑,我们才有获胜的希望。” “你为何笃定我会帮你?”熙悦嫣然一笑。 明哲撇头看向身旁的熙悦,会心一笑,“我在想什么,你清楚;你在想什么,我清楚。这便是答案!” 两人彼此对视,饶是熙悦活了数千年,还是会不好意思,“明哲,你在胡说什么,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怎会知道?” “熙悦,你都出来了,不明摆着站在我这一边。如果连你都不肯帮我,我还能指望谁?指望小清寒手下留情?她恨不得把我打晕了,直接绑回仙山。我能指望她?想都别想!” “清寒指望不上,这不是还有鸢儿他们吗?” “你倒是想的容易,他们几个,除了天枢那伙人修习过法术,鸢儿他们一个都靠不住!我能有什么办法?现学现用,没有灵根打底,他们也学不过来啊!不然人人都能修仙了!” “所以说,你只能靠我了!”熙悦得意一笑。 明哲脸上带着一抹苦涩的笑容,“不是只能靠你,而是只有你可靠!若非到这一步,我也不会动用兵主剑,那个折寿的玩意,能不用则不用,用一次折寿好几年!” “你不是半神之躯吗?还用担心寿命?”熙悦狡黠道。 明哲嘴角微微颤抖,“熙悦,这话有点过分了!再怎么说,我也是个人,不指望活多长,也不指望活多短嘛!” “开个玩笑而已,至于那么认真吗?帮你可以,但不许像上次那样,怎么劝你都拦不住,非得用那一招!若非儒圣和乐师同时出手,还不知道你会捅出多大的娄子!” 上次之事,熙悦历历在目,不管怎么劝他,就是拦不住,差点走火入魔,幸好清寒那一剑封住了他的经脉和穴位,压制了他体内的戾气,不然悲剧可就要发生了! “我也不想那样,但若不那样做,咱们就出不来了!”明哲无奈道。 “可你明知那样做的后果,却还一意孤行,剑契可以保命,但不是不死!那样作贱自己的身体,即便蛊仙亲临,也救不了你!” “我本就没几年好活了,在剩下的日子里,能做一件事,便做一件事,做不成也无所谓,反正还有你们,大不了剩下的事交给你们……” 熙悦把话接了过去:“然后你一命呜呼,撒手人寰,叫我们去完成你的宏图伟业。明哲,你太自私了!别说是我,就连鸢儿也不会帮你。你自己说过,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你若想完成你的宏图伟业,那就好好活着!只要剑契还在,你不许死!” 明哲打量着她,熙悦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目光,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种霸道的感觉,却给他一股暖流,“我尽量活到那一天,就是不知上天给不给我这个机会?” “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你说过你不信命,事在人为,我相信你!” 明哲望着她那深邃的眼眸,眉间那一朵彼岸花,栩栩如生。彼岸花象征死亡,却亦是新的开始。生死有轮回,有死方有生,若无生之死,何来死之生。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世间花叶不相伦 等鸢儿她们回到会场的时候,明哲已在此恭候多时。擂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痕迹,奇怪的是,柳崇明想要把韩勇的尸首交还给韩氏的时候,却找不到一个韩氏弟子,他们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到处都找不到,那韩勇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在庭风的印象里,韩勇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一队弟子,但不知为何,人却找不到了!他们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论剑大赛即将开始,韩勇的尸首总不能丢在台上,眼下又找不到韩氏的人,柳崇明实在没办法,只得派遣弟子,把韩勇的尸首送下山去,找个义庄暂时放着,等韩氏的人到了,再把韩勇的尸首交还给韩氏。 经过刚才的一点小插曲,所幸一切又回归正常。不过庭风这个人,已深深镌刻在大伙的脑海中,犹如一个噩梦,挥之不去。连韩勇这样的怪胎,庭风都能易如反掌将其击杀,他们又哪里是庭风的对手,不免叫人胆寒。所幸今明两日上场的弟子没有这个顾虑,因为今日和明日是初赛,按照比赛章程,天师门作为历届论剑大赛的冠军,有首战轮空的权利,他们不会遇见庭风。不过他们或多或少还是受到了一点影响,有的弟子甚至放弃参赛,自愿做一位默默无闻的观战弟子。 天枢等人也不例外,他们自认与庭风单挑,无疑是自寻死路。所幸比赛没有人数限制,以多敌少,也不是没有可能。不过一旦遇上庭风这种级别的家伙,哪怕再来一百个人,他也不在话下!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哪怕再修炼个几百年,他们也只能望尘莫及。恍然间,他们觉得哪怕他们的阵法再厉害,恐怕在庭风眼中,也不过是恒河一沙。 “还没遇上,就开始打退堂鼓了?”明哲回到队伍中,看见一个个垂头丧气,感觉像是必输无疑一样,一点自信都没有。 “陆兄,你回来啦!正好我有事想请教你!”天枢毕恭毕敬道。 “别那么拘谨,有什么话就直说!”明哲干脆道。 “你和柳真传是几时认识的?” 明哲一下子就明白了,天枢他们为何如此拘谨,“原来是这茬!我早就说过了,只是你们当时不信,天权和开阳还公然质疑我,怎地现在又信了?” “陆兄的话,我们哪敢不信!”天枢腆着老脸,赔笑道:“既然陆兄和柳真传是旧相识,那能否托陆兄给柳真传捎句话?” 明哲付之一笑道:“我跟他是旧相识不假,但我和他的关系,可没你想的那么好!你们也看到了,他拿剑对着我,口口声声说要杀我,叫我等着!你觉得我和他的关系能好到哪里?想叫他手下留情,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与他交手的人,没几个活下来的,何况他还要杀我,与我组队,你们怕是得被针对!不如趁早解散,各奔东西,也好保住一条小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天枢愣了愣,继续笑脸相迎,“陆兄哪里的话!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还分什么你我?只要有陆兄在,咱们挺进决赛一定没问题!陆兄看我说的是?” “搞了半天,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你以为进决赛那么容易?”明哲指了指周围的队伍,“这些人都是硬骨头,没有一块是好啃的,想要进决赛,就要从他们的身上踏过去,你有多大的把握能赢过他们?比赛可是规定了,生死不论。你是想要赢,还是想保住自己的命,全靠你自己的决定,我无能为力!” “陆兄,话别说那么绝嘛!你口口声声说代表我天河山庄,可是赌上了天河山庄和名誉,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即便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要看在家师的面子上。陆兄看我说的是这个理!” “你这是在威胁我?”明哲冷冷道。 “在下不敢!我们还得仰仗陆兄,谈不上威胁!只是此次论剑大赛,家师极为在意,哪怕不拿第一,也不能出师未捷身先死。只要能挺进决赛,陆兄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在下亦当奋不顾身!” 明哲拍了拍天枢的肩膀,“放心,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想要挺进决赛,就拿出实打实的本事,关键时候我会出手。对付宗门弟子,就交给你们师兄妹了,剩下那些门派弟子,有多少来多少,不足为惧!” “为何我们对付宗门弟子,你们对付门派弟子?” 宗门弟子比门派弟子难对付许多,明哲还把这块烫手的山芋交到他们手中,这不是给他们火上浇油吗?本来天枢还指望明哲去对付宗门弟子,没想到明哲先入为主。 “我就是个炼气,哪怕手中握有名剑,有弥补不了境界上的差距。此次论剑大赛,清寒不会出手帮我们,相反她还是我们的对手。你指望那几个连炼气都不是的家伙,对付宗门弟子,恐怕不出三个回合,人就在地上趴着了!” 清寒是炼虚初境的高手,有她出手,此次论剑大赛,他们至少有九成把握挺进决赛,可明哲的一句话,瞬间破灭了他的梦想,还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把他拉回到痛苦的现实。炼虚初境的高手,哪怕不帮自己,也不能成为敌人,这不仅是火上浇油,还是雪上加霜。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还能指望明哲什么? “陆兄,不带这样的!”天枢欲哭无泪。 明哲却安然自若,拍了拍天枢的肩膀,安慰道:“无所谓,我会出手!” 回头望去,鸢儿她们也到了,“来啦!” 除了清寒应了一句,其他三人闭口不言。 “你们三个加在一起,还比不过清寒,伤心啊!”明哲捂住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明哲,你别装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清楚?”韵儿毫不留情。 明哲没有搭理韵儿,而是看向一旁的鸢儿,“鸢儿,办得如何?” 鸢儿点点头,“哥哥交代的事,鸢儿皆已办妥!” “不错!没让为兄失望!”明哲欣慰道。 明哲公然无视她,韵儿倏然来气,“明哲,你是不是的!” 哪知明哲还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转头看向一旁的诗瑶,“瑶儿,办得如何?” 诗瑶点点头,“明哲哥哥交代的事,瑶儿自当尽力!” “不错!也没让我失望!”明哲欣慰道。 韵儿受不了这气,单手叉腰,指着明哲,怒道:“陆明哲,你是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当我是摆设吗?怎么说你都不听,非要把我气死你才高兴吗?” 韵儿都气成这样了,明哲还是不搭理她。 就在此时,斟鄩山庄的弟子,一个个端着木盘,走上擂台,对着大伙说:“今日是景室论剑初赛,按照比赛章程,还请各宗门、门派领队弟子,上台抽签,决定排位顺序!” “天枢兄,去!”明哲给天枢使了个眼色。 天枢心领神会,“那我去咯!” 天璇等人也在为天枢打气,争取抽个好签,轮空自然是最好的。明哲站在台下,看着台上蜂拥而至的弟子,心想参加此次论剑大赛的宗门和门派还不少嘛!今日还只是初赛,不知经过初赛筛选后,还会有弟子站在台上。 “痛!”这突如其来的痛,闪了明哲的老腰,“你掐我干嘛?” “谁叫你无视我!”韵儿冷哼一声。 “你还好意思说?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伙同鸢儿她们一块挤兑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现在知道这滋味不好受了!你这就叫自作自受!” 听明哲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道理,韵儿略感不好意思,语气完全没了刚才那般强势,“那你也不能这么对我,我可是女子,你不该让着我吗?” “你若说你是我妹,我姑且还考虑考虑,这个理由,免谈!”明哲不留情面,便像韵儿刚才对他那般,直接把韵儿打了回去。 “我也叫你了那么多声哥哥,你不该让着我吗?”韵儿挺起胸脯,傲娇道。 明哲呵呵一笑,“我今日就把话撂在这儿!不管是谁,你叫我哥哥的次数,绝对没有直呼我名字的次数多!还有就是,不要把你的胸挺那么高,我对你不感兴趣!不要总觉得我欺负你,你若投我以木桃,我必报之以琼瑶。彼此相待,温和一点,坦诚一点,可好?” “你若不欺负我,我会那样对你吗?”韵儿撅着小嘴,小声嘀咕。 “不要觉得委屈,你在温柔乡待得太久了,从小有你爹为你撑腰,旁人不敢对你说一个不字,渐渐地,你习惯了这种娇生惯养的生活,有人罩着的感觉的确不错!可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你爹不在了,你还能依靠谁?就拿现在来说,南宫明远在汴京,你身边除了我,还能有谁?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这句话向来不错!你可能会觉得,除了我,还有鸢儿、清寒她们,即便我不在,你身边也还有她们。我只能说你太天真了,无论是鸢儿,还是清寒,抑或是武烈和玉雪,他们都是跟着我出来的,如果我走了,你觉得他们还会留下来吗?不要觉得我的话残忍,我只是在阐述事实,你身边除了我,再无他人!我欺负你可以,旁人不可!”明哲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韵儿望着明哲的眼睛,傻傻发愣。他的目光很坚定,却有一缕柔情。不知为何,明明他的话中带有恃强凌弱的意思,可她非但不感到生气,反倒心中流过一股暖流。只要有他在,便会转危为安;只要有他在,便能迎刃而解;只要有他在,便可高枕无忧。在与明哲的点点相处中,她已经不知不觉依赖上明哲,她也会为明哲说话,也会为他犯嗔,也会为他担心。虽然有不和的地方,但只要一句安慰的话,一切皆可抛之脑后。 明哲抬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没事?不会被我说傻了?” 韵儿回过神来,轻声细语道:“明哲,你生过我的气吗?” 明哲略感意外,揶揄道:“我说你这话问反了?不一直都是我惹你生气吗?你是相府千金,我一个平民百姓,怎敢生南宫小姐的气?” “明哲,我没跟你开玩笑,你有生过我的气吗?”韵儿满眼殷切地望着他。 明哲浑身起鸡皮疙瘩,总觉得不自在,“你没事?不会真被我说傻了?” 韵儿立马阴沉着脸,冷冷道:“再不老实,信不信我跟你没完!” “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韵儿!”明哲感觉好些,开始认真回答她的问题,“说句实话,我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般都是我惹你生气,然后你再惹我生气,但只要一句安慰的话,便会和好如初,或许我们从未生过彼此的气。你一个人待在京城,应该不好受?你爹忙着处理政事,没工夫管你,身边也没个说话的人,你应该很孤独?那些接近你的人,不过是看中你的身份,故意逢迎你,其实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京城的确是天下富庶之地,每个人都向往那儿,可一直待在京城,未必是件好事!你厌倦了那种无所事事的生活,厌倦了整日一群人围在身边不断逢迎你。话说的再好,也是假的。你想要的,只是一个能陪你说话的人,只是一个懂你的人,只是一个不在意你身份的人。可这样的人,在京城,找不到!” “所以说,你跟我拌嘴,只是为了陪我说话?”韵儿浅浅一笑。 “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不知道如何安慰别人,只能转移注意力。我惹你生气,你便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便会把一切不高兴的事抛之脑后。你冲我大吼大叫,都无所谓,反正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人骂了,只要你能解气,挨几次骂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也惹我生气吗?”明哲表现得很自然,看起来一点都不在乎。 “那你在意我的身份吗?”韵儿当即又抛出一个问题。 “我不是在意你的身份,我是介意你的身份!你知道我把你从京城弄出来,费了多大劲?跟你爹谈交易,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硬是把他所有要求都答应下来,他才肯放你离去。为了你的心愿,我差不多把自己卖进了相府,只为换你一个自由身!可你这一路上,不是在跟我拌嘴,就是在生闷气。我费那么大劲把你弄出来,图啥?想想心都在滴血!”明哲捂着胸口,痛心疾首道。 韵儿心中一怔,不好意思道:“明哲,对不起啊!我真不知道你付出了那么多。我保证以后不惹你生气了!” “别!我不需要你的保证,你只要记在心里就行。” 韵儿这话他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哪一次说话算话过?一生气起来,什么都忘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韵儿直直望着他,势要把他看穿。 看她的眼神,明哲觉得她应该知道点什么,强装镇定道:“我是明哲啊!这算什么问题?” “你叫上官凌云,对?”韵儿的声音很小,只有明哲能听见。 明哲心里咯噔一下,咽了咽口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不叫陆明哲,你叫上官凌云!”韵儿还是揪着不放。 “上官凌云是谁?我不认识!”明哲极力撇清,但韵儿并不信他的话。 韵儿目不转睛,直直盯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寻找答案,“解释便是掩饰,掩饰便是事实,事实胜于雄辩!陆明哲也好,上官凌云也罢,你想要隐藏的,终有一天会真相大白。你瞒不了我,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 明哲依旧强装镇定,咬死不认,“上官凌云是谁?我真的不认识!你总不能把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人,强行塞给我,逼迫我认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我的眼神不会说谎!” 明哲混迹江湖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老奸巨猾,滴水不漏,想靠眼神出卖自己,他能做到收放自如,韵儿再怎么精明,也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不过话说回来,韵儿是如何想起上官凌云的?他应该从未提过才是,即便是在应天府,她也应该早就忘了,不可能还记得!难不成是鸢儿告诉她的?这说不过去啊!鸢儿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了,她恨不得韵儿一辈子也想不起来,诗瑶亦如此。难不成是小清寒?这也说不过去啊!小清寒答应过守口如瓶,绝不会出卖他。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熙悦,该不会是你?” “别想赖在我身上,只是你自己忘了!”熙悦不背这锅。 “还有谁知道?”明哲陷入了沉思。 这时天枢回来了,大伙纷纷围了上去。 “大师兄,如何?”天权迫不及待问。 天枢摇摇头,叹息道:“我们是第三支队伍,对战恒岳剑宗!” “第三!怎么这么靠前?”开阳有些难以接受。 “不是第一,已经够好了!早战早结束嘛!恒岳剑宗,应该是江湖门派?”玉衡问。 天枢点点头,然后看向明哲,“陆兄,你有何打算?” 听见有人叫他,明哲回过神来,“没打算,战便是!此一战,一定要打出个威名,不能让别人小看我们!所以我准备派韵儿上场!” 韵儿目光呆滞,一脸茫然,望着身旁的明哲。 第一百九十五章 花入金盆叶作尘 “为什么是我?”韵儿很是不解。 “你们每个人都逃不掉,只是谁先谁后的问题,你先上又有何妨?”明哲轻描淡写道。 韵儿还是不肯接受,“那为何不是鸢儿?她是你妹妹,跟在你身边那么久,身手必定不凡,由她打头阵,岂不更好?” 明哲望着她不知所措的样子,笑道:“韵儿,你该不会是怕了?” “我有什么可怕的!我只是担心,怕我做的不好……”韵儿越说越没底气,最后连说话的声音都没了。 “照你这么说,武兄还是武侯府出身,他的身手更在我之上,我为何不叫他打头阵?” 其实武烈也是这么想的,由他打头阵也不是不可以,可刚想开口,就被玉雪拦住。玉雪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他虽然不明白玉雪的做法,但还是照做了。 明哲揉了揉韵儿的小脑袋,安慰道:“每个人都会有第一次,总需要去面对,一味逃避,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让问题越来越复杂。你迟早会迈出这一步,早一些又有何妨?不要害怕,人总要相信自己,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又有谁会相信你?不要有负担,输便是输,赢便是赢,但我赌你赢,哪怕赌注是我这条命,我亦如此!” “明哲……”韵儿抬眸望着他,有些话即便不说出口,两人也心知肚明。 “去做准备!很快便到你了!”明哲欣然一笑。 “你不准备帮我一下?”韵儿狡黠道。 “有什么可帮的?你有纯钧剑在手,仅此一点,他们便不是你的对手!再说,我不是把湮灭剑谱给你了吗?正好看看,这些日子你到底学了多少,有没有偷懒?” “就你那几招,根本不够用嘛!你也不希望看到我输!”韵儿冲着明哲眨了眨眼。 韵儿的心思,明哲已然看透,鸢儿也在一旁起哄:“是啊,哥哥!你叫韵儿姐姐第一个上场,不帮一下,实在说不过去!不如你再教韵儿姐姐几招!” 明哲深吸一口气,“鸢儿,为兄几日不说你,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敢教为兄做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料定明哲不敢拿她怎样,鸢儿调戏道:“哥哥要教训鸢儿吗?” 明哲付之一笑,“我看是你教训为兄才对!如今有人撑腰了,胆子也大了,伙同韵儿她们,一起排挤我,为兄是管不了你了!爱咋咋地!” “哥哥,话可不能这么说!鸢儿可没针对你。” “纠结这件事,有意义吗?针不针对的,我在乎吗?” 兄妹二人搭话,天枢本不该插嘴,但眼下事态严重,他也不想还没到下一场,就被淘汰了,那样的话,他要如何向师父交代?明哲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可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出事,为了保险一点,他还是选择站在鸢儿这边,“陆兄,令妹的话不无道理,恒岳剑宗也不是一般的江湖门派,以防万一,你还是再教韵儿姑娘几招。” “一个个都站在她那边,行,都给我等着!”这笔账明哲记下来了,“这么短的时间,你们让我教她什么?她本就有练剑基础,再加上我给她的湮灭剑谱,足够对付那群人了!剑招重在精练,不在繁琐,能一招制敌,就不需要那么多花哨的招式,庭风的招式你们也看到了,能一击打败对手,绝不拖沓,否则不断消耗自己的精力,只会越战越累。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攻敌三分,自留七分,这么简单的道理不需要我解释了!” “可湮灭剑式有那么多招,我怎么知道用哪一招制敌?” 明哲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湮灭剑式共有七式:荡魂、震魄、空斩、归雁、剑影、刹那、止戈,七式又可分为杀式、御式、收式。攻守兼备,战敌不盈。每一招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只要你掌握得熟悉,即便你不知道用哪一招,身体也会自觉作出反应,这点你不用担心。” “既然湮灭剑式那么厉害,为何不见你用这招?” 明哲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还是那句话,剑招重在精练,不在繁琐,能一招制敌,就不需要那么多花哨的招式!你这个样子,看来是我高看你了!我再给你恶补一点,剑招千变万化,剑式层出不穷,如何攻敌守己?难道非得把对手的剑招掌握了,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不要把剑招想的那么复杂,用最平凡的眼光去看!对你来说,剑招是什么?” “攻敌守己!”韵儿不假思索道。 明哲摇了摇头,“攻敌守己,往往只是种理想,剑招要么重在威力,要么重在防御,如果非要把两者杂糅在一起,往往达不到你想要的那种结果,湮灭剑式也逃不出这个道理!所谓剑招,就是把出剑的习惯进行凝练和简化,因人而异,各有不同,剑招再归类和整理,就形成了剑式。不管对手用什么剑招,用什么剑式,在你眼中只是一招,那就是出剑!只要参悟了剑道,所有剑招,在你眼中都只是出剑。一招含千意,千意归一招,这便是千一!” 千一是剑神的成名剑招,天下武人无不闻之丧胆,可从明哲口中说出,感觉像是变了味一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这么简单便可练成千一,那天下人不都是剑神了?明哲说的那么简单,大伙纷纷摇头,不肯相信。明哲料到大伙不会相信,也不再解释什么,该说的他都说了,能参悟几分,就看他们的造化和悟性了。 “陆兄,你说了这么多,还是什么都没教啊!” 眼看快要到他们了,此刻天枢心里焦急如焚。 “能教的我都教了,你还要我怎样?《六极剑道》是剑也是道,就这么点功夫,学不会!好比明日就是科举,你现在去温故,来得及吗?别把责任推到身上,我不背这锅!” “哥哥,你不是还有《并蒂莲》吗?”鸢儿又冒了出来。 双生花,并蒂莲。合欢树上并鹣眠。一生一世一相守,双宿双飞三世缘。 三世缘,起誓言。生离死别数千年。花开彼岸不同日,远影孤帆错忘川。 并蒂莲,明哲的独门绝学,也是必胜绝招,故言:此剑出,必绝之! 以剑为形,以血为引,并蒂花开,月下错影。 此剑诀,化实为虚,运用阴阳调和之理,加以剑道,贯彻真气,疏通六脉,活化经络,使实力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眉间点血,杀人如麻! 明哲强颜欢笑,“你哥就那点家底,全被你们倒腾去了,日后我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鸢儿这么一说,韵儿也想起了这招,当初明哲在京城大展身手,靠着六极剑道和并蒂莲,力战两名九品高手,大获全胜,对方连骨头渣滓都不剩,可想其威力之震撼。 “明哲,你别那么小气嘛!”韵儿拉着明哲的衣袖不松手。 “不是我不教,只是此剑诀虽强,却有不小弊端。先不说修炼难易,单说条件便极为苛刻,须以男女之血,承载于剑体,寻常佩剑,材料简单,强度不够,阴阳真气回流,极易断裂,不可作为承载剑体,唯有龙渊、承影等上古名剑,经岁月之沧桑,历春秋之磨砺,剑体再造,强度非凡,方可作为承载剑体。这点你有纯钧剑,勉强合格!除了承载剑体,男女之血也有讲究。若两人素未谋面,互不相识,并蒂莲仅可发挥出三成威力,此称双生花;若两人相濡以沫,血脉相连,并蒂莲至少发挥出五成威力,此称连理枝;若两人伉俪情深,鸾凤和鸣,并蒂莲便可发挥出九成威力,此称比翼鸟,亦名鹣鹣。至于十重境的并蒂莲,我还没想出,你也别问我。” “说那么多,你不就是不想教嘛!” “别用激将法,我不吃这一套!” “那你倒是教啊!能不能学成,是我的问题,你只要负责教就好了!” “你想学,我可以教你,但时间太短了,我说了你也学不会!” 明哲两手扶住韵儿的肩膀,“别跟鸢儿瞎起哄,你想学什么,我日后都可以教你,但现在你要相信你自己!还是那句话,能一击制敌,绝不拖沓!”明哲靠近韵儿的耳畔,“纯钧剑和龙渊剑都在你那儿,待会儿你便……懂了吗?” “这能行吗?”韵儿心虚道。 “这取决于你信不信我?”明哲解颐一笑。 韵儿犹豫片刻,点点头,“我信!” “这就对了!”明哲握着韵儿的小手,在手心写下一个字。 眼看第二场对决即将结束,此刻天枢心里慌得不能再慌。他不明白明哲为何能如此淡定,都到这时候了,还能谈情说爱,跟韵儿贴得那么近,还说什么悄悄话。刚才说了半天废话,到头来什么也没教。不就是一个江湖门派而已,他恨不得自己上场,准保不会输。可明哲已经把话撂着这里了,他总要给明哲几分面子。 “陆兄……”天枢刚一开口,身旁的凝语便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不要插嘴。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虽然不知道明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依他的行事,应该不会有错。为今之计,也只能相信他了,只盼他的决定不会出错! 群山千万,五岳独尊。 东岳泰山之雄,西岳华山之险,中岳嵩山之峻,北岳恒山之幽,南岳衡山之秀。 恒,常也,万物伏北方,有常也。北方阴终阴始,其道恒久,为恒常之所,故曰恒山,今谓之大茂山者是也,半属契丹,以大茂山分脊为界。夫观恒山之胜也,诸峰罗列,云烟吞吐,风鸣石涧,雨落寒山。恒水从西来注,出山西南大岭下,东北流出峡,峡右山侧,有祗洹精庐,飞陆陵山,丹盘虹梁,长津泛澜,萦带其下,流注于滱。 恒岳剑宗,属中原武林门派,北接契丹。雁门关东走平型关、紫荆关、倒马关,直抵幽燕,连接瀚海;西去轩岗口、宁武关、偏头关至黄河边。恒山蜿蜒,将雁门山、馒头山、草垛山联成一体,北依雁北,南屏忻定,为南北之要道、中原之门户。 为抵辽人入侵,恒岳弟子,秉承侠义,坚守要道,为中原武林之俊杰,以身许国,忠心赤城,激昂慷慨。连年战,恒岳伤亡惨重,朝廷之懈怠,北境之不备,是许辽人可乘之机,然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遂与辽死战,九死一生,悲乎哀哉! “可惜志士仁人终不及贪官污吏,天下之危亡,岂是一宗之责邪?像这样舍生取义的门派,天下又有多少?如果有选择,我真不想与他们为敌!”天枢感慨道。 若不是蒙着眼,明哲真想白他一眼,“你抽的签,还在这里假情假意,不如这样好了,我叫韵儿直接认输,省得你良心上过意不去!” 明哲公然拆台,瞬间让天枢颜面尽失。 天枢咳嗽两声,压低声音,“陆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在战场上,杀敌报国,我敬他们是英雄,可现在他们是我们的对手,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英雄也要分场合,此刻不是感情论事的时候,你是要赢还是要输,全在一念之间。人生难得有几次做选择的机会,现在我把这个机会给你,你看着办!” 天枢立马妥协:“陆兄,不至于!我不是这个意思。比赛就是比赛,有输有赢。感情用事,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剑谱最终页,无爱即是神!” 明哲敷衍一笑,“心中无女人,拔刀自然神;剑谱第一页,先斩意中人!” “陆兄,狠啊!”天枢给明哲竖了个大拇指。 “别奉承我了,想当年……算了,英雄不提当年事!” 话说到一半,明哲就不说了,当真大煞风景,不过这更加天枢心中的好奇欲。 “陆兄,话别说一半嘛!有什么威风凛凛的故事,你跟我说,我保证不往外说!” 明哲嗤之以鼻,“我的故事,没你想的那么好,也不威风凛凛,跟你说了也是白说。懒得提,也不想告诉别人。我是来看比赛的,不是来讲故事的。你若想知道,自己去打听!还有就是,你捣毁秣房分据点的旧事,我好像还没找你算账呢!” “陆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明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跟我装傻,行!反正你做的那些好事,秣房都有记录。刺杀课你应该比我清楚,哪一天遇上了,千万别来找我。” “陆兄,咱们还是看比赛!”天枢瞬间认怂,赶忙转移话题,“万一对面不止一个人,韵儿姑娘一个人,会不会太吃亏了?” “你该不会觉得,人多优势便在哪一边?八十万对六十万,优势在我!”明哲得意道。 “局座高见!”天枢附和道。 “诶,我们为何会说这种话?”明哲蓦然反应过来。 天枢解释道:“可能是最近过度劳累,脑子糊涂了!咱们还是看比赛!” “言之有理!”明哲也没去多想,看向台上的韵儿。 天河山庄先派人上场。看见对手只是一个女娃,恒岳剑宗作为名门正派,也不想以多欺少,那样即便赢了,也会落人口实,不光彩!所以他们也只派出一名弟子,不过这名弟子,和天枢一样,都是门派的大弟子,名曰天府。 两人站在台上先礼后兵,客客气气,自报家门。 “在下天府,恒岳剑宗大弟子!” “在下婉仪,天枢山庄外门弟子!” 此话一出,台下一干人等齐刷刷看向明哲。不用猜,这肯定是明哲叫韵儿这么说的。 不等他们开口,明哲先发制人,“看我干嘛!我一个瞎子有啥好看的!看比赛啊!” 大伙还没开口问,便被明哲打了回去,不过看这样子,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 有一说一,韵儿生的当真好看,连天府都看了半天没眨眼。先前庭风叫住明哲的时候,大伙的注意力都放在明哲和清寒身上,却忽略了韵儿这个美人胚子。如今一看,与清寒仙子虽有差距,不过也称得上倾国倾城。清寒仙子出手护着明哲也就算了,为何这样的美人竟会跟在一个瞎子身边,天府实在想不明白。 被一个外人盯着看了半天,饶是韵儿脾气再怎么好,脸上也浮现出愠怒之色。 “阁下到底在观望什么?” 听见韵儿的声音,天府蓦然回过神来,“抱歉,在下失礼了!” “大师兄到底在干什么?为何还不动手?”恒岳剑宗的弟子也坐不住了。 “估计是一见佳人误终身,我看大师兄这次悬了!”天相摇了摇头,叹息道。 “别胡说!小心这话被师兄见了,咱们都要受过!”二师兄天梁提醒道。 “二师兄,你担心什么?咱们恒岳剑宗来了多少次了,还不是连进赛的门槛都没跨过,估计咱们这次也是垫背的,悬啊!” “你们还是小心点!大师兄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即便进不了进赛,我们也不能忘记来此的目的!” “二师兄,得了!有谁会在乎我们?称我们是以身许国的英雄,可那些宗门、门派又何曾伸出过援手?嘴上都是大义,可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 天梁握紧拳头,却还是松开了手,叹息道:“比试要开始了,安心看比赛!” 第一百九十六章 惟有绿荷红菡萏 既然天府不愿先手,韵儿可没打算手下留情,她拔出腰间的佩剑,霎时一股凌厉的剑气,席卷全场,大伙定睛一看,只见一团光华绽放,宛若出水芙蓉,雍容而清冽;剑柄上的雕饰,如星宿运行,闪出深邃的光芒;剑身与阳光浑然一体,似清水漫过池塘,从容而舒缓,剑刃就像壁立千丈的断崖,崇高而巍峨。 柳崇明睁大眼睛,他铸剑数载,各式各样的佩剑皆经他手,唯独韵儿手中这把剑,给他一种不同凡响的感觉。以他阅剑无数的经验,这绝非一把凡品之剑!苍老的气息,夹杂在凌厉的剑气中,只有上古之剑,方有如此感觉。 他难以置信指着韵儿手中的剑,支支吾吾:“这难道就是十大名剑之一的纯钧?” 此言一出,瞬间引起了那几个老家伙的注意。他们混迹江湖多年,纯钧剑也只是听说,从未亲眼见过。韵儿手中这把剑,与传闻中的纯钧剑极为相似,但是真是假,他们也拿不准,不过连柳崇明这等铸剑大师都觉得这把剑是纯钧,那十有八九错不了! 天府望着韵儿手中的剑,心中一怔,“敢问姑娘,此剑乃何?” 韵儿嘴角微扬,解颐一笑,“当造此剑之时,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雨师扫洒,雷公击橐;蛟龙捧鑪,天帝装炭;太一下观,天精下之。欧冶乃因天之精神,悉其伎巧,造为大刑三、小刑二,此之谓纯钧也!” 天府踉跄,后退了几步,一开始他还不敢相信,直到此刻,心中一沉,身体微微颤抖,一股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十大名剑,传世而孑遗,昭明以治世,哪怕能见到其中一把,便是三生有幸,今日他居然有幸见到了传闻中的纯钧剑,激动之情,无溢于言表。 “阁下,得罪了!” 话音未落,韵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现在天府身后,这一幕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大伙目瞪口呆,只见韵儿斜劈一剑,狠狠打在天府的背上。大伙屏息静气,目不转睛,所幸天府反应及时,赶忙负剑,恰好挡住了这一剑,不然他还没出手,就要败在韵儿的剑下。 天府接下了这一剑,韵儿急忙拉开身位,不给天府反击的机会。天府也不急着出手,此刻他已做好了准备,不怕韵儿再耍什么花招。他握着剑,语气平和,对韵儿的突然袭击,表现得并不在意。 “兵不厌诈!婉仪姑娘当真好手段!” 偷袭没成功,天府有了防范,故技重施,已然不可。韵儿的目光在天府身上打量,试图寻找其破绽,但他表现得很平常,都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心平气和,一般人可没他这般耐性。看他的样子,似乎没打算动手。 “阁下在等什么?为何还不出手?” 天府摇摇头,心平气和道:“不急!跟女子动手,总要谦让几分。” 一听这话,韵儿阴沉着脸,冷冷道:“阁下是瞧不起女子吗?” 天府依旧心平气和,“方才那一剑,至少有五成功力。我虽不知你底细,但还没正式动手,便拿出一半的实力,小姑娘,听哥哥一句劝,还是乖乖回去,再练几年!” 这一下韵儿彻底被激怒,咬牙切齿,怒目圆睁,“阁下就这么有自信胜过我?” “不是有自信,而是事实本该如此!”天府意味深长一笑。 面对天府的挑衅,韵儿恨不得一剑砍过去,打得他满地找牙,但她不能这么做,很明显这是激将法,如果她真的动怒,便着了天府的道。刚才明哲和韩煜对决,明哲不断出言挑衅,煽动大伙,一方面扰乱韩煜的心绪,一方面向韩煜施压,这才让韩煜方寸大乱。她可不想步了韩煜的后尘,万事小心为上。 “事实如何,还是刀剑上见真功夫!”韵儿轻盈一踏,在空中划出一个十字斩。 天府没想到韵儿还能如此淡定,哪怕这样说,她也不会动怒,心性当真难得!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毫不慌张,韵儿的心性是不错,但两者实力上的差距,可不是心性能弥补的。天府左右一闪,轻轻松松躲过了两道剑气。 “婉仪姑娘这是何必呢?在下好言相劝,为何婉仪姑娘就是不能理解在下的心意?” 他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韵儿见了就觉得恶心,但她不能动怒。这个家伙一直在说话,却不愿出手,一看就很可疑!他不出手,便找不到破绽,看来只能逼他出手了。 “阁下的心意,我收下啦!” 话音未落,韵儿又一次消失在天府眼前,眨眼间,韵儿出现在天府身后,不过这一次天府有了防范,韵儿这招对他根本无效。可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他的身体忽然失去知觉,手抬不起来,腿也迈不开,全身动弹不得,就好像被人拉住了一样。这一幕,和当初明哲用寒气封住韩勇穴位的情况一模一样,大伙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明哲。 “看我干嘛?看比赛啊!不要一有突发状况,就看向我,我脸上没有字!”他们不说,明哲也知道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小清寒可以为我作证,我没有插手,也不屑于插手!天府没有被封住穴位,他只是动不了而已,此之谓止戈也!” 从开场那一刻,明哲的目光就一直在台上,从未离开。他虽然蒙着眼,但他的神识监视着台上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片树叶落在台上,他也能注意到。韵儿突然出现在天府身后,靠的便是湮灭剑式中的刹那,还有那一记下劈,便是空斩,不过力度没把握好,现在天府全身动弹不得,一看便是止戈,不过以她目前的功力,应该施展不出这一招才对。莫非天府已经看出其中玄妙?看来韵儿这下危险了! 不出明哲所料,天府断定韵儿不会故技重施,那她再用一次之前的招数,绝非看上去那么简单,一定是另有打算,于是他将计就计,配合韵儿演了这出戏,这下机会来了,韵儿还没找出他的破绽,他已经找出韵儿的破绽。 天府蓦然转身,望着刺来的纯钧剑,嘴角上扬,不屑一笑。 韵儿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天府借着剑势,举起手中的剑,与纯钧剑插肩而过,直直刺向韵儿。眼看那把剑离韵儿不到一尺,大伙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为韵儿捏了一把汗。站在台下观战的明哲却不为所动,他知道天府这个人不好对付,哪怕韵儿再怎么小心,也会上当。不过看得出,韵儿是下了功夫的,半月不到的功夫,便能将湮灭剑式练到这般,已然不错,只可惜遇到真正的对手,还是差了一点。 就在此时,韵儿的掌心突然发光,她身上背着的那把剑,也在作祟。看到这一幕,天府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台下的观众也注意到了韵儿背后还有一把剑,而且那把剑在不停抖动,势要冲破封印一般。 大伙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鸢儿的目光却看向了明哲。还记得韵儿上台前,明哲握着韵儿的小手,在她的手心写下一个字。 “原来这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鸢儿别过头去,继续观战。 那一刻,龙渊剑脱鞘而出,势不可挡的剑气,强行震开了天府,大伙回过神来,望着空中那把剑,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阳光之下,银白色的剑身闪出耀眼的光芒,锋利之间,透露着令人畏惧的寒意。沧桑的气息,悠远的刻纹,剑身上的七星纹路,与天上的北斗七星遥遥相望,飞龙乘云的图案,栩栩如生,镌刻细腻,犹如真龙现世。 柳崇明不会认错这把剑,天下也只有这把剑,能将七星与飞龙合二为一。 这就是真龙,这就是七星龙渊! 大伙难以置信,反复擦眼睛,但龙渊剑的光芒依旧如锋,那精细的浮刻,栩栩如生,纵使千年,也掩盖不了其势不可挡的锋芒。苍古的气息,是岁月之沉淀;毕露的锋芒,是深渊之浩荡。登高山而下望深渊,飘渺而深似巨龙盘卧,此之谓龙渊也! 一日之内,一宫之间,两把名剑横空出世,每一把都是传世之佳作。难以置信的是,举世闻名的两把名剑,竟会在一名女子手中,这太不可思议了!大伙都被龙渊剑的锋芒所震撼,其中便包括天府。 作为韵儿的对手,一开始他并未在意韵儿身上还有一把剑,直到韵儿亮出纯钧剑,他眼睛都看直了,万万没想到,看似柔弱的姑娘,竟是名剑剑主。本来天府已经很意外了,令他没想到的是,韵儿身上还有一把剑,而且还是举世无双的龙渊剑。他心中一怔,踉跄后退,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他的内心。 “阁下怎么不说话了?”韵儿冷哼道:“女子也顶半边天,巾帼何曾让须眉!小看女子,无疑是在作茧自缚!今日我便好好教一下你,什么叫做巾帼不让须眉!” 韵儿手持两把剑,一个箭步踏出,眨眼间闪现到天府身前。天府方寸大乱,只顾抵挡,不思进攻。有了之前的教训,韵儿不再留情,挥出的每一剑都凌厉无比,刀刀往要害上砍。敏捷的身手,再加上两把名剑的助攻,天府很快便处于下风。 “快看!韵儿姐姐快要赢了!”鸢儿激动道。 韵儿每一招都凌厉无比,打得天府节节败退,不敢还手。眼看获胜的希望就在眼前,天枢的激动之情,无溢于言表,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大伙也都看着这一幕,原以为明哲小气抠门,连一招半式都不愿教,没想到在这儿留了一手。 大伙都在为迎接胜利做准备,清寒却隐隐担心,“师兄……”她还没说什么,便看见明哲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已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你在担心?” “难道师兄不担心?” “你看出来了?” “天府好歹也是恒岳剑宗大弟子,没点真功夫,不可能坐上这个位子!” “或许他只是虚张声势,名不副实。” “那清寒宁愿相信他是在裹其华衮,蔽其本相!” “果然还是逃不过你的眼睛!”明哲浅浅一笑。 明哲的话证实了她的想法,“韵儿危险了!” 台上战况激烈,韵儿以压倒性优势,占据上风,天府只能接招,不敢还手。就在大伙以为结局已定之时,意外发生了,只见天府每接一剑,体内真气便增长一分,韵儿的内力在不断消耗,天府的内力却在不断恢复,此消彼长,江河日下,韵儿开始力不从心。 韵儿本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一旦收手,便会给天府可趁之机,可若不收手,她的内力在不断消耗,天府却越打越精神,彼竭我盈,故克之。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为何天府的内力在不断恢复,难道不该是越打越疲惫吗?她现在后悔没听明哲的话,攻敌七分,自留七分,一股劲全用出去,导致现在身体越来越疲倦,连挥剑的力气,都削弱了许多。 “姑娘怎么不说话了?”天府悠哉闲哉道:“你不是说女子也顶半边天,不是说要教我什么叫做巾帼不让须眉?怎么现在说不出话了?该不会是没力气了!” 面对天府的嘲讽,韵儿只能咬牙切齿,她现在抽不出半分力气,一旦收手,天府必定趁势而起,不过她的身体是真的吃不消了,再继续耗下去,她必败无疑!她必须像庭风那样,找出天府的弱点,瞅准时机,一击制敌! “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鸢儿瞧出了异样。 “我能不告诉你吗?”明哲平静道。 鸢儿压低声音,一字一顿,“你说呢?” “我就是问问,问了还有点希望,不问可就什么都没有!”明哲赔笑道:“这招应该是太上静心诀,有点类似道门的引灵术!” “何为引灵术?”鸢儿有点懵。 清寒解释道:“引灵术,顾名思义,就是招引灵气,为己所用的一种法术,在道门中,但凡有点根基的弟子都会这招。不过天府并非道门中人,也没有修行基础,即便学了引灵术,也施展不出!” “所以说只是类似,如果真是仙术,我会让韵儿上场?”明哲摆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太上静心诀,主要是用来平复心境,涵养真气的法门,不过太上静心诀还有个妙用,便是可以引用灵气,但不是向外,而是向内。天府的真气看似不断增长,其实那都是表象,韵儿每一剑都用了实打实的力,天府的外功再强,也得运功抵抗,消耗真气是在所难免的!” “那他的真气为何会源源不绝?” “别急嘛!边看比赛,边跟你解释!”明哲始终注视着台上的一举一动,从未离开片刻,哪怕跟大伙说话,他的目光也从未离开过韵儿身上,“绝望中仍存有一线生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人的潜力是不可估量的,看似身处绝境,也还有可战之机,好比一块拧干的手帕,使劲挤挤,总能挤出几滴水,我们的身体亦是如此。丹田储存真气,当我们运功之时,真气便会从丹田中溢出,这一过程中,真气的消耗远大于真气的生成,所以我们才会感到力不从心,身体疲倦。但我说了,哪怕真气被用尽,丹田里也还有一点真气。这股真气我们无法直接运用,只有像太上静心诀这种法门,方可调用这股真气。” “这样做不是强行透支自己的身体?” “是这个理不错!但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傻,为了一些事,一意孤行,哪怕赔上自己的命,也绝不退让!天府就是个死脑筋,一场比试而已,非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明哲这话,不仅是说给大伙听的,也是说给韵儿听的。本来他没打算出手,可照如今的情形,韵儿怕是撑不了多久,罢了,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既然天枢给了他薄面,他也应该回报人家。这是第一场比试,如果首战便输,大煞士气不说,而且第一轮就被淘汰了。 天府这样做,无疑是在透支身体,丹田里的真气一旦被抽干,便会变得极为脆弱,稍有不慎,这辈子也就完了。他自知敌不过韵儿手中的两把名剑,只能以这种方式,消耗韵儿的体力,只待一个时机,便能扭转乾坤。可惜明哲并没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上台前,他跟韵儿说了点悄悄话:“我在龙渊剑上加封了一道剑意,打不过的时候,便用你的血激活这道剑意,切记跑远点,我这道剑意可不认人!” 韵儿瞥了一眼台下的明哲,咬破嘴唇,嘴角溢出鲜血,那滴晶莹的血珠,不偏不倚落在龙渊剑上,刹那间,刺眼的光芒笼罩全场,天府意识到情况不对,但为时已晚,大伙被照得睁不开眼睛,只有明哲一人,不动如山,跟个没事人一样,也不知是他蒙着眼的缘故,还是他早就料到韵儿会用这一招。 光芒散去,大伙小心翼翼睁开眼,台上的两人都站着,彼此望着对方。 “这便是你的手段?” “以命博命,则敌必怯矣!” “看来是我小看了你!”天府倒在了台上。 “巾帼不让须眉!”韵儿如释重负,嘴角带着一抹胜悦的微笑,两眼一黑,也倒在了台上。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卷舒开合任天真 明哲清咳一声,“愣着干嘛?上去扶人啊!” 大伙蓦然惊醒,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去扶人。恒岳剑宗那边亦如此,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争先恐后上去扶人。双方各顾各的,谁也不碍着谁。其他宗门门派,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人就已经倒下了。 大伙争先恐后,唯有明哲一人,不慌不忙走上台,捡起掉在地上的龙渊剑和纯钧剑,放回剑鞘之中。他看了一眼韵儿的伤势,默默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说,害得大伙提心吊胆,生怕韵儿有个三长两短。他转头看向一旁同样昏迷不醒的天府,默默摇了摇头,还叹了一口气。 明哲这一举动,被天梁看在眼中。如今大师兄昏迷不醒,还不是拜他的人所赐,他居然还在这儿唉声叹气。天梁握紧拳头,咬牙切齿,仇视道:“阁下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 “别用这个眼神看着我,动手的不是我,你恨我也没用!” 幸亏天梁脾气好,不想把事情闹大,忍气吞声道:“阁下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人,我们就不必劳烦阁下费心了!” 明哲浅浅一笑,接下来的话意味深长,“我也不想费心,但与其坐等情况不妙,还不如厚着脸皮去求人。面子而已,能值几个钱?言尽于此,多说无益。带你们师兄下去疗伤!还有一点切记,不要给他输送真气,不然只会适得其反!” 明哲好言提醒,不过看他们这架势,应该不会信他的话。反正他该说的已经说了,能不能听进去,就看他们自己了,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回到韵儿这边,大伙正要给韵儿输送真气,却被明哲急忙拦住。 “哥哥,你在干什么?”鸢儿不解道。 “你们这是在害她,不是在救她!”眼下的情形,明哲来不及解释太多,“总之不能给她输送真气,先把她带下去,等会儿我再细说!” 大伙不明白明哲的意思。人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输送真气,难不成等到咽气?不过明哲都这样说了,大伙也不敢忤逆他。无可厚非,他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道理,虽然常常看不懂,但在这一点上,他从未让大伙失望,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姑且信他一回。 “二师兄,咱们接下来怎么办?”天相慌张道。 “不急!你们先带大师兄下去疗伤,这里有我看着!”天梁挺身而出。 “天梁师兄,你一个人能行吗?”七杀担忧道。 “没事!有这么多人看着,谅他也不敢颠倒黑白!你们快带大师兄下去疗伤,一旦有什么状况,即刻向我汇报!”天梁叮咛道。 “那师兄,我们就先告退了!” 天机他们把天府带下台,回到客房,为天府疗伤。鸢儿他们也没闲着,把韵儿带下台,回到队伍中,等候明哲的安排。双方都把人带下去了,如今台上只留下明哲和天梁。 “天梁兄不走吗?”明哲率先开口。 “我要看你到底想搞什么鬼把戏!”天梁盯着他,势要把他看穿。 “陆某自认不是个体面人,但我有那么不堪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在乎!我说了,只是看你到底想搞什么鬼把戏!” 明哲自嘲道:“我能有什么鬼把戏?我不过区区炼气,还是个瞎子,头战都不敢打,只能叫婉仪先上。躲在台下,唯唯诺诺,不思进取,简直就是个窝囊废!” 天梁嘴皮微微颤抖,“陆兄这是在暗讽在下吗?” “陆某并非此意!阁下虽非仙道中人,但阁下的修为,应该在陆某之上。陆某不才,怎敢与阁下相提并论?” 天梁的确感受到,此人只有炼气期的修为,连真元都没有,不像是隐藏实力,但一切还是小心为上。他深知明哲厉害的并非是他身后的人,还有他那张嘴皮子,连柳真传也敌不过他那张臭嘴。跟此人说话,必须提高警惕,一个不留神,很容易被他绕过去。 “炼气再差,也是炼气,在下只是一介凡人,无灵根,无机缘,注定与仙途无缘,习武练功也只是为报国无偿!” “天梁兄大义凛然,不愧是恒岳弟子!”明哲赞许道。 台上两人一唱一和,你一句我一句,说得不亦说乎,台下的观众却傻眼了,这两个人到底在干什么?还打不打了,不打别浪费时间啊!鸢儿他们也弄不懂明哲的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闲聊,真的好吗?主判台上,那几个老家伙也在议论此事,天枢不想与他们掺和,只是默默注视着明哲。他虽不敢说对明哲这个人清清楚楚,但还是知晓一星半点。明哲这么做,绝非没事找事,一定有他的意图。 “你到底什么意思?”天梁有些不耐烦了。 “没什么意思,就是意思意思!” “你到底几个意思?” “你说的是哪个意思?” “我怎么知道是哪个意思!” “你不说是哪个意思,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意思?” “够了!差点被你绕进去!”天梁平心静气,理清思绪,“开门见山!你到底想干嘛?” “既然天梁兄把话说到这份上,那我也不绕弯子了!”明哲坦诚道:“如今你我双方乃是两败俱伤之局,究竟谁输谁赢,实在不好下定论!” 天梁算是看出明哲的意图了,“你不会是想说这局是你们赢了?” 明哲讪讪一笑,“我确实是想这么说,但仔细一想,又有些过意不去,不如这样好了,你我双方各退让一步,不输不赢,平局如何?” “我还从未听说,论剑大赛上有过平局!”天梁冷笑道。 “没听说过,不代表不能有嘛!既然以前从未有过,那今日便开了这先河!” “你的口气倒挺狂妄嘛!”天梁轻蔑道。 台上那几个老家伙,都还没开口,他一个后辈晚生,说的再激昂,又有什么用?这里可是斟鄩山庄的地盘,柳崇明不开口,他说了也是白搭。 明哲当然知道天梁心里在想什么,其他门派宗门应该和天梁想的差不多,都瞧不起他这个只有炼气水准的瞎子。不过这并不重要,不就是一句话嘛,这有何难? 明哲看向台上的庭风,“柳真传,你看如何?” “好你个陆明哲,居然把这个烂摊子推给我!” 庭风还以为明哲会弄出多大动静,没想到是祸水东引。庭风的辈分虽不高,但他在江湖门派和仙门世家中的地位可见一斑,只要他一句话,那几个老家伙还不是马首是瞻。明哲找的这个靠山,当真非同小可,但庭风会帮他吗? “这是你们的私事,我不插手!”庭风一句话,便打发了明哲。 明哲厚着脸皮,“柳兄,话可不能这么说!就咱们这交情,你当真不帮一下?” 庭风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道:“你我有何交情?唯一的交情,便是对手!我已经放过你不止一回了。还指望我帮你,你觉得可能吗?” “不试试,怎知不可能?”明哲意味深长一笑。 “你想说什么,还是跟柳宗主说!我不奉陪了!” 庭风起身便要离去,他可没那闲工夫,跟明哲说三道四。 “柳兄,何必如此着急?我连面子都不要了,耽误大伙的时间,跟你谈心。你把我丢在这儿,不太好?”明哲豁出这张老脸,当真不怕丢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庭风开始不耐烦。 “很简单,我帮了你一次,你帮我一次,礼尚往来,不过分!”明哲坦然道。 庭风会心一笑,坦然道:“帮你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明哲没有一丝迟疑,张口就来:“清寒会回去的!” “我还没开口,你怎知我的条件是这个?”庭风不屑道。 明哲古井无波道:“我承认我脸皮厚,但我不是个傻子!” 庭风没有多言,转身离去,临走时留下一句话:“就这样!” 柳崇明自然听得出此话之意,上前一步,当即宣布:“恒岳剑宗与天河山庄,此局平手,共进复赛,有异议者,尽管发声!”他的语气中带有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既然庭风都发话了,那些门派宗门也不是傻子,心中虽有不服,却也不敢发声。 “陆少侠,如此处置,可算妥当?”柳崇明问。 “柳庄主客气了!”明哲泯然一笑,抱拳行了个礼,带着两把剑,走下了擂台。 明哲已经走了,天梁自然不敢待在那儿,匆忙走下了擂台,往客房的方向走去。天梁本来抱着最坏的打算,大不了与明哲玉石俱焚,没想到明哲宁愿舍弃面子,也要给彼此一个机会,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博取同情,还是另有图谋?此刻天梁没时间想这么多,天府还在昏迷中,他急忙回去查看情况。 明哲回到队伍,径直走到清寒身前,愧疚道:“对不起!” “师兄还会跟我道歉?”清寒冷笑道:“我不是你们交易的筹码!不过一个恒岳剑宗而已,非得你这么做?大不了打一架,怕他们不成?你却选择妥协,或者说,你是在保全他们。我不知道你有何目的,也不想知道那么多!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是你们交易的筹码!” 清寒愤然离去,明哲不做任何挽留,只是对身旁的鸢儿说:“跟着她!” “我不需要任何人跟着我!”清寒语气强硬。 “鸢儿,跟着她!”明哲的语气比她跟强硬,甚至不容置喙。 清寒没有多言,或许是明知反驳不了,抑或是默许了。 “那鸢儿先走了!”鸢儿向大伙做了个道别,便跟了上去。 明哲没有迟疑,“愣着干嘛?把她扶正!” 明哲走到韵儿身后,盘膝而坐,从怀中取出一袋银针,应该是事先准备好的。他取出银针,小心翼翼扎在风门、魄户、魂门、神堂等穴位。他在龙渊剑上加封的剑印,一般人可吃不消。韵儿根基薄弱,触发剑印后,本该立刻后撤,但这个丫头过于执着,非逮着天府不放。天府察觉到端倪,想要撤出去,但没想到韵儿宁愿同归于尽,也要留下他。结局便是,两败俱伤,昏迷不醒。 “陆兄,为何不输送真气,调节内息,这不更有利于真气疏通?”天枢不解道。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你想过没有,龙渊剑被列为十大名剑之一,岂是一柄凡品之剑?那道剑印虽是我布下的,但暗藏于其中的剑芒,却是龙渊剑自带的。若不消除藏于体内的剑芒,输送真气只会助纣为虐,适得其反!轻则筋脉尽断,自此成为一个废人;重则气血倒逆,当场殒命。” 明哲的话,吓了大伙一跳,心中一怔,难以置信。 “剑芒当真有如此威力?”天枢颤巍道。 明哲冷哼道:“剑芒藏匿于周身各处筋脉,若不用银针消除这些剑芒,强行输送真气,只会要了她的命!七星龙渊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除了龙渊剑,十大名剑皆有剑芒,只是你们不会善加利用罢了!湛卢为仁道之剑,赤霄剑为王道之剑,这两把剑位居十大名剑前列,只要能参悟剑意,这两把剑在你们手中,除了五大宗师,便可天下无敌!” “我们手中的剑真的有这么厉害?”诗瑶有些不敢相信。 明哲的手很稳,每一针都不敢马虎,“十大名剑,可不是浪得虚名,你们只是还未参悟剑意,理解不了其中奥秘。剑道、剑意、剑心、剑式、剑招,剑诀,虽然只是一字不同,却是千里之差!大道三千,各有不同。你们要走的路还很长,我能帮你们的也只有这一点,你们要找到自己的剑心,参悟手中剑的剑意,最终走上自己的剑道!不拘于时,束于心,缚于情,切记不是剑选择了人,而是人选择了剑,当你真正拿起手中剑的那一刻,你便明白剑意是什么!” 最后一针落下,韵儿当即吐出一口鲜血,不过她的脸色好了许多,不像刚才那般惨白。明哲这一招果然有效!如今韵儿体内的剑芒,已被明哲尽数消除。此番明哲消耗了大量精力和内力,而今有些力不从心,剩下的他都交给了天枢。 诗瑶扶着虚弱的明哲,忧心有忡道:“明哲哥哥,你还好?” 明哲拖着一副破败不堪的身躯,有气无力道:“我好不好无所谓,但愿清寒没事!”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鸢儿陪在清寒身边,可清寒一句话都不愿说,两人就这样走着,不知不觉又回到了望台。清寒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望着山间的风景,脑海中不自觉涌现出许多回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始终忘不掉。 “清寒姐姐是在想哥哥了?”鸢儿微笑道。 “我想他干嘛?我不过是他们交易的筹码,何曾在乎过我的感受?”清寒冷哼道。 “哥哥那样做确实是他的不对!但在那样的情形下……” 鸢儿话说到一半,就被清寒打断了:“你不必为他解释,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但我就是气不过,在他心里,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想抛弃就抛弃,想回来就回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我知道他这么做有他的无奈,但我也是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说这话,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可曾在意过我?我把他放在心里,他却只是把我当做一枚棋子,当别无选择之时,便将我舍弃,好一个壮士断腕!” 清寒的话中或多或少带有点怨气,明哲的做法确实不妥,即便输了比赛,也不能拿清寒作为交易的筹码,换取一个平局。这一次鸢儿也不站在明哲这边,她实在想不明白,明哲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既然是平局,大不了加试一场,为何还要保下恒岳剑宗? 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还想办法安慰清寒。 她做到清寒身边,微笑道:“清寒姐姐,哥哥曾跟我说过,你越是爱一个人,便越恨他,恨他到骨子里,便爱得深沉。鸢儿相信姐姐心里一定忘不了哥哥,即便哥哥有时候很讨厌,姐姐也忘不掉他的好。” “你就会说好话安慰我,心里还是向着师兄!”清寒一眼看破鸢儿心中所想,“你说的对,我确实恨师兄,但我也爱他。为了他,我可以放下自我;为了他,我可以舍弃一切。可他心里有过我吗?有时候付出也等不到回报,但钱掉进井里,也还能听个响,我为他付出那么多,他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鸢儿深吸一口气,放平心态,娓娓道来:“其实我也恨哥哥,恨他沾花惹草,身边有那么多个姑娘围着他转,他就不能收收心?偏要到处惹事!可说句心里话,我更怕哥哥会忘了我,甚至有一天离开我。从前只有我陪在哥哥身边,可如今,清寒姐姐、韵儿姐姐、诗瑶姐姐,你们都待我很好,可有时候我却想怎么疏远你们和哥哥的关系。我想把哥哥留在身边,我不想你们有交集,不想你们见面,不想你们……或许我就是这么一个自私的人,只想哥哥永远是我一个人的哥哥!” 第一百九十八章 此花此叶常相映 “他是你哥,谁能抢走?”清寒反过来安慰鸢儿。 鸢儿挤出一抹笑容,“我知道,但我还是害怕!哥哥不再是以前的哥哥,虽然名字一样,但他的心已不再是从前那颗心。他不单是陆明哲,还是上官凌云。作为陆明哲,他的妹妹是我,可作为上官凌云,他的妹妹是小穹。”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小穹已经不在了,如今他的身边只有你。” 鸢儿摇摇头,“小穹姐姐一直都在,她只是忘记了以前的事,终有一天她会想起来的,只怕那时我不知如何面对她。” “别那么丧气嘛!不应该是你安慰我,为何反过来我安慰你了?” 鸢儿脸上不见表情,但清寒心里清楚,她一定很纠结。 沉默许久,她缓缓开口:“从前小穹姐姐待我很好;如今韵儿姐姐待我也不错。我明知她们是同一个人,却不能告诉她真相。在旁人眼中,我是顾全大局,可我骗不了自己,我不希望她想起以前的事,我希望她永远忘记哥哥,希望她永远都是韵儿,以前那个小穹再也回不来!” “鸢儿……”清寒试图安慰她,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清寒姐姐,你不必安慰我。我在说什么,我很清楚。这些话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跟旁人说,连哥哥我也不愿开口。今日把这些话说出来,我反倒觉得轻松许多。谢谢你,清寒姐姐,听我说了这么多体己话,一定觉得我很唠叨!明明是我安慰你的,却变成你安慰我。” “没事!你愿意跟姐姐说心里话,姐姐很高兴,这说明在鸢儿心里,没把姐姐当外人!”清寒轻轻抚摸鸢儿的小脑袋。 “清寒姐姐,这些话还请你不要告诉哥哥,我不想哥哥误会!” “放心!姐姐答应你,保证守口如瓶!” “什么话不能跟我说?”明哲的声音忽然响起。 清寒和鸢儿蓦然回头,只见明哲站在亭外,身边并无其他人。 “师兄,你怎么来了?”清寒愕然道。 “还叫我师兄,看来没生我气呀!”明哲欣然一笑。 一听这话,清寒立马换个了脸色,别过头去,摆出一副高冷的样子。 “哥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给韵儿姐姐疗伤吗?” “韵儿的伤势已无大碍,那边的事忙完,我就赶过来了,我更担心我这位师妹!” “说的好听!在你心里,我算什么?”清寒冷哼道。 明哲摇摇头,笑道:“我还以你气消了,没想到还生我气呢!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师妹,这一点不会改变!当时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若不用这个理由,庭风岂会答应我?你肯定会疑惑,我为何要保下恒岳剑宗,这个问题我暂时不能给出答案,但用不了多久,你们便会知晓个中缘由。” “看见人家生气,还卖关子。师兄,你当真以为清寒不会生你气?”清寒深邃的目光望着他。 明哲古井无波道:“如果有一天,你不叫我师兄了,那我就相信你的话!” 他这番话,如同一盆凉水,直接泼到清寒脸上,“师兄,你就不能安慰一下人家吗?” “你师兄我,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安慰人!不信你问鸢儿,我安慰人的招数就只有那些,还是不拿出来丢人现眼了!”明哲自嘲道。 “师兄,原来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清寒挖苦道。 明哲脸上露出苦涩的微笑:“小清寒,不是师兄说你,你这个人太耿直,说生气就生气,说不生气就不生气,一点预兆都没有,我还得去猜你的心思,还得想方设法去安慰你。你知道我为何总叫你小清寒吗?因为你这个样子,跟个小孩差不多。你就不能让我不费心吗?” “原来如此!”清寒掰了掰手指,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清寒,你想干嘛?”明哲油然生出一种畏惧,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后退了两步,“你可就我这么一个师兄,把我打废了,看谁以后照顾你!” 明哲的话,清寒一点都不在乎,她缓缓站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师兄说的对,清寒就你这么一个师兄,把你打废了,清寒确实心疼,不过这样也好,师兄就能永远留在清寒身边,再也不能去沾花惹草了。你照顾了清寒半生,大不了后半生清寒照顾你!” 明哲脸上的笑容逐渐黯淡,嘴唇颤抖,寒意骤生,浑身不自觉打颤。他清清楚楚感受到清寒身上的杀气,虽淡,但很纯粹! “小清寒,我可是你唯一的师兄,你不能这么对我!”明哲颤颤巍巍道。 清寒一步一步走到明哲跟前,摩拳擦掌,“清寒正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好对付师兄,没想到师兄自己送上门来了,也省得清寒去找你了!” “小清寒,不带这样的,鸢儿,救我啊!”明哲大声呼救,但为时已晚。 鸢儿摇了摇头,无奈道:“哥哥,这是你惹下的祸,鸢儿也帮不了你!” 惨叫声传入耳中,鸢儿默默转过身去,不敢直视这残暴的一幕。 “师兄,没事的!很快就结束了!” 清寒用看死人一样的温柔眼光,望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明哲。 明哲的脸已经肿起来了,他爬到清寒脚边,拼命摇头,求饶道:“小清寒,不要啊!” 清寒俯下身子,擦拭他脸上的灰尘,温柔道:“师兄,没事的,有清寒陪着你,很快就会过去的!你不要害怕!” 明哲望着清寒的笑容,如同看到魔鬼一般,胆战心惊,惊出一身冷汗。他调转方向,试图逃脱清寒的魔爪,但清寒岂能如他愿? “陨星坠!” “拂尘掸!” “浮空斩!” “最后一式,一剑天寒!” 明哲趴在地上,满面尘垢,吐出一口鲜血,勉强抬头,眼前有多个重影。清寒这一上一下的招式,已经把他甩晕了,五脏六腑似乎移了位,肋骨至少断了三根。他趴在地上,骨头像散架一样,挪动一下身子都费劲,更别说开口说话了。而今明哲奄奄一息,就剩一口气了,清寒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将寒梅剑收回鞘中,拍去肩上的灰尘,回到亭中。 鸢儿望着地上惨不忍睹的明哲,担忧道:“清寒姐姐,你这会不会太狠了?” 清寒不以为然道:“没事!师兄血气方刚,流点血没什么大碍!” “哥哥这个样子,你确定他没事?” 明哲被揍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看样子伤得不轻。 “师兄怎么说也是个炼气,只是教训他一下,不会被我打死,这点你大可放心!再说师兄身子骨硬朗,断几根肋骨而已,修养个两三天就好了!”清寒轻描淡写道。 鸢儿看见明哲这个惨样,很是心疼,可话说回来,这也是明哲罪有应得,惹上了一个他最不该惹的人!清寒已经手下留情了,不然明哲至少得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区区一点小伤,他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应该明白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的道理。 “相信姐姐,不用去管他!我只是暂时封住了他的穴位,待会儿他便能站起来了!” 鸢儿想去关心一下明哲,却被清寒硬生生拽回来,只能望着他趴在地上。明哲混迹江湖数十载,也算有头有脸的人,什么腥风血雨没见过,偏偏这一次输得一败涂地,如今落得这个狼狈样,得亏四下无人,不然他的老脸该往哪儿搁? “为何不还手?站着挨打可不是你的作风!”熙悦讥笑道。 “熙悦,我都成这个样子了,你就不要讽刺我了!” 明哲心里有苦说不出,只能找熙悦诉苦。 “谁叫惹上了你惹不起的人,明知清寒在意你,还把她拱手让人,换做是我,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还有功夫在这儿跟我诉苦?你怕是早就去见阎王了!”熙悦幸灾乐祸道。 “为何我受伤了,你那么高兴,就不能有点同情心?” “同情心可以有,但对你来说,没那必要!” 熙悦的话,如同一盆凉水,浇在心头,拔凉拔凉的!前有韵儿伙同排挤他,后有清寒报仇折磨他,今有熙悦嘲讽刺激他,连鸢儿也不站在他这一边,当真落得众叛亲离。 “熙悦,帮我个忙可以吗?帮我把身上的穴道解开。” “你不是很有能耐吗?这点小事还需要我帮忙?” 明哲稳住心态,央求道:“熙悦,帮帮忙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刚才为韵儿疗伤,我差不多将真气消耗完了,一下子还没缓过来,又被清寒揍得鼻青脸肿,还断了几根肋骨,此刻我是一点力气都施展不出。你就行行好,帮一下我这个苦命人!” 熙悦嫌弃道:“不就是断了几根肋骨,对你来说,咬咬牙的事,修养个两三天就好了!你身上的穴位被清寒的寒气封住,若用蛮力的话,可能会伤及筋脉,你还是老老实实趴在这里,等个一两个时辰,便能站起来了!” “没事!我有星辰大衍术护体,受伤的筋脉很快便能修复,你尽管动手,不必在意我!” “道宗教你的神技,你便是这么用的?” 星辰大衍术,是道门无上心诀,为道宗所创,蕴含大道三千,殊途同归之理,是道宗倾注毕生心血所着,也是天师门的无上道藏。修炼这门功法,须结合阴阳五行之理,参悟天地玄宗之道。至今为止,修炼这门功法的人不超过三个,一个便是道宗,另一个便是明哲,还有一个和明哲差不多,但比明哲有过之而无不及,也是道宗最为得意之人。 星辰大衍术,道门无上心诀,多少人趋之若鹜,视若珍宝。有此神技,以一敌百,在修行之中,大有裨益,可在明哲这儿,就是一门平平无奇的内功,别人用来修行,他用来调息,好好的一门功法,被他糟蹋成这样,熙悦都看不下去了。 明哲苦涩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就是个炼气,又没有真元,再超凡的神技,在我这儿也只能当做一门内功,调养内息,但凡我能到庭风那步境界,也不至于被清寒揍得这么惨!” “那你也不能这样啊!好好的一门功法,被你糟蹋成这样,别忘了,这可是道宗为你撰写的功法,若非你这半神之躯只能看不能练,道宗也不至于花费那么多心血在你身上,却教出你这样的人!你看人家清寒,同为道宗弟子,还是你的师妹,你却连人家的一根手指都比不过,你不觉得羞耻吗?换做是我,跑得远远的,也不认你这个师兄!” 明哲哑口无言,不敢反驳,好似有一大桶凉水,一盆接着一盆,往他的脸上泼。犹如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眼前的色彩,忽然被掩盖,你的影子无情在身边徘徊…… “你在唱什么?” “没什么,有感而发,倾诉心扉!” “我还以为你疯了!” “有你们在,离这一天也不早了!” “你身上的穴位,我已经帮你解开了!” “啊!”明哲还没缓过神来,“这就解开了?不是说会伤及筋脉吗?莫非那不是冰雨?” 熙悦完全听不懂明哲在瞎说什么,“你肯定是疯了,而且还很严重!” “是不是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明哲的眼神很彷徨。 熙悦都看傻了,摇摇头,“我看不用了,直接拖出去埋了!” 明哲表情大变,板着一张脸,“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吗?” 熙悦点点头,笑道:“要不要我帮忙?” 明哲气到差点吐血,虽然他已经吐过血了,但被熙悦这么一气,差点背过去。 “好了,不跟你闹了!”明哲恢复正常,“这么快就解开了,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有可能某一天,你躺下去,就再也起不来了!”熙悦邪魅一笑。 “你可别吓我!”明哲心虚道。 “开玩笑的!清寒只是封住了你身上几处穴位而已,又不是把你全身筋脉都封住,也正是她手下留情,你才能保住一条命,换做别人,下场估计和韩勇差不多!你还不快感谢人家?” “不就是她把我弄成这个样子的?你叫我感谢她,你确定?” “好了,不跟你废话了!你们的爱恨纠葛,我不感兴趣,我只是好奇,你这么着急解开穴位干嘛?清寒又不是真的让你在地上爬一辈子,等个一两个时辰,封住的穴位便会解开,或者看你可怜,提前帮你解开也不是不可能,干嘛叫我帮你解开?”熙悦不解道。 “我当然是有正事要做,赶时间,就不陪她们玩了!”明哲一笔带过。 “就算穴位解开了,你走得了吗?肋骨都断了三根,还有力气跑路?安心待着!别一天到晚到处瞎跑,弄得浑身是伤,旧伤未愈,再添新伤,你觉得命硬是?要不免冠徒跣,以头抢地,看看是你的命硬,还是黑白无常的锁魂链更结实。” “熙悦,再怎么说,你也陪了我十几年了。即便没有恩怨,也有感情嘛!你就不能盼我过得好点吗?一天不损我,你是浑身难受吗?”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说好听的,你听不进去;说难听的,你又怪我!我也不想这样,可你哪一次不让我操心?你若觉得难听,那你便恨我!恨我一辈子也好,只要不忘了我,我都不在意。” 熙悦的话,犹如一把利剑,直插他的胸口,把他的心搅得一团乱,话都说不上来。不论怎么说,错的都是他,里外不是人,那种内疚的罪恶感油然而生。他不在得罪人的路上,就在负荆请罪的路上,反正没有一刻是安息的。 “熙悦,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们放过我!我已经负罪累累了,不要用感情绑架我,真的伤不起啊!”明哲欲哭无泪。 “那你便乖乖听话,我就不用感情绑架你了!”熙悦的手轻抚明哲的脸颊。 “可我真的有正事要做,没骗你!”明哲着急道。 “你去啊!我又没拦着你!如今你的穴位已经解开,想走便走,可你走得动吗?” “腿走不动而已,残虹剑还在我身上!”明哲得意道。 “你的真气都用完了,哪来的法力催动残虹剑?别指望我,我不帮忙!” “不用你帮忙,星辰大衍术可是道门无上心诀,用来调息虽然有点浪费,但再好不过了,我的法力已经恢复五成,用一次残虹剑,应该没啥问题,最多有点虚脱!” “也对!你不过是个炼气,丹田也就那么大,能储存多少真气,这点时间的确够了!” 明哲面无表情,眯着眼睛,“为啥我感觉你在骂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听不听由你,你可以把耳朵蒙上,差点忘了,这是你的内景,你我是在用神识交流,蒙上耳朵也无用!”熙悦的嘴角带着一抹得意。 “罢了,不跟你说了,我还赶时间!” “祝你一路顺风!”熙悦挥手为他送别。 熙悦没有多说什么,可明哲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望着她那张得意的笑脸,明哲总有种不怀好意的感觉。他退出内景,正要拿出残虹剑,却被人按住了。望着那绷带缠绕的手臂,明哲心中咯噔一声,他缓缓抬头,那张熟悉的面孔,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小清寒,你好啊!”明哲心虚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 翠减红衰愁杀人 庭风离开会场后,并未回客房歇息,而是爬上了山顶。 传闻老子归隐于此,后人便在此地修建了许多道观,古朴凝重,香火炽盛,源远流长。 站在山间的栈道上,俯瞰山下的风景,当真别有一番滋味。可惜如此良辰美景,却无人能分享,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惋惜。经此一役,他的心已经乱了,哪怕重临此地,也没了当年的感觉,物是人非事事休。 “庭风哥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庭风回头一看,慕青居然跟了过来。 慕青两步并作一步,朝他这边跑来,“庭风哥哥,你为何要走?” “今日是初赛,本就没我的事,待在那儿反而不自在!”庭风解释道。 慕青虽少不经事,却也能看懂别人的心思,何况此人还是她的堂兄,“我看庭风哥哥不是因为无聊,才躲到这里来的,而是因为那个招人厌的陆明哲!那人到底是谁?为何清寒姐姐那么护着他?” 被人看穿心思,庭风非但不恼,还打趣道:“你这么说他,不怕清寒找你算账?” “有什么可怕的?这不是还有庭风哥哥吗?”慕青俏皮道。 看着稚气未脱的慕青,那种少女才有的纯洁天真,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庭风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摇了摇头,“你可别指望我,如今的清寒已远胜于我,我不过是叫她一声师妹罢了,可比不过那人在她心中的地位。” “难道清寒姐姐喜欢的人是他?”慕青脸上笑容灿烂,不过很快便把这种喜悦藏起来。 她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庭风并未在意慕青脸上那一转即逝的笑容,靠在栏杆上,倾诉心扉,“和他一比,哪怕我做的再多,也只是徒劳。在清寒心里,我永远也比不上他!” 看着庭风伤心的样子,慕青心里却在想:“庭风哥哥,你何必强求呢?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清寒姐姐对你不感兴趣,你做的再多也没用啊!清寒姐姐超凡脱俗的气质,犹如九天之上的仙女,任何人在她眼中,都不过是凡夫俗子。如今清寒姐姐有了喜欢的人,庭风哥哥应该便会死心了,这样的话,我的机会不就来了?” 慕青越想越欣喜,脸上的表情都快掩盖不住她的内心了。 “青儿,你说我到底哪一点不如他?为何清寒眼中只有他?” 庭风的情绪偏激,两只手扶住慕青的肩膀,不停摇晃。 “庭风哥哥,青儿真的不知道!”慕青被晃得头都晕了。 庭风回过神来,松开慕青的肩膀,自责道:“对不起,青儿,是庭风哥哥不好!” 慕青揉了揉肩膀,摇摇头,“没事的!庭风哥哥不必自责!” 她很理解庭风此刻的心情,换做是她,一下子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虽然这么多年都是他一厢情愿,但付出的一切,却是发自内心,流露真情。清寒仙子高高在上,不落俗尘,见过她的人,都想做她的道侣,可又有谁能如愿以偿?有时候,真心付出也换不来回报,一厢情愿也只是大梦一场! 庭风平复心情,“抱歉,青儿,本不该跟你说这些话,让你烦心了!” 慕青摇摇头,脸上带着微笑,“没事的!庭风哥哥愿意跟青儿说心里话,说明庭风哥哥心里有我,没把青儿当外人!” “你当然不是外人,你是你爹的掌上明珠,将来斟鄩山庄还得交到你的手中!” 慕青脸上浮现一抹红晕,羞涩道:“那庭风哥哥愿不愿意和青儿一起守护山庄?” “师父把天师门交到我和师妹的手中,作为弟子,我们可不敢忤逆师父!哪怕清寒不接受我的心意,我也不能违背师父的遗愿,在我飞升之前,守护天师门是我一生的使命!” 庭风的态度很坚定,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不会为儿女情长所左右。正因他有此心性,道宗才放心把天师门交到他的手中,至于清寒,道宗从来不相信她能照顾好师门,她的心思全在她那位师兄身上,况且她还是听雨阁阁主,那边都还忙不过来,又有什么心思放在师门上?这些年当真辛苦庭风了! “没关系!到时候斟鄩山庄并入天师门,我们不就是一家人了?”慕青天真道。 “即便斟鄩山庄不并入天师门,我们也是一家人!”庭风微笑着说。 他虽不会为儿女情长所左右,但也看得出慕青的心思。他嘴上说着放下清寒,可心里始终忘不掉那个倩影,此时此刻他的心很乱,他不能说服自己,忘掉心里那个人,去接受另一个人的爱慕。何况这些日子里,他脑海中总会莫名其妙出现她的身影,那挥之不去的一幕,已经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中,他毕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一人。 她躲在暗中,默默观望两人,深沉的脸色,掩盖了不知何觅的内心。忽然有人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蓦然回首,吓得差点喊出声音。他眼疾手快,连忙捂住了她的嘴,不由分说把她拖走。庭风似乎察觉到不对劲,回头看向这边,却什么也没发现,便也没当回事。 拖到一半,她使劲往他的手上咬了一口,痛得他赶忙松开了手。她逮住机会,二话不说大打出手,掌、拳、肘、靠,一样都没落下,全都招呼在他身上,他刚被清寒一顿毒打,现又被她偷袭,感觉剩下那几根肋骨也在摇摇欲坠。 “停!”明哲大喊一声,“看清楚我是谁,再动手!” 槐序收住劲,仔细一看,“怎么是你?” 明哲捂住胸口,感觉骨头快散架了,“不是我还有谁?你觉得清寒会来找你吗?” 槐序非但不收起架子,还摆出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你来的正好,省得我去找你了!” 话音未落,槐序直接出手,朝着明哲的胸口就是一掌。 眼看就要得手,明哲却不慌不忙说了句:“我知道你是谁!” 就是这无关紧要的一句话,迫使槐序收住了手,她撤去了掌劲,打在明哲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努力稳住心态,眼神中却带着杀意,“你这话什么意思?” “急什么,这儿就咱们两个人。你要对我动手,我无力反抗,这是最好的时机!” 槐序的耐心被一点一点消磨,“废话少说,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我当然信!可我赌你不会这么做,至少在知道真相之前,你不会杀我!”明哲胸有成竹。 他自知这是在拿他的命做赌注,但他笃定槐序不会杀他,不然他也不会来找槐序。 “你到底要说什么?”槐序放下了按在剑鞘上的手。 “你身边的那些人,都应该死绝了!” 此话一出,槐序怒上心头,当即拔剑而出,“果然是你做的!” 被人用剑指着,明哲却一点都不担心,还当着槐序的面,讽刺一笑,“同为儒圣弟子,用剑指着我,你也太不尊敬师兄了!”他反手便将断月剑弹开。 “你!”槐序气得话都说不出。 “你什么你,师父没教过你吗?尊师重道,兄友妹恭!要么和清寒一样,叫我师兄;要么即刻从我眼前消失,再也不见!你那些破事,我再也不插手,你我从此断绝同门之情!” 明哲的话很果断,只给了槐序两条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听到这话,槐序真有种一走了之的冲动,但细想之后,她还不能就这么走了,至少在知道真相之前,她决不能走! 她犹豫半天,明哲等得都快不耐烦了,“叫不出口便不叫,就此别过!” “师兄!”槐序鼓足了劲,才小声喊出。 “这样才对嘛!不过话说回来,我可是你哥的伴读,又是你师兄,当真天道好轮回!”明哲打趣道。 “你认识我哥?”槐序惊讶道。 “你哥谁不认识?大宋天下都是他的!你说是,安阳公主?” 这下槐序坐不住了,连清寒都未识破她的身份,明哲是如何得知的? “差点忘了,你手中有秣房!”槐序忽然反应过来。 “你哥没告诉你吗?监察台监察百官,可没说能监察皇帝;情报部收集情报,可没说能收集皇族秘辛,那可是掉脑袋的事!秣房虽不隶属朝廷,却也是为朝廷服务,可不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差事!” “既然不是秣房,那你是从何处查到的?” 槐序一门心思都在这件事上,压根没把明哲的话听进去。 明哲叹气道:“我都说了,我是你哥的伴读,少仕东宫,太子伴读,你难道不认识我?” “瞎说!我哥的伴读可是前相之子,上官世家的长子,上官凌云!怎会是你这副鼻青脸肿的样子?回头看的时候,吓我一大跳!”槐序理直气壮道。 “你以为我想变成这个样子,还不是小清寒……罢了,不提这件事!”话说到一半,明哲不想再说下去。这是他一辈子的耻辱,他可不想被别人嘲笑,特别是槐序! “我叫什么名字!”明哲不耐烦问。 “陆明哲!”槐序想都不想,张口就来。 “还有呢?清寒没告诉过你吗?” “当然说话,你不是叫上官……”话说到一半,槐序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明哲,一个劲摇头,始终不敢接受这个事实。 “摇头也没用,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明哲两手一摊,表示无所谓。 槐序还是不敢相信,“不对!当年父皇围剿上官世家,派出军中精锐,还有南宫世家的铁骑,你不可能活着离开京城。就算你侥幸逃出,也会被人追杀,不可能活到现在!” “看来当年之事,你很清楚嘛!”明哲浅浅一笑,却给人一种窒息的寒意,“我上官世家,殚精竭虑,结草衔环,以报太祖厚恩,却落得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你觉得我该不该恨你们?今日这儿就咱们两个人,你觉得你能活着离开吗?” 槐序踉跄后退,心中恐惧,“你要杀我?” “你赵氏灭我上官氏满门,相府上下百余口人,全都死在你们的刀下!那一夜,鲜血浸染了相府每一寸土地,不论老弱妇孺,一个不留!乱军将尸体筑为京观,以彰武功于万世!他们手持兵刃,冲进相府,逢人必斩,那血淋淋的一幕便如一场噩梦,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这些年我只要阖上眼,便会重复这个噩梦!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夜!”明哲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看见明哲狰狞的面孔,槐序心里害怕极了。她虽有赴死的勇气,但心里一旦有了愧疚,勇气在此刻也无用了!当年父皇围剿上官世家,她和太子皆知晓此事,却无能为力,她只是一介公主,只能遵照父皇的意愿,不敢逾矩!太子年少,手无实权,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好友惨死于刀下,却不能施以援手。明哲说的对,皇族有愧于上官世家,再多的借口,也不能改变事实。 “你要杀我,便来!”槐序放弃抵抗,甘愿受罚。 “不要摆出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你一个人的性命,抵不了相府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 “那你想怎样?”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赵氏灭我上官氏满门,我灭你皇族,应该不过分!” “你想灭掉皇族,简直痴心妄想!” 明哲嗤笑道:“槐序,你还是太天真了!别人办不到,不代表我不行!我手中有秣房,清寒必定站在我这边,听雨阁和天师门便可为我所用,乐师、儒圣、道宗三位宗师,任武召如何抵抗,也保不住皇族的命!别忘了,我手中还有名剑!你举得谁能保下皇族?” 槐序瘫倒在地,他说的不错,若他出手,秣房、听雨阁、天师门、师父都会向着他,何况他的手中还有名剑。驻守京畿之地的军队,虽是军中精锐,但和他一比,却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如今朝局动荡,天下不安,宰相南宫明,诚王赵明诚,各方势力,波涛暗涌,京中风云,变化莫测。倘若此刻明哲插手,一切必定朝着不可逆转的趋势发展,到那时皇族危在旦夕。 槐序释然道:“如此,那你便把我杀了!再怎么说,我也是皇族之女,若皇族遭此劫难,我决不可苟活于世,先走一步,以赎己罪!” “想死,何必等我动手?拔剑自刎!”明哲背过身去。 槐序犹豫许久,终是拔出了断月剑,望着手中这把剑,她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你疯了!他叫你自刎,你便自刎,你这么听他话!” 她想出来,却被槐序封在剑中。 “没用的,命轨已定,谁都无法改变!”槐序摇头道。 “你总是把天命挂在嘴边,可你想过没有,天命不过是上天注定的命运,难道上天让你去死,你就真的去死?命从来不在上天,而在你自己!”她拼命冲破断月剑的封印,但都是徒劳。 “天命已经注定,即便不愿意,又能做什么呢?任何人都无法阻挡天命的脚步,我作为天命的传达者,又怎敢违抗天命?”看得出她也不想这么做,只是天命使然,一切早已注定,任凭她做什么都改变不了天命。 “你总是把天命挂在嘴边,何尝问过自己的心?断月剑是天命之剑,你是断月剑主,其他人或许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但你不一样,你有断月剑在手,为何不敢迈出这一步,遵从自己的内心而非天命?天是上天的,命是自己的,世间不是有句俗语,叫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命是注定的,但亦有转机,只看你能否把握住这刹那消失的转机!” 任凭她怎么说,都无法动摇槐序的心,她已经万念俱灰,“谢谢你,汐沅!” 她把断月剑架在脖子上,阖上眼睛,“来世,不见!” “不要!”汐沅大喊,却被封在剑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挥剑自戕。 就在这生死存亡之刻,明哲出手了,他二话不说,握住剑刃,“你呀,怎么那么傻!”锋利的剑刃划破他的手掌,滚烫的鲜血顺着断月剑,流入她的手心,染红了衣襟。 她缓缓睁开眼,望着这个“恨她入骨”的师兄,有话却说不出。 “连个剑灵都比你看得开,你这个断月剑主,当真傻得彻底啊!”明哲忍不住骂几句。 救下槐序的同时,他顺手解开了断月剑封印,汐沅得以逃脱。明哲夺走槐序手中的剑,左手握住剑柄,右手慢慢松开。槐序这一剑真是够狠的,伤口深得差不多可以看见骨头了,还好他有星辰之术护体,没伤及筋脉,不然他这只手可就废了! 汐沅扶着槐序,泪水在眼眶打转儿,“你怎么这么傻?你若走了,置我于何地?你口口声声把天命挂在嘴边,为何就是看不出穿这所谓的天命?” 明哲忍不住说几句风凉话:“我就说嘛!连个剑灵都比你看得开,你这断月剑主,就不能长点脑子吗?如果上天让我明天去死,那我今天就不过了?上天是上天,我是我,我的命就在这儿,上天这么有本事,叫他收去啊!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师兄,你为何救我?”槐序泣咽道。 明哲有些不耐烦,“答案就在你的话里!” 第两百章 上林繁花照眼新 槐序摇摇头,不解道:“什么意思?” 明哲从衣角上扯下一块布,包扎伤口,“你叫我一声师兄,我还能害你不成?” 槐序有点晕,“那师兄说那些话的意思是……” 明哲扶额叹息,“本来跟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这傻丫头居然当真了!我若要你死,咱们初次见面的时候,我便动手了,岂会等到现在?上官氏灭族,这确实是皇族所为,但你师兄岂是是非不分之人?不是你做的事,我为何迁怒于你?不要你师兄想成一个坏人,比起那些真正的恶人,你师兄差远了!” “那师兄找我,是为何意?”槐序一头雾水。 “我找你,当然是为了跟你说明真相,免得你又把我当成一个坏人!”明哲的语气中带有点忧伤,“你身边的亲信,应该都死绝了,如今你孤立无援,身边再无可信之人。你试图寻找真相,可到头来,你什么也没查到。他们的死,就像一个谜团,你试图解开这个谜团,却不知你已在寻找真相的路上,越走越远,到最后一无所获!你找不到任何线索,于是便将矛头对准了我!天下间杀人于无形的人并不多,还要不留痕迹,你能想到的便只有秣房。不错,刺杀课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出手,确实能做到杀人无形、不留痕迹!我是秣房的代掌事,你觉得我能调遣刺杀课,怀疑他们都是死在我的手中!” 明哲每句话都说进槐序的心坎,她确实这么想的。她一般都是独自行动,从未向别人透露她的身份已经他们的存在,应该没人会注意她身边的人,何况她的次所极为隐蔽,想要找到他们,几乎不可能!可是这一次她失算了,当她回到次所,推开门的那一刻,眼前的一幕深深刺激到她的内心,除了满地的鲜血,他们都消失不见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不错!我确实怀疑这些都是师兄做的!”槐序承认道:“因为在我的印象中,除了师兄有这个能力外,恐怕没人能办到了!” “得了!你哪里是怀疑我,分明就是不信任我,想把他们的死都算在我头上!我有这个能力不错,但清寒也能做到啊!你怎不怀疑她?明摆着针对我!”明哲冷哼道。 槐序尴尬一笑,“师兄,你还在生我气?” “你若不是我师妹,我敢保证你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明哲咬牙切齿道。 “这也不能怪我,谁叫师兄总是欺负我!”槐序幽怨道。 “你还敢顶嘴?”明哲睁开眼睛,气不打一处来,“到底是谁欺负谁,你心里没点数吗?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师妹的份上,你要是能活到现在,我他妈跟你姓!” “师兄,修道之人,戒骄戒躁,切勿秽语!” “少他妈给我来这一套!我又不是柳庭风,修啥子道!我刚挨了一顿揍,还要受你的气,我恨不得找棵树撞死算了!一天到晚,不是给我惹事,就是给我生非,反正不会让我好过!我是上辈子欠你们的,还是咋地,看见我累死累活,遍体鳞伤,你们心里很舒服吗?” 明哲一口气骂出来,心里舒坦了许多,可仔细一想,还是很来气。槐序不敢还嘴,免得他又把火气撒到她身上!汐沅扶着槐序,也不敢插话,她虽知明哲的来历,却看不透这个人,刚才他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身份,可想而知,此人绝非泛泛之辈,她还是不说话为好! “论交情,她跟你不过是点头之交,我跟你可是同门之谊!你宁愿怀疑师兄,也不愿去怀疑一个外人!在你心里,我有那么不堪吗?当真气煞我也!”明哲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只怕越说越气,“我问你,你可知师父他老人家在哪儿?” 槐序摇摇头,“不知!自从上次师父出手相救,就再未露面,也从未私下找过我!” “师父当真神鬼莫测,要找到他,比登天还难!”明哲叹气道。 “师兄找师父,有什么事吗?”槐序好奇问。 “不是你的事,不要瞎操心,免得惹祸上身!不过话说回来,你是如何上山的?山下不是有人把守,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槐序得意一笑,“当然是……” 明哲捂住了她的嘴,“我明白了,你不用说了!” 被明哲捂住嘴,槐序一个字也说不出。 明哲看向一旁的汐沅,“管好你主人,别一天到晚给我惹是生非,我救得了她这一次,不代表能救她一辈子!还有就是,不要偷听人家说话,你以为不会被发现,那只是你以为,掩耳盗铃的道理不懂吗?”明哲收回手,顺带在槐序身上擦了擦。 “师兄!”槐序正要开口,却被明哲拦住,“不要解释,我不想听!你的事我本不该多管,偏偏我这人就是护犊子,看你受欺负,心里过意不去,便想出手帮你,但不代表我承认你这个师妹。好好努力,争取一天得到清寒的认可!” “什么意思?”槐序很迷糊。 “她是我名正言顺的师妹,她若不认你,我也不敢认你,因为我打不过她!” 明哲的理由简单粗暴,特别是那最后一句,点明内心。 “师兄,刚才你说,你知道这件事,那杀害他们的凶手,你是不是也知道?” “不错嘛,脑子变灵光了!不瞒你说,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凶手是谁,因为这个人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为了他们几个把命搭进去,恕我不能相告!这件事你也不要再查下去了,到此为止!” “难道就这么算了?”槐序冷笑,她不肯接受,“他们陪了我这么久,是我身边的亲信,他们被人杀害了,我却无动于衷!我算什么?畏首畏尾的缩头乌龟?师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做不到!我不可能当做一切从未发生,哪怕凶手是我得罪不起的人,拼了这条命,我也要为他们报仇!”槐序的目光无比坚定,明哲很少见到她这个样子。 “你非要送死,我也拦不了你。别妄想从我这儿知晓真相,那么有志气,自己去查!为兄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说完,明哲转身即走。 “师兄,你不帮我?”槐序惶恐道。 “我要做的是拦住你送死,可你不听我的话,我又能帮你什么?帮你送死吗?” “那你至少把凶手的名字告诉我啊!” “我说了,别想从我这儿知晓真相,凶手的名字更是想都别想!我不拦着你,已经是对你最大的宽让,若想知晓别的,另寻出路!” 槐序跟了上去,可怜道:“师兄若不帮我,还有谁帮我?” “去找清寒啊!人家可是听雨阁阁主,比我秣房差不了多少,告诉她你的身份,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她肯定帮你!” 明哲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她要是能找清寒帮忙,何必放下面子,跟在他身后求他。 “师兄,你也说了,你我是同门,看在同是儒圣弟子的份上,你就告诉我嘛!” “少在我面前打感情牌,我不吃这一套!不过你那么想要知道真相,我可以勉为其难,告诉你点线索,不过需要你用东西来交换!” 一听这话,槐序立马护住自己的胸,警惕道:“你想要什么?” 明哲停下脚步,回过头白了她一眼,“我不好色,别用那眼神看着我!况且就你姿色,我身边的人,随便拎出一个,都不知胜你多少倍!” “那师兄想要什么?”槐序小心翼翼问。 “一个秘密!”明哲眯着眼睛,不怀好意一笑,“为何你要偷偷跟着庭风,你关心的不应该是清寒吗?你和庭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那一天庭风会惶然失措地跑出去?你把清寒交给我后,你在哪儿?”明哲虽然猜到了答案,但需要槐序佐证! 明哲回到会场的时候,许多宗门门派已然离开,剩下的便是胜出者。由于天河山庄和恒岳剑宗的平局,双方不得不加试一场,但对手未必就是对方,将会和尚未比试的宗门门派,进行抽签,决定复赛顺序。 “如何?”明哲站在天枢身侧。 “情况不妙!”天枢叹气道:“剩下的宗门门派都不是什么软骨头,不好啃啊!” “无所谓,我会出手!”明哲冷静道:“你们的七星绝杀阵,还是不要急着显露,后天的进赛远比今日的初赛残酷,压箱底就好好藏着,不要急着亮出来!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不就是一些硬骨头而已,我可不挑食!”他拍了拍天枢的肩膀。 “陆兄,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鸢儿姑娘和清寒姑娘没跟你一起?” “我交给她们一个任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剩下的比赛,也不需要她们出手,我一个人应付得过来。相比之下,我交给她们的任务更为重要!”明哲话锋一转,“我可没说我是一个人回来的,我这不是去找帮手了吗?” 天枢蓦然回首,惊讶道:“槐序姑娘!” 凝语也是一样的表情,更为激动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槐序相觑一笑,却不好意思开口。 “我来替她说!”看见她这副样子,明哲叹了口气,“是我把她找回来的!人家可是儒圣的亲传弟子,和柳庭风差不多!把她找回来,便是为了帮我们,虽说咱们这点人手够了,但以防万一,我还是留了个后手。接下来的比赛,如果过于棘手,可以派她上场,儒圣专攻阵法,通晓奇门遁甲,有她在,便可万无一失!” 天枢给明哲竖了个大拇指,惊叹道:“儒圣的弟子你都能找来,陆兄,你真够行的!” “这算什么?清寒我都叫得动!”明哲不屑道:“何况儒圣也是我师父,叫师妹帮下忙,理所应当,你说是,槐序?” 槐序点头道:“师兄说的对,同门之谊,岂可坐视不管?” 事实上,槐序可不是看在同门的份上,出手帮明哲,而是他俩之间做了笔交易。 询问无果,明哲也不计较这件事,“既然你不愿说,那就算了,就当我没来过!” 明哲转身即走,却被槐序拦住,“师兄,能换个条件吗?我真不想提这件事。” 明哲看得出她的难处,心头一软,退让一步,“换个条件可以,但交换的东西得改改!我不会告诉你关于凶手的任何线索,但我可以把秣房借给你,仅限于情报部,监察台和刺杀课你就别想了,我都没权调动这两个部门,你更没可能!” “你不是代掌事吗?为何无权调用刺杀课?”槐序难以置信。 “都说你不了解秣房,监察台、情报部、刺杀课,三者各司其职,除了情报上的往来,三个部门之间几乎没啥交流,监察台的大权在南宫明手中,情报部我这个代掌事和顾参政,可以查阅卷宗,刺杀课只听首席的差遣,连南宫明都调用不了,我更别想了!” “这不对啊!秣房是由相府建立的,最终大权不是在南宫明手中?怎会如此分散?” “这有什么奇怪的?宰相掌管六部,可户部和兵部的大权,就一定在宰相手中?枢密院、政事堂、三司,一个管兵,一个掌政,一个理财,不也是将宰相的权力分割?说到底,谁都不放心彼此,任由其一家独大,恐自身不保,皇帝和宰相如此,秣房亦然!” 槐序虽贵为一国公主,但对于权力上的东西,从来不是很了解。 “就知道跟你说了,你也听不懂!”明哲扶额叹息,“罢了,就到这儿!说句实在话,我就算把秣房借给你,你也查不出任何线索!听师兄一句劝,就此打住!乖乖回京城,去做你的长公主,不要在外面瞎混了!” “不行!我得为他们报仇!”槐序固执道。 “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嘛!你也得有命才能报仇,把命丢在这件事上,不值当!” 明哲苦口婆心,却被她当作驴肝肺,一门心思放在报仇上。 “师兄,你不帮我就算了,我自己去找!”槐序不想明哲为难,他的心意她都明白,可就这么过去了,她做不到!那血淋淋的一幕一直徘徊在她的脑海中,她永远也忘不掉,哪怕会因此丢了性命,她也在所不惜,“汐沅,咱们走!”临走前,她向明哲行了个礼。 “我帮你!”明哲长叹一气,“你给你名字,你帮我一件事!” 槐序停下脚步,“什么事?” “帮我赢得论剑大赛,我给你凶手的名字!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你若不答应,就算了,但你今日离开不了这里。你离开京城也有数载了,陛下很想你,离开京城的时候,特意嘱咐我,一旦遇到你,必须送你回去,不论用任何手段!” “师兄是想把我绑回去?”槐序冷冷一笑。 “我只是一个臣子,奉命办事,还请长公主不要让我为难!” “我若执意不回去呢?你要把我绑回去吗?” “若长公主一意孤行,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请长公主回去了!”明哲加重了语气。 “你今日来找我,事实上是为这件事!什么同门之谊,什么凶手之名,都是你的借口,你奉皇兄之命,带我回去,从一开始就是为这个打算准备!怪不得你抓了我还会放过我,你从来没把我当作师妹,你只是一个臣子,奉命办事而已!” “安阳公主,你这是何必呢?你就算把我说得再怎么不堪,我也没有办法,我只是做好一个臣子该做的事,这是陛下的决策,我可不敢忤逆皇命!” “看来是谈不拢了!”槐序冷冷道。 “本来可以谈拢,只是你不肯把秘密告诉我。”明哲两手摊平,表示无奈。 槐序小脸一红,心怦怦乱跳,“都说别提这件事了!” “如何抉择,看着办!”明哲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说了,他已经尽力了。 “你身边不是有那么多能人,还有名剑在手,你应该不需要我帮忙才对呀?”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废话!当然是真话了!” “按你说的,我身边有那么多能人,还有名剑在手,想要入围决赛不是问题,但问题恰恰在此!天师门不用我多说,庭风我一个人够头痛了,还要再加个清寒,他们这不是玩我,他们这是要玩死我!有名剑在手又能怎样?硬刚一个元婴巅峰和一个炼虚初境,我是来比赛的,不是来找死的!”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那你为何一定要找我?” “儒圣教你的阵法和奇门遁甲,你还记得多少?” 槐序想了想,估摸道:“十之七八!” “应该差不多了!我再把道门的符箓之术传你,对付那两个神仙,应该还有一线生机!” 明哲说这话的时候,极其没有底气。看来就算有槐序帮忙,他也没有十足把握,赢过那两个神仙。也不知道道宗为何要这么做,明知打不过,还硬要他上,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话虽如此,他又能怎样呢?照办呗! “那便如此,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槐序特意提醒。 “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行,其余的不用你操心!”明哲泯然一笑。 第二百零一章 纷纷坠叶飘香砌 景室山下,义庄之中,烛火摇曳,鬼雾弥漫。清寒和鸢儿方踏入此地,便觉一股阴气袭来,满院的棺柩,让人惴惴不安,令人窒息般的宁静,连树叶飘落于地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庄内上下透露着一种诡异的气息,若不是明哲叫她们来此地寻找线索,这种鬼地方,谁愿意来? “清寒姐姐,这个地方真的会有线索吗?” 鸢儿捂住鼻子,那种腐败的臭味,让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应该会有!”清寒也没有底气,“师兄叫我们来此,应该有他的道理,就当代劳了!” 清寒也不想来这种地方,但明哲执意让她们来一趟,她也不好意思拒绝。谁叫明哲是她师兄,当然这不是关键的,事实上她把明哲打成那样子,即便明哲想来也来不了! 院中到处都是棺材,还有满地的纸钱,让人瘆得慌。这座义庄是斟鄩山庄出资修建的,专门用来寄放论剑大赛中不幸殒命的弟子的遗体。韩勇的尸体也被安放于此,明哲叫她俩来此的目的,便是从韩勇身上寻找线索。可院中摆有这么多副棺材,哪一副才是韩勇的?这叫二人有些犯难,总不能一个一个地去翻,不仅惊扰死者,还弄得一身臭味。 “清寒姐姐,咱们接下来怎么办?”鸢儿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点子,只能指望清寒。 “你可别指望我,我也没办法!”清寒摇摇头,一脸无奈。 两人就在这儿傻站着,一脸不情愿,无所事事。 老君山上,会场之内,人声鼎沸,剑拔弩张。明哲没有心情观看比赛,一门心思都放在韵儿身上。这个傻丫头,为了一点尊严,非得跟天府拼命,把自己伤成这样,幸好伤得不重,不然他也没有办法。她体内的剑芒已经消除,天枢也为她渡过真气,而今何时能醒来,就得看她的造化了! “你做的?”槐序走了过来。 “你这什么语气,质问我?敢跟师兄这么说话,你胆子不小嘛!”明哲冷哼道。 槐序笑道:“你不是说,私下里才能叫你师兄?” “那是以前,现在我改一下规矩,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叫我师兄!” “好的,师兄!”槐序改口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你俩不是姐妹情深吗?怎么聊得这么快?” “我这不是看见韵儿小姐在这儿调息,特地过来慰问一下。”槐序说得振振有词。 明哲翻了个白眼,“别说得那么正经,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了解?” 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看在有事拜托他的份上,槐序还是保持笑颜,“师兄,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韵儿小姐这是怎么了?” “看不出来吗?明摆着受伤了,真气不通,正在调息!”明哲敷衍道。 槐序深吸一口气,不断暗示自己不能生气,“师兄,我很好奇,南宫韵是南宫明的女儿,当年可是南宫明带领南宫世家的铁骑,踏破相府的门槛,将上官氏的人一个不留,残忍杀害,你把杀族仇人的女儿带在身边,是以此为要挟,逼迫南宫明就范,还是另有所图?” 明哲面无表情道:“不该问的事别问,小心惹祸上身,为兄也救不了你!” “我只是好奇,师兄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明哲冷笑道:“好奇心害死猫。命只有一条,且过且珍惜,不要把自己宝贵的生命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这是为兄对你的忠告,我身边的人没一个善茬,不要去惹怒他们,特别是你这招人厌恶的性子,很容易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即便不是发生在你身上,你身边的人也会受到牵连,就比如这一次!” 从他眼神中,槐序似乎看到了真相。如果她身边人的死和她有关,那接近她过的人,也只有明哲身边的人,可正如明哲所言,他身边的人没一个善茬,一个是相府千金,一个是王府千金,还有一个武侯府少主。南宫明、诚王、武召,这三个人皆非一般人,乃朝中重臣、皇族贵胄,每一个都手握大权。就比如这一次,身边的人惨死,很有可能是自己害的,只是碍于她的身份,凶手不敢针对她,只能从她身边的人下手,也就是杀鸡儆猴。动手的人应该不是南宫韵他们三个,而是他们背后的人,也就是南宫明等人。可她察觉不到哪里做错了,或说招惹他们厌恶,她和他们三人交集并不深,甚至南宫韵他们还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明哲打个响指,把她拉回现实,“不该想的别想,不该问的别问!老老实实听为兄的话,为兄保你一生无恙,可你非要自寻死路,为兄也没得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他们几个你可以多接触接触,毕竟你们的身份都不一般,但记得把握尺度!”他已经提醒到位,至于槐序愿不愿意听,那是她的问题,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师兄,凶手是不是就在他们几个之中,或说是他们身后的人?” “我可什么都没说,这是你的猜测,别扯上我!”明哲连忙撇开关系。 可他越是这么说,槐序的疑心越重,越是怀疑这三个人。 明哲岔开话题:“槐序,你可知我消失的这几年,有哪些人暗中调查上官世家?” 槐序摇摇头,“我又不是师兄,哪来那么多暗线?江湖上的事向来都说不准,上官世家虽然覆灭,但暗中调查上官世家的人应该不少,谁叫上官世家手中有关于轩辕剑的线索,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线索,谁见了不眼馋?” 明哲有些意外,“你还知道这件事?” 槐序挺直腰板,沾沾自喜,“那当然了,也不想想我是何人!江湖上那些旧事,我也是知晓一点的,但个中缘由,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上官世家覆灭那几年,引起江湖上轩然大波,直至南宫明重建秣房,才收拾了残局,那场风波才彻底散去!不过话说回来,师兄不就是上官世家的少主?这件事师兄应该比我清楚!”她忽然意识到问题的关键。 “我这不是退出江湖了嘛!久不问世事,江湖上发生了什么,我怎么知道?” “师兄,你这些年到底跑哪儿去了,为何清寒找你,也找不到你?” “我这不是出去避难了嘛!我可是背负了欺君之罪,若光明正大出现在世人眼中,我还不得被人弄死?至于这些年我躲在哪里,师父知道,你可以问问他!” “这些年师兄和师父在一起?” “也没有了,他很少来看我的,一般都是来找故友叙旧,没我啥事!” 槐序越听越迷糊,好像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简单。瞧她那迷离的眼神,一看便是绕晕了,他可不敢再说下去了,免得她晕乎。 槐序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师兄,那个……你真的知道轩辕剑的线索?” “你问这个干嘛?莫非你想从师兄口中打探消息?”明哲挑了挑眉。 “当然不是!”槐序矢口否认,“我只是好奇,上官世家手中掌握的这条线索,便可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轩辕剑到底有何厉害之处?为何那么多人对这把剑趋之若鹜?” “忘记师兄跟你说的话了?不该想的别想,不该问的别问!老老实实听师兄的话,师兄可保你一生无恙,但你非要往火坑里跳,师兄也不拦你,如何抉择,看你自己!” 明哲的善意提醒,却还是没能叫醒槐序,“师兄,你就满足我这个好奇心嘛!我发誓,绝对不告诉别人!” “为何我感觉你跟清寒一副德行?你该不会是被她带坏了?” “哪有了!我就是好奇,师兄,你就透露一点嘛,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槐序祈求的眼神,看得明哲瘆得慌。 “你那么想知道,也可以!”明哲意味深长一笑,“其实答案你已经看到了!” 义庄之中,清寒和鸢儿望着彼此,不好意思开口。早知道要在这么恶心地方寻找线索,当初就不该答应明哲,可如今话已经说出去了,也收不回来,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要不我去找,你在这儿等我!”清寒率先打破沉默。 “这怎么行,还是鸢儿去!” “有什么不行的?姐姐在江湖上游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腥风血雨,都见识过了,不就是几具尸体而已,没什么可担心的!你就在这儿等我,姐姐去去就回!” 两人一开始什么都不说,如今到这儿了,又开始谦让起来。 “姐姐贵为金枝玉叶,如此腌臜之事,还是鸢儿去做!鸢儿陪在哥哥身边这些年,什么燹骨成丘、曝尸荒野,都见识过了。这点小事难不住鸢儿,鸢儿一个人应付得过来!姐姐在此稍等片刻,鸢儿去去就回!” 清寒拉住鸢儿的手,“姐姐知道你善良,懂得体恤别人。可你终归叫我一声姐姐,我总不能把脏事累活都推给你,所以说还是姐姐上!你就在这儿安心待着即可!” “我说你俩至于在这儿你推我让吗?”熙悦实在看不下去了,现身说教。 “熙悦姐姐,你怎么在这儿?”鸢儿很意外。 清寒看见熙悦,直接愣住。她的修为已臻入化境,连庭风都不是她的对手,为何从始至终她都感受不到此人的存在,莫非此人的修为在她之上?此人眉间那鲜红的花钿,还有此人散发的气息,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明哲说你们久久未归,或许遇到麻烦了,让我来找你们!”熙悦把明哲的话复述一遍。 “鸢儿,这位是……”清寒很好奇此人的身份。 鸢儿突然想起来,清寒还不认识熙悦,赶忙向她介绍:“熙悦姐姐是哥哥的剑灵,一直陪在哥哥左右!这几次哥哥受了那么重的伤,也多亏熙悦姐姐,哥哥才能保住命!” “别把我说的那么好,明哲受伤,纯属自找。若不是剑契所缚,我才不愿搭理他!”熙悦把头抬高,傲娇道。 “你是剑灵!”清寒很意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剑灵,说白了就是祭剑者的灵魂所化,历经千年岁月而不朽,通晓灵性,与剑一体,是众多祭剑者中,与剑最契合的一位祭品,死后灵魂封存于剑中,永不入轮回。如今刀剑繁多,铁匠铺中比比皆是,斟鄩山庄也打造了许多有名的兵器,但都比不上十大名剑。十大名剑,取日月之精华,顺应天时地利,方成一剑!除了干将、莫邪,其他八把名剑,皆是天地之造物,浑然正气!干将、莫邪为活人祭剑,名为挚情之剑,却带有血气,非吉趋凶,难言其实。 十大名剑从未有过剑灵之说,一般的剑更不可能!莫非是残虹剑?清寒默默摇头,她把残虹剑送给明哲之前,确定残虹剑中不存在剑灵!那这位熙悦剑灵是从哪儿来的?听两人说话的口气,应该认识很久了,为何她从未听明哲和鸢儿提过? “你不必惊讶,剑灵可不止我一位,槐序手中那把断月剑,也有剑灵,名曰汐沅!” 这个消息如同一个晴天霹雳,猛地劈在她头上,为何她从未听槐序提过?这一刻,她觉得身边的人都在刻意瞒着她,她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一个跳梁小丑。清寒越想越来气,她那么相信他们,他们却知情不告。 远在山上的明哲不停打喷嚏,他揉了揉鼻子,难受道:“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师兄得罪的人太多了,被人说坏话也正常!”槐序幸灾乐祸道。 “站着说话不腰疼!”明哲鼻子一痒,又打了个喷嚏,自言自语道:“都这么久了,鸢儿她们怎么还不回来?我不是叫熙悦去催了吗?怎么还这么慢?”他不知道的是,山下的三人还在有说有笑,早已把他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清寒姐姐,你别介意!熙悦姐姐的身份特殊,所以哥哥才不敢告诉你!”鸢儿解释道。 “我怎么会介意呢?师兄日理万机,心中装着一大堆事,哪还会记得我这个师妹,不愿说就不说呗!我不在意的!”清寒表面笑脸相迎,心里却在想,回去之后如何修理明哲,决不能像之前那样心慈手软! “你们其实不用一个一个地去找,韩勇死在庭风的剑下,那只是众人的幻觉,真正的凶手还在山上逍遥快活!他杀死韩勇的手段是割喉,但在此之前,他将清寒的寒气打入韩勇体内,封住韩勇周身筋脉和穴位,即便韩勇已经死了,其体内还残留有寒气,你们追寻韩勇体内残留的寒气,找到韩勇的尸首!” 熙悦一语惊醒梦中人,清寒拍手叫绝:“这个点子不错,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她放开神识,在庄内巡视了一周,缓缓睁开眼睛。 “清寒姐姐,如何?”鸢儿紧张道。 清寒一头雾水,摇摇头,“不对啊!为何我找不到那股寒气?” “不是不对,而是有人捷足先登!”对此熙悦并不意外,“有人先于我们一步,带走了韩勇的尸首,这也是为何明哲叫你们来此寻找线索。” “师兄要的不是线索,而是证明他的猜测!”清寒幡然醒悟。 鸢儿后知后觉,“哥哥早就算到有人会带走韩勇的尸首,所以叫我们来这儿,不是为了寻找线索,而是证实他的猜测!那会是谁带走韩勇的尸首?严陵韩氏的人不都死了吗?谁会打尸体的主意?”鸢儿很是不解。 “寻常人不会,但有一种人例外——鬼道!”熙悦解释道:“韩勇不是一般修士,他的身体远比一般修士强悍,到了他这般境界,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不过是家常便饭!若不是明哲使了绊子,庭风也拿他没办法,这便是体修的厉害之处!如此强悍的肉身,如果炼成傀儡,其威力不言而喻,这正是鬼道之人看重的!” “你的意思是,带走韩勇尸首的人,是鬼道之人?” 熙悦摇摇头,“非也!你们不觉得论剑大赛的规则太过残酷了吗?以多欺少不算什么,如果碰上了,也只能算你倒霉,这也就算了,可还有一条规则——生死不论,这才是最致命的!江湖门派和仙道宗门的实力本就悬殊,一旦碰上,结果显而易见,死人也是意料之中,可斟鄩山庄并不在乎这些,还定下了如此苛刻的规矩,图的是什么?斟鄩山庄的弟子并不参与比赛,角逐出魁首,斟鄩山庄还要为其锻造一把剑,这难道不是一笔亏本的买卖?就算赢家是天师门,那也只是柳庭风和柳崇明的关系特殊。可你们想过没有,以天师门的实力,就算不走后门,一样能夺下魁首,又何必去做有损宗门的勾当?这座义庄是斟鄩山庄出资修建的,所有在比赛中不幸遇难的弟子,其尸首暂时寄放于此,待日后,由其所属宗门之人带回。你们可以去看看,如今躺在义庄之中,有多少宗门弟子?又有多少门派弟子?” 熙悦不说,她们还没注意到,这座义庄之中,躺着的人都是门派弟子,所有宗门弟子的尸首全都不见了!他们明明安放于此,怎么会不见呢?如此说来,这都是有预谋的!可斟鄩山庄为何要这么做?他们拿那些尸体有何用处? 第二百零二章 郁孤台下清江水 “明哲哥哥,你们在聊什么?”诗瑶走了过来。 “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明哲讪讪一笑。 对于明哲玩世不恭的样子,诗瑶无奈一笑,“明哲哥哥,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 明哲玩味一笑,“那你觉得我们在聊什么?比赛吗?我又不在乎比赛!那是天枢的事,即便我们输了,我也没有任何损失,何必去操心与我无关的事?” 明哲的话并无道理,但诗瑶压根不信他,“如果你不在乎输赢,为何要出手帮韵儿?”诗瑶的目光已然洞观一切,浅浅一笑道:“第一场比赛就输了,不就没有后面的事了吗?为何你非要留下恒岳剑宗,你到底有何打算?” “我不是说了吗?暂时不告诉你们,以后你们就会明白了!” 明哲试图用笑容掩饰一切,可诗瑶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明哲哥哥,你的心思从来就没放在比赛上,你帮天枢,不过是为了达成你的目的,留下恒岳剑宗,亦是如此!在你眼中,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至于下在哪里,你早就想好了!” 明哲一手撑着胳膊,一手支着下巴,倒吸一口凉气,若有所思道:“为何你们每个人都那么讨厌,把我的心思说得那么明显,搞得我一点秘密都没有了!我有点想不通,难道我做的这一切很明显吗?为何你们每个人都看得出来?”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诗瑶玄虚道。 “不要故弄玄虚,即便猜到了,那又能怎样?我有何目的,你知道吗?” 明哲的话,直接戳中诗瑶的心窝。她猜到了明哲参加论剑大赛是另有打算,但她的确猜不出明哲有何打算。就目前来看,明哲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除掉严陵韩氏,但他保下恒岳剑宗这个举动,又很奇怪,前后说不通,这才引起了诗瑶的怀疑。 明哲撩开诗瑶额前的青丝,拍去她肩上的尘土,“所以说,我要做什么,不要去想,就算想破脑袋,你们也想不到!安安心心照我说的做,如果你们需要知道,我会告诉你们答案,但不是此时!这里有太多双眼睛,那些已经离开的宗门门派,只是表面上的离开,或许他们正躲在某个角落,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韵儿拿出纯钧剑和龙渊剑的那一刻,注定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这群道貌岸然的家伙,他们的眼光早就不在大赛的冠军上,觊觎名剑,意欲抢夺,才是他们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你也是名剑剑主,你手中的赤霄剑,名号更在纯钧剑和龙渊剑之上!有的事终究藏不住,该来的迟早会来,你要面对的,是无数人贪婪的眼光。在京城,你是高高在上的王府千金,可在这儿,你只是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女子,要想护住身边的人,就要拿好手中的剑。当别人拿剑对准你或你身边的人,他们便是你的敌人,你要毫不留情,坚定不移,刺出锐不可当的一剑!” 话音未落,一枚闪烁寒光的银针,划破长空,飞向一旁的山林之中。下一刻,山林中窜出一群鸟,直冲上云霄,应该是受到了某种惊动。一枚小小的银针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划破长空的声响,也不过似落叶归根,真正有问题的,是藏在那片山林中的家伙。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这不是还有你吗?”诗瑶狡黠一笑。 “我做了别人一辈子手中的剑,这一次我是执剑人!”明哲意味深长道:“管好身边人,还有你自己,不论如何,不要帮我!”他的话很奇怪,诗瑶一时半刻难以理解。 台上的比赛接近尾声,天枢却忧心忡忡,手心捏了把冷汗。明哲走到他身旁,随意拍了下他的肩膀,差点把他吓得魂都没了! “你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结果如何?” 天枢垂头丧气,将纸团递给他,“和他一比,恒岳剑宗算得了什么?” 明哲打开纸团,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大字:神霄派! 神霄派是道门三大正派的分支,主修五雷符,谓行此法可役鬼神,致雷雨,除害免灾,谓天与我同体,人之精神与天时、阴阳五行一脉相通,此感彼应。其基础在于行法者平时的内修,行法者内修功行深厚,风云雷雨可随召而至。 高上神霄,去地百万。神霄之境,碧空为徒。不知碧空,是土所居。况此真土,无为无形。不有不无,万化之门。积云成霄,刚气所持。履之如绵,万钧可支。玉台千劫,宏楼八披。梵气所乘,虽高不巍。内有真土,神力固维。太一元精,世不能知。神霄之意,谓神仙所居之最高境界,神霄道士以此名为派,取其高远尊贵之义。 斩勘五雷法者,以道为体,以法为用。内修之,斩灭尸鬼,勘合玄机,攒簇五行,合四象,水火既济,金木交并,日炼月烹,胎脱神化,为高上之仙。外用之,则新除妖孽,勘合雷霆,呼吸五气之精,混合五雷之将,所谓中理五气,混合百神。以我元命之神,召彼虚无之神,以我本身之气,合彼虚无之气,加之步罡诀目、秘咒灵符,斡动化机,若合符契。运雷霆于掌上,包天地于身中,曰旸而旸,曰雨而雨,此感彼应。 法本诸道,道源诸心。能以吾之精神,融会一气之精神,以吾之造化,适量五行之造化,则道法妙矣!学者无求之他,但求之吾身可也。夫五行根于二气,二气分而为五行,人能聚五行之气,运五行之气为五雷,则雷法乃先天之道,雷神乃在我之神,以气合气,以神合神,岂不如响斯答邪?会此之道,参此之理,则二气不在二气,而在吾身,五行不在五行,亦在吾身。吹而为风,运而为雷,嘘而为云,呵而为雨,千变万化,千态万状,种种皆心内物质之。 听明哲说了一大堆,天枢一个字也没听懂,“陆兄,你在说什么?” “我在传你雷法啊!免得等会儿你被人轰成一只烤熟的乌鸦!”明哲打趣道。 “陆兄,你别开玩笑了,我正为此事头痛呢!”天枢唉声叹气,心不在焉。 明哲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问:“你害怕了?” 天枢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是,也不是!” 他望着另外一边的神霄派,叹气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太天真了!天河山庄在仙道宗门中,本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小门派,连细枝末流都算不上,又有什么资格跟别人争第一?若说恒岳剑宗给了我们一个希望,觉得我们还有一线生机,那神霄派便是将这个希望彻底抹去!遇上真正的仙道正统,我们又能做什么?坐以待毙,还是引颈受戮?” 他整个人黯然无神,恍然失措,当抽到神霄派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感到绝望。 “你是害怕会输,还是害怕打不过?” “这两者有区别吗?” “当然有!前者你至少会上台,后者你连上台的勇气都没有!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这不是羞耻的事,反而是一件值得嘉奖的事。只有看到自己的不足,才会有真正的进步,不然只会故步自封!神霄派固然很强,但和天师门相比,孰强孰弱,一看便知!不要觉得对手强,你便是弱者,强者恒强这个道理,行不通!水,是柔和的,经日复一日的冲刷,也能磨平棱角;蛹,是丑陋的,经日复一日的黑暗,终能蜕变成蝶;沙,是渺小的,经日复一日的积累,终能汇聚成漠,令人望而生畏。由此可见,生而弱乎,以至于强,未可知也!” 明哲的话给了天枢很大的启发,但明哲接下来说的,叫他更为震惊,“按照先前的说法,对付江湖门派,我们上;对付仙道宗门,你们上。但这场比试,我替你们上!” 明哲为他们的事,殚思竭虑,还弄得遍体鳞伤,天枢于心不忍。 “陆兄,你伤势未愈,还是我们上!” 对于这份关心,明哲呵呵一笑,“你们上,打得过吗?人家可是符箓派出身,天河山庄专攻剑道和阵法,不见得你们有优势!况且这么早就把压箱底亮出来,你们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的七星绝杀阵吗?如果你们真的关心我,就把接下来的比赛给我打扎实一点!” 明哲看他们的眼神,恨铁不成钢,大器晚成。这一局,还是他上! “陆兄,你一个人上,不太好?对方可是九个人!”天枢担心道。 明哲一脸不屑,冷哼道:“九个人又怎样?出来混,要有实力,要有背景!他们出身符箓派不假,但不过是三大正派的分支,和上清、灵宝、正一差远了,不足为惧!” 明哲说的那么轻松,天枢心里反而惴惴不安。神霄派虽然是道门三大正派的分支,但也是不可小觑的对手。明哲这番话,分明不把神霄派放在眼里!虽然明哲的实力举目共睹,但对手也不是好啃的骨头,这注定是一场硬仗!明哲这么说,会不会太轻敌了? 等天枢反应过来的时候,明哲已经上台了! “你们怎么不拦着他?”天枢惊慌失措道。 “为何要拦着他?他替我们出战,不是很好吗?”天权理所当然道。 “陆兄替我们出战固然好,但你们不觉得他太自信了吗?”天枢惶恐不安道:“若对手是江湖门派,不管他如何夸耀,我都觉得无所谓,但这次不一样,对手是名副其实的仙道宗门,可不是那些细枝末流的宗门可比拟的!我总觉得陆兄这次要吃大亏!” “你不必那么担心!”凝语站在他身旁,安慰道:“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一天我们迟早要面对!既然陆公子愿意出战,便由他去!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给予他足够的信任。我相信陆公子不会让我们失望,他一定能战胜对手!” 大伙望向台上,明哲独当一面,以一敌九,震惊全场!庭风闻讯,赶忙回到了会场。他虽然不知道明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的对手可是货真价实的正派分支,无论是实力,还是人数,都是绝对的优势!即便他有名剑在手,对付这群家伙,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对方还是符箓派出身,他只能远程消耗,根本近不了身! “在下陆渊,字明哲!”明哲抱拳行礼。 “吾等神霄派弟子,九霄!”他们向明哲深鞠一躬。 明哲受宠若惊道:“诸位此为何意?我不过是一介无名小卒,可受不起如此大礼!” “陆兄客气了!今日一睹名剑之真容,实乃三生有幸!此皆拜陆兄所赐,吾等于此,特为拜谢,以告神明,上达九霄!”赤霄一本正经道。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十大名剑,通晓灵性,有能者居之!今日我等相逢于此,也是一种缘分,一睹名剑之真容,非吾一人之力也,而于诸位之缘分也!” 明哲左右逢源,宠辱不惊,不论说什么话,都叫人找不出理由反驳。 “陆兄大义,吾等敬佩!今日吾等与陆兄会战于此,既是缘分,亦是无奈。吾等固不愿以多欺少,然吾侪九人,生死同契,共战进退。陆兄独当一面,此为勇;不拘名节,此为义。勇义之人,上善其也,吾等愿退让一步,愿助陆兄者,不论宗门门派,吾等共应之!” 明哲讪讪一笑,“这是允许我找外援啊!深明大义,佩服!可是有谁愿意帮我?道门三大正派的分支,仙道正统,打着这样的名号,在场诸位,有谁愿意帮我?” 神霄派的名号响当当,除非脑袋被门夹了,才会跟神霄派做对手。大伙唯恐避之不及,谁敢上去帮明哲,那不是自寻死路吗?神霄派的五雷咒可是闻名遐迩,死在五雷咒下的修士,不计其数。怪也只能怪明哲的运气不好,居然遇上了这群家伙,看到天河山庄此次论剑大赛,就要到此为止了! “要不我上去帮师兄?”槐序前脚刚迈出,后脚便被诗瑶拉住。 “不行!你忘记他说的话了吗?”诗瑶此刻终于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管好身边人,包括我自己,不论如何,不要帮他!他已经摆明了不要我们出手,我相信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我们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槐序还是不放心,“神霄派我听说过,他们精通雷法,一个五雷咒便能将一个筑基修士轰得连渣都不剩,何况师兄还是以一敌九,就这样坐视不管,不太好?” 诗瑶犹豫了一会儿,望着台上的背影,释然道:“照他说的做,我们只能相信他!” 果然在场没有一个人愿意帮明哲,当然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九人无奈一笑,“陆兄,这可怪不了我们了。” “没事,我再问问!”明哲抬头看向主判台上的庭风,“柳真传,帮一下忙呗!” 九人心中一怔,惶恐不安。他们忘了明哲身后还有个柳庭风,对付其他人,他们九个无所畏惧,但对付柳庭风,他们没那个自信,也没那个胆量,虽说他们出身符箓派,还是道门三大正派的分支,可柳庭风是道宗的传人,天师门的正统,无论是仙门,还是江湖,见了他都得礼让三分。此人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早知如此,就不该放话让他找外援。 “我已经帮过你一次了,还要我帮忙,你觉得我的面子很好给吗?”庭风冷冷道。 “都是朋友了,帮一下忙那,对你来说小问题了!”明哲阴阳怪气道。 “我若不帮你,你又能拿我怎样?”庭风望着他,一脸得意。 “诶呀!都是一家人了,帮一下忙而已那,至于那么较真吗?” 庭风握紧拳头,保持微笑,“陆明哲,我只说一遍,你要是再不好好说话,信不信我让你趴在地上起不来!” 明哲回归正常,“你到底帮不帮?” “不帮!”庭风斩钉截铁道。 众目睽睽之下,他拿庭风没办法,“算你狠,走着瞧!” 庭风非但不生气,还心平气和地说:“陆明哲,你若连个道门分支都对付不了,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对手?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明哲呵呵一笑,“那我还得谢谢你咯?” “不客气!”庭风厚颜无耻道。 他已经学会了,跟明哲这种人,只能厚着脸皮,或者更无耻,不然光凭嘴皮子,永远也不是明哲的对手 “既然柳真传不愿帮忙,看来是没人愿意帮我了!”明哲讪讪一笑。 他们九个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陆兄不要气馁,下次还有机会!” 明哲厚着脸皮,无耻道:“诸位都是名门正派,欺负我一个瞎子,传出去也不好听,不如这样好了,你们让我一招,就一招!” 九人观望彼此,觉得他一个炼气,应该没啥问题,“好!那便由陆兄先出手!” 话音未落,他们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天象异变,恐有大凶之兆! 大伙也注意到了,天空乌云密布,雷声作响,好好的晴日,一下子变成这个鬼天气,一看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这样的异象,和明哲对付韩氏的情形一样,可惜除了韵儿几人,大伙都不记得了。 “诸位可要小心了!”明哲不怀好意的笑容挂在脸上,“恭迎九天普化神雷!” 第二百零三章 城上春云覆苑墙 突如其来的天雷,震撼在场之人,九霄根本来不及反应,呆在原地,惶然无措。只见天雷猛地劈在台上,耀眼的白光,将明哲和九霄笼罩其中,蕴含于天雷之中的天道之力,令人望而生畏。白光持续许久,待散去之时,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台上原本站着十人,如今只有赤霄、碧霄和明哲三人站在台上,其余七人都被天雷电晕了!神霄派专攻五雷,却不想自己也有被五雷轰顶的一天。大伙看到躺在台上的七人,衣衫褴褛,散发垢面,全身黑不溜秋,就像是在煤堆里滚过一样,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样子。 赤霄和碧霄撑着虚弱的身子,望着躺在地上的师弟师妹,目光中尽是难以置信。 碧霄不自觉摇头,喃喃自语:“这怎么可能?” 赤霄强忍伤痛,揭开身上的伤口。残留的雷电气息,若有若无,随时都会消散,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确实是五雷咒!我派独门绝技,向来只传九霄圣人钦定的下一代传人,绝无外泄之可能!他一个外人,怎会我派之绝学?” 他握紧拳头,怒目圆睁,或许是愤怒,但更多的是不甘。旁人或许看不出,但他身为九霄首席,没人比他更熟悉五雷咒了!陆渊一介外人,修为不过尔尔,无九霄之亲传,怎能将五雷咒运用得如此得当?那一击从天而降的天雷,乃九天普化神雷,蕴含的天道之力,直击修士的灵魂,被此雷击中,最难治愈的便是灵魂上的道伤! “两位也别强撑着了,认输!”明哲掸去身上的灰尘,望着赤霄和碧霄,微微一笑。 “你到底是谁?为何会我派之绝学?”赤霄神色凝重,质问道。 “这只是雷法,又不一定是五雷咒,没必要这么正经!”明哲古井不波道。 “满嘴胡言!是不是五雷咒,吾等岂会看不出?”赤霄情绪一上来,一个不小心,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捂住胸口,忍着剧痛,“我派之绝学,向来只传九霄传人,从无外泄。这分明就是我派的五雷咒!你当我们的眼睛是瞎的吗?” “你们的眼睛不瞎,我的才是!”明哲收起笑容,冷漠道:“是五雷咒如何,不是五雷咒又如何?论剑大赛向来以技服人,却不问技之出处!在你们眼中,五雷咒是神霄派的独门绝技,可在我眼中,它只是一部雷法。天下大道,看似百转千折,终不过殊途同归!雷霆者,乃阴阳之枢机,号令万物之根本。故无有雷霆,则无以宰御三界。是以雷者,类也,是以出万类而起群品也,是元始生杀之机也。宇宙之始,因阴阳相交一时之爆发,此即雷霆之用也,故无处不有雷霆之显现。你自诩神霄弟子,应该比我更明白此话之意。” 雷者,阴阳二炁结而成雷,既有雷霆,遂分部隶九天雷祖。因之以剖析为五属,神霄真王用之,以宰御三界。真王所居神霄玉府,其道在乎巽。巽者,天中之地也。天有四方四隅,分为九霄,惟此一霄居於梵炁之中。在心曰神,故曰神霄,乃真王按治之所。 这些话出自《玉枢经》,赤霄等人从小耳濡目染,早已熟记于心。 “你说的不错,天下大道,殊途同归。雷法也是大道的一部分,但道阻且长,谁也不知如何走到终点。奇技淫巧,道藏三千,各有不同!天下宗门,各有所长。有的以剑为修,有的以体为修,有的以符箓为修,有的以性命为修。神霄派专攻雷法,深晓雷霆之驾驭,北极紫微大帝掌握于五雷也,又有十雷,又有三十六雷。雷法有七十二阶,天地赏善罚恶,万物皆雷也。虽阴阳之激剥,亦由神人之兴动,雷呜则雨降。若说以一己之力参悟雷法,我不敢苟同,恐怕在场之人也不会相信。我虽然不知你是从何处学得我派之五雷咒,但你驾驭雷霆的本事,绝不在吾等九人之下!” 听见别人夸自己,明哲还有点小激动,“别夸我,我会骄傲的!” “嘁!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韵儿一脸嫌弃。 她刚醒不久,便看见明哲用对付韩氏的招数,对付九霄,阵仗比刚才还要猛上几分。看来他也知道,对付善使雷霆的宗门,必须下狠招。这一道九天普化神雷,蕴含天道之力,应该是他别有用心,可他这么做,不考虑一下后果吗?在一个善使雷霆的宗门面前,用别人门派的独门绝技,对付别人,这不是搬起人家的石头,砸人家的脚?人家不计较才怪! “醒了,就给我好好调息,等我解决完台上这两个家伙,看我怎么好好收拾你!”明哲秘语传音,对正在打坐中的韵儿说。 “我现在可是伤员,你舍得教训我吗?”韵儿调戏道。 “教训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要我亲自动手!”明哲嘴角微扬,深意道:“上天罚恶,无可厚非,需要我给你展示一下吗?” 韵儿无奈一笑,“他们都快要被烤糊了,你还要来吗?人家好心让着你,你却不讲武德,你不觉得这样做,有失体统吗?还是你觉得,自找麻烦,很有成就感?” “我只是杀鸡儆猴,让一些暗中觊觎的人明白,不属于自己的,不要抱有不轨之心!” 韵儿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杀鸡儆猴,以儆效尤!随你便,养伤去了!” 说走就走,倒也合她的性子,明哲只能无奈叹气,“这个调皮的丫头!” 他的精力放回比试上。对方九个人,如今只有两人勉强撑着。他嘴上说着杀鸡儆猴,但还是心软了,没下狠手,不然赤霄和碧霄也不可能站在这儿跟他说三道四。他不想解释太多,能动手尽量不废话! “阁下可否告诉我,你的五雷咒是何人所授?”赤霄问。 明哲好言相劝道:“二位听我一句劝!现在是比试,没工夫闲聊,你们想要知道缘由,自己去查嘛!不要什么问题都问我,我跟你们素不相识,没义务解答你们的问题!消磨时间,耽搁的是大伙的时间,我现在最后问一遍,你们是选择投降,还是硬撑?” “投降如何,不降如何?”碧霄死撑着,不肯低三下四。 明哲的好脾气,也快被消磨完了,“投降,咱们的恩怨到此为此,既往不咎!不降,我再拿五雷符轰你俩一遍,我就不信你俩还能站着!都是强弩之末了,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你俩看躺在地上的师弟师妹,他们的灵魂受了道伤,赶紧回去医治!再耽搁下去,他们的前程可就要葬送在你俩手中!话我只说一遍,降还是不降?” 碧霄刚要开口,却被赤霄拦住,“我们认输!” “师兄!”碧霄还想迂回一下,赤霄却摇摇头,“没用的!此人的雷法在我们之上,我们就算硬撑着,也不是他的对手。青霄他们受了重伤,必须尽快医治!徒然耗下去,只会对他们的伤势不利。回去之后,师父那边,有我扛着,先救治青霄他们为重!” 他已经下定决心,不论碧霄如何说,他都不会改变。 碧霄自知多说无益,妥协道:“好!” 明哲笑嘻嘻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走到台边,明哲驻步停留,“他们的灵魂受了道伤,但可以被抹去。做人留一线,他日好相见!没必要把事做绝,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为了一点不知所谓的东西,丢掉人性,不值当!就说这么多,好自为之!” 明哲纵跃而下,跳下擂台,回到队伍中。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明哲身上,谁也没料到,一个瞎子,竟然有如此实力,连大名鼎鼎的神霄派都败在他手中。这个天河山庄,越来越叫人看好了! 庭风也在观望他,“你这家伙,还真叫我大开眼界!” 台上那群老家伙,也坐不住了,议论纷纷。 “世侄,这陆渊到底是何来历?手中有名剑也就算了,还精通雷法。他虽是一个瞎子,但有此实力,在江湖上绝非泛泛之辈,为何从未听说过此人?”柳崇明问。 林轩附和道:“对啊!这陆渊看似玩世不恭,但他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十大名剑乃武林至宝,旁人倾尽一生,也难觅其踪迹,这陆渊倒好,一出手便是两把名剑。既然他有名剑在手,为何还要参加比赛?他的目的一定不简单!” “天河山庄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印象不是那么深刻,应该是仙门百家中排在末尾的宗门。如果天河山庄有此实力,绝不会默默无闻,至少不会是现在这样!这陆渊应该不是天河山庄的人!”云枫也插了一嘴。 几个老家伙在庭风耳边嗡嗡乱叫,唯有叶辰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喜怒不形于色,目光一直在明哲身上,眉头一皱,若有所思。慕青也是这样,站在庭风身侧,沉默寡言。自上山起,无论到何处,都有明哲的身影。韩勇之事,就是因为明哲作怪,给庭风惹了不小的麻烦。庭风看上去生气,但对此人始终下不了狠手,或许是清寒的缘故,但在她看来,是别有深意。 “诸位想说什么,不必含糊,直言便可!”庭风漠然道。 柳崇明轻咳一声,其他几个老家伙瞬间安静下来。 “既然世侄都这么说了,老夫也不拐弯抹角了!这陆渊到底是何来历?” 庭风似笑非笑道:“这不明摆着,他是我天师门的人!” 此言一出,惊骇四座,柳崇明等人纷纷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他是天师门的人?这怎么可能?”几个老家伙还以为庭风是在说笑,可庭风接下来的话,直接叫他们惊掉了下巴。 “不必那么惊讶,说起来,我还得叫他一声师兄!”庭风冷静道。 柳崇明等人好歹也是一宗之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庭风的话,属实惊人!他们的年纪也大了,实在经不起这突如其来的惊吓。 “世侄,莫要说笑!他如果是天师门的人,为何与你们为敌?” “不止他一人,你们没看到清寒也站在他那边?” 几个老家伙沉默了,他们找不到任何理由,质疑庭风的话。清寒是天师门的二师姐,不待在天师门的行伍中也就算了,居然还当着大伙的面护着明哲。如果明哲不是天师门的人,实在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解释这件事。特别是庭风后来这句话,彻底颠覆了他们的认知。如果明哲是庭风的师兄,那他便是道宗的第一位弟子,天师门真正的大弟子,清寒的师兄。 “庭风哥哥,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慕青问。 “不知道,这些都是我猜的!清寒从未向我透露过他的身份,但凭他俩的亲昵举止,应该也不难猜出!仙山上有十偏峰和十二主峰,主峰之间设有禁制,我体内有师父种下的仙印,可自由进出任意一座主峰,唯独竹篁峰不行!我曾问过师父,为何清寒去得,我去不得?师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摇摇头,劝我不要打竹篁峰的主意。” “这与陆渊有何干系?”慕青不解。 “竹篁峰上,曾住有一人,他才是清寒的师兄,师父的首徒,我才是最小的那一个!不过我已经习惯把清寒叫作师妹,清寒也没有拒绝我。顺理成章,我代替了他的位子。凌雪峰位居第七主峰,与竹篁峰相邻。不知是偏爱竹篁峰上的绿竹,还是凌雪峰上太过寒冷,清寒总是有事没事往竹篁峰跑,有时住在竹篁峰上,一住就是十天半个月,即便我想见她,也见不到!我问过清寒,但她总是含糊其辞,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后来师父开山立派,广纳弟子,除了我和清寒居住的落霞峰和凌雪峰,以及师父的紫檀山,其余主峰和偏峰,对所有弟子开放,外门弟子在偏峰上修炼,内门弟子在主峰上修炼。但竹篁峰是个例外,准确的说,清寒修改了竹篁峰的禁制,除了她本人,连师父也进不去。她不允许任何人擅动竹篁上的一草一木,连师父也不行,更别说我了!”庭风黯然神伤道。 “清寒姐姐怎能如此过分!”慕青为庭风打抱不平道:“一座山峰而已,守到云开,也不见得那人会回来!庭风哥哥一片真心付出,她不接受也就算了,还拒庭风哥哥于千里之外!这样吝啬的人,不值得庭风哥哥付出!” 霎时,一个鼓掌声从身后传来,“你个小丫头,本事不大,脾气还不小!敢在背后说清寒的坏话,古往今来,你是第一人,连你的庭风哥哥也不敢说!”明哲一边把玩手中的竹笛,一边忍俊不禁道。 “你怎么来了?”庭风问。 “听说你受清寒欺负了,我这个做师兄的,特地为你出口气!”明哲调戏道。 “拿我打趣,你很得意是?”庭风漠然道。 “别诬陷我,我可不是这个意思!”明哲赶忙撇清关系。 “少废话!到底来干嘛?你们不是已经胜出了吗?不会是迫不及待跟我动手?” “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几斤几两,我很清楚!跟你动手,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庭风翻了个白眼,“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可就走了!” “我就是想问问,你和槐序之间,发生了什么?”明哲意味深长一笑,“我问她,她什么都不跟我说,那我只好来问你了!” 庭风紧张起来,但还是保持冷静,“我与她素不相识,有何干系?既然她什么都不说,那你来问我,又有什么意义?没有便是没有,非要有,也是你臆想出来的。” “看来是我多此一举,叨扰了!”明哲转身便离去。 “等一下!”庭风叫住了他,“五雷符是师父教你的?” 明哲停下脚步,“你说的是哪个师父?道宗还是儒圣?” 庭风冷哼道:“明知故问!” “我问你是明知故问,你问我不也是明知故问?道宗教你的符箓之术,应该不比我差,我那点雕虫小技,还是不在你老面前班门弄斧了!”明哲自嘲道。 “你为何来参加比赛?这应该不是明知故问?” 明哲痴笑道:“斟鄩山庄的宝剑,何人不爱?我一个捉襟见肘的穷苦人,买不起宝剑,只能另辟蹊径。” “手握十大名剑,身边佳人相伴,你说你是个穷苦人,觉得我会信吗?” 明哲无奈道:“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我不善于撒谎,说谎话的能力,真的很拙劣,这点我不否认!至于我有何打算,等到决赛,你便会知晓!” “你不怕进赛,我就把你淘汰了吗?”庭风威胁道。 “你若想淘汰我,随时都可以,何必等到进赛?比赛的输赢,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我只是代人出赛,赢了好处也不在我这儿。你若看我不顺眼,随时恭候!” 庭风深吸一口气,“最后一件事,她如何?” “清寒还是槐序?她们都很好,你不用担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你应该多关心一下身边的人,伤不起的,不是你!”说完,明哲便走了。 第二百零四章 江亭晚色静年芳 明哲回到队伍,恰巧这时,鸢儿她们也回来了。 “如何?”明哲随口一问,并没抱太大的希望。 清寒摇摇头,“我们到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果不出所料!”明哲并不觉得意外,平静道:“没事,总会露出马脚的!” “要不派人守在那儿?”清寒建议。 “不必,打草惊蛇,反而不容易上钩!”明哲否定了清寒的建议,“既然他敢做,就不怕他不会有下一次!静观其变即可,我们需要的是耐心。” 明哲和清寒的对话,除了鸢儿,大伙听得一头雾水,但他并没有解释的打算。 “我们已经入围进赛,今日剩下的比试与我们无关,明日仍是初赛,这么说来,我们还有一天的时间,便留给诸位安心调养。入围进赛的队伍,都不是泛泛之辈,天师门也在其中。你们的七星绝杀阵,很快便能派上用场。剩下的时间,交给你们,我先撤了!” 明哲的话很简单,但也给了他们一个警告:不要以为入围进赛,便可高枕无忧,真正的比赛才拉开序幕。接下来的路,远比今日,更加艰难!好大喜功,无疑是自掘坟墓。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该交代的他都交代了,剩下的没他什么事了!他走到韵儿身前,伸出手,直言道:“是愿意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 韵儿睁开眼睛,眉头微皱,嫌弃道:“有你这么跟伤员说话的吗?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自己站得起来吗?都不懂得扶人家一把,还真是个傻瓜!” 嫌弃归嫌弃,韵儿还是抓住明哲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还说我是傻瓜。谁傻,你心里没点数吗?”明哲古井不波道。 “也不知道龙渊剑是谁给我的?”韵儿理直气壮道。 “是我给你的,但我没叫你把自己弄成这样!明明可以逃,为何非要死抓着不放,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道,你这攻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不怕把命玩丢了?”明哲批评道。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韵儿嘴硬道。 “搁以前,我管不着,但现在,你得听我的!”明哲的语气并不强硬,但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感觉。韵儿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你是我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韵儿小声嘀咕,但抬头一看,明哲正盯着她,似乎已经听到她的碎碎念了。韵儿望着他的眼睛,似有泪光,但一晃眼,又不在了。 “自己能走路吗?”明哲问。 韵儿犹豫片刻,摇摇头,“不能!” 明哲把龙渊剑和纯钧剑交给了鸢儿,背对韵儿,俯下身子,“上来!” “你是要背我下山?”韵儿惊讶道。 明哲就问了一句:“少废话!走还是不走?” 这么好的机会,韵儿自然不愿错过,但这儿有那么多人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犹豫半天也没个回复,直到明哲下最后通牒:“你不走,那我走!”一听这话,她不再迟疑,跳上明哲的后背,一双玉手环住明哲的脖子。 “斟鄩山庄安排了客房,你们可以去那儿歇息,准备接下的比赛。我带这丫头下山找药,如果有什么事,就去找清寒,别一天到晚都问我,我头都大了!” 说完,明哲背着韵儿下山,鸢儿不放心二人,也跟了上去。 “明哲,你就不能温柔一点?”韵儿抱怨道。 “何为温柔?在你耳边说好话,还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好好说话,你会听吗?每次都说听我的,每次都跟我唱反调,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欺负?” 鸢儿还没意识到,明哲这话不仅是说给韵儿听的,也是说给她听的。 “你以为我想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吗?还不是某人说,赌上一切,也要押我赢!” 明哲心中一怔,停下脚步,脑海中浮现一句话,“你在意的是那句话?” “不然呢?难不成在意你这个人?”韵儿调戏道。 “哥哥,你怎么了?”看见明哲停下脚步,鸢儿还以为出事了。 “我可以赌上一切,包括性命,但你们不行!活下去,比什么都强!”明哲语重心长道。 韵儿不以为是,“凭什么你可以赌上一切,我和鸢儿不行?我们比你差哪了?你可以赌上一切相信我们,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赌上一切相信你?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 明哲自嘲道:“就当我是个自私的人!” “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鸢儿瞧出明哲似乎有什么异样。 明哲并未否认,“我心事很多,告诉你们也无用,只会徒增你们的烦恼。我这一生很累,但我习惯了,累我一个人就够了,没必要把你们牵扯进来。” 韵儿抿了抿嘴唇,无语道:“明哲,你还是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你口口声声说不想把我们牵扯进来,可你没注意到,我们已身在局中!” 明哲迟疑了一会儿,继续背着韵儿往山下走,“好!我承认,我太自以为是了!本以为一个人能扛下所有,没想到还是失算了!” “是不是和柳剑山庄有关?”韵儿一语成谶。 明哲自知瞒不下去了,“确实和柳剑山庄有关,而且关系还不小!” “你参加论剑大赛,并非是奔着冠军来的,你想要的是真相!” 明哲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奇了怪了,把自己伤成这样,脑子却变得灵光了!你这人是不是挨打,才会变聪明?” 韵儿使劲勒住明哲的脖子,“你再说一遍!” “别勒了,快喘不上气了!”明哲嗓子沙哑,脸已经涨红了。 鸢儿无奈一笑,却也不能置之不理,毕竟明哲是她的哥哥,“韵儿姐姐,算了!哥哥已经知错了,你就饶了他!” 韵儿松开了明哲的脖子,“要不是鸢儿为你求情,咱俩的恩怨没完!” 明哲上气不接下气,呼吸新鲜空气的感觉真好,如释重负。他的脖子已经红了,后背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但他什么都没说。 “鸢儿、韵儿,你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在你俩之间,我感觉我就是个多余的,要不你俩过日子得了,省得我一天到晚瞎操心!”明哲打趣道。 “我和我妹妹的关系,需要你说吗?”韵儿傲娇道。 明哲非但不生气,还顺着韵儿的话,“我就说嘛!你俩不需要我,我就是个多余的!论剑大赛结束后,我就从你俩面前消失,不碍你俩的眼。” “你要走?”鸢儿和韵儿几乎是同时开口。 明哲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不对吗?难不成留下来,听你俩排挤我?你们姐妹的关系,情比金坚,我不过是外人,没人疼没人爱,唯一的妹妹还被人拐跑了,做人活到我这份上,也没谁了!就让我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不行!”鸢儿和韵儿异口同声,“你必须好好活着,没有我们的允许,你不许走,不许躲到我们找不到的地方,更不许死!” 他不过是开了句玩笑,两人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让他受宠若惊,“我说二位不至于?我只是开个玩笑,没说真的走!再说,我一个穷的叮当响的臭乞丐,没了你们,吃啥穿啥?我还指望你们多救济一下我呢!”他试图缓解尴尬的气氛,但好像没有什么用。 韵儿沉默许久,缓缓开口:“你跟鸢儿的关系是一回事,我跟鸢儿的关系是另一回事。我从没说过,把鸢儿从你身边抢走。退一步说,你好歹也是鸢儿的哥哥,就不能有点自信?鸢儿是你的妹妹,她不跟你,难不成跟我这个外人?” 明哲岔开话题:“不说这件事了,我跟你讲讲柳剑山庄的故事,想不想听?” “明哲,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韵儿板着一张脸,面无表情。 明哲还是没理她的话,“你们到底要不要听,不听就算了!” 韵儿正要开口,鸢儿却抢先一步,“听,当然听!” “不愧是我的好妹妹!”明哲冲着鸢儿眨了下眼睛,鸢儿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听,我不听!”韵儿闹腾道。 随她怎么闹腾,明哲皆不理会,“你不听,可以把耳朵堵上,反正也不是说给你听的!” 韵儿嘟着小嘴,不高兴道:“明哲,你又欺负我!” 明哲无辜道:“是你自己不想听的,关我什么事?我又没强迫你,何来欺负一说?” 韵儿自知理亏,说不过他,也没闹腾下去,一本正经地问:“明哲,你……”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闷声半天,一个字也没说,这下反倒是明哲坐不住了。 “我的大小姐,你倒是说啊,急死人嘞!” 韵儿难为情道:“我没想好怎么说!”她这句话,彻底把明哲打败了。 “你刚才不是还在闹腾吗?怎么一转眼又变得那么委婉了?你堂堂相府千金,当初在京城的时候,跟我说话的那种气势呢?你倒是拿出来啊!别藏着掖着,有话直说!” 几番挣扎下,韵儿终于开口:“你和小姑是怎么认识的?” 明哲心中一怔,不知所言,“你怎么突然想到她了?” 韵儿并未察觉到明哲的异样,侃侃而谈:“因为她跟我说过柳剑山庄的故事,还说那是一个难以忘怀的故事……” 那一年,朔风凛例,雪花纷飞。 街上的行人,即便穿上了厚厚的棉袄,也还在瑟瑟发抖。街角的一家包子铺,坐满了客人。大伙都在等热气腾腾的包子端上桌,好让自己忘记这刺骨的寒冷。 “店家,好了没有?”客人不耐烦地催促。 “客官莫急,马上就好!”他看了一眼笼中的包子。 在这寒冷的日子中,能有一口热食,固然是极好的,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能抵御严寒,若是能配上一碗热汤,那可以说是享受至极。 角落之中,一个弱小的身影正盯着笼中热气腾腾的包子。 “热气腾腾的包子出笼了!”他将罩子揭开,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客官,这是你要的包子,请慢用!”他将一盘热气腾腾的包子摆在桌上。 “店家,你这里有热汤吗?”客人问。 他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道:“抱歉,在下这儿只有热茶!” “罢了,给我来一碗!”客人将就道。 “好嘞,热茶马上就来!”他恭敬道。 可下一秒,身后的客人忽然大喊:“店家,有人偷你包子!” 他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小男孩,正将他那脏兮兮的小手放进笼中,顺手就拿到了一个白花花的包子。当小男孩听见有人大喊,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站住,别跑!”店家立马追了上去,一边追一边喊:“兔崽子,别跑!”一连追了几条街,上气不接下气,由于小男孩动作灵活,他始终没能追上。在追赶的途中,街上忽然驶来一辆马车,差点撞到他。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小男孩消失在人群中。 “兔崽子,算你运气好,下次可别让我逮住,否则有你好看的!”店家站在原地,怒气冲冲地谩骂,过了许久,才转身离去。 在一条巷子里,小男孩气喘吁吁地靠着围墙,满头大汗,心一直跳个不停。他紧紧贴住围墙,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见店家没有追上来,他才松了一口气,独自一人,顶着凌冽的寒风,向巷子深处走去。 巷子深处,有一摞草堆,还有一条小狗。小狗看见小男孩回来了,急忙从草席中钻出来,直溜溜地跑到小男孩身前。小男孩张开双手,将小狗抱在怀中。 “我不在的时候,素尘乖不乖啊?”轻轻抚摸怀中的小狗,他面带笑容地问。 他的笑容如同冬日里的阳光,在寒冷之中,给人些许温暖。 也不知是此狗有灵性还是如何,居然“汪汪”地叫了两声。小男孩摸了摸小狗的头,欢喜的笑容洋溢在他的脸上。他将小狗放下,从怀中取出了刚才偷拿的包子。原本白花花的包子,此刻蒙上了一层灰尘,看起来脏兮兮的。他将包子分成两半,一半递给了素尘,一半放回怀中。看着素尘吃得如此欢喜,他高兴地摸了摸它的头。素尘吃完,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向他摇了摇尾巴,似乎是在感谢小男孩。小男孩将它抱起,素尘用脸蹭了蹭小男孩。 “素尘真乖!”小男孩抱着素尘,一起躲进了草堆之中。 可他并不知道,危险正向他慢慢靠近。 当店家回到铺前,便看见一群人正围在此处,热闹非凡。旁边停有一辆马车,店家围绕马车细细打量,心想:“这不就是刚才拦住他的那辆马车?”一想到这里,店家就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这辆马车,他也不会追丢小男孩! “这是谁的马车?”他捊袖揎拳,怒喊道。 “是在下的!”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 店家转过身,看见铺中正坐有一人。此人身长七尺有余,神仪明秀,朗目疏眉,一袭青衣,墨色披风,手中握有折扇。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二人面容刚毅,身姿挺拔,衣作打扮与青衣男子极为相似,腰间佩有长剑。 看到三人的衣着打扮,店家立马转变态度,“敢问客官可是柳剑山庄之人?”他穿过人群,走到三人身前,唯唯诺诺,完全没有刚才那般睁目张须的架势。 “不错,我等确为柳氏之人!”他面容和蔼,轻声答道。 围观的百姓一下子激动起来,脸上无一不流露出崇敬之意。 宛陵境内,修行门派众多,但属上佳的,还得是柳剑山庄。柳氏不喜争名夺利,退隐山林,但还是常常派出弟子,下山行善,惩恶为民。山下的百姓或多或少受到过柳氏的恩泽,自然对柳氏有着极高的敬意。 “适才小的不知客官竟是柳氏之人,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店家微微打颤,战战兢兢地向青衣男子赔不是。 “区区小事,不值一提,店家何须耿耿于怀?”青衣男子收起折扇,将店家扶起。 店家嘴上没说什么,但还是捏了把汗,毕竟此人的身份非同小可。 “不知客观在此,有何贵干?”店家战战兢兢问。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店家无须拘谨,坐下来,一起闲谈可好?”青衣男子指着对面的空位,很有诚意地邀请。 店家自知不能拒绝,便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大伙的眼神中都流露出一丝愤怒,显然他刚才的那番冲动之举,引起了众人的不满。柳剑山庄在宛陵以侠义闻名于众,方才他那般冲动的不雅之举,不仅让柳氏难堪,也让在场之人耿耿于怀。一想到这里,他恨不得抽自己两大耳光。柳氏之人是何等身份,他心知肚明。要是眼前之人怪罪下来,就算柳氏不出手,围观百姓的唾沫,也能把他淹没了。 青衣男子一展折扇,悠闲自在问:“适才,在下看见店家怒气冲冲地追着一个小男孩,不知这个小男孩何处得罪了店家?” 店家还未开口,周围的百姓争先恐后地说,一时之间,嘈杂声涌起。 “诸位稍安勿躁,在下想听听店家的说法!” 青衣男子的笑容,明明和蔼可亲,可店家却感到一股寒意。 第二百零五章 心非木石岂无感 “客官有所不知!”店家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与青衣男子说了个遍。 听罢,青衣男子又问:“便只有这些?” “后来发生的事,客官又不是不知道!”店家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小的一路追赶,眼看就要追上了,恰巧这时,客官的马车突然驶来,将小的拦在原地。当小的回过头的时候,那个兔崽子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小的只好放弃!” “原来如此!”在了解大致情况后,青衣男子抱拳道歉:“店家一路追赶小偷,却不料在下的马车突然驶来,阻挡了店家,此乃在下的过错,还望店家见谅!不如这样好了,店家今日的损失,在下全包了,算作是在下给店家的一点补偿。” “这怎敢让客官破费!”柳氏之人的钱财,他岂敢收下,连忙回绝道:“今日小店的损失,就算是在下积德行善了。柳剑山庄为我们这些平民百姓,除恶扬善,斩妖除鬼,我们已是感激不尽,怎敢再让客官破费?” “店家无须推辞,在下如此行事,也算是替小男孩向店家赔个不是,还望店家莫要推辞!”青衣男子掏出一袋银子递到店家身前,“这点银两,足以抵上店家今日之损失了!如若不够,店家尽管开口!” “够了,够了,真是多谢客官了!”他接过钱袋,用手掂了掂,欣喜若狂。 看到店家满意的笑容,青衣男子欣慰一笑,手展折扇,话锋一转:“既然此事已了,那在下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店家。” “客官还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在下一定知无不言!”他盯着手里的钱袋,完全没有注意到青衣男子脸色的变化。 青衣男子嘴角微扬,“在下想问,店家为何要找人将小男孩暴打一顿?你如此行事,不觉得有违人道吗?” 霎时他的思绪变得一片混乱。他猛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青衣男子,一个不留神,手中的钱袋“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围观的百姓也未反应过来,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顷刻间,原本热闹的场面变得寂静黯然。 “你怎会……”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冷笑道:“我怎会知道?若非我派人跟踪店家,恐怕小男孩早已死于乱棍之下。你却装作没事人一样。你可知,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为报心头之恨,你找人将小男孩暴揍一顿。这样做,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青衣男子越说越气,不自觉攥紧拳头。 围观百姓一脸茫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衣男子平复心情,克制心中怒火,“其实此人在追丢小男孩后,并未放弃,而是去了不远处的一家酒楼中。酒楼的掌柜与此人乃是好友,于是他便向酒楼的掌柜借了一些人。那些人手执木棍,个个凶神恶煞,面目狰狞,顺着他追赶小男孩的方向,一路搜寻,最终在一巷子中,找到了小男孩。此刻他们的真实面目露了出来,他们抡起木棍,便向躲藏在草席中的小男孩挥去。小男孩被他们一顿暴揍,口吐鲜血,遍体鳞伤,就连陪在小男孩身边的那只小狗,也被他们活活打死。” 听见青衣男子这一席话,众人怨声四起,目光中充满了鄙视,忿忿不平道:“没想到此人心肠竟如此狠毒,连一个小孩都不肯放过!” 店家试图狡辩,但换来的是无止境的骂声。 青衣男子舒缓道:“在下无意借此事来教训店家,只是想让店家明白一个道理:生死一念,善恶一念,一念三千,始于精微,而跨越天地。你的一时之念,或许毁掉了别人的一生,同时也决定了你的善恶。或许你并不认为它会有如此大的作用,但的确如此!” “多谢阁下教诲,小的知错,甘愿受罚!”店家向青衣男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阁下勿听他的!他这种人就不该活在世上,还请阁下秉持公道,将他就地正法!”店家虽然认错了,但大伙还是不肯放过他,觉得他这种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否则难消解他们的心头之恨。 青衣男子摇了摇头,“如果杀人可以解决一切,那还要教化有何用?惩罚只是一种手段,真正重要的是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为何而错,如何改正。正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我柳氏之所以能在大伙心中留下不可泯灭的印象,不是因为我们杀了多少恶人,而是因为我们懂得镇压为首,教化为辅,杀之为后的道理。面对穷凶极恶之徒,以武而除之;面对通情达理之人,以文而教之。此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大伙恍然大悟,感受匪浅,心中对店家的恨意少了几分。店家也明白青衣男子的意思,俯下身将掉在地上的钱袋捡起,还给了青衣男子,“这是阁下的钱袋,现归还于阁下!” 青衣男子摇摇头,不肯接受,“这些是你应得的!正所谓,错即是错,对即是对,小男孩的行为影响了店家的生意,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这些就算是他对你的补偿,你尽管收下即可。” 看着手里的钱袋,又想了想青衣男子的话,他羞愧不如,“敢问客官,小男孩如今安在?” “他被棍棒殴打,伤及五脏六腑,如今命悬一线。我已命庄中弟子,将其送往山庄医治!”青衣男子长叹一气,惋惜道:“幸得他身边的那只小狗,忠心护主,不离不弃,牵制住众人,我的弟子方可及时赶到,但可惜的是,那只小狗已惨死于乱棍之下……”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百姓询问青衣男子的名字,但他没有回答,他不是做好人不留名,而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待他离去,店家打开钱袋,除了银子,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景元。 傍晚,黛色的苍穹下,散落着片片雪花;凛冽的寒风,摇曳枯枝,发出“吱吱”的声响;路旁的朵朵红梅,傲雪凌霜,为银装素裹的大地增添一抹绚丽的生机。若雨湖边,一辆马车疾驰而过,白雪铺就的路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 柳剑山庄,藏于林深处,平日里很少有人造访,倒也清净。柳剑山庄不像别的门派,没有内外门之分,所有弟子一律平等。白日里弟子皆于藏书阁修习,晚归之时可以去山前的湖中泛舟游行,或者到后山赏花,悠闲自在,无拘无束。 药房内,一人沐浴于药桶之中。他已昏迷三日有余,方睁眼,便觉阳光刺目,脑海中,思绪乱作一片,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亦不知如今身处何处。 “你醒了!”他的身后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他全身刺痛,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浸泡在汤药之中,这种疼痛才略有缓解。他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受这么重的伤,险些丧命于街头。他虽不知如今身处何处,亦不认识身后之人,但凭直觉,他觉得身后之人并无恶意。他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当时自己正和素尘一起躲在草席中睡觉,浑然不知有人靠近,当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一根木棍已经狠狠地敲打在他身上,他立刻醒过来了,一口鲜血也遂即喷涌而出。周围都是身穿黑衣的人,他们手持木棍,凶神恶煞,似乎是想置他于死地。 小男孩跟他们无冤无仇,却因店家的愤懑不平,便要遭受一番毒打,到最后只剩一口气,差一点就要死在那群黑衣人的棍棒之下。幸好有素尘拖延时间,它咬住其中一个黑衣人,锋利的牙齿,刺破那人的黑衣,插入血肉之中,霎时那人痛得嗷嗷直叫。他拼命甩胳膊,想要将这条死狗甩下来,素尘反倒越咬越紧,不肯松口。 其他黑衣人看不下去了,停止了对小男孩的毒打,转向了素尘。他们将素尘重重摔在地上,抡起手中的木棍,便向素尘砸去。素尘拼命反抗,可还是寡不敌众。随着素尘的一声声惨叫,它倒在了血泊之中,死在那群黑衣人的棍棒之下。 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小男孩的心碎了。在他眼中,素尘不仅是一条流浪狗,更是他朝夕相伴的伙伴!可如今,素尘却死在一群混蛋的手中,怎叫他不心痛呢?小男孩想要替素尘报仇。他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怒叫一声,不顾一切冲向了那群黑衣人。他将其中一个黑衣人扑倒,使出浑身力气,敲打黑衣人。他的每一个拳头看起来是那么有劲,可实际上,根本伤害不了黑衣人。他被其他黑衣人强行拉开,又遭受了一顿毒打。正当他即将放弃之时,一群身着青衣的弟子冲了出来。黑衣人见情况不对,立刻扭头就跑。小男孩头破血流,眼中只有血色。望着黑衣人慌乱逃跑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素尘。他笑了,只不过这个笑容不是欣慰的笑,而是悲痛欲绝的笑容。他蠕动着满是鲜血的残躯,一点点地向素尘爬去,他的视线越来越恍惚。最终他还是没能撑住,闭上了双眼。当他再次醒来,身边没有了素尘,也没有了黑衣人,只有一个陌生人站在自己身后。 “我这是在哪儿?”小男孩说话的语气还是很虚弱,看来即便有灵药相助,也需要一些日子慢慢调养,方可痊愈。 “宛陵偏北,玄幽境!”身后之人答道:“你可以称此地为柳剑山庄!” 柳剑山庄的大名,凡是宛陵之人都曾听闻,小男孩自然也不例外。小男孩知道,柳剑山庄隶属玄门百家,山下不知有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要进入柳剑山庄,但都无功而返。可见柳氏招收弟子的门规有多么严格! 身后之人缓缓走到小男孩身前。小男孩看着他,不觉得害怕,反倒觉得亲切。 他身穿一袭青衣,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面容和蔼,由内到外散发着一股凛然正气。 他不是别人,正是柳剑山庄庄主——柳景元。 “感谢前辈救命之恩!”小男孩抬手,想要行礼,却被柳景元拦住,“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这些!” 小男孩放下了手,柳景元欣慰一笑,“这才对嘛!” 小男孩看着柳景元,想要开口,却又不敢,犹豫了半天。 柳景元似乎明白了小男孩的意思,“我姓柳,名景元,是柳剑山庄的庄主!” 听见他的名字,小男孩顿时慌张了,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万人敬仰的柳剑山庄庄主竟会站在自己身前,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你不必慌张!”柳景元安慰道:“惩恶扬善,本就是我柳氏分内之事,出手相救也是我柳氏的一贯作风。碰巧我出门在外,回来时便遇到了你,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 小男孩稍微冷静了些。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洛尘问。 小男孩蜷缩在药桶里,低下头,哽咽道:“我……我没有名字。” 瞧他这副畏首畏尾的样子,柳景元觉得他不是没有名字,而是不想说罢。 “罢了,强人之难也不是我的作风。既然你不想说,那我便不提这件事!” “柳庄主,那人怎样了?”小男孩小心翼翼问。 柳景元先是迟疑,后又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招来那群黑衣人的幕后黑手?放心,他活得好好的!” 小男孩猛然一抬头,眼神里透露着愤怒,“柳庄主,您不是说惩恶扬善是柳氏的分内之事,那您为何还要放过他?您明知若不是他,我岂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若不是他,素尘也不会死!您为何要放过他?”小男孩的情绪骤然激动。 他眼睁睁看到素尘离自己而去,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是多么难受。他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没有办法替素尘报仇。可柳景元不一样,他是柳剑山庄的庄主,只要轻轻挥一挥手,夺人性命简直易如反掌,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放过了凶手。这让小男孩心里的怒火骤然爆发,甚至淹没了他的理智。 面对小男孩的愤怒,柳景元却表现得很淡定,微微一笑,“如果杀人可以解决一切,那还要正道干嘛?大不了尸骨成山,血流成河,怨灵飘荡,百姓哀声四起,饿殍遍野,生灵涂炭。杀人的确可以解一时之恨,但倘若人人如此,世间将会是怎样的一幅景象?”他的话让小男孩目瞪口呆,“仇恨可以蒙蔽双眼,但心中的正义却始终无法磨灭。正如你方才所言,柳氏以惩恶扬善为己任,却不是以除恶扬善。二者之间,虽只差了一个字,但意思却是相差千里。恶,当然要被抑制,但绝不是单单以刀剑解决。如果一个人能够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并诚心悔改,又何必以刀剑而除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这才是我们追寻的正义。正义从来不是以杀人为目的,而是从内心深处感化一个人。正所谓,杀人容易,教诲难。既然他已诚心悔改,你又何必揪着不放呢?” 柳景元的话让他哑口无言。不错,错已铸成,哪怕那人死上千次万次,素尘也不会回来。与其被仇恨蒙蔽双眼,不如看开一些,或许这才是素尘想看到的! 沉默了一会儿,小男孩缓缓开口:“柳庄主,我有一个请求,还望您能够答应。” “什么请求,说来听听?”柳景元饶有兴致。 “我想加入柳氏,成为柳氏的一员,跟随您追寻真正的正义!”小男孩说出了心里的愿望。 此时此刻,小男孩的心里忐忑不安,他知道柳剑山庄收弟子有多么严格,但如今他已是无家可归之人,既然哪里都去不了,不如大胆一试,哪怕结果不如人意,他也无悔了。 出乎意料的是,柳景元答应了,“我可以答应你!” “真的吗?”小男孩有些难以置信。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小男孩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放心,我不会难为你!”柳景元看出了他的担忧,“你可以加入柳氏,并且我会收你为亲传弟子,将我这一生所悟绝学皆传授于你。” “什么!”小男孩简直傻了眼,这哪里是什么条件,完全就是福利。 “柳庄主,我怎能……”柳景元看出他想说什么,抢先一步道:“你不必惊讶,我看到的不是你现在的处境,而是你十年后的光彩。到时候,你自会明白我的用意。” 小男孩不知觉地点了点头。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点头。 “很好!”柳景元欣慰地笑了,下一秒他意识到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你不是没有名字吗?那为师便为你起一个名字,你看如何?” 小男孩没有拒绝。 柳景元仔细一想,忽然一个名字浮现在脑海中,“你既入我柳氏,那便姓柳!至于名,为师想给你取一彧字,望你彣彣彧彧,担有王佐之才!” “多谢师父!”柳彧起身拜谢。 柳景元折扇一开,挡在面前,“衣服都还没穿,起来作甚?” 柳彧一激动把这事给忘了,连忙坐回桶里,脸上泛起羞红。 “至于你的字,便留给你师母为你取!” “是,师父!”柳彧脸上洋溢着笑容。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因祸得福,不仅成为了柳氏弟子,还成为了柳景元的亲传弟子。这叫人始料未及!其实柳景元也没想到,柳彧的才华远超乎他的想象,甚至十年之后的惨剧,也是因他而起。 第二百零六章 落花已作风前舞 酒楼中,鸢儿和韵儿狼吞虎咽,好好的一桌佳肴,被她们糟蹋成这样。 明哲拿着筷子,无从下手,苦涩道:“我说你俩是有多久没吃饭了,至于这么急吗?” 韵儿嘴里塞满了食物,俏皮的小脸,如今鼓得像个球,她说的每个字,明哲都没听清。 “把食物咽下去再说,又没人催你!”明哲为她俩操碎了心。 “哥哥,你也吃点!”鸢儿夹起一块鱼肉,放到明哲的碗里。 望着碗中的鱼肉,明哲始终下不去手,“罢了,你们吃!我还是喝茶好了!” 明哲放下筷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回味甘甜,“还是茶养人!” “茶有什么好喝的,不就是开水泡树叶?难喝死了!”韵儿嫌弃道。 明哲微微一笑,“品茶也是一门学问,懂得喝茶的人,只需浅浅一尝,便能体会到茶叶的清香和回甘,可惜你不懂,自然体会不到其中的乐趣。” “鸢儿,你别只顾着吃鱼,鸡汤也不错!”韵儿压根没把明哲的话放在心上。 明哲脸上挂满了苦涩,“你俩上辈子一定是饿死鬼投胎!” “哥哥,你别只顾着喝茶,这家酒楼的饭菜真心不错!”鸢儿拿着筷子,这儿挑一点,那儿挑一点,满满一碗饭,全被她吃完了,看上去还没吃饱。 “多吃一点,恐怕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 此言一出,鸢儿和韵儿停箸抬头,两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望着明哲。 “别紧张,这不是断头饭!我的意思是,我没钱了,以后咱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鸢儿和韵儿望着彼此,眨了眨眼,继续埋头干饭。明哲见过没心没肺的,没见过这么没心没肺的,下一顿都没着落了,她俩还在这儿大快朵颐,一点也看不出担心的样子。 “你俩当真般配!”明哲实在想不出用什么词形容她俩。 从山上下来,明哲本来打算直接去药铺买药,可韵儿非说肚子饿,鸢儿也在一旁搅和,明哲拗不过她俩,只能带她俩随便找了家酒楼,凑合一顿,填饱肚子。没想到这两个家伙是真的不客气,点了一大桌子菜,鱼肉鸡汤,应有尽有。 “韵儿,你说这个故事是泠然告诉你的,那她还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韵儿抬起头,把嘴里的饭菜咽了下去,“没有,小姑只说了这些。” “哥哥,韵儿姐姐说的这个故事,怎么这么耳熟?”鸢儿想到什么,但印象模糊。 “这个故事我跟你说过,不过只说了前半段,后半段有些悲情,就没告诉你。” “怪不得,我说这故事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原来是这么回事!” 鸢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埋头干饭。 “明哲,你明明知道韩煜就是当年的柳彧,为何不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 “哪有你想的那么轻松!”明哲苦涩一笑,“秣房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将当年之事一一复原。我派人查过,唯一查到的,便是你说的这个故事。至于柳剑山庄是怎么灭亡的,柳彧是怎么变成韩煜的?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你不如换个思路,从五大世家查起!”韵儿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玄门百家,五大世家,严陵韩氏、苍梧叶氏、平宣林氏、弋阳云氏、齐桓洛氏,已经有两家露出马脚,我不信其余三家能洁身自好,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明哲抿了一口茶,“这个点子不错,就交给你去查了!” “凭什么!”韵儿一激动,差点拍案而起,“我帮你出主意,不应该你去做吗?” “我为什么要去做?又不是我出的点子!我对玄门过往没什么好奇的,干嘛自找麻烦?你以为那几个老家伙都是吃素的?若非有天师门镇着他们,谁愿意嬉皮笑脸、阿谀奉承?他们畏惧的不单单是柳庭风自身的实力,还有他背后的势力。玄门百家不是什么好东西,仙门百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与我无关的事,我不会去插手,你们更不许插手!老老实实呆着,别一天到晚给我惹麻烦,我救得了你们一两次,救不了你们一辈子,不要去蹚这趟浑水,仙门百家没你想的那么好!” 明哲苦口婆心说那么多,也不知道她俩能听进去几句。 “明哲,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韵儿狡黠道。 明哲奉劝道:“别问,少打听,小心引火烧身!” 他越这样说,越激发韵儿的好奇心,“看来我所料不错,你确实知道点什么!你那么不想我和鸢儿参与进来,说明这件事远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背后肯定藏有更大的秘密!明哲,你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总有一天,你瞒不住的!” “能瞒多久是多久,反正我不会告诉你们,有本事自己去查!”明哲心里嘀咕:“想从我嘴里套话,你俩还嫩了点!” “自己查就自己查,谁稀罕你!”韵儿不屑道。 明哲垮着一张脸,“我的大小姐,激将法对我没用,我又不是没上过你的当!” 鸢儿表面上在吃饭,暗地里却在偷笑。 “你俩赶紧吃,吃完还得去买药!” “你自己去嘛!我和鸢儿在附近逛逛!” “不行,你俩必须跟着我!”明哲不留情面道:“都把自己伤成这样了,还想着玩,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这几天给我好好养伤,哪儿也不许去!” “明哲,你欺负我!”韵儿放下碗筷,撅着小嘴。 “我不管你怎么说我,骂也好,打也罢,我随你处置!给我好好养伤,若再敢有下次,我就把你送回京城!江湖儿女不惜性命,那都是假的,一切以自身为重,像你这么玩命的,我又不是没见过,下场是什么,我就不说了!” 这一次明哲不再由着她的性子。他可以给韵儿最大的退让,但在某些方面,他不得不采取一些强制措施,这都是为了她好!但让他没想到的是,韵儿很平静地接受了他的话。 “我又不傻,当然知道惜命!” 明哲一下子语塞,随便接了句:“知道就好!” 看见明哲举足无措的样子,韵儿觉得好笑,但还是忍住了,“明哲,我还没问你呢!是你把槐序找回来的?” “是我找回来的,有什么问题吗?” “你把她找回来干嘛?不怕清寒吃醋?”韵儿调戏道。 “我跟槐序又没什么,她只是我名义上的师妹,好歹我还跟清寒待了一个月。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妹,说句实话,我也是身不由己。儒圣硬是把人塞给我,我有什么理由拒绝?违抗师命,我可没那胆子!”明哲无奈道。 “人人都说身不由己,可曾知己不由心,身又岂能由己?” “别在我面前说大道理,没用!我身心皆不由己,命苦!”明哲讪讪一笑。 关于这个话题,明哲不想再说下去。 鸢儿看出了明哲的为难,“韵儿姐姐,算了!” 韵儿执拗道:“不能算,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和小姑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问题,你下山的时候,不是问过了吗?” “可你没回答啊!”韵儿面无表情道。 明哲愣了愣,“那倒也是!不过我可没说,你问我就一定要答!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为好,知道的越少,对你们越安全!还有一些人,明明知道东西不属于自己,偏要惦记,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段,意欲强夺,这可不太好啊!”他的嘴角上扬,冷冷一笑。 “明哲,你在说什么?”韵儿不解道。 “韵儿姐姐,别说了!”鸢儿拉了拉韵儿的衣袖,用眼神示意她。韵儿看了看四周,确实看出了不对劲,似乎酒楼里的人,都在盯着他们,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 “我不想惹麻烦,为何麻烦偏要找上门来?”明哲叹了一口气,自顾自抿茶。 “明哲,怎么办?要不跑?” 韵儿观望四周,酒楼从上到下,坐满了人,但气氛并不热闹,这些人点好了饭菜,却分毫未动,心思根本没放在吃饭上,目光还时不时瞥向他们,看来早就盯上他们了。面对这么多人虎视眈眈、不怀好意,明哲却还有心思在这儿喝茶,完全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韵儿,你今日在比试中大放光彩,有人注意你不是很正常吗?”明哲泯然一笑,“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在京城,有你爹罩着你;在这儿,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有什么可躲的?这儿不是还有你吗?”韵儿试图把明哲拉下水,“今日在比试中大放光彩的,可不止我一人。那么多麻烦,你不得为我分担一下?” “我都帮你多少次了,再帮,我不就亏本了吗?”明哲狡黠一笑。 “你这人一肚子坏水。”看见他这副嘴脸,韵儿已然明白他的意思,“说,什么条件?” “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帮你摆平他们。放心,不会让你为难!”他的笑容充满了欺诈。 韵儿也不含糊,干脆道:“行,就这么定了!” “跟你做交易,就是爽快,比某些人干脆多了!”明哲抿了一口茶。 “清寒还是槐序?”韵儿直接问。 “我的大小姐,你属蛔虫的!怎么我说谁,你都能猜到?”明哲难以置信。 “我和鸢儿还没吃饱呢!人就交给你了,慢走不送!”韵儿又开始了干饭。 明哲喝完最后一口茶,“鸢儿,照顾好你姐,别让她再给我惹麻烦了!” 鸢儿乖巧地点点头,莞尔一笑,“哥哥,你就放心!” 明哲起身离开座位,顺带拿上了龙渊剑,朝着满楼的人大喊:“诸位,剑在我这儿,想要拿走,各凭本事!”他有些不耐烦,本以为给他们一个警告,他们就不会犯傻,没想到他们都是一群疯子,“一把剑而已,至于那么拼命吗?” “要不要动手?” “不急,先看看情况!” “我怕再观望下去,我们就没机会了!” “你以为坐这儿的人,都是来吃饭的吗?还不是和我们一样!不急,等他们先动手,我们再找机会,争取一举拿下!” “你看有人动手了!” 明哲身旁那桌,有人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袖,“阁下好狂的语气!各凭本事,你是想我们打得两败俱伤,你再偷偷溜走对?” 明哲一脸嫌弃,“大哥,你要拿剑,就直接拿,别拉我衣袖,我嫌脏!” “臭小子,你找死!”他拍案而起,举起大刀,便朝明哲的脖子砍去。 明哲不躲不闪,“乾字,乱花缭眼!”他这一刀,狠狠看向那人的脖子,霎时鲜血喷溅,那人还来不及惨叫,一颗人头滚落到地上。这不是明哲的人头,而是他同桌的。这一幕,惊吓到同桌的其他人,他们亲眼见到,他砍下自己人的头。 “解!”明哲打了个响指,他恢复了正常。看见地上那颗人头,还有自己手中被鲜血染红的大刀,他立刻明白了一切,丢下手中的大刀,彷徨无助地跪倒在地上,泣泪道:“怀柔!” 明哲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都说了,各凭本事,为何要对我动手?” 大伙都安静了,默默注视着这凄惨的一幕。他们明明看见,他的大刀对准了明哲,而且明哲一动不动,不可能砍歪,为何会砍在怀柔身上?明知是同门,他怎么下得去手?大伙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连他本人也不明白,自己的刀为何会砍在怀柔身上? 这血淋淋的一幕,弄得韵儿反胃,都吃不下饭了,“鸢儿,你哥向来这么残忍吗?” “韵儿姐姐陪在哥哥身边这么久,还不知道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鸢儿这话看似回答了,又好像没回答。 “不管他是什么人,反正我吃不下去了!”她冲着明哲大喊:“明哲,要打出去打,你把这儿弄成这样,我还怎么吃饭?” “我的大小姐,你的要求还真多,这儿这么多人,你叫我怎么弄出去吗?” 明哲翻了个白眼,很是无语。 “那你也别弄得这么残忍嘛!血溅得到处都是,你不觉得恶心吗?” 明哲垮着一张脸,“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动的手了,明明是他嫉妒同门,痛下杀手,在场所有人都能作证,别把责任推到我身上!” “你放屁!”他情绪激动,怒目圆睁,“是你害死了怀柔!是你杀了我师弟!”这一刻他心中的怒火被仇恨点燃,捡起地上的大刀,“我要用你的命,为怀柔赔命!”他抄起大刀,便往明哲的身上狠狠砍去,每一刀都带着恩怨,下手有多狠,众人都看在眼里。 “怀庆师兄!”小师弟拖着血淋淋的身躯,轻声呼唤他的名字。 “别喊了,没用!他的手厥阴心包经和足厥阴肝经已断,真气不流通,周天循环受阻,致使心魔驻守灵台。你就算喊破喉咙,他也听不见!”明哲话还没说完,怀庆一刀斩下去,结果了他的小师弟,“你还真够狠的!”怀庆两眼冒着血光,一身魔气缠绕,一看便是走火入魔了。他那几刀砍下去,一刀都没砍在明哲身上,他的同门一个都没放过。 “太残暴了!”韵儿不忍直视。 “装,接着装!不知道是谁坐在那儿,看得那叫一个刺激。头颅落地,鲜血飞溅,眼睛都没眨一下,还跟我说太残忍,你就不能为你的说辞找点理由吗?真是服了你了!” “明哲,你这一招叫什么?”韵儿好奇道。 “问我妹,她也会;钱到位,保教会!”明哲得意道。 “鸢儿,你哥这招叫什么?为何以前没见他用过?” “韵儿姐姐,这不是招数,这是阵法!只不过哥哥用奇门之术,掩饰了阵法的痕迹,所以看不出来!”鸢儿解释道。 韵儿惊奇道:“阵法!什么阵法?为何能让人走火入魔?” “此阵名曰十二正经封灵阵!凡在此阵中,人会在正反两种情绪中来回折磨,体内的十二正经脉会在不知不觉中受损或断开。一旦经脉断开,真气便会不流通,周天受阻,阴阳失衡,心魔驻守灵台,最后走火入魔。一旦走火入魔,想要依靠自身恢复意识,几乎不可能!” “怪不得他一会儿伤心欲绝,一会儿怒气冲冲,原来是明哲在暗中捣鬼!” “我还在这儿的,别把话说的那么难听!”明哲轻咳一声,“诸位也都听见了,你们身处封灵阵中,十二正经脉或多或少受损,走火入魔是迟早的事,要想不变成他这个样子,还是趁早放弃!只要诸位想走,我不会为难诸位,若是诸位执意留下,我也没有意见。” 明哲轻轻打了个响指,怀庆仰天怒吼,面目狰狞,一个箭步飞出,又干倒一个人。溅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脸,当然他不会在意这些。如今他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只能任由明哲摆布。 “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是去是留,诸位做主!” 明哲微微一笑,笑容中带有一种阴险。 “明哲,你放他们走干嘛?直接全部干倒,以后不就没人找我们的麻烦了吗?”韵儿不嫌事大,火上浇油。 此话一出,众人顾不上收拾,纷纷逃亡。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二百零七章 楼阁新成花欲语 明哲什么都没做,就把人吓跑了。有的来不及下楼,直接逾窗而逃;有的顾不上同门,直接提剑即走。眨眼间,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原本人满为患的酒楼,如今只剩下一桌人。 明哲回到位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乌合之众,胆小如鼠!” 望着满楼的狼藉,韵儿嗟叹:“明哲,你下手也太狠了!” “我不想惹麻烦,可麻烦偏要找上门来。他们自寻死路,怪得了谁?”明哲无奈道。 “你有这么厉害的阵法,为何不早点拿出来?” 韵儿深深折服于封灵阵,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阵法,可以随意操纵人的情欲,在极喜极悲之间,反复折磨,使其经脉受损,周天受阻,灵台失守,走火入魔。如此厉害的阵法,稍加利用,岂不可天下无敌? “封灵阵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反而鸡肋!封灵阵可以操纵人的情欲,这点不假,但修行之人一般都是六根清净、无情无欲,封灵阵对他们是无效的!”明哲抿了一口茶,接着说:“还记得鸢儿说的话吗?凡在此阵中,人会在正反两种情绪中来回折磨,体内的十二正经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受损或断裂,这点也不假,但只能针对一个人。” 韵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和鸢儿一唱一和,危言耸听。你压根没打算跟他们动手,你是想把他们吓跑!怪不得你和鸢儿眉来眼去,都是算计!” “拜托,你用词恰当一点,什么叫作眉来眼去,那叫使眼色!”明哲一脸嫌弃,“还有你,跟在我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点眼色都不会看!说你聪明,你有点糊涂;说你糊涂,你有点聪明。我都不知该怎么说你好了!” “鸢儿是你妹,你俩心意相通,我一个外人,又怎会懂你的心思?”韵儿委屈道。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事实胜于雄辩!你不比鸢儿差,只是脑子没用对地方!凡事多动动脑子,看我眼色行事,不要自以为是,不然容易出事。” 明哲正要倒茶,却发现茶壶里没水了,招呼小二,半天也没个回应。 “人呢?不会也跑了?”明哲招呼了半天,也没见个人。 “他们能不跑吗?刚才那架势,剑拔弩张,呆在这儿,不是送死吗?” “有道理,但也不至于都跑了?掌柜呢?” 这一次终于有人回应了,“客官有何吩咐?”掌柜慌慌张张跑过来,生怕怠慢。 “我就说嘛,肯定还有人!”明哲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楼中有多少人,他们藏在哪儿,这点他还是能做到的,“掌柜,你不必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坏人都被我们赶跑了,只是现场有些凌乱,还望你多担待点!有什么损失,可以算在我头上。” 掌柜唯唯诺诺道:“客官说笑了,一点小事而已,客官不必放在心上!这点损失,小店自行承担即可,不劳客官费心了!”明哲的手段他可是见识到了,哪敢收他的钱!损失固然有,但好在这群家伙没在酒楼大打出手,只是坏了几张桌椅而已,损失也说不上太大。 明哲自顾自掏出一袋银子,丢给掌柜,“我想这点银子,应该足够补偿掌柜的损失了!” 掌柜掂量掂量,心中一怔,“客官客气了,真的用不了这么多!” “多出去的,就算在下拜托掌柜的酬金!”明哲似笑非笑。 “客官此话何意?”掌柜心虚道。 “今日不过是一点小冲突,报官就不必了!这些尸体,烦请掌柜送去景室山下的义庄,只需送到那里即可,其余的无需掌柜操心,自有人接手。我想掌柜不会拒绝我!” 掌柜哪敢拒绝,连个不字都不敢说。死人之事,倘若惊动官府,他生意还做不做了?这点即便明哲不说,他也不会犯傻。他正愁这些尸体该如何处理,现下有了去处,还有酬金,何乐而不为?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掌柜收下了银子,招呼伙计把这些尸体带走。 “掌柜,别急,还漏了一个!”明哲指向身后的怀庆。 怀庆虽然走火入魔了,但至少还是个活人。刚才那血淋淋的一幕,伙计都看见了,这家伙眼冒血光,六亲不认,手拿大刀往同门身上砍,谁敢接近这家伙?不过说来也奇怪,这家伙虽然没了心智,但对明哲却是言听计从。走火入魔的人,不应该谁都不认吗?为何怀庆会乖乖听明哲的话?当然掌柜并不知道这些,单纯只是害怕。 “客官,不是我们不想,只是不敢!”掌柜为难道。 “没事,他马上就不是活人了!”明哲打了个响指,怀庆举起手中的大刀,直插丹田,一声不吭,嘴角流出鲜血,倒在了地上,没了生息。 掌柜看见这一幕,吓得差点摔倒,多亏明哲及时扶住他,“掌柜,小心点!” 从始至终,明哲从未拔剑,只是几个响指,便吓跑了所有人。躺在地上的这些家伙,也不是死在他的手中,连怀庆也是自戕而亡。某种意义上说,他并未杀人。 “多谢客官!”掌柜扶正身子,小心翼翼问:“敢问客官还有什么需要吗?” “眼下只有这些,你先下去忙!”明哲客气道。 “那在下便去处理这些了!”掌柜唯唯诺诺,不敢有任何怠慢。 掌柜正要转身,却被明哲喊住:“且慢!” 这一喊不要紧,把掌柜吓个半死,欲哭无泪,就差给明哲下跪了,“客官有什么事吗?” 明哲拎起茶壶晃了晃,“茶壶里没水了,麻烦你换一壶!” 掌柜惊出一身冷汗,还以为多大的事,原来是这茬,“小二,快给客官换一壶茶,把我珍藏多年的铁观音拿出来,要快!” 明哲受宠若惊,“没这个必要?” “有这个必要!”掌柜义正词严道:“客官是小店的贵客,别说铁观音了,就算是龙井,在下也得拿出来!一点意思而已,还望客官莫要推辞!” “那麻烦你把洞庭茶拿上来,最近铁观音和龙井喝多了!”明哲不好意思道。 掌柜表面上笑脸相迎,招呼小二把洞庭茶拿上来,心里却在谩骂:“我去,这是什么人啊!给你几分颜色,你还真开染坊!铁观音和龙井都看不上,你成心消遣我!”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惹不起的人,他始终惹不起。 小二把茶端上来,霎时一股清香扑鼻。明哲早就听闻,洞庭茶清香幽雅,鲜爽生津,汤色碧绿清澈,叶底柔匀,饮后回甘。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洞庭茶,茶条索紧结,卷曲如螺,白毫毕露,银绿隐翠,叶芽幼嫩,冲泡后茶叶徐徐舒展,上下翻飞,茶水银澄碧绿,清香袭人,口味凉甜。 “你们下去!有事我会叫你们的!”明哲挥挥手,把小二招呼走。 鸢儿和韵儿坐在一旁,默默看着这群伙计被明哲使唤来使唤去,不敢有一丝懈怠。 “你俩不是饿吗?怎么不吃了?”明哲抿了一口茶,瞬间神清气爽。 韵儿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问,你把这儿弄成这样,叫我们怎么吃得下去?” “我就说你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你还不信,非得跟我顶嘴!这点小场面,你就撑不住了,叫我怎么放心把接下来的事交给你们?”明哲叹气道。 韵儿来了兴趣,好奇道:“什么事?” 明哲刚想开口,又把话咽了下去,“还是不跟你说了,我怕你晕血!” 韵儿白高兴一场,“明哲,你成心消遣我!” “吼我吼得那么大声,你觉得我会把如此重要的事交给你吗?”明哲冷哼道。 “明哲,我错了!”韵儿恳请道:“我不该吼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 明哲刚喝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韵儿,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 “你快说嘛!”韵儿祈求的眼光,照得明哲睁不开眼睛,事实上他本来就睁不开眼睛。他眼睛上的白绫,从始至终就没摘下来。 “鸢儿,你跟她说!”明哲受不了她的娇声,转过身去。 “哥哥,说什么?”鸢儿一头雾水。 “今天你和清寒干啥去了,跟她说,挑重点!”明哲背对她们。 鸢儿恍然大悟,连同明哲为何花重金叫人把这些尸体送去义庄,她也明白了。 “哥哥,你还不打算放弃?” “说的轻巧,好不容易找出一条线索,我为何要放弃?之前是他来取,这次我给送去,有了这块敲门砖,不信他不露出马脚。这就叫抛砖引玉!”明哲从始至终就没放弃这条线索,不过总是晚人一步,这次他先行一步,把人送去,不信一点线索都找不到。 韵儿听不懂二人在说什么,“我说二位能不打哑谜吗?也跟我说一点!” “韵儿姐姐,其实是这样的……”鸢儿刚开口,就被明哲打断。 “你们先上路再说,那边我会派人盯着,不用你们操心!我交给你们的是另一件事,帮我查几份卷宗,甲字一三七,丙字三一八九及乙字一七三三。” “丙字三一八九不是叶幽然的卷宗吗?”韵儿脱口而出。 明哲惊奇道:“我去,你还记得?” “叶幽然不是已经死了吗?你查她的卷宗干嘛?”韵儿不解道。 “你去查了不就知道了?”明哲卖了个关子。 鸢儿插不上话,她对叶幽然知之甚少,只是听明哲提过一两句罢。叶幽然的名字总会伴随叶梦然的名字出现,而今明哲只提到了叶幽然,看来这个人身上藏着的秘密,远不止她们之前所了解到的那一点,不然明哲不会单独把这个人挑出来。 “其他两份卷宗是谁的?”韵儿穷追不舍,非要问个明白。 明哲叹了口气,“你去查了不就知道了?我现在告诉你,什么都没用,亲眼所见总比我满口胡言来得好,看过之后,你自会知晓其中缘由。” 明哲说的神秘兮兮,激发了韵儿的好奇心,“鸢儿,咱们走!” 她连饭都顾不上吃,拉着鸢儿便要走。 明哲转过身来,担心道:“我的大小姐,你急什么吗?你身上还有伤,稳一点不好吗?我又不拦着你,但你至少听我把话说完嘛!” “那你倒是说啊!”韵儿急不可耐。 “甲字一三七号卷宗的年代有点久了,可能找不到了!你们可以去查十三年前宛陵柳剑山庄附属调查卷宗。如果连这份卷宗都找不到的话,希望也就很渺茫了!” “明哲,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有人故意抹去当年之事的痕迹?” “秣房是相府设立的机构,一切指令由宰相下达,但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做。秣房和朝廷设立的机构一样,时间久了,总会滋生腐败,安插几个细作也不足为奇。有的事事关重大,背后之人急于抹去一切痕迹,自然不会放过情报部封存的卷宗。” “秣房内部有细作,这怎么可能?秣房之人的家世背景,都有卷宗为证,要是有问题,早就查出来了,怎么可能潜伏这么久?” 明哲叹气道:“以前没问题,不代表后来不会变心。人心隔肚皮,你看不到的地方,总会有那么几个漏洞,及时补上了,那就没问题,补不上,这个漏洞便会越来越大。叶幽然本身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别忘了她原来的身份。” 他这么一说,韵儿倒是理解了几分。叶幽然本是听雨阁的人,安插在秣房中的细作,还把叶梦然牵扯其中。倘若继续这样下去,这个漏洞的确会越来越大,但监察台的职责,不仅是监察百官,也是监察秣房自身。既然秣房自身有问题,监察台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 “监察台监察秣房,不代表监察台不会被渗透,如今的秣房,早就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不然你爹干嘛把这块烫手的山芋交到你的手中?现在你总该明白他的意思了。” 韵儿心中一怔,“你的意思是,肃清内鬼,整顿秣房!” 明哲扶住额头,一脸痛苦,“我的大小姐嘞,你小声一点嘛,你是嫌知道的人不够多吗?肃清内鬼这件事,只能你自己去做,不能动用秣房,不然还没行动,人就已经跑了!他们身上背负了太多秘密,我不能让这些秘密流传出去,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就地处决!” “为什么不查背后的人,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想的太容易了,背后的人你惹不起!” “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我知道的,难道就是真相吗?秣房是一把火,我点燃了它,却无法控制它。这把火会蔓延到何处,会燃起燎原之势,还是沉入大海?尚未可知。”明哲泯然一笑。 “我们去秣房,那你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当然是给你买药!你伤成这样,我不关心你,谁关心你?一天到晚只知道跟我拌嘴,看不出谁是真心待你,谁是别有用心!”明哲气不打一处来。 “照你这么说,我还有点小感动。”韵儿双手撑着下巴,微微一笑,“明哲,在你心里,我和鸢儿,谁更重要一些?” “别想挑拨我和我妹的关系,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是我妹重要!” 明哲理直气壮,不假思索,一心往鸢儿这边倒。鸢儿听了这话,没有说什么,心里暖洋洋的,有哥哥护着的感觉真好! 韵儿还不打算放弃,“我也叫你哥哥,和鸢儿有什么区别?” 明哲双手支颐,望着她,“你不是急着查卷宗吗?还有闲心说这些,觉得时间很多吗?” “不说就算了!”韵儿一脸不在乎。 “鸢儿,给我好好看着她!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她若敢欺负你,也跟我说,哥哥一定为你主持公道!”明哲故意加重了语气。 鸢儿夹在两人中间,只能讪讪一笑。 “鸢儿,咱们走!”韵儿懒得跟他计较。 “把东西带上!”明哲指着桌上的龙渊剑。 “你不留把剑傍身?” “我有残虹剑就够了,龙渊剑带在身上,鬼知道有多少人盯着我。我只是去买药,又不是去打架!至于带把剑,招摇过市吗?” “龙渊剑带在我们身上,不也会有人盯上?” “盯上就盯上呗!有啥大不了的?秣房附近都有眼线,估计跟到一半,他们人都没了!”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是想借刀杀人。” 明哲摇了摇头,“不是我借刀杀人,而是他们自寻死路。我已经警告过他们,如果他们心中没有贪念,就不会白白枉送性命,反之一路走好!” “明哲,你这种人!”韵儿想不出该用什么词形容他了。 “别说了,快去!记得好好看,别放过任何一条线索。”明哲挥手向她们告别。 鸢儿和韵儿刚走,熙悦又冒了出来。 “甲字一三七号卷宗,这不是柳景元的卷宗?” “不错,是柳景元的卷宗,但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找不到了!” “那份附属卷宗,是你和凌云写的?” 明哲松了一口气,痴痴一笑,“原来你都记得!” “为何你看起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尘封的过往,终于被揭晓,这些秘密不再是我一个人承担!” “你告诉她们这些,会不会为时尚早?” 明哲抿了一口茶,忧郁道:“如今的我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在我剩下的生命中,必须完成几件事,不然下去之后,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二百零八章 丹凤城南秋夜长 僻静的小路上,凌云拖着疲倦的身子,艰难行走。明哲在前面开路,看起来神采奕奕,和凌云截然不同。两人自京城南下宛陵,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一路上的艰辛,不言而喻。凌云本来打算,到了宣城,先找个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再考虑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哪知明哲那个死脑筋,一下马车,便拉着他往玄幽境走,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硬生生被拽到这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 “大哥,你慢点走,我腿都快断了!”凌云欲哭无泪。 明哲停下脚步,回头看见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嫌弃道:“堂堂世家少主、东宫伴读、秣房章事、宗师弟子,还说什么自幼习武、身强体壮,才走了几里路,就累成这副样子,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陆明哲,你不损我会死吗?”凌云气不打一处来,冒火道:“才走了几里路,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一下马车,便拉着我往玄幽境赶,我连口水都没喝上,便被你拽到这个鸡犬不闻的鬼地方,你是赶着来投胎吗?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你是听不懂吗?” 就算凌云撕破脸皮,明哲也一点不生气,“骂人骂得这么痛快,看来你精力还挺旺盛嘛!既然有力气在这儿学泼妇骂街,那就赶紧给我走!”明哲拽着凌云,不分轻重,往林深处拖。 凌云拧不过他这股倔驴劲,被他拖着走,“停!快给我停下来!”凌云大喊大叫,明哲却一点也不在乎,就像是没听见似的,不管凌云怎么折腾,硬是不松手。折腾了半天,凌云实在没力气了,一个不注意,差点被石头绊倒,幸亏有明哲拉着他,他才没落得狗啃泥的下场。 见他不折腾了,明哲松开了手,“终于肯老实点了!” 凌云蹲在地上,垮着一张脸,抬头望着他,“少说风凉话了!给我老实交代,你这么急,到底是为什么?这个柳剑山庄跟你有何渊源?你一听见这个名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肯定有事瞒着我!如今鸢儿她们不在这儿,你总该可以跟我说实话了!” 平日里明哲是最不爱惹事的人,秣房一有任务,他第一个溜走。这一次他却一反常态,不顾明哲反对,毅然决然接下这个任务。京城距离宛陵有多远,他不是不知道!一路上既是马车又是帆船,舟车劳顿,坐都得坐吐了!秣房中压根没人愿意接这个任务,连凌云也不愿意。他倒好,迎难而上,还把凌云也拖下水。 “没有的事!我只是想赶紧完成任务,赶紧回去,我妹还等着我回去包饺子呢!” 凌云在他的笑容中,就看到了两个字:敷衍! 他肯定不信明哲的鬼话,“少拿鸢儿说事,立秋才过去几天,你就考虑包饺子的事了,哄小孩呢!我今日就把话撂在这里,你若是不跟我说清楚,剩下的路你自己走,我不奉陪了!” 明哲犹豫半天,最后来了句:“那我自己走了!” 凌云直接傻眼,“好家伙,一个字都不愿说,憋在心里你不难受吗?” 明哲讪讪一笑,“你说过,知道的越少,越安全。我不想你以身涉险,有些事还是我一个人承担!”他试图用笑容掩饰内心,可凌云压根不吃他这一套。 “这话你还是跟鸢儿说!不想我以身涉险,早干嘛去了?我人都到这儿了,你还想赶我回去不成?陆明哲,别以为你看起来老实,我就不知道你憋着一肚子坏水。你不肯跟鸢儿说,也不肯跟我说,这件事一定与你们有关,我说的对?” 明哲心中一怔,没想到真叫凌云猜中一点,“为何这么觉得?” “上次去了趟行云镇,回来之后,你就有点不对劲,总是心不在焉,但鸢儿面前,你却表现得很正常。我特地派人查了下柳如风和柳辰月的卷宗。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两个人的身世可不一般!她们出身柳剑山庄,为避祸乱,才躲到小山村。巧合的是,你们出自同一个小山村。几年前天枢去过那个小山村,逢人便打听轩辕剑的下落,可什么也没得到。他在村口的树下,摆了个地摊,拿出一堆白花花的银子。不论虚实,只要提供和轩辕剑有关的线索,皆可得到一锭白银。妹妹身子羸弱,染上了风寒,久久不能痊愈。你很害怕也很犹豫,娘亲就是因为没钱买药,一拖再拖,最后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离开了你们。你不想妹妹重蹈覆辙,所以你告诉了天枢后山洞窟的事,但你心里清楚,那里不是埋藏的不是轩辕剑,而是蚩尤剑。如果天枢真的去了那个地方,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你不想昧着良心拿钱,但生活所迫,你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凌云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说进他的心坎。那一段记忆,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他也不会忘记,“你说的不错,我的确将后山洞穴的事告诉了天枢,但我没有说假话,那个地方确实是上古留下来的,至于里面有什么,我也没见过。” 凌云的嘴角微微颤抖,但他并未打算放弃,“没关系,这件事本来也不重要,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当时鸢儿染了风寒,柳如风的娘亲也卧病在床,两人急需用钱买药。你和柳如风本是邻里,两家互为帮衬,睦邻友好。那一锭银子在别人眼中可能不算什么,但你们眼中那就是救命稻草!后山洞穴的事,你一开始并不知晓,你打算用手中的龙渊剑和承影剑换取银子,救治鸢儿和柳辰月的病。当你准备拿出龙渊剑和承影剑的时候,柳如风找上了门,她告诉了你后山洞穴的事。她明知可以用这件事换取银子救治她的娘亲,但她把机会让给了你,自此你们两家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拿换取到的银子,买到了药,治好了鸢儿的病;柳如风只能低三下四,像个佣人一样,在天枢身边伺候,还献上了自己的第一次。你不知道她是心甘情愿还是被逼无奈,但你看到的是,鸢儿的病痊愈了,柳辰月却离开了人世。柳如风和柳辰月帮了你们许多,甚至把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也让给了你们,可你们又帮了她们什么?” “你猜的?”明哲还是很平静。 凌云激动道:“我小孩子,还猜!明摆着的事实,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问我?”明哲古井无波。 凌云站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我想看你愿不愿意跟我说实话!”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明哲黯然道。 凌云把手搭在他的肩上,浅浅一笑,“不,你没让我失望!我笃定你不会跟我说实话。你这人就这样,死脑筋,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宁愿一个人承担,也不愿与人分担。真不知道鸢儿为何会有你这样的哥哥!” “你这话什么意思?”明哲冷冷道。 “要不你把鸢儿让给我,两个妹妹而已,我养得起!”凌云挤眉弄眼道。 明哲把凌云的手从肩上拿开,鄙夷道:“我就知道你这人贼心不死,还惦记鸢儿!你说这话的时候,考虑过小穹的感受吗?你不怕她跟你撕破脸?” “她为何要跟我撕破脸?鸢儿这么可爱的妹妹,谁不喜欢?她俩整天黏在一起,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一口一个小穹姐姐、鸢儿妹妹,你侬我侬,羡煞旁人!” 凌云幻想着,有一天两个妹妹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哥哥,那该有多幸福。可惜如此美好的意愿,终究只是幻想。只要明哲还活着,决不允许他这种心思不正的人玷污自己的妹妹,为此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你那么喜欢听人叫哥哥,要不我委屈自己,也叫你一声凌云哥哥?”明哲挑了挑眉毛。 此话一出,凌云差点把吃过的早饭全给吐出来,作呕道:“大哥,你不恶心吗?” 明哲双手环抱胸前,嫌弃道:“原来你也知道恶心,那还敢对我妹有非分之想!你也不拿块镜子照照自己,好好一朵鸢尾花,岂会插在你这坨牛粪上?” “没准鸢儿就喜欢我这副德行的?”凌云贼心不死道。 明哲握紧拳头,笑容中暗含杀意,“你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凌云握住他的手,笑盈盈,“多大点事,干嘛那么在意?就你我这关系,我的话你当作耳旁风就行,不必放在心上!” “你说的倒是轻巧!”明哲冷哼道:“上官逸,你给我记住,动我可以,动我妹你找死!我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但我也不会放过欺负我妹的人!” “我懂!”凌云赔笑道:“就你我这关系,你妹不就是我妹?你放心,不论是谁,胆敢欺负鸢儿和小穹,我必定跟他拼个鱼死网破,至死方休!” “你最好记得你说过的话,不然我可不保证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明哲掰了掰手指,发出清脆的响声。 凌云尴尬一笑,岔开话题:“你看天快要黑了,咱们还是抓紧赶路!天一黑,什么都看不见,更别说找线索了!” “你不是腿快断了,走不动了?”明哲阴阳怪气。 “这都是小事,你的事才是大事!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陪你一起!” 凌云拍着胸脯,神采奕奕,和刚才那副累死累活的样子,判若两人。 玄幽境,位于宛陵偏北,处深山幽谷中,物华天宝,藏有玄羽,故称玄幽境。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 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桔柚,秋色老梧桐。 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选自唐代诗人李白之作《秋登宣城谢朓北楼》) 宛陵东连天目,南倚黄山,西靠九华,襟山带水,风景绝佳。敬亭和柏视、水西、龙须四山峰峦叠翠;青戈江、水阳江两水相依;南漪湖、太平湖、青龙湖三湖星罗棋布;不仅珍禽异兽、奇花异草夺人眼目,更以风月无边,独揽胜境。 临风怀古,谢眺楼与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并称江南四大名楼。兹山亘百里,合沓与云齐的敬亭山,自南齐谢眺以采,先后不知有多少位诗人墨客登临此山赋诗作画,留下诗文近百余篇,为名副其实的江南诗山;黄山北坡之下的江村,古称金鳌,村中聚秀湖、狮山古庙、江氏宗祠等古迹文气盎然;泾县桃花潭,夹岸十里皆桃花而得名,更因李白一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名扬天下。 凌云本来打算,到了宛陵,先去看看闻名遐迩的谢眺楼,欣赏宣城的风景,却不想被明哲这家伙拉到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大老远跑过来,舟车劳顿,风景没看成也就算了,连口水都不让人喝。他们不是在赶路,就是在赶路的途中。 “刚才你说的那些,是推理出来的,还是猜的?”明哲问。 “你忘了秣房是干啥的?从小山村里逃出来的,不止你和鸢儿。只要我愿意,你心里藏着的秘密,在我眼中,都不是秘密。”凌云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明哲摇了摇头。 “别给我整那些没用的,说正事!”凌云从怀里掏出一份卷宗,只不过这份卷宗已经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了,上面记载的内容,很大一部分都看不清了。从封面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行小字:甲字一三七。 “为了你这破事,我特地从情报部把这份卷宗要了出来!”凌云没好气道。 明哲接过这份被大火烧焦的卷宗,“都看不清了,你要出来干嘛?” 凌云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揍他一顿。卷宗被毁,按照规定,须立即封库。能要出来就已经很不错了,他还在儿嫌弃。 “能看一点是一点,要不这么大的案子,从哪里入手?” “凌云,你说秣房该不该多建几个文案库,将所有卷宗都誊抄一份,作为备份。” “大哥,我跟你说正事,你能不能别乱扯?” “我没有乱扯,我在跟你说正事!”明哲理直气壮,“各地的秣房,将卷宗誊抄一份,发往四京备案,封存于库。这样一来,一份卷宗共有一份原本和一份拓本,分属地方和四京。哪怕原本被毁,拓本也能保存下来。” “大哥,你不要说的那么理直气壮,那么轻描淡写!你知道秣房的文案卷宗有多少吗?自秣房成立,广纳天下文书,堆积成库,分属四京。你信不信,四京积压的文案卷宗,可以把一座城池给埋了!在秣房,情报部的文书是最头痛的,整日望着那堆积如山的卷宗,从浩如烟海的书山中找出想要的卷宗,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誊抄拓本,封存于库,他们是聪明,可你想让他们绝顶。” “这也是我正想问你的,秣房收集文书,这本是无可厚非,但我想不明白,秣房为何要收集那么多文书,有些文书压根没有用,还留着干嘛?” “你说的容易,清理那些文书,这是个头痛的差事,谁愿意去做?情报部的大部分文书都来源于监察台。监察台监察百官,这只是口头上的,除了监察百官,监察台还负责监察秣房和宗门门派。仅是百官、秣房和宗门门派三个,累积的文书,可达成千上万,一望无际。你觉得编撰这些文书不头痛吗?如果不收集这些情报,秣房的意义何在?授人以柄,遗人口实,只有牢牢掌握这些证据,秣房才不会寸步难行!” 凌云越说越激动,一口气上来就没下去过。 听了那么多,明哲委婉一笑,“我只是建议,没叫你真做,不必那么激动?” 凌云驻足,捂住胸口,一口老血堵住喉咙,气得话都说不出。 明哲望着手中的卷宗,轻轻打开,上面写着一行字:柳景元,柳剑山庄第三任庄主。后面的内容看不清了,下面记载的好像是他弟子的名字,其中一个名字引起了明哲的注意。 “吕尘!这不是道宗的名字?” “大惊小怪!”凌云嘁一声,“你仔细看后面的小字!” 明哲低下头,睁大眼睛,仔细看上面的字,“挂名弟子!”他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原来只是个挂名弟子。”不过转念一想,柳剑山庄居然和道宗扯上关系,其中问题恐怕远没表面上那么简单,“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我为什么要惊讶?师父跟我说过,他与柳景元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再无瓜葛。挂名弟子只是挂了个名字,又不是真的拜师学艺,有什么大不了的,至于一惊一乍吗?” “那你说柳氏灭门一案,会不会与道宗有关?”明哲怀疑道。 凌云摇了摇头,“我看关系不大!如果和道宗有关,天师门不会如此淡定。依我所见,一分天灾,二分人祸,三分外贼,六分内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柳扶风剑》闻名遐迩,柳剑山庄也是靠着这本剑谱,行走于江湖。觊觎这本剑谱的人可不少,难保不会有人内外勾结,祸起萧墙,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第二百零九章 隔江人在雨声中 “依你所见,柳氏亡于内乱,那你觉得这个家贼会是谁?”明哲摩挲下巴。 凌云苦涩一笑,“你这个问题给我的感觉是我目睹了凶手的作案过程,但我没看清他的脸。你不觉得你这个问题有些多余吗?我要是知道凶手是谁,还会站在这儿?” “消消气,我只是随口一问,你何必放在心上?”明哲安抚道。 “随口一问?我看你是别有用心!”凌云不屑一顾。 “我也不是故意的。现下无凭无据,除了一份被大火烧焦的卷宗,我们拿不出一点线索。你为何觉得柳氏灭亡,其根在内贼?”明哲道明原委。 “陆公子也有犯难的时候?”凌云讥笑道。 “别闹,跟你说正事!”明哲一本正经道:“如果找不到突破口,咱们去了也是白去!如今的柳剑山庄已是一片废墟,想要在灰烬中寻找线索,无疑是大海捞针。” “突破口从来不是靠猜出来的,而是根据线索一步一步推理出来的。咱们目前掌握的线索,只有这一份破败不堪的卷宗。秣房宛陵分部,调查了这么久,一无所获。单靠咱们两个人,想要破了这桩陈年旧案,说句难听的,痴人说梦话!柳氏灭门一案,过去这么多年,一点眉头也没有,许多人都放弃了,你又何必坚持?报恩的方式不止一种,你何必折腾自己,去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我不是有意打击你,只是这桩案子太过离奇、太过久远,许多线索早已消失于岁月的长河中。哪怕倾尽一生,也是徒劳无功。” 该说的凌云都说了,可明哲这家伙油盐不进,不管说什么,都是白搭。 “凌云,你是了解我的。我这人从来不在乎功名利禄,我只是按我心中所想,踏踏实实走我的路,哪怕这条路没有尽头,我也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凌云扶额叹气,“果然是个死脑筋!”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始终没看见柳剑山庄的遗址。这条路好似没有尽头一般,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儿。 凌云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不会真被你说中了?”他停下脚步,弯下身子,用手丈量地上脚印,再和自己的脚印比对,果不出所料,地上的脚印就是他们自己的,他们一直在这儿兜圈。 “怎么回事?”明哲问。 凌云观察四周,看不出疑点,“这里很可能被人布置了阵法,凡踏入此阵者,皆会迷失于阵中。布阵者应该不想有人靠近这儿,所以布置了这个阵法。” “能破解吗?”明哲又问。 “布阵者很有分寸,这个阵法很简单,只是借助了地势,才不易被人察觉。这个阵法是单向的,向里走便会原地打转儿,向外走便能离开此地。” 凌云跟随儒圣学艺,阵法是必修课,奇门遁甲都不在话下,一个小小的阵法,又岂能困住他?破解阵法不是难事,问题是谁布置了阵法?他为何要这么做? 仙山也有类似的阵法,但准确的说,那是仙法禁制,和阵法还是有很大的差别,只有天师门许可的人,方可踏入仙山。当年道宗设下禁制,是为了避免闲杂人等误入仙山,玷污了这块人间净土。玄幽境是柳剑山庄的地盘,在外围布置一圈阵法,以防宵小盗寇,倒也说得过去。凌云不解的是,过去这么多年,柳剑山庄没了,这个阵法还在,叫人匪夷所思。 “那还等什么?赶紧破阵!”明哲催促道。 凌云翻了个白眼,“你说的倒是轻巧。这个阵法与玄幽境浑然一体,强行破阵,除非把这个地方给炸了!我先看看,能不能把阵眼找出来。找得出来,一切都好说;找不出来,你自己想办法。” “不用那么麻烦,我用蚩尤剑把这个阵法劈开,不就完事了?”明哲轻描淡写道。 凌云气得嘴角抽搐,差点背过去,他把手放在额头,从上到下,抹到下巴,“大哥,你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蚩尤剑以燃烧寿元为代价,你有几年的寿命可以浪费,你莫非想让鸢儿眼睁睁看着你殡天?凡事多动动脑子,不要一味暴力,有时候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反而让问题更加麻烦!” “凌云说的对!明哲,你不能再随意使用兵主剑!”熙悦冒了出来,还出乎意料地站在凌云这边。 有了熙悦撑腰,凌云理直气壮,“你看熙悦都站在我这边,这次你必须听话!” 明哲压根没把凌云的话听进去,把人晾在一边,自顾自和熙悦有说有笑:“熙悦,你怎么出来了?这一路上你都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又沉眠了!” 凌云握紧拳头,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但在熙悦面前,他还是强颜欢笑,平息心中的怒火。 熙悦莞尔一笑,“路上人太多,我不喜欢热闹,但你们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我都看在眼里。说起来,我还从未来过江南。” 明哲自责道:“都怪我,把你带下山,就没带你出去走走,一直待在京城,你应该觉得很无趣?” 熙悦摇摇头,展颜道:“没事,只要能守在你身边,我做什么都愿意。” 明哲回过头,却发现凌云不在了。 “别瞎看了,我在这儿!”凌云喊道。 明哲抬头向上望,凌云站在树上,一只手靠在树干上,一只手挡在眼睛上,遮住照来的光线,以便看得更远。他整个身子向前倾,稍不注意,便会从树上摔下来。这个高度就算摔不死,也会很痛。 “你站在那儿干嘛?赶紧下来!” “站得高,望得远,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少废话,赶紧下来!” “下来干嘛?听你俩的甜言蜜语,还是看你俩卿卿我我?我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当着别人的面也就算了,居然还当着我的面,真不把我当人看啊!”凌云没好气道。 明哲着急解释:“你别乱说,我和熙悦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你跟我解释什么?我又不在乎!要解释跟鸢儿解释去,不就是多了个嫂子,我想鸢儿不会嫉妒的!”凌云故意把话说得大声。 熙悦摩拳擦掌,怒气冲冲,“凌云,你再敢胡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凌云抱住树干,“今日你就算把我的嘴撕烂了,我也这么说!熙悦,你好歹也活了上千年,为了一个凡人,坠落凡尘,陷入爱河,值得吗?” “你管我呢!”熙悦正要动手,却被明哲拦住,“熙悦,够了!你再吓唬他,他估计得尿裤子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凌云当场来气,“陆明哲,你到底站哪一边?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话你也说得出口,信不信我跟你没完?” “那你倒是下来啊!你下来我就站在你这一边!”明哲拍胸脯保证。 凌云紧紧抱住树干,“陆明哲,你真当我傻啊!我下来,你旁边那只母老虎还不得把我大卸八块了?你赶紧把她关回去!” “上官逸,你再说一遍!”熙悦的怒火快要压制不住了。 “熙悦是我的剑灵不假,但她也是我的朋友,更似我的家人。你叫我把她关回去,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你只要不惹她生气,她又不会跟你计较。你这人最大的缺点便是嘴欠,跟人说话就不能态度好一点,你这个样子,以后一定会被人揪着辫子,弄不好还会遇到跟你一样的人,两人一见面就掐。” 凌云无言以对,妥协道:“你只要叫熙悦不动手,我就下来!” “明哲,别搭理他!他这种人,不好好教训一下,翅膀又硬了!” 明哲摇摇头,用眼神示意她,“好了,你再吓唬他,万一他心中一怔,一个不留神,从树上摔下来,那该怪谁?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就放他一马!” 熙悦心中虽气,但看在明哲的面子上,还是妥协了,“罢了,本剑灵心宽,便饶他这一次!” 凌云刚一落地,熙悦提着蚩尤剑朝他走了过来,吓得他又想爬树上躲着,可这一次熙悦不会再给他机会。熙悦抓住他的衣服,任由他如何挣扎,也逃不脱她的掌心。 “你要跑哪儿?”熙悦冷冷道。 凌云瑟瑟道:“我觉得树上凉快,我还是在树上待着!” “树上待着哪有地上躺着凉快?”熙悦翻过手腕,剑锋一闪,寒光照眼,“要不我把你埋进土里,这样你就不会觉得热了。” 凌云苦涩一笑,嘴角微微颤抖,心里慌得要死。她这哪儿是让他凉快,分明就是让他躺棺材。说好犯而不校,一转眼就变卦,女人心海底针这话一点也没错。 凌云赔笑道:“不用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没必要大动干戈。熙悦,你看这样行不?回去之后,我找京城最好的制衣铺,为你量身定做几套衣裙,包你满意!” 熙悦还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明哲送我的衣裙多的是,还需要你为我量身定做?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有那个资格吗?” 凌云委婉道:“熙悦,你知不知道明哲送你的那些衣裙都是我出的钱,都是我找人为你定制的,天下独一套!” 熙悦并未表现多意外,“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穿起来不合身,那我回去之后,就叫鸢儿把那些衣裙都烧了!” “熙悦,不至于?好端端的衣裙,烧它作甚?你若不喜欢,那你身上穿着的这套,又是谁送的?”凌云深意一笑。 “要不我现在脱下来,还给你?”熙悦冷情道。 凌云尴尬一笑,“没那必要,送出去的东西,就如泼出的水,哪有要回来的道理?你若喜欢,就留着;若不喜欢,丢了也罢!只要合你心意,你想要什么都好说。” “我想要你的命,你给吗?”熙悦直言。 凌云沉默了一会儿,呼出一口气,“如果你想要,拿去便是!” 熙悦松开了手,手中的剑也消失不见。 “你说的对,他这人当真不怕死!” “我不会看错人!”明哲微微一笑。 “等一下,我理下思绪!”凌云听得有点迷糊,似乎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这都是你俩安排的?” “别看我,与我无关!”明哲撇清干系。 凌云看向熙悦,还没开口,熙悦抢先一步道:“是我安排的,你有问题吗?”她的神情从容不迫,反正凌云也拿她没办法。 凌云哪敢说个不字,嘴角上扬,用笑容掩饰悲伤,“没问题,你开心就好!” 熙悦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为了给凌云留点面子,明哲忍俊道:“你俩别闹了,该说正事啦!凌云,你为何无缘无故跑到树上,该不会真的觉得树上凉快?” 凌云真的想揍他一顿,“少拿我打趣!若不是为了破解这个阵法,我至于瞎折腾?这个阵法借助地势,浑然一体,若不看得远些,怎么找出阵眼所在?” “这么说,你是找到了?” “没找到!” 熙悦朝着他的脑门就是一拳,“没找到还说的那么理直气壮,你成心捉弄我们!” 凌云抓住熙悦的手,“急什么,你们倒是听我把话说完!这个阵法只是个伪装,在柳剑山庄外围,有一圈禁制,阵法只是为了掩盖禁制的痕迹。禁制之庞大,难以想象,整个玄幽境都在其笼罩之下,单靠柳剑山庄是不足以建立如此强大的禁制。” “你的意思是,有人布下禁制,阻挠我们查案?” “你也想的太简单了!如果有人刻意阻挠我们查案,没必要布下如此强大的禁制。这种禁制单靠一人一宗是远远不够的,除非五大世家联手,不然很难成形。” “别打哑谜了,有话直说!” “很简单,这圈禁制就是五大世家联手布下的,将外人阻挠在外,他们便可专心在柳剑山庄的废墟中,寻找他们想要的宝贝。” “有道理,还有呢?” “既然外面的人进不来,那里面的东西也别想出去!有了禁制的加持,他们便可瞒天过海,掩人耳目,随心所欲地寻找他们想要的东西。除了五大世家,江湖上别的门派,别想从玄幽境带走一块瓦砾!” “你觉得他们在找什么?” “什么都有可能,或许是出于好心,调查凶手留下的痕迹,抑或是不怀好意,想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 “你的意思是《若柳扶风剑》?” “没把握,不敢断言!” “你这么精明的人,岂会没把握?”熙悦不屑道:“废话少说,怎么破阵?” 凌云扶住额头,“五大世家联手设下的禁制,岂是说破就能破的?咱们就三个人,打开一条裂缝都费劲,还妄想破阵,心里没点数吗?” 熙悦握紧拳头,微笑道:“凌云,你再敢说废话,信不信我拧断你的脖子?” “淡定!”凌云握住熙悦的手,赔笑道:“我的意思是,咱们没必要大动干戈。这道禁制若真是五大世家联手布下的,就凭咱们三个人的力量,强行破阵,只会适得其反。既然硬碰硬不行,为何不换种思路?打不过,还躲不起吗?” “怎么个躲法?”熙悦问。 “你忘了我师承何者?”凌云得意一笑。 熙悦眉头微皱,不耐烦道:“这句话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有什么好炫耀的?” 明哲摇了摇头,叹气道:“你还是赶紧说!不然你又得遭殃了!” “我还能说什么?我怕了还不行吗?”凌云骤然严肃,单手捏诀,“天地由变,阴阳候列,生死可照,八门遁现!坤字,土遁!”话声刚落,三人消失不见。 那场大火过后,柳剑山庄化作一片废墟,再也不见昔日之景。曾让世人羡慕的玄幽境,如今死气沉沉,唯有烧焦的树干伫立山头,还诠释着昔日的美好。庄内遍地都是残砖裂瓦,浅浅的血迹,灰暗的残光,高大耸立的藏剑阁,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荡然无存。 凌云站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废墟上,一望无际,感触颇深,慨叹道:“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一切美好的光景,终在岁月长河中,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尽头。暮雪门如此,柳剑山庄亦是,可叹可悲。” “你还有闲心慨叹,赶紧过来干活儿!”熙悦喊道。 她和明哲在废墟中寻找了半天,一点发现都没有。大部分的证据都大火中消失殆尽,残留的一点痕迹,经年累月,雨雪风霜,也都看不出旧样。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找到猴年马月,估计也找不出有用的线索。正如凌云说的那样,这桩案子太过离奇、太过久远,倾尽一生,也是徒劳无功。 “急什么,你们先找着,我歇会儿!”凌云用土遁之术,将他们送进来,费了不少力气。柳剑山庄这么大,在这片破败不堪的废墟中寻找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他才没有明哲那么傻,去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到底过不过来!”熙悦加重了声音。 明哲拉着她,摇摇头,“熙悦,算了!有他没他都一样。这片残垣断壁太大,历经风霜雨雪,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是我高估了自己,拉着你陪我找了这么久,一无所获。想必你也累了,先回剑里歇着!这里留我一个人足够了!” 第二百一十章 晚风菰叶生秋怨 “我不!”熙悦固执道:“你一个人找,太辛苦了!不像某人,有手有脚,却好吃懒做,有那闲工夫慨叹,还不如过来帮忙!”熙悦摆明把矛头指向凌云,只是没明说罢了。 “别诽谤我,小心我到官府告你!”凌云威胁道。 “你当我吓大的!”熙悦无畏道:“你倒是去啊!我要是眨一下眼,我就不姓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明哲拍了下脑门,恍然大悟,“柳剑山庄在宛陵是出了名的,深受百姓爱戴。柳氏出了这么大的事,第一个得到消息的,应该是宛陵的官府。官府一定派人来过,那样的话,当时勘探现场的报告应该还放在官府的文库里。有了这份报告,我们兴许能从报告上找到一些线索!”一想到这里,明哲仿佛看到了希望。 熙悦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凌云,“你是故意的对?”她怀疑凌云这家伙腰里揣了个死耗子,冒充打猎的。他刚才说的那些,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明哲听的。 凌云泯然一笑,“是不是故意的重要吗?只要能听懂,这就够了!” “你的意思是,我听不懂人话?”熙悦冷冷道。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这么说,别赖在我身上!”凌云赶忙撇清干系。 “你俩别闹了!”明哲为这两人,可谓是操碎了心,“凌云,既然你提到了官府,想必你已经想到那份勘探报告,以你的性子,但凡有点线索,你便如飞蛾扑火般直扑过去,如今那份报告应该在你手中,拿出来看看!” “你那么笃定报告在我身上,不怕猜错了?”凌云意味深长道。 “我还不了解你?只要是你想要的,就没有拿不到的!快拿出来!”明哲催促道。 凌云两手一摊,讪讪一笑,“很可惜,这次你猜错了!那份报告不在我身上,确切的说,那份报告早就不翼而飞了,如今估计已是一盘灰烬。” 明哲倏然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柳氏出事不久,官府便得到了消息。如你所说,官府派人来过这里,但没有太大的发现。他们赶到这儿的时候,大火已经烧了一天一夜。若非浓浓白烟直冲天际,被路过的百姓看见,这把大火非得把整个玄幽境给烧没了!柳剑山庄被大火烧得只剩几根木梁,尸体残骸被大火烧得不成样子,只剩下几副漆黑的骨架,辨别不出死者的样貌。说来也奇怪,官府的人前脚刚走,五大世家的家主及其随行弟子便匆匆赶来,生怕错过什么一样,还在玄幽境外围布置了一圈密不透风的禁制,应该是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凌云从包袱中拿出一份竹简,随手丢给熙悦,“官府的那份报告放在书库中,但在一个月前,那份报告和秣房的卷宗同时失踪。发觉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卷宗已经烧成这样,报告也不翼而飞了。看来有人故意不想让我们知晓当年之事。” “这份竹简是怎么回事?” 熙悦看了一眼竹简上的字,上面明确记载了五大世家的所作所为,以及对柳剑山庄的勘探,凡是存有疑点的地方,都标记在上面。 凌云顿了一下,“这份竹简是我借出来的!” “找谁借的,从哪儿借的?秣房用的都是白纸,整理后汇编成册,封存于库,只要不遇水火,存上千年也不会毁坏,不像竹简,哪怕放在干燥的地方,也会被衣鱼啃食。秣房的卷宗封存前都会加盖章印,这份竹简的章印却是刻上去的,而且没有标记秣房的暗号。这不是秣房的竹简,你是从哪儿弄来的,还不从实招来?” 熙悦说的振振有词,凌云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你怎么不说话了?”熙悦问。 “你都替我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凌云苦涩一笑,“这份竹简确实不是秣房的,而是我从听雨阁偷的!” 熙悦一惊,“你去找清寒了?” 凌云摇了摇头,“我有那个想法,也没那个胆子!都说了是我偷出来的,何必惊动清寒?秣房的卷宗都被毁了,还能找到记载当年之事的地方,也只有听雨阁了!不过听雨阁是用金钱换取线索,柳剑山庄的线索,少说也值个几千金,我没那么多钱,又不想惊动清寒,只能走偏门。” “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吗?从听雨阁偷东西,你咋不说从皇宫偷东西?” 听雨阁和秣房齐名,保密措施不说像皇宫那么威严,但也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从听雨阁偷东西,还能不被发现,全身而退,这话说出去谁信?明哲信不信她不知道,反正她是不信的!她怀疑凌云跟清寒仍有往来,以师兄的身份,向师妹要点东西,不比偷偷摸摸来得容易? “我没必要让你相信我,你只需要知道你手中的竹简不是假的,这点足够了!” 绍圣四年,丁丑年戊土月,宛陵玄幽境,柳剑山庄。 庄内到处都有世家弟子的身影。他们有的忙于清理废墟,有的忙于调查线索。 在不远处的废墟中,一人肩负药箱,一人俯身调查。 “尸体烧成这样子,很难找到线索!”望着身前这具烧焦的尸体,他无奈摇了摇头。 云泽一筹莫展的样子,林羽脸上挂满了愁容,“景明兄可还有别的办法?此事乃由五大家主亲自交代,我等可不敢怠慢啊!” 这不知是他们调查的第几具尸体,之前他们也调查过别的地方,但都一无所获。这些尸体不是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就是缺胳膊少腿,让人见了,不免作呕。 云泽也明白林羽的意思,“乘风兄莫慌,可否将药箱中的蓝色药瓶递给在下?” 景明也知此事是五大家主亲自安排的,他们身为世家弟子,自然要听从家主吩咐。只是这件事远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无论是柳剑山庄为何会突发大火,还是这些尸体为何残缺不全,这都为柳氏的灭门惨案蒙上了一层面纱。 乘风急忙打开药箱,胡乱翻找了一番,终于在药箱的底层找到一个蓝色药瓶,“是这个!”他将药瓶递给景明。 “不错,正是!”景明打开药瓶,将瓶中的粉末撒在这具烧焦的尸体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尸体的周围就有黑气缭绕。 “怨气!”看到这一幕,景明倏然一惊。 乘风心里霎时惶恐不安,“什么怨气,哪来的怨气?怨气不是只出现在行尸怨灵身上,为何这具尸体也会有怨气?”他百思不得其解。 景明指着这具尸体,解释道:“乘风兄说的不错。一般情况下,这些怨气都是不会显现的,即便是尸体,也会将怨气藏于体内,此之谓藏浊。除非尸变,导致经脉逆转,怨气外泄,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样。我将通灵粉撒在这具尸体上,若是寻常尸首,自然不会出现黑气缭绕的现象,但在这具尸体的周围有黑气缭绕,由此我敢断定此人生前便已尸变!” 尸变是何意义,林羽不会不知道。当年鬼道盛行,便是靠着束灵一术,纵横百家。倘若这些尸体生前便已尸变,那柳氏灭门一案,断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其中甚至牵连到鬼道! “这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不妨再多试几次?”乘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听从乘风的建议,景明又在另外几具尸体上撒上通灵粉。果不其然,这些尸体都出现了黑气缭绕的现象。这让景明清楚认识到,柳氏灭门一案,犹如万里深海,绝非看上去这么简单,“看来这趟浑水是跑不掉了,我们还是先将此事向五大家主汇报!由他们商议,再行定夺。” 乘风也觉得言之有理,点头同意。二人遂即向着不远处的大帐走去。 在不远处的废墟中,驻扎着许多帐篷。这里曾是柳氏的练武场,但如今已是一片废墟。五大世家将其清理出,作为驻扎之所。这些帐篷上绣有不同的图案,分别代表着五大世家:严陵韩氏的长烟落日图,苍梧叶氏的竹篁流水图,平宣林氏的星月交辉图,弋阳云氏的静若幽兰图,还有齐桓洛氏的梨花带雨图。除了各个世家的帐篷外,还有一个帐篷是五大世家搭建的临时议事堂,帐篷上绣有一幅图案,玄门之人称其为苹洲烟雨图。 传闻,在九州东岸的海域中,有一个岛屿,玄门之人称其为苹洲。苹洲四周素来云烟缭绕,外人无法透过云雾知晓其中,因此曾有一些胆大之人想要登岛一觑。但意想不到的是,无论他们如何接近苹洲,却始终无法到达,仿佛苹洲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渐渐地,苹洲便在玄门百家心中成为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谜,人间仙境一说也在岁月的波澜中演化而来。苹洲烟雨图并非实画之图,而是玄门之人幻想出来的,玄门百家将其作为百家图腾,以示对仙境的向往。 此时此刻,议事堂中,一群人正热火朝天地讨论柳氏的灭门惨案。 “禀诸位家主,景明和乘风两位少主此刻正在帐外候着!”一名弟子前来禀告。 叶辰抬起手,热闹的场面突然安静下来,“叫他们进来!” “偌!”他退出帐内,遂即景明和乘风走了进来。 “景明,乘风,拜见诸位家主!”二人拱手作揖,异口同声。 “二位贤侄,不必多礼!” 叶辰身着墨绿长衫,腰间缠有玄青玉带,面容刚毅,眉宇间流露出一派英气。 “多谢叶宗主!”二人应声起身。 “林兄、云兄,二位贤侄可真是一表人才啊!”看着二人端正的样貌,叶辰赞赏有加。 “叶兄谬赞了!”林轩谦虚道。 “是啊,叶兄赞赏有加了!”云枫附和道。 “林兄、云兄不必如此自谦,二位贤侄意气风发,何来溢美之词?”叶辰话锋一转,“二位贤侄此去调查了一番,可有什么发现?” “回禀叶宗主,我与乘风,一同将山庄上下都查了个遍,终于在一具烧焦的尸体上,发现了柳氏灭门案的蹊跷之处!”云景明顿了下,他深知接下来的话势必会引起一场风波,可他不得不说,“我们在这具尸体上发现了怨气外泄的现象,景明斗胆猜测,柳氏灭门一案恐与鬼道有关!” 听到鬼道二字,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一时间,场面突然变得沉寂。 大伙心里都清楚,昔日鬼道不知祸害了多少玄门弟子,荼毒了多少黎民百姓。当年苍溪一战,玄门百家更是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才将鬼道之人尽数剿灭。而今鬼道之术重现世间,这势必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你二人确定那是鬼道之术所为?”叶辰问。 “回叶宗主,我与景明确实看到那些尸体的周围有怨气缭绕!”乘风回道。 叶辰沉默了一会儿,痛定思痛,缓缓开口:“诸位皆知,鬼道之术失传已久,如今重现世间,难道真如当年传言一般,玄门又要遭受一场浩劫?” “三魂春秋定《河图》,七魄晦朔知《洛书》。”坐在一旁的洛尘也开了口。 叶辰点点头,“遥想当年,鬼道祸世,五大世家举大义,玄门百家、江湖门派共讨鬼道,最终将其剿灭于苍溪之峰,为此我们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可如今鬼道术法重现世间,恐怕世间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啊!” “叶兄所言极是!依云某之见,柳氏既遭难,我们决不可放任鬼道不管!不如即刻下令,派遣世家弟子全力搜捕凶手,调查过往可疑之人,以防此人运用鬼道之术,祸害世间!”云枫提议道。 “云兄说得不错!”叶辰也同意云枫的看法,当机立断,唤人传令。 “且慢!”叶辰正准备下令,一旁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韩兄,这是何意?”韩煜突然打断自己,叶辰有些不明其意。 一直保持沉默的韩煜,此刻终于起身说话:“诸位,依吾之见,此事事关重大,操之过急,唯恐适得其反!鬼道之人不可一日不除,鬼道之术不可一日不灭!当年苍溪之战,鬼道的厉害,诸位都是亲眼见过的,贸然行事,只会白白搭进性命。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凶手,但在抓人之前,也得掂量自己的实力。柳剑山庄的威望,闻名遐迩,柳氏遇此劫难,我们深感悲痛。此事五大世家决不会置之不理,但事关鬼道,须从长计议,不如先封锁消息,再暗中彻查此事!” 叶辰逢迎道:“韩兄所言极是,不知诸位家主可有异议?若无,则一切按韩兄所言!” “韩兄资历颇深,行事有分寸,我等敬佩!一切皆按韩兄所言!” 其他几位家主纷纷点头同意,十分赞同韩煜的做法。他们或许是觉得韩煜说的在理,抑或是惧怕韩煜的实力。玄门百家,以五大世家为首,以严陵韩氏为尊,叶辰只是负责操持玄门日常事务,论说话的分量,还得是韩煜! 看罢竹简,明哲初步了解了当年之事,“后来呢?凶手抓到了吗?” “如果抓到了,你就不会看到这份竹简了!” 坐了这么久,腿都快坐麻了,凌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 “你这话什么意思?”明哲不明所以。 “如果抓到了,不就没你什么事了?咱们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凌云没好气道。 “凌云,注意你说话的态度!”熙悦威胁道。 凌云不在乎道:“我说话就这态度,不习惯可以忍着!” 熙悦握紧拳头,“凌云,你是不是皮痒了?” 凌云冷哼一声,不屑道:“熙悦,我给你点颜色,你就要开染坊,真以为不敢跟你动手?我好歹也是宗师弟子,打不过蚩尤,还打不过你?” “上官逸,你!”熙悦指着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凌云嗤笑道:“熙悦,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这般无休止地护着他,成心跟我作对,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我让着你,只是觉得你可怜,一个人无依无靠,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楚,都只能埋藏在心里,难道你不恨吗?你不觉得别人的可怜只是对你卑微的怜悯,在绝望中给予一点希望,你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殊不知别人一直在利用你!” “上官逸,你找死!”熙悦忍不了了,召出兵主剑,想要一剑结果了凌云。 她刚迈出一步,又被明哲拦住,“等一下!” “明哲,你又拦着我干嘛?他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你能忍气吞声,我忍不了!” 熙悦不顾明哲的阻拦,执意要动手。 “他说的不是你!”此话一出,熙悦愣了愣,“什么意思?不是说我?” 明哲无奈道:“你还不了解他?说什么都爱打哑谜,指桑骂槐,明面一套背地一套!” 熙悦觉得明哲的话不无道理,平息下来,“那他说的是谁?” 明哲苦笑道:“我怎么知道,你可以问他!” 凌云走到熙悦身前,把她举着剑的手放下,“就说你这人爱冲动,也不用脑子想想,我忍气吞声这么多次,还会跟你计较?遇事要冷静,不要乱了分寸。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你以为人人都像我这样让着你?天真!真正在意你的人,从不说在意你,那些别有用意接近你的人,各怀鬼胎。” 第二百一十一章 欲将心事付瑶琴 “那你是哪种人?”熙悦似笑非笑。 凌云轻抚她的脸,温柔道:“你希望我是哪种人?前者后者,我皆可!” “我希望你是个陌生人!”熙悦抓住他的手腕,目光似怨。 “熙悦,你我都是一家人,别那么绝情嘛!”凌云讪讪一笑。 “别套近乎,我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熙悦绝情道。 凌云恬不知耻道:“你和我没关系,我和你有关系!” “凌云,你若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熙悦使劲握住他的手腕,没想到她看起来柔弱,力气却不小,凌云的手腕都红了,但凌云还是一声不吭,依旧面带笑容,“我当然信,但我没有胡言乱语!真正在意你的人,从不说在意你,那些别有用心接近你的人,各怀鬼胎。人心隔肚皮,世事终难料。雨夜中,百鬼夜行,有人混迹其中,乐此不疲;晴日里,万人空巷,有鬼混入其内,不知所措。阴阳分两路,人鬼终殊途。人知鬼恐怖,鬼晓人心毒。人怕鬼三分,鬼惧人七分。万里深海终有底,人心五寸摸不着。” “你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说我吗?”熙悦冷冷道。 “凡人有所一同。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目辨白黑美恶,耳辨音声清浊,口辨酸咸甘苦,鼻辨芬芳腥臊,骨体肤理辨寒暑疾养。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材性知能,君子小人一也。好荣恶辱,好利恶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人之生固小人,无师无法则唯利之见耳。” “凌云,在你眼中,世人皆是恶人?” “水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 熙悦不耐烦道:“少说大道理,你到底什么意思?” 凌云泯然一笑,“任何人都不值得你付出一切!” 一听这话,熙悦暴躁的心又按捺不住了,“值不值得,我说了算!凌云,你再敢说废话,浪费我们的时间,信不信我送你下去见兵主?” “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任何人都不值得你付出一切,除非你心甘情愿,九死未悔!”凌云付之一笑,“万物纯良,人间有美。纵使世事有时艰难,总有一种感动存在于你我心间;纵使人心有时淡漠,总有一种信仰让我们泪流满面。世间不只有坚冰,还有火焰,哪怕我们只是站在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举起火把,也能照亮一寸黑暗。” 熙悦被他绕糊涂了,一时间理不清思绪,“你到底想说什么?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凌云摇摇头,“都不是!人之善恶,与我何干?眼前的事都没理清,哪有闲心论善论恶?这些话不是说给你听的,是说给他听的!”他指着一旁陷入沉思的明哲,“别装深沉了,悟出来没?” “办案讲的证据,这些只是你的一面之词,不足以作证!” “我要是有证据,咱们还用来这个地方?”凌云呵呵一笑,“不是每一桩案子都有证据,不是每一个罪人都能绳之以法。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诚然如此,做错事就该受罚,这是无可非议的,但每一个罪人都能受到应有的惩罚吗?天下积累的案子有多少,咱们数不清;有多少冤假错案,咱们也说不清。人人都想要个公道,都想沉冤昭雪,但事不由己,法不容情。公道自在人心,这是多么美丽的谎言,受过的屈辱,再多的公道也不能弥补,受过的伤害,只能以牙还牙!咱们只是局外人,正如你所言,我说的这些都是一面之词,不足以作证。这桩案子已经过去多年,就算沉冤昭雪,逝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你想报答她的恩情,这没有错,只是你的方式,太过古板!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既然是为情,就要把法抛之脑后,不然只会自陷囹圄。” 明哲眉头微皱,“你这话什么意思?舍法而求情?”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接下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凌云从包袱里拿出另一份竹简,递到明哲身前,“这上面没有你想要的线索,但有一种可能。”他看向熙悦,“别问我是从哪里得到的,问就是听雨阁!” “谁稀罕问你!”熙悦傲娇道。 “跟我走!”凌云抓住熙悦的手,拉着她往外走。 熙悦不明所以,“你要去哪儿?” “别打扰他做选择,如何决定是他自己的事!你我还是不打扰他为好!” 凌云看了明哲一眼,毅然决然拉着熙悦往外走。 “你别拉我,男女授受不亲!”熙悦试图挣脱凌云的手,没想到凌云越抓越用力,“凌云,你弄疼我了!”熙悦在后面喊,但凌云压根不理会。 “你待在这儿,非但帮不了他,还会扰乱他的心绪,此刻他需要冷静!”凌云态度坚定,不容置喙,“你放心,你和他之间有剑契,有什么事,你立刻便能知晓!让他安静一会儿,仔细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一旦走错了,谁也救不了他。” 熙悦拗不过他,索性也不折腾了,“你到底给了他什么?” “一个选择,一种可能,一条路!”凌云一字一句。 “既然你知道真相,为何不早告诉他?陪着他大老远来此,不觉得累吗?” 凌云苦涩道:“谁说我知道真相?我只是有一点发现,其余的都是假设!刚才说的那些,只是我推理出来的,称不上证据!熙悦,你要知道,不是每一桩案子都有证据,不是每一个罪人都能绳之以法。办案就是要大胆假设,找出线索,一针见血。当你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那个,无论多么不可置信,也是真相!所谓推理,就是将细小的线索放大!” “若找不出证据,此事便一直这样下去?”熙悦这句话,一针见血,抓住问题所在。 凌云深吸一口气,“善恶在我,毁誉由人,盖棺定论。昔时神农曾言,过去之事皆为既定,必将发生,无法改变。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已经发生的事,出现在哪,何时发生,这些都是注定好的,我们只是旁观者。我们的出现,不会影响结局,好比历史不会为某一个人而停下。已经发生的,纵使千般悔恨,也不会更改,这便是道!无所谓好或不好,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唯有天道恒在,周而复始,不曾更改。” “既然都是注定好的,那我们还来这儿干嘛?” “熙悦,你是真傻,还是装傻?这么明显的道理,你都看不出来?”凌云苦笑道:“做人不求事事顺心,但求心安理得。只有做过,体会过,经历过,才不会有遗憾。就算我不让他来,难道他不会偷偷来?不到乌江心不死,不到黄河不死心。与其偷偷摸摸,不如光明正大,反正也查不出什么,就让他折腾呗!最多就是陪他跑跑腿,累点无所谓了!” “你倒是替他着想!”熙悦笑道。 “我在意的可不是他,他一个大男人,还能把自己弄丢不成?我在意的是你!”凌云握住熙悦纤细的玉手,含情脉脉,“这么好看的美人胚子,万一被哪个家伙惦记上了……” “你再说一遍试试!”熙悦反手握住凌云的手指,使劲一掰。 “痛啊!熙悦,你快松手啊!”凌云痛得表情都扭曲了。 “你这种人,还会知道痛?难以置信!”熙悦轻蔑一笑。 凌云痛得都快哭出来了,“熙悦,我错了,你松手!真的要断了!” “对付你这种人,必须下狠手,只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痛,你才会长记性!” “这岂止是刻骨铭心,简直是生不如死!” “你说什么?”熙悦加大了力度。 “我说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凌云求饶道。 “那我问你,带我们来宛陵,倒是为了什么?” “秣房这几日有大动作,把他留在京城,只会让他陷入不必要的麻烦中,还不如找个理由,带你们出来逛逛。自从带你下山,就没带你出去逛逛,一直待在京城,你应该觉得很无趣?别狡辩,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要能守在他身边,你做什么都愿意。客套话说说也就算了,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次出来办案,就当是游山玩水。这话千万别跟他说!” 熙悦松开了手,“什么大动作,还不让他掺和?” 凌云捂住发紫的手指,一边吹气,一边解释:“这个我真的不能说,秣房的规矩就摆在那儿,你就算把我杀了,我也不能说!不让他掺和,是为他好,你也不想他惹麻烦!我跟你说的这些,一个字也不能告诉他,不然以他的倔脾气,必定惹是生非!” “你还真是为他好!”熙悦笑道。 “我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人待我以善道,我必倾力而报之;人待我以恶道,我必竭力而杀之。他帮我办了这么多事,我还他一个人情,理所当然。” “既然你把他带出来了,为何不带上鸢儿和小穹?” “那两个傻丫头又不是秣房的人,相比待在相府,跟着我们乱跑,反而更危险。我不想她俩搅这趟浑水,安安心心待在相府,等这阵子过去,一切就会好转。” “你考虑了这么多,还真是煞费苦心。” 凌云忽然来了兴趣,“你是要感谢我?” “少来!咱俩的帐还没算清,还想让我感谢你?痴心妄想!”熙悦嫌弃道。 “咱俩有啥旧帐?我又没得罪你,顶多是说几句玩笑话。难不成这点小事你也要跟我计较?” “为何不计较?你这人就是欠收拾,不好好教训你一下,你是不会长记性的!” “那可未必!有的人说话,我肯定不听;有的人说话,我洗耳恭听。特别是像你这样的仙子,妩媚动人,每一句话都说进我的心坎,如听仙乐耳暂明。” 熙悦听不下去了,“打住!逢迎的话还是少说点,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 “这哪里是逢迎的话,明明都是我的心里话,要不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凌云扯开衣襟。 熙悦浑身一哆嗦,退避三尺,“别,我没兴趣!” “你怕什么?不敢面对我真诚而炽热的心?”凌云挑了挑眉。 “凌云,你能不恶心人吗?”熙悦差点吐了。 凌云垮着一张脸,有气无力道:“我说实话你不愿意听,我说假话你又不认账,你到底还要我怎样?我累了,毁灭!” “我不需要你对我太好,这样我莫名有种压力,总觉得对不起你。” 凌云难以置信,“我没听错?你对不起我?” 熙悦深吸一口气,“我承认你这人平日里看起来不靠谱,但在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你设身处地为明哲、为鸢儿着想,单是这一点,那些别有用心接近我的人远不如你。在最艰难的时候,是你拉了他们一把,供吃供穿,好生招待。虽不敢说你没有私心,但你的为人经得住考验。只可惜剑契一生一世,一念一人。” “你以为我贪图的是蚩尤剑?我可没那兴趣!就算十大名剑摆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动心。我帮你们的确有我的私心,但绝非觊觎蚩尤剑,亦非十大名剑。世人皆言,十大名剑出世,驱逐黑暗,迎来光芒,救民于危难之刻,救国于存亡之时。可惜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剑只是剑,若无人之驱使,再厉害的剑,也是一把废铁。剑,善者行之,堪称利器;恶者为之,可称凶器。剑之善恶,全凭执剑者一念之间。心有鸿鹄之志者,可凭利剑斩黑幕一角,迎光芒万丈;心有贪婪之欲者,可凭凶剑破光屏十里,趋黑暗无数。我找寻十大名剑的踪迹,为的不是剑,而是人!十位剑主皆侠肝义胆之士,欲执利剑,斩黑幕一角,迎光芒万丈。这才是十大名剑的真谛,亦是我毕生之追求。” “你寻剑,是为人?有了十大名剑,谁做剑主不都一样?” “就是因为谁做剑主都一样,找寻十大名剑的路途才充满了艰辛,途布荆棘,走错一步都得推倒重来。” 熙悦摇摇头,不解道:“走错一步,推倒重来。你不觉得你把简单的事弄复杂了吗?” 凌云讪讪一笑,“知道,但别无选择!还是那句话,剑,善者行之,堪称利器;恶者为之,可称凶器。剑之善恶,全凭执剑者一念之间。名剑不分善恶,任何人都可以是剑主,但不是我寻找的剑主。熙悦,你为何相信我?” “你靠得住呗!” “为何觉得我靠得住?” “因为你做事靠谱。” “单是这一点,不够!一个人的善恶,光看表面是看不出来的,最重要的是内心。万里深海终有底,人心五寸摸不着。一个人的好坏,不能从行事判断,正所谓人心隔肚皮,你怎知这人心里在想什么?所以说,看一个人不是看外表和行事,关键看这儿!”凌云指着自己的心,“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没有这么多时日的相处,你会相信我?没有这么久的相识,你会相信我?” 熙悦沉默了一会儿,“姑且信你说的都是对的,你如何断定你找到的剑主就是那个侠肝义胆之士?你不怕他骗你?” “所以说,在最艰难的时候,拉他们一把,好吃好喝的都供上,把他们绑在身边,日子久了,懂得报恩感激和暗藏祸心的人,显而易见。” “原来你葫芦里卖的是这种药!”熙悦恍然大悟。 “我卖的又不是假药,你看明哲和鸢儿不是过得很好吗?吃穿不愁,还有住的地方,这样的生活,不值得羡慕吗?” “你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告诉明哲?”熙悦坏笑道。 “嘴长在你身上,你若想告诉他,我又拦不住!不过我赌你不会告诉他。” “你哪来的自信?咱俩很熟吗?” 凌云释然一笑,“不熟,你还会相信我吗?” 熙悦望着他,笑脸相迎。下一秒,她的神情突然不对,似乎察觉到什么危险,拉住凌云的手,匆忙往回走。 “怎么了?”凌云慌慌张张跟在后面。 “我和明哲的联系断了,恐怕他遇到什么危险了!”熙悦边跑边说。 “不可能,这附近有禁制,一般人根本进不来!况且我来的时候,已经观察过了,这片地方死气沉沉,没有生气,应该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我和他的联系,不管相隔多远,都能感觉到彼此。突然中断,恐有蹊跷。如果不是外人所为,那便是这山庄有古怪!不论如何,惟盼他不要有事!”此刻熙悦心里忧虑万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别后悠悠君莫问 凌云和熙悦赶回来的时候,只看到一片废墟,明哲不知所踪。 “你还说不会有事,而今人没了,看你怎么跟鸢儿交代!”熙悦生气道。 “多大点事,消消气!”凌云安抚道:“他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把自己弄丢,现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我估摸着他应该是误碰了什么机关,掉进密室或地牢之类的封闭空间。” “就算是掉进密室或地牢,我和他的联系也不可能中断!” “大惊小怪!山庄外围都有禁制,你觉得庄内不能有封印法阵之类的东西?你和他的联系,归根到底,靠的是上古秘术。柳剑山庄也有百年历史了,难保柳氏弟子不会一点上古秘术。一张符箓,一个阵法,一道禁制,暂时中断你俩的联系,应该不是啥稀奇的大事。” “万一他是被人绑架了呢?”熙悦急得直跺脚。 “他能被人绑架?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敢绑架他,不想活了是?我送他去学艺,学的可不是三脚猫的功夫,那可是天下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功夫!以他的本事,只有他绑架别人的份,别人绑他,那就是自寻死路!” 熙悦刚想开口,却被凌云抢先一步,“你不用担心,龙渊剑还在他身上,他不会有事。山庄外围有禁制,一般人根本进不来!况且我来的时候,已经观察过了,这地方死气沉沉,生机黯然,应该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了!你只管把心揣在肚子里,我跟你保证,他绝对不会有事!” “你这么笃定,该不会是骗我?”熙悦略有怀疑。 凌云直言道:“我上官逸今日就把话撂在这儿,如果他有事,我以命相抵!” 熙悦当即一拍手,笑道:“就等你这句话了!” 凌云当场愣住,眨了眨眼,目光呆滞,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你怎么不说话了?”熙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凌云脸颊抽搐,“熙悦,我那么相信你,你居然算计我!” “我没算计你。我和明哲的联系忽然中断,如今我也找不到他。先前我还不放心,如今有你这句保证,我可以安心了!”熙悦欣慰道。 凌云呵呵一笑,“把剑给我!”凌云伸手向熙悦要剑。 “什么剑?”熙悦不明其意。 凌云沉气道:“别跟我装傻!把剑给我!” 熙悦鼓气道:“你就知道欺负我!” 凌云咬紧牙关,努力保持微笑,“熙悦,你刚才不是还火急火燎,那么担心他的安危,现在怎地又不急了?你就不怕他有事?” 熙悦无所谓道:“你都那么说了,有啥好担心的?” 凌云沉住一口气,“别闹了,把蚩尤剑给我!” “你不是不用剑吗?”熙悦困惑道。 凌云的脾气正一点一点被磨没,“我不用剑不代表我不会用剑!柳剑山庄那么大,鬼知道明哲被关在哪儿,万一我们也误入陷阱,不就全完了?干脆我直接一剑劈开所有禁制,扫开一条道,至少不用那么费劲去找他。” “你这叫以暴制暴,一点都不动脑子!”熙悦满脸嫌弃。 凌云不屑一笑,“明明可以一击制敌,我又何必摆出花哨的招式?明明有捷径可以走,我又何必绕路而行?我这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偷懒!” “说不过你!”熙悦翻了个白眼。 “一句话,给还是不给?”凌云最后问一遍。 “不给!”熙悦倔强道:“谁叫你以前欺负我,现在遭报应了!” “他是你的剑主,你不担心他的安危?” “你保证了,他绝不会有事,不然你以命相抵!” 凌云恍然大悟,“好家伙,原来是在这儿给我下套。熙悦,真有你的!” 熙悦得意道:“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谁叫你喜欢打哑谜,喜欢拿我打趣,现在轮到你求我,我不得拿你出出气?” 凌云攥紧拳头,和颜悦色道:“之前的话我再加一句,如果明哲有事,我上官逸以命相抵,而且还会带上你!” “我本来就是鬼,你能拿我怎样?”熙悦理所当然道。 凌云阴邪一笑,恐吓道:“熙悦,你觉得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做法是什么?是一剑结果他,给他一个痛快;还是一点一点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我觉得两者都不够狠!我若想报复一个人,一定会让她经历她最不想经历的,比如送她回去,回到原本的地方,经历漫长而无止境的黑夜,让她体验孤独的绝望!” 熙悦眼中闪过一缕恐惧,但她还是强作冷静,“你想送我回去?” “我可没说是你!”凌云撇清干系,但他的笑容已经出卖了他。 熙悦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凌云,你当真是狠!” 凌云冷笑道:“熙悦姑娘客气了,连剑主的死活都不在乎,我再狠也没有你狠!” “上官逸,你求人就不能委婉一点?说句哄人的话有那么难吗?” 凌云悟了,“想让我求你,那你跟我说句实话,明哲到底有没有事?” “你不相信我?”熙悦眼中闪过一缕失望的目光。 凌云古井不波道:“信不信你是一回事,你有没有说实话是另一回事,两者不冲突。” 熙悦眼神飘忽,犹豫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凌云娓娓道来。 夜晚,天很黑,苍溪峰为结界所覆盖,没有一点亮光。在这个世界里,除了黑暗,就只剩下尸体腐烂的臭味和风吹枯枝的沙沙声。眼睛看不见,鼻子闻不着,耳朵听不到,在这里,柳彧唯一能依靠的便是神识。 他小心翼翼穿过一片树林,从东侧绕到北侧,一路上难免磕磕碰碰,倒也无伤大雅。柳彧走在幽静的小路上,空气中弥漫着尸体腐烂的臭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苍溪峰封山数年,哪儿来的血腥味? 柳彧心里开始惴惴不安,“难不成是云枫他们出事了?” 他加快了脚步,只希望赶紧找到云枫几人。 无意间,他瞥见远处的山洞里似有火光,或许是云枫几人在那儿,他跑了过去。 刚到山洞口,柳彧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靠在洞口的石壁上,探听山洞里面的动静。 “我就说不该跟他来这个鬼地方,你看看,如今我们都成什么样了!”林轩一肚子怨气,若不是柳彧带他们来苍溪峰,他们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样子,他心里恨不得把柳彧大卸八块。 柳彧趴在洞外,听到林轩的声音,松了一口气,但心里的愧疚又让他无地自容。 “林兄说的对,若不是我一意孤行,也不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林兄,你也别急,如今我们最要紧的是尽快找到柳兄他们!”叶辰知道林轩火气重,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你说的轻巧!如今我们没了传音符,要如何联系他们?”林轩当然知道要以大局为重,但他们没了传音符,外面危机四伏,现在出去肯定没命,躲在这里也只是权宜之计。 二人说了许久,柳彧迟迟没有听到薛夷的声音,这可奇了怪了,难不成薛夷走丢了? 柳彧一不注意,碰到了地上的石头,发出的声音惊动山洞里的两个人。 “有声音!”叶辰和林轩立刻紧张起来。 他们做出备战的姿势,拔出佩剑,朝着外面大喊:“何人躲在外面?” 柳彧举起手,走了进来,“别动手,是我!” 看到柳彧,林轩既喜又气。叶辰就不一样了,他将佩剑收起,“柳兄,你可终于来了!” 柳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叶辰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一定是什么糟糕透顶的事。 叶辰带着柳彧走进山洞,在这里柳彧终于看到了薛夷,只不过他的双目被布条缠住,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布条,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到衣襟上,整个人已是奄奄一息。 看到这一幕,柳彧惊呆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他会伤得这么重?” “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你带我们来这个鬼地方,薛夷会受这么重的伤吗?” 林轩一句话就让柳彧无言以对。 “林兄,不可!”叶辰可不想看到二人动手,“柳兄,薛夷是为了救我们,与凶灵殊死相拼,被凶灵剜去双目……”叶辰将他们的经历都跟柳彧说了一遍。 柳彧听完,怒火愈燃,“鬼道、凶灵,我柳彧若不将苍溪峰上的所有凶灵赶尽杀绝,枉为人!” 柳彧一心想为薛夷报仇,都快被仇恨蒙蔽双眼了。 “柳兄,冷静!”叶辰看到柳彧怒气冲冲,自知大事不妙,急忙劝阻:“如今我们要做的是尽快离开苍溪峰,下山寻医为薛夷医治。一直困在这儿,薛夷必将没命!” 叶辰是个明白人,一句话就点醒了柳彧。 “我已经找到云枫他们,待我们会和,一起离开苍溪峰!” 柳彧走到薛夷身旁,蹲下身子,伸手碰了下那被鲜血侵染的布带,心如刀绞,“薛夷,既然是我带你来苍溪峰的,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等我们出去以后,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眼睛,无论任何代价,我柳彧说到做到!”他背起薛夷,正想离开,突然发现山洞的石壁上刻有一些图案。 “你们看到石壁上的图案了吗?”柳彧问。 “还用你说,我们早就看到了,只不过这些图案画得奇形怪状的,看都看不懂!”林轩看到这些奇形怪状的图案,一脸嫌弃,“洞深处还有三块石碑,上面的文字,与这些图案比起来,简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让人头痛!”林轩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柳彧的好奇。他向山洞深处走去,如林轩所言,这里真的有三块石碑。柳彧凭借微弱的篝火光,勉勉强强看清了石碑上的文字,不过这些文字真如林轩说的那般,晦涩难懂。 虽说看不懂,但柳彧还是注意到关键一点。这些文字与若柳扶风剑上镌刻的文字一模一样。只可惜时不待人,柳彧来不及仔细研究,信手掏出三枚专门用于记录的玉片,将石碑上的文字都拓印了一份,等日后有时间再问师父! 外面夜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几人举着火把,在漫漫黑夜里摸索。举步维艰,步步为营,但还是碰到了一些怨灵,所幸柳彧手中的断魂笛,正好是这些亡魂怨灵的克星,三下五除二就把这群怨灵撂倒了。 几人继续前行,来到了一段较为开阔的地带。这里没有树木,脚下也都是石砖。天太黑,柳彧看不清这里是用来干嘛的,只觉得有点诡异,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里很安静,非常安静,安静得有点过头了。” 柳彧每走一步,心里便多一分惶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柳彧这么一说,林轩和叶辰也觉得不对劲。大伙靠拢在一起,纷纷拿出武器,准备迎敌。 风,缓缓吹过,冰冷的石砖上,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火把一点点燃烧,他们必须赶在火把烧完前,找到云枫他们,可眼下,他们不得不放缓脚步。 “来了!”柳彧凝视前方,冷冷道。 风,呼啸而过,那一刻,手中的火把不停摇曳,忽暗忽明,他们看不清前方有什么。 风过后,他们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自己! “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若我猜的不错,这便是两仪阵!” 看到自己的那一刻,柳彧立刻明白了一切。 顾名思义,世间万物皆有两仪,一阴一阳,两仪阵法便是复制出另一个,若本体为阳,复制出的便为阴,反之亦然。故《易》有言:“易有太极,是生两仪。” “即便知道了阵法,你们又能拿我们怎样?”另外一个柳彧仰天狂笑,丝毫不畏惧三人,“俗语有言:最强大的敌人往往不是他人,而是自己。在这两仪阵中,你们即是我们,我们即是你们,如出一辙,形影不散,你们又有什么法子打败自己?” 林轩和叶辰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情况,没辙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到柳彧身上,“柳兄,你快想办法,不然我们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柳彧把薛夷放下,安顿在一旁,无奈叹气,“我也没辙,只能硬碰硬了!” 话音刚落,柳彧大打出手,想给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只是没想到,对手的反应力居然这么快,立刻拔出佩剑,投入战斗,林轩和叶辰见况,拔出佩剑,助柳彧一臂之力。 自己打自己,这还是头一次,两方势均力敌,谁也不占谁的上风,场面一度混乱。不过打着打着,柳彧发现,另一个自己使用的都是以太而不是灵力。柳彧心里突然有了个想法,他让林轩和叶辰牵制住其余两人,自己与另一个自己单打独斗。柳彧假装体力不支,沦为下风,让对手放松警惕。 “感觉如何?体力不支了!”另一个柳彧得意一笑,“我倒想看看,你还能撑到几时?” 对手越得意,他越容易得手,果然柳彧趁其不备,在对手身上贴了一张符纸。 柳彧一得手,大喊一声:“后退!” 林轩和叶辰闻声,纷纷退到柳彧身旁。 “不敢打了吗?”对手得意洋洋。 柳彧摇摇头,笑容中带有杀意,“不是不打了,而是胜负已分!” 柳彧打了个响指,对手身上立刻燃起一团火。在烈焰之中,他痛得死去活来,在地上滚来滚去,妄想灭掉身上的大火,只不过这团火被人做了手脚,无论他怎么做,都没有用。 “你到底做了什么?”他朝着柳彧怒吼。 “这只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离火符,只不过我在符上加了一点东西,哪怕你使尽浑身解数,也只是无用功。我说过,在两仪阵中,若本体为阳,那另一个便为阴,烈火为阳,正好克制你,好好体会一下烈焰焚身的感觉!对了,差点忘了,还有你们两个……” 他们其中一个已经化为灰烬,自然明白不是柳彧的对手,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可柳彧哪会给他们机会?两手各执符纸一张,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没几步就追上了,柳彧把符纸贴在二人背上,那一刻,烈火雄起,炽热的火焰,越烧越烈,他们和他一样,化为灰烬。 看到这一幕,林轩和叶辰真正领悟到柳彧的厉害。 “柳兄,你在离火符上做了什么手脚,为何如此轻易便解决了他们?”叶辰很好奇柳彧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轻轻松松就解决了眼前的危机。 柳彧简单回了两个字:“以太!” “这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柳彧没有回答叶辰的问题,“叶兄,好奇心可以有,但别太深,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看可以,别看太久!” 柳彧的笑容一直镌刻在叶辰的脑海里,纵使过去这么多年,他仍然忘不掉。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熙悦不解道。 “人很聪明,至少在我看来如此!他懂得伪装自己,将光明的一面展现于世人,将黑暗的一面藏于内心,这便是道。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真相就在那儿,你可以忽视它,但它就在那儿,永远都在那儿,掩耳盗铃,终不过是自欺欺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风里落花谁是主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大伙又渴又饿,顾不上歇息,柳彧和薛夷都陷入了昏迷,大伙只好原路折返,回到了城中。 大伙回到了先前的那家客栈,奇怪的是那家客栈的掌柜居然换了一个人,店里的伙计也都是陌生面孔。看来陆掌柜他们没有料到柳彧等人会折返,就先行离去了。 安顿好柳彧和薛夷,叶辰不辞辛苦,横贯城中,请来了当地有名的郎中为两人诊治。 柳彧还好,伤口没有发炎,只是虚脱,陷入了昏迷,薛夷就不一样了,他双目被凶灵剜去,伤口又没有及时清理,如今眼眶开始溃烂发炎,整个人高烧不退,昏迷不醒。郎中看到薛夷的样子,当场吓了一跳,但也没办法,只能为他清理伤口,开一副退烧药,勉强保住他的命,至于眼睛,恐怕一辈子也好不了。 柳彧躺在床上,三天三夜也没有动静,大伙都担心死了,轮流照顾他,只盼他早一日醒来,收拾这残局。 出乎意料的是,柳彧还没有醒,薛夷倒先醒了过来。他知道自己没了双目,从此以后就是一个没有用的瞎子,一气之下,他妄想挥剑自尽,还好叶辰路过,及时拦住了他。大伙担心他还会有下一次,趁他不备,偷偷施法,使其陷入沉睡。 夜里,大伙都睡了,唯有柳彧的这间屋子灯火通明,他躺在床上,手指突然动了下,缓缓睁开眼睛,桌子上的烛光是那么刺眼,他都快睁不开眼了。 睡了这么久,一点微弱的光芒他都觉得刺眼,缓了好一会儿,他才适应过来。屋内的摆设没有动过的痕迹,或许是陆掌柜担心他们突然折返,特意差人不许乱动。 柳彧躺在床上,总能闻到一股花香。他抬起左手,缠在伤口上的布条换成了纱布,看来是上了药。当他想抬起右手的时候,却总使不上力气,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一样。 柳彧侧过头,一张绝世容颜映入眼帘:黛眉轻舒,琼鼻杏眼,眉间微皱,肌肤胜雪,小巧红唇,一张一翕,似乎在呢喃什么。柳彧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青衣睡觉,不得不说还真别有一番风味。熟睡的青衣,宛若池塘中的睡莲,亭亭净植,香远益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青衣的头枕在柳彧的手臂上,他就是想起身也起不来,这几天青衣照顾他够辛苦了,他不忍心打搅青衣的美梦,索性就让她继续压着! 柳彧望着屋顶,不觉间脑海里浮现出那一首诗: 细雨春归万物生,淡烟冬去一景成。 绿芽抽枝蔓新藤,红花曳风眷旧芿。 昨夕芳庭共饮酒,今朝榭亭独望湫。 何叹无情墙下秀,谁念不舍池边柳。 似水流年鬓角霜,如尘垢面容颜黄。 若柳扶风体形晃,宛鲛落泪心头伤。 半生漂泊半生聚,一身离合一身衢。 十里絮柳送君去,百尺芳华迎卿娶。 灯火缱绻对镜窗,湖光潋滟映容妆。 洞房花烛色渐绛,新婚燕尔情始茫。 虽然只有一半,但他总能听见师父念叨这首诗,似乎这首诗对师父的意义非比寻常。他问过师父,但师父只是随口一说,他也不好意思细问下去。直觉告诉他,这首诗的背后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黑夜悄然逝去,黎明无息到来。柳彧琢磨这首诗也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清晨,一缕阳光照入屋内,落在柳彧的脸上,柳彧被突如其来的阳光弄醒了,他伸出左手勉强挡住阳光,“我怎么就睡着了?” 他打了个哈欠,看到青衣还闭着眼睛,他于心不忍,索性又让她睡了一会儿。 青衣虽说没有直面阳光,但背上传来的温暖,让她渐渐清醒过来。她抬起头,伸了个懒腰,睁开眼一看,柳彧的左臂放在眼睛上,脸上的表情欲哭无泪。 “师兄,你醒了!”青衣欣喜道。 “我宁愿不醒!”柳彧欲哭无泪。 青衣的头一整晚都枕在柳彧的手臂上,致使右手气血不通,如今青衣抬起头,气血倒是通了,可那种油然而生的麻木,让柳彧苦不堪言,仿佛右手没了似的。 “师兄,对不起!”青衣抱歉道。 “你没有对不起我!”柳彧微微一笑,“我有些渴了,帮我倒杯水!” 青衣很听话,立马去给柳彧倒水…… 晚风微凉,拂面而过。纤细的柳枝垂落湖中,划过清澈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月色醉人,荷香扑鼻。湖畔的灯火,倒映在水中,与月光交相辉映。灯火通明,锦绣繁华。站在碧波桥上,靠着雕梁画栋的栏杆,望着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听着夜市的喧哗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绵延不断,感受洛阳夜市的繁华。 来了这么多天,陪着鸢儿她们,走马观花,浮光掠影,他还没好好看过洛阳的景色。忙不完的烦心事,算不尽的陈年旧账,理不清的爱恨情仇,斩不断的缱绻缠绵,每一件事他都操碎了心。他本可不搅这趟浑水,静观其变,但他还是放不下。有的事过去再久,也不会忘记;有的人许久不见,也不会遗忘。当年未尽之事,今朝终会了结。 “你不去找她们,独自来这儿赏景,倒是饶有兴致!”熙悦站在他身侧。 “真相需要自己去找,她们不需要我!”明哲摇摇头。 “你都瞒了那么多年,为何现在告诉她们真相?”熙悦不解道。 明哲长叹一气,泯然一笑,“真相就在那儿,从始至终都在。我们每撒一个谎,相当于欠了真相一笔债,迟早有一天,这笔债是要还的!” “你良心发现了?”熙悦痴笑道。 “我这样的人,还会有良心?”明哲自嘲道:“我手上沾满了鲜血,不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死在我的手中。口口声声说匡扶正义,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 “你打算放弃了?”熙悦试探问。 “我也想,可我做不到!”明哲扶住额头,“如今我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活着的意义,便是完成他们的遗志,不然下去之后,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 熙悦不以为然道:“以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在你心中只有鸢儿,哪会在意别人!” “现在我有什么不同?”明哲反问。 “你还好意思问!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身边不仅有鸢儿,还有韵儿、清寒、诗瑶、槐序。当初的誓言恐怕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 “少数一个?”明哲痴笑道。 “还有君影!”熙悦忽然想起来。 明哲摇摇头,“不对,再想!” “不可能!”熙悦不信邪,认认真真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绝对不会数错。 明哲提醒道:“这个人你认识,而且你比我更熟悉她!” “我认识?”熙悦有些晕,她把能想到的人都想了个遍,但都不对。明哲认识的人只有这些,她绝不会记错。除了这些人,还有谁是她没想到的?熙悦陷入了沉思。 明哲笑而不语,默默欣赏风景。 熙悦实在想不出,直接问:“这个人你是何时认识的?” “十几年前,她救过我一命!”明哲回道。 熙悦茅塞顿开,刚想开口,却被明哲狠狠拍了下脑门。 “不准乱说!”明哲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先发制人。 熙悦一脸委屈,“明哲,你打我!” “哭什么,我打你是为了拍醒你!”明哲理直气壮道:“你脑子里都装的是什么?这么明显的话都听不出来!是你傻还是我傻?十几年前,尸解之地,我性命垂危,命悬一线,就当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鸢儿,是你与我缔结剑契,救了我一命。若不是你,今日我也不会站在这里,跟你回忆这些旧事,难道这些你都忘了?” “记得!”熙悦泪眼婆娑,我见犹怜。 “你哭什么?”明哲诧异。 “你打我!”熙悦委屈道。 “这你也要记仇?”明哲难以置信。 熙悦点头,极其委屈,泣不成声,“你就知道欺负我!” 明哲讪讪一笑,“你总说我欺负你,可我觉得你并不委屈。你心里始终放不下他,总想寻找他残留的痕迹,似乎他还在身边,可你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他已经走了,永远地走了。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我能接近他,但不能替代他,这一点你早就察觉到了!” 熙悦刚想开口,却被明哲制止,“你先什么都不要说,听我把话说完。还记得两仪阵吗?若本体为阳,另一个便为阴,他便是我的另一面。阴阳两仪,浑元天成,两者并存,但不能替代彼此。无论是普渡众生的神,还是嗜血屠杀的兽,都将阴阳割裂,走向了极端,始终不是个人!” 熙悦心里好受了些,特别是听见明哲这句话,有些想笑,“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不是人?” 明哲垮着一张脸,恨不得给她一个白眼,“你觉得我会骂自己吗?” “也不是不可能,没准你傻呢?”熙悦轻浮一笑。 “赖得跟你计较!”明哲自顾自道:“阴阳一体,彼此互藏,相感替换,不可执一而定象。二者虽无定象,随道而变,上皆可为道,下亦可为器。道用无穷,处处有之,因用而论。用即出,阴阳即定,二者虽定,亦随时而变迁。” 熙悦一脸嫌弃,“说人话!” “我和他不是彼此的对立,他是我的另一面,我是他的另一面,我俩一起是一个人,我俩分开是两个人,互不干涉,互不影响。简而言之,同一性以斗争性为前提,斗争性寓于同一性中。你没必要把我当成他,哪怕我做得再好,伪装得再像,也不可能替代他。人有三种死亡,第一种死亡是你的呼吸停止,心脏不再跳动,这是肉体上的死亡;第二种死亡是你的葬礼上,亲朋好友前来祭奠,这是名誉上的死亡;第三种死亡是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忘掉了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再记得你,这是精神上的死亡。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有他的意义,他的存在不应该随意抹杀。” “你的意思是我把你当成他,却忽略了你的存在?”熙悦冷冷道。 明哲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熙悦,你要我怎么说你?为何你就是不能听懂我的意思?” “人不应该活在幻想里,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怎么悔恨,也回不到当初。” “原来你听得懂啊!”明哲心中五味杂陈。 “我当然听得懂,只是你傻罢!”熙悦望着他的眼睛,似乎看到了自己,“我忘不了他,但我从未把你当成他。你和他很像,但你永远不是他。我希望他回来,但我也不希望你走。如果还能像以前那样,三人成行,那该有多好。” “看来是我多虑了!”明哲微笑道。 “你什么意思,试探我?”熙悦倏然警觉。 “哪里的话,我还信不过你?”明哲矢口否认。 “真的?”熙悦怀疑道。 明哲心中咯噔一下,冷汗直流,生怕熙悦瞧出来,强装镇静,“比真金还是真!” 熙悦似笑非笑,“明哲,你别忘了,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你瞒不了我!” “那你说说看我在想什么?” 熙悦闭上眼睛,下一秒小脸通红,猛地睁开眼,娇嗔道:“你个坏坯子!” “你看到了什么?”明哲明知故问。 熙悦转过身去,“我不想看见你!” “我什么也没做,是你非要看的,可怪不得我!” 熙悦脸上一片红晕,“我哪里知道你心里想的那么龌龊!你这人看起来老实,实际上全是坏心眼,就知道欺负我!”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说正事!”明哲话锋一转,“这两天辛苦你一下,帮我看着她们,我出去办点事!” “你又要去哪儿?”熙悦眨眨眼。 “我要去闭关,去哪儿暂时没想好。” “你一个炼气,闭什么关?” “炼气就没资格闭关了吗?我这个小小的炼气,上打韩氏,下揍神霄,文能善辩,武能动枪。在我眼中,那群家伙不过是花拳绣腿,耍把戏罢了,唯一担心的便是庭风和清寒。一个元婴大成,一个炼虚初境,我只是个小小的炼气,哪怕我的诡招再多,面对真正的高手,实力上的差距永远是硬伤,伤不起啊!” “不错嘛,挺有自知之明!”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熙悦,你够了!” “你不打算告诉鸢儿她们?” “告诉她们干嘛?为我守关?大可不必!她们不给我惹麻烦,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为何要帮你?” “答案你已经看到了!” 一想起刚才的画面,熙悦止不住脸红。 “你还好意思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理你了!” “请便!” 熙悦气得跺脚,“明哲,你成心气我!” “你是知道我的,我就是这样的人!” “明哲,你!”熙悦气得说不出话。 今晚的月色很美,灯火辉煌,明哲和熙悦沿着河岸,漫步悠悠,清风拂面而过,带动树梢,树叶沙沙作响,落影暗暗作乱,一阵暗香浮来,沁人心扉,清爽明赖。 熙悦指着皓月,“明哲,你说为何月光明亮之时,群星却暗淡了?”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你弱我强,你强我弱,此乃亘古不变之则也。《易》有言:一阴一阳之谓道。万物于此间而生,应天地之则,顺道势所趋,感生死之命,归宇宙所囿。” 熙悦似懂非懂,“世人常言,星月交辉,难道星光与月光就不能同时存在?” “世间无不可能之事,一切皆有机会,哪怕希望渺茫,也可以奋身一战。人族于上古时期,渺小至极,妖鬼神灵,无一不可杀之而后快。明知如恒河一沙,为何人族于此魂梦江海,万古山河之间,星火世传,奋飞不辍?因为他们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要前仆后继,纵使燃烧自我,也要光芒一瞬。星月交辉亦如此,纵使机会难得,也总会有那么一日。” “明哲,你知道吗?你说话的样子和他非常相似,无论语气还是动作,都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如出一辙。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你是明哲,还是他。” 在明哲身上,熙悦总能看到他的影子,或许是因为思念,也或许是因为…… “我也觉得挺像他的,不过他的文采似乎没有我的好。” 熙悦翻了个白眼,“少自恋了!”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不想搭理你!”熙悦别过头去,“带我来这儿干嘛?” “不干嘛,看风景不行吗?” “你觉得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吗?” “我觉得还行!” “明哲,你非得跟我对着干?”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不喜欢听,可以不问!” 熙悦不屑道:“出门看风景,你不应该带上你的好师妹?” “我的师妹不止一个,但剑灵只有你!” 熙悦有些动容,“这话是你的心里话,还是故意哄我的?” 明哲顿了一下,“明哲,你别忘了,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你瞒不了我!这是你亲口说的,我心里在想什么,不需要我解释,你一看便知!” 第二百一十四章 劝君今夜须沉醉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洛阳夜雨,繁华阑珊。绵绵细雨,似斩不断的情丝,牵引多少人的心绪;街上的油纸伞,似漂泊的船帆,在雨雾中渐行渐远。斜雨清风,沐浴人间。湖畔的翠柳,摇曳风中,翩翩起舞;晶莹的雨珠划过树梢,落入湖中,泛起层层涟漪。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轻盈的雨滴,似飘忽的雾,白茫茫的,扑面而来,轻轻濡湿衣裳。雨声是淅淅沥沥的,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地上腾起的烟雾,似飘曳的薄纱,遮住夜雨的柔美。熙悦身上曼珠沙华的幽香,沁人心扉,予人慰藉。撑着油纸伞,伫立湖畔,望着细雨绵绵,听着淅淅沥沥,淡淡花香,冥冥夜色,佳人在侧,四美俱成。 “不回去躲雨,你还站在这儿干嘛?”熙悦抱怨道。 明哲撑着油纸伞,望着湖中的涟漪,“难得只有我们两个人,姑且陪我说说话!” 熙悦神情严肃,“你到底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莫非遇到什么难事了?” 明哲摇摇头,泯然一笑,“如果我遇到什么难事了,我宁愿一个人承担,也不愿连累你。” 熙悦鼓气道:“你这话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别误会,我不是瞧不起你,只是觉得你帮我太多了。一路走来,如果没有你,我不知能否坚持到现在。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却不知如何补偿你。一味亏欠你,于心不忍。”明哲道明心声。 “算你还有点良心!”熙悦欣慰一笑。 明哲沉默许久,呼出一口浊气,“熙悦,你觉得我做的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为了完成他的遗志,倾尽所有,意义何在?我并不打算放弃,只是有些迷茫。自从遇见他,我整个人都变了,你说这是为什么?” 熙悦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没好气道:“好你个明哲,把难题丢给我,我去问谁?” “除了鸢儿,你与我相伴的时间最久,我不问你,还能问谁?”明哲浅浅一笑。 “还有一个人比我更了解你!”熙悦望着他,玩味一笑,“你自己!” 明哲自嘲一笑,“如果我知道答案,就不会问你了!” “心外无物,心外无理。目虽视而所以视者,心也;耳虽听而所以听者,心也;口与四肢虽言动而所以言动者,心也。凡知觉处便是心,身下主宰也。夫万事万物之理不外于心,心明便是天理,吾心澄如明镜,所言所行皆为正义!” 先生游南镇,一友人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关?”先生答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汝心外。” “吾心澄如明镜,所言所行皆为正义。倘若心中有愧,那我做的这一切不就是恶果?” 熙悦摇摇头,叹气道:“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正义与恶果,只是世人看待是非的立场,重要的是你的心。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工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想好一件事再做,还是做好一件事再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与其纠结这个解不开的问题,不如抛开世俗的眼光,因为当你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掉进了深渊。做一件事,从来不是想好再做,而是知行合一。你怎么知道你做的是不是对的,又怎么知道你做的是不是错的?只有做了,才有对错之分。如果错了,那就找出问题,改正错误;如果对了,那就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这就是知行合一!不要犹豫去做,不要害怕犯错,更不要迷茫。” 明哲不敢相信,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熙悦,“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熙悦吗?这么深刻的道理,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熙悦活动了下筋骨,笑颜以待,“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别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明哲见势不对,急忙改口:“我就是有点难以置信,这么深刻的道理,那些文学大家,一辈子都想不出来,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你不会悟道了?” “我好歹也是活了几千年的人,这么浅显的道理,我还看不上呢!”熙悦傲气道。 “照你这么说,你是支持我的做法了?”明哲脱口而出。 熙悦刚想开口,脑子一转,发觉了异样,“什么做法?你还瞒了我什么?” 明哲倏然紧张,咽了咽口水,笑道:“哪敢!我心里那点事,你不是都知道吗?” “也是哦!”熙悦点点头,看似认可了明哲的说法,可下一秒她脸色大变,一脸狐疑,“可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别人不了解你就算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这只狡猾的狐狸,装了一肚子坏水,还不如实招来?” 明哲笑而不语,就这样望着她,任凭熙悦如何折腾,他一个字也不愿说。熙悦一肚子火气,嘟着小嘴,背过身去,不想看见他。明哲也不出言安慰,只是默默为她撑伞。 雨声淅淅沥沥,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小贩收摊回家,酒楼暗淡无光,赌坊灯火通明,乐坊夜夜笙歌,青楼爱意缠绵。卖伞的铺子,生意倒是兴隆。一场突如其来的夜雨,打乱许多人的计划,繁华的夜市,一下子灯火阑珊。 明哲和熙悦走在空空荡荡的街上,目光所及,皆是暗淡无光。匆匆忙忙的行人,都着急回家,只有他们这种漫无目的的人,才会不慌不忙,悠哉悠哉。 此情此景,勾起了许多回忆。明哲见过的雨景,不知有多少,似乎只要是下雨天,总会有一个人相伴,或许是天意捉弄。明哲见过的雨景,熙悦也见过,但她从不提及。她无意让明哲知晓这些,陪着他看雨的,不只是她,但一定有她。即便她不说,明哲也知道。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熙悦不愿说破,他也心照不宣。 清风斜雨,灯火阑珊。街上冷冷清清,与刚才的繁华相比,云泥之别。但他们就是喜欢这种冷清的场面,不需要喧闹,安安静静就足够了。 恰似那日,临近黄昏,林中泛起了浓浓白雾,天空还下着朦胧细雨,路上除了她再无别人。她独自走着,任由雨水随着眼泪划落,她的衣裳早已被细雨淋湿。 雨越下越大,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但她并未为此所动,心灰意冷,黯然无神,一步一步向前走去。雷声越来越近,雨也越来越大,浓雾遮住了视线,她没有停下脚步,泥泞玷污了白裙,风呼啸而过,散乱的青丝披在肩上,黛色的眉毛上挂着雨珠。雨落无声,泪流无痕。她站在原地,如凝视深渊般,凝视着前方,一动不动。刹那间,一阵电闪雷鸣后,她不见了踪影。过了许久,雷声散去,雨也停息,落日的余晖照在大地上,将那浓浓白雾尽数散去,揭开薄雾的面纱,回望她所站之地,便会发现前方竟是悬崖!悬崖深不见底,萦绕着白雾,谁也不知悬崖有多深。 一位身穿劲装的少年站在悬崖上,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脸上有泪水划过的痕迹,双目凝望着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眉头紧锁,心中若有所思。他蓦然回头,望向她先前停留的地方,只见旁边有一块石壁,石壁上刻有一行字: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看到这些字,少年一阵心酸,眼眶里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霎时,一阵强风掠过,一封书信飘落到石碑旁,那位站在悬崖上的少年也不见了踪影。 “这个故事你都讲了好几遍了,听得我耳朵都生茧了!”熙悦一脸嫌弃。 明哲痴笑道:“同样的故事,同样的人,总会有不同的感觉。” “跳崖的又不是我,我为何要有感觉?感同身受这个词,也不是这么用的!”熙悦理直气壮。 明哲苦笑道:“那么好的气氛,烘托一下不行吗?” “下雨天,不回客栈躲雨,还有闲心在这儿撑伞夜游,是你想不开,还是我想不开?” 明哲深吸一口气,“你就当陪陪我这个可怜人行吗?” “那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你叫鸢儿和清寒查案,还把槐序找回来,而今又把韵儿牵扯进来,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陆明哲,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为了一个虚假的谎言,不惜欺骗自己的内心,你到底还有没有底线了?” 有剑契在,不论明哲心里在想什么,熙悦一看便知,但这一次熙悦什么也没看到。明哲没有隐藏自己的内心,因为他知道哪怕藏得再深,熙悦也能找到。别人都是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明哲不一样,他是骗得了别人,也骗得了自己。 “底线是什么?我这人只有下贱,没有底线!”明哲自嘲道:“熙悦,你问我也没有用,有些事我不能告诉你,你可以认为这是一种欺骗,反正在你眼中,我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看来你挺有自知之明嘛!”熙悦冷哼道。 清风徐来,微雨朦胧。夜色中,细雨如丝绸,轻轻包裹残破的身躯,点亮了夜的凄清,荡漾在碧湖中。夜阑风吹雨,人静心无边。点点微光,映衬高楼,夜色又一次清晰起来。 雨落在脸上,没有刺骨的寒冷,不像北方的风,哪怕是轻轻拂过,也让人瑟瑟发抖。 她唤醒万物,用娇弱的身躯哺育这一方生灵。她不像山涧流水,静谧地流淌于山林之间,不染世间俗尘、不食人间烟火。她于云霄而坠,投入大地的怀抱,纵使粉身碎骨,也浑然无惧。 她掷地有声,淅淅沥沥,绝非沉默者! 细雨在夜色中歌唱,在碧湖中荡漾,在迷茫中指引方向。正是那江南的诗韵,“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正是那般知人心,“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情韵脉脉,关切绵绵,还有那“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多少无言情深,尽在夜雨中。 “咱们接下来去哪儿?总不能漫无目的地闲游,你不觉得冷,我还觉得冷呢!” 熙悦蜷缩身子,依偎在伞下。她穿得单薄,只有一件襦裙。两人共打一把伞,或多或少还是沾了点雨水,清风拂过,一股凉意油然而生。虽说她只是剑灵,但六感皆备,与明哲相处这么久,也有了生人的气息。 “拿着!”明哲把伞递给她。 熙悦接过伞,不解其意,“你要干嘛?” 明哲脱下外衣,只剩下一层单薄的内衬,“知道冷,还不回剑里躲着!”他为熙悦披上外衣,将她鬓角的青丝撩到耳后,为她整理妆容,再从她手中接过油纸伞。 熙悦觉得好受些,“你不怕冷吗?” “当然怕,但我更担心你!”他这句话,说得熙悦脸都红了。 “谢谢!”熙悦红着脸,低声细语。 “你说什么?”明哲一个字也没听见。 “没什么!”熙悦摇头,这种话她怎么好意思说得出口,“明哲,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明哲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 熙悦忽然想起来:“你不是要给韵儿买药吗?如今天黑了,药铺都关门了,你要去哪儿买?” “多谢你的提醒,不过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早就办好了!”明哲露出自信的笑容。 熙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明哲,你跟我说句实话。你接下来要做的事,会不会震惊整个武林,抑或是整个江湖?” 明哲浅浅一笑,“为何会这么问?” “我看不透你的心,但直觉告诉我,你做的事很危险。你让韵儿和鸢儿去查案,不过是为了转移她们的注意,你把槐序找回来,只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我说的不错?” 明哲点点头,“继续!” “你把大伙都绑在你身边,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你不想牵扯无辜之人,但不是每一件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有些人即便你想救,也救不回来。” 明哲点点头,“还有吗?” “你不否认我?”熙悦出乎意料。 “我为何要否认你?”明哲微笑道:“当然我也没承认你说的都是对的。” 他的话犹如一盆凉水,泼在她身上,“你在说废话吗?” 明哲望着她,微微一笑,“是不是废话,你自己觉得。” 路过的行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别人都是匆忙赶路,只有明哲和熙悦,悠哉悠哉,到处闲逛。 明哲把自己的外衣给了熙悦,时不时吹过一阵凉风,冷得他浑身一哆嗦,但在熙悦面前,他还是装作没事人一样。不管有多冷,他还是撑着伞,决不吭声。 夜色很美,桥下的流水声,潺潺不绝,风轻轻吹过,抚摸他如墨的发丝,衣袂随风而动。他撑着伞,站在洛阳桥上,感受雨的温柔和夜的静谧。桥的对面便是青楼,那里灯红酒绿,人声嘈杂,与这边相比,少了一分宁静,多了一分热闹。 “熙悦,你看那边多热闹啊!” “那地方你不是常去吗?”熙悦调戏道。 明哲轻咳一声,严肃道:“风月场所,有辱斯文,我怎会去这种地方?” “少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怡红楼、春芳楼,这种地方你去得还少?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查案,这种借口你都用了多少遍了,就不能换一个?” 明哲尴尬一笑,“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提它干嘛?” “过去的事,不代表它不存在,你想要忘记,别人却记在心里。” “你这么严肃干嘛?” “怕你不正经!”熙悦直言道。 明哲的嘴角微微颤抖,表情僵硬,“熙悦,我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你能不针对我吗?我说什么你都要反驳。给我点面子行吗?”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不喜欢,可以不听!”熙悦傲气道。 “这话怎么如此耳熟,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废话!这话就是你说的,我现在把它还给你!”熙悦没好气道。 “我就说嘛!”明哲不失礼貌地微笑。 走了这么久,明哲也累了,站在桥上,望着远处的风景,心中若有所思。熙悦守在他身侧,一言不发,不经意间偷偷瞥一眼,生怕被他逮住。 “熙悦,如果有一天,我与众人为敌,你还会站在我这边吗?”明哲突然开口。 “你到底怎么了,今日论剑比赛后,你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没有一句正常话。” “我现在很清醒!”明哲微笑以对,“我就是想知道,你会不会站在我这边?” “我为何要站在你这边?你与众人为敌,那是你找死,我不得离远你远远的?” “说的倒也是!”明哲并未觉得失望,反倒很欣慰。 “但剑契把你我绑到一块,即便我想走,也走不了!那我只好勉为其难,站在你这边。” 明哲蓦然回首,望着她的眼睛,“熙悦,你……” 熙悦堵住他的嘴,“不准说话,陪我看雨!” 两人相觑一笑,不言而喻。 第二百一十五章 尊前莫话明朝事 金谷春晴,洛阳八大景之一。 金谷园,是西晋石崇的别墅。石崇是有名的富商,因与王恺争富,修筑了金谷别墅,即金谷园。 金谷园随地势高低筑台凿池,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周遭数十里,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金谷水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石崇用绢绸子针、铜铁器等,派人去南海群岛换回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贵重物品,把园内的屋宇装饰得金碧辉煌,宛如宫殿。 若逢阳春三月,风和日暖。桃花灼灼、柳丝袅袅,楼阁亭树交辉掩映,蝴蝶翩跃飞舞于花间,小鸟啁啾,对语枝头。 金谷春晴,由此得来。 “你带我来这儿干嘛?”熙悦问。 明哲只说了两个字:“找人!” “找人不应该去秣房,来这儿干嘛?”熙悦不解道。 明哲浅浅一笑,“这儿就是秣房!” 熙悦睁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应天府的秣房在应天府书院也就算了,河南府的秣房居然在金谷园。听雨阁都做不到的事,秣房哪来的本事,在这些地方安身?熙悦不免怀疑,秣房这么大的开销,仅由相府支出,是如何撑起如此庞大的组织? 明哲知道熙悦在想什么,换作别人,一时也难以接受,“别傻站着了,进去!鸢儿和韵儿等候多时了!” 熙悦驻足门槛,困惑道:“明哲,我有一事不解。秣房这么有钱,你为何那么穷?还得靠清寒和诗瑶接济,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熙悦一语成谶,戳中了明哲的痛楚,“秣房有钱是秣房的事,我穷是我的事,两者毫不相干,你是如何将两者联系在一起的?像我这种卑微的仆役,工作多,没提成,别人休假我加班,地契没还清,房子修不起。只有接一些私活,才能勉强维持一下生活。” 熙悦一脸嫌弃,与明哲保持距离,“别人接私活卖的是苦力,你接私活卖的是色相。若非清寒和诗瑶看中了你这点色相,你和鸢儿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熙悦,还是你懂我!” 明哲张开臂膀,就想给熙悦一个拥抱,却被熙悦毫不留情地躲开,“离我远点,我可不想沾染你身上的晦气!” 明哲也不生气,耸耸肩,“随便你!” 熙悦和明哲跨过门槛,映入眼帘的便是青砖铺就的庭院,清疏落影,似水积明,花坛中种有各类花草,春至之时,繁花盛开,蝴蝶飞舞,盈香缭绕。院中还有一棵梨树,洁白的花朵挂在枝头,似落白挂枝,似月光朦胧,雨打梨花,清香素雅,风中起舞。 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赏心乐事共谁论? 花下销魂,月下销魂。 愁聚眉峰尽日颦,千点啼痕,万点啼痕。 晓看天色暮看云。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梨花落尽,月落西山,相见无期,心绪迷茫。万般春风皆不是,一别如斯道销魂。雨漠漠,风萧萧,梨花带雨,伤心断肠。与君相逢终意尽,孤舟远去无归期。 熙悦拍了下明哲的肩膀,“这棵梨树是你种的?” “别胡说,是上官逸种的!” 熙悦觉得好笑,“有什么区别吗?他不就是你,你不就是他?” “这是他送给小穹的礼物,话说好像不止这一棵,相府后院的梨树全是他种的!” 明哲望着这棵梨树,总能想到相府里的那一棵。 这两棵梨树都是凌云亲手种下的,少说也有二十年了,曾经站在树下的两个人都已经长大。只可惜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树依旧是庭前那棵树,人却不是当初那个人。当初在树下承诺的誓言,遗忘在岁月的长河里,消失在夕阳的黄昏下,仅剩一点残破的回忆,寄存在树上。 凌云之志在苍穹,逸尘绝凡玉玲珑。 “你在想什么?”熙悦微笑道。 明哲捡起一朵雨打落的梨花,攥在手心,惋惜道:“物是人非事事休,不想也罢!” “忘不掉的,永远忘不掉。明月寄相思,睹物思旧人。”熙悦望着这棵梨树,眼眸柔情,“兰亭已矣,梓泽丘墟。逝去的,终已逝去,留不住的,终留不住。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你忘不掉他,我也一样,唯有一点思念,寄托无尽相思。”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你知道梓泽丘墟的故事吗?”明哲随口一问。 熙悦笑道:“愿闻其详!” 明月高空照,清泉石上流。金谷园向来是繁华之地,石崇或与达官贵人,或邀廿四文友,在园中游宴欢歌,或登高临水,或列坐水滨,琴瑟笙箫,次第相闻,美女佳人,游间助兴。文人喜酒,兴至高处,舒襟开怀,诵吟词赋,限时不得者,即罚酒三杯。 绿珠是石崇最喜欢的妻妾,因为绿珠不仅姿色绝丽、精通歌舞,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而且文采十分了得,更重要的是,绿珠善良体贴,十分了解石崇的心意。石崇是当时有名的富商,耗费巨资建筑了金谷园,在金谷园内寻欢作乐、畅谈诗歌,又有绿珠歌舞,生活十分快活。 然而好景不长,祸福相依,金谷园繁华的背后,也隐藏着无穷的祸患。 当时石崇在朝廷的靠山是贾谧,不久之后,贾谧被诛杀,石崇被罢免官职,赵王司马伦专权。赵王的手下孙秀一直喜欢绿珠,当石崇免官后,孙秀立刻派人来迎取绿珠,石崇有意让孙秀挑选其他妻妾,但孙秀十分不满,挑拨是非,让赵王对石崇下手。 当赵王的士兵将金谷园团团围住,石崇知道,自己的人生结束了。但他并不害怕,就像曾经的虞姬和项羽那样,他放心不下绿珠。望着石崇眼中的无奈与不舍,绿珠会心一笑,纵身一跃,似八月飞花,花瓣漫天,飘零散落,碾作尘土,以身殉情。 金谷园的繁华,石崇的豪富,绿珠的香消玉殒,如香尘飘去,云烟过眼,不过一时耳。 熙悦惋惜道:“可惜你不是石崇,我也不是绿珠。” 明哲差点没绷住,“熙悦,我不是这个意思!” “跟你说笑呢!你居然还当真了!”熙悦忍俊不住,开怀大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不想说破,给你留几分面子罢!” 明哲深吸一口气,摇摇头,“有你在,是喜也是忧!” “走!别感慨了!你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物是人非事事休,不想也罢!” 明哲冷面道:“有意思吗?” 熙悦望着他,笑脸以对,“我觉得有意思,你若不喜欢,可以不听!” 这下明哲彻底无语。 金谷园很大,舞榭歌台,池塘翠柳,应有尽有,各处房间金碧辉煌,院中装饰也很不错。走在幽静的小路上,落影交错,直通后院。熙悦注意到,除了屋中有灯火,这一路上都看不见人影,暗处也没有眼线。秣房的藏身之地,不说像皇宫那般严密,也不至于像这般宽松,连个守门的都没有,也不怕有人潜入,盗取机密。 明哲看出了熙悦的顾虑,“不用担心,就算有贼子潜入,也无伤大雅,反正他们也找不到路。” 熙悦不解其意,“路不就在这儿,还用去找?” 明哲微微一笑,“熙悦,你还记得我们一路走来,经过了几个房间?走过了多少岔路?” 明哲这么一说,熙悦一点印象都没有。自从他们走进来,似乎一直在走岔路,绕来绕去,都快把人绕晕了。庭院那棵梨树一直都能看见,但就是找不到出路。 明哲得意道:“自石崇逝世,金谷园荒废了许久。南宫明斥巨资重建此地,还请精通阵法之人将此地打造成一个迷宫,若不知晓其中规律,必将深陷于此。秣房建立这么多年,还没听说有人能从秣房盗取文书。” “叶幽然不是听雨阁的人吗?为何她能潜入秣房,还潜伏了这么久?”熙悦不怀好意道。 熙悦当场拆台,明哲一时语塞。 透过轩窗,屋内灯火葳蕤。明哲推开房门,一卷竹简朝他扔来,不偏不倚,砸在他的脸上。 明哲也不生气,捡起地上的竹简,语重心长:“乱扔东西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你还好意思来!”韵儿闷闷不乐道:“看见你就来气!” 明哲无奈道:“我也没办法,谁叫我不得不来呢?”他还没踏进屋,侧过头,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场吓得他把脚收回来,手忙脚乱地把门关上。 “幻觉,这一定是幻觉!”他自我安慰。 熙悦看见他这副样子,觉得奇怪,“你没事?干嘛不进去?” “不能进去!”明哲自言自语。 “吓成这样,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明哲压根没听见去,熙悦只好动手,给了他一巴掌,把他打醒。明哲蓦然回神,捂住红肿的脸,“你干嘛?” “没什么,看你脸上有只蚊子,顺手帮你打了!”熙悦赶紧岔开话题:“你到底看见了谁,吓成这样?莫不是南宫明来了?” 明哲苦涩道:“要是南宫明倒还好说,那人我惹不起,也躲不起!” “我倒是想见识一下,除了鸢儿,还有谁能让你这样惶恐不安?”熙悦上前便要推开房门,却被明哲拦住,“算了!我还是找个地方自个凉快去!” “你怕,不代表我怕!”熙悦偏不,她执意推开房门,但还是被明哲拦住,“算了,还是我来!反正也躲不过,待会儿,你记得护着我就行!” 熙悦越发好奇,门后之人到底是谁,竟会让明哲如此害怕。在她的印象里,除了鸢儿和他那几位师父,他还没怕过谁。 明哲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还是鸢儿和韵儿。桌上燃着一盏油灯,她坐在桌边,挑灯夜读。屋内之人都看向明哲,唯有她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雪白的肌肤,在灯火的映衬下,微微泛黄,鲜艳的红唇,一张一翕,轻声呢喃,似水的眼眸,细看竹简上的文字,青丝垂髫,随意披在肩上,却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感觉,不施粉黛,也能焕发光彩。 她很安静,坐在桌边,批阅文书,任何事物都不会打扰她,但她心里知道,门外之人正望着她。别人如此,她不会在意,但门外之人是她心心念叨之人,仅是这一小小的举动便让她心跳不已,她不敢抬头看他,他也不敢直视自己。 “小清寒,你怎么在这儿?”明哲挨不住这尴尬的气氛,率先开口。 清寒放下手中的竹简,望向明哲,莞尔一笑,反问道:“清寒不能来吗?” 明哲赔笑道:“当然可以,你随意!” 听见清寒的名字,门外的熙悦已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怪不得你这么胆战心惊,原来怕的是她,倒也说得过去。你这位师妹,心思匪浅!”熙悦调侃道。 明哲东张西望,屋中只有清寒、鸢儿和韵儿三人,其他人都不见了。 “别看了,人都被清寒叫走了!”韵儿冷笑道:“明哲,你骗得我们好苦!” 明哲不明所以,“什么意思?我骗你们什么了?” “装,接着装!我看你几时说真话!”韵儿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明哲一脸无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不给点提示?” 韵儿指着他手中的竹简,“东西都在你手中,还需要我明说吗?” 明哲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竹简,恍然大悟,“我就说嘛!怪不得这么眼熟!” 秣房编撰文书,用的都是白纸,整理后汇编成册,封存于库,只要不遇水火,存上千年也不会毁坏,不像竹简,哪怕放在干燥的地方,也会被衣鱼啃食。秣房的卷宗封存前都会加盖章印,这份竹简的章印却是刻上去的,而且没有标记秣房的暗号。这不是秣房的竹简,而是当年凌云从听雨阁偷来的那份,怪不得明哲第一眼看上去觉得眼熟,可仔细一看,又有些不对劲。这份竹简上的文字,似乎是最近写上去的,墨迹新颖,看不出沧桑。 “小清寒,这是你做的?”明哲很快把嫌疑人锁定在清寒身上。 “秣房的卷宗都有拓本,我听雨阁又有何不可?” 仅是一句,便叫明哲无言以对。 “明哲,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上官逸是谁,熙悦是谁,你又是谁?” 韵儿冷眸,似笑非笑。明哲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迈进。 “别装样子了,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熙悦早就看穿了明哲的心思。 “你都这么说了,也没什么瞒下去的必要了!” 明哲前脚迈进屋内,熙悦随即跟上,“介绍一下,熙悦,兵主剑剑灵!” 熙悦站在明哲身侧,还是那一袭熟悉的红裙,宛若一朵绽放的彼岸之花,血色中透露着凄清,眉间那一抹红,象征着死亡,不过在她身上,别有一番韵味。和清寒一比,她的容颜称不上绝世,却也不输于旁人。浮光万象,不可方物。韵儿看见熙悦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呆住了,她常常听明哲说起这个名字,却从未见过本人,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清寒倒不怎么意外,“人都来了,你好意思叫人家站在门口吗?” “这也要赖在我身上?”明哲当场一愣。 清寒浅浅一笑,“这是你的地盘,你不待客,谁待客?” 明哲板着一张脸,呵呵一笑,“这不也是你的地盘,你听雨阁在我秣房安插多少细作,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堂堂听雨阁阁主,屈居我秣房担任参知政事一职,此话传出去,江湖上会掀起怎样的流言蜚语?这点你不会没想过?” “参政一职,清寒从未想过染指,只是师兄强加吾身,清寒几次推脱无果,只能如此。” “你这么说,倒也没问题!”明哲挑不出毛病,“但我也不是叫你这么用的,参知政事辅佐平章事处理政务,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清寒微笑道:“清寒当然看出来了,所以帮着韵儿处理政务!” 明哲当场呆住,他的意思是清寒应该站在他这边,没想到反被清寒上了一课。 “清寒,这么玩就没意思了!” 清寒装作不懂的样子,“清寒有说错什么吗?不应如此?” “你说的没错,是师兄错了!”明哲不想纠结下去,反正到最后理亏的肯定是他。 “看来你这做师兄的,不怎么受待见啊!”熙悦不忘补一刀。 明哲嘴唇微动,低声道:“熙悦,你就别损我了!” “哥哥,你别站着了,快来坐!”鸢儿热情招呼。 “患难见真情,还是我妹对我好!” 明哲感动得都快流眼泪了,哪知下一秒,鸢儿的话直接给了他一个五雷轰顶,“韵儿姐姐和清寒姐姐正说着哥哥的事,没想到哥哥来了,正好鸢儿就不用解释什么了!” 明哲欲哭无泪,“我的亲妹妹,你这是把你哥往火坑推啊!” “哥哥,你怎么哭了?”鸢儿一脸天真。 “没事,沙子迷了眼睛!”明哲难受,却不能说出口。 “要不要鸢儿给你吹吹?”鸢儿还是担心他的,这叫他更说不出口。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让我自生自灭!”明哲哽咽道。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何处笛声梅正落 桌上摆满了卷宗、竹简,还有数不清的文册,这些都是拓本,原件早已不知去向。还得归功于明哲,这些拓本方可留存至今。 各地秣房,将卷宗誊抄一份,发往四京备案,封存于库。这样一来,一份卷宗共有一份原件和一份拓本,分属地方和四京。哪怕原件被毁,拓本也能保存下来。这个想法虽妙,但需耗费极大的人力物力,当时明哲提出这个建议,凌云没有采纳。 自秣房成立,广纳文书,浩如烟海,堆积成库,分属四京。四京积压的文书,甚至可以把一座城池给埋了!在秣房,情报部的仆役是最头痛的,整日望着那堆积如山的文书,从浩如烟海的书山中,找出想要的卷宗,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誊抄拓本,封存于库,这个想法在当时行不通,后来南宫明接手秣房,采纳了这个建议,在四京修建文库,敕令各地秣房编撰文书,汇聚成册,备案留存。 清寒来时,便把屋中之人请出去了,如今屋内只剩下五人。明哲被她们四个围住,心底发凉,只能用微笑掩饰内心的惶恐。他自知落在她们手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你们想问什么,尽管开口,我尽量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上官逸是谁?” “还记得我让你们找的卷宗吗?” “甲字一三七,丙字三一八九还有乙字一七三三!”韵儿脱口而出。 “甲字一三七是柳景元,丙字三一八九是叶幽然,乙字一七三三是上官逸!前两份卷宗你们很容易便能找到,最后一份卷宗,你们就算把这里翻过来,也不可能找到!不是这份卷宗不存在,而是这份卷宗没有拓本,唯一的原件早在十年前的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有关上官逸的一切事迹,都葬身于火海,化作一道道青烟,遗忘在岁月长河中。” “他还活着?” “或许!”明哲展颜一笑。 “你是唯一一个知晓当年之事的人,你叫我们翻出这些卷宗,是想重提当年之事,了结当年上官逸未竟之事。” “你很聪明,和你哥哥一样!” 韵儿没把明哲的话放在心上,仅当作奉承或自恋,“当年你和上官逸调查柳氏一案,不惜舟车劳累,回到案发地——柳剑山庄,在那里你们遇到了什么?为何勘探报告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去哪里了?” 她们已经看过明哲和凌云当年留下的勘探报告,但上面有许多模糊不清的地方,还有一半不知去向,显然是有人故意而为之。韵儿怀疑是明哲隐藏了后面的事。当年之事只有明哲和凌云知晓,而今凌云已经不在了,一切的谜团都留在明哲身上。 “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我和他只负责撰写报告,剩下的事与我们无关。至于报告为何只有一半,我也不清楚,或许是誊抄时,粗心大意,少誊抄了一半。针对这个问题,我给你们一个建议,原件已经找不到,但拓本不止一份,除了河南府,还有应天府、大名府、开封府,你们可以去这些地方找。” “那可不一定!”清寒开口:“秣房登记在库的文书,听雨阁也有,没必要跑那么远的地方找几张纸。虽然这份报告只有一半,但剩下的一半,想必师兄心里一清二楚。” “小清寒,你太高看师兄了!”明哲痴笑道:“十几年前的事,我若还记得,何必叫你们翻出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每一份卷宗对应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死无对证,你叫我从何说起?” “那可不一定!”清寒单手支颐,微笑中透露着诡异,“上官逸的卷宗不在了,但师兄还在!师兄和上官逸的关系那么好,两人同寝共食,疏不间亲。即便当年之事记不大清,但或多或少还是有点印象。不妨说来听听,大伙共赏对策。” 明哲看出来了清寒的用意,“小清寒,你搁这儿套我话呢?我和他的关系虽好,但也没到你说的那种程度。同寝共食,疏不间亲,我看说的是你!” 清寒俏脸微红,娇嗔道:“师兄,你在胡说什么?我可不认识他!” 明哲呵呵一笑,心里嘀咕:“脸都红成这样了,还说不认识,骗谁呢?” 为了缓解尴尬的氛围,鸢儿挺身而出,挡在清寒身前,“哥哥,当年你和凌云共同调查柳氏一案,我为何不知?” “好家伙,撇得一干二净!”明哲当场目瞪口呆。 鸢儿一句话便打消了韵儿的怀疑,还把所有问题都推到明哲身上,一箭双雕,明哲成为众矢之的,韵儿打量他的目光,远不如当初那样,每一眼都是怀疑。 “别这样看着我,我心虚!” “你心虚什么?莫非真如鸢儿所言?” “你宁愿信她,也不信我?” “你得让我信你!” 明哲惨淡一笑,“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鸢儿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关心道:“哥哥,你怎么了?你可别吓鸢儿!” 明哲扶额叹息,“有你是我的福气!” 熙悦一言不发,站在一旁看戏。 “熙悦,你倒是帮忙啊!” 明哲快撑不住了,余光撇向熙悦。 “这是你们的事,爱莫能助!” 明哲服气道:“行!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了!”他话锋一转,“当年之事太过久远,我记不大清了,但当时熙悦也在场,你们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她!” 明哲把熙悦也扯了进来。 “事是你们做的,问我有何用?” “当时你也在场,我们做了什么,你不是最清楚吗?你是剑灵,记性肯定比我好,当时发生了什么,你应该还记得。” 明哲面带微笑,把一切都推给了熙悦。 “想让我担下一切,算盘打得不错,可惜你忘了一点。你我以剑契为誓,心意相通,你不记得的事,我帮你记得!” “我算看明白了,你俩合伙算计我呢!” 熙悦承让道:“你客气了,我和鸢儿的心思再深,也不及你半分。一件简单的事,你非要弄成这样,不觉得多此一举吗?当年之事如何,没有谁比你更清楚了!你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愿提及。柳剑山庄背后隐藏的秘密,你不想公诸天下,因为这件事牵扯了许多人,一旦说出来,很有可能颠覆所有人的认知!” 熙悦将明哲最后一层伪装也卸下了。当真相一览无余展地现在大伙眼前,鸢儿、韵儿还有清寒,三人的目光纷纷望向他。她们或许知晓故事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当碎片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所有细节都将完善,看到的与想象的或许大相径庭。 “你俩在说什么?”明哲不知从何处冒出来。 “你再不出来,她快要把我弄死了!”凌云恶人先告状。 熙悦正气头上,掐住凌云的脖子,使劲折腾,“你在胡说什么!” “你看,我没说错!”凌云也不反抗,任由熙悦折腾。 “你俩别闹了!”明哲有气没力,这一对冤家,他不知劝了多少次,还是这个样子。 “谁愿意跟他闹?还不是他一直欺负我。”熙悦委屈道。 “你怎么说?”明哲征求凌云的看法。 凌云表示无所谓,“还能怎样,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呗!” “要不你给她道个歉?”明哲使了个眼色。 “行啊!”凌云侧过身,正对熙悦,“都是我的错,让你受委屈了!” “一点都不诚恳!”熙悦冷哼道。 凌云两手摊开,一脸无奈,“你看,她不接受,我也没办法!” 明哲有些无语,扶住额头,“给人道歉,你不得表示一下?你这个样子,谁肯原谅你?” 凌云摸了摸身上,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拿不出来,捉襟见肘,“出来办案,什么也没带,你叫我拿什么道歉?一般的东西她又看不上,你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明哲无奈道:“你惹得祸,我只能帮你到这份上!” “就知道你靠不住!”凌云已经习惯了,“熙悦,你说怎么办?” 熙悦背过身去,不想搭理他。 凌云摇了摇头,叹息道:“果然我才是那个最孤独的人!” 熙悦把凌云丢在一边,转身便和明哲眷恋缱绻,难舍难分。 “明哲,你刚才去哪儿了?到处找你都找不到,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我就说嘛!他不会有事!”凌云突然插嘴。 熙悦猛地转身,指着凌云,怒道:“让你说话了吗?好好反省!” “是,我的熙悦小姐!”凌云蹲在角落,自我反省。 就算是小穹,凌云也没受过这气,果然熙悦就是他的克星。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明哲话锋一转,把熙悦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没关系!要怪就怪他,一直在讲故事,耽误我救你!” 熙悦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凌云身上,凌云听到了也不敢多嘴,生怕又惹她不高兴了。 “他讲的故事我都听到了,还凑合!”明哲瞥了一眼蹲在角落的凌云。 熙悦不服道:“我看他哪里是在讲故事,完全就是满口胡言!” 明哲看他受委屈,于心不忍,“不说他了,说说别的事!” “明哲,你刚才去哪儿了?为何我感受不到你的存在?” 熙悦一脸担忧,左看看右瞧瞧,担心明哲受伤。 明哲扶住熙悦的两肩,望着她的眼睛,微笑道:“别看了,我没事!” “你吓死我了!”熙悦娇嗔道。 明哲安抚道:“抱歉,让你担心了!我刚才在附近徘徊,忽然注意到有一处地方似乎不对劲,好奇走过去,却不想掉入陷阱之中,挣扎了许久,方从陷阱中脱困。我也想给你们传消息,但那个地牢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不管我用什么方式,消息总传不出去。就在我即将放弃之际,地牢的门突然打开,来不及犹豫,我直接一跃而出,方才脱困。” “怎会如此?”熙悦难以置信,“即便是铜墙铁壁,也不可能阻断你我之间的联系,除非那个地牢被人动过手脚,有什么符咒、阵法之类的封印之术,隔绝外界,形成一个不与外界联系的封闭空间。布置这样的阵法,或绘制这种符咒,都不是简单的事。是谁大费周章,弄这么一出,目的何在?” 明哲微微一笑,“这个问题,或许你能从他身上找到答案!”他指向身后的凌云。 熙悦一脸不愿,“不想搭理他!” “他都已经知错了,你又何必计较呢?人恒过然后能改,看在他待你还不错的份上,饶他这一回,若有下次,你再跟他计较,便稳居上风,谅他也不敢!”明哲为凌云求情。 熙悦闷闷不乐,心里不舒服,“你以为我不想原谅他?我都放过他多少次了!我犯而不校,他知错能改,这也就算了,可他一而再再而三欺负我。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给他一点教训,他是不会长记性的!” 熙悦摆明跟凌云死磕到底,不让凌云彻底屈服,她是不会松口的。明哲很为难,夹在两人中间,不论帮哪一边,都会得罪另一边,左右都没得选。可他不能坐视不管,熙悦闹点小情绪,这很正常,哪个姑娘不希望有人把自己捧在手心,放在心里?人之常情耳! 明哲继续帮凌云说话,“熙悦,听我一句劝,此事到此为止!你看你给他教训差不多够了,惩戒一下也就得了!你看他蹲在那个角落,孤零一人,一句话都不说,怪可怜的。我相信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诚心悔改,你就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他这一回。” “我不!除非他诚心实意跟我道歉,不然我不会原谅他!”熙悦固执道。 “他难道还不够诚心实意吗?” “谁在说真话,谁在说假话,我一眼便能看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他表现得如何我都看在眼里。道歉的话谁不会说,一个人若是诚心实意,决不只注重于表现。我不需要什么表示,那些都是虚伪,我要的是一颗真诚的心!” “熙悦,对不起!” 熙悦蓦然回首,却被凌云一把抱住,任她如何挣扎,凌云就是不松开。 “凌云,你在做什么?” “你不是想要一颗真诚的心,感受到我的心跳了吗?” “凌云,你无耻!”熙悦使劲推开他,但都无济于事,凌云抱得很紧,密不可间,甚至他的心跳,熙悦都能感受到。 费了半天劲,但都无济于事,熙悦也就放弃了,“你到底想干嘛?直说就行,不必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 “很烂吗?我觉得这个样子挺好的!”凌云不以为然。 熙悦和善道:“你再不放开我,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你本来就不会原谅我,放不放开,有什么区别吗?”凌云抱得越来越紧,势要把熙悦容进自己的身体。饶是熙悦再怎么高冷,被凌云这么一闹,也会脸红。 她确实能感受到凌云的心跳,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敲打她的心锁。她从不认为,除了明哲,还有谁能触动她的心,但凌云做到了。不得不承认,他是第二个走进她内心的人,虽然他看上去是那么不靠谱。 “你放开我!” “我不!”凌云紧紧抱住。 “你放开,我就原谅你!” “真的?”凌云不敢相信。 “你觉得我是在说笑吗?” 凌云松开了手,“信你!” 熙悦整理妆容,“你不是蹲在那里,怎么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凌云接近她,她竟然一点都没发觉。 “我听见你们在说我,我就过来啦!”凌云抓住她的手,“特别是听见你心里在叫我的名字。” “肉麻死了!”熙悦甩开他的手。 “可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熙悦白了他一眼,不想多说。 明哲看着这一对冤家,摇了摇头,“你俩闹够了?该说正事啦!” “地牢在哪儿?”凌云问。 “跟我来!”明哲在前面带路。 那场大火过后,柳剑山庄化作一片废墟,再也不见昔日之景。曾让世人羡慕的玄幽境,如今死气沉沉,唯有烧焦的树干伫立山头,还诠释着昔日的美好。庄内遍地都是残砖裂瓦,浅浅的血迹,灰暗的残光,高大耸立的藏剑阁,在大火中化为灰烬,荡然无存。 凌云站在这片荒无人烟的废墟上,一望无际,感触颇深,“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旧的终将过去,新的终将迎来。芳林新叶催旧叶,流水前波让后波。” “你又来,不觉得烦吗?” 熙悦已经受够了。 “我好歹也是儒圣的弟子,即兴赋诗,不正符合我儒雅的气质?”凌云自以为是道。 “你有那点功夫慨叹,不如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就不能靠谱一点?当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就是这儿啦!”明哲指着身前的废墟,“我就是从这儿掉下去的,至于怎么掉下去的,我也不知道,一切发生得很突然,我还来不及反应,就掉下去了,上来也是如此。” “此地无银三百两!” “什么意思?”熙悦不解。 “问那么多,有什么意思?当然下去亲眼看一看了!”凌云拍了下熙悦的肩膀。他望着这片废墟,若有所思,“你们觉得,当年五大世家把柳剑山庄翻过来,也没找到什么,当真如此?” 第二百一十七章 谁家尺素雁初回 大伙听得正起劲,明哲戛然而止,任由韵儿如何折腾,他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你怎么不说了?”韵儿都快急死了。 “有什么可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明哲轻描淡写道。 “不,我不信!”韵儿太了解明哲了,他越是轻描淡写,说明这件事越重要。 “你不信我没关系,该说的我都说了,若有别的疑问,可以问熙悦。”明哲把矛头指向熙悦。 “问我?”熙悦倏然警觉,“明哲,你不愿说,别把我扯进来!” “熙悦,别挣扎了,当时你也在场,跑不掉的!” 明哲阴险的笑容,摆明了势与熙悦同归于尽。 “谁说我跑不掉?”熙悦微微一笑,下一秒明哲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惜为时已晚。熙悦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大伙面前,明哲试图抓住她,终是镜花水月。 “熙悦,你给我出来,躲着算什么本事!”明哲朝着屋内大喊,可熙悦始终不肯露面。 “唯一的帮手都跑了,师兄,你也太可怜了!”清寒站着说话不腰疼。 明哲垮着一张脸,“小清寒,你不帮师兄就算了,别埋汰我啊!” 清寒摇摇头,一脸无奈,“清寒也想帮师兄,奈何师兄什么都不愿说,清寒也爱莫能助。” 明哲的脸上写满了苦涩与心酸,“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还没到那个份上,说了你们也不会明白。诸位小姐、女侠、仙子,放过我一回!等时机到了,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韵儿已经习惯了,平淡道:“你还是什么都不愿说。” 犹豫片刻,明哲呼出一口浊气,“我可以告诉你们,当时在场的不止我、凌云和熙悦,还有两个人也在场,只不过她们的目的和我们不一样,一个为了真相,一个为了真相。” 韵儿没理解,“这不是一样的吗?” “一个为了柳氏,一个为了吕氏,你说是,小清寒?”明哲深邃的目光望向清寒。 清寒并未否认,微微一笑,“师兄,当时你果然在场,可你为何不愿见我?” “见一个人,需要勇气,可我是个懦夫,没勇气见你!”明哲自嘲道。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眸,她等这句话,足足等了十几年。 “事在人为,不是无缘,而是不愿!”清寒痴笑道。 “神龙负图岀洛水,彩凤衔书碧云里,因命风后演成文,遁甲奇门从此始。身为术士,唯一要做的便是趋吉避凶。天下是一滩浑水,独身事外,明哲保身,这是最好的做法,可我偏不这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逆风而上九万里,巍巍昆仑尽苍茫。命由天定,事在人为,不是无缘,而是不愿。不是欲望无法追求,而是追求的东西太多了,人忘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想走的路不好走,想做的人不好做,都说是身不由己,这不是废话么!己不由心,身又岂能由己?我不愿见你,这是事实,没什么好狡辩的。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接受。” 清寒惨淡一笑,“你不愿见我,也是趋吉避凶?” 明哲古井不波道:“对你而言,应是如此!” “祸福相依,吉凶自照,躲不掉的,永远也躲不掉!身为术士,你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清寒话锋一转,“你和师父到底瞒了我什么?这一切是不是在你们的掌控之中?” 明哲没有多言,浅浅一笑,“你是听雨阁阁主,有些事你比我更清楚。” 泪水划过脸颊,心中那道未愈合的伤痕,隐隐作痛,心如刀绞。 “你们都知道,却不肯告诉我。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一辈子也不会知晓真相,对?” 看见清寒这副模样,明哲心里也很难受,“你会知道,但绝不是现在!瞒着你,也是为你好。” 清寒大笑,“为我好,不是师兄一直惯用的理由吗?” “清寒姐姐,你别这样,哥哥不是故意的!”鸢儿站出来帮明哲说话。她虽然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看清寒伤心欲绝的样子,一定是明哲的话对她造成了极大的刺激。 明哲和清寒同时看向鸢儿,异口同声:“你在说什么?” 站在一旁的韵儿,看见这一幕,一脸茫然,理不清思绪。 “我的亲妹妹,你别添乱啊!”明哲欲哭无泪,“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 鸢儿很是不解,“那清寒姐姐为何这副模样?” “你问她呀!我怎么知道?” “清寒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鸢儿看向清寒,脸上带着困惑。 “师兄,你欺负我!”清寒委屈道。 “小清寒,你都多大了,还来这招,你口口声声说我欺负你,敢问我欺负你什么了,柳剑山庄又不是我叫你去的,别把责任都推到我一个人身上,你要怪也应该怪师父啊!” 绕来绕去,又绕到了道宗身上,鸢儿和韵儿听得一头雾水。 “师父瞒着我就算了,师兄也要瞒着我,你们都是算计好的!” “别诬陷我,跟我无关!”明哲撇开关系,自证清白,“不肯见你是我的错,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知道!师父的心思,咱们这些做弟子,可不敢揣测。他为何让你调查柳剑山庄,我可不知情,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与你相遇,纯属偶然。” “那你为何不肯见我?”清寒质问道。 明哲语重心长道:“如果是此时,见不见你都没关系,可那时你下山游历,修为不过泛泛耳,况且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你本就与此事无关,把你搅进这滩浑水,我良心上过意不去,不见你是为你好,我秣房查案,与你无关。” “你和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世?”清寒狐疑道。 明哲耸耸肩,不敢多言,“这个问题你可千万别问我!我若现在告诉你,师父他老人家肯定会找我算账的。为了你好,为了你师兄好,还是等他老人家亲自告诉你!” 道宗看起来和蔼可亲,但动起手来绝不含糊!明哲有幸接过道宗一掌,自那后,他躺在床上足足有三个月,道宗把他丢在竹篁峰上不管不顾,期间饮食起居还得靠他自己。所幸他身子骨硬朗,再加上他那罕见的半神之躯,不管多重的伤,修养几日便可痊愈,若是换作他人,别说躺在床上了,估计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了! “小气!”清寒不高兴道。 明哲耸耸肩,无所谓道:“我即便再小气,也是你师兄。” 清寒阴阳怪气道:“师兄的师妹可不止我一个!” 明哲没有否认,“确实不止你一个,但你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刚才还一副不高兴的模样,转眼俏脸微红,羞涩道:“师兄净会说些哄人的话!” “我不擅长哄人,不信你可以问她们两个。”明哲指着旁边的两人。 “少吹嘘了,你不会哄人,谁信?”韵儿不留情面道。 “我说的都是实话!如果我会哄人,为何你总是跟我过不去?我对你不好吗?” 韵儿一脸嫌弃,“明哲,你说这话心里没点数吗?你若对我好,我会跟你过不去?” 明哲脸上写满了苦涩,“我对你不够好吗?就拿论剑大赛来说,我没护着你吗?” 韵儿呵呵一笑,冷漠道:“你口口声声说护着我,那你给我买的药呢?别说你忘了!” 明哲和韵儿她们分开,他去买药,她们去查阅卷宗。如今卷宗找到了,药却不见明哲带来。 “药早就送来了,你们没看到吗?”明哲诧异道。 韵儿一点都不信他的鬼话,“别装了,没买就是没买,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我真的买了,还叫人送过来,你们没看到吗?”明哲挠了挠后脑勺。 韵儿板着一张脸,“你说你买了,药在哪儿?” 明哲四处观望,确实没看到药的踪影,“奇了怪了,我不是叫人送过了吗?” 韵儿两手交叉,环抱于胸前,“这下你该无话可说了!” 明哲忽然想起一件事,“小清寒,你来的时候,是不是把所有人都赶出去了?” 清寒点点头,“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明哲扶住额头,“没什么,当我没说!”他已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哥哥,你刚才去哪儿了?买药而已,不至于去这么久!”鸢儿狐疑道。 明哲平淡道:“没去哪儿,到处逛逛,陪熙悦散散心!” “你还好意思说,明明是你拉着我陪你散心!”熙悦突然出现,指着明哲,步步紧逼,“我说我走累了,你还硬拉着我,你这不是折磨人吗?而今还想颠倒黑白,你真以为我不在吗?” 明哲被逼到桌边,无路可退,“熙悦,你怎么出来了?” “我一直都在,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见!还想诬陷我,真以为我好欺负!” 明哲唯唯诺诺,“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的是你陪我散心,不是我陪你。” “明哲,我虽有上年岁了,但耳朵还好使,你说的明明是陪我散心!”熙悦不依不饶道。 “我的好熙悦,你就别计较了!你就当我一时心急,嘴瓢了,不小心说错话了!” 熙悦不信他的鬼话,“什么不小心,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明哲三指并拢,诚恳道。 看见明哲吃瘪的样子,韵儿三人莫名觉得好笑,这大概便是幸灾乐祸! “趁你们都在,跟你们说件事!我准备闭关,至于多久,说不准!” 此话一出,瞬间惊骇四座。 “好端端的,你为何闭关?”韵儿很是不解。 “接下来的路不好走,我得静下心,理清思绪。这几日就辛苦诸位了!”明哲这话的意思很明显不是跟她们商量,“我已经交代好了,这几日麻烦熙悦帮我照看你们。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先找清寒商量,如果不行,再找熙悦,如果连她都解决不了,那就等我出关,我亲自解决。你们不许擅自行动,不许惹是生非!我帮得了你们一时,帮不了你们一世。做人稳重些,明哲保身,懂不懂?” 韵儿嘟着小嘴,闹小情绪,自言自语:“你还好意思教训我们,你的名字就叫明哲,也没见你明哲保身。不许我们擅自行动,不许我们惹是生非。话说得好听,可哪一次不是你招惹是非,卷入一场又一场的麻烦中,还赖在我们头上。” 明哲无奈道:“入世不易出世难,等你明白这个道理,再来反驳我,那时我无话可说!现在暂且听我的,等你看清世事,明白是非,我就不会再管你了!那时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拘无束,但后果需要由你承担。” “明哲,你吓唬谁呢!不论什么后果,我南宫韵都承担得起!” 明哲付之一笑,“话别说得太绝!总有一些代价,是你承担不起的。当你经历过失去,才会懂得珍惜。别像我,犯同样的错;别学我,走同样的路!” “明哲,你还好?为何感觉你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明哲冷脸道:“你是盼着我死吗?” “鬼才在乎你!”韵儿不想搭理他。 “哥哥,你闭关应该不是理清思绪这么简单?” 鸢儿陪在明哲身边的时间最久,虽不敢说如熙悦那般知心知底,但明哲在想什么、有何打算,她还是能猜到大概。在这个节骨眼上,明哲突然宣布闭关,背后肯定有问题。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明哲讪讪一笑,“懂我的还得是我妹!我闭关确实不是理清思绪这么简单,但也没你们想的那么深刻,纯属是为了提升实力。我这个小小的炼气,上打韩氏,下揍神霄,文能善辩,武能动枪。在我眼中,这群家伙不过是花拳绣腿,不值一提。唯一担心的便是庭风和小清寒,一个元婴大成,一个炼虚初境,我只是个小小的炼气,哪怕我的诡招再多,面对真正的高手,实力上的差距永远是硬伤!” “师兄闭关是为了对付我?”清寒难以置信。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你是我师妹,我对付你干嘛?” “师兄明摆着就是这个意思!”清寒不依道。 “小清寒,你别胡思乱想行吗?师兄真不是这个意思!”明哲苦涩道。 “清寒不信!”清寒闷闷不乐,“师兄就是觉得清寒和庭风师兄,一个是炼虚初境,一个是元婴大成,两人联手对付师兄,太不公平,就准备了些诡招,对付清寒!” 明哲百口莫辩,“我冤枉啊!我真的不是这么想的!” 熙悦和韵儿也不站在明哲这边,“别狡辩了,你就是这么想的!” 唯有鸢儿顾念兄妹之情,勉强站在明哲这边,为他说话:“哥哥,你不必解释,清寒姐姐那么知书达理,肯定明白你的意思。”明哲刚觉得欣慰,下一秒差点原地去世,“哥哥是炼气,清寒姐姐是炼虚。即便哥哥再闭关几十年,也不可能追上清寒姐姐,无论如何,哥哥肯定会输!” 明哲欲哭无泪,“不愧是我妹,损我者,舍你其谁!” 清寒若有所思,“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一个元婴大成,一个炼虚初境,他不过是个炼气,哪怕诡招再多,面对真正的高手,实力上的差距永远是硬伤,当真伤不起啊!”韵儿不忘补一刀。 熙悦怜悯道:“明知是必输之局,还要全力以赴,可歌可泣!” “既然师兄打不过,为何还要跟清寒动手?”清寒忽然问。 明哲讪讪一笑,“诸位别埋汰我了,我也不想打,奈何身不由己,烦请诸位高抬贵手。” “己不由心,身又岂能由己?这话可是你说的!”熙悦深意一笑。 明哲欲哭无泪,头疼道:“道宗我得罪不起,他老人家交代的事,我必须做到!哪怕活成我最讨厌的样子,我也没得办法!烦请诸位高抬贵手,不要再问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师父指使的!”清寒恍然大悟。 “我什么也说,这是你自己猜出来的,跟我没半点关系!”明哲赶紧撇清干系。 “明哲,你是有多害怕道宗?”韵儿嗤笑道。 “我只是个小角色,惹不起大人物。诸位都是我惹不起的人,烦请饶我一命!”明哲的求生欲直接拉满,“师父交代的事,身为弟子,我只能照做。如果有得罪诸位的地方,烦请见谅,我也是迫于无奈!该说的我都说了,其余的是你们猜出来的也好,还是别的也罢,跟我无关。” 清寒还没见过他如此害怕一个人,“师兄,你还好?” 明哲恳请道:“小清寒,师兄没求过你什么事,但这件事你必须帮师兄!不论谁输谁赢,不要放在心上,此非师兄本意!有什么问题,等论剑大赛过后,师兄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在此之前,你安心准备比赛即可,师兄绝对会堂堂正正,之前答应你的事也都会做到!你要相信师兄,师兄绝不会害你,也不会让人害你!” “说的好听,谁信啊!”话虽这么说,可她心里还是嫉妒。 “好不好听,也就这样。接下来,就看你们了!”明哲嘱咐道:“不论何事,冷静方为上道,别中了别人的诡计!” 第二百一十八章 几人曾预南薰曲 经过两日的初赛选拔,大伙迎来了本届论剑大赛的进赛环节。如今剩下的队伍,除了天河山庄这种遗世独立的门派,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先不说天下第一宗门——天师门有多么耀眼,单是一个苍梧叶氏便受到许多人的追捧。不夸张的说,如果天师门不出现在论剑大赛的会场上,苍梧叶氏无疑是本届论剑大赛夺冠的热门。 苍梧叶氏原本是玄门五大世家之一,地位仅次于严陵韩氏。严陵地处边塞,往来交通很不方便,且韩煜不喜过问玄门之事,一切事务皆交由叶辰打点,久而久之,玄门百家默认叶氏掌管玄门之务,督察之名,便由此得来。 叶氏隐居之地,名曰玉竹林,是一块远离城镇、不近喧嚣、超然出尘的清幽之地。门内弟子修习功法,依山傍水,心性自然,不困于俗世,不近于烟火,修炼速度相较于其他门派要快上许多。 内门弟子还可以进入竹海深处修炼,那里种植的都是上千年的玉竹,蕴含的灵力要比竹海外围的这些竹子强上许多,在那里修炼可事半功倍。 元佑七年,叶辰喜得一女,名曰幽然。 叶幽然先天灵根受损,自幼无法修习玄门道法,其母因悲伤过度,先行离世,叶辰亦为其操碎了心。 叶辰四处寻访名医,想要治好幽然的先天之症,但都一无所获。直到多年后,叶辰无意中得到一秘术,可治愈幽然之症状,但须以烈阳草为引,辅以九阴之泉。这两味药材,当世稀有,见过的人寥寥无几,根本无处可寻。哪怕叶辰愿以重金交换,也无人愿意。 就在叶辰束手无策、焦头烂额之时,凌云不请自来。他对叶辰说,愿以烈阳草和九阴之泉赠予叶氏,但有一个条件。 叶辰救女心切,不顾代价如何,二话不说应允了凌云的条件。两人的交易很爽快,凌云从叶氏得到了千年玉竹和一本剑谱,叶辰也如愿以偿,拿到了烈阳草和九阴之泉。 泠然送给他的那支竹笛,便是由千年玉竹制成,世间罕有,即便是在玉竹林,也寥寥无几。况且此竹笛做工精致,所选取的挂坠,也是由铢两分寸的凝玉雕刻而成。千年玉竹与凝玉皆有凝神静气之效,二者相辅相成,又将此功效放大了数倍。除此之外,千年玉竹还有辟邪除祟之效,某种意义上说,算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宝。凌云不喜佩剑,便以此笛作为随身法器,常年带在身边。 叶氏除了《离叶》,还有一秘术,名曰问灵。顾名思义,此术以灵力为引,唤醒尸体身上的残灵,可询问其身世、生前遭遇。一些悬疑谜案便可迎刃而解。 问灵之术也分三六九等,外门弟子资历平凡,不适合修习问灵,内门弟子资质尚好,修习问灵,也无大碍,只可惜他们一生也不可能将问灵融会贯通。问灵之术乃叶氏绝学,唯有叶氏血脉方可修炼完整的问灵之术,即便是内门弟子修习的也只是残章断文。 试问天下,问灵集大成者,唯有叶辰与幽然是也!幽然痊愈后,便修习问灵,七岁便可弦琴问灵,九岁问灵造诣颇深,十岁问灵功成圆满,与叶辰相比,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云为柳氏一事,曾孤身前往玉竹林,拜访叶辰,可叶辰总是找各种理由,要么称病不出,要么闭门不见,直到后来,受不了凌云的死缠烂打,现身说教。 凌云指名道姓想请幽然与自己一道,不是他刻意而为之,而是他不得已而为之。柳氏一案,疑点重重,奈何此案过去久远,证据少之又少,根本无从下手,问灵是唯一的希望。 叶辰仔细考虑了一番,“你想用问灵之术探查柳氏一案的真相,这也确实是个办法!不过上诉种种皆是你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恕叶某不能答应你的请求。不可否认,我有我的私情,幽然是我唯一的女儿,是我叶氏下一代传人唯一的血脉,我答应过她的母亲,要好好照顾她,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你所说的这件事确实玄乎,当年我和其他几位家主也看不出其中的端倪,我不可能让幽然置身险境,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诚如叶辰所言,幽然是叶氏唯一的血脉传承,当年他为了治好幽然的先天之症,不惜花费千金,寻遍天下良医。他是督察不错,但他也是幽然的父亲,让自己的女儿置身险境,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不仅是他对幽然母亲的承诺,也是他身为父亲的职责。 “叶宗主,我诚知您爱女心切,试想天下的父亲都如您一样,那该有多好啊!我调查此案,不仅是为了找出幕后真凶,更是为了打消玄门百家乃至宛陵百姓心中的恐惧。他们也如您一样,有自己的儿女,难道他们不想安居乐业地生活吗?这桩疑案震慑每一个人,恐惧深入人心,若查不出真相,他们将一辈子活在阴影之下。难道这样的生活就是他们想要的?叶宗主,您也有女儿,不妨换位思考一下。这桩疑案困扰了多少人?山下那些百姓,或多或少受过柳氏的恩惠,连这样一个行侠仗义的宗门也惨遭毒手,百姓心里该有多害怕?抱着自己的儿女,蜷缩在角落。摧毁一个人的,不是毁灭他的肉体,而是不停地折磨他的意志。恐惧往往会消磨一个人的意志,任你千锤百炼,恐惧就像一颗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一点点破土而出,最后成长为一棵根深蒂固的树,任你如何动摇,也无法撼动它。” 凌云深知要想改变叶辰的想法,光靠嘴说是不行的,还得以情动人。叶辰唯一的弱点便是幽然,这也是他说服叶辰的突破口。他将百姓面对的遭遇,换位思考,以叶辰和幽然的角度进行描述,这是他能想出的打动叶辰最可靠的办法。如今叶辰心里一定百感交集,他也是父亲,自然感同身受。 叶辰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凌云,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打动我。你说的不错,我也是父亲,自然能体会到那些人面对恐惧的感受。你不辞辛苦,大老远赶来玉竹林,我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归。看在你为民尽心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 见有戏,凌云心中欣喜,也不枉他大老远跑这一趟。可叶辰接下来的一番话,犹如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的希望之火。 “不过,幽然不能跟你走,她是我叶氏的少宗主,整日跟着你东奔西走,成何体统?我可以答应你,将内门弟子借给你,他们乃我叶氏精英,问灵之术早已铭记于心,与幽然相差无几。你们此行也算积德行善,匡扶正义,了却当年我等未竟之事。反正你的目的只是找出幕后真凶,谁去都一样,何必让幽然亲自走这一趟?你也看到了,玄幽境危机四伏,我不想让女儿置身险境,你便把这当作一位父亲的自私!” 凌云理解叶辰的自私,但这桩案子牵扯甚多,有太多疑点,找不出幕后真凶,就无法打破幕后之人处心积虑设下的棋局。一旦棋局形成,所有人都可作为弃子。 “叶宗主……”凌云还想再劝说一下,哪知叶辰直接回绝了他:“你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便如此!” 叶辰根本不给他一点回旋的余地,无论他怎么说,叶辰都听之不闻。 “你若同意,便跟我来;若不同意,还请自便!”叶辰不顾他的感受,扬长而去,连头都不回一下。 凌云站在原地,彷徨无助,朝着叶辰喊了几声,叶辰都当作没听见,毅然离去,不留半分情面。 守门弟子拦在凌云身前,“凌云少侠还请自便,不要让我二人为难!” 凌云也是犟脾气,叶辰都不留他了,他还要死皮赖脸地站在这里。他相信叶辰不会如此绝情,既然如此,他便站在这里,彰显他的诚意,他就不信叶辰不被感化! “行,你想让我走,我偏不走!我就站在这儿,不信你不回心转意!” 凌云不想为难他们二人,站在门口,不进也不退,就这样耗着。 竹叶纷落,停于其肩,轻风拂过,悍然不动。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直到叶辰答应自己的请求,不然他宁愿一直站在这儿。 天色逐渐变暗,寒风猎猎,卷起地上的竹叶。那两名守门的弟子也离去了,只剩下凌云一人伫立在竹林中,形只影单。 衣袂飘飘,发带随风而动,冷风拂面,嘴唇微微颤抖,万籁俱静,心中平静。 他并不担心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玉竹林乃叶氏地界,妖兽不敢随意靠近,即便孤身一人站在这里,他也毫不畏惧。 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远在宛陵的明哲和熙悦。他离开宛陵已有两日,完全不知玄幽境的情况。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很担心他俩的安危,如果可以,他真想马不停蹄地赶回宛陵,守在他们的身边,与他们并肩而行。很可惜,事不如人,他连幽然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叶辰拒之门外。 满怀憧憬来到玉竹林,却铩羽而归,他不仅对不起自己,对不起他们的期许,更对不起那些担惊受怕的平民百姓。明哲相信他一定能找来幽然,他却只能站在玉竹林的大门前,不可再上前一步。他辜负了他们的期许,让他们承担肩上的责任,他不是一个合格的伙伴。百姓整日担惊受怕,就等他查出幕后黑手,让真相水落石出,换宛陵一个安宁,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站在这里,等叶辰回心转意。 当初,他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查出幕后真凶,几日过去了,他却止步于此,再无一点头绪。清寒将作案的手段告诉了他,他却苦于没有证据,即便将真相告知于百姓,百姓也不会相信,唯有抓住幕后真凶,此案方可彻底了结。 夜深了,玉竹林内灯火通明,他却站在漆黑的竹林内,一动不动,任由寒风如刀似的割自己的脸,一缕青丝变为了白发,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不知不觉,雨珠悄悄落下,滴在他沧桑的脸上。他抬起头,看向那无尽的苍穹。雨渐渐变大,淅淅沥沥,似冰冷的刀,不停拍打他的脸。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寒风吹过,刺骨的寒冷刺激着他每一寸肌肤,他却面无表情,静静站在寒风之中。 一夜青丝变白发,说尽万般皆是愁。他独立于寒风中,沉默不语,任由雨水浸透他的衣裳,一声不吭,举头望天,雨打竹叶,翠绿纷沓而落。 一个双马尾的小女孩,穿着一件破烂的衣裳,黝黑的脸颊,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拉着他的衣袖,眼泪止不住流下。 那一夜,雨下得很大,路上泥泞,小女孩追在马车后,一遍又一遍呼喊他的名字,但他始终不肯回头。 小女孩摔倒了,脸上沾满泥泞,她努力爬起来,继续追赶马车。听见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喊声,那一刻少年整颗心都碎了,热泪夺眶而出,他恨不得跳下马车,冲向小女孩,紧紧抱住她,但他不能这么做,为了小女儿,他必须克制自己的情绪,将一切的苦楚全部咽下,藏在心底。 小女孩再一次摔倒,她没有追上马车,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眼泪伴随雨水滑落。 “混蛋,把哥哥还给我!” 这一声彻天动地,回响不绝,传入少年耳中,泪水决堤。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小女孩,他愿穷极一生,守在小女孩身边,但上天仿佛跟他开了个玩笑,他再也看不到小女孩及笄的那一天,他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少年强行被他们带进了洞窟,洞内到处都是骸骨,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死亡在向他们招手。一阵惨叫声过后,除了少年,所有人都死了。他靠在石壁上,奄奄一息。眼前惨绝人寰的一幕,心有余悸,他看不到任何希望,这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置身于无尽的黑暗中,犹如掉入无底深渊,在这里一切希望皆化乌有。 他很清楚自己快要死了,但他放心不下妹妹。他若走了,谁来照顾妹妹?妹妹还小,他不想留妹妹一人孤苦伶仃。他对着那几个家伙倾诉心愿,虽不知那几个家伙能否听懂,但他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他垂下了手,闭上了眼睛,气息全无。他终是没能再见妹妹最后一面,带着这份遗憾,含恨而终。 那四个家伙,走到少年身前,各自往少年身上吐了一滩血。在兽血的浇筑下,少年的周围出现了一团黑气,不停缭绕,下一刻那团黑气瞅准时机,猛然冲进少年体内,修复受损经脉的同时,少年的气息也在渐渐恢复。少年浴血重生,而且身边还多了一把剑,一把黑色的剑。剑身上刻有奇怪的字符,虽然看不懂,但给人一种不祥之感。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悠悠高旻,茫茫大块,是生万物,汝得为人。今判生死,两宽别离,恨终不消,爱亦缱绻。乃作血祭,祈禳兵主,负阴向阳,剑契始成!” 凌云躲在暗处,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剑契始成,那四个家伙退去,凌云这才敢出来,走到少年跟前,把食指放在他的鼻子上,尚有一丝气息。 黑暗之中,凌云虽然看不见少年的脸,但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照镜子一样,他应该就是鸢儿的哥哥——陆渊! 凌云拍了拍他的脸,“喂,醒醒!你可别死在这里,你妹妹还在外面等你!” 少年咳嗽了两声,惊醒过来。 洞里太暗了,他看不见凌云,但隐约感觉到自己身前有一个人。 他有气无力道:“你是何人?” “我是谁,等出去后再说!你可千万要坚持住,鸢儿还在外面等你!你若死在这里,就再也见不到你妹妹啦!” 听见鸢儿的名字,少年来了精神,“你说什么?我妹妹怎么会在这里?” “就知道你不信!这个给你!”凌云把一枚铜指环塞到少年手中。 少年不会认错,这是他临走前,交给鸢儿的铜指环。凌云进洞之前,鸢儿便把这枚铜指环交给了凌云。凭这枚戒指,明哲一定会相信凌云的话。 “你先不要说,听我把话说完!我是谁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这里很危险,咱们出去以后再说!你只需知道,我没有恶意,是你妹妹叫我来救你的!你要听我的话,不然你和我都要成为那四个家伙的盘中餐!” “不必了,它们就在你身后!” 闻言,凌云猛然回头,三双眼睛正死死盯着他和少年,场面一度尴尬。 凌云倏然一怔,身体僵硬,缓缓转身,尴尬道:“四位大爷,我只是想救人,不至于动手?” 那四个家伙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很自觉地让开一条道。凌云都震惊了,睁大眼睛,脑子飞速运转,但下一秒他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杀意,强大到能瞬间抹杀这四个家伙的存在。这四个家伙不是听懂了他的话,而是被这股杀意威慑,不得已让步。 “抱歉,打扰了!” 来不及多想,他背起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径直向洞外跑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终古苍梧哭翠华 屋内檀香弥漫,他盘膝而坐,两手放于膝上,双目紧阖,运转体内真气。下一秒,真气逆转,气急攻心。他猛然睁眼,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脸色苍白,有气无力。 “还是失败了。” 他已经尝试过许多次,各种法子都用了个遍,但结果都不尽人意。不是气急攻心,就是周天运转不下去,再这样折腾下去,他怕是撑不到决赛那一天了。 熙悦守在他身边,没好气道:“废话!你心都不静,怎么可能成功!闭关讲的就是一个心平气和。你整日胡思乱想,心静不下来,真气在体内上窜下跳。我看你不是闭关,而是在走火入魔!” 他还是不信邪,端正身子,两手轻放于膝上,心中默念:“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静心咒,排除杂念,安定心神,使凡心遁入冥寂,返观道心,入清静之中。这一招对旁人或许有效,但对你一点作用都没有!”熙悦轻蔑一笑,“你心里装了太多事,宁愿自己承担,也不愿与人倾诉。你就算把静心咒念上千遍万遍,也无济于事。” 明哲睁开眼睛,望着熙悦,“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说出来还是藏着掖着?这些记忆镌刻在我的脑海中,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哪怕我想忘记也忘不掉。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抹去这些记忆?忘不掉的永远忘不掉。”他叹了一口气,深感无奈。 “不是你忘不掉,而是你放不下!”熙悦板着一张脸,无语道:“我都不在意,你那么在意干嘛?人这一生总要经历许多,若事事都记挂于心,哪还有什么清闲?我本以为你比我看得开,没想到你才是那个斤斤计较的人。劝我不要放在心上,你又何尝不是记挂于心?我就讨厌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自己忘不掉,还不许别人记得。” 明哲赶紧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唯愿仙道成,不欲人道穷。北都泉曲府,中有万鬼群。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妖魔精,斩馘六鬼锋。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见他不搭理自己,熙悦使劲掐了一下他的肩膀,鼓气道:“念叨这些有什么用?再多的静心咒,再多的仙道经,你洗不掉你身上的罪孽!有些罪不会消失,有些事非做不可。既然做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明哲痛得睁开眼睛,抓住熙悦的手,“熙悦,你别掐了,很痛啊!”他扶住肩膀,轻轻揉了揉,“熙悦,你在这儿折腾我干嘛,今日不是论剑大赛的进赛吗?你不是应该和清寒他们待在一起吗?” “谁愿意跟你待在这儿,要不是鸢儿担心你走火入魔,求我看着你。没想到你这家伙还不领情,好心当成驴肝肺。”熙悦生气道。 明哲讪讪一笑,“你不用担心我,我就算再差劲,也不会到走火入魔的地步。你还是帮我看着他们,我怕清寒一个人照看不过来。有些事急不得,让我一个人静静!” “你居然赶我走?行!我本来也不想留在这儿,你好自为之!”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哲百口莫辩。 “你不用解释!明哲,我已经看透你了!” “我只是怕清寒一个人照看不过来,叫你过去帮忙,这有什么错吗?” “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就是想赶我走!” 明哲欲哭无泪,“我只是想静静,没想赶你走!” “你终于承认了!”熙悦的眼眶里有泪光在闪烁,“说,静静是谁?” 这一刻明哲整个人都呆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熙悦,你没吃错药?” “明哲,你居然咒我!”熙悦极其委屈,“我好歹陪了你这么多年,朝夕相伴,自认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而今你居然为了一个野女人,赶我走,你好狠毒的心!” 明哲扶住额头,深吸一口气,“说,最近又看了什么话本?” “明哲,你别急嘛!我话还没说完呢!” “你还要说什么?要不你拿杯水泼在我脸上,指着我破口大骂,像个泼妇一样!” “我还没说,你怎么知道?”熙悦诧异道。 明哲摇了摇头,深感无奈,“话本不都是这么写的?不然还能怎样?” 熙悦委屈道:“谁叫你不让我出去的,我无聊,看些话本怎么了?” 明哲越解释,越说不清,“熙悦,你可不能诬陷我,咱俩把话说清楚,我何时不让你出去了?我向来待你来去自由、无拘无束,从未拘禁过你,你想要出去,我从未阻拦!” 熙悦摇了摇头,一副失望的样子,“一点小事都要计较,你怎么可能静下心?” “你诈我!”明哲这才反应过来,“熙悦,我那么相信你,你居然诈我!” 熙悦冷哼一声,“你若真的信我,就应该跟我说实话,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八成是不会说真话的,问了也是白问,我就不必多此一举了!你的那些秘密,我没有兴趣,不要嘴上不说,心里却在不停暗示。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不一定照你说的做。懒得陪你,我走了!” 话音刚落,熙悦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眼前。 空旷的房间中,只剩下他一人,嘴上说不希望她陪着,她这一走,心却石沉大海。 夫道,一清一浊,一静一动。清静为本,浊动为末。故阳清阴浊,阳动阴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静者,动之基。人能清静,天下贵之。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灭,而不能者,心未澄,欲未遣也。能遣之者,内观于心,心无其心;外观于形,形无其形;远观于物,物无其物。三者莫得,唯见于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既无其无,无无亦无;湛然常寂,寂无其寂;无寂寂无,俱了无矣。故也,欲安能生?欲既不生,心自静矣。心既自静,神既无扰。神即无扰,常清静矣。既常清静,及会其道,与真道会,名为得道。虽名得道,实无所得,既无所得,强名为得。为化众生,开方便道。 “清寒姐姐,你在念叨什么?”鸢儿乖巧地站在清寒身侧。 清寒看向她,微笑道:“《静心经》,师兄教的!” 鸢儿略感困惑,“姐姐紧张什么?” 清寒讪讪一笑,“第一次带队,总会有些不习惯。” 鸢儿惊讶道:“不会!天师门不是由姐姐带队吗?” 清寒摇摇头,“我就是个凑数的,即便我不出手,庭风师兄也能做得很好。” “清寒姐姐,你如此光明正大地站在我们这边,不怕庭风哥哥误会吗?” “他心里清楚我为何站在这边,既然他不说,我又何必道破?” 鸢儿叹气道:“看来哥哥是躲不掉了!” 清寒有些没听懂,“什么意思?师兄躲不掉什么?” 鸢儿深意一笑,“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清寒如梦初醒,脸上浮现一抹绯红,“你误会了,我和庭风师兄不是那种关系!” 鸢儿俏皮道:“我知道啊!清寒姐姐喜欢哥哥,庭风哥哥喜欢清寒姐姐,这么说来,哥哥和庭风哥哥还是情敌。难怪庭风哥哥那么针对哥哥,原来关键在姐姐身上。” “鸢儿,你别这么说!”清寒的脸越来越红,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他俩才不是因为我!庭风身边有慕青,师兄身边有你,哪儿还有我的位子?” 鸢儿微微一笑,“清寒姐姐,在你心里,哥哥和庭风哥哥,谁更重要?” 清寒不假思索道:“那还用说,当然是师兄啦!” 话刚说出口,她便察觉到了问题,可惜为时已晚,宛若白雪的脖颈,也微微泛红。 “这不就行了?有清寒姐姐这句话,鸢儿就放心了!”鸢儿握住清寒的手,“哥哥身边有我,但我只是哥哥的妹妹,不会和清寒姐姐争,更不会跟清寒姐姐抢。” “鸢儿,你别这么说!”清寒有些羞愧难当,“都是姐姐的错!师兄是你唯一的亲人,姐姐不该拿你说事,你要怨便怨姐姐!” “我为什么要怨姐姐?姐姐愿意做鸢儿的嫂子,鸢儿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怎会怨姐姐?” 此话一出,清寒都不敢直视鸢儿,小脸已经红透了。 正在闭关中的明哲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擦了擦鼻子,自言自语:“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鸢儿看见清寒脸红成这样,表面上笑容灿烂,心里却闪过一丝凉意。 清寒收敛心神,调整自己的情绪,不一会儿的功夫,泛红的小脸变得雪白,“鸢儿,你就不要拿姐姐打趣了,师兄的心思我都懂!姐姐从不奢求什么,只要能陪在师兄身边就可以了。能让师兄动心的,普天之下也只有她了!”清寒似乎知道点什么。 “清寒姐姐,你说的是谁?”鸢儿一头雾水。 清寒惊奇道:“师兄没告诉你吗?” 鸢儿摇摇头,“哥哥从来不跟我说这些,他总说我小,说了也是白说。” 清寒安慰道:“师兄也是为你着想,别往心里去。” “清寒姐姐,你还没告诉我,她是谁?” 清寒讪讪一笑,她本想糊弄过去,没想到鸢儿一直记得这件事。她犹豫半天,始终开不了口。 鸢儿看出了她的难处,“没事,姐姐有姐姐的难处,鸢儿理解!” 清寒抱住鸢儿,怜爱道:“鸢儿,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清寒姐姐,你抱得太紧了!”鸢儿在清寒的怀中,使不出力气。 庭风身处天师门的队伍中,心思却在清寒身上。他若有所思,伫立远望,只为在人群中多看她一眼。慕青站在他身侧,顺着他的眼神望去,看到了一位楚楚动人的仙子。她心里清楚,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是他心中洁白无瑕的月光,是纤尘不染的莲花。与她一比,万般皆黯然。 “她会回来吗?”慕青问。 “她始终是天师门的二师姐,不为情,不负义,随心而为。” “如果遇上他们,我们该如何?” “全力以赴即可,她不会出手!” “你很了解她。” 庭风摇摇头,“以前我也这么认为,但我现在发现我错了。没有谁真正了解她,她的心藏得很深,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显露一点,但也只是一点。我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谁也不知水下是怎样的庞然巨物。” “你还在想她吗?”慕青忍不住问。 庭风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想与不想只是一个念头,当她选择跟他走的时候,我就已经输了。说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心里还是妒忌,还是放不下。十载相知,换不来一月相伴;一念情深,换不来数日情长。饶天意如此,冥冥之中,皆已注定。” “你认输了?” “如今说这些,有何意义?放不下、斩不断,都是借口,自欺欺人罢了!” 清寒站在队伍中,时不时有人走过来,嘘寒问暖,阿谀奉承。清寒在天师门的时候,他们可不敢这么做,一是畏惧庭风,二是地位低下,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仙子,他们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门派,有什么资格结交? 如今不一样了,清寒顶替明哲的位子,身处天河山庄的队伍,地位一下子拉下来,和他们平起平坐。虽然地位下降,但人家还是高高在上的仙子,不愿搭理他们,将他们的奉承视作耳旁风。随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清寒已经厌烦了,便叫天枢等人,将这群烦人的家伙打发走,谁也不见! 清寒扶住额头,有些烦躁。这是她第一次领队出征,不习惯也就算了,身边还围着一群烦人的家伙,她头都大了,此刻她终于能理解庭风和明哲带队时的心情。 “清寒姐姐,你还好?”鸢儿慰问。 清寒挥挥手,“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就是觉得有点吵,不习惯罢了!” 鸢儿微笑道:“哥哥遇到烦心事时,也是这个样子,甚至还要过些,搔头抓耳,郁结于心。” “师兄也会有烦心事?” 鸢儿点点头,“哥哥心里装了太多,可他宁愿独自承担,也不愿与人倾诉,再艰难的事也要一个人扛着。熙悦姐姐已经劝过他不知多少次了,但他总是这个样子,无论怎么劝,他还是藏着掖着。” 清寒已经习以为常,安慰道:“师兄就是这样的人,宁愿所有事一个人扛着,也决不牵连你们;宁愿独自承担所有,也不愿让你们身处险境。他的肩上挑着重担,但他就是不肯放下,也不愿与人共担。” 清寒赶紧岔开话题:“不说师兄了,咱们说说别的!今日是进赛,初赛淘汰了不少支队伍,如今场上的,都不是省油的灯,每支队伍都是不好啃的硬骨头。就拿天师门来说,一旦遇上,我们的胜率微乎其微。软柿子是捏不成了,只能来硬的了!” “清寒姐姐的意思是?” “速战速决!师兄不是常说,剑招重在精练,不在繁琐,能一招制敌,就不需要那么多花哨的招式。庭风师兄的招式你们也看到了,能一击打败对手,决不拖沓,否则不断消耗自己的精力,只会越战越累。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攻敌三分,自留七分,这么简单的道理,想必不需要我解释,你们也能听懂。剑招千变万化,剑式层出不穷,如何攻敌守己?难道非得把对手的剑招掌握了,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不要把剑招想得那么复杂,要用最平凡的眼光去看待剑招,归根到底,就是拔剑、出剑、收剑三者耳!” 清寒接着说:“攻敌守己,往往只是理想情况。剑招要么重在威力,要么重在防御,如果非要把两者糅在一起,往往达不到你想要的那种结果,师兄的剑招也逃不出这个道理!所谓剑招,就是把出剑的习惯进行凝练,因人而异,各有不同。剑招再归类和整理,就形成了剑式。不管对手用什么剑招,用什么剑式,在你眼中只是一招,那就是出剑!所谓千一,便是一招含千意,千意归一招。剑招无穷无尽,但归根到底,就是出剑。” “这话哥哥也说过!” “这话就是师兄说的!我的剑术和法术,根基来自于师兄,他教的每一招,我都铭记于心,从不敢忘。今日我便把他教我的,全部传授给你,望你不负重托!” “不行,我做不到!”鸢儿退却道。 “你是他的妹妹,他能做到的,你也一定能做到!要相信自己,勇敢挥出这一剑,不论对手有多么强大,气势上一定不能输!这是师父说的。” 鸢儿有些难以置信,“清寒姐姐,你到底记了多少?为何你记得那么清楚?” 清寒微笑道:“不多不少,刚刚好!” 第二百二十章 不管烟波与风雨 他站在庭院中,清风拂过,一片花瓣飘落手中。花瓣沾染晨曦的露水,娇艳欲滴,熠熠生辉。雨打落花敲闲窗,风击残木染寒霜。一夜过去,树下都是雨打落的花瓣,斑斓点点,泥土的清香带着花瓣的芳香,随风而去,停留在指尖的是回忆。 “禀少主,一切安排妥当!”仆役向他抱拳行礼。 他合拢折扇,深沉道:“有些罪不会消失,有些事非做不可。” “少主,接下来我等应如何行事?” 他抬头望着那雪白的花朵,眼中充满了怜爱,“权宜之计,不急一时!既然他们想玩,那就陪他们玩到底。所有人严守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违令者当场处决!” “诺!”仆役行礼退下。 空旷的庭院中,只剩下他一人。他伸手抚摸树干,霎时一股沧桑涌上心头。 “如果你还在,你会怎么做?”他自言自语。 “你倒是有闲心,嘴上说着闭关,放任她们不管,躲在这儿赏花,不怕她们杀个回马枪?” “周遭数里都有我的眼线,她们何时回来,我了如指掌。”他转过身,望着站在屋顶上那位戴着面具的少年,嘴角浮现一缕轻笑,“况且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接待你。我想你应该也不希望她们在这儿遇见你,逮个正着。” 少年怀中抱着一柄长剑,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轻步走到他身前。 “这么多年了,你一点没变,还是油嘴滑舌,不谈正事!” 他讪讪一笑,“惭愧,一贯如此,改不过来了!” “你不是改不过来,而是故意针对我。” “此言差矣,陆某绝无针对之意!” “这话你还是留着骗她们!我还不了解你?巧舌如簧,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别忘了,你的名字叫凌云,明哲早在十年前那场大乱中死了!”少年目光深邃,玩味一笑,“你一直顶替他的位子,长得像他,活得像他,言行举止像他,深思熟虑像他,但你始终不是他。岁月悠悠,世间终会开出两朵相似的花,一花凋零,一花绽放。” 他微笑回道:“相似的花也是花,昙花一现,也能惊艳世人。” “其实你是谁我不在乎,上官逸也好,陆明哲也罢,她觉得你是,你便是!” “强人所难,不太好?” “别人我管不着,但你若敢欺负她,后果是什么,不必我多说了!” 他收起微笑,脸色深沉,“你在威胁我?”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威胁?”少年轻蔑道:“这本就是你的职责,连身边人都守护不了,又有什么资格守护天下人?真不知楼主是怎么想的,居然会选择你这种人。” 他看出了少年的意思,“你这是嫉妒?” “我当然嫉妒!”少年坦然道:“凭什么你能守在她身边,我却只能躲在黑暗中?凭什么你能和她欢声笑语,我却只能默默注视?你知道这种滋味有多难受吗?我恨不得杀了你!” “你终于肯说实话了!”他欣慰一笑。 少年激动道:“我从未掩藏自己的心思,我就是喜欢她,就是想追求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她偏偏看上你这种人。到处沾花惹草,不识抬举,明明身边有那么多红颜知己,为何还要回来找她?你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不好吗?你不在的这几年,她到处找你,可连你的一点消息都没找到,你知道她有多伤心吗?既然决定消失,为何还要闯入她的生命?你对得起她的一片真心,对得起楼主的托付,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吗?”少年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咬牙切齿,“抱歉,忘了,你这种人不会有心!” “本是无心人,何言有情事?既然你明知如此,又何必跟我说这些呢?我没有心,不会痛;我没有情,不会伤!”凌云自嘲道。 少年揪住他的衣襟,怒目圆睁,“你再说一遍试试!” 霎时埋伏在暗处的刺客,拔剑而起,一副迎战的姿态,将二人包围在院中。 少年冷哼道:“看来你不是诚心邀我见面。” “你若是诚心见面,便不会看到他们!”凌云松开他的手,整理了下着装,“有功夫在这儿跟我闹腾,还不如想想接下来应该如何。单是秣房,必然完不成这桩大事,还需借助西楼的力量,不然我也不会邀你前来共商对策!提醒你一下,这里是秣房的地界,我诚心以待,望你好自为之。” “你敢威胁我?”少年沉重的声音,具有很强的威慑。 “彼此彼此,你不也威胁过我?有些话不必说得太好听,你我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尽管放在明面上说,我决不会迁怒于你!同样的,我对你有什么不满,也不会藏着掖着。咱俩互相伤害,总比尔虞我诈要好!”凌云狡黠一笑。 少年平复心情,指着凌云,不服气道:“上官逸,我还是小看了你!” 凌云自嘲道:“你没有看错我,我就是这样的人。无牵无挂,无尘无敌。” 少年懒得跟他扯道理,不屑道:“少给我扯这些玄乎的,既然邀我前来共商对策,那就把你的诚意拿出来!叫人把我围着,算什么待客之道?” 凌云用折扇指着这群刺客,不耐烦道:“愣着干嘛,快把顾少侠请进去啊!” 这群刺客听见凌云的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院中,随后走来一群仆役。 “顾少侠,这边请!”仆役恭敬道。 少年怀疑道:“该不会是鸿门宴?” “你不是刘邦,我不是项羽。即便是鸿门宴,夺得天下的仍是沛公!”凌云挑眉道:“你该不会是心虚?” 少年硬气道:“我有什么心虚的?百一局似关云长单刀赴会,败到其间有几?赢的百中无一,输的似楚霸王乌江自刎。不客气的说,没有她们在你身边,你赢的几率微乎其微。不就是鸿门宴嘛,顾某奉陪到底!”他大步阔绰,自信满满,完全没把凌云放在眼中。 凌云不知何言,“来我秣房的,不是心如死灰,就是担惊受怕,你倒是个例外!” 少年不屑道:“你秣房如此,我西楼又何尝不是?用你的话说,彼此彼此,谁也好不到哪里,不如坦然以待!”他抱着长剑,头也不回地,向内院走去。 凌云摇摇头,叹气道:“你这家伙!” 清寒和鸢儿有说有笑,韵儿在一旁望着,目光中流露说不出的情愫。 “师兄没来吗?”槐序问。 韵儿闷闷不乐道:“他想来便来,想不来便不来,谁能管得了他?” “你为什么不过去呢?” “她们说她们的,我何必自找没趣,去插一嘴?” “诗瑶她们不是在那边吗?你一个人站在这儿,不觉得孤单吗?” “我已经习惯了!”她的脑海中浮现往昔,“在京城的时候,我就是孤身一人,独来独往,我行我素。谁若不顺我心,即便我不出手,也会有人教训他。直到遇见他,桀骜不驯,油盐不进,不管我说什么,他都要跟我唱反调,一来二去,我也习惯了。” “师兄不是经常欺负你吗?为何还要跟他在一起?” “槐序,你懂孤独吗?一个人走在街上,旁人都得退避三舍,唯恐避之不及。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那些亲近你的人,不过是趋炎附势。心里憋着一堆话,却找不到人倾诉。你知道那种感觉有多难受吗?” 槐序展颜一笑,“当然知道,因为我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韵儿诧异道:“明哲从未提过你的身世,莫非你也是某户人家的富家千金?” 槐序迟疑了一下,“这么说也说得过去!” 韵儿没有追问下去,既然明哲故意不提,想必槐序的背景没有那么简单。 “那你为何不在家里待着,非要跑出来,受这遭罪?”韵儿不解道。 “和你一样,觉得家中太无聊了,想要出来闯荡一番,没想到遇人不淑。” “你也被他坑了?” 槐序不好意思道:“倒也没那么严重,何况先动手的人是我。” “你不用放在心上,他这人心宽得很,何况你还是他的师妹,他是不会跟你计较的!” 凌云走在路上,忽然打了个喷嚏,“谁在背后说我坏话?” 凌霜停下脚步,望向凌云,嗤笑道:“说你几句坏话都是轻的,你这种人不被戳脊梁骨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这么狼狈还不是拜你所赐!”凌云擦了擦鼻子,“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把她们支走?口口声声说闭关,连我自己都不信!” 凌霜冷哼道:“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一个人对付不了,还用找我帮忙?其实你留下她们也无所谓,反正麻烦的是你,又不是我。我还想和她见一面。” “风凉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办这件事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主子!” “这不是理所应当吗?他是我主子,也是你王叔,说话放尊重一点,小心我告你状!” “嘴长在你身上,你要去告,我不拦着!反正办完这件事,我就金盆洗手。以后再有什么事,烦请不要找我。本人已死,有事烧纸,小事招魂,大事挖坟。” “只要小姐还叫你一声哥哥,你还叫主子一声王叔,你就不可能独善其身!” 凌云苦涩道:“我真的累了,赶紧地,毁灭!” 今日现场无比热闹,观众席人山人海,高台之上,柳崇明几人侃侃而谈。 大伙秣马厉兵,整装待戈,战意奋然,叶辰不禁感慨:“今年的进赛可有好戏看了!” “叶兄何出此言?”柳崇明问。 “你们看!今年参赛的弟子远胜畴昔,各个门派气势宏盛,与往年相比,战意欲燃。除了天师门这类老宗门,还有一些新门派,那个天河山庄不就是后来居上?” “门派终归是门派,又怎敌我世家之盛?”林轩轻笑道。 “话虽如此,但门派之内终归有几位出类拔萃之人。” “即便如此,那也只是少数。论整体实力,自然是世家更胜一筹!” “且看!”叶辰慨叹道。 台下各个门派都在做准备,唯有天河山庄极其悠闲。 天枢等人在一旁小声嘀咕:“你们说,陆明哲这是何意?如此重要的时候,他居然闭关。这不是弃我们于不顾吗?” “天权,不可冒犯!”天枢使了个眼色。 “大师兄,我说的都是事实!”天权不依道:“你看他说不来就不来,都到这个节骨眼上,哪怕差一点,都会功败垂成。反正赢了也不是他的,他当然不在乎了!” “陆兄已经帮了我们许多,如果没有他,我们连初赛都过不了,哪还有机会站在这儿?你们非但不感恩,还在这儿说陆兄的坏话,你们不觉得羞耻吗?”天枢指着他们,恨铁不成钢,“诚然陆兄是闭关了,可他弃我们于不顾吗?他这不是把清寒仙子请来了吗?人家可是炼虚期的修士,试问整个仙门江湖,有哪一个人可以与之一战?陆兄已经帮我们把路铺好了,你们非但不感恩,还在背后说人家的坏话,你们难道不惭愧吗?” 天枢一顿数落,天权几人都不敢抬头。 “大师兄,你消消气,师弟也是无心的!”天璇劝道。 天枢望着他们,摇摇头,长叹一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想挺进决赛,光靠我们的力量远远不够!今年的论剑大赛,不仅有老宗门,还有一些新门派,这些门派都是不好对付的,如果不仰仗他,我们不可能走到最后。阿谀奉承,点头哈腰,我一个人的面子不重要,但我不能丢了师门的脸面!师父叫我们参赛的目的是磨炼我们的意志,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连这点屈辱都忍受不了,我也没资格做你们的大师兄。” 天权如梦初醒,“师弟愚昧,原来师兄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师门!师弟还那么说师兄,师弟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天枢安抚道:“师弟不必自责,只要你们能明白,师兄做的一切都值了!” “师兄,咱们接下来怎么办?继续按他们说的做,还是另谋出路?” 天枢思虑良久,谨慎道:“陆兄如今闭关了,一切事物皆交由清寒仙子打点,我们还是照他们说的做,只要能挺进决赛,一切的付出都有回报!” 诗瑶和玉雪待在一起,武烈只能站在一旁,默默观望。 “玉雪,你真的喜欢他吗?”诗瑶指着一旁孤独无依的武烈。 玉雪微笑道:“为何突然想到问这个?” “他整日黏在你身边,你不觉得烦吗?”诗瑶直言道。 玉雪摇摇头,“我看你不是想问这个,而是想问明哲为何与你疏远了?” 诗瑶黯淡道:“原来你也看出来了。” “你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了,有什么看不出来的?你觉得你总爱黏在他身边,招惹他厌烦了,所以与你疏远了。可你想过没有?如果他喜欢的是你的容貌,那他看久了自然会觉得厌恶,但若喜欢的是你,不论看多久都不会觉得厌烦。你觉得他喜欢的是你的容貌,还是你这个人?” 诗瑶没有自信,“我从未想过这些,甚至连他喜欢不喜欢我都不知道。” “那你可以问他呀!” 诗瑶摇摇头,没底气道:“我不敢!” “你害怕得到的回复接受不了对?”玉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 诗瑶深沉道:“我和他多年未见,再见之时,他已不是当初那个人。无论是名字,还是身份,都不是当初那个我认识的凌云哥哥。在我的世界中,只有寥寥数人,可他身边却有许多人,每一个都让我惶恐不安。我总害怕失去他,失去那个让我熟悉、让我心安的人。”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是你的始终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留不下。” “你的意思是,劝我放手?” 玉雪微笑着,摇摇头,“放不放手,是你的抉择,没有人能左右你的决定,没有人能动摇你的内心。该怎么做,你心里已经有了定数,循着心的方向,走自己的路。” “心的方向?”诗瑶低头望着胸前的挂坠,这是临行前,凌云给她的。 “戴好,不准摘下,不管如何,不许摘下!”凌云再三嘱咐,生怕她忘记。 “这是什么?”诗瑶拎起挂坠,一脸困惑地望着他。 “这是婶婶留给你的,王叔临走前,叫我转交给你。这几天忙别的事,都忘了这茬!”凌云亲自为她戴上,“记住没有,不论发生什么,不许摘下!” “我娘留给我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多一件少一件也无所谓了,安安心心戴好,对你有大用!” “有什么用?”诗瑶一脸天真。 “我跟你透露一点,不许说是我告诉你的!”凌云凑近她的耳畔,轻声呢喃:“听说这是王叔和婶婶的定情信物,当年就是这条挂坠,让王叔和婶婶相遇的。等你遇见你的真命天子,这条挂坠便会有反应。” “可瑶儿一点感觉都没有!” “说明我不是你的真命天子呗!” 一听这话,诗瑶便要摘下,还好被凌云拦住了,“我的大小姐,你别闹!我跟你开玩笑的,这就是一条普通的挂坠,那些都是我瞎说的!” 诗瑶望着这条挂坠,正面刻了个朝字,背面刻了个暮字,“朝暮!什么意思?” 凌云笑道:“浮世三千,吾有三爱,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第二百二十一章 纷纷雨竹翠森森 “诸位稍安勿躁!历经两日的初赛,而今留在场上的诸位,都是选拔出的优秀者。今日在此将进行本届论剑大赛的进赛环节,角逐出的两支队伍,将进行最终决赛,获胜队伍将成为本届论剑大赛的魁首。在此斟鄩山庄预祝诸位武运昌隆,蟾宫折桂!” 他挥手示意,一群斟鄩山庄的弟子,端着盛有木牌的盘子走上擂台。 “根据大赛规则,入围进赛的队伍,需派一人上台抽签,决定对手。进赛将以淘汰赛的方式,角逐出两支队伍。由于本届论剑大赛进赛环节的参赛队伍是单数,首轮抽签将有一支队伍轮空,直接进入复赛环节。其余队伍两两对战,以一炷香为限,在规定时间内击败对手者,将进入复赛环节,若两支队伍在规定时间内均未被击败,则两支队伍同时淘汰。所有淘汰者均失去决赛资格,排名靠前的队伍将收获由斟鄩山庄铸造的残剑一柄。进入决赛并获胜者,将获得由斟鄩山庄为其量身铸造的利刃一柄。诸位若有疑问,尽管指出,斟鄩山庄必以公平公正为己任,绝无偏私之心!” 此话一出,台下无人回应。谁都知道论剑大赛的规则本就是不公平的,斟鄩山庄所谓的公平公正,只是对胜者的公平公正。至于比试的两支队伍实力差距如何,斟鄩山庄压根不在意,反正所有队伍,不论是宗门还是门派,只要遇上天师门,结局便已经注定。 “既然诸位无异议,那烦请各支队伍派一名弟子上台抽签,决定排位顺序。” “我有异议!”天同的声音很快被人群淹没,没人在乎他这一声呐喊。 大伙心里都清楚,论剑大赛的规则就摆在那儿,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异议,有所改变,也不会因为一支队伍的拒绝,有所改变。任何挣扎,都是无意义的。 清寒思虑良久,看着身旁的鸢儿,“鸢儿,要不你去!” “我不行的!”鸢儿连忙推却,“我的运气一向不好,还是让韵儿姐姐去!” 清寒微笑道:“其实谁去都一样,运气只是实力的一部分,但不是决定胜败的关键,打铁还需自身硬,无须扬鞭自奋蹄。” “鸢儿明白,但还是换个人!”鸢儿羞怯道。 “你害羞什么?”清寒不解道。 鸢儿解释道:“鸢儿不是害羞,而是不敢。虽说比赛靠的是自身的实力,但若能抽到轮空,便可省下许多功夫。哥哥不是常说,比赛的胜负,关键在于保存自己,打倒对手。今天参赛的有那么多队伍,有那么多弟子,个个都是身手不凡。何况天师门也在其中,若是不幸……” 鸢儿没敢再说下去,但清寒已然看出她的心思。 “你是担心抽到天师门,让姐姐为难,对?”清寒安抚道:“没关系的,若是天意使然,那就如此呗!该遇上的终会遇上,即便不是天师门,决赛一样也逃不掉。看开一点,没到那个时候,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鸢儿抱着清寒,“清寒姐姐,鸢儿不想与你为敌!” 清寒安抚怀中的鸢儿,望着天师门,“师兄是除师父外,对我最重要的人。若有选择,我也不想这样,可有些事我们终是无能为力。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几经商榷下,还是让天枢上台抽签,怎么说他也是天河山庄的大师兄,明哲等人也只是假借天河山庄之名。由他抽签,最为公平。 天枢没想到还是自己,等上台的时候,只剩下几支竹签,他随便拿起一支,翻过来,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五毒门。 五毒门是何来历,谁都不清楚。和天河山庄一样,五毒门也是后起之秀,更是首次参加论剑大赛。听说在初赛的时候,五毒门凭一己之力,横扫其他门派,连宗门也不在话下。 五毒门之所以如此厉害,仰仗的便是一手出神入化的蛊术。 门内弟子擅长毒蛊之术,以毒入蛊,以蛊害人。中蛊者初期查无症状,中期症状初显,后期毒入骨髓,药石难医,终化一滩浓水,尸骨无存。蛊无常形,万物皆可入蛊,中蛊者不知其中蛊也,未中蛊者不知其未中蛊也。蛊有千万,种蛊之术亦有千万,不同之蛊,不同之术,亦有不同解法。凡中蛊者,非下蛊者,不可治也! 中蛊者症状千万,或邪也,或常也,或病也,或无恙也。蛊之千万,效果也各有不同,最常见的几种蛊术,要么噬魂夺命,要么咒人天折。 武帝之时,公孙贺为当朝丞相,深得武帝信任。他的儿子公孙敬声也乃当朝太仆,父子二人权倾朝野。可惜公孙敬声的私生活不检点,私自挪用军费一千九百多万钱,因而被关进长安诏狱。当时另有一桩要案的主犯朱安世在逃,武帝下令必须逮捕归案。公孙贺爱子殷切,向武帝保证由他将朱安世逮捕归案,但请武帝释放他的儿子。武帝思量许久,同意了他的请求。朱安世归案后,倒打一耙,向武帝陈诉公孙敬声和阳石公主通奸,以及公孙敬声在庙里诅咒武帝早死,并在武帝经常经过的驰道上埋木偶为巫蛊,以促武帝早死的事。这些事情都是莫须有的,但正值武帝晚年,整日忧惧死亡,便信以为真,将公孙贺父子和阳石公主都杀了。 当年追查巫蛊一案的,便是武帝身边的一位近臣,名曰江充。 江充在朝担任治安工作,深得武帝信任。他在宫里处理治安事件,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因而得罪了太子。江充并不是没有私心的人,他顾虑太子一旦登基,便不会放过他。恰巧宫中发生了公孙贺父子为蛊加害武帝一事。江充假借这个机会,夸大其词。武帝心中忧虑,把此事交给江充追查。江充奉命查案,在太子宫中的地道里掘出一对木偶巫蛊,诬控太子意图加害武帝,以促武帝早点死去。 太子当时并不得武帝喜爱,因此在听闻自己涉案的消息后,顿感惶恐。他害怕江充嫁祸,会使自己处于不利地位,于是以诛杀江充等人为名起兵。武帝得知此事后,立即下令镇压,武帝的军队和太子的军队在长安城内激战五日,最后太子兵败自杀。这便是汉朝历史上着名的“巫蛊之祸”。 邪蛊者,以命换物也;毒蛊者,以毒害命也。五毒门弟子主要修习的蛊术便是后者。 噬心蛊,五毒蛊之一。此蛊出自苗疆,苗疆女子会将蛊虫种在男子体内,若男子违背誓言,便会受到反噬,如噬心蚀骨之痛。非种蛊者,药石无医。 大成县有一个叫李温的木匠,自幼家境贫寒,后来拜了一个老木匠学手艺,过了两年,渐渐有些名气,但在小镇上,挣钱有限,李温便决定出去闯荡一番。 奈何时运不济,李温走到半道上,遭遇山贼,身上的家当被洗劫一空,还差点丢了性命。李温欲哭无泪,本想着再拐回去,可是想起来他临走时夸下的海口——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去!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赶路。一路上李温历经磨难,风餐露宿,很是辛苦。当他走到一个叫做大桥镇的地方,实在支撑不住,晕倒在路边。 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一女子所救,那女子长得清秀,见李温醒来,柔声道:“大哥不用着急,先在我这儿休息好,再赶路也不迟。反正我一个人在家,不怕打扰。”李温狼吞虎咽地喝下米粥后,和那女子聊天,才知道她姓张名梅儿,年纪轻轻,便做了寡妇。 到了傍晚时分,外边下起大雨,李温不好继续赶路,便在梅儿家住了下来。到了半夜时分,李温想起梅儿的美貌,色欲熏心,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偷偷摸摸来到了梅儿的房间,欺负了她。 俄而,李温心满意足地起身,梅儿痛哭流涕道:“如今我们有了夫妻之实,你想怎么办?” 李温举起手,信誓旦旦道:“梅儿,我对你一见钟情,一定会对你负责!你等我几年,等我在京城混出样子,我必回来娶你,有违此誓不得好死!” 张梅儿听言,诡异一笑,“但愿你言而有信,莫负了我!” 次日,张梅儿给李温五十两银子作为盘缠,临走前还递给他一碗热汤,“一年为限,我在这里等你回来娶我!” 李温点点头,随即离去。他拿着张梅儿给的银子,来到了京城,靠着精湛的手艺,很快便打出了名声,不到一年光景,不但存了不少银子,还买了宅子,娶了个漂亮媳妇。至于那张梅儿,早就被李温抛在脑后。 这天李温出门闲逛,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找上了门,质问道:“李温,你可还记得我张梅儿,当年你欺负了我,说好回来娶我,可如今你另娶她人,违背了誓言!” 李温四下张望,将张梅儿拉到一条无人小巷,掏出一张银票,“梅儿,当时你我只是逢场作戏,做不得真!我这儿有二百两银子你收着,从今以后你我就当是陌路人!” 看着有了新欢便忘了旧人的李温,张梅儿冷冷道:“枉我等了你一年,还憧憬你我的未来。我真是后悔当初救你一命!李温,你不要后悔!”言罢,张梅儿忿忿离去。 说来也怪,当天晚上李温就生了怪病,身上长出了一个个的脓包,疼痛让他动弹不得。他请遍了京城的名医诊治,但都查不出什么毛病。这时候一个游方道士不请自来,“你这是中了噬心蛊。这种蛊出自苗疆,苗疆女子会将蛊虫种到男子体内,若男子违背誓言,便会受到反噬,噬心蚀骨。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只能找到下蛊之人,方可活命。” 李温听言,吃了一惊,他曾听张梅儿说过,她是苗疆人。他想起白日里张梅儿说的话,心里慌乱极了。次日一早,便套了马车,来到张梅儿的住处。 李温非但不悔改,还愤恨大骂道:“你是不是在我身上下蛊了?” 张梅儿满不在意到:“你还记得当年你临走之际,喝的那碗汤吗?汤里被我下了噬心蛊,倘若你背叛我,就会受到蛊虫反噬,怎样滋味不好受?” 李温没办法,妥协道:“我给你一千两,交出解药!” 张梅儿呵呵一笑,“你的肉我的蛊虫定会喜欢!噬心蛊没有解药,你违背了誓言,今天刚好满一年,一会儿你就会被体内的蛊虫一点点吃掉,生不如死!”李温听言还想辩解,可是肚子突然传来一阵刀割似的绞痛,不一会儿他整个人就化为一滩血水,尸骨无存。 张梅儿看着远方,喃喃自语:“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后来张梅儿搬离了此处,再无她的踪迹。 之前明哲等人遇见的同命蛊、忘忧蛊和情蛊,非邪蛊,亦非毒蛊。 同命蛊可以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连在一起,若一方死去,不论相隔多远,另一方也会随之死去。 这种死亡看不出任何异样,宿主体内的蛊虫随之死去,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苗疆人称之老死。若此蛊种在心爱之人身上,两人从青丝到白发,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一生一世一双人,故同命蛊还有一个名字——双生蛊。 同命蛊不似一般蛊虫,此蛊炼制过程极其复杂,稍有不慎,轻则前功尽弃,重则蛊虫反噬。同命蛊分为子母蛊,子蛊似蛊非蛊,来源于母蛊,母蛊须以心血为药引,辅以奇珍异草、剧毒之物,历经数载,方成一蛊。 在苗疆,知晓此蛊者甚多,但炼制此蛊者盖寡。先不说炼制此蛊所需的草药和毒物难觅其踪,单说持刀剜心的痛苦,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住的。再说炼制此蛊,有很大几率失败,一旦蛊虫反噬,回天乏术。冒着生命危险,做一件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正常一点的人都不会犯傻,当然也有一些不正常的人,他们可能是痴迷于蛊术的疯子,也可能是为爱所困的痴儿,不论前者还是后者,一旦踏上这条路,再无回头的机会——母蛊以心血为药引,若途中炼蛊者遭遇不测,母蛊随之死去,子蛊随母蛊死去,反之母蛊死去,炼蛊者随之死去。 简而言之,蛊未成前,人死也好,蛊死也罢,两者的生死绑在一起。 情蛊是蛊术的一种,以血为引,使中蛊者死心塌地爱上施术者。 情蛊也是最难炼制的一种蛊虫。在苗疆之地,有多少蛊师想要炼成情蛊,但总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其实不是那些人本事不到家,而是想要炼成情蛊,最后一步不在人,而在天! 忘忧蛊便是情蛊的前身。被下了忘忧蛊的人会忘记心中最重要之人,只要忘忧蛊还在体内,凡是与那人有关的所有新的记忆,也会被蛊虫蚕食殆尽。此蛊寿命极长,即使死在宿主体内,被抹掉的记忆也不会归还。但若中蛊之人能将那人彻底想起,忘忧蛊便会变为情蛊。同时,情蛊也是忘忧蛊唯一的解药。 忘忧蛊寄生体内,蚕食记忆的同时,也会汲取内力,并在体内留下毒素,长此以往,中蛊者便会觉得乏力软弱,日渐消瘦,若是修为尚浅者,撑不了多久,便会魂归九天。被下了忘忧蛊的人一般无药可解,这是因为忘忧蛊的唯一解药是情蛊,而情蛊的前身是忘忧蛊,此两者同出而异名,是谓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想要解蛊,关键不是靠外人,而是靠自己。只有想起那人的记忆,才能解蛊,否则便无药可救。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事实本就如此。忘忧蛊的解法很特殊,情蛊又很难炼成,据典籍记载,炼成情蛊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情况都是绕不开忘忧蛊这关。 忘忧蛊以内力为食,通过源源不断获取他人的内力,维持自身生命体征,所以想要培养忘忧蛊这本就是件难事,需要有内功深厚的人,自愿种下忘忧蛊,忘忧蛊才能在其体内生长,否则忘忧蛊便会死于体内。蛊虫一旦死去,它蚕食的记忆也不会归回,那段记忆便会永远消失。 内功深厚者,无缘无故为何自愿种下蛊虫,这岂不是没事找事?内功薄弱者,根本承受不了蛊虫对内力的需求,若非有持续不断的内力输入,过不了几天,忘忧蛊便会死于体内。这也是为何忘忧蛊难以养成的原因。忘忧蛊很难养,情蛊更难养,准确地说,如果没有忘忧蛊何来的情蛊。 情蛊是蛊术最高的象征,在苗疆蛊术最高者被称为大祭师,是苗寨之中仅次于苗王的存在。洛玉君便是如今的大祭师,她的蛊术早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寨中无人可做她的对手,大祭师的位子理所当然是她的。洛玉君自视蛊术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寨中的机关也是她亲自参与设计的,就是这样的能人,也没能炼成情蛊,关键便是缺少受蛊体,也就是被下蛊者。不说忘忧蛊很难培养,须以内力培养,潜伏在体内,而且忘忧蛊不一定变为情蛊,其中有太多不可意料的因素,大部分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人身死,蛊虫亡。 第二百二十二章 来如春梦几多时 “风铃响,故人归。我在等风起,亦在等你回。” 明哲站在院中,望着梧桐树上挂着的风铃,心中思绪波涛翻涌。 “你在想谁?”熙悦站在他的身侧。 “想心中所想,思心中所思。”明哲浅浅一笑,“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这诗不是鸢儿写的吗?”熙悦问。 明哲望着熙悦,会心一笑,“我没说不是!” 熙悦困惑道:“你不惊讶我在这儿?” 明哲平静道:“我为何要惊讶?你一直都在这儿,我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为何不揭穿我?不怕我偷听你和凌霜的小秘密?”熙悦狡黠一笑。 “在你面前,我没有秘密,而且我也不需要向你隐瞒什么。我不敢向别人保证,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心里话,连鸢儿也不过如此。但我敢发誓,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内心。若有半句虚言,我愿受天谴之刑!”明哲立誓道。 “你的这些话还是留给鸢儿她们,本剑灵不吃这一套!”熙悦绝情道。 “既然你不爱听,那我以后不说了。”明哲话锋一转,“熙悦,能帮我个忙吗?” 熙悦想都不想,当即拒绝:“不帮!你刚才还要赶我走,而今还想让我帮你,痴人说梦话!你有手有脚,要做什么,自己去做,别找我!” 明哲早就料到如此,已想好了对策,“熙悦,这个忙你非帮不可!而今我正处闭关之瓶颈,容不得半点差池,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老君山烦请你代劳一波,帮我接个人。” “我呸!好端端一个大活人站在这儿,不亲自跑一趟,还要麻烦我,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你有什么事,自己去做,我不帮!”熙悦不留情面道。 明哲退让道:“而今正是关键,我还不能现身,此事只能请你代劳,事成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尽量满足。” 明哲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熙悦就来气,“明哲,你什么意思?我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你好端端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不自己去做,为何还要麻烦我?我猜你是不敢见鸢儿她们对?” “既然你都猜出来了,又何须我多言呢?”明哲坦然道。 熙悦还是想不明白,明哲这么做的意义在哪儿? “你只是为了和凌霜私下商榷,何必编出如此荒唐的理由,支开鸢儿她们?如果我没有意识到你的阴谋,你是不是连我也要蒙在鼓里?” 明哲讪讪一笑,“话不要说的这么难听,什么叫作阴谋?我只是不想让你们牵扯其中,什么麻烦都揽到我身上,你们不用操心,安心做好你们的事,岂不是皆大欢喜?” 不等熙悦开口,明哲接着说:“残虹剑你带在身上,接到她,就把她带到这儿,别的事你不用操心。如果你非要所以然,我也不介意把我的计划告诉你。有人愿意与我分担,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会拒绝?”明哲的笑容似乎有某种深意,叫人难以琢磨。 “大可不必!你的事我不想掺和,别扯上我!”熙悦退避三尺,明哲的那些秘密,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叫我帮你接人,你总得把名字告诉我,不然我到哪儿去给你找人?” 明哲泯然一笑,“花悬若铃串,草影似君兰。” 大伙没想到,首轮轮空的竟是天师门。不过细想一下,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不用在第一轮就遇到天师门。一想到这儿,大伙瞬间有了精神,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胜欲愈燃。 清寒跟大伙不一样,她忧心忡忡,若有所思。她担心的从来都不是天师门,而是竹签上来历不明的五毒门。在她的印象中,中原武林从来没有这种不修正道的门派,大多数的门派都以剑修为主,仙门百家更不必说,哪怕是严陵韩氏这种偏僻宗门,走的也是体修这种最难走的修炼途径。 以毒为蛊,噬心断魂,这种邪门歪道,一般只有苗疆等地,才会有人修习这种邪术。传闻蛊术乃苗疆秘术,下蛊的手段不同,解蛊的方法也不同,换言之,有一万种下蛊手段,便有一万种解蛊方法,而且两者之间还是钥匙与锁的关系,一把钥匙只能开一把锁,开错了钥匙便会断在锁里,这把锁就再也打不开了,所以遇见蛊术,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千万不可尝试解蛊,弄不好,人还没救回来,命就得先搭进去了! 清寒不想让大伙冒险,特别是鸢儿,她答应过明哲,要照顾好鸢儿。可她身为天师门的二师姐,不待在天师门,却待在天河山庄的队伍中,已经惹来不少闲话了。如果出手,势必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需要帮忙吗?”庭风问。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各站一队。庭风也不方便直接问清寒,只得用传音秘术,跟清寒说一些体己话。 “不必,我能应付过来!” 清寒拒绝了庭风的好意,也是不想给庭风添麻烦。他毕竟是天师门的大师兄,在这种场合下出手帮忙,终归不妥。 庭风看得出她是不想麻烦自己,但看到她愁思不解的样子,庭风隐隐觉得心疼,毕竟是十几年的师兄妹,终归有感情。 “师妹,你不必觉得麻烦我,更不必不好意思。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只要是师兄能做到的,师兄都会尽量帮忙。你不必觉得我如此对你,心有愧疚。师父也说过,你我师兄妹应该相扶相持,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若觉得棘手,交给我就行,不要勉强自己。” “庭风师兄的好意,清寒心领了!”清寒感谢道:“有事终归躲不掉,我们迟早是要面对的,一味逃避,只会失去更多。既然上天如此安排,我们还是按照天意行事。再次感谢师兄的好意,清寒在此谢过!” 清寒还是不让庭风帮她,或许是因为心中亏欠越多,越难接受一个人,抑或是因为有些事无法逃避,两个人终须面对。她很感谢庭风愿意帮她,但她还是不能接受庭风的好意,便如心中那道隔阂,永远也无法弥合。 根据排位顺序,第一场比试,由苍梧叶氏对阵上清派。这两个门派,大伙有所耳闻,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门派。特别是苍梧叶氏,还是以前玄门百家的仙督。 苍梧叶氏原本是玄门五大世家之一,地位仅次于严陵韩氏。严陵地处边塞,往来交通很不方便,且韩煜不喜过问玄门之事,一切事务皆交由叶辰打点,久而久之,玄门百家默认叶氏掌管玄门之务,督察之名,便由此得来。 叶氏隐居之地,名曰玉竹林,是一块远离城镇、不近喧嚣、超然出尘的清幽之地。门内弟子修习功法,依山傍水,心性自然,不困于俗世,不近于烟火,修炼速度相较于其他门派要快上许多。 内门弟子还可以进入竹海深处修炼,那里种植的都是上千年的玉竹,蕴含的灵力要比竹海外围的这些竹子强上许多,在那里修炼可事半功倍。 叶氏除了《离叶》,还有一秘术,名曰问灵。顾名思义,此术以灵力为引,唤醒尸体身上的残灵,可询问其身世、生前遭遇。一些悬疑谜案便可迎刃而解。 问灵之术也分三六九等,外门弟子资历平凡,不适合修习问灵,内门弟子资质尚好,修习问灵,也无大碍,只可惜他们一生也不可能将问灵融会贯通。问灵之术乃叶氏绝学,唯有叶氏血脉方可修炼完整的问灵之术,即便是内门弟子修习的也只是残章断文。 试问天下,问灵集大成者,唯有叶辰与其女叶幽然是也!幽然痊愈后,便修习问灵,七岁便可弦琴问灵,九岁问灵造诣颇深,十岁问灵功成圆满,与叶辰相比,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凌云为柳氏一事,曾孤身前往玉竹林,拜访叶辰,可叶辰总是找各种理由,要么称病不出,要么闭门不见,直到后来,受不了凌云的死缠烂打,现身说教。 凌云指名道姓想请幽然与自己一道,不是他刻意而为之,而是他不得已而为之。柳氏一案,疑点重重,奈何此案过去久远,证据少之又少,根本无从下手,问灵是唯一的希望。 叶辰听闻此事,无动于衷,不由分说,直截了当拒绝了凌云的请求。叶幽然是叶氏唯一的血脉传承,当年叶辰为了治好叶幽然的先天之症,不惜花费千金,寻遍天下良医。他是仙督不错,但他也是一名父亲,让自己的女儿置身险境,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不仅是他对幽然母亲的承诺,更是他身为父亲的责任。 凌云不肯就此放弃,一直守在门口,等叶辰回心转意。 不知不觉,雨珠悄悄落下,滴在他沧桑的脸上。他抬起头,看向那无尽的苍穹。雨渐渐变大,淅淅沥沥,似冰冷的刀,不停拍打他的脸。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寒风吹过,刺骨的寒冷刺激着他每一寸肌肤,他却面无表情,静静站在寒风之中。 一夜青丝变白发,说尽万般皆是愁。他独立于寒风中,沉默不语,任由雨水浸透他的衣裳,一声不吭,举头望天,雨打竹叶,翠绿纷沓而落。 他一连等了几天,终是支撑不住,昏倒了过去,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马车上了。叶辰没有一点退让,派人把他送了回去。 此行凌云铩羽而归。 三国时期,割据汉中的五斗米道天师张鲁投降曹操。张鲁被迫内迁洛阳,五斗米道也从汉中移向中原,影响进一步扩大。汉朝都城洛阳及周边许多士人贵族加入五斗米道。这些贵族对五斗米道许多道法规仪不满,遂独立门户,也就是后来的上清派。 上清派奉南岳夫人魏华存为始祖。魏华存是西晋开国丞相魏舒的女儿,字贤案,号紫虚元君,民间尊奉其为“二仙奶奶”。魏华存本信奉五斗米道,在教中任祭酒之职。 祭酒是五斗米道中的小头目。据《三国志》,刚入五斗米道的人,称为“鬼卒”,受道已信,称为祭酒,再往上就是大祭酒和天师了。魏华存身为祭酒,对五斗米道的修行和仪规非常熟悉,但她对这些法门并不满意,因而最后破门而出,创立了新的教派。 魏华存幼时,随父任朝廷官职,居住洛阳,平时喜读《老子》、《庄子》、三传五经及诸子百家。受天师道,羡慕神仙,静默养炼。及年长,信道修炼,日益强烈,平时按道教养生丹法服胡麻散、茯苓丸,并用吐纳,摄生静养。家中亲戚往来,她一概拒绝会见。她要求离开家庭,住到一个清静的地方,但遭到父母的反对,只好在家中找一偏僻的静室,读道书,静养炼。 魏华存到二十四岁的时候,父母亲强迫她嫁给太保掾、南阳籍的刘乂,生了两个儿子。魏华存一心向道,待二个儿子长大,就和丈夫分居,斋戒别室。终因精诚勤致天帝开怀,命神人降授《上清经》,由其传播于世,遂为道教上清派开祖。 道门传说,魏华存与丈夫刘乂分居之后,过了三月,忽有清虚真人王褒及众真人降临斋室,告诉华存:“你专注三清,勤苦到如此境地,我等受扶桑大帝君之命,特授你神真之道。”于是让玉女打开玉笈拿出《上清真经》三十一卷。 “吾昔潜心修道,遇南极夫人,西城王君,授吾宝经三十一卷,诵经习行,以成真人,今日授尔之书,乃昔日之文本。”随后,清虚真人起立向北,毕恭毕敬,执书而祝:“奉泰帝之命,于此良辰吉日,以吾昔精思于洛山之书,传与华存,凡三十一卷,华存当谨守明法,修真成仙。有泄书者,身为下鬼,族及一门。”祝罢又说:“此书当传真人,不仅吾得此,尔今获此,皆泰帝之命也。自吾之后,当有七人得焉,至华存即四人耳!”亲手授予华存。随后,王褒摘经中之节度,行事之口诀,传与华存。接着,景林真人又授华存《黄庭内景经》,令其昼夜存念,诵习万遍后,可洞观鬼神,调和阴阳,三魂五魄,可致长生久视。授己毕,众真人隐形而去,留言他日将会见于洛山。 魏华存于洛阳修真养炼多年,己获上乘。后来丈夫刘乂去世,中原发生饥荒,华存乐善好施,救济贫饥,得到真人兆示,得知中原将发生大乱,拟携二子渡江南下。 魏华存离开洛阳到江南,半途中,盗贼横行,流寇打劫,华存所到之处,皆平安无事。 到南方后,华存的两个儿子都十分争气,长子刘璞升安城太守,次子刘瑕任太尉从事中郎将。 华存从此得以清斋而居安静炼养,诵经修道,真功日进。 魏华存在阳洛山,道成功满之后,开始讲经传道,以其大德高行,天师道徒推举她为祭酒,领职理教,恪尽职守。魏华存得到《上清经》后,勤奋诵习,宣讲教化,创建了上清派。上清派在炼养方法上,改变了过去符箓禁咒和修炼金丹的传统修行方式,专炼人之精气神,以求长生久视之道,成为医学、仙道、巫术一体的,以炼神为主的存想静功。 魏华存为了使上清派的功夫深入人心,她把《黄庭内景经》加以修订,并予注述,撰为定本,传抄问世。 道门传言,晋兴宁三年,魏华存降临琅玡王司徒公府舍人杨羲宅,告杨清规戒律,解说方术要诀,以《上清经》三十一卷亲授杨羲,并让他用隶书写出,再传给丹阳许谧、许翙父子,二许又另抄写传习。东晋末年,战乱纷起,杨与二许先后去世,许翙之子许黄民携《上清经》避乱浙东,从此浙东盛传上清派。上清派后传南朝齐、梁道士陶弘景,隐居茅山四十余年,建道观、收弟子,着书传道,弘扬上清道法,使茅山成为上清派传教中心。 茅山、龙虎山、阁皂山合称江南道教“三山符箓”,一直延续至今。 开宗立派并非易事,为此南岳夫人魏华存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她开创了上清派传承常见的一种方式:真灵下降。神仙下凡直接传授道法。传授魏华存道法的有西汉道士王褒,以及西王母等。 上清派的实际传法人为二代祖师杨羲真人。杨羲四岁时魏华存便已羽化。若干年之后,杨羲号称得到了魏华存下降传授,口授了很多上清派经籍,正式形成上清派。 上清派从根基上撼动了五斗米道。五斗米道信奉的为太上老君。上清派为与之抗衡,直接抬出了新的最高神只元始天尊。太上老君沦为三清之一,并且在三清之中敬陪末座。 上清派不断发展壮大,因此元始天尊在道门中的影响力变得牢不可破。即便是李唐王室自称是太上老君的后裔,也无法动摇元始天尊三清之首的地位。 上清派的修行方式与五斗米道也大不相同。上清派的主要经典为《大洞真经》,主要强调“存思”的修炼方法。注重人之精气神,通过炼神,以达到炼形的效果。 和五斗米道不同,上清派不重视符箓、炼丹,特别排斥房中术。上清派认为人之百脉关窍都有各种各样的神只分别镇守,所以存思存神才是修炼的正道。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三士由来费二桃 他拿出对阵图,厉声喝道:“第一场比试,苍梧叶氏对阵上清派!” 这场比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伙心中充满了好奇。一边是德隆望尊的苍梧叶氏,一边是闻名遐迩的上清派,两方势均力敌,到底哪一边能旗开得胜?哪一边不幸落败?台下弟子众说纷纭,纷纷下注打赌,两边的赔率相等,看来在大伙心里,两方不分伯仲。 天枢本想赌一把,摸了摸钱袋,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种事果然不适合我!” 凝语瞧出了他的心思,“需不需要资助你一点?” “还是算了!”天枢拒绝道:“输赢也就那么回事,我可不想把全部家当都搭进去!” 凝语噗嗤一笑,“你大可不必担心,哪怕你输得一无所有,我也不会嫌弃你。” “如风,我不是这个意思!”天枢正想解释,却被凝语捂住嘴唇。 “跟你开玩笑,你什么意思,我心里了然!”凝语嫣然一笑,如绽放的菡萏,清澈而不染。 天璇等人见了,笑而不语,自觉退到一边,不打扰他俩谈情说爱。 清寒和鸢儿站在一起,两人的俊俏模样,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清寒一个眼神,吓得那些人纷纷转过身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清寒姐姐,你觉得苍梧叶氏和上清派,哪边更胜一筹?”鸢儿好奇道。 “且看!两边的实力不相上下,动起手来,谁输谁赢,不好说!”清寒也拿不准。 “清寒姐姐,你和他们交过手吗?” “上清派我没遇到过,但苍梧叶氏有幸遇到过一次。如果不是实力上的差距,同等境界下,苍梧叶氏可横扫一方。还记得那一次,天师门与之交手,如果不是庭风师兄,以一己之力,独战叶氏数名精锐,谁输谁赢,还真不好说!” “清寒姐姐谦虚了!天师门是天下第一宗门,苍梧叶氏再厉害,也不可能超越天师门。况且以清寒姐姐的修为,对付这些人轻而易举,连哥哥也不是清寒姐姐的对手!” 鸢儿快把清寒夸上天了,弄得清寒不知所措。 “鸢儿,你别这么说!”清寒不好意思道:“师兄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里都清楚。若不是半神之躯的缘故,以师兄的天赋,定能得道成仙!奈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上天给予你无上天赋的同时,也会从你身上拿走一些东西。一得一失,方为道!” 说到后面,清寒有了一丝伤感。明哲如此,她亦如是。 “朔风起,寒冬临,落白几许使人迷?红尘如梦,过往云烟,几经回首,此情寄。凌云志,竹篁亭,天下为局我执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诡谲叵测,伊人离。心千言,绪难愁,韶华易逝,转眼白头。寒梅几树,仗剑九州,似邂逅。倚危楼,望江口,白茫茫,天悠悠。在水一方,憔悴销柔,如北斗。抚长琴,问怨幽,心惶惶,意愁愁。”清寒轻声呢喃。 这一曲《凌寒》是凌云专门为清寒一人写的。那一夜,清风拂过,落影摇曳,明月竹间照,清泉石上流,亭中对酒,赠别故人。不识乐理的人,自然看不出其中奥秘,即便是清寒本人,也不一定看得出。凌云也没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清寒,有些事还是她自己寻找答案为好,总不能一直依赖他这个师兄。 明哲坐在台阶上,单手托腮,郁郁寡欢。 “你又想起什么了?”熙悦问。 听见熙悦的声音,明哲蓦然抬头,“你还没走啊!” 一听这话,熙悦就来气,“陆明哲,你什么意思,巴不得我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哲解释道:“几时不见你的身影,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熙悦一脸不信,“看不见我,就说我走了,你这理由未免也太牵强了!” 明哲讪讪一笑,“有时候一句简单的解释,胜过千言万语的狡辩。谎话说得再多,再怎样的天花乱坠,到头来还是谎话。当你决定说谎的时候,就不得不用另一个谎言,掩盖你之前撒下的谎言,如此往复循环,谎言还是谎言,真相却在谎言的波涛汹涌中,渐行渐远。当谎言为大多数人所承认,真相就成了子虚乌有的谎言,谎言却摇身一变,成为大多数人心中期待的那样。” 熙悦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能不能直白一点?” “面对谎言时,你会怎么做?是悄无声息地接受它,还是毅然决然地抵制它?我想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前者。没人在意真相如何,因为这件事与他们无关,他们宁愿接受一个可笑的谎言,也不愿接受事实的真相,这便是世人所谓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泯然一笑,“每个人生来都是无辜的,可无辜的人就一定能相安无事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些虚伪的人总以为能置身事外,殊不知他们已经卷入这场风波之中,每个人都是无辜的,每个人都是有罪的。他们从未有过追求真相的渴望,面对那些乏味的证据,他们只会充耳不闻。凡是向他们提供幻想的,都能成为他们的主人;凡是让他们幻想破灭的,都会成为他们的牺牲品。” 熙悦听得云里雾里,绕来绕去,始终没绕出来,“陆明哲,你说直白一点会死吗?别老是说一堆我听不懂的大道理,我是剑灵,不是书灵!” 明哲深感抱歉,“我的错,忘了你涉世未深,这些话对你来说太难了!” 熙悦掰了掰手腕,活动了下筋骨,“陆明哲,你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 明哲心领神会,讪讪一笑,立马转移话题:“影响世人想象力的,不是事实本身,而是它扩散和传播的方式。既然没人在意事实的真相,为何不编织一个世人所接受的谎言?只要大多数人认同这个谎言,那它就是真相!” 熙悦的怒火渐渐平息,“你要说谎?” 明哲会心一笑,“何为谎言?何为真相?有时候,谎言也能成为真相,真相也能成为谎言。谎言和真相本就是对立统一的。当大多数人接受时,它就是真相;当大多数人拒绝时,它就是谎言。我没有说谎,我只是照着大伙心中期待的那样,一五一十地还原真相。哪怕它的存在有质疑,只要大多数人认可,这种质疑终会荡然无存。” “你还是要说谎!”熙悦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明哲都不知如何接话了。 “熙悦,要不你还是去接人!耽搁久了,我怕祸事横生。”明哲不失礼貌地微笑。 熙悦也面带微笑,回复道:“你想赶我走啊!你有那个本事吗?我只是问了你名字,可没答应你跑一趟。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是你说过的话,别忘了!” “熙悦,别这样嘛!都是老熟人了,帮帮忙嘛!”明哲央求道。 “给我个帮你的理由,别想着利诱,我不吃这一套!”熙悦深意一笑。 “请你帮个小忙,应该不需要什么理由?”明哲试探性问。 熙悦似笑非笑道:“请人帮忙总得付出点代价,看在咱们这么熟的份上,代价开低一点,我给我讲个故事,我便帮你这个忙!你看如何?” 明哲的嘴角微微颤抖,心虚道:“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熙悦无所谓道:“机会我已经给你了,至于你能不能把握住,全看你的诚意了!” 明哲犹豫一会儿,长叹一气,“你想听什么故事?” 熙悦会心一笑,“故事而已,只要你愿意讲,我就愿意听!” 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事景公,以勇力搏虎闻。晏子过而趋,三子者不起。 晏子入见公曰:“臣闻明君之蓄勇力之士也,上有君臣之义,下有长率之伦,内可以禁暴,外可以威敌,上利其功,下服其勇,故尊其位,重其禄。今君之蓄勇力之士也,上无君臣之义,下无长率之伦,内不以禁暴,外不可威敌,此危国之器也,不若去之。” 公曰:“三子者,搏之恐不得,刺之恐不中也。” 晏子曰:“此皆力攻勍敌之人也,无长幼之礼。”因请公使人少馈之二桃,曰:“三子何不计功而食桃?” 公孙接仰天而叹曰:“晏子,智人也!夫使公之计吾功者,不受桃,是无勇也,士众而桃寡,何不计功而食桃矣。接一搏猏而再搏乳虎,若接之功,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 田开疆曰:“吾仗兵而却三军者再,若开疆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 古冶子曰:“吾尝从君济于河,鼋衔左骖以入砥柱之流。当是时也,冶少不能游,潜行逆流百步,顺流九里,得鼋而杀之,左操骖尾,右挈鼋头,鹤跃而出。津人皆曰:‘河伯也!’若冶视之,则大鼋之首。若冶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二子何不反桃!”抽剑而起。 公孙接、田开疆曰:“吾勇不子若,功不子逮,取桃不让,是贪也;然而不死,无勇也。”皆反其桃,挈领而死。 古冶子曰:“二子死之,冶独生之,不仁;耻人以言,而夸其声,不义;恨乎所行,不死,无勇。虽然,二子同桃而节,冶专其桃而宜。”亦反其桃,挈领而死。 使者复曰:“已死矣。” 公殓之以服,葬之以士礼焉。 “何为二桃,何为三士?” “故事我已经说了,你如何觉得,与我无关。” “所有人在你眼中,都只是棋子,为达目的,你可以不择手段。” “不要把我说得那么可怕,我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也绝不是一个臭名昭着的恶人。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会做;有些事我说了,不代表我会做。评价一个人,要透过外表,看到本质。正如你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相吗?世人总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殊不知有时候眼睛也会欺骗你。暂且就说这么多,不久的将来,你们会知晓一切。” “陆明哲,你到底要干嘛?”熙悦有些后怕。 “熙悦,这是你第四次直呼吾名,事不过三,我让你一回,要么叫我明哲,要么叫我凌云。” 熙悦冷哼一声,“这有什么区别?” 明哲微微一笑,“没区别,只是不想别人在耳边提醒我,到底是谁!陆也好,上官也罢,我要做什么不需要他人指手画脚。哪怕接下来的事存有质疑,我也以一人之力抗下!” “你的意思是我让你掣肘了?”熙悦冷冷道。 “我从来不是这个意思,也不可能有这种意思!如果我能做好一切,决不会把你们牵扯进来,可惜我做不好一切,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即便我想狡辩,也得有人信。”明哲自嘲道。 “做不好,可以放弃,为何还要执迷不悟?”熙悦质问道。 “熙悦,你听说过背水一战吗?汉将韩信率兵攻赵,出井陉口,令万人背水列阵,大败赵军。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战便死,不生则亡!” “你不给自己留退路,可曾给他们留退路?苦苦相逼,何必呢?” “谁说我没给他们留退路?围师必阙,穷寇勿迫,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他们只需献祭一人便可保全自我,怎么说也不亏。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我这么做就是逼他们做选择,是为了保全自己,还是为了保全他人?” 他撒出手中的花瓣,随风飘散,冰冷的目光,透露着阵阵寒意,“古有二桃杀三士,今有两书废百门。仙门百家、江湖门派、朝堂朝野,鹿死谁手,拭目以待!” 熙悦自知说服不了他,也不费那口舌劲了,“你知道第一场比试是谁对谁吗?” “该不会是天河山庄对阵天师门?” 熙悦板着一张脸,“你是巴不得他们输,对?” “这是最坏的打算,也是最好的打算。如果遇见天师门,就不用费劲了,直接认输得了,我和清寒的约定正好一笔勾销!” “恐怕你的期望要落空了,他们遇到的是五毒门,天师门首轮轮空!” “五毒门是哪来的门派,没听说过!” “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很厉害,初赛之时,横扫一方,许多门派都不是它的对手。” “厉不厉害,与我无关!我总不能一直帮他们,有些事需要他们自己解决。” “第一场比试苍梧叶氏对阵上清派,你看好谁?” “那还用说?当然是上清派!”明哲不假思索道。 “为何?许多人都看好苍梧叶氏,传言若不是天师门,论剑大赛的冠军非叶氏莫属!” 明哲冷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叶氏有仇呗!当年若不是叶氏,我会站着淋雨?寒风刺骨的滋味,没人比我更懂!见我昏倒了,好心把我送回去,都是借口,不就是不想借人嘛!” “你对叶氏的成见很大嘛!” “不只是大,当年叶辰摆我一道,如今我必如数奉还!”明哲立誓道。 熙悦长叹一气,“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熙悦,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便麻烦你了!” “明哲,我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吗?你后悔吗?” “如今说这些,意义何在?”明哲挤出一抹微笑,“既然做了选择,便别无他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无论是对是错。世人总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可对我而言,既然苦海无边,回头又何曾有岸?已行的事,终不能改变;已做出的决定,终不能收回。永不轻言放弃,希望总在前方等待。” 这是明哲对她说过的话,而今重温斯言,仿佛看到了曾经。 她望着明哲坚定的眼神,莞尔一笑,“既然你不悔,那我也无怨。至死不渝,此生不离!” 话音刚落,熙悦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他眼前。 现场的氛围,如紧绷之弦,双方蓄势待发,大战一触即发。 叶氏派出的都是门中翘楚,个个英姿焕发,身手不凡,单是手中的兵刃,都是取自上等之材,价值不菲。一身青绿色的劲装,绣上竹篁流水图,配上墨青色的玉带,流露出一派英气。这便是当年五大世家之一的苍梧叶氏,哪怕放到现今,百家之中,亦不知有多少人顶礼膜拜。 反观上清派,气势上亦不输于前者,一身青白色道袍,手握拂尘,面如冠玉,气质卓然,年少之意盎然,不落俗气,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上清派虽非符箓之派,但其养生之学,在道门中,亦不知有多少人争相效仿。 两者皆是道门之榜,百家之礼,如今遇到一块,便如针尖对麦芒,气势上谁也不输给谁。这出好戏千古难闻,弄不好此届论剑大赛的榜眼,便要从两者之中诞生了。 叶辰坐在高台上,默默观望。他虽非有十足的把握,但还是有获胜的自信,毕竟除了天师门,剩下的宗门门派,不过是些平庸之辈。先前他还担心严陵韩氏,可从始至终,韩氏除了那个韩勇,其余弟子再未露面,就连韩煜也未曾露面。如此一来,叶氏入围决赛的几率,便多了一分。如今他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第二百二十四章 断无蜂蝶慕幽香 明哲接住飘零的花瓣,嘴角微扬,“好戏上场啦!” 擂台上,双方弟子抱拳行礼,以表尊重。下一秒叶氏弟子率先出手,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而起,迎面袭来。面对叶氏的突然袭击,上清派弟子并不觉得意外,从容应对,横剑格挡,不费吹灰之力,轻松招架住。兵刃既接,刺耳的摩擦声徘徊在耳边,双方气势上谁也不输谁,目光狠狠盯住彼此,一时间,胜负难分。 天地异象,雷声骤起。大伙抬头望去,只见原本晴空万里的好天气,转眼间乌云密布,看不到一点蔚蓝,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黑压压的一片。狂风呼啸,风沙迷眼。在这样的环境中,双方的实力都受到了极大的制约,与平时相差甚远。所幸叶氏有千年玉竹的庇护,这是他们最大的依仗。他们身上背负的剑鞘,便是由千年玉竹打造而成,无论是风沙还是天雷,对他们来说,都构不成威胁。 上清派也不容小觑,虽然一开始他们并未占优,但毕竟实力摆在那儿,叶氏想要凭借出其不意这招取胜,委实难了点,很快便被上清派轻松化解,并且陷入上清派的重重包围中。台下的弟子见到这一幕,纷纷为叶氏捏了把汗。好好的优势,却变成这样,料谁也不会想到。台上的叶辰,依旧默不作声,看起来很淡定,然而他手握成拳,气息不稳,只是为了做做样子,强忍心中怒火罢了! 叶氏出席论剑大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即便是面对天师门,也从未落得如此境地。当然这也怪他们好大喜功,不懂得谦虚,被人抓住了破绽。而今叶氏陷入重重包围中,举步维艰,腹背受敌,稍有不慎,便会落败,倘若那时叶氏的颜面该放在何处?叶辰可丢不起这个脸!他身边这群老家伙可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如果叶氏进赛第一场比试便落败,那叶氏从此以后,也不必出现在仙门百家中。 叶辰深吸一口气,有这么多人看着,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观望。虽然叶氏看似被上清派重重包围,但谁说被包围的就一定会输。叶辰并不想一开始就亮出底牌,但如今这阵仗,再藏着掖着,恐怕真的会被人笑话。既然上清派把他们逼到如此境地,那他们也不必谦让了。 叶辰嘴角微扬,满是不屑道:“好戏才刚刚上场!” 一道天雷狠狠地劈在擂台上,这一幕震惊在场所有人。电光火石之间,叶氏突出重围,向上清派发起反攻。上清派弟子想要唤回自己的佩剑,却发现自己的佩剑根本不听使唤,如同一把废铁。普通人自然不可能召来天雷,除非是神霄派这种专修雷法的门派,还有就是明哲这种深藏不露的人,掌握雷法,却秘而不宣。 还记得那一幕,突如其来的天雷,震撼在场所有人,九霄根本来不及反应,惶然无措。只见天雷猛地劈在台上,发出耀眼的白光,将明哲和九霄笼罩其中。蕴含于天雷之中的天道之力,令人望而生畏。白光持续许久,待散去之时,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台上原本站着十人,只剩下赤霄、碧霄和明哲三人站在台上,其余七人都被烧焦了!神霄派专攻五雷,以雷法为尊,却不想自己也有被五雷轰顶的一天。大伙看到躺在台上的七人,衣衫褴褛,散发垢面,全身黑不溜秋,就像在煤堆里滚过一样,看不出一点原来的样子。 叶氏弟子身上背负的剑鞘乃由千年玉竹所制,不仅可凝神静气,辟邪除祟,亦可唤天雷,镇压邪灵。旁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罢了。这是叶氏的底牌之一,有千年玉竹的加持,一般的宗门门派根本拿他们没办法。即便是上清派这种名列前茅的门派,遇到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叶辰本不想这么快露出底牌,可上清派欺人太甚,一点情面都不讲,那便休怪他无义了! 叶氏弟子后撤一步,右脚蹬地,腾空而起,在空中转身,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似点点繁星,自夜空而坠,光幕斩灭了虹芒,化解了杀身之噩。而后长剑挥洒,刺眼的剑芒直冲而起,宛如绚烂的银龙一般,仿佛要与天上劈落而下的闪电连接到一起。 阵阵刀光剑影中,双方的身影相互交错,速度极快。惊人的道法和剑术在空中交缠,犹如一道风景在空中飘过。鲜血四溅,满身伤痕,一片肝肠寸断的惨景。 上清派不甘落败,拼死一搏,所有弟子放弃佩剑,抽出拂尘,轻轻一挥,风沙俱起,众人都快睁不开眼睛了。清寒单手捏诀施法,支起一块屏障,将风沙阻隔在外。庭风见清寒如此,亦效仿其,支起一块屏障,护住身后的弟子。 清寒牵着鸢儿的手,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嘴角微扬,“好戏上场啦!” 上清派弟子两脚开立,两臂前举,拂尘搭在手臂上,屈膝按掌。叶氏弟子不明所以,提剑即刺,锋利的剑锋直指要害,上清派弟子不躲不闪,从容不迫,拂尘在手中灵活一转,缠住了剑锋,叶氏弟子试图收回剑,却怎么也使不上劲,所有的劲力都被化解了,如同掉进沼泽一般,越使劲陷得越深。 上清派弟子左转出步,拂尘随之而动,轻而易举夺下对方的兵刃,弓步棚臂,左转随臂展掌,后坐右转下捋,左转出步搭腕,弓步前挤,后坐分手屈肘收掌,弓步按掌。叶氏弟子试图召回兵刃,却被上清派弟子打断,一记拂尘扫过,叶氏弟子不得不退避三舍。 而今双方的兵刃都掉在了地上,上清派的兵刃全部被天雷炼化,叶氏的兵刃全部被设下封印,双方只剩下拳头和拂尘。如今之局,大伙万万没想到,竟是不分伯仲。叶辰坐于高台之上,神色中多了几分忧虑,他没想到上清派竟如此难缠,如今双方兵刃既败,只能用拳头说话了。虽说论功夫叶氏亦不弱于他人,但一直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获胜的关键在于保全自我,消灭他人。体力一旦耗尽,只会落得两败俱伤的局面,那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想要快速解决上清派,最好的办法便是叶氏的独门绝技——《离叶》。 叶辰不是没想到这一点,只是在这些弟子中,没有一个能继承他的衣钵,《离叶》又是叶氏之绝学,他不放心把《离叶》交给外人,最好的人选便是他的女儿幽然。 可惜叶幽然早在数年前便失踪了,叶辰耗费大量人力物力,都找不到幽然的踪迹,他也试图通过听雨阁寻找女儿的线索,但得到的答复都是不尽人意。一切都停留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叶氏与林氏联姻,幽然出嫁前夕,发生了一件天大的奇闻:新娘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把整个玉竹林翻过来,也没找到一点相关的线索。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叶辰一下子接不受了,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幽然是他的掌上明珠,他用心呵护,不让她受到一点委屈,却不想人说没就没了。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幽然要突然消失,为何偏要在这个时候,如果他不想嫁,叶辰绝不会强迫她!她为何要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一走便是数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讯。 迄今为止,他仍在寻找幽然的下落,但希望渺茫。当年事发突然,况且此事已过去许久,叶氏的人脉远不及听雨阁,连听雨阁都找不到,凭借叶氏的力量,又如何能办到?每当想起这件事,叶辰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水。幽然是他的女儿,也是天赋最佳的那一个,如果她还在,定能继承他的衣钵,叶氏便有了名正言顺的传承,可惜不遂人心矣。 双方相持不下,陷入僵局。 叶辰本以为轻而易举便可淘汰上清派,而今看来是他高估自己了。召唤天雷这张底牌,叶辰本想留着对付天师门,如今用在上清派身上,见效甚微。上清派以前也出席过论剑大赛,但绝不是现在的水准。短短几年不见,上清派便能达到和叶氏差不多的水准,叫人难以置信。 眼下这架势不难看出,既然双方不分伯仲,那不如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叶辰握紧拳头,愤然而起,他恨不得冲上台去收拾上清派,可惜有这么多人看着,那几个老家伙也决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心中再怎么愤怒,如今也得忍耐。 如今双方的势头都弱了许多,有些力不从心。僵持这么久,双方弟子的体力都在不断流失,还要时刻提防对方偷袭,精神紧绷,稍有不慎,便会落败。如此大的压力下,对双方弟子来说,每一刻都是煎熬。眼看香即将燃尽,如果一方无法击溃对手,那叶氏和上清派都会被淘汰。这是叶辰最不希望看到的。这比输了比赛还屈辱!不夸张的说,如果天师门不出席论剑大赛,那叶氏无疑是本届论剑大赛夺冠的热门。可如今这阵仗,出师未捷身先死。 台下已经有弟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在谈论叶氏。叶辰没闲心搭理这些流言蜚语,他现在担心的便是如果叶氏第一场比试便落败,他要如何面对仙门百家,要如何面对眼前这几个老家伙的嗤笑嘲讽?他不甘心!但他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有一名弟子小跑过来,递给叶辰一封信,“叶宗主,这是别人给您的信!” 那几个老家伙都在关心这场比试的胜负,没注意到有人给叶辰送信。 叶辰正在气头上,哪有闲功夫搭理这些破事,但看到信封上的笔迹,他倏然一惊。信封上写着简简单单的四个大字:叶辰亲启。泛旧的笔迹,透露着岁月的沧桑,轻触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虽时隔数年,但他绝不会认错,这是幽然的笔迹!当他回过神来,蓦然抬头,那名送信的弟子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来不及多想,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颤抖着拿出里面的信笺。 叶宗主,许久未见,尚安矣!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既失望又恼火,烦请息怒,且听在下一言。如您所见,这封信确实不是出自令千金之笔,而是在下的拙笔。但信封上的笔迹,想必叶宗主已经认出。在下私自扣留令千金给叶宗主的信,诚乃罪该万死,但在下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叶宗主若不想听在下多言,即可撕毁书信,同样令千金的性命也掌握在叶宗主手中。如何抉择,这个问题便留给叶宗主慢慢思考!顺便提一句,在下的耐心不怎么好,留给叶宗主的时间只有一炷香,便是擂台上的那炷香。如果等到比试结束,叶氏和上清派还没分出胜负,那便休怪在下无情了!在下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至于叶宗主选择怎么做,那是叶宗主的事,在下便不为叶宗主分忧了!不要试图寻找在下的踪迹,在下坦然告诉叶宗主,只要在下不现身,任凭叶宗主使出怎样的手段,也永远不可能找到在下!言至于此,尽意思虑。此致,安康!佚名。 “好一个佚名!”叶辰将书信揉成一团,“敢威胁老夫,真不知谁给你勇气!” 台上那炷香已然所剩无几,再不做出抉择,幽然恐有性命之忧。他掂量信封,发现信封中还有一块玉佩,这是幽然身上的玉佩,竹篁流水,纹路和图案都没有错,确实是幽然身上那块玉佩,旁人看不出其中的端倪,但叶辰一摸便知。这块玉佩是他亲手交给幽然的,虽时隔多年,看到这块玉佩,依稀想起当年的画面。 当年他没能留住幽然,找了这么多年,仍无头绪。而今线索就摆在眼前,如果他选择放弃,或许这辈子都见不到幽然,抑或等来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叶辰不敢多想,选择摆在他面前,要么放弃论剑大赛,要么放弃女儿。旁人或许难以抉择,但对叶辰来说,一开始便已决定。 他翻过玉佩背面,上面刻有一句话:“三魂春秋定《河图》,七魄晦朔知《洛书》!” 刻痕是新的,应该是最近刻上的,但他为何要刻这句话?他是要诉说什么吗?看见这句话,叶辰陷入了沉思,一时间他竟看不穿背后之人到底有何打算。 台下弟子自然不知此事,鸢儿和其他弟子一样,都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离香燃尽,不过一息之间,留给叶氏和上清派的时间不多了。就在这时,风向急变,叶氏弟子不知为何,似乎放弃了抵抗,露出破绽,上清派逮住机会,发起反攻。场上局势偏向一方,叶氏已经站不住脚了。此情此景,大伙万万没想到。 鸢儿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似乎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嘴角微扬,“好戏终于上场啦!” 邪魅一笑,转瞬即逝。离她最近的清寒都还没看清,她便恢复了正常。 叶氏节节败退,很快被上清派重重包围,再一次陷入险境。他们的底牌已经亮出,浑身解数都已使出,如今再无翻盘的可能,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希望,从手中流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不甘,但没办法,这是叶辰的命令,身为弟子,他们只能尊师,不可忤逆! “第一场比试,苍梧叶氏对阵上清派,上清派胜!” 这一声宣判传遍全场,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一切皆成定数,后悔也来不及了,但他不会后悔,为了幽然,一切都值得。果不其然,那几个老家伙看见叶氏败在上清派手中,忍不住偷笑,但当着叶辰的面,还是镇定自若。 “叶兄,你也别太伤心,一场比试而已,有输有赢,这很正常!” “希望轮到林氏之时,林兄也还能说出这般话!”叶辰衣袖一挥,愤然离去。 他不是真的生气,而是不想让这群老家伙瞧出端倪。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一个比一个贼,有些事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 叶辰离开不久,又有一名弟子跑来送信,“叶宗主,这是您的信!” 叶辰接过信,并未难为送信的弟子。既然背后之人派他来送信,从他身上必然问不出什么。叶辰轻轻一挥手,他行了个礼,自觉退下。 叶宗主,展信佳!叶宗主果真是爽快之人,在下佩服!既然叶宗主做出了选择,那在下自然信守承诺。令千金一切安康,还望叶宗主勿要忧虑,保重身体,相信叶宗主和令千金必有再见之日。接下来便可商量正事了!想必玉佩上的字,叶宗主已经看到了。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叶宗主帮个忙,决不会让叶宗主为难……这个小忙,对叶宗主来说,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还希望叶宗主不要拒绝在下!在下保证,只要叶宗主照在下说的做,令千金和叶宗主再见的日子不久了!叶宗主不用费多大劲寻找在下,在下无时不在,如果有见面的必要,在下自会现身,烦请叶宗主静待矣。言至于此,尽意思虑。此致,安康!佚名。 “好一个佚名!”叶辰冷笑道:“你想要玩,老夫奉陪到底!” 第二百二十五章 江涵秋影雁初飞 叶氏弟子垂头丧气,悻悻而归。叶辰在台下迎接他们,安抚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一时之得失耳,何念之?老夫在此立誓,今日叶氏之败绩,他日必偿焉!”这一吼声振聋发聩,惊得在场弟子一身冷汗,大伙缄口不言,充耳不闻,当作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台上那几个老家伙,见叶辰这般,也不好开口说什么。毕竟输的是叶氏,他心里不服气,也是人之常情。 上清派弟子默不作声,悄然离场。叶辰并未为难,他尚不能断定幕后之人与上清派是何瓜葛,但就目前的形势来说,幕后之人以幽然的性命为要挟,逼他放弃比试,得益的无疑是上清派。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一切的推断都只是猜测,幕后之人或许是与叶氏有怨,借机报复叶氏。不管怎么说,叶氏已经输了,也没有纠结下去的必要了。 叶辰带队离场,两旁的弟子自觉让道,不敢有一丝怠慢。叶氏虽然输了,但其根本还在,在场的这些门派中,除了天师门,有哪一个门派敢拍着胸脯说,能与叶氏一战?大伙心里都清楚,上清派之所以能胜出,或是叶氏不敌,黔驴技穷;或是叶氏放水,不屑一顾。总而言之,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侥幸自然包含其中。 叶辰从人群中走过,无数的目光望向他,但有一瞬间,他注意到一个不一样的目光。那目光中带有轻蔑,带有算计,诡谲难测,蕴含深意。他望向人群,那个目光却消失不见,无论他如何寻找,也找不到那个目光。或许是他的错觉,但直觉告诉他,那个目光真实存在,哪怕只在转瞬之间。他想起那封信上写的:不要试图寻找在下的踪迹,在下坦然告诉叶宗主,只要在下不现身,任凭叶宗主使出浑身解数,也永远不可能找到在下!叶宗主不用费那么大劲寻找在下,在下无时不在,如果有见面的必要,在下自会现身,烦请叶宗主静候佳音,不要做徒劳之举。 “那便是你吗?”叶辰带队径直离开赛场,不再留意那个目光。 鸢儿躲在清寒背后,不停喘息,她不过是看了一眼,便有种喘不上气的压迫感。叶辰看起来很平静,但他心里一定气炸了!特别是那句:今日叶氏之败绩,他日必偿!说出了不甘的心声。若不是有人背后捣鬼,叶氏不可能落败。即便知道有人在背后捣鬼,叶辰也无可奈何,幽然的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只要他拒绝合作,送到他面前的,便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鸢儿知晓一切,但很可惜,她不是幕后之人,她只是一双眼睛,一双盯住叶辰的眼睛。 清寒注意到鸢儿的异样,关心道:“鸢儿,你没事?哪里不舒服吗?” 鸢儿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舒缓道:“清寒姐姐,我没事!” 清寒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你吓死我了!你若出事,师兄定然不会放过我!” “清寒姐姐,你不用担心,即便鸢儿真的出事,哥哥也不会怪你的!”鸢儿微笑道。 清寒轻呸道:“我的傻妹妹,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不管师兄怪不怪我,你若出事,姐姐心里也不好受!”清寒抱着鸢儿,怜爱道:“只要有姐姐在,定不会让你有事!” “清寒姐姐,你真好!”鸢儿莞尔一笑,如一支绽放的花朵,妩媚动人。 清寒轻轻刮了下鸢儿的琼鼻,坏笑道:“那在鸢儿心里,姐姐和师兄,谁更好一点?不准说两个都好!” 清寒给鸢儿出了个难题,一时间鸢儿不知如何回复。明哲和清寒待她都很不错,明哲视她若珍宝,不管遇到什么事,总是把她护在身后,不让她涉险;清寒待她如亲人,在清寒身上,她总是能感受到家人的温暖。两人都把她放在心上,用心呵护,不让她受委屈。如果非要在两人之间做选择,鸢儿实在想不出该选哪一个。 鸢儿难为情道:“清寒姐姐,你就不要给鸢儿出难题了!你和哥哥都是鸢儿的亲人,你们待鸢儿如何,鸢儿都记在心里。不论是清寒姐姐,还是哥哥,你们待我的好,鸢儿没齿难忘!只要有你们陪在鸢儿身边,鸢儿便不会孤独,便不会害怕。如果世事不变,我真的希望清寒姐姐和哥哥在一起,我们住在世外,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少了忧愁,多了宁静。” “你真的希望姐姐留在师兄身边?”清寒笑着问。 鸢儿连连点头,“当然!只要能看到清寒姐姐和哥哥在一起,鸢儿此生无憾矣!” 清寒深吸一口气,泯然一笑,“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即便我能留在师兄身边,也留不住他的心。师兄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一个放不下、忘不掉的人。”说这话的时候,清寒的眼神中多了几分黯然之色。 “清寒姐姐,你还从未告诉过鸢儿,哥哥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鸢儿好奇道。 清寒摇摇头,“这些还是等师兄亲口告诉你!” 鸢儿拉着清寒的手,撒娇道:“哥哥那么小气,肯定不会跟鸢儿说!清寒姐姐对我可好了,肯定不会拒绝鸢儿!” “鸢儿,我……”清寒还是有些犹豫,话到嘴边,却迟迟说不出口。 清晨,清寒缓缓睁开眼睛,明哲已不在身侧。她撅着小嘴,脸上略有不舍,但她已经习惯了明哲的不辞而别,一个人窝在被子里,感受明哲留下的余温。 “长这么大了,还赖床!”听见明哲的声音,清寒倏然起身,只见明哲坐在窗旁,手中拿着一把折扇。 这把折扇是泠然留下的,她已经离开了,走的是那么突然,大伙甚至没来得及送她一程。当然她也不喜欢那些俗套,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她来洛阳城,本就是为了帮明哲,如今明哲已无大碍,她也该离去了。她本来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开,但她还是忍不住见明哲一面,留下这把折扇,当作临别赠礼。按理说,送礼的应该是明哲才对,不过瞧他那穷酸样,应该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对此明哲一笑而过,他什么都不缺,唯独缺钱,这些日子都是靠诗瑶、韵儿还有清寒她们的救济,不然他真的要沦落街头,喝西北风。 泠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点心疼,短短几日,他既是抹脖子,又是挨一刀,堂堂一代龙渊剑主、宗师弟子,混到他这般地步,也没谁了!泠然还留下一瓶特效伤药,说是抹在伤口上,不会留疤。当然明哲从来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但这终归是泠然的一番心意,他也不好意思拒绝,索性收下。 “就这么走了,不再待些日子?”明哲问。 “你还需要我吗?鸢儿、韵儿、诗瑶、清寒还有槐序,她们不比我差,即便我不出手,她们也不会袖手旁观,有她们在你身边,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明哲苦笑道:“这不是更应该不放心吗?”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鸢儿和韵儿,我都不曾放在眼里,清寒和槐序,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她们喜欢赖着你,就让她们赖着!我可不是凡俗女子,还不至于吃醋,但我心里还是略有不平!”泠然直言道。 明哲付之一笑,“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有何不敢?我帮你,只是因为你欠我一个承诺,在承诺未完成前,你不许有事!” 明哲摇摇头,自哀道:“我这个样子,没准哪一天,被人从后面捅一刀,一命呜呼,到那时,你又该找谁说理去?” 泠然单手托腮,邪魅一笑,“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你上了玉京,我便把你拽下来;你入了地府,我便把你拉回来!仙也好,鬼也罢,我在人间等你!” 泠然这话,让明哲浑身一颤,后背发凉,“不至于?” “这叫做生死不弃!”泠然理直气壮道。 明哲呵呵一笑,“那我多谢你的好意,大可不必!” 泠然望着他,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办好所有事,便来京城找我!” “我不去!”明哲两手交叉环抱于胸前,抬头挺胸,傲娇道。 明哲这般样子,泠然已经司空见惯了,“你会回来的,那才是你的家!” 她没有再说什么,留下这把折扇,起身便要离去。 明哲最后问了句:“你真的不留下来?”看得出他也有不舍。 “我在京城等你,别忘记你的承诺,让一个女孩子傻傻等着,是不礼貌的!”泠然莞尔一笑,转身离开了房间。 楼下停有一辆马车,那是泠然一早准备好的。虽然城门已经关闭了,但以她的身份,何人敢拦着?就算是南宫明,也得让她三分!她没有去见韵儿,或许是见不得她哭哭啼啼的样子。这个傻丫头从未跟别人出过远门,这一次说走就走,谁也拦不住,果然血脉的亲情,胜过一切。 她走上马车,掀开车帘,抬头望去,明哲守着窗台,两人四目相对,相觑一笑。 “走!”她放下车帘,脸上多了两道泪痕。 “保重!”明哲望着马车离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之中。 窗外飘着细雨,洗涤这座城市的浑浊,河畔的柳树,在风中摇曳,路上的行人,撑着油纸伞,慢步于雨中,往日街上的小贩不见了踪影,只有店铺照常营业。这是洛阳的风景,与汴京相比,相差无几,少了江南水乡的柔美,少了北方边塞的粗犷,平平无奇,却有许多人围观,只因此地是西京。 泠然和明哲的对话,清寒全都听见了,但她并未揭穿,而是选择了沉默。在世人眼中,她是冰肌玉骨的仙子,不染纤尘的容颜,一颦一笑勾人魂魄,连庭风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唯有明哲不为所动,任凭她再怎么主动,明哲待她的态度依旧是不温不火。她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有哪一点不够吸引人?直到她无意间听到泠然和明哲的对话,她才明白原来明哲心里一直有一个人。 她的笑容,如春风十里,明媚醉人。洁白如玉的脸庞通透如水晶,仿佛是由世间最美的玉石雕刻而成,没有一点瑕疵。一袭白衣胜雪,不施粉黛,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秾纤得衷的身姿,皓腕如霜的玉手,修长笔直的玉腿,配上一袭素衣白裙,宛若仙子临尘。乌黑的秀发在微风里轻轻飞舞,明净通透的眼眸,如泉水般清澈,不染纤尘,盈盈一笑,胜却人间美景无数,仿佛月宫里的仙子下了凡尘,那股超然脱俗的仙气,叫人目瞪口呆。 微风清冷,万物寂寥,窗外落雨纷纷,白雾缭绕,如临仙境,却似人间。应是仙子落入凡尘,天地的景色也为之动摇。青丝拂尘,空谷若兰,不食人间烟火,整个人带着空灵仙韵,伫立于万丈红尘之上。这样的仙子,何人不喜,何人不爱?连清寒也自愧不如。这件事清寒一直藏在心底,从未向别人透露过,连明哲也未曾察觉。她多么希望有人听她倾诉心声,多么希望有人为她排忧解难,可惜无人矣! “既然清寒姐姐不愿说,那鸢儿不问了!”鸢儿善解人意,看见清寒这般吞吐,知其有难言之隐。 “鸢儿,其实我……”清寒还是说不出口。 “没事的!要怪就怪哥哥,肯定是哥哥欺负清寒姐姐了,等哥哥出关了,鸢儿一定为清寒姐姐讨回公道!” 清寒望着鸢儿,心中流过一道暖流,“没想到,一直能陪在我身边的是你。”她的眼眶里有泪光在闪烁。 鸢儿有些不知所措,“清寒姐姐,你怎么哭了?” 清寒摇摇头,“姐姐没哭!姐姐只是感动,还有你陪在姐姐身边!” “鸢儿一直陪清寒姐姐身边,那清寒姐姐能不能别走?我不想与清寒姐姐分开,更不想和清寒姐姐为敌。” 鸢儿拉着清寒的手,脸上写满了不舍。 “傻妹妹,你在说什么?姐姐一直都在,没说要走啊!”清寒诧异道。 “鸢儿说的不是现在,而是……”鸢儿沉默了,但清寒已然瞧出她的心思,“你是担心天师门和天河山庄终有一战,姐姐身为天师门弟子,不得不维护师门利益,舍你们而去,对?” 鸢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缄口不言。 清寒泯然一笑,“还没发生的事,不要去多想,活在当下,是最好的选择!不要顾虑太多,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各自拿出最好的状态,那样才不会辜负彼此。” 鸢儿正要开口,却被清寒按住嘴唇,“比试只是比试,不管胜败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 明哲站在庭院中,不停打喷嚏,根本停不下来。 明哲抱怨道:“到底是谁在背后说我坏话?还有完没完了!” “你这种人,不该被人说坏话吗?”熙悦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 “熙悦,你怎么又回来了?”明哲诧异道。 熙悦板着一张脸,冷冷道:“你什么意思,我不能回来咯?”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不是去接人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明哲左瞧瞧,右看看,始终没看见人影,似乎熙悦是一个人回来的。 “急什么,人又不会跑!”熙悦话锋一转,“你知道谁赢了吗?” “这还用想?当然是我们啦!” 熙悦白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说出这种话。 “我说的是苍梧叶氏和上清派。” “这么快就分出胜负了?”明哲惊讶道:“我还以为打得很慢呢!” 熙悦一脸不信,“少装了!你肯定早就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了?我一直待在这儿,寸步未离,现场情况怎样,我怎么知道?” “苍梧叶氏输了,不是你安排的?” “我冤枉啊!我从未离开过秣房,安排什么?” “你从未离开过秣房,不代表别人不曾离开,你只需一早安排,坐山观虎斗即可,根本不用露面,更不用亲自出手。” “熙悦,我冤枉啊!”明哲百口莫辩,“我什么都不知道,安排什么?针对叶氏,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不是说,你跟叶氏有仇吗?这不正是你报复的机会吗?” 熙悦越说越有理,明哲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真的不是我!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叶氏输了!” “不是你做的,还能是谁?”熙悦还是不信。 “为什么非得是我?上清派不更可疑吗?叶氏输了,最大的赢家便是上清派,不仅除掉了一个劲敌,还立下了威望。此事跟我八竿子都打不着,你是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明哲很是不解。 熙悦有些动摇了,“真的不是你?” “我当着你的面发誓,此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若有欺瞒,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响声,犹如雷劈一般,传入二人耳中。 “少主,是牌匾掉了,不用担心!”一个仆役急匆匆跑来禀告。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话说到一半,明哲就不说了,轻咳一声,“你先下去!” “你的贞节牌坊掉了!”熙悦嗤笑道。 明哲正要开口,忽然意识到不对,“我一个男的,哪来的贞节牌坊!” 第二百二十六章 江头未是风波恶 “话说你这么快回来,是怎么做到的?”明哲困惑道。 “这有什么难的?”熙悦摊开手,一把锋利的剑赫然出现在手中。 “残虹剑!”明哲先是一惊,后平复道:“一去一回,对灵力的消耗极大,没事还是少用这把剑!” “剑是你给我的,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管得着吗?”熙悦不屑道:“有这点闲工夫关心我,倒不如关心你自己。贞节牌坊都掉了,还说不是你做的。” 明哲强颜欢笑,“熙悦,我最后阐明一遍,我一个男的,没有贞节牌坊!你可以诬蔑,但不可以乱说!” 熙悦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呗!你管得住自己,管不住别人!” “我懒得跟你计较!”明哲不想多费口舌。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大胆承认就好了!干嘛藏着掖着,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明哲扶住额头,差点气背过去,“这都是你的揣测,请不要强加在我身上,我做过的事我会承认,我没做过的事我不会承认。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你怎么觉得我管不了,但请你不要造谣。” “你敢发誓你没说谎,我就信你!” “可以但没必要!你若信我,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信;你若不信我,不管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信。既然如此,我何必多费口舌去澄清一件没必要澄清的事?我还是那句话,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随便你!我不会为一件无缘无故强加我身上的事找理由,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明哲如此认真,不像说假话的样子,姑且相信他这一回,“好了,跟你开玩笑呢,你居然还当真了!”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明哲摆出一张冰块脸。 “一点小事而已,你不会真的生我的气?”熙悦赔笑道。 “在你眼中,什么事都是小事。既然是小事,你还问我干嘛?”明哲背过身去。 “我只是觉得此事颇有蹊跷!苍梧叶氏,一个仅次于天师门的宗门,除了严陵韩氏,在仙门百家中,倍受敬仰。如此厉害的宗门,竟连一个上清派都对付不了,首轮便败下阵来,这难道不蹊跷吗?你就不好奇是谁在背后捣鬼?” 明哲面无表情道:“别跟我说这些,我没兴趣!苍梧叶氏是输是赢,对我来说没有半点影响,我干嘛要关心一个与我无关的宗门的胜负输赢?他输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他赢了对我有什么好处?既无好处也无坏处,我何必关心这么多?我手上的烦心事一大堆,忙都忙不过来,没闲工夫搭理叶氏的死活!” “是输赢!”熙悦纠正道。 “这有什么区别?叶氏输了,不就是死了,难不成还有再来过的机会?” 熙悦一时间竟反驳不了,“你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错!” “这不就结了!”明哲不想再扯下去了,打发道:“你还是赶紧回去帮我看着她们,等把人接到了,你再回来!” “我好心给你传消息,你居然要赶我走?明哲,你好狠的心!”熙悦委屈道。 明哲就猜到她会这么说,“行!我不催你了,你爱咋咋地!就当我没求过你!” “明哲,你嫌弃我!”熙悦更加委屈了。 “当我没说过话!”明哲已经无语了。 熙悦脸色忽变,“跟你开玩笑,你居然还当真啦!” 明哲一张冰块脸,“一点都不好笑!” 熙悦微笑道:“你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吗?”她使劲掐了下明哲的胳膊肘。 明哲痛得嘴角抽搐,但还是很硬气,一字一顿,“一点都不好笑!” 熙悦一脸惊讶,加大了劲力,“现在呢?” 明哲加重了呼吸,嗤笑道:“有本事,再使点劲!” 不管熙悦多使劲,明哲还是不肯松口,“不错嘛,长本事了,看来这招已经对你无用了!” 下一秒,熙悦把残虹剑架在明哲的脖子上,威胁道:“猜猜看,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明哲呵呵一笑,“熙悦,你是了解我的!我这种人一无是处,不招人喜欢,唯一的优点便是不怕死!” “拿剑威胁你,确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熙悦邪魅一笑,笑容透露着诡异,“既然你这般要强,那我给你个机会。你不是称闭关了吗?不知鸢儿她们看见你这般样子,心里会怎么想呢?” “熙悦,你!”明哲这才意识到熙悦的意图。 “明哲,以后跟我说话,还是掂量一下。本剑灵心情好,可以既往不咎,但若你一而再再而三无视本剑灵,就不要怪本剑灵不给你面子了!”熙悦意味深长一笑。 明哲脸色忽变,阿谀道:“熙悦,你那么认真干嘛!都是一家人,何必那么见外!” 熙悦冷哼一声,“明哲,你这翻脸比翻书还快嘛!” 明哲讪讪一笑,“哪里的话,我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熙悦实在想不明白,“你那么害怕见到鸢儿她们,到底是为什么?你若只是想找个理由支开她们,也不用编出如此荒唐的理由。如今你哪儿也去不了,把自己关在囚笼中,不是自作自受吗?” “我自有我的打算,这点你就不用操心了!”明哲敷衍了事,想要糊弄过去。 熙悦不肯就此放过,不依道:“你不给她们一个解释,总该给我一个理由!我忙里忙外,全都是为了你,你一句真话都不愿跟我说,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明哲微微一笑,“算计之人,最忌讳的便是近人情!只有把感情抛在脑后,才不会耽误大事!” 熙悦嗅到了不对,“你要算计谁?” “也不能说算计,只是在她心里埋下一颗种子。这颗种子慢慢发芽,在她心里扎根……”明哲深意一笑。 “你要算计的是清寒,对不对?”熙悦质问道。 明哲眉头微皱,略显惊讶,“是你自己猜出来的,还是有人告诉你的?” “这有什么难猜的?你故意把鸢儿安排到清寒身边,不知不觉间,给她一些若有若无的暗示,扰乱她的心绪,好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占领优势。天真的她还以为鸢儿是真的为她好,殊不知已经中了你的奸计!” 明哲轻咳一声,“话可不能这么说!鸢儿是真的为清寒好,只是碍于有我这么一个坏哥哥,迫于无奈做我的帮凶!我这么做也是为清寒好,毕竟师兄妹一场,我总不可能害她嘛!” “明哲,你肚子里全是坏水,每个人都是你的棋子,算计人心,谁也比不过你!”熙悦没好气道。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从未觉得自己是个好人!”明哲无所谓道。 “你精心安排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仙门百家跟你无仇无怨,你为何要针对他们?” “我纠正一点,我针对不是仙门百家,只是斟鄩山庄。” “斟鄩山庄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折腾人家?” “熙悦,你还是太天真了!世上最危险的,不是穿肠烂肚的毒药,而是诡谲叵测的人心。万里深海终有底,人心五寸摸不着。在你看不到的地方,真相就在那儿,每个亡魂都在伸冤,世人却视之不见。你傻傻站在自以为对的一方,殊不知自己已经做了帮凶。雪崩之时,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既入此局,自当摒弃一切希望。当一束光照进幽暗的地牢,那些本可忍受黑暗的人看到了希望,于是这束光便有了罪恶。没人愿意改变当前之局,没人愿意揭露当年的真相,谁都不想做那个千古罪人,我也不想,但我没有选择。秣房是在黑暗之中,但每个人都渴望光明,惟盼有一天光明真正降临在这块大地上,一切黑暗无所遁形!” 熙悦的笑容很微妙,“这话你好像不止跟我说过。” 明哲承认道:“我也跟清寒说过!” “我记得清寒当时说过,秣房整治朝堂、为国为民,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但你可想过身边人的感受?隐藏身世,遁匿黑暗,不求流芳百世,但愿国安民乐。你觉得这样做是高尚的,这样做确实也挺高尚的,但你可考虑过这样做的代价?你或许会说,牺牲是必然的,没有流血,便没有胜利。我想秣房大部分的人都有家室,就拿李义山和叶梦然来说,明明是一对新婚夫妻,本应恩爱相守,却是秣房活生生拆散了他们!你不觉得这样做很残忍吗?秣房以天下之大局来看,这点我觉得很好,但你可曾想过那些牺牲者的家人吗?他们或有年过半百的父母,或有新婚燕尔的妻子,或有尚在襁褓的婴孩,他们本该是支撑起整个家的顶梁柱,却为了所谓的理想,抛妻弃子,丢下年迈的父母,踏上一条不归路,这便是你们所追求的正义吗?” “那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明哲很平静,平静得有些过分,“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你觉得这样做是残忍的,他觉得这样做是值得的。你不能把你的看法强加于他人,我也不能把我的意志强加于你。你有你的选择,我有我的决定。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站在我这一边!” 熙悦不以为然道:“为了心中理想,放弃一切,舍弃亲人,这样的人凭什么值得我尊敬?大伙都是人,活生生的人,有感情、有看法,不是受制于他人的傀儡!为了追寻心中那本不存在的理想,他抛下了清寒和顾飞雪,舍弃了这个家,一切的支离破碎便是由他引起的,清寒凭什么原谅他?我的看法不会改变,过去如是,现在如是,将来也如是!” “熙悦,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你不是清寒,不能代表她!有这点功夫跟我争论这些事,倒不如说说别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日我不想谈论这些。”明哲收住了嘴,任何与清寒有关的事,他都闭口不言。 说了半天,都是熙悦一个人在唱独角戏,明哲没有一点回应。 “行,算你狠!”熙悦妥协了,岔开话题:“你可知鸢儿她们对阵的是哪个门派?” “愿闻其详!”明哲简单道。 不知为何,熙悦有种一巴掌扇死明哲的冲动,“你听说过五毒门吗?” 明哲摇摇头,“听上去有点像修行毒术的门派,中原武林最忌讳的便是毒物和暗器,这样的门派肯定会被排挤。苗疆就不一样了,那里崇尚蛊术和巫术,在苗人眼中,巫术和医术为一体,巫术即医术,医术即巫术。若我所料不错,这个五毒门应该来自苗疆。” “既然你知道这些,就不担心鸢儿她们遇到什么麻烦?”熙悦问。 明哲会心一笑,“有你守着他们,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不管什么麻烦,对你来说,都是举手之劳!一个五毒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即便遇上了,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你笃定我会出手,不怕我视之不见?”熙悦反问道。 “你是那种坐视不管的人吗?别人或许你不在乎,但鸢儿不一样!” 熙悦忽然意识到什么,“原来你不止想扰乱清寒的心绪,更想钳制住我,一箭双雕,真是好算计!” “熙悦,话可不能这么说,这都是你的揣测,跟我没半点关系,你非要赖在我身上,烦请你拿出证据来!” “鸢儿肯定会站在你这边,即便我去问,也问不出什么,这都是你算计好的!” 明哲不慌不忙道:“证据呢?拿不出证据,你的揣测都只是诽谤,信不信我到官府告你?” “有本事你去啊!看他们能把我怎样?”熙悦有恃无恐道。 明哲摇摇头,叹气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明哲,这些真的不是你安排的?”熙悦最后问一遍。 “叶氏输了,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既然没好处,我为何要蹚这趟浑水?你说的对,我是一个精于算计的人,凡事都要辨析其中的利害。无利可图的事,我不会去做,也不屑去做!”明哲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熙悦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姑且信你一次!” “熙悦,你不是喜欢听故事吗?那我再给你讲个故事。” 那一年,寨子里来了个年轻人。他叫宁缺,是个中原人,来苗疆只是为寻找一株药草。 她叫紫月,打小生活在寨子里,从未出去过,更不知中原。 宁缺找的那株药草,极其稀有,寨子里的人只有一些老人看到过,听说只在阴雨绵绵的日子,那株药草才会出现。为了等药草出现,他暂且住了下来。寨子里的人都很热情,不似中原人口中那般恐怖。 紫月是寨子里出了名的顽皮,到处惹事,唯有望着长亭下他看书的身影,才会呆愣住。终于有一天,紫月起了捉弄他的心思,趁着他不在,往他的茶杯中放了一只蛊虫。她自幼便跟这些小家伙打交道,深知情蛊对无情人是没有伤害的,不过是吓吓他而已。紫月正转身离去,却迎面碰上了他。他并未多说什么,两人擦肩而过。宁缺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她心惊之余,长舒一口气,心想:“幸好没被发现!”她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假装无事,却被他一把抓住,“以后这蛊不许对别人下!”一听此言,她慌忙逃走,头也不回,只留下他摆弄着手中的茶杯,嘴角似有浅浅的微笑。 从那之后,她不经常见到他了,可不知怎地,她时常回想起他亭下看书的身影,还有手上的余温…… 又是一季流寇匪乱,她在寨子外的小溪拨动着双脚,脑子里想的全是如何再见他一面,心里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就在这时,她被突然而至的匪人掳走。她性子倔,即便是受尽了虐待,也绝不肯多说什么。她自幼学得蛊术,正要动手,却想起他说过的话。那一日她虽未回应他,但心里已经答应他,不再用蛊!终于还是没能熬过去,等他带着人来解救她的时候,她已经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宁缺带人清剿了贼寇,他将她带回他的住处,他蹲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她哭红了眼眶,口中喃喃道:“你怎会连自己保护不了?是我,是我的错,我没能护住你!” 那一日的分别,他上山采药去了,为了救他未过门的未婚妻。 她死了,死在他爱她的那一年。 将她抱回来后,宁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前他的脸上总是带着随和的笑容,后来寨子里常常叫他大哥哥的那些孩子见到他的神色也只是慌忙躲开了。 他找到寨子里的大祭司,寨子里的人都知道,大祭司的手段十分高妙,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他便不顾一切,留在大祭司身边潜心钻研。 六月阴雨不停,他终于走出房间,趁着朦胧夜色,看到他脸上隐隐的痛色。他试图从大祭司那里习得活人之术,但尽管倾尽所学也没能将她唤醒,他跪坐在门前无声泣泪,完全没注意到,一只纤纤玉手悄悄从后面蒙上他的眼睛。 他身躯一震,那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是她!这不是梦吗?”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如果是梦的话,他宁愿一辈子也不醒来。 那日她被歹人抓住后,想下蛊逃命,但她记得他说过不准对旁人下蛊,可他没有说不许对自己下蛊,她实在怕痛,于是便给自己下了假死蛊,想着即便死了也不会痛,却没想到被他带了回来。这些日子,她日日听见他在自己身边说话,只是碍于假死蛊的效果,她不能动弹。 如今一切重回正轨,她终于可以守在他身边,一辈子都不分开。 第二百二十七章 君看萧萧只数叶 “她真的回来了?”熙悦怀疑道。 “是真的,还是假的,有那么重要吗?活在梦里不比直面惨淡的人生要好?”明哲反问道。 “假的终究是假的,人不可能一直活在幻想中!”熙悦耿直道。 明哲泯然一笑,“何为真,何为假?何为现实,何为虚幻?庄周梦蝶,黄粱一梦。我们不也生活在虚幻的幻想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又说得清?” “你给我说这个故事,意义何在?” “没有意义,单纯只是想给你讲个故事,你不用多虑!” 熙悦觉得没这么简单,“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说了,对你我还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明哲痴笑道。 “你会跟我说心里话?鬼信!”熙悦冷笑道。 明哲摇摇头,不知如何解释,“罢了,信不信由你,我解释的越多,你越不会相信。话就说到这儿!你还是赶紧回去帮我看着她们,我怕你不在的这一会儿,她们给我惹出一堆事。” “我自己有脚,不用你催!”熙悦不高兴道:“一天到晚就知道赶我走!” 明哲百口莫辩,“熙悦,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熙悦捂住耳朵,“好了,你不用解释了,听着都烦!” 她转身正要离去,却被明哲喊住:“熙悦,你等一下!” 她蓦然回头,明哲捂住她的嘴,往她嘴里塞了一样东西,她一个不注意,便吞了下去。 她咳了几声,捂住胸口,“你给我吃了什么?” “好东西,对你大有裨益!”明哲似笑非笑。 熙悦只觉气血翻涌,灵力旺盛,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出,精力充沛。 明哲牵着熙悦的手,叮咛道:“残虹剑对灵力的消耗极大,哪怕你是剑灵,一来二去也吃不消!别说自己没事,你有没有事,我心里一清二楚!没事还是不要乱用此剑,安心待在那儿,等把人接到了再回来。若是有人拦你,不用我多说,你也应该知道怎么做。” 熙悦把手收回来,浑身一哆嗦,“明哲,你好肉麻啊!” 明哲不以为然道:“我说这些,还不是为了你?别把好心当驴肝肺!我跟你说的这些,不许告诉别人,鸢儿也不行!不要问为什么,问就是不知道!此事牵连甚多,一步棋走错,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将白费。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这些话很重要吗?”她听过一头雾水,鸢儿她们要是能听懂就怪了! “照我说的做就行,多余的不要问,问了我也不会说,你只需记住一点——我永远不会害你们!” 熙悦阴阳怪气道:“你是不会害我们,只是把我们当作棋子,任人摆布!” “熙悦,你又来了!”明哲无奈叹气。 “难道不是吗?”熙悦俏皮一笑,下一秒便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眼前。 “一个姑娘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可言啊!”明哲无语道。 连续几场比试都没什么看点,也不知这些门派是怎么入围进赛的,和宗门一比,差远了! 韵儿开始不耐烦,单手托腮,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论剑大赛的规则是不公平的,大伙心知肚明。都说柳庄主为人正直,秉承祖训,不贪小利而失大义,所铸兵器皆赠有缘之人。举办论剑大赛,本是以武会友,却成了追名逐利,与初衷背道而驰。江湖门派遇上仙门百家,非死即伤,这样的比试还有什么意义?天师门一家独大,连叶氏都不是其对手,为何还会有那么多门派踊跃报名?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韵儿不理解,但也不说破。毕竟是人家的地盘,多管闲事,只会惹火上身。 “不开心?”槐序问。 韵儿摇摇头,“只是觉得无聊,没什么看点!” 槐序泯然一笑,“习惯就好,比试只是一个噱头,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连人心也是偏左的!” “这是明哲教你说的?”韵儿问。 “他从未教过我什么,在他眼中,我什么都不是!”槐序自嘲道。 “那可不一定!你毕竟是他的师妹,你看他待清寒那般,对你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韵儿安慰道。 “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手心是向内的!我和他的关系,肯定不如他和清寒那般。他不记恨我就已经不错了,我也不奢求他叫我一声师妹。”槐序释然道。 “你为何要回来?莫非是他威胁你?”韵儿猜测道。 “他拿什么威胁我?我身上一无所有,除了手中这把断月剑,还有什么?我想他应该不在乎这把剑,毕竟清寒送给他的残虹剑,和这把剑并称姊妹剑。” 韵儿不以为然道:“你身上的确没什么,但你的身份可不一般!毕竟是儒圣的弟子,必有一技之长!” “原来他看中的是这一点!”槐序迎合道。 “不然呢?你真以为他把你当师妹?在他心里,除了清寒和鸢儿,就没谁了!”韵儿没好气道。 槐序听出了她此话之意,顺着她的话,接着往下说:“确实!毕竟一个是师妹,一个是亲妹,和我们这些旁人一比,两者的差距,不言而喻!” 听见槐序也赞同她的想法,韵儿理所当然道:“你也这么觉得!” 槐序笑而不语,她深知韵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很在意明哲,不然也不会为一点小事,耿耿于怀那么久。 “你若觉得无聊,为何还要待在这儿?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回去歇着不好吗?” “你以为我像他那样的人?张口来句闭关,就撂下所有事,当个甩手掌柜,一点也不在乎大伙的感受!” 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件事,韵儿就来气。好端端的,说闭关就闭关,把所有烂摊子都丢给清寒一个人,也不想想清寒凭什么给他收拾烂摊子?身为清寒的师兄,不以身作则就算了,还把所有重担都丢在清寒肩上。人家身为天师门的师姐,不好好照顾门内弟子,还要帮他收拾烂摊子,这算什么事嘛!她都觉得羞耻! “或许他闭关是为了应付决赛?” 韵儿压根不信,“就他那样子,连清寒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还自称是清寒的师兄,也不照照镜子,看他那副穷困潦倒的样子,哪一点像清寒的师兄了?庭风都比他好!” 远在金谷园的明哲不停打喷嚏,每走几步就打一个喷嚏,根本停不下来。 “你听过琴曲吗?”槐序问。 韵儿自豪道:“当然听过!我小姑可是当今一流琴师!” 槐序泯然一笑,“差点忘了,你小姑可是当今世上五大宗师之一,人称乐师!” 韵儿理所当然道:“那当然啦!我小姑可厉害了!明哲那家伙,连我小姑的一缕头发都比不上!她只需动动手指,便可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 “你听说过钟仪吗?” 韵儿摇摇头,“没什么印象,但小姑好像提过这个人!” “钟仪本是楚人,楚国征伐郑国,诸侯闻之,共救郑,楚战败,钟仪被献给了晋侯。”槐序娓娓道来。 秋,楚子重伐郑,师于汜。诸侯救郑。郑共仲、侯羽军楚师,囚郧公钟仪,献诸晋。 晋人以钟仪归,囚诸军府。晋侯观于军府,见钟仪,问之曰:“南冠而絷者,谁也?” 有司对曰:“郑人所献楚囚也。” 使税之,召而吊之。再拜稽首。问其族,对曰:“伶人也。” 公曰:“能乐乎?” 对曰:“先父之职官也,敢有二事?” 使与之琴,操南音。 公曰:“君王何如?” 对曰:“非小人之所得知也。” 固问之,对曰:“其为大子也,师保奉之,以朝于婴齐而夕于侧也。不知其他。” 公语范文子,文子曰:“楚囚,君子也。言称先职,不背本也。乐操土风,不忘旧也。称大子,抑无私也。名其二卿,尊君也。不背本,仁也;不忘旧,信也;无私,忠也;尊君,敏也。仁以接事,信以守之,忠以成之,敏以行之。事虽大,必济。君盍归之,使合晋、楚之成。” 公从之,重为之礼,使归求成。 十二月,楚子使公子辰如晋,报钟仪之使,请修好结成。 韵儿憬然有悟道:“南冠楚囚,说的就是他啊!” “你知道的还不少嘛!”槐序称赞道。 韵儿不好意思道:“这都是我在书上看到的,算不了什么!” 槐序接着问:“那你知道《阳春》《白雪》吗?” 韵儿自信道:“当然知道!这是两首楚国的曲子,一般人可弹奏不了!” “曲高和寡,知者甚少!” 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 宋玉对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宽其罪,使得毕其辞。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有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故鸟有凤而鱼有鲲。凤凰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足乱浮云,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篱之鷃,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鬐于碣石,暮宿于孟诸。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士亦有之。夫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为哉?” 韵儿不以为是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曲高和寡又怎样?不懂得欣赏的人,永远体会不到词中深沉幽远,意味深长,倒不如遗世独立!” 槐序深吸一口气,痴笑道:“遗世独立,哪有那么容易?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她伸出手,风从指尖吹过,感受风的温柔,“便如这风,看似虚无缥缈,但终归有一个方向。我们便如无根的浮萍,风雨飘摇,山河飘絮,何处是归途?” 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宋玉景差侍。 有风飒然而至,王乃披襟而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 宋玉对曰:“此独大王之风耳,庶人安得而共之!” 王曰:“夫风者,天地之气,溥畅而至,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今子独以为寡人之风,岂有说乎?” 宋玉对曰:“臣闻于师: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 王曰:“夫风始安生哉?” 宋玉对曰:“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泰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飏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至其将衰也,被丽披离,冲孔动楗,眴焕粲烂,离散转移。故其清凉雄风,则飘举升降。乘凌高城,入于深宫。邸华叶而振气,徘徊于桂椒之间,翱翔于激水之上。将击芙蓉之精。猎蕙草,离秦蘅,概新夷,被荑杨,回穴冲陵,萧条众芳。然后徜徉中庭,北上玉堂,跻于罗帏,经于洞房,乃得为大王之风也。故其风中人状,直憯凄惏栗,清凉增欷。清清泠泠,愈病析酲,发明耳目,宁体便人。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 王曰:“善哉论事!夫庶人之风,岂可闻乎?” 宋玉对曰:“夫庶人之风,塕然起于穷巷之间,堀堁扬尘,勃郁烦冤,冲孔袭门。动沙堁,吹死灰,骇溷浊,扬腐馀,邪薄入瓮牖,至于室庐。故其风中人状,直憞溷郁邑,殴温致湿,中心惨怛,生病造热。中唇为胗,得目为蔑,啗齰嗽获,死生不卒。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 “我们是如无根的浮萍,风雨飘摇,山河飘絮,但这并不意味我们没有栖身之所。天为我屋,地为我床,五岳山川为我桥梁!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壁,以星辰为珠玑,以万物为赍送。纵阴阳之百合,横天地之无极,其有所待邪?其无所待也!” 庄子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 王曰:“天子之剑何如?” 曰:“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 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剑何如?” 曰: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杰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剑也。” 王曰:“庶人之剑何如?” 曰:“庶人之剑,蓬头突髻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 “我们为何要受制于他人?每个人的命都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王之雄风也好,民之雌风也罢,何尝有贵贱之分?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要小看了百姓的力量,一个王朝能否长远,不在于国君有多么贤明,也不在于兵器有多么锐利,而在于民心所向!”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 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 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既不受命于他人,如何受命于己?” “跟着自己的心走,不必装作一副迎合他人的样子,会便会,不会便不会!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有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世人只看到了曲高和寡,却没看到众多知少。百姓听不懂大道理,与其空于说,不如言于行。” 第二百二十八章 请君问取南楼月 明哲怀中抱着一只小白兔,毛茸茸的,甚是可爱。这只小白兔是他送给清寒的礼物,只不过清寒现在不在,他便偷偷抱回来,给自己当个伴。 明哲坐在台阶上,轻轻抚摸怀中的兔子,“小清寒不要你了,也不要我了,以后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此话一出,小白兔忽然跳了起来,从明哲的怀中逃走,走的时候,还不忘甩给明哲一个嫌弃的眼神。 明哲苦笑道:“连你也嫌弃我!” 小白兔没有搭理他,跳进花坛里,不见了踪影。 “少主,皆已安排妥当!”仆役前来禀告。 明哲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照凌霜说的做!切记小心行事,不要让旁人察觉!” “诺!”仆役行礼告退。 明哲单手托腮,望着飘零的花瓣,思绪翻涌,“冰雪那惆怅,寒风刺骨伤。仙姿几昳丽,风流何倜傥。素绢藏旧迹,白绸掩梅芳。听雨阁中序,情丝愁断肠。” 微风拂过,一片花瓣飘落,明哲伸手接住,花瓣仅在手中停留片刻,便随风飘去。 “留不住的终究留不住!”他默默叹气,脑海中的思绪渐渐清晰,唯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眼前挥之不去。恰在这时,一缕阳光照在他那憔悴的脸上,青丝中夹杂着几缕白发,本是英姿焕发的年纪,却给人一种久经岁月的沧桑感。半生飘泊,孑然一身。停下脚步,回首来时的路,路上堆满了尸骨,数不清的血迹掩盖了脚印,望不到边的荆棘丛林,看不到底的峭壁悬崖,只是这条路上见惯不怪的风景。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豫让三伏,终不成也!” 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去之。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襄子必近幸子。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上曰:“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于是襄子大义之,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 专诸者,吴堂邑人也。伍子胥之亡楚而如吴也,知专诸之能。伍子胥既见吴王僚,说以伐楚之利。吴公子光曰:“彼伍员父兄皆死于楚而员言伐楚,欲自为报私雠也,非能为吴。”吴王乃止。伍子胥知公子光之欲杀吴王僚,乃曰:“彼光将有内志,未可说以外事。”乃进专诸于公子光。 光之父吴王诸樊。诸樊弟三人:次曰余祭,次曰夷昧,次曰季子札。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欲卒致国于季子札。诸樊既死,传余祭。余祭死,传夷昧。夷昧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昧之子僚为王。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必以子乎,则光真嫡嗣,当立。”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 光既得专诸,善客待之。九年而楚平王死。春,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余、属庸将兵围楚之潘;使延陵季子于晋,以观诸侯之变。楚发兵绝吴将盖余、属庸路,吴兵不得还。于是公子光谓专诸曰:“此时不可失,不求何获!且光真王嗣,当立,季子虽来,不吾废也。”专诸曰:“王僚可杀也!母老子弱,而两弟将兵伐楚,楚绝其后。方今吴外困于楚,而内空无骨鲠之臣,是无如我何。”公子光顿首曰:“光之身,子之身也。” 四月丙子,光伏甲士于窟室中,而具酒请王僚。王僚使兵陈白宫至光之家,门户阶陛左右,皆王僚之亲戚也。夹立侍,皆持长铍。酒既酣,公子光详为足疾,入窟室中,使专诸置首鱼炙之腹中而进之。既至王前,专诸擘鱼,因以首刺王僚,王僚立死。左右亦杀专诸,王人扰乱。公子光出其伏甲以攻王僚之徒,尽灭之,遂自立为王,是为阖闾。阖闾乃封专诸之子以为上卿。 “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 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杀人避仇,与母、姊如齐,以屠为事。 久之,py严仲子事韩哀侯,与韩相侠累有郤。严仲子恐诛,亡去,游求人可以报侠累者。至齐,齐人或言聂政勇敢士也,避仇隐于屠者之间。严仲子至门请,数反,然后具酒自畅聂政母前。酒酣,严仲子奉黄金百溢,前为聂政母寿。聂政惊怪其厚,固谢严仲子。严仲子固进,而聂政谢曰:“臣幸有老母,家贫,客游以为狗屠,可以旦夕得甘毳以养亲。亲供养备,不敢当仲子之赐。”严仲子辟人,因为聂政言曰:“臣有仇,而行游诸侯众矣;然至齐,窃闻足下义甚高,故进百金者,将用为大人粗粝之费,得以交足下之骥,岂敢以有求望邪!”聂政曰:“臣所以降志辱身居市井屠者,徒幸以养老母。老母在,政身未敢以许人也。”严仲子固让,聂政竞不肯受也。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久之,聂政母死。既已葬,除服,聂政曰:“嗟乎!政乃市井之人,鼓刀以屠;而严仲子乃诸侯之卿相也,不远千里,枉车骑而交臣。臣之所以待之,至浅鲜矣,未有大功可以称者,而严仲子奉百金为亲寿,我虽不受,然是者徒深知政也。夫贤者以感忿睚眦之意而亲信穷僻之人,而政独安得嘿然而已乎!且前曰要政,政徒以老母;老母今以天年终,政将为知己者用。”乃遂西至py,见严仲子曰:“前曰所以不许仲子者,徒以亲在;今不幸而母以天年终。仲子所欲报仇者为谁?请得从事焉!”严仲子具告曰:“臣之仇韩相侠累,侠累又韩君之季父也,宗族盛多,居处兵卫甚设,臣欲使人刺之,终莫能就。今足下幸而不弃,请益其车骑壮士可为足下辅翼者。”聂政曰:“韩之与卫,相去中间不甚远,今杀人之相,相又国君之亲,此其势不可以多人,多人不能无生得失,生得失则语泄,语泄是韩举国而与仲子为雠,岂不殆哉!”遂谢车骑人徒,聂政乃辞独行。 杖剑至韩,韩相侠累方坐府上,持兵戟而卫侍者甚众。聂政直入,上阶刺杀侠累,左右大乱,聂政大呼,所击杀者数十人,因自皮面决眼,自屠出肠,遂以死。 韩取聂政尸暴于市,购问莫知谁子。于是韩县购之,有能言杀相侠累者予千金。久之莫知也。 政姊荣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县之千金,乃於邑曰:“其是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荣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奈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卒於邑悲哀而死政之旁。 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不重暴骸之难,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谬于韩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 “森森戈甲拥如潮,仗剑登坛意气豪。三败羞颜一日洗,千秋侠客首称曹。曹沫盟柯,返鲁侵地!” 曹沫者,鲁人也,以勇力事鲁庄公。庄公好力。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犹复以为将。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即压齐境,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桓公怒,欲倍其约。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矢天下之援,不如与之。”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荆轲之刺秦王,图穷匕见!”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伉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遂至秦,持千金之资币物,厚遗秦王宠臣中庶子蒙嘉。嘉为先言于秦王曰:“燕王诚振怖大王之威,不敢举兵以逆军吏,愿举国为内臣,比诸侯之列,给贡职如郡县,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庙。恐惧不敢自陈,谨斩樊於期之头,及献燕督亢之地图。函封,燕王拜送于庭,使使以闻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闻之,大喜,乃朝服,设九宾,见燕使者咸阳宫。荆轲奉樊於期头函,而秦舞阳奉地图柙,以次进。至陛,秦舞阳色变振恐,群臣怪之。荆轲顾笑舞阳,前谢曰:“北蕃蛮夷之鄙人,未尝见天子,故振悃。愿大王少假借之,使得毕使于前。”秦王谓轲曰:“取武阳所持地图。”轲既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诸郎中执兵皆陈殿下,非有诏召不得上。方急时,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轲乃逐秦王。而卒惶急,无以击轲,而以手共搏之。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秦王方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其首以摘秦王,不中,中桐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于是左右既前杀轲。 明哲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望着天边的太阳,慨叹道:“天晴了,也不知清寒她们现在怎样了?” 景室山上,擂台之下,清寒左顾右盼,似在寻找某人的身影,但几经回头,依然不是那人。 “清寒姐姐,你怎么了?” 鸢儿见清寒这般模样,似有心事。 “我没事!”清寒摇了摇头,“我似乎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但只要我一回头,那个声音便消失不见了!” 鸢儿一脸诧异,“有吗?为何我没听到?” 清寒也拿不准,“或许是我听错了,没准人家叫的不是我?咱们还是别操心这些了,专心看比赛!” 话音刚落,清寒又听见那个声音。这个声音很近,似乎近在耳边;这个声音很远,似乎远在天边。清寒无法准确判断出声音的来源,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声音真实存在,不是幻听! 清寒放开神识,下一秒神识便撞到一块坚硬的屏障,反弹回来,几经尝试,结果都一样。这下清寒终于可以确定,整个老君山被笼罩在一块巨大的屏障下,任何与神识有关的都会反弹回来。 清寒想不明白的是,何人在老君山设下这么一大块屏障,他这么做的意义在哪儿?今日江湖门派和仙门百家齐聚于此,以武会友,争夺决赛的名额,幕后之人这么做的目的不会是为了夺取决赛的名额? 清寒仔细想了想,觉得没这么简单!这块屏障只是屏蔽了神识,对人没有一点影响,如果是为了争夺决赛的名额,幕后之人没必要费这么大的劲,去做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不但帮不上忙,还容易引起仙门百家的察觉。 在清寒看来,幕后之人想做的,不是争夺决赛的名额,而是封锁消息。这道屏障不是一般的屏障,除了具有隔绝神识的功能,更重要的一点是,这道屏障隐藏得极好,不夸张的说,不留一点破绽! 如此厉害的屏障,一般人可摆不出来,在明哲眼中,有此能力的人,除了精通阵法的儒圣,就只剩下熟读道藏三千的道宗。他们两个的能力,天下数一数二,设下此屏障,对他们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清寒完全没感受到两人的气息,退一步说,他们两位也没必要设下此屏障,只有做贼心虚的人,唯恐真相大白,不留余力、费尽心机设下了如此厉害的屏障,将一切真相隐藏在屏障之下。这是清寒的直觉,但口说无凭,关键是要找到证据。 如今人太多了,不便于行事。眼看即将轮到他们上场,此时脱身极难矣! 第二百二十九章 极天衰草暮云平 一名柳氏弟子走上台,打开对阵图,“下一场天河山庄对阵五毒门,请双方做好准备!” 大伙终于等到这一刻,浮躁的心境宁静下来,可眼看即将上场,心里又没底了。每个人都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毕竟对手的实力不容小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如今他们拿不准对手的底细,心里空荡荡的,胜负之分,不敢妄言。 清寒思虑良久,率先开口:“你们谁愿意打头阵?” 大伙左看看,右瞧瞧,你望我,我望你,都不敢开口。 “一个小小的五毒门把你们吓成这样,既然不敢上场,还不如赶紧收拾包袱走人,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清寒怒道。 大伙看得出这是清寒使的激将法,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清寒姐姐,要不我打头阵!”鸢儿站了出来。 “也算我一个!”韵儿也不弱于人,自告奋勇。 “让两个姑娘上场,算什么大丈夫!把我也算上!”武烈也站了出来。 “韵儿姑娘和鸢儿姑娘,勇气可嘉,巾帼不让须眉,小女子武弱亦有助人之心。”玉雪莞儿一笑。 “大伙都上了,怎少得了本小姐?”诗瑶不甘落后,挺身而出。 唯有天枢等人迟迟不肯开口,或许是没想好怎么说,抑或是默认了。 清寒轻蔑道:“打着天河山庄的招牌,为天河山庄办事,人家却不肯出一份力,真是可笑啊!既然要做缩头乌龟,那便从头做到尾,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即可,不必打着理所当然的幌子,我们不欠你们什么,输赢而已,尽力即可!” 清寒这话明摆着是说给天枢等人听的。他们打着天河山庄的招牌参赛,从初赛到进赛,一直都是他们出力,天枢等人可一份力都没出过,只需在一旁观望,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清寒看不惯,讽刺天枢等人坐视不管,为他们打抱不平,不管之前如何,都到了这份上,天枢等人也该表示一下了!毕竟是为天河山庄办事,哪怕赢了,好处也不在他们这边。 天枢沉默了一会儿,强颜欢笑,开口道:“顾仙子此言,令人醍醐灌顶,如沐甘霖!诸位不辞辛苦,为师门助力,天枢代表诸位师弟师妹,感激不尽!不管陆兄出于何种目的,诸位的恩情,天枢铭记于心,不管前尘,不问后事,此一役便由我等打头阵,请诸位鉴之!” 若是明哲在此,他或许还能周旋一下,毕竟谁都不想过早地暴露实力。而今清寒此番话,摆明了故意刁难他们,如果他们继续隐藏实力,不仅会被韵儿他们瞧不起,还会让清寒不满。眼下的局势对他们极为不利,如果清寒一气之下,对他们打击报复,那无疑是雪上加霜。 清寒付之一笑,“难得你们有这心,不过此一役不需要你们打头阵!” 天枢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会儿嫌弃他们躲躲闪闪,一会儿不让他们上场。清寒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天枢实在捉摸不透这位顾仙子的心思。 “你们的压箱底还是留到复赛!此一役,我准备让槐序上场!” 此话一出,大伙齐刷刷看向槐序。一向沉默寡言的槐序,本不想参与他们的纷争,却不想被清寒拉了进来。 清寒望着她,微笑道:“槐序,你意下如何?” 槐序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上场,突如其来的安排,她不知所措。 “我行吗?”槐序心虚道。 明哲不在身边,对手的底细如何,她一点都拿不准,万一输掉比试,她不仅是大伙的罪人,也是自己的罪人。 “非你莫属!”清寒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嫣然一笑,“既然师兄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我相信他的决定,他不会看错人!” 清寒这么一说,槐序恍然大悟,“这是师兄安排的?” “除了他有这本事,谁敢使唤咱们这些师妹?”清寒反问道。 天枢等人也明朗了。虽然明哲不在这儿,但这儿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不过话说回来,明哲如何知道他们遇到的对手是五毒门,贸然派槐序上场,会不会正中对手的下怀?一想到这儿,天枢不由得心虚。虽然明哲料事如神,但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没有绝对的把握,谁也说不准! “清寒姐姐,你说这都是哥哥安排的?”鸢儿惊讶道。 “我还能骗你不成?这是师兄亲口说的,我可没有曲解其意!”清寒澄清道。 “哥哥为何这么安排?难道他早就想好了对策?”鸢儿猜测道。 “你可是他的亲妹妹!连你都想不明白,我又怎会知道?”清寒付之一笑。 槐序虽不解明哲之意,但照他说的做,准没错! “既然是师兄安排的,那我尽力!”槐序没底气道。 就在槐序进退两难之际,韵儿挺身而出,“也算我一个!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更多一份把握!我们都不知道对手的底细如何,让槐序一个人上场,我不放心。我想明哲的安排中,只是说让槐序上场,并未说我们不能上场,对?” 清寒点点头,肯定道:“不错,师兄未曾说过!你们若想上场我不会阻拦,但唯独你不行!你之前受的伤尚未痊愈,不宜大动干戈。师兄让我照顾你们,我不能让你们以身犯险,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台下,把伤养好再说!” “一点小伤而已,没什么大碍的!何况我已经修养了两日,恢复得差不多了!” 清寒态度坚定,不容置喙,“不行就是不行!我答应过师兄,就一定会办到!” “那让槐序一个人上场,不也是让她置身于险境?” “所以我并不打算让她一个人上场,但也绝不会让你上场!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儿,不然师兄又该说我了!” “清寒姐姐,你已经想好让谁上场了?”鸢儿问。 清寒微笑道:“如果没想好,我是不会让槐序上场的!我认识她的时间应该比诸位久得多,我和她的交情也应该比诸位深得多,我都不担心,你们担心什么?” 槐序蓦然抬头,望着清寒的笑容,不觉间心中淌过一道暖流。 “清寒姐姐,你打算让谁上场?” “既然师兄让我护着你们,我就不会让你们犯险!他们七个不宜过早上场,七星阵还是留到复赛再说。思来想去,还是我和槐序一起上场比较靠谱!” 此话一出,大伙无不惊讶,连槐序也吓了一跳。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明哲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次比一次严重,根本停不下来。他实在想不明白,他只是不在场而已,就有那么多人在背后说他的坏话。他招谁惹谁了,那么多人记恨他。难得有个机会偷懒,让他休息一下都不行! “我跟他们有仇是?非得说我坏话!”明哲抱怨道。 他刚把书拿起来,熙悦冷不丁冒了出来,“你知道清寒准备让谁上场吗?” 明哲差点吓死,半天没缓过来,“熙悦,你来之前打个招呼好吗?人吓人,吓死人!我的心脏受不了你这么折腾。” 他捂住胸口,瘫坐在椅子上。心跳得很快,似乎快要蹦出来了。 熙悦压根不信他的鬼话,“别装了!你一个修道的,还会怕鬼?说出去谁信啊!” 明哲垮着一张脸,“你说的轻巧,我只是一个小小的炼气,你有千年的道行,我打得过你吗?” 熙悦的脸色忽然变得沉重,“听你这话,你是嫌弃我老了,对?” 眼看情况不对,明哲立马改口,一本正经道:“我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吗?不管多久,你都是我的小熙悦!” 熙悦抱膀而立,冷哼道:“谁稀罕!这么肉麻的称呼,你还是留给你的小清寒!本剑灵不需要!” 明哲见势,顺其心意,“只要你不生气,什么都好说!” “少说这些好听的话哄我,清寒吃你这套,本剑灵可不吃!”熙悦不屑道。 明哲奉承道:“行!熙悦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小的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万死不辞!” “少来这一套!”熙悦不耐烦道:“有这点闲工夫哄我开心,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 “什么意思?”明哲不明所以。 熙悦挑了挑眉,似笑非笑,“被人在背后说坏话的滋味不好受?” 明哲恍然大悟,“原来是你呀!” 熙悦白了他一眼,“我就站在你面前,怎么说你坏话?你脑子被门夹了,还是出门被车撞了?” 明哲嘴唇微微颤抖,“熙悦,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不能!”熙悦斩钉截铁道:“你这种人终有一天必遭天谴!”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明哲妥协道:“行,算你狠!” “不是我狠,而是你绝!做人留一线,你倒好,非得把自己的退路堵死,背水一战,你当你是韩信?破釜沉舟,你当你是项羽?韩信兔死狗烹,项羽乌江自刎。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熙悦的话不无道理,一时间明哲也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驳。 熙悦嘲讽道:“哑巴了?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想承认,但你不得不承认。伴君如伴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有些人只可共患难,不能共欢乐。这个道理,你心知肚明!” “熙悦,别教我大道理了!浮生偷得半日闲,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你让我休息一下!”明哲有气无力道。 “不行!我都没休息,你凭什么休息!”熙悦拉住明哲的衣袖,不依道。 “我真的累了,你让我休息一下!”明哲恳请道。 “我替你忙里忙外,四处奔波,你却在这儿偷懒,我心里不平衡,你得陪我!”熙悦缠着明哲,不肯放过他。 “我也想陪你,但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现在只想看会儿书,你还是赶紧回去守着她们。我怕你不在,她们又给我惹是生非,我真的不想折腾了,这些事就麻烦你了!” 明哲挤出一抹微笑,然后趴在桌子上,一点劲也使不上来。 熙悦见明哲这副虚弱不堪的样子,心中一怔,“明哲,你怎么了?你若敢骗我,信不信我再也不理你了?” 明哲趴在桌上,转头望着她,“我真的累了,没跟你说笑!” 熙悦不理解,“才一会儿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 “想了些事,越想越迷茫,把自己绕进去了,差点走火入魔。”明哲淡然一笑。 熙悦都快急死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让你担心了,我的错!”明哲自责道。 熙悦嘴硬道:“谁担心你了,单纯看你这个样子不爽罢了!” “原来是这样!”明哲阖上了眼睛。 “明哲,你别吓我!”熙悦使劲推了他一下,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明哲,你给我把眼睛睁开,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熙悦心中惶恐不安。 听到熙悦的声音,明哲蓦然睁开眼睛,“我只是小憩一会儿,不用担心我!” 熙悦差点被他气死,使劲掐了下他的胳膊,“明哲,你成心找事是不是?” 明哲也不反抗,任由熙悦折腾,“你若觉得这样做心里能好受些,那就使劲掐!” 熙悦收回手,“你想找虐,我偏不!我非要跟你对着干,你能拿我怎样?” “你喜欢就好,我无所谓!”明哲泯然一笑。 熙悦话锋一转,“明哲,你知道我为何回来找你?” 明哲摇了摇头,“不知!” “你知道清寒准备让谁上场吗?”熙悦问。 明哲率先想到的便是鸢儿。 熙悦摇了摇头,“不是!再猜!” “韵儿受伤了,清寒应该不会让她上场,难不成是诗瑶?” 熙悦摇了摇头,“不对!再猜!” “难不成是武烈和玉雪?这两个人挺般配的,不过打不打得赢,那就不得而知了!” 熙悦摇了摇头,“还是不对,再猜!” “不可能是天枢他们,七星绝杀阵是他们的压箱底,如果现在就拿出来,之后的比试也没有比下去的意义了!” 能排除的都排除了,既不是他们这边的人,也不是天枢他们那边的人,明哲实在想不出还能是谁了。 “明哲,你再猜一下嘛!已经很接近正确答案了!” “还有什么可猜的,就只剩下槐序和清寒了,总不可能是这两个嘛!” 熙悦接下来的话,超乎他的想象,“恭喜你猜错了,还真就是她俩!” 明哲差点惊掉下巴,“她俩瞎捣什么乱?一个是儒圣弟子,一个是道宗弟子,师非同门;一个是安阳公主,一个是清寒仙子,尊位有别;一个四处漂泊的江湖儿女,一个是天师门的二师姐,志向不同。她俩上场,这不是捣乱吗?” “这不是你安排的吗?”熙悦问。 明哲翻了个白眼,“我安排她俩上场,除非我脑子被门夹了,出门被车撞了。” 熙悦诧异道:“真不是你安排的?” “我发誓,我绝无安排她俩上场!” 熙悦陷入了沉思,“不是你,还能是谁?” 明哲还被蒙在鼓里,“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何让她俩上场?” 熙悦把清寒的话都说给他听,明哲听罢后,恍然大悟,“好你个小清寒,把事推到我身上,倒真会算计人!” “你的意思是,这都是清寒一手策划的?她为何要这么做?” “你问我,我问谁?你若不跟我说这件事,到现在我都蒙在鼓里,哪里清楚清寒的心思。” “这可就怪了,两人相识数载,情谊深厚,清寒为何要这么做?” 明哲打断道:“她俩相识数载,这点没问题,但你说她俩情谊深厚,打死我都不信!两个人各怀鬼胎,做过什么都不会告诉彼此,哪来的情谊深厚?” “照你这么说,清寒故意挖坑,让槐序跳,那她为何要把自己算进去?”熙悦实在想不通。 “这个问题你应该问小清寒,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怎知她心里在想什么?”明哲付之一笑。 “你可是她俩的师兄,师妹心里想什么,你这个做师兄的会不知道?” “照你这么说,我还是韵儿的哥哥,这个鬼丫头心里想什么,我还不是不知道!”明哲理直气壮道。 “连你都猜不出来,清寒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熙悦一脸困惑。 “我建议你现在回去,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许清寒的意图就在其中。” “你该不是找理由支开我,蓄谋大事?”熙悦怀疑道。 “我现在只想小憩一会儿,什么事都不想管,你若愿意在这儿耗着,我也无所谓。” 话音刚落,明哲又闭上了眼睛。 “明哲,你!”熙悦气不打一处来,“行,我倒是想看看,你这几个师妹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熙悦头也不回,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明哲身前。 熙悦走之后,明哲强撑着支棱起来,靠在椅子上,“小清寒,你这是何必呢?” 熙悦来的时候,明哲手中的卷宗掉在地上,而今熙悦走了,他重新拾起来,隐约看见卷宗上有三个字:顾飞雪。 “冰雪那惆怅,寒风刺骨伤。仙姿几昳丽,风流何倜傥。素绢藏旧迹,白绸掩梅芳。听雨阁中序,情丝愁断肠。”明哲合上卷宗,无声叹息。 第二百三十章 迥若寒空动烟雪 第二百三十一章 残雪凝辉冷画屏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朱弦已为佳人绝 “清寒,你冷静些!”槐序喊道,可惜一点用也没有。而今清寒已被妒忌蒙蔽双眼,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眨眼间变为白发。寒风凛冽,傲雪欺霜。一双灵动的眼眸,坚定不移,透露阵阵寒意;手握寒梅剑,身披薄纱衣,腰缠白玉带,步践绸丝履,肤如凝脂,青丝胜雪。此时她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哪怕明哲在这儿,也未必拦得住她。 槐序一头雾水,之前还相谈甚欢,为何眨眼间便要大动干戈?清寒这是唱的哪一出?眼前这位圣女到底是何来历,为何让清寒如此动怒?槐序从未见过清寒这般动怒,唯有深入内心,方有此恨。能让她动心的人,天下唯有明哲一人矣!这位圣女与明哲是何关系? 与此同时,明哲坐在庭院中,手里拿着一幅画。 天际黯然,白雪飞舞。 一轮明月悬挂于长空,大地银装素裹,所见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唯有庭院篱墙下的那几树梅花增添了一抹血红。她手持一柄带有幽蓝光芒的长剑,伫于雪峰之上,立于夜色之下,处于寒风之中,翩翩起舞。微茫的月光落在她手中的剑上,寒芒毕露,锋芒凌厉。孤独的身影与凄凉的月色,刺骨的寒风,掀起她的衣裙,如瀑的青丝飘逸于风中,她不知为何起舞,但这一舞叫天地也黯然失色。她便是寒风,她便是月光,她便是手中的剑,她便是墙下的梅花。寂静是她的名字,孤独是她的身影,愁绪是她的情丝,她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这便是她为何舞剑。 画卷一角,题有一诗: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明哲轻抚画卷上的佳人,心中若有所思,“小清寒,何必呢?” 清寒抬手便是一剑,掀起千层波浪,地上长出许多冰凌,径直向她袭来。 她不明白,本来聊得好好的,为何清寒情绪大变,变得如此激动,一出手便来这么狠的。当然她也不是好欺负的,向后退了几步,手中幻化出一柄长剑,向身前的冰凌劈去,直接一分为二。这道剑气并未停下,在斩断一个个冰凌后,仍以锐不可当的气势,向清寒迎面袭来。 “你便只有这点本事吗?真让人失望啊!”清寒轻轻挽腕,仅需一剑,便将她的剑气击溃。 剑气溃散的余波,向四处逸出,修为尚浅的弟子,根本站不住脚跟,摔倒在地上。鸢儿他们正好站在清寒的后方,余波并未殃及他们这边,应是清寒不想牵连大伙,故意为之。站在清寒身侧的槐序,从未见过清寒如此认真,到底是什么刺激了她,让她如此激动?如此强悍的威力,两道剑气不说有十成功力,至少有五成,她们这不是在比试,而是在赌命! “清寒,你疯了吗?”槐序大声呵斥,可惜还是没用,清寒压根没听进她的话。 此刻清寒眼中只有圣女一人,任何人阻拦她,便是与她为敌! “你跟在师兄身边这么久,就只学到这点本事?到底是你愚昧无知,还是他不愿倾囊相授?” 她还是很天真,讪讪一笑,“应该是我傻!反正师兄总是这么说!教了那么多遍,还是学不会!” 清寒自嘲道:“你至少还有他,可我什么都没有!” 圣女不明所以,接下清寒这一剑,已消耗她一成真气。除了师兄,她还从未遇到如此棘手之人。之前遇到的对手和这位貌似天仙的姑娘一比,不可同日而语矣!两者之间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她不明白清寒为何动怒,也不明白清寒说这些话的含义,正如她说的那般,天资愚钝,许多事都看不明白。 “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圣女一脸茫然。 “收起你的伪善,我不需要你的假慈悲!”清寒冷冷道:“当你踏上擂台的那一刻,便注定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个活着走下去!什么一见如故,什么相谈甚欢,都是迷惑人的假象!你我注定至死方休!”清寒一挥剑,锥心刺骨的寒气,将擂台团团围住,里面的人逃不出,外面的人进不来,她要和其余两人有一场公平的对决。 “清寒,你疯了!你到底要做什么?”槐序再也忍不住了,清寒疯狂的举动,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她认识的清寒,绝不是眼前这般狂妄、这般无羁!她的心是冰冷的,是一块捂不化的千年寒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她现在的样子,已被嫉妒蒙蔽双眼,看不清对错,明不了是非,欲望的熊熊烈火,正燃尽她的理智。 “过去之事,终已注定。何必悔恨,何必流泪?泪水改变不了过去,只会模糊你的视线,只会唤起心中的悲痛。不必怀恨,不必报仇,怒火只会焚尽你的理智,只会燃尽你的悲悯,唯有天山上的飞雪,冰川上的寒风,方可愈合心中之痛,掩盖业火之伤。金枝玉叶如何,仙姿绰约如何?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人有千副面孔,唯有一副才是真实的自己。埋没过去,隐藏身世,不过是内心的胆怯,你不该是那样的人,你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既然敢置身于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何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淋漓的鲜血?业火燃不尽的是飞雪,痛苦藏不住的是冰霜!你还是你,尘世的浑浊遮不住你的玲珑心!” 这段话清寒未曾忘记,也不敢忘记。娘亲说过,师父说过,师兄说过,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三个人都说这段话。这段话如同一个烙印,镌刻在她心里,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忘记过去发生的种种,不要选择逃避,不要选择怯懦。从未有人问过她真正想做的是什么?她活成了别人心中的样子,却忘了本来的自己。她的心是一块坚冰,一块捂不化的坚冰。不悲不喜,不伤不痛,如同一具傀儡,走的每一步都是别人安排好的。 她愿意活成他们心目中的样子,但娘亲离开了她,师父离开了她,而今师兄也要离开她,那她做这一切的意义何在?她已经按照他们说的做了,但她在乎的人还是要离开,一次又一次妥协,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别离。清寒不喜争抢,但更讨厌抢不到。既然他们的路走不通,那何不走自己的路? “我要做什么,何须他人指点!管他熙熙攘攘阳关道,我偏要一条独木桥走到黑。旁人之语不过妄言,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在我不在天,我的路我定!”清寒眼神坚定,善恶只在一念间,她既非善,亦非恶。 “清寒,你冷静些!”槐序开始紧张,生怕清寒做出什么错事,“你有什么难处,可以跟我说,何必藏在心里,你越是不说,便越难受,何必折磨自己?” 清寒嗤笑道:“你能帮我什么?你接近我,不也是另有所图?我做了你的帮凶,害死了我最爱的人。而今你还口口声声说帮我?不觉得可笑吗?” 那一天,落雨纷纷,雨水打湿了她们的衣裳。 看见鸢儿抱着明哲的尸身,痛哭流涕,她觉得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若非为一己私欲,明哲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明哲死了,鸢儿也不再相信自己,她背叛了大伙,做了槐序的帮凶,即便不是有意为之,但明哲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这是大伙亲眼所见,抵赖不得!清寒万万没想到,槐序竟会违背自己的誓言,她明知明哲是自己最爱的人,却还是这么做。 “清寒,我……”槐序无言以对。她的确欺骗了清寒,这是大伙亲眼所见的事实,抵赖不得。 本以为清寒已经放下了,没想到是她太天真了。 场上的形势不容乐观,三者互成掎角之势,如紧绷之弦,弦断则人亡。 清寒的气场,明显压过其余两人,两人一边运功抵挡寒气的侵入,一边注意清寒的动向。无形的寒气席卷了会场,将所有人包裹其中,连台上那几个老家伙,也觉微凉。清寒的修为胜过在场所有人,台上那几个老家伙,活了这么多年,也不过化神境耳,从未涉足炼虚境。 如此局面,那几个老家伙只敢观望不敢多言。这位清寒仙子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也无人敢拦!庭风一旁观望,不说话也不出手,门内弟子见到清寒师姐这副模样,心中惴惴不安。自从清寒师姐当上代掌门,门内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她整日守着那座破山,连自己的大殿塌了都不在意。若不是大师兄一直打点宗门上下,天师门估计得毁在她手中了!弟子在背后议论,她心知肚明,却表现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旁人怎知她的心性如何?怎知她的期望如何?她不想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只因师兄说过,吾心澄如明镜,所言所行皆为正义! 旁人都在担心,都在害怕,唯有眼前这位圣女,依旧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 “你不怕我?”清寒似笑非笑。 “师兄说过,死生有命;贪富有时。怨夭折者,不知命也;怨贫贱者,不知时也。哀者,临变之心也。哀而不伤者,临危不惧之谓也!”她挺直身躯,于呼啸的寒风中,执剑伫立,“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那便让我看看,你的决心如何?”清寒两步并作一步,飘忽不定的身影,如鬼魅一般,向圣女迎面袭来。 台下的鸢儿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好戏开始了!” 清寒箭步踏出,冰凌四起,圣女无路可退,只能迎战。清寒攻势凌厉,剑招变化无穷,每一剑都对准了弱点。圣女从未见过如此棘手之人,清寒攻势之猛,剑招之快,让她根本来不及出剑,只得奋力抵挡。如此一来,在大伙眼中,清寒占据了上风,对手被打得无还手之力。这可把台下的门主急坏了,本以为圣女与清寒仙子,两者差距甚微,顶多打个平手,没想到清寒仙子下手这么狠,完全不给对方机会,每一剑都对准了弱点,把对手逼至绝境,无路可退。 圣女一边抵挡,一边观察清寒的招式,试图找出清寒的弱点。她越看越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清寒的剑招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暗藏玄机。攻势凌厉,剑招无穷,这都是表象,攻敌三分,自留七分,攻势迅猛,收势伶俐,不露破绽,每一次出剑的位置,都恰到好处,把她逼至绝境,这样一来,她反击的余地一减再减,最后落得力竭人亡的下场。若非通晓剑术之理,绝无有此彻悟。 两剑相拼,寒芒四射。两人目光相对,如针尖对麦芒,两不相让。 “姐姐,你这是何必呢?你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何必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你以为素不相识的两个人,便能相安无事?可笑至极!” “世上无化解不了的仇恨,你若对我有怨,可与我明说,何必这般?” “只要你从这世上消失,你我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 “姐姐,我真的不想与你为敌,只要能让你开心,我愿意从世上消失,但在临走前,我想见我师兄一面。” 清寒颇为震惊,“你真的不怕死?” 圣女泯然一笑,“师兄说过,死只是一场长眠,当我醒来之日,手提三尺剑,斩尽路上的荆棘,于高山之上,俯视卑微的沟壑。” 一旁的槐序听见这话,心中一怔,在她的印象中,也有个人说过同样的话。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活过来的?我亲眼看见你用剑划开了喉咙,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你倒在血泊之中,没了呼吸。旁人死了便是死了,你却能复活,我不相信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除非当时的你是假死。” “与其觉得我是假死,倒不如说说你对死的看法。每个人看待死的目光都不同,有的人觉得死便是生命走到尽头,有的人觉得死便是斩断尘世的联系,有的人觉得死便是所有人都忘了你。对我而言,死是一场长眠,当我醒来之日,手提三尺长剑,斩尽路上的荆棘,于高山之上,俯视卑微的沟壑。” 这话是明哲说的,也是她师兄说的,清寒不会为一个人如此动怒,除非这个人是明哲。 槐序恍然大悟,“你师兄叫什么名字?” 清寒抢先道:“事到如今,还有问的必要吗?既然猜到了答案,便应该想想你和她能否活着离开?” “为了他,你便要与我们为敌?”槐序不敢相信,清寒竟会这般无情。 “有何不可?只要你们消失,他便是我一个人的师兄。哪怕会让他恨我,我也无所谓。无恨何来爱?爱一个人,也就恨透一个人。他为我铺好了路,可我偏不照他说的做,我倒要看看,他能奈我如何?” 清寒这副模样,槐序从未见过。她实在想不通,清寒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难道师兄的影响真的有那么大? “虽然我不想这么做,但姐姐一意孤行,那我就只能不得已而为之!” 圣女收起念剑,取而代之的是几枚细小的银针。师兄说过,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不可施展蛊术,但眼下的情形,她只能这么做了。这几枚银针上的蛊毒不会致命,只会让清寒暂时失去行动能力,让她冷静下来。直觉告诉她,清寒身上有她想要的消息,为了见师兄一面,她决不会伤害清寒。 “蛊术么?”清寒轻浮一笑,“那就让我看看,是你的蛊术厉害,还是我的法术更胜一筹?” 两人同时化作虚影,在台上周旋。借助寒气的优势,清寒占据了上风,圣女一连射出几针,要么被寒气冻结住,要么被清寒一剑斩断,还有的从清寒如柳条般的细腰擦过。槐序一旁观望,她也想出手,但不知道站在哪边?清寒与她是故友,但眼下的情形,如果圣女不敌清寒,下一个轮到的便是她。没想到她与清寒也有兵戎相见的一天。 就在这时,情况发生反转,清寒的身手明显变慢许多,她渐渐感受到乏力,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明明那几枚银针她都躲了过去,从未伤及她分毫,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几经周旋下,清寒的步伐沉重,身手也没有先前那般敏捷。 她停下来,望着圣女,“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想让姐姐冷静一下。”圣女解释道:“那几枚银针上的蛊毒,会锁住丹田,半个时辰内,你无法运功,所有的法术都施展不出,加之你攻势迅猛,消耗体力极快,身体不堪重负,才会有疲倦的感觉。但请姐姐放心,这些不适在半个时辰后会逐渐好转,不会留下后遗症。” “我明明没有中针,为何还会这样?”清寒不解道。 “这还得多亏姐姐!”圣女微笑道:“银针上的蛊毒混合姐姐的寒气,制成了毒气,不知不觉间,姐姐吸入了毒气,便会出现乏力的症状。” “那你也吸入了毒气,为何无事?” “因为我百毒不侵呀!”圣女俏皮道。 第二百三十三章 沅有芷兮澧有兰 看见清寒落败,门主睁大了眼睛,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一时间不知所云。他不敢相信,世人尊崇的清寒仙子,竟会败在一个不谙世事的圣女手中,此乃奇闻也!他本来不抱太大的希望,但结局出乎意料。一个炼虚初境,一个炼气九层,两者之间的差距,犹如云泥之别。堂堂仙子,超凡脱俗,遗世独立,却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圣女手中,此话若传出去,天下人如何看待?见笑于大方之家也! 庭风见况,不假思索,正要冲上台,但看见槐序的那一刻,他心虚了,细思之后,终是放弃了。两人嘴上不说,心里却还存有芥蒂,都不愿面对彼此。何况清寒也在,若他贸然冲上台,置槐序于何地?置慕青于何地?置清寒于何地?他退了回去,默然观望,心里始终放不下。他在乎清寒,也深知清寒并不在意他,他付出的一切,都等不到回报,自那一天,两人把话说清后,清寒再未搭理他,他也不敢开口。有些事哪怕没有做,也心怀愧疚,何况他已经做了,更无脸面,像过去那样直视清寒,陪在她身边。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他默默叹息,“清寒,对不起了!”这一声亏欠,没人听见,哪怕站在他身旁的慕青,也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鸢儿也在默默观望,但她在乎的不是胜负,而是台上三人的结局。 大伙手里捏了把汗,天枢把心提到嗓子眼了,他们也未想到,清寒竟会败给一个默默无名的圣女,此乃奇闻也!本以为清寒出马,对付一个不知名的门派,易如反掌,却不想这么被动,而今落在对方手中,战局一下子扭转,谁也说不准,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清寒捂住胸口,脸上尽是不甘,“你还真是好算计,连我也着了你得道!” 圣女摇摇头,解释道:“这不是算计,而是借力打力。师兄说过,人刚我柔谓之走,我顺人背谓之粘。动急则急应,动缓则缓随。虽变化万端,而理唯一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化他劲为我用,此善之善者也。” 清寒冷哼一声,“你用我的寒气,打败了我,还说不是算计?” 圣女自责道:“我也不想这么做,但论实力,姐姐的修为远在我之上,我别无选择,只能另辟蹊径。” 如此无力的场景,清寒经历过两次,第一次是与娘亲分别的时候,第二次是眼睁睁看着师兄倒在自己身前。 “为何倾尽所有,也敌不过你?”清寒不敢相信这一切,明明她已经亮出底牌,却依旧拿槐序没辙,堂堂化神修士,却敌不过一介凡人,她甚至怀疑自己,修行这么多年,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忽然她的眼前一片昏暗,当一缕微茫照进她的世界,她正身处凌雪峰之上。 朔风猎猎,落白纷纷。凌雪峰还是那么寒冷,目光所及皆是白茫茫一片,看不到生机,唯有几树梅花在寒风中绽放,血红的花朵,如画龙点睛一笔,在银装素裹的大地上,增添一抹绚丽的生机。 她抬头望去,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眼中,“师兄!” 明哲缓缓转身,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生怕这是一场梦。 两人望着彼此,虽有千言万语,不言而喻。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沮丧与失落,她是槐序的帮凶,却妄想给明哲报仇。 “师兄,都怪清寒没用,不能为你报仇!清寒真的已经尽力了,却始终不是她的对手,不出十招便败下阵来。” 眼泪止不住流出,她已经使出全力,却还是输了,不能为明哲报仇,她心中难以接受,始终觉得有愧于明哲。 明哲并不在乎这些,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小清寒,你可知这是什么?” 清寒摇了摇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明哲语重心长道:“雪是世间至纯之物,每一片雪花都是独一无二的,便如世间之人,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不必与谁相争,不必与谁相较,你是你,是踏雪而来的孤鸿,是傲雪欺霜的寒梅,既然敢置身于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何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淋漓的鲜血?过去之事,皆已注定。何必悔恨,何必流泪?泪水改变不了过去,只会模糊你的眼眸,只会唤起心中的悲痛。不必怀恨,不必报仇,怒火只会焚尽你的理智,只会燃尽你的悲悯。唯有天山上的飞雪,冰川上的寒风,方可愈合心中之痛,掩盖业火之伤。业火燃不尽的是飞雪,痛苦藏不住的是冰霜!你还是你,尘世的浑浊遮不住你的玲珑心。” 清寒已经听过无数遍,娘亲说过,师父说过,师兄说过,自己说过,可何为踏雪而来的孤鸿?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鸿鹄是孤独的,飞雪是孤独的,孤独发自内心的寒冷。人一旦缺少了温暖,便会感到孤独,可她讨厌孤独,讨厌内心的寒冷,讨厌一个人寂寞留守空房。明明她不愿意,为何每个人都在逼她? 她想走自己的路,一条由自己做主的路,但没想到还未迈出第一步,便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打倒,她输的是那么彻底,是那么不甘。茫然之间,她耳边又响起了明哲的话。 “鸿鹄并不孤独,凤雄凰雌,相伴而生,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飞雪亦不孤单,一片两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千片万片无数片,飞入梅花总不见。不必畏惧孤独,不论何时,师兄一定会陪在你身边,大胆向前走,挣脱囚笼的桎梏,斩断心中那道枷锁。记住师兄的话,你是你,是踏雪而来的孤鸿,是傲雪欺霜的寒梅,你不是一个人,便用你我手中的剑,斩断枷锁。清霜千里,一剑天寒!” 明哲手中的那片雪花幻化成一把剑,“这一剑为你而创!” 清寒站了起来,目光坚定无比,举起手中的寒梅剑,霎时一股寒气席卷会场,比刚才还要凛冽几分。 此情此景,槐序再熟悉不过了。 清寒望着圣女,握紧手中的剑,轻笑道:“这一剑送给你!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面对这道来势汹汹的剑气,圣女浑然不惧。她心中一念,一把近似透明的剑出现在她手中。 这把剑名曰念,一生一念,一念一人。善恶一念,生死一念,一念三千,始于精微而跨越天地。念想看似缥缈,却是世间最玄妙的东西。何以缘起,何以缘灭,缘聚如浮云,缘散如流水,诸般因果,皆在一念间。人生无常,不过须臾,所留下的是天地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土。 一生一念,一念一人。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山月清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一念作尘,一念彻天,一念身死,一念万古,诸般因果,皆在一念。 “姐姐,对不起了!”她心中万般不愿,但眼下的情形,她只得奋力抵抗。 念剑在她手中如行云流水,仿若一体,她虽不曾言,剑术几何,但看她使剑的动作,不难看出,应是一位剑客。她的蛊术受娘亲教诲,剑术传承于爹爹,两者皆是世间最强之人,她的蛊术和剑术,亦非寻常人可比拟。大伙只知她蛊术非凡,却不知她剑术脱俗,单论剑道,在场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握紧手中的剑,向这道迎面袭来的剑气,挥出一剑,“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这一剑有气吞山河之势,有直上九天之威,势不可挡,威不可削!再强的剑客,在这道剑气面前,不过摧枯拉朽,一击即灭。此剑威震百里,声绝九霄,树倒千万,群兽嘶鸣,山河俱碎,天地暗晖。 鸢儿默然观望,嘴角却露出一抹笑容,她终于等到这一刻。两人最强的招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每个人无不沉醉在那精妙绝伦的剑招下,如果还有谁能挥出这惊天动地的一剑,恐怕只有五大宗师之首的剑神了! 两道剑气相接,如雷鸣般的声音,传遍全场,每个人不得不捂住耳朵,在凛冽的寒风中,运转全身内力,抵挡剑气散出的余波,连庭风这般强者,在两道剑气的压迫下,也有些吃不消。身旁的慕青,挽住他的胳膊,勉强站立,耀眼的光芒,让她睁不开眼,至于台上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身后的弟子可就没那么好运了,两道剑气的压迫,让他们连呼吸都变得沉重,好似有一块千斤巨石压在他们身上,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呼啸的寒风刺骨,璀璨的光芒刺眼,哪怕运转全身内力,也挡不住剑气散出的余波,被迫弯曲身子,压倒于地。 鸢儿正得意之时,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她身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可惜你还是少算了一步。” 话音刚落,她径直冲上台,一剑斩断了两道剑气,霎时剑气溃散的余波,将圣女与清寒击飞,场面一片狼狈。 待清寒看清此人的容貌,不免惊呼:“熙悦,怎么是你?” 熙悦眉间那一朵彼岸花,栩栩如生,仿若生机盎然,却似昙花一现。还是那一袭熟悉的红裙,血色中透露着凄清。和清寒一比,她的容颜称不上绝世,却也不输于旁人。浮光万象,不可方物。 熙悦耸耸肩,“我也不想来,但那个家伙死皮赖脸,非要我来,那我只好来一趟了!” 方才的余波,将圣女和清寒同时震飞,清寒单手扶剑强撑着,圣女的面纱掉落,一张精致的容颜呈现在大伙眼中。一双水灵的眼眸,一张红艳的小嘴,一个俊俏的琼鼻,没有过多的修饰,却给人一种不可方物的美。这种美不局限于容貌,还有那颗不被尘世玷污的纯质之心。一身苗疆服饰,服饰上的图案千奇百怪,腰间那一块挂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细小的手臂被薄纱的衣袖包裹,袖子长至手指。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她就是一位圣女,圣神高洁,不可触犯。当初门主见到她的时候,也被她的容貌深深折服,但她服饰上的图案,无时不在告诉他,此人绝非一般人!他虽未去过苗疆,但或多或少还是知道一些关于苗疆的传闻,蛊术是苗疆的传统,万物皆可为蛊,万物皆可入蛊,他可不想为了一亲芳泽,把小命赔进去。为了不让别人认出她的身份,他为她量身定做了一身外套,掩盖她的身份。本来一切好好的,偏偏遇上了清寒,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 “门主,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手下弟子问。 门主付之一笑,“还能怎么办,准备跑路!我有种感觉,此人不好惹,吩咐弟子随时撤退。” “圣女大人该当如何?” “这个时候了,你还顾得上她?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 他虽然不想放弃这枚得之不易的棋子,但突如其来的变局,让他不得不做出一些取舍。 “祈,好久不见!”熙悦望着圣女,微笑道。 “熙悦姐姐,好久不见!”祈站了起来,跟个没事人似的。 看见这一幕,清寒愣了愣,她都受了这么重的内伤,祈却毫发无伤,这怎么可能? 看见熙悦,如见故人般,祈激动不已,不过她接下来的话,叫熙悦不知如何是好。 “熙悦姐姐,你知道师兄在哪儿吗?” “你还是亲自问他?”熙悦轻轻一挥剑,“残虹一撇,镜花水月!” “熙悦,你把我拉过来干嘛?”明哲兀地出现在台上,大伙纷纷露出惊恐的面容,呆若木鸡,难以置信。 “你再不过来,你师妹就要把人家的屋顶给掀了!”熙悦没好气道。 她本不想管明哲的破事,奈何她看不惯明哲甩手掌柜的样子,勉强出手帮一下。但她可不是乖乖听话的主,明哲叫她把人带过去,她偏不!反正残虹剑在她手中,随心所欲,她想把谁带过去就把谁带过去,她想把谁带过来就把谁带过来。 几人互相打量,场面一度尴尬。终是圣女率先开口,打破了平静的氛围,“师兄,你怎么在这儿?”她喜出望外,十分激动,把一切都抛之脑后。 “祈!你怎么在这儿?”明哲装作一副惊讶的样子,假装他事先并不知道祈在这儿,事实上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我来找师兄呀!”祈俏皮道。 明哲一脸困惑,“找我干嘛?难不成是师父师娘有何吩咐?” “没有呀!”祈如童稚般,傻笑道:“许久未见师兄,我有点想师兄了,但爹娘不放心我一个人出来,整日把我关在房中,还在屋外布下阵法,不许我离开房间半步,饭菜由阿婆送来,渴了有人递水,一连关在屋内几天,我都快无聊死了,便想了个法子,偷偷溜出来找师兄,可我不熟悉中原,去了许多地方,打听了许多人,都没找到师兄,直到后来,我遇到一个怪人,他自称五毒门门主,说认识你,你还是他的大师兄!” 祈把这几天的遭遇一一道出,明哲听的津津有味,目光时不时看向台下的门主,“就你小子拐我师妹,胆子不小嘛!”他的眼神便是死亡降临的预兆,暗藏的杀意,如寒芒般,让人不寒而栗。 他见识过明哲的手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了神霄派,那从天而降的天雷,叫人猝不及防。他时不时抬头望天,万里晴空,阳光明媚,看不出下雨的迹象,但越接常,他越觉得反常。天空中浮云拼凑的形状,好似死神在向他招手。 他咽了咽口水,心里紧张到极点,鬼知道何时降下一道天雷,直接送他去见阎王。明哲这人,不像寻常人那般,一眼便能看穿,他的心思极深,喜怒不形于色,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你就该哭了。 “他们有虐待你吗?”明哲问。 祈摇了摇头,脸上洋溢着幸福,“他们对我可好了,我想要什么,他们就给我买什么,我想去哪儿玩,他们就陪我去哪儿!”下一秒祈的笑容消失,他的心提到嗓子眼,准备随时跑路,“只有一点不好,他们非得让我戴着面纱,穿这这身厚厚的外套,说我是尊贵的圣女,不得以真容示人。师兄,这是中原的传统吗?” 明哲愣了愣,不知如何解释,冰冷的目光望向台下的门主,“就你小子教坏我师妹,信不信我也让你尝尝五雷轰顶的滋味?保证打通你的任督二脉!”在他的眼中,明哲的笑容是那么阴险狠毒,叫人不寒而栗。 第二百三十四章 思公子兮未敢言 明哲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之后再细谈!” 他一挥衣袖,寒气逐渐消散,温度慢慢回升,一切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他换了副面孔,强颜欢笑,“一点小误会而已,无伤大雅,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诸位见谅!” “一点小误会,我看没那么简单!”庭风冷哼道。 槐序是他师妹也就算了,现在又多出来一个祈,他到底有几个师妹?在他心里,清寒算什么?庭风为清寒打抱不平。明哲是个花心的人,可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花心,有清寒一个还不知足,还有那么多红颜知己,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庭风对清寒誓无二心,却比不上他一个花心大萝卜。 “柳真传此话何意?”明哲望向台下的庭风,虽然他蒙着眼睛,但不难猜出他此刻的心情。 庭风冷笑道:“一个师兄,三个师妹,这难道不是对道宗的背叛吗?身为道宗的弟子,却与儒圣的传人有瓜葛,你到底师从何门?你自诩天河山庄的弟子,那清寒算什么?难不成她也是天河山庄的弟子?冒名顶替,你可知此乃何罪?” 明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知!愿闻其详!” “信不信我即刻罢免天河山庄的参赛资格?”庭风威胁道。 “柳真传的话,我当然信!若柳真传非跟在下过意不去,那在下无话可说!”明哲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罢免便罢免呗!反正对我而言,拿不拿冠军并不重要,我参赛的目的已然达成,柳真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肆意妄为,也不会有人反抗。” “陆渊,你!”庭风气上心头。 “我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针对柳真传的意思,还望柳真传切莫误会!”明哲的笑容很讽刺。 在场所有人,都惧怕庭风,所以不敢说真话,但明哲不一样,他虽没有庭风那般的实力,但他也不是欺软怕硬的主。庭风对他的威胁,根本称不上威胁。不就是罢免天河山庄的参赛资格,他又不是天河山庄的弟子,假借天河山庄之名,也不过是为了便宜行事,既然庭风非得撕破脸皮,他无话可说。 “陆渊,你考虑过清寒的感受吗?”庭风质问道。 明哲面无表情道:“这个问题,不该由你来问,你也没资格问这个问题。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些事你藏得住一时,藏不住一世。不要天真地以为你不说她不言,这件事就能永远瞒下去,真相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逃避真相,不过是掩耳盗铃,这是弱者的做法。身为同门,我很看好你,请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明哲似笑非笑,让庭风心头一怔,“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有一堆烦心事,不想掺和你的破事。话就说这么多,我还有事要做,不打扰诸位了!” 明哲正要把人带走,却被柳崇明叫住:“且慢!陆少侠是不是太着急了些,有些话还没问清楚,就要把人带走,未免也太不把我们这几个老家伙放在眼里了!” “我带我师妹走,有什么问题吗?”明哲渐渐不耐烦。 “你说五毒门的圣女是你师妹,有什么证据吗?”林轩质问道。 “林宗主,年纪大了,耳背,这我能理解。既然你想要证据,那好啊!祈,告诉这位林宗主,我是谁?” 祈一脸天真,“你是师兄呀!” 明哲冷漠道:“林宗主,这次该听清楚了!” “陆渊,你别得寸进尺!”林轩怒目圆睁道。 他惧怕庭风,可不代表他惧怕一个瞎子。 “林宗主,此话从何说起?不是你一直在咄咄逼人,我一个瞎子怎敢冒犯你?”明哲轻浮道。 “陆渊,不得无礼!”叶辰也站了出来,“林宗主毕竟是你的长辈,你怎可如此无礼?” “我与他素不相识,何谈长辈之说?”明哲嘴角微扬,“不客气地说,除了我那几位师父,你们几个老家伙根本不配值得我尊重!仗着自己的身份,压我一头,这招对别人好使,对我无用!” “陆渊,你找死吗?”林轩怒不可遏,“公然大放厥词,不把几位宗主放在眼里,你嫌自己的命长是?” 明哲轻浮一笑,“我的命不长,但足够我活了!林宗主若是气不过,尽管出手,作为晚辈,我可让你三招!” “狂妄至极!”林轩怒气冲冲,恨不得即刻掐死明哲。他当宗主这么多年,还未见过如此狂妄之人,今日倒是让他大开眼界。如此狂悖之徒,别说是他,其余几位宗主也看不下去。 “陆渊,你可知这样的后果?”叶辰加重语气。 “横竖一死,有什么大不了的?要动手便动手,不动手我便把人带走了!”明哲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压根没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提醒你们一下,我这几位师妹,师承宗师,本事不用我说,你们惹不起。所以对我出手,还请掂量一下,不然无缘无故丢了性命,可怨不得我!”明哲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一个炼虚初境的清寒,一个蛊剑双修的祈,还有一个不知实力如何的槐序,对付他们四个,确实不简单,但若放任他们离去,岂不丢了面子?叫他们几个老家伙,日后如何在仙门百家中立足? 沉默良久的云枫开口:“陆少侠,吾等无愿与你为敌,只是想问清几件事而已,这应该算不上过分的请求。” 明哲笑道:“云宗主的脾气不错,我很喜欢,不像那几个,一出口便是无厘头的质问。” 林轩刚想开口,却被云枫拦住,“不可!此人背景颇深,有宗师依仗,不可与之为强,且看我循循善诱。” “陆少侠,老夫很好奇,你有这么多师妹,到底师承何方?” “我师承道宗、儒圣,研习道藏,深究阵法,寻天之道,往人世间,不求仙道,但修人道!” “好一个不求仙道,但求人道!纵观百家,没有一个弟子像你这般,无欲求于天,但求于民。” 明哲泯然一笑,“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说你是道宗的弟子,为何不待在天师门,却以天河山庄的名义出战?” “一个名义而已,很重要吗?天师门有庭风坐镇,何需我操劳?”明哲话锋一转,“云宗主不必拐弯抹角,有什么话直说即可!” 云枫愣了愣,遂即笑道:“既然陆少侠这么说了,老夫便直言了!这位祈姑娘是你师妹,那她为何出现在五毒门的队伍中,还成了人家的圣女?”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往门主的身上瞟。 门主大汗淋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故意默不作声,却不想还是被牵扯进来。 “这个问题不该问我,应该问五毒门门主,他心里清楚得很!”明哲加重了语气。 一听到明哲的声音,门主吓了一跳,双腿发抖,手脚不听使唤,总是有意无意避着明哲,生怕被明哲瞧出破绽。 看门主这个样子,云枫心里已经有了眉目,“抛开这个问题不谈,咱们说些实在的!此场比试,祈姑娘对阵清寒仙子和槐序姑娘,清寒仙子不幸落败,剩下的两位,你觉得谁更胜一筹?” 明哲恍然大悟,“这还用想?比试当然是我们赢了!” 五毒门的弟子不服气道:“不可能!明明是圣女更胜一筹,凭什么是你们赢了?” 门主不敢吱声,躲在角落,缄口不言。 明哲轻蔑道:“我知道啊!那又如何?她是我师妹,我说是我们赢了,就是我们赢了,你们若不服气,派人来啊!” “陆渊,你少得意了!真当我五毒门怕你不成?” “你们不怕我,那你们的门主呢?他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明哲望向门主,质问道:“我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就先发制人,在这儿强词夺理,真以为我一个瞎子,拿你们没办法不成?奉劝你们一句,不会说话就把嘴给我闭上,不要发出一点声音,不然代价是你承担不起的!”明哲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他威胁过林轩几个老家伙,还会把这群无知的家伙放在眼里? “陆渊,你!”他咽不下这口气。 他刚开口,一道凌厉的剑气与他擦肩而过,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便可饮恨西北。 这一剑是对他的警告,再有下次,他可就不会好运了。 “我说过,闭上你的臭嘴,不要让我听见你的声音,不然代价是你承担不起的!” 门主实在看不下去了,“闭嘴!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如今圣女在他的手中,就凭你们几个,又有什么用?不要惹他生气,不然我们吃不了兜着走,把命丢在这儿,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门主,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手下的弟子还是不甘心。 “你们有什么办法,硬碰硬吗?非得把命丢在这儿,你们才乐意?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失去的,终有一天会拿回来!”门主握紧拳头,望着台上的明哲,不甘中带有愤恨。 他举起手,“五毒门,认输!”失落地放下。 明哲露出得意的笑容,“人家已经认输了,想必无需我多言。” 眼看此事已成定局,云枫也不再坚持什么,“老夫宣布,此场比试,天河山庄胜!” 听到这个消息,天枢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担心的又来了,明哲得罪了这么多人,就算他们赢了比试,有没有资格参加接下来的比试,这还是个未知数。 “陆兄,这次你闯大祸了!”天枢叹气道。 明哲气定神闲,好整以待,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 “比试的事,就这么算了!可你无礼于诸位宗主,又当如何?”说了半天,又绕回当初的问题。 “这个好办呀!我拿出两样东西,作为此届论剑大赛冠军的奖品!” “什么东西?”云枫一头雾水。 “三魂春秋定《河图》,七魄晦朔知《洛书》!这两样东西,想必在座的都听过!” 叶辰坐不住了,激动道:“这两样东西在你身上?” “当然不在我身上,我又不傻,带走身上万一弄丢了,那可怎么办?我把这两样东xz在了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言外之意,不用我多说了!”明哲似笑非笑。 叶辰愣了愣,遂即问:“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退一步说,这两样东西乃鬼道之物,你私藏鬼道之物,是何居心?难不成是想再掀起仙门之战吗?” 面对叶辰的质问,明哲依旧淡定,“我不需要你们相信,反正东西在我身上,我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陆渊,你别太得意!”林轩气不过,正要动手,却被云枫拦住。 “东西在他身上,万一把他逼急了,他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我们谁都不敢保证,先顺着他来,看他能闹出什么花样。” 明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我说诸位宗主商量了这么久,好了吗?如果商量好了,那我就把人带走了!” “陆少侠,请自便!”云枫大气道。 “熙悦,你先把她们三个带走,我还有些小事需要处理一下,等会儿再来找你们。” “那你自己多保重!”熙悦没有多问,她大概猜到明哲要做什么。 “祈,你先跟熙悦回去,顺便治好清寒身上的伤。”明哲嘱咐道。 祈点点头,微笑道:“我听师兄的!” 残虹一撇,镜花水月。 明哲走到鸢儿身侧,望着大伙,“诸位今日辛苦了,我知道你们有许多困惑,但我现在解释不了这么多,还请见谅。我还有些事需要跟鸢儿交代一下。”他拉着鸢儿的手,不失礼貌地微笑,带着鸢儿一块离开了。 他们来到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一路上鸢儿闭口不言,也不敢直视明哲。明哲也不问她什么,两人就这样尴尬着,最终还是由明哲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是你做的?”明哲面无表情问。 “是我做的!”鸢儿回答得很干脆,不带一点犹豫。她知道明哲这么问,一定是有确凿的证据,她没必要狡辩。 明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允许你找个理由,不管如何,只要能说服我,我就当没有这回事。” 鸢儿鼓气道:“既然哥哥都知道了,我又何必自欺欺人?反正再完美的理由,在哥哥面前,也显得那么拙劣。我不善于撒谎,也没必要撒谎,既然哥哥把事挑明了,那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都是我一手策划的,她们并不知情,有什么问题,我愿以一己之力承担,还望哥哥不要怪罪她们。” 明哲呵呵一笑,“以一己之力承担,我的小鸢儿,你知道这话的代价吗?有些事不是你承担得起的!如果今天熙悦不及时出现,你就酿成大祸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鸢儿很平静,哪怕明哲把话说到这份上,她依旧从容不迫,“这都是我一手策划好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后果我也都想好了,有什么问题,我一个人承担。我不想牵连他人,还望哥哥理解。” 明哲欲哭无泪,“你叫我理解你,那你能不能理解我一下?你知道我站在这个位置有多心痛吗?你知道我现在有多为难吗?一边是我的妹妹,一边是我的师妹,两边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边都痛,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一口气说出这么多,明哲心里一点都不好受,反而更难受了,毕竟身前之人是他的妹妹,亲妹妹! 鸢儿没有逃避,事实摆在眼前,她也没有逃避的必要。她本以为策划好了一切,却还是棋差一招。输了就是输了,没必要狡辩,“哥哥,你不必多说,说的再多,也洗不清我的过错。我不想让你为难,你还是惩罚我!也算是给清寒她们一个交代!” 明哲捏住手中的茶杯,泪水打湿了他的眼瞳,他很难受,非常难受,这种感觉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到。 “鸢儿,你还是不懂我。作为哥哥,我当然愿意相信妹妹,哪怕你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我也愿意相信你,因为对我来说,你即是黑白,你即是对错!在我心里,你即是全部!我不能把世上最好的给你,但我可以把自己的命交给你,因为我相信你,这种信任是无条件的,是绝对的,是超越一切的,任何人不会像我这般对你!我承认我不是个好哥哥,在许多地方都未顾及你的感受,都未站在你的位置考虑,这是我的疏忽,对于这点,我向你道歉,不祈求你的原谅,但希望你心里能好受些。” 鸢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是她有错在先,到头来居然是明哲给她道歉。此刻她脑子里像浆糊一样,她都快分不清到底是谁错谁对?既然明哲那么相信她,那她为何还要做这些愚蠢的事?她的思绪一团乱,已经分不清自己的意图和明哲的目的。 明哲说这些话,无非是为了哄她开心,但她对于明哲的甜言蜜语,没有任何抵抗,只要一秒便会沦陷,陷入明哲的温柔乡中,不知不觉就接受了明哲的道歉。明明错的不是他,也会把这一切当作理所当然。 第二百三十五章 风飒飒兮木萧萧 “我不听,我不听!”鸢儿捂住耳朵,撒娇道。 “你当真不听?”明哲玩味一笑。 鸢儿愣了愣,旋即道:“哥哥除了说些好听的话来哄鸢儿,从未想过鸢儿的感受。” “你是我妹,我怎会不考虑你的感受?明明是你把事藏在心里,不愿与我说,如今却赖在我头上,不太好?” 明哲反咬一口,急得鸢儿一时接不上话,“我……” 鸢儿嘟着小嘴,食指互戳,不悦道:“明明是哥哥到处沾花惹草,却怪在鸢儿身上。” “沾花惹草!此话从何说起?”明哲困惑道。 鸢儿小声嘀咕:“韵儿姐姐、诗瑶姐姐、清寒姐姐、槐序姐姐,还有君影,整日围着哥哥转,哥哥都不看鸢儿一眼。” “韵儿和诗瑶暂且不说,清寒、槐序是我师妹,祈还叫你一声姐姐,这有什么可计较的?”明哲反问道。 鸢儿不依道:“哥哥对她们那么热情,对鸢儿却冷眼相待。明明我才是你的妹妹,哥哥却一点也不在乎鸢儿。” 明哲轻抚鸢儿的脸颊,语重心长道:“我的小鸢儿,你说我对你冷眼相待,何以见得?你说我不在乎你,何以见得?我对大伙的态度都是一样的,没说偏见谁,也没说偏爱谁,可作为哥哥,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第一位的,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向着你的。你我经历的一朝一夕,他人又怎知其中艰苦?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不在乎你,还能在乎谁?” 鸢儿撇过头,一脸不信,“哥哥总是这么说,也不见哥哥向着我。” “我没向着你?”明哲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小鸢儿,就拿这次来说,我没当面揭穿你,已经是给你留足面子了,这还不算向着你?非得当着大伙的面,把你做的那些一五一十说出来,你才觉得好受?” “哥哥想说便说呗!反正鸢儿不在乎!”鸢儿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你是不在乎,可我在乎!眼睁睁看着你和清寒的关系闹僵,我夹在中间,很好受吗?我对你们没有太大的期望,只求你们不要给我惹麻烦。大家心平气和地在一起,不好吗?非得把我逼上绝境,你们才肯罢休吗?” 明哲扶住额头,感觉脑子快要炸了。 “哥哥终于肯说实话了,哥哥做这些,从来不是为了鸢儿,而是为了自己。”鸢儿一张冷漠脸。 明哲叹息道:“你我本是兄妹,又有什么差别?我为了自己,不就是为了你?小鸢儿,我答应你的,不会忘记;你答应我的,是不是也该履行?” 水月寨,竹亭外,四周开满了鸢尾花。清淡的花香,蓝紫的花朵,置身此景,如临仙境。溪水格外清澈,鱼儿在水中肆无忌惮地游来游去,着实自在极了。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岂弟君子,遐不作人?清酒既载,骍牡既备。以享以祀,以介景福。 二人相对而坐,她望着他,表情凝重,石桌上摆着两杯茶,茶叶的清香伴随鸢尾花的香气,飘香四溢,给人一种清净神明的感觉。他正襟危坐,双目紧闭,不知是不愿看,还是不敢看。二人就这样坐着,谁也不说话,场面显得格外寂静。 微风拂过,吹动她鬓角的发丝。她撩拨耳旁的青丝,一张绝世容颜展现在他的眼前。这是多少男子梦寐以求的佳人,可他居然不为所动,像个圣人,闭目静养。 沉默了许久,或许是因为耐不住寂寞,抑或是觉得太过尴尬,他终是开了口:“你我许久没有这样坐下来,喝喝茶,谈谈心了?” “是啊!过了这么久,你还是没能走出她的影子。”她似乎话中有话。 “今日你我好不容易坐在一起,还是不要说这些伤心话了。” 他赶紧岔开话题,生怕聊起这些伤心事,又惹她生气了。 “若我执意如此呢?难不成你还要把我轰出去?”她的言辞偏激,情绪也随之上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予薇,你是明白我的!我不想你我的关系再这样胶着下去,我不想最后你我会成为敌人。” 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局,可依照如今的局势,反目成仇似乎不远了。 今日他心平静和地坐在这里,便是想清算二人的关系。他不想与予薇的关系闹僵,更不想与她为敌。这些年,他已然习惯了予薇的脾气,自以为熟知予薇的一切,便可顺理成章地替代他,可到最后,还是他太天真了。再一次面对予薇,他竟然感到了陌生,有些看不懂眼前之人,看不懂她究竟在想什么,为何要做出这种自残的事? “你以为我想这样?”她冷哼一声,“明哲,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有哪里对不起你?” 她的情绪一下子就上来了,“我待你以诚,可你呢?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旁人,对我爱答不理,甚至对我动手。我可以对不起所有人,但唯独没有对不起你!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面对予薇的质问,明哲无言以对。她说的这一切,明哲都明白。他也想回报予薇,无论是权势,还是财富,他都可以无条件答应她,只要她想要。可她无欲无求,唯一想要的,却是明哲倾尽所有,也拿不出的。 “予薇,对不起!”明哲深感抱歉。 予薇强忍着心中怒火,心平气和地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也不必跟我道歉,今日我愿意坐在这儿,只是想要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在明哲的面前,鸢儿仍是个小姑娘。她生气了,也只需要哄一哄就好了,但这一次她是真的伤透了。 “予薇,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但我可以许你一个承诺!”明哲低头看着桌上的茶杯,“这杯茶中便是你梦寐以求的双生花,我知道你要这花的目的,也知道你的心意。只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但我许你一个承诺:双生花,并蒂莲,合欢树上并鹣眠。一生一世一相守,双宿双飞三世缘。”明哲旋即举起了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他很清楚喝下这杯茶的意义,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为了补偿她,一切的代价也都无所谓了。 予薇不屑一顾,冷笑道:“明哲,你觉得这样做便可补偿我?天真!”她不屑于明哲的这些举动,或许这些在她的眼中根本算不了什么。可在心里,她想恨明哲,却怎么也恨不起来。或许是因为陷得太深,已经无法自拔,或许是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恨过明哲。 有时候,鸢儿觉得眼前之人似乎就像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甘心做任何事,可有时候,她又觉得眼前之人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似乎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刻意而为之。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还是有什么样的身份,他就是他,是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人。这次她满怀憧憬坐在这里,坐在他们曾经在一起的地方。看着满园的鸢尾花,予薇心中思绪万千,她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记得这里的一点一滴。只可惜,人还那人,心已不如往昔。 予薇不需要明哲的补偿,对她来说,她要的不过是一颗真心,一颗只属于她的真心。明哲很清楚她想要什么,只是他做不到,但为了她,他又不得不做到,“我知道这些不足以补偿你,所以我可以许你一个愿望。” “一个愿望?”予薇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没错,一个愿望!双生花是我许你的承诺,而此刻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愿望。”他不确定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但似乎他也没有别的选择,“这个愿望可以是你心里一直想要的,也可以是一个承诺,无论如何我都会尽量满足你,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予薇,我相信你能够明白我的话。” 如果换作别人,他根本不可能坐下来,好好谈,但对于予薇,明哲有的只是无尽的愧疚。 “任何愿望都可以?”予薇试探性问。 明哲点点头,“任何愿望都可以!” 予薇一直想说出心里的那个愿望,可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了。正如明哲说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如果自己一味强求,最后不过是一无所有。 “明哲,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事,我只要你的一个承诺!” 予薇的目光透露着坚定,她走到明哲的身旁,凑近他的耳畔,说了一句令明哲一生难忘的话。 “你确定只是这个承诺?我许你的愿望可只有这么一个,一旦决定了就不能后悔,你确定不再考虑一下?”明哲再次提醒予薇。 “我知道!”予薇很清楚自己的决定,“我想要的你给不了,那我也只能换你的一句承诺,只希望你能够履行你自己的诺言,不要做失信之人。”予薇两手搭在明哲的肩上,为他揉肩。 明哲深吸一口气,“我答应你,纵使沧海桑田,东海扬尘,此言不变。若有违背,魂归四海,魄散八荒!” 予薇面无表情,“但愿你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明哲把手放在她的玉手上,“就算我记不得了,这不还有你吗?你我本是兄妹,又有什么差别?” 予薇露出一缕笑容,“花言巧语,满嘴奉承,还说没把我当成小穹。” 明哲付之一笑,“小穹可不会像你这样。” 予薇环住明哲的脖子,靠在他后背上,“那我和小穹比,谁更好些?不准说都好!”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明哲反问道。 予薇凑近他的耳畔,“我想听你的心里话。” 鸢儿趴在明哲背上,不肯下来。 “你哥身上有伤,就不能心疼一下你哥?”明哲有气无力道。 “鸢儿乐意!”她傲娇道。 “你乐意,我不乐意呀!你这么重,都快把我压扁了!”明哲打趣道。 鸢儿抱得更紧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压扁就压扁,反正受罪的不是我!” 明哲欲哭无泪,叹息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呀!” “哥哥,如果今日鸢儿得逞了,你还会认我这个妹妹吗?”鸢儿忽然问。 明哲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你不会得逞的!” “我说的是如果!”鸢儿强调道。 “我说的是不会!”明哲肯定道:“即便我不在你们身边,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中。” “哥哥,你监视我们!”鸢儿一语戳穿明哲的虚伪。 明哲澄清道:“这怎能叫监视呢?明明是看护!若我不叫人看着你们,万一出了事,谁来为你们出头?” 鸢儿哼了一声,“明明就是监视,哥哥还死不承认!” “随便你怎么说了!”明哲妥协道:“反正我妹妹永远不会有错,错的都是我这个哥哥。” 鸢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哥哥,你回去以后,怎么跟清寒姐姐解释?” “为什么要解释?不说不就行了么?反正她又不知道,我干嘛要多此一举呢?” 明哲早就想好了对策,脸上尽是得意的笑容。 “可万一清寒姐姐知道了,哥哥又该如何?”鸢儿还是不放心。 “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会知道?小鸢儿,你要记住,任何时候,你哥都站在你这边,不要害怕什么,有什么难题,有你哥顶着,再大的麻烦,交给我就行了!”明哲自信道。 “任何麻烦都可以?”鸢儿试探性问。 “任何麻烦都行!”明哲自信满满。 鸢儿掰着指头数,“韵儿姐姐、诗瑶姐姐、清寒姐姐……” 数到一半,明哲立刻意识到不对,转移话题:“鸢儿,你晚上想吃什么?” 鸢儿整个身子都俯在明哲背上,凑近耳畔,柔声道:“鸢儿晚上想跟哥哥一起睡。” 明哲毛骨悚然,心中一怔,“鸢儿,你怎么跟清寒一个样子?” 鸢儿揪住明哲的把柄,“哥哥,你终于承认了!我说这几天晚上,看不到清寒姐姐的身影,原来在哥哥的房中。” “小鸢儿,你可别乱说,我和清寒是清白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明哲解释道。 鸢儿不怀好意,扬起嘴角,“哥哥,你急什么?鸢儿又没说什么,你这么一惊一乍,该不会被我说中了?” 明哲愣了愣,缓和道:“我急了吗?我只是怕你误会!” 鸢儿的玉手轻抚明哲的脸颊,“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哥哥要给鸢儿找个嫂子,鸢儿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生气呢?” 明哲惊讶道:“真的?” 下一秒,鸢儿掐住明哲的脸,使劲拉,冷冷道:“哥哥很高兴是?” “鸢儿,你别闹啊!”明哲两手托着鸢儿,一时间腾不出手。 “我不允!”鸢儿一字一顿。 “好了,我知道了!”明哲怕了她。 鸢儿松开手,环住明哲的脖子,“只要鸢儿在一天,就不许哥哥找嫂子!” 明哲心疼自己的俊脸,“别人家的妹妹都是恨不得把哥哥送出去,你倒好,赖在我身边不觉得厌烦吗?” “鸢儿乐意!”她傲娇道。 “你哥又俗又老,满头白发,你待在我身边,不怕被人笑话吗?”明哲问。 鸢儿还是一样的回答:“鸢儿乐意!” “我有什么是值得你依赖的?”明哲叹息道:“你终有嫁人的一天,不可能一辈子赖在我身边,你要学会独立。” “哥哥不要鸢儿了?”鸢儿眨了眨眼睛。 明哲苦涩道:“这都哪儿跟哪儿!” 鸢儿紧紧抱住明哲,“哥哥,你就这样一直守着鸢儿,好不好?” 明哲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道:“你不嫁,我不娶,一辈子这样,你甘心吗?” 鸢儿没有接话,她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不说这些了,我不想看见你不高兴的样子,是一天便一天!至少此刻你在我身边。” 明哲背着鸢儿走在栈道上。从上往下望去,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从下往上望去,是云雾缭绕的宫殿。有道是山幽水碧仙界景,瀑潭溪罅龛崖峰,凭他五岳归来客,到得寨沟亦动情。阵阵水声入耳,丝丝凉风拂面,寻着峡谷而去,雾霭重重,深邃而神秘,凉风习习,水流阵阵。眼前的瀑布倾泄而下,从山顶倒入山谷,阵阵微风吹过,把瀑布吹得如烟如雾,水飘落在身上,颇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韵味。 “哥哥,这里的风景真不错!”鸢儿露出了笑容。 明哲微微一笑,“洛阳的风景都不错,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哥哥,你多久没带鸢儿出来玩了?”鸢儿此话似有幽怨。 “你以为我不想吗?太忙了!我闭个关都得被拉出来,真是不让我省心呀!”明哲默默叹息。 “君影不是在南疆,为何会出现在洛阳?”鸢儿忽然问。 “我怎会知道?要不你去问问她?” “我不去!哥哥肯定知道,不然也不会让熙悦姐姐提前准备。” “你个小机灵鬼,该说的都被你说了,我还能解释什么?” “哥哥这是承认了?” “我承不承认无所谓,你关心的是祈是不是我叫来的,对不对?”明哲已然瞧出鸢儿的心思。 鸢儿坦白道:“我不相信君影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儿,其中肯定有我不知道的事,但哥哥一定知道!” 明哲微微一笑,耐人寻味,“别试探我的口风,有什么问题自个儿去问,我不说!” 第二百三十六章 思公子兮徒离忧 夏日炎炎,酷烈的日光仿佛不知疲倦般,在大地上烤出一道道狰狞的裂口。 枯瘦的老人坐在田边,嘴唇因缺水而干裂。他告诉君影,这里已经连着两个月没有下过一场雨,河里的水干了,田里的庄稼都旱死了,寨子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只剩下他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孤寡。 “老天爷不开眼呐!这是要逼死人了……” 天灾人祸,无可厚非。人祸固然可怕,天灾却更令人无可奈何。 君影看着这片干旱的土地,请同行的伙伴们在此停留一日——她要祭神祈雨。 祭品备了羊和豕,是从邻寨富户手中高价买来的。君影知道寨中百姓穷苦,没敢告诉他们。伙伴们帮忙用土和木头垒了一座高台,没有那么高大上,但足够了。因为水太珍贵,君影只用布巾沾水清洁了面孔和双手,换上了巫女的服饰。 她登上高台,在酷烈的日光下翩翩起舞,恭迎神降,祈求神明降下恩典,洒下雨水救济世间。 附近的百姓闻讯赶来,一张张因为绝望而麻木的面孔上,渐渐浮现出微弱的期盼。 雨来,雨来。 酷烈的日光炙烤大地,仪式持续了许久,还是万里晴空。君影被汗水浸湿了全身,厚重的巫女服下全是汗水,但她依然面带微笑,继续舞蹈。她知道自己多半是在做无用功,哪怕是寨中最高明的巫觋,也不敢说一定能祈雨成功,何况他们一切从简,一座简易的高台,三两俭朴的祭品,却妄想打动神明。 如果祈雨失败,她一定会被失望的百姓们当成骗子,轰出去。尽管她并没有向他们许诺什么。 但她是巫女,是沟通天地神明之人。既然看见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天上的神明啊,请你低下头,看看这世间苦难的人们,请降下你的慈悲,救救他们! 雨来,雨来。 “那最后下雨了吗?”清寒问。 君影既摇头又点头,“没有,却有!” “什么意思?”清寒不明所以。 “祈雨失败了,但唤雨成功了!”君影解释道:“这都是师兄的功劳!若不是师兄招来雨云,降下甘露,寨中的百姓恐怕会活活渴死。我身为大祭司的女儿,却做不到祈神降雨,如果寨民知道了真相,一定会把我当成骗子,轰出去。是师兄一个人抗下了所有!师兄嘴上不说什么,但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没事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清寒安慰道:“师兄这人,如果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也不会多想。他从不在乎名利,招云唤雨,也不仅仅是为了帮你,更是为了帮助寨民。正是因为他不沽名钓誉,才假借你之名,正所谓做好事不留名,这便是他行事的风格。” 清寒刚把明哲夸完,明哲便推门而入。 “师兄,你回来了!”祈站了起来。 清寒左右望了望,随即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鸢儿她们呢?” 明哲走到清寒面前,先是微笑以待,随后揪住清寒的小脸,使劲捏了捏,“小清寒,翅膀硬了是?你就是这么跟师兄说话的?” 清寒推开明哲的手,冷漠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请你放尊重一点。” 明哲愣了愣,扯下绑在眼睛上的绸带,“小清寒,你没吃错药?” “师兄,你回来了!”清寒的笑容中带有缕缕春风。 “小清寒,你非得这样子是?行,从今以后,你别再叫我……”明哲话还说完,便被清寒用手捂住嘴,“师兄,你误会了,清寒只是没有第一眼认出你,你不会生气了?” 明哲沉默不语,静静看着清寒表演,一副抱罪怀瑕的样子,羞惭满面,但她嘴角的笑容已经出卖了她。 “小清寒,你玩够了没有?” “师兄此话何意?” “你回来之后就不正常,明显有心事。” “有这么明显吗?” “你说呢?”明哲板着一张脸。 “那师兄觉得这是为何?” “我怎么知道这是为何?你自己的心事应该问你自己!” 清寒依旧面带笑容,“师兄那么了解清寒,应该知道清寒的心事。” “小清寒,我又惹你不开心了吗?” 清寒想了想,“有点,但不是最主要的!” “那还能是啥?我猜不出来了!” “师兄再猜猜嘛,肯定能猜出来!” “难不成是祈?” “这可是师兄说的,与清寒无关。” 明哲呵呵一笑,“我就知道!” “师兄,你跟清寒姐姐说什么呢?”祈一脸好奇。 明哲指着清寒,“她可不是你姐姐,你得叫她一声师姐!” “师姐?”祈和清寒异口同声。 “对呀,这位就是为兄跟你说的,白衣素裳,貌似天仙的清寒仙子,也就是你师姐!” 不仅是清寒,槐序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明哲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顺带给自己倒了杯水。 “别那么一副吃惊的表情,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是师父的弟子,咱们算是同门!”明哲深意一笑。 想当初,清寒问过他这么一个问题:“师兄,你到底有几个师父呀?” 明哲了然一笑,“我看你是想问我有几个师妹!” 清寒没有否认,却也没承认,只是用笑容掩饰尴尬。她不在乎明哲拜谁为师,也不在乎明哲有几个师兄或者师弟,她介意的是出现槐序这种情况。明哲是她的师兄,任何人都不能跟她抢,也不配与她争!她恨的是,明哲一声招呼都不打,凭空带回来个师妹,而且长得还不错,这不是故意气她吗? “除了你,还有一个!” 清寒板着一张脸,没好气道:“我知道,槐序呗!” 明哲抿了一口茶,讪讪一笑,“她只是我名义上的师妹,我与她也只是初次见面,除此之外,我和她之间,可一点关系都没有!说起来,我和她,还不如你和她熟悉。自那一别,我与儒圣多年未见,也不知他老人家何时收了个弟子,我得知此事时,也是大吃一惊!” 清寒脸色低沉,目光中带着缕缕杀气,“听师兄这话的意思,除了槐序,师兄还有别的师妹?” “我这张嘴怎么这么欠收拾!”明哲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提还好,一提清寒必然打破砂锅问到底。 “师兄,解释一下呗!”清寒阴沉着脸,不给明哲半分好脸色。 明哲尴尬一笑,“我能不说吗?” 清寒加重语气,“师兄觉得呢?” 明哲自知难逃一劫,多希望这个时候鸢儿在他身边,至少可以帮他挡一下。 “小清寒,有些事师兄迟早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你也不必太计较,你待在我身边的时间,虽说比不上鸢儿,但也不少了,试问有哪一个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你是唯一一个,鸢儿也自叹不如。” “师兄别想岔开话题!”清寒一脸严肃。 “我只能告诉你,她的名字,其余的我暂时不能说。” “在师兄心里,她很重要吗?” “还行!至少她帮过我许多。” “那和清寒相比呢?” “差不多!” “清寒想听实话!” “你比她重要,但她必不可少。没她,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救过师兄?” “这些都是后话了!”明哲话锋一转,“她叫李铃兰,你也可以叫她君影。” “铃兰花,君影草,还真是个好名字!”清寒赞许道。 “此事就说到这儿,以后你自会明白!” 明哲结束了谈话,他不能再说下去,哪怕多说一点,都会暴露她的身份。她和清寒一样都是明哲惹不起的人。 “师兄,她有清寒漂亮吗?”清寒问。 明哲讪讪一笑,“不是说好不说了吗?” “师兄就满足一下清寒的好奇心嘛!”清寒撒娇道。 “小清寒,你就这么没自信吗?你可是人人称赞的仙子,蓬步轻移,花枝招展,不知迷倒多少人。就连庭风也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若是师兄也跪倒在清寒的裙下,清寒方可真正安心!” “小清寒,你是明白师兄的!相貌这种东西,师兄向来不在乎。你看师兄,样貌平平,与常人无异,旁人根本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可往往不起眼的,才是最致命的!” 明哲的相貌称不上鹤立鸡群,但也不落凡俗。眉宇间流出的英气,彰显出他那独一无二的气质;深邃的眼瞳,流露出耐人寻味的目光;细长的身姿,配上一身暗黑的劲装,就像一位英姿飒爽的大侠。 “在清寒心里,师兄就是最帅的!连师父也比不过师兄!” 明哲知晓清寒的心思,只是有些话还是不说出来为好,“好了,这些话说说就行了,万一师父他老人家生气了,找我算账,我该找谁说理去?你呀,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别老是想这些奇奇怪怪的事。” “师兄,你到底有几个师父?” “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师兄的剑术独断一方,却与师父的剑术略有不同。纵观天下,唯有李剑神,方可与师父一战。师兄也说过,师父小隐于野,退出江湖,是为了赴李剑神之约,说明师父与李剑神乃故交,师兄应该也认识李剑神。” 明哲没有肯定,但也没否认,“你想说什么?” “清寒斗胆一猜,师兄曾拜剑神为师,这位李师妹,便是李剑神的女儿!” 剑神仅凭一把长剑,打遍天下无敌手,为天下剑道之首,受武生敬仰;蛊仙巧用蛊术与医术,纵横苗疆之地,闻名江湖之间,亦正亦邪,或悬壶济世,或蛊噬人心,善恶难分,世人敬畏;儒圣以天下为局,万民为棋,凌驾于三教九流之上,俯仰天地之间,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道宗开山立派,海纳百川,囊括无数贤才,传道授业解惑,积善成德,终证道成仙,旷古烁今;乐师无名,一部长琴,名震江湖,千里之外,取人性命,杀人于无形,不留半点痕迹。 当今五大宗师,万人顶礼膜拜,多少人欲拜其为师,却终不得愿。可明哲身在福中不知福,儒圣和道宗是他的师父,乐师和他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五大宗师中,他一个人就占了三位,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夙愿,他却一点也不在乎。当然这只是清寒看到的,事实上明哲可不止这三位师父。 清寒看过明哲使剑,和现在相差无几,但细微之中,略有变化,旁人可看不出。清寒陪在明哲身边的时间虽说不久,但明哲的一招一式,她都记在心里!她剑术大成,也多亏明哲的教导。明哲的剑术有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难逃她的法眼。她看得出,如今明哲的剑术中,有另一个人的影子,一点细微的变化,却使漏洞百出的剑术臻入化境、无懈可击。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当今天下,除了道宗,也就只剩下五大宗师之首,剑道之绝,李瑜枭! “说的很好,但没有没种可能,之前我展示的剑术,不过是在演戏,就是为了骗你这个傻丫头。其实我的剑术早已臻入化境,如今你看到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剑神可不是一般人,想拜他为师的人,可以从洛阳一直排到临安去。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有什么资格拜剑神为师,就算我愿意,人家也不一定收我!道宗收我为徒,看中的是我的半神之躯;儒圣收我为徒,看中的是我的算无遗策,除了这些,我就是一个身无分文的苦命人。拜剑神为师?这种事我想都不敢想,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那她为何也姓李?” 明哲恍然大悟,“搞了半天,原来你在乎的是这个!小清寒,天下姓李的人多了去了。为何你一口咬定,她就是李剑神的女儿?这只是你的认为,我可没说过!她只是姓李,这很重要么?” 清寒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她太过敏感,只是听说李铃兰的名字,便有了大胆猜测,渐渐忘记了这只是她的假想。 明哲暗自庆幸,差点就被清寒猜到了,还好他死不承认。 “坏师兄!”清寒抡起拳头,锤了明哲一下,“我当初说的都是真的,你还不承认!” 明哲捂住胸口,一副痛苦的样子,“小清寒,你下手好重啊!” 清寒不屑一顾,理直气壮道:“活该!谁叫师兄骗我!” 明哲一脸委屈,“我没有肯定你,也没有否定你呀!明明是你不够坚定,还怪在我身上。” 清寒越听越来气,冷眼直视,“听师兄这话的语气,是在责怪清寒?” 意识到情况不对,明哲立刻转移话题:“今天真不错啊!你说是,祈?” “我觉得一般呀!”祈天真道。 明哲的脸颊颤抖了一下,心里道:“我的小祈呀,这个时候你别拆台啊!” 槐序瞧出了明哲的难处,帮忙接话:“师兄,这位祈姑娘真的是剑神的女儿?” “她是剑神的女儿不错,也是蛊仙的女儿!” 此话一出,除了祈,清寒和槐序当场愣住。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般,落在二人头顶,这已经不是不可思议了,简直是不可想象!剑神,五大宗师之首;蛊仙,仅次于剑神,位居宗师之二。两个都是天下顶尖的人物,江湖上流传的事迹数不胜数,众人只是听闻其名,不见其人,万万想不到二人还有这层关系,叫人难以置信。 “师兄,二位师姐这是怎么了?”祈一脸困惑。 明哲哼了一声,笑道:“她们被你的身世吓到了!” “我的身世?”祈不明所以。 冷静过后,清寒望着明哲,质问道:“师兄,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 明哲两手摊开,耸耸肩,“没了,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 “那我不该知道的呢?”清寒反问道。 “我不能说!”明哲泯然一笑。 “我若执意呢?”清寒加重语气。 “那我只好说了!”明哲讪讪一笑。 清寒睁大眼睛,当场愣住,她没想到明哲居然这么快就妥协了。她伸手摸了摸明哲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不烫啊!”清寒一脸困惑。 明哲表示无语,“我没发烧,这也不是胡话,你想问什么便问!” “这不像师兄的样子。”清寒怀疑道。 “我什么样子,你真的清楚吗?万里深海终有底,人心五寸摸不着。小清寒,你也是老江湖了,不会这点道理都不懂?” “别人的心我摸不着,但师兄的心,清寒可是一清二楚。师兄或许对我有所隐瞒,但我不信师兄会对我说谎。”清寒笃定道。 明哲提醒道:“小清寒,你这么肯定,怕日后会吃亏!” 清寒深意一笑,“清寒愿意一赌!” “你要赌就赌,我不陪你玩了!”明哲趁机想溜,却被君影逮个正着,“师兄,你要去哪儿?你不是还有话要说吗?” “该说的我都说了!” “那还有不该说的呢?” “祈,你怎么跟你清寒师姐一个模样?” “有什么不对吗?”祈天真道。 明哲无言以对,“摊上你们两个,真是我的福气!” “我还是不明白?她明明叫君影,为何师兄一直叫她祈?”槐序困惑道。 明哲揪住祈的小脸,“因为只有我能叫她祈,记住了吗?” 第二百三十七章 行到中庭数花朵 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转眼间,数载光阴,悄然而逝。 水月寨内,书声琅琅。庭院之中,一人手持竹简,带领弟子诵读经文: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美,悲歌朗太空;唯愿天道成,不欲人道穷。北都泉苗府,中有万鬼群。但欲遏人算,断绝人命门;阿人歌洞章,以摄北罗酆,束诵妖魔精,斩馘六鬼锋。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道宗望着他,似笑非笑,“逸儿,你于此文有何见解,不妨说来听听。” 明哲立身答道:“回师父,依弟子之见,仙者,兴人道也;鬼者,隳人道也。吾辈修行,应以惩恶扬善为己任,切勿因一时之乐,而误入歧途。” 道宗默不发声,明哲见此,稍有困惑。 过了一会儿,道宗开口:“此言虽与文意相合,却缺了点自己的见解,实在是遗憾啊!不知可有别的见解?” 明哲立身再揖,回道:“仙者,人道也;鬼者,亦人道也。此二者同出而异名耳!是故,欲求仙道,先修人道,不明是非,何以为仙?然误入歧途者,非恶也,是以人之所欲也,无所避矣。故成仙道,入鬼道,皆一念也。吾辈修行,应固其本心,行以明义,不骄不躁,不桀不骜,不矜不伐,不急不暴。” 道宗笑道:“若以彼言,仙道即为鬼道,鬼道亦为仙道,二者何趋异也!此番言语有违仙道,亦不合人道。” “师父所言甚是,然有欠佳之处也!”明哲微微一笑,“仙道与鬼道皆出于人道,只不过仙道贵生,鬼道贵终。故欲求仙道,先修人道;欲破鬼道,先攻心道。所谓心道,即无贪、无嗔、无痴、无慢、无疑也。” 道宗细思之,称赞道:“汝之言,为师亦未能及矣!是诚,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师父过谦也!”明哲谦逊道。 “你那一套说教有何用处?不如练剑来得实在些!”剑神批判道。 “这是我的弟子,我想怎么教便怎么教,你管得着吗?”道宗不屑一顾。 剑神不服道:“此言差矣,逸儿亦是我的弟子,我有何说不得?” 两人争执不休,明哲又不敢多言,眼看越演越烈,忽地远处传来一阵喊声。 三人纷纷望向远处,只见一人急匆匆向这边跑来,一边跑路,一边还在喊着什么,只可惜距离太远,听不清。 待到他冲进庭院,众人才发现他全身大汗淋漓,上气不接下气,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不是说过,遇到何事,莫要慌张,须沉着冷静。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曾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剑神递给他一杯水,待到他气息平缓,剑神又问:“说,究竟是何事让你如此慌忙?” 那人做了个深呼吸,“回宗主,是祭司……祭司大人她要生了!” “你说什么!”闻言,剑神也慌了,“你是说玉君,她要生了?” 那人点点头,“没错,一切皆已安排妥当,就差剑神大人您了!” 剑神终是无法压抑心中激动,“今日之争论便到此为止,李某先走一步!” 话音刚落,剑神便拉着那人跑出了庭院。 “师父,你觉得洛夫人生的是女孩,还是男孩?”明哲问。 道宗会心一笑,“想知道,何不亲眼所见?” “师父说的在理!”明哲正要离去,道宗却喊住他,“且慢!” 明哲回过头,顺着道宗手指的地方望去,惊然发现篱墙边的铃兰花竟于一时之间,悉数绽放。此等景象,惊骇众人。 明哲不解道:“如此景象,是何征兆?” 明哲还未反应过来,便见远处又跑来一人,“那是……段白?” 明哲为段白倒了一杯水,“话说,你不是在后山采药吗?为何会跑来这里?” 段白并未回答,而是向道宗行了个礼,“拜见道宗前辈!” 道宗点点头,浅笑以对。 “剑神前辈呢?”段白左右看了看,没看见剑神的身影。 “适才有人前来告知剑神,祭司大人临产在即,剑神便带着那人赶回去了!不知你找剑神所为何事?” “无妨,道宗在此也行!二位不知,方才我于后山采药,忽地发现后山中的铃兰花悉数绽放,如此奇景,闻所未闻,故前来禀告剑神前辈。”段白将方才看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什么!连断念崖也……”明哲惊讶道。 “道宗前辈,您见多识广,请问这是什么意思?”段白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道宗目望窗外,段白也随着道宗的目光望去,只见窗外之君影草绽放繁盛。 段白惊呼:“未及仲春,此花独放,此等奇观,是何征兆?” 道宗似笑非笑,“无非二解,其祥也,其凶也。以吾之见,此乃祥瑞之兆也!” “道宗前辈,何出此言?”段白问。 “此等异景,确为罕见,但也不是没有过。此等奇观,唯有大宋之勇将,东方世家,会逢载弄之时,方会出现!” 辰仪宫内,灯火阑珊。 东方辰,大宋第一勇将,征战数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克复中原,一统九州,为太祖皇帝立下汗马功劳。 四境之内,皆是王土,率土之滨,皆是王臣。 他力排群臣,忠心耿耿,为太祖皇帝扫平障碍;他体恤民情,安抚百姓,时遇大旱,即命州府开仓放粮,平定粮价,若遇洪涝,即命户部拨款赈灾,工部抗洪抢险。百姓皆称赞其为百年难遇的一代贤臣,太祖亦赞其曰:吾之良信也。 如此贤臣良将,不知有多少佳人才女为之倾心,但东方辰的一生,只有一位妻子,便是太祖的女儿——赵淮仪。 辰仪宫之名便是由此得来。 当年太祖尚未称帝之时,一眼看中了东方辰文武双全、样貌甚佳,把自己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东方辰。自那起,东方辰便一直跟随太祖,斩将杀敌,一统河山。 若说东方辰主外,那赵淮仪便是主内。她虽是一介女子,亦是大宋的公主,才貌双绝,与东方辰倒也般配,二人称得上郎才女貌。赵淮仪无论是分析战况,还是处理内务,都不比男子差到哪里去,有的地方甚至做的比男子还要好,深受太祖夸奖。 周世宗驾崩,周恭帝即位。期年,契丹联合北汉南下攻周,宰相范质未辨真伪,急遣太祖统率诸军北上御敌。周军行至陈桥驿,太祖和东方辰密谋策划,发动兵变,众将以黄袍加在太祖身上,拥立太祖为帝。随后,东方辰率军回师开封,京城守将一听是东方辰的名字,纷纷不战而降,开城迎接太祖入城。陈桥兵变,拉开帷幕。历时数年,东方辰南征北战,统一九州,太祖称帝,国号宋,定都开封。此役无疑是东方辰的功劳最大,论功行赏时,东方辰从不居功自傲。 太祖赐封地时,东方辰犹豫了。时局动荡,人心惶恐,南方还好说,北方已乱成一锅粥。东方辰本打算,为太祖夺取天下后,奔赴北方,守卫疆土,但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决定,不为了别人,而是为了他的妻子。 他与赵淮仪一起生活数年,汴京城记录着他们的一点一滴。与江山社稷相比,东方辰宁愿选择赵淮仪。他可能不是一位好将军,但他一定是位好丈夫。他为赵淮仪付出了很多,哪怕丢了性命,他也在所不辞。他放弃了封赏,只为守在赵淮仪身边。太祖见他衷情不负,便命人为他们夫妻俩修了一座宫殿,名曰辰仪宫,厮守一生。 只可惜,天意不如人。赵淮仪终是先一步离去。太祖失女心痛,举国三日缟素,东方辰将赵淮仪葬在了汴京城,葬在了她生前最喜欢的地方——梨园。这里没有别的树木,只有一望无际的梨树。当梨花盛开之时,园中一片雪白,犹如雪挂枝头。 赵淮仪喜欢玉雨花,东方辰便为她种了十里梨树。他心里清楚,赵淮仪并非单纯喜欢玉雨花,只因她的心里装着一个人,一个恨透了却又爱透了的人。明知是那人的替身,东方辰也不曾后悔。为博佳人嫣然笑,穷极一生又何妨。东方辰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但他知道这是内心的答案。不久之后,东方辰因思妻心切,染上了风寒,久久不能治愈,不幸离世。两人一同葬在了梨园。 时值初春,放眼望去,梨园之中,一片雪白。满枝的玉雨花,散发出阵阵幽香。清风拂过,树枝轻轻晃动,花瓣随风飞舞,飘落到地上,静静的,仿佛于树下歇息。 踏着含有花瓣的小路,穿过一片片树林。这里有一片空地,一座坟茔映入眼帘,坟茔的旁边还有一棵梨树,与梨园中其余梨树相比,这棵梨树最为特别,不是因为它的粗壮枝干,而是树枝上挂着的红绸。 这座坟茔正是东方辰与赵淮仪合葬之墓。坟茔旁的这棵梨树,是东方辰亲手种下的,梨树上挂着的红绸,也是东方辰与赵淮仪的共同愿望。坟茔由青白石砖构成,地面铺有玄砖。坟茔的选址则是按照后天八卦布局,风水上佳。其中让人出乎意料的是,墓碑之上并未刻写名字,反倒是一首词: 双生花,并蒂莲,合欢树上并鹣眠。一生一世一相守,双宿双飞三世缘。 三世缘,起誓言,生离死别数千年。花开彼岸不同日,远影孤帆错忘川。 “若依师父之言,如此奇观为祥瑞之兆,倒也说得过去!” “听你这话的语气,不相信为师?”道宗望着明哲,眼神耐人寻味。 “哪里,师父的话,弟子必然相信!”明哲尴尬一笑,得亏他机灵,不然就撞枪口上了,“不如这样好了,咱们一起前去看看,不就知道是小师弟,还是小师妹了?” “你们去看!为师便不凑这个热闹了!”道宗无欲无求,对这些凡俗尘事,不感兴趣。 “既然师父都这么说了,那弟子便先告退了?” “你小子好了伤疤忘了疼,爱玩爱闹都随你,但落下的功法补不上,你就死定了!”道宗提醒道。 “师父放心,弟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话音刚落,明哲一溜烟跑出去了。 “你这小子!”道宗摇了摇头,无声叹息。 剑神之居,位于水月寨东侧的清幽之地,无喧嚣,绝凡尘。 明哲步行数寻,便来到了剑神的居处。远远望去,只见剑神与几位寨民正站在门外等候,脸上满是担忧。 “拜见师父与诸位祭司!”明哲躬身揖道。 “你来这里干嘛?”剑神问。 “回师父,适才我发现院中的铃兰花竟悉数绽放,觉事有蹊跷,故前来告知!”明哲回道。 “此言当真?”剑神一脸狐疑。 “此等异景,乃我等亲眼所见,绝无虚假。”众人肯定道。 “未及仲春,一花独放,实乃奇闻。怪哉,怪哉!此等异象与玉君今日临盆有何关系?”剑神自言自语。 “道宗也是这么说的!”明哲将道宗的话原封不动转达。 “东方世家,会逢载弄之时,一花独放,此乃同贺之意!难道今日吾亦有此奇遇?” 不知不觉间,剑神的脸上已流露出一丝喜悦。 “吾等于此恭贺剑神大人!”诸位祭司拱手而贺道。 “诸位不必如此客气,此等奇遇,理应同贺!”剑神面带笑容,心中的喜悦更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剑神看向众人,却不见道宗的身影,心有困惑:“道宗为何没来?” “道宗不喜凡尘之事,便不叨扰了!”明哲回道。 剑神会心一笑,“原来如此!”他心里清楚,道宗为何不来。 就在这时,屋内忽地传来婴儿的哭啼声。一时之间,剑神的思绪如凝结的水般,完全不知所措。明哲不断喊他,他却像没听见似的,不为所动,直到片刻后,才有所反应,“玉君生了,玉君生了!” 房门打开,产婆抱着一个婴儿走了出来。 她走到剑神的身前,将怀中的婴儿递给了他,贺喜道:“恭喜剑神大人,喜得千金!” 剑神颤抖着接过襁褓,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襁褓中的婴儿见到剑神,竟不哭也不闹,只是默默地看着。正当明哲准备向剑神贺喜之时,却被剑神制止,明哲为此困惑。 剑神轻声说道:“别吓着你师妹!” 明哲这才恍然大悟。 大伙看着剑神怀中的婴儿,白皙的肌肤,水灵的眼瞳,不哭不闹,实在乖巧极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提议道:“剑神大人博闻强识,不如您给小祭司起个名字!” 剑神想了想,突然有了灵感,“今吾得一女,一花独放,是为同贺之意,吾便取铃兰之名!” “李铃兰——这名字好啊!”众人纷纷点头称赞。 产婆又一次从房中出来,“回剑神大人,屋内已收拾妥当,您现在可以进去了!” 产婆的话倒是提醒了剑神,跟明哲吩咐了几句后,剑神便抱着铃兰走进了屋内。 屋内檀香幽幽,静谧如水。洛玉君无力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被汗水打湿的秀发,散乱地披落在枕上。屋内大部分都已收拾妥当,唯有床上的垫絮未曾来得及更换,从垫絮上撕扯的痕迹,依稀可以看出洛夫人在临产之时所承受的痛苦。 “玉君!”剑神走到床头,坐在她的身旁,一只手抱着铃兰,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小手。 此刻,剑神望着她,心中百感交集,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玉君见他沉默不语,微笑道:“枭郎,我没事,不必为我担心。对了,我们的孩子呢?” 剑神将怀中的铃兰送到她身前。 看着襁褓中的铃兰,玉君霎时欣喜万分,纤纤玉手紧紧地握住剑神,“枭郎,这是我们的孩子!” 剑神伸出手,将她眼角的泪珠抹去,轻声道:“没错,这是我们的孩子!你看她长得多么像你,雪白的肌肤,水灵的眼瞳,以及温文尔雅的气质,都与你极为相似。” 玉君噗嗤一笑,“枭郎,你是否为她起了名字?” 剑神点了点头,“今日载弄,突现异象——铃兰花竟悉数绽放,此等异象乃东方世家,会逢载弄之时,方会如此,此乃同贺之意!故吾为其取铃兰之名!” 洛玉君先是一惊,后又笑道:“此名极具意义,实为不错!” 二人看着襁褓中的铃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君影的名字便是这么来的?” “君影是她的字,祈是我给她起的绰号,谁叫她那么喜欢祈雨。”明哲轻轻戳了下祈的眉心。 “看到穷人受苦,不应该伸出援手吗?师兄不也说过,看到穷人被欺负,做缩头乌龟,那就是帮凶!” 明哲双手叉腰,“小妮子长大了,敢跟师兄顶嘴了!” “君影又没说错话,你凭什么指责她?”清寒挡在君影身前,理直气壮道。 “你才认识她几天,就帮她撑腰。” “她叫我一声师姐,我难道不应该为她说话吗?”清寒反问道。 明哲深吸一口气,“行!你们几个师妹联合起来对付我这个师兄,都长大了,翅膀硬了,为兄管不了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夜阑饮散春宵短 “师兄,你该不会生气了?”清寒明知故问。 明哲付之一笑,“我可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心胸狭隘。你们乐意说什么,便说什么,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明哲起身便要离去,却被清寒拦了下来,“师兄别急着走嘛!清寒还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师兄。” “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清寒尚未开口,明哲便一口回绝,“有什么问题,问你师妹!” “清寒还没说什么,师兄便说回答不了,未免果断了些?”清寒笑容微妙。 明哲轻笑道:“我还不了解你?你的那些问题,没有一个是简单的,我若能说出口,还会瞒着你?你们都是我惹不起的人,背后都有人撑腰。你们没有顾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像我,连说话都得小心翼翼,万一说了不该说的,惹上了大麻烦,那我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有话要说,那我还是不站在这儿了!”槐序见况,主动退出。 她刚一转身,明哲便说:“看来我没把话说明白啊!那我直白一点,祈不仅是剑神和蛊仙的女儿,更是道宗的弟子,也是儒圣的弟子!” 此话一出,惊骇四座。清寒和槐序对视了一眼,脸上尽是不可思议,再一同望向君影。 君影表现得很自然,天真地问:“清寒师姐、槐序师姐,你们没事?” 明哲玩味一笑,“不用担心,你两个师姐没事,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而已,过会儿就好了!” 丹霞蔽日,彩虹垂天。谷水潺潺,木落翩翩。 明哲坐在竹亭里,单手托腮,眼皮一张一阖,困意十足。 “师兄,我这招怎样?” 祈在树下舞剑,明哲却视若无睹,敷衍道:“不错,继续!” “那这一招呢?” 明哲依然应道:“不错,继续!” 从始至终,他的眼睛都没睁开过,若非撑着一点意识,他现在已经倒头就睡。 “师父来了!”祈在他耳畔轻声呢喃。 吓得明哲一激灵,倏然而起,左瞧瞧右看看,一个人影都没有。祈忍俊不住,笑声油然而起。 明哲望着她,不乐道:“好玩是?” 祈浑然不惧,理直气壮道:“谁叫师兄偷懒,明明说好陪君影练剑,却躲在一旁睡觉。” 明哲坐回石凳上,平复了下心情,“你爹堂堂一代剑神,我那点雕虫小技,敢在他面前班门弄斧?除非我不想活了!你是他的女儿,我还能指点你什么?自己乖乖去练剑!别来打扰我了,让我休息一会儿!” 祈不依道:“不行!师兄说好陪君影练剑,就应该说到做到!” 明哲趴在桌上,慵懒道:“我也想陪你练剑,可我困意十足,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你说怎么办?” “这好办呀!”下一秒,祈的手中多了根银针,不偏不倚,扎在明哲的穴位上。 明哲瞬间不能动弹了,“祈,你这是干嘛?” “师兄不是困意十足吗?君影帮师兄清醒一下!”祈的笑容天真,并非有意折磨明哲。 “祈,我错了,不要啊!”可惜为时已晚,经过祈的精心理疗,明哲的困意已经彻底散去,一股神清气爽的感觉,直冲灵台。明哲背上扎满了银针,像个刺猬一样。 “师兄,你感觉如何?”祈关切道。 “感觉不错,就是有点疼!”明哲不敢乱动,“祈,你这扎银针的功夫该不会是师娘教你的?” “对呀!娘亲说过,银针正行可通气,逆施可断气,全凭施针者之一念!”祈不好意思道:“不过这招,我还不太熟悉,可能会扎错穴位。” 明哲刚想夸她两句,一听后面的话,整个人瞬间不好了,“你说什么?我可是你师兄,你居然拿我试针!” “予薇姐姐说,师兄皮糙肉厚,不怕痛的!这招便是她叫我在师兄身上使的!”祈坦白道。 一听这话,明哲差点背过去,“予薇,你坑我!” “没事的,就算扎错了,也不会有什么大事,最多几日下不了床。” 明哲越听越怕,“够了,别再说了!让你师兄静静。” 明哲已经心灰意冷,整个人无精打采,一想到几日下不了床,他不知会被予薇折磨到几时。 “不用管他,让他在那儿趴着!”予薇不知何时出现在竹亭。 “予薇姐姐,你来了!”祈欢喜道。 一听到予薇的声音,明哲心想:“这下完了!”他被予薇逮住,指不定被折磨到几时。 予薇走到明哲身后,轻轻碰了下明哲背上的银针,关心道:“哥哥,感觉如何?” “予薇,这不会是你安排的?”明哲心虚道。 “君影妹妹不是说了吗?这一切都是我算计好的。本以为哥哥会有所察觉,没想到哥哥对君影妹妹一点防备都没有,对我却拒之千里。我有哪一点比不上君影妹妹了?”予薇轻抚明哲的脸颊,微微一笑,却令明哲毛骨悚然。 “我待人都是一视同仁的,绝无偏心之说,我想你应是误会了!”明哲试图用笑容掩饰尴尬。 “一视同仁?不见得!哥哥待我可从来没有这般温柔,伤了鸢儿的心不说,还想丢下鸢儿,这就有点过分了!” 明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落在予薇手中,他必然吃不了兜着走,没想到他英明一世,却糊涂一时,竟败在两个小姑娘手中。 “予薇,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予薇不以为然,“哦,是吗?我觉得哥哥不是听不懂,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明哲试图狡辩:“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没听懂你在说什么。你不是在家做饭吗?为何出现在这儿?” 予薇付之一笑,“即便鸢儿做了饭,也不见得哥哥会回来吃饭。在哥哥心里,恐怕是没有鸢儿的位子。” “这是哪里的话,你是我妹妹,我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你的位子?” “那你为何不肯叫我一声鸢儿?” “我这不是叫予薇叫习惯了嘛!如果你不喜欢听,我也可以改。” “有些习惯是改不了的,你记得住一时,不代表你能记住一辈子。或许今天说了,明日便忘了。” 明哲尴尬微笑,“我尽量记住!” “哥哥,你觉得我会信你的鬼话吗?”予薇的指尖划过明哲的脸颊,细细打量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明哲脸上尽是尴尬,没底气道:“应该会信!” 予薇柔情道:“哥哥别紧张,鸢儿又不会对你怎样。你只要老老实实听鸢儿的话,便不会有事。” “鸢儿,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哥哥吗?”鸢儿反问道。 明哲心虚道:“鸢儿,你别闹,说正事!” 予薇两手交叉环抱胸前,略微不高兴,“儒圣前辈回来了,叫你和君影过去!” “师父回来啦!”君影惊喜道。 予薇点点头,“儒圣前辈刚回来,便指名道姓叫你俩过去。若不是为了传话,谁愿意过来看这个负心汉!”予薇捏住明哲的发丝,使劲一揪,“哥哥老了,白头发也多了!” 明哲欲哭无泪,“鸢儿,你行行好,放过我!我这身子骨经不起你折腾。” “鸢儿可没有折腾哥哥的意思,只是见哥哥头上有根白发,顺手帮哥哥拔了,哥哥不会生气?”予薇调戏道。 明哲心里苦,“谁敢生你的气?” “哥哥怎么不说话了,该不会真的生气了?”予薇立马委屈起来。 明哲嘴角微微颤抖,心里暗道:“予薇,你这样子做给谁看呢!” 明哲半天没有反应,予薇可不会跟他耗下去。 “君影妹妹,哥哥怎么不说话了,该不会被扎傻了?要不你再给他扎几针?” 话音未落,明哲立马开口:“我没事,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回去!” “哥哥好了?”予薇深意一笑。 明哲握住予薇的手,深情对视,“好得不能再好啦!” 予薇满意地点了点头,“君影妹妹,给他拔针!” 明哲松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予薇话锋一转,笑容中透露着诡异,“差点忘了,最近哥哥总说胃口不佳,可能是因为肠胃不好。君影妹妹,你那儿应该有治肠胃的药,回去之后,给他配几副,最好是那种一吃下去就能一泻千里的药。” 明哲紧紧握住予薇的手,“我忽然觉得饿了,鸢儿,咱们回家吃饭!” 予薇当场拒绝,“这怎么能行?儒圣前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指名道姓要见你,我总不能拦着你不许去!” 明哲不肯松手,他很清楚予薇的意思,“师父那边我自会解释,反正也只见过几次,少见一次没啥大碍。” 见两人如此亲昵,君影被两人的深情打动,“师兄,你和予薇姐姐的关系真好!” “祈,你先去见师父,我晚会儿再过去!”明哲找个理由支开君影。 君影没有怀疑,点头答应:“那好!” 她刚一转身,便被明哲叫住:“别走呀!先把我背上的银针拔了再走!” 明哲不说,她都快把这茬忘了,不好意思道:“抱歉啊,师兄!” 凭借她精湛的手艺,很快便取下了明哲背上的银针。 “师兄,我先走了!”君影挥手向两人道别。 “快走!别回来帮倒忙了!”明哲心里有苦,却说不出。 “君影走了,哥哥不害怕吗?”予薇问。 明哲起身活动了下筋骨,直言道:“不怕!” 予薇饶有兴致,“为何不怕?” 明哲望着予薇,似笑非笑,“不怕就是不怕!” 予薇一把抱住明哲,抬头望着他,“那哥哥的心为何跳得这么快?” 明哲的手环住予薇的细腰,“明知故问!” 予薇依偎在明哲怀中,“哥哥,鸢儿好累,你背鸢儿回去好吗?” “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何你会出现在这儿?不要找借口,是真是假,我一听便知!” 予薇倒也不狡辩,直言道:“我就是不想看到哥哥跟君影在一起!” 明哲微笑道:“你怎么这么小气?” 予薇理直气壮道:“你是我哥哥,我凭什么把你让给别人?难不成哥哥有鸢儿一个还不知足?” 明哲尴尬得说不出话。予薇见明哲这副窘迫的样子,笑出来了声,“哥哥害羞了?” 明哲轻轻点了下予薇的眉心,“你这丫头就不能正经一点?” 鸢儿鼓着小脸,“鸢儿说的都是实话,只是哥哥不承认罢了!” “不胡闹了,咱们回家吃饭!” “哥哥最近不是没胃口吗?” “有那么多烦心事,有胃口才怪!而今儒圣回来了,我也就轻松一些了!” “儒圣是哥哥叫回来的?” “我可没那本事,我唯一的本事就是哄妹妹开心!”明哲捏了捏予薇的小脸。 “我还以为哥哥不喜欢鸢儿做的饭菜。” “鸢儿,你摸着良心说,你哪次做的饭菜我没吃完?若不是最近太忙,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可恨啊!”明哲长叹道:“罢了,都过去了,计较那么多也没有,咱们回去!” 明哲牵着予薇的小手,走在繁花遍野的小路上,夕阳衬托两人的背影。 “清寒,你陪我出去一趟!” 清寒还在惊讶君影的身世,忽然听见明哲在喊她,还有些愣神。 “槐序,你帮我照顾一下祈,带她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顺带给她换一身衣物,她这个样子太显眼了!” 槐序点点头,“好的!” “师兄,你要去哪儿?”祈不解道。 “我还有些事要做,这儿就交给你槐序师姐,你按她说的做就行,等我回来!” 明哲的嘱咐很简单,因为他了解君影,不该问的事她不会多问。 “清寒,清寒!你听见我说话没?”明哲在清寒眼前挥了挥手。 “师兄,你叫我?”清寒回过神来。 “算了!”明哲不多解释,直接拉着清寒往屋外走,那儿正等着一个人。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夕阳西下,西边的天空一片通红,时而金黄,时而半紫,时而半红,色彩缤纷,变幻无穷,把青山的轮廓勾勒出来。夕阳映在水面,波光粼粼,浮光跃金,晃得游人睁不开眼睛。在夕阳的映衬下,河畔的杨柳随风起舞,好似一位风姿绰约的佳人,散落的青丝垂于水面,微风拂过,竞相摇曳。相吟的鸟儿在枝头歌唱,烘托温馨的氛围。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明哲靠着栏杆,清寒在旁边站着,低头不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哥哥,你把我们叫出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散步?”鸢儿打破沉默。 明哲微微一笑,“我把你俩叫出来所为何事,你俩应该比我清楚。” “为何不当着大伙的面?”清寒忽然开口。 “一点小事而已,何必惊动大伙?”明哲轻描淡写道。 清寒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有时候,小事也能酿成大错!” 明哲怀疑,难道是自己说话的语气不对?她俩还是一副自知罪孽深重的样子。 “别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又没拿你俩怎样,只是单纯叫你俩出来散步,没别的意思,不要多想!” 明哲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这两个丫头还是不信。 “你俩非得听我说实话才肯罢休是?行,我满足你俩!”明哲本不想开口,可这两人不听实话不罢休。既然非得撕破脸皮,那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因为我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只能把你俩叫出来散步,这下你俩满意了?” 一听这话,清寒和鸢儿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 清寒难以置信,“师兄不是为了责罚清寒?” “我为何要责罚你?你又没做错事。”明哲觉得莫名其妙。 鸢儿一脸不信,“哥哥,你没吃错药?” “你觉得你哥像吃错药的样子吗?”明哲没好气道:“一天天的,不盼我点好的,净说些迫害我的话,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妹妹?” 鸢儿嘟着嘴,小声呢喃:“可这一点都不像你的样子。” “师兄没钱了,可以找清寒啊!只要数额不是巨大,清寒还是拿得出来的。”清寒单纯道。 明哲不失礼貌地微笑,“你的好意,师兄心领了!我总不能一直赖着你。你愿意给,我也没脸拿嘛!作为师兄,应该是我照顾你,却成了你照顾我,师兄的老脸都丢尽了!” “清寒不介意!只要师兄需要,清寒什么都拿得出来!”清寒耿直道。 “我知道听雨阁赚钱,但也经不起你这么折腾,还是留点老本,养家糊口!”明哲语重心长道。 清寒羞涩道:“师兄,你在说什么?清寒还没嫁人呢!” “迟早有这么一天,提个醒而已!”明哲话锋一转:“鸢儿,你站在那儿半天不说话,嘀咕什么呢?不会是在心里骂我这个哥哥?” 鸢儿抬头,撇见明哲的眼睛,心虚地后退了几步,口吃道:“没……没有!” 明哲长叹一气,“你这心虚的样子,恐怕连你自己也不信!” 鸢儿慌慌张张,试图为自己辩解:“没有,鸢儿真的没说哥哥的坏话!鸢儿只是……只是……” 明哲一副无奈的样子,叹气道:“小鸢儿,你慌张什么?我又没怪你。退一步讲,你哥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哪怕你真的说了,哥哥也不会怪你,因为我说过,我妹妹不会有错!” 第二百三十九章 哀吾生之无乐兮 “哥哥……”鸢儿含情脉脉地望着明哲,哪知下一秒明哲就给她泼了盆冷水,“当然这些只是哄你的话!” 鸢儿顿时心碎,气得直跺脚,“哥哥!” 明哲却一点也不在乎,自顾自欣赏河畔的风景,斜阳照在眉间,却照不进他深邃的眼眸。 “我们许久没这样散心了?”明哲慨叹道。 清寒抱怨道:“还不是因为师兄忙着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都不关心我们的!” 明哲泯然一笑,“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只是暂时不说而已,你们迟早会知道的。” 清寒听这话,耳朵都快生茧了,“师兄总是这么说。” “照你的意思,我应该怎么办呢?把真相告诉你们,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们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了吗?小清寒,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说很简单,但承担的后果却很沉重。如果没有必要,我不希望你们卷进来。”明哲语重心长道。 “借口,都是师兄找的借口!”清寒依旧闷闷不乐,此事她并不关心,她只是气不过明哲什么事都要瞒着她。 明哲转移话题:“别光说我,我把你俩叫出来,不是为了谴责你俩,也不是为了听你俩质问我。这儿就咱们三个,有些话可以放开了说。” “师兄想说什么?”清寒面无表情。 “小清寒、鸢儿,你俩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你俩表现得如此亲密,叫得那么亲切,好似认识了许久,然而这只是你们的伪装,事实上你们根本不认识彼此!”明哲一针见血。 “哥哥,你在说什么?” “师兄,你没吃错药?” “上官逸是清寒的师兄,陆渊是鸢儿的哥哥,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如何扯得上关系?上官逸走的时候,清寒才来到仙山一个月,她根本不认识陆渊,更不可能见过鸢儿!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总不会是梦中相见。” 明哲的笑容很微妙,他苦恼一直找不到时间问清这个问题,今日终于有这个机会了。 那日明哲和韵儿从应天府回来,便遇上了天权、开阳大闹洛府之事,幸得明哲处理得当,方无大事发生。 鸢儿走下楼,便见大伙围坐在一起,脸上见忧不见喜,沉默寡言。鸢儿知道大伙心里在想什么,但不管怎么说,希望总是有的,凡事总有转机,她相信明哲一定有办法让天枢醒过来。 她酝酿了一会儿,面带微笑,走到大伙身前,“哥哥正在楼上为天枢哥哥诊治,一会儿便下来!”听到鸢儿的话,大伙心里放松了些,但悬着的心始终放不下。天枢一天不醒来,他们便提心吊胆一天。眼看大伙还是愁眉不展,鸢儿深感无奈和惋惜。 “鸢儿妹妹,几日不见,你有没有想姐姐呀?”韵儿试图活跃气氛。 鸢儿望向韵儿,脸上的笑容宛若一抹朝霞,“当然想啊!鸢儿不仅想哥哥,也想韵儿姐姐。” 在旁人眼中,鸢儿和明哲完全就是两种人,一个始终温润如玉,一个时而喜时而怒,阴晴不定,待人更是天壤之别。但有时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评价一个人不单从表面,内在更胜于前者。谁知温柔的伪装下,藏着一颗不为人知的心。 “哦,是吗?难道在鸢儿妹妹心里,就只有你的哥哥,还有韵儿姐姐,连我都给忘了?”门口忽然传来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 顺着声音望去,清寒一袭粉色的绣罗衣,手臂上的护腕,掩盖住伤疤,脑后扎着一条马尾辫,腰间佩有寒梅剑。身若细柳扶风,秾纤得衷,修短合度,从她身上挑不出任何瑕疵,光滑细腻的肌肤,红里透白,五官更是精致无瑕,琼鼻杏眼,绛唇皓齿,黛色的睫毛随着眼皮上下晃动,满头青丝若水波般顺滑。整个人身上有股如兰似麝之芬芳,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当然她久居于仙山之上,渴饮晨露,饿食仙果,身上不带任何凡尘浊气,这点气质倒也符合她的身份。 大伙望着这位陌生的仙子,脸上尽是惊讶之色,天权和开阳更是痴迷般望着清寒,两只眼睛不听自己使唤,一直盯着人家不放。如此曼妙的姿色,世间有多少女子能与之匹敌,在她面前,玉衡和摇光惭愧不如,天璇也自叹弗如远甚。在场之人恐有韵儿和鸢儿能与之相提并论,当然容貌只是一方面,真正让她们自愧不如的,是其深不见底的修为。不知为何,望着这位不知来历的仙子,她们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直觉告诉她们,此人的实力远在她们之上,不夸张地说,在场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是这位仙子的对手,所幸的是,此人没有敌意,从她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她与鸢儿是旧识。 “清寒姐姐,你怎么在这儿?”鸢儿脱口而出。 看见清寒出现在这儿,鸢儿很是意外。她知道清寒与凌云的关系,自然知晓清寒的身份,只是她俩从未见过,彼此之间也无交集,但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便是凌云口中的小师妹。而今清寒突然出现在这里,鸢儿一时间接受不了。清寒是道宗的弟子,也是天师门的二师姐,以她如今的身份,出现在这里,完全不合理。莫非她是私下找凌云的?但她是如何得知他们暂居于此的?这一点鸢儿想不通。恍然间,她想起明哲刚刚说的话:“楼下有人想见你,你总不能把人家晾在一边?”莫非明哲所言之人便是清寒?想到这里,鸢儿似乎明白了一些。 “我为何不能出现在这儿?我想见我的鸢儿妹妹了,有谁敢拦着?” 清寒走了进来,站在大伙身前。与仙子保持如此近的距离,天权和开阳心里已经按捺不住了,砰砰一直跳个不停。天玑看见清寒不染纤尘的容貌,心里油然生出爱慕之情,他也没见过如此妩媚动人的女子,宛若不食烟火的仙子,给人以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这样的仙子,人间能有几回见?惟是天上谪落凡尘的仙子才会有如此绝世之颜,多看一眼是一种过错,不看亦是一种过错。 “清寒姐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在……”鸢儿没再说下去,她知道清寒是道宗的弟子,而天璇几人是紫阳真人的弟子,若让他们知晓清寒的身份,指不定又会闹出什么事来。当下已经够乱的了,还是不要再添什么乱子为好! “姐姐想你了,特地来找我的鸢儿妹妹,这有何错?”清寒打趣道。 “清寒姐姐说笑了,鸢儿也想姐姐,只是哥哥这边有事,脱不开身,姐姐不会生气?”鸢儿不失礼貌地微笑。 “他来不来找我,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你呀,我的小鸢儿!”清寒对鸢儿的称呼如此亲昵,大伙完全傻眼了,看上去素门凡流的鸢儿,背后的关系还有这层关系。她哥陆渊高深莫测,掐指一算,便可预料祸福;和她走得最近的韵儿,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还有玉雪、诗瑶,她们应该也不是什么等闲人物,更别说这位清寒仙子了。 不仅是大伙,就连鸢儿本人也觉得意外。见到清寒的那一刻,她甚至不知所措。清寒在仙山修炼,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离开天师门的,而今她却出现在洛阳城中,甚至还找到了他们,种种行迹何其反常。 抛开这些不说,她和清寒素未谋面,只是听说过彼此,而今清寒的叫法如此亲昵,仿佛亲姐妹一般。说实话,她有些不习惯,不过碍于种种缘由,她也不好说什么,“清寒姐姐,你就别拿鸢儿说笑了,鸢儿知道你肯定是来找哥哥的!不过现在哥哥在楼上有事,不宜见客,还请清寒姐姐稍等片刻,等哥哥忙完楼上的事,自会下来。” “我不找师兄,我此来洛阳城,是为了见你,顺道来看看他!”清寒走到鸢儿身前,细细打量,“许久不见,我的鸢儿妹妹长得越发动人了,姐姐都快被你比下去啦!”清寒的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肌肤。鸢儿的容颜说不上惊艳,但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好似小家碧玉,或许是跟在明哲身边的时间久了,在她身上清寒仿佛能看见明哲的身影。 清寒将她鬓角的一缕青丝撩至耳后,微微梳理了眉上发梢,两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好了,不逗你了!此来洛阳城,姐姐是跟着师兄一起来的。在应天府的时候,我就遇到了师兄,听说你们要参加此届论剑大赛,姐姐特地赶来为我的鸢儿妹妹加油鼓劲!” 清寒这么一说,鸢儿大致明白了原委,不过她仍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既然清寒是跟明哲一块儿来的,那为何明哲没有提起这件事?明哲就跟她说了句,楼下有人找她,至于是何人,明哲一个字也没说,害得她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 当时她不明白明哲这么做的缘由,而今她懂了,“哥哥是在试探我?”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这怎么能叫试探呢?顶多是考验一下你。”明哲微笑道。 鸢儿并不买账,“这分明就是试探!哥哥从来就不相信鸢儿!” 明哲叹息道:“我如果连你都不信,还能相信谁?这只是一个考验,绝无试探之意。” 鸢儿不依道:“我不信!这分明就是试探,哥哥还死不承认!” “你非得这么说,我也拿你没办法。”明哲耸了耸肩,无奈道。 “师兄,清寒好心好意帮你,你便是这么打量清寒的?”一股寒气骤然而起。 明哲顿感不妙,“清寒,有话好好说!” 清寒并没有收手的打算,“有什么话,师兄还是自己留着!” “清寒,不要!”明哲大喊,可惜为时已晚。 清寒将鸢儿拥入怀中,轻声呢喃:“或许是师兄想给你一个惊喜!你也知道师兄这个人不善于表达,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他心里也很愧疚,但他嘴上不会说什么,他就是这么一个倔强的人。不过这也没什么,行动胜于言论,道歉的话说得再多,也只是嘴上功夫,倒不如拿出一点行动,给你一个惊喜,哄你开心。”这些话都是清寒现编的,以明哲的性子,估计他想不到这一点,顶多使些老招数。为了塑造一个完美的形象,清寒也只能帮明哲打圆场。 如此温馨的场面多么感人,但大伙的表情却是大煞风景。在场之人,除了韵儿,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们难以置信,这位清寒仙子的师兄竟是明哲! 明哲的长相说不上出众,但他身边的姑娘却是许多公子哥比不上的,随便一个都能艳压群芳。本以为这也就算了,而今他身边又多了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寒仙子。这引来了某些人的嫉妒,特别是天权和开阳,他俩就差把“嫉妒”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天玑倒还好,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但也能看出他心里的失落。 这位清寒仙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物。抛开相貌不说,单是她那深不见底的修为,便让大伙望而却步。自从第一眼看见这位清寒仙子,大伙便能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直到现在,这种压迫感依旧存在。除了韵儿和鸢儿,没人知道这位仙子的来历,但单凭她的修为,就算天枢在这里,他们师兄妹七个加在一起,恐怕也不是这位仙子的对手。此刻他们心里冒出一个问题——这位清寒仙子的修为已达深不可测的地步,那她的师兄明哲,是否也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说不定人家只需轻轻一挥手,他们几个便可倒地不起。一想到这里,他们几个心里油然生出危机感。 其实清寒也在观察他们,她的目光望着鸢儿,余光却是望向他们。从明哲的口中,她得知了这群人的来历,按理说,这些不入流的门派弟子,她根本没必要放在心上,但如今这群人跟在明哲身边,这不由得让她提起了警惕之心,说不准这群人是故意接近明哲,伺机谋取什么。不过明哲还没发话,她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走一步看一步!若是这群人真有不轨之心,她不介意为明哲铲除祸患。 “咳咳!”韵儿清了清嗓子,“站着干嘛?都坐下啊!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你说是,鸢儿妹妹?”韵儿对鸢儿的目光还是那么和蔼,但对清寒就不一样了,目光中带有一丝嫉妒。她嫉妒的不是明哲身边多了个姑娘,而是与她关系要好的鸢儿被别人抢走了。她身边本来也没几个朋友,好不容易遇见明哲和鸢儿,她可是把鸢儿当自己的亲妹妹看待,而今清寒的到来,无疑是她和鸢儿之间最大的威胁。但她也不能说什么,清寒早于她之前与鸢儿相识,而且人家还是明哲的师妹,轮关系,比她亲,她拿什么跟人家争?一想到这里,韵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听到韵儿这番话,鸢儿立刻心领神会,“清寒姐姐,咱们坐下来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便让鸢儿替哥哥好好陪你一次!”鸢儿正要拉着清寒坐下,却被清寒拒绝。 “还是不用那么麻烦了!好不容易来一趟洛阳城,你还是陪姐姐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城中景色,姐姐便心满意足啦!” 先前回到客栈的时候,清寒没有进来,而是在客栈周围独自走了走,她不是不想陪在明哲身边,而是不想和天璇等人待在一起。对于陌生人的态度,清寒从始至终都没变,她不善与外人交流,也不喜与外人说话,在她心里,也只有那么几个人值得信任,鸢儿自然便是其中一位,虽然她们素未谋面。若非为了见鸢儿一面,她根本不会与天璇等人共处一地。瞧天权和开阳的目光,无时无刻不在流露出贪婪,这种人她见多了,无非是看上了她的容貌,对于这种人,她根本不愿多言,只想远离此地,找一个安静点的地方。 “这……”鸢儿不知所措,好在有韵儿挺身而出,担下了一切。 明哲趴在栏杆上,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师兄,你还要再试试吗?”清寒掰了掰手指,发出清脆的响声。 明哲已经怕了,求饶道:“不来了!我错了!” “可我见师兄的样子,似乎还没享受够?要不清寒勉为其难,再为师兄按摩一下?” 清寒那看死人般的温柔眼神,让明哲毛骨悚然。 “两位女侠,我真的错了!你们大发慈悲,放过我!” “哥哥,我和清寒姐姐出去后,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都知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明哲矢口否认。 鸢儿一眼便看出明哲在说假话,“看来哥哥不够老实啊!清寒姐姐,你说该怎么办?” 清寒活动了下筋骨,“没关系,让师兄舒服一下,兴许他便会说真话了。” “清寒,你想干嘛?”明哲心中惊恐。 “不干嘛,只是让师兄老实一点!”清寒邪魅一笑。 “不要啊!”明哲拼命摇头,大喊道:“别看了,救我!” 此话一出,一把利剑横空出世,不偏不倚从清寒身侧擦肩而过,插在明哲身旁的栏杆上。 第二百四十章 风清月白偏宜夜 这把剑离明哲不过毫寸,但凡歪一点,明哲便得交代在这儿。 明哲心有余悸,抬头望向她,“你这是救我,还是杀我?” “救你也好,杀你也罢,你的生死与我何干?”她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韵儿姐姐,你怎么在这儿?”鸢儿惊奇道。 韵儿反问道:“我不能出现在这儿吗?” “鸢儿不是这个意思!”鸢儿正要解释,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明哲,“哥哥,这是你安排的?” 明哲并不否认,“明摆着的事实,应该无需我解释什么,我说的越多,你们越是不信!” 鸢儿两手交叉环抱于胸前,没好气道:“韵儿姐姐是你安插在我们身边眼前对?” 明哲呵呵一笑,“人家贵为相府千金,我能叫得动她?” 明哲刚说完,韵儿立马拆台,“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明哲有些手脚无措,“你说的和她说的,就不是一回事!” 韵儿取下插在栏杆上的纯钧剑,旋即收入剑鞘之中,“是与不是,大伙心里清楚。” 明哲就一张嘴,怎可能是她们三个的对手?如今这局势,他是骑虎难下,百口莫辩。 “你们这么说,让我很为难啊!” 清寒不以为然,“师兄很为难吗?瞒过了所有人,把大伙耍得团团转,师兄很威风呀!” 明哲嘴角微微颤抖,心提到了嗓子眼,“清寒,你那看死人般的温柔眼神是怎么回事?” 清寒似笑非笑地望着明哲,“怎么会呢?我倒觉得,现在的氛围很友好啊!这么多漂亮姐妹同聚一堂,你看,寒梅剑都发出了喜悦的共鸣,你说是也不是,师兄?” 明哲呵呵一笑,“是啊,很友好,如果你的寒气没有锁定我的话,这氛围才算友好。” 鸢儿握着承影剑,脸上早已笑靥如花,“哥哥,你有这么多红颜知己,这么美好的场面,要不要我舞剑一曲?” 明哲嘴角抽搐,“额……鸢儿,你握剑的手都在冒青筋,你这是要舞剑,还是要我的命?” “果然,你这人一点都不靠谱,除了鸢儿,你还有这么多红颜知己。” “不……不是的!韵儿,现在根本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 “别紧张,师兄,很快就会过去的!”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明哲回头一看,惊呼道:“槐序,你怎么也在这儿?” “唔……原来师兄这么受欢迎,这样的话,我的眼光是不是还不错?”君影天真道。 明哲冷汗淋漓,强作镇定,“大家先冷静一下。” 一直沉默不语的诗瑶突然开口:“大家都别吓明哲哥哥了!” 明哲向诗瑶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都忘了诗瑶为何出现在这儿,“诗瑶……” 诗瑶面带微笑,在明哲感激的眼神中缓缓走近,“其实,我还挺佩服明哲哥哥的。有一句话,我想告诉你……” “什么话?”明哲一头雾水。 诗瑶一字一顿道:“你去死!” 明哲顿感不妙,“喂!大伙别冲动啊!” 惨叫声在云霄徘徊,惊起一片鸥鹭。 明哲奄奄一息,“感觉快被打死了!” “总觉得,似乎并不值得可怜。”都这个时候了,槐序还在说风凉话。 在场之人只有槐序和君影没有出手,或许是心疼明哲,抑或是觉得并不值得。 “这下舒坦多了!”韵儿长舒一气,这些人中,属她下手最狠。 “我说诸位不至于?”明哲趴在栏杆上,奄奄一息。再多一会儿,他都爬不起来了。 “这是你的报应,谁叫你喜欢沾花惹草,欠下这么多债?”韵儿并不觉得明哲可怜。 “我哪儿沾花惹草了?我就想守着我家鸢儿,有什么错?”明哲试图狡辩。 “别找借口了,你说的这些鬼话,恐怕连鸢儿也不信!别忘了,刚才动手的也有鸢儿。”韵儿驳斥道:“你每次都是拿鸢儿当挡箭牌,这次连鸢儿也不站在你那边,我看还有谁能保你?” 明哲可怜兮兮地望向鸢儿,“鸢儿……” 鸢儿回了个无奈的眼神,“哥哥,鸢儿也想帮你,可这次鸢儿无能为力。” 唯一的救命稻草都放弃了他,他便如一枚弃子,“鸢儿,别!” “师兄,你放弃!没人愿意帮你,这次你逃不出我们的掌心,安详地去!”清寒的笑容似寒风中的冷刃。 明哲还在挣扎,“别这样,有什么话好好说,我跟你们讲故事。” “你的故事还是留给别人!”韵儿冷漠道:“这次你死定了!” 韵儿正要动手,明哲大喊一句:“我要讲的故事和你们也有关!” 鸢儿拦住了韵儿,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不急,我倒要看看哥哥还有什么花招?” 明哲松了口气,总算保住了一命。 鸢儿话锋一转,“当然,如果故事不满意,哥哥还是跑不了!” ----------------- 道宗抚摸胡须,看着面前乖巧可爱的小清寒,心中却有些发愁。 凌云那家伙翅膀硬了,他是管不住了,但师门不可一日无徒!他就这么一个徒弟,日后肯定是要继承天师门的,但这孩子的资质……一言难尽。一套剑式要学两个月才能记住,更别提法术了,没人领着,连回家都能迷路。也不知凌云当初是怎么教的,为何他在的时候,清寒便能学得快,他这一走,清寒便回到一窍不通的样子。 “唉,朽木难雕!”道宗叹息道:“飞雪,你可丢给我了个大难题!” 道宗心中苦笑,对着小清寒谆谆善诱:“有句话叫作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清儿,你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小清寒眨了眨眼睛,诚实地摇了摇头。 “唉!”道宗长叹一气,耐心给她解释:“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只要有毅力和恒心,再难的事也能做成。” 小清寒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表示她明白了,然后牢牢记了许多年。或许她并不聪明,也没有天赋和才能,但却比任何人都更有恒心和毅力,更耐得住寂寞。她在与世隔绝的桃花坞中,安静而努力地成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持之以恒,坚持不懈。于是铁杵成针,朽木开花。 “师父,我一定会成为出色的天师门传人!” “好孩子,你已经是了……” ----------------- 快到晌午的时候,灶房里突然冒起了滚滚浓烟。 明哲匆匆赶到事故现场,发现鸢儿正灰头土脸地从里面跑出来,心中顿时生出不妙的预感。 “对不起,我……”鸢儿刚想解释,却被明哲打断:“没事,先灭火!” “啊!”鸢儿先是一愣,后又回过神来,“是,要先灭火……我去打水!” 万幸灶房外的院子里常备水缸,几桶水泼下去,火势总算得到了控制。这时明哲才有余力去关心鸢儿那边的情况,只见对方提着水桶匆匆跑来,然后脚下一滑,当场表演了个平地摔,水洒了一地。 鸢儿跌在地上,手中兀自紧紧抓着水桶的提手。慌乱中,她抬起眼,恰好与明哲望过来的目光对在一起。 场面有些尴尬。 明哲下意识移开视线,接着反应过来,急忙过去搀扶她。鸢儿低着头,脸色白白红红的,说不清是愧疚还是羞耻。两个人都低着头不说话,默默把灶房的火灭了。 灶台附近的墙壁还有上方的屋顶都被烧得乌黑,梁柱都被烧烂了,看来需要一场大修。 “都是我不好!”鸢儿小声解释道:“我方才见锅里起了火,想要拿水浇,却错拿成了油……” 明哲心想这题我做过,上次往滚油锅里倒水的也是你。然而面对满脸自责和愧疚的鸢儿,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下次注意些就是了。” “可我总是迷迷糊糊的,什么也做不好!”鸢儿却不肯放过自己,十指用力掐着衣袖,指节都泛了白,“院子里的梨花开了,我想给大家做点梨花酥吃,结果却弄成这样……” 一只手伸到她脸前,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都说了不怪你!”明哲冲她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目光中尽是宠溺,伸出手,“走,先去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去镇上买梨花酥。” 鸢儿愣了愣,“啊……好呀!” 天生迷糊不可怕,有人嫌弃,却也有人当成宝,捧在手心。 ----------------- 入秋之后,天气便日渐转寒。 汴河上的白鹭开始向南方迁徙,连平时呱噪无比的青蛙也纷纷钻进土里,准备越冬。 诗瑶买了一艘乌篷船,平时无事便泛舟湖上,静静地观赏这片优美而安宁的天地。 直到有一日,一名画师找上了她。 画师正在画一幅汴河秋景图,原本已完成了大半。然而不久前他再次来汴河取景,却恰巧看见了泛舟的诗瑶,一见难以忘怀,寤寐思服。 他想要将她画入画中。 “姑娘与这天地似乎并非在一处。”画师将自己的苦恼告诉诗瑶,“我实在不知该如何下笔。” “我不懂丹青。”诗瑶冷漠地回答:“你问错人了。” 她出身不俗,怎会不懂书画?只是无心罢。 画师并没有轻易放弃,自那以后,每当诗瑶泛舟湖上,身后必定有一双牢牢跟随她的眼睛。不过那画师也只是远远看着,并不会上前与她搭话,她也就容忍下来,只当做对方不存在。 秋去冬来,一转眼就是数月过去。鸟兽尽皆蛰伏,连游人也少了许多,汴河变得更加安静和冷清。 诗瑶自幼在京城长大,早已习惯了寒冷。她买来一只小火炉放在船上,在火炉边温酒发呆,一坐便是一整日。 画师再一次找上了她。与数月前相较,他看上去憔悴无比,仿佛老了许多。 他双手捧着一幅画卷,请诗瑶展开一观——是那幅汴河秋景图! 诗瑶在画上找了自己的乌篷船,然而乌篷船上却是空无一人。她转头看向画师,发现对方已然泪流满面。 “果然如此!”画师指着诗瑶,似哭似笑,“你本就是画外人!” 他哭哭笑笑,疯疯癫癫地走了。诗瑶看了眼留下的画卷,随手将之卷起,丢入火炉。 画师说的没错,自他走后,她便封闭了自己的内心,即便强行画入画中,也只是一具无心的躯壳。 于这天地,她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一个画外人。 ----------------- 小穹捧着本《论语》仰面卧在榻上,目不转睛,生怕漏看了一个字。 宁夜,这个独霸天下、武貌双全的男人,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青竹,你为何要逃?” “逃?”她冷哼一声,“我如何能逃得出天下第一的手掌心?” 男人星眸一沉,转瞬间竟盛满了无法言说的悲伤。他猛地攥住青竹不盈一握的皓白手腕,用力将她往怀中一带。 小穹忽地提了口气,两腮漫上薄红,定了定神,指头一捻,翻到下页。 “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这个平日里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男人埋头在她的颈窝里,轻声软语地央求着。 青竹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倏地揪紧,一下子腾空,如置云霄。她身子滞了片刻,终是将手轻轻地搭在了男人的背上,双目深情凝望,温柔道:“好!” 读罢,小穹登时满脸通红,咬住嘴唇憋着笑意,双腿腾空蹬得飞快。 她一手按住胸口,一手揪紧衣角,眼波闪烁,满是向往。 “小穹,快来!”凌云忽喊道。 小穹惊得一个激灵坐起,拍拍脸颊,将书放到桌上。 “来啦!”她穿上绣鞋,扇了扇领口,又照了照镜子,这才慌慌张张地向门外跑去。 轩窗敞着,风一拂,《论语》的衣书掀起,露出了里头的前封——《事如春梦了无痕》。 ----------------- 雨越下越大。 马车在泥泞的道路上疾驰,驾车的老人身披蓑衣,盘膝而坐。瘦小佝偻的身体仿佛一颗铁钉,牢牢钉在了车轸上,也定住了身下马车的摇晃。 数道尖锐的破风声突兀响起。 雨幕中亮起一道闪电似的刀光,数支被拦腰斩断的箭矢飞落在马车两侧。老人抬起头,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 “刘叔叔。”一只手拨开车帘,车中人低声问:“是后面的人追上来了?” “殿下莫慌,一群跳梁小丑而已,老朽还应付得来!” 话音未落,老人耳朵微动,骤然向后望去。暴雨遮挡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然而身后轰鸣的马蹄声,竟是盖过了雨声,不断逼近过来。 能有这般动静,必是湘围的骑兵。 前有拦路,后有追兵。车厢中,槐序沉默地握住了断月剑,却听外面驾车的老人对她道:“殿下,看来老朽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刘叔叔……”她沉默了。 “天师门的道宗是可信的人。”老人打断她的话,口中快速交代道:“此地往南便是月和客栈,那里有老朽的手下,他们会护送殿下继续南下,望殿下此去珍重!” 又是一波箭雨袭来,老人脱下蓑衣,将内力灌入其中,挥舞着蓑衣抵挡飞来的箭矢。眼见前方的雨幕中隐隐可见拦路者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从车上站起身来。 “殿下,前路艰辛,你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如何,决不能让断月剑落入湘围手中!” 她没有犹豫,点点头,“嗯。” “好,那老朽这便去了!” 老人从车上跃下,提着刀消失在雨幕中。槐序拿起缰绳,沿着老人用性命开辟出的道路,驾着马车继续向前。 不要流泪,不要停留,哪怕前路遍布荆棘。无论何时,都要挺起胸膛,充满骄傲地活下去。 因为她是公主,亦是断月剑主。 ----------------- 村里的孩子有时会害怕君影。虽然出生在苗疆的孩子时常见到蛊虫,可像君影一样对蛊虫亲切异常,把丑陋的虫子当成是自己亲密的朋友,独她一份。 “你们不觉得蛊虫很可爱吗?”君影拿着手上的蛊虫靠近小孩,小孩连忙躲开。 “君影,你快放手!我娘告诉过我,你手上拿着的那只蛊虫叫断魂蛊,有剧毒!” 君影有些疑惑地收回手,仔细观察了手中名为断魂却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蛊虫,“可是你们看,我拿着不是好好的吗?你们要不要试一试?” 小孩半信半疑地靠近,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蛊虫,便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指甲处更是迅速发紫发黑,两人赶忙跑回寨子里。好在蛊虫接触不久,并无太大毒性。在懂得医术的大祭司替小孩放血包扎时,君影双手合十,抱歉道:“对不起,我都忘了娘亲以前告诉过我,我的血很特别,一般的蛊虫伤不了我。” 小孩气哼哼一声嘟囔,转过头去不肯理会君影。其他孩子也不理会君影。 “你们别不理我嘛!下次我跟你们阿娘说咱们一起去道宗那儿学功课,实际上咱们去密林里玩好不好?” “你说真的?”小孩有些怀疑。 君影点点头,“君影最喜欢和朋友一起出去玩了!” 君影眼睛闪闪,紧紧握住朋友另一只未中毒的手。 “那还差不多,冲你这句话,我暂时不生你气了!” “那下次我把我师兄也叫上,咱们一起出去玩。” 大祭司看着她,默默叹气,“你这丫头当着我的面说这些,真的好吗?” 水月寨的大祭司,号称蛊仙,也就是君影的娘亲。 ----------------- 每个故事没有他的身影,每个故事也都有他的身影。她们的故事加在一起,便是他的故事。 第二百四十一章 香随静婉歌尘起 明哲背靠栏杆,瘫坐在地上,“有水吗?一连讲了六个故事,口都干了。” 大伙都在想自己的事,压根没人理会他。 明哲既想哭又想笑,脸上尽显苦涩,“没人关心一下我吗?” 还是没人理会他,仿佛大伙都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明哲呵呵一笑,放弃向大伙求助,“果然,受伤的只有我一个。” “你不再挣扎一下?”熙悦忽然开口。 明哲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有什么好挣扎的,你也看到了,根本没人在乎我。” 熙悦勉励道:“别那么悲观嘛!换个角度想,这恰恰说明了你讲的故事不错,大伙都听入迷了。” 明哲一笑而过,“谢谢你的勉励,但我现在真的口渴,要不你帮我去讨碗水喝?” “不去!”熙悦果断拒绝,“才讲了几个故事而已,这就撑不住了?一点也不符合你的样子。” 明哲口干舌燥,说句话都觉得费力,“我是人,不是灵!你无痛无苦,可我会生老病死。你就别在这儿说风凉话了,帮我去讨碗水喝!算我求你了!” 熙悦还是不答应,就这么跟明哲耗着,“你去求她们啊!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剑灵,帮得了你什么?” 然而明哲没有回答,他已经没力气了,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没想到他英明一世,竟会败在一群女人手中。意识模糊之际,他看到了一个飘忽的身影,向他一步一步走来。 “你不是很能耐吗?这就撑不住了?一点也不像你的样子。”他的话竟与熙悦有几分相似。 明哲无精打采,“怎么你也说风凉话?要不换你来?” “我也想,可惜还不是时候。你的路还很长,还有许多烂摊子等着你去收拾,别一天到晚往我这儿跑,我这儿可不是你逃避现实的桃花源!她们都在等着你回去,所以没事别来烦我!”那个飘忽的身影兀地清晰,他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下一秒那个人便将他一拳打回了现实。 明哲倏然惊醒,抬头便看见大伙围在自己身前,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他不明所以,“发生什么了?” 韵儿一脸嫌弃,“身体不好,就不要出来,中暑了都不知道!” “哥哥,你感觉怎样?”鸢儿关切问。 刚才明哲突然昏倒,可把她吓坏了,不辞辛苦,大老远给明哲找水喝。 明哲刚醒来,脑子还有点不清晰,看人都是重影的,“我中暑了?” 韵儿没好脸色道:“不然呢?要不是鸢儿看你可怜,谁在乎你?也就是你命大,不对,应该是命好,恰巧有一位精通医术的师妹在身边,不然死了都没人管你!” 君影为他施针,疏通气血;清寒为他输气,调节内息;槐序为他打水,降低体温。韵儿和诗瑶从旁照顾。 明哲万万没想到,都日落了,这也能中暑?他的身体到底差到何等地步?难不成是最近睡眠不足导致的?看来日后须得多多注意,不然万一晕倒了在路上,没人管,他可不就凉凉了? 明哲觍着一张脸,“韵儿,我知道你讨厌我,但也不至于损我?我好歹也是个病人,你能不能别那么伶牙俐齿?” 韵儿情绪激动,眼中充盈着泪水,“我就喜欢怼你,你管得着吗?” 韵儿性情大变,这是明哲始料未及的。好端端的,他又没说错话,为何韵儿这般无理取闹?明哲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时,熙悦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闯祸了?谁叫你说了不该说的。活该!” 明哲一头雾水,“我说错什么话了?” 熙悦嗤笑道:“有时候不说比多说更好,至少不会说错话!” “熙悦,你别卖关子了,我到底说错什么了?”明哲心里那叫一个着急。 “你急什么,听我慢慢说!”熙悦悠闲自在,怡然自得,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完全不在乎明哲已经火烧眉毛,“六个故事分别对应她们六个人,你本意是好的,可你忘了一点,小穹并不在她们六个之列,或者说她又不知道小穹是谁,你说了其余人的故事,唯独遗漏了她,你说她能不跟你急吗?” 熙悦这么一说,明哲恍然大悟,拍了下额头,悔不当初,“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熙悦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得意道:“你忘记的可不止这一件事!迟早有一天,你会败得倾家荡产!” 明哲的表情凝固,“熙悦,你怎么和韵儿一个样子?一天不怼我,你们是浑身难受吗?” 熙悦顿了顿,“差不多!谁叫你那么招人厌恶?我就看不惯你那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好像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中,殊不知有人已经看穿了你设下的圈套。”此话一出口,熙悦便意识到说错话了,急忙闭上嘴。 明哲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别急着闭嘴,继续说啊!到底是谁看穿了我的计划?” 熙悦支支吾吾,死活都不肯说。 明哲有恃无恐道:“熙悦,你不会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别忘了,你我之间可是有剑契的存在。” 一提到剑契,熙悦心中一怔,捂住自己的心,“不要!” 明哲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你只要乖乖把那人的名字告诉我,你所担心的就不会发生。” 熙悦摇头,“不行!” 明哲强颜欢笑,“熙悦,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熙悦还是摇头,“不能说!” 明哲收起来好脸色,“熙悦,这是你逼我的。既然给你机会你不要,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熙悦试图逃跑,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被牢牢禁锢在明哲的内景中。 “这里是我的内景,你觉得你能跑到哪儿去?乖乖把名字告诉我,少受些皮肉之苦不好吗?” 明哲本不想动用这一招,继续打感情牌,可熙悦压根不买账,死活都不肯说出名字。 “熙悦,你这么强撑着,意义何在?莫非这个人对你很重要?不然你为何要偏袒这个人?”明哲试图套话。 熙悦还在挣扎,“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明哲深吸一口气,“熙悦,你这是何苦呢?明知瞒不住,为何偏要跟我作对?看在你帮了我那么多次的份上,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熙悦下定决心,摇头道:“不能说!” 明哲的表情凝固,握紧拳头,“敬酒不吃吃罚酒,熙悦,你可别怪我!” 他举起手,摊开手掌,向熙悦的胸口摸去。熙悦紧闭双眼,不忍直视。本以为明哲会做出出格的事,哪知下一秒,她听见明哲叹气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睛,却明哲把手收回去,“罢了,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从未强迫我,我也不想强迫你。等你哪一天想通了,再与我说!” 明哲打了个响指,熙悦又能自由活动了。 “明哲,对不起!”熙悦满怀歉意。 明哲脸上带着微笑,“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从未向我索取什么,我也不向你索取什么,这是公平的。我相信没有什么秘密能永远藏下去,哪怕是真相,也会水落石出的一日。如今你不愿与我分享,但终有一日,你会阐明一切,但愿我能等到这一天。” 看到明哲这副样子,熙悦心里反倒有几分愧疚,“你一定会等到这一天!” 明哲付之一笑,“有你这句话,我心安了!”说完,明哲便要退出内景。 就在他临走之际,熙悦说了句:“你可以猜一下,或许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明哲望着熙悦,依旧面带微笑,“是他吗?我觉得应该是他。只有他,能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看穿全盘;也只有他,能洞察人心!” 明哲回过神来,却发现大伙都在盯着自己看,不禁心中一怔,“我脸上有字吗?” 沉默了一两秒,鸢儿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就说哥哥没事!” 明哲稍微皱了下眉头,“你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听上去我像有事一样?” 清寒点了点头,“看上去确实没什么大碍!” “只是中暑而已,又不是什么大病,肯定没什么大碍!”明哲理所当然道。 韵儿摩挲下巴,若有所思,“半天不说话,跟个死人一样,转眼间又好了,真是奇怪啊!” 君影忽然想到了什么,“应该是短暂性失神症,以前师兄总是这个样子!” 槐序脸色沉重,“闻所未闻,头一次见,该不会是什么恶疾?” 诗瑶摇了摇头,“应该不是,你看他现在这样子,不像有大病的样子。” 明哲垮着一张脸,“我说你们能不能不盯着我看,我只是走了会儿神,没病!请不要用审视病人的眼光看我!” 大伙都沉默了,气氛有点尴尬。 鸢儿目光深邃,她很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哥哥,熙悦姐姐又跟你说了什么?” 她用传音术,私底下与明哲交流。 “没什么,一点私事而已,我能解决!”明哲并未将刚才发生的告诉鸢儿。 鸢儿冷哼道:“看来哥哥不相信鸢儿!” “绝无此意!”明哲正要辩解,鸢儿却制止了他,“哥哥不用解释,鸢儿不想听借口。” 明哲讪讪一笑,“鸢儿,你叫我很为难啊!” “很为难吗?哥哥瞒过了所有人,把大伙耍得团团转,我觉得哥哥很威风呀!”鸢儿不以为然道。 明哲皱起了眉头,“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鸢儿似笑非笑地望着明哲,“怎么会呢?我倒觉得,现在的氛围很友好啊!这么多漂亮姐妹同聚一堂,你看,承影剑都发出了喜悦的共鸣,你说是也不是,哥哥?” “这是清寒说过的话!”明哲忽地想起,清寒刚才说过类似的话。 鸢儿暗中握着承影剑,脸上冷淡,“哥哥,你有这么多红颜知己,这么美好的场面,要不要我舞剑一曲?” 明哲有种错位时空的感觉,“鸢儿,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鸢儿脸色沉重,“鸢儿很正经啊!” 明哲苦涩一笑,“鸢儿,你能不能别阴阳怪气?你哥的心脏受不了。” 鸢儿望着他,脸色没发生变化,但语气缓和了许多,“这就受不了了?哥哥不是很能耐吗?” 明哲深感无助,“鸢儿,你能不能不要学清寒和韵儿?你都快被她俩带坏了!” “哥哥,你是不是该给鸢儿一个解释?为何大伙都在这儿?你不是说这儿就咱们三个?”鸢儿强忍心中怒气。 明哲有些尴尬,“一点意外,我能应付。等回去后,我再与你细说。” 他还得收拾眼前的烂摊子,况且有些事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他需要时间措辞,先糊弄过去再说。 得亏鸢儿脾气好,换作别人,可不会给明哲解释的机会,“那好,我给哥哥时间,希望哥哥不会让我失望。” 明哲直冒虚汗,“那是当然!” “师兄,你把大伙叫过来所为何事?”槐序问。 “我没叫你们过来啊!”明哲一脸困惑。 槐序当场晕了,“不会!不是你在信上说,在此地会和?” 明哲诧异道:“我何时写信了?” 槐序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明哲,“这不是师兄写的吗?” 明哲接过信,还未打开,便察觉到异样了,“这信封上的笔迹就不是我的好!” 不过转念一想,信封上的笔迹他好像在哪里见过,“我知道是谁了!” 明哲没有说出此人,“罢了,既然你们都来了,我正好有事交给你们。” 他正要说下去,韵儿却打断了他,“既然你没事了,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了?” 明哲望着韵儿的眼神,顿感不妙,“什么解释?” “别装傻!”韵儿没好气道:“别人都有故事,就我没有!你不是针对我,谁信啊!” 明哲哑巴吃黄连,“韵儿,你听我狡辩,不对,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 韵儿表情微妙,“你的意思是,我诬陷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明哲觉得越说越乱,都快理不清了。 他用殷切的目光望向鸢儿,试图寻找外援,“鸢儿,帮我!” 鸢儿摇了摇头,“哥哥,这次鸢儿也帮不了你,你自己解释!” 鸢儿不肯施以援手,明哲顿感无助,“我好难啊!”望着韵儿的目光,明哲心里多了分愧疚,明明话都到嘴边了,他还是咽了下去。有些话此刻说,为时过早不说,还可能掀起轩然大波。他只能把话藏在心里,编织一个善意的谎言。 “故事,故事,故人之事。我与她们都是旧识,唯有你是新知。很抱歉,你的故事我并不了解。”明哲满怀歉意道。 韵儿微皱眉头,“这便是你的借口?” “这不是借口,而是事实。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不可能无中生有。当然你若能接受一个不存在的故事,我也可以现编。” 明哲这么说,本想缓和一下氛围,可渐渐他发现,韵儿眼神始终没有变化,失望中带有一缕悲伤。 “你的故事不错,可惜我不喜欢!”韵儿直言不讳,“这儿没我的事了,我先走了!”她转身便要离去,却被鸢儿拉住,“韵儿姐姐,你别急着走嘛!哥哥的话还没说完,你至少听完再走嘛!或许还有转机。” 韵儿停下了脚步,但背对着他,或许是不想看到那张令她失望的脸。她跟明哲闹过许多次,但这次她的心有种莫名的痛感,似乎多了道裂痕。 你是一道风景,一道只属于我的风景,我追着你,在幽暗的小河旁,在夕阳的黄昏下,在绝美的凄柔里,拉着你的衣袂,不回头,不后悔。一抹微笑、一个手势、一张侧脸、一句话语,倾听了岁月,忘怀了时光,那些年,只属于我们的难舍难分…… 你自以为时间可以抚平一切,可时过境迁,你已不复醒。我不需要其他的风景,不想看到陌生的世界,不愿倾听他人的话语,当幻想支离破碎时,我只想依靠寂寞的你,寂寞的你任我数过无数寂寞的悲痛。于是风轻柔地在指间流逝,吹干相思的眼泪,我默默依赖着你,看着陌生的世界,熟悉的风景却已不在心头。此刻你的后背便是我唯一的风景,消弭了我的不安。 夏风带着云滚烫的泪,在夕阳下漂浮戏耍,树梢枝头,被云的泪打黄了枯叶几片,落泪的云还缅怀曾经,从不曾忘记我们的曾经,任何都不能抢走你,你是属于我的过去,也是属于我的未来…… “这段话你或许觉得耳熟,但你始终想不来在哪里听过,没关系,我替你记着。我虽然不了解你的过去,但知道此刻的你。过去的事有很多,但记得的又有多少?人不可能一辈子活在过去,也不可能一辈子憧憬未来。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走好脚下的路,所幸这条路上我们并肩而行。” 微风拂过,日色渐晚。天地一色,尽归于山水之间。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灯火阑珊,意尽人倦之时。 雾绕群山雨下洲,心随风起情难休。未知前路几迢遥,谁怕?纵马狂歌任平丘。千愁百绪意踌躇,辗转,辰光微茫月上头。夙祈天青烟冥色,回首,落花吹去水不留。 第二百四十二章 寒依疏影萧萧竹 皇城中,御书房内,他手握一书卷,站在窗边,月下观言。 “陛下,平章事求见!”太监前来通告。 他并未抬头,只道:“宣!” 不待太监通告,南宫明径直走了进来,“陛下,臣有本启奏!” 太监吓了一跳,惶恐道:“大人这不合礼数!” “无妨,你们且退下!”他挥了挥手,撤下房中所有侍臣。 “陛下!”南宫明正欲开口,却被他打断,“不急,爱卿一路走来,辛苦了,那儿有杯茶,请自便!” “陛下,臣不是来喝茶的!”南宫明正欲阐明来意,却又一次被他打断,“不急于一时,先把茶喝了再说,这杯茶可是朕亲自为你斟的。爱卿不愿喝,莫非是嫌弃朕的手艺?” 南宫明欲辩无言,只好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爱卿觉得如何?” 南宫明放下茶杯,拿出奏章,随口敷衍道:“陛下的手艺,无人可比!” 他似笑非笑,“那就好,朕还以为这杯中之毒,爱卿已有所察觉。” 南宫明不以为然道:“陛下若欲杀臣,何必等到此时动手,只需一道圣旨,一杯鸩酒,相府明日缟素!” 他星眸一沉,目光深邃,“爱卿觉得朕所言不实?” 南宫明两手合于身前,深鞠一躬,“君要臣活,臣不得不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阖上手中的书卷,“奉承的话少说一点,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清楚。要死要活随你,先把奏折呈上来!” 闻言,南宫明两步并作一步,急忙将奏折奉上,“请陛下过目!” 他接过奏折,只是瞧了个大概,便阖上了折子,“为这点小事,连夜入宫,爱卿操劳矣!” 南宫明紧张道:“陛下,这可不是小事!诚王的人已然露面,若不把握住这次机会,恐怕不会再有第二次。” “你这话有点瑕疵!露面的可不是王府的人,怎能说与王叔有关?诬陷皇族,这可是重罪,爱卿三思啊!” 他把奏折退回南宫明手中。南宫明还想辩解什么,他却不给南宫明辩解的机会。 “没有确凿的证据,一切皆为纸上谈兵。单凭这本奏折,远不能证明王叔涉足其中。西楼的人始终不是王府的人,爱卿可明白朕的意思?” 南宫明欲言又止,心中很是郁闷。 “好了,朕有自己的打算,爱卿还是不要多管皇族之事,莫要步上官氏的后尘!”他语重心长道。 “陛下,臣知你不忍心,可君王之道,向来容不得半点私情,此亘古不变之理也!日月交替,朝代更迭,江山易主,岁月变迁,历代君王皆忧虑于此,可岁月不饶人,人心叵测,谁知对错?”言罢,南宫明行礼告退。 望着南宫明离去的背影,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饶天意如此,半点也不遂人心。历朝之过,君王之眚,民心不向,江山易主,周而复始,何去何从?” 他把书卷放在桌上,散开的书卷,露出边角的一行字:陆渊已至,诸般皆妥,圣躬安。 ----------------- 明哲靠在栏杆上,迎着夜晚的凉风,望着河畔的风景,感慨万千。 此刻他身处酒楼,身后是一桌佳肴,可他没有半点胃口。 他身无分文,捉襟见肘,可付不起这一桌佳肴,请客的是清寒。 “师兄没胃口吗?”清寒走了过来,站在明哲身旁。 明哲长叹一气,“小清寒,你这么做让我很为难啊!” 清寒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为难的?师兄请客,清寒付钱,不是理所当然吗?” 明哲讪讪一笑,“正因如此,我才觉得为难。身为师兄,却要依靠师妹资助,我还有什么脸面?” 清寒笑靥如花,“清寒不介意啊!” 明哲默默摇了摇头,清寒越是这般,他心里越难接受,“我何时才不会为钱发愁?” “师兄缺钱吗?”清寒冒出小脑袋,在明哲面前晃悠。 明哲苦涩一笑,叹气道:“你觉得我像有钱人的样子吗?可笑的是,我身边的人都比我有钱。韵儿是相府千金,诗瑶是绥安郡主,槐序是安阳公主,祈是水月寨的巫女,你是听雨阁阁主。” “师兄有什么自卑的?我们身份越是不凡,不更衬托师兄身世非凡?”清寒打趣道。 明哲自嘲道:“少拿我打趣了,我不过是一介读书人,命途多舛,何来身世非凡?” 晚风扑面,青山隐去,点点星光,在黑夜中更觉微茫;繁华闹市,行人夜游,欢庆和睦,灯火通明之景;河畔竹影,残风摇曳,微波荡漾,船泊河岸,任去自如。 “非鸿鹄之向,愿海清河晏;无凌云之志,望国泰民安。怀乡愁以寄云间,目桑梓而启日下。登斯楼以四望兮,碧水之长流;处彼岸而反顾兮,翠竹之繁秀;闻兹地以纵观兮,清风之抚留;目其虚而仰视兮,浮云之出岫。” “师兄不愧是才子!”清寒夸赞道:“出口成章,临楼赋诗,辞藻华丽,行文流水。” 明哲深吸一口气,“小清寒,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明哲不让她说,她偏要说:“清寒说错话了吗?师兄师从儒圣,赋诗作序,信手拈来。” 明哲垮着一张脸,望着她,“你这话中有话?” 清寒矢口否认,“清寒只是实话实说,别无他意!” 明哲一脸不信,“你觉得我像傻子吗?” 清寒还在装糊涂,“师兄此话何意?” 明哲冷冷道:“别以为你请客,我就不会揍你。刚才在河畔,你下手可不讲一点情面。” 清寒有些不好意思,“一点小事而已,师兄不会记仇?” “我记不记仇,这不取决于你吗?”明哲挑了挑眉,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若说实话,我便既往不咎;你若想敷衍了事,我也无所谓,反正到最后难受不是我。” 清寒鼓气道:“师兄明知故问!” 明哲伸出手,感受风的轻柔,“明知故问的是我,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是你,不觉得好笑吗?” 既然明哲把话挑明了,那她也不必藏着掖着了,“清寒就是看不惯嘛!有一个就算了嘛,如今又冒出来一个,师兄到底还有几个!” 明哲笑而不语,急得清寒直跺脚,“师兄!” 明哲痴笑道:“七窍玲珑,明面一套,背地一套,果真名不虚传!” 清寒正欲开口,却被明哲叫住:“别急着开口,听我讲一个故事,不会太长,不会太短。” ----------------- 清寒和若辰游历至一处古村,恰逢喜宴,万人空巷。 本着来者皆是客的道理,村民热情邀请,清寒和若辰却之不恭,见证了这场婚礼。 新郎和新娘是一对璧人,郎才女貌,到场的宾客纷纷道喜。本是一场喜宴,若辰却注意到新郎牵着新娘的红线,脸上看不出一丝欢喜,直到一位青衣女子的出现,才让他眼前一亮,但他不敢多看,只是一眼而过。 若辰将此事告诉了清寒,两人皆觉得此事不简单,便找上了这位青衣女子。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在青衣女子的叙述中,往事的画卷徐徐展开。 我是个孤儿,以采药为生。那天我上山采药,突然下起暴雨。不知所措的我躲在山上道观的屋檐下,等雨停,恍然看见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少年。他身着白衣道袍,撑着伞朝我走来,说要送我回家,那一刻我已陷入他那对深邃的眼眸中,心里一阵悸动。 他一把我拉入伞下。我得知他是山上的道士,下山买药归来。他把伞送给了我,一个人回去了。我愣在原地,在屋檐下目送他离去。后来我采药卖钱,买了一盒桂花糕去山上和他道谢,他也很开心地收下了。我和他走在山路上,像是孩子一样嬉戏,直至日落,他送我下山。 之后我总去给他送东西,不论是自己做的还是买的,他也都会很开心地收下。每次他都送我下山,我们一起骑着马,一起在山间游玩。记得我送给他马具的时候,他特别开心,他俯在我耳畔说会一直保护我。 这天突然下起暴雨,我住的茅屋被雨淋得破烂,于是我决定去山上当一个道姑,这样就能永远陪着他了。我带着他送给我的伞,还有为数不多的家产上山当了道姑。但他好像不在,另一个道长再三问我是不是想好了要当道姑,当了道姑后,便要斩断红尘。我没有顾虑太多,只觉这样能一直陪在他身边。于是就换了一身素装,成了一名道姑。之后的日子,每天都能遇见他,他还是原来的样子,总是和我嬉闹,但我发现他最近老是下山,而且越来越频繁,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给我带胭脂水粉,我开心极了。 这天夜晚,他从山下回来,敲我房门,要送给我一个胭脂,说这是最新款的,女孩子用了特别漂亮。我心里高兴极了,但嘴上对他说,这样好像不太好,总是送我东西,被其他人看见就不好了。他说只管收着就好了。 离去前,他问我,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还没等我回答,他就转身离去,我心里一阵悸动。 就这样过了三年。 这天他突然说要还俗,因为他和山下一个卖胭脂的姑娘私定了终身,并答应娶她,道长再三挽留,却也改变不了他的决意。他带着大家的祝福,收拾收拾就下山了。我呆呆地愣在原地,眼眶渐渐湿润。原来三年前他喜欢的就不是我,他送我的胭脂只是为了讨好她,思念的人自然也不是我,想到这儿,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 不久便传来他喜宴的消息,我假装下山游历,偶然赶上他们的喜宴。 他看见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眼神不在我身上停留。他还是一身白衣如旧,依附在他身旁的佳人有如花的颜容。她问他我是谁,他说是以前在山上当道士的时候的一位同门。 身边的佳人没有过多怀疑,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此时不知为何,我觉得他们很是般配,但我还是想上前问他,是不是我送的马具不够好看,是不是那天的桂花糕我没捂热,是不是世上的人都是这样,连自己的承诺都可以随意收回。 好想上前一把抱住他,在他白皙的侧脸留一个唇印,再将往事轻歌慢诵,任旁人惊讶,可是我不能,只能强颜微笑,给了他们祝福,并把当年他送我的伞送给了他们,当作贺礼。 她独自在角落饮酒,除了清寒和若辰,没人注意到她。她转身离去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她泪如雨下。 后来她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从春天一直走到冬天,那个时候、那件事、那个人,就好像一场梦。而今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清寒同情她的遭遇,却无动于衷。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清寒恨不得大步上前,二话不说扇新郎几耳光,大骂他是一个负心汉。可若辰拦住了她,故事中的人不愿追究,他们身为故事外的人又能做什么?她送上了最美好的祝福,或许这便是有缘无分! 清寒和若辰没有过多停留,喝了一杯喜酒,便离开了宴席。 新郎敬酒的时候,蓦然抬首,看见了她离去的背影,但他什么都没说,眼神中的愧疚和伤感,只停留了短暂一刻,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只知他是一个负心汉,却不知背后的曲折。 我是一个道士,却爱上了一个经常上山采药的姑娘,她不知道我怕她发生危险,常常在远处保护她。 那天突然下起暴雨,我见她没带伞,连忙寻伞去接她。我一袭白衣,见她檐下避雨,把她拉入伞下,送她回家。她面色绯红,眼里闪着光,那是我这辈子见到的最动人的眼神。 我把伞送给了她,独自一人回了山上。后来她到观中送来一盒桂花糕与我道谢,为表感激我送她下山。我和她走在山路上,她一直专心倾听我说的话。之后她总来观里找我,还送我不同的礼物,每次我都会收下,和她一起聊天,送她下山。 我们一起骑马游玩,记得有一次她送我一具马鞍,那天我很开心,把她拥入怀中,俯在她耳畔许道,我会一直保护她。原本心中定了还俗的念想,却不想这天下暴雨,我的一位道友告诉我,有位姑娘在观中当了道姑,她一身素衣,看见我后好像很开心的样子,但我心中忧郁万千,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为了我才来道观当了道姑。 还像原来那样,我们每天都有很多话聊,为了讨她欢心,我每次都会从山下挑一盒胭脂回来送她,她也都会很开心地收下。这天晚上我挑了一个非常贵重的胭脂给她送了过去,她怕被人看见了不好,我说只管收着就好,顺带问她,你知道思念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她深思细量,我却没等她回复,便离开了。 就这样过去了三年,一天我在山下胭脂摊挑选胭脂。卖胭脂的是一位姑娘,身着艳丽,我却没过多注意。不料天下起暴雨,我傍无伞具。姑娘见状便留我小坐,略饮薄茶,等雨后天晴再走不迟。半饮过后,头感昏沉,心中情起。翌日早上,姑娘给我看榻上落红,并要我负责,虽心中尽是愧疚与悲戚,但也不能推辞责任,免姑娘日后难见他人,那天晚上我一人楼中独饮,心中她的身影若隐若现,不敢再去与她相见。 后来我还俗与姑娘大喜当天,她一身青衣红唇,美得凄凉,我却不敢正眼看她,身旁佳人问我她是谁,我只轻声回了句,那是我的一个同门。这天她一个人在角落默默饮酒,最后失魂落魄地离开。 晚上,在红烛摇曳的房间里,佳人独坐红榻。我坐在桌边,抚摸她送我的马鞍,从袖中拿出那块温热的桂花糕送入嘴中,眼中湿润已久,心里想的却不是眼前人。(故事背景来源《剑网三》) 清寒和若辰走在路上,却寻不到那位姑娘的踪影,或许她心中已无念想,早已离去。 “你若让我动手,那该有多好!” “今天是人家大喜的日子,你把新郎打了,成何体统?别忘了,我只是客!既然是客人,那就应该做好客人的本分!” “我替她打抱不平不行吗?” “做人做事,要讲究分寸,注意场合,既然人家不愿追究,你又何必蹚这趟浑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你道理多,我说不过你!”清寒先行一步。 若辰摇了摇头,“你啊!” 此事不久,若辰和清寒分道扬镳了,不是不合,而是若辰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再陪清寒走下去了。 ----------------- “你提这事干嘛?”清寒问。 “旧事重提,或有不同的感慨。” 清寒幽怨道:“有什么可感慨的?当年若不是你拦着我,我非得教训他一顿!” “别那么冲动,万一不是人家的错,你可不就是冤枉好人了?” 清寒不服气道:“这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还有什么冤枉不冤枉的?就算他是被冤枉的,一声不吭把姑娘抛弃了,这难道不是始乱终弃吗?” 明哲惊了一下,急忙安抚道:“莫气,淡定!”他转念一想,似乎哪里不对劲,“你关注的不应该是故事本身,而是故事外的人,你怎么知道若辰是我?” 清寒顿时哑了,脸上露出尴尬却不失礼貌的笑容。 第二百四十三章 更教踏雪看梅花 清寒眼神飘忽,拇指打转,神情紧迫,似被人抓住了把柄般。明哲见她这副模样,自知猜得八九不离十。 “话说到这般地步,掩饰已无用,不如敞开心扉!”明哲轻盈一笑,“第一次见面,你便猜到了我的身份。为了不引起我的怀疑,你并未拆穿,一路上都在演戏。不得不承认,你的演技很好,我并未看出破绽。” “师兄在说什么?清寒不懂。”清寒试图用笑容缓解尴尬的氛围。 明哲凝视她的眼眸,咧嘴一笑,“你若不懂,这世上就没明白人了!明知故问的是我,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是你。既然知晓彼此的心意,何不开诚布公?” 清寒谨慎道:“何为开诚布公?” 明哲回道:“你问我答,礼尚往来。” 清寒略有迟疑,“任何问题都行?” 明哲微微点头,“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任何问题我都可以回答,但有一个要求。” 清寒就知道明哲不会这么好心,“什么要求?” 明哲深意一笑,贴近清寒的耳畔,“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清寒挪开身子,两手抱在胸前,警惕道:“师兄想干嘛?” 明哲深吸一口气,板着一张脸,“你想哪去了?你师兄是那种人吗?我的意思是,做人不要有太多的欲望,欲望会淹没你的理智,一个人若失去理智,任凭他说的天花乱坠,那也是胡言乱语。” 清寒没好气道:“师兄是在提醒清寒吗?” 明哲摇了摇头,眼角的余光掠过身后,“伏寇在侧,隔墙有耳。” ----------------- 时序秋冬,日渐天寒,汴京依旧繁华,城中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酒楼中,一群人围坐在一起,似在谈论什么大事。 “你们听说了吗?折玉公子又向长风大侠下战书了!” “此话当真?何时之事?” 李青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战书?” 温亭一脸惊讶,“你居然不知道?长风大侠和折玉公子每年都会在沧州比试踏雪无痕的技艺!我还听说,长风大侠原来是个姑娘!” 许慎拍案而起,指着温亭,“胡说八道,长风大侠怎么可能是个娘们?” “你先别激动!”温亭眼神示意。原来许慎的动作,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温亭招呼许慎,坐下来再谈,“千真万确,那踏雪无痕的功夫可骗不了人!” 李青忍不住插嘴:“他们在哪比试?我也想去见识一番!” “就在沧州,不过长风大侠和折玉公子可都是神秘莫测的人物,想看到他们比试轻功,得看你的运气了!” 坐在邻桌的清寒和若辰,听得一清二楚。 “咱们也去瞧瞧?” “随便!”清寒冷冷道。 “你能不能别总摆一张冷漠脸,长得那么漂亮,多笑笑不好吗?” 清寒依旧摆出一张冷漠脸,“笑与不笑是我的事,无需你多言。” 若辰懒得跟她争论,端起桌上的茶杯,自顾自喝茶,却不想茶水还没凉,刚一入嘴,便喷了出来。 就在若辰抱怨倒霉之际,清寒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就恢复成一张冷漠脸。 ----------------- 若辰和清寒刚来到沧州,便赶上一场热闹。 “前面是怎么回事?住手!”若辰不明所以。 玉阙山庄的打手见到若辰和清寒,还以为是两个找麻烦的,不由分说,便动起手来,“又来两个?一起上!” 虽然他们人多,但若辰和清寒也不是吃干饭的,三下五除二,便制服了对手。 若辰质问打手:“你们这么多人,怎么欺负一个姑娘?” 打手头领气急败坏,“你看清楚了!是她在死缠烂打,不是我们欺负人!” 檀沁努力站起来,“说,他在哪儿?” 打手头领恼怒道:“你冒充长风大侠在先,而今却问我们要人,我们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檀沁掷地有声,步步紧逼,“不说就叫你们公子出来!” 打手脸上浮现愠怒之色,“我们公子岂是你说见就见的?看你是个女人不同你计较,别自不量力,得寸进尺!” 就在这时,一旁的人群中飞出一人,拦在二人身前。 “公子,你怎么出来了?”看到折玉公子,打手顿时就慌了。 折玉公子没有搭理他,而是问檀沁:“就是你,一直冒充越长风的名号?” 檀沁扬声道:“不这样,我怎么找得到他?我知道他每年都会在此与你比试轻功,而今他人呢?” 折玉公子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雪上的脚印,眨眼就没了,何况是他?” 檀沁执念深重道:“我不管,只要他来过,总会留下痕迹,循着痕迹,我就一定能找到他!” 折玉公子看向别处,慨叹道:“我也三年没见过他了,这三年,他人没到,只来了信。” 檀沁情急,“信中说了什么?” 折玉公子扬眉,“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若不说,我不会让你走!”檀沁把剑一横,血滴滴落在雪上,“我追了他三年才追到这里,只要有一丝线索,天涯海角,我都会追下去!” 折玉公子盯着檀沁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前年,他留下字帖和一坛清云泊酒,说去了岭南,不能赴约。” 檀沁低声,“是,那一年他去七星岩和人试剑,我晚到了三个月,错过了他。” “去年,他信中说有事耽搁,捎来武夷团茶,岩骨花香,确是上品,我在此处煮茶赏雪,等了他三天,还是不至。” “不错,那年武夷大水,我也因此被耽搁,晚到了七日,他已人走茶凉,那今年呢?他又说的什么?” “我没有看!”折玉公子折扇一开,淡淡道:“这天下没人敢失约于我,事不过三,既然今年他还是不来,这信不读也罢!沧州之约,我不会再赴。” 檀沁心急道:“那信在哪儿?” “他折了一枝孤山梅,我留在雪地里了,你若要寻他,自己去找!”折玉公子转身离去。 檀沁喃喃自语:“孤山……杭州……”她刚迈出一步,便昏倒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身处马车上。 “你可算醒了。命都快没了,还要去找人!”若辰微微抱怨。 檀沁忽然想到了什么,“梅花,信……长风哥哥的信!” 若辰摇了摇头,安抚她道:“急什么,万水干山你都找过来了,还怕寻不到一枝梅花吗?先回答我的问题,这位长风大侠是你什么人?” 檀沁回想起往昔,“以前每到下雪天,他就带我去练踏雪无痕。我怕冷耍赖,他说等我练成后,我们就离开郁苍山,一起去看江南春色。现在我练成了,他却不在了……”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失望。 若辰惊讶道:“踏雪无痕?你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诣,他也没想到,可能不是故意失约。” “这三年,我让他想不到的事可不止这些……长风哥哥,你到底要让阿沁找到什么时候?”她自言自语。 “他为什么躲着你?” 檀沁低下头,脸色羞红,“我请了媒灼之言,布置了洞房,要和他拜天地,做他的娘子。他生了我的气,新婚之夜,不辞而别。” 若辰一脸吃惊,“他应该是被吓跑的?你这姑娘,也太厉害了。”若辰忍不住给她了竖个拇指。 檀沁一脸不屑,“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我想要的人,也一定要得到!怎么你们每个人都这么大惊小怪,我喜欢他,想要嫁给他,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若辰轻咳,“所以他躲了三年,你就找了他三年?” 檀沁点点头,“他要是躲我一辈子,我就找他一辈子。” 若辰扶额,一时间无言以对,“你可真够厉害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了她,“信我帮你找来了,你这副模样,还是好好养伤!” 檀沁倏然一喜,从若辰手中一把夺过,喃喃自语:“这是第十一封信了,每次都以为能找到他,每次都失望。”一想到这儿,她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我不敢打开看。” 若辰长叹一气,“那我来!” 阿沁:踏雪无痕练得怎样?天寒地冻,正适合练功。江南春色赠给你,别偷懒。 我去西湖与故人泛舟,不必找我。——长风。 若辰一脸吃惊,“阿沁……这信怎么是写给你的?我没找错地方啊!” 檀沁一把抢过信纸,“什么?让我看看!”她匆匆读信后,愣了半晌,哇地一声哭了,“他就是故意的,臭长风,不仅骗人,还小看我。踏雪无痕我早就练成了,是你不肯出现!” 若辰安慰道:“可他还记得,你看,他把江南春色带给了你。”他背后拿出一枝梅花。 檀沁眼眶通红,泪水盈盈,“三年了,十一封信,每次都说不找他了,怎么可能嘛!呜呜呜……我吃了那么多苦,他却和别人泛舟,欺负人,我再也不要找他了!” 若辰讪讪一笑,“那咱们回去?我请你吃顿热乎的,咱们把他忘了,不找了?” “怎么可能!”檀沁双眼通红瞪着你,“不许小看我!走,咱们现在就去杭州!” 若辰就知道是这个结局,“车夫,杭州!” 哪知此话一出,马车就停下了。清寒掀开车帘,愠怒的表情,指着他,“去,驾车!” 仅是简单的几个字,若辰不敢有一点犹豫,很自觉地当起了车夫。 “我叫若辰,这位大姐姐叫清寒!”若辰不忘做自我介绍。 清寒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再敢多言,信不信我把你踹下去?” 明哲二话不说,把车帘拉关上,挥舞手中的缰绳,“驾!”三人便上路了。 ----------------- 夜晚,西湖畔,明月之夜,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檀沁仰头望月,“这是我第一次来江南,长风哥哥说,江南的月亮是朦朦胧胧的,女人也是像烟雨一样温柔的。我很不服气,郁苍山的月亮才是最圆最亮的,郁苍山的阿沁长大了会比她们都好看。他捏着我的脸,笑说等我长大了,就带我来比比。”她眼睛里闪着亮光,“长风哥哥,江南的月亮,我看到了。这三年,阿沁也比从前漂亮了,今晚你会来看我吗?”她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枚指环,“我亲手打好了这个指环,早就想给你了。” 清寒眉头微皱,好奇道:“这个指环是你亲手做的?” 檀沁细细摩挲,“嗯,这是爹爹教我的手艺。我们檀家人如果认定了对方,就会亲手打一枚指环,戴上后,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们檀家还真浪漫!不过都这么久了,也没见着个人影,仅凭信上的一句话,你就断定他一定在这儿?” “这三年,长风哥哥一直故意躲着我,却又留下蛛丝马迹让我去找他。如果他走了,那我就在这儿等着下一封信。” “这都是他故意的?难怪那封给折玉公子的信,打开却是写给你的,难道他料定会被你看到?” 檀沁嘟着小嘴,迟疑道:“我也想不明白,只好拼命练功,练成了踏雪无痕,就能堂堂正正地做他的心上人,他也会回来见我了?” 清寒不解,“这和练功夫有什么关系?” 檀沁笑颜道:“他是我师父,江湖上的人都说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我虽然从不在乎这些,可长风哥哥最怕被人烦了,那些老古董,就知道指指点点,只要我出了师,他们就再也不能嚼舌根了!” 清寒大惊,“什么!他是你师父?” “你也要来教训我?”檀沁别过头去,赌气道:“师父又怎样?这十一年,我只有他,他也只有我,我们才不止是师徒那么简单,我们是要一生一世的,别人的话,与我们何干?” “我不是这个意思。”清寒解释道:“每个人都有喜欢和被喜欢的权利,你喜欢谁,那是你的决定,世人之妄语,终不过是缥缈云烟。喜欢一个人,那便大胆去追,这样才不会留下遗憾。” 檀沁惊奇道:“你居然是这么想的,莫非你也喜欢你师父?” 清寒轻咳一声,“不,我喜欢的人是我师兄。” “天下竟有如此不知羞耻的姑娘,怪不得长风见了你就跑。” “是谁在说话?”檀沁一个踏雪无痕,追上那艘游船,清寒也跟了上去。 若辰站在暗处,默默观望。 “你是什么人?”檀沁问。 曲河星上下打量檀沁,轻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胸脯还没有二两肉,就敢大言不惭说要嫁给他,他怎么会喜欢你?且不说师道尊严,你如此越矩,就不怕败坏了他在江湖上的名声?” 檀沁满脸通红,“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长风哥哥在哪儿?” 曲河星悠然道:“我与他在此泛舟作乐,被你搅了清梦,你前脚刚到,他后脚就溜了。” “你胡说!长风哥哥才不会和你作乐,看招!”檀沁不由分说,动起手来。 清寒为不暴露身份,只得暗中出手。 “哼,认输了?我才不会相信你的这些把戏,什么女人?长风哥哥只有我一个,也只能有我一个!” 曲河星轻笑,“傻孩子,你才多大?你师父有没有别人,你又怎会清楚?他那样风过无痕的人,连我都留不住,你要找到他,怕是要找上一辈子。” 檀沁嗤笑道:“哼,你想激我?我偏不上当。你留不住他,是你没本事!踏遍万水千山去寻找他,只有我能做到,自然只有我能配得上他!” 曲河星愣了一瞬,转头看向远处,“长风,这丫头可远远比你说的要麻烦多了。我尽力了,你怕是甩不掉她了。” “少废话,他是不是又留下了信给我?” 曲河星收敛神色,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还真听他的话,这三年,亦步亦趋地追着他,练成了这身功夫,倒小看了你的笨劲。换了我,可不会像你一样蠢,早想别的办法了。” 檀沁情急,“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长风哥哥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曲河星看了一眼天色,“他把东西放在了一个你不敢去的地方,你得抓紧了,天亮后,说不定就被鸟儿叼走了。” “她说的地方在哪儿?天下间,还有你不敢去的地方?”清寒问。 檀沁愣愣出神,“檀家灭门时,爹爹拼着最后一口气把我送上郁苍山。为了保护我,爹爹和来人同归于尽,一起摔进了深渊里,自那以后,我便不敢靠近山崖。” “原来你……”清寒欲言又止,“可天下那么多山头,要在天亮前找到,怎么可能?” 檀沁眼中闪过坚定的目光,“这一定又是长风哥哥给我出的难题,他肯定提起过,我得好好想想……” 檀沁努力思考之际,曲河星望着清寒,“姑娘身手不凡,想必也不是游侠剑客那么简单。” “何以见得?”清寒嘴角一抹笑容,饶有兴致。 “姑娘可曾听闻过仙山?” 清寒心里一惊,强作镇定,“不曾!” “那可就怪了,姑娘身上自带一股仙气,若非仙山之人,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缘由。” “仙气凡气,皆是世人之妄语,我本生于尘世,何来仙气之说?” “那是我冒昧了,姑娘见谅。”曲河星深感歉意。 这时檀沁脑海中浮现一个地方,“我知道了,是雷峰塔顶!长风哥哥就是在那儿参悟拂雪剑法的!咱们快走!” 檀沁拉着清寒的手,往雷峰塔赶去。待她们离去后,若辰出现在船上。 “我就说那姑娘不是凡人,她口中之人便是你?”曲河星深意一笑。 若辰泯然一笑,“仙凡有别,一入仙门,断绝尘缘,不知是喜是悲?” 第二百四十四章 何事风雪敝貂裘 清寒和檀沁先一步赶到雷峰塔,若辰随后而至。 “你刚才去哪儿了?”清寒问。 “我去给你们买吃的了,你们看!”若辰提起手中的篮子,在两人眼前晃了晃,一股香气扑面而来,“回来的时候,便不见你俩的身影,我还以为你俩出啥事了,幸好遇见一位姑娘,她说看见你俩往雷峰塔那边去了,我便追了上来,没想到你俩真在这儿!”若辰道出来龙去脉。 清寒略微怀疑,“便只有这些?” 若辰板着一张脸,没好气道:“还能有什么?你俩走了都不说一声,若不是曲姑娘好心指路,我都找不到你俩!” 清寒眼光一闪,不怀好意笑了,“你怎么知道那姑娘姓曲?” 若辰没想到清寒这么敏感,字里行间都在试探,幸好他早有准备,“想啥呢!我自己有嘴,不会问吗?” 檀沁制止住两人,“你俩别争了,赶紧想办法怎么上去!” 若辰仰望雷峰塔,“这么高,能行吗?” 檀沁望着塔尖,咬咬牙,“没有什么能拦住我,这个也不能!” 若辰胆怯道:“要不你和她上去?” 清寒眯着眼睛,轻笑道:“你恐高?” “这么高,我怕受凉。”若辰狡辩道。 “我们两个姑娘穿得比你单薄,都不怕受凉,你一个大男子汉怕什么?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自己上去,要么我们看着你上去,你自己选!” 若辰抹了一把汗,“这有区别吗?” 清寒从来没打算放过他,“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不管怎么说,你都要上去,无非面子上好看些,或难看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做不做选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望着高耸的雷峰塔,若辰暗地咽了咽口水,说实话他没啥把握。 塔上的东西是什么,尚且不知,为免再生事端,他们必须赶在天亮前抵达雷峰塔顶。 若辰站在塔底,“我最讨厌爬山了,有个楼梯还好,这般在寒风中,一步一步往上爬,那才是最致命的。” 清寒看不惯他这副怂样,“少抱怨了!不就是让你爬个塔,你至于这么害怕吗?” 若辰呵呵一笑,抱怨道:“清寒,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吗?爬塔的是我,又不是你俩,你俩当然不害怕了!亏我还给你俩带吃的,你俩就是这么对我的?” 清寒扭了扭脖子,掰了掰手指,“你再啰嗦一下试试?” 眼看情况不对,若辰二话不说,往塔顶爬,始终不敢往下看,“我这是造了啥孽,遇到你俩。” 爬了半天,若辰终于爬到了塔顶,这里寒风刺骨,冷得他瑟瑟发抖,这个样子了,他还得找长风留下的东西。 “你好了没?”清寒在塔底喊。 “别催,在找了!”若辰回道。 “快点!”清寒催促道。 若辰拼尽力气,大喊:“知道了!” 若辰在塔顶,顶着刺骨的寒风,摸索了半天,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个锦盒和一封信。 “我找到了!”若辰向两人招手。 “那你快下来啊!”清寒喊道。 若辰正要下去,却注意到塔顶距离塔底少说也有二十丈,他这么跳下去,不得摔死?一想到这儿,他的双腿便不自觉后退了几步,“你俩这是要玩死我。” 眼看若辰迟迟不肯下来,清寒只好用这招逼他就范,“你再不下来,我就把你恐高的事传遍天下,让江湖上的人都瞧不起你!” 这招果然奏效,若辰当场回道:“谁说我恐高了,我只是活动下筋骨。” 话音未落,若辰便径直跳了下来,稳稳当当落在地上。 “还不错嘛!”清寒称赞道。 一听这话,若辰瞬间膨胀,自豪道:“那可不是!”事实上,他跳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崴着脚了。 清寒从若辰手中一把抢过书信,转身便递到檀沁身前,一点也不关心他的安危。 檀沁犹豫了半天,迟迟不敢接过书信。 清寒眯着眼睛,轻佻道:“怎么?不敢看?那我可要拆信咯!” 清寒本想用激将法,逼她就范,没想到她那么胆怯,始终不敢接信。那她只好勉为其难,看看信中写了什么。 阿沁:这里风光很好?师父不在的这些日子,你长进了许多。江湖广阔,好好生活,不必找我。 你说得对,莲花酥是杭州的最好,但月亮不是。——长风。 檀沁惊奇道:“莲花酥?让我看看!” “锦盒在我这儿!”若辰有气无力道。 下来的时候,清寒只顾抢信了,忘记他腋下还夹着一个锦盒。 清寒走到他身前,二话不说,直接夺过,打开锦盒,里面是一盘莲花酥,“这也是你们的约定吗?”清寒夹起一块,便往嘴里扔,味道还不错。 檀沁捏着莲花酥,怔怔出神,“那是我初学剑时的事了,他用莲花酥诱惑我,说练完能吃。我想去偷,结果半道上被他逮了个正着,他罚我写了一百句‘师父,徒儿知错了’,还逼我练了整晚的剑,他倒好,坐在树上悠哉游哉把莲花酥吃了个干净。我哭天抢地要和他拼命,他两招就把我打趴下了,教训我说想报仇得先练好功夫。练成了拂雪剑法才能打赢他,等到那时他就带我去杭州,吃天下第一的莲花酥。” 清寒吃得津津有味,“你师父说得很在理嘛!” 看见清寒吃得津津有味,若辰垂涎欲滴,“拜托,那是人家师父留给她的,你多少给人家留点嘛!” 清寒转头看向他,调戏道:“我乐意,有本事你过来啊!”清寒拿起一块莲花酥,在若辰眼前晃来晃去,都快把若辰馋哭了。若不是他扭伤了脚,早就扑过去,一口咬下。 “清寒,你给我等着!”若辰忿忿道。 “随时恭候!”清寒不忘补刀,“都一把年纪的人了,下来也不注意点,把脚扭伤了,滋味不好受?” 原来清寒早就看出,他把脚扭伤了。 清寒转过头来,“不用管他,你继续说!” 檀沁偷笑道:“才没道理呢,这个仇我早报了!我根本没写什么悔过书,我画了幅画,在画里把他揍了个半死,把莲花酥全吃了!他一看,气得从树上掉下来了,想想就解气!” 清寒苦笑道:“我算是明白你师父为什么要躲着你了。” 檀沁嘟囔着低下头,“臭长风,还没比试就送上莲花酥认输,才不算数。你可是我师父,我这么辛苦练成的剑法,你都不亲眼看看吗?”檀沁越想越委屈,“为什么我这么努力了,你还是不肯见我?臭长风,你是天底下最坏的师父!” 清寒跟着大喊:“对啊!有的人太过分了!狠心!不是东西!” 檀沁狠狠瞪着清寒,“你……不许你说长风哥哥!” “我说的是有的人,又没指名道姓说他,你可不能赖在我身上。” 清寒说这话的时候,若辰一直在打喷嚏,根本停不下来,“我就说嘛,上面冷,容易受凉。” 清寒歪头看着檀沁,“我知道了!你就是那种只许自己骂他,却不许别人说他一点儿不好的。拂雪剑你当真练好了?不如使给我看看,别又骗人哦!” 檀沁自信满满,“那当然!不然姑奶奶凭什么本事在江湖上闯荡三年?你瞧好了!我一招一招拆给你看!” 檀沁拔剑起舞,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一剑拂雪,荡气回肠,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檀沁得意道:“怎样?我没骗人!” 清寒满含笑意,不忍戳破,“确实!” 檀沁嘟着小嘴,“你这笑容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舞得不好?” 清寒忍俊不住,“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檀沁不依道:“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有本事你也舞一剑!” “只有我俩,谈不上公平,不如把他叫上?”清寒指了指身后。 若辰找了处台阶坐下来,还没捂热和,便听见清寒叫他,“你快过来!” 若辰无力道:“又怎么了?让我休息一下不好吗?我又不是你俩的仆人,还得被你俩使唤来使唤去。” “你过不过来?”清寒下最后通牒。 若辰长叹一气,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别催了,来了!” 若辰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到二人面前,“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儿吹凉风,二位真是好兴致!” 话音未落,清寒拔剑而出,当场给若辰上了一课。 只见那剑锋离他的喉咙不过咫尺,但凡再近一点,他便可饮恨西北。 “清寒,你这是何意?”若辰颤颤巍巍道。 清寒望着,轻盈一笑,“这一舞,但为君故!” 她手持长剑,伫于夜色之下,处寒风凛冽之中,翩翩起舞。月光落在她手中的剑上,寒芒凌厉。孤独的身影与凄凉的月色,刺骨的寒风,掀起她的白裙,如瀑的青丝飘逸于风中,她不知为何起舞,但这一舞叫天地也黯然失色。她便是寒风,她便是月光,她便是手中的剑。寂静是她的名字,孤独是她的身影,愁绪是她的情丝,她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 “怎样,如何?”清寒将剑收回剑鞘,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檀沁虽忍不住鼓掌,但还是嘴硬:“也就比我强那么一点。” 若辰挠了挠头,“怎么有点眼熟?” 清寒并未计较,微笑道:“这三年长风虽不在你身边,却教会了你很多东西。赶紧把莲花酥吃了,这是他特意奖励你的,别叫某人抢了去。” 若辰本为清寒的剑术折服,一听这话,立马改变态度,“别诽谤我,我是那种人吗?” “我说的是某人,又没说是你,你干嘛急着承认?”清寒轻佻道。 “我……我……”若辰一时语塞。 檀沁开怀大笑,“谢谢你们陪着我,给你们,我们一起尝!” 若辰终于等到这一刻了,捏起一块莲花酥,便往嘴里塞,生怕被人抢去。 他一边品尝莲花酥,一边安慰檀沁:“阿沁,这次虽然我们又扑了个空,不过你别灰心,今后我们会陪你一起找,一定能找到他!” 檀沁叹气,“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本以为这些都是他给我的考验,等我通通做到后,他就会出现。可这次他的语气,像是要我再也别找他了,”望着手中的莲花酥,檀沁泪眼盈盈,“长风哥哥不是这样的人,我忽然好不安,他会不会有事瞒着我?” 若辰塞满了莲花酥,“唔……有什么事能瞒你这么久呢?” “他做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告诉我。以前我功夫低微,尚不能自保,可现在不一样了,若他有危险,我也可以站在他身边,陪他一起面对!”檀沁下定决心,“那个女人说的对,我不能再跟在他身后,让他告诉我该去哪儿,这次我要走在他前面,让他没办法再躲着我!” 若辰又往嘴里塞了一块,“唔……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檀沁看向前方,“你们看到那片竹林了吗?到那儿我再告诉你们!” 檀沁一个踏雪无痕,便消失在二人眼前。 “我去,这么快!”若辰惊呼。 清寒翻了个白眼,“吃得饱不饱?别撑死!”说完,清寒也飞走了。 “我说你俩都不打声招呼的吗?”若辰将剩下的几块莲花酥全部塞进嘴里,急忙跟了上去。 跑了几里路,若辰气喘呼吁,“我说你俩,跑这么快干嘛?” 檀沁怔怔回望雷峰塔,“原来从那么高的地方飞下来,是这样的滋味……”她回头看两人,“你们知道听雨阁吗?” 清寒心中一怔,没有接话。 若辰一头雾水,“听雨阁?未曾听过,那是个什么地方?” “你们名门正派的弟子果然不知道这儿。这些年我行走江湖,经常听人提起。听雨阁和朝廷的秣房差不多,是一个情报机构,但听雨阁属于江湖,不受朝廷之命。那是个龙蛇混杂、穷奢极欲的地方。收人钱财,替人办事,江湖中没有听雨阁打听不到的消息。” 若辰惊讶,“当真?那你为什么不早些找他们帮忙? “我曾经去过,可没有云符,在门口就被拦下了。”檀沁叹气道:“那时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按照信上的指引就能找到他,并不是非去不可。如今走投无路,看来,得想办法弄到那个云符啊!” “云符是什么?”若辰问。 “听雨阁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交易,进出听雨阁须以云符为信!”檀沁努力回忆,“听说江湖中不少人都在云州打听那玩意儿,有人拿钱换,有人拿命换,总之那儿或许有眉目,我去那里碰碰运气!” 若辰奋勇道:“我也去!既然这东西那么难弄,多个人便多份希望。” 檀沁心存感激,“放心,这个难不倒我!我这三年行走江湖可不是吃白饭的,你们帮我去孤山采一枝寒梅!” “寒梅?我不是给你了吗?要它作甚?”若辰一头雾水。 “这枝是长风哥哥留给我的,我才舍不得!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采到寒梅,就去汴京等我!” 话音未落,檀沁一个踏雪无痕,又消失在二人眼前。 “怎么说走就走了,不过她那么机灵,应该会没事?”若辰有些担忧。 清寒一声不吭,若辰喊了半天,她都没反应。 “清寒,你没事?”若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清寒回过神来,“我没事,咱们直接去孤山!” 若辰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这天还没亮,咱们不如回去补个觉?我已经两天没合眼了,看在我冒着猎猎寒风上塔取信,还不小心把脚崴了的份上,咱们先找家客栈,休整一下,你看如何?” “随你!”清寒并不在乎。 东方既白,日未过山头,若辰就近找了家刚开门的客栈,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安排房间的时候却出了问题。 “二位客官,实在抱歉!本店的房间差不多都住满了,只剩一间客房,不知二位……”掌柜没敢再说下去。 “什么?我怎么这么倒霉!”若辰差点背过去。现在他只想休息,不想再折腾了。 “一间便一间,掌柜开房!”清寒大气道。 若辰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望着她,“我没听错?这你都能接受?” 清寒不屑一顾,“大惊小怪!” 若辰从未想过跟清寒住在一起,可眼下只有一间房,好像也没有选择的余地,若是再换一家,会不会太麻烦了些? 若辰还在犹豫,清寒已经上楼了,“你再不走,就不管你了!” “你就答应了?”若辰还没反应过来。 “甭管他,让他呆在那儿!”清寒头也不回上楼,把若辰一个人晾在那儿。 “喂,等等我啊!”若辰快步上去。 房间很简洁,该有的都有,反正他俩也只住几个时辰,还得出去找孤山寒梅,这些都不是问题。唯一一个问题便是,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他们两个人总不能睡在一起,哪怕若辰愿意,清寒也决计不会答应。 “你睡里面,还是外面?”清寒面无表情。 若辰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睡……”他细想之后,猛然发现不对,“你什么意思?莫非我们真的要睡在一起?” 清寒望着他,也不脸红,平淡道:“这儿就一张床,莫非你还有别的选择?” “这决计不行!”若辰当场拒绝。虽然他心里很想这么做,但还是得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 清寒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这有什么不行的,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你还跟别的男人睡过?”若辰猛然睁大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清寒死亡凝视,随后平静道:“这有什么好惊奇的,我以前和我师兄便是如此,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第二百四十五章 此情不及墙东柳 鸢儿揪住明哲的耳朵,厉声质问:“哥哥跟清寒姐姐睡在一起了?” “鸢儿,你轻点!”明哲试图松开鸢儿的手,却不想鸢儿变本加厉,揪得更用力了,痛得他连声求饶,“鸢儿,你快松手呀!” 韵儿趁其不备,揪住另一只耳朵,“长本事了,还和人家姑娘一起上床,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我看你就是个衣冠禽兽!馋人家姑娘身子,你下贱!” 明哲左右不是办法,被人拿住短处,动弹不得。清寒一旁看戏,似乎并不打算出手,明明这件事就是她提出来的,她却像个没事人的样子,这下可把明哲害惨了。 明哲的耳朵都被揪红了,可鸢儿和韵儿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他。 明哲苦不堪言,“韵儿,你轻点,我耳朵快被你俩揪下来了!” 鸢儿并不同情,“哥哥,这是你做错事应有的代价!清寒姐姐是不染纤尘的仙子,岂是容你糟蹋的?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亏我还担心你的安慰。” 明哲不在的那些日子,鸢儿生怕他出一点意外,日夜祈祷,盼望他平安无事,没想到他居然和清寒在一起,还跟清寒睡在一起,完全忘记了她这个妹妹! “你还说自己没有沾花惹草,试问这桌上哪一个人和你无半点干系?长得眉清目秀,心思却如此歹毒,连清寒都上了你的当!你这种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还在这儿装无辜,我恨不得将你抽筋剥皮,挫骨扬灰!”韵儿使劲揪明哲的耳朵,恨不得拧下来。 “痛!”明哲的嘴角在颤抖,“你们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就算有那个贼心,也没那个贼胆!清寒,你别看戏了,快帮我解释一下!” 明哲向清寒求助,清寒却理都不理,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师兄,既然做了,为何不敢承认?直面过去,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明哲脸上浮现一个大大的问号,“我何时教过你这些?再说,你我是清白的,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能诬陷我啊!” 清寒单手托腮,“做与不做,师兄心里清楚。” 明哲欲哭无泪,“清寒,我最近没有得罪你?你至于陷害我吗?那天晚上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们要相信我啊!” 鸢儿一点也不信明哲的话,“清寒姐姐岂会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哥哥,你说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做了,大胆承认即可,别让大伙瞧不起你!” “我……”明哲百口莫辩。大伙都站在清寒那边,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不信他,他终于品尝到被人诬陷、众叛亲离的滋味。 明哲握住鸢儿和韵儿的手臂,眼神骤然冷清,“我陆渊这辈子撒了无数谎,难得说一次真话,却无一人相信,哪怕是我最亲的妹妹,也不愿相信我这个哥哥。当真天道好轮回,我诬陷了那么多人,如今终于轮到了自己,这算是自食恶果,还是报应不爽?”明哲手上的力劲逐渐加大,在二人纤细的手臂上,勒出一道鲜红的印记。 韵儿的手微微颤抖,“明哲,你疯了?” 明哲不屑道:“我没有疯,而是我从始至终就是个疯子。既然你们不相信我,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和鸢儿一起对付我,这本帐我要怎么清算呢?”明哲不怀好意的目光在韵儿身上打量,嘴角那一抹邪魅的笑容,刻画他此刻的内心。 韵儿心中一怔,“明哲,你想干嘛?” “你说呢?”明哲似笑非笑。 韵儿有些心慌,“劝你好好想想!大伙都在这儿,你若动手,可曾想过后果?” “抱歉,我这人不在乎后果。”明哲把韵儿的手腕翻过来,扼住她的穴位,与此同时松开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韵儿袭来,众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相令便被明哲拿到手了。 明哲松开韵儿的手,打了个响指,一个身着黑衣的人翻窗而入,单膝跪地,向明哲俯首,“少主有何吩咐?” “拿着这块令牌去找本地府伊,若他愿意协助,那就无事;若他不愿,你知道我的意思。” “属下领命!”他收下相令,越窗而出,身手之利索。 “别愣着啊!继续吃!”明哲招呼大伙动筷。 韵儿眯着眼睛,“秣房有行动?” “这个问题不该问你自己吗?”明哲端起一杯酒,仰脖,一饮而尽,“你是秣房的章事,而我只是个代掌事,秣房有没有行动,你不比我更清楚?我只是个传达命令的人,而你是下达命令的人。” “我根本就不知道有这回事!”韵儿辩解道。 明哲摇了摇头,“小韵儿,既然做了,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我什么都没做,承认什么?明哲,你诬陷我!” 韵儿用手指着明哲,下一秒明哲握住她的手,“你刚才不也是这么说我的?被人诬陷的滋味不好受?我做过的事,当然敢承认;我没做过的事,自然不会承认。清寒不过一两句,你们便无条件地倒向她那边,这是为什么?轮感情,我可比她深厚。可你们宁愿相信她,也不肯相信我。我究竟差在哪里?” “差在你不懂女孩子的心!”清寒俏皮一笑。 “原来如此,受教了!”明哲客气道。 他松开韵儿的手,雪白的肌肤上多了道鲜红的勒痕,韵儿嘟着小嘴,既委屈又气愤地望着他,“明哲,看你干的好事!” “需要我道歉吗?”明哲冷静道。 “我不管,道歉也没用!” “那你想怎么做?” “反正我不高兴,要么你和我一样,要么我和你一样,你自己选!”韵儿鼓气道。 “要不你也勒我?” 韵儿气得直跺脚,“谁要跟你一样,不就是说了你两句,你居然拿我出气,明明鸢儿就在你旁边,你为何只针对我一人,你分明就是偏袒鸢儿,公报私仇!” “还有呢?”明哲认真地听着。 “明哲,你!”韵儿气得说不出话。 “让你打你又不打,骂也骂了,你的气是不是也消了?” “没有!”韵儿还在生气。 明哲耸耸肩,“那我没办法了,哄人向来不是我擅长的,既然你不肯原谅我,那我只好放弃了,请便!” 韵儿猛然瞪大眼睛,“明哲,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要赶我走?你吃错药了?” “谁说我要赶你走了?就算让你走,你会走吗?你的心思我还不了解?”明哲眯着眼睛。 “陆渊,你!”韵儿气得直咳嗽。 “不跟你胡闹了,我故事还没讲完呢!咱俩的恩怨暂且搁置一边,等我把故事讲完了,咱们再慢慢算账,到时候你要打要骂,悉听尊便。” ----------------- 望着眼前的床榻,若辰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打地铺!” “你确定?”韵儿怀疑的眼神望着他。 若辰苦笑道:“我有选择吗?我又不是你师兄,俗话说得好,男女授受不亲,你我同榻,此事若传出去,我倒无所谓,只怕你得追我到天涯海角,非得把我杀了灭口。” “我有那么恶毒吗?”清寒微皱眉头。 “别说那么多了,我真的累了,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就这么决定了!”若辰一点都不带犹豫的,抱起一床被子,铺在地上,倒头就睡。 清寒坐在床榻上,望着睡在地上的若辰,忍俊不住,“你这家伙,这么好的机会放着不要,非得受这罪,傻子!” 清寒将被子盖在身上,转头望向他,若辰闭着眼睛,鼾声骤起,看来是真睡着了。 ----------------- 水黑曰卢,不流曰奴,山不连陵曰孤。梅花屿介于两湖之间,四面岩峦,一无所丽,故曰孤也。孤山碧波环绕,山间花木繁茂,亭台楼阁错落别致。 晴雨烟月,风景互异。晴时,山石树木,楼阁亭榭,一如工笔所描,无一笔不真切,风物中透着清秀之气。雨时,像泼墨写意,莽莽苍苍,山色朦胧中含着几分神秘。孤峙湖中,形如黛簇的孤山,挽着里湖,牵着外湖,四周云水茫茫,烟波渺渺。湖山一体一韵,淡冶相得。若是朝日始出,夕阳末落,可见湖水染绿之功,山岚设色之妙。日闻渔歌袅绕,夜见轻棹悠悠。 孤山之顶,奇绝秀丽之气磅礴,画栋宏丽,飞阁凌空。云树古木,枝茂叶密,凝绿叠翠,郁郁苍苍。亭榭楼台,参差错落,掩映在绿树丛中。山花争艳斗妍,四季芬芳。好鸟飞来枝头,歌喉千啭,舞姿翩翩。还有日夜喷涌的甘甜清澈的山泉和陪伴在旁的奇石灵岩。 孤山之雪景引人入胜。兀峙水中,后带葛岭,高低层叠,塑雪平铺;日光初照,水面初平,波光盈盈,璀璨夺目。泛舟湖上,如见琼楼玉宇,遍山一色。若置峰山间,宜往放鹤亭踏雪寻梅,除了檀香梅急性先开,其他如宫粉梅俏丽香浓,朱砂梅紫艳色重,绿萼梅洁白素雅,洒金梅红白相间,各逞妖娆,各具情趣。 清寒和若辰来到孤山,为此地之景色所大惊。 “这便是孤山之景吗?早有耳闻,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若辰赞叹道。 清寒没有若辰那般感慨,面无表情道:“阅遍人间风景无数,回望此生,终归仙山。” 若辰愣了愣,讪讪一笑,“不必有这么深的执念?” 清寒望着他,眼眸清冷,“这话不是我说的。” 若辰不以为是,“不是你,难不成还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下去。 “你想起来了?”清寒似笑非笑打量他。 若辰心中一咯噔,小心翼翼问:“我昨晚睡觉的时候,没说什么胡话?” 清寒的笑容耐人寻味,“你猜。” “我还是不猜为好。”若辰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为今之计还是少说为好,说得越多,越容易让人怀疑。 清寒突然拉住若辰的手,躲到一旁的竹林中。 “你这是干嘛?”若辰不明所以。 清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示意,“自己看!” 若辰顺着清寒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身着朴素的两人,正行走于林间。 “师父,汴京还有多远?我走不动了。”徒弟微微有了情绪。 师父摇了摇头,笑道:“你一直骑着马,几时走过路了?” 徒弟嘟着小嘴,有点委屈,“这不怪徒儿,只怪这江湖实在是太大了!” 师父不以为然,“这怕什么?师父会保护你的呀!等你学会了轻功,那汴京啊,眨眼就到了!” 若辰心想:“阿沁和长风大侠,从前也是这样!希望阿沁能快点找到他。” 师徒二人消失在他们眼前。若辰正欲起身,却发现清寒愣愣出神,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清寒,清寒!”若辰叫了她几声,她迟迟没有回应。 若辰被逼无奈,只得用那招,“小清寒!” “师兄!”清寒猛然回过神来。 二人面面相觑,四目相对,彼此心中一紧,氛围一时间有些尴尬。 若辰轻咳一声,随口问:“你刚才在想什么?” 清寒面色微红,“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跟你师兄有关!”若辰一语成谶,说进了清寒的心坎。 清寒点点头,略微羞涩,“我师兄也是如此,数年来杳无音信,我此番下山游历,便是为寻他。” 若辰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会帮阿沁,原来是同病相怜。” 清寒白了他一眼,“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若辰捂住嘴,发出呜呜的声音,根本听不清。 清寒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你这么怕我吗?” 若辰点点头,不敢多言。 清寒脸上露出一抹形容,“从前我师兄也是这般哄我开心。” 若辰松开手,深感无奈,“我真的不是你师兄!” 清寒俏皮一笑,“我也没说你是啊!我师兄可比你好看得多!” 一听这话,若辰不乐意了,“什么叫比我好看得多,明明就是……”他立马捂住嘴,再多说一个字就露馅了。 “就是什么?你怎么不说了?”清寒怀疑似的目光打量他。 若辰转移话题:“没什么,我们还是赶紧采花!”他先走为上。 清寒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清寒和若辰继续往前走,便见一草庐,尚未踏入,两位童子跑到二人跟前,躬身行礼。 “敢问二位客人也是来索取寒梅的吗?” 清寒点点头,“我等此来确为此事,烦请二位童子通融。” 童子回绝了二人,“若为此事,二位客人还是请回!我家老爷不愿见外人。” “为何?”若辰不解。 “想必二位客人也看到了,先前也有一对师徒前来索取寒梅,被我家老爷回绝了。” 若辰想到了刚才离去的那对师徒,“原来如此,不知他们索取寒梅所为何事?” 二位童子彼此对视,“抱歉,此为私事,恕不能奉告。” “理解!但我们索取寒梅,不是为私,而是为友,烦请二位通融一下,只需一枝即可,这对我们很重要。” 既然来都来了,若辰肯定不会空手而归。 二位童子面色难堪,“不是我二人不通融,而是我家老爷吩咐过,外人索要寒梅,不问缘由,一律回绝。” “这是什么规矩?”清寒刚想发火,却被若辰拦下,“淡定一点,好歹是人家的地盘,总归要给点面子。” 清寒才管不了那么多,“我给他面子,他也配?” 不论什么手段,她一定要拿到寒梅,这是她答应阿沁的事。 若辰安抚道:“稍安勿躁,看我眼色行事!” 若辰回头看向两位童子,笑容中透露出诡异,“外人索要寒梅,一律回绝,若是故人,是不是可以通融一下?烦请二位童子代劳一趟,向林先生禀告一声,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别信,聊赠一枝梅。” 童子面面相觑,别无他法,只好跑一趟。 趁着空档,清寒问:“你这首诗什么意思?” 若辰卖了个关子,“天机不可泄露!” 清寒翻了个白眼,鄙夷道:“故弄玄虚,你现在不愿说,以后也不必说了!” “别介啊!我说还不行!”若辰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拿捏的一天。 他凑近清寒耳畔,切切私语,留下的童子望着二人这般,脸上浮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原来如此,是我小看了你!”清寒自愧不如。 若辰哼了一声,“少来,我会不知道你?只要你一句话,我们根本不用跑这一趟,你这么做无非是想看阿沁的决心。” “没想到让你看出来了!”清寒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点也不意外。 “哪还用说,我可是你……”说到关键的地方,戛然而止,他忽然意识到这是清寒设下的圈套。 “你是我谁?”清寒故意问。 若辰脑袋一灵光,随口编了个理由:“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我快渴死了!走了这么远的路,水都没得喝。” 清寒一脸不信地望着他,“真的?” “当然!”若辰后背直冒冷汗,幸好这时那个前去通报的童子回来了,“你快看!” 童子急匆匆地跑回来,态度与先前截然不同,“二位贵客,我家老爷有请。” 另一名童子愣在原地,不知这是怎么回事。明明老爷最烦见客,为何今日态度大变,还要接见这二人,莫非这二人真的是老爷的故友?他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 若辰礼貌地回了句:“那就麻烦二位引路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疏影横斜水清浅 时值寒冬,地上积了一层雪,院中有一棵梅树,树上的梅花不似胭脂水粉,而似残雪照水。 “若辰,这是为何?”清寒指着那一树梅花。 若辰微微一笑,“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等你游历多了,便不会觉得惊奇。” 清寒喜怒不形于色,“你的意思是,我孤陋寡闻、见识短浅?” 若辰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别老是待在山上,仙山的风景虽是人间一绝,但一绝之下尚有无尽春光。” 清寒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黯然,“凌雪峰上有的只是呼啸的寒风和漫天的飞雪,你所谓的春光,不见得有。” 若辰浅笑辄止,“寒风终有消停之日,冰雪终有融化之时,万物复苏,生机盎然,此自然之道也。” 清寒挤出一抹苦涩的笑容,“风雪也好,春光也罢,不过是人生旅途中的一道风景。于我而言,有他在便是春光,无他在便是风雪。我看过风雪,见过春光,回望此生,无愧于心,不知他是否也如我这般,心安理得?” 若辰毛骨悚然,心中一怔,支支吾吾半天,才吐出三个字:“或许!” 当是时也,屋中传来一个声音:“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别信,聊赠一枝梅。” 若辰拱手行礼,“前辈,许久不见!” “今早仙鹤叫个不停,老夫还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原是有贵客到访!”他轻抚胡须,从草屋里走了出来。 若辰赔笑道:“前辈客气了,我等此来,略显仓促,事先未与前辈打声招呼,此乃晚辈之过,还望前辈见谅。” “无妨,老夫这破草庐平日里鲜有客到访,难得你小子还记得老夫,专程来一趟已是不易。” 他轻抚胡须,细细打量一旁的清寒,“你小子眼光不错嘛!许久不见,便有姑娘陪在身边,艳福不浅!” 若辰顿感不妙,挡在清寒身前,抢在她发火前解释:“前辈,您误会了!我和这位姑娘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我们是半道上结识的,见彼此有缘,结伴而行。” 清寒揪住若辰的腰,使劲拧了一下。若辰强忍疼痛,面不改色,低语:“清寒,你别闹!” 他见二人如此亲密,笑而不语。清寒见此,憋着一肚子火气。她可不会在乎尊老之道,若非若辰拦在身前,她早把那老家伙的嘴缝上了。 “这老家伙到底是你什么人?你居然帮他不帮我!”清寒气愤道。 若辰安抚道:“淡定!人家只是开个玩笑,你至于这般计较吗?” “行!”清寒服气道:“你既然帮他,那便休怪我不客气了!” “清寒,你想干嘛?”若辰心中一慌,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清寒把若辰推开,欠身行礼,“前辈,您好!我姓顾,名清寒,是若辰的未婚妻。” 若辰差点吐出一口老血,一连咳嗽几声,“这你也敢胡扯!” 他看了看清寒,又望了望若辰,若有所思,随后笑道:“我就说他身边怎么多了个姑娘?原来是他的未婚妻。你这小子扭扭捏捏,还不敢承认,你看人家姑娘比你耿直得多!” 若辰被逼无奈,只得顺着清寒的话说下去,“我这不是怕您不信嘛!您看人家姑娘长得多么好看,我就一个穷小子,人家也看不上我。” 他一抚胡须,痴笑道:“算你小子还有点自知之明!说,你来此为何?” 若辰拱手行礼,“不为别的,但求一枝寒梅。” 他已经想到了,“来老夫这儿的,都是为了求一枝寒梅。老夫不解,世上寒梅众多,为何偏偏到老夫这儿?” “或许是前辈这儿的寒梅与众不同,天下独一。” 他摇了摇头,笑道:“巧舌如簧,能说会道。我看这位姑娘便是为你这张嘴所蒙蔽,不然谁会看上你这个穷小子?” 若辰隐隐感受到清寒的怒火,“前辈,咱能不说这件事吗?” “罢了,不跟你说笑了!”他话锋一转,“你要寒梅不是不行,但老夫有一个条件。” 眼看有戏,若辰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条件,前辈只管提!” “老夫近日闲趣,写了一首词,思来想去,只有上阙,这下阙便由你来对,可否?” 若辰愣了一下,眼下别无他法,若不答应,恐怕只得空手而归,“那好!便由前辈出上阙。”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那你可听好了!冰清霜洁,昨夜梅花发。甚处玉龙三弄,声摇动,枝头月?” 若辰摩挲下巴,若有所思。清寒并不打算思索,反正有他在,一首词罢,对他而言,小事一桩。 若辰思虑良久,忽然开口:“梦绝金兽,晓寒兰烬灭。要卷珠帘清赏,且莫扫,阶前雪!”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赞叹道:“不愧是才子,对得不错!” “前辈过奖了!”若辰谦虚道。 “老夫向来不喜夸人,一旦开口,便是由衷之言。” “前辈金言,晚辈万不敢当!前辈才华横溢,晚辈远不能及。倘若前辈愿意,如今官居几品,尚不可知。” 他一抚胡须,笑道:“说那些有何用?老夫早已退出官场,隐居山林,世上那些杂事皆与老夫无关,老夫也无闲趣去沾染俗尘。老夫唯一感兴趣的,便是这山、这水、这梅、这鹤。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若辰拱手行礼,“前辈之言,自当铭记于心。” 他摇了摇头,对于这些客套话,他不知听过多少遍了。 “你我一场缘分,老夫本不必多言,但还是想奉劝你一句,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若辰愣了愣,“晚辈记住了!” “但愿如此!”他长叹一气,“你们大老远来我这儿,只为一枝梅花,委实辛苦你们了。老夫送你们一幅字画!这幅字画是老夫闲趣时,即兴而作,没有什么价值,权当一份情谊。”言罢,他便招呼童子去取字画。 “这怎么好意思?” “无妨,一幅字画而已,老夫这儿多的是。尔后你们要去哪儿?” “不瞒前辈,我们来此取梅,是为了一位朋友。”若辰将檀沁的事说与他听。 “原来如此,难得你们有这心。” 说话间,童子已经把画取来,还有一枝残雪照水梅。 “东西已经给你们了,想必你们那位朋友还在等你们,老夫便不留你们了,此去珍重!” 清寒和若辰拜别这位前辈,便往汴京的方向赶去。 若辰按照约定,来到了汴河畔,在这儿果然见到了檀沁。 “阿沁!你怎么比我还先到?云符拿到了?”看见檀沁脸色苍白,若辰惊呼:“你怎么受伤了?” 檀沁摇头,“一点小伤,不妨事!你猜我打听到什么?听雨阁是玉阙山庄的家业,听雨阁阁主正是折玉公子!” 若辰一脸吃惊,“折玉公子?就是咱们在沧州见过的那位?” “是啊!”檀沁哑然失笑,“早知如此,那时就不该那么威风地找他麻烦,这会又要低声下气地去求人。” “他不是长风大侠的朋友吗?这个忙他会帮?”若辰没有底气。 檀沁摩挲,“我听长风哥哥说,他们倒更像是亦敌亦友的关系,不管怎么样,先进去再说,一会儿你跟着我就好,切口我都打听好了,你只管送上花便是。” 若辰拿出在孤山取得的梅花,“只要一枝梅花就行了?未免也太俗套了些。” 檀沁一副有把握的样子,“没事,有了这枝梅花,便有了敲门砖。” 回过头来,她忽然想起,和若辰一起的清寒不见了踪影,“清寒呢?” “她一进城便说有事,等我们忙完了再去找她!”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赶快过去!” 若辰跟着檀沁,走到一家赌坊门前,和门童对话。 门童赔笑道:“两位客官看着面生,是头一回来咱们赌坊,上里头赌一局?” 檀沁作揖,“手中无银,来借灯火。” 门童正色,拱手,“灯中无油,长夜难明。” 檀沁奉上云符和残雪照水,“有花有玉,敬神礼佛。” “原来是两位朋友,咱们听雨阁的规矩都知道?”门童问。 檀沁回道:“门儿清,不必盘道。” 门童点头,“进了听雨阁,就各凭本事了。两位,请!” 檀沁和若辰对视了一眼,径直走进了赌坊。 走进赌坊,若辰四处打量,“这里看上去,和怡红楼也没什么两样。” “你还去过怡红楼?”檀沁震惊道。 若辰慌忙解释:“陪朋友一起去的,我就是个看客,不是你想的那种。” “谅你也不敢,毕竟有清寒在,你还是收敛点!”檀沁好言相劝。 若辰一头雾水,“这事为何要扯上她?我和她只是半道上结识的,非亲非故。” 檀沁不怀好意地打量若辰,狡黠一笑,“若辰,你要记住,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说谎的。我看过清寒对你的眼神,绝对不是朋友那么简单。她喜欢你,这你不会不知道?” 若辰轻咳一声,“此事以后再说,咱们还是先办正事!” 见他逃避,檀沁也不再追问,毕竟把他逼急了也不太好,“听雨阁的人都是厉害角色,咱们还是小心点为好。那些伶人和小馆应该知道内情,咱们分头行动,想办法套套他们的话,打听出折玉公子在哪儿。” 若辰挠头,“这该怎么打听?他们会说吗?” 檀沁歪头看你,“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连哄姑娘开心都不会吗?别害羞,拿出本事来!” 若辰还是挠头,“哄姑娘开心?要怎么做?” “你怎么哄清寒的,便哄别人呗!不跟你说了,我先去了!”檀沁一溜烟,便没影了。 “哄清寒,你说得容易,她可不是那么好哄的!”若辰苦笑摇头。 这时那边走过来一个姑娘,上前搭讪,打探消息。 “这位姑娘似曾相识啊!”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姑娘摇摇头。 “看你衣裳单薄,是不是很冷啊?” “是啊,真想有个温暖的怀抱呢!只可惜公子已有妻室,妾身不敢逾矩。” 若辰当场愣了下,“我何来的妻室?” “公子,阁主让我转告你一句,莫伸手,伸手必被捉!” 当是时也,檀沁在那边喊道:“喂,快过来!” 若辰还没弄清这是怎么回事,只好失陪。 姑娘遮笑道:“公子先去忙!切记不要忘了阁主的话。”她欠身行礼,自觉离开了。 这时檀沁走了过来,调侃道:“看你如鱼得水的,很懂女人心嘛!” “我……”若辰一时间接不上话。 “不取笑你了!”檀沁正色,“我看到折玉公子的那几个跟班了,他们进了楼上那间屋子,我猜折玉公子就在那儿,跟我来!” 若辰跟着檀沁,走到楼梯口,便被人拦下。 听雨阁的打手呵斥:“什么人?” “我是今天的赢家,来见阁主。” 打手皱眉,“赌局还没开,哪来的赢家,我看你是来闹事的!” 他正要出手,只听楼上传来一个声音:“楼下可是沧州那个小丫头?让她进来!” 檀沁朝着打手冷哼一声,扬眉吐气,径直上楼,进入厢房。 “你还在找他?真是锲而不舍!”折玉公子饶有趣味,“若让你知道了这三年是一场空,你该如何自处?” 檀沁蹙眉,“你什么意思?” “小丫头,你被骗了!这几年,越长风从未去过岭南,没去过武夷,就连前几天杭州之事都是骗你的,他引你在江湖上奔走,只是拿你消遣,他在耍你!”折玉公子直言道。 檀沁不肯接受,“不,这不可能!你怎会知道杭州之事?”她开始不安,自我辩解,“那些信分明是他写的,那些事也只有他知道,怎会有假?这些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沧州回来后,我便派人去探他的消息了,他借口去岭南试剑,其实是去关中杀天都四怪。” “关中?那不是……”檀沁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苍白,“长风哥哥,原来你……” 若辰担忧,“阿沁,你怎么了?” 这时玉阙山庄的打手走了进来,附耳将消息告诉了折玉公子,“公子,我们查到……” 折玉公子扬眉,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关中檀家人!” 檀沁强忍泪水,握紧拳头,“害我家人的原来是天都四怪!为什么?我们檀家与他们并无恩怨!” “阿沁,你是说……”若辰一脸吃惊,“他是去为你复仇了?所以才瞒着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当年你檀家凭着一手雕金技艺,富甲关中,招致杀身之祸,有何奇怪?越长风这些年清理的可不止他们四个。” 檀沁咬牙,“天都四怪绝对奈何不了长风哥哥,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折玉公子淡淡道:“越长风待你不薄,我既然与他相识一场,他不希望你知道的事,我也不该告诉你。” 檀沁奉上纹银,“我知道你的规矩,这有九万纹银,我和你赌!” 折玉公子扬眉,“这点钱还不够上我的赌桌,你回去!你不是那个人的对手,我是为了你好。” “不!”檀沁两眼通红,“我说过,没有什么能阻止我找到他!” 折玉公子皱眉,“小丫头,我本想保护你,你怎么一点也不识好?两年前,越长风料理了天都四怪后,去见了阴山剑尹啸天,尔后负伤离开,生死不明。依我看,尹啸天还不足以伤他那么重。这事我会继续查,你就在这儿等着!” 檀沁悄然落下泪来,“长风哥哥……对不起,阿沁现在才明白。”她忍住泪水,眼神坚定,抬头问:“尹啸天,他在哪儿?” 折玉公子不可思议,“你还是要去?罢了,我听说这几日他在风陵渡游荡,如果你执意要去,多叫上几个朋友!凭你们两个,是打不过他的。”他长叹一气,“赔本的生意我刚才已经做了一桩了,这个忙,恕我不能帮了。” “若辰,我们走!”檀沁向折玉公子抱拳,“告辞!” “要看你这丫头去送死,我竟然有点舍不得。”折玉公子悠悠叹气,“希望越长风还活着,不然负了你这份情意。” 檀沁和若辰离开了听雨阁。 折玉公子起身,向帷幕后行了个礼,“阁主,你这个朋友脾气真犟!” “她便是如此,只要下定决心,千难万险也拦不住她。”这个声音很熟悉。 “这点倒与阁主相似,想来阁主便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才决定帮她的!” 她摇了摇头,自愧道:“为了心中所爱,甘愿摒弃一切,这点我不如她。” “属下自以为不然!阁主所付出的,并不输于这位姑娘,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扬起蛾眉,“何以见得?” “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而是爱人就在身前,却不敢相认。” “你瞧出来了?” “自第一面起,属下便瞧出来了。虽然看上去不靠谱,但他确实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她眉头微皱,“你为何这么肯定?” 折玉公子在桌上放下一张纸,“阁主的眼光不会有错,属下拭目以待。”他拱手行礼,自觉退下。 她掀开帷幕,露出一张惊世容颜,此人赫然便是清寒。 那张纸上,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我们在风陵渡等你,速归!——若辰。 第二百四十七章 暗香浮动月黄昏 “师兄,你出卖我!”清寒拍案而起。 明哲吓得半死,躲在椅子背后,“祈,快拦住你师姐!”祈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照明哲说的做,拉住清寒的手。 “君影,你不要拦着我!今日我非得好好教训一下他!”祈使出浑身力气,终是拗不过清寒,手一滑,清寒挣脱束缚。接下来便是一场追逐战,明哲在前面跑,清寒在后面追,两人你追我赶,在屋内绕来绕去,大伙都被两人绕晕了。 “哥哥,你别闹了!”鸢儿头昏眼胀,看东西都是模糊的。她试图拦下明哲,但明哲身手灵活,一个侧身,便让他溜走了,几番下来她的力气也耗得差不多了。 “嘿嘿,抓不住!”明哲回头嘲讽。 这下清寒彻底被激怒了,“师兄,这是你自找的!”她停了下来,单手捏诀,屋内骤然掀起一股寒气。之前明哲还得意洋洋,一下子脸色惨白,心如死灰,“清寒,不至于?” “清寒说了,这是师兄自找的!”清寒本想留些情面,但一想到明哲得意忘形的样子,她便咽不下这口气。 “这下完了!”明哲自知躲不掉了,便也不跑了。相同的一幕,发生在他身上,他不知用何言语形容。 清寒不慌不忙走到明哲跟前,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颊,“师兄怎么不跑了?” “你说呢?”明哲讪讪一笑。而今他全身上下都被清寒的寒气所封,除了嘴皮子,其余各处动弹不得。 “师兄,你居然出卖我,这笔账,清寒该怎么跟你算呢?”清寒那看死人般的温柔眼神让明哲不寒而栗。 “清寒,不至于?这个秘密大伙迟早会知道的,早说晚说,没什么区别。你也别太放在心上。”明哲轻描淡写道。 “大伙是会知道,但何时知道,是不是应该由清寒决定,而不是师兄擅自做主。师兄突然提及此事,让大伙如何看待我?”清寒轻轻拍了拍明哲的脸颊。 “是我考虑不周,见谅!”明哲尴尬道。 “师兄不觉得现在道歉有点晚吗?”清寒微扬蛾眉,“我算看出来了,师兄之所以提起这个故事,便是想引出清寒的身份,师兄好深的心机。” “绝无此意,纯属考虑不周!”明哲当然不会承认,“清寒,师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为兄!”明哲觍着一张脸,眼中流露出诚恳的目光。 “既然不是故意的,那师兄为何要跑?师兄把话解释清楚不就行了?为何看见清寒,便跟做贼心虚似的,莫非师兄心中有鬼?”清寒似笑非笑打量明哲。 “我解释,你会信吗?”明哲问。 “当然不信!”清寒斩钉截铁。 “那我还有什么解释的必要?”明哲苦笑。 清寒也很无奈,“这也不能怪清寒。师兄说的话,三句中便有两句是假话,叫人难以信服。清寒不是不愿相信师兄,只是师兄从始至终都不愿说实话,清寒爱莫能助。” “我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吗?” “师兄觉得呢?” 明哲望向鸢儿,“鸢儿,你不帮帮我吗?我可是你亲哥!” “哥哥,这是你和清寒姐姐的恩怨,鸢儿也帮不了你,你好自为之!” “祈,快拦住你师姐!”明哲把希望寄托在祈身上。 祈摇了摇头,两指互戳,“清寒师姐的修为远在我之上,我拦不住。” 明哲看向韵儿,还未开口,便被人家当场拒绝:“你们师兄妹的恩怨不要扯上我,我和你非亲非故,不熟!” “诗瑶,你不会也是如此?” 诗瑶眨了眨眼,“我什么都不知道,明哲哥哥还是找别人!” “我还能求谁?槐序想都不想,肯定站在清寒那边,你们几个又不帮我,我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赶紧毁灭!我累了!”明哲放弃抵抗,不就是挨一顿打嘛,反正他皮糙肉厚,扛得住。 清寒摩挲下巴,打量明哲,嘴角微扬,突然想到:“不如这样好了,师兄,你跟我说句实话,我便放了你!” 明哲有点懵,“说什么实话?” 清寒狡黠一笑,“师兄就不好奇清寒是如何识破你的身份的?” “这有什么好奇的,识破了便识破了,我还能不认账不成?” “师兄还是不肯说实话。” “这算什么?强买强卖?” “师兄不好奇,便说明师兄已然知晓个中缘由。从清寒识破师兄的那一刻起,师兄除了否认,便无解释。这是为何呢?唯一的解释便是,师兄已经猜到了答案。” “没想到,你脑子里想的居然是这些?看来是为兄小瞧你了。”明哲放下双臂,身体又能活动自如,“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哥哥没有被冻住?这怎么可能?”鸢儿难以置信。 “原来是这样,师兄还是承认了!”清寒脸上浮现一抹满意的笑容。 ----------------- 若辰追上檀沁,“阿沁,你等等我!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乱,但你别冲动,那人既然能伤了你师父,光凭咱们两个,胜算不大。我在江湖上有些朋友,我去找他们帮忙!” 檀沁泯然一笑,“你放心,我才不会那么傻,我先去风陵渡找到尹啸天,盯住他,再找机会下手!” 若辰点点头,“那你千万别轻举妄动!等我找帮手来!”说罢,他便离开了。 檀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若辰,对不起……” 若辰去了城中一家酒楼,抬头仰望,酒楼的招牌映入眼帘——金麟池。 他前脚迈进酒楼,后脚便有小二迎了上来,嘘寒问暖:“客官,外面寒风微凉,不如进店饮一壶温酒,暖暖身子!” 若辰没有搭理小二,径直往后院走去。 小二眼见情况不对,眼神示意身旁的伙计,自己拦在若辰身前,“客官有什么事吗?” 若辰四处张望,这家酒楼的客人还真不少,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看衣着打扮,其中不乏有达官贵人。店里的伙计上下奔波,忙都忙不过来,楼上的客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不停催促小二赶紧上菜。 未免打草惊蛇,若辰还是照规矩来,“小二,你们这儿的招牌是什么?” 若辰问起这个,小二那是言无不尽,张口就来:“客官算是问对人了!来我们酒楼的客人,无一不点上一壶金鳞醇。金鳞醇可是我们酒楼的特色招牌,喝过的人都知道,醇香四逸,绵而不腻,回味甘醇,后劲十足,使人飘飘欲仙,喝了一壶还想再来一壶。” 若辰顺着小二的话,“这就叫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雨化蛟龙!” “客官说的在理!”小二奉承道。 若辰笑意隽永,“酒是如此,须得天时地利;房是如此,须得秣马厉兵。” 闻此言,小二的神情突变,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客官稍等一下,我这就去请我们掌柜过来!” 小二走向柜台,跟掌柜窃窃私语。若辰看见这一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实则心知肚明。 掌柜看向若辰,再三确认,小二依旧点头表示肯定。 掌柜吩咐小二:“这里先交给你们打点!我去会会他!” 掌柜放下手中的账本,径直向若辰走来,“这位客官,可否换一个地方说话?” 若辰点点头。二人移步后院,这里人少,不会有眼线,周围也都是自己人,就算若辰有问题,也不怕走漏风声。 若辰开门见山道:“我要借点人手!” 掌柜不敢松懈,“客官这是何意?在下这儿只卖酒,不借人,客官怕是找错地方了!” 若辰揪住掌柜的衣襟,忿忿道:“听不懂吗?我要借人!” 在后院打杂的伙计齐刷刷望向若辰,一下子若辰便成了众矢之的。 掌柜暗中示意,大伙才未出手。 “这位客官莫要激动,在下这儿只卖酒,要借人,客官可以去武馆、镖局,来我酒楼何为?” 若辰知道自己太冲动了,但他现在十分担心檀沁的安危。他松开掌柜的衣襟,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借我点人手,我现在有急用,无需向南宫明禀告,回头补给你一份手谕。” 一听这话,掌柜明白了,“客官也是秣房之人?” “现在不是深究这个问题的时候,我需要人,听不懂吗?”若辰不想耽搁下去,他始终放不下檀沁。 掌柜抹去脸上的唾沫,“客官怕是找错人了,我们情报部只负责收集情报,若要人手,应该去找刺杀课。” 掌柜一语惊醒梦中人,“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他拍了下自己的额头,随即问:“刺杀课在哪儿?” 掌柜理了理衣襟,“客官莫慌,可否告诉在下你的名字?” 若辰当即回道:“凌云!” 掌柜、伙计面面相觑,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是少主的名字吗?” 他们打量眼前这人,“看不出一点少主的样子。” 这时后门传来敲门的声音,大伙警惕起来。 “何人?” “打酒的!” “打酒应去前柜,来后门作甚?” “一点小事,不必远行。浊酒三两,清酒半斤,另置一套酒具。” 一听这话,大伙便知门外是自己人,打开后门,把人迎了进来。 “阁下有何事?” 那人掏出一份手谕,递于掌柜,“这是丞相大人给你的!” 一听是丞相大人的手谕,掌柜立刻紧张起来,小心翼翼打开手谕,看罢恍然大悟,赔笑道:“属下眼拙,不知这位大人竟是凌云少主!还望少主见谅。” 若辰一头雾水,看向送信之人,“南宫明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少主稍安勿躁,丞相大人说了,秣房上下皆听从少主之命,少主有何吩咐,只管说,剩下的便交给我们。” 若辰没有多言,只是要了点人手,便离开了秣房。 “联系那边的秣房,给他点人手!”送信的人说。 掌柜有些为难,“这……” “你只管照做便是,这是丞相大人的吩咐,亦是首席的意思。” 掌柜立刻了然,急命手下人,往京兆府书信一封。 ----------------- 若辰来到风陵渡,一群人在这儿围观。 商贩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在人群中,若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阿沁!” 若辰拔剑而起,跃出人群。他手下的人与尹啸天的手下纠缠,他自己则护在檀沁身前。 “阿沁,你怎么样?”檀沁受伤昏迷,若辰恨不得手刃尹啸天。 “哪儿的毛头小子,也敢在大爷面前多管闲事,还不快滚!”尹啸天怒吼。 若辰不为所动,直视他,“伤了她,便拿命来偿!”他一个箭步飞出,手提三尺长剑,向尹啸天袭来。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是你自找的!”尹啸天也不客气,与若辰正面交锋。 两人大战数百回合,不分上下,体力开始不支,尤其是尹啸天,与檀沁交手耗去了不少体力。 “小子,本大爷奉劝你,识相点赶紧滚,等本大爷的援兵到了,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尹啸天恐吓道。 若辰可不是吓大的,“我说过,伤了她,便拿命来偿!” 若辰使出最后一击,正巧这时清寒也赶到了,两人眼神对接,点头示意,“凌霜斩!” 尹啸天仗着一门独门内功,企图硬抗下两人的合击,终是他痴心妄想,败在这一剑下。 “快去查看阿沁的伤势!”若辰对清寒说了句,便提剑走向尹啸天。 “你想干嘛?”尹啸天已经没了之前那般狂傲。 “在这个世界上,好人不会死,坏人也不会死,只有一种人会死,那就是愚蠢的人!” “我错了,你不要杀我!”尹啸天开始求饶。 “像你这样的人要怎么改变,答案是不会改变!你手上沾染了太多人的鲜血,哪怕是死,也洗不清你的罪孽。我没有资格评判你的善恶,我唯一能做的,便是送你去见那些被你伤害过的人!” 若辰手起刀落,鲜血喷溅而出,一颗脑袋滚落下来。 清寒为檀沁疗伤,檀沁渐渐苏醒过来。 “阿沁,不是说好了吗?等我们回来吗?” 檀沁逐渐清醒过来,看着尹啸天的尸体怔怔出神,又转过头,看向远方的沙漠,眼神空洞。 “你怎么不说话?”清寒关切,“不是说好的,等我们回来吗?你师父呢?知道他在哪儿了吗?” 檀沁呆呆地点头。 “在哪儿?” “你能陪我去一趟仙山吗?曲河星传信给我,说长风哥哥有东西要给我。” “仙山?曲河星?那个在杭州船上碰到的女人?”清寒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管你要去哪儿,我们只管陪着你便是!” ----------------- 三人一起来到了仙山下的村庄。 绿水青山,鸟语花香,没有尘世的喧嚣,有的只是溪水潺潺,有的只是万籁俱寂。天上的白云萦绕在远处的山峰,仿佛与天相接般,耸入云霄,不见其身;另一边的山上有瀑布落下,冲刷着下方的岩壁,打磨得异常光滑,河水沿着河道一路向下,流向山下的村庄。 在仙山周围有一道结界,在外人眼中这里什么也没有。仙山上有十偏峰和十二主峰,主峰之间设有禁制,偏峰之间由吊桥连接,主峰与偏峰之间不设通道,若想从偏峰到主峰,只能乘仙鹤而行,主峰与主峰之间亦是如此。清寒体内有师父种下的仙印,随手一挥,便可招来仙鹤。此地的仙鹤极具灵性,你只要说出想要去的地方,它便会将你送到。 “阿沁,这就是仙山了,你要找谁?” 檀沁自言自语:“渡口……杨襄。” 在清寒的印象中,杨襄这个人印象不是太深,仙山上或许有此人。 “沉渊湖,她要找的人应该在那儿!”若辰说。 “你怎么知道?”清寒惊奇道。 若辰得意道:“有的人在这儿住了十年,还不如一个外人熟悉。” 清寒白了他一眼,带着檀沁往沉渊湖走。 “檀姑娘,你到底还是来了,真不愿看到你啊!”杨襄叹息。 “这位大伯,你为何这么说话?”清寒问。 “你……认识我?”檀沁有些惊奇。 “这位姑娘怕是会错了我的意思。”杨襄看向檀沁,“越大侠将东西托付给我之时曾说,希望檀姑娘永远不要来此。若是要来,就越晚越好,越晚说明你这些年过得平安喜乐。檀姑娘,越大侠说,你也许要过上十几年才会来,可到如今,才三年,这么短的时间,你要走到这里,一定过得很苦?越大侠不希望看到,我也不希望看到。” 檀沁潸然落泪,“不,我还是来得太迟了!” 杨襄叹息,“既然来了,那东西我就物归原主,檀姑娘,请收下。” 杨老伯给了檀沁一把剑。 “他给了你一柄剑?这又是什么约定?”若辰偷笑,“你是不是又不敢看信啦?要不要我帮你?” 檀沁轻轻抚摩剑柄,“不,这次我要自己看,认真看!”她转头看向若辰,淡淡一笑,“我听说仙山上的酒最好,你能寻上一坛,同我共饮吗?” 若辰还未开口,清寒便答应下来,“好!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挑上一坛最好的!” 清寒拉着若辰,便往仙山上走。 走到半路,若辰挣脱开清寒的手,“我说清寒,你答应得也太轻松了。这里可是仙山,仙人居住的地方,我们这么冒昧上山,不怕惹得仙人不悦?” 清寒敞开天窗说亮话:“师兄,都到家门口了,你还要装吗?” 若辰心中一怔,死活不肯松口:“你在胡说什么,谁是你师兄?我就是个闲游散人。” 清寒眯着眼睛,坏笑道:“你知道我的身份,还说不是我师兄,你觉得我信吗?”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 若辰扶额,唉声叹气,“早知就不给你留那封信了!”若辰悔不当初,但还是死不承认,“碰巧而已,我本想拜托折玉公子转达那封信,没想到你竟是……罢了,一场巧合,我也不过多计较了。” “师兄,你的借口还真多!明明是你……”下一秒清寒不怀好意地望着他,话锋一转,“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你回来了,就别想走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若辰有种不好的感觉。 “师兄不知道吗?那清寒偏不说!”清寒得意洋洋。 “都说了我不是你师兄,你怕是认错人了!” 若辰试图洗脱自己的嫌疑,但清寒不吃他这一套,“清寒认没认错人,师兄心里清楚。” 若辰拿她没办法,“随便你,反正我又不吃亏!” 芦叶满汀洲,寒沙带浅流。二十年重过南楼。柳下系船犹未稳,能几日,又中秋。 黄鹤断矶头,故人曾到否?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你在感慨什么?”清寒问。 “我一介凡人,难得来一趟仙山,不应有所感慨?”若辰反问。 清寒嗤之以鼻,冷笑道:“也不知是谁把我带上仙山的?” 若辰轻咳几声,略过清寒的话,“没想到你竟是仙山之人,不过细想来,这倒也符合你的气质。一身白衣,两袖清风,不染纤尘,不落凡尘。容比菡萏,色似芙蓉。此间绝色何人配?应是仙子落凡尘。” 清寒不以为然,颜笑,“我师兄说,我是飞鸿,踏雪而来的飞鸿。” 若辰纠正道:“那是你娘亲说的!” “你怎么知道?”清寒反问。 若辰只回了两个字:“猜的!” “我不信!”清寒眯着眼睛。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与我何干?”若辰泯然一笑,“身为听雨阁的阁主,不在听雨阁待着,为何要上山学艺?介于两者之间,你又是如何保证不暴露身份的?” “我是听雨阁的阁主,那你是谁?一介闲游散人?我看没那么简单!”清寒的目光变得深邃,嘴角的笑容带有一丝韵味,“你与秣房是何干系?为何通过仙山屏障时,你未被阻隔在外?为何隐藏自己的容貌?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些不是你应该知道的!”若辰简简单单一句话,便回绝了清寒的问题。 清寒深意一笑,“你越是不愿说,便说明我心中所想越接近真相。你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终有一天我会找到真相,揭穿你虚假的伪装!” 若辰也回了她一个笑容,“期待你找到真相的这一天,希望不会太晚!” 两人走在长阶上,恰似那年,夜静人归。 若辰望向长空,自言自语,“你可知我为何起名若辰?” 清寒立马换了副脸色,俏皮道:“因为师兄是清寒的星辰!” 那一夜,凌云背着清寒,走在三千长阶上,微茫的月光洒落,照亮前行的路。 清寒指着漫天的星辰,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师兄,那是什么?” 凌云抬起头,看着漫天的星辰,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那是星辰!” 仙山与天相接,云雾氤氲,远远望去,仙山为云烟所缭绕,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皎洁的面纱,朦胧之中,若隐若现;竹篁峰上的那棵梨树也在清风的吹拂下,徐徐绽放,雪白的花朵,素洁淡雅,盈香缭绕;山前的沉渊湖中,早已无行舟飘荡,渔灯点点,两岸白日里的喧哗声,此刻也尽数散去。一切是如此的安静与祥和。 凌云背着清寒,爬过三千长阶,一路上闲来无事,便和清寒说了一些关于命星的话题。 “那师兄的命星是哪一颗?”清寒好奇问。 凌云讪讪一笑,“天上繁星不计其数,师兄又不是算命的,怎知哪一颗是自己的?” “师兄不知道自己的命星,但清寒知道自己的命星!”清寒自信满满道。 “哦,是哪一颗?”凌云饶有兴致。 “就是师兄呀!师兄字凌云,凌云之上,不就是满天星辰吗?既然是星辰,不就是为了照亮我这个可爱的师妹吗?” 凌云本不想笑,可还是没忍住。 “小清寒,你怎么这么自恋?难道师兄作为星辰,就不能照亮别人,为何偏偏照亮你一人?” “因为你是清寒的师兄呀!”她顺口说出,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 凌云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脸上的微笑已无法掩饰内心的喜悦。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渡,佳人在旁吟新曲,心中何愁无归处? ----------------- “师兄,你是怎么认识曲河星的?”清寒忽然问。 “都说了我不是你师兄。”事到如今,若辰还是不承认。 “行!”清寒认栽,“若辰,你是怎么认识曲河星的?” “曲河星是谁?我不认识!”若辰淡定自若。 不知道的,还真信他的鬼话,“你骗谁呢!我亲眼看见你上了船!” 若辰不慌不忙,“你不是和阿沁去了雷峰塔吗?怎么看见我的?清寒,说假话时……”下一秒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可惜为时已晚。 “你承认了!”清寒望着他,脸上带着坏笑。 若辰还是不慌,“我是上船了,但我只是问了个路,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们去雷锋塔了?” 清寒没想到他的理由居然这么多,“你就不能说句实话吗?” “首先我没有说实话的必要,其次实话未必就是真相,尔后谎言不一定就是假的。” “停!”清寒叫住他,“不用给我摆这么多大道理,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认不认识越长风?” “认识!”若辰回答得很干脆,但他接下来的话让清寒兴趣全无,“但没见过,只是听阿沁说的!” 清寒放弃了,“算了,问你也是白问,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但我认识阿沁,或者说是她背后的檀家。”若辰话锋一转,“檀家也算赫赫有名,凭着一手雕金技艺,富甲关中,这是众所周知的,但也如折玉公子说的那般,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这么好的技艺,迟早会被人盯上。当年阴山剑尹啸天盯上了檀家的雕金技艺,便派天都四怪夺取这门技艺。原本檀家只要乖乖交出这门技艺,便可幸免于难,但檀家家主,也就是阿沁的父亲,为人正直,不屈恶贯满盈,哪怕将秘籍毁了,也不愿落入恶人手中。天都四怪恼羞成怒,血洗了檀府,檀家家主冒死带出阿沁,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她上郁苍山,交给了越长风。为了保护阿沁,檀家家主和来人一起摔进了深渊里,同归于尽。” 说至伤心处,不免叫人唏嘘。 “你既然知道这件事,为何……”不等清寒把话说完,若辰便打断了她,“为何不告诉你?清寒,你总说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又何尝不是?身为听雨阁阁主,你知道的并不比我少,可这又能怎样?你我都明白,知道的再多,也无济于事。过去之事皆已注定,纵万般悔恨,也无可更改,唯有天道恒在,周而复始。” “你又开始了!”清寒无语道。 “命轨未定,昨日之事来日重蹈;天道不变,人心争斗至死方休!既如此,天命盍在我?” “你竟妄想逆天改命?” “我辈修行,本就是与天争一线生机。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你说这些的意义何在?” “去找这两把剑!或许你便能这世间的大道。” “两把剑?”清寒眉头微皱。 若辰痴笑道:“斩断横流,月引潮汐;残虹一撇,镜花水月。希望你能在这段旅途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你的路还很漫长,可惜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清寒习以为常道:“你每次都这么说。” 若辰停下脚步,“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剩下的路你自己走!” 清寒两手交叉环抱,“都到这儿了,你还想跑?” 若辰找了处台阶,坐了下来,“不是跑,而是我走不动了,这儿有三千长阶,何时才能走到头?我们是来办正事的,不是来消磨时间的,你赶紧飞上去,把酒拿下来算了,我在这儿等你。” “我可以召仙鹤送你上去。” “不必了,等下一次,我陪你走完这三千长阶!”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耍赖!” 若辰挥挥手,“快去!让我休息一会儿,这几日陪你们折腾,我骨头都快散架了。爬了雷峰塔,采了一枝梅,问了路,杀了人,我也是佩服我自己,居然做了这么多事,我还是真有闲心啊!”若辰自嘲道。 “当初你要是不去沧州,便不会有这些麻烦。” “世上又没后悔药,说这些有何用?我已经不在乎了,你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保证不跑!”若辰特意加了句。 “此话当真?”清寒一脸不信。 “我骗过你什么?你除了长得好看点,有钱又有势,既是道宗弟子,又是听雨阁阁主,还被世人称为清寒仙子。除了这些,你还有什么?我还能图你什么?”若辰一本正经地说。 “好像没了!”清寒俏皮一笑。 若辰理所当然道:“这不就得了!所以说你安心地去,我保证不跑,等你回来的时候,我还在这儿坐着!不信,我也没办法。” 清寒摇了摇头,“师兄,你够了!” 若辰阖上眼睛,闭目养神,“阿沁还在等我们,快去快回。” “原来师兄也知道,让一个姑娘等太久,是不礼貌的。”说完,清寒凌空御剑,向上飞去。 等二人回来的时候,檀沁已不见踪影。 “杨老伯,檀姑娘呢?”清寒问。 “她说想一个人走走,让她静静也好。知道了这样的真相后,她一时难以接受!” “难以接受?到底发生了什么?”清寒不解,“越长风还是在信中说不要找他?” 杨襄摇了摇头,“檀姑娘再也找不到他了,越大侠早就不在人世了!” “什么!”清寒和若辰同时大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沁,她也知道了?” 杨襄点头,“檀姑娘去找尹啸天时,曲姑娘心急如焚,情急之下,便写信将真相告诉了她。本想拦住她,谁知让她复仇心切……所幸没事,不然岂不是辜负了越大侠的一番苦心?” “是啊,阿沁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说不定……”若辰不敢说下去,“不过此事与曲姑娘有何关系?” “三年前,曲姑娘带着满身是血的越大侠来到了仙山,企图求得仙药,但那时越大侠被尹啸天暗算,毒已入骨,药石无医。他倒坦然,只是对檀姑娘割舍不下。如果那个孩子知道了,一定会奋不顾身为他复仇,那样无异于去白白送死。他不能让檀姑娘知道这件事,所以写下了十七封信,在那几天里,布好了这个局,托付给了曲姑娘,这些信分别在什么时机,出现在哪里,好让檀姑娘不经意地找到,都在他的算计中。” “你是说……这些都是越长风自己设想估量的?猜到阿沁为了找他,会做何反应,提前布局了这一切?” 杨襄点头,“他隐藏了自己死去的秘密,又让曲姑娘在江湖上留下他的踪迹,为的便是让檀姑娘深信不疑,日日寻觅。他将武功突破的要诀都写在了信里,故意给她设置了许多的磨难考验,若有一天她发现了这个秘密,至少那时她已能保护好自己,足以和尹啸天抗衡,但他更希望,这些难题能吓退她,难倒她,久而久之,便忘了他。这一生,檀姑娘就不必再管什么复仇,也许能过得平安自在。” “想不到长风大侠为了保护阿沁,这样用心良苦……”若辰一时无言,“阿沁知道这些,一定会很难过,我们去陪陪她!” 清寒点点头,拜谢过杨襄,“多谢老伯!” 两人走在路上,忽然飘来一封信。 若辰惊呼:“快看,是一封信!”他纵身一跃,伸手抓住飘在空中的信,打开信笺。 阿沁:你过得好吗?如今踏雪应无痕罢?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教会你一切。你出师了,希望拂雪剑能陪你对抗这江湖险恶。当年你爹说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托付给我,他说的不错。不能照顾你一辈子,是我失约了。保护好自己,你是最勇敢坚强的孩子,是我的阿沁。——长风。 “这是长风大侠的信,怎么会在这儿”清寒心中不安,“阿沁她该不会……” “不行,得赶快找到她!”两人四处寻找。 “你说阿沁会不会上山去了?” “不可能!”若辰斩钉截铁,“仙山上有结界,她没有仙印,根本上不去!” 两人继续找,“阿沁,你在吗?信是从这个方向飘过来的,这里没有,那应该在……”若辰看向高处的吟风崖。 “仙山四周都有结界,除了那处天堑,这丫头该不会去哪儿了?”若辰心中一紧。 清寒不愿相信,“阿沁不会有事的,咱们赶紧上去找到她!” 二人爬上吟风崖,发现曲河星居然在这里。 “曲姑娘,你怎么也在这儿?你看到阿沁了吗?”若辰问。 曲河星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愣愣出神,“我想来劝她,可还是来晚一步,眼睁睁看着她……” “你是说……”清寒脸色惨白,“不,阿沁不会的!她不会有事的!” 曲河星仰天惨笑,“长风,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想保护那个孩子,却还是拦不住她。” 清寒怔怔落泪,“原来这一切……都是保护阿沁的骗局,她这几年历尽艰辛,可兜兜转转,结局却未有改变……” “我们原本以为她会用上至少十一年的时间才会做到这一切。这么长的年岁里,那些人,那些事足够让她成长,足够让她面对自己的仇恨和他的生死。可他实在是低估了她爱他的勇气和决心,檀沁说的没有错,她比我勇敢,比我配得上他。跨越万水千山,穿破一切桎梏,只为同他在一起,唯有她能做到。” 清寒和若辰看向崖底,良久无言。 “她留下了这个,我想是给你们的!”曲河星犹豫片刻,“对了,还有这幅画。长风死的时候,我存了私心,不愿让她知道。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心……她一定都明白!”她向二人欠身行礼,“我该走了,告辞。” 二人打开檀沁最后留下的信。 清寒、若辰:对不起,要不告而别了。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他,这一次不能让他再抛下我。万水千山,天上地下,我只有他一个。历历红尘,浩浩江湖,他也只有我一个。我舍不得他寂寞,我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谢谢你们这一路上给我勇气和力量,这对指环留给你们,那个一生一世的人,或许就在眼前。——檀沁。 若辰擦去画上灰尘,“阿沁,你终于找到你的长风哥哥了,希望你以后再也不要和他分开了……” 远处,鸟儿在吟风崖上掠过,飞向更高的天际。(故事背景来源《逆水寒》)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选自清代词人纳兰性德之作《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 花明月暗笼轻雾 大伙沉默良久,房间内一片死寂。 “曲终人亦散,灯火意阑珊。我的故事讲完了,诸位请便!”明哲起身向众人行了个礼,意欲退下。 清寒单手托腮,“师兄这就走了?” 明哲停下脚步,余光后望,“不走,留下喝茶吗?” 清寒微笑道:“师兄不愿喝茶,亦可饮酒。” “不必了,我还是回去歇息了!” 明哲刚走到门边,鸢儿喊住了他,“哥哥,夜宴尚未结束,你这是急着去哪儿?” 明哲倒吸一口凉气,平复心境,尽量不让她们瞧出来,“我困了,回去睡觉不行吗?” “时辰尚早,哥哥不如留下多饮几杯,若不尽兴,鸢儿愿与哥哥对酌!” 鸢儿平日不喜饮酒,但为了留下明哲,她豁出去了。 明哲长叹一气,“大可不必,你若要我留下,只需一句话,不必逞强。你的酒量,为兄还不清楚?” 他转过身,望着大伙深邃的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今晚,不把诸位喝趴下,我是出不了这门了!” “你觉得呢?”韵儿忽然开口。 明哲慢步走到桌边,端起韵儿身前的酒杯,“那便不醉不归!”他向大伙敬了一杯,随即一饮而尽。 “那是我喝过的!”韵儿冷冷道。 明哲并不觉得不妥,“没事,我不嫌弃。” 韵儿抬头望着他,欲言又止。 “师兄,那幅画你可带在身边?”槐序忽然问。 “伤心之物我从不带在身上,那幅画我给清寒了!”明哲回道。 清寒白了他一眼,“师兄不喜伤心之物,便推给清寒,还真是理直气壮!”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说的不就是你这种人?”明哲扬眉,“你是仙子,不食人间烟火,凡尘之事对你而言,不过缥缈云烟,转眼即逝。” “师兄口口声声说不在乎,为何记得如此清楚?”清寒反问。 明哲言语隽永:“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恨不知所终,刻骨而铭心。” 鸢儿轻咳几声,“原来如此,怪不得哥哥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指环。” 闻此言,明哲心中一怔,下意识把手放到桌下,试图把指环摘下,但不管怎么使劲,就是摘不下来。 相比明哲的胆怯,清寒就显得勇敢多了。她的无名指上也戴着一枚指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和明哲的一模一样,显然这便是檀沁留给他们的那两枚指环。 “把手伸出来!”韵儿冷冷道。 明哲强颜欢笑,“你别听鸢儿瞎说,我手上什么都没有!” 韵儿才不信他的鬼话,“那你为何不敢把手拿出来?” 明哲把右手拿上来,“你看,什么都没有!” “明哲,你当我傻吗?另一只手!”韵儿没闲工夫跟他瞎扯。 明哲讪讪一笑,“另一只手也什么都没有!” “我就问一句,你拿不拿出来?”韵儿没耐心道。 明哲一脸难为情,不情愿地把左手拿出来。不出所料,他左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指环,和清寒的一模一样。 “你不是说什么都没有吗?”韵儿鄙夷地看着他。 明哲试图用笑容掩饰尴尬,“一场误会,别放心上。这枚指环是祈送给我的,不信,你可以问祈!”明哲一下子把矛头指向一旁什么都不知道的君影。 君影一头雾水,“有什么事吗?” “这枚指环是你送给他的?”韵儿拿起明哲的左手,指着手上的指环。 君影点点头,“是啊!” “怎么会这样?”韵儿难以置信,“明明他手上的这枚和清寒的一模一样!” “都说了不是,你还不信。清寒从始至终都没承认,你为何一口咬定这枚指环就是当初阿沁送给我的那枚?你不觉得你的针对过于明显了吗?” “你胡说,我没有!”韵儿矢口否认。 明哲无所谓道:“你承不承认没关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清寒,你把钱给我,我下楼结账,免得在这儿被人误会。” “我没有!”韵儿否认道。 “又没说是你,你这么急干嘛?” 清寒拿出钱袋,却犹豫了,“师兄,你该不会是想拿钱跑路?” “你还信不过我?你师兄是那种人吗?我只是看你们辛苦,下去结个账而已,就不让你们劳烦了。没想到你们居然是这么想我的,心塞!”明哲失落道。 “好了,清寒信你!谅师兄也不敢跑。” 清寒把钱袋递给明哲。 与此同时,楼下,宾客满座,楼里的伙计忙个不停,阮七还在门口招呼。 “诸位客官,今儿是咱们绿绮姑娘登台弹筝,诸位若有兴,何不进楼一赏?” 许多客人听闻是绿绮姑娘登台弹筝,纷纷涌入嫣红阁,争先恐后,生怕抢不到好位子。 明哲下楼结账,恰巧遇到一位熟人。 “山伯,您怎么在这儿?”明哲惊讶道。 “若辰,你也来听筝?来一起喝一杯!这筝音清越与这当季的桃花酿最是绝配了!”山伯热情招呼。 明哲讪讪一笑,“这怎么好意思。” 山伯不以为然,“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来点桃花酿,可就辜负了这么好的筝音了!” 明哲本想推辞,但山伯这般热情,他只好却之不恭,“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明哲在山伯旁边的位子坐下,陆陆续续又有客人进来。 “哟,杨公子今儿也来听曲儿啊!”伙计热情地迎了上去。 杨国富一脸淫笑,“一天不来就难受,我这魂儿都被绿绮勾去了。” “杨公子,这边请!”伙计把杨国富引向明哲他们这边,“麻烦二位往后挪一挪,把位子让给刚来的杨公子。” 明哲当场来气,跟伙计理论:“这算什么道理?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伙计斜睨着桌上的桃花酿,冷哼道:“这桃花酿二十文一壶,是咱们店里最便宜的酒,但若杨公子坐在这儿,他会点上整整十坛千金裘,你们知道千金裘什么价格吗?” 明哲气得语无伦次,“你这什么意思?瞧不起我们?” 他恨不得掏出一袋银子,砸在伙计和杨国富脸上,可惜他身无分文,饭钱还是清寒出的,有气也只能憋在心里。 伙计直言道:“我就跟二位直说了呗,没钱就往边上坐,不要在这儿碍人眼!” 明哲拍案而起,指着伙计,“你狗眼看人低!” 山伯倒并不在意,拦住明哲,“也好,那边僻静,听筝甚好。” 山伯拿起桌上的桃花酿,拉着明哲往边上走去。 “山伯,刚刚那个小二这样折辱您,您怎么不驳斥他,反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明哲问。 山伯怡然一笑,“因为这地方很好,在僻静之处听筝方能听出泠然之音。” “可他说什么千金裘,分明就是瞧不起……”不等明哲把话说完,山伯打断了他,“粗鄙之人只知千金裘酒香甚重,冬日赏雪时煮上一壶,自是滋味绵长,但在听筝时喝,反而喧宾夺主,只会沉于酒腻而不得风雅。” 明哲暗自惊叹:“山伯,您竟然这么了解干金裘,才不是那小二说的喝不起!” “钱财向来只有花得雅不雅,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况且我是来听筝的,这双耳朵娇气得很,只入清音,不闻粗语。” 明哲在山伯旁边的位子坐下,安心听曲。 伙计大喊:“诸位客官,今晚的重头戏来了,有请绿绮姑娘登场!” 隔着纱帘,只能隐隐约约看见绿琦的倩影,场下的客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冯德海痴迷道:“绿绮啊,我的心肝儿哟。” 刘古汉望眼欲穿道:“绿绮今儿又俊了些!” “山伯,这姑娘弹的什么曲子啊?”明哲问。 山伯颜笑,“你仔细疑神听,好的曲子就像一幅画,将万顷风景尽倾于琴弦间。” 明哲闭眼聆听,“我好像听出了清幽悦人的莲塘。” 山伯大笑,“不错,正是莲塘!这首曲子叫做《出水莲》。你听这声音徐徐流淌,便像是荷叶间滚动的那粒晨露,莲花上流动的那抹月华。” 闻言,明哲来了感觉,“我好像听到了风拂过莲花,莲花轻轻相撞的声音。” “要把这首曲子弹好,不仅要熟练技巧,更要有莲花那般的品性。这首筝曲极少使用华丽的长拂弦,更多的是若有若无的短拂,不炫耀技巧,更注重曲中真意,就好似莲花那样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山伯阖上双目,也沉浸到这泠然的曲音中。奈何那边的喧哗声扰乱了宁静的气氛。 “绿绮小娘子愈发标致了,我都等不及一亲芳泽了!” “看来杨公子要在绿绮姑娘的曲宴上拔头筹了!” “哎哟哟,我们绿绮还小呢,还要等些时日呢。公子们别心急呀!” “唉,真是不堪入耳!”山伯长叹一气,起身向那边走去。明哲也跟了过去。 山伯跟众人理论:“这曲子还未弹完,你们却在这儿大声喧哗,实在是有辱斯文!” 刘古汉不以为然,“谁真的来听曲子啊,都是来瞧绿绮那漂亮脸蛋的。” 杨国富一脸不屑,“这绿绮早晚是我的人,在这儿说几句调戏的话怎么了?” 山伯气不打一处来,“实在粗俗,这样好的筝音在这嫣红阁真是被糟蹋了。” 这时常争妍冒了出来,“哎哟哟,公子们正玩得尽兴呢!您老吃酒吃得好好的,何必来扫大家的兴呢?” 刘古汉附和道:“就是,您老还是去旁边喝您那二十文一壶的桃花酿!” 众人嫌弃之时,山伯语出惊人,“我要给这位绿绮姑娘赎身!” 一群纨绔子弟打量山伯,“什么!这老头疯了?他知道绿绮什么价吗?就他一个糟老头子,喝二十文一壶的酒,还想给绿绮赎身?喝酒喝糊涂了!” 常争妍也瞧不起山伯,“且不说绿绮姑娘身价高,人家也才二八年华……您老不太合适?” 纨绔子弟起哄道:“这老头人老心不老,说不定是想一树梨花压海棠呢!” 山伯并不把众人的粗鄙之言放在心上,“绿绮姑娘的筝已入臻境,实在不该在此浪费技艺。” 这时绿绮站了出来,“多谢您的捧场,但我绿绮的场还是挺贵的,我还指望能在嫣红阁挂个头牌呢!您老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明哲不服气道:“山伯好心助你,你怎能这样的说话?” 绿绮娇笑连连,“哪样的说话?咱们嫣红阁的姑娘,都是看钱说话的!” 山伯唉声叹气,默默离去。 明哲快步跟上去,安慰道:“山伯,您别难过。嫣红阁毕竟是风月之地,她耳濡目染难免……” “罢了,她有故人之音,却无故人之心,此处适合她,也不算堕入污泥了。你若是有心,就去劝一劝那绿绮姑娘,多沉心于筝艺!”山伯径直离开。 明哲回去劝绿绮,绿琦却不买账。 “真是笑死我了,那样一个寒酸老头也想赎我?” 杨国富盯着绿绮,口干舌燥,“那若是本公子来赎你,你认不认?” 绿绮娇媚道:“杨公子腰缠万贯,绿绮自是求之不得呢!” “没想到你真的只是一个认钱的俗人!枉我还想来劝劝你!你这种人真是配不上这把筝!” 明哲气愤难耐,上前打毁绿绮的筝,令人惊奇的是筝声居然没有停。 “这曲子怎么还在弹?” 绿绮尖声大喊:“莲姨,出事了,别弹了!” 莲姨慌张地跑过来,“怎么了?” 明哲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你们搁这儿唱双簧呢!你根本不会弹筝!” 常争妍气愤道:“好啊你!先跟那糟老头子扫客人雅兴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敢打毁弄蝶筝?” 明哲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我打毁了这筝,反正绿绮不过空有一副皮囊,要这筝有何用?” 常争妍冷哼一声,“你这人来嫣红阁惹是生非,你若不拿出两千文,休想离开这里!” 明哲一脸不屑,“那我要是不给呢?” “那你跟他们去说!”常争妍叫出一群打手。 “无知!”这群打手看上去凶神恶煞,不好对付的样子,但对明哲来说,不过是一群虾兵蟹将罢了,三下五除二便将所有打手撂倒,“就这点本事,也敢拦我,想死我送你们一程!” 闻此言,打手慌忙逃窜,生怕小命不保。 眼看索要无望,常争妍便拿莲姨出气。 “莲姨,你跟个木头似的杵着干嘛?”常争妍气急败坏,“今天演砸了,这个月工钱别想要了!” 莲姨无助道:“常妈妈,我也弹了半月有余了,怎能说不给就不给?” 常争妍才不管那么多,“你话怎么这么多,去后面把姑娘们的衣服洗了,不然下个月你就不用来了!” 莲姨有苦说不出,转身朝后院走去。 常争妍向大伙道歉:“诸位客官,遇到点突发之事,扫了诸位的雅致,实在抱歉!今晚诸位客官的费用一律半价,就算是妾身给诸位赔个不是。绿琦姑娘今夜也乏了,待明日重整后,再为诸位客官献上才艺。” “这算什么意思?我们可是花了大价钱,来听绿琦姑娘弹筝,说没就没了,此事不能这么算了!” 这群纨绔子弟中,不乏有不依不饶的。常争妍只得厚着脸皮,向客人赔礼道歉。 明哲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溜走,回到楼上,俯看常争妍还在跟客人磨嘴皮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深呼吸,稍作整理,回到房间。 “师兄,下面怎么了?”清寒问:“我们好像听到了什么打斗的声音。” “没什么,就一个醉汉,醉酒闹事,已经解决了!”明哲没有说实话,“不管他了,咱们喝咱们的!”明哲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你们怎么不喝?不是说好,不醉不归?” 大伙面面相觑,也拿起酒杯,“干杯!” 过了许久,只听咚的一声,酒杯从清寒手中滑落,她两眼一黑,也趴在了桌上。而今清醒的便只有明哲和君影。 明哲望着不省人事的几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得意的笑容。 君影不明所以,“师兄,你笑什么?” 闻言,明哲收起脸上的笑容,揣着明白装糊涂,“我笑了吗?” 君影一脸天真,点点头,“师兄,你到底在笑什么?为什么大伙都趴下了?” “不用担心她们,她们只是不胜酒力罢了!”明哲敷衍道。 “那我为何没事?”君影不解。 “你和她们不一样!”明哲话锋一转,“不说这些了,你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君影问。 明哲没有直说,“去了不就知道了?难不成你担心师兄卖了你?” 君影摇头,“娘亲说过,师兄是个好人!” 明哲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或许!” “那清寒师姐她们怎么办?把她们留在这儿,不太好?” 这点明哲早就想到了,“不用担心她们,自有人过来收拾。我赶时间,咱们得抓紧点!” “那好!”君影没有多想,自觉地跟明哲走了。 待明哲和君影走后,清寒坐了起来,轻轻打了个响指,屋外闯进来一行人,瞧他们的衣着打扮,应是听雨阁的人。 “阁主!”众人向清寒行礼。 “他们去哪儿了?”清寒淡淡问。 “禀阁主,他们往老君山的方向去了!” 清寒饶有兴致,摩挲下颔,“老君山,斟鄩山庄,论剑大赛。师兄,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第二百五十章 不是无心惜落花 闻境有山,巍峨际天,仙雾凉凉,宛若天上宫阙。 明哲和君影站在山脚,抬头望去,巍峨的山峰,绵延的山脉,光怪陆离,引人入胜。 “师兄,咱们来这儿干嘛?”君影问。 明哲抿嘴一笑,“看一出好戏!” 君影眨了眨眼,一头雾水。 明哲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颜笑道:“你无需知道太多,只需跟着我便是!” 两人趁着夜色,避开巡逻的弟子,偷摸进了斟鄩山庄。 山庄里很安静,除了夜巡的弟子,剩下的弟子都在房间休息。铸剑台那边,炉火熊熊,时常传来敲打的声音,这也不足为奇,毕竟斟鄩山庄以铸剑为业,为铸一柄神兵,昼夜不停,乃常有之事,山庄弟子皆习以为常。后院有几间屋子,灯火通明,门口堆放着木柴,应是灶房。君影趴在房顶上,观望了半天,瞧不出一点异样。 “师兄,咱们来这儿到底所为何事?”君影不解。 明哲目光深邃,观察庄内情况,“你别心急,好戏快要上场了!” “什么好戏?居然不叫上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君影回头一看,大惊道:“清寒师姐,你怎么在这儿?” 巡逻的弟子似乎听到了动静,朝他们这边看来。 明哲赶忙捂住君影的嘴,所幸下面巡逻的弟子没有发现他们,明哲这才松了口气。 “淡定一点!”对于清寒的突然出现,明哲并不惊奇,“我就说怎么感觉背后有人,原来是你这丫头!不在嫣红阁好好待着,跟过来干嘛?” 清寒讪讪一笑,“清寒这不是担心师兄嘛!” 明哲呵呵一笑,“我去结账的时候,便注意到嫣红阁内有一群异样的人,若不出我所料,他们应该是听雨阁的人。从我们踏进嫣红阁的那一刻起,我们的一举一动便在你的掌控中,我说的不错?” “原来师兄已经发觉了!”既然被拆穿,清寒也没装下去的必要了,“师兄说的不错,他们是我的人。” 君影听得云里雾里,“师兄、师姐,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清寒和明哲对视,相觑一笑,“一点小事,不必在意。既然你师姐来了,剩下的便交给你们了。” 闻此言,清寒眉头微皱,“师兄这话什么意思?清寒来了,师兄便要跑,这是针对清寒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明哲解释道:“祈这丫头,初到中原,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恰巧有你在,我才放心把任务交给你俩。” 清寒面无表情,“师兄还是要跑。” 明哲讪讪一笑,“怎能说是跑呢?我只是另有要务在身,脱不开身,这儿便交给你俩了!” 清寒目光轻浮,笑意隽永,“听师兄说话的语气,好像断定清寒会出现一样。这该不会也在师兄的算计中?” 明哲一时接不上话,好像被噎住了一样,“清寒,你怎能这样想呢?你师兄会是这种人吗?一切都是天意使然,如果你不在,这活儿不也是我干?” 清寒呵呵一笑,“师兄,你不觉得这话很虚伪吗?” “师兄、师姐,你们快看!”君影惊呼。 清寒和明哲顺着君影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群弟子急匆匆回到山庄,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 “大师兄,你们回来了!”门口的弟子迎接道。 柳玉堂对他们的行礼视而不见,只问了句:“庄主在哪儿?” 柳恕己不敢怠慢,直言:“庄主在书房等候多时,只为等大师兄回来!” “我一个人去见师父,你们先去陈器房,我等会儿便来!”柳玉堂抬手示意身后的弟子把东西带进去。 柳玉堂径直向书房走去,一路上有弟子向他行礼,他都视之不见。 “大师兄这是怎么了?走得这么急。”弟子窃窃私语。 “大师兄的事,岂是我们这种外门弟子妄加猜测的?不是你的事,还是不要瞎操心,小心引火烧身。” “我只是问问,又不会说什么,你这么大惊小怪干嘛?” “你忘了上次诚铭问大师兄……”他观望下四周,没有说下去,“好了,继续巡逻!” 所有弟子散开,继续在庄内巡逻。 “人终于到了!”明哲嘴角一抹邪笑。 君影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问你师姐,想必她已经猜到我要做什么。”明哲望着清寒的眼睛,笑容得意。 清寒抿嘴一笑,“师兄就这么相信清寒?” 明哲付之一笑,“你的眼神已经告诉我答案。” “师兄,你有何打算?”清寒问。 明哲笑而不语,“我想听听阁主的意见。” 清寒摩挲下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儿就咱们三个,看来这一趟师兄非走不可了!” “我正有此意!” “师兄不是还有别的事吗?” “眼前之事更为重要,何况退一步讲,你会放我走吗?估计我刚到山下,便被你的人拦住了。” “师兄倒有自知之明嘛!” “阁主客气了!” 两人在这儿打哑谜,听得君影一头雾水,“师兄、师姐,你到底在说什么?为何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问你师兄(师姐)!”两人异口同声。 这下君影彻底迷糊了。 ----------------- 柳玉堂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这才敲门,“师父,东西已经带回来了!” “进来!”柳崇明道。 柳玉堂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 “他们在密谋什么?”清寒问。 明哲轻浮一笑,“要不你靠近听听?” “这么危险的事,不应该是师兄去做?”清寒反问。 明哲付之一笑,“这算什么道理,危险的事我去做,你俩在这儿看着,不太好?” “既然师兄和师姐都不愿去,那我去?”君影一脸天真。 明哲望着天真无邪的君影,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既然你师姐都不愿蹚这趟浑水,你又何必往自己身上揽?” 君影一头雾水,“那我们趴在这儿,不也什么都听不到?” “不用去听,而应该用这儿去想。”明哲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还记得柳玉堂回庄时,带回了什么?” 君影思索片刻,“几辆马车,车上堆着麻袋。” 明哲点点头,“那你觉得麻袋里装的是什么?” 君影当即回道:“是人,而且还是死人!” 清寒和明哲一脸诧异,“这么黑的夜,你是怎么看出那是死人的?” “因为我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君影解释道:“我和娘亲经常上山采药,对各类药材的味道十分敏感,方圆三丈,就没有我找不出的药材!久而久之,我的嗅觉变得十分敏锐,只要让我闻一闻味道,我便能知道这是什么药材。刚才我闻到了难测的味道,便断定麻袋里装的是尸体!” “难测是什么药材?”清寒好奇道。 君影正欲解释,却被明哲打断:“别在意什么药材了,你们快看,认出来了!” 两人顺着明哲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柳崇明和柳玉堂从书房中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木盒。两人鬼鬼祟祟,生怕被人发现一样,路上有弟子向他们行礼,两人视之不见,径直往陈器房走去。 “跟上去,看看他俩搞什么名堂!” 明哲等人在屋顶穿梭,时不时还得避开巡逻的弟子,所幸一路上有惊无险。他们跟在柳崇明的身后,只是越往里走,巡逻的弟子越多,特别是靠近陈器房的几条过道,都有弟子把守,外人根本进不去。屋顶上也有弟子巡视,明哲等人被迫止步于此,想要再深入一点,恐怕会被巡逻的弟子发现。 “接下来怎么办?”清寒问。 明哲耸耸肩,“连大名鼎鼎的听雨阁阁主都没辙了,我一介无名小卒,又能有什么办法?” 清寒翻了个白眼,“师兄,你又来了!” “不跟你们开玩笑了,说正事!陈器房周围有弟子巡逻,看管森严,贸然闯入,必被发现。跟踪的法子是行不通了,那我们只能乔装打扮,混进去了!” “师兄所言甚是!”清寒也赞同明哲的想法,“那我们从哪里入手?” “阁主,你太谦虚了,这个还用我教?”明哲轻佻眉毛。 “师兄,你若再拿清寒的身份说事,信不信清寒跟你翻脸?”清寒掰了掰手指。 明哲讪讪一笑,“翻脸倒不至于,但我相信你会打我。” 君影制止住两人,“师兄、师姐,我们还是抓紧时间!” 明哲轻咳一声,“他们都认识我们的脸,光换一身衣服是行不通的,我们还得换下一脸!这个就交给清寒了!” “为何交给我?我对易容术一窍不通!” 明哲付之一笑,“你的易容术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师兄,这么相信清寒?”清寒狡黠一笑。 明哲颜笑道:“我若连你都信不过,我还能相信谁?” “师兄这话是为了哄清寒的?”清寒略微不信。 “你若非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明哲耸耸肩,两手一摊,“祈,咱们走!” 不等清寒反应,明哲拉上君影,如一阵风,消失在清寒眼前。 清寒深吸一口气,抿嘴道:“跑这么快干嘛,清寒又不会吃了你。” ----------------- 明哲和君影躲在暗处,正巧有一支巡逻队经过,两人面面相觑,点头会意,戴上面纱,遮住脸,径直冲出去。巡逻的弟子还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两人三下五除二,直接撂倒了所有人,只留下两名弟子。两人把尸体拖到小巷中,顺带扒下他们的衣服。两人把活着的弟子用绳子绑住,嘴里塞上抹布,分别带开。 那名弟子盯着明哲和君影,“你们想干嘛?这里可是斟鄩山庄,你们不要命了!” 明哲轻蔑一笑,“亡命之人何需惜命?既然斟鄩山庄不让我们好过,那你们也别想置身事外!” 一听这话,他顿时慌了,“你们到底想干嘛?” “我要做什么,与你何干?”明哲径直问:“今夜巡逻的口令是什么?” 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我不知道!”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明哲从他身上摸出一把匕首,二话不说插在他的大腿上,再用抹布堵住他的嘴。 鲜血流了出来,他很痛,却喊不出声。 “我这人不喜欢听废话,告诉我巡逻的口令。” 他还是摇头,不肯说。 明哲扭动匕首,在血肉中搅动,“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呢?明明一件非常简单的事,为何你偏要搞得双方都不舒服呢?” 钻心的痛苦,泯灭他的意志,他败下阵来。 明哲扯出他嘴里的抹布,“说口令!” 他拖着虚弱的身子,有气无力道:“停停沟侧,嗷嗷青衣。” 下一秒明哲直接划破了他的喉咙,“这个老家伙,还是放不下啊!” 明哲走到另一名弟子身前,“你也看到了,若不想吃苦头,就不要逞强。告诉我今晚巡逻的口令。” 这个家伙倒很知趣,不停点头。明哲扯出他嘴里的抹布。 “停停沟侧,嗷嗷青衣。”两人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下一秒明哲拔出他身上的匕首,一刀结果了他。 “师兄,你为何要两个人同一个问题?”君影不解。 明哲眉头微皱,诧异道:“你怎么不说我很残忍?若你师姐在,必定说我这么做太残忍了些。” “娘亲说过,师兄是个好人。我相信师兄不会滥杀无辜。”君影微笑回道。 明哲长叹一气,“祈,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从不觉得我是一个好人,用坏人形容我,也无可厚非。” “不管师兄是好人,还是坏人,你都是我的师兄!” “谢谢!”明哲微微一笑,随即消散,“把两个人分开问,如果两个人的回答一致,那他们说的便是真话;如果两个人的回答不一样,那便是假话,哪怕其中有真话。” “原是如此!”君影似懂非懂,旋即问:“那师兄,剩下的这些尸体怎么处理?” 明哲嘴角带有一抹邪笑,“取之于民,还之于民。” ----------------- 明哲和君影乔装打扮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套衣服。 “这套给你!”明哲顺手丢给清寒。 清寒一脸嫌弃,“这么难看。” “你当这儿是天师门?凑合穿!” 清寒虽不情愿,但还是屈服了,正要解开腰带,却被明哲喊住:“你在这儿换?” “不然在哪儿?”清寒俏皮一笑,“师兄,你该不会是害羞了?” 明哲甚是无语,“小清寒,你注意一下场合好吗?当着我的面,成何体统?” “清寒都不在乎,难不成师兄还拘泥于这些世俗条款?” “我说不过你!”明哲怕了,“祈,守着你师姐换衣,我回避一下。” 清寒撅着小嘴,冷哼道:“装什么高洁,师兄又不是没看过!” 明哲守在外面,直到清寒把衣服换好,他才敢回去。 看到两人的容貌,明哲当场愣住。清寒和君影就像是换了一张脸似的,贴合得很完美,瞧不出一点破绽。 “敢问二位兄弟打哪儿来?” “师兄,你皮又痒了是?”清寒没好气道。 两人各站一边,使劲掐了下明哲的腰。 “祈,你怎么也跟着你师姐胡闹?”明哲没想到君影也会出手。 “是师姐叫我这么做的。”君影说出实情。 明哲还没开口,清寒便先发制人,“君影是我师妹,我教她做事,有何不妥?” 明哲捂住腰,“你这不是教她,而是教唆。” “那又怎样?”清寒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不跟你闹了。”明哲退让一步,“清寒,你这是怎么做到的?该不会用了仙术?” “少瞧不起人了!不就是个易容术,这有何难?”清寒轻描淡写道。 明哲竖起大拇指,“还得是你!” 清寒打量了下明哲,“师兄就不用易容了?反正他们只见过你眼瞎的样子。” 明哲嗅到了一丝阴谋,“你这话里有话?” 清寒据理力争,“本来就是!除了庭风师兄见过你的真实样貌,论剑大赛上还有谁见过?” 明哲细细想来,“你这话倒也没问题,那就这样!东西我已经备好了,等会儿我们便这样……” “这样能行吗?”清寒有些怀疑。 明哲两手交叉环抱,“行不行就要看你们的演技了,只要你们不说漏嘴,我觉得应该没啥问题。” 清寒冷哼一声,“我还怕师兄说漏嘴呢!” ----------------- 几人推着车,来到门口,便被守门弟子拦住,“你们来这儿干嘛?” 明哲行了个礼,“师兄,我们是奉大师兄之命,前来送货。” 守门弟子对视了一眼,“刚才不是已经送进去了吗?怎么还有一车?” “我也不清楚,难不成是遗漏下的?” 两人想了半天,实在琢磨不透大师兄的心思。 明哲解释道:“二位师兄,是这样的,我们今日下山本打算运回两车,可到义庄一看,又多了几具尸体,大师兄索性叫我们全部送上来!” “是这样吗?” “好像是!我听下山的弟子说,义庄确实多了几具尸体,好像是哪家酒楼送来的,具体的我不清楚。” “那放他们进去?” “先对口令!” “停停沟侧。” “嗷嗷青衣。”明哲对答如流。 “那让他们进去!毕竟耽搁了庄主的大业,你我可担当不起!” “你们进去!” “多谢两位师兄!”明哲行过谢礼,三人推着车,光明正大地进到了陈器房。 第二百五十一章 落花无意恋春华 陈器房外,时刻有弟子在巡逻,明哲等人把车推到门口,便被拦了下来。 “两位师兄,我们是……”不等明哲把话说完,守门弟子便打断了他,“我知道你们是谁,把东西放在这儿即可,剩下的自会有人接手,你们回去!”他的语气带有不可抗拒的意思。 “既如此,我们便先告退了!”明哲向守门弟子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守门弟子目送他们离去,直至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 明哲他们费了好大劲,才从一道道关卡走来,当然不会轻易离开,三人轻身一跃,便飞到了房顶上。 陈器房周围,密布眼线,戒备森严,贸然闯入,必被发现。整个斟鄩山庄,此地是重中之重,说来也合理,陈器房是用来陈列兵器的,斟鄩山庄以铸剑为业,每一把兵器的价值不可估量,若不加以看管,万一被盗窃,带来的损失,将会是无法想象的。常人不会觉得这有何不对,但在明哲眼中,此地的戒备未免有些过头。即便陈列在这儿的兵器十分贵重,也不至于派这么多弟子日以继日,严加看管。直觉告诉他,这背后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们闻到了吗?”明哲问。 清寒细细闻了闻,摇头道:“什么也没有!” 君影却有不一样的见解:“是血腥味,还有尸体被焚化的焦味。” 明哲竖起大拇指,称赞道:“你的鼻子可真够灵的!” 清寒越听越迷糊,“此地是用来陈列兵器的,为何会有血腥味,还有焚化尸体的焦味?” 明哲也不知个中缘由,“这个问题,恐怕只有柳崇明能告诉我们答案。” 清寒岂会不懂这个道理,“如今柳崇明就在陈器房中,你要如何问他?不会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说出一切?” 明哲痴笑道:“即便我真能这么做,也不见得他会说实话。这种招数对付一些年轻人尚可还行,但对付柳崇明这种老奸巨猾的家伙,这招就不起作用了。” “那师兄想怎么做?”清寒问。 “去看一看,不就知道柳崇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明哲轻描淡写道。 ----------------- “师父,我们投入这么多心血,值得吗?” 柳崇明轻抚胡须,“值得与不值得,不是看你投入了多少,而是带给你的回报有多少。为铸此剑,斟鄩山庄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武林正道为敌。若此剑成,斟鄩山庄付出的一切都将得到回报;若此剑不成,便是担雪塞井,徒劳无功。且不说下场如何,此剑不成,吾等岂会放过自己?” “师父所言甚是!但我们已经喂养了这么多修士的尸骸,此剑却一点变化都没有,弟子担心……” 柳玉堂不敢说下去,他深知此剑对柳崇明乃至整个斟鄩山庄的意义。十载春秋,弹指一挥间,为铸此剑,他们不惜违背伦理,惊扰逝者,盗取尸体,冒天下之大不韪,与整个武林正道为敌。若此事败露,下场如何,他们心里清楚。 “不必担心,为师有预感,此次论剑大赛之后,便是胜邪成形之日!到那时,即便武林各派知道了我们的行迹,我们也不必担惊受怕。只要此剑在手,莫说整个武林,哪怕是天下,也尽在我手!”他握紧拳头,嘴角带有一抹得意。 趴在屋顶的三人,将屋内种种尽收眼底。 “师兄,什么是胜邪?”君影好奇道。 “胜邪是一把剑,确切的说,是一把邪剑!”明哲娓娓道来:“当年越王允常命欧冶子铸剑,欧冶子携妻子朱氏、女儿莫邪和女婿干将,寻遍名山大川,只为求得一铸剑之所。当他们经过松溪湛卢山时,发现此地清幽树茂,薪炭易得,矿藏丰富,山泉清冽,适宜淬剑,便结庐于此。历时三载,终铸当世五剑,湛卢、纯钧、巨阙、胜邪、鱼肠。五剑各有特色,钝剑湛卢、佩剑纯钧、巨剑巨阙、残剑胜邪、短剑鱼肠。胜邪每铸一寸,邪长三分,故只铸半截,却已邪气凛然。” “既然胜邪是一把邪剑,那欧冶子前辈为何还要铸此剑?”君影不解道。 明哲泯然一笑,“你问我一代铸剑大师为何铸剑,不觉得有些多余吗?前人之心,后人又怎会明白?” 君影似懂非懂,“那他们为何要重铸此剑?”她指着陈器房中的几人,“师兄不是说胜邪是一把邪剑,欧冶子前辈只铸得半截,此剑便已邪气凛然,倘若此剑铸成,岂不天下大乱?” 明哲不免叹气,“祈,你要记住这个世界充满了背叛与猜忌,唯一能信任的便只有自己。人的欲望就像树一样,树越是向往高处的光亮,那它的根就要越向下,向泥土,向黑暗的深处,黑暗里没有爱!天地本就无情,假若有情,天早已荒,地早已老。唯有当自己经历过七重孤独,才能够成为真正的强者,我们的世界也由此而生。” 清寒望着明哲,冷冷道:“师兄,你不觉得你这话有些似曾相识吗?” 明哲不失礼貌地微笑,“借用一下了,别这么小气嘛!” 清寒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他。 “他们为重铸声胜邪,不惜盗取修士尸体,此等不齿之事,若让天下人知晓,斟鄩山庄便走到绝路了。” “你要揭发他们?”清寒瞥了他一眼。 明哲摇摇头,“不!仅是如此,远远不够。毕竟斟鄩山庄在江湖上的地位举足轻重,柳崇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无确凿的证据,光靠咱们三个的证词,是不足以让大伙信服的。他们只需转移胜邪,抹除证据,到头来,我们便成了诬陷好人的贼了!” 清寒饶有兴致,“那你想怎么做?” 明哲抿嘴一笑,得意道:“按兵不动,见机行事!” 清寒摇摇头,习以为常,“果然不靠谱!” “清寒,你!”明哲正抬手,一片瓦砾掉下去,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柳玉堂的头上。 柳玉堂顺势望去,发现屋顶的瓦片被人掀开了,露出了一个洞。 “不好,有人!”他指着那个洞。 柳崇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也看到了那个洞,当即下令:“抓住他们!” 明哲自知大事不妙,大喊:“还愣着干嘛,跑啊!” 三人在屋顶穿梭,身后跟着一群弟子。人越来越多,从各方面围了过来,他们根本跑不掉。 “师兄,接下来怎么办?” “你问我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明哲理直气壮道。 一听这话,清寒当即来气,“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暴露了我们的位置,我们岂会被发现?” “师兄、师姐,你们别吵了!”君影打断他俩,“当下之急是如何甩掉身后的追兵。” “你俩别急,让我想想!”明哲边跑边想,“不行,有人追着,我想不出来!” “师兄!”清寒和君影异口同声。 “既然想不出来,那便不用想了!”山门近在咫尺,柳崇明却出现于此,三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我去,他怎么在这儿?” 明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柳崇明跟在他们身后,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便出现在山门前。 清寒不屑一顾,“瞬息千里,不过如此!” “这位少侠既然看得出瞬息千里,想必应是我仙门之人!”柳崇明细细打量眼前三人。 清寒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动手,忽然想到如今自己的装扮正是男儿身!这老家伙有眼无珠,竟未识破她的身份。 清寒大胆承认:“是又如何?你觉得仅凭你这些一无是处的弟子,能拦下我们三个吗?” 明哲心里没底,“大哥,不至于说得这么自信!” 清寒面不改色,“没事,先吓吓他们,挫挫他们的锐气。” 明哲呵呵一笑,“但愿你能吼得住他们。” “这位少侠很有胆识,可老夫也不是吓大的!”柳崇明轻轻一挥手,一群弟子便将他们团团围住,“诸位擅自闯入斟鄩山庄,还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那老夫只能将诸位留下了!” “柳庄主不必把话说得这么好听,与其说留下我们,不如说杀人灭口。”明哲大言不惭:“斟鄩山庄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柳庄主心里清楚。既然避免不了这一战,那便出手!” “这位少侠倒是自信,当真有把握在老夫手下过招?” “说实话,没有!”明哲倒也实诚,“柳庄主的名声闻名遐迩,在下一介无名小卒,能在柳庄主手下过招,柳庄主还真是看得起在下!” “有些话为时尚早,只有试过才知真招!”话音未落,柳崇明闪现到明哲身前,“阁下有些眼熟啊!” 明哲直视柳崇明的眼睛,诡异一笑,“我也觉得柳宗主似曾相识。” “是吗?可惜了!”柳崇明衣袖一甩,率先动手。 明哲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挡住柳崇明的掌风,“柳宗主,未免不讲武德了!” “兵不厌诈,接下来这一招你可接好了!”柳崇明手腕一翻,运转内劲,直接将明哲击飞。 明哲滑行了一段,握着折扇的手还在发抖。柳崇明这一掌,远胜过先前,明哲勉强接下这一掌,但也被击飞。 “差点忘了,还有两位!”柳崇明望向一旁的清寒和君影,运功提劲,正要出手。 明哲抹去嘴角的血迹,闪现到柳崇明身前,“柳庄主,咱俩还没完呢!” 两人掌掌相接,余波将周围的弟子震退。清寒将君影护在身后。 “好小子,原是老夫低看你了!”柳崇明整张脸阴沉下来,本以为是个毛头小子,不想此人内劲非同寻常,硬接下他一掌不说,还能与他对拼掌力,纵观武林,也没几个人有此能耐,这倒引起了他的兴趣。 “有些话为时尚早,只有试过才知真招!”明哲轻蔑一笑。 柳崇明怒上心头,“好小子,有胆魄,竟敢用老夫的话反驳老夫,看来今日不把你们留在这儿,老夫一世英名,便要毁在你们手中!”柳崇明突然使劲,将明哲击退,旋即掐手捏诀,“坤字,地陷!” 明哲等人脚下的石地突然松动,塌陷成一个深坑,幸亏三人躲闪及时,才没有落下去。 明哲站在清寒身前,手中折扇一开,轻蔑道:“没想到柳庄主竟精通奇门遁甲。” 柳崇明微微一笑,“不敢说精通,只是略懂而已。” “柳庄主谦虚了,奇门遁甲可不是说学便能学会的。柳庄主既能随意拨动八门,想必已臻入化境,可喜可贺。”下一秒明哲话锋一转,“只是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柳庄主空有其形,却忘乎内在。” 柳崇明眉头微皱,眯着眼,“是吗?那老夫倒是要讨教一番!” “讨教就不必了,因为你不够格!”明哲手中折扇一合,大喊:“秣房何在?” 就在这时,山门外的弟子大喊:“庄主,不好了!有人闯上山了!” 没等他把话说清,不知何处冒出一群黑衣人。他们用黑纱遮住脸,看不清容貌,个个都是好身手,三下五除二,便解决掉大部分弟子。有的弟子为了逃命,慌不择路,一个转角,便与黑衣人撞个满怀,下场不言而喻。 明哲还没出手,柳崇明的弟子便已死伤过半,剩下几个与黑衣人相比,显得那么弱不禁风,黑衣人只需动动手指,便能将他们轻易抹杀。眨眼间,山门前躺满了尸体,他们都是死不瞑目,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地砖。 这群黑衣人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刀都是划在脖子上,精确拿捏,没有一寸是多余的。他们的身手极为敏捷,从门外到屋顶,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杀光了所有弟子。 躺在地上的全是自己的师弟,这下柳玉堂也慌了,“师父,这下怎么办?” 柳崇明青筋暴起,厉声质问:“这是你安排的?” 明哲大胆承认:“斟鄩山庄的实力如何,我心知肚明。只有我们三个,远远不够,我当然要准备后手。” “斟鄩山庄与秣房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对我弟子下手?” 明哲嗤笑道:“每个人生来都是无辜的,可无辜的人就一定能相安无事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那些虚伪的人总以为能置身事外,殊不知他们早已卷入这场风波中。每个人都是无辜的,每个人都是有罪的。” “好一个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今日秣房杀了我这么多弟子,这笔账老夫记下了!” “柳庄主不为你的弟子报仇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店了!”明哲挑衅道。 柳崇明轻笑道:“你既然留了后手,岂会想不到这一点?与你动手,无非徒然,你以为老夫会上当吗?” “师父,难道我们就这么算了?”柳玉堂不敢相信。 “闭嘴!”柳崇明厉声道:“为师有何打算,还无需你指手画脚!” “是,师父!”柳玉堂自觉退到一边,不敢多言。 “柳庄主当真老谋深算,在下佩服!” “回去跟南宫明说,老夫的弟子不会白死,这笔账老夫迟早会讨回来。”柳崇明放出狠话。 “柳庄主何必如此,我是来谈合作的,不是来打架的。”明哲嬉皮笑脸。 柳崇明冷哼一声,“秣房的人杀了我的弟子,你跟我说谈合作,说得未免也太好听了!” “不管柳庄主信与不信,在下的话放在这儿了!” 柳崇明饶有兴致,“说说,你想怎么合作?” “我知道柳庄主想重铸胜邪,可惜过去这么多年,一点进展都没有。” “说下去!” “柳庄主的意思,是愿意与我们合作了?” “那便要看你的诚意了!” 明哲微微一笑,“胜邪每铸一寸,邪长三分,故只铸半截,却已邪气凛然。想要铸成剩下的半截剑,光靠喂养修士的尸首,远远不够,还需一物佐之,方可成器。” “何物?” 明哲手中折扇一开,悠然自得,“三魂春秋定《河图》,七魄晦朔知《洛书》。” “你莫非想说我斟鄩山庄与鬼道有染?”柳崇明眉头微皱,脸色阴沉。 “非也!我想说的是,当年鬼道之人留下这两本秘籍,为的是传承鬼道之术,殊不知,这只是鬼道之人放出流言,真正能定春秋、知晦朔的,不是两本秘籍,而是秘籍本身。” 柳崇明扬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两本秘籍的载体是两块玄铁,皆出自兵解之地,生来便自带阴煞气,若锻造成兵器,其威力不下名剑,作为胜邪的补续材料再合适不过了!” 柳崇明面不改色,“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明哲侃侃而谈:“从一本古书上得知,上面详细记载了这两块玄铁的出处,以及鬼道之人为掩人耳目,将两块玄铁作为载体,借此混淆视听,蒙蔽众人。此外我还知道这两本秘籍如今在谁手中。” “何人手中?” 明哲摇摇头,“这个可不能说!毕竟是交易,我总得留点筹码。” 柳崇明自知若不以诱,此人是不会说的,“你找老夫合作,所为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希望柳庄主能在论剑大赛结束前,补全胜邪!” 柳崇明扬眉,略微惊讶,“只是这个条件?” 明哲点点头,“仅此一点,还望柳庄主成全。” “老夫答应你!”柳崇明并未多虑,反正吃亏的不是他。 “两块玄铁在陆渊手中,后日便会见分晓!”话音刚落,明哲一挥手,“撤!”所有人旋即消失在黑夜中。